------------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开局惨被废 “六皇子彻,不修文武,懦弱无能,贪赌恶劳,无皇嗣之相。 又于日前亵渎皇嫂甄氏,宗室诸臣上请,废黜其位,充军北漠。 今,陛下有召于西苑,命六皇子彻速往!” 别宫冷院。 宣旨后,跪着的下人们瑟瑟发抖。 在下人们身后,周彻匆匆走出门来,一脸无奈。 今早,他穿越过来,刚刚才消化完记忆。 原主,大夏王朝六皇子,正如诏书所言:文武不修,生性懦弱,浑身上下,除了长得好和长得大之外,没有半分优点,各种恶习缠身。 昨天夜里,原主受邀去五皇子家中用宴,喝得大醉。 但说他亵渎皇兄未婚妻甄氏,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原主又怂又菜,哪怕喝了酒,也绝对不敢亵渎甄氏。 很明显,这是一个局,一个欲置原主于死地的局! 结果,布局人高估了原主那个弱鸡……喝多之后,他直接无了,让穿越而来的周彻顶了身体。 “现在知道怕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周彻耳边响起。 面前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五官精致,面容姣好。 凤眼细眉,英气与俏丽并存。 一袭黑衣紧束高挑身姿,腰肢如柳,胸臀硕硕,是女子年华最为美好的果实。 皇甫韵,出身西凉将门世家皇甫氏,周彻母亲皇甫妃的族侄女——周彻表姐。 六年前,集天子宠爱于一身的皇甫妃突然撒手人寰后,尚在锦瑟年华的皇甫韵留在了京都照顾周彻。 因为原主‘烂、怂、坏、蠢’,所以皇甫家很快将其放弃。 他们认定周彻是个失败的皇子,唯恐被这厮拖了后腿,屡召皇甫韵回西凉。 皇甫韵拒绝,最终,被从家谱中除名。 这些年,她既是呵护教育周彻的长辈,又是体贴亲近他的姐姐,还是负责他安全的护卫。 起先,她眼中也有光,脸上也有笑。 后来,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眸中已是彻底的冰冷。 玉手抓住了周彻的手腕:“走吧,我带你逃回西凉!” 梳理好思绪的周彻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走。” 皇甫韵柳眉一竖:“不想走在这等死吗?!” “走了就不用死么?” “皇甫氏不会为了一个废物冒险。” “而已经对我下手的人,又怎会容忍我活着呢?” 周彻摇头。 听到这番话,皇甫韵颇为惊讶:“你今天倒是不傻了……可惜,太晚了。” “不晚!” 周彻豁然起身,斗志昂扬:“只要没死,就不晚!” 死而复生,上天再给一次机会,哪有不搏一把的道理? 看着面前极好的身段,周彻动力满满。 “甄氏我没碰过,这莫须有的罪休想盖在我头上!” “既是皇嗣,这天下别人争的,我如何争不得!?” 身为穿越者,周彻很清楚一个道理:皇位争斗,只有胜者和死者! 他向前走去。 皇甫韵怔然许久。 这么多年了,面前的周彻,竟给她一种陌生感。 难道,死到临头,终于浪子回头了? 可是,想到往日那些荒唐,她又觉可笑! 这孩子,穿着开裆裤的时就对自己说:将来我为帝、姊为后。 后来,她知道这注定是小孩荒唐之言,也曾想过决然离开,却又于心不忍。 终是被那一句话,骗了自己一辈子。 “我说皇子殿下。” 传旨之人,是个年轻郎官,此刻一脸笑意:“您充军了,可欠我家的钱,该怎么还啊?” 望着面前之人,周彻目光一寒。 钱枫,雒京豪富出身,家族生意主要是经营赌场——荒唐的原主,作为皇子,竟欠下钱氏许多赌债。 依大夏律,只要欠账,无论负债者是死了亦或者受刑,这笔钱都得还。 要么,变卖家产;要么,继承人接着还;最后,还有最狠的一条:充户为奴! 即全家上下,都被剥夺户口,卖给债主! 周彻捏着圣旨,冷哼道:“钱氏胆子不小,敢找皇子讨债?” “皇子?” “哈哈哈……” 许久,钱枫才压住笑声,贴过身来:“皇子?就您这样的窝囊废也配称为皇子?” “在赌场里吆五喝六,跟一帮杂碎勾肩搭背。” “输了钱满面哀戚,叫花子一样向人伸手讨钱。” “您就不怕说出去丢了皇家的颜面吗?” “还有,马上你就不是皇子了!” “喏——” 他指了指身材傲人的皇甫韵:“等你被充军了,这娘们归我,咱们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 周彻目光更冷:“皇甫家的人,你也敢觊觎?” “嗤!”钱枫满脸不屑:“皇甫家的弃女,难道还骑不得了?” 作为习武之人,皇甫韵五感敏锐。 听到这话后,五指紧捏佩剑,恨不得拔剑刺死钱枫! 一个豪富子算不得什么,可近年来钱氏攀上了高枝。 钱枫伯父在二皇子手下立有战功,如今被迁羽林左中郎。 其父主掌钱氏家业,与钱枫本人和五皇子又走的非常近。 再者,钱枫今日作为传旨郎官,杀了他只会给周彻惹来麻烦。 周彻回头看了皇甫韵一眼,又对钱枫勾了勾手指:“你靠过来点。” 这个动作,使皇甫韵心中一慌。 而钱枫则大笑不已,将脑袋凑了过去:“殿下这是答应……” 啪—— “答应你母亲!” 周彻用尽力气,一巴掌甩在钱枫上。 “啊!” 钱枫痛叫一声,眼中怒火喷发:“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钱枫满脸不敢置信! 这个废物,历来是懦弱不堪的。 堂堂皇子,为了找他讨钱,甚至低眉顺眼的讨好自己。 今天这是转性了!? “打你怎么了?” “老子现在还是皇子,打你是你老钱家的造化!” 说完,周彻又是一个巴掌削了过去。 过瘾! 有皇子的身份不知道利用,原主是真废! “狗奴才,赶紧给本皇子带路!” “你!” 钱枫深吸一口气,将怒火按下。 让你嚣张,等会有你好看的! ------------ 第2章 或身死、或族灭,你选一条? 西苑门口。 周彻望了一眼高大的宫闱铜门,手掌微紧。 要想保住皇子身份,必先洗脱罪名! 他迈着步子,往里走去。 “慢着!” 一道人影,迎面而来,正是钱枫伯父,羽林左中郎钱震! 此人年过四十,满脸横肉,此刻挂着一脸怪笑:“皇子殿下,西苑有后妃歇息,擅闯此地,是何罪名,你可清楚?” “本皇子奉诏而来。”周彻道。 钱震摇了摇头:“不曾听过有此诏书。” 钱枫退到一旁,满脸幸灾乐祸,甚至不吝冷笑:“等死吧你!” 怎么回事? 召自己前来,又不让自己进宫? “情况不对。”皇甫韵贴到他身后:“若是你无法面圣,那便坐实了罪名,只怕暗中有人搞鬼。” 周彻心头一惊。 这帮挚爱的手足兄弟,下手可真狠啊! 连辩解的机会都不想给我? “要不赶紧走?”皇甫韵道。 她对周彻能洗罪不抱希望。 宁愿相信自己,拉扯着这个废物浪迹天涯,捡一条狗命残喘。 “不行!”周彻摇头:“那就成了畏罪潜逃,真的死路一条了!” 他再度上前:“钱中郎将不知此诏?” “是!”钱震点头,笑哈哈道:“不好意思啊殿下,末将也是奉命守门,若是将您擅自放了进去,只怕担当不起。” “可是……” 周彻取出诏书,哗啦一声摊开:“此诏是令侄至我府中所宣,难道还能有假?” “钱枫,你说是不是?” “真不好意思。”钱枫呵呵冷笑:“任务完成,其他的钱某人倒是不记得了呢。” “你这臭小子,什么狗记性!” “殿下别跟他一般见识,让末将看看。” 钱震像是头笑面虎,伸手来夺周彻手中诏书。 就在这时,周彻忽然动了。 铿—— 他突然出手,拔出钱震佩剑。 同时,步伐稍退,剑横在钱震颈前! 哗啦—— 钱震左右军士,下意识向周彻靠拢。 “你们要刺皇子么!?” 皇甫韵娇斥一声,亦拔剑出鞘。 军士们面面相觑,又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族谱厚度,还是没有冲动。 “都别乱来。” 钱震呵呵笑着,一点不慌:“殿下这是做什么呢?” “钱震!少给本皇子演戏,我没功夫陪你在这浪费时间!” 周彻冷声道:“我手中有诏书一封,是你侄亲传。而你声称此诏无效,拒绝让我入内。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钱枫矫诏,依大夏律,灭三族! 二、钱震抗旨,依大夏律,立诛之! 两条路,你钱氏选一条走?” 听到这话,钱震钱枫脸色狂变! 那些走出来的军士,更是连忙退了回去。 他们是钱震小弟不假,但这么大顶帽子,他们愿意帮忙扛,家里户口本也不同意啊! 钱枫连忙喊道:“我没有矫诏!” 钱震连忙陪笑:“误会,这都是误会……” 噗! 下一刻,笑容凝固,化作短暂的痛苦。 咽喉处,一道红线裂开,鲜血狂喷而出! 赤血狂飙,淋得他满头都是。 刺鼻的腥味,让周彻身体一阵发抖。 虽然前世是击剑运动员,玩了一辈子剑,但杀人这种事,他也是头一回! 不能慌…… 不杀他我就得死…… 这操蛋开局,要活下去就得狠! 血液覆盖面庞,周彻睁开眼眸,盯向钱枫:“你,过来。” 所有人,此刻都是呆滞状。 尤其是周彻身后的皇甫韵。 美目紧盯周彻的背影,带着一股骇然:这还是那个只敢偷看自己洗澡,又怂又坏的窝囊废? “伯……伯父……你竟然杀了我伯父!?” 钱枫回过神来,面色苍白,随后连连摇头:“不,我不过去,我没有矫诏。” “是我伯父抗旨,他已经死了,他死得好……这跟我没关系!” “过来!” 周彻厉喝一声。 血腥气尤在,钱枫被杀意震慑,胆颤地走到周彻面前。 周彻猛然挥剑,再度劈下! “殿下饶命!” 钱枫惊恐大叫,裤裆里尿液飞溅。 一股骚臭味散发开来…… 啪! 落下的剑,在他面部止住,而后在他脸上拍了拍:“来,帮我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什么!?”钱枫声音都发抖。 周彻咧嘴一笑,关怀道:“割了他的脑袋,才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啊!” “不然,你想陪你伯父一块去?” “不……不!”钱枫连连摇头:“他该死,他是抗旨的叛逆,我这就割了这叛逆的头!” 这货咬牙挥剑。 连劈数下,才将钱震的脑袋切下。 西苑内。 皇帝、周彻五位皇兄、以及三公九卿等重臣皆在。 等待许久,天子脸上浮现不耐:“那逆子怎么还不过来?” 五皇子周明向前:“自昨夜后,六皇弟便躲在家中不出,莫非是逃了?” 天子沉思片刻。 自己这个崽,本来就是个废物。 哪怕没有这事,迟早也会死在他那帮兄弟手里。 倒不如趁机赶了出去了事。 他将袖一挥:“罢!宗正去祖庙,将周彻从皇室中除名。” “卫尉即刻差人捉拿,直接送去北漠吧!” 算了,这个号废了,弃了拉几吧倒! 周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其余几位皇子,除二皇子外,倒是面色平静:作为废物,还是一个背后有皇甫氏的废物,老六早该出局了。 “陛下!” “六皇子至!” “六皇子他……杀了羽林左中郎钱震!” “什么!?” 西苑众人,个个变色,或惊或怒。 “有这种事?” 天子本人一脸讶异。 他并不愤怒,钱震对他来说,不过一条狗罢了。 而周彻这个废物儿子,竟然敢拔刀杀狗,倒是让他大觉新异。 “让他进来!” “是!” 须臾,周彻提人头至,躬身参拜:“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吧!” “谢父皇。” 周彻看向居中的那道人影: 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偏矮;貌不惊人,甚至可以说有点丑。 但其人目光如渊,气势巍然,像是隐匿于雾中的深山。 这就是周彻的父亲、大夏天子周操。 “老六!” 一个身材挺拔壮硕的男子冲周彻咆哮:“你本就是戴罪之身,谁给你胆子擅杀禁军将领!?” ------------ 第3章 自证清白? 二皇子周汉,以武勇阔烈著称,曾以皇子之身,守边三年,立下不少战功,颇得国中武人喜爱。 钱震是他带出来的,如今被天子看重,选入禁军,何尝不是对周汉的一种认可? 结果,让周彻莫名其妙的砍了,叫他如何不怒? “六弟你太冲动了。” 在他身边,一个长相温和敦厚的男子亦轻叹一声。 这是周彻长兄,大皇子周元,其人性慈宽和,有宽仁博爱之称,被称为‘安天下之嗣君’。 随后是一脸淡然的老三周松——作书生打扮,他也确实是个书生,诗词、书画样样精通,被誉为才盖今朝。 四皇子没来,他很特殊,因为是个神经病。 最后一脸冷笑那位,便是五皇子周明,擅经商、擅养士、幕僚门客众多——就是他请周彻入府喝酒,还说周彻强了他未婚妻。 钱枫父子是他马仔,此番大劫由他一手主导。 而钱震之所以会挡道,要么是他让钱枫示意,要么是二皇子也插手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 周操目视周彻,等待他的回答。 “他该死。”周彻道。 “你放屁!” “他在边疆建过功,如今又是父皇身边的禁军将领。” “你算什么东西,你说他该死就能一刀砍了他!?” 二皇子是个暴脾气,当即咆哮。 “老二,收敛一点你的脾气。” 天子不喜不怒,只是淡淡瞥了二皇子一眼。 “是……”周汉只能含恨退下。 天子又看向周彻:“说出缘由。” 周彻拱手:“其人阳奉阴违,明知我身怀圣诏,却故意拦路。” “抗旨不遵,无视皇家尊严,是其罪一。” “使臣不得见君,子不得见父,是其罪二。” “让儿臣不得自澄,莫名饮罪,用心险恶,是其罪三。” “有此罪三,此人可是该杀?” 天子神情一震,重重的扫了一眼周彻,目中满是意外。 他点了点头:“该杀,当赏。” “来人,取黄金五十两,赏六皇子!” “喏!” 宦官躬身。 众人脸色再变,却无人敢多言。 天子行事,历来如此,赏罚极为分明。 前一秒因功赏钱,后一秒因罪杀你全家,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 周彻躬身一礼:“谢父皇赏。” “再有……若是此人不杀,为了活命胡言乱语,供出背后之人,只怕也不太好吧?” “诸位皇兄说,是不是呢?” 二皇子脸上,闪过一抹明显的慌乱。 最后,看到钱震那颗人头时,反倒是轻松不少。 周彻不以为意。 老二有军功在身,而自己形象太差,不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就把他扳倒。 搞到最后,还是让钱震背锅。 既然如此,不如一刀砍了钱震来的快,还能借此立威。 “还有!” 周彻又道:“至于二皇兄问我是什么东西,我这便回答你。” “我是大夏六皇子,人人喊废物的周彻。” “但,即便我是个废物,身上也留着皇室血脉,也是皇家宗室!” “而不是二皇兄口中的什么东西!” 二皇子怒容顿发! “老二。”天子瞥了他一眼:“向你六皇弟道歉。” 二皇子眼一瞪:“父皇!” “嗯!?”天子皱眉,目光横扫,已有半分怒色。 二皇子身体一颤,只能向周彻拱手:“皇兄失言,在这给皇弟陪个不是了。” “无碍!”周彻淡然挥手。 天子目有异色,看着他再度点头:“来人,再赏六皇子五十两金。” 这一次,理由都不说了。 “喏!” 宦官又端来了一盘金子。 皇甫韵神情微喜。 不是因为黄金,而是周彻的转变,博得了天子青睐! “父皇!” 果然,见二皇子吃瘪,压下震惊的五皇子周明站了出来。 他满面悲愤,道:“昨夜,我好心请六皇弟去府中饮酒,他却借酒侮辱皇嫂,请父皇治罪!” 他开腔之后,不少大臣附和: “如此作为,实在有辱皇家门面!” “事情属实,请陛下废黜六皇子!” “请陛下治罪!” 天子凝眉,目视周彻:“老六,你可认罪?” “不认。”周彻摇头,并笑道:“我说皇兄,甄氏都还没过门,就称之为皇嫂是不是早了点?” “没过门便是你能侮辱的吗!?”五皇子周明怒道。 周彻反问:“我在你府中饮酒,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侮辱她?” “我已喝醉!” “那府中其他人呢?” “你是皇子,他们哪敢阻拦?”周明冷哼一声。 “不敢阻拦,想来是目睹了?” “自然!我有人证在!” “那就将人证请出来,否则我绝不认罪!” “还嘴硬?”周明冷笑不已:“把人都带上来。” “是!” 须臾,两位侍卫、三个仆人、六个婢子被带了上来。 天子扫了他们一眼:“你们都看见六皇子侮辱甄氏了?” 众人齐声应道:“看见了。” “听见没有?老六,你还有何话可说!?”周明当即喝道。 周彻不为所动,让人先将仆人、婢子拉了下去,询问那两名侍卫:“我问你们,我侮辱甄氏了?” “是!” “那我再问一句,我侮辱进去了么?” 气氛为之一凝。 皇甫韵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俏脸通红一片。 大臣们更是炸开了锅: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堂堂皇子,大庭广众,哪能说出这种话来?” “快别说了,让史官记了丢人啊!” “都给我闭嘴!”周彻不耐烦:“在你们面前问个话就有辱斯文了,我身为皇子蒙受不白之冤就可以了?” 众人无言。 “问你们两呢!”周彻喝道。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当即道:“进去了!” 接着,周彻又将剩下的人都喊来,一一询问,得到同样的结果:侮辱了,侮辱进去了。 他们来之前,早已对好了口供。 周明是要一波彻底将周彻踩死,所以罪名越重越好。 进去了和没进去,那可是两个概念。 进去了失德之罪没得跑,要是没进去,一句醉酒失礼就能搪塞过去。 “老六,你还想验什么?要找个嬷嬷给甄氏验身吗?”周明冷笑。 周彻看了他一眼:“不必了。” “那就请父皇定罪吧!”周明立即道。 “你急什么?” 周彻驳了他一句,转向天子行礼:“父皇,儿臣可自证清白,但需父皇借我一物。” ------------ 第4章 你看,我进不去! “何物?”天子问。 “父皇佩剑!”周彻道。 天子稍作犹豫,将剑摘下:“拿去。” “谢父皇赐剑!” 周彻接过剑,将其交到皇甫韵手中,道:“一刻之内,任何人不得干扰、中断我,否则即刻以此剑斩之!” 皇甫韵目中有担忧之色。 “相信我,替我守好。”周彻目光坚定。 她吸了一口气,胸前的波澜让周彻吃惊:“好!” 随后,请出甄氏。 来人一袭粉色罗裙,肩搭白纱披肩,五官俏丽,身姿妖娆。 莲步轻移,若风中花颤。 眉头微蹙,带着一抹哀意。 “果然是个大美人……” 众人暗暗嘀咕。 这等姿色,周彻酒后会化身禽兽也就不意外了。 甄氏是东海大豪族,生意做到五湖四海,富裕程度远超钱氏这种地方豪强。 半月前,不知周明用了什么手段,使甄氏主暂抛祖地基业,拖儿带女的赶来雒阳。 并且,迅速便和周明论起了婚事。 大事紧要,周彻直问:“昨夜美人可曾饮酒?” 周明额头青筋暴起:“注意你的称呼!” 甄婉抬头,望了周彻一眼,摇头:“不曾。” 如果两人都醉酒,那是谁的责任就说不清了。 何况,甄婉也确实不会饮酒。 她长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但此刻浸满了哀意和冰冷。 眼中的神光像是冰雕一般,这是哀痛至极的表现,她对人生已不再抱有希望。 周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女人对自己没有仇恨和敌意。 周彻继续问:“美人也认为,我昨夜侮辱了你?” 玉手轻颤,但甄婉一咬红唇:“是!” “注意你的称呼!”周明焦躁无比,怒道:“不准你叫美人!” “好好好,那我换个称呼。” 周彻非常听话,忽然笑眯眯的搓起手来:“嫂嫂长得真美啊,我确实要忍不住了!” 嗯!? 场中众人,顿觉情况有点不大对。 下一刻,周彻直接扑了上去。 “啊!” 甄婉花容失色,被周彻一把扑倒在地。 这厮非常入戏,两手齐出,又抱着乱啃,脑袋跟猪似得乱拱。 “皇子殿下……” “啊!!!” “不要这样!” 清冷的甄婉发出尖叫声。 而场中所有人,全部目瞪狗呆! 这尼玛…… 让你来是当众洗脱罪名的,你在这干嘛?重演犯罪现场!? 天子一脸懵。 皇甫韵满面娇红,想要上前怒斥,又猛然响起周彻的交代,不由止步。 “啊!” “畜生!” “老六你个畜生!” “虎贲军羽林军呢?给我砍了这个畜生!” 周明气得大叫,顾不得皇子威严,撸起袖子便扑了过来。 皇甫韵美目一扬,当即拔剑出鞘:“殿下止步!” “你!” 周明看了看那口剑,只能作罢,转而去求天子:“父皇,快派人拿下这个畜生啊!” 天子皱眉,似在思考。 “唔哈哈哈……” 周彻在和甄婉的纠缠中抽空:“父皇,说好了给我一刻钟的,君言无悔啊!” 接着,他又道:“儿臣如果躲不过一死,临死之前再爽一次,那也值了!” 擦…… 众人一听都无语了。 大皇子以袖掩面,摇头不止。 天子目光闪烁,略挥手:“等一刻钟。” “不!” “父皇!” 周明心如刀绞。 他要和甄氏联姻,自然是看重了甄氏的实力。 但甄婉之美,同样让他神魂颠倒! 这媳妇还没过门呢,大庭广众下让周彻占便宜,叫他如何能忍? “周彻!” “你给我停下!” “你这个牲口啊!” “我恨不得活劈了你!” 他围在外围,呼嚎大叫,风度全无,眼泪都要出来了。 皇甫韵持剑阻拦,柳眉一扬:“五皇子小点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助威呢!” “你!” 周明差点气死。 周彻身下,甄婉拼命挣扎。 她目中满是央求,眼泪滑落,死抓着周彻要扯自己裙子的手:“殿下……求求您放过我吧。” “不行啊!” “我昨晚喝多了。” “人都是昏迷的,对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根本就体会到爽感。” “反正罪名已经背上了,不如爽一爽!” 周彻狰狞大笑,像是一个恶棍。 天子眉头一沉,低声问道:“昨夜老六是怎么回去的?” “意识全无,据说是抬回去的。”身旁宦官答道。 抬回去的…… 很快,一刻钟过去。 周彻累的不行。 甄婉已经哭到无声。 只剩身体颤抖,两眼空洞的望着天空,任由眼泪落下。 周彻停下了动作,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我也是为了活下去,对不起。” 美目一动。 哗啦—— 周彻解下外袍,盖在甄婉袒露不多的身躯上。 “嫂嫂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他又嘻嘻一笑。 “啊!”周明满面杀意,指着周彻道:“父皇!快治他的罪!” “父皇,我已证明,我无罪!”周彻拱手道。 二皇子嗤笑一声:“真是大开眼界。” “老六,我们倒是低估你了。” “原以为你一贯老实,没想到竟敢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你还敢说你无罪?” 天子点了点头:“老六所说不假,他无罪。”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老二老五不敢相信:老爹这是疯了? “老六,你自己解释吧。” 天子挥了挥手,威严的脸上,竟带起一抹笑意。 周彻点头:“诸位方才也看见了,我现在未曾醉酒,精气十足,尚且侮辱不进去。” “昨夜酒醉人倒,周身无力,哪里又能侮辱得进去呢?” “除非,甄氏被我击伤晕倒,才有些许可乘之机。” “可甄氏身上,并无任何伤痕!” “所以——”周彻手冲周明一指:“五皇兄,是你在贼喊捉贼。” ------------ 第5章 父皇,请将皇嫂许我 卧槽,竟然还能这样—— 众人惊愕,而后恍然,接着一个个望着五皇子周明。 周明额头冒汗,对天子道:“父皇,儿臣绝没有诬陷六弟!昨夜……昨夜儿臣也喝多了,今早醒来后,是那几个下人对我说的。” “笑话!”周彻嗤笑:“一个下人,也敢挑拨皇子间的矛盾,是嫌命长吗?” “是我管教无方,又轻信了下面人。”周明一咬牙:“六弟,皇兄在这向你赔不是了!” “陛下!” 没等周彻开口,便有大臣站出:“五皇子性情仁和,素与兄弟和睦,此事多是误会罢了。” “是啊,五皇子和几位皇子可从未有过矛盾。” “几个顽劣下人,拖下去砍了,就当给六皇子赔罪了。” 周明在朝中的人脉虽然不能和大皇子相比,但也远胜周彻这个弃子。 一时间,一群大臣跳出来当和事佬。 周彻目光泛冷:这群老梆子!之前老五一口一个废黜老子的时候你们死哪去了? 周彻转向天子大呼:“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天子稍作沉思,大袖一挥:“来人,将诬陷皇子的人拖下去砍了!” “喏!”武士应声传来。 周彻暗暗摇头:果然,想要凭借这点小事放倒根基深厚的几个兄长,那是不可能的。 周明大松一口气,得意的瞥了老弟一眼。 天子又指着甄婉:“将甄氏一并处置。” 甄婉娇躯一颤,美目中流露出一抹哀意。 似认命般,将头颅低下。 周明面色难看,却不敢出言相救——毕竟,甄婉是替他背锅的。 “父皇。”周彻忽然开口:“所谓‘不举不究’,若是我这个受害人不要求追究甄氏责任,是否就能免过其罪责呢?” 众人都是一愣。 天子也茫然点头:“自是如此……怎么,你要宽恕甄氏?” “是。”周彻点头,拱手道:“请恕甄氏之罪。” 甄婉猛然抬头,紧盯周彻背影,内心满怀愧疚。 天子点头:“行,既然你开口,那就准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今日你也是受惊了,可有所求?” 周彻不假思索:“愿得黄金一千万两。” 扑通—— 场中,主管财政的几名官员差点一跤跌死。 千万两黄金?! 就是掏空了国库也没这么多钱,你怎么敢开得口啊? 天子面色一黑,没好气道:“换个靠谱的。” 周彻目视甄婉:“父皇,我与甄氏虽然没发生什么,但名声这东西只要污了便洗不干净。” “与其让人造谣我和皇嫂有事,倒不如干脆将她许我做嫔?” 在大夏,皇子配偶分三等级。 第一为正室,曰妃,限一人; 第二为侧室,曰嫔,限三人; 第三为妾室,曰嫱,限九人。 讨要甄婉,不是看中了她的美色,而是此女背后的庞大资源! 甄氏作为东海巨富,那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要是把这娘们纳了,自己不就不用过苦日子了吗? 擦! 众人大跌眼镜。 让你提靠谱的,你就提这个? 你可真不要脸啊你…… 皇甫韵狠狠刮了他一眼。 噗嗤—— 大皇子首先没憋住,一时笑出了声:“六弟你倒是坦诚人,就是不知你五哥愿意不愿意。” 周明怒吼:“不行!” 他向天子弯腰:“父皇,这万万不可啊!此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天子瞥了他一眼:“甄氏未曾过门,天下人有什么好笑话的?老六——” “儿臣在。”周彻略低头。 “直接将甄婉许给你,只怕有失公允。” “但既然未曾过门,就准你二人公平竞争。” 说到这,他平淡一笑:“男人嘛,什么都要靠争才有的。” 意有所指! 使场中众人,都心头一震。 五皇子看了周彻一眼,冷笑不止。 争? 你拿什么跟我争!? 周彻失望一叹:“是。” “你也用不着失望,准你再说一件……靠谱点!” 周彻盯上了天子佩剑,道:“如今儿臣被人惦记上,希望能有一口好剑傍身,父皇能否赐儿臣九歌?” 九歌,剑名,天下名剑、夏皇八剑之一,锋利无比,斩铁如泥,出鞘吟颤如歌,故得此名。 周彻五位成年老哥,除了神经病老四外,其余四人在加冠时均得名剑一口,是他们作为皇嗣身份的象征。 而周彻距离加冠,尚有一月时间…… 天子没有拒绝:“来人,去将九歌取来。” “喏!” 一名宦官快步离去。 稍许,一名女官捧剑至周彻面前。 “谢父皇赐剑!” 周彻将剑接过。 九歌长三尺三寸,造型独特,剑柄剑鞘呈棱形。 未出鞘时,它更像是一把锏。 出鞘之后,可柄鞘相连,又能化作一口长兵。 见周彻捧剑,在场众人神色有变。 直接索要代表皇嗣身份的名剑,这老六藏得很深啊…… 天子摆了摆手:“此事到此结束,没有其他事的话,都退下吧。” 众人躬身,即将辞行时,五皇子与二皇子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出列: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嗯?”天子蹙眉:“还有何事?” 周彻捏剑的手一紧,直觉告诉他,这两个好哥哥又要捶他了。 果然—— “父皇,请将老六夺嗣!” 两人同时开口,面色阴冷。 既然已经出手,那就必须一次踩死。 更何况,周彻今日的表现让他们明白:这小子平时在装傻! “夺嗣!”场中一片惊声。 大夏王朝的皇子竞争,格外残酷。 皇子十八岁加冠,加冠之后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立嗣,保留皇子头衔,开府获取资源,准备进入下一轮的争储; 二是夺嗣,夺嗣后不再具备皇子身份,根据其之前表现、功绩获取爵位,然后驱逐到封地进行软禁。 周彻差点骂娘:这两狗日的,下手可真狠啊! “六皇子明,文武不就,品行不端,多有狼藉之声。” 两人再次开口:“实在德不配位,为全皇室名声,请父皇将其夺嗣!” 片刻冷场后,几位大臣站了出来: “两位皇子所言甚是!” ------------ 第6章 我要是做得到,你就让我嘿 文武不就是罪过么? 是! 天生贵胄,这么好的条件,却干啥啥不行,你配当皇嗣么? 天子沉吟不语。 随后,望向周彻:“老六,你有什么要辩驳得么?” 周彻深吸一口气向前:“依祖制,立嗣夺嗣,都属加冠礼事。”1 二皇子冷笑:“距你加冠不过一月,一月时间,你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五皇子嗤笑摇头:“过去十八年一事无成,老六,你竟想一个月翻盘?” 周彻冷哼一声:“岂不闻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为了踩到一个一事无成的我,二位皇兄却能置祖制于不顾,果然是大有出息的皇嗣!” “老六,你!”两人都脸色一僵。 “哈哈哈。” 天子忽然大笑,点头道:“好!好一个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老六沉浸十八年,朕倒想看看,你能飞多高。” “此事,加冠之日再议,都散了吧!” 天子挥袖,众人不敢再留,揖礼而退。 刚出宫门,甄婉的婢女便追上了周彻。 除了道歉和感激之语外,她还递上一个盒子,并嘱咐道:“请殿下回家再打开。” “好。”周彻点头,将盒子揣好。 见皇甫韵一直盯着自己,便嘿嘿一笑:“怎么,韵姐吃醋了?” 皇甫韵翻了个白眼:“甄氏确实富可敌国,但要让他们坐上你这破战车,几乎没有可能。” “我这破车,你不也坐了十几年吗?”周彻反问。 皇甫韵转过身去:“那从现在开始,我要下车了。” 身姿一转,黑色裙袍包裹下的柳腰圆臀,差点把周彻哈喇子都给扭了出来。 两道人影,在后冷眼旁观。 周汉眼中满是杀意:“好你个老六,不是今天把他逼到死路,还不知道要藏多久了!” “原本打算先扫掉一个碍眼的,没想到踩出来一个阴货!”周明亦冷笑“不过那又如何?他藏了这么多年,没权没钱不说,手下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至于功绩成就,更是半点皆无。加冠之日,该夺嗣还是夺嗣,他逃不掉的!” 钱枫跪在一旁,哭哭啼啼:“两位殿下,请为我伯父做主啊!” 周明略作沉思,道:“他还欠你家钱是吧?” “是。”钱枫点头。 “这样,你去写一张状纸送到廷尉府,我会让人配合你。” “届时,你带着人手,先去抄了老六的家。” “若是他敢反抗,甚至杀伤廷尉府的人,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他!” 周明此言一出,两人皆眼神一振:此计甚妙! 如果周彻不反抗,身为皇子,因为赌博被抄家,那是绝对的耻辱,皇室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人做嗣君? 如果反抗,廷尉府依法办事,皇子抗法,同样是恶举。 “殿下英明!” 钱枫刚走,又一人走到周明跟前,点头哈腰:“启禀殿下,铁炼衣应召,这两日便会赶来雒都见您,为您效力!” 周明神情一喜:“太好了!” “铁炼衣?!”周汉神色骤惊。 铁炼衣是一名江湖武人,有万人敌之称。 此人办事,认钱不认人,昔日接了一单,深入北漠刺杀一单于亲属,结果被骑兵围剿。 其人手杀数十骑,扬长而去,自此名震天下。 周汉在边疆为将时,也曾想征召此人替自己效力,结果被拒。 他眯起眼睛:“此人素来特立独行,亦正亦邪,他怎么会答应做你的下属?” “无他,唯钱多尔!”周明大笑。 “你花了多少钱?” “黄金万两。” “什么!?”周汉大为吃惊。 自己这个五皇弟,还真是有钱啊! 他深吸一口气:“你倒是真舍得。” “人家千金买骨,何况我这还是一大活人呢?” 周汉羡慕的不行,又道:“你不会想用铁炼衣对付老六吧?” “他也配?” 两人对视一眼,皆大笑。 周彻回府路上。 面前一处,吸引了他注意。 一人背着稻草、系着盾牌,走在一座屋顶上。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笔挺高大,衣衫破烂,留着短胡渣。 他在屋上走了走,挑了个视角最好的位置,将身上带的稻草解下,卧草而眠。 又摘下后腰的盾牌当枕头,抱着一柄生锈的剑,闭上了眼睛。 一帮百姓自屋下走过,轻声指点议论: “这哪来的怪小伙?跑屋顶上去睡觉干嘛?” “嘘!小点声,要是让他听到一剑刺死你!” “你们连他都不知道?”当中有人似乎见多识广。 “不知……怎么,他很有名?” “当然有名了,他是盖越啊!” “什么,他便是盖越?” “走走,快离开!” 众人步伐匆匆,又就此离去。 周彻望着那道人影,有些错愕。 皇甫韵看出了他的疑问,打开清冷且性感的嗓子: “盖越,年少父母被杀,孤身逃脱,靠乞讨和街巷接济为生。” “十二岁习剑,因无余财,无人肯传授他剑法,负锈剑一柄入山。” “十六岁再现,击败雒京剑道大师左冷,声名鹊起。” “一时间,皇子、大臣、巨族、豪强纷纷向此人丢出橄榄枝。” “盖越不受,负剑再次消失。” “往后数年,此人鲜有露面,上一次出现还是两年前,据说身负重伤。” 听完,周彻摸了摸下巴:“照你这么说,他很能打?” “习剑四年便能击败大师左冷……”皇甫韵美目中有惊艳色:“这是何等天赋?如今过年过去,实力势必更强,你说他能不能打?” 周彻点头,眼馋的不行:“如此勇士,当为我所用。” 原主太失败了。 除了一个皇甫韵可怜自己之外,府中就几个下人。 文武之才,一个没有。 就这,拿什么跟几位手足兄弟、挚爱亲哥斗? “别闹了,早些跟我回家!” 皇甫韵没好气道:“此人不慕钱财、不索官位,性格孤僻古怪,多少人出手都被拒绝,他凭什么跟你走?” “我要是能做到呢?”周彻不死心。 “你要是做不到呢?” 周彻沉吟片刻,道: “我要是做不到,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我要是做得到,以后你让我干。” 皇甫韵愣了愣,脸上微红,继而眼神一狠,一脚冲着周彻屁股踹了过去! ------------ 第7章 盖越之命,便属阁下 迅速离开后。 周彻换了身寻常百姓衣裳,将九歌用布包好,又折返此地。 就在盖越那座屋子的对角,抱着剑靠墙蹲下。 昂头看着屋顶上的盖越,没一会儿,他眼睛渐渐闭上,就要睡着了。 朦胧之中,两团黑暗的大山缓缓降落,碾面而来。 “谁!?” 周彻吃了一惊,果断使出失传已久的龙爪手。 靠!大山之大,一爪抓不下! 周彻只觉入手无比饱满,就像抓篮球似得,一下都使不上劲。 “什么暗器!?” 懵懂的他低吼一声,用力一捏。 擦!韧劲之强,弹得手发涨! 等他再往上看去时,才瞧见一张冰冷的俏脸。 皇甫韵紧握佩剑,冷冷的注视着他:“天性释放了?” 以前只敢偷看洗澡。 现在敢口头调戏,还敢直接上手? 我的六皇子殿下,你可真是出息了啊! “误会误会!” 周彻意犹未尽的将手收回,讪讪一笑:“我以为谁用球砸我呢~” 皇甫韵深吸一口气:“你就打算蹲守在这,然后靠长相厮守感动他?”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周彻摇了摇头,让对方先离开,否则影响自己发挥。 皇甫韵轻皱柳眉,只能转身离去。 两手合抱胸前,悄悄揉了揉,面色发红。 她没有走远,而是在隔壁酒楼歇下,时刻紧盯周彻。 一日一夜过去。 除了进食放尿,盖越就没离开过屋顶。 周彻亦然。 盖越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失去兴趣。 直到第二日傍晚。 天色昏暗之际,街头一名大汉,骑马奔来。 躺在屋顶,宛如木雕的盖越突然动了。 唰! 剑鞘飞出,正中来人坐下马! 那马吃痛,举蹄狂鸣。 大汉迅速翻身下马,冲着上方吼道:“谁在找死?!” “铁炼衣。”盖越左手持剑,右手扣盾,神情冰冷:“杀我父母,今日要你偿命。” “哈哈哈!” 大汉从马背上摘下刀,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杀的为人父母者多了去了,这条命可从未偿过。” “我说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小子。” “两年前没打死你,让你侥幸逃了,你还敢来送死?” 嗖! 盖越不再废话,右手一震,盾牌飞向铁炼衣。 铁炼衣大喝一声,一刀劈出。 砰! 盾牌震落瞬间,长剑震颤,直刺他咽喉所在。 铁炼衣迅速侧身,同时刀锋反扫,冷冷一笑:“好小子,这剑来的有点意思,你进步可真快啊!” 盖越依旧不语,只是挥、刺、挑、斩、切、扫! 剑速快而沉稳,剑招简练而饱含杀机。 看不到任何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只有犀利和致命! 铁炼衣同样夸张,这厮不愧是成名高手,刀法沉重,力道更是夸张。 横扫开时,周围随之一空。 刀面划过空气,甚至有波浪似得吼啸声。 他后脚蹬落地时,青石板都浮现出裂缝! 周彻默默看着,按捺住不断加速的心跳。 好在这不是一个高武世界,不然自己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原主的武术功底可以无视,周彻的底牌是上辈子的击剑术! 他握住九歌剑柄,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面前两人很强很强,这种强是全方位的:力道、速度、技巧、厮杀状态、危险感知、危险反击能力…… 前三者,是前世的专业运动员所具备的。 但在搏杀中,后面几项往往占据主导作用! 比赛时只有胜负,而搏杀时却是生死! 心里压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他的大脑不断运转,目光尽量捕捉场中任何一个动作。 二人,招来招往,已过百合。 盖越剑势平稳如初,铁炼衣眼中却多出一抹暴躁。 撕拉! 蛮横一刀,扯开了盖越衣裳。 他眉头一皱,似乎察觉到对手不可敌,迅速持剑后退。 “小子!这次我可不会让你跑了!” 铁炼衣狰狞而笑,拔步追来。 盖越成长过于迅速,如果再过两年,自己绝对不是他对手! 后撤—— 追赶—— 撤退的盖越目光落到身侧一块砖时上,用剑一挑,石头飞向铁炼衣! 铁炼衣看都不看,一刀扫了出去。 砰! 石头炸开,化作碎末横飞。 与此同时,铁炼衣胸口出现一个空档! 盖越臂膀一震,手背筋骨隆起,剑身猛地一抖。 “百步飞剑!” 剑离手,呼啸而出,直刺铁炼衣! 盖越人如风中影,随剑向前扑去。 当—— 长剑及胸,却是一声脆响,接着寸寸崩断。 “什么!?” 盖越那张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错愕惊色。 铁炼衣退了一步,脸上痛色渐渐消退,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蠢货!” “你不知道老子为何叫铁炼衣么?” “你给老子看好了!” 一伸手,将外袍扯碎,露出紧覆身躯的玄色甲胄! 在胸甲位置,出现一个白点凹痕,正是刚才飞剑所刺。 铁炼衣低头看了一眼,满脸心疼:“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差点破甲的人。” “可惜啊小子,你太心急了,再过三年,我这甲胄估计就挡不住你了。” “现在,去死吧!” 他狰狞一笑,双手握刀,人像弓一样紧绷,接着爆发而起,撞向盖越! 嗡! 就在这时,铁炼衣背后传来一声剑鸣。 声音不大,却直入耳膜,剑的吟啸声让闻者发慌。 “谁!?” 铁炼衣大吼一声,头颅还没来得及转过去,胸口一阵剧痛传来。 砰! 一剑光寒,甲破! 铁炼衣目光错愕,再次低头,看到一抹雪亮剑尖。 下一秒,身体开始疯狂颤抖。 “好剑……” “好快的……剑……” 砰! 九歌准确穿透了他的心脏。 此刻,人亡力消,轰然倒地! 唰! 周彻将剑拔出,心脏依旧砰砰直跳。 凭对方的身手,如果这一剑没中,那自己就危险了。 面前,盖越尚在错愕中。 身后,传来皇甫韵愤怒的骂声:“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冒险的!?” 刚才,看到周彻出手,她急得从窗口跳了下来。 盖越缓缓回神:“足下久侯在此,就是为了帮我?” “是。” “你怎知道我要报仇?” “足下卧草枕盾,不出仕不求财,恰如圣人云‘父母之仇,当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所以我知。” 周彻含笑,将九歌归鞘。 盖越后退半步,抱拳躬身:“阁下以身犯险,替我报父母之仇。” “从今往后,盖越这条命,便属阁下所有!” 皇甫韵目瞪口呆。 ------------ 第8章 被抄家的皇子 周明府邸。 得知铁炼衣将至,周明邀请了不少狗腿,在此摆宴,准备为铁炼衣接风洗尘。 酒宴未开,众人马屁就拍了起来。 “铁炼衣之大名,我等是早有耳闻。如此人物,不说天下无敌,只怕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若非殿下神武英明,如何能收服这等万人敌?” “殿下麾下,文武荟萃,多是人杰,谁能匹敌?我观前面几位皇子,跟殿下比都差得远啊!” 对于这一片恭维声,周明甚是享受。 “殿下!大事不好了殿下!” 这时,有人跑了进来。 周明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事慢慢说!” “殿下,铁炼衣被人杀了,就死在府外东市。” “你说什么!?” 周明脸色狂变:“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铁炼衣号称万人敌,在北漠骑兵围剿中都能脱身,谁能杀他?” 他手中一直缺乏顶级武力,所以不惜重金招来这么一位高手。 结果,都要走到自己家门口了,竟让人杀了?! 席间欢声笑语,也是戛然而止。 一个个心惊不已:有人杀了铁炼衣?是纯粹寻仇,还是针对周明? 无论是哪种结果,此人能杀铁炼衣,能量绝对强悍啊! “此事千真万确,尸体都被廷尉府的人收走了。” 周明面色铁青。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起身安慰:“殿下息怒……” 砰! 周明一拳砸在桌上,冷冷一挥袖:“都给我回去吧!” 众人连忙行礼撤席。 “钱枫那事办的怎么样?”他问道。 “已经和廷尉府的人出发了。” “告诉他,做狠一点!”周明脸色铁青:“老子心情不好,要踩踩老六出出气!” “另,着人去查,到底是谁杀的铁炼衣。” “是!” 周彻三人,就要到了家门口。 拐角位置,忽然一人慌不择路的跑来,径直撞向周彻。 “当心!” 盖越纵身一脚。 “哎呦!” 那人痛呼一声,跌落在墙角。 月光黯淡,可见那人穿着破烂,就是一个乞丐形象。 左腿扭曲到变形,此刻正痛得缩起,两手空空。 “似乎不是刺客。” 盖越颇怀歉意,走过去先检查他身上有无兵器。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诚惶诚恐,拱手告饶:“小人冲撞贵人,小人该死!” 皇甫韵取出一瓶随身金疮丢了过去。 周彻问道:“大晚上的,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旁边住的便是六皇子,你不知道么?” 老乞儿面色慌张,支支吾吾。 周彻皱眉,取出一角碎银丢了过去:“有话尽管说,我不会为难你。” 他连忙将银子捡起,又是一阵千恩万谢:“我听到动静,好像是钱氏的人来找六皇子麻烦了。” “高兴的不行,这才赶过来看看。” 三人都是一愣? 周彻咳嗽一声:“你跟钱氏有仇?还是跟六皇子有仇。” “六皇子虽然是个没用的皇子,但又没祸害过我,我跟他有什么仇?”老乞儿摇摇头。 皇甫韵嘴角带起一抹弧度,颇为风情的瞥了周彻一眼。 周彻只能连声干咳:“你跟钱氏有仇?”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双目通红,咬牙切齿:“是!钱氏为了开赌场,抄了我家的地,害我家破人亡,我与他当然有仇!”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都说六皇子最没用,今天算是开眼了,竟然让个恶霸欺负到头上。” “其实我过来,是想看钱氏吃瘪的。” “结果,六皇子家都被拆了……” 周彻脸色一变:“带上他,一起回府!” “是!” 他话没说完,人就被提着凌空狂奔。 老乞儿面色惊恐,连忙大喊:“快放我下来!” 等两耳呼呼风声停下时,他被盖越撇下,又结结实实跌了一跤。 “哎呦!” “抱歉。”盖越一脸平静:“我不是故意的。” 府邸门口,停着十几辆牛车。 车上没啥值钱玩意,堆的都是些家具,譬如柜子、床、椅子、桌子——还有院中稍值钱的几头玉冠松。 “殿下!” 哭喊之人,是周彻母亲留下来的老奴,名为福伯。 此刻,他正被两名衙役锁着手腕:“殿下,对不起……我们还在睡觉,他们突然杀了过来,封了前后院,来不及给您报信,呜呜呜……” 周彻拳头都要捏碎了! 一声不吭,半夜被抄家!? 他眼中满是杀气,盯着那两名衙役:“把人给我放了!” “啧啧啧!不愧是皇子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府门口,两道人影联袂走出。 左侧一人,赫然便是前日来宣旨的钱枫,方才的话便是他说的。 右边那位,年约三十,留着八字须,身着官府,腰系黑绶,悬铜印。 铜印黑绶,是四品官的标志。 他冲着周彻一拱手:“下官廷尉府左监贺长林,见过六皇子殿下。” 周彻手扶剑柄,目光森冷:“这是怎回事?” 贺长林不卑不亢,道:“廷尉府接到钱氏文书,说有人拖欠他们钱款。” “经查证,欠条无误;钱氏又告,说屡讨钱款不得,皇子殿下无力偿还。” “既然如此……卑职也只能依法办事,行抄没之举。” 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封文书:“皇子殿下共拖欠钱氏两千三百两银,加上利息一共是三千五百两银。” “殿下府中有黄金百两,折银千两。” “抄没所得之财物,粗布估算约为五百两。” “府中奴仆共八人,男仆三人、女仆五人,计价约四百两。” “如此,殿下还差欠款十六万钱,请殿下清点。” 说完,他将公文恭敬交到周彻手中。 周彻只扫了一眼:“未宣未审,便直接执法抄家,这合乎法度么?” “《大夏律》有明文,为防某些人做老赖逃走,受理官员可便宜行事。”贺长林微微一笑:“如果皇子殿下觉得有失公允,可以向廷尉府提起上诉。” “这些财物,我们会替您暂做保管。” “若您真是冤枉,自然会归还于您。” “当然,我不是说您会做老赖,您可千万别误会。” “哈哈哈!” 钱枫早忍不住了,大笑不止,满脸揶揄:“因为欠款被抄家的皇子,这样的丑事,自我朝以来还不曾有过吧?” “我的六殿下,这下您可出了大名呐!” ------------ 第9章 夺我妻者,我要杀他全家! 被抄家的皇子,有,而且一抓一把。 有被天子抄的,有斗争失败被兄弟抄的。 但那是神仙打架,输也是输给同阶层的人。 可一个皇子,因为欠商户豪强的钱被抄家、被欺门踏户,这是何等耻辱? 别的不说,这个场子不找回来,周彻绝对沦为笑柄! 盖越目光一寒,轻声问:“殿下,要杀掉所有人吗?” “不能动手,动手就更让他们抓住把柄了!” 皇甫韵走了出去,取出一块古玉:“这是皇甫家家传古玉……” “不行!” 周彻和钱枫同时开口。 后者满脸贱笑:“什么古玉都不行,我看它都不值钱。不过,你要是舍得跟我走,这些东西我能缓他几天……”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落在了他脸上。 钱枫踉跄退了一步,脸在同时肿起。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服软,而是盯着周彻阴笑不止:“殿下可真是威风啊!” “是,您是天潢贵胄,被您打了我只能认。” “但那又如何呢?我抄了你的家!” “哈哈哈哈!” “还有,身为皇子,还不起钱恼羞成怒打人,这似乎也是无德的表现吧?” “贺大人,您可是亲眼所见,到时候记得帮我说话啊!” “殿下做事,下官不敢置啄。”贺长林拱了拱手,看上去依旧客气:“只不过,我希望殿下还是能为名声考虑一二。” 啪! 周彻又是一巴掌抽在了钱枫脸上。 这一次力道十足,钱枫没能忍住,当场惨嚎了出来。 一颗牙落地,嘴角挂着血迹,愤怒且不解的看着周彻。 周彻冷冷一笑:“名声?我背的恶名多了去了,还怕添这一点?” 砰! 又是一脚踢在钱枫肚子上,将这厮踹在地上,一时痛地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给我听着,我的家不是那么好抄的。” “滚吧!” 钱枫缓了过来,似乎还想过过嘴瘾。 “何必讨打?” 贺长林冲着他摇了摇头,向周彻一拱手:“下官告退了。” 一行人,将周彻家产与奴仆,悉数带走。 夜风吹过。 府中,仅剩木门一片,摇晃哀鸣。 望着立在门前的背影,皇甫韵走了过去,握住他的手:“没事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如此。 平日里对周彻尽量严苛,希望无可救药的他能稍加好转。 可一旦出事,即刻解下严肃,温柔抚慰。 周彻心头一暖,趁势捏住了润滑玉手:“当然没事。” “抄个家而已,有之前流放三千里可怕么?” “丢脸不可怕,可怕得是丢了脸拿不回来。” 一道人影,贴着地面,悄悄往外爬去。 周彻手一指:“把他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 盖越走了过去,提住了老乞儿的衣领,使其再次双脚离地。 “别……别杀我!” “我错了,我不知道您就是六皇子殿下啊。” “我该死,我该死!我今晚什么也没看见,呜呜呜……” 老乞儿以为周彻要杀他泄愤、灭口,吓得面无人色,又哭又叫。 周彻平静问道:“想报仇吗?” 哭闹声立止。 随后,他又沮着脸道:“殿下您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需要你动手。”周彻目光眯起:“钱氏开赌场,仇人应该不少吧?” “有没有会赌的,带我过去找他们。” 老乞儿再次愣住。 下一刻,他双目通红,满是戾气:“好!” 做干净生意的,都遍布仇敌。 何况,做着本来就不干净勾当的钱氏? 雒京之外,分散着一片又一片的集市。 当中,鱼龙混杂。 老乞儿拖着瘸腿,掀开一个个发臭的席子、被窝,将人唤起:“想报仇吗?” “报你娘!” 被子里探出一只脚,将他踹翻在地。 老乞儿掏出皇甫韵给的钱币丢了过去。 唰! 那人爬了起来,赶忙将他扶好:“亲爷爷,我没伤着您吧?您说,要孙子做什么?” 一个个人被陆续唤醒。 皇甫韵眉头紧蹙:“这些人能用么?” 其他皇子招人,要么世家名流、要么儒门才子、要么江湖鼎鼎有名的武夫…… 到周彻这里,拉拢叫花子? 周彻微微一笑:“越是肮脏,越是干净。” 这些人,底层的不能再底层,他们背后没有任何力量渗透,他们的生命没有任何希望。 如果自己带他们报仇,再给他们一碗饭吃,他们能不给自己卖命? 不久,人影聚齐,足有五六十位。 老乞儿告诉周彻:钱氏能爬起来,全靠两手染血,仇人远不止这么多。 只不过,更多的人被钱氏直接做掉,或慢慢死去。 而这里有不少赌徒,赌场中默认的规矩:上门做生意,留人活路。 作弊、赢得太多不开窍的,也多是砍个胳膊什么的,直接将人性命做掉,便吓住其他客人了。 “这位是赌圣聂听风。”老乞儿又指着一个蓬头坎面之人道。 周彻眯起:“真赌圣还是假赌圣?” “赌圣是真,就是蠢了点。”一人冷嘿一声:“他本是江南人,因赌技了得,便来京城发财。结果不长眼啊,跑去赢钱氏的钱,就成这样咯~” 长发之下,满面黑油,他平静的述说着: “前年十月,钱氏一名子弟侮辱了我妻子。” “我气不过,便去钱氏砸场,赢走了场中所有筹码。” “钱氏恼羞成怒,将周围人驱散,将我按在赌桌上,抓着我的手帮我下注。” “两把,倾家荡产。” “他们又配合官府,抄了我的家,夺走了我妻子,还割去了我双耳。” 周彻点头,直接问道:“你还能赢吗?” 聂听风平静无比:“我从来不输。” “很好。”周彻满意这个回答:“跟我走。” “我有一个条件。”聂听风道。 “说。” 原本突然平静的他,忽然疯狂,狰狞道:“夺我妻者,我要杀他全家!” 周彻望着他,点头:“准。” ------------ 第10章 给不起钱,就拿身子抵吧! 钱氏赌场。 灯光昏暗,欢呼声、喝骂声交织。 周彻带着盖越、聂听风二人进入。 其中,聂听风为避免提前暴露,略作伪装。 “呦!这不是咱们的六皇子殿下吗?” 刚走进门,一道肥嘟嘟的身迎便迎了上来,堆着一脸油腻的笑。 ——金虎,雒都金氏人,自他太祖开始,家族就靠放高利贷赚钱。 做这样的生意,家中自然是富得不行。 和钱氏一样,他和周明同样关系匪浅。 为了发财,他常年亲自混迹赌场,既参与进来和众人同乐,又在众人需要时出借赌资,收取高额利息。 不巧,周彻也欠他的。 这厮相当大胆,直接一巴掌拍在周彻肩上,咧嘴笑道:“六殿下,您欠我钱的事,还记得么?” 盖越眉头一拧,目视周彻。 见周彻轻轻摇头,这才按住杀意。 周彻平静的看着此人:“应该是借了你二百两银?” “是的,二百两银!”金虎点头,哈哈一笑:“这样吧,看在您是皇子的份上,就不跟您玩利滚利了。” “按照咱们这的规矩,十天一翻倍,你欠了半个月。” “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两!” 说完,他摊开胖乎乎的手:“拿来吧!” 聂听风默默看了周彻一眼,手心捏了起来:堂堂皇子,混到这种地步,他真的靠谱么? 啪! 周彻将九歌剑拍在他手里:“钱没有,极品好剑倒是有一口,暂时抵押你这,再借我五百两。” “哈哈哈~六殿下说笑了,什么宝贝能押一千两啊。” 金虎摇头笑着,但还是下意识握住剑柄,一把抽出。 唰! 锋芒烁烁,将那张胖脸都照亮一抹。 一双绿豆眼当即一缩! “值吗?”周彻问道。 “值!”金虎立即对身边人喝道:“给钱!” “是!” 五张百两银钞,放在了周彻手中。 “殿下,您可得赢啊,否则这剑搞不好就拿不回去了。”金虎已满心贪婪。 周彻再破落,到底也是个皇子,估计身上宝贝还有不少~ “拿着。”周彻没搭理他,而是将五百两甩给了聂听风:“这可是我全部身家。” “您放心!” 聂听风接过赢钞,镇定走上赌桌。 赌场庄家是个女子,二十出头模样,却浓妆艳抹,异常妩媚。 身姿凹凸有致,一袭红袍,腰间挂着一条皮鞭,一条玉腿却踩在椅上,从红袍中吐露出雪白细腻。 在场众人,只能暗暗吞口水,不敢直视。 原因无他,这个女人身份惊人——钱氏族长之女钱红雪。 此女天性顽劣,特立独行,不修琴棋书画,好赌、好酒、好打人! 据说,曾有男子在赌场趁黑偷摸她大腿,结果两条胳膊让当场剁了下来! 当看到周彻出现时,她眼中浮现一抹鄙夷。 天潢贵胄? 可惜,是个孬种! 在这赌场,她可没少见这糗皇子出洋相。 一眼之后,她便失去了兴趣。 玉手一翻,将骰盒盖在桌上。 啪! “好了诸位,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聂听风毫不犹豫,将五百钞悉数丢在小上。 “呦呵!” 钱红雪美目一挑:“皇子殿下这个帮手胆子不小么,你就不怕一把全输了,到时候你家殿下得去卖身借债?” 金虎一听,连连摇头:“我这押宝贝可以,卖身就算了,还是红雪小姐自己来吧。” 周围人一听,都哄然大笑。 闻言,钱红雪咯咯娇笑,红色裙袍包裹的酥胸颤得吓人。 她望了周彻一眼,猩红香舌在嘴角一扫:虽然窝囊了一点,但毕竟是个皇子,鞭挞试试,倒也不错。 “开吧!”周彻道。 盒子举起。 “三、三、二——小!” 钱红雪瞥了一眼:“六殿下运气不错嘛~” “那红雪小姐该认真了,今晚别把自己输给我了。”周彻淡然道。 钱红雪一时愕然。 以前的周彻,即便有贼心也没这个贼胆,今天胆气壮了? 随即,她又嗤笑一声:“就怕皇子殿下没这个本事!” 她再度摇起骰子。 啪! 聂听风将一千两丢在原地:“还是小。” “一、四、二——还真是小!” 众人一阵惊呼。 钱红雪神情平静,再次开摇。 “买大。” 本金已翻到两千两,聂听风依旧玩了一手梭哈。 “四、五、四——大!” 本金翻至四千两。 这一次,钱红雪柳眉微皱,将骰子摇的噼啪作响。 杂音很大,但聂听风依旧很稳:“买大。” “四、五、六——大!” 这下,赌场中已是惊呼四起。 连赢四把的人不少,可有几个人敢连着梭哈四把? 还全赢了! 五百两本金,眨眼已到了八千两! “这人有水平啊。” “难道是听出来的?” “这……跟他下一步试试?” “谨慎一点,万一是托呢?” 众人轻声嘀咕着。 赌场套路多,你要是跟着上头轻易信了,那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金虎也一脸惊讶:“看来皇子殿下今天要发财啊。” 他心里颇为不甘,思考着该如何把周彻的剑给盘下。 啪! 钱红雪再次摇好,眯起凤目:“押吧!” 聂听风将所有筹码,全数推到中央:“我押豹子!” 一片哗然! 八千两,全押豹子,这胆子也太大了! 美目之中,惊芒一闪而过! 那条一直踩在椅上的玉腿,便要挪到桌下,踩向那颗隐藏开关。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那条腿。 “红雪小姐这腿,雪白细腻,不粗不细,丰润且长,可真是极品啊。” “就是不知道,扛在肩上是什么感觉?” 抚腿之人,除了周彻,还能是谁? 哗然未消,惊声又起。 “我曹!六皇子竟然在摸红雪小姐大腿!” “他几时有这胆子了?” “啧啧啧……不得不说,真是叫人羡慕啊!” “红雪小姐会砍了他的手吗?” 落在皮鞭上的手,生生止住。 钱红雪虽然性格激烈,但面前人……毕竟是皇子! 他再窝囊、再无能,那也是天子血脉。 天子可以贬他、揍他、杀他,但其他人你动一个试试? 你什么档次,也敢打天子之子?皇室还要不要面子了? 啪! 就在这时,盖越拿起骰盖。 “六六六——真是豹子!” 赌场中炸开了锅,怪叫声此起彼伏。 豹子翻三十倍,八千两变成了二十四万两! 唰—— 皮鞭飞出,一道劲风将聂听风乱发掀开。 “聂听风,果然是你!” 钱红雪脸色一变,咬着银牙喝道:“此人曾作弊,各家赌场都不欢迎他,这不作数!” “敢赌不敢认,那还开什么赌场啊?” 周彻嗤笑一声,一把挑起对方雪白的下巴:“红雪小姐要是给不起钱,那就拿身子抵吧!” ------------ 第11章 红雪小姐,继续 钱红雪又惊又怒! “这个可以!” “沃干!六皇子这是雄起了啊!” “那可不是?殿下真男人,就在这里抵,给她按赌桌上,我们给您加油!” “殿下!扒她衣服!让她输了钱不认账!” “只要您说到做到,以后谁敢说您半句坏话,我他吗跟他没完!” 吃瓜群众可不管那么多,躲在暗中只管起哄。 惊怒之后,钱红雪目露凶光:“殿下,好摸么?” “当然。”周彻心满意足:“很润。” 她冷笑起来:“我劝殿下还是尽早收手,不要太认真得好,这里可是钱家的地盘!”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周彻装傻。 她靠近周彻,贴着他的耳朵。 这个极为亲近的姿势,使周围鬼叫声更响。 而周彻本人,也闻到一股沁人芍药香,颇为热烈。 “钱家不点头,没有人能把钱从这带出去。” “殿下自持皇子身份,肆无忌惮。” “但钱家也并非朝中无人,您当众调戏女子,我若是反抗一二,那也是本能所至。” “便是打伤了殿下,皇室又能说什么呢?理亏的是您,丢人的也是您!” 听到美艳毒蛇的威胁,周彻笑了:“朝中有人?你说的是你大伯钱震吧?” “看来红雪小姐真是沉浸赌场,不谙外事啊。” “你大伯让我在宫中一剑枭首,这你都不知道?” 钱震之死,对钱氏来说是个耻辱。 所以,钱氏内部目前还在思考如何善后,尽量周全一个好点的名声。 作为女儿家,又常驻赌场的钱红雪,尚不知情。 听到这话,她登时悚然失态:“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哪有这胆子!?” “本殿下的胆子可大了,不信你体验一下!” 周彻冷声一笑,一手直接握了上去。 钱红雪玉躯一颤! 美目之中,惊怒愈胜,且满是不敢置信。 周彻将手收回,邪笑道:“我大,你也大!” 人群之中,一阵急步涌动。 “聂听风!” “我前番饶你性命,是因为开门做生意,按赌场规矩,但凡来客都罪不至死。” “你在赌界又颇有名声,才对你网开一面。” “可你今天还敢来捣乱,就别怪我钱某人不客气了!” 一声怒喝,钱氏之主钱霆,领着数十道人而来。 那些人个个身姿挺拔健壮,乃是钱氏豢养的武人。 “将钱和聂听风留下,殿下可自行离去。” “其余事,看在皇家面上,我就全当没发生过。” “钱老虎来了!” 钱霆威名赫赫,出来后场中登时安静不少。 紧接着,他更是大手一挥,那些武士迅速环成一个圈,将其他人隔开。 聂听风神情微紧,有些紧张的看了周彻一眼:他有点怕了,怕这皇子老六关键时刻顶不住压力,将他推出去挡刀! “哦?”周彻挑了挑眉:“钱家主这意思,是敢赌不敢认,要赖我的账了?” 见其他人被隔开,钱霆目中,凶光一抖,竟点头道:“是!” “六皇子,你在宫中做的事确实惊人,可那又如何呢?” “你杀我兄长是在皇宫,那里有天子威严庇佑,我钱家就是再不甘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这里,是我钱某人的地盘!” “你只要没死在这,有五皇子罩着,谁敢找我麻烦?” 这满脸煞气的中年人指门口:“六皇子,请吧!” 周彻眼神冰冷,但也不急着动怒,而是道:“我还没尽兴呢,你女儿怕是输干净了,接下来就让你自己来吧。” “聂听风,继续!” “周彻!” 钱霆怒了,直呼其名:“你可真是吃打不吃劝啊!来人,先把聂听风拿下!” “是!” 人群中,几道人影扑出,直取聂听风。 手中寒光闪烁,竟是要直接灭口! 不等周彻吩咐,盖越立即发难,剑锋一闪,朱红暴溅,数条断臂落地。 “啊!” 武士倒地哀嚎。 钱霆脸色瞬变:“还带了个高手?连这人一块灭了!” 众人一拥而上。 盖越不进反退,直取钱霆本人,速度更快一分。 几个挡在钱霆身前的武人被他轻易挑翻,长剑震颤,往钱霆面门而来。 钱霆一声怒吼,亲自拔刀……刀未能拔出! 那口剑,已悬在他面前。 冷汗,瞬间滚落。 钱霆手扶刀柄,喉咙滚动:“你是谁?” “盖越。” “什么!?”钱霆目光一睁,而后迅速道:“足下本事不凡,何苦为一废皇子卖命?只要你投靠我,我给你……” “敢辱我主?” 盖越眼中,杀机崩现。 一脚踹出,钱霆膝盖粉碎,痛苦跪了下去。 盖越一手捏着他脖子,目视那些钱氏武人:“把兵器都丢了。” 众人面面相觑,早已持刀后退,但未曾弃兵。 盖越不满,捏着钱霆脖子的手瞬时用力。 “啊!”钱霆吃痛大叫:“都把兵器丢了!” 当啷! 老板发话,他们没有再继续坚持的道理,纷纷将兵器撇了。 有人机敏过人,快步向大门走去:通风报信,呼叫援兵! 人刚到门口,便被一条美腿踹飞。 皇甫韵冷着脸走进来,抬脚落在对方膝盖上,用力拧了两下。 “啊!”那人惨嚎着昏死过去。 见大门也被堵住,其他人便悄然摸到窗边。 ——顺利翻出! 还没等他高兴,忽然发现周边围着几个叫花子似得身影。 这帮人目放凶光,像是饿极了的疯魔。 “钱氏的?”他们问道。 “是。”出来的人发愣点头。 众人一拥而上! “啊!” 顷刻间,血流满地而死。 有人尤不解恨,趴在他尸上啃着他的肉…… 钱霆被提到赌桌前,形如死狗,威风尽丧。 但依旧咬牙:“六皇子,没想到你竟笼络了如此高手,今天算我钱氏栽了。” “钱,您拿走吧!” “这点钱,可喂不饱我。” 看了一眼桌上筹码,周彻嗤笑摇头:“咱们接着赌。” 钱霆面色一凝:“六皇子,我钱家背后可是五皇子。” “再说,你想用这种手段夺我钱氏之财,和抢有什么区别?” “没错!说的对!” 周彻惊喜的一拍桌子,指着他道:“你说的太对了,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我今天就是来抢钱的。” “你能抢别人,为何我不能抢你?” “本皇子别无所好,就喜欢欺负欺负人的人!” 他看向聂听风,喝问道:“聂听风,当日你们是怎么赌的?” 聂听风咬牙切齿,满脸仇恨:“他们锁住我双手,将我头颅踩在赌桌上,将我的筹码推到中间下注。” “等我钱不够了,又抓着我的手签了欠条。” “最后,还斩下了我的耳朵!” 啪! 盖越一把扭过钱霆胳膊,一脚将他头颅踩在赌桌上。 “是这样吗?” 聂听风满眼快感:“是!” 哗啦! 周彻亲自动手,端起钱红雪身边筹码,往桌子一倒。 啪! 倒完筹码,他一巴掌扫在钱红雪翘臀上。 很丰满、很能弹、手感满分。 “红雪小姐,继续!” ------------ 第12章 没错,我就是来抢的 钱红雪不知所措。 接着玩? 这个玩法,她钱家必然倾家荡产! 不玩? 可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又落在对方手上。 下意识的,她往后退去。 “嗯!?” 周彻不满,一把锁住对方的柔软细腰,便往身上一带。 不得不说,钱红雪虽然性格蛮横毒辣,但由于平日习武,身段确实了得。 腰细臀翘。 钱红雪身躯发抖! 依着她的性子,恨不能暴起将周彻狂扁一顿。 然后找根绳子绑起来,用皮鞭好好招呼他一番! 可现在…… “怎么了?” “你不会赌啊?” “那我来教你吧!” 周彻也不跟她客气。 一只手搂着对方,另一只手探入裙袍。 有首歌怎么唱来着? 七十二变怎么样的变?摸完她的上边,再摸她的…… 歌不好听,但操作起来很舒服。 钱红雪身子像蛇一样扭动。 一直都是她欺负、踩踏、用鞭子招呼臭男人,什么时候被他人这样戏弄过? 周彻贴着她耳朵道:“我其实也不太会,但手法也算达到了入门的地步呢。” 钱红雪领会了片刻,身躯一颤:“别!” 她再次握上了骰子盒,疯狂摇动起来。 “买大!” 聂听风赢——筹码翻至四十八万两。 “买小!” 聂听风赢——筹码翻至九十六万两。 “买小!” 聂听风又赢——筹码翻至一百九十二万两。 钱红雪握骰盒的手都在发抖,愤然道:“你们直接抢走吧!” “不行!”周彻正色摇头:“那样显得我很坏,我是皇子,得做个好人。” 你这也叫好人!? 想到以前的周彻,再感受此刻身上那只怪手,钱红雪都要疯了! 她再次摇动。 “别赌了!” 被踩着脸的钱霆目呲欲裂:“钱氏根本没这么多钱!” “没关系,我给你借。”周彻很大方。 “我不借!”他下意识吼道。 “跟我顶嘴?” 周彻拔出对方佩刀,贴着他耳朵便切了下去。 或许是他擅击剑,但不擅舞刀,一刀之下,还带落半块面皮,痛得钱霆惨嚎,差点当场昏过去。 继续赌。 场中筹码、现金早已不够了。 周彻端着一盘盘票子,随手抓起一些铜钱碎银,往人群中洒去:“吃红了!吃红了!” 众人早就看得发愣。 等到钱砸下来,才嗷的一声叫了起来。 手忙脚乱,一阵乱抢。 “殿下大气!” “殿下,您就是我亲爹!” “滚一边去,你他娘的什么贱种,也配做殿下儿子?” “说的有道理,是我唐突了……殿下,往孙子这多丢两块!” “上道!”周彻哈哈大笑,从银堆里摸出两块金子甩了过去。 那人接到一块,登时欣喜若狂。 “诸位拿了好处,可要记住了。” “本皇子来此并非抢钱,而是跟钱氏光明正大的赌。” 众人连连点头:“自然,我们都是亲眼瞧见的!” 人群中,唯有一人发呆——金虎。 他还揣着那口九歌剑,此刻却觉得格外烫手。 “那就好。”周彻满意点头。 他不求这帮人能有什么作用,只要别给自己添乱就行了。 至于钱……反正都是钱氏的,自己来的轻松,在乎这么点小钱干嘛? 筹码没了,钱也没了,接下来只能是欠条了。 “不!” “我不会签得!” 看着欠条上的数字,钱霆都要晕了过去。 一亿两千两百八十八万两! 这是欠条? 这你他吗是清点国库吧? 就是把钱霆祖宗百代挖起来,也凑不上这么多钱啊! 周彻切掉他另一只耳朵:“签不签?” “不签!” “把他手拿出来!” 盖越将他手按在桌上。 这厮拼了命攥紧拳头。 周彻直接把他大拇指给切了下来。 沾了沾血,就按上了手印。 “啊!!!” 钱霆又痛又气:“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周围众人看的浑身发寒。 切人大拇指替人家按手印? 你这是皇子能干出来的事? 你这也太曹了! “行了!” 周彻甩了那一叠欠条,对聂听风笑道:“今天可还过瘾?” “过瘾!”聂听风重重点头,一脸报复快感:“那我们接下来……” “还不上钱,自然得抄家了,走吧!” 周彻向外招呼,很快便有人翻窗而入,帮忙抬钱。 拿着一千两银票,周彻来到金虎跟前:“金老板,这剑如何?” 金虎于恍惚中回神,连连点头:“殿下的剑,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是识货的。”周彻拍了拍他的胖脸,笑道:“这剑是父皇赐我的立嗣剑,我看你揣这么紧。怎么,你也想继承皇位?” 胖脸即刻垮下,手也随之一松,九歌坠落。 “啊不!” 金虎吓得慌乱大叫,一阵手忙脚乱,才将剑接住。 内心骂娘不止:那你他吗抵押给我?你是嫌我族谱人多是吧?! 满头大汗。 双手托起。 “岂敢……只是殿下放在我这,我绝无贪图之心啊!” “那真可惜,我还以为你想干点大事呢。”周彻笑眯眯道。 你可别收了神通,放过我吧……金虎面色无比难看。 周彻将剑接回,同时甩上一张票子:“咱们的账,两清了。” 盯着那张银票,金虎一愣,随后连忙递回:“殿下开什么玩笑,我哪敢收您的利息。” “诶!”周彻将银票推了回去,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吗。” 说完,带着人手,押着钱霆,搂着钱红雪,搬着巨资离场。 赌场之内,早已哄然一片。 “握曹!老子不是做梦吧,这是那个六皇子?” “不是做梦,我兜里的金子是真的!” “我的老天爷,钱氏不会就这样垮了吧?这也太倒霉了。” “倒霉个啥?他们能用这种手段讹来钱财,就不准别人讹他们了?黑吃黑罢了!” “你们说,六皇子会把红雪小姐办了吗?” “你这不是屁话,你见过叩门而不入的?” “有道理啊!” 金虎甩了甩手上的银票:“他倒挺讲信誉。” “不对!”他一拍脑袋:“得赶紧告诉五皇子,不然钱氏真完了!” ------------ 第13章 还不起,那就抄你的家! 一路走出。 盖越面带费解。 周彻笑道:“你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给金虎钱?” “是。”盖越点头。 “原因很简单,金家很有钱!” “很有钱?” “是!”周彻点头,道:“周明手下党羽甚多,且多有商户背景。” “但无论是正经商人,还是像钱氏这样的黑商,手上现金都是有限的。” “金家不一样,他们除了放高利贷之外,便是做钱庄生意,手上现金最足!” “可是。”盖越眉头深蹙:“钱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彻古怪一笑:“他会给我借啊!” 盖越依旧想不通,只是觉得周彻这个笑容,不怀好意! 门口。 当众人看见被拿下的钱霆时,一下全拥了过来。 “哈哈哈!钱霆老狗,你也有今天啊!” “害老子家破人亡,我今天要你的命!” “夺我家田地,还坑杀我妻儿,你个畜生!” 蜂拥而上,拳打脚踢,甚至是用牙撕咬。 钱霆哀嚎。 看到这一幕,钱红雪娇躯发抖,平日里嚣张的脸上一片惨白。 啪! “怎么?现在怕了?” 周彻又往她翘臀上来了一巴掌。 没别的意思,就是拍着很舒服……这特娘的打屁股都会上瘾? “手感怎样?”耳边有人询问。 “绝佳!”周彻下意识回答,当一转头:“呃……” 皇甫韵白了他一眼,侧身走过:“她出身不干净,玩一玩可以,不能有名分。” “我还没说要玩呢!” “憋了这么多年,你忍得住吗?” “姐姐真懂我!” 周彻眉开眼笑,又让众人停止殴打:“先留他一口气,去抄了他的家再说!” “好!” “殿下说了算。” “殿下今日领我报仇,日后我们这条命就是殿下的!” 众人高声呼应。 周彻又从人堆里挑出一个腿脚好的,指着南向大路:“你去路口守着,如果等会有大批人马过来,就去廷尉府报案。” 那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是!” 钱府地牢,哀嚎阵阵。 福伯几人,被绳索挂起,身上满是伤口。 “老东西,听说周彻打出身起,你就在伺候他?” 钱枫走到福伯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苍苍白发。 福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殿下和小姐会替我报仇的。” “替你报仇?”钱枫哈哈大笑,眼神骤然疯狂:“就凭他那个废物,拿什么替你报仇!” “小姐?皇甫韵早被逐出家门了,她算个屁的小姐!” “她还是周彻的姐姐是吧?等周彻死了,老子第一个骑她!” 福伯大怒,一口唾沫吐在钱枫脸上:“狗贼!你不得好死!” “敢吐我?!” 啪! 钱枫一巴掌抡了下去:“老狗!那个废物凭借身份打我,今天老子就抽死你!” 说完,他尤不解恨,手连续扇动。 福伯身躯颤抖,心头一片哀意。 自己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 殿下蒙此耻辱,又无功绩傍身、能臣辅佐,只怕废黜不远…… “公子!” 一人慌张走下地牢:“公子,出事了!” “能有什么屁事?!”钱枫骂道:“赌场那事不是父亲去解决了吗?不开眼的东西,我家的钱是他们能碰的?” “不是……家主和小姐都被拿下,六皇子打上门了!” “六皇子!?”钱枫睁目:“这不可能!” 他刚说完,地牢外传来一片混乱之声。 通报人站不住了,匆匆转身往外逃去。 钱枫脸色一变,从地牢里抓起一把刀冲向门口。 门前,钱枫蓦然僵住,持刀的手不断发抖。 面前一幕,让钱枫难以相信! 他那平日里威武过人的老爹,正如死狗一般被拖着。 他那平日里跋扈刁蛮的姐姐,正被她自己的皮鞭锁住双手。 从小到大,钱枫没少被这鞭子抽过。 她衣衫颇为凌乱,红裙上有明显抓过的皱痕。 一向只欺负人的魔女,显然遭了别人的毒手! 而手持皮鞭另一端的,赫然便是——周彻。 钱枫喉咙一滚:“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要账而已。”周彻笑了笑,将欠条一甩:“只要把这笔钱还上,我这就走。” 钱枫数了数:个十八千万亿……沃曹! 钱枫绷不住了,直接破口大骂:“周彻!你他吗蒙谁呢?” “大胆!” 盖越冷声一喝,瞬间逼到钱枫面前。 钱枫刀还没举起来,脸上一痛,人就滚了出去。 “啊!” 钱枫两手撑着地面,试图起身。 张嘴惨嚎时,七八颗牙齿拌着血一同洒落。 盖越上前,一脚将其踩住。 “殿下!”福伯看到周彻,登时老泪纵横。 其余几个府中仆人,也哭成一片。 周彻亲自上前替他们解开绳索:“错在我,教你们受苦了。” 扑通—— 福伯直接跪倒,抱着周彻腿痛哭道:“殿下,得见您今日,老奴便是死了又何妨?” “我便是死了,下去见了娘娘,也能告诉她殿下长大了。” 周彻连忙将之扶起,内心一阵叹息:太失败了! 堂堂皇子,踩个钱氏都把家里老奴感动的稀里哗啦。 钱氏家主被抓,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府内上下都乱成一片。 和在赌场时一样,皇甫韵负责封门,盖越负责当打手。 散散乱乱的钱府,偶尔有不长眼的敢反抗,也被其迅速撂倒。 大批账本、地契、田契也被抄出。 黄金、银子、银票、铜钱尚在清点之中。 深夜。 周明正搂着一美人。 “殿下!” 门口有人急呼。 “混账!”周明怒斥:“大晚上的,惊扰我是作死么?!” “殿下,金虎有急事求见,事关六皇子。” “老六刚被抄家,这废物能折腾出什么?让他候着!” 说完,周明继续鼓捣起来。 “是!” 来人不敢多言,连忙转身准备去通知金虎。 每走几步,后面传来嘎吱一声。 周明穿好衣服走了出来,一脸满足:“带路。” 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迅速……那人暗暗惊叹,点头道:“是!” 二人会面,行礼之后,金虎便将在赌场发生一幕悉数道出。 听完后,周明勃然变色:“有这种事?!” “岂敢欺瞒殿下?”金虎道。 周明眼神凶狠,道:“老六可以啊,竟然招揽了盖越,跟我玩起了黑吃黑。” “喜欢黑吃黑是吧?今天我就要你崩断牙!” ------------ 第14章 钱红雪:主人,我错了 “来人,去通知江撼龙,让他召集骑射武堂、演武会、震山堂以及各家族丁精锐,赶去钱府!” “记住,都带精锐上,人数不要超过三百!” “是!” 雒京之内,对武力看管极为严厉。 以皇子为例,搬出宫但未加冠立嗣者,准有带甲侍卫三十六人。 立为嗣君者,带甲侍卫五十四人。 立为储君者,带甲侍卫八十四人。 其余准带甲者,只有王侯、三公与将军府,皆少量。 除此外,任何家族皆不得擅自藏甲,有违者轻则斩首,重则灭族,再重夷三族、九族! 但又因大夏制度奇葩,主动推动皇子争位,诸皇子为了拥有一定程度的武力,就只能借助武堂、镖局、赌场、大族、游侠团体来培养自己的武人了。 没多久,钱府路口,一批一批的人在此汇聚。 “还真来人了!” 周彻安排的人瞧见,迅速赶去廷尉府击鼓。 虽是深夜,廷尉府依旧有人值班坐堂。 听到鼓声,即刻发问:“何事击鼓?!” “钱府之外,数百武人聚集,将要厮杀!”那人说道。 平日里游侠乱斗,黑暗层面的事,只要不涉及其他人,官府多是不管的。 但天子脚下,几百号人搞事……如果能不管还是尽量不管的。 问题是这都有人报官了,到时候事闹大了,廷尉府从上到下都得担责。 “带路!” “是!” 钱府之内,一片血色。 时而传来哀嚎,那是有人还在接受拷打。 屋内,唯剩两道人影。 “钱氏倒了,但毕竟还有些产业,养着一些武人。”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听到这番话,钱红雪咬牙冷笑:“你想我出卖钱氏,给你做狗?” “不错。”周彻点头。 “你做梦!” 这娘们知道钱氏没有活路,彻底豁出去,脾气爆发。 “老娘宁愿死,都不会屈服!” “你要是有种,就给老娘一个痛快!” 周彻眉头一皱,握鞭的手顿时一抖。 啪! “啊!” 钱红雪痛呼一声,伸长了脖子。 “你一心求死,我要是如你所愿,岂不是便宜你了?” 周彻冷笑,长鞭挥动不止。 啪啪声不绝于耳。 钱红雪如长蛇般,在地上扭曲滚动。 “还倔么?” 发丝凌乱,她别过头来,狞笑道:“老娘打了一辈子人,还没被人打过,你有种抽死我!” 啪! “啊!” 周彻笑了笑:“脾气很硬,我今天慢慢给你磨平!” 鞭挥依旧。 紧身的红色裙袍被打出一道道破缝,露出的洁白肌肤上浮现血痕。 人对痛苦的承受,是有极限的。 再倔的女人,因为生理问题,她的耐痛性是绝对不如男人的。 抽到最后,她身体抽搐。 周彻一抬鞭时,她便下意识闭眼闪躲。 “还倔么?”周彻再问。 “我……”钱红雪再开口,声音沙哑:“我没杀过人……你直接给我一个痛快吧!” “你没杀过人?所以便无辜么?” 周彻摇头,道:“单是我的人所言,目前你钱氏心腹供出的性命,便有近两百条。” “你钱氏上下,不过二十七人,全杀了都不够赔!” “你的吃穿用度、你平日将脚踩在他人脸上的嚣张,都是背着人命的恶债。” 钱红雪目光一颤,继而冷笑反驳:“我身上有恶债,你便干净么?” 啪! “啊~” 周彻一鞭甩了过去:“我欺负恶人,你们欺负老实人,这就是区别!” 说完,继续抽。 “啊~你停!”钱红雪腰肢一仰,倔强的目中终于浮现泪水:“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已经说过的问题,你竟然还有疑问,看来还没开窍。” 周彻摇头,抬手又是一鞭子。 这一次,准确无比,砸在腰间露出的一抹雪白上。 这条美人蛇像是被抽中七寸,痛苦一扭,眼泪落下:“我……别……别打了!” “我可以把话放在这。” “今天,钱氏一个男人也别想活,我的人也不会允许。” “如果你能配合,女子可留。” 钱红雪目光晃动,似乎还在挣扎。 周彻看向门口,道:“盖越。” “在。”盖越在门外应道。 “除钱枫外,先把所有男丁拖下去。” “砍了人头,用石灰、盐硝制起来。” “这些个人头,对我来说,那可都是功绩!” 周彻吩咐完,门外的盖越即刻答应。 噗噗—— 很快,外面响起利落的刀切人头声。 钱红雪听得发抖,颤巍爬起,膝行至周彻面前,央求道:“求求你,能不能放过我父亲。” “不可能。”周彻态度决绝:“单你父直呼我名这一条,就够他人头落地了,更遑论其他。” 她扶着周彻的膝盖,跪地又道:“我愿意替您卖命!我可以做您的狗,求您网开一面。” 周彻目光一寒,长鞭再抬。 啪! “啊!” 周彻皱眉,撇了鞭子,握起九歌剑柄:“原本我觉得你颇有姿色,打算留你一命。” “如今看来,你过于不开窍了!” 久歌出鞘,剑身鸣颤不止。 被周彻连续鞭打后,钱红雪对他有种本能的恐惧。 此前一心求死,此刻反倒是畏惧起来,贴着地面发抖。 九歌贴上她的俏脸,轻轻带出一道剑痕:“一剑剑,将你切成碎片,如何?” 钱红雪猛然抬头,满是恐惧的看着周彻。 这个男人,好狠! 不狠,老子就得死! 周彻目光镇定,脸上再次浮现笑意:“听说你以前很喜欢玩,尤其以鞭打男人为乐。” “今天你也算过瘾了,我让你更过瘾一些,这一辈子也没算白来,不是吗?” “你死之后,你的母亲、姐妹,都会去陪你的。” 嗡! 九歌挥起,再次颤鸣时。 她将头颅伏地,声音发抖:“主……主人,我错了!” 铿! 九歌归鞘。 周彻坐在一张椅上,俯瞰对方:“仇人相杀,留下女眷,为防女眷报仇之心不熄,你知道都是怎么做的吗?” “我……知道!” 钱红雪略抬起被束的双手,跪着走到周彻面前,缓缓起身。 再往前一步,裙袍在周彻膝前荡开,露出白腻带伤的腿…… ------------ 第15章 甄氏之秘,周明杀来 “殿下!” 门外,响起了老乞儿的声音。 “何事?”周彻询问。 “门外来了不少人手,想强攻钱府,夫人在阻拦。”老乞儿声音有些慌张。 他不知道周彻和皇甫韵具体关系,只当两人是夫妻。 里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随即,大门打开,周彻走了出来。 后方,钱红雪斜躺在椅上,双手依旧被束。 大门合上后,老乞儿快步跟上周彻:“殿下,那个钱枫交代了关于甄氏的事。” “他怎么说?”周彻问道。 “他说,甄氏贩卖的盐量和朝廷租给他家的盐矿产量对不上。” “五皇子派人秘查之后,拿到了确着出货账本,可以证明甄氏开了私盐田。” “所以,甄氏不得不服软,对五皇子言听计从。” 周彻眼中神光一闪:原来如此! 在大夏,盐田属皇室所有,由朝廷代管,私人可以开采、售卖,但要先获得朝廷批准,并交纳相应租金。 说白了,就是盐田的所有者,将盐矿承包给私人开发。 这其中,皇室是所有者,取最大头;朝廷是所有者,取管理费;私人开发售卖者是生产销售端,拿最后一笔钱。 但,若是谁敢绕过朝廷,私自开发,获取利润,则处以抄家灭族之刑! 这年头,其实偷盐田盐矿的不少。 但能做这种生意的,无一不是大豪强,他们能上下打点关系,和地方官联合欺瞒皇室和朝廷。 甄氏,也不过其中之一。 平日里,若真有什么问题,凭他们的能量也能压得下去。 而此番错就错在被周明拿住了证据,一名立嗣的皇子往外捅,谁还敢替甄氏兜着? 厘清这一切后,周彻脸上浮现笑意。 门口。 人马虽至,但未敢强行进入,冲突尚未爆发。 周明不放心,亲自到场了。 不过他在后方,没有到前面来露面。 “怎么回事?不进去干嘛?把江撼龙给我叫过来!” “是!” 片刻,一名身高八尺,体态雄壮的大汉走到周明面前。 此人便是江撼龙,周明心腹中的心腹,替他负责统属武夫。 “见过殿下。” “你个蠢货!” 看到江撼龙,周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守在门口不进去,你来这是替他看门的还是拉屎的?!” “殿下,六皇子在里头。”江撼龙面露难色:“难道要直接动手,现在就将他做了?” “蠢!”周明踹了他一脚:“你随便找两个人控制住他,弄死其他人不就行了!?” 大夏立嗣争储之斗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 但有一条红线绝对不能踩——那就是直接拔刀相向! 不搞斗争,上来就是抡刀砍兄弟,下场是激怒天子,被老爹一手按死。 除非,你能连哥带爹一块送上路。 “是!” 江撼龙大手一挥,直接喝道:“给我冲进去!” 门口,冲突终于爆发。 但盖越不是好惹的,一脚将一个领头的踹飞出去,拔剑出鞘:“再靠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其他人都是乌合之众,先将此人宰了便是!”江撼龙喝道。 人群中,走出十几个身材健壮之辈,又走出十几个游侠打扮的人。 显然,是这帮人中的精锐所在! 皇甫韵柳眉一蹙。 周彻拉来的这帮人,敢对钱氏下手,是因为有深仇大恨支撑,再加上钱氏相对弱许多。 真要让他们去跟面前这帮职业武夫拼命,胆色、能力、数量上,都有不小差距。 事实上,也是如此。 堵在门口,形如丐帮那些人,面色紧张,下意识拥在了一块。 周明坐在马背上,借着火把看了一眼,忍不住发笑:“老六从哪找来一帮叫花子?” “钱霆无能!竟然让一群叫花子给干挺了!” 在这数十名精锐之后,又有人取出长弓,暗暗瞄准盖越。 “谁敢进门一步,我就要他的命!” 屋内,一道高喝声响起。 周彻将九歌剑尾和鞘相连,使其化作长兵。 皇甫韵盖越同时回头。 “都退到我身后!” 周彻头也不转的说完这句,便走到最前面,堵在了大门口。 皇甫韵美目一绽,小嘴难得勾起一抹迷人笑意:“这小子,是真长大了~” 盖越持剑随行。 其余人面露惭色。 铿! 周彻将长歌往地上一拄,平视前方数百武士: “怎么,这时候跑过来,是想跟本殿下玩个黑吃黑?” “来!我知道你们人群里藏着弓箭手,尽管冲我胸口射!” “诸位手提刀剑,尽管往我头上劈!” 嘎吱—— 有人下意识拽紧了弓弦。 “我曹你娘!” 他身边的首领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你他吗不想活了,别拉上老子!” 真要下手,那也要等周明下令。 “怎么?” 周彻见众人无动作,嗤笑一声:“不敢射?那你们张弓作甚?” “不敢劈?那你们持刀剑作甚?” “一个个的,把手伸到裤裆里摸摸,看看家伙事还在不在!” 说完,他反持九歌向前。 江撼龙眉头一皱:“六殿下,您若……” “滚一边去!” 他话还没说完,周彻便开口呵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殿下说话?让你主子来!” 周彻昂头,看向人群后方:“五皇兄,我知道你在,别缩在后面当王八了!” “你的废物六弟敢挡在人前,你却躲在后面吃屁,附和你的身份吗?” 周明脸色立马拉了下去。 周彻既已点名,他再躲着就说不过去了。 拍着马,尤一帮甲士护着走出,语气淡然道:“六弟,你凭借皇子身份来做这些黑勾当,就不怕被除名宗室吗?” “怕有用吗?”周彻反笑:“我以前怕得很,女人屁股都不敢摸,你反来说我强了你未婚妻,要将我废黜充军。” “现在我胆子大了,当着父皇和你的面,将她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你能咬我?” “我来钱府,是光明正大的讨债。” “至于流血什么的……你好歹也是个皇子,不知道这种事朝廷历来不管吗?” 周明鼻子都要气冒烟了。 不管怎样,甄婉当众吃亏,丢脸的一定是他。 这事争不得,越争越丢人。 他只能喝道:“知道朝廷不管就好,你们还等什么?直接给我上!” “是!”江撼龙等人往周彻背后冲去。 周彻挥长歌便斩。 “甲士上前!”周明喝道。 “喏!” 护卫甲士,举盾牌、战戈,直接包围控制周彻本人。 盖越、皇甫韵抢身入阵,护在他周围:“怎么办?” ------------ 第16章 老五,你对负债一无所知!” 官府的人怎么还没来! 周彻心里骂娘,眼神一狠:“饿狮捕猎,这一口肉一定要吃到嘴,否则就会饿死!” “我没有退路,大不了就跟他拼一把!” 周彻自问没什么性格优点,唯一敢做的就是搏一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敢拼命争个屁皇储! “盖越,待会护着我往前冲。” “我要直接拿下周明本人。” “大不了父皇问责,我跟他一起被废,看他有没有这个胆!” 盖越点头:“好。” 商议已定,周彻九歌即刻砍下! 一名甲士的战戈被切下一耳! 周彻的底气,除了敢拼之外,还有就是——铁炼衣那件宝甲。 周彻抬头,与周明目光相对,眼神狠厉。 周明脸上笑意,瞬间退散。 那一刻,他在周彻眼中看到一抹疯狂和杀意! 这个一向被他所看不起的弟弟,竟让他产生了片刻的恐惧。 随后,这恐惧使他恼羞成怒,同样拔出佩剑天章,喝道:“六皇子无德行暴举,诸甲士将其拿下,送由父皇发落!” “是!” 甲士应声而答。 就在这时,外围忽然敲响锣声。 约有数十道人影如飞而来,为首一人身披五品官服,怒声呵斥:“天子脚下,你们做什么!?” 众人纷纷侧头,旋即色变:“廷尉府!” “混账!” 周明暗骂:“谁把他们叫来的?” “不是咱们!”众人连忙否认。 廷尉府来人,厮杀只能终止。 在弄清双方身份后,来人大为吃惊,赶紧拱手:“卑职廷尉府左平郎徐岩,请二位殿下速止干戈,否则陛下和朝廷面前,卑职不好交代。” 廷尉府主官为九卿之一的廷尉,又称廷尉卿。 下设正、左、右三堂,以三品正监、四品左监、四品右监为首。 各堂之内,又有属官属吏若干。 “贺长林的下属?”周明面色冰冷,指着外围:“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 “这……”徐岩面露为难色,最终摇头,拱手道:“殿下,请恕卑职不能答应,若卑职离去,只怕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卑职。” “混账!”周明怒斥:“你这不开窍的东西,有本殿下在此,能出什么事?” 徐岩又看了周彻一眼,最终还是摇头。 周明现在说的好听,万一这两位皇子真有一个出事,自己脑袋铁定不保! “老五,你就别难为他了。”周彻嗤笑一声,将九歌拆开、入鞘:“看来,今天你黑吃黑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周明面色冰寒,恨不得一刀将徐岩刮了! “黑吃黑?本殿下堂堂皇嗣,岂会做什么不干净的事?”周明冷哼一声:“倒是老六你,身为皇子,却自持武力,擅自进人府中厮杀劫掠,这说得过去么?” “东西拿过来。”周彻抬手。 “是!” 有人递上厚厚一叠,那是钱氏的罪证。 “钱氏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我身为皇子,讨贼上以正国法,下以安黎庶。” “你要是觉得我有罪,大可去宗正府、去父皇面前告我,看他们是论功还是行罚。” 周彻满不在乎。 大夏举孝廉为官,以名取士,有时对实际比程序更加看重。 譬如当朝名将朱龙,其人出身卑微,为替友复仇,倾家荡产,又深入不毛,终一刀刺死仇人,天下称义。 又比如当世名族蔡氏,他家之所以名扬天下,是因为其祖上割肉侍奉双亲,天下誉以至孝。 这种对于名和义的疯狂追逐,付出的代价就是法度弱化。 只要你做的事情是正义的,只要你杀的人是该杀的,哪怕拿了你去见官,也是帮你出名。 而后被某个大人物相中,直接召为身边属吏,自此平步青云。 周明没有去反驳这一点,而是道:“那钱氏家财呢?便是钱氏有罪当诛,这些不法所得,依理当收归国库!” 搞了我的人,还想吃下这块肉?你做梦!——周明绝不容许这该死的弟弟得逞。 徐岩颇为无奈,又看向周彻。 “钱氏欠我钱。”周彻道。 “钱氏欠你钱?”周明不禁发笑:“老六,是你欠人家钱才对吧?” “何况,就是真欠你钱,也不是你吞下整个钱氏的理由!” “没办法啊。”周彻摇了摇头,叹道:“他们欠的太多了,别说整个钱氏,就是你都赔不起。” “你说什么?” 周明一听,忍不住放声大笑:“老六啊老六,你对皇兄我的富有,可真是一无所知啊!” “既然你这么有钱,那要不这样……”周彻眼珠子一转:“如果你能替钱氏将钱还上,我不但把钱氏吐出来,还……” “还有将你表姐、你身边那个武人、你的佩剑九歌,一并送给我!”周明直接开出了价码。 显然,他对这些东西是心动的。 皇甫韵自身姿色姑且不谈,将其挖走,周彻就失去了最后一个依靠。 而盖越,万中无一的高手。 一事无成,还输了天子所赐九歌,天子岂能轻饶他?! “可以!”周彻一口答应,又道:“可若是你还不上呢?” “那不可能!” “把你的佩剑天章给我。”周彻很务实。 在周明腰间,挂着一柄造型古朴之长剑,同样出自天子之手,为其立嗣名剑。 “可以!” “北有邙山,愿以此山起誓,天人共鉴!” “中有洛水,我以洛水明誓,绝无食言!” “太好了!” 周明刚发完誓,周彻手一甩,笑意狰狞:“老五,你对负债一无所知!” 还钱? 这笔账,许老板都还不起! 周明原本面带不屑,目光淡然扫过欠条,打算一掷十万两吓尿小老弟时,却被那数额惊傻了。 下一秒,他忍不住怒吼: “老六!我曹你娘……你个王八蛋!” ------------ 第17章 天章剑是我的,嫂嫂也是我的 这个数字,别说周明,就是他爹来了都得骂娘。 “你耍诈!” “我怎么耍诈了?”周彻不屑道:“我是光明正大赢的钱,你要是不信,跟我的人赌一把?” “聂听风!” “我在!” 聂听风走了出来。 他满身是血,身后跟着一名妇人,已是哭的两眼红肿。 方才,他报了大仇,将抢他老婆的那小子割了一百多刀。 如今,唯周彻马首是瞻。 “去,跟五皇子赌一把。”周彻努了努嘴。 “赌个屁!”周明气的七窍生烟,道:“此剑父皇所赐……” “别扯那没用的,你是不是要违誓?”周彻逼问道。 “你!” 周明咬牙切齿。 违誓,畏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老天,而是信誉二字! 在重名的大夏,一旦违誓,那从今往后你说的话就跟放屁没区别,会被世人打上耻辱的烙印。 堪称真实伤害,地位越高伤害越大。 一名皇嗣如果违誓,那铁定是跟皇位无缘了。 “老六,钱氏之事,我不再过问。” “你本来就没资格过问了。” “老六,我可以给你万两黄金。” “你把全部家当,还有嫂嫂们一块送我,我考虑考虑。” 擦——周围众人左顾右盼:这是我们能听得吗? “老六!”周明神情狰狞,但还是只能强忍恶心,将语气放缓下来:“我们兄弟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兄弟之间?那你叫声哥来听听。”周彻满脸堆笑。 周明手背青筋暴露,强忍暴怒:“哥……” “没听见,大点声。” “哥!” “哥不答应!” “你!” 周明怒气彻底爆发,直接拔剑出鞘。 “怎么,想杀我?”周彻直接走到他马前,指着自己脖子:“来!往这劈,不劈你就是孬种!” 周明浑身发抖,忍不住将剑微举。 “殿下!” 周彻的人没慌,周明的部下先慌了。 这要是一剑砍下去,周明绝对要倒霉。 天子手压下来,他们这帮人全得陪葬! 原先见干戈止住,化为交涉的徐岩还在一旁看戏,看到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吓得脚步都踉跄起来,嚎道:“殿下且住啊!” “来啊!” 周彻看着马上的周明,狞声一笑:“怎么,不敢了?” 周彻豁然伸手,直接将天章剑夺过,继而反指周明:“老五,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你!” 周明怎么敢? 他有数不尽的财宝和美人。 他在官场、商场、世家、黑路上都扶植了不少人手。 跟周彻这个穷光蛋光脚皇子拼命? 天章到手,周彻直接丢给盖越:“看看顺手不。” 盖越将剑豁然抽出,在火光下细细打量,目中满是喜色。 作为一名绝顶剑客,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他喜不自胜:“之前要有此剑,杀铁炼衣便轻松许多了。” 嗯!? 还沉浸在羞怒中的周明骤然有了新的发现,眼神变得震怖可怕:“铁炼衣,你杀的!?” “我一个人未能杀成。”盖越很诚实,在他看来,这是吹嘘的行为,所以便道:“是我主和我联手杀的。” 呃啊!!! 周明要疯了,冲着周彻狂喷唾沫:“老六!” “哦豁?”周彻一脸惊讶:“看来铁炼衣是你的人?那可太好了,我原本还是杀着玩玩的。” 杀着玩玩…… 老子花了多大的面子,托了多少人,又花了多少钱,就让你一个杀着玩玩给搞了?! 皇甫韵美目一瞥:“五皇子息怒,若是气死在马上,可不要怪我家阿彻。” 周明五官抽搐,指着盖越:“这是天子赐剑,你一介草民,也敢据为己有?” “他是替我拿着,有何不可?”周彻反驳。 “好!好!” 周明连连点头:“老六,你给我记住了!” 自大他懂事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我会记住的。” 周彻回应道:“我会记着我即便做个废物,你们也想尽办法不给我活路。” “这么好的兄长,我哪里敢忘啊?” “我要是今天忘了,估计明早就会没命。” “你也放心,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钱氏是我的,天章剑是我的,哦……还有我那迷人的嫂嫂,也是我的。” 咯吱! 周明拳头都差点攥碎了! 他将缰绳一拨:“走!” 周明走后,徐岩也来向周彻请辞。 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是您派的人通知廷尉府吗?” “没错。”周彻笑着点头。 徐岩心里那个苦啊:“只怕五殿下要将我恨上了,哎……” 他在朝中没靠山,四十多岁才爬到这个位置,还牵扯进了皇子争斗,这叫什么事啊? “今天确实承你情了。”周彻思来想去,抓起一把票子塞了过去:“给钱你要不要?” 徐岩嘴角抽搐。 您行贿,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他连忙后退、拱手:“卑职不敢!” “行吧。”周彻把钱收了,道:“如果老五为难你,你尽管来找我。” 得到这句保证后,徐岩目光转了转。 若是以前,六皇子说这话,自己只会当他放了个屁。 可今天嘛……先黑吃黑吞掉钱氏,又通知廷尉府防止五皇子黑吃黑回吞好处,结果还让五皇子大失颜面,甚至失了天章剑! “真的一藏二十年,被逼到死路才开始反击?” “那这位皇子,当真是心智超凡啊,将来未必不能……” 思来想去,自己一个廷尉府小官,去投其他皇子人家也不放在眼里啊。 如今又无退路,倒不如赌一把试试看……徐岩弯腰拱手:“如此,多谢殿下照拂!” “你也别急着谢。”周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是我目前为止,在官场中最大的人脉了。” 窝槽……徐岩麻了,难怪你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敢情真是光着脚啊! ------------ 第18章 下婚书,周明急了 砰! 周明回府,气急败坏。 听到动静,屋里走出一个美貌少妇。 约二十三四岁,一袭白衣,娇艳可人,正是周明的皇妃李氏。 “夫君这是怎么了?”李氏连忙上前宽慰,玉手搭着他的肩膀:“你不是去见六弟了么?怎气成这样。” “六弟!?” 周明眼神陡然一红,忽然转身,一把扯住李氏的头发:“六弟六弟!你看那小子长得好看,所以也想被他卷走是吧!?” 说完,不顾李氏的慌张痛呼,将其推到墙上,扯碎裙袍…… 很快。 周明心情有所平复。 李氏似乎习惯了他的霸道,听他讲述完这些事后,便道:“依夫君所言,六……老六这些年一直都在隐忍?” “肯定是这样!”周明点头:“他娘死得早,他年纪小,在宫中无人庇护;舅家虽然是边将,但距京城太远。” “他怕自己沦为众矢之的,被兄弟们提前做掉,所以才蛰伏下来,故意装废物。” “我和老二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果不是用他练手也行,没想到一击便中!” “他一定是一直装废物,直到我们互相残杀……这老六,真阴啊!” 我平日只当他长得好,未曾想还有这般心机……李氏亦吃惊:“既然如此,夫君当早早将甄氏纳下,以免事情有变。” 想到甄氏,周明自信的哼了一声:“甄氏,他是绝无可能夺走的!” 话虽如此说,天一放亮,他便动身赶往甄氏了。 等周明抵达甄氏时,甄家之主甄楚河慌张来迎。 吃错药了?大早上跑我家来,也不派人打个招呼。 周明单刀直入:“我此来是下婚书的。” “婚书?!”甄楚河一惊,旋即想到自己把柄捏在对方手上,只能叹道:“殿下打算何日下聘?何日完婚?” “五日之后下聘。”周明道。 甄楚河当即道:“这太急了些!要不差人挑个好日子?” 甄氏虽然是被迫绑上周明这辆战车,但也想能博得一定地位不是? 你这么随便,也未免太拿我们不当人了…… 周明脸色冷了下来:“甄家主,难不成你还另有打算?” “不敢!”甄楚河心头苦涩,只能拱手:“全凭殿下做主!” “那就这么说好了,让她做好准备吧。” 周明也不多留,即刻离去,甄楚河一路相送。 另一边,周彻根本停不下来。 他先安排聂听风去赌场,替他坐镇、打点赌场生意。 至于钱红雪,还得放在身边调教一段时日,直到她服帖为止。 此外,又让皇甫韵去招募武士,将府内三十六条甲胄支起来。 原本,天子是给周彻安排了护卫的。 奈何原主太操蛋,因为好赌,每天向甲士要钱,甚至将他们兵器拿去当了。 甲士们苦不堪言,只能上报宫中。 天子一怒之下,把周彻护卫全撸了:自生自灭去吧你! 值得一提的是,除赌场、房产等钱氏产业外,周彻又赏了老乞儿、聂听风等人一笔现金。 如今府上,尚有余银十七万两。 然后,他又安排老乞儿找了几个机灵的,盯着甄氏。 他本人则带着盖越和钱红雪,四处巡山搜矿。 “卤盐矿?”盖越不懂。 一直意志消沉,失魂落魄的钱红雪蓦然抬头:“您要找卤盐矿?那东西不是有毒吗?” “你知道哪里有?”周彻连忙问道。 “知道。”钱红雪点头,随即下意识道:“您能不能……” 周彻目光微缩:“你在跟我提条件?” “不敢!” 她慌忙跪下,迅速说道:“此物河东极多,我家……不,是主人家有一片山,靠着邙山脉一带,恰好有此废矿。” “这可不是废矿。”周彻摇头:“带我去找。” “是!” 她捻红裙起身,翻身上马,两条遍布红痕的白腿紧夹马背。 身后,传来周彻的声音:“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我母亲身体不好……”她低着头:“主人能不能网开一面……” “行,我就不把她强行嫁给那帮人了。”周彻直接答应。 她面色一喜:“多谢主人!” 这个年代,绝大多数女人离开男人是无法生存的。 所以,仇家报仇之后,往往会将仇人的妻子、女儿占为己有。 而女人虽然失去了父亲亦或丈夫,但她的下半生还是要靠这男人活着,所以只能俯首委命。 很原始,接近于野兽,却也相当常见。 从情感上来讲,这些女人应该心怀仇恨;但从事实上来说,她们本人是欠杀父杀夫者恩情的。 因为,她们这条命,是可以被一块带走的。 至于地位二字,就不要奢望了。 安心当个女奴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造化了。 很快,钱红雪带两人到一片丘陵矮地。 山脚有挖过的痕迹,一块块废矿被丢的到处都是。 “就是这玩意!” 周彻揣上之后,兴奋回府。 恰好,老乞儿告诉他:“听甄氏的人说,五皇子早上去了甄府下婚书,约定五日后去甄氏下聘。” 这种事,倒也算不上机密,甄氏未曾隐瞒。 老乞儿花了点钱,从甄氏倒泔水的家奴口中得知的。 “做得好!” 周彻甩手丢上一角碎银。 这老家伙常年蛰伏底层,又一心念着报仇,倒是锻炼得愈发机灵起来。 正所谓材尽其用,用来刺探情报,再好不过。 周彻揣着矿石急切入屋,却被一道人影拦住。 皇甫韵怀抱长剑,一袭黑裙袍,斜依门框。 御姐虽多年未嫁,但也已彻底褪去青涩,身段之美妙不可言。 尤其是黑裙紧束的圆臀,冠绝周彻前世今生所览,让他每次都有…… “今日选了二十个游侠儿,你不去看看,揣着块石头作甚?”皇甫韵柳眉一扬。 “石头?”周彻嘿嘿一笑:“这可是宝贝。” “宝贝?有什么用?” “它能让甄氏撇开周明,走上我的战车。” 御姐小嘴嗤了一声:“你在这做什么白日梦。” “我要是能做到,你让我……” 周彻话没说完,玉手已至他腰间。 捏住一块肉,狠狠一拧! “啊啊哦……哦嗷呜!” ------------ 第19章 奉旨夺嫂,各凭手段 周彻自己在屋里鼓捣。 外面的事则全部交给了皇甫韵。 甄氏那边,依旧派老乞儿紧盯着。 第二日晚上,五皇子周明得到消息:周彻派人去过了甄氏。 “这老六,莫非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对于拿下甄氏,他很有信心。 但想到之前被周彻坑的场景,他又谨慎起来。 毕竟,他之前对自己的钱财,也相当有信心。 “不行。” “为稳妥起见,我要打老六一个措手不及。” “明日便去,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他连夜吩咐李氏,准备好聘礼等物。 “左右事情做急了,为求稳妥,不如明晚就在那过夜?”李氏道。 “好!”周明点头:“反正只纳她做妾室,宗正府和父皇也不好多说什么。” 若是正妻,礼数繁多,需天子点头、再由宗正府下婚书,各种礼仪流程一大套。 若是侧室,也要宗正府那边派个礼官过来主持。 妾室,便少了许多麻烦。 第三日上午,周明带队出发。 他不止打了周彻一个措手不及,他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那群马屁精没反应过来,甄氏也是懵的。 当看到聘礼搬下来时,甄楚河慌张来迎:“殿下,不是说还有两天么?” 在他背后,立着一双男女。 男子年约二十五六,身材雄壮挺阔,乃其长子甄武。 女子婀娜曼妙,眉宇间始终写着几笔哀意,我见犹怜,正是甄婉。 周明望了他一眼:“今日大吉,就提前了吧。” “什么!?” 甄楚河神情一震。 周明不跟他多解释,冲着身后挥手:“来人,将东西都搬进去。” “是!” 他眼睛直视甄婉,已是挪不开了:“带我在甄府内走走。” 虽然两人早商议过婚约之事,但她内心深处依旧抗拒。 周明以全家性命威胁,在她心中,无比卑鄙! 然而,此刻纵千般不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父亲!” 甄武来到甄楚河面前,满面怒色:“我甄氏虽只是商户之家,但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即便贵为皇子,这也欺人太甚了!” “把柄捏在他手上,又能如何?”甄楚河满脸无奈。 甄武咬牙:“不行,无论如何也要推迟到两天后!” “父亲已通知亲属好友,各家尚在路上,水酒都没来得及喝上一杯,您便将妹妹嫁了出去。” “日后他人如何看我甄氏?什么东海一甄,只怕会被他人说成五皇子足下的一条狗!” 甄楚河面色愈发难看,快步追了上去:“殿下且慢!” 周彻府上。 老乞儿一路狂奔回来:“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五皇子突然出现在甄氏,还带了不少聘礼。” 周彻吃了一惊。 我曹! 年轻人搞偷袭?! 他随便找了个盒子,匆匆包上一块卤盐矿石,便往甄氏赶去。 甄府之内。 周明毫无由头的行为,让甄氏父子费解不已。 最后,他们推断出一种可能:周明正是用这种方法敲打甄氏,告诉他们,不要仗着自家势大有所企图,乖乖趴在他脚下当狗! 为此,甄楚河只能强压怒气、放低态度:“殿下,府中诸事都未准备好,能否再等两日?” “那些布置,便免了吧。”周明挥手。 甄楚河又道:“家中亲友都在路上,明日便能抵达,后日……” “够了!”周明面露不耐:“我与甄婉在便是,其他人来不来又怎样?让他们退回去便是!” 甄武忍不了了,上前一步:“殿下,我甄氏也是要面子的。” “面子!?” 周明目光一缩,冷笑起来:“私开盐矿,盗皇家之财,这可是灭族大罪。” “我问你,你现在是要面子,还是要甄氏全族性命呢?!” 甄楚河父女,登时脸色苍白。 甄武怒道:“殿下,您这是在威逼我们嫁女!” 周明一脸好笑:“能做皇亲国戚,就要好好珍惜机会,大家面上都好看。” “你要这样说的话……确实是威逼,你又待如何呢?” “原本我还打算给你们留些面子,既然如此——” 说完,他扫了一眼甄婉的婀娜身段:“天色不早,我们先去歇息吧。” 正值上午! 欺人太甚! 甄武眼中,杀意如波澜。 甄楚河担心儿子暴怒犯下大错,赶紧将他拦在身后。 甄婉俏脸惨白,立在原地发抖。 周明走了两步,发现甄婉未曾跟来,驻足回头:“嗯!?” 甄楚河艰难开口:“殿下,能不能……” “不能!”周明彻底失去耐心:“甄家主,你过于不识相了。再有任何迟疑,甄氏便没机会了。” 甄楚河重叹一声,满怀歉意的看向女儿。 恰此时,门口有人跑过来告诉甄楚河:“家主,六皇子殿下登门!” “嗯!?” 院中众人,皆是一惊。 刹那,甄婉脸色复杂。 周彻,是她唯一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 当日在天子和诸皇子众臣面前,自己让他轻薄了个遍…… 当时他确实说过要争自己,但甄婉根本没放在心上。 今日,竟真的来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周明捏着甄氏死穴,这不是周彻能够改变的。 “他还真敢来!” 周明同时大怒,喝道:“把他给我拦下,就说为兄娶亲,他一个做弟弟的哪来资格打扰!?” “是!” 几个护卫应答。 “让开,本殿下要进去!” 很快,门口传来周彻的声音。 那几名护卫将周明的话转告。 “盖越,揍人!” 周彻的声音再次传来,极为任性。 “是!” 砰砰砰! 几个护卫,跌入门内。 周明转身,满脸怒容:“老六,你做什么?!” “抢亲!”周彻回道。 院中人,就连一帮护卫和下人也惊呆了。 你这也太直白了吧? 皇家都这么会玩的吗? “你放肆!”周明怒斥:“你这有违礼法!” “父皇说了,男人什么都要靠争,天下如是,女人亦如是。” 周彻一脸不在乎:“我今天来,奉旨夺嫂,各凭手段!” 此刻,甄家父子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皇室,欺人太甚! 暴怒的周明忽然平静下来,慢吞吞对父子两说了句话:“拒绝他、让他滚,否则,后果自负!” ------------ 第20章 以盐脱罪 “不必了。” 就在甄氏父子走向自己时,周彻一笑:“盐矿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二位没法将我请出去。” 院中几人,神情瞬变。 很快,周明便反应过来:“钱枫那个废物告诉你的?!” “不错。” 甄武怒声道:“所以六皇子,也要以此来要挟我甄氏么?!” “不得无礼!”甄楚河呵斥。 其人眼中,满是无奈。 甄氏富冠东海,在地方和朝中都颇有能量,然而这一点被对方捏着,就像是掐住了脖子。 任有通天能力,也只能低头服软。 震怒之后,周明冷笑:“老六,你太天真了。盐矿不盐矿的,是你一张嘴就能说了算的么?” 周明凭什么能拿捏甄氏? 因为他有账本为证! “放心。”周彻抛了抛手上的盒子:“我不像某些人那样下三滥。” “甄家主,我来不是要挟你,而是帮你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甄楚河眉一皱:“如何解决?” 周彻一笑:“我能证明,甄氏无罪!” “你在胡扯!”周明摇头发笑:“老六,无罪与否,是你能说了算的么?” “怎么,你不信?”周彻一挑眉:“要不,咱们再赌一番?” “你!” 看到盖越挂着的天章剑,周明就恨得牙痒痒! 证明甄氏无罪? 这话落在甄氏三人耳中,都觉得荒唐! 事做没做,他们自己最清楚。 甄楚河目光闪烁。 他抬头与周彻对视。 发现这个声名狼藉的六皇子眼中,满是自信。 阅人无数的经验告知他,这六皇子或许有点东西…… 而这件事,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无法拒绝。 于是,他侧开身:“殿下,请!” “父亲!”甄武面色一紧。 甄楚河只是摇头,并不多言。 周明冷笑不止:“我倒要看看,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一行人,走入大厅。 周明盯着周彻手上的盒子,已有些不耐:“赶紧拿出来吧,别卖关子了。” “此物只给甄氏人看,你先出去。”周彻对他道。 周明笑了:“那你倒试试看,谁敢请我出去?” 周彻也不让甄氏为难,而是冲盖越使了个眼色。 盖越会意,将天章剑插在地上。 “退出去乖乖候着。” “如果开门时,我不能让甄氏对你道出一个‘滚’字,此剑奉还。” “是退是留,你自己选。” 如甄氏对盐矿之事一般,天章剑也是周明不能拒绝的条件! 其人起身拂袖,转身向外,声音淡然飘来:“老六,算你识点相,知道在哥哥大喜的日子送份礼来。” 他倒是颇有手段的,将五皇子拿捏得很准……甄楚河暗暗点头,对周彻颇有改观:“殿下,您所说脱罪……” “就在此中。” 啪嗒! 一声响,周彻打开了木盒。 三颗脑袋,禁不住同时凑了上来。 “石头?”甄婉柳眉微蹙:“也不像玉石啊……” “这是卤盐矿。”甄楚河见多识广,此刻忍不住叹息:“莫非殿下想依靠此物替我甄氏脱罪?” “是。”周彻点头。 “这不是逗我们玩吗?这东西有毒你不知道?!”甄武立时恼了。 “混账!你怎么跟殿下说话的?!”甄楚河大怒。 “我也想与他好好说话,可您不看看这几个所谓皇子都对咱甄氏做了些什么?”甄武脾气急躁:“父亲,要我说左右是个死,与其让人玩死,不如放手一搏,咱们逃回东海算了。” “逆子!” 甄楚河抡起巴掌就要扇,被周彻一把握住,他笑道:“令郎性情中人,不必计较这些小事。” “多谢殿下。” “我看他这身形,练过武?” “不止练过武,还学过兵法呢。”甄婉轻声说道:“他幼时说将来要从军当个将军,可家中就他这一个儿子,日后还是要打点生意的。” “从个屁的军,我没兴趣帮他们卖命!”甄武冷哼一声。 在东海时,他就是太子爷,就是那帮地方官也不敢得罪了甄氏。 可自打跟皇室的人打交道后,甄氏惨遭降维打击,面对周明的威胁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这段时间,他可是憋了一肚子怨气! 至今日,两个皇子上门夺妹,彻底爆发。 周彻眼神一动:“那这样吧,若是我能用此物替甄氏脱罪,你以后在我麾下做个武人,给我卖命。” 不给众人再打断的机会,他捻起那块卤盐矿:“你们想说,此盐有毒,对不对?” “是!”甄楚河点头。 “若我有方法,能解去其中毒素,使之化为可食用的精盐呢?”周彻反问。 甄楚河呼吸立变:“殿下没说笑?” “我怎会拿岳丈全家性命说笑?”周彻摇头。 之前还叫我嫂嫂呢……甄婉脸一红。 “这话说的太早了!”甄武道。 周彻也不废话,取出一张纸条交给甄楚河:“让下人立即将这些东西送来。” 甄楚河看了一眼,甩给儿子:“马上去办。” “父亲……” “赶紧给老子去!” 甄楚河好脾气到此结束,一脚踹在甄武屁股上,结果——自己被弹回椅子上。 甄武纹丝不动。 拍了拍屁股,嘟囔一声,往外走去。 盖越靠近周彻,低声道:“此人膂力过人,丢到军中披甲冲阵,倒是个极好的。” 不久,甄武带着下人将东西搬了进来。 带来的盐矿不多,因此需要的器皿也少。 周彻按照流程,先将水、卤盐矿倒入锅中,一同煮沸; 再以纱布反复叠上数层,进行粗浅过滤。 等到杂质分离后,又用炭包填入漏斗,将盐水倒入。 反复过滤之后,原本浑浊的盐水,已变得清澈起来。 周彻再将此盐水倒入另一口锅中,用火熬制,使其蒸发浓缩。 剩下浓稠之物,已变得雪白。 周彻停下了所有动作。 “这就好了?”甄武抓了抓脑袋:“卤盐确实变白了,但这稠糊糊的像鼻涕,也不是盐啊。” “你别吵,滚一边去!” 甄楚河已经来了兴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一手将儿子扒拉开:“盐得晒,慢慢晾干才会结晶。” “殿下,接下来要等吧?” 周彻含笑点头:“甄家主不愧造盐大家。” 时间流逝……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从早上,到中午…… 甄氏下人不敢怠慢,给众人送来了午饭。 周明在另一处歇息用餐,此刻眼中已满是不耐。 屡次想要闯入打断,看在天章剑的面上又压下怒火…… “殿下,都到这种地步了,甄氏还敢晾着您,到时候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身边随从道。 “他们要不是有把柄在我手里,这条东海野龙,哪会这么听话?” 周明冷哼一声:“待甄婉到手,诞下一二子嗣,再做掉甄武,甄氏我要全数吞下……” “成了!” 大厅内传出惊声。 ------------ 第21章 胆敢阻挠反抗者,立毙之! 等待太长,周彻几人都坐在椅上扶着脑袋睡着了。 唯有甄楚河,聚精会神,像盯情人一样死盯着那摊盐。 直到他发出惊呼,将众人悉数惊醒。 锅底凝结出一层细白结晶体。 “还真成了!?” 甄武惊呼,下意识就要伸手去刮了放嘴里尝。 啪! 甄楚河气急败坏,一巴掌就甩在他脑门上:“你就这么盼着老子绝种!?” “去,找个徒附上来!” 徒附,依附于大族的人口,介于奴隶和自由农民之间。 他们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自己,而是大族的私人财产。 生杀予夺,不过主人家一句话而已。 叫上来的徒附没有任何疑问,直接就将盐往嘴里塞。 “如何?”甄楚河问道。 “很细腻,没有我们平日吃的粗盐那么苦。”徒附回答。 甄楚河托起一个小盘子,上面盛的是富贵人家吃的精盐:“你再尝尝这个。” “是。” 徒附又取精盐入口。 稍许,他指向锅中:“还是这个更好。” 甄楚河手抖了抖。 用废料卤矿炼制出来的盐,竟然比上等精盐还要强!? 这要是没毒的话…… 众人观察了一阵,徒附始终如常。 “真的没毒!” 甄楚河激动了,道:“殿下,你这提炼卤盐矿之法,价值无量。” 价值无量?确实不假。 但正因为此,这玩意在大夏,任何人也别想长时间独吞。 周彻一摆手,笑道:“就说此方出自甄氏,你们超出的产盐量都是开的卤盐矿。” “而卤盐矿一直被视为废料,更不属皇室,所谓盗矿之罪,便无从谈起了。” 甄氏三人,神情骤变。 作为商业家族,他们如何不知此方之珍贵? 说是坐拥金山,也丝毫不为过! 当然,此方经此一转手,是必然要献给天子、献给朝廷的。 但那又如何呢? 甄氏全族性命不但能得以保全,若是天子仁慈,搞不好还会有恩赏! “殿下再造之恩,甄氏上下,难以为报!” 甄楚河竟一时哽咽,俯身拜倒。 兄妹二人,立即跟上。 周彻一手一个,扶住父女二人。 甄武是个倔得,后退一步,将头磕得崩崩响:“方才无礼,我在这给殿下赔不是了。” “甄武一介粗人,开罪殿下,万望殿下见谅!” “日后殿下有令,甄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邦邦邦~又送了三个。 甄楚河反应也很快,立即表示:“若殿下不嫌弃,那婚约之事~” 甄婉俏脸微红,目光掠到一旁。 周彻笑了,道:“之前我说抢亲,那是事不得已的权急之言。” “我意娶嫂……甄小姐为皇子嫔,随后会禀明父皇、下书至宗正府,再由他们负责纳吉、纳征、请期等礼。” 自己跟周明不一样。 周明是捏住甄氏把柄,强行将甄氏绑上战车,后来干脆摊牌,装都不装了。 而自己呢?既已施恩义,干脆将面子给全,何必省去这流程呢? 无非就是兄弟晚两天打井喝水…… 闻此言,甄婉猛然转头,美目盈盈望着周彻,满是感激和喜色。 而甄楚河父子两,也精准的捕捉到字眼:皇子嫔! 甄楚河后退一步,冲周彻一揖到底:“自今日起,甄氏愿倾尽所有,力助殿下!” 甄楚河很清楚,甄氏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竭尽全力,将周彻扶上储君之位! 周彻大喜。 随后,甄楚河便去打发走周明。 “殿下。” 甄楚河还在老远,周明的随从便已看到,面露喜色:“看他脚步匆匆,八成是来道歉的。” “安神坐着便是。” 周明举止安静,目视走入门的甄楚河,淡然道:“甄家主,先把老六驱出去,将天章剑拿来,再与我说话吧。” 甄楚河侧开身子,指向大门所在:“殿下,滚吧!” 嗯!? “放肆!” 随从们大怒,剑指甄楚河:“敢这么跟殿下说话,你不想活了?!” 片刻,甄氏院落中,一个个护院走出,立在甄楚河背后。 为首十数个,身材健壮雄伟,目光凌厉,乃是甄氏所豢养的游侠高手。 这还是入了京有诸多不便,甄氏在东海本族之内,童仆、徒附、护院加一块足有万人之众。 甄楚河身躯立的笔直:“殿下千金之躯,我自然不敢冒犯。” “但这毕竟是甄氏之内,我自护门庭,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甄氏虽谈不上海内巨族,但也认识一些名士大儒,若是殿下擅闯民宅、强据其内的名声传出去,只怕对殿下也不好吧?” 周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甄楚河,你想被灭族?” “只要我不依殿下,殿下便会不遗余力的灭我甄氏。” “灭与未灭,只取决于殿下能否做到,而非我甄楚河的态度。” 甄楚河袖子一甩,再次重复那句话:“滚吧!” 态度好有用? 双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甄氏只要拒绝跟周明站队,那等待他们的就是周明不遗余力的疯狂进攻。 哪怕甄楚河今天在这把头磕破,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砰! 周明袖一拂,桌上杯盘落地。 “好!” “那甄家主就提前安排好后事吧!” 其人大步而去,目光中饱含杀意。 一道人影,迎面而来,正是周彻盖越与甄氏兄妹。 四人有说有笑,气氛和谐。 “皇兄。”周彻望着他,满脸堆笑:“下次来我岳父家,记得多带点礼啊!” 周明眼中,杀意浓烈到了极点。 甄氏,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 为了提前将这块肉吃进嘴里,他甚至不惜将繁文缛节抛到一旁,以皇子之尊逾礼登门压迫。 可谁知道,还是让这老六给挖了墙角?! 他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不重要了。 他阴森的说了一句:“老六,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为免节外生枝,周彻未曾久留,便告辞准备去皇宫。 然而,刚走到府门口,大批衙役已经涌了过来。 贺长林手持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立于府门前: “甄氏擅开盐矿,盗掘甚众,为彰国法,即刻予以捉拿,打入死牢,不得有误。” “胆敢阻挠反抗者,立毙之!” ------------ 第22章 盖某请不到人,便要族人 “来的可真够快的!”周彻道。 “为国效力,不敢怠慢。” 贺长林一脸正气,冲周彻行了一礼:“殿下,此番与您无关,还请站到一旁。” 甄武拳头捏紧。 在其背后,大批甄氏武人涌了过来。 廷尉府的佩刀衙役纷纷拔出兵器,走上台阶。 甄楚河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周彻。 “都别冲动!” 周彻冲着众人一压手,道:“先配合,把兵器都放下,这件事交给我解决。” 甄楚河点了点头:“好,听殿下的。” 贺长林非常满意,笑着一挥手:“把甄氏要犯,都给我拿下!” 甄楚河、甄武,一一不能幸免,全部被上了镣铐。 当到了甄婉时,周彻直接将持镣铐的衙役一脚踹开。 贺长林眉头一皱:“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甄氏已行纳采问名之礼。” “天子当面,也曾有过许诺。” “她算是半个皇家人,你廷尉府动不得,想拿她,去宗正府要文书来吧!” 面对周彻的霸道相护,心慌的甄婉心头一暖,下意识缩到他背后:“父亲和兄长……” “宽心,我马上面圣,要不了多久就能帮他们脱罪。”周彻握住她的手。 贺长林也未纠缠,而是一脸惊讶:“殿下,甄氏犯了大罪,难道您要娶一个死刑犯?” “是不是死刑犯,你说了还不算。”周彻眼中带着冷色。 这个贺长林,表面上一派礼数周全,实则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偏偏他不踩红线,对你客客气气的,让你有气没处撒。 贺长林哈哈一笑,再度抱拳:“不巧,此案既由我处理,那我说了还是算几分的。倒是殿下……” 他连连摇头,不再多语,而是带着人冲入甄府,以防有漏网之鱼。 周彻没有耽误,领着盖越甄婉走到一旁,对盖越道:“你马上去找徐岩,让他带着你去盯着廷尉府的人。” “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他在场,那样贺长林就不敢玩阴的。” “好。”盖越点头,又问道:“若是他不从呢?” 周彻沉声道:“你有剑。” “我明白了!”盖越抱拳而去。 “我们进宫面圣。” “嗯~” 甄婉不会骑马,将她一人留在这又不安全。 只能勉为其难,两人共乘一骑。 周彻翻身即上,两人便贴在了一块。 舒服的周彻一时心猿意马:哦~真软真大! 一路颠簸。 很快,抵达宫门口。 “老六!你果然来了!” 周明在这等着。 刚说完,见两人共乘一骑,又怒道:“光天化日,你身为皇子,简直伤风败俗。” “你管的真宽。”周彻满面不屑:“我搂自己婆娘,跟你有屁关系?我又没搂你老婆。” “你!” 周明发现,自己每次碰上这小子,所谓风度便一扫而光。 没办法,这狗老六太不要脸了,说话专门占往心窝子里戳。 他挥了挥袖子,冷笑道:“你来找父皇也没用,甄氏全族死定了,我说的!” 周彻已下马,正伸手牵甄婉。 甄婉小心挪着美腿,听到这话酡红的脸刹时一白。 “婉儿别听他胡扯,甄氏绝对没事。” “过不了几天,咱们就完婚入洞房。” 周彻身材高大,径直向前,颠住她美腿将其抱下。 啊! 这个畜生,当众叫婉儿,你恶心不恶心? 还完婚入洞房,这原本是我的妞啊……呜呜呜! 看着被周彻抱着,粉裙婀娜的身段,周明几乎抓狂。 “你少说大话,甄氏之罪证据确着,廷尉府已经拿到了他们的出货账本!” “我说没事就没事。”周彻瞥了他一眼:“不行打个赌?剑你是没了,要不你老婆来赌?” 周明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老六,你言语放荡,这是无德知道不知道?” 周彻嗤笑一声,道:“我在乎这个?” “无德与否,只不过他人一张嘴罢了。” “以往我无能,任人欺凌,天下间满是我的坏名声。” “诸位皇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美名天下传。” “怎么,你们就个个伟光正,没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不过成败论英雄,我若是死在了你脚下,天下人便会冲着我的坟上吐口唾沫:皇子彻弱而无德。” “但若是我赢了,那帮读书人便会交相称赞:六殿下文韬武略,兼春秋鼎盛,诸美为之倾倒,真风流人物。” 周明冷笑:“伶牙俐齿!” “你就说赌不赌吧!”周彻不耐烦:“不敢赌就赶紧闭嘴!” 两人一路对骂,直走到大殿台阶下才停。 殿内,气氛沉闷。 除天子外,二皇子周汉也在,还有几个文武官员。 周彻一见天子,便躬身道:“启禀父皇,儿臣有急事要奏。” 天子看了他一眼。 当望见甄婉立在他身后时,目中异色一闪而逝。 接着,沉稳的声音发出:“先候着。” 周彻没有疑问:“是!” 另一边,盖越赶去廷尉府找徐岩,却得到消息:徐岩今日请假休沐。 其人不敢耽误,赶去徐岩家中。 府中,徐岩心情很糟。 自己在朝中无人,花了大半辈子才捞了个廷尉府五品。 如今一不小心,竟涉入到皇子斗争中。 自己抱了一条大腿,但那大腿跟他几位兄长比,还没有胳膊粗,实在让人头痛。 “若是五皇子不计较,我能否抽身而出?” “实在不行,辞官回家?” “可……哎!” 他一脸挣扎。 要说抱负,出身寒门的他能走到今日,心中也是有大志的。 只不过终是屈服于现实罢了。 就在他纠结时,盖越找上门来,转告周彻的意思。 徐岩沉默片刻,问道:“我能拒绝吗?” 盖越立时手扶剑柄,摇头:“不能。” 徐岩苦笑:“足下不要冲动,我毕竟是个朝廷命官。” “我会替你偿命。”盖越道。 “你这又是何苦?!”徐岩吃惊:“我知道你,凭你的本事,天下之大,任由你闯。” “家臣为主而死,死得其所,如是而已。” 剑缓缓出鞘,寒光烁人:“今日盖某若请不到人,便要族人,还请见谅。” ------------ 第23章 若有虚假,愿自刎殿前 徐岩又惊又想笑。 你都要族我了,还要我见谅? 不过,看周彻前日破踏钱氏、逼周明低头,今日又安排盖越上门的手段来看,这位六皇子倒是绝对和废物二字不沾边的。 莫非,真有一鸣惊人、后起盖天之势? “罢!” 左右没有退路,徐岩牙一咬:“我便随足下赌上一把!” 他穿好官服,随盖越出门。 途中,询问事情具体经过。 “你说甄氏倒向了六皇子!?”徐岩大为吃惊。 “是。”盖越点头,话语简短:“我主担心某些人急着下手,便让你我盯着,他去宫中为甄氏脱罪。” 徐岩摇头:“五皇子手捏证据,此罪不可能脱,否则天下盐商都将效仿,伤得终究是皇家利益,天子不会肯的。” 盖越停顿一会,方道:“在此之前,我若告诉你甄氏会倒向我主,你相信么?” 徐岩怔住了。 好一会儿,他目中爆出一团光,猛地甩鞭加速。 如果六殿下如其他几位皇子般,如何看得上自己? 也正因为此,此刻自己一个个小小的五品官,也显得弥足珍贵。 若是…… 徐岩心中,忽然热了起来。 大殿之内,天子正在处理一件要事:河东贼入侵。 河东郡,位于雒都西北方向,与雒都所在河南郡一河之隔。 自五年前开始,河东之地,连灾五年。 朝廷虽有赈灾,但河东乃是大郡,有两百万民,总不能一直靠赈灾活着吧? 加之,朝廷掏出的钱,真到灾民嘴里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如此一来,河东人除了落草为寇,就没有其他出路可言了。 而从去年开始,这帮贼中杀出一个头领,名为郭镇岳。 其人竟率贼军,杀过河来,掠进河南郡范围。 朝廷军屡次出击,虽然将其击退,但始终不能彻底平定。 此番,河东贼更是嚣张,直接掠到了雒阳近郊。 听完河南尹的汇报,天子目光冲着众人一扫:“说说吧,都有什么良策?” 二皇子周汉当先走出:“发兵讨贼!” 几个武将也先后附议:“如殿下所言,贼寇犯境,当发兵讨之!” 闻言,天子蹙眉。 负责财政的大司农卢晃站了出来:“陛下,此议不妥。” “近年来,为了讨贼,屡耗钱粮,国库压力已经极大了。” “甚至为此特建护河三营,花费甚巨,但收效甚微。” 说着,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站在周汉身边的几个武人。 这几人,正是护河三营的将领。 这两年讨贼,他们是吃了个饱,手下兵员也越来越多。 越是于战场中得利,他们便愈主张讨贼。 如今,朝廷是左右为难。 “大司农此言差矣!”周汉当即驳斥:“如果再不讨贼,这帮贼人都要犯入雒京了,到时候大司农担得起责任么?” “就是,大司农若是不同意讨贼,倒是拿个其他法子来。” 诸将当即附和,使卢晃一时难以应对。 “噤声。” 天子袖袍一甩,众人立即闭嘴。 “除讨贼外,众人可有其他解决之法?”他又问道。 四下沉寂依旧。 天子目光落到周明身上:“老五?” “父皇。”周明连忙拱手:“儿臣不通军事,不敢妄言;但听说皇兄几次讨贼,都斩获颇丰,不如照旧出征,多少能御贼于雒京之外。” 因为对付周彻,近来他二人关系不错,算是半个盟友。 周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天子不予点评,又看向周彻:“老六,你有什么看法么?” 周彻向前一步,阐述己见:“父皇,河东土地贫瘠,连年旱灾、蝗灾之下,民无活路可言。” “迫于生存,他们只能落草,四处掠夺为生;在这种情况下,贼是讨不尽的。” “要解决河东问题,必须另开他产,使民有所为、民能自养。” “河东之民有了活路,谁又愿意去做刀口舔血的贼盗呢?” 闻言,大司农卢晃眼冒惊光,当即俯身:“陛下,六殿下所言直指要害,这才是正理啊!” “哼!”周汉刮了两人一眼,道:“说的好听,另开他产,但民无不以农为本,他产是随便就能开出来的吗?” “老二所言甚是。”天子微微点头:“若是拿不出具体措施,只凭‘他产’二字,是没作用的。” 周彻托起手中木盒:“启禀父皇,我手中便有这所谓‘他产’。” “不过,在此之前,请父皇准我上诉一事。” 天子笑了笑:“你说吧。” “五皇子明,勾结廷尉府贺长林,捏造罪名,陷甄氏全族入狱,请父皇明察。” “老六你贼喊捉贼!”周明冷哼一声,亦对天子道:“父皇,甄氏擅开盐矿,盗取皇室家财,数额巨大,论罪当诛灭其族。” “六皇弟因贪图甄氏女貌美,欲行包庇之举,请父皇明察!” “有意思。”天子也不动怒,反而笑了起来:“老五,你原本不是要和甄氏联姻么?怎反倒控告起他来了?” 周明咬牙道:“之前是儿臣眼拙……如此罪孽之族,岂能与我皇室攀亲?” “父皇,甄氏所产所销盐量,和其所租盐矿差额巨大,廷尉府已掌握账本,证据确凿!” 天子看向周彻:“老六,你要如何替他们开脱呢?” “甄氏开的是卤盐矿,此矿之前被视为废矿,既非皇室、亦非朝廷,甄氏何罪之有?”周彻道。 “胡言!”天子轻喝一声:“卤盐矿剧毒,你当朕什么都不懂么?” 周明一听乐了。 以为你小子有什么杀招,敢情拿老爹当傻子忽悠啊? 他立即道:“父皇,老六不但包庇甄氏,还意图欺君,请治罪!” 周汉也跳了出来:“必须严惩!” “你们两急什么?我话都没说完呢。” 周彻声音更高一分:“父皇,甄氏有一秘法,可去除卤盐矿之毒,使其变废为宝。” “什么!?” 殿中众人,一时失声。 哪怕对盐、卤盐一窍不通的,也知道‘变废为宝’四字含义。 但凡涉及到盐铁的,都是巨利! 天子那双眼更是如同着火了一般。 作为当家天下的人,他是最富有,但也最是缺钱的人。 但凡有官员能给他带来巨额收入的,那都是活宝贝! 以至于,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激动道:“老六,此言当真!?” “若有虚假,愿自刎殿前!” ------------ 第24章 授邳乡侯爵,世袭罔替 “拿上来!” 入殿前,周彻便已解去佩剑。 此刻,托着木盒,一路走到天子面前。 木盒中,放着一小块没用的卤盐矿,还有炼制好的精盐。 当中,还用笔写下了炼制的具体方法。 这东西,周彻从来没有想过要独吞。 盐这种东西,是靠走量赚钱的。 你要是开私人作坊,产量有限,而且容易被人盯上。 你要是搞起了规模化,又很难守住炼制方法——毕竟过程并不难。 而且,等你赚到钱后,还是逃不过天子收走。 本朝铁律:所有金、铜、铁、盐诸矿,皆归皇室所有! 你有多大的脑袋,敢跟天子抢饭碗?狗头都捶爆你的! 献出去,捞一笔好处作为资本,这才是最踏实的。 将来自己要是赢了,天下都是自己的,何况这区区制盐法呢? 天子伸出手指,捻起一片细盐:“这便是用卤盐矿炼出的?” “是。”周彻点头:“父皇可让宫人依此法进行炼制,绝无半分虚假。” 天子望着他,难得浮现笑意,点头:“朕相信你不会骗朕。” 要不然,甄氏保不住,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周彻何苦呢? 卢晃踮脚伸脖,兴奋大呼:“陛下,若此方为真,那将为我大夏每年平添一笔巨款。” “献此方之人,便是给他造个生祠都不为过啊。” 北蛮、西域、南疆、东岛一带,每年都需从大夏进口精盐。 奈何精盐产量有限,供不应求。 天子听到这话,脸都要笑烂了,第一时间安排人将方法拿去实践。 “不对,不可能。” 周明连连摇头,眼中满是不甘。 甄氏要有这方子,会被自己逼到这一步? 再想到上午周彻将自己驱出的场面,周明即刻明白——这方子是周彻拿出来的! 不管周彻怎么得到的炼盐法,周明现在的目标是先咬死甄氏再说! “甄氏不可能拥有这炼盐法!” “哦?”周彻转过头,讶异问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他们炼给你看过?” 周明冷笑:“此法是今日上午你传他们的,在此之前甄氏根本不通此法,盗的依旧是皇家盐矿。” “你看见我炼给他们看了?” 周彻立即倒打,对天子拱手:“父皇,据甄氏口述,正是皇子明伙同廷尉府贺长林,以出盐产量为要挟,逼迫甄氏就范。” “甄氏知其恶而无德,担心献方后被皇子明所贪,反将甄氏卸磨杀驴。” “无奈之下,只能找到儿臣,让臣今日登门,当面授以此方,好上呈父皇。” 周明恼怒:“老六,你扯谎的反应可真快啊!” 周彻不为所动,依旧一脸正色:“父皇,我大夏讲究商贸自由,国同民共富。” “若人人如皇子明,借权挟商,则天下富户人人自危;若人人如皇子明,依势夺女,则天下为人父母者无不切齿!” “父皇,皇子明此举,一践大夏之法度,二失皇室之颜面,三有背儒家之厚德,请父皇严惩!” 大殿中众人,都让周彻说的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上来就疯狂扣大帽。 知道的晓得你是皇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官斗老狗呢。 周明本人都让喷呆了。 周汉决定帮老五一把:“父皇,便是此方真属甄氏所有,甄氏暗据宝方,不献朝廷,反而自家开采,直到走投无路才献出此方,也应治罪!” “笑话!”周彻怒斥,道:“二皇兄,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叫法无禁止即可为?” “在甄氏此方之前,卤盐矿被天下视为废矿,皇室亦不禁开采。” “人家用自有之方,开国家未禁之矿,你凭什么治人家的罪?” “若依你言,民献重宝,非但无功,反而有罪,将来谁敢献宝?” “因功获罪,此行古来少有,天下人又将如何议论父皇?” “二皇兄,你到底是想构陷甄氏,还是想坏父皇名声?不妨直说!” “住口!你住口!” 这大帽子一扣下来,周汉马上就急眼了:“老六,你少在这危言耸听……父皇,这都是没有的事,儿臣绝无此意。” “好了,都别争了!” 天子大袖一摆:“朕还没老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既然献宝,那便是有功,何来有罪一说?” 他稍作沉吟,便道:“甄氏进献炼盐之法,以富国家,功莫大焉,授邳乡侯爵,食两千户,世袭罔替。” 殿上众人,皆神情一变。 直接授爵,天子够阔气! 不过此方确实价值无量,惠及天下,值这个价! 甄婉喜不自胜,赶忙谢恩。 天子接着道:“贺长林知法犯法,善用职权,威胁良商大户,企图谋利其中,即刻打入天牢,听侯发落。” 他在说,一旁的宦官则奋笔疾书。 说到这,天子稍加停顿,目视周明。 周明威胁商户是真。 但身为皇子,因为威胁个商户就把他废了或怎样,那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他把这个问题甩给了周彻:“老六,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彻一拱手:“五皇子明失德,残害良民、强夺人女,直接拖出去剁了吧!” 周明一听脚都软了。 老六你个狗日的,嘴可真狠啊! 殿上诸臣,嘴角都忍不住一阵抽搐。 天子脸一黑,拍了拍桌子:“好好说,你靠谱点!” 周彻这才道:“父皇,卤盐矿终究还是要承包出去,不如先就近承包给儿臣和甄氏?” “我想在邙山一带修一座大盐厂,一则开矿产盐,二则可花钱从河东收购卤盐矿石。” “百姓能用卤盐矿换得钱粮,谁还愿去跟着郭贼造反呢?” “如此一来,既能产盐赚钱,还能顺带平叛安民,岂不两全?” “妙哉!” 天子还没开口,卢晃便道:“陛下,殿下这才是安民富国之策啊!此天下之福,陛下之福也!” 周彻颇为奇怪的看了此人一眼。 他跟卢晃并不熟,今日献出此方顶多也就博了个好眼缘。 值得他得罪老二老五,公开站队自己么? “善!” 天子眼中,也流露许多欣赏,但还是笑道:“你与甄氏联手承包?人家甄氏有钱,你有什么?” “儿臣还没说完。”周彻又道:“我想建厂的钱由五皇兄出。” ------------ 第25章 胜则剑斩诸逆,败则自断残首 周明当场炸毛:“你做梦!” 我垫资,你赚钱? 特娘的,做梦也不带这样的。 “父皇,他这都不答应,那还是拖出去剁了直接。”周彻无奈摊手。 周明牙都要咬断了:“你给个具体数字!” 天子也提醒了一句:“靠谱点。” 他可不会忘了,这小子上次让自己赏千万两黄金。 气的天子当场就想赏他两个大比兜~ “五十万两白银。”周彻道。 “没有!”周明一口否决:“我没有那么多钱。” 天子摇头:“你皇兄说没有,那少一些?” “不能少。”周彻很坚决,道:“可以这样,父皇派人去他府中抄家。” “若是不够五十万两,我给他补全。” “若是五十万两有余,儿臣只取五十万两,多余的归父皇所有。” 这小子有意思,自己吃肉不忘了爹……天子已忍不住笑意,又看向周明:“老五?” 周明心在滴血:“给!我给!” 铁炼衣铁炼衣没了。 钱氏钱氏被一锅端了。 好不容易拉拢的甄氏被挖墙脚了。 又输了一口天章剑。 现在特么的还赔他五十万两。 这小子,以后真不会把自己老婆都抢走吧? 想到这,周明后背涌起一股寒意和悔意。 悔的是他没想到一直苟着的老六这么狠,早知道让其他哥哥们先踩了~ “老六啊老六。” “哥哥我一定要弄死你,不然我睡觉都不安生!”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事到此时,二皇子周汉再度站出:“父皇,邙山盐厂六皇弟建好后,应交由儿臣负责。” 卧槽! 众人一听,都大觉离谱。 原本认为老六开厂让老五掏钱已经很无耻了,结果没想到老二开口直接要了,比老六还无耻。 周彻也想不通:“凭什么?” 周汉呵了一声:“邙山紧邻河东,此番郭贼入侵正是在邙山一带。” “盐厂若不交由我负责,只怕迟早要便宜了郭贼。” 周彻乐了:“厂是我开的,我爱便宜谁那是我的事,二皇兄你操心太过了。” “再说了,据我所知,邙山脚下有护河骑营在,他们是吃干饭的么?” “殿下。” 周汉身后,一个虬髯大汉站了出来:“骑营自有巡防任务,不可能完全守着您的盐厂。” “为稳妥期间,还是将此厂交给二皇子殿下吧。” 此人,便是骑营中郎将严成。 “不错,二皇子殿下武烈之名,河东贼亦知,有他在必能保盐厂无恙。” “附议!” 另外两个武人也先后开口。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么大的盐厂,还直接对接雒京,这里面的利润大到只有你不敢想! 他们都是周汉的人,自然帮着争取。 大司农卢晃开口了:“陛下,经营盐厂,不是靠武勇便行的。” 周汉目视卢晃,眼中冷芒闪烁。 “卢卿所言甚是。”天子颔首:“再而言之,既是老六和甄氏的厂子,便由他自己做主吧,朝廷只收矿钱便是。” “另,正如六皇子所言,盐厂毕竟关系到河东大局,护河骑营还是要多加看护。” 天子发话,无人再敢质疑。 旋即,他让其余人全数退下,独留周彻在此。 周彻恭敬俯身:“父皇是有什么事要教儿臣么?” 天子神情平静:“朕知道你吃了多年蛰伏的亏,如今要起来,必采用非常之手段。” “但你记住一点,手段愈激烈,你起来的愈快,触及的利益方便会愈多。” “日后面临的阻力便会愈大……换而言之,如果你不缓和一些,将来你的路会比你任何一位皇兄都难走。” 周彻心头一惊! 天子看似对他们的争斗毫不过问,实则只怕一切洞悉在心。 他稍作思索,回道:“缓和则死。” 天子眼中,光芒一聚。 接着,他竟然笑着点起头来:“你是聪明的,确实是聪明的,竟然连朕都瞒过了。” 随后,他问了一句似乎不相关的事:“你知道大夏为何能延续至今么?” 大夏朝,已传四百余年。 周彻立即奉上马屁:“自是我朝大祖皇帝英明神武,有远见卓识,历代天子皆英明杰出……” “别扯这没用的。”天子挥手打断了他:“原因很简单,每一次争储夺嫡,都得死一大批人。” “整个大夏上下,就相当于被清洗了一次。” 周彻内心当即窝曹! 这就是你们主动推动皇子相争的缘由?! “你出手太晚了。”天子摇头,笑道:“文人、武人、士人、世家豪强,已各有所属。” “你以激烈手段争夺、清洗,可这么多人,你哪里洗的动呢?” “所以,你这条路,必是越走仇敌越多的。” “将来若是有事,谁也保不住你,也不会保你。” 话说到此,他脸上隐去一切神态,冰冷的像没有任何情感。 周彻点头:“我明白。” “明白还要继续么?” “难道因道路艰难,便要裹足不前么?”周彻摇头:“天下多有寒微者,尚不堕其志;彼辈之路何其难行,又何曾停过?” “我身为皇子,生来衣食无忧,便已是最大造化,又何来理由因艰难而放弃呢?” “前途虽艰,却有九歌作伴。” “将来路上,胜则剑斩诸逆,败则自断残首,无非如此。” 天子眼中,神光再现。 他转过身,重新打量自己这个儿子。 稍许,他欣慰点头:“你是颇有意思的,退下去吧。” “是。” 周彻拱手而退时,又道:“父皇,撤了贺长林,能否将廷尉左监的位置给徐岩?” “徐岩是谁?”天子蹙眉:“朝廷命官,不是随便谁都能胜任的。” “他原本就在廷尉府任左监手下平郎属官。”周彻又道。 “准了。” “谢父皇!” 大牢之内。 甄楚河父子关押所在。 贺长林带着几个心腹走来。 “甄家主,你受惊了。” 其人面带和善笑意,手一扬,便有人托起两杯酒水:“来,我特意准备了美酒,给二位压压惊。” 甄楚河瞥了一眼,神色如常:“足下身为朝廷命官,又身在廷尉府掌法度,也要做这种事么?” “我听不懂甄家主什么意思。”贺长林摇头:“我可是一片好心呐。” “我呸!” 甄武是个暴脾气,直接一口唾沫喷了出去:“酒里要是没毒,你先喝个看看!” “甄公子可真是性情中人。”贺长林发笑,道:“此酒是他人特意为你父子准备的,我又怎好夺了美意呢?” “甄家主,听我一句劝,将酒喝了,走的更舒服一些。” “要不然,盗矿是灭族之罪,你还得眼睁睁瞧着你的家人走在前头呢!” 甄楚河袖一扬:“我死不了,甄氏也灭不了。” 贺长林嗤笑:“如此大罪,你还担心你死不了?甄家主,你多虑了!” “既然我必死无疑,你又何必急着下手?”甄楚河反问道 贺长林也不理解啊。 在他看来,甄氏是死定了得。 但,周明近来已经被周彻搞出阴影来了。 为了避免周彻有任何翻盘的可能,他还是决定把事做的更稳妥一些。 见父子两始终不配合,贺长林也失去了耐心,袖子一挥:“给我直接灌!” “是!” 他的心腹打开铁牢,一手抓住甄楚河,一手捏着酒杯,就要往他嘴里倒。 ------------ 第26章 这不只是你的地盘,还是你永远的家 “滚开!” 甄武见状大怒,一脚踹出,将那人蹬飞出去。 “好胆!竟敢反抗?” 贺长林不惊反喜,笑着一挥手:“来人啊,甄氏自知死罪,试图越狱,格杀勿论!” “是!” 牢房两侧,脚步声响起,提刀的衙役快速逼近。 甄楚河面色一紧:“阿武别冲动!” 砰! 甄武抬脚又将一人踹飞,道:“不冲动没用啊,不冲动他就给咱们灌酒,怎么办?!” 甄楚河被直接问愣住了。 不反抗,灌酒,死。 反抗说你越狱,乱刀砍下,还是死。 这该怎么办? 甄武人高马大,家里有钱,自小伙食就好。 因他好刀枪,又花钱找了许多名师传他武艺。 天资加上后天学习,其人战斗力相当不弱。 守住铁牢门口,一脚又一脚连续踹飞多人。 “混账!一起上!”贺长林喝道。 四五个衙役簇拥上前,刀锋整齐斩下。 甄武后退两步,将套在手上的铁链向前一丢,环住数口刀,用力一拽。 几人止不住身子,刀锋脱手,身体亦往前栽去。 甄武一脚勾住铁门,猛地踹回。 砰! 五人结结实实,撞在铁门上,痛的捂脸哀嚎。 衙役虽多,奈何铁门就那么大,一次性根本进不去几个。 甄武占据铁牢门,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姿。 贺长林恼了:“后面的人换上长弓!” “是!” 衙役们齐声应喏。 “父亲您卧倒!” 甄武手依旧被铁链捆着,但捉刀一口在手,目露凶光,在人群中探寻、最终锁定贺长林的身影。 过道旁,弓手出现的同一时间,甄武怒吼扑出。 贺长林神情一变,大吼道:“拦住他!” 甄武身似蛮牛,将几个拦路的衙役撞开。 贺长林后退不及,跌倒在地。 甄武一刀压了下去! 同时,过道旁弓箭手已就位。 嗖嗖嗖—— 箭矢连发而至。 “阿武当心!”甄楚河心都要蹦了出来。 甄武顾不得贺长林,只能挥刀遮挡。 噗! 一箭中腿,甄武正在后退,登时脚下力道一松,人便倒了下去。 弓手调整方位,瞄准了倒地的甄武。 这一次,甄武难以遮拦。 “阿武!” 甄楚河疯了一般,往铁牢外扑却,可也已来不及了。 嗖—— 关键时刻,一剑飞来。 只听到几声脆响,箭矢铁头被瞬间抹掉。 弓手同时松弦,射出去的只有空头箭杆而已。 砰! 长剑入墙一尺,剑柄纹丝不动。 “谁!?” 贺长林猛然回头。 过道另一端,两道人影快步走来。 徐岩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的主官兼上司发出了质问:“贺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岩,你在过问我办事?”贺长林眯起眼睛。 徐岩拱了拱手:“我不能看着您犯错。” “你藏得倒是挺深的。”贺长林冷笑一声:“徐岩,挑主子也知道长点眼,什么腿你都敢往上抱?” 我也不是很情愿抱得啊……徐岩心里发苦,摇头道:“我听不懂大人说什么。” “我只知道,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廷尉府执法之官,一切得依照法度来。” 甄楚河慌忙将儿子扶起:“阿武,你怎么样?” “没事!破了点皮绊了脚而已!”甄武直接将箭拔下,丢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墙上那把剑。 见儿子无事,甄楚河立即对徐岩道:“贺长林要强逼我们喝下毒酒!” 贺长林冲着持酒人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就要将酒泼了。 盖越反应很快,如风扑至,一把捏住对方后脖,连人带酒都控制住了。 徐岩看了一会儿,摇头:“没用的。” “哈哈哈!” 见泼酒失败,贺长林也不慌,而是大笑道:“徐岩说的不错,没用的。” “这里是廷尉左监牢,一切由我说了算!” “谁说这毒酒是给他们父子喝的?我不过是用来逼供吓唬他们罢了!” “这是我的地盘,本官说了算!你们还想借此告我不成?!” 就在这时,过道尽头,再度传来一道声音: “从现在开始,这里不是你的地盘,而是你的家。” “殿下!” 看到来人,众人同时惊呼出声。 甄氏父子眼中,满是激动。 周彻来了,事情大概率已经解决了。 自家脱罪应该不是问题…… 徐岩也拱了拱手:“见过殿下。” 他心中有些复杂。 上次给周彻帮忙,纯属无意。 而此番给周彻帮忙,虽是被逼,但也属主动。 他只盼着,这位皇子能真正一飞冲天。 要不然,他绝对没好下场。 “卑职见过殿下。” 贺长林依旧一脸客气,但下一秒便道:“殿下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您虽是皇子,但威胁朝廷命官,只怕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啊……” “是吗?”周彻笑了笑,提醒道:“贺左监,你可要站稳了。” 说完,他侧开身子,对身后宦官道:“念吧。” “喏!” 宦官捧旨上前:“陛下有诏,甄氏进献炼盐法,于国有大功,赐爵邳乡侯,世袭罔替,当为天下商户之表率!” “什么!?” 甄楚河浑身一震,已经自己听错了。 邳乡侯?! 一个商人,竟然被封侯!? 本朝虽不歧视商户豪强,但论及地位,商人还是无法和读书人、世家、官员相比较。 而本朝对于封侯卡得非常紧,非大功不封。 侯爵虽不掌实权,但那是实实在在的超品。 便是面见无爵三公,也是他先持礼! 前一刻,还在为全家是否灭族而担忧。 后一秒,封侯赏爵,直接跨过祖宗们拿钱都换不来的荣耀。 不行了…… 老甄两眼一黑,直接往后翻去。 “我还想凭战功取爵呢,没意思……”甄武正嘟囔着,忽然听到身边bang~的一声。 老爹结结实实倒地,两只脚还一伸一伸的。 “父亲!” 他大惊失色,赶紧去扶,用大拇指死命按他正中眉心。 按了猛按,搓了往死里搓: “怎么不醒!?” “那不是人中!按错了!” 跑过来的甄婉差点让自己哥蠢哭了。 贺长林呆立许久。 甄氏这么大罪,不但没死,还封侯了? 离了大谱…… 这么离谱的事都发生了,不会搞到我身上吧…… 他心中忽有不妙之感,看了那宦官一眼。 恰好,对方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贺长林后背一寒。 “贺长林,身为廷尉左监,为获重利,知法犯法,即刻打入大牢,听侯发落。” ------------ 第27章 甄楚河:快,给我一巴掌! 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长林也眼前一黑,就跟周彻上辈子看过的无数纪录片一样,这厮马上瘫了下去。 “来人啊,剥了他的官服印绶!”宦官扯着尖锐的嗓子道。 “是!” 宫廷武士冲了上来,将官服直接扒了。 “由廷尉左监郎徐岩,暂代廷尉左监一职。” 宦官第三次开口时,立在一边看戏的徐岩却是懵了。 他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定格在周彻身上。 只见周彻冲他一笑:“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 卧槽,这特么就开始起飞了?!……徐岩脑子里还有点乱,但还是迅速一俯身:“谢陛下!” 宦官将印绶交到他手中,笑道:“徐大人,好好干,莫负皇恩啊!” “一定!”徐岩声音都在发抖。 诸事皆毕,宦官向周彻告辞而去。 大牢内的场景有点尴尬: 封侯的甄楚河乐晕了; 被撸官的贺长林吓晕了; 突然升官的徐岩懵逼了; 原先拿着刀剑弓箭要制裁甄氏的衙役们,也因为突然换了老大而发呆。 只有盖越清醒,将手中擒下的人一推:“徐左监,现在这事你能处理了么?” 徐岩浑身一震,猛然回神。 他后退半步,冲周彻恭敬施了一礼:“下臣徐岩,谢殿下栽培之恩!” 周彻笑着点头:“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只是开始! 徐岩亦用力点头:“岩必竭力,绝不辜负殿下所望!” 说完,他举起手中印绶:“来人!” 发呆的衙役们终于有了方向。 哗啦啦站好,向徐岩行礼:“见过徐左监!” 此刻,徐岩只想大呼一声:当部门一把手,真他娘的爽! “嫌犯贺长林,意图毒杀、逼杀邳乡侯,即刻打入死牢!” “其主要党羽,一并拿下!” 顿了顿,他接着道:“其余迫于其命行事者,概不追究!” 周彻见此,暗暗点头:这家伙就是没靠山,但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智商和手段还是在线的。 众衙役一听新老大不追究旧事,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算落地。 “是!” 接下来的事,就全数交给徐岩了。 直到出了廷尉府大牢,甄楚河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父亲醒了!”甄婉惊喜道。 “女儿啊。”甄楚河对她道:“快,给为父一个巴掌。” “啊!?”甄婉一愣,连连摇头:“这怎么行。” 甄楚河又看向甄武:“儿啊,给为父一个巴掌。” 甄武晃头:“我不敢!” “混账东西!” 甄楚河骂了一句,失心疯般大喊:“快!谁快来给我一个巴掌!” 盖越沉吟片刻,一巴掌扫了出去。 啪! 甄楚河飞出了担架。 甄婉兄妹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两人才反应过来爹被人打了…… “你做什么!?” “不怪他……是我要求的。” 甄楚河艰难爬起,伸了伸手:“只不过,盖先生你这一掌是不是太重了些?” 盖越敢作敢当:“没有控制好力度,抱歉。” “无妨。” 脸充血的甄楚河被扶起,将天子赐的金印又翻过来看了一眼。 当瞧见下面‘邳乡侯印’四个大字时—— “不是做梦!” 他吸了一口气,两眼又往上翻。 “父亲!” 兄妹两扶人的扶人,掐人中的掐人中,给甄楚河重新放回了担架上。 折腾好久,他再次醒来:“扶我起来。” 兄妹俩怕了他了:“您歇着吧。” “扶我起来!”甄楚河喝道:“我去给殿下磕几个头。” “不必!不必!”周彻连连摆手,安抚道:“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好说歹说,才把甄楚河劝走。 路上,躺着的甄楚河忽然坐起:“殿下蛰伏多年,一朝奋起,如卧龙出渊薮。” “我甄氏也因他得福,转危为机,那便没有什么好犹豫得了!” “阿武,你稍后安排管家,将殿下所居那一片全数买下来,给他重新修个府邸。” “再替他选上三十六个美婢随身伺候,皇子便该有皇子的派头。” “好。”甄武点头。 “府中收集的那些高手游侠,留下几个,其余的全给他送去。”甄楚河又道:“甄氏的将来,全在他身上,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回去马上办,办好了婉儿便登门送去。” 甄婉欣喜颔首:“好的父亲。” 周彻府,有客登门。 皇甫韵亲自迎接。 当立在门口的伟岸中年男子时,她明显一愣:“兄长,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凉州皇甫氏皇甫龙庭,当代嫡长子。 男子神情肃穆,话语不多:“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皇甫韵几乎不假思索:“我早已说过了,我得留在这。” 皇甫龙庭眼中冷芒一闪:“雒京的事已经传到凉州了,他废黜在即,你不走给他陪葬么?” “不会的。”皇甫韵立即摇头:“兄长,阿彻他和以前不同了,皇甫家或许可以重新正视他……” “好了!”皇甫龙庭抬手打断了她,微微侧身:“诸事早已成定局,当今诸位皇子个个人杰,他便是有些许改变,又如何是他几位皇兄对手?” “近来雒都发生了一些事,您还不知道。” 兄长登门,这使得皇甫韵内心重燃希望。 如今的周彻不同以往,如果能帮他拉拢皇甫家出力,绝对平添一大助力! “我不需知道。”皇甫龙庭摇头,道:“我此番不为其他,但你必须带回。” “我不走。” “你不走也得走!” 皇甫龙庭手一挥:“来人,请小姐回家!” “是!” 几个捧剑女子应了一声,走向皇甫韵:“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 皇甫韵怒道:“我想待在哪,这是我的自由!” “姑姑已经不在了,我不能看着你送命。”皇甫龙庭喝道:“还等什么?!” 几名剑侍,同时出手。 ------------ 第28章 或许是凤冠霞帔、母仪天下呢? “你们做什么?” 争斗未起,门口传来一声轻喝。 正是周彻归来。 皇甫韵目中寒光退去,下意识向周彻所在迈步。 “不准去。” 皇甫龙庭背对周彻,一手便将妹妹拦下。 周彻作为皇甫家的外孙,又是皇子,自然是被寄予厚望的。 皇甫妃死后,皇甫家对其是下了心思的,想要将其栽培成材,将来大树底下好乘凉。 结果花了三年时间,差点没把皇甫家人气死。 一个皇子,纨绔一些倒说的过去。 周彻呢? 笨不说,还怂的要死。 身为皇子,面对下人都唯唯诺诺,说他烂泥都侮辱了烂泥。 因此,皇甫家对周彻废的认知,是深入骨髓的。 皇甫龙庭? 周彻也认出了来人。 按辈分算,对方是他表兄。 只不过,年纪要大了一轮。 周彻依稀记得,母亲死后,皇甫龙庭也来京数次。 在经学老师被原主气到吐血后,他曾不甘心的试图传授原主兵法、武艺。 结果,气的拍马离雒。 再出现,便是要带走皇甫韵。 难道,这一次过来,又是…… “韵姐。”周彻进门:“到底什么事?” “站住!” 皇甫龙庭背后,一名身材笔挺的年轻人将他拦住。 周彻瞥了他一眼:“你知道这是在哪么?” 年轻人目光桀骜:“我不在乎是哪。” 周彻神情冷了下来:“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啊,六皇子不是么?”他满不在乎:“那又如何呢?皇甫家人在议事,你先退到一旁去。” “放肆!” 周彻呵斥:“在本殿府邸,竟敢对本殿无礼。” “我不管你是皇甫家后辈还是哪个边地匹夫!来人,将他舌头割了,双腿打断,丢到门外去!” “是。” 盖越点头,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将剑拔出,横在年轻武人面前:“自己把舌头伸出来,少些苦头。” 年轻武人冷笑:“六皇子,您有几斤几两,我皇甫家人还不清楚么?” “还是让你的狗腿子将剑收起来吧,免得叫你愈发难堪!” 皇甫韵蹙眉:“兄长,阻止他。” 皇甫龙庭道:“跟我走,干戈立止。否则,谁来也无用。” 这句话,已然表态。 而盖越行事风格一向果断。 见对方不听话,即刻探手,抓向对方头发。 年轻武人冷笑,身体后仰,一脚踹出。 砰! 盖越改抓为遮,侧掌一拦,将其轻松拦下。 转而天章剑动,切向对方。 “身手不错,值得我拔刀!” 年轻武人大吼一声,腰间长刀瞬间出鞘。 刹那。 盖越收回切出的剑,两手同握剑柄,改切为刺! 砰—— 剑尖探破刀面,火星一蹿。 “什么!?” 年轻武人吃惊之间,盖越剑再收、继而竖直劈下! 如此,对方只能举刀过头,尽力遮拦。 当! 一声脆响。 长刀应声而断。 天章悬在他头顶。 年轻武人目光错愕,旋即脸上涌起一股羞恼的红。 说三招,都很勉强。 “嗯?!” 背对这一切的皇甫龙庭,也猛地侧过身来。 当见到面前一幕时,他目光顿缩。 皇甫韵哼了一声:“我让你阻止他的,自取其辱了吧?” 皇甫龙庭眯起眼打量盖越:“如此武勇,可于万军中斩将搴旗了。” 可是,这样的人物,为何委命一个废物? 就因为对方是皇子? 雒京皇子何其多,干嘛挑个最废的…… 皇甫龙庭费解时,周彻已开口吩咐:“先把腿砍了,再割舌。” “是。”盖越点头。 “且慢!”皇甫龙庭喊道。 盖越无动于衷,一脚将年轻武人踹倒,挥剑就砍。 这是个愣子!?……皇甫龙庭急一脚踹向地上断刀。 刀锋震颤,直往盖越脸上射去。 盖越剑一扫,震飞断刀,目光便已锁定皇甫龙庭:“殿下,要将他一块拿下么?” 皇甫龙庭目光警惕,手扶佩剑。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顶尖剑客就是个二愣子。 除了周彻的话,他谁的话都不听,也什么事都敢做,甚至连自己什么来头都不问。 皇甫龙庭开口:“看来她说的没错,殿下确实变了。” 顿了顿,又道:“超逸虽然无礼了些,但希望殿下看在皇甫家面上,饶过他这一次。” 周彻这才浮现笑意:“既然表哥开口,我倒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 “盖越,给他个巴掌,长长记性。” “是。” 话音刚落,盖越巴掌甩出,皇甫超逸直接被扇的起飞。 嘭的一声撞在门墙上,又翻滚在地。 看来,打甄楚河的时候,还是收着力的。 皇甫超逸迅速爬起,一脸怒意,就要扑上来拼命。 “给殿下道歉!”皇甫龙庭即刻喝道。 “叔!” “道歉!” “是——” 皇甫超逸咬牙,冲着周彻拱手行礼:“是我无礼了,殿下见谅。” 周彻懒得理会他,直接问皇甫龙庭:“表哥来此何事?” 方才,虽是盖越出手,但皇甫龙庭也已看出:周彻大不同了! 面对皇甫超逸的无礼,多话不说,直接吩咐盖越霸道出手。 使强势登门的自己,都不得不低头。 在彻底掌握主导权后,他又没有再咄咄逼人,而是口称表哥。 既又有皇子和主人的气势,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使得双方没有彻底关系破裂。 厘清这些后,皇甫龙庭道:“如殿下所见,我要带皇甫韵回凉州。” 周彻不假思索:“不准。” 皇甫韵小嘴微挑:这小子,还有些霸道了起来。 知道在现在的周彻面前,强行带走皇甫韵已成不可能,皇甫龙庭只能道:“殿下会连累她。” 周彻笑了:“那可未必,或许是凤冠霞帔,母仪天下呢?” ------------ 第29章 既是嗣君,皇甫家不会怠慢 院中人,神情皆为之猛变! 御姐成熟的俏脸,难得浮现红色,眸中神光复杂,最终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小子,当年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说过这话。 可把自己骗惨了。 “殿下确实变了。”皇甫龙庭摇了摇头:“可惜,太晚了。” “不晚。” “晚!”皇甫龙庭语气坚定:“据我所知,各大皇子早已势成。殿下要靠一个武人成功,这是绝不可能的。” 他是指盖越。 “盖越为我臂膀,但我不只有一条臂膀。”周彻如是道。 皇甫龙庭问道:“那殿下还有什么?” “还有甄氏,将来还会有更多,一切只是个开始。”周彻道。 闻言,皇甫韵面露喜色:“成功了?” “当然。”周彻点头。 “甄氏?”皇甫龙庭蹙眉:“东海甄氏?” 天下甄姓,就这一家影响力最大了。 甄氏别无所长,只有一个特点——有钱。 但这个特点,又有谁敢小觑呢? 边关武人,行军打仗,要钱。 内地官员,升迁打点,要钱。 钱在商人手中已经能做很多事了,何况在一名皇子手中? 但,皇甫龙庭不信:“甄氏世居东海,素不涉政,不可能会支持殿下……” 话音刚落,门口热闹起来。 甄氏来了。 美婢还没选好,但甄楚河唯恐周彻安危问题,让女儿先将那些游侠高手送了过来。 而且,当甄婉出现在门口时,周围已传来砸房的声音。 轰隆轰隆,声音不绝于耳。 望着门口捻着红裙进来的甄婉,院中几人都愣了愣。 “见过殿下。” 她向周彻微微欠身,又轻抿红唇对皇甫韵道:“姐姐安好。” 周彻和皇甫韵连忙迎她进来。 “你怎过来了?”周彻问道。 “这十二名游侠,都是高手,以后负责殿下安全,也供您差遣。” “这里还有些许黄金,是送来给殿下府中用度的。” 玉手指了指大门口。 那里放着六口大铁箱。 黄金太沉,木箱根本吃不消。 一箱黄金,需四个壮汉抬着。 甄婉手指之时,壮汉们将铁箱打开,金光险些闪瞎众人狗眼。 窝曹…… 众人呆了。 这尼玛黄金论箱送? 这就是抱富婆腿的快乐么……周彻已迫不及待想要扛起粉裙下的长腿,好好抱挞一番了。 皇甫韵听到外面的动静:“那这砸房子?” “替殿下翻修府邸。”甄婉道。 “砸错了!”皇甫韵俏脸微变,就要往门外跑去:“那不是我们家。” “错不了。”甄婉连忙阻拦,莞尔道:“从今往后,这一片都是殿下的。” “父亲明日会请风水师来,看看在哪挖湖值林合适。” 三个人站在那商量着。 大有将皇甫龙庭遗忘的意思。 皇甫超逸捂着脸走到自己老叔身边:“甄氏这么有钱么?” 皇甫龙庭点头:“据说他家在各地僮仆、食客便有上万人,你说呢?” 皇甫超逸惊呆了:“上万人……那不是堪比军队!?” “是。”皇甫龙庭点头,眼中惊光闪烁:“甄氏世代经商,何等精明,竟会这般投注六皇子,其中必有蹊跷。” “稍后派人去查……看来皇甫家,要重新打量六皇子了!” 皇甫韵已牵着甄婉进屋,自是留她在这用晚饭。 皇甫龙庭很清楚:今天绝无可能带走皇甫韵了。 他向周彻告辞。 “不留在这用晚饭么?”周彻问道。 “不了。”皇甫龙庭摇头,道:“雒京还有些老友,趁着夜色去拜访一二。” 至于住处,皇甫家百年将门世家,在雒京也有自己的府邸,平日有家族旁支负责打理。 临走前,皇甫龙庭还是道:“殿下,距你加冠日不远了吧?” “二十多天。” 皇甫龙庭点头:“若是没被立嗣,这些都无意义。” 闻言,周彻大笑:“表哥说的太好听了!” “若是没有被立为嗣君,我必是难逃一死的!” 皇甫龙庭目光一闪:“届时,她需随我回皇甫家。” “可以。”周彻点头,反问道:“若是立嗣了呢?” 皇甫龙庭后退半步,冲着他一揖:“既是嗣君,皇甫家不会怠慢。” 这是一个承诺,又像一个赌注,双方心知肚明。 晚饭过后,甄婉便回去了。 毕竟许给人家的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嫔,现在还没有完婚,周彻也只能劝劝兄弟暂且放富婆一马。 屋子里,只剩两人。 甄氏的事,饭桌上皇甫韵遍已尽知。 此刻,正把着一角盐矿,美目中有惊色和不解:“这些东西你从哪学来的?” 二十一世纪……周彻直接扯开了话题:“我与皇甫龙庭说……” “我听见了!” 话没说完,便被皇甫韵打断。 她搁下盐矿,英气轻熟的俏脸冷了下来:“我何时需要你替我做主了?” “若是立嗣不成,我也不会回皇甫家。” “去不了西北,我便带你去南疆、去北漠、横舟出海!” 气氛似乎有些冷。 但周彻心里却是格外的暖。 为了缓和气氛,他决定耍流氓:“去生孩子吗?” 唰—— 皇甫韵猛地回头,手伸到了他腰间。 “别!” 周彻立马向后跳开,笑嘻嘻道:“那要是立嗣成了呢?” 皇甫韵神情有所缓和,小嘴一抿“你想做什么?” 周彻点头如捣蒜:“想做!” “嗯?!” 皇甫韵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长腿一挪,便压到周彻面前。 她总是一袭黑色裙袍,又美又飒。 且该御姐波涛壮阔,便是紧束依旧骇人,让周彻一度想举手举报:裁判,她带球撞人! 目光被吸引,注意力被分散,以至于夺命玉手捏到腰间的时候都毫无察觉。 等到猛然惊醒时,为时已晚。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承受疼痛的时候,耳边忽然吹来一道热气:“到时候我奖励你好不好~” 周彻唰地一下睁眼:“我想从后面……啊!” 次日,除周彻府邸外,盐厂也紧锣密鼓的动工了。 时间有限,周彻必须抢在加冠之前做出更多的成绩。 盐厂的搭建并不复杂,需要的是面积足够大,还有大批的人力。 在搭建过程中,最开始架起的锅炉已经可以投入工作了。 同时,周彻让人向河东放出消息:可用卤盐矿兑换粮食! 此讯一出,河东疯狂了。 没有活路的百姓争相摆渡过河,用推车推着盐矿找周彻换粮。 而当地的贼头也理所当然的做起了中介生意:他们低价向当地百姓收购盐矿,再利用船只作为运力,从周彻这里套取钱粮。 ------------ 第30章 周彻能骑,我也能骑 然而,大量收购卤盐矿石的第二日,变况发生:郭贼的人截断黄河,使百姓无法完成以矿贸粮。 同时,他们将河东方向的大量卤盐矿石全部卡在手上。 既已行动,作为压阵雒京头上的反贼,他们绝不止这么点追求。 果然,第三日。 郭贼派出大公子郭登林,直接带人去了盐厂! 消息传来时,周彻刚好从宫廷武库领到一批甲胄和装备。 天子虽然没有直接给他兵权,但毕竟盐厂所处之地紧邻郭贼。 周彻至少得解决自己的安保问题吧? 所以,得甲三百、马三百、以及配套的弓弩刀枪。 他手底下目前还没有这么多可用武力,第一时间先将甄氏送来的游侠高手武装了再说。 这些人,说个个以一抵百那夸张了。 但以一破十,问题还是不大的。 丢到军中,那也是能当做一军尖刀来使的。 甄武又带来了童仆百余人。 说是童仆,其实就是家中护卫。 只不过在雒京卸了刀,放到外面去也是能砍能杀的。 周彻将甲胄战马一并发给众人后,甄武兴奋的抖了抖他那杆泼风大砍刀:“我现在就想砍两个人过过瘾!” 甄氏虽然有钱,但造甲藏甲的事没敢干。 以往,甄武也只能披着皮甲过家家。 “那些贼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吃肉的,要不了多久的事。” 周彻翻身上马,目光森冷:“今天便来找麻烦了,随我同去。” “是!” 周彻一行百余骑,迅速往邙山盐厂赶去。 盐厂。 为了协调盐厂诸事,骑营中郎将阎成,与大司农卢晃俱在。 郭登林年纪约二十出头,身材颇为高大,一脸邪异张狂。 不过,像他这种人,不张狂也难。 据传,郭贼起家之前,因强奸杀人获罪,沦为囚徒。 本当问斩,借灾情脱身,随后带头抢劫大族,最终一步步做大。 而郭登林这个人,自小书不曾念过,家里穷苦,老爹还被带去蹲大牢。 年少时被人瞧不起,等年纪大了些,很快步入父亲老路——依旧是个瞧不起的混混。 可没多久,他那老爹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也奈何不了的起义军首领。 其本人,也号称河东太子。 如此大的人生变化,哪能不狂? 他只领数十骑入盐厂,见了卢晃、阎成二人,也不见礼,只是笑了笑:“你们两个应该是能说上事的?” 卢晃蹙眉,面露不喜。 他贵为九卿,便是天子王公相见,也不会这般无礼的。 作为武人的阎成,面对这名贼太子反是颇为客气,拱了拱手:“郭公子,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哈哈哈!”郭登林大笑:“阎将军我还是认得的……我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这么赚钱的买卖,不带兄弟一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阎成表情微僵,笑道:“公子还请里面坐,我们慢慢谈。” “带路!” 郭登林毫无惧色。 他是贼,他怕什么? 该怕的是面前这群官! 他们要是敢动自己一根毫毛,那就是挑衅整个河东! 入座后,卢晃直接道:“以矿易粮,是有益于河东之事,你们为何……” “别跟我扯这没用的,我没功夫听!” 郭登林一挥手,直接粗暴打断:“朝廷也别拿我们当傻子,下面的人拿矿换了钱粮,谁还给我们卖命?” “轻而易举,就想把我等根基刨了,你这是在做梦!” 卢晃强压怒气:“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简单,一条路!” 郭登林伸出手指:“今后盐矿我们也占份,所获利润分我们一半。” “你们这是做梦!” 作为主管财政的大臣,卢晃一听便怒了。 盐矿开动后,每年给府库带来的收益是以千万两计数的。 分贼一半? 你怎么不叫老周家把江山也分你们一半!? “呵!” 郭登林冷笑,道:“不分也行,这玩意只要你们开始造了,我们要拿到方法轻而易举。” “河东境内,此矿最是丰富,日后与朝廷无缘,这是其一。” “其二,邙山盐厂我们也不会放过。” “只要你们拒绝,三天之内,大军便至,将盐厂焚成废墟!” 卢晃须发皆张:“简直猖狂!这是朝廷所在,乃天子脚下!一帮贼寇,竟敢如此猖狂!” “天子脚下怎么了?” “猖狂又怎么了?” 郭登林嗤笑一声,道:“我不猖狂,朝廷便能放过我们么?” “朝廷奈何不得我们,是因为朝廷剑不够利了,是我们拳头足够大了。” “既然如此,那我再猖狂一些,你们又能如何呢?” “老东西,你一个文人不知轻重,我没兴趣跟你深谈。” 他目光一转,落在阎成身上:“阎将军,你我是打过交道的,还是你发个话吧,此事行或不行?” 阎成面露难色,摇头道:“郭公子,这个我们无法答复你,需向上面禀明。” “笑话!” 郭登林讽刺一笑:“原来二位都是说话不算话的,这里谁说了算?” 阎成立即一脚皮球:“此处盐厂,属六皇子和甄氏。” “哦~那个废物,我昔日见过的。”郭登林发笑,道:“当年我家还没做大,我曾进雒京赌钱,与这废物会过面。” “我说,大夏朝已经荒唐到这一步了么?连这样的废物也要扶起来干活?” 卢晃大怒,拍案道:“混账!他是大夏皇子,岂容你一贼辱没?!” “皇子怎么了?我冤枉他了么?” “我是贼怎么了?我是贼敢在他的地盘撒尿,他还敢放个屁不成?!” 郭登林不屑冷哼:“去吧,将那个废物叫过来!” 阎成回道:“六皇子不在。” “那他就没安排个人代表他?”郭登林又问。 帐门揭开,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钱红雪一袭红色裙袍,长鞭环腰,将细腰锁的极紧。 昔日刁蛮任性的凤眼,如今压抑了许多,平静道:“我家殿下稍后便至。” “呦!” 看到钱红雪,郭登林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红雪小姐!” “啧啧啧,许久不见,你这身段还是一如既往的妖娆啊。” 作为出入过钱氏赌场的主,郭登林自然领略过这条赤蛇的火辣。 只不过,钱红雪身在雒京而不出,他家虽势力庞大,手也伸不进皇城,只能嘴馋而已。 “哦,我想起来了。” “钱氏让人灭了,听说红雪小姐你也成了别人的胯下奴?” “来,既然别人能尝,今天我也要尝尝,坐过来。”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 钱红雪蹙眉,步伐向后:“郭公子,我是六皇子的人。” “那又如何?” 郭登林噗嗤一声乐了:“那个废物都能骑,我还不能骑了?” 钱红雪拳头微紧,但知道对方势强,并未与之争执,转身便往外走。 “你敢!” 郭登林大喝一声。 一个茶杯,抛至钱红雪脚下,摔得粉碎。 “你敢走出此帐半步,那这件事就没得谈。” “我不管那么多,先抢你们一把再说!” 钱红雪驻足门口。 阎成冷瞥了她一眼:“过来。” 卢晃冷道:“阎将军,你这是何意?” “卢公,大局为重。”阎成对他拱了拱手:“一个罪犯之女,便是郭公子要,送给他又何妨呢?” ------------ 第31章 你是我的奴仆,但只是我的奴仆 “哈哈哈!” 郭登林闻言抚掌大笑,道:“终是阎将军理解我,那我就笑纳了!” 他眼神火热,盯着门口那道红色背影,那如蛇腰肢。 舌头在嘴角一扫:“过来,我现在就要。” 钱红雪手捏长鞭,美目中满是怒色。 若是她以前的脾气,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得跟对方搏上一把。 可她现在不能,她只是周彻的奴隶,是周彻的私人财物…… 做任何事,都要替主家考虑。 便是周彻真将她送出去,也只能认了。 而自己这一鞭子若是甩了出去,只怕给周彻惹来莫大麻烦。 见钱红雪始终不动。 郭登林亲自起身,并来到她身后。 一伸手,将长鞭夺过。 “啧啧啧~” “以往见你的时候,这鞭子日夜缠着美人腰,可让我羡慕的不行。” “今个儿,便让我尝尝此中滋味吧!” 说完,他长鞭一甩。 啪! 钱红雪身一闪,下意识躲了过去,玉背贴着门帐。 “还敢躲?” 郭登林冷笑,呵斥一声:“不准躲!” 说完,鞭子又甩了出去! 这一次,钱红雪真的未曾动弹。 然而,就在长鞭落下时,一道人影揭开帐篷。 一只有力大手探开,精准的抓住了长鞭! 作为专业的击剑运动员,周彻反应之敏锐,还是远超常人的。 紧随其后,是盖越和甄武。 “你没事吧?”周彻手轻扶住钱红雪细腰。 “没事……多谢主人。”钱红雪绷着的心落下。 扶住软腰的手,却让她心微颤。 周彻目光缩起,直视面前郭登林:“你在做什么?” “呦呵,正主终于来了!” 郭登林一点不慌,上下打量着周彻,笑嘻嘻道:“确实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我在做什么?我想玩玩这个妞,我还要带回去慢慢玩。” “我看你已经玩过了,怎么,滋味如何?” 周彻眼神更冷一分:“除此之外呢?” “我来此谈些事情。”郭登林笑道:“你来的正好,我说与你听听吧,这盐厂我要拿一半……” 周彻手一用力,将鞭子夺过! 接着,奋力一扬,冲着对方脸上甩去。 啪! “啊!” 郭登林根本没料到,周彻竟然敢打自己! “殿下!” 卢晃阎成二人,也吃惊起身。 前者是担忧,后者眼中,则带着怒色。 被打的郭登林痛呼后,捂着脸狰狞一笑:“有点意思。” “你是不想把这妞儿送我,还是这件事不想谈了?” “谈?”周彻脸上满是肃杀之色:“你身为贼,而本殿为大夏皇子,你我有什么可谈的?”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与本殿下谈?” “河东也好,盐厂也罢,皆属王土!” “尔等诸贼,或生觊觎之心,或行觊觎之举,唯刀剑诛之而已!” 说完,周彻扬手又是一鞭子。 郭登林没有受虐倾向,当即拔出佩剑。 左右护卫,也纷纷动手。 盖越长剑出鞘,第一个冲了上去。 甄武虎吼一声,紧随其后! “且慢!” 阎成立即叫停,目视周彻,面露不满:“殿下,您做事太冲动了。” “万事以大局为重,您这样只会遭来大祸!” 周彻目光一瞥:“你在教我做事?” 不然呢……阎成心里冷笑,面子上还是拱了拱手:“不敢!” 啪! 周彻鞭子一扬,直接抽在他脸上。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你身为武人,身为庇护雒京西北门、在大殿上口口声声要诛贼的武人。” “面对贼头登门,不曾愤而拔刀,反而畏缩不前,来教皇族做事。” “我问你,你还是大夏的将领么?你还有军人的骨气么!?” 阎成心中万般不服,咬牙道:“末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暂作拖延罢了。至于钱红雪之事,不过一女子而已……” 啪! 周彻又是一鞭子扫了过去,在他另一张脸上也打出一道血痕。 “不过一女子?” “女子又如何?她属本殿所有!” “几时轮得到一条贼觊觎,又几时能轮到你这断脊匹夫做主送人了?!” 言讫,周彻长鞭第三次甩动,笔直砸在他脸上:“滚下去!” 阎成满腔恨意,但他不敢躲,更不敢拔刀。 身为武人,自当为皇家卖命。 尤其,他的部下还属禁军序列当中。 禁军所有封赏、俸禄,皆由皇室直出。 因此,底层士族对皇家最是忠心。 一旦对皇子拔刀,那他就完了。 他手下的人会立马跟他撇清关系,唯恐被牵连。 除非,他放着将军不做,想去做贼了。 只能,含恨后退! 扫退阎成,周彻冷漠下令:“将此贼所有随从全部拿下,剁碎了喂狗。” “至于他本人,本殿面前拔出刀,斩其手。” “出口不逊,割其舌。” “至于狗命,暂且饶了他,免得他人说本殿气量太小,容不得贼使!” “是!” 盖越甄武当即发难。 帐外带来的那些披甲高手,也是一拥而入。 郭登林怒吼:“周彻!你不想活了?!” “简直笑话!” 周彻冷笑,望着阎成所在:“一个贼竟敢如此猖狂,你们这些武人做什么吃的!?” 除阎成外,他身边几人都惭愧低头。 郭登林挥兵反抗。 但他哪是盖越对手? 很快,其人便被拿下。 盖越正要给他断手,周彻忽然开口:“慢着!” 改变主意了? 众人都是一愣。 郭登林也狞笑道:“算你有眼!我告诉你,马上把老子放了,再让这妞好好伺……” 啪! 盖越一巴掌打了过去,将他下巴直接打脱,登时说不出话来。 周彻转身,目视钱红雪:“你今天做的不对。” 钱红雪娇躯一颤,低头道:“请主人教训。” “你是我的奴仆不假,但只是我的奴仆。” “在别人面前,你依旧是钱红雪。” “你让别人欺负,我的面子往哪放?” “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用你的鞭子抽回去!” “出了事,还有我在!” 钱红雪猛然抬头,美目有光泽。 一股被压抑的情绪,似乎正在缓缓释放。 周彻摊开手,送上鞭子:“拿着!你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我这个主人,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 钱红雪接过鞭子,迈着妖娆长腿,走向郭登林。 “安排人,将这贼挂起来。” “等红雪小姐气消完了,再割舌断手丢回去!” “是!” ------------ 第32章 卢晃叹服,红雪谢意 郭登林万万没想到。 没有文化、只讲粗鲁的自己强势登门,却栽在了周彻这个二愣子手里。 阎成挨打后,告辞离去。 走到门口,其人擦去脸上血迹,冷笑不止:“都说六皇子蛰龙惊眠,我看他是压抑多年,狂得没了边!” 左右随从亦道:“六皇子这样做,不是逼郭镇岳动手么?” “他是找死!搞不好还要连累我们!” 阎成怒哼,翻身上马,眼中满是杀意:“你给我等着,等你被二皇子踩倒了,老子连本带利都得捞回来!” “先回营!” “是!” 帐中。 “皇子之言,真是震耳发聩,叫老臣惭愧至极!” 卢晃快步迎上,施礼参见,又道:“只是,殿下这般做,只怕要遭阎成记恨啊。” 周彻还礼,同时反问:“那卢公认为,今日我说的可对?” “对自然是对的。” “那便是了。”周彻叹气:“他身为朝廷所养武人,为皇家效命的臣子,可今日所作所为哪见半点忠心?” “彼辈举止已到了这种地步,我若是与他妥协,他便愈觉得皇家可欺可瞒!” “今日敲打他一番,他虽心中有恨,但法度之内的事,他必不敢乱来,否则知道本殿下不会放过他。” “至于法度之外的事,看他这般作态便知……今日哪怕我给他磕头,又有何用呢?” 卢晃目中精光闪烁。 谁说殿下废物的?! 这番话,简直直切要害,精准的不得了! “殿下慧根超凡,老臣佩服!”卢晃一拱手,又道:“那郭贼之事呢?” “贼已猖狂至此,朝廷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他们是一伙贼,暗窃我周氏江山的贼,是一定要置于死地!” “竟敢堂而皇之来此,找我讨价还价,岂不是可笑?” 周彻想着都来火:“我若是妥协了,失的只是盐矿和银两么?” “不,失的是皇家颜面一扫而光!” “是告诉天下人,我周氏的江山,别人也能够染指!” “卢公!如此局势,你说我如何能妥协?” “我必要严惩此贼,叫天下人知道:天无二主,周氏的江山,谁也不能觊觎!” “河东贼可以慢慢讨,但这关乎国家大义之事,却是半分都缓和不得啊!” 卢晃动容,后退半步,对周彻一揖到底:“殿下此声,可啸动千山,老臣伏拜而闻,幸为一言之徒。” 周彻连忙笑着托起他的手:“卢公言重!” 这么一位实权九卿,又德高望重,能拉拢他,自是极大的好处。 “卢伯父。” 砍完人的甄武走了回来,向卢晃行礼。 “伤就好了?”卢晃蹙眉。 “一点小伤,不碍事。”甄武嘿嘿一笑。 “你自小骨气雄壮,确实非凡。”卢晃点头称赞,又道:“跟着殿下好好做,将来……前途无量啊!” 老臣此言,意味深长。 这两天打交道,已使卢晃对周彻完全重新认识了一遍。 周彻这才知道:卢晃与甄氏关系极好! 卢晃扬州人,出身贫寒,少而好学。 少年过江,得甄楚河父亲赏识,召入府中做了三年账房。 期间,任由其遍览府中藏书。 甄氏老家主觉得这个年轻人将来必前途无量,又亲自花钱替他找来名师。 后,卢晃书经成名,举孝廉、入仕。 若干年后,任东海太守。 时东海闹海贼,官府缺钱粮,难以募集兵马围剿。 此时甄氏老家主已辞世,继任的甄楚河捐了十仓粮食,助卢晃讨贼成功。 也就是这一件大功,使卢晃一脚迈破雒京大门,官拜九卿。 甄氏被周明要挟,他知道,也心急如焚,但无能为力。 所以,当周彻拿出卤盐矿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一切——卤盐矿是周彻的,他献出来救了甄氏。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日在朝堂上,敢帮周彻说话,而不惜得罪老二和老五的原因。 “只怕郭贼不久将至。” “我这便去面见陛下,让他尽量多调一路兵来此看护盐厂。” 卢晃道。 周彻沉思片刻,摇头:“雒京内外,禁军各司其职,护河三营也各有要地看守。” “便是真要调动兵马,也非数日能完成。” “卢公见了父皇,不如帮我多求些兵器,在盐厂建一个应急武库。” “若事有万一,也不至于这帮民夫沦为刀俎下的鱼肉。” 卢晃点头:“有道理,但武库是极为敏感的,陛下便是会批,也不会太多。再有,他会派监军来。” “有总比没有强,多来个千把弩也是好的。”周彻道:“至于监军,那是无所谓的,我又不做其他的。” “一定尽力!”卢晃点头。 卢晃走后,周彻没有歇下,而是紧锣密鼓的安排甄武、盖越去民夫中挑选健壮者。 “有从军、习武经历的优先。” “猎户也都找出来,让他们重新熟悉一下弓弩。” 盐厂初具规模,此处已有民夫苦力近两千人。 多数是没有活路,只能靠卖力吃饭的老实人。 等安排好这些后,周彻又研究起邙山地形。 “老乞儿。” “我在!” 周彻在地图上画了几个点:“你找几个人,让人在这里搭上一些木塔。” “不要好看,叠起一个高度就行。” “木塔搭好后,将烂泥和水,连石头一块盖在上面,要能防住火。” “此外,再修一些鹿角。” 搞生产和赚钱之前,周彻决定先解决安全问题。 虽然有骑营挡在前面,但他不能将希望全数寄托在那个不靠谱的匹夫身上。 等到安排完这一切,周彻方回帐歇息。 钱红雪走进帐来。 她一手提着长鞭,鞭子那头还沾着猩红血迹。 另一只手扶着柔软细腰,走动之间一扭一动,宛如蛇摆,分外妖娆。 老实说,钱红雪虽姿色上乘,但确实没达到皇甫韵、甄婉那般国色标准。 但这妞的腰却最是夺命,加上她那颇为妖娆泼辣的风情,别有一番韵味。 收拾完郭登林后,她似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这让周彻很满意。 他坐在椅上,笑问道:“过瘾么?” “过瘾!” 她眯着媚眼一笑,将长鞭搁下,跪在周彻脚前,红舌在唇上轻舔: “我想感谢主人~” 周彻扶住她的发髻:“是想感谢我,还是自己想?” 虽然只是被接触头发,但她却享受的眯起眸子,脸通红一片,哼出一口气:“都想!” 说着,急切俯首…… ------------ 第33章 如此,周彻死矣! 护河骑营。 二皇子周汉负手而立,阎成神情恭敬,正将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 “呵!” 听完后,周汉冷声一笑:“你说的没错,老六现在确实狂的没边了。” “他小子才得势几天?手下不过多了两条狗,就敢如此狂妄。” “若是再过几日,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殿下所言甚是!” 阎成赶忙拱手,又叹道:“只是他奸诈虚伪得很,动辄以大义压人,让我们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周汉不屑一笑:“等他变成了尸体,我看他如何以大义压人!” 阎成听了,登时向前凑去:“莫非殿下有对付他的方法?” “对付老六而已,很难么?” 周汉转身,看了一眼帐中其余人。 阎成会意,即刻摆手:“都出去!” “是!” 等人走干净了,周汉才走到地图前,道:“明日,你以带军士狩猎习马为由,将军南移七里至兽林。” “夜里,便在原地安营,暂时不要回去。” “待见火起,再率众赶去救援——替老六收尸!” 阎成眼中闪过惊色:“殿下,您的意思是……有人会来解决他?” “不错!” “可是,若陛下追究下来,我如何担得起责任?群臣也会借此发难的!”阎成面露忧色。 他固然恨周彻,可不想因此把自己搭进去。 皇子一条命,杀他都是轻的。 若是天子执意追究,朝中有人发声,送他全家一块上路那也是正常操作。 “你怕什么?” 周汉冷瞥他一眼:“老六无非这两日稍作了些事,父皇之前都险将他忘了。” “至于朝中群臣……呵!他有什么人脉可言?谁又会替一个死人说话呢?” “你出击后,会有人给你丢下一些战功,保你无虞!” 阎成这才俯身:“末将知道怎么做了。” 周汉转身离去,嘴角冷笑扩散:“老六,行事激烈,是要付出代价的。” “妄图学我?你可没那本钱!” 在周彻之前,周汉行事风格以霸道著称。 但周汉的本钱是其人天生神力,武勇过人。 加之,一名皇子,有抵抗异域的战功加身,那简直就是镀了一层金身。 再加上大群武人为其拥趸,谁敢轻动他? 河东,镇岳城。 此城原先便是河东第一大城,郭镇岳崛起后,大手一挥,直接给它改了个名。 此刻,看到被连夜带回的长子,郭镇岳勃然大怒。 “六皇子周彻做的?” “是。” “就是那个废物?!” 郭镇岳回头,看着护送郭登林回来的人。 “是。”那人依旧点头,额头冒汗,担心被迁怒。 砰! 郭镇岳怒掌落下,桌面浮现裂痕:“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等停留在邙山之下,公子只带着数十人上山。” “那数十人呢?” “被周彻剁碎了,马全部没收了。”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们根本没有听到厮杀声,等公子被送下来时,事已成定局,便先想着将公子送回……” 郭镇岳低头看了一眼儿子。 郭登林躺在担架上,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嘴唇周围却溢满了红,那是割舌伤口所至。 此刻,双目紧闭,已然昏死。 宽厚的手掌,用力握拢,他深吸一口气:“你下去吧。” “是!” 那人大松一口气,转身就走。 寒光一闪! 其人脚步顿住,头颅扑通落地,血水狂喷乱涌。 当啷! 郭镇岳将刀撇了,冷声下令:“去,把他全家屠了。” 亲信中,当即有人跑了出去。 “传令,召集所有兄弟,打过河去!” 郭镇岳怒气难消:“一举捣毁盐厂,我要宰了那个周彻,替我儿报仇!” “郭公,不可冲动!” 就在这时,一人站出来阻拦。 郭镇岳正待发怒,但看到此人时却放下了脾气。 面前,是一个年约半百左右的老男人。 他身材干瘦,像是一块立起的棺材板;留着一撮胡须,眼睛小而狭长,却透露着如蛇一般的灵光。 贾道,此人曾在朝为郎官,因多谋而遭同行排挤妒忌。 又因背后无靠山,且不擅经文义理——同行挖坑,在一次儒学讲经时,误导其曲解经义,指责其将圣人之道‘毒’化。 朝廷问罪在即,聪明的贾道弃官不做,当夜渡河回到河东,并成为郭镇岳的军师。 郭镇岳得以迅速崛起,扫平其他贼军势力,全赖此人谋略。 “先生有什么要教我的吗?”郭镇岳客气问道。 贾道拱了拱手,道:“郭公,我等能长居河东,朝廷却奈何我们不得,无非两利。” “一曰地利,我等居河北、朝廷在河南,可凭河而守。” “二曰人和,河东百姓民不聊生,跟着朝廷没有活路,所以才愿跟着我们干。” “如今郭公为报子仇,愤然兴兵渡河,岂不是自弃地利人和?” “去朝廷的地盘,去和朝廷的精锐交战,不是自取灭亡么?!” 郭镇岳猛然醒悟:“多亏先生提醒,险些犯下大错……可是,此仇不报,我难消心头之恨!” “先生,您可有妙计教我?” 贾道捏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郭公是只想杀六皇子周彻?” “不错!”郭镇岳点头。 他笑了:“关于他的事,我来之前已了解了一番。” “近来,一摆废物之名,风头颇盛。” “先是杀了二皇子周汉的钱震,又吞并了五皇子的钱氏、夺走了甄氏。” “要杀他的,又何止郭公一人呢?” 郭镇岳眼睛一亮:“先生是说,派人去联络这二位皇子,与其里应外合?” “不错。”贾道点头:“让二人挖坑,再由郭公挥刀。三方联手,杀他一人,还会是难事么?” “先生此计甚妙!” 郭镇岳就要安排人时,门外忽有人至:“主公,有人求见。” “什么人?” “来人不愿透露身份,只说自雒来,主公会愿意见他的。” 闻言,贾道笑道:“看来有些人比郭公还心急。” “如此,周彻死矣!” ------------ 第34章 是阴谋,也是阳谋 周彻防备心很重。 在骑营周边,尽可能的安插了眼线。 上午,他便收到消息:护河骑营南移。 不管对方有没有阴谋,他第一时间将消息上传给尚书台兵曹,并要求对其他各营进行调动,防护盐厂。 兵曹回复:骑兵属正常训练调动,暂时未发现大规模贼兵集结,擅动各营防护体系不合理。 这个回答没有任何毛病。 朝廷驻营有一整套的程序,不能说你怀疑有动静,就马上跟着乱跑。 但周彻依旧不敢松懈,眉头紧锁。 “殿下担心骑营调动,河东贼会来袭?”甄武问道。 “不得不防。”周彻点头。 甄武挠了挠头:“那咱们先撤回雒京之内?” “这不可能!”周彻摇头,道:“说到底,盐厂是我们的,我们撤走岂不是将东西拱手让人?” “再有,若是阎成一训练,我们便要躲着,不是让他牵着鼻子走么?” 贼人会来袭还好,倘若贼人不来袭呢? 阎成动一次自己就跑一次,那这盐厂还干个屁,倒不如让给其他人拉倒! 他沉思片刻,道:“但今日不得不防……传令下去,各处今日暂时歇工。” “将各苦力民夫依照曲队制度编好,去各个要道守着!” 直到中午时分,无事。 至下午,河东有百姓过河,推着车用卤盐矿往邙山来。 邙山前端的人见来的是百姓,即刻往山上引。 周彻安排的眼线即刻飞速来报。 “暂时不准任何人上山!” 周彻即刻叫停,喝道:“全部驱回去……不行,让他们将东西卸在原地,将粮食给他们,再将其赶走!” 这事有端倪。 郭贼已经截断了河道,严禁百姓私自往河东运矿。 这帮人却突然能过来,岂不诡异? 如此,登至山门的百姓被劝回。 后面陆续来的,都被控制在邙山北门之外。 到了傍晚时分,渡河的百姓愈发多了,有千余之众。 周彻的人已经忙不过来了,一部分需将卤盐矿送回山上,另一部分则需搬粮交给那帮河东百姓。 周彻再出应对之策:暂停卤矿和粮食运输,让河东百姓将卤矿原地卸下后,给他们先记下账,之后再慢慢偿还钱粮。 河东百姓并不接受! 他们以担心周彻食言为由,要么周彻把粮食发了,要么他们就不走了! 如此一来,山门之前,人数迅速膨胀,还一时无法驱开。 “应该有问题?”盖越蹙眉。 “不用应该,一定有问题!”周彻沉声道。 “怎么处理?”甄武问道。 周彻沉思片刻,道:“一、召回所有人,沿山设防。” “根底干净、较为可靠的人,要全部驻在要点。” “状况不明的,先驱到雒阳城外去。” “二……李鹤!” 周彻点了一个人名。 李鹤,导官令丞,大司农府属吏,九品小官。 品级很低,但在这却是一个实权岗:负责监督粮仓、盐工核查。 在这里,行监察辅佐之责。 但因他的最高领导卢晃亲近周彻,所以此人对周彻言听计从。 其人即刻站出,拱手道:“殿下请吩咐。” “你立即去骑营驻地,你就说邙山盐厂有变,召他立即领兵回。” “若其人不准,你便迅速回雒京,将此事上报朝廷。” “你要做的,是让朝廷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是!” 李鹤应答一声,转身即走。 “等等!” 他至门口时,周彻将他喊住:“走小路回雒。” 周彻不放心,点了两名游侠高手保护他,并叮嘱这两人不要入军营,在外接应便可。 夜色落下,邙山北人数越聚越多。 河上,一船缓缓摇晃。 船头,立着两道人影。 郭镇岳负手看日落,贾道捻着胡须沉思。 当听到周彻不准百姓们靠近,并屡出应对之策时,奸诈的眼中浮出精光:“这名六皇子相当谨慎,反应也足够快,很不简单呐!” “能得先生如此夸赞的人不多了。”郭镇岳淡漠一笑:“先生认为,凭他的谨慎机灵,能躲过这一劫么?” “那不可能。”贾道摇头:“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已身在陷阱中的他,所作一切皆是徒劳。” “不错。”郭镇岳颔首:“他不会领军,麾下也没有将领,只有些临时征募的武夫。” “邙山,一鼓可破!” 太阳,彻底沉落。 “都登岸了么?”他问。 一名随从弯腰:“三千精锐,皆已抵达邙山北门。” “周围摸清楚了?” “骑营在南未动,其余驻军亦未有异动迹象。” “很好。”郭镇岳点头:“可以动手了。” “是!” 盐厂门口。 那群百姓突然骚动起来。 “我们饿了!” “不给粮食,就让我们先进去吃顿晚饭。” “就是!六皇子说的好听,用卤矿换粮,如今我们将卤矿送来了,却将我们晾在门口,这是什么意思?” “言而无信!” 得不到满意答复后,‘百姓’拔开门口鹿角,直接往里拥去。 “停下!” 甄武率队出现,向这帮人大喝:“邙山重地,已开始夜禁,任何人不得靠近!” “你们得管饭!” “粮食呢?把粮食拿出来!” “我们要见六皇子,让六皇子出来!” ‘百姓们’依旧不听,并且火速接近甄武。 甄武取弓射在一人脚下,厉喝道:“再进一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无用。 对方依旧压来! 甄武面色一狠,手即刻挥下:“放!” 嗖嗖嗖—— 在他背后,跟着一个百人队。 随着甄武一声令下,弩箭齐发,向前压去。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甄武竟如此果断! 因距离太近,弩箭杀伤和命中率得到大大提升。 百弩齐发,竟射伤射死三十余人。 拥在最前头的人哄然而逃。 就在甄武松下一口气时,惊走的人群后方,另一批人推着车上前。 他们掀开推车。 篷布之下,哪是卤矿? 是刀枪弓箭! 这帮人倚着推车,弯弓还击! 第一波靠到最前方的,便有千余人! 甄武脸色骤变,当即吼道:“撤!” 嗖嗖嗖—— ------------ 第35章 退则必败,胆气博胜机 骑营。 李鹤一路狂奔,在这里见到了阎成。 将邙山盐厂外发生之事,悉数告知。 “殿下说,此事不同寻常,望将军速领军往援,以免有不可测之事发生。” 闻言,阎成怪笑一声:“以卤矿换粮,是六皇子提出的主意。” “百姓既是他招来的,如今无非是多了些,他怕什么?” “若是百姓多了些便要我移营,那骑营还要不要训练了?干脆全听他的便是。” 李鹤后退半步,拱手道:“将军之言固然有理,但若邙山有失,将军是要负责任的。” 阎成目光一缩:“你什么意思?” “殿下预敌于先,将军却按兵不动,若是今夜有变,将军不需担责么?”李鹤道。 “混账!”阎成大怒:“你一个小小的九品小吏,也敢来要挟本将军?!” “不敢,下吏只是奉命行事。”李鹤摇头:“既然将军不同意,下吏不敢多言,这便去回信便是。” 说完,径直告辞离去。 望着对方离去,阎成目光阴冷。 “过来。”他冲着一名家将招手:“安排几个人,路上将他做了。” 家将担忧:“他毕竟是大司农府属吏,若是朝廷追查下来……” “追查个屁!”阎成冷哼一声:“河东贼入侵,便是皇子都难保,死个九品小吏算什么?” “记得,做干净点!” “是!” 然而,当人沿大道追上去时,李鹤却从大道折进阡陌小路,往雒京城狂奔而去。 家将还是个有经验的,一面派人分头追查,一面回报阎成。 不久,一个五人小队发现了李鹤。 “李令丞!”伍长出声呼喊:“将军有事,请你回去商议。” 李鹤不答,只狂奔而去。 见状,伍长命左右弯弓。 游侠出手,打落箭矢。 又取弓回击,射翻两名军士。 伍长心惊,回去禀报阎成。 “废物!” 阎成一巴掌扇了过去,怒道:“这六皇子果然够奸诈,这是留着此人准备朝堂上反告我啊!” “不过那又如何呢?只要他死了,凭一个小小的九品小吏,就想诬陷一个战功加身的武人?” “哼,痴人说梦!” 他目光阴沉的看着面前伍长:“与你一起行动的两人呢?” “都在帐外。” “唤进来。” “是。” 片刻,两人亦入内。 “事办的太差,都给我跪下!” 三人不敢忤逆,只能伏地。 铿! 忽然,他们听到一声刀响。 各自心惊! 不等抬头,一股剧痛传来,人已跌入无边黑暗。 阎成抹去脸上血迹,吩咐亲信:“夜里遭河东贼袭击,五名军士丧生,去安排抚恤。” “是!”亲信迅速应答。 亲信刚出帐,便有人跑了进来:“将军,邙山传来战声。” 阎成目光一狠:“你听见了?” 那人愣了愣:“在这听不到,我去北边巡查时听到的。” “是吗?”阎成招了招手:“过来。” “是……” 噗! 地上,又多出一具尸体。 阎成冲外喊道:“死了六个!” “是!”还没走远的亲信如是应答。 李鹤狂奔回城。 现在,已是深夜。 入宫,他这个小吏根本没资格。 去找大司农卢晃,却得知这个劳模还在加班处理周彻的军资调配问题——在宫廷武库。 无奈,他只能登门周彻府中,拜访皇甫韵,将诸事悉数告知。 “你说河东贼进攻邙山,骑营故意屯兵南山而不动?!” 皇甫韵花容失色,一把提起李鹤衣领。 李鹤是个纯粹的文人,登时脸涨的通红,点头道:“是……皇甫小姐,您能不能先松开我。” “一时冲动,请您海涵!” 皇甫韵匆匆道歉,急切上了一匹马奔出府门。 不久,她来到皇甫家在雒京的住宅。 自出被从族谱除名后,这几年她都不曾来此。 她走到大门前,一脚踹了过去! 轰—— 不久,皇甫龙庭带着皇甫超逸出现。 “小韵?”皇甫龙庭一脸讶异:“你半夜来踹门作甚。” “兄长,帮我救阿彻!”皇甫韵将邙山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皇甫超逸冷呵一声:“叫他狂,吃亏了吧?” 啪! 话刚说完,皇甫韵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美目之中,杀气腾腾:“你再敢幸灾乐祸,我活刮了你!” 皇甫超逸虽武艺不错,但被姑辈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还有,皇甫韵眼中杀气,确实将他吓住了。 皇甫龙庭蹙眉,道:“护河骑营是为了针对河东贼近年设立的,当中皇甫家故吏很少。” “只有一名校尉,未必能帮得上多少忙。” 骑营之中,正规马上战兵两千人、战马两千匹、驽马三千、另有辅兵、马夫、后勤四千余人。 共分三校,三名校尉又归阎成统一指挥。 “若是能说动这位校尉出兵,便能保下阿彻!”皇甫韵道。 皇甫龙庭眉头皱得更深:“我与他的约定,是他先通过立嗣……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你都需随我回凉州!” 皇甫韵一怔。 她知道周彻那拖不起。 很快,点头:“好!我答应你!” 皇甫龙庭眉头舒展:“走吧!” 邙山。 在贼军回射时,甄武便聪明的带着人迅速后撤。 所部有马,且全员着甲。 加之反应及时,因此伤亡甚小,迅速退出了箭矢范围。 甄武虽退了出来,但敌军却开始压了上来,展开了规模攻击。 近三千人,都是贼军中挑出的善战之辈。 他们迅速推进到邙山脚下,开始登山! 而周彻手上,武力实在有限: 最能打的,当属甄氏送来的高手游侠、以及甄武带来的百人护卫。 这些是职业武人,是敢于厮杀的,实力最强。 其次,便是从人群中挑选出的健壮披甲辈,两百人。 这帮人,由退伍老卒、游侠、猎户、刑满释放讨活路的囚犯组成。 在甲胄加持下,勉强能和下面的人一战。 单纯武力对比,十比一。 其余几千人,都是苦力民夫——都是最本分的老实人。 这帮人,过年按猪可以。 要他们杀人——除非周彻拖欠他们工钱不给,将人逼急眼了才有可能。 让他们提起勇气抗击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贼兵,几乎不可能。 甄武道:“殿下,咱们有战马,可以带着您往雒京方向突围。” “不!那样必输无疑!”周彻挥手直接否决。 “贼有十倍之众,邙山不算险峻,我们可用之人太少,难道还有赢面么?”甄武有点急了。 周彻目光微闪:“你不是一直说要砍人么?怎么临阵反倒怕起死来了?” “我可不怕死!” 周彻这么一说,他更急了,道:“我只是怕您出事!” “我出不了事,我们也不会输!” 周彻拔出佩剑,冲着下方一指:“敌人虽多,却是以步登山,若有胆色者,可领骑一冲。” “只需逼退敌军一阵,替我争取一刻之钟,便能反败为胜!” ------------ 第36章 冲阵,剑诛贼首 甄武握起他的大砍刀:“我带着人去!” “盖越同行!”周彻道。 盖越担忧:“您的安全呢?” “冲退贼军,我便是安全的。” “好!” 两人领百骑而去。 周彻又对钱红雪道:“库里有钱么?” “有,但是不多。”钱红雪道。 “都去取来!” “是!” 钱红雪走后,周彻安排老乞儿:“去,召集所有人,让他们来粮库。” “是!” 人在聚集。 山下,贼军正在迅速推进。 甄武带着他的人来到山腰一片较平的地上。 前方,山道转口处,贼军蜿蜒在山道上,前后紧密如同蚂蚁一般涌上来。 发现甄武这波人后,最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等待同伴抵达。 此刻,已聚集了近两百人。 甄武提起大砍刀,便要带着人加速冲上去。 “稍等。”盖越拦住了他。 “等什么?”甄武不解:“再等人多了起来,咱们就冲不动了。” “等他们的指挥者出现。”顿了顿,盖越接着道:“再等片刻,如果还没有人来,我们便动手。” 又上了百人后,一名骑马披甲之人出现。 他披着厚甲,身边环绕着数骑,持盾将他护在中央。 身后还有两人,正高举着校尉旗帜。 “可以了!” 不等盖越答应,甄武不想再拖,直接催马冲了出去! 能斩一将校自能大大震慑敌军,可若再放任敌人上来,单凭百人就很难撼动了。 他挥舞着大砍刀,吼道:“都跟我来,把这群狗杂推下山去!” 家族护卫跟家主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单纯的打工人和老板,而是臣从于主。 当中,许多人甚至没有父母亲人,但唯独不能无主。 甄氏会赐给他们妻儿、住处、钱粮,一旦失去主家,他们将一无所有。 所以,这帮人是绝对忠心的。 在他们的认知中:自己可以死,但主人不能死! 自己死了,主人一定会厚待自己妻儿。 自己若是活着,但是甄武死了,那是护主不力,全家都得遭殃! 对于这些靠武勇吃饭的男人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呢? 至于臣为主死,更是这个时代的极致正确。 因此,在甄武冲锋后,他们骤然加速,尽全力冲到少主前头! 这段山岭不算长,但足够这百余骑将速度提起。 “竟然还敢打反冲锋!?” 登上此处的贼军校尉也被惊住了。 对方兵力远弱于自己,不抱山死守,还敢将仅有的战力拿出来一搏。 其余姑且不论,对面的指挥者,绝对是个有胆的! “左右紧靠!盾牌顶上去!” “长枪手在第二线!” “弓手抛箭!” 他迅速下达着命令。 可距离实在太短了! 奔跑的骑兵,根本不会给他们过多的组织时间。 在前排阵型还在乱糟糟变动时,骑兵已到了五十步内。 弓手们顾不得许多,迅速向前抛射。 与人们所认知的箭一放倒一大片不同。 箭矢要命中、还要杀伤,要求是非常之高的。 首先,箭矢的命中率是非常感人的,尤其是在抛射、且敌军高速移动时。 其次,得距离足够近,距离太远往往只能蹭蹭,根本进不去,更别说出血了。 而后,你还得射对地方。 以抛射为例,箭矢多落在头上——头上有铁盔,射不进去。 落在肩上,全甲士卒肩甲是加固的,也射不进。 最后,便是破甲问题。 对弓箭工艺、弯弓力度、射击距离、角度等等,都是有要求的。 在这些都达到要求后,才能放倒一个披甲士。 譬如这一波,当箭矢落下一波时,奔跑的骑士中,有数人身上镶着箭,但未曾破甲,依旧跟队冲锋! 等到弓手们想要抛出第二波箭矢时,甄武已经冲进了人群。 “杀!” 甄武大叫,砍刀借着马速猛然挥落。 噗! 两颗人头,同时飞起。 鲜血喷的他满脸都是。 这个汉子彻底兴奋起来,大叫厮杀,疯狂抡刀。 有些人,见血则惧,杀个鸡都得闭眼。 但有些人,越砍越兴奋——如甄武这般,那就是天生的武人。 步兵面对冲进的骑兵,是没有多少抵抗之力的。 而甄氏这帮人,能被选做豪族护卫,实力也在一般贼兵之上。 兼有战马而甲胄之利,优势便更大了。 狂呼杀声中,沉闷的刀锋嵌骨肉声响起,血水阵阵喷涌。 被砍中的贼兵紧捂咽喉,痛苦倒地。 登上的三百余人,瞬间被冲的后退不止。 “不准退!” “长枪手顶上去!” “退到尸体后面,挑选地形规避战马!” 那名校尉厉喝不止,并拔出佩刀,砍翻了两个混乱而走的贼军。 他试图稳住面前的人,同时向后求援。 他也很聪明,让左右亲卫、盾士将自己团团保卫在中央——再向前推进。 被骑兵冲散的步兵,就像被水浪拍散的蚂蚁。 此刻,他们需要一块巨石,在狂浪中顶住! ‘蚂蚁们’便能迅速互相攀附,借巨石重新组织起来。 而此时,一将武勇之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若你能跳出来,一刀斩开来浪,迫其倒流而回,便能反败为胜:跨刀枪、阵斩敌将——这是最上等。 若能紧结阵势,扛住压力,重新稳住局面——这是表现较好。 若见敌人来,撒丫子跟着一块跑——自是最下乘。 这名校尉,表现还是合格的。 盖越看出了他的意图,对甄武大声道:“催动骑兵,再往前冲一段!” “冲多少?!”甄武问道。 “二十步足够!” “好!” 甄武开路,骑兵又进二十步。 这个过程中,敌人步兵拥挤到了一种地步。 除了互相踩踏外,也自然的形成了一种反弹。 有三名骑士着枪落马,这使甄武既心疼又愤怒。 他挥开刀,亲自再冲。 “够了!” 就在这时,身边一声长啸。 盖越身一纵,两腿稳立马背上,手于腰间一拔。 嗖—— 一口寒光飞出! 盖越立于马背、而校尉坐在马背上。 前者高、后者低,飞剑由上往下,斜飞而至! 校尉身前,虽有盾士甲士遮挡,依旧未能挡住这一剑。 当其人听到剑声呼啸时,猛然抬头,但见白光扑面。 他后背乍起一股寒意,根本来不及举刀,便觉白光撞入眼中、冰凉洞穿脑海。 灼热的血,覆盖了他的世界。 砰! 尸体一横,栽倒马下。 刚凝聚的人手,迅速崩散! “盖先生好手段!” 甄武大呼,趁机猛冲。 丧失头领的贼军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一窝蜂的从山道口倒卷而下! ------------ 第37章 狮子搏兔,铁饭碗的力量 后方紧跟的贼军前部,也惨遭波及。 堵在山岭下方,陷入混乱。 郭镇岳不愧能兼并各大势力,一统河东大局,所部还是颇有章法的。 见最前方混乱,后面各部立即喝止行进。 甄武带着人压到山道口前,抛射一阵箭矢后,便迅速退回。 贼军抛尸近百,伤者更多。 得知一名校尉被斩,后方诸军兢惧。 他们不敢再贸然进攻,而是在山道下重新组织队形。 并,花费大力气将推车送上山来,企图借此遏制甄武的战马。 甄武立在一块石头后面,弯弓放倒一人后,对盖越道:“这帮贼还是很聪明的,等他们把车推上来便不好办了。” 盖越点了点头:“且看主公如何应对。” 粮库。 人已到齐。 每人脚下,堆着两石米。 米上,还放着一叠铜钱。 若是平日里,这些东西能让这帮老实的苦力欢呼雀跃。 可如今,却是远远不够。 甚至,他们有点想发笑。 如今河东贼打过来了,众人性命垂危。 这么点东西,六皇子就想他们去拼命? 真把老实人当傻子忽悠啊! 便是钱红雪,也眉头紧皱。 别说这么点钱,哪怕翻上十倍,也不足以让这帮最本分的人去拼命。 看着面前这帮人,周彻笑了:“诸位以为,这些是激你们去拼命的赏钱?” “难道不是么……”有人弱弱道。 “不是!” 周彻摇头,道:“这些,是你们的俸钱!” “俸钱?” “是!” 周彻点头,声音拔高:“现在,我要与诸位谈谈待遇问题。” “但凡为我盐厂正式工者,食宿由盐厂承担,另每月发放俸米两石、俸钱五百!” “但凡病假、丧假,俸禄照拿。” “若有因工伤致残者,盐厂负责替他养老。” “若有因盐厂身亡、身残难以为任者,其公职可交由家人子女继承。” “若有因盐厂身亡者,妻儿老小由我养之!” 嗯!? 钱红雪与场中那些苦力,都猛地抬起头来——还有这种好事?! 这特么的,哪还叫苦力?! 在震惊后,有人颤声问道:“殿下……您不是骗我们吧?” 周彻以剑驻地,高声喝道:“邙山便在脚下,周彻以此山与皇子身份起誓!若违此誓,天厌之!” 重赏? 是可以。 但现在面临着两个问题,一是盐山上现金不足,敌人不可能让他回家取钱。 二是面对强人,这帮老实人没有揣着黄金的胆气! 但有些东西,在老实人眼里,比黄金还要值钱。 那就是周彻那个世界的宇宙尽头——编制! 对于老实人来说,黄金是守不住的。 但编制这玩意,人在编在——而且周彻更进一层,表示如果你因工伤没了,这玩意还能继承给家人。 对于这帮自己都很难填饱肚子,每年冬季随机饿死、冻死家人的底层来说,这不比黄金香? 呼声中,有人问了个极现实的问题:“殿下,如何成为正式工?” “简单!活到明天早上!” 周彻拔起剑,指着门口:“投石木、搭鹿角、输送箭矢、搬运伤员。” “只要你们敢走出去,去抵挡登山的贼。” “不需太久,只要能坚持到天亮。” “天亮之后,便是败了,哪怕将此盐厂拱手让给河东贼,你们也都算正式工。” “但,若天亮之前,便退却投降者,便终生无缘了。” “现在,敢一争正式工者,随我出库。” “不敢争者,任由自去!” 人群哄然,议论纷纷。 时间紧迫,周彻不会跟他们浪费。 说完之后,他便领着钱红雪走了出去。 这帮生活在最底层的穷苦人,看着走出门去的周彻,齐齐出神。 在他们眼中,走出去的不只是周彻,还是他们家中妻儿老小的性命、一辈子的安稳如山…… “吗的!” 有人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唾骂自身:“怂货玩意!这样好的机会都敢争取,难道要做一辈子下贱人吗?!” 骂完这句,他跑了出去,追上周彻的背影:“殿下,我愿意干!” 轰—— 人群悉数涌出。 “我也愿意!” 钱红雪回头看去,但见人头攒动。 这帮原先被吓破了胆的老实人,突然就振奋了起来。 士气天差地别。 桀骜的美目中满是惊喜色:“殿下您可真厉害,人心可用了!” “老实人,只有触碰到他们利益时,才愿意为之拼命。”周彻道:“不过,想要退敌,单凭他们还不够。” 有士气固然是好的,但打仗只有士气还不够。 抛开战斗能力、人数、兵器等等不谈,难道对方就没有士气么? 为了拿下盐厂找回场子,郭镇岳也一定会许给部下重赏! “他们不够,那还能怎么做?”钱红雪问道。 李鹤去了,但至今未有半点消息。 贼军依旧肆无忌惮,已能充分说明:骑营毫无动作! 周彻眼神一寒:“夺军!” 贼军重整队形完毕。 以推车、大盾、长枪在前,缓缓推进。 如此,单靠百骑根本无作用。 甄武头大时,周彻来了,带着两千余苦力杀回。 这帮人大改之前状态。 随着周彻一声令下,悉数按照之前所规定,投入各自位置。 搬运木石,又愤然举起,往下砸去! “兄弟们,干死他们!” “草!扛到天亮,这辈子不用愁了!” “俺爹饿死了,只要能端住这饭碗,俺娘便饿不死,还能讨个媳妇!” 亢奋的交流,替代平日干活的吆喝,彼此鼓动士气。 贼军变化进军方式,防守更严密了,但速度也更慢了。 而积极反抗的苦力们,搞得山岭上木石如雨打般落下。 有盾牌被砸碎,连人一块轰死。 有人持盾扛住了,身体一沉,试图死死顶住。 轰轰轰—— 上方木石不停,接连而至,隔着盾牌将人震的吐血。 望着如打了鸡血般的苦力们,甄武瞠目结舌:“殿下,您给他们吃什么了?” “没什么,画了个铁饭碗而已。”周彻道。 “铁饭碗?”甄武不解挠头。 “带着他们,坚守到天亮,可能做到?”周彻问。 甄武一咬牙,点头:“可以!” “好!”周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天明之前,我会带大军杀回。” “让这波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付出代价!” 甄武惊问:“哪有大军?” 周彻冷笑:“抢!” 抢? 大军也能抢?! 河船上,战讯传至。 “左校尉被杀。” “进攻失利,邙山上那帮苦力投入战斗,以木石抗拒。” “哦?” 听到这些事,郭镇岳颇为意外,但未曾失态,只是惊讶道:“盐厂初开,苦力也是刚招来的,竟能说服他们积极抵抗。” “如先生所言,这个六皇子是有手段的。” 贾道捻着胡须,蹙眉道:“自古为人君,能得人心者最强。” “郭公,若今夜灭他不得,将来河东,恐怕有被他踏破之患!” 郭镇岳目光猛地一缩:“先生此言,未免高看他太多!” “传令,命两千弩营即刻靠岸,支援邙山。” “一个时辰之内,破不得邙山,斩营将,由副将接替指挥。” “再一个时辰,若邙山依旧不破,斩副将,由参军接替指挥!” 如此严苛的命令,惊得传令兵赶紧应答:“喏!” 郭镇岳远视邙山,轻声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周彻,你的挣扎,毫无意义!” ------------ 第38章 欲成奇功,必辟蹊径! 贼在增兵。 而周彻做了一件:秘密突围。 邙山很大,如果所有人一块走,绝对会被郭贼人马咬上。 周彻让甄武在正面大张旗鼓,吸引河东贼注意。 自领盖越并十骑,外面用一件黑袍,裹上皇子的华丽外袍。 从南山小道冲出。 突围后,他直奔骑营驻点! 骑营,深夜。 周彻抵达之前,皇甫兄妹已至。 通报之后,他们见到了皇甫家那位故吏:骑营三校尉之一——陈知兵。 事急,兄妹二人直抒来意:“河东贼攻邙山,六皇子危在旦夕,请速发兵援之。” 陈知兵一时踌躇,对两人拱手:“故主之命,本不应有违。只是,我虽是一营校尉,但不经阎将军许可,擅自调动军队行动。” “这个罪名,我担不起啊!” “陈校尉。”皇甫韵急道:“如今贼兵已至,六皇子落入险境,你出兵是合乎情理的。” “阎成按兵不动,于此旁观,才是不合法度的!” “校尉出兵,有功无过,又何必担忧呢?” “不合法度?”陈知兵闻言苦笑:“小姐在雒京多年,又如何不知官场黑暗呢?这天下的事,难道是正或不正决定的么?” “阎成背后是什么人?而今番陷害六皇子的又是什么人?两位难道不比我更清楚么?” “我今日若是出手,救了六皇子,坏了他们的谋划。” “便是领下这一笔战功,将来也难逃家破人亡之局啊!” 皇甫韵俏脸微白。 只能将目光投往兄长。 皇甫龙庭沉默许久,此刻只一句话:“事成后,皇甫家会向朝廷请求,将你调去西凉。” 陈知兵一愣。 调去凉州,有皇甫家庇护,阎成这帮人要害陈知兵自然极难。 前途之事,也不必担忧。 只是,同样当官,一个雒京、一个边关——显然前者油水更足啊。 可谁让皇甫家是他故主呢? 话说到这一步,他再拒绝,那便是对故主不忠了。 “罢!” 他抓起佩刀,道:“我这便领本部出击!” 哗—— 军帐掀开,阎成带着一群军官蜂拥而入。 他面色阴沉,盯着陈知兵:“怎么,不经过我同意便想动兵,难道骑营你说了算!?” 继而,又望向皇甫龙庭,虚伪拱手一笑:“皇甫将军世代名将,实为我辈武人楷模。” “只不过,半夜入营,以边将之身干涉禁军事务,只怕多有不便吧?” “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议论呢?” 顿时,皇甫龙庭眉一拧! 军营外。 一行十二骑,如风火至。 “什么人!” 门口卫兵迅速将其拦下。 盖越正想向前通名,却被周彻拦下。 他摇了摇头,道:“不能等通报。” 此来为夺军,要的就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阎成是个老油条,他或许猜不出自己的意图,但让他知道自己来了,就有应对的时间。 “欲成奇功,必辟蹊径!” 周彻亲自上前,一把扯掉外面黑袍,同时丢出他的金牌:“带路,本殿下要见阎成!” “拜见殿下!” 几名守卫惊而下跪,但领头人还是道:“殿下,请您稍待,容我通报。” 铿! 九歌出鞘! 下一刻,那人仰面倒地,已然惨死。 其余几人,直接被吓蒙了。 九歌滴血,指着另一人面门: “本殿下受天子命,总领邙山盐厂事务。” “你营奉命护河,抵抗河东之贼,乃是你这帮武人职责所在。” “如今河东贼至,战事已起,军情如火。” “敢有耽误半分者,立斩!” 或许,那名死在自己剑下的军士是无辜的。 或许,他的所作所为是合乎程序的。 但周彻管不了那么多! “马上带我去见阎成。” “否则,灭你三族!” 几名守卫头脑一片空白,带着哭腔道:“殿下请随我来!” 他们顾不上阎成事后是否会追究。 但他们知道如果拒绝,面前这位爷会立马要了他们的命! 帐中—— 皇甫韵等人被困住,难以出帐半步。 俏脸之上,怒气腾腾:“阎将军!河东贼进犯邙山,你身为镇守之将,明知此讯却按兵不动,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有这事么?我怎不知?”阎成一脸讶异,摇头笑道:“皇甫小姐,动兵是大事,总不能因为你一句话,我部下就仓促而动吧?若是落入敌人的圈套,你担得起责任么?” “李鹤来过,我也来过!明日邙山战局结束,你还能抵赖么!?”皇甫韵怒哼一声。 阎成脸上,笑意立时收敛,化为冰冷之色:“区区一个九品小吏,他的话,毫无价值。” “至于二位,明日真要因为一个已死之人,跟我身后的人斗么?” “就算二位愿意,皇甫家也不会愿意吧?” “这样吧,皇甫家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我现在便派人,护送二位回西凉,陈知兵可以一块去。” “对外,我就说你今夜为探河东贼,已牺牲沉河了。” “如此,今夜我就当没有任何事发生。” “这不可能!”皇甫韵大怒。 阎成失去耐心,手一挥:“你说了不算数。我不愿招惹皇甫家,但你们也不要逼我。” “兄长!”皇甫韵望向皇甫龙庭。 皇甫龙庭叹了一口气:“我尽力了。” 边将,他们的影响力体现主要在边关。 到了天子脚下,要向一个朝中有靠山的武人施压,这超出他们的能力范畴了。 陈知兵面色无比难看。 他知道,阎成这几句话,等于劝他放弃兵权地位离场。 甚至,连‘陈知兵’这个身份都得放弃! 否则,日后便是无尽报复。 料他区区一校尉,如何斗得过这帮人? 阎成知道:他赢了。 于是,笑着对身边人道:“去,安排一下,准备送几位离开吧。” “是!” 亲信拱手。 掀开帐门。 一道人影,闯将进来。 亲信下意识骂道:“混账东西!将军在这议事,谁让你随便闯得?!” 周彻目光一寒:“盖越!” 盖越会意,一步向前,巴掌挥出。 啪! 一声响。 那人从帐门飞到帐外。 落地一滚,晕死过去。 帐中众人皆惊,纷纷转头。 “阿彻!” “六皇子!?” ------------ 第39章 很简单,宰了你! 俏脸上满是惊喜。 柳腰丰臀急摇至周彻面前,检查他周身状况:“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周彻点头,看向阎成:“但有些人要不好了。” 阎成心里咯噔一声! 周彻竟然跑了出来。 这说明什么? 河东贼进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按照阎成等人预先设想:毫无防备的盐厂,在遭受攻击的第一时间就会崩溃。 毕竟,周彻手上一支正规军都没有,拿什么抵挡? 登上邙山后,河东贼会迅速对盐厂展开包围,直接来个瓮中捉鳖! 河东贼无能……阎成心中怒骂不止,面上却端起一副谄媚笑意:“末将阎成,见过六皇子殿下。” “收起你那副嘴脸,我现在没功夫陪你演戏。” 周彻冷瞥着他:“我问你,李鹤可曾来过?” 阎成无法否认,只能点头:“来过。” “既然李鹤来过,你为何不动?” “殿下,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断然没有因为一点怀疑,便擅自移军的道理。” “是么?那此刻河东贼进攻邙山,你可知道?” “有这种事么!”阎成依旧装傻,摇头道:“末将不知。” “混账!” 周彻怒斥,抬手便是一巴掌打了上去。 阎成心中怒火滔天,冷笑压着怒火:“殿下,您虽是天潢贵胄,但羞辱殴打无错之将,只怕让天下武人不服啊!” 听出了老大的意思,帐内那些将校悉数向前一步。 “无错之将?” 周彻亦冷笑:“我问你,邙山属不属于你的防区?” 阎成沉默片刻,点头。 “我再问你,天子有没有嘱咐你,让你格外看护盐厂?” 阎成再次点头。 啪! 周彻抬手又是一巴掌,指着他的脸呵斥道: “身为统兵之将,不知在防区设置哨探,以致于不明敌情,这是为将无能!” “身为皇家之臣,对天子之命阳奉阴违,以致于重区落险,这是为臣不忠!” “接到线报,依旧不察不动,有意陷害本皇子与盐厂,你又意图何在?” “现在,你告诉我,你有无过错?” 周彻目光转动,如刀锋一般扫过那些将校:“你们再告诉我,谁敢不服!?” 阎成无言以对。 将校们也只能低头。 皇甫龙庭目光闪烁,盯着周彻,宛如初识。 “怎么,回答不上来?” 周彻冷笑,道:“回答不上来,那本殿下替你回答!” “老五富可敌国,手眼通天,在河东只怕也有不少线人。” “他差人联络郭镇岳,与他约定好今夜突袭邙山。” “而老二又是你背后之人,必是他授命于你,让你今日提前移营。” “待邙山战起,你只需在此旁观,明早过去替我收尸。” “随后,河东贼会撇下一些尸体、或者干脆砍下一些苦力的人头,作为你的战功。” “到了那时,朝堂之上,老二老五出面做保,谁又会为了一个没有多少人脉的六皇子,去杀害你这有功之臣呢?” 阎成身体一震! 继而,他僵硬一笑:“殿下说笑了。” “说笑?!” 周彻冷呵一声:“我告诉你,这件事你瞒不过去!” “你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提前设防,还挡住了河东贼的猛攻,并轻骑逃出。” “本殿下没死,哪怕今夜邙山上其他人死绝了!” “明日到了殿上,哪怕你们的谎扯出花来,今夜的事也必须有人背锅。” “你说,这个背锅去死的人,会是老二还是老五,亦或者是你呢?” 阎成心中,惊涛骇浪。 畏惧出现的刹那,便被他强压下去! 此刻,他摆出正色姿态,向周彻拱手:“末将失于调度,责任不容推脱,这便去调集各部,即刻兵发邙山!” 说完,他便往帐外走去。 铿! 九歌再次出鞘,压在他咽喉位置。 帐中将校,纷纷拔刀。 阎成本人,也是表情一变:“殿下这是何意?” 周彻瞥了帐中其余人一眼:“先让你的人把刀丢了。” “如果他们拔刀是为了对付你,那有本殿下一口剑足矣,他们的不需要。” “如果是拔刀对付我,嗯?!” 说着,剑锋稍近。 肌肤破裂,血迹渗出。 阎成内心狂颤! 每一次和周彻接触,这位六皇子,都在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最开始,只闻其声,听说是个文武不就的废物。 第二次,在朝堂上,他据理力争,替甄氏脱罪、争取到盐厂——是个会耍嘴皮、有点手段的。 第三次,帐中相会,直接用鞭子招呼自己、废了郭登林——这家伙,狂的没边。 最后,便是今夜,有备防贼、轻骑突围、持剑入帐——这一件件,足见其武略胆魄之过人! 如果早知周彻是这般人,他绝不会答应周汉,轻易冒险对其动手。 “都把刀放下!”他吼道。 诸将校不敢忤逆,皆将刀撇了。 周彻眼神示意下,有两名游侠走过去,将他们兵器全部收起。 等到这一切做完,周彻才问:“阎将军,你出帐打算做什么?” 阎成连忙道:“启禀殿下,自是发兵征讨河东贼,救援邙山。” “不对。”周彻摇头。 不对? 阎成不是已认错,准备去擦屁股抵罪了么?怎么会不对? 皇甫韵、盖越眼中,都露出一抹疑惑色。 阎成神情微僵,而后解释道:“殿下,末将绝无他意。” “你想带人过来,直接杀了我!”周彻目光缩起。 帐中众人,表情剧变。 阎成慌忙道:“绝无此意!” 周彻冷笑摇头,道:“哪怕你现在兵发邙山,保住了盐厂,但今夜之事,你依旧解释不清。” “李鹤虽然虽是奉我的命来,但说到底,他是朝廷的人、是父皇的人。” “他地位虽低,但掌握真相,再有本皇子与他对供,你根本翻不了案!老二老五为了撇清干系,也会毫不犹豫的把事推到你头上!” “与其将性命置于他人手中,不如放手一搏。” “将我与帐中人悉数杀死,然后甩锅给河东贼。” “只要我一死,李鹤虽手中的真相,便没有人再关心了。” “所以,你出帐召兵是真,但杀的人不是河东贼,而是我!” 这次,阎成真的慌了:“殿下……您误会了,末将对皇家一片忠心啊!” 周彻根本不听,而是反问道:“你猜,我会如何处置你?” 眼中杀意,立时爆发! 阎成心头一寒,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盖越反应何等之快? 剑光一闪,阎成手掌落地。 “啊!” 阎成吃痛哀嚎。 周彻一把提住他衣领,将其压住桌上,用九歌抵住他的脖子:“很简单,宰了你!” “不要!”阎成大叫:“殿下不要……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处置我!” “你不过区区一匹夫,都敢陷害天潢贵胄。” “而本殿下身为皇子,如何斩不得你一叛逆?!” 周彻再不遮掩,眼中杀意大振。 “这不合规矩!” 原本,阎成以为今夜必能报仇,一切在握。 谁知,事不成,自己反而要为之送命?! 局势天翻地覆。 局势命悬一线。 他彻底失态:“周彻!我乃禁军统将,身居要职。” “你擅自杀我,其他皇子必会借机攻讦你!” “还有……还有!这是我的地盘,这里都是我的人!” “你杀了我, 休想走出此处!” “是吗?” “是!” “那你在地府睁开了眼,好好瞧着吧!” 言讫,剑落。 阎成双目怒睁,痛苦浮现刹那。 人头落地。 血狂涌,喷的周彻半身都是。 帐中,无人不骇! 周彻提剑,指向帐中三名校尉、七位司马: “你们别动手,本殿下亲自来。” “全部砍了,一个不留!” ------------ 第40章 想报仇的,只管过来! “殿下饶命啊!” 众人一听,顿时头皮发麻。 这货也太残暴了吧!? 但他残暴归残暴,废黜也好,问罪也罢,那都是他的事。 可当下,要没得是我的命啊! 如果可以反抗,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可奈何这皇子年纪不大,还没加冠,驭尊躯而来,竟然给一帮武人玩了一手先发制人的兵变!? 这特么的,到底你是武人,还是我是武人? 如今,性命捏在他手上,无人不求饶。 一人慌张解释:“一切都是将军的意思,我们只负责执行命令。”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是无辜的?”周彻冷笑,用剑指着他:“无辜的又如何?盐厂中,有数千条人命。” “我便是将你们全剁了,只要能救活他们,也稳赚不亏!” 周彻摆出一副只算账不讲理的架势,让众人心底发寒。 其中一名校尉颤声开口:“我等愿遵殿下之命,即刻发兵。” “我能砍下阎成的头,就有办法让你们的兵听话!”周彻冷哼一声。 这时,皇甫韵走了过来,用手指了指陈知兵:“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他是可靠的。” 周彻眉头一皱:“皇甫家故吏?” “是。”皇甫韵点头,并补充道:“方才若非阎成阻拦,他已率军出发了。” 故吏也会有叛变的。 但他的动作,无疑证明了他的立场。 周彻微微点头,目视陈知兵:“河东贼攻邙山,你怎么看?” 其人即刻单膝跪地:“愿遵殿下之命,领军破贼!” “先放开他。”周彻吩咐他身后游侠,并道:“陈知兵是吧?你先退到一旁,稍后我有几个问题要他们回答。” “若谁在说谎,你替我指出来。” 没等对方接话,他继续道:“阎成死了,今夜破敌后,骑营会有新的统领。” “好好做,这个位置是你的。” “如果偷奸耍滑,休怪我不讲情面!” 陈知兵心一凛,正色应道:“卑职绝不敢欺瞒殿下。” “记住你的话。”周彻点头。 皇甫龙庭目光微眯。 陈知兵是他家故吏不假,但周彻手段过人,若此番提携成真。 日后在陈知兵这,自己发话只怕不如周彻管用了。 周彻捡起阎成的脑袋,搁在桌案上:“还有九个人,你们听着。” “你们当中,最多只能活五个人。” 几人一听,都面色发白。 “我问问题,你们如实回答。” “谁说谎,谁死!” 周彻将剑举起:“第一个问题,你们之中,谁和阎成最亲近?” 唰—— 七个人毫不迟疑的抬手,指向校尉中一人。 剩下那个略作迟疑后,也指向此人。 那名校尉目光慌乱,支吾道:“殿下你听我解释……” 周彻一剑斩下。 人头落地。 他弯腰将之拾起,重新摆上桌面。 “还有呢?”周彻再问。 这一次,被指出的是方才迟疑的军司马。 他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出,便被周彻一剑断首。 帐内多出三具无头尸体,鲜血内脏从脖腔内往外倒流出,散发着一股刺鼻血腥味。 三颗头颅摆在桌面上,使得盯着的七人浑身发软。 这种死亡缓缓逼近的感觉,远比战场上厮杀陨命来的可怕! “第三个问题,阎成安排谁今日盯梢盐厂?” 他们又迅速指出一人—— “不!” 他疯狂大叫,并发力挣脱身后游侠,扑向周彻。 盖越剑一扫,其人一双手掌便被斩落。 “啊!” 他惨叫着,被盖越按在桌上。 周彻再斩! 活着的六人,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周彻目视陈知兵,道:“六人之中,你想杀哪个?” 陈知兵:!!! 很快,他明白过来:这是投名状,也是机会。 他可以任意指定一人杀,这人可以是阎成的人、也可以是他的仇人、或是权力相争者。 他也清楚,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还活着的那名校尉用力抬头,吃力的望着陈知兵,额头上满是汗水。 陈知兵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挪开,指着他身旁那人:“这个。” “他任别部司马,手下有一个四百人的精锐士卒。” “品级上虽比我们略低,但在军中话语权不小,而且是……二皇子送来的人!” 说完这句话,陈知兵便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了! 一旁,皇甫龙庭轻轻摇头,他也知道:这个故吏,不再属于皇甫家了。 轻身入帐,拔剑夺军,慑服人心……妹妹说的没错,他确实变了,天翻地覆一般。 被点出的那人慌张大骂:“陈知兵,你是在找死!你开罪了二皇子,你在军中将寸步难……” 噗! 周彻劈出最后一剑,终止了他的啰嗦。 连带阎成在内,共五颗脑袋。 周彻将他们的头发缠在一块,提在手中,目光扫过其他人:“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 活着的五人心脏都要蹦了出来。 “发兵击贼,可有人不同意?” 五人争相齐呼:“没有!” “本殿下将暂掌骑营,可有人不遵命?” “没有!” “约束部下,向北破贼,可能做到?” “能!” 周彻终于浮现笑容,点头:“很好。” 步伐向前。 长剑一挑。 哗—— 帐门拉开。 外面,已堵满了军士。 挤在最前头的,便有近两百人。 在这两百人后面,更是站着乌压压一片。 “来的正好。” 看到这么多人,周彻将那五颗脑袋举起:“都瞧好了,阎成和这四人伙同河东贼、通敌叛国,本殿下已斩之!” 下方,军中一片哗然。 而后,有愤懑怒声出现,又迅速隐匿进人群中。 周彻提首级向前,盖越等人紧随。 “本殿下知道,你们当中一定有忠心于阎成之人。” “阎成故意将营南移,联合河东郭贼,欲害杀皇嗣之事,我不知道你们参与与否。” “不过,你们若有心怀不愤者、有意负忠勇者报仇者,现在可以出来。” 周彻站定身子,将剑往地上一插:“本殿下在此,想报仇的,只管过来!” ------------ 第41章 马踏邙山来 哗然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去。 纷杂的目光,彼此交替。 周彻目扫众人,厉喝道:“有没有?有的话站出来!” 依旧无声。 “没有?” “那便将这死人的事先放下!” 见此,周彻神态缓和,将五颗脑袋悉数挂在腰上: “接下来几件事,你们需听好了!” “第一,河东贼入邙山,已是威胁到皇城。” “在你们的防守面,让贼人威胁到了天子,这是何等过错?” “故,骑营自阎成以下,都是戴罪之身!” “第二,酿就如此大过,首错在阎成,本殿下已斩之,不再追究其他人!” “第三,贼人还在攻邙山,邙山盐厂尚在坚守。” “诸军若有畏而退者,便是错上加错!” “诸军若敢随我击者,便可戴罪立功!” “若能斩获颇丰,挽回损失,乃至重创贼军,则有功无过!” 周彻首先做的一点:敲死阎成有罪。 第二点:阎成的死忠份子,只要老实听话,不再追究。 第三,可将功折过,再立功勋! 如此,混乱之军心大定! 周彻又宣布:“以陈知兵暂领护河骑营中郎将一职!” 军队要出击,各部得协调行动。 首先一点,被周彻砍掉的几个军官,要找替代人员顶上去。 事急,陈知兵迅速点了几个人上任。 未多时,骑营全军两千战骑上马。 随着周彻一声令下,悉数向北狂奔,支援邙山! 邙山,缠战依旧。 郭镇岳此行只带了五千人来,已全数投入战场。 而其人也说到做到——因弩营未能在规定时间内破山,已连斩两将! 此刻,他本人将船靠岸,遥控指挥。 他立在一处码头,四处举满火把,周围有百十人护卫。 因始终无法攻破盐厂,郭镇岳便向山上派出几支刺杀小队。 如果运气好,直接斩首周彻! 这时,有人传回消息:刺杀队未曾发现周彻踪迹! “混账!”郭镇岳怒斥:“未见周彻,那是谁在临阵指挥?吩咐下去,想办法将他做掉!” “指挥的是甄武,其人气力过人,我方以弩中其臂,使他刀锋脱手……但此人以空手相隔,连杀四名杀手。”来人将头低了下去。 “甄武?”郭镇岳眉头一皱。 贾道回道:“甄楚河的儿子。” “呵!据我所知,甄楚河只有这一个儿子。”郭镇岳冷笑:“他倒是舍得下本,不怕独子死在此处?” “若是将此子拿下,甄楚河……” “郭公!”贾道轻喝一声,道:“现在要做的是拿下胜利,而非图谋更多。” “既已确定甄武坐镇方位,当向彼处骤然施压,使其亲自出面防守。” “再暗调弩队,千弩齐发,将他射死,则邙山可破!” 郭镇岳面露犹豫:“不是我不相信先生的良策,而是甄楚河虽只一商人……但他人脉超凡,在河东也有不少熟人。” “若杀他独子,只怕要和我不死不休。” 贾道重叹:“皇子尚可杀,何惧一商人?!” 郭镇岳猛然醒悟,大手一挥,即刻下令。 贼军攻势,迅速调整。 因久战,邙山上石木消耗厉害,后继补充速度也略有跟不上。 而那帮苦力,虽得周彻激励投入战中。 可一旦被贼人近身后,要他们和贼军短兵相接,还是太难为他们了。 再则,他们正规兵器都没有,拿什么与对方斗? 抗拒贼军的位置,从山底、到山腰,再到如今将至山顶! 每当一处防守被击破,局面即将进入短兵相接时,甄武便带着披甲亲卫顶上去。 亲自厮杀,将对方倒逼而回,给后方苦力重构防线争取时间。 如今,距离山顶盐厂,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了。 贼从北、西、南三面进攻。 依贾道之计,郭镇岳集结敢死之士三百人,解下甲胄、持短刀而上! 之所以解甲,是因为交战多时,山上防守人员箭矢早已殆尽。 而面对落下的木石,甲胄非但没有作用,反而会使行动减缓,不利闪避。 为了应对进攻,守军取用削尖的竹子、近两丈的大枪整齐刺出。 “向前!” 贼军指挥大呼,持刀督战:“敢后退者,立斩!” 如此,贼军只能冒死往上顶去。 眨眼之间,便有十余人被刺穿。 后者不停,挤着前者尸体继续冲去。 终于,他们推到了守军面前,挥刀胡乱砍下! 噗噗—— 短兵相接,临时被组织起来的守军根本不是对手,轰然往后退去。 “都退后,我来!” 一声大吼,甄武带着人再度杀了过来。 其人奋战多时,甲胄早已被血汗浸透,臂膀上缠着绷带,是方才被弩箭射中的地方。 双方交战后,登上高地的贼军敢死队不敌,缓缓后退。 甄武冲杀正欢,忽见竹竿上穿着的尸体,眉头为之一皱。 先前,这帮人冒死前行,大有搏命敢死之姿。 如今,既已登临阵地,为何承受不住伤亡,反而退去呢? 他虽粗犷,但对此颇为敏锐,当即喝道:“快退回去!” 所部不追了,直接回头速撤。 “嗯!?” 贼军指挥吃惊:“这个莽汉,但不算无谋!不等了,直接放箭!” 他本打算等甄武走近一些,将他与所部全部射死在箭下。 如今甄武已在后撤,再不放箭便真要让他逃了! 坡地之下,爆发一阵弓弦响声。 唰—— 弩箭如雨点一般洒下! 幸好甄武警觉及时,他的人都跑了进去。 倒是原本冲在最前头的他自己,如今也落在了最后——腿中两箭,失力倒地! “公子!” 护卫们大惊,慌忙回身救援。 离得近两人,扯住他的手便往一块巨石后拖。 其余人也想回头,却被甄武喝止:“不准回头,给老子撤回盐厂!” 这是最后一道防线,距离最上面的盐厂还有丈高落差。 撤到上方,弩箭只能抛射,威力将会大减。 而甄武三人,则被困在巨石后,动弹不得! 弩队持弩迫近,不断射出箭矢,压制守军。 他们走向侧面,以箭射石后。 “公子当心!” 护卫怒吼,半跪在地,张开一臂,护住甄武身侧。 稍许,他背后响起一阵沉闷之声。 噗噗噗—— 连发的箭矢,将他背后打出一阵血雾。 其人嘴角一张,血水滚滚。 甄武双眼通红,痛吼道:“老七!” 被称为老七的护卫无力应答,却将身子半依着岩石,至死尤不倒,身后攒箭无数。 上方,钱红雪被几人用盾牌护着,冲到边缘处。 她先撇下一块长盾,又将长鞭甩下:“甄公子,抓住鞭子!” “好!” 甄武一手持盾,一手握鞭。 贼军指挥目光一缩,挥手道:“暂止箭矢,刀手上前,直接收了他便是!” “是!” 弓弩放平。 原先退去的敢死之士再度冲上! 这个距离,甄武撤去的护卫根本来不及救援。 而中箭的甄武本人,也显然失去了鏖战众人脱身的能力。 “公子保重!” 剩下那名护卫大呼一声,从巨石后冲出,扑向靠近的贼军。 砍死一人后,他也被迅速剁翻在地! 持盾的甄武,已被拽到半空。 但贼军,也趁机拿下了最后一个阵地,正往盐厂冲来。 完了! 所有守军心已崩了。 此刻,哪怕将甄武救上来,也于事无补。 贼军前线指挥的校尉,亲自张弓,瞄准上方的钱红雪,目光冰冷:“结束了!” “杀!!!” 就在这时,山下杀声忽起。 阵阵马蹄自南而来,似要将夜空踏破! 贼军哄然大动! ------------ 第42章 六皇子彻在此,敢杀我者来! 嗖—— 而自幼习武的钱红雪反应也极快,迅速将脸闪到盾后。 匆匆一箭,落空。 校尉没有心思去射第二箭,而是猛然转头:“怎么了?” “山下出现大批骑兵,正在冲击我军!” “应是骑营来援!” 有人来报。 校尉骤然失色。 骑营来援? 骑营不是已经被主公摆平么? 河东军此来全心攻山,鏖战半夜,可以说上下已入疲敝状态。 又都是无马之步卒,弩队箭矢消耗的也差不多了……如果让骑兵从屁股上面捅一下,那还得了!? “上来!” 趁这功夫,钱红雪一声娇喝,将甄武拽上坡来。 甄武顾不得伤,也顾不得为死去的两名忠心护卫落泪,而是吼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贼军突然被冲动。”钱红雪摇头,美目盯着山下:“是主人带着援军来了么……” 忽然,她美目一凝,欣喜若狂:“是!真的是援军来了!” 山下,火把星星点点,宛如一条长龙。 那是骑兵,已呼啸而至! 山下的河东贼,是从攻山第一线撤下来休整的。 骑兵杀到时,他们正处于松懈状态。 散乱无阵型的步卒,碰到冲锋的骑兵,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周彻面色狠厉,将九歌柄鞘相连,形成长歌剑槊。 他催马向前,亲自挥兵,将一名贼军头颅从中劈成两半:“诸军破贼,以首赎罪换功勋!” “杀!” 骑士们大声响应。 马刀挥落,砍出一片血雨。 马槊刺出,将贼穿飞而起。 待落地时,便已成一块鲜血淋漓的死肉。 骤遭打击,贼军失去秩序,下意识往山上拥去! 骑兵固然可怕,却容易被地形限制。 登山,是躲避骑兵最简单却有效的方式。 骑兵沿着山下乱砍。 周彻抬头望向山上:但见贼骑所在,已逼到盐厂位置了! 其人心一凛,长歌指着山岭上,怒喝道:“河东贼都给我听着,你们不是要杀六皇子么?” “六皇子周彻在此,能杀我者来!” 声音浩荡,饱含怒火,极具穿透力。 呼啸的骑兵们知道他在喊话,连片的沉默下去。 吼声再起:“六皇子周彻在此,能杀我者来!” 夜空中,声音滚滚,盘旋于山脚下。 仓促登山逃去的贼军,听到此声,都不禁回头。 但见骑兵火把林立的中央,一名俊逸青年端坐马上,持华丽的剑槊怒喝出声。 华服之上,隐隐可见金丝银线,在火光下闪烁。 这种规格的服装,佐证了他的身份——皇族! “他说什么?!” “他说他是六皇子!” 有距离远的人。 有距离近的人答。 大小军官,悉数愣住。 而后,纷纷向山上喊停:“停止进攻!周彻在山下!” 河畔。 还有部分没有登山的贼军,被周彻压得往此处败退而来。 战讯,接连送至: “主公,骑营忽至!” “主公,六皇子彻身在骑营中。” “主公,有人见周彻腰悬诸首,怀疑其人已斩阎成,夺其军杀至!” 这几则消息,直接给郭镇岳听傻了。 目标逃出了牢笼。 而且,反杀了阎成,还夺走了他的军权!? 贾道目光猛缩:“郭公,速退!” “你说什么?!” 郭镇岳猛地转头,目光骇人的盯着贾道:“我拥河东百万之民,碾杀一个只有区区数千人的皇子,还要撤走?” 人活一张脸,尤其是像郭镇岳这种人——颜面和威望,是他震服各部的必要条件。 贾道面色凝重:“三方谋划,暗算他一人,他提前防备逃走不说,竟然还能闯营、斩将、夺军、回击!” “这位皇子的能力与决断,已远出意料。” “当速退再谋,否则事情会更坏!” 郭镇岳面色阴沉。 他仰头看天,道:“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大河以北还有三千人驻防。” “将其迅速调来,我要吃掉他!” 贾道急呼:“郭公!” “先生!”郭镇岳亦急:“诚如你所言,此子非凡,若是今夜杀不死他,他必将借此更进一步!” “再有,我亲自出手,为子报仇,如果连他都搞不定,只怕河东将人心思变!” 见此,贾道不好再劝。 郭镇岳下令: 山下的,顶住! 山上的,继续吃掉守军! 冲杀的骑营中,陈知兵赶来见周彻,道:“殿下,骑兵难登山,请速决断!” 周彻率军出击,皇甫韵自然紧随。 皇甫龙庭便一块跟了过来,此刻给周彻拿了个主意:“可将军两分,一部照旧用马在山下扫荡,一路弃马登山,支援守军同时击破贼军。” 陈知兵点头:“可行,也最为稳妥!” 周彻望山上,又望河边,大脑急速转动,最后道:“敌众我寡,弃马登山,虽然稳妥,却是以短击长。” “于贼军而言,他们或许会弃我不顾,把到嘴的肉吃下先。” “但他们绝不会弃主帅于不顾,也不会弃后路于不顾——” 他用剑槊指着渡口位置,道:“渡口所在,哪怕没有他们的主帅坐镇,也是他们回军之处。” “若是我截断此处,他们便无回河东之路,只能在此等死!” “击渡口,这是贼军要害所在!” 两人还想说什么,周彻却不给他们机会,亲自拍马往那边冲了过去。 陈知兵脸色一变,当即吼道:“都给我跟上!” 要是周彻折了,他可以原地自刎了。 骑营陡然掉转方向,放弃邙山,转而为渡口来! 周彻也不知道敌人有没有大人物坐镇渡口,但他依旧道:“贼帅在渡口,擒杀者可封侯!” 郭镇岳今夜带了五千人过河,多数已登山。 停留在渡口一线的,不足千人。 现在,周彻以骑击步、以多打少、以逸攻劳! 渡口贼军,如何抵挡? 骑兵一压,登如山倒! 山上,重新组织起来,试图进攻盐厂的贼军全部回头。 “不好!六皇子彻进攻渡口去了!” “主公在那……一旦渡口被截断,我们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渡口被截断,他们便回不去。 而朝廷大军距离最近的,半天便能抵达。 如果天子直接派遣皇城禁军赶来,速度会更快。 到时候,全得死! “撤!” “回军渡口!给我杀回去!” “跑快一点,晚了都得没命!” 不用前线指挥下令,各级军官已慌张大吼起来。 渡口,郭镇岳调军的命令才发出不久。 便见周彻杀了过来! 为了打破邙山,他的守备部也投入了战斗。 如今,根本无力抵挡! “主公,六皇子彻纵骑杀至!” 当传令兵匆匆跪倒在郭镇岳面前时。 周彻带着骑兵已出现在他视线当中。 这位起于底层,最终威震河东、挑战朝廷、俨然为裂土诸侯的人物,竟然发起呆来。 “好魄力啊!” 贾道神情一紧,伸手扯住他的袖子:“郭公,此子不可揣测,他非但不认输,这是想将您也一并吃下啊!” “再不走,难道要将命送在他手里么!?” ------------ 第43章 名震河东地 此刻。 纵郭镇岳万般不甘,也不得不撤。 然而,这稍作拖延的时间,使得周彻的骑兵已经推进到他面前。 他发现了郭镇岳一行,用兵器指着:“那是贼首么?盖越速斩之!” “护好殿下!” 盖越嘱咐左右一声,即刻向前。 陈知兵立即安排几十个骁勇敢战之士跟上。 郭镇岳大军已乱,全靠少数贴身护卫保着。 然而盖越是何等人物? 在他挥动长剑,连斩十余人后,便撞开一个口子,直取郭镇岳! 感受到杀气,郭镇岳回头,目光一缩:“盖越!?” 这个年轻人,他曾见过一面,并邀他入伙——遭拒。 贾道亦知盖越,当即脸色一白,退至郭镇岳身后。 最后两名护卫,也被盖越轻松砍翻。 郭镇岳后面便是河,已退无可退! 一只小舟急靠岸,上面跳下一个极为雄壮的汉子。 其人右手提刀,左手拽住郭镇岳衣领,便往船上一丢:“主公速去!” “许破奴!” 贾道见之大喜,亦狂奔上船。 许破奴,天生神力。 论起武勇,当属郭镇岳手下之最。 他年岁不高,二十出头样子,却生的满脸横肉,体型壮硕无比,有熊虎之姿。 此刻,他提着大刀,盯着盖越:“剑可不适用于战阵之中。” “那是因为剑没在我手中。”盖越道。 许破奴一愣,接着嘿了一声:“自信!我就喜欢收拾自信的人!” 说完,他大吼一声,抡刀劈下。 盖越神情镇定,步伐稍退半步,扭转剑身,未以剑刃相接。 当! 刀剑相交。 对方长剑,并未如许破奴所想崩断,使他惊呼一声:“好剑!” 言讫,又一刀斩落! 刚才接招,是为了摸清对方底细。 盖越不再硬碰,而是侧身躲过。 刀砍入地,泥石飞溅! 盖越右脚侧抬,踏住刀背,右脚紧跟上杆。 足踏刀背,剑已探出,刺向许破奴! “哈!有意思!” 许破奴大笑,右手猛抽刀,使盖越下身失去平衡;左手捏拳,缩进袖筒中,以护臂砸向盖越。 当! 又是一声金铁之声,许破奴护臂位置爆出火花。 “嗯!?” 盖越盯着对方护臂,目有惊色。 凭他的力道、天章的锋刃,对方应该护臂和胳膊一同被斩断才对。 可此人护臂……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护臂,更像在手上镶了一块小铁盾,非常厚重! 再看对方,身上披甲极厚重,在关键部位都有加重设计。 如果说铁布衣的甲是材料绝品、锻造工艺精密,那面前这位壮汉便只有两字——堆料! 好处很明显,一块厚铁,谁能击穿? 弊端亦然,太沉太重,一般人穿着根本走不动道。 盖越眼神眯起:这样的人,单挑持久未必比得上自己,可一旦进入战阵,那就是一抬绝对的杀戮机器! “果然好剑!” 许破奴望着护臂铁盾上的凹痕,也发出一声惊叹。 交手刹那,陈知兵的人已夹击而至。 许破奴虽自负武勇,但并不傻,没有选择缠战。 他的首要任务,是带着郭镇岳突围。 周彻冲到,立即发问:“是谁?” “郭镇岳。” “河东贼首!?” 周彻又惊又喜:“陈知兵,快沿河骑射,若是杀了郭镇岳,你今夜最少升两品!” 陈知兵那是乐开了花,赶紧吼道:“快快!还等什么?” 骑士们簇拥到沿岸,疯狂向那艘小船抛出箭矢。 船不大,此刻上面立着许多人,沉重一时难行。 郭镇岳虽被护在中央,但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 “都给我滚下去!”许破奴怒斥。 贼军一心活命,根本不听他的。 许破奴大怒,挥刀乱砍,砍的断肢乱飞。 船上,除郭镇岳外,要么是尸体,要么纷纷跳船保命。 船尾还有一人趴着。 许破奴走过去就要一刀。 “许兄弟!”那人赶紧回过头来,呼道:“别乱来,是我啊!” 贾道。 许破奴这才将刀收起:“箭矢乱飞,先生自小心。” “我会的!” 贾道趴着往旁边挪去。 身材瘦小的他,轻松钻到一具尸体下面。 “好法子!” 许破奴眼睛一亮,手拽两尸,一尸替自己挡箭,一尸则将郭镇岳盖住:“主公,委屈你了。” “幸有你来!”郭镇岳道。 许破奴空出一手,又去把住船桨。 有早已跳水的忠心护卫靠了过来,拥着船往对岸而去。 等陈知兵遣人登船时,小船已走到河中,对面也传来鼓声。 “不要追了!”周彻提醒道。 “可惜!” 莫说陈知兵,就连皇甫龙庭都一脸惋惜。 郭镇岳凭大河之隔,雄踞河东,袭掠各地,朝廷为了除掉此人,多年兴兵,耗费钱粮甚多,却丝毫奈何不得他,反而使其愈发做大,以至于威胁雒京。 若周彻今夜能擒斩郭镇岳——凭这一件功,立嗣便稳了! 对面,许破奴船只靠岸。 他背上镶着不少箭矢,好在披的甲厚,未曾负伤。 郭镇岳虽趴在尸体下面,但手臂甲缝位置,还是中了一箭,好在伤的不深。 倒是贾道够奸,在尸体下面缩的死死的,身上半点伤口没留下。 郭镇岳在船上坐起,愤将箭拔下,道:“我督河东百万之众,屡破朝廷大军,今日父子皆折辱于一小儿之手。” “不报此仇,何以号令诸雄!?” 一气之下,他就要征调沿河三千人,杀回对岸去。 “郭公不可啊!”贾道连忙相劝:“我等一退,对岸之军已成散沙。” “彼辈凭岸而守,拥骑两千,岂是我们三千人一夜能冲登上岸去的?” “便是要报仇,也要多召人马再是!” 嘴上这么说,只不过为了劝郭镇岳先放弃进攻。 在贾道看来,走出河东主动与朝廷作战,是极为愚蠢的。 大夏朝军力强横,郭镇岳能够在河东站得住脚,正是借了河东之地利人和。 一旦脱离河东主动求战,那是纯粹送菜找死的行为。 至于对面的残军……军队经历败仗,又丧失了指挥,便会崩成一盘散沙。 除非当中有杰出之众能号令众人,否则便会彻底失去组织性。 军队没有了组织性,又何来战斗力可言呢? 郭镇岳不甘的望着对面,恨声道:“五千儿郎,断送小儿之手,实为河东之耻!” 贾道叹道:“今夜一战,这籍籍无名的小儿,只怕要名震河东了。” ------------ 第44章 悬首面君 如贾道所言。 在郭镇岳撤走、渡口被周彻掌握后,南岸的贼军彻底慌乱,并失去秩序。 或逃、或降、或死于骑兵刀下,再无例外。 盖越紧随,周彻跨马走在败军前:“陈知兵,立即对降军和斩获进行统计,稍后随我入宫。” “是!” 陈知兵即刻抱拳,目光激动。 出击即成,有此战功在手,他取代阎成的位置已是板上钉钉了。 从今日起,他将完全和周彻绑定。 其人丝毫不担忧——对于武人来说,最能征服他们的,永远是魄力和战功! 从周彻闯营斩阎成,再到率众击破郭镇岳,周彻无疑证明了他的手段和能力。 皇甫韵也难以置信: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皇甫龙庭身上,结果皇甫龙庭没靠住,反而是周彻自己以匪夷所思的手段翻盘了…… “兄长,你能力不行,全程看戏,所以承诺可不算数。” 她说了一句,拍马赶上周彻的背影。 皇甫龙庭一脸懵:怎么还把我嫌弃上了? 山上,等周彻跨马归来时,欢呼震动山野。 见钱红雪和甄武尚在,周彻也是松了一口气。 未久,周彻完成战场清点,奔回雒京! 雒京,皇宫。 天还未亮,钟声便已敲响,侯在宫门外的百官陆续入场。 大夏讲究勤政,值朝议之日,五更末官员们就要上班了。 “陛下!” 待百官坐定,天子还没开口,卢晃便急冲冲闯了进来。 李鹤很聪明,知道卢晃即便忙通宵,朝议也是一定会去的。 所以,在半道截住了他,将事相告。 来得晚,而且还抢话,这使天子蹙眉:“何事让卢卿如此急切?” “陛下!”卢晃匆匆一揖:“河东贼跨河包围了邙山盐厂,而护河骑营却提前转移到了南边。” “事发后,导官令丞李鹤奉六皇子命往骑营说动阎成动兵支援,却遭阎成拒绝。” “无奈之下,李鹤只能转回雒京,却因身份低微,不得在宫禁时入宫闱。” “直到臣入殿前,方将消息上告于臣!” 卢晃话说完,满堂惊哗! 天子目中惊光一震:“李鹤可在?” “人在殿外!” “速召!” 片刻,李鹤入内,伏拜于地。 天子立在高处,目有炬光,十分骇人:“朕问你,事发过去多久了?” “有三个时辰了。”李鹤面色发白。 听到这个时间,群臣都暗暗摇头:太迟了! 二皇子周汉与五皇子周明对视一眼,目中皆带笑意:三个时辰,老六早就凉的透透得了! “邙山有多少守军?”天子又问。 “邙山并无守军,只有殿下带着甄武那百余武人,和数千民夫。” “来贼有多少?” “三五千人。” 李鹤声音发抖,面色沮丧绝望。 虽和周彻相处极为短暂,但他却对这位声名狼藉的殿下观感极好:待下人温和,待恶人躁烈。 别人是欺善怕恶,他却正好反着来,愈恶愈欺。 见事很快,第一时间安排自己下山求援,且料到了阎成会对自己下黑手。 可惜……殿下再聪明,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 听完李鹤的回答,天子闭目,盛怒在酝酿。 “陛下!”卢晃拱起的手都在颤抖:“当务之急,是即刻调集其他兵力,前去邙山剿贼救六殿下啊!” “不可!” 周汉想都没想便站了出来,叹息道:“六皇弟被围,我也心中甚忧。” “可既然贼人已经推到了邙山,距离雒京已然不远。” “如今敌情不明,若是误中奸计呢?若是兵力变动,以致雒京有险呢?” “当务之急,是拱卫雒京。父皇的安危,大于一切!” “至于邙山那边,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一切都已结束了。” 卢晃身体一震,面色煞白。 他想反驳,但周汉那句‘一切都已结束’,却如同一块石头压着他。 三个时辰过去了,再去邙山何用呢? 周明立即走了出来:“二皇兄所言甚是!” 两位皇子率先表态。 而在诸臣之中,周彻根基过于薄弱。 所以,大片朝臣站出:“臣等附议!” “雒京固若金汤,非贼轻易可破。” 一道温和却有力的声音响起,大皇子周元站了出来,正色道:“河东贼猖獗,杀害皇子,罪不容赦。” “当速遣禁军一支,再责令骑营即刻出击,严惩河东贼,替六皇弟报仇!” 周汉即刻反驳:“皇兄,敌情不明。” “皇嗣遇难,武人难辞其咎,是敌情不明四字便可脱罪得么?!” 向来温和的大皇子眉头一沉,有明显怒色:“六皇弟历来忠厚老实,近日颇有鸣声惊人之势,且主导盐厂一事,于国有功。” “猝然遇害,若是放任贼人离去,皇家颜面何存?天下人又会怎么看!?” 周汉不再争执,淡淡道:“皇兄不用这么急,我只不过为了大局考虑。为了一个死人而去冒险,大可不必,” “好了,不用争了。” 天子挥袖:“拟诏,命虎贲营出雒阳,北击邙山。” “曹正。” “在。” 尚书台兵曹尚书曹正立即出列。 “你亲去护河骑营,在击退河东贼之前,先将阎成稳住。” “待破贼后,即刻将此人带回!” 曹正俯身:“是!” 周汉神色如常:按照原计划,这时候阎成已经立功去了。 立什么功? 自是驱逐河东贼、夺回皇子尸身! 他干扰卢晃和大皇子,无非是为他争取更多时间,把事情做的干净些。 “赵烨。”他又点名:“你在邙山的眼线呢?” 面前,一名身形健硕的宦官伏拜于地:“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只怕值夜的人手也出事了。” “谁负责北边事务?” “刘进。” “你去领三十军棍,再将刘进人头送来。” “是!” 赵烨颤声后退,不敢有丝毫反驳。 皇子身死,自然要有人陪葬。 他能活着,已是天子皇恩浩荡了。 安排完这一切,天子坐了回去,心中稍有感伤。 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谈不上太多感情的。 诸皇子在天子眼中,先是帝国的继承人,再是他的儿子。 此前,周彻无能至极,让皇家蒙羞——对于那时周彻的死活,天子是毫不在乎的。 而近日,这个六子展翅而起,使他惊喜,也让他多出一些期待。 如今,期待落空了。 他有些失落,旋即又释然一叹,摇起头来:“朕于你说过的,行事愈极端,反噬便愈剧烈……” 这一日,来的太快了。 “报——” 然而,就在此时,门口传来黄门的尖锐喊声。 一名太监狂奔而入,气喘吁吁:“陛下,六皇子殿下求见!” “嗯!?” 天子猛然抬头。 殿中百官、卢晃、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也都被惊住。 还活着!? 他们悉数望向殿外。 晨光初起,照映着一道人影。 他腰悬五六颗人头,浑身染血,一步步踏入众人眼中。 来人身材昂臧,挺立前行,直到殿门口。 方将腰间人头拨至一侧,躬身行礼: “儿臣周彻,拜见父皇!” ------------ 第45章 君前对峙 天子缓缓而起,眯目直视。 诸臣也难以自持,惊骇转身。 周汉、周明更是瞬间失色:没死!? 大皇子周元和卢晃也是一脸惊愕,继而后者化作惊喜,前者则欣慰地松了一口气:“没事便好!” “免礼!” 天子目中精光抖擞:“说一说,发生了什么。” “陛下!” 阶前。 赵烨提一颗人头,拖着伤躯拜倒:“刘进已斩,人头在此。” “臣方才收到消息:六皇子策马入骑营,纵兵径出,救邙山之困;又将兵向西,直取敌酋,郭贼不敌,蹿逃亡于河北,所部尚余四千之众,皆降!” 嘶—— 短短言语,却使殿内一片惊冷之声。 策马入骑营便能掌兵出?那阎成历来桀骜,此番行动,明眼人更能看出其猫腻所在,岂会轻易屈服周彻? 驱兵破郭贼,迫降敌军,更见几分名将风采,是昔日那废物皇子能有的手段? 众人望着周彻的眼中,满是怀疑、不信! 目中光芒一振,天子颔首:“做得好。” “你杀了阎成!?” 在天子嘉奖后,周汉颤声怒吼。 他一直盯着周彻腰间的首级。 虽然糊满了血迹,但他与阎成相熟多年,此刻还是辨认了出来。 “是。”周彻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该杀。” 周汉暴怒:“你在放屁!” 之前被杀的钱震,虽然身在禁军,但毕竟虎贲羽林里都是天子的人,钱震能量有限。 可阎成不同,此人在军中深耕多年,根基深厚,在骑营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只要时机合适,周汉甚至能通过阎成直接驱动骑营帮自己做一些——大事! 可如今,这样的老卒宿将,自己的心腹重员,竟让周彻用如此粗暴的手段铲除……叫周汉如何不怒?! 众人闻之,也都惊骇一片,纷纷望着周彻腰间那一串脑袋…… 挂着一串脑袋来面君,这位皇子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老二!”天子瞥了周汉一眼:“这是朝堂之上,注意你的言辞。” “是!” 周汉当即俯身,同时咬牙切齿,声音悲愤:“父皇,阎成为国效力多年,数有战功,可称军中楷模。” “如今周彻无端斩之,岂不是叫三军寒心?!” “父皇,请严惩六皇子彻!” 没有给其他人接话的机会,卢晃立马跳了出来:“阎成通敌在先!” “骑营往南山迅防训练,合情合理。”周汉冷哼一声,道:“李鹤不过是小小的导官令丞,因他一言便调动大军,若是误中敌人奸计,谁来担这责任?” 周汉这么说,立即有武官附议:“时值深夜,敌情不明,阎将军所为合乎用兵之道,也合乎法度。六皇子殿下所为,显然过激了。” 这么好的机会,周明自然也不会放过:“父皇!周彻先斩钱震,今又滥杀阎成,身为皇子,竟屠禁军将领上瘾,实在令人发指。” “六皇弟,皇兄不禁想问你一句:屡诛禁军将首,你是想要盘夺军权么?” 大皇子周元蹙眉,一时不知如何帮腔。 一贯沉默,气质温雅的三皇子周松摇了摇头:“六弟,纵然你破贼有功,但任意诛杀重将,这确实不合规矩……” 殿中群臣颔首,交头接耳,有议论之声: “虽说六皇子奇功破贼,但杀禁将夺兵之风不可长啊。” “不错……阎成再有错,那也是朝廷命官,为国效力建功的武人。” “何况人家也没错不是么?为将不明敌情,谁敢乱动……” 天子没有发话,而是望着周彻,显然在等他解释。 周彻道:“彼时,我被围邙山上,贼军蜂拥而至。” 议论立止,皆静听之。 “贼有数千众,而我麾下战者不过百余人。” “苦于无兵,为守邙山,只能遍发民夫御敌。” 静听的天子出声打断:“民夫何来胆气杀敌?” 大夏每一朝天子,都是踩着兄弟的血骨杀过来的,洞悉底层、深谙政道、兵法亦通。 周彻一开口,他便抓住了疑点。 “我将所余钱粮遍赏众人,又许他们余生之业……”周彻将‘编制’问题粗浅一提。 殿内众人都听得面皮一抖:见过画大饼的,没见过画铁饭碗的,这个六皇子,是会动歪脑筋的…… “好一个‘编制’之法!”天子点头,目有所思,又道:“你接着说。” 周彻点头:“发动民夫后,我让甄武、钱红雪督众人死守邙山。” “自纵轻骑夺路突围、入骑营、见阎成,向其尽陈邙山战事。” “随后,我责问其人:为何不在北边设哨?又为何闻敌情不察不动?明知我与邙山落入险境,却为何按兵不发?!” “由此,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有人提前谋划了这一切。” “在河东有关系网的人,密传河东,与郭贼约定好袭邙山之事。” “若是我没记错……五皇兄,皇嫂便是出身河东巨族李氏吧?” 说到这,周彻冷瞥了周明一眼。 周明怒而未发,声音沉下:“皇弟,朝堂之上,当众诬蔑可不好!” 周彻嗤笑一声,接着道:“在军中有关系的人——也就是与阎成相熟之人,再通知阎成,提前找个借口,将营移到南边。” “待郭贼至、邙山破、六皇子陨,阎成再出手来替我收尸!” 听到这,众人都表情一凛。 在座无论天子还是群臣,都是极聪明的人,内心稍作复盘,便得到一个结论:这种可能性,非常高啊! 周彻冷笑的看着周汉:“老二,根据骑营中军士言,你去过骑营见阎成?” 周汉脾气直接,当即冷哼一声甩了个干净:“我常去军中,研习兵法、锻炼弓马,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是吗?” 周彻失笑摇头:“二位不认,可阎成听了这话后,却选择铤而走险——此人意图直接下手,将我杀于帐中!” 闻此言,朝堂上一片惊哗—— “有这种事!?” “阎成狗胆包天!他想造反不成?” “该死!此贼该死!” 舆论顷刻一边倒。 周汉冷笑:“空口无凭,你是欺负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周彻向天子拱手:“父皇,骑营校尉陈知兵等人可为证。” 天子神情平静:“宣陈知兵及骑营司马以上武人。” “是!” 宦官跑了出去。 须臾,陈知兵与一群武人卸刀而入,行礼叩见天子。 众武人身上遍染朱红,满身血腥与汗味,冲的文官们眉头直皱。 倒是天子神情如常:“诸将士身染谁人之血?” “启禀陛下,是河东贼血。”陈知兵道。 “善!” 他点头,这已是认可众人功勋了:“将所有事情,悉数说来。” “不必畏惧旁人,也不需顾忌谁的颜面,诸事自有朕在。” “是!” 陈知兵点头,又将所有事情重新阐述一遍。 从李鹤入营,到周彻举兵出帐,详细无比,与周彻所言绝无出入。 其余几个武人,也是一般表态。 周汉不服,怒道:“你们几个说了不算!校尉方宴呢!?” 周彻在腰间拨了拨,找出一颗人头:“是他吗?” 他还好心的将人头头发捋开,将面上血迹擦去了些。 这是阎成心腹校尉,在阎成之后第一个被周彻砍死的。 周汉面色狰狞:“别部司马王宁!” “这个?” 周彻又摘下一颗脑袋。 陈知兵指出错误:“殿下,是左边那颗。” “哦~”周彻换了一个脑袋:“二皇兄看清,可是他?” 周汉面色铁青。 诸臣都是心一抖:真狠啊! ------------ 第46章 老二,你还敢截胡?! 阎成砍了不说。 连带把周汉几个可靠心腹一口气全拔了。 如此一来,周汉的人全死了,活着的人都向着周彻。 周彻与陈知兵等人还挟破贼之功。 那还说个屁? 周汉差点当场暴走! 兵曹尚书曹正以目视之,周汉方止。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攻击周彻,而是自保——撇清和阎成之间的关系! 所以,此刻周汉只能咬牙切齿地道:“既如此……阎成死有余辜!” 他又猛地抬头,对天子道:“父皇,那日我去骑营……” “好了。” 天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一挥袖袍:“也不必查了,单凭阎成杀皇子这一条,便足够定他的罪了。” “来人,拟诏。” “是!” “原护河骑营中郎将阎成阴谋杀害皇子,胆大包天,夷三族……” 天子忽然止住,深深地看了周汉一眼:“灭九族!” “是!” 依大夏律,灭九族是涉及谋反的专有荣誉。 阎成谋杀皇子,但不代表他想颠覆大夏、颠覆天子——显然,这是从重处罚。 既在安抚周彻,也在敲打周汉! 对周汉而言,阎成是替他卖命而死的,按理周汉是要庇护他家人的。 可如今呢?连九族一块铲了! 周汉额头冒汗,不敢有丝毫反驳。 见周汉如此神态,天子似乎满意了,将目光移开:“校尉方宴、别部司马王宁等人,抄家、族灭。” 宦者奋笔疾书。 大皇子周元出言:“父皇,罪者当惩,功者亦该赏。” 卢晃连忙大呼:“大殿下所言甚是!” 这种做好人的机会,群臣也不放过,纷纷出言。 天子颔首,宣所有参战者入殿,又让陈知兵阐述战况、斩获等等。 “护河骑营校尉陈知兵,机变善断,破贼护土有功,擢为骑营中郎将。” 陈知兵大喜,伏拜在地:“叩谢陛下!” 此刻,他心中最感激的不是天子,而是身旁的周彻! 昨夜跟着周彻豪赌一把,让他直接顶了阎成的位置。 校尉到中郎将,看似一步,但往往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将职不同校职,一个萝卜一个坑,阎成等人都是因为新设护河营、又有二皇子提拔才得以进位。 自己资历不高、又朝中无人,要是没有昨夜的机遇,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迈出这一步。 除陈知兵外,骑营两个司马也得以官升一级,顶上了空出的校尉之位。 “邳乡侯世子。” 天子看到甄武时,不禁笑了:“你家巨富,又有进献盐法之功,可得爵位传承,不如做一文官?” 天子的意思很直白了:你家这么有钱,用不着打打杀杀拿命去赌。 甄武眉飞色舞:“左右是官,陛下就给个武官吧!” 天子愕然,随后还是应下:“如此,便给你一个步兵校尉之职。” “另,从皇家私库中取宝甲一副,赐予甄武。” 甄武顾不得伤作揖而拜:“叩谢陛下!” “导官令丞李鹤,擢为大司农部丞、负责全权协助新开盐矿诸事。” 至于盖越和钱红雪,属周彻家臣甚至家奴,他们和周彻有完全的人身依附关系,朝廷的官职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 依规,便是天子也不好绕过周彻,对他们进行封赏——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在侵犯周彻的‘主权’。 他们也不需要官职,这种人的地位高低,完全来源于主公。 主公败亡,他们便一无所有。 主公一旦事成,他们也跟着起飞——如当朝天子昔日家臣,或掌耳目监听天下、或慑禁中武力、或位列尚书台要职、或干脆封疆一方。 最后,便到了周彻本人。 天子凝视他许久,忽然发笑:“老六,你自己说吧,想要什么?” “我……” “靠谱点!” 周彻刚开口,天子便猝然出声提醒。 擦,搞得我很不靠谱一样……周彻心中无语,正色一拱手:“父皇,河东贼猖獗,儿臣愿聚兵于邙山北渡口,以讨平河东贼!” 时间不等人,要想在加冠日坐稳嗣君之位,必须捞个像样的大功在手。 而战功,无疑是最硬的! 此外,战争和军功,是壮大手下人马的最快方式! 周彻所言,引得一片赞同。 诸臣未必赞同周彻为将,但绝对赞同讨贼。 河东贼已经猖狂到这一步,如果再不剿灭,朝廷颜面姑且不说,各位老爷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 毕竟,这帮贼连皇子都敢杀,何况他们? “河东郭贼,确实不能留了。” 天子点了点头,目光陡然一冷:“便是河东化作白地,郭贼也必须除尽!” “父皇!” 到这时候,周汉方才站出:“进剿郭贼,务必动用大军团作战,老六虽昨夜侥幸得胜,但并无领兵经验。” “此战干系重大,他难担此任。” “儿臣愿为领军之将,督兵平贼!” ------------ 第47章 周彻:是你自己要去的 “陛下!” 周汉话音刚落,兵曹尚书曹正即刻附议:“臣认为二殿下所言甚是,征讨河东非精兵数万不可。” “未经战阵之人,调度都难,谈何作战?” “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武人之中,附议者极多。 于公而言,大兵团作战难度高,除了天上掉陨石这种事,几乎不存在侥幸之可能。 于私,武人集团中,多属意二皇子周汉。 就知道你会争……周彻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正准备开口,忽有人抢先。 “父皇。” 大皇子周元再度仗义执言,道:“破贼之功由六皇弟所立,此议也由他先提。” “若是轻慢他意,恐怕要冷落了功臣之心。” 周彻愕然而视,有些茫然:老大这么厚道得么? 天子微微颔首:“那依你的意思呢?” “不如,兵分两路。” 天子沉吟许久:“来人,取舆图来!” “是!” 舆图两侧用木杆穿了,由两名宦官扶着,如卷轴一般展开—— 帝都雒京所属,为河南郡;郭贼所据,为河东郡;在河东右侧、河南东北角还有一郡相连,为河内郡。 三郡环抱,又称三河之地。 在天子授意下,兵曹尚书曹正走出为众人讲解:“欲兵进河东,唯两条道可走。 其一是昨夜郭贼突袭邙山所走的渡口——这一条道虽有大河阻隔,但两岸地形开阔,适合大军行进; 其二则需进军至河内、再从河内西侧的箕关进入河东——箕关后是箕山,地形狭隘、山道阻隔,两侧多有贼兵蛰伏。 若依大殿下言兵分两路,只能让大军走邙山北渡口、偏师走箕关。” 曹正话音刚落,周汉即刻道:“我领大军,走北渡口!” 众人点头附议:“二殿下知兵久战,可为三军之帅,正当如此。” 天子目视周彻:“老六,你可有异议?” “有。”周彻颔首,高声进言:“若由儿臣统领大军走北渡口,儿臣绝不避战,必会积极进军,以剿灭郭贼。” 周汉冷哼一声:“难道我会避战不成?” “朝廷数次发兵,你也不曾少去过,郭贼可平定了?”周彻瞥了他一眼,满是挑衅:“既平不得贼,如何不是避战?” 又转向天子一拱手:“父皇,郭贼不可放纵,需尽快剿灭才是。有些人固然用过兵,但用兵胆怯如鼠,遣他率大军又能如何?不过空耗国家钱粮罢了。” “老六!”周汉闻言大怒,手指着他:“你敢藐视我?!” “是又如何?” 周彻摘下腰间头颅,往他脚前一掷:“遍听人吹,说二皇子如何善战,却只听虚名,未见功绩。难道不该藐视吗?” 周汉勃然,怒发冲冠:“小子!立了点功就目中无人,出殿来!你我做上一场!” “你要在朕面前动武?”天子冷瞥了他一眼。 周汉一个激灵,赶忙弯腰:“父皇!儿臣绝不避战,一定主动出击,吃下河东贼!” 闻言,兵曹尚书曹正皱眉:“兵进河东,先失地利,取胜艰难。” “不进河东,又如何剿贼呢?”周彻摇头,对天子拱手:“父皇,既然他们不敢主动出击,那便由儿臣去。” “谁说我不敢?!”周汉自然不让。 最后,因周汉同样承诺主动出击,便被选中负责督大军总攻;而周彻,则负责领偏师走箕关。 “拟旨。” “由二皇子领除骑营外护河二营、加之五校、河南郡卒,起战兵三万、辅兵三万,由邙山北渡进讨河东贼。” “由六皇子领护河骑营,再划精锐步卒两千,统战、辅、民夫万人,走河内郡箕关,从东面威胁河东贼,以为辅攻。” “是!” 两人同时拱手,一脸得意的周汉又趁机到:“父皇,主攻河东任务重大,我想提名一人为我副将。” “讲来。” “皇甫龙庭。” 皇甫龙庭入雒,这种事自然瞒不过耳目遍布天下的天子。 他扫了周彻一眼,最后点头:“皇甫龙庭西北宿将,确实可当大任,准了。” “谢父皇!”周汉愈发得意。 随后,卢晃、曹正又各举一人为两路军中监军。 “准!” 天子挥袖转身:“没其他事,便退了吧!” 朝议散去,群臣议论纷纷。 “夺军破贼,掷首君前……啧啧啧!六皇子与往日真的大不同啊!” “确实,看来传言不虚,他是因为母妃早丧而故意藏拙保身,实则有大才!” “他真能一飞冲天、压制诸兄么?” “嘘!这话能放在外面说的么?再而言之,今日之事你我也看到了,立功的是六皇子,但主攻任务却让二皇子截去——起步太晚、根基太浅,这亏不是一时能弥补的!” “所言甚是!” 此言获得众人赞同,有卓识者捋须道:“河东为朝廷腋肘之患,若谁真能平定河东……单从功绩而论,自是诸皇子中第一人了!” 因为大夏公开的皇子竞争制度,所以群臣对此事之议并无太多忌讳。 “若是这般说,那就只能看二皇子胜或不胜了。”有一武官笑道。 “何以如此笃定?!”有人似乎不服:“六皇子近来多有惊人之举,未必不能再建奇功!” “奇功?奇功也是有条件的!” 对方摇头,认真分析:“昨夜之战,六皇子以两千战骑击五千贼众,是有取胜之可能的。” “而如今他不过战辅万人,能上阵厮杀的就四五千人,如何撼动整个河东?” “你可去过箕关?箕关背后是连绵箕山,大军难行,四五千人莫说撼动河东,连箕山都走不过去!” “箕关距雒京快马不需一日,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瞧瞧。” “此番征战河东,关键在于二皇子,至于六皇子嘛……”他摇了摇头,道:“切莫上头才是,真要举兵入箕山,甚至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啊!” 众人闻言,皆神情一悚。 ------------ 第48章 周明:我派老婆出马,阁下该如何应对呢? 另一边,周汉与曹正同行。 曹正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平静,语速却很快:“六皇子很聪明,知道主攻争不过您,便故意相激,迫使您主动出击,无法成河东之功。”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呢?”周汉冷笑起来:“河东之战,我未必不能够成功,而他则是绝对不可能成功。” “我若胜了,谁还争得过我?” “若是不胜,凭河东贼的军力也不至于使我大败,斩些首级捞功问题还是不大的。” “而老六呢?两条路!” “要么进箕关送死,要么在箕关外看戏,等到仗打完了,作为提出征讨河东的他又如何交代呢?” “不错。”曹正点头,又道:“殿下挖皇甫龙庭这一招,倒是精妙得很。” “呵!老六能成昨夜之功,多半拜皇甫龙庭所赐。”周汉笑了,道:“可那又如何呢?如今皇甫龙庭为我副将。” 点皇甫龙庭为副,周汉是有多方盘算的: 一则,避免这个名将被周彻要去,断其一大助力; 二则,趁机摸清皇甫氏在周彻身上的投资,看看能不能挖过来,可以则挖,不可以……则除! 三则,抛开站队不说,皇甫龙庭是个优秀的将领,自己便是不挖不除,拿来用也是一大助力,使破河东的希望更足! 周汉此策,可以说是一石三鸟! 而皇甫龙庭那边,面对天子之命,自也不敢忤逆,只能相从。 周汉未曾拖沓,当天便带着最近的军队赶往渡口。 大军尚在聚集,这名二皇子便带着前驱之军先行渡河! 对岸河东军刚遭重创不久,郭镇岳本人也已撤回河东贼……谁也没有想到,周汉会来的如此之快! 以至于,让他成功跨河至对岸,开始猛击河岸驻扎贼军,抢夺驻点。 是夜,消息便回传雒京城中,再度引得一片惊叹。 “二皇子果然不负武略之名!” “其用兵势如风雷,这是打了河东贼一个措手不及啊。” “果断渡河立足,先打开局面第一步,莫非他真能成大功?” “啧!六皇子辛苦一场,终替他人做了嫁衣?” 周明府邸。 听丈夫说完周彻所为后,李翠萝眼中惊意泛起。 在她的印象中,老六外貌似他母亲,所以长得高大俊逸。 除此之外,着实无半点皇嗣之相,可以说是弱的丢人现眼,连路边的乞儿都不如。 前番给丈夫招来麻烦,颇像是运气不错之人的将死一搏。 可今日……纵然周明已尽可能贬损周彻,但她依旧听出了那位皇弟斩将诛敌的英豪之气! “殿下先喝杯茶水吧。” 她扭过身姿,摇曳柳腰丰臀,托来一茶盏。 李翠萝已嫁周明多年,虽未曾诞下子嗣,但玉躯早已出落的妖娆动人。 一举一动,也带着少妇难掩的风韵。 她知道丈夫厌恶周彻,便道:“老六虽出了风头,但今日殿上也未曾拿下主攻不是么?” 周明抿了一口茶水,抬起冷眼:“有劳夫人差一心腹回河东,替我去做件事。” 李翠萝将饱满的玉臀搁在榻上:“殿下请说。” “告诉郭镇岳,我要与他做两桩交易。” “第一,我会给他提供老二和老六的兵马动向。” “第二,我会弄到制盐法——老二老六战败后,我会出面招降河东,让其接受招安便可。” 艳目之中,惊光一震。 纵是女流,李翠萝也知道丈夫此举风险之大! 一旦暴露,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便是天子稍加仁慈,废黜也是难逃! “殿下。”俏脸微紧:“会不会太激进了?” “别无选择了!” 周明拂袖而起:“我不知道老六打的什么主意,但这小子既敢提议,自是有办法占到便宜……我已经吃过几次亏了,如何还敢轻视他?” “若让他破了河东,挟如此大功,他转身第一个对付的便是我!” “河东落在他手上,别的姑且不提,届时夫人将如何自处?!” 李翠萝娇躯一颤,连忙道:“殿下宽心,我自然是站在您这边的。” “便是夫人站在我这边,李氏呢?”周明道。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殿下,渡口有战讯传回。” 周明眼中,精芒一闪:“这么快?” “是!二皇子未等大军完全集结,便直接杀过渡口,打了对岸守军一个措手不及。”门外人应答:“当下依旧在鏖战拉锯,二皇子想就此站住脚跟。” “还有一件事,我们趁乱派上邙山的人被发现了,已被廷尉府徐岩带走。” “我知道了!”周明目光一寒,让来人退下后,又道:“老二也不例外,邙山之事,是我与他联手促成。” “河东捏在他手上,要找到亦或捏造证据对付我都很容易!” 斗争到了这一步,断然是没有退路的。 老六固然是必除之人,但对于老二来说……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亦或者说,自己这些个兄弟,谁又会放过谁呢? 老大性格仁厚,或有以仁德服人的心思。 可老二是靠军中杀戮立足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蛮横武夫——对武夫来说,谁有威胁,就干掉谁,这是最直接有效的! “既然如此……”李翠萝一咬银牙:“事关重大,我便亲自回河东一趟吧?” 周明目光一绽:“夫人愿去,自是极好的,只是河东混乱……” “殿下宽心。”李翠萝妩媚一笑:“于朝廷兵马而言,我是五皇子妃;于河东人而言,我是李氏之女,谁敢动我呢?” “如此甚好!”周明神色缓和,面露喜色:“夫人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 第49章 何以破河东 河东内部。 “吃亏的是我,他们反倒急了?!”骤闻风声的郭镇岳又惊又怒。 他见贾道依旧一脸平和,甚至面带笑意,不解道:“先生,彼辈已打过河来了!” “打过河来,才不足为惧啊。”贾道笑着摇头,道:“河东人心在郭公手中,他若身在河南,我们无可奈何;可他渡河来北,地利人和皆在我方,他又如何斗得过郭公呢?” 郭镇岳目光闪烁:“信报说足有精锐禁军三万人,朝廷还未曾动过如此重兵!” “那又如何呢?”贾道摇头依旧,神态笃定:“逆大势而行,纵雄兵十万,亦将无为!” 闻贾道此言,郭镇岳心头振奋:“那依先生的意思,当聚兵迎敌?” “自然,正好趁机再次整合各部。”贾道点头。 郭镇岳采纳其言,遍发书信于各地,征召大小头领十六路,聚贼兵十余万于大河之北! 比起人数,贼兵自然众多。 但论起正面战斗力,跟朝廷正规军就相差甚远了。 这也是郭镇岳颇为急躁的原因。 此讯发出不久,郭镇岳又得到消息:朝廷以六皇子周彻为偏师,督战兵四千余,侧击箕山。 “周彻!?”郭镇岳冷哼一声:“我本有报仇的心思,谁想这小子竟被打发去了箕关……先生,您怎么看?” 贾道捏着胡须沉思:“邙山立功的是周彻,而如今主攻却被周汉揽走,周彻应是在争斗中吃了亏。” “箕山大军难行,凭他四千战兵,难以建功。” 郭镇岳深以为然! 周彻那边,也没敢耽误。 相对老二庞大的军队,周彻唯一的优点便是:迅捷。 其部人马,总共两拨:护河骑营、步兵一校以及专门负责后勤的两千民夫。 此外,他还通过军中、邙山、游侠集体中凑足了三百亲卫。 甄武虽然负伤,但坚持同行。 有一说一,这家伙真的是天生的防高血厚,相当耐草。 以至于让周彻一度想问:令妹也这么耐C……吗?! 刚到箕关不久,皇甫韵便匆匆而至:“兄长和皇甫超逸跟着二皇子一同去了。” “我知道。”周彻点头,神情严肃:“老二意图明显,想要挖走皇甫家。” 皇甫韵问:“有对策么?” “有!” 周彻同样点头,目光直视对方身段。 身在军中,皇甫韵亦身着细甲。 但紧束的细甲,依旧无法压制比肩还宽的胯臀,弧度迷人。 周彻喉咙微滚:“我有一个绝妙之策,让我与皇甫氏之间关系坚如铁石。” 皇甫韵柳眉一挑:“什么?” “嘿!”周彻手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我们俩可以夯实一下……啊啊嗷嗷噢!!!” 一只手熟练的摸到他腰间,已将钳住的肉拧了个九十度角。 周彻风度全无,一阵惨嚎,内心发誓: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尿都给你夯出来! “殿下。” 这时候,帐外传来盖越的声音:“监军与陈将军他们求见。” “咳!” 周彻一秒恢复正经:“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众人入帐。 为首者年过四十,长相板正,颇有正义凛然之相。 梁兴,供职于兵曹,极得尚书曹正信任。 如今被指为周彻监军——军中除周彻外,当属此人地位最高。 陈知兵紧随其后,再就是甄武和军中其他校尉。 梁兴手持一封捷报,笑道:“二殿下那边传捷,说是已成功渡河,可在对岸立足了。” “此讯我已知。”周彻点头。 有一说一,周汉打仗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动兵?”梁兴又问道。 周彻笑道:“我军方至,尚未休整,亦敌情不明,此刻谈动兵,是不是为时尚早呢?” 梁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听到周汉立功,他竟一点也不心急么? 稍作沉默后,他取出一封舆图,道:“敌情一直在掌握中,殿下请看。” “我们驻兵处,便是箕关关楼,此处一直捏在朝廷手里,贼人难以染指。” “出了箕关往西走,便是箕山,此地山岭纵横、道路破碎,贼军驻于此的人名为张伯玉。” “据传,这张伯玉本是个书生,自幼研习经文、熟读兵法,本打算入朝为官,却半途让河东匪徒劫了。” “此人颇有手段,一来二去,竟成了一个贼头。” 周彻问道:“他手下有多少人?” “贼兵驻军与朝廷是不同的。”梁兴摇了摇头。 依托于箕山的破碎地形,内部贼军是东一个山头、西一个山岭的蹲着,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山寨坞堡。 当中不仅有作战的贼军,还包括负责生产的男男女女。 而在受到进攻时,各自山头的话事人会依张伯玉之命进行分段防守。 如果需要出击,各山头便带领作战人员走出自家地盘,汇聚于张伯玉旗下出击。 “此等散漫,若在平原,便如一盘散沙,大可逐个击破。”陈知兵不由摇头:“但分布于群山之间,反倒棘手起来。” “正是此理。”梁兴含笑点头,又目视周彻:“殿下善战,应当有破敌良策?” 周彻抬头望了他一眼:“兵马行动,非是儿戏,还需仔细考量。” 梁兴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道:“殿下虽是偏师,但策应进攻,分担正面压力,也是职责所在。” “再说,陛下与朝廷诸公都看着,想来殿下也不想二皇子专美于前吧?” 周彻神色不变:“那依梁监军的意思,现在便发兵进攻?” 梁兴立即摇头:“殿下是主帅,兵马行动,皆由您断。” ——你要现在进攻也行,但事先说清楚,跟我可没关系! 说完,即刻拱手退出。 与之同去的还有其他人,只有一帮心腹留下。 皇甫韵道:“此人看似对你甚是恭敬,但话里话外都在逼你出战。” “此人倒可抛在一边。”陈知兵紧皱眉头:“只是二皇子那边,进展颇快,而我们若要进军,又相当困难。” “进展颇快?”周彻嗤笑摇头:“没用的,老二只要过了河,就绝对赢不了!” “嗯!?” 陈知兵等人都是一愣:“过了河赢不了,那您在殿上要求主动出击……” “我坑他的。” 擦! ------------ 第50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河东不可破,或者说,河东无法从外击破。” “河东人为何反?因为不造反就会饿死,他们别无选择!” “在这种情况下,以外力猛攻河东,会造成何等后果?河东之民,悉数团结于郭镇岳麾下!” “莫说三万战兵,便是三十万战兵,要平河东之患,也只有将河东两百万民屠戮一空这一条路可走!” 周汉会答应主动出击,是因为他基本盘在军中,他必须抢下主攻任务,不可能让给周彻。 至于天子为何会答应……若周汉真能建奇功平河东则最好,如果不能,那就让尾大不掉的人去死! 等这帮人死了,他就可以换个对付河东贼的方法。 ——当然,这一切都是周彻的推断。 至于天子还有没有其他想法,则是他所不知得了。 “数万精锐都平不得河东,我们走箕关便可以么?”皇甫韵问道。 周彻笑道:“单靠我们这点人在外,当然不行,可要是加上内应,那就可以了。” “内应!?” 众人惊而失声:“谁是内应,有多少人?” 周彻以手指着自己:“内应就是我,至于有多少人……河东百万之民,都会是我的人。” 众人听得发愣,一个个不明所以。 哗—— 这时,帐门被掀开。 “父亲。”甄武错愕:“您怎么过来了?” “自是有要紧事。” 甄楚河向周彻拱手:“殿下,人给您带来了。” 周彻忙道:“怎还劳烦您亲自来呢?” “殿下所托,亲自经手才放心。”甄楚河侧开身子,介绍道:“没有人比这位更符合殿下的要求了。” 甄楚河背后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身材干瘦,面经风霜,目光低沉而有锐光。 在见到周彻后,其人躬身施礼:“河东沈信,见过殿下。” 不必拘礼。”周彻问道:“你是河东沈氏之人?” “是!” 河东两大族,李沈共称。 李氏为宗族巨兽,单是同姓之民便有五六万之众,加上依附的他姓小族、徒附、荫蔽之童仆等等,人口难以计数。 而沈氏与甄氏相仿,靠经商起家,主要做的是北奴和大夏之间的马匹生意,获利丰厚;辗转于官府商户之间,关系熟络。 随着李氏千金李翠萝嫁入皇室,双方力量发生对比。 紧随而来的河东大乱,更是几乎一波将沈氏击垮! 因为乱贼可以轻易撞开商户的大门,却绝不敢冒犯宗族的坞堡。 如李氏这样的本地巨族,拥壮丁万余人,一般的起义军头领哪敢招惹他们? 便是强如郭镇岳,对他们也是以安抚、合作为主。 而李氏也抓住了这个机会,疯狂扩张、吞并其他势力。 昔日与之共称的沈氏,便成为其首要目标。 沈氏嫡系年轻一代,或被暗杀、或被‘贼’所害。 为求活路,沈信答应将女儿嫁入李氏,以获得李氏庇护。 然而,在联姻之后,沈信剩下两子相继暴毙! 他自己也被下毒,以致失去人伦之能。 好在他还有个私生子,托人送到甄氏,现今还在东海养着。 而再无顾忌的沈信便忍辱于河东、谄媚于李氏,得以继续经营生意。 在李氏眼里,沈信已经绝嗣,唯一一个女儿还在自家——已然失去威胁,所劳累也不过是替李氏经营罢了。 而对周彻来说,这就是个完美的工具人。 “沈家主,河东之内,如你这般横遭劫祸之人,想来不在少数?”周彻问道。 “如殿下言。”沈信颔首,叹息:“一方崛起,自有一方衰弱。” 崛起者,是以郭镇岳为代表的贼寇势力。 这些人以武力为根基,挑动底层造反,首劫便是官府,等到官府清洗干净,接下来便轮到了大族。 说白了,郭镇岳的人要扩张壮大,就必须向沈信这帮‘肥肉’下嘴。 而当地巨宗之族,如同李氏一类,为了避免被吞并,甚至扩大自身影响力,他们也必须去吞噬。 利益之争,不可调和。 得胜者如郭镇岳、如李氏,张牙境内;败者如当地官府、如沈信,或遭逐杀,或任由吮血。 迫于形势,碍于无力,他们只能低头忍辱,等待时机。 而周彻,便是他们所等的时机! 继而,周彻抛出第二个问题:“河东之民可能饱食?” “奢谈。”沈信再度叹气:“百万之民,靠劫掠如何能够养活?” 根据沈信所言,河东什么都缺,但高层该发的财依旧不能少。 像李氏这样的大族更是懂得把握时机,以珍贵的钱粮引诱、吞并人口。 而底层百姓,该饿还是得饿。 “如我所想!”周彻点头。 这个答案不难推测,如果河东人有活路,郭镇岳至于冒险抢到雒京门口来? 要是河东底层有饭吃,至于扛着盐矿石渡河来找周彻换粮? “今日找沈家主来,便是为图河东大事。” “殿下吩咐便是。” 周彻道:“第一,沈家主以生意为名,花钱将各处盐地盘下,并收购盐矿,承诺分予各家、各户好处。” “第二,交易达成,河东各族和百姓便能借此生存,此刻再揭竿而起,取代郭镇岳!” 这话一出,帐内众人齐齐变色。 揭竿而起? 取代郭镇岳? 这不是……堂堂皇子,去做反贼? 皇甫韵立即道:“这哪行?” “这一定行,也只有这样才行!”周彻斩钉截铁:“河东人会跟着郭镇岳,是因为连年天灾,他们在朝廷原有的秩序下已无法生存。” “而如今呢?在外,朝廷强军征讨郭镇岳,河东人虽然团结,但难免心慌。” “此刻我再给他们一条活路,一条比跟着郭镇岳更好的活路,他们如何能够拒绝?” 郭镇岳造朝廷的反,而周彻则去造郭镇岳的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众人还在惊愕中,沈信道:“有两点难处。” “沈家主请讲。” “盘下盐地、收购盐矿,需要不少资金。” 沈信面色颇苦:“沈氏被李氏劫掠后,已无多少余财,虽然我可以凭着信用赊到一些,但终究难以做大。” 甄楚河大手一挥:“这都不是事,所耗钱货,皆由我供!” 作为一个聪明的投资者,甄楚河深知河东对周彻的重要性。 财主发话,这个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第二,做生意我在行、与各方打交道也不是问题,但若揭竿而起……”沈信摇头:“带着一帮流民去攻贼军,这实在是我难以办到的事情。” “而河东内部各处皆有守军,若被提前发掘,只怕会前功尽弃。” “没事。”周彻笑了,道:“这事交给我,我亲自去!” “太冒险了!”皇甫韵道。 “不碍事。”周彻摇头:“我自己不进去,又如何成大事呢?” “河东与箕山一带的地形我也研究过了,地形破碎、多有丘陵、有碍大军。” “也正因为此,若是小部队行进,却是极为容易的。” “我只需带上数百亲信甲士,伪装从此潜入,若是河东有变,大可从此撤出便是。” 在丘陵地形,战场容纳能力非常有限。 即便河东贼在箕山的守军赶来,也不会是大兵团,而是分散的小股部队。 至于冒险一说……自穿越后,周彻就没有怕过! 处于他这个位置上,要么豁出一切去争,要么畏首畏尾,最后等死! 神态始终颇为平静的沈信,听闻此言后也叹息俯身:“殿下千金之躯,尚不惜犯险,草民必竭力相助,若有背皇嗣,则天戮我族!” 众人陆续退下。 皇甫韵立即道:“你执意要去,我与你同行。” “不行。”周彻摇头,道:“你得留在军中……关键之时,或需要大军策应,我不放心任何人。” 皇甫韵犹豫许久,忧色不减:“一定当心。” “自然,我还没夯姐姐……” 话没说完,见对方伸手,周彻拔腿就跑了出去。 甄楚河还在等他:“沈信此人,人如其名,靠信义立世。” “如今他家道破败,更不可能在皇族面前践踏信义。” “您带来的人,我自然放心。”周彻点头,又道:“既然您来了,干脆再替我办件事。” “殿下请说。”甄楚河当即拱手。 周彻对他客气,拿他当长辈对待,这使他心中甚慰。 可甄楚河也不是没分寸的人,莫说是自己,在儿子面前他也一直鞭策四字:尊卑有别! 周彻是皇子,更是甄氏心中将来的天子,该有的尊重半分不能少。 “你就近替我去找一些歌舞伎,送到军中来。”周彻道。 “嗯?” 甄楚河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答应下来:“这不是难事,夜里便能送到!” ------------ 第51章 深入河东 梁兴回去后,立刻给朝廷上了一封文书。 他没有傻到明着去指责周彻,而是隐隐表示周彻有缓战之意。 到了夜里,他又去寻周彻,准备议事。 刚走进周彻的营盘,就发现军士们在忙碌着造大帐。 梁兴觉得奇怪,便呼来一人询问:“帅帐早已立好,你们这是做什么?” “启禀监军。” 负责的辅兵队率擦了一把额头汗渍:“殿下说他那大帐太小,要扩建。” “太小!?” 梁兴扫了一眼前方大帐,眉头皱起。 行军打仗,还讲究这个? 等他走到帐前,但见里面灯火通明,可闻歌酒作乐之声。 在得到准许后,其人将帐门掀开,却被面前一幕看呆了: 席间舞娘往来,只着轻纱,躯体妖娆,于酒水中迸溅靡靡之光; 周彻坐在中央,两个舞娘伺候左右; 陈知兵、甄武等一帮高层军官也在侧方坐着,身上女子依依,满面春光,沉醉其中。 倒是盖越抱剑守在一旁,冷着一张脸: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好半天,梁兴才缓过神来,惊问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梁监军来啦!”周彻大笑,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找乐子!来,给梁监军安排个座位!” “不必!”梁兴一口回绝,正色道:“殿下,我等此来,受陛下之托、朝廷之命,应当将破贼之任牢记心中,哪能……哪能这般啊!” “哎呀!我说监军您也真是的!” 周彻还没发话,席间一个大胡子武人便不乐意了:“箕山的情况你我都清楚,急着往里冲有用么?只会白送了弟兄们的性命。” “左右无破敌之策,不如安心歇着,正好麻痹山内守军。” 其人官任步兵司马,穷苦出身,在军中毫无根基可言,全靠一口砍刀砍来的步兵司马之位。 至于家有多穷,从他的名字便能看出:胡八。 “胡司马所言甚是。”周彻含笑点头:“今夜作宴,一则麻痹敌军,二则我与诸军初识,正好借机熟知一二。” “梁监军同样委任军中,不妨入座?” 面对周彻的再次相邀,梁兴依旧拒绝:“殿下好意,下官心领了。” “只是,我有一言,需告知诸君:破贼重任,若是有所懈怠,朝廷追查下来,可莫要后悔!” 说完,其人拂袖而出。 帐中武人,听到他这话,脸上嬉笑之色都收起,转而变为担忧之色。 武人最怕的是敌人么? 不,最怕的是文官之喉舌啊! 直到周彻一拍桌子,道:“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 “要是被他一句话吓得娘们都不敢玩,我看也不必上阵杀敌了。” “倒不如将家伙切了,本殿下将你们送进宫去。” 众人哄然而笑,继续摸了起来。 离帐的梁兴,怒意全无,笑意颇冷:“真是将把柄往我手中塞啊!” 次日,他再来时,大帐已建好。 离得很远,便听到女子连绵娇声了。 不用进去,也知帐中在做什么——女人比起昨日更多了! 为了安心玩乐,周彻甚至让人将周围围了起来,禁止他人靠近——连监军都拦! 周彻的借口也很直白:帐中不是议军事,所以你没资格进来;帐中在玩女人,大家都掏了钱的,你要匀一份吗? 梁兴能匀这钱么? 他当然是继续奋笔疾书,雪花似得往朝中递折子! 朝中上下,也是一片愕然。 这老六又转性变回去了? 神经病吧这是…… 于是,攻向周彻的折子更多了。 军在前线,尚未交战,天子断然没有临阵换帅的道理。 “等仗打完再说。”天子随手将奏折丢到一旁。 短暂沉思后,他失笑摇头:“走箕山这一仗,确实是没得打的,只有麻痹敌人这一招了。” 他怀疑,周彻是想等周汉那边打出了成绩。 而箕山守军又被自己麻痹,随后火速冲进去掏一把好处! “难道老六真的自暴自弃?” “不对,这小子一定憋着什么坏!” 得到消息的周明也百思不得其解。 恰好,有人来报:李翠萝已回到河东李氏。 “甚好!”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现笑意:“有夫人在,便是老六真憋着什么坏,也能崩断他的牙!” 箕山有守军蹲着,内部还有李翠萝与李氏遥控指挥。 就老六那点人手,还不是随便拿捏? 箕山大寨。 首座,一名白衣男子端坐,容貌颇为俊逸。 看上去不像贼头,倒似书生。 “你说,他一直按兵未动?” “是,根据河内的眼线来报,说有人往军中送了不少女子,据说这六皇子整日在军中作乐。”斥候老实回答。 “嘿!”一名贼头乐了:“看来这劳什子六皇子也知道箕山难啃,是知难而退了。” “不要轻敌,还是谨慎些好。”张伯玉摇头。 话刚说完,门外有人蹿了进来:“统领,箕关忽然擂鼓!” “嗯?!” ------------ 第52章 河东有神射 鼓声突起后,便是旌旗招展。 关以西、山以东,大片人马聚集。 动静愈发大,且一直持续…… 众人推断:周彻应该是要全面进攻?! “传令!” 张伯玉起身,面色凝重:“命北岭、东山、中脉、南端各路统领,悉数向中央山道集结,准备阻击来敌!” “喏!” 几个贼探整齐应下,往外飞奔而去。 张伯玉披挂,方走出山门,便有人来报:“李家三公子到了!” “嗯?” 张伯玉微微愣神,低声道:“他倒是来的快……带路!” “是!” 李氏三公子李望柏,其人天生气力雄壮,武略过人,负责统领李氏宗族部曲。 出入山林、吞并各家、扶持、兼并其他山贼或武力部曲,都属他的责任——简单来说,其人负责执掌李氏军事。 按照常理,无论是出于‘避有反贼之嫌’还是保存自家部曲的目的,他都应该缩在后头才是。 这么积极,反而不正常。 很快,两人会面。 李望柏随行百人,皆裹黑袍,十分低调,马背上挂着硬弩。 “三公子……” “嘘!” 张伯玉刚想呼喊,黑袍中的人便做出噤声手势。 他走到张伯玉面前,沉声道:“张兄,我是来帮你忙的,还望莫要声张。” 还真是又当又立……张伯玉清楚对方为的是皇亲国戚的忠臣人设,会心一笑:“他们过不得箕山,何劳你亲自过来呢?” “无他。”李望柏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要做掉六皇子!” 张伯玉神情一凛。 轰轰轰—— 此时,鼓声沛然,愈发雄壮,震的两边山壁都轰隆回响。 亦有贼军跑来:“统领,朝廷兵马列阵开始进攻了!” “走!” 箕关西出,便是一条不算宽的山道。 道路两侧,不是拔天巨崖,而是重重叠叠的矮岭。 此刻,从各处赶来的贼军正由头领带着进入矮岭林木中。 而从箕关推出的朝廷大军,正结着紧密阵型,沿山道推进。 不同于以往朝廷军队开战前的喊话、劝降、招安,周彻显然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直接强攻! 李望柏看了张伯玉一眼,后者会意,走到山岭前方喊道:“六皇子,既要动刀兵,想来也不差言语交涉的功夫?” 朝廷军中,传出一道雄壮之声:“兵讨逆贼,还要交涉什么?” 张伯玉稍加沉思,道:“箕山险峻,非这数千人可过,殿下又何必徒然冒险,平添伤亡呢?” “放屁!诛贼立功,乃我辈武人本分!” 甄武再次粗着嗓门回了一句,再将刀一挥:“兄弟们,给我上!” 哗啦—— 进攻的朝廷大军从中裂开,化作两道长龙一般,往侧方山岭上来。 中间又有马队涌动,应是骑兵在准备出袭扫荡。 张伯玉皱眉:“这六皇子打仗怎有些草率?” 看来姐姐高估他了……李望柏心头冷笑,道:“怎么,张兄嫌他太弱,不愿出手么?” 张伯玉嗤笑摇头,将手一压:“放!” 嗖嗖—— 山岭树林中,一阵箭雨如泼而出,密密麻麻的洒向逼来的朝廷步卒。 哗—— 军阵一紧,一面面盾牌举起。 箭矢落下,发出噼啪之声。 多数折断,碎落一地;有些插在盾面牛皮上,极少穿落人群,打在铁甲上,擦出成片火星。 张伯玉微微点头:“悉数带甲,倒对得起精锐二字。” 说到这,他忍不住羡慕一叹气。 贼军胜在人多,但要论起装备,那跟朝廷的精锐部队天差地别。 不过,他并不认为周彻能凭借盾牌、铁甲便将偌大箕山啃下! 随着岭地渐高,阵型前方被压缩、彼此相连也不够严整。 如此,漏洞出现了。 贼军的箭矢也换成了石头! 砰砰砰—— 在有高度优势情况下,飞石威力是要胜于弓箭的。 随着一块块拳头大小石头飞来,坚固的牛皮盾先是出现裂痕、裂痕扩散,接着嘭的一声碎开! 失去盾牌庇护后,走在最前方的步卒顷刻间飞石笼罩。 一声闷哼,脑浆泼洒在山石上。 “寻山势规避!” 负责督战左侧的胡八怒喝。 他领着十数亲随,藏身一块巨石后,取长弓在手,对身边人道:“等我数到三,全数探头开射。” “箭射之后,立刻退回,不得延误!” “是!” 亲随们也都取劲弩。 “一、” 胡八将箭搭上、弓拉满。 “二、” 他屏住了呼吸,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众,忽然喝道: “三!” 吐出这字后,他迅速从巨石后转出,向岭上射去。 嗖嗖嗖—— 十数箭连发,六七个中箭的贼兵滚落山来。 等到贼人反应过来,石头飞来时,他们又迅速退回。 等到石头稍歇,胡八又再次冒头射击。 如此往复,连杀贼人二三十。 贼军组织度远不如官兵,被连杀二三十人,一个百人屯便有些崩了,纷纷后撤。 “上!” 胡八大喝,撇弓换盾,带着人迅速冲向缺口。 张伯玉皱眉,正要点一曲人过去,却被李望柏拦住:“我过去。” “你不是要寻六皇子么?”张伯玉问道。 李望柏不满冷哼,声音中满是失望:“这厮竟藏头不出,我也不能白来!” 他听姐姐说了周彻的事,此来专程为取周彻首级、好在姐夫面前立下大功! 谁知,周彻开战前不露脸。 开战后……更不知他中军在何处! 他带着那百人压了上去,同样以弓弩还击。 所部准头惊人——他们将身子放低,使箭矢从盾牌下方缺口进攻,中敌膝腿一带。 一时间,朝廷步卒伤者十数人。 “嘿!这伙贼里面也有能打的啊!”胡八眼睛微缩,急命人将伤兵拖下。 他左手提一面蒙了铁皮的重盾长牌,右手持一口刀,向对方迅速逼近。 砰砰砰—— 他那口盾是特制的,又长又厚又硬,飞石落在上面像炒豆子似得被崩开。 砰! 忽然,盾面上传来一道穿透的闷响。 一支箭力道格外猛烈,撕开了铁皮。 但也仅止于此,随后折断,只将箭头沉没其中。 胡八微微皱眉。 久经沙场的他,还未曾有过这种陌生感。 对面,李望柏冷笑,冲一旁招了招手:“取铁矢来!” “是!” 亲卫递上一根特制的箭。 此箭前端呈亮银色,顶部又一片钨黑。 弓被拉满,发出咯吱声。 黑袍下,杀气一震,箭矢离弦! 嗖—— 只听空气呼啸,有刺耳之声。 下一刻,盾牌传来破裂之声,一道血迹浮现在盾面上! 张伯玉不禁赞道:“不愧是霍氏高足,三公子真乃神射!” ------------ 第53章 亲身入河东 霍氏,指河东将门世家霍氏。 这一族曾出过极为了得先祖,又以神射著称于世。 李望柏幼时,曾拜于霍氏门下学艺。 盾牌后,胡八持盾之手被箭矢贯穿,血喷的到处都是。 “司马!” 左右皆惊,纷纷向他靠近。 “别过来!” 胡八忍着痛,依旧用盾牌盖着自己:“先退回去!” 恰好,军中鸣金—— “嗯?” 张伯玉愈发费解:“这就不打了?” 来的突然,去的更突然……这才哪到哪? 这点伤亡都扛不住,周彻开什么战? 这个六皇子莫非是个神经病么…… 李望柏很是失望,继续开弓。 砰! 这一次,箭矢下盾、破甲、中腿。 胡八身体一倾,骂了一句粗话,险些倒地。 他仰身将重盾抵在身上,吃力的往后退着,甲衣早被汗水浸透。 几个亲随不顾他阻拦奔来,被飞石箭矢所杀。 “看来是个军头。” 李望柏稍稍满意,第三次开弓。 噗! 胡八再次中箭,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只能长叹一声,将重盾盖在身上,等死。 他出身卑微,这两日和周彻甄武等人相处颇乐,自以为终于有了靠山,将来是可以有一番前途的。 可谁知在试探进攻中,竟碰上如此人物呢? 只能叹息,人算不如天算,时命所至罢了。 啪! 就在这时,一根铁索被甩在他身边:“抓紧了!” 盾下,胡八吃力扭过脖子:“校尉!” “别废话,赶紧抓住,我拖你过来!” 甄武来到巨石后,并吩咐他的随从:“出击掩护!” 众护卫一拥而出,开弓压制对面。 “公子当心。” 张伯玉提醒一句,亲自举起一面盾牌。 甄武冷笑,自有左右举盾形成一个夹角,将他护在当中。 “让开些!” 他拨开一面盾,再次张弓,瞄准地面。 哗! 胡八被从盾下扯出。 两个甄氏护卫持盾飞扑而来,试图挡在他前头。 “迟了!” 李望柏喝了一声,将弓猛拽时——啪—— 一声响,弓断。 其人错愕当场。 左右亦咋舌不已。 “公子好力气。”张伯玉笑着安慰:“公子如此神勇,倒不必为少杀一军头失落。” 李望柏气的将断弓一甩:“罢!一军头而已,我此番可不是为他来。” 他摇了摇头,见朝廷军带走伤亡士卒,迅速退回关下,也不由发问:“张兄,依你看,这六皇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知啊。”张伯玉摇头,叹道:“这六皇子名不见经传,前些日子一战渡江,却险些使用郭公落难,显然是本事非凡之辈。” 李望柏冷笑:“但看他今日用兵,相当一般,甚至可以说过于拙劣。” 张伯玉沉吟片刻,道:“我唯一能保证的,便是让他过不得箕山。” 李望柏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箕关聚拢的大军,目光森寒:“我要他死……张兄身在前线,此事还劳你多注意,莫要错过任何时机。” 张伯玉无奈点头:“我记住了。” 见周彻没有再进攻的意思,李望柏也从此退去。 等他走远,张伯玉的亲信才嘀咕道:“李氏一心想杀六皇子,自己不愿暴露,却让您来背这口锅,您又何必对他这般客气呢?” 河东内部,诸贼以郭镇岳为盟主,下方则是大小不一的首领。 而张伯玉在诸贼中,仅次于郭镇岳。 其人坐拥箕山,依附他的人口有六七万之多。 虽散落各山岭之间,难以和李氏正面争锋,但李氏也奈何不得他,根本无惧。 “若是河东能一直乱下去,永远由郭公说了算,我自无惧。” “可若一日,朝廷收回河东呢?” “我等已是叛贼之身,李氏在朝中又关系通天,将来若想别有活路……” 他摇头不止。 那名亲信不屑冷哼:“朝廷人马来了多少回了,哪一次能成?” “看看今日这六皇子便知,他们在河东之外还有些本事,到了河东又能奈我们何呢?” “或许吧。” 张伯玉拂袖转身,语气一顿:“吩咐各山头,未来的不必来了,各自退回吧。” “是!” 箕关下。 “老胡,怎么样?” “死不了!” 胡八身中三箭,分别在两腿与手掌。 他抬起头,一脸感激地对甄武道:“多谢校尉了,不然今日我算交代了。” 他没想到,天下数得着的豪富公子,竟然会冒险来救他一个泥腿子。 “哪里话!既是袍泽,岂能弃你于不顾?” 甄武挥手,从身上取出一枚药丸:“快吞服了,这是我们东海神医炼制的,治伤有奇效。” 药丸取出,便可闻浓郁药香,胡八鼻子动了动:“这玩意怕是卖了俺老胡也买不起啊!” 众人发笑,沉重的气氛为之缓和。 陈知兵代为传令:收兵入关! 初次进攻,似乎以失败告终。 好在走在前面的都是持盾甲士,伤亡并不高。 “初战,殿下冒进,多有伤亡,败退回关……” 梁兴奋笔疾书,将战报写好吩咐上传。 不久,一人悄然入帐:“未曾见六皇子踪影,我们没法提供他的方位。” 梁兴蹙眉:“怎么会不见踪影?大纛在哪你不知道?” “大纛下站的是陈知兵。”那人摇头:“六皇子应该未出关。” 闻言,梁兴冷笑:“他倒是怕死,看来邙山破郭贼是在吹嘘!” 要是周彻亲自带队上就好了…… 自己只需将他方位透露,然后周彻不小心阵亡…… “我去寻他!” 来到周彻帐外,梁兴却被再次阻拦。 梁兴怒道:“我来议军事!” “殿下现在不议军事。”守卫摇头。 说话之间,帐中歌舞已起。 梁兴直瞪眼:“才打完仗,军中颇有伤亡,还有心思歌舞?!” “此时正当歌舞,提振士气。”守卫回答。 梁兴大觉荒唐。 这他吗叫人话?! “前线将士流血,殿下在这享乐,这也叫提振士气?” “叫那些负伤将士听了,哪个愿意?!” “我愿意!” 身上缠着绷带的胡八来了——用推车推来的。 梁兴一愣,继而冷笑,拂袖而去。 胡八看他走了,面色也微微变化。 推着他的亲随嘀咕道:“殿下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弟兄们只怕会有怨言啊。” “住口!这是你能议论的么?!” 胡八瞪了他一眼,接着叹道:“推我进去,我会向他进言。”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忽觉这歌舞声不在快乐,也确实变得刺耳起来…… “是。” 大帐内。 不见周彻身影,唯有皇甫韵端坐首席。 陈知兵、甄武二人,显然也刚到不久。 胡八愣了一会儿,下意识问道:“殿下呢?” 皇甫韵道:“进箕山了。” “什么!?” 胡八大惊,差点从推车上蹿了起来:“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亲入箕山!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陈知兵摇头,叹道:“我们进攻是在给殿下掩护,吸引张伯玉注意。” “殿下趁此机会,领少数亲卫,走北边潜行入河东去了。” 胡八呆滞。 他缓缓抬头,和推车的亲随对视一眼,两人皆满面惭愧。 ------------ 第54章 贼可欺将门 交战处、北二十里外。 一行三百余人,正健步于山林涧道之间。 沈信久走商,对河东、箕山一带地形了如指掌。 亲兵们内着精甲,外面裹上一层宽大黑袍。 各负一口大布袋,袋中放着麦子,以及——机弩、钱票、黄金! 这几样东西体积都不算大,附上麦子后,从外看不出端倪。 好在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过人武夫,负重能力也极强。 交战后,箕山内的军力向箕关靠拢,这使得周彻等人行进更顺利。 趁夜,一路急行。 河东一郡,辖城半百。 在郡城周边,人口最为密集。 因郭镇岳调集重兵对抗周汉,致使郡城失去了最为庞大的压制力量。 加之,兴兵征粮,更无活路。 此刻河东内部,混乱加剧,各方势力,倾轧也愈发严重。 出箕山以西、河东城以东,霍氏坞堡所在。 正被一群人马堵上门前。 “张统领,听说你近来投入了李氏麾下,为何堵到霍家门前来?” 堡门上,出声的是一名少年俊杰。 他只有十八九岁模样,身材偏高,五官冷峻——霍氏少主霍洗忧。 堡前贼头,名为张彪,此刻哈哈一笑:“无他,来此正为邀霍氏同入李氏麾下。” “足下请回吧!”霍洗忧挥袖:“今逢乱世,霍氏只求自保,没有其他心思。” “这可不行!”张彪摇头,道:“霍氏为河东名族,祖上更是大夏名将。今日河东如此祸乱,霍氏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呢?” “那依足下的意思呢?” 霍洗忧面色愈冷,袖中手微紧。 霍氏世代为将,其父也曾官拜镇北关都尉,在与北奴的作战中负伤,被迫归乡养老。 如今,霍洗忧也已到了从军年纪,本当为国效力疆场的。 恰逢河东大变,累世将门之族,坐困于此,看贼寇祸乱河东,只能被迫封门自保! 不袖手旁观,难道杀出去讨贼么? 霍氏有此心,奈何无力啊! 河东何处有贼? 河东人无活路,河东处处是贼! 单凭他一家之姓,父亲昔日百余名家将,如何掀得动整个河东? 又如何养得起那些没有活路的百姓呢? “既然霍氏不愿出山,那就出些粮食吧。”张彪呵呵笑着:“如今郭公又和朝廷交上手了,百姓们活的更艰难了。” “霍氏作为大族,理应出些粮食,赈济百姓,护卫河东才对?” “原来是讹粮来了。”霍洗忧冷声道。 张彪伸出一根手指:“我要一万石粮。” “你在说梦!” 坞堡上,霍氏中人皆惊怒。 现在的霍氏,哪还拿的出一万石粮!? 更不要说送于对方了。 张彪收敛笑意,脸色冷了下来:“不愿投我主,又不愿纳粮,霍氏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这样吧……听说霍氏先祖留下一张宝弓,如今霍氏封门不出,也是糟蹋了宝贝。” “送出来,用于护河东乡亲,如何?” 霍洗忧彻底失去耐心,虎目一睁:“国宝焉能予贼!?” “霍洗忧!” 张彪亦怒,道:“你说谁是贼?是说我,还是说李氏,亦或者言指郭公?” “是!我晓得你家是名门,有护国庇民之功,在河东也颇得人望。” “可如今不同了,天下变了,河东早就姓郭姓李了!” “你今日态度,莫非是想做朝廷内应么!?” “张统领不必作怒。” 一声咳嗽,霍洗忧的父亲,也就是当代霍氏之主、昔日朝廷镇北关都尉、李望柏之师霍平章被推了出来。 他年近五十,加上旧伤爆发,已难行走,像是一头苍老病狮。 他与儿子对视一眼,继而摇头道:“一万石粮,霍氏是拿不出来的。” “至于家传之弓,那终是俗物,数百年过去,早已腐朽不堪了。” “是么?我不信!”张彪冷笑,道:“粮有多少,宝弓在否,终要亲自点一点、看一看才知道!” “来啊,将夫人和小姐请出来!” “是!” 一妇人、一少女,被贼众推出。 赫然便是霍洗忧的母亲与妹妹! 前几日,因担心娘家缺粮,霍夫人带着女儿省亲,同时送去一些粮食。 不曾想,竟半路被张彪这伙贼人截了! 几个护卫也被推出,皆身上带伤,被绳索困缚。 坞堡上人,惊怒不已。 “张彪,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 张彪嗤笑一声,拔出佩刀,跳下马背,将刀压在少女脖子上。 “是将东西送出来,还是让我的人接管霍氏?” “亦或者说,霍小姐人头落地?!” “你找死!” 霍洗忧头微抬,目中杀气澎湃,取弓在手。 “都说霍氏神射,冠盖天下,今日我还就要见识见识了!” 张彪嗤笑,扯着长发往后退去,少女忍不住哭出声:“哥哥……” 霍洗忧心如刀刮,将弓拽满。 “不要冲动!”霍平章握住了儿子的手。 张彪冷笑连连,直接喝令手下贼人攀坞堡。 绳索、长梯搭在坞堡上。 接着,一名名贼兵往上攀去。 坞堡上的霍氏族人,纷纷握紧了兵器。 持长弓者,将箭搭上,耳朵紧竖,等待命令。 手,却在发抖! 任由登坞堡?则霍氏必破! 放手还击?则夫人和小姐性命不保! “张统领!”霍平章道:“我可以出三百石粮。” “哈哈哈哈……”张彪大笑,神情狰狞: “霍家主,霍将军!您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宿将。” “祖上更是驱兵十万,决战北漠、刀斩狄王名垂青史的人物!” “区区三百石粮,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么?” 贼人提起往事、提起先祖之光烈,更让霍家人深感憋屈! 昔日威震北疆之族,今日却被一小贼欺门踏户,可谓耻辱至极! 霍平章深吸一口气:“连年灾荒,霍氏也人口凋零,饿死许多……” “登坞堡!”张彪一声怒喝,直接将其打断。 一贼喝声答应,将刀咬在嘴上,双手攀梯迅捷。 其人身材高大,目露狠光,扫过坞堡之上,当中满是贪婪。 一旦击破坞堡,那么——杀男辱女,尽吞钱粮! 最快冲进去的,自然也能发最大的一笔财。 他是张彪的心腹,也是张彪手下贼军中数得着的好汉。 所以,他披着甲胄——这在贼军中,是相当罕见的。 此人愈爬愈快。 霍家人心已悬起,却不敢动弹。 终于,他手落在了坞堡的墙垛上。 “哈!” 他笑了一声,纵身翻越而入。 “死!!!” 霍洗忧松弦。 他似有警觉,大叫一声,抬起手以臂甲遮挡。 噗! 手未抬、箭已至,穿脑而出。 血花在空中绽放,尸体往下坠去。 张彪目光一寒,挥刀即斩! “哥哥——” 噗! 尖叫声戛然而止。 少女头颅落地。 ------------ 第55章 周彻:给他一份无法拒绝的重礼 霍平章闭目,沧桑的眼皮下滚出泪水。 霍洗忧眼眶如血,咬牙出血,取箭连发。 嗖嗖嗖—— 壶中箭飞速减少,又精准的落在贼人身上。 挂在绳索、云梯上的贼像飞屑一般跌落。 “这小子,箭比三公子还准!” 张彪又惊又怒,将手一挥:“退!” 等到贼众悉数退下,坞堡前横尸二十余,其中大多是霍洗忧一人射杀。 然而,少年的杀气依旧未曾消泯。 他将弓再一次拽满,长箭爆发出呼啸的哭泣声,直奔张彪而来。 二十步、五十步、百步…… 箭矢突破了百步的距离,却依旧爆发着极强的杀气! 被它锁定的张彪忘却了躲避,只记得惶恐。 啪嗒! 直到,那杆箭彻底力道消尽,无力的落在他脚前时。 他才猛地松下一口气,后背早已湿透。 他弯下腰,将箭捡起,接着又愤然甩在地上,冷笑道: “从今日起,霍氏任何人休想踏出坞堡半步!” “坞堡之外,山地、农田、屋舍,都由我接管了。” “还有,都说你母亲会做人,何氏又是世代的儒学名师,于不少人多有恩泽。” “那我便看看,那些个受了恩泽的人会不会来报答!” “霍洗忧你听着。” “凑足一万石粮、奉上宝弓,还有你的人头。” “否则,我会帮你多造几个弟弟出来的!” 霍洗忧持弓往下走去:“把门打开!” 他没有退路,必须和此贼决一生死! “不准去!”霍平章怒喝。 霍洗忧没有回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宁愿一死!” “你死了,整个霍氏都要亡。” 霍平章的声音瞬间变得苍老,悲痛像是寒冷的河流从他口中倾出。 霍洗忧停下了脚步。 等到贼人尽去,他才走出坞堡,收敛起幼妹尸身。 捧起的脑袋还能放在脖子上,断灭的性命却没法再延续。 “啊!!!” 他怒吼着。 眼中没有一滴泪。 唯有仇恨无尽、杀意无尽! “河东比我所想还要乱。” 周彻走出箕山。 天明时,他们遭到了一个山头阻拦。 不过,被沈信摆平。 他常走此道,偷渡些商品,要是这点事都解决不了,那生意也就没法做了。 一进河东,入眼全是流民,路上随处可见将饿死之人。 周彻还看到几人从沟里捞尸,然后悄悄带入树林中…… 霍氏驻点,距箕山较近,闹出的动静更不小。 很快,沈信便摸到了这则消息,并来告知周彻:“是霍氏出事了……” “河东未乱时,这张彪便是个恶贼,可以说是臭名昭著。” “河东乱后,他一度想依附李氏,却遭了李氏嫌弃。” “前些日子,或许是因为河东局势紧张了,李氏也想要个干脏活的,李望柏便收纳下此人。” “至于霍氏,殿下您肯定清楚。” 周彻点了点头。 霍氏发迹于两百年前,当时的霍氏先祖名为霍长平。 其人擅弓马、知兵法,曾数次驱兵深入北漠,斩狄王、箭射单于,立功不朽,有兵书弓法传世。 霍氏凭此一跃成将门世家,显赫百年。 百年前一次立嗣斗争时,霍氏站错队,被锢六十载,族人不准从军入仕。 直到周彻祖父手上,才解开对霍氏的禁锢。 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当代家主霍平章,镇北关都尉——和校尉平级。 周彻不禁摇头:“被锢六十载,想来人才凋零?” “并非如此!”沈信摇头,道:“霍平章有一子,名为霍洗忧,生来便会骑马射箭,乃是天生的武人。” “年十六岁,便能开弓射百二十步外柳枝。” “郭镇岳屡召之,霍氏不从。” “河东人都说,他是昔日霍长平转生,要来再振兴霍氏的,可惜……” 说到这,沈信面容发苦。 可惜碰到了河东大乱,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入仕的霍洗忧,被覆于这污泥之下。 至于为何拒绝郭镇岳,也不难理解:霍氏乃大夏名将,祖上是整个大夏的英雄。 他们若委身于贼,霍长平不得破棺而出,手撕不肖子孙?! “百二十步外射断柳枝……”周彻吃惊,望向盖越。 “我做不到。”盖越很痛快:“我只擅剑,至于飞剑之法,最多击五十步。” 术业有专攻,盖越的技能点全点剑术上了。 至于剑飞的距离更不能和箭矢相比,一个借助弓弦,一个全靠肉身,区别太大。 “都说百步穿杨已是万中无一的好手,这等箭法,当真存于世间么?”钱红雪也不禁发问。 “霍氏坚持不与贼同流,现在更是生出仇隙。”沈信是主张拿下霍氏的,但:“只是霍氏相当谨慎,此后只怕更甚!” 霍氏忍受屈辱,无非为了保全宗族。 这种传承百年的家族,自有内慧,岂会头脑一热、撇下一切就跟周彻干? 须知道,此刻的周彻不是六皇子,而是一个意图再次造反的‘贼’罢了。 “霍氏一定要争取到。” “霍洗忧,也一定要为我所用!” 周彻自信一笑,在脸上盖上准备好的面具:“从现在开始,到颠覆河东,我叫周角!” “沈家主,立即摸清张彪驻点。” “再给他传信,就说你愿意送出一些好处,请他高抬贵手,放过霍氏。” 沈信眼神微动:“您想吃下张彪?” “不,我是要给霍氏送礼。” “送一件他们无法拒绝的重礼!” ------------ 第56章 张彪:你看不起我? 不久,沈信的人将张彪的信息呈了上来: 为对付霍氏,张彪驻扎在霍氏西边的一座矮岭据点; 张彪手下约有贼人五六百,除少数在看守各地田户外,大多在此矮岭上。 “这是舆图,上下此地都只一条道而已。” 沈信办事周全,还送上一封地图,并言:“霍氏何氏皆有善名,纵然众人皆苦,消息传出后,也有不少人愿挤出些家底来帮衬霍氏,都在赶来路上。” “张彪那边,也已妥当。” 周彻欣然称赞。 趁着夜色,一行人往张彪驻点赶去。 周彻身边,拢共亲卫三百人。 他以二百人推车负粮,给张彪‘送礼’上山。 前后山路各伏五十人,负责将路堵死,不放任何人走出! 夜降,皎洁月华,铺在岭上。 紧簇的屋子虽略显简陋,但数量足够,张彪与他的部众便驻扎于此。 大堂,张彪正与几个头领喝着酒。 “来人,去将之前从大户家抢的鹿茸酒取来!” 张彪一脚踩在榻上吼了一嗓子:“霍平章抱病多年,行不得人伦大事。” “霍夫人久旱之身,今夜爷要将这肥田耘的泥浆翻腾!” 座中贼头们轰然发笑。 “大哥,我有一事不解。”座中一头领突然道。 鹿茸酒已搬了过来,瓶盖拔开,暗红色的酒水倾入碗中。 张彪美美的眯了一口:“说来!” “再怎么说,霍氏也算三公子的师族,霍夫人是他师母……咱们这样做,不会惹得三公子不悦么?” 此话一出,众人都收敛笑意,面露忧色。 一人也接过话:“而且霍氏虽然人不多,但霍平章当年留下的百余家将不可小觑,加之霍洗忧这小子实在厉害。” “如果哪天来报复咱,只怕防不胜防啊!” 张彪嘿了一声:“要我说,你们有点脑子,但不多。” “要想从李氏讨到一碗饭吃,就得给李氏带来价值。” “干脏活,就是咱们的价值所在!” “所以,李氏不会因为咱们搞了霍氏不悦,只会因为咱们不敢搞霍氏不悦。” “至于霍氏报复之事,嗤……”张彪发笑:“如今我等再怎样也是李家部曲,霍氏对我出手,便是在侵犯李氏,这不正好给了李氏出手的借口么?” 有些事,下面的人不懂,张彪可门清。 这河东之地,谁最稳固? 不是郭镇岳,而是李氏! 哪一日灾荒没了,郭镇岳便有被扫平的可能。 但李氏不同,他们凭借在朝中的关系,能够迅速完成转向。 至于他们在河东做的一切,谁又能传到朝中去呢? ——其他人做不到,但霍氏作为名将之门,是有发声之能的! 所以,在郭镇岳看来,霍氏只是碍眼;但在李氏看来,这是一根眼中钉。 要么依附,要么去死! 众人一听,登时恍然:“大哥高见!” 一名婢女走了进来:“夫人已洗好了。” “快,给爷送上来!”张彪大喜,一拍桌子,又挥手驱赶众人:“去去去,都给爷滚蛋!” 众人嬉皮笑脸:“大哥,让兄弟们瞅瞅嘛~” “就是,那霍夫人虽年纪不小,但风韵犹存、细皮嫩肉的……” “滚!爷没有一块吃的习惯,等我饱了再赏给你们!”张彪骂道。 “还是大哥好!” 众人退去。 不一会儿,霍何氏被推了上来。 她已年过四十,但因出身儒学之家,气质端庄,又不曾做过重活,保养得体,满是美妇风韵。 两手被束,眸子里浸着哀冷和绝望。 “来。” 张彪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将碗递上,笑道:“夫人且将酒喝了,兴致更浓些。” “呸!” 霍何氏将头一别,美目瞬间通红,恨意骂道:“狗贼!你作恶多端,杀我女儿,我恨不能活刮了你!” 啪! 手中酒碗一撇,张彪收起笑意:“爷心说你是儒学贵妇出身,给你几分薄面。” “既然敬酒不吃,那我就跟你玩点刺激的!” 言讫,一手伸出,拽住霍何氏头发。 霍何氏也不尖叫,只是眸子极冷,干脆向张彪一扑,张嘴便冲着他脖子咬了下去。 “啊!” 张彪一个不慎,被她啃出血来。 酒性上行,怒意更添,其人拽住霍何氏头发猛地一甩。 霍何氏终是女流,被他甩倒在案几前。 “哈哈哈!” 张彪疯狂大笑,一手压住她腰肢,伸手拽住裙袍猛扯! 撕拉—— 随着裙袍破碎,霍何氏绝望的停下反抗。 “大哥!” 就在这时,门口忽起喊声。 张彪正值躁时,怒道:“什么屁事,这时候来搅我兴致?!” “沈信带着人送东西来了!”门口人声音有点激动。 “哦?” 女人重要,但钱粮更重要。 张彪压枪入库,望着身下的妇人咧了咧嘴:“送钱上门,那还是要先见的。” “这沈家主也真是的,大晚上送好处来,搞得这么积极。” 啪! 他冲着身下妇人甩了一巴掌,道:“把她先带下去,等爷点了好处再来耕她!” “是!” 几个婢子上来,扶着霍何氏转入内堂。 “沈信来了多少人?” “两百人。” “就两百?”张彪蹙眉,道:“推着车?” 两百人,如果不推车的话,能送多少粮食? “不,都背着个大袋子。”门口人道。 “曰!他不会把老子当叫花子打发吧?” 张彪骂了一句,停下去迎接的步伐:“罢,先请他进来吧。” 须臾,沈信入堂。 周彻、盖越紧随其侧。 一同进来的,还有十余名壮汉。 更多的,则停留在外。 “哈哈哈!” “沈财主大驾光临,让我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啊。” 张彪哈哈大笑:“来,坐下说!” 客套一番后,沈信开门见山:“不瞒张统领,今日我来,是为解决霍氏之事。” 张彪眼珠子一转:“都说沈财主会做人,果然如此啊。” “如今这世道,哪还有什么财主?无非苟延残喘罢了。”沈信摇头:“昔日我走北贩马,曾遭北奴劫掠,是霍家主领军庇护的我,此恩必报。” “原来如此。”张彪恍然点头,摸了摸脑袋:“我不好与沈家主为难,只是此番要粮要弓,都是为了河东大局啊!不知道……” 说着,他眼珠子略转,落在那些个大袋子上。 盖越亲提一袋,放在张彪面前。 张彪扯开袋子,抓出一把麦子,接着脸便冷了下来:“沈家主,虽说霍家主母年纪大了些,但毕竟底子在那。” “若是拖到雒京勾栏里去卖,要赚两百袋麦子也不难啊。” “你这是看不起我张某人啊!” ------------ 第57章 爽完再给你,如何? 周彻呼吸平静,手却在剑柄上抚过,以压制怒火。 霍氏为大夏功勋之族,主母却遭此贼欺辱,让他心生杀意。 “张统领再摸摸。”他道。 张彪看了他一眼:“呵!沈家主这是从哪挖来的俊杰……嗯!?” 一边说着,手上却不曾停。 忽然,他抓住一个沉甸甸之物,用力一抽! 一根金条! 张彪愣了愣,接着脸都笑烂了:“沈家主,您可真看得起我!” 沈信就是沈信,出手如此阔绰,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花这么多钱保霍氏,要是其他人铁定做不出来这种事,是张彪清楚,沈信此人视信如命,他做得出来! 其人大喜,亲自端起酒坛,将那珍贵的鹿茸酒倒给周彻三人喝。 周彻目视沈信。 沈信会意,道:“酒不急喝。霍夫人在何处?” 张彪眼睛一闪:“沈家主这就要带走?” “自然。” “这……”张彪似在迟疑。 沈信皱眉:“怎么,这两百袋麦子,换不回霍夫人?” “当然不是!”张彪摇头,继而嘿嘿一笑:“我也不瞒你,这霍夫人老弟我都吃一半了,现在吐出去,那跟刀挖肉有什么区别?” “您也是男人,您应该懂我。” 不,我废了,我不懂你……沈信面色一沉:“那依张统领的意思?” “明早,明早人给你!”张彪咧嘴:“让老弟我爽一夜,如何?” 周彻开口:“总要确认人是安全的。” “这位兄弟说的在理。”张彪哈哈大笑,冲着他挤了挤眼睛:“我让你瞧瞧霍夫人的风韵,沈家主也应让我的人清点清点,到底有多少宝贝?” “来人,将霍夫人请出来!” “是!” 片刻,霍何氏被带了出来。 周彻豁然起身,向妇人走去。 张彪灌了一口酒端着碗起身,笑道:“怎么,小兄弟也动心了?” 周彻没有搭理他,而是目视沈信。 沈信微微点头,但还是出声确认:“霍夫人,可还认得沈某?” 听到熟悉声音,霍何氏方抬头看来,继而悲痛闭目:“将受辱于贼窟,却逢故人面,天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羞惭之事么?” “夫人宽心,既然我等来了,自然会带你出去。”沈信回视周彻:“人没错。” 为确保对方安全,周彻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便拽住霍何氏衣袖:“得罪,夫人且站到一旁。” “嗯?!” 张彪察觉不对,伸手来夺人,同时呵斥:“你做什么?!” 他左手抓霍夫人,右手则去腰间摸刀。 铿! 盖越何等反应,剑已出鞘,将他右手斩落。 周彻将霍何氏拽往一旁,同时拔出用布包裹的九歌,往上一挑,将张彪左手从手腕处切开。 “啊!” 双手先后落地,张彪惨嚎失声。 一切太过突然,堂内众人还是懵得。 不愧是刀口舔血之人,失控倒地的张彪擦着地往后退去:“还等什么?杀!杀!给老子杀了他们!” 锵—— 堂内,拔刀声连绵而起。 惊恐的贼众们终于反应过来。 盖越再次挥剑。 天章何等锋利? 将张彪两个屈起的膝盖切了,两条腿登时成了四条。 “啊!!!” 堂内的贼众围攻上来,抡刀就劈。 砰! 其中一名离得近的大汉直接抬手。 刀锋斩开外袍后,切中钢铁,震得挥刀之贼发愣:“嗯?” 怎么,扛麻袋的袖子里还藏钢板? “找死!” 那扛麻袋的咧嘴一笑,粗壮的手指扯住身上黑袍,猛地一撕。 撕拉—— 黑袍扯碎,露出里面的精密甲胄。 贼头目光一缩:“甲士!?” “答对了。” 冰冷的喝声在他耳边炸响。 他猛然一震,察觉到危机,急忙后撤。 扑通—— 脚撤了出去,脑袋也从肩上滚落下来。 堂内十几个精锐甲士纷纷亮刀,劈的满堂断肢。 一般而言,各军战斗力对比是这样的: 寻常山贼,可压流民团体; 寻常义军,可压山贼; 豪强部曲,可胜一般义军; 义军中拣拔的主力战兵,又可胜豪强部曲; 但哪怕是义军主力,如郭镇岳直辖部众,在同数量情况下,也是吃不住朝廷正规军的。 朝廷正规军中,又分寻常战兵、精锐、甲士、亲卫甲士。 而周彻身边这三百人,是从军中、力夫、游侠中精挑细选的绝对亲卫。 既是亲兵,也是军官预备团。 其武勇实力、装备碾压,岂是这帮贼能比? 屠尽堂内后,有人提着脑袋当先走了出去,高举大喝:“动手,尽扫山中贼!” “是!” 众人哄然响应。 或从袍内拔出随身的短刀,或将包袱甩下,从里面取出铁弩,往弩盒里添上铁矢。 听到动静的贼人分散涌来。 在靠近之后,他们看到这两百‘力夫’组成大小不等的数个战阵。 见贼人过来,便齐刷刷抬起铁弩—— 嗖嗖嗖! 一轮齐射,拥在最前面的山贼倒了一地。 有人被铁矢打穿了脖子,血喷得身后人满脸都是。 身后人不服气,往自己裤裆里猛喷屎尿。 喷完之后,一阵空虚,浑身发汗,脚步摇晃。 “跑!” 前山后山,两条退路都被堵死,根本无处可逃。 群龙无首,秩序崩溃,这帮山贼被迅速收割。 堂内。 霍何氏胆战心惊。 沈信颇为心焦。 不久,有人大步入堂:“共斩首五百二十三颗,红雪小姐还在后山搜寻,以防有漏网之鱼。” 地上,昏死过去的张彪依稀听到这话,竟挣扎着动了一下。 四肢冰凉麻痹,似乎因流血过多,已失去知觉。 冰冷蔓延,让他再次哆嗦了一下。 脑袋更清醒了些,恐惧瞬间放大。 自己被斩了四肢等死…… 自己老巢被一网打尽了…… 沈信到底要做什么,他哪来这能耐和胆子…… “我知道了。” 他又听见有人说话。 脑袋混沌片刻之后,他便想起:是那个站在沈信身旁的年轻人! 是他,他才是主导者!? 张彪吃力的转过脖子、睁开眼睛,去看端坐的年轻人。 “嗯?” 年轻人似乎扑捉到他的视线,头颅略低,与他对视。 张彪心头一颤,努力张嘴,试图求饶。 对方一笑,随手拔剑,冲着自己脖子切了下来。 不要!!! 张彪刚想大吼,脖子便已被切开。 头颅失去禁锢,在地上一滚,面朝下了。 “五百二十四颗。” ------------ 第58章 周彻:这酒有问题 “将所有人头装车,找点东西盖着,略作休整后,便去拜访霍氏。” “是!” 他又喝了一口碗中酒。 有一说一,这张彪虽不是个东西,但酒泡的不错。 他应是在酒水中调了蜂蜜,使烈酒中多出一抹甘甜,加上鹿茸等药物,喝了浑身舒泰。 杀戮之后,来两碗极补元气。 砰! 就在这时,霍何氏突然倒了下去。 “霍夫人!”沈信大惊,赶紧让人将她扶躺下来。 盖越粗通医术,替她把脉:“身心受创,先前处于危机中,精神紧绷尚能支撑,如今放松下来,倒是顶不住了,睡两日便好。” 周彻完全没听进去,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霍何氏从裙袍中袒出的白腿…… 直到盖越转身,他才猛然回过神! 他猛地揉了一把眼睛,使自己保持清醒:“你有没有觉得这酒不对劲?” “不对劲?”盖越沉思片刻,道:“确实劲道颇足,挥剑也能多出一些力道了。” 得,下半辈子跟剑过去吧! 周彻放弃和他交流,又看了沈信一眼,将到嘴的话收回。 沈家主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能再伤害他…… “咳!” 他将那坛酒盖好,交给盖越:“找个人收好,别让大伙喝了,这玩意不太对劲。” “至于其他人,忙完先歇息吧。” “是。”盖越答应一句,又问:“那您?” “我去红雪那看看。” 周彻迅速离开大堂,并控制好自己目光不去乱瞄。 为人主固可风流,但底线还是要有的。 说到底,霍氏算是皇家的臣子。 如果连臣下的家眷都不放过,谁会替你卖命? 再而言之,周彻也没到那种饥不择食的地步,纯粹是因为——酒水有问题! 很快,他在后山林中寻到了钱红雪。 “主人。” 钱红雪披着宽大的黑袍,因是夜里搜寻,颇为燥热。 她便将黑袍敞开,露出里面的紧身装扮:火红坎肩与上衣、过膝开衩裙袍,细白小腰上,还挂着她的长鞭。 见了周彻过来,她连忙行礼。 “不用拘礼。”周彻抓住了她的手,问道:“情况怎么样?” “清扫结束。” 黑暗中,钱红雪目光凌厉:“几个漏网之鱼,都被下面的人用铁弩点了。” “可曾累着了?”周彻问。 她向前一步,婀娜身段挤在周彻身上,贴着他脖子哈着热气:“想累~” “小蹄子!” 周彻手绕到她背后,往翘臀上来了一巴掌。 “转过去,扶住树干。” “嗯~” 树干之上,多出数排牙印…… 次日,大早,周彻便带着人往霍氏赶去。 霍氏,举族挂白。 霍平章瘫坐在推车上,这个昔日纵横疆场的老卒,此刻一脸衰败,气如朽木。 “父亲,外公来了。”一身白衣的霍洗忧走来。 在其身后,跟着一名年逾古稀的老人。 老人一身洗的发白的儒衣,老眼通红。 身后十几辆推车,是前日霍夫人送去接济何氏的粮食。 他手上还捧着几本古籍,干裂的嘴发抖:“此书价值不菲,前些年三皇子托人以重金来购,我都未曾卖他……” 霍平章喉咙僵硬:“大人……那帮贼子,又哪识得您家重宝呢?” “他不识得,难道便要坐看我女丧身么!?”何夫子忽然激动起来。 霍平章将头低下,一声长叹:“是我无能……” “局势如此,她母女二人更是为了接济我何家出事,又怎能怪到你头上?”何夫子连连抚过书面,老脸上写满哀意:“真的没用么……” 大夏举孝廉、研经义,这种不外传的家传儒经注解最是珍贵。 哪怕当朝皇子、公卿,都曾登门求书一观,价值足见。 可那又如何呢? 在如今这混乱的河东,至宝一文不值! “宗主。” 有门人通报:“安邑吴氏吴家主来了。” 霍平章行动不便,霍洗忧即刻去迎。 吴家主入,带来钱粮二十余车。 他先向棺木行礼,继而对霍平章道:“霍将军节哀。” 霍平章点头:“吴家主有心了。” 浑浊的目光向后,扫到那些车上:“吴家主这是……” “夫人蒙难之事,我已耳闻。”吴家主叹气:“如今世道艰难,实在拿不出太多,还请霍将军莫要见怪。” 霍洗忧眼眶一红,当即跪倒:“多谢吴公仗义搭救!” “万万使不得!”吴家主慌忙将其扶住:“霍氏世代为将,为河东人望之族,我等也曾受霍氏庇护,这些都是应该的。” 继此人后,又有临近数族联袂入门。 霍平章坐在推车上,向众人拱手致谢:“诸位,将钱粮都拿回去吧。” 众人齐色变:“将军这是作甚?” “诸位可知,贼人要粮多少?” “多少?”诸家眼神微缩。 “万石。” 吐出这两个字后,霍平章像是用尽了力气,身体往后瘫去。 众人一齐呆滞,继而皆大怒! “他张彪疯了吗?!” “万石粮,莫说如今这个年头,便是太平时节,又有几家拿得出?!” 一个壮汉一月口粮不过两石,万石粮食,足够供养五千壮汉一个月。 逢此灾年,出粮万石,等同于几千条人命…… 这个数字,让场中早已不富裕的大族之主们彻底绝望。 他们来支援霍氏,一是如吴家主所言,霍氏有恩于河东,人望巨高。 至于其二…… “咱们不能等死!” 门口又来一人,身材挺阔,脸上还有数道疤痕,一脸愤色:“他们连霍氏都敢下手,何况我们?” “等霍氏倒了,接下来便轮到咱们了!” 吴家主看向来人:“那依赵兄弟的意思呢?” 赵闯,早年也曾从过军,任职于霍平章麾下。 他与霍氏,是有故主旧臣之情的。 “跟他们拼了!”赵闯一咬牙,满脸凶悍相:“就张彪手下那几百人,吃掉他不是难事!” “做掉张彪后,由公子领头,咱们各家出人,组成义军,外应朝廷、内击李郭,杀出一条生路来!” 闻言,各家之主一阵意动。 但很快,这种心思又很快泯灭,且化作无边恐惧! 若是数年前,他们面对李郭,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可如今呢? 李郭势愈大,此番郭镇岳振臂一呼,驱兵十余万! 而他们,如今连吃饭都是问题了,拿什么去对抗? 倒是霍洗忧眼中杀意森然,转视其父:“父亲!” “打消你的心思!”霍平章冷扫了他一眼:“朝廷兵分两路,二皇子跨河作战,需面对整个河东,绝难取胜。” “至于六皇子……不提也罢。” “凭我们这些人,连家人都难养活,你拿什么去说服百姓卖命?又如何能颠覆大局?” “你以为他们为何要先拿我霍氏开刀?为的就是逼我们动手、各家响应,再将各族连根拔起,全数吞并!” “赵闯,还有诸位家主,你们的好意霍平章心领了。” 他再度叹气:“且回吧,留下口粮,能多活一日算一日……” 众人神哀、无言。 霍洗忧紧捏拳头:“那母亲呢?!” “宗主!” “公子!” 就在这时,一名霍氏族人慌张跑来,且惊且喜:“主母回来了!” “什么!” 满堂皆惊,难以置信。 ------------ 第59章 霍洗忧:余生但有所命,绝无不应! 昏迷的霍夫人被送了进来。 霍氏父子和何夫子等人簇着医者入内。 未久,三人皆出。 见沈信与一青年并至,霍平章于推车上持礼、何夫子弯古稀之躯、霍洗忧行大礼参拜: “多谢沈公搭救!” 感激无尽! 沈信将霍夫人捞了回来,不只救了她这条命,还挽救了两家名声 ! 小姐丧身,家门被侵踏,但主母被救回,大难遭解。 今日,对霍氏而言,也可以说是悲中添喜、再获新生了! 众家主也纷纷开口:“沈公高义!” 众人或敬佩、或叹息。 在他们看来,霍夫人能回来,定是沈信花费重金的。 沈信虽然不复当年,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吴家主一声叹息,面上却再复愁绪:“今日得沈公斥重金化解危机,可贼人既已出手,只怕不会就此作罢。” 众人一听,深以为然: “吴兄所言有理,以钱粮事贼,今日万石,明日复万石;钱粮不尽,贼索无度,何时是个头啊?” “如今一日比一日难,也不知何时轮到我们……” “霍将军说的不错,我等要活下去,可活下去……又谈何容易呢?!” 众人唉声叹气。 周彻目视沈信。 后者领会其意,打开话头:“今日我来,正为此事。” 唰——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沈公何意?!” “我意……”沈信略作徘徊,道:“与诸位联手,提前将河东之地的卤盐矿盘下。” “河东沦落至此、我等沦落至此!归根结底,是因田中无产、民无以为生,故河东大乱!” “如今,若我等以盐产替代田产,又何愁不能拉拢百姓、保全宗族呢?!” 此言一出,众客眼中神光振奋! 在座的都是家里阔过的,哪不知道盐这东西的好处? 若真能形成产业,是绝对能养活河东的! 霍平章到底老辣,眉头微沉,旋即抬手。 院中家丁们会意,即刻将除各家主外的其他人,悉数驱出院中。 “卤盐矿炼盐我也知晓,问题是,炼制之法垄断在朝廷手里啊!”有人当即道出难点。 沈信摇头,笑道:“炼盐消耗巨大,需要大批人力,如这等需求极大的日常物,又怎么可能长时间垄断呢?” 那人一愣,旋即点头:“有理!” 众人望着沈信,眼中光彩更浓。 莫非,沈信已经搞到炼盐之法了? “盘下河东盐矿,并借此养活河东人,所需资金甚大啊。”吴家主再次叹气:“若是以往我们合力还能勉强一试,而如今……” “无妨。” 一直沉默的周彻开口:“资金,我们会垫足。” 吴家主看着他,皱了皱眉:“想来这是沈公新收的俊杰?小兄弟,这当中所需的垫资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吴家主所言甚是,‘垫资’二字,又岂是你能随便断言的?” 有人附和摇头,若非场合不允许,他几乎要发笑。 一则钱款甚巨,现在的沈信掏不出来;二则垫资是所有生意里最危险的,一个随从竟敢随意决断,你把主人的位置摆哪了? 砰! 回答他们的,是一个个甩在地上的布袋。 随着布袋撕开,外面附着的谷物淌落,藏在当中的一根根金条、成叠的钱票出现在他们面前。 “嘶——!” 场中目光,立时不会动了。 便是出身干净如霍平章、霍洗忧父子,也被这比巨款所震撼。 稍许,他们将目光挪移至周彻身上。 又看了看沈信。 沈信没有表示不满,反而笑道:“诸位,这些资金,可够助我等再兴盐产,度过难关?” “够!” “足够!” “若是有这些钱,我等何愁宗族存续!?” 众家主连连颔首,激动难抑。 “诸位莫要高兴太早,我还有一问!”赵闯突然举手。 “赵兄弟直言便是。”沈信道。 “钱有了、盐矿能盘下了、也可以养活人口了。”赵闯的目光扫过众人:“但是诸位想过没有,我们如何守住这些东西?” “钱粮,我们有过。” “人口,我们也有过。” “难道掠夺我等最狠的,是所谓天灾么?” “诸位,这是一颗硕果,李郭岂有不摘的道理?!” 赵闯的话,宛如一盆冷水,将众人的激动瞬时浇灭。 一个个脸垮了下去,沮丧无比。 是啊,固有钱财可用、固有产业可做……到最后,还是要便宜李郭! 要么老实交出,空忙碌一场。 要么死咬着不放,然后李郭让你去死! “嗤——” 周彻不能忍,嗤笑出声。 “足下笑什么!” “你到底是何人?” “沈公,你这个同行者,似乎对我们颇有意见?” 众人且怒且疑,语带愤懑。 “在下周角。” 周彻自报家门后,众人对视,眼中疑惑愈浓。 周角? 未曾听过! 吴家主冷言道:“你方才是在笑我们?” “难道诸位不可笑么?” 周彻摇头,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笑意愈浓,语气却也陡然一变: “诸位身为河东大族,却不能安定乡土。” “广有田地、富藏钱粮,却为他人所夺。” “昔日雄踞本土,欺上而威下;今朝苟延残喘,断臂亦难求存。” “今有盐道,又有沈公不吝掷金相助,再开生路。” “却又心生畏惧,畏缩不敢行!何一处不可笑?” 听了这话,众家主怒意更甚! 一个个怒睁双目,恨不得生吞周彻。 又惭愧更甚! 你踏马的——怎么捻着伤疤往死里揭啊?! 坐在推车上的霍平章目光愈发深邃。 立在他身侧的霍洗忧则对周彻的话深为认同! 周彻目光一扫,言语更厉: “原先有的,让人夺去,尚可归咎于天灾。” “如今走到尽头、没了活路,有一条大道在前!” “诸位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是手中刀剑不利,还是心中胆气不足?!” 众人面色愈红。 像是涨满了的皮球,又不知气从何处泄去。 吴家主面色苍白:“是胆气不足,那又如何呢?无非李郭刀剑锋利,谁人能抗?” 周彻笑了,手扶剑柄:“既然如此,我便替诸位一壮胆气!” 赵闯哈了一声,忍不住发笑:“小兄弟口气不小……” 哗—— 他话没说完,搭在院边的推车忽然被掀开,上面堆砌的遮挡之物悉数去处。 轰隆! 继而,车身往前一倾,数百颗头颅倾泻而下,在院中滚做一地! “什么!” 纵是杀过敌的赵闯,也被惊地仓惶失色。 至于其他那些宗族之主,更是吓得惊呼乱蹿。 霍平章手一紧,差点从推车上站了起来:“这是!?” “张彪欺凌将门,掳掠良善。” “我便登门,将其并本部之贼斩首。” “共头颅五百二十四级,一颗不少!” 周彻笑了笑,一抬脚踢过去一颗脑袋:“霍公子认一认,这是不是你的仇人?” 砰! 霍洗忧一探手,将张彪的头颅提在手里。 张彪虽死,但那张脸上还沉着许多痛苦。 “我先断了他的四肢,让他流尽了血,最后才一刀将他斩了。”周彻恍然解释:“或许五官变化太多,还认得出来么?” “认得!” 霍洗忧咬牙应答。 杀他妹妹的仇人,他如何不认得?! 他一转身,将头颅放在妹妹灵前。 又回转过身,向周彻跪倒、叩首: “幼妹被杀、母亲被夺、家门遭辱。” “有大仇而不能报,霍洗忧枉为男儿。” “今得公之高义,方复此恨,愿以残躯相托,余生但有所命,绝无不应!” ------------ 第60章 李望柏:是要与我论高低么? 周彻扶起霍洗忧,再看向其他人:“诸位家主,这些头颅,可能壮胆?” 众人至此回神,擦去额上汗渍。 到底是赵闯心大:“我们原以为是沈公用钱换得人,原来是您上去屠了张彪满门?” “做生意可以谈钱。” “家族存续、人之生死——” 周彻摇头,布裹的九歌豁然出鞘,钉在地面上:“便只有论刀剑了!” 砰! 剑镶入地。 明晃晃的剑身上,倒映着一张张人脸。 原先写满的悲愤、不甘、畏惧,转而化作向往!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能带领家族在混乱的河东苟到现在,他们自然有着清醒的认知—— 第一,周角拳头足够大:击败张彪,霍氏能做到、他们联手也能做到,可要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将张彪整个势力轰的连渣都不剩,他们绝做不到! 第二,周角敢出头:霍氏被张彪欺上门,为了家族延续,只能忍屈受辱;而周角呢?不在乎李氏,替霍氏出头,直接冲上门把张彪给屠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和沈信,能给大家带来活路! 如此,几乎无路可走的各家,谁能拒绝得了呢? 赵闯第一个站了出来。 走到剑前,咬牙拔剑。 铿—— 碎石飞溅。 “我干了!” “加上我!” 吴家主深吸一口气,同样走出:“左右末路,何不放手一搏?” “周兄!沈公!” 又一个颇为年轻的宗族主出列,向二人抱拳:“既无路可走,愿托付以全族性命,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周彻笑着,沈信一脸热忱:“当为各家、当为河东!” 众人陆续走出,连声响应。 事情进展,比周彻想象的还要顺利。 不但拿下了霍氏,还连带着送了一圈。 只能说,河东大族,忍李郭久矣! “宗主!公子!” 就在此时,有人匆忙来报:“李三公子登门!” “什么?!” 正一个个走出、发表誓言的各家主骤然失色。 负责统领李氏部曲,抚镇各山贼、豪强的李望柏,在各家中可是凶名赫赫。 也就在他师家霍氏略微低调一些……可此番他的狗张彪欺压霍氏,显然是经过他允许的。 莫非,他要亲自对霍氏下手了? 亦或者说,张彪被灭满门的事,让他知晓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那一颗颗脑袋、周彻和沈信。 再想到自己等人正在开会成立盐帮,却被抓了个正着——一个个,冷汗如雨! 豪言壮语固然易发,但刚刚萌芽就被察觉,这谁受得了?! 纵然是胆大的赵闯,此刻也面有紧张色,下意识询问老上司霍平章:“将军……” 霍平章望向周彻:“敢问恩公,张彪何时灭的?” “凌晨。” “可有风声走漏?” “无一人逃脱。”周彻摇头。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吩咐霍洗忧去门口拖延李望柏,自己则安排人手和周彻的人一块收拢人头、推至内堂。 没多久,李望柏便走了进来。 他带着他那百十随从,个个矫健,众人莫敢直视。 其余各家主,原先带随从,也顶多两三个护卫在侧。 而此人带百人径闯入内,便可见其态度了。 “望柏见过恩师。” 不过,他嘴上还是相当客气的,脸上也带着悲色:“我正在临近山头巡账,骤闻噩耗,便赶了过来。” “霍家小妹出事,我实心痛。” “当务之急,是将师母迎回。” 霍平章望了他一眼:“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么?” “恩师有所不知。”李望柏当即摇头,叹道:“张彪看似投我,实则是郭公南征去了,由我李氏代管而已。” 众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都冷笑:踢的一脚好球! “不过。”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面路冷色:“便是郭公的人又如何?他敢欺犯霍氏,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愿借恩师宝弓一用,我去将师母迎回,押张彪来登门谢罪。” “他若敢忤逆,将他一箭射杀便是!” 霍洗忧拳头微紧:“师兄,杀一张彪,何须宝弓呢?” 李望柏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若张彪如此微不足道,师弟何不射杀之呢?” 霍洗忧目几喷火! 霍平章轻轻摇头:“宝弓已朽,早不堪用。” “是吗?那倒可惜。” 李望柏遗憾一叹,继而目光一扫,落在吴家主等人身上:“各位欺压上门,莫非也和张彪同流合污?” 众人:??? 你敢不敢再胡扯一点? 一人连忙道:“三公子,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李望柏脸上煞气一沉:“你是说,我冤枉你了?!” “没有……” 啪! 李望柏突然出手,一巴掌打的他牙血乱飞,人也跌落出去。 霍平章沉声喝道:“你这是作甚?!” “恩师不必觉得为难。”李望柏义愤填膺:“既然宝弓借不得,我便从其他地方下手。先拷了这帮伙同张彪的贼,还怕他张彪不屈服么?!” “来人!” “在!” “来,将在场的全部拿下,一个不准放过!” “是!” 李望柏的武士们分外听话,迅速动手,冲向院内众人。 众家主面色发白,但不敢反抗,而是向后退去,簇拥到一块。 有十几名武士逼到周彻几人跟前。 领头的瞧见沈信,不敢乱来,便跑去向李望柏请示——毕竟,沈信现在明面上和李氏还是亲家。 “够了!” 霍平章阻止了李望柏的继续施为。 他深喘了一口气,像是苍老了下去:“罢,随我去取弓吧。” 李望柏表情稍滞,随后再也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甚好!” “父亲!?”霍洗忧满脸不甘。 祖宗荣光不在,那口弓是他家最后的荣光象征。 霍平章一言不发,推车缓缓向内。 李望柏快步跟上。 见二人消失,沈信迅速在周彻耳边告知李望柏的一切讯息。 “李氏三公子?那确实是个大人物了。” “他若是消失了,李氏会第一时间警觉么?” 周彻的发问,听得沈信心头一惊:大哥,要不要这么刚? 在想到对方的身份和行为之大胆后,沈信又释然了,迅速回答:“李望柏执家族部曲,但因对自身武力自信,喜好弄险。” “常驱百人,出入山林贼窝、突至豪强部族、巡于各地,压服众人。” “一去十天半月,都是常有之事。” 周彻默默盘算一番,闭眸颔首:“我知道了……” “哈哈哈!” 这时,屋内笑声更响。 推车未见,李望柏手挽金弓,大步流星。 满面春风。 意气风发。 霍洗忧死死盯着那口弓,牙都要咬碎了。 啪嗒! 李望柏驻足,一手拍在他肩上: “师弟,凭如今霍氏的地位。” “此弓留在你家,也只能埋没。” “随我再立功勋,不也是它与霍氏族人的殊荣么?” “你!” 霍洗忧猛地一抬头,眼中杀气袭人。 “嗯?” 李望柏目光眯起:“你这目光似乎颇为不善?怎么,你要对为兄出手么?” “都说你更胜当年人,也不知真假,是要与为兄论个高低么?” “可以!”霍洗忧怒然抬手:“来人,取我弓来!” ------------ 第61章 万户虽多,九族可灭! “住手。” 屋内,推车缓缓驶出。 霍平章望了儿子一眼,语气平静:“你哪是师兄的对手呢?不要自取其辱。” “哈哈哈……” 李望柏得意大笑:“洗忧,听见了没?” 他凑近一步,将嘴压在霍洗忧耳侧。 似是密语,却不曾低声。 “没实力。” “没地位。” “就不要有脾气。” “也不要有什么其他想法。” “否则——” 他略转头,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只会让自己难看!” 众多家主,面色更白一分。 李望柏在敲打霍洗忧,何尝又不是在警告所有人呢? 显然,他对众人齐聚霍氏这种行为,不满! “听清了?”他又勾住霍洗忧的肩膀。 英俊的面庞几乎扭曲。 “嗯!?”李望柏挑眉。 迎着父亲的目光,霍洗忧只能点头:“听清了……” “哈哈哈!”李望柏又大笑,张开五指,盖在霍洗忧脸上,一推:“听清了就好,听清了就好啊!” “诸位家主,你们可听清了?” 李望柏再开口,他手下那些武士也向各家主逼近一步。 霍氏都服软了,何况他们呢? 可怜这些刚发完豪言壮语的人,只能满心悲愤的忍下屈辱:“听清了。” “那就好,撤!” “是!” 李望柏挽着弓,领着他的百十武士,往门口走去。 叮! 此刻。 一口剑坠下,直挺挺的插在他面前。 一道人影,缓缓行至剑后,挡住了李望柏的去路。 “嗯?” 李望柏很意外,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年轻人,满是好奇:“你是谁?要做什么?” 霍洗忧抬起了头,眼中似有火光燃起。 霍平章眉头微沉,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至于其他人,更是紧张的腿软。 怎么,灭了张彪还不够。 才第一面,就要冲这个级别的人物? 赵闯额头布满冷汗:“走眼了……还是走眼了……这位爷的胆,根本不是咱们能想的啊!” “是……是!”吴家主嘴唇轻微浮动:“只是,直接触怒李三公子,到时候如何收场?” 众人连连摇头。 如何收场? 在他们看来,这种举动最终只会指向一个字——死! “我名周角。” 周彻双手扶着剑柄,目视面前人:“方才你的话,我未曾听清。” “但我这有句话,希望你记好。” “啊?哈哈哈!”李望柏顿觉荒唐,笑意转冷:“周角?你且说一说,本公子听着!” 周彻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他挽着的弓:“弓,放下。” “你让我将宝弓放下?” “是。”周彻点头,又指着棺材:“再去霍氏小姐面前叩首谢罪。” “噗嗤!”李望柏终于忍不住了:“你还要我叩首谢罪?” “是,还有。” “还有?这还不够?”李望柏脸上堆满笑意,目中却全是杀意:“就凭你?!” “是,还有,还有卸下你的头颅来。” “是,不够,你们一个人都别想走。” “是,就凭我!” 言讫,周彻拔剑出鞘。 剑光凌冽,寒光慑人,使静场如浸冰。 那些大家主,早已紧张成一团。 紧闭的嘴唇下,牙床敲架,早已失去言语之能。 坐在推车上、眉头深沉的霍平章,浑浊的眼中吞吐着惊光。 他的喉咙里发出轻且沙哑的声音:“此子势蕴龙虎威仪。” “不管了!” 霍洗忧原先放下的手再度抬起。 常年追随他的随从迅速将一口弓递上。 “哈——” “哈哈哈哈!” 诡异的寂静,被李望柏的笑声打破。 许久,他方止住笑声。 “周角是吧?” “我记住你了。” “哪怕你马上会死,你这个名字我也会记住一辈子的。” “因为我这一辈子,从未听过如此狂妄的话语,也不会再听到了。” “要我下弓、谢罪、纳头?就凭你?!” 瞬间,李望柏脸上杀意消失不见,转为一片冷寂肃杀。 一只手,略微抬起。 “你不配!” 轰! 麾下武士得令,全数向周彻拥来。 至于沈信,已被他彻底无视。 沈信在李家眼里,不过一条等死的老狗罢了。 一条老狗,凭什么庇护一个必死之人? 这百余名健壮之士,气势过人,将场中所有人震住。 畏惧的众人,下意识看向霍平章。 要救下周角,非霍氏父子出手不可。 然而,这位帝国老将正紧盯着周角。 忽然,他‘嗯’了一声,耳朵猛地一侧:“甲兵虎步!?” 什么甲兵虎步……众人未曾反应过来。 哗—— 门口,有脚步簇拥而来。 原先散乱,数步之后,变得密集;又数步,无比整齐。 急切中带着杀伐。 哗啦! 他们出现了。 拥挤入场,将门口封死,赫然便是周彻带来的那数百随从。 只不过,他们外面穿着宽厚的粗布袍子,一个个就像民夫苦力。 “就凭这些人?” 李望柏用手指了指,有些许意外,但没放在眼里:“就凭这些人?你就敢在我面前叫嚣?你就这么天真么?” “天真的不是我,而是你不知道我的厉害。”周彻回敬道。 “是吗!”李望柏大笑,忽然喝道:“举弩!” “是!” 哗啦—— 他的人开始解下腰间弩。 周彻果断下令:“诸君解衣、亮甲、持刀、举盾!” “喏!” 三百人齐声响应。 这些原本推着车、一个个民夫打扮的人,撕拉一声扯碎了外面的伪装。 唰——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三百个全副武装,披着精细甲胄、右手持环首刀的甲士! 他们又从随行的包裹里取出小盾,以左手擎之。 哗啦—— 武装后,他们再往前一步。 铁甲铿锵,甲光向日,银光如波。 肃杀之气,席卷全场。 “这……” 霍平章、霍洗忧、何夫子、赵闯、吴家主直接看呆了。 甲士出现的瞬间,李望柏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 “有这种事!?” 他两眼睁圆,颇为惊恐失态的吼道。 除了惊恐,还有愤怒。 是的,愤怒! 河东是他李家和郭公的天下,竟然堂而皇之的蹦出来几百精锐甲士!? 这开什么玩笑! “足下到底是什么人?!”他连忙问道。 “安河东、救百万之民之人。”周彻挥剑:“动手!” 哗—— 甲士们一拥而进。 李望柏疯狂后退,大喊道:“先别动手!这是在河东,我想你我之间或有误会!” “足下有何求?大可说出来。” 周彻摇头:“我已说过了。” 李望柏牙一咬:“三百甲士固然了得,可这是在河东!我李氏有亲族万户,拥众十万,更与郭公共治此地。” “你只三百人,真要得罪李氏,绝无活路!” 周彻轻声一笑,眼中杀气陡添:“万户虽多,九族可灭!” 后方的霍平章神情大变! ------------ 第62章 告诉我,谁更强? 话到此,李望柏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面前这人就是个神秘的二愣子,铁了心要搞死自己! 疯狂后退中,他大声吼道:“快!都给我换短兵!” 他部下之人固然擅射,但在霍氏院中——空间有限、距离有限、对方还身披铁甲,玩弩找死呢!? 临阵换兵器。 很蠢,却不得不为。 他们调换途中,已有动作迅捷的甲士逼到他们跟前,刀锋利落的切下,斩落一片血雨。 惊怒交加的李望柏张弓瞄准了周彻,目眦欲裂:“死去!” 嗖—— 箭矢脱弦。 一剑却至。 剑尖切在箭头上,火星连蹿。 意识到来人不凡,李望柏将弓换到左手,右手去拔佩刀。 铿—— 刀身还在与刀鞘摩擦。 火星泯灭,剑已至李望柏面前。 两眼拼命往中间挤着,盯着明晃晃的剑尖。 李望柏狠狠一个哆嗦:“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自己何等人物? 河东第一大族李氏三公子。 姐姐是当朝皇妃。 自己天生武勇过人,又拜入霍氏学艺、统领家族部曲。 这些年,挎刀持弓,走马河东地,几个敢抬头?! 而如今,却在一小小霍氏大院中,被一个无名之辈瞬间击败,置身死地! 荒唐! 离谱! 李望柏本人被制住,他的部下更是被迅速斩倒一片。 在被甲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他们迅速向后方缩去。 周彻的亲兵甲士又掏出了精密钢弩——前面用刀盾顶着,逼开距离后,换钢弩点射。 诸大族主胆战心惊的看着。 在他们眼中强横无敌的李望柏亲护,就这样被人如割草一般点杀着! 惨叫声此起彼伏。 很快,一个接一个人倒下。 剩下的十数人悲吼着反冲出来。 这些年,他们跟随李望柏为所欲为,杀人如屠狗。 而今日呢? 化作他人刀下肆意宰杀的鸡鸭! 如此落差,怎叫人不悲不愤呢? 悲愤无用、不甘无用。 最后两人冲了过来,被七八个甲士拥在中间。 乱刀砍下,切成碎肉。 满地血流。 挂白的霍氏大丧,一片血红。 只因霍氏小姐一人之丧,前后屠人六七百。 俱拜周彻一人所赐! 这给目睹的河东人,又带来了亿点点的心灵震撼! ——原来李氏不是强横无敌的! ——原来这个所谓周角,比他们所想还要胆大、比他们所想还要强! 望着走过来的周彻。 李望柏喉咙动了动:“周角是吧……” “只差你这颗脑袋了。” 周彻语气轻缓地打断了他。 李望柏与众人俱是一颤! 他根本不给李望柏说和的机会。 说要杀你,便要杀你! 李望柏放弃了在周彻这求生,转而向其余旁观者吼道:“诸位,我要死在这,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额头冒汗。 却又颇为坚定、摇头、后退! 他们没有胆气对李望柏出手,但不会傻到去阻拦这所谓周角。 李氏自是强大的,但这周角强、横、不要命! 大家还是第一天认识他: ——昨晚他去把张彪一锅端全灭; ——今天又当着众人的面要将李望柏这帮人屠尽; ——瞧见没?一动刀子就把能宰的全宰了,这种动辄全灭的狠人,你让我去拦他? 我家有几个脑袋啊我! 更不要说,他们内心也隐隐期盼着——这个强横的周角,能把李氏全部搞死! “恩师!”李望柏又将希望放在霍平章身上。 霍平章摇了摇头:“我无力阻止他。” “如果我死在霍氏,霍氏满门都要给我陪葬!”李望柏目露凶光。 但急切的语气,透露了他畏惧的内心。 霍平章一声轻叹:“霍氏没有退路了吗?” 豁然,他眼中神光一振,一股潜藏多年、压抑日久的杀意喷薄而出:“那便没有退路吧!” 李望柏捏弓的手更紧了,目光望着霍氏父子,忽然疯狂大笑: “当代习霍氏神射最精者,非霍氏族人,乃李氏李望柏!” “霍氏惧失武名,兼畏李望柏,故阴杀之!” “霍洗忧,我今日便是死了,他人也会指着你揣测一辈子:你不如我!” 不得不说,他是个聪明人。 在无法绑架众人救得自己后,转而锁定霍洗忧一人。 以武人之荣耀、世代之名,对这个霍氏少主进行绑架! “手段颇为拙劣。” 霍洗忧挽弓步出:“但我不与你计较,准你如愿而死。” “公子!”赵闯面色一急,冲着他摇了摇头:“不值当您冒险啊。” “将死之人,直接宰了吧。”周彻一挥袖。 “是!” 盖越答应瞬间。 天章迎面刺出。 被杀机锁定,李望柏浑身发抖。 “且慢!” 霍洗忧出言制止,对周彻道:“多谢您的好意,请相信我。” 闻言,周彻也不曾劝,只是颔首。 盖越深知武人心思,收剑后退。 “哈哈哈!” 李望柏再大笑,将宝弓举起:“霍洗忧,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不必废话,开始吧!” “死去!” 李望柏冷喝一声。 两人相距不过二十步,他的动作异常迅速。 捻弓、搭箭、一气呵成。 等众人眼睛跟上时,弓已经拉满! 见此,众人只来得及将心提起—— 射艺到了霍李二人这种程度,二十步开弓是必中的,绝无失手之可能! 箭上弦瞬间,李望柏目光缩起,完成最后一步——瞬时瞄准。 可在这时,紧缩的瞳孔,却猛然扩散。 咻—— 他的目光扑捉到一支射来的箭矢。 犀利的箭啸声响起,洞穿了他的手掌。 “啊!” 鲜血淋漓。 李望柏痛吼一声,即刻腾出痛手,以脚蹬弓、独臂拽弦。 咻—— 第二箭至,穿战靴、洞脚面。 李望柏浑身一颤,痛苦中将箭歪斜送出。 霍洗忧脑袋一侧,轻松躲过;手在箭袋中一引,第三支箭在李望柏跪倒前射出。 取箭射箭,手迅如穿花。 人们只见袋中箭飞速消失,又一支支精准的出现在李望柏身上。 稍许,他身中十九箭,被穿成刺猬一般。 偏偏还都避过要害,没要了他的性命。 只是人如漏筛,多处流血,淌的满地满身都是。 一身猩红的李望柏不在惨嚎,被箭钉在一面背墙上喘着粗气。 霍洗忧走到了他面前。 一脚踩住他的肩膀,拉开弓、将箭抵着他的脑门:“告诉我,谁更强?” ------------ 第63章 盖越:要掳过来侍寝么? 末路已定。 满身是血的李望柏仰着头,已如死狗状,出气艰难:“你们都……得给我陪……” 啪! 霍洗忧一脚将他的话踩了回去。 他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询问周彻:“直接杀掉即可么?” 周彻笑了,道:“霍家有酒么?” 众人愣了愣。 霍平章点头:“自然有。” 很快,一坛烈酒送了上来。 周彻将瓶塞去了,让盖越提着李望柏的头发,将他按到酒坛前。 众人愈发不解。 满心悲怆的李望柏亦不解。 “诸位!” 周彻拔出了自己的剑,向众人喊话:“今日我等举誓谋大事,又如何能少了烈酒呢?” “这李望柏虽身份低微了些,但也勉强可用。” “便借他的血下酒立盟,借他的人头做三牲祭天!” 什么!? 听到这话,众人面色骇然。 “不!!!” 被压着头颅的李望柏悲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 这样的结局,他无法接受! 自己还有广阔的将来、自己还有能征惯战的部曲。 如自己这般人物,便是要死,也应是战死疆场、亦或者与敌人连番大战厮杀。 哪能死得这般草率?这般窝囊?! 天下哪有这样的剧本! “呃——” 他的愤怒、不甘、悲痛、哀戚……一切的一切,在咽喉上被割一刀后,悉数淌出。 他被拽着头发,颈部往前压着,喷薄的血灌入酒坛中,与过年杀鸡放血时一模一样。 他的身体还在抽搐,嘴巴还在无声的张合着,像是脱水的鱼。 昔日桀骜不可一世的眼眶中,泪水浮现、涌出。 砰! 最后,血足够了。 他被周彻提着头颅甩到一旁。 气息未尽,伤口敞着,继续流逝着生命,让他承受着痛苦和死亡恐惧。 周彻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深吸一口气,端起酒坛。 坛中刚灌入的血在晃荡,跟周彻的心一样。 晃荡之后,又趋于稳定。 走在这条路上,没有退路,唯有向前、向前! 连自己的命都舍得拼,难道还要去怜惜他人的性命么? 一定得狠! 对自己都狠,遑论他人? 唯有如此,自己才能赢——输赢是天下,亦是性命。 “诸位!” 周彻又让人取来碗,将酒倾入碗中。 滚红酒水,与周彻那震撼人心的声音,同时将众人惊醒。 他自举一碗血酒,目视众人:“生路在前,不坐而等死者、敢随我向前一击者,当饮此酒!” 砰! 霍洗忧第一个端起了碗。 他望着周彻,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浅笑。 “余生如此酒,伴君长烈烈!” 他自幼习兵法骑射,承载着家国荣光,也负过人之能之志。 只因时局使然,使其大志难伸。 又因看护家族,使其自缚己身。 是的,以往的霍洗忧是被禁锢的。 今日,在他看到周彻后,那股被压制的意志终于爆发,崩碎了所有枷锁! “就这一条命,跟您干了!” 赵闯第二个走来,端起一碗酒的同时,拔出佩刀,刺向地上的将死之人。 “儒生无用,血气尤未枯。” 何夫子端起了第三碗酒,亦解佩剑,刺向李望柏。 众人陆续向前,各举血酒。 又因赵闯开了个好头,以至于李望柏在身上贯满箭矢后,又刺满了刀剑。 这帮人的技术远不如霍洗忧,不知轻重、难分要害。 不知何时,李望柏已在无尽屈辱中死去。 他的血,淌开了这帮人的前路;他的命,却也断了这帮人的退路。 这一切,正是周彻和沈信所想要的。 盐会趁势成立! 河东,无论大族、农户、徒附还是流民,都在收纳范围内! “田无产,以矿产求活!” “给我们、给河东所有人,一条真正的活路!” 周彻之语,使所有人目光灼热。 除盘下盐矿、以钱粮换矿、接纳一切可接纳之民外。 周彻还对参与百姓做出服侍要求:着素白色,愈素愈好。 又从中择选精壮之士,命其头束青巾,为‘负盐力士’。 力士除供衣食外,还额外发放粮饷,补贴其家小。 “这件事吴兄能办?”沈信望着吴家主。 “包在我身上!” 吴家主颔首。 此前,他家做的便是布匹衣物生意。 一切安排妥当后,各家都从沈信处拿到一笔钱。 此外,还有每人十名左右的‘贴身护卫’。 既是护卫,也是监督。 事关重大,各家主也都是聪明人,对周彻的安排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反愈觉对方妥当。 至于如何应付李氏,周彻早有对策:让沈信主动找上李氏,告知收购盐矿的计划! 收购盐矿这么大的动作,肯定瞒不过李郭的耳目。 要想顺利推进下去,必须在开始阶段麻痹对手。 等对手试图摘桃、亦或者阻止时,再强行推进。 最后,翻脸! …… 紧锣密鼓! 河东城外,有一处沈氏商行据点。 在此,沈信宴请李氏长子、也就是他自己的女婿李望松。 到了夜里,酒宴将冷之际,李望松方姗姗来迟。 不同于李望柏的强健伟岸,李望松年逾三十,留着两撇八字须,一副儒生派头。 “可算是将你等来了!”沈信一脸热忱的迎了上来。 “望松见过岳父大人。”李望松嘴上客气,却连马都不曾下,只是在鞍上稍稍拱手。 “快请!快请!”沈信面带笑意,道:“酒菜备好许久,都要凉了。” 李望松面色平淡,摇了摇头:“河东正值多事之秋,里外之事使我忙的不可开交。” “如果只是喝酒的话,那还是免了吧,我可没有那闲时。” 众人当面,岳父热脸贴女婿冷屁股,可以说是相当没面子的。 但沈信一脸不在乎,笑容中甚至带着谄媚:“贤婿有所不知,我今日请你来,正是有一桩发财的大生意。” “哦?那自是极好的!” 李望松终于露出笑意,又忽地转身指了指身后:“我今日也带了一位贵客来,岳父当有表示。” 其后,一架马车,由三匹白马拉着,车边镶银,南珠作帘。 能被李望松称为贵客,其身份在河东不言而喻! “这是……” 沈信面色一惊,慌忙走上前去:“草民沈信,拜见五皇……” “沈家主不必多礼。” 车内传出一道酥软音调。 几分成熟、几分冷漠、几分天生的妩媚,可以说是极好听的。 立在稍远处的周彻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架马车! “殿下喜欢?”盖越凑了过来:“要掳过来侍寝么?” ------------ 第64章 李翠萝:看他似曾相识 “咳……!”周彻差点呛死:“你学坏了。” “我没兴趣。”盖越认真中带着几分无辜:“我只是看您需要。” “没有没有……只是熟人罢了。” “很熟的人……我怎么会下手呢?” “难道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周彻连番解释,表示自己对车中人绝无旖念:“我要是有这心思,天打雷劈!” 钱红雪觉得奇怪:“车中是谁?您为何要连番解释?” 周彻没有再回答,心头却骇浪滔天! 如今的河东如此不太平,她不好好在雒京呆着,跑回老家干嘛? “莫非,老五借刀杀人!?” 一道寒意,猛地自周彻眼前闪过,使他心头一突! 八成如此! 老五够黑、也够狠。 不惜让她亲回河东,只怕目标不止自己一人啊…… “沈家主快免礼吧。”车中人轻声一笑,道:“说起来,您还是长辈呢。” “不敢!” 沈信头都要垂到胸口上了。 一番客套后,他赶紧给两人领路。 马车驶入院中,方有婢子从中走下,取出狐毛织的地毯,从车下一路铺进堂中。 一群护卫沿毛毯列成两队,挂刀、举帆、以丝绸帷幔遮道。 其中,一个面上无须,相当雄壮的男子走到车前。 他解掉外衣,露出虬龙一般的肌肉,恭敬俯身趴下。 至此,车上南珠帘被掀开,走出一道婀娜身姿。 玉足踩在男子身上,缓步走上地毯。 因丝绸帷幔遮蔽,使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若隐若现之间,只见那身段妖娆且成熟。 一步一晃,一走一摇,腰臀弧度迷人。 然而,场中多数人是低着头不敢看的——周彻除外。 是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彻的亲嫂嫂——五皇妃李翠萝! 等到李翠萝坐定,沈信便道:“今日请……” “欸——”李望松不客气地打断了自家老丈人:“有吾妹在,什么事都不是事,岳父大人安心便是,其他事提或不提,都不要紧了。” 沈信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是要孝敬呢! 像李翠萝这种身份,她出来走一趟能白走么? 那玉足点地,要的就是黄金铺路啊! 虽说沈家已让李氏扒了多次,但生意还能运转,府库藏宝总归是有的不是? 又是沈氏主动开口相邀,有钱不赚岂不是傻子? 明白人沈信即刻退下,准备上自己的礼物:蜀锦百匹、蹄金十盘、明珠十二、珊瑚一对、一尺二翡翠玉佛一尊。 好处收下,李氏众人这才开宴。 李翠萝吃的不多,一切菜肴只是浅尝即可。 不知是见沈信礼送的厚,还是回了娘家开心,她倒是泯了两杯酒。 白皙的俏脸上飞着两朵艳丽的红霞,使之妩媚愈添。 她竟主动发问,带着浅浅笑意:“沈家主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是!”沈信直接交代:“我决定出资,提前盘下河东的盐矿盐产!” “嗯!?” 李望松目光微缩:“莫非岳父大人,已经弄到了精盐炼制之法?” “没有。”沈信摇头,同时解释道:“也正因此,现在盐矿的价格是不高的。” “我们此刻出手,才能以最低的价格将整个河东的矿产盘到手中。” “而精盐炼制之法传过来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 对此,二人无比满意。 “沈家主果然眼光超然!”李翠萝夸赞道。 若是河东维持现状,那这笔最大的生意便垄断在他们手里。 若是河东有朝一日真被朝廷收回,凭他们在朝廷的能量,难道还能让朝廷白白将盐矿收回去不成? 无论如何,都是稳赚不赔的。 愈早下场,赚的也就愈多。 至于沈信……沈信的,不就是他李氏的么?! 李望松趁势道:“只怕所需资金不少?” 沈信点头:“这也是我请贤婿来的缘由,你看要不要和李公商议一二?” 他口中的李公,是李望松等人的父亲、李氏当代宗主李青。 “父亲有事外出,此事有利无弊,不必再叨扰他了。”李望松稍作思考,便果断道:“待我回去,便会让人送一笔钱来。” “至于郭家那边的阻力,我也会替岳父摆平。” “岳父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这笔生意做大!” 李望松并不担心沈信会背叛李氏。 便是沈信真有什么心思,他还能将盐矿拐跑不成? 这人注定要替他李家流干最后一滴血,任由李家拿捏! 趁着郭镇岳应对朝廷之际,尽可能的吃下蛋糕,才最是附和李家利益! 想到这,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笑意灿烂。 家族巨利之下,李翠萝心情大好,主动向沈信举杯:“我敬您一杯!” “不敢!” 沈信一脸诚惶诚恐。 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廊下,周彻脸都要笑开了花。 目的已达到,堂上也有歌舞伎走上。 周彻混在诸多护卫中,向外院步出。 就在这时—— “站住!” 后方娇声顿起。 举步向内的武者、迈步而出的护卫们,茫然且紧张地看向正中央那个高贵的女人。 盖越以手抚剑。 周彻眼睛微微眯起:这都能认出来? 他和这位皇嫂,见面次数可是不多啊! “你!” 玉手抬起,白腻如敷粉的手指、指向周彻! 迟疑片刻,周彻转身。 向那道婀娜动人的娇姿弯腰行礼,却不曾开口。 “好一个昂臧男儿,这身段倒是极英武的。”李翠萝弯起眉眼,当中尽是笑意:“沈家主,是你家的武士么?只是为何带着面具,又不言语呢?” “正是!”沈信赶紧站出来,解释道:“他自幼短舌,不能言语;又遭火厄,因此毁了面容,只能以面具示人。” “如此么?那倒是可惜。”李翠萝轻轻摇头,道:“方才他转身时,我瞧着似曾相识,才将他留下。” 她思索片刻,将玉手一招:“你过来。” 沈信不动声色,手心里却直冒汗! 周彻没有犹豫,阔步至案前,距李翠萝十步而止。 “再靠过来些。”李翠萝又道。 周彻再近,五步。 “再来。” 三步、一步、至案前方止! ------------ 第65章 周彻:我会照顾好嫂嫂的 李翠萝虽然穿着端庄,但或许是本钱太厚的缘故,依旧给人一种沉甸甸的诱惑感。 周彻身高八尺有余,这个距离居高临下往下扫去,华丽衣裳被弧度顶起,很是迷人。 “呵!你胆子倒是不小!” 面前玉制般少妇人再度开口,似笑似斥。 周彻内心微惊:卧槽!锻炼了这么久,心智足够狠辣了,但眼神还是没办法聚焦转移啊…… 就在这时,李翠萝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臂膀! 嗯? 连带周彻本人在内,众人都是猛地一愣—— 堂堂皇嗣正妻,也直接对陌生男人上手的吗…… 大脑宕机时刻,那只柔软的玉手又移至周彻胸膛上,冲着初具规模的胸肌掐了一把! 嗯!? 众人眼皮再跳。 聪明如沈信这般人,已默默将目光低下。 李翠萝身边的护卫们则既羡慕又幸灾乐祸。 羡慕的是他们听说过皇子那方面不行,但皇妃和其他男子还是遵循礼教保持距离,这小子却得以亲近。 至于幸灾乐祸……若是李翠萝真和面前人发生点什么,这哑巴还想活? 等李翠萝乐呵完了,必然将他一刀宰了! 周彻心里涌起阵阵古怪之感。 貌似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在肉身上被欺凌? 对方还是个女人? 还是我嫂嫂!? 嘶——嫂嫂你给我等着! 别以为老子不姓曹,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李望松满脸笑意,道:“需要让他充当护卫么?” 李翠萝又捏了一把,摇头笑道:“一个毁容短舌出身卑贱之人,留在身旁何用呢?” “我原以为他是故人,但那人瘦弱得紧~你退下吧。” 周彻略弯腰,缓缓退下。 李翠萝似也对歌舞宴席失去了兴趣,将玉手轻轻一摆。 身边婢子即刻走出半步:“贵人乏了,众人且退下,安排沐浴歇息吧。” 沈信当即抱拳称是。 李翠萝住的,自是此处最好的院落。 片刻,屋内热气腾腾。 宽衣之后,保养极好的躯体犹如皎洁月光。 润腿一举,踩入浴池中。 等到热气一冲,娇颜瞬间通红,似比水中荡开的花瓣更艳。 她依着池边,轻眯美目。 贴身婢子走了过来,轻笑道:“那男人长得高大,虽然略瘦了些,却胜在气势笔挺,腰细肩阔……” “怎么?” 热气朦胧中,李翠萝睁开眸子:“小梯子想男人了?再说,他穿衣看着瘦,身上肉可结实着呢~” 婢子伸手替她捏起了身子:“那要将他唤来伺候吗?” “你要死啊!”李翠萝美目一横。 “在河东,别人也不知道……”婢子嘟了嘟嘴:“再说了,殿下一直不行,这些年您也受苦了。” 她是从小跟在李翠萝身边的,两人关系最是亲近。 “再胡言乱语,我将你舌头割了!”李翠萝呵斥道。 “哦,那我不提了!”婢子吐了吐舌头,又道:“要将‘玉郎君’请出来么?” “要那冰冷的玩意作甚?” 李翠萝哼了一声。 哗啦—— 水波晃动,两条腿叠在一块。 她仰了仰头,哼了一声:“算了,你还是拿来吧。” “我这便去!” 婢子嘻嘻一笑,欢快跑开。 水花飞溅,雾气蒸腾。 遮挡了远处屋顶上求知的目光。 “可惜,看不清了……” 周彻正用着自制的简易版望远镜。 盖越见他满面认真,忍不住问道:“您在看什么?” “观察敌情。”周彻语气自然。 “哦,沈家主求见。” “让他过来。” 稍许,沈信至:“李氏对此十分上心,李望松已连夜派人督钱粮送来了。” “大河以北,二皇子已全军完成渡河;郭镇岳督军十万,用贾道之策,与其坚守相拒,并不主动出战。” 周彻收好望远镜,笑容冰冷:“得让他们打起来,越激烈越好!” 周彻做了三件事: 第一,在朝野放出风声,说周汉抢下主将位置,却怠慢作战; 第二,在河东传出消息,说河东人已发现精盐炼制法,河东人既可再开生路,又不惧与朝廷久战; 第三,则是迅速推进盐帮事宜,并联合霍氏加紧择选负盐力士。 沈信不通军事,下意识问道:“二皇子能赢吗?” “赢?想都不要想。” 周彻摇头,嗤笑道:“朝廷精锐善战,原本他是可以借此立于不败之地的。” “可如今不行了,他会输,而且会输的很难看。” “为什么?”几人不解。 “因为有人要他输,正如有人也要我输一般。” 说到这,周彻脸上笑意愈浓。 是的,老五的目标绝对不止自己,但绝对包括自己。 可他哪能想到,自己已经跳离了军队,直接深入河东来了呢? 如此,箕关外的大军不动,老五想阴自己都没法下手。 如此,自己就做几天老六、苟一波、阴恻恻的盯着他咬周汉便是! “放心吧皇兄。” “有我在,不会让好嫂嫂出事的……” 数日之间。 河东内部,得到李氏力助的盐帮迅速扩充。 大族、百姓听说有了活路,争相加入。 箕关之外,帅营封闭,日夜歌舞。 梁兴参周彻的文书每日一封,就没停过。 雒京,周明府邸。 “殿下!河东讯归——” “六皇子自初至之日开战损兵折将后再未出战,只紧闭营门,日夜笙歌。” “皇妃托人传话归来,说河东内部尽在掌握!” “好!”周明脸上扬起笑意:“传话军中眼线,老二一切军队调动,都要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出去。” “等老二兵败、老六一事无成!河东,只能由我出面来收拾残局!” 啪! 他一把抄起桌上的酒杯,紧握在手:“借一河东,扫除老二和老六!” “再以此功,问鼎诸嗣,哈哈哈——” 他心中畅快无比。 老六奸诈善忍,老二善于征战,但那又如何呢? 出功出力,最终成就的还会是自己。 他对李家的能量有信心,更对自己妻子对自己的忠诚有信心! 届时,失了颜面的朝廷要挽回面子、得了便宜的河东想暂熄狼烟。 自己只需动用内外人脉,便可促成一个明面上的和谈。 使天子和朝廷捞回体面,使河东暂消兵灾,这是何等大功!? 念及此,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快哉!待事成,与吾妻同乐!” ------------ 第66章 皇甫超逸:贼老六误我! 渡口以北、前线、大营。 “报——雒京传来消息,有人指责殿下主攻怠战!” “报——河东来讯:河东人发现精盐炼制法,或可解决河东缺钱粮之危!” 消息传来,周汉直接气笑了: “老六这个废物!” “自己屁用没有,只能在关外日夜笙歌,还好意思往我头上推锅!?” 虽然清楚老六在推锅,但对于周汉而言,他的目标从来不止老六。 大夏以武立国,战功从来就是含金量最高的成绩。 拿下河东,或说至少得打出一些漂亮的成绩来,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这是他能一跃而上,借此挑翻其他兄弟的绝佳时机。 从军事上来说,或许现在并不适合再进取求战。 但从政治上而言,他必须积极进取,搏上一把! “诸位,且看舆图!” 他拔出佩剑,指着挂起的舆图: “郭贼驻营所在,与我军隔山谷对峙。” “近来,郭贼多持守势,借两侧地形设路障、栅栏、箭塔,使我军进攻艰难。” “我意,使三千轻骑,多携旗帜、由西侧山岭绕向郭贼后方的北阳城;北阳城乃贼军辎重枢纽重城,以调动贼军主力行动。” “再留五千战兵步卒,领民夫守住大营。” “我亲领精锐战兵两万两千人,借东侧山岭蛰伏,直扑郭贼大营,击而破之!” “诸位可有异议?” 诸将悉数抱拳:“殿下高见!” 周汉持剑回头,看着皇甫龙庭:“皇甫将军认为呢?” 皇甫龙庭稍作思索,回道:“殿下历来善战知兵,由您裁断便是。” “我问你的不是此事。”周汉摇了摇头。 “不是此事?” “在此战中,皇甫将军要做的不是出战,而是另一件事。” “殿下吩咐便是。” “你上书朝中,道出那夜实情,就说‘夺军破郭贼,是你一手指挥,老六在冒顶你战功’,如何?!” 言讫,周汉将剑也反转过来,凌于桌案上。 围观诸将,面带笑意,眼中却有一抹幸灾乐祸。 这是明着逼皇甫龙庭去跟周彻作对! 如今周彻在箕关外笙歌不战,朝堂讨伐之声自然不少。 如果皇甫龙庭再来点把火……战后周彻莫说立嗣,不下狱都算天子开恩了! 果然如此!——皇甫龙庭内心一叹。 自出征后,周汉对自己也算礼遇有加,屡次表示善意,想将皇甫龙庭连带皇甫氏一同挖过来。 皇甫龙庭不敢明着拒绝,也不曾答应。 如今,大军将出,对方再提此议,且如此尖锐,是逼着皇甫龙庭做选择了。 “殿下。” 他抱拳一揖,道:“那夜能够破贼,确实全靠六殿下,末将什么也没做……” “呵!这话,连鬼都不信!” 中郎将唐继业冷笑,帐中诸将都纷纷摇头,目光不善。 啪! 周汉手中剑忽然下落,将桌案切成两半: “好一个在公为公!” “皇甫家果然代代忠臣,既然如此,就由皇甫超逸领三千轻骑,深入敌后袭北阳吧!” 周汉此言一出,诸将松了一口气 只三千人,绕道十万大军背后——主力败,则必然全军覆没;主力胜……还是有可能全军覆没! 无他,人太少,又和后方断绝,对方打个喷嚏都能震死你! 说是九死一生,丝毫不为过。 纵然皇甫超逸年少胆大,此刻也面色苍白,额头见汗。 绕袭北阳,这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做诱饵、去送死! “皇甫将军!”周汉目光冷漠,道:“你还要坚持么?” “叔……”皇甫超逸声音微抖。 皇甫龙庭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深吸一口气:“皇甫超逸食国家俸禄,为国家赴险,是职责所在!” “好!铁骨铮铮!”周汉点头赞誉:“那留守大营的任务,想来皇甫将军也不会拒绝?” 等这话一出,唐继业等人都忍不住笑了。 留守大营,虽然不用深入敌后,但需以五千战兵直面整个郭镇岳大军的压力。 而且,绝不能退! 一旦守大营者退走,整个大营和渡口都将被郭镇岳收回,朝廷军前功尽弃不说,留在河北的周汉与数万将士,都会被困住! 负责守营的皇甫龙庭,还有活路可言么? 若有万一,郭镇岳识破周汉进攻计策,全力进攻空虚的大营。 皇甫龙庭似乎便只有死战一途了。 可他能拒绝么? 断然不能! 周汉是三军主帅,单是临阵抗命这一条便能叫皇甫龙庭人头落地! 更不要说,他皇甫家累世将门之名,哪里承担得起畏战的恶名呢? 皇甫龙庭一躬身:“是!” 见皇甫龙庭铁了心,周汉冷漠一挥手:“没其他的事,便下去准备吧。” 叔侄二人,拱手退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周汉冷笑:“给活路不走,就别怪我心狠了!” “其余各部,也做好准备,随我沿东侧山岭出击。” 铿! 他将剑拔起,重新入鞘,语气坚定: “老六那个废物,只配看戏。” “待我平定河东,少不了诸君的封赏!” 众人一齐弯腰:“谢殿下提拔之恩!” 唐继业又站了出来,提议道:“殿下可让兵曹传令六皇子,让他在箕山方向策应进攻。” 周汉目中光芒微闪:“妙哉!” 周彻从,大概率送死;周彻不从,如果自己失败,也能将锅往他头上甩……如何不妙? 另一边。 “我不理解!” 皇甫超逸面色愤慨:“都到了这一步,你替他说谎有何意义?” “出兵讨河东是他提出的,如今按兵关外日夜笙歌的也是他。” “河东之战,无论胜负,他必是立嗣无望!” “这时候还护着他,于你我、于皇甫家有什么好处!?” 皇甫龙庭瞥了他一眼:“你惧战?” “我不是惧战,而是不想平白送死!”皇甫超逸眼睛通红:“我才加冠,我还想建功立业……我不想因为一个扶不起来的人,葬送我自己!” 皇甫龙庭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说谎,那是事实。” “我不信!”皇甫超逸唾沫横飞,手指身后:“我不信、二皇子也不信,所有人都不信!” “他在箕关外的行为,已佐证了所谓的‘夺军破郭’从头到尾就是个谎言!” “离开了你,他什么都不是!” 皇甫龙庭只是摇头:“出兵之后,一切以保全自己为要。” “若是二皇子此计可胜,你尚有活路可言。” “若是不胜……稍后我让人送两个女子去你帐中,尽量给你家留下种子吧。” 言讫,转身而去。 皇甫超逸呆若木鸡。 半晌。 “贼六误我!” 咆哮着,一脚踹向固定帐篷的岩石。 “啊!痛!” ------------ 第67章 贾道:将计就计,搞死周汉 ——河东大营—— 李氏之主李青赶来见郭镇岳,并送上一封信:以校尉皇甫超逸督轻骑三千,多携旗鼓西行;以皇甫龙庭督步卒战兵五千,留守大营;周汉自将精锐两万余人,由东侧入山道。 信很简单,只三句话,但已将周汉的军事调度拆的明明白白! 郭镇岳惊喜不已,即刻将信送到贾道手中:“先生看看,周汉打的什么主意?” 贾道扫了一眼,便大笑起来:“周汉好算计啊!” “他先以绕袭北阳为饵,诱使我军分兵。” “分兵之后,我军或做出敌营空虚的判断,转而向敌营发动试探进攻。” “此时,我军大营空虚,周汉再带着重兵自东侧杀出,击破我军大营。” “届时,我军大营失、分兵被断、出击之军又被堵住,周汉可借此一战而胜!” “这周汉不简单啊!幸有先生!”郭镇岳悚然一惊,快步至李青面前,紧持对方手:“更得感谢李公这救命情报!” 李青笑道:“都是分内之事,我与郭公,都是为了河东好嘛~” “甚是!” 郭镇岳颔首,又与他谈了一些事:“周彻在箕关之外按兵不动,这我是知晓的。” “郡城内,虽有我那二子坐镇,但他毕竟稚嫩……李公自东北来,近来内部可还太平?” 李青眼神有片刻闪躲,很快又极自然地笑道:“托郭公之福,一切太平。便有肖小生事,也不足为道。” “那就好!” 两人谈了一阵,郭镇岳便命人带李青先下去歇着了。 “先生。” 李青刚走,郭镇岳便收起笑意,语气严肃:“依先生看,李氏还可靠么?” “他亲自来,便是可靠的。”贾道捋须而笑:“得胜之前,郭公先将他留在营中便是,他哪敢将我们卖给朝廷呢?” “有理!”郭镇岳点头,又问:“破周汉之计,想来先生已经有了?” “然。”贾道阴恻一笑:“将计就计耳……” 次日。 周汉得讯:郭镇岳分兵五万,赶往北阳城方向。 周汉大喜:“郭贼中我计!” 当下不再犹豫,带兵进入东侧山谷。 临行前,他对皇甫龙庭道:“大营存亡,干系重大,皇甫将军应知轻重。” 皇甫龙庭平静颔首:“若贼来攻,末将必竭力死守。” “说得好!”周汉朗声一笑,语气却陡然凌厉起来:“将军应死守,若是守不住……你也要死!” 山道不算很长,却崎岖难行。 大军行进,又要尽量遮掩行踪,以免暴露。 入山道第二日,皇甫龙庭向周汉传来消息:郭镇岳再度出兵,向大营靠近,有试探进攻之意。 “太好了!”周汉闻言,愈发欣喜:“郭镇岳共十万兵,分兵五万去了北阳城;如今又再度分兵,大营内还剩多少人?” “便是留下个两三万残贼,我等也能以攻破守!” 至于皇甫龙庭那边,他根本不担心。 郭镇岳手上只剩五万人,如果进攻皇甫龙庭的人太多,则大营愈发空虚,一鼓可破。 若是分兵较少,皇甫龙庭宿将出身,手下又是朝廷精锐战卒,凭营防守,挡个四五倍的贼寇会是难事么? 无论如何,自己都能抢在皇甫龙庭被破前击破贼营! 这股信心,来自于他多年征战的强横武勇,以及手下大夏勇士的猛烈善战! “传我令,全军加速行进!” “是!” 夜—— 终于,周汉穿过了难行的山道。 “殿下!” 前线领队的唐继业快步跑来。 左右护卫举着火把,映照出他脸上的兴奋:“已看到敌营了,靠近山岭的这一侧空荡荡的,似乎无人。” 黑暗中,周汉眼中射出犀利的光:“带路!” “是!” 河东贼军的大营依山势而建,靠山道出口附近,立着数道木制的高大栅栏。 在栅栏内部,借着零星火光,可以看见未完全撤干净的帐篷。 咔—— 黑暗中一声惊响,是翻入营盘的军士拔开营门的声音。 “谁!?” 蛰伏的暗哨听到动静,于黑夜中发出惊喝声。 睡意在刹那消失,他们迅速将手摸向随身携带的弓弩。 嗖嗖嗖—— 早有数支箭胡乱飞来,将他们笼罩在内。 军中拔哨,总是会挑能者当先。 如擅潜行刺杀者,负责解决明哨;如擅听声盲射者,负责解决暗哨。 等到外哨拔除、营门打开,侯在门口的骑兵便已极速奔入! “敌袭!!!” 空旷的营中,传出惊呼大喝。 ——这是巡查哨队! “随我堵住营……撤!” 哨队队率拔刀在手,正想带着人冲来,下一刻却被震住了—— 营门开处,密密麻麻的敌人涌入眼中。 黑暗中,就像是被风扬起的波涛,起起伏伏、压将而来! 这等规模的人马突营,根本不是他们能挡住的! 十数人的哨队掉头狂奔! “哔——” “咚咚——” 队率吹响铁哨,其余人则取出铜锣拼命敲打,不吝嗓音的大吼:“敌袭!敌袭!” “不要停下!”周汉亲自披甲掌刀,在一群护卫环绕下跨马向最前方赶去:“趁贼军反应过来前,撞碎所有营盘!” 夜袭之要,在于突然、迅捷、猛烈! 一鼓作气、一冲到底,往往敌人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便败局已定! 皇子亲自冲锋,其他将校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若是皇子冲在最前有所损伤,他们回去还能有命在么? 于是乎,诸军汹涌! 轰轰轰—— 栅栏营门倒塌之声不断响起。 瞬息,周汉已连破五重营门。 踏踏踏—— 战马在狂奔。 铁蹄践起激荡之声。 火把照应下,周汉的眼睛宛如也被点燃一般,熊熊烈烈。 他炽热的看着前方,看着沉浸在黑暗中的河东大营,嘴角笑意扩散。 他已经看到了胜利! 他相信,只要踏碎面前的黑暗,他距离那张宝座将会更近一步! 念及此,这位以武勇著称的皇子只觉浑身滚烫起来。 “先破中营者,赏千金。” “斩获敌酋者,赐侯爵!” 在左右战意被点燃的同时,周汉本人也愈冲愈快。 “殿下!” 就在这时,唐继业忽然向他靠近,并大声喊道:“不对劲!” “不对劲?”周汉正想驳斥他时,却也是身体一震:“是!是!不对劲!” ------------ 第68章 随我蹈阵,踏破贼营 不对劲的不是马蹄踏过的空营,而是到目前为止——前方依旧寂静的中营。 方才的巡哨已经发出了信号,己方更是闹出了惊天动静,贼军就算再懈怠,也断然不可能现在还呼呼大睡吧? 或传号、举火、整军、列阵;或慌乱、奔走、嚎叫、逃窜。 遭到夜袭的营盘,只有这两种可能,断无第三种!除非…… 脸上笑意,立时荡然无存。 周汉猛地勒住前进的战马,惊喝一声“缓!” 可奔驰的马队,哪是说停便能停的? 便是他本人,也被拥着又往前行进了些路——已至第六道栅栏下。 哗啦—— 他瞧见那栅栏忽地一晃。 一股寒意炸开,使他浑身发寒。 “举……” 唰!!! ‘盾’字尚未喊出,栅栏上万箭齐发。 黯月与火光下,一支支长箭像是凝聚成飞虫,又如飘荡的烟雾一般,急速扑向人群。 噗—— 沉闷的响声爆发后,片片血雾腾起。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甲片都无法抵挡箭矢的攻击。 坚韧善战的大夏勇士,就像枯草一般,被镰刀唰的一下割倒一片。 “啊!” 惨叫扬起。 有骑士连人带马一块被射中,被战马带着撞向前方的鹿角。 只听‘噗’的一声,便是骨肉分离,惨死当场。 “殿下!” 侧翼传来偏将军江宁的吼声:“外侧发现大量干草和柴堆!” 轰—— 没有给周汉任何反应的机会。 消息传来的同时,大火便烧了起来。 挤在两侧的将士退之不及,葬身火中者极多。 好在,中间营地较为空旷,大火缺乏继续蔓延的介质,只能沿着两侧张扬。 “哈哈哈!” 场中人马混乱时,上方传来一阵大笑:“周汉死了没?” 栅栏上,一根根火把举起,照映出一道熊虎似的巨影。 他身材极为雄壮高大,披着黑色的厚铁铠,就像一尊坚不可摧的铁塔。 “许破奴!”唐继业认出了对方,脸色难看:“你知道我们会来?” “是啊。”许破奴咧嘴直笑,点头道:“我不但知道你们会来,我还知道前往北阳城的是诱饵,如今你军大营也是空虚得紧。” 在箭矢和火焰的第一波打击后,混乱的大军逐渐平息,缓缓恢复着秩序。 见此,许破奴也不得不暗叹一声:朝廷精锐,比起河东的泥腿子大军确实强了太多。 周汉脸色微变,冷笑道:“你在胡扯什么?” “你慌了。”许破奴笑意愈浓:“我说点让你更慌的,如今郭公已领着七万大军,直奔你大营去了。” 周汉豁然变色,而后怒吼道:“这不可能!你们往北阳城添了……” “哈哈哈!我们往北阳添的是民夫!” “贾先生调动送粮的民夫,让他们打上各军旗号,又让外围的穿上军士衣服,以此瞒天过海。” “其实,北阳一兵未添!” “我统三万之众,留守此营,待你前来。” “郭公驱主力,一战破你大营!” 许破奴根本不做隐瞒,将贾道所有安排,悉数告知对方! 这对于周汉和诸多将校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周汉原本战意狂澜的脸上,刹那变得一片惨白。 持刀的手都在发抖!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七万之众攻营……皇甫龙庭是万万挡不住的啊! 虽说以守待攻,但朝廷大营所在一无天险,二则来的时间不长,所修防御工事也相当有限…… 这些差距,绝不是靠皇甫龙庭一人的战斗意志所能扭转的! 一旦大营被破,自己和这两万多人将被隔断在山道中。 进不得进、退不得退,连后勤供应都没有! 一旦粮草耗尽,只能去山里啃树皮——说白了,死路一条! 我该怎么办……周汉也算是历经战阵的人了,但如今日这般慌张,还是头一遭。 许破奴已经道出了答案,但作为统帅的周汉选择却更艰难了。 直接撤兵退回? 万一许破奴是因本部空虚,故意吓唬自己的呢? 坚持作战? 可他所言若是真的,那自己将满盘皆输。 “呼……赫……” 他还没有厮杀,却已开始剧烈喘息。 额头上的汗渍滚滚落下——这是紧张到了极致的表现。 在他周围,听到消息的诸军也陷入了慌乱情绪之中。 唐继业喉咙滚动,艰难地看向周汉:“殿下……” “住口!!!” 周汉豁然抬头,发出一声大喝,将所有人都震住。 喝完这声后,周汉镇定了下来。 他举起马槊,回头环视众人,高声道:“诸位,今日已到了这一步,难道后退就有活路吗?” “河东混乱多载,我等来此,是受国家之托付,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话说到此,他将马槊一抡,指着栅栏上方:“贼营之内,只有两三万众。” “这两三万人,是劫弱欺良的贼寇;而诸军出自禁军,是享誉天下的精锐、真正的大夏勇士!” “如今,金火之厄已受,哪还有勇士向贼寇屈膝的余地呢?” “我等负袍泽被杀之仇,又怀报国之志,正是十荡十决、踏破贼营、建立功业之时!” 他催着战马,在人群中缓步。 四处渐无声,唯有两侧的火焰还在燃烧,发出噼啪之声。 “我为皇嗣,但今日在此,也与诸位一样,只是武人而已。” 说到这,他忽然一翻身下了战马,声音却拔的更高了:“要说的话都已说过了,剩下的话只能庆功宴上再谈了。” “城内的贼寇听着——” “大夏二皇子周汉在此,前来破营!” 他提着大槊,持盾一面,目视栅栏上,大步迈出: “诸位袍泽听着——” “今无皇嗣、今无黔首、你我共血衣,随我蹈阵,踏破贼营!” 言讫,这位出身尊贵到极点、平日里狂傲到极点的皇子,竟亲自奔向栅栏。 他的步伐愈来愈快,他的背影无比坚定。 周围的军士凝神望着、望着……轰! 他们被瞬间点燃,爆发出恐怖的浪啸声: “踏破贼营!” “踏破贼营!!!” 似奔雷、似激浪、似狂焰,卷向栅栏所在! 栅栏之上,许破奴出现刹那的错愕。 随即,他又咧了咧嘴:“有意思,生于富贵,却不是个孬种。” “大夏的皇子们,都是有些手段的,否则必然要死在他的兄弟们手上。”旁边一个文士模样的人面露忧色:“许兄,我们挡得住吗?” “搏命的勇气固然可嘉,但逆转不了他们必败的结局!”许破奴无比镇定。 ------------ 第69章 横扫万军,河东第一勇士! 然而,战意彻底沸腾的朝廷军,不可小觑。 栅栏之下,先是涌来密集的盾阵。 这些人都是装备精良的盾甲士,将盾牌首尾相连,举的密不透风。 大多数箭矢都被挡下,也只有迫近时飞下的石头能有效杀伤。 在疯狂的攀附中,偏将军江宁让人打湿绳索,再用绳索去拖拽燃烧的栅栏——将火引向许破奴防守的那一重营门! 比起作战的决心,贼军和禁军是无法比较得。 贼军见火则避,而禁军中则冲出数十个死士,试图借火突破营守。 因火焰迫人,上方的箭石有所削弱。 唐继业又组织起撞木、破城锤,猛烈招呼着栅栏。 “取水来!”许破奴在上方大喝。 嗤—— 等到水泼下时,最严重的营墙已摇摇欲坠。 嗖嗖嗖! 几根绳索飞上,套住了最外围那一重栅栏。 守军反应迅速,取利斧断绳。 周汉目光冷冽,对身边人吩咐了两个字:“上火牛!” “是!” 很快,军中牵出几头黑色野牛。 这种牛天性暴躁,受伤后更会应激失去理智。 士兵将它们牵到营墙不远处,再取布条束上它们的眼睛,随后往牛的后半身刷上火油。 做完这一切,将它们的脑袋瞄准后营墙所在,点火! 野牛像被点燃的炮仗,发出疯狂之声,狠狠撞向营墙所在。 轰! 终于,那面营墙再也经不起折腾。 外围的木制栅栏崩的稀碎,里面填入的土石洋洋洒洒滚落下来。 “杀!” 正在突墙的军士们大叫着向缺口中冲去。 “快,将缺口堵住!” 里面的贼军将校也慌乱指挥着。 双方在缺口处竭力厮杀! 朝廷军推进、推进、再推进一段距离后,便很难再进了! 因为对方在营墙后建造了一个又一个栅栏、哨塔。 当你走进缺口,就像探身洞中。 不但需要解决面前之敌,你的头顶还不时会有利刃刺出。 一名体积甚大的校尉在开路。 他披着厚重的甲胄,手里拿着一面巨铁盾,也不持刀,只是在通道里横冲直撞。 四五个贼兵捻枪而上。 他大喝一声,用肩膀抵住盾牌,身体往前猛地一撞。 咔嚓! 枪身折断,几人吐血横飞。 就在他得意时,忽然听到顶端传来一声犀利的响声。 其人不愧军中将,反应敏捷,迅速往旁边一侧。 长枪擦过铁盔,带起连串的火星。 这名校尉将盾牌短驻,探手抓住长枪,只用力一拽,上方那人便跌落下来。 不等他起身,校尉用铁盾下方一砸,登时将他咽喉压碎! “呵!” 他得意短笑一声后,身体猛地一晃,两眼浮现恐惧,吃力往上翻去。 红的血、白的脑浆,从他额顶流下。 扑通! 这名开路的校尉倒下后,后方更多的贼军涌了出来,倒压回来。 “我来!” 披挂举槊的周汉亲自出阵。 这位皇子确实不负勇名,他的力道刚猛而又霸道,手里的大槊或刺或劈,连杀十数人。 原本有所低迷的气势,再次为之一振! 本就被冲开的缺口,因亲兵扈从们带头、其余甲士紧随,又被冲开了一些。 见状,朝廷军中呼声高拔: “破营!” “破营!” 似在回应自己的部众,周汉步伐略退半步,大槊又猛地向上切出,砸出一片血雨。 甲士们当即呼啸,沿着他两侧冲进前去。 “差不多得了!” 砰! 骤然,一声巨响。 一名甲士横飞而出,另一名则被拦腰斩断。 甲片崩了一地,上半身匍匐倒下,尚未死去,艰难惨嚎,向周汉爬来。 许破奴扛着大刀,挡住了周汉去路:“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周汉冷冷一笑,也不答话,手猛地一抖。 嗖! 大槊发出可怕的破风声,刺向许破奴面庞! 后者轻松闪过后,他又改刺为劈。 许破奴将刀格住大槊顶端的锋刃,踏步往前,一把捉住槊杆,右手单臂擎刀反劈周汉。 周汉亦换单手捉槊,另一只手抽出佩刀迎击。 两人交手数合,又同时舍了大槊,双手持刀攻杀在一块。 许破奴所持是标准的大刀,其人又力道无穷,虽出身平民,但自幼搏杀,未从名师,都是战场上练就的杀人术。 没有章法,也无需章法;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搏杀已成了一种本能。 就如森林中走出的猛虎,杀人那是烙印在血肉中的本领了。 周汉所持之刀造型颇为古怪,介于环首刀和大刀之间,整体呈青色。 此刀名吞吴,为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时所用。 往后历代皇嗣中,若有战功卓著者,可暂授此刀杀敌。 因常年染血,刀锋部位沁成了黑红色。 而周汉也天生神勇,自幼从名师,号称皇族之中武勇第一人。 两人你来我往,厮杀二三十回合。 当! 两口刀再次交击在一块。 火星迸溅中,许破奴手中大刀被砍出一个更深的缺口。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色,继而化作贪婪,哈喇子都要流了出来:“真是好刀啊。” “好刀可砍贼头!” 周汉目光森然,带着一抹疯狂! 随着交战深入,看到敌人营盘如此布置后,对于事实他已有数了。 唯一赢得希望,便是踏碎此营、斩杀此人! 刀锋如波涛一般连绵不断。 两人刀势愈发凶猛,周围的人难以靠近。 很快,他们战至一片破碎的木营旁。 呜—— 两口刀都爆发出压迫般的风声,随即狠狠轰在一块。 当啷—— 一声刺耳响声,大刀刀刃竟被斩断! 许破奴愕然:“有这种事?” 终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死去!” 在他发愣瞬间,周汉复攻而来。 许破奴只能持刀柄乱砸。 他又一次抡起刀柄砸向对方时,周汉却不曾闪躲,反而将手臂举起。 啪! 刀柄砸在臂铠之上。 周汉手臂一抖,剧痛钻骨。 许破奴的力气太大了。 虽然刀杆不足以破防,但依旧隔着臂铠震裂了手骨。 不过,周汉非但没有痛呼,反而露出森然笑意:“死去!” 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杀死面前的敌人! 堂堂皇嗣,竟用如此搏命的打法,许破奴都被他吓了一跳。 只能将身往后一仰,砸入一片倾倒的木制哨塔下。 轰—— “将军!” 许破奴的突然失利,让周围环绕的河东军瞬间丧胆。 许破奴是公认的河东第一勇士,是当前守军的主心骨。 若是他殒命于此,那…… “好!” “无敌!无敌!” 与之对应的,是周汉身后朝廷军的欢呼大喝。 整个战场的对决,已落到两名主将身上。 彼辈之胜负,便是众人之生死! 周汉眼中,也爆发出兴奋的光彩。 我会赢得,胜利一定属于我! 我将踏平河东! 我将沐一身功勋回朝! 像老六那种废物,连仰望我的资格都没有! 念及此,他踏步追入,再度挥刀—— 哗! 半倾的哨塔下,一根巨木横出。 那是哨塔的立柱,需数名壮汉合力才能抬起。 此刻,这根柱子横着扫出一个圆,将周围的一切通通砸碎。 在巨木后方,则是许破奴那张咧嘴直笑的大脸: “这玩意还挺趁手,你试试!” “什么!?” 周汉骇的眼珠子一突。 嗡—— 巨木扫来,他已退无可退。 下意识以右臂抬刀竖起,往左边挡去。 在本能的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周汉就后悔了! 无论刀、枪、剑、戟、棍这样遮挡都是没问题的。 可这是根柱子啊! 哪里挡得住? 砰!!! 刀锋和巨木接触刹那,锋利的吞吴便完全卡入了木身中。 巨木吃着刀锋,依旧狠砸在周汉左肩上。 咔擦—— 那是骨头或折或断的声音。 下一刻,周汉整个人被砸飞出去。 “殿下!” 胜负又在顷刻间逆转。 原先欢呼的扈从甲士们狂拥上来,直冲许破奴! “来来来!” 许破奴仰天大笑,巨木再横: “看我横扫万军!” 他扛着巨木,踏步走上倒塌的一角哨塔,以取高处之优。 呼呼呼—— 巨木挥动的风声骇人无比,像是野兽在嘶吼。 砸的迫近的甲士、骑兵横飞! “杀了他!” 偏将军江宁大吼一声。 他将铁枪端在手,催马加速,向对方所在跃冲而去。 将至倒塌的哨塔下时,许破奴发现了他,一声雷吼: “起!” 他两腿一沉,本就坍塌的哨塔被踩得更沉一分。 他将巨木竖举而起,两手抱住尾部,又奋力往下一砸。 铁枪探出—— 轰! 巨木落下—— 连人带马,砸成一滩血泥。 当巨木被再次拔起时,尾端黏糊糊着挂着许多血肉内脏。 许破奴立在塔顶,将巨木往肩上一扛,吼啸如雷: “河东许破奴在此!还有谁来?” 这一声大吼,彻底粉碎了周汉的傲气。 江宁用性命给他争取到了时间,使他被左右扶起。 左臂半废,吞吴已失,但他依旧本能的捉了一口刀在手。 不过,他的眼神已黯淡了下去。 唐继业正在组织大军撤出:“殿下,得撤了。” 作为疆场老将,他一眼便知当前局势:没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周汉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前的许破奴:“替我效力,保你不失车骑将军之位。” 依当朝军制,以大将军为最高,骠骑为次,车骑再次。 车骑将军,是绝对的军中第三号人物! “我是河东人,只效力于河东。” “朝廷救不了河东,郭公可以。” 许破奴嗤笑一声:“再说,你一个手下败将,哪来的脸?就凭你是皇子?” 铿! 说话间,他将嵌在巨木中的吞吴拔下。 “刀我收下了。” “你的脑袋,一并送我吧!” 言讫,举吞吴杀来! 唐继业当即吼道:“撤!” …… 凌晨的风,刮的人遍体生凉。 许破奴以守为主,并未追太远。 周汉撤了出来,正依着一块巨石。 军中的医师割开了他的袖袍,露出骇人的左臂。 小臂肌肤呈黑紫色,且已肿起,整个小臂像是个随时会破的脓包。 肩部皮肉炸开,可见当中被折损的白骨。 这样的伤,即便好了,将来力量也将大打折扣。 幸好伤的不是右臂…… 唐继业走到周汉面前,正想向他禀报伤亡情况。 “有奸细!” 周汉忽然开口,脸上满是杀气,显得狰狞可怖:“一定有奸细,否则敌人不会准备如此周全!” “还有,老六没有策应我们进攻箕关,才使我有此败!” 唐继业是疆场宿将,也是官场老油条,即刻明白周汉的意思:输已经输了,但锅一定要甩出去! 否则,这么一场惨败坐实,全军自周汉往下,全得戴罪! “殿下说的是……”他刚想附和,又猛地想起了什么:“可我们得活着回朝。” “活着回朝?” 周汉猛地抬头,脸上涌起一股苍白:“是!是!我们现在未必能活着回朝……” 一旦大营被拿下,自己将被困死在河东。 “继业。” “末将在!” “你轻装速归,告诉皇甫龙庭,务必坚守待我归来!再有,让他向对岸求援,请求从雒京城中调援军来!” “是!” ——朝廷大营—— “得撤了。” 看着几处被攻破的缺口、看着营外七八万的贼军,皇甫龙庭摇头一叹。 “撤?”身边家将面色一白:“将军,我们撤不得啊。” “如何撤不得呢?” “我们撤了也必然要死!”家将语气急促:“不战而走,致使主力沦为孤军被困……车裂!” “车裂也要撤。” 皇甫龙庭摇头,语气很坚定:“大河以南的主力都被调过来了,我们一旦死在这,雒京将无屏障。” “届时郭镇岳一鼓渡河,将雒京震动;哪怕他打不破雒京,国家也难免一场震动啊。” “将军……” “好了!” 皇甫龙庭大手一挥:“传我令,收集营中火油干柴,集中于第一道营盘。” “点火之后,全军后撤渡河。” “将多余的船只烧了,将渡桥拆毁。” “是!是!” 家将满头大汗,连连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二皇子他们……” “天子重于皇子。”皇甫龙庭一挥袖。 轰! 唐继业距营还有十数里地时,便瞧见大营所在,火光冲天。 隔这么远,给他热出一身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得。 ------------ 第70章 贾道:他有倾天之能 “你说什么!” “皇甫龙庭一把火烧了大营和渡口!?” 周汉提着唐继业的衣领,喷的唾沫横飞。 唐继业满脸绝望:“是……” 周汉手一颤,将他推开,踉跄退了几步:“完了……一切都完了……” 如果能在营破之前赶回,那自己还有维持不败的机会。 而如今,大营失、渡口被焚…… “我们高估了皇甫龙庭。” 说话的人名为曹彦卿,是兵曹尚书曹正的侄子,也是追随周汉多年的亲信。 “不!不!”周汉摇头,猛地吸了一口气:“我还是低估了他……他宁愿身受车裂之刑、背负败军之罪,也不想雒京冒险。” “既然他愿自我牺牲,那本殿下就成全他!” 周汉转头,望着唐继业:“继业,大军便托付给你了。” 唐继业一愣:“殿下您的意思是?” “大军回不去的。”周汉摇头:“但我身为皇嗣,别无选择,不可能在贼手下苟全性命!” 唐继业呼吸一重。 他不是傻子,周汉的言外之意他已明晰:皇嗣不能苟全于贼,而自己不是皇嗣,关键时刻,是可以选择保命的…… “殿下!” “你宽心!” 周汉抬起那只还完好的手臂,压在他肩上:“你的家小我一定会保全,在这拖延一些时日。” “回去之后,我会让皇甫龙庭和老六吞下败军之责。” “我会让父皇重新调拨兵马,杀回来救你们出去!” 周汉要开润了。 唐继业没有拒绝的余地:“殿下保重!” “先不要声张,稳住军中情绪。” “是。” 周汉只带了二三十个随从,当中包括曹彦卿等几个重要‘人证’。 ——证明败军之罪主责在皇甫龙庭的人证! 周汉开始逃亡,而郭镇岳却在原本属于他的营盘中大肆庆功。 在只有三人时,他主动向李青端起酒杯:“能有此胜,首谢李公,否则断然不能赢的如此轻松!” “郭公客气!”李青亦满面堆笑:“你我同为河东出力。” “是啊!”郭镇岳点头,目光一转,笑意不减:“我等同为河东出力,我也听说……似乎李氏在河东新添了一桩大生意?” 李青心头一惊。 精明如他,马上明白对方所指。 其人面色不变,只是摇头笑道:“真要是赚钱的大生意,哪里能少得了郭公你呢?” “盐矿之事,当下还是赔钱垫资阶段。” “郭公又忙于战事,便没有摆出来让你徒添烦恼了。” “今番胜局已定,正好商议此事!” 从家族利益出发,李青希望周汉失败,但不想他败得这么快! 他已嘱咐盐帮迅速推进,尽可能吃下更多利益。 可毕竟时日有限……如今郭镇岳腾出手来,这肉怕是要让他切走一大块! “那便好!那便好!”郭镇岳很满意,笑呵呵的点着头。 “二位。”在旁作陪的贾道忽然开口:“外敌已退,需防内贼啊。” 郭镇岳目光平静,似早有所知,只是望着李青。 李青面露不解:“贾先生这是何意?莫非你认为这当中有鬼?这你大可放心,此事由沈信经手,难道他还敢有二心不成?” “便是他真有这个想法,也断然没有这个能耐!” 说到这,他神情一变,全无之前那笑呵呵好说话的模样。 取而代之的是阴狠、肃杀! 作为河东首屈一指的大宗主,在尚太平时将女儿运作嫁给皇子、在河东大乱时稳住家族并趁机扩张,直接将最强对手生吞活剥;如今,一面做着皇子的岳丈,一面和河东大反贼称兄道弟……如此手段,岂是良善无能之辈? 贾道没有回答,而是从桌上端起一碗肉食,又从帐外喊进来一名贼军。 他端着肉食走到军士面前,指着他腰间挂着的刀,道:“这是一位河东乡亲,他原先是在家务农的。” “连年天灾、田无所产、官府无力赈灾,彼辈没了活路,便挂着刀追随郭公,以此混口饭吃。” “如今——”他伸出手,将对方刀拔出,又将肉食塞在他手里:“有人告诉他:不需拼命厮杀,有一条新路可供饱食足衣,还有一份产业能够养家。” “李公你说,他是愿意去刀口舔血抢食,还是跟着沈信呢?” “沈信只有百人、千人,哪怕万人!面对李公您时,也需低头做小。” “可若有数十万人乃至整个河东人都想投靠他过活,又有数万乃至十数万男子愿意拔刀庇护他们的利益时,他还会畏惧李公您吗!?” 这段话,彻底震住了李青。 郭镇岳表情也多出几分严肃。 前者将酒杯搁下,眼中多了几分冷色:“他便是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么快……我随时能摁死他!” “或许如此。”贾道点头,又道:“但李公和李氏对他的盐帮了解多少呢?安插了几个眼线?控制了哪些据点?钱货是否捏在你们手里?” “如果没有,谁能知道他何时拥有颠覆之能?” 李青放下的杯子又拿起,脸上可见的不自然,以及杀气更浓了:“是我疏忽了,总觉得和以往他做的生意没有区别……” “沈信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能屈能伸,既能赚钱,也能迷惑人,是个天生的绝顶商人。”贾道点头复摇头,忽然笑了:“但所幸也在此,他只是个商人。” “不到最后时刻、没有绝对把握,他没有拔刀而起、振臂呼从与人决死的勇气。” “若有,他现在便具备叫河东天翻地覆的能力了!” 郭镇岳目光微缩:“有先生说的这般严重?” “有!”贾道重重点头:“谁掌握了河东人的活路,谁便能得到河东人的拥护。” “这是大势所在,绝不可逆。” “若等他真正势成,便是二位同去,再驱兵十数万,也于事无补了!” 郭镇岳扶案而起:“何解?” “急策,郭公即刻撇下朝廷败军不顾,领军十万回郡城,与李公联手镇压沈信,攻杀一切有可能反叛者。” “平策,郭公在此以吃下朝廷败军为要,李公则先回去,要求沈信交出盐矿、依附人口、将整个盐帮接管到手。” 目前,盐帮虽然轰轰烈烈,但在河东内部异常和平。 对于李氏,沈信好处给够;对于郭氏,沈信给够好处。 概括来说:盐帮一边搞产业、搞发展,一边疯狂舔李郭,又喊爸爸又送钱。 要多乖有多乖。 以至于,郭登临向父亲汇报盐帮之事时,也只是随口一提。 郭镇岳本人也没有太大反应。 但他习惯性将事告诉贾道参谋,引起了贾道的绝对警觉! 如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贾道却给出这般‘惊天动地’的解法,着实让二人吃惊。 两人陷入了沉默。 贾道也不再开口。 他是谋士,谋士只负责参谋,至于决断取舍,那便是老板的事了。 如贾道所言——沈信是隐患;依现实所观——败军是利益。 舍下如此重利,用倾天之力去摆平一件目前还算小事的事…… 站在老板的角度而言,划不来。 所以,郭镇岳的答案显而易见:“大胜不易,就此退去,这些败军将得以撤回,岂不前功尽弃?” “有了这批精锐兵源,朝廷后续再来征讨,也容易许多……李公!” 不等郭镇岳开口,李青便颔首:“郭公的意思我明白,我先回去处理。” “有李公在,想来此事能迎刃而解。”郭镇岳轻松地笑了,又补充道:“我会让犬子力助!” ——摘的沈信果子,我也要吃一份! 李青颔首:“自然。” 当下,李青放下杯子便往回赶了。 而郭镇岳也没有拖沓,举兵往山道内压去——这批朝廷败军,他得尽快吃下去。 路上,贾道依旧面露沉思色。 郭镇岳笑问道:“先生还在想盐帮的问题?” “不。”贾道摇了摇头:“我在想一个人。” “谁?” “六皇子彻。” ------------ 第71章 问罪 雒京。 败讯传回后,朝野一片震动。 民间有胆小的富户,已经开始收拾细软跑路了。 朝野上下,也是议论纷纷: 有认为作战失利,主要责任自然应由周汉背负的; 也有人说皇甫龙庭退的太快,前线激战方起,你怎么就跑了回来? 还有甩锅箕关之外周彻的,抨击他全程看戏,就知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而被困北岸的大军,到底沦落到哪一步,更是无人知晓。 有说还在坚持抵抗的、有说已被全歼的、有说已投降的、全军开始逃亡的…… 总而言之,嘈杂之声,使雒京城内一片慌乱与沸腾。 这两日,群臣也是激烈争议。 直到今日朝议,又一则重磅落下——周汉回来了! 当黄门将这则消息传来时,正在朝议的天子和群臣都懵了。 周汉回来了? 大军没回来,他自己跑回来了? 撇下军队逃窜,依罪——夷三族啊! 不过周汉的户口本上包括天子本人…… “父皇!” 不久,半身染血,浑身湿透的周汉跪倒在大殿中。 他兜鍪已失,甲胄卸在了北岸,浑身只有单衣,还有一口临时凑用的环首刀。 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天子目光平静,依旧看不出喜悲:“你怎么回来的?” 至于群臣,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吱声。 一向气势嚣张的周汉,此刻哽咽开口:“儿臣正在贼营作战,敌十重营已破六重。” “就在这时,后方却突然传来消息,说皇甫龙庭焚营遁走。” “消息一经扩散,顿时军心大乱。儿臣见事不可为,只能率众向南突围。” “又因失却后方,后勤混乱,沿途军队散乱。在接近大河后,儿臣的哨骑回报渡船、浮桥皆被焚毁,军心再次崩溃。” “儿臣引众千人当先突围,欲重振军心,遭郭贼数万人截杀……最后泅水而回者,只十九人!” 是主动撇下部队逃回,还是突围失败被动少数逃回,这里面区别可大了去了! 天子目光微合:“所以,在河对岸,两万将士已被放弃,群龙无首?你告诉朕,朕如何向军中交代?又如何向六郡父老交代!” 禁军之中,多出自于六郡良家子。 这些人世代军籍,累受皇恩,作战勇敢,也相当忠诚。 可以说,是天子武力的重要基本盘? “儿臣有罪!” 周汉当即叩头,又飞快道:“臣突围时,自督前部开战,命中郎将唐继业领中军随行。” “遭到截杀后,唐继业已经退回……我与他约定在先,一旦突围失败,无论我是冲出还是战死,都要他回山固守待援!” 身旁的曹彦卿立即道:“陛下!我们被卖的太惨,自己营盘却成了敌人的包围圈……殿下为率军突围,亲自破阵在前,手杀数十人,身受重创。” “陛下,当务之急,必先稳住郭贼,以保雒京无虞。”兵曹尚书曹正也及时站出,道:“二皇子与诸将士浴血奋战在前,皇甫龙庭临阵抗命,致使我军大败,应负首责!” 天子沉吟片刻,道:“前线之事,尚待查清。但皇甫龙庭抗命一事,似无疑问?依律,当如何处置?” 曹正拱手:“族诛!” “不可!”大皇子赶紧发话:“皇甫家历代镇守西北,于国有功,在凉州也享誉极高。若是诛皇甫一门,则失西北之心!” “是杀还是族诛,等平事后再议吧。”天子挥手,目光重新落在周汉身上:“老二,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周汉一咬牙:“愿再提精锐,跨河击败郭贼,救出我军将士!” “儿臣认为不妥!”一道声音响起。 周汉循声看去,发现是周明后,目光凶恶无比:这个老五,什么意思!? “如今郭贼得胜,士气正旺,要破谈何容易?” “如果等召集郡兵,只怕被困之军早已亡灭。” “若是再调城中虎贲、羽林等禁军,若是再有失,雒京不保!” 周明根本不正眼去看周汉,而是冲着天子一躬身:“儿臣认为,当招安。” “被困北岸之军,都是六郡良家子出身,他们便是真的暂时低头,郭镇岳也不敢用他们。” “而若是全数杀了,那必将激怒朝廷和天下臣民,这不是郭镇岳想看到的。” “此刻,大可先开出条件,许他郭镇岳一些空头名号,双方暂且罢兵……” “胡说八道!”周汉大怒驳斥:“向贼低头,你置皇家和朝廷尊严于何处?” 周明皮笑肉不笑:“难道打败仗便有尊严了么?” “你……” “老二闭嘴。”天子看向周汉:“须知己是戴罪身。” 周汉心头一凉,赶紧低头称是。 周明则接着道:“条件谈妥,索回将士,稳住郭贼……再集中力量,徐徐图之!” 天子闭目沉思。 随后,扫向其他文武:“诸卿可有其他看法?” 众人多数噤声,少数附议。 最终,天子颔首:“来人,拟诏。” “其一,将在京皇甫氏族人一应拿下,打入诏狱。” “其二,兵部拟定文书,要求六皇子彻撤军……撤军之后,再行责问怠战之罪!” 听到自己暂时没事,周汉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天子的声音忽然在他头顶炸响。 周汉身一震,以面伏地:“儿臣不敢,儿臣自知罪过……” “你去顶替皇甫龙庭的位置。” “若是郭贼跨河来侵,你便拿命去填。” 天子摇头,目光瞬间一冷:“朕对你和老六,很失望。” “儿臣有罪!”周汉只能磕头。 周明差点笑出声。 ------------ 第72章 白花花的银子给穷人,多可惜啊 朝议散后不久,卢晃来到甄府。 “何事惊扰卢公亲自前来?” 甄楚河将其迎入,亲手斟茶:“东海新云雾茶,尝尝。” “现在不是品茶的时候。”卢晃摇头:“兵败之事,你可清楚?” “听说了。”甄楚河颔首,道:“二皇子兵败,但并非我家殿下,不是么?” “主力兵败,你认为殿下还有希望吗?殿下在箕关之外……哎!” 说到这,卢晃不禁重叹一声。 对于周彻,他是绝对寄予厚望的。 一鸣惊人、冲天而起……咋到了箕关之外,就突然不靠谱了呢? 进入河东搞事,对于周彻方面来说,也是绝对的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卢晃身在朝中,多处理文事,所以这件事并未告知他。 “有!”甄楚河笑着颔首。 卢晃眼睛一瞪,一肚子话正要倾倒出来,却又见甄楚河不像说假话的样子。 他晃了晃花白的头发:“我不知道你哪来的信心,如今主力彻底败了,单凭殿下那一路偏师箕关都进不去。” “加上朝野对他关外笙歌的抨击,加上天子的不满……楚河,我老实告诉你!” 两人关系亲密,卢晃抓住对方手腕:“立嗣之事,几无可能了!” 甄氏已经把宝全押在周彻身上了。 一旦周彻立嗣失败,甄氏绝对会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 “卢公。”甄楚河收起笑意,正色道:“甄氏蒙殿下之恩,得以再造新生,断然没有他投之可能。”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让你为败局早做应对。” “殿下不会败。” “更不可能会赢!”卢晃语气激烈,最后眉毛又耷拉下来,叹息道:“我也想他成功,可事情……” “非常之人,成非常之功,我相信他。”甄楚河一如既往的坚定。 卢晃望着他许久,最终道:“看来殿下还有后手。问题是,天子已经失去耐心,责令兵曹下令,要求殿下撤军了。” 听到这,甄楚河方眉头一拧:“可有延缓之计?” “天子已下令,在朝中已经没有再拖的可能了。”卢晃摇了摇头,忽然眉头一沉:“你当真豁得出去么?” 甄楚河略整衣衫,向对方恭敬一揖:“望卢公教我!” “天大的命令,到了下面也要有人执行。” “关外军中,谁来执行兵曹的命令呢?” 听到卢晃这话,甄楚河目光一缩:“您的意思,是对监军下……” “嘘!” 卢晃端起冲好的茶,冲着上面吹了一口气:“于天子而言,他缺钱了,你能弄来钱,那便是皇家座上宾。” “他要你办事,你将事办成了,那便是能臣。” “真要做成了事,些许小节,他不会放在眼中的。” “可若是做不成事的废物,一丁点错,也能叫人万劫不复啊!” 甄楚河凝重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卢公指教。” “这茶确实不错。”卢晃抿了一口茶水,忽然笑了。 甄楚河连忙道:“稍后差人送去府上。” “现在送去我也没心情喝啊!” 卢晃摇头,脸上再度挂起愁容,往外走去。 送走卢晃后,甄楚河即刻招手:“来人!” “主公!”一名贴身奴仆走了上来。 甄楚河正待吩咐,又蹙眉道:“不行……唤小姐来!” “是。” 片刻,一身粉裙的甄婉袅娜而至:“父亲唤我?” “需你亲去一趟河东送信。”甄楚河道。 甄婉闻之愕然:“送信?我?” “不错,必须你去!”甄楚河将写好的信塞到女儿手中,面色无比严肃:“务必督促你兄,就说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拖到殿下功成。” “事关殿下成败与甄氏兴亡,不容有失!” 甄婉收起惊色,俯身道:“女儿明白。” 河东。 老二和郭镇岳开战的这些日子,周彻可没闲着: 沈信作为明面人物,主要负责的是打点各处:舔李氏、舔郭家,舔到他们舒服,舔到他们相信沈信始终是条狗! 不得不说,沈信是此道天才,经历家族悲惨后的他,更是将忍辱负重发挥到了极致。 何夫子是河东大儒,家中和手下都有一批读书人——周彻把这帮人找了过来。 而后亲自开始给他们上课、讲学! 讲的内容不多,主要就是传输一个观念:跟着盐帮,有饭吃! 在给这帮人上完课后,周彻将他们安排往各地,让他们继续给各地民众授课。 负盐力士由他亲自负责,又让霍洗忧暗中收集猎户弓箭。 这些年因粮食欠缺,河东几乎家家户户都向往猎户方向发展。 如今,山上的动物被吃的差不多了,留下的弓倒是不少。 这一日,沈信风尘仆仆而来,面色似惊似喜:“果然不出殿下所料,二皇子大败!” 看过战讯后,周彻眉头微皱。 他知道老二会输,他也希望老二输,但老二输的太快了。 好在,根据消息回传,朝廷军并未完全屈服,而是在深山抵抗,替他拖住了郭镇岳主力。 “一切得加快了。”周彻摊开舆图,指着几个盐厂:“将所有择选出来的负盐力士,全部集中到几个盐厂所在。” “另,衣物、钱粮,还有我们暗中准备的兵器,也都向此集中!” 沈信挑眉:“动作会不会太大了?” “动作再大,也比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要好。”周彻摇头,道:“一旦事情有变,我们要做的就是打赢第一场,然后闹出动静。” “动静越大,响应者越多,大势便在我们手中。” “届时,河东人为活路而应,必是数十万乃至百万之众沸腾。” “便是郭镇岳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闻言,沈信咬牙点头:“我这就去办!” “家主!” 这时,沈信的心腹快步走到他身边:“李公差人来传话,邀您去郡城一见。” 沈信一惊,莫非李青察觉了什么? 他不敢做主,看向周彻。 “凡事都有个过程,没道理昨天还盼着你给他赚钱,今天就卸磨杀驴。毕竟,好处还没吃到嘴,他们没理由拿掉你这拉磨的老驴。”周彻目光闪烁:“去吧。” “是。”沈信拱手,又问了一个极聪明的问题:“若是他们提出什么条件……” 周彻笑着道:“便宜行事,由你全权处理。” “沈公,我若是信不过你,会跟你入这河东么?” 沈信浑身一热,后退半步,一揖至地:“我明白了!” 河东郡城,为河东郡内第一重城、坚城。 在郭镇岳坐上河东第一人的宝座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缮、加固此城。 此刻,哪怕他抽调大批兵力去对付周汉,城内依旧保留有机动兵力万人。 这股兵力,在正常情况下,足以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其长子郭登高被周彻废后,由次子郭登临统属诸军,坐镇郡城。 沈信抵达时,郡府大堂内已端坐三道人影:李青、郭登临、李望松。 一进门,沈信便客气躬身、行礼:“沈信见过李公、郭公子。” “使不得!”李青笑了笑,一脸热忱的走上前来,扶着对方的手道:“你我亲家,又年纪相仿,与兄弟何异?” 兄弟? 几灭我全族、夺我家业女儿、废我身的兄弟?! 沈信心头狂怒,表面上却是受宠若惊:“不敢!” 一番客套后,双方直奔主题。 “郭公虽已获胜,但大乱只怕不会就此停止。” “我听说沈公仓中所藏颇多,未免遭人劫掠,不如将所需钱粮送到城中来,由我差人看护,如何?” 李青那是毫不掩饰。 “李公之言,岂敢忤逆?”沈信俯首,道:“只是盐厂运行,所耗颇多,钱粮等物,日日消耗甚巨。若是储存城中,只怕多有不便。” “这个简单。”李望松笑了笑:“岳父留足七日口粮和花销,剩下的由我们看着。待钱粮不足,您再差人送个信来,我们替您送去便是。” “路上虽有些消耗,但也总比让人抢了去的好。” 抢? 除了你们,谁能抢得走!? 沈信很清楚,对方这是要将他的钱……或说周彻和甄氏投下的钱粮,直接纳入手中! 要花钱?要吃饭? 可以! 经过李氏点头吧!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李氏的无耻,再度刷新了沈信的认知。 “嗯?”李青蹙眉:“沈公还有其他难处?” “没有!”沈信摇头,笑道:“若是如此,最为妥当。” 幸好来时殿下许诺了,不然这个条件自己哪敢答应? 就在沈信以为过关时,郭登临也开口了:“盐矿涉及甚广,不少都在各家统领地盘内。” “对此,各家多少有些怨气。” “他们如今尚在前线,不会与沈家主计较。” “等他们回来,麻烦不少啊……虽说沈家主花了钱,但是那些统领的脾气家主也是清楚的。” “见日后有利可取,只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沈信暗暗咬牙,恭敬问道:“还请公子赐教!” 郭登临微微一笑:“盐矿,就由我派人替沈家主看着。谁要是还敢放肆,我便替沈家主收拾了他!” 沈信再度俯身:“如此,便有劳公子费心了。” 见事说完,李望松问道:“岳父要在此留饭么?” 沈信明白对方要下逐客令了,即刻道:“仓库与盐矿之事复杂,为免耽误,我还是尽早回去处理得好。” “我送岳父?” “不必!不必!” 等沈信走了,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放声大笑。 “李公好手段啊!”郭登临抚掌赞叹,道:“昔日纵横北方的河东一信,如今是让您收拾的服服帖帖。” 李青抿了一口茶水,淡然笑道:“贾先生还说,要让郭公亲自督军十万回来,才能平定此事呢。” “贾先生高估了他沈信,更是低估了李公您啊!”郭登临也托起茶杯,说了句恭维的好话:“若如他言,李公一人,便抵雄兵十万。晚辈敬您一杯!” 二人再次大笑。 饮茶后,郭登临道:“钱粮盐矿他都答应下来,但那些人手也要处理才是……直接驻军、安插人手负责管理,才能真正将这颗果子摘下来!” 李青脸上,浮现一抹阴翳:“此事我故意不提,为的是在他妥协前两者后,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他失了钱粮,又无盐矿,便半分反抗之心,也不敢再有了!” 郭登临大为赞同:“李公实在是高啊!” 沈信回去之后,便将此事都对周彻说了。 钱红雪气愤道:“这不是明抢么?!” 霍洗忧看了她一眼, 道:“他们是贼寇,不抢才意外。” 说着,他向周彻提议:“不如以送钱粮为借口,发动突袭,直接拿下郡城,诛杀李郭二贼!” “这是破城之策,却没法应付后来事。”周彻短暂沉思,道:“这样,从现在开始,向所有聚拢在盐厂的人发放衣食。” “今明两日,都坐到足量供应;后天,将仓库中部分钱粮送去——要弄的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第二,让何夫子的人传出话,就说无论大族还是小家,他们的盐矿都将被郭家收走。” 几人目光一振,立马明白过来:周彻这是明着顺从李郭,实则挑动仇恨! 让所有借盐帮吃上饭、穿上衣的人,恨上李郭! 沈信拱手:“我这就去办。” 第三日,钱粮从盐厂仓库中运出,送往临近城池。 盐厂周围,盘踞满了身穿素色衣衫的穷人。 而挤到最前边的,个个头戴青巾,面露怒色。 他们有力气,所以敢表达怒态;站在后面的,只能唉声叹气,于怨气中散发着绝望。 “自从河东大灾以来,我从来没吃饱过饭,这才足食了几天啊。” “盐帮给了咱们活路,还让李郭给断了。” “嘘!这话可不能叫人听了去,否则小命不保!” “哎……这钱都是沈家主掏的,他怎么会甘心呢?” “不甘心能咋办,胳膊又拗不过大腿。” 种种怨气下,挡不住车马行进。 看着送来的钱粮,李青无比满意。 他捡起一块成色不错的银子,在手里抛了抛:“白花花的银子给了穷人,多可惜啊!” ------------ 第73章 向东出发 将银子丢回车内,李青问道:“怎么回来就没见老三的影子?” 闻言,李望松不禁笑了:“老三从来浪荡,父亲又不是不知道。自打上回说入箕山助阵张伯玉,就未再见他了……说来,时间也忒长了些?” “哼!这小子,哪都好,就是性格太野了!”李青面露不满:“战场杀敌有余,主掌一家不足,根本不是那块料!” 听到这话,李望松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是的,从来没有人会认为,弟弟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不过,李青这话,显然使他更加满意:“望柏虽然神出鬼没时常失联,但这也是他能震慑各家的手段。” “是啊!正是要用他来震慑人,所以才问起他来。”李青点头。 李望柏眼神一闪:“父亲是说……” “盐帮资产,无非三点。其一资金钱粮、其二所购盐矿、其三便是盐厂和纳入的人口。” 李青语气不急不缓:“资金钱粮主要由我出手,盐矿则让郭登临拿了大头。但最值钱的,还是接管他的盐厂和人口!” “这种东西,很难平分,能吃多少,全靠手段。” “无论是震慑盐厂中人,还是从郭家嘴里多抢下一块肉,老三都比你我适合。” 李望柏恍然:“我这便差人去加紧联系。” “嗯……另外告诉你岳父,让他也帮忙。沈信虽然是个孬种,但消息还算灵通。” 犹豫片刻后,他道:“今明两天继续接收钱粮,先不要异动。后日早,直接先去将沈信总部接管了!另外,这件事明晚再通知他。” 李望柏稍作思考,便明白过来:“父亲实在是高啊!” 明晚通知,后天早上便杀过去,打沈信一个措手不及。 他便是真有想法,也不敢在一夜之间异动! 盐帮分散各地,他一晚上能发动几个人?顶多总部所在,凭李家的力量,一口便能将其吞了! “宗主!公子!” 一骑快马奔来,于马上拱手:“小姐请二位回去叙事。” “这便来!”李青当即应道。 李青虽是李翠萝的父亲,但天下的道理,是先议君臣、再议父子。 从地位来说,李翠萝是高于其父的。 再有,她毕竟身份敏感,不适合常在外抛头露面。 以女召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很快,父子俩赶回李氏。 “是有急事?”一进门李青便问道。 “不错。”李翠萝微微颔首:“殿下托人传了口信来,要李家办两件事。” “第一,和郭镇岳商议,准备接受朝廷招安。” “第二,击败箕关之外的六皇子所部,甚至……” 那双妩媚妙目中,闪过一抹冰冷杀意:“让他死!” 李青微惊:“招安之事……殿下愿意开出什么条件?” “此事有劳父亲做个中间人,请郭家人过来,我亲自与他们谈。”李翠萝道。 “也好。”李青点点头,又道:“击败箕关之外的六皇子,此事又从何谈起呢?” “那六皇子虽然懦弱无能,只敢按兵旁观,但毕竟手下都是朝廷精锐,且守在关外不入。” “若是我方主动跨过箕山,进攻箕关,岂不是自讨苦吃?” 李翠萝盈盈一笑:“朝廷已经下诏搬师,六皇子撤兵在即。” “军中有内应,只要张伯玉抓住时机,便能趁机杀过箕关,打六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任何军队,在撤军时都是难以保持战斗力的——很容易被人追着踹屁股! 玉手之中,抖出一张纸条:“将此物交给张伯玉,自然可胜。” 父子二人退下后,李翠萝清冷一笑:“好皇弟,可别怪嫂嫂下手狠啊~” ——北阳城,东北方向—— 一支孤军深入的轻骑,正歇在一片山岭下。 皇甫超逸背倚着一块巨石,满脸疲惫和无奈。 分兵没多久,他的哨骑便传来消息:大营被破,已被郭镇岳彻底占据。 至此,皇甫超逸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皇甫龙庭一定是完了。 若他留守原地,八成死在了郭镇岳手下。 若他临阵退缩,不但要死,还会拖累整个皇甫家……叔叔绝对不会这么做。 所以,别无选择的皇甫超逸不可能傻乎乎去怼北阳城。 本着能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思,他沿着北阳城外围一路跑。 好在,郭镇岳注意力全在唐继业那支败军身上,也没功夫来收拾皇甫超逸。 直到此刻—— “将军!” 一名哨骑狂奔而来:“一支敌军向我们靠近,疑似从敌人大营而来。若无意外,应是许破奴发现了我们,派出的分兵!” “有多少人?” “足有万人!” “万人……万人!” 皇甫超逸喃喃念叨着。 眼中疯狂闪烁,很快又被其压下。 若在平常,他有三千轻骑,是绝不会将万余贼寇放在眼中的。 可如今,他们已沦为孤军。 无后勤补给、无稳定军心、甚至连个安稳歇息的地方都没有! “将军……”就在皇甫超逸犹豫时,一人支支吾吾道:“要不,我们……降吧?” “嗯?”皇甫超逸眉一扬,笑道:“你说什么?大点声,没关系。” 见皇甫超逸态度缓和,此人胆气一壮,放大了声音:“我说,咱们左右没有活路,不如投降吧!” 锵—— 他话刚说完,皇甫超逸便探出手,一把抽出了他的佩刀,接着往他颈上一横。 “呃!” 脖子被冰冷的刀锋舔开,那人痛苦的捂着脖子,却如何也按不住疯狂涌出的血。 左右为之一寒。 唰—— 那人还没彻底断气,皇甫超逸再度挥刀,将他的脑袋剁下,提在手上。 其人一手持刀、一手提首级,环视诸军,厉声喝道: “诸位,我知道持有此念的不止这一人!” “你们都是六郡良家子、都出身兵役之家,世食皇禄之族!” “如今我们虽受困局,身在河东而不能归去,难道便要向贼寇投降么?” “你们若是降了,家中的父母妻儿怎么办?” “你们若是降了,后人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 “你们若是降了……往上数三百年!你们对得起以从军为业的历代先祖么?!” “你们不会被逐出族谱,但你们必将成为各家各姓的耻辱!” “你们的妻子无法得到朝廷抚恤,你们的后人将被人指着脊梁唾骂——此降贼之辈也!” 言讫,他将头颅往地上一掷,煞气腾腾道:“还有要降得吗!?” 哗啦—— 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愿随将军,绝不投降!” 见局面稳住,皇甫超逸大喘一口气。 还好,被选出来执行此任务的,都是家底干净的。 换句话说,他们一个个都是缩小版的皇甫超逸。 他们的家族或许没有皇甫家那么显赫,但他们的家族也绝不容许沾惹上降贼的污点。 “我们不投降。” “但也不会待在这等死。” 皇甫超逸用滴血的佩刀,在地上画着地图。 “往南,是我们来时的大营,跨过渡口便能回去。” “但大营已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咱们往东走,去河东郡城,再走箕山道,出箕关!” 众人听之骇然:“郡城还有贼军,箕山中也有贼军。” “河东哪处无贼!?”皇甫超逸反问:“相反,此处贼较为分散,是最少的……而在箕山之外,还有六皇子的驻军。” “如果我们冲的足够快,可以借助他的力量,里应外合,杀出河东!” 众人绝望的眼中,再度爆发一缕希望。 皇甫超逸内心则不由叹息:到头来,还要靠他的力量逃生么? 只不过,那家伙不靠谱……未必敢接应自己啊! 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唯有依靠这个计划,稳住军心。 “走,向东出发!” “是!” ——半夜 与霍洗忧等人议事结束后,周彻与众人正打算去休息。 沈信步伐匆匆而至。 “有急事!就在刚才,李青又派人过来,提出一则新的要求——明日他会派人来此,全面接管盐帮,从总部开始!” 霍洗忧眉一沉:“他什么意思?夺了钱粮和盐矿,这么急着就要对盐帮管理下手了?” 直接驻军接手管理,那就是将周彻凝聚的人口全部吃下——归于李郭统属! 钱粮盐矿失了可以夺回,若是人口没了,一切都将沦为空谈。 此事,周彻连让步的空间都有限。 “既然决定下手,吃下盐帮管理是必然的。只是这个时间点……”周彻眼中寒光微闪。 沈信脸上有汗:“他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错。” 周彻看了他一眼,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他更加无法应对。” “怎么做?” “宰了他!” 纵然早有心里准备,众人还是忍不住呼吸一重:这位爷的手段,总是这么朴实无华且粗暴…… 吴家主喉咙僵硬:“那是李青……” 李青,豪族巨擘河东李氏之主、当朝五皇子的岳父、河东仅次于郭镇岳的第二号实权人物。 河东陷入内乱未曾封闭前,便是朝堂上那些高官,哪个见了李青不得持礼以待? “李青怎么了?我们还要宰郭镇岳呢。”周彻并未动怒,而是笑着问道:“吴家主怕了?” “当然没有!”吴家主立马摇头,旋即苦笑道:“只是觉得对付这么一桩人物,我们或许需要更周全计划和完善准备?” “我不知道何时能十全十美的准备,我只知道先下手必定为强!” 周彻走到摊开的舆图前,道:“总部邻的两个据点分别为绛邑和翼城分会。” “洗忧去绛邑、赵闯去翼城,明日即刻召集人手,向总部赶来。” “一旦宰了李青,我们便和李郭彻底撕破脸,揭竿而起!” 除霍洗忧外,赵闯是各家中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 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军官出身,经验非常丰富。 “是!” 两人抱拳退下。 又做了一些其他安排后,各家主陆续退下。 一个个脸上挂着激动,还有……紧张! 等众人都退了出去,周彻方对钱红雪道:“红雪,每个人身边多添两名眼线。” “但凡有任何异动,直接做掉!” 钱红雪点头:“好。” “沈家主,还要托你做件事。” “您吩咐便是。” “动用你的手段,将消息送到箕山之外的皇甫韵手中,告诉她:不计一切代价、无视一切命令,向箕山进军!” “是!” 盖越抱剑而侍,到此才忍不住问道:“我呢?” 周彻收起严肃的表情,看着他不禁发笑:“你是想处理这些杂事,还是喜欢砍人?” 盖越愣了一下:“那还是砍人吧。” “明天放开了砍!” 次日,早。 盐厂的粥篷附近又传来阵阵议论声。 “粥比昨日更稀了。” “不错,咱们力士不是还有面饼吃么?” 这些日子,周彻给他们制定了严格的待遇: 负盐力士食三顿,视工作量进行一到两顿的加餐,主要在下午和夜里; 老弱妇孺日食两顿,需要负责一些手工上的轻活; ——这样的待遇,对于处于灾荒中的河东百姓来说,那就是真正拯救万民的圣贤! 众人感恩戴德不已。 以至于尚在河东偏远地区,亦或因种种原因未曾加入的百姓,那是急的不行。 此刻的河东大地上,已遍布着往盐帮所在赶来的百姓。 他们提儿携老,举家发动;还有力气的,用推车装着盐矿。 对于他们来说,盐帮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自打开始给李郭送钱粮后,待遇日见锐减。 这时,一个负责发放粮食的人走了出来,他轻声一叹: “诸位,从今日起,粮食供应做出改变。” “老弱妇孺,日食一顿,只提供稀粥一碗,其余自己解决。” “负盐力士,日食两顿,取消一切加餐!”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没吃饱饭的人们,有的直接给吓哭了。 有力士振声大喊:“刘管事,为啥突然减这么多粮?” “是啊,一天一碗粥,也就够我妻女吊着口气不死。” “是周教主和沈帮主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等到众人喊完,刘管事方意简言骇:“这是郭李二家的意思……他们要求钱粮归他们统属,盐矿也一应收走。”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轰! 原本还求解的人群,瞬间躁动,可见的腾起怒意,唾骂声、咬牙声、甚有少数叫杀声渐起。 “肃静!” “回避!” 就在这时,盐帮门口驰入一群马队。 一帮护卫昂首挺胸而入。 步行者挥鞭,将靠近的百姓驱开;跨马者动用刀鞘,不断拍打两侧人群,挤出一条通道。 李青到了! ------------ 第74章 你生的儿子,熟了就不认识了? 李青身后,还跟着五六百号人。 负弓挂刀,盛气凌人,让人不敢直视。 沈信只知李青来,但不知具体时间。 李青也未明说,而是突然快马奔袭——效仿他儿子李望柏,主打一个让人措手不及。 因此,当他抵达时,沈信还没来得及迎接。 其人在护卫簇拥下,目光扫过偌大盐厂,首先便锁定了成片的粥篷。 “嗯?” “早上还施粥?” 李青眉头一挑,继而又发现大批妇孺。 其中,甚至有一位母亲,往幼儿口中灌着米汤。 这再正常不过的一幕,出现在多年灾荒的河东,倒是颇为刺眼起来。 “还给妇孺施粥,可真是开了眼。” 说话的人是李青身旁的高大武士。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蓝眼黄须,名为吉兹——他曾是一名入侵汉土的胡人,后来部队被大夏军剿灭,被迫逃亡于河东,得到李青的收留。 其人武勇过人,抛开李望柏这个箭术了得的三公子,为李氏家族武力最强者。 多年来,一直担任李青贴身武人。 “看来沈信底子还厚的很啊!”李青眼神冷了下来:“他可以大度,但不能拿我的东西大度!” 此言得到随从们的极大认同。 一人一碗粥,整个盐帮多少人?每日要平白消耗多少钱粮? 莫说是不干活的妇孺,现在外头便是做事的苦力,也就吊着一口气罢了。 身上挂着绳索干活,累死、饿死、亦或被打死那不是常态么? 河东的天灾不知道何时过去。 沈信这般铺张浪费,谁知道是不是消耗将来他们所需的粮食呢? 还有,今日李青过来,是彻底接管盐帮的、是要建立新规则的、是要立威的! 他抬起马鞭,指着那对母子:“去,将那小孩抛进粥锅里。” “既然他们喜欢吃,那便让他们开开荤。” “是!” 两名随从非常自然地应下。 河东乱后,这种事,他们做的太多了。 莫说是丢别人家的孩子下锅,那些实在没有活路的——易子而食四个字,是说着玩的么!? “你们干嘛?放开我的孩子!” 那名瘦如干柴的母亲被一把推开,喉咙里传出沙哑的哭嚎声:“孩子还给我!” 她再度冲来,伸手试图夺回自己的孩子。 “不知死活的东西!” 护卫抬脚将母亲踹翻,抡起刀鞘冲着她的小腿砸了下去。 只听到啪的一声响—— “啊!” 那枯细如扫帚柄的腿骨被砸裂,疼的妇人缩成一团,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另一名护卫手掐着幼儿,冷漠的走向粥锅。 正在吃粥的人们纷纷看了过来。 老弱妇孺们的眼神中满是畏惧,纷纷往后缩去。 一些青壮年男子彼此对视,眼中的怒火而惊色交替,而后簇拥着靠近,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做什么?” “把孩子放下!” 先是数人,接着十数人,到最后约有四五十人堵在了前头。 那名护卫也怒了,拔刀威胁,怒喝着要杀人。 “宗主。”吉兹嘿了一声,目吐凶光:“不大对劲啊。” 人在面对生存困境时,一切品格都会堕落成虚无。 什么团结、互帮互助,都会沦为狗屁! 吃不饱饭的饥民会变成行尸走肉,会变得彻底冷漠,看到同伴面临危险第一反应不是帮忙,而是等他死后——吃他的肉! 可这帮人,竟然开始有组织性了。 “嗯。”李青沉声一应,道:“看来试探是对的……去一个小队,将所有反抗的人都给揪出来,剐了!” 必须杀典型、必须将这还未成形的组织,扼杀于胚胎之中! 李青一声令下,大批武士走了出来,持刀往前而去。 “且慢!” 一人跑了过来,正是主事的刘管事。 他满脸冷汗,对李青行礼:“李公,还请留情。” 李青压根不正眼瞧他:“你是管事的?” “是。” “施粥是你做的?” “是,我们一直……” 李青挥了挥手:“杀了。” 刘管事脸色大变,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不止:“李公饶命!饶命!” 两名武士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一人将其按住,另一人拔刀就要动手。 “李公!手下留情!” 此刻,得讯的沈信方姗姗来迟。 见到这幅情形,沈信面色难看,但还是向李青施礼:“李公息怒,不知何事触怒李公?” 面对沈信,李青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是亲家公啊,你太客气了。” 他无视了沈信的话,撇开了问题:“亲家公这边,可曾听到望柏的消息?” 低着头的沈信,眼中闪过一抹冷色,摇头:“没有。” “这臭小子,不知道野哪去了。”李青笑骂一声,这才道:“我见此处在施粥,甚至连黔首家的贱妻劣儿都能吃上。想来是这个管事不知轻重,浪费粮食。” 他又抬起鞭子,指了指挡在锅前的众多男子:“而这帮得了好处的卑贱黔首,竟然敢拦我行事,看来盐帮的管理问题已很是严重了。不杀人,问题是解决不了了,亲家公你说呢?” “李公留情!”沈信再拱手,道:“施粥都是我的意思,与他们无干。” “哦?”李青收敛笑意,面色稍冷:“听这意思,你仓库中钱粮还有余?” “只够七天。”沈信老实回答。 “那是你浪费了许多,所以才够七天。”李青冷哼一声,对着身后吩咐道:“安排人去府库,先将粮食搬走三分之二。” “还有这些人……”他用鞭指指刘管事、点点那帮男子,最后悬在沈信头上:“该杀的都杀了。” 他的人开始行动。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那帮负盐力士所在——因为赶来的力士愈来愈多了。 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 其他人则奔向仓库,甚至直接推进粥篷还没下锅的米车便走。 “李公留情!”沈信连忙道:“这些人活着都不容易,请给我个面子。” “给你个面子?” 李青阴沉一笑,道:“好啊,你将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面子够不够。” 沈信这才抬头:“李公……” 啪! 李青一鞭子扫在对方脸上,眼中满是杀意:“施粥黔首,笼络人心,你想做什么?” “不是看在你女儿面上,今日便叫你人头落地。” “你还敢提面子?” “沈信,那老夫告诉你——” “你的面子,还不够,差远了!” “沈公的面子不够大,那我呢?” 沈信背后,传来一道高声。 只见一极为挺拔的面具男子,身后跟着两名随从,阔步走来。 男随从披发挂剑,手中提着一个大号瓦罐。 瓦罐上还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咸肉味,似是一锅热汤。 女随从身姿修长妖娆,外面裹着宽大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根火红长鞭。 走动之间,两条雪白在袍间若隐若现。 李青如听笑闻,侧目而视:“你?” 沈信脸上一道血痕,却不痛不叫,目光清澈且坚定,语气淡漠:“李公,我替你介绍一下——盐帮之主,周角。” “盐帮之主?!”李青脸色微变,望着沈信发笑:“沈信,难道你同时做两家的狗?这个所谓周角,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是从哪冒出来的不重要。”所谓周角笑了笑:“重要的是,我能用这罐汤,换得李公高抬贵手。” “嗯?”李青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怎么,那是长生不老的仙汤?” 周彻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盖越一眼。 盖越会意,向前一步,将沉重的瓦罐一托。 热汤之上,还浮着一层白沫。 白沫之下,似有一漆黑之物。 “我倒要看看,你弄什么玄虚。” 李青冷笑。 种种现象已说明——沈信在替此人办事。 而此人,所谋甚大。 所以,此人必死! 他拿起长勺,往瓦罐里一舀。 那东西颇为沉重,用了不少力气,方才将它托起。 一张先被腌制、后被煮烂的狰狞脸庞,出现在李青眼中。 他先是一惊,正要发火,却觉那张脸似曾相识。 周彻嘴角浮现一抹冷意:“怎么,你生的儿子,熟了就不认识了?” ------------ 第75章 愿束青巾、示丹心于青天;愿披白袍、展志洁如霜雪 嗡! 李青只觉脑海一阵轰鸣。 接着,怒火在胸膛炸开—— 噗! 很快,这股怒火被一口冰凉刺散。 安倍青暴怒之语尚未发出,已是心胸开阔起来。 周彻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低着头、盯着贯穿自己的剑,目光中震骇再添亿分—— “啊!!!” 等到李青惨嚎之后,他的护卫们才反应过来:窝草!宗主被捅了!!? 数息前还一切在握,怎么突然就被人把心串一串了? “有刺客!” 吉兹反应最快,大吼一声,抡起刀便冲着周彻斩下。 当! 盖越一抬剑,遮住了对方落下的刀。 他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色,道:“力气不错,要交代遗言吗?” 一刀落空,吉兹狰狞大吼一声:“死!” 他将刀荡开,改斩为扫,横劈盖越。 “力气有余,但太粗糙了。” 盖越手一抖,天章吟颤,呼啸离手而出。 噗! 一剑穿喉。 吉兹浑身一颤,缓缓栽倒。 盖越探手拔剑,用力一抖,血流凝聚成线,从剑尖滴下。 出手即绝招。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吉兹死了,其他人才堪堪拔刀而已…… 气氛一时凝聚。 盖越将剑挺起,指着诸多护卫:“谁动,谁死。” 不动也要死……钱红雪手摸到红鞭上,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四处脚步密切。 甲士们从四下涌出,呈二十五人一队。 前者持刀盾,后者挽硬弩,将所有人围在中央。 “怕什么!宰了他们!” 一名显然的忠心之辈大吼。 盖越即刻持剑刺之。 片刻后,此人身中七箭,咽喉也被天章切开。 四处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啊!” “你……是什么人……” “你竟敢杀我?你……你好大的胆!” 只有李青还在发出声音。 周彻毕竟姓周,而不是姓山上,这一剑穿了他的胸,但未曾剖开心脏。 周彻探出手,一把抓住李青的头发,拖着他往一座木制高台上走去。 高台之上,插着一面白旗,上书一个偌大盐字;下方,则对接一个偌大窑炉。 李家的护卫被冲出的甲士们逼得不断后退。 被敲断腿骨的妇人止住了哭声。 有位老者将她的孩子抱起,塞回她怀里。 那些被逼到锅前负盐力士们大步走出,且越聚越多。 所有人,都抬着头,目光跟随着周彻的步伐。 最终,定格在那面旗下。 只有一人跟了过来——沈信。 “放了……放了我……” “我是河东李氏宗主,我族有人丁十万口!” “我是河东郭……郭镇岳的盟友……” “我女儿是李翠萝!我女婿是当今五皇子!” “我是皇亲国戚!我是河东第一族之宗主!” “你我无仇无怨,何至于此?” 李青被扯着头发,他仰面看着提着自己的年轻男子,用尽力气大嚎:“放了我!!!” 周彻一句狠话都懒得跟他说,而是回头看向沈信:“沈家主,你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有!”沈信点头。 李青眼中浮现光芒,连忙道:“沈信……不,沈公!你我是亲戚,日后我的便是你的,盐帮我绝不会染指,快帮我说情。” 沈信冷笑。 “沈公,你说句话!”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沈家所有家财我都可以奉还。” “不,我还能补偿你,我可以给你李家半数丁口,让你也做强武豪宗!” 沈信冷笑依旧。 李青心态崩了,忽然破口大骂:“沈信!狗贼!你竟敢里通外贼!” “今日我若是死在这,你女儿将替我陪葬,整个沈氏都会被灭门!” “哈哈哈……” 沈信大笑起来,脸上堆满快意,眼中热泪却滚滚而出:“李青,你也有今天啊?” “我告诉你,我还有个孩子,他远在东海,蒙甄氏照顾,他现在好得很!” “我沈氏灭不了,要被灭的是你李氏。” “沈某失去的一切,都将拿回——” 他渐渐止住狂笑之声,语气也变得平缓起来:“李青,我赢了。” 我赢了。 三个字,为沈信所受的一切伤和屈辱,画上了句号。 孤身一人,舍命一博,他赌对了。 这三个字,像是比周彻的剑还锋利,让李青骤然发狂起来。 “啊!!!” 他咆哮着、挣扎着想要爬起,眼睛血红。 “沈信!你个废人!” “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挣脱不开,只能拼命昂头,看着扯着自己头发的面具男子,吼道:“周角!!!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蹦出来? 你为什么要对付我? 你为什么有如此能耐? 朝廷大军都已击败,眼看着大赢特赢,为什么自己毫无征兆的落入了死地…… 李青内心有太多的费解和不甘。 砰! 周彻没有回答他,而是一抬脚,将他踩倒在高台上。 将他的吼声跺回。 场中再度安静下来。 他伸出手,抓住了剑柄。 一阵风吹起,刮得旗帜猎猎作响,吹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河东浑浊,因贼乱而天厌。” “今得盐法,乃天道欲使清白。” “愿挽袍泽、护乡梓而安故土;” “愿束青巾、示丹心于青天;” “愿披白袍、展志洁如霜雪;” “愿奋刀兵、荡尽河东奸邪!” 周彻抬起脚,又探手、扯发一提、将剑一拔。 “啊——” 朱红狂喷,赤染风旗。 李青在周彻手中惨嚎、颤抖。 周彻横剑而立高台,目光向下方扫过:“诸君。” “过去的灾荒,是上天不给活路。” “如今的盐矿,是劫难尽度的造化。” “你我虽是黔首,却也可凭此而活。” “李郭拦路,是人祸不熄。” “他们不许我们像人一样活着、他们不许我们活着!” “他任意榨取你我的价值、玩弄你我的妻儿、践踏你我的性命!” “他们本高人一等、他们吃喝不愁、他们是如此富足安乐,却舍不得给我们丁点好处、半条活路!” “敢问诸君!除了奋刀而击,叫他们死去外,你我还有活路么!?” 台下的人咬牙切齿。 他们想到了在灾荒中倒下的亲人, 他们想到了借着灾荒攫取利益而造人祸的李郭, 他们想到了这几日如梦幻般的足衣足食, 他们又想到这两日一车车推走的钱粮、被李郭再度斩断的生路; 最后,他们看向那对抱在一块的母子。 他们愤声大吼: “没有!” “杀了他!叫他们死去!” “他们死,我们才能活!” “说得好,他们死,我们才能活。”周彻点头,同时一脚将李青踹向窑炉。 “啊!” 窑炉骤受人血,反而火光更涌。 李青两手乱扒,奋力探出一个头来惨嚎:“我不要死……啊!” 片刻,汹涌的大火将他吞噬。 他从炉口沉了下去。 “烈火炀贼,当复太平!” 高台上,声音再度飘下。 高台下,刹时沸腾。 “烈火炀贼,当复太平!” “烈火炀贼,当复太平!” “杀李郭,还河东一个朗朗乾坤!” “砍死这帮为富不仁的害民贼,屠尽他们!” “弟兄们,去举起刀来吧!只有把他们的血放干,他们才知道我们也是人!” “杀!杀!杀!!!” 一股冲天烈火,席卷向满身是病的河东。 ------------ 第76章 郭登临:我还想点别的 力士们冲向四处。 不是逃窜,而是找趁手的兵器。 “这里有刀枪!” 吴家主从仓库方向走了出来,身后推来一排排车。 车上以粗布和矿石作为遮掩,下面是一杆杆粗制的枪。 一般而言,长枪的制作是非常讲究的,枪头要用锋利耐用的精铁。 枪身则一律采用木头,最好的是牛筋木,其次为剑脊木,后为红棱木,最次为白蜡杆。 但这些东西,一则有限,二则被盯的死死的。 一个大族一次造个十来杆补充护卫损耗尚在情理之中,一次造几千上万你想干嘛? 显然是想干死我李氏和郭氏啊! 这批枪就较为粗糙了,木头几乎是能用就行,枪头更是先融农具再造成的。 但总比削尖了的竹子好使不是? 一只只手探入车中,很快便将长枪拿空。 “把粥篷底子掀了,这下面也藏着家伙!”刘管事大声呼道。 轰隆! 一声巨响,连绵的粥篷被力士们掀了个底朝天。 下面躺着成堆的兵器,有接了长柄的菜刀、柴刀,有开了锋口的禾耙,有六七尺的棍子,但上端打了一层铁钉。 “不要挑挑拣拣,拿着什么是什么,先弄死这帮牲口再说!” 力士们轰然而去,又陆续奔回。 从几十个,到数百、上千! “杀!” 杀声鼎沸,人影密集。 在他们之前,甲士们已经开始了厮杀。 李氏不乏精锐和忠心死士,他们依旧想反败为胜,做掉周彻替宗主报仇! 数十骑直奔周彻所在。 盖越挥动天章,步战格杀二十余骑。 护卫们看着越来越多的力士,彻底崩溃了。 “撤!” “再不走都得死在这,逃!” “从来时的大门,南边!” 众人汇聚成团,涌向南门,奋死突围。 他们很清楚,如果留在这,必死无疑! 这帮人的血性已被那所谓周角彻底点燃,压抑许久的悲愤爆发出来后,他们会撕碎一切敌人! 甲士冲杀、箭矢打击、力士截路……虽然走得快,但依旧只有靠在外围门口的少数人逃了出去。 且,依旧面临着追杀! “何夫子!”周彻走下高台,大声呼唤。 “老朽在!”何夫子连忙道。 “劳你传书各处,让那些儒生配合盐帮,将消息散于各处。告诉他们,天翻地覆的时候到了!” 何夫子躬身一揖:“我这便去!” 周彻很清楚,现在要做的不是多砍几个无所谓的人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把火推往整个河东! ——河东郡城,南,李氏坞堡—— 作为郭镇岳之子,兄长被废后的郭氏唯一继承人,郭登临自认什么美人都玩腻了。 直到今日。 面对李翠萝,对方那婀娜妖娆的身姿,妩媚无暇的玉颜……尤其是那一身逼人贵气,还有凤目中如何也掩盖不了的高傲。 让他心中阵阵悸动。 对方的神态,自被李翠萝一一收入眼中。 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却端庄严肃:“公子一路赶来,颇为辛苦。来人,给公子看茶泻泻热气。” “多谢贵人了。” 郭登临故意不懂对方话中的警告意味,低头看了一眼茶,接着抿了一口,道:“此物看着便香,尝起来更香,真叫人魂牵梦绕~” “咳!”李望松猛咳一声,眉头微皱:“公子,该说正事了。” 郭镇岳在前线得胜,郭登临显然更加强势了。 这也是必然的。 “哦~瞧我这记性!”郭登临一拍额头,笑道:“贵人是说招安?若是此前,想来我父对此议是颇为欢迎的。” “可如今朝廷大败,数万精锐被困,覆亡已是时间问题。” “可以说,优势尽在我手,又何必接受这所谓的招安呢?” 李翠萝轻轻摇头:“朝廷虽败,但根基未动;大夏以武立国,各州郡中,可战之士足有百万。” 郭登临笑了:“那为何不见百万之众来踏平我河东呢?” “无他,因为对朝廷而言,这笔账不划算。”李翠萝轻声一笑:“公子文武皆通,有些事自然是明白的。” “朝廷从外郡别州调兵来压河东,损耗颇多,而且劳民伤财,是不值当的。” “可如今吃了败仗,影响到的是朝廷威严,若是面子上过不去,便是再不值当,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的。” “难道,公子与令尊,真想和朝廷不死不休么?这对河东而言,不是好事。” 郭登临微微点头:“贵人这番话是有道理的,但招安和谈之事既由朝廷提出,我得知道他们诚意如何。” “授令尊平难将军、领河东太守,解除对河东的高压,准许河东对外商贸互通。”李翠萝道。 官职不需解释,等同于朝廷认同了郭镇岳对河东的主权,他将成为实质性的一方诸侯。 至于商贸互通……现在河东可以从外购得粮食,但那都是走的个人和小道,没有正规性的大贸易。 对郭镇岳为代表的反叛势力,朝廷更是盯的极严——一旦在外发现,格杀勿论! “朝廷诚意不错,看来这次是真被打痛了!”郭登临乐了,接着又道:“可是贵人和五皇子殿下的诚意呢?” 李翠萝柳眉微蹙:“公子何意?五皇子也是朝廷的一份子。” “我又不是傻子,贵人何必瞒我?!”郭登临不禁发笑,道:“若我父应下这事,如此泼天大功,便归五皇子所有。” “将来,他极有可能凭此荣登大宝。” “而贵人您,也能凌驾后宫,成为天下之母——皇后之尊!” 说到这,郭登临原本已压下的贪婪和欲望,短暂从目中喷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只要我家配合,贵人便能吃下如此大的好处,难道五皇子不应该有所表示么?” 李翠萝和李望松对视一眼,后者道:“父亲说了,您自己定夺便是。” 李翠萝颔首,答复郭登临:“额外出银三百万两。” 这笔钱,李氏自然也要跟着掏。 郭登临沉吟片刻,笑道:“贵人可真会做生意,三百万两便想买个皇位么?” “皇位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至少希望更大了不是么?” “再加一百万。” “这……”郭登临踌躇了一会儿,道:“二位诚意可观,只是事关重大,我说了不算,还需与父亲商量。” “那是自然。”李翠萝莞尔,这使她愈发妩媚,如春风中轻颤的娇花:“郭公基业甚大,但将来都是公子的,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 “若是公子执意答应,只怕郭公也不会再有多话了吧?” “都是贵人看得起!” 郭登临哈哈一笑,他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 他奋力去挪开目光,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只能定格在李翠萝身上,带着几分刺激、几分紧张开口:“但既然贵人这么看得起,我要是再推脱,倒显得扭捏了。” “只不过,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我还希望得到一物。” “哦?”红艳艳的小嘴微张:“什么?” 郭登临没有回答,而是目光下移,死死盯着对方高高隆起的胸脯。 ------------ 第77章 关外火亦起 虽然努力克制,但年轻的呼吸,还是粗重不少。 李望松目光微眯,捏紧了手中杯子:“公子,如此重大之事,何必还要冒险去牵扯一些不应该有的事呢?” 郭登临朗声大笑:“男人所求,无非权力、地位、财富、美人而已!” “到了我这一步,什么东西没享受过?” “但是有些人,错过了只怕再也不会有,抱憾终身啊!” “郭公子果然年轻血热。”李翠萝美目一瞥:“我答应你。” 郭登临大喜,起身抱拳:“如此,贵人放心,我必然促成此事!” “那么,何时兑现呢?” “郭公子太心急了点。”李翠萝神情淡漠:“得郭公做出公开表态,一切已成既定事实。” “行!若是贵人反悔,我也会毁约的能力。” 郭登临点头,心里像是被烧起了一把火:瞧你这高高在上的样子,给我等着! 一切磋商完毕时—— “大事不好了!” 不等通报,一道人影便从门外狂奔而入,满身是血,泣拜于地: “娘娘、公子!沈信反了!” “一个叫周角的人,自称盐帮之主,杀死了宗主!” “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有挟刀盾弓弩的甲士,有准备好的大量兵器。” “那些负盐的民夫,则是他们的兵源!” 闻言,李翠萝娇躯一晃。 郭登临已经答应了条件,可以说招安河东一事已是板上钉钉——这泼天大功,即将落在他们两口子身上。 一脚都迈进了成功的门槛,生生让人给剁了腿? 剁的还是她亲爹?! 李青一死,李家在河东的地位必将受到影响! 而这个突然冒出的周角,若是真做出什么颠覆河东的大事……那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此人一举旗便明着和李氏为敌,若是他成功了,李氏焉能复存河东? 李氏被灭,那所有东西,只怕都要被抖出去。 李望松也呆住了。 而后,他嚎哭一声趴倒在地:“父亲,呜呜呜——” 爹,你怎么就死了啊? 爹,这偌大一个家,怎么就交给我了呢? 爹,儿子突然有点想笑呢…… 老实说,李望松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是爹死了,他将成为李氏之主。 忧的是局势还不算太稳,也不知道老弟会不会突然折腾起来呢? 再有,这个杀死父亲的周角会不会真的颠覆河东?——不会!绝无可能!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李望松掐死! 河东何等稳固? 就连朝廷大军都被击败,一个小小周角算什么玩意? 这些年揭竿而起,反对李郭的人少了吗?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 至于老爹身死,那就只能归结于他倒霉,被暴怒隐忍的沈信直接嘎了。 “两位节哀!” 郭登临一脸悲痛的安抚,心里则乐开了花。 这个冒出来的周角也好,所谓的沈信也罢,在他眼里都只是个屁! 他只知道,李氏之主死了。 李望松虽能继位,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稳定李氏内部。 这偌大的盐帮好处,不是落到自己一家嘴里来了? 李氏势弱,那这眼前的皇子妃、日后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女人,不是更要笼络自己么? ……回去好好练腰! 真正为此悲伤的,只李翠萝一人。 李青死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抛开亲情关系,她的计划也绝不容有损! 她眼眶通红:“去,立刻派人把三弟找回来!” 跪着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哭道:“三公子之前就被那个周角杀了,还……还被他将脑袋煮熟了!” 李翠萝俏脸猛地一白。 “啊哈——呜啊!” 趴着的李望松愣了一些,接着嚎声更响:“三弟,我苦命的三弟啊!” 你可太体贴了! 知道爹要走,唯恐哥为难,你提前就走了……你真的,哥哭死! 李翠萝玉手紧攥成拳:“郭公尚在前线未归,这帮人显然早有预谋……必须将其迅速扑灭!” “贵人放心。”郭登临拱手,道:“我这便回城点起兵马,将此贼诛杀,替贵人报仇。” “公子不要轻敌。”李翠萝道:“如今郡城兵力无多,冒不起任何风险。为稳妥起见,还是召箕山中的张伯玉一齐出手,攻杀此贼,将叛逆尽早扼杀!” 郭登临思索片刻,点头:“也好。” 郭登临赶回郡城聚兵,李望松则再差快马送信入箕山……还有,稳住李氏内部! 箕山。 第一封信早至,但第二封尚在路上时。 张伯玉面前,正立着一人:容貌年轻,但身材短小。 “你说今夜撤军?”张伯玉问道:“不是说你们六皇子日夜闭门笙歌,但又不愿撤退么?怎么,他不怕回去领罚?” “不愿回去便能不回去么?军中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对方嗤笑一声,道:“监军将以朝廷文书,强行撤军。” “原来如此……”张伯玉微微点头:“乱军之中,如何找到六皇子?” “简单。”对方抖出两张图:“一张是目前的营盘布置,另一张则是撤军的各军行军路线,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张伯玉接了过来,看过之后,眉一扬:“我如何知道此书可信?” “对于阁下而言,我自然是不可信的。”来人摇头:“但阁下只要相信您身后的人便可,不是么?” 这条联络线,是李氏帮忙搭上的……张伯玉点了点头,将图纸收好:“事成之前,你不能离开。” “事成之后我也不会离开。” 对方指了指大山以西,道:“做了这种事,我回去朝中还有活路吗?我的荣华富贵,在河东呐!” “有意思。”张伯玉会心一笑,挥手道:“来人,将这位请下去歇着。” “吩咐各部,点起兵马,夜袭箕关!” “是!” ------------ 第78章 要么答应我,要么你去死! ——关外大营—— 摆在皇甫韵面前的,是一封由胡八送上来的军令。 因帅营始终封闭,梁兴无法面见到周彻本人,帅营又传出绝不撤营的消息。 故,梁兴绕开周彻,直接将命令发到中层军官手中,要求今夜后撤。 “这是朝廷下的命令,众人不敢忤逆。”陈知兵叹了一口气。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周彻的前线兵权已被架空。 皇甫韵将信搁在一旁,问道:“若以殿下名义下达文书于各部,众人是否会遵从?” “不会。”陈知兵摇头:“命令传于殿下,殿下不执行,所有责任能让殿下一人担下。” “如今朝廷联合监军绕过殿下,便是将责任追到每一个人头上。” “军中这些武人,哪个敢担违抗朝廷之命的责任?稍有不慎,谋反的罪名便砸了下来。” “亲则斩首,重则举族遭殃!” 坐在一旁的甄武,闻言也是脸上一抖。 一贯胆大的他,也有些怕了。 皇权的力量,他早已见识过了。 前番如果不是周彻帮忙,周明动用的丁点皇权遗威,便能让甄氏烟消云散! 对抗皇权和朝廷,简直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我知道了。”皇甫韵轻轻点头,对陈知兵道:“陈将军先下去准备吧。” “好。” 等他退下后,皇甫韵方道:“陈将军虽是我家故吏,如今又投入阿彻麾下。但要让他赌上举族性命,只怕不容易。” “谁说不是……”甄武觉得压力巨大,坐在那有些手足无措:“我父传讯来说务必拖住,只怕难拖。” “拖是不够的。”皇甫韵摇头,取出另一封信:“阿彻让人送来的信,要我们出击箕山,不得延误。” 甄武一惊。 拖都难,还要出击,这谈何容易? “父亲说,可以从梁兴下手。” 内帐的帘子突然掀开,甄婉从中走了出来。 听到这话,甄武顿觉愈发不安。 对监军下手……直接等同于谋反!这可是天大的罪! “只能如此了。”皇甫韵点头:“我稍后派人去将梁兴请来,就说阿彻找他议事。” “等他到了之后,即刻将其拿下,夺其监军用印。” 说到这,她取出一枚印:“加上阿彻这枚帅印,发令各部,今夜进攻箕山。” 两枚大印加持的军令,便有了程序效应。 对于各级军官来说,他们是依令行事,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主将和监军担着。 甄武嘴唇抖了抖,未发一言。 “至于甄公子,有劳你带着甄家死士……切记,不要用军中人。待大军行动后,将梁兴留在营中的随从全数控制住,不要放走任何一人!” 甄武额头上冷汗滑落,张了张嘴:“我……” “怎么?”皇甫韵柳眉微挑:“甄公子有难处?这一次要是彻底失败,兵败之责,阿彻难辞其咎,或将再无翻身之日。” “没有难处!”开口的是甄婉,她道:“甄氏与殿下早已一体同安危,绝不会有任何迟疑,请姐姐放心便是。” 皇甫韵松了一口气,对她颔首:“那就好。” “兄长怕死?” 刚出门,甄婉便问道。 “我不怕死!” 甄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跳起来反驳。 意识到自己声音过高后,他又压着嗓子咬牙道:“我可以为殿下效忠去死,但此事关系重大,你和父亲还有甄氏所有人都会被牵扯进来。” “那又如何呢?”甄婉侧过头,道:“甄氏与殿下的关系不必再赘述,父亲派我来便是表明了态度的。” “甄氏将赌上一切、不计代价,支持殿下!” 甄武挣扎片刻,最后咬牙点头:“我知道了!” 紧靠箕关,一片山林忽然失火,惊起一片飞鸟。 “惊鸟。” 梁兴掀开帐篷走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事成了。” 负责联络的人不会回来,在指定地点纵火惊鸟便是他们的信号。 “过来。”他从身旁招手。 一名心腹立刻跑了过来,将头一低:“大人。” “去,安排开门之事。”梁兴道。 那人抱拳:“是!” 此人刚走,一名六皇子府的护卫便跑来:“梁监军,我家殿下请您帐中一叙。” “哦?” 梁兴愣了一会儿,接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临关多日,除了第一天之外,他就闭门不出。” “我以军机要务登门,都被他驱逐走。” “怎么?今日见军队必撤不可,知道怕了?” 还没见面,梁兴就知道周彻在打算什么算盘了。 无非两点。 第一,求自己再延缓些时日,好给他应对败责的时间。 第二,花钱贿赂讨好自己,让自己回朝后替他说几句好话。 身边的亲信低声道:“他和甄氏关系好,若是舍得好处,只怕东西有不少。” 闻言,梁兴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之色。 随即,他又嗤笑摇头:“死人钱,还是不要收得好啊!” 未久,他出现在周彻帅帐。 周彻自然是看不见的,唯有皇甫韵而已。 “嗯?”梁兴目光微动:“不是殿下召我么?为何只有皇甫小姐在此。” 皇甫韵道:“有些事,我更方便说。” “哦~”梁兴会意,笑意怎么都压不住:“那小姐便说吧。” “梁监军下令让各部撤军,可有此事?” “不错,这是朝廷命令,今夜必须撤走,不容有误!” 皇甫韵忽然起身,手抚佩剑而行:“我意请监军暂缓数日,可否?” “皇甫小姐还没那么大的面子!”梁兴嗤笑摇头:“不可!” 好处没见着,开口就提要求,脑子里想的啥呢? 皇甫韵点头:“我意请监军配合下令,使全军进攻箕山,可否?” 啪! 梁兴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皇甫小姐莫非是在说笑?!” “朝廷信任殿下,才许他兵马,让他督军辅攻箕山。” “二皇子于大河以北奋战时,他懈怠笙歌。” “如今主力兵败,结局已定,朝廷下了命令勒令退兵了,反倒提起进攻之事来了?” “想也不要想!这是临阵抗命!” 他拂袖而起,面色冰冷:“莫要怪我话说的难听,今夜撤也得撤,不撤也得撤。” “若是殿下不答应,本监军可勒令诸军,绑他回朝!” “你说了不算。”皇甫韵道。 梁兴正怒笑中,骤听一声剑鸣。 皇甫韵横剑于他颈前:“要么答应我,要么你去死。” 梁兴第一反应是难以相信。 拔剑威胁监军? 这得多疯的人才能做出来? 随后,他立马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会死! 对于皇甫韵而言,既已拔剑威胁,那事情便再无转圜余地。 放了梁兴,这事抖出去她一定会死。 若是灭口,或还有一线机会…… 他当即后退,同时爆吼:“愣着干嘛!?” 他带进来的两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仓促拔刀。 噗—— 可惜,刀方出鞘,两杆铁枪便从他们胸口穿透而出。 而梁兴本人,也被那口利剑紧压着,未能成功退开。 没有给他多话的机会,两个护卫冲了上来,将其按倒在地。 “女人,你疯了!?” “对我动手,别说是你,就是六皇子也得遭殃!” “我代表朝廷、我代表天子!” 梁兴被死死按着脑袋,咆哮依旧。 护卫立即将他的嘴堵上。 皇甫韵从他腰间摘下印绶,写好命令、加盖,再命人发往各部。 等到做完这些,她又让人找来个存放长枪的木箱,将梁兴捆死、堵好,塞入箱中。 “等开战后,场面混乱时,拖出来一刀杀了。” ——砰! 这是被关进箱中的梁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奋力挣扎,却难以动弹分毫、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绝望、恐惧、费解和无边悲愤将他笼罩。 这娘们怎么这么狠?! 我是监军,老子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啊! 落夜之前,全军收到军令:夜袭箕山! 夜,如期而至。 依军令中,甲士、盾卒、步弓手涌到关门最前沿。 全军处于紧急调动之中…… 监军营。 梁兴是个聪明人,为了方面后撤,也为了避免遭到张伯玉出关的打击——他将自己的监军帐压在了全军最后方。 这样的布置,方便了他第一时间撤走。 ……也方便了今夜甄武行事。 “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梁兴的副手掀帐而出。 门口守卫道:“大军开拔,向箕山进发。” “不对劲!”见大军调动,副手面色凝重起来:“监军一直未归,而大军猝然改撤为攻,只怕发生了什么意外。” 难道六皇子敢对监军下手不成…… 哗啦! 这个念头刚冒出,数十人闯入,将他们团团围住,喝道:“放下兵器!” 副手登时脸一白,吼道:“快,回帐鸣锣!” 一人慌张转身,狂奔回帐。 嗖嗖嗖—— 刚至帐门,背后便镶满了箭矢。 副手又惊又怒,拔剑上马,大吼道:“弟兄们,六皇子反了!低头是没有活路的,都随我杀出去!” 噗! 话音刚落,他胯下战马中箭,人翻到在地。 不等反抗,几个身手了得的游侠高手如飞而至,将他死死按住。 其余数人,也被悉数控制。 “呼~”甄武松了一口气:“完美解决。” 回头一看,却见妹妹手持一根比捣衣杵还粗的棍子,一双美丽的眸子正紧紧盯着自己后脑勺…… “你要做什么!?”他惊的往后一蹿。 甄婉俏脸一红:“如果你不执行,我就把你打晕了自己来。” 甄武眼珠子都要掉地上去了:“我是你亲哥!” 箕关外。 一身白袍的张伯玉穿上了甲胄,手提长矛一杆,亲领山贼中的精锐,悄然摸进着箕关关门。 “不要发出声音,等内应开门后,直接冲进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 箕关内。 负责执行主攻的正面指挥是陈知兵。 “将骑兵调到两侧,摘去鸾铃、裹住马蹄。” “突袭入后,由步卒吸引敌人注意,骑兵以百人队攻取占领周边山头。” “切记!一旦闹出动静,步卒要立马推到敌人眼皮子底下去!” “是!” 两拨人马,一内一外,隔关迫近。 有人麻了——负责开门的内应麻了! 原计划:是大军后撤,自己再打开关门放张伯玉进来踹屁股。 怎么说好的大军后撤,突然变成了进攻呢? 那自己还要不要开门……开个屁! “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去找监军!”他迅速后退。 “那我呢?!”守关司马一把扯住了他。 关门不是靠一人就能打开的。 要执行梁兴的计划,得守关司马配合:除了打开关门的军士外,在门楼上巡防的士兵也早已换上了他的心腹——所有人,都是计划的一份子! “不要妄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来人撇开他的手,快步离去。 守关司马一听这话人都懵了。 他看向关楼下……张伯玉都贴着墙了! 告诉六皇子当什么也没发生? 是他傻了还是我瞎了啊? 守关司马头麻了…… 就在这时,陈知兵向他下令:“开门!” 守关司马深吸一口气:“我亲自去!” 他带着一众心腹下楼,咔擦一声将关门打开。 ——嘎吱—— 随着关门沉沉放下,门内的陈知兵、门外的张伯玉都猛然催马。 砰! 然而,就在闸门彻底放下时,几乎面对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嗯!?” 连带着身后的人马,也都愣住了。 这是咋回事? 刹那的错愕后,陈知兵脸都要笑烂了:“还有这样的好事!” 贼人为何难缠? 龟缩山中不出! 结果,张伯玉主动送上门了。 不干白不干! 陈知兵掏出大枪一晃:“跟我上,干死张伯玉!” 张伯玉那张书生白脸立马黑了下去:“中计了,撤!” 说好的内应开门去摸六皇子屁股,结果放出来个大汉要抡枪干自己,这叫什么事? 哗啦—— 贼军迅速后撤。 “杀——” 朝廷军也不演了,杀声震天。 冲在最前面的,是负责开门的守关司马和随身十几个心腹。 张伯玉只当他是先锋,命人用箭矢拼命招呼。 “张统领别射我啊!”司马大叫,道:“情况有变,我是来投靠您的!” ------------ 第79章 张伯玉:你们可以招安我吗? 事发突然,导致张伯玉丢了前山主寨。 他没有恋战,果断抛掉部分地盘和人马,收缩入山,以避免和朝廷军主力对决。 陈知兵攻了一阵后,占住已有地盘,也将兵马暂歇。 危机暂时解除后,张伯玉第一时间把先前联络的线人孙吉和守关司马范僵拉到一块,当面对质。 范僵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悉数道出。 孙吉更是惊地连连解释:“我们绝不敢欺瞒张统领!您便是信不过我们,也应该信得过您背后的人才是,他们没有欺瞒您的理由啊。” 约定的计划破产,反而使张伯玉蒙受损失。 稍有不慎,他就会被打成‘诈降义士’的标签。 而吃了亏的张伯玉,大概率会如他所愿,送他去就义。 “头,跟他们说个屁!” 张伯玉身边,一名面容粗犷的大汉怒道:“害咱们损失上千个弟兄,丢了前沿山头,直接拖下去剐了便是!” “莫急,让我想想……”张伯玉抬手打断对方,陷入了沉思。 计划突然有变,无非三点原因: 第一,梁兴欺骗了李氏,他从头到尾就是周彻的人,在故意引诱自己入网——可能性极低,涉及到出卖大军,李氏怎敢用不可靠的人呢? 而梁兴如果是和周彻穿一条裤子的,又怎么会被委派成他的监军呢? 再有,孙吉和范僵两人也是铁证——这两人可是拿命陪梁兴梭哈的。 第二,李氏欺骗了自己——几乎不可能,自己和李氏无仇;相反,除掉周彻才符合李氏的利益。 那就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梁兴出事了。 要么,消息走漏,被对方趁机反制;要么,周彻正好打算搞梁兴? 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反制捞点战功,那他已经占到了便宜,为何还要摆出作战到底的架势? 莫非敌人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张统领!” 这时,门口一人慌张而入:“河东出现了重大变故,我家公子请您即刻率军入河东,镇压叛乱!” “叛乱!?”张伯玉眉头猛地一沉。 “是!”来人点头,贴胸取出一封信递了上来:“具体事宜,我家公子都写在上面了。” 张伯玉看过之后,嘴角喃喃:“盐帮……周角……沈信……举事杀了李宗主……难道!?” 其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范僵是吧?我问你个事。” “张统领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你到箕关后,见过几次你们的六皇子?” “一次。” “什么时候?” “初到之时,进攻箕关后,他邀了众人吃酒。”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往后他日夜笙歌于帅帐中,我们这些人见不着。” 张伯玉攥紧了手中信,又问孙吉:“你呢?” “我一次都未见过。”孙吉说道,担心自己道出情报太少,又连忙道:“但我久跟在监军身边,听监军提起过此事。” “莫说其他军官,就是监军往后也未再见过六皇子本人了。” “前番朝廷下了文书来,要求他进攻箕山策应二皇子,监军去找他,还被甄武装酒疯挡了回来。” “有意思了……”张伯玉眼中精光爆闪,对送信之人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就说我已与朝廷军开战,待解决此处,便抽兵赶来支援。” 那人不敢多言,俯身行礼退去。 “来人,将孙吉范僵二人带下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张伯玉又道。 “统领……”几个贼头面露不解。 张伯玉只是横了他们一眼:“要不,以后箕山听你们的?” “不不不!” “听您的!听您的!俺们哪有那个脑子。” “就是不太懂,他们出卖了咱……” “没有那个脑子,说了你们也不懂,赶紧去办!”张伯玉一挥手。 “是!” 两人被带了下去,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张伯玉没有冲动杀了他们,那他们以后的小日子还是稳的。 去了河东,改姓更名,吃香喝辣。 “来人,去给敌军递个信,就说张伯玉登门拜访。” “这!?……是!” 营中。 皇甫韵正为梁兴的问题头痛。 方才战争烈度太低,她实在很难找到好机会解决梁兴、嫁祸山贼。 张伯玉压根没怎么打,全程用屁股对着陈知兵跑。 打了半天,大头兵都没死几个,结果把监军崩死了? 这谎话也太难看了些…… 就在她思索对策时,陈知兵带来一个惊人消息:张伯玉求见。 “什么?”皇甫韵愣住了。 ……不久,军前临时打起一个草棚。 张伯玉未曾披甲,只带随从两人而来。 陈知兵忍不住笑道:“张统领好胆色,就不怕我们拿了你的人头去邀功?” 张伯玉目光一扫,道:“在下一旦失了人头,箕山便会乱成一锅粥,诸位就别想过这箕山了。” “过不得这箕山,又如何去策应造反的周角呢?” “亦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他为——六皇子殿下?” 陈知兵和甄武豁然变色。 皇甫韵心头一惊……却是摇了摇头:“我家殿下,不是谁都能见的。” “您便是皇甫小姐吧?不必瞒我了。”张伯玉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几位是否也好奇,我为何会突袭箕关呢?我来告诉你们吧。” “就在不久前,有人帮我联络上了监军梁兴。” “他给了我你们的布防以及撤退计划,约定昨夜开门,策应我突袭箕关,并趁机斩杀六皇子。” 这则消息,使得三人都是一愣。 继而,暴怒! 张伯玉扫了一眼几人的神态,便笑了起来:“果然,如我所料,你们突然进军,不是因为发现梁兴的猫腻,而是——” “六皇子在河东造反,斩杀了李氏宗主李青!在河东郡城周边,目前只有三支重兵,一是郭二公子,一是我张某人,最后是李氏。” “李氏家大业大,兵力没法调出太多;我和郭二公子,便成了围剿六皇子的主力。” “六皇子为了减缓压力,以争取得扩充兵力时间,便让你们进军,将我拖在箕山。” “过不了几日,六皇子又会差人从内部策应你们,里应外合,打通箕山道,对也不对?” 甄武眼珠子瞪圆:“你怎么知道?!” 陈知兵急地踹了一脚他坐的马扎。 “知道头尾,再猜出中间,便不难了。”张伯玉笑道。 “张统领昔日不过一介书生,身逢乱世,不但能保全自身,还能割土为酋,确实不简单。” 压住心头波涛,皇甫韵反问道:“张统领不应该将这些告知河东么?为何会出现在呢?” “因为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请说。” “你们可以招安我吗?” “嗯!?” ------------ 第80章 郭登高:我斩周角,易如反掌 “我现在是抽不出身来,能将诸位挡在箕山已是不容易。” “六皇子谋划宏大,胆气更是惊天。” “起事之时,已将李青、李望柏这两个大患拔除。” “而郭公尚在前线,非短时间能赶回……老实说,郭二公子和李望松虽然尚有兵力。” “但只凭二人,要赢六皇子,恐怕不容易。” “我也得替自己、还有手下这帮兄弟,考虑考虑退路啊。” 听完张伯玉的解释,甄武乐的一拍桌子:“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统领这就放开山道,等事成之后,你愿当官殿下给你举官,你要是求富贵,我保你四代富裕、啥也不干吃喝不愁!” “我不怀疑六皇子和甄氏的能力,只是此刻谈开道,为时尚早。”张伯玉摇了摇头。 陈知兵蹙眉:“等殿下已奠定大局后,张统领再来投,那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吧?” “当然,要是郭公死了,殿下要我何用?一刀枭首便是。”张伯玉摇头,推动桌上三个茶杯。 他将一个移到最远,另两个放在一旁:“这是郭公,这是李氏和河东郡城。” “只要殿下能拿下河东郡城,我不但会放开箕关山道,还会举兵入境,助殿下瞬破李氏。” “如果殿下连郭登临和李望松都赢不了……”他轻声一笑:“那就当张某从未来过。” “可以。”皇甫韵一口答应了下来,美目微转:“既然如此,张统领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等好消息,不是更好么?” 这话,就是要留人了。 “不行啊。” “我要是留下来,箕山会失控,会被李郭两家的人控制。” “还有,我手中捏着的两个线人也会被杀。” 御姐好看的脸庞微微抬起:“线人?” “是,一个是梁兴派来联络我的,另一个则是负责开门的守关司马。” 张伯玉点头应着,已是离席起身:“对了,梁兴还没杀吧?” “如果没杀的话,我建议您将他留着,日后或许有用呢。” 说完,径直离开。 甄武目光炯炯的盯着:“要留赶紧留,不然真走远了。” 皇甫韵轻轻摇头,叹道:“真是个了不得的聪明人!” 什么杀梁兴?我听不见、听不见……陈知兵默默念叨数声后,深吸一口气:“要继续进军么?” “不用,但也不能后撤,以免此人突然反悔。”皇甫韵摇头。 将张伯玉拖在箕山之中,他们便帮上周彻了。 至于箕山以西的郭登临和李望松,便交给周彻自己了。 ——郡城南,李氏坞堡—— 为应对突变,李望松第一时间传令李氏各分部,集中精锐人马,充入最大的坞堡之中。 坞堡内,府库丰厚,辎重充沛,防御比之郡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在李青身亡的消息传出后,还是有大批力量反出了李氏。 其中,以被李氏强行兼并的家族为主力,其次则是收拢的流民和徒附。 在坞堡外,停留着八千人马,正是郭登临带来的郡城主力。 “这个周角相当谨慎!”李望松将下面人呈上的情报递到郭登临手中:“这一日他没有贪多滥攻,而是待在原地聚集、号召人马,似在集中兵力。” “兵力?都是一群吃不饱饭的乌合之众罢了。”郭登临轻声一笑,道:“所谓力士,也不过是残废堆里凑个能动的,何惧之有?张伯玉那边怎么说?” “还未回信……”李望松摇头。 “报——” 话音刚落,坞堡外传来一声急呼。 奔回的人方下马,那匹马便累瘫在地。 “张伯玉回言,朝廷军突然进攻,他暂时无法抽身。” “等他稍稳局面,便赶来支援!” “朝廷军进攻!?” 端坐的李翠萝惊而起身,美目中带着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朝中已勒令退兵!” “此事千真万确。”来人喘息道:“我去时张统领刚脱战不久,还损失了不少地盘和人手。” 闻言,俏脸之上多出一分凝重:事态愈发脱离掌握她和周明的掌控了。 先是跳出来个周角造反,接着关外的六弟也折腾了起来? “呵呵。”郭登临紧盯着李翠萝:“看来五皇子不太行啊~” 李望松轻喝一声:“二公子,您这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郭登临袖子一挥,道:“我只想告诉贵人,您家里的虽然不行,但我绝对行。”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便是张伯玉不来又何妨?我亲提兵去,将其踏平便是!” 兄妹二人,怒意稍解。 扑灭叛逆,必须从速,他们也拖不起。 只要郭登临能解决问题,嘴上让他占点便宜又何妨呢? 李望松沉思片刻,道:“我可以再助三千战兵,剩下的暂时无法抽出……” “够了!你留着守家便是。” 郭登临嗤笑摇头:“助兵不助兵的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得胜之后,贵人可有恩赏?” 李翠萝娇声一笑:“我自然会安排好宴席,为公子庆功。” “宴席我吃腻了,我想在这过夜!可否?” 郭登临一如既往的直接,说完便目光热切的盯着李翠萝。 高耸的胸脯起伏出骇人的弧度,李翠萝深吸一口气,朱唇吐出动人音调:“可!” “哈哈哈!” 郭登临大笑,战意沸腾:“贵人安歇养好身子便是,等我好消息!” 等他走了,李望松方道:“郭登高被废,使他猝然登位,他父亲又打了大胜仗,可真够狂的。” “狂便狂吧,就怕他没那个本事。”李翠萝目光冷了下来。 李望松喉咙略动,目光瞥向外头:“等过夜后,会不会被他以此要挟?” “等殿下解决了河东问题,我会让他永远闭嘴的。” 李翠萝娇哼一声:“死人而已!” ------------ 第81章 许破奴:周角交给我了 郡城以西,百里开外。 两支军一追一赶,一路东行。 “这两日敌人落下的残卒越来越多,俨然是人马之力要消耗殆尽了。” 许破奴身边,说话的人与他有几分相似,失了左臂,看上去比许破奴年纪稍长。 其名许逐寇,是许破奴兄长。 早些年胡奴入侵河东,已成年的许逐寇为了保护年幼的弟弟和母亲,被胡奴斩断一臂。 后来许破奴在郭镇岳手下混出名堂,便将许逐寇带在身边,参谋诸事。 “兄长说的极是,长途奔袭,马力比人力占不到便宜。”许破奴咧嘴一笑:“他们再往前跑,便进入郡城附近了,到时候让公子差人一截,便叫他上天无门!” “我正打算与你说这事,郡城那边却生出变端了。” “变端?”许破奴蹙眉:“郡城有公子在,还有李家助力,能生出什么事端?” “李青被杀了。”许逐寇开口便丢下一个重磅:“动手的人叫周角,他与沈信组建了个盐帮……” 听完,许破奴两眼瞪得像铜铃。 随即,他发出第一声感叹:“李青父子杀得好!” 许破奴父亲原本是个军户,不幸战死在外,留下一笔抚恤金和寡妻幼儿。 这样的家庭,简直是大族吃绝户的最好下手对象。 如果说李氏是食物链的最顶端,那许氏便是任由他们吞吃的小虾米之一。 感叹之后,他又道:“除对李氏外,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些年闹事的人不曾少过,但哪个折腾起来了?都是翻手便被镇压……” 许逐寇点头时,忽一骑从后方赶来:“许将军,郭公急信,命您配合公子与李氏,速将盐帮镇压!” 许破奴面露讶异之色:“不是让我吃下这波朝廷逃军后便回军么?” “不必。”来人摇头:“唐继业已至绝路,投降只是时间问题,西边的事不劳将军去了。” “主公说了,盐帮之事万分重要,切不可有丝毫懈怠轻敌!” “一路叛逆而已,如何值得郭公如此慎重……”许破奴点了点头,道:“告诉郭公,我知道了,这两伙人我会一并解决的。” “好!”来人抱拳而去。 不久,又一则消息送到:自周角斩李青后,河东东部、北部、东南、东北一带,有二十余县响应! “还真能折腾!” 许破奴发出一声惊呼。 许逐寇沉思一阵,道:“盐帮得解决,但还是先吃了皇甫超逸再说。” “所部轻骑,是真正的朝廷精锐,如今逃亡是因无所依。” “一旦我们和周角打起来,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论起战力,朝廷轻骑远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比的。” “有理!”许破奴点头,在地图上一划,道:“我会尽力追赶,快则一日,慢则三日,我便能咬上皇甫超逸。” “届时,要么他与我开战被我吃下,要么逃到郡城之下。” “兄长你去告诉公子,让他做好截击准备便是……等解决了皇甫超逸,我再平了周角之乱。” 许逐寇点头:“好!” 皇甫超逸军中。 多日奔逃,又缺粮少食,全军上下早已疲惫不堪。 好在,哨骑传来一则好消息:河东郡城有人造反,攻杀李氏家主。 “太好了!” 屡次断后,亲手杀了十几个许破奴前骑的皇甫超逸翻身而起,眼中射出犀利的光: “弟兄们,贼人自乱,正是我们突破的好时机。” “不要歇了,都起来,继续向东!” 诸军闻言,都猛然振奋起来:“是!” ——郡城东,盐帮总部—— 在这里,周彻集中了七万余人。 不过,这七万人是包括老弱妇孺的。 当中力士,也就是能干活的男子,有近两万七千人。 真正意义上,能勉强达到战兵标准的,是各族原本的护丁、庄里选择的乡勇军。 这个人数,只有三千不到——这帮人,才有勉强接近郡城守军的实力。 再往上,便是最精锐的部队:周彻的三百甲士,和霍氏的百人家将。 这四百人,水平又远远超过河东所有部队,是真正的数十万众锋刃之所在。 郭登临来讨的消息已传至,周彻直接拍板,拿出了应对之策: “先前虽杀了李青,但说到底是以多欺少,占了事发突然的便宜。” “如今河东,虽响应者众多,但旁观者必然更多。” “盐帮要站得住脚,要让他人完全相信我们,急需一场真正的胜仗。” 他在粗糙的图纸上画出一道线:“以主力防守,将郭登临拖入攻防战。” “再以精锐人马,沿两侧进发,突袭破阵,冲散敌军——如果可以的话,直接斩首!” 霍洗忧当即举手:“我可领一军。” “正有此意。”周彻笑着点头,道:“洗忧领一军,我自领一军,至于中军所在,虽是防守,但也事关数万人交战……” 周彻目光扫过众人。 沈信惭愧的避开。 搞钱他在行,打仗那是真不行,不敢轻易挑这大梁。 “我来。” 门口传来推车声,霍平章让人推着进门,抬头道:“不知您是否相信我?” 周彻朗笑一声,直接将令牌丢了过去:“有劳霍老了!” ------------ 第82章 周彻:什么是美肉? 未久,郭登临领兵至。 出现在他面前的盐帮之众,未曾据营固守,而是列成一个窄而厚重的方阵。 人数不多,只五千而已。 “竟然敢主动出营?”郭登临大为惊讶。 一名心腹重将道:“只怕是杀了李青,目中无人,仗着自己人多,想拿我们立威呢!” “拿我立威?!”郭登临放肆一笑:“我看他是找死!” 其人在从骑簇拥下,提着一杆裹铁长枪,走到军阵最前头,高声喊道:“周角可在?出来答话!” 对方军阵稍稍松动,继而中央敞开,一辆车被推了出来。 一阵干咳后,霍平章道:“兵马已至,开战便是,何须废话?” “霍平章?老东西!” 郭登临怒笑一声,道:“我父见你在河东名声不小,屡次召你,你自命清高不来。今日还不是做了叛贼逆党?” 霍平章坐在车上,浑浊的目光中透露着平静:“我今日是为扫除贼寇。” 郭登临脸色沉了下去,将枪一抬:“去个人,把这残废宰了!” “我来!” 先前与他应答的那名重将策马冲出。 两军相距极近,快马眨眼便逼进二十步内。 霍平章左右扈从紧张簇动,推车却丝毫不曾后退半分。 他坐在推车上,又低下头,连着咳嗽几声,似乎虚弱得很。 啪嗒—— 战马扬蹄,来将冷笑抬刀:“老东西,死期到了!” “是吗?” 这时候,他耳边忽然传来霍平章的声音。 疲惫和病态不在,有的只是无边杀气。 他心头微惊之时,耳朵捕捉到犀利的破风之声。 咻—— 骇然惊起,他奋力侧身想要躲闪时,咽喉部位却是一重。 那股沉重无可匹敌,在触之刹那便击碎了他的生命,将尸体从马背上拖拽下来。 战马一声嘶鸣,惊而奔回,马背上洒着许多血迹。 前方,端坐推车上的霍平章手持一张弓:“贼寇终究是贼寇,尚不如我一介朝廷老卒。” “郭登临,与你父早些投降吧,以免九族尽灭。” 被一个残废羞辱,这使得一心接班老爹、夜里打算睡皇子妃的郭登临面上无光:“再去!” “是!” 又接连数骑奔出,无一例外,皆被霍平章强弓放倒在地。 盐帮军中,一时呼声震天。 推车上的霍平章大展神威,极大的鼓舞了全军士气。 直到三骑同时冲出,推车拐弯,往阵里走去。 “现在想走?” 憋了一肚子火的郭登临爆发了,将大枪一抡:“给我上,踩死这个老东西,扫平这帮乌合之众!” “空话废话本公子便不说了,只有一点,你们给我听好了。” “今夜让我享受了妙人,好处也少不了你们的。” “此处的钱粮、女人,任由诸弟兄共分!” “黔首贱妇固然瘦黑不堪,但当中也有大族贵妇和小姐,你们就不想尝尝她们的滋味么?!” 轰! 大军径直向前碾去。 盐帮的方阵略微松动,大批弓手开始往前压出。 片刻后, ——唰—— 雨点一般的箭矢泼上天,又急速坠下,打在人群里发出成片破开皮肉的溅血声。 人马簇拥着栽倒,气势狂妄的喊杀声中多出刺耳的惨叫。 郭登临部下虽在河东之地可称之为战兵,但论及装备,终究无法和朝廷军相较。 低到可怜的披甲率,使得箭矢对他们杀伤巨大。 郭登临面皮一抖:“算我大意了!” 面前这支叛军,和以往的可以说天差地别! 但那又如何呢? 没有充足的时间训练,人数再多、箭矢再足也只是乌合之众! 奔过箭雨之后,双方撞在了一块。 霍平章第一时间下令:营盘中左右各涌出五千军,有包抄郭登临侧翼趋势。 郭登临也立刻将人马展开。 如此,双方接战面积不断扩大、再扩大。 双方战场,竟一时纠缠,难分高下。 这使得郭登林颇为恼怒。 往日镇压叛逆,只需三分之一……不,五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的兵力,都能轻松获胜! 今日的僵持,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他只看到了霍平章,到现在都未曾见所谓的周角。 难道周角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霍氏在幕后推动? 不……霍氏没有如此财力! 在他思绪急速转动时,有人向他提议:“公子,我们不能让霍平章牵着鼻子走。” “彼军弱而众,我军强而寡,分摊作战面积是绝对吃亏的。” “不如放弃侧翼,集中兵力,如力拳捣胸。” “只要战胜敌军前驱,则其中后军必散!” 短暂思索后,郭登临点头,大喝道:“就如你言!传我令,全军聚拢……” “报!” 这时,一名哨骑狂奔而来:“公子,我军左侧突现一部敌军,正快速切向侧翼!” “有多少人?” “两千人。” “两千人管他作甚!?”郭登临怒斥:“前面几万人我都未放在眼中,何惧他两千人?” 这名哨骑喏诺退下后,另一名又上来:“公子,那两千骑已击垮我军侧翼五曲!” 郭登临脸微变。 接着,数名哨骑接踵而至: “公子!这帮人甚是凶猛,我军难敌!” “是周角!来的是周角,这支军打着周角的旗号!” 郭登临怔在原地。 随后,他没有惊慌,而是大笑。 “好啊,诸位,你们可知这周角打的什么意图?” “以正面弱军防守,促使我军阵型分摊变薄,再以精锐切入,行斩首之策!”有久经战阵的统领答道。 对方已经出牌,如果还揣测不出意图,那这万余人就真全员草包了。 “不错!”郭登临颔首,笑意狰狞起来:“我家统御河东,我部亲护皆是河东精挑细选的勇士,至少也是皮甲挂刀。” “河东之内,除我父和李氏亲兵外,谁又是诸位的对手呢?” “一支初起草莽,就敢跟我玩精锐对决,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来来来,都随我来,直接做掉这个周角,一战毕全功!” 围绕郭登临左右,中心亲护三百余,外围扈从营一千五。 这些,是郡城留守中最能战的部队了。 他们簇拥着郭登临,向左侧奔去。 很快,郭登临便看到了一面面飘扬的大纛,上书‘荡尽奸邪’、‘盐帮周角’等字样。 他直起了腰,冲着对方人群中吼道:“周角是哪个?敢应一声么让本公子瞧瞧么?” “你是郭镇岳二子?” 回答他的人就在敌军队列前沿。 白袍黑甲青巾,身材极为高大,覆铁甲面具,手持一件布裹古怪长兵。 “不错!即将摘你人头的人!”郭登临止不住大笑:“小子,我得谢谢你,没有你这颗脑袋,我不知何时才能尝到那块美肉呢!” 说着,他也催动战马,走向战阵前列。 作为靠刀兵立业的人,且有甲胄和护卫的保护,断然没有畏惧战阵的道理。 “美肉?” 砰! ------------ 第83章 周彻:脑袋就是门票?那我先试试 两人交流之间,双方的前军撞在了一块。 周彻亲自举起了长兵,切下了两颗脑袋,和郭登临贴面而过。 距离太近了,郭登临来不及将长枪刺出,只能抡枪往对方脸上横扫。 当! 周彻挥长兵格住。 “不错,美肉!” 两人跨在马上,兵器相抵,郭登临脸上笑意愈发灿烂。 或许是能一偿夙愿,他心情大好,甚至忍不住和周彻分享:“你这颗脑袋,能助我今夜登上翠萝娘娘的凤榻。” 嗯?! 周彻一惊。 好家伙,为了做掉自己,她把自己身子都押了出去? 豁!可真是我的好嫂嫂呢~ 吃惊之后,周彻也发出笑声:“既然如此,那这块美肉应该是我尝了。” 郭登临一愣,接着像被人觊觎玩具的孩童:“你放屁!” “公子小心!” 一道急喝在他头上炸响。 一口刀探出,遮向他头顶。 当—— 利落的响声后,刀锋折断。 “有两下子。”出剑之人如此点评后,长剑扭转割来。 一股热血泼在郭登临脸上,接着便是他亲护队长的惨嚎。 短暂交锋中,他已被周角身边那个持剑男子斩断一臂! 两马擦过。 断臂的亲护队长面色无比难看,冲着郭登临吼道:“公子,不要打了,快撤!” “撤?!” “您回头看!” 惊怒交加的郭登临回头,瞳孔剧缩。 他的亲护和对方的亲护彻底撞在了一块,正在大规模刀兵相接。 然而,成片倒下的,是自己的人! 敌人或有中刀者,但刀锋切割开白袍后,带出的成片火光和金属色泽。 对方身着铁甲! 且非数十人,而是那数百人皆如此! 除了贴身作战的,距离稍远的更是掏出了极为精密的铁弩,瞄准了郭登临的人点射。 郭登临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冲着那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背影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将马拨回:“送你父子三人上路的人!” 他又反推回来。 紧簇着他的那几百人因交战之故,外袍多有破损,露出了里面的凛凛铁光。 “这帮人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 看了一眼自己的亲护的折损,郭登临额头遍布冷汗。 一个对冲,他身边最能战的三百亲护倒下百余。 如此,再冲两回,自己还在么? 中套了! 如果他知道对方的亲护如此善战,他绝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对决。 很显然,周角军的战力上限和下限差距巨大。 避开或拖住这帮人,先啃碎那些乌合之众,绝对好过现在……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断! 思绪急转,郭登临觉得那具飘香的肉体已在离自己远去…… “先退!” 他果断喝了一声。 不能拼了,再拼自己会很危险。 退回去,从长计议……等张伯玉来、等父亲的援军来,再来解决此人! 双方主力尚在交锋。 骤闻军令,郭军急退,霍平章则下令追击。 “掩护公子!” “不必慌乱,敌人只数百敢战之士,其余人不足为虑!” 中低层军官不断发出大喝声,同时疯狂摇旗,以约束部众。 郭登临带着亲护冲在撤退的最前方。 “右侧!公子……右侧啊!” 忽然,他那名断臂的亲护队长发出急切的嚎声。 郭登临猛然地看向右边——一支军急切而入! 为首一人极为年轻,将长枪扣在马背上,冲自己弯弓。 郭登临浑身一寒:“霍洗忧!?” 身为河东人,他早知此人赫赫威名。 其出神入化的箭法,还远在其父之上。 霍洗忧一语不发,只将弦一松。 郭登临感觉死亡逼近,呼吸几乎停滞,四肢也难以动弹。 噗—— 亲护队长飞身扑来,舍命挡住一箭,人也栽倒于马蹄之下。 “保护……公子!” 临了,他发出一声痛呼。 队副接过指挥,将令旗挥地哗啦啦作响,指向右侧:“右边!都靠右边!给公子挡箭!” 亲卫的最大价值,就是替主将去死。 邻近的十数骑迅速奔出,在右侧形成人墙。 其余的步卒则反冲霍洗忧所部。 “跟上我。”霍洗忧平静说了一句,撇下后军策马来追。 “是!” 两名霍氏骑士披着厚铠,持盾一口,背着巨大的箭壶。 不需他们杀敌,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霍洗忧供箭。 霍洗忧手不扶缰,只两腿锁住马背,一手持弓不动,一手扣弦不止。 纵骑如飞,箭发如雷。 每一次弓弦震响,便有一骑护卫落地。 其人连发二十七箭,无一矢落空,射到郭登临身边再无人遮挡。 郭登临很清楚:自己死活,只在此人一念之间了。 “霍兄且慢!” “霍兄盖代人杰,何必为一匹夫卖命?” “霍兄只要饶我一命,将来我愿霍兄共享河东!” 嗖—— 回答他的,是飞出的箭矢。 “啊!” 郭登临在惨嚎声中滚落马下。 那一箭从侧面射入,将他的腰打了了对穿。 霍洗忧从马背上摘下长枪,急策过来。 挥枪格杀数人后,霍洗忧一弯腰,拽起郭登临的头发,将他拖了出去。 “公子!” 有部分忠心的亲卫涌了上来,被霍氏家丁射翻后,更多人奔逃散去。 郭登临败了,败得比众人所想还要快。 郭镇岳留下镇守郡城的力量,被一击打废。 “击鼓、追击、迫降!”霍平章下令。 他的老部下赵闯重上战阵,抄着一口刀带着力士们追杀而去。 砰! 霍洗忧一甩手,将郭登临撇在周彻面前:“还有一口气在,您看如何处置?” “咳——” 让霍洗忧拽着头发拖了一路,郭登临早已狼狈不堪。 伤口也被撕裂的不像样,血和着泥灰簌簌外淌。 他仰起头看着周彻,咳出嘴里的泥,状若疯狂:“你到底是谁?!” 周彻取了一口短刀,将他头颅提起:“其实你真得谢谢我,要不是我废了你哥,哪轮得到你今天来送死呢?” “什么!?”郭登临万分震恐,难以置信:“你是六……” 噗! 横在他脖子上的刀一切,便将他的气管割断,使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一股剧痛袭向郭登临,他感受到生命正在逝去,巨大的恐惧降临,浑身开始抽搐起来。 残存之间,他听到对方喃喃道:“脑袋便是登凤榻的门票么?那我就切下来试试吧。” 随后,他看到一个失去头颅的脖腔,是他自己的身体…… ------------ 第84章 拿下郡城,许破奴的母亲 残卒逃走的只有三千余人,更多的在追击下选择了投降。 周彻没有停下,挟势进攻河东郡城。 ——河东郡城—— 许逐寇抵达后,看到空虚的城防营,便知郭登临已提兵去镇压了。 对此,他并不抱有太大的反对意见。 毕竟,郭公再如何重视,那也终只是一帮叛逆不是么? 便是一口吃不下来,回头再和自己兄弟联手便是。 他先去见了留营司马:“主公对此极为重视,若公子一战能平则平,若不能平。” “请你转告他,让他暂按兵马,待我弟提援军来同往。” “好。”留营司马不敢怠慢,拱手道:“我这边差人去给公子送信……” “司马!出大事了!” 话音未落,便有人领着一名满身是汗,面色发白的败军走了进来:“城外大批败军逼近,此人是跑的最快的,他说……” 留营司马对那人喝道:“你自己说!” 败军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干咳,却不见声音。 “喝口水。”许逐寇取了水囊于他。 他点点头接过,一饮而尽后,才重新打开了嗓子:“公子丧身,我军大败,敌人趁势压向郡城来了。” 许逐寇与留营司马脸色狂变。 后者一把提起对方的衣领,吼道:“什么话都乱说,当心小命不保!” “我亲眼瞧见公子被霍洗忧一箭射落马下,我军大部被截住,只有两三千人逃了出来,其中多数还是李氏助兵。” 听到如此笃定的语气,留营司马是彻底慌了神。 他向许逐寇丢去一个求救的眼神:“许兄……” “我去告知我弟,尽早派援军来。”许逐寇面色严肃,道:“至于郡城,就靠你暂守了。” 许逐寇步伐极快,生怕对方挽留。 郭登临带着主力出击突然出事,这事可大了去了! 而现在的河东郡城便成了一个烂摊子,但凡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出手来接。 我顶多是个来送信的…… 留营司马呆滞的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良久,他才吼道:“快!传令四个城门曲,让他们封死城门,不准任何人再进城!” 闻言,已走到门口的许逐寇步伐变得更快了。 然而,一切已经迟了。 在留营司马命令传到城门曲时,城门已无法完成封闭。 大批败军汹涌而入! 赵闯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进了城。 “快快……” 留营司马跨马匆匆赶到城门口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吼全吞了回去。 城门底下,砍进来的赵闯用刀指着他:“快什么?” 在赵闯背后,还跟着乌压压一大片的力士。 他们的士气已被大胜彻底点燃,喊杀声震动整个郡城。 城门口的军士要么身死,要么投降——但绝大多数还是选择了投降。 他们为什么要跟着郭镇岳? 无非是为了口饭吃,为了条活路而已。 忠诚? 在绝大多数贼军眼里,这两个字狗屎都不如! 真要饿急了,狗屎也能应急的,忠诚可以吗? 留营司马喉咙一滚,谄媚笑道:“快投降……不想死的话,都踏马给老子把兵器放下!” 抵抗?效忠? 去你吗的吧! 郭登临自己送了大局,老子这条命填给他又有什么意义? 赵闯愣了愣,接着大笑道:“不错,算你识时务!” 此处为东门。 西门,许逐寇正护着老母匆匆转移。 就在这时,他面前出现百余骑兵。 “停下!” 为首一人大喝,一箭便射在马车顶上:“郡城由盐帮接管,城门暂时封闭,任何人不得外出!” “怎么办?”身边十几个随从立马围了上来。 许逐寇目光一沉,手悄然摸到刀上:“等他们靠近,即刻发难,杀出去再说。” “有马车,还带着不少随从,看来你是郭贼家的高层了。”对面那人嗤笑一声,道:“那就更不可能放走你了。” “告诉你,我是霍氏家将霍胜迁,身后还有步卒赶来,凭你这十几人不是我们对手。” “打消你的念头,将兵器放下!” 说完,他身边一片齐响,有半数人张开了强弓。 “完了。” 许逐寇面色发苦,将兵器投掷于地。 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数,自己没有弟弟那万人敌的能力。 贸然去冲,自己得死,还得将老娘陷在这。 “聪明人!”霍胜迁笑着一挥手,让部众们将其捆住询问:“叫什么名字?在郭镇岳手下任何职?” 许逐寇稍作沉吟,道:“徐千,未供职于郭镇岳,只是城中私户。” “私户消息这么灵通,跑得这么快?”霍胜迁也是老油条,当即大笑:“看来是条大鱼,带回去!” 不久,周彻本人也抵达郡城之中。 “许破奴的兄长和母亲?” 在得知许逐寇的身份后,周彻兴趣极深。 “我记得此人。” 连盖越这种只对剑感兴趣的男人都映象深刻:“此人武勇极为了得,单打独斗他在我面前占不了便宜。可若置身万军之中,冲阵杀敌,则我远不如他。” 人各有长。 盖越的路数更适合护卫、刺杀、单挑。 而许破奴壮硕若熊虎,披甲持刀时,就是天选的破阵之将。 “召他来。” 片刻,许逐寇出现在周彻面前。 匆匆打量过对方后,许逐寇心头微惊。 虽然对方戴着面具,但依旧不难判断:周角是个极年轻的人。 这么一个年轻人,竟要在朝廷兵败后,挑翻河东大局么? 吃惊之后,他稍微低头:“许逐寇见过周帮主。” “我召你来,别无他意。”周彻很直接:“你兄弟投入我麾下,如何?” 许逐寇停顿片刻,轻轻摇头:“承蒙帮主错爱,请恕我不能答应。” “自我父亡后,许家罹难,得郭公赏识,给了我们兄弟一碗饭吃,此恩不可逆。” 周彻也没有多废话,简单粗暴地说道:“你母亲也在我手上。” 许逐寇脸上出现了刹那的不自然,最后叹道:“周帮主振臂而起,河东之民景从,人望之所归。如此义举之人,又怎会做以母挟子的事情呢?” 闻言,周彻不禁大笑:“你还真是聪明,直接用孝义将我架起来。” 许逐寇俯身:“请帮主恕罪。我与帮主对立,死活由帮主而定,绝不敢有丝毫怨言。然家母不过一花甲老妪,还望帮主高抬贵手。” ------------ 第85章 末路 “生死之事,容后再说。你既不愿投降,我也不逼你。”周彻手一摆:“许破奴和皇甫超逸的事,说清楚。” 许逐寇稍作思索,还是松口了。 这事,即便他不说,周彻要摸清也花不了太大的功夫。 听完后,周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按道理,拿下郡城后,李氏坞堡将是他接下来的目标。 因为只要再拔除李氏,整个河东大后方便失去了能正面对抗自己的力量。 如此,所有李郭掌握的县乡,将望风而降。 郭镇岳前线之军,也会因失去后方而混乱。 可如今许破奴在,这一支机动兵力,万一趁自己打李氏来摸屁股咋办? “先将他吃了!” 周彻定下主意后,才发现钱红雪不见了。 “红雪小姐去会熟人了。”左右告知。 “熟人?” 钱红雪在河东,还有熟人? “带路。” “是。” 片刻后,周彻来到一间屋子外。 “啊……哦……” “……啊啊!” 门里传出男人的哀嚎声。 房梁上,正捆着一道人影,满身是血。 赤红色的鞭子闪烁堂中,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划过。 听到有人进来,钱红雪才停下动作。 啪! 长鞭拖在地上,带出一道猩红长痕。 “主人。” 钱红雪迎了上来,一脸快意:“郭登高!” “哦!” 周彻登时恍然。 他背着手走到郭登高下面,笑问道:“郭大公子,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虽然对方戴着面具,但郭登高还是第一时间辨析出了周彻的声音。 “唔唔——” 他拼命想喊,却因断舌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目光紧盯着周彻,当中满是畏惧,以及……懊悔! “主人,能直接弄死他吗?”钱红雪扭着细腰走了过来。 周彻正想点头,忽然想到许破奴的事,笑道:“先不急,这废物还有点用。” 钱红雪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好,我这就安排人给他上点药,别失血死了。” ——李氏坞堡—— 败军将消息带回。 “郭登临被斩!?” 李望松惊的面皮一颤。 爹死了,老弟也死了,都死在了周角手里。 原先,他心里感激周角都来不及,谢谢他让自己轻而易举的掌握了李氏…… 可谁能想到,他连郭登临也搞死了!? 李望柏死的蹊跷,但他一贯浪的很,暗杀做掉他还是不难的。 李青虽说有些准备,但也只几百人傍身,输在没想到对方狗胆包天……可郭登临可是明晃晃带着军队去镇压的啊! 他看向李翠萝,目光中涌出浓郁的不安。 “他轻敌了?”美人轻启红唇。 “也谈不上轻敌。”那人摇头,将交战经过简单描述一遍,最后道:“我等是助战之军,没有靠的太近,但隐约得到消息,郭公子是在精锐对冲中输掉的。” 李望松心一抽:“也就是说硬对硬没碰过?!” “废物!” 李翠萝俏脸一寒。 峰峦叠嶂猝然高拔后,她又吐息道:“兄长,此贼先杀父亲与望柏,如今又做掉了郭登临。” “俨然胆大包天,是冲着吞掉整个河东来的。” “李氏,就是他接下来目标所在!” 李望松觉得脖子上直冒寒气,连连点头:“我清楚、我清楚……” 对方接下来要砍的人,必然是自己这个接位的李氏之主! “那依您看,是将所有人收入坞堡固守,还是搬去郡城防守?” “郡城之内,形势复杂,人心不一,绝不可去。” 李翠萝刚摇头,有人急奔至门口:“郡城已失!” 扑通—— 李望松一屁股坐了下去,面色煞白。 “兄长这是做什么!?” 李翠萝当即娇斥,美目一凛:“那周角闹得动静再大,无非是趁虚而入,终究无法改变其贱种黔首的本质!” “兄长身为李氏嫡长,难道还惧他不成?” “速将族中心腹收入坞堡内固守……还有,只要李姓族人,徒附一律逐出!” 被骂了一通,李望松一面擦汗、一面点头:“明白,我明白!那帮子奴才吃里扒外,这时候最容易反水。我家坞堡坚固,又仓库丰厚,只要人心稳固,那贼人绝对破不了。” 见李望松振作,美少妇冷容稍缓:“不是说发现许破奴领军向东来么?差人向他求援,再去催促张伯玉。” “即便这两家不济,依靠坞堡之坚,也足以守到郭公回军。” 李望松连连点头:“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办!” ——郡城西,五十里外,苍山林—— 皇甫超逸一心想绕道以避开郡城,谁知因地形不熟,一头撞入了此地,骑兵速度顿时缓了下来。 许破奴抓住机会,将兵两分,急速推进,完成包抄。 两个时辰内,皇甫超逸发动三次突围。 全军求生意志旺盛,纵然疲惫不堪,依旧爆发了极强的战力。 短时间内,朝廷军伤亡过千,而许破奴兵力减员则接近三倍。 地形不算险峻的丘陵之上,已环绕着一层血色。 “还能站起来吗?” 皇甫超逸拍了拍一人的肩膀。 他仰起头,看了皇甫超逸一眼,咬着牙想要起身,但最终失败了,丧气般摇头。 皇甫超逸心中一叹。 此人看上去并无多少外伤,但因一路逃窜,缺水少粮,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 实际上,全军上下,包括他本人在内,都已沦为疲军。 除伤亡人员外,剩下两千人中,还能战的不到一半…… “将军!” 有人快步走来:“贼军在外面喊话!” 皇甫超逸沉默片刻,提起一杆包铁大槊,向外走去。 “皇甫世家不愧世代将门,确实了不得,诸位将士也对得起精锐之名。” “你们一路奔袭,鏖战至此,早已力竭,忠心可鉴了。” “如今,西边的唐继业和你们的大军都已投降,你们又何必坚持呢?” 喊话的声音传入,使军中稍有骚动。 他们之前已沿途得到一些消息:周汉兵败,撇下大军逃回,己方主力也沦为孤军。 如今,主力已经投降了么? “肃静!” 皇甫超逸轻喝了一声,立在几面支起的大盾下,回声道:“少费心思了,不怕死尽管过来,我等奉陪到底!至于口水,还是省省吧!” 许破奴那两撇粗眉一拧。 敌人的坚韧和朝廷精锐的善战远超他所想。 如果不是双方状态差距甚大,他这一万人,还真未必能赢下对方手里的三千。 即便已占据了极大的优势,真要死拼下去,自己部下只怕伤亡会更大…… 他压着性子道:“足下便是皇甫超逸吧?西边的状况或许你不相信,但当日周汉让你来绕袭北阳时,你们难道不明白他的意图吗?” “你们对周家皇室忠心耿耿,可对他们而言,你们只是可有可无的牺牲品罢了!” “足足三千精骑啊!说送便送了,啧啧……真不愧是做皇子的人,这手笔我是望尘莫及。” 轰! 原先还被皇甫超逸勉力压下去的众人情绪,轰然爆开。 “他说的没错……我们可以战死,但我们不应该被别人丢进来白白送了性命!” “不错,我们昨日之劳苦、明日之身亡,都拜他所赐!” “我家世代材官,对皇室忠心耿耿,皇族便是这样对我的吗?!” “古人云‘父不慈,子奔他乡;君不正,臣投他国’,我等又何故白白送命?” “住口!”皇甫超逸厉声喝道:“想想你们的家人!” 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白搭,只有拿捏软肋这一条路可走…… “家人?呵!”有人冷笑,道:“若不是为了家人,我早便降了!左右是个死,让将军你一刀砍了是死,难道让许破奴宰了不是死吗?” 皇甫超逸暴怒,拔出佩剑:“那我现在就一刀砍了你!” 铿—— 在那人背后,竟有大片军士手持刀枪涌出。 ------------ 第86章 包围 见状,亲兵们也冲到了皇甫超逸身边。 “怎么,你们要造反!?”皇甫超逸大怒。 “将军,我们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们也感激你将我们带到此处。”最先说反的那人摇了摇头,道:“我们也不想对您拔刀,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被他周家抛弃的人!我们只想活着。” “不错,我们只想活着!”身后众人齐点头。 皇甫超逸捏紧了大槊,正思索着应对之策。 外围,许破奴察觉到异常。 “将军,敌人似乎内讧了。”身边人道。 “到现在才内讧起来,也算他们了得了。”许破奴摇了摇头:“皇甫超逸颇有手段,再拖容易生变,直接上!” 短暂思考后,许破奴亲自持刀率众登山。 一时间,皇甫超逸前后是敌。 关键时刻,他望见那面高举的许字大旗,便用大槊一指:“求活是人的本能,我也不难为诸位。” 众多军士一听,那股提起的劲都卸下不少。 他们是世代传承的武人,很清楚这一路走来,皇甫超逸未有过任何过错。 相反,他们从内心很佩服这个年轻人:有能力、有魄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长为一代名将,只是可惜……可以的话,谁也不想对他拔刀。 见众人情绪稍稳,皇甫超逸也略微心安:“旗帜之下,必是许破奴本人。” “我将亲自突他本部,若是斩首成功,诸位需与我合力杀出去!” “若是失败,诸位要投降,我也拦不住了。” 众人听出了他的意思,站在前面的几个军官对视之后,点头:“在此之前,我们绝不会干扰将军。” “记住你们的话!” 皇甫超逸手绰大槊上马。 他身边仅剩的十几名毫不犹豫的跟上。 又有两百余人在短暂思索后,咬牙上马。 “许破奴,皇甫超逸前来蹈阵!” 片刻,他逼到推来的军阵前,爆发一声雷霆般的大喝。 几支箭矢顷刻爆发,向他射来,被其抡着大槊扫开。 逼到军阵前时,他又将大槊一横,迅速扫死数人。 “跟上!” 亲护们齐声大吼,环绕皇甫超逸,抱成箭头状,狠狠往人群中镶入。 许破奴的前军,竟真让他凿开了一个口子。 后方贼军簇拥着跟上,试图封住他的前进之路。 “不必!”许破奴喝止了部下,拔出吞龙在手,笑道:“他是被逼到末路没办法了,只能拿命一搏,我便成全他吧。” 其人持刀,步行而出,至阵外,刀指皇甫超逸:“你来。” 嗖—— 凭借战马奔驰之势,皇甫超逸提起大槊,猛刺而出。 许破奴没有选择硬接这一槊,侧身躲过,同时用刀背一格。 出击之力过猛而未中,以至大槊高高弹起。 皇甫超逸心慌之时,许破奴已抡刀扫向他的战马。 见对方杀招逼来,皇甫超逸急将槊尾挑起,以下攻上。 当! 兵器再次碰撞,没有借助战马力道的皇甫超逸结结实实的感受到对方那恐怖的力道。 虎口麻痹之间,兵器险些脱手。 “马上功夫不错。”许破奴赞许一声,骤然举步逼近,直趋马前,可谓艺高人胆大。 皇甫超逸借助战马腾挪闪开五尺,提槊复刺。 “这一枪出的太急了。” 许破奴虎目威光一绽,在对方大槊收回片刻,探手捏住了槊杆! 皇甫超逸面色微变,两手握槊,夹腿催马。 欲借助战力之力,将许破奴拽翻。 岂知,面前那名大汉咧嘴一笑,只手捏槊,身躯纹丝不动。 见此一幕,皇甫超逸浑身发寒。 如此人物,绝不是自己可以取胜的。 便是马战,也难以做到! 嗡! 许破奴另一只手挥刀斩来。 皇甫超逸只能撇了大槊,一声大吼,连人带马猝然翻地。 许破奴刀锋砍空,反手便用刀面拍了下去。 刀面落在背上时,皇甫超逸觉得五脏都在轰鸣,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马革裹尸,也算你宿命所在了。”许破奴向前补刀。 “将军!” “公子!” 亲户们呼声不一,呲目张弓。 许破奴没有托大,挥刀隔开箭矢:“你们救不走他。” 他的部众也拥了上来,与皇甫超逸的人对射。 一声战马嘶鸣,倒地的战马忽然起身。 皇甫超逸斜攀马背,狂奔回阵。 许破奴愕然,接着气笑了:“好小子,可真有两下子!” 皇甫超逸败了,最后一击的机会也就此消失。 在他尚未逃回本阵时,那边已有五百余人持兵而出:“将军,降吧!” 军队已彻底分化。 残存两千人,多数身上有伤,选择躺平不动,任由事态发展。 少数跟在皇甫超逸身边,选择忠诚到底。 至于这些,已是旗帜鲜明了。 “咳!”皇甫超逸咳出一口血,用尽力气在马背上坐起:“你们要降,我拦不住了……你们自去便是!” 这帮人对视、摇头、拒绝 “将军,既已到了这一步,您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随我们,一同降吧!” 同时,向许破奴喊话:“许将军,我们愿意投降!” “好!”许破奴咧嘴直笑,大声回应:“求生乃人之本能,何况周氏有负各位在先?尽管来投,我保你们在河东吃香喝辣!” 就在许破奴以为彻底吃下解决这个麻烦时,后军哄然一震,部队纷纷后退、在嘈杂中转身。 “怎么回事!?”许破奴怒喝。 “人……来了好多人!” 一人跑到他面前,面色惨白:“有人突袭了我军后方,不等后军校尉反击,就发现这帮人后面跟着大批人马。” “说清楚,到底多少人!”许破奴怒斥,一把扯起对方的衣领。 “不清楚,漫山遍野……” 许破奴一把将对方甩开,大步往后走去。 此地山势虽谈不上险峻,但也颇具高度。 许破奴走到一块土坡上,举目望去,但见人影如蚁,从遥远的天与道交接处缓缓推来。 “这样看,得有三四万人……或许更多!”身边一名随从牙齿都打颤。 “三四万人……”许破奴眼睛眯了起来。 整个河东的主力都被郭镇岳抽去了西边,东边哪凑得出这么多人? 郭登临、张伯玉和李氏联手还差不多。 可这帮人,却是冲着自己来的……盐帮! “盐帮没了,兄长还没回来……糟了,兄长出事了!” 下一刻,许破奴便意识到事态之严重:郡城只怕也已陷落。 照此推算,那郭登临和留守之军…… 胆大如他,心也猛提了起来,冲着部众大吼道:“退!” 现在,他哪还顾得上皇甫超逸? ------------ 第87章 黄雀在后,生擒许破奴 而朝廷军的内讧,也因为突然来到的变故终止。 “向其他人传讯,向我靠近!”许破奴道。 他手上还有七千能打的人不假,但这部分因为包抄而分开了。 集中在这一面的兵力,尚不足一半……也就是最多只有敌人的十分之一! 而在对面,占尽优势的周彻一点放水的意思都没有:部队向前推进的第一时间,便派出人马截向两头,阻止敌军合流。 许破奴被彻底围堵。 剩下三四千人被隔绝在外,在联系不到许破奴的情况下,哪来的胆子冲数万人的战阵? 局势,已被周彻捏入手中。 许破奴依旧立在山头上,比猪头还硕大的脑袋晃了晃,发出一声轻叹:“此贼甚是果断啊!” 他的人马,除少数防备皇甫超逸外,已多数调头,对准了压迫过来的盐帮之军。 此刻,前军略微松动,有人提着一个木盒跑来:“将军,盐帮之主周角送给您的礼物。” “打开。” “是!” 盒内,赫然一颗人头——正是郭登临的! 纵然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少主的脑袋,许破奴还是呼吸一滞。 周围那些颇有地位的军官,个个脸色煞白。 郭登高被废后,郭登临便成了郭镇岳的唯一继承人。 如今郭登临被杀,郭镇岳与绝后有什么分别? 哪怕郭镇岳事后不追究他们责任,继承人出事,也必将给整个势力带来动荡! 许破奴伸出手,在盒子里抖出一封血淋淋的信。 他冷眼细看,半晌不发一语。 “将军……拿倒了。”送盒子的人忍不住提醒他。 “要你说!?” 许破奴大怒,‘啪’的一下甩在他脸上:“你来念!” “是……”那人慌张接下:“他在信中说‘好的已经死了,还有个废的留着一口气,问您要不要去阵前看看?'” 两军阵前。 血淋淋的郭登高被带了出来。 很快,许破奴见到了周角。 距离数百步开外,他只能看出对方异常高大,跨在马上,身边簇拥着许多护卫。 此刻,那人用手指着郭登高,大声喊道:“许壮士,郭镇岳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他要是死了,郭镇岳便绝嗣了。” 许破奴沉声道:“说出你的目的!” “简单。”周彻笑道:“听闻许将军有力辟千军之勇,只要你能冲杀到此处,我就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许破奴沉默不语。 “怎么,许壮士不愿来么?”周彻语气讶异,道:“身为武人,没有什么比护主更要紧的事了吧?你要坐视郭镇岳绝嗣么?” “身为武人确实应该,但我今日不只是武人。”沉默之后,许破奴摇头:“坐镇一军,岂可轻身冒险,自入陷阱之中?足下的手段,有些拙劣了。” 闻言,周彻大笑:“许壮士,结局你是改变不了的,这个顺水人情送给你你不要,倒是有些可惜了。” 许破奴眉头一拧:“何意?” “很快你就知道了。”周彻大手一挥:“全军压上!” “是!” 蓄势已久的大军,轰然向前推去,压向缩成一团的许破奴部。 这一战,毫无悬念可言。 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周彻还没有放弃人心攻势。 他不断向许破奴部喊话,告知他们郡城已破,妻儿老小都在自己手中。 “倒戈来降,绝不伤你们性命!” “入盐帮即是兄弟!” “盐帮只诛首恶、杀李郭,参与者可分得钱粮!” “尔等已至绝路,死了也愿做郭家的狗吗!?” 一面是军力和士气上的绝对优势,另一面是威胁加大饼。 接战片刻,军队便已逐渐脱离许破奴掌控。 “将军,怎么办!?”左右慌张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许破奴叹了一口气,指着周彻所在大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结局未必在你手!” 周彻什么意思? 拿郭登高出来,无非是逼许破奴亲自过来冲阵。 许破奴起先拒绝了,但他如今又不得不走这条路。 方才,皇甫超逸也走过这一条路。 对于主将而言,选择走这条路,无非两种可能: 第一,对自己武勇和突击部队的绝对自信——周彻和郭登临都是如此心理; 第二,大部队必败,无路可走,被迫放手一搏——许破奴和皇甫超逸属此中。 见许破奴逆势冲锋,盖越提着剑便要去。 “你别动。”周彻出言阻止:“你曾与他交手,难免会被认出。” 盖越点头,收剑退回。 取代他涌出去的是大片甲士,还有特意装备的盾牌。 许破奴也不知畏惧,率领亲护直接撞上。 “推阵!” 周彻没跟他客气,上来就甩出最能打的——甲士! 一名队率发出一声大喝后,蒙着牛皮的大盾疯狂推上。 “开!” 马到阵前,许破奴将刀一横,削的盾牌碎裂。 在他恐怖的力道和吞龙的锋利之下,莫说是牛皮盾,便是蒙了铁皮的也照样被扯碎。 盾牌被撕开,几个甲士持着半面破盾一脸茫然的立在原地。 “快后退!!!” 等到队率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时,许破奴横扫而出的刀又拖带回来。 这几人慌忙后退,下意识举臂遮挡,试图借助臂铠之坚稍挡敌人一二。 然而—— 噗! 红光喷起,断臂落地。 甲士们痛哼一声,飞快后退。 得亏是他们,换作寻常人来,早已因剧痛倒地了。 看到这帮甲士的反应,许破奴心中一叹:难怪郭登临会输。 这么硬的敌人,哪是他能啃动得呢? 思绪只在片刻闪过,他趁这个机会策马向前,再度挥刀。 吞龙挥舞,如游龙横行,又切碎数面大盾。 其人再纵马,镶入阵口,厉声大呼之间,身后随从紧随而上。 俨然,一个密集的盾阵已被他啃开了第一道口子! 而紧跟在他身后挤进来的亲护们,则可借此继续扩充这道口子。 虽然,这距离斩首周彻还很遥远,但负责前线指挥的霍洗忧不打算给他机会了: “盾阵中间所有人手让开,放许破奴进去。” “弓手准备,锁死他身后的两排扈从。” “枪手随后顶上……” “是!” 许破奴愈发深入,身后的扈从却被关照的厉害。 他们虽然竭力向前,但实在力所不能及。 顷刻之间,已被箭矢射翻二三十人。 剩下不怕死的也被冲上来的甲士缠住,长枪贴面乱刺。 “将军!” 一人在后面大吼:“我们过不去!” 扈从跟不上,一人力量再强,要于千军中斩杀敌将也几不可能。 除对自己武勇要求极高外,还需机缘巧合、对方麻痹大意、地形契合……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那是缺一不可得! 可面前的周角,站在一片坡地上方,身前至少有千人的盾士拥着、两侧还压着数不尽的枪兵和弓手……许破奴哪有机会? 扈从这声吼,是告诉许破奴事不可为,必须后撤。 但许破奴别无选择。 己方大军已失去抵抗意志,后退必败。 前进……虽希望渺茫,但也能凭蛮力争上一争! 嗖—— 一支箭飞来,射翻了他的坐下马。 长枪扑面,许破奴就地一滚,怒吼连连,拔刀乱斫,斩落一地枪头碎盾。 甲士们也不冒险,兵器损失后即刻后撤,由后排兄弟接替。 退下的人则从辅兵手里接过新的兵器,又往前走去。 如此循环往复,不断截杀许破奴。 许破奴越冲越深,身边人却越围越多。 他像是一只啃铁嚼铜的怪兽,身披重铠抡刀军中,所过之处,崩地断兵乱飞。 坚韧的甲士们犹如涟漪一般,被他推的一圈圈推开。 哗——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风声,许破奴猛地抬头,但见一张铁网冲自己笼了下来。 他猛地一个前冲,走到铁网最边缘,将刀一环。 只见火星一绽,铁网被撕开一个口子,其人大步走出时,第二张铁网飞来。 这一次,他再难躲闪,被结实罩住。 “倒!” 三名持网的甲士大喝。 “过来!” 许破奴狞笑一声,空出左手擒住一扯。 三人当即扑地,被反拽过去。 许破奴挣脱在即,一箭瞬发。 如此情况,许破奴想躲已是不可能了。 那箭刺破了腿甲,穿入他的小腿。 “箭中了!” 几个靠前的甲士欢呼一声,用枪冲着许破奴头上压去。 谁知,这铁塔似得人中了箭,只是身体晃了晃,便稳住了身形! 莫谈跪下,他竟还能劈出一刀,将几人逼退。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可怕风声,猛地转过身去。 一口铁枪,正狠狠砸向他的背部。 当! 吞龙接住长枪。 许破奴咧嘴一笑:“只知道霍公子箭法了得,没想到也是玩枪的好手啊。” 霍洗忧道:“我的腿法也不错。” “嗯?” 眼角一点余光,扑捉到霍洗忧抬起了战靴。 许破奴下意识要抬腿还击,然而……他就是再能抗,也终是肉体凡胎,箭矢之创,使他难以抬腿! 霍洗忧一脚踢在伤口位置。 “你!” 许破奴身体一倾。 身后一面面盾牌像墙一样撞了上来,将他轰到在地。 一名数百斤的大胖子抱着一块纯铁盾压了上去……许破奴被擒! 见此,周彻也忍不住感叹:这货可真难抓啊! “要不是将他围死了,地形再开阔些,任他驰骋战马往来,会更棘手。”身旁的盖越亦道。 “河东天下大郡,又常受异族侵略,他能被推举为河东武勇第一人,自然不简单。”周彻摇头。 ------------ 第88章 今日之后,你们也欠我人情 许破奴被擒,他被围的部下几乎全数主动缴械。 至于被隔绝在外的部队,早已轰然逃去。 最中央,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咳!”站在最前头的那名骑兵司马咳嗽一声:“降谁都一样。” 皇甫超逸身边,亲兵们依旧紧守在他两边:“将军,我们怎么办?” 皇甫超逸尚未给出回答,一人提剑迎面而来——是的,只有一人。 众人立时警觉,皇甫超逸也拔出佩剑。 “不必紧张。” 来人披着长发,蒙着半边脸,抱剑大步而近。 他微微抬头,犀利的目光盯着皇甫超逸:“我们就不必再打了吧?当日已交过手了。” 皇甫超逸愣了一会儿,接着脸色巨变! 这个抱剑的姿势、这个声音,还有这锋利如剑的目光……是盖越! 当日虽只交手一瞬,但面对碾压自己自信的人,皇甫超逸难以忘记。 看到对方象征性的青巾白袍后,皇甫超逸惊声道:“你怎么会在这!?” 盖越难得笑了:“自然是跟着他来的。” 跟着他来的……这几个字,让皇甫超逸身体一晃:“六……” “嘘!”盖越摇头:“不可说。” 皇甫超逸彻底呆住了。 周彻……周彻竟然就是周角! 他竟敢潜行进入河东造郭镇岳的反!? 以皇子之躯涉反贼之地,这他吗得多大的狗胆!? 而且,他还成功了……在自己叔父注定背锅,二皇子被暴打,主力全军沦陷,自己一路仓皇如狗般奔逃时——那个最不起眼的、蛰伏在箕关之外的老六,竟然成功了! 虽然还没有放倒郭镇岳,但周彻所造就的战果已远远超越所有人。 自己之前最为藐视的人,如今却成了救自己性命的人……皇甫超逸神色复杂,脸上时红时白,最后拱手一叹:“我服了!只要他看得上,日后皇甫超逸听凭差遣!” 众多亲护都发愣…… 不是要为国家效忠么…… 不过,既然老大都发话了,自己等人还有什么理由坚持呢? 当啷之声一片。 “哈哈哈……”那名骑兵司马笑了,似乎大松一口气:“皇甫将军,我们已尽力了,死在这又有何用呢?早该如此的啊……” 不久,俘虏被全部拿下。 “去,把许破奴给我带过来。”周彻思索片刻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你这样,从俘虏中抽几十个骨头硬的,一并拖到营盘前来。” 赵闯拱手而去。 片刻后,营盘前,已押着二三十名俘虏。 看长相和着装,多是军官阶层。 “这些军官家小不在东部,而且蒙郭镇岳看重,颇为忠心。”赵闯对周彻道。 稍许,许破奴也被押了上来。 “足下手段了得,短短时日便做出这样的大事来,为何还要藏头露尾呢?” 他两手被铁索束着,气势尤然镇定。 腿上的箭矢虽被拔下,但血依旧在淌,其人如若未觉。 “藏与不藏都无关紧要,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于区区面具呢?”周彻嗤笑摇头,道:“倒是你,可愿降?” “不降!”许破奴干脆摇头。 “为何不降?” “郭公待我不薄!” 周彻稍作沉吟,道:“你兄长在我手上。” “我知道。”许破奴目光晃动片刻,依旧固执道:“我与我兄皆郭氏之臣,他自己都不曾向你屈服,难道我会因为他的性命向你低头么?” “有意思。”周彻冲着一旁招了招手:“那此人呢?” 浑身是血的郭登高被拖了上来。 他已狼狈到了极点,瘫在地上像是一条等死的狗。 两只眼拼命往上翻着,用乞求的目光死死盯着许破奴。 周彻在他脖子上悬起了一口刀:“你投降,他便能活。” 许破奴低头看了一眼郭登高,摇了摇头:“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好。” 周彻点头,笑道:“既然你说没有这个道理,那就没必要再留着他了 !” 说完,干脆一刀,利落切下。 刀锋落下刹那,郭登高拼命扭动,但依旧阻止不了人头滚落。 这一幕,落入周围所有俘虏眼中。 众人为之一颤! 郭镇岳,绝嗣了! 人群中,有郭家死忠,见状冲着周彻怒吼咆哮:“姓周的,你敢断我主之后,你不得好死!” “我主手下有雄兵十万,踩平你轻而易举!到时候将你千刀万剐,让你九族陪葬!” “让我九族陪葬?”周彻呵了一声:“只怕他郭镇岳没这么大能耐!来人,拖下去砍了!” “是!” 几名力士将其拖走。 他还在叫骂,让人用铁锤一下轰碎了嘴巴,呜呜渣渣的吐着血泊和牙齿,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被带过来的都是对郭镇岳忠诚度较高的,看到这一幕也噤若寒蝉。 许破奴伸出了脖子:“痛快点吧!” “求死不急。”周彻将刀撇了,笑道:“你母亲就在这里,临死之前,不见上一眼么?” 许破奴猛地抬头,脸色陷入了挣扎。 许久,他憋出一句话:“她是无辜的……” “我不曾动她,好吃好喝伺候着。” 不给许破奴选择的机会,周彻负手走向营帐内,许破奴也被押了进来。 一双双眼都望着他…… “兄长!” 一进营帐,许破奴并未见到老母,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许逐寇:“兄长,母亲怎样?” 许逐寇看了看周彻,叹道:“母亲那你可以放心,周帮主待她老人家甚好,和沈公家人在一块,派人贴身护着。” 许破奴动容,他后退一步,向周彻鞠躬数次:“我与您战阵为敌,输了被杀是天经地义。您能善待我母,这是私情,许破奴感激不尽!” “但,替您效命之事,请恕我万不能从命……” 周彻揉了揉眉心,道:“二位的忠君之念,尤胜儒家子。” “忠君之念么?”许逐寇叹道:“河东巅峰时有民两百万,如今或已不足百万。如果不是郭公,我许家三人早就饿死了。” “我弟出身低微,却得郭公赏识,拜为大将……” “我知道了。”周彻挥手打断了他:“扶救之恩,重用之情,受如此厚待,若还变节惧死,确实算不得好汉。” “既然如此,我也不难为二位了。” 两人闻言对视,同时俯身:“多谢周帮主,许逐寇/破奴甘愿领死!” “先不急着死,听我把话说完。”周彻笑着摆手,道:“你们欠了郭镇岳恩情,所以不肯低头投降。” “但今日之后,你们也欠了我人情,若是下次还落到我手上,可不许再推脱了。” 说着,他将手一挥:“来人,给二位松绑。” 兄弟二人,错愕当场。 “是!” 铁索开始解的同时,盖越提剑走在帐后,霍洗忧持枪于许破奴身侧。 门外铁弩,也已就绪。 无他,许破奴实在太过危险。 纵然他身上有伤,众人也不敢冒险。 铁索被解,许破奴还是难以置信:“周帮主,我回去之后,可是依旧要与您为敌的!” “与我为敌?河东的大势,早已不是一人之力能挽回了,无论是勇绝还是智绝,都不行!” 坚定的语气,透出极强大的自信,让兄弟二人心头一震,内心深处竟有些认同他所说的话…… 不可能! 这太离谱了! 郭公在河东耕耘多年,岂是他这点时间便能颠覆的? 便是他宰了李青父子和郭登临兄弟,又拿下了郡城,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许破奴思索时,面前一道光华闪起,他连忙探手一抓。 ——吞吴 “既然是你的战利品,那你就好生收着吧。” “另外,还有句话二位记住:二位虽一片忠心,但未必他人会领受,回去之后,还是小心点为好。” 周彻再度摆手:“去吧,我就不送了。” 许破奴如置身云雾,人都是懵得。 等到自己兄长行礼后,他才慌忙跟上。 当走到帐门口时,许破奴忽然驻足,抓着刀返身。 铿—— 帐篷内外,所有人第一时间警觉。 就连钱红雪都从裙袍中迈出一条白腿,侧身挡在了周彻面前。 许破奴双手托刀,高举过头顶:“此刀请您收着作为凭证。” “若将来您兵败,可以此刀为信证,我便是撇下性命不要,也一定护您周全!” 周彻一怔,接着大笑起来:“行!刀我收下了,不过你放心,你等不到我兵败之时。” “等你回来,这口刀依旧是你的,去吧!” 兄弟二人离开营帐。 外面候着的俘虏们直接看傻了…… 不是进去看老娘最后一面么?怎么突然连绳索都解了? 这许逐寇又是从哪蹦出来的呢? 一双双眼睛,满是狐疑。 随后,这几十人被悉数释放…… 帐内,钱红雪满是不解:“放了他还送还宝刀,最后伤的不是我们的人么?” “怎么?”周彻一挑眉:“你认为,他许破奴在郭镇岳那,还有再上战阵的机会?” 钱红雪尚在深思,霍洗忧便道:“郭镇岳会起疑心,不敢再用许破奴。为了安全起见,甚至会直接做掉他。” 俏脸微变,钱红雪当即道:“那许家兄弟……” “人与人的视角是不同的。许破奴光明磊落,行事直接;许逐寇颇有心机,但也是正直不阿之辈。” “在他们眼中,自己效忠的主公又如何会做这种事呢?” “便是真有这个想法,难道还能怨我么?” 周彻连连摇头,笑道:“凡事论迹不论心,替他们保护母亲,又让他们死中求活,我已经做到最好了。” ------------ 第89章 处置叛逆,张伯玉响应 营帐外,开始戒严。 能够进入此地的,只有周彻最开始带来的那批甲士。 他们披甲持兵,守住前后两个入口。 约有五百人的朝廷特殊降军——也就是那帮铁了心做叛逆的人,被人迎着走入。 当然,他们都被下了兵器。 直到接近大帐,他们方被几名护卫拦下:“止步。” “是。”骑兵司马汪仲立即拱了拱手,后退数步站定。 一双双眼,都盯着前方那座大帐。 那个能决定他们命运的男人,就在当中。 不过,在见他们之前,对方竟然先接见了皇甫超逸…… 有人上前,颇为不安的询问汪仲:“司马,我们投的更积极,为何周帮主会先见皇甫超逸呢?” “未必先见便是好。”汪仲嗤笑摇头。 自己是率先主动投靠的,而皇甫超逸是最终迫于局势无奈低头的。 可以说,皇甫超逸既没有宁死不屈的铮铮铁骨,也没有提前投降的统战价值。 所以,周角如何能容得下他呢? 提前召他,大抵还是因为:皇甫超逸毕竟是这支部队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 三千骑,便是伤亡近半,但只要提供后勤,依旧是一支不可忽视的精锐力量…… “我大概知道周帮主的意思了。” 沉思之后,汪仲笑了。 左右连忙询问:“是什么?” “他要我们铁了心待在河东,也要断了我们重新投靠朝廷的路。”汪仲轻声笑着:“那么,还有比皇甫将军的命,更好的利用工具么?” “在他死在我们手上之前,周帮主会试探他的剩余价值。” 众人一震,旋即又认同了……不得不认同! 汪仲的推断,无比符合上位者的用人手段。 就在这时,帐门掀开了,护卫簇拥下,一名高大的青年走了出来。 在他背后,皇甫超逸步步紧随。 两人似乎相熟,这位周帮主对皇甫超逸更是没有任何防备之心。 惊疑一闪而过,汪仲连忙行礼:“骑兵司马汪仲,拜见周帮主!” 其余人齐声大呼:“见过周帮主!” 周彻背着手,也不叫众人起身。 许久无声,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汪仲想要抬头而不敢,只能再次开口:“骑兵司……” “行了。” 周彻打断了他:“听一次便足够了。吃皇室奉养的禁军,在贼头面前谄媚求活,很光荣么?” 汪仲猛地一震,麾下众人也是纷纷色变。 什么意思? 此人明明是贼头,怎么还帮着皇室说话,来讽刺他们? 到底是能带头挑唆众人造反的人,汪仲显然心理素质不错,慌乱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便表起了忠心:“周帮主奋义气起兵,扶救河东于危亡之间,哪里能算贼头呢?” “至于周家皇室,是他先弃我们于不顾,让我们白白送命……周氏不配为人主!” “呵。”周彻嘴角一扯,露出一点冰冷的笑。 他抬手摘下面具,撇在地上。 一张火烧过的丑陋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并未停下动作,而是继续用手揭住伤疤位置。 他要做什么……汪仲满脑袋糊涂。 皇甫超逸则攥紧了拳头,紧盯着那张脸。 虽然,周彻的身份他已确认。 但,河东揭竿而起的新号大反贼,突然到六皇子……这种转变,还是让他觉得窒息。 哗—— 终于,那张面具撕了下来。 汪仲等人有些茫然。 “知道我为什么遮住脸么?”周彻问道。 毕竟在造反,隐藏身份不也正常么……这话汪仲不敢说,只能摇头:“小人等愚钝。” “皇甫超逸,你告诉他们。”周彻道。 皇甫超逸低下头、后退,掀开战袍、抱拳、单膝着地:“末将皇甫超逸,见过六皇子殿下!” ——轰—— 人群惊哗。 “这不可能!” 汪仲咆哮,扑向跪着的皇甫超逸,眼睛血红:“王八蛋!你在这胡说什么!?” 盖越剑鞘一横,便砸在他腿上。 几名护卫走了出来,用长枪将他拍翻在地。 同时,一人亮出一块金色腰牌:“这是六皇子府邸在雒京城的通行腰牌,你可认得?” 汪仲看了一眼,浑身都开始发颤。 “你们都是禁军出身,世代良家兵户。依我朝制度,凡禁军序列,一应军饷、抚恤、妻儿老小用度,皆由皇室私库支出。” “如此付出,要的是什么?要的是禁军远超其他军士的战斗力,要的是禁军绝对的忠诚!”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当中,甚有家族累世食皇禄数百年者!” “要你们尽忠时,你们便举手投降,甚至逼主将投降!这是军人所为么?” “用兵犯险,谁能避免?你们入险则说周氏皇家抛弃了你们,那我呢?!” “本殿以皇嗣之身深入河东,比不得你这条命珍贵么!” 扑通—— 汪仲崩溃了。 浑身遍布冷汗,力气也被抽空,其人双膝下跪,伏地而哭:“我等也有妻儿老小,只是为求一条活路,对皇室一直忠心耿耿!” “在进入绝境之前,下臣一直配合皇甫将军……此前,我曾断后两次、亲手斩贼九人!” “哪怕被围在此,我等依旧竭力杀敌,前后击退许破奴多次,诛贼数千人。” “奈何疲饿交加,又脱困不得,实在是看不到半点活路,才不得已暂时投靠河东贼的,还望殿下开恩啊!” “没错!”他身边人也紧跟着跪好,哭诉道:“殿下,我等也是人,都有家人记挂着,谁又愿意白白送死呢?” “我等没有祸害百姓,也没有做有害皇室和朝廷之事。” “说到底,兄弟们只想活着……请殿下开恩!” 哗啦—— 所有人陆续跪下:“请殿下开恩!” “怕死求生,是人之本能。” 周彻手扶长剑,缓缓摇头,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但你们不行!” “你们是禁军,是天下军人之楷模!因惧敌而降,却得饶恕,将来天下军人,还有哪个会死战!?” 感受到周彻的凛凛杀意,汪仲磕头不止,已是哭的涕泗满面:“殿下,下臣从军以来,共斩首五十一级,请用功勋赎罪!” 在大夏朝,爵位、功勋、捐钱都能用来赎罪。 “我曾斩首二十三级,请用功勋赎罪!”他身边那人亦道。 众人争先开口。 一则是想在程序上争取活路,二则是告诉周彻:除此次之外,以前我们是真的给你周家效力了得。 “此番诸位身临绝路死地,确因周汉之失而起,本殿理解。” “此前诸位多有功勋,为国建功立业,杀敌颇多,本殿理解。” “屡次冲杀,难得活路,最终屈服,本殿也理解。” 汪仲只能低声啜泣,不敢打断,也揣测不出周彻的意思。 “可是……叛逆之罪,不可赎!” 周彻大手一挥:“来人,将东西呈上来!” “是!” 很快,一个个酒碗放在了众人面前。 有甲士用推车送来烈酒——掺了毒药的烈酒! “念及你们过往种种,本殿给你们三条路走。” “第一,饮下此酒,罪孽全消——在朝在野,诸位依旧是舍身为国、战死河东的英雄。抚恤照发、军户照旧、宗族荣耀得以存续,且可再添一笔。” “第二,押回朝中,等候审判。” “第三……” 说到这,周彻忽然冷笑起来:“你们既然敢叛逆,自然是胆色过人的。那就放手一搏,向我挥刀!” “赢了,一切皆有可能。” “败了,身与九族尽消!” 听完,伏地的汪仲沉默一会,接着肩膀颤耸不止。 他勉力抬起头,哭道:“殿下……下臣愿为殿下效死,下臣愿继续杀敌赎罪。” “只三条路,别无其他。”周彻直接侧身不看他。 汪仲哭声更沉。 “司马!” 他身边跪着的人眼神骤然狠厉起来,猛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司马,您一贯是强劲霸道的人!” “之前到了绝路,您告诉我们要放手一搏。” “今日到了绝路,为何反倒哭哭啼啼起来了呢?” “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他站起身来,防备性的后退一步后,对身边众人吼道:“兄弟们,杀了六皇子,我们才有活路!” 盖越和周边护卫并未行动,而是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他。 军士们或依旧痛哭、或惶恐不安、或昂头观望——竟然没有一个敢跟的! 须知道,这帮人胆子可不小。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跟着汪仲与皇甫超逸对着干过。 如今要他们杀皇子,却是无人敢应…… “都要死了!你们还怕什么!?” 见无人响应,那人愈发狰狞,最后怒吼着扑向周彻:“既然你们怕他,那我先来!” 疾步之间,贴袖划出一口匕首,被他用力握在手中。 周彻冷眼看着他。 盖越手搭到了剑柄上。 砰! 没等盖越和甲士们出手,汪仲将他击倒在地。 他看着汪仲,又慌又怒:“司马!你这是做什么?那五十一级头颅尚不能替您赎罪,难道还指望我这颗脑袋,能让他宽恕你的性命吗?” 汪仲摇头,泪洒在他脸上:“是我们错了得。” “汪兄!?” “我们都忘了,我们世代都是为皇室献身的武人,又怎能以臣逆君呢?” 倒地的人一时愕然。 “我们的父辈如此、我们的祖辈如此,将来我们的儿孙辈亦如此。” “天下谁都能降敌,谁都能忤逆皇室,唯独我们不行!” “我们为此而生,也当因此而死,叛出此道,我们的性命还有何意义呢?唯……死而已!” 倒下的人闭目流泪,手也随之松开。 汪仲夺过他的匕首,冲着他咽喉便是一刀下去! 噗嗤! 撇了刀后,汪仲端起了酒:“殿下,下臣愿选第一条路,只是殿下所言……” “我以皇嗣之名担保。”周彻简短回答。 汪仲带着哭声大喊:“弟兄们,我们犯得是叛逆大罪。” “本当凌迟而死,不得完身,殿下却赐我们全尸。” “本当举族而诛,殿下却只追究一人。” “此浩荡之恩,还需要犹豫吗?” 他重新跪好,又向周彻低头:“谢殿下恩赏!” 说完,将酒碗一扬,毒酒悉数入腹。 周遭哭声大作,继而又是断断续续的喊声:“谢殿下恩赏!” 直到最后一人倒下,周彻都不曾回身,他忍不住低声轻叹:“领死都要谢恩,这就是所谓皇权么?” 收拾完此处残局后,周彻便带着人直扑李氏坞堡。 许氏兄弟,则在赶回西边的路上。 ——箕关战线—— 此前,张伯玉便收到了一则消息:郭登临主动进攻,被周角击败,疑似身死。 第二日,他又得到了新的消息:确认郭登临死,郡城已破。 就在他打算派人再确认一番后,门人来报:“李氏差人至!” “李氏坐不住了,看来情报错不了……” 张伯玉心思一动,挥手叫来几个心腹:“我安排几件事,你们记好了。” “第一,将李氏来人拦在西边,让他不要再接近前线了。” “第二,在各山头散出消息,就说前线打了胜仗,朝廷军已开始撤退。” “第三,吩咐后备营,多宰牛羊,准备庆功宴。” 众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去办了。 等这三人退下后,张伯玉又喊道:“牛兄。” “统领请吩咐。”一个身材极高大,皮肤黝黑的憨厚壮汉走了出来。 牛穆,曾救过张伯玉的命,武勇过人,是张伯玉最信重的心腹,和箕山中武力最强者。 张伯玉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你持此书往朝廷军营,送到后就待在那,不必回来了。” “行!”牛穆二话不说,拿着信便出门了。 “老狗。” 这一次站出来的是个干瘦老头,他嘿嘿一笑:“统领请说。” “那几个和李氏关系亲近的山头,将其全数按住,不准他们传出任何消息!” 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难得闪过一抹煞气。 老狗眼珠子一转,惊道:“统领这是要对李氏出手?” “是。”张伯玉点头。 “为什么?!”老狗不解,道:“朝廷主力已退,六皇子兵进无力,咱们这时候得罪李氏不是自找死路吗?” “如果我告诉你周角即是六皇子周彻呢?如果我再告诉你六皇子已斩郭登临、击破郡城呢?” “此刻我出手,便能助他速破李氏。” “如此,河东大局,便再与郭公无缘了。” “凭借此功,六皇子便可坐稳皇嗣之位,岂能少得了你我好处?” 听完张伯玉的话,老狗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古怪一笑:“假以时日,六皇子要是登基为帝,您便是从龙功臣了!” 面如平湖的张伯玉,忽然朗笑道:“做贼,终不是长久之道。吾胸中之抱负,待此刻久矣!” 未久,他到西边一座山寨,接见了李氏派来的宗族宿老。 派族老为使,足以证明李氏的急切,和此番对张伯玉的重视。 啪! 听完族老话后,张伯玉一般将面前的杯盘摔的粉碎! “岂有此理!” “区区周角沈信,也敢觊觎河东大权?” “我必杀之,为郭公勘定大乱。” “李老宽心,请您回信贵人与望松兄,就说张伯玉将尽起箕山之兵,来解李氏之危、斩周沈首级!” 族老李辰一听,感动的老泪纵横,紧握着张伯玉的手:“有张统领这句话,老朽死而无憾!” ------------ 第90章 周彻:嫂嫂快开门 ——朝廷军大营—— 看过牛穆送来的信后,皇甫韵脸上,浮现片刻迟疑。 “信中说了什么?”陈知兵问道。 “张伯玉要我们先将兵马稍退,随后他便向西进发,替我们击破李氏。”皇甫韵道。 在信中,张伯玉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皇甫韵退兵,是为了迷惑李氏使者;他将以救援李氏为名进军,以攻其不备。 担心对方不信,牛穆咧嘴一笑:“我是牛穆,我家统领让我待在你们这做人质。” 直接到了极点。 皇甫韵柳眉微蹙,望向陈知兵。 对于箕山中的群贼,她了解有限。 人质,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的。 “可以相信。”陈知兵点头,道:“我等退兵,最大的害处无非是失去所占领的几座山岭。” “而牛穆是张伯玉的救命恩人,张伯玉统领箕山,以信义和谋略共称。” “若是牺牲牛穆夺回几座山头,于他而言得不偿失……张伯玉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如何会做这种蠢事?” 牛穆咧嘴笑着,也不多言。 皇甫韵点头:“好,那先撤去吧!” 只一刻钟后,空出的粮仓位置,蹿起一把大火。 驻兵多日的朝廷军迅速后撤,未敢做任何停留…… 山上,庆功宴即将开始。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张统领解惑。” 趁着酒席未开,两人漫步岭上。 张伯玉笑道:“李老请说。” “未曾听见统领与敌军有大战,统领缘何断定敌军会后撤?” “这庆功之说,又从何而来呢?” “倘若敌军不退,统领能发动多少人支援西边?” 李辰疑惑刚道出,东边忽见火起。 张伯玉笑了,用手一指:“大胜已至。” “火?!”李辰惊疑愈浓。 “焚粮之火。”张伯玉解释:“敌军虽推入箕山,但受制于道路,粮草运输路线有限。” “早在几日前,我便派人探明他们储粮所在,并已安排好今日焚粮。” “粮草一烧,彼辈如何能够久持?更不要说,朝廷还屡屡召他们回军。” 望着逐渐腾起的大火,李辰目瞪口呆。 许久,他方俯身,一脸敬佩:“人说张统领以谋略御山百里,今日一见,果然无虚,老朽心服口服。” 说完后,他又振奋道:“有张统领在,要破那周角,轻而易举!” “李老谬赞了。”张伯玉轻声一笑,道:“宴席已备好,吃饱喝足,我们便出发吧。” “好!”李辰欣喜无比。 赴宴之前,他亲自写好一封信,让随从送回李氏:张伯玉很靠谱。 事关重大,他将留下,负责联络、配合张伯玉的行动。 ——李氏坞堡—— 坞堡之外,已被周彻的人马团团围住。 破郡城、败许破奴后,各处人马,蜂拥响应。 抛开老弱妇孺,集结于李氏坞堡外的男丁已有十余万人! 自古义军就是如此,数量膨胀极其夸张,看上去那是黑压压一片。 至于真正能打的,只有半数左右:其中以总部及各处赶来的四万多力士为主力,随后便是收拢的各家起义军、降军。 以李氏本族为例,他们就有一支五千人的徒附部落,直接加入了盐帮。 到了今日,坞堡外的人马似乎完成了集结,开始向前推进。 这个动作,使得坞堡上的李氏族人紧张起来,暗暗拽开了弓弦。 周彻本人在护卫的簇拥下出现。 “是你!?” 坞堡上,李翠萝一眼便认出了面前这个男子,正是当日那个所谓的哑巴! “是我。”周彻颔首,面具下传出轻佻笑声:“今夜要将我留下么?” 坞堡上下,众人神情微变:莫非,这两人有故事? 媚脸之上,红润一闪而过,李翠萝冷哼:“草莽匪徒,污言秽语!” “我李氏乃是皇亲,你害我亲人在先,又兴兵造反围攻李家。” 那双动人的眸子沁着刻骨的冷:“我看你是取死有道,而不自知!” “皇亲?造反?”周彻听得发笑:“李氏在河东所为,才是十足的反贼,这样的皇亲,要是被天子所知,只怕是要被连根拔起!” “庙堂之事,哪是你这草莽之贼能懂得。”丹红小嘴轻挑,带起一抹不屑和鄙夷:“谁是皇亲、谁替国家出力;谁是贼,谁在造反乱境,更不是你说了算的!” 周彻愣了愣,随即不禁抚掌赞叹:“真是心胸开阔,能兴波涛啊。” 对方半边身子被墙垛挡住,只能看见沉甸甸的胸脯和骤然收缩的细腰。 以及,那张脸上始终挂着的高傲冷笑。 面对十万之众围困,面不改色,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傲然姿态。 就心性而言,确实远非寻常女子能比。 “可我又颇为费解,你这自信从何而来?” “如今危在旦夕的,是你李氏。” “待我踏破坞堡,所谓河东第一巨族,数万李姓族人,也只是我脚下一堆肉糜罢了。” “至于你~” 周彻扬起马鞭,指着对方笑道:“确实动人,难怪郭登临到死都惦记着你。” “他与我说,能取对方首级者,便能登你凤榻。” “不知这话,远在雒京的五皇子是否知道?” “又不知这话,是否还作数呢?” 说着,他将马鞭一挥:“将礼物抛上去,给美人过过眼。” “是。” 后面一声答应后,有人将木匣放在简易的小型投射机上。 随着一声响,木匣飞往坞堡之上。 几名护卫反应敏捷,迅速在李翠萝面前架好盾牌。 砰! 木匣落地,随即裂开。 一颗已经发臭的脑袋,滚落而出。 李望松身体发抖,探出脚将脑袋拨了过来。 郭登临已死去多时,脸上的肉先浮肿再脱相,看着古怪又恶心。 人头一般是硝制的,或许盐帮产盐丰富,所以这颗脑袋全是用盐腌制的。 死人白夹着尸斑黑、将肿而未肿、腥臭还带着一股咸味,就像腌制失败的一坨腊肉。 李望松浑身一软,身体往后倒去。 几个扈从将他扶住时,入手已全是汗水! 李翠萝望着那颗丑陋的头颅,媚脸也是难看无比。 数日之前,这颗脑袋还在自家堂中夸夸其谈,扬言诛贼之后,便要与自己欢好…… 而如今! 强忍着作呕的举动,李翠萝怒视坞堡下,冷声道:“你是不知死活!” “美人说话算话么?” “你在胡扯什么!” “哦~看来这脑袋坏了,不顶用了。”周彻颇为惋惜,又挥了挥手:“还有一颗,也送上去。” “是!” 砰! 第二个匣子被投了上去,正是郭登高的。 “这够了吗?”周彻再次问道。 李翠萝面色极冷,忍不住发笑道:“草莽贼胚!你是什么卑贱东西,也敢觊觎我?” 周彻眉头微皱,继续挥手:“接着!” “是!” 砰! 第三、第四个匣子落地。 一个,是被煮熟的头颅,皮肉早脱,只剩下呈青白色的头骨。 另一个,则是一坨勉强捏在一块的灰。 “煮熟的是李望柏,你看看还能认出不。” “灰是你爹,他被火炉烧的就剩这点东西了。” “就这四颗脑袋了,要还是不够,那我就只能……” 周彻摇头不止,目光里泛起杀意:“只能挥动刀兵,踏破坞堡,将你李氏男子头颅全数剁下,或腌或煮或焚。” “将你李氏女子悉数掳走,为婢为娼为奴。” “你嘛……” 坞堡下的男人再次停顿。 李翠萝看见他抬起大槊指着自己,面具下露出一口白牙:“能不能活命,就要看你活好不好了。” 扑通! 李翠萝身边,嘴唇发白,浑身僵硬的李望松,突然坐在了地上。 ------------ 第91章 张伯玉:我军一到,李氏即破 李翠萝紧捏玉手,胸脯急剧起伏,美目死盯着周彻,银牙几乎咬碎:“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不错,这便是我的条件。” 周彻点头,道:“作为李氏如今地位最高之人,你需亲来我帐中,日后受制于我。” “李氏坞堡即刻敞开大门,不得有任何抵抗。” “趁着郭镇岳未灭,你们尚有利用价值,现在投降,我许你家一脉香火不灭!” 李望松目光几次移开,最后又落回地上那几颗头颅上。 四颗脑袋,有一个算一个,除了郭登高外,哪个不比他强? 可如今,一个比一个惨! 那我呢、那我呢…… 无边的恐惧已将他占据,使他这个李氏宗主几乎失去了言语能力。 李翠萝俏脸上蒙起一层阴影,发出冷笑:“牺牲这么多,就只能保全一脉香火?” “这还不够大方吗?”周彻发问。 “你在做梦!” 她猛地抬头,凤目中怒火迸现:“我李氏城坚人众,乃河东第一巨族,李姓族人足有五万之数!在朝在野,人脉通天!放眼天下,也是宗族巨擘!” “坞堡之内,尚有李姓族人四万余,仓库充盈,钱粮不缺、箭矢堆积如山。” “你一介草寇,卑贱黔首!不过趁虚而入,小人得志,也敢口出狂言?” “莫说数日,便是给你一年时间,也休想破我李氏大门!” “要不了数日,西边的郭氏便会回军,到时候你便知道什么叫后悔。” 她冷笑甩袖:“黔首贱种,何等卑微的人物,也敢觊觎本妃?笑话!” “你来,且看你有多大能耐,又有多少人能葬身于这坞堡之下!” “倒是个有脾气的。” 周彻也不动怒,只是缓缓抬起他手里的那口大槊: “河东之财,多藏于李氏。” “河东之罪,多出于李氏。” “欲复仇者、欲解恨者、欲得大财者、欲推清明满河东者——” “向前!” 此声一落,鼓声沛然,军中爆发浪潮一般的喊杀声。 杀声一浪接一浪而起,从坞堡下数千人、扩散至万人、数万人、十万人! 其声震撼,让所有李氏族人,脸色变得凝重,还藏着一抹——恐惧! 接着,人群汹涌,从四面八方,冲向李氏坞堡。 再如何傲然、再如何气势过人,李翠萝终究是个女子、是个不曾经历战阵的女子。 初见此场景,宫裙下的腿儿还是有些发软。 她看着刚仓促起身、一脸恐惧的李望松。 一咬牙,一伸手,拔出对方佩剑,便横在他颈上! 李望松的注意力瞬间被牵引过来,惊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家族存亡之刻到了,兄长身为李氏宗主,若是心生畏惧,挑不得大任,我便只能另选宗主上任。” “为了避免新宗主有后顾之忧、避免家族于危难时刻内耗,只能先斩兄长了。” 李翠萝目露寒光,满怀杀意。 周围众人默不作声,李翠萝的贴身护卫则迅速上前。 大夏女子地位并不低,而对于李氏而言,李翠萝的重要性又要远远高于李望松。 李望松没了,大不了找个小孩或偏房顶上位。 但李翠萝要是没了,那李氏只能在反贼这条路上狂奔不回头。 两边下注通吃?做梦! “别!”李望松是真的被吓到了,连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死守坞堡,与堡门共存亡!” “好。”李翠萝点头,道:“请兄长记住你的话,与堡门共存亡。” “从现在开始,你便搬到门楼上来住,堡门若失,我会安排人提前送兄长您上路,免得李氏之主受辱。” 她将剑收起,美目扫过周边武人,道:“我是妇人,作战之事,一窍不通。” “但我听说‘持坚城而守,十倍之众可御’。今城内都是族人,上下齐心。敌人虽众,却远没有十倍于我。” “望诸位齐心协力辅佐我兄,勿要懈怠。” “只需坚守数日,便可胜负逆转。” 李家内部,宗主死了,负责统领部曲的李望柏也死了。 李望松虽颇有手段,但手段全然不在厮杀方面。 所以,此刻难免人心惶惶。 见李翠萝拿李望松的性命来敲打,人心竟一时安定,纷纷俯身:“遵命!” 李翠萝转身而去,步伐极快。 贴身婢子将她迎入房内暂歇,低声道:“大公子初接大任,您这样做会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面子?”李翠萝冷哼一声:“他要是一直软弱下去,举族性命都难以保全,要面子何用!” “周角……周角!本妃可真是看走眼了,当日就应该宰了他和沈信!” 李翠萝忽然探出玉手:“将‘玉郎君’拿来!” “啊!?” 婢子一惊,这时候要那玩意干嘛? 她还是乖乖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箱子,取出宝贝交给了对方。 李翠萝捏紧了那东西,猛地掷向地面:“该死的周角,死去!” 砰的一声,玉制的郎君摔得粉碎。 婢子看得一阵心疼。 交战持续了两日,进展颇微。 但周彻并不气馁,也一点不急。 因为李氏只能被动防守,而他则在攻打李氏中声威不断暴涨。 各地盐帮的人都在赶来,想趁机捞一波功勋和好处。 所以,他的人是越打越多的。 至于李氏能够防守得当,倒也不是因为指挥者如何了得。 无非坞堡足够坚固、仓库足够充实、人员足够多、且人心足够齐。 为了防止叛变,李望松已提前将非李姓之人全部逐出坞堡。 现在里面防守的,全是一家一姓之人,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不拼命防守? 夜里,再次展开军议时,霍平章现场翻兵书。 最后,他照着兵书画出一张图纸:“此物可用来攻城,派人督造便是。” 周彻接过来看了一眼,便丢给了钱红雪,眼睛则直勾勾的盯着霍平章手里的兵书。 作为一个没有系统的穿越者,其实军阵作战并非周彻的长项。 无非是借助时代的卓越性,让他看待军队时更根本一些——譬如,军队的战斗力取决于组织的严密性;譬如,屠龙之说…… 所谓《孙子兵法》也只是粗略看过。 因为崇拜二李,对《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倒是研究颇深。 此外,便是从各处杂乱吸收的一些概念和知识,终究不成体系。 眼前这本兵书,可是大夏军神所留,霍氏的传世兵书。 霍平章直接将书递了出来,道:“家中还有诸多先祖留下的笔记,改日一并给您送来。” 周彻喜不自胜,接过书后向对方拱手:“多谢霍公了。” 霍平章连忙道:“不敢!不敢!” “箕山传来军情!”沈信快步而入,道:“眼线发现,箕山大军早已出动,距离我们不远!” 座中惊疑声方起时,门外一名周彻的心腹甲士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数语后—— 周彻目光微闪,对众人道:“时间不早,诸位先下去休息,有事我再通知你们。” “是。” 众人拱手告退。 片刻,几道人影走了进来,皆一身夜行衣。 皇甫韵领着张伯玉来了。 大军行进缓慢,两人撇下大军潜行至此。 “张伯玉拜见殿下。” 取下遮面的黑纱后,张伯玉向周彻行礼。 “张统领的事我已听说了。”周彻笑着托起对方,道:“果然是一等一的能人,今夜潜行急至,必有妙策?” “明日我军一到,李氏即破,请殿下早做应对。” “哦?” ------------ 第92章 复我家仇!誓斩周角! 张伯玉退下后,周彻便安排人将离开的霍洗忧等人召回。 众人未至,盖越聪明的抱剑离开,将空间留给周彻和皇甫韵两人。 周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当然,他的眼睛没有闲着——盯着皇甫韵的圆臀出神。 许是有些日子未见,皇甫韵没有直接上铁钳,而是直接道:“在出发之后,张伯玉将他沿途所有的储粮点都告诉了我们。这个人很聪明,决定投靠我们后,没有三心二意。” “我想的不是这个。”周彻摇了摇头。 “那是?” “坞堡破后,如何处置我那位皇嫂。” “你打算如何处置呢?” 周彻道:“第一,直接让她死在乱军之中,如此不需向任何人交代。” “第二,她是皇子妃,是正儿八经入了皇家族谱的,真要杀她需先送回朝廷定罪、再由宗正从宗祠中将其除名,最后才能行刑。” “更重要的,是能在定罪时,拖老五下水。” “我认为这样不妥。”皇甫韵摇头:“回朝之后,她与李氏有没有罪,便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更不要说拖五皇子下水。” “嗯?”周彻皱眉:“你是说,他们会翻供?” 皇甫韵点了点头:“朝堂上黑白颠倒的事何曾少过?更何况,我们在朝堂上力量完全无法与五皇子等人相比。” “此番你立下如此战功,其余皇子必然是见不得我们好的。相对于五皇子,蛰伏多年、一鸣惊人的你显然更难对付。” “再有,朝堂诸公,有几个不是大族出身?但凡大族,又有几个家里没有腌臜事?那些家在北边的,一边喊着对抗胡奴,一边大肆收取胡奴好处的,岂在少数?” “更不需说,他们当中,有不少与五皇子、李氏关系非凡。” “他们或许能容忍李氏衰弱,但绝不会坐视李氏被打上反贼标签……这要是查下去,他们也会受牵连的!” “说的极是!”周彻点头,忽然咧嘴一笑:“还是韵姐想的周到。” 皇甫韵轻哼着白了他一眼,脸上迅速闪过笑意:“也不看你是谁养大的。” 顿了顿,她接着道:“我倒觉得,李翠萝你一定得留着;不但要留着,还得收服她,让她彻底向你低头。” “当她站到你这边时,亲口道出五皇子所为,那便是如山铁证了!” “哎呀!那怎么行!”周彻连连摇头,面露苦恼:“她毕竟是我正儿八经的嫂嫂,跟甄婉不一样,父皇是绝不会准我纳她的……” 皇甫韵美目一扬:“你还想纳嫂嫂进门!?”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对,不是你提的主意吗?” “让她向你低头,就一定要纳她进门么?” “哦~我懂了!”周彻恍然,一拍脑袋:“只睡不纳!韵姐你对我真好,我一定坚持执行。” “少得了便宜又卖乖。”皇甫韵瞪了他一眼,忽然将声音放低了许多:“河东乃是天下数得着的大郡,又毗邻雒京,如今加上盐矿之利,将来地位只会愈发重要。” “明面上的官员,那是天子和朝廷的权力,你难以相争。” “但是藏在背面的河东,你又要靠谁去掌控呢?” 周彻忽然笑了:“原先我想,生意上通过甄氏控制沈信;至于武力部曲之事,则依赖于霍氏。” “沈信只能做生意,注定难以抗衡霍氏。”皇甫韵摇头。 “是啊!”周彻点头,笑意愈浓:“所以她会是个极好的帮手,但……她性格颇烈且高傲的很,没那么容易低头。” “你对付女人,不是向来有一手么?”皇甫韵忍不住笑了:“甄婉对你可是一片忠心,为了帮你连亲哥都不认了呢。” “对李翠萝我没把握……”周彻脸色凝重的摇头,手却忽然探出,一脸色笑:“今晚我先练练!” 那只手,直取丰臀。 皇甫韵不退反进,直接撞入周彻怀中。 周彻心头一喜,这是奖励自己? 下一刻,腰部传来一股熟悉的爽感,让他原地灵魂升天—— “啊啊嗷呜!!!” “咳!” 门外,匆匆赶回的霍洗忧等人愣住了。 谁?好像是老大的声音??? “进来!” 听到有人来,里面立即传出威严之声。 众人推门而入。 只见皇甫韵安静的坐在一旁,周彻站在首位,戴着面具,目光威严,依旧一副果决、狠辣的话事人派头。 刚才那鬼哭狼嚎,是谁折腾出来的? “诸位,破李氏之策已有了,但明日需要你们佯败一阵……”周彻将计划娓娓道出。 半夜。 一头鹰盘旋于李氏坞堡上方。 锐利的双眼向下,锁定方向后,如利箭一般急速扑下。 “叔公回信!” 很快,有人将信递到李望松手中:“张伯玉已至,明日将择精锐出击;宗主宜于东门露出破绽,诱周角主力进攻,张将趁周不备,突袭其本部,宗主再从内发兵策应。” 最后,李辰还特别标注:张伯玉知兵善战,且善谋略,实有鬼神之机,其能力绝对值得信任。 “太好了,援军终于到了!”李望松见信大喜,又将此信转交李翠萝。 李翠萝也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嘱咐道:“告诉宗主,做事稳妥一些,除非有必胜之把握,否则不要擅动。” “是!” 次日,周彻依旧进攻坞堡。 坞堡共有六门,所以周彻分摊在每一门的进攻人数也就两万左右。 直到过了午时,东门守军箭矢忽然供应不上了。 李氏只能派出珍贵的武士,持叉杆、长枪、勾刀近战防守。 周彻听到消息,即刻下令,抽调善战人马向前,意图从此突破。 并且,他亲自带人督战于东门之下! “宗主,那是周角大旗!” 坞堡上,有人指给李望松看。 “太好了!”李望松大喜:“这狗贼中计了!” 东门的进攻一直持续到傍晚,负责进攻的力士都已陷入了饥饿与疲惫。 周彻军中传来鸣金声:这是要先干饭了。 部队拖着疲惫回军,颇见松散之相。 没办法,一帮泥腿子,短时间能做到‘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已经很了不起了。 指望他们步伐铿锵,队形严整? 不如做梦来的直接。 就在这时,傍晚的天空中,一波军队突兀杀出,直捣东门外的盐帮大营。 正打算干饭的疲惫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哄然大乱。 “吗的,来的这么快!?” 营盘内,赵闯正端着个大碗,吭哧吭哧的咬着一块蹄髈。 为了激励将士作战,周帮主在伙食上可谓是下了血本。 “别吃了,赶紧行动。” “你领军走北,我走南。” 一身披挂的霍洗忧走了进来,一伸手抓走了他碗里的蹄髈:“张伯玉履行约定,你我便一同冲进李氏坞堡。” “要是此人有异心,你直接向他部发起进攻,我会找机会宰了他!” 说完,转身便走。 “好……”赵闯愣了一会儿,才吼道:“先把蹄髈还给我!” 出帐的霍洗忧已翻身上马。 赵闯骂咧咧地撇了碗,打马往北狂奔而去。 逃窜途中,他命部下摇动旗帜,收拢受惊而蹿的败军。 突袭成功的张伯玉没有去追这两拨人,而是继续向前推进—— 如此,还在东门没有撤下的攻城部队,以及压在城下的周彻本人带领的督战部队,便成了他的目标。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在张伯玉冲向周彻的军阵时,坞堡上的人都看傻眼了。 缓了好一会儿—— “好!” 李望松振臂大吼,哈哈大笑:“张伯玉果然了得!周角啊周角,今天你死期到了!” 周彻军阵中鸣金声响起。 传令兵疾驰而出,疯狂挥舞手中旗帜。 他们召回了攻击坞堡的十个曲,让他们回头保卫主帅。 攻城部队仓促回头。 而周彻以及亲卫团已面临着被包围的危险。 张伯玉身边,牛穆被放了回来——因为张伯玉给出了更重要的‘人质’:粮储。 见中央立起的那根大纛,牛穆不禁咧嘴笑道:“统领,这个六皇子还真够傻的。” “傻?”张伯玉笑了:“何从说起?” “您摆出一个计划,他便全信了。若是现在您不打算与他合作,他这颗脑袋不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么?”牛穆道。 张伯玉笑意顿时收起:“这种事,你最好只是想想。” 牛穆歪过头来:“怎么说?” “因为你要是实践的话,一定会死的很惨。”张伯玉摇了摇头,道:“莫说我做不到,我便是做得到、我便是依旧为郭公效力,也绝不会亲手去触碰皇子的性命……” 他猛地止住了言语。 乱军中,李辰竟然带着几个护卫拍马过来,他满脸兴奋:“张统领,周角是被您截住了吗?” “是!”张伯玉点头,道:“包围即将完成,不过他的人在赶来。” 牛穆大声道:“周角的亲兵战斗能力很强,凭我们这些先头部队未必能困死他,快让李宗主带人来支援!” “这……”李辰迟疑了一会儿,道:“开门会不会有风险?” “哪来的风险?”张伯玉笑了,指了指南北两面:“周角的大部队已经逃散,停留在此的无非十曲加上一支亲兵部队,便是敞开了门,他们进去也是送死。” “有道理!”李辰恍然点头,道:“劳烦统领多差些人相护,我这便去喊开城门。” “好。” 张伯玉安排一曲人手,将李辰送往坞堡门下。 此刻,周彻的人已与张伯玉的部众杀到了一块。 计划只有高层知晓,底层军士一概不知,所以“演”得格外真实。 乱军之中,盖越警惕性相当高,已将天章剑拔出:“为免对方假戏真做,我们还是先突围出去?” 周彻笑了:“他要是假戏真做,我们就直突他本人。最多两刻钟,霍洗忧便会杀回来要了他的命!” 张伯玉这支突袭部队,也不过三千多人而已。 这时候,一名队率跑来:“敌军分出一曲兵力,护送一名老者往坞堡下。” “看来是要叫开坞堡大门了。”周彻用马槊冲旁边一指:“配合他,突围!” “是!” 甲士们改防守为冲锋,端起弩便朝着北边一轮齐射。 一个照面,便射翻二三十人。 尚未完全成型的包围圈,便被霸道往后推去。 牛穆看得眼皮直跳:“好生猛的扈从军!” “没有这点本钱,他敢孤军深入河东?”张伯玉手里抛着一根短而细的铁矢,啧啧两声后抛给了对方:“你看看。” 牛穆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铁矢?有什么说法?” “精铁打制,体小且轻,又锋利无比,造价十分高昂,几乎等同于用钱砸人了。甄武的扈从中,携带了少数这种铁矢。”张伯玉眯起了眼睛:“甄楚河何等精明的人物?待他却比自己儿子还亲,我们还有什么好犹豫得呢?” “传令,所有曲侯立即来见我!” 牛辅神情一肃:“是!” “快点!快点啊!堵上去,别让他走了!” 坞堡上,观战的李望松盯着周彻突围方向,急地满面通红。 他身边的李氏武人也都全神贯注,连气都不敢喘。 这两天虽说守住了,但他们忘不了周彻给他们带来的绝望! 此贼已得河东大势,每日手下人马都是以万计数的添加。 在许以活路、盐矿、李氏之财后,赶来的人为他赴死作战。 不能上前线的,则肩挑背负,亦或帮忙搭建攻城器具……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样下去,李氏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而如今,胜利的机会出现了! “好像围不住。” “是!此贼的扈从战斗力太强了,郭二公子便是让他们冲败的。” “那十个曲退了回去,拖住了张伯玉的人手……张伯玉兵力有限,这也是重要原因。” “如果放走他,虽然得了这一场胜,但对大局而言,作用有限啊……” 武人们纷纷发表看法。 啪! 李望松一巴掌拍在墙垛上:“依诸位看,我们若是出城相助,能否截住周彻?” “没有问题!”一名他族叔辈的武人点头,道:“我们在东门有两千预备骑,可以拦断他的去路,随后大军一拥而上,周角必亡!” 李望松胸膛起伏,显然心动了:“开门的话,风险如何?” “风险?”另一名武人摇头,道:“宗主您看,周角的大军早已退往南北两面,他们来不及赶回的。只要张伯玉靠谱,没有任何风险可言。” “宗主!” “宗主!!!” 坞堡下,李辰扯起嗓子大喊起来:“请宗主速遣军相助,否则让周角走了,那便前功尽弃了!” 李望松先看即将突围而走的周彻,又看指挥部队的张伯玉,最后目光落到李辰身上。 难以决断。 欲言又止。 李辰到底人老成精,看出了李望松的顾虑,再次喊道:“宗主且宽心,老朽以命担保:天底下没有比张统领更可靠的人了!” 这一句话,终于使李望松下定决心。 一咬牙,一挥手:“开门,出击,斩周角!” “是!” 武人们轰然答应,杀气与战意腾起。 被人杀少主、杀宗主、侮辱族内地位最高的女人、欺门踏户、举族倒悬……他们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轰—— 一声巨响,坞堡大门终于放下。 李氏骑兵冲了出来,发出咆哮: “复我家仇!誓斩周角!” ------------ 第93章 门破家亡,举族死绝! “开了。” 诸曲侯前,张伯玉看着坞堡大门落下,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诸位,带着你们的人,杀进门去。”他用枪一指。 嗯?! 这则命令,使得各曲侯都愣住了。 为求严密,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张伯玉的计划。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来帮李氏,干周角的! 见众人迟疑,张伯玉脸上的风轻云淡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凌厉:“诸位,你们还看不清楚形势么?” “河东人心,早已倒向盐帮周主。此为倾天之势,绝不可逆!” “郡城陷落、郭家绝嗣、许破奴遭擒而后纵,郭镇岳之军,早已人心离散了。” “河东之地,还有谁能抗衡周帮主呢?” “李氏已成危卵,待我们击破此门,便是替河东新主立下大功!” 众人会意,眼里火光唰地一下蹿了起来。 “统领!” 军情已急,不容拖沓,有疑问的曲侯迅速高声喊道:“朝廷那边呢?李氏在朝廷可是关系通天,将来……” “你倒是聪明。”张伯玉看向此人,回道:“箕关之外的大军突然进发,你以为他们在策应谁呢?” 提问之人当即变色。 张伯玉枪指城门口:“是要质疑我?还是要反对我?” “不敢!” “谨遵统领之令!” 这些曲侯拨转马头,命扈从吹号扬旗、传令飞驰聚兵——全军改变进攻方向,冲向坞堡大门! 张伯玉直接召集曲侯,而不是更高一级的校尉和军司马,为的就是命令直达基层,确保命令完全执行。 “兄弟们,盐帮有十万之众在此,绝不可敌!” “助盐帮,破李氏,周帮主不会亏待咱们!” “杀!冲开李氏大门,为周帮主夺取首功!” 忽然掉头的箕山军,给李氏杀出来的人都整懵了。 “你们做什么!?” 李望松的那位族叔又惊又怒。 他见张伯玉在,本打算上来套个近乎……结果迎面而来是箕山军的刀枪! 惊慌之下,只能拨马回走。 冲在前面的数十人一拥而上,将他砍成一堆肉泥。 李氏武人出门一战的信心,全是张伯玉给的。 如今这位给力的队友突然跳反,他们哪还有对敌的心思? 一时间,纷纷转头,争相退回大门方向,且惊呼不止: “情况不对!” “有诈!有诈!张伯玉是帮对面的!” “快把门关……不,快退回去,让我们先退回去!” 坞堡上下,李望松和李辰都看呆了。 缓了一会儿,李望松狠狠一个哆嗦,撕心裂肺地大叫道:“快!快!快把门给我封上啊!!!” “宗主,封不上!” “我们的人正在退入,将门堵上了!” 护门司马急地满面苍白。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李望松手脚发软,都快要站不住了。 情急之下,他冲着下方大骂道:“李辰老儿!你误了全族!” 李辰望着人群汹涌的城门、望着挥刀砍杀自己人的箕山军,怔然半晌,忽然放声大哭。 恰好,张伯玉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这老头一步迈出,敞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张伯玉,老朽对你万般信任,你对得起我么?” 张伯玉摇头,道:“大军胜败、举族存亡之事,难道会因为李老你这一言而改变么?” 李辰哭声大叫:“你是负我!” “落入陷阱的可怜人。”张伯玉摇头,长枪一挺就要刺过去,又忽然收回:“罢,牛兄给他一个全尸吧。” “好。” 牛穆冲了过来,一探手将李辰揽了过来。 大手捏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拧,这老头便没了动静。 即杀李辰,张伯玉抬头,恰好看到了李望松,他笑了笑:“大公子……哦不,现在应该称您为李宗主了。” “大局已定,连您父亲与强势的三公子都死在了周帮主手里,如今局面,又哪是你能抵抗得呢?” “张伯玉!”李望松恨欲狂,指着对方:“你帮一个草寇对付我们,郭公不会放过你……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李宗主,你再不逃的话,未必能见到郭公呢。”张伯玉笑道,神色轻松:“如果我是你,现在便带着部众开始逃窜。” “先去西边,投靠郭公,借郭公之力东山再起。” “若是郭公兵败,再借你家贵人庇护,逃去朝廷,将来借朝廷之兵再来。” “您还在这,是自认武勇比你弟还了得么?亦或者,是在这等死?” 李望松愣了愣,随后猛地转身。 张伯玉固然可恶,但这话……有道理! 铿! 他刚转身,身后两人拔刀。 李望松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贵人有命在先,李宗主若退,即刻斩之!”两人冷着脸道。 李望松大怒:“我才是宗主!现在不走,必死无疑!” “六门被围,守不住哪里走得了?”对方摇头,且道:“我们不是李氏族人。” 李望松退路被断。 他咬着牙走到坞堡最高处:“诸位,门破家亡,我们没有退路了!” “守不住此门,我等举族死绝啊!!!” 李望松吼出最后一声后,眼泪当即涌出。 他没有父亲那样的威望,更没有三弟弯弓却敌、纵横千军的武勇。 但他终是此刻的李氏宗主! 在这个多元君主的时代,宗主即是族人头顶的天,是他们的绝对首脑。 在宗主哭着吼出此等言语后,原本还乱糟糟后退、各自求生的残骑似乎觉悟了——不退反进。 同时,规避在坞堡两侧高处,以弓箭飞石划水的人也腾跃而下,压向门口。 “冲!把他们推出去!” “守住大门!一定要守住!我们可以死在这,他们要是进来了,我们还是要死,父母妻儿也要死!” 城门是关不上了,但烈度空前,双方抵死厮杀。 “我李氏屹立河东数百载,绝不会亡!” 吼声中,有人抱着一块泼了火油的柴,点燃后冲向箕山军。 片刻后,他整个人烧成了火人,也成功逼退数人。 “火油!” 此人的赴死,使李望松脑海中灵光乍现:“快……去取火油来!” 城门上的攻防器具中,本就包括火油。 不过,在之前周彻不停歇的攻城中消耗了许多,现在只能去仓库搬运——在此前,李望松命人将仅有的火油全数倾泻而下! 城门口立时拉出一条火线。 张伯玉蹙眉看着,忽然一叹:“猛兽奋死而战,还是有些难缠啊。” 他扯起缰绳,提枪往前。 左右连忙阻拦:“统领,您做什么!?” 张伯玉足智多谋,杀人自然也是会的……但,厮杀终究不是他的长处。 “我已在新主面前立下豪言,此刻哪能退缩呢?”张伯玉摇头,道:“彼辈以命死守,要拒住城门,我也唯以命相搏而已。” ------------ 第94章 用尽手段取悦我,或许有活路呢? 他不需要突破城门,只需要咬住城门不退出来,等周彻的大军杀回便可。 “统领!周帮主上去了!” 一道惊呼声惊住了他——他被插队了。 猎猎大纛下,周彻身边簇拥着那几百扈从,压回城门位置。 原先那十个曲,则紧跟在后。 混乱的交战场面中,周彻将队率、屯长级的亲护召到自己面前。 “诸君,可瞧见李氏部曲奋死守住的城门了么?” “此门得失,事关彼辈家族存亡,他们是定要奋死而战、将我们的人驱出的。” “要破此局,唯有依靠更善战的勇士、以更狠厉果敢的杀心意志,方能突破。” “诸君皆拔自千军之中,披的是冠绝万军的坚甲,用的是锋慑天下的利刃,当为此刻河东之地最善战的勇士!” 他将大槊一举,气息一重:“我周彻蛰伏近二十载,能否卧龙出渊,一切皆在河东之胜负!” “今日之战,事关重要。若能得胜,我必将挟功归朝,虎步诸兄之间。” “将来登极御宇,诸位便是从龙定鼎,我难道会吝啬元勋之位么?” “或镇一边、或封一疆、或将列朝堂、或封侯故土,岂在话下?!” 这话,已是大逆不道了。 但在这帮人面前,周彻不需要顾忌。 这些武人,一个个目爆烈光,跨在马上的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是,他们现在是皇子扈从,地位待遇比其他大头兵高多了。 但也终究是扈从而已! 可如果将来周彻登基为帝呢? 他今日当着数百亲护说出这话,便是以自身的人主信誉做担保! ——他们将借风随龙,一跃成虎,成为天下武人中最耀眼的那一批! 光耀自身,名垂青史,遗泽后代! “愿为主公效死!”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舍命一击,功成则耀名千古,身败则马革裹尸,如是而已!” “武人所求,正该如此!” 这些亲护军官爆发出可怕的战斗意志,竟亲自带头,向前冲去。 有人挥动长枪,将地上的尸体粗暴堆在火上。 两面火光依旧,军官带头、其余甲士争先随后,踏火而入! 冲在最前头的那位,入门后连续格杀六人,最后战马被箭矢射翻。 其人落地,几杆枪便刺了过来。 他就地一滚,同时以盾格挡,右手挥动精铁刀砍下。 斩断几杆枪后,他贴身而进,连连挥动兵刃,逼得几个李氏武人连连后退。 就在他大展神威时,头顶落下一块石头,正中他头颅。 这名凶悍武人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缕浑浊的血迹,从铁盔下流淌而出。 见他负伤,被逼退的李氏武人又杀了回来,大吼着将枪刺向他的心口。 心口是重铠防护所在,枪刺的并不深,但依旧让他的晃动加剧了,整个人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铁塔。 目中生命泯灭的最后一刻,他发出一声大吼,手中精铁刀最后一次挥动。 一串鲜血,带起两颗人头。 披甲的勇士怦然倒下。 倒在他的从龙之路上,倒在他追逐封侯拜将的梦中。 自古男儿,多以白骨博功业。 他死了,但路成功冲了出来。 他一人倒下的位置,足填上五六名甲士,将李氏防守的口子冲的更大。 周彻看见了,高声问道:“战死者何人?” “夏震云。” 一名甲士从他身边穿过,平静的声音在发抖。 “你认得他?”周彻问道。 “我叫夏震霆,他是我兄长。”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极年轻的面庞,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 周彻微微一愣:“家中可有父母在?” “早年水灾淹了田地,交不上税,家里粮让人抄了。父母饿死,我兄弟二人便卖身做了徒附。” 夏震霆回答完,步伐却冲地更快了。 在跨进城门时,他忽然悲痛大叫:“我家世代黔首,有福无我份,临灾我先亡!” “被人踩在地上过日子,我们受够了!” “我们要出人头地!我要出人头地!” “啊!大哥啊!!!” 他从自己兄长的尸体上跨了过去,猛地挥出一刀,将一人连头带肩撕碎在地。 鲜血喷在他身上的刹那,此人悍不畏死,一头冲进了人群。 夏震霆知道,这世上有的是命苦之人,这些人哪怕用尽浑身力气,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他在这些人中,是幸运的,因为周彻给了他机会。 他要拼尽一切去抓住这一缕机会。 哪怕是以性命为代价! 我生如牛马、我生不如死、我生苦且悲,幸有挥刀之力,自当舍生一博! 这是武人的抉择,也是男儿的气概! 周彻望着那道背影:“夏震云的斩获和功绩,记在他弟弟身上。” “是!” 在城门前后的狭窄空间,疯狂的甲士,砍碎了李氏的抵抗。 他们原本的任务只是咬住城门,结果直接被他们凿穿。 箕山军、十曲力士,随后而入。 再后方,霍洗忧、赵闯去而复返。 原本的大营中央,一座立着的高塔被点起了火。 这是向其他五面释放的信号—— 其余五面之军,各分兵万人,向东面涌来。 火油很早就到了,但根本没法送上城楼。 大势已去。 李望松趁乱摆脱了那两人,带着少数扈从,向后方逃去。 坞堡门口,已乱成一锅粥。 大军抵达后,甲士们在满地血肉上歇了下来。 夏震霆没有歇,他腰间悬着六颗人头,正在尸体堆里翻着自己兄长。 “他在这。”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他面前。 周彻指了指身后。 夏震云的尸体已被放到了担架上。 同时,八颗脑袋交到夏震霆面前。 “你兄长是先登,他有子嗣吗?” 夏震霆茫然摇头:“没有,没有来得及成婚……” “好,那由你继承。”周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震霆点了点头,忽然跪在了担架前,伏尸痛哭。 更多人绕过了他,追上周彻的脚步。 夏震霆迅速抹掉眼泪,止住哭声,也跟了上去。 坞堡破后,大军涌入当中,大批李氏族人选择了投降。 虽说他们坞堡内有四五万人,但这些人是包括妇孺的。 在隔墙作战时,妇孺也能发挥作用。 可在进城后,他们只是待宰的羔羊。 加之李望松本人逃窜,李氏部曲失去了指挥,又何来抵抗之心呢? 至于所谓的投降还是要死……现在死,跟之后死,那是两码事不是? 人群在拥有高组织度时、有优秀统帅带领时,他们可以化身战无不胜、奋战至死的死士;但在丧失组织度后,人的劣根性就会暴露无疑——能活一会儿算一会儿,说不定保住了一条命呢? 坞堡正中,是李氏高层所住之地。 满身狼狈的李望松逃到了此处。 “翠萝!翠萝!” 事情紧急,他已顾不得尊卑,焦急中甚至带上了哭腔:“城门破了,周角已经杀了进来,咱们赶紧逃吧。” “逃?” 李翠萝一身玉白色宫装,看上去贵气逼人,此刻满脸冷色:“六门都被堵了起来,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啪啪啪—— 门口,传来清澈的抚掌声。 “说得好。” “都到这一步了,还逃什么呢?” “认命吧!” “用尽手段取悦我,或许有活路呢?” 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半边面具下,笑意灿烂。 ------------ 第95章 周彻:凭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在他背后,是盖越、沈信、霍洗忧,以及拾阶而上的甲士。 “周角!” 李望松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发颤的手,悄然伸到腰间,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霍洗忧眉头一皱。 动作尚未看清,李望松手臂已被洞穿。 “啊!!!” 凄惨惨嚎一声,抱着手臂躺在地上挣扎。 或因剧痛、或因恐惧。 在他躺倒的地面上,出现一滩尿渍。 “饶……饶命!” 他脸上爬满了汗珠,眼中满是恐惧与慌张:“留我一条命,我李氏愿意向您称臣,辅佐您统御河东……” “李望松!你住口!” 李翠萝怒斥:“你与他已是生死大仇,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岂有放过你的道理!?” “不!什么生死大仇,我都不在乎!” 李望松连连摇头:“大族之间,互相兼并攻杀何曾少过?沈信之族灭于我父,他之前不是一直在给我家做狗么?” 沈信就站在门口,目光像是结了冰,森冷一笑:“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今天我来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例子举的并不好,李望松打了个哆嗦。 他撇下沈信的话不管。 双足独臂用力,爬向周彻,哀求道:“周帮主您听我说。” “我一定比他听话多了,绝不会有丝毫反抗,只求您饶我一命。” “李氏有族人数万,徒附荫蔽丁口六万余……有我的帮忙,您能很快消化这批人口——啊!!!” 他话说到一半,一条大腿又被箭矢洞穿。 痛的他像虾一样弓着、扭曲、抱着伤口打滚! 冷冷的扫了一眼李望松后,李翠萝看向周彻:“河东不会一直乱下去。” “你想表达什么?”周彻笑问道。 “你即便能解决郭镇岳,将来也要面临朝廷的压力。” 到了这一步,这个女人依旧有胆说此话——“事情尚未做绝,将来朝廷招安时或可既往不咎。” “你在拿反贼的罪名威胁我?”周彻笑着摇头:“你不觉好笑么?” “是,你说的没错,河东迟早会有那一日。” “但河东的反贼,从来不是我,而是你李氏!” 李翠萝冷笑:“足下出身草莽,不知庙堂事。反贼与否,不是你说了算的。” “不是我说了算,难道是你背后的五皇子说了算么?”周彻反问道。 李翠萝略抬起下巴:“他说的话,自然比你管用。” “不。”周彻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收敛了起来:“五皇兄,他不行。” ——轰—— 李翠萝娇躯一颤。 脸上那最后的骄傲,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 她几乎尖叫失态。 呼吸变得粗重,可怕的峰峦颠起疯狂的弧度。 周彻伸手,摘下面具,又揭掉伪装的伤疤。 露出一张极为英武的面庞,和善一笑: “许久不见,皇嫂安好?” “六皇……不!周彻!!!” 那张天生妩媚的脸庞,此刻竟多出几分狰狞。 周彻! 周角竟然是周彻! 打滚的李望松,也暂时停下了哀嚎。 勉力抬起头,望着立在那的昂臧身躯,眼睛瞪得滚圆,呼呼的喘着粗气。 “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李翠萝难以相信。 这太荒唐了! 往日一个怕死、懦弱到了极点的皇子,竟然敢亲身入河东,还振臂造反了?! 周彻笑道:“看来当日在沈家,你是怀疑我了。” “我没想到你狗胆这么大!” “是,我这人别无所长,就是胆子大,敢做别人不敢做的。”周彻嗤笑一声:“不像五皇兄,自己蹲在雒京享福,却让妻子来这河东之地冒险。” “皇嫂,你说对不对?” “皇嫂?哈哈哈!” 李翠萝仰头一笑,凤目终于泛红,当中有泪花浮现:“你杀我父亲和兄弟,今日还要灭我全族!” “周彻……你可真是我的好皇弟啊!” 说完,她突然扑向周彻。 玉手之上,出现一口匕首。 盖越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飞出一道剑光。 ——铿—— 剑光划过,匕刃消失,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柄。 剑身没入墙体。 “天章!” 李翠萝眼中,闪过一抹哀意。 洁白皓腕,已被周彻握在手中。 “皇嫂,你是知道的。” “我们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杀,何况你的呢?” 周彻轻松笑着,目中却透着森冷杀意:“因为我不杀人,我就会死在他人手中!譬如你的丈夫,我的皇兄,五皇子周明!” “当日夺天章时,我便告诉过他。” “天章是我的,皇嫂也是我的。” “他认为我在吹牛,我认为我说的只是甄婉。” “呵!没想到啊,他连正妻都一并送来了。” “到底是亲兄弟,他对我可真不错。” 周彻手一牵。 李翠萝那波涛汹涌的身子,便撞入他怀里。 婀娜娇柔,香到让人不敢想。 嫁而未生,又食不得饱,这个年纪的妇人,最是美妙。 李翠萝抬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的好皇弟,咬牙冷笑:“连嫂子都下手,你可真有天家德范!” “哈哈哈……” 周彻丝毫不以为意,反是大笑起来,道:“皇嫂,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说德范二字,不觉好笑么?” “在河东李氏,你有着巨大影响力。” “至于老五的事,你更是心知肚明。” “他的部下中,你的人,也不少吧?” 李翠萝眯起凤目:“你想让我背离你的皇兄,来帮你?” “是。”周彻点头,道:“这是你的价值,也是你活下去的条件。” 李翠萝盈盈望着周彻。 忽然—— “咯咯咯~” 她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硕果抛波。 “我的好皇弟,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呢?” “你杀了我的的父亲和兄弟,还要嫂嫂背离丈夫来帮你。” “你告诉我,凭什么!?” 说着,她竟伸出一只手,从下挑了挑周彻的下巴:“就凭你比你皇兄长得高大英武?” “还是你认为,我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 全场静默。 走入堂中,能听到这段对话的,都是周彻心腹中的心腹。 此刻,一边疯狂吃着皇家大瓜,一边低着头控制表情…… 周彻却是一脸认真:“凭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 第96章 李翠萝:好皇弟,爱我 李翠萝愣了愣。 接着,她猛地一昂头,朱唇急张,无声吐息,脸上瞬间爬起一抹嫣红。 盖越先退了一步。 其余人亦退。 两人离的太近了,以至于没有人能看清周彻那只正在感受饱满的大手。 作怪的大手,使李翠萝玉躯轻颤。 随即,她想到了那被自己摔得破碎的‘玉郎君’。 眼中涣散的神光,被恨意和不甘所取代:“自古成王败寇,皇弟蛇蛰多年,出洞即伤人,确实凶恶古来少有。” “但你也太小瞧人了,难道我便是被人欺辱后就会臣服的女子么?” 说着,她与周彻对视,眼中射出凶光,动人的小嘴边挂着冷笑:“你要么直接杀了我,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是吗?你很烈啊。” 周彻不怒反笑,兴趣更足。 他低头往下看去。 烈性十足的美少妇愈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酥胸被紧裹在宫装内,不露分毫雪白,但饱满依旧诱人。 “我就喜欢烈的,尤其是在你主动臣服时。” 说完,周彻一把握了上去。 纵然时机特殊,但周彻如此直接的不灭之握,还是让李翠萝身躯一颤,粉腿发软。 “你在做梦!” “是吗?” 周彻撇下了她。 松开了残留温香的手,握住了冰冷的剑,走向李望松。 “这里还有。” 霍洗忧挥手。 门口哭声大作,三名少年,还有一个婴儿被丢了进来。 “最大的和最小的是李望松的,中间那两个是李望柏的。” “李青主脉香火,就这四人了。” 霍洗忧解释完,又冲门外招了招手。 一口刀抛了过来,被他稳稳接住。 “要我来吗?”他向周彻请示。 虽然见过周彻杀人,也知道周彻是个狠的,但面前的终究是孩童……周彻将来是要做天子的人,或许会有担心沾染恶名的顾忌? 至于他本人,虽然也没杀过孩童,但身为武人,便是主上之刀刃。 周彻想砍谁,他就砍了谁! 而这些孩童,必须死! 周彻不畏惧报复,因为只要他成了天子,什么报复都是空谈。 这是因为天子对于报复,有一套专门的应对法: 灭族剩下的敢报复,改为夷三族;夷三族剩下的还敢报复,那就改为诛九族。 诛九族的报复……哦,死绝了,问题解决了。 所以,在天子面前,报复两个字是不顶用的。 如果他成不了天子,那也用不着这些人报复,他的哥哥们自然会把弟弟埋地好好的。 ——但霍氏和其他参与者害怕……他们希望李氏死绝,断绝李氏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 大族灭族的流程:诛尽嫡系男丁;诛尽或阉割旁系男丁;将支系男丁改姓、分散充为徒附;消化大族徒附,让原先的徒附去管理大族男丁。 “你来和我来,有什么区别呢?我不忌讳这个。” 周彻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年纪最大的那名少年前。 少年手脚被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父亲救我!”他冲着李望松喊道。 “没事,等会你父亲也会上路。”周彻道。 躺在地上低声哀嚎的李望松一个哆嗦。 看出父亲没作用了,少年转向李翠萝,大声哭道:“姑姑,我不想死!姑姑救……” 噗! 没等他话说完,周彻一剑扫了下去,人头飞起,血光乱溅。 李翠萝闭眼不及,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一滴朱红垂在她卧蚕下。 周彻回头,冲着她笑了笑:“就不让你为难了,我很体贴吧?” 李翠萝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眸子:“我恨你!” “你我之间,说这样的话,幼稚了。” 周彻摇头,再复一剑、两剑。 李望柏的两个孩子倒下。 “拖出去吧,血黏脚。”周彻道。 “是。”霍洗忧带了两个人进来。 没一会儿,外面爆发出惊天欢呼声。 最后,只剩那个婴儿和李望松了。 “翠萝!”李望松忍不住大吼:“翠萝!你快求求他……再不求他,李氏真的绝后了!” 李翠萝闭目不语,玉手悄然捏紧。 “父亲!” 就在这时,门口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女子。 女子头发散乱,身上带血,后面跟着几个护卫。 她是沈信的女儿。 其女跪倒在父亲面前,哭道:“我这孩子才出生半年,什么都不懂,日后我们带回沈家养大便是……” 沈信面露挣扎。 “父亲!”沈女哀嚎,抓着他的衣袖:“当初为了保全您和家族,女儿是心甘情愿被带走的,女儿不求您别的,只求您替我保下这个孩子!” “夫人!还有我!”李望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愿入赘沈家,此后改姓为沈,求求你了……” 没有人理会他。 沈信叹了一口气,向周彻行大礼:“殿下,这个孩子抱进沈家后,便是沈家子嗣。” 李翠萝心头颤抖,也忍不住转过身来。 这个孩子,将会是她家最后的血脉。 即便他不再姓李。 周彻挥了挥手:“都退出去吧。” 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 沈信脸色一白,但依旧俯身:“是。” “父亲!”沈女哭的不似人样,竟直扑向前,想要将孩子夺回,被几个护卫死死按住。 “拖下去!”沈信悲痛挥手。 其女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父亲,你是复仇了,是振兴沈家了,可是你对不起我、对不起我!” 她挣脱了护卫,猛地撞向门柱。 盖越突闪而至,挥手将她打晕。 “多谢。”沈信道。 盖越摇了摇头:“先走吧。” 门,悄然关上。 屋内,唯剩周彻、李翠萝、重伤的李望松、以及那个躺在血泊中哭的婴儿。 周彻一把将婴儿抓起,剑指李望松,望着李翠萝:“如何?” 女人死死盯着周彻手上的婴儿。 胸脯剧烈起伏。 良久,她再度将头侧过。 “你休想!” 周彻扬起九歌。 “不!!!” 李望松目呲欲裂,看着那口剑落下。 瞬间,将他劈进了无尽的黑暗。 瞬间,喷起了赤红的血。 ——黑,天暗了。 ——红,是火的赤焰。 一个巨大的方形栅栏顶部,立着九盆烈焰。 这里,原本是李氏屯兵和操练兵马所在。 隔着重重黑暗,可以听到下方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就宗族而言,李氏确实了不得,传承数百年,尚有三万六千人。” 火光扭动,映照着两张人脸。 “你要做什么?”李翠萝冷眉以视。 周彻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拔出长剑,挑翻了一盆火。 ——呼—— 火星尚在半空散开时,黑夜里忽然拔起一声鸣镝。 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利啸声。 无数箭矢汇聚成江河,当中夹杂着少数火矢,从黑暗的一角射出,密集打下。 “啊!!!” 原本只闻喘息的黑暗中,骤起连绵惨嚎。 媚脸一变,李翠萝扑到栅栏边缘,向下看去。 落地的火矢没有完全熄灭,照亮了炼狱的一角。 那里是成堆的人! 或跪着、或躺着,被堆叠在一块。 他们应该是被下了药,每个人都似陷入了沉眠。 只有死亡的剧痛坠下时,他们才仓促惊醒,只来得及发出人世最后一声哀嚎,又匆匆沉浸下去。 多少人? 看不清、也数不清! 火光稀疏的照亮一些边角,又很快泯灭、安静下来。 李翠萝身体开始发抖。 如果不过趴靠在栅栏上借力,她或许已软倒在地。 身后,轻飘飘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将你们李氏笼统的分为九支,对应的支上了九个火盆。” “只要落下一盆火,便会死去一支。” 李翠萝猛地转身:“用如此残暴手段,使我屈服,你不觉太过分了么?!” “不过分,一点也不。”周彻摇头。 火光下,照见他的表情,无比平和。 “我是胜者,他们是败者。” “死才是他们的归宿,宽恕他们?他们没有价值,我也没有职责。” “我只是做该做的事,让该死的人去死,哪里又过分了呢?” 说着,他将剑再次挑起。 “不要!”李翠萝下意识发出尖叫。 砰! 周彻没有停手。 第二盆火随即落下。 暗中的人似乎迫不及待,箭雨如期而至。 唰—— 箭矢落地,又是一阵哀嚎。 李翠萝趴在栅栏上,胸脯剧烈起伏。 周彻从后方靠了上来:“我没有责任去救一群对我没有价值的人。” “但你可以,你可以赋予他们价值,也可以救他们的命。” “是替废物老五守节,还是数万族人身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李翠萝扶着栅栏,不断喘息着。 “看来你的心很不平静。” “没关系,我替你揉揉~” 一只大手,从后往前,盖在了心口位置。 就在李翠萝身体微僵时,第三盆火落了下去。 “不!!!” 她阻止不了,又是四千人身死。 这三支尽灭后,靠着边缘出现一道明亮的火光。 在火光下,可以看见啼哭的婴儿——正是李望松和沈女之子。 “之前忘了杀,现在一并解决。” 周彻第四次抬起了剑。 “不要!不要!”李翠萝只是摇头。 “我感受不到任何诚意。” 李翠萝低头看了一眼那只大手,一把抓住,让它盖在自己的饱满上: “我……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周彻轻笑一声,剑不曾停下。 “把剑放下!” 她低声尖叫,又猛地转过来抱住周彻,将脸贴上着周彻:“好皇弟~嫂嫂求你,把剑放下。” “我输了……过去的我已经输了……” “五皇子妃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只有李翠萝。” “你让我怎样,我便怎样……” 她将脸摩在周彻胸膛上,深吸了一口气,语若喃喃:“未尝不可……” 周彻笑了。 左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将她压了下去。 李翠萝忽然茫然起来。 “会的这么少?”周彻颇为讶异,笑道:“没关系,以后我慢慢教。听话,先转过去。” 李翠萝转过身,两手扶住栅栏,身体依旧在发抖。 不知道,是内心的紧张,还是与过去的自己抗争。 不过,都不重要了。 随着长剑落地之声响起,质地精良的裙袍被掀起。 黯淡的月光下。 火光摇曳,玉波颤动。 惨嚎不在,唯有压抑的哼声时而响起。 不知过去多久,李翠萝忽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周彻,放声大哭。 哭完后,她道:“我以为现在的我,能掌握自己的生命。” 周彻愣了愣,接着笑了。 像李翠萝这种女人,看似高高在上,实则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成婚之前,是为家族利益;成婚之后,又必须服务于夫家利益。 老五功成,她便有可能成为天下之母。 老五失败,她也得跟着香消玉殒。 此番,她失败了,只想要个痛快。 但周彻不准她死,且要她继续服务于自己、对付老五——固有此言。 “你高估了自己。”周彻如是道。 她又忽地抬起头:“对付女人,你只会用威逼的手段么?” “管用就行。”周彻满不在乎:“我只讲结果。” 有实力站起来死命蹬,你还想让我做舔狗? 有实力让人今夜侍寝,你还想让我慢慢跟你讲情调? 是你规格太高,还是我脑子不好? “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 李翠萝冷哼一声,主动转回去趴着,闷着声道: “我的父亲和兄弟都死了、我的家族被人踏破、我已经背离了我的丈夫。” “而我自己,却要在造成这一切的仇人身下承欢。” “但我反抗不了,我的内心很惶恐,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 “可过去的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我管不了了,既然生命要延续,那便重新活过吧……” 她背着身伸手,抓住了周彻,鼓足了勇气开口:“爱我……” 周彻愣了愣。 接着,如她所愿。 火焰再次摇晃,声音却不再压抑。 啪! 这时,周彻却耳朵一动,扑捉到有人上来的声音。 谁!? 盖越就在下面,他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任何人上来都会被他拦下才对。 难道李氏之前在此有安排? 周彻想抽身去捡九歌,李翠萝却死死地抓着他! ------------ 第97章 噩耗来袭,郭镇岳崩溃 ——河东西部,主战场—— 被围困多日、粮草早已耗尽的唐继业,率部向郭镇岳投降。 如此,包括伤员在内,停留在此的两万五千大夏中军精锐,被郭镇岳一口吃下。 莫说其他人,便是郭镇岳自己,此刻的信心也已膨胀到了极点! 他宣布,摆宴三日,以庆此功。 “郭公。” 酒宴进行到第二日,贾道便忍不住道:“李公已身死,这周角只怕难制。当务之急,不应在此庆功,而是速领兵回平叛啊。” “再有,遣心腹回郡城,告知公子,让他莫要轻出与这周角交战,待您回军……” “先生!” 贾道话还没说完,便被郭镇岳打断。 但这位已年近半百的河东统领,并无半点怒色,反而红光满面,很是客气的握住了对方的手:“想我盘踞河东这几年,虽说勉强挡住了朝廷锋刃,但心中那是时刻难安啊!唯恐哪一日便听到铁马过河,让人押去雒京枭了首级!” “而今日呢?托先生谋略周全,使我大获全胜!不但化解了生死危机,二皇子周汉弃军而逃、大将唐继业拱手来降!” “如此,莫说是庇护河东周全,便是跨河去摸雒京的城墙,我也敢试试了!” “而一周角,不过起事数日之小儿,又有何惧哉?” “至于那李青……” 郭镇岳笑意愈浓:“他在此刻大意横死,不正合我利吗?” 敌人挫败了,河东守住了,实力膨胀了,原本的队友加竞争对手倒下了。 确实,这一桩桩一件件,对郭镇岳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郭镇岳在河东的地位愈发无可撼动! 贾道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让对方给堵了回来。 “来来来!什么都不必说了!” 郭镇岳端起酒杯,向他致意:“若无先生,哪有此大胜?又何来今日的我呢?!” 说着,他又对席中的唐继业笑道:“朝廷固然多宿将,可惜无一人能与贾先生相比!” 唐继业迅速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满脸笑意地向贾道举杯:“先生妙算,我等心服口服。” 贾道难以推辞,只能跟着一块喝。 “主公!” 帐门掀开,一人走入:“许破奴将军回来了!” “哦?”郭镇岳大笑起来:“好好好!破奴回来,看来那周角已经人头落地了。” 他拍了拍贾道的肩膀:“先生,我怎么说来着?你太高估他了!” 贾道眉头微皱,问道:“大军归来?距营几里?” “不是大军,只百余人,已至营外。”来人道。 郭镇岳不以为意,贾道面色却是愈发严肃,当即压低了声音:“郭公,暂退宴席!” “嗯?” 郭镇岳不解,但见贾道坚持,还是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等到众人散尽……主要是唐继业那帮人离开,许破奴等人才走了进来。 “郭公/主公!” 没等郭镇岳开口,一进帐的众人全跪了下去。 这个场面,让郭镇岳心里咯噔一声。 贾道眼睛都差点闭上了。 “诸位,这是做什么?”郭镇岳脸上还勉强挂着一些笑意。 许破奴非常直接:“二位公子,都不在了。” 郭镇岳瞬间僵住。 身体可见一震,继而往后倒去。 “郭公!” 贾道和左右侍卫连忙将他扶住。 他被扶着的身体开始颤抖,眼中渗出泪水。 是的,这位割据一地、敢在天子头上撒野的强人,哭了。 郭登高就算了,虽是长子,但城府浅薄、文武兼弱,后来更是被整成废人。 可郭登临是他唯一的希望! 再造一个? 不行了,他都快五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这些年临幸的女子何止百人?要有种子早就发芽了! 他郭镇岳,绝后了! “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许破奴没有任何隐瞒:“我追皇甫超逸将至郡城,便遣我兄前往郡城面见公子,欲说他先行防守,待我来时一同进攻。” “可我兄长到时,二公子已主动出击,且败于周角,没于阵中。” “随后,郡城陷落,大公子与众人皆被擒。” “我正围攻皇甫超逸时,周角率军围至……” 前前后后,一五一十,悉数道出。 扶着郭镇岳的贾道目光闪烁不止。 郭镇岳几临崩溃边缘。 最终他被扶着坐下,勉强支着身体。 一双通红的眸子紧盯着许破奴,眼中几乎腾起杀意,随后又被其迅速压下。 他伸出颤抖的手,端起了酒杯,猛地将一口酒全数灌下:“你们是如何回来的?” 许破奴沉默片刻,还是老实交代:“我等同样被擒,周角劝降,我拒绝后,他将我放了。” 刚被压下的杀意,再次出现在郭镇岳眼中,且无比剧烈。 好在,许破奴等人始终低着脑袋,不曾察觉。 郭镇岳将头侧了过去,捏着杯子的手在发抖:“所以,你们回来时,郡城陷落、周角拥众数万、响应者数十万……偌大河东东部,只剩一个李氏和箕山中的张伯玉?!” “是。”许破奴再度点头。 砰! 杯子飞来,砸在许破奴面前。 许破奴低头:“末将无能,不敢求恕,甘愿一死!” 他身旁的许逐寇脸色复杂,但也跟着将头低了下去。 郭镇岳用力晃了晃脑袋,又摆了摆手:“不……不,你已尽力,我又怎会怪你呢?” “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休养精神吧。” 许破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郭镇岳。 郭镇岳勉强挤出笑容:“去吧,莫要落下创伤。” 许破奴满怀感激,俯身一拜而退。 等众人走后,郭镇岳又将除兄弟二人外的其他人,一一召至帐中。 问题更加细节,也让郭振业知道的愈发具体,譬如: 他的大儿子郭登高开始并未死,是吊着一口气在的,在许破奴以‘没有这样的道理后’拒绝后,周角一剑砍下了郭登高的脑袋。 听到这话,郭镇岳沉默了很久。 身旁的贾道叹了一口气,道:“许破奴别无选择。” 郭镇岳看了他一眼,点头:“是,他别无选择,怪不得他。” “周角当着我们的面招降了许将军一次,他确实拒绝了。” “后来,周角又将许将军召入帐中,等他们出来时……周角便将我们放了。” 然而,当听到这段话时,郭镇岳目光凌厉起来。 贾道苦笑摇头:“这个周角,倒是个会利用人心的奸诈之徒。”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您是说周角在有意挑拨。”郭镇岳叹了一口气:“可是,事关重大,我赌得起么?” 最后,郭镇岳更是了解到:郡城所有人的家小都已陷落,但许破奴的母亲似乎是安全的! 虽然怀疑是对方的离间手段,但……但……我两个儿子都死了,你老娘却活的好好地!这叫郭镇岳心里如何平衡?! 周角明明能一刀砍了许破奴这个强敌,却又将他给放了回来!这叫郭振业如何放心?! 最后,他暴躁挥手:“都退下!” “是!” 等到众人皆走。 贾道方道:“郭公要下手么?” “下手?”郭镇岳通红着眼:“向许破奴下手么?他多立功勋,又无他降敌实证……先不给他兵权,派人盯几日再说吧!” “只是不曾想那周角凶残至此,竟使我儿丧身,东部俱失……” 他的声音再次开始抖动。 除了儿死的悲伤外,还有便是不安! 周角拿下了郡城,吃下了东部……这等于斩断了他的后方! 如果不能迅速平定周角,很快他将会落入之前唐继业一样的境地——粮草耗尽! 他深吸一口气,又语速极快道:“好在李氏和张伯玉还在,这两家尚在,便能拖住周角,使他不能全力施为。” “张伯玉未必靠谱。”贾道忽然道。 郭镇岳猛地一抬头:“先生这是何意!?张伯玉还能叛我不成?” 贾道摇头:“张伯玉此人历来城府极深,且足智多谋,远视非常人可比。” “试想一想,您在西边作战,而内部却出了叛乱,张伯玉若忠于您,当速领军出山平叛才是。” “至于箕关之军……只要平了内部叛乱,便是放那几千人入关,又有何妨呢?” “再则,依箕山之地势,他完全可以留下几千人拖着敌军,自统大军支援公子才是。” 郭镇岳一怔。 他很想反驳对方,但想到之前对方几次言中,又将到嘴的话吞回,且改口道:“李氏人多墙高,不是轻易能攻破的。” “我这便起兵杀回郡城,杀了周角,替我儿报仇!” 郭镇岳杀气冲天。 然而,未等郭镇岳展开行动时,急报传至:“张伯玉投敌,诱开李氏坞堡,李氏陷落!” 轰! 郭镇岳如遭五雷,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 同一日,急讯接踵而至: ——连接前线的三条辎重道路,都被封锁! ——盐帮讯息所至,无民不应! 局势,在瞬间颠覆。 “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面对郭镇岳的问策,贾道出现了最长时间的沉默。 这使得郭镇岳心中不安愈涨,他用力握住对方的手:“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贾道方抬头、摇头、叹气:“无。” 郭镇岳跌足失色:“先生历来有求必应,前番朝廷大军压境也未曾无措,今日何以言‘无’?” “郭公。”贾道叹息不止:“我们能对抗朝廷,不是靠的武夫之勇,更不是靠我这点短谋,所依赖的根本是河东百万生民的支持。” “如今周角以盐帮号召百姓,正是掘了我等根基。” “此乃阳谋之极致,又哪来取巧之法破解呢?” 哗! 郭镇岳袖袍一摆,生平第一次给贾道摆出了脸色:“先生无策便无策,何必寒三军之心!?” 贾道拱手告罪。 他清楚,郭镇岳如此姿态,是不得不为。 他没有选择、他不可能退缩或低头。 向朝廷低头,朝廷或许会因为招安给个头衔,双方相安无事。 可这周角从内而发,抛开杀子之仇不提,此人拿下河东大权,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郭镇岳的。 一者登位,一者必死! ------------ 第98章 贾道:二位一路向北,我们再会 “将诸将都召来!” 片刻后,帐中走进数十个武人。 其中,有郭镇岳直属的重将如许破奴等人。 也有河东各处的大小头领,以及归附郭镇岳旗下的豪强势力。 是这九万人中真正的头领骨干。 当然,不包括新降的唐继业。 后路被断,这则消息不可能瞒得住本地人……所以,郭镇岳未做任何隐瞒。 人群之中,立时惊起一片哗然! “有这种事!?” “区区一个小贼,好生猖狂!我等当立即回军,替二位公子报仇!” “张伯玉归附,还击破了郡城和李氏……只怕此人手中军力,已不是轻易能拿下得了!” 在愤怒之后,众人陷入了担忧。 对方占据主城,拿捏了后方,可以说是占尽主动! “诸位,此贼对李氏都不曾手软。” “我等要是落在他手上,那必是死无葬身之地得!” 郭镇岳目光凌厉扫过众人:“生死存亡之刻,难道诸位要心生退意么?” 众人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抱拳:“愿听郭公吩咐,誓诛周角!” “好!”郭镇岳点头,道出了自己的计划:“我意,向河东北部的胡奴传信,许他们好处,邀他们入关共击周角!” “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短暂思忖,都表示没有问题。 引胡奴来,顶多出让一些利益,譬如钱粮、盐铁、亦或者让他们掳走一些人口。 这算什么? 周角要是压不住,那可是要命的! “郭公,我认为不妥!” 一片附和声中,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许破奴站了出来,其人满脸忿色:“河东人与胡奴有血海之仇……” “事到如今,不靠胡奴,难道靠你去破周角么?” 许破奴话还没说完,便迎来一片反对和讥讽声。 “不错,许将军若是能赢周角,我们又何须招外人来?” “我听说许将军已陷身于周贼之手,却能平安归来……呵呵!不知您是怕胡奴害了河东人,还是怕胡奴坏了您和周角的好事呢?!” 许破奴怒视说话人:“你说什么?你在怀疑我!?” “怀疑不得么?”那人也寸步不让,反向郭镇岳拱手:“郭公,事关重大,请重查许破奴兄弟!” “不错,我看他们被放回来有猫腻,必须查!” “众人皆无异议,偏偏他不同意,我看这其中必然有鬼。” “重查许破奴!” 随着喧哗声起,郭镇岳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他压了压手,道:“诸位言重了,破奴无非是意见有所不同罢了。” “既然如此,那一切就如我言。” “传书胡奴,邀他们入关,同诛周角!” 众人再次应诺。 “郭公!” 许破奴还想说话,却被许逐寇死死拽住。 见无法扭转郭镇岳意志,许破奴怒叹一声,拂袖而去。 “破奴短视,还望郭公和诸位见谅。” 许逐寇向众人作揖道歉,连忙转身追了出去。 到了帐外,许逐寇方拉住弟弟:“破奴,你今日之言,是在触怒郭公与众人,你我本就是戴罪之身……” “那又如何呢?!”许破奴态度如旧,道:“郭公和周帮主争河东,胜负各凭手段,并无对错之分。” “可如果将胡奴引入关来,对河东而言便是一场浩劫!” “届时,无论胜负,郭公都是沦为河东的罪人。” “这样做,对得起乡梓么!?” 许逐寇叹气:“如今的郭公眼中,哪还有乡梓呢?” 许破奴神情一僵:“我不会放弃的,等明日再去劝劝郭公!” 帐内,众人对许破奴讨伐依旧。 郭镇岳脸上笑意愈添,安抚一阵后,便挥手让众人退下。 “先生。”郭镇岳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先生未发一言,是不同意我召胡奴入关吗?” 贾道立马摇头:“人心已不可争,唯有以力破局,借助胡奴之力,是唯一可行的路了。” 得到贾道支持,郭镇岳松了一口气:“那依先生看,许破奴这边……” “其人不得不除了。”贾道目带寒光:“今日之前,他在军中颇有威望,又多有功勋在身,杀他有碍名声;今日他惹了众怒,郭公正好借势除此大患。” 郭镇岳强压喜色,摇头叹道:“如您所言,他终究是立过不少功勋,甚至救过我的性命……于心不忍啊!” “再有,变况屡生,再斩大将,只怕军中人心慌乱。” “此事极易。”贾道微微一笑:“郭公可借刀杀人。” “哦?此话怎讲?!” “唐继业新投,忠心未知,郭公以此考验他,此人断然不会拒绝。” “好法子!”郭镇岳赞赏点头,又道:“可让唐继业这个外人动手,只怕许破奴死后,军中会有不忿者?” “郭公要彻底掌握朝廷降兵,唐继业岂能久留?”贾道以手指沾酒,在桌上画了一个圈:“让唐继业围杀许破奴,郭公伏兵于外,等唐继业得手之后,郭公再以为许破奴报仇的名义,将‘先降后叛’的唐继业斩杀。” “挟唐继业之首级,往号令朝廷降军。” “告诉他们,罪在唐继业,其余人不究。” “如此,既可除许破奴唐继业,又能消化朝廷降军,增强郭公军力!” “上策!”郭镇岳大喜,向贾道拱手:“幸有先生!” “不敢。”贾道连忙还礼。 “只是,许破奴勇力绝伦,若是一击不成,只怕会闹出事来。” “这个简单,我提上两壶好酒,代您去‘安抚’他,在酒中添点药物,包管万无一失。” “好!唐继业那边,便由我亲自去办!” ——唐继业大营—— “将军,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说话之人,是唐继业麾下一名得力校尉:“自许破奴回来,郭镇岳便停下了庆宴,对我们也盯得更紧了。” “我如何不知?” 唐继业盘坐席上,正擦拭着他的佩刀:“此前,他有意作态信任我,让我入宴听事。” “近两次军议,却刻意避开我,显然是有事在瞒着我。” “这其中必和许破奴有关联!”校尉道。 唐继业目光眯起:“许破奴身后,可有跟回来的大军么?” “没有听到动静。”帐中几名心腹都摇头。 当! 唐继业将刀入鞘,沉思许久。 豁然,他眼中抖出精光:“莫非许破奴在东边吃了亏?!” 郭镇岳担心新降的自己会为此生出想法,所以才刻意隐瞒? 除此之外,唐继业实在想不出第二点原因。 “许破奴吃亏……难道是皇甫超逸?” “不可能,皇甫超逸部虽是轻骑,但全无后勤供养,决然不是许破奴的对手。” “那是……箕关外的六皇子?” “郭镇岳将我们分成数营监管,消息也被把控,哎……” 众人惊疑愈浓,议论不止时,帐外传来声音:“郭公至!” 唐继业等人慌忙迎接。 不一会儿,郭镇岳领着一众甲士入内。 “唐将军可还习惯?”郭镇岳笑呵呵地发问。 “有劳郭公挂念。”唐继业拱手:“从今往后,河东即是吾乡,哪会不习惯呢?” “如此甚好!”郭镇岳闻言大笑:“我过来是有些事要与唐将军说。” “您派人传个话,我自会过去,哪敢劳烦您亲至?” 说着,唐继业冲着部下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悉数退出帐外,只留唐继业一人在内。 对于唐继业的聪明,郭镇岳异常满意。 等人走后,郭镇岳开门见山:“我要唐将军替我杀个人。” 唐继业心头闪过些许疑惑,但还是老实拱手:“我已是郭公臣属,您吩咐便是。” “很好。”郭镇岳笑着点头:“许破奴。” “什么!?”唐继业猛地抬头,心思剧震。 郭镇岳要自己杀他的重将许破奴!? 许破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郭镇岳看了他一眼:“唐将军不敢?” “郭公有命,不敢推诿!”唐继业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只是许破奴此人武勇了得,要杀他得多带些人手,请郭公准许。” “不必了。”郭镇岳摆了摆手,道:“到了夜里,你领上两百亲随过去便是,他自引颈就戮。” 唐继业再度低头:“谨遵郭公之命!” “那我就等将军的好消息了。” “恭送郭公!” 郭镇岳走后,唐继业方将此事告知自己几个心腹。 “他是在拿许破奴的命来考验您的忠心。”当中有人道:“您虽低头,但手下军力依旧强横,如果和河东人合流,将来有可能威胁到他。” “而若是您杀了许破奴,河东众人对您便有了防备之心,如此才合他利益。” 唐继业缓缓点头:“当是如此。” 他拔出擦的铮亮的刀,笑容残酷:“砍下许破奴的脑袋,也算替殿下报仇了!” ——许破奴帐中—— 许破奴喝着闷酒。 许逐寇则眉头紧锁,满脸忧色的在帐中徘徊。 良久,他终是忍不住开口:“破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许破奴又灌了一口酒:“兄长有话直说。” “郭公的态度不对。”许逐寇夺过了他手中的杯子:“他对你我已有疑心,今日你又当众反驳他的大计,他不应该如此宽容的。” 许破奴眉头微凝:“兄长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他会害我们兄弟?” 许逐寇叹气:“未必不会啊。” “不可能!”许破奴劈手将酒杯夺回:“我救过他的命,而且不止一次。” “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 “在他看来,你是臣他是主,以臣护主那是理所当然,也是你职责所在。”许逐寇眉头沉着,忧色显然:“可若你会坏他大事,那便是绝不能容忍的。” “他要引胡奴入关,也是我绝不能容忍的!” 许破奴大怒,拍案而起。 “你要做什么?”许逐寇一把拉住了弟弟。 “我要去找郭公!” “你是去找死!” “你兄长说的没错,你此去是找死。” 兄弟二人争执之间,帐门忽然被掀开。 贾道走了进来。 两人愣住了。 “先生!” 许破奴最先走过来,一把抓住贾道的手:“郭公平日最听您的话,您务必劝劝他!” 贾道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先喝酒。” 许破奴一怔,旋即点头:“好!” 一杯酒下肚,他又开口:“先生,引胡奴入关,此事万不可为啊。” 贾道摇摇头,将酒斟满,再笑道:“先喝酒。” 如此,不管许破奴说什么,贾道只言喝酒。 很快,一壶酒都要见底了。 贾道方幽幽开口:“谁去都无用,说什么也无用,郭公已在杀你了。” 没有任何铺垫,突然丢下这么个重磅,给兄弟两人都震傻了。 贾道指了指桌上的酒:“郭公先让我给你下毒,等到落夜再遣唐继业来。” “由唐继业出面,将你兄弟二人并数十亲信,一并诛杀。” “这不可……”许破奴下意识要反驳,谁知人还不曾立起,一股乏力感便涌上身来。 “破奴!”许逐寇连忙扶住他,对贾道焦急道:“先生既然点破,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兄弟二人死去?” 贾道摇头:“若破奴一心求死,我也无策。” 许破奴紧咬牙冠,额头上豆大汗珠滚滚落下:“果然……如此么?!” “事到如今,你还对郭公抱有幻想?”贾道叹气,举杯一饮:“忠臣良将,奈何郭公不配啊。” 药效发作,许破奴愈发乏力,瘫坐回去。 许逐寇急的不行:“先生,求您速救破奴!” “那得看他自己了。”贾道笑道:“听着,如今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第一,‘主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便在此安心等唐继业来取你首级便是。你死之后,郭公召胡奴入关,河东陷落。” “第二,背离郭公,将消息带给周角,提前扼杀此难。” “速速决断吧!” “第二!我们选第二条路!”许逐寇想也不想地回答。 贾道却望着许破奴。 这位河东第一勇士,此刻满脸苍白。 他对郭镇岳的最后一点效忠之心,在此刻彻底破碎。 “降周!” 贾道笑意灿烂:“然也!” 他自胸前取出解药,放在桌上:“以温水吞服此药,片刻可解。落夜之后,唐继业便会赶来。” 许逐寇连忙将药化开,给弟弟喂了下去,又追问道:“如何脱身?” “唐继业到后,告诉他三件事。” “第一,周角破郡城、斩二郭、灭李氏,河东已内乱,郭公自顾不暇,危在旦夕。” “第二,郭公伏兵在外,随时送他唐继业上路。” “第三……” 他送过去一张纸:“将此物交给唐继业,不但能使我们脱身,反而能在新主面前立下大功。” “大火点起帐篷,我便会下令进攻唐继业。” “二位一路向北,我们再会。” 说完,其人扬长而去。 ------------ 第99章 许破奴脱身,唐继业反水 夜色降临。 为了方便唐继业行动,郭镇岳已提前调走许破奴营外的所有哨兵。 在他本营之内,只剩三十余名心腹随从。 在原有部队被周彻吃掉后,且郭镇岳没有分配新的部队之前,许破奴手中就剩这点人。 因此,他的营盘极小,当中唯帐四顶而已。 唐继业不过领二百余人,便将此团团围死。 “放!” 随着其人一声令下,两百支箭矢整齐射出,笼向整个营盘。 寂静的夜,被箭矢的呼啸声打破。 原本高度敏感的夜间军营,竟毫无反应。 唯有被箭矢笼罩的许破奴营中,传来低沉、痛苦的惨叫声。 此外,便是在唐继业外围,新一轮的人马开始聚集…… “放!” “放!” “将箭壶射空!” 唐继业眼神发狠。 直到每人携带的箭支全部射完,营盘的立柱上都镶满了箭矢。 帐篷四处,更是破洞无数时。 唐继业方拔开矮门,率部直接涌入,准备补刀、卸首。 哗—— 在唐继业踏入营盘的瞬间,正对面那座已半塌的帐篷轰然响动。 “不对!” 经验丰富的唐继业大喝一声,第一时间拔出佩刀,并指挥部众向前。 轰隆! 帐篷几乎被掀的飞起,一张镶满箭矢的桌案飞了出来。 唐继业目光一睁,怒吼道:“防备,是许破奴!” 除了这牲口,谁有这么大力气? 桌案凌空落下,将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刀手砸的吐血倒地。 “枪手上前!” 队形仓促变化,几个枪手刚拥上前来,帐内又轰隆一声—— 似有半张木床被撇了出来! “顶住!”唐继业再度咆哮。 几个亲信枪手都力气不俗,两条粗壮的胳膊支起枪杆,将那张床抵在半空。 不等他们发力将这玩意撇出去,一股巨力悍然爆发,将床从中间撕开。 砰! 木屑横飞之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熊虎人影。 震碎木床后,许破奴将刀一横! “啊——” 下肢还杵在地上,腰与上身已率先后仰倒地。 鲜血喷涌,一地内脏乱流。 唐继业擦去脸上血水,拔步迅速后退:“挡住他!挡住他!” 此刻,他内心骂娘。 一是慌的骂娘,毕竟许破奴的战力目所共睹,两军对垒自己不怂他,但要面对面以武勇决高低,那自己就跟送死有区别? 二是骂郭镇岳他娘……说好的引颈就戮呢!? 如果知道许破奴这么生龙活虎,自己敢这么冲进来? 而且看这模样,显然许破奴早已得知消息,做足了准备等自己上门呢! “你逃得掉么?” 后退之间,前面数人已被许破奴砍倒。 继而,刀锋一震,迎面斩落。 当—— 唐继业吃力接住这一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起上,将他斩了!” 借许破奴之势,许逐寇带着其他人一股脑冲了出来。 紧跟许破奴身后,替他挡住侧面压力。 而许破奴则冲在最前头,如剑锋向前,压的唐继业一路后撤! 距离太近、许破奴咬的太死、两边又部众簇拥、唐继业非但无法脱身,连腾挪闪躲都做不到。 几次接招,都只能以力相抗。 几次之后,他手脚发软。 握刀的手都开始发抖…… 许破奴狰狞一笑,右手单臂擎刀压制对方,空出左手冲着对方面门一掴。 便是隔着铁盔,也打的唐继业头昏脑涨,口鼻现血,险些当场昏了过去。 下一刻,许破奴左手成爪,将晕头转向的唐继业擒了过来。 “都别动!” 许破奴冲着唐继业的人喝了一声,接着又对其本人道:“我要走,你已经拦不住我了。” “让你的人停下,否则要你立马人头落地!” 唐继业满面是血,稍稍回神:“要杀你的人不是我,便是能控制我,你也难以走脱。” “你照办就行。”许破奴嘿了一声,道:“正好,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唐继业犹豫片刻,抬手冲着前方一压。 他的部众退后三步。 许破奴则拖着他一路往后退去。 等到靠近那面半塌的帐篷前,他方开口:“唐将军,想必你也好奇,我为何会仓促归来,郭公又为何会遣你来杀我吧?” 唐继业目光微缩:“我只是奉命行事,愿闻其详。” “河东郡城被破、郭镇岳二子被杀、李氏被灭!” “停留在这的九万河东军,后勤已被斩断,坚持不了太久了。” “什么!?”唐继业差点吓死:“怎么可能?谁做的?” “周角。”许破奴接着道:“这是一名强人,联合沈氏、霍氏建立了盐帮,已掘断了郭公的根基。” “我之所以仓促败归,便是被他所破,又遭他先擒后纵。” “郭公怀疑我已投敌,又顾忌我颇有功绩,担心杀我会影响军心士气,便让你来做这件事。” 唐继业眼神急剧变化,最后点了点头:“我新投他,正好替他做这么一件黑活,以免将来做大。” “将来做大?”许破奴乐了:“唐将军,你想的倒挺多,你认为你还有将来么?” “什么意思?你要杀我?”唐继业一惊:“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杀你作甚?” “你是说郭公!?” “当然!” 许破奴指着前方,也就是唐继业部众后方:“在你身后,郭公已集合人马。” “他将以你降而复叛,攻杀我为由除掉你,趁机接管、消化整个朝廷降军!” 说完,许破奴向兄长使了个眼神。 许逐寇点头,一把火丢入帐中。 轰—— 帐中堆积着干柴烈酒,见火即燃,红光冲起。 与此同时,唐继业军后方—— 贾道将拢在袖中的手抽出,淡淡一挥:“动手。” “是!” 弓手向前走去,开始抛出箭矢。 骤遭身后进攻的唐继业军,立马陷入了混乱。 此刻,唐继业对于许破奴的话,不再有任何疑心。 其人咬牙切齿,恨声骂道:“郭镇岳!你也太心急了!” 骂完之后,他身体开始发抖:现在的他,只靠手里这两百人,很难脱身。 下场,似乎已经注定。 “此物你收着。”许破奴塞给唐继业一张纸,接着便将其甩了出去。 “咱们走!” 他领着兄长和众人往北边迅速撤去。 唐继业两手支地,甚至来不及爬起,便迫不及待打开了那张纸。 看到后,他眼中爆发出强烈的生机——面庞扭曲,转而疯狂: “郭镇岳,你不给我活路。” “就别怪我不义。” “咱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 第100章 剧变,讯至河南 那是一张极为简单的图纸。 但图纸上,却清楚的标注着郭镇岳的三处储粮位置。 以及,唐继业被分割开的部队所在地! 有了粮草,唐继业就不用受制于郭镇岳。 向郭镇岳低头,本就是绝境下的迫不得已。 许破奴的话、贾道留下的图纸,让唐继业的内心迅速膨胀,将枷锁崩断! 反! 激动之后,唐继业又迅速感到一阵恐惧。 机会固然已经出现,可自己现已身陷险境,凭这两百人如何脱身? “杀!!!” 就在此刻,杀声大作。 不是来自于他身后,而是许破奴逃窜去的北边。 在杀声之后,可见逐渐腾起的火光愈来愈多。 在军中,火把是严格管理的。 军中失火是重罪,定斩不饶。 此刻北边的火,只有一个讯号:那就是,有人反了! “北边……北边……” 万分紧急下,唐继业再度摊开手中图纸。 几名护卫用盾牌守着他,高举着的火把将他脸上映出汗水来。 啪嗒一声。 一滴汗恰好落在图纸偏北的位置。 那里,恰好被安置着唐继业一支部队! “我知道了!” 他猛地抬起头,欣喜若狂:“跟上许破奴他们,往北走!” 有人故意放出了消息,亦或者采取了某种手段,使自己这部人马反了! 这对唐继业而言,是绝不可错过的生机! 几千人纵火作乱,使本就高度敏感的河东军营,难以避免的出现了混乱! “先生!发生了什么?” 说话的人戴着铁制面罩,是郭镇岳的一位远房侄子,名为郭开。 “是北边出现了动静。”贾道眉头微蹙,道:“你继续督军进攻,差人去知会郭公一声,我去处理便是。” “好!”郭开点头。 贾道只带数十人傍身,挟郭镇岳之令,沿途向各营传出军令:“军中失火,各部不得擅出,封营自守即可,以免引起夜惊!” 对于此令,各营自无疑问。 于是,颇为滑稽的一幕便出现了: 许破奴跑在最前头,原本应该负责杀死许破奴的唐继业挂在他身后替他挡箭。 而主掌全军的郭镇岳,因为碍于人主身份,又将此事全权交给贾道处理。 以至于全军上下,就郭开带着千余人负责继续追杀…… 三方一路北走,搅乱大营七座,途中多处留火。 各部着了火的忙着灭火,没着火的藏在帐篷里听戏。 直到面前开阔,不见半片营帐时,许逐寇才反应过来:“咱们这就脱身了!?” 这也太轻松了些…… “贾先生果然了得。”许破奴也忍不住笑了:“我以为少不得冒死厮杀才能脱身呢。” 话音刚落,身后马蹄声迫近。 贾道带着数十人,且驱着大批战马奔来。 许破奴虽突出重营,但因走的匆忙,亲卫们多数步行。 “吁~” 至许破奴兄弟跟前,贾道扯住缰绳,笑道:“待郭公知悉后,少不得围追堵截。” “我这有马百余,各位一人两骑,以便早见新主。” ”如此甚好!“许逐寇大喜,同时问道:“令公子呢?” 贾道还有个儿子,也在军中任职。 “我先前便以维护辎重要道为由,让他领三千人往北阳城去了,如今正在前路接应你我。”贾道不以为意。 兄弟二人心服口服:“先生好算计!” “这算什么?”贾道摇了摇头,指着身后混乱大营:“郭公失势而唐继业复起,双方争斗不可避免……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另一边,唐继业被郭开一路驱着奔逃。 刀枪箭矢之下,其人随从只剩四五十人。 一路奔逃后,出现在唐继业面前的是最为混乱的大营。 见有人来,营门口聚集的人手发出怒啸声: “贼军来了!” “必是郭镇岳要提前镇压我等!” “跟他们拼了!” 人群汹涌、人头攒动、张弓搭箭之声一片。 唐继业冲了出来,撕心裂肺般大吼:“我是唐继业!我是唐继业!!!” 哗—— 众军的沛然杀意立时消退。 几个带头的军官立马走了出来:“见过将军!将军您……” “不是废话的时候!” 唐继业将收一摆,喘着粗气道:“郭镇岳对我下手了,我是冒死突围出来的。” “还有,我知道郭镇岳粮仓所在!” “我背后是郭镇岳的追兵,杀光他们,咱们趁机宰了郭镇岳,便可回朝,无罪而有功!” “是!” 随着唐继业一声令下,蝗虫似的箭矢飘落下来。 冲杀甚猛的河东军立马爆发连片惨叫。 人仰马翻,鲜血喷涌。 郭开身前,倒下者百余人。 其人纵马狂退,惊骇地拔下镶在肩甲上的箭支:“唐继业的人全反了!” “速去通知主公,立即调动大军镇压!” 深夜。 郭镇岳躺在床上,手搭在一名义女身上。 失子之痛、败军之烦闷,使他不得不用另一种方式进行发泄。 如果可以的话,借助对方年轻的身子给自己再添子嗣,那更是天降之喜。 帐外传来喧闹与杀声。 义女面露惧色,挤入郭镇岳怀中:“大人,外面动静颇大,是军中生乱了么?” “是。” “那您……不去看看么?” 郭镇岳眼猛地一睁,随后又趋于平淡:“不去,今夜我只适合睡觉。” 他探出大手,在义女娇小却挺翘的臀儿上猛地捏了一把。 像他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有时就喜欢体验嫩桃,填补岁月留下的空虚。 “睡吧,明日一早起来,我便少却许多烦恼。” “嗯~” 义女腻腻的应了一声。 许久,杀声依旧不止。 郭镇岳皱起眉头:是唐继业失手了,还是贾道郭开失手了? 喧声愈发激烈,逐渐有了失控的动静。 这使郭镇岳开始焦躁,内心萌生不安。 “怎么会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他掀开被子,正要起身,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主公,唐继业窜入本营,举众造反,其势难遏!” 哗! 被子猛地掀开。 帐外皎洁月色洒入,照应出床上一道洁白玉体。 “你说什么!?” 在郭镇岳和郭开碰面后,形势已彻底失控。 因是深夜,各营又不敢擅动,由内而外作乱的唐继业轻而易举找到了另一波人马。 且,在郭镇岳赶到时,他已带着万人、拿下一座粮仓! “先生呢?!”郭镇岳喝问:“快将他寻来!” “遍寻不得。”左右回告。 郭开则道:“原先他说带人去北边平乱,不知为何北边动静愈大,他人却消失了。” 郭镇岳心头一惊:难道贾道在乱军中出了意外?! “命召各部来见我,齐攻唐继业!” “是!” 不久,第一波人马抵达,并告知郭镇岳:“我们此前接到郭公命令,让我们封营自守,不准外出。” 不用说,这则命令一定是贾道下达的。 而当时的情况,贾道下达这则命令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贾道本人又去哪了? 郭镇岳不是傻子,情况的陡然生变,使他开始产生怀疑…… 直到,最北边的营盘带来消息:“有暗哨发现,贾道领数十骑、驱马百余匹投北而去,与许破奴同道!” 一听这话,坐在马背上的郭镇岳整个人一晃,竟然就此跌下马来。 “郭公!” “主公!” 被众人扶起来后,郭镇岳满脸惊怒,还藏着一抹……恐惧! 是的,恐惧。 郭镇岳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离不开贾道的出谋划策。 他清楚贾道对自己整个集团有多重要,更清楚贾道的眼光和能力。 如今他反出自己,是因为看到自己必败之结局么? 如今他投敌而去,自己又拿什么去对抗拥有贾道和许破奴的强敌呢? 更不要说,贾道在整个河东军内部巨大的影响力! 种种情绪后,郭镇岳压制住心中强烈的不安。 ——自己没有退路! 于是,他咬牙切齿的下令: “郭开,你带人去追杀贾道,我要看到这个老匹夫的人头!” “是!” “萧鄂,你去镇北关,抵达之后,大开关门,就说郭镇岳恭迎北地萧后入关!” “是!” 萧鄂是个身材高大,长着湛蓝色眸子,五官有异汉人的青年。 “其余人,随我向前,攻灭唐继业!” “杀!” 厮杀,就此展开。 这对意在剿灭郭镇岳的周彻而言,是泼天的大好事。 当然,这好事不止于他。 还有隔河对岸的周汉! 唐继业第一时间让人泅渡过河,来见周汉。 “还有这样的好事!?” 拆开唐继业来信后,周汉喜不自胜。 信中,唐继业告知周汉:“周角作乱,已断郭镇岳后路,使之落入绝境;末将已举兵与郭对抗,河东陷入三方相争之境地。 此刻,殿下只需举兵渡河,以雷霆之势勘定叛乱,则可收渔翁之利,取定河东之功!” 来人脱得赤条条、浑身湿漉漉,点头不止:“千真万确,请殿下速行!” 周汉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唐继业只差了你一人来?” “为确保将信送到,将军派出许多人手,只是小人最先赶到。”那人回答。 果然,没多久,又有四五人陆续抵达。 “几位渡河而来,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周汉笑了笑,忽然道:“然则……兹事体大,有劳诸位再吃点苦了。” “来人,将他们带下去,分别询问!” “是!” 几人在茫然中被拖走。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惨嚎声。 几名亲信拿着得到的笔录进来。 周汉对照过后,发现确实无差。 其人兴奋将笔录甩到一旁,振奋道:“去,将那几人请进来!另备酒食、衣物、黄金!” “是!” 片刻后,被拷打的几名‘功臣’被带了进来。 周汉亲自将几人一一搀起,满脸歉意道:“事关重大,容不得出半点差错,几位见谅!” 接着,又将酒食黄金等赐下。 几人自是感激涕零,不敢有任何质疑。 还是最先爬上岸的那人道:“殿下,镇北关外有胡奴,郡城一带周角又蓄势代发。” “军情如火,还请速行!” 周汉摆摆手,淡然一笑:“如何抉择,我自有分寸。” ------------ 第101章 周明:幸有如此贤妻 先前的拷打,是对唐继业的试探。 万一,唐继业铁了心当反贼,和郭镇岳来演一波双簧,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基本确定唐继业没有问题后,周汉又向河对岸多洒出了一些探子。 接下来,他不是第一时间杀去对岸,而是去面圣。 拿到天子的准许,如果可以的话,再争取些兵马相助。 如此,可以大为降低他此举的风险…… ——周明府邸—— 周明已与河东断联数日。 他得到的最后一则消息,是李翠萝告知他周角攻杀李青、郭登临等人。 但,这些消息对周明而言,并非坏事。 郭氏受创,这更有利于招安。 而李青身死,则能使李氏对自己的依赖更强! 横空出世的周角,对于河东两大势力而言或许是一场祸事。 但对他周明来说,似乎只有好处。 “呵~周角?我倒要感谢这家伙了。” “有意思,本皇子对他所为甚是满意……” 周明的态度,使其麾下江撼龙颇为不解:“殿下,周角对李氏下手,不是咱们的仇敌么?” “李氏是李氏,我是我,怎能混为一谈?”周明嗤笑摇头:“周角内有李氏、郭镇岳为敌,看似异军突起,实则随时有殒身之危。” “如果他能找到我这样的靠山,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呢?” 江撼龙登时明悟,俯身道:“殿下远见卓识,非小人可比。” “好了。”周明摆摆手:“说罢,此来何事?” 江撼龙这才道:“河东封闭,但昨夜还是传来一些声音,说是李氏已被周角攻破……” 周明眉头猛地一皱:“做得准么?” “这……”江撼龙面露难色:“我已差出数倍人手,去打探消息了。小人所忧,乃是皇子妃……” “此事你无需担忧!”周明冷哼一声:“她不只是李氏的女儿,更是我的正妻、天家的媳妇,是他一个蟊贼敢动得么?” “至于其他的事……我给你两天时间,务必摸清河东具体情况!” “是!” 江撼龙一低头,正待退下,门口有人疾步而至:“殿下,河东急信!” “递上来!” 扫过信后,周明欣喜若狂:“太好了!” 信是李翠萝送来的—— 在信中,李翠萝交代了周角攻破李氏坞堡,杀伤甚重之事。 然而,因李氏抵抗顽强,西边又有郭镇岳在,在李翠萝出面后,周角选择了和谈……两家暂罢兵戈,李氏配合周角,形成了初步合作的局面。 “如我所料!正如我所料啊!” “如此一来,周角必为我所用。” “河东大功,谁也抢不走!” 翻来覆去将信看了数遍,周明忍不住开怀大笑。 老二老六在前线流血拼命,结果好处全落在自己手里,天下还有比这更美的事么? “幸有如此贤妻。” “老二老六,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周明意气风发,冲外喝道:“备车,入宫!” “喏!” ——皇宫,德阳殿—— 朝议刚开,周汉、周明双双出列。 周汉一路跨马疾驰,脑门上还冒着蒸蒸汗气。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目光微缩:这家伙,急什么? “老二。”天子开口:“你不在沿河守着郭贼,来此作甚?” “启禀父皇,儿臣得到急讯!”周汉俯身:“唐继业已摆脱郭镇岳控制,正举兵与其鏖战,向儿臣求助。” “此外,河东新出大盗周角,其人已攻破河东郡城、斩郭贼二子、响应者不计其数,二贼陷入内斗。” “请父皇准许儿臣率军跨河,与唐继业里应外合,先诛郭贼、再斩周角,一战定河东!” 此言一出,朝堂难免腾起一片惊疑之声。 “河东又出了新大贼?这周角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是好事!两贼相斗,于朝廷大大有利!” “我就说唐将军不会轻易投敌……大功在即啊!” “父皇!” 根本没给天子思索的时间,周明也迫不及待开声:“周角之事,儿臣也已知悉,只是儿臣认为皇兄之言不妥。” “当下河东多方相争,若以蛮力强攻,或有可能倒逼各方联合。” “不如拉一派打一派,依儿臣的意思,可以遣使入河东,对这新冒出来的周角施以招安。” “以此分化打击,则河东可平!” 双方各持己见,似乎都颇有道理。 “老六呢?” 天子忽然开声,询问兵曹尚书曹正:“箕关方面兵马还未撤回?” “陛下,臣正要启奏此事!” 曹正站了出来,一脸严肃:“六皇子非但临阵抗命拒绝撤兵,反而率众挺入箕山之内。” “监军梁兴也已失联,如今六皇子所部和朝廷的联络已经中断!” “什么!” 曹正此言一出,朝堂上哗然一片。 就连周汉、周明都听得一愣,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六这是想不开,花样找死来了啊! ------------ 第102章 严查周彻,贾许来投 临阵抗命,尚可借口前线军情有变,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监军‘失踪’,全军失联——这事远比临阵抗命还要严重得多! 依大夏军令,除伤病外,但凡监军有意外,主将当首罪——斩首都是轻的! 而以往发生类似情况,都只有一种可能:主将带领全军叛变! 可周彻是什么人? 天子子嗣啊! 他还能叛变投贼不成? 难道担心背负叛军之责,所以投靠郭镇岳去了? 若真是这样,那乐子就大了……堂堂皇子投贼,天子和皇室的面子往哪搁? 天子脸色沉了下去:“河内郡守那边没有消息传来?” “箕关已被六殿下全面接手,河内郡守不敢插足。”顿了顿,曹正又道:“大司农卿卢公素与六殿下亲近,不知卢公是否知道一二?” 天子目光一转,落在卢晃身上。 卢晃立时头大。 好在,其人心智超凡。 他一拢袖子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不知军中事务。” 天子陷入了沉默。 下面满堂公卿也不敢随便议论了。 皇子投敌,这……这种荒唐事,自大夏建国以来也不曾有过! 谁敢乱语? 片刻后,天子开口:“五皇子明。” 周明赶忙上前:“儿臣在!” “朕看你对河东局势颇有信心,那招安周角一事,便交由你去办。” “若能使周角来降,借机扫除郭贼、永定河东,则全功在你。” 听完圣谕,周明喜不自胜:“儿臣领旨!” 这可把周汉急的不行,就差抓耳挠腮了:“父皇……” “老二!”天子轻喝着打断了他。 周汉吓得一震,赶紧俯身听命。 “先前败军之失,你难辞其咎。” “今战机已现,那你就抓住机会,将功折过。” “雒京禁卫,已不可动;河南尹处新聚了些郡兵,可划于你统一指挥。” “前线之事,由你临阵决断,不必事事来禀。” 说到这,天子顿了顿,方道:“有些事情,朕可以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是!”周汉略有振奋,声音激动:“儿臣必奋力作战,不让父皇失望!” 天子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而是继续道:“至于六皇子彻之事……此事关系皇家声誉、雒京安危,未有定论前,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敢有违者,不论品级,定斩不恕!” 群臣肃然俯身:“臣遵旨!” “全军抗命、监军失联,不容轻视。着廷尉府、兵曹、河内郡联合调查!” 曹正和一个满头白发、一脸正气的大臣迅速出列,俯身称是。 后者是廷尉卿李清彦、两朝老臣、除了做过两任三公,因地震罢免外,他还是法儒大家,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声望高的可怕。 便是天子对他,也是以礼相待。 最后,天子又补充道:“大司农卿暂停其余公务,全力配合吧!” 卢晃猛地一抬头。 随后,一抹哀意沉于眼中,拱手道:“臣遵旨。” 周汉周明都将脑袋更低一分。 ——偷笑。 周彻在朝中毫无根基,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跟卢晃这位九卿搭上关系。 结果,两人之间还没热乎,卢晃似乎就要倒了。 其余臣工则是暗暗摇头,为卢晃不值。 诸皇子相争,卢晃一直不曾站队,好不容易挑了个,还是个最坑的…… 朝议散后,天子冲着身边宦官招手。 “陛下!” “你去查两件事。” “第一,箕关偏师现处何处、在做什么、进展如何……最重要的,六皇子是否身在军中!” “第二,查清周角的来路,此人何时出现、与谁人联络、做过什么,朕要清清楚楚。” “是!”宦官磕了个头,又问道:“唐继业那边……” “交给老二自己去办吧。”天子笑意颇冷:“在禁军中培养如此多心腹,老二有时候也太不知分寸了。” “要是自己的人都拿捏不好,让人诓去了对岸送死,合该他福薄!” 言讫,摆袖而去。 ——河东,郡城—— 这些日子,周彻主要做四件事: 聚拢人手、扩充实力; 阻断道路、断郭后勤; 封锁消息、展开迷雾; 灌饱皇嫂、加深感情。 在朝议结束后不久,周明喜滋滋的走在回家路上时,他的好皇弟,正在原本属于他的蓬蒿满径中横行冲撞。 “殿下!天大的好事!” 就在这事,外面忽然传来沈信的呼声。 一向老成持重的老沈,竟兴奋地往门口闯来。 好在盖越足够尽忠职守,将他拦阻下来。 周彻被迫中道而止。 “吁~” 李翠萝脸上红艳艳的、眸子如同醉酒、眉头紧紧皱着。 不上不下,最是熬人。 “没事,等我先打发了他再说。” 周彻也没穿衣服,只是将脸转向门外,问道:“何事如此急促?” “贾道许破奴来投!”沈信道。 “嗯?”里面的人明显一愣:“你说什么?” “贾道与许破奴来投!” 哗—— 周彻提起裤子就往外跑。 李翠萝只觉凉风扫过。 等她回首,那道磨人的背影已冲到门口。 当下恨地银牙一咬,拿起一只鞋子便砸了过去! ------------ 第103章 物归原主,贾道献策 “重逢之日,比我所想来的更早啊!” 刚走入帐门,周彻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破奴兄弟听到动静,赶忙转身行礼:“惭愧!背离故主之人,还望周帮主收留。” “欸!二位说这话就见外了!” 周彻立即将两人扶起,又命人将吞吴取来,交还许破奴:“物归原主。” 许破奴激动接过,单膝跪地:“日后持此锋刃,为主公扫尽诸敌!” 大笑毕,周彻眼神落到贾道身上:“想必这位便是智绝河东的贾公了?” 贾道身材干瘦,不高不矮,貌不惊人。 要是解去他的袍服冠带,换上短衣短裤草鞋,往田头一丢,基本上跟乡间农夫没有任何区别。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农模样的人,却能辅佐郭镇岳威震河东、对抗朝廷,属实人不可貌相! “贾道区区匹夫,不敢当!”贾道俯身行礼,眼中闪着精明的光:“不知我该称呼您为周帮主,还是殿下呢?” “嗯!?” 周彻看了沈信一眼,后者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曾透露。 许破奴兄弟更是摸不着头脑。 周彻面带笑意,问道:“先生何以如此了解我?” “我对殿下知之甚少。”贾道摇头,继而道:“不过,我对张伯玉此人了解颇多。” “张伯玉虽被迫落草,但其志尤在,坚定认为河东非久乱之地,或早或晚,都会重新回到朝廷掌控当中。” “故而,此人在面对朝廷时历来极有分寸,又因此尽力交好李氏,以求将来之路。” “试问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因为投靠新寇,而去攻击李氏坞堡呢?” “唯一的答案,便是这所谓‘新寇’,在朝廷拥有不输李氏的能量!” “再加上,沈公与甄氏交好、甄氏与殿下是姻亲盟友、而殿下昔日邙山之战时英勇异常,今在箕关外却按兵不动……” “如此种种,我心中便有答案了。” 帐中一片寂静,众人皆折服于贾道的判断。 周角即是周彻,别说是依靠推断,便是事实摆出来,也没有几个人敢相信。 毕竟…… “这怎么可能!?” 许破奴的智商就主打一个配合,此刻两眼瞪得像铜铃:“六皇子是天家子嗣,天生贵胄,哪会做这种不要命的勾当?” 许逐寇默默踩了他一脚,让弟弟注意言辞。 “正因如此,方成奇功,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啊。”贾道且惊且叹,眼中满是敬意。 “贾公名不虚传。”周彻点头笑了,认同了对方的回答。 此刻,便是许家兄弟再震惊,也不得不接受,慌忙跟着贾道重新见礼。 “无须多礼!” 客套一番后,周彻开门见山:“贾公来投,使我胜率更添。” “当前,西边形势如何?我又该何时出击呢?” 贾道斩钉截铁:“现在!” “现在!?” 他这话一出,帐中几人悉数起身。 包括后来的霍洗忧和张伯玉。 尤其是前者,第一时间提出质疑:“如今后方尽在我手,郭镇岳辎重已断,越拖粮草越少、兵马越散、士气越低,何以求急战?” “若是之前,霍公子这话是没有问题的。”贾道笑着摇头:“可现在,情况大不同了!” “我走之时推动了一营朝廷降军造反,且已告知唐继业存粮与降军屯地。” “郭公军势减弱,而唐继业一心求生,斗志昂扬,双方势必陷入焦灼死战。” “贾公好手笔!”霍洗忧先夸了一句,接着又道:“如此,我们不是更应该拖么?坐山且观虎,再收渔翁利。” “可惜,渔翁不止我们一人。”贾道叹气:“郭公已差人手向胡奴求援,而唐继业一定会联络河对岸的二皇子。” “胡奴入关,尚需时日;可二皇子渡河,可要不了太久。” “拖得久了,这渔利只怕要落入他人之手!” 张伯玉闻言愕然,继而摇头叹道:“郭镇岳已失底线。” 周彻目光微缩:“那依先生的意思呢?” “二皇子在距离上占了大便宜,催动大军是一定来不及的。” “殿下可驱轻骑急驰,先取唐继业,以皇嗣身份夺得兵权。” “如此,殿下便拥有两路大军,胜局已定!” “镇北关方向,可差一将速往,在胡奴抵达前封死关门便是。” 这一切,显然是贾道早已谋划好了得。 “太冒险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历来不怎么发表意见的霍平章开口了,且满脸严肃:“此行风险太大,唐继业已投敌在先,关键时刻,难保他不做出极端之事。”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保证周彻这名皇嗣的安全更要紧得事了。 此中风险,除了唐继业之外,还有一种可能……贾道在诈降! 诈降一波,直接将周彻骗去,郭镇岳岂不是反败为胜? 至此,计划已全部道出。 贾道不在多语,而是拱手听言。 作为聪明人,他知道新投的自己身上一定嫌疑未消。 作为谋士,他更知道自己只管拿主意,决断永远是人主自己的事情,干扰不得。 片刻,只片刻! “如先生言!” ------------ 第104章 贾道:天下事在此主 周彻决心已定。 “殿下!” 帐中惊声四起。 “好了!”周彻大手一摆:“我意已决,不必再议,听命便是。” 众人俯身低头。 “霍洗忧!” “在!” “军中马匹有限,予你两千骑速发镇北关,你只记住四个字……人在关在!” 霍洗忧抱拳:“喏!” “我领甲士并皇甫超逸部,驱一千五百骑奔袭西边战场,夺唐继业兵权。” 目光一扫,周彻又道:“盖越、许破奴、贾道随行!” “喏!” 周彻没敢拖延,立即展开了行动。 正如贾道所说的那样,周汉在距离上占有绝对优势。 他和郭唐两人隔河相望,如果他足够果断、进军渡河又足够顺利,很可能抢在自己面前吞下这颗巨大的胜利果实。 用不着等他消灭郭镇岳,只需周汉和唐继业两人会面……周彻便失去了一切机会! 为此,他没有再去见李翠萝,而是让钱红雪转告她话:若老五差人来访,依原计划行事! 他相信,面对河东这颗硕果,已经咬钩的老五一定会想办法吞到底! 跨上马背后,贾道又对周彻道:“后续大军,也要安排。” “先生安心,一切都已妥当。”周彻笑着点头,多问一句:“先生认为,我那位皇兄能抢在我前头么?” 贾道沉吟片刻,道:“原先一定可以,如今未必可以。” “怎么说?”周彻被他激起了兴趣。 “二皇子此人虽性格有缺,但其实并非无能之辈。” “相反,他在用兵一途上,相当果断。” “可前番他吃了果断的亏,如今可以说是戴罪之身,应是没有勇气再搏,必是要想尽办法以求尽量周全的。” 贾道推测道。 “先生高见!”周彻深表认同,接着道:“输两次和输一次没有本质区别,但只要最后赢一把就等于没输过。” “这笔账都算不来,老二他注定要输到底。” “此番河东之争,只能由我通吃!” 说完,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贾道停留原地,愣神许久。 许破奴赶了上来:“先生发什么呆?” “天下事在此主,破奴当安心效力,以求封侯事!” ——河东郡,西—— 大战爆发的当夜,唐继业纠集人马向河岸靠去。 他试图占领码头,和隔岸的周汉重新完成连线。 如此一来,他的部队将彻底摆脱‘孤军’的局面,提前宣告郭镇岳的败局。 不得不说,这是一名经验充沛的老将,第一时间便拿住了最大的胜点。 然而,对面的郭镇岳也不是傻子! 到第二日早晨,郭镇岳调集大规模人马进攻河岸,激战甚烈。 “务必在河对岸敌军响应前击退唐继业!” 郭镇岳深知此战重要,临阵大呼: “诸军,在东边作乱的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 “可若是让唐继业占领了码头,让朝廷人马安然渡河过来,便真是你我之末日了。” “此时不用命,难道要等两面夹击、刀剑临身时再憋屈死去么!?” 说完,这位坐镇河东多年、已半百之年的统帅竟亲持剑冲锋。 河东军心乃大振,随着猛冲! “将军!河岸外高内地,我们防守占不到任何地形便宜!” “将军!将士们携带的箭矢已耗尽,久战不利啊!” “我们没有携带足够粮草傍身,我们必须退回粮仓方向!” 在屯粮之地,唐继业留足了三千人固守。 随着急报不断,唐继业也是额头见汗。 他立在河畔一处高地,死死盯着对岸……不见任何动静。 “殿下为何还不出兵!?” “报——” 高地下有人跑来:“河对岸有人泅水过来!” “快请!”唐继业欣喜若狂。 很快,一人来到唐继业面前:“殿下已往朝中请命……” “这时候还请什么命!?” 唐继业一听急地将铁盔都摘了下来,冲着来人狂喷唾沫:“告诉殿下,速发兵泅渡强攻便是!” “贼军见援军至,必然低糜,而我军士气大振……此长彼消,正是取胜之道啊!” 等唐继业喷完了,来人才缓缓摇头:“唐将军的心急我能理解,可若一战不胜呢?唐将军忘了之前是如何全军陷落的么?” “前番之失,朝中指责殿下武断冒进的人不在少数,我们不能再输了。” 唐继业怒道:“可拖下去必输无疑!” “未必!”来人道:“殿下已赶往朝中,一则得天子准许,二则尽量求得援军。殿下的意思是,将军寻地防守拖延便可。” 唐继业焦躁徘徊,猛地抓了一把头:“不行!我再坚守一会儿,等殿下回营再说!” 他立即安排人手,再行渡河,给周汉报信,依旧主张让周汉即刻发动进攻。 船只尽数在郭镇岳手中,他派人以船迅江,点杀来往人员。 一个时辰后,方有人成功再次登岸对面。 ------------ 第105章 坚守乎?猛攻乎?蓄势乎?岂如奋命哉! 而周汉也已朝议归来。 他望着对岸,目光闪烁,最终摇头:“不行!” “老六一头扎进了箕山,连周角那关都过不来,更不要说掺和此处事。” “至于老五和周角谈判,也非一日可成。” “我又何必急于求成去冒险呢?传令,隔岸鸣金!” “是!” 午时将至,唐继业手下人马折损严重。 朝廷军虽精锐善战,但投降之前已被折磨多日,如今也兵甲未全,根本不在巅峰状态。 再打下去,唐继业真扛不住了。 听到鸣金声,唐继业只能叹气撤军。 撤退途中,周汉一名斥候成功渡河送信至:“殿下言:河南尹会在两日内调集足够船只,殿下将于两日后凌晨时分,以万军渡江强攻郭镇岳于南,请唐将军竭力配合!” 唐继业一愣。 “倒也可以……” 最终,他用力点头:“全军自我以下,必拼死冲击郭镇岳,里应外合,响应殿下!” 且战且走。 时间推移。 唐继业和郭镇岳的鏖战一刻未停,激烈无比。 ——唐继业在人数聚拢到一万余人后,再也无法扩张,被郭镇岳围死、不断消耗、苦苦支撑; ——郭镇岳攻势甚猛,但因后路被斩、贾道许破奴出走,以至人心涣散,这几日不断有人脱离大军逃散; ——河对岸,船只密切往来,周汉正在聚拢所有可用之船,为决战登岸筹备; ——河东大道上,一千五百余骑,马踏西风、狂驰逆进! 唐在坚守、郭在猛攻,周汉意在蓄势。 之前赢的最多的周彻,在果断的玩命! 两日,夜色落下。 郭开抱着铁盔,一身汗水的走进帐中:“主公,天黑了。” 郭镇岳端坐案前,正由他那名贴身义女替他梳着长发。 “然后呢?”他的语气极度平静。 “落夜了,不要歇下明日再攻么?”郭开道。 郭镇岳沉吟片刻,道:“你去将其他诸将和统领都唤来。” “是!”郭开跑了出去。 很快,帐中挤满了人。 头发已经梳好了,义女抱着郭镇岳的铁盔,安静的站在一旁。 郭镇岳缓缓抬起手,指着自己的侄子:“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郭开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落夜了,歇下明日再攻。” 郭镇岳脸上看不出喜怒,接着询问其他人:“你们也这样看么?” 众人对视之后,多数点头。 郭镇岳摇了摇头:“如果我说应该继续进攻呢?” “伯父!这两日接连鏖战,不少军士都已疲敝。” 其他人不好开口,郭开是亲属则没有那些顾忌:“再说,我们也不差这一夜。休息一晚,明日将士们精神更足。” “是吗?你过来。”郭镇岳道。 郭开没有多想,恭敬上前。 ——铿—— 忽然,郭镇岳手中挥过一道剑光。 郭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捂着自己咽喉。 嗤! 可惜,那飙猩红的血怎么也按不住,狂喷而出。 帐中诸将大惊。 郭开带着满眼恐惧和不解倒下。 郭镇岳持剑而起,任由朱红喷洒在他那有些花白的头发上。 滴血的剑,指着帐外。 “诸位都是有眼睛的,可曾瞧见河对岸的船只了么?那是周汉在蓄势磨刀!” “每多过一个时辰,他的刀便离你我的脖子更近一分!” “磨到今夜,那口刀已举起了,落下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这个关头,诸位还想着歇息么?” “我不知道你们是真的怜惜部众劳累,还是自珍山头、想要保存势力。” “我只知道再拿不下唐继业,最多只要一日,你我便要随他而去了!” 长剑缓缓垂下,指着地上渐渐停止抽搐的尸体。 郭镇岳的气势却愈拔愈高,让人不敢直视。 是,他二子俱丧。 是,他后方尽失。 是,他倚重的贾许出走。 是,军中士气愈低、各大山头自思退路。 也正因为如此,他必须采取非常之法,再次凝聚军心,哪怕是借侄子人头一用! 他终究是郭镇岳,是从一介草民爬到百万人主的枭雄。 对于他这样的枭雄而言,所谓忠诚、所谓义气、所谓仁慈、所谓民族乡梓云云……都是可以用来利用的工具罢了。 他只求目的,不问手段! 便是谋主背离,也绝不可能引颈就戮! 闯过这一难,未来他未必不能走的更远! 帐中诸将齐单膝跪地,抱拳一揖:“愿随郭公死战!” 哗—— 帐门突然被掀开,一人慌张跪倒在地: “主公,大事不好了!” ------------ 第106章 谁人刀剑,能与我论锋!? “对岸大批船只集结,火光攒动,或是大军将出!” 原本热情高涨的帐中,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郭镇岳固然魄力非凡,但周汉又岂是好对付得? 郭镇岳脸上浮现片刻的慌乱,但很快消匿于无形。 事到如今,他只剩下最后一搏的机会,反倒是释然了…… “有多少人?” “看船只配置,应该是万人左右。”斥候还是查的比较清楚的:“但他们调集了七艘大的战船,上面配备有许多床弩。” “都过来!”郭镇岳持剑至舆图前。 诸将拥至。 “我军除伤员和分散看守降军的人马外,此刻集中部队尚有六万余人。” “周汉来的如此急切,打法已显而易见……先以援军猛攻我军于南侧,再由唐继业从内而发,里应外合,以破我军!” “既如此,他本人所在,将会是最为激烈的。” “我军兵分两路,皆先持守势,我持全军骨干居中,必要时给予致命一击!” “或斩或退周汉,唐继业部便再度沦为孤军,士气为之糜丧,要吃下便不难了。” 众将哄然应诺。 大江上,百帆尽发,齐涌向北岸。 没有任何喊话,战斗便已爆发。 朝廷军胜在精锐,而贼军赢在人多,双方抵死纠缠,战斗异常激烈。 未久,周汉在沿岸放起一把冲天大火——这是他和唐继业约定的信号:见火之后,唐继业便开始准备从内而击! 接着,他又派遣大批精锐甲士登岸,可谓是一上来便用全力。 “殿下!”曹彦卿不解发问:“我们手中只有两批甲士,唐将军还没过来呢。” 他的意思是,等见到唐继业了再用全力。 “不可。”周汉摇头笑道:“此番进攻,正兵在我,奇兵在唐。” “用正兵尽可能去牵引贼军更多兵力和精锐,奇兵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以此换得全局之胜。” 曹彦卿敬服拱手:“殿下用兵如神!” 周汉发出一声冷哼:“先前郭镇岳有贾道辅佐,我还忌惮一二。如今贾道和许破奴都不在,他拿什么跟我斗?” “如果我所料不差,郭镇岳会将兵两分、先行防守,等我退了,再慢慢吃掉唐继业。” “依常理推断,他手中会捏着一支精锐骨干用以运动支援。” “只要将这部人马逼出,蓄势而突的唐继业,打破他的后军便不难了!” 交流之间,甲士已悉数登岸。 贼军疯狂抛出箭矢,但大多被盾牌挡下,其余的则镶在甲衣上。 即便甲衣防御出现问题,偶见猩红斑点,也难以阻碍甲士的推进。 等这帮铁甲似得人影轰然撞入贼军防线后,他们手中刀锋利落斩下,一道道红光接连爆起,贼军哀嚎成片。 登岸的甲士,就像长剑剑锋所在,带领全军一头往里镶去。 随着时间推,贼军布置在沿岸的防线已有崩溃的趋势。 一旦阵型被甲士凿穿,全军便会被从中撕开……届时,很有可能全军溃败! 前线指挥郑龙深知此理,急的满头大汗,却没有应对之法:“太猛了,甲士难以应……当速请郭公支援!” 要抗衡朝廷甲士,唯有依靠郭镇岳的亲兵部队。 “郑统领!” 就在郑龙打算求援时,郭镇岳的传令兵到了:“郭公已知周汉甲士之坚,特有应对之法在此。” 一张密令被甩了出来。 “甲士坚却缓,贾道离去前,曾于沿岸藏火油、干草、棉花,此可破周汉甲士。” “切记,岸防不可破,勿惜人力!” 看完后,郑龙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贾道留下了应对之法,至于惊的……甲士已经扎入了己军,而火焰无眼,一旦投掷起来,哪里分得清敌我? 眼见着甲士愈冲愈深,郑龙牙一咬:用火! 郑龙先让人在后布置好柴草,又让前军暂退,将甲士引诱至此。 未多时,大批瓦罐被抛了出来,砸在甲士身上砰然炸开。 刺鼻的火油味在人群中散发开来…… 厮杀成团的军士都愣了一会儿…… 片刻后,人群发出惊慌的喊声,接着向两边疯狂退去! 瓦罐在砸落,还有浸透了火油的棉花飞来,粘附在军士的甲衣上…… 战船上,周汉见甲士后退,猛地起身喝道:“退什么!?” 没等左右回答,大批冒着火的箭矢抛入了人群。 轰! 刹那间,火光冲天而起。 “啊!” 勇猛无畏的甲士第一次发出了惊慌的喊声。 此刻,铁甲抵挡不了火焰,反而使他们举步唯坚。 沾染上火油后,铁甲四面通红,贴着周身如炽肉一般。 甲士们一边奔回一边卸甲,脱的急了,铠甲连带着烧烂的皮肉一块扯落在地。 曹彦卿眼皮抖了抖:“玉石俱焚,郭镇岳够狠的!” “很有效,但也说明这是他最后一条路了!” 周汉冷哼一声,竖刀而起:“传我令,从火中后退者即斩,革除家族军籍!” “身葬火中者,赐爵不更、品升一级,由子继承!” “是!” 身边将领声音发抖,但还是坚定带着督战队向前,大吼着下达命令。 一旦这帮人退回来,前功尽弃不说,还可能冲乱后军。 周汉的命令虽然狠,但对此刻的大军是绝对有益的。 “将军中被褥全数取来!” 很快,大批被褥被搬到甲板上,迅速完成打湿流程。 周汉右手擒着刀,左手拽起一条湿被褥,阔步下船,直趋火中。 愣神的曹彦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他拽住:“殿下!这种事怎么能您亲自去!?” “我不亲自去,谁敢用命?” 周汉未曾回头,而是直视那道燃烧的火线。 他的眸子倒影着火光,像是同样燃烧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诸兄弟间,老六不值一提,老五认为钱能通神。” “老三喜诗文、好义气,联大儒、交江湖豪杰。” “老大看似最为和善宽仁,但这便是他夺位手段所在。” “而我呢?我的根基在军中,我所凭侍的便是这一身武勇!” “众人看似惧我,实则轻视于我,一朝之中,除开国太祖外,又有几个武夫能登大位呢?” “但我偏要让他们知道,武夫也是能成事的!” “然武夫临阵,最重在勇,若是丧了一搏的勇气,又拿什么跟他们斗呢!?” 言讫,他擒刀拖褥,大步走向火中。 曹彦卿红了眼眶,返身拽起一条被褥,吼道:“殿下千金之躯,尚敢突火,何况我等?!” 诸军争相夺过被褥,狂奔着跟上那道背影。 有靠在后方,惨嚎着即将脱离大火的甲士,眼见周汉大步走来,也唯有一声叹,转身又奔回火中。 哗—— 沿岸更多的军士奔了过来。 有取桶泼水的,也有用湿被褥扑路的,更悍勇者,便如周汉以褥裹身突火而行。 “都退回去了!” 见朝廷军退去,郑龙振奋向前观望。 忽然,远处的火焰扭曲,近处的火光一阵涌动,当中‘噗’的撞出一道黑影来! 来人裹身的湿褥已是漆黑,于火光中冒着嗤嗤白烟。 见人后,他左手抓住被褥一甩,右手长刀一震: “大夏皇子周汉在此,可有敢决死者?!” 郑龙愣住了。 他左右的亲卫也一阵出神…… 随后,人群一阵轰动,贼兵们疯狂向前挤来。 “都说二皇子剽勇果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郑龙咧嘴笑了,手一挥:“既然送上门,我要是推出去便不礼貌了。来人,将他擒了!” 还没等他身后的人挤到跟前来,周汉已提前向他发难。 噗嗤! 只几刀过后,被血喷起的头颅几乎要砸到郑龙脸上。 郑龙无法后退,只能于惊骇中拔刀,和周汉贴身格杀。 数回合后,郑龙头颅坠地。 周汉背后,一道道人影从火中扑杀而出。 “杀!” 杀声震天。 郑龙的部队在短暂停滞后,开始后撤。 副将接替指挥、另外几个统领也试图稳住战局,但终究无人敢上去直面周汉。 于人群中大笑的周汉畅快大笑。 他知道,他用手中的刀再次斩开了前路! 他距离那张举手投足断天下兴衰的宝座又更近了一步! 很快,他前进的步伐被迫中止。 “二皇子确实了得,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郭镇岳来了。 在他出现后,重重甲士涌到了他的战马前方。 这些人,是郭镇岳从整个河东大军中提炼的精华。 隔着军阵,周汉大笑依旧:“我还有棋未动,你呢?” 郭镇岳摇了摇头:“他动不了。” “你说了不算!”周汉将刀一横,遥指对手:“没有你,谁还能拦住一心求活的唐继业呢?” 周汉的人搏命,或是因为军令、或是因为荣耀、或是因为赏赐和恩泽。 可唐继业那帮人不同,他们降而复叛,他们留在河东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将为生死而战! 士气将比之周汉军,有国之而无不及。 “不怕死,不是不会死。” “唐继业没有了退路,我的人又何尝有退路呢?” 郭镇岳把着剑柄,缓缓抽出:“二皇子,战场上的事靠嘴是没用的,还是让刀剑来说话吧。” 闻言,周汉将长刀一摆,又扫落一颗人头,笑声更震:“大河南北,谁人刀剑,能与我论锋!?” 此刻的他,霸气无匹。 成功牵引郭镇岳后,周汉对于今夜之胜已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唐继业绝非庸将。 相反,他经验丰富、极为果断善战,绝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没有了郭镇岳、贾道、许破奴,剩下的人拿什么挡他和那万余一心还乡的纠纠勇夫呢!? ------------ 第107章 向我开弓,向大夏帝国的六皇子开弓! —唐继业驻防点—— “将军,南侧传来喊杀声,应是殿下进攻郭镇岳!” “将军,南边见火,殿下传讯了!” 凌晨,接连急讯传来。 唐继业即刻下令:所有将士集合! 很快,空地上聚集了万余人。 唐继业将临时搭建的简易阵台安置在了最中间。 四面火把烈烈,人声沸腾,随着唐继业被亲卫们簇拥上台,又是几声锣鼓之后,场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诸位!军情如火,本不应在此废话。” “但,今夜之战,事关你我之生死!” 暗蒙蒙的天色下,人们根本无法看清中央的人影,只能听到对方的高昂之声: “先前,你我也是向河东低过头的,可结果如何呢?” “郭镇岳赶尽杀绝!在河东,根本无你我之活路!” “如今援军来了,与郭镇岳鏖战在前!告诉我,今当如何?!” 军士们轰然沸腾: “战!!!” “战!!!” “战!!!” 等到喊声稍止,唐继业方才点头,同时拔刀出鞘:“不错,唯战而已!” “唯有拔刀向前,撕碎郭镇岳!” “若有半分迟疑,都将陨身于此、死无葬身之地!” 此言即落,军中沸声更响。 人到了这一步,天子、皇子、袍泽之言他们不一定能听进去……但他们自己的命,那是必然在乎的! 看到这一幕,唐继业笑了。 他知道,军心可用,士气已达极点。 出击,就在此刻! 就在他要下达进攻命令时,一骑拨开人群冲来:“将军!东面一支骑兵正火速向我们靠近!” “东面!?” 唐继业眉头猛地一皱:“东面何来骑兵?郭镇岳的人都在西南两个方向才是!” “不知,我们司马已前往查清!” 片刻,司马归报,面带喜色:“将军!来的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唐继业这就更纳闷了。 “不错,是之前负责出击的皇甫超逸!”司马唯恐唐继业不信,道:“全军都是朝廷甲衣,用的也是皇甫旗号,我见到了皇甫将军本人……他说来与我们一同突围!” 唐继业目光一缩:“不可能!” 皇甫超逸孤军深入河东后方,且和许破奴一块被周角围住。 许破奴都被生擒,何况他呢? 此中必然有诈,唯一的解释就是……皇甫超逸降贼! “嘿嘿,这小子也是怕死的紧啊,只怕皇甫家要让他气死!” 想到这,唐继业不由发笑,接着手一挥:“赶走他!” 司马一愣:“将军?” “你未听见!?”唐继业怒道。 “是!” 司马仓促奔出。 身边一名校尉道:“将军担心他会坏事?” “坏事他未必有这个能力,但他凑上来一定不是好事!” 没等司马回来,周彻带着人已突到驻防点门口。 看到是朝廷兵马,上方的人并没有向他们抛出箭矢。 但到门口时,周彻还是被拦了下来。 “让开!”皇甫超逸喝道。 守门的军士连忙行礼:“皇甫将军,没有我家将军命令,咱们也不敢放您进去,请你见谅。” “混账!”皇甫超逸大怒,喝道:“军情如火,再不出击一切都晚了!” “同为朝廷兵马、同样要杀回河南,还能有什么疑虑么!?” 几个守卫支吾不能对。 周彻看了皇甫超逸一眼,后者会意,抡起枪杆就砸了进去。 几个守卫抱头走开时,司马复返,按刀阻拦:“皇甫将军且住!我家将军明令,请您退回!” 唰—— 得到明确军令,门口的军士们不再畏惧,果断拔刀举枪。 立在后方和高处的,也第一时间张开了弓弩。 如此,皇甫超逸再闯的话,他们便要展开厮杀了! 皇甫超逸端坐马上,眉头紧皱,有怒而难发。 “我来吧。” “是!” 周彻出声,从皇甫超逸背后打马而出,对那名司马道:“唐继业不准皇甫超逸入内,那本皇子呢?” 那名司马眼皮猛地一跳:“您是?” 盖越甩手抛过一面令牌。 对方接过后脸色大变:“六皇子殿下!?” “这……小人无法确认您的身份!” “你不认识,便让唐继业亲自来吧,我去见他。” 说完,周彻将马向前。 左右一脸为难,提着刀枪后退。 那名司马满头大汗,只能扑通一声跪在周彻马前:“殿下!您是千金之躯,小人自不敢拦阻,但这是军中,若要全军皆入,还得将军准许才是!” 等他说出这话,左右后退的军士才站稳了脚。 周彻稍作思考,让皇甫超逸督军在外,盖越、许破奴、贾道领少数护卫随行,直往阵台方向而去。 那名司马交代了左右两句之后,便往周彻前头冲去:“殿下,小人替您引路!” “此人倒是聪明。”贾道捻须直笑,对许破奴道:“拦住他。” “好。” 许破奴忽然一转身,宽硕的身躯将司马直撞飞出去。 砰! 那名司马滚落烟尘中,吐出一口泥沙便大喊起来:“将军,六皇子殿下到了!” 阵台上,唐继业依稀听到声音,头颅猛地一转,死死的盯着此处。 继而,他看见了那道人影,眼眸猛睁,难以置信。 怎……怎么可能!? 六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来这做什么? 许破奴和贾道怎么在他身边?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片刻时间,容不得唐继业做过多思考。 但他知道一点:六皇子和自己的靠山是绝对对立的!而六皇子能出现在这,一定有什么惊天手笔瞒过了所有人! 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手冲着周彻所在怒吼:“拦住他!” 军士们还在痴呆中。 骤然闻命,还是迅速合拢阵型,挡住了周彻前行的过道。 盖越凝眉,天章出鞘,第一时间挡在了周彻身前。 许破奴那铁塔似得身躯则堵在了后方。 甲士们呈左右两侧展开,形成两面铁壁。 周彻面色平静,望着唐继业道:“唐继业,见本殿不迎不拜,反以刀枪封路,意欲何为?” 唐继业紧要牙关,一言不发,大脑疯狂转动。 自己该怎么应对? 当着三军的面否认他的身份?再将他赶出去?倘若他不走呢? 当着三军的面宰……宰了他!? 想到这,唐继业都膝盖发软。 诚然,自己如果直接莽死面前的周彻,对二皇子而言绝对是极大的好事,二皇子也会对自己感激无比。 但,一位皇嗣让人宰了,没人要担责? 开玩笑呢! 天子和皇室的面子往哪放? 到时候,二皇子一定会抹着眼泪送自己上路的…… 唐继业在沉默,左右其余人也不是傻子,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军中有些和唐继业不对付的,眼神则开始活络了起来。 之前,他们都听唐继业的,一是因为周汉走后唐继业就是最高指挥官,二是大家目标统一,都为求活。 可如今呢? 矛盾明显从外部转化到内部来了! 自己死在这是死,要是面前人真是皇子,且在自己等人眼前遇害,回家会不会匀口锅呢? 一条皇子的命,又该用多少人的命去平呢? 有些人手已经扶上了刀,脚下也蠢蠢欲动。 “来人,取冕服、印绶!” “是!” 周彻亲自解下外甲,随从打开携带的箱子。 一件金黄色的冕服被最先披在周彻身上。 接着是九旒冕,腰系盩绶、悬金玺。 依大夏礼制,天子冕服为黑红二色,皇子为金色、诸王为明黄色。 天子为十二旒冕,皇子与诸王为九旒。 至于金玺盩绶,也只有皇子和诸王能够佩戴,这玩意出身有就有,没有的话你这辈子都戴不上。 金印紫绶的彻侯,已是常人的极限。 当然,你也可以自己造几个穿戴着玩,假如你全家上下都不怕死的话。 围着的将士们不敢再直视,眼眸都畏惧地移开。 “唐继业!”周彻再次开口:“你还认不得本殿么?!” 咕嘟! 喉咙一滚,一口唾液吞下。 唐继业艰难开口:“诸位将士,当务之急,是冲杀出去,保住我们自己的性命!” 他聪明的转移开了话题,且提醒了众人:不要管其他的,现在要的是活命! 军士们果然开始骚动。 “冲杀出去?”周彻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也不必要。” 唐继业没有敢接他的话。 在他身后,另一名校尉丁斐站了出来:“您是何意?” 他没有承认周彻的身份,也没有否认。 唐继业转头,怒视此人。 贾道叹了一口气,道:“就在你们外围,有郭镇岳布置的五万大军。” “你在胡扯!”唐继业怒喷:“郭镇岳如今能使唤动的拢共也就六万人,留五万人在此,他拿什么抵挡二皇子?” 贾道竖起一根手指:“一万人。” “不够!” “足够。” 贾道摇了摇头,道:“一则,郭在陆彼在水;二则,郭守彼攻;三则,沿岸曾埋藏许多火油,专侯朝廷兵马来。” “郭镇岳没有兵分两路,而是让遣少兵拖住二皇子,留重兵等待诸位出击,再一鼓歼之。” “所以,出击是必死之路!” 紧围的军官们一片哗然。 如果是这样,他们出去岂不是送死? 便是真能依靠士气和战斗力杀出去,又能活下几人呢? “老梆子!你放屁!”唐继业当即大怒,环顾左右:“诸位!这可是贾道,本就是你我大敌,你们难道信他不成?” “诸位若不信我,又哪能活到今日呢。”贾道目视丁斐:“丁将军,可还记得当夜传书于你,让你提前动手,以免坐以待毙的人么?” 丁斐眼中精光狂绽:“是你?” “不错。”贾道点头。 “可是……”丁斐眉头皱起:“如果不趁此刻突围,我们哪还有活路呢?” 更多的目光落了过来。 是啊,否定了唐继业,你们能给我们活路么? “如果没有活路,本殿又怎会在此呢?”周彻反问道。 丁斐赶紧拱手:“愿闻其详!” 唐继业紧攥拳头,他也不解到了极致:是啊,周彻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周角已向本殿投降。” “盐帮大军就在路上,诸位只需坚守一日,郭镇岳自然溃亡。” 周彻的语气平静而有力,却在军官中掀起一阵波涛。 如果真如面前人所言,这条路生存率不是比往外拼死冲杀高得多?! 别说守一天,就是守十天,阵亡率也绝对远远低于冒死突围啊! 丁斐等人心思急转,一下也拿不准主意。 “哈哈哈……” 唐继业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周彻道:“你在胡扯!周角已得大势,放着河东土皇帝不做,为何要向你投降,他图什么呢?” “若非如此,本应按兵箕山外的本殿,又怎会出现在此呢?”周彻再度反问。 唐继业笑容凝滞。 “若非如此,离郭镇岳而去的贾许二位、以及被周角所擒的皇甫超逸,又怎会出现在本殿麾下呢?” “若本殿非本殿……”周彻抖了抖袖袍,指着身前盖越、周身甲士、又指营外:“剑圣盖越、皇子府邸甲士、以及在外的朝廷将士,又怎会向我效忠呢? “唐继业,对于我的身份,为何你自己都避而不敢答呢?!” 笑容全无,转为一片僵硬。 最后,唐继业咆哮起来:“胡说八道!” “你根本不是什么六皇子!” “冒充皇子,擅造冕服,死罪!” “来人,给我杀了他!!!” 唐继业刀指周彻,歇斯底里,已是彻底失态。 哗啦—— 他的亲兵往前挤去。 丁斐目光急转,看着场中其余几个和唐继业关系不算很亲密的将校。 这些在军中摸爬滚打的兵油子,都老练非常。 会意之后,即刻安排心腹同时涌向前——挡在了周彻和唐继业的亲兵之间! 周彻的甲士护卫也不断收缩着保护圈。 场中彻底混乱。 周彻伸手拨开护卫,手扶长剑,大步而行。 “本殿身份,想必诸位心中都有数了。” “来!向我开弓,向大夏帝国的六皇子开弓!” “让我看看,禁军之中,谁敢从一武夫之命,而击皇权!” ------------ 第108章 夺嗣的是皇子,清洗的是我们 “杀了他!” “速杀之!” 唐继业连声怒吼。 哗啦—— 他的亲兵刀枪垂平,笔直指向周彻。 哗啦—— 又是一阵刀盾扬起之声,另一批人则挡在了前头,与之对峙。 更多人,持刀枪拥挤着后退。 对他们来说,面前那道身着金色冕服的人是绝对沾染不得的。 哪怕身上溅上些他的血,都要用命去偿。 就这样,周彻一步一步走向唐继业。 指着他的刀枪弓弩愈来愈多,但挡在他两侧的人却更多。 他提着九歌,目视唐继业平举的刀锋,忽然一笑: “唐继业,你也不必挑唆其他人动手了。” “你手中有刀,自己来便是了。” 额头汗珠接连滚落,唐继业身躯发抖,极致的恐惧已将他笼罩。 即便是当日对战许破奴时,也不曾如此狼狈。 对战许破奴,无非是肉身之创。 而刀向皇子呢? 是自身之生死、全族之存亡、道义之不忠、举世之骂名…… 如果他是边将,或可放手一搏,可谁让他身在禁军呢? “不敢?” 周彻笑了一声,再度靠近的同时,也抬起了自己的剑:“你不敢,你猜我敢不敢?” “叛国投敌,罪全在你,如何?” “你一人伏法,全军免死,如何?” 这两句话,就像鸡血一样打进了丁斐等人体内。 听到的将士们,也眼中神光顿发,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叛国之罪,一直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周彻这话,无疑将他们背上的大山全数搬到唐继业一人身上! 唐继业眼中出现片刻的茫然,随即转为疯狂:“杀!” 在他吼出这个字眼后,人群中数支箭矢飞出。 那是唐继业的亲兵。 砰砰! 利箭还没等到盖越和许破奴出手,便被挡在两侧的军士们拦阻下来。 很快,射箭的几位亲兵也已暴露。 场中一双双火热的眼睛盯着他们。 这几人俨然是有些慌了,撇了弓弩去捉刀,又看向唐继业…… “杀!” 这个杀字,是围着他们的军士喊出来的。 有人率先动手一刀劈下,其余人立刻扑上、围住、疯狂劈砍。 “杀……” 这第三个杀字,唐继业没能喊出来。 他看不见自己被砍死的心腹,只能瞧见沿着刀光飞起的血沫。 这一刻,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你没有机会了。” 周彻摇头:“你唯一的机会,是在我进入军营之前,直接带着大军连我和皇甫超逸一块杀了。” “至于现在,我也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唐继业呵了一声:“背叛二皇子?” “是。”周彻点头:“老二弃军而走,你是被动留下,主持残局。” 唐继业眼中,出现了片刻的犹豫。 很快,这股犹豫消失,转为坚定:“做不到!” 唰! 他猛地举起了自己的刀,直指向天,高声大喊:“二皇子不曾弃军而走,我也不曾投贼!” 周彻眉头一沉。 贾道则立即喝道:“杀了他!” 盖越手一抖,长剑吟啸而出。 如此紧张时刻,唐继业身边自然也是不乏护卫的。 这一剑来时,紧靠他的一人迅速侧身,以身遮挡。 噗—— 热血泼了满面。 唐继业来不及用手去抹,而是接着吼道:“皇子秘授我计,让我诈降郭氏,只为等反击之日!” 等他喊完这句话后,周彻和贾道同时喝道:“别让他死!” 盖越已冲了出去,速度极快。 唐继业如释重负,盯着扑来的盖越,咧嘴一笑:“我尽力了。” 说完,刀锋逆转,冲着自己腹部猛刺而下! 宽厚的刀将他胸腹剖开,鲜血狂涌而出。 唐继业踉跄退了数步,口中血水淌出。 冲来的盖越一把扶住了他,伸手握住了刀柄。 “来不及了……” “老子杀了……一辈子人……难道还宰不了自己吗?” 唐继业仰着脑袋,吃力的吐着气息:“我从军二十一载,去过岭南、走过西羌,斩首百余级,但始终上不得台面,直到……直到我拜入恩师门下!得以追随二皇子北征,终得拜将……” “可那又如何呢?我到今天才算看……看明白……” “夺……夺嗣的是皇子,但……但清洗的是……是我们啊!” 说到最后,他一把抓住了盖越的衣领,目光也睁到了极致。 下一刻,气息断灭,手重重垂下。 ------------ 第109章 丁斐:愿为殿下持此刃! 唐继业死了。 “将军!” 人群中,恸声一片。 有亲卫冲了上来,从盖越手中将尸体夺过,不甘心的拍打着对方的面庞。 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他们嚎啕大哭。 那些原本涌上来打算做掉周彻的死忠份子,在这一刻黯然低头。 随着成片的拔刀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下。 那口追随唐继业多年,诛敌甚多的利刃,终究切开了他们自己的咽喉。 长风乍起,使血腥愈重。 军中几面错落的‘唐’字大旗在飘摇中倒地。 扑通—— 丁斐最先反应过来,单膝着地,抱拳躬身:“步兵校尉丁斐拜见六殿下!” 哗啦—— 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 在唐继业的尸体周围,跪倒之声一片。 由近至远,由起而伏,宛如波敛,带起滔声: “拜见六殿下!” “拜见六殿下!” 山呼之中,周彻向前,捡起唐继业的佩刀,将之交到丁斐手中:“可能持此刃?” 丁斐浑身一颤,双手托剑一揖,声音发抖:“愿为殿下持此刃!” “好!” 周彻大笑,转身面对诸军:“唐继业已死,是罪是过,将来自有朝廷论之。” “诸位将士,一心为国,若得破郭镇岳,自是有功无过。” 诸军俯首再拜,吼声惊天:“愿遵殿下之命!” “校尉丁斐。” “在!” “你与皇甫超逸同持军防守,全军上下,不得任何人擅出,违者即斩!” “喏!” 随后,周彻又召皇甫超逸入,让他领五百亲兵,协同执掌这一路大军。 唐继业已死,丁斐这帮人除了跟着周彻,是没有其他活路的。 只要他不是傻子,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看他举动,显然不是。 至于周彻本人,则迅速回奔:“大军还要多久抵达?” “先头部队一日内!”身边扈从回答。 “传令,让他们放下辎重,加急行军!” “是!” ——渡口战场—— “殿下!我们要退了!” 血战之中,曹彦卿冲到周汉身边,喘着气道:“我部折损厉害,除了五千老卒禁军,河南尹送来的那些新兵根本不堪战。” “郭贼人多,我们再往里冲,后路便会被抄断,到时候有可能被困在这!” 噗! 周汉一刀挥出,切下一颗河东军将领的脑袋,浓血喷的他满身都是。 “唐继业必不负我!”他如是道:“再等等……” “不必再等了!”曹彦卿面色发紧,语速更快:“殿下,天都亮了。” 周汉猛地转头,血糊的面庞中射出一双骇人的光:“你在说什么?” “殿下,我方才去高点看过,郭贼后面全无交战动静!”曹彦卿顶着压力开口:“要么唐将军遇到了麻烦,要么他在欺骗……” 周汉面色一僵,旋即喝道:“住口!” 他侧头看向东北面,那是唐继业屯兵之所。 约定好的火号未曾出现…… 郭军阵型稳固,也全无后方遭袭的样子…… 完了! 唐继业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周汉握刀的手猝然一抖,身上开始涌起一股寒意,力道退却,使他浑身发软。 片刻,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住这股恐惧感。 “殿下!”曹彦卿已急的不行:“郭贼已派人向我们侧翼穿插,请速决断!” “退!” 周汉喝出了这个字。 曹彦卿浑身一松:“殿下先走,我来断后。” 啪! 他话刚说完,手中刀刃已被周汉夺去。 周汉用刀指着渡口:“你带人走。” 曹彦卿脸色一变:“殿下,这如何使得!” “别废话,你拦不住郭镇岳!” 周汉怒斥,一脚将曹彦卿踹了出去。 曹彦卿踉跄爬起,即刻带着中后军退去。 正在接战的前军一听,也匆匆欲转身。 周汉刀一横,便将一人斩翻在地:“前军留下!我尚在此,你们要走?” 众人无话可说,只能留下一同断后。 “主公!周汉的人退了!” 郭镇岳身边,身裹细甲的义女兴奋道。 “瞧见了,哈哈哈!”郭镇岳大笑,道:“周汉确实勇烈过人,奈何他高估了唐继业的胆魄!” “主公!”有人奔到他马前:“周汉亲自留下断后。” “那还等什么呢?”郭镇岳眼中神光一绽,以剑指前方,喝道:“左右弟兄还活着么?” “在!” 亲卫扈从们齐声应答。 “周汉在前,斩之!” “喏!” 精锐拨开前方拦路的杂军,扑向周汉。 周汉持双刃,冷眼观之,忽然冷声发笑:“郭镇岳看似嚣狂,实则先失重将谋臣,后丧精锐,此贼亦将末路。” “还敢将精锐倾注而出,是想要我这颗脑袋么?” “可惜,我周汉这颗脑袋不是那么好摘的,徒添人命尔!” 他将双刀一抖,临血腥之风大喊:“周汉人头在此,谁要来取!?” 扑上来的贼众呼声更壮。 刀光枪影中,亦有箭矢夺路飞出。 铿! 周汉双刀一合,将几支箭荡开。 “左右,随我吃掉郭镇岳这部精锐,便无人敢追了。” “是!” 留下断后的前军迅速向周汉本人靠拢。 下一刻,周汉入阵,挥双刀乱斩,血光爆涌、碎肉如泥。 周汉手刃精锐数十,直穿郭军前阵,斩人如麻草。 前扑之郭军气势糜丧,争相后退躲避。 “哈哈哈!乌合之众!” 周汉大笑,将一口刀咬在嘴上,顺手拔下镶在自己身上、透了甲胄的三两支箭:“退!” 郭镇岳眉头一凛,挥手:“换人,接着上!” 周汉趁此机会,招呼全军后撤。 其人依旧持刀断后,且战且走。 等到他一跃上船时,身上伤口崩裂,甲衣里血水淌如溪水。 他这才将早已缺口的双刀丢了,噗通一声跌坐在甲板上。 ------------ 第110章 曹正:这口锅,更适合六皇子背 “殿下!”左右大惊。 “我没事。”周汉摇了摇头,颓丧地看着对岸:“没机会了……” 看着河岸堆砌的尸体,他又忍不住一叹。 折了不少人马,但郭镇岳的精锐部队也被自己打残了。 “只怕要便宜那所谓的周角……” “殿下!” 船只刚靠岸,便有人快步迎了上来。 不是曹彦卿,而是他家大人曹正。 曹正一把扶住周汉:“殿下伤势如何?” “伤死不了。”周汉摇头,有些颓废的望着对岸:“只是此战之败,却让我距离死亡前所未有得近了。” “殿下何必气馁?”曹正摇头笑道:“殿下身为皇嗣,却不避矢石,先登断后,力战不怯,为皇室争光,深得臣工与万民敬仰,何来有罪呢?” 周汉沉默片刻。 曹正的话是绝对有道理的,一名皇子浴血拼杀,这是给皇室挣大分的光荣事迹。 只不过……失败也是事实! “两番失败,剿贼不成,使禁军丧于北岸,这罪难道不要人来背么?”周汉问道。 “要!”曹正点头,斩钉截铁:“原先或许会是殿下您,但如今绝不会是您。” “您已尽力,且做到了这种地步,陛下怎会让您负罪呢?有人更合适啊!” 周汉颓废的目中渐现光泽:“老六?” “兵曹的人已经出发,将与河内太守同往箕山之内,以抗命、暗害监军、涉嫌谋反之罪,召六皇子回朝。”曹正冷呵一声:“若他忤逆不从,则直接缉拿归案!” “那就好!”周汉松了一口气,又道:“我暂时不能回城,得继续守在这,防备郭贼渡河。” “殿下身负重伤,却力据前线而不退,天子与诸多臣工自当感怀!”曹正拱手拜道。 ——对岸—— “哈哈哈……” “虽未能留下周汉,但经此一战,胜局已定!” 郭镇岳收剑入鞘,一时豪气大发。 周汉退了,剩下一个唐继业翻不起浪来,吃掉他后再严加防守,等胡奴入关……里应外合,破周角岂是难事? “郭公英明!” 在他面前,诸将校俯身。 如此胜仗,使军中低糜的士气高涨。 原本各有心思,依靠郭镇岳强力压下的山头势力,也变得听话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郭镇岳嘴角笑意愈浓:贾道,你瞧见没有?我终究是我,便是没有你,也照样坐得住这宝位! 只是,当目光扫过地上成堆的尸体时,他心头微微一抽。 他的亲卫营已被完全打残! 也就是说,他手中的部队丧失了刀锋,短时间很难再打硬仗了。 好在,接下来只需收拾掉一个等死的唐继业便可! “留下两营防守,其余人随我去剿灭唐继业。” “是!” 路上,郭镇岳便得到了两则消息: 第一,唐继业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出防守地,更不要说策应周汉进攻了; 第二,斥候探寻到有一支骑兵进入唐继业防守点,留下部分人手后,其余人又离去。 这个消息,使郭镇岳心中涌起一个不妙的念头:难道,唐继业跟周角走到一块了!? 除了周角,河东内部没有其他势力能拿出这么一支骑兵了。 如果唐继业选择投靠周角,继而抛弃冒险策应周汉的原计划,那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这小子下手真快啊!”郭镇岳道。 “或是贾道的主意?”义女疑问。 郭镇岳一愣,接着怒道:“必然是他!” “传令,全军速进!一日之内,我要看到唐继业的项上人头!” “是!” 两地距离极近。 郭镇岳的命令很快送到,守在防点外的三万军率先发起了进攻。 皇甫超逸、丁斐坚守不出。 傍晚时分,郭镇岳将休息结束的沿河贼军添入战团。 夜深时,战况愈发激烈。 郭镇岳亲自督战,持剑高呼:“诸位,天明之前,务必破敌!” “报——” 就在这时,一则惊讯如雷霆劈下:“主公,沿河之军突败,往我们所在溃逃而来!” “什么!?” 郭镇岳惊地在马背上一晃,面色苍白:“是……是朝廷军杀回来了?” 不对啊,朝廷短时间很难集结第二波人马才对,除非天子将雒京近卫军悉数调出。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对天子而言,皇位稳固比什么都重要…… “郭公!” 一名身上带血的将校奔了过来,抓着他的战袍哭道:“是贾道和许破奴!” “贾道劝降了下游的驻军,以至于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许破奴带着人突然从河道下游杀来,我们都盯着对岸,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两名校尉一死一降,军士们见是熟人,都未抵抗……” “完了。” 郭镇岳面色一白,往下栽去。 “大人!” “郭公!” 众人连忙将他托住。 郭镇岳勉强支撑住身子,指着北边道:“撤……速撤,往北走!” 许破奴到了,却没有急着进攻自己,而是夺取了码头和河道沿岸。 这是什么动作? 关门打狗! 敌方主力,必在身后。 “报——” 一哨兵飞奔而来:“主公,东侧有一支军向我们靠近!” 众人心头都是一抖。 不安开始蔓延,议论声此起彼伏。 “都给我住口!” 郭镇岳怒斥一声,脸色又有所缓和:“诸位,事到如今,慌张恐惧有作用么?” “与我刚才那般,吓至落马有作用么?只能等死罢了!” “当务之急,约束部众,撇掉唐继业,速向北走!”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轰然答应之际—— “咻!” 东面的夜空里,忽然爆发出一道犀利的啸声。 很远,但很清晰。 片刻后—— “咻咻咻!!!” 犀啸声成阵爆发,响彻夜空。 少数箭矢如同流星,裹着火光冲天。 所有人都出神的望着——鸣镝! 哗! 郭镇岳以比落马更快的速度翻上马背:“走!往北走!”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面前沉寂挨揍的‘唐继业’大营有了动静。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郭镇岳死攻不破的营门自己倒下。 继而,数量不对,但秩序齐整的军士们列阵而出。 丁斐跨马居中,持长刀以指天: “将士们,将功赎罪,就在此时!” “他在放什么屁!” 郭镇岳气急败坏的怒骂一声。 将功赎罪? 一群朝廷降军,替周角进攻自己,他们赎哪门子罪? 如此紧要关头,唐继业也未现身…… 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此刻郭镇岳也顾不得这些了:“敌必阻道,我来开路!” 他这话刚说完,人群中便有一名贼头喊道:“郭公,在下愿为您开道!” ------------ 第111章 贾道:能为郭公求得全尸 郭镇岳冷哼一声,未与理会。 开路固然是硬仗,但现在是干嘛?是突围啊! 走在最前头的,也就生存几率愈大。 郭镇岳的人不是朝廷兵马,他本质上是河东各方势力的盟主,还是日落西山的盟主。 有肉吃的时候,那帮贼头还能团结在他麾下。 可如今要被放血了,谁还认他这个盟主? 别说是踹一脚,如果有机会,他们甚至会卖了自己! 若是自己效仿周汉断后,绝对死路一条! 为了求生,郭镇岳将为数不多的亲卫安排在了前头。 丁斐部基本上是步卒,拦截能力有限。 眼看着郭镇岳就要冲了出去,皇甫超逸带着他的骑兵出现了。 人不多,只五百而已。 但在关键时刻,却有一锤定音的作用! 这五百骑突入战场,将郭镇岳仅存的零星精锐斩杀殆尽。 “报——” 偏偏这时,沿岸又有消息传来:“许破奴已截断码头渡口,领骑兵向我们靠近!” “走不了了……该怎么办?若是贾道在,他会如何处?” 郭镇岳心思急转,猛地将缰绳一拨,又重新下达了一个命令:“停止突围,原地防守!” 传令兵四散而出: “主公有令,原地防守!” “原地坚守!” “北边援军已在路上,只需守住即可!” “一定要守住!守住才能反败为胜!” 混乱的军阵又匆匆调动。 贼头们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只能老实听从。 一改前方突围、后方紧撤的态势,开始原地防守。 见郭镇岳不跑,皇甫超逸和丁斐也停止了进攻,只是派人锁住要道。 ——双方互相用箭矢招呼。 ——郭镇岳开始集中粮草、构建防事。 ——天色蒙亮,东边乍现一道红光。 太阳还未完全现身时,红云底下渐渐涌起一股烟尘。 那烟尘愈来愈大,立起的‘周’字大纛无比刺目。 却在下一刻,将光明遮住。 啪嗒! 凝视的郭镇岳,额头上滚落一滴汗水。 这便是他的大敌么? 这只是他们第一次会面,似乎便是最后一次了…… 随着敌军主力出现,前线贼军开始畏惧,阵脚缓缓向后移动。 为了稳住军心,郭镇岳亲自带着督战队往前压去。 然而,等他到了阵前时—— ——哗啦! 弃兵之声成片! 然后,则是一排排的军士跪倒在地。 “我等愿降!” 郭镇岳猛地扯住了缰绳。 因为,这种投降的趋势已蔓延到他周身。 军阵跪倒之后,他方才看清前方的光景: ‘周’字大纛下,是一名极为高大的蒙面骑士。 在他身旁,则跟着贾道。 在贾道面前,几人单膝跪地,向周彻献刀——是的,那些都是自己安排顶在最前端的将校。 贾道忽然振声喊道:“河东久乱,今逢明主,正当重归太平!” “诸位被围方寸之地,无粮草辎重,已是穷途,何必白白送了性命?” “今我主仁慈,河东百废待兴,愿弃刀枪者即得免死,归田还乡,还需犹豫什么呢?” 周彻背后,万军齐呼:“弃刀枪者免死!” 未久,皇甫超逸与丁斐部亦呼:“弃刀枪者免死!” “弃刀枪者免死!”——声音来自西侧南侧,是许破奴的人。 全军崩溃。 身处军阵中央的人甚至还没听清,便跟着跪了下去。 以郭镇岳为圆心,周围数万人悉数伏地。 就连跟在郭镇岳背后的督战队,都不时有人下马。 到最后,未降的只有郭镇岳与身旁义女,以及身后十数骑而已。 死忠者,早已死得差不多了。 郭镇岳叹了一口气,看向前方的贾道:“先生何以弃我?” 贾道摇了摇头:“我昔日便与郭公说过,郭公居河东,能够对抗朝廷,全赖隔河之利、河东人心依附。” “今公先失地利,又失人心,大势尽去,又岂是阴谋小计能扶起得呢?” 郭镇岳默然低头。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道:“看在昔日情分上,先生可能活我一命?” 贾道不假思索:“能为郭公求得全尸。” 马背上的郭镇岳一滞,继而狂笑起来。 “好好好!” “既然我身难存,河东不入我郭氏之手,又岂能好处让你周贾占尽?” “浩劫将至,我先行一步,就在下面侯着二位了!” 言讫,长刀一横,随之是一股剧痛。 眼前恍惚而过的,是自己的过往岁月。 起于草寇,雄于河东,亦有满腔枭雄之志…… 最终,一切都粉碎在漫天血光中。 “大人!”义女痛呼一声,策马冲向贾道和周彻所在:“为我家大人偿命!” 周彻毫不留情,手轻轻一压,背后箭矢迸发,覆盖向前。 等到箭矢停下,前方已无一人立着。 “贾公,这个面子看来给不了你了!” 周彻将缰绳一扯向前。 ------------ 第112章 镇北关浴血 ——镇北关外—— 胡奴的骑兵正在火速靠近。 所谓胡奴,亦或北奴,是汉人北方游牧民族的蔑称。 胡奴由许多部落组成,屡有大朝崛起,如已崩溃于历史中的匈奴、鲜卑等族。 两百年前,又一大部落崛起,建国号为原;后被汉人讨伐,分裂为西、东两原。 西原国主暗弱无嗣,早逝后由其妻萧氏掌权,临朝称制;称为萧后,实与女帝无异。 “虽说有内应,但为防事情有变,咱们还是得走快些好!” 说话的是名青年男子,其名梁乙真——西原现任嗣位王子,继承人。 此番过来,自然是为了立功镀金的。 因此,年轻的他眼中燃烧着炽热战意。 “汉人多诈,我走前,你居后策应吧。”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来自于他身旁的女子。 女子身材极为高挑,细甲上两条笔直长腿紧锁马背。 她长着浅金色的头发和湛蓝色的眼睛,莫说是汉人,便是与她身边的西原人长相也相去甚远。 萧焉枝,萧后娘家的亲侄女。 闻言,梁乙真侧头望了她一眼:“你瞧不起我?” 萧焉枝神情淡漠:“安全而已。” “安全?所以男人要躲在女人身后?难道大原的男人真没种了不成!?” 他嗤笑一声,意有所指,继而一夹马背,催速前行:“近卫随我来破关门!” “是!” 远处,镇北关已依稀可见。 “胡人来了!” 关楼上,一脸风霜的守将眯起眼睛。 满是老茧的粗厚手掌不断拍打着墙垛,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 刘振汉,原一镇北关老卒,河东乱后,渐渐持兵,因融入贼人圈子,便在镇北关常驻。 看出了主将的情绪,他身旁的司马低声道:“将军,早前便已收到了郭公之命,他说……” “他说要和胡奴合作?”刘振汉望向军司马。 “是。” “那如果我不听呢?” “将军,这绝对不行。”司马一听便慌了,赶紧道:“如果坏了郭公的大计,他一定不会放过您!” “你过来!”刘振汉道。 司马面露怯色,但还是向他靠近。 刘振汉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裆部,接着哼了一声:“狗东西,篮子不是还在吗?怎么就怂成了这样?” “你怕郭公找你算账,便不怕河东的父老乡亲刨你家祖坟么?” “你怕周角颠覆了郭公,便不怕胡人杀你兄弟子嗣、拿你妻女老娘当狗骑吗!?” 司马满面羞红,喏诺低头。 片刻,梁乙真带着先头部队推到关楼下,有人出马大喊道: “我朝应河东郭公所求,答应两家合作,特出兵来援。” “速开关门!” 刘振汉走到正中,冷呵一声:“放你娘的臭屁!” “汉胡之间,唯有你杀我家的男人,我睡你家的娘们,哪有他娘的合作?” “你要是愿意把你婆娘送上来,我倒可以考虑考虑,好好与她合着做一番!” 梁乙真面浮怒意:“郭镇岳食言?” “是,郭公故意诓你们这些胡狗来杀!”刘振汉拔出佩刀,指着梁乙真对关楼上守军道:“兄弟们,给我瞄准了射,谁能放倒一个胡狗,我就赏他一个娘们!” 这话一落,关楼上支持刘振汉的人登时箭如雨发。 梁乙真部不备,靠前的数十骑被瞬间放倒。 虽遭突击,但梁乙真并未直接退去。 因为他发现关楼上,有部分人并未听从刘振汉的指令。 郭镇岳大概率没有欺骗己方,只是敌人在执行时产生了分裂而已。 “王子,我们怎么办?” 左右迅速持盾向其靠拢。 梁乙真压了压手:“再等等。” “呸!胡狗!” 刘振汉狞笑着冲关楼下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这时,一人匆匆上楼:“将军,萧鄂来了!” “萧鄂?”刘振汉蹙眉。 “就是郭公身边那个胡人。”来人道。 闻言,刘振汉脸色一变:“他必是来策应关外胡狗的!” 略作思衬,他搭紧佩刀,又招呼了数十个亲近军士,对他们道:“随我下去见那胡人,事情不对,立刻把他拿下……亦或者,乱刀砍死!” “是!” 一行人正往下走时,关楼下便传来萧鄂热情的呼声:“刘兄在么?” 刘振汉探出身来,冷声道:“你来是要开关?” 萧鄂立即摇头:“不是,情况有变,郭公大破周角……” 听到前半句,刘振汉心思放松,心里也稍觉奇怪时,萧鄂突然一抬手。 “不好!” 多年戎马使刘振汉警觉,他奋力侧身闪时,还是被这一箭射中了面门。 “郭公有令,速开镇北关,迎友军入关。” “刘振汉忤逆郭公之令,诸军速杀之!” 萧鄂厉声呵斥。 关楼上哄然一片,立时分裂。 刘振汉在此耕耘多年,自有部众追随,有为之不忿拔刀的; 有心从郭镇岳、或干脆和胡人不清不楚的,又见刘振汉本人中箭,便大胆反水; 绝大多数人呢? 他们两边都不敢得罪,居中看戏。 噗! 稍许,关楼上抛下一颗人头。 刘振汉脸上还穿着箭,横着滴血的刀指着下方的萧鄂大叫:“去!杀了这条胡狗,阻止他开关门!” “命还挺硬!”萧鄂冷笑。 他带来的部众不多,只四队两百人而已,当即分三队堵住台阶口,阻止刘振汉的人下来;剩下一队则去开门,接应梁乙真入关。 台阶上下,厮杀成片。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门被放下。 梁乙真瞧见状况,即刻催兵冲入。 而刘振汉的人依旧被死死堵住台阶上! “该死!” 刘振汉冲至半途,一手扶台阶扶手,跳墙下关,竟孤身撞落敌群中。 萧鄂的人手环绕而至,乱刀落下。 刘振汉嘶声如哮,于人群中挥刀,连斩数人,浴血而起。 其人背依城墙,仰头上视,脸上血流如瀑,声如悲哭:“诸位看戏的兄弟,你们便是不怜悯将死之刘振汉,也当怜惜关后的家人啊!” ------------ 第113章 一骑却胡奴 关楼上,见者无不动容。 铿!!! 萧鄂听到了成片的拔刀声。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人影冲城墙上跳下。 “兄弟们,事关族群存亡,岂能坐视!” “萧鄂是胡狗!难道你们要听胡狗的吗?” “镇北关镇得便是胡狗!” 萧鄂脸色大变,当即大吼:“快!不要拖了!” 这句话,是在催促杀来的梁乙真。 以及他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关上汉人的族群意识已经被唤醒。 这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有迅速感染、扩散的能力。 一旦附近所有汉人达成共识,他们很有可能抛开原有的阵营观念,将作为西原人的自己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他们果然在内讧,我们的人接应来了!” 梁乙真面浮笑意,大喝道:“加速行进!” “再快点!” 萧鄂急地额头冒汗,举起了自己的斩马刀,目光死死盯着关下。 刘振汉满身是伤,带着十数人冲到关门位置,试图合上关门。 砰! 成功在即,梁乙真踏马而入。 刘振汉头都不曾侧过,只是大吼道:“挡住他!” “是!” ——噗噗! 耳边仓促的答应声后,便是滚烫的血泼在他脸上。 梁乙真滴血的槊刃一横,径直扫向刘振汉本人。 刘振汉将刀一遮,勉强挡住这一击。 “有些本事。” 梁乙真轻蔑一笑,槊头已挥出,干脆将槊尾一抡,重扫在刘振汉身上。 刘振汉听到‘怦’的一声,那应该是自己的胸骨或肋骨被打断。 接着人便横空飞起,又砸落在地。 他吃力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张狰狞笑脸。 “砍了他。”梁乙真随口吩咐道。 “遵命!” 萧鄂恭敬答复,接着一刀挥下。 砰! 他身体忽然一倾,栽下马去。 在他背后,缓缓浮现一个披甲青年:样貌清秀,极其年轻,挂枪悬壶,手平端一口神弓。 “箭法不错,足下何人?” 梁乙真发问,见对方不回,便将手一压:“拿下!” “是!” 从骑沿他身体两侧展开,继而剖开人群,扑向来人。 那人端坐马上,左手持弓不动,右手取箭,待箭上弦,只见箭锋处微转,便有风声啸耳,随即一人落马。 如此,连发箭十九,落马者十九人,无一幸免,见者无不骇然,或畏惧止马、或伏于马背、或举盾颤颤。 梁乙真目瞪口呆。 随后,那人箭锋一转,对准了自己所在。 梁乙真立时汗毛乍起:“挡住他!” 不用他说,负责王朝继承人安全的护卫还是相当忠诚可靠的——立时将前方遮的密密麻麻。 噗! 一支箭矢穿透了他正前方人的胸膛,挤出的血喷在他脸上,使梁乙真浑身一激灵,冷汗滚落。 若无此人遮蔽,死的必是自己! 惊骇之余,他反应过来,怒吼道:“给我冲!” 诸骑应诺,护持着梁乙真往前涌去。 霍洗忧亦一扯缰绳,驱马向前。 在他背后,冲来的骑兵一一涌现。 梁乙真的人已经入关,想要依靠关门拒守是不可能得了。 霍洗忧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他们倒压出去! “杀!” 双方在交战的刹那,便爆发出如浪的吼声,战斗一开场便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后方,有人急告萧焉枝:“关门已开,但发生了一些意外。” “意外?” 萧焉枝细眉一凝,极冷的目光瞥了过来。 来人心一凛:“关后似乎有人出现,射杀了接应我们的人,王子带人冲了进去。” 萧焉枝没有废话,即刻扯缰向前:“随我来!” 从关系上来说……呃,她和梁乙真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复杂。 作为草原萧氏之女,她和梁乙真算是表亲。 为了两家友好,若是将来萧后归权于梁氏,她极有可能会和梁乙真结为夫妇。 可如果萧后决心做到底,并将大位传回娘家,那梁乙真便是萧焉枝的竞争对手。 可不管如何,现在的梁乙真是西原的嗣君,便是为了整个草原的颜面,也不容他有任何闪失。 否则,这必然沦为众人攻讦她萧氏的最佳借口! 就在她驱兵将近关门时,便见滚滚烟尘,将冲进去的西原骑士拍地倒退出来。 人声哗然,遍布慌乱。 神情清冷的萧焉枝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不等败退之军回答,前方烟尘处,一骑缓缓行出。 来人挺枪立马,甲胄沾血,手上悬提一人,四肢垂下,状若死狗。 面对关外如蚁胡群,那人全无惧色,反将手中铁枪一举,遥指过来: “退去。” 噗通! 有败军跪在了萧焉枝面前:“殿下让他擒了,弟兄们只能被迫退出。” 萧焉枝目光愈冷,手略一抬,便将此人刺死。 接着,她打马向前,喊话霍洗忧:“提出你的条件,放了他。” “他?” 霍洗忧将手中的梁乙真提起。 “是。”萧焉枝点头。 霍洗忧手一甩。 砰! 梁乙真跌在关门内,身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一幕,看得西原骑兵们惊怒交加,又无可奈何。 “我来只负责守关杀人。” “要谈,寻我主去吧。” 言讫,转身往里,关门缓缓闭合。 “你主是谁!?”萧焉枝喝问。 砰! 回应她的,是封闭的关门。 “公主,我们怎么办?” 身后几人牙齿打颤。 原本以为是来捡功捞好处,谁能想镇北关没拿下,还把嗣君给搭了进去……要是这样回去,还不得被生切了?! “派人联络郭镇岳!” ------------ 第114章 一切,以拿下周角为要! ——河东郡城—— 等不到收拾完西边残局,周彻便跨马奔回。 因为,李翠萝来信告诉他——鱼儿上钩了! 至郡守府大门前,盖越非常自觉的抱剑侍立,周彻推门而入。 “混账!谁准你擅闯得?” 刚踏进,耳边传来一阵威严娇斥。 周彻微愣,抬头看去,但见李翠萝一袭淡绿罗裙、略施粉黛,一柄玉珠金步摇,穿过高盘的发髻,既显贵气端庄,又不失玲珑玉质。 当扬起的粉脸看到周彻时,她明显也愣住了。 周彻嘴角扯了扯:“不愧是五皇子妃,皇嫂真是气势非凡。” 这个称呼使李翠萝娇颜微红:“你怎么亲自回来了?郭镇岳那呢?” 门外的盖越,聪明的察觉到周彻玩起了不同寻常的调调,检查门关好后便抱剑下阶。 “死了。” 听到周彻这么轻飘飘的回答,李翠萝身躯一震。 称霸河东数载,让朝廷无可奈何的郭镇岳,就这么死了? “金虎作为使者来到了河东,想见到你本人,谈招安一事。” “金虎?”周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放高利贷那个?” 他想起来了,这货常在钱氏赌场中放贷,曾是自己的债主。 “不错。”李翠萝道:“金氏靠着高利贷疯狂敛财,尤其是近三年来,家资翻了七倍。” 三年百分之七百的收益率,巴菲特都得磕头拜师……周彻冷笑:“把手下养这么肥,老五就不眼馋?” “他说过,金氏只是替他看财的奴才而已。” “原来如此!” 毕竟是堂堂皇子,直接出面做这种生意还是有损形象的。 老五选中金氏来干这活,替他敛财。 有老五罩着,黑白两道,谁敢跟金氏过不去? 这一本万利的生意,自是做的风生水起,无人能敌。 “这么说来,他派金虎过来,是准备割舍重金了?” “是!”李翠萝点头:“他将河东之胜,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说,只要拿下河东,便能将你除掉,扫老二出局,老三也难与他斗。” “面前堪与相争者,就只剩老大一人而已!” “他这么想那太好了。”周彻笑容中透露着一股阴险:“只有他想要的愈多,才会陷的愈深。” 李氏坞堡。 焦急的金虎终于等回了李翠萝:“娘娘安好,他怎么说?” 李翠萝笑道:“他答应了,让你今晚便去见他。” “太好了!”金虎欣喜不已。 “只不过……”李翠萝话锋一转:“向他抛出橄榄枝的,可不只有我们。” 金虎脸上的胖肉一抖:“您是说……” “我的人得到消息,占据箕山的老六频频差人出山接触周角。”李翠萝柳眉微皱,继而冷笑道:“那头铁的老六,必然会掺上一脚。”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金虎一拍大腿,旋即又道:“殿下说六皇子死赖着不走,就是想趁机捞功赎罪,所以提前准备了一手。” “那便好。”李翠萝轻轻颔首,直接问道:“你能决断的钱,有多少?” 金虎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万两!” 饶是早有准备,李翠萝粉脸上却是挂满了凝重:“只怕不够。” “三百万两还不够!?”金虎失声。 李翠萝叹了一口气:“老六背后是甄氏。” “那……”金虎一咬牙,道:“干系重大,回京禀报只怕来不及了。殿下也嘱咐在先,若事有特殊,可便宜行之。” “一切,以拿下周角为要!” “好。”李翠萝颔首:“你去准备好,稍后我陪你再走一趟。” “劳苦娘娘了。” “为自家事,应当的。” 金虎刚退下,便有人迅速离开李氏,往郡城方向狂奔而去。 ------------ 第115章 五皇子妃,请吧 李氏坞堡。 焦急的金虎终于等回了李翠萝:“娘娘安好,他怎么说?” 李翠萝笑道:“他答应了,让你今晚便去见他。” “太好了!”金虎欣喜不已。 “只不过……”李翠萝话锋一转:“向他抛出橄榄枝的,可不只有我们。” 金虎脸上的胖肉一抖:“您是说……” “我的人得到消息,占据箕山的老六频频差人出山接触周角。”李翠萝柳眉微皱,继而冷笑道:“那头铁的老六,必然会掺上一脚。”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金虎一拍大腿,旋即又道:“殿下说六皇子死赖着不走,就是想趁机捞功赎罪,所以提前准备了一手。” “那便好。”李翠萝轻轻颔首,直接问道:“你能决断的钱,有多少?” 金虎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万两!” 饶是早有准备,李翠萝还是忍不住芳心一抖。 三百万两! 周明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不过,粉脸上却是挂满了凝重:“只怕不够。” “三百万两还不够!?”金虎失声。 李翠萝叹了一口气:“老六背后是甄氏。” “那……”金虎一咬牙,道:“干系重大,回京禀报只怕来不及了。殿下也嘱咐在先,若事有特殊,可便宜行之。” “一切,以拿下周角为要!” “好。”李翠萝颔首:“你去准备好,稍后我陪你再走一趟。” “劳苦娘娘了。” “为自家事,应当的。” 金虎刚退下,便有人迅速离开李氏,往郡城方向狂奔而去。 夜,如约而至。 “金虎见过周大帮主!” 在李翠萝的带领下,金虎见到了周彻,恭敬的一揖至地。 “不必拘礼,坐吧。” 周彻带着面具,略压着嗓音。 加上这个原本的郡守府大堂,被郭镇岳打造的犹如宫殿一般空旷,声音回响极重,倒也不担心被对方识出声音。 客套之后,金虎道:“周帮主异军突起,数日便横扫河东,威震……” 他话没说完,周彻便一摆手,笑道:“金老板,我这边不兴拐弯抹角那一套。五皇子来,对我有何要求?你就直说吧!” 金虎不安的看了李翠萝一眼,见后者点头后,他方才敢开口:“我家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为朝廷效力。” “就是接受招安,对不对?”周彻沉声一笑:“条件呢?” 金虎再次行礼:“加镇北将军号、领河东太守、授箕县侯,河东所有人事、察举之权,依旧由您一言而断。” “您不需述职,只需替朝廷守好北门,听调而征即可。” “只要您答应,朝廷便会放开对河东的封锁,准河东贩盐买粮,并重新拨款赈灾。” “当然,河东必须立即停下兵戈,并将朝廷兵马遣送会河南。” 周彻沉默许久,忽然呵了一声:“条件宽裕,倒是颇显诚意。” 金虎大松一口气。 “但是。”周彻话锋一转:“我似乎只看到了朝廷的诚意?” 金虎愣了一下,赶紧道:“帮主,这些条件正是我家殿下竭力争取来的!” “朝廷的条件,何来你家殿下争取一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有力女声。 皇甫韵领着甄武走入堂中,并随之向周彻抱拳:“周帮主,他开的条件,我们照样能给。” “除了这些条件之外,我们甄家还能私下出银百万两,赠予周帮主。”甄武紧接着开口。 “来的可真够及时的。”李翠萝冷笑一声:“主和之议,由我方提出。皇甫韵,你明着来抢功,不要脸了是么?” “五皇子妃,这里谈的是利益,可不是靠嘴皮子。”皇甫韵瞥了她一眼:“留着你那可人的小嘴,去做点别的什么吧。” 砰! 李翠萝怒眉一扬,气的玉手拍案。 两个女人唇枪舌剑,目光中的敌意,那真是半点做不得假。 吗的,看来今天钱是省不下了……金虎一咬牙:“送给周帮主的礼,我家殿下自然也有准备,白银两百万两!” “哈哈哈……” 主位上,面具下当即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个,既然五皇子如此美意,我也不好推脱。” “两位,不好意思了,劳烦你们回去转告六皇子……” 金虎心里直乐:贼就是贼,他吗的明着贪! “三百万两!”甄武直接喊了出来。 啪! 周彻一听来劲了,指着甄武的手都哆嗦:“够意思!我喜欢!” 说着,冲着金虎那边就一挥手:“来人,送一下金老板。” “周帮主且慢!”金虎急忙弯腰:“我愿出……” “我出四百万!” 他还没开口,甄武那就先喊了。 “你!” 金虎话都没出口,就被抢了先,当下胖脸红成一团,怒视甄武。 “怎么着?”甄武抬了抬下巴:“老子有钱,你不服?不服赶紧滚!” 皇甫韵也侧开身子,对李翠萝道:“五皇子妃,请吧。” 李翠萝气的身躯轻颤,胸脯一颠一抖,甚是骇人。 “我们走!” 她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拔腿便往门外去。 ------------ 第116章 周角便是六皇子 “且慢!”金虎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看向上方的周彻。 他还没开口,甄武便道:“我……” “我出五百万!我出六百万!” 这一次,金虎学聪明了,甄武才开口,他就抢了去,还主动加了一口,诚意尽显。 喊完这两句后,金虎眼睛都红了:“你跟啊!你还跟不跟?!” 甄武僵在那,目光开始游移、挣扎。 “甄公子。”皇甫韵深吸一口气,向他靠近一步,压低声道:“只要拿下河东这桩功劳,我们不会让甄氏吃亏的。” “我知道,可是家中一时也周转不出这些现银。”甄武苦涩摇头。 皇甫韵蹙眉:“真不行么?” 甄武叹道:“已经尽力了。” “哈哈哈……”金虎心头滴血,脸上却畅快大笑:“那还愣在这干嘛?” 李翠萝亦眯起媚眼:“周帮主,可以送客了。” “好好好!” 周彻连连点头:“二位莫要生气,不是我不讲情面,实在是金老板情意更浓,我也难以推辞啊。” “再会!” 皇甫韵面色稍冷,一抱拳拂袖而去。 甄武耷拉着脑袋快步跟上。 等到两人离去,周彻方从主位上走了下来:“我这不方便收银票。” “您放心!”金虎俯身:“我家殿下已备好金砖,随时可以用船运来。” “甚好!”面具下的嘴咧的跟茅坑似得:“那我现在就签降予你,你即刻命人将黄金送过河来。” 卧槽,这比见了钱这么痛快? 金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说顺利吧?除了朝廷许出的条件外,还自讨腰包六百万两白银。 说不顺利吧?见个面就把降书要到手了…… “怎么?”周彻目光一缩,手扶剑柄:“金老板后悔了?” “岂敢!岂敢!” 金虎吓了一跳,赶紧道:“一切依您所言……嘿嘿,除黄金外,我还替您准备了一百美男,想求您再办一件小事。” 周彻迅速扫了李翠萝一眼,随后怪笑起来:“你很懂我嘛~有心了。” 随即,他袖子一抖,一根铁杵滑现在手。 见金虎俯着身,挺着个肥胖的屁股,便将铁杵落在他腿上擦了擦:“金老板安排的美男,有没有你这么翘啊?” 卧槽!?!? 金虎: 一股恶寒袭来,金虎全身一哆嗦。 “噢~” “金老板这就舒服了起来吗?” 周彻似乎兴趣很浓,那根铁杵动作也开始变得恐怖:“要不今晚在这歇着?” “不!不不不!” 金虎差点当场吓瘫,脑袋晃个不停:“多谢帮主美意,我这就回去,替您将黄金送来。” “这样啊,真是可惜。” 周彻满脸遗憾,似乎甚是不舍,在降书上签了字,便交到金虎手中:“你说还有一件小事?” “是!是!险些将这事忘了。” 金虎捧好降书,语气极快道:“我家殿下希望帮主能帮忙弄出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周彻问道。 “六皇子与郭镇岳勾结,先前邙山之战,便是郭镇岳有意配合。” “而此番二皇子兵败,正是六皇子故意走漏的消息,他想窃取大功……” 听金虎把话说完,周彻大笑起来:“你回去告诉殿下,请他放心。我虽是草寇出身,但对夺嗣的事也心中有数。” “我既然站队于他,自然会帮他斗倒对手!” 金虎大喜拱手:“谢周帮主!” 周彻嘴角一扯,再次用铁杵敲了敲金虎的屁股:“就用嘴谢?” 金虎几乎崩溃,支吾着应付了几句,逃也似得跑了。 离开河东城后,金虎连换数匹快马,又登夜船,连奔数百里,于天明前赶回雒京。 在见到周明时,两条胖腿走到艰难,张开胯挪着,像个螃蟹似得。 “六百万两!?” 刚醒过来的周明,听到这个数字,差点又没倒回去。 他盯着那封降书,咬牙切齿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六百万两便六百万两!” “只要能吞下河东之功,我便距那位置大进一步。” “区区六百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拿钱财换取一切能换取的资源,这便是周明的夺嗣之道! 见周明答应,金虎也是放心下来,赶紧拱手:“殿下英明。” “对了。” 兴奋之余,周明又问:“皇子妃如何?” “一切安好。”金虎回答。 周明眼神闪烁,暗藏凶光:“我说的不是这个,那周角毕竟攻破了李氏,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金虎立时明白:“这您绝对放心,这周角嗜好独特……” “怎么说?” “他喜欢男人,对女人不感兴趣!” 周明恍然大笑,接着又看向金虎两条腿,目光变得古怪起来:“倒是苦了你了。” 那周角口味重啊,这么个胖子都下得去…… “为殿下效劳,都是应该的……”金虎话没说完,也意识到对方误会了,红着脸道:“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知道,我都懂,你的付出我会记在心里。” 周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来回奔波,又让他折腾了一番,你先回去歇着吧。” “没有啊殿下!” “好了!这种事我不会往外说,你先退下,我要进宫去了。” 周明摆摆手,呼侍卫过来送客,同时嘱咐道:“去,让府中大夫,开一帖上好的治肛金疮。” ——皇宫—— 天初明,朝议之时尚未至。 宦官捧着一封密信急步入宫,面上惊容尤在:“陛下,刚从河东传出来的消息。” 天子瞥了一眼:“这么多天,绣衣才传来消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息怒!”来人赶紧跪倒:“河东之变来的太过突然,那周……周角突然冒出,将整个河东打乱成一锅粥,又隔绝了河道……” “好了,不要解释了,直说罢。”天子摆了摆手,也懒得亲自去瞧。 “周角便是六皇子殿下!”宦者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 第117章 周明:看给我爹高兴得 天子目光猛地一缩! 许久,方才有所松缓,发出轻笑声:“朕这么猜过,但也有些不敢猜,这小子胆子可真是大,让朕意外得很啊!继续说。” “是。” 来人摊开密信,从周彻于军中失踪、再到神秘的周角出场救了霍氏、建立盐帮、击破河东、攻拔李氏…… “最新收到的消息,是他去了西边,据传已斩郭镇岳!” 天子点了点头:“眼线如何确认他便是老六?只靠时机推断?” “其一,他身边有一剑道高手护卫,应是最近同样消失的盖越。” “其二,他在台面上扶持的河东沈氏,根据我们的情报,沈氏和甄氏暗中关系极深。” “其三,卢司农专门拨了一批劲弩精甲给六皇子,但这批装备却没有出现在军中……而周角手中,恰好有这么一支绝强精锐!” 天子脸上,笑意愈浓:“还有呢?” 宦官抬头看了天子一眼,声音略低:“二皇子战败,疑似有人故意出卖军情。” 闻言,天子脸上笑意顿无,发出一声冷哼:“斗到没有底线,真是胆大包天!老五做的?” “这……我们没有证据。” “你们当然拿不到证据!”天子冷笑:“老五要在河东做事,必然要通过李氏,证据现在捏在老六手里。” 说到这,他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之色:“去,将平阳侯请来。” “是!” 平阳侯,即大司马、宗正周崇。 其人是先皇幼弟,先皇登基时周崇年不过九岁,因生性善良,深受先皇喜爱。 加冠后先皇授以一字王爵,周崇不受;又授郡王,亦不受;最后实在顶不住,才领了个平阳县侯。 至于大司马这个职务,位在三公上,属荣誉虚职,此职并不直接掌权。 他主职是宗正卿,主管皇室宗祠、亲族事务——皇帝娶亲、皇子立嗣罢免,都由宗正府处理。 历代宗正,多是‘老好人’,以此稍缓残酷的夺储之争。 他们在朝中几乎不站队,只尽量缓和各方斗争,地位超然。 片刻,一名面色和善的小老头走了过来:“臣见过陛下。” “皇叔何必多礼?” 天子亲自将其扶起,又将那封密信交到他手中:“皇叔您看看。” “是。” 看过后,周崇面露惊喜色:“六皇子英勇如此,实陛下之福、天下之福!” “河东这件事,他确实做的漂亮。”天子不置可否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但这张椅子,不是靠英勇二字便能坐得住的。” 周崇疑惑:“陛下的意思是……” “前番老二作战失利,已至禁军丧于北岸,应该是老五通过李氏透露的消息。” 天子语气平静,但周崇读出了他眼中的冷漠,立时叹道:“五殿下糊涂!” “如今,老六成了奇功,证据和李氏都落在了他的手上。”天子继续道。 周崇眼神一惊:“您是说,六殿下回朝会揭露?” 如果没有证据,那一切只能是揣测,完全可以冷处理此事。 可一旦周彻将一切揭露于世人面前,天子也会被架起来,难以回避。 “凭老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是一定的。”天子摇了摇头:“所以,朕想问问皇叔的意思,到时候如何处置老五?” 老头子掀开衣袍,跪倒在地,颤声道:“竞嗣才开始,请陛下务必仁慈以对,以免将来杀伤更重啊!” “皇叔您这是做什么?!”天子赶紧将他扶起,道:“您的意思朕明白了。” 大夏夺储,每一代都是极其血腥和残酷的。 但在最开始的一局,天子往往会施手控制,避免流血;一则显得‘圣天子以仁德御天下’,二则对后续争夺力度可以有所压制。 “李氏为皇亲,却通贼谋逆,致使朝廷军败,夷其全族。” “五皇子明因妻族之误,夺其嗣君之位,驱出雒京,置于封地。” “如何?” 片刻,天子已拿出了解决之法。 周崇立即点头:“陛下英明!” “至于老六……”天子目光闪烁,最后颇为遗憾的一叹:“这小子虽然给了朕惊喜,但坐天下要看得是大局,而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 “他既然善战敢战,届时东北、西南让他选一块地,就让他做个镇边武夫吧。” 周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但并未多说什么。 就在两人已敲定一切时,外面小黄门突然进来通报:“陛下,五殿下有急事求见。” “嗯!?”天子眉一拧:莫非这小子也得知周角便是周彻,提前来找自己求情? “看来五皇子在河东真是布局颇深,倒是可惜了。”天子冷笑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 稍许,周明入内,先向天子行礼。 忽见周崇也在,立时弯腰:“见过皇叔祖。” 周崇连忙还礼。 直接将周崇请了来,莫非父皇已经打算对老六下手了……周明眼神闪烁,喜色都要压不住了。 天子发问:“如此急促,有何事啊?” “启禀父皇,周角已向儿臣投降,签署降书在此!” 周明激动的面色通红,朗声呈起。 “你说什么!?” 端坐的天子被激地一下站起。 看到天子这个反应,周明差点高兴的原地起飞。 看看!看给我爹高兴得! 。 ------------ 第118章 周明:务必从严! 翻完降书,天子深出一口气:“老五,这种事作假,可是欺君之罪!” 天子第一反应,就是老五胆大包天,写了一个假的诓自己。 “兹事体大,儿臣岂敢作假?” “就在方才,儿臣所遣金虎从河东归来。” “周角答应干戈立止,并接受朝廷所有条件,包括遣返俘虏!” 周明慷慨激昂。 天子细盯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他忽然点了点头:“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周明大声道:“这都是儿臣该做的!” “还有么?”天子又问。 “嗯?” 天子略抬手,便有人递上茶碗,他轻抿一口后接着问:“既已拿下周角,想来从他处得到了不少消息?” “譬如,老二为何军败?” 听到这个问题,周明心脏猛地一抽,没等他开口应付,天子再道:“再譬如,老六在箕山口折腾了半天,到末了才进去,到底搞什么鬼?你可弄清楚了?” “启禀父皇。”周明显然早有应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关于此事,儿臣也确实得到了一些消息,但是……” “但是什么?”天子忽然一笑:“你立下如此大功,还有什么不敢说得?直说便是!” “是!”周明一俯身:“据儿臣所知,二皇兄之所以军败,原因在于六皇弟!” “哦?” 来之前,周明早已决断:先缓和老二,踩死老六! “根据周角所言,六皇弟有意与郭镇岳合作,先前邙山之战,便是郭镇岳故意帮助六皇弟扬名。” “而在郭镇岳与二皇兄交战时,六皇弟又泄漏军情,使二皇兄失利、全军沦于北岸。” “他再从郭镇岳手中占些便宜,立些所谓战功,以此来博得父皇您的欢心。”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周角,坏了他的大计……” 啪! 听完周明的话,天子怒将茶碗掷地,眼中杀气一瞬而发:“真是好大的胆!” 太好了,看给他气得……周明一脸惶恐的跪下:“父皇息怒!” “合乎逻辑,甚至可称天衣无缝,真是一笔好谋划啊,险将朕也骗过了!” 天子冷冷一笑,泛冷的目光盯着周明:“大功是老五你立下得,你倒是说一说,这事如何收尾?你招安周角,抚平河东,又求何赏?” 来了来了,最大的来了……周明用尽力气压住嘴角,诚恳道:“儿臣身为皇嗣,为父皇分忧,本是分内之事,不求恩赏!只是有些错,儿臣认为不得不纠。” “说!” “其一,无论邙山盐厂、亦或征讨河东,老六背后都有大司农卢晃的鼎力支持。今老六犯下如此大错,卢晃必需负责!” 周明话音刚落,天子便道:“卢晃虽掌钱粮,却历来为官清廉,称名天下。未有确着证据,妄动九卿,只怕朝野非议难止。” “父皇所言甚是。”周明拱了拱手,道:“可由司空出面,暂时将其禁锢,待一切明朗,再行问罪!” 大夏行内外两朝制,内朝即以尚书台各曹尚书为主,主要负责决策;而外朝则悉数归于三公九卿体制之下。 在加上大夏的邀名之制,可以说每一个走到三公九卿级别的官员,那都是名满天下。 甭管事实与否,至少在人们嘴里,那一个个都是道德模范,除了官职外,他们多还带着一些类似‘悬鱼拒贿’‘卧冰求鲤’的光环。 所以,上面要动他们,多是几点手段: 一、证据确着,光明正大; 二、破名,譬如你以义扬名,那就找你漏洞,证明你不义,打破你的光环; 三、那便是走体制程序,如卢晃为大司农,就让他的主官司空搞他。 天子可以不顾这些直接下场搞卢晃吗? 当然可以,杀他全家都行。 问题是,你们要面子,天子就不要面子了? 天子的‘名’更值钱好吧! 得到天子答应后,周明眼神一狠:“皇甫家深涉其中,不能放过!” 天子表情淡漠:“皇甫家世代为将,镇守边疆,为西北之柱,怎可轻动?” “往日在西北,是朝廷不得不依靠皇甫氏,恰好借机施为,使皇甫氏听命于朝廷。”周明笑意颇奸:“照样让他们卖命,但趁机削其边权,也可避免其日渐坐大。” “你倒是看得透彻。”天子目光一闪:“接着说,还有么?” “还有甄氏!” 甄氏这小子也不打算放过,做得够绝得……天子心中低语,缓缓摇头:“甄氏才献精盐制法不久,现在便对他动手,只怕天下人要说朕不仁了。” “此事不劳父皇忧愁。”周明又拱了拱手:“甄武在军中、河东出现了制盐法、甄婉又与老六有婚约在身……如此种种,甄氏哪里脱得了干系?” “儿臣先找个由头将其举族控制,待查明时父皇再宽恕其性命,他人还有什么好说得呢?” 说完甄氏后,周明没有再提钱氏赌场、徐岩这些小角色了。 卢晃这个掌管财政的九卿,是老六在官员中最大的助力; 皇甫氏虽远在西北,但累世将门,威力庞然,一旦积极涉入夺嫡之事,能量巨大; 而甄氏虽不在朝中,但钱财通天,不得不防。 拿下这三根柱石,再加上周角送上来的证据,还怕老六不死!? “边边角角,倒是让你扫得很干净了。” 天子似笑非笑,最后问道:“那老六呢?” “陛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在侧的皇叔周崇开口了:“陛下,皆是皇家子嗣,请务必宽仁以待啊!” “皇叔所言甚是啊。”天子抖了抖袖子,对周明道:“老五,你听见没有?你皇叔祖要你从宽仁慈处理。” 这一句话,便将问题摆在了二人面前:对周彻是从严还是从宽,由周明这个‘功臣’说了算! 此刻的周崇是有些糊涂的。 周明没来时,天子告诉他:周明通敌,且把柄落在了周彻手里。 而如今……周明竟然掌握了周彻通敌的把柄!? 这皇子两到底谁奸谁忠? 不过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周崇的任务永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好和事老。 用他宗正的职权,尽可能让皇族激烈的内斗伤害降到最低。 “五殿下!” 他转身对周明行大礼:“兄弟手足,一切从宽!” “皇叔祖折煞我了!”周明赶紧将他托住,叹道:“我也想从宽,奈何六皇弟与贼人同流,如此罪大恶极之事,又怎能容情呢?” “五殿下……” “皇叔祖不必说了。”周明咬牙,似痛下决心:“待证据确着之时,请您务必秉公,将老六除名宗祠,剥其周姓,贬为庶民……再行正法!” 周崇猛地一抬头。 他老了,但他还没有老糊涂。 透过周明那一脸假惺惺的痛,他看到了这位皇子眼底深处藏着的一抹激烈杀意! 周明必须演下去,因为要废杀一名皇子,必须走宗正府的程序。 若是这名皇叔祖铁了心要保人,自己想赶尽杀绝……难! “皇叔祖,不是我容不得六皇弟。” “而是身为皇嗣却暗通贼寇,使我大夏将士死伤惨重。” “如此重罪,若不严惩,何以平民愤?” 周崇胡须颤抖:“若是公之于众,皇家颜面何存?” 周明心头冷笑。 公之于众?要是彻底完全摆开,还由得你一人从宽? “有些事是没法彻底坦诚的,正因为此,有些人是必须伏法得!”周明如是道。 ------------ 第119章 禁锢卢晃 这似是一场带着威胁的交易:你帮我解决老六,我就不将这事彻底捅出去,维护好皇家的颜面。 周崇略带苍白的眉毛颤了颤。 他未在说什么,但一贯慈祥的眼底,此刻泛出些许冷漠。 恰好,这时门外小黄门道:“陛下,朝议时间要到了。” 天子颔首:“先行退下吧。” “是!” 周明一俯身,兴冲冲离去。 见他走了,周崇方问道:“陛下,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六皇子捏住了五皇子的把柄,这……这怎么反过来了?” “朕亦不知啊!”天子缓缓摇头,似自嘲道:“看来朕的耳朵也不灵敏了,莫非老了么?” “陛下说笑了!”周崇叹了一口气:“您看此事,如何是好?” 天子“欸”了一声,拍着周崇的手背笑道:“宗族之事,由您主管,一切您说了算,就不必再来问朕了。” 周崇若有所思,最后抱拳:“臣告退。” 等人都走了,天子脸色方冷了下来:“消息出错?” “绝无可能!”宦官摇头。 这么大的事,他们是宁缺不能错。 之所以这些日子天子对河东耳闭目塞,也是因为河东局势过于复杂,下面的人没有摸准,根本不敢轻易上报。 ‘周角即是周彻’这样惊天的讯息若是有假,那从他到最底下的探子都别想活了! “只是……六皇子为何会给五皇子降书,臣也不明白……”宦官亦有疑惑。 天子坐了下去,似闭目养神。 许久,他睁开了眸子:“两点原因。其一,老六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朕在内,又因手握重兵,所以图谋远不止兄弟之间。” 宦官闻言,顿时惶恐变色,浑身都在发颤。 “去,告诉杨大,所有禁军统领取消休沐,进入戒严。” “吩咐排查城防、武库事宜。” “通知八关都尉,一旦得讯,即刻发兵,不得有任何延误。” “是!是!”宦官连连点头,颤声道:“想来六皇子应该不会……” “是啊,应该不会的。”天子点了点头,笑道:“但这小子自从上回出事后就疯得不行,朕还是多留个心眼得好啊。” 宦官点头,忽然又意识道:“您说的两点原因?” “其二,那便是他知道将事情完全捅出去有碍皇家颜面,但他又不想放过老五,所以设下了这么一个局。” “至于这个局底是什么,朕也不知道啊。” 天子摇头不止,脸上笑意却愈浓:“若是如此,有功而不骄,有恨而不发,既着眼大局,又力除顽敌……这很好。” 随后,朝议之上,周明再次当众展示降书,尽言周角接受其招安一事。 朝堂震动,再向周明表达祝贺后,所有人都清楚:风暴要来了! ——卢晃府邸—— 自前番事后,卢晃便闲居在家。 因此,对于今日朝堂上之事,他尚不知。 朝议刚结束,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卢晃门外。 “王公请大司农前往司空府议事。” 来人是司空府长史,品级不高,但‘府长史’等同于各级官员的‘丞’,是主官的心腹兼副手。 差长史登门相邀,规格已是极高了。 卢晃一听很是欣喜,把住来人手腕:“可是今日朝上有事?” 他认为,是解除了对自己的封闭。 长史一脸热忱笑意:“卢公到了便知。” 马车驶入司空府,长史将卢晃引至一间案牍房。 所谓王公,也就是现任三公之一、司空王宸已在此侯着了。 王宸年近七旬,慈眉善目,是两朝老臣,在官员中威望极高。 卢晃正礼:“卢晃见过王公。” “你我之间,就不必拘礼了。” 王宸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搭住他的手腕:“你是个劳碌性子,这两日在家只怕闲的难受吧?” 卢晃也是坦荡之人:“确实如此。” “我早知道你!”王宸笑声一振:“知道你闲不住,便请你来我这帮忙。” 卢晃微微一怔,接着道:“王公说笑了,我要办公当去大司农寺,哪能在司空府做事?” 自己堂堂九卿,虽然是王宸下属,但是朝廷大员,可不是他的私吏。 在此办公,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卢晃意识到不对,腿便往门口迈去。 “诶!你急什么!”王宸伸手将他拦住,轻轻摇头:“司农寺你不必去了,接下来就安心留在这吧。” 卢晃脸色极变:“王公您这是何意?” 王宸摇头,步伐向外:“待在这才安全,其他事就不要问了。” 见事生变,卢晃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扯住对方袖袍:“王公,您虽是三公之尊,但擅禁九卿,这事也是做不得的!” 王宸顿住步子,回头望了他一眼:“擅禁九卿?我可没有,只是你经手的事有诸多疑点,我身为司空,自当清查。” “还有,你这九卿之位,只怕坐不了几日了。” 卢晃惊道:“王公何意?不妨将话挑明!” “那我便告诉你吧!”王宸抖开袖子,看似和善的眉目浮现冷光:“今日朝议之上,五皇子拿出了周角的降书。” “胜果已经有了归宿,那这败军之罪,自当由六皇子担下。” “至于你……哎!” 说到这,王宸都忍不住摇头一叹:“想你卢晃也算为官清明,将来也是三公可望的,为何偏偏在这时候选边站队呢?” 卢晃怔住了。 缓了一会儿后,他方道:“王公,我虽支持六皇子征河东,但一切都是依法度办事!” “而您今日依三公之尊将我禁锢,才是为了站队不择手段,您就不怕将来清算么!?” “只有站错了队才会被清算,譬如你。” 王宸转身离去,又吩咐左右:“好生伺候卢司农,让他在这安心整理卷宗吧。” “是!” 一声答应,门被合上。 卢晃愤然拍门不止: “王公!” “司空!” “王宸!” “你虽是上官,但任意禁足九卿,我要去陛下那参你!” ------------ 第120章 徐岩落网 ——廷尉府—— 退朝之后,廷尉卿李清彦即刻唤来徐岩:“甄氏盐案,原先由贺长林负责。” “贺长林下后,由你继承贺长林之位,盐案一事,你最清楚?” 徐岩闻言心惊:“盐案之事,不是早有定论么?甄氏献盐有功,还因此获封侯爵。” “定论便不能推翻呢?”李清彦挥袖轻笑,道:“河东传来消息,说是贼众中已传开了制盐之法,恐是甄氏走漏的消息。” “你去准备好确认甄氏掌握制盐法的卷宗,借此先将甄氏控制住。” 徐岩心头剧震,赶紧俯身:“李公,我等虽能确认甄氏掌握制盐法,但是否外泄于河东诸贼,尚无证据啊。” “等我们拿到证据,甄氏早走了。”李清彦语气严厉起来:“如这般贪财之奸商,在朝中多有耳目,先将其控制住再说!” 徐岩不敢多言,拱手退下。 回到左监司后,他即刻写下一封亲笔信,交给自己的随行家人:“先拿着此信回家,回家后交给管家拆开,接下来的事不用你管。” “是!” 心腹也不多言,将信揣好便出门了。 两双冷眼,立在道旁高楼上望着。 金虎摸了摸自己肥厚的下巴:“都这要命的关头了,一个小小的徐岩,还敢站队六皇子?” “敢不敢,金公子派人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清彦道。 金虎嘿嘿一笑,冲着身后一摆手,几道人影迅速离开。 未久,送信之人被拖了过来。 一番拷打之后,众人从他胸前掏出一封信件递上。 “李公果然神机妙算!” 金虎直咧嘴,将信拆开后,脸却僵住了:“这……” “嗯!?” 李清彦目光一扫,但见信上写着一行字:事务繁多,今夜不回家用饭。 这种屁事,也用得着专门传信?! “密语!?” 金虎翻来覆去看不出明堂,一把将送信之人扯了过来:“说!徐岩这信是让你送给谁的?” “送给家中管事……” “你放屁!” 金虎一巴掌呼了上去:“他是不是让你先给管家,再转送到甄氏?这信中之语有何含义?” “没有,小人一概不知。” 任由殴打,来人只是摇头。 金虎怒了,左右兜转一圈,拔出随行之人的佩刀,在刀柄上吐了一口唾沫,面露邪恶之色:“你小子要是不如实招来,我就用这玩意给你开开后门!” 送信之人一听脸就垮了下去:“您饶命,我是真不知道啊!” “嘴够硬的!”金虎冷笑,将刀交给身边人:“拖下去,让他好好爽爽!” “罢了!” 李清彦紧蹙着的眉终于松开:“不用为难他了,我们可能被耍了。” 金虎一愣:“您是说?” “去找徐岩!” 当李清彦赶到左监司堂时,却不见徐岩踪影,当即询问值班衙役:“徐左监呢?” 门口衙役回道:“左监大人去了卷宗库。” 李清彦目光一冷:“带路!” “是!” 片刻,又至卷宗库。 但见库房门紧闭,门口立着两个守卫:“徐大人说您吩咐他调取秘档,将我们都驱了出来。” 砰! 从内反锁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敞开的窗户。 窗内还留着徐岩的官帽和外袍。 堂堂四品的徐岩,竟直接跳窗而走。 看着窗外的脚印,李清彦冷哼一声:“他还真够果断的!” 略作思索后,他随手抽出一卷宗,翻开看了看,便用火烧了:“徐岩身为命官,却偷盗卷宗,即刻捉拿!” “是!” 徐岩离开廷尉府后,一路穿街走巷,直奔赌场。 老乞儿搬个椅子瘫在门口晒太阳,见到徐岩这幅模样,登时大吃一惊:“徐大人!你怎么搞得比我还破?” “没时间陪你废话。”徐岩气喘吁吁,指着里面:“去,告诉聂听风,让他给甄氏传话,就说廷尉府要对他下手,让他早做应对!” 交代完后,徐岩也不停留,转头便离开此处,往自家方向而去。 半途,被李清彦拦下。 徐岩略整衣衫,故作惊讶:“李公何以至此?” “这话应当我来问你。”李清彦面色颇冷:“身为命官,何以不知体面,解冠袍逾窗而遁?” “哦,是这样的。”徐岩一拍脑门,笑道:“我突然想起,先前做过一些关于甄氏的笔札存放家中,一时心急便自己来取了。” “又怕失了朝廷颜面,所以提前解了官帽和袍服。” 李清彦愣了愣,接着点头道:“撒谎够快,脸皮够厚,是个当官的好料子,可惜找错了靠山。” 徐岩赔笑:“哪里话,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库房失却要紧卷宗,而你行为诡异,本府怀疑是你盗走!” 李清彦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将手一摆:“带走!” “是!” 徐岩被拖走后,金虎才从转角中走出,拱手道:“李公妙算。” 李清彦神情清冷:“我会安排人去封禁甄氏。” 金虎眼睛一亮:“在下明白。” ------------ 第121章 下手甄氏 ——甄府—— 正午时,甄楚河收到来自卢府消息:卢晃被请去司空府,与家人联络中断。 午后,甄楚河愈觉事情不对,吩咐下面人备好黄金,准备亲自登门去拜访王宸。 刚出门时,聂听风的人到了:“甄宗主!有急事!” 甄楚河面色肃然:“何事?” “不久前,廷尉府的徐左监孤身来到赌场传话,说廷尉府即将对甄氏下手。” “传信后,我们的眼线发现他被廷尉卿带走,请早做应对!” 说完,来人也不敢停留,匆匆而去。 甄楚河没敢耽误,即刻转身走入金库:“去,将小姐唤来。” “是!” 甄婉赶至:“父亲,有什么事吩咐女儿?” 甄楚河亲自搬来一口锁好的铜盒,推到甄婉手中:“拿着此物,立马离开,去箕关!” 甄婉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卢公去了司空府后失联,廷尉府又递出消息,廷尉即将对甄氏下手。”甄楚河面色严肃:“只怕朝中产生剧变,有人要趁着殿下回来之前,进行清洗。” “那父亲您呢?” “我不能走!” 虽然神情严肃,但甄楚河依旧保持镇定:“我有爵位在身,事情彻底落实之前,他们不敢对我下手。” “这里是一些金银票和地契,为防他们浑水摸鱼抢了去,你先带走!” 知道事态紧急,甄婉也没有啰嗦,当即抱着箱子钻入马车,领着少数护卫一路往北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甄氏被廷尉府的衙役包围。 “何人何事!?” 甄楚河没有躲着,而是大开府门走了出来。 面前走来的官员只有三十多岁,对甄楚河拱了拱手:“廷尉府廷尉正监李成,见过邳乡侯。” “有事直说。” 李成嘴角微扯,笑意冰冷:“廷尉府接到消息,说河东贼群中传开了制盐法……” “所以你们怀疑是我甄氏传出的?” “是。” “证据呢?”甄楚河伸出手来。 “没有证据。”李成摇了摇头,又道:“邳乡侯可以放心,我们不会擅入甄氏。但,事关河东反贼,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为了避免紧要人员逃走,所以廷尉府将对甄氏进行封闭,想来邳乡侯没有异议吧?” 甄楚河哂笑:“倘若我甄氏是清白得,足下当如何?” 李成向前一步,目光灼灼逼人:“清白与否,你说了不算!” “掩门!”甄楚河挥袖而入。 看着渐渐合上的大门,李成冷冷一笑:“现在嚣张,到了夜里,有你哭的!” 他从阶上退下,大手一挥:“给我围死,一只鸟也不准放走!” “是!” 夜,很快降临。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道旁,李成恭敬行至车前俯身:“下官李成,拜见五……” “免了!” 车中传出周明的声音:“让你的人收拢歇着,发生什么事都当没听见,知道吗?” “下官明白,我这便去办!” 李成恭敬退下。 “江撼龙。” 车内,周明冲着外面努了努嘴:“手脚利索点。记着,今夜为发财而来,能不出人命最好,尤其是甄氏父女。” “殿下放心!” 江撼龙兴奋抱拳。 甄府之外,原本将甄府重重环绕的衙役圈,突然撤开了一个口子——江撼龙带着人堂而皇之入内! 咚! 片刻,甄府之内,警告的铜锣声响起—— “夜袭!夜袭!” “有人擅闯府内!” “快!速去禀报宗主!” 砰! 甄楚河的房门被推开,一名健壮的护院统领急速道:“宗主,出事了!” “我听见了。” 甄楚河未曾入睡,而是安静的坐在桌前,正由两名侍女伺候着梳头戴冠。 ------------ 第122章 周明:我要他好看! 见此场景,统领愣了一下,便道:“我这便通知所有护院来此。” “不用。”甄楚河转过头来,平静笑道:“这么晚了,让他们过来干嘛呢?都在自己房间歇着吧。” “啊!?”统领当即傻眼。 “听不懂我的话?”甄楚河目光一凌:“传我令,所有人禁足房内,不得外出半步!” 统领不解至极,但也勉强应道:“是……” “还有。”甄楚河语气缓和下来,挥了挥手:“让大家将自己屋里的灯掌起来吧,摸黑容易丢了性命。” “是……” 待统领退出后,甄楚河又开口:“去,将陛下赐予我的朝服和印绶取来。” “还有,掌几个亮些的灯笼,陪我去见见来客。” 侍女们心惊回道:“是!” 甄府之内,经过最开始的混乱后,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莫说原本歇在房里的武人,便是本就值守的护院们也卸了刀枪回去休息。 个个房间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人、未闻半声。 这让踏入甄府、手持刀枪的群贼们,一时有些古怪,还有……尴尬。 脏活没少干,但主家不喊不叫不反抗开着灯围观的……还是头一遭! “甄楚河搞什么鬼!?” “莫非其中有诈?” 几个走在前头的人谨慎后退。 “诈个屁!我看他是虚张声势!” 江撼龙踹翻一人,斥道:“每屋留两人看着,其余人随我去仓库!” “是!” 仓库到了,守卫消失无踪,锁上还插好了钥匙,贴心的让人心疼。 咔擦一声拧开后,库房里堆着的箱子终于让江撼龙展方笑颜。 随着一口口箱子被砸开,成串的铜钱让江撼龙笑容顿失。 “好多钱,咱们发财了。”身边一名武人哈哈大笑。 “发你吗个头!” 江撼龙甩手一巴掌将此人抽飞,气的面色发黑: “铜钱能值几个钱?! “给我把箱子腾空,看看下面有没有其他好东西!” 哗啦—— ——没有! “头。”有人凑了上来,道:“仓库储钱应该只是日常用度,贵重物品只怕让甄楚河藏了起来。咱们把他拿下,慢慢拷打,不怕他不说。” 殿下交代过,不准伤他,万一这厮嘴硬……江撼龙摇了摇头:“带路,去甄婉房间。” 拿下甄婉,以女挟父,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再不行,先将父女二人绑了,再将甄府翻个底朝天,还怕找不到值钱货? 砰! 房门推开,只见绣床,空无一人! “人呢?”江撼龙目光泛出狠色:“你们确定这是甄婉的房间?” “绝对错不了!”身边几人忙道。 “那就是藏到其他房间了。”江撼龙冷笑一声:“给我搜,把所有房间腾空!” “不必麻烦了。” 甄楚河来了。 身边除了侍女四人外,只有一名护院统领相随。 其人身着朝服,腰系紫绶、挂金印,面对强盗登门,依旧面带笑意。 “廷尉府没有证据,却将我甄氏团团包围。” “为的就是今夜官匪勾结,方便诸位入堂行强盗之举吧?” 江撼龙抬起手中刀,指着甄楚河,目放凶光:“话太多了,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当然知道!” 甄楚河点头,不疾不徐道:“六皇子尚未归来,卢公和徐左监又被控制,正值我甄氏朝中无人。虽然你们证明不了我甄氏有罪,但我甄氏今夜便是被人抢了,那也只能是白抢。” “要不然,五殿下怎么会急着让你来发财呢?” “我说的对不对,江撼龙!” 捏刀的手,猛然一紧! 江撼龙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是我见过最嚣张的砧板鱼肉!” 甄楚河摇头一叹:“卢公身为九卿都被你们控制住,我甄氏如今确实被困砧板。” “可是,我甄氏不是以往的甄氏,不只是区区一个豪宗富门,而是天子所赐、世袭罔替的侯门!” “一个商人,可以不明不白的死去。” “但若是滥杀一名侯爵,陛下会怎么想?其他王侯又当如何想?” “如今本侯确实是砧板鱼肉,可你敢做刀么!?” “你!” 江撼龙满脸怒容,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 周明特意叮嘱,让他不要伤了甄楚河父女,也正因为此。 他将刀放下,不甘道:“你提前得知消息,让甄婉离开了?” 甄楚河淡然一笑,并不作答。 “她跑不了!” 车驾中。 “今夜吃下甄氏,花在周角身上的钱应该能回来了?”周明笑道。 “我看远不止于此。” 陪同的金虎晃了晃肥大的脑袋,道:“甄氏财力丰厚,先前甄武在河东与我竞价便高达四百万两。” “这说明甄楚河至少带着四百万的现银,此外还有他在雒京的房、铺、田、地、矿,哪怕只有部分,也绝不止六百万这个数字。” 闻言,周明眼中神光炽热一瞬:“算账,还是你更专业。” 金虎道:“承蒙殿下栽培!” 周明轻呵一声:“钱是风中沙,上面没人顶着,再多也只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 金虎面色一紧,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忙慌张道:“我金氏之财,都是替殿下经营。” 周明尚未开口,江撼龙便出现在车驾外:“殿下。” 哗! 巨财在前,使周明也有些激动,一把将车帘撕开:“收获如何?!” 江撼龙面色发紧:“甄楚河提前得知消息,将甄婉和值钱的东西都撤走了。” 周明一愣,继而大怒: “你说什么!?” “撤走了?他李成是干什么吃的!” 江撼龙低头应道:“人是李正监到之前撤的,应该是提前走漏了消息。殿下,小人现在便去追?” “你去追?”周明强压怒火,以保持理智,他摇了摇头:“不,你不能去追。甄氏有钱,有钱便不缺人脉、更不缺高手卖命。” “出了雒京地界,黑吃黑你未必玩得过甄氏,让李成带着廷尉府的人去追。” “你去查,务必查出是谁走漏的消息。” “敢坏本皇子的事,我要他好看!” ------------ 第123章 陈知兵,你要拥兵造反么? ——箕山大营—— 两位不速之客,出现在陈知兵面前。 河内太守赵远图,年近五十,身披甲衣,颇具威仪。 然而,此番行动的主导者却是他身边的年轻人——兵曹郎中许宁楼,年不过三十,一副文官打扮。 陈知兵连忙见礼:“见过赵郡君、许使命……” “免了吧!”许宁楼摆手将其打断,并不正眼瞧他:“我问你,六皇子殿下呢?” 作为郎官,兵曹郎中只有可怜的七品,奈何人家行走于中枢,执行的尚书台之命。 官拜中郎将的陈知兵, 此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武夫罢了。 陈知兵思索片刻,回道:“不在营中。” “监军梁兴呢?”许宁楼接着问道。 “这……”陈知兵眼中闪过慌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许宁楼冷声一笑:“莫非你们真的将监军杀害?要造反么!” “绝对没有!” 陈知兵摇头,后背已淌出了汗水。 不是他胆小,而是此事真的逾规逆制,至于监军梁兴…… “那他在哪!?”许宁楼怒喝一声。 陈知兵也不想找理由了,便道:“我这便领许使命过去。” “不必了。”许宁楼森然摇头,道:“安排个人领路,你自己留在这,召集军中所有校尉、司马。” “私擒监军、对抗朝廷军令,陈将军……”许宁楼迫近一步,用手搭着陈知兵肩头:“你最好赶紧将六皇子请出来,否则这些罪名,凭你可担不起!” 陈知兵艰难抬头,脸色煞白。 许宁楼转向赵远图,压低了声音:“我去寻梁监军,劳烦您看着他……莫让他跑了!” 赵远图略加思索,点头:“可。” 许宁楼一走,赵远图便道:“陈将军,此番他受中枢之命而来,你还是好好配合吧。” 箕山箕关,西临河东、东接河内,此番大军所有后勤供应,都是由赵远图负责保障的。 两人此前便有不少交集。 陈知兵拱手:“我知道了,多谢赵公提醒。” 赵远图摇了摇头,寻一处落坐下来,心中轻声一叹:靠山要倒,这陈知兵的路,只怕也走到头了。 陈知兵立即着人召集各部将校。 许宁楼也在一处帐中见到了梁兴。 被困多日,或许是担心遭到灭口,又或许是周彻安排人下的手?梁兴竟一病不起,陷入了昏迷。 “好啊!” “暗害监军,还真是狗胆包天!” 许宁楼怒极,问旁边带路的军司马:“监军的其他随从呢?” 军司马道:“据报,那日突入箕山之战中,监军所在遭贼冲击,随从皆战死。” “哈哈哈……”许宁楼笑声恐怖,冷冷盯着此人:“灭口都不灭干净,看来丘八们也怕罪大到担不起了?” 那人已满头大汗,难以回话。 “来啊,把梁监军给我抬到中军大帐去!” “是!” 大帐内,诸将校皆至。 赵远图闭目养神,陈知兵一言不发,诸将校都难免心思沉重。 片刻,许宁楼入帐,眸光在帐中一扫,继而冷笑一声:“抬进来吧!” “是!” 身后,一副担架放下。 躺在担架上的,正是面色苍白,已陷入昏迷的监军梁兴。 “梁监军!” 看到梁兴这幅模样,帐中一帮武人大骇。 陈知兵面色愈发惨白。 “你们也知道他是监军?”许宁楼目光冷冽的可怕:“知道他是监军,还敢将其监禁、拷打、意图谋杀,诸位想做什么?想谋反吗!?” 其人话音刚落,紧随的兵曹武士将手中的中枢旗牌令猛地一拄,发出砰的一声! 哗—— 帐中武人悉数单膝着地,头颅低下:“不敢!” 便是安坐在那的赵远图,此刻也起身行礼。 持旗牌者,便代表了朝廷中枢的权威。 许宁楼伸手接过旗牌令,冷哼道:“不敢?那你们倒是解释解释,眼前的梁监军是怎么回事?” 赵远图走到梁兴面前,看过之后,面色骇然。 帐中武人俱都一言不发,额头冷汗涔涔。 偶有人目光略抬,看向最前方的陈知兵。 “怎么,都哑巴了?”许宁楼冰冷的目光扫到陈知兵身上:“陈将军,我再问你,殿下在何处?” 陈知兵深吸一口气:“不知。” “呵!”许宁楼冷笑一声:“殿下不在,军中便属你军职最高了,一切也就由你担着了?” 陈知兵一震,最终还是张嘴:“是……” “那你回答我,是谁对监军梁兴下得手?!”许宁楼喝问,同时指向一旁的属吏:“记录在案,不得遗漏!” “是!”属吏点头奋笔。 陈知兵目光挣扎,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确不知道。” “是吗?”许宁楼目光狡冷:“军中能绕开你行事的,也只有六皇子一人了。” “照你所言,监军之事,是六皇子所为?” 陈知兵猛地抬起头:“没有!此事与六皇子无关!” 许宁楼拂袖而起:“你既不知道,又如何能确定与六皇子无关?!” 陈知兵汗流浃背,无言以对。 “记录在案!”许宁楼又指向陈知兵:“上刑!” 又两名武人上前,迅速将陈知兵按住。 帐中几个与陈知兵关系亲近的将校,立时按刀而起。 “怎么!你们要造反么?!”许宁楼怒喝。 “诸位不要乱来,以免自误!” 赵远图也坐不住了,赶紧相劝,同时走到许宁楼身边,低声道:“陈知兵还有将职在身,未曾定罪,只怕不好用刑?” 许宁楼冷漠摇头:“赵公也瞧见了,这陈知兵满嘴假话,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放走甄武来对抗朝廷。不用点手段,又如何能摸到真相?” 赵远图道:“可以带回中枢慢慢查。” 许宁楼稍滞片刻,随后道:“只恐拖则生变,有些罪证,还是早拿到手为好!” 他是担心回去自己难吞大功,现在查显然是立功心切……赵远图也是官场老油条,当即未曾再劝,只是道:“刑在一身,不要波及其他人。” 许宁楼微微点头,继续震慑帐中武人:“诸位为国效命,与贼厮杀,本是有功待赏之身,也想牵扯进此事么?” “谋害监军、对抗朝廷,何等大罪!想必诸位心知肚明?” 那些起身的武人脸色难看,手依旧抚刀不落。 他们或与陈知兵私交甚厚,或受其提拔是他心腹,荣损一体,难有退缩之路。 见这些人不动,许宁楼也不敢再逼,转而目视陈知兵:“陈知兵,你要拥兵造反么?” ------------ 第124章 那你认得此物么? 陈知兵咬牙一叹:“都退下!” 众人收刀而退的同时,陈知兵被拖至帐口,解掉甲衣。 砰!!! 棍棒沉重落下,不过十数杖后,衣袍已经染血。 等打到三十杖时,隐隐可听到一声骨裂。 陈知兵发出一声闷哼,五指扣地流血。 诸将校目光泛红,赵远图也将脸别到一旁。 许宁楼神情宁静,甚至挂着淡然笑意:“接着打。” “是!” 砰砰砰—— 又二十棍—— “启禀大人,陈知兵已昏死过去。”执刑者道。 “看来这武人也不经打嘛~”许宁楼嗤笑一声:“取桶盐水来,给他泼醒。” ——哗—— 陈知兵一个激灵醒来。 浑身湿漉,头发披散,后背以下一片血红。 狼狈睁眼,许宁楼在他面前半蹲下来:“监军被控制的当天,你们突然向箕关进军,并推进入山。” “当时监军已被控制,大军是你催动的,如此说来,你是拿到了六皇子的军令了?” 许宁楼这一问,场中所有武人心头猛地一震:进军箕关的军令有问题!? 趴在那的陈知兵,身体开始不住的发抖。 当时调兵进攻,他确确实实拿到了正儿八经的军令——由皇甫韵代替周彻所书,再盖上抢来的监军大印发下的。 他只要点头,便能将这口锅推出去——他只是奉命行事,更高层发生的事,关我屁事? 可他只要点头,那忤逆中枢、谋害监军的罪,就实打实的落在了周彻和皇甫韵头上! 皇甫氏是他故主,周彻提拔他平步青云的新主……他得颤抖愈发明显,身体在糜烂的血肉中向后挪动,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对于陈知兵的恐惧,许宁楼无比满意。 他一把拽紧了对方的衣领,将声音压低:“陈将军,对抗中枢的是六皇子,只要你将实情道出,你是有功无过的。” 说到这,他又更低一分,几乎贴上了陈知兵的耳朵:“你在朝中会有新的靠山,保你前途无量!” 陈知兵一拧头颅,汗珠和冷水甩在许宁楼脸上。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人,一言不发,眼中写满了挣扎。 许宁楼拭去他脸上水渍,接着道:“受了这五十杖,君臣之义已全,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接下来的罪,你是担不起的。” “是回朝领功,还是槛车入雒、三族尽诛,就看你自己了。” 他站直了身子。 陈知兵重新低下了头。 帐中气氛低沉地可怕。 许宁楼俯瞰趴在脚前的人,声音拔高:“陈知兵,兵进箕山的军令,可是来自于六皇子?” 陈知兵再也不能拖了、也没有退路了。 他颤抖不停。 “别装死了!”许宁楼怒喝:“兵马调动,这是推诿不过的。既然你不肯言,看来是手续齐全,事关上级,故不敢言罢了。” “没有!”陈知兵紧低的头颅突然抬起。 许宁楼目光一缩:“你说什么?!” “我说……军令不是来自于六皇子!” 这一句话,像是掏空了陈知兵的力气,其人头颅沉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将军!” “陈将军!” 帐中一片哗然。 诸多将校与赵远图纷纷变色。 军令不是来自于周彻,那便只剩一个答案——对抗中枢的陈知兵、擅发军令的也是陈知兵。 顺理成章,谋害、控制监军、夺取监军大印的,也就只有陈知兵了! 许宁楼怒发冲冠,低吼道:“混账!你想一个人顶罪!?” 陈知兵无力抬头,只是虚弱的挪动手,指向坐在那的文吏:“记录在案吧……” “慢着!” 许宁楼连忙喝止,气急败坏地抓住陈知兵头发,将其面庞扯起,狰狞道:“你要想清楚了。若军令不是六皇子下的,那一切便是你陈知兵做的!” 陈知兵惨然一笑:“是我……” “是我下令的!”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道朗声。 “谁!?” 许宁楼怒视。 帐门外,一人着滚黄袍、腰悬九歌,黑发披散如瀑。 身形高大,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冷色。 帐中众人哗然而惊,随即又迅速反应过来,赶忙见礼:“拜见六殿下!” 周彻也不答话,只是向陈知兵和许宁楼走了过来。 许宁楼一时发愣:“六皇子?” 甄武几步上前,一个大鼻兜就冲他脸上刮了过来—— 啪! “混账东西!看到殿下也不行礼?!” 许宁楼让他刮得一个踉跄,登时大怒:“敢犯朝廷使命,还愣着干嘛,给我拿下!” 哗—— 随从武人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扑来。 周彻眼眸一横:“谁敢?” 那帮扑上来的武人立马止住,看向许宁楼。 许宁楼面色狰狞:“六皇子,下官奉朝廷之命来此,代表的是朝廷!此人竟敢冲撞使命,我要将他拿回朝中!” “小小郎官,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周彻瞥了他一眼:“跪下答话。” “我……”许宁楼一滞。 啪! 甄武反手又是一巴掌:“让你跪着听不见?” “噗——” 许宁楼吐出一颗带血的牙,一把从身边武人手中夺过旗牌,恶声道:“六皇子,我是奉中枢之命来此的……” “那你认得此物么?” 那是一杆竹节,竹节顶部挂着一根旄牛尾,牛尾后端晃悠着一根黑红色的飘带。 仅此而已。 却使帐中传来一片下跪之声。 “叩见陛下!” ------------ 第125章 雒京将大变 “节……节杖……”许宁楼嘴唇浮动,人都有些傻了。 周彻语气平静:“本殿奉皇命持节督军,见我不拜,是你自己藐视天子,还是你身后的曹尚书有所交代,中枢可压天子?” “没有!没有!” 许宁楼连晃了晃头,接着向节杖拜道:“臣叩见陛下!” 停了一会儿后—— 啪! 甄武又是一巴掌:“殿下呢?你敢藐视皇嗣?” 许宁楼冠带都被打散,此刻也只能含怒低头:“许宁楼见过殿下。” “跪下候着。” 周彻绕过此人,上前搀住陈知兵:“还坚持得住吗?” 陈知兵用力点头:“殿下,我……” “我都清楚。”周彻轻按他肩头,道:“你宽心,只要我没断气,今后便没人能动你。” 陈知兵垂头落泪,哽声道:“殿下垂恩庇护,末将万死难报!” 一旁的赵元图微微变色。 陈知兵甘愿为上司顶罪,绝对称得上是为臣者忠;而周彻身为上位者,却将自愿牺牲的下属拖出,自担罪名,在上位者中更是几乎绝有了。 看这收人心的手段,六皇子果然深藏不漏…… “六殿下!”许宁楼愤然开口:“朝廷遣我来追查梁监军之事,敢问殿下,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不错。”周彻回身点头:“拿下梁兴、抗令进军都是我做的,如何?你要将我槛送京都么?” 帐中一时死寂。 拿下监军、抗令进军……周彻就这样轻易承认,并一肩担下了? 赵远图想要缓和一二气氛,话到嘴边,谁知许宁楼已激动昂声:“你受皇命出军,却嬉戏前线,累次抗命,贻误军机!” “因你不出兵策应,才使二皇子失利于西线,更兼加害监军!寸功未立,毒遗害余!误国误民,朝堂之上,诸公必会深究到底!” “赵公!方才六皇子已亲口承认了他的罪行,回朝后你可要与我一同为证!” 赵远图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你这么勇的么!? 周彻似笑非笑,走到帅位落座下来:“你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本殿奉皇命出征,而天子要的是取胜。” “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战机稍纵即逝,中枢兵曹曹正、西线周汉,不过泛泛之辈;本殿既要得胜,便听不得他们的。” “至于其余,你没资格听,我自会向父皇交代。” “哈哈哈……”许宁楼忽然放声大笑,昂颈高声,斜瞥周彻:“那敢问殿下,您得胜了么?” 周彻收起笑容,缓缓点头:“当然。” ——哗啦—— 说着,他将一张卷轴丢向赵远图。 赵远图连忙接住,一躬身:“殿下,这是……?” “河东降书。”周彻道:“自今日起,河东干戈已止,各路贼军皆已向朝廷臣服。” “什么!?” 赵远图许宁楼二人俱惊。 前者连忙将卷轴打开,许宁楼慌忙凑过来看。 须臾,赵远图眼中满是惊疑。 许宁楼则直接失态大叫:“你这不会是伪造得吧!” “放肆!” 他这话一脱口,帐中怒喝声一片。 帐中武人顾不得降书带来的震撼,已是纷纷各持刀剑起身。 赵远图脸也黑了下来:“糊涂之言!” 即便这封降书真是伪造的,是你能说得吗? 你有什么证据,就在这说一位皇子造假? 许宁楼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找补:“我奉命来此清查,是职责所在,若有言重之处,还请殿下……” “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现在听我说。” 周彻打断了他,面色也变得异常冰冷:“这封降书是要交给父皇过目,你是在说我欺君?” “我……”许宁楼支吾不能言。 “河东之战,本殿已大获全胜!你不过区区郎官,却指责本殿毒遗害余,误国误民,罪该何论?” “我未回营,你也未经过我这名主帅准许,更未罢黜陈知兵的将身,凭什么对他用刑,使其重伤?” 许宁楼面色发白,哆嗦着难发一言,只能向赵远图投去求助的目光。 赵远图低头看着脚面,全当不知。 “你说朝堂之上,诸公必会深究到底!我问你,是哪位“诸公”能处置皇嗣?亦或者在你眼中,天家血脉能任由你们做臣子的人发落!?” “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是谁给你的底气?” “你背后的那位兵曹尚书?亦或你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三族?!” ——砰砰! 许宁楼踉跄退了两步,险些跌倒。 他慌张看向手中这面代表中枢、代表兵曹的旗牌。 他原以为掌握此物便掌握了生杀大权,节制前些的武夫丘八如捏稚儿。 事实也是如此,陈知兵和帐中那些武夫不就被吓了个半死么? 可这玩意面对面前这位霸道的六皇子时,像是失去了它的一切神力…… 失去最大的底气后,许宁楼又成了那个七品小官,以至于荒唐地呢喃:“回朝没法交代,那我该怎么办?” 周彻热心地笑了:“我教你。” “啊?”许宁楼难以置信,又觉枯木逢春。 周彻一挥手:“拖下去,杖毙。” 许宁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恐万分:“不!!!” 由不得他。 门口冲进来几个军士,将他按住便往外拖去。 “不!” “我是朝廷使命,你们对我无行刑之权!” “殿下!我是代表中枢来传令的,您不能杀我——啊!!!” 喊声未绝,身后的棍棒便迫不及待落下。 得到周彻军令,几个兵士跟砸糍粑似的奋力轮匝。 粗壮的棍棒,几下便将许宁楼干的叫不出声来,下身一片血肉糜烂。 见此,赵远图向周彻拱手:“殿下,烦请留他一口气,也好让他回朝交代。” 懂得见风扬旗,是个聪明人……周彻笑了起来:“既然赵郡守开口,那我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 赵远图连忙施礼:“多谢殿下开恩!” 棍棒停下,但许宁楼也早已昏死过去。 在对伤口做了基本处理后,赵远图让人将他放到了担架上,并向周彻辞行:“殿下,下官身系皇命,梁兴和许宁楼必须带回。” 周彻满不在乎:“梁兴这厮,便是赵郡守不来,我也要将他送入京都的。” “哦!?” 赵远图眼中惊芒再闪……听六皇子这口气,难道梁兴有问题? 可问题是,即便监军有罪,也绝不是身在军中统兵的周彻能处置的。 不管理由多漂亮,统帅私自处决监军,历来都指向一个罪名——谋反! 赵远图心头一抖,聪明的扯开了话题:“殿下何时归朝?” “此刻!” 声音传来时,那袭黄袍已至帐门。 其人顶冠挎剑,龙行虎步。 一时间,赵远图竟陷入恍然之中。 很快,他又猛然惊醒: 雒京,只怕要变天了! ------------ 第126章 酒了生死,恩断义绝 大河南岸,天色昏黄。 在河南通往河内的官道上,散落着大批商队人员,其中夹杂着不少车马。 甄氏临时散出消息,动用沿河人脉,掩护甄婉撤离。 两名武人一左一右,紧贴甄婉所在的马车。 左侧那人三十上下,长着络腮胡,身躯挺拔,腰间挎刀——河南顺远镖局总镖头王保。 顺远原只是河南地界的小镖,依靠承接甄氏在雒都地界的货物托运,才一跃成为河南镖局界的巨头。 可以说,没有甄氏,便没有今日的顺远。 至于右侧男子,年近六十,带着面具,束着长发,青筋突起的手紧扣腰间大剑——甄氏藏在雒都的武人头领赵棠。 赵棠是甄楚河父亲留下来的老人,随着旧伤和年纪日长,早已不负当年之勇,平日里多负责培训新的武人和死士。 甄楚河交给周彻的游侠武士,便是由他调教而成。 他从不露出真容,唯一能辨识其身份的便是其腰间的‘甄’字腰牌。 “小姐!” 一骑骤至车后,骑士在马上拱手:“后方有一支人马追来,约有三四十人,皆骑马挎刀!” “小姐宽心。”不等甄婉开口,王保便道:“区区数十人,由我顺远镖局拦下,小姐继续前行便是。” “有劳王镖头。” “走!” 后方,王保逐渐脱离大队,距离追赶者愈来愈近。 这帮人都披着皂色大衣,带着斗笠……是在隐藏身份? 微皱眉、缰绳一扯,王保沉声道:“顺远镖局在此押重镖,不知道来的是哪方朋友?” “顺远镖局,真是好大的名头。” 来骑逐渐停下,一骑挤到最前方,将戴在头上的斗笠摘下,阴沉一笑:“王镖头,什么时候官道被你包了?” 盯着来人片刻,王保神情顿变:“李大人!” 不错,来人真是奉命追赶甄婉的廷尉府李成。 廷尉府的人追来了,这下麻烦大了……王保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李大人哪里话,小人哪有这狗胆,只是为了货物安全罢了……不知何事惊扰李大人亲自出马?” “装的不错,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李成冷笑:“我此来奉命捉拿朝廷重犯甄氏,也就你们所押运的‘货物’!” 此言一出,王保的随从个个变色。 王保最先反应过来,冲着身边人喝道:“速去告知雇主,就说李大人来人,让他们配合调查。” “是……” “都别动!” 身边人刚应答,李成便厉声大喝起来,并取出自己的印绶以示众人: “都给我听好了,甄氏犯得是抄家灭族的重罪,给他们通风报信,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你们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分,才得以在雒京安家落户,在镖局也不过讨口饭吃,真要拖着全家老小卷进这事么?!” 话音落下,李成身旁的武差们也纷纷拔刀。 顺远镖局的人登时面露难色,不敢动弹。 来人若是山贼强盗,拔刀相搏、哪怕身死于此,也是镖师使命所在。 可抗拒朝廷,身家俱不法的下场,又有几人敢担呢? 见众人被震住,李成又冷眼扫向王保:“至于王镖头,不妨告诉你,甄氏马上就得完蛋,你想继续把生意做下去,是时候考虑另投他主了。” “执迷不悟,只怕是死路一条!” 王保登时大喜,解下佩刀双手奉上:“多谢大人指点迷津,在下愿从大人之言!” 李成颇为得意,点头笑道:“孺子……” 啪! 忽地,王保将刀用力一抛,笔直砸在李成脸上。 在李成惊吼时,他已急速拨转马头,往后急驰而去。 李成怒不可遏:“拿下他……不!他是要传讯给重犯,用弩箭让他闭嘴!” “是!” 武差们策马冲出,从腰间摘下随身制式小弩,撞开镖局人群,瞄准王保! 嗖嗖嗖—— 十数根箭矢如铁钉般洒落,打在王保身后。 王保心中骇然,大叫道:“大人且慢,我是替你去拿甄氏的!” 李成面色发黑,怒道:“卑贱的生意人,脸皮厚的不像话,给我射死他!” “甄氏人且住,廷尉府的大人来拿你了!” 前方王保又连声大喊。 噗! 骤然,他后腰上血迹喷出,麾下马匹也在同一时间栽倒,将他抛了出去。 王保落地一滚,已摸到了商队的尾巴,抬头怒吼:“甄氏且住,廷尉府来人!!!” “混账!” 话音刚落,一名健壮武差策马而至,将一根绳索套在他头上,将其瞬间拖翻。 王保咬牙,只能两手死抓着绳索,以免自己脖子被拽断。 很快,他被拽到李成马前。 “你狗胆不小啊!”李成气不过,弯腰拿剑鞘猛抽在他脸上,骂道:“甄氏都天黑了,我看你也是找死!” 王保吐出一口血,也不言语。 李成一把扯掉伪装:“不用装了,直接鸣锣,让他们原地停下,给我截住甄婉!” “是!” 象征着官差办案的锣声大鸣。 武差取出大旗开路,摇晃着喝令沿途之人下跪。 拉的老长的商队,从后往前缓缓停下,人员也陆续跪在道旁。 队伍前方。 甄婉从车中探出头来,面露焦急之色:“赵伯,怎么办?” 赵棠紧握着佩剑,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已可见廷尉府的人呼喝着跨马而来。 在官府的旗帜面前、在冠冕堂皇的罪名下,根本无人敢挡。 他呼了一口气,似喃喃自语:“终于是到这一日了。” 他没有回答甄婉,而是一声大喝:“死士安在!?” “在!” 紧靠马车,拥出来六人。 这六人如赵棠一般,同样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视人。 甄氏的基本盘在东海,在雒京的武装力量是有限的。 再则,雒京毕竟不比地方,不是你想藏多少死士便能藏的。 皇子们才几个甲卫? 甄楚河在雒京的死士,绝大多数已经交到了周彻和甄武手中。 为了不引起朝廷警惕,更安全的方式还是扶植王保这些外围武力。 所以,连带赵棠在内,只剩七人而已…… 赵棠自胸衣中取出一个纸包,又摘下腰间的酒壶。 纸包中倾出白色粉末,在酒壶中一晃化开。 赵棠再度望向车内,声音平静:“宗主不在,请小姐代为赐酒。” 轻扶着车帘的手捏得极紧:“赵……赵伯……” “快!”赵棠喝了一声。 甄婉跳下马车,一把夺过酒壶。 随身女婢早已取出碗,分在六人手上。 “摘牌换酒,谢别主家吧!”赵棠又道。 六人一手扯下腰间象征身份的甄字腰牌,与酒碗同时高托在手。 甄婉一手接回腰牌,另一手便将酒水斟下,低声啜泣:“有劳先生……” 那人便应道:“职责所在,谢主家赐酒!” 至第二人,甄婉强忍哭声,手抖的愈发厉害。 接酒的人安慰道:“小姐莫哭,小姐快一些。” 甄婉瞬时崩溃,脚步急速且踉跄,大哭着替他们斟酒:“有劳先生!” 酒在碗中晃荡,泛起轻波。 就如同他们的一生,看似平凡入水,但入喉肠,其烈如火。 “主家养身,唯以身报。” “酒了生死,恩断义绝!” 这是死士的一生,也是死士的终言。 最后的狂言,不是对主家的怨怼,而是对自己即将逝去之性命的郑重。 生为死士、生为忠仆,受主家恩养,没有人格上的独立。 可当他们饮下这毒酒之后,他们便已彻底报答主家,不再亏欠任何人。 践死,是义士最雄伟的壮举。 六人拔刀出鞘。 ------------ 第127章 无主无家之辈,何惧作不法之徒!? 甄婉泣不成声。 直到一只手将她扶住,并将她手中未曾倒完的酒壶夺回:“小姐,快些走吧。” “赵伯!” “快走。”赵棠推搡着她上车,脸上平静依旧:“我已经老了,血气枯败,拦不了太久,接下来的路靠你自己了。” “赵伯!”甄婉扯着他的衣袖,哭道:“你带着财物,我们分头走便是。” “小姐你错了,你以为甄家最值钱的是这些财物吗?”赵棠摇头,笑道:“甄氏最值钱的是你啊!家主和我们都不能接受你落入五皇子手中,这才是对六殿下的霜雪之忠。” 甄婉立时愣住。 赵棠已将她推上车去。 他晃了晃手中酒壶。 “酒了生死,恩断义绝!” “小姐速行。” 不给甄婉阻拦的机会,酒水被吞下,酒壶撇落,噗的落地,撒出几滴未尽的豪气。 长剑出鞘,直趋来敌。 前方,他的学生兼下属,已与敌人接战。 李成没想到竟有人敢对朝廷人马下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先三名武差不备,被死士砍翻战马落地。 再复一刀,杀死在地。 冲来的武差们又惊又怒,将敲击的铜锣挂下,怒吼道:“哪来的不法之徒,你们是要造反么!” 赵棠朗声大笑:“无主无家之辈,何惧作不法之徒!?” 李成身边,一名随从眼珠子一转:“大人,这些人定是甄氏安排的,要是能抓活的……” 啪! 李成反手就是一巴掌:“蠢货,这种人能让你抓活的吗?!” 他不擅武力,此刻也拔出佩剑大吼:“敢对我们下手,这帮人是叛贼!杀了,上报平叛之功!” 这话一出,那帮武差们眼睛都红了。 平日里立功,多数抓犯拿贼,了不起杀几个不要命的匪徒。 可这些人头,哪有“叛党”来的值钱? 端弩便射。 箭雨中,有三人倒下。 这给另外几人创造了机会,他们策马冲了过来。 三名最近的武差急抽刀接战。 刀光交错中,三名武差滚落马下。 李成惊目圆睁,吼道:“围上去,杀死他们!” 嗖! 利箭再发,又一人身中数矢落马,另一人战马负创,只能持刀步战。 “死!” 十数名武差瞬间迫近,弯腰、出刀、下扫! 步战者面不改色,忽地将身往前一矮一探,一刀扫出。 只闻战马哀鸣出声,马背上的武差滚落下来。 死士手中刀也被马腿强大的力道震的脱手,他干脆一把将落马的武差抱住,两人就地翻滚起来。 众人投鼠忌器,一时难为。 “放箭,愣着干嘛!”李成果断喝道。 箭矢落下,将两人一同射死在地。 剩余那名武士抓住机会离开距离,拨转马头往后方而去。 武差们愣了一下,便齐刷刷追了过去。 李成讽笑:“怕死也叫死士?” “快躲开!” 身侧忽起一声喊,身前突冲一骑至。 明晃晃的剑尖,直取李成。 李成如坠冰窟,僵在原地。 幸好,一人冲至,将他推落马下。 一剑落空,赵棠眉头微皱,平端剑身,反削回来。 那人架刀不及,脑袋被切落半边。 他一低头,瞄准跌得七荤八素的李成,又是一剑劈下。 “大人小心!” 一名武差架着臂挂小盾抵挡。 赵棠剑锋凌厉,一剑扫开牛皮小盾,在他臂膀上拉开一条口子。 再复一剑,挑破咽喉。 再度追杀李成。 赵棠目标明确,只要做掉李成,廷尉府失去了前线调度之人,甄婉才有一线逃走的希望。 李成吓得亡魂皆冒,手按着地、脚踢着尘,在泥地里挣扎着后退。 腰间突然一紧! 原是一名马术极佳的武差扑来,弯身提住了他的腰带,拖着他狂奔后撤! 死里逃生。 李成大出一口气,赶紧喊道:“快!拦住他!杀了这个老东西!” 身边的武差纷纷涌来。 前方被引开的那十几名武差也已杀死那名死士,此刻拨马回头来援。 赵棠目光直视李成,手中大剑大开大合,连杀七八人。 忽地,他身下马哀鸣一声——原是后方的武差回头,一箭射中坐下马。 他反应极快,一个侧身滑下马背。 一名武差抓住机会,取短枪往他胸膛刺来。 两足尚未站稳,挪闪困难,赵棠只能勉力侧肩,左手探出抓枪,右手提剑向上。 噗的一声,血光两溅——赵棠肩部受创,出枪者人头被剃落。 赵棠亦不停歇,一声沉喝,将短枪射向李成。 这一枪略偏了些,未中李成,反中拖着他的那匹马。 马上武差跌落,正好砸在李成身上。 机会来了! 赵棠平静的目光凌厉起来,提剑猛冲! “挡住他!” “保护大人!” “快!快顶上去!” 周边的武差一时簇拥围来,堵在李成前方。 短短不过十步距离,遍布刀光。 后方武差加速回援,箭矢不断。 噗噗噗—— 赵棠背后连中三箭。 箭矢撕开衣裳,露出里面暗色细甲。 细甲不如重甲,被这种小箭撕开,血迹淌出。 他似未觉,速度更快,一头撞入前方的刀林中,抡剑如风狂斩。 当当当—— 刀剑交击声、沉喝声、怒吼声、血肉分离声、惨嚎声,交织成片。 赵棠身披九创,淋血而至,身后匍匐十数具尸体,满是断肢——还有一条他自己的胳膊。 这位沧桑剑者呼吸粗重,持剑的手都在发抖。 看着在他脚前吓到失禁的李成,他满意一笑,奋力提了提剑……好重!他的老朋友,从未如此沉重过! 刹那间,这位平静而强大的剑者,眼中终于浮现了片刻的慌乱。 是受伤?是疲惫? 是英雄垂垂老矣! 他发出了一声喊,提尽全身力,将剑提起。 却在下一个瞬间,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唉……” 如果能年轻十岁就好了…… 他的身体往前栽去,目光中满是遗憾。 还没完全倒地,他便听到一阵清晰的切响。 那是刀刃分开骨肉的声音。 这种声音,他不曾少听过,却从未如此清晰过。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点冰冷从后背钻了进来,直透心脏至胸前,最后蔓延到全身。 他倒了下去。 ------------ 第128章 谢殿下赐死 “将他的头颅割下来!” “持铜锣到最前方,截停所有车马人员,敢有再行动者,一律按罪犯处理!” “是!” 距离跨入河内的大桥不到两里处,一片芦苇荡中,甄婉的马车被截住。 甄婉的随身婢女张开双臂,堵在车帘前。 武差正欲强闯,当中传出甄婉冷冽的声音:“我是邳乡侯的嫡女,更是与六皇子有婚书之约的皇子嫔,没有宗正府的文书,你们凭什么闯我车驾?!” 武差被震住,不敢再进。 “没用的东西!” 李成踹开武差,一把扯住婢女头发便往车下拖。 “啊!” 尖叫声中,婢女跌落车下。 砰! 又一声响,车帘被李成挣断,珠幕落在车上乱溅。 冲着车中甄婉,李成伸手:“东西拿来!” 甄婉又惊又怒:“拿什么?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装傻?” 李成冷笑一声,甩手将一颗带血的头颅丢了进去:“此人你可认得?” 头颅在车内噗噜一滚,血淋淋的脸朝向甄婉——赵棠。 甄婉心一抖,眼泪便落了下来。 见此,李成趁势逼近:“看来甄小姐确实认得,这应该是你甄家的护卫吧?” “不!”甄婉深吸一口气,摇头:“我不认识他……” “是吗?”李成嗤笑:“我原以为是甄家护卫,想着剁了头颅便算了,毕竟也算大族门人,留些体面于他,既然如此……来人,将此人尸体碎了丢去喂狗!” “是!” 车外有武差回答。 甄婉脑袋一扬,死死盯着李成。 “怎么?”李成嘿了一声:“甄小姐现在认得他了?也是,他可是你家护卫,一片忠心,难道你作为主子便如此无情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甄婉眼眶通红一片,声音中满是恨意:“我只知道做人要留余地,李大人当心不得好死!” “咒我!?” 李成狰狞一笑,直接攀上马车。 “站住!你好大的胆!”甄婉怒斥:“擅闯我车驾,你不怕皇室追究,叫你人头落地么!” “哈哈哈……”马车较高,李成一只脚登上了车梯,闻言放肆大笑:“皇室追究?六皇子马上都要不存于世了,你算哪门子六皇子嫔?” “今日不止要闯你车驾,还要将你掳回,东西带走,你又待何?” “墙倒众人推,朝廷之中,又有谁会替你出头,谁又敢呢!?” “我敢!” 就在这时,他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谁!?” 李成一只脚悬着,正待艰难回头,腰间忽然一阵摩擦。 出鞘声中,他的佩剑被拔走。 紧接着腹前“笃”的一声,一口剑尖钉入他面前的马车板上。 嗯? 李成大脑愣神片刻,想要再度转身,却发现腰腹部传来一股钻心疼痛。 “啊!!!” 一口剑贯穿了他,将他牢牢钉在马车上。 哪冒出来的瘟神?二话不说直接钉人!? “谁!你是谁!?” 腰腹部被钉住,他没法转身,只能尽量将脸别到一侧——但依旧看不到身后的人。 看不到! 噗! 直到身后的人将剑拔出。 “啊!” 他惨叫着滑到在地,终于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幸存的武差多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有两个武差被一位铁塔似的人锁喉举起,脸已经憋的紫红,双目死死盯着自己——这两人或许是打算给自己的报信的,没成想被瞬间制住。 至于自己面前,是一名身材挺拔的青少年,身披金黄龙袍,头戴冠冕——天子着黑红为至高,这是典型的皇子装扮! 来人盯着自己轻声一笑:“谁跟你说我要不存于世的?” “六……六皇子殿下!” 忍着剧痛,李成心思急转。 周彻为何会出现在这?不是兵曹已派人去查他了么?难道是被带回来的……不可能!哪个被押回来的人这么嚣张? 还是这小子破罐破摔? 顾不上了…… 李成捂着自己的伤口,惨嚎道:“六殿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您……下官要撑不住了。” “放心,我刺的不是要害,一时半会死不了。”周彻提着滴血的剑,脸上笑意不减。 这家伙,砍人都面带笑容……李成心底发寒,声音中带着痛苦和恨意:“殿下,下官虽官身卑微,但也是朝廷命官,更是奉命行事。” “哦~我听明白了,你在吓唬我对吗?”周彻恍然。 “我……” “好了,那我问你。” 锋刃提起,剑尖在李成面前一抖,鲜血顺势落下,倾泻在他自己脸上。 “是谁下的命,让你在外诽谤中伤本皇子,说本皇子即将不存于世?” “又是谁下的命,让你来追赶皇子嫔,并且强闯其车驾?” 李成浑身一颤。 第一项罪名还勉强能抗,但第二项罪,足以盖的他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强闯甄婉车驾,这事如果没人追究,那就没啥大不了的——周彻未必能被立为嗣君,眼前这一关都未必跨得过去,更别说成为天子,他的女人也不会关系到国本。 可一旦追究起来——今天你李成靠近皇子嫔的马车没卵事,改天换个谁不就能进太子妃的房间了么? 有些事,就是上不得称的。 “殿……殿下!” 恐惧之下,疼痛都淡忘了不少,李成连忙道:“下官是奉廷尉府之命。” 说是五皇子? 那绝对不能。 五皇子周明不是廷尉府的话事人,也不是李成官面上的上司。 周明没有下令的资格,李成更不能从其命——这样说,自己立马完蛋! 周彻伸出手来:“有官面文书?” 李成满头冷汗,不知是疼还是吓得:“没……没有……” “哦~就是李清彦口头让你办的?”周彻追问道。 “是!”李成只能硬着头皮道。 “行。”周彻点点头:“你立一个文书下来,加上你的印、画上押。” “这!”李成登时头麻! 这不是让他出卖李清彦么? 而且,凭他一纸状书要扳倒堂堂廷尉卿肯定不可能,但他自己绝对毁了…… “不愿写?”周彻嗤笑,侧头吩咐:“也好办,来人,去替我寻几辆大车来。所谓车裂,我还没见过呢~” 李成瞳孔一睁,立马扑跪:“我写!下官这就写!” 以指作笔,沾着血写就,呈给周彻。 上面所书,无非廷尉卿李清彦口头嘱咐自己带回甄婉一事。 周彻不甚满意:“写少了,加一些。” “请殿下吩咐。” “加‘廷尉卿特嘱:关键之时,可便宜行事,不必顾忌甄婉身份’。”周彻将写好的那封收入袖中:“你重新写一份给我。” 这就是明摆着构陷长官了……李成愣在原地。 “嗯?”周彻蹙眉,眼中杀意微启:“不愿写?” “愿!愿!下官这就写!” 李成没办法,只能低头重写一份,又加印、画押交到周彻手上。 周彻这一次满意了,重新露出笑容:“行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私下惩罚你了。” 李成欣喜若狂,连忙叩头:“谢殿下厚恩……” “交给大宗正府处置吧!” “什么!?” 李成差点没蹿起来。 交给大宗正府? 大宗正府都是什么人?唯皇室利益至高的一帮皇室老人。 大宗正府平日里在朝权争斗中不显不露,可一旦涉及到皇室内部事务,所有人都得靠边站! 说白了,对于这帮姓周的老头来说,没有什么比确保皇位在老周家传承更重要了。 任何威胁到老周家利益的人,都会被他们碾的粉碎! 他们一般处理的都是周家内部人员,一旦有外臣卷入宗正府……任何府衙都插不进手! 自己要是落在他们手上,少不得被杀一儆百,死那是最小的事了。 连累家人,整个宗族累世不得为官那是没跑的…… “殿下……殿下您饶命!”李成痛哭流涕,抓着周彻的袍服:“您让我做的事我全做了,您答应放过我的。” 周彻发笑:“让你写下罪状,是你应该做的;将你交给大宗正府处理,是我应该做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你了?” “你自己选一条路吧。是去大宗正府,还是五马分尸?” “我……我……”李成抖个不停,最终问道:“五马分尸后,还要问闯车驾之罪吗?” “不会。”周彻平静的扫了他一眼:“你可以选择不信,但你敢不信么?” 这一问,直接让李成原地崩溃,嚎啕大哭。 就是周彻骗他,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根本赌不起,在对方手里,他就是个蝼蚁。 “我……我选五……马分尸……” “算你聪明。”周彻满意点头,目光彻底从此人身上挪开,语气冷彻淡漠:“谢恩吧。” 身如烂泥的李成猛地抬头! 良久。 那颗头颅彻底垂下,用尽力气回道: “下官谢殿下赐死!” 等到两个甲士将他拖起时,此人已瘫成一团烂肉。 待绳索束上头颅与四肢时,自是失禁不堪。 马匹加速,绳索开始绷紧,将瘫在地上的李成猛地拽起,于半空中挺的笔直。 这种死亡不是瞬时降临的,而是一个漫长的折磨。 如果拉得近了,你便能看到束缚的绳索在皮上缓缓后退;同时,它在退中缩小,将皮肉锁紧。 待到绳索彻底束紧,皮下的肉就像是清早吃的小笼包子,皮薄薄的、肉鼓鼓的,等到马匹再一用力,皮下的肉馅便被挤了出来,碾的像碎泥一般。 绳索陷入烂肉血泥里,扣住了骨茬,再一次用力,便开始拔动肢体连接处。 脖子下、臂膀连肩处、这一带儿的皮被拽的紧紧的,发白的像洗干净的白瓷碗。 没一会儿,瓷面上浮出裂痕,里面的血还没来得及冒出——“呃啊!!!”——一声响彻的惨嚎,“咵”的一声,是马冲了出去,便将人皮生生脱了下来! 皮下看到一层肉,起初还呈粉白色,很快便有一颗又一颗猩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砰! 中央一截身躯落了地。 他的肉还在血中颤动着。 从断裂的脖腔口往里看去,还能看到心脏顶着一团猩红的膜怦怦直跳。 直到血水彻底淌出,这具身体才算失去动静。 扑通! 那些个跪观的武差,早已屁滚尿流,吓得瘫倒在地。 ------------ 第129章 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历经赵棠之死,甄婉悲伤难抑,趴在周彻肩头痛哭许久。 周彻也未多言,只能轻声安抚:“没事,我回来了。” 良久,甄婉止住哭声,从车内取出一个红盒交到周彻手中。 “这是什么?”周彻一愣。 “父亲料算周明会带人来下黑手,担心重财有失,让我将这些东西交到殿下手中。”甄婉直接塞到周彻怀里。 “已经安全了,就放你这吧。”周彻思索片刻,并未接受,甄氏对他的帮助已经够大了:“雒京局势如何?” “危急!” 俏脸上哀意未退,又遍布忧色:“我让父亲跟我一起走,他不同意,不知道会不会……” 一双大眼眨动,泪水就要滚落。 “不用担心,你父有侯爵在身,性命暂时无忧!”周彻宽慰,并道:“不过我们得抓紧赶路,你会骑马吗?” 甄婉低着脑袋摇头。 “一起,回去越快越好!” 周彻搂住软腰,一把将人抱起,甄婉惊呼一声,贴着周彻脖子处轻声哽咽:“赵伯他们……” “殿下与小姐先行,赵兄他们的后事交给我处理!”王保不顾伤势走了过来。 周彻看了此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顺远镖局王保!”王保立即躬身施礼。 周彻摘下令牌,向他丢去,撇下一句江湖话:“手持此令,可随时来寻我。今后大河南北,有事我罩你!” 王保连忙接住,如获至宝:“谢殿下!” 等周彻等人离开,一名心腹走上前,低声道:“似乎这位皇子在朝争中不占优势,所以甄氏才会出事……” “你懂什么?”王保冷哼一声,道:“蠢东西,难道你的眼光会比甄家主好?我跟你讲,我不知道这位殿下本事如何,但我知道跟着甄氏押宝,错不了!” 他将令牌小心揣好,目光希冀。 ——雒京—— 因甄婉提前走脱,故周明确定有人透露风声给甄氏。 这个风声是从哪透出去的,周明是铁了心要将其挖出来——斩草要除根,既然已经出手,就要将老六在雒京的一切能量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殿下何不从甄家守卫入手?”金虎一语惊醒。 周明即刻采纳,直接让人把甄氏两个门卫给逮了,拖到一旁一顿拷问。 很快便得到答案——是赌场的人来送的消息。 “赌场?”周明还愣了一下。 金虎提醒:“您忘了?钱氏被清洗后,他们的赌场便被六皇子夺了去。” 其人顿了顿,接着道:“六皇子在雒京根基尚浅,真直属他的家底子,也就这赌场了。” “他那三瓜两枣的我还看不上!”周明冷笑一声,道:“不过这帮人竟然放走了甄氏这条大鱼,那就不能放过。” “去个人,给我摆平了他们,不问手段,我不想再看到这帮碍眼的家伙!” 赌场是纯黑色地带,对付这帮人,用不着讲规则。 江撼龙刚应答,一名年轻男子便站了出来:“江兄不如歇息一二,将这个好差事让给我吧。” 说话之人名为李一山,是李翠萝留在雒京的堂弟。 其人自小习武,身手颇为了得,是不久前才被李翠萝安排入京的。 自到周明麾下,还寸功为立。 这件事难度不高,好处不小,相当趁手。 “这事不难,便由一山去办吧。”周明挥手。 妻子立了大功,于情于理也该给她娘家人一些甜头尝尝。 “谢殿下!” 李一山大喜,点了一群好手,只等深夜便去赌场洗劫。 深夜。 周彻出现在甄氏。 有赵远图的对接文书,即便过了时辰,他也能畅通无阻。 “殿下!”见到周彻回来,甄楚河向前施礼:“河东之事一切顺利?” “河东大功皆成,只是辛苦您了!”周彻连忙还礼。 “本分所在!”甄楚河闻言激动,这才看向自己女儿。 “父亲……” 甄婉将路途所生之事悉数告知。 当提及赵棠等人时,再度失声哭泣。 听闻赵棠身死,甄楚河立在原地发愣。 许久,他才喉咙发硬地道:“是我亏欠他们,我会安排好他们的后事……” 逝者已矣,最要紧的还是解决生人的麻烦事:卢晃陷在司空府邸、徐晃被廷尉卿关押。 “不久之前,甄氏守卫被带走,五皇子从他们口中撬出了赌场的事,只怕赌场那边也要出事。” 说到这,甄楚河询问周彻意见:“殿下是等天亮去奏明天子,还是……” “等不了!”周彻摇头,扶剑思索片刻,他目中吐露杀意:“先去赌场!” 徐岩有官身,卢晃更是位列九卿,哪怕身陷囹圄,一时半会也没有性命危险。 赌场就不同了,聂听风和老叫花等人处于黑暗之中,死了也白死…… 享受从高层开始,死人从底层开始——斗争历来如此,也从来不公! “换身衣裳去!” 甄楚河没有阻止,贴心的让人从家里取出一件黑色袍服,由甄婉给周彻披上。 黄袍冕冠出入那些地方,总归是不好的。 ——赌场—— 收到甄氏消息后,聂听风果断让下面的人提前打烊。 “搞什么,玩的正兴起呢!” “就是,开赌场哪有半途打烊的,老子还等着回本呢。” “聂管事,您这可坏了规矩啊,便是上面有人罩着,下回生意也不好做了。” 赌场客人不满,立时嚷嚷了起来。 聂听风无奈,只能站出来赔笑:“诸位,今晚赢的钱只管带走,输了一半算我的,你们看如何?” ——啪啪! 门口传来抚掌之声,一人晃着脑袋走了进来:“呦!聂管事可真大方,既然如此,要不送点钱给我?” 其人话音刚落,身后大批黑衣人鱼贯而入,将场中站了个满满当当。 见此,场中原来啰嗦的玩客们,钱也顾不得拿,第一时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年头,看热闹也得分场合。 来的可真够快的……聂听风心惊,连忙迎上前:“李公子您带这么多兄弟来,有何贵干?” “来你这能干嘛?当然是赢钱。”李一山咧嘴笑道。 “这……真不好意思,今日已经打烊了,要不李公子改日再来?”聂听风赔笑道。 “我今天就要赌!”李一山一把提住对方衣领,冷笑道:“聂管事,你不会扫我的兴吧?” 聂听风艰难一笑:“今天实在玩不了……” “那你多少得赔我一些钱吧?” “李公子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聂听风摇头:“李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这就叫强人所难么?如果我还要你的命呢!” 李一山用力一推,聂听风踉跄后退。 与此同时,赌场内冲出数十号人。 老叫花子亦在其中,冷色道:“李公子,你的后台我们清楚,但我们头顶也是有人罩的!真要做起来,只怕谁都不好看!” “哈哈哈……”李一山仰头大笑:“有人罩着?谁?是廷尉府那个已经被下狱的徐岩,还是即将翻船的六皇子?” “你敢背后议论皇子!?” 赌场众人脸色皆变,各自拿出武器。 对方连六皇子都不在乎,那今日之事注定无法善了了。 “是又怎样?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也敢反抗?”李一山满脸鄙夷:“他也真是无人可用,找了一帮叫花子来看场子!” 语落,他冲向聂听风: “全部打断腿,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 第130章 我服了,快停下 聂听风手摸到腰间短刀,后退的同时喝道:“李公子,你也是大族出身,在此大开杀戒,不怕将来律法清算么!” “呵!太阳都照不到的地方,谈什么律法!” “律法之中也是我的人,便是将你们杀干净了,谁又能奈我何!?” 对话间,两人距离拉近,几乎贴面。 聂听风也不犹豫,果断拔刀扫出。 “有意思,大名鼎鼎的赌王竟然也会玩刀?”李一山侧身躲开,一掌反切腕背。 聂听风只觉剧痛袭来,腕背骨像是被击断,短刀瞬间落地。 李一山脚一抬,短刀飞向前方,穿入老叫花子那条好腿中,使其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的人全数冲了出去,双方混战成团。 聂听风心惊,出左手去拔李一山腰间佩剑,被其捏住手腕,一脚蹬翻。 “先留你狗命。” 李一山笑了一声,绕过聂听风向前,冲入乱战群中。 赌场的人谈不上武艺有成,甚至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但他们本生活在最底层,蒙周彻大恩,才有了一碗饭吃。 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有吃有喝有房住,还有娘们玩…… 所以,一个个都异常玩命。 李一山带来的虽然是职业打手,但论起战斗意志远不如这帮人,双方在接触刹那竟陷入僵持。 这一切在李一山加入后瞬间结束。 几十人规模的械斗,多出一个搏杀高强之辈,便能迅速打破平衡。 其人冲入人群,快速将几个顶在最前方的赌场壮汉打倒,众人的阵型便被他打散。 打手们一拥而上,局势彻底一面倒。 李一山大步一迈,一把抓住人群中的老叫花子,将其甩到聂听风身旁。 铿! 他拔出了佩剑,贴在老叫花脖子上。 他对聂听风道:“姓聂的,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你也不想这老废物死在你面前吧?” 聂听风也认命了:“你要做什么,直说便是。” “简单!”李一山笑道:“为我所用,留这老头子一命,要么我一剑劈了他!” “只管劈!” 聂听风还没回答,老叫花子便吼了起来:“老聂,别人咱管不上!要不是有六皇子,你能报仇吗?” “你要是怕死,留着这条命给六皇子的对头效命,老叫花做鬼都看不起你!” 他腿上插着一把刀,头发披散,脸上也全是血迹。 一声嘶吼后,发疯似撞向李一山,狰狞又悲壮。 “找死!” 李一山面色一冷,一抬脚将其踹回,佩剑高抬,就要劈下。 “你找死,我成全你!” 呼—— 就在这时,一道鞭哨声哗然而响。 灯光下,如一道蛇影扑来,唰的一下缠住了李一山佩剑。 李一山愣神中,对方再用力,将其佩剑拽飞。 “谁!?” 他迅速转身,目吐凶光。 门口,立着一道婀娜身姿,身穿红色裙袍,白皙的手紧握长鞭。 “好大的胆子,敢来我主人的地盘撒野!”女子声音极好听,娇声英气,此刻却冰冷无比。 “好犀利的娘们!”李一山咧嘴:“你的主人又是谁?” 砰! 红裙美人背后,一道人影踏入。 黑色华袍,披着的长发下透出一双冷眸,盯着李一山:“你说呢?” “故弄玄虚!”李一山眼中闪过一抹惊色,继而又道:“凭我的能力,万军中斩将易如反掌。” “管你是鬼是神,都拦不住今晚此地易主!” 他没有扑向周彻,而是直取他前方的钱红雪。 一拳轰出! “万军斩将?” 一个可怖的声音响起。 钱红雪突然闪到一旁。 闪开的刹那,她冲李一山诡异一笑。 这娘们笑什么…… 李一山大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前方也出现了一颗拳头。 不过这拳头大的惊人,就像是快熟了的柚子,足有孩童脑袋大小。 砰! 两拳相交。 李一山瞳孔一睁,五官瞬间扭曲。 一股剧痛从拳骨处蔓延开来,痛到半条胳膊直接麻痹! 那是一尊铁塔似得巨影,站在那比两个人还宽,比立起的熊怪还要骇人。 “万军斩将?” “就凭你,瘦弱的小矮子?” ‘熊怪’发出讽刺之声。 李一山羞怒至极。 自己瘦弱矮!? 自己这身型,在普通人中绝对当得起高大二字、 “不是长得粗壮就能打。” “蛮横的蠢货,你知道何为武艺吗?!” 其人怒极,不顾手上伤势,一脚横空,砸向对方脖颈。 ‘熊怪’将手一抬。 砰! 李一山觉得自己踢上了一根石柱! 对方纹丝不动。 脚落地,李一山踉跄后退之间,对方也抬脚了:“不知道,你教教我?” 李一山武艺确实不错,即便手、足接连受创,依旧反应灵敏。 因方才力未卸尽,双足难以移位,故将双臂交叉于胸前—— 砰!!! 那一脚踹了上来。 李一山感觉自己被一头大象撞上了。 两条胳膊被震压回身前,整个前胸都似要塌了下去。 接着双脚脱离地面,人往后飞去,‘砰’得一声落地,臀部贴着地往后滑去。 直到撞上赌桌,他才堪堪停下。 “武艺确实不错,接的很准。” ‘熊怪’赞许,接着再次扑向李一山。 咚咚咚—— 他跑动时,地面似在震动。 “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李一山嘶吼。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跟面前这人单挑有多么可笑,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武艺在他面前狗屁不算! 招式?技巧?灵活? 在对方那恐怖的体型和力量面前,真的狗屎不如。 何况对方的搏杀技巧还在自己之上…… 吼完他也蹿了起来,扑向一旁之前被钱红雪甩落的佩剑。 ‘熊怪’看出了他的意图,身体一动,一脚冲着剑柄踩了下去。 砰! 长剑在青石上弯曲,而后崩断,火星和碎剑擦过李一山面庞,带出一道血痕。 他浑身发冷。 他的四肢离开了地面——他被这个怪物领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右边的打手扑了过来,‘熊怪’拎着他往右一砸,吓得打手们后退不已。 左边又扑上,‘熊怪’一探手,将面前的赌桌举起,直接向着人群轮匝而下。 “啊!” 一阵惨叫。 赌桌碎裂,还有一块大板被捏在蒲扇似得大手中。 “你也试试!” 不给李一山拒绝的机会,木板向他头顶盖下。 砰! 一声响,李一山感觉自己脑浆都要被震成烂糊。 整个人晕晕的,猩热的血从脑门上汩汩流出,又在面门上分叉淌下。 他的脑袋从桌板中央顶了出来,狰狞中带着滑稽,直接被这一下拍傻了。 呼~ 对方不曾停下,耳边呼呼声响起——他将自己抡动起来,似打算向前砸去。 李一山心惊胆裂,几乎嚎叫一般开口:“我服了!快停下!” ------------ 第131章 这条命,是我赊给你的 “嗯?” ‘熊怪’臂力一收,使他悬在半空:“你不是有万军斩将之能么?” “都跪下!”钱红雪呵斥。 打手们只是持兵谨慎后退,并不理会。 有胆大的开口道:“就凭一人也想慑服我们,你们太高估自己了。” 闻言,周彻蹙眉,袍袖一挥:“入场,将不听话的杀了。” “喏!” 门口传来整齐的应答声。 哗啦—— 接着,甲胄碰撞、铁靴迈步的声音响起。 一帮浑身覆着铁甲的人走了进来,或持长戟,或拎瓮瓜战锤。 “甲士!” 李一山和他的人面色惨白。 甲士向打手们迈步,不疾不徐,沉稳异常。 铁甲铁盔下,唯有两双冷冷神光透出,锁定着面前这帮人。 李一山声音发抖:“将甲士用在街头械斗,这不合规矩……” 周彻扬了扬下巴,笑道:“那你去告我啊!” “你要干嘛!?” 此前反驳钱红雪的人被甲士扯住,当即大吼。 甲士二话不说,摘下铜锤往他头上就是一下! 砰! 毫无悬念,一颗大好头颅炸开,红的白的碎的到处都是。 一片碎裂的头骨粘在墙上,缓缓往下滑去。 有部分打手应激,又惊又怒,大叫中挥动手中兵器。 李一山赶紧喊道:“别找死!” 叮! 晚了。 有人的片刀砍了下去,斩在铁甲上火星四溅。 换来的是四五个甲士发怒,抡起短锤,撞入人群,一同乱砸,片刻便打碎了十七八颗脑袋。 “啊!” “没有这样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你们坏了道上的规矩……” “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认输!” 打手们彻底崩溃,失去了抵抗之心,纷纷丢了兵器跪倒在地。 更有甚者,吓得缩在人群中啜泣不止,脸上全是涕泪。 四五个抡锤的甲士满身浴血,提着短锤走在几十人之间,铁盔下闪烁着两道冰冷的眸光,扫视着每一个人。 铁靴沾血,巡视敌群,完全不担心这帮人会发动突然袭击。 他们面对郭镇岳十万之众,都敢追随周彻在河东杀进杀出,怎么会把这帮街头斗杀的人放在眼中? 没有打手敢与他们对视,生怕下一秒铜锤便会落下,将自己的天灵盖敲的稀碎。 他们配合的跪着一排,将脑袋埋在墙根。 “动一下,死!” 甲士头领发出一声沉喝。 有一人被吓得身一颤,他当即挥锤砸向对方背脊。 轰! 背脊被砸断,那人哼都没哼一声,瞬间贴着墙滑了下去,没了一点动静。 并排跪着的打手们抖都不敢抖,哭声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李一山被许破奴举在半空,面色如灰,身体不住的发抖。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所吹嘘的‘万军斩将’是多么可笑! 周彻从他身边穿过,去检查聂听风和老叫花子的伤势。 “殿下!” “是我们无能,没有守好地盘。” 聂听风等人赶紧俯身行礼。 “是我回来迟了,怎么能怪你们呢?”周彻将他们一一扶起:“我会安排人给你们治伤,接下来的日子好生歇息。若是有残废的兄弟,也不需忧心后半生。红雪,你去赌场私库里将钱取来,发给弟兄们压压惊。” 老叫花带头,众人哗啦下跪,磕头不止。 他们不过一群生活在雒京的最底层罢了,在许多人眼里连人都算不上。 便是性命消逝,也在偌大雒京泛不起一丝涟漪。 对于如今的周彻而言,他们未必有多大作用,可这位殿下依旧亲身来救他们,甚至给予如此厚待。 甲士们注视着,肃杀的目光愈发坚定。 “别跪了,腿上有伤。”周彻一把将他托住,安排人替他止血。 这时,他才将目光投向李一山:“来都来了,玩两把?” “什么?”李一山听得一愣。 许破奴手一挥,将他甩在一张还算完好的赌桌上。 灯光一晃,李一山也跌了个趔趄,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许破奴。 看了一阵后…… 他目光一睁:“你……力震河东许破奴!?” 许破奴咧嘴一笑:“你认得我?” 李一山曾见过几面郭镇岳,许破奴那时便陪伴在郭镇岳身旁。 六皇子怎么突然回京了,许破奴怎么会跟在六皇子旁边?河东不是已被五皇子招降!? 不对,河东一定出了大问题,五皇子掌握的情报有误……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 稍一思考,李一山就想到了一个答案:死人可以知道一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墙脚,那里泼洒着许多碎裂的头骨和脑浆…… 冷汗顺着脑门滚落,和血水混在了一块。 啪! 一个骰盅盖在他面前。 “来吧。”周彻立在他对面,并不打算入座。 还有这个必要吗……李一山吃力抬头:“怎么玩?” “比大小,第一局,赌你们身上所有人的钱。”周彻笑道:“别紧张,我只是纯粹无聊。” 周彻挥手示意,钱红雪指挥众人将李一山带来的打手进行捆绑,同时搜罗钱物。 他这么好说话的嘛……李一山晃动骰子。 第一局,周彻赢了,李一山松了一口气:“我输了,愿赌服输……” 他想给钱走人。 “不急。”周彻笑道:“再来一把。” “赌什么?” “你们所有人的命。” 话依旧是轻飘飘的,却像一柄锤子砸在李一山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面色愈发难看。 抓骰盅的手,哆嗦不止。 “那我先来吧。”周彻将骰盅接过,随便晃了两下便打开——二、三、六 这个数字不算大! 李一山突然有了力气,一把抓住骰盅摇开——三、五、六 “我赢了!” 他忍不住大笑。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从胜到负、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给他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谁说的?”周彻伸手捏住那个六,稍作翻转,便成了‘一’。 “你输了。”他说。 李一山目瞪口呆。 继而目呲欲裂。 “殿下要杀我们,何必多此一举?这不是耍我们吗!” “是的,让你开心开心,也让你知道,你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按在赌桌上。 李一山无力反抗,只能等死,恐惧的闭上双眼。 没一会儿,沉闷的敲击声响起——一颗颗贴墙的脑袋被打碎,亦或斩落。 等待行刑的打手们反应了过来,哭嚎挣扎,却依旧难逃一死。 李一山呼吸越来越重,强忍便意,好让自己死的体面一些。 忽然,他像是开窍了,发颤的牙齿中挤出声音:“殿下,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死了没人追究,但我终究是李家人,是五皇子妃的堂弟……” “我当然知道,我不止知道你是李家人,还知道你在河东的妻子去年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有七房小妾,她们一共给你生了三女两子,大的已有四岁了。” “你有兄弟三人、姐妹七人,你父却独宠你一人,今年五十三,卧病在床;你母年三十九,出身经书刘氏。” “你家有房屋十九栋、雒京店面四十六间、田产一万两千亩,此外还有一处铜矿,是不是?” 轰! 李一山如遭雷击,猛地睁开双眼:“你……你怎么知道?!” 这些事,尤其他家的资产问题,就连周明都不清楚! 这是宗族分于他家的资财,只有宗谱上才有! 唯一的解释,就是周彻掌握了整个李氏! 李氏所有人和物产,都捏在他手上! 李氏向他投降了? 河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万千念头浮现,但凭李一山的大脑一时却无法明了,他只能大吼:“殿下,我不想死,我对你有作用!” “愿赌服输,哪能后悔?” 周彻冲他一笑,猛地抡起九歌,劈了下去。 “啊!!!” 李一山吓得闭上眼睛,凄惨大叫。 砰! 一声响,赌桌被斩断。 他的脑袋滑落在地,但是——还连着脖子! 没死,自己没死! 李一山摸了摸自己脖子。 又仰头看着周彻,眼中满是畏惧和希望。 畏惧此人的威势。 希望此人能赐予自己生命。 周彻低头,俯视此人:“你的命输给我了,看在你姐姐的面上,暂时赊给你,如何?” 姐姐,姐姐……李一山大脑瞬间清明起来:只要换个姐夫,自己就不用死! 他匍匐在周彻脚前,重重叩头:“殿下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去做。如果惹殿下不高兴,您将我这条命收回便是!” “不错,开窍了。” 周彻将九歌入鞘,缓声道:“和你的朋友们告个别,回去告诉周明,就说我回来了,独你一人杀出重围。” 朋友们…… 李一山抬头看了一眼,差点当场吐出来。 满地碎头! 除自己外,一个活口都没有! 是的,我这条命,真是他赊的…… ------------ 第132章 君不知我名? ——廷尉府—— 虽值深夜,地牢中尤掌明灯。 徐岩面前,廷尉卿李清彦端坐椅上,左右立着两名武人。 “时间不多了。”李清彦道。 徐岩望着他:“李公什么意思?” “偏师监军失联多日,兵曹早已派人前往调查,算算时间,最迟明晚便能赶回雒京。”李清彦语气平缓。 徐岩眼中闪过一缕惊芒,接着他摇了摇头:“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军中之事,与我无关。” “军中之事,与你无关;但军中之人,却是你的靠山。”李清彦抖了抖袖子:“看在你往日也算尽心尽力的份上,我便与你说的透彻些吧。” “早在此前,六皇子便面临罢黜风险,如今败师河东,首罪在他;更兼有禁锢监军、违抗军令多罪在身,他的下场,早已注定。” 徐岩垂着脑袋,无言以对。 李清彦露出一抹笑意:“如你所言,这一切都可以与你无关,毕竟军事上的失利,你又不曾参与。” 徐岩重新抬头,盯着他。 李清彦起身,向他走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日六皇子清洗钱氏时,是你带人去的?” “是。”徐岩没有否认:“六皇子找钱氏讨债,钱氏抗争双方爆发冲突,钱氏多有恶举,赚的都是黑钱。 黑吃黑,我们历来是不管的。李公真要追究到底,最后无非也是给六殿下一个为民除害的名头。” “是不是为民除害,他说了不算,你和我才说了算。”李清彦摇头,同时冲着左边的武人招手。 武人取出一份状纸递了上来,李清彦道:“六皇子欠钱氏账在先,他是为了赖账纠结暴徒,掠其赌场、屠杀钱氏,致使多名无辜之人丧命。 五皇子打算阻止他,岂知此人蛮横,以暴力抗争、倒打一耙,使五皇子不得已停手。 而后,他又向你施加压力,让你被迫就范,掩盖真相。” 徐岩目光一缩:“这不是真相!” “只要你如此说,他就是真相!”李清彦道。 徐岩愣了一挥,不禁发笑:“方才李公说六殿下下场早已注定,又何苦再捏造罪名,徒冒风险呢?” “天子仁慈,有人怕他不死。”李清彦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并未否认。 徐岩目光转动,最后摇头:“我做不到。” “你还讲良心?”李清彦目光迫人:“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官。” “我在廷尉府近二十年,未曾前进半步!”徐岩声音拔起,最后又叹息:“他于我有恩,我岂能负他。” “那你就看看这一封吧!” 右边那人将另一张纸递上:“六皇子掠杀钱氏时,徐岩已至现场,非但不加以阻止,反而助其恶行,施压随从人员,不得将此事公布!” “我没有!”徐岩当即道。 如徐岩所言,黑吃黑这种烂事朝廷历来不管,但不代表你能眼睁睁盯着他屠人。 你来了,黑被吃完了,那可以表面上处理处理走人。 你来了,里面杀人正欢,你视而不见,还为此掩护,那就得背锅了。 如果周明李清彦再给钱氏洗一下白,塞几条‘无辜人命’进去,徐岩就得拿脑袋去顶罪。 “你说了不算。” 李清彦摇头,从袖中取出十几张纸:“这是当晚随同衙役的供词,他们是人证;我是廷尉府主官,是否有罪由我来判;你再将押画上,便能准备开刀问斩了。” 左右武人会意,抓住徐岩的手就要强行画押。 徐岩奋力挣扎,大叫道:“你这样做不符合章程!当今天子乃是明君,此事若是捅到天子面前,便是李公贵为九卿,也难逃追究!” “是啊,可是谁帮你捅呢?”李清彦摇头:“于天子而言,五皇子是平河东的大功臣,而六皇子则是废黜的罪民;我依旧是桃李满天下的重臣,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死人。” “是换个山头,还是负罪身死,你再仔细想想。” 徐岩咬牙切齿:“真从了你们,我也只会被灭口!” 李清彦愣了一下,继而摇头:“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既然如此,你也怪不了我,只能怪自己不长眼、找错了靠山!” 随着手指被掰出,徐岩内心叹息不已。 “大人!有人强闯府衙!” 就在这时,地牢外传来惊声。 李清彦怒道:“拿下便是!这也要来问?” “来人自称六皇子,守卫们不敢动他,而且……而且他提着李正监的头颅!” “什么!?” 李清彦大惊失色。 徐岩也听得目瞪口呆。 周彻突然回来了? 而且还提着李成的脑袋!? 周彻来这两人能理解——救徐岩。 可他提着李成的脑袋作甚?李成可是廷尉府正监! 徐岩是既感动又懵逼,感动的是这位主没把他忘了,直接杀上廷尉府要人;懵逼的是周彻的手段实在过于惊人,让人摸不着头脑…… “告诉他,我这便来!” 廷尉府门前。 “我要见的是徐岩,不是你们廷尉卿。” “我也未曾听闻徐岩有犯何罪,如何见不得?都给我让开!” 稍等片刻后,依旧不见人来,周彻直接往里走。 门卫被呵斥,不敢阻拦。 “且慢!” 就在这时,门内走出一个青年。 其人身姿修长纤瘦,着月白长袍,目光柔和澄澈,手持折扇,极具阴柔之美。 但他神态自信,折扇一开便道:“请殿下止步,以免自误!” 周彻都愣了一下,目光中泛起丝丝寒意:“你在说什么?” “殿下不需动无用之气。”来人笑了笑,道:“殿下夜里登门,并不符合制度章程,这是其一。” “徐左监是朝廷官员,不是殿下私臣,若是私下有交,可在外相约,如何能以此为借口强闯廷尉府呢?这是其二。” “最后,殿下擅杀命官……” 他看了一眼周彻手上血淋淋的人头,那张堪称美丽的脸终于有些动容,内心深处颤了颤。 他摇了摇折扇,以平息内心,接着道:“又携首级深夜来访,难免有威逼九卿、以此脱罪的嫌疑。” “我听说殿下在河东作战不济,此刻再惹上这些麻烦,只怕不太好吧?” 周彻眼神冰寒,嘴角露出几分讽意:“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个?” “殿下不认得我?殿下竟不认得我?!” 美丽男子一脸讶异,将折扇‘噗’的一声打开,扇了一下笑道:“在下蜀中丁玉堂。” 周彻眉头皱起:“很出名?” 丁玉堂一愣,继而大笑一声:“殿下竟然连我名都未曾听?” ------------ 第133章 携首问九卿 似乎不认识他,是极度无知之事。 见此,钱红雪走上前,在周彻耳边低声介绍起来。 丁玉堂,出身蜀中,原只是一名放牛少年,因一名国画圣手将其作入画中,竟一炮而红。 有人说其相天成,似有圣韵流转;又说其目如洗碧空,足见真善仁义,是有大智慧、大气运之人。 当地府衙率先征召入职,入职不过两月,地方官上调雒京,丁玉堂随行入京。 自此出入高官世家之席,相交鸿儒,声势愈隆。 随着名声越大,他也开始待价而沽,不再随便投靠他人当个小吏。 各界也将他越捧越高,更为离谱的是,不少官员竟以结交此人为荣。 “很早就听说,他与三皇子、五皇子关系都相当不错。” 钱红雪轻声说着,那双狭长的眸子打量丁玉堂,藏着几分八卦的味道:“这男人长得像女人,也确实讨达官贵人们喜欢。” 也就是说,此子在舆论界拥有重大影响力,无论在官员、世家还是百姓中,都充斥着大量‘粉丝’。 仅凭一幅画、一张脸开始扬名,并涉足于官场,成为大人物的座上宾。 荒唐吗?荒唐至极。 但这个世道,就是难以避免的存在此类荒唐。 丁玉堂并未读出钱红雪眼中的异味,而是笑着问周彻:“殿下可认得了?” “认得?”周彻不屑一笑:“我乃天潢贵胄,岂识山野匹夫?” “你……”丁玉堂笑容一滞。 “大胆!”周彻喝斥:“我且问你,可有官职在身?为何深夜出现在廷尉府?你与廷尉卿是何关系?” 丁玉堂哼了一声:“李公打算征召我为廷尉史,我与李公乃是师徒,来此修行律法熟悉章程,这有何不可么?” “打算征召,那就是还未征召,依旧是草民一个。”周彻冷笑:“区区一个草民,哪来的资格堵在府衙前叫嚣,口出狂言,其一其二的质问一名皇子!?” “廷尉卿法儒大宗,门生故吏多是饱学之士,你既是他的高足,甚至深夜都在此请教探讨,又能力任廷尉史,想来学识不浅,那本殿下就考较考较你!” “依我朝律,黔首见皇子不拜,当何罪?” “依我朝律,黔首妄言犯皇子,当何罪?” “这……”丁玉堂眼中闪过片刻慌乱,但很快又找好了借口:“这些粗浅律法,自有下面的人于实情之中处置。我为廷尉史,主要在辅佐李公,也用不着小事躬亲吧?” “好,你还嘴硬,那我换个简单的儒学来考考你!”周彻嗤笑不已:“《三坟》而上,大道难名;《五典》以来,常道始著。《三坟》《五典》,出自哪位先贤,这你应知?” 丁玉堂更慌了,眼神左右闪躲,全无半点此前风度。 最终,只能支吾道:“我还没有学到此处……” “你就是再浅薄,三皇五帝之书你都没听过!?”周彻讽笑:“随便找个十几岁的儒家学童,他也能答上这个问题。如此浅薄的问题,你知道为何我会拿来考较你么?” 丁玉堂愣愣地盯着周彻,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因为你一看就是头蠢猪!” “什么双目清澈如空碧洗,我看你是蠢得两眼痴呆、空洞无神!” “心无所学,故目无所思!” “什么相貌天成、尘埃未染,你就是野性难驯、未遵人教!” “空长一张人脸,实则心如牲畜,全无道理法度!” “什么师徒名分、深夜修行律法熟悉章程,我看你就是在这卖屁股!” “就你这样的污秽之物,也敢在本殿下面前狺狺狂吠?也妄想入朝为官!?” 丁玉堂浑身发抖,脸蛋红成一片,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道:“殿下没有证据,怎能诽谤于我?” “那你明日让廷尉卿去朝堂上闹吧!就说我六皇子诽谤他买你屁股,让天子和百官管我要证据就是了!” 周彻大袖一扫:“再有,我乃皇子,批评你是你的福分,可谈不上犯法。但你一介草民,以下议上,妄言皇子,当掌嘴三十!” “另,黔首见我不拜,杖十!” 丁玉堂一听就慌了,赶紧往后退去,且道:“殿下,您不要自误!真伤了我,不怕激起怨言民怒吗?” “笑话,人我都敢杀,还不敢打一个贱种!?”周彻大袖一挥:“行刑!” 好汉不吃眼前亏,丁玉堂转身就要往里跑。 “还想跑?”钱红雪哼了一声,细腰上红鞭甩出,唰的一下套在他脖子上。 接着用力一拽,便将此人扯到身前。 不由分说,接过一个刀鞘便冲着他脸上拍了起来。 幸亏廷尉府人多眼杂,周彻又不打算在此行灭口之事,所以没让许破奴露面,不然有他受的。 丁玉堂看似风度翩翩,一点不抗揍,没一会儿就哭唧唧起来。 三十打完,两边脸已肿的不像样子。 周彻又让人扒了他衣服打屁股。 行刑的是两个老兵,那是满肚子折腾人的心眼子。 动刑之前,这两人竟还瞧了起来,表情夸张: “哦豁!这条旱道没少被走过啊!” “小子,平时放屁能夹住屎吗?嘿嘿……” 丁玉堂羞愤不已:“诽谤!你们是诽谤!” 砰砰—— 木棍落下,丁玉堂哀嚎出声。 打到五六下的时候,李清彦出现在门后面,惊怒开口:“你们做什么?立即停手!” 两人加快行刑。 “停下!” 李清彦已走到门口。 杖刑只剩最后一下,那老兵油子嘴一咧,改砸为插,冲着丁玉堂腚眼就捅了过去。 “啊!!!” 丁玉堂叫的撕心裂肺。 “玉堂!” 李清彦快步而来,伸手来搀丁玉堂。 “啊!” 稍一动弹,丁玉堂又痛的不行,大喊出声。 李清彦安排人将他扶起,转身看向周彻,语气森严:“殿下失利于前线,难道拿我廷尉府的人出气么?” “为何深夜闯我廷尉府?又为何在此伤人?更为何——” 李清彦指着他手中血淋淋的人头:“滥杀命官!” “军中之事,我想李卿还是少管为妙,免得越权。” 周彻摇了摇头,认真回道:“此人挨打,那是冒犯本殿下在先,他罪有应得。” “我之所以夜访廷尉府,为的是被你无端囚禁的徐岩。” “至于这颗脑袋,是命官还是罪犯,只怕李卿说了不算。” 李清彦目光一缩:“徐岩自是有罪。” “有罪无罪,还是虚构之罪,我想李卿比我更清楚。”周彻道。 李清彦目光转动,忽然叹道:“徐岩之事姑且不提,李成之罪又从何说起?即便他有罪,也当送回廷尉府,审判之后,再明正典刑。殿下以私刑杀要员,携首级登我府衙,这不是自误吗?” 周彻提起手中之物:“拿这颗人头换徐岩,可否?” ------------ 第134章 捞出徐岩 “为了救一罪犯,而犯更重的罪,殿下此言太谬!”李清彦摇头。 周彻笑了笑:“李成带人去追我未过门的皇子嫔甄婉,可是廷尉卿的意思?” 李清彦愣了一下。 这件任务不是他交给李成的,而是周明。 但这种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他不假思索地道:“李成为府衙要员,并不是事事都要来禀报的。” “看来他擅闯皇家女眷车驾之罪,李卿也要撇干净了?”周彻笑容更浓。 “什么!”李清彦一点都笑不出来,那张充满正气的面庞一时失色。 内心痛骂李成糊涂! 也是府衙多年办案的老人了,怎么做事这么嚣张糊涂?还让对方直接捏住要命的把柄! 闯车驾那是什么罪?违礼制! 八成是周彻突然出现,打了李成个措手不及……稍加思索,李清彦猜了个大概:“他未必是在闯车驾。” “你在说我冤枉他?我可有人证在呢。”周彻拍了拍巴掌,那些个幸存的武差被推了出来。 他又一抖手,甩出一张纸:“此外,这是李成自己留下的认罪书,他说是廷尉卿指使他怎么做的,关键时刻,可以对皇室女眷便宜行事。” “廷尉卿,对皇家女眷便宜行事,你可真不愧是朝廷重臣,好大的威权啊!” 李清彦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多出一抹阴沉,他摇了摇头:“殿下,靠一纸死人诉状,只怕扳不倒一位九卿。” “是啊,但让爱惜清名的你惹上一些非议是没问题的。”周彻笑道:“既然廷尉卿如此不在乎,我就将这些交到宗正府去,让大宗正来和你谈吧。” “再有,你这名好学生兼好下属,死了也得负罪,你对得起他么?你的其他门生又将如何看你呢?”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且慢!”李清彦出声:“放出徐岩不是问题,但让他上调正监,需功绩傍身。” “这简单。”周彻回过头来:“方才有不少匪徒去赌场闹事,我已将其斩杀,怎么做成徐岩的功劳,我相信廷尉卿比我更有经验?” “呵~殿下真是好算计!”李清彦往里走去:“且随我来吧。” 未久,周彻见到了徐岩。 李清彦命人拔开锁后,行至徐岩面前,声音很低:“只看今日,你没有找错靠山;但看将来,你终究找错了靠山。” 说完,向周彻告辞而去,步伐匆匆。 徐岩走出牢笼,拍去身上灰尘,向身带血迹的周彻行礼参拜:“徐岩见过殿下,蒙殿下施救,下官才得以走出囹圄……” “别这样说。”周彻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要不是被迫卷入我的事中,你也不会身陷牢狱。” “那也永无出头之日。”徐岩语气镇静,透露着一股清醒:“像我这样的清贫子弟,了不起在雒京做一辈子碌碌杂官,要是哪天出了事,也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 此番事让徐岩看得格外透彻。 就连身为天下律法主宰、儒法两道泰斗级人物李清彦又如何? 在自己失去靠山后,对方对付自己何其容易?又何其无耻? 随便捏造个罪名,便能将自己打入大牢! 如果没有人出头,那自己便是冤屈至死,也无人知晓,家中还要背上数代罪名…… 徐岩没有退路了,他也不想后退了。 “想争一争吗?”周彻问他。 徐岩点头,再次躬身行礼:“愿随殿下,一争到底!” 周彻哈了一声:“你就不怕输的一无所有?” “怕输更容易输,更何况殿下不是轻易会输的人。”徐岩语气笃定。 他不知道周彻在河东怎么赢,但他已见证过面前人创造两次奇迹。 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将自己强势捞出。 如此信心满满之势,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从这一刻起,他将彻底和周彻绑定,周彻之臣的烙印压过了朝廷命官之身。 “明日你将顶替李成,上任廷尉正监。” 听到这话,徐岩心头再度一突! 这又升了? 他此前十年如一日,未能寸进。 而今数十日一跃,这不是那些誉满天下的名士和世家子才有的待遇么? 也算是轮到自己了! “谢殿下栽培!” “客气话暂且放下。”周彻摇了摇头,手依旧扶在他肩膀上:“卢公被困在三公府邸,我欲强闯将他带出,你以为如何?” 徐岩稍作思考,道:“三公不同于九卿,其地位远在百官之上,历来诸王持礼、皇子事如师;直接冒犯,怕是于名声大大有碍。” “不过,他虽是三公,但也有纰漏,殿下不妨从此入手。” 周彻会意一笑:“你是说,他对付卢公的手段?” “是!卢公贵为九卿,身不容失,让卢公家人报案,我批条子,带人直接登门去查!” “可行!” 另一处,李清彦未久留廷尉府,而是将丁玉堂带到私府。 “玉堂!” 等到无人时,李清彦一脸心痛,握住丁玉堂一双白皙的手:“是我疏忽,才让玉堂你蒙羞受难。” “自入雒京来,各家待我为座上宾,便是在其他几位皇子那亦是如此,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此仇我一定要报,我要他自绝于天下人,身败名裂!” 丁玉堂脸上满是恨意,那双所谓如空碧洗的双眼变得无比阴森。 李清彦听得心痛又自责,道:“此子行事躁烈,今夜情况不明,我还不能胡乱下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多谢李师。”丁玉堂收起恶色,眨了眨眼睛:“只是我伤了身子,不能伺候李师了……” “无妨,你养好身子要紧。”李清彦心痛抚摸他的脸庞。 ------------ 第135章 提剑挟三公 夜愈深,司空府前。 徐岩已换回官服,领着一帮衙役登门。 在其身后,是卢晃之子卢明。 “谁人惊扰!?” 刚走上台阶,门前两名护卫便怒声呵斥。 随之,长枪落下,架在徐岩前方:“三公府邸,不得擅闯!” 徐岩略退半步,正色道:“廷尉府接到报案,当朝司农卿卢晃失踪。据其子言,卢公身在司空府,特来此一查。” 一名守卫哼了一声,道:“廷尉府又如何?在外候着,明早先递名帖,待司空准许后方可入内。” “我来此是办案的,不是来拜访司空的!”徐岩抖出办案文书,冷色道:“要是司农卿有失,你们两个可得担责!” 两人这才面露难色。 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道:“容我去通报……” “不用通报了!” 就在这时,大门旁的侧门裂开一道缝隙,一人走了出来。 身穿蓝袍,年逾五十。 “我是司空家臣,王福。”他眯着眼看徐岩:“廷尉府几个掌事的我都见过,你是哪个?” “徐岩。” “嗯?!”王福慢吞吞伸出手:“我看看。” 徐岩将文书递了过去。 王福一边看一边道:“徐左监的名字我听着耳生,你是前段时间刚提上来的?” “是。” “我昨日听到一些消息,说是新提的左监犯事被下狱了?”王福将文书卷了起来。 徐岩没有跟着他的节奏走:“文书你可看好了?” “看好了。”王福点点头:“你待如何呢?” 徐岩道:“将门打开,本官依法行事。” “依法办事?呵!” “依本朝制度,非天子诏命在身者,任何人不得擅闯三公府邸,包括储君和诸王!” “小小一个廷尉左监,也敢在此叫嚣?” 王福骤然变脸,一把将文书摔向徐岩脸庞:“去,让廷尉卿来!” 在大夏,三公地位尊崇,要么出身累世大族、要么功勋震世、要么名塞乾坤。 对于官员来说,他们是毫无疑问的士林领袖;对于学子百姓而言,他们是行走在世间的真偶像、活传说。 以王宸本人为例,他出身太原王氏,其叔父曾任司徒、其祖曾任太尉,连他自己在内,已是三世三公。 此外,他七岁修《易》,十一岁便能参加儒生加冠之会,才撼州郡;十二岁时其父卧病,亲身侍奉父亲,床前苦读。 三年后,其父病逝,王宸灵前痛哭,血作《哀父》,被列入本朝孝经新卷,为儒生必修之作。 又守孝三年,十九岁游学天下,发掘地方弊政,上书中枢三回,皆被采纳;深入不毛,教化蛮夷,还曾手刃凶徒,救下一船百姓。 二十岁,举茂才,任县令,考核为天下郡县第一…… 这样一个人走到官位至极、人臣之巅峰,自是天子以下,俯瞰苍生。 其人威严,真不是谁都能挑衅的。 要不然,区区一个家奴,也断然不敢如此呵斥徐岩。 徐岩一直平和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他将文书小心收好,再次道:“我为廷尉府执法,疑司农卿失踪于此,特来此查……” “我说了,让廷尉卿来,你不够进门的资格!”王福冷笑。 徐岩回道:“我若强闯呢?” “视为刺杀三公,就地格杀!”王福目中杀意吐露。 得到准许,两名守卫长枪再次压来。 “那便杀吧!”徐岩挺身而进:“我为执法而死,为救九卿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司空先禁九卿,再杀命官,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一手遮天!” 说完,额头顶着长枪就往里走。 后面的衙差们都看傻了,根本不敢动。 卢明也一时无措。 王福脑子转的很快,即刻喝道:“收了兵器,将他绑了,明日交给司空发落!” 守卫正待抽枪,徐岩却突然伸手,一把抽出对方腰间佩刀。 铿锵声中,他又急退两步。 几个守卫以为他要反击,长枪再度压下。 谁知徐岩并不持刀砍人,而是将刀比在自己脖子上。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王福亦是惊得不行:“你要做什么?” “徐岩位卑官低,心知九卿被困于此,虽任职廷尉府为朝廷命官,却为三公家奴所欺阻,实在有愧天子、有愧朝廷、有愧欲天下正道伸张的百姓!” 徐岩大声喊着,刀在脖子上带出一条血迹,满脸悲愤:“今日便死在此处,血溅三公门,以明我志!” 他声音很高,话刚喊完,深夜的街头便出现数人远观。 立在衙役后的周彻也目瞪口呆:徐岩这小子,操作挺骚啊~ “停下!你给我停下!” 王福大叫,手指着他直哆嗦:“好好好……算你狠!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通报司空。” 没多时,大门敞开,一名身姿挺拔的老者走了出来。 王宸须眉极长,双目如渊,平静的打量过徐岩后,他点了点头:“胆魄不错,也算明珠蒙尘,六皇子眼光倒是极好的。” 看到王宸出来,徐岩将刀放下,躬身行礼,再次出示文书,以示来意。 王宸也不动怒,而是将文书接过,继而缓声道:“你先退去,明早让廷尉卿来告罪吧。” 徐岩急向前一步:“大司空,我来是应家属所请,寻回司农卿,是依制行事!” “入三公府查案,廷尉卿、司隶校尉、绣衣指挥使以下,皆无资格。”王宸轻瞥了他一眼:“就你而言,律法也好、制度也罢,还够不着我。” “法与理皆明,让你进才是坏了规矩,你还要寻死,便由你去了。” 说完,其人转身往门内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向他身后袭来。 左右守卫皆惊。 他们还没扑上去,来人手已搭到王宸肩上:“深夜拜访,还请王公恕罪。” 王宸缓缓转头,盯着身后的高大青年:“六殿下,您从河东回来了?” “回来了。”周彻笑着点头。 试图扑上来的守卫纷纷退下。 王福急道:“殿下,便是皇子见了我家司空,也需持礼相对。” 啪! 周彻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抽的他惨叫后退。 “那也是你家司空先行礼知道么?” “夜里见面,哪有那么多规矩?” “若是礼制上说不过去,自有你家司空去朝中参我,哪轮得到你一个家奴多嘴来教训我?” “来人,拖下去掌嘴!” 徐岩立即躬身:“遵命!” 一挥手,两名衙役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王福。 王福被打蒙了。 你他吗还皇子呢!怎么行事如此霸道!? 随后他立即叫道:“司空救我!” 周彻笑道:“下人不听话,我代您管教一二,王公不必谢我。” 王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殿下这是何意?” “卢明说他父亲失踪在这王公府邸。”周彻道。 “然后呢?”王宸丝毫不慌。 “徐岩以律法制度进不得门,是因为他不知道王公禁锢大司农靠的从来不是律法制度。”周彻笑意不减:“既然如此,我要寻大司农,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说着,他非但没有松开王宸,而是手一紧,将这名能量巨大的老人锁得更紧一分! 这个动作,将场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六皇子,在折辱一名三公! 王宸自始至终很平静:“殿下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要是卢公不在府中,我自会赔礼。” “值得吗?”王宸再问。 周彻坦然一笑:“我自问别无长处,但凡行事,只讲一点: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铿! 这话说完,他突然拔出九歌来。 明晃晃的剑身,在月光下,宛如流水一般,清澈明锐。 他要作甚……众人愈加骇然。 “此剑天子所赐,我持此剑入河东,诛逆贼、斩宵小、饮血聚溪。” “今我与王公信步赏月,谁要是败了我兴致,休怪本殿下不客气!” 他一手持剑、一手挟三公,黑夜中年轻的双眼像是燃烧的烈日,气势旺盛的可怕。 所至处,守卫莫不退避。 两人率先走入大门。 “进!” 徐岩一挥手,众衙役被周彻的气势折服,不再顾虑,一拥而入。 入门后,周彻松开了王宸。 两人渡步中庭,言语平和,宛如好友。 “看来殿下早就谋划好了,以此法入我府门。” “三公门阶太高,不使些手段,我区区一皇子,怎入得了大司空法眼呢?”周彻轻笑道。 “老朽之身,难当殿下英锐之气。”王宸摇了摇头:“藏锋十数载,出鞘锋芒,确实叫人难挡。” “我就当王公在夸我了。” “山以高蚀,谷以卑安,金以刚折,水以柔全。”行至一间院落中央,王宸驻足:“手段愈激烈,树敌便愈多。待到天下皆敌,殿下又如何去争呢?” “王公是在警告我?” “只是劝导。” ——“找到了!” 就在这时,徐岩卢明带着卢晃从行廊中走出。 ——哗啦—— 庭中脚步声大作。 大片护院手持棍棒,将几人去路阻拦。 “都给我站住!” 一名中年男子冲了出来,满脸煞气。 正是王宸之子,王谏。 啪! 周彻手再次探出,如鹰爪一般扣在王宸肩头,冷冷地看着王谏:“将路让开!” 王谏又惊又怒:“六皇子,你敢挟持三公!?” 卢晃亦大惊,连忙道:“殿下,我无碍!不要冲动。” “卢公无事便好,不需担心我。”周彻笑意轻松,另一只手再次搭上剑柄:“三公能禁锢九卿,皇子如何不能挟持三公呢?何况我是为了救人。” 王谏神情凶恶:“区区卢晃,也配与我父共论!?” 这话说的狂妄,但却是事实。 卢晃位在九卿,看似距三公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天知道拦死了多少官场天骄。 论及出身,卢晃只是平民,王宸累世公侯。 论及能量,卢晃只有几个弟子,王家门生遍布朝野……确实难以共论。 闻言,周彻却大笑:“王公做得三公,卢公未必做不得三公。明日之卢公,或许远胜今日之王公呢!?” 卢晃彻底动容。 王谏则大怒:“六皇子,你枉顾礼法,刀挟三公,擅闯司空府,便是将你拿下交给天子发落,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你是要将本殿下拿下了?” “正是!”王谏大手一挥:“去,解了六皇子的剑,将他拿下!” 护院们齐步上前,棍棒点地,齐声大喝:“请殿下解剑!” ------------ 第136章 一朝拔剑起,谁敢不低头? 卢明看得额头冒汗:“父亲,怎么办?” 徐岩也面色难看,他没想到三公威势如此,竟敢将局势推进到如此紧张的一步! 卢晃连忙开口,道:“王公,我不追究禁锢之事,此事到此为止,如何?” “你多有公务延怠,我只是请你来做些事,何来禁锢一说?”王宸只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重点依旧在周彻身上:“殿下,方才我的劝导之言,如今可听得下去了?” 他的态度从来不甚激烈,却带着一股不容有违的压迫感。 虽然自己被周彻挟持,但一直从容,诸事在握。 周彻大笑,将九歌缓缓举起,反问王宸:“王公看,我这剑可折得?” 王宸点头:“极刚,易折。” “我与王公有不同的看法。”周彻一抖剑光:“极刚,亦坚!” “他人若折不得我这剑,便要在我这剑下伏诛。” “方才王公问我,天下皆敌,如何去争?” “我这便回答王公,天下皆敌,便诛至无敌!” “如此,一朝拔剑起,谁敢不低头?” 说着,他扯着王宸的衣裳,单手持剑,直往人群中去,做蹈阵之姿! 迫人的目光直视立在檐下的王谏,杀意凛冽:“今夜,王司空威风甚大,欲镇压皇子。六皇子拔剑奋战于中庭,手刃其子王谏,如何?!” 王宸以不正当手段禁锢卢晃,周彻以更不正当的手段闯入司空府。 王氏没有低头,王谏跳出来再踩了一脚油门。 加速? 胆小鬼游戏? 要说优点,周彻着实不多,但胆量二字,他从不缺! 那就加速到底! 王宸道:“殿下不怕领罪遭贬么?” “我未必会被贬,但你儿子一定会死!”周彻残酷一笑:“王公不信?那我们就赌一个看看!” “用我的皇子之位,赌他一条命!” 砰! 他一脚踏入人群。 九歌挥起,带着华光斩落。 一名护院根本不敢抬棍,惊恐后退,肩膀被割出一道血线。 周彻步伐愈行愈速,剑愈挥愈快,分明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卢晃徐岩等人看呆了。 此刻的周彻,不似一名政潮中起伏的皇子,倒像一名蹈阵厮杀的大将! 护院们没想到对方手段如此激烈,只能后退纷纷,向王谏投去询问的目光。 王谏呢? 他被震住了! 他在不久之前还雄心在握,要将周彻扭送到天子面前。 可方才周彻那句话‘用我皇子之位,赌他一条命’! 自己敢赌吗? 他慌张的看向父亲。 却发现被周彻扯得踉跄的父亲格外平静,只是注视着自己。 抉择在己。 剑光已近。 王谏猝然反应过来,吼道:“快拦住他!” 嗡! 剑尖在他面前颤吟。 那名皇子嗤笑:“赌,还是不赌?” 王谏喉咙滚动,脑海中还在思索对策。 周彻剑一推,便刺破了皮肉。 场中目光爆缩! “放人!” 王谏大吼,身体发抖:“我父只是请司农卿来处理一些要务……如今事已了,自然可以离去。” 卢晃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有其子紧紧扶着。 他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周彻那一剑刺下,所带来的风波! “卢公先行。” 手挟王宸、剑指王谏的周彻对他笑道。 处于风波最中央,这名年轻的皇子却镇定的可怕。 “我们先走!” 徐岩没有废话,和卢明扶着卢晃快步出门。 卢晃被困的这些日子,他绝食抗拒,以至体虚无力。 “孩儿今日方知父亲口中的‘帝王之威’。”卢明声音都在发颤。 夜闯三公门,让他见识到了这位皇子的锋芒和胆魄,着实可怕,实非常人能及。 目送几人出门,周彻笑对王宸道:“王公,看来你儿子还折不断我这柄剑。” “唉。”王宸应了一声:“殿下威势,岂是犬子能比。” 周彻大笑,松开王宸,收剑转身,亦大步而去。 脱离险境,王谏胆气再壮,吼道:“拿下他!” 哗! 护院们再度逼回,却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如今,王宸已脱困。 事关重大,自然是听王宸的。 “父亲!”王谏抹着脸上的血迹,凶恶道:“若不将他留下,王家的门风便被他踩倒了!” 周彻很配合,不但没有快步离开,反而持剑驻足于中庭,环顾左右:“要留下我么?” 无人回答。 彻持剑转身,再视王谏: “你要留下我?” “来?且来!” 王谏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你不来,那我来。” 周彻竟不走,持剑返回,直趋王谏。 一步一步,逼命而来,骇人无比。 王宸平静的脸终于动容,眉头直跳! 这位六皇子的胆魄,简直比头顶的月亮还猖狂! “传闻他剑术不凡,若是执意搏命,我也不能杀他,只能尽量保你不死。”王宸开口:“你愿意搏一把,用性命拖他下水么?” 王谏头皮发麻,连忙躬身:“恭送殿下!” 砰! 迫命的步伐止住,周彻大笑:“王公,今夜让你受惊了。” “不碍事。”王宸摇了摇头,拱手道:“殿下慢走。” 周彻笑声更响,再度转身,龙行虎步而去。 王谏身体一晃,差点跌倒:“这……这个疯子!” “父亲,难道就要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王宸轻瞥:“你还待如何?” “他折辱了您,更折辱了整个王氏!”王谏气的嘴皮子都发抖:“今夜之事,便是不去朝堂上参他,也应让天下人知晓!” “让天下人知道什么?” “他挟持三公!他行事猖狂!他轻礼慢法,全无人君之风!”王谏愈说愈气急败坏。 “你说的一点没错,但是你还漏看了一点。” “什么?”王谏茫然。 “世人还会看到,他为救出卢晃,不惜以身犯险,提剑挟三公。如此人主,谁不心折呢?”王宸凝视门口方向,许久一叹:“你以为他强在匹夫之勇,那你就太小瞧他了。” “且看吧,不需我们多说,今夜之事会传遍天下的。” “庆幸吧,庆幸他母亲早逝、他根基尚浅被迫蛰伏多年。” “否则,以他的胆魄和手段,我们那位殿下绝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你去和他争,活不过三天。” 王谏直接愣住。 等他回过神时,王宸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他不甘道:“难道父亲认为他会赢?” “不可能的。” 屋内传出王宸的声音:“争天下,要人主之能,更要天时。” “太晚了,他失了天时,所以不得不激进行事,以图迅速崛起。” “他愈前行,敌手便会愈多。” “再锋芒的剑,也斩不尽举世之敌。” “不要去折腾,会有人出手的,他的劫难很快便来了。” ------------ 第137章 周彻:因为你是个废物 三公府外,卢晃等人不曾离去,而是在此等候。 见周彻仗剑而出,这才大松一口气。 卢晃没有多言,持礼参拜。 “卢公不必如此,快上车,先用些东西。” “好!” 两人几人走上甄氏准备的宽阔马车,卢明取出准备好的茶点。 卢晃面带忧色的问道:“殿下回来了,监军的事打算如何处置?” “原本我们是要冒一些险的,但梁兴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周彻笑道。 “怎么说?”卢晃顾不上吃了,将糕点放在一旁。 “梁兴通敌,打算暗害我。” “好!”卢晃一拍大腿,随后又连忙压住声音。 马车碌碌而去,垂铃叮当,遮掩了车内急促的低声。 “监军通敌,那殿下对他下手就合情合理了,可有证据在?” “人证在我手里,藏在箕山。”周彻点头。 “极好!极好!”卢晃连连颔首:“我们可以先发制人,告他梁兴通敌,殿下便沾不上罪……不对!不对!” 周彻替他斟了一碗蜜茶:“我也考虑过这问题,正打算再请教请教卢公,要不要先行下手?” “不能!”卢晃摇头,否掉了自己第一时间的说法:“梁兴通贼,这定然不是梁兴自己的意思,他背后还有其他人。” “如果我们先下手,就得将人证呈交,梁兴也会被关进廷尉府。李清彦是五皇子的人,而且此人名声极大,便是在狱中做掉一个梁兴,他也能扛得下来。” “到时候梁兴一死,他背后的人便查无可查了。” “我们让他们先下手,等鱼上钩,便能将他背后的人拖下水!” 周彻笑着点头:“我之前便是这个想法,卢公之言使我更加坚定。皇甫龙庭被下狱,卢公可有应对之策?” 卢晃抿茶思索,缓了一挥方道:“他下狱是因为兵曹以军法追究其责任,如果能拿下兵曹尚书,一切都好办。” ——周明府邸—— “殿……下!” “殿下!” 夜已至深,周明还在与几个心腹饮酒,一同等待着即将传回的好消息。 李一山跌跌撞撞入门,身上带伤,神情兢惧。 众人见此,都露出惊容,周明更是怒道:“你被谁伤成这样?!” 李一山是李翠萝的堂弟,谁不知道他是自己替自己卖命? 伤他,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死了,全都死了……”李一山眼中流露出恐惧。 “你在说什么?”周明目光一沉:“不是让你去接管赌场么?发生了什么,说清楚!” “我带人去了赌场,起初都很顺利,突然六皇子出现,他带着不少高手,堵住赌场大门……只有我逃了出来,其余兄弟全倒在了里头!” 李一山的描述使众人吃惊。 人们惊的不是周彻回来了,而是回来的周彻为何敢如此猖狂? 哪怕没有槛车入雒,也应该在兵曹人的监管之中才对? 还有,为何许宁楼、赵远图那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周明眸光闪烁,脸色阴沉。 江撼龙问道:“殿下,要我带人去找回场子吗?” 周明依旧在沉思。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区区一个赌场,我还不放在眼里,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安排人手,前往城门处打听消息。 未久,李清彦率先派人传讯来:周彻回,路斩李成,救出徐岩。 “城门守卫说,只见六皇子带人回来,他身上有赵远图的返京准许文书,是落夜后入的城。” “赵远图和许宁楼呢?” “暂时未见!”来人回禀:“守卫说六皇子回时匆忙,或许将二人甩在了身后。” 闻讯赶来的金虎眉头紧蹙:“按理来说,六皇子现在哪怕不算罪犯,也离之不远了,二人怎能让他单独行动?” 未等周明回答,司空府再度来讯:周彻登门,以刀刃挟持三公,带走卢晃! 周明目光猛缩:“王公那怎么说?” 传话之人行礼:“司空建议殿下先按兵不动,且看明日朝会如何。若是六皇子自知时日无多,从而行这狗急跳墙之举,让他人去做这马前卒便是。” “我知道了。”周明会意。 来人躬身退去。 周明来到李一山面前,安慰道:“一山,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多谢殿下!”李一山连忙道。 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生分了不是?” “姐……姐夫……” 要是往日,周明让自己如此称呼,李一山定然兴奋的不行。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两个字喊着特别拗口。 周明只当他激动的,当即大笑:“好了,下去养伤,把心放宽。” “司空王公说的不错,老六这是临死反扑,离咽气不远了。” “逞一时凶威,我看他明天朝会上,如何脱罪!” 直到天色初亮,曹正府前才有了动静。 “回来了!” 当看到自己两名遣出去的心腹时,曹正为之失态。 梁兴昏迷不醒,躺在担架上。 许宁楼倒是清醒,但也躺在担架上。 如此,他们哪跑得过周彻呢? 现在能赶回来,还得亏赵远图把他两不当人,捆上马背上就往雒京跑。 梁兴倒好,年轻人倒头睡得香,全程无知觉。 可怜许宁楼,一路担心自己被颠死! “怎会这样!?” 曹正没法质问赵远图,后者是地方大员,是天子差去他的,此刻已入宫候着去了。 许宁楼忍着伤痛,将事情告诉曹正。 “你是说……他也拿出了一张降书!?” “是的,学生质疑了,便被他惩戒,险些将命丢在那……”许宁楼眼中满是恨意。 “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给你报!”曹正面色冷了下来。 这时,下人过来:“大人,该准备朝会了。” “递告假帖子入宫,就说兵曹有紧要事,审完了我便来!” 那人还未退,曹正又吩咐道:“去,将驻兵曹的公公请来,准备好文案!” 许宁楼知道他要做什么,便道:“梁兴身体很虚,一路颠簸,昏迷难醒。” “不计代价,务必将他唤醒!”曹正神情严厉。 一名随从上前,低声提议:“可用振性激药,只是他如此虚弱,对他伤害巨大。” “管不了那么多,立刻去办!” “是!” ——卯初二刻 朝会未开时,赵远图便已先见到了天子。 事情甚大,赵远图必须提前将消息告知天子。 随后,天子留赵远图共用早饭。 赵远图受宠若惊:“臣万不敢!” “不要这么客气,随便吃些东西罢了,搞不好还要折腾你呢。”天子似笑非笑。 赵远图不敢多问,连忙谢恩。 ——卯正二刻,朝会 随着几通鼓声,百官陆续入殿,行礼叩首后,一道道目光落在周彻身上。 “老六,你为何临阵抗命,要你进时不进,以至于延误战机,使我军失利于大河以北?” “河东失军之罪,你可认么!?” 老二周汉刚从沿河大营赶回,甲衣都解在皇宫门口的马背上。 他身上带伤,但煞气更重了,加上他那雄伟的身姿,给邻近几名大臣极大的压力。 其余不论,这位二皇子确实武威骇人。 天子拢起了袖子,冲着周彻一努嘴:“老六,你说。” 周彻先冲天子一躬身,再对周汉道:“因为你是个废物。” 满殿一愣,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周彻发呆。 周汉也不敢信,咬牙发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废物,是个只会打败仗嘴犟推锅的废物,听清了么?还要我再说么?”周彻声音更响了。 哗—— 殿上群臣哗然。 朝堂相争是常见的,但大家都是体面人,如此直接的攻击那是极为少见的,更不要说嘴炮双方是皇子身份。 周汉这次听清了,目呲欲裂,像是只发怒的狮子。 要不是在御前,怕不是要冲上去生撕了周彻。 “你别不服气,我只是说实话罢了。” “你我各领一部兵讨河东,你兵多我兵少,但所求都是讨平河东得胜罢了。” “你怪我不策应你,可我要是策应你,你这个废物也未必能打赢;我不策应你,我一定能打赢。” “既然如此,我干嘛要策应你?难道要和你这废物一样,把手上兵马陷进河东去么?” “你!”周汉强忍吐血的冲动:“如果你从东面发兵,牵制河东逆贼,我一定能打赢!” “别如果了,父皇给了你如果的机会,让你二次领兵跨河作战,你赢了吗?”周彻嗤笑:“我一次没如果,上去就打赢了。打了败仗还一堆屁事,反将锅往我头上推,你脸呢?” “你……你!”周汉身躯摇晃,拳头震颤,忽然胸腔起伏,一口血喷了出来。 “二殿下!” 满堂惊哗! ------------ 第138章 以正国法军威 高座上的天子也皱了皱眉。 “我没事!”周汉推开几个上来搀扶的侍卫,怒视周彻:“老六,你满口狂言乱语!可你根本没赢,你不但没赢,反而招致主力失败,自己屡次抗命!” “赢没赢,你说了不算。”周彻取出降书,上呈天子:“今有河东贼首降书在此,请父皇过目。” 周明脸色丕变:“老六,你好大的胆,竟敢伪造降书,这可是欺君之罪!” “你怎么知道我的是假的?”周彻纳闷。 周明怒道:“因为周角已向我投降,降书我已呈交父皇!” “那万一你的是假的呢?”周彻反问。 “你!……” “好了,真假朕自会分辨。”天子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对身旁人道:“去,将五皇子上呈的那封降书也取来。” “是。” 两封降书打开,天子细细对照一番,不禁笑了:“这两封降书,还真是出自一人之手。” “来,拿下去给诸皇子与臣工们看看,大家都辨一辨。” “是。” 两名宦官捧着降书,在人群中穿过,众大臣纷纷探头来看,议论纷纷。 “还真是一样,笔迹无差。” “别说笔迹,连纸张都一样。” “六皇子没有见过五皇子的降书,若是他要造假,也做不到这般地步吧?” 周明拉住宦官,咬牙切齿的盯着那封降书,看得时间最长。 周彻斜瞥了他一眼:“皇兄如何,我可造假了?” 一名宦官捧着圣旨到他跟前,躬身:“六殿下,您要看看五殿下呈回的么?” “不必了。”周彻大手一挥,道:“我这人什么都会一点,唯独不会以小人之心揣测他人。” 周明嘴角抽搐,无力反驳,内心将周角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一遍! 不用说,这玩意也是周角给的! 这贼头可真够不要脸的,拿了自己的钱向自己投降,转身又去收老六钱了? “降书你们都看过了,有何想法?”天子脸上挂着莫名笑意,目光突然扫到大皇子周元:“老大,你说。” 周元站了出来:“两封降书一模一样,便是同时造假,不可能同时找上一人。如此看,这两封降书都是真的。” “老大说的有理。” 天子点头,表示赞许。 他站起身,在御座前徘徊数步,忽然发笑。 “说起来好笑,这仗打的突然,停的更突然。” “主力寸功未立,两次作战失败,还将大军撇在了对岸。” “更奇怪的是,气势汹汹的郭贼突然被周角灭了,这周角又乖乖投降了。” “你们说,这奇怪不奇怪?” 周汉登时面色惨白,跪倒在地:“儿臣有罪!” 天子看都不看他,而是转问周彻:“老六,你说呢?” 周彻走出,道:“主力失利,在于主帅无能。然我虽偏师,依旧重创河东,贼众知我皇之威不可犯、我皇之军不可敌,投降也在情理之中。” 周汉嘴角血迹未干,差点又一口老血喷出。 这老六可真不知道什么叫留情,抓住一点就将自己往死里踩啊! “哈哈哈!”天子大笑,用手指着周彻:“好你个老六,倒是真不谦虚!你再说说,那周角会如何做?总不能就撇一张降书来忽悠朕吧?” 周彻面色如常:“周角既降,自是开窍之人,必会率众来投,入京向父皇谢罪!” “这可是你说的!”天子笑意更浓:“你能做到吗?” 周彻点头:“能。” “启禀父皇!”周明不甘落后:“儿臣也能!” “好!” 天子一挥袖:“降书你们都有,这功劳一时难分。” “那朕就耐心等一等,等禁军南归、等周角亲自来降,再论这功劳归谁。” “诸臣可有异议?” 众人连忙下拜:“陛下英明!” 就在这时,门口侍卫通报:“兵曹尚书曹正求见!” “让他进来!” 曹正手持诉状一封,见帝拜倒:“陛下,臣为取罪证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天子端坐回去,脸上笑意全收:“说吧。” “有人禁锢监军,唆使全军抗命!”曹正高声道:“据梁兴本人所述,当日他已下令撤军,突然收到六皇子所召,他便前往六皇子大帐。” “谁知,彼时六皇子不在,在帐中的是皇甫韵;此女胆大包天,竟直接夺监军大印,再将梁兴捆绑禁锢!” “随后,陈知兵便向全军下令:取消后撤军令,改为进攻。” 曹正话说到这,殿内早已惊哗声四起。 监军失联这事大家都知道,可万万没想到,周彻这帮人竟然做的这么大胆! 目光落到周彻身上,许多如刀一般。 周彻丝毫未觉,只是微微侧头,和卢晃完成一个对视,暗藏奸诈笑意:鱼儿上钩了! 天子半眯着眼,依旧做聆听状。 “陛下!”曹正声音愤慨:“如此举动,不但违了军法,更有谋逆之嫌!请陛下严惩!” 这个助攻来的太及时了! 周汉周明立马跟上:“请父皇严惩!” 百官附和:“请陛下严惩,以正国法军威!” ------------ 第139章 皇甫家的馈赠 大皇子望着周彻,轻叹道:“老六,你糊涂了。” 三皇子周松反是神色轻松,笑道:“要打胜仗也不容易,哪管得了那些条条框框?可紧接着老六不就打赢了么?” “降书的事先不说,至少箕山被他拿了下来,拔掉了河东贼的东大门,没有此胜,周角未必会降。” 周汉当即喝道:“老三!军令如山,你懂什么?” “臣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卢晃立马站了出来,开始给天子算经济账:“河东久灾久乱,数年难平,国库早已不堪重负。” “六殿下此权衡利弊,是为了国家大局,诸军奋战得胜,一挽主力之颓局,足见前线明过于兵曹。” “所谓非常之势,行非常之举!臣认为枉顾大功,而拘泥于形式,实不可取!全军抗命之罪,究之难服军心!” 曹正当即怒道:“这是对监军下手的理由么?倘若诸军都以前线求胜为借口,禁锢监军,那还要兵曹、要尚书台、要中枢作甚?岂不是处处军头林立!” “曹尚书所说的道理我也知晓。”卢晃并不动怒,而是将目标牵回梁兴身上:“军中矛盾是常有之事,禁锢监军不是小事,但也不能凭梁兴一言而断。” “你说六殿下等人之举有谋逆之嫌,但谁敢保证梁兴在军中没有越矩之行,迫使众人不得不如此呢?” 曹正自持大道理,卢晃避开此处锋芒,开始从其他地方挖坑还击,官场老油条还是有一套的……周彻心中感叹。 “六殿下!” 岂知,曹正没有放过他:“敢问六殿下,皇甫韵禁锢监军可是您的意思?她禁锢监军之时,您又在何处呢?” 周彻也不慌:“我觉得卢公所言甚是有理,至于我,自然在和河东贼作战。” “你撒谎!”周汉怒叱:“彼时你部大军都驻扎在箕关之外,你怎么与河东贼作战?难不成孤身入河东,与他们厮杀?” “那就不是你一个废物能揣测得了。”周彻嗤笑:“我自有良谋取胜,事实证明我也是对的。你要是想学,回头我……我也不教你!” 周明怒道:“父皇,老六这是在转移话题!姑且不说河东大胜是我招降之功,便是你真在前线有一二得利,也不能自持功高藐视父皇!” “好了,都别争了。”天子摆摆手:“曹尚书说的是对的,禁锢监军不是小事;但卢卿所言也不无道理,事情总要查明才能定罪。” “既然如此,赵远图——” “臣在!” 一直吃瓜的赵远图心头一惊,赶紧走了出来:怎么突然到我了? “你再走一趟箕关前线,将陈知兵、皇甫韵一并带回,不得有误!” 说完,天子又补充道:“切记,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臣遵旨!”赵远图躬身。 赵远图领命,躬身退出大殿。 “没有其他事,便都退下吧。”天子大手一摆。 话说到此,没人敢多言。 退朝之后,倒是议论纷纷。 “河东之事看来并不简单,这里面透露着猫腻啊。” “诡异之处太多了,这周角到底是何许人也?” “难处在于河东胜了,却不知道赏何人;大军败了,也不知道该谁人背责。这种蹊跷事,也是古来少见了。” “不知谁人背责?笑话!且从今日看,禁锢监军的罪跑不了,罪名下来,便是谁人背责呗!” “不错,待这位领了罪,那河东之功也只能落到五皇子头上了。” “看似悬念尚在,实则答案已明,诸公且看便是!” 如此论断,引得众人点头。 “这位也未必会领罪。”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引得一片发疑:“禁锢监军不是小事,曹尚书既已提出,自要追查到底,公莫非在说笑?” “你们看那位慌了没?许宁楼是从箕山归来的,要是抓住了那位的把柄,今日曹尚书自会说出,可供纸上只有陈知兵和皇甫韵,答案还不明显么?” 听到此处,众人恍然:“你是说,六皇子会让他们两个顶罪!” “慎言!” 朝后的议论是不可避免的,会一块商议的都是政治上关系亲近之人。 但这个答案不难推论,在散朝不久,大多数人心中便有了这个论断:周彻会让他人顶罪,自己则继续去争揽功劳! 周彻刚走进卢晃的马车,后面便传来一人声音:“可否添我一个?” “嗯?” 周彻疑惑回头。 来人年逾五十,身形颇壮,却做文官打扮。 稍作回忆,他便想起此人是谁——河南尹魏仲文。 河南为雒京所在,河南的地方长官,那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了。 只是此人…… “魏公请!” 周彻还在迟疑,卢晃已欣喜开口,将他迎上车来。 此人倒是个直性子,坐下后便对周彻道:“我会来找殿下,是因为皇甫家。” 卢晃见他说了,便笑道:“魏公当年在殿下舅父手下任军职,立有战功后,在凉州任职十余年,后又经皇甫老将军举荐,才做了京官。” “不错,我是皇甫家故吏,我妻也是皇甫氏族人。”此人坦诚的可怕:“原本我不打算找殿下的,因为担心殿下自身难保。可我见殿下一脸无惧,似万事在握?” “魏公放心,我绝不可能让她替我顶罪。”周彻笑道:“至于我一脸无惧,或许是别无他法,只能慨然等死了。” 魏仲文凝神看了周彻一会儿,忽然笑了:“我信殿下不会牺牲皇甫小姐,但看来殿下还没有完全信我,不过这也是好事。” 魏仲文自胸口取出一个玉盒,玉盒之中,躺着一枚玉戒以及一张叠好的纸帛。 “殿下可识此物?”魏仲文问。 周彻摇头。 卢晃端详半晌,低声惊呼:“莫非是莎车王戒?!” “不错。”魏仲文点头。 周彻这才恍然。 东西他不认得,但莎车王戒的故事他还是听过的。 相传,皇甫家第一代初祖皇甫征在西域贩马时,莎车王国密谋造反,结果被皇甫征探知消息。 因是深夜,驻军距莎车国甚远,通报不及,皇甫征便领商队游侠十数人,诈称有重宝献于莎车国王。 于是直入王宫,刺莎车国王于殿上,喝曰:王叛王死,国叛国夷!汉人皇甫征在此,何人言反汉?! 群臣震怖,拜倒称罪,叛乱乃止。 因西域气温高,莎车国王头颅没有及时腌制,腐烂败形,皇甫征只能将国王戒指送去朝中,交给当时的天子报捷。 天子见之大喜,召皇甫征入京,拜平西中郎将,将莎车王戒赐予皇甫家,以做世代夸耀。 这则故事,大夏幼童皆知。 只是这枚戒指之真假,周彻卢晃难以确定。 “老将军说,时机过于敏感,皇甫家数人皆身陷局中,皇甫家若再来人,只怕会引起朝中忌惮。” “他们不便来人,若是殿下信不过我,可找皇甫兄妹验证。” 听完魏仲文的话,周彻问道:“舅舅让你将此物交给我们,有何用意?” “殿下看完这个就明白了。”魏仲文将那张纸帛塞到周彻手里,又对卢晃道:“请大司农避嫌。” 卢晃转身。 周彻将纸帛打开,瞳孔一缩——这是一张名单! 为首之人,便是面前的魏仲文! 此外,还有雒京八关中的三关都尉。 临近雒京的数郡郡守之名。 以及不少营盘的军官——上到正职将军、下到军司马,都有! ------------ 第140章 让老六万劫不复,虽活同死! 这张纸表明了皇甫家的态度:他们将全力支持周彻! “殿下记好即焚。” “有些人,若他不认得您,遣皇甫家人去便是。” 说到这,魏仲文眼神一动:“皇甫龙庭那边,殿下有什么想法么?” 周彻不答反问:“关于皇甫龙庭之事,魏公又知道多少呢?” “皇甫龙庭临阵抗命是千真万确,但他为的都是雒京,这事谁人不知?” “说白了,他是为了陛下的安全抗旨,这一点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陛下并不想追究他的罪责,才会将他一直关在诏狱,看似惩罚,实则保护。” “他要是死在诏狱中,第一个倒霉的便是负责诏狱的李清彦!” 魏仲文长篇大论,真正的知无不言:“陛下不想追究他,但曹正又举着军法的大旗不放……这也确实是难点。” 说到这,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是军队出身,知道军令如山四个字有多重。 “殿下有办法吗?” 周彻沉默许久,道:“军令如山,这四个字便让人脱罪不得,问题确难解决。不过——” “不过如何!?”魏仲文连忙问道。 “不过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周彻这话一说,魏仲文眼睛一亮:“您是说曹……” “不可说!”卢晃指了指车外。 “我明白了。”魏仲文颔首,起身告辞:“我先离开,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便是。” “魏公慢走。” 送走魏仲文,周彻笑问卢晃:“卢公怎么看?” 卢晃感叹:“皇甫老将军是个有大魄力的人。” “卢公不妨说的透彻些。” “皇甫家没法置身事外了,只能二选一,老将军选择冒险,也选择了殿下!” 周彻收好戒指,眼中神光闪烁:“他不会后悔的!” “必然。”卢晃点头,亦信心十足:“殿下做好准备了么?” “是的,赵远图回来时,便是某些人的死期!” 另一处—— “许宁楼说了,陈知兵的嘴相当硬,宁愿自己替六皇子顶罪!”曹正面色深沉,道:“皇甫韵对他更是忠心,想来也不会退缩,所以他今天无惧!” 周明沉思片刻,道:“从皇甫龙庭下手试试?” “正有此意!”曹正颔首,对李清彦道:“劳烦李公,我们先去诏狱一趟。” “好!”李清彦颔首。 未久,二人至廷尉府诏狱。 “皇甫将军,令妹的消息,你可想知道?”曹正问道。 皇甫龙庭一身囚服,盘坐在铁栏后:“她的事自有她自己做主,我干涉不了什么。” “是吗?若是她做的事会牵连到你呢?”李清彦道。 皇甫龙庭晃了晃手上的铁链,自嘲一笑:“我这个样子,还用得着她牵连么?” “那若是整个皇甫家呢!”曹正语气更重一分。 皇甫龙庭动作一顿,随即道:“曹尚书有话直说。” 哗! 曹正抖出一封复制的状纸,撇给皇甫龙庭:“你自己看吧!” 皇甫龙庭目光迅速扫过,脸色变了。 “皇甫家一共三人在京,皇甫超逸下落不知,不排除投贼之可能。” “而将军你临阵抗命,以致主力失败。” “皇甫小姐更是胆大,直接对监军下手。” “这要是追究起来,皇甫家百年门头,只怕要覆于今朝啊!” 听着曹正的话,皇甫龙庭手一抖,猛地别过头盯着他:“超逸不可能会投贼!” “那不重要。”曹正摇头:“你抗命、皇甫韵对监军下手,却是坐实了得。” 皇甫龙庭绝望闭目:“如你所言,做什么都迟了。或许皇甫家祖德已尽吧!” 曹正李清彦对视一眼,二人眼底皆浮现一抹笑意。 李清彦一挥手,当即有人将门锁打开。 曹正小心来到皇甫龙庭身旁,低声道:“此刻反悔,依旧不晚。” “事到如今,直说吧!”皇甫龙庭目光一凌。 “皇甫韵对六皇子一片忠心,这事天下皆知。” “你若愿以家族兴亡为借口,迫使她改口,就说一切都是六皇子做的,她也是被胁迫的……” 曹正目光森寒:“到时候尚书台和廷尉府都会支持你们,而陛下也不想动皇甫家,皇甫家就能全身而退!” 皇甫龙庭目光闪烁,最终摇头。 “你要想清楚!”曹正一把扯住他的衣肘:“六皇子给了你什么恩惠,值得你拉着全族给他陪葬?” “什么都没给,不是我不想。”皇甫龙庭长叹一声:“是你们不了解我妹妹,她为了六皇子,自愿和整个皇甫家决裂。” “你将整个皇甫家摆在她面前,她也会选择殿下的。” “你们想借她对付殿下,还是消了这个念头吧。” 曹正怔住了。 “既然如此,走吧。”门外的李清彦道。 “可怜皇甫一族,累世功业,莫名替他人陪葬!”曹正拂袖而去。 等两人走后,皇甫龙庭仰头望着黑暗的大牢,双目通红,满脸绝望。 不久,周明府邸。 曹正李清彦到时,周汉周明已等候多时。 “如何?”周明问道。 曹正摇头:“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皇甫韵不会屈服。” “这个贱娘们,对老六可真忠心!”周汉怒骂,满脸不甘:“如果她也愿意担罪,老六一定能把自己摘出去,难道就只能这样?” “不!当然不!”周明眼神一狠:“要踩就要一次将他踩死,不能给他留半口气!我们得想个法子,让老六万劫不复的法子……” “那便只能如此了。”曹正轻叹一声。 “如何!?”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第一,让梁兴死去,他死了对二位殿下都没有坏处。” 曹正说完这句,两人都沉默了。 梁兴勾结张伯玉,意图借撤军害死周彻,这背后是谁?是曹正通知梁兴、是李氏联络张伯玉。 再更后面呢?自然是老二和老五了。 他一旦松口,这条线上所有人都可能出事。 “梁兴一死,他便成了人们眼中的英雄。我们可以借此推动人心,舆论一定不利于六皇子,人们都会认为他害死了梁兴。” “再等皇甫韵、陈知兵回城时,将他们一并做了。不管他们死在谁手中,所有人都会将矛头指向六皇子——他担心两人将他供出,故行此灭口之举!” “舆潮一旦爆发,真相已不重要,不是六皇子做的,也成了六皇子做的。” “禁锢监军使其重伤致死、卸磨杀驴灭口红颜与下属,担上这些,六皇子虽活同死!” 周汉周明,目光同时一闪。 片刻,二人同时点头:“善!” ------------ 第141章 梁兴暴毙,舆潮汹涌 周汉扶膝而起,道:“梁兴那我们会解决,如今我人手短缺,皇弟手下人才辈出,做掉皇甫韵他们的事就交给你了。” “至于舆潮,你我二人一同出力,如何?” 搞倒周彻,周汉便可以彻底将锅撇掉。 到时候无论在朝中、在军中、还是在民间,所有人都会默认将败军之责归咎到周彻身上。 周汉‘武勇善战’的形象不会崩掉,他继续争下去的根基就还在! 至于周明,好处不言而喻:河东之功,他一口全吞! 周明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点头:“可。梁兴一死,我便会择出人手。” “赵远图一定会派人紧守,一定要挑好手!”周汉嘱咐道。 “到时候算准时间,推动舆潮,让人群涌上前去,便可浑水摸鱼。”李清彦捻着胡须,连击杀点都算好了:“人在城外,由赵远图负责;进城门后,廷尉府便有看守义务,就让他们死在城门口吧。” 众人走后,周明召集几个心腹武人,让他们举荐一高手。 “这个不难。”江撼龙开口:“我手下不乏武夫,挑上十来个最能打的去便是。” “不行!”周明一挥手打断:“这件事一定要做的隐秘,一旦露出马脚,让人知道灭口的是我们,反而会弄巧成拙。人愈少愈好、愈强愈好!” “不知殿下是否听过,南刀北枪,河间赵佐?” 这时,又一名武人站了出来。 其人名为赵仁,在雒阳城外以经营武馆的名义,替周明养了不少打手。 所谓南刀北枪,是指在大夏南北各为代表的兵器。 因北边汉人主要与草原民族厮杀,多是战阵对决,又地形开阔,故以长枪为王。 而南地多丘陵,地形破碎,又蛮子众多,厮杀时腾山穿岭,便以汉人惯用的环首刀为主。 北枪的集大成者,便是赵仁来自的河间赵氏。 赵氏先祖六代为将,都在北方镇守边关,后来第六祖卷入夺嫡之争,斗争失败后遁回乡里,立下祖训不准赵氏后人再为官。 为了枪法能得以传承,继续为镇守汉土出力,便开始传习枪法,成为北枪大宗。 到了这一代,周明钞能力通天,特意跑去河间挖赵家之主。 奈何对方遵循祖训,不愿追随,但是他弟弟——也就是赵仁被周明的能力打动,跟着来了雒京。 “不是河间赵忠么?”周明瞥了他一眼:“而且他不入仕,说了也白说。” “原先是家兄赵忠,家兄已过世,如今是我侄赵佐!”赵仁恭敬俯身,道:“我这侄儿枪法盖代,更胜其父,且少年英杰,豪气冲天,不甘做一辈子传枪匠,有心建功立业。早在月前,他便来雒京了。” “哦!?”周明来了兴趣,眉头一扬:“月前就来了,为何你不引荐?” “他虽然与其父不同,但终究被祖训所束。之所以会来雒京,是因为他与小人所收义女清秋是青梅竹马,此番来是想与她完婚。” “噗——” 周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愕然道:“就是献到我府内那个清秋?” “是。” “那你怎么跟你侄儿交代?” “我说小女游学去了。”赵仁面色谄媚:“不知殿下对小女是否满意?” “好!好!很好!”周明连连肯定,又道:“你调教了个好女儿!其他人先退下,让赵清秋来!” 诸多心腹躬身,缓缓退去。 看着赵仁的眼神中,带着妒忌之色。 这狗东西,先是自己投靠殿下,后来又送义女,送完义女又把侄子也坑了。 靠!真会拍马屁! 片刻,一少女婀娜而至。 她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绿色纱裙,面若桃花,眉带春色。 小家碧玉,别具一格。 盈盈一欠身,娇滴滴道:“清秋见过殿下、见过爹爹。” “来来来!过来!”周明招手。 她提着裙子,极其自然的坐到周明怀里,挺翘小巧的臀部压在了他腿上。 这使周明心情大好,同时又颇为不舍,便伸手环住她的细腰:“你河间老家来了个青梅竹马的哥哥,等你回去成亲,你可知晓?” “奴家心里只有殿下,不知道什么哥哥。”她轻哼一声,很是撩人。 周明拍了拍她,叹道:“但是我现在想让你青梅竹马替我做件事,你得回去忽悠他。” 赵清秋一听,眼泪便落了下来:“奴家只想伺候殿下,只是殿下有命,奴家不好相违。可若是他硬要将我带走,那奴家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不会、不会!”周明让她娇的心痒痒,连连安慰:“等事办成了,我会将你们留在雒京,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就要跟着殿下!”赵清秋开始往周明身上攀,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赵仁不经意的将脑袋侧过,移开目光。 “好好好!到时候我赏些别的给他,你再回我身边来!” 周明也等不及了,便对赵仁道:“你先回去,清秋再于此住一夜,等梁兴咽了气,你更好唆他动手!” “是!” 赵仁躬身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没一会儿,茶盘被叮当扫落,厅内靡靡之音响起。 夜。 一人来到曹正面前,手心摊开,当中躺着一颗红色药丸。 “此药名红丸,于常人而言,是大补之药。” “但梁兴有疾在身,又淤惧多日,身心俱疲,服下此药,便是阴之虚受阳之极,会药力充盈而死。” 曹正捻起那颗红丸,眯起眸子打量:“验尸查的出来么?” “这是补药,不是毒药,当然查不出来。”这名大夫信心十足。 曹正微笑:“去,将梁兴弟弟唤来。” “是。” 不久,一个面貌与梁兴极其相似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曹正面前:“梁松拜见曹公!” “你兄长身体已衰,神仙难救。”曹正叹了一口气。 梁松一听,登时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兄长啊……呜呜呜!” “曹公,您一定要替我兄长报仇啊呜呜呜……” “将此药给你兄长服下,他死了却也能做个英雄。”曹正将药放到他手里,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而你,将成为英雄留下的幼弟,以及我的门生弟子。” 梁松哭声顿止。 接过药丸,跪地磕头。 “学生定不会叫恩师失望。” “我会让兄长安心上路的!” 是夜,从前线带回、被禁锢多日的监军梁兴在其弟面前突逝。 “我兄长是旧创在身,身体难以承受,已至极限!” “临死前,他与我说在军营中受尽了虐待。” “他坚持执行朝廷命令,遭到了逆贼的禁锢恐吓……” “我兄长宁死不屈!他是被奸人残害而死!” 消息一出,尚书台率先轰动。 梁兴死了! 严正执行军法、维护朝廷体面的英雄梁兴,被周彻等人残害至死! ------------ 第142章 坐观舆潮起 消息迅速扩散。 不到半日功夫,雒京之内,已是舆情汹汹。 不过,因各阶层中缺乏有力的人出来‘证实’,舆潮还处于蛰伏状态,人们只停留于口头议论。 “这个六皇子我听过,不靠谱了这么多年,听说前些日子突然崛起不是么?” “崛起个屁,我看只是纯粹的胆肥了!左右争不过,干脆变坏了。” “向善难、向恶易;其人担心被夺嗣,便开始用这些阴谋手段了!” “陷害忠良,要是让他上位,那还了得?!”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宫廷之内。 天子听了,摇头笑道:“老六沉得住气啊,有人要吃大亏了。” “吃大亏?吃什么亏?” 跟在天子身后的人武人杨大疑惑,他是禁军以及绣衣系统中第一高手。 自幼便跟在天子身边,甚得信任。 “利用了舆潮,就要接受舆潮的反噬。” “先前朕还纳闷,老六明明手握证据,为何面对曹正诘难时无动于衷,原来他在这等着。” “这小子,看上去直接霸道,心思可是不浅啊!” 天子突然话题一转:“曹正这个人,杨大你怎么看?” 杨大沉吟片刻,道:“曹尚书是陛下倚重的尚书台重臣,我一介武夫,不敢多言。” “让你说就说!”天子不满。 “是。”杨大一躬身:“我认为,既是内朝重官,当事事以陛下为先,而不是不顾一切的去支持二皇子。” “是啊,他是内朝官啊。”天子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那又如何呢?他先对老六下得手,朕要是还去保他,老六该怎么想?” “不管了,不管了,看戏就好!” ——三皇子府邸 大皇子周元与三皇子周松正在对弈。 “老二和老五又玩阴的,老六有大麻烦了!”周松无奈摇头:“看这架势,是要推动舆潮直接一波打垮老六,皇兄你怎么看?” 大皇子举棋不下,眉头紧锁:“三弟,你不觉得六弟此行回来有些蹊跷么?” “蹊跷?”周松将棋子放下:“哪里蹊跷了?自从上次甄婉的事后,他不就这样么?如狂刀出鞘,左右一通横扫,一副疯狼架势。” “不错,他剑斩李成、提首访九卿、持剑闯三公之门,分明气势凌云。”大皇子点头,脸上疑色更浓:“可在这件事中,为何全程被动挨打?” 三皇子愕然,随即道:“或许他没有办法?外面有一种说法,说他冒犯三公,是因为没有办法之下的狗急跳墙。” 说到这,周松也忍不住发笑——这话虽然讲的歪,但也有几分道理。 “有一定道理,但不完全对。”大皇子眉头始终紧锁,似乎稍有放松,他抓住的那一点思绪便会消散:“假使我是六弟,既已对梁兴下手、而又知道朝中有人要用梁兴对付自己,为何不让他死在半途呢?” “死在半途,六弟虽有嫌疑,但也好过让梁兴先开口替曹正送上武器,再献祭己身助攻……” 三皇子目光明灭不止,豁然被他点醒:“您是说,梁兴是个鱼饵!?” “我不敢确定。”大皇子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六弟不是无谋之人,更不缺乏胆气,让自己陷入被动不是他的风格,只能往他有所图的方向猜。” 三皇子彻底掷棋不玩了,不断在大皇子面前徘徊,忽然回头盯着大皇子:“皇兄,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消息?” “没有。”大皇子摇头。 “那您真是聪明的可怕。”三皇子意味深长道。 大皇子哈哈大笑,道:“三弟别捧我,为兄也只是推断罢了。” 啪嗒! 他重新落子。 “如果我的猜测为真,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或许有一位兄弟,将永远离开这盘棋!” 三皇子脸色骤变。 “还有一件事。” “还有?” “无论谁取胜,你要暂避锋芒。”大皇子看着他,眼中有柔和色:“我不希望你被卷进去,那是会要命的。” 三皇子怔在原地。 ——甄府。 周彻与卢晃暂歇在此。 徐岩快步从外而来,带来消息:“殿下,梁兴死了,外面都传他是英雄,是您害了他。” “愚民手段!”甄楚河冷哼一声。 “愚民好用,但也不可控,用来吞了他自己更好。”卢晃笑道。 “卢公所言甚是。”周彻颔首,吩咐道:“徐岩,你是有想法?” “这件事很难做,以往有舆潮都是抓典型,借此来震慑其他人。”徐岩凝眉:“可这样做要扩大范围,我怕李清彦会阻挠我,反而适得其反。” “就是要适得其反。”周彻笑道:“你去随便抓几个人,激起舆潮愤怒,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徐岩愣住。 周彻没有瞒自己这位为数不多的朝臣干将:“你知道赵远图从箕山回来,会带来一则什么消息么?” 徐岩躬身等候。 “所谓英雄监军,实则是通贼奸细。” “而我,这残害忠良之人,则成了铲除奸细的英雄。” “奸细背后的人,却妄图利用舆潮害我。” “你说,被利用的愤怒‘舆潮’,又将何往呢?” 徐岩眸光大振! “我这就去办!” 目送徐岩离去,卢晃、甄楚河托起茶杯敬意周彻:“此舆潮一战后,殿下在雒京必名声大振!” 周彻端起茶碗,笑道:“他人害我在先,那我这‘被残害的英雄’接下来穷追猛打,也在情理之中吧?” “我的人随我受了委屈,往上挪一挪位置,那也是应该的吧?” 三人对视大笑。 ------------ 第143章 唆武驱文 ——赵府—— 赵仁面前,一名年轻男子阔步走来。 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一身白袍,英姿勃发。 “赵佐见过叔父!” “你我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赵仁大笑,起身热情把住侄儿的手:“刚出门去了?” “是。”赵佐点头,面色不大好看:“我听到了一些风声。” 赵仁故作不知:“什么风声?” “六皇子残害忠良……” 赵佐自幼便在家习武,内心纯良,对于世事接触甚少。 自己又一身本领无施展之处,内心嫉恶如仇的意念远胜普通人。 他面色还算平静,但语气无比愤慨,说到后来,眼中透露出丝丝杀意。 “梁监军一片赤胆,忠心为国,却惨遭杀害,着实令人悲愤!” “叔父效力于五皇子,对此知道多少?” 赵仁叹了一口气:“阿佐你知道的还算少,这六皇子远比你所想还恶。” “廷尉卿李公你知道么?那是桃李满天下的法儒大宗,他斩其弟子人头,掷首府前。” “司空王宸你应听说过?出身太原王氏,累世贤良相家,让他登门踏户,颜面扫地。” “二皇子在前线浴血奋战,亲自为所部断后,如今带伤还在镇守前线,却被他当庭羞辱……” 砰! 赵仁话说到这时,桌面一震。 赵佐掌下,已见裂痕。 “如此暴虐之辈,何不杀之?!” 见火候差不多了,赵仁立即道:“他是皇子,乃是天子子嗣,谁敢杀他?五皇子他们,也只是想先剪除其羽翼,譬如此番作恶的陈知兵和皇甫韵。奈何……” “奈何什么?”赵佐催问。 “奈何天子庇护啊!”赵仁摇头,叹息道:“天子命河内太守赵远图务必看护二人安全,身边必有甲士环绕,哪是寻常人能杀的?” “此二人押回后,可能定罪么?” “难!”赵仁依旧摇头:“梁兴已被灭口,死无对证,而六皇子又狡诈多端。” 说到这,他斟了一口酒,长饮一叹:“舆潮汹汹,又能奈他何呢?这大恶之人,又有谁人能止呢?” 唰! 赵佐猛地起身,眼中散发出骇人的光。 他立在那,英武的脸上杀气盘亘,纵然赵仁知道他不会对付自己,也不敢与之对视。 当人强到一种地步,那种杀气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赵仁知道,他在犹豫,祖训的束缚和他的内心在冲突。 必须打破这个平衡……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 帘子掀开,一道婀娜身姿走了出来,轻轻挽住赵佐的胳膊:“佐哥哥~” “清秋!” 看到意中人,赵佐脸上杀气渐渐隐去,露出惊喜之色:“你几时回来了?” “我在外游学,听到你来了,便一路赶回,今早才到家,想着给你一个惊喜。”赵清秋掩唇一笑。 “太好了,我此来……” 赵佐想直接开口谈婚事,终究脸皮薄了些,便扯开话题:“你怎么会想着游学去了?如今又学些什么呢?” 赵清秋眼眸一转,道:“爹爹在五皇子府效劳,他府中有个才学极高的女先生,五皇子听说爹爹有个女儿,便召我去学些东西,也好过终日无所事事。” “他这么好呢?” “相当好呢!”赵清秋咯咯一笑:“他本人也才学绝佳,逢面便是传经探道,对我授经颇多。” 看着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赵佐已经被她的笑容迷的神魂颠倒,只是点头不止。 “佐哥哥,你也留在雒京吧。” “你在此建功立业,你有一身本领,博个青史留名不难。” “我也学了一些东西,关起门来多少也能帮你做些事。” 听了这些话,赵佐愈发纠结。 赵清秋趁热打铁:“佐哥哥,你一身本领,难道真要一辈子老死乡里么?” “清秋不是那些没见识的村姑,我想要嫁给敢做敢为的大英雄!” 赵佐豁然起身,目光一凌:“我去宰了他们,为进身之资!” “好!”赵仁抚掌大笑,道:“事成殿下必会重用你,到时候安排你二人完婚。至于家中甲胄,一并送你做了嫁妆!” 赵家先祖传世,有一枪一甲。 赵佐祖父离世时,将枪交于其父,甲则落入赵仁手中。 于赵仁而言,那自是家中至宝。 赵佐抱拳:“谢叔父!” “谢什么,傻小子!”赵仁哈哈大笑,搂住赵佐肩膀:“以后更是一家人!” ——太学—— 许宁楼到了这里。 不过他伤势不轻,难以行走,是坐着推车来此的。 抵达后,才借助拐杖勉强行走,看上去凄楚无比。 “宁楼!” “你怎么成了这样?!” 他直接来到鸿楼,待在这里的多是太学生中的翘楚,也是他昔日的同学。 许宁楼背靠兵曹,又早早出仕,大家都愿意搭上他这条线,将来好在官场混。 在众人搀扶下,许宁楼一脸愤慨的坐下:“外面的事,诸位师兄弟可曾听到?” “自然!” 当中一人颔首,他是这一辈资格最高的学子,又被称为学首,名为张微。 “具体如何尚不知晓,想来宁楼你知道的更清楚?” 许宁楼痛恨道:“我这伤,就是拜他们所赐!” “什么!?” “你先前不是代表朝廷去军中么?” “就是,持中枢旗牌,为朝廷使命,谁人敢抗?再大的将军,也需对你持礼以待才是!” “无礼!无礼至极!” 不需张微带头,场中太学子们一听便气愤到了极点。 持中枢旗牌作为使命出行,对他们来说,那是自己所畅想的未来。 看那些武夫丘八单膝跪地,任由自己指点,那是何等威风? 可这样的威风,却换来如此下场,那是对理想的侮辱,是在否定他们的前路,是绝难容忍的! “他们残害梁兴师兄是显而易见的,那陈知兵却不认罪,反而顶撞我,甚至意图唆使那帮武夫拔刀……” 听许宁楼说完,众人怒意更甚,唾沫星子满天飞。 等到声音稍定,学首张微方道:“外面舆潮汹汹,我们如何做能帮到最大的忙?” 许宁楼吃力起身,先向他拱手、再转向四方施礼:“愿诸位师兄弟出力,将此事扩散至整个太学,则宁楼感激不尽!” 太学有学子两万余人,这是全天下最大的读书聚集地,在读书人里,拥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为你、为正道,这忙我们帮定了!” “不错,太学学子,不容外人欺凌!” “为国除奸,我辈职责!” “且先去张贴榜文,使学友们遍知。” “学首可召集学子以此为议题,让这帮奸贼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众人纷纷答应,义振支声。 许宁楼又寻机与张微说:“张师兄,您可借此一役扬名。事后,太尉、司空二人所举,尤您择之!” 张微听了,目光大热,呼吸都为之一重! 太尉、司空,百官至高三公之二,出仕就能得到这个级别的人扶持,那前途还用得着愁么? “师弟此言,做得数么?” “是两位皇子给出的承诺。” “请告知他们,就说张微一定尽力!” “赵远图带奸逆回城之日,您需鼓动太学子去城门。” “可!” 他们行动迅速,很快一张又一张榜文在太学内张贴开来。 学生们蜂拥而至,在榜文前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名学子。 他身材偏高,却瘦的像芦杆,仿佛风一吹便会倒。 身穿麻布旧衣,早已洗的发白,上面仔细的穿着针线,以求尽量得体。 他抱着厚厚一摞书,似乎视力不行,走到榜单下眯着眼细细瞧着。 随后,他伸出手,将榜文撕拉一声扯的粉碎! ------------ 第144章 农户出身,也配和我同学? “马逾韩!你做什么!” 人群惊起一片怒喝。 许宁楼拄着拐,张微面色阴沉,拨开人众而至,冰冷的看着此人。 “榜文我已看过了,这不是正道。”马逾韩一脸认真地摇头。 张微冷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说这不是正道。”马逾韩再次重复,道:“如果陈知兵、皇甫韵有罪,当押入廷尉府,再行查清论罪。” “张贴榜文,鼓动人心,这会蒙蔽人眼、迷惑人心,众人被怂恿,便有可能做出一切有违法度之事。” “书呆子!我们的师兄、朝廷的监军梁兴已经被害死了!”有人怒骂道。 “那就应该查清监军的死因。”马逾韩回答。 “他是伤势淤积,就是被陈知兵等人害死的!”许宁楼声音冷冽。 “许师兄,你也是太学出身,主修的是儒学兵法,而非申韩之学吧?”马逾韩语气平静,沉稳地可怕:“法度讲究证据链完整,而不是凭个人想法臆断,这对嫌疑者不公,更是对死者的不负责任。” “诸位这样鼓动舆论,一旦不可控,如果导致嫌疑者被群怒所杀,届时又如何是好呢?” 有人站出来反驳:“那是他该死,正好赎罪!” “人心是可以被愚弄利用的,但法度不会。”马逾韩有条不紊的反驳任何一人:“我们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人们自以为的正义未必是正义。如果手握正理,又何必动用歪门邪道呢?” “倘若人心被利用,正义得不到声张,正义只会被污辱。而汹汹舆潮,正是污辱践踏正义者。” “诸位师兄弟都是饱学之人,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张微反应很快,他没有和马逾韩辩驳,而是冲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使了一个眼色。 那名青年一步上前,伸手推向马逾韩。 马逾韩身材瘦弱,被他一把推倒,手中书也落在地上。 他也没有怒声谴责,而是慌忙去捡自己的书。 砰! 对方一脚踏在他的书上,讥讽道:“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在这讲道理?” 身旁立即有其他人拥出,对马逾韩出声谴责: “就是,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诸位知道么?他是个农户出身,父亲是个瘸子、母亲是个瞎子,连字都不认得,这样的人也配读书、也配和你我做同学?!” “满嘴歪理,替奸逆辩驳!怎么,你想借此投靠六皇子?” “那倒是有可能,其他人谁能瞧得上?也就六皇子,据说他手底下还有叫花子。” 众人哄然大笑,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马逾韩吃力向前,想将自己的书夺回。 “拿书做什么?这书你配读么?” 有人弯腰捡起那本书,满脸冷漠:“昔日太学有老师可怜你家境贫寒,举荐你去廷尉府为吏,诸位可知他做了什么?这不开眼的东西,竟然诬陷上官!” 马逾韩像是被踩中了痛点,猛地抬头,脸被涨的通红:“我没有诬陷他,我掌握了真凭实据!” “证据呢!?”有人冷笑发问。 “我呈了上去!证据就此消失了!便成了我诬告他人……”马逾韩一脸失落。 “撒谎!!!” 怒喝声中,他的书、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被几双手同时扯住,撕的粉碎。 马逾韩眼睛红了,突然起身扑了过来:“还给我!” 砰! 不知谁出脚,又将这个可怜的农户子踹翻。 碎纸纷飞,砸在他脸上。 又有人出手,将他揭下的榜文夺回,重新贴了回去。 “你这样的人能待在太学,已经是可怜你了。” “再敢作乱,逐出太学!” “谁人为奸逆,早有共识!你竟敢反驳,你也与奸逆为伍么!?” 声声谴责中,有人抬了脚,冲着他脸上跺去。 当当当—— 就在这时,铜锣敲响。 哄闹的人群停下,纷纷看向身后。 “谁在此聚众闹事!?” 徐岩领着两排衙役出现。 有人认出了他,道:“是往年的徐师兄么?” “不错,我以前也在太学求学。”徐岩点头,道:“但我今日来是办差的,还是以职务相称较好。” “不知徐正监来此办什么差?”家中有大员的学子站了出来。 徐岩昨天才上任的正监,他连这都知道,可见家中能量不小。 徐岩走了过来,冰冷的目光一扫,最后落到刚贴的榜文上:“聚众闹事,谣言惑众,谁让你们做的?” “徐正监,我们做的都是正义之举……” “住口!正义不正义,轮得到你们一群学生来论!?” 徐岩根本不和他们讲道理,大手一挥便命衙役拿几个典型——推倒马逾韩的高大青年,便赫然在列。 众人愤怒挣扎,不断谴责: “我们是太学学子!你凭什么拿我们?” “你知道我父是什么人么?” “徐岩!你是要自绝于太学诸师生么!” “我知道你是替六皇子卖命,但你这样做,就不怕自己被千夫所指么?” 乌压压一片学生往前拥去。 徐岩一转身,从身后一名衙役腰间铿的一声抽出刀来,厉声呵斥:“谁敢阻挠廷尉府办案?” “怎么,你还要在此杀人么!?”有人大声呵斥。 徐岩刀锋一转,指着此人:“你过来试试!” “各级官府依律办案,有人言语阻挠、以身阻拦者,监十日;持械阻拦者,杖十、监六月;持械致官差受伤者,视伤情处监五年至死刑不等。” “有聚众五人以上者,以骚乱罪治;有聚众二十人以上者,以祸乱罪治;有聚众五十人以上持械者、聚众百人以上者,按叛乱罪治!” “当事官员可便宜行事,主官可书呈地方郡守、驻营,核实后以大军镇压!” 趴在地上的马逾韩突然出声。 拥挤的人群一下冷静了下来。 法度如此,但又有几个人敢照做呢? 尤其是在太学,一砖头下去,砸死的要么世家子、要么名师高足、要么官员子弟,谁敢? 众人看了看横刀而立的徐岩,默默往后缩了缩:这货背靠六皇子,搞不好真的敢…… 许宁楼扯了扯张微的衣裳:“师兄,让他带人走,事情会闹的更大,看他能来几次、抓几人!” 张微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轻声吩咐了几句。 人群在谴责中后退,随后缓缓散去。 徐岩将刀还给那名衙役。 衙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大人您可真有种,那可全是公子哥啊!” “那又怎样?你我依法办事。” 徐岩哼了一声,或许是觉得大老粗们未必听得进大道理,又道:“他背后有人,我们背后也一样。差事办好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是!”那人连忙点头。 他们这个层次看不到朝堂的太多信息,他们只知道徐岩被关了几天,不但没事,还一出来就往上跳了一级。 至于原来的正监,说是被贼人所害,但也有人传言是让徐岩背后的六皇子一刀剁了…… 一刀剁了李成,把自己的人扶上去,这位主该有多彪悍? 而且这位徐正监自从投靠六皇子后,一扫往日穷态,对弟兄们出手也变的阔绰了。 这年头,好处才是硬道理。 衙役们动手抓了七八个人,徐岩则走向靠着石柱的马逾韩。 当他看清此人后,面色顿变:“是你!” ------------ 第145章 身披重甲,提防半途不测! “徐兄,恭喜你高升了。”马逾韩道。 看到对方惨样,徐岩内心深为感触,几乎落泪。 对于马逾韩,他知之甚多——两人都曾在前任廷尉左监贺长林手下做事。 马逾韩,豫章郡人士,出身贫寒,因碰上灾年,田地无收。 无奈之下,马逾韩卖掉家中故土,用板车拉着父母走了两千里地来雒京求学——只要考入太学,就能拿到禄米,养活自己和家人。 过长江时,他母亲为了不拖累儿子,转身投入浩荡大江中。 马逾韩救母不得,在长江边大哭数日,继续北上。 到了雒京后,他以笔测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太学,拿到了对于普通人而言少得可怜的名额。 他在太学成绩极优异,每年都是平民学子中第一名——是的,举荐入学、出身高门的学子和平民学子不在一个评比范围,因为主流观念认为后者不配与前者相提并论,给他们一条路走已经是开恩了。 高门子弟评优者为官,平民子弟极优者能获得为吏机会。 就这样,马逾韩进入廷尉府成为录笔吏,他很快发现了贺长林的问题,并收集了证据,要去检举贺长林。 检举失败的马逾韩没法生存,只能再次参加考试,结果又是第一,二次进入太学领禄米。 “当初是徐兄你救了我?”马逾韩问道。 “是。”事到今日,徐岩才敢说出真相:“我背下了部分证据,在你被关押后,将之默写出来,让人放在了贺长林家门前。” 贺长林试探过徐岩几次,但徐岩滴水不漏,而且把贺长林舔的很舒服,让他打消了疑虑。 因他无法断定暗中人是谁,又怕事情闹大,便表示马逾韩勉强也算一片正直之心,只是用错了地方,自己大人大量,不再追究。 “多谢徐兄!”马逾韩起身作揖,面色有些拘谨的开口:“徐兄能否……借我一些钱?” “自然可以。”徐岩痛快的从袖兜里掏出一大串钱递了上去:“是家中又困难了么?” “那倒没有,发的禄米也够家中吃用和家父用药了。”马逾韩摇头,只从当中捻起部分:“我书坏了,得去买些纸重新抄一本。” 徐岩一怔,继而叹道:“你都拿着,我今日身上未带现银,回头再给你送去!” “不用!”马逾韩义正言辞:“这已经很惭愧了,我既然能活得下去,哪有一直找你开口讨要的道理?” 他弯下身,小心在地上捡拾着碎书。 徐岩一同帮忙,趁机道:“你来我手下做事如何?” 他想直接开口替周彻招揽,但又唯恐不妥。 一则,他未禀周彻在先,哪能替他做主呢? 二则,如今外面的风言不利于周彻,他不敢保证马逾韩没有想法。 马逾韩沉默一会儿,摇头:“多谢徐兄的好意,只要李清彦在廷尉府一日,我便不会去的。” 当年,他就是将证据呈交到贺长林的上司李清彦手中! 此人才识过人,只是过于执拗,回头先在殿下面前举荐……徐岩没有多说,收拾好后便带人离开。 马逾韩也捧着碎书买纸去了。 两人走后,因为徐岩拿走数人,导致此事传播加速,迅速为太学两万学子知悉。 得知徐岩直接拿人,他们怒火更甚,舆潮彻底在太学内爆发! “徐岩做的不是官,是六皇子的走狗!” “他们这是何意?是要堵我们的嘴?” “我们不需怕,怕的是他们!犯有恶举,唯恐众怒!” “不错,众怒愈汹汹,则贼人迟早伏法!” 夜里,在几个世家公子的夜宴上,丁玉堂把酒高声,唱着大山中独有的调子,引得一片称赞之声。 在其人的唆使下,几人都先后点头,表示愿意相助。 雒京之中,舆潮愈演愈烈。 ——箕山内—— 孙吉范僵并排跪在一块。 孙吉是当时梁兴派出,联络张伯玉的线人;范僵则是负责打开关门的军司马。 这两人被张伯玉捏在手上,只等今日。 在他们面前,皇甫韵身裹黑色裙袍,英气十足的脸上充满了干练。 只是周彻走后,河东全赖她坐镇,多有劳神,眼眶有些发黑。 听两人陈述完后,皇甫韵美眸一瞥二人:“就你二人所犯的事,若是送回朝廷问审,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两人身子一颤,头磕在地上:“饶命!” 皇甫韵秀手一抬:“先把孙吉带下去。” “是。” 两个甲士上前,将孙吉带出。 只余守关司马范僵一人跪着,额头冷汗不止。 见皇甫韵始终不做声,他带着哭腔道:“我愿一死,您千万别送我回朝廷!” 作为梁兴内应打开箕关,策应贼军入关诛杀皇子……这个罪名一旦坐实,自己一条命算什么?三族都得遭殃! 皇甫韵语气轻缓:“梁兴对你下令,让你打开关门,放张伯玉入关,趁机击败我军、害死六皇子。” “你知道此事不可为,便假意答应他,实则将事情告知六皇子。” “我军将计就计,将梁兴控制,又打开关门欺骗张伯玉入关,趁机大破张伯玉,如何?” 范僵神情一滞,继而大喜:“可以!当然可以!” 如果这样,那自己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向主将检举监军投敌,避免大军遭受损失,这是绝对的大功! 随后,他又有些担心:“可这段时间我不在军营……” “你打开关门,冲锋在前,被张伯玉所俘。河东投降后,才得以放还。”皇甫韵替他准备好了理由,同时警告道:“如果你自己不珍惜机会,我便只能让孙吉来做这个功臣了,你该是什么罪还是什么罪。” “您放心,我一定将事办好!”范僵当场表示:“无论是面对廷尉府、兵曹还是天子,我都会陈述实情:是梁兴指使我打开箕关,放贼军来杀六皇子!” “自己的性命,自己把握,你先退下,稍后去军营侯朝廷人来。” “是!” 此人一脸兴奋的退下。 他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保住了前途! “多亏了张统领留下这两个活口。”陈知兵大松一口气,笑意浓烈:“等此人回京,我倒看他们如何应对……只是便宜了这两人,白捡一条命!”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皇甫韵摇头:“如果将他们押回去问罪,人会落到兵曹和廷尉府手中手上,到时候如何处置,轮不到我们插手。” 周彻要的是真相么? 不,要的是这人绝对的配合,在关键时刻将火推向曹正那帮人! “陈将军多虑了。”贾道在旁,笑道:“等范僵回京将事交代了,我们便可以将孙吉千刀万剐。” “至于这范僵,我让人给他服了慢性毒药,他活不了太久的。” 几人表情都是一滞,随后看向这个老东西……够阴的! 贾道无视他们古怪的目光,而是揪着胡须继续思索: “让我想一想,让我站在五皇子的位置上想一想……” “河东已向他投降,却将这个原本应该在河东手上的‘证人’卖给了他的对头六皇子。” “加上之前那封降书,那他自然万分焦急,痛恨我们这帮失信的河东人……” “痛恨归痛恨,但拉拢我们是必须的……绝佳的好机会要来了啊!” 几人目光一亮:“什么好机会?” 老梆子嘿嘿一笑:“骗他钱财的好机会!让我好好盘算一下,找个机会,先骗再抢,将他这些年的积蓄一口吞尽!” 皇甫韵呼吸一重:“周明的积蓄,可不是小数字!” 贾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堆满了笑意:“钱能通神,这笔钱要落入殿下囊中,而不是便宜了朝廷,都不要急……” 皇甫韵眼神火热。 周明最大的倚仗是什么?就是钱! 他的一切人脉和能量,都离不开他滔天的财力! 除了他本人强横的运营能力外,便是其母家和妻族带来的本金。 如果周彻真能吃下这笔巨款,就能大大弥补他起步太晚的劣势! 在河东拉拢大族、组建盐帮、收拢人心以及兵甲劲弩,哪个离得开海量资金支撑? 次日,赵远图抵达。 “皇甫韵不在?”他皱着眉头问道。 “是。”陈知兵点头,道:“赵公您是知道的,她无官职在身,我对她没有约束之能。” “圣旨让我带她回去。” “赵公可以差人搜寻,我随赵公先回如何?” 与上回不同,这次陈知兵表现的无比配合。 赵远图看了他半天,最后点头:“可!” 他没有歇息,只匆匆用了一顿饭,便带着陈知兵等人回返。 因天子只是召唤陈知兵返京接受调查,并未确定他还是罪犯,所以陈知兵带了十几个随从。 赵远图也支持此事,甚至嘱咐道:“宜多带好手,身披重甲,提防半途不测!” 这话说的很直白了。 “谢赵公告知。” ------------ 第146章 但闻惊锣响 赵远图归来前夜。 廷尉府中,突然杀出两道人影。 二话不说,进了地牢,便直奔诏狱而去! ——当! 深夜,廷尉府的应急铜 锣被敲响。 与此同时,有数人在各处狂奔,大呼道:“有人劫狱、有人劫狱!” 椅上,闭目养神的徐岩目一睁,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来了!” 他披上外袍,快步出门。 廷尉府内驻守的武差已跑来,看到徐岩出现立时有了主心骨,向他收拢:“徐正监!” “徐正监!”地牢中跑出一人,身上带伤:“来人厉害,又是夜里行动,打了弟兄们一个措手不及,已闯到最底层诏狱了!” 场中武差们脸色都是一变。 “入诏狱了,这该如何是好?” “没有廷尉卿的命令,我们不得擅入……” 徐岩目光一扫,道:“情况特殊,禀报廷尉卿来不及了,都跟我来,有事我担着!” “是!” 武差们抱拳。 第一时间向他靠拢的,都是现在他的直属下属,无人质疑。 诏狱之中,两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守卫们迅速反应过来,向他们发起合围。 两人各取出油瓶一个,猛地砸向燃烧的壁灯。 砰! 一声响,火星飞溅,沿着墙壁往地面落。 “火油瓶!” “小心!” 守卫们惊呼道。 当中有勇力不凡者,踩着火逼迫而来。 二人又各取油瓶一个,直接往地上抡。 轰! 狭窄的过道中火焰蹿起,闯过来的守卫被彻底拦住。 诏狱之中,不乏被关押多年、已脱难无望之人。 见此机会,便将牢房中的稻草丢出,以引动火焰烧开牢门。 “都不准动!” “退回去!给我退回去!” “快!取水龙来,将火灭了!” 刹时,诏狱乱成一团,人手彻底不够用了。 李清彦防心很重,尤其是这段时间,唯恐诏狱被渗透,里面把守的都是他的心腹。 可也正因为此,在诏狱内部的人手并不多——心腹不是白菜,哪能一抓一大把? 好在,徐岩及时带人冲了进来。 “去,找到那两人,就地格杀!”徐岩冷漠下令。 “是!”武差们答应。 趁着四处烟火滚滚,徐岩带着两名心腹——他其实没有真正称得上心腹的武人,这两个是周彻给他的好手,引入廷尉府做个帮手。 “皇甫将军!” 徐岩找到了皇甫龙庭,那两人则一左一右站开,避免其他人靠近。 诏狱虽乱,但皇甫龙庭还算镇定,抬头望着他:“谁让你来的?” 徐岩没有废话,取出那枚莎车王戒:“此物将军可认得?” 皇甫龙庭一把接过,看过后眼神爆闪! 这东西他自小就见,当中有几道刻痕、几处烙印一清二楚,真假一眼即辨。 “是我父亲让你来的?” “这枚戒指是老将军托人交给六殿下的,看来错不了了。”徐岩收回戒指,道:“长话短说,你一定记着,明日但闻惊锣敲响,你就找诏狱的驻守宦官,说你有急事面圣。” 他伸手指向诏狱中央,那里有一个宽阔的屋子,里面设施齐全。 此刻因诏狱突发变故,大门已被封住,当中有应急地道,可随时脱身,直面天子。 “见到天子后,您只需说:疑兵曹有变,不敢使雒京冒险,即可脱罪!” 一直以来,皇甫龙庭的供述都是‘不敢使雒京冒险’,因为前面那句话不是能随便说的。 自己抗命了,还构陷中枢衙门,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皇甫龙庭立时明白过来:周彻绝对抓住了曹正的把柄! 而自己这句‘疑兵曹有变’,会得到铁一般的证实! 至于理由,也很简单:周汉的军事行动过于冒险,而曹正却同意拿雒京、拿天子冒险,所以站在皇甫龙庭角度来看——此人有疑! 一旦周彻拿出证据坐实曹正之罪,而告发曹正、且宁愿自己抗命保护雒京的皇甫龙庭,就可惊天逆转,脱罪受赏! “何不今夜便面见天子?”皇甫龙庭目中神光慑动。 “我也不瞒您,殿下早就有了他们的把柄,但若主动进攻,只怕这帮人会有防备。而今鱼已上钩,只等他们自食恶果便是!” 随着人手涌入,内部情况已稍安定。 短暂交流后,徐岩快步离去。 远处,那两个闯入诏狱的人一人被格杀,另一人则在被逼到尽头后拔刀自刎。 徐岩看了一眼两人的尸体,放下心来,将手一摆:“救火!” 李清彦私邸。 他正躺在床上歇息,门外传来急切声:“有人闯入了诏狱!” “什么!?”李清彦翻身而起,随后问道:“今夜是谁在府中值班?” “正监徐岩。” “不好!”李清彦脸色骤变,喝道:“你速去廷尉府传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诏狱——尤其是徐岩!” “是!” 李清彦不敢拖延,披衣匆匆起身。 丁玉堂疲惫的睁开眼睛:“我陪您一同去。” “不必!”李清彦伸手按住他,道:“你夜里劳累了,明日更要辛苦,多歇一会儿!” 等李清彦赶到时,徐岩已拍着灰从诏狱中走了出来。 李清彦面色阴沉:“徐岩,没有我的命令,谁准你进诏狱的!?” “见过廷尉卿。”徐岩施了一礼,答道:“情况突发,若是等通报廷尉卿回来,只怕诏狱已成火海。” 李清彦目光一凌:“不管找什么借口,你都违了规矩!如果有什么损失,你都得担责!” “廷尉卿要追究,属下不会推卸的。”徐岩笑了笑,与他擦肩而过。 李清彦的随从咬牙切齿:“这小子才往前挪了半步,便嚣张了许多!” “他的底气可不是那半步,而是他的靠山回来了!” 李清彦冷哼一声,进了诏狱细查。 然而,查了半天没有任何发现。 那两人的身份倒是查了出来,他们本是河南一带有名的兄弟游侠儿,因母亲被豪族子欺辱至死,便上告官府。 谁知官府豪族联合,非但没有治罪豪族子,反将两人抓了起来,再抄没其田产。 等兄弟二人出狱,推开破屋,只有饿死的父亲躺在床上,早已成了干尸。 兄弟二人愤然拔刀,一人屠官府、一人屠豪族,共杀人七十余口,震惊河南。 然而,官府花了不少力气,几年下来,却始终不见兄弟二人踪影。 未曾想,他们今日出现在这。 至于为何而来,又是受谁指使,就只有天知道了。 李清彦又去了皇甫龙庭那,见对方蜷着身子向内躺着,便问:“将军安好?” 皇甫龙庭转过身来,笑道:“有劳廷尉卿挂念,还死不了。” 难道真与徐岩无关?……李清彦眉头紧锁,带着人离开。 魏府。 一道人影自暗中走出,向魏仲文躬身:“魏公,事情已做完,张氏兄弟皆死。” “我知道了。”魏仲文叹了一口气,道:“他的家人安置得如何?” “早已离开河南,交给了甄氏的暗线,将送往东海安身。” “那便好、那便好!” 魏仲文连连点头,又仰头看着夜空,叹道:“依罪而论,二人早该死的,可如此义士,杀之于心不忍。” “今夜还是让他们去送了死……你说,我是不是对不住他们?” “家主!”黑暗中的人再度躬身,道:“您让他们多活了五年,让他们留下了妻子儿女,让他们临死之前还给予了奸臣一击。张氏兄弟临走前也是慷慨而谢,何来对不住一说呢?”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魏仲文折返回身,低语道:“接下来,就看六皇子的手段了。” ------------ 第147章 城门除奸逆? 次日,天方亮时,雒京城内便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经过数日发酵,城内对于所谓奸逆已是一片讨伐之声。 人们的矛头公开指向皇甫韵、陈知兵二人。 但暗中,周彻这个‘始作俑者’自是逃不了的! “废物多年,一朝崛起?呵!看来是歪门邪道!” “什么狗屁一鸣惊人,假货永远经不起考验。” “我看这背后有皇甫家做推手。” “这是必然,皇甫龙庭抗命在先,皇甫韵更是胆大到对监军下手,莫非皇甫家有变?” 就连远在凉州,世代镇守西北的皇甫家,也陷入舆波之中,不能幸免。 “有劳几位,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云台之上,丁玉堂正和面前几位公子谈妥。 这些人皆出身不凡,有经书世家平城卢氏,卢氏官做的不大,却传经寒士,因此在流亡书生中名声不错; 有谷城费氏,是河南地界数得着的豪族,手下有大片土地、农户; 还有双袖紧缚,着束腰劲服,为游侠世家的川山李氏。 “下面已经交代好了。”费迁点头,但面有疑色:“只靠我们吗?” “几位放心。”丁玉堂自信一笑:“太学那边已打好了招呼,太学生稍后便会出动!” 太学生! 几人皆面色一动! 太学生没入职之前,没有政治上的权威,但却在舆论场上拥有旗帜性的作用,因为他们不会因言获罪! 本朝特例,有两种人不因言获罪,一是不识字的农夫、其二便是太学子。 农夫虽不获罪,但懂得极少,有时候一个村凑不出一个能写人名的。 但太学生可不一样,他们既读圣贤书,又关心时事,闹腾起来那叫一个厉害,每上街一次,官府就得头痛一次。 卢长秋眉头微蹙:“会不会惹得天子不悦,朝中不满?” 卢家为什么对寒士那么好?真是菩萨心肠? 还不是为了博名! 他们家传经学水平很一般,要想得到察举名额,和高官大世家搭上关系,就必须把名头炒热。 万一惹怒高层,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卢兄就宽心吧!”丁玉堂大笑:“上头自有公卿开路!” 几人脸上一喜,纷纷点头。 赵远图等人距雒京还有一个时辰时,雒京各处开始有人走上街头。 先是从酒楼、书坊、章台、农驿等地,数十人一队;而后渐渐有人加入,趋于壮大。 等到一队数百人时,不知是谁取出了早已备好的旗帜——‘为国除奸’‘斩除元凶’! 到了这时,太学门口,也已人群汹汹,俨然已在聚集。 京城各处鸣警,铜锣不断敲响。 ——北宫,天子正在用膳。 黄门领着绣衣使快步而入,拜于阶下:“陛下,城中起舆潮,多举‘为国讨奸’之旗,声势甚大,惊动各部。” 天子头也不抬,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是哪些人在背后推动?” 侧方,今日的值班常侍张辩出列:“太学背后有兵曹尚书的影子,百姓是大族鼓动的,而丁玉堂近来和他们多有接触。” 天子搁下筷子,吩咐道:“你们两个,带上绣衣和缇骑去城门口。” “一则安全接回陈知兵一行,别让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灭了口。” “二则看看时机,必要时可以主持公道,也让朕做做好人。” 张辩眸子转动,即刻俯身:“臣领命。” “去吧!” ——城门 太学生挤在最前面,往后则是农户,其余没有‘不因言获罪’光环的人则在偏后方。 “为国讨贼!” “攘奸除逆!” “来了!奸逆回来了!” 人群轰然,举着旗帜便向城门压去。 城门外,看到这个场景的赵远图脸色微微一变。 陈知兵亦脸色一僵,嘴角抽了抽:“赵郡守,多带几人,便够吗?” 他看了看自己身旁十几个护卫的彪壮军士,顿觉一阵无力,心中也多出几分警惕。 赵远图眉头紧皱,正思索着如何应对,城门口哗然一声,就像泄洪口被拔开了闸,人流涌了出来! “不好!” 赵远图惊呼出声:“保护陈将军!” 队中军士们慌忙行动,排成一行挡在前方。 “讨伐奸逆,为国除贼!” “替梁监军报仇!” “此二贼不死,天理难容!” 人群沸腾而至。 “无碍,直接将这些军士推开,兵曹不会追究责任!”许宁楼对张微道。 张微点头,立即有人向前肩并着肩传话。 大批太学生动手,直接将军士们推搡开! 君子修六艺,太学生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再加上绝对的人数优势,很快便将薄弱的兵墙挤开了一个口子。 “李兄!”丁玉堂呼道。 “我明白!人已安排好了!” 李丰点头之间,已有做学子打扮的游侠混到前方,直冲陈知兵! 为了规避引来朝廷名正言顺的镇压,他们没有携带兵器。 他们的作用,是将水彻底搅浑! 赵远图后背发寒,他连声大吼,调动自己护卫向前:“保护陈将军!保护陈将军!” 他已是做好了防备,可谁能想对方玩这么大? 哗! 他的护卫与陈知兵的人展开大盾,直直插入地面,形成一道环形盾墙,试图将人拦阻在外。 又将长枪搁在盾上,以威慑众人。 然而,潮水般的人仗着人多难以追责,李丰调动的游侠更是胆大,直接伸手去夺长枪。 双方展开最近距离的争执,彻底乱成一片。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一人一晃手中之物。 外面包裹的布条散落,漆黑粗糙的铁枪出现,直刺陈知兵! 几名军士阻拦过来,持盾压上。 那人也不出声,只是枪头一摆,轰的一声砸在盾牌上。 一块牛皮大盾,登时碎裂开来,军士满手是血,惊恐后退。 一枪再出,穿透第二面盾,枪头便悬在军士额前。 他没有杀戮,只是枪如蛇龙摆,便将盾牌夺来,径直砸向第三人。 顷刻间,三名披甲持盾的锐士便已倒地。 来人犀利的眼光一扫,盯向陈知兵。 陈知兵与他对视,顿时如坠冰窖!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盯死人。 此人极端强大,信心横绝! ------------ 第148章 棍棒压舆潮 枪来了。 陈知兵大喝一声,以使自己从那种恐惧中缓解过来。 毕竟也是累经沙场之人,他迅速反应,提槊横扫。 那人铁枪不移,笔直向前撞来。 ——当! 一声响,大槊被弹开,震得陈知兵虎口发麻。 陈知兵心头骇然,自己虽不像许破奴那般靠武勇为将,但好歹也是从底层一刀一刀砍上来的。 此人之犀利,比自己所想还要恐怖! 那杆漆黑的枪失去了阻碍,继续前行。 又有两名甲士扑了上来,他只枪左右一扫,便将人砸飞出去。 陈知兵倒是想走马,可周围早已被挤的水泄不通,想避都不行! 嗖! 长枪扑面刺来。 他迅速一后仰,趁势跃下马来,借马来挡。 那人将枪压在马背上,双足一跃,瞬时居高临下,对陈知兵再度出枪。 陈知兵侧身再躲,拔佩剑扫向对方下盘。 他用尽手段抵抗,数回合后,依旧狼狈不堪,险象迭生。 “哪来的如此好手!?”看到这一幕的赵远图都要绝望了。 他原本还想上去帮一把手,可看到对方的表现后……还是算了吧。 凭此人的强横程度,如果一个没控住,可能枪边扫一下就把自己当小卒杀了。 砰! 随着陈知兵跌倒,赵佐目光中杀气顿释,沉声一喝:“死!” 呼——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向他撞来。 赵佐迅速后撤,挥枪将来人扫开。 此人方落地,又一人凌空砸来,在半空手舞足蹈,哇哇乱叫。 “谁!?” 赵佐心惊,再度挥枪,又扫飞第二人。 呼—— 第三人飞来! 场中混乱,关注此处的几双眼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拿人当兵器,砸向赵佐! 赵佐枪再摆枪,第三人扫开的同时,一道刀光劈面。 “雒京还有你这等人么!?” 蒙面之下的赵佐惊声开口,以枪架刀。 来人亦蒙面,且乱发披散,颇有癫狂之势。 两人接触,迅速相攻,刀枪碰撞在一块,顷刻间已过十数招,火花四溅。 ——当当当—— 就在这时,城门口传来阵阵铜锣和呼喝声。 赵佐心知有此人在,要杀陈知兵已不可能,便迅速退入混乱的人群中。 “哪里走!?” 大汉——自然是许破奴大步追来。 奈何实在人多为患,加上赵佐步法迅疾,几步后便失了踪影。 进入人群后,赵佐果断撇了那杆枪,走的更远一些后,又扯掉了自己的外袍。 他远远的看着那名大汉,他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显然失去了对自己的追踪。 他似思索了片刻,而后亦快速遁去。 “他似乎也在隐藏身份?”赵佐蹙眉,有些想不通了。 ——当当当! 城门位置,铜锣愈发响亮。 第一波出现的是河南尹的衙役,等到这边动静起来后,廷尉府的人才赶了过来。 太学生走上街头,他们是不能制止的;可如果发生袭杀事件,那于情于理都要处置。 再做缩头乌龟,就说不过去了。 然而,最先赶到的魏仲文的人,却被挤在了外围,更遑论后来者。 “让开!都给我让开!” 魏仲文亲驱衙役,骑着高头大马,两边高举着回避招牌。 可面前乱哄哄一片,或听到的、或没听到的,都在那装傻,谁会理他? 不远处,望楼上,周汉周明眉头紧锁。 为了避嫌,他们没法离的太近,所以对场中局面看不甚清晰。 只是瞧着城门口动静,陈知兵似乎还没死? 一道人影踩着屋顶火速奔来,在临近的瓦片上一个踉跄,险些跌下楼去。 而后他手足并用攀到望楼上,单膝跪在二人面前:“赵佐失手了!” “废物!”周明面色一沉:“赵仁话说的大,没成想还是个不顶用的!” 周汉目中煞气极重:“衙役们一时过不去,还有机会。” “二位殿下!” 这一次,是江撼龙亲自过来,他擦着额头汗渍:“有人瞧见缇骑出了宫城,正往城门口赶来!” 闻言,二人对视,目中皆闪过惊色:天子出手了! “父皇出手也在常理之中……无妨,缇骑赶到尚需时间,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对太学生出手。”周明道。 然而,就在这时,堵塞的人群突然纷纷散开,像被利刃劈开的巨浪,往两边卷去。 “发生了什么!?”二人惊呼,睁大了眼睛远眺。 “河南尹和廷尉府的衙役随我来!” 人群破开之处,出现一人——跨玄马、披黄袍、带剑持槊,领甲卫数十人,踏马人群中。 正是六皇子周彻! 他麾下甲士此刻皆手持赤色大棒一根,呼喝开路,但凡阻拦者,不问学生还是百姓,当头便打。 人群又惊又怒,哀嚎四起,往外退散。 魏仲文呆滞好一会儿,方惊道:“打不得!” “你是谁!?” 有学子怒吼,张开双臂挡在周彻马前。 周彻冷瞥此人一眼:“六皇子周彻。” “你是六皇子?”那人一愣,接着怒道:“你便是六皇子!” 周围一片哗然,而后人群怒意更甚! 罪魁祸首六皇子?他竟然还敢来!? 他不但敢来,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请愿的太学生出手! “果然,他才是背后的大恶!” “没有冤枉他,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仗着人多,众人并无顾忌,开口辱骂者甚多,周彻能如何? 那名阻拦的太学子咬牙冷笑:“六皇子,你可知依本朝律,太学生和农户不因言获罪!你如此行径,是自绝于天下人!” “振振有词。”周彻颔首,并不动怒:“那我问你,依本朝律,皇子行驾被阻,如何开道?” “这……”那名太学子登时一滞。 “我来告诉你,凡阻皇子驾者,以赤棒开道;有持械阻驾者,以刀枪开道;胆敢趁机行凶者,溯三族!” 怒喝声中,一名高大的甲士出现,一棒砸在对方脑门上。 “啊!” 这名太学子惨嚎,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甲士不停,一棒再扫。 太学子顾不得疼,连滚带爬的避开。 魏仲文愣了一会儿,方吼道:“快!快跟上!” 衙役们哗然一下全冲了过来,从中间撞开一条道来。 就这样,周彻驱着甲士,一路棍扫。 当打到城门底下时,众人避无可避,靠着城门两边缩成一团,呜呼惨叫。 “六……六皇子!你太过分了!” “狼心暴虐!如何为人主?!” 人群之中,怒声阵阵,周彻全然不顾,直到和赵远图、陈知兵二人碰头。 “殿下!” 两人同时行礼。 赵远图大松一口气,内心对周彻还是有感激之情的。 要是陈知兵死在这,他便是第一责任人! 只不过,用棍棒开道,以武力对抗舆论,只怕反噬汹涌啊…… ——哗啦! 果然,人群一下围了上来。 因人手充足,他们没有再冒险冲击陈知兵所在,但发出的讨伐声更响了。 “六皇子!你是要包庇奸逆,与天下人为敌么!?” 人群中,有人直接喝问周彻本人。 “什么包庇奸逆,这根本就是他指使的!” “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 第149章 奸逆为何人 于此刻,代表宫中的中常侍张辩与绣衣指挥使杨大、帝国司法最高掌舵人廷尉卿李清彦亦出现。 他们带领的缇骑、武差则向前,阻拦愤怒人群的继续冲击。 除此之外,他们便没有其他动作了,并不敢承担镇压太学生请愿的污名。 “你们想要什么交代?” 等到人群稍作安定,周彻方才不急不缓的出声,手指着陈知兵:“将他杀死,以做灭口之举,使真相掩藏于死人口中,将舆论做成既定事实,这便是你们所要的交代?” “六皇子勿将此举推到天下人头上!” 人群中发出一道朗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了出来。 周彻望了他一眼:“你是谁?” “经书世家、平城卢氏卢长秋。” 卢长秋昂起头来,声音一振:“此事为天下人怒,当由天下人审。卢长秋不才,愿为天下人言!” 他这话一出,身后太学子哗然一片,而后拔起滔天般的赞扬声。 卢长秋瞬时激动无比,像是有一股开水注入了血管,将他浑身血液都激的滚烫起来! 在重名的大夏,要当大官,出名就是第一步。 看看朝堂上那些‘活教材’,哪一个不是把仁义礼智信之名写在脸上? 而自己今日呢,以白身替天下人责问六皇子! 这是什么名?大义之名!天底下最值钱的名声。 这么多人目睹,加上身后的大人物们捧场……卢长秋已预见自己名扬天下、生入典故、耸立朝堂、带领家族百年不朽的场面了! “监军梁公,国之忠良,却遭虐身死,这才是将真相掩藏于死人口中。” “但行此举的,不是我们,是这奸逆陈知兵、更是他背后之人!” “至于陈知兵这个奸逆……如这等背国背民者,万死难赎其罪!” “不过,将他灭口于此,对谁更有利,我想殿下比我们更清楚?” 这滔滔之言,立时激起千层巨浪。 卢长秋背后,发出阵阵欢呼、赞扬之声! “卢君高义!” “直面不法,不惧强权,实乃天下楷模!” 这一片不掺假的赞扬声,使得卢长秋底气愈来愈足! 身系天下之望,还怕他一个区区皇子么? 他往前一步,直接逼问周彻:“六皇子,你还有话说么?” 周彻笑了一声:“你言辞振振,说的陈知兵背后之人,可是我?” “是!六皇子有重大嫌疑!”在这种场合下,卢长秋没有退缩,大义凛然:“大军之中,唯有你职位在陈知兵之上。残害监军之事,你当真不知情么!?” 嘶—— 此言一出,其他起哄群众还好,场中官员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严肃且要命的问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摆了出来! 周彻该怎么回答? 知道?那他便坐实了残害英雄之名! 不知?那他就当着天下人面将锅盖在了陈知兵身上。 这口锅要是在廷尉府或兵曹的审问下让陈知兵顶了还好,可如今众目之下,陈知兵不可能背的动这口锅! 舆潮重压之下,一切都被摆在太阳底下,失去了任何暗箱操作的可能。 结果依旧无法改变。 “你有一言不假,若有背国背民者,万死难赎,当天下人共诛之。”周彻俯瞰此人,忽然振声:“不错!控制梁兴,我不但知情,还是我授意陈知兵等人做的!” “可你又怎敢确定,奸逆是陈知兵、是他背后的我,而不是死去的梁兴与其背后之人呢?” 人群哗然,卢长秋更是震怒,手指周彻:“六皇子!纵然你是皇嗣,也不能在这辱没英雄!” “谁是英雄,谁是奸逆,你说了还不算!”周彻大槊一挥:“将证人带出来!” 证人! 还有证人!? 场中众人,神色丕变。 卢长秋猛地后退一步,目中浮现慌乱之色:难道对方有后手?……丁玉堂没告诉过自己啊! 周彻身后,一名看似普通的甲士摘去头盔,走到人前,向张辩、李清彦、魏仲文躬身行礼: “箕关守关司马范僵,见过天使及诸位大人。” 有几名甲士快步跟上,持盾挡在他身前。 范僵隔着盾牌向人群拱手,大声道:“诸位,我乃箕关守关司马范僵。” “当日,梁兴差人告知我,让我于夜开门,引贼入关,使贼军趁我军撤退之机,袭杀六皇子殿下。” “为防泄漏,我只能事先答应梁兴,暗中将此事透露给六皇子。” “殿下便将计就计,一面令人拿下梁兴,一面大开关门,引贼军出手,趁机大破,这才占了箕山。” 这些话,早在路上,范僵便已默默背了数百遍。 此刻道出,人群立时哗然,引起轰动。 “什么!?” 李清彦脸色骤变,变得难看无比。 六皇子手握证据、他一直捏着这要命的证据! 那他为何不说?是了,他不能说,他说不得,他不说才能在今日给与自己等人最大的伤害…… 斗争多日,直到此时此刻,他内心才开始冒出丝丝恐惧感。 不只是面前铁证,更是对周彻深沉心思的恐惧——手握铁证,却隐而不发,让二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挖坑,埋的却是自己人! 他手上只有一个范僵?会不会还藏着其他底牌未出…… 他小心的转动目光,看向对方。 周彻似有察觉,同样看向他,脸上笑容灿烂,眸子却透露出冰冷彻骨的寒意。 ——多年官场生涯培养的可怕直觉,让李清彦在对视片刻便获取到一个消息:自己是他的猎物! “有这种事?” “不可能……梁兴不是英雄么?” “未必,也只有这样,作为主帅的六皇子才有可能对监军下手!” 好在,人群中的发声群体主要以太学生为主,这些人虽然有时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容易被人利用。 但他们是读过书的、有学识和理解能力,当即又有人道:“监军代表中枢朝廷,主帅受其监察,对其无处分之权,除非……除非监军临阵叛国!” “如何能认定此人身份!” 又一声大喝传出,有人对范僵的身份提出了质疑。 周彻看向张辩,道:“还请张常侍为范司马证身。” “好。”张辩点头,回头吩咐道:“驻兵曹黄门,去查验他的军籍和印绶。” “是!” 不消片刻,那名驻兵曹宦官便给出准确答案:“范僵身份没有问题,他是去年十月调任箕关司马的,年末回京述职,我还见过他一面。” 再无悬念。 人群彻底惊哗。 “监军叛国!” “梁兴不是英雄,他才是奸逆……” 有太学生的声音已在颤抖。 自己等人以黑为白,这是做的什么混账事?! 圣贤的脸都让自己丢尽了…… 替‘天下人发声’的卢长秋,此刻更是彻底慌了。 “不对!不对!”他连连摇头,大声喊道:“如果梁监军叛国,你为何不提前向兵曹和廷尉府控告?何必要等到今日呢!” “梁兴交给了兵曹,梁兴死了。” “倘若将范司马交给兵曹,范司马还能有命在么?” “事到如今,梁兴为什么会死,又是被何人灭口,难道你还不清楚?” 周彻冷声一笑:“你不敢说,我来告诉你!” “梁兴只有死了,才能化身忠良、才能永远闭嘴,保住他身后的人。” “譬如兵曹尚书曹正、譬如和曹正亲近的二皇子!是也不是?” ------------ 第150章 天下共诛之 人群中,许宁楼腿脚发软,险些跌坐下去。 张微面色阴沉,赶紧伸手将其搀住:“撑住!” 卢长秋面色惨白,嘴唇发抖,目光恍惚:“我……我不知道……” “诸位且看!” 周彻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指着陈知兵:“这位便是陈知兵陈将军,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奸逆。” “其人自出兵以来,驻箕山险地,每战无不当先,方得破箕关、占箕山,身披多创。” “立功之后,未见行赏,反遭兵曹诬蔑,被兵曹使者许宁楼以私刑打伤。” “今日返京,不见凯旋之荣宠,反受弥天之冤辱!此何人之所为?” “幕后人指白为黑、以奸害忠,险使忠臣身死、万民铸错!此罪又当何?!” 听得这番话,又看着被舆潮冲的狼狈不堪、险些身死的陈知兵,太学生和百姓又羞愧又愤怒! 愧在诬陷好人。 怒在被坏人当枪。 舆潮的声势非但没有为此而熄,反而更上一层楼。 他们的愧与怒需要发泄。 他们险些铸成的大错需要弥补! 像是汹涌的海水中投入了一座山,惊起的声音如滔天的波向外围扩散而去,不断传着逆转的讯息。 “前面发生了什么?” “六皇子和陈将军不是奸逆!兵曹尚书和梁兴意图谋害六皇子,六皇子等人将计就计拿下了梁兴,同时大破箕山之贼!我们被当枪使了,险些替真正的奸逆害了忠良!” “有这等事!?” “证人在场,天子差来的人已证实,岂能有假!” 听到这个消息,后方的哄闹越来越大,到最后便成了直接的结论: “是曹正和梁兴!” “不只是他们!起先所有中伤六皇子的,只怕都参与了!” “不能放过他们!” 沸腾的人群中,赵佐木然许久。 他眼力极好,又立在较高处,此刻依稀瞧见周彻和陈知兵的身影。 尤其是后者,盔落发散,很是狼狈。 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成了杀死忠良的凶手! 赵氏世代不为官、不参政,而自己忤逆父意出山做的第一件事,就险些犯下如此大错! 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赵佐,而后是滔天愤怒。 “赵仁!你该死!” 他转身大步离去,眼中杀意如澜。 砰! 人群前方,卢长秋生惧,欲退入后方。 不知谁人,骤出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此人用心险恶,故意挑唆,打死他!” “打死他,摘了卢氏经书世家的招牌!” 见他倒地,靠前的太学生们立时涌了上来。 卢长秋顾不得疼痛,恐惧伸手,向临近的差役们呼救。 “留活口!”周彻和魏仲文大喝。 卢长秋眼瞧着甲士和衙役向自己过来,想要大呼,又是几个拳头泼面,将他砸进无边黑暗中。 等到人群散开时,他已躺在地上,失去了动静。 死了。 人群中,费迁、李丰二人看得浑身直哆嗦。 尤其是李丰看到魏仲文派人捉拿了自己几个下属时…… 丁玉堂也面色难看,站在原地,脸色惨白。 他本是无才之人,如何行事全靠背后人去教,如今状况突发,让他彻底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肥胖的身影拥挤到他们身边,一左一右搭住了李丰和费迁的肩膀:“二位跟我走。” 费迁一看来人是金虎,当即带着哭腔问道:“金公子,我等去何处?” “别多问,不想死就随我来!”金虎低声喝道。 “走!” 另一处,张微、许宁楼亦快步撤去。 许宁楼牙齿都打颤:“兵曹不……不安全了,曹……曹师恐自身难保!” “去太学!” 张微紧蹙眉头,道:“太学之中,还是我们这帮人说了算的。” 别看这群太学生们热血,但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永远是最顶端那波人。 如此动静,死一个小小的卢长秋显然是不够的,人群怒涛难消: “为国除奸,除恶务尽!” “殿下问此罪又当何——我言当诛!当天下人共诛之!” “请殿下为引,我等同去寻那些幕后之人,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周彻强忍嘴角笑意,将马头一拨:“去曹府!” “走!” “跟上六殿下!” 人流汹汹,在城门前转头,往曹正府邸而去。 看着这一幕,张辩笑了,侧头对李清彦道:“廷尉卿,曹正若当真有罪,应当交由廷尉府先审后判才是,您不去拦着?” “那就有劳张公先去禀明陛下了!” 饶是李清彦养气功夫了得,此刻面色也极度难看。 张辩拿自己当傻子呢? 这要是一头撞上去,法不法的谁在乎? 愤怒的民众,会当场喷的自己名声碎裂! 这对他来说,和死区别也不大了。 “怎会如此!?” 望楼上,听到消息的周汉彻底失态。 “曹正行事不严,这种要紧事竟然能安排叛徒。”周明也脸色阴沉的可怕:“如此无用之人,皇兄还是赶紧去让他闭嘴吧。” 周汉身一抖,转头看着周明:“你是说,将他也灭口?” “怎么?皇兄舍不得这员大将?”周明反问。 “禁军已失,如果再没了曹正……”周汉心在滴血。 两大支柱俱失,自己将来靠什么去争!? “你要是不怕他将你漏出来,那就随你吧。”周明摇了摇头:“要去得抓紧了,我会让李公按住廷尉府的人……” “罢!” 周汉咬牙,一转身往下走去,脚步异常沉重。 ——廷尉府 徐岩快步走上警楼。 两个守卫恭敬行礼:“徐正监,您来此何事?” “鸣惊锣。”徐岩话语简短。 守卫连忙道:“为何鸣惊锣?” 徐岩手指墙外:“舆潮扩大,唯恐生事,需鸣惊锣警惕。” “这……规定中并无此条鸣锣,是否先禀明李公?”两人阻拦。 “闪开!”徐岩喝道。 两人向前一步:“职责所在!” 徐岩大手一挥:“上!” 身后,几名周彻给他安排的随从立即抽刀出鞘。 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刀已经按在了脖子上。 一人又惊又怒:“徐正监!你这样做不但违制,还是挑衅廷尉卿权威——对抗上官,这是重罪!” 徐岩根本不理他,拿起敲锤冲着那面巨大的铜锣就猛砸。 ——当当当当! 声音不绝,震耳欲聋。 敲完之后,徐岩便将铜锣一撇:“你去告诉李清彦,让他撤了我吧!” ------------ 第151章 皇甫面天子 诏狱之中,铜锣声传入。 假寐的皇甫龙庭猛地睁眼,呼道:“我要见驻诏狱天使!” 片刻,一名带着黄帽的无须男子走来:“皇甫将军何事?” “我要见天子,有要事禀报!”皇甫龙庭道。 此人蹙眉:“此刻?” “此刻!”皇甫龙庭颔首。 对方沉默片刻,挥手叫来两人:“你备马,你去宫中传书。” “喏!” 皇甫龙庭一行走到廷尉府门口时,徐岩也带着近百人涌出。 “你们做什么!?” 李清彦快马赶回,看到这场景都傻眼了。 随即,他怒视徐岩:不必说,一定是这小子干的! “皇甫将军说有冤情要向陛下呈奏。”驻诏狱黄门道。 “上书陛下了吗?”李清彦怒道:“我又可曾同意?!” “廷尉卿,陛下有旨意在前,说皇甫将军有累世军功在身,可直面天子。”宦官轻笑一声:“怎么,廷尉卿要做陛下得主?” “我无此意,公公不要妄言曲解!”李清彦侧开身,又问徐岩:“你呢,带这么多人去哪?” “府内的事,你们自行解决。” 宦官一挥手,带着皇甫龙庭乘马如风而去。 李清彦向前一步,冰冷的注视着徐岩:“那天晚上你闯入诏狱,就是为了今日?” “我不明白廷尉卿在说什么。”徐岩无惧,与他坦然对视。 李清彦喝道:“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廷尉卿不知道么?”徐岩一脸讶异:“曹正涉嫌通敌叛国,我带人去将他制住。” “此事还未有定论!”李清彦怒眉一扬。 “我知道未有定论,但为了防备他逃走不是么?”徐岩笑了:“当日您不是如此对付甄氏的么?” 李清彦一下愣住了。 接着,怒极而笑:“好!好!你很好!” 这毛头小子,竟然跟自己硬顶,头真铁啊! 他无视了徐岩,冲着其他人喝道:“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廷尉府半步!” 百余衙役被震住,都停下了脚步。 徐岩回头:“敢跟我走的,待我做了廷尉卿,不会亏待你们。” 李清彦大怒:“徐岩!你说什么?你敢当众觊觎我位?!” “是。”徐岩忽然大笑:“廷尉卿的位置,迟早是我的;我的九卿大印,暂且借你挂上几日!” 说完,其人直接大步下阶。 身后有二三十人犹豫了一会儿,快步跟了上去。 快马直入南宫,皇甫龙庭见到了天子。 “罪臣皇甫龙庭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起来说话。”天子望着阶下人,笑道:“先前你一言不发,今日来此,看来是有要紧事了。” “是!”皇甫龙庭深吸一口气:“臣之所以临阵抗命,是疑尚书台有变。” 天子笑意逝去,目光微寒:“是整个尚书台,还是兵曹?直言!” “兵曹!” “理由!” “让陛下冒险,博得却是二皇子之功。”皇甫龙庭豁出去了:“未见陛下诏书,我不敢行此险命,故疑兵曹有变,唯有抗之!” 一瞬间,天子目光凌厉的可怕。 纵然身经百战、看淡生死的皇甫龙庭,此刻也畏惧不敢言。 就在这时,张辩入殿:“陛下,箕关守关司马范僵呈言:梁兴临阵投敌,欲害杀六皇子;六皇子知悉后,只能先拿下梁兴,再破箕关——有书呈在此。” 皇甫龙庭一惊,随即立时明了:难怪让自己今天才来见天子! 早一日,曹正等人必有防备。 迟一日,事成定局,自己再以此言脱身便成了马后炮。 依天子的眼线和聪慧,未必不知道这是周彻的安排。 但那又如何呢? 自己抗命是为了护天子,周彻拿梁兴是在除奸逆——动机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天子焉有再追究自己的道理!? “拿来!” 天子接过书呈,看完后笑了,眼神却冷到了极致: “好啊!皇甫龙庭说的好,老六也做的好!” “我朝自世祖武皇帝来,奉行内外朝制,凡尚书台官员位低而权重,万事以皇权为尊。” “朕还没那么快死呢!有些人为了扶助新君,不但敢陷害皇子,还敢将朕摆上赌桌,简直胆大包天!” “陛下息怒。”张辩伏跪在地:“舆潮已转向,随六皇子往曹府去了,如何处置?” “为何要处置?”天子冷哼一声,道:“梁兴被人灭了口,要抓某些人的尾巴没那么容易了。” “他们想用舆潮伤人,正好让他们尝尝舆潮的滋味。” “拟诏:民怒起因,朕已知悉;奸逆欺上而瞒下,朕亦深痛!如六殿下言,此罪在天下人,当由天下人共诛。准六殿下行事,百无禁忌!” 说完,他看向旁边的大宗正周崇:“皇叔以为如何?” “以舆潮为开端,只怕皇族之间,已是杀戮难免。”周崇叹息一声:“先前我不能阻拦二皇子与五皇子,如今又何来理由拉偏架呢?陛下所为,才是公正的。” 无论如何,天家相残之事一旦发生,杀人者终究难免背上杀兄戮弟的名声。 可此番呢? 周彻刀还没拔,舆论却做了他的前驱! 这一波舆潮再扩散后,二皇子周汉、五皇子周明,必然被扣上幕后阴谋者的烙印! 等到周彻再拔刀时,民间只会呼大快人心! “前驱已现,六殿下忍受多日,只怕要霜刃出鞘了……” 周崇的轻声一叹,传入皇甫龙庭耳中,使他一阵意动:难道老父已在凉州预知此事,所以隔空给周彻递刀? “龙庭。” 这时,天子突然呼他。 “罪臣在。” “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天子走下高阶,拍了拍他的肩头:“在此暂歇一二,稍后朕补偿你。” “来人,赐坐皇甫将军。” 补偿?……皇甫龙庭在疑惑中落座。 天子招手示意张辩上前,轻声安排道:“……待其死后,印绶取来。” 张辩心头一震,立即俯身:“是!” ------------ 第152章 却为劝死人 ——曹府,中庭。 轻烟几缕,热着几样精致小吃。 每当白雾腾起,炙熟的鹿心肉便被小心夹起,用一块小碟盛着。 年方二八的小美人托着小碟,跪奉在曹正跟前,等到后者微微点头,她便夹起肉片轻轻一吹,再小心递了上去。 曹正将鹿心肉含在口中,眯起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肉够香,可惜不够嫩,这鹿几个月了?” “回禀大人,七个月了。”负责添肉的美人回道。 “岂不是过了半周!?”曹正不悦。 美人连忙放下炊具跪下:“后厨说这个季节小鹿尚未长成,价钱很高……” “好了,不要废话了。”曹正挥手:“去告诉账房,给后厨每个月再添一千两花销。” “是!”美人小心退下。 曹正看着碟中肉,一时意兴阑珊,挥手道:“赏你们了。” “谢大人。” “大人!” 第二声是曹彦卿喊的,他有些焦急的跪坐在曹正面前:“外面动静这么大,您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曹正不在乎的一笑:“梁兴一死,确保我无虞;陈知兵一死,便能将六皇子拖下水。” “为官之道,有八个字,你且记牢了:先求护身、再求进身。” “彦卿儿你还年轻,要学得沉稳一些,将来才好担起整个禁军来啊。” “整个禁军!?”曹彦卿眼神一振,也被这一张饼给激励了:“禁军何等重要,我……” “你怕什么?一切有我呢。”曹正瞥了他一眼,摇头失笑:“内外朝、内外朝,外人只当我是二皇子的人,可究其根本,我是陛下的人……” 说到这时,曹正脸上笑容突然一滞。 “大人?你怎么了?” “我……” 曹正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变得不自然起来:“彦卿儿,你说我近来帮二殿下是不是帮的有些过了?” “大人何出此言?”曹彦卿道:“皇甫龙庭抗命,您是代表军法制裁他;周彻禁锢监军,您是代表天子、代表中枢朝廷追查他!全无越界,只要能赢,又何来过一说呢?” 曹正愣了一会儿,继而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说的极有道理!” 他又低语喃喃:“梁兴死了,我是无虞的、我是无虞的……” 就在这时,外面的哄闹声愈发大了。 起先泰然自若的他,此刻却不由皱眉:“怎么动静越来越大了?” “大人不是说,舆潮愈大,对我们愈是有利吗?”曹彦卿纳闷。 曹正又连连点头:“是是是……是如此!” 不一会儿,那声音愈发大了,由远而近,像是远涌的海浪,正向此处覆盖而来。 曹正豁得站起身来:“我怎觉得舆潮在向此处来?” “或许是各处浪起,经过此地?”曹彦卿亦起身:“大人,沉稳?” “是是是……是我失态了!”曹正释然而笑:“我是内朝之官、天子近臣,更无半点根脚落在外头,何须忧心?” 砰! 这时,一道慌张的人影撞破了门影,冲了进来——是曹正安插在兵曹的家人。 “这么惊慌作甚!” “家主……出事了!范僵突现作证,说梁兴通敌暗害六皇子在先,舆潮反转,奔曹府来了!” 曹正愣在了原地。 身体一晃,便往旁边栽去。 “大人!” 曹彦卿失色,赶忙将他托住。 “我……我没事……” 曹正想要立住,两条腿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 “怎会……怎会如此!不是查过了,军中已无知情人吗!?”曹正哆嗦着声音喝道。 如此机密之事,经手的人就那几人而已:梁兴、范僵、以及联络张伯玉的线人孙吉。 梁兴自己杀了,已经灭口。 至于孙吉在张伯玉那,而范僵据眼线传他当日杀出关去,或死或被张伯玉部所擒。 而张伯玉已和周角一同向五皇子投降——周角此前曾向五皇子证实:张伯玉已将范僵孙吉二人灭口,是李氏派人去验尸的! 可如今,这死人怎么会出现在六皇子手中? 是张伯玉欺骗了周角? 还是周角欺骗了五皇子?——不!有李氏为证,李氏与五皇子一荣俱荣,他们不可能会背叛五皇子! “大人,如今想这些问题已无用了!”曹彦卿咬牙:“好在梁兴死了,您并未直接指挥范僵,他们没有证据……” “是是是……”曹正绝处逢生,望着侄儿连连点头,欣喜道:“对对对!他们没有铁证,不能奈何我。” 来人苦道:“他们是没有证据,可是舆潮哪会在乎证据呢?” 曹正立时一震。 舆潮哪会在乎证据呢…… 这不是自己对付六皇子的打算么? 不需证据,只需舆潮的阴谋论,便能使其万劫不复、虽生由死。 轮到自己呢? 他是皇子,可以虽生;我没有皇族庇护,如何生? 皇族庇护……天子! 曹正大吼:“快!取我朝服来!备马,我要去见天子!” 屋内两个美人捧着冠服奔出。 曹正浑身哆嗦,几次探手都没能钻入袖中,嘴里不住念叨:“我是内朝官、是天子近臣……进了宫,那些学生和黔首就动不了我……动不了我!” 砰砰砰—— 听着外面骇人的声涛愈发近了,曹正整个人都要瘫倒,衣服一时竟套不上,急得大吼:“快些啊!” 砰! 门口闯入一道魁梧身影。 来人只带两个随从,头上还戴着斗笠,但那熟悉的身影却让曹正挣扎的动作停下。 他嘴唇浮动,眼眶通红:“殿下见面,已至如此么?” 门口那人顿了顿,躬身一揖:“曹公待我如师,今日事至于此,非汉所愿,望曹公谅解。” 曹正披着袍子,也不系带,上前握住周汉的手,落下泪来:“殿下,臣侍奉殿下,从无二心……今日虽事急,可梁兴已死,他们拿不到铁证。我现在进宫,还有一线生机在,还到不了殿下为我送行的地步啊!” 周汉叹息:“纵然父皇怜惜您劳苦,牢狱之拷躲得过么?纵然躲得过,朝中还会有您的位置么?” 不错,如果天子愿意出手,自可留曹正一命。 可那又如何呢? 他的政治前途已彻底断送,对于周汉、周明来说,已是废人一个。 一个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废人,还掌握着高层的机密,谁会准许他活? 纵然周汉动了慈心,那周明呢? 曹正不甘就此赴死,大脑急速转动,他慌张且迅速的说着:“我便是赴死,在人心中,两位殿下也摘不干净了!” “摘不干净,总比即刻下水要好。”周汉颇为不忍,扶住曹正双臂,有些哽咽道:“曹公,但凡还有办法,我又怎会做这登门劝死之事?” “我岂不知曹公一片忠心?又岂不知曹公待我如弟子!?” ------------ 第153章 横槊胁皇兄 弟子、弟子! 曹正豁然一振:“殿下,生机尚在!您且去求老太尉,臣即刻入宫面天子!” 太尉,三公之首,昔日立下赫赫功勋、威震一个时代的名将——他是周汉的授业恩师,也是曹正的引路人! ——当当当! 门外,人潮的声音将要逼到门前时。 却被几声铜锣抢了先。 接着便是徐岩气喘吁吁的呼喊声:“即刻包围曹府,不得放走任何一人!” 扑通! 曹正跌坐下去,满脸绝望。 最后零星希望,也叫这徐岩掐断了。 他看着周汉张了张嘴,已是喉咙僵硬:“劳烦殿下,扶我起来。” 周汉连忙低身搀扶。 他又看着侄儿:“去……去取一道……一道白绫来……” 曹彦卿愣了一会儿,才急切转身。 “闪开!” 门口,传来徐岩的怒喝声。 “来不及了!”周汉咬牙,拔出自己的佩剑,满脸愧疚:“曹公,用这个吧。” 曹正步伐僵住,盯着周汉的剑。 门口喧声哗然,舆潮也到了。 “曹尚书!天下人有疑,望你出来一解!” 紧接着,便是周彻的大喝声。 “哈哈哈……”曹正忽然仰头大笑,泪水落下:“死则死矣!怎敢污了殿下的剑呢?” 周汉愈发惭愧,头颅垂下。 曹正一震袖子,撇开了他的手,快步往前奔去。 一个踉跄,按在方才用膳的小桌上。 他拿起割鹿肉的刀,眼中光芒闪烁。 “我死之后,清算难免,家财无余,乡中有老父、老妻亦卧病。” 周汉答道:“我养之。” “曹氏名裂,后人路断,唯一念存,便是彦卿儿。” 发愣的曹彦卿突然崩溃,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周汉手指天,眼眶泛红:“自今日起,汉宁负天下,不负此臣,我在他在!” “好……”曹正点点头,泪光中浮现欣慰之色:“临死方明,若不是张伯玉有问题,问题便出在五皇子他们身上。” “他可以陷害六皇子,未必不能害我等。” “若是六皇子反扑之势不可抵,殿下宜暂避锋芒,让五皇子挡了这口锋刃吧。” “不要在朝中斗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走廊中传来徐岩的声音,曹正加快了语速:“倘若五皇子死了,您可去求大皇子,以暂全己身。” “您要赢他,只能来日在战场上再寻良机……殿下,保重了!” 言讫,那口锋利的鹿刀下落,准确得切开了咽喉。 曹正常切鹿肉,片自己还是头一遭……还好!刀磨的极锋利,一瞬间冰冷便切开了喉管。 血红喷出,半仰的脑袋就那样挂在了肩上。 等到徐岩走进时,其人碰的一声倒地。 一地深红。 徐岩眉头微皱,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随即,他一言不发,便欲退出。 曹正的罪行还没有敲定,自己没有理由捉拿他,更不要说限制其家人。 之所以强闯进来,为的就是拿一个活口。 转身之际,他的目光落到周汉身上。 “随我走。” 周汉对曹彦卿说了这么一句,便快步向外。 曹彦卿顾不得悲伤,抹了眼泪便跟上。 徐岩目光变幻,陡然一喝:“止步!” 周汉没有理他,步伐更快了。 “我让你止步!”徐岩再喝。 立在门口的衙役当即伸手,将周汉拦住。 “你是想死吗?” 斗笠下,传出冰冷的声音。 说着,他只一探手,拦路的两名衙役便如飞跌出。 两名随从也直接动武,一路推搡而出。 这两人都是军中一等一的好手,寻常衙役哪里拦得住? 更不要说周汉气势迫人,众衙役都是在京中当差的,脑子没问题也能看出这位爷身份极高。 “走侧门!” 更有曹彦卿带路,直接从侧院而出。 曹府正门,人流已至,向此处聚来的人愈发多了。 为首一人,跨马挺槊。 老六……周汉恨恨咬牙。 “殿下,趁他未看见我们,速行!”一名随从连忙道。 曹正先臭了名声再死,畏罪自杀四个字是躲不过去的。 此刻若让天下人知道周汉和他见面,那是自染污秽,洗都洗不干净! 周汉一点头,步伐更迅。 “站住!” 身后喝声传来。 徐岩自抽刀一口,狂奔追来。 见周汉后,抬刀一指:“拦下他!” 门外看守的衙役是持械的,见此迅速封路,将长枪一压! “大胆!什么人都敢拦阻,你们要死吗?” “区区几个小役,莫要寻死!” 周汉左右立即拔刀,直接架起的长枪上劈去。 衙役们哪见过这么彪悍的人,大惊就要退下。 “不准退!”徐岩已赶来,一把捞住周汉的袍袖:“曹正身死时,阁下在场,我乃廷尉正监徐岩,你需随我回去接受调查。” “他是自杀的,你瞧见了。”周汉终于怒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廷尉正监,便是廷尉卿在此,也没资格带我走!” 除非天子下诏、宗正罢黜,否则这些衙门皆动不得皇嗣。 徐岩道:“若阁下是宗室尊身,请出示身份,徐岩自会上禀,不敢相阻。” “倘若不是,你就得随我走。” “怎么,您是哪位皇子不成?” 面前大批人,已注意到此处动静。 周汉明白,此人已知自己身份,要的就是污了自己名声。 曹彦卿忽拔刀,在周汉衣袖上一割。 周汉气氛又无奈,只能断袖脱身。 “何处去!?” 岂知,徐岩不依不饶,撇了那截袖子,上来一把扯住周汉衣领。 “你找死!” 周汉怒极,身一转便将徐岩带的一个踉跄,抬起巴掌就要往徐岩脸上掴去。 凭他的力道,一巴掌就能打昏徐岩。 凭他的身份,事后李清彦还会来追究不成? “你要做什么!?” 一声大喝,将周汉震住。 他也不回答,趁徐岩踉跄,夺步就要往人群中钻。 “让你走了?” 那人跨马拦路,将大槊一压,便封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周彻! 周彻转动大槊,以槊尖指着他:“将斗笠解下。” 扶剑柄的手,一时捏紧。 斗笠下,射出两道满是杀意的神光。 “未听见么?我让你解下斗笠来!” 说着,槊尖在往前,已随时可威胁到周汉性命。 两名护卫大惊,急持刀迫近周彻:“勿擅动!” “大胆!敢持刀害皇子,杀!” 周彻身边甲士怒叱,挺枪便要刺。 “都别动!”周汉牙都要咬碎了:“老六,是我。” “哦~” 周彻与徐岩对视一眼,后者连忙点头。 周彻忽然动手,大槊猛地一挑起。 唰! 斗笠飞起,露出一张惊怒的脸。 “我说是谁,原来是二皇兄啊!” “你来此作甚?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曹正么?” 人群哗然。 ------------ 第154章 劳皇兄带路 “是二皇子!” “他这时候跑到曹正府中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你方才没听见廷尉府的徐正监说么?曹正已死,他是来灭口的!” 人群汹汹,怒意难掩。 各种揣测的言语和口水直管往周汉身上招呼。 扶着剑柄的手心里攥满了汗水! 周汉自少年便曾上阵厮杀,不止一次蹈阵当先、也不止一次自持勇力为部下断后——从未这般怕过! 是的,在他眼中,这些太学生和百姓,比起披坚持锐的贼军还要可怕。 后者他大可挥刀厮杀,若对前者挥刀,却可教自己万劫不复! 茫然无措中,他竟一转身,想要逃离! “二皇子哪里去!?” 一名穿着朴素,满脸怒意的太学生将他拦下。 “二皇子为何来此?曹正身死,你可知情?” “都说你与曹正交情甚厚,他是你在朝中之人,他指使梁兴通敌叛国之事,你可知情?” 周汉面色发紫,却根本不敢为曹正辩驳。 “二皇兄,问你话呢!” 周彻抬起大槊,在他肩上拍了拍。 周汉憋屈到几乎要发狂! 他几时受过这气!? “二皇子是来向我家大人问责的……” 就在周汉无措时,曹彦卿开口救了他。 周汉一惊,猛回头看向曹彦卿。 对方双目通红,只是冲着自己微微点头,接着道:“六皇子在箕山作战时,二皇子正带领我等亦在浴血厮杀,如何能干涉朝中事?” “何况,我们也多次失利,殿下为了断后,差点被敌军所害,身上伤势尤在!” 关键时刻,做过实事的好处还是体现出来了。 周汉虽说作战失利,但深入河东、又浴血渡河之事,人们还是知晓的。 当然,他想要这样便将事撇干净,也绝无可能——即便选择让死去的曹正背锅! “那曹正为何要害我,我可历来与他无仇无怨,他又与我争不得皇嗣。” 周彻发笑,道:“还有,二皇兄好气魄,在这个时候都敢来见曹正!” “只是,如此气魄,又何须掩面呢?你大可与我等同来,当着天下人的面怒叱他便是!” “再有,此前城门生事时,你又在何处?” 愤怒当中,周汉从周彻话语中提取到一点不同寻常的信息:此前,你又在何处? 老六为何要问这个? 莫非他知道自己在哪? 他…… 周汉抬头,与自己这个嚣张的弟弟对视,从中读取到浓烈的杀意! ‘殿下宜暂避锋芒,让五皇子挡了这口锋刃吧’……曹正临死前的话,突然在周汉脑海中闪出。 老六要杀人、要见血,舆潮已被他掌握,但自己不会是舆潮最合适的刀下鬼! 自己这身伤以及身上依旧缠着的绷带,让他决定挑选另一个人先下手! “曹正不止与我交好……方才我与老五在一起,是他让我来的。”周汉满面痛苦,叹道:“怪我一时糊涂,只知军事,没有考虑过此中要害……” 他竟当众将周明给卖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簇拥而出一列绣衣。 为首一人翻身下马,也不看人群,只阔步往曹府内走去。 中常侍张辩! “是天子遣使来了!” 人群为之一定。 周汉暗喜:看来父皇出手,要压制此番舆潮了! 周彻端坐马上,持槊不动。 府内,张辩快步走入。 正在痛哭的曹府家人立刻涌上,曹正之妻也哭诉道:“张公,我家良人冤枉啊!” 她心中庆幸,曹正是内朝臣,天子终究还是记着他得好的。 张辩冷瞥了她一眼:“冤枉与否,你说了不算!” 他笃自走到曹正尸体前,轻叹摇头,伸手至曹正腰间,摘下他的兵曹尚书印绶。 至此,曹氏族人希望全灭,悲伤的眼神中多出恐惧之色。 曹妻骤然放声,嚎哭更响。 “左右,将曹家众人拿下,带回宫中待审。” “喏!” 稍作安静的门口,众人听到脚步在响。 周汉撇开周彻,快步向门口迎去:“张公……” 张辩没有搭理他,而是高举一物,呼道:“天子有诏!” 周汉一滞,慌忙下拜,面带喜色。 其余人也陆续拜倒。 张辩开口:“民怒起因,朕已知悉;奸逆欺上而瞒下,朕亦深恶!如六殿下言,此罪在天下人,当由天下人共诛。准六殿下行事,百无禁忌!” 诏毕。 绣衣将曹氏众人押出,连带曹正尸体也被带走。 一张封条,贴在了曹府大门上。 周汉如闻惊雷,面如土色。 天子不是镇压舆潮……而是顺势而行,他也利用舆潮,在舆潮面前做一波好人、明君! 曹彦卿跪在一旁发抖。 两名绣衣走来,一左一右将他搀起、拖走! 周汉猛然抬头,喝道:“且慢!” 曹彦卿望着他:“殿下不必管我,自己多保重……” “曹彦卿虽是曹正子侄,但与他从无官场上的交集。”周汉目视张辩。 “殿下,有无交集,是否清白,陛下自会查明,不会冤枉他的。”张辩摇头,又向周彻递出诏书:“凡不涉此事者,还望六殿下断明,莫要牵连无辜。” “谢张公指点。”周彻接过。 张辩躬身施礼而去。 “陛下圣明!” “明君若天日,正当我朝兴盛!” 人群爆发出惊天欢呼。 自己的行为得到了天子的认可,让他们坚定跟随六皇子是正确之举,是为之前的错误在赎罪。 更重要的是,天子没有追究他们此前的诬陷忠良,而是将一切罪责归结到曹正这样的奸逆身上——欺上瞒下! 天子都被蒙蔽了,何况我们呢? 天子与我们立场一致,还有比这更令人满意的事么!? 至于周彻和陈知兵等人,此前背负的骂名多重,此刻获得的纠纠人望加持就有多可怕! 周彻笑了,继续逼问周汉:“听皇兄的意思,这一切是五皇子周明在背后主导的?” 周汉面色难看,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请二皇子答复!” “不错,需将真相道出!” “奸逆曹正已畏罪自杀,但此事不能就此了结!” 人群之中,沸声立起。 周汉一咬牙:“此事我空口无凭,六皇弟亲自去问他便是。” “劳烦皇兄带路。”周彻笑道:“皇兄说方才与他在一起,总不会不知他在何处吧?” 周汉知道今天不做出一些实事,老六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领着舆潮往望楼而去。 ------------ 第155章 弃冠而遁者 ——望楼上—— 周明依旧待在此处。 他微闭着眼,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在沉思中梳理着一切。 此番没有按死老六,接下来又要用何手段? 让周角那边再拟一封老六通敌的说辞么? 可若是没有绝对的罪证,如何让天子相信、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呢? 可要绝对的罪证,谈何容易——怎么着,也要周角这些人入朝做证,才能定一名皇子的罪吧? “二皇兄那怎样了?”他睁开眼问了一句。 “殿下,大事不好,二殿下带着人往此处来了!” 恰有人,慌张上报。 “你说什么!?”周明眼蓦地睁圆,有些费解:“他带人来此处?作甚!” “曹正已死,天子有诏传入曹府,准六皇子行事。” “二皇子被徐岩结住,遭六皇子胁迫,便当着众人……将您卖了,说曹正与您也相交甚厚,此番事需问您才知道。” “接着,他便替六皇子领路,带着舆潮来寻您了!” “老二混账!”周明怒不可遏,举步就要下望楼,左右慌忙拦住:“殿下,舆潮已堵到下方了!” 周明往下一看,人群浩浩荡荡,可不将望楼正门堵了个严实么? “怎么办?”一时间,周明自己也慌了神。 身边有人急取来绳索,交到周明手里:“殿下,从后方垂绳下去!” 绳索刚绑上,又有人指出问题:“殿下且解锦袍!” 下方,望楼楼梯口已出现人影。 “殿下快一些!” 锦袍解到一半,却又让绳索束住。 左右无奈,一番撕扯不动,便拔刀将外面的锦袍割碎,几人簇拥着他悬绳而下。 等他将落地时,周彻身边,徐岩瞧见了他,指着大声问道:“悬绳而下、头戴玉冠者,可是五皇子殿下!?” 唰的一下—— 楼下的、在爬楼的,一时全看了过来。 周明彻底慌了神,让随从将自己玉冠扯下,顾不得乱发披散,人已跌坐在地。 有太学子大呼:“弃冠散发碎袍者,可是五皇子殿下?” “殿下乃是皇嗣,天家体面所在,焉能如此?休得胡言!” “是与不是,看过便知。” “倘若真是殿下,何以心虚至此?” “且住!” 人群蜂拥过来。 周明头大如斗,拖着碎袍便奔。 不曾想腰间绳索还没解开,忽地被拽翻在地。 左右急挥刀断绳,将之扶起,又落了一只靴。 周明不顾狼狈,掩面狂奔。 周汉在周彻身边观望,见此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有比自己更丢人的! 老五要是不跑,这模样被截下来,那必然是当场发臭。 而且,舆潮的质问,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望楼的看守被截住了。 害怕被发疯的学生们当场打死,看守招了:方才狼狈逃走的,正是五皇子周明。 “他果是有问题的,不然何以披发覆面而走?!” “心中怀罪,故不敢面民!” “当惩之!人若不惩,当天惩之!” 竟有人当场提议,冲进五皇子府邸,逮住老五问个清楚! 这声音冒出没多久,便有理智者反对。 “诸位,切不可逾越!聚众冲皇嗣府邸,形同叛逆,可是死罪!” 没能跟周汉一样抓住周明现行,算是众人最大的不平。 这种不平使得他们怒火更添,竟有人对周彻直接喊道: “六皇子,您当为天下人讨回这个公道!” “不错,您蒙受冤屈在先,如今那幕后人又遁走了,日后可不能放过他!” “除恶务尽!勿纵逆臣!” 一时间,最大黑手的帽子,毫无疑问的扣在了老五头上。 舆潮的迫切没能施展,反而使报复心愈浓。 舆群最愚,舆群也最伤人,这话真是半点不掺假的。 一旦审判交给舆论,什么细节、什么程序、什么尺度,他们是统统不顾的。 只要喜欢,功劳可以越吹越大,而后原地封神; 只要厌恶,罪恶便会无限扩大,恨不能千刀万剐、叫他遗臭万年! 周彻望着周明消失的巷子,眼底藏着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笑的格外冰寒! 随即,他转头盯上了周汉。 周汉浑身一颤。 他知道,这件事没完。 废黜二字,只怕远远满足不了他! 他再次带路,带周彻去了下一处 ——太学! 张微带着许宁楼,第一时间逃回太学。 随着消息铺开,全城轰动,太学也不能例外。 未久,便有消息至:舆潮往太学方向来了! 留在太学的学子也骚动起来,看向几人的目光开始变得诡异。 甚至有人在暗中指点,低声说什么邀功之言。 许宁楼浑身哆嗦:“我……我命将休……张兄,当如何?当如何啊!” 张微满头大汗。 他也早已慌神,哪还有主意? “上经楼去。” 一名朱袍高冠老者走来,神情镇定:“太学中人,还轮不着他人发落,不必忧心。” 两人一见,登时大喜:“祭酒大人!” 太学祭酒朱桓,当世鸿儒,是整个太学所有学子的师长。 祭酒官职品级不高,却极为尊荣:上位时,需天子亲自来请,与天子共舆上任——表示天子与读书人共治天下。 又因大多数官员都有太学求学经历,可想而知,此人的威望有多高。 至于经楼,在本朝也意义特殊,为显儒家地位,经楼被视为圣地,任何人未经祭酒允许,不得擅登。 “其余人散去,不得聚众。” “吩咐守卫,今日封闭太学大门。” 朱桓挥了挥袖袍,沧桑的目光扫过附近的太学生:“不要有其他心思,安心回去读书,有忤逆者,严惩不贷!” 在太学中,祭酒的威望是至高的。 没有人敢质疑,连一丝议论声都没有,或远或近处的学子躬身作揖,而后迅速退去。 “你们不能走!”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一道突兀的身影闯入朱桓视线中。 挡在了张微和许宁楼面前。 他衣衫破碎,背着一袋刚领的禄米,一脸风霜难动的正气。 “方才我已听同学们说过了,外头风声变了。” “你们原先鼓动舆潮,险些铸成大错。” “是不知真相被人利用,还是明知真相蓄意为之,或包藏有其他祸心,都应交由廷尉府处置。” 说着,他又对朱桓道:“祭酒,你将他们藏上经楼,这是包庇之举。” 将散去的人群猛地止住了脚步。 场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瞪大了眼,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朱桓慢慢转过身来,望着这个破烂年轻人:“你说什么?” ------------ 第156章 谁人应食禄? “我说,祭酒你将他们藏在经楼上,是在规避审查,是窝藏罪犯之举。” “你如此作为,加之先前纵容太学生行事,自身亦有勾结之嫌。”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严肃的话。 学子们都听傻了。 张微身旁,一个狗腿伸手推他:“闪一边去!” 瘦弱的身躯晃了晃,又重新立在那:“太学,传经解道之所,当为天下法,自当有错必究,而非纵容。” 朱桓眼神冷厉到了极点:“顶撞师长,当如何处?” “我说的是道理和律法,何曾顶撞师长?”马逾韩反问。 朱桓目光更冷,却未与他争辩,手一挥:“革其学籍,逐出太学,不准他再进太学半步!” “喏!” 几道人影上来,伸手扯住马逾韩。 马逾韩挣脱几人,正色道:“我不曾违反任何条例,祭酒凭什么驱逐我?” 说完,他又腾出一只手,抓住张微的衣服:“此人有罪,不准窝藏!” “放肆校内,无礼,杖责!” 说完这句,朱桓将头撇到一旁。 张微会意,冷声一笑,冲着身旁数人使了个眼色。 那些人一拥而上,冲着马逾韩便是拳打脚踢。 同时拖拉强拽,往外拖去。 片刻,他便被打倒在地,满头是血。 他蜷缩在地,死死抱着那一袋禄米,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你们这样做不对,你们这样做不对……如果太学都这样做,天下还有什么律法和公平可言……” 朱桓或许是听的不悦,眉头一皱:“将他禄米夺了!” 有人伸手,一把拽住了那个布袋。 “不!” 一只带血的手探出,死死抓住了禄米袋子:“这是国家给我的,是我应得的。” “夺了!”朱桓喝道。 一人抬脚,冲着马逾韩手腕踏下。 他痛哼一声,手却依旧抓着不放。 这一幕,让驻足的学子们眉头紧锁。 却让围攻的人露出了冰冷的笑。 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寒酸,穷的可笑。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抓着一袋米不撒手,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在强占国产。”朱桓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谁发狠,忽地抽出佩剑,斩落下来。 噗嗤! 血光飞剑,一只手掌落地。 躺在地上的人一抽,接着发出一声痛苦大叫:“啊!!!” 他像是发了狂,突然扑起,疯撞众人。 血淋淋,洒的四处都是。 或许是被这股癫狂吓住,或许是担心血脏了衣裳,施暴的人群略做退让。 那只断臂不停的触碰着米袋,却再也没法提起。 马逾韩像是瞬间崩溃,扑通跪在禄米前,用断臂紧紧环着它,喃喃道:“我的米……我的米……” 环绕的冷眼,又哪里知晓,他和老父的命全靠这袋米呢? 他们又哪里知晓,他母亲纵身一跃跳入长江,为求得就是这一袋米呢!? 朱桓再喝:“去,将禄米夺了!” 有人上前,扯住禄米袋子。 马逾韩死死抱着,不愿撒手。 见此,朱桓冷声发笑:“太学可怜你,举你出仕;廷尉府赏识你,留你做吏,你不思回报,反诬上官。” “太学不计前嫌,依旧收你入校,你却不知好歹,反来祸害太学。” “如你这般愚直、丧失良心义气之辈,也配食这禄米?” 马逾韩身体一晃,剧痛险些让他倒下。 但他依旧站住了,非但站住了,反而声辞俱烈:“我如何不配吃这禄米?” “我寒窗苦读十数载,为求功名,背井离乡数千里,我母亲为我父子能有活路,纵身跳下长江时,我也不曾偷抢过一钱一米!” “论及经卷律法,先后两次录考太学第一,我凭的是真才实学!” “我食国家俸禄,检举不法,我行的是忠臣之道、律法之命!” “你告诉我,我如何吃不得这禄米!?” 他像是突然发了狂,挥着断臂扑向朱桓: “难道这禄米,我等穷苦子弟真就吃不得,就只能任由你们这些蝇营狗苟、自诩上层的肮脏之人来吃吗!?” 朱桓面色一寒:“丢出去!” 他身边有高大护卫,一脚蹬出,将马逾韩踹飞落地。 “不开窍的东西,你母亲白白替你跳了长江,枉送性命。” “如你这般人,永远别想出人头地。” “永远,做不得官!” 砰! 马逾韩跌落在地。 他眼中的疯狂消退了。 整个人也渐渐停止。 他的头颅一垂落地,贴在烟尘中。 他的目光渐渐无神,趋于绝望。 或许是身痛,或许是心痛。 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斜着流出。 他依稀记得,上一次哭还是在长江边上。 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当官,当大官!” 在他目光即将朽灭之际,身后传来一道镇定有力的声音。 仔细听,可以发现声音在微微颤抖。 “马兄!” 有一人将他紧紧抱住,继而那人吼道:“快!快给他止血!” 马逾韩吃力睁眼,瞧清了面前人——是徐岩。 那说话之人—— 他已从自己身后走到身前,披袍带冠,手扶长剑。 步带杀气,背影极其伟岸。 “太学就是如此治学的?”他如是发问。 在他发声后,跟来的人群发出哄闹声。 显然,置身舆群的太学生们有了人群庇护,对朱桓的敬畏减轻了。 他们跟着周彻匆匆而来,在门口时恰见马逾韩的疯狂。 也听见场中人说了:马逾韩想留住张微等人,却被朱桓派人断臂。 这说明什么? 说明马逾韩与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而受天下学子尊崇的太学祭酒朱桓,却染上了阴影! 此事之前,朱桓坐视太学舆潮爆发,尚可说不知实情。 如今真相已明,他还要保张微许宁楼,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六殿下,太学自有规矩,朝廷各府衙都不容轻易插手。” 朱桓背负双手,儒家宗师派头不减,指挥若定:“告诉各级传经博士,将各自学生带回学堂……敢有不遵者,一律革除学籍,逐出太学!” “太学就是如此治学的?” 周彻再度开口。 但耐心似乎已不足了,九歌缓缓抽出,寒光猎猎。 轻鸣的剑响,让场中所有人心颤。 朱桓眯起眼睛:“殿下要在太学动刀兵?” 说完这句,他又忍不住失笑:“自立太学来,即便是天子,也从未在此动过刀兵,殿下自诩胜过历代天子么?” “那此人之手,又是谁人所断?”周彻反问:“我是历代天子后人,你们又是谁?我动不得刀兵,你们如何动得?莫非这太学不是我周氏之地,是你朱姓能一言而定的?” 朱桓微微一滞。 周彻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陡然大喝:“他的手,是谁斩断的!?” 护卫们会意,即刻涌出,将那围攻马逾韩的七八人团团围上。 这几人一阵骚动,还想仗着太学之威反抗,竟试图伸手推搡。 周彻目光一寒:“举锤!” 唰! 甲士们齐一探手,摘下腰间瓮瓜锤,将铜锤抵住这帮人的脑门。 他们立时安静了下来。 朱桓面色一冷:“殿下……” “住口!”周彻冷喝:“方才问你不答,如今让你说话了么?” 他望着那些人:“再问最后一次,他的手,是谁人所断?” 被挟住的众人满脸惊怒,却不敢擅动,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朱桓。 无人应答。 周彻抬起左手:“碎臂。” 砰! 甲士们突然出手,一把将人摔倒在地。 不由分说,抡锤冲着肘关节就砸。 只一下,惨嚎遍地。 甲士动作幅度不大,但力道极沉,速度也很快。 砸碎肘关节后,瓮瓜铜锤寸寸而下,将小臂、手腕、手掌、指骨悉数敲碎。 外皮凹瘪破烂,有烂肉和骨茬挤出,翻着带血的猩红。 铿! 九歌出鞘半,周彻迈步走向朱桓:“到你了。” ------------ 第157章 一肩担罪罚 朱桓惊怒失色:“六皇子,你是要自绝于天下读书人吗!?” “呵!读书人,凭你也配代表天下读书人?凭你也配提读书人这三字!?” 周彻冷笑,按剑迫近:“张微等人作乱,指白为黑时,你视而不见。” “如今真相俱现,是非已分,你为袒护罪犯,不惜行狠辣之事,残害忠厚学子。” “你持祭酒之权,不束狂行,反阻正道,此读书人所为?” “《卫灵公》言‘有教无类’,富贵子作恶你行庇护之举,寒门子行善你作伤逐之事,这就是你的为师之道?” “《雍也》言‘行不由径’,你不能以身作范,反怪罪学子‘愚直’,要他如你这般做小人去当官才行!?” “表里不一,使圣贤蒙羞!做作盗名,以上欺天子!虚与委蛇,致同僚受蛊!舞爪弄态,屈学子作威!” “如你这般口诵圣贤光明之道,却行小人蹩陋之举的假儒学、伪君子,何来面目口称天下人,又为天下师?!” “以我断之,你万死难赎,况乎一臂!?” 周彻辞厉声振,使围观学子们为之一振。 又有许多人,暗惭低头。 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自持世家大族子身份,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视会搞人际、走潜规则为荣。 圣贤说的光明正大之道,早不知抛去何处了! 可论及身份尊贵,何人能与周彻相比? 论及光明正大之道,谁又能和那断臂的瘦弱马逾韩相较? 前者一度蒙受冤屈,后者更是被所有人鄙夷。 ‘愚直’二字,又何止是朱桓一人对马逾韩的看法? 自己做不了君子,理解不了君子之为,反去嘲笑君子,岂能不自惭? “你……你……我……”朱桓面色通红,脚下后退,难稳风度:“我名在天下,我位是天子亲许,你不能动我。” “上欺天子,下惑百姓,落笔字字正直,做人事事卑劣!” “所谓豺僚之辈,正是你这等人!” “吾为皇嗣,不忍坐视,纵有万般骂名与罪罚,愿一肩担之!” 言讫,九歌划出一道青光,砍出一片暗红。 噗! 血光飞溅。 许宁楼瘫软在地,被一名甲士提着。 张微满脸兢惧,忽然转身,意图奔向经楼。 徐岩喝道:“别让他跑了!” 他身边随从端起制式弩,一箭穿了他的大腿。 张微惨叫,跪倒在地。 有两名甲士将锤抵在肩上走了过来。 他见状惊恐大叫:“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甲士抡锤,将他两个膝盖砸的粉碎。 “啊!” 张微在惨嚎中晕死过去。 学首风范? 狗屁! 周彻看也不看,持剑转身,走向马逾韩。 他看着这个瘦弱的读书人,眼中满是欣赏和心痛。 已有人在给他上药。 此人意志极度坚韧,闭眼昏沉之后,此刻竟再度睁开眼睛。 昂起头,死死地盯着周彻的脸,似想要将这张脸彻底映入脑海。 他一直坚定、践行的正道,在朱桓的打击下崩溃了。 又被这个男人用挥剑和血给他重新拼凑了起来。 且,告诉马逾韩:你是对的,你之所以格格不入,是因为世间大多数人是错的。 “这个世界上,不能因为错的人多了,对的也变成错的,没有这个道理。”周彻如是道。 马逾韩用力点头,眼泪难止。 “小人……必有小人之举……殿下!朱桓一定有罪证在……趁现在,拿到手!” 马逾韩勉力说完这句,终究是支撑不住了,眼睛闭上。 “别人都说他是书呆子,其实不是的。” “断案查案搜查罪证,马兄皆是好手。” “只是他依规矩做事,从不在乎对方身份,所以为人所不能容……” 徐岩说道。 周彻看着昏迷的马逾韩,脑海中只有八个字:治世清官,夺位利刃! 他蹲下身子,替马逾韩捡起断掉的半条手臂:“其实我不太能理解。” “什么?” “因为贫穷,他母亲投身长江,他哪还有勇气与上官作对,再投身于贫穷呢?” 上一次是廷尉府,这一次是朱桓。 如果前番没有徐岩,今日没有周彻,他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 上一回,还能说不知官场险恶,未想到李清彦会官官相护。 可今日对朱桓,他显然是清楚自己的下场的。 “这话,我当初也问过他。” “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他不想其他人的母亲,和他一样。” 周彻蓦地怔住。 他紧紧捏着那条断臂。 很干瘦,血将尽,依旧赤热如火。 周彻紧垂着头颅。 他在遮掩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落泪。 “我会的。” “即便背上暴虐之名。” 我也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曾经只是为自己。 将来,将来可以为更多的人! 他提着滴血的剑,带人走向经楼,去搜查朱桓的罪证。 经楼底部,是历代祭酒修经的密室,任何人不得擅闯。 当门推开时,门内一阵莺燕尖叫。 满眼洁白乱跳,慌忙惶恐的看着周彻,去寻衣来穿。 “都别动,不准穿衣!”周彻喝道。 甲士涌入,控制住了现场。 经问过才知道,这些女人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只要把朱桓伺候高兴了,朱桓大笔一挥,她们便多了一个‘才女’的身份。 凭此嫁入高门大户,甚至选入宫室陪读皇子皇孙,也不无可能。 “我倒是小瞧朱桓了。” “他提着毛笔替你们一开光,一个个就身价飞涨了?” “就这样,别让她们穿衣裳,直接用东西卷了送到御前去!” “是!” ——赵府—— 赵佐失手后,便迅速回到赵府。 为防有人跟随,他先是绕入赵府靠着的一座矮山,又逾墙而进。 落地后,直赶去赵仁主屋。 发现赵氏父女在其中,他驻足门外,仔细聆听。 “父亲,你说那个呆子能得手么?” 说话的人是赵清秋,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这个称呼虽然陌生,却并未引起赵佐的怀疑。 “应该不是问题,这小子蠢是蠢了些,但手上的功夫是做不得假的!”赵仁满脸堆笑,道:“利用好他,你我父女,才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切。”赵清秋的声音满是不屑:“不依靠他,我们也能荣华富贵,殿下可宠我了~不说夜夜恩宠,至少也是雨露半沾。” “而且,我已经有身孕了。” 说这句话时,赵清秋声音压的极低。 奈何赵佐自幼习武,耳聪目明。 闻此言,如遭惊雷,整个人震傻在原地。 赵仁面带惊色:“殿下的?” “应该不是。”赵清秋摇摇头,道:“我不是与父亲你说过么?殿下那方面不行,我与他欢好许久肚子也不曾有反应。” “为了能留在府中,我前些日子让人找了些学生……” “女儿聪明!”赵仁点头赞许,随即又改口道:“但现在不需要了。” 要留在周明那,果断采取这样的作为,可以说是‘果断聪慧’了。 毕竟,哪怕身份相差再大,有儿子就有保障啊! “我也是想此事,真要跟那傻子结婚,拖久了会不会露馅?”赵清秋问道。 “你就放心吧,他能有这脑子?”赵仁嗤笑摇头,道:“等他事成了,我就尽快替你两将事办了。若是不想太早成婚,你略施手段,与他好一回便是,他准会信的。” “那倒是,他对我是喜欢得紧。”赵清秋轻声一笑,眼神微荡:“他武艺不错,想来身子骨还是可以的……对了,梁兴之事殿下胜券在握,又何必让那傻子去行刺杀之举?” “那是你不知真相。”赵仁摇了摇头,低声道:“梁兴一开始就是兵曹安插进军中的,只有让赵佐杀了陈知兵和皇甫韵,才能嫁祸六皇子,让他有口难言……” 砰! 就在这时,一块门板突然震裂,往里飞来。 赵佐跨步入屋,杀气腾腾。 “阿佐!” “佐哥哥!” 父女两同时一惊:“你这是作甚!” “小人!贱货!” 赵佐扯下一块门板,往里直接砸来:“我要你们死!” ------------ 第158章 一怒戮满门 赵仁慌忙抽刀,砍碎门板,喝道:“你是要犯上吗!?” “你为虎作伥,陷害忠良!还来欺骗于我,使我险杀贤臣,铸下大错!”赵佐面色冰寒,眸子里的杀意叫人畏惧:“还敢在我面前摆长辈资格?” “你大胆!”赵仁厉喝:“你知道什么?世间没有对错黑白,只有各图己利!”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赵家能更进一步,光宗耀祖!” “我是你叔父,你亲叔父!岂能害了你和赵氏?你怎敢顶撞我!” 赵佐迈步走来,不徐不缓:“赵家虽不出仕做官,但代代光明磊落。” “可笑我赵佐自诩义肝侠胆,却屈做你这小人后辈!” “如你这样的叔父,便是有一千个,我也要杀一千个。” “今日代我父、代赵家列祖列宗,清理门户!” 言讫,他已行至赵仁跟前,抬脚便踏。 赵仁慌忙一滚。 砰! 那一脚踩落,足下木板震裂四飞。 赵仁举刀上挺,挑向赵佐面门。 赵佐略一侧身,竖掌指横截刀面。 敲击有声,如震金石,打的赵仁手向外一扬。 赵佐踩落的脚一移,便踢到赵仁胸前。 砰! 他觉得自己像被一匹狂奔的马撞上,胸骨一阵剧痛,人便往后飞去。 赵佐弯腰捡起刀来。 赵仁一阵翻滚,爬到邻近兵器架边,伸手摘下一杆枪,同时大叫:“赵佐叛上,速来人杀之!” 赵清秋早已趁机跑到一旁,猛敲旁边挂着的铜锣。 赵氏武堂,本就是替周明养打手的地方。 一时间,庭院廊中脚步声大作,打手们簇拥而至。 赵佐已逼到赵仁跟前。 交手一回合,便夺来他的长枪。 他将刀一横,在赵仁身上带出一条血痕。 “啊!” 赵仁惨嚎翻滚,险险躲过一劫。 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厉害,但自己也是赵氏嫡系,自幼习武——与他差距竟这般大吗!? “还愣着干嘛!”他大吼着往人群处逃去。 赵佐提步追来。 武师、打手们一拥而上,密集的各种兵器举起又落,冲赵佐劈脸打下。 赵佐步伐一顿,右手横刀一遮,左手枪迅速刺出。 一连三响,血花绽放间,有三人闷哼倒地。 与此同时,身后又有人掩上。 赵佐也不慌乱,持刀枪侧退,将所有人让到身侧,待众人追来时,刀枪突进,又格杀数人。 “不要怕,一起上,堆死他!” “此子已起了杀心,等他喘过气来,所有人都要死!” 赵仁已退到一旁。 此刻顾不得伤,正忍痛披着一身银甲。 人越来越多,将赵佐拥进核心。 赵佐不再转移身位杀人,而是改退为进,一头撞进人群,刀枪起处,迎面几人喷血倒地,阵型为之一溃。 他趁势再举步进,刀劈枪挑,直入围心,砍得周围四处人翻。 虎步所在,俱是断肢伏尸! 待他从厅头挑到厅尾,又一转身,挥刀砍回厅头。 众人齐涌时,他刀枪并举,如入无人之境,周遭血如泉涌,未见一人能伤他! 交战片刻,场中伏尸三四十人。 围攻者无不骇然胆裂! “此人不可敌……走……快走!” 有人带头喊了一声,而后转身逃去。 赵佐已杀的起性,脚下踢起一口刀。 那刀穿梭而至,噗的一声穿透那人,将他钉在堂中木柱上。 余者惶恐,四散而走。 赵佐提枪追赶,手中枪如挑灯一般,点中一个便倒一个。 “公子!” 侧方冲出两道人影,看到这一幕傻眼了。 他们二人是赵佐随从,从河间老家一路跟来此处的。 赵佐望了两人一眼,吩咐道:“去将大门堵上,待人杀尽,再与你们细说。” “是!” 两人直冲门口。 赵府之内,血光四溅。 未久,赵佐横枪折返,在庭院一角截住赵家父女。 “还想走?” “阿……阿佐!” 见满院尸体,赵仁开始浑身发抖。 此刻,他手持一杆银枪,披着银甲——这是先祖遗物,昔日天子御赐之物。 但这两件宝贝,还不足以壮起他的胆气,让他和赵佐一战。 “解下甲和枪,你在辱没它们。”赵佐用枪指着他。 “枪和甲都可以给你,清秋也给你,这里的事我会平息,我们继续做一家人,如何啊!?”赵仁乞求道。 赵佐不为所动:“你必须死。” “杀了我,这里的事没人替你遮掩,你杀这么多人,难逃死路!”赵仁改为威胁。 “纵然千死,也好过向你这样的小人妥协得活!” 赵佐不再给他任何机会,一枪刺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赵仁用尽力气也没能闪开,一枪穿到肩甲位置。 那是甲胄衔接处,最为薄弱,枪头已陷入部分,刺入骨头中。 赵佐却微皱眉。 先祖遗物,不忍破坏。 赵仁痛吼一声,另一只胳膊挺枪回刺赵佐,却被后者轻易一把抓住。 赵佐只手一沉,长枪便被他夺入手中,还带走赵仁一块掌心皮。 夺银枪到手,赵佐一弯腰,如提孩童般将赵仁抓起。 身侧便有一鱼池,赵佐将他撇下鱼池,用一只手压着。 赵仁挣扎大叫:“阿佐……侄儿!我是你叔父,是你父亲的亲兄弟啊!” 赵佐手一压,将其彻底覆在水下。 赵佐四肢乱动,拼命挣扎。 水花四溅,覆头之处,也是不断鼓起水泡。 片刻后,赵仁在万般惶恐中安静下来。 水面归于平静。 赵佐没有停手,依旧让叔叔安心泡了一会儿,确认他这辈子喝完了才松手起身。 赵佐提起银枪,盯上了赵清秋。 赵清秋已瘫软在地,脸上满是泪水。 配合那张娇艳的脸,确实颇有我见犹怜之意。 “佐哥哥……不要……不要杀我,我都是被父亲逼的。” “我没有办法……我是喜欢你的……只要你不杀我,我做你妻子,对你言听计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前的事不是我愿意的……你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不!” 她见赵佐脸色始终不曾缓解,眸子里杀意半分不减,吓得尖声大叫:“别杀我……你忘了你有多喜欢我吗?我现在就属于你,我不再和任何男人好了!” “只要你想,在这里我就可以将自己给你……” 她慌张解着衣衫,露出白皙的肩:“佐哥哥,来爱我……” 嗡! 银枪发颤,猛地刺出。 砰! 像一口尖锐的锥子,扎破了一面白皮蒙的鼓。 白皙动人的脸蛋,被枪头从中间贯穿,自鼻头开始,整个凹陷下去,又从后脑探出,将她钉死在地上。 碎裂的骨、糜烂的肉、狂涌的血,从被刺破的面门处,贴着长枪往外翻挤着。 连痛苦的叫都没有,只剩身体本能的挣扎。 手指痛苦的在地面上抠挖着,两条粉腿不受控的拱着,将腰腹高高挺起。 而后嘭的一下,砸回了地面。 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在挣扎中凋零。 赵佐走了过去,用脚踏着她的心口,用力将枪拔出。 “喜欢过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我的耻辱。” “今日看清了你。” “杀你,正好致歉昔年。” ------------ 第159章 横枪慑皇嗣 他又取刀,将父女二人人头斩下。 “公子……” 那两名随从走了过来,有些无措。 赵佐倒显得很平静,极为简短的将事说了一遍后,将赵仁包裹好的头颅递至一人手上:“送去甄府,就说赵佐听信谗言,险些铸下大错。” “以此人头,致以歉意。” 一人连忙接过,又问:“公子那您呢?” 赵佐提着赵清秋的头颅:“我去五皇子府邸一趟。” 两人大惊:“公子不要冲动!” “不要担心我。”赵佐吩咐:“事情做完,去城东集合,离开雒京。” 杀这么多人,还能走得掉么……两人心有疑问,此刻却也未再多言,将头颅用个礼盒藏了,随即快步离开。 ——五皇子府 周明方回不久,就在门口加强了守卫。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跑来,急呼道:“出事了……带我去见殿下!” 他取出一块贴身腰牌。 门口守卫见了,立即引他入屋。 周明方坐定,脸上惊怒尤在,突见此人来,便骂道:“赵仁是怎么做事的?将那赵佐吹的天上地下,却连个陈知兵都杀不了!” 倘若杀了陈知兵,哪还有后面这些屁事? 跑来的人,正是周明安插在赵仁身边的监察。 那人一脸恐惧,拜倒在地:“殿下,赵佐已将赵仁武馆屠戮一空!” 周明一震:“你说什么!?” 这货不是不行吗? 安排他杀陈知兵不成,反去屠掉了叔叔一家……这是什么操作?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晓。” “只知赵佐突然出手,赵仁鸣锣呼救,众人围杀赵佐不成,反被他碾杀出来。” “我见众人倒退不能挡,便提前逾墙而遁……我在外面等了许久,未见任何一个活口逃出!” 躺下,立着的江撼龙等武人闻言悚然。 敢情这个赵佐一点不菜……周明目光一扫,落在江撼龙身上:“一人屠了赵氏武馆,你可能做到?” 我能死的梆硬……江撼龙惭愧道:“于我等而言,天方夜谭。雒京城内,只有杨大、盖越这一类人有如此能力。” “莫非赵佐是被盖越所阻?”一武人即刻道。 “不可能!”周明大手一摆:“我和老二的视线一直在盯着,盖越未曾返京,大概率护在皇甫韵身边。” “殿下,如今该怎么处置赵佐?”江撼龙问道。 周明目光闪烁,盯着他道:“杀了他,替赵仁报仇?” 这还要疑问? 江撼龙脑子转了片刻,便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立马道:“殿下,我认为不妥!” “不妥?” “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倒不如借机招揽赵佐,派人去找到他,倘若他愿意继续为殿下效劳,则将他保全下来。” “倘若不愿,便让廷尉府和河南尹差衙役将其格杀,都用不着我们动手!” 听完江撼龙的话,周明长叹一声:“可赵仁之仇,又当如何呢?” 到了现在,下面人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了周明意思。 “殿下,赵仁这厮历来不干正事,死不足惜!” “就是,他平日与诸兄弟间哪个愉快过?” “赵佐与他叔斗,那是他们的家事……据说当年赵仁出走,赵家重宝是他盗出来的。” 周明勉为其难的点头:“既然诸位都这么说,那就顺你们的意思吧!谁去寻赵佐……” 门口,赵佐已至。 他提着枪,枪上挂着一个包裹。 包裹正在滴血。 守卫立即将他拦住。 “什么人!” “来此作甚!” “你拿的什么?将刀枪卸了!” 赵佐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河北赵佐,来此给五皇子带句话。” “什么话?” “不要动我家人,否则赵佐定取他性命,叫天家挂白。” 门口守卫,四人持戟、四人披甲持刀,还有一个是领头的。 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怒笑。 登门来威胁皇子!? “找死!” “砍了头颅,去殿下面前领赏!” 当先一人挥戟,冲着赵佐刺来。 赵佐将枪尾一抖,荡开此人长戟,步伐一赶,枪尾向前,陷入其面门。 其余几人惊怒,大吼着扑上来。 赵佐枪挑头颅不动,右手拔出佩刀,将剩余三名戟士砍翻。 这才掉转枪头,压着甲士咽喉刺入,穿甲破喉。 连破四甲杀人,头颅依旧挑在枪上。 剩下那个领头人扶着佩剑,吓得浑身发颤,靠在墙边,连出手的勇气都丧了。 赵佐登入门槛,见门后修有一个极好的马厩,里面养着几匹宝马。 当中一头,浑身雪白如羽,高大健壮,气势非凡。 他无视此人,担枪入门,直接闯入马厩:“马我借走了,不还,就当五皇子补偿我的。” 马厩的看守们头皮发麻,但心知此马珍贵,不能坐视被抢,一面呼叫救援一面扑上。 赵佐再横枪,杀数人后,踏血而入,连带白马在内,一共牵走三匹马。 五皇子府已被惊动,后方院落回廊里脚步大震。 他一点不慌,走到门口,看着那个领头人: “天下虽大,赵某有这口枪,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告诉五皇子,勿害我家人,否则天上地下,我也要杀他。” “这一次,你可记住了?” 枪头一转,在他面前一抖。 头颅坠入他双手间。 银晃晃的枪头,还悬在他额前。 “记……记住了!” 领头人双手抱头,瘫坐在地。 赵佐翻身上马,往城东奔驰而去。 ------------ 第160章 事了拂衣去 等到周明赶来,门口已是一地尸体和血,马厩也是慌乱一片。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觉得荒唐! 天子脚下、皇子门前,竟然有人敢登门屠杀! 这是什么包天狗胆?! 周明面色冷到了极点:“怎么回事?” 守卫领头颤巍巍跪着:“是赵佐……” “殿下,照夜玉狮子被那人夺走了……”马厩的人也爬了过来。 “说清楚!”周明脸上杀意已经克制不住了。 “赵佐登门,口出狂言,他……他威胁您……” “他说了什么?” “小……小人不敢说。” “我让你说!”周明大怒,一脚将其踹翻。 那人爬起重新跪好:“他说让您别动他家人,,否则他要来取您性命,叫天家挂白!” “我等听了大怒,便对他出手,谁知此人实在厉害,一枪一个甲士,我等不是他对手。” “他杀人夺马后,又将此物给我,并说……说……” 铿! 周明拔出江撼龙的佩刀,横在此人颈上:“再啰嗦半句,马上要你人头落地!” “他说‘天下虽大,赵某有这口枪,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告诉五皇子,勿害我家人,否则天上地下,我也要杀他。’” 这一次,守卫头人一字不落。 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怒在其次,首在骇人! 先屠了周明手下满门,又来登门威胁,二话不说在门口就开始屠杀,杀完了还要抢马,抢完了马再威胁皇子一次——敢动我家人,就要弄死你! 这简直是将周明的面皮放在脚底下反复蹂躏! 周明面庞扭曲,眼睛通红:“我养你是让你守门的,你却只能跪着给他传话,要你这废物何用!?” 一刀劈下,殒命当场。 江撼龙等人一个个紧低脑袋,莫敢出声。 周明提着滴血的刀转身,望着他们:“说话啊!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殿下,可立即告知廷尉府和河南尹,如此重犯,他们必不敢懈怠!”有人立即道。 江撼龙亦补充:“我们也散出人手,搜罗此人下落。” “还可安排人去他河间老家。”又一人道。 周明目光一寒,扫向此人。 事实证明,强者的威胁还是有用。 赵佐的实力证明,他蛰伏在暗处,铁了心要杀周明,周明是极危险的。 而一旦家人出事,周明皇嗣的身份,也没法让赵佐心生忌惮。 今日没有闯入府邸一枪刺死周明,正是担心牵连家人——杀皇嗣,那是灭族大罪! 那人连忙低头,道:“小人的意思是,一旦此人逃出河南地界,必直往河北。燕赵之地,自古多武人,赵氏在武人中又威望极高。” “我们可先安排好人手盯着,守株待兔!” “立刻去办!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赵佐人头!” “喏!” 周明折返,又忍不住看向地上的包裹,喝令让人打开。 一颗头颅滚出。 原先持刀杀人的周明,忽然胆寒腿软,惊恐大叫,跌坐在地。 那张美丽的脸蛋,平日的娇艳妩媚全然不见,有的只是被枪头贯穿面门后的狰狞。 当初有多么美丽,如今便有多么可怖。 想到自己曾与这颗头颅的主人几度欢好,周明就忍不住惊恐发颤,甚至到了失语的地步。 他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吱哇乱叫。 “殿下!” 左右赶紧将之搀起,扶入房内。 ——甄府门口。 见到赵仁人头,又听两人交代完赵佐的话后,甄楚河脑海中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我家公子屠了赵氏武馆。 这么能屠? 那还了得! “河间赵氏少主?” “老主人已去,公子即是赵氏主人。” 甄楚河大喜,道:“他在何处?此前是误会,我家殿下绝不会介意,请二位带他来相见……不,领我去便是!” 一人摇头:“公子已有交代,即刻离京,君侯不要让我们难做。” 甄楚河思索片刻,道:“我不强留,二位稍待片刻。” “请君侯快一些。”另一人催道。 身犯杀孽,又在京城,谁敢多耽搁? 甄楚河折回屋内,很快带着甄婉出来,父女两手中各持一物。 甄楚河递上一封信件,外面还附着一张名单:“这些是与甄氏交好的大族、商会、镖局,路上但有难处,可将我的信给他们看,他们会尽力帮助的。” “多谢君侯!” 甄婉送上一个沉甸甸的提袋:“路上花销用。” 两人愣了一下,赶紧推迟:“贵人使不得!” “我等身上盘缠还是有的。” “此物无处不通神,实在被阻,未必不能用它买命。收下,且当我家殿下的一点心意。”甄婉轻轻摇头,催道:“既然要走,就不要耽搁了,速去吧。” 二人行礼,上马离去。 城东,主仆汇合。 “换这个好马。”赵佐对二人道。 “公子何处来的宝马?” 两人出身北地,对马匹甚是熟悉,急切上马间也忍不住发问。 “五皇子借我的。”赵佐回道。 五皇子还能给你借马,他这么大方的吗……两人嘀咕,将甄氏给的东西递上了。 提袋打开,当中全是黄金和银票。 “这么多!” “这……还真能买命。” 两人瞠目结舌。 赵佐满脸复杂,随即冲着西边一抱拳,叹道:“承情了!” 一挥鞭,快马扬尘而去。 在他离城不久,通缉的告示就贴在了城门上。 须知道,此刻城内还在闹舆潮呢! 这效率,叫人不得不服气。 “怎么回事,贴的什么告示?” “凶徒,骇世凶徒!此一人屠赵氏武馆九十六人,杀五皇子府守卫四人、甲士四人、马厩看守七人……” “你是说,他屠的是五皇子走狗,杀的五皇子府人?” “是。” “那叫什么凶徒,分明是义士!” “对!义士!一个了不得的人,一怒屠一门,闯入皇嗣府杀人,我辈武人当如是!” “此人必将名扬天下!” “可惜,无人敢用……” 在这个追名成风的世道下,赵佐的行为注定他会被许多人所推崇。 可惜,他杀人太多,更是直接欺凌皇嗣。 名声愈大,罪便愈深! ------------ 第161章 殿前赏与罚 另一处,朱桓被周彻拖去面圣。 话说,在一群女子被甲士卷着抬出来时,太学内外是一片哗然。 朱桓在儒士中极高的声望,几乎顷刻间坍塌! 学生们全怒了:好啊,天天给我们讲圣人之道,你就是这样授经的? 黔首们大跌眼镜! 平日里无比高尚,暗中玩的这么欢? 这就是所谓的当世大儒、道德高洁之士? 这就是我们望都不敢抬头望的贵妇? 咱小老百姓想的都没你们玩的花啊! ——宫中 周彻入宫前,张辩已赶回,拜在阶下。 “如何?”天子问。 “曹正畏罪自杀。” 说完,张辩又补充道:“我去时,二皇子尚在。” “算他聪明。” 天子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夸曹正还是周汉:“东西可带来了?” “在此。”张辩双手托起那颗兵曹印绶。 天子亲自下阶,伸手接过,又行至皇甫龙庭身前,以手抚其肩:“你宁愿自担抗命之罪,也要护住雒京安全,朕心里是有数的。” “此番你委屈了,先不急着回凉州,且在雒京吧。” 皇甫龙庭惶恐离座,参拜在地:“龙庭资历浅薄,不敢当此大任!” “拿着!” 天子没有给他推辞的机会,直接塞入其手中,转身之际又道:“身在朝堂,想不站队是不可能的。但朕相信,你会比曹正做得好。” “那个陈知兵,暂且不赏不罚,等到征河东之事水落石出,你再议个章程出来。” 皇甫龙庭面色一凛,行礼谢恩。 未多时,周彻一行到了。 朱桓、张微等人伤势不浅,几乎昏死过去。 那一个个裸身美人,则被卷着摆在殿门口。 天子负手走过,低头探寻着那些惶恐女子,冷声发笑。 有女子兢惧哭泣,在卷着的衣被中失禁。 “取些药来,将这二人弄醒。”天子吩咐道。 一旁的张辩快步上来,低声道:“陛下,朱祭酒是读书人,身子骨薄弱,刚受了伤就用这样的药,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他算个屁的读书人!”天子怒喝:“取来,多灌他一些!” “是!” 不一会儿,兴奋用的汤药被灌入二人口中。 侍卫又取添了辣椒的酸醋浓浆,泼在二人伤口上。 二人刹时清醒,满地打滚。 “啊!” “陛下!自古没有受辱的祭酒!” 朱桓大叫起来。 天子面色发黑,指着那些女子:“这是你做的么?” “请陛下为大局顾,太学不受此辱!”朱桓没有松口。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承认,死都不够! 身死之后,他会名声发臭,连带着他的学生都会受辱……连根拔起! “为大局顾?你是想让朕为了所谓的朝廷颜面,配合你撒谎?”天子冷笑:“你想的倒挺美!” “朕问你,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你此番庇护张微许宁楼,推动舆潮,又是谁人交代你做的?” “臣不曾受人指使。”朱桓大叫,目光盯上一旁的柱子:“臣只是凭心而行!” “此前天下人都以为奸逆是六皇子,臣也是蒙蔽其中。” “随后阻止舆潮生事,更是为了维护太学安宁,实无半点私心,更谈不上勾结。” “至于这些女子……有人要害臣,嫁祸于我的手段罢了。” “天家若要辱臣,臣愿一死,使天下读书人知我清白!” 说完这句,他带伤起身,猛地撞向那口柱子。 杨大神情一紧,正要迈步,却被天子以眼神阻止。 砰! 一声响,鲜血渗出。 朱桓痛呼一声,贴着柱子闭着眼缓缓滑了下去。 经验充足、看过不少大臣撞柱的内宦们一眼便看了出来:没撞死。 朱桓压根也没打算死。 他先说那番话,接着再‘决然赴死’,抱的是什么目的? 推动民间人最喜的阴谋论——毕竟见过现场的终究是少数人,毕竟天子掌权、但下面的舆论还是掌握在无数个像朱桓这样的人手里。 他们只需在传播时稍作修改,搞不好便能将朱桓打造成蒙冤受屈,为了清白甘愿赴死的高洁之士。 玩弄文字,那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怎么,舍不得死?” 天子冷笑不已,目光落到周彻身上:“老六,你看见没有,这所谓读书人何等了得啊!从满篇的圣人之书、君子之道中,硬是能学到这些阴谋诡计来!” “他们就靠这些东西,来阳奉阴违,欺君弄民!” “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置?” 不杀,难以解恨。 杀了,溅自己一身血。 这是一代又一代的朱桓,研究出来对抗皇权的法子。 “我……学生有一策。” 周彻还在沉思时,身后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 是被徐岩搀来的马逾韩。 此人身体淡薄,但骨头硬的可怕,身负创伤,被止血后依旧能强撑来面圣——他的作用,自然是证实朱桓等人之罪。 天子面露讶异之色:“你是何人?” “太学生,马逾韩。” “手如何断的?” “朱桓使人所断。” 周彻将马逾韩所做之事,简短的在天子面前说了一遍。 “有骨气,这才是我汉家读书人!”天子颔首,道:“赐榻,召御医,你慢慢说来。” “谢陛下……”马逾韩喘了一口气:“朱桓犯罪在先,又于大殿上顶撞、威胁天子,依律当处车裂。” “陛下将此人车裂后,即刻遣一支禁军包围其府邸,扣住所有犯官家眷。” “再差一内官与廷尉府官员共审此案,召朱桓最好的学生来共同审理……就从这些女子身上着手。” “朱桓已死,这些身在官位的学生唯恐牵连,一定会好好配合。让他们将朱桓所做之事全数审清、以书文形式公告,传于各郡县、学堂、告以天下人。” 此言一出,天子和周彻同时眼光大绽! 这家伙,好聪明! 而且不止聪明,他出身儒家法家,对于规则烂熟于心——他会利用规则去对付这帮人! “你还只是学生?”天子问。 “是。” “可愿去廷尉府任职?” “李清彦在一日,我便不会去的。”马逾韩摇头,痛苦的抬起空荡荡的袖子:“且,残缺之人,又如何能登堂呢?” 天子没有细问李清彦之事。 御极天下,不可能因为一个书生之言,便对一名九卿直接抄刀。 他那堆砌的奏折里,每日被攻讦的臣子,又何止百人? 他望了一眼马逾韩的断臂,惋惜一叹。 是的,为官需重仪表,身体残缺之人不登堂,是不成文的规定。 “杨大,将朱桓拖去门口,分尸!”天子一指张微:“将他带去观刑。” “是!” 晕死的朱桓突然醒来,大叫道:“陛下饶命!” 杨大一手捏住他脖子往外拖去。 朱桓哀嚎,满脸是血,早已没了半分儒者之师风范。 “赵烨,你领一部羽林,去封了朱桓府邸。” “是!” “张辩,你去挑朱桓的学生……官做的越大的越好!”天子目光一扫,落在徐岩身上:“你是六皇子举荐的那个?” 徐岩立即行礼:“廷尉正监、同领左监职徐岩,拜见吾皇!” “朱桓的学生会去帮你,朕会调一屯绣衣使让他们听话的。”天子指了指那些女人:“证人都在这,三天之内,将朱桓所犯之罪悉数列出,可能做到?” “能!” 片刻,杨大拖着张微回来了。 此人已吓成痴呆般,在那乱叫不止。 “饶命!陛下饶命!殿下饶命!” 亲眼看着太学掌控者、德高望重的朱桓被五马分尸,张微彻底崩溃。 天子盯着他:“谁让你做的?” ------------ 第162章 决意护豪杰 “许宁楼……除了许宁楼外,我接触不到其他人。” 天子背负双手,略俯身,气势骇人:“因小小一个许宁楼,你就敢推动整个太学闹舆潮,嗯?” “他背后是兵曹尚书曹正!” 天子继续问道:“曹正背后呢?” “是二皇子。”张微毫不犹豫的回答。 若放在寻常,这口是万万不可能开的。 可现在,他早已被吓破了胆。 周汉也一并来了,此前一直在旁完全沉默,尽量让天子无视自己。 “胡说!他血口喷人!” “你个混账东西!你有什么证据?你在诬陷皇子,死罪!死罪!” 在张微直接点名后,周汉也瞬间失态了。 天子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诬陷,你自己心里有数。” 周汉登时如追冰窖,内心拔凉。 天子再问张微:“可有证据?” “没……没有。” “太学舆论,主要由你负责推动,民间舆潮,又是谁人所为?” 眼见天子失去耐心,周彻赶紧问道。 “主要有三个人:李丰、费迁、卢长秋。” “卢长秋当场被杀,李丰和费迁不知去了何处。” 因他们要配合行动,所以张微对此倒是了解。 “他们背后是谁?” “应该是由丁玉堂负责联络、丁玉堂背后是廷尉卿李清彦、李清彦背后是五皇子!” 说到这,张微再度哭道:“我已全说了,请陛下饶我一命!” “可有证据?” “我只是言语中知道,并无证据……” 不过,张微的供述并非毫无作用——天子亲自开口:“推动舆潮,指白为黑,陷害忠良,以致雒京混乱……老六,就由你自己清查到底吧。” “朕会命绣衣使、廷尉府、河南尹配合你。” “谢父皇!” 周彻俯身,嘴角浮起笑意:终于到我了。 随后,周彻又指着张微道:“父皇,能否放过此人?” 天子似笑非笑:“你既不追究,自然可以。” 张微欣喜若狂,对周彻感恩戴德:“谢殿下!谢殿下!” “没有其他事,就退了吧。”天子挥手。 一离皇宫,周彻便对皇甫龙庭道:“恭喜表哥脱困了。” “有劳殿下!”皇甫龙庭诚心拱手,同时满怀疑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妹妹可安全了?殿下可知超逸的消息?” 提到皇甫超逸,皇甫龙庭愧疚又难过。 当日,正因自己不愿屈服,周汉强迫皇甫超逸去执行几乎送死的任务。 对于他的讯息,皇甫龙庭是不抱希望的…… “都好得很,超逸在替我掌禁军。”周彻将声音压到极低。 “掌禁军!?” 皇甫龙庭大脑几乎宕机。 “此事过于复杂,先回去慢慢说。” 舆潮爆发,冲死一个兵曹尚书、一个太学祭酒,迫使二皇子低头……五皇子更是掩面逃走,名声破碎! 人群不再高度集中,但传播的讯息却愈发剧烈。 该死的人死了,但没死的名声愈发飘摇发臭——五皇子周明! 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开始往这名皇子身上堆砌。 许多人说,他是一切幕后主使者,是最应该死的那个人…… “殿下!” 周彻一到甄府,甄楚河父女便迎了上来。 甄楚河提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这是赵佐送来的。” “赵佐?”周彻眉头一皱:“是谁?” “就是刺杀我的那人。” 说话的是陈知兵。 在周彻带领舆潮闹事的时候,他被赵远图领着去尚书台述职了。 ——述职完毕,他比周彻早归半步。 “是那个提着黑枪的人?!”许破奴惊道。 “我未见他本人。”甄楚河摇了摇头,道:“他是托下人送人头来的,说是以此人头致歉……” “此人好大的胆!” 话还没说完,门前赶进来魏仲文。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他正拍打着身上的水珠,道:“五皇子已差人去报衙门了,依照规矩,这是重犯,河南尹要配合廷尉府联手缉拿!” 徐岩眉头一皱:“我为何没收到消息?” “你方从宫中回来,想必李清彦派人遮蔽了你。”卢晃摇了摇头。 通过众人言语,周彻才知道,这是一杆枪屠了百人的豪杰。 “不止如此,他径直闯入五皇子府杀人,为的就是威慑五皇子。” “现在城内对他赞声一片……” “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许破奴也连连称赞,脸上满是未了战意:“此人枪法精湛,又兼力道刚猛身姿灵活,实在是纵横天下的勇士!” 人群中,唯有陈知兵后背冒汗:他但凡再强一丁点、许破奴但凡再晚出手片刻,自己只怕已成了一具尸体。 “您没替我留他么!?”周彻听的兴奋。 先前他人在河东,雒京险些被老二老五一波推翻,就是因为根基太浅,缺人缺的厉害。 而自己能横扫河东,如今在雒京也开始逐渐逆转,正是靠的济济人才。 要争天下,首在争人! “他执意要走,我只能做些人情。”甄楚河道。 “留不得。”卢晃叹息,道:“他在雒京杀人屠族,更是侵踏皇子门户,是绝对的重犯,留在雒京谁也保不住他。” “管不了这些!”周彻大手一摆,道:“老五不会放过他,不管如何,安排人手,护他先安然离开河南!” 缉拿要犯正好是徐岩的事,他回去进行程序拖延。 而在河南范围内拿人,需要各县各城配合——魏仲文是河南尹,是这帮人的顶头上司,他也能稳住各地衙役。 只是,雒阳不同地方,拱卫都城还有八关——八关属军事部门,河南尹的手伸不进去。 “他要出雒阳回河间,必走旋门关,旋门关都尉王骥是父亲帐下护卫出身。”皇甫龙庭道。 “此外,河间郡守郑清厄是我家举的孝廉,殿下可联络此人,庇护赵佐家小。” “我再去走军中关系,将赵佐送到边军之中……” 皇甫龙庭话说到此,堂内几个要员皆惊喜道:“斩敌赎罪!” 周彻转动手中王戒,心中暗惊:这些庞然巨族,能量还真是可怕。 皇甫家这份礼……这是,直接梭哈? 这使得他对那个远在凉州的舅舅,倒有了几分迫切之心。 除赵佐外,周彻还要寻到两人:李丰和费迁。 天子已准许其亲自入手查此事,可以借此将整个周明集团拖下水! “回去我便安排人搜寻。”魏仲文颔首,又补充道:“只怕这两人,正捏在对方手中。” “极有可能!”众人颔首。 周彻眼眸微亮。 等到众人各自散去后,周彻方对钱红雪招了招手。 “嗯?” 她弯下雪白细腻的腰肢,恭敬俯身侧耳。 “你去联络李一山,让他替我找到李费二人。” “此外,给河东传信去……” 离开不久的皇甫龙庭,放出一只信鸽,直往东而去。 ------------ 第163章 壮士踏尸去 ——五皇子府。 门前血迹尚在。 周汉一进门,便蹙起眉头:“怎么做的事?为何不将血迹洗去?” 新换的护卫迎了上来,恭敬道:“回二殿下的话,我家殿下有言,一日抓不住赵佐,便一日不冲门去血,以免府内武人忘耻。” 周汉一愣,摇了摇头:“带路。” “是!” 大堂内,周明正仰靠榻上,由几个婀娜女子服侍着他。 听到脚步声来,他猛地起身:“皇兄是带着舆潮来抓我这大恶的?” 周汉默然片刻,道:“彼时我也是无奈,为局势所迫。” “为局势所迫,所以将我卖了!?” 周明一把拂开那些美人,随性的将长袍一搭,抬起手指着门外:“因您一开尊口,现在整个雒京都将我说成大恶!” “那个赵佐踏我门户杀人,还放言威胁我,可雒京上下,竟人人叫好!” “你说说,我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今日之前,周明的名声虽比不上老大的仁慈、也敌不过老三的豪情侠义,可得益于他的钞能力,民间的评价大抵是向上的。 以往大家说他善经营,若是掌权能富国富民;现在则说他的钱财是盗国财、害贤良、夺民利得来的! 一日之间,被踩到谷底! “曹正死了。”周汉如是道。 他在告诉周明,我也有损失,而且损失很大。 “一条不中用的狗而已!”周明怒气难消:“他替你挡了一刀,如今舆论仇视于我,将来谁替我挡刀?!” “不中用的不只是他!”周汉亦反驳,道:“计划是没有问题的,曹正的人确认过,范僵那晚便落入了箕山张伯玉的手中,或死或被俘!” “他为何会出现在老六手里?还跑到雒京来作证,致使舆潮反噬,这事难道老五你没有责任吗?” 周明脸色一顿,一把抓住茶碗,猛地掷在地上。 砰! 茶碗破碎,瓷片飞溅。 “两位殿下息怒!” 左右慌忙跪下,生怕二人起了冲突。 周汉没有动怒,而是叹了一口气,俯身亲自去拾碎片:“现在不是你我二人争斗的时候,老六要出手了……” “我晓得这个道理!”周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你的意思是,河东出了问题?要么周角?要么张伯玉?范僵的事,曹正确定?” “没有十足把握,曹正怎敢推动舆论?”周汉点头:“河东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务必要查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明面色极度阴沉。 沉默许久,他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会差人去办他,皇兄将你手下的得力武人亦遣出,替我去杀个人。” “那个赵佐?” “是。” “区区一个武夫,你手下人手众多,更有廷尉府和河南尹的人相助……” “他们相助个屁!”周明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度爆发:“魏仲文是皇甫家的人,现在已经彻底倒向老六,他只会暗中使坏!” “廷尉府……李公虽然还稳坐廷尉卿之位,但那个徐岩有了老六撑腰,俨然已是疯了,难对付得很!” “我吃过他的亏了!” 听到徐岩这个名字,周汉眼中也浮现怒意——就是此獠将他扯住! “对了,张微在御前将李公、丁玉堂他们的事都招了,李费二人可在你手?” “此事我会解决。”周明点头,冷冷发笑:“一个个事到临头都是没用的,张微如何处置的?” “老六提议让父皇放了他,父皇准了。”周汉道。 “老六……老六他吗的就不是个东西!”周明破口大骂:“能占一点便宜都不放过,他不就想捡个宽容名声,而你我又如何会坐视那张微继续活着?” 张微价值已经耗尽,活着恶心的不是周彻,而是他们俩。 “江撼龙!”周明吼道。 李一山走了出来:“姐夫,江撼龙让您遣去追杀赵佐了。” “好,那就交由你办!” “安排几个人,把张微给我做了,动作干净点!” 李一山立即俯身:“是。” “我先去处理曹家的事了。”周汉转身即走,不给周明挽留机会。 冷冷盯着对方背影出门,周明又对李一山道:“一山,你过来些。” 李一山恭敬上前。 “张微的事是小事,还有两件要事需你去办。” “您吩咐。” “第一,你找到金虎,让他将李费二人交给你,你再将两人送到你姐姐手里去。” “这……”李一山颇为费解。 “你觉得我多此一举?”周明问道。 “不敢。”李一山连忙摇头,继而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直接让金虎灭口,不好吗?” “卸磨杀驴的事,现在做,更失人心啊。”周明摇头:“金虎终究是外人,真要灭口,也不能由他做,明白吗?” 李一山重重颔首:“是!” “还有,让翠萝去查一查,范僵到底怎么回事!” “是张伯玉不受周角控制,还是周角另有他图?” “这个贼头,着实难信!” 李一山正要应答,门口一人匆匆奔来:“殿下,江撼龙飞鸽来报!” “什么事?说!” “他带着二十七个武人在一家驿馆截住赵佐,麾下二十六人皆被其刺死,江撼龙负伤逃遁,蒙李公所差衙役庇护,才躲得一条性命。” “废物!” “不过,江撼龙说赵佐因方位暴露,走了一条小道,将经过雷家庄。” 周明眼神一闪,继而大笑,有些癫狂:“此人当死!” 雷家庄是一个豪武宗族所在。 雷氏拥人口数千,壮年男丁六七百人,因家族多受军中征召,多数习武。 六七百壮丁,丢到遍布豪强的十三州或许算不得什么,跟李氏那样的庞然巨物比更显得不入流……可要知道,这是在河南地界,天子脚下! 这样的人数,已经算是绝对的大姓强族了。 雷氏现宗主,正在周明麾下效命。 一个几千人口的大姓,还截不下一人? ——雷氏庄前。 来信虽匆匆,但雷氏依旧动员了四五百人,截住赵佐去路。 地处河南,又在八关之内,雷氏没有嚣张到敢人人着甲——除了少数蒙祖先战功余荫,得历代天子赐甲传世的。 但,基本上个个挎剑悬刀。 “少年人,我知你有些手段。” “但路走到此,也是绝地了。” “我准你自刎,也可少吃些苦头。” 勒马当先者,乃是当代宗主雷振堂的老父,昔日在军中做到过骑兵司马。 在他身后七人,两个是雷振堂的兄弟,另外五个则是雷振堂的子侄。 “我来京时间不长,但雷氏的名头也听过一些。” “你们也曾效力边疆,与我赵氏先祖相类。” 赵佐丝毫不慌,将枪摆开:“且将路让开吧,我不愿再杀人了。” 雷氏老宗主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摆:“既然如此,抓死的吧。” 雷氏人群哗然一声,向前涌来。 望着这许多人,赵佐两个随从当即面色一紧:“公子,转身?” “转什么身?你们在这候着!” 赵佐轻喝一声,忽然加速策马,反向人群冲去。 “他好大的胆,我去会会他!”老宗主身后,一名强健青年冲出。 “留心!他是河间赵氏枪主,是天下枪道宗师!”老宗主急喝一声:“去帮他!” “父亲宽心,数百人中,他未必能安然走到阿邺面前。” 他的次子宽慰了一声,还是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跟了上去。 银枪白马,一撞入人群,便顶出数道血花。 赵佐借马驰骋,一往无前,顷刻间,枪挑十数人。 豪族壮丁终究只是壮丁,一无甲胄护身,二不似军士悍勇,让他径直撞开一条血路,迫到那叫阿邺的青年人面前。 来的好快……阿邺心头一惊,端枪便刺。 他只觉眼前一花,一口枪便抵住了自己胸口。 与此同时,自己的枪亦被对方抓住。 赵佐右手持己枪,左手捏敌枪,于马背上朗声发问:“雷氏能否放行?” 雷老宗主目光一缩,继而大喝:“快将他拿下!” “罢!” 赵佐摇头,右手一送,立时穿透阿邺胸膛;左手一抽,将他枪夺入手中。 “阿邺!” 带着两个儿子杀来的中年男子痛呼。 “雷氏能否放行!?” 赵佐再次发问。 “杀!速杀之!”雷老宗主悲怒交加。 赵佐左手一抬,将枪掷出。 砰! 疾驰的中年人像是轻飘飘的稻草,被这一枪贯穿落马。 “父亲!”其子悲呼。 赵佐身边,雷氏人层涌而上。 赵佐大喝一声,奋起神威,那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直破重围,至其二子面前,手起刺落一人。 另一人嘶喊着冲来,赵佐侧身让过对方兵器,坐下马加速撞去,两人几乎胸膛相拍之际——猿臂一展,将人生擒过来,抛向劈来的刀剑。 人群大骇,难有当者,退让纷纷。 白影一纵,跃至老宗主近身处,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他剩下的三个傍身子孙刺翻。 最小的让他留了一口气,提在手里。 那口银枪一回,悬在老宗主颈前:“雷氏可放行否?” 老宗主满脸是泪,恨不能生撕了面前人:“放行!” 人群哗啦一声让开,赵佐的两名随从赶紧打马踏血行过。 “公子……” “你们只管向前,不要回头,至十里外等我。”赵佐道。 两人一点头,打马狂奔而去。 赵佐手提一人,枪挟一人,安然穿过山庄道路后,方才将人撇下。 等到他走远了一些,气不过的雷老宗主愤然下令:“杀了他!” 雷氏众人带着怒气追来。 “言而无信!?” 赵佐大怒,也不仗着马力奔逃,一扭头冲了回去。 杀穿人群,赶到抬着的担架前,将那放过的雷氏后辈一剑砍死。 雷老宗主恐慌失态,由几人护着往庄里逃去。 “老匹夫,言而无信,上天入地,我也要杀你!” 赵佐追到庄门前,夺过一条枪,将他钉死在家门前。 杀了人,赵佐这才回头。 群龙无首,加之胆丧,雷氏虽有数百之众,却无人再敢阻拦,任他离去。 ------------ 第164章 武人一诺在 十里外,赵佐追上了两名随从。 “公子,他们没有再为难您吗?” “没有,走吧,速去旋门关!” 当雷振堂赶回时,入眼满地尸体。 年近七旬的老父、两位兄弟,五位子侄,以及其他雷氏族人……躺了一地! 听家人说完后,他既悲又惊,以至于遍体生寒——数进数出,于人群之中直取首领? 还回头冲我家门口钉死了老父? 这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旋门关,一只飞鸽扑下。 关楼上,一名高大的汉子抬手接住,面露疑色:“皇甫家有什么事……” 未久,城门楼下几骑快马赶到,为首一名议郎作使:“廷尉府急令!” “何事?”旋门关都尉王骥问道。 “王统领,雒京有重犯赵佐走脱,请您即刻封锁关门,张贴榜文,配合廷尉府捉拿此人!”议郎道。 王骥笑道:“我可不归廷尉卿管辖,没有朝廷特令,军队不能用来办案。” “事发突然,此贼凶极,杀人逾百,极度危险,更兼侵踏皇嗣府门,以至中枢震动!”来人取出两封文书:“除廷尉卿手令外,还有中枢尚书台之命,请王都尉过目!” 王骥接过,看了一眼后眉头直皱:“尚书台的命令我自当遵守,可为何不见兵曹加印?” “王都尉有所不知。”来人解释:“曹尚……曹正以畏罪自杀,新任尚书皇甫龙庭尚未来得及坐镇府衙。” “哦~”王骥眼中浮现笑意,起身喝道:“传我令,即刻封闭关门。” “配合特使,张贴榜文,缉拿重犯。” “择五曲人马,封锁要道!” “喏!” 天将傍晚时,又一骑飞至:“报——” “都尉,西边雷家庄出事,有传雒京重犯持枪破围,杀雷氏老宗主在内四十余人而去。” “雷家庄……那算算时间,快到旋门关了啊。”王骥望着将垂夕阳。 “此贼十分凶悍,王都尉切不可轻敌!”议郎道。 “那依您的意思?” “当列阵,前以甲士遮挡,两侧伏以弓弩,则必可杀之!” 王骥犹豫片刻,颔首:“那就听贵使的,我带人去四处搜寻,另调主力集中于关门前,由您指挥,如何?” 该议郎闻言大喜:“正好!此功立下,我自会替王都尉在朝中美言!” 督正规禁军捉一个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王骥此时将指挥权交割给自己,简直就是送出一个天大人情,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好。”王骥笑着靠近一步,袖子里抖出一物塞了过来:“在军中晋升太难,公是朝中人,又人脉宽阔,到时候可别将功全吞了。” 那人一愣,接着捏住王骥递来的东西,不动神色的收下,大笑:“王都尉放心便是!” 天彻底暗下。 旋门关西侧,人马密布,军士巡逻往来,戒备森严。 三骑马沿着河岸芦苇渐渐走出,远眺雄关。 借着天上月光,可见下面黑影重重,让人不寒而栗。 “糟了……”一名随从变色:“看样子旋门关已经收到了讯息,朝廷的使者跑到比我们还快?” 赵佐陷入了沉默。 朝廷使者可以走驿道,中途换马不换人,沿途每到一处都有人伺候,遇急事可一路不歇狂奔。 自己呢? 围追堵截。 “公子,要不我们换道?” “没得换。”赵佐摇头,道:“折返回去,周明的人手调集会更多,官府的人也将出动,那是自投罗网。” “那……” “只能从这闯出去!” “兄弟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一人踹破旋门关吧?” 芦苇外侧,忽然传来声音,使得三人一惊。 “谁!?” 赵佐以枪拨开芦苇。 但见月光下,一舟缓缓而来。 船头上立着一人,身披黑甲,持长刀,甚是雄伟。 赵佐立时警觉,目中杀意已起:“足下是谁?” “旋门关都尉王骥。”王骥回道。 赵佐沉默片刻,提枪向他靠近:“得罪了!” 先拿下此人,或许有出关方法。 见对方一言不合就要对自己下手,王骥也是无奈:“我是送你出关的。” 赵佐摇头:“足下此计过于拙劣。” 王骥愈发无奈,只能将手一抬。 舟上人影立起,一张张机弩抬起,瞄准了赵佐。 两名随从大惊,赶紧遮在赵佐身前。 “你不需怀疑,我若要对你下手,只需一鸣鼓便可。” “便是这些弩士杀不了你,附近还有三百骑兵,瞬息便至,难道还留不下你吗?” 王骥解释道。 “你得到的命令应该是将我留下。” “是,但是有人让我放走你。” “谁?” “六皇子。” 赵佐愕然。 王骥又压了压手,身边弩箭悉数放下:“上来吧,用你的枪挟持我,这样你应该更放心一些?” 赵佐就要迈步,两名随从阻止了他。 其中一人先行,走到王骥身边:“得罪了。” 他取剑横在王骥颈上。 王骥并未行动,只是愈发无奈。 见此,赵佐终不再疑,牵马登船,并向对方致歉。 “无碍,河南内外已是天罗地网,你谨慎一些没错。” “将军放我走,不担心朝廷追查吗?”赵佐问。 “追查?”王骥嗤笑摇头:“我来此七年了,他们今日就遣了个书生来盯着我,我要是连个书生都蒙蔽不了,这七年军中岂不是白呆?” “这些都是我的心腹,他们没有证据,谁都奈何不了我。” 说着,王骥又拿出一张名单交到对方手里。 “这是什么?”赵佐询问。 “这是六皇子一并送来的,你沿途回河间,这上面都是可靠之族,可让他们沿途遮蔽,能使你安然回去。” “回河间后不要久留,你的家人有河间郡守庇护,暗杀的事不需担心。” “继续北上去投军,皇甫家的人会替你重造军籍,凭你的手段多砍些人头,将来可凭军功赎罪。” 逃跑路线、家人、前途……所有的一切,周彻都替赵佐安排好了。 这当中,单凭周彻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办到的。 如今,随着莎车王戒的交付,皇甫家一口气押上了自己的全部。 周彻暗地里吃下皇甫家历代厚德和政治力量,伴随着皇甫龙庭成功出狱,他的能量扩张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听完王骥的话,赵佐呆坐船头,久久无言。 风吹过,河岸芦苇轻晃,远处关楼上火把林立,甲影重重如雾。 可这一切,都对自己再无威胁。 “赵佐何能?”他轻声叹道。 “因为你有一杆好枪,而六皇子惜才。”王骥手搭在他肩上,说的话异常直接:“上位者不养无用之人,也只有这样的上位者,才能让人一展宏图。” “他志在十三州,想借你这杆枪威慑天下。” “足下有如此武勇,正应投效明主,以求虎步当世,威声史册啊!” 闻言,赵佐抬首,见皓月当空,照开湖面,使舟劈波向前。 一时内心低沉荡灭,其志大发:“请将军转告殿下,但得赵佐一息尚在,此身此枪,绝不相负;但得清白日,纵千里万里,刀矢加身,亦来相随。” 王骥大笑:“一定带到!” ------------ 第165章 一计取全族 与此同时,另一艘夜舟之上——邙山以北,隔开河东与河南的大河之上。 李一山带着李费二人登船。 船头上,身姿婀娜如玉,头戴斗笠,后有长发披下。 “一山。” 见了李一山,斗笠下传出柔和动听的声音。 见到此人,李一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惊喜道:“姐……” “不必多言,随我进来吧。” 李一山不敢多言,急忙跟上。 走进船舱,美人摘下斗笠,正是他堂姐——李氏支柱李翠萝! 她披散着头发,只带淡妆,雍容不减,却多了一抹随意的风情。 进船舱后,很自然得替坐在那的黑袍男子斟茶。 虽然早知结果,但看到李翠萝对他这般恭敬后,李一山还是心头猛地一震,赶紧拜倒:“李一山拜见六殿下!” “李费两人带来了?” “都在外面!” “你做的不错。”周彻赞许点头,推过去一杯茶:“喝口茶歇一下,将老二和老五的谋划都说出来。” 李一山没有胆量喝李翠萝倒的茶,只是恭敬用手托着:“周汉来后,二人大吵了一架。” “周明怪罪曹正无用、周汉又将他卖了;周汉则言……河东有问题,不是周角变心,便是张伯玉不可靠。” 周彻似笑非笑:“他倒也不蠢,接着说。” “他让我来做两件事。” “一是将李费送到河东,交到姐姐手中——这二人由李清彦和丁玉堂直接指派,这两人开口,便会李清彦拖下水!” 李清彦掌廷尉府,对周明而言太过重要。 可以说,只要廷尉府一日捏在李清彦手里,程序上治谁的罪,最终还是他说了算! “其二,便是让姐姐去询问范僵的问题……” 周彻沉思片刻:“去,将李费二人带进来……不,先将那个李丰带进来!” “是!” 不一会儿,李丰被带了进来。 当他看到周彻时,整个人都懵了:“六……六皇子?” 自己不是替五皇子卖命? 金虎、李一山不都是五皇子的人? 他们不是要将自己送去河东享福避避风头? 还有,六皇子身侧那个婀娜贵妇……似乎是五皇子的正妻李氏? 一时间,李丰觉得自己脑子不大够用了。 李一山直接道:“周明让我来找你们,是要灭口的,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李丰脸色立马垮了下来,目中满是惊怒。 他有过这样的担忧,但又想着周明会顾忌人心,不敢将事做的太直接。 “但他不知道,我是替六殿下办事的。” “在他这,你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李丰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冲着周彻猛磕头起来:“殿下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都是聪明人,我就不多废话了。”周彻很满意,笑道:“你的同伴我会分开问,倘若二人所说对不上,下场你是知道的。” “绝不隐瞒!” “民间舆潮,主要由你们三人推动?” “是!是丁玉堂找到我们的,他说上头自有公卿开路,让我尽管去做!”李丰很主动:“丁玉堂背后是李清彦,五皇子的人做事很小心,从来都是一级联络一级。” “你的意思是,你只和丁玉堂直接接触,涉及不到李清彦。” “是!但我可以将丁玉堂拉下水,只要丁玉堂下水,李清彦就绝对逃不了!” “哦?”周彻来了兴趣:“你就敢确定,李清彦和丁玉堂勾结这么深?” 像李清彦这种人,官场地位高、实权大、威望隆盛,政治场上屹立多年,行事是绝对万分小心的。 “他两名为师徒,实则夫妻。” “李清彦表面生活清贫,暗地里不少财物都是交给丁玉堂打理的。” “两人如胶似漆,感情比之真夫妻更甚……” 李丰对此知道甚多,没成想李翠萝了解的也不少,柳眉微挑:“那丁玉堂如名媛般出入高官世家之席,李清彦岂能忍受?” “丁玉堂说,李清彦颇有怪癖,对此并不介怀,甚至有时以此为乐。”李丰回答。 周彻瞪大了眼,半晌缓不过神来。 好嘛~感情就我一个后来人,你们上流社会这也太会玩了吧? “这些隐秘之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丁玉堂平日里风姿淡雅,可一旦醉酒,便风度全无……他与我们私交甚厚,酒意一浓什么都说。”李丰补充道:“丁玉堂本是个放牛娃,没有多少见识,殿下要是能将其拿下,重压之下,他什么都会招。” “还有,李清彦为了以清廉示人,钱财是不入自己之手的。” “家中用度、族内铺张、人情世故,都是金氏直接对点付钱。” 什么叫对点付钱? 譬如李清彦要去酒楼用宴,只点了一桌二钱银的小菜,但酒楼端上来的是山珍海味,暗地里由金虎代为支付。 如此一来,朝廷要是查李清彦本人,那自然是查无可查。 毕竟,他确实没沾钱不是? 身为偌大帝国的司、律、法、狱主宰,李清彦的清廉名声和他的法儒名头一般,是他的护身根本。 周彻愈发惊讶:“这些,都是丁玉堂跟你说的?” “是!” 周彻和李翠萝面面相觑,都一阵无语。 李清彦做人做事,不可谓不小心,可却喜欢上这么一个男人,纰漏叫人发笑。 随后,周彻又将费千带进来询问。 这小子也是个聪明人,如李丰一般不敢做丝毫隐瞒,全数交代。 并保证,只要周彻让他张口,他就往死里撕咬周明手下那帮人! 现如今,他们唯一生还的希望,就是在周彻这将功补过。 “只愿殿下不计前嫌,勿罪我等家人。”费千哭道。 他心知掺入这样的斗争是极其残酷的。 在其他地方,说杀你全家大概率是狠话;在此处斗争中,只杀你全家,那可能还留情了。 两人退下后,周彻在短暂的沉默后,丢出一个问题:“老五的钱袋子,全由金虎保管?” “那自是不可能。”李翠萝摇头,道:“金虎年轻,上流下流都能融入,是他选中的台面人。” “金虎背后的整个金氏,有五大钱庄,钱庄掌柜皆同族不同宗,平日多在钱庄内直接听命于周明,彼此之间,互不统属。” “而金氏本族,都居住在邙山岸防营以西的金山聚,由金氏青壮和周明差遣的武人共同看护安全。” “金虎、五大掌柜都有要命的把柄在周明手中,以确保他们俯首听命,绝不背叛。” 在投靠周明之前,金氏就是本地根深蒂固的钱庄豪族。 也正因为此,他们才会被周明选中。 至于他们此前愿不愿意,那不重要——若无周彻插手,东海巨富甄氏不也被周明绑上了战车么? 听完李翠萝的话,周彻眉头皱起:“所以,要吃掉老五的钱财根基,控制一个金虎远远不够。” “那就拿下整个金氏。” 一道惊人的声音响起。 ------------ 第166章 毒士逞阴策 是一直沉默聆听的贾道。 这条老阴狗正捏着自己的胡须,眯着奸诈双眼:“依贵人言,周明下面的钱庄架构复杂、当中关系盘根错节,想要抽丝剥茧层层薅取是极难的。”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一网打尽,将金氏从上到下、从老到幼,一个不漏的全部拿下。” “如此,任由他架构再如何复杂,也能全盘端进殿下兜里。” “这个法子我喜欢!”周彻行事直接,也喜欢这样直接的手段:“可要怎么做到呢?” “拿金虎本人最易,找个理由让他做使者,骗他来便是。” 说话间,贾道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 那纸皱巴巴的,上面画着一幅简陋地图,显然被他盘了多次。 贾道用枯黄的手将纸尽量按平,指着上方道:“殿下且看,这是金氏所在的金山聚,南边是族落所居,北边是他们祖坟所在。” “殿下挑一个晚上,派一波人潜入此地,挖了他家祖坟,将动静闹出来。” “突发这种事,像金氏这样的家族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的,族内青壮必倾巢而出。” “让盗掘祖坟的人一路北逃,我们在河边设伏,将金氏青壮一网打尽!” 李翠萝朱唇轻启:“邙山岸防营有周汉驻军。” “这个简单,我们将禁军拉到北岸,隔河列阵,此人接连战败,已成惊弓之鸟,岂敢他顾?” 贾道笑了笑,接着道:“等到青壮一走,让李一山带人冲进金氏居住地,趁夜逼迫他们举族北走——此事需河南尹配合,沿途遮蔽消息。” “只怕瞒不住天子。”周彻本人道。 贾道哈哈了一声,道:“殿下,您认为我们在河东做的一切,天子一概不知么?” “怎么?”周彻眉一挑:“莫非你在父皇身边,还有眼线?” “没有,我不过一河东匹夫,哪来的这般能耐?”贾道连连摇头:“只是合理推断而已,殿下您想想禁军之中、箕山驻军、以及混乱多年的河东,哪一处没有天子的眼线? 河东人、殿下您、二皇子、五皇子,能拿到的永远只有自己这一方的讯息,其他的全靠猜想推断。 而天子呢?他能纵览全局,横视诸方,加之本是极聪慧之主,岂能完全被您蒙蔽?” 周彻目光一缩:“你的意思是,他都知道,却故意不揭穿我?” “他揭穿你,那便是帮另外二人,失了公正。”贾道压低了声音:“只要您不挑战他的权威、只要您暂时威胁不到他,他就不会贸然出手,只会观察。” 周彻忽然觉得,那个貌不惊人、连身高都偏为矮小的便宜父皇,一直盘身高处、坐在暗中,默默的注视着自己——以及所有人! 真就,视众生如棋? 周彻缓缓回神:“接着说。” “剩下的,便是五大钱庄掌柜。” “钱庄生意,没有干净的,殿下只需安排廷尉府那边,找一些所谓‘证人’,将这五人一夜之间全部丢进大牢即可。” 李翠萝即道:“廷尉府终究还是李清彦说了算的,他要将这些人放出来不难。” “他来不及了。” 周彻面容舒展,笑吟吟的望着她。 李翠萝愕然:“来不及了?” “是,来不及了。”贾道捻须颔首,笑道:“一旦拿下金氏,殿下就会对他动手,他不过一刀下鬼罢了。” 周彻现在就能用李费二人去搞李清彦,只不过这样会让李一山提前暴露——李一山一旦暴露,连带李翠萝、整个河东,都会被老五怀疑。 那样,再要吞掉金氏,就很难操作了。 “如此,金虎、五大掌柜、金氏青壮、举族老小皆在殿下手中。” “无论架构如何精妙、周明有什么致命把柄,又有何用呢?” 周彻大笑:“能吃下这口大的,全赖贾公良谋。” “不敢!”贾道连忙拱手:“统筹全局,任用何人做何事,还是要靠殿下自行决断。” 周彻召来李一山,道:“李费的事,你办的很好,功劳我不会忘记;待大事成,一并奖赏。” “你回去告诉周明,就说河东虽平,但依旧局势动荡,需大量钱粮稳定。” “为了求财,张伯玉将范僵卖给了甄氏,从而落到了我手里。” “同样,他若是舍得钱财,‘周角’什么都愿意与他谈。” “包括送还禁军,乃至周角亲自入雒京,带领河东诸将,向天子请降!” “是!” 夜已过深时,凌晨将近。 李清彦房内,丁玉堂神色慌张,不断在屋内徘徊。 门一声响,被推开了。 见李清彦回来,丁玉堂连忙迎了上去,亲切的替他解下外袍:“事情如何了?” 李清彦轻笑一声:“在害怕?” “我这心慌的不行。”丁玉堂点头,面色不安:“六皇子下手太狠,今日两位皇子都被他逼的狼狈不堪,若是李费落到他手上,我们……” “宽心!” 李清彦手抚在丁玉堂胸膛上,脸几乎凑到他脸上:“这两人已由金虎交给李一山,送到河东去了,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 丁玉堂大松一口气:“那便好!曹正也算内廷重臣,却在一日之间被逼死,近来大人也需多加小心。” 闻言,李清彦大笑:“曹正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 “内廷重臣,权高位低,说起来是重臣,但归根到底只是天子家奴!” “他在民间有多少声望?在官场又有几分根基?没有天子遮蔽,他终究是个五品小官!” “三公九卿,却是国之根本,天下士族之公望,官场之梁柱。” “再说,我行事从无违法违制,凭他一个政力空虚的六皇子,拿什么动我?” “有我在,你安心便是。” “嗯……”丁玉堂垂眉:“大人今日辛苦了,学生服侍您。” 两人宽衣解带,推拥上榻。 ------------ 第167章 巨资易贼首 清晨,天方亮。 周明在客厅榻上翻身而起,掀开盖在身上的虎皮。 “殿下!” 伺候的婢女即刻端来漱口的茶水。 堂下弯腰立着两人:李一山以及前往旋门关的议郎。 噗通! 见周明醒来,议郎立即跪倒:“殿……殿下,赵聂不知所踪!” 周明眼一睁,杀意凛冽:“你是说,雷氏没留住他?” 昨日又劳又惊,到了深夜周明实在抵不住,倒头沉沉睡去。 “是……他杀了雷氏老宗主,将雷氏主脉一门老小屠尽……” “旋门关呢?”周明端起茶水:“你别告诉我,他一骑马一口枪能破千甲!” “我到旋门关后……”议郎不敢隐瞒,全数交代。 听完后,周明端水不动:“王骥什么出身?” 身侧有家臣走出:“启禀殿下,此人原是皇甫老将军帐下护卫,后被其重用,一路擢升至京城八关都尉。” “呵!”周明嘴角一扯:“你听见了么?” “听……听见了!” 议郎颤巍巍跪倒。 “你个蠢货!” 茶杯一抡,直直摔在此人脸上:“人家二十年的老兵油子,能把到手的功劳让给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小小一个议郎,值得人家皇甫家故吏、坐镇重关的将领来讨好你!?” “现在好啦!他将人放走了,疏忽走脱重犯的罪却让你扛了!” “我……我扛?”那人懵了:“我又不是旋门关都尉……” “你头铁啊!你拿着一封文书就敢替人家守门啊!你不扛谁扛?”周明大袖一扫:“滚!” 那人不敢多言,磕头遁走。 周明重新坐了回去,面色阴沉。 这个消息实在太糟了。 赵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雷氏几百号人都留不住他。 老六这狗东西速度可真够快的,这就将人保下了,看来是铁了心要招揽。 还有,皇甫家已完全倒向老六了——这是最坏的消息! 老六最大的缺点,就是朝中根基薄弱,没几个人能替他办事。 如今多了个功德累世的皇甫家…… “一山,你那边事情办的怎样?” “姐夫,人已送到河东,您不点头,他们就永远不会出现在雒京。”李一山道。 周明面容舒展:“还是自家人能办事……范僵的事呢,可让人转告去了?” “不只是转告,已经得到消息了。”李一山道。 “哦!?”周明面有惊喜色:“快说!” “河东虽定,但内部依旧问题很大,周角和手下的统领需要大笔钱粮维稳。” “故而,张伯玉将范僵卖给了甄氏……” 啪! 周明一拍桌子:“还真让老二说中了!” 他没有多余动怒,因为他清楚周角这帮人本就是自己用钱买来的。 当时周角的降书差点就到了甄氏手里,自己能拿到还是因为开价足够高。 而如今,这帮没有节操的贼再卖个证人,又算得了什么? “姐姐探知此事后,连夜差人送消息来,却是为时已晚……”李一山叹道。 “怪不得她!她已尽力了!”周明摆了摆手:“河东似定未定,得尽早定下来才好……还有什么消息吗?” “周角很缺钱粮,他想要一笔钱。” “说只要您能给出足够的好处,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周明眉头一皱:“这个贪得无厌的贼东西……” 骂归骂,但他知道这是实情。 河东闹了这么多年灾荒,里面的人要活命,要不要吃东西? 内部许多势力,盘根错节,维系稳定,要不要给好处? 河东能因为缺钱少粮造一次反,自然也能再来一次。 而如今,周明必须吃下河东之功,用以稳定自身,击倒周彻! 否则,就现在这个局势和舆论…… “告诉金虎,让他去和周角谈谈。” “是!” 次日夜,双方代表,依旧在河上一艘船上会面。 代表周角来的是贾道。 金虎一登船便道:“贾先生,天底下做生意,没有听过收两次钱的道理啊!” 前番已经给过六百万两,他在暗指周彻言而无信。 “金老板恕罪。”贾道连连拱手,赔笑道:“实在是局势所迫,我家主人也不想这样。” “再而言之,河东之地,将来也是殿下的,这钱不算花在他人头上。” “贾先生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先前我们花了六百万,也就买了一纸虚文而已!”金虎摇头,面色不悦:“而且,很快六皇子也拿出了一封降书,这你们做何解释?” “这……实在是缺钱,实在是缺钱!” 贾道憨厚的打了个哈哈,继而正色道:“此番绝不会出这种事,我家主人的意思,他可以亲自带着张伯玉并河东诸将,随殿下去面圣,当面澄清。” “澄清什么?” “澄清我们从头到尾都是向五殿下投降的,那六皇子同样假借朝廷之名,诓骗我们降书罢了。”贾道一脸讨好:“如果五殿下有需求,我们接下来几日,也能拿到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 “六皇子和郭镇岳勾结的证据。” 金虎手指缓缓敲着桌面:“禁军回朝、周帮主与诸将面圣、证明六皇子通敌……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价?” 贾道从袖中伸出三根手指。 金虎一看差点忍不住笑了:“三百万是吧?我也不还……” “不不不,金老板误会了。”贾道摇摇头,笑眯眯道:“我说的是三千万两白银,若是三百万两黄金的话,也行。” “你在开什么玩笑!” 金虎一身肥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尖声喊道:“三千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河东之地,禁军有两万、河东军十万、民百万,这个价钱不高了。”贾道笑道。 “高的离谱!”金虎面色愤然:“当年皇甫家平定凉州叛乱,也就花了一千余万!” “凉州没有连年天灾、也不曾毗邻天子,而河东更没有皇甫氏这样心附天子的大族,如何能并论呢?何况我主,需亲身犯险,还替殿下克除强敌!” 贾道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知道殿下也不容易,那两千万两如何?” “先生可以去问问卢晃,看他管的国库里有多少存银!”金虎气得肺疼。 双方一番争执,最终将价格敲定在一千五百万。 “给钱之后,如何确定不会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呢?”金虎问道。 “付款之前,我们将解去兵甲的禁军列于大河以北,接受朝廷清点。” “付款当日,我主乘船自北而来,亲自清点金银。” “清点无误后,我主率诸将登五皇子船往雒京,金老板再亲押钱货送到李氏。” “如此,若我主反悔,金老板但可将金银带回;若合作完成,则金银由李氏交付给我们。” “这样做,您该放心了吧?” 贾道满面笑容,既诚恳又谦卑。 金虎思来想去,似无漏洞。 又抬头看向李翠萝,见这位雍容美少妇冲自己轻轻颔首,便道:“此议尚可,钱能否再少一些?一千万两如何?” 贾道苦笑:“金老板莫要难为我了!河东上下,百万张嘴待哺,我主若是喂不饱他们,随时便造起反来。” “倘若不是缺钱,我主又何必亲入雒京、以身犯险呢?” 金虎沉吟片刻:“我需回去与殿下商议一二。” “我在此恭候佳音!”贾道拱拱手退了出去,将这里交给李氏姐弟和金虎。 “一千五百万绝不是小数字,加上此前花出去的六百万,这几乎是几个钱庄运营的根本了。”金虎叹气:“哪怕对殿下而言,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李翠萝美目一动:“其实,这笔钱未必要给周角。” ------------ 第168章 周明:自家兄弟,自然放心 金虎一惊:“不知您是何意?” 李翠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望了一眼门外。 李一山会意,扶刀而出,环视周围之后,再度进门,冲李翠萝点头示意。 李翠萝这才开口,将声音压得极低:“倘若周角真敢去雒京,殿下可将其和所部诸将一并拿下!” “届时,河东众人群龙无首,我李氏可轻易夺周角之位。” “如此,河东稳稳落入殿下手中,这笔钱也能回来。” 金虎眼中神光大振:“这是您的计划?” “一是如周角所愿,与他合作。” “其二便是我方才所说,需冒风险,但损失小、收益大。” “你回去告知殿下,让他速作抉择。” “好!” 金虎用力一点头,向李翠萝行礼告辞,又快舟急马奔回,向周明禀报此事。 “一千五百万!?” 周明面色变幻许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如果雒京局势没这么紧张,他一定会拖一拖; 如果金额小一些,他不会选择冒险; 可如今—— “就依翠萝之言!” “你稍作歇息,再去与他们接洽,敲定好时间。” “七日……不!五日后,我要周角入京面圣。” “记着,让他替我咬死周彻!” “是!”金虎躬身退出。 “来人,去给我将五大掌柜召来。” “是!” 不久,五个身形不一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厅内,整齐行礼:“见过殿下。” “三日之内,给我调动所有能动的资金。” 五人面色一紧,但不敢多问,再度俯身:“是!” 沉默之后,周明再度吩咐:“将江撼龙、雷振堂等人唤来。” 侍从低头:“殿下,雷振堂在雷氏处理族人尸身,暂未返京。” 周明一滞,继而摆手:“罢,先让江撼龙来。” 片刻,江撼龙带伤至:“殿下。” “赵佐的事处理的怎样了?”周明问道。 江撼龙头颅垂下:“此人似乎彻底消失,再无踪影。” “先别找了,甄氏加皇甫家,不说手眼通天,藏个人问题还是不大的。”周明目放厉光:“你去,将十三州中收拢的武人翘楚,全部召到雒京来!” “什么!?”江撼龙大惊失色。 身为周明麾下的武人主管,他很清楚周明这些年在民间养了一支什么样的力量。 周明虽然不同三皇子,以皇子之身为天下游侠之首,尽得天下义侠之心,但依靠其强悍的经济实力,收拢武人岂是难题?、 这支力量,对于周明而言,是他最后的底气所在! 进则一搏,以武力一争天下;退则安身,以此护身作诸侯。 局势当真已经到了这一步么…… “对你,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得了。” 周明目中闪着狠光:“这些人我要全数送到河东,让他们配合李氏,替我将河东一把夺到手中!” “如此,钱会回来,还能夺来郭镇岳和周角的家底。” “这是一笔大生意,一笔不是大赚便是大亏的生意。” “如今看来,赢面更大,我没有犹豫的道理……多少人,都是输在不够果断呢?” 江撼龙心一凛,即刻俯身:“殿下所言甚是,要他们几日赶到呢?” “五日!五日为期!” “这……”江撼龙面露难色:“五日做不到,只怕长江以南的人都很难赶来,能否再往后推一推?” “你以为我不想么?时间不等人啊。”周明一叹。 事实证明,周明不只跟自己做生意, 他缺钱,能找自己,那也能找老六。 老六手上有甄氏和皇甫氏,还有个管着国库的卢晃,而他历来是个疯子……要是真豁出去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倘若周角倒向老六……周明手一紧:“五日!能来多少就来多少,即刻下令,不要拖延!” “是!”江撼龙答应,随后又道:“殿下,我认为京都现有武力不应调动。” 周明沉思片刻,点头:“甚是,如你之言,去办吧。” 当日,金虎带回消息:河东答应,五日后周角入雒京! “辛苦你俩了!” 看着风尘仆仆,面带倦色的金虎和李一山二人,周明面有欣慰色。 这两人做事还是得力的。 “金虎,五日后,由你督运所有黄金过河去李氏,我会给你一批最强的武人。” “记着,到了河东后,全力配合翠萝行事,务必成功!” 金虎脸上胖肉一抖:“承蒙殿下看重,金虎粉身碎骨,难以为报!” “近来你最劳累,先去歇着吧。” “是。” 等金虎退下,周明忽然问李一山:“你认为金虎此人如何?” 李一山被他问得一愣:“这……我才来不久,资历浅薄……” 周明笑了,道:“你资历再浅薄,也是自家人。李氏与我,一荣俱荣,何必与外人相比较呢?” “姐夫说的是。”李一山点点头,道:“我认为金公子头脑灵活,做事诚恳,对您又极忠诚啊。” 周明笑着点头:“是啊,极忠诚,因为金氏举族皆在我手,由不得他们不忠诚。” “可此番金虎去河东,带着足足一千五百万两白银,还有一干武人相随,他在三河之地又关系熟络。” “若是突然临阵倒戈,在河东逍遥,我又能如何呢?” “有姐姐在,他乱来不得。”李一山道。 “若无翠萝在,我怎敢将这偌大家财送到河东去呢?只不过,还需添一道保险。”周明抖了抖袖,吩咐道:“金虎行动后,你带人去金氏聚一带,照顾好金氏全族上下,不要让金虎有后顾之忧。” “其他人都和他太熟了,我不放心,你明白吗?” “明白!” 李一山身一震,抱拳道:“有我在,您放心!” “哈哈哈!” 周明大笑,拍着李一山肩膀:“自家兄弟,自然放心!” ------------ 第169章 一意孤行者 未久,河东回信:周角并部众将在五日后入京。 “五日后,寅时四刻,大河之上,清点金银。” “金银无误,周主率众登殿下之船南来,金氏押金银投北,以成交易。” “除交易条件外,愿得天子圣诏,恕角并河东众诸罪。” ——拿到回信的周明舒了一口气,眼神烁然,似从接连吃瘪中走了出来。 也应如此,待此计成,此前吃的那些亏又算得了什么呢? “备车,进宫面圣!” “是!” 殿内,天子见周明来,似笑非笑,先发制人:“老五,近来外面多有不利于你的风声啊。” 周明立即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好了。”天子摆摆手:“朕此前便与你们说过,自己注意好轻重,伤的终究是我皇室体面啊。” “说说吧,过来何事?” 周明口中称是,心头冷笑不止。 注意好轻重? 自己绝不可能留手! 老六必须弄死! “启禀父皇,五日后,周角并河东降众入京。” “并将禁军交回,中枢可提前差人去督点。” 周明这话一说,天子目光一亮:“哦?你与他谈成了?” 周明道:“周角本就由儿臣说降,这些事早已在议了……哼!老六弄虚作假也夺不走。” “哈哈哈!”天子忽然大笑。 周明一时困惑,老六作假,不过小道尔,这很好笑么? 转念一想,河东之疾附噬多年,终能彻底拔除,他想必是为此大快吧? “你们之间的事,朕细究不清,朕只看结果。” “父皇静待结果便是!”周明信心十足。 “好!”天子颔首,又笑问道:“他可还有要求么?” “有,周角并众请父皇赐下一道赦旨,方敢入京。”周明道。 “那周角自起事来,讨平诸逆、镇杀郭贼,有功无过,可称大义之师,何以言罪?”天子面带笑意,摇头复点头:“罢!既他要,你又出面来求,便赐他一道——拟旨!” 身边奉笔之人即刻提起笔来。 “简单一些,就说‘周角并所部之众,自入京时起,勿论前罪有无,一应皆消!’” 书毕,天子亲自看了一眼,才拿着走到周明面前。 周明赶紧俯身,双手来接。 天子手持圣旨,目光审视着周明,久久不言。 周明正觉奇怪时,天子忽然一叹:“行事小心,多留退路,善待他人,也是善待自己。” 周明愣了一下,心头再度冷笑不止! 又是来替老六说情? 父皇当真如此喜欢老六么? 倒是未必,要不然此前为何会不管他死活……或许是因为老六的母亲吧? 毕竟,当初皇甫氏最为得宠,冠绝后宫。 或许是,他身为天子,总要做出一副慈父派头来? 可您自己不是踏着兄弟的血骨登上这宝座的么? 虚伪! ……周明接过天子递来的圣旨,一脸诚恳:“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揣好圣旨后,周明道:“督点禁军之事,虽属兵曹份内之务,但恐皇甫龙庭并非恰当人选。” 天子笑道:“这件事朕会安排好,若有问题,谁也逃不过的。” 周明咬了咬牙:“事急之时,父皇需防备有人狗急跳墙!” 这已经是明示了:皇甫龙庭跟老六穿一条裤子,让他去点禁军,万一没活路了,搞不好会造反。 “倘若一个兵曹便能让禁军造朕的反,朕也该死了。”天子笑意愈浓。 “儿臣惶恐!” 周明告退后,又往见司空王宸、廷尉卿李清彦等人。 “此功若得,不止于胜在朝堂。”王宸听完计划后,给出这么一句话。 周明豁然:“王公的意思,是借此卸去我身上的舆潮压力?” 王宸带笑颔首:“只看结果的,又何止陛下一人呢?天下人皆如是,雒京人更如是!” 本朝武功强盛,河东之患犹如天赐,是许多雒京人心中埋藏的恐慌。 万一,那绵延数年不绝、不给丝毫活路的天灾跨河而来呢? 强盛的武功平定不了河东的天患,又依靠什么能保住雒京的安定? 在这种心理下,谁是真正平定河东的人,谁便是世人所公认的英雄。 舆潮之所以放过周汉,不正因为他屡屡浴血河东战场么? “多谢王公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周明起身,拱手一揖。 “殿下折煞老朽!”王宸起身相送,至门口,他忽开口:“殿下还是要多当心六皇子。” “嗯?” “吾观其人,非坐以待毙之辈,提防他暗中出手,谨慎再谨慎!”王宸收起从容,面色严肃。 周明颔首:“王公教诲,一定铭记。” 当日,周明便让人将消息散播而出:因五皇子故,周角并河东众将跨河来降。 河东将定,且这份大功,似乎有了真正的归属! “据说,河东贼酋入京时,会告知一切的真相。” “真相?” “是……隐隐听到一些消息,说其实六皇子才是和河东有勾结的人。” “怎么可能!此前便有这种说法,是诬陷忠良不是么?” “谁是忠良、谁是奸逆、真相如何,又岂是眼下我们能分辨的?” “不要再闹了,且等真相!” 猛烈抨击五皇子府的舆论一时停了下来。 人群爆发的怒火生生憋了回去。 一时茫然。 莫非,事情还有反转? 难道,自己等人认为的阴谋者,才是最后的功臣? 如海潮般的舆声一时熄落,使得沸腾的雒京陷入了难得的寂静。 但所有人都知晓,这寂静是暂时的。 待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刻,只会更加剧烈! 河船之上,周角解下面具,从李翠萝身后站直,将金虎送来放在桌几上的圣旨收好——重新成为周彻。 “去何处?”李翠萝整理着散乱的鬓发。 “入宫,面圣。”周彻笑道。 不久,宫中传出一则消息:六皇子入宫面圣,述说周角来降一事,并说一切都是自己促成。 消息传到耳后,周明目光一沉:“难道周角那厮又想两头通吃?” “见人交钱,他通吃不了。”金虎摇头,道:“六皇子也别无他法,唯有如此强行争到底罢了。” “应是如此。” 周明点了点头,但谨慎地道:“为防万一之事……你再去确认一番!” “江撼龙,你也整合在京武人,到了那日,只要周角一下船,立即将人扣在掌中!” “是!” 周明冷笑:“拙劣的挣扎!” 第二日,河东沿岸出现大量驻军。 周汉提防,严阵渡口。 第三日,兵曹开始与北岸接触——皇甫龙庭亲自过河,对禁军进行督点,防止河东瞒天过海,假借归还禁军之名,突袭雒京。 双方很快议定:由朝廷遣来船只,将禁军分批运回。 河东并无半分阻碍,全力配合。 第三日晚,周明走入密室,面前是堆砌装箱好的黄金白银。 大皇子府邸,两人对弈。 啪! 三皇子周松一子落下,展露笑容:“皇兄似乎今夜心不在此?” 大皇子瞥了他一眼:“你心便在此么?” “不关我事,为何不能在此?”周松嗤笑一声,摇头道:“你啊,就是整天想的太多。” 大皇子放下棋子:“说说吧,你知道的消息。” 周松停顿片刻,方道:“老五在召集人手。” 很快,他又补充道:“十三州之地,他收拢的所有武人,都在奔赴入京。” 大皇子又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藏得住事。” “老五疯了?父皇还康健的很,哪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周松眉头紧蹙。 显然,他不会平白贡献自己的讯息,为的是听到大哥的分析。 “只有一个答案。” “什么?” “他动用这些武人的目标不是我们,更不可能是父皇,而是河东。”大皇子道。 “河东!”周松一惊:“河东并没有他说的那么顺利?” “说不准,或许是做几手准备吧。他在各地养武人这事我知道,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现在就将这步王棋用了,原本你以为他会用这些武人来割我们头颅?”周松笑着问道。 大皇子瞪了他一眼,旋即摇头起身:“老五被逼到绝路了。” “什么?”周松一愣:“老六似乎还没找到出手的时机……河南尹那边找到李费二人了么?” “没有,魏仲文几乎没有动作。”大皇子目光深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猛虎伤人前,总是蛰伏而行的。” “老五之所以诸招尽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感受到了危机。” 这一次,周松收起了笑意。 许久,他叹了一声:“老六藏得真深,瞒过了我们所有人……皇兄打算做些什么吗?” “看着吧。” 大皇子重新坐了回来,又重复了一句:“先看着吧。” ------------ 第170章 不求天子臣 第四日,蛰伏的人终于动了。 甄婉领着一人,来到周彻跟前。 “顺远镖局王保,拜见殿下!”王保躬身行礼。 “王镖头不必多礼。”周彻笑道:“你与甄氏的关系,我早已目睹,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不废话了,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殿下尽管吩咐!” “你过来。” 周彻招了招手,王保行至他面前。 地图上,周彻手指一处:“你可知此处?” “知道!” 作为雒京一带有名的镖局,王保对附近可太熟了。 “这里是金氏的祖坟山,早些年我跑单镖的时候,碰到有人截道,还去此处躲过。” “那伙贼人畏惧金氏威势,不敢靠近。” 闻言,周彻一时失笑。 “殿下笑什么?”王保茫然。 “这么说,金氏这帮鬼,还算你的恩人了?” “哪有什么恩人!”王保来气:“后来我被金氏发现,他们说我押的古董是他家祖坟里盗掘的,将我东西夺了去,还将我屈打一顿!” “那正好,今日给你个机会报仇!” 周彻也不废话:“明日丑时,你带人赶到这片坟地。” “只要得到信号,立即开挖!” “开挖?”王保眼珠子一瞪:“您是说,挖金氏祖坟?” “不错!” 王保沉吟片刻:“如金氏这样的大族,祖茔之地是有人看守的,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 “要的就是他们发现。”周彻手点在地图上,往北一划:“金氏的人来追后,你们即刻往北走,到了河边,自有人会接应你们。” 王保深吸一口气,抱拳:“是!” 周彻望旁边瞧了一眼,两个沉甸甸的麻袋撇在了桌上。 “拿着。”周彻道。 “能替殿下做事,是小人的荣幸。”王保不敢受。 “诶!这话我不爱听。”周彻笑着摇头,道:“不管是替谁干活,只要出了力就该拿好处,这是你应得的。” “一袋是给你的,另一袋给你底下的弟兄们分了。” “告诉他们,事尽管干,过了今晚,没有人敢找你们麻烦。” “还有,等到出发前再通知你的人,不要走漏了消息。” “是!” 王保俯身。 “红雪。” 王保走后,周彻再度出声:“去,将夏震霆唤进来。” “是。” 细腰摇曳。 不一会儿,红裙白腿后,跟进来一名年轻武人。 因在府内,他只披着细甲,衬出一身匀称而有力的身体。 自甄氏投资后,周彻府邸的地盘前所未有的扩张了。 但周彻削减了那些所谓的‘高雅场所’,扩建成了武人的住处,让这些人和他同住一块。 此外,后院那个大花园也被他推平,让他改成了校场,供他和甲士们练习弓马武艺。 回来时间不长,但他还是忙里偷闲,让甄婉替其中部分甲士物色了对象。 夏震霆,就在其中。 “见过殿下。” “嗯,我要你去办一件事。”周彻笑了笑,道:“回头略作打扮,红雪会带着你去和李一山接头,确保他明日对金氏下手。” 夏震霆思考一会儿:“如果他不听话,我就杀了他。” “不错!”周彻点头,向他丢出一物:“他手下都是李氏的人,这是李氏宗主令,他若忤逆,斩他之后以此令率领其部众,继续执行任务。” “对了,带上常浩、周宁二人。” 这段时间的相处,除了府内每个甲士的姓名样貌外,周彻对他们的性格也有大致了解。 他认为,为人主最关键之事,莫过于‘知人’与‘得人’。 “记住,你的目标是不择手段,将整个金氏连根拔起!” “是!” 安排好后,周彻去了侧院——他将断臂负伤的马逾韩安置在这。 虽然马家百般推脱,但周彻还是坚持将其父也迁了进来,让其暂住于此。 “老小儿见过殿下!” 看到周彻过来,马逾韩的父亲颤巍巍跪了下去。 老人常年患病,又食不得饱,整个人就像是几根干柴搭在一块。 猝然下跪时,让周彻觉得这堆柴似要塌了,吓得他赶紧用手扶住:“您是长辈,不必拘礼。” 马父是乡下人,不懂得太多言语,只是惶恐摇头。 “马逾韩恢复得如何?”周彻问道。 “好,比前两日好多了!”马父点头,又道:“刚来了一位大人,领了一名神医过来。” “是卢公。”钱红雪解释:“方才您在处理事情,便没有通知。” “领我过去。” 屋内,马逾韩躺在床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正在替他检查伤口,卢晃在旁作陪。 见周彻过来,卢晃立马介绍:“这位是我老友,荆州名医张机。” 周彻抱拳:“周彻见过张神医。” “六殿下折煞老朽!”张机连忙还礼。 “我这好友恢复的如何?”周彻问道。 马逾韩身无官职,又尚未投入他麾下,周彻便以好友相称。 床上的马逾韩忽然抬头,神情有些呆滞。 “恢复的极好。”张机笑道:“他只是身体瘦弱缺乏营养,但天生血气旺盛,如阳似炉,是百折不挠之躯。” “我给他开几副药,用上几日就能下地行走了。” “有劳神医!”周彻大喜,让钱红雪替张机安排落榻之处。 等到张机离开,周彻方道:“我今夜要暂离开雒京,城内的事还要仰仗卢公替我主持。” “殿下吩咐便是。” “一是我明日过河到南岸后,让河南尹魏公带人及时赶到南岸来接。” “其二,明日老五一踏入宫禁,卢公便差人通知徐岩,让他动手!” “好!”卢晃点头,叮嘱道:“殿下千万注意安全。” “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榻上,马逾韩抬头问道。 “有。”周彻点头。 “什么事?”马逾韩将头抬的更高:“我能做很多事……” 周彻按住他:“把伤养好。” 随后,周彻和卢晃先行离开。 马父拄着拐杖走到床前,叹道:“天家人厚德,我儿可不要负了君恩啊。” 他看了一眼儿子空荡荡的手臂,心头一酸。 可怜我儿天生大才,如今又碰上了贵人,只是可惜已成残疾,与庙堂无缘了。 马逾韩望着门外,轻轻摇头:“此殿下一人之德,与天家何干。” 他昂起头看着不再漏风的屋顶,目光渐趋坚定:“不求天子臣,甘为此宅奴!” 午前,甄氏安排送食的大车入府。 周彻带上许破奴,趁机离开。 落夜时分,大河北岸,除了原有的禁军营外,又迁来了不少人马。 “怎么回事!?” 驻军南岸的周汉扶刀而出,立在高处眺望。 太远,但隔着滚滚波涛,依稀可以看到多出的营帐。 于傍晚时分点起了星星火把,在对岸簇成一条长线。 “兵曹的皇甫尚书传信过来,让我们不必担心,说是明日周角要过河。”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调了一些兵马隔河列阵,此事已与朝中说过了。” 随军司马奔来解释。 周汉微微点头,面色依旧严峻:“明日便能交割,今晚切不可懈怠。” “传我令,今夜全军上下,不准卸甲,岗哨、迅哨五倍、暗哨三倍!” 司马立即抱拳:“是!” 吩咐好后,周汉依旧不甚放心。 万一要是今晚出了岔子,那这责任妥妥砸在自己头上。 就自己目前这个‘戴罪之身’,还担得起么? 于是,他披上外甲,亲往渡口,领着几十个忠心随从死盯对岸。 邻近金氏聚的一座小院,这是顺远镖局的一处小据点。 不算宽阔的屋内,几盏昏暗的烛光,挤着三十多道人影。 “头,又不押镖,大晚上跑这来干嘛?”有人出声询问。 “来这做一件大事。” 王保开门见山,摊开舆图:“这里,金氏祖茔,我们去挖了。” “什么!?” 屋内轰然炸开。 “这……我们是镖师,不是盗墓贼啊!” “就是,何况金氏何等势大,岂是我们能招惹起得?” “这是哪个主家下的任务,要不我们还是拒了吧?” 啪! 王保没有废话,直接往桌上甩出一个布袋。 布袋口子没扎紧,几块金黄之物露出,使得场中嘈杂之声立止。 一双双眼,全盯死在这。 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这里面的饼,一个人拿一块。” 哗! 很快,布袋中的马蹄金被瓜分干净。 “什么时候出发?” “算你们识相。”王保笑了一声:“现在!” “出发之前,我有两件事要跟你们说清。” “一,不参与的,金饼吐出来,然后会有人把你们关好,等明天事情结束再行放出。” “二,参与之后,任何人不准中途退出,否则——死!” “干了!” 没有人退出。 一块足额的马蹄金,足够他们回老家盘良田、娶婆娘,再修个房子买上几头牛了。 ------------ 第171章 一箭风雨骤 午前,甄氏安排送食的大车入府。 周彻带上许破奴,趁机离开。 落夜时分,大河北岸,除了原有的禁军营外,又迁来了不少人马。 “怎么回事!?” 驻军南岸的周汉扶刀而出,立在高处眺望。 太远,但隔着滚滚波涛,依旧依稀可以看到多出的营帐。 于傍晚时分点起了星星火把,在对岸簇成一条长线。 “兵曹的皇甫尚书传信过来,让我们不必担心,说是明日周角要过河。”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调了一些兵马隔河列阵,此事已与朝中说过了。” 随军司马奔来解释。 周汉微微点头,面色依旧严峻:“明日便能交割,今晚切不可懈怠。” “传我令,今夜全军上下,不准卸甲,岗哨、迅哨三倍、暗哨两倍!” 司马立即抱拳:“是!” 吩咐好后,周汉依旧不甚放心。 万一要是今晚出了岔子,那这责任妥妥砸在自己头上。 就自己目前这个‘戴罪之身’,还担得起么? 于是,他披上外甲,亲往渡口,领着几十个忠心随从死盯对岸。 ——邻近金氏聚的一座小院,这是顺远镖局的一处小据点。 不算宽阔的屋内,几盏昏暗的烛光,挤着三十多道人影。 “头,又不押镖,大晚上跑这来干嘛?”有人出声询问。 “来这做一件大事。” 王保开门见山,摊开舆图:“这里,金氏祖茔,我们去挖了。” “什么!?” 屋内哄然炸开。 “这……我们是镖师,不是盗墓贼啊!” “就是,何况金氏何等势大,岂是我们能招惹起得?” “这是哪个主家下的任务,要不我们还是拒了吧?” 啪! 王保没有废话,直接往桌上甩出一个布袋。 布袋口子没扎紧,几块金黄之物露出,使得场中嘈杂之声立止。 一双双眼,全盯死在这。 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这里面的饼,一个人拿一块。” 哗! 很快,布袋中的马蹄金被瓜分干净。 “什么时候出发?” “算你们识相。”王保笑了一声:“现在!” “出发之前,我有两件事要跟你们说清。” “一,不参与的,金饼吐出来,然后会有人把你们关好,等明天事情结束再行放出。” “二,参与之后,任何人不准中途退出,否则——死!” “干了!” 没有人退出。 一块足额的马蹄金,足够他们回老家盘良田、娶婆娘,再修个房子买上几头牛了。 ——第五日,寅时三刻,大河中段偏河东处 几艘船只在中央交汇。 中间一艘楼船甲板上,立着一人,身着玉袍,面带轻纱,姿态极美,风韵撩人。 片刻后,一人与她并肩,其人身姿挺拔,脸带面具,颇具神秘感。 在此人背后,又跟着霍洗忧、许破奴、张伯玉、贾道等众。 金虎快步迎上,身后跟着一群武人,向玉衣美少妇施礼:“贵人安康!” 武人们也连忙弯腰:“贵人安康!” “吾安。” 李翠萝轻轻颔首,手指身旁:“这位便不必介绍了吧?” “自然!自然!”金虎连连点头,笑着向周彻抱拳:“见过周帮主。” “都是老熟人了,金老板不用客气。” ‘周角’每次说话时,声音都有些沙哑,带着一些不知何处混来的乡音。 其余武人亦见礼,神态各一。 “这几位我替你介绍介绍。” 李翠萝又指着霍洗忧:“此河东霍氏后人,霍氏公子霍洗忧。” “许破奴,河东第一好汉,昔日郭镇岳力之依仗。” “张伯玉,箕山之主。” “贾道,想来你也听过他的名号?” “听过听过!久仰久仰!” 金虎连连点头,面色大喜,向李翠萝暗中对眼色:贵人您可真了得,将这些贼头一网打尽! 李翠萝会意,小心点头。 出于客气,金虎也将自己身后的人介绍了一番。 有自琅琊而来、素有江湖刀法宗师之称的叶镇山;亦有出身汝南、原先落草后受朝廷招安的吴远义。 身高最为挺拔的名为仇卧廷,幽州人士,边军出身;极为年轻的名为马修,扶风人士,据传是在羌地都颇有武名的豪杰…… 单是这些叫的出来的地方豪杰领袖,就有二三十人。 “押送重金,带些人手傍身。”金虎笑着解释道。 “无碍。”周彻一摆手,道:“先点了金银吧。” “周帮主请!”金虎立即侧开身子。 船舱内,是堆砌的黄金。 在周彻的要求下,一千五百万两,其中有九百万两是折合黄金交付的。 原先,周彻想全要黄金——结果老五一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黄金实物。 “周帮主,您看有问题吗?”金虎问道。 “数量上应该差不了。”周角拿起一块金子掂了掂,道:“至于质量,还是验一下?” “您打算怎么验?” “事关重大,不容疏忽,火验如何?” “这……”金虎笑容有些僵硬:“就是怕颇耗时间。” “时间还早,炉和炭我都备好了。”周角态度坚定。 金虎看了李翠萝一眼,最后点头:“好吧,听您的,咱们等一会就是了!” 李氏楼船上,大炉架起,成批的黄金开始往上搬去。 片刻后,楼船上火光腾起。 火验黄金颇耗时间,众人只能在上方等着。 在李翠萝的安排下,双方各坐一旁。 “贼人可笑,度殿下君子之腹。”仇卧廷忍不住发笑。 “此贼自以为谨慎,却不知被殿下玩弄于股掌之中。”叶镇山轻轻摇头。 到了河东是要动武的,所以此事不可能瞒着这些领头的武人。 否则临时下令,岂不慌神? 当下,周角种种行为落入他们眼中,宛如小丑。 “看他那认真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发笑。”又有人道。 “好了,都小心一些。”金虎也摇了摇头:“配合他一下,等下了船再给他一个惊喜……贵人!” 说话间,那一袭玉衣走来,金虎带着众人慌忙离座起身。 “安坐便是。”李翠萝袖手轻摆,示意众人坐回:“这几艘大船都是我李氏的,外面隔绝观探的也是我的人。” “待金银验完,你们同登李氏船,周角安排了一些他的武人陪同。” “贵人放心,吾观他麾下所谓杰出武人,除许破奴甚是雄壮外,其余皆如土鸡瓦狗!” 面前人身份极尊贵,又仪态万千,忍不住出声表现。 李翠萝瞥了他一眼:“连那霍洗忧你也看不上么?” “蒙祖辈遗德,徒有虚名罢了。”仇卧廷嗤笑:“以我观之,他生得尚可,可以送入京去做个娈童。” “是吗?”李翠萝莞尔:“这些人都是要随周角入京的,随行的和留在河东的远不如他们。登岸河东后,就看诸位建功了。” 众人一听,愈发惊喜,摩拳擦掌,恨不得周角不要入京,让自己等人将其一块包圆领功。 双方合计时,金虎将自己此行所有人数交代清楚。 除这二十三名武人领袖外,还有这五日从七州之地赶来的豪杰共四百三十多人。 “虽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当地有名的好汉。” “若置于军中,可力镇行伍,为千百人之魁首,为军之锋冠!” 周明平日里虽不涉及军权,但他也知道关键时候手中必需有过硬的武装力量。 解释后,金虎还递上一份名单,上面有各路武人的详细资料。 到了河东,用人肯定还是要通过李翠萝的。 听完金虎的话,李翠萝颔首:“我知晓其中道理,有这一批武人做骨干,加上李氏和钱粮,便能迅速整合一支善战大军。” “贵人高见,正是此理!” 两人商议完,李翠萝即刻抽身:“我去周角那看看,事成之前,需稳住此人。” “全靠您了!” 船舱内,二人相会,李翠萝将得到的讯息尽数告知。 并将名单一并奉上。 周彻翻看了一会儿,笑道:“老五还真是贴心,什么都给我送来。” “听你的意思,要活的?” 李翠萝略提外袍,裙袍束裹的臀落座榻上。 “他们忠诚度如何?” “自然会有愿意效忠之人,应不会很多。”李翠萝轻轻摇头:“周明只赐予金钱,与他们少有接触,不少人连面都未曾逢过。” “你告诉韵姐,尽量要活的!” “好。” “时间差不多了。”周彻抬头吩咐:“破奴,去让你兄长传讯吧。” “是。” 几艘楼船上,都有火把立起。 ——北岸,禁军驻营,望楼之上 等候许久的皇甫龙庭终于笑了,道:“去,将我弓取来。” 皇甫超逸递来一张弓:“这么早吗?” “殿下那给信号了。” 皇甫龙庭取箭引弓,朝天一发。 咻—— 箭矢拖曳出一道火光,在犀利的啸声中冲天而去。 ------------ 第172章 夜深掘墓时 ——南岸。 周汉裹着甲胄,在临时搭建的帐中稍稍合眼。 这些日子,他受的压力有些大,睡得颇沉。 “殿下!” 直到有人掀开他的帐门:“皇甫尚书鸣火箭为讯,要开始往渡口送回禁军,我们得去做好接查事宜。” “这么早!?”周汉恼怒起身:“皇甫龙庭搞什么鬼,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这……他此前用了兵曹文书,还加盖了大印,说是隔河以他令箭和火旗为号。”来人面露为难色。 周汉咬牙切齿! 自己既要盯着河东贼军、还要负责接回禁军……更重要的是,脏活累活自己全干了,功劳却没自己份。 这他吗人干的事!? “曹正之失,难以回挽!”周汉长叹。 ——山林中,树梢上挂着一道人影。 见火箭腾空,其人立即朝树下喊道:“去,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 “好!” ——金氏祖茔,寅时中 曹汾背弓按剑,快步走到一个柴堆旁,招呼藏在里面的王保:“动手!” 王保豁然起身,抡起锄头冲着面前最高的坟头便挖了下去。 砰! 砰! 几声响,泥土飞溅。 卧在草里的脑袋一个个转了过来。 “靠!镖头动手了!” “他倒是积极,一个人动手都不通知咱,也不怕金家的鬼找他。”有人轻笑,蹑手蹑脚的起身,伸展趴麻了的腿脚。 “放你吗的屁!”王保回头骂了一句:“老子头顶有天家的人罩着,百鬼辟易!惹出祸来有人顶着,挖出来东西是自己的,不快点是龟儿子!” 众人愣了一下—— 什么? 挖出来东西是自己的?! 金氏的死鬼厉害不厉害他们不清楚,但这些死鬼绝对陪葬不俗啊! “动手!” 最先说话的那人嗷地一声蹿了起来,直奔离自己最近的坟头。 这些押镖的老手,挖坟也是头一遭,手生得很。 好在,金氏仗着自己势大,族落又在不远处,这些坟头没有隐藏的意思,就明晃晃的堆在那。 镖师们手举火把,先读碑石上的文字。 “这是个旁支,穷的,不挖!” “主脉,可惜是个次子,再看看!” “这个,上一任宗主!” “砸开他!” 锄砸斧凿,铁锹狂刨。 他们挑中了一座最大的墓,葬于两年前,是金虎的祖父——彼时,金氏已逐步走向巅峰,正在盛时。 此墓中定然所藏丰厚。 奈何墓门修的厚重,众人又只会使蛮力,抡起锄头砸了半天,愣是没能啃下来。 曹汾是负责监督工作的,此刻忍不住下场指点:“你们,去砍一头粗木来,用麻绳悬着……” 听完他的话,王保问道:“军爷,能行吗?” “城门都能砸开,何况这个!?”曹汾气笑了。 众人立即照办,没多久便做出一个简易攻城槌,对准厚重的墓门便冲击了起来。 轰轰轰—— 这个时间,正是人睡得香的时候。 奈何这个动静实在太大了。 金氏守山的几个人在睡梦里被摇醒,盯着祖茔地直发呆。 地震了? 祖宗拱土了? 尼玛这么大动静总不能是盗墓贼吧? “走,一块去看看!” 几人披衣起身,挂着刀举着火直奔山岭上去了。 愈走近,那声音愈是骇人。 又见树木森森间,火把乱飘,全无遮掩的意思。 几人眼珠子都瞪圆了,握紧刀脚步加快。 “金氏有人过来了!” 望风的人立即喊道。 曹汾一跃出坑,对王保道:“来人交给我,动作快一点,挖出宝贝来匀一份!” “曹爷安心,少不了您的!” 王保也急了,喊道:“有多大劲使多大劲,这坟今天咱们刨定了!” 既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还能趁机发笔大财,何乐而不为? “军爷——” 见曹汾过来,上面几个忙活的镖师纷纷向他靠拢。 “留个传信的,其他人全部下去帮忙,这里交给我!”曹汾道。 “是!” 众人走后,曹汾熄了自己的火把,将弓挽在手里,盯着远处喊了一声:“来的可是金氏族人?” 赶来的几个守山人一惊,旋即又松了一口气:是活人就好! “当然!”领头的怒喝回应:“你又是谁,来此作甚?” “你金氏不是开钱庄的吗?”曹汾笑了:“我见你家钱庄夜里关了门,所以就来山上取了。” 几人再度一愣,继而大怒。 “草!” 即刻拔刀出鞘。 嗖! 与此同时,弓弦震响,穿过火把,正中一人面门。 那人一时未死,倒地哀嚎。 其余几人愈是惊怒,提步狂奔。 “将火熄了!”曹汾低喝一声,再度开弓。 身边跟着那名镖师踩灭火把时,箭已飞出——这一箭射空了。 曹汾第三次开弓,再中一人。 他在暗,来人在明,片刻被他射翻三人。 “扎手,退!” 领头的刚说完,一支箭擦着他胳膊飞了过去,吓得他后背一寒:“熄火走!回族内报信!” 连他在内,也就还有三人能动,都亡命回奔。 未走几步,听到‘咵’的一声——金老爷子沉睡的心灵被王保轻轻的敲开了。 “完了!” 守山头领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奔的更快了。 “军爷好手段!”镖师称赞道。 “我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河东的霍公子。”曹汾嘿了一声:“要是他在这,咱们哪怕在这挖到天亮,金氏也无人能上这山。” 咚咚咚—— 领头人跑进金氏聚后,立即敲响了族内的应急铜锣。 族老和青壮们怒骂着披衣起身,汇聚至祠堂。 “出……出大事了!” “有一伙人去咱们祖坟山盗墓……不对,他们举着火把明抢!” 祠堂哄然。 坐在首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金氏现在的宗主金驰。 他是金虎祖父二弟,出任过一地郡守,长子经商、次子被举孝廉、三子虽闲在家中,却颇有武力,是如今族内德望最高之人。 听到这话,差点当场抽过去。 “人说侵门踏户,这伙贼人竟强掘祖坟,还敢逞凶杀人!” “倘若不报此仇,我金氏何以立于世?!” 怒之极,他用拐杖点地:“召集族内所有青壮,务必将其拿住……就地格杀!” 本朝杀强盗不但不犯法,还有官府嘉奖,更不要说这种登门杀人开坟的恶绝狠人了。 其三子金阳脸色狰狞:“父亲,我带人去!” “不!” 金驰毕竟是老成人物,又曾居高位,性格谨慎:“事出突然,独你不能走,留下些许武人守好家。” 老眼闪烁,再次望向守山人:“有多少人来,你可知道?” “看火把和动静,少则二三十,多不过四五十人。”守山人道。 “宗主三爷安心,一伙失了脑仁的贼人罢了。” “就是!莫说是三五十人,便有百人,也要他们死尽在此!” “摘了他们的头颅,就在山上祭奠我金氏先人!” 好端端的祖坟被挖,谁受得了这个? “我回来时,听到动静巨响,看火把林立位置,或许是先宗主安寝之地被破……”守山人脸色苍白。 众人一听,更不敢迟疑。 除金阳带着二三十人守家外,其余青壮怀怒直奔祖茔地。 ------------ 第173章 趁虚举众入 坟山上,王保等人已涌入主墓室。 王保一脚踹开棺材板,灯油一泼,几个火把一撇,直接将棺材板点了照明。 偌大墓室,登时通亮。 棺材之内,金玉生辉。 十几双一拥而入,给金老太爷来了个全身按摩。 “走了,金氏人来了!” 这时候,墓外传来曹汾的声音。 众人顾不得许多,一把将金老太爷尸体撇出棺材外,将棺材里抄了个干净。 见王保等人出来,曹汾又道:“快些走,要是落在他们手上,可就没命花了!” 众人沿山而下,往北急走。 来追的金氏青壮遥远便见,连声怒喝不止。 亦有人于夜里张弓,朝前胡乱射去。 等他们赶到时,金老太爷横尸棺外,莫说陪葬之物,就连嘴都被撬开。 含着的明珠被盗不说,牙床也被人整个掰走——他原镶有四颗金牙,想来是跑的急,动手人才会粗糙至此。 看到这一幕的金氏族人,无不浑身发抖。 “宰……宰了这帮狗贼!” “追!追!哪怕追到天边去,也要弄死他们!” 镖师们一路狂奔不歇。 未久,他们从小道而出,走进了一片湿地,下脚都黏鞋。 镖师体力好,奈何挖坟加上奔跑,此刻也消耗极大。 跑到这里,深一脚浅一脚、许多人都没力气了。 可稍一停下,便能听到身后的追赶和呼杀声。 “镖头,前面是大河,咱们该怎么办?” “曹军爷,他们追上来了!” 一直跟着曹汾的那人几乎瘫了。 紧张、恐惧和疲惫下,两腿发软。 在金氏数百青壮狂追不舍,前路又断的情况下,众人原先的兴奋劲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此刻,他们正置身一片芦苇湿地里。 周围不断传来揭开芦苇丛的声音。 “没路走了吧?” “你们这伙寻死的穷贼,末路到了!” “出来,让爷看看,是哪来的蟊贼,竟有这样的包天狗胆!” 金氏青壮的呼喝声不断传来,且愈来愈近。 “前面没法再走了,人会陷下去。”王保握紧了佩刀,询问曹汾:“接下来呢?” “你安心就是,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曹汾咧嘴笑了笑,朝着来人方向走出几步,大声道:“你们金氏的男人是不带种的么,让人刨了祖坟还追这么慢?” 呼喝声微微一滞—— “宰了他!” 赶来的青壮们是真的怒了。 他们拔出刀剑,肆意砍开拦路的芦苇。 天尚未亮,只有依稀的光,一道又一道身影出现在王保和众镖师眼前。 众人手脚发抖,步步后退,直涉入水中。 金氏青壮呈半圆展开包围圈,担刀横剑,步步逼来。 噗通! 终于,第一个镖师退到了深处,一声响跌落水里。 “杀!” 金氏青壮怒喝出声,而后齐刷刷扑了过来。 众人遍体生寒,只觉死期将至。 哗—— 哗—— 哗—— 突然,几道成片齐响传出。 杀意若奔的金氏青壮,如见鬼魅,生生止在原地。 “嗯!?” 王保一回头,芦苇荡开,一具具竹排浮来,上面立起一道道身影。 再看侧后方,一排排整齐的队列走了出来。 月光黯淡,湖泊荡漾,映罩着他们的枪尖,寒芒点点,肃杀成片。 队形展开,迅速将金氏的人包围。 青壮中,有人受惊回身,试图逃离。 嗖嗖嗖—— 军列中,依稀看到一片细长的黑影交织飘出,扑进金氏人群。 夜里虽不可见,但也瞬杀了十数人。 曹汾按刀前行,咧嘴笑道:“你们被包围了。” “不准动,更不准逃,谁动谁死。” “把兵器放了,好好配合,我们不杀人。”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被包围的金氏青壮瞬间冷静了下来。 愤怒? 你跟这长枪方阵和弓弩打击谈愤怒? 你有几片甲啊? 嗖嗖嗖—— 回答他们的又是一阵箭雨。 哀嚎声中,许多人影扑进冰冷的水中,血淌入大河中。 “你们没有资格问。”曹汾摇头:“放下武器,乖乖听话,你们才能活下去。” “可是……万一我们放下武器,你们食言呢?”金氏中又有人提出疑问。 嗖嗖嗖—— 第三轮的箭雨爆发。 等到这一轮惨叫歇下,曹汾笑了:“我知道你们金氏是做生意的大户,可你们几时见过,砧板上的鱼肉,可以和人讨价还价的?” “是做听话的活人,还是做听话的死人,你们自己选吧!” 曹汾这话落下,成片的枪尖再度举起,不断压缩着包围圈。 砰砰砰—— 一件件兵器被撇入水中。 “这……这……哪来的军队?”王保直接傻眼了。 “谈不上军队,几百人而已。”曹汾回头,嘿嘿直乐:“四五天时间,分批多次送过来的。” 这些人一直藏在此处,也只能藏在此处。 此处沿河,有大片芦苇遮挡藏身,严格来说还谈不上进入河南地界,能勉强打个擦边球。 要是直接杀到金氏去,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入侵行为。 到时候驻军响应,别说吃下金氏,这几百人还不够驻军塞牙缝呢。 而此地临河,不够敏感;此时又特殊,兵曹负责禁军、周汉盯着对岸、皇城兵马警守雒京城——才给了他们动手的机会。 “咱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该其他人登台了。”曹汾拍了拍手:“准备准备,将这些人都送到河东去!” ——寅时末 在金氏大批青壮离开后,在附近‘看护’金氏全族安全的李一山,就带着人手赶到了此处。 “怎惊动李公子大驾!” 见李一山过来,金驰赶紧带着众人来迎:“来人,还不给李公子看茶?” “谢过金公了。”李一山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我听说金氏深夜惊动,青壮尽出,莫非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嗐!”金驰一叹,怒气难消:“不知从哪蹿出一伙寻死的贼人,竟然趁夜强掘我祖坟,还伤了几条性命,族内青壮便带人去追了,不曾想惊动了李公子。” 金驰很清楚,李一山作为周明的代表,在此既负责金氏的安全,更有监督他们的意思。 今夜很敏感,偏偏又生了这事,实有必要向他解释一番。 “竟有这种事?”李一山闻言大怒,颇见痛心疾首之色:“金公为何不遣人来报?出这样的事,在下责无旁贷,应由我带人去捕杀那伙贼人才是!” 闻言,混在他身后的夏震霆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没看出来,这兄弟年级不大,演技很强啊。 “一点小事,岂敢劳烦李公子!”金驰连连摆手,又凝起眉头向北看去:“去了有些时候了……” “父亲宽心。”金阳开口:“那伙贼人应是往北逃了,等追上了,必能将其挫骨扬灰!天明时分,差不多他们就回来了。” “他们回不来了。”李一山忽然轻笑。 ------------ 第174章 举族尽北走 父子俩神情微滞。 金驰僵硬笑道:“李公子是说那伙贼人?” “不,我是说你金氏出去的青壮。”李一山摇摇头。 金阳目光眯起,面色不善:“李公子是咒我金氏么?” “我只是在跟你陈述事实。”李一山将茶碗搁下:“他们回不来了,会在河东等你们的。我过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将你们金氏全族迁到河东去。” 祠堂内此刻依旧坐着许多人,闻言立时哗然。 金驰老脸一沉:“公子此言何意?” “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解释了!”李一山面色不耐:“下令召集全族老小,即刻北迁,现在就走,不得拖延!” “若这是五皇子的命令,为何事先不知会我等?若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目的何在?!”金阳怒喝起身。 李一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们不用多问,只需照办便是。” 铿! 跟他进入祠堂的武人,全数拔刀出鞘。 “办不到!”金阳怒道,身后同样涌出二十余人。 “就靠这么点人,你反抗得了吗?”李一山笑着指了指门外。 堂外脚步声大作,他带来金氏的武人悉数压了进来。 他带来的人不多,只六七十而已——比金氏留守的多便足够了。 金驰面色难看:“调虎离山……李公子和那伙贼人是一起的?你的目的是拿下我金氏全族?”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需多问,好好配合,我不会伤任何一条性命。”李一山手抚到佩剑上:“然则,我的耐心也不多了!” “我知道了!”金阳同样握紧自己的佩刀:“你背叛了五皇子,对不对?” “你以为凭你这几十号人,就能逼我金氏就范?痴人说梦!” “大家坚持住,只要稍作拖延,我们的支援就能赶到!” 李一山失去耐心,拔剑出鞘:“动手!” 堂内堂外,武人一拥而入,将坐在祠堂内的族老们悉数控制住。 因人数差异,金氏多数武人并未反抗。 其中有几人试图挣扎几下,当刀剑比在脖子上时,还是利落的放下了兵器。 “你们!” 金阳惊怒交加,果断亲自挥刀,震落一口刀时,即刻举步攻向李一山。 他很果断,清楚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李一山冷哼一声,震剑而出,与之缠战,竟一时难胜。 “动手!” 夏震霆喝了一声,身边两人立即压了上去。 搏杀之间,金阳长刀一横,切开一人外袍,却是带出一串火花。 他愣了一下,而后怒吼:“你好大的胆,竟敢披甲!” “我是甲士,披甲犯法吗?”常宁嗤笑一声,干脆直撞过去,轰的金阳一个踉跄。 另一人迅速从后发难,踹住其膝盖。 两人合力,将其按住。 “老爷子。”李一山喘了一口气:“吩咐你的族人,好好配合吧。” 他手上就这几十号人,如果没有金氏高层的配合,要想对整个金氏几百号人进行迁移,那是不可能办到的。 “别听他的!” 金阳虽然被制住,依旧昂头咆哮:“咱们不配合,他们就成不了事!等到天一亮,死的就是他们了!” 族老们也都醒悟过来,一个个抖着花白胡须,唾沫狂喷。 “此地尚属河南尹地界,在五殿下眼下,你敢乱来,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诸位不必怕他,他只几十号人而已。” “不错!便是殿下不来,待我族青壮回来,杀他轻而易举!” 祠堂内咆哮声成片,愈发嘈杂。 声音扩散而出,偌大金氏有混乱趋势。 李一山立即拆下人手,让他们封住几个出入口,以防事态失控。 他眉头紧皱,看向夏震霆。 “我来!” 夏震霆一手摸到后腰,走向金阳,目光却盯着金驰:“能配合吗?” “不能!” 夏震霆手一探,一柄单手斧被他从腰间抽出。 周彻的贴身甲士,除了配备精良具甲胄外,武器系统也是相当完备的。 长兵、短手、弓弩、挂马盾……短手任凭自己擅长,有用环首刀的、用瓮瓜锤的、用单手戟的。 夏震霆的这口斧子,是他兄长留下来的,他用着很顺手。 他的战靴停在了金阳面前。 金阳昂起脑袋,面皮抖了抖:“你要做甚……” 夏震霆猛地一挥手斧! 那嘴还没合上,天灵盖直直飞了出去! 从眼鼻位置,被利落的切开,那倔强的身体扑通栽倒,失去上半部分的头颅往外汩汩倒着残破的脑组织。 金阳哼都没哼一声。 夏震霆望着金驰:“如何?” 金驰呆滞许久,继而发狂:“休想!你休想!你杀老夫幼子,老夫恨不能生啖你肉。” 夏震霆没有再跟他废话,提着斧子来到一名族老面前,手指金阳问道:“他的子嗣在哪?” 那名族老直接吓呆了,第一时间未能回应。 噗! 又是一个天灵盖被切开。 夏震霆又行至一人面前:“你知道么?” 那人嘴皮子哆嗦:“我……我不知道……” 噗! 如此,夏震霆连碎了五颗头颅,将身在场中的金阳儿子,以及另几位金驰直系孙辈给捞了出来。 让他们并排跪着,一不去问金驰,直接斧头开抡! “不要!” 金驰大吼。 夏震霆高举斧子,回头望他:“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金驰瘫了下去,像是瞬间苍老到将朽:“我答应你。” “好。”夏震霆安静的点点头:“一刻钟,我要所有金氏族人动身。” “不要带任何辎重,细软也撇下,明日之后,会有人给你们送过去。” “记得,越配合,对你们金氏越有好处,明白吗?” 金驰绝望点头。 “我负责护送他们上路,你来善后遮掩。”夏震霆走向李一山。 “好……”李一山呆愣愣地点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甲士。 他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不!应该还要年轻个一两岁。 “你从哪学的?”他忍不住开口:“我担心杀人之后,他们愈是反抗不配合。” “殿下那学的。”夏震霆点了点头:“你是对的,有时候杀人确实会激起他们的反抗之心。” “那该怎么做?”李一山虚心求教,心里略有惊慌。 今晚若是没有此人在,自己是不是就没法完成任务了? “那就一直杀。” 夏震霆平静的说着。 李一山心头一颤,再度看了一眼对方,却见他面色平静,目光深邃如渊。 这名跟在六皇子身边的寻常甲士,竟也这般不寻常。 夏震霆没有告诉他,他这一切,是目睹自己兄长战死得来的。 是目睹李氏坞堡被攻破,成千上万人口被收割,李翠萝依旧倔强不屈,却最终还是被周彻用残酷征服学来的。 未久,金氏族人,如被驱赶的牛羊一般,离了家族。 路途上,夏震霆再次找上金驰:“听说你曾为官,还做到过郡守?” “那又如何?”金驰惨然一笑:“依旧不过牛羊尔。” 夏震霆抬手指了指北边:“等到渡了河,你自己沉了吧,也好留个全尸体面,你看可以吗?” 金驰手一抖,目光中透露出一抹哀求:“不能让老朽安度晚年吗?” “你是想安度晚年,还是想让金氏继续留存呢?”夏震霆反问道。 老眼之中,泪花闪烁,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输家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夏震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别难过,用不了太久,你站队的主子会来和你团聚的。” 金驰枯坐车上,几乎坍缩成一团。 ------------ 第175章 武人逆势时? ——卯时一刻,天渐露白 船舱上,验金还在继续。 金虎尚好,可那些武人早已等得急切不耐。 “他有完没完?到现在所有金银都是合格的,难道他要将这么多金银全融一遍不成?” 仇卧廷很是焦躁,扶着剑柄徘徊,时而看向周彻所在船舱方向,目放凶光:“倘若不是担心坏了殿下大计,我这便进去宰了他!” “人过来了!”马修突然道。 船舱开处,‘周角’与李翠萝并肩而出。 “抽查结果如何?”‘周角’询问负责火验的匠首。 “没问题,都是质地上乘的金银!”对方答道。 “那便好。” ‘周角’满意点头,这才与金虎等人道:“诸位,耽误许久,也是为了谨慎行事。” “既然金银为真,我想这笔交易可以开始了?” 金虎大笑,立即侧身:“周帮主请登船!” ——哗啦! 大群武人簇拥在两船交接处,让开一条路来。 那头,是周明安排好的船。 为首一人,按刀立在船头,身上挂着孝白,眉眼带着沉重的黑圈,发出沙哑声音:“请周帮主登船!” 雷振堂,因为事情紧要,他在将家人埋葬后,便匆匆赶回替周明来执行这紧要任务。 雷氏因一人一枪历经大劫,要想再次振作,就必须抱好周明这条大腿。 此功若成,一切可望! 与金虎等人满脸期待内心紧张不同,‘周角’显得颇为随意,领着霍许贾张等人,登上了那艘船。 而后,就此向南。 “事成了!” 金虎难抑激动,尽力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对李翠萝道:“踏上那艘船,一切便由不得他了,殿下大功将成。” 李翠萝微微颔首:“去河东。” “是!” ——卯时三刻,李翠萝等人率先抵达。 由许逐寇带领力士,依约定将金银送押送至李氏库中。 岸上,又有数百河东军士接应。 “就这些人么?!” 仇卧廷蠢蠢欲动,早已急不可耐。 “依计划行事,等殿下命令!”金虎道。 “诸位一路辛劳,且入李氏安心歇下。”李翠萝轻声一笑,使人如沐春风。 众人纷纷答应。 很快,金虎一行数百人,随她进了李氏坞堡。 ——轰! 待最后一人走进,巨响声中,坞堡大门封闭! 众人颇为不解,问道:“为何封门?” “河东毕竟还是周角的部众多,倘若他们强行来抢,如何是好?”金虎如此推断,并笑问李翠萝:“贵人,我说的可有道理?” 李翠萝愣了一下,不禁笑着点头:“金老板可真是聪明人……诸位在此稍待,我备了一些薄礼。” “尚未立功,何敢受赏?” “贵人恩重,我等难报!” 众人一听,都喜不自胜。 心说五殿下两口子就是大方,来之前赏了一笔,这里又有赏。 等事情办成了,那好处还不得给自己砸晕了? 李翠萝玉步登移,走上坞堡内的望楼。 她身后的随从紧步跟着,待其止步、细腰一扭,盈盈转身时,又立即将楼梯口堵死。 “金老板,诸位侠者,到了此处,可有其他想法吗?”李翠萝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无比。 金虎是个精明人,看李翠萝这些操作,登时心提了起来:“其他想法?” “譬如,另投他主!” 前方,一道英气成熟的声音响起。 金虎惊、众侠怒,寻着声音来处看去—— 但见一女子着黑色裙袍,系细甲、着战靴,铁盔后,一条长马尾愈衬得其英气迫人。 在其身后半步,一名年轻剑者抱剑相随。 金虎大骇:“皇甫韵!你怎会在这?!” “我专程在此候你,如何不在呢?”皇甫韵下巴略扬:“且降了吧,莫要白送了性命。” “这……贵人!”金虎急转头,看向望楼上的李翠萝:“她是六皇子最贴心之人,若是将其拿下……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翠萝没有多解释,轻轻摇头:“让你的人解下兵器吧,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金虎浑身发寒:“所以……周角和六皇子已达成合作,而您背叛了殿下?” “不对!不对!周角若是和六皇子合作,他如何敢登我家殿下的船,除非他不要命了!” “因为登你家殿下船的,就是六皇子啊。”皇甫韵笑道:“怎么,难不成周明的人敢杀六皇子?” ——嗡! 一听这话,金虎膝盖一软。 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张胖脸,瞬时滚满了冷汗,苍白且难看。 周角就是周彻…… 自己和殿下一直给六皇子塞钱,让他帮助自己对付六皇子? 殿下的贤内助,最贴心之人,也一直在配合六皇子欺骗周明! 周明还拿什么和六皇子斗? “你们……好阴啊!” 金虎哆嗦着嘴皮,宛如自言自语。 说出这句话后,他内心涌出一股悲哀。 为自己、更为周明! 胜券在握? 握个屁! 是,那所谓‘周角’是被周明的武人捏在了手里。 可那又如何呢? ‘周角’将面具一揭,摇身一变成了周彻,谁敢动他? 雷振堂吗? 怎么,嫌赵佐杀的少,想请天子来重新杀一遍是吧? 这一刻,金虎斗志瞬间归零。 “金老板!” 仇卧廷大喝,伸手搀住了他,道:“局势突变,危如累卵之时,正是我等武人用命的时候!” “不错!”吴远义抽出自己的环首刀,目放凶光:“待我等以武再转局势,以酬殿下大恩!” 叶镇山拔出他的双手大剑,环顾背后数百武人:“诸位皆是各州郡数得着的豪杰之士,虽只有数百人,却足以颠覆大局。” “以武谢恩主,强夺河东地,名载史册,是今日矣!” “杀!” 众人齐声应诺,拔刀之声大作。 最为年轻的马修叹了一口气,最后从背上解下一口短枪、一支铁棍。 他将枪一接,便由短而长,杀气自生。 金虎是生意人,是最难逆势的一种人。 天下间,唯有一种人可背大势而行,甚至再造新势——那便是武人! 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也是最有力的手段。 拳头守不住的东西,在手中也不是你的。 拳头拿得到的东西,不是你的也是你的! “我去夺回贵人!” 吴远义提刀奔向望楼。 李翠萝毕竟是周明的正室妻子,是宗室在册的皇子妃,他还不敢口出侮辱之语。 “那个娘们,交给我了!” ------------ 第176章 金虎:你不早说 仇卧廷冷笑着,直冲皇甫韵所在。 叶镇山略做犹豫,跟着仇卧廷去了。 马修枪头一转,奔着坞堡城门上去了。 金虎呆立原地,全然无措。 局势到了如今,他说什么都没有作用。 一切,只能看这帮武人的。 望楼下,一面面盾牌竖起。 紧接着,箭矢瞬发,往前压来。 武人们惊怒大吼,挥动武器格挡箭矢。 仇卧廷速度极快,迅速拉近和皇甫韵之间的距离。 ——哗啦啦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皇甫韵身后涌出大片甲士,盾立枪林。 周彻离开河东,只带走了数十甲士护身,其余的全留给了皇甫韵。 这些人,负责保护她,也负责替她镇握整个河东! 望着冲来的仇卧廷等众,甲士们冰冷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讥讽。 砰! 侠者武人的刀剑落下,当斩上冰冷的盾牌时、当数杆长枪呈阵型迎面刺来时,他们那颗滚烫的心立时凉了许多。 自己平日里纵横乡里,可一人力格数位勇士的武力,怎得不起作用了?! 甲士们齐声大喝,组成阵势,稳步向前。 照面不曾纠缠,片刻便将对方给压退回去。 仇卧廷还是有些本事的,凭借身高力大,他夺下一口长枪,并刺破一面盾牌,顺势将其挑飞。 阵势出现了缺口! 仇卧廷和他身后的叶镇山目一震,喝道:“随我来!” 将这个缺口撕开,一拥而入,再擒下皇甫韵…… 缺口处,几名甲士被刀剑震的后退。 叶镇山剑沉且锋利,切开了一副甲胄,使得那名甲士一手捂伤口,单臂挥刀而退。 “太一般了。” 就在二人以为希望更大一分时,一道人影堵在了他们面前。 盖越。 他没有跟周彻回京,而是一直留在此,保护皇甫韵。 他望着被压的不断后退的游侠武人们,摇了摇头:“凭你们的实力还扭转不了局势,只是在送死罢了。” “你在质疑我?!”仇卧廷冷笑。 “来。”盖越拔出剑来,指着他和叶镇山:“用你二人性命,使其他人认清现实。” “猖狂!” 仇卧廷大怒,将夺来的枪猛地向前刺出。 盖越也不侧身,只是将剑一拨,那口枪便刺歪了。 仇卧廷将枪一抽,左手端枪尾,一缩一摆,欲再度刺来。 盖越一步上前,瞬间迫到他跟前! 没有花哨的招式,唯有快和更快,唯有距离的控制——枪胜在长,可一旦近身后便极难施展开。 等到盖越长剑探心而来时,仇卧廷只能仓皇后退。 “弃枪!” 叶镇山大喝一声,挥剑斩向盖越背后。 盖越身不移,只将剑绕至背后,来了个变形版的秦王负剑,将对方大剑担住。 前方,仇卧廷撇长枪,复挥短兵,欲与叶镇山前后夹击盖越。 啪! 盖越的左手如霹雳一般打落,拍在仇卧廷手上。 他只觉手掌一麻,脱力之时,兵器离手! 不好! 他瞳孔剧缩,背后汗毛乍起,用另一只手去半空捉刀。 晚了。 盖越的左手往下一探,直接捏住兵刃,往他咽喉上一带! 呲呲—— 滚烫的血喷洒而出,仇卧廷眼中满是恐惧,双手无助的在空中一阵乱抓。 “呃——” 他圆瞪双眼,身体往后仰倒。 砰然一声,满脸是血。 他抽搐了一会儿。 到死他都不信,自己竟这般脆弱? 后方,进攻的叶镇山立时胆寒,抽剑后退。 盖越转身,右手持剑,左手捏血刃。 他左手忽然一震,那口沾血的刃飞出。 那口血刃太快了! 以至于叶镇山觉得自己身体从未有过的沉重、缓慢! 他用尽力气朝一旁扑去。 噗! 那口血刃贴着他脖子划了过去,带出一串血花。 “啊!” 命悬一线,却又死里逃生。 身为武人,叶镇山自少年起便厮杀,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他捂着流血的伤口,惶恐的发出了叫声。 那一刃飞来,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此刻才发现自己或许死里逃生,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领头人被对方一人瞬间击垮,一死一伤的局面让其他武人彻底丧失了信心。 这还有悬念么? 另一处,吴远义尝试冲击望楼,在片刻后便放弃——因为除了盾牌外,对方成片的抬起了弓弩。 他抽身后退时,望楼上一块巨石打落。 砰! 巨石像是一只承载巨力的手掌,压着脑袋将其整个人按倒。 一声响,头颅消失不见,只有红白从四处溢出。 失去头颅的手足,一阵抽搐。 持枪进攻城门、最为年轻的马修竟表现最为抢眼。 其人一杆铁枪舞的密不透风,几乎成功登楼。 奈何前方盾遮箭打,他没有重甲护身,背后的武人们也不敢紧跟,才让他无功而返,被逼回墙角。 “放下武器!” 城楼、望楼、道路四处,涌出一道又一道人影,皆持强弓硬弩。 武人们原先被激起的斗志,此刻让血淋淋的现实,彻底磨灭! “没办法了。” 马修苦笑,将长枪往地上一插:“没想到出家门做的第一趟事就败了,我就应该听兄长的……” 场中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全数是仇卧廷这帮人的。 以弱击强、以少打多、以无甲冲有甲、以无备攻有备——这本质就是一种找死。 或许真有武人能在这种绝境下翻盘,但绝不是他们。 希望破灭后,他们都陆续放下了兵器。 铿! 反倒是金虎,忽然拔出了他的佩剑。 李翠萝瞥了他一眼:“金虎,你这又是何苦?” “我没有办法啊,我也不想死啊。” 因为畏惧,金虎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胖脸上满是泪水:“五皇子为了让我们金氏听话,他让我和五大掌柜每个人都犯下了灭族大罪。” “证据由他保管,若是哪日我们脱离掌控,亦或者背弃他。” “一日之间,他便能将金氏片瓦不存。” “什么大罪?”皇甫韵颇为好奇。 “开炼铁厂,造甲胄。” 皇甫韵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那是会灭族的……” 或是被皇甫韵说到痛处,金虎嗷的哭了一嗓子,哆嗦着手往脖子上划去。 “但你不必死,这个时间,你全族都在阿彻手中了。”皇甫韵又道。 “啊!” 当啷! 金虎赶紧将剑撇了出去。 但他那一剑还是划中脖子,血止不住的往外冒。 登时吓得两手捂着伤口,满地打滚。 “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盖越走了过来,一把将他的手掰开。 “我要死了……呜我要死了!” 金虎愈发崩溃,连哭带嚎。 “死不了,就割破点外皮肉。”盖越摇了摇头。 金虎当即止住哭声,就地坐起:“哦。” 他支着地面,想要起身,以使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可不知是因身体太沉,还是大喜大悲导致身体脱力,竟爬之不起。 “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我的族人,又是如何?” 见他这样子,皇甫韵忍不住笑道:“那我便告诉你吧。” 听到谈和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一千五百万两、金虎本人、金氏青壮、金氏全族以及尚在安睡的五大掌柜皆是周彻的目标后,金虎被再度干沉默了。 “只要你们金氏能全力配合,大富大贵之诺我给不了,但可许你全族安稳落地。”皇甫韵道。 金虎身体一震,抖着一身胖肉站了起来,又冲着皇甫韵跪拜下去,将胖胖的屁股高高拱起:“您既开口,我知道是说了能算数的。” “金虎代全族,谢殿下与皇甫小姐宽恕之恩!” “但有所命,绝无不从!” 金虎虽一介商贾,但他知道皇嗣之争的残酷。 一旦落败,粉身碎骨,化作他人口中的肉食。 能保全举族性命,已是对方仁慈了。 “甚好。”皇甫韵点头:“现在我也不多要求你什么,待你族人送到,你即刻拿出李清彦的罪状来,可能做到?” 金虎稍作思考,道:“请赐笔!” “哦?”皇甫韵颇为惊讶,笑道:“你不怕我们骗了你么?” “他是个聪明上道的人。”李翠萝朱唇微动。 金虎内心一叹。 连李翠萝都倒戈了,还能有悬念么? 识相一些,积极一些,总是好的。 待笔墨取来,金虎挥笔。 这胖子生的粗糙,倒写的一笔好字。 运笔如飞下,李清彦这些年由金氏代付的用度,无一不缺,被他全数写下。 黑裙玉袍行至他跟前,低头看时,都难抑惊色。 “金老板好记性!”皇甫韵道。 “他人手中鱼肉,只能设法尽量保全自己。”金虎摇头。 他知道李清彦是周明的法刀,如果哪日周明要卸磨杀驴,他将以此要挟李清彦,求得一线生机。 皇甫韵美目闪烁:“可有王宸的么?” 金虎猛地抬头:“您说的哪个王宸?” “自然是司空王宸。” 这个名字,使得李翠萝亦是一震,惊看向皇甫韵。 皇甫韵笑道:“看我作甚?若要动周明一人,何须布局如此之深?他下属也好,他身后之人也罢,都要连根拔起!” “没有!”金虎摇头:“王氏本就是世家巨族,历代传承,根基深厚……加之他是百官之尊,即便有利益输送,也不是我们能涉及到的。” “我知道了。” 皇甫韵接过他写下的罪状:“等你家人到了,倘若需要,你得入京作证。” “是!” ------------ 第177章 魏仲文:如果我一定不准呢? 天尚未彻底亮,居所之内,魏仲文匆匆而来。 “卢公!” “魏公!”卢晃快步迎了上来:“辛劳了,快用杯茶水!” 魏仲文也不多言,接过茶水就猛地灌了两口:“好在金氏聚离得远,我在途中设了几道路卡,封住了往雒京往来的行商。” “这样的法子用不了太久,等天明了总要放行。” “拖到天明即可!”卢晃道:“只要暂作封堵,让消息第一时间没法传回雒京,等到天明,殿下便已靠岸了!” 天边更亮,使卢晃也不由多了几分急迫,问道:“几时了?” “大人,快卯时中了。”其子答道。 “魏公。”卢晃握住魏仲文的手:“你需带上心腹人手,待殿下下船,即刻迎住,以防备万一。” 魏仲文面色一惊:“您是说……” “一旦中间有消息走漏,让五皇子探知真相,他必知自己面临死局。” “倘若此人狗急跳墙,当如何?” “虽然殿下身旁有顶尖武人傍身,他自己也历来不惧险难,但你我为人臣者,首要便是护主啊!” 卢晃面色郑重。 魏仲文点头:“卢公所言甚是,我这便去。” 魏仲文来去匆匆,方走不久,门人又报:“徐正监来访。” “卢公!” “人手都筹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证人也找好了,随时可以动手捉拿。” 徐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这几日先是完成天子的任务,又忙着给五大掌柜挖坑,连轴转根本没停。 但他依旧精神抖擞,猩红的眼睛里写着异常的亢奋。 年轻人就是干劲足……卢晃道:“等殿下和五皇子等人一入宫禁,你便动手,不要给他们喘息之机!” “好!”徐岩用力点头,转身又跨出门去。 “且慢!” 卢晃端着一些吃食,道:“我看你劳累一夜,用点东西歇息一下吧。” “多谢卢公,东西我拿走路上吃。”徐岩接过吃食,行礼告退。 “短短数十日,他连续擢拔,整个人跟打了药似得。”其子卢明不禁摇头笑道。 卢晃手捋胡须:“等此事毕,他还要往上走一步。” “这……不太可能吧?”卢明脸色变了变:“他才这番年纪,便能登临一府吗?” “他正值壮年,将来的路还长得很,你同是年轻人,一定要和他打好关系。” 这时候,卢晃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教儿子,而是问道:“车马备好了吗?” “在门外候着。” “入宫!” 宫内,天子正用早膳,宦官来报:“陛下,大司农求见。” “请他进来吧。” “喏。” 卢晃入殿行礼:“臣卢晃拜见陛下!” “卢卿不必拘礼,来!”天子亲热地冲他招手,笑道:“近来你也甚是操劳,想必还没用饭,和朕一起尝尝这御膳房蒸的枸杞参粥。” 卢晃连忙道:“臣不敢!臣来此是有急事。” “朕知道你是有急事.”天子笑了,亲自动手盛了一碗粥:“喝了,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了。” 卢晃愣了一下,而后上前,端起碗先尝了些,随后一口全干掉。 抹了一把嘴:“臣失礼!臣想说周角将登岸,为防有勾结之事发生,请陛下差人去接!” “准了。”天子说话算话,手冲门口一指:“张辩,带上绣衣去渡口接人。” 陛下今日这么好说话?……张辩立即俯身:“是!” 待张辩走后,天子又给卢晃盛了半碗,笑道:“事给你办了,能慢慢喝点粥了?” “这……”卢晃不解:“臣惶恐!” “惶恐什么?”天子摇头,将碗放在他跟前,道:“甄氏进献制盐法、河东又建奇功,你都有功。” “没得赏不说,此前反被幽禁。” “这两碗粥就算补偿了,你可别怪朕小气。” 卢晃一滞,感动之余,一股莫名的恐惧自后背涌起。 他都知道! 卢晃走后,天子又命人下诏:召三公、诸皇子入宫! ——周明府邸。 自金虎出发后,他便未躺在床上。 只坐在一张软榻上,以手扶额,强撑不睡。 这一夜,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江撼龙轻声走到他跟前:“殿下,船快靠岸了。” 周明即刻睁眼:“四处可有异动?” “没有,雷振堂已发过信号,一切顺利。”江撼龙笑道:“方才李公子那边也传话来,金氏一切正常。” “一山那出不了事。” 周明振奋起身:“你先带人过去,周角一登岸,即刻派人保护起来,先带来见我!” “是!” 江撼龙一揖而退。 周明又招手呼来一人:“你去告诉丁玉堂等人,可以推风声了。” “是!” 丁玉堂风靡雒京上流,靠的就是名声。 你管他是不是眼睛真清澈,反正上流和底下有人买账就是了。 这些日子,因舆潮反噬之故,这位雒京明星不敢高调了,只能低着头做人,不可谓不憋屈。 不过,即便是这样,民间还有许多女子为其鸣不平。 ——卯时中,天明 行舟靠岸。 江撼龙已至。 在和雷振堂确认之后,其人走到船头,接‘周角’一众下船。 “周帮主,请上车!” 江撼龙面带喜色,异常恭敬。 ‘周角’笑道:“大男人坐什么车,骑马便好了。” “这是殿下安排好的,请周帮主不要让在下为难。”江撼龙解释。 许破奴往前走了一步,眼一横:“我们是来投诚的,五皇子这是什么意思,拿我主当囚犯么!?” “这位壮士误会了。” 纵是见惯武人的江撼龙,也被对方那骇人的体型吓了一跳:“我家殿下与周帮主情同好友,共谋为国之事,这么做都是一片好意。” 他再次向‘周角’拱手,委婉点出对方的问题:“您的条件,我们一应答应了,希望您也能配合一些……毕竟,我家殿下,也不想再发生前番之事。” 所谓前番之事,便是指‘周角’两头拿钱。 “至于这位壮士和其他好汉,可随车护卫,我等绝不干扰。” 闻言,‘周角’朗笑:“既然五殿下和足下安排的如此周到,周某也不好不识相了。” “周帮主言重!”江撼龙赶紧道。 车很宽阔,周彻上去后,贾道又拉着许破奴同乘车内。 霍洗忧和张伯玉左右乘马相随。 尤其是前者,眼锐如鹰,不断扫视着江撼龙以及他部下武人。 江撼龙每每迎上他的眼神,都觉得后背如有芒刺……“此人年岁不大,好强的杀气与压迫力,定非凡人!” 见‘周角’安坐,江撼龙便道:“我等先去见五皇子殿下。” 车内,周彻和贾道对视一眼。 “且慢!” 老梆子即刻高声:“我等虽出身河东,亦知天下以天子为尊。” “今我主初入雒京,自当先拜天子,以免多有流言,不利于五皇子与我主。” “诸位勿忧,我主已与天子说过了。”江撼龙笑道:“周帮主入京一事,我主受天子之命,全权受理,先行接洽,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一次,他不给‘周角’拒绝的机会,对着四处一挥手:“动身!” ——哗啦! 武人们一拥而来,就要‘护卫’着车驾向前。 “慢!” 就在这时候,周围出来大批衙役。 一眼过去,至少有数百人。 这个规模,直接给江撼龙看傻眼了。 几百人,丢在雒京城外,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这是雒京,除了禁军系列外,能悄无声息调动这么多衙役的,只有一人——京都直管老大、河南尹魏仲文! 果然,衙役让开一条道,一人跨马而出。 文官打扮,武官长相,正是魏仲文。 江撼龙惊怒而来:“魏公,你要来夺功不成?” “放肆!” 魏仲文虎目一瞪,手持马鞭甩了过去:“你虽是五皇子门人,但终究一介武夫,六品武职侍卫长而已。” “本府掌河南堂印、为全掌京都之官、位同九卿,你怎么本府说话的?” 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江撼龙身为周明心腹,平日里那些个京官哪敢把他当区区六品对待? 可今天碰上要和他较真的魏仲文,其人也是能忍的,当即俯身拜倒:“是我失礼,还请魏公恕罪!” “只是,接应周帮主,是殿下受命负责的,小人有命在身,不得不行。” “这个我知晓,本府也不会和你抢功。”魏仲文笑了一声,道:“只不过,我听说河东主人来此是面圣的,先见五皇子,空落人口舌。” “如此吧,由我的人护送河东主人入宫,你相随便是了。” “不行!”江撼龙抬起头,与他对视:“殿下交代过,要先与周帮主接洽一些事宜。” “是接洽事宜,还是阴谋策划呢?”魏仲文冷哼一声:“本府身为河南尹,不允许境内有任何风险。” 江撼龙咬牙:“如果我一定要带人走呢?!” 这是周明托付的任务,他要是直接投了,那也就不用干了。 “殿下奉天子命,我奉殿下命!”他凛然大喝,扶刀退入己方阵中:“听令,即刻护送周帮主去与殿下会面!” 车内,许破奴手按吞吴,如蓄势熊虎。 “没事,安心坐着。” 周彻挪了挪压的脸不舒服的面具:“他没有动手的机会。” “如果我一定不准呢?!” 果然,武人出身的魏仲文也是个铁头娃。 大手一挥,衙役们即刻涌上,将江撼龙这帮人围了个结结实实。 ------------ 第178章 周明:有先生此言,吾心安矣! 魏仲文凛然一笑,马鞭遥指江撼龙:“江撼龙,这些都是吃着国家俸禄的武差和衙役,你当真要以武犯禁,和他们厮杀吗?” “就算你颇具勇力,手下也都是亡命之徒,可若杀了他们,再来的便是皇城禁军了!” 江撼龙手握在刀上,牙都要咬碎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魏公!” 忽然,一袭黄袍乘马,在皇子护卫甲士的簇拥下出现。 江撼龙大喜:“殿下!” 周明面色不善,盯着魏仲文:“趁我不在,以您之尊欺负我的门人,过分了吧?” 魏仲文目光微凝,片刻后一笑:“我只是怕他会误了殿下您。” “我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流言?”周明冷笑一声,讽刺道:“不像有些人,寸功未立,只会用些暗中手段来偷功。魏公,您说是不是啊?” “我听不明白殿下的意思。”魏仲文扯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还是赶紧送河东主人入宫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魏公是奉诏来的么?”周明问道。 “职责所在,又何须奉诏呢?”魏仲文对答如流。 周明没有继续和他废话,径直打马向前,往‘周角’所乘车驾处去。 魏仲文眉一皱:“殿下要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魏公要做什么?” 周明望着拦在自己跟前的衙役,也是抡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狗东西,天子脚下,你敢拦皇子的路!?” 打完了人,他回头看向魏仲文,笑道:“魏公身为河南府尊,应当不会做出当街杀皇子的事来吧?” 魏仲文皮笑肉不笑:“殿下这个帽子扣得太大,着实让我莫名其妙。” “殿下去哪,我自无权拦阻。” “但为了安全,请准许我的人护到车前。” 周明面色微僵,拂袖怒哼一声,径直向前去了。 魏仲文也不知道客气,直接派了五十多个衙役过去当耳朵——觉得不过瘾,自己也跑了过去。 结果,周明刚到车前—— 呜呜呜! 一阵号角声吹响。 众人纷纷止步、回头。 一簇绣衣武人跨马而来,领头的正是中常侍张辩。 “奉陛下旨意,着领绣衣护送周角并河东众人入宫,不得延误!” 周明那张脸,一垮到底。 谈不上事情不顺利,但是面圣前没能和周角私谈商议确认一番,总是给事情留下了些许悬念的。 “哈哈哈……”魏仲文大笑,道:“殿下,看来你我都成了多管闲事的人了。” “魏公说自己就好,不必带上我!”周明冷笑,扯缰转身。 张辩已领着宦官和绣衣过来了,自己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和周角商量怎么嫁祸老六。 车内,周彻伸手一按贾道的肩膀:“我想忽悠他,对于贾公而言不是难事。” “我为人素善,不擅言谎。”贾道谦虚:“既然殿下吩咐,我一定尽力。” “去吧。”周彻笑得快把面具崩烂了:“我的大善人。” “五皇子且慢。” 车内,贾道走了出来。 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 周明回头:“你是……” “小人河东贾道,替周帮主参谋诸事。”贾道躬身施礼,道:“先前招安之事,也多由我与朝廷相商。” 恰好,张辩过来了。 贾道不卑不亢继续道:“五殿下代表朝廷处理河东事务,而小人亦受我主委托全权处理此事,愿与殿下同行,不知准否?” 周明闻言大喜! 不管如何,周角的主动态度,便已证明了一切。 他派人和自己接头,却没有和老六接头。 谁是真正的功臣,还需要争么? “当然可以!”周明看向张辩:“张常侍,父皇没有禁此事吧?” “自然。” 张辩笑着点头。 如此,车驾终离河岸,浩浩荡荡往皇城去了。 恰此时,日出东方,天大亮。 至城门口时,锣鼓喧天,甚是热闹。 百姓们簇拥观望,热议纷纷。 “何事这般热闹?” “你还不知道么?河东周角率诸将来降了!” “天呐,天灾乱河东多年,终于得平了!” “托陛下洪福,托五皇子的福……” “五皇子的福?难道真是五皇子的功劳不成?” “这还有假!没看五皇子亲去渡口接么?” “不错,我都听说了,六皇子趁周角已降,便再去找他索要一封降书。那周角不知所以,便又给他书了一封。”有人冷笑:“不过降书终究只是一信物罢了,五皇子此番接回禁军、又使周角入京,已然证明自己!” “全功在五皇子,再无悬念了!” “那六皇子……岂不是窃取天功!?” 人群震惊、骇然。 功劳不是他的,他硬是强行来分,还搞出一个天大的悬念来。 在雒京城内,更是玩弄舆潮,使得起伏翻腾! “窃天功、欺天子、瞒天下——这还得了!?” 有人已勃然! 人群注视下,周明邀贾道并马而行,相谈甚欢。 四处都由周明甲士护道,因此贾道也担心被其他人听了去: “殿下放心,这几日我们已找好了不少证据,直指六皇子和郭镇岳勾结。” “只待面圣,便能叫他万劫不复。” “我主索钱,实非贪财,而是河东乱局一片,我主定之甚速,多方矛盾未平,非钱粮收买人心不可定。” “来时我等已商议好了,倘若殿下要我们回去治理河东,我主愿继续为河东太守。” “倘若殿下身边需要帮手,我们也能留在雒京帮你。” 说到这,贾道愈发诚恳,遥遥指着:“车外那个霍洗忧,虽看着年轻,但骑射出神入化,可谓冠盖当世,无人能匹。” “车内还有一人,名为许破奴,勇冠三军,能破军斩将,乃万人敌也!” 贾道滔滔不绝,各种效忠之言不重复,又力表河东各路俊杰,表示这些人都将为周明所用。 加之其神情诚恳,又透露出一股淳朴老农般的和善,那是说的周明心花怒放。 这老头一看就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老实人! 他不禁大笑,道:“人说河东贾先生多谋狡诈,今日一会,足见流言为虚。” 贾道在马上拱手:“若能为殿下赏识,为府中牛马,实我之福!” “先生切不可说这般话!”周明握住他的手,道:“先生出言诚恳、见事极深,寥寥数语,便将河东之事剖析的一清二楚,使我明悟乱局。” “来日先生入我府,必以师事之!” 贾道赶紧道:“贾道惶恐,绝不敢当!” “先生莫要谦虚……见天子前,先生可有要教我的?” 这一句话,既是请教、又是考验、更是最后一步的试探! 你们,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贾道不假思索,道:“我等入京,便如殿下之刀出鞘,一见天子,殿下可先声控告六皇子。” “我等必出全力,不给他半分活路!” 周明大笑,愈发畅快:“有先生此言,吾心安矣!” 车马碌碌,直入宫禁。 ------------ 第179章 周彻:我既是老六,又是周角啊! 随此,雒京城内的舆论在压抑数日后,也是爆发开来。 宫门对面,卢晃放下了车帘:“告诉徐正监,可以动手了。” “是!” ——廷尉府正阳街分堂。 百名衙役分成五列,在此等候。 他们早早便接到徐岩之令,在此待命。 但具体要做什么,并不知晓。 “正监大人到底有什么事?” “你也不知道么?” “不知……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砰!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被踹开。 徐岩披着青紫相间的官袍,腰悬印绶。 或许是连续熬夜,使他觉得有些寒冷,此刻系着一件披风。 哗啦! 他推门而入时,背后的风刮得披风猎猎作响。 使得这名年轻的正监,凭空添出几笔迫人气势。 衙差们心一凛,纷纷单膝着地:“见过正监大人。” 徐岩拿出一叠文书:“半刻之内,查封金氏所有钱庄,将五大掌柜全数抓拿!” “封金氏,拿大掌柜!?” 衙差们大惊失色。 整个雒京城谁不知道,金氏背后是五皇子? 而且,金氏和廷尉府龙头老大李清彦走的极近。 “怎么,怕了?” 徐岩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你们,哪怕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 “这是我的命令,你们是正监堂下属衙差,谁敢忤命,即刻打入大牢,族人不准再入差门!”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今天之后,这廷尉府的天就要变了。” “愿意继续跟我徐岩的,好处少不了你们。” “不愿意跟的——” 徐岩侧开身子,指着门口:“先去大牢藏身吧。” 这些日子,徐岩风头大盛,廷尉府内倒向他的人不少。 能来这的,更是颇为忠心之辈。 凛然之后,纷纷抱拳:“谨遵正监大人之命!” 半刻后,金氏钱庄大门被踹开。 几个掌柜还躺在床上,搂着美妾睡懒觉时,便被徐岩的人按住! 李清彦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惊怒交加。 “徐岩在哪?召他过来!” “大人,徐岩说……他说……” “他说什么!” 李清彦大怒,一脚踹翻面前的衙役:“他怎么说,你怎么传!” “他说……让李清彦来!” 李清彦愣在了原地。 丁玉堂推动舆潮归来,恰在门口听见,冷笑一声:“六皇子都走到穷途了,徐岩这条狗,还敢龇牙?” “那就敲碎他的牙!”李清彦神情一冷,迈步向外:“我便去见见他吧!看看这廷尉府是不是他说了算。” ——宫内,方走完了繁琐的礼节。 天子御座之下,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俱在。 此外,还有地位超然的、天子皇叔太常卿周崇。 几位皇子,就连神志不清的老四都在列。 他左顾右盼的寻着吃食,忽然嘿嘿傻笑:“父皇,怎么老六没来?” 天子似笑非笑:“是啊,怎么老六还没到?” “张辩,即刻差人去传老六!” “是。”张辩俯身。 周明回头,看向伺立殿外的贾道。 只见这个热忱的好人,正冲自己点头示意。 面具之下的‘周角’,也同时看向了自己。 周明只觉这周角的眼神有些熟悉—— 事急,他抛开脑中杂念,离席拜皇:“父皇,我想用不着张常侍去了,还是差杨指挥使去吧!” 天子目光一闪:“老五,你这话什么意思?” 坐在一侧,须发苍苍、面色慈祥的太常卿周崇眉头猛地一皱。 周明再拜:“启禀父皇,儿臣有大事要奏。” “你说就是。”天子面色更沉一分,目光逼视周明,有明显的吓阻之意。 我不可能留情的……周明心头冷笑,道:“六皇子周彻,勾结河东贼郭镇岳!” “什么——” 殿内三公与诸皇子皆大惊。 三皇子满脸惊色,急看向大皇子。 只见后者亦惊,却眉头深皱,似疑虑甚浓。 周明继续说着: “此前郭镇岳在邙山故意输阵,使老六得以扬名,趁机染指军权。” “后,老六进攻箕山时,又向郭镇岳部出卖二皇兄处军情,才使我军主力失利……” “五皇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崇高声打断。 这位面色慈祥的老人,此刻面皮都在抖动:“事关皇室体面,更兼有手足之情,殿下要慎重说话,莫要受了他人蛊惑!” “皇叔祖。” 周明觉得这老头碍眼无比,但出于礼数,还是向他一揖:“六皇弟犯下如此重罪,我身为其兄,亦心深痛。” “可身为皇子,与贼勾结,使禁军丧于北、国家蒙羞、反贼插手皇嗣事……若非周角平定河东之乱,捣毁此间阴谋,此恶之害,岂止于此?” “念其罪至此,周明怎敢隐瞒?” “请父皇、请皇叔祖严惩!” 周明话音刚落,周汉便跳了出来: “老六竟敢做出这种事,实在人神所不容!” “如不严惩,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又如何向禁军交代?!” 周汉刚从渡口赶过来的。 来之前,他想去巡查一遍归来的禁军,结果被皇甫龙庭一纸命令给拦阻了。 说他只有镇守渡口之职,并无巡查禁军之权……这使得周汉险些当场暴走拔刀! 现在听了这些,更是怒从心头起。 自己如不军败,曹正如何会死? 曹正若不身死,对禁军控制最深的自己,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周崇眼眸圆睁:“五皇子可有证据?” “自然有,可请周帮主并河东众人呈之!”周明道:“我言让杨指挥使去,是担心六皇弟畏罪而走。” 所有目光,都看向殿外—— 首位立着一个高大男子,着黑袍、戴面具,正伺立待宣。 “让周角进来。”天子道。 “宣河东郡守、义军首领周角进殿!” ‘周角’跨步入殿,行礼毕。 三皇子周松死死盯着他! 忽然转头看向老大:“皇兄,你有没有觉得,此人身形颇为熟悉?” 毕竟是亲兄弟。 大皇子不回答,而是盯着‘周角’脸上面具,眼也不眨。 “周帮主,面圣还要戴着面具么?”司空王宸淡淡开口。 “随时可摘。” ‘周角’回答。 张辩替他解释:“周郡守曾遭火毁容,恐摘面惊堂。” 天子摆手示意不提此事,开门见山:“周角,方才五皇子说你有六皇子勾结郭镇岳的证据,你有吗?” “启禀陛下,我原先是没有的,但是五皇子让我捏造。” 他叹了一口气,面向周明:“皇兄,我实在捏不出来啊。” 大殿中,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他直接把周明卖了? 不对!他还叫周明皇兄? 怎么回事!? 老成如王宸,都呼吸猛地一震,险些跪坐而起,两眼死死盯着‘周角’。 周明大脑突然宕机,一片空白,手指着‘周角’直哆嗦:“你……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皇兄,你都要让人去拿我,怎么还不认得我了呢?” ‘周角’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武面庞。 殿内大震。 三公悚然,诸皇嗣失色。 就连宦官和侍卫们,也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我……我……他吗的!”历来文雅的三皇子,直接看呆。 周汉侧身望着立在那的周彻,面色惊恐,宛如石雕。 “啊!!!” 周明如同见鬼一般,忽然大叫:“老六!怎么会是你这个老六!周角呢?!” 老六把周角给掉包了? 周彻笑了,道:“皇兄,我既是老六,又是周角啊!” 嗡—— 殿内众人,听闻此言,无不头皮发麻! ------------ 第180章 天子:废五皇子明 在‘周角’跟着周明走进宫禁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认为,六皇子败局已定了。 谁能知道,他竟会用这样匪夷所思的方式翻盘?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老六,你到底是怎么把周角给换了的?” “父皇,这其中必然有诈!老六他欺君啊父皇!” 周明彻底失态,有些疯狂般的大叫。 天子脸上没见多少涟漪,只是蹙眉地看了周明一眼。 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平静,还有冷漠。 一侧,坐着的皇叔周崇白眉一抖、叹气、摇头。 “老六,你可能自证?”天子问。 “自然。”周彻指向殿外:“河东众人,皆可为证。” “宣河东众人进殿——” 众人一齐走入,参拜在地。 “河东霍洗忧——” “河东许破奴——” “河东贾道——” “河东张伯玉——”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天子颔首,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体型最显眼的许破奴身上。 “好一条汉子!” “朕在雒京,便听闻过你的威名,都传你是郭镇岳麾下第一武人。” 许破奴不善言辞,不知如何作答。 天子微笑,也不动怒,手指周彻:“你可知他是谁?” “知道。”许破奴点头:“是六皇子殿下,也是深入河东,举义旗讨平河东的周角。” “早在之前,我就随殿下入京了,从河东一块来的。” 周明一颤:“他胡说!父皇,此贼人必是被老六买通!” “五皇子,我没有胡说,我来京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的麻烦。”许破奴冲着他咧了咧嘴:“你那日差人去赌场闹事,还是我动手打的人呢。” 杨大则一直盯着许破奴,豁然出列:“启禀陛下,我曾见过此人!” “哦?”天子颇为讶异:“何时?” “那日有人刺杀陈知兵,臣被人群所阻,救援不及,正是此人出手护下了陈知兵。他虽然当时蒙着脸,但这身形却是做不了假的。”杨大回忆着道:“后来臣试图将他找到,却未能有果。” “那天之后,我就回府内窝着没出门了。”许破奴回道。 “他……他只是一个逆贼罢了!原先还替郭镇岳卖过命,他说的话做不得准!”周明面色苍白,嘴皮子直哆嗦:“至于杨指挥使,兴许是人多眼杂看花了呢?” “他自己也说,当日那人蒙着脸,未必就是许破奴!” 任谁都看出来了,周明是真的慌了,只是挣扎而已。 天子也不多话,目光又落到霍洗忧身上:“你是冠军侯之后?” 霍洗忧当即叩首:“冠军侯嫡后、前镇北都尉霍平章之子霍洗忧,拜见陛下!” “善!少年英雄!” 天子点头,面有喜色,眼中满是欣赏:“六皇子方才所言,你可认可?” “自然!”霍洗忧点头:“殿下入河东第一件事,便是替我霍氏解围,等到创建盐帮,才推出周角这个身份。” “这些我与父亲,以及河东几个大族如赵闯等人,都是共同参与其中的。” 众人来时,早已商酌好了:勿提李氏。 赴殿数人,全数认可周彻即为周角之事实。 当中更有名门之后霍洗忧、昔日帝国军官赵闯、当地大儒韩氏……这些人,可是地方话语权的代表。 “那封降书,是我动笔写的。” “捏造证据,也是他差人向我提出的要求。” “方才的来时路上,他还与我说此事,要我一上殿便咬死五殿下。” 贾道这个老梆子也开口了。 将老五的底裤都卖了个干净。 “五皇兄,你要是还不承认,可以去军中召皇甫超逸和丁斐来。” “此二人失陷于郭镇岳之手,是我将他们捞了出来,在河东稳住禁军,而后又合力击败郭贼。” 周明就像狂风骇浪中随时会翻覆的小舟。 周彻可不知道什么叫留情,不断给他施加着心理压力。 周明浑身发抖,汗水早已爬满了整张脸。 大起大落,即将跌落尘埃,没有晕死过去,已算他心理素质超凡了。 “父皇!皇甫超逸和丁斐明知河东之事,却隐瞒不报,当诛!”周汉倒是反应快,抓住机会反击了一次。 周彻笑道:“是我隔绝了大河,他们回不了信。” “那就是你欺君!”周汉指着周彻:“父皇,老六从头到尾都在欺君!他戏弄了整个中枢上下,还将您也蒙在鼓里!” “对……对!”周明被点醒,仓皇跪下给天子磕头:“父皇,老六在欺君!” 他不知道自己的错该如何推出去。 但同样给老六披上罪,总是没错的? “皇兄真是贵人多忘事。” 周彻嗤笑一声,自袖中取出圣旨来:“你忘了么?父皇此前曾下诏赐我,说只要‘周角’入京,则无论前罪有无,一应皆消。” “这诏书还是你替我求来的,你怎忘了呢?” 疯狂磕头的周明,动作止住。 他垂着头贴着地,僵在了那。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脸上涕泪纵横。 旁观的大皇子三皇子也好,参与的二皇子也罢,就连痴呆的四皇子,都被周明这个神态惊住。 他们从未见过周明这般…… 失败将临时,一名已立嗣位的皇子,竟会沦落到此么? 此刻的老五,又该是怎样的心境呢? 其余人多是感叹,而老二更多的则是惶恐。 他参与了,他距离这样的下场,其实也不远的…… “为什么……” 周明自语喃喃:“为什么……老六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来欺骗我……何必废这番功夫与手脚呢?” 周彻回答了,却不是对着他回答,而是面向天子: “为了我天家体面。” 一直阴沉着脸的天子和大宗正周崇,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面容舒展。 尤其是老皇叔,一双老眼立即落到周彻身上,当中满是温和与欣慰。 “五皇兄,你在河东做了什么事,我不想多提,但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给你留点退路,可好?” 说这话时,周彻终于看向了他的好哥哥。 笑意温和,大量宽宏。 周明愣在了原地。 周彻再向天子作揖:“父皇,儿臣奏五皇子明阴窃大功、搬弄是非构陷儿臣,请父皇严惩之。” 天子看着周彻,温和问道:“就这些吗?” “就这些。”周彻点头。 天子脸上浮现笑意:“还有吗?” “没有了。” “善!” 天子颔首,目光转至周明身上:“拟旨,废去五皇子明皇嗣之位、罢其身兼一切职务。” ------------ 第181章 三千里之援:表六皇子彻为嗣君 砰! 周明再也没了力气,彻底瘫倒下去。 他仰面躺在那,盯着大殿上的雕梁画栋。 原先殿顶红柱上清晰的龙纹,竟变得越来越模糊,似要隐没云间。 在他的世界中,几乎彻底不可见了。 大夏皇嗣竞争激烈,首先从出生开始第一道难关就是活着,活到加冠。 到这时候,你算是成年了。 但加冠未必立嗣,立嗣说白了就是获得候选人机会。 储君,只在嗣君中产生。 当代加冠皇子都很优秀,除了老四脑子有问题没有立嗣,其余四人都是嗣君。 周彻现在争的,正是这个候选人的资格。 而周明此刻失去的,也是这个候选人的资格。 一般而言,一旦被废嗣,就相当于提前出局,政治生命结束。 被废再立的,不是没有,极少极少。 他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当朝三公之一的王宸,自始至终都没有开一句口。 不是他已然冷漠无情,而是他清楚:这已是留情了,这也只是刚开始。 一位皇嗣倒塌,从来没有直接一刀劈了的。 像周明这样屹立多年、颇有建树的皇嗣,脚下如老树盘根。 清算,从这开始。 能否活命,还要看天子、看他的兄弟们,是否留情。 “张常侍,扶五皇子去偏殿休息吧。”周崇平静开口。 “是。” 张辩一施礼,领着两人过来。 他们试图扶起周明,却发现对方瘫如烂肉,像是醉死的人,竟怎么都立不住。 无奈,只能一左一右挟住他胳膊,往一旁拖去。 周明的腿像断了般,在地上拖着。 周明清楚,自己这样是极丢人的,但他已提不起半分力气了。 原本……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吃下这件大功的,一旦如愿,他就是距离储君最近的人。 一步踏空。 已悬深渊矣! 见周明被扶走,周崇又奏:“陛下,罪者当罚,有功者当赏。” “然。”天子颔首,道:“杨大,传在京同九卿级官员即刻入殿!” “是!” 杨大应诺,转身之间,笑着冲周彻点头。 大步走到宫门口,喝道:“传同九卿官员即刻入殿!” “喏!” 殿外绣衣应诺,皆背挂黑红旗一面,急奔出城。 此旗代表身带紧急皇命,可通行一切门禁。 周彻退回到他应该在的位置。 “六皇弟,恭喜了。” 殿中气氛凝滞,却也陷入了短暂的歇息。 大皇子轻声开口。 周彻笑道:“不知道父皇能赏我些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三皇子周松看了他一眼:“三公和大宗正都在,又召在京同九卿以上官员,你不懂?” “这有深意么?”周彻茫然摇头:“还请皇兄赐教。” “父皇要立你为嗣君了。”大皇子道。 未久,在京大员们都正装入殿。 三公九卿,是整个外朝官员体系的主体框架,是把握中枢权力的人。 但和他们同级别的人,还有其他人。 和三公同级的,有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 此三职不常设,其中大将军要么不设,一旦有了,地位都隐在三公之上。 上一任大将军,还要追溯到周彻的外公。 当朝并无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却还有一位行车骑将军——周彻的舅父、皇甫家族当代宗主皇甫征! 但是他远在凉州,其主要任务是坐镇凉州,稳住诸羌和西域诸国,不涉朝中事。 与九卿同级的,军中有卫、前、后、左、右将军,亦或者其他加大将军号者。 还有便是重要地区的封疆之臣,如河南尹魏仲文。 设储君时,储君太子太傅也与九卿同级。 迈入殿内的卢晃、魏仲文,此刻是满面红光,兴奋的望着周彻。 “陛下。”杨大有禀:“廷尉卿李清彦暂缺,府衙报其临时执法去了,正在急联。” “不等他了!”天子将袖一摆。 大宗正周崇即刻出列,高声道:“陛下,臣有表!” “皇叔请讲。” “六皇子彻,母系凉州名族皇甫氏,为我大夏皇室子,有皇嗣之表,更兼文武英才。” “今不惜以千金之躯深入险地,为国平难;又有宽宏之风,兢行仁义之道,其武功德行,实彰我天家之风。” “臣与宗室诸老认为,当为六皇子加冠立嗣,以彰其功,为我宗室子弟之表、为天下之表!” 为天下之表! 这五个字一出,场中其余几位皇子都是神情一滞。 当年,他们进位皇嗣,也是由大宗正周崇出面推举的。 但这五个字,可是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这进嗣之表,没有一个字会多余,都是要记之于书、传之于世的! 可想而知,在追名成风的大夏,由老皇叔亲口盖章的天下之表,会造成何等轰动! 哪些学生士子武人,只怕难抑一睹其风采之心了。 天子满面堆笑,目扫殿内:“诸卿何议?”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不开眼的,都不会跳出来唱反调。 但他们也没有义务出来共同推举。 推举人愈多,则嗣君得势愈旺,在朝中愈吃得开。 相反,若是没有朝中大臣响应,便是推上去了,也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嗣君罢了。 诸臣沉默,目视三公所在。 依旧例,都是由三公中的一位或多位先开口,其余九卿才好附议。 三公不动如山。 卢晃急了,一步正迈出,门外响起喊声:“兵曹尚书皇甫龙庭求见!” 兵曹尚书是内朝官,权力很大,却没有足够的地位参与这种会议。 天子笑了:“准!” 皇甫龙庭披挂而入,双手托举一封文书,高声道:“家父行车骑将军皇甫讳征言,举贤不避亲,特寄书信来,推举六皇子为嗣君!” 周汉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你不是在大河对岸?! 好好好,卡着点来,一切都盘算好了是吧!? 群臣心惊。 皇甫家亮牌了! 老爷子隔着几千里来站明队。 宣布自家再涉朝堂,并且直接下场皇嗣斗争! 卢晃早已迫不及待,见有皇甫征书在,哪还会等三公? 直接抢了出来:“臣大司农卿卢晃——” 魏仲文紧随其后:“臣河南尹魏仲文——” 武将序列中,一名中年武人出列:“臣左将军刘德——” “表贺六皇子进位嗣君,请陛下恩准!” 大皇子周元、三皇子周松,恍若回神,亦忙出列: “儿臣元——” “儿臣松——” “还有我!” 那个脑子有问题的老四也走了出来。 他不懂许多,嘿嘿傻笑着,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奏同。 “善!善!善!” 天子大笑,连连点头,看着周彻,一声长叹:“你给了朕惊喜,也没有给你母亲丢人,做得好、做得好啊!” 眼眸晃动,当中竟有几滴泪光闪烁。 ------------ 第182章 授平难将军,准建牙开府! “皇叔,就劳您先替他加冠吧。” “好。” 周崇走到正中,冲周彻笑着招手:“来,孩子,过来。” 这一刻,他不是臣,而是宗族内长辈。 周彻立即上前,向周崇行礼、俯身。 周崇取来梳子,亲自替周彻束发,再取金冠一顶,替他戴上。 等到一切做完,他又向周彻行礼:“见过六殿下,为殿下贺!” “谢皇叔祖!”周彻还礼。 他又走到天子面前,伏拜在地。 “来人,取印绶来!” 两名宫装美人,各举托盘,一赤绶、一金玺。 天子正想自己上手,又忽然叹道:“母凭子贵,你几位皇兄都是由自己母亲系绶挂印,你母早逝……先向西,拜拜你的母亲吧!” 立嗣的皇子,倘若在储君之争中幸存下来,往往会被分封一地为王。 在他们离京往封地时,他们的母亲也会随之出宫,由皇妃转而为王太后。 虽再无可能登上皇后宝座,却能于封地内为封国之母,不必再劳神忧心宫闱争斗。 周彻转而向西凉方向,亦是母亲所葬之处,行叩拜大礼。 天子又冲皇甫龙庭招手:“你是她的侄儿,是老六母家的人,你来替他带上。” “是!” 皇甫龙庭叩头行礼后,方才上前来。 “殿下!” 他看着周彻,目光通红,泪光难抑。 “表兄。”周彻笑着摊开双臂。 皇甫龙庭用力点头,替他将金玺赤绶戴上,又施礼退回。 “礼毕——” 大宗正大声说着:“诸公卿向新嗣君见礼!” 他大步走回群臣间。 周彻在天子下方转身,面对公卿。 公卿齐拜:“为嗣君贺!” 嗣君嗣君,也算是君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周彻在立嗣之前,他和群臣是没有任何君臣关系的。 他唯一的身份就是皇帝儿子。 如今不同了,他自己也有了‘君’的属性。 倘若国有不测,这一重身份,是可以造就一切可能的。 哪日再进一步成为储君,莫说群臣,便是诸王和其他皇兄皇弟见了他,都要持臣礼。 储君与诸皇子,那叫‘情为兄弟,义属君臣’! 是真正的准皇帝! 这一步总算是跨出来了……周彻正待走回下边,天子忽然开口:“你那么急做什么?” “父皇。”周彻赶紧弯腰。 “你已加冠,又能任事,今番建此奇功,朕自当另有嘉奖。” 天子笑道:“拟旨,授六皇子平难将军一职——” 众人面色平静。 皇嗣兼领官职,这是很常见的事。 可天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不淡定了:“特准你建牙开府,参朝议事!” 特准开府建衙,就是能名正言顺的组建自己的文武班子成员! 京城之内,很多人都是府衙之尊——朝中的三公九卿都是!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属文官序列。 是的,太尉虽是武官之首,但他也在文官序列中。 他的府衙成员只能是长史、曹掾、主簿这些,不能是将军司马。 而其余如左将军刘德,虽是九卿级的将军,却又没有建牙开府的权限。 因此,其将军身份多是荣誉性质,非战时实权远不如九卿。 “谢父皇!” 周彻大喜,随后又道:“河东众人,与陈知兵、皇甫超逸、丁斐等将随儿臣血战河东,皆有讨贼平乱之功,请父皇一并封赏!” “你可准备好了文书?”天子满面是笑:“既然有功,自然一并赏了。” “有!” 周彻取出厚厚两叠文书,道:“其一为河东诸公与将士们的功劳册,另一册则是儿臣差人统计的河东所剩民户、府库赈济情况以及原河东贼军的安置情况。” 天子眼睛一亮,先端着第二本翻看了起来。 “老六竟然舍得全送出来,一点私不藏。”三皇子周松嘀咕道。 大皇子没搭理他。 天子看过后,叹道:“河东鼎盛时,有民口二百四十五万,一场天灾,竟被摧残至此。” “你做的很好,有心了……只是,这河东主人你不做了?” 周彻赶紧道:“普天之下,莫非父皇之土!当时河东混乱初定,许多事不及禀报,儿臣只能擅自做主以稳人心民生,还请父皇恕罪。” “好!很好!” 诸大臣只觉,从未在天子口中听到过这么多‘好’字。 天子又翻起了第一本功劳簿。 他是个办事利索,能不拖则不拖的人。 没有人敢打扰,只能安静等待结果。 六皇子方才已经吃到他的果实了,但真正的好处还在后头! 等他的人都被提拔重用,他的权力才会真正膨胀。 否则,无人可用,也只是空壳而已。 “陈知兵在么?”天子问道。 “陛下。”张辩回答:“陈知兵只是骑营中郎将,尚不够资格。” “即刻宣他进殿。” “是!” 很快,陈知兵走进大殿。 他一眼便看到头戴金冠,腰悬金印赤绶的周彻,心头一喜,赶紧拜倒:“臣陈知兵拜见吾皇!” “你很不错,忠诚敢战,先前退河东贼,今又全力主掌偏师击破箕山,为六皇子平定河东立下大功。” “朕给你一个河东太守,愿不愿意去做?” 陈知兵一听差点乐疯了! 河东虽然历经灾乱,人口凋零,但依旧有百万人口……是妥妥的大郡! 去那当封疆大吏,已经在向魏仲文这个级别靠拢了。 “谢陛下隆恩!” 公卿们则在思考天子的用意。 如今河东由六皇子初定,里面肯定还是一团乱麻,随便派个外官进去,人情不熟难以下手不说,还有摘六皇子果子的嫌疑。 继续用六皇子的人,既恩赏了陈知兵,又安抚了六皇子,更能使河东迅速恢复……陛下的手段还是高。 “今河东平定,原骑营撤销,陈知兵原部麾下甄武擢一级为中郎将。” “所部军司马胡八,调入北军,擢步兵司马。” 同为司马,但北军司马级别比起别部司马直接高了一个大级别。 “皇甫超逸,身出名门,临难敢战,极境建功,调入北军,特擢为越骑校尉。” “丁斐,英勇果敢,于危难中定军心,辅助六皇子平郭贼有功,以其替唐继业之职。” “至于河东诸位……” 天子目光一扫,落在许破奴那一帮人身上:“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说来,朕都会酌情考虑。” 许破奴直接懵逼。 霍洗忧沉默不言。 张伯玉看向贾道。 贾道往前半步,跪着道:“我等本是草寇出身,蒙陛下不究往日之罪,已感厚恩,不敢奢求官职!若陛下准许我等留京,小人愿在六殿下府衙内效力。” 张伯玉亦道:“小人才疏志短,不识官体,恐难担任。” 许破奴瞪着眼珠子看这两人,急得就差挠头了。 想了半天,也没有文雅的说法,只能道:“我……我也一样!” 这三个年长的说完,霍洗忧才开口:“我……” “你不准!” 他还没说话,就被天子给怼了回去。 天子看着贾道几人,笑道:“你们能赎往日之罪,而望将来之功,都是蒙老六所赐。今不贪官恋权,尤有报恩之心,也不枉为情义之人。” “传令,每人赐蜀锦百匹、田三百亩、美婢十人。” “以后好好效力于六皇子麾下,忠心辅佐他便是。” 贾道几人再拜:“谢陛下隆恩!” “霍洗忧。”天子看向少年英雄,眼中满是欢喜。 “草民在。”霍洗忧道。 “英雄之后,英雄之才!你族陷河东之地,于危难中不屈,你又随六皇子建奇功、力诛贼首、退却北奴、威震北关!” 天子闭目思忖片刻,道:“赐爵阳都亭侯,拜为驸马都尉,随驾左右。” 殿中有惊声起! 此人年不过二十,便已封侯……果有先祖英雄遗风,兼得天子赏识,前途不可限量! 驸马都尉,虽是都尉,却和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一般,是武职中的显位。 与奉车都尉一般,随驾左右,非受恩宠之人不可任。 更不要说上来就封侯……这样的恩赏,显然是不可能让他进周彻府衙为一吏的。 霍洗忧愣在当场。 他下意识看向周彻。 “怎么?”天子蹙眉:“你不满意?” “陛下,我想……” “都亭侯!”张辩喝了一声:“这是天恩厚赏,你还要抗旨不成?” “洗忧只是年幼,初登庙堂,绝无此意。”周彻赶紧给他解释,笑道:“快谢恩吧!” 霍洗忧只能一叩头:“谢陛下隆恩!” ------------ 第183章 殿下可使臣死,不可使臣去 其余随来者,如赵闯,因不愿再供职军中,便使任职一大县县令。 在大夏,虽同为县令,但有直接的品级差距。 第一流的大县县令,官居五品;最小的县便不能称县令了,只能叫作县长,只有微末八品。 雒阳令不算在此中,独居四品。 (注:因作者本人较熟悉东汉,所以官制参考东汉,东汉官员不分品级,以奉秩划分品级,如大将军、三公最高,为万石之官。 考虑到以奉秩划分官职会让读者混乱,又因本书本是架空,可不限制于某一朝,所以直接以品秩修改为品级;只设品级,不设正、从。) 如韩氏家主,本是儒学出身,被赐太学博士头衔。 封赏毕,卢晃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天子望着卢晃,笑道:“卢卿也是有功之臣,可朕只能赐你一些钱财俗物了。” 闻言,坐在一旁的三公,都眼皮一跳。 到了上面,一个萝卜一个坑。 没有人让出来,任由下面人天大本事,你也不能再进一步。 “臣非为此事。”卢晃道:“如今殿下立嗣,甄氏也早已心有所属,愿得陛下赐婚,以成其美。” “朕竟将这事忘了!”天子大笑,看向周崇:“此事就劳皇叔去办了?” “大喜事,又是臣职责所在。”周崇笑着点头。 “可还有奏么?”天子又问。 “父皇,儿臣有奏。” 周彻再度出列,道:“此前父皇着儿臣查舆潮一案,已有结果。” “李费二人已落网,据二人招供,舆潮由丁玉堂居后推动。” “而丁玉堂只是一介草民,只拟录为廷尉府长史而已。” 殿上气氛,再度一凝。 话说到这,已经很直白了。 区区一个丁玉堂,靠卖脸出名的放牛娃,凭什么能搅动雒阳风云?! 他背后的廷尉卿李清彦,以及和李清彦勾结的其他人,才是此中关键。 丁玉堂只是个着手点,周彻真正的目标,显然是奔着李清彦去的! 不少人想到近日在雒京匆匆忙碌的徐岩…… 这货自打六皇子归来,从牢里放出来后,几乎就没消停过,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因为屡次顶撞李清彦,以属官之身硬顶直管九卿,在京中也是名声大噪。 在大人物们眼里,这个小年轻开了个坏头。 都跟你这样,那我们这三公九卿还要不要干了? 不过大家心里都门清,徐岩能这么跳无非是靠山硬。 岂不见周彻不在雒京时? 李清彦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他丢大牢里了,愣是给他关开窍了。 原来权力还能这么用——去你吗的狗屁规则! “廷尉卿还未来么?”天子问道。 “启禀陛下。”张辩俯身:“未至。” “徐岩可在?” “去召廷尉卿时,徐正监亦办差去了。” 张辩说完这话时,一名绣衣走了进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天子会意,召他上前。 张辩低着头,将声音压得极低:“绣衣来报,徐岩动手查封了金氏所有钱庄,李清彦正是去寻他。” “他们倒是心急,这便先斗上了?”天子乐了,声音抬高:“既然如此……老六,这件事由你和徐岩继续追查,朕再拨两队绣衣配合你?” “谢父皇。” “赵烨。” “臣在。” 宦官多干瘦,赵烨不在此中,他长得甚雄壮,孔武有力。 “你领绣衣百人,随六殿下办理此差。” “喏!” “还有事么?” 群臣无声。 天子袖袍一抖:“退朝!” 天子退到屏风后,又向张辩招手,冷漠道:“将他从偏殿请出去。” 张辩躬身:“是!” 周明身子还是软的。 几个武士依旧如拖似拽一般,将他往宫门口带去。 “你们做什么!?” 周汉怀怒而来,喝退几人:“我带他走。” 他力大,搀住周明,将他送去自己的车驾。 “皇兄……”周明到此才恢复了一些言语能力:“我输了,这只是开始……我的命或许不长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一股兔死狐悲之感,骤然涌上周汉心头。 “不会的!” 他用力搀住周明的肩膀,道:“一时的输赢代表不了什么,我还在……这些日子,你先避开老六的锋芒,低头服软。” “如果老六做的太过,不给人活路,可以去求老大,他们两个不会坐视的。” “没机会了。”周明笑意惨然:“我没想到,河东竟会是这样的局面。李氏……李氏……连她都背叛了我!你说,我哪还有活路呢?” 到了现在,周明哪还能不明白? 周彻即是周角,那李翠萝应早已在李氏被击破时,便被其征服。 她早已改换阵营,帮助周彻欺骗自己,布下这个惊天之局。 不但在朝堂击垮了自己,还窃走了自己的家财和一切…… “天无绝人之路。” 周汉只能勉强这样安慰对方。 因为他自己,也是半点信心都没有了。 “殿下!” 在外候着的雷振堂,见周明这副模样,登时大惊失色,连忙将他从周汉手中接过:“我家殿下这是怎么了?” “好好照顾他!” 周汉没有和他多言,扶刀急步而去。 那边,太尉的车驾在等他。 周明刚坐进车驾内不久,江撼龙便来了。 周明入宫期间,他在处理外面的事务。 “殿下,出事了,徐岩带人抄封了金氏钱庄,五大掌柜被他全部带走。” “李公已去寻他了,正在处理此事。” “只是河东和金氏那边,传出了一些古怪消息……” 江撼龙如常禀报着,终是发现了周明的不对劲,言语止住。 抬头时,却见周明满脸是泪。 “殿下!”二人大惊。 “果然啊……金氏被连根拔起了……”周明手在发抖,伸到胸口,取出皱巴巴的两张银票,向前挥了挥:“拿着吧。” “殿下?” “我没希望了。”周明神伤:“你们跟了我这些年,结果什么也没捞到,我也给不了你们什么。” “趁我身上还没被老六薅干净,收了这钱……各自去寻活路吧!” 江撼龙后退半步,跪倒在车前:“我自随殿下来,蒙殿下看重,托之以诸事。” “撼龙少有功勋,论起决阵厮杀,也弗如盖聂这般人远甚,殿下却始终不曾弃我。” “倘若……倘若事真有万一,撼龙唯一能做的,便是倒在殿下前头,如此而已!” 言讫,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或扶殿下再起,重振家门;或死于他人刀下,以身赎罪。”雷振堂亦跪倒:“武勇不如人,骨气岂能再输阵?殿下可使臣死,不可使臣去!” ------------ 第184章 未得者能得之,失者焉不可复得? “皇叔,这一天还是来了啊。” 西园中,天子一声长叹。 “陛下是要臣稍止干戈么?”周崇问道。 “不是早提醒过他了么?”天子摇头:“现在止干戈,那就是拉偏架了,朕便对不起老六了。” 周崇沉默许久,方道:“其实陛下可以不拉偏架,又将干戈止于此的。” 天子笑了:“皇叔是说重重惩治,直接将老五废为庶民,打入宗正府,一直圈禁起来?” “是。”周崇点头。 圈禁起来,既是惩罚,但何尝又不是一种保护。 一直关着,关着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等到新天子继位。 已登基的天子,哪会跟一个囚犯计较呢? 届时必会将其放出,换一个仁义美名。 “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罚的只有我们皇室中人?”天子摇头,目光转冷:“一代又一代的嗣竟,以牺牲皇室子为代价,为的就是将他们一块清洗干净。” “老人不死,新人又哪来的路可走呢?” “勋贵也好,世家也罢,三代不死便为贼。” “不能五代而战,却又三世三公,其欲吞天乎?” 周崇明白天子话中深意,却也叹道:“只怕他生退意。” “老五若是入了监牢,那是有可能的。”天子笑了:“可老五没有,老五还在外头,尚有一线希望。” “皇叔啊,人的贪心是无穷尽的,一个云霄之上的世家,又怎甘心跌落尘埃呢?” “便是有一线机会,他也会抓住的,他一定会赌上一把的。” 周崇是老人了,说话的速度很慢:“陛下认为,六殿下能扳倒他吗?” “不能也得能。”天子摇头,笑道:“卢晃还算年轻,身后没有垂垂老矣的家世,是可以荣光几代的好苗子。” “朕听说,老六对底下人历来大方,他要如何回报卢晃对他的投注呢?” “且看吧,哪怕做的很难看,老六也会向他挥刀,他躲不过去的。” 周崇闭目,又一声长叹:“一代又一代的血洗啊。” “皇叔,老血不流,就没有新血生。”天子摇头:“新血不生,大夏就会逐渐苍老。” “当年朕继位时,父皇对我言:我大夏之所以能存世三百载不老,靠的就是拿皇子垫刀,一代又一代的清洗上层,给下面的人腾位置。” “上层是享福的,但不能永远让他们做上层。” “百姓是吃苦的,但不能总让他们世世代代做百姓。” “哪日大夏被迫偏离此道,哪日便是大夏衰亡之时。” “倘若我怜惜自己的儿子,就会危害了祖宗的天下。” “苦一苦皇子,死一死上层,就能使天下免于大乱,让百姓多了些希望。” “这笔账,是赚的。” 周崇无奈:“这天子,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这话,换任何人来说,都是大逆不道。 唯独他可语。 天子哈了一声:“皇叔,您怎么看老六。” 周崇沉吟片刻,道:“不愧为天子之子。” 天子一愣,继而大笑不止。 ——王宸的马车上。 王谏在听完父亲简短说清局势后,两眼瞪圆:“这么说,五皇子一败涂地,已彻底失去机会!?” 王宸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道:“去将他接来。” “啊!?”王谏傻眼。 “我让你去将他接来。”王宸重复。 “父亲!”王谏性格有些焦躁,一听便急了:“他如今皇嗣之身被废,六皇子的清算只怕还在后头,我们为何还要支持一个废人?” 王宸平静的看了王谏一眼:“那依你的意思呢?” “当然是抽身而出,自保即是!”王谏道。 “自保,别人便不会动我,不会动王氏了?”王宸反问。 “您是三公!我王氏三世三公,乃并州世家巨擘,遍地门生,您既抽身而出,谁敢来找我们麻烦?”王谏理所当然。 王宸看了儿子半晌,一声叹息:“正因为此,别人才会找我们麻烦。” “我问你,我不退,卢晃如何前进?” “你以为他不想做三公?你以为他不想举家一跃,也做这个世家巨擘?” “那……那……”王谏迟疑半晌,方道:“那咱们也可以采取自保之法,而不是去扶持一个没了用的五皇子。” “只有将他再扶起,我王家才能稳住今日的地位。” “如若不然,等若投降。” “一旦我失位,家中无人为继。” “我问你,你和你那些族兄弟做的事,谁能兜得住?” “家中二十六万亩地,又有几人不眼馋?” 看儿子愣住,王宸失去了再讲的耐心,挥手道:“去吧。” 王谏吞了吞口水:“是。” 他正退出,王宸又叮嘱道:“记住,他依旧是五皇子,你依旧当他是皇嗣,不准有半分不敬,知道么?” “是!”王谏再点头。 周明车驾,半途被截。 “王谏拜见殿下!” 王谏到了,施礼参拜,态度甚恭,开门见山:“家父邀殿下往府中一叙。” 亦沉浸在悲伤中的江撼龙、雷振堂二人,闻之精神猛地一震! 方才离宫路上,往日不少巴结的人都躲着他们,如避瘟神。 就连一直瘫软绝望的周明也多了几分力气,自己坐直腰来。 他盯着王谏,有些不敢相信:“王兄莫非在戏弄我?” “岂敢!”王谏面带笑意,道:“家父正在等您,有要事相商。” 周明拳头猛地捏紧,眼睛瞪圆。 “走……走!去司空府!” 他的声音在颤抖,显得无比激动。 “好!” 江撼龙亲自驾车。 至府中后,周明向王宸施礼:“废黜之人,见过王公!” “殿下何出此自弃之言?!” 王宸轻喝一声,赶紧扶住对方,道:“殿下不过是失了嗣君之身而已,尚是皇子,何言废黜?今日之前,六皇子也无嗣君之身,可他如今呢?” “未得者能得之,失者焉不可复得?” 周明茫然抬头,面色痛苦:“可是……” “危机危机,危中蕴机。”王宸将他扶坐下来,丢出一个问题:“殿下可知道,六皇子为何不道出你在河东所做所为么?” 周明面色黯淡:“他在殿上说了,是为了天家体面……呵呵,可笑我自以为得意,竟未曾想到这一层。” “这是只是其一。” ------------ 第185章 更有冲天杀意 王宸将茶碗推到周明面前,将茶盖摘下:“茶碗是殿下,茶盖是李氏。” “殿下在河东所作所为,都是通过李氏去做的。” “倘若他要借河东事来攻击殿下,那李氏也将无法保全。” “击败殿下,是为了扫清敌手;吞下李氏,是为了壮大实力。” “所以,他不能粗暴的直接控诉殿下通贼,唯有用灵巧的手段先摘下茶盖,才能安心砸碎这个茶碗。” 寥寥数语,使周明幡然醒悟,眸光大亮。 随即,他又痛苦一叹:“此前若是常来王公这请教,如何会落到这一步?” “这不能怪殿下,我也不曾防备。”王宸少有的露出了无奈之色。 周彻的动作太阴了,一直藏在暗中、一直被动防守。 直到他揭下面具的前一秒,周明都是优势局。 等到面具一揭,咬在周明嘴里的鱼饵瞬间成了火药,给他炸了个稀巴烂。 即便王宸身居高位,智谋不凡,都没有施救机会。 不曾见,他在殿上一语不发,全程旁观吗? “我与李氏,千丝万缕,不是他想摘便能摘干净的。”周明眼睛闪烁。 他明白了王宸此言中的深意。 周彻投鼠忌器。 他想要保全李氏,就很难做到弄死自己。 某种层面上,自己虽然失去了李氏,但依旧可借此护身。 “如果让他彻底掌握了一个衙门,便有可能做到。”王宸道。 周明怔了片刻,便反应过来,惊道:“廷尉府!” “是。”王宸点头:“立法、司法、断狱、审判一切法权皆归廷尉府。” “他若掌握此处,届时便可让李氏上书,言说你一意通贼,李氏屡劝难阻。” “李氏无奈,唯能投靠六皇子,以瓦解您通贼之谋。” “此卷宗不必示众,只要拿到天子和大宗正面前,或可替殿下您挣得一杯毒酒。” 王宸将茶碗盖回,道:“不过,这也只是可能罢了。罪状不示众,便能替您鸣不平,以此将您保全。” “因此,他若再夺一位,殿下您便万劫难逃了。” 周明嘴唇浮动:“谁?” 王宸盯着他,不语。 “王公……您!”周明立时会意。 王宸点了点头:“当务之急,是先去保全李清彦。” “没用了……”周明摇了摇头,道:“李一山手上有李费二人,金虎也有李清彦的把柄。” 王宸笑了,道:“殿下,天底下又有几个干净的官呢?” “有把柄也不一定能扳倒,何况李清彦一直留着保全自己的手段呢。” 周明只能躬身请教。 “他是当代儒法宗师,却从未有书文传世。” “云台上的石刻,可是等他久矣!” 所谓李费二人,可以咬住丁玉堂,从而牵扯到李清彦,但此罪真够将他扯倒么? 金虎手中的证据,是否能够称得上受贿? 毕竟在大夏,官员和富户交、世家和豪族交,那都是常态。 便真是受贿,量罪几何,还是要等议罪结果。 议罪往日是廷尉府的活,现在涉罪的是廷尉卿,那只能由三公和司隶校尉议罪。 三公和司隶校尉,都不是周彻的人。 是重重惩治,还是罚酒三杯,都不是周彻能控制的。 所以,这些东西抛出来,对李清彦影响最大的,还是舆论! 舆论会猛然发现,原来你这个儒法宗师也做这些肮脏事? 因名得位,自可因失名而失位。 石刻留经,传之后世,以此为天下师,便是为了扬大名。 能对冲舆论的,只有舆论。 到时候深感石刻恩德的人说老师是被冤枉的,是有人故意设计——古之贤良,被构陷的还少么? 反对派死咬贪污和舆潮事件不放,也就陷入了双方舆论对打的局面。 李清彦的形象或许没有往日那么神圣了,但也可在争斗中全身、全位。 周明猛然惊醒:“江撼龙!” “在!” 江撼龙连忙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速去找到李公,让他去云台……” “不必了。”王宸一笑:“我已安排人去了,殿下安心等消息就是。” 在王宸中,周明终于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他起身,再度向王宸行礼:“王公于我再造之恩!” “殿下切不可如此。” 送走周明后,王宸对王谏道:“学的律法,还记得吗?” “啊?”王谏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父亲的思路。 王宸无奈叹气:“去将书找来,好好复习一番吧。” 王谏这才反应过来:“父亲不是说李清彦能保全自己么?” “他是留了保全自己的手段,可六皇子未必没有破解他的手段。” 王宸目光盯着远处:“他布局许久,既然连殿下都算计了,又何妨再添上一个李清彦和我呢?” 王谏惊道:“父亲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今日的他,太和善了。”王宸摇头。 “这还和善!?” 王谏差点没跳起来。 一直很跳的五皇子,让他搞得直接被废嗣,眼泪当尿流,绝望的原地等死。 你管这叫和善? “你可记得当日他持刀侵踏我府门?”王宸问道。 回忆此事,王谏便咬牙切齿:“记得!他胆大包天,嚣张至极!” “你的评价太狭隘了。” 王宸吹了一口茶:“他不只有包天之胆,更有冲天杀意。” “利刃出鞘,锋芒耀世……他在我面前,都有饮血之心,何况他人?” “你看吧,今日一定会死人。” “京华震动,就在眼前了。” ------------ 第186章 刀向廷尉卿 ——廷尉府正阳街分堂,临时监牢内。 “徐正监!” 面对徐岩的突然袭击,被抓的五大掌柜并不慌张。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靠山有多硬。 其中一个高瘦中年男子道:“不知道你将我们突然带到这有何目的?倘若是要些孝敬,不妨直言。” “不错。”他身边的胖子也不动怒,脸上还挂着笑意:“虽说你的靠山和我们的靠山不对路,但我们金氏毕竟是生意人。” “多个朋友多条路,些许钱财,我们还不放在眼中。” “是吗?”徐岩轻笑,通红的眼略抬:“我想找几位掌柜讨要两件东西,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给。” “徐掌柜但说无妨!”那个胖掌柜大手一挥,阔气无比。 徐岩伸出一根手指:“一,你们这些年替五皇子笼络人手的详细名单。” 第二根手指伸出:“二,以钱庄为主,整个金氏所有产业。” “你也不怕把自己撑死!”胖掌柜笑容立时隐去,冷声道:“你主将败,靠你来用这种手段,又有多少作用?” 瘦高掌柜接过话头:“莫要忘了,廷尉府是谁的地盘,你说到底只是堂官,还不是一府之尊!” “最多到午时,我们出去,你进来。” 当中最年轻的一位,金虎的族叔如是说道。 话音刚落,有衙役跑了进来:“李公来了!” “哦豁!?”那人乐了,道:“看来我还说的迟了,你现在就得进来。” 李清彦来了,带着丁玉堂和大片衙役。 “你倒是藏的深,让我一阵好找。”他面色阴沉,冰冷地望着徐岩:“徐正监,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徐岩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了过去,道:“解释没有,罪状李公应该认得?” 李清彦接了过来—— 哗! 随手一撇,丢的满地都是。 “放人。”他只有这两个字。 “不放。”徐岩下巴一昂,与他对视:“依律法办事,他们就该拿,凭什么放?” “我作为廷尉正监兼领左监事,缉拿犯人是职责所在。” “上诉、断罪、下狱,流程走完了吗?”李清彦老眼中浮现厉色。 “没有。”徐岩笑了笑,道:“他们是重犯,我担心他们跑了,提前拿了下狱……怎么,不可以吗?” “我记得当时李公您担心甄氏跑了,可是直接派人围了侯府呢。” “你连世袭罔替的甄府都能强围,我拿几个商贾又如何?” “放肆!”丁玉堂呵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李公比?!” “我算什么东西?”徐岩眉一扬:“我靠学儒习法入得太学,沐皇恩而从政,走朝廷正道入廷尉府,凭功做到现在的廷尉正监,是你一个娈童放牛娃能比得?” “你!”丁玉堂瞬间涨红了脸。 李清彦一抬手,制止了他,同时对徐岩道:“廷尉府正监因违规办差,无故扣留良商,知法而犯法,即刻革除职务。” 抬起的手猛地落下:“左右,将他拿了。” “是!” 他带来的衙役们一拥而上。 监牢的掌柜们见了,都笑了。 “我看谁敢!?”徐岩眼睛一横。 铿! 他的人也纷纷拔出刀来,走向前去。 李清彦目光眯起:“我倒是低估了你,收买人心倒是有一手。” “怎么,你们要和徐岩一块,对抗府衙、对抗国法?” “到时候,可不只是丢饭碗这么简单了。” 衙役们并未退去。 不错,他们是徐岩收拢的人手。 但徐岩是谁的人? 所以,从根本上而言,他们也是周彻的人。 他们不只支持徐岩,也认同周彻,认为自家会赢。 饭碗的事,他们压根不带怕的。 徐岩不倒,他们的饭碗比谁端的都牢。 再不济,还有六皇子和甄氏托底。 六皇子出了名的对下属极好,连赌场的叫花子都不离不弃,何况我等?! 而除这些衙役外,更有几名极其健壮的武人,护到徐岩身侧——这是周彻直接给徐岩安排的人手。 “看来你们都想做叛逆。”李清彦冷笑。 “是不是叛逆,你说了不算。”徐岩嗤笑。 “你说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不是廷尉卿了。” “你可真是猖狂至极!”李清彦怒不可遏:“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李公且慢!!!” 刀锋将交,一声高喊,生生止住了双方。 李清彦面色威严:“何人,何事?” “我是司空府门人。”那人快步到李清彦跟前,将声音压得极低:“朝堂逆转,周角是由六皇子伪装的,李氏金氏已反水,五殿下被废嗣君之位,请李公速往自保!” 李清彦身体一晃,就往旁边栽去。 “李公!” “大人!” 众人大骇,搀扶不及。 等到将李清彦从地上扶起时,这位方才还无尽威严的廷尉卿、帝国律法的最高主宰,此刻冠发散乱、面色苍白、目光慌张。 此前风度,荡然无存,有的只是狼狈。 丁玉堂见靠山如此,也慌的不行:“大人……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走……走……”李清彦嘴唇微动:“扶我去云台,速往云台!” 众人不理解,但也只能扶着他仓皇而走。 “哈哈哈……” 徐岩在后,放肆大笑:“李公,看来我说的话比你管用。” “你还是将廷尉卿的印绶留下吧,我替你呈交天子!” 李清彦身体一震,忽然嘴一张,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大人!”丁玉堂险些哭出来,赶紧用手替他去擦。 “走……走…快!” 牢房内,剩下五大掌柜,像是五头呆了的猪,满脸茫然。 “你们未听见是么?” “我来告诉你们吧。” 徐岩很热心:“金氏,被我们一网打尽了。” “不可能!” 李清彦的表现让几人有些慌,但他们还不会傻到马上屈服。 “不急,我慢慢陪你们玩。” 徐岩拍了拍巴掌,道:“替几位掌柜的准备好纸笔,等会他们就会老实听话的。” 徐岩早就盘算好了。 等这几人一屈服,将周明收拢的官员都招出来,自己就照着名单全给抓了! 不过,他现在最想抓的还是李清彦…… 没有让他等多久,赵烨寻到了此处:“有圣诏,廷尉正监徐岩接旨!” 徐岩赶紧拜倒:“臣在!” “徐岩办事得力,着你与赵烨共同协助皇嗣彻,调查李清彦、丁玉堂鼓动舆潮一案!” “谢陛下!” 徐岩揣好诏书,眼神兴奋:“哈哈哈,让我去查李清彦,我可等太久了。” “走!他刚走,只怕是畏罪潜逃,我们赶紧去追!” 他像是等不及了,拔腿就往门口跑。 谁知道冲的太急,一头撞牢门铁栏上,登时捂着脸就蹲了下去。 不是,干上司你这么兴奋的嘛……赵烨都无语了,赶紧过来扶住对方:“徐正监,你还好吗?” “好……好!我没事!” 徐岩摇头,放下手时,将赵烨吓了一跳。 这货眼珠通红,眼圈又发黑,现在两眼中间还一道乌青……偏偏神态异常亢奋,愈显骇人。 “你眼睛怎么成这样了?” “正监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一名衙役道。 “要不你先歇一会儿?这事我和殿下先去办就是,也不急一时。” “不行,我好得很!” 徐岩往门口走去,步伐越来越快,渐渐跑了起来: “郑虎带三十人,去封住府衙案牍库。” “王彦带三十人,去看住李清彦私宅,不准任何人出入。” “徐铁你留在这,这五人一招供马上把东西呈给我。” “其余人,和我一块去抓李清彦归案!动作都快点,快跑跟上!” 哗哗—— 百余衙役,一涌而出,踏着急切的脚步离开。 赵烨看得发呆。 啪! “好家伙。”赵烨一拍脑门:“年轻人就是精力好,咱们也跟上!” ------------ 第187章 鸿运齐天之人 六皇子立嗣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来。 昭告天下的告示上,赫然便有那耀眼的功绩:彻以皇嗣之身,领甲三百入河东,假以周角之名,号河东之众,一举荡贼,遂得河东太平。 大宗正言:其德其行,当为天下表。 天子亲笔朱批盛赞:其志坚刚,心系国家万民,方能践难踏险,以人力逆天时,成此不世之奇功。 雒京大震,天下亦将哗然! 争论许久,谜底终是揭露,竟是这般。 “沧海横流,六皇子才是真英雄!” 千言万语,都汇成了这一句话。 “那五皇子呢?” 紧跟而来的,便是此言。 “还用说么?就在不久前,今天天亮时候,城里还在传他招降的周角。” “甚至传出话来,说六皇子勾结了河东贼。” “窃天之功,反诬六皇子,欲置五皇子于死地,此人当……” “嘘!慎言!他可是皇子,乱说不得!” 屡经反复,却得到一个罪孽更重的结论。 舆潮对周明的期盼只有一个: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李清彦就在这骇然骂声中,登上了云台。 纸书也好、竹简也罢,都是极易损毁的。 所以,被认为有传世资格的经典,便会烙在石刻上,以传万古。 哪怕战乱,只要不是有意捣毁,这玩意就能一直长存。 本朝高皇帝建国时,特建云台一座,将古之圣贤所留石刻全数搬来立其上,以供天下读书人瞻仰、抄写。 自此后,每当出现影响力巨大的鸿儒时,便会被邀请登云台刻经。 此经传后世、广惠天下读书人,被视为无量功德。 当然,不是谁都有资格的。 而李清彦,正好有。 读书时,他便是天下共知的儒门天才,后来儒法皆修,加冠之年便无人可为其师。 二十一岁时制《儒经校本》,教天下人该怎么学儒,书出天下惊; 二十三岁时参与修订《大夏法典》,两年时间,完善、补充、修改法典三十七册,当年便被开始推行。 二十五岁入职太学,任太学博士。 二十八岁创儒法学派,讲究仁法并举,提出取义需不轻法,成为儒法祖师。 三十岁挂职而去,游学天下,足迹遍布十一州,广收弟子。 后来每到一处,当地郡守、大族、世家出城相迎,为其兴建讲学祠…… 可以说,整个大夏律法界,都是拿着他写的教科书大的。 这样一尊神,你说他有没有资格刻经? 因天下之请,天子都七次下诏,邀他往云台刻经,以传后世,以立言、立功! 言不必说,他的著书立说早已遍布天下。 立功也有,他主持的律法修订现在天下通用。 至于立德,至少在绝大多数读书人眼里,李清彦此前几乎是完人。 如果再让石刻度个金身,那就没差了。 李清彦一直拒绝,谦虚的说自己尚有距离。 但有不少官员在揣测——这家伙憋着不用,估计想等个冲击三公的机会! 今日用了,不是用来求进,而是求全。 “是李公!” 登上云台的李清彦,吸引了周围学子的注意。 朝中站队,谁是谁的人,这种事层面太高,寻常人知道的肯定不多。 偶有天宫揭开一角,凡人一窥当中景,也是充满着迷雾。 正因为看不清,所以阴谋论大有市场。 如今,大家只是知道周明该死。 李清彦在当中涉入多深,他们多数是不清楚的。 故而,那些或瞻仰石刻、或正在抄写的学子,纷纷聚来,面色崇敬,异常激动。 “跟在他身边的是……玉堂公子!” “蜀中灿星!我终于见着他了!” “果然丰神俊朗,目若明星,真乃人杰。” “速与之攀谈!若能与他相识,必可广开人际。” “你去吧……我就……” 许多人心生向往,但只有家世过人的,才敢鼓起勇气走到丁玉堂对面。 天下皆知,此人目前虽是白身,但出入达官世家府邸,从山里一直走到京里。 不是不当官,而是可选太多,任由其挑! 现在,估计还在挑拣着呢!……有句话说的不错,这就叫命里有官! 众人交谈之间,皆是羡慕语气。 而内心深处,却又藏着一股其他意味…… 面对前来攀谈者,丁玉堂都笑容以待,使人如沐春风。 他话很少,多是聆听,时而点头微笑,用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对方,或回报以观众。 围观学子们自觉黯然:对方确实极具风采,有过人之处。 再次享受到这种中兴朋友的感觉,丁玉堂慌张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感受了自己的主场。 他的信心以百倍充沛起来。 是!世人说的一点不假,我天生命里有官,是鸿运齐天之人! 我如此得人望,如璀璨之星,六皇子还敢杀我不成? 他要是动了我,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有人忍不住开口:“李公,您是要刻石传经吗?” 李清彦望着说话的年轻学子,慈善一笑:“是。” 那学子宛如疯了,立即转身大叫:“李公刻石,要传经文于世了!” “李公刻石了!” 云台上下,登时轰动。 回到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李清彦也变得平和下来:“玉堂,替我研磨。” 石刻,自然不能拿个凿子就往上敲,那是工匠的活。 “是。” 丁玉堂点头,笑容愈浓。 身后的学子们,一个个都羡慕的不行。 圣贤题壁,就连在旁研磨的人,都跟着开光——白嫖青史留名! 他们很快搬来矮桌小凳,扑开纸张,备好笔墨。 没法留名青史,但可以抄下第一手的经典,留传后人。 将来数代之后,自己的后辈也能捧着这本书吹嘘。 两人背后端坐的学子愈来愈多,仰头望着,如瞻神明。 下方,还有许多人拥着上来,直到坐满后,人们只能挤在门口。 目睹这一盛况。 这是读书人绝对的盛况。 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而无征兆。 依常理,李清彦这个级别的鸿儒巨宗,天子是会亲自到场的,五湖四海的大儒名士是会齐聚于此的。 后辈之中,顶多只有皇子,再挑些大世家子、各州郡最为顶尖的学子,才有资格入座。 ——咚咚! 神圣之地,突然被一阵尖锐的铜锣声打破。 大批衙役和绣衣拨开人群。 徐岩亲自敲锣,和赵烨各立一旁。 学子儒生们又惊又怒:“你们做什么!?” “粗鲁之人,何以来此!” “坏了刻石大典,叫你们臭名万载!” 两人还没开口,便被儒生们先声夺人。 赵烨当场头大。 奉名之世,必是舆论相对宽松的,谁也不想得罪这群喷子,背负一身骂名。 当年就有一名宦官骂名背的太多,天子都没办法,被迫将其遣送回乡。 结果,人到半路,被愤怒的人群当场打死。 天子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种事,徐岩经验还稍足些。 咚! 他又猛地一锤铜锣: “肃静!” “六皇子到——” 周彻走了出来。 金冠黄袍,腰悬九歌,器宇轩昂。 人群为之一寂。 对于这位建不世奇功,被誉为天下之表的皇嗣,学子们也是满怀敬意。 其余的姑且不论,毕竟他是皇子,他有机会咱没有——就单一个深入敌后、举三百之众抗十面之贼的胆魄。 给你机会,你敢吗? 丁玉堂研墨的手微微一抖:“大人……” 李清彦无比平静,眼中只有他的石刻:“安心研墨,他就是要办案,也要等我将经传完。” 儒学至高,法学治世,即便是天子登基,也要去参拜圣贤。 传经于后世,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 莫说是周彻,便是天子来了,这时候也不可能以办案为借口打断自己。 来者,要么瞻仰、要么等候……要么,论道! 可论道,他一个只会轻身弄险的匹夫皇子,也配在自己儒法宗师面前论道? 而待自己传完,或可比肩圣贤——得了自己好处的天下读书人,又会怎样评价对自己下手的人呢? 陷害圣贤! 这样的阴谋论一旦背上,就不是那么容易卸下来得了。 “殿下,我直接把证人带上来?”徐岩问。 “不急。” 周彻笑着摇头,举步向前,忽然发问: “敢问李公,治天下,是当先重儒、还是先重法?” ------------ 第188章 何以如此,又凭何如此! 周彻没有上来就动武,更没有嚷嚷着要抓人。 这使得学子们大松一口气! 六殿下是来求学论道的,那再好不过! 倘若他要坏了规矩,自己等人不喷他吧,又误了功在千秋的传经之事。 喷他吧,他毕竟是位英雄皇子,有道德负担。 “有弥天之勇,更兼好学重士,六殿下果有人君气度!” 儒生们非但不反感,反而愈发欢喜。 周彻的参与,势必会让今日更精彩。 同样,李清彦,避无可避! 而李清彦也无愧名声,他没有来一句‘儒法并行’敷衍周彻,而是给出了更具体的说法: “儒为道、为骨,法为术、为皮。” “儒是路之所向,法为行路之法。” “所谓儒治,即为‘德治’与‘礼治’,以达到民有德、上下有序、尊卑有礼,举世皆和的最终目的。” “所谓法治,即以赏罚维持‘法’之权威,以严刑惩治维持秩序,使民不敢不法。” “法太重则无情,官民生怨;儒太重则至性,行事无度,皆有碍天下。” “故我言,法为儒之基,儒为法之尊,此所谓儒法也。” 这一番解析,没有任何敷衍。 因为他只要敷衍,敷衍的便不只是周彻,还有场中学子,还有天下人——更有他自己的专业! 儒法之论,自古有之,许多儒生学生无人引导,困顿于此多年。 今得李清彦此言,犹如醍醐灌顶,面露狂喜之色。 名师一言,胜读十年! “原来如此。”周彻有恍然状,又道:“依我朝例,举孝廉之制,属儒治、还是法治?” “孝廉制度为太祖高皇帝所创,乃高皇帝仁义治世之典,开三百载读书人之先路,亦为天下忠孝者之所向,自是儒治。”李清彦笑道:“这是很基础的,殿下幼时不曾学过么?” “而后渐成制度,凡我朝命官,都由孝廉出;各府衙之吏,也以孝廉为模,或忠孝闻名一方、或有过人之能,方由主官举而为吏,是么?”周彻反问。 李清彦颔首:“能举一反三,殿下进步神速。”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传他成了周彻‘儒法之师’了。 但周彻并不着急,紧接着又丢出一个问题:“先有太祖之儒治,而后由此成制度,转为法治——如此,儒大于法,是么?” 李清彦摇头笑道:“此早有定论,天下皆知之理。” 本朝儒学为尊,儒术又称百家之宗。 “我认为不然。”周彻又自己否定了。 “殿下有高见?” “有!”周彻点头,道:“我举一例:雒京夜行。” “城中有宵禁时,有夜行者,此儒不究其德、法却究其罪,法究儒之未究。” “而方才李公自己也言‘法为儒之基’,足可见涉事之时,法也能大于儒的。” 李清彦一直平静的神情,猛然生变。 短短数句,周彻先从懵懂发问、再到颇具思考,而后又一步跨出,话语中锋芒已现了! 其余学子亦在沉思…… “儒法之道,李公便是此中权威。”丁玉堂则嗤笑,道:“殿下虽是皇嗣,但天子尚需敬重师长。” “殿下既要请教,就要有请教的态度。” “然!” 周彻朗笑一声,冲李清彦一躬身:“我心有两疑而难解,正求问不得。” “恰逢李公在此传经,您既是学中泰斗,又是执法之尊,想来再清楚不过。” 李清彦握笔的手震了震:“殿下请问吧。” “第一疑,便是此人——”周彻抬手一指,落在丁玉堂脸上。 四处立时一片哗然。 丁玉堂愣了一下,而后恼怒道:“殿下,这里是传经之所,于此相互攻讦,有误千秋之功!” “殿下何曾攻讦你了?” 徐岩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一名瘦弱的书生,晃着空荡荡的袖子走了出来——马逾韩! “殿下说于你有疑难不解,而不是说你犯罪了,你慌什么?” “李公若能解皇嗣之疑难,更能彰显其儒法之造诣——于云台点化皇嗣,这难道不是一件大益吗?” 人说半桶水,丁玉堂连半桶水都没有,拿什么和马逾韩这种一考一个太学第一的顶级学霸比? 立时无声。 其余人便是有心帮腔,也找不到这话的漏洞。 周彻便直接开口:“此人生于山野,以牧牛为生,偶遇一画师入蜀,侥幸得缘,竟被奉为天人! 从而入县寺、进郡府、跨州入京,出入世家之宴,往来公卿之府! 其人未曾举孝廉、未曾入太学、亦未闻有什么孝义之举、更未闻有什么过人之识。 如此人物,郡县之任、命官之身、公卿之府宰!竟任由其挑拣,官身禄位,唾手可得! 敢问李公,他是凭法依制得位、还是凭德有功进身? 亦或者说,就凭他鸿运齐天!?” 言到此处,周彻声烈,神态愤慨,手指着云台诸多儒生学子:“他这样的人能当官,那这些莘莘学子又算什么? 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寒窗苦读,尚不如一双所谓生辉明目? 勤恳谨慎、以求礼法不悖、忠孝两全,到头来不如他在蜀中放牛、卖脸求生?! 敢问李公,这是轻法,还是践礼? 是当法究,还是当儒究!?” 云台之上,俱是儒生学子,闻言哄然! 读书读书,读了一辈子书,为的是什么? 不过就是为了当官,为了吃上一碗国家饭! 由此自小学到大,先在乡里争,后在州郡争,最后来到天下争! 天下读书者几何?天下为官者有几何? 可谓千军万马覆阵至,方得几人脱!? 倘若学识不如人,他们甘拜下风,只能自愧才华不如人、天赋不如人、勤恳不如人! 可这样一位……既无学识、又无品德、不曾举孝廉、也不曾通过策试,就凭一双眼、一张脸就能当官? 那我这些年苦读算什么? 砰! 有学子忽然起身,他眼睛通红,苍凉大笑,却是涕泪齐下: “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 “孝廉我是争不过你们的,一郡一名额,都是达官世家子,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人家?” “读书十六载,不敢有丝毫松懈,到头来竟不如这样一个人。” “何其不公,又何其不甘啊!” 他猛然举起抄写石刻用的桌案,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大不敬的指着李清彦和丁玉堂: “李公,你告诉我。” “何以如此,又凭何如此!” 砰砰! 一声声响,一道道人影立起。 原先的瞻仰的态度,不敢侵犯的光辉,瞬间破碎。 他们齐声质问: “何以如此,又凭何如此!” ------------ 第189章 但求吾剑诛恶尽,岂惧暴名哉! 他们所瞻仰的、他们敬若神明的、制定法律规则的人、帝国法制至高的主宰,竟是践踏他们的恶行者! 周彻以皇子之身替他们揭开了血淋淋的现实,替他们吼出了不甘。 这些憋屈的读书人终于爆发,将一切为了前途的伪装撕的粉碎! 他们不是不知道深层次的道理,而是不愿去知道,欺人更欺己——以此安慰自己,给自己内心留下那一丁点希望。 他们也明悟过来,在这云台上,看似是自己人的李清彦和丁玉堂,实则是侵犯自己的人。 而天生皇室、容易被舆论针对的六皇子,反而是来替自己讨要公道的。 论道的结果已经不重要,因为舆论的矛头已经指向了李清彦! 面对这种诘问,丁玉堂完全慌神了。 他面色苍白,无助地望着李清彦。 李清彦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所以,他现在只是白身。” “殿下与诸位方才所言,我也早早意识到了,故让他解去身上官职。” “往后,如他不能举孝廉、过策试,也不会任用为官吏。” 周彻大笑一声:“只是如此么?” “当是如此。”李清彦点头,对周彻道:“依我朝律,现任官吏不符任职要求的,即刻撤职,索回所领俸禄。” “我没有领俸禄!”丁玉堂立马道:“在蜀中拿了两个月,也是立时捐回郡所了!” 他不是对钱不感兴趣,而是以此博取更大的名。 反正,幕后给他送钱的人多了去了。 “呵!” 周彻冷笑一声:“不错,依法制,此人只需辞去官身,并不录用即可。” “但若依儒制,此人之罪,万死难赎!” 丁玉堂一听,吓得仓皇大叫:“六皇子!我无大罪,更不至死……你身为皇嗣,难道要以此为借口杀我吗?” “杀你?!”周彻大笑震天,目光如刀:“告诉你,我不止要杀你,我还要将你千刀万剐! 将你血肉片成血礼,赠予天下读书人! 将你尸骨悬于云台下,以警后来人!” “你……你……”丁玉堂不知该如何应对,喉咙发硬:“李公……” “殿下之言太过了。”李清彦反驳:“失仁失德,何言儒治?” “过吗?” 周彻扶刀迫近,厉声道:“在你们眼里,只多他这一个官,朝廷多发一份俸禄罢了。 可在我眼中,此獠逾制登位,使上下诸官视我高皇帝祖制如无物,如不严惩,何以告慰太祖高皇帝? 他看似只挤占一名儒生官路,可他挤落的是天下书生的志气,使天下读书人丧志于己、失望于国! 俸禄事小,逾制事大;一官位可容,天下志不可失! 此端一开,蜀中放牛的能当官,西凉牧马的行不行?荆州放船的、江东捕鱼的、青州赶海的、西南山里吆喝的、东北雪中浪荡的,哪个不行!? 倘若如此,要读书作甚?要学礼作甚?要孝廉、要太学、要策试作甚?! 李公,如你这般,是不是还可以问:要天子作甚、要我太祖高皇帝做甚!?” 李清彦瞬间变色,高声道:“我绝无此意!殿下你是在曲解!”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此意,但你就是如此行!”周彻驳斥回去:“方才你说,儒法共治之所求,是使民有德、天下皆和。 可丁玉堂这样禽兽,侵食官俸不说,还敢觊觎殿陛之间!这如何使民有德、天下和? 今日不杀丁玉堂,来日举目皆是丁玉堂! 此人之存,是毁我大夏根基、是侮我儒家之善治、是堕我天下之德风!” 铿! 九歌出鞘。 周彻满身杀意,将丁玉堂笼罩。 丁玉堂浑身颤抖,不断后退:“李公……李师……救我。” 李清彦刚想开口,此前最先开口的儒生忽然喊道:“此贼当诛,请殿下代天下人诛之!” 儒生们齐声响应:“此贼当诛,请殿下代天下人诛之!” 李清彦面色愈发惨白。 刚到嘴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周彻冷笑着看向他:“李公,无话可说了是么?” “以儒治,丁玉堂必死,谁也救不了他。” “但以法治,人死之前,诸罪都需清算——徐岩!” 徐岩即刻会意,将李费二人推出。 “陛下有旨,命我等清查此前有人恶推舆潮、陷害忠良一案。” “你二人既是推手,老实交代,天子会降下仁慈的。” 在这里,赵烨便代表了宫里的态度,他也开口了。 李费两人自然配合,一五一十将丁玉堂卖的一干二净。 “他还说,上头有公卿开路!”李丰道。 此言即出,云台上的目光再次笼到李清彦身上。 公是哪个尚未可知,卿不就在眼前吗? 李清彦如芒在背,身体都有些发僵。 丁玉堂彻底崩溃,瘫坐在地,眼泪因恐惧不断滚落。 周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交代清楚吧。” 丁玉堂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殿下,我要是交代,能不死吗?” “不能。”周彻摇头,道:“我已说过,你今日必死,还将千刀万剐。” “但如果你交代,我准你先死再剐。” “你若不交代,我叫你剐尽千刀再死!” “啊!”丁玉堂吓得大叫,整个人瘫在那抽搐。 李清彦见之不忍,将老眼闭上,颤声道:“殿下,您毕竟是皇嗣,对待您的子民可稍作宽容,报以仁慈之念,何必要行如此暴虐之举呢?” “仁慈是留给良善之人的,对恶人仁慈,便是对善人暴虐。” 周彻摇头:“你无非是想给我扣上一个暴虐的帽子,使我大失人望。” “那你对我所知太少、在座的对我也所知太少了。” “剐这样一个人算得了什么?我入河东,斩下的贼头何止万级?!” “郭氏父子,俱让我分尸断首、腌了头颅传号全郡!” “倘若这些都算暴虐,这个罪名我便担了吧!” “但求吾剑诛恶尽,岂惧暴名哉!?” ------------ 第190章 生而有罪,死则立功,何以求活? 李清彦立时无言。 围观学子,纷纷叫起好来。 儒家本就不讲究无限度的宽容。 圣人怎么说的? 以直报怨! ——谁对你不好,那就直接打他一顿。 丁玉堂屈服了,毫无心理负担地道:“是李公让我做的。” 李清彦猛地低头,难以置信的望着地上的人。 眼中没有愤怒,唯有刻苦的痛。 丁玉堂说道:“他们是在五皇子府中商议好的,由五皇子主导,李公以及前兵曹尚书曹正安排人手。” “我联络了李费等大族,许宁楼则去唆使动太学中人……” 卖的一干二净。 “他倒是实诚。”徐岩不禁笑了。 “不读诗书,不知礼义,又无功业之心,甚至连养活自身的生产也不愿从事。”马逾韩语气淡漠,透露着最高层次的鄙夷:“这样来的人,又哪有骨气和气节可言呢?” “极是!”徐岩颔首,非常认同:“说到底,终究是一个未服王化的山野蛮夷。” “写下来。”周彻道。 丁玉堂拿起笔,手直哆嗦,而后仰头哭道:“我只能口述。” “我来替你写。”徐岩道。 “我来吧。”赵烨拦住了他。 徐岩是周彻的人,他代表天子,所书更具公信。 周彻望着他,微微点头。 于是,丁玉堂再次复述一遍,细节到连李清彦亲自将他送上马车这种话都讲了。 赵烨写好,让他画押,他也不敢再抵抗。 他心知必死,人已陷入极大恐惧中,靠着石刻哆嗦个不停。 周彻继续问:“自你发迹,经由哪些郡县衙门,长官是谁,哪个任用的你,都写下来。” 丁玉堂已经哭不出来了,抽泣不止:“殿……殿下……我愿意配合……您……您开开恩。” “嗯!?” 周彻头颅一转,目放凶光:“来人,去寻刑师来,准备凌迟!” “我说!我都说!” 丁玉堂瞬间屈服。 李清彦已失势,帝国律法最高权落到了徐岩身上。 再加上还有舆论支持,周彻堂堂皇嗣,剐个他跟片头猪有什么区别? “先找到我们的是当地县长,他与郡丞关系亲近。” “那郡丞说,本地人才凋零,出不得读书人,更难有大人物,说我或有希望,可以走通上面。” “他赠了一套房子,又送我去上面打通关系。” “州里别驾(州刺史副手,州二把手)见此后,对我甚是赏识……” 再然后,他入京,辗转认识了李清彦。 赵烨一一记录。 徐岩也拿了纸笔。 他只挑重点写:丁玉堂没念出一个人名,他就将其抄录下来。 等到丁玉堂说完,他回过头:“完了?” “是……” 徐岩将纸叠好,招手呼来一人:“去案牍库……” 他打算先把这些人摸透。 再差几个衙役,从雒京赶到蜀地去,等到命令一下,立即捉人。 效率高、防逃跑——还是李清彦教得好。 “还有!他还隐瞒了!”李丰当即喊道。 丁玉堂像是已在水中的人,忽被人将头颅按下水中,登时惊恐大叫:“我没有!” “有!你还卖屁股了!”李丰道:“你说过,说那个郡丞就是与你春风一度后,便铁了心要将你推上去!” 丁玉堂虽然是个卖牛娃,但也知道这种事丢人,立即连连否认。 毕竟这种事哪有证据? 拿不出证据,也只是路边谣传罢了。 但周彻是什么人? 他是连自己进没进去都能证明的人。 稍作思考后,他吩咐道:“去章台,找个娈童头子来。” “等人来了,将他裤子扒了,卖没卖,一眼即知。” 我靠……云台上的儒生们惊呆了。 都说六殿下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很有东西啊。 这种办法都想的出来……徐岩也佩服得很,殿下若来查案,绝对也是把业绩好手。 丁玉堂崩了:“我说!我全都说!” 他报出了许多人名。 最后一个,属于李清彦。 ——哗! 哗然声、惊异古怪的目光,全数落到李清彦身上。 这就叫德高望重? 欣赏年轻人,你就是这么欣赏的? 而被欣赏的年轻人,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 “哈哈哈——” 李清彦忽然大笑起来。 泪水自眼角滑落。 他望着地上的丁玉堂,眼中满是失望、心伤还有悔恨。 我怎会喜欢上如此浅薄之人! 他将笔往地上一掷,道:“六皇子,你赢了!” “不急。”周彻道:“依本朝律,好男风虽不提倡,但并不违法。” “李公权色交易,确实有失职之处……还是处置了此人再说吧!” 他提着剑,走向丁玉堂。 “殿下饶命!”丁玉堂往后缩着,极度恐惧下,屎尿齐流,污了石刻。 周彻摇头,目光坚定: “杀你,是为读书人出这口不屈之愤。” “杀你,是为正这天下不正之风。” “杀你,是告诉天下人,你这条路走不通。” “谁敢走,我必仗刀剑——斩之!” 斩之脱口,剑亦斩下。 腥血一抹,泼在石刻上。 周彻抖去剑上血花:“你生而有罪,死则立功,何以求活?” “拖下去,剐了!” 两名武士上来,拽着尸身便往下走。 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丁玉堂依旧睁着两眼,满脸惶恐和畏惧。 一个笑话,被捧到了不属于他的高度,也终究付出了他难以承受的代价。 云台上,刹时欢呼如雷。 李清彦望着那抹血,笑意复杂:“古往今来,石刻烙下多少经典传世,以血污石,也是头一遭了吧?” “依我看,这石刻上的血,比写上百篇经典还管用。”马逾韩发声。 李清彦看着他。 这张脸很熟悉,但具体是谁,他已记不太清了。 他是凌步龙阁的天下律法主宰,而马逾韩不过一穷书生罢了,哪能入他法眼呢? “李公看来是彻底将我忘了。” “忘了。” “可我没有忘!”马逾韩向前走出:“当年我从太学毕业,供职于廷尉府,因向你检举贺长林,反被你们以诬告上官的名义下狱。” “如不是徐岩相救,我早已死在牢中!” 云台之上,儒生共睹,这是马逾韩极好的机会——洗去犯罪记录的好机会。 他终究不是武人,不能靠战场立功,蹲过大狱可能会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虽不成文,但本朝一般而言——凡入狱之文人,不入公卿之位。 其实,马逾韩对此并不在乎,但周彻却坚持要他来,哪怕他还有伤在身。 李清彦可不是丁玉堂,你说什么他便认什么。 公卿地位太高了,享有极高程度的豁免权。 要杀一位九卿,严格按照程序来办,需要天子下诏、三公协同、司隶校尉查办,而后告天下,方得行刑。 为什么? 因为三公九卿不只是大官,也是当世道德典范,你们上层选出来的贤人。 一刀宰了,都不给天下人解释一下? 那到底是他不贤,还是你们在害贤啊? 故而,能入公卿者如凤毛麟角,一般也不会处置公卿。 九卿有什么事,退了吧,留个体面! 三公有什么事,报个天灾吧,某某处地震,我愿弃官以挡天灾,更是体面得不行! 这种历经官场、尤其是判罚过无数人性命的廷尉卿,是绝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一切抗争抗辩,都是有价值的。 “贺长林已死,任由你空口诬告便是了。”李清彦落寞一笑:“我已失势,向我身上泼脏水,会是什么难事吗?” “羁押马逾韩入狱的记录,在案牍库内。”徐岩道。 “诬告上官,不该羁押么?”李清彦十分清楚流程,咬住马逾韩是诬告便是。 “己亥年春,二月初七,贺长林收受城北花月勾栏银五千两,遮掩打杀清倌人一案。被害人尚有家属,自扬州赶来,被贺长林勾结地方下狱……案牍二层七室卷一百四十六,可见端倪。” “四月十六,城南席氏赌场生事,打伤赢钱赌客,将钱夺回。担心其报复,贿赂贺长林银一千五百两,给这赌客判了流放罪……” “十月……” “十二月……” “辛丑年……” 马逾韩立在那,任由风吹袖管,他自平静背着。 年月日,伤人罪具体到出事的时辰。 判罚的是哪一卷卷宗,放在哪一层、哪一架、哪一栏,仿佛自他眼前飘过。 时隔多年,说的清清楚楚,绝无纰漏。 云台上的儒生学子们,听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只觉浑身一麻,肃然起敬! 好好好! 这书你一个人抱着读吧。 谁读得过你啊?! ------------ 第191章 逼杀廷尉卿 “这脑子咋长得。” 许破奴直挠头。 他们几人也来了,只不过这种事参与不进来,只在入口处负责安全和看热闹工作。 “都在么?”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响起一道温和之声。 众人回头,看清来人时,慌忙俯身行礼:“皇甫小姐!” 不错,来的正是皇甫韵。 金氏人手送到后,金虎彻底屈服,她便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此前她寸步不能离开河东,是因为破碎的河东内部,充斥了太多力量。 没有可靠的人坐镇,周彻担心容易被撑破,从而漏洞百出,甚至脱离自己掌控了。 现在,一切都已坦白,河东彻底重归王化。 各大家族、盐场、沈氏循规发展,李氏也不可能再起其他念头。 更不要说,上面还有新任郡守陈知兵看着——河东离不得人,一出宫门,领了印绶后,便被天子和周彻催着去上任了。 她换了一身白色裙袍,英气中平添一份淡雅。 端庄的脸上挂着淡然笑意,轻轻点头:“嗯,诸位辛苦了。也恭贺你们,终脱昔日身,来日前路无量。” 话说的委婉,昔日身不就是贼身? 贾道等人连忙道:“多亏了殿下和您,我等方得新生!” 几人门清,这位是六皇子府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盖越,带他过去。”皇甫韵吩咐道。 “是。”盖越一拍金虎肩膀:“金老板,走吧!” “交给我!” 金虎点头,走进场中,见了周彻,二话不说,跪地磕头便拜: “六殿下,草民金虎,有要事向您告发!” 马逾韩还未能应对,金虎又来了。 相对于马逾韩,金虎这胜在数量庞大,且保留了许多直接证据。 这么些年,李清彦全族的花销用度,还有金虎代为处理的人事。 在金虎的告发中,频率出现极高的还有一句话: “应五皇子要求……” 内容太多了,他自己也早已写好了,念都念不及。 赵烨在旁,听得吃惊,喝道:“事关皇子,诬告可是重罪!” “纵有包天之胆,也不敢诬告皇子!”金虎道。 李清彦望着他,忽然一声冷笑:“六殿下真是好手段!” “先将金虎困住,又让徐岩拿下了五大掌柜,想来金氏已经被你握在了手中吧?” “金老板,你若是迫不得已,为势所屈,可将实情道出。” 李清彦长叹一声,手指四处:“我已势微,虽救不得你,但天下人可救你!” 围观的儒生只想说:瓜不嫌多! 如果再补一句,那就是:又有五皇子! 皇甫韵走了过来,淡然道:“金虎,既然他有要求,你便如实说吧。” “是!”金虎点头,牙一咬:“不错,当年我金氏确实是为五皇子卖命,但那都是你们逼的!” “五皇子先差人诱使逼迫我们造甲,你又安排廷尉府的人手入场,以灭族之罪为要挟,逼迫我金氏就范。” “举族上下,系绳于颈,委身待命!” “这便是你这位廷尉卿做的事,也是五皇子的御人之道!” 云台上,儒生学子们已不可制,轰动愈然。 金虎依旧双膝着地,两手抱拳:“蒙六殿下不计前嫌,先助我族人脱离五皇子掌控,我金虎方能在天下人面前,将实情道出!” 哗! 赵烨站了起来,抖着手上的罪状:“你可敢画押?” “当着赵公的面,不敢有半点虚话,如何不敢?”金虎很痛快的按了手印,而后冲着赵烨一磕头。 当头颅抬起时,已满面是泪,他哭诉道:“金氏实在是被迫相从,心有万般无奈,却无开口之机。 愿赵公明呈陛下,能赎我等罪,予我金氏一条活路。” 赵烨没有给承诺,也不敢给承诺。 但周彻却开口了,道:“既然造甲非你们本愿,是有人故意设局,待查明验证后,父皇仁慈,自有宽恕。” 周彻的话没有最终效率。 但他此言却是给天子做了个好,树立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君王形象——你是被我儿子设局陷害的,我不会追究你。 天子会反对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金虎大喜,连连磕头:“谢陛下!谢殿下!” “家中分文不存,所耗金银如山。” “李公,你就是这样当清官的?” “制定规则给天下人用,书就律法为天下人法,目的就是让自己安然绕过?” “他人不法身死,你实不法却合法,这便是所谓儒法之道?” 哂笑时,周彻忽然色变,厉声喝道: “李清彦!枉你熟读圣贤之作,备受皇恩,身担重任,为庙堂之公卿、儒学之宗师! 却暗行不法,欺名盗世,专为苟且之事,实在是人面兽心、虚伪至极! 如你这般人,又何来面目云台刻经呢? 你登此处,是玷污云台、玷污在此传经的诸位先贤、是辜负太祖高皇帝的一片崇儒向法之心! 更是遗祸后世,自取其辱!” 李清彦身体一抖,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周围的目光,从最先的瞻仰崇敬,到后来的失望冷漠,再到此刻的讥讽和仇恨。 这些目光,于李清彦而言,比千刀万剐还要痛! 恰在这时,入口处又一阵拥挤,但见旗帜招展,似有宫廷来人。 李清彦心头微动,泛起些许希望:难道天子仁慈,念我苦劳,特来给我一个体面退场? 来的确实是宫里人——张辩。 也确实是天子授意来的。 他侧开身子,道:“今日云台上是大事,当有史官详细录下,以警后来人。” 身后,跟着太史令领着从属笔纂和学生十数人。 太史令向李清彦一施礼:“李公,录史多取自他人口,今日难得能见本人。您能将此中事,复述一遍于我听吗?” 李清彦呆滞原地。 骤然一声大叫,猛地撞向石刻。 鲜血迸溅,惨死当场! ------------ 第192章 一念仁心动 立一皇嗣、废一皇嗣,在早晨。 九卿殒命,在上午时分。 今日的雒京人民实在太幸福了。 午饭都还没吃,一睁眼就连吃两个大瓜。 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周明便顾不得避嫌,再次来到司空王宸府邸。 “王公……如今该怎么做?”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 周明回去心理疏导工作还没做完呢,没想到新的一击便来的这么快。 早上干翻自己,上午逼死李清彦……老六你真就这么急? 这一次会面,王宸沉默了许久。 见王宸不语,周明脸色愈白:“王公……” “哎。”王宸叹了一口气:“杀气烈烈啊。” “王公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能不能争一争这个廷尉卿的位置?”周明问道。 一旦廷尉府落到周彻手里,再加上河东又捏在对方手上,到时候——河东负责拿证据,廷尉府负责盖章,他周明唯一的活路,只能靠王宸这位三公死保了。 大宗正属司空领,到时候面对老六的疯狂攻击,也只有靠司空硬抗、大宗正不点头,设法全自己一条性命了。 何其悲惨? “争是可以争的,但殿下也清楚,徐岩风头正盛。”王宸沉着眉头。 周明立即道:“王公子不行么?” 侍立在旁的王谏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就差站出来应诺。 想到父亲的叮嘱,他又生生忍住…… “我只此一子,也有心扶持他。”王宸苦笑:“奈何其学识与能力皆平平,恐难当此任。” 闻言,周明也沉默了,一屁股坐了回去。 良久,他站起身来,向王宸拱手告辞。 “殿下不要太担心。” “给老臣一些时间,必有应对之法。” 王宸送到门口,又让王谏乘马,护送周明回去。 车上,周明仰在座垫上,紧闭双目。 江撼龙有些担心:“殿下……” “去,将王公子唤进来。”周明道。 “是。” 片刻,王谏入车,持礼参拜。 周明并没有什么话交代他,而是在他面前,提笔书文。 许久,他将笔搁下。 取印盖上,又按了手印。 叠好,交给王谏,笑道:“有劳王公子多等了。” “殿下言重!”王谏惶恐,双手接过,心有疑惑:“这信……” “替我转呈王公。”周明笑意苍白:“送到这就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好……” 王谏揣着信离开,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将东西呈给王宸。 王宸看后,笑道:“可以了,你准备准备,明日朝议,我会举你为九卿。” “当真吗!?”王谏欣喜若狂。 他贵为并州第一世家司空王宸唯一嫡子,却一直没能在官场上得以展翅,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憋屈。 这些年,他父亲一直压着他。 只是让他做一些读书、拜访名人名师的活。 了不起,哪里有灾情的时候,搞一场名人募捐,而后去主持赈灾。 他搞不懂,甚至屡次和父亲发脾气,换来的只有禁闭。 如今,这种压制终于解除了,而且一步即九卿! 不过这又如何? 当年颍川有个名族名士,百日三迁,从草民直登三公,名震史册。 自己王氏比起他家可强的多了,养望二十年,做一任九卿又如何? 他满怀好奇,将周明写的东西看了一遍,立时大骇:“父亲……这样的东西,是我们能捏在手里的吗?”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还算不错,我这些年的心思总算没白废。”王宸难得欣慰,笑道:“他一日不为君,这东西便能让他不背弃我王氏。” “可哪日他真成了天子,要么做我王氏傀儡,要么就是我王氏灭族。” “那我们扶他意义何在?”王谏手一抖,直接将东西丢了出去:“您要这东西做什么!” 王宸瞥了儿子一眼,弯腰捡起、叠好、藏于袖袋中:“你再去寻他,让他今晚上去见一人。” “谁?” “大皇子。” 王谏还有些懵懂,盯着父亲的袖口:“父亲,那东西……” “快去!”王宸喝道:“你要是比我更清楚,我用得着压你这些年么?” 王谏不敢再言,迅速离去。 王宸呼来管家:“备车,太尉府。” “是!” 落夜前,大皇子府邸,周明登门。 周元有些惊讶:“怎得五弟清闲,来我这里?” 周明黯然:“我已被废,大兄也容不得我吗?” “兄弟之间,说这话做什么!”周元立即正色,邀他入座,又道:“还没用饭吧?你我这些年,也没能好好吃顿饭了。” “你且坐着,我去差人将老三也请来。” “不用了。”周明拒绝,叹道:“大兄,就你我二人吧。” 大皇子一愣,随即点头:“好。” 不久后,菜肴呈上,大皇子妃也亲自出来,陪周明饮了一杯,以示礼敬。 等大皇子妃退下,周明酒亦下肚,其人悲伤难抑,眼泪滚落:“时至今日,也就大兄你会拿我当个人看了。” 大皇子周元叹气:“你们此前斗的那般激烈,我是劝过和的。可你和老二铁了心要对付老六,时至今日……”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摇头。 “悔不听大兄之言。” 周明忽然离席,拜倒在地:“弟已至末路,望大兄垂怜,救我一命!” “你别这样!”周元连忙过来扶他:“此前我未能帮上老六,如今出手助你,只怕失了公允。” 周明跪而不起,抬头泪眼看着他:“大兄,老六如今风头无两,而我是已败之人,如何能与他再争锋?” “我所求不多,只愿保住一条性命,让老六不再追究,便心满意足了!” 周元满脸为难。 “大兄!”周明趁热打铁:“您若不搭救,我必死无疑。你对老六不了解,他是一个能除根绝不留情之人……与其如李清彦般被羞辱至死,不如就此了结!” 说着,猛地起身,撞向凉亭石柱。 “皇弟!” 周元赶紧抱住他,叹道:“只此一次,我只保住你性命。” 周明恸哭,再度跪倒:“多谢兄长救我性命!” ------------ 第193章 廷尉卿,必须由你来做! 不同于周明这里寒情瑟瑟,今夜的六皇子府分外热闹。 周彻加封皇嗣,又公开河东大功,天子是在打算让大宗正周崇准备一场大型庆功宴的。 但这事得挑良辰吉日,又要惊动里外官员,一时难定,周彻便干脆推辞了。 外宴辞了,但对内的庆功宴是必不可少的。 自从他率军入河东来,无论驻雒的还是随京的,里里外外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过日子。 武人在前线卖命,那自是不必多言的。 在京的卢晃以九卿之身被禁锢、徐岩干脆蹲了大牢,甄氏被推到悬崖边上。 哪怕是后来的魏仲文,做的也都是脏活——利用职权之便,替周彻袭掠金氏全族打掩护。 没有过来的旋门关都尉王骥,直接放走重犯赵佐。 周彻与皇甫韵持杯而起,正待与众人共饮,周彻目光一扫,却见席中少了一人:“洗忧还未到吗?” “嘿!人家可是侯爷,哪能跟咱们一样,第一天上任就忙着呢!”许破奴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门卫引来一人,正是霍洗忧。 他还披着甲胄,脸上带着歉意:“今天便安排了值班,向陛下告了假,方赶了过来。” “无碍。”皇甫韵莞尔:“解了胄,喝杯酒歇一歇。” “是。” 霍洗忧将铁盔放下,于武人那一桌入座。 趁着酒宴和众人皆在,周彻宣布了自己的幕府人员任命。 当下,周彻身上有两套班子系统。 其一是六皇子府,这属于私府; 其二便是平难将军府,是他的办公府衙。 平难将军府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安置原河东军队。 皇嗣府安排为: 皇嗣府卫士长为许破奴,这是一个六品武官,负责统属皇嗣府卫士——依大夏制,储君卫士长为五品、嗣君六品、皇子公主为七品。 马逾韩为皇嗣府家丞,家丞为家令的副手,为七品,掌府中诸事,是典型的家臣职位。 原本,周彻以盖越为家令,但盖越不受。 “我只一武夫,不通诸事,难以胜任。” “只愿抱剑侍奉于殿下身旁。” 于是,在家令欠缺的情况下,马逾韩这家丞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大管家。 平难将军府安排为: 贾道任将军府长史——即将军府幕僚长、秘书长; 张伯玉任将军府司马,兼领一营校尉——即将军府参谋长; 二人麾下,又各领史员、军官十数人,负责辅佐处理府事。 这些官职级别都不高,要么是周彻的家臣,要么是他的府吏,除了张伯玉挂着的营校尉职务,其他人都算不上朝廷命官。 但权力、地位和最重要的前途,从来都不是级别能衡量的。 而周彻手下直属品级最高的人,是任平难将军府下属中郎将的甄武。 他已代周彻赶往河东,处理诸事—— 在周彻和天子商议后,河东军分为三部分: 一、大多数乌合之众,归入原籍种田、或发往开挖盐矿; 二、择选识字水平较高的、出身较好的当地人,归入郡军序列和充入各县府衙,由陈知兵统一管辖; 三、择选敢战之士,设河东营,满编为一万人,由平难将军统领,负责随时镇压有可能复起的叛乱,以及抵抗外敌。 等到任命结束,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祝贺几人。 贾道这老梆子总是一副平静模样,可现今领了个长史之职,却是高兴的不行,满面红光。 酒席正浓时,有绣衣赶来,道:“都尉,您该回去了。” “好。” 霍洗忧抱盔起身,向众人告辞,面带歉意:“殿下……” “不碍事,我送你。”周彻不以为意,拔步离席,正待相送,却被卢晃拦住:“殿下继续饮酒,我替你去!” 见周彻有不解色,卢晃向他走近一步,低声道:“子与父争臣,何异与父争权?慎之!” 周彻愣神功夫,卢晃已离开,笑邀霍洗忧而去。 到门口时,卢晃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卢公!”霍洗忧赶紧将他扶住。 趁着两人极近,绣衣落后半步,卢晃道:“从今往后,没有陛下旨意,不要来此。” “为殿下好,也是为你好,切记!” 霍洗忧怔在原地。 “多谢新侯扶我这老骨头一把了。”卢晃哈哈大笑一声,催促道:“快去吧,君命要紧!” 霍洗忧回头看着背后的六皇子府邸一眼。 沉默上马,扬鞭而去。 宴中,许破奴看着门口方向,一声冷哼。 张伯玉取笑道:“破奴是羡慕封侯了?” “我羡慕他作甚?”许破奴冷笑,道:“要不是殿下出手,他霍氏早让人灭门了,还想封侯?” 贾道摇了摇头:“这是天子之命。” “只怕是官位侯爵太馋人!”许破奴摇头,举起酒碗来:“来!不提了,以后他是朝中命官、天子心腹,我等才是殿下家中之臣……咱们喝!” 等到卢晃回来,他又提起正事:“今日李清彦死,官场巨震。廷尉府掌国之司法,不可无主,新卿当选在即啊!” 他一说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徐岩身上。 甄楚河笑呵呵道:“徐正监年纪轻轻,便要荣登九卿,不知要惊羡多少官场俊杰。” 徐岩不知是酒意浓,还是激动的,也是脸上一片红光。 魏仲文搁下杯子,正色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还会有阻碍不成?”皇甫龙庭蹙眉:“李清彦即死,廷尉府中,便由徐岩主事,而且近来做了许多实绩,陛下也是看在眼中的。” “要登九卿之位,不是只做事便行的。”魏仲文苦笑摇头,道:“百官以公卿为贵,世人以公卿为楷模,公卿之位,对出身极为看重。” “便是天子力推,也要看看三公和百官的意见。” 说到这,他多提了几句:“我与卢公虽同品,但终未入卿位,实则要差了半级。” “哪怕是这半步卿位,当初若没有皇甫氏力保,也是走不上来的。” 魏仲文是皇甫氏故吏出身,可以算是有名师引路,出身天然高于其他武人。 而徐岩呢? 在认识周彻之前,他的家境实在是普通到了极点。 不穷也不富,饿不死也发不了财,靠自己读书进了太学。 学习算好的,但也不算最拔尖的;而后进了廷尉府当牛马,业绩算可以的,但依旧算不上最好的。 直到碰见了周彻,付出会被认可了,这才化身铁血牛马,铁着头直往上挤。 听众人分析完,徐岩失神片刻,旋即笑道:“无妨!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现在登卿位,确实太早,徐岩何能?” “不。”周彻打断了他,目光坚定,道:“廷尉府必须拿到手,这个廷尉卿,也必须由你来做。” 老板发话,徐岩自然不会反驳,即刻离席拜谢。 “明日朝议,由我带头,力主徐岩登廷尉卿之职!”周彻道。 卢晃、魏仲文、皇甫龙庭同时点头:“好!” “若有人阻拦,也只有那人了。”周彻笑道。 卢晃不假思索:“殿下是说,司空?” “是!”周彻嘴角一扯,道:“他来,正好!” 等到宴席散后,周彻将众人陆续送走,最后是甄楚河父女。 “钱庄生意打理复杂,我已差人调了七十多个最好的账房来。” “到时候让婉儿一并领着,来帮殿下!” 甄楚河喝的有些迷糊,醉醺醺道:“殿下安心就是,一定替您将钱庄吞下!” “有劳您了。”周彻笑着将他扶上车,同时递上一个木盒。 甄楚河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先前对甄氏损耗甚大,好在我现在手上活络了,这里有几百万两银子,您先拿着。”周彻道。 甄楚河一听,酒立马醒了,将木盒推了回来:“殿下小瞧我了!我虽是生意人,但不是只图黄白之物的!” “您的意思我清楚,但生意周转,终不嫌钱多的。”周彻笑了:“我现在确实不缺钱,哪日又缺了,还是少不了您慷慨解囊。” 甄楚河大笑,道:“既然殿下这样说,那我也不好推辞……婉儿!” “父亲。”甄婉走了过来。 甄楚河拿着那盒子,直接往她手里一塞:“你自己收着,为父要睡了……” 说完,一秒闭眼醉倒。 周彻和甄婉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后者紧紧捏着钱盒,对周彻道:“我会收好的。” “路上小心些。” “嗯~” 府内甲士,今夜也都有赏。 如夏震霆、曹汾二人,因功加赏一等。 夜里,周彻给其中一半人放假,并丢给领头的曹汾甩去一张大额银票:“挑漂亮姑娘点,别什么都吃,在外头丢我面子。” 曹汾脸都要笑烂了,点头哈腰:“欸!一定遵命!” 随后,他又来到了钱红雪屋内。 “主人!” 她刚沐浴好,白皙的肌肤被水温的晕红。 等周彻进门,她才匆匆裹着一件红纱,一双白腿摇动,走到周彻跟前就要下跪。 “没外人,用不着。”周彻左手将她扶住,右手搁下一个提箱:“我让人重新换了一套大宅子,买了些婢子,回头将你母亲她们安置进去。” “我听说她们在做一些女工活,是担心我将来撇了你们置之不理么?” “除了房契外,这里面还有些金银,拿去给她们花销吧,免得别人说我不能容人,苛待你们。” 钱红雪满怀感激:“谢主人!” “谢什么。”周彻笑了笑:“此前我可是夺了你举家之财。” 钱红雪一怔,旋即道:“我出身卑劣,不懂得许多大道理,但恩怨还是分得明的。” “李清彦九卿之尊,与您对上也得罪死云台,何况我父亲他们?” “族人得存,我能保全性命,便已是您的恩情。” 周彻目光一动,落在对方雪白的肩上:“你能这样想,那自是最好的……但我只能这样,给不了你更多了。” “已经很多了!” 钱红雪突然跪下,抬起头望着周彻,妩媚的眼里满是泪珠:“卑贱罪女,能侍奉殿下,我已经知足了。” “我从来不奢求什么,只要能陪着殿下,我便知足了。” “好,那可以。”周彻朗声一笑:“别的承诺给不了你,这个还是可以的。只要我不死,就让你侍奉到老。” “嗯!”钱红雪用力点头。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好好歇息。” 关上门,都不用去找,盖越便在候着了。 周彻笑了:“你倒是上岗最积极。” 这段时间,盖越一直待在河东,回来后立即返岗,片刻不歇。 “殿下的安全大于一切。”盖越道。 周彻走了几步,忽然道:“我倒真不知道该赏你些什么了。” “官位?你说你志不在此。” “金钱美女?你说你兴趣不大。” “宝剑?短时间很难找到比天章更好的了。” 盖越道:“我待在殿下身边,也是所求的。” “哦?求什么?”周彻来了兴趣。 “父母之仇已报,我唯一的念头便只剩下剑,我要做古往今来第一个剑客。” “可只我一人之剑,又能做多少事呢?” “所以我想护在殿下身边,护住殿下,就护住了这天下。” 盖越抚着剑柄,若有所思:“我想,那便可称为剑道之圣了。” “哈哈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周彻大笑一声,一拍他的肩膀:“好!若真有那一天,我便昭告天下,赐你剑圣之号,食一品俸禄,为天下剑道之师!” 对于这个‘官职’,盖越显然非常满意,他难得的笑了:“好!” ------------ 第194章 卿位落谁家? 次日,朝会。 张辩和赵烨早已将所掌握的罪证呈上。 与李清彦罪状一同呈上的,还有丁玉堂这个笑话。 “选贤举能!选贤举能!便是这样替朕举能的?” “弄个不知忠义、没有学识的混账娈童来吃朕的俸禄!?” 此言一出,在场皇子大臣们,除了周彻外,全部惭愧低头。 他们要么参与了,要么无视了,也确实该惭愧。 “张辩拟诏,所有推动丁玉堂的中枢和地方官员,全数下狱待查……徐岩,你去办!” “是!” 两人同时俯身。 李清彦死,廷尉卿位暂缺,徐岩顺理成章的以廷尉正监身份暂领廷尉卿事。 随后,徐岩又呈上一份名单——通过金氏,和五皇子完成利益交割的中枢、地方大小官员。 大大小小,不下百人。 天子看了一眼,忽然发笑:“老五,你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周明一震,赶紧跪下:“儿臣不知!” “你是不知,还是不敢说?事都是你做的,你应当知道的!”天子手一抖:“去,拿去给五皇子看看。” “是——” 张辩接过罪证,小心呈至周明面前:“请五殿下过目。” 周明略扫了几眼,面色苍白。 天子问:“你有要辩驳的吗?” 周明无力摇头。 “那好,既然你认,那就好办了。”天子开口:“着廷尉府、御史中丞、绣衣直指衙门联合办理此案。动作要快,莫要让他们走了!” 徐岩再进言:“启奏陛下,臣见其中涉资巨大,担心他们提前转移、盗取国财,已差人提前蹲守。只等诏命一到,便可捉拿。” “可有人走了?”天子问。 “有人想走,都被堵回去了。”徐岩回道。 周明一听,浑身阵阵无力,整个人都要蔫了下去。 这些人,都是他多年运营的人脉。 一朝拔尽! 现在老六有天子的信任,加上廷尉府相助,对付自己的人简直如秋风扫落叶。 而自己,只能慢慢等死…… 周明心一紧:廷尉卿这个位置,一定、一定要保住! “好!做的好!”天子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指着徐岩:“看到没有?办事办差,就要像徐岩这样!” “李清彦的事朕都知道了,朕想六皇子在云台上说的话你们也都听说了。” “朕只想说,说得对、说得好!” “朝廷的公卿,名满天下的儒法宗师,背地里竟也是这样的蝇营狗苟之辈!” “丢人!!连带整个朝廷都跟着他这样的奸人!小人!蛊惑之乱臣丢人!” 在大夏,臣子还没有进化为奴才,讲究的是一个君臣相敬。 公卿更是地位超然,天子今日将一位九卿批到这个份上,俨然是半点面子都不想留了。 “朕不想再做什么处理了,该做的昨日都做了。” “朕已命史官载下,六皇子是不是暴虐之人,李清彦又该不该死,交给后人去评说吧!” 众臣再俯身。 “还有事要奏吗?”天子问道。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奏。”周彻出列。 见是周彻,天子面色再度缓和一分:“奏来。” “廷尉府掌举国律法,不可缺主。” “廷尉正监徐岩,尽忠善任,品性贤良,可担此大任。” 周彻话音即落,卢晃、魏仲文、皇甫龙庭等亦先后出列,赞同此议。 而后,大宗正周崇也站了出来,道:“老臣亦认同此议。” 大宗正除了皇室内部,其余政事几乎从不参与,此番竟公开表态徐岩进位廷尉卿——他在提名徐岩这未必有多少话语权,却透露出他在另一处的偏向:内心极度认同周彻! 否则,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臣亦赞同。”说话的是前番支持过周彻的左将军刘德。 不少中立派眼神活络,在周彻和周崇身边徘徊。 一个势头正盛的皇嗣—— 一个得到大宗正青睐的皇嗣—— 怎么看,做个好人都不亏? 于是乎,出列赞同的人愈来愈多。 天子面带笑意,微微点头,目光落到司徒身上。 大夏官制,司徒领廷尉、太仆、大鸿胪三卿。 司徒尚未语,司空王宸出列:“陛下,臣以为不妥。” 一言出,殿内立静。 “哦?”天子似乎很惊讶:“司空为何不准徐岩进位?” 王宸反对,众人不惊讶;天子这个说法,却使场中不少大臣嘀咕:怎么听着,有点挑祸的意思在里头? 王宸正色道:“公卿之位,为百官之望,非大德大望大功者不可居。” “徐正监虽忠于职守,但终究不是出身名族、未从名师、无显作流于世、无震世之功显于朝……却以而立之年、较浅资历,进九卿之位,有些拔擢过度了。” 三十多岁的九卿,不是没有过,当年霍氏先祖,区区二十出头年纪,便位同三公。 可对方那是什么功业? 莫说二十岁,换个人来,让你多活两百岁也不行。 现在的徐岩,最近业绩也是蹭蹭往上涨,但要担起震世两字,确实还有距离。 而名族、名师、资历都是加分项,他恰好也没有。 王宸有意拦路,但理由找的很恰当。 没等周彻卢晃等人反驳,司徒杨复出列:“臣认为王公之议甚妥。” “徐岩是可造之材,但还需稍加历练,来日若有大功傍身,再谈不迟。” 作为廷尉府的上司,他开口的份量可想而知。 除非天子拿掉司徒换个人来干,否则司徒力挡的话,徐岩是上不去的。 天子笑了:“可廷尉府不能缺府尊啊!” 司徒杨复道:“臣举一人,可担此人。” “谁?” “并州茂才、太原王氏、当朝司空子、颍川鸿儒陈宗弟子、赈灾三十一郡、忠孝留名——王氏王谏!” 孝廉由郡县举,茂才由州举。 天下拢共十三州,地方上一年能拿到茂才名额的就只有十三人。 其含金量,可想而知。 这一串头衔,当场给徐岩听自卑了。 人家是一州之茂才,自己是什么? 乡里的优秀学子,因本地人才凋零,自己还算争气,才拿到机会进了太学。 对方启蒙老师是陈宗,陈宗是什么人? 上一代三公中,有两人是他弟子! 自己老师就是个私塾教书匠…… 至于家世和爹就更不要比了,再比下去地下的白骨都该掩面了。 司徒话音刚落,太尉出列:“臣认为,廷尉卿一职,王谏最适!” “王谏的条件确实好上许多。”天子笑了,看向王宸:“司空呢?你认为王谏可担此任吗?” “举贤不避亲。”王宸没有退缩,躬身道:“犬子必全力以赴,不负陛下之望、国家之望!” 天子亦归于沉默。 殿中安静了下来。 三皇子满脸讶异,伸手扯了扯大皇子的衣裳。 大皇子宛如木雕,始终不动,内心叹息。 周明提着心,紧张地望着天子—— “那好吧!”天子点头,道:“既然三公认同,那就由王谏上任廷尉卿吧。” 周明长松一口气! 徐岩神情一黯。 “宣太史令。” 太史令除负责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外,还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 公卿登位是大事,得拿一个良辰天时才行。 不一会儿,太史令上殿,正是昨天带队‘记死’李清彦的人。 他和周彻对视一眼,眼中带着温和善意。 接着,取龟甲、卦书,于殿中推算。 “七日后是良辰,可。”他道。 “似乎明日就是良辰。”司徒杨复道。 读书到他们这种地步,很少有不懂易经的,只不过专业程度有差罢了。 太史令道:“明日虽是良辰,却和新官四柱犯冲。” 王宸蹙眉,正待出声反驳,天子出声:“明日也太促!既然如此,就定在七日之后!” “王谏上任之前,廷尉府事,照旧由徐岩暂领。” 一锤定音。 众人不敢再有异议,一齐躬身,口称圣明。 “没有其他事,便都退了吧。” “老六,随朕过来一趟。” 天子摆袖走进偏殿,又招手吩咐张辩:“去安排些早膳来,要差一些。” “差一些?”张辩愣住了。 难得招待皇子,还吃差的? “就是穷酸一些!越穷酸越好!”天子催促:“快些去!” “好!好!” ------------ 第195章 天子亦索贿 不一会儿,周彻来到偏殿:“父皇。” “没有外人在,你且坐下。” 天子开门见山:“西原太子在你手上?” “西原太子?”周彻愣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从哪冒出来的? 霍洗忧在侧,立即提醒周彻:“殿下,就是来犯镇北关的北奴,被臣拿下后,交由当时负责主导河东事务的皇甫小姐看管。” “哦!”周彻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最近事太多,还没来得及呈奏此事。我这就安排人将他送过来,交给父皇。” “倒也没那么紧要,左右我们和西原都有一战,不可避免。”天子摇了摇头,道:“只是他们已差使者来接触了,似乎也有人去了河东。” 周彻轻轻点头。 天子看了他一眼,叹道:“开战在即,又要花不少钱啊。” 周彻接话:“徐岩控制了不少官员,到时候抄了他们的家,可以充盈国库。” “是这个道理……”天子微微点头,又紧皱着眉头:“但这些钱不是一日便能送抵的,朕此前就抽资垫了国库。” 朝廷管钱的主要分两块,一是国库,由大司农卿负责。 另一则是天子内帑,由少府卿负责。 内孥,就相当于天子的私房钱了——大夏的禁军奉养就是从这里面掏钱的。 但是,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父皇……应该把卢公叫来问?”周彻无语,我又不管国库。 天子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的更深了:“朕比不得你啊,有个巨富岳丈,还在河东发了大财。金氏那边的钱,也不少吧?”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河东赈灾花了许多钱,这些都呈给父皇了。”周彻说道。 天子急得直瞪眼,就差挠头了。 恰好,张辩让人带着膳食来了。 “还没用早饭吧?快,和朕一起吃!” “谢父皇!” 早膳很简单,一碗清粥、一碟咸菜、两块油饼。 天子看着犯傻,瞪了张辩一眼:让你弄穷酸点,你这也搞得太过分了吧!? 张辩似懂非懂,一脸无辜。 谁知,坐在下方的周彻竟吃的津津有味。 天子眼睛瞪得更圆了:“老六……” “父皇,这咸菜味道很好。”周彻赞不绝口:“宫内从哪买的?回头我让府里下人也去购一些来。” “朕……我……”天子竟一时支吾,半晌方气道:“不知道!你也就是今天来,明天来这连咸菜都吃不起了!” “不会吧?”周彻大惊。 张辩立即配合:“千真万确,现在內帑很紧张……” “那你们更得告诉我咸菜哪卖的,改天我多买一些送过来。” 周彻说完又低头库库干起饭来。 啪! 天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板着脸道:“朕还有点事,驸马都尉与六殿下相识,你陪他用早膳吧!”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是。” 等天子走后,霍洗忧立即来到周彻跟前行礼:“陛下是找您要钱!” “咳——” 周彻差点被一口呛死,难以置信地看着霍洗忧:“这么直接?” “是!”霍洗忧也难以置信。 你这么聪明的人,天子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 “我之前没少给啊,河东府库所剩,连人带粮一起呈给他了不是吗?”周彻道。 “那是国家之财,是两码事。”霍洗忧看了一眼门口:“五皇子两次送钱去河东,这事陛下知道。” “所以他想分私财?” “是。” 周彻差点气乐了:“私财我也可以给,但是方才廷尉卿都没捞到手呢!” 我贿赂你了,你总得给点好处给我吧? 霍洗忧说道:“朝议之前,陛下便召请了太史令,太史令言明日便是良辰。” “陛下不准,才让他改到七日后的时辰。” “陛下还说,没有上位的九卿,终究是个布衣,浑身都是破绽。” 啪! 周彻将筷子一压,立时反应过来了。 天子早就预判了王宸等人会来这一手,所以安排好太史令在良辰上做手脚。 等到三公联合提名时,徐岩争不过王谏,天子也不好驳三公,便在殿上先行答应。 再让自己借这七日时间动手脚,把王谏拿下——甚至把他背后的人拖下水! 如此,天子既不违背程序、开罪三公,赚个美名,又能让自己、周彻和徐岩三人如愿…… 高,实在是高! “你去替我将父皇请过来!” “好。” 不一会儿,天子回来了。 周彻不给他演戏的机会,直接道:“父皇,儿臣有一件小事忘了与您说。” “说吧。”天子一脸平静。 “河东之地,那些大族说与朝廷断讯数年,未能尽到臣民本分,所以在筹备一些礼物,打算给您送来。” “儿臣岳家甄氏,为庆与皇室结亲,也备了一些薄礼,是送给您的。” “哎……”天子摇头叹气,道:“朕为君,怎么好要臣民的东西?” “陛下!”张辩立马开口:“您身为君父,臣民一片忠孝之心,相拒不得啊!” “相拒不得吗?”天子苦恼发问。 周彻和周围侍奉的宦官们一同弯腰:“相拒不得!” “既如此,那就收下吧。”天子嘴角歪了歪,又忍了回去:“甄氏之礼便退回吧。” “陛下!”张辩又道:“这是亲家之礼,更拒不得!” “东海习俗如此吗?” “东海有如此习俗!” 周彻点头,心说东海的岳父岳母们对不住了。 不管你们有没有这个习俗,以后都得有! “哈哈哈……” 天子大笑,连连点头:“好,既然如此,那朕就不推辞了。” “老六啊,这饭也吃了,事也说了。” “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吧?” 周彻嘴角抽了抽,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对了。”天子提醒道:“要抓紧时间啊!” 是抓紧时间给你送礼,还是抓紧时间夺公卿之位? 周彻行至宫门口,却有一人在此等他——大皇子周元。 “六皇弟。” 周元面带歉意,向周彻行礼:“皇兄在这给你告罪了。” 周彻笑着搀住对方:“皇兄这是做什么?想要折我的寿吗?” 他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司徒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更胜王宸和周明。 “老五来府上求我。”他没有隐瞒,直接坦白:“他说希望我能保下他一条性命,我没能拒绝他,今日才拉了偏架。” “老五我知道,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周彻嗤笑:“皇兄你要是不答应,他怕不是要在你府上寻死。” 周元无奈摇头,叹道:“六皇弟,老五已经被废,能就此放过他吗?” “若是他以后再起害你之心,不需你出手,皇兄自会对付他。” “皇兄说笑了,我在朝中势单力薄,又怎奈何得了他呢?”周彻摇了摇头。 周元清楚,这是对方拒绝了。 “您身为长兄,有些事确实难做。”周彻接着道:“我也有一求,不知皇兄是否能答应?” “六皇弟请说,只要能做到,一定尽力!”周元诚恳道。 周彻一笑:“倘若这王谏胜任不得,我希望司徒不要再阻拦徐岩的路了。” “否则,是敌非友,休怪我对他不客气!” 言讫,转身离去。 大皇子愣了一下,继而苦笑答应:“你放心。” “啧啧啧——” 等到周彻走远,周松方从一旁走了出来:“老六确实和以前大不同了,开口就要动三公。” “错皆在我。”周元面带苦色。 “知道就好。”周松瞥了他一眼:“老五老六已是不死不休,你无论帮谁都是害另一方。老六事后不记恨你,就算他大度了。” 周元无言以对。 周松摘下腰间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你觉得你能保住老五吗?” “只要王谏能坐稳廷尉卿,就可以。”周元道。 “那王谏能坐稳吗?”周松颇有刨根问底的精神。 周元沉思片刻,给出答案:“应无问题!”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周松有些吃惊:“或者说,你对老六如此没有信心?” “不是对老六没信心,而是司空王公……” “王公怎么了?” “此人,无懈可击!” ------------ 第196章 阳谋不通,唯使阴谋 “如二位言,王宸似乎无懈可击。” 没有拿到廷尉卿之职,周彻就没法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为此,周彻内部,一场高层会议难免。 在卢晃和魏仲文的介绍下,周彻眉头皱起。 王宸太强了。 这种强不只是体现在权力的强大上。 他和李清彦不一样,他家底深厚,不需要依靠哪个富商豪族,他家祖传的基业,便能让豪族们难以仰望。 他也没有丁玉堂这样的丑陋点,成为世人攻击他的把柄。 哪怕真有脏事要做,也自有历代故吏为之效劳。 更重要的是——李清彦是一个人,而王宸是一张网,一张绵延百年、牵连整个并州、整个大夏官场的巨网! 你不清楚哪一处是他的人,但哪一处都有他的人。 这些人,就像无处不在的触角,将一切不利于王宸的事吞噬的一干二净。 你一眼过去,只有震撼和优点。 就像他的儿子,具体来看这个人,并不优秀,但让整个庞大机器一加工,立马就成了碾徐岩如碎泥的名族天骄。 “王宸无懈可击。” “王氏庞然势大。” “那我们,就捏他的软肋。” 满座沉寂下,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有人,看向那个貌不惊人的干瘦老男人。 周彻眼睛眯了起来:“贾公是说,从王谏下手?” “对。”贾道点头,道:“他是王宸独子,是唯一可见的突破口。” 卢晃蹙眉:“可是,该如何下手?又怎样突破!?” “据我所知,王谏虽无大才,但王宸将他看得极紧,不法之事不会碰的。”魏仲文亦道。 “阳谋不通,唯使阴谋。”贾道目光阴森:“他自己没有犯错,我们便引诱他犯错,或者诬陷他、诋毁他、栽赃他!” 卢晃、贾道、皇甫龙庭闻言都是一悚。 就连徐岩,都有些心悸的看着此人。 这就是彼此之间的不同了。 卢晃徐岩等人,说到底都是官员,而且是偏为清正的官员,用的多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利用规则、在规则之内击倒对方。 可贾道呢? 他不在规则之中,也不受这些东西束缚,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弄死对手! 好在,他们虽然不擅长,但也没有死板到劝周彻不去用。 周彻既然愿意用贾道,且将其引诱为心腹重臣,并借贾道建立功勋——便说明他有驾驭此人的能力和信心。 “安排人手,通过一切渠道,查出王谏此人的爱好、友人、常去之所等等一切!” 注视下,周彻开口。 众人会意,起身称是,而后散去。 “殿下。”贾道提议:“可先问金虎等人。” “好。”周彻点头。 金虎和王谏勉强算同一阵营,有所接触,或许会有所了解。 他立即将金虎、还有从河东赶来复命的李一山召来,询问王谏之事。 “王宸并不让王谏和我们过多接触。” “我了解到一些,此人往来不是官员,便是儒生,亦或一地望族。” “我在五皇子处见过他几次,也是端坐高处,只和皇子本人交谈。” 说白了,在王氏眼中,金虎他们的段位太低了。 哪怕属同一阵营,王谏的地位也领先了他们太多。 周彻打算跨河去一趟——李翠萝不便来京。 ——河东,与李翠萝相会 几个婢子非常识趣,将门掩上。 盖越抱剑守在门外。 他只负责外来危险,里面的事管不了。 哪怕周彻不是对手,败下阵来,这种忙也不是他能帮的。 “你没有食言!” 李翠萝一身白色裙袍,像是婀娜的玉兰花,成熟中散发着饱满的香韵。 她显得有些激动,明媚的眸子里带着一股放松。 在消息传来后,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周彻践行诺言,没有选择将李氏推出去拖周明下水。 无论他是否为自己利益考量,这对李氏都是有利的。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如果周明现在能死去,李氏将彻底安全着陆。 “我喜食之物甚多,唯独不食言。”周彻笑道。 李翠萝下意识将披肩往胸前扯了扯盖住,嗓音动人:“你亲自过来,是有要紧事?” “王谏的事,你知道多少?” 就两人的关系,不需要拐弯抹角。 李翠萝一滞,而后忽然笑了:“王氏很谨慎,我对此人所知也不多,但你可以利用一人探知。” “谁?” “西原太子梁乙真。” 一日之内,这是周彻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愣了愣,而后惊道:“王氏跟西原人有勾结!?” “没那么夸张。”李翠萝轻轻摇头,道:“王氏处并州,免不了和西原人接触。” “西原……不止西原,那些草原人缺粮时,唯有两条路,一是入汉地劫掠,其二便是找王氏这样的大族购买。” “我曾听周明提起过,说并州是本朝新开之疆,朝廷对并州控制薄弱,需要王氏这样的大族作为支撑。” “而有稳边营地之功的王氏,对并州的掌控已入骨髓,他们可以从中获取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好处。” “哪怕是天子和朝廷,也只能默许……” 这涉及到一个后世人难以理解的问题:明明王朝很强大,为何还战乱不断? 答:因为总有不自觉的人,喜欢在汉人主动成长的疆土边建立国家。 以胡奴和汉人为例,在本朝建国之前,便有草原民族和汉人在争斗了。 彼时的并州几乎全是胡奴之辈,胡奴从并州南下,一抢就抢到中原腹地了。 后来太祖高皇帝一看这不行啊,于是屡次发动北伐,将作战线推进胡奴人占据的并州之地。 并在地图上一画,将并州堂而皇之的列为十三州之一,任命州牧、郡守、将领入驻收税,开始和胡奴人对磕。 就这样,并州从最开始的不属于汉人,到太祖手上有三个郡,再到现在的六个郡。 只不过,并州的地不是很好种,汉人的天赋受到压制,双方在这胡奴祖地反复争夺。 胡奴是不可能放弃的,并州已经够贫瘠了,他们再往北边走,那真是一到秋冬西北风管饱。 所以,每当他们国力稍振,便举兵反扑,试图完全占据并州。 在这种情况下,大夏对并州的控制,主要依靠当地大族和驻军。 为了鼓励更多的汉人去并州守土,朝廷对并州官场、学子都会有特殊关照。 王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快速崛起,成为屹立朝堂的一尊! 听完李翠萝的话,周彻陷入了沉思: 一、以王氏为代表的并州权贵,往日对开疆固土是有功的; 二、如今的他们,却是有罪的! 罪在何处? 他们在并州的话语权太大了,大到天子和朝廷都必须依靠他们,才能控制并州。 他们在内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如此,并州到底是天子的王土,还是王氏的王土呢? 周彻目光豁然一明:“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李翠萝问道。 “父皇是故意的。”周彻嘿了一声:“他原本可以平息这场争斗,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添了一把火,加剧了我和王宸之间的冲突。” “他要借我的手,斩除并州诸族,重整地方吏治,以达到对并州的高度控制!” 从某种层面来说,一旦老五获胜,并州集团将更进一步! 现在老五失去了可能,天子便趁势将并州集团从棋盘上抹去。 李翠萝阵阵心惊。 愈接触,愈是觉得——天家人,心思太深了! “七天时间……西原太子……” 周彻笑了:“他一直在提醒我,如果我找不到王谏的弱点,他只怕会亲自下场,推动我彻底走到王宸的对立面,直到彼此拔刀见红,一方倒下!” “那你打算怎么做?”李翠萝问。 “除掉王宸,我可以拿到司空和廷尉卿这两个重位;而父皇也能借此掌控并州,推动和西原人之战。”周彻道:“我与他所求一样,毫无冲突。” “你说西原差人来联络了梁乙真的事?” “是。” “你马上安排人手和他们接洽,我要见能说上话的人!” “好。” 李翠萝即刻着手去办。 雒京城内,王谏喜不自胜,正要出门邀些高士庆祝,被其父所阻。 “任命下来之前,不要擅出府门。”王宸道。 “父亲!”王谏都要气笑了,道:“我早已中年,不是孩童了,您还担心我会闯祸不成? “静待七日,听着便是。”王宸袖一挥,不容忤逆。 “我!” 王谏无奈,只能折回屋内。 两日后,李翠萝那边传来消息:西原来使,邀周彻一会! ------------ 第197章 蛮夷有绝色 得到天子准许后,周彻放心和这位使者会面。 她的身姿极为高挑,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湛蓝色的眼睛,宛如精灵般的精致面容。 她气质很冷,像是绽放于冰山之巅的雪莲。 肌肤白的晶莹,像披着一层冰晶似得光泽。 周彻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注视着面前的年轻男子:“原本我以为,坐在我面前的会是郭镇岳。” 周彻笑了:“郡主想他的话,我可以差人去将他挖过来。” 萧焉枝微微一滞,接着她摇了摇头:“提出你的条件吧。” “什么条件?” “放了他的条件。”她似有些不耐:“何必明知故问呢?” “郡主这可不像有求于人的态度。”周彻离席起身:“还是说,郡主看不起我们汉人?” “皇子殿下不要误会。”她将目光转到一旁:“我只是平等的看不起所有男人。” 我……周彻气乐了:喜欢斗嘴踩我是吧? 他也不废话:“我要你替我对付王氏。” “哪个王氏?” “并州王氏,准确来说,是王氏父子。” “这个简单。”萧焉枝点头,道:“你将并州驻军全部撤走,我立即带铁骑杀入,将王氏屠个干干净净。” 周彻冷笑:“郡主如此没有合作诚意,那还是走吧!” “那你要如何合作?”萧焉枝冷言以对:“他是你们汉人的官,我总不能去朝堂上与他作对。” 周彻语气微沉:“我听说,你们和王氏接触颇多。” “是。”她没有否认,直接点头。 “你和王谏、或者说你那边有人和王谏接触过吗?” “我和他接触过不少回,或许勉强算得上朋友二字?” 说这句时,萧焉枝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喜。 “你能帮我把他约出来么?” “你要对付他?” “是。”周彻不否认。 萧焉枝也不带犹豫的,直接点头:“可以。” “这么有信心?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吗?”周彻一脸好奇:“还有,你们不是朋友么?” “利益之交,为了更大的利益卖掉他,不是在情理之中么?”萧焉枝瞥了他一眼:“我替你将他约出来,然后你将梁乙真放了,就算成交。” 周彻愣了一下,接着大笑:“郡主,你这梦做的太美了点吧?” 萧焉枝眉一扬:“殿下何意?” “我也不瞒你,梁乙真这个废物在我这没有任何作用——除了砍了脑袋拿去父皇面前领赏。” “你答应帮我,我可以让他活着,再让朝廷官员和你进一步商酌放了他的条件。” 周彻如是道。 啪! 雪白的巴掌落在桌面上,萧焉枝起身,湛蓝的眸子透着冷光:“你在耍我!?” “胡奴人,不要尝试在这动武。”一直沉默的盖越开口了:“除非你觉得活够了。” ——哗啦! 萧焉枝背后,跟来的西原武士纷纷向前迈出一步。 “都别动!”萧焉枝喝止众人,对周彻道:“皇子殿下,你没有合作的诚意,这也不是做交易该有的方式。” “方式如何,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周彻咧嘴一笑,鼓了鼓掌:“来人,把那个废物西原太子带上来!” “是!” 很快,梁乙真被推了上来。 作为高级战俘,他虽然被困多日,但待遇尚可,只是有些狼狈而已。 此刻见到萧焉枝带着人来救自己,是又羞又惭,只能咬着牙不说话。 铿! 周彻拔出九歌,道:“押过来,我这剑也有些日子没沾血,都快生锈了。” “是!” 几个甲士押着梁乙真,将他按倒在周彻跟前。 “萧焉枝!”梁乙真大叫,面色苍白:“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郡主!”跟来的武士们也纷纷开口。 不是他们不想出手,而是——这是对方的地盘,外面全是汉人,别说他们,就是萧后来了也得被轮上几百枪。 “慢着!” 萧焉枝屈服了,只不过嘴还很硬:“皇子殿下,我可以答应你,但此事之后,你会多出一个仇人。” “哈哈哈!” 周彻大笑,道:“郡主说笑了,我汉你蛮,你我不做仇人,难道还能做夫妻吗?” “你!”梁乙真抬头怒视他:“此是我妻!” “你闭嘴!”周彻一脚踹他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送上门的太子都干不好,还有脸在我这大呼小叫?” 萧焉枝看不下去,怀怒道:“皇子殿下,你我虽是敌国,但大家同为贵族,不应该给彼此留些体面吗?” “不应该。”周彻摇头,哈哈大笑:“忘了告诉你,我平等的看不起所有蛮夷!” “你!” 那张如若冰霜的脸上,因气愤之故,难得的腾起红色。 虽然是个蛮夷,但这姿色确实不错,哪天你们打败仗了,可以献上来进贡……周彻微微点头,心里颇为满意。 毕竟要合作,萧焉枝没有继续跟周彻斗下去的打算:“何时开始?” “随时。” 周彻先回了雒阳。 不久,萧焉枝也出现在雒阳驿馆。 她是以使者身份来的,没有人会为难她。 又过了两日,夜,魏仲文传来消息:三公议事。 “告诉那个女蛮子,今夜行动!” “是!” 收到消息的萧焉枝,通过自己的暗线,去给王谏递信。 “公子。” 王府专门负责和西原联络的人推开了门,来到王谏身旁:“西原郡主相邀。” “哦?”王谏露出惊喜之色:“她怎么来雒京了?” “西原太子被擒,她是来谈判索回此人的。”来人道:“她说只要您能帮她救出梁乙真,她能答应您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王谏心一动,眼前浮现对方那清冷绝世的身段。 王谏虽已到中年,但一直被其父压制看管,内心深处的欲望从来没有得到过宣泄。 对于这位异域绝世美人,内心潜藏着一头饥渴的欲兽…… 但想到父亲的嘱咐,他只能咬牙按下:“再等几日,等我上任廷尉卿再说。” “公子。”来人苦笑,道:“等您成了廷尉卿,哪还能私会外使呢?” 是啊,自己竟将这茬忘了! 王谏一拍脑门。 正因为此,很多和西原接触的事自己父亲没法出面,都是由自己主导的。 同理,在自己成为廷尉卿后,也得避嫌,换个其他族人去和她接触。 合作能代谈,但自己所想的事……怎么代?! “何处相见?”王谏终是按捺不住。 “河船。” 王谏先是化了妆,又和府内的下人换了衣裳,坐在杂货车里混了出来。 河船晃荡,船尾两人正在攀谈。 萧焉枝卸去了细甲,穿着黑色衣裙,将她衬的愈发雪白。 周彻大饱眼福,笑道:“郡主天姿国色,可以多做女人打扮。” “我为何要取悦你们?”萧焉枝冷漠的望了他一眼:“如果皇子殿下可以出让更多利益,我可以给你提供另一个有价值的讯息——关于王氏的。” “愿闻其详。”周彻来了兴趣。 “你还没有拿出该有的价码。”萧焉枝道。 周彻略作沉思,道:“这样,我可以承诺你——一定帮你促成谈判,让梁乙真回到西原。” 萧焉枝眼神冰冷:“难道皇子殿下从来只会说空话吗?” “这是承诺。”周彻正色:“汉人重信,一诺千金。” 萧焉枝不屑:“依旧是空话。” “你可以试一试,反正损失的是王氏。”周彻笑了:“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梁乙真要是带不回去,你的麻烦会很大吧?” “你!” 萧焉枝气愤的看了他一眼。 才初识,接触更是不深,自己却接连在他手上吃瘪——这个家伙,比其他男人更让人恨! 她一甩袖子:“王氏有专门负责贩粮的组织,以便随时和我们合作。在这雒京城中,一定也有这样的线人存在。” “你知道在哪?” “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有买粮需求,王谏会说的。”萧焉枝道。 大夏和西原并不禁商,以粮铁盐换取牛羊马匹,是朝廷也认可、支持的事情。 在这种允许的事上,王氏依旧做的这么小心——足见其人其族之谨慎了! 周彻目光微亮:“那就拜托郡主了!” “只动嘴皮子的话,还不如收千金来的实在。”萧焉枝道。 “郡主愿意要千金?”周彻面露喜色。 办事也好,办女人也罢,能花钱解决的话,那是最好得了。 她没有客气,摊开白皙的巴掌:“拿来吧!” 白给的钱不要,那不是傻子? 周彻愣了一会儿,赶紧伸手去怀里掏,犹豫了半天,扯住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谁没事身上揣着千金出门啊…… 萧焉枝斜望着他,蓝色眼眸里带着冷漠和讥讽。 “这个……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周彻将五十两递了上去。 “皇子殿下太大方了!” 萧焉枝手一拂,直接给他把钱扫水里去了。 盖越觉得头皮有点刺挠,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鞋面。 周彻打了个哈哈,将腰间挂印的绶带解下。 “你要把金印给我?”萧焉枝来了点兴趣。 “金印不行,给你了我没法交代。”周彻摇头,将赤绶递上:“绶带给你,回头来找我换黄金千两吧。” 萧焉枝接了过来,迎风举着,美目微眯:“这东西,真值得你拿千两黄金换回?” “说多了你这个女蛮子也不懂。”周彻耸了耸肩:“你要是留着当定情信物也行。” 萧焉枝脸上一寒,就要将绶带撇进水中。 “郡主!” 有人来报:“他来了。” “郡主,看你得了。”周彻带着盖越退去。 萧焉枝收好绶带,向前迎去:“王公子。” “郡主好雅兴!” 王谏摘下遮掩用的斗笠,看着月光下船头那道身影,目光有些热切。 萧焉枝很反感对方的目光。 或者说,她反感所有男人的目光。 出于客气,她指了指船舱:“我们里面聊?” “好!” 王谏兴冲冲随之入内。 梁乙真的事,王谏刚知道,哪里谈得上什么办法? 好在萧焉枝也不是为此而来,竟难得命人取出酒水来,将姿态放低。 她几次试图挤出笑容,然而失败了。 王谏并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 他没少喝对方接触,知道这个西原女人以往有多么高傲。 可见,她对救出梁乙真有多么迫切。 等火候到了,自己提出要求……王谏心头一阵火热,只管开口应下:“我与家父一定从中斡旋,帮郡主完成此任。” “那就有劳王公子了。”萧焉枝轻轻点头,又道:“此番找王公子,除了我国太子之事外,还为一事。” “郡主但说无妨。” “购粮。” 闻言,王谏稍作思索:“很急吗?” “王公子有难处?”萧焉枝直接反问。 “那当然没有!”王谏果断摇头,道:“若是不急的话,可以等我安排其他人手,等郡主您到了并州,咱们再谈这件事。” “粮草缺一日便要死许多人,哪有不急的?”萧焉枝轻轻摇头:“如果王公子有难处,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郡主哪里话!” 王谏从身上取出两件东西。 一张纸,一半碎铜环。 “纸上是地址,将铜环交给他,便会领你前去。”王谏笑道。 萧焉枝接了过来:“王公子倒是谨慎。” “家父嘱咐,不得不如此。”王谏也颇为无奈,摇头叹道:“交易之事,朝廷都不曾禁止,也不知道他这么谨慎作甚?” “王公身在高位,所见甚远,非我等可以揣测。” 萧焉枝略举杯子:“来,喝酒,我们继续谈营救太子的事。” “好!好!” 王谏心想对方这么冰冷的人,清醒时肯定是害羞的。 那就陪她喝……喝…… 王谏只觉眼前人影晃动,一阵眩晕感袭来。 萧焉枝走出船舱,将东西丢给周彻:“记得你的承诺。” “一定。”周彻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让郡主牺牲色相了。” 萧焉枝怒哼一声:“皇子殿下太小气了!” 初相见时,周彻嘴并没有这般损,直到自己说出那句——我平等的看不起所有男人。 萧焉枝走了,连船带人一块交给了周彻。 周彻冲着一旁招了招手,钱红雪立马走了过来:“主人。” “安排两个人,扶着王大公子去暗娼船上。” “通知徐岩,让他带人来扫黄。” 美丽的脸蛋上有些错愕:“扫黄?” 周彻一拍脑门:“就是禁娼!” 在大夏,照顾海鲜生意是合法的,章台就是官方开的高级铺子。 但是暗娼违法,主要是因为当中的工作者来历不明,容易催生人口贩卖;其次就是他们还不上税。 此外,还有一条,就是刑法官员不准嫖。 是的,徐岩徐大人不准开公车。 pS:古代对刑法、监察部门的官员要求更高,最好说话的宋仁宗时代,其他官员可以嫖,但负责刑狱的不行,后来扩大至监察部门。 ------------ 第198章 禁娼 另一边,开完会的老王回到家,得知儿子小王出去了,立时眉头皱起:“去何处了?” “西原公主相邀。”下人回道。 王宸一惊! 方才三公会议,谈的就是西原问题。 西原太子被六皇子周彻所擒,已安排了不少人手来大夏接触,要将西原太子带回去。 几乎是一瞬间,王宸脑海中便冒出一个不妙的念头: 西原郡主萧焉枝为了救回西原太子梁乙真,主动去接触了六皇子,而六皇子趁机利用她引出自己儿子…… “快!立刻去寻回公子,不管他在哪,马上给我把人带回来!” “是!” “等等……” 王宸似想到了什么,道:“再派人城外小院,告诉王琦,为防万一,先撤离河南地界。” “是!” ——城外,穿过一片民居,往北的大道旁,散落着许多村落。 每隔几个村落,当中便有一些集市。 雒京城内物价高,不是谁都能消费得起的。 南来北往的普通人,入了京城也就看个热闹,办事居住多在这样的小集市里面。 张伯玉领着几号‘随从’,依纸上地址,来到一处宅门口。 家宅不大,看着也很旧了,门口覆着一地落叶。 因是半夜,四处寂静无声。 他敲响了门。 “谁啊?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了。” 门人打着哈欠开门,上下打量了一遍张伯玉:“这位爷面生得很,是不是认错人家了?” “不会错。”张伯玉拿出那个断铜环。 那人接过铜环,脸色立马变得恭敬起来:“您稍等!” 他将门重新掩了回去。 拿着铜环,匆匆找到此处的负责人王琦。 王琦手中同样有一个断环,两者相连,接口吻合。 “公子既然会把东西交给他,说明来人身份不低。”王琦皱了皱眉:“看到熟人吗?” “没有,夜里虽看不太清,但都生得很。”门人道:“要不让他们等天明再过来?” “几个人?” “连带敲门那人,一共四个人,还有个干瘦得很,像个老头。” “四个人而已。”王琦笑了,道:“让他进来吧,区区四个人,还能翻起什么浪来不成……这样,你把人都喊起来,多留个心眼准没错。” “是!” 没一会儿,张伯玉领着三个‘随从’来了,和对方会面。 “敢问足下来路,又为何而来?”王琦起身抱拳,一双犀利的眼不断在几人身上徘徊。 很快,他盯住了张伯玉身后的那名高大男子。 他站在领头人的背后,似乎只是一个随从——但王琦出身王氏,见惯了大人物。 直觉告诉他,此人气质非凡,必是身份极尊贵的人。 不过……能和自家公子打交道,哪个不是贵族中的贵族? “西原。”张伯玉道。 王琦一惊:“萧郡主的人?她为何没有亲自来?” “郡主还有别的事要忙,安排我来这只是顺带的。”张伯玉一脸平淡,全然没有撒谎演戏的紧张感:“你是头人,说话能算数?” “在下王琦,正是此处负责人!”王琦自报身份,谨慎尤在:“郡主那我有不少熟人,今个儿怎么都是生面孔?” 顿了顿,他突然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张伯玉一愣:“你说什么?” 王琦脸色顿变,大喝一声:“来人!” 砰! 门被冲开,近二十个武人持刀立在门口。 张伯玉蹙眉:“你这是何意?” “他说的是西原古话。”贾道无奈摇头。 “你们肯定有鬼!”王琦冷笑:“你既是给郡主卖命的,哪怕不会说,也当听过才是!” “几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哪来的断戒?来此是何目的?” “说清楚,否则王某就要不客气了!” 哗啦! 那些武人齐齐迫近一步。 “看来错不了了,你确实是此处头人。” 周彻发话了,道:“拿下他吧。” 盖越剑已出鞘,迅速冲向王琦。 贾道反应也很快,立马躲到了周彻和张伯玉中间。 他知道,自家殿下剑术不凡,兼有宝甲护身。 张伯玉虽说是书生出身,但终究做过几年贼头将领,砍几个寻常武人还是不难的。 同一时间,小院外数道人影翻了进来。 为首一人壮若熊虎,径直冲来。 “他们有策应!” 门口扑进来的武士大惊,连忙回身阻拦。 砰! 那壮汉像战车一般,将两人直接顶飞。 又伸手抓起一人,抡着便往两边砸。 “啊!” 前方,王琦一声暴吼:“足下也太小瞧我了!” ——然后就输了。 剑悬在他额前,寒光凛冽。 战斗结束。 王琦憋屈又绝望,他直视周彻:“你可知道,这是并州王氏的地盘?” “知道。”周彻点头,道:“我就是冲你们来的。” 王琦心头一震:“你到底是谁!?” “你没有资格多问。”周彻袖袍一摆:“带走。” “你们做什么!”王琦大吼:“我们是王氏的人,我们没有做什么不法的事,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别叫了。”张伯玉摇了摇头:“我们就是来犯法的。” 王琦一下愣住了。 谈背景,这帮人不在乎; 玩黑的,玩不过; 讲白的……他说他就是来犯法的。 这他吗的好像除了认命,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王宸的管家赶到时,此处早已人去楼空。 已到凌晨,天蒙蒙亮。 王宸一夜未睡,亲自带着人四处查找王谏的下落。 几个跟着王谏出来的随从晕倒在路旁,显然是被人下了黑手。 期间,王宸还去驿馆找萧焉枝,被其随从拒绝:“夜已深,郡主已入睡。” “我儿受郡主之约失踪,郡主当为此负责!”王宸少有失态,言语中多出几分威胁意味:“郡主不要忘了,这是在我大夏雒京!” “我家郡主与他会面后,便回驿馆歇息了,王公子自己去了何处,我们无权干涉。”萧焉枝的人再次来告,且态度强硬:“王公身为三公,不宜私会外使。” 王宸无可奈何。 纵然他是三公,也不可能直接闯入驿馆绑了萧焉枝。 王谏事关重大,周明也被惊动,安排人手帮着一块搜寻。 “如此重要人物,竟在京中失去踪迹,可找廷尉府和河南尹问责!”有人如是道。 王宸愣了一下,而后面色一寒,喝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惊动廷尉府衙和河南尹!” 就在他说这话时,河对岸忽然哄闹起来。 几艘小船在河上震颤,当中有人跳下水,试图逃脱。 有衙役走在船边,往水里撒网,真就跟捞鱼一样。 王宸手指此处:“去问问,在做什么。” “启禀司空!”有人已赶来禀报:“对面是廷尉府的人在禁暗娼!” 王宸面色一紧。 ------------ 第199章 朕想他了 “呃啊!” 王谏晃了晃脑袋,吃力的睁开眼睛。 他只觉得一阵头痛,还有周身乏力。 不过,身体吃力,心情却很是愉快。 他依稀有记忆,自己和她春风一度…… “您……您快起来啊!” 一道颤抖的哭声钻进他耳朵里。 “嗯!?” 王谏看清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 三十出头年纪,涂着很浓的妆容,身上香味浓的有些刺鼻。 躺着的床榻上铺着劣质的毛毯,上面有许多难以洗净的陈年旧渍。 这个简陋的环境,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厮杀过,阵亡的生命更是难以计数…… 他自幼父亲管的严,也洁身自好,从不去花柳之地——没关系,在自家和朋友家逛,那不就毫无破绽吗? 这样肮脏、低端的环境和女人,让他差点没吐出来:“你是什么人?这是在哪!?” 那女人都要哭了:“您快起来啊,廷尉府的衙差们来了。” 什么! ——王谏脑海中像是一道白光划过。 啪啪! 身后,抚掌之声响起。 “不愧是出身名门、从名师的王公子,竟能做到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与民同乐,真叫徐某自愧不如。” “佩服!佩服啊!” 王谏瞬间明了,立时吼道:“你们阴我……我跟你拼了!” 他愤然从女子身上跃起,就要扑向徐岩。 徐岩后退撤开,一声冷喝:“来啊,将这嫖暗娼的嫌犯给我拿下!” “是!” 几个衙役冲了上来,将王谏按住。 嫖个暗娼,不算重犯,奈何此人还袭击朝廷命官,所以徐岩按照制度,将其五花大绑。 又让人找了根棍子,从他手脚中间穿过,像抬猪那样抬了出去。 “啊!!!” 王谏羞愤欲绝,两眼泪水滚落。 他知道,自己完了。 王宸、周明正带着人急急赶来。 ——咚咚咚! 就在他面前,有人敲响了铜锣,有人大声吆喝了起来: “新任廷尉卿、并州王氏、司空王宸的大公子王谏嫖暗娼被抓咯!” 砰! 两人急切的脚步,立时顿住。 周明闭目,有些绝望。 王宸目光微合,脸上浮现一缕杀气。 接着,他不发一言,就此转身。 “新任廷尉卿、并州王氏、司空王宸的大公子王谏嫖暗娼被抓咯!” 吆喝声还在继续。 时间很早,被吵醒的雒京人正想破口大骂,侧着耳朵听了一下,骂意顿消:哦豁!新瓜? 你不可以吵着我睡觉,但分享八卦除外——雒京百姓留。 大清早,许多人披着衣服就起身,起哄似得跟着徐岩的队伍,直往廷尉衙门赶去。 这样的罪判的极快,基本上条子一批,人就丢大牢里去了——依大夏制,嫖暗娼处半月至三月的拘禁,可纳金免罚;如涉及到伤害或其他重罪,则另行论罪。 换作其他人,这样的热闹没什么好瞧的。 王谏可是鼎鼎有名的人啊! 抓嫖历来都是抓小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顶尖贵族被抓嫖的? 回府衙后,徐岩命人大开三门,小案大办,公开审理。 几个衙役给王谏解了绳,就要将他按跪在案前。 “且慢!” 徐岩喊停,道:“依我朝律法,但凡孝廉者,若无重罪加身,可临堂不拜。” “王谏虽行为卑劣,可毕竟是并州之茂才,还是得按照律法来!” 一听这话,看客们立时嘘声大作: “就这样的还茂才?并州就没人了吗?” “他父亲是当朝司空,他王家是并州大族,茂才怎么来的还要说吗?” “可笑!今日若他不被抓,世人要多久才能知他的真面目?” “又是个和李清彦一般的虚伪人!” 近日雒京的百姓开始对所谓的世家贵子祛魅了。 先是五皇子、再是李清彦和丁玉堂,再到今日的王谏。 名声一个比一个好,结果全特么是吹的! 这样的声音,使得王谏脸色无比难看。 他当然清楚,徐岩免去他下跪,不是照顾他的颜面,而是有意揭穿他! “徐岩,你这是自绝于仕林!” 悲愤之下,他道出此言。 刚说完,他便后悔了,因为围观者再度哗然! 王谏竟敢威胁徐岩! 不过他说的是事实——大家都是上层人,斗争压制在彼此之间便是,互相留个体面。 今天徐岩剥的不只有他王谏一人的面子,坏的更是天下名士的整体形象。 徐岩心中冷笑,当即怒喝:“大胆王谏!你犯罪在先,还敢当众威胁廷尉府堂官,着实可恶。” “我知道你出身大族,更知道你父是三公,朝野遍布人脉,可我既为廷尉府之官,自当以律法为先。” “倘若你父和王氏要难为我,便尽管来吧!” 他摘出一根令牌,往下一抛,喝道:“王谏威胁堂官,掌嘴三十!” “喏!” 衙役上前,取厚竹板一块,冲着王谏脸上拍了起来。 奈何王谏背景实在太大,这名衙役也是收着力,要是让王谏记恨死了,捏死自己不跟玩一样? “你退下,我亲自来!” 徐岩走下堂,撸起袖子,抡动竹板狂扇,打的王谏哀嚎不止,鲜血乱溅。 “打得好!” “不惧权势,秉公执法,这才是清正之官!” “先前的五皇子、李清彦案,都有徐大人参与……这般能作为的能人,是哪一州的茂才呢?” “哪有什么茂才,他出身普通,连个孝廉都不是!若不是六皇子拔擢,还在廷尉府任一小吏呢!” 门外一片叫好声。 别人吹什么他们不信,他们只信自己看到的。 哪怕在这件事里,王谏是被栽赃的、而原本‘正派’的徐岩,却是个钓鱼的。 所谓不惧三公、不畏权势也是对了一半。 他不怕王宸,是因为王宸是己方对头,怕他没用,得咬死他。 换了六皇子来,你看他怕不怕? 等到三十板打完,王谏两边脸又肿又烂,满是鲜血。 狗东西,就你想捡现成的抢我九卿之位是吧?……徐岩内心大呼过瘾,袖袍一甩:“既是名士,自当顶格处罚,好教天下人于律法生出畏惧之心来。” “拖下去,拘禁三月。” “王氏要取人,也要按照顶格缴纳罚金!” “是!” 衙役们将王谏拖走,看客们欢呼声再起,纷纷赞扬徐岩了不得。 徐岩整理好文书,亲自呈往宫中。 徐岩高效率办案的同时,王宸派去城外小院的管家也回来了:“王琦等人俱已失踪,现场有短暂抵抗的痕迹。” “但庭院中脚步不多,据调查闹出的动静也不大……应是少数极了得的人物出手,才使王琦等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王宸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一语不发。 宫内,天子御极多年,第一次处理了一件嫖案。 天子看后,一点不气,反而笑了起来。 他交给身边宦官,道:“送到尚书台,将三公都召来,请他们都看看。” “就说朕想请教请教他们,是否要继续用王谏王公子任廷尉卿。” 宦官躬身:“是!” “徐岩,你做的不错。”天子似笑非笑。 “这是臣应该做的。” 办了这么多案,这是徐岩最心虚的一次。 “你能力不错,做事也勤恳,但还是老实了一些,其实用不着这样。” 天子笑着摇头,道:“你想一想,你徐岩出身平平,靠自己走到这一步,即便有老六扶持,那也是历险磨难的。” “而他呢?自出生便凌驾于你之上,数十年不曾为官场流过一滴汗,一来便挡你的路夺位九卿。” “你觉得你给他扣上了个嫖暗娼的罪,可他强窃九卿之恶,可比嫖暗娼大多了啊!” 徐岩闻此言,既惶恐又感激,赶紧伏拜,不敢接话。 天子大笑,道:“你先下去吧……对了,替朕将这东西给老六。” 天子端起一碗咸菜,亲自送到他面前:“告诉他,就说朕想他了,将他喜欢吃的咸菜送到他嘴边了。” 惶恐中的徐岩更懵了,只能双手托起接过:“是!” ------------ 第200章 走水、奴犯、贼祸 王琦被关在一间密室内。 在他面前,是那个高大的黑影。 “说吧,你并州哪来的大批粮食出售给西原人?” 闻言,王琦冷笑:“家里种的,怎么了?” “撒谎!” 角落里,有个颇为苍老的声音不曾靠近:“并州连年报粮灾,旱灾、奴祸一年数次,口粮都需朝廷赈济,哪还有粮食用来卖?” “王氏去年售粮高达百万石,我朝亩均产粮三石,你们并州报地贫,每年去测只得亩产二石!这还是不遭灾的情况!” “你说说,那百万石粮,是自哪来的?” 王琦大惊,盯着角落:“阁下连这种事都知道,想必高居庙堂,您要得罪我家司空吗?” 啪! 许破奴反手就是一巴掌:“还没开窍呢?拿你们司空当天呐?别人怕你们司空,咱们就是为了得罪他了得!” “问你就痛苦点说,不然有你受的!” 许破奴那一巴掌,抽的王琦身子一仰,差点撞在墙上。 “从别处买的……”王琦又换了个说法。 那沧桑的声音再道:“知道我为何知道王氏去年出粮多少么?是西原人提供的消息。” “我一直好奇,和西原人做生意天子和朝廷是历来不禁的,为何王公要如此小心呢?” “如今方明,你们并州的田亩、粮产、所谓灾荒,统统有问题!” 说到这时,那人似有些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冀州、河南、兖州、豫州是有往你们并州输粮,但远远填补不上西原人买的窟窿!”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司农卿卢晃。 挖这种问题,必须请专业的人过来。 并州的出粮数量由西原郡主萧焉枝提供,而输入并州的粮食数量,甄楚河那边有。 他做全天下的生意,哪怕边地粮只是小业务,也会有较为完全的调查数据的。 王琦忽然大笑起来,道:“那你去上报大司农府、上报天子吧!去派人查啊,你们哪年没差人查过呢?” 许破奴又是一巴掌。 “呸!” 他吐了一口血,眼神凶狠:“来,有种打死我,想老子屈服,绝对不可能!” 他突然发疯一般,竟试图撞向周彻。 许破奴眼疾手快,一把拎着他脖子将其提起。 王琦双脚腾空,尤发疯不止,冲着周彻骂道:“老子不管你是谁,老子告诉你,我们并州王氏不是你们能招惹的!” “到了并州,便是一条真龙,你们也得给我盘着!” “你们害死了老子,司空迟早会替我报仇,灭你们全族!” 周彻颇为惊讶,赞道:“是个硬骨头。” “能负责要事,必享厚待,有些忠诚也不意外。”贾道开口了,道:“将他交给我吧,等会再问。” 周彻点头:“好。” 他和卢晃去偏房暂歇。 不一会儿,贾道来请:“可以问了。” “这么快?”周彻笑了:“你怎么做的?” “您去看看便知道了。” 贾道让人将王琦裤子扒了。 取秤砣一个,用辣油炒盐浸了,放在王琦肛门口,再用锤子慢慢敲入。 也不急切,缓缓挥锤,寸寸而入。 王琦就听话了。 王琦已无法站立,而是趴在一条长凳上,脸上满是泪水。 周彻卢晃再发问,他有问必答。 贾道在一旁威胁:“你是头人,知道的最多。” “但你手下那些人,想来也不是一无所知。” “若有半句谎,先将此物全部打入,再取辣椒汁水倒灌之。” “待你麻木,我会去寻好男风者数十人,叫你慢慢享受。” “我说!!!”王琦大哭:“我都说,你们问吧!” 卢晃听得头皮发麻。 周彻一直觉得自己挺狠的,听到贾道这个整法,一时间都有点同情王琦了:“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一落网,便是没打算活的。” “可你只要好好配合,我承诺你,留你性命。” 王琦绝望的眼中,隐隐浮出些许光来。 卢晃重新发问:“还是那个问题,王氏的粮哪来的?整个并州出售的粮食,又是从哪来的?” “大部分是自己种的。”王琦回答。 卢晃眉头一皱,许破奴就要抡锤。 “别急!你们听我说!” 王琦连忙道:“许多官府在册可以收税的粮田,其实是我们的。” 卢晃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以晋县为例,官府在册田十二万亩,有两万承包给王氏、三万亩承包给当地其他大族和富户。” “等到收粮后,七万亩交粮纳税,承包出去的五万亩,报灾。” 砰! 卢晃猛地起身,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去:“接着说!” “还有,并州的亩产,也是三石。”王琦语出惊人。 “你说什么!?”卢晃瞬间失态:“这不可能!亩产是大司农府的典农司安排人下去查的。” “那又如何呢?”王琦摇了摇头:“大司农府的人到了地方,不也得依靠大户们带路?不也得用郡县府里给的家伙?” “我们,在秤砣里做了手脚。” 贾道一愣:你们也放辣椒油了? 三石的田产,用个问题称称出两石。 大夏税法是十五税一,因并州地处边关且贫瘠,天子特定为三十税一。 天子和朝廷拿两石里的三十分之一,剩下那一石,直接由当地官员和大户进行瓜分。 而且,朝廷这份基本上是拿不到手里的——他们会报灾荒和兵乱,然后大司农府还得调钱赈济。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了,朝廷除了负担并州的军费开资外,还要负担当地百姓的口粮——一分不赚,一直倒赔。 明目张胆,丧心病狂。 但是,朝廷却发现不了任何端倪,为何? “朝廷官员来的路上,我们就会派人提前接触。” “如果他拿了好处,自然会配合我们继续把这出戏演下去。” “如果他不拿好处,我们就会在途中进行拖延,同时对各地粮仓开始处理。” 周彻目光一缩:“怎么处理?” “一曰走水,二曰奴犯,三曰贼祸。” 走水就是放火,可以烧仓库、烧账房、烧朝廷来使! 奴犯就是以西原为代表的草原民族来犯,洗劫平账,或者打仗了,使者也就过不去了。 贼祸更简单,并州这地方条件艰苦,自然盗匪横生。 盗匪什么人都能做,也什么事都能做。 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可以做,抢点东西填肚子;当地的平账人员也可以做,脸一蒙锅乱甩,上面让砍谁就砍谁。 卢晃满脸怒色:“所以,这些年从并州安然回来的大司农府吏,都拿了你们的好处?” “嘿嘿……”王琦艰难一笑:“有几人当官不是为了个钱字呢?我记得前年有个人先收钱稳住我们,回来后想要揭发?” “结果并州有人来告他索贿,并在其家中抄出金银,廷尉府将其打入诏狱!不久后,身死……”卢晃声音发抖,低声呢喃:“我对不住你……” ------------ 第201章 敢叫三公之族,槛车入雒! 并州大族还有最直接的一招:瞒报耕地。 家里祖宗五代之前有三千亩地,现在有三万亩了,但往上报两千亩。 为什么会变少? 被胡奴占了啊、地处危险区不能耕种啊……理由太多了,找都找不完。 “我们司空看得紧,王氏家风严厉,许多事司空不让我们做。”王琦道。 卢晃怒极而笑:“听你的意思,王氏还算有良心的了?” “至少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我们王氏从来不曾动过。”王琦猛地咳了几声:“其他人,可不管这么多。” 卢晃往他所在走去,语气森然:“你是说,府库里的赈灾粮,也被他们运去卖了?” “并州既没遭灾,又没给朝廷上税,朝廷还多送了粮食来,不卖了留在那干嘛?”王琦反问。 “混账!” 卢晃咆哮,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周彻将他扶回椅上:“您先坐着歇会。” “这些人,也离不开王宸的庇护吧?”周彻问王琦。 “司空也没有办法,他一直叮嘱我们不要贪恋多余的钱财。”王琦摇头,似自嘲一般笑道:“可偌大王氏,传承数代,旁宗支系数不胜数。 司空一心扑在政事上,看到的是家国天下,惦记的万方十三州。 可其他人?其他人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也走不到他那一步,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念头吧? 司空能怎样呢?是将他的后辈或者同宗兄弟交出去吗?他做不到,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顿了顿,王琦接着道:“并州之地,但凡能站上台面的,都离不开王氏的照拂。 王氏成全了这些人,也因为这些人愈发势大,大家同样做了,司空又能将哪一家交出去呢? 虽然我只是个小人物,但我知道的……司空他,停不下来了!” 啪啪啪—— 听完后,周彻抚掌,叹道:“一个贩粮的人都能有如此见识,王公和王氏确实不简单。” 王琦头颅猛地抬起了些:“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如你所言,王公停不下来,我又何尝停得下来呢?”周彻摇头一笑,道:“放心吧,我会帮助他和王氏解脱的。” “放心吧,我的诺言历来算数,你的命保住了。” 周彻挥了挥手:“替他洗一下伤口,上点药。” 贾道点头。 周彻和卢晃从密室离开时,徐岩正好端着那碗咸菜到了。 周彻接过,不禁发笑:“父皇倒是心急,不过正好,我要继续和他做这笔交易。” “徐岩你来的正好,王宸不是说你无震世之功么?现在机会来了,就看你敢不敢了。” 徐岩目光一振,他没有隐瞒自己的野心:“殿下倾力扶持,却因我出身卑鄙,难登此位,徐岩甚是惭愧。但有大功捞,便是刀山火海,走一趟又如何!” “好,那我告诉你。”周彻道:“倒王宸、拔王氏、将并州吏治和地方,从上到下,全洗一遍!” 徐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但听到周彻这话,还是面色一变! “怎么,怕了?” “没有。”徐岩摇头,道:“只是并州地处敏感,稍有不慎,便是天大的祸端啊……陛下会同意吗?” 周彻不以为意,伸手端起那碗咸菜:“你以为父皇让你给我递咸菜,是为了什么?” “并州入不敷出,政局泼水不入,又和胡奴为邻,日渐坐大,陛下欲清洗已久。”卢晃说出了更深层次的原因:“奈何此前天乱河东,患生腋肘,陛下才不敢贸然下手。 如今殿下已定河东,西原蠢蠢欲动,陛下不想再拖了。 他需要一口锋刃去扫平并州的险局,殿下就是这口锋刃,只是……” 卢晃眉头沉着,道出了担忧之处:“方才那王琦也说了,真查到了要命处,并州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徐岩拳头一紧,咬牙道:“任凭艰险,吾愿赴之!” 周彻笑了:“他们要是不做出什么凶险的事来。卢公认为,凭这些东西,一时半会真能扳倒王宸吗?” 卢晃一惊:“您是说……” “我不喜欢给敌人留任何余地,只要条件允许,务求一击毙命,不再给他任何复起机会!” 周彻眼眸闪烁,当中尽是冰冷之色:“破并州案,为徐岩傍身,助你登九卿位。 拿下王宸,空出三公位,以报卢公倾助之恩。 王宸倒,老五绝路亦开,再让他一并上路!” 卢晃、徐岩同时起身,向周彻躬身行礼。 后方贾道手拢在袖子里,望着周彻的背影,眸若燃烛,难得流露出兴奋之色。 “卢公,流程上的事,你比我更懂。”周彻道。 卢晃点头,道:“我们可用两路人手,一是廷尉府,先行调查之权,先查当地官府案牍;以发现田、粮端倪为由,强查当地大户账房与府库; 二是大司农府,在廷尉府查后,立即动用封粮锁仓之权,防止他们销毁证据。 但是,若依程序行事,廷尉府和大司农府需先向地方发出官牒。” 徐岩立马道:“那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是。”卢晃颔首,盯着周彻手里那碗咸菜:“要绕过程序,只有一个法子,拿到天子密诏!” 天子密诏很管用,但如果天子一直用密诏行事,弃百官而不用,会被认为是无视百官、架空官制。 用最高部门的官牒文书,加上天子密诏,那就绝对万无一失,程序合法。 “密诏的事我会去解决。”周彻将碗搁下,对徐岩道:“此案一动,不需几日即成,但徐岩你不能动,你得坐镇雒京。” 徐岩虽无廷尉卿之名,但实掌廷尉府,可以正面压制对手。 徐岩不敢忤逆,他虽然不去,但作为廷尉府执掌者,作为主导者的他功劳是跑不了的。 “臣向殿下举一人!” “我知道你要举的是谁。”周彻大笑。 他来到了马逾韩房中。 “殿下!” 见周彻来,马逾韩立即行礼:“家臣伤体已复,能随时为殿下解劳。” 周彻笑了:“敢随我与三公一斗么?” 马逾韩当即欠身:“敢叫三公之族,槛车入雒!” ------------ 第202章 三道密折 ——宫内。 周彻带着几口大箱子来面圣。 一入殿,天子便瞅见了。 “儿臣见过父皇。” “父子之间,不要拘礼!” 天子眼睛都笑眯了,又呵斥身边宦官:“愣着干嘛?赶紧给六殿下看座啊!” “是!” 等周彻坐下,天子方问:“老六,你这是带了些什么来啊?” “启禀父皇。” 周彻袖口一探,掌心托起一颗明珠:“此沧海月明,甄侯所献。” “此物朕知晓!”天子笑了,道:“前些年琅琊王进献了一盒来,价值极珍!他虽胜在数量繁多,但比起这一颗要小了不少。” 周彻也笑了:“论起数量,他也未必能胜。” “哦?”天子讶异。 啪嗒! 一声响,当先的木箱打开。 满满当当,一箱子的明珠! 明珠天成,有翠色、明黄、浅蓝、橙红、纯白多种颜色,因其自发光华,被许多人认为是仙界遗落之宝。 传说,明珠常置身旁,有养神延寿之效;死后口含,可保肉身不腐,临登仙界。 《千字文》言‘剑号巨阙,珠称夜光’,足见此物之珍。 这一箱子打开,殿内许多老成持重的宦官们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好好好!” 天子连连点头,抚掌道:“朕今日也算大开眼界,甄氏这亲家,甚雅!甚雅!” 其余箱子也被依次打开,金光耀眼。 河东的礼物很直接,都是排列整齐的黄金。 “这……”天子表情微滞:“这是不是太俗了一些?” “陛下,俗是俗了一些!” 张辩站了出来,道:“但毕竟是他们一片忠孝之心,您就勉强收了吧!” 周彻嘴角抽搐。 天子已起身,亲自来看。 面上的马蹄金拿开,下面还有古籍。 天子抄起一本,翻开一看,里面没有书页,只有哗啦啦的银票。 他努了努嘴角,道:“甚俗!甚俗啊!” 天子一拍周彻肩膀:“老六啊,你这品味,比起你岳父还是差了些。” 河东进献? 河东最大的财都让周彻吞了,李氏都成了周彻私产,哪有什么河东人献宝? 无非是周彻吃进肚子里的,再吐出来给天子罢了! “父皇教训的是,有事我一定向他多学习。”周彻点头,心里嘀咕:这老东西,嫌我送礼送的太直白? 你要钱的嘴脸也很直白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诸事繁忙,也难有这些闲时。”天子话归正题,道:“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 “有。” 周彻也没跟他客气,直接道:“希望父皇赐我几道密旨。” 天子望了张辩一眼。 后者会意,一个手势,值守之人悉数退下。 偌大殿内,只剩四人:天子、周彻、张辩和杨大。 “张辩。”天子又道。 “是。” 张辩跪坐至短案前,小心研墨。 “说罢,你要什么密旨?” “第一道,准廷尉府特使马逾韩清查并州各处案牍、府库;如有必要,可就地调查其余仓储,行便宜之事。” 马逾韩说过,但凡李清彦在一日,他就不会去廷尉府。 李清彦为了给他腾位置,已转任地府去了。 张辩望着天子。 天子微微颔首。 他立即摊开一张黄折,提笔书诏。 “第二道,准大司农丞李鹤行大司农卿府命,于并州之地,使封仓锁库之权。” 天子再点头,张辩手书不停。 “第三道——” “第三道你不需言。” 天子忽然笑了,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张折子:“来,拿着吧。” 周彻双手接过。 天子叮嘱道:“边地驻军,不同禁军,便是有命在,他们也有可能推诿而行,你需带熟人去。” “熟人?”周彻愣了一下。 天子指着他手中折子:“你看一眼便明白。” 周彻打开折子,这不是一封诏书,而是兵曹的调兵官牒,但加了两重印。 第二重是天子玉玺,第一重赫然是——兵曹尚书皇甫龙庭! “谢父皇。”周彻一躬身,再道:“还望借几个绣衣使者,不露行踪、不表身份,随儿臣秘密一行。” “可以。”天子点头,对杨大道:“杨大,你安排几个机敏好手……罢!并州局势复杂,你亲自去一趟吧。” 杨大一惊:“陛下,那您的安全……” 天子笑了:“身在雒京,要是朕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还做什么天子呢?” 杨大连忙俯身:“是!” 周彻告辞时,天子又喊住了他:“并州之地,战乱纠缠数百年,民风彪悍,多出雄武之人,务必谨慎,保全自身。” “谢父皇关怀!”周彻再俯身。 “去吧。” 天子带笑挥手,等周彻离开,他便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快快!清点一下,能值多少钱!” “是!” ------------ 第203章 好像比你大一些? 周彻没有拖沓,回去之后,便安排李鹤和马逾韩二人先行秘密上路了。 许破奴同样第一批行动,负责保护马逾韩的安全。 到了夜里,他唤来徐岩,交代他:“这几日不要给他们喘息之机,务必咬住,吸引其注意力。” “好!”徐岩点头。 随后,他又找到甄楚河,提出自己的要求:“需速抵并州,并潜藏数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这不是难事。” 对于这样的江湖事,问甄楚河这种钱能通天的人准不会错:“走并州出塞的商队很多,殿下又去的人少,混入其中便是。” “至于到了并州后……甄氏虽然在并州生意做的不多,但在几座大城里还是有些产业的,匿人不是问题。” “好,那就有劳您了!”周彻道。 “份内之事。”甄楚河笑道。 “殿下千万注意安全!” 在其背后,甄婉娇颜酡红,眸子里满是担忧之色。 “你安心,婚期之前我能赶回来的。”周彻颔首。 宗正已来和甄氏接触,并敲定好了婚期——就在十日后! 闻言,甄婉俏脸愈红。 ——司空府邸。 王宸在房中徘徊不止。 良久,他拿起笔,写下一封信,交到管家手里:“安排快马,昼夜不歇,送回并州。” “是!” 并州离雒阳其实并不远,并州处河东河内以北,冀州以西。 靠近河内与冀州的这一片,大漠少而田地多,汉人话语权更大。 靠近河东的那一片,本就草原荒漠较多,又因河东混乱多年,朝廷兵力被河东隔开,所以此处的西原人分外活跃。 并州,太原郡,晋县。 距京八百里。 几骑快马,忽至县寺之中。 县令李朗只有二十八岁,却能当此一大县之主,可称得上年少有为了。 听到门人通报后,他赶紧亲自来迎:“何事劳驾王九公子亲至?” 来人名王渊,与王谏同辈,于族内排行第九。 “李县君。”王渊拱了拱手,道:“我来是有要紧事告知你的。” 他迫近一步,直接来到李朗身侧,附耳叮嘱:“雒京来信,有人可能会对并州下手,要注意钱粮问题……尤其是账册!务必要做干净些!” 李朗眉头一皱,道:“往日哪年不曾来过?” 不都被当地轻松摆平么? “我也是这样说。”王渊摇头,叹气道:“可我家大人说了,此番与以往绝不相同,稍有不慎,便是整个并州被清洗。” 李朗悚然:“这般严重!” “是。”王渊点头,继续道:“李县君是我家故吏,又娶王氏女,你我一家人,我也便不瞒你了……谏兄本已上位廷尉卿,却遭人陷害,投了大牢。” 李朗立时杂念全消,开始认真起来。 连王谏都敢下手,说明背后之人压根就不忌惮王宸! “可知道使者何时来吗?”他又问道。 王宸贵为三公,以往朝廷针对并州有什么调查,基本上这个想法刚被提出,第二天就有快马将讯息传至并州。 “不知何时,但随时有可能。” “这哪里来得及!?”李朗失声。 做账不是抄书,这是一件相当繁杂且专业的工作,需要时间和精力。 “那就要靠县君你想办法了!”王渊摆手,道:“我还需别处了……对了!将县中那些个大户都找来,让各家都要配合好。” 李朗有些茫然,等王渊匆匆翻身上了马背,他才用力点了点头:“好……好好!” 他没敢耽误,第一时间将县内四个大族都找了来。 “县君勿忧。” 晋县最大的宗族为齐氏,其宗主齐岳笑道:“我们将县里最好的账房都叫来,现在就开始,倘若有使者来了,再想办法拖他一拖便是。” “是极!”席间有人赞同,且道:“若账房赶不及,我们也有其他手段在!县君只管配合,出钱出力的事,交给我们来办就是!” 年轻的李朗一眼扫去,但见在座的大族宗主都是健壮孔武之辈。 这一点边郡和内地有根本区别,边郡大户,无论是靠商贾致富的豪户、还是经书传家的世家、亦或原本就靠武力立足的雄武世家——他们都有一个通有特长:拳头! 在并州这块地上,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但你都必须拳头硬。 关键时刻,要能抡得动刀枪,才能镇的住场子! 那一代比一代更多的田地是从哪来的? 除了兼并农民和窃取国产,还有极大一部分是从胡奴手里抢来的! 胡奴劫掠是没有规律可言的,等朝廷驻军来,全家都被杀绝了。 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胯下的马,手里的刀! 靠的是振臂一呼,举县数族武人一集结,动辄便有上千之众! 无论是朝廷中枢的清查,还是胡奴人的来犯,都被这些彪悍的并州人压住了。 这些年,他们一直如此过来的。 看到这些人,李朗信心也重新立了起来,颔首不止。 当日,大批账房被集结到县寺,挑灯夜战。 算盘珠子敲得噼啪作响。 李朗陪着熬到半夜,方去休息。 直到第二日上午,他才被县丞唤醒。 “这便好了!?”李朗看着面前汇总的一本小册子,有些难以置信。 “要做到滴水不漏,至少需要半月之功。”县丞笑道:“我们将案牍量堆了上去,内容繁杂无比,外人来看,没有几个月是看不出问题的。” “那便好!”李朗闻言松了一口气。 “县君!” 门人突然来报:“县寺外来了几个人,不等通报,便强闯去案牍和仓储了。” “大胆!” 李朗一听,登时勃然:“本君所驻,岂容他撒野?” 说着,带着一大帮衙役匆匆而至。 只见那几人已到了案牍库门口,两人试图拦住他们,被一个高大汉子轻易扒开。 随即,一名瘦削男子径直往门内走去。 风一吹,他的袖管荡了荡,竟是空的。 “站住!” 李朗愈发惊怒。 一个身残之人,竟敢擅闯县寺重地? “你们是何人?敢来本君县寺放肆!” 独臂人回过头来,问:“晋县县令李朗?” “正是!”李朗冷笑:“我为七品县尊,草民见之不拜,当问罪!” “左右,速速拿下!” 衙役们应了一声,举着棍便赶了上去。 人将近,那壮汉咧嘴一笑,从后腰摘下一块令牌:“我是皇嗣府卫士长许破奴,好像比你大一些?” 李朗一愣,继而失色,赶紧欠身:“李朗见过上官!” ------------ 第204章 即刻,斩之! “不知许公为何到此?本县之地,似乎不为哪位皇嗣所辖?” 独臂人道:“吾奉命来,巡查并州。” 李朗一惊! 莫非这便是王氏说的来人要查? 可怎么会是皇嗣府的人……我知道了! 正因为是皇嗣府的人,所以官场上才会没有任何风声。 说到底,这是那位皇嗣的私人行为,并不合法! 李朗冲着左右使了一个眼色。 县尉会意,让衙役们继续围了上去。 李朗面色淡然起来:“本县不为皇嗣所辖,皇嗣之命,自也落不到本县头上。” “谁和你说是皇嗣之命?”独臂人抖出一张文书:“廷尉府令,以马逾韩为廷尉府督查使,使巡查并州事,稽查案牍、仓储事宜,所至之处,各郡县务必配合——廷尉府正监、暂行廷尉府事,徐岩!” 念完,他将文书翻过来,以示对方。 衙役们止步,看向李朗。 李朗迅速看过那文书,目光反而落回到对方身上:“足下便是马逾韩?” “李县君认得我?”马逾韩问道。 “向日曾闻足下才名。”李朗微微颔首,道:“我从太学出而为官时,听闻太学来了一个新学子,有过目不忘之才。” 他恭维了半句,忽然话锋一转:“今日一见,似乎名不副实!” 马逾韩不回答,继续看着他。 “这文书真假姑且不谈。” “但凡朝廷官牒,颁布之后,都要先行通告,再层层而下,方见效力。” “若是行突查之举,则需有御史中丞亦或尚书台加印才行。” “足下此前白身,突至我县,又突示此书,为自己加特使之身,欲观机密之事。” 李朗摇头发笑:“倘若我应了你,如何向朝廷交代?!” “说得好,看来你是知道朝廷制度的。” 马逾韩点头,将那封文书收好,从胸口又取出一物。 黄灿灿的,隐约可见龙纹,看得李朗心里咯噔一声。 马逾韩看了他一眼:“有诏。” 两个字,直接将李朗的傲骨打断。 他浑身一抖,噗通跪倒:“臣李朗,恭请圣安!” 周围的县吏、衙役们还没反应过来,一看一把手跪的跟孙子似得,立马跟上。 “准廷尉府特使马逾韩清查并州各处案牍、府库;如有必要,可就地调查其余仓储,行便宜之事。” 念完,马逾韩问道:“李县君,您听清楚了吗?” “不敢!” 李朗抬起头时,已满脸苍白。 “那便好。”马逾韩收好诏书:“领路吧。” “天使请随我来!”李朗弯腰带头,将其引入案牍库中。 马逾韩走进库中,问道:“总录在哪?” “在这!”有案牍看守递了上来。 马逾韩只有独臂,颇不方便,许破奴便两手替他托住。 马逾韩单手迅速翻着,眼睛紧盯书页。 许破奴直瞪眼:不是,你翻这么快,到底看没看?莫非你也不认字? 啪! 马逾韩将书合回,走到案牍库最里面,指着那一排书架:“这上面的,全部给我搬下来。” “是。” 几个县吏就要上手。 “你们靠后,让我的人来。” 马逾韩阻止了他们,又回头看了李朗一眼:“李县君在门口候着?” “是。”李朗一躬身,退到门口。 县丞见他面色不好看,宽慰道:“县君安心,我观他这几人中,只有他一人看账。” “凭他一个人,便是在这住上两个月,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来!” “那是你不知道他。”李朗从袖口取出帕巾,不断擦着头顶汗渍:“我曾听闻太学让他校书,展百页经文置于他面前,其人一眼便能找出错漏之处。” 县丞目瞪口呆。 半晌,他方道:“只怕是谣言夸张,做不得准……” 啪! 屋内忽然一声响,惊的两人同时回头。 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李朗只觉万般折磨。 还好,这个折磨没有持续多久,更折磨的事就来了——马逾韩让人抱着一堆账册来到他面前。 李朗心一抖:“您这是……” “临时造的假?”马逾韩打断了他。 县丞一下就垮了,腿肚子都转筋。 他在诈我、他在诈我……李朗内心不断安慰,以鼓足勇气,笑道:“您说笑了。” “收起你的伪装,我没有在诈你。”马逾韩拿起一本,道:“太拙劣了,在我眼中漏洞百出,一看就是刚赶出来的,和存根一定对不上的,是吗?” “与仓储记录、商税细账中的粮食进出也一定对不上,是吗?” “购入粮草、本地产粮,哪怕加上朝廷的赈灾粮,减去你们的口食,远远填不上出粮额。” “告诉我,多出来的粮,从哪来的?” “不在官府的账上,那会在谁的账上?” 李朗喉咙发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氏?齐氏?还是李县君你?”马逾韩继续相逼。 “没有!绝对没有!”李朗彻底慌了,道:“大人您一人之力,看得仓促,只怕出现一些误差在所难免。 依下官之见,应多找些账房来一同核算,亦或等朝廷再差人来……” “拖一拖时间,好让你们重新造假?”马逾韩直接的可怕。 李朗两腿摇晃,差点倒下。 许破奴一把将他提住,笑道:“你要是装死,我这就给你直接埋了。” “这些我带走了。” 马逾韩将账本丢给一个随从,又道:“晋县廷尉司长安在?” 大夏中枢设有廷尉府,以廷尉卿统;郡设廷尉院,置令一人;县设廷尉司,置长一人。 这些人平时接受‘面’上即地方长官之命,又要承接‘条’上即中枢廷尉府之命。 像大司农府,也有这般设置。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赶来:“晋县廷尉司长冯怀恩,见过上官。” 马逾韩取出封条,交到他手:“带上你的人,封掉府库,如有失火、失盗、偷入等事发生,即视为你忤逆上命,销毁证据。” “即刻,斩之!” 冯怀恩原本还只是躬身立着,一听这话,吓得趴倒在地,两股颤颤。 “你听见了?”马逾韩问道。 “下吏遵命!” ------------ 第205章 先公后私,先文后武 做完这一切,马逾韩便转身离去。 县寺内,众人慌成一片。 案牍库被封了,再作假已经来不及了。 李朗盯着案牍库,两眼通红,咬牙切齿,表情有些狰狞。 冯怀恩直接哭了,扑通一声跪下:“县君,我可担不起责任啊!” “县君!县君!” 县丞拽了拽李朗的袖子,道:“速去仓储,里头的粮……还有秤都没来得及弄干净!” 李朗脑子里嗡的一声:“快走!” 昨日王氏消息送来时,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账本上。 毕竟仓储是大司农府管辖范围,而大司农府又属司空管辖……他们从未担心过这个层面! 可方才马逾韩的诏书,着实吓人。 廷尉府能够绕过尚书台和司徒,大司农府如何不能绕开司空呢? 仓储占地甚大,所以没法设置在县寺内。 在李朗打马赶到时,门口已立着一名年轻官员。 “来了就好。” 见李朗过来,李鹤笑着点头,从怀里取出黄折:“有诏!” 李朗彻底崩了。 几时诏书这般不值钱了? 他跪在地上,只觉得耳边轰鸣,对方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很清楚,诏书从来是值钱的,这玩意也不会是为自己一个个小小县令准备的。 要说……自己三十不到能做到一县之尊,将来也是有前途的。 可在这个级别的斗争中,真就如蝼蚁一般。 对方恰好从自己这入手,而自己恰好成了那个无辜的被开刀之人…… 如此重压下,李朗毫无抵抗之力。 等他被几个衙役从地上扶起来时,仓储大门已被封上。 典农司几个官吏差役守在门口,也是一脸紧张。 “怎……怎么办?” 身为一把手,李朗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竟荒唐的问起了手下人。 好在县丞还是个靠谱的:“速报王氏和郡君,请他们定夺……还有,告知各家,让他们小心提防!” “各家是私库,难道他们也会去查!?”李朗瞬间惊醒,差点原地起跳。 案牍、仓储的事大,终究不如各家藏的事大啊! 一旦各家账册被查,府库被打开,那谁来也白搭! 为何? 原本国家的田地和粮食,实锤在各家手里! 那从地方官到大户们,一个都不能幸免,会被连根拔起,连彼此搭救都不能。 “说不准啊,他们有诏书在……”县丞实在是被吓怕了。 拿着诏书来一个县城搞事,属实是开天之刃来切豆腐。 被他说中了。 马逾韩已经到了晋县齐氏。 他要求查账册、齐家私库。 齐岳又惊又怒。 在短暂思索后,他打算莽一波:“我是边郡草民,不识朝廷规矩,更不能辨识诏书。” “倘若有胡奴拿个假的文书和诏书来诓我,我也要听他的吗?” “我只知道天子御百官,这些东西都是官制中通行的,没听说过谁拿天子诏书来压百姓的!”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马逾韩颔首,道:“那你现在听着,经我在晋县县寺查后,怀疑你齐氏倾吞国产、盗窃地税、粮税,联合县君李朗欺上瞒下。 我现以廷尉府身份,稽查你嫌犯之族,可还有疑问吗?” 廷尉查罪犯,那是职权所在。 齐岳惊了一下,见马逾韩已往里闯来,赶紧喊道:“那也不行!” “廷尉府办案,也是有章程的,不是靠大人你一张嘴便能擅查我家私账的。” “我齐氏也算太原大户,大人这般强行,岂不是以官欺民吗?” “你要章程?好,我这就写给你。” 马逾韩让随从摊开纸,亲自持笔写了条子,拿印一盖,直接甩给齐岳:“你要理由,我给你了;你要章程,我也如你愿。” “我为官已敬民,不曾有违本份,传出去也不惧天下人言,让开!” 齐岳看着手上对方批的条子,一下直接麻了。 这是什么玩法? 这他吗拿什么和他斗? 对方已闯了进去! 族内护卫手足无措,焦急望着齐岳,等候命令。 面对上马逾韩,齐岳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来阻止他了,只能一声咆哮:“止步!” “拦住他们!” ——哗! 家丁护卫们将棍棒一压。 马逾韩始终平静:“齐氏要抗法?” “不是要抗法,而是我等良善之族,何受此无妄之灾?!”齐岳声音激动:“大人这是官逼民反!我齐氏虽不是什么大世家,但在上面也是说的上话的。 我并州虽然贫瘠,但也是有大人物的!这些,我想大人你比我更清楚。” “司空王宸是吗?”马逾韩胆大又直接,对方一开口他便抓住了机会:“你是说,司空王宸会庇护你们抗法?” 齐岳连忙道:“我没说过!” “那就退开!” 马逾韩喝了一声,径直迈步往里闯去。 齐氏护卫半点不带犹豫的,棍棒即刻砸上。 “你们找死!” 许破奴一声虎吼,吞吴出鞘,向前猛地一挥。 啪! 木棍成片断开。 他步一拔,撞入人群。 “管不了了!”齐岳发狠:“先拿下他们!” 许破奴披甲持刀时,纵万马千军中也能往来冲杀,何况于此? 他随手击飞数人,顷刻间便到齐岳面前,探手来抓。 “你当我好欺吗!?” 齐岳大怒,拔出佩剑,与之相格。 左右随从,也是一同压上,合战许破奴。 马逾韩目现冷光:“以武抗法,敢动刀兵,许兄不必留手,尽管杀了就是!” “好!” 听到马逾韩这么说,许破奴改刀背往刀锋,于人群中抡动开来。 刀剑碎裂声中,鲜血喷涌,碎肉如泥。 许破奴连杀十数人,一刀震断齐岳佩剑,五指一张,将他擒在手中。 他左手提着齐岳,右手持刀转身,环视众人,周身浴血,而眼中杀意愈浓:“还有谁要来送死?!” 齐氏众怒惧交加,却不敢相逼。 齐岳被他拎在手上,不住发抖。 “替我守住大门。”马逾韩踏血而入。 “你放心查!” 许破奴点头,将刀往地上一插。 见此,齐氏众一拥而上,试图趁机夺回齐岳,并加害于他。 谁知此人非但不退,甚至连刀也不拔,而是提着齐岳上前,空出右手来夺一根探来的长棍。 长棍被他抓住,顺势一拔,连人都抽了来! 许破奴手在那人胸口上一攥一举,便将人拿过头顶。 “啊!” 他大叫一声,又将人猛然摔下。 砰! 那人落地,骨断筋摧,七窍流血。 一声未吭,已是身死。 齐氏众皆骇,又连忙退回。 等马逾韩从齐氏私库走出时,他身边人捧着厚厚的账册。 马逾韩又书了封条,照常让晋县的县吏衙役负责封锁。 齐氏是私库,用不着李鹤出马,如今已属嫌犯,连带仓库在内,也被马逾韩一并封了。 “此人呢?”许破奴将齐岳如鸡鸭一般提起。 “唆使众人拔刀抗法,重罪!”马逾韩独臂一挥:“带走!” “放下我们宗主!” 齐氏人已尽数集结于此。 “你们是当真要造反么!”马逾韩喝道:“是一点活路都不想给自己留吗?!” “我们不懂得那些道理。”有个年轻男子站了出来,刀怒指马逾韩:“我只要回我父亲!” 许破奴一脚将齐岳踩在脚下,冷笑道:“那你来抢吧!” 齐岳子大怒,引刀便砍许破奴。 齐氏少主,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他是得到消息后刚赶回来的。 许破奴全程脚踩着齐岳不动,与他相格。 不三合,一刀纵落,将他从头劈开,几乎断成了两半。 “我儿!”齐岳悲呼,落泪怒吼:“你们太过分了,并州人绝不会容你们的!” “是吗?”马逾韩冷笑,道:“我与你们讲法理,你们不依。” “见我们人少,便集结族中武人,试图以民杀官,相害我等。” “如今不是对手,又来责我等残暴!” “许兄,那就再残暴一些!你杀出去给太原驻营中郎将传信,就说齐岳聚众谋反,让他带兵来平叛!” 齐氏人大惊:“我们没有!” “那还不滚!?”许破奴喝道。 众人慑服,只能含恨退开。 ------------ 第206章 代天巡查,专稽不法 马逾韩、李鹤、许破奴等人并未歇在晋县,而是连夜赶去了晋阳城。 晋阳城距晋县不算太远,此城是太原郡治、也是并州州治所在,为并州第一大城。 环绕此城的晋县、榆次、阳邑等县,都是并州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县、富县。 并州虽大,但精华和重心,就在这一圈当中。 同样赶往晋阳城的,还有晋县县令李朗,以及几个晋县的大户代表。 他们直接来到了州府之中。 “方伯!” “郡君!” “王公!” 一进门,李朗便对着端坐其中的三道人影行礼。 坐中央的老者约有六十余岁,胡须略苍,但面容有神,颇有些慈眉善目的意思。 ——并州刺史韩问渠,一州方伯之尊。 刺史一职,屡经变动,当其名为‘刺史’时,只行监察之权,品级只有五品,比起郡守还要低许多。 当其名‘州牧’时,那他就统管一方,为二品显职,位同九卿。 不过,无论其是短暂存在过的‘州牧’还是长期监察的‘刺史’,他们都是代天巡牧地方、坐镇州府的,地方官无论品级大小,都必须持下官之礼。 没有哪个傻子郡守,敢在刺史面前端起架子来。 每一个刺史,都是从郡守中遴选拔擢而出的。 只要不犯错,在离开刺史这个岗位后,他们下一步就是往九卿迈进了。 另一人年轻十余岁,身材魁梧,有武人之姿——太原郡守杨松。 杨松原是武人,后因司空王宸举荐,来边郡任郡守之职。 一般来说,同品级的将军调任同级郡守,都被视为高升。 毕竟将军不打仗,权力很难变现,跟郡守没法比。 陈知兵那种从中郎将绕过正职将军,直接跳到大郡郡守的,是因为河东情况特殊、立有大功傍身、背后有靠山——三者缺一不可。 最后一人年纪最大,须发皆白,虽不为官,却面容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王氏王聂。 王宸身在庙堂,不能持家,这位便是代王宸主掌王氏大小事的族兄。 王宸不来,他便是宗主。 “事情我已粗略知悉,你们慢慢说,讲清楚。”韩问渠开口。 “是!”李朗一揖,将事情从头到尾,一点不落的说了一遍。 随后,又是齐氏来人。 当听到许破奴奋刀,连带齐氏公子在内,共杀十五人时,场中三人都是眉头一皱。 “哼!” 杨松武人出身,显然脾气也不甚好,气的一拍桌案:“早知道善者不来,可未想到他们第一天便敢杀人。如此看,断无半点缓和之可能,直接动手吧!” 韩问渠皱着眉头,半晌不语。 沉思后,他方看向王聂:“王公认为呢?” “来的太快了。”王聂叹了一口气,道:“送去雒京的消息才刚上路,更不要提何时回传了……既然司空尚未发话,依我之见,不妨稳妥一些,以免事无转圜之机?” 韩问渠微微点头,又重新看回杨松:“杨郡守认为如何?” 杨松收起了脾气,道:“既然王公这般说,还是听他老人家的吧!” “好。” 韩问渠起身:“那就由我和王公领着李县令他们走一趟吧。” 几架车马,离了州府,往马逾韩等人歇榻的酒楼而去。 “怎会歇在此处?” 韩问渠望着面前装修颇为低调,但占地规模不小的酒楼,面露讶异之色。 在地价最贵的晋阳城内,前庭后院的包揽下这么多地块,平日里却不怎么对外做生意,这酒楼倒也颇有意思。 而但凡官员往来,一般都是歇在驿馆的——毕竟是朝廷开的,既不要钱,规格又高,还不用考虑安全问题。 王聂倒是清楚,捋着胡须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东海甄氏早早盘下的地盘,鲜少接待外客。” “原来如此。”韩问渠微微点头。 不一会儿,几人于厅内会面。 马逾韩丝毫没有给韩问渠这个方伯面子,让他坐在客座,而自己则堂而皇之的居主。 至于王聂,则是被他直接无视。 韩问渠有意点头,介绍道:“这位是王氏掌家人,当朝司空之族兄。” “哦。”马逾韩微微点头,问道:“官居何位,任职几品?” 韩问渠微微一滞,旋即笑道:“王公掌家业,便无力抽身了。” “可有爵位在身?”马逾韩又问。 王聂干脆自己说:“没有。” “一无官职,二无爵位,那就是百姓,我不识得什么大族。”马逾韩再道。 这一句话,将此中隐藏能量最大的人,直接剥夺了话语权。 王聂年古稀,养气功夫了得,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 自己是什么人? 无论是朝廷来的大臣,还是西原来的贵族,见了自己,都是持礼以待的。 不夸张的说,他就是并州的当家人之一! 而面前之人,独臂残缺,不过皇嗣一家臣,焉敢如此? 可偏偏他还反驳不得……王聂只能压下脾气,点头道:“天使所言甚是,草民今日来……” “是代表王氏,还是代表司空?”马逾韩强势发问。 李鹤只低嘴喝茶,抬眼看戏,心里直呼吓人:兄弟你也太刚了! “代表王氏,也代表并州之地的诸多大户。”王聂回答。 “是来辩解藏匿田亩粮食、盗窃国产问题,还是为了其他?”马逾韩立即反问。 王聂老脸一抖,差点被噎死。 “哈哈哈……”韩问渠眼神一转,干笑着打破了尴尬,道:“今日二位在晋县办案的事,我也才知晓,所以特意将李县令带了来。” “方伯是做事的,不负天子所托。”马逾韩微微点头,道:“刺史者,代天巡查,专稽不法,我尚在继续收集李朗罪证,刺史便将这嫌犯送来。” “方伯如此配合,也叫我二人甚感欣慰,回朝之后,必如实奏明天子。” 扑通! 李朗一听,当场就给跪下了,惶恐无比地看着韩问渠。 王聂也是老脸一惊,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韩问渠。 好啊,你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又是整个集团的话事人之一,竟然还将我们给卖了? ------------ 第207章 一介脏人 让这两人一看,韩问渠都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叛变了,激地当即起身:“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如何误会了?” “我想今日二位到晋县,也是闹出了一些误会。” 韩问渠不想再过多和马逾韩掰扯了。 这人完全不讲所谓的官场规则,多谈无意义,还是来点实际的吧。 在其示意下,几口箱子被抬了进来。 一打开,皆是金银之物。 灯火之下,那光反冲到李鹤脸上,刺激的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心也跟着一抖! 马逾韩平静的扫了一眼:“这是何意?” “齐氏边郡莽族,开罪天使,特来向天使请罪!” 齐氏来人地位最低。 他最先开口,直接跪下,也将姿态摆到最低。 “这也是并州各族的一点表示,希望天使收下。” 接下来,便是王聂开口。 他虽然心中怀怒,但还是知道正事要紧。 马逾韩点了点头,手一挥:“既然如此,都收下吧。” 嗯!? 厅内众人都是一惊。 李鹤手一抖,茶杯都差点丢了出去,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 好小子,平日里浓眉大眼的……胆子这么大!? 韩问渠、王聂、李朗等人也是甚是意外。 从铁骨铮铮到全都收下,你这么现实的吗? “抬过来啊。” 见众人无动作,马逾韩出声催促。 韩问渠笑了,手一挥:“快!送到天使跟前去。” “是!” 箱子抬到,马逾韩站起身来,随手抓了几把,掂量掂量成分。 得亏来了周彻手下,不然他连银子都没接触几回,要他辨真假太难了。 趁着马逾韩看钱的功夫,韩问渠满脸堆笑:“既然如此,那一切便好办了……” “自然好办。”马逾韩点头,道:“回朝之后,我自当禀明天子,就说方伯带人来贿赂使者,当如何处置?” 唰地一下,众人脸全变了! 韩问渠养气功夫瞬间破碎,脸色怒而红:“你是何意?” “案,如实照办;只不过比起之前,又多了一桩罢了。” 马逾韩走到韩问渠面前,与他对视:“你除了渎职外,还多了一项贿赂。” “身为刺史,与州内官员、大户勾结,企图收买天子使者。” “韩方伯,你知道是何罪吗?” 韩问渠牙齿都在发颤:“马逾韩!你这是自绝于官场、自毁前程!” 马逾韩一笑:“当腰斩!” 韩问渠踉跄一退,险些跌倒:“你……你……你与众背道而行,真以为是什么好路么?” “与其和你等污浊之人相交,不如净身孤行于世。” “难道就因为你们人多,我便要自污屈服么?” 马逾韩摇头,眼中满是冷漠:“韩方伯,你一介脏人,就不要在我面前说教了。” 一介脏人! “你!” 这四个字,让韩问渠胸膛剧烈起伏,张口之下,嘴角竟浮现一丝猩红! 一介脏人!一介脏人! 这四个字一旦传出去,自己一定会名臭当世,甚至留声于史。 他们行脏事、做脏人,不代表他们不怕脏名。 恰恰相反,他们一个个能平步青云,正是凭借道德上的崇高名声。 一个个在舆论中,都是品性高洁之士。 “独臂之人,是登不得庙堂的,没有前途,所以才不惧失去前途。” 王聂终于不忍了,对李鹤道:“但这位大人,你尚有无量前途,也要和他一条道走到黑吗?” 马逾韩直接替李鹤顶了过来:“你用不着向他施压。他此行只是配合我封藏锁库罢了,杀人拿人论罪都是我的活,还轮不到他头上去。” “你们要报复,尽管冲我马某人来便是!” “好!”王聂语气一沉:“你且听好了,将他人逼到绝路,也是不给自己留活路。” “你是在威胁我?”马逾韩问道。 “是又如何?”王聂冷笑:“你不过六皇嗣府一介家奴而已!” 马逾韩像是没有脾气的人,极少会有神态上的变化。 他的眼睛深邃又清澈,像是能看透一切,又不因一切而有所动摇。 听到此言,他只是点头:“拿下。” 王聂一惊,手杖点地,喝道:“谁敢?” “我!” 许破奴走来,蒲扇似得大手张开,一把捏住其后脖,将之提起。 老头就像被捏住待宰的鹅,话都说不出来,老脸顷刻紫红,喉咙里发出‘呃呃’的痛苦声。 厅内外的随从大惊。 有人冲上来,就要伸手夺人。 许破奴抬脚一踹,那人如飞而出,砰的一声撞在门板上,口吐鲜血。 李鹤也立即大喝:“天子使者落榻之所,谁敢动武!?” “都别动!” 韩问渠手在嘴角一擦,喝住众人:“二位即便身承使命而来,也不能肆意抓人伤人!” “是肆意吗?”马逾韩反问:“我虽是殿下家臣不假,但此番承天子之命、廷尉府之令而来,位逾封疆!” “王聂区区草民,竟敢出言侮辱天子使臣、廷尉特差!” “他是在藐视天子、还是藐视廷尉、藐视中枢与朝廷?!” “我拿下他,既合情又合法。” “你有不忿,尽管上书去吧!” 韩问渠无以对,只能让人搬起箱子,打算先走再说。 “东西谁也不能动。” 马逾韩却不答应:“这是罪证,这是并州方伯带着地方大族来贿赂天子使者的罪证。” 他像是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封条,就让人给箱子贴上了。 韩问渠袖管里的手不住哆嗦着。 “走!” 他艰难的从嘴里吐出这个字来。 李朗匆匆跟上其背影,唯恐慢了半步。 “李朗也不能走。” 声后那道声音再度传来。 落在李朗耳里,和阎王催命差不多,瞬间让他浑身发软。 韩问渠猛地回头,目光赤红:“这又是为何?” “晋县罪证,我已掌握。” “他区区县令,我拿下他,尚在便宜权限呢。” 马逾韩道。 两个人走了过来,直接将其按住。 李朗惊恐无比,像落水的人:“方伯救我!” 韩问渠一咬牙:“走!” 刚走出大门,他身后再度传来马逾韩的声音: “去将晋阳城内所有的洁夫唤来,让他们将此地连夜冲洗一遍。” “脏人来过,我怕污了甄氏宝地。” 韩问渠坚持不住了,腿脚一软。 “方伯!” 左右赶紧搀住他,直接往车上抬。 等到安坐下来,韩问渠胸膛一震,忽然张口 ——噗! 一口血,涂满了车帘。 狼狈又狰狞。 ------------ 第208章 极限施压,大吏失措 “尊兄真是了不得!” 等门口车驾碌碌而去时,李鹤方惊叹出声:“不过我有事不解。” “请直言。” 对于搭档,马逾韩一改此前冷面模样。 “马兄既要抓李朗,为何此前不抓?”李鹤问道。 马逾韩笑:“此前抓了他,谁去求救呢?” “李朗和王氏、韩问渠等都是一条绳上的人,他被查了,又未曾落网,王韩等人必倾力救他当先。” “如今王韩已入网,李朗价值耗尽,抓了他一则可以多拷问些证据,二则防止王韩将其作为弃子灭口。” “如此!”李鹤恍然,又问:“那为何要一见面便拿下王聂?” “王宸身不在并州,诸事由此人主导。” “王氏不同于其他各族,他们朝中有三公坐镇、地方基业甚厚。” “我观王聂老成持重,有此人在,王氏不会轻易弄险、行偏激之事,与我等所求背道而驰。” 马逾韩喝了几口茶水润喉,接着道:“王氏内部,有老成如王聂这样的,也就有行事极端激烈的。” “王聂一被我扣住,举族上下必然愤怒,在王宸的命令传回之前,他们会推举一个激烈派上来主事。” “如此,事有益于我。” 听完,李鹤愣神许久,而后叹服不已。 “逾韩做的很好!” 高大的屏风后,传来笑声。 “殿下!”两人立即躬身。 马逾韩走向前去,道:“我想现在带人去州府,立即将州府案牍和仓储封了。” “嗯……”里面的人一阵沉吟:“说说你的看法。” “依我看,韩问渠是个能忍之人,如果不逼急一点,此人有可能压住各部,再和王宸商酌此事。”马逾韩解释:“逼的越紧,鱼才越容易上钩。” “有道理!”屏风后方人认可,道:“但要注意鱼儿跳脱出去,亦或瞬间破网。” “敢借绣衣使者一行。”马逾韩道。 “杨指挥使,那就要劳烦你了。”他笑道。 “职责所在,不敢有辞。”杨大的声音传来。 马逾韩又道:“查封州府后,再以并州州府账册查出问题为由,立即封掉各县案牍和仓储。” “大县和距离近的,我们照样差绣衣使者去看着。” “距离远的,便以命令方式下达。” “并州之众,必成惊蛇!” 屏风后人道:“就这么办!破奴,你务必看护好二人安全。” “您放心!”许破奴一抱拳。 马逾韩几人退下去准备了。 “殿下这个家臣,当真了得啊!”杨大不禁赞叹:“智谋超绝,又有过人胆识,真是一口刷新吏治的利刃……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他已身残,若此人入朝为御史,则天下群奸震怖。” 州府。 韩问渠被扶了进来。 “方伯!您这是怎么了?” 杨松大惊,道:“王公和李朗呢?” “咳咳——”韩问渠一阵剧烈咳嗽:“被他扣下了。” “什么!?”杨松惊怒,连忙追问。 韩问渠不年轻了,吐血之后,甚是虚弱。 不是他过于脆弱,而是那个独臂年轻人着实吓人。 除了他那言语外,还有他掌握的证据以及做事的能力、态度。 倘若真让马逾韩带着这些东西安然回朝,自己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想到这,韩问渠不止心口痛,腰上也隐隐有撕裂之感。 愤怒、惊骇、担忧、恐惧……只见一面,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将韩问渠几乎击垮! 见自家主人不能言,随从便将发生的事向杨松概述了一遍。 “此人……”杨松听完,两眼一睁,怒气勃发:“当真可恨!” 他一把握住韩问渠的手,道:“方伯,不能犹豫了,应果断将他做掉!” “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韩问渠眼中恢复了几丝清明。 他没有接杨松的话,而是道:“放弃李朗和晋县,而后立即信告其他各处……火龙烧仓吧!” “全部用火龙吗?” “当然不行!”韩问渠立即摇头:“靠西边的,让他爆发匪祸;靠北的,就报胡奴入侵。然后,再牺牲几个县令,让他们顶上去吧……你我二人,准备写一张督查失责的折子。” “马逾韩呢!?”杨松再提重点:“难道还要让他继续查下去?” “方伯!韩公!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现在就做掉他!” 韩问渠猛地抬起头,盯着杨松,满脸难色。 “方伯!” “再等等……再容我思考一二……” 韩问渠无力摆手:“先向各县传令吧。” 命令刚传出门。 门人来报:“马逾韩、李鹤到!” “什么!?” 韩问渠、杨松同时大惊。 这才刚见完面,为何又跑到州府来了? 真就,追着杀!? 杨松怒道:“我这就去带人宰了他!” “要杀他也不能在这!”韩问渠连忙道,他猛地喘了几口气:“先让他们进来。” 马逾韩和李鹤到了。 时间已经来到子时,州府大堂却点起了灯。 “二位深夜来此,又为何事?”韩问渠强压着自己。 “封仓锁库。” 马逾韩没有感情的吐出这四个字。 “凭什么!?”杨松大怒:“你虽然是使者,但府库是地方命脉,岂是你想封便封、想锁便锁的!?” 马逾韩最不怕别人跟他讲道理,他拿出了白天从晋县抄来的账册,还有几页他亲笔写的汇总。 什么时候写的? 刚才来的路上写的。 他连账册都不用翻,就那样提笔一个劲写,给李鹤直接看成傻子。 “这是我在晋县府库查出的问题。” “这里是我做出的汇总,都是在郡府、州府有备案存根的。” “府库确实是重地,但现在也是罪证之地,为防有人销毁罪证,我依律行事。” “你!”杨松是个武人出身,哪里辩得过他? 只能看向韩问渠。 韩问渠也只能拖着伤躯再战:“马使命,并州多处时有饥荒兵乱,府库一旦封锁,闹出人命来,谁来担这个责任呢?” “我担。” 简洁明了。 杨松怒极而笑:“记得你说的!死一个人,都要你拿命来抵!” “杨郡守是想看着我被斩首问罪?”马逾韩难得露出一缕笑意。 “迫不及待!”杨松冷笑。 “你看不到的。”马逾韩摇头:“因为你一定死在我前头。” 杨松脸一僵,继而大怒:“你……” “有诏。”马逾韩取出诏书来。 杨松的暴怒被生生打断,与韩问渠一同跪下:“臣韩问渠/杨松,恭请圣安!” “准廷尉府特使马逾韩清查并州各处案牍、府库;如有必要,可就地调查其余仓储,行便宜之事。” ——马逾韩又将诏书念了一遍。 “遵旨!” 两人应过后,杨松满脸怒容:“这诏书你已出示过了?” “出示过便不能再示吗?”马逾韩摇头,同时看了李鹤一眼。 李鹤当即会意,也从胸口一掏:“有诏!” 两人气结,只能再度下跪。 诏书毕,马、李二人同时道:“封仓锁库吧!” ------------ 第209章 并州第一武人 日升月落。 从州府到各县城路上,马在奔驰。 天还没彻底亮,便到了榆次县。 “有密信!” 榆次县令接过,打开,唯见四字:火龙烧仓! “这!” 榆次县令惊而抬头:“这样要命的大事,何以下此急命?” “不做才真要命。”传信之人不做隐瞒:“王氏王公、晋县李县君,皆被廷尉府特使所禁!” 县令大惊失色:“我这就带人去办!” 点火这种事,自然不能让他堂堂一县之尊亲自去做。 然而,等他召集来大户商议时,府库已被封锁! 马逾韩的人,更先一步抵达榆次县! 从夜到明,从晨至午,如此一幕不断上演。 马逾韩分身乏力,要短时间内全查是断然做不到的。 但他先一步将府库全封,按住证据,剩下的……便是整个并州开始着慌了! 韩问渠非但没有任何办法,还被马逾韩强迫配合,以州府协助下命各郡县配合调查。 如此,并州便彻底失去了在官面上反抗的能力。 只能等着马逾韩,一个又一个查过来! 那账册上的漏洞,自然也随之越查越大。 过去一日,马逾韩又查封了数个大户。 终于,轮到了王氏。 行动之前,甄氏酒楼的主人便告知:“王氏有一武人,名为王颉,身高九尺,善使一杆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 “其人生性好杀,行事霸道,常领数十众,游走于塞外之地,以猎杀胡奴为乐。” “并州之地,塞内关外,无论汉匈,无人不惧他。” “我听闻,他已赶回王氏,千万当心!” 王氏气魄,确实远非其他大户能比。 距王氏尚有距离时,马逾韩等人便被拦阻,并要求下马。 “我家三世三公,人臣之极也!” 老管家手指前方一亭,道:“此先帝恩宠所设下马亭,到了此处,文官下马、武官下轿。” “数十年来,从无意外,十二年前天子过并州,也曾于此下车,祭尊先帝。” 李鹤神情一凛,望向马逾韩。 马逾韩神色如常,点头道:“先帝当尊之。” 下马后,他直趋府内:“带路吧。” “带路去何处?” “王氏私库所在。” 马逾韩这话一出,周围王氏族人皆神色不善,往前逼进一步。 老管家强抑怒色:“我王氏府库,你也要查封?” “难道先帝也说过,三世三公便可以行不法之事?”马逾韩驳斥:“并州、太原郡、晋阳县三处,皆有证据指向你王氏犯有藏匿良田、偷缺税赋之举!” “管你放什么狗屁!这里是并州、这里是王氏,想封我家府库,需问过我手上这杆画戟才行!” 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王氏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来。 一名极高的男子走了出来。 其人阔脸重颐,五官硬朗,双目充斥着血丝。 他年岁并不大,但面部皮肤却透露出一股风霜磨砺后的糙感。 一双眉毛很浓,呈刀状插入双鬓,使他平添几分杀气。 手持一杆近丈画戟,此刻将之一垂,指着这边:“就是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扣押了我王氏掌家人。” “犯罪之人,难道不该扣押吗?”许破奴道。 “我知道你。”王颉目光微凝:“你之前在郭镇岳手下卖命,曾随他来过并州。如果不是家中长辈阻拦,彼时我已斩你二人头颅去领功了。” 许破奴扶刀而出:“你是在挑衅我?” “我知道你这两天在我并州逞凶威,杀了不少并州好汉。”王颉冷哼一声:“区区河东一贼,也敢欺我并州无人?” “你若赢得某手中这杆画戟,休说府库,便是我这头颅也一并给你!” “可你若胜不得我,那今日便得将我王氏族人送回,且向并州所有人赔礼!” “前面一句管用,后面一句——”许破奴嘿了一声:“放屁!” 话音刚落,他便持刀冲了出去。 人群自动让开,马逾韩也后退了两步,几个随从将他护住。 当! “还不错!”王颉掂量着对方力道,微微点头:“确实有几分本事,不算浪得虚名!” 他沉喝一声,抡开画戟。 两人刀戟交错,顷刻间,已战二三十回合。 李鹤面色凝重:“许兄自入并州来,一路横扫,此人真乃劲敌,需多留个心眼才是!” 马逾韩微微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清查并州,需上方布局,施于权力、自己和李鹤逞智,但也离不开许破奴的武力庇护。 无论何处何事何人,武力永远是最后一道依仗——便是衙役拿贼,最后也少不得施以暴力的。 没法用暴力征服对手,便是有天大的法和理,也没法推行落地! 旁观的王氏族人亦惊。 他们见惯了王颉横扫诸敌,还未见过有人能与他缠战至此。 “要上去帮忙吗?”族内有人问道。 “王颉不会输的。”老管家手拄拐杖,信心十足。 呼! 前方,许破奴刀劈落空,手腕力道一抬,刀锋在半空生生止住。 改劈为刺,划开一道刃光,刺向王颉。 王颉将画戟一拦,刀面贴着戟杆滑了过去。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 王颉瞬起一脚,踹向对手。 许破奴刀势已老,难以抽身,唯将小臂抬起,用臂铠去遮。 砰! 王颉力道凶悍,一脚踏来,将许破奴逼退数步。 其人将画戟摆开,冷笑:“还敢来吗?” “怕你怎样?!” 许破奴冷哼一声,持刀再上,力战并州第一好手,又恶斗数十合。 久战之下,马逾韩恐许破奴有失,出声喝道:“且慢!” 交战中的二人,同时退开。 “怎么?知道服软了?”王颉笑意狰狞。 许破奴面带不甘:“让我再试试!” 马逾韩对王氏众人道:“文有三公坐朝,武有此人守家,难怪能坐稳并州第一家。” 老管家语气平缓:“足下知道便好,王氏不是你能撼动的,将人放回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马逾韩笑了,道:“王氏确实了得,仗着朝中有三公,家中有武人,公然以力抗法!” “既凭我数人之力,难以撼动你一族,如此……便只能调大军来了!” 王颉面色一怒,目放恶光:“那你们就都留下吧!” 说着,提画戟便要来行凶。 “不急。”老管家将他拦下,对马逾韩道:“对王氏动兵,不是你一张嘴便能做到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并州之军,你一个也动不了!” 信心十足。 “你我拭目!” 马逾韩独袖一甩,转身离去。 回去路上,许破奴愤愤又自责。 “许兄不必如此。”马逾韩宽慰,笑道:“今日你无论输赢,我都是要退走的。” 马逾韩没有回酒楼,而是直往州府,先见了韩问渠。 韩问渠已卧榻,一脸病态。 即便如此,他看到始作俑者时,还是端着一副好脾气:“什么?王氏抗法,天使要调兵?” “不是我不配合,而是并州之军需要防备盗匪和胡奴,怎能轻动?” “二位手持密诏,但不涉及军中;两府文书,更与军队无关。” “这大军,我实在是爱莫能助。要不,你另想他法?” “既然如此……”马逾韩微微点头:“韩方伯好生歇息,兵我是一定能调来的。” “那我就不送了。” ------------ 第210章 王宸:切勿行凶! 随后,马逾韩又找到了太原郡守杨松,要求他调郡兵协助。 一听马逾韩在王氏吃瘪,杨松不加掩饰的大笑:“我此前便说过,这里是并州,由不得你乱来!” “你将他人逼到绝路,势必会有今日!” “我虽是武人出身,却也知道为官怀仁,而不是如你这般逞能做绝。” “你不给并州人活路,难道我也要帮衬着你将他们逼反么?” “我这里无兵可动,你自去想法子吧!” 杨松大袖一挥,嗤笑道:“你一个独臂之人,都能承命为天使,可见在朝中关系是过硬的。” “既如此……你回雒京,将禁军调来呗?” 话说到这,已全是讽刺了。 岂知,马逾韩竟听得认真,点了点头:“多谢杨郡守提点,禁军我调不动,但确实可以回去借兵。” “我家殿下兼任平难将军,将军府下,有河东精骑数千,善战劲卒万人,想来以这万人之力,击破王氏家门,不在话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只剩杨松在屋内石化。 “疯子!真是个疯子!” 他连忙跑去找韩问渠,将此事告知。 韩问渠听完,又激的一阵咳嗽:“如此……如此倒真有可能!可再等等,等王公回信来?” “哪里还等得了!”杨松急了,道:“马逾韩是带着密诏来并州的,这背后是有天子支持的!王公能拦得住其他人,还能拦得住天子么?” “等这马逾韩将证据送去雒京,河东那边骑兵上路,便一切都晚了!” 韩问渠滞而不言。 虚弱的他,听到这个头痛的消息后,面露痛苦色,忽然张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方伯!”杨松赶紧扶住他。 “我……我……”韩问渠无力摇头,握紧了杨松的手:“我体虚无力,实在不能主事……一切,一切都交付于你了!” “行!”杨松一咬牙,下定决心:“您安心在这养病,我来解决这个麻烦!” 说完,他起身行了一礼,就此离去。 “大人!” 等杨松走了,韩问渠之女赶紧扑了上来,担忧落泪:“大人,并州人心还是向着您的,您不必太过忧心。” “他走了吗?”韩问渠突然问道。 “走了。”其女回答。 躺在榻上的韩问渠,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你真以为,我要死了吗?” “大人……” “傻孩子。”韩问渠眯起眼睛:“我不这样,才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啊!” 其女大惊:“大人是觉得,杨郡君和并州人一定会输吗?” “不,当然不,我巴不得他们赢。”韩问渠摇了摇头,道:“他们赢了最好,我也能安然落地。” “可为官之道,当未思胜先思败,我现在躺下,罪止于昨日。”韩问渠叹了一口气:“若真有万一,或可能保全性命。再不济,也不会牵连到你们。” 州府内,盘踞在此的大户代表愈来愈多。 每多一个‘受害者’,众人便更慌一分。 直到王氏过来,带来马逾韩吃瘪的消息,众人方慌心稍定。 “关键时刻,终究还是要仰仗王氏!” “有王氏在,便如玉柱擎天,可保并州不倒!” “王公、王公子!您二位拿个主意,我们便跟着一块干了!”有人咬牙切齿。 “那还有什么说的,直接去宰了他们,到时候推给胡奴或者贼人便是!”王颉怒道。 “要动手,也要得方伯和郡君同意才是。”老管家轻轻摆手。 要做掉朝廷使者,还是在并州、太原的治地内,不经过地方官同意怎么行? 到时候万一事查下来,这两位不帮忙遮掩,那不是都得给马逾韩陪葬? 说话间,杨松已经到了,众人慌忙起身见礼。 “方伯病的太重,起不来榻了!” 杨松目有怒色:“那马逾韩过于嚣狂,几次逼得方伯呕血,实在叫人难消此怒!” “独臂残废,我随时可一戟劈杀之!”王颉道。 杨松看了他一眼,道:“王公子的壮举我已知晓,那许破奴是威震河东的第一武人,却还是在你面前折了锐气。” “马逾韩为了对付你,甚至来找我和方伯借兵。” 听到这,众人间有人忍不住发笑。 “诸位勿笑!”杨松忽然严肃起来:“你们以为那马逾韩未借到兵,就会轻易退缩吗?” “敢问郡君……” “他已回去整理证据,打算先呈回朝中,以此求来军令,调河东平难将军府的骑兵来并州!” 杨松一出,堂内彻底哗然。 王氏那个老管家,也是脸色瞬变! “这厮……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错!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否则大家都要完蛋!” “一定要阻止他,一旦东西送回朝廷,河东骑兵上路,那就一切都迟了!” “郡君!王公!我们并州各家都愿意干,就看你们二位准不准了。” “两位,再犹豫不得、拖沓不得!此獠逼得这般狠,再过几日,我们怕不是要被平难将军府的铁骑踏碎!” 众人都坐不住了,陆续起身表态。 杨松和王氏管家人对视。 杀意,坚定! “传我令,就说有山贼勾结胡奴异动,立刻封锁晋阳城!” “是!” “诸位,据我眼线来报,这几日陆续有人赶到甄氏酒楼。此中已藏有不少武人,更兼有许破奴在,只怕轻易难下。”杨松补充道。 “藏有武人,能有多少?几十还是几百?”王颉目光森然:“难道能比得过在座诸家合力?至于许破奴,交由我来对付。” “等到落夜,诸位带人将酒楼围死,只需一把火——!” ——雒京城中,司空王府。 王宸接连收到了两封来自并州的信。 第一封是王聂送来的,他告诉王宸马逾韩突至晋县之事。 第二封是王氏其他人送来的,告诉王宸——王聂被马逾韩扣下了。 两封信,前后脚送至,相差不足一个时辰。 缴纳罚金后,王谏已经被捞了出来。 此刻,他看完了那两封信:“周彻是要让马逾韩挖出王氏的罪证,再借此扳倒父亲?” 王宸眉头紧锁,并不接话。 “哼!天下那个大族家里没有这些事?莫说堂上公卿,便是县里小吏,谁家不藏两亩田呢?”王谏冷哼一声:“凭这些,也想扳倒父亲您,简直痴心妄想!” 王宸紧锁的眉头,忽然一抬,目中光芒一震,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儿子:“你说什么?!” 王谏被父亲的变化吓了一跳:“我……我说这些扳不倒父亲您。” “你说对了……你说的极对。” 王宸猛地起身,道:“单靠这个罪名,还扳不倒我……来人!” “司空。” 管家王福走了进来:“您有吩咐?” “我问你,这几日六皇子可曾出现在雒京?”王宸问道。 “眼线未曾见。”王福摇头,道:“差人打听过,有说他忙着筹备婚礼,也有说他忙着平难将军府事的。” “皇甫家那个女娃呢?” “亦未见。” “大人!”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轻王氏族人。 他快步走到王宸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宫里的内线传出消息,说绣衣指挥使杨大近日不在陛下身旁。” 王宸豁然色变:“不好!立即差人赶回并州,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压住并州诸族,千万不能对马逾韩等人行凶!” 王谏茫然:“父亲?” “速去!”王宸咆哮。 几人一震,赶紧称是。 ------------ 第211章 围攻皇嗣,此罪弥天 晋阳城中,因郡府突发告示,城内人心惶惶。 还没落夜,百姓们便紧闭门窗。 到了夜里,四处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亥时中,安静的街道上响起了压抑的脚步声。 有临街的百姓好奇,将窗推开一条缝,想探头出去看。 嗖! 一支箭飞来,噗的一声钉破窗户,穿入屋内。 “不要命了!?” 屋内惊骇的喝骂声响起,旋即窗户被紧紧合上。 散乱的脚步,逐渐在甄氏酒楼外凝聚成团。 边地的房屋和内地是大有不同的,即便是酒楼这种商业性质的住房,屋脚也修的很高。 要入酒楼,需跨过一道长阶方可。 待长梯后的门紧闭时,这酒楼便化作小型堡垒一般。 眨眼间,酒楼之外,已站满了人影。 有人分批走出,抬着干柴靠近酒楼。 就在这时,酒楼顶上忽然蹲起人影来,夜里尚未看清他们动作,便听到一阵箭矢爆发声。 “啊!” 抬柴的人尚未靠近,脖子上便穿入一根箭矢,使其痛苦倒地。 “他们有防备!” “有防备也要他们死,上火矢!” 行动已被发掘,隐藏就失去了意义,围攻人群中接连传出大喝声。 接着,数队弓箭手走出,向酒楼抛射火矢。 嗖嗖嗖—— 火矢泼下,却不见多少作用。 带火油的箭矢,似乎烧不起来。 “酒楼内提前泼了水!” 惯于放火的并州人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了。 没等前排人退回,对方又进行一次箭矢还击,再度射倒十数人。 相当之高的准头,引起了王颉的注意。 他将一名伤员扯回,不顾他的痛呼,伸手将他后背的铁矢拔了下来,目光一缩:“是弩矢!” 弓箭用的矢长,而弩矢较短。 这支矢和他们平日所见的亦不相同,打造的十分精细,轻盈而坚韧,寒光烁烁,是用极好的钢材和工艺制成的。 “纵观并州之地,还没有这样的铁矢。”杨松冷笑:“看来这马逾韩也不蠢,知道我们铁了心要杀他,这两日从雒京找了不少帮手来。” “外面的诸位,此处是天使落榻之处,你们围攻我这酒楼,是要造反吗!?” 楼内传出一道声音,是酒楼的掌柜开口。 王颉侧耳倾听,头颅转动,宛如猎鹰。 忽然,那双锐利的眼睛盯住了二楼一扇木门:“拿弓来!” 左右递上一张极沉的大弓,只见他猿臂一展,将弓拉满,搭箭便射。 嗖! 箭声如啸,震得人耳膜生疼。 而后木门被洞穿,一抹红从洞眼中泼了出来,惨叫方起! 木屋内,众人齐惊。 那箭破门而入,将掌柜肩骨打的粉碎,血流不止。 这份力道,实在骇人! “看来你确实是要造反了。” 沿长阶之上,那扇沉重的大门后,再度传来声音,是马逾韩的。 “将死之人,给我们扣再大的帽子都没有意义。” 杨松毫不避讳的出声。 到了这关头,如果他藏头露尾退缩的话,抄刀的并州人又哪敢动手呢? “杨郡守,为销毁罪证,戕害天子使者,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行吗?”马逾韩再度开口,且厉声一喝:“外面的并州之众,你们可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再进一步,身死之罪难赎!” “就此退去,可从轻发落!” 马逾韩这话喊完,外面重重围绕的并州人没有任何惧色。 甚至,满脸讥讽。 是的,讥讽! 罪难赎? 这样的事,你以为我们是第一次做吗? 让你活着,才有罪。 杀了你,继续吃香喝辣! “这小子死到临头,终于是知道怕了。”有人嘿了一声。 “与他废什么话?直接压上去,捣毁大门便是!”王颉喝道。 众人依言而行,武人们取小盾遮挡头顶箭矢,簇拥上前,刀劈斧凿,轰击大门。 奈何头上弩箭异常精准,接连将人点翻在地。 王颉立即指挥两部弓手,摆到屋下,凭借人数优势,以抛箭反压对方弩手。、 效果显著,酒楼内的弩手不敢再冒头,悉数缩了回去。 看到这个效果,杨松非常满意,他点头道:“这里交给王公子,我带着衙役看着外围。” “好!”王颉狞笑:“杀人对我来说是最简单的事,杨公可要将地扫干净!” ‘将地扫干净’,这是一句黑话,泛指封锁、清理现场。 如有目睹者,那就想办法让他闭嘴,是个技术活,也最适合官府的人去做。 “放心。” 杨松一扯缰绳,往外围去了。 并州人取来了木槌,冲着摇摇欲坠的大门轰去。 轰! 一声巨响,大门倒塌。 “杀!” 挤在门口的并州各大户武人发了一声喊,齐齐涌入当中,却又猛地止住。 “作甚!?” 在后方督战各宗主怒喝出声,继又向前去查看。 大门推开后,台阶上方,是一条酒楼长廊。 长廊上,立着三四十武人,皆顶铁盔,披细甲! 若说对方偷偷塞了数十轻甲士入城骇人,更骇人的当属这些甲士后面,又走出二十余人。 他们身披绣衣、踏云靴、挂腰刀、手端皇城弩,头戴凌云冠——天子仪鸾、秘刺天下,绣衣使者! 几名身材极高大的绣衣举盾,将马逾韩、李鹤护在身后。 “你们愣在这做甚!?” 王颉和几个大户之主、以及榆次、阳邑县令大怒。 有胆大的,直接拨开人群,走上前来。 看到这场面,也是蓦地一愣:“甲士……绣衣使者?!” 甲士,怎么会有甲士? 哪怕是天子使者,护卫都是以武差为主,不会有成队的甲士。 这玩意威力太大,有时候虽只数十人,却能颠覆数以十倍的人马,顷刻间破城覆局。 所以,甲士多出现在两种人身边:皇家宗室、军机重将。 至于绣衣使者会出来行走,但一个马逾韩,能带这么多绣衣使者么? 绣衣使者一定程度代表了天子,他为何要将其藏在此处?拿出去用不是更爽? 其人必有所谋! 榆次县令紧张的吞了吞口水:“马逾韩,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管他什么人!”王颉怒叱:“今天谁在这都要死……都得死!” “是吗?” 人群将再动之际,马逾韩后方传来一道朗声:“我也不例外吗?” 哗啦! 甲士、绣衣自动让开。 隔着极长的走廊过道,明月高楼之下,伫立着一道明黄色身影。 龙袍玉带,扶剑九歌,悬赤皇嗣印,黑发披散,杨大、许破奴分左右侍立。 月华披洒,光洁布身,金线银丝勾勒的龙纹,熠熠生辉,似要冲天而去。 隔得老远,依旧可见那高大青年面带笑意。 榆次县令浑身都在哆嗦:“你……你是谁,你们是谁!?” “皇嗣府卫士长许破奴。”许破奴道。 “绣衣指挥使杨大。”一身绣衣打扮的杨大手按长刀:“奉吾皇命,护佑六殿下入并州。” “六皇嗣彻。”周彻扶着剑,往这边踏出一步: “以重罪身,围攻皇嗣,此罪弥天,不知道王公能不能护住你们呢?” ------------ 第212章 无论是谁,一律杀净! 堵在门口的并州人,无不骇然! 是,他们是边地人,自小凶悍。 对内屠戮盗匪、宗族相争相杀、阴害朝廷使者;对外拼杀胡奴、虎口夺食等等诸事,从来不曾少做过! 但说到底,他们终究是汉家子民。 抄刀杀天子之子,这种事即便凶悍如他们,也是头一遭! 扑通! 榆次县令膝盖一软,直接当众跪了下去。 他这个表现,将本就胆寒的并州人惊破了胆! 众人翻身便走! “跑什么!?” 关键时候,王颉一声厉喝定住众人。 他眼神凶悍,狰狞道:“跑了便有活路吗?” “凭各府各家被封的府库,凭他手上的罪证。” “凭你我今夜围攻此地,足够在场诸位死上三回了!” “便是跑了,难道天子和朝廷会放过你们吗?” “要想活命,就得将这里荡平,不放走任何一个活口!” “可是……皇嗣死在这……”有人牙齿都在打架。 王颉冷笑:“他敢来并州、敢带着绣衣使进来,说明天子已经铁了心要清洗并州。” “他死在这,才会让天子觉得并州棘手,他还要依靠我们对付胡奴,我们便是安全的。” “他若不死,天子便知并州人不过尔尔,你我必死无疑!” “诸位,能不能活下去,看得不是身上罪够不够重,看得是自己有没有价值,看得是别人动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 众人后退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氏确实不凡的。”周彻笑着赞赏,看向杨大:“杨指挥使,瞧见了么?” 杨大脸彻底冷了下来,他点了点头:“瞧见了,普天之下,竟然还有人敢有如此狼心,当诛!” 他久随天子,沐皇家恩义。 在他眼中,天子和皇室就是至高的。 而他自身,也是皇权组成的一大部分。 王颉这番话,简直大逆不道到了极点! 依他的意思,今日便是天子在此,他也会照常下手。 这已经不是挑战皇权能形容得了。 他握紧了刀,往前走去:“许小兄弟护好殿下,这人交给我。” 许破奴提醒:“此人很是了得,杨公当心。” 闻言,杨大冷冷一笑:“这些年我追随陛下,不知杀了多少狼子野心之辈,他也不例外!” “我当先,你们跟上,今夜此处一个人也走不脱!” 王颉发狠,纵画戟而出:“无论是谁,一律杀干净!” ——嗖! 率先来的,不是杨大的刀,而是绣衣使者的弩矢。 王颉反应极快,沉重的画戟被他如风一般舞动,将飞来的弩矢悉数荡开。 啪! 一矢从空隙中钻出,被他一把捏在手里。 其人手一掷,将箭反掷向杨大。 杨大长刀一抬,刀刃贴着箭头,割出一道火光。 两人缠战成团。 王颉关键时刻的站出是起了作用的。 并州人不再瞻前顾后,沿着长阶涌了上来,喊杀声如潮。 甲士们全无惧色,盾一压、枪一抬、正面撼上。 照面功夫,十数名并州人溅血,沿着青石道滚落。 但很快,后面的人又补了上来。 他们不会天真到和面前的甲士和绣衣使者比较单体素质。 正如他们不认为自己会输:绝对的人数优势,不是这区区数十人能抵挡的。 更何况,身后没有退路! 几个参与的州官、郡吏、县令早已汗流浃背。 他们退回到酒楼外,面色不安到了极点。 一方面,他们盼着并州人能成功。 一方面,他们又害怕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倒下。 天子到时候是真的被迫妥协,还是不顾一切,抡开皇锋,将并州屠的血流成河呢? 只有天知道! “我去寻杨公!” 榆次县令恢复了一些力气,让左右搀着往外围走。 外围,杨松带着郡府的人戒严。 将里外五条街道,全部锁死! 他听到里侧传来更响的杀声,讶异发笑:“倒是坚韧得很,竟然还未死绝。” 有人告知:“郡君,榆次县令来了。” 杨松接着,笑道:“你怎就过来了?我听声音,似乎厮杀正烈,他们还在垂死抵抗不是吗?” 榆次县令左右看了一眼那些官差和衙役,小心道:“杨公,请方便处言。” 杨松眉头一皱,将手一摆。 身边人会意,立即退开。 “你胆子也太小了。”杨松摇头:“谨慎太过……” “六皇子在里面。”榆次县令道。 “什么!?” 杨松忽得一震,竟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榆次县令心一颤,赶紧伸手扶他:“杨公啊!” 杨松一把将他的手拂开:“当真吗?六皇子怎么会在这?你又怎么确认他是六皇子!” “龙袍冠冕印绶……马逾韩是皇嗣府门人,他就是今夜在此千刀万剐,又如何敢逾制冒充皇子呢?”榆次县令声音很急,带着哭腔:“还有,绣衣指挥使杨大也在。” 杨松那张彪悍的脸,立时苍白。 身体晃了晃,差点再次摔倒。 他不是那些盘田据堡的豪强,他是正儿八经的一郡太守、朝廷命官! 让他去杀皇帝的儿子,他哪能不怕?! “怎么办……怎么办……” 他喃喃数言,而后忽然转身。 “杨公要去何处?!”榆次县令赶紧一把将他拉住。 “去寻方伯。”杨松喉咙滚动:“问问他……该怎么办。” “不用问了。”榆次县令摇头。 “怎么说!?”杨松觉得心像是被攥了一把,提住对方衣领:“难道……六皇子已经……” “王颉王公子,已率并州之众继续强攻了。” “此刻,他正与绣衣指挥使厮杀成团,要将六皇子在内所有人,全数杀尽。” “你我……没有退路了……” 榆次县令摇头说着。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爬满了脸庞。 不是觉得王颉完不成,而是这一件事做着风险太大了。 一旦事情走到最严重那一步,不只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娇妻幼儿、家中父母兄弟、族内的乡亲…… 所以,这些年,让他们偷偷和胡奴打交道赚钱可以。 那些隔着空要他们开放边关,引外敌入汉土的声音,简直就是幼稚到了极点。 姑且不谈身为汉人的气节底线,单是这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此事一为,并州所有参与者,从上到下……无论你以往有过什么了不得的贡献,都将在叛国的这一刻归零。 而后,被所有并州内外的汉人打成死敌! 天子可以轻而易举利用愤怒的民意拉起一支大军,朝堂各派也会迅速联合,并州百姓会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到时候,身死族灭、挫骨扬灰! 杨松僵在了原地,表情凝滞,宛如石雕。 ------------ 第213章 平叛、平叛! ——太原城外,太原营驻营 并州地区,除郡县地方兵之外,主要机动兵力共有六支。 分别是由镇原左中郎将褚飞领的西河营、定阳营、朔方营三校;和镇原右中郎将秦度领的上党营、太原营、雁门营三营。 太原城外的太原营,便是秦度坐镇之所。 皇甫韵领着盖越到了此处。 在出示兵曹文书后,她直趋帅营。 然而,她却未能见到秦度,接待她的是太原营校尉胡铁衣。 “秦将军为何不至?”皇甫韵问道。 胡铁衣赔笑:“特使有所不知,我家将军近来身体抱恙。” “是什么大病,兵曹文书都能拒见?”皇甫韵问道。 “这……”胡铁衣见推诿不过,只能道:“您也知道,我们是边军,不能擅自行动。” “依朝廷制度,凡尚书台决策文书,需通过外朝府衙下达各级方可,我们不能直接接受兵曹文书。” “不知您身上,是否有太尉府的命令。” 皇甫韵笑了,道:“太尉府的命令没有,但是有一信物。” “信物?”胡铁衣不解。 皇甫韵摘下手中戒指,抛了过去:“拿给他看,让他即刻来见我!” 胡铁衣疑惑更深,但还是揣着戒指离去了。 他来到了一座大帐前:“将军……” “我不是说了嘛?你替我顶着!” 里面传来秦度不耐烦的声音:“老胡你也是知道的,这帮并州人最能生事,有些事咱们武人涉入不得!” “稍有不慎,休说这身将铠,就是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边军比起内地屯军立军功机会大,但也复杂得多。 像并州这烂泥地,地方官、大户、胡奴、盗匪纠葛在一块,谁是谁非谁也说不清。 你一脚掺进去,别军功没捞着,还把地方官和大户给得罪了。 这帮人要么自己手里有权,直接去朝上给你扣帽子;要么背后有人,煽风点火的给你来一套。 所以,军头们一般就两条路: 一、和地方官和大户们打好关系,有事一块配合一块演,有好处一起捞; 二、好处我不捞,责任我也不担,没有完全正确的军事命令,老子大门一关,谁也不搭理。 那些文官和商人都一身心眼子,有几个烂武夫死丘八玩得过他们? “她说有一信物,您看过就知道。” 胡铁衣无奈,将帐门掀开,手持戒指探了进去。 帐内,躺在榻上的秦度慢吞吞转身,兴趣寡然的瞥了一眼。 唰! 下一瞬,他翻身而起,一把将戒指夺过:“人在哪?” 胡铁衣愣了一下:“就在大帐,我带您去。” “不必!”秦度一摆手,道:“我自己去!” 不一会儿,秦度来到帐门口,安排了几个亲兵看着:“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 秦度入帐。 皇甫韵起身,笑道:“要见秦将军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秦度当即躬身行礼,并双手奉回戒指:“不知故主到此,秦度失礼,恕罪!” 皇甫韵收回戒指,道:“我是皇甫韵,你或许不认得我。车骑将军是我父亲、兵曹尚书是我兄长。” “原来是皇甫小姐。”秦度满脸惭愧:“您为何会到此处?” “随六皇子而来。”皇甫韵拿出那张文书,道:“你还是看看吧。” 秦度打开,但见当中除了兵曹尚书印外,还有天子加玺。 秦度一惊:“何事需如此?” “晋阳城内,以王氏当先,并州诸大户正在围攻六皇子。”皇甫韵道:“请随我速行,前往驰援。” “狗日的,他们不要命了!?” 秦度激地跳了起来,而后蹿出帐门,吼道:“传令全军,速发晋阳城!” “将军!”胡铁衣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六皇子殿下在城内,被一帮反贼给围了!”秦度匆匆戴起铁盔,道:“集结骑兵,我带着先走,你领步兵随后……还有,带好备着的云梯!城门被关了,倘若他们闭城不开,直接攻城!” 胡铁衣悚然抱拳:“遵命!” 消息没送来还好说,他们可以上报说不知道,大不了回家种田或者蹲大牢。 可消息送来了,他们还没有保下六皇子,那铁定脑袋不保啊! 秦度动作极快,直奔城门而去。 隔着老远,城门上便看到骑兵打着火把,一路狂奔而来。 守城的司马也慌了。 “谁惊动了太原营?如何处置?”一名曲侯问道。 司马道:“去!你立马去找到杨公,问他如何处置。” “是!” 郡守是郡内最高长官,除太原营这种朝廷直属驻军外,文武皆受他统属。 城门上,也有韩问渠的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转身匆匆而去。 杨松离的更近,所以先寻到他。 “何事?” 自从知道里面有六皇子在时,站在这负责‘扫地’杨松就极不自然。 他一直喝着水,以此来浇灭内心的极度不安。 “太原营动了,大批骑兵向城门靠近,这时候只怕已经过来了!” 当啷! 茶碗落地。 杨松浑身一震,望着来人发呆。 “杨公?” “郡君!” “啊……啊?” 好在是夜里,来人看不清他脸上的冷汗。 “司马问您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该如何应对呢?” 杨松喃喃。 他是真的麻了,吓麻了。 “不要让他们进来!” 最后,慌张无措的杨松下达了这样一则命令。 没有思考,全是本能。 他现在很害怕,害怕的自然反应就是将这些东西挡在外头,以追求暂时的心安。 “是!” 来人去了。 另一人,也到了韩问渠病床前头。 “你说大军动了?” 韩问渠翻身而起。 “父亲,大军是杨松调动的?”其女问道。 “不……不可能!”韩问渠摇头,老眼中精光犀利:“是马逾韩那还留了后手……并州人袭击天使,而大军调动,你说这是做什么?” 其女怔了片刻,颤巍巍道:“平……平叛?” “不错!平叛!” 韩问渠点头,道:“大军调动,城内之人已成叛逆!取纸笔和我印绶来!” 韩问渠在床上写好文书,交给来人:“若是城门闭而不开,你便以刺史监察授权之令,斩守城司马,打开城门!” “一定要快!因为城门拦不住秦度,没有几个人敢顶着叛乱的罪名和太原营对着干!” 来人大惊:“这样岂不是自绝于众人?” “不这样我等都得没命,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前途!”韩问渠怒斥:“速去!” “是!” 来人接过文书,急匆匆走了。 “女儿,替我穿衣,再让人将王命旗牌取来。” “父亲,您要去哪?” “行监刺并州之权,拿下叛贼杨松,平叛!” ------------ 第214章 叛军同党,一律诛杀 城门下,秦度已至,大喝开门。 守城司马已得到杨松回信,便道:“秦将军,我接到命令,今夜不得擅自开门,请您见谅。” “我观城内生乱,我为驻军,有权入城平乱!”秦度怒喝:“立即打开,否则事要大了,第一个拿你开刀!” “城内事,自有方伯和杨公在,驻军不应干涉。”守城司马依旧拒绝,道:“秦将军且回营,防备再有外敌来袭才是。” 秦度都快急的冒烟了:“你可知道杨松他们在做什么?” “杨公做什么,不是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该管的。”守城司马冷哼一声:“同样,也不是你该管、不是你能管的。” 秦度虽节制三郡三营机动兵力,但论及品级,尚在杨松之下。 “他正带着人围攻六皇子,他在叛乱!”秦度大喝。 守城司马眼神一慌,但又迅速安定下来:“秦将军不必危言耸听,上面的人做什么事,也自有上面的人担着……” 他还在说话,秦度听到身边弓弦一震! 一支箭矢,精准插入守城司马面庞。 守城司马手捂面门,惨嚎栽倒。 秦度急侧身一看,只见皇甫韵满面冰寒的按下弓来,面对城楼上哗然的军士,她大声喝道:“城中叛军正在谋害皇嗣,你等若敢据城门不开,一律视为叛贼同党!” “大军破城,全数斩首,牵连全族!” “秦将军,还迟疑做什么?攻城吧!” 后方,胡铁衣匆匆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立时头皮发麻。 还是将军平日里脑子清,这谁玩得过你们啊? 身无半点官职,二话不说开弓就杀了一名守城司马,这换自己来都不敢挥刀。 那能怎样? 人家靠山大的,扣的帽子必然是戴的板正。 那人不但白死,死后家人还得被牵连,绝无翻身之机。 见秦度下达攻城命令,他也不通报了,立即命后军擂鼓,步兵抬着云梯就往前跑。 “将军不必如此,我等这就开城!” 城门楼上,军士们立即大喊起来。 轰隆一声,闸门被放了下去。 秦度领骑兵当先,奔驰而入。 刺史府的人揣着文书赶来,按着刀正打算斩守城司马呢。 一看,人头被抢了,人都傻了。 韩问渠那边,原先他还坐着车。 忽闻城已破、骑兵驰入,他立马抖掉一身病痛,翻身跨上马背,命左右敲响锣鼓,沿街大喊: “杨松领并州众人叛国,从即刻起解除诸官职权,刺史将亲往斩之!” 两拨人马,一多一少,一前一后,齐往甄氏酒楼位置去。 ——酒楼廊前,厮杀依旧在继续。 王颉力战杨大。 王颉戟法犀利,又兼身高力大,虽用的是极沉的长兵,但扫杀遮拦动如雷霆,气势骇人。 杨大沉稳,似不惊人,实则刀势绵延如波涛,浪覆而至,层层递进。 周彻在后观战,目不转睛。 这杨大平日守在天子身旁,鲜少出手,听说他生性阔达,喜好美酒美人。 平日里若得闲暇,也是颇为放纵之人。 今日出手,果然不愧为天子恩养的武人之首。 时间不长,二人恶斗已有上百回合。 许破奴紧按吞吴,一言不发。 “你去助战,能否速破王颉?” 此前,周彻便已提议。 “需要时间。” 事关重大,许破奴不敢夸口:“此人用的是画戟,重且长,摆开威力巨大,颇适群战。” “殿下身边,需人看护!” 前方的甲士和绣衣使们还在交战。 因阵法得体,又以守御攻、以强迎弱,故即便开战良久,人数众多的并州之众依旧难据上风。 并州之众唯一的赢面,就是依靠绝对的人数优势,将面前的精锐耗死。 亦或者王颉斩了杨大,进一步冲击周彻。 绣衣使者箭无虚发,打到现在铁矢也已耗尽,纷纷拔出汉刀来,准备近身格杀。 “殿下,要不我带着您先退?”许破奴问道。 他自己无惧,唯独担心周彻。 “不碍事。”周彻摇头,镇定笑道:“再等等,人很快就来了。” ——酒楼外,急讯至! 来人翻身下马,跪至杨松面前:“杨公,守城司马被杀,城门已开,秦度率骑兵来了!” 等他说完,街巷尽头已听到了马蹄声传来。 杨松身边,所有衙差和郡兵们都警觉了起来。 杨松面上只管淌汗,一言不发。 作为武人,他也曾屡上战场搏杀,甚至数次从生死线中淌回来。 可以说,心理素质是相当过硬的。 哪怕临阵决机,也未曾像今日这般紧张无措过。 “来了!” 身旁人提醒一声时,他心一抽,猛地抬头。 街头,战骑已现。 秦度当先,厉声大喝:“杨松聚众围攻皇嗣,已是叛乱之徒!太原营奉命平叛,敢有阻拦者,一律视为同党!” 此言一落,杨松周围,一片哗然。 大片郡兵和衙役放下了兵器,纷纷退到一旁。 从实力上来说,郡兵和太原营这样的边军机动兵力完全没法比,会被单方面屠杀。 从政治上而言,如果不是干系太深,有几人愿意担上叛党之名呢? 军队可不是廷尉府,一旦出动,不会和你细究罪名,直接刀枪挥开,一律格杀。 便是被错杀的,也只能算你倒霉! 因此,在放下兵器后,他们又紧靠两侧下跪。 杨松身边,死忠之辈紧围,茫然之辈无措。 外围,锣声又响。 一骑持旗牌奔至,大声道:“传方伯令,杨松率众叛国,从即刻起解除职权,并州大小官吏、衙差不得从之,逆命者诛!” 轰! 那些茫然之辈也撇了兵器跪下了。 最后,便只剩下死忠之徒了。 秦度没有废话,直接将刀一舞:“全军听令,绞杀叛党,人头记功,等同胡奴!” 此言一出,背后那些军士宛如疯了吧,策马向前涌来。 这些叛党,可比擅长骑射的西原人好对付多了。 人头还一样值钱,不砍白不砍! 顷刻间,杨松周围被屠戮一空。 榆次县令试图逃走,却脚下发软,被一名军士按住。 不知是谁太急,还将他一条胳膊卸了下来,直接使其痛昏过去。 从头到尾,杨松都因高度紧张,不发一言。 此刻置身乱军中,他的武人本能复苏,拔出佩剑搏杀,竟格杀了三名骑士,夺得一条大槊。 翻身上马,往城门位置而去,试图突围而走。 “盖越!”皇甫韵立即喊道:“尽量抓活的!” “交给我。” 盖越出手,长剑逼近。 杨松依旧不言,长枪一震,刺向盖越。 约战八九回合,盖越侧身让开槊尖,探手抓住,一把抽来。 杨松脱离马背,身体往前栽来。 盖越以剑背一拍,砸在他太阳穴上。 杨松只觉眼前一花,便被盖越拿在手上,又猛得掷落地面。 几名军士扑了过来,将他牢牢捆住。 到了这时,杨松才像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昂起头望着秦度:“秦度!你我也算同僚一场,求你给我个痛快!” 他很清楚,自己的罪落到天子手上,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能现在就死,那实在太便宜不过了。 “你倒是想得美。” “和你这样的叛党做过同僚,是我秦度之耻!” 秦度立马撇开,目光发狠,指着里面:“围攻酒楼的,皆为叛军,一律诛杀!” “秦将军!” ------------ 第215章 一网打尽 韩问渠赶来了,气喘吁吁:“幸有秦将军出手,才压住了这叛逆!” “韩方伯来的还真是时候。”秦度没有太多时间搭理他,道:“六皇子还在里面,我需先进去护住殿下。” “其余事,以后再说吧!” “你说什么!?” 韩问渠陡然变色:“你说六皇子在里头?!” 秦度没理他,夺路而走。 “方伯。”被按住的杨松满脸惨白:“没用的,干系太大,你就是现在跳船,也晚了……” “住口!你住口!”韩问渠眼中出现片刻的慌乱,但很快消失,怒叱杨松:“你食朝廷俸禄,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实非人也!” “你这样人面兽心的畜生,不要与我说话!” “来人,拿口刀给我。” 韩问渠要来一口刀,带着他州府的人,跟在秦度后边往里冲去:“都跟上,随我去护殿下!” ——酒楼外 “什么动静!?” 带人围攻酒楼的各级官吏和大户们都已察觉。 他们回过头去,马蹄声后,一个接一个骑兵出现。 战马疾驰,搅动烟尘,骑枪闪烁寒芒。 砰! 因街环巷弯,战马冲出时,还在半空打了个弯,落地更是砸起一片骇声。 距离拉近后,第一批赶到的骑兵眼中满是兴奋,齐齐将手中骑枪挺起。 枪尖连绵,火光中,烁烁冷芒汇聚如星辰。 “平叛!” “平叛!” 骑士们齐声大呼不止,枪愈抬愈高,距离愈拉愈近。 ——他们在架枪蹈阵 ——顷刻间触碰到并州人后方 ——噗! 完整的人体,在战马和骑枪前被撕成破碎的血肉。 “完了!” 率先软倒在地的是参与的并州官吏。 有人很直接,拔出佩剑利索的割了喉咙。 有人很倒霉,被没来得及收枪的骑士穿了个窟窿。 更多的人瘫软难行,被骑士们用绳索一把套住,拿了活的。 都是出来捞军功过日子的,军士们对于怎样功劳最大化有清晰的认知。 面对那些没官职没身份的,就是一刀剁了拿人头。 对于有身份的,那就得拿活口,赏赐才够够的。 如果拿下了重要人员,上面一开心,那好处更是多的不敢想。 这些官员和大户,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头头肥羊。 会还手,但杀伤力有限,跟羊跳起来撞人差不多意思。 顷刻间,并州之众土崩瓦解。 进攻酒楼的先头部队,也是哄然后退,四散逃离。 “怎会如此!?” 王颉目眦欲裂。 纵有万般不甘,他也得走了。 “留下他!”周彻喝道。 许破奴持刀向前。 王颉迅速后退,以画戟挑起地上一口刀,猛得挥向周彻。 许破奴收身退回,以臂铠挥击,砸开利刃。 王颉收身急退入人群。 杨大追来,被叛党延误,登时大怒,挥刀砍去。 刀锋所过,血如泉涌,人头或完整或半个,切得四处乱飞,哀嚎成片。 眨眼之间,绣衣已染透成血衣。 其人迈步所过,只见刀锋连闪,两边不断喷血溅肉,生生剁出一条道来。 王颉以戟挑人,砸向对手。 “你走不了!” 杨大怒喝,身边早有绣衣集结过来,随他一同追杀王颉。 急步之间,王颉面前有一架断了轴的半边车,他将画戟插进车下,前脚一弓,后手压住画戟。 发了一声喊,竟将那破车挑过头顶,砸向杨大。 杨大惊,急以刀遮顶,后退躲闪。 砰! 车砸下,王颉抓住机会,往外突走。 途中所拦军士,俱被其所杀。 ——嗖! 一口利刃飞来。 王颉急闪时,还是被利刃划开甲衣,腹前血流如注。 利刃之后,剑光闪烁,剑者快步冲来。 “找死!” 王颉大怒。 自己鏖战多年,尚未负伤,不曾想却在此人手下吃亏。 画戟一抡,便是十成力道爆发。 然而,来人身法巧妙,虽是短兵,却异常灵活,贴身之后,专搏险处。 王颉画戟过长,难适近战,唯将画戟插下,拔出佩刀来战。 对手攻势迅捷,剑如风扫,王颉一时难以摆脱他。 “公子快上马!” 关键时刻,他常带在身边的扈从起了作用,驱了一匹马来。 王颉后退两步,将刀一掷而出。 趁盖越躲闪时,一翻身上了马,伸手拔出画戟,又冲盖越脸上劈来。 以短兵硬接长兵攻势,这种傻事盖越自然不会做,立即撤步后退! 王颉跨马如飞而去,奔至城门附近,正好撞着胡铁衣。 两人也不答话,举兵便杀。 错马一合,王颉一戟横拍。 胡铁衣虽尽力格挡,依旧被其砸落马下,左右慌忙来救。 王颉也顾不得补刀,夺路而走。 “校尉!” 左右将胡铁衣扶起时,他已痛到无法开口说话,只是以手指胸。 亲兵扒开衣甲,但见甲胄已凹陷,胸骨被直接震断,立时骇然。 须知道,这一击胡铁衣还用兵器格了得! “伤很重,快让军医来!” 王颉暂时逃脱,可其余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当场被杀的就有千余人,酒楼外,尸体躺了一地。 脑袋都没保住,被军士们割了去。 长阶如血洗,朱红蔓延到廊下。 秦度第一时间来到周彻面前,单膝下跪:“末将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秦将军辛苦。”周彻将他扶起,从容下令:“即刻封锁全城,清查所有叛党!” “另,因太原郡守叛乱故,由驻军接管城防等一应事务,郡兵、衙役都归你统属。” “我的人会配合,将那些活口审透!” 周彻手搭在他的肩上,往自己这边微微用力。 秦度会意,身体前倾,竖直了耳朵。 “让你的人,去登每一个叛党的门,全部围住。” “这些都是秦将军你的功劳,可不要让他们走脱了。” 秦度神情一振,腰弯的更低了:“是!” ------------ 第216章 族非叛国族,人非叛汉人 没多久,韩问渠也到了。 他是一州刺史,方伯之尊,又是天子特命,本行躬礼即可。 但这老东西硬生生跪在地上,叩头道:“老臣护驾来迟!” 周彻盯着他手里的刀,似笑非笑:“韩方伯是为护驾而来,还是为杀驾?” 韩问渠一惊,慌忙将刀撇了:“老臣心忧殿下,以至于一时失措,挟刀面嗣君,有罪!” “罢了,今夜看到的罪太多了,这样的小罪就懒得究了。”周彻抖了抖龙袍,试图震掉些血腥味:“错犯太深,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但只要醒悟及时,总能抵消一些罪孽,争取从轻发落。” “我观韩方伯今夜之举,是个彻头彻尾的聪明人。” “你身为刺史,又是奉天子命巡牧并州,想来与那人纠葛也不会太深。” “我的意思,你应能明白?” 伏在地上的苍老身躯抖动不止,声音哽咽:“老臣明白!谢殿下宽宏之恩!” 周彻笑了一声,声音抬高了些:“今夜刺杀我的事,与韩方伯无关!至于其余事,容我们查清再论。” “韩方伯,并州一案,还要望你多多协助啊!” 韩问渠已然认命:“老臣一定知无不言,不做任何隐瞒!州府上下,也将全力配合殿下!” “好,那我便信你!” 周彻差马逾韩、李鹤二人‘协助’韩问渠,整顿并州诸事。 有韩问渠这个并州方伯的配合,接下来的工作会顺利许多。 天子要安排新人,完全掌控并州,也会简单的多。 这些,也是韩问渠最后跳船的底气所在。 他还有价值,他没有犯下那个最大的错——叛乱谋逆! 一切,便还有机会。 是夜,晋阳城内外,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与杨松等人的封锁消息相反,周彻在第一时间,便将消息散播出去:杨松、王氏为首,叛上作乱,围杀皇嗣! 一个天大的瓜,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在了晋阳、太原、并州老百姓头上。 单是晋阳一地,州、郡、县三级官吏并大户在内,一夜牵连者便有二百余户。 官员还好对付,家里了不起就一些门人,不成气候。 难得是那些大户,他们修有坞堡,养有徒附和族兵。 以廷尉府吏员和绣衣使者为首的人马赶到时,他们选择封闭堡门,誓死抵抗。 秦度怒了,亲自到场,下达命令:“有罪之族,焉敢附加?凡抵抗之人,无论武人亦或其他,一律算作叛军,斩首割耳来纳功便是!” 随即,他又征集州、郡、兵三处兵丁,加入攻打坞堡的行列。 像太原营这样的边军精锐一听这好事都疯了! 单是有功就巨赚,破了大族坞堡,自己还能顺手抄点好处塞口袋里。 这样发财的好生意,你就是打八辈子西原都碰不着。 除非哪天能直捣王庭,将萧后的凤巢宫园掏了差不多。 胡铁衣为了不错过这样的好事,让人用床推着来到一座坞堡下督战。 最后,他们对上了最坚固的一座坞堡——王氏。 秦度亲自领锐卒千人、郡县兵两千余人到此。 他冷着脸望着坞堡上方,喝道:“王氏叛乱,已成事实,你们还要顽抗到底,是当真不给族人半分活路吗?” 王聂依旧被关着,王颉夜遁不知去处,那个老管事事发后便畏罪自杀了。 现在站在坞堡上的,是个中年男子:“政事争端,我王氏比那些小族更清楚,有没有罪,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司空认罪,我王氏自当开门。” “可若事有转机,诸位给我王氏造成的破坏,又如何弥补?” “倒是将军你,凭讯而动,趁机施暴揽功图利,待事再生变时,担得起这后果吗?” 眼看谈不拢,秦度也怒了,直接下达了进攻命令。 王氏虽是读书传代的世家,但已历经三世三公,七代官传,家底自然也不可小觑。 族内青壮众多,坞堡高大,兼有强弓,交战颇烈。 周彻闻讯而来,向坞堡内下达一则命令:罪由王氏担,与徒附、佃户等无关;王氏倒后,田产由徒附、佃户瓜分。 此令一出,坞堡内部撕裂。 王氏青壮既要应对外攻,又要镇压内乱,维持艰难。 “我来!” 许破奴跃跃欲试,终究按捺不住。 他内披甲一件,外裹厚铠,持包铁巨盾一口,攀破城车登上。 他身材雄伟,力量极大,宛如一尊不断迫近的铁塔,先登坞堡。 他一立足,几名紧随的甲士便跳将过来,占据一角。 王氏武人迅速迫近,被许破奴接连砍翻,而登楼者则愈发多了。 见此,那主事的中年男子绝望一叹,自坞堡上纵身跃下。 远处,一骑远观后,奔驰北去。 数十里后,他见到了一名贵气男子:“王氏坞堡被打破了!”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相英朗,留着短粗的胡茬。 嘴里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闻言叹了一口气:“汉人天子可真够果断的。” “咱们要动手吗?”回报之人跃跃欲试:“趁他们清洗并州,正好下手抢夺。” “怎么动手?”青年瞥了他一眼:“我们的人还在雁门,还有……人质还在他们手上呢。” 说着,他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撇了:“汉人天子很清楚,人质何时归,我们便何时开战。” “现在,想打都难……走吧!” 他颇为不甘,扯着缰绳一拨。 后方,却出现一人一马。 身高九尺,手提画戟,双眼赤红,凶光毕露。 “王颉!?” 他吃了一惊,思索后道:“你为何会在这?是要来投靠我们吗?” 王颉画戟抬起:“你的人头,应该很值钱。”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靠我这一颗脑袋,便能保全你王氏全族吧?”英朗青年道。 王颉摇了摇头,眼中血光浮现,声音沙哑:“我要告诉世人,我王颉确实围杀了皇子,但我没有叛汉!” “叛汉卖国的名头,我王氏不认!” 言讫,他忽然纵马,冲了过来。 青年身边,几名随从大骇,纷纷拔刀:“您快走,我们拖住他!” ------------ 第217章 一夜三公 ——夜,雒京,驿馆 贴身女侍将所得到的讯息,悉数告知萧焉枝。 “我知道了。”萧焉枝微微点头,表情平静。 “郡主。”女侍忍不住发问:“既然我们现在没法对并州用兵,又何必帮助汉人天子彻底掌控并州呢?” “彻底掌控么?只怕不是一张嘴一动手便是可以做到的。”萧焉枝轻轻摇头:“王氏这些人,是汉人掌控并州的阻碍,但何尝又不是我们前进的阻碍。” “陛下只有将局面打开,攻略下并州,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她口中的陛下,不是指汉人天子,而是西原那位萧后。 因萧后已临朝称制,故又不少人称其为北后、亦或西原女帝。 古早时候,‘后’之一字本就代表了君主之意。 “借汉家天子和皇子之手重创并州本土势力,对我们而言,不是坏事。” “而于汉家天子来说,他若继续用王氏这些人,顾虑有二。” “一是对并州掌控力太弱,一旦前线军情不利,后方恐有难制之事发生,以促大败。” “再就是他们即便打赢了我们,也只会使并州这些人实力愈发强横,逐渐脱离汉家天子的控制,成为一个国中之国。” “河东已平,北战未开,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汉家天子抓得很准,那位六皇子更是行动果决而迅速,当真让他剜掉了并州之疾。” 她的眸子冰冷,却带着聪慧灵秀之气:“所以,并州局势改变,王氏等人就此落幕,是汉人天子和我们陛下都乐意看到的事。” “大势如此,纵然王宸智慧超凡,也难逆此局。” 闻言,侍女有些不屑:“王宸一败涂地,也有智慧可言么?” 萧焉枝望了她一眼,摇头:“王宸只是输在儿子不争气,自己又分身乏术罢了。” “并州之争,既是君臣之斗,也是两队父子相搏。” “天子坐镇雒京稳住王宸,遣子入并州一举而定;而王宸之子,非但无用,还需王宸分神庇护。”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自己在当中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便匆匆作罢:“如是而已。” ——司空府中 王宸坐在灯前,看着送来的密信。 一言不发。 他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让人心慌。 只是,他平静了太久,让周明、王谏愈发惶恐。 是的,这封密信还是周明的人送来的。 因为在晋阳城开的一瞬间,周彻便将人第一时间散出,按住了王氏各处的人手。 “父亲!” “王公!” 两人同时开口。 “嗯。” 王宸应了一声,将密信收好,还给了周明:“ 有劳殿下,夜里亲自走一趟了。” 看到王宸还这么平淡,周明绝望的心再度复燃:“王公是有什么后手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后手可言呢?”王宸摇头。 “这!?”周明手一抖:“那您……” “鱼在网中时,挣扎时尚有价值。” “可一旦到了砧板上,再跳也躲不过那一刀了。” 王宸坦然一笑:“殿下,我现在,就是躺在侦办上的鱼啊!” 噗通! 王谏腿脚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惊恐的望着父亲,眼泪滚滚落下。 他看到了、他看到自家七代为官、三世三公的雄伟,坍塌落幕。 他也看到了那虽足不出户、居家修名二十载,却能指点江山,与皇子共坐,高天下士子一等的辉煌远去。 他是煌煌贵胄,天生的空中灿烂星辰,举步即九卿,抬头望三公,生而俯瞰亿万苍生的存在! 无数普通人终其一身,莫说达到他的高度,哪怕只要能认识他王公子,也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是人世间最顶级的特权,也是人世间最顶级的享受和欲望满足。 而今日,一切成空。 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残忍,让他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如要窒息一般。 “王……王公!”周明踉跄,已红了眼眶。 “殿下,我已经尽力了。” 王宸摇头,笑道:“您自己多保重,老臣就不送你了。” 周明宛如木雕,茫然转身后,又匆匆转回。 他对着王宸,一揖到底:“王公先行一步,我不久将至。” “王公提携之恩,只能等做鬼再报答您了!” 以往常安慰周明的王宸,今日不发一语,只是微笑点头。 周明走了,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王谏才哭出了声。 “父亲!父亲!” “是我该死啊!” “是我连累了您,是我连累了王氏!” 他抱着父亲的腿,嚎啕大哭。 王宸面带慈祥,伸手轻抚着儿子脑袋:“不怪你,错不在你,你也算中上之姿,读书学经也不算差。” “怪只怪我王家站的太高了,你经不住这高处的风。” “可记得那晚六皇子回京我对你说的话么?你若对上他,是绝难招架的。” 王谏难以言语,唯大哭不止。 王宸又问道:“你是想随为父一同就此而去,还是继续活着呢?” 王谏哭声止住,不安地握住了王宸的手:“父亲!我不要死,我也不要您死!” “自古刑不上大夫,法亦尊九卿,何况您是三公!” “这么些年,您和王氏先祖为大夏立下了多少苦劳,天下又有多少王氏故吏……我们去天子和六皇子面前认个错,他们会留下我们性命的!” 王宸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道:“天子和六皇子要杀我们,随时可为,只是今夜难渡。” “您是说今晚就有人要来杀我们!?”王谏大惊:“是谁?” “你想活,就去求徐岩和魏仲文吧。”王宸将他扶了起来,替他整理好衣冠:“告诉他们,让他们护一护我这个一夜三公。” “好……好!我这就去!” 王谏点头,对管家道:“你去找徐岩,我去找魏公。” “好。”管家点头,眼中已满是决绝之色。 如他这般人,受王氏几代恩养,是随时做好了替主赴死准备的。 临走前,王谏又回头:“父亲,您千万……” “你放心,为父明日还要去参加朝议呢。” 王宸笑着摆手。 他在案前坐下,像往常那样推开纸,用砚台压着,提笔书写。 只是表情,要认真了许多。 ------------ 第218章 砍了朕的头去! 廷尉府内。 王福跪下,以头磕地。 不久前,就在周彻从河东回雒京的那个夜晚。 他曾和面前的年轻人针锋相对,一度以三公门人的身份,逼得对方要血溅三公门。 而今日,对方坐堂御府,已无限接近于九卿之尊…… “王管家为何如此?”徐岩过来扶他。 “以往是我不晓事,冲撞徐公!” 王福抬头,老脸上满是央求之色:“我家主人失势在即,但今夜也还算三公,望徐公不计前嫌,前往庇护搭救!” 徐岩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起来!”他将对方扶起:“职责所在。” 徐岩回头喊道:“集五班衙役,随我去司空府。” “是!” 王谏则去魏仲文求援。 魏仲文当场答应,并立即下达命令,调拨衙役、武差前往王宸府。 “多谢魏公!” 王谏答谢,告辞而去。 其人行至门口,一直盯着他背影的魏仲文开口:“王公子且慢。” “魏公是有什么要教我的吗?”王谏转身,全无以往的傲然姿态。 “来人,备车。” 魏仲文披上外袍,道:“已是深夜,外面不太平,我亲自送你回去。” 王谏一怔,随即躬身拜倒:“魏公!” “走吧!” 路上,武差开道,衙役随行,拱着一车前行。 道路暗处,有匆匆赶来的潜行武人。 “要下手吗?”一人问道。 “河南尹与他同行,如何下得了手?” 江撼龙叹气,道:“回去吧。” “终是晚了一一步。”身旁人道。 一阵沉默后,江撼龙摇头:“是王公反应太快了。” 周明回来第一时间便安排好了,可在这个时间点,王谏已经出发。 等江撼龙等人急切赶来时…… 司空府外,徐岩的人手抵达之前,几队绣衣使者出现。 为首一人走到门前时,将佩刀解下,抛向一旁:“替我拿着。” “是!” 屋内,王宸正沉神写着。 以笔沾砚时,才发现墨已耗尽。 他将笔搁下,正待亲自拿研墨。 旁边悄无声息伸出一只手,将砚台移过来:“我替王公来吧。” 王宸看了来人一眼,笑了:“有劳杨指挥使了。” 他望着杨大许久,一叹:“陛下终是陛下。” “王公似乎心头有感?”杨大一边研墨一边问:“方便说吗?” “到了如今,在杨指挥使面前,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呢?”王宸毫不在意:“陛下料知我今夜有难,我却不能料知陛下会差人来解难。” “君是君,臣终究是臣。” “哈哈哈。”杨大大笑:“陛下历来说王公智长谋深,他听到您这话,一定会开心的。” “那就有劳杨指挥使美言了。” 王宸继续写着。 他要写的东西很多、很长。 这些,是将失三公的他,留下的最大价值。 也是他今夜危机之所在。 未久,徐岩、魏仲文等人都到了。 没有人出言打扰,而是安静护着他,直到天明。 ——天明,大殿,朝议。 王宸依旧安三公席,领座百官。 “诸官奏事!” 随着张辩尖锐的嗓子一喊,卢晃、徐岩先后出列,奏陈并州粮案。 以往粮案,从地方上来说,往往是一库或一县一郡犯案;而并州粮案,是整个并州,上到州府、下至县乡仓储。 从形式上而言,有的地方是官员监守自盗、有的是大户偷粮藏粮、有的是藏匿田亩、极少数官商一块勾结,在秤砣和案牍记录上做手脚,腐蚀蒙蔽中枢。 并州很好,全部包圆了。 等两人将诸地、诸事、涉及诸人全部述说一遍,大半个时辰都要过去了。 满殿重臣,悉数沉默。 介于并州的特殊地域和状况,聪明人都知道里面猫腻不少。 以往只是不上称罢了…… 御史中丞走出:“臣失职!” “此番要处置的人太多,你这失职之罪,还是暂且按下吧。” 天子一挥袖袍。 御史中丞既惭愧又庆幸,默然退回。 “儿臣有事启奏!” 已赶回的周彻出列,直接将重磅甩下:“并州众人,官员以太原郡守杨松为首、大户以太原王氏为首,见事败生怒,意图戕害使者李鹤、马逾韩二人。” “聚众千余人,持刀枪弓弩,辅以火攻,围儿臣与李、马二人落榻之甄氏酒楼。” “儿臣现身后,彼辈尤叛心坚定,挥众攻之。” “幸得府内甲士与绣衣使者死战相护,中郎将秦度率军驰援及时,儿臣方得幸免归京,来见父皇。” 此言一出,朝堂骇然。 能站在这大殿中的,都是帝国权力顶端的一批人,无不耳聪目明,眼线遍布。 加之彼此都有站队和派系,消息共享。 昨天夜里,他们便多少得到一些风声,但终究不如当事人说的这般具体和震撼。 单是听着,他们都有点佩服并州那伙人:兄嘚,胆真肥啊! 而后,他们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周彻:你胆也肥! 真拿自己当鱼饵用是吧? “竟有此事!?”有人发出了惊声。 不待众人看清,杨大便站了出来:“我亲眼目睹,也亲自拔刀,与王氏王颉交战百余回合。” 天子端坐在那,脸上无喜无悲,却让人大气也不敢喘:“让秦度、杨松上殿。” 秦度是披着武官袍上殿的。 杨松则手足俱带铁链,这是重犯的专享。 “杨松,对于供纸上所言之罪,你可有要辩驳的?”天子问。 这一桩案,从藏田藏粮欺瞒朝廷,再到围攻皇嗣,说是惊天也不为过。 虽已证据确凿,但天子还是拿到朝议上来当着百官面再过问,要的就是明示天下人。 杨松伏地,颤声道:“陛下面前,罪臣不敢言谎。” “围攻朝廷特使,此事确实有罪臣主导和参与,但图谋杀害六皇子!” 他抬起了些头,看了一眼坐在那的王宸:“罪臣那时在外围,等榆次县令来报时,王颉等人已经动手了……” “你是说,你是被迫拖下水的?”天子目光微合:“那你告诉朕,你为何不出面阻止,反而下令紧闭城门,阻碍秦度进军援救?甚至秦度破开城门后,你还率众抵抗?” “罪臣……罪臣……” “秦度!可有此事?!”天子喝问。 “有!”秦度立即回道:“他亲自挥兵,杀军士数人,还是被殿下身边武人盖越拿下。” 天子冷笑,反问杨松:“那欲图谋杀害皇嗣何异?!” 杨松崩溃,疯狂磕头,大哭道:“陛下,罪臣一时糊涂,请陛下念及罪臣往日之功……” “你还有脸提功!?” 天子大怒,道:“你往日建了些功,所以敢联合叛军,图谋杀害朕的儿子。” “那这满朝公卿中,远有功劳比你大的,他们岂不是能凭功砍了朕的头去?!” ------------ 第219章 车裂、族诛、罢职、充军 ——哗啦! 天子这话一出,刚才还看戏的公卿重臣们立马麻溜的跪下。 满头冷汗,大呼不敢。 “敢不敢朕不知道,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就像这个杨松,本是个武人出身,战功之赏,朕从未亏待他,授任一郡之君。” “任内自甘堕落,与地方勾结,蒙蔽朕、蒙蔽中枢,上下其手薅取国财民利不说。” “一朝罪露,竟敢举众而叛,对皇嗣下手!” “朕问你,你为臣之忠道呢?你的武人之义呢?你做人的良心呢?何处去了!” “你还敢在朝上自逞有功,难道你立功之后,朕和朝廷亏待你了吗?!” 杨松终于不敢再辩,只是大哭。 “你罪滔天,不忠不义。”天子摇头,极度失望:“朕没记错,你是因先登之功才得提拔重用的。” “念你有先登傍身,朕不愿见你再成不孝。” “你家中有一失明老母,朕便特准她安然老去,由朝廷供养。” 杨松大哭:“谢陛下隆恩!” 天子目光一冷:“太原郡守杨松,叛上作乱,欲戕害中枢使者、图害皇嗣,处车裂、夷其三族!” “因其有先登之功,其母又素有贤名,怜其老病、特赦之。” “拖下去吧!” 群臣齐呼:“陛下仁慈!” 杨松磕头嚎啕:“谢陛下!” 两名武士挽住他,往外拖去。 “太原郡丞、晋阳县令、榆次县令、阳邑县令……及各县参与之县丞、县尉等大小官吏。” “一应车裂,夷其三族!” 说到这,天子眼珠微动,从王宸那略过:“太原王氏、晋县齐氏、晋阳苗氏、榆次吴氏、阳邑郑氏……参与之四十七族。” “所有参与者,一律车裂、夷其三族。” 一直平静的王宸,像是失去了力气,往一边栽去。 “王公!” 他身旁,太尉、司徒连忙伸手搀扶。 王宸勉力坐定,面色苍白,摇了摇头。 天子没去看他,而是沉吟: “至于十六岁以下者……” 大夏的族灭律法,无论是三族还是九族,都有一条规定:‘罪者祖父、子、孙、兄弟、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凡年十六以上,不限籍之异同,不论笃疾废疾,一律处斩。’ 十六以上——所以,默认十六以下是不用死的。 天子望向周彻,问道:“老六,你是受害之人,你说说怎么处置吧。” “且从轻吧。”周彻开口,给出了具体的从轻之法:“参与者直系亲族,男子入奴籍,女子入章台;非直系亲族,男子改姓充为役夫,女子改姓赐家。” 奴籍和章台不必说,就是典型的奴和娼,不再作为‘独立人’而存活。 役夫则是被发配的朝廷劳力,有基本的为人自由,但要接受朝廷的劳役指派。 至于赐家,可不是给你换个家当小姐,而是由上面给你安排个家庭,进去当个小妾或者仆人。 这种家庭,一般以军户为多。 天子颔首:“那就这么办吧。” 群臣齐道:“陛下仁慈、殿下仁慈!” 王宸转头,看了周彻一眼,竟微微点头示意。 “此外,廷尉府上呈涉并州田粮案官员、未涉叛乱者,处腰斩,不涉家人。” “涉并州田粮案之大户、未涉叛乱者,宗主处腰斩、其余相关人员处以斩首。另,拆分各家,迁离并州,毁其族谱、改其姓氏。” 到最后,天子方才起身,望着王宸一叹:“司空,要等地震吗?” 群臣凛然。 诸位皇子,也是面色一紧。 杀的人再多,对于他们而言,终究是那些看不见的蝼蚁。 而这位,却是庙堂和整个帝国的巨擘。 王宸长身而起,摘下头冠,向天子俯身:“有罪之人,何须天弃?谢陛下恩。” “我已自呈罪状在此,请陛下过目!” 他拿出厚厚一叠文书,是他昨晚所写。 杨大接过,呈到天子案前。 王宸将冠搁下,转而向周彻位置,跪地伏头,三叩首:“王宸治家不严,使嗣君罹险,有罪!” 而后,又摘印绶,回转天子,九拜之:“王宸负君之托、负诸官吏民之所望,有愧三公位,亦有愧为人臣,愿自请凌迟,以消罪身,请陛下恩准!” 公卿重臣悚然。 若在平时,他们还会出来求情。 可如今,王氏牵连的是谋杀皇子的叛乱案……王氏要杀皇帝儿子,你还向皇帝给王氏求情,你是给王氏求情,还是打皇帝脸? 天子一言不发,群臣亦不言,大殿陷入了寂静之中。 “父皇!” 沉寂被打破,三皇子周松走了出来,掀袍跪地,道:“王氏之罪,世人共见,自当严惩!可王公自入朝为官以来,尽心事君事国,亦为世人所共见。” “儿臣认为,若施此严刑,是绝仁义于天下。” 大皇子也站了出来:“儿臣认为,三弟所言极是!” 司徒望了一眼,对王宸道:“王公此言,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仁?” 见此,周明与群臣这才先后站出。 “既然如此,凌迟之言,王卿就不要提了。”天子叹气,道:“老三有句话说的好,你这些年尽心事君事国,朕是看在眼里的。” “有陛下之言,臣死何憾?”王宸忽然笑了:“国法不移,既诸位求情,陛下开恩,请处车裂。” 天子看着周彻,叹道:“老六,你说呢?” “王公勤于治国,疏于治家,才受罪牵连。”周彻摇了摇头:“何忍以刀锋加之?我不愿究其罪,送他还乡养老吧。” 王宸闭目,神情释然,似早有所料。 全程沉默的周明拳头一紧,身体微微抖动,显然是怒之极。 周元大惊失色,豁然侧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彻。 周松笑了,颇有畅快意。 天子和大宗正则忍不住对视一眼,皆有欣慰色。 群臣敬意油然:“殿下宽仁!” “好一个勤于治国、疏于治家。”天子复叹不止,道:“王氏十世固土、开疆并州,七代为官,朕念起劳苦、六皇子也不愿罪究王宸,既如此……着王宸罢官还乡,即刻启程。”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王宸递上的那厚厚一叠:“无论是否为名,其子王谏赈灾扶民二十余年,终究做的是实事。” “特免其死刑,充军边关。” 王宸伏拜:“陛下浩荡之恩,殿下宽恕之德,王宸九死不忘!” ------------ 第220章 后手 “正值多事,司空之位不可有缺,大司农卿卢晃忠事善任,名加海内,深得朕与士民之心,即刻就任,拜为三公!” “张常侍,立即拟诏,昭告天下。” “是!”张辩应答。 卢晃压制内心潮水,两步上前,参拜谢礼:“臣必竭肝尽胆,以报陛下!” 老成如他,声音都微微颤抖。 这可是三公啊! 除天子尊位外,常人所能走到的人臣之极! 卢晃虽自认不差,但能走到三公九卿这一步,又有几人差了? 他以往能走到九卿,少不了甄氏在背后的力助。 而甄氏再能量巨大,终究是商贾之家,止步九卿……已是他卢晃和甄氏的极限! 如果没有周彻,他绝不可能迈出这一步来! 天子起身拱手还礼,以示对三公之尊重。 “廷尉正监徐岩,洁己自修,与人不苟,任事勤恳,执法严密,年岁虽渺,功业奇高,即拜廷尉卿位!” 徐岩终究年轻,难抑喜色,满面红光的拜谢。 他比卢晃更激动。 三公再难进,卢晃好歹此前就是九卿,抬头就能望到。 而自己呢? 入职多少年,事也没少做,从来只能坐冷板凳。 自打跟了周彻后,连续擢升跳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年龄官拜九卿——成为当朝最年轻的九卿! 这样的事,落在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徐岩身上,怎叫他不激动呢? 天子起身以示还礼,但并不拱手。 不如三公,但已远胜其他臣子了。 朝中重臣也纷纷为新任公卿贺。 “一公一卿,老六之势,已不可阻了。”三皇子周松在大皇子身边轻:“皇兄慌了没?” “皇弟!你又胡言!”周元瞪了他一眼,颇有所感:“唯仁唯德,能服于人,卢公徐卿皆有才干,老六屡立功勋,能有今日,不是他们应得的吗?” “天下的道理就应如此,能者居之、有功者居之,才能熄去不必要的争端和杀戮。” “此实我愿,何以言慌?” “皇兄一口一个仁义说的轻松,希望哪天老六刀锋对着你的时候,莫要后悔!”周汉轻哼了一声,眼中满是不甘。 河东郡守、兵曹尚书、河南尹、廷尉卿、司空! ……老六的力量,膨胀的让人心慌。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老五——周明已面无人色,双目茫然,身体时而抽搐发抖。 周彻多出了两口利刃,而周明,便是利刃所指之人! “秦度。”天子又开口了:“事出突然,你却能临阵机动,扶援皇嗣,平定并州之叛,朕深为满意。” “今胡奴汹汹作势,战机一触即发,加封你为镇原将军、领太原郡守事,总领并州左、右六郡之军,镇守边关,严防西原!” 秦度大喜过望,赶紧拜倒:“谢陛下!” 原先并州之军,分为左右,自己和老对头褚飞各领一军。 这一步跨上去,老对头直接成了自己下属。 一个三品正号将军,还加一个实权郡守,文武双职,位列并州诸官之先。 天子翻看了一眼秦度呈上的文书,道:“胡铁衣忠心护主以致负伤,朕却不能负了忠臣之意,让他顶替你原来职务。” 诸事赏罚毕,一道道诏书公告天下。 雒京城墙上,贴满了告示——功过赏罚,俱在其上。 雒京之内,难免舆声四起。 人们惊怒于并州之所作所为,亦惊叹于六皇子再度冒险、并带着他的人立下如此大功。 “清洗一州六郡之吏治,根除百年大户之患,此功何其高也!” “并州,汉奴相争数百年之地,或许这一世会有个结果!” “国土归属,不是阴谋手段能成的,说到底……还是要看战场上的武略,看哪家武人血气更高。” “煌煌汉威,岂惧胡奴?” “就差六皇子去!他有文武大才,雄略盖世,收拾胡奴人不是问题!” 士子和百姓们的热议,使周彻的名声愈发高、也愈发热了起来。 对此,周彻在最初的兴奋后,也为之蹙眉:“太盛了。” “是啊,太盛了。”贾道颔首,道:“这段时间,您屡立奇功,身边又多出皇甫氏、司空、廷尉卿、河南尹并诸多武人为羽翼,加之舆论拥护……您的威名,实在太盛了。” “殿下您知道的,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完人,也只能有一个活着的圣人。” “其他人可以出风头,但绝不能压过他,尤其是将来可以成为圣人的人。” 听到如此具体的话,周彻心头一凛:“贾公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这盛名现在还不能卸。”贾道笑道。 周彻略作思索:“您是说,以盛名抄利刃?” “是!是!”贾道用力点头。 越相处,他越发现这名殿下的过人之处。 他年轻到刚加冠,对敌者寸步不让,对下属推心置腹,能进忠言,敢用险计,而且在各方面的学习和反应都非常惊人。 “利刃染血后呢?” 贾道目光一闪:“到了那时,自有应对之法。” 周彻笑了,没有再追问,望着城北方向:“王公应该出城了吧?” “能留得残躯,回乡养老,已是殿下对他极大的恩赐了。”贾道说。 不同于士子和百姓,在官员世家中,他们最关注的是王宸的下场。 得知王宸被准还乡养老,王谏只是充军后,他们在大惊之后,盛赞天子和周彻厚德! 此番事中,周彻父子两完全可以一刀扫空,将王宸父子也一并带走。 可他们没有,在斩尽诸人、断绝王氏复起之可能后,竟饶恕了王宸父子性命。 灭你族,是因罪孽深重,国法难容; 准你活,是有仁心宽宏,天家气度。 匪夷所思,却也叫人心服口服。 周彻侧头看了他一眼:“贾公认为他活着?” “何须赴死?”贾道反问。 周彻摇头,笑道:“见事我不如先生,但识人,先生不如我。” “王公不会苟活,他也没法苟活……只不过,他对于王谏这个独子感情极深。” 贾道亦摇头:“倘若王宸自己都活不下去,何况王谏呢?” “有人保住他,他就活的下去。”周彻拍了拍栏杆:“您且看吧,王公必有后手。” ------------ 第221章 游子归乡,愿心安矣! ——城外,一架简陋马车。 王宸着粗布麻衣,端坐其中,神态安详。 随行的,只有王氏带来京城年不满十六的少年。 管家王福,亦在三族之中,已押刑场去了。 “父亲!” 车驾停在此等待的人,终于到了。 王谏穿着囚服,脸上刺着发配之印,哭着拜倒车前。 秦度受天子命,将往河内、上党一带聚兵。 而被发配的王谏,便被划入他麾下,将被带上北去的战场。 像王谏这样的罪犯配军,只能做个辅兵、炮灰。 行军时,替战兵挑粮担甲;进战时,在前方真人借箭。 “进来吧。”王宸道。 王谏走入车中,紧握父亲的手:“父亲,孩儿此去,只怕难以给您养老了!” “何止于此呢?”王宸摇了摇头,叹道:“北方战事将起,你若去了边关,难有活路。” “纵然侥幸苟活于军中,他人也容不得你的。” “无人庇护,你活不下去。” 王谏落泪不止:“父亲……” “不要言语,好好记住我的话,时间有限。”王宸打断了他,从胸口拿出两封信:“此前你不是问过我,为何要向五皇子索取这要命的东西吗?” “为父现在便告诉你,此物有两用,一是留于我等胜了……这一用已断绝,再与你、与王氏无关了。” “其二便是事败之时,能保你性命。” 王宸将东西放在儿子手中:“到了军中,想办法见到秦度……如果不是有生命危险,此物最好不要经他人之手。” “它能让六皇子庇护你,安度余生。” “六皇子!?”王谏脸色一白:“父亲,我们走到今日,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如何还会庇护我?” “他与五皇子不同,面对威胁、为达目的时,他会不择手段、狠辣果决;可面对失去威胁的弱小时,他也敢坦然对之,不会穷迫遗卵。”王宸难得解释详细,随即将第二封信交给了他:“等你离开军中,回到并州老家后,王颉一定会差人来暗中看你。” “到了那时,将这封信转交王颉。” 王谏丧气:“父亲,天子金口要我充军,怎会更改?” “不用多问,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王宸脸上笑意慈祥,冲着他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父亲。” “去吧!” 待王谏转身之时,王宸忽然喊道:“我儿!” 王谏让他叫的心一震,立即回头跪倒:“父亲是还有什么要交代我吗?” 王宸目光泛红,眼中泪光晶莹,伸手抚过儿子头顶,满是不舍:“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父亲!”王谏哭道:“倘若如父亲所言,孩儿能回并州老家,我们要不了多久便能再见!到时候儿子什么都不求,只伺候您养老!” 王宸不言,脸上带笑,只是点头,却有泪珠滑落。 “去吧。” 王谏被押军带走了,王宸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他才将草帘放下。 “我要休息一会,你们不要惊扰我。” “一直往北走,送我回家。” 王氏少年们听到嘱咐,都哽咽点头。 车内,王宸从袖口取出一个小玉瓶。 当中倒出一粒药丸,散发着一股清香味。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药丸吞入口中。 药入腹后,王公忽向前,掀开草帘,却早已见不到儿子的背影了。 他颓然坐了回去…… ——城内刑场,跪着许多人影。 雒京百姓们里外三层,将这围得水泄不通。 徐岩望着头顶的太阳,见时辰已到,将手一摆:“行刑!” 从左到右,一颗又一颗人头,依次落地。 王福忽然抬头,大声喊道:“廷尉卿!徐公!” “刀且慢下,容我与徐公言!” 他被绳索捆缚,回头不得,只听到背后叹声响起:“故人是有什么言语要交代吗?” 是徐岩。 昔日结仇,今朝自己上路,他倒以九卿之身,来称自己为故人了…… 王福哽咽,道:“徐公,我无所托付,更不敢妄言求饶。” “只是……只是并州虽穷虽乱,为世人所诟,却是我家十世而居的乡土啊!” “家在北、主亦往北,请徐公容我面北而死,以免孤魂无依处……” 徐岩颇有不忍,亲自将他搀起,使之面北:“来!家在此处,游子归乡,愿心安矣。” “多谢徐公!” 王福大哭一声,引颈就刀,人头落地。 夜里,秦度带着新兵押着配军,在河内地界歇下。 赵远图早早来迎,道:“恭贺秦公高升!陛下已提前来诏嘱咐,我将协助将军整合诸军。” 秦度不敢托大:“秦度晚辈,怎敢当赵公如此礼重?” 至深夜时,王谏穿着单衣,睡在草栏中。 用过夜里的麦麸饭后,他开始犯困,大变和心伤都压不住的睡意袭来。 睡正香时,突然一人拍了拍他的脑袋。 王谏吃力睁开眼,看见一张慈意面容,又惊又喜:“父亲,您怎么来了!?” 王宸却不回答,就此转身,往门口而去。 “父亲!” “父亲!” 王谏大呼,想要起身追赶,身后却像压着一座山,怎么也爬不起来。 忽然,他身体一震,猛地睁开了眼。 是个梦! ……不对!自己后背确实压着东西! 他吃力回头看去,只见背着几口大袋子,袋中灌的应是泥土。 这都压不醒自己?是那麦麸有问题?! “父亲!” 王谏想起了父亲的托付,反应了过来:有人要杀自己,却又不敢做的太明显。 而且下手之人万般心急,片刻都等不得…… 王谏欲起身呼喊,头颅侧了侧,只觉黑暗中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就这样喊,自己能见到秦度吗? 他伸手在四处摸索起来,捏住了一根细草杆,挥向悬着的油灯。 砰! 油灯落入草堆,火苗立时蹿了起来。 王谏这才敢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营中有专门的防火哨,听到动静便第一时间赶了来。 才刚走出京城地界便起火,秦度本人也被惊动,匆匆赶来。 “王谏?” “秦将军!” 王谏仓皇跪倒,指着那一堆泥袋:“营中有人杀我,他们先是在麦麸里下了药,又将此物压在我背上,使我沉睡而不知。” 秦度蹙眉,思索之后,道:“我知道你是大家公子出身,吃不得这营中之苦。可你须知道,你能吃这苦,还是天子和殿下开恩,不要使这些手段来逃避。” “在我这里,不和你讲什么并州旧谊!” 王谏没再废话,将贴身存放的信件取出,双手呈给秦度:“我有一物,请秦将军览后呈于六殿下。” 秦度将信将疑,打开信看了一眼,当即脸色大变。 “快!备马!” “秦楚!你将王谏带到你那去,务必看好他!” “是!” 周彻被惊醒时,已经要天亮了。 拆看来信后,周彻立马精神了起来:“这信还有谁看过?” “说是只有秦度。” 皇甫韵说着,也开始看了起来,目有惊色:“王宸这是何意?” “殿下!” 正此时,魏仲文披星而来:“王公死了,死在回乡车中,面带笑意,未见任何伤势。” ------------ 第222章 来时公卿族,去也三公人——其三公也! “我知道了。”周彻摇头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宸身在公位,一生几经政潮,风雨不动,原以为他已渐忘六情、心如铁石……备马,我要进宫!” 临行前,周彻又托付皇甫韵:“韵姐,你替我回信秦度,就说让他务必护好王谏!” “你放心去,交给我。”皇甫韵点头。 昨夜没有妃子侍寝,所以天子在寝殿召见了周彻。 “老六,这么早有什么急事?” “父皇,王公死了。”周彻道。 天子目光一缩:“他杀?自杀?” “应是自杀。”周彻道。 “自杀……” 天子从榻上起身,徘徊数步:“朕竟猜不透他为何要死,老六你知晓吗?” 跪坐的周彻,神情微微一变。 好在,隔着珠帘,光又略黯,天子未曾瞧见。 “父死,子守孝。” “王宸担心王谏吃不得边关之苦,会没于军中。” “他父子能活,本就是父皇天恩,他没法开口、也没脸开口求情。” “只能一死,希望能得父皇再次施恩,准王谏还乡守孝。” 听完周彻的话,天子僵在了原地。 良久,他点了点头:“王宸一片慈心,朕要是让他白死,倒显得太绝情了。” “王宸爱子之心,天亦有怜,何况朕乎?王谏免去充军,扶棺还乡吧!” 周彻躬身:“父皇仁慈!” “那也多亏了你来啊。” 昏暗中,天子看了过来:“看来王宸还留了后手,是吗?” “是。”周彻没有否认。 “关于老五的?”天子再猜。 “是。”周彻再次点头。 天子又叹:“朕知道了,你回去吧。王家之事,此后由你处理,不必来禀。” “儿臣告退。” 目送周彻离去,天子躺回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忽地翻身起来:“去,替朕将大宗正请来!” “是!” 没多久,周崇到了。 天子披好衣服,亲自泡茶:“打搅皇叔美梦了。” 周崇摇头:“年纪大了,早就睡不了那么安稳了。” “皇叔几个儿孙,可还好吗?”天子问。 周崇略感意外,回道:“蒙陛下挂念,虽不成气候,但都算孝顺。” “孝顺便好、孝顺便好。”天子点头,忽然话锋一转:“皇叔,朕是不是已灭绝人性呢?” 周崇大惊失色:“陛下何出此言!?” 几个旁侍暗暗发颤,想跪又不敢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方才老六来报,说王宸死了,可朕竟一时悟不透王宸为何而死。” “朕静神稍思,似乎朕看诸子,只是天子在挑皇嗣,而远没有王宸那种父对子的感情。” “故有此问。皇叔请直言便是。” 周崇思索许久,答道:“于天下人言,先父子再君臣;于天子言,是先有父子、再有君臣。” 天子一愣,而后失笑摇头:“看来《春秋繁露》言‘君臣父子’,终究是用来粉饰的。” “陛下不必因此生扰。”周崇道:“您是一位好天子,才能做好天下人的君父,所虑所忧在万民之身,自与凡夫有异。” 天子端起茶杯:“多谢皇叔解惑。” 直到这天傍晚时分,秦度才再次找上王谏:“王谏,有人找你。” 王谏茫然而至,却见一甲士领着十数随从。 身后跟着一口棺材,还有王氏少年。 夏震霆翻身下马:“王谏,陛下宽仁,免去你充军之罚,准你扶棺还乡。” 王谏立在原地,像是冻僵了一般。 夏震霆走了过来,递给他一袋钱:“这袋银子还有棺材,是殿下送你的。” “殿下言能与王公为对手,是他之幸;不能见王公安然还乡,是他之憾。望你节哀,日后有任何难处,都可来寻。你有个好父亲,你要好好活着,莫要辜负王公的深慈厚爱。” 王谏接过那袋钱,整个人瞬间崩溃,扑向那口棺材:“父亲!!!” 扶棺的王氏少年们,也纷纷跪下,痛哭不止。 许久,王谏已哭至失声沙哑。 夏震霆摇头叹气:“走吧,我护送你们回并州。” 王谏转向他,一磕头至地。 夏震霆连忙过来扶他:“你这是作甚?” “这个头,是给六殿下的。”王谏声音沙哑:“殿下胸怀坦荡,王氏输的心服口服。” “殿下的庇护,王谏与残余族人们难以为报!” 夏震霆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毕竟,你王氏走到这一步,是殿下一手造就的不是吗? 扶棺北行途中,有人追了上来:大皇子周元和三皇子周松,并太尉、司徒差来的家使。 “今日来,不为王氏,只为王公。” 周元走到王谏面前,道:“王公为国数十载,我等来送送他。” 王宸身死,天子再行宽恕、周彻赠棺送银之事已经传开,使世人愈发唏嘘。 这世间的事,哪是简单的对错二字能概括的呢? 天子和六皇子的态度再明显不过:王氏固有罪,但不泯王公其人。 说来好笑,此番灭族一大片的父子二人,竟换来一片仁慈的称赞之声。 京城和沿途的官员大户们,在清晰上层态度后,也陆续赶来相送、祭奠。 “父亲,你可瞧见了么?” “天子不罪您、天下人也不嫌您!” 王谏如哭似笑,满面泪流,扶棺大呼:“来时公卿族,去也公卿人。” “吾父三公!吾父三公啊!” 伴随着王谏的声声哭号,一路白花飘,从南至北、从雒京到并州。 激烈昂扬又悲怆,在近边的冷风里狂舞。 是一曲悲歌的落幕,是一方巨族的寂灭,三世三公,至此而止。 王宸是亡族之人,又非庸碌之人。 相反,如其子所言——其三公也! ————逢过渡习惯性卡文,惭愧! ------------ 第223章 拭目以待 “王氏与并州大族,这些年坚若磐石,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萧焉枝来了,一身白衣。 她神情平静,言语中夸中带讽:“不愧是皇子殿下,区区数日之间,以身为饵,便替我们拔除大敌。” “如此说来,不是你帮了我,倒是我帮了你。”周彻似乎听不懂她言外之意,丝毫不怒:“那郡主此来是为了什么?报答我吗?” “你!” 萧焉枝微恼,旋即冷笑:“待我大原拿回并州时,希望殿下还能有今日这般说笑的心思。” “我和父皇既然敢拔掉这些毒瘤,自有信心在。”周彻看着对方那冰寒的眸子:“并州,你们吃不下去,而且得全部吐回来!” “那原本就是我们大原人的地盘!”萧焉枝道。 “几百年前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汉人看上了、汉人需要了、汉人也在上面生存了,那便是汉人的。”周彻头颅略昂,语气愈发强硬。 萧焉枝冷哼:“殿下也承认你们汉人在抢了?” “日月所照,江河所止,皆为汉土。此言郡主未听过吗?” “那是你们汉人自己编出来的!” “哈哈哈……”闻言,周彻大笑:“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地不够种,只能差武人去抢;理不够用,只能让文人去瞎编。” “不编不抢,我们养这些文武作甚?不编不抢,我汉人这亿万百姓又如何生存?” “并州几百年前是你们的,但几千年前未必是你们的,你们也是凭借弓马之利夺了前人之土。” “此事你西原人做的,我汉人如何做不得?” “殿下很自信?”她转过头来,认真地与周彻对视,脸上带着不加掩饰地讽刺:“你莫不要真的认为,你汉人能和我们大原人论武?” “并州现在的局面,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周彻反问。 “那是因为你们人多!”萧焉枝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你们的疆土开的太大了,四面环地。我们在并州能动用的人马,比你们只多不少!” “那又如何?”周彻不以为意。 “看来殿下是在河东和并州找到了自信,自以为凭你那数百数十甲士就能无敌于天下!” 傲雪一般的美人,脸上的嘲弄之色愈来愈浓:“郭镇岳只是活不下去的山贼,并州也只是一群大族。如果没有坚城依托,他们在大原铁骑之下,什么都不是!” “我虽然看不起男人,但若要论起武勇,你们汉人男子和我们大原男子相比,还差得很远。” “是吗?”周彻嗤笑:“那我问你,你那个未婚夫,是如何到我手上的。” “他是个十足的蠢货!” 萧焉枝拂袖起身,道:“我也不和殿下废话了,王氏已倒,何时还人?” “郡主太急了。” “你要食言?!” “不,当然不会。”周彻摇头,伸手推来一张请帖:“总要让我办了婚事吧?” 萧焉枝接过,有些意外:“你要成婚?” “你不知道?” “我关心你这种事作甚!”她冷哼一声,将脸别到一旁。 周彻笑了,道:“郡主不需吃醋,我是皇子,严格来说,可以有无数个女人,你还有机会。” “殿下太高看自己了。”萧焉枝冷言讽刺:“我对你这种只会玩弄阴谋和嘴上功夫的男人,半点好感都欠奉!” 她拿着请帖,走到门口时,又驻足停下:“你我彼此都清楚,挡路之人已拔除,并州之战不可避免。” “妄图以一人质避战,改变不了结局,只会出卖你的怯弱。” “我这人嘴很挑,从来不吃激将法。”周彻不以为意:“做足准备,不过是为了让你这女蛮子更清醒的认识到——我汉家男子的刀枪之利!” 萧焉枝回头一瞥,依旧是标志性的不屑和讥讽:“拭目以待。” “她真的很骄傲,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等她走了,陪在周彻身旁的盖越方道。 “你此前为何不说?”周彻笑问。 “殿下与她男女相交,我怎好插嘴?”盖越摇头。 周彻愕然:“我只是开玩笑,你当真了?” “以我观之,未必不为真。”盖越如是言。 周彻差点被噎死。 他干咳了几声:“有劳大剑圣,替我研墨。” 盖越点头,见周彻摊开纸笔,有些疑惑:“殿下亲自写请帖?如此郑重,是要送给谁?” “不是写,是抄。”周彻冷声一笑:“自然是我那挚爱五哥!” 随即,他摊开了一封信——正是王谏转交来的那封: ——周明之愿,无非尽扫诸兄弟,早登帝位,若能得王公力助登位,许公以帝师、许王氏再盛五十载…… 开篇,即是石破天惊。 ——驿馆 萧焉枝回来时,有人已等候多时了。 这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西原老者,见萧焉枝归来,即刻发问:“郡主,事情可还顺利?汉人答应几时归还太子?” 萧焉枝看了他一眼,摇头:“六皇子大婚在即,他说等他婚后再议。” “这是缓兵之计,难道郡主看不出来吗?”老者面有怒色。 他是梁氏宗室,前原帝——即现任萧后丈夫的叔辈。 “人在他手上,便是缓兵,我又能如何?” “汉人在拖延时间,拖延的不只是太子的安全,还有并州的大局!”老者面色愈冷,道:“郡主需知道,太子之失,你当负首责。” 闻言,萧焉枝也多了几分怒色:“他自己不听我言,冲关被擒!” “那又如何呢?”老者摇头,道:“若是太子迟迟不归,郡主能让陛下去承担宗室的怒火吗?” “您是在威胁我?!” “我说的是实情!“老者哼了一声:“现在有许多声音,说是郡主故意陷害太子,好再为女帝之事。” “若非我压住这些声音,只怕不是我来此,而是郡主你被捆回大原了。” 萧焉枝玉手捏成拳。 纵然怒极,但她清楚:对方说的是实情。 “陛下急着用兵并州。” “宗室急着要先带回太子。” “都说郡主聪慧,不弱陛下,希望不要让我们失望。” “你要知道,许多人的耐心,已经要到极限了!” ------------ 第224章 会不会保你呢? ——五皇子府 周明闭门不出。 他坐在屋内,发丝散乱,胡茬横生,眼眶通红。 是,自并州的消息传来后,他就没有再合眼过了。 廷尉府被对手如愿拿去,挡在他头顶的大伞王宸也倒了。 忙着砍人的徐岩并不消停,一面处理并州事务,一面还在搜集周明的罪证。 一日之内,他的眼线几次来报,说廷尉府的人去河东去了三批! 周明很清楚,老六是要徐岩将自己和李氏完成切割,单独问罪! 凭老六当前的威信、徐岩对廷尉府的掌控、河东从李氏到陈知兵的对供……以及自己在朝中再无力量发声,周明知道——这是有可能实现的!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殿下。” 堂下突然响起声音,将极度敏感的周明吓得一哆嗦,他有些失态的吼道:“作甚!?” “殿下,甄氏家主甄楚河来访。” “他来作甚!?”周明握紧了拳:“让他进来。” “是!” 不一会儿,甄楚河入内,面带笑意,礼数周全,向周明躬身一礼:“殿下,我来是给您送请帖的。” 周明目光一缩:“请帖?” “是。”甄楚河双手呈上:“是小女和六皇子成婚之帖……二人结缘,离不开殿下相助。” “无论如何,都请殿下这个媒人捧脸到场。” 嘭! 周明目中红光一闪,一脚蹬翻榻上矮几,夺过请帖,随手撕开。 铿锵声中,他已拔出佩剑,比在甄楚河脖子上: “你也敢来挑衅我?”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殿下误会了。” 甄楚河既不动怒,也不慌张,再次向对方一躬身:“只是请帖中物,是王公父子舍命保下的,想来十分珍贵。” “担心下人有失,我才亲自送来。” 周明脸色瞬变。 顾不得在对方身上找回场子,立刻撇了剑弯身捡起请帖。 拆开、观信,当中内容,与自己当日所书,一般无二! 他整个人一晃,再也坐不住了,噗通跌坐了下去。 “恭候殿下大驾。” 甄楚河微微一笑,施礼退去。 周明呆坐在那,目光无神,像是灵魂都寂灭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撼龙匆匆来到他面前。 一伸手才发现,周明衣袍竟已湿透了! “殿下!”江撼龙连忙推他。 “嗯?” 周明这才将头抬起,脸已呈病态苍白。 “殿下……廷尉的人登门,将府内的人分批带走去查问了。” 江撼龙说这话时,既急又怒。 周明茫然点头:“我知道了。” “殿下!”江撼龙见他反应平平:“徐岩抓人都抓到府上来了!” “那能如何呢?他手上必有不少证据,抓些人去调查,我又如何阻拦?”周明摇头,目光落到地上那把剑上。 他弯腰捡了起来,而后忽然斩向自己脖颈。 “殿下!” 江撼龙大惊,直接伸手去抓剑。 血光溅起数滴,泼在周明脸上,使其愈显狼狈。 “您这是作甚?!” “没有活路了。”周明摇头,认命般的语气:“与其落在他们手上生不如死,受尽骂名和屈辱,不如给自己个体面。” “殿下怎可如此?”江撼龙不顾手伤,将剑夺下:“殿下可记得甄婉之事?当夜过后,天子召六皇子,群臣议废杀之。” “您和二皇子殿下也以为六皇子必死无疑,谁知此人竟能绝处逢生?” “未到落气时,何以自盖棺?难道您就真得甘心哪都不如那个周彻吗!” 话到最后,江撼龙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明再度抬起头,与之对视:“你是说,最后搏一把?” “都舍得去死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江撼龙反问。 “是……你说的极是!都舍得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周明用力点头:“备车,去见二皇兄!” 出门时,恰好徐岩从五皇子府内带走一批人。 这些人见了周明,纷纷开口求援。 周明视而不见,只是步伐更快了。 徐岩一步踏出,拦在了周明跟前。 “廷尉卿是拿到宗正府的文书了?”周明冷声问道。 “还没有,但快了。”徐岩摇头一笑:“我是想告诉殿下,我手上有不少证据,指向殿下……通贼叛国!” 周明身体微震,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还等什么?” “等再清楚一些,自会呈交给陛下。”徐岩微笑:“殿下您说,大宗正会不会保你呢?” ------------ 第225章 羞刀难入鞘! ——二皇子处 “皇兄,这一天终是来了。” “王公不在了,徐岩毫不遮掩的动手了,我要没有活路了。” 见面后,周明开门见山。 “我不会见死不救,你要我怎么帮?”周汉也很直接。 “要杀我的是老六,只要将老六调走,我就安全了。”周明道。 周汉立时明白:“你是说,让老六去对付西原人?” “只有如此。” “我会托太尉去办,但未必能成。” “只要兄长能帮,我已感激不尽。” “我是说……”迟疑之后,周汉还是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此路不通,皇弟有没有其他办法?老六如今在朝中势力大涨,不是当初任由拿捏的他了。” “有!”周明抬头望着比自己魁梧许多的兄长,眼神坚定:“杀了他!” 周明眼中,没有了犹豫,只有疯狂: “先让他走,如果他答应了,说明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倘若他不应,那既不给我活路,我只有行最险之事!只是……” 他忽然后退半步,向周汉跪下:“老六死后,希望兄长能在父皇面前,全我性命!” “不需如此!”周汉搀住了他,道:“老六一死,那些人便树倒猢狲散,我会设法让人富贵养老。” “谈什么富贵养老。”周明哂笑摇头:“能做一个不死废人,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言之……即便我最后要替老六陪葬,那又如何呢?” “兄长!”他的声音突然多出一抹凄厉:“他夺走了我的妻子、掠尽了我的家资、折尽我在朝中的公卿,就连我的名声也已破败!” “兄长,我除了这条性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得了。” “最坏最坏,也莫过于此!” 周明离开了,周汉没有拖延,第一时间去了太尉府。 “我去见圣上。”太尉点头。 见到天子后,太尉言:“今并州尚在整顿之中,北边胡奴蠢蠢欲动,秦度又在整兵未发。” “平难将军府有六殿下精挑细选的惯战老卒万人,为防国土有失,宜使六殿下举众往之,以镇并州。” “太尉此是谋国之言。”天子笑了,道:“但老六大婚在即,总要等他完了婚再说吧?” 大婚在即,周明罪发亦在即,太尉来之前便有了应对:“只怕胡奴人趁喜发难。” “西原太子还在朕手上,他们不会擅动的。” “倘若西原弃人质而图国土,如何是好?” 天子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太尉说的也有几番道理。既然如此,你登门去和六皇子商量商量?” “此国事,不敢私谈。”太尉道:“太尉府随时可下文书,请陛下亦下旨。” “既是国事……”天子摇头笑道:“太尉可去与兵曹商议,而后再行朝议。” 这一次,轮到太尉发愣了。 去兵曹商议? 那皇甫龙庭还不是听周彻的? 朝议? 朝议自己同意,到时候司空卢晃以粮草未齐挡回来,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 只能说,六皇子确实羽翼大丰,难以拿捏了。 “太尉的想法,朕是知道的。” 天子表情平静,道:“你终归是好心,朕给你指一条路。” 太尉一惊,连忙躬身。 “去和老六直接谈吧。” “坦诚一些,比任何手段起效都快。” 太尉身体一震:“陛下,您是仁慈圣明之人,当真愿意看到手足相残吗?” “哎!”天子重重一叹:“太尉啊,有些事是经不起查的。” “河东是如此,禁军何尝又不是如此?” “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偏不倚,而不是拉偏假。” “做父亲难、做天子难,既做天子又做父亲,更难啊!” 太尉不再多言,恭敬一礼后,转身退去。 ——六皇子府。 依旧朴素如初,只多了几个大红喜字。 太尉见了,颇为讶异:“殿下布置的这般简洁么?” 周彻请他入座看茶,笑道:“我这府邸住处不多,但是让校场占了许多位置,都是武人们嬉闹之处,实在不适合大婚。” “甄氏在城外置办了大院,皇叔祖带人去布置那处了。” 不是正室皇子妃,拘束少了些。 “喜宴在明日,太尉今日便来,是等不及要喝酒了吗?”周彻又问道。 “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太尉大笑一声,将杯中茶水饮尽后。 他收敛笑意,起身向周彻施了一礼。 “太尉这是作甚?”周彻连忙问。 “我方才去面圣了,提议让殿下您连夜出发,去镇守并州。”太尉直言。 周彻愕然失笑:“我明日便大婚,太尉今夜便要我走,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不瞒殿下,我是替五皇子求情的。”太尉继续道:“胜负已分,他再无还手之力,不知殿下能否按住刀兵?” 闻言,周彻终于收敛笑意:“太尉竟是为此而来吗?” “是。” “想来是二皇兄请您来的?” “是。” 周彻摇头,神情漠然:“太尉也是武人出身,不知您是否听过一句话。” “请殿下明言。” “羞刀难入鞘!” 太尉一惊,随后立即言道:“殿下之刀,已折公卿,其锋天下人目睹,何言羞刀?” “公卿失德,罪在己身,与吾刀何干?” 周彻解下佩剑,拍在桌上:“可让太尉来劝我收刀之人,却几番对我拔刀,欲置我于死地。” “致使卢公受锢、徐卿下狱、甄氏蒙难、箕山之军遭劫!” “便是我明日即将过门的皇子嫔,也险些命丧其刀下。” “护她北走的甄氏武人,悉数为此殒命!” 周彻面色愤然:“时日不长,彻岂敢忘?!” “我自问才能泛泛,弱于诸兄,能有今日,皆赖麾下文武尽忠尽力,卢公徐卿甄氏辅佐。” “倘若我此刻入鞘,如何不是羞刀?又如何对得起这些人!?” ------------ 第226章 画地为牢 “太尉今日为他仗义执言,那日为何视卢公等人落难而不动?” 太尉大惭,一揖而退。 太尉走到门口,周彻忽然开口挽留:“朱公且慢!” 朱龙止步,叹问:“殿下是要问罪于我吗?” “彻虽生皇族,然而终不过后进晚辈,怎敢问罪三公?” 周彻笑着起身。 手举两杯,皆已斟满,走向朱龙。 朱龙当然不会将周彻这客气话当真。 不敢问罪三公,王氏偌大基业,是如何坍塌的? 周彻行至他跟前,将一杯奉上,道:“今日之言,实是彻自有立场。若有冒犯太尉之处,还请满饮此杯,就当周彻在此赔礼了。” 说完,周彻一仰头,先将自己杯中饮尽。 太尉朱龙摇头:“殿下言重了,某岂敢!” 他亦举杯饮尽。 “太尉之言是不错的,战事将起,我等都要为国效力、替父皇分忧。”周彻笑意再复:“到了那时,希望能与太尉携手,万勿为私情所碍。” “否则,河东之事重演,实在让人不忍,您说呢?” 朱龙表情微变,最后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他没有再多废话,就此离去。 “盖越,叫上张伯玉,随我出门走一趟!” “是。” ——二皇子府。 “殿下!” 门人来报,神色颇异:“六皇子来了。” “他来这作甚?” 周汉一惊,眼神转动:“太尉府可有差人来?” “暂无。”门人道。 周汉思索片刻:“带路。” 门口,兄弟二人见面。 “老六,我都记不起你上次登门是什么时候了。” 周汉披袍按剑,笑道:“你明日便是大婚,今日怎有时间来我这?” “知道我明日大婚,为何还要让太尉先面父皇、再登我府呢?” 周彻毫不客气,当场反问:“皇兄是见不得我府中有喜事,还是另有他图?” 周汉脸色微僵:“我只是一心为国,你这般言语,是不是太过分了?” “好,那我便与皇兄你客气一些。”周彻手一抖,将一封请帖甩了过去:“明日大婚,皇兄不知是否有空前来?” 周汉收好请帖,表情漠然:“礼会带到。” 周彻的婚礼,也是他们这帮人的庆功宴,周汉没兴趣去找不自在。 “可。”周彻点头:“皇兄既不来与会,那明日便不必出门了。” 周汉脸色一变:“老六,你什么意思?” 铿—— 周彻缓缓拔剑出鞘。 剑尖朝下,抵在石板上,割出火星一线。 “今日之事,我不追究。” “明日你若出此门,可莫要怪我牵连无辜。” 周汉大怒,一步踏出:“老六,你威胁我?!” 周彻不言,转身跨上马背,带着盖、张二人离去。 不久,太尉朱龙亲自登门。 “朱公!”周汉恨意难消:“事情应是没成?” “是。”朱龙颔首。 “方才周彻来了我府中!”周汉指着那条线:“他挥剑画牢,要我明日不得出府门!” 朱龙沉吟后,道:“那便依他。” 周汉大惊:“您说什么?” “那便依他。”朱龙重复:“殿下您想一想,我这调他不动,五皇子还有何路可走?” “一旦到了刀剑相交的地步,您真的要涉入当中吗?” “您打算如何涉入?是安排武人助阵五皇子,还是亲自抄刀上阵?” “五皇子已是无路之人,可您还有将来!不出此门,对您有好处。” “可是!” 周汉咬牙切齿。 道理他懂,他可以选择不插手,但周彻这种行为直是明摆着威慑自己! 他不服这口气,数步向前,就要用脚去踏那条线。 “殿下。”朱龙拦住了他,叹道:“等过了明日再来吧。” “朱公!” “退回去吧,还有机会。” 朱龙摇头,目光闪烁:“六皇子赢面甚大,但五皇子舍死一搏……一切都是说不准的,就看他用什么手段了。” 刀剑相加,那是最直接,也是最要胆气的。 毕竟,天子还活着! 皇子争斗历来有之,但在天子尚在时,直接皇城拔刀的——有,但是极少,而且无一不下场凄惨。 甚至有几位皇子因此触怒天子,被连妻带子一齐问斩,自己受凌迟之刑! 周汉强行压下怒气:“朱公认为,五皇弟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有。”朱龙点头,道:“现在就去天子和宗正面前请罪,这样即便六皇子想杀他,也很难了。” 周汉陷入了沉思。 离去的周彻,并未回府,而是来到大皇子周元处。 “怎得皇弟今日还有空来我这?” 周元面露惊喜色。 周彻拱手:“皇兄,可还记得前番司徒之事?” 周元一愣,随即点头:“记得。” “皇兄可能践行诺言?”周彻再问。 周元反应了过来,叹道:“皇弟,我能替他求个情吗?” “我问皇兄,能否践行当日之言?”周彻不理会他。 周元苦笑,颔首:“我知道的。” “那就多谢皇兄了。” 周彻再施一礼,上马离开。 周元立在门口,沉默许久之后,他招了招手。 “殿下。”守卫走来。 “五皇子府但凡有人来,一应拦下。” “是。”守卫点头,又问:“倘若五皇子亲至呢?” “拦下。” 周元叹气,将袖一摆。 “殿下,要去三皇子那吗?”盖越问道。 “不必了。”周彻摇头。 没等盖越再发问,张伯玉道:“我这些日子在雒京,听了不少关于三皇子的事,都说他侠肝义胆,做事恩怨分明,是个性情中人。” “伯玉倒是耳聪目明。”周彻笑道。 “我不如盖兄醉心剑道,闲不下来总得找点事做。”张伯玉道。 “你说的不错。”周彻点了点头:“三皇兄,只看戏、不插手,不必担心他。” 周明处。 他在朝中的关系网已被连根拔起,如同失明失聪之人。 太尉那进展如何,他是毫不知情,便差人来周汉处,却被挡在门外。 周明亲手书一封,命人送往。 “江撼龙,你再安排个人去大皇兄那。” “是。” 未久,遣往两处的人都回来了:不准入! 周明豁然起身:“他们是什么意思?!” “殿下!” 雷振堂入内,道:“有人瞧见,不久前六皇子往二皇子府,与其发生争执;而后又往大皇子府,不知做了什么。” “殿下!” 门人急至,一躬身:“六皇子来了!” 周明与堂内一众武人,皆是一惊。 不等相迎,周彻身后跟着盖越、张伯玉,已踏入门来。 ——有思绪了,卡文应该要结束了,明天补更 ------------ 第227章 何以谈弓弩? 双方对视,堂内凝滞,无一人出声。 江撼龙、雷振堂、白奇峰等周明麾下武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手悄然按住武器,却又唯恐被对方察觉。 从方才得知的消息,他们大概推断出:这位皇子刚去震慑了二皇子和大皇子! 同为皇嗣,他还排行最末,这份大胆和威势,怎能叫人不心中生骇呢? 更何况,自家还是他的目标…… 周彻眼神在堂中一扫,没有将这些武人放在眼里,最终定格在周明身上:“你想怎么死?” 众人当即色变,心头齐颤! 晓得来者不善,谁知他霸道如此? 周明翻开案桌,从上面拿起一叠文书。 他来到周彻面前,将东西递了上来。 “我知道你想保全李氏为己所用,也想吃下金氏代我掌控的巨财。” “此中,是我所述,一切都是我胁迫李氏的。” “还有金氏与我其他产业,一应奉上。” 此言出,两方俱惊。 周彻目光微动:“何意?” 周明忽得掀袍下跪:“我会自去向父皇和皇叔祖请罪,只乞活而已。” “殿下!” 见状,江撼龙等人俱大惊失色。 周彻伸手,抓住文书:“只乞活?” “是。”跪着的周明点头:“只愿得求残生,哪怕在宗正监牢内。” “你在天下十三州养有不少武人。”周彻将东西收好:“第一批送去了河东,第二批也已到了?” “两日之内,将其全数遣散还籍,并将名单呈交廷尉府。” 他小心的抬起头,望着周彻:“我认输了!” “好。” 周彻犹豫之后,点头:“记住你的话。” 他带着两人,就此离开。 “殿下!”江撼龙快步过来,痛心疾首的将周明扶起:“为何要如此?” “我败局已定,又何苦送了你等性命?”周明反问。 “为人臣、忠人事,我等为您的事业而亡,不正是人臣本分吗?!”江撼龙声音愤慨。 在此处的武人,已远不止他和雷振堂几人。 如周彻言,此前周明召唤的武人,那些在长江以南、远在益州之地的,也陆续赶到了。 “我等受殿下恩养多年,寸功未立,正当用时,何言惧死?” “殿下!起身一搏,结局尤未可知也!” “倘若皇城之内难图,皇城之外大有可为啊,殿下!” 众人苦口,似都具怀忠心。 周明摇头:“我心已定,不必再言。” 江撼龙重重一叹。 周明扶着他的手,猛然握紧! ——次日晚,城外大宅,喜宴。 因周彻本人屡屡要求,喜宴还是被从简了许多。 不过,在京达官多数来了,可谓高朋满座。 天子亲至,给甄氏赐下冠带礼服,以示荣宠。 大皇子、三皇子也到了,二者绝口不提周明之事,只谈恭喜。 老四亦在,坐在一角胡吃海喝。 周彻其余几个少年弟弟妹妹,或随母妃,也都在座。 天子用宴约半个时辰后,先行离开。 登车之前,他稍稍止步:“驸马都尉。” 霍洗忧方上马,闻言又迅速翻下马背来,拱手道旁:“臣在!” “你与六皇子是故交,今日他大喜,特准你一日假,于此痛饮吧。” 天子说完这句,探身钻入车驾中。 霍洗忧愣了一下,而后连忙道:“谢陛下!” 宾客众多,送走天子,周彻继续回去招待。 霍洗忧在后快步跟上时,一只老手搭住了他:“侯爷可带着弓吗?” 霍洗忧回头一看,见是贾道:“弓如命,自然随身带着。” 说着,他拍了拍马背。 他那口宝弓,正悬在马鞍上。 “那便好、那便好。”贾道笑眯了眼,捋着胡须道:“既如此,饮酒当留量,莫要动弓时花了眼啊。” “大喜之日,何以谈弓弩?”霍洗忧反问道。 “说不准的、说不准的。”贾道又摇头:“走,且喝酒去。” 时间渐晚,宾客陆续离去。 大宗正周崇甚是高兴,喝的满面通红,扶额沉睡。 “皇叔祖今夜在此暂歇如何?”周彻问道。 “不了。”周崇醉意摆手,道:“我先回去、先回去……” 他的随从过来,扶着老人就要上车。 “用我的车吧!”甄楚河热情相邀。 一架豪华宽阔的马车被三匹马拖了出来。 周崇醉眼迷蒙,吃力的睁开一条缝,瞧了一眼:“既然是新岳开口,我也不好拒绝,那今日便享受享受。” 大皇子和三皇子同车而归。 “似乎一切到此为止了呢。” 三皇子放下车帘,笑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大皇子沉吟片刻,道:“睡得着吗?” “又要我陪你熬夜?”三皇子打了个哈欠。 “我府中有上好的武夷红,正好解酒。” “看在茶的面上,答应你了!” ——宾客尽去 ——夜色愈深 原本属于两个人的洞房,此刻却有三人在内。 甄婉一身红装,将茶斟好,递到面前人手上。 “多谢皇子嫔了。” 李翠萝美目一闪,当中光芒有些复杂。 她褪去了平日的玉白宫裙,换上了一身黑绸长裙,将身段衬的愈发凹凸。 一头乌黑轻束,青丝垂落,将至翘臀。 一个黑色斗笠,让她抱在丰胸下。 然而,此刻的周彻没有多少欣赏的心思,一身红衣坐在她对面,仔细倾听。 “长江以南,益、荆、交、扬四州二十八郡,远离北地。” “从军者少,游侠风亦慢慢,多数武人游手浪荡,博出身的机会渺茫,要讨口饭吃都很难。” 名将、名侠多出北地,不是说南人不好武,而是地理条件决定的。 北方为大夏重心所在,无论游侠还是武人都更容易扬名,以获得大人物的赏识。 可在南边……因远离政治中心,使得豪强宗族大户更多,山中又有许多蛮夷在,当中便是有翘楚武人,也只能沦为看家护院、蹈山驱涧之徒。 更多的,无所事事,甚至沦落山中,和山越蛮夷勾结,以求口饱饭吃。 如此,便有了李翠萝接下来的结论:“此四州来的武人,比起此前,只多不少。” “而因其条件艰苦,向未受惠,乍得金钱奉养,必生报效之心。” “南地远天子,多出凶徒与蛮夷,他们对皇权的畏惧远不如北人。” “算他三取其一,尤有不少人……” 似乎在验证她的话语,一道道脚步声向城外喜宅汇聚而来。 ------------ 第228章 一姓扫漠北,一弓射天狼 雒京城外,有大小集市聚落二十余,当中居住着往来客商、以及没法在雒京买房,又要在雒京混饭吃的牛马人。 一处或十数,或二三十余,都自发往此处赶来——这些人当中,领头人曾与会,亲自听从周明传达的命令: ——“老六是个心狠的,但有时他也会妇人之仁;放走王谏,便是最好的佐证!” ——“我必须先行服软,才能使他尽量放松警惕,否则极难得手。” ——“还有,我先服软,会使天子、禁军以及河南府衙疏忽下来……” ——“等到子时,你们立即出动,直奔他的喜宅。” ——“将人手分成四批,雷振堂择身手最矫健者,先行潜伏、进行逾墙刺杀。” ——“白旗峰督大队,强攻府门,已吸引他手下甲士注意。” ——“撼龙你……” 命令宣完后,江撼龙第一个提出疑问:“殿下,武人尽出,府内如何?” “事成,诸位自去,勿需回报,后果自有我一肩担之。” 当时,周明盘坐在地,将剑横在膝上。 说到此处时,他将剑抽出,笔直竖起:“事败,诸位无活路,我也将随后而来。” “在诸兄弟间,我不以武勇见长,亦无弄险之能,今夜却要以刀剑决胜负。” “前路艰险,敌手势大,唯只攻不守,破釜沉舟,何言退路?!” “唯如此,方博得一线成功之机!” 他长身而起,将手把在剑刃上,往下一抹。 鲜血淋漓入酒坛。 “今夜事成,吾亦无将来可言。” “向闻言,‘主辱臣死’,今夜舍命一击,只为洗去此辱而已!” “周明可失天下、可受千刀,唯独不担懦夫之名。” 他弃剑于地,亲自将每一个酒碗斟满:“愿随我者,感激不尽。” “不愿随者,请此刻道出,周明不敢相害,只委屈你在地牢中暂住,待事后放出;无论谁人胜败,皆无功过之问。” “愿诸位看在往日份上,可以不替我卖命,只求对我坦诚,勿将我暗中出卖——拜托了!” 说完这句,他抱坛跪下。 “殿下!” 场中武人感怀大哭,皆跪倒其前。 而后,众人一饮酒尽,就此出发。 用周明的话讲,他们赢了也不会再会面,这是庆功之酒。 倘若败了,这就是周明和他们的……断头酒! 七道人影,只有七道,他们率先绕开看守视野,翻入院中。 与人们观念相悖的是——大人物家里有护卫和看守,但要做到绝无死角是不可能的。 一个皇子也就只有几十个护卫甲士,你白天要守、夜里要守,还有负责出行护卫的……轮换下来,夜里值守的人手是相当有限的。 而其他大臣,就更加有限了。 所以,在京城防刺杀的主要手段不是让你杀不着,而是让你不敢杀! 在七人全部翻入,并穿入花园的时候,方有值守的仆人发现。 仆人是没法直接交战的,只能鸣锣! ——咚咚咚! “有刺客!” 见状,雷振堂大喝一声:“动手!” 那名仆人一边敲锣,一边狂奔。 雷振堂身边,一人将手抬起,只见一道乌黑影子在夜空中划过。 那仆人惨嚎一声,后脑溅血,登时倒地。 ——蹬蹬! 沉重的脚步,是值守的甲士赶来了。 曹汾带着一伍甲士赶了过来。 “狗胆真不小!” 他冷声一笑,利索的拔出利刃,快步逼近。 呼! 忽然,他听到一阵劲响。 心下一惊,他慌忙侧身时,一物撞在他脸上,打的砰然有声,铁盔都凹下一块! 呼! 他吃惊时,对方第二次出手,正中他身后甲士胸前。 身后甲士闷哼一声,捂着心口痛苦蹲下。 “点子硬,都给我当心了!”曹汾顾不得去看他伤势,吼了一声便压了上去。 雷振堂正待动手,一人抢在他前头:“我来!” 那人使一柄锤杖,杖长五尺,为硬木所制,先过桐油数遍,再裹上铁皮。 杖头是一个铜锤,呈虎头状。 铜锤不大,威力甚足,猛抡下来,将曹汾手中刀都崩缺了口! “来者不善!”曹汾骇然,架住锤杖吼道:“快叫人!” 他话音刚落,门口呼声大起! 见雷振堂已暴露,白旗峰果断发难,引众直冲府门。 府内其余甲士悉数响应,由甄武、张伯玉率领,直接往门口处顶去。 一时间,廊间脚步声、甲胄撞击声大作。 白旗峰不是汉人,而是南边大山里的夷族。 其人身姿不算雄伟,却异常矫健善战,手里挥舞着一根狼牙大棒。 面对甲士立着的盾牌,其人挥舞大棒便砸了上来。 盾牌震颤,震得持盾之人手掌发麻。 甄武按刀绰枪,冲他脸上便刺了过来。 白旗峰动作极快,后退同时,将棒一扫,震开对方长枪。 甄武随军之后,性格不再鲁莽,稳重的没有之前上前和对方搏杀,而是命后排甲士用弩箭招呼。 ——正门陷入相持,曹汾没能等到支援。 雷振堂所领,皆实力不俗,虽然无甲,却取的了上风。 刀剑劈砍,迫得几个甲士后退。 而且,他背后那面墙后面,率先出现了援军! 如果雷振堂突袭能成,那这帮人将会一直蛰伏,毕竟人多动静太大。 如果突袭失败,那所谓突袭便成空,倒不如增添人力强攻。 “这几个铁皮乌龟一时难杀!” 一名山越刀手一刀震开甲士,懊恼出声。 这些甲士不但披甲,而且……他们的甲还被周彻加强过。 周彻对奢侈生活追求不高,但手里又抓着大把的钱。 这些钱,基本上都被他投资到手下人身上。 从衣食待遇,到兵器甲胄,都是精中求再精。 “你们几个拖住他们,其余人直接绕过去!” 雷振堂大喝着,一刀劈向曹汾。 曹汾急抬臂盾去遮,冷笑道:“胆子不小,还真敢来刺杀我家殿下。” “看来他有些准备,不过这准备太薄弱了。”雷振堂信心振起:“府中就靠你们这几十人,护不住他!他太高看你等,也过于小觑我们了,死的不冤!” “送他上路!” 持锤杖大喝一声,猛地抡起兵器,砸向曹汾。 曹汾连连后撤,大呼:“顶不住了!” 嗖! 空中一声犀利长啸划过,回应了他。 噗! 举锤杖之人僵立原地。 一支箭矢穿过他的头颅。 一半在前,一半在后。 屋顶上,月光下,少年弯弓。 他微微低头,看着逾墙而进的诸多刺客,神情平静:“都来齐了吗?” 砰! 举锤杖的强手,此刻方倒地。 雷振堂目光一缩:“你是什么人?” “。一骑却胡奴,一侯镇河东。”弯弓少年答道。 雷振堂脸色丕变:“河东霍氏!?” ------------ 第229章 一剑封门 “然。” 霍洗忧点头,手一摘,弓上多三矢。 “都给我上!” 雷振堂怒喝:“我不信他一个人能拦住我们全部!” ——嗖嗖嗖! 三箭连发,沿墙处,三人刚翻进来,便被射翻。 一人仰面倒地,一人跌足池中,一人面门中箭,依墙而死。 “霍侯一弓在,足擎局势不倒!” 曹汾咧嘴,一手拖住身边负伤战友急退。 ——雷振堂身后的人没有停下,次第而进。 他们发足狂奔,将自身速度提到了极致,又时而依柱藏墙,试图规避箭矢。 但霍洗忧何等人? 其手不停,其箭不歇,只听见半空里弦声如霹雳。 但凡所指,无一不倒。 他永远从前往后点——哪个最靠前,哪个最先死。 这帮人,无一不心存死志。 可在霍洗忧这般精准无误的点杀下,都有些动摇了! 谁走第一个谁死,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有人冲在前头,举盾一面,试图突破。 砰! 箭声一响,啸箭穿盾如破窗纸。 箭矢破盾镶入面门! 前进的步伐,开始滞缓。 “诸位,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半点退路呢?” “便是必死之局,走在前头,未尝不是早脱!” 危难之下,雷振堂口出向死之言,大步向前。 嗖! 没有任何例外,一支箭飞来,穿透了他的咽喉。 “呃——” 浑身力气,在一瞬间消去。 那脚,宛如千斤重——雷振堂吃力抬着,试图往前挪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他身体一晃,靠在了身后的柱上,缓缓滑坐在地。 他望着月光下弯弓的少年,内心的哀意和绝望怎么都压不住。 六皇子向死而生,亲蹈刀林火山,择出如这般的盖世人杰,又岂是自己可以轻易撼动的? 正如两家主人……自家殿下虽是难得的果决勇敢,可对方又是何等人物? 他曾闯帐夺军、又孤军深入河东平百万之众、以身为饵摧一州雄族——倘若一搏即死,他哪还能有今日呢? 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不求成,只求亮一亮刀剑,好在死前一吐胸中气! 霍洗忧自信的可怕,即便对方是刺客领头人,他也没有补刀的意思,而是继续射杀其他人。 雷振堂咽喉血流不止,目光就此慢慢寂灭。 李一山藏在暗楼内。 一直紧张的握着刀,此刻松开呼出一口气:“好像确实用不着我们出手……” ——咻! 夜空里,一支带着尾焰的火矢飞出,所指在周彻主屋位置。 在雷振堂身死,所部被阻;大门鏖战,尚在牵制时。 江撼龙动了,带着人从另外一个方向逾入,直扑周彻主屋。 数十人持刀挎弓,步伐甚急。 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周彻门前,一道剑光利发,扑面而来。 江撼龙侧身一闪,身后一人应剑而倒。 哗啦! 几人举盾上前,挡在了江撼龙前头。 “盖越。” 虽知对手强悍,但江撼龙无比平静:“出手即飞剑,接下来是不想战了么?” 周彻房前,是一道长廊。 盖越立在长廊尽头,那是一片阴影。 直到此时火把立起,有光覆来,才见他立身一片剑域当中——他的脚下,横七竖八插着许多柄剑。 盖越立在当中,身着剑士束身服,长发披下,背负天章,腰间横挂着细剑七八口。 这样的盖越,从未见过。 江撼龙微微一滞。 盖越微微抬眼看来:“我等你上门寻死,许久了。” “准备如此充足,看来六皇子已经遁去。”江撼龙一叹。 门打开,周彻一袭红袍,立在门口,笑道:“就凭你们,有资格让我遁去吗?” 江撼龙目光一缩,张口喝道:“杀!” 几口弓弩,立时张开。 盖越动作迅捷,手如风抚过,数口剑刃拔地而起,又震颤出声,往此处射来。 噗噗噗! 数朵血花绽放,几道身影栽倒。 主屋两侧门房打开,有人持刀剑走出。 “何事这般喧闹啊?” 廊外,还停着一架极豪华的马车,正是送大宗正回府的那辆。 听到厮杀声,周崇掀开身上厚厚的毛毯,从柔软的车床垫上坐了起来。 车驾内,除了他最开始的两名随从外,还多出了两名武人。 其中一人,极为年轻,将一口枪横担在膝上。 “启禀大宗正,是五皇子带人来杀六皇子了。” 担枪少年回道。 老眼中精光和厉芒同时闪过。 “看来你们带我兜了一个圈,又送回此处来了。”周崇叹了一口气,又问对方:“你是六皇子帐下武人?” “如今是。”他点头,抱拳道:“扶风马氏马修。” “我曾听人言‘西方武人,唯马与楼’,说的便是你?”周崇问道。 “不是。”马修连忙摇头:“说的是家兄。” “既是兄弟,想来你也有些本事,应能护我周全。”周崇点头,站起身来:“下车!” 车帘撤开,周崇下车后,竟直往这边闯来。 江撼龙以为又有支援赶到,惊的赶紧看来,确实浑身一颤:“大宗正!” 他是抱着死志来此的,纵然临死也已平静了。 可在看到这名老者后,却动容了。 “我识得你。”周崇沉下脸:“五皇子府卫士长,一个江姓武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冷漠:“看来他是要自绝于宗室!” 江撼龙没有回应。 他看了一眼立在盖越身后的红袍男子,内心哀叹。 对方早已料算到了这一切,丝毫没有被自家殿下的服软所迷惑。 居身在外,静待来袭。 并无重兵布置,是引诱,也是自信。 甚至,他连大宗正在此都安排好了!为了置自家殿下于死地……如此面面俱到,如此针毫不失,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纵敌的想法呢? 恍惚间,他觉得一切都可笑起来。 他亲自张弓,瞄准周彻。 周崇大怒,挤开众人走到最前头,喝道:“你敢开弓,我叫你九族不赦!” 江撼龙嘴角带起一抹自嘲,却是忽然转身。 瞄准周彻的箭突然掉头,指向了周崇。 周彻表情立变,喝道:“皇叔祖小心!” 马修大骇,右手枪已抬起,左手仓促去扯老人。 一拽之下,竟未能扯动。 箭已离弦,直奔周崇! ------------ 第230章 你看我怕背锅吗? 砰! 一只苍老的手出现,稳稳地抓住了箭身。 嗡—— 箭尾震颤不止。 那只手,是大宗正自己的。 马修目瞪口呆。 “马姓少年,你还要多向兄长学习才是。”老人将箭一撇,叹道:“殿下,我已目睹,都杀了吧。” 周彻颔首:“好。” 铮铮铮—— 地上剑阵,一口接一口爆发。 灿烂的寒光划破夜里的长廊,往前激射而去。 剑光之后,盖越紧随而来。 剑步交错于人群中,右手仗天章,左手如霹雳,不时从腰间拔出冷光,刺向前方。 剑出必创! 腰间剑短而细,极擅贴身作战。 刺中人后,盖越也不拔出。 下方脚步一晃绕过还未倒下的人,又逼到下一人跟前,同时再取剑、探入敌身。 人如穿花蝶,剑似过林蜂,影太匆匆,尸横一地! 周彻露出笑意:“我家盖剑圣又进步了。” “天下武人众多,实力第一或有争议,天赋之顶当无疑问。”周崇惊叹:“你兄比他若何?” 马修从惊愣中回神:“我看不出来……” “那就去帮忙吧!”大宗正袖袍一扫。 马修动了,主屋临近的门一扇接一扇打开,强壮的武人们扑了出来。 他们不是甲士,而是周彻从河东抽调来的善战精锐。 这些人入场后,战斗迅速进入了尾声。 长廊中,只剩江撼龙。 盖越已逼到他跟前。 江撼龙撇了手中弓,手按刀柄,目视盖越:“来吧!” “结局已定。” 盖越轻轻摇头,他腰间剑已耗尽,唯天章滴血不止:“你罪虽深,但好好交代,终能赎一些。” “足下何小觑我?” 江撼龙洒脱一笑:“我之武勇,虽不及足下十一。可事到如今,唯一死而已,难道还会没有拔刀的勇气吗?!” 大喝声中,刀光出鞘。 盖越一步上前,剑光亦动。 ——嗤! 江撼龙一个踉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何小觑我耶!?” 铿! 天章入鞘。 江撼龙仰面倒下。 瓦片颤动,霍洗忧从屋顶走到此处。 “殿下安好?”他问道。 “我无碍。”周彻笑答。 “好。” 霍洗忧应了一声,又踩瓦往门口处而去。 白旗峰确实颇有手段,见部下无法突破甲士之阵,便欺身亲入阵,一人鏖战数名甲士,试图以力破阵。 四五名甲士,竟挡他一人不住。 甄武咬牙,打算自己顶上去。 ——嗖! 一箭从他头顶飞过。 陷阵之人,应声而倒。 甲士们愣了片刻,而后大呼,刀斧齐下,将其砍碎! 随着霍洗忧、盖越支援赶到,府内蛰伏的武人尽出,进攻大门者也被迅速扫平。 ——喜宅通往雒京城的要道上。 ——“老五要对付我,机会只有今晚。” ——“其或可将人马多分,一批先行突袭刺杀,不成再大举进攻、而后再差一支精锐趁乱来袭。” ——“此三路皆败,他知我必来问罪,应伏一路人马于途中,杀我于不备。” ——“伯玉你只带劲弩士五十,寻僻处藏匿,以做黄雀之应。” 张伯玉在搜寻时,有一甲士赶来了。 来的甲士约有三四十人,是从城内往喜宅赶得。 谁知,周明安排的这路伏兵太过紧张。 又因都是零散武人,或许不缺武艺和血勇之气,但终究差了军纪。 种种情况下,有两人没等到命令,便已扣发弓弦。 笃笃! 箭声响,一名甲士侧肩中箭,痛呼出声。 “谁!?” 甲士领头人大喝,铁盔下一道厉芒扫向道旁。 见事已发,伏兵也顾不得许多,只管用箭矢招呼。 敌况不明,甲士们迅速举盾,并加速向前冲出。 狂奔的具装骑兵,速度和防御兼具,脱困能力是极强的! 张伯玉看得愣了一会儿。 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出身,脑子转的很快,率先判断:这帮甲士敢大摇大摆的走大道,显然是不心虚的,要办正事的。 他立即下令,让自己部下对准道旁伏兵以弩箭还击。 “是谁人援我?!”甲士头领惊喜,大声道:“我乃三皇子府卫士长徐元庆,奉我家殿下命往城外喜宅襄助六皇子!” 张伯玉笑道:“平南将军府将军司马张伯玉,谢过三殿下好意了!” 借张伯玉策应,徐元庆部迅速摆脱箭矢,又转身杀回。 二人合力下,将埋伏人手悉数杀尽。 ——城内,五皇子府 周彻来之前,已有人抵达此处,将皇子府前后门一应堵上。 五皇子府,早已空虚,只剩一些仆人和婢子留守。 变况发生时,门人立马寻到周明,告知此事。 “来的是谁?”周明问。 “少数甲士,其余都只是家丁。”门人答道。 周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倘若江撼龙等人失手,老六亲来,不应该是这个动静。 倘若江撼龙等人得手,天子震怒,出动的应是绣衣使、廷尉府或河南尹甚至禁军的人手。 唯一的解释……外边的结果尚未传来,这是城内早有的应对。 “撼龙……” 正欲和心腹商议,才猛觉对方不在。 “去,将吴夫人唤来。” “是!” 不一会儿,几个家丁护着一个年轻妇人慌张赶来。 “殿下!”妇人慌忙见礼。 “不必了。”周明叹了一口气,将她扶起,道:“你来我府多年,我对你疏少恩宠,你倒是肚子争气,替我诞下一子。” “非我心狠冷落独子,而是身处激斗之中,不敢父子相认,唯恐他有夭折之厄。” “我的路走到尽头了,你带着虎儿离开。” 周明取出几张贴身的银票,放到她手里:“你要好好珍重。” 吴夫人痛哭:“殿下!您若不在,妾身如何护得住孩儿?” “正因为此,你必须走,才有一线生机。”周明摇头,冷嘲一声:“我猜错了,他不是会留情的人,速去吧!” 他安排下人,直接从正门嚷出,毫无疑问的被阻拦了下来。 门人回报时,周明问道:“他们可有诏书?” “并无出示。” “那便是没有!”周明冷哼:“皇子门前,有诏不宣,封堵府门,便是以武犯禁!” 他笃定,这帮人还没有走完该走的程序。 是老六等不及了,提前安排人于今夜对自己下手?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门人问。 “我自去!” 周明提出鞘剑,大步向门口而去,口中厉喝: “都说老六能得人,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武人,哪个敢将我杀在此!” “一群蠢货武人,等事发时,都得被周彻推出来背锅!” 言讫,他宛如疯了一般,提剑冲来。 无诏堵皇子门,让他劈了,那也是白死。 可以说,这种任务,无论文武谁来执行,都是个要命的污点。 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清算……万劫不复! 甲士让开,一道黑色英姿走上阶来。 手指紧扣剑柄,皇甫韵冷眼看来:“周明,你看我怕背锅吗?” ------------ 第231章 明灭 提剑的人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许久,他忽然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滚落。 “老六确实胜过我许多啊!” “他的女人可以为他担负一切,而我的女人却只会在我背后下刀。” “守着吧、堵着吧!” 他摇头不止,似有些癫狂:“我的路走到尽头了,他的路也未必能继续!” 他就此转身,往里而去,任由皇甫韵带人将诸门堵死。 未过中庭,身后马蹄声大作。 身边随从回头,惊道:“六皇子来了!” 周明叹了一口气,并不多言,依旧前行。 周彻来的这般快,江撼龙等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们败了,而且败的无比迅捷。 不一会儿,有车辕滚滚,停在了周明府邸前。 周明的门人追了上来:“殿下,六皇子进来了!” 周明不答,步伐更快。 门人又道:“大宗正的马车停在府外。” 一直勉力保持平静的周明,身体倏然一震,险些倒下。 “殿下!” 几个随从大惊,将他迅速扶回屋内。 周明刚坐下,一道人影从门口映了进来。 看着立在门口的人,周明道:“你猜到了我是在迷惑你,从而换取今夜一击。” “应该说,我是在引诱你今夜出击。”周彻回道。 “所以说,无论我今夜出手与否,你都不会放过我?” “是。”周彻点头:“但我相信你会出手的,你再孱弱,也没有到等死的地步。” “所以你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让皇甫韵在城内堵我,让皇叔祖目睹我先动的手?”周明嘿了一声:“老六,你可真是步步算计,一步不漏啊。” “这些就是你的遗言吗?”周彻缓缓抽剑。 “不!”周明用力摇头,一把拂开左右,站起身来:“老六,你知道我为何会选择先对你下手吗?” 周彻不答,安静的望着对方。 周明盯着他,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因为父皇,太年轻了!” “现在的胜者,未必是将来的胜者。” “现在的失意之人,未必将来不能得意。” “你母极受恩宠,冠绝后宫,自己又表现的足够弱……你这种弱,在某些人眼里,反而是安全的。” “所以我和老二决定,先将你拔除,以免你坐享其成!” “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竟似有些得意:“是,我是败了,但我将你逼了出来。” “你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便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我在下面,等你!” 铿! 他也拔出了佩剑。 屋外,盖越转出身来,冷眼而视。 “殿下!” 左右几个随从、仆人哭着跪下。 “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知道的太多,不可能活的。” 周明眼睛通红:“将头低下去,君臣一场,我亲自送你们上路,好在受尽他人折磨。” “谢殿下!” 几人大哭,叩首三次,头垂地而不起。 周明咬牙劈剑,砍得血水喷起,反糊了他一脸。 显得狰狞又狼狈。 随后,他将剑横到自己脖上时,却是叹了一口气。 当啷! 他将剑瞥了,望着周彻:“六弟,帮我一次吧。” “好。” 周彻颔首,拔剑走来。 “殿下!”盖越一步跨到他前头:“我来!” “不用。” 周彻摇头,剑已挥出。 噗! 周明捂着脖子,两眼瞪圆,拼命的呼吸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水按不住,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扑通! 周明跪倒在地。 周彻全是冷漠,就此回头。 盖越长剑一挥,挑翻了屋里的火盆—— “殿下!” 李一山领着周彻穿过前庭,来到周明后院,指着一口暗井:“这里是他预留的退路,府中上下皆寻不到那孩子,应是从此地逃出。” “派人下去了吗?” “已差遣人去了。” “传令,先不要伤人性命。” 说完,周彻叹了一口气:“带路吧,我自己走一趟。” 井下的路不算很长,走过一段后,便到了五皇子府外的一处野溪旁。 吴夫人抱着孩子匆匆逃出时,出口有人等在那。 看到此人后,吴夫人登时失声痛哭:“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这孩子一命!” 拦路之人,李翠萝。 周明很小心,这个孩子的消息一直藏着。 但不可能瞒过李翠萝。 就像井中那条密道。 “利之所在,势之所在。” 李翠萝没有看他,而是略抬着头,看着不远处五皇子府上渐起的火烟。 月色下,精致的面容像是披着一层白光。 她的脸上挂着笑意,眼中沉重的负担终于卸去。 随着这一把火起、随着周明彻底逝去……她和河东李氏,才算真正安全落地。 正如她言,只有利和势,不谈任何感情。 “把孩子给我吧。” 密道中,叹息声响起,周彻走向吴夫人。 吴夫人满脸防备,一手紧搂着孩子,一手捏紧了袖中刀,落泪摇头:“六殿下,您是能平贼蹈阵、是将来能统御天下的人物,如今他父亲已死,何必与这一孩儿计较呢?” “他还不能记事吧?”周彻问道。 吴夫人愈发伤心:“尚在襁褓,不能言语,如何记事?” 闻言,周彻笑了,道:“等他长成,已是二十年后。” “到了那时,我要是还怕他报复,早应不在人世了。” 吴夫人哭声止住,呆滞的看着周彻:“殿下此言当真?” “你还有其他选择么?”周彻摇了摇头,伸出手:“来,给我吧。” 吴夫人破涕为笑:“我儿活矣!我儿活矣!” 她最后摸了摸襁褓中儿子的嫩脸,将写着他身份和生辰的布帛摘去。 眼中满是不舍,却依旧跪了下来,双手呈起孩子,送到周彻面前。 周彻弯腰接过。 吴夫人叩头不起,呜咽道:“殿下大德,妾铭感于九泉之下!” 言讫,她探出袖中刀,猛地刺向自己。 噗! 鲜血涌出。 她跪在地上,缓缓匍匐下去,眼泪依旧流淌,脸上笑意未尽。 “宝儿……为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