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买来的丈夫 大陈王朝。 清河县,周家村。 深秋田野,几只野狗在土埂上争抢着不知哪里丢来的骨头。 距离野狗不远的柴堆旁,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瘦骨伶仃的小女孩,她此刻双眼露出惊恐的神色,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吓得煞白,抱着蓝花布包一动也不敢动。 “咬她!咬她!” 几个身穿锦衣的少年在一旁大声呼喝,一边喊还一边把手里的吃剩下的骨头往小女孩身上丢去,引得那几只野狗呲出锋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向小女孩慢慢靠近。 “我们比一比,看谁丢得准,把骨头丢到她头上,这样野狗就会一口咬到她脸上去,你们猜她会不会哭?”一个锦衣少年得意的提出想法。 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旁边几个少年的赞同,他们纷纷把手里的骨头丢向小女孩。 也许因为骨头骤然多起来的原因,再加上少年们的准头不足,几只野狗反而只顾着争抢掉在地上的骨头,没有去咬小女孩。 少年们手里没有了骨头,又看不到野狗咬人的好戏,不禁大失所望。 “切!真没意思,这样都不咬她。” “你们懂什么,我姥姥说她是天煞孤星,你们看,真的连狗都不咬!” 一个少年好奇地问道:“天煞孤星是什么意思?” 那个大一点的锦衣少年回答:“就是扫把星,丧门星!霉运沾身的!” “听说她还恬不知耻的买了一个男人回来,下贱货!呸!” 说着朝着那个小女孩呸了一口,不屑的离开了,仿佛生怕扫把星的霉运沾到自己身上一样。 其他几个少年也都有样学样,纷纷朝着小女孩吐唾沫。 “下贱货!” “呸!” “呸!” 少年们陆续离开,野狗得了吃食,叼着骨头四散而去,只剩下柴堆旁的小女孩。 她被野狗吓得眼泪在眼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让哭出来。 待到野狗四散,小女孩定了定神,把蓝花布包紧紧抱在怀里,沿着田埂飞快的跑起来。 周家村隶属于大陈王朝的清河县,五六十户人家聚居于此,错落有致的房屋将小村分割成两部分,一条笔直的小路从村中穿过。 小女孩名叫周如霜,原本与爷爷相依为命,可惜爷爷在她四岁时就死了,只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 村邻看她可怜,时常救济她。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一晃十年过去,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周如霜竟然也活下来了。 周如霜光着脚从小路上跑过,像一阵风一样穿过周家村,一头扎进村东头的破庙。 这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屋顶已经破了好几处,阳光从破洞透进来,投在庙宇残破的神像台上。 靠着神像台旁边,铺了一片厚厚的稻草,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大概刚二十出头的青年正躺在稻草垫上沉沉昏睡。 赵承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许多情景交错闪过。大学毕业后商海中拼搏了整整八年,赵承从一个推销员逆袭成为公司副总裁,每年带给公司数千亿的收入。 他住的是顶级别墅,开的是千万级豪车,每天身边陪着的女人都不重样,醉生梦死。 在商业对手的眼中,赵承绝对算得上是金字塔尖上的顶级掠食者,眼光毒辣手段狠厉,跟他做对手,有一种深海临顶般的压迫感。 但是对于赵承自己来说,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 其实每一次布局谋算,赵承都独自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不能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敢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犹豫和仁慈。 当他绷不住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在KTV的包厢里疯狂喝酒、疯狂嘶吼,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压下去。 展现在别人眼中的,永远是那个眼神如刀,眉目冷峻的商海巨齿鲨。 然而这一次的吞并实在是太费心力,前前后后筹划了一年多,赵承动用了各种手段,成功肢解了全球最大的跨国能源集团,替公司啃下了最肥厚的一块肉。 赵承为了释放这段时间积蓄的巨大压力,整整喝下了十瓶黑橡朗姆,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迷迷糊糊中,赵承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小手触碰了自己的额头和脸颊。 “滚一边去!” 赵承不耐烦的骂了一声,他再三强调过,不要让人打扰他。 头痛欲裂,赵承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漆面斑驳的一个莲花座,座上还有半截泥塑的身子。 “这是哪里?” 赵承刚想坐起身,却双臂酸软,刚刚支撑起一半的身子又再度躺倒回去,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他转过头,这才看到草垫旁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 此时这个小孩正惊恐的望着自己,双手用力绞着破旧衣服的下摆,显然十分不安。 尽管头仍然很痛,但赵承仍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巨齿鲨”该有的冷静和敏锐。 莲花座、残破的泥塑、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自己身上沾染了污渍的长袍,磨毛了边的领口和袖口,似乎还是右衽,这似乎预示着……穿越? 赵承皱起了眉头,难道穿越这种事情还真的会发生? “你是谁?” 要知道是不是穿越,最简单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向身边这个小乞丐确认。 周如霜刚刚用手试他的额头有没有退烧,被骂了一句,现在还有些惊恐,稍稍低下头不跟赵承对视,低声但是坚定的说道:“我是你的娘子。” 赵承:“??” 周如霜仿佛鼓起了一点勇气,抬起头瞧了赵承一眼,稍稍提高声音重复道:“我叫周如霜,是你的娘子。” 尽管以赵承一贯的冷静,此刻也再难保持平静的心态。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瞥了一眼蓬头垢面的周如霜:“我是谁?” 周如霜摇了摇头:“我把你买……买回来的时候,你一直就昏睡不醒,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嗯。”赵承点了点头,他从身下的“床垫”中抽出一根草棍,在地上写了“赵承”两个字。 “认字吗?” 周如霜轻轻点头:“原来郎君的名字叫做赵承。” “我叫赵承,但不是你的郎君。” ------------ 第2章你当他是个什么好人 周如霜咬着嘴唇,眼圈有些泛红。 “朗君刚刚醒来,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粥。” “你刚刚说我是被买回来的,怎么回事?”赵承急于了解自身的情况,打断了周如霜的话。 周如霜语气透着失落,小声地答道:“因为如霜今年已经十四了,但是……如霜并没有适婚的人,因此才去官媒那里买了夫君。” 她说的是大陈王朝关于婚聘的律令,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这个“算”指的是人头税,一百二十文钱为一算,每人每年收一算,如果女子年满十五岁还没有婚嫁,那么从这一年开始就要每年交五算的税,也就是六百文钱。 周如霜显然拿不出这个钱,所以她要么听从官媒的安排,嫁给那些瘸腿瞎眼的老鳏夫,要么在官媒那里买一个现成的。 “官媒?”赵承重复着这个词,周如霜口中的官媒显然并不是官方媒体的意思,而是官办媒所,专门管理登记结婚的地方。 “官媒还买卖人口?”赵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如霜摇头道:“不是的,官媒里可以买到的,都是适龄而不婚的男子,算是待罪之身。”她又急忙解释道:“不过夫君放心,妾……妾身把夫君买了回来,夫君就已经没有罪了。” 赵承靠在草垫上叹了口气,穿越至此,虽然从此隔绝了那一世的繁华和喧嚣,再享受不到伊比利火腿和布塔尼亚蓝龙虾,也再欣赏不到冈仁波切的日照金山,可是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前一世的自己应该已经醉死在KTV的包厢里了,所以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可以放松了。 商战也好,争霸也好,什么吞并蚕食跟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如今自己只是这大陈王朝的一介草民,似乎也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倒是可以学学李太白,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做一个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狂人。 尽管赵承的语气生硬,态度冷漠,周如霜心里还是渐渐高兴了起来。 郎君大病初愈,又是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疏离,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侍奉郎君,日子终究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周如霜手脚麻利的点燃了灶下的炭火,从米缸里抓出两把杂粮放进锅里,她回头看了一眼靠在草垫上的赵承,又去米缸里抓出一把杂粮。 她捧回来的蓝花布包里面,装的都是从田野里拾回来的零散稻穗,荒地生的旅谷,饭豆等杂粮。 原本她积攒下来的粮食足够她一个人过冬,但是买回了赵承,那一小缸的散碎杂粮显然就不够了,因此她才出去寻找多一些杂粮和野菜,否则这个冬天两个人会很难熬。 “周如霜,你在家吗?我是你王婶啊,今天你可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啊。” 话音未落,破庙的门已经被推开,一个四十许年纪,鬓边插花的微胖妇人迈步走了进来。 在这妇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微黄的中年人。 周如霜看到妇人进了破庙,连忙敛衽一礼:“王婶好。” 王婶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一把拉住周如霜,嘴里说道:“王婶知道你还未婚,眼看还有几个月就过年,再不成家,明年里长要收六百钱的人头税呢。” “这不,王婶心里一直惦记着为你寻一个良人,你瞧我身边这位,可是柳溪村有名的李大善人。” “他家里牛羊数百,房屋十多间,你要是嫁过去,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婶身边的中年男子摸了摸唇上的短髭,拿眼睛在周如霜身上溜来溜去。 “多谢王婶的美意,不过如霜已经有了夫君了。” 王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你这傻丫头,你以为在官府媒所那里买到的是什么好货色?” 这妇人干脆把周如霜拉到身后,指着赵承说道:“别以为窝在那里不言语,我就不知道你的那些底细。” “告诉你,休想哄骗我们如霜姑娘。” “王婶!”周如霜有些急了:“他是我的夫君。” 王婶伸手一指赵承,说道:“傻丫头,王婶都替你打听过了,千万别听信这小子的花言巧语。他叫赵承,就是柳溪村的无赖子。” “要说他家原本也算殷实,可惜他是个不争气的。爹娘刚死三年就把偌大的家业败了个精光,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你还当他是个什么好人儿哩,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让他得了瘟病,不然你以为像他这么大为什么不娶,莫说柳溪村,算上周围这十里八乡的,哪个肯把女儿嫁给他?” “听王婶的,把这家伙退了,你买他那点钱李大善人随手就能补给你。” “听话啊,你看,李大善人来看你,还带了几样礼物呢,你算是个有福气的。” 周如霜摇了摇头:“王婶,如霜已经有夫君了。” 看到周如霜油盐不进,妇人有些急了:“周如霜,你可别拿乔了,李大善人想要纳个小,是瞧得起你,可别不识抬举。” 说着妇人紧紧抓住周如霜瘦弱的胳膊,用力拖着她往外走,周如霜显然是被她弄疼了,拼命想要挣扎开。 赵承实在是忍不住了,虽然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周如霜的夫君,但是也不能眼看着周如霜受欺负。 “放开她!”赵承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冷峻有力,他纵横商海统御万人,手中的资金流甚至可以撬动一个小国的经济,自然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即使他就半躺在草垫上,但是神态中透露出来的霸气和冷峻,还是让妇人打了个寒颤。 一直跟在妇人身旁的李大善人此时上前一步,开口道:“你是赵家的孩子,本来我……” 赵承根本不想听他啰嗦,抬起手冲门外指了指:“滚出去!” 李大善人一口气憋在心里,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本想厉声训斥赵承几句,但是想到这家伙是臭名远扬的无赖子,现在又半死不活,真要是让他把自己沾上,不敲骨吸髓是不肯罢休的。 所以李大善人生生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身就走。 ------------ 第3章对你好 王婶看到李大善人走了,也急忙追了出去,临走前还狠狠剜了周如霜一眼,那意思似乎是在说,小丫头等着,有你好看的。 周如霜赶紧关上庙门,生怕王婶和李大善人又折返回来。 待她看到赵承时,明显放松了下来,尽管赵承一共只说了六个字,但却赶跑了王婶和不怀好意的李大善人,顿时就成了周如霜的主心骨。 没错,这就是她的夫君。 东先生说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原本她还有些不理解,可是现在忽然就明白了,就算夫君病着,半躺在床上起不来,那威严也能吓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这就是自己一心要托付的良人。 “呀,粥糊了!” 周如霜忽然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急忙跑过去把灶上的粥锅端了下来。 看着锅底厚厚一层焦糊的豆饭,周如霜心疼极了。 每一把杂粮,都是她辛苦劳作换来的。由于她年龄小,又是女孩,再加上身体瘦弱,根本干不动农活,只能在别人不要的荒地里多撒一些旅谷的种子,到了秋天才勉强收获微薄的杂粮。 平时她每天都舍不得多吃,今天看到赵承醒过来,心里十分高兴,为了让赵承的病体尽快恢复,又多添了一把米。 结果现在能吃的只剩下上面薄薄一层,下面大部分的杂粮都已经糊了。 周如霜把能吃的那一层用木匙刮下来,盛在碗中,双手端给了赵承。 “夫君请用饭。” 赵承从醒来到现在,的确是感觉饿了,因此就连烧糊的杂粮粥,闻起来都格外的香。 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赵承接过粥碗,说了声谢谢。 周如霜开心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像弯弯的月牙一样。 “你呢?你怎么不吃?”赵承吃着有些糊味的粥,觉得也算颇有风味。 周如霜高兴地答道:“夫君请先用饭,妾身等会再吃。” 粥锅里面还剩下许多焦糊的粥饭,她舍不得丢掉,就端着粥锅走到门外,靠着墙边坐下来,用木匙慢慢挖着那些焦糊的粥吃。 周家村的那条小路上,来自柳溪村的李大善人在前面快步走着,微胖的王婶在后面小步追赶。 “李大善人!等等我!” 李大善人此时脸色极为难看,他李大善人如今在柳溪村里,那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今天却被赵家那个无赖子卷了面子。 那也就罢了,毕竟无赖惹不起,可是那个被王婆子吹上天的周无霜,也就是那么回事,要肉没肉,跟个柴火棒子似的,脸上还那么脏,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虽然只是纳个小,不过李大善人还是觉得不能太过迁就,毕竟纳小就是买来悦己的,如果天天看着反胃,那还买来干嘛? 有催婚令,李大善人根本不愁找不到漂亮丫头。 “李大……善人!你……等等我呀!”王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哼,你还好意思叫我?”李大善人骤然停住脚步,害得王婆子差点撞到他身上,他厌恶的用胳膊挡了一下。 “那个什么周如霜,被你吹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结果蓬头垢面,跟个小乞丐一样,有什么好的?” “还有那个赵承,是我们村有名的无赖子,沾上就难甩脱,什么下作手段都有,我可不想跟他有什么沾染。”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王媒婆的名号也是吹出来的,以后没事不要来烦我了。” 王媒婆一把拉住李大善人的袖子:“天地良心,你被这小丫头骗了。”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平时不出门的时候,根本不脏,我看过她的样子,模样俊俏极了,但凡她一出门,一定把自己的脸上抹黑,头发抓得乱糟糟。” “她这是怕别人惦记!”王媒婆狠狠瞪了李大善人一眼。 李大善人顿住了脚步:“此话当真?” 王媒婆急忙发誓:“绝对不敢哄骗大善人,否则让我不得好死。” 李大善人轻轻哼了一声:“可是如今这小丫头显然不愿意,而且还把赵家的无赖子买去做了夫君,这又该如何是好?” 王媒婆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大善人尽管放心,都包在老婆子身上,那赵承的底细早打听过了,欠了一位上京来的公子银子,病遁呢。” “只要给老婆子三天时间,定能把那位公子找来,就算赵承无赖又能怎样?被苦主举告,也只能乖乖去蹲大狱。” “到了那个时候,周如霜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大善人听得心花怒放,从腰带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拍在王媒婆的手里:“好好办事,办好了还有赏!” “谢大善人的赏!”王媒婆激动得嗓音发颤,跟着李大善人果然没有错,才半天的功夫,就哄到了足足二钱的碎银。 如果把周如霜哄到李大善人的床上,那还不得赏一锭雪花足银? 至于赵家那个无赖子,王媒婆并没有放在眼里,只要找到那位公子,把赵承的底细往出一抖落,对方要是能饶得了他才算怪了。 “哼!跟我老婆子耍狠,你给我等着!” 破庙之中,吃了一碗粥的赵承觉得身体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能够靠着神坛的墙边坐起来了。 他正跟周如霜谈起外面的情况。 周如霜虽然也识字,但是也跟村里人一样,对外边的世界所知不多。 在周如霜断断续续的介绍中,赵承大体上摸清了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 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这些都与赵承所熟知的相同,但是在唐末黄巢之乱后,天下烽烟四起,群雄逐鹿,历史的轨迹在这里步入了迷雾。 后梁乾化三年,陈太祖何澂于淮水之北起兵,一路势如破竹,竟于十年之后夺取天下,因为起兵于陈,遂国号为陈。 陈朝初立,百废待兴,如今已传至第三代,太宗的嫡长子继位,年号太和,登基初期,就平定了异姓王鲁王、赵王、韩王的叛乱。 如今十年休养生息,天下渐渐生出些盛世的气象来。 赵承有些奇怪:“你说在你四岁的时候,唯一的亲人就去世了,你在哪里学业到这么多?” ------------ 第4章夫君请宽衣 周如霜想起自己的爷爷,眼圈微微泛红。 虽然她年纪小,可也依稀记得爷爷活着的时候,对她可谓关怀备至,百般呵护,小的时候经常给她做蜜饯膏吃,如今她已经十年没有尝过蜜饯膏的滋味了。 “是爷爷在世的时候,带我去邻村的东先生那里拜师。虽然爷爷不在了,东先生这些年还是常常照顾我。” 赵承点了点头,周如霜嘴里的“东先生”应该是一位老夫子吧,原来如此,怪不得如霜虽然年纪小,但是难得能够识字,而且思维敏捷,条理清楚。 “夫君好厉害!不但识文断字,而且赶跑了……那人。” 周如霜毫不掩饰自己对赵承的仰慕,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安心过了。 赵承听到周如霜叫自己“夫君”十分不适应,虽然他穿越而来,与前世种种已无瓜葛,可也没办法立刻接受这样一个“幼女”老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周如霜去媒所买他回来,身染重病的他应该早就死在媒所里了。 而且小姑娘如此穷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如果就这么一刀两断,未免太过绝情。 虽然赵承的“巨齿鲨”的名号响彻商海,以残酷冷峻著称,但是社会拼搏多年,赵承极少欠别人的恩情。 如今穿越至此,小姑娘周如霜可谓是对他有救命之恩,无论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嗯咳……”赵承掩饰性的咳嗽一声,斟酌着用词,尽量委婉,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如霜姑娘,首先我要感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他摆了摆手,制止了周如霜要说的话,接着说道:“你先听我说完。” “如果不是姑娘从媒所把我买回来,又热心为我治病,说不定我已经挂了。”赵承自嘲的笑笑。 “这些恩情,我赵承永世不忘。” “不过如霜姑娘,婚嫁是人生大事,互相之间总要有个了解的过程。” “我的行事、我的脾气、性格,一些缺点还没有完全表露出来,有些也许你能接受,但是有些缺点你可能无法接受,所以何不给彼此一个互相了解的时间呢?” “也许在这段成长的时间里,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周如霜安安静静的坐在草垫旁听赵承说完,眼里的光彩略略有些黯淡。 “夫君……是嫌弃妾身不够好吗?” 赵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她幽幽的说道:“妾身明白,蒲柳之姿难配松柏之质,何况妾身并没有什么房产,寄住在这间破庙里,爷爷早逝,难为夫君助力。” 其实王媒婆刚刚在破庙里想要带她走时,说的那些话,周如霜也都听在了耳里。 那个姓李的家伙说赵承是浪荡子,周如霜也信了几分。 毕竟能被官媒抓到媒所关押起来,等着被人买走的,大多数都不是良家子弟。 那些家境殷实,就读于私塾中的农家子弟,甚至那些大家族中的少年公子,还没到适龄,上门说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又怎么会沦落到媒所里呢。 可是无论赵承有多不堪,现在都已经是她的夫君,婚书在官媒签押,就已经是大陈朝廷认可的夫妻了。 她抬起头,勇敢的迎着赵承的目光,坚定的说道:“妾身是在官媒里买到的夫君,官府那里,早已备下了你我二人的婚书。天地为证,官府为媒,你我二人便是夫妻。” “往后的日子里,妾身定会好好侍奉夫君。无论……无论夫君想怎么样,那就……那就怎么样。” 赵承听得哭笑不得,可是同时他也明白,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自己这个“夫君”是当定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暂时先这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看到赵承的精神尚好,周如霜打来了清水,先是自己洗漱一番,头发重新挽起,露出了一个清秀的脸庞,又去神台的另一边,换了干净的衣衫,这才烧水伺候赵承洗漱。 收拾利落的周如霜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尽管身材颇为瘦弱,但已然能够看出是一个美人坯子。 尽管赵承在前世美女见得多了,但初次见到周如霜的真容,还是愣了一下神。 那双眸子,那样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如同一颗石子落入心湖,荡起无尽的涟漪,触动着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地方。 “夫君?夫君?”看到赵承盯着自己的脸愣神,周如霜心底也升起一抹羞涩。 “啊……”赵承从回忆里被拉回到现实。 “夫君请宽衣,妾身为夫君擦拭一下身子。” “哦哦……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赵承在一瞬间就把那些尘封的记忆再次上锁,重重掩盖到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他接过浸了热水的软布,抬起手臂想要擦一擦脸,但是四肢仍然酸痛无力,只擦了两下就气喘吁吁。 周如霜默默的接过软布,轻轻解开了赵承的衣衫。 “喂喂,你干什么?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身子可以不擦的。”赵承躺在草垫上想要挣扎,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周如霜解开衣衫,露出了胸膛。 周如霜看着赵承慌乱的样子,忍不住抿起嘴唇笑了一下:“夫君昏迷的这些天里,都是妾身为你擦拭呢。” 赵承呈“大”字型躺在草垫上,感受着周如霜温柔的擦拭,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赵承就再次沉沉睡去。 也许是这些天周如霜一直在喂他服药,也许是因为穿越的原因,总之赵承的身体很快就得到了恢复。 第二天一早,他就已经能够从草垫上慢慢坐起身,拄着木棍在破庙里四处走动了。 在草垫的旁边,放着一张干净的黄裱纸,纸上面放了一块煮熟的山药。 看来这应该就是如霜留给他的早饭。 一块山药,赵承三口两口就吃下了肚,在庙里转了两圈,他发现了很多问题。 首先就是粮食并不多,在破庙的一角放着一个小缸,里面装着半缸没有舂壳的稻谷,还有一些豆类。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换洗的衣裳,虽然破旧,但是却洗得十分干净,整齐的叠放在一块小小的木板上。 ------------ 第5章稻穗纠纷 看得出虽然周如霜生活过得很艰苦,但却仍然保持着一份难得的整洁。 而且赵承在靠近灶台的地方发现了大半碗的糊粥。 这碗糊粥被周如霜小心翼翼的用一块干净的布盖住,赵承端起碗看了看,显然是周如霜背着自己吃这个东西。 昨天烧糊的粥,本以为周如霜会把那些烧糊的倒掉,没想到她会留下来自己吃掉。 想到自己刚刚吃掉那块新煮出来的山药,赵承觉得亏欠小姑娘实在太多了。 趁着天气不错,赵承拄着拐棍,慢慢走出破庙,打量着这个小村。 已是深秋,田地里凡是有人耕种的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只剩下一条条平整的垄台,那些无主的荒地,则蒿草丛生,枝蔓盘结。 村东的地势稍高,可以将村中的情况一览无余。 几十座房舍,如同豆腐块一样错落散布在道路两侧,偶尔有几间特别高大的房舍坐落其中。 几个农人扛着农具走在路上,大声说着什么。 “胡老六那厮可恨,全然不念旧情,当年周老彦还帮他找过活计呢。” “唉,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胡老六那厮占着理呢,只是可怜如霜那小姑娘了。” 当农人的话语随风飘到赵承的耳朵里时,他敏锐的捕捉到“如霜”这两个字。 “这位老兄,你刚才说如霜姑娘怎么了?”因为早晨起来就没有看到周如霜,现在听到农人的对话,赵承开始担心起来。 那几个农人看到路边拄棍站着的赵承,知道他是如霜买回来的“郎君”,只是还不知道名字,打量了赵承一眼说道:“小如霜一清早去地里拾稻穗,结果被胡老六抓住,说她偷了他家地里的稻子,正在那里骂呢。” 赵承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怒火,不过他面上没有动声色,问道:“她现在在哪里?我去找她。” 农人伸手一指他们来时的方向说道:“顺路一直走,在远处那棵老榆树那里有条小路,顺路往北走,就会看到了。” 赵承连忙道了谢,拄着拐棍快步而走。 距离老榆树不远的地方,此时正围了四五个人,周如霜仍然是昨天那幅蓬头垢面的打扮,抱着蓝花布包怯生生的站在那里。 在她对面,一个刀条脸四十几岁的瘦小男子,正得意洋洋看着周如霜。 “怎么样啊?想清楚没有?按说我应该去报官,说你偷我家稻穗。” “不过呢,看在大家都是乡邻的份上,你又是个孤儿,因为这几个稻穗就把你送官,难免有人会说我胡老六以大欺小。” “这样吧,你去把脸洗干净,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周如霜,如果是的话,我胡老六念在周老彦的交情上,可以放你一马。” “如果你是别村跑来偷稻穗的小贼,可就别怪我胡老六翻脸无情了。” 旁边站着的几个农夫义愤填膺的说道:“她明明就是周如霜,还需要让她去洗脸折辱她吗?就算她真的拿了你的稻穗,我赔给你好了。” 胡老六阴恻恻的一笑,这场戏是昨天李大善人交待下来的,让他想一个办法,无论如何让周如霜露出真面容来。 对于胡老六这等游手好闲的家伙来说,这种小事根本无需挂齿,只要稍施几个手段,小姑娘就能任意摆布。 所以他一早晨就在路边逛,他知道周如霜这几天都在拾稻穗,所以事先去了自己家里还没有收割的稻地,掐了一大片稻穗,然后把掐下来的稻穗扔到一旁的荒地里。 周如霜看到一堆颗粒饱满的稻穗,满心欢喜,以为是有人在荒地里采摘的,就放到了自己的布包里,免得扔在这里被鸟兽糟蹋了。 哪知道胡老六就躲在一旁看着,看到周如霜拾起稻穗,立刻就跳出来“捉贼捉赃。” 周如霜百口莫辩,而且胡老六威吓她要去报官,急得她差点哭出来。 几个周家村的农夫见到胡老六欺负周如霜,都劝他算了,毕竟又不是多么贵重的财物。 可是胡老六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可是受了李大善人的托情,要让周如霜露出真面目的,而且他也想看看,这小丫头现在出落成什么样了。 所以他对几个农夫的劝说充耳不闻,冷哼着说道:“你们赔给我?你们赔得起吗?” 几个农夫气愤道:“不就是几株稻穗,有什么赔不起的?” 胡老六怒道:“我这块地一年里丢了多少次稻穗,想必都是她偷的,何况我还曾在地里埋了些银子,现在也没有了,一定也是她偷走的。” “你们要赔的话,就把这些都赔给我好了!” “你放屁!”一个农夫喝骂道:“你埋什么银子?你哪有银子?” 胡老六把脸一板,说道:“你这么帮腔,是不是跟这小贼一伙的?她偷走的银子,也有你的一份吧?” 他向站在一旁的周如霜迈了一步,吓得周如霜又向后退了退。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如果现在把脸洗干净,我认出是村里的周如霜姑娘,这件事就既往不究。” “如果你不肯,那可别怪我无情,说什么也要带你去县衙走一趟!” 说着,胡老六伸手就去抓周无霜的手。 “住手!”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让胡老六的动作顿了一下。 几个农夫也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年,正拄着一根木棍,气喘吁吁的走来。 来人正是赵承,他大病初愈,走到这里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他看到周如霜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如霜,快来夫君这里。”他朝周如霜招了招手。 周如霜看到赵承来救她,一直强抑着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下往下掉,几步就跑到赵承身边,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赵承能感受她内心的恐惧和紧张,伸出手拉住周如霜的小手,感觉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这才打量起对面的胡老六。 胡老六不认得赵承,不过看赵承的样子,虽然病恹恹的,眉眼间透着阴郁狠辣,就没敢轻举妄动。 ------------ 第6章恶人还得恶人磨 多年生意场上的拼搏,各种手段都用过,大大小小的场面经历过无数,赵承扫了一眼胡老六,就看穿了这个中年痞夫的色厉内荏。 “你是谁?”胡老六看了一眼赵承拉着周如霜的手,心里有点忐忑。 他欺负孤儿寡母有一套,但是真正对上硬点子就怂了,眼看着赵承不好惹,胡老六就打算暂时罢手,因此故作镇定的问了一句。 赵承扫了他一眼,没理他。 冲着几位农夫说道:“刚才多谢几位老兄的仗义执言,赵承在这里谢过了!” 他拉着周如霜给几位农夫行了一个礼,农夫们连忙摆手道:“都是一个村子的,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小丫头受欺负,这算不了什么。” 赵承这才转过身,冷冷的看着胡老六说道:“我叫赵承,周如霜的夫君。你刚才在这里跟我娘子说什么?” 赵承?胡老六的眼睛转了转,似乎听说过赵承的名字,因为周家村和柳溪村相隔也不算太远,浪荡子败光家产多多少少也算是热点话题,所以胡老六听说过也不奇怪。 “原来这小贼是你家娘子,那正好,你家娘子偷了我家稻穗,你得赔钱。” 胡老六一指周如霜怀里抱着的蓝花布包说道:“我亲眼看见她把我家稻穗装在那个布包里。” 赵承抬起手里的棍子,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抽在了胡老六的脸上,顿时抽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说得不对,重说。”赵承如果不是没力气,非抽死这个胡老六不可。 胡老六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打算讲理,上来就动手,他怪叫一声,就要冲过来。 赵承一抬手里的棍子,指着他说道:“你可想好了,到了衙门我只需要三句话就能揭穿你做的这个局!” 胡老六戛然止步,狐疑的盯着赵承。 赵承说道:“到了那个时候,别怪我借着你这个局,扒你皮拆你骨!” 胡老六摸了摸被抽得肿起来的脸,恨恨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不过我家的稻地今天早上被人偷了稻穗,你说你的娘子没偷,敢不敢让她打开包袱看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我娘子包里是什么,你管不着,你要是不服,大可以去报官。” “不过我警告你,再敢从嘴里吐出一个贼字,我就打掉你满口牙!” 气势拉足,胡老六被赵承真真假假一番话给镇唬住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赵承这才拉着周如霜走到一旁,低声询问情况。 此时周如霜心里已经渐渐的安静下来,就把事情的经过如实讲给赵承听。 “我看到荒地里有一堆稻穗,以为是别人从荒地里采摘的,所以就没有多想。” 赵承心里已经有了数,就转头向胡老六而来,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木棍就要抽他。 吓得胡老六捂着脸颊躲到一旁,怪叫道:“你干什么?” 赵承追了几步追不上,索性不追了,站在原地说道:“你设局陷害我家娘子,不但诬告,而且意图不轨,今天这官司你吃定了!” 这番话说得胡老六心里冰凉。 赵承高声冲着旁边的几位农夫说道:“这几位老兄请做个见证!” 说着一指周如霜的脚,因为穷,小丫头跟本没有鞋子穿,而且田地里还有些湿润泥泞,如果穿着草鞋走进去,很容易把草鞋拉掉。 所以这些天周如霜都是光着脚跑来跑去,但是胡老六脚上穿的却是一双草履,而且是一双新的草履,上面还沾了不少泥。 “大家看,我家娘子是光着脚的,但脚下只有些灰土,并没有新泥。” “而这个胡老六,他脚上沾的恰恰是田地里的泥土,如果大家现在去他家田里看,应该会留下草鞋的脚印,但是,他家田里绝对不会有我家娘子的脚印。” 几位农夫恍然大悟,走上前一把抓住胡老六的胳膊说道:“走,现在就看看你家田里丢失稻穗的地方,到底是谁的脚印?” 胡老六没想到果然几句话就让这小子翻了盘,不由得心中暗悔接了这个活计。 几个农夫不由分说,就拉着胡老六去了他的田里,查看脚印。 因为稻田本就喜水,尽管是深秋,但是田地里还有些泥泞,可以清晰的看到两行脚印,仔细观察,还能够看到脚印边缘沾下来的草杆,显然是胡老六自己的脚印。 胡老六还想狡辩,不过他看到赵承在一旁阴郁的眼神,心底一突,连忙说道:“那是我错怪小丫头了,我也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赵承瞥了胡老六一眼,说道:“看在你是同村的份上,今天留你一条狗命。” 此时他已经精疲力尽,不过是强撑着不敢露出疲态,怕被胡老六瞧出破绽。 有几位农夫的见证,胡老六不敢再胡说八道,灰溜溜走掉了。 赵承再次谢过几位农夫的帮忙,这才拉着周如霜的手,沿着村里的路慢慢往回走。 “你吃糊饭了?”赵承问道。 小丫头低头嗯了一声。 赵承看着周如霜故意抓得凌乱的头发,还有脏兮兮的脸庞,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以后,不要这么傻了,有我呢。” 小丫头抬头看了看赵承,感觉赵承的手很温暖,很宽厚,心底莫名的感到踏实。 “嗯。” 赵承说道:“既然答应了我,就要说话算话,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跑出去拾稻穗了,放心,这些问题我都会一一解决。” 周如霜声音稍稍大了一些:“嗯,妾身都听夫君的。” “可是……”她小声说道:“每天不出去就无事可做啊。” 赵承皱了皱眉:“怎么就无事可做?你可以吹个笛子给我听啊。” “妾身不会。” “我教你。” “嗯。”周如霜开心起来。 两个人手牵手,慢慢顺着村路往破庙走去。 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李大善人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两人的身影。 在李大善人身旁,是王媒婆那张胖脸。 “大善人,你放心,我已经找到那位公子了。” ------------ 第7章搬弄是非 李大善人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王媒婆把周如霜夸得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她每次出来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头发遮住大半边脸,根本看不清样貌,李大善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所以他联系了胡老六,希望能想个办法,让自己能一睹周如霜的真容。 开始的时候,胡老六的确是不负所托,成功把小丫头引上了钩。 李大善人躲在暗处旁观,还觉得胡老六事情办得不错,眼看着小丫头不得不乖乖就范,他就心中暗喜。 谁想到赵承来了之后,形势急转直下,三言两语就把胡老六逼得不得不低头认错。 李大善人觉得赵承很难办,而且看周如霜如此依赖赵承,他开始打了退堂鼓。 “要不……就算了吧!” 他摸了摸唇上的短髭,对王媒婆说道:“这赵承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他已经跟这小丫头结成了夫妻,我非跟他较什么劲?” “这附近几个村子,难道还找不出个漂亮闺女?” “要不这件事情就先算了吧,别弄得羊肉没吃着,反惹得一身骚。” 王媒婆一拍手说道:“哎呀,大善人这话说得可有点晚了,我昨天已经去县里,找到了那位上京来的白公子,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那赵承拿不出钱来,可不就得去坐牢吗?那时候这小姑娘还不是大善人的掌中物?” 李大善人犹豫了一下,既不想跟赵承发生冲突,又舍不得周如霜,踌躇良久,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且等那白公子,看他如何处置。” 赵承牵着周如霜慢慢走回了破庙,这一路走来,周如霜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跟赵承有说有笑的,看得出她很开心。 赵承看到破庙一旁就有一丛老竹,就折下了一段,准备制作一支笛子。 竹子制笛的工艺,可宽可严。 如果要制出一支精美的竹笛,声色上佳,不但做工要求精良,而且步骤冗长,耗费日久。 如果对于这些并不在意,那就简单得多,大约半天功夫,就能制出一支音色嘹亮的竹笛。 削枝去叶,弯曲的竹枝部分用火略烤一下就能矫正,再钻出几个孔,去荒地的芦苇荡里折几把芦苇,把内膜剥出来,就是笛膜了。 很快一支简陋的竹笛就做好了,赵承放在口边试吹了一下,笛音悠扬嘹亮,这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 “如霜,你看吹笛子就是如此简单,只要把嘴唇对着这个小圆孔吹气,就会有音调了。” 周如霜拿过来试了试,并没有吹响,显然她还没有掌握吹笛的技巧。 但是既然赵承喜欢听吹笛,周如霜自然勤学苦练,于是一个上午就在嘘嘘呜呜中度过。 赵承靠在草垫上笑着听了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痊愈,只不过长期被病痛折磨,有些虚弱而已,睡了一个中午,到下午醒来时,已经精神抖擞了。 赵承四下看了看,周如霜并不在庙里,于是推门出去,就看到周如霜正在窗下用石碓舂米。 看到赵承走出来,周如霜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夫君醒了,是不是饿了,妾身这就去做炊饭。” 赵承摆摆手说道:“不忙,我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神多了,正准备去县城里逛一圈,你那里可有钱?” 周如霜为了买赵承,花掉了大部分积蓄,再加上给赵承买药治病,钱差不多都花光了。 现在赵承张手要钱,周如霜也十分为难,但她答应得很是爽快。 “夫君稍等,妾身这就去取。” 在她睡觉的草垫下面,有一个手帕里面包着几十枚铜钱。这已经是她的最后积蓄了。 看着这不多的铜钱,周如霜也有些舍不得,毕竟这里每一枚铜钱,都是她辛辛苦苦省出来的。 “夫君,家里只剩下这些钱了,也不知道够不够夫君花用。” 赵承接过手帕,看到里面包着几十枚铜钱,皱眉想了想说道:“可能不太够吧,不过没关系,你先自己弄点饭吃,我去县城转转就回来。” 目送赵承的身影远去,周如霜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又抱起石碓舂米,只舂了几下,双臂就已经酸软得抬不起来了。 她靠着庙墙坐下,从腰间抽出那支老黄竹制成的笛子,轻轻摩挲了一下,放在嘴边吹了几声。 虽然竹笛发出的声音仍然喑哑难听,但是总算能听出些曲调来了。 周如霜暗暗高兴,把笛子抱在怀里,心事随着天外的白云缓缓飘动。 “哟,小丫头,一个人坐在这傻乐什么呢?” 周如霜抬头一看,是王媒婆,于是礼貌的叫了一声“王婶”,起身就要回到庙里边去。 王媒婆连连摆手:“哎呀丫头不用怕,我不过去,就站在这跟你说两句话。” 周如霜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柳溪村那个李大善人,稍稍放下心。 “王婶,如霜现在已经嫁给了夫君,有什么事情等夫君回来再说吧。” 王媒婆笑了一下,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咱们做了这么多年村邻,你还信不过我吗?” 周如霜低头不语。 王媒婆又说道:“不是我背地里说你夫君的坏话,丫头你可以去柳溪村打听打听,赵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柳溪村人,远近的乡邻都知道他嗜赌成性,爹娘刚死三年不到,偌大的家业都被他输光了。” “丫头你去打听打听,要是我说的有半句不对,你撕了我这张嘴。” 王媒婆扭头看着风吹树叶纷飞,沉默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他们家原本在柳溪村有十几间大瓦房,全都卖给别人了,现在跟你一起住破庙。” “这样的人,能给你幸福吗?” “我还听说啊,赵承欠了别人一大笔银子,现在债主追到县里来了,你这个小丫头傻乎乎的,小心他还不上银子,把你给卖喽!” 周如霜站起身对王媒婆说道:“王婶,我不想再听你说我夫君如何,失陪了。” 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进了破庙,把两扇门关得紧紧的。 王媒婆暗自撇了撇嘴,一扭一扭的走了。 ------------ 第8章游清河县 破庙中,周如霜情绪十分低落。 她也知道王媒婆说的话,未必都是假话,可她又沉醉于这份感情中不愿自拔。 尽管赵承醒来才短短一两天的时间,可无论是他怒斥王媒婆,还是棍打胡老六,都给周如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所以她宁肯相信赵承已经改过自新,浪子回头,也不愿听王媒婆的“实话”。 “夫君不会的。” 周如霜手指触碰着竹笛,小声而坚定的对自己说。 清河县并不大,清水河从县中穿过,因而得名清河县。这里虽然比不上江南重镇,塞北通衢,却也堪称繁华。 原本的城郭方圆三里,只能算得上小城,不过后来城外越来越多的人来此建房居住,又形成了新的城区,前任县令耗费了十年时间,在新城的外围又新筑起了城墙。 这样一扩,清河县就有了一个城中城,外城方圆六里,内城方圆三里,百姓十数万户,工商繁盛,百业兴隆。 从周家村到清河县,只有十几里路,腿脚快的,半个时辰都用不上,就能走一个来回。 赵承走走停停,一路看风景,也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清河县高大的城墙。 城门口有身着皮甲的士兵看守,络绎不绝的行人从城门往来穿过。 有挑担的农夫,也有乘车的官吏,更多是徒步的行人,携家带口。 进了城后,更显出一片热闹的喧嚣。 狭窄而曲折的街道两旁是错落有致的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红砖青瓦的房屋鳞次栉比,门檐上挑出旗子或是悬挂着牌匾,都是热闹的商铺和小贩的摊位。 街道两旁的树都已十分粗壮,犹如一把把巨大的伞盖,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些墙壁已经斑驳,有些屋顶长满了青草,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抹浓厚的沧桑感和韵味。 清水河穿城而过,河岸两旁热闹非凡,商贩们抑扬顿挫的叫卖着招揽顾客,摊位上摆满了不可否认满目的商品,有手工艺品、特色小吃、古玩字画等,让人眼花缭乱。 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河中,一艘艘精致的画舫穿梭其中,赵承站在岸边就能听到从舱中传来的悠扬琴声和婉转的唱腔。 “这就是水上KTV啊!”赵承感叹了一句。 可惜他怀里揣着的几十文钱,都不够登船的,站在岸上听一听,感受一下也就算了。 这一次来县城,赵承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周如霜。 小丫头过得如此清苦,为了多积攒点粮食,不得不出去捡拾稻穗,烧糊了的粥都不舍得扔旧,这让赵承觉得于心不忍。 无论如何,周如霜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赵承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说每天绫罗绸缎,大鱼大肉,至少也应该吃穿不愁,不至于住在漏雨的破庙。 给小丫头一个温暖的家,对于赵承来说,是他做为一个丈夫的责任,更别提小丫头救了他一命,就更要好好报答。 第一件要解决的,就是房子的问题。破庙肯定不能再住下去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那座四处漏风的破庙只怕要冻死人。 与原来的那个世界作别,赵承已经不想再费心费力做一个商界巨鳄,那种生活太累了,这一世他打算轻松的活着。 如果有一座带着小院的房子,可以赏花赏雪,吟风弄月,偶尔带着小丫头寻幽访胜,赵承就心满意足了。 赚银子这件事情对赵承来说并不十分困难,他心中早有腹稿,这一次到县城来,一来是看下房价,二来则是购买一些材料。 清河县城被清水河一分为二,当地百姓称呼为清南清北。 老城富且贵,清南多富庶,清北多豪贵。 新城则更多是平民百姓,这里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清北上九流,当铺庄田烧锅酒。清南下九流,升秤裁缝吹剃头。琴棋书画丹青手,中间九流河里游。 赵承是从城北门进的城,过了桥,就进入了城南。 这里比起城北来更是热闹非凡,赵承在城里整整逛了一圈,终于确定了目标,位于老城城北的大顺斋。 这是一家酒楼,门面不小,也是楼上雅间楼下大堂的模式,位置也不错,正在清水河畔,如果登上二楼的话,可以坐在窗边欣赏清水河的风景。 赵承迈步走进了大顺斋,趴在柜台上恹恹欲睡的店伙计立刻来了精神。 “这位尊客,是要在楼上雅间还是……” 赵承一抬手:“前面带路。” 店伙计赶快急走两步,侧身让开楼梯的正中间,顺着里侧快速上楼。 赵承暗暗点头,看来这家酒楼的服务意识还行,随着店伙计的指引登上了二楼之后,果然如他所料,二楼上面的雅间全都空着,一排窗子开着,可以看到河上游船的景象。 赵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伙计连忙用毛巾将桌子擦了又擦。 “尊客,你想吃点什么?” 赵承想了想说道:“也不知道你家能做什么?” 店小二报菜名那是职业素养,各种菜名那是张口就来,什么烧鹅蒸饼羊肉羊汤等等,亦有珍鲜时蔬。 赵承一边听,一边摇头,虽然这大顺斋在清河县来说也算是个大馆子了,但是与赵承前一世吃的那些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这些菜也没什么滋味,不想吃了,你就给我来一碗素汤吧。” 素汤就是白开水,店小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大顺斋这段时间生意不景气是事实,但是客人就点一碗白开水,属实有点欺人太甚。 本来店里的生意就不好,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还是个消遣汉。 店伙计正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听到赵承点了一碗白开水,实在忍不住了,出言讥讽道:“看着是位尊客,怎么连盘菜都不点,我看尊客一身风尘仆仆,只吃一碗素汤能饱吗?” 赵承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饭而来的,要的就是他的火气,当即反唇相讥道:“你家这菜样样味道寡淡如水,所以点菜跟点水也没什么分别。” ------------ 第9章淘金方 店伙计一听这话,肺差点没气炸,本以为是个食客,没想到是踢馆来的。 “好胆!哪里来的闲汉,跑来消遣老子?”说着挽臂举拳,就要开打。 掌柜的早被楼上的吵嚷惊动,走上二楼来,见此情景,连忙喝道:“住手!” 无论对方怎么挑刺,如果真把上门的食客给打了,那这生意也就不用再做下去,趁早关门算了。 掌柜的打量了赵承一眼,觉得对方不太像是来闹事的,深吸了一口说道:“这位小哥,老夫张大顺,是这家大顺斋的东家,适才店伙计招待不周,老夫替他向小哥赔个礼。”说着张大顺就抱拳作揖。 赵承是来做事的,可不是来树敌的,这张大顺看着也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了,白胡子一大把,当然不会受他这一礼。 赵承起身抱拳还了一礼:“其实我的确是想要引掌柜出来,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希望能得到解答。” 张大顺一时间也猜不透赵承的目的,左右无事,就拉过椅子坐在赵承的对面,对店伙计说道:“有我在这里招呼这位小哥,你去楼下忙吧。” 赵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我看对面的酒楼如此红火,而大顺斋却冷冷清清,心中有所疑问,这才出言相试,万勿见怪。” 目送着店伙计下了楼梯,张大顺长叹一声。 “不瞒小哥,我这大顺斋原本生意红火,在清河县不敢说首屈一指,但每日里也是顾客盈门,生意最好的时候,楼上楼下从早到晚都没有座位。” “可惜好景不长,大约一年前,在我对面新开了一家酒楼,就是洪盛德。” “都是饭馆,本来无可厚非,如果说大家比拼菜品,比拼味道,大顺斋稍逊一筹,老夫也无话可说。” “可是洪盛德开业的那天,老夫大顺斋的厨师全都跳槽,后厨空空荡荡,别说做菜了,就连跑堂的都被对面撬走了。” “老夫不甘,又寻访了几个有名的大厨,想要重整旗鼓,跟对面好好斗一斗,可惜,老夫雇来的厨师,干不了两个月,就都不干了。” “老夫深感奇怪,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对面的洪盛德乃是清河县的洪捕头产业,怪不得厨师不是跳槽就是不干。” “可越是这样,反倒激起了老夫的斗志,因此从老家找了个侄子,送他去学厨,希望他学成能够帮我。” 张大顺说完这些,有些疲惫的站起身:“现在小哥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如果想要吃饭,老夫的后厨只有几个厨娘在做菜,说实话,的确味道一般。” 赵承笑道:“如果我说,可以助张老先生一臂之力呢?” 张大顺猛然回头,深深凝望了赵承一眼:“小哥,老夫方才所言,绝无一句假话,对面洪盛德可是洪捕头的产业。” 赵承也站起身,望着窗外河上的画舫说道:“三天后,我会送东西来,到时候张老先生自然知晓。” 说着就向张大顺告辞,出了清河县城,往周家村方向走去。 赵承要做的东西,就是味精。 当前周家村的环境实在是太过艰苦,周如霜的全部家底就是这几十枚铜钱,要快速获利,制作味精是为数不多的手段之一。 味精的成分是谷氨酸钠,存在于许多海鲜之中,比如海带、海肠。 如果在海边的话,只要大量收集海带海肠等熬煮或者晾晒,最后蒸发焙干,就能得到最为原始的味精。 可别小看这种不起眼的小小结晶。 食盐用水冲淡四百倍,就已感觉不出咸味,普通蔗糖用水冲淡二百倍,也感觉不出甜味了,但味精,用水稀释三千倍,仍能感觉到鲜味。 不夸张的说,就算是一碗白开水,只要加了味精,也能喝出鲜味来。 但是赵承面临的问题是,清河县并不靠海,也很少有海产品在清河县售卖,就算是有,也是极为难得的珍品,价格昂贵,普通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所以想要利用海产品来熬制出味精是不现实的,但是好在赵承知道利用谷物麦麸发酵,同样可以制成味精,只不过工序稍微麻烦了一点。 从清河县回来,赵承买了两个大缸,一个用来发酵,一个用来提纯,花了十五文钱,因为太重扛不回来,又雇了一头毛驴,花了十二文钱;买了罐酸奶,又花了十五文钱。 这一趟清河县之旅,共花了三十二文,周如霜的财产还剩下二十一文。 回到破庙,天都已经黑下来了,赵承让脚夫把缸放在破庙门口,周如霜听到赵承的声音,早就跑出来迎接。 “夫君!咱们买这大缸是做什么的?” 赵承回了一句“保密”,就带着镰刀出去割草去了。 利用谷物麦麸制作味精有两个关键之处,第一个是利用生长在酸奶上的特殊杆菌对谷物进行发酵,第二步是将发酵后产生的谷氨酸反应,生成谷氨酸钠,最后用碳滤清,留下的结晶就是味精了。 谷物麦麸有很多,赵承注意观察过,此时由于人烟稀少,还有大片的荒地没有耕种,这些荒地会有一些野生的谷物,叫做旅谷。 这些谷物因为野生的缘故,结实很小,大多数都是空壳,所以没有人吃,只有没粮食的周如霜才会挑一些比较成实的旅谷采摘。 这些旅谷用来发酵制作味精,是很好的原料。除此之外,就是要收集一些草木灰滤清,获得碱水,以便用来进行第二步的反应。 整个过程只需要付出些体力劳动即可,剩下的主要材料,只有酸奶很难获得。 不过赵承去了一趟清河县,这个关键材料自然是已经买到手了,剩下的只要割割草,煮煮旅谷之类的就行了。 周如霜虽然不知道赵承要做什么,但是看到赵承并没有像王媒婆说的那样出去赌博,反而买了东西回来,心里就高兴得很。 从赵承一回来,她就跟在赵承的后面,要么就帮他割草,要么就收集柴火,忙得不亦乐乎。 ------------ 第10章制作味精 赵承和周如霜两人忙活了好半天,总算是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旅谷,在这个过程中,周如霜还很意外的发现了一堆生长在荒地中的大豆。 这些大豆剥出来的话,足足有小半缸那么多,这让周如霜十分开心。 天黑下来的时候,赵承要准备的原材料也差不多了,首先是烧水刷缸,然后就是熬煮旅谷。 赵承忙碌的时候,周如霜已经煮好了饭,就在庙外的空地上,两人围着篝火,吃起晚饭来。 “夫君,今天我练了笛子,但是吹得不好。” “嗯。”赵承还在想着大顺斋的事情,虽然看起来这件事隐藏着一些风险,那个洪捕头显然就是要打压大顺斋。 如果自己这份味精让大顺斋起死回生,自然会吸引洪捕头的目光。 赵承并没有小看捕头,清河县的捕头,职位相当于县公安局长,但是权利可比现代社会大得多了。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得罪一个捕头,很容易让自己置身险地。 赵承并不是一个热血青年,相反前世的商海生涯将他磨炼得十分冷静,在获知到大顺斋的对头是县里的捕头,他就想到了这一层。 “夫君?”看到赵承端着碗发呆,周如霜叫了他一声。 赵承这才醒悟过来:“哦,刚刚你说什么?” 周如霜的脸庞被火光映得有些红:“我的笛子练得不好,夫君能教教我吗?” “教你可以,但是你要听话。”赵承扒了两口饭,想到前两天那个媒婆和昨天的胡老六,有些担心如霜的安危。 “最近就不要再出去找粮食了,办法我已经在想。”说着赵承用筷子指了指那边熬煮旅谷的锅。 “等这次的活干完,就能得不少钱,到时候我们会搬去县城里住。” 周如霜安安静静的坐在篝火边,听赵承有一句没一句的讲着未来的生活,伴随着篝火的噼啪声,莫名觉得很心安。 她托着腮,眼睛闪闪的望着赵承,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会不会实现,但是心里很快活。 熬煮之后的旅谷要装进缸里发酵,这一步要用到酸奶。 因为酸奶中的特殊细菌可以把旅谷中的蛋白转化为谷氨酸,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步。 为了买这罐酸奶,赵承跑遍了清河县,好不容易才在城南一户养羊的农夫家中买到。 赵承从两个大缸旁边取过酸奶罐子,先给周如霜盛了一碗。 “如霜,喜不喜欢吃酸奶?” 周如霜没有吃过,摇了摇头,好奇的看着赵承递过来的碗,里面白白的黏糊糊一坨。 “快拿着,这个挺好吃的,如果有糖有好了,今天先吃不加糖的,将来给你买加糖的。” 除了给周如霜盛了一碗之外,剩下的酸奶都倒进了缸里,跟那些已经晾得温热的谷物搅拌到一起。 赵承用一个草帘把缸盖好,拍拍手,忙碌了一天终于大功告成。 至于发酵后能产生多少谷氨酸,就要看天意了,毕竟如此简陋的条件,与现代环境的工业生产是无法相比的。 周如霜端着酸奶碗,小口小口的吃着,天然的酸奶如果发酵刚好的话,是不酸的,但是随着发酵时间的延长,会越来越酸。 这家农户的酸奶刚刚发酵好没多长时间,吃起来微微有些酸,但是并不会过。 除了酸味之外,还有一股天然的奶香,吃起来入口即化,口腔中弥漫着浓郁的奶香味。 赵承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走过来坐在周如霜的身边,从她腰间抽出那根长笛。 “我会吹的曲子也不多,但是很喜欢笛声的悠扬。” 其实赵承在有压力的时候,总是喜欢在音乐中让自己沉静下来。 虽然周如霜每天都带着这根竹笛,但是保存得很好,上面的苇膜都没有翘起。 赵承把长笛横于唇边,看着不远处周家村家家亮起的灯火,伴随着夜晚的炊烟和秋虫的鸣叫,觉得还是吹一曲回梦游仙比较应景。 随着笛声悠悠,一曲回梦游仙动人的曲调从竹笛中流淌出来,仿佛一瞬间就将这座荒凉的破庙,深秋的篝火,染上了浪漫的色彩。 周如霜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曲子,不禁放下了酸奶碗,静静的听着笛声。 她侧过头,看着黑暗里赵承有些模糊的轮廓,想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在心里。 一曲吹完,赵承还回了笛子:“你如果喜欢这首歌,我就教给你。” 周如霜已经懂了基本的指法,只是还很生疏,所以吹不成曲调。 赵承此时也闲来无事,就仔细给她讲解吹笛的指法,和一些吹奏的技巧。 “夫君,你刚才说这是一首歌,能教教我吗?等我学会唱了,就可以慢慢吹奏给你听。” “好啊,我来教你。”赵承走到篝火旁,借着火光用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写下歌词。 “月辉清冷,虚空枕幻梦,多少往事追忆中。冰壶玉衡,依稀韶华匆匆,前尘如痴如梦。” 赵承随手写下《回梦游仙》的歌词,不过用的却是简体字。 周如霜站在一旁看他写,一边轻轻念诵,用心记忆。 “望舒剑,射日弓,我命由我天难从。情万里,信相逢,秋意正浓。” “云奔涌,四海纵,红尘缱绻寄书鸿,五色弱,栖梧桐醉花荫处,凤凰宫。” 她一边轻声念诵,一边想:我夫君好文采,这首歌定然是夫君所做。 那一句“我命由我天难从”定然是夫君表露出自己的远大志向,真是胸怀宽广,只是不知他词里的“情万里”、“信相逢”又是指的谁呢? 若是有一天,夫君与我相隔万里,也不知该如何“红尘缱绻寄书鸿”。 接着她又立刻否定这般想法,只要每天与夫君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又怎么会相隔万里呢? 一夜过去,当雄鸡唱晓,东方既白的时候,一行三十余人乘车骑马,从清河县出发,径往周家村而来。 马车从外面看样式简单,既无标记也无花纹,不过里面却是奢华无比,白镜韬拥被而坐,打着哈欠说道:“何必起这么早,天还没亮,让我再睡一会儿。” ------------ 第11章上京来的白公子 马车外面,是一匹高大的骏马,马上的骑士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一袭暗蓝色的紧身服饰,袖口和袍服都收窄了许多,可以很清晰的显露出矫健的身形。 “你不是说要收债吗,那还不早一点?不然等天都亮了,人家早就出门了,你去哪里找人?” 白镜韬苦着脸说道:“孟致远,你是不是诚心耍我?那几十两银子算什么债?至于起这么大早吗?如果熬坏了身体,可不是几十两银子能换回来的!” 被称作孟致远的骑士挥舞着手里的小皮鞭,惬意的在马上晃动着身子。 “白老六我跟你说,像你这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活法,早晚要睡死在床上的。” “你看这秋高气爽,景色多美,听说过了北边的几个村子,就是当年沛地的古战场,据说啊,那里还常常能挖到生锈的枪头和折断的箭杆。” 孟致远一脸的神往,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于那片惨烈厮杀的战场之中,跨下马正昂头奋蹄,要杀出一条血路。 白镜韬拿这位好友一点办法也没有。 白孟两家乃是世交,白镜韬自小就和孟致远一起长大,深知这位好友的脾性,那就是最爱兵书战策,一听到讲起古时的两国交战,就眉飞色舞。 白镜韬则与其相反,他也爱玩不假,但爱的是游山玩水,丝竹管弦,品茗书画。 这一次出来已经游了一大圈,说实话白镜韬已经有些腻歪了,可是孟致远还是兴趣不减。 “还生锈的枪头和箭杆?你也不想想,沛地之战已经过了一百多年,铁都烂成渣了,何况箭杆?那箭杆难道都是黄金打造的不成?” 孟致远一挥手说道:“何必纠结于那些细节,你只要能领会到这其中的意境就可以了,遥想当年,范无机就是从清河县出发,率十万精骑,会战沧子墨于沛地。” 他端坐马上,迎着曦光感受着微冷的晨风说道:“说不定我们就走在他们当年走过的路上,那时恰好也是深秋,寒兵铁甲,军旗漫卷西风,啧啧……” 白镜韬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说道:“行了,既然都来了,我也顺便去那个什么周家村看看,几十两银子也是钱哪。” 一行三十几人车马辚辚,在距离周家村两三里远的一片低矮的树从旁停了下来。 白镜韬终于难得从马车上爬了下来,站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那个谁,去把欠我钱的那小子找来。” 一名家丁立刻恭声应是,干净利落的纵身上马,一溜烟就往村子里去了。 孟致远在一条小溪旁洗了洗脸,打趣道:“村中小路虽然蜿蜒崎岖,不过也许有动人的风景也说不定啊。” 白镜韬撇了撇嘴,不屑于跟孟致远拌嘴。 这一次出游,其实是以他为主,孟致远只是陪同。不过一出了上京,孟致远就反客为主,拉着他往这边跑,说是非要看看沛地古战场。 一清早,赵承刚刚洗漱完毕,正站在庙门前查看大缸里的谷物发酵情况,老远就听到马蹄的声音,从清河县那边驰来一个骑士,从他面前策马而过,往村中而去。 赵承没有太过在意,一心搞他的味精。这名骑士正是白镜韬的家丁,要去村里寻人,看到赵承站在庙前,就勒马问道:“喂,知道王媒婆家在哪里吗?” 赵承抬头看了看这人,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简素的黑布衣衫,显然不是普通的农人,脸上一副傲然的神情,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因此赵承判断他层次不高,大概是什么人的家丁之类。 “王媒婆还真嘱咐我了,说如果有人找她的话,问问是哪边来客,免得误了人家的事情。”赵承面不改色,随口说道。 “不知这位……”赵承说着抱拳拱了拱手。 那个家丁点了点头:“你去把她叫来,就说上京来的白公子找她。” 赵承笑道:“我这脱不开身,没功夫去。” 家丁没想到刚进村就被人给耍了,想发脾气却又担心误事,只好怒瞪了赵承一眼,策马向村里而去。 赵承望着家丁远去的背影想道,这个人口中的“王媒婆”应该就是自己刚醒来那天的胖妇人,想打周如霜的主意,被自己怒斥了一顿。 说不定,这媒婆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可得小心防范。 赵承虽然是这样想着,可也没有放在心上,依然鼓捣着味精的发酵缸。 过不多时,那个乘马的家丁已经带着王媒婆返回了,家丁仍然骑在马上,王媒婆小碎步跟在后面跑着,一身的肥肉乱颤。 “大人,看到庙门前站着那个人了吗?他就是赵承!”王媒婆伸手一指,尖声叫道。 家丁目光一凝,心想这真是冤家路窄,来的时候刚被这小子套了口风,现在就落到了自家手上。 想到这里,家丁狞笑一声,从马上跃下。 白氏的家丁可不是普通人,个个都是白帽军里挑出来的,身材健壮不说,身手也极为利落,如果真有急难,装配上刀盾长矛,就是一支精兵。 这家丁跳下马,径直来到了赵承面前:“你就是赵承?走!去见我家公子!”说着大手一伸,一把就抓住了赵承的胳膊。 家丁手上故意用劲,诚心想要给赵承一点苦头吃,他打量过赵承,虽然也是二十几岁正值青春的年纪,不过显然没经过锻炼,只是普通人而已,这样的人跟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赵承一看到王媒婆指着自己,就知道今天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而这个家丁自称他们是上京来的白公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妙,也暗暗戒备。 那个家丁下马,赵承手里拿着的那根短棍就握紧了一些。 前世他也曾经报过几个兴趣班,对于短棍防身的应用略有了解,再加上平时也没有机会使用,大多数都忘得差不多了,唯有几招一击必杀的招式,还有点印象。 家丁大步走过来抓他胳膊的时候,赵承这边的短棍恰好借着身体的掩护悄无声息的戳出。 短棍最为致命的攻击方式并不是抡扫,而是戳击。 腑下、胸口、喉咙等要害处都是短棍戳击的范围,一旦戳中,很快就会让对手失去进攻的能力。 ------------ 第12章村口的冲突 一棍戳出,无声无息,动作幅度小,极为隐蔽,再加上那个家丁轻视赵承,大意之下,被一棍戳中了喉咙,立刻仰头向后倒去。 王媒婆本来还站在一旁沾沾自喜,认为上京的白公子这种身份亲临,赵承只是一个无赖罢了,再加上欠了人家的钱,只能乖乖认命,被投进大牢。 然而没想到赵承居然如此狠辣,连白公子的手下也敢打,说不定转眼就打到自己头上。 因此那个家丁一倒下,王媒婆立刻就吓傻了眼,尖叫着向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杀人啦!赵承杀人啦!” 那个家丁被一棍戳中喉咙,险些没被过气去,好在他们本身也不是普通人,都是战场厮杀过的,自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当赵承的短棍戳上来的时候,那个家丁已经感觉到不妙,此时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量偏头,躲过戳向喉头的一棍。 人的脖颈是何等柔软,即使不是喉头,被那棍子戳了一下,也难以承受。家丁被戳中后立刻就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 不过好在他躲得及时,没有被戳碎喉咙。 赵承冷冷看了地上躺着的家丁一眼,把庙门关上,站在门外对里面的周如霜说道:“如霜不要出来,不用担心我。” 如霜早已醒了,正在庙里煮粥,听到王媒婆杀猪一般的叫喊声,心急如焚,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赵承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一定跟夫君有关,可是她却帮不上忙。 本来白镜韬等人距离周家村也就二三里路,无山丘遮挡,远远的都能看到村头的破庙。 当家丁与赵承发生争执的时候自然是看不到的,不过王媒婆疯跑着喊叫,倒是落在了众人的眼中。 这些家丁都是劲卒出身,耳目十分敏锐,立刻就发现事情有变,第一时间就收拾装束,取出了刀剑。 “公子请上车。”家丁中一位执事,其实就是这支队伍的头目立刻接管了防务,第一时间要求白镜韬上车避险。 白镜韬倒是深知这些规矩,并没有执拗,只是长叹了一声:“唉……” 三十几人的队伍里,有一大半是劲卒,听从那个执事的指挥,立刻把白镜韬所在的车团团护住。 剩下四五个家丁与执事在一起,做为游击力量随时支援,又派出三名家丁,都骑上马,去察看村头破庙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镜韬虽然上了车,但是他的好友孟致远可不想受这些家丁的保护。 他骨子里就有一种冒险的渴望,这一路游山玩水平平淡淡没什么意思,现在突发这样的状况,反倒激发出了他的冒险精神。 孟致远迅速跨上了马,跟那三名家丁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三名家丁无奈的看了一眼执事。 那位执事负责保护这一行人的安全,自然也包括孟致远在内。但是孟致远不同于白镜韬,根本不听话,执事也无法强行约束。 执事只能点头说道:“孟公子要去也可以,情况未明,一定要多加小心。” 又对三位家丁说道:“刺探敌情为次要,保护孟公子为首要。” 三名家丁齐声应是,四人纵马就向村口破庙而去。 此时那个倒地的家丁已经艰难的爬了起来,他本以为拿个人而已,没想到猝然遇袭,现在稍稍恢复,就想着去叫帮手。 赵承站在庙门前,并没有阻止这个家丁,因为此时他也看到,又有四人纵马而来。 村里也已经受到了惊动,村邻们有的胆大远远的站在自家门前张望,有胆小的就躲在家里不出来,生怕惹到麻烦。 其实这并不怪村民们胆小怕事,实在是此时的律法对于底层百姓非常苛刻和严格,县令出巡,仪仗中有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无论你认不认得牌子上的字,如果在县令仪仗通过的时候没有肃静,也没有回避,那么冲撞仪仗,十有八九是要下大狱的,而下狱的后果,不死也要脱层皮。 因此只有胆大些的村民,才敢出来观看,胆小的都缩在家里,或者躲在院墙后面偷偷张望。 孟致远与家丁赶到的时候,已经看到先前那个家丁爬了起来,慢慢走到马旁边,看样子受伤应该并不严重。 “大胆!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袭击我等?” 赵承看着纵马而来的四人,反问道:“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这家伙上来就攻击我,所以我是自卫反击。” 孟致远本以为是什么强悍的江湖豪客,或是遇到了传说中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哪知道近前一看,不过是一个病弱青年而已。 但是听这青年说出来的话,倒是干脆利落,有点狠劲在里面。 此时受伤家丁说道:“他就是赵承,是我们要找的人,我去拿他,不料反被偷袭。” “原来你就是赵承。” 这几名家丁都知道白镜韬是来找人,想必找的就是这个家伙。本来白公子是让他过去说话,没想到他倒是把人给打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于是互相对视一眼,一齐上前,要把赵承拿住再说话。 赵承攥了攥手中的短棍,对付一个家丁时,出其不意可以击倒,同时对付三个,就有难度了。为今之计,只有擒贼先擒王。 后来的这四个人之中,显然是以落在最后那个人为尊,无论是服色还是马匹,还有他们讲话时的神色,一眼及能分别得出来。 赵承立刻就把主意打到了孟致远身上,对付三个家丁有点困难,但是出其不意把领头那个擒住,倒是一个应对手段。 孟致远见到家丁合围赵承,觉得没什么危险,就放松了警惕,有些无聊的打量起周家村来。 他的心思还在沛地古战场上面围绕,满脑子想的都是等这里事情结束,得快点赶过去。 冷不防听到家丁的喊声,转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破庙门前站着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马前,脸上还带着狞笑。 孟致远立刻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 第13章再添债务 原来赵承发现自己难以同时对付三个人,所以看准机会,直奔孟致远而去。 几个家丁没有防备,被他冲出包围,急忙呼喊孟致远,提醒他躲避。 当孟致远反应过来时,赵承已经冲到了身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抽出了刀。 赵承一棍打在马头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立刻就把孟致远掀翻在地。 赵承又一棍打在孟致远的手腕上,长刀当啷一声落地。 他手疾眼快,一把抢过掉在地上的刀,这时三名家丁拼死赶到,立刻护住了孟致远。 白镜韬特意叮嘱过保护孟致远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在他们三个眼皮子底下,孟致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真是百死莫赎。 所以三名家丁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谁也没有再轻举妄动。 赵承也是暗道一声可惜,自己这具身体终究是太过虚弱。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二话不说就来抓我?而且个个持刀,是要公然行凶吗?” 虽然打了起来,但是赵承的确是占理的,就算衙门前来抓人,也得先亮明身份再说,白镜韬这些家丁,个个傲气得很,不把普通百姓放在眼里,没想到这次遇到了赵承这个硬茬。 孟致远制止了家丁们的呼喝,虽然他自己刚刚也弄得极为狼狈,但却很是欣赏赵承这种性格。 孟致远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对赵承说道:“我们是上京来的,白镜韬你认得吗?” 赵承摇了摇头:“我不记得这个人。” 自他穿越而来,对这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唯一了解到一些信息,还是从周如霜的口中听到的。 所以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等于是一片空白,自然不记得前身做过什么。 孟致远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欠了白镜韬几十两银子,我们刚好路过,顺路看看。” 接着又对家丁说道:“叫冒五过来处理此事。” 说着重新上马,拨转马头向来路疾驰而去。 冒五是白镜韬的亲随,平时白镜韬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冒五,所以如果有借据之类杂事,应该都是冒五经手。 再说收债这种小事,加上赵承的平民身份,一旦有了冲突,孟致远觉得他和白镜韬如果参与其中的话,会有失身分。 万一被上京那群公子哥知道了,定会编排嘲讽了。 不如把这种事情丢给手下,无论什么手段,跟他们这些公子是无关的。 白镜韬离得远,看得也不清楚,不知道是孟致远落马还是主动下马,心里有些不安,后来见孟致远带着家丁返回,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白镜韬看着远处晨曦中的小村问道。 孟致远把大概情况叙述了一遍:“家丁急于把人带过来,话没说清楚。” 其实白镜韬倒不是为了那几十两银子,重要的是心心念念的碑帖,听了孟致远的话,就叮嘱冒五道:“那你就留在这里,或者返回清河县,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沛地找我。” 白镜韬安排完之后,就催促着车队再次上路了,他坐在车里问孟致远:“怎么感觉你催着我离开?那人打伤了我的家丁,都没有略施惩诫。” 孟致远看了一眼前后无人,家丁们都跟在马车后面有一段距离,这才凑近车窗,低声对白镜韬说道:“你这次出来,世叔给你交代些什么了吧?” 白镜韬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继而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孟致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等到了沛地之后,找个时间详谈。” 白镜韬一行人离去,只剩下一个家丁冒五,留下来专门处理赵承的事情。 他是白镜韬的亲随,大大小小的杂务几乎都经过他手,所以在家丁之中,身份地位也很高。 赵承见这些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正感觉莫名其妙,冒五已经来到了破庙前。 “赵承,上个月你在我家公子那里借到六十两银子,现在该还了吧。” 赵承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显然跟刚才那个家丁都是一起的,都是什么白公子的手下。 他皱了皱眉头:“口话无凭,你说我欠了几十两银子,总得有个欠据吧?” 冒五从怀里掏出一张写得清清楚楚的欠据展示给赵承看:“当然有,还有你的亲手花押呢。” 白镜韬初见赵承,是在清河县的赌场。 赵承投其所好,借着赌钱的时候搭上了话,专挑白镜韬感兴趣的事情说,白镜韬喜欢奇石,他就说自己有奇石,白镜韬喜欢碑帖,他就说自己村子有旧石碑。 其实赵承只是顺口胡说,希望借此得到白镜韬的赏识,攀附权贵罢了。 白镜韬从小到大,这样的人见得多了,三分信七分疑,而且也没有放在心上,隔了十几天,白镜韬想起此事的时候,没有找到赵承,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这件事情被清河县邵典史的儿子邵玉堂知道了,借着自家老子在县里当典史的便利,查到了赵承乃是清河县柳溪村人,并以此邀功,要替白镜韬把人抓来。 白镜韬不屑于跟地方官员扯上关系,更何况只是一个胥吏之子,根本瞧不上眼,断然否定了赵承骗钱的说法,只说自己记错了地址,改天自己会去要,不劳旁人费心。 邵玉堂碰了一鼻子灰,这才作罢。 从身份上来讲,白镜韬不屑跟邵玉堂这些人纠缠,就更别提赵承这种普通百姓了,如果不是惦记着赵承说的碑帖,根本不会来找他,几十两银子骗也好,借也好,就此作罢了。 今天从这里经过,只是碰巧,家里的下人说那个卖碑帖的小子在附近村子,又刚好在去往沛地古战场的路上,因此白镜韬才着人去找赵承。 冒五抖了抖手里的借据:“怎么样?不记得了?为了这六十两银子,你可是没少吹牛啊。石碑呢?奇石呢?” 赵承摇了摇头:“我前些日子重病险些死掉,醒来时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记不得了。” “你说的什么石碑奇石,我一概不知,不过如果有借据,我借的银子自然会还给你,你也不用担心我赖帐。” 冒五指着借据上的手印说道:“是不是你可以自己比对一下。” ------------ 第14章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 有了印泥,对比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指纹的确是赵承无疑。 赵承见到的确是“自己”的事,当然也不含糊:“借据上写明了六十两银子,我自会奉还,请你给我留一个地址,大概……” 他沉吟了一下,六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如果味精计划顺利,应该可以以此作抵押,但是最快要也三天时间。 “……十天吧,大概十天左右,我会把银子如数送过去。” 冒五伸出一个巴掌:“我只给你五天时间,这几天我就住在清河县衙对面的西风客栈,如果五天之后你没到,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冒五走后,赵承回到庙里,一打开庙门,周如霜就哭着说道:“夫君,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小丫头泪水连连,赵承故作轻松的摆摆手:“没什么大事,他们认错人了。” 他不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徒增周如霜烦心,小丫头帮不上忙的话也是白白担忧。 而且只要味精制作顺利,这些钱很快就能赚回来,但是在县城里买房的计划可能要往后延期了。 “夫君不要骗我,我刚才在门后面已经听到了。”周无霜听到了冒五和赵承的对话,知道夫君欠了一大笔银子,足足有六十两之多。 长这么大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六十两也不知道要赚多久才能还上,而且对方似乎只给了几天时间,匆忙间根本弄不到这么多钱。 一想到这些,周如霜的眼泪又扑簌扑簌的落下,她觉得都是自己拖累了夫君,如果她有钱的话,就可以帮赵承先把钱还上了。 赵承对自己制作的味精有信心,只要投入到大顺斋的菜品上,就算不爆火,也一定能扭转大顺斋当前的形势,重新迎来食客。 而大顺斋就会成为味精的首批长期用户,有一句话叫做一招鲜吃遍天。 味精也是这样,它的鲜味是极为浓郁的,与没加味精的菜品会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接下来赵承可以选择专供大顺斋,也可以选择在任意酒楼供应,甚至全面公开大顺斋扭亏为盈的秘密,味精的需求量就会大增,成为长期而稳定的财源收入之一。 看到周如霜坐在一旁抽泣,赵承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道:“没事的,不要哭啦,这些小事你不用担心。” 其实经历了庙门前的一场冲突,虽然没有让事态向更坏的方向发展,但是赵承自穿越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些许的失落感。 在原本的世界,他是商业巨齿鲨,手握亿万资金,在商海中寻觅猎物。 由于连战连捷的原因,赵承的名头就是金字招牌,所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极为庞大的捡漏散户,这股力量加上赵承本身,足以撼动一个小国的经济。 可以说他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到市场的目光,甚至政府都严阵以待,多少人彻夜不寐的盯着赵承所代表的资金流向,心惊胆战的等待赵承出手。 可以说,那时的赵承,没有人敢瞧不起,也没有人敢威胁。 但是今天他感受到了落差,而且周如霜的哭泣也让他警醒了起来。 他可以追求一壶酒,一匹马,独行天涯,也可以追求几亩田,一家人,春耕秋收。 但是没有了钱财作为后盾,也没有权力作为支撑,他的这些憧憬和幻想都是不稳定的,当有更强大的力量横冲直撞的时候,一切小富即安的梦想都会被撞得粉碎。 最主要的是,他赵承可以承受这些压力,甚至可以效仿那些侠客浪迹天涯。但是他的家人却不能跟着他一起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几十两银子的欠条就让周如霜哭成这样,要是真遇到难解的事情,又该如何? 赵承一边安慰周如霜,他的心态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只有当他达到一定的高度时,才可以给家人一个安稳的生活。 达到这个目标,首先需要靠前世的知识和经验打造一个源源不断的财聚漩涡,然后无限的财力支撑一步一步向权力中心迈进。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赵承不求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但至少要保得住家人的安全,不惧任何风浪。 “不要哭了,我吹一曲笛子给你听。” 这一次赵承没有吹回梦游仙,而是吹了一曲《踏山河》,笛声可以悠扬,也可以铿锵。 王媒婆本以为找来了上京白公子,赵承拿不出钱,肯定要下大狱,然而没想到事情居然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这让她有些惊惶失措。 就连李大善人找了她两次,王媒婆都没有出门,只说自己身子不适,昏昏沉沉出不了门。 村里许多人都亲眼看到赵承在破庙门前跟人争执起来,还动了家伙,结果却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村里人开始私下议论,有的人说赵承与那些贵公子有交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也有的人说赵承是个亡命徒,那些贵人惜命,不愿跟他一般见识。 但是无论如何,破庙门口的一场小小冲突,在村里人心中都是了不得的。 于是赵承原本无赖子、浪荡子的称号之前,又多了一个“亡命”的前缀。 两天时间悄悄过去,赵承的进度表里,发酵半成品已经可以进行反应和提纯了,而且距离冒五要求的五天时间就要过半,应该加快进度了。 赵承和周如霜合力,把发酵好的谷物一包一包的过滤到另一个大缸之中,这就费了两人一上午的功夫,中午再次吃了一顿豆饭之后,开始制作草木灰沉淀的碱水。 谷物生成的谷氨酸与碱水进行反应后,会形成谷氨酸钠,也就是味精。 但是这还不够,因为谷物的残渣,还有发酵过程中产生的其他有害物质要过滤掉,只留下比较纯净的谷氨酸钠进行沉淀和结晶,才是最后的成品。 两个人从早忙到晚,直到夜里才终于忙完。赵承把缸底的结晶用洗干净的酸奶罐子装了起来,又用手指捏出些尝了尝,鲜味十分浓郁。 整整一缸谷物,到最后只产出了一小罐结晶。 ------------ 第15章大顺斋试菜 如果从现代商业的角度来讲,这种味精首先是不够经济,成本比较高,制作工艺粗劣,效率低下,还有被污染的风险,食品安全绝对不过关。 但是在这个没有味精的世界里,这一小罐味精只要利用得好,可以产生不亚于黄金的价值,这也是赵承敢于承诺五天还清欠债的底气所在。 “夫君,这些白白的东西是什么?”周如霜亲眼看到一缸谷物从颗粒分明到黏稠浑浊,又从黑色的污水样变成颗粒分明的雪白状晶体,觉得十分神奇,她好奇的捏起一粒放在篝火的光亮下观察。 赵承笑道:“我之前不是说过,那些欠债不用发愁吗?靠的就是这个东西,它叫做味精,是一种极为鲜美的食物,而且不能多放,每次只要少放一点点,汤菜的味道就会变得鲜美无比。” 周如霜没想到这些雪白的颗粒如此神奇,有心想要尝一尝,可是想到这些味精是用来偿还欠债的,就珍惜的把味精又放回罐里,把罐子盖好,想想还不放心,又找了一块布包上。 赵承看到周如霜如此珍惜这些味精,觉得小丫头十分可爱,对她说道:“如霜不用担心,我看到咱们村子附近荒地里有许多旅谷,这些谷物很少有人采摘。” “这段时间,我们会持续制作这些味精,预计可以制出十罐左右,那时天气冷下来,就要暂时停止了。” 第二天一早,赵承就带着味精去了清河县城。 熟门熟路的来到大顺斋,不出意料,大顺斋里面仍然是冷冷清清。 “张老先生在吗?”赵承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和一个爽朗的声音。 “是小兄弟来了吗?没想到小兄弟还真是个信人,老夫差点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从楼上走下来的,正是大顺斋的掌柜张大顺。 自从那天赵承来过之后,留下了一句话,张大顺就不由得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赵承身上了。 这几天张大顺可谓是望眼欲穿,他不但重新修订了一遍菜谱,还特意让厨娘试烧了几道菜,虽然吃起来还是那个味道,但是在他的严格要求下,似乎是改善了一点点。 赵承也不废话,把事先用纸包好的一小包味精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张老先生,这就是我承诺的东西,无论你做什么菜,只要在菜即将出锅的时候放进去,鲜味会立刻提升不止一倍。” “哦?此话当真?”张大顺看着柜台上那小小的,不及巴掌大的纸包,露出狐疑之色。 赵承知道张大顺在担心什么,于是就在一楼的大堂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 “那我就点一道鸳鸯煎牛筋吧。”赵承指了指柜台上方悬挂的“菜牌”。 所谓煎牛筋,其实并不是用油来煎,而是油煎水烹。利用热油的高温把水份蒸发变成蒸气使牛筋变得外酥里嫩,有嚼口又不累牙。 这道菜里最主要的食材是牛筋,而牛筋这种东西,除了不容易软烂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易入味。 想要让牛筋入味,非得耗用极长的时间,用浓汤来炖煮,只有炖煮的时间足够长,汤里面的滋味慢慢浸入到牛筋里去,才会入味。 但是煎牛筋这种做法,是一道快菜。正常来酒楼里点菜的食客,除非那些老饕,又有谁会提前一两天就告诉酒楼订菜呢? 所以大多数食客来吃的,都是这种快煎快煮的菜品,牛筋本身又不易入味,所以配菜用了红绿两种菜肴来借味。 红色的是苋菜,绿色的是葵菜。 这两种菜肴本身都带有独特的味道,又是红绿配色,所以称为鸳鸯。 而大多数厨师,也是把功夫就在这两道配菜上,使其味道更加浓郁,这样吃起牛筋来就不会那么无味。 张大顺也明白了赵承的意思,他是要点一道菜当场试验。 而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点了鸳鸯煎牛筋,这道菜是典型的配菜味道盖过主菜,有名的厨子做这道菜,都只能在配菜上下功夫,更何况他家只是雇了一位普通厨娘。 “这个……小兄弟,你要不要换一道菜?” 张大顺诚恳地说道:“这道菜并不容易入味,功夫都在配菜上,可是配菜的量又不能盖过主菜,所以……” 赵承没想到误打误撞,反而点了一道最难入味的菜,不过他并不在意,有味精在手,牛筋也一样吃出鲜味来。 “没关系,吩咐厨娘去做吧,要快!” 张大顺看到赵承如此有信心,他也来了精神,毕竟赵承是为解决他的菜品味道而来,赵承越有信心,越表明强大的实力。 食材都是早已备好,极为新鲜的,厨娘把木柴入灶,坐锅放油,一道菜很快做好。 赵承把那一小包味精放在桌上打开,用筷子拨出少许,对张大顺道:“张老先生,像这种菜量,只需要放入这些即可。” 张大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雪白的颗粒,以为是上好的盐,原本满心欢喜犹如被浇了一盆凉水。 “小兄弟,你这……唉!”他开店多年,岂能不知上好的盐可以减少菜中的杂味,但一来上好的盐很贵,二来好盐的作用也是有限,并不能直接提升菜品的鲜味。 “小兄弟,早知是好盐的话,你还搞得这么神秘,直说就行了。不瞒小兄弟你说,这招我也试过,完全行不通。”张大顺面露苦涩,本以为遇到了奇人,结果还是空欢喜一场。 赵承摇头笑道:“这可不是盐,这里面一粒盐都没有。” “哦?”张大顺的心情犹如过山车,刚刚跌落谷底,此时又再生出希望。 “要趁着菜在锅里的热度没散,把它撒进去。”赵承提醒张大顺。 “好!好!”张大顺小心翼翼的把拨出来那些味精撒入菜锅,又令厨娘不停翻动。 须臾,一道热气腾腾的鸳鸯煎牛筋已经做好了,端到了桌上。 赵承拿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大口吃了起来。 ------------ 第16章独家买断 张大顺看到赵承吃得有滋有味,而且一盘鸳鸯煎牛筋的菜量并不大,赵承几筷子下去,就下去了一小半,于是他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一块牛筋入口,张大顺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极为鲜美的味道,既不是苋菜的苦味,也不是葵菜的生味,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鲜,吃了还想再吃的那种鲜。 “好!”张大顺怒赞一声,接着再次夹起一块牛筋送到嘴里。 这道菜他已经吃了不下几十上百次,无论是被撬走的大厨还是现在的厨娘,都做不出这个鲜味来,这让他感觉极为不可思议。 “小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大顺觉得这个白色颗粒简直是太神奇了,不需要腌制,也不需要溶水,只要在菜快出锅的时候撒上那么一点点,立刻就能获得一盘鲜美的菜肴。 不需要那些有着祖传秘技的大厨,也不需要使用什么珍奇的食材配料,只需要把这些雪白的颗粒撒进去就行,简直不敢相信啊。 张大顺对着伙计招了招手:“快快,你也过来尝尝。” 伙计看到张大顺吃过之后,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尝了尝了,所以张大顺的话音还没落,店伙计已经连吃了几大口。 “哇!这滋味,怎么会这么鲜?”伙计总算知道刚刚张大顺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了。 要说这么鲜味的食材也不是没有,处理成菜肴的就极为稀少,比如海鲜,或者特殊的蘑菇。 清河县距离海边极为遥远,只有那些长年在各地行走的商旅们去过南海,尝试过那里的海鲜,本地的百姓有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尝过海味。 而做为清河县原本的大酒楼,大顺斋也曾推出过一两道海味菜肴,但是由于大厨不懂得处理,再加上食材本来就不多,所以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 而在试吃这道鸳鸯煎牛筋的时候,店伙计和张大顺都从这道普通的菜里面吃出了海味一般的鲜。 “怎么样?这东西的效果可还行?”赵承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能够证明自己制作的味精有效果那就可以了,相信张大顺是个识货的人。 张大顺在吃到第一口菜的时候,就已经在琢磨这种东西的价格了。 其实酒楼这一行当,虽然都是做菜,但是味道的不同,会造成极为悬殊的价格对比。 在清河县的大街上摆摊卖包子的,两文钱一个肉包子。而在有些酒楼里,一个包子的价格甚至可以高达五十文。 普通百姓卖出一亩田地,就算是上好的水田,最多也就三五两银子,而酒楼里的一顿宴请,往往就十几两甚至几十两银。 所以张大顺很明白酒楼名声的重要性,当一座酒楼的口碑宣传出去之后,顾客盈门不说,带给酒楼主人的收益,往往是极为惊人的。 一小罐西域来的胡椒粉,价格堪比黄金,即使这样,也有许多人要吃。 而赵承带来的这种调味品,又怎么是胡椒所能比拟的呢?胡椒只是风味独特,一旦用在了菜肴上,会以其浓郁的味道掩盖菜肴本身的味道。 而这种白色粉末则不会喧宾夺主,无论什么菜,都不失其本来的风味,而在这些味道之上,独添了一种鲜味,吃到嘴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流口水,简直就是酒楼必备的神器啊。 张大顺又瞧了赵承一眼:“小兄弟,我得问问你,这种粉末有多少?” 既然决定要用在菜肴上,就要视这种东西的多寡而决定。 如果产量极少,就要用到自己的主打菜肴上,成为大顺斋的招牌菜,秘制菜。如果产量多的话,那么就所有菜肴全部用上,立刻就能让对面的洪盛德灰头土脸。 赵承从怀里拿出那个小罐放在桌上:“这样大的罐子,每月可以提供两罐。” 这种罐子本来是他买酸奶时带的罐子,差不多有两斤。 张大顺心中算计了一番之后,觉得量似乎有点少:“小兄弟,跟你打个商量,能不能多提供一些?我愿意出高价。” “哦?不知老先生愿意出多少钱?” 张大顺衡量了一番,按道理来说,这东西可比胡椒用得多多了,一小罐胡椒粉就能卖到五十两银子,这个只能多不能少。 “那就……一罐百两如何?” 赵承摇了摇头:“张老先生,您的大顺斋硬生生坚持了一年而不关门,耗费的银钱可不止百两,现在靠着这个味精,不但可以重新红火起来,甚至还能反击对面的洪盛德,一雪前耻。” “到了那个时候,张老先生的酒楼应该能够日进斗金了吧?一罐只给一百两银子,是不是少了点?” 张大顺犹豫道:“这个……” 说实话他觉得赵承说得非常有道理,以现在洪盛德的红火程度,说每天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如果大顺斋打败洪顺德,那么每天赚的钱只会比这更多。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在这里起关键作用的“味精”实在是功不可没,这么一大罐才一百两银子,的确有点少。 “味精?原来这东西叫这个名字吗?不知道小兄弟从何处购得?”张大顺虽然明知赵承不会透露,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承呵呵一笑:“恕不奉告。” 张大顺尴尬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酒楼里做菜的大厨都是祖传的手艺,个人研究的秘技,所以酒楼厨师做菜都是关上门,不许无关人偷看的。 这个“味精”显然也是同样道理,赵承不想说很正常。 有了这个味精做后盾,张大顺有信心在一个月内让大顺斋的名号再次响彻清河县,而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要打一个翻身仗。 张大顺抚着胡子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赵承说道:“小兄弟,你说的没错,这味精的确是致胜利器,我有了它,可以轻松击败洪盛德。” “每罐一百两,的确是少了一些,但是对于老夫来说,却十分重要。这样吧,老夫愿意出价每罐二百两银子不过,这个东西我大顺斋要独家买断。” ------------ 第17章送你三成干股 独家买断,当然是为了防止赵承转手就把味精再卖给洪盛德,那样的话,大顺斋就不用再谈什么重新崛起了。 洪盛德本来就撬走了他的大厨,如果再加上味精这一利器,大顺斋只怕真的要变成关门大吉,而且死得很彻底,永远都不会再翻身。 所以张大顺干脆把价钱直接翻了一番,出价二百两一罐,买断味精的销路。 “小兄弟,你也无需顾虑,老夫是个执拗的脾气,关于这味精的秘密和来路,说不打听就绝对不会打听,无论这味精是买来的还是自己制出来的,只要你有,老夫通通都买下。” “当然,独家买断的话,就算翻了一番,对于小兄弟来说,可能仍然是亏钱的。老夫有个想法,这大顺斋,送小兄弟三成干股如何?” “而且!”张大顺强调:“只要大顺斋开的任意一家店,都有小兄弟三成干股在里面,无论什么时候,小兄弟到大顺斋吃饭,就跟自己家一样。” 赵承不禁有些意动。 本来他是打算把味精向市场推出,这东西有了竞争,自然不愁买家。但是他目前的忧虑有两个,一个是自己创业初期,要走一段比较艰苦的路,而且穷人乍富,难免会有人觊觎。 另外一个,是为着将来的打算。 既然这是一个皇权的世界,那么权力才是最终决定一切归属的最高力量,钱多了虽然可以富有四海,但是没有权力仍然是一块待宰的肥猪。 而张大顺的这个提议恰恰承担了张承规划中可能面临的风险。 等于他从现在开始,已经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虽然还很小,但只要这次一炮而红,未必不能把酒楼开遍大陈朝。 对于将来自己要走上仕途,也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和帮助。 想到这里,赵承也不得不承认,江湖果然还是老的毒,一句话就能拿捏住人心。 张大顺看到赵承似乎有所意动,知道自己这一把赌对了,于是再压上一个筹码。 “老夫承诺,只要在大顺斋的能力范围之内,就可以为小兄弟提供其他方面的助力!” 赵承霍然起身:“成交!” 张大顺欣喜若狂,有了味精这个致胜法宝,只要能够源源不断的供应,击败洪盛德只是小菜一碟,大顺斋的目标是做成遍布全国各地的大酒楼。 只要有酒楼招牌的地方,就必然要有大顺斋一席之地! “小兄弟,书房有请!” “张老先生请!” 两人谦让着进了书房,接下来就是一番细细的谋划。 当赵承心满意足揣着张大顺亲笔写下的入股协议书,带着二百两银子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赵承在大顺斋简单吃了一口,就直奔清河县衙对面的西风客栈。 清河县是新城套老城,等于是百姓们在老城的城墙外盖房居住,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华,这才形成了新城,所以整个县城并没有什么规划,完全是随意而为,街道并不是横平竖直,也不是一般宽窄。 不过这样反倒是让人在游观全城的时候,感受到一种柳暗花明的美。 清河县衙原本座落在老城区,但在三王之乱时,旧县衙毁于乱贼,三王之乱平定后,就在新城最宽敞的街道上新修了一座县衙。 西风客栈,就在县衙的正对面,与驿馆相比,西风客栈价钱要贵得多了,所以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都选择在此落脚。 迎门并没有因为赵承衣着普通而鄙夷,依然是热络如常。 “公子是要住店还是找人?” 赵承说道:“我找冒五。” 他来这里就是想要快点把债还清,那个姓白的家伙显然不是一般人物,跟他牵扯到一起,并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只要把债还上,就算是两清了。 “公子贵姓?请告知在下,在下好去通知冒公子。” “我叫赵承。” 在迎门的安排下,赵承在西风客栈一楼的小厅中坐下,迎门奉茶后才去寻找冒五。 一杯茶还没有喝完,冒五已经从楼上下来了。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赵承的提前到来,确实有点出乎冒五的意料,六十两银子对于白镜韬这种人来说,是不屑一顾的,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清河县一个普通百姓五口之家,辛苦一年之后,都未必能剩下六十两。而赵承五天不到,竟然就拿着钱来了。 不过冒五也只是感慨一下,他是个下人,跟在贵人身边时间长了,就觉得自己也算个人物,贵人他不敢称,可也瞧不起普通百姓。 张大顺给赵承的银子不是酒楼里收的碎银子,而是他自家银库里熔成的银饼,每饼二两,足有一百块。 这些银子装在布包里差不多像个西瓜一样重,大小也差不多,赵承就这么随手拎着,此时就放在脚下。 赵承打开布包,数出六十块银子推到冒五面前:“借据应该给我了吧?” 冒五没言语,他觉得就算赵承弄来了六十两银子,想必也是大大小小成色不一,有新有旧,没想到竟然是炼成的足银银饼,叫他想挑点毛病都挑不出。 本来他还打算着,从这六十两的成色里,挤出个五六两自己留着用,结果赵承一亮银子就破灭了冒五的幻想。 另一个让冒五吃惊的是,这个布包里显然不只六十两,看这一堆至少也是一百大多,甚至二百多两。全都是崭新的银饼,这让冒五怀疑赵承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小子,借据先不忙,我可得问一句,你这银子来路正不正?” 冒五是怕这钱是偷抢来的,那就是赃银,被官府追回倒不要紧,只怕连累到白镜韬,要是有什么腌臢事牵扯到白镜韬,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赵承眉头一皱,问出这句话的本身就意味着冒犯,上京来的那个姓白的小子,他家里从上到下全都是这个味,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势力,把奴仆都养成了狗眼看人低。 “银子自然是清清白白,我已经按时带到,借据给我,咱们就一笔勾销。” ------------ 第18章洪捕头的疑惑 冒五用手指敲着桌子考虑了一下,对赵承说道:“那就请你稍等。”说着从怀里掏出三块碎银子,大概有三两大小,放在桌边。 “我去去就来。”冒五拿起一个银饼掂了掂,出了一楼的小厅,径直就进了清河县衙。 由于白镜韬的身份特殊,又在清河县盘桓多日,所以冒五这个白镜韬身边的长随,进出清河县衙就跟进出西风客栈没什么两样。 守门的衙役未语先笑,急忙拱手道:“冒少爷好!” 这些守门的衙役早已得了县令和主簿的吩咐,任何时间,只要白镜韬或者他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来县衙,都不得阻拦。 所以衙役们算得上礼貌而周到。 冒五沉着脸也不作答,只是微微点头,就撩起衣袍迈入高大的门槛,穿过大堂直奔二堂而去。 因为流官制度,一位官员需要在王朝统治的疆域内不停的流动,所以县衙都是分为办公和居家两个区域。 清河县衙同样如此,进了衙门口就是三重门楼,然后就是悬挂着正大光明匾额的大堂,是升堂审案的地方。 大堂前甬道的两侧,东为吏、户、礼房,西为兵、邢、工六房。这是胥吏办公之所。 大堂的后面有两个侧门,之后仍然是一个院子,东西两侧是县尉主簿的办公之处。正面则是案件预审的地方,同时也是大堂审案时退思、小憩的场所,也叫做二堂。 平时不审案子,县令、县尉等官员多在此处办公,冒五就是来找他们的。 因为县中无大事,故而县令游山去了,只有主簿在衙门里守着,看到冒五进来,急忙放下手中抄写的公文迎了上去:“冒兄何来?” 主簿属于食朝廷俸禄的官员,在县中为县令的辅佐,故而又称佐贰官,相当于副县长的职务。 但即使是主簿这样朝廷正式的官员,在面对白镜韬身边的一个长随时,仍然得卑躬屈膝。 冒五一拉主簿的袖子,和他一起进了屋中,把那锭二两的银饼亮了出来:“何主簿帮忙看看,这银子是哪家来的,最近有没有什么盗抢之类的事情?” 何主簿一听就知道冒五的意思了,就是想问这银子拿着烫不烫手,于是接过来翻看了一下,见银子上有“顺课银,太和十九年,清河汇号”字样的标记,当下了然。 “应该没什么问题,清河县里面,凡是熔银需要到官库去熔铸,不得私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顺课银”应该是大顺斋的银子。” “大顺斋?”冒五是上京来的,不懂这些地方上的事务,再加上大顺斋已经奄奄一息一年之久,没听过也是理所当然。 主簿笑道:“大顺斋是个酒楼,就在洪盛德的对面。” 提起洪盛德,冒五自然是知道的,清河县首屈一指的酒楼,菜品味道确实不错,但是与上京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那就是说,没什么问题?”冒五确定不会有什么麻烦牵扯到白镜韬,这才放下心来。 主簿道:“冒兄放心,在下可以作保。” 冒五笑笑:“好,那就多谢何兄了,改日请何兄小酌两杯。” 何主簿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冒五这一番来去也快,赵承刚刚喝完两杯茶,冒五就已经回来了,从怀中掏出借据递给赵承道:“白公子可能还有事情要问你,最近不要离开清河县。” 赵承只当作听不到,把布包拎起来说道:“既然此事已了,那就告辞了。” 他了结此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有功夫跟这个冒五在这里磨嘴皮子。 张大顺跟他签了合同,需要独家供应味精给大顺斋,而且这位老先生够狠,为了捆住赵承,直接就给了三成干股,而且不是一家,是所有大顺斋酒楼的三成干股。 只要大顺斋顶翻洪盛德,赵承有信心在一年之内,让大顺斋开出第二个分店。 现在的大顺斋在老城,以清河县的消费力,足够支撑在新城再开一家分店,两家酒楼的吸金范围,足以涵盖全城。 这样的话,赵承觉得有了这些资金支持,当可迈入衣食无忧的境地。到了那时,无论是想考取功名还是继续布局商业,都可从容应对。 从西风客栈出来之后,赵承并没有再去城南,而是去了牙侩。 牙侩就是古时的中介所,是在市场上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并抽取佣金的商行或中间商人。 因为牙侩有着“评物价”、“通商贾”,代替官府统制市场、管理商业的作用,所以这些中间商人获得了官府给予的垄断权,由此得“牙侩”之名。 此时已近深秋,再过些日子,天气一天天转凉,赵承必须尽快在清河县买一所房子。 除了解决居住问题之外,后续制作味精也是一个大问题,因为需要利用特殊细菌发酵,才能产生谷氨酸,这是最为关键的第一个步骤。 而发酵的过程,必然是需要有一定温度的。入冬之后,在户外制作味精显然不可行了,要让大顺斋的味精消耗得到及时的补充和供应,就必须把制造场地挪到屋子里去。 所以尽快买房子,成了重中之重。 清河县衙之中,洪捕头看到冒五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又觉得自己高攀不上。 何主簿是大陈朝廷的正式官员,冒五尚且瞧不起,更何况一个低贱的胥役。 洪捕头正想着该怎么套套近乎,何主簿已经找他来了。 “老洪,有件事情你最近关注一下。” 洪捕头连忙给何主簿倒了一杯茶:“大人请讲。” “大顺斋最近流出了一批银子,就是太和十九年熔的一批银饼,如果涉有案子的话,先不要声张。” 洪捕头自然点头应下,目送着何主簿离开,他的心里泛起疑惑。 “何主簿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保大顺斋?还是先听到了什么风声?” 最近他的洪盛德酒楼十分红火,已经好久没有注意到这个快要被他挤垮的对头了,何主簿这句话,让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大顺斋上。 ------------ 第19章清泉里库房 清河县的牙侩位于城南集市旁。 最早这里是一片草场,后来老城外的居民渐渐多了起来,并且自发形成了集市,故而清河县衙就在集市旁盖起了五座高大的库房,做为贸易和征税之地。 赵承刚进大门,就有蹲在门口等生意的牙人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争抢客人。 “这位公子想要买些什么,赵九这里全是保真保全城最低价的,不信公子可以打听打听。” “公子来我这里!” “公子!公子往这边走!” 这种热闹的场面让赵承想起了记忆中某个熟悉的场景,不禁会心一笑。 “公子!公子是要买房吗公子?”一个声音成功的引起了赵承的注意。 他向那个牙人望去,只见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精瘦的干巴汉子,瘦小的刀条脸上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唇上留着两撇短须,头上围了一块黑头巾,穿着蓝布衫,正冲着赵承招手。 赵承冲他一点头,那汉子就满脸喜色的挤了过来。 “公子可是要买房?我家是专门的房牙,只要在我家买房,那一定是错不了的。” 赵承想要在新城城南买一座专用于生产和储存原料的库房,只是用来生产味精,另外还要在老城买一座住房。刚好这汉子是专门做房产生意的,倒是可以好好咨询一下。 “小的叫做齐小白,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赵承。” 齐小白连声称呼赵公子,向赵承介绍起房子的情况。 “这清河县分老城新城,老城套在新城中,老城清贵,新城热闹,各有各的好。若是要读书识字,推荐公子购买老城的房子,所谓利官近贵。” “若是有通达四海的营生,建议选在新城,交通便利,人潮如织,定能日进斗金。” 赵承笑道:“短短几句话就把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看来你的确是个人才。我想要在新城买一座带院子的仓库。” 齐小白被赵承夸了一句,得意地笑道:“承蒙赵公子夸奖,在下从事这一行已经十几年了,不敢说认得这城里的每一块砖,但每一条街巷都走过不下百遍。” “赵公子要在新城买仓库,不知道要多大?” 赵承想了想,要供应至少两座酒楼的味精消耗,如果按照满座来计算的话,一个月至少也要二十斤,大概需要二十口大缸,如果加上后期生成反应用的大缸,就是四十口。 仅仅是生产场地,就差不多要二百平方的,再加上物料堆放的仓库,人员休息的地方,算起来差不多得六七百平的样子。 但是赵承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们是如何计算面积的,于是问齐小白:“你可知道平方?” 齐小白点点头:“我们买卖房屋,必量面积,当然知道平方。矩形便是平方,不过我想赵公子想要问的是幂吧?” 他解释道:“凡广从相乘谓之幂。一座房子广六十尺,从三十尺,其幂便是一千八百平方尺。” 赵承没想到,古代与现代计算面积并没有任何不同,这倒也是省去了口舌解释的麻烦。 “嗯,那咱们说的是一个意思,你说的幂就是我说的平方。我要买的仓库,大概……” 赵承心里把尺和米换算了一下:“六千平方尺吧。” 齐小白对清河县的房屋了如指掌,想了想说道:“清泉里有一座库房,原本是白沙沟一个富户的,可惜后来举家搬迁,库房就卖给了衙门,衙门又作价卖出,应该比较适合赵公子的要求。” “我记得那座库房有一座小院,院中还有水井一眼,院内共有四座房子,两大两小。大房广七十尺,从三十尺,小房广三十尺,从十尺。加上院子的话,差不多就是公子要的数了。” “库房离这里远吗?”赵承看看时间还早,如果距离不远的话,正好可以去看看。 齐小白难得碰到一个这样的大主顾,欢喜道:“不远,赵公子想看的话,请跟小的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牙侩,在新城区蜿蜒曲折的街道上穿行,走出不远,齐小白就指着远处一株高大的柳树说道:“那就是清泉里,库房就在大柳树旁边。” 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到了清泉里,仓库的大门锁着,齐小白又不知跑到哪里找人,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老头走来。 老头把门锁打开,伸手推动仓库厚重的大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音,一个宽敞的院落展现在赵承眼前。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大房子,穿过房子两侧的甬道是另一座大房子,两侧是两间小房子,水井在院子偏西南的角落。 赵承对这个库房很是满意:“齐小白,这库房多少钱?” 齐小白思索了一下,说道:“蒙赵公子信任,齐小白不敢隐瞒,这座库房实价三百一十六两,但是因为挂了好几年没人买,现在衙门打算降价处理,只要二百三十两。” 赵承没想到一座库房居然这么贵,摇头道:“太贵了。” 齐小白道:“赵公子,话不是这么说,跟住房相比,仓库的确是更贵,不仅仅是因为大,这库房的用料也比住房结实多了。” “还有,那两座大库房可都是七檩的高架,无论公子将来是存放货物还是营造所用,都是足够用的。” “库房的地面用的全是白石料,普通百姓的房子可没有这么实在,防虫防霉,无惧鼠患。” 赵承想想也对,这两座大仓库的举架极高,目测有十几米高,内部空间肯定是足够用的,但是这个价格应该还可以往下再压一压。 “二百三十两的确是太贵了,如果在二百两以内,我会考虑。” 齐小白说道:“二百三十两的确已经是底价了,赵公子如果没看中,像这么大的仓库倒是还有,但是用料却远远不如了,别说白石料的地面,就连砖铺的都没有,全是土地。” 看到赵承仍然不打算松口,齐小白只能无奈说道:“实在钱难凑手的话,可以先使用着,只交租用钱,但是要交定金,以免租用了一段时间不买……” “嗯,这倒是可行。”赵承觉得如果能够先行租用,解了燃眉之急,等一两个月之后,资金宽裕一些再买也不迟。 ------------ 第20章自卖自身的蛮子 与齐小白商定了租用的时日,又交了购房的定金二十两银子,赵承的手头还剩下一百多两,就想着既然已经来了一趟,不如现在就把需要用到的工具买齐。 而且这里距离南城的集市很近,所需工具很快就能买齐。 租金齐小白按照每月一两计算,赵承直接递给他一枚二两的银饼:“先交两个月租金,多退少补。” 接着他就跟齐小白回牙侩去签订买契。 因为还没有最后交款,只是交了定金,所以买契上只约定了以交足全款为限。 赵承怀揣着买契离开牙侩,前往集市。 这一次要扩大规模,人手就成了问题,无论是发酵谷物,通气搅动还是进行第二步的反应,沉淀滤渣,最后结晶的装罐和存储,都需要一批人手,而偏偏赵承并无人手可用。 因为制作味精需要保密,去外面雇人没办法解决工艺泄露的风险,大顺斋倒是值得信任,但是把这秘密露给大顺斋,张大顺会不会把那三成干股收回,再把赵承一脚踢开,现在还很难说。 周如霜更不用说,唯一的亲人还在四岁那年就死了,这么多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大。 赵承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去牙侩看一看。 涉及到人口买卖,最为安全,也最为专业的,当然还是牙侩,毕竟有着官方背景,于是赵承进了牙侩之后就直奔人牙。 人牙的牙房不大,但是在里面卖身的还真不少,这些卖身的大多是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或者家中的子女太多,已经养不活了,只好卖掉。 大陈不禁止人口买卖,但禁止私牙,所有涉及到人口买卖的,必须经过官府,否则一经举告,官府的惩处是极为严重的,轻者流徙,重者杀头。 赵承一边看着那些头上插着草标的男男女女,一边听人牙子介绍这些人的情况。 “公子请看,这些都是本城失地的农民,个个都是清白出身,姓名录入官府名册,经查没有作奸犯科的,用起来绝对放心。” 赵承眼神从这些人脸上掠过,看着这些人渴望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越是本地人,越是关系错综复杂,很难防备。从这个方面来说,还不如在清河县举目无亲的外乡人来得可靠。 “公子是想买些侍女?”人牙子看到赵承摇头,以为他要买侍女丫鬟,不料赵承仍然摇头。 “公子,你是要买什么样的人?” 赵承想了想说道:“最好是成年男子,但我不想要本地的。” 人牙子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要求,既要成年男子又不想要本地的,这还真没有。 “我们牙房里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公子的要求……难以办到。” 赵承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如果非要在这些人里面挑的话,那也只能如此了。 人牙子旁边一个老账房低声提醒人牙子道:“这位公子的要求,其实还真有。” “真有?”人牙子疑惑的望着老账房。 老账房提醒道:“你忘了南监里面那十几个蛮子了?” “哎呀!对呀!”人牙子一拍脑袋,急忙对赵承说道:“公子想要买的人,还真有,但就是现在还关押在南监。” 赵承问道:“南监是监狱吧?莫非这些都是犯人?” 人牙子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这些蛮子并不是作奸犯科之辈。他们从极南之地而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到了咱清河县,因为语言不通,与人发生争执,闹到了县衙。” “这些蛮子既不识字,更不会写字,说的话又没有人能听懂,但是并非奸恶之辈,似乎是为了寻人而来。县里也曾行文去他们经过的县州询问,的确老老实实,并未作奸犯科。” 赵承听了,当下有些意动。 这些人言语不通,又不识字,可以说是最完美的保密工人了,就算有人想要问他们,也很难搞明白工艺中的关键之处。而且这些人有十几个,足够用了。 “这些人既然关押在南监,能随意出来吗?”赵承有些担心手续问题。 人牙子连忙说道:“这都没有问题,那些蛮子没有钱,又无人敢于收留,所以县衙老爷慈悲,让他们在南监暂时安身。”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人并不肯卖身,为奴为仆都没有问题,但需约定时间,年限一到就是自由身。” 赵承倒是无所谓,只要能顶过这一阵就行了。 “那好,这些人该如何买下?” 人牙子再次提醒道:“这位公子,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这些蛮子言语不通,又不认得字,他们之间的交流,还是靠一位从南方来的客商翻译。” “如果公子把人买去,客商可以在交易时跟他们说清楚,并签订买契,可是买归公子之后,那位客商并不能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你们之间的沟通,就靠自己了。” 人牙子把话说得十分明白,赵承想想,就算不会写字,还是可以通过画画交流的,算不上什么难事。 再说他前世全国各地游走,除了方言土语,就连周边几个国家的简单日常交流,也都没有问题,掌握的语言可谓丰富,说不定可以听得懂。 “没关系,这些人我买了,多少钱?”赵承主意已定,就不再犹豫。 在清河县,一个丫鬟的价格是四两银子终身为奴为婢。而这些蛮人不肯卖身,只能算是长工,价格却也不低,每人要二两银子。 这二两银子就是蛮人自卖自身的价格,牙侩从中抽取一些作为抽头,剩余的银子都归蛮人所有。 赵承在牙侩等了好长时间,天色都已经快要晚了,才看到人牙子领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蹒跚而来,在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四十几岁的胖子,想必就是那位可以翻译的客商。 果然人牙子带着这些人来到牙房之后,就由那位客商充当翻译。 赵承边听客商介绍,一边观察。这些蛮人全是男子,以其中一位五十几岁拄着拐杖的高大老者为首。 ------------ 第21章贼心不死的李大善人 他们说的似乎是闽南一带的方言,虽然赵承不能完全听懂,但是大概意思还是能听明白的。 高大老者对客商说道:“我们最多能保证一年不离开,过了一年就说不定了,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不想死在外面,族人我总要带回去。” 客商说道:“那你们回去不是也需要钱的吗,难道一路要饭回去?就安心在这里做三年,不管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消息,三年一到就回程啦。” 高大老者似乎有些急,语速陡然变快:“若是阿炽找到了,我们就得立刻回去。” 客商想了想说道:“我问一下他们吧。”然后转过脸对人牙子和赵承说道:“他们是出来找人的,这个人对他们很重要,如果找到了就不会留在这里了。” “他们最多留在这里一年,这一年之内是肯定不会走的,但是一年之后,就难说了。” 赵承点头说道:“可以,但是我也有条件,就是在一年内,这些人若是与我发生纠纷,又该当如何?” 他考虑的是这些蛮人本来就是一族,其中又有首领,一旦合起来对抗,是很难说清楚是非的,所以赵承干脆把丑话说在前头。 人牙子当即保证道:“如果这些人与公子发生纠纷,一律按奴仆背主论罪。” 客商当即又把赵承和人牙的话翻译给那些蛮人听,高大老者显然发怒了,冲着客商叽哩咕噜的说道:“我们又不是奴仆,只是暂且安身。” 客商说道:“那你们就回南监去。” 高大老者沉默了一会,改口说道:“好!我答应他。” 同样签定了买契,蛮人们摁了手印,就算是赵承买下的临时奴仆了。 赵承立刻安排他们跟着一起去买缸,还有带着镰刀去城外的荒地收集旅谷和稻壳之类。赵承虽然能够听懂他们说话,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打着手势,让他们跟着他走。 就在赵承在清河县忙碌的时候,周如霜坐在庙里百无聊赖。 因为赵承走的时候,特意交待她今天不许出去,味精已经产出了一小罐,足够买回粮食和其他越冬所用之物,用不着周如霜再辛辛苦苦地出去割谷子,摘豆子。 周如霜一闲下来,反倒觉得无趣,她吹了一会笛子,却总也吹不好,就回忆那天赵承教她唱那首歌的样子。 想着想着,周如霜的脸就红了起来,自从赵承醒来到现在,周如霜都觉得一定是自己过得太苦,老天也看不过去,才让她遇到了赵承。 虽然王媒婆说赵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是不务正业。可是在周如霜眼中,赵承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 他不但能读书识字,还会吹那么好听的曲子,对待自己还很温柔,现在她还能想起赵承怒斥胡老六时护住自己的样子,想到那一刻,挡在自己前面那个宽厚的肩膀,周如霜简直心都醉了。 周如霜目前唯一遗憾的就是赵承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了,却从来没有拉过她的手,两人已是夫妻,却从没有行过敦伦之礼。 周如霜即困惑又感伤,不知赵承是不是因为自己总是蓬头垢面而嫌恶,还是这颗心还没留在自己身上。 想着这些,周如霜轻咬朱唇,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的等待下去了。 王媒婆说过的那些话尽管她不想相信,但是总是留在心里,每当她有所疑惑的时候,这些话就会跳出来扰乱她的心神,让她胡思乱想。 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夫君真的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吗?也许那只是因为夫君青春年少,难免有所轻狂。 如果我怀了夫君的骨肉,相必夫君就能安分守己,脚踏实地。 越是这样想着,周如霜就越是觉得害羞,可是她又很想去做些事情来迎接两人关系更加亲密的一步。 在经历了一阵坐立不安后,周如霜索性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也是唯一一件没有补过的衣服找了出来,那是一件浅蓝色的梅花百水裙,虽然很旧了,上面绣着梅花都不那么鲜艳了,可是周如霜还是舍不得穿它。 拿起这件长裙比量了几次之后,周如霜烧了些水,开始沐浴。 要穿上这件异常珍贵的长裙,当然不想弄脏了它,所以周如霜把庙门闩好之后,就沐浴净身,梳理长发,找出村里妇人送给她的一些残余胭脂,螺子黛,以木盆中映出的倒影为镜,轻轻施了浅浅的胭脂,画了秀眉。 周如霜没有一面清晰的铜镜,不知道自已的妆化得到底好不好,想要卸掉,又心疼这些东西,于是鼓起勇气把那些浅蓝色的裙子穿了起来。 虽然她仅仅是薄施粉黛,长发也只是简单挽起,以一枝木簪别住。但是却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秀美蕴藏在她略显柔弱的眉目之间。 周如霜想穿着这件衣服等赵承回来。 也许,夫君看到美丽的自己,会更亲密也说不定。 她坐了一会,看到那盆洗过脸的水,就端起来打开庙门泼到外面去。 而恰恰在这时,柳溪村的李大善人刚刚从王媒婆家里离开,路过破庙门前。 夕阳的光芒把周如霜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犹如一位离尘的仙子,忽然就降临在了破庙门前,晚风微微扬起周如霜的头发和衣袂,飘飘若仙。 原本李大善人来找王媒婆,就是听说赵承跟白公子发生了冲突,还打伤了人,但是白公子并没有什么把赵承投入大牢。 李大善人觉得赵承恐怕有些难缠,所以就不想再纠缠周如霜了,这才来找王媒婆。 然而就在回家的路上,鬼使唤神差路过破庙门前,李大善人看到周如霜真容的这一刻,原本已经熄灭了的心思顿时又雄雄燃烧了起来,甚至有了欲火焚身的迹象。 他转头四顾,四下无人。而周如霜已经如一只受惊的小兔,更加刺激着他的欲望。 李大善人停下脚步:“如霜,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不请我去庙里坐坐?” ------------ 第22章县衙告状 如霜此时落在李大善人眼中的形象,实在是太漂亮了,简直就是仙子一般。 这个每天蓬头垢面的小丫头,打扮起来以后,果真是秀色餐啊! “没想到如霜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呵呵。”周大善人走上前几步,去拉周如霜的手,却被躲开,他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的笑着。 他知道如霜在周家村无亲无故,就算欺负她又能怎么样? 赵承虽然不太好惹,但不代表不能惹。 可在李大善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泼皮无赖,事后只要多给些钱,想必也就没什么了。 所以李大善人有恃无恐地逼近周如霜:“小娘子穿这么漂亮,是等我呢吧?咱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老爷我最是顾惜美人,这不就来了吗?哈哈哈哈!” 周如霜眼中流露出哀求:“你不要过来!” 李大善人欲火焚身,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怎么会主动放弃,他一伸手去抓周如霜的袖子。 “小娘子,乖乖听话,让老爷好好怜惜一下。” 周如霜匆忙后退躲避,却不小心踩到了裙角,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李大善人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周如霜,伸出嘴巴向她脸上亲去。 周如霜拼命挣扎,奈何她人小力气又弱,怎么可能挣得过五大三粗的李大善人呢?情急之下,她双手拼命乱抓,刚好抓到了掉在地上的木盆。 周如霜用尽全身力气把木盆向李大善人砸去,对方猝不及防,刚好砸在头上,痛得“哎呦”一声,松开了手。 她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挣脱,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向村外跑去。 一边奔跑着,周如霜的泪水就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洒落出来,委屈,害怕,愤怒等情绪充斥了她的内心,根本不知道疲倦,只知道不停的跑,想着只要跑出去,遇到夫君,自己就安全了。 太阳已经落山,黑暗迅速吞噬了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周如霜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着。 浅蓝色的裙子被刮破了,灌木的硬刺在周如霜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可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满脑子都是不停的跑。 一条泥泞的浅沟使她猝不及防跌倒,弄得满身的泥水,可周如霜根本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奔跑。 她沿着村路一直奔跑到一条极为宽阔的大路边,这时她才慢慢冷静下来,去往清河县的路她是认得的,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往清河县的方向跑去。 此时赵承也正在往回走,为了尽快制作味精,他带着十几个蛮人去城外的荒地里收割野生谷物,制作草木灰,一切都筹备得差不多了,他才离开清河县。 以赵承的脚程,从清河县到周家村十几里的路程,差不多要半个时辰,但是由于今天贪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走得慢了一些。 大约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赵承借着月色勉强看到前方有一个黑影,一边走一边哭,看身形倒是有点像周如霜。 “如霜?”赵承试探的叫了一声,果然听到那个黑影哭着叫“夫君”,等走到近前,才看到周如霜弄得极为狼狈,头发披散着,一件沾满了泥水的衣服裹在身上。 赵承看到周如霜这副样子,心里一沉,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她哪里都不要去,就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便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即也顾不得污秽,把衣衫脱下来罩在周如霜身上,伸手拉住她的手问道:“如霜你不要害怕,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跟我说。” 周如霜便把她出门倒水,却遇到李大善人欲行不轨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夫君……妾身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呜呜……”周如霜哭得极为伤心,差一点就被那个家伙糟蹋了身子。 在周如霜的心里还憧憬着与赵承夫妻恩爱,共度一生,如果被这姓李的辱了清白,她真的不想活了。 赵承听了怒不可遏,这个姓李的一直在纠缠着周如霜,这次如果不是如霜跑得快,后果根本不敢去想。 “走!我为你讨回公道!” 赵承当即决定回头,直接带着如霜去清河县衙告状。 这个姓李的无非就是倚仗着家中富庶,周如霜又是个孤苦无依的人,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赵承不相信他还能在清河县一手遮天。 剩下的几里路,赵承干脆就背着周如霜走,周如霜一直担惊受怕,又耗尽了体力,此时见到赵承,终于精神放松了下来,伏在他的肩头竟然沉沉睡去。 夜间是不开衙的,除非有人造反,或者敌军攻城,否则夜间县衙都是不办公的,有什么事情要等第二天早上再说。 赵承背着周如霜直接去了西风客栈,就在衙门的正对面,单独要了一个房间,安抚着周如霜入睡。 第二天一早,赵承直接带着周如霜去县衙门口等着开门,恰逢何主簿来县衙。 何主簿看了一眼赵承和衣衫不整污泥满身的周如霜,觉得有些好奇,就问道:“你有二人有什么事情?” 因为昨日何主簿才应承了冒五,所以一直关注着是否有大案发生,对衙门前徘徊的人就有些敏感。 赵承说道:“这位大人,我们是来告状的。我妻子昨晚险些被村中姓李的强奸,因此要讨一个公道。” 在赵承看来,虽然姓李的没有得逞,但是应该与得逞是同罪。 何主簿皱起了眉头,赵承描述中的“险些”、“强奸”字眼,让他十分不爽。 既然是“险些”,那就说明没什么事情,没事来衙门口告状,真当县衙是为你家开的吗? 大陈王朝对官员治政的考核,仍以“完赋役、无讼事”为核心。把治下民众富裕,一片安定详和视为官员治政能力强弱的表现。 除非有了杀人等命案这样的恶性事件,一般小事都由基层解决了。 所谓的“基层”,就是以十户为一甲,无论城里还是乡村,一概如此,一百一十户为一里。甲有甲长,里有里长。 只要不是杀人,象这种村民纠纷的小事,要先报甲长,甲长无法解决,再报里长,里长仍然解决不了,才能上县衙。 ------------ 第23章让自己重新强大起来 何主簿眉毛一竖,喝道:“尔等何不报甲长、里长?岂能逾越甲、里,直接到县衙告状?” 他伸手指了指周如霜:“而且,你也说了她是险些被强奸,既然未成事实,跑来这里做什么?速速离去!” 何主簿在衙门口停留早就引起了衙役们的注意,一听到主簿赶人,都拿着水火棍跑出来,举起棍子劈头盖脸向两人打去。 赵承连忙护住周如霜,躲开衙役们的攻击,即便如此,身上还是结结实实挨了几棍。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赵承向那些衙役怒目而视,衙役们反而哈哈大笑。 何主簿微微叹息,一拂袖子道:“乡间愚夫愚妇何其多也!”一撩衣袍,迈入了县衙的大门。 周如霜轻轻拉住赵承:“夫君,我们回去吧,就像刚才那位大人说的那样,反正妾身并未被……不如算了。” 赵承能带她来县衙告状,她已经很感激了,觉得就算世人都说夫君不好,可在她的心里,赵承就是最好的。 赵承揉着被打得疼痛的肩膀,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可是他也明白,硬闯肯定是不行的,清河县衙不管这件事,就算告到京城去都没用。 最终的结果,可能还是像刚才那个官员说的那样,要么去甲长、里长那里告状,让他们来处理;要么息事宁人,吃下这个闷亏。 但这两条路,赵承都不想选。 姓李的如此肆无忌惮,因其本就是村中的里长,而且与邻近几个村的里长都交情匪浅,赵承就算带着周如霜回去找里长,得到的结果仍然是一样的,说不定还要招来一顿嘲笑。 “如霜,你放心,这个公道我一定替你讨回来!”赵承的语气淡然。 归根结底,赵承觉得还是因为自身的力量不够强大,如果他是个县令,夫人受辱,只怕那个姓李的当天夜里就会被抓起来投入大牢。 现在无论怎么发狠都没有用,要讨回公道,只能让自己重新强大起来! 周如霜反倒劝说赵承:“夫君算了吧,以后我多加小心就是了。” 心中有千般想法,表面上却丝毫不露,赵承拉着周如霜的手回到了客栈,让店伙计烧起热水沐浴,把一身的泥污全都洗去。 周如霜身上那件浅蓝色的裙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又在污水里滚过,已经不能要了。赵承打发店伙计去成衣铺把裁缝找来,给周如霜量身定制几套衣履。 裁缝很快就上门了,因为要量裁女衣,所以是位四十左右的妇人,一边量身一边夸赞周如霜的漂亮。 周如霜被夸得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贴身的服务,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赵承看她有些紧张,就笑着安慰她道:“待会穿上新衣服,我带着你去这清河县的街上好好逛逛,到时候你得跟我说说,当天是怎么从官媒的媒所里把我弄回去的。” 裁缝很快就量完了身材,对着赵承说道:“还请公子和小娘子稍待,店内很快就会把衣服送来。”接着又做了一个万福,离开了房间。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赵承和周如霜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气氛略有些尴尬。 即使以赵承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承认周如霜的确是漂亮,虽然她的身材还很瘦弱,但是只要饮食营养跟得上,很快就会丰润起来。 但是毕竟周如霜才只有十四岁,即使已经是合法的夫妻,赵承还是没办法不把她当成个孩子。 “咳……”赵承战术性咳嗽,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待会衣服送来之后,去大顺斋吃午饭吧。”赵承觉得在酒楼里有几成干股还真不错,至少吃饭不用发愁,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不要了夫君,我们一会儿还是回家吧,昨天妾身已经把米都淘洗好,应该还在陶罐里。” “而且……而且住在这里要花不少钱吧?咱们家的那些铜钱还在神像台的角落里,没有带来。”夫君又是找裁缝来做衣服,又是要去酒楼吃酒,周如霜觉得自己攒下的那些铜钱肯定不会够,不由得暗暗着急。 赵承此时已经做出了决定,周家村的破庙不回去了,待会儿带着周如霜吃过饭,就去牙侩去看房子,最好今天就能住进去。 住在清河县里,如霜的麻烦就会少了很多,暂时先摆脱那个姓李的觊觎,等到这边安顿下来,赵承就准备布局收拾那个姓李的。 裁缝的效率非常高,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已经带着两套衣履回来了。 “小娘子,这两套都是本店上好的天罗棉布料裁就,这件天蓝色连环锦缎外衣,配柠黄锦衾散花裙,脚下是宝相云头鞋子,不但穿着舒适,而且裙脚处有本店精心绣上的莲花图案,正适合秋冬穿着,穿在小娘子身上显出仙子一般的气质,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是湖绿色的外衣配日落黄璇玑图锦曳地裙,款式相同,就是颜色花纹不同,配的是金丝线绣攒珠鞋子 。不知公子和小娘子可满意?” 在裁缝的服侍下,周如霜穿上了那件天蓝色的外衣配柠黄锦衾散花裙,果然显得气质华贵,清丽出尘。如果再佩戴上首饰回周家村,只怕没人敢认成那个住破庙的小丫头。 裁缝带着一面铜镜来的,端在周如霜的面前说道:“小娘子请看,真是仙姿玉貌。” 周如霜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眼波流转向赵承望去。 赵承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很好,很合身!” “这外衣加上襦裙和鞋子,每件二两三钱,两件一共承惠四两六钱。” 周如霜听到价钱,惊得樱桃小口微张:“这么多,夫君,还是不要了吧?” “没关系,我觉得很好,而且没有外衣,咱们怎么出去,难不成一辈子住在客栈?”赵承并不在意这些,掏出银子付了账。 周如霜瞪大了眼睛,待裁缝走后,急忙把门关上:“夫君,你从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她有些着急,赵承是她的夫君,万万不能走入邪路。 ------------ 第24章李富设局 “放心吧,你不记得咱们两个用大缸熬那些旅谷了?足足忙了三天,才制成那么一点点。”赵承没有对周如霜隐瞒。 “不过就这一点点,已经还清了我原本的欠债,而且还有许多剩余。” “夫君真是了不起!”周如霜仍然处于震惊之中。 她不敢想像那一小罐盐一样的东西,居然卖了这么多银子,同时也为赵承清还了欠债而高兴。 “我打算在这清河县里买一座房子,离开周家村那个地方,一会吃过饭之后,你跟我去看房。” 自从周如霜跑掉之后,李大善人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就捂着肿起一个包的脑袋回去柳溪村了。 柳溪村与周家村相邻,村中有一条溪流环绕,溪边尽是垂柳,因此得名柳溪。 李大善人本名李富,柳溪村中的农民,因为家中广有田产,再加上十几年前的三王之乱中,清河县被乱贼所毁,许多有主田地成了无主,李富家宅高墙深院,又募集了长工佃农拼死守住,这才保全了家业。 等贼乱平定之后,那些无主土地就都成了李家的土地,反正县里的田亩账册也都被毁,无处可查。 由此李富渐渐坐大成势,又在村里广为布施,修路修桥,做出一副假惺惺的善人样子来搏口碑,于是李大善人这个名号才渐渐传开去。 李富胸无大志,并不爱酒嗜赌,唯有一个爱好就是好色。家中除了发妻之外,已经娶了三个小妾,还嫌不够。总想再纳个十几岁的小妾,于是在王媒婆的窜掇下,看上了周家村的周如霜。 在看到周如霜的真容之前,李富还挑挑拣拣,觉得周如霜也是一般,身材不行,唯一的好处就是年纪小。 而在见到周如霜的真容后,李富简直就是魂牵梦绕,这一夜都没有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周如霜的绝世美颜。 他甚至想,只要能娶到周如霜,休妻都可以。 但是李富也知道,周如霜已经婚配,前段时间去媒所买回一个夫君,正是柳溪村的赵承。 都是柳溪村的,李富可以说对赵承十分了解。 这个赵承自小就泼皮无赖,长大了更是不像样子,结交的都不是正经人,书也不读,每日追鸡斗狗,父母被他气死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的吃喝嫖赌,短短三年就把偌大的家产败得精光,连个布丝都不剩。 这样的人哪有女子敢嫁给他,所以到了适婚的年龄仍然娶不到娘子,又交不起五倍的人头税,故而被媒所关了起来。 李富对赵承有些忌惮,无非是怕他讹上自己,这种泼皮无赖一旦惹上,就如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但是现在李富的想法变了,不就是钱吗?只要用钱能摆平,李富宁肯花钱了,只要能把周如霜娶回家。 他暗暗想道:赵承嗜赌如命,不如花钱找清河县那些下九流做一个局,诱他跳进来,只要赌徒输红了眼,什么东西都敢押上去。 到时候别说老婆,手指都可以切下来赌一把。 李富越想就觉得越有把握,越想就越心痒难捱,已是一夜未眠,东方欲晓。他干脆不睡了,起床穿衣。 他的小妾被惊醒,迷迷糊糊的问道:“老爷,这么早去哪里?” 李富嘿嘿一笑:“睡吧睡吧,老爷出去有点事情。” 他出门后就直奔清河县而来。 李富虽然不赌,但是清河县的下九流却多有接触,因为他是柳溪村的里长,手中握着权力,家中的长工佃户也跟家丁差不多,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清河县尉每当有抓捕大贼的行动时,率领的就是各村、各里的里长,这些里长再带上几个得力手下,凑在一起就是一支人数近千的队伍,不可小觑。 因此清河县里的下九流,特别是走江湖捞偏门的,对于这些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刻意结交,为的就是从他们的身上赚些银子。 所以李富虽然不赌,认得的老千却不少。 孙小铁就是一个老千,与李富见过几次,也办过几次事情,出神入化的千术给李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孙小铁从梦中惊醒,他骂骂咧咧的去开门,没想到竟然是李富。 孙小铁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看到李富这种人清早登门,那必定是有事要做,立刻缓和了态度,挤出笑脸道:“原来是李大善人,不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啊?” 李富也不用他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感觉还有些残茶,也不取杯子,直接对着壶嘴咕嘟嘟把已经凉透的茶水全都喝掉。 喝完茶水,李富抹了抹嘴说道:“我要你替我做个赌局,不需要人多,但时间不能太快,否则会起疑。” “最好拖个十天半月,先让他赢,到了最后关头,我要他输得彻底,要他把自家的娘子都押上!” 孙小铁撩了一眼李富,他知道李富好色,找他做局八成是看上别人家娘子了。 “成!我这没问题,不过在下囊中羞涩,这十天半月的赌局,银子可就得大善人支持了。” 李富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你们尽管输,只要能拉住让他一直跟你们玩下去,随便他赢多少,只要最后一天,你们稍稍用些手段,就得让他把之前赢的那些全都吐出来。” “至于小铁兄弟,这个局就你负责来做,每日五两银子的辛苦费,赌资另算。” “局中其他人,就由小铁兄弟负责去张罗,每日三两银子的辛苦费,你看如何?” 孙小铁皱着眉头问道:“大善人交待的事情,在下自然用心,只是不知对家姓甚名谁,有何爱好。” 如果从未赌过的人,想要十天半月做到这种程度,还是很有难度的。 李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说起这个人,小铁兄弟应该认得,就是我们柳溪村的赵承。” 孙小铁一拍手:“原来是他,成了!大善人安心,这局定能遂了大善人的意。” 李富仰头哈哈大笑道:“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说着从腰间摸出了两小块金锭,往桌上一放,起身离去。 ------------ 第25章 搬家 有了在牙侩交易的经验,赵承二人很快在老城区买到一座房子,位于凤凰里,是一座一进的小院。 院子虽然不大,但屋中一应设施俱全,青砖红瓦,窗下还种着芭蕉,青竹。 看得出周如霜很喜欢这里,赵承就直接付了银子。 好处是里面的家俱都齐全,虽然旧了一些,但是不用再去买了,而且房主一直在住,前半个月才搬走,屋子里除了一层浮灰之外,没有半点霉味。 “夫君,我要回庙里去取一些东西。”周如霜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十分欢喜,但是想到破庙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没有拿回来,心中一直惦记。 赵承问道:“除了半缸杂粮之外,还有一些旧衣服,剩下好像再没别的东西了吧?至于锅碗之类的还有水桶水盆,我一会去买回来。” “不是的,是很重要的……”周如霜小声说道:“爷爷留下的东西。”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赵承不放心周如霜一个人,决定陪她回去一趟。 从清河县回到周家村,还没到中午,路上偶尔还碰到几个周家村的村民,他们都对周如霜投以奇怪的目光。 周如霜低头不语,赵承看不过去了,拦住一个村民问道:“你们干嘛都用这种眼光看她?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村民连连摆手,然后快步离开。 一连问了几人都是如此,赵承索性也就不去想,反正周如霜就在自己身边,这次回去取了东西就走,以后也很难再跟这些村民碰面,从此不会有什么瓜葛。 回到村口破庙,周如霜跑去神台下面,从台座上抠出了半块砖,从里边取出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小锦帕。 “东先生说,这是爷爷留给我的,要我记得放在身边,看到它就会想起爷爷。” “你爷爷去逝后,一直都是东先生照顾你吗?” 赵承不由得对这位东先生感到敬佩,的确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儒者。 “这次我们搬走之后,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如果你想去向那位东先生辞别,我陪你去。” 除了这块手帕之外,周如霜想把铁锅也拿走:“夫君,这个锅好好的,干嘛要换呢?我们还用它不行吗?” 赵承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于是义不容辞的提在手中。 “还有这个盆太重了,夫君如果不愿意拿就算了,但是水瓢又轻又小,可以放在锅里……” 赵承看着周如霜哀求的眼神,无奈再次点了点头。 周如霜的目光再次从破庙中的诸多物事上一一掠过,虽然都是些破旧的东西,但却都是周如霜拼尽了辛苦,受尽了白眼才换来的,哪一样东西她都舍不得。 赵承拎着锅说道:“走吧如霜,我们下午还要赶回去呢。” 两人出了破庙,赵承正往前走,忽然觉得袖子被拉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周如霜拉着他的衣袖说道:“夫君……能陪着如霜拜一拜这座庙吗?” 赵承理解周如霜对这座破庙的感情,如果不是这座破庙为她遮风挡雨,又怎么能艰难长大呢?拜一拜破庙,也算是与周如霜过去十四年的生活做一个道别。 “好吧!”赵承把锅和瓢放到一旁,陪着周如霜拜了两拜。 周如霜很是虔诚的磕了三个头,眼中似乎还含着泪花。 两人拜过破庙,就去往东先生家里,东先生居住在周家村的西南边,靠着一个小水塘旁的小院,此时房顶的烟囱正升起炊烟,看起来东先生在家。 周如霜很熟络的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赵承紧随其后,两人还没走到房前,吱呀的一声,两扇小木门打开了,一个年将五十,身高体壮的老汉走了出来。 “东先生!”周如霜恭敬地向东先生行了一礼,赵承在一旁拎着锅,不太方便,只好跟着鞠了一躬。 老汉生得面目黝黑,一双浓眉依然漆黑如墨,但满脸的络腮胡子已经花白了,看到周如霜之后,长叹了一声:“是如霜啊。” “东先生,如霜这次是来辞别的,如霜已经嫁给了夫君,搬去清河县居住,也许再想见东先生不是那么方便,所以前来辞行。” “唔。”东先生皱眉扫了赵承一眼,问周如霜道:“搬去了清河县哪里?有没有东西要搬?” 周如霜连忙表示并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锅一瓢。 东先生摆手说道:“既然你要搬走了,那你爷爷留给你的书也都一并拿走吧。” 周如霜表示并不知道她爷爷还给她留了书。 东先生说道:“当时你还很小,你爷爷就把这些东西托付给了老夫,既然你要离开周家村了,这些东西便通通带走吧。” 周如霜回头看了看一手拎锅一手拿瓢的赵承,还没等她说什么,东先生已经转身回屋子了。 东先生并没邀请两人进屋,贸然进入也不太好,可转身就走似乎更不礼貌,两人只好等在院子里。 没过多长时间,东先生已经扛着一个木箱走了出来,沉声对两人说道:“看你二人也无车马,老夫便勉为其难,送你二人一程。” 说着也不理赵承和周如霜,大步走出院子。 赵承没见到东先生之前,以为如霜常常说起的这位东先生应该是一位饱学宿儒,没想到却是一位雄壮有力的老者,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武夫。 那个木箱看起来也不小,而且如果里面装满了书的话,应该很重,而这位东先生居然扛起来就走,毫不费力的样子,让赵承不由得刮目相看。 两个人追上前面大步流星的东先生,并肩而行。 赵承问道:“东先生,我俩从清河县回来,途中遇到几个村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如霜,我去询问又不肯说出原因,东先生可曾听说村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东先生说道:“村民愚昧,听风就是雨,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 “我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赵承说道。 东先生看了周如霜一眼:“柳溪村的李富放出谣言,说他已经占了周如霜的身子。” ------------ 第26章东先生的谶语 赵承大怒:“这家伙一派胡言!” 东先生冷哼一声:“都说了村民愚昧,听风就是雨,你还非要问。” 赵承愕然,难不成这也能怪我? 念在这老头是周如霜的恩师加恩人,所以不与他一般计较。 周如霜偷偷朝赵承吐了吐舌头,意思是不要见怪。 赵承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见怪,只不过对老头这种冷峻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东先生,这箱子应该不轻,我跟你换换手,我扛一会,你歇一下。”赵承看着这个老人胸膛起伏,知道扛这箱子是个力气活,有心搭把手。 东先生瞧了赵承一眼,摇了摇头:“你这身子骨也就是拎个锅还可以,这箱子你可扛不动。” 赵承无语了,他莫名其妙觉得东先生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个中因由。东先生也算是对周如霜时常照顾,等于是看着她长大,而自己前段时间差点病死,又身无分文,无田无产,当然没有好脸色。 走到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东先生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箱子放下来,坐在箱子上休息。 “东先生,不如我们找个车吧,走起来轻松些。” 东先生摇摇头说道:“我就当舒展舒展筋骨了。” 休息片刻,三人再次赶路,如此走走停停,用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达了清河县老城中的房子。 赵承掏出钥匙开门,请东先生进院。 东先生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色,点头道:“这里的确是个好住处,我听说你还欠了别人的银子,怎么还有钱买房子?” 赵承关院门的手顿了一下,笑道:“最近在其他方面有所收获。”并上院门后请东先生进屋奉茶。 进屋后宾主落座,如霜去打水煮茶,赵承看似无意地说道:“昨天我在清河县有事情耽搁了,到了黄昏时分才往回赶,结果半路遇到了如霜。”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一边跑一边哭,衣衫尽破污水满身,如果不是听出声音,我都不敢认。” “后来询问才得知,原来是柳溪村姓李那个王八蛋,他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居然去欺负如霜。” 说着赵承扫了一眼东先生的表情,这个老头双目微垂,呼吸均匀,似乎坐在那里睡着了。 赵承心说不会吧,这老头扛着一箱子书走了十几里路,不会是太累睡着了吧? 心里正这样想着,忽然耳旁传来轻微的鼾声,果然是东先生发出来的。 周如霜烧好了茶水,正端着茶壶走进来,看到东先生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就连忙退了出来。 赵承也跟着来到了院子里:“你的老师太累了,既然他已经睡着了,咱们就不要惊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周如霜点了点头:“咱们去看爷爷留下了什么书。” 书箱打开后,里面都是一卷卷泛黄的书卷,赵承随手拿起一本,只见封面上写着是《太平清领书》甲部。 对于《太平清领书》,赵承不敢说全懂,只能说略知一二。 因为这部书太重要,只要提及道教经典,就必定会提及这本书,《太平清领书》又名《太平经》。 此经内容博大精深,涉及天地、阴阳、五行、十支、灾异、神仙共六部分。 《太平经》的其中一卷名为《太平要术》,被东汉末年的张角所获,并借此发展起了太平道教,自称教主,号天公将军。 虽然张角被杀,但在六朝和唐代,《太平经》成为道教重要经典之一。南朝道士编集道书,以《太平经》构成道经七部“三洞四辅”中的太平部,以后历代道藏都收录此经。 因此这本经书在道教中有重要地位,被视为传达天命的谶书。 张承没想到这个书箱里居然有这本经书,此经共有十部,以天干为序,甲部即是第一部。 “太平经啊,厉害厉害。” 这本经在张角之前一向秘密流传,太平道兴起时广为流通,几乎天下皆知。但自从黄巾起义失败之后,此书虽在民间还有流传,但明面上已经少有。 《太平经》的再度出现,是在南北朝时期,一直流传到宋元时代,还是完整不缺的。开始残缺,大概是在元世祖至元十八年毁藏之后。 “夫君也读过这些书吗?”周如霜看到赵承拿着经书感叹,就好奇的问道。 赵承摇了摇头:“我哪看到过,只是听说过而已。” 放下《太平经》,赵承又拿起一本书,直接翻开第一页,内容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厉害厉害!”赵承由衷赞叹,没想到随手拿起一本,就是大名鼎鼎《黄帝阴符经》。 “你爷爷给你留了不少好东西啊。”赵承随手翻翻,都是《诫子书》、《人物志》等等,无一不是经典中的经典。 “这些书你学过吗?”赵承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些经书都是周如霜的爷爷留给她的,那为何东先生一个字都不教呢?反而在她要离开周家村的时候才把这些书拿出来。 周如霜伸出手指抚摸着这些泛黄的书籍,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并没有学过,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爷爷还给我留下了这些书。” 赵承就更觉得奇怪:“那东先生都教过你什么?” “《千字文》《开蒙要训》和《百家训》”周如霜答道。 不知何时,东先生已经醒了过来,站在门口说道:“她又不考秀才,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赵承可不打算跟这位老先生抬杠,不学就不学吧,反正这些书已经搬回来了,如果周如霜想学的话,赵承就可以教她。 “老夫既然已经把书送到,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东先生不顾周如霜的挽留,执意要回去,周如霜也只好目送他离开。 “小子,我看你眉宇发黑,近日逢赌必输!”东先生丢下一句话之后,扬长而去。 ------------ 第27章杀猪盘 赵承愕然,这又算怎么回事?我就这么不招待见,临走还要咒我一句吗? 周如霜看到赵承似乎有些生气,连忙拉住他的手说道:“夫君莫要在意,东先生为人直爽,说话一向是这样的。” 赵承又怎么会真的生气,跟一个老先生一般见识呢,他拍拍周如霜的手说道:“没关系,现在搬到了这里,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了,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我要去城南看一下味精的生产情况。” 周如霜点头答应,自去收拾打扫不提。 赵承出了家门,就直奔城南的仓库。 昨天他带着那些蛮人出城割草,仅仅完成了一小半,还有十几个大缸没有装满。 因为清水河穿城而过,所以从老城前往新城,要么横过渡口,乘船而行;要么绕至城东,在清水河最狭窄处过桥,然后再前往新城。 赵承嫌走桥绕远,就从渡口上了船,吩咐了一句去新城,向船家交了钱,靠在船舱里闭目养神。 不多时,就穿过了清水河到达新城。 赵承踩着跳板上了岸,正要往仓库走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喂,承弟,这几天让我找你找得好苦!” 他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中等身材,圆脸黑胡须,看起来非常憨厚的汉子。 “你是……”赵承根本不认得这个人。 “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真的病傻了?”那汉子问道。 赵承放弃了努力,答道:“十分抱歉,自从上次一场大病之后,过往的记忆都消失了,真的不知道你是哪位。” 那汉子哈哈笑道:“不会吧?我是孙小铁啊!” “孙小铁?”赵承使劲回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孙小铁叹了口气:“没想到承弟会病到这种程度。” “咱俩是好兄弟啊,咱们之间认识可超过十年了,你就这么把我忘了?” 赵承摇了摇头:“抱歉,真的想不起来。” 孙小铁也不再纠缠这个事情,伸出手一拍赵承的肩膀:“今天刚好有空,怎么样?去玩两把试试手气?”说着还做了一个掷骰子的动作。 赵承恍然大悟,要说怎么总觉得周如霜的老师有点不对劲,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当这位“好兄弟”出现之后,提起“玩两把”,赵承立刻明白了东先生的隐喻。 “哈哈!走!玩两把试度手气!”赵承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大多数嗜赌成性的人,手里不能有钱,只要一有钱,就想要去赌场把上次输掉的钱赢回来。 孙小铁也是高兴极了,伸手搂住赵承的肩膀,极为亲热的说道:“咱们两兄弟也好多天没有见到了,等会赢了钱,咱们兄弟俩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叙叙情谊。” 赵承自然无可无不可。他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东先生临走前的那句话,就是为了提醒他注意不要赌。 那么也就是说,孙小铁等在这里是有预谋的。孙小铁应该只是刺过来那把刀,而执刀人又会是谁呢?是李大善人,还是上京来的白公子? 想不通干脆不想,赵承决定跟着孙小铁走一趟,一来他想看看,这些人设局害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二来他想知道东先生又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而示警呢? 跟着孙小铁在街巷里穿行,七拐八绕,不一会到了一个非常大的房宅前,房宅楼前挂着巨大的镶金招牌,上书四个大字:万胜赌坊。 孙小铁显然已经是赌坊里的常客了,路过门口的柜台时,扔出一角碎银子换取筹码。 赵承伸手入怀摸出三十文钱,摆在柜台上,同样换取筹码。 孙小铁用眼角瞥了一眼赵承的举动,热情的递过一把筹码,说道:“几十文怎么够呢,先用我的,赢了再还我。” 赵承笑着接过,朝孙小铁拱了拱手,就在赌场内四处游逛起来。 财场内部划分成了一块块的区域,每个区域里的玩法都是不同的,什么单双,骰子,四门方宝,牌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简直数不胜数。 赵承走了一圈之后,停留在押牌宝的区域,表面上他的注意力都投入到押宝上,但实际他在暗暗观察孙小铁的状况。 “白虎一百!”赵承把手里的筹码丢到右边,然后等着庄家开宝。 “开出青龙,庄家杀进。” 赵承注意到孙小铁只玩了一会,神情并不是太投入,总是鬼鬼祟祟的朝他这边看,就知道这个家伙心里一定有鬼,说不定在盘算着什么。 第二把赵承押了青龙,开出青龙,庄家一赔三,赵承手里的筹码骤然多了起来。 仿佛是与东先生的谶语作对,赵承在赌坊里东游游西逛逛,总是输少赢多,没过多久,筹码就翻了几倍。 而孙小铁则连连失利,不大功夫就把筹码输得精光。 “承弟,怎么样啦?手心如何?” 赵承笑道:“还算可以。”说着抖了抖手中拎着的一袋筹码。 孙小铁羡慕地说道:“今天你的手气怎么那么好?我的已经输光了。” 赵承抓出一把筹码递给他说道:“刚才借你的筹码,现在还给你。” 孙小铁伸手挡开:“算了算了,没也多少钱,咱们兄弟之间就别争了。” 他看了看四周人声鼎沸,对赵承说道:“刚刚我遇到了几个牌友,今天也是运气不好,想要聚在一起转转运,怎么样?去我家里玩两把?” 赵承心道:“看来赌坊只是前戏,到了此时,正戏才刚开场,这孙小铁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必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吧?” “那敢情好,今天我手气正热,走,去你家玩两把!”赵承把赢来的筹码通通都换成银两,居然有二两之多。 孙小铁羡慕地说道:“承弟今天的手气太旺了,一会一定要多赢几把!” 孙小铁的家位于城南,崎崛小巷中一座低矮的小院,赵承和孙小铁回来不久,另外两个赌徒已经如约而至,一进门就大喊道“小铁呢?快点弄点吃的,老子快饿死了。” ------------ 第28章有意入局 随着话音落下,两个男子推门而入,一老一少,老的约有五十多岁,头发稀疏得快要秃了,眉头也极为稀疏,冷眼看去就像没有眉毛一样。 年少的只有十七八岁,衣衫有些破旧,即使这种深秋的天气,仍然拉开领口,敞着胸怀。 这两人看见赵承,都一副热络的样子:“承哥儿好些日子没见了,今天怎么有空?” 赵承随便应付道:“刚好遇到了孙小铁。” 几个人废话说了几句,就开始赌起来。 赌徒之间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赌就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他们四个玩的是投骰子比大小,简单易行,每人轮流坐庄,每庄十五局。 今天赵承的手气的确不错,一圈下来,面前的小银块就成了堆,而其余三人则输得连连怪叫,面红耳赤。 “承哥儿的手气挡不住了!不行不行,今天不玩了。”老者第一个承受不住,拍拍胸前和腰间,示意已经没有钱了。 那个少年却很沉得住气:“老渔翁,要不我借你点再玩两把捞捞看?” 老渔翁犹豫了一下:“干!银子拿来。” 少年爽快的从腰间掏出一块银锭,拍在桌上,四个人继续玩起来。 孙小铁在一旁准备了两坛酒,还有两盘冷牛肉,切片下酒,四个人玩一会,就喝两杯,边喝边赌。一个时辰之后,酒尽杯空,赌桌上的赢家也有了变化,赢的最多的是翻身而起的老渔翁,凭着借来的银子大杀四方。 其次才是赵承,虽然输了不少,但总的还是赢,输得最多的反而是孙小铁,他手气一直不好,始终没赢过,身上的银子已经输光了,就从柜里拿出了指甲大小的一粒黄金,啪的拍到桌上,大喝一声道:“来!” 那个少年反而把掷筒向前一推说道:“不玩了,今天已经尽兴,酒也喝得差不多,如果想玩,明天再约吧。” 说着朝赵承拱了拱手,从老渔翁面前那堆银子里,拣出一块塞进腰里,说道:“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老渔翁摇了摇头说道:“张一鼓还是这样,说不玩就不玩了。也罢,我也走了。” 转眼屋子里只剩下赵承和孙小铁两个人,孙小铁似乎有些醉眼朦胧:“怎么样承弟?明天找个时间再约一下?” 赵承正想看看这些人到底什么目的,自然满口答应:“你在家等着就行了,明天我来找你。” 从孙小铁家离开后,赵承并没有直接去仓库,而是去集市里转了几圈,确定没人跟踪后,才回到了仓库。 蛮人首领老者叫做阿呼风,赵承知道跟他沟通是最有效率的:“阿呼风,割草,割草!” 赵承做出割草的动作,提示他们继续去收割荒地中的旅谷。 然而令他没到的是,阿呼风一指库中的大缸,居然已经全都装满了。 赵承竖起大拇指,虽然这些蛮人沟通上比较麻烦,但是干活的确是一把好手,不声不响居然还活都干完了。 “我检查一下!”丢下一句话,赵承开始查看缸中的旅谷,的确都是实实在在的,并没有掺杂野草藤蔓之类的,看得出干得极为细心。 “嗯,干得不错!接下来我们要收集草木灰!”草木灰制成的碱水也是一道非常重要的工序,赵承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带着这些蛮人割草,并在荒地里直接烧灰,最后把灰收集到袋子里。 一下午的时间,采集了足够多的草木灰,每个人都背了一大袋子回到仓库,装在大缸里加水搅拌。 蛮人阿文有此好奇,轻轻碰了碰首领阿呼风:“这人叫咱们弄出这么多灰来搅,真是奇怪,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阿呼风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判断道:“也许是用来制酒。” 据他所知,酿酒的工艺极为复杂,除了酿酒本身之外,就连窖藏酒用的窖泥都有配方,而且绝不外传。 有的窖泥是把水果煮烂,砸成泥状,再加上面粉和水,搅拌均匀,再利用某种秘诀,制成窖泥,这样存储的酒才会有浓冽的果香。 阿文兴奋地说道:“怪不得要找我们做这些事情,原来这人要保密。” 阿呼风训斥阿文道:“别说那么多,有什么话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吐露,不然我用龙头杖打断你的腿!” 阿文神色一凛,答道:“阿呼风放心,阿文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 阿呼风微微叹息,他们这十几人来到中原寻找族人,本来就是不宜公开宣扬的事情,现在不得已给人做工糊口,可千万不能因为旁枝末节耽搁了找人。 “阿文你记得,大家都要记得!”老者阿呼风环顾诸人:“找到阿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因为谁多嘴泄露了此间主人的秘密,而被抓进了汉人的大牢,影响的可是畲寨蓝姓数万人的生死!” 十几人面色肃然,纷纷向阿呼风行礼。 赵承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想,原来他们真的是寻人的。他们在没有找到人之前,不欲多生枝节,而赵承刚好也需要这些人为自己的配方保密,算是找对人了。 接下来就是熬煮旅谷,这个过程需要不断的搅动,直到旅谷全部熬成糊状。 好在这些蛮人一学就会,不用赵承太费力气。一直忙到了傍晚,赵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到老城的凤凰里。 回到家里,周如霜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归来。 “夫君,请用饭吧。” “唔。”赵承端起碗刚扒了一口,就发现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还有谁在?” 周如霜低下头小声说道:“是东先生。” “他……他……”周如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他怎么了?”赵承问道。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还有声音洪亮的嗓门,一听就是东先生那极具特色的声音。 “如霜啊,那小子还没回来吗?老夫快饿扁啦!” 说话间,门被推开,东先生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了门口,赵承与东先生四目相对。 ------------ 第29章东先生讲科举 “哎!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到?”东先生根本不客气,拉过椅子坐下,冲着周如霜笑了笑道:“老夫能吃到你做的饭,算是有口福了。” 说着也不用谦让,直接拿起碗筷开吃,那速度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一盘菜很快见底。 “好吃,味道特别不错!”东先生一边大嚼,一边冲着赵承说道:“你怎么不吃?” 赵承见状也急忙伸筷,因为再看一会儿的话,菜就都被吃光了。 “东先生,你……不是回去了吗?”赵承记得东先生临走还“咒”了自己一句逢赌必输。 东先生叹息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当年如霜的爷爷托付我,让我给她讲一讲这些书箱里的书。” “而且,你们这院子这么大,除了正房之外,不是还空着这么多房子吗?我干脆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把如霜爷爷托付我的事情完成再回去。” 赵承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如霜在家里有人陪伴,而且东先生还能教她读书识字,不至于寂寞。 “如此甚好!那就请东先生暂居西厢房吧。” 东先生睨了赵承一眼:“你不反对我住在你家?” 赵承奇怪:“我为什么要反对?” 东先生眉毛拧了一下,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赵承的肩膀上:“不错,看来你小子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赵承心想,这算是夸我吗?我不至于就这么一点可取之处好吧? “对了,还没请教东先生大名?”赵承拱了拱手。 东先生沉默了一下:“山野村夫,说出来也没人知道,你只管叫我东先生就好了。” 赵承见东先生不说,转向周如霜:“如霜你受东先生大恩,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东先生的名讳吗?” 如霜还真不知道,被赵承这一问给问住了,于是一双美目转向东先生。 东先生无奈说道:“老夫东奇业。” 赵承嘿嘿一笑,接着吃饭。 东先生吃饱了饭,把碗筷一推说道:“小子,看在你知道尊敬师长的份上,老夫闲暇之余,也可以为你讲讲功课。” 东先生说的功课,自然就是科举考试的功课。 自隋唐以来,科举已经成了朝廷取士的主要手段,过去的九品中正制被彻底废除,天下凡是胸有青云志的,无不以将科举所考各种功课努力学习,以便入仕朝廷。 赵承自然也有这个想法,正苦无门路,东先生这句话一下点醒了他。 “如果东先生愿意抽出时间教我的话,那当然感激不尽。” 赵承又说道:“不过我不太懂这里面的规矩,而且我现在这个年龄,学习还来得及吗?” 东先生想了想说道:“说实话有点晚了,孩童时学习记忆最为扎实,有的终生不记忘,像你这么大,早已远了孩童时期,记忆东西可能要费点力气。” 周如霜听见东先生愿教,赵承愿学,早就高兴得在一旁笑得眼睛弯弯,拍手道:“夫君最聪明了,肯定一学就会。” 东先生哼了一声:“你先不用替他吹,等一会儿我先考考他功课。” 赵承哪里会什么功课,他就算前世有所涉猎,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东先生,不用考功课了,我以前贪玩,一点也没记住。” 东先生一愣,他知道赵承应该是个不学无术之徒,但是没想到此子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一点没记住,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这还了得?这样下去以后还怎么学习? 想到这里东先生一板脸:“年纪轻轻,居然如此不知上进!你还想不想学习?” 赵承连忙说道:“想啊,不过我的确是一点都没记住,也许是跟我病过一场有些关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东先生看了赵承一眼,点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心思能单纯一点。” “也罢,那我就先给你讲讲这仕途之路,该怎么踏入吧。” 赵承来了兴致,叫周如霜取来了纸笔,准备做点课堂笔记。 东先生说道:“我大陈朝取士,依然沿袭隋唐旧制,以科举取士。” “而科举的内容,又分为秀才科、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字科和明算科共计六科,你以前学的是哪一种啊?” 赵承仍然听的是一头雾水:“东先生,就请一一为我说明吧。” 东先生咂了咂嘴说道:“如霜烧一壶茶来!” 周如霜急忙去烧水煮茶,东先生这才悠然说道:“秀才科,试方略策五条。”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考秀才,不需要背诵经文,只要能写策论,而且写得好,各方面的知识都极为透彻,才有可能被点为秀才。 终唐一朝,一共才二十九名秀才,可见秀才的考试有多难。 “要考五条方略策吗?”赵承点了点头,其实写策论,他还是很在行的,这个不需要他费心费力去背书,也不需要填空答题,唯一的难度是方略策。 方略是指国家大政方针,如果不是对这个国家的政体、历史、社会发展变革和经济、军事、科技等等信息有极为深刻的了解的话,是很难写好方略的。 秀才不但要写好,还要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可见难度之大。 东先生从来不认为赵承可以去考秀才科,只不过讲到了科举,不能略过不提就是了。 “秀才科你就不用想了,太难了,而且方略需要的眼光和见识,都不是现在的你所能具备的。” 赵承也点头同意,虽然他来自后世,但是方略是要结合当前社会形势来做判断的,他对大陈朝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对证下药呢? “第二科是进士科。除了秀才科之外,这就算是最难的科目了,考试内容有三部分,一是帖经,二是杂文,三是策问。” “帖经和杂文是什么?”赵承问道。 东先生答道:“帖经就是考你经中原文,原句十五个字,只写出七个字,剩下八个字你需要填上。” “哦,填空题。”赵承理解了,这个帖经只要大量刷题应该就可以短期突破。 ------------ 第30章准备开始杀猪 “杂文则要写诗和赋各一首,这个题目都是临场才出的,比较考验功力。”东先生抓了抓脑袋。 “你的诗和赋有没有点底子?” 赵承想了想,缓缓摇头。 如今大陈朝之前的唐朝,几乎把诗写到了巅峰水平,在其后的一千多年了,很少有诗篇再能超越唐朝。至于赋,唐以后更是绝少有出彩的了。也就宋词算是诗之后的另一巅峰,但可惜科举不考。 “没有底子也没关系,只能勤学苦练了。”东先生不以为然,接着往下说。 “最后一项是策文,不同于考秀才的方略策,进士科的策问难度要低很多,一般都是时务策。” 赵承想了想说道:“策问都是针对时政的具体事务而出的题对吧?” 东先生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有明经科,要将《礼记》《左氏春秋》等九部正经全部记牢,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题目就在这九部正经里面出。也许还会加试《论语》等。” “这个考试算是最为宽松的了,如果你诗文不好,就只能考虑走明经科。” 赵承停下了手中记录的笔,看着自己记录的“课堂笔记”说道:“那么看来明法、明字和明算这三科也都类似,分别需要通晓法律,通晓文字和通晓算术了?” 东先生拍了一下手:“孺子可教也!” “当你选定了自己要考哪一科之后,就要针对这一科所考的内容进行学习。” “如果进入官学就读,那么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参加省试。”东先生问道:“你父母可有人在朝廷作官的?” 赵承摇头表示一概不知:“东先生,这个官学要学几年?” 东先生说道:“二到三年不等,如果成绩突出,也可以通过推荐,提前参加省试。” 赵承摇了摇头。进入官学固然可以获得一个通行证,但是时间未免太长了,从官学毕业之后,再通过秋闱和春闱的考试,等到正式迈入仕途,可能需要三五年的时间了。 “东先生,那如果我跟着你学习,也可以直接参加省试吗?” 东先生笑道:“怎么可能?凡是私塾的学成者,要先发解试,先通过县里的解试,再通过州里的解试,如果全都通过,会得到解状,成为举子,那时才可以参加省试。” 赵承觉得这条路虽然麻烦,但只要自己学得够快,那么时间可能反而比官学要短很多。 “东先生,我决定了,要选进士科。” 东先生出乎意料,他本以为赵承这种每天偷鸡摸狗,嗜赌成性的人能把明经科啃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是他没想到赵承居然选了第二难的进士科。 “进士科?你确定考进士科?” 赵承闭目沉思了片刻说道:“没错,就选进士科。” 其实他选则进士科也是无奈之举,明经科看似简单,但要考儒、道的经义,而且明经类似闯关,只有闯过第一关才能参加下一关考试。并且帖经、试义、实务策一样不少,都要考的。 至于后面的明法、明字、明算都类似,需要对大陈朝的专业书籍进行极为深入的研究,才有可能在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所以赵承的优势反而是看似很难的进士科,只要他发挥的好,时务策应该可以拿到高分,而杂文也有可以取巧的地方,这样再多刷刷题应该就差不多了。 确定了科目后,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东先生直接扔给赵承几本书,让他慢慢熟悉,其中厚厚的几本都是一个名字《五经正义》。 接下来的几天,赵承就在三点一线中奔忙,在家里先听东先生讲一遍经,然后跑去城南,必定会遇到孙小铁,接下来自然又是一通昏天暗地的豪赌。 或赢或输,几个赌徒算清了赌资之后就各奔东西,然而赵承再去仓库监督蛮人们制作味精。 所以每天赵承一出门,家里就剩下周如霜和东先生两个人。 周如霜就会把那个木箱打开,在里面挑选一本经书,由东先生负责讲授。 东先生把书卷拿起来看了一会,又把书卷放下,对周如霜说道:“如霜,那小子现在每天都去赌博,你可知道?” 周如霜摇了摇头,她有些不悦,不知道为什么东先生也会在背地里说赵承的坏话,难道他也是受了李富的委托,前来劝说的? 东先生见周如霜明显不信,也不硬劝,接下来开始拿着书卷讲课。 结果一堂课下来,周如霜发现自己很多内容都没听进去,不知为什么,到了上课的时候就想睡觉,要么就是胡思乱想,一大半的心思都系在赵承身上。 讲了一段经文之后,周如霜明显走神了,东先生怒道:“如霜!你的心思显然不在经书之上,这样下去讲也是白讲!” 周如霜连忙赔礼道:“先生勿恼,是如霜错了。” “可是……先生,如霜就算把这些经书通通学完,全都记住一字不错,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能去考科举。” 东先生抬头望了望天,好久才说道:“再过五天,我就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至于现在,你还是认真学习吧。” 周如霜被东先生逼得没有办法,只好用心背诵。 赵承依然是在孙小铁家玩了一会掷骰子,这一次运气极为不好,几乎每一把都输,赵承其实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拿出这些银子就是打算要输出去的。 因此身上输得再也没有一个铜板时,老渔翁出手了,一次就掏出五两银子,借给赵承翻本。 而赵承手气也及时转顺,轻轻松松就把刚刚输的那些全都捞了回来,不但如此,还大赚了一笔,足有二三十两银子。 孙小铁看着赵承离去,心中暗想:“看样子这小子已经完全上套了,再加上这几天不停诱导他借钱,已经颇见效果。” “行动就在这一两天吧,只要输出了真火,赵承这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天夜里,老渔翁和张一鼓都接到了消息,准备开始杀猪。 ------------ 第31章赌局 十月十六,清水河上已经是冷风入怀。 赵承手里拿着一卷《尚书正义》,这是《五经正义》中的一部分,共有二十卷。其实就相当于对《尚书》的解释和阐发。 他正看到一段话,“昼夜百刻,昼长六十刻,夜短四十刻。昼短四十刻,夜长六十刻。昼中五十刻,夜亦五十刻。融之此言据日出见为说,天之昼夜,以日出入为分,人之昼夜,以昏明为限。” 这段话讲的正是历法中的时间增减问题,解释的是“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这一句话。 赵承看得有趣,心中暗想,原来尧帝时就已经将历法定为三百六十六天,忽然听到船家的号子声,知道这是渡船即将靠岸,于是暂时收敛心思,准备登船。 清水河宽阔,除了最窄处的一座桥之外,过河多要靠渡口,因此河上渡船往来如梭。 跟着赵承一起登船的,还有十几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挤在一个小小的船舱之中。 待众人坐稳后,船家用力撑起长长的竹篙,将船推离岸边。 孙小铁已经在对岸等了好久,今天就是对赵承下手的一天,定要让他输得把娘子都押上去不可。 在李富的策划中,这个过程要长达十几天,以免引起赵承的怀疑。 然而据孙小铁观察,这赵承已经是玩上了瘾头,每天一过渡口,根本不用孙小铁操心费力,赵承自己就会主动找来。 果然,今天也是如此,孙小铁的正想着,就听到远远传来的招呼声,抬头一看,只见赵承正笑嘻嘻的挥着手,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本书。 “快来快来!今天老渔翁和张一鼓都已等了好久,正在手痒呢。”孙小铁拉着赵承就直奔自已家中。 孙小铁瞥了一眼赵承手里拿着的书,笑问道:“怎么今天还拿着书?忽然要改性子读书了吗?” 赵承笑道:“闲来无事读一读,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孙小铁哈哈一笑,心中却甚是鄙夷,赌徒最忌“书”,因为与“输”同音,往往避之不及,赵承却主动带了一本书,岂不是刚好应了今天的杀猪盘? 两人到了孙小铁的家,老渔翁和张一鼓已经等在那里了。 孙小铁朝两个人挤了挤眼睛,呼喝道:“来来,今天非要把往日的输赢都找回来不可!” 几个人没有过多废话,立刻各拿一个掷筒,开始摇起了骰子。 孙小铁家的这些赌具,许多都做过了手脚,因此才能控制输赢,想输的时候,打出的点数一定是小的。 正是靠着这些赌具,孙小铁连续几天都控制着输赢的节奏,让赵承时而赢钱,时而输钱,不断挑拨着他的赌性。 如果是原本的赵承,经过这几天的刻意针对,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别说娘子,连自己的命都敢赌上去。 可现在这个赵承,从见到孙小铁的第一天就识破了对方的想法,每天看似赌得酣畅淋漓,其实一直做着准备,等孙小铁露出底牌。 一改往日的顺风顺水,几个回合下来,赵承就输得差不多了,老渔翁仍然慷慨解囊:“这五两银子拿去翻本,赢了再还我。” 往日赌局中这种借钱已经是常态,往往拿了钱之后,立刻就手气转顺,大杀四方。 但是今天是杀猪盘,注定有输无赢,赵承只会越输越多,最后把房子田地娘子全都押上去,就算是杀猪了。 不料今天赵承一反常态,并没有接老渔翁的银子,而是把掷筒一丢说道:“今天手气不好,不玩了,总是掷骰子也没意思。” 孙小铁三人对望一眼,不知道赵承这是抽了什么风,如果按往天的脾气,不应该是接过银子再接再励吗?怎么今天不玩了? 如果赵承中途退出的原因是有所警觉的话,那么再想杀这头“猪”,就不那么容易了,可以说孙小铁做的这个局就算是被破了。 已经事到临头了,孙小铁岂容有失?如果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逼着赵承玩下去。 “怎么这就不玩了?那可不行,这些天你可是每天都赢个十几两,甚至几十两,今天刚输了三五两就想走?兄弟,你这么干有点不地道了吧?” 赵承说道:“总是比大小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我们换一种玩法,几位敢不敢跟?” 孙小铁阴沉着脸说道:“你想要什么玩法?” 赵承哈哈一笑说道:“咱们玩吹牛!” “吹牛?怎么玩?没听说过。”老渔翁和张一鼓对视了一眼,又转向孙小铁。 做为这几个人中的领头的,孙小铁可谓是赌场常客,各种玩法可谓是无比精通,但是没听过吹牛这个玩法。 赵承说的吹牛,就是后世酒吧里常见的一种娱乐,用来赌酒喝的手段。 流程是先摇骰子。每人五个骰子,摇好后自己看自己点数,看完不能动。 然后第一个人叫“几个几”,例如“5个4”。第一个5是个数,第二个4是点数。意思是场上所有的骰子里面,至少有五个四点。 第一个人叫完之后,第二个人要叫“信不信”。信的话,就在第一个人叫数的基础上往上加。要么加个数,要么加点数,要么都加。加个数的话,点数可以降。 不信的话就开掷筒来看,谁输了谁喝酒。 这个规则被赵承简单修改了一下,把喝酒变成了押钱,赢家分掉输家押上去的钱。 这个玩法的确令几个人耳目一新,还真没有玩过这种。 孙小铁想了一下,摇头说道:“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可惜骰子不够。” 他灌了水银的骰子要用手来掷,通过特殊的手法,才会使骰子的点数出现自己想要的结果。如果用杯筒之类的扣住,在桌面摇晃的话,就算他千术再厉害也做不到控制点数。 赵承伸手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小包,从里面倒出十七八颗骰子:“刚好我带了,大家随便选。” ------------ 第32章杀猪没成,反而要跑 孙小铁看着一大堆骰子犯了难。这些骰子不用说,肯定是没有做过手脚的。如果掺杂在自家的骰子中,就更没办法作弊了。 有心说不玩,那赵承可能就借着这句话溜之大吉了。 可是要玩的话,在新玩法和新赌具的约束下,孙小铁已经没有了控制胜率的手段。 “怎么样?”赵承看见孙小铁面现难色,又转头看了看旁边二位。 老渔翁想了想说道:“先玩两把再说!” 现在这个局面,杀猪没杀成,猪反而有要跑的迹象,无论如何先稳住了再说。 “按你说的规则,我先试一把。”老渔翁就把那五两银子直接拍在桌上:“我押五两,各位是不是也得跟五两才公平?” 孙小铁知道老渔翁在帮着自己先把局面稳住,不能让赵承有理由不玩。于是也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 张一鼓用零碎银子凑够五两,接下来三个人都看着赵承,因为他已经输光了,老渔翁借给他银子他又不肯,现在看他拿什么出来赌。 赵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也拍在了桌上:“房契一张!作价五十三两!” 这是城北刚刚买下的房子的房契,真实有效,上面还写着赵承的大名。 孙小铁面色一喜,这才是他熟悉的赵承,只要有赌局,什么房子田产在他眼里都是筹码,随时可以拿来赌。 “好!”孙小铁扯过房契看了看:“承弟有气魄!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每人都均分了桌面上的骰子,加上孙小铁原本的骰子,凑足每人五个,然后一起摇动杯筒,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停!离手!”赵承高喊一声,大家都把手从杯筒上离开。 老渔翁最先起叫,他想了想规则,他们一共四个人,第一个数要从五开始,于是老渔翁取了个比较稳妥的数字:“五个三。” 骰子虽然没法作弊了,但是还有人,他们三个是一伙的,想着也许能互相配合一下。 张一鼓接着叫数:“我信了,五个五。” 赵承直接把数字拉到了一个高位:“十个四!” 他们都已经看过自己杯筒下骰子点数了,对于自己有几个四心知肚明,但是其他三人有几个四,没有配合的只能全靠猜。 而像孙小铁这三人有配合的,一个眼神递过去,通过对方隐晦的肢体语言,就能知道对方有没有四。 因为赵承叫得高,下一个轮到了孙小铁,他要么叫十一个几,要么叫十个五或者十个六。 所以孙小铁的压力很大,他的杯底是两个三,两个四,一个六。 如果赵承五枚骰子全是四,再加上他自己的两个四,就已经是七个四了,剩下三个四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他看了一眼老渔翁,对方看似漫不轻心的拿起茶杯喝茶,翘起三指。 孙小铁心中笃定,老渔翁有三个四,那么就已经凑够十个四了,再看赵承的神色,轻松写意还面带微笑,显然说真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信了。”孙小铁又看了一眼张一鼓,只见张一鼓双拳紧握,显然是没有四。 这时他才发现,不管他叫什么,压力只会传递给老渔翁和张一鼓,赵承随时可以不信,那么赢的机率就很大。 “十个五!”孙小铁只增加了点数。 接着老渔翁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加,否则不信的话,可能就会导致孙小铁的五两银子全赔出去。 “十一个四!”老渔翁也比较相信赵承手中会有四个以上的四,所以选择了这个点数。 下一个轮到张一鼓,仍然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加:“十一个五!” 赵承微笑着摇头:“我不信。” 揭开杯筒,只见赵承是三个六,两个三,一颗四和五都没有。 而孙小铁的杯底是两个三,两个四,一个六,同样没有五。 显然,就算张一鼓加上老渔翁两人全是五,也只有十个五。 一轮结束,张一鼓的五两银子被三人瓜分。 赵承笑吟吟的把房契又揣回了怀里,现在有银子了。 半个时辰过后,几个赌徒都已经输红了眼,因为赵承的叫法实在是神出鬼没,揭开杯底往往令其他三人大吃一惊。 孙小铁转眼间就已经输了二三十两,老渔翁和张一鼓也各有输赢,但总的来说是输,钱都被赵承赢去了。加上这些天故意输给赵承的,李富给出那两锭金子已经输得差不多了。 孙小铁发狠道:“小来小去不过瘾,来押一把大的!” 赵承把赢来的银子全都堆在了桌上,又把房契掏出来押上去,说道:“这些银子有五十多两,再加上房契,总共作价一百二十两没问题吧?” 这下轮到老渔翁和张一鼓犯了难,他们手里可没有这么多钱,这些天拿出来赌的钱,都是孙小铁发给他们的。 如果有上百两银子,一把压出去,就算老渔翁这些老赌徒也没有这个气魄。 张一鼓摇摇头:“我可没有这么多钱,我退出。” 赵承不屑地说道:“我都敢押房契,你就不敢?” 张一鼓看了看孙小铁,显然要求得到支持,可是这么大的数额,连孙小铁也不敢做主。 李富的意思就是每天输个二三两银子,用十几天时间把赵承拖入赌债的深渊,总共的花费也就几十两,为此李富一共拿出了两锭金子,每锭五两,也就抵一百两银子。 现在赵承一把就押上了一百多两,就看孙小铁敢不敢跟。 孙小铁就算想跟,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一百多两银子,除了房子之外还要算上田产,至少也得几十亩地。赌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小赌怡情了,简直就是赌命了,赢家通吃,输家可能就一贫如洗,沦落街头了。 看到赌局如此凶猛,张一鼓首先吃不住劲了,一来是他没有这么多钱,二来就算有,他也不想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一把赌上去。 老渔翁站起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莫要伤了和气,本来就是玩嘛,今天没钱了,明天再来赌如何?” 赵承见好就收,他把银子和房契收了起来,告辞而去。 ------------ 第33章大顺斋的变化 孙小铁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骰子和杯筒同时一跳。 “这厮明知道咱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才故意这么做!着实可恨!” 老渔翁劝道:“你急什么,今天咱们商量一个暗语,比如口是一,鼻是二,左眼是三,右眼是四,眨动几次就代表几个,这样一来,还不把让他把钱吐出来?” 孙小铁摇了摇头:“从今天这局看来,他可能已经对咱们有所怀疑了,这个局已经做不成了。” “就算咱们今天商量好暗语,明天他又改了玩法,你又如何?后天他又邀了几个同好的赌友,你又如何?终归是落在了后面,被他牵制。” 老渔翁叹了一声:“那就算了,只能到此为止了,再搞下去,我老人家也难免伤筋动骨,算了算了。” 张一鼓跟老渔翁先后离去,孙小铁想来想去,也只能找李富再去商量此事。 李富在柳溪村,孙小铁自然是知道的,他从家里出来,看看四下无人,就出城直奔柳溪村而来。 柳溪村比周家村距离清河县更近一些,孙小铁低头只顾行走,根本没注意到在城外不远处的小土山上,赵承正坐在一棵树下,远远瞭望着官道。 下午未时,周如霜正在背诵功课,听见拍门声,打开院门竟然是赵承。 “呀!夫君怎么今日回来的这么早?我立刻去做饭。”周如霜非常欢喜。 “啊,不忙,我一会儿还要走,回来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东先生。”赵承说着就进了西厢房,把门关上。 周如霜觉得夫君读书太用心了,比自己可强多了,居然不辞辛苦的跑回来请教问题。 又想着如果赵承能够在家里多待上一刻,自己就给他吹一曲笛子,最近在笛子上周如霜有很大长进。 赵承进了西厢房,开门见山问道:“那几个赌徒是不是李大善人找来的?” 东先生正坐在房里写字,看到赵承进来,先是惊讶了一下,把写的字翻过一面扣在桌上,听到赵承的问话后叹了口气。 他本来就一直在暗中关注周如霜,所以李富的动向他很了解,知道李富去找过孙小铁,又知道赵承原本就是个赌徒,甚至家宅田产都是赌输败光的,所以之前才出言劝诫。 但是赵承充耳不闻,之后的几天里一直在跟孙小铁对赌,这些情况东先生也了如指掌,现在听到赵承道出幕后主使是李富,就猜测赵承可能是入了局,被人给坑了。 “怎么?是不是赌输了,对方告诉你的?” 赵承道:“东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因此猜测那几个赌徒跟李大善人有关。” 东先生点头道:“没错,我的确看到过李富去找过他们,然后又看到这些人在故意接近你。所以前几天才劝你莫要赌博,以免被人所害。” “原来李大善人叫做李富,既然东先生知道这些情况,为何不直言相告呢?”赵承有些不解。 这位东先生显然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他这次选择住在西厢房,明显是为了守护周如霜的安全,想必是因为上一次李富险些坏了周如霜的清白,让这位东先生很是担忧。 东先生想了想,缓缓说道:“因为老夫也不信任你。” 赵承点了点头,在第一次见到东先生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东先生对他的态度。 “为什么?” 东先生说道:“你原本与李富是同村,又是个泼皮无赖,因为赌债而落得身无分文,被抓进媒所,等待官方指定婚配。” “所以老夫觉得如果有一天你又去赌博,就算把房田再次输光也不稀奇。因为在你这种赌徒的眼里,没什么是珍贵的吧?” 赵承笑道:“原来东先生是这么看我的,不信任也属正常。” “既然证实了那几个赌徒的确是李富找来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富唯一的目的就是周如霜,赵承并没有多说,转身出了西厢房。 周如霜拿着笛子等在门口,看到赵承出来,连忙说道:“夫君愿意听妾身吹一曲笛子吗?妾身觉得这几天有些进步。” 赵承哪有时间听她吹笛子,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匆忙说道:“现在有些事情脱不开身,等晚上回来再说。” “哦。”周如霜有些失望,目送着赵承离开。 从凤凰里出来,转过两条街,就是大顺斋。 赵承直接从大门进入,一楼大堂已经是宾客满座,店伙计楼上楼下不停跑着,累得满头大汗。 张大顺站在柜台后拨动着算盘,正在计算每一桌酒菜的收益。 自从收到赵承送来的一小罐味精之后,大顺斋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开始只有一两个人偶尔来吃过一次,但立刻就品出了菜中不同寻常的鲜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经过几天时间的慢慢发酵,直到今天,大顺斋才算是最为火爆的一天,食客从上午开始就络绎不绝,一直到了下午还桌子全满,一天翻了无数次台,乐得张大顺合不拢嘴。 赵承朝张大顺拱了拱手:“恭喜张掌柜生意兴隆啊!” 张大顺笑道:“同喜同喜,哎呀,老夫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赵承走过去,对张大顺耳语了几句,张大顺先是神情凝重,接着又点了点头。 大顺斋这几天食客逐渐增多的情况,已经引起了对面洪盛德的注意。 洪盛德的老板乃是县衙的洪捕头,虽属胥役,也算是清河县里的实权人物之一了。平常时节他一向不大来店里,而这几天因为大顺斋的火爆,洪捕头从县衙里出来,就直奔洪盛德。 “怎么回事?对面的怎么又缓过来了?是不是重新请了大厨?” 洪捕头声色俱厉的问道。 在他对面躬身站着的酒楼管家不停的擦着额上的汗,说道:“回老爷的话,对面不曾请大厨,还是原来那两个厨娘。” “没请大厨,那就是厨娘学到新的手艺了?怎么会突然出现满座的情况?” 酒楼管家答道:“我们已经派人过去探明消息了,对面的菜品忽然提升了不止一格,明明就是普通菜肴,然而入口却鲜美无比,因此……” ------------ 第34章尴尬的洪捕头 “我倒要看看,张大顺那两个厨娘有什么长进!去,点几样菜拿回来我尝尝。”洪捕头气咻咻的说道。 酒楼管家为难地说道:“老爷,现在大顺斋一概不外卖,想吃必须去他家店里点菜才能吃到。” “不外卖?酒楼若是不外卖,岂不是少了一大块进项?” “老爷,他家本来就快要倒闭,还在乎有没有外卖?能满座他家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啊!” 洪捕头没法,只好亲自前往。 洪盛德和大顺斋是对门,出了洪盛德穿过街道就是大顺斋。 洪捕头一迈进大顺斋的门槛,立刻听到店伙计响亮的招呼声:“洪捕头前来捧场~!” 此时大顺斋里仍然是满座状态,门口的柜台处还站着四五个等座的,张大顺正陪着那几个人聊天。 店伙计这一嗓子,一楼大堂里的食客十有八九把目光投向了门口。清河县里谁不知道洪捕头开了家洪盛德,险些没把大顺斋挤死。 洪捕头感受着店内的喧嚣,穿梭来往的店伙计,还有每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立刻心生嫉妒。 他的洪盛德虽然热闹,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啊,不知张大顺这老头到底请了哪位大厨,竟然咸鱼翻了身。 张大顺并没有迎出来,只站在柜台里朝洪捕头拱了拱手:“洪捕头来捧场,真是有失远迎。不过可惜店里没有位置了,还请稍待。” “无妨无妨,我等一会儿便是。”虽然两家是竞争关系,但是表面上还没有撕破脸,张大顺客气的说了一句之后,就不再理他,仍然跟那几位等座的客人聊天。 洪捕头站在店门口,感觉无比尴尬,每当有人把目光投向他时,似乎都在说:看哪,那不是洪盛德的老板洪捕头吗?他这是来向大顺斋学习的吗? 而且,洪捕头觉得每一位坐在大顺斋里面用餐的食客,似乎都在无声的嘲笑着自己的洪盛德,以至于他站在门口,心中如同受刑一般难熬。 “张大顺这老不死的,竟然如此羞辱于我!”洪捕头牙齿咬得咯吱响,但还是忍耐了下来。 半晌之后,终于有空座出现,洪捕头正要走过去,却被张大顺拦住了。 “且慢,洪捕头,我身边这几位是先来的,这桌应该他们先坐。” 张大顺说的是一直站在柜台旁那几位食客。 酒楼里出现满座,若是有食客等待的话,按先来后到是没有毛病的。所以洪捕头有气也撒不出来,面上硬生生挤出笑容道:“那是自然,我再等等。” 此时已经接近了酉时,正是饭口,来大顺斋吃饭的食客竟然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此时的洪盛德不至于一个客人也没有,但是绝对没有满座,更没有这么火爆。 洪捕头又等了一会儿,二楼终于倒出一个空桌,店伙计把洪捕头引到了二楼。 “不知洪捕头想吃些什么?” 洪捕头转头看了看,指着旁边桌上的菜说道:“照他们这桌给我来一模一样的。” 店伙计笑道:“洪捕头,本店菜品概不外卖,如果吃不了的话,那也是带不走的。” 如果是其他酒楼,立下这种狗屁规矩,洪捕头早就掀桌子走人了,大不了不吃。但是大顺斋不行,他必须要亲口尝到这些菜的味道,才能搞清楚为什么大顺斋突然又火了。 “没关系,就算吃不了我也不带走,你就照这桌的菜式给我上菜吧。” 旁边那桌食客点了五六道菜,差不多摆满了一桌。洪捕头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菜就陆续端上来了。 “野狐肉一份,肚肺一份,腰肾鸡碎一份,醉蚌肉一份。” 伙计一盘盘把菜摆好:“洪捕头请慢用。” 洪捕头既没要酒,也不用饭,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尝尝看,为什么大顺斋能忽然火爆起来,想来是菜品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野狐肉,放在嘴里品尝。 狐狸肉味道其实一般,太骚。如果处理不好的话,那味道是难以忍受的,这道菜往往要用大量的葱去骚味。 但是洪捕头面前这盘野狐肉,里面没有多少葱,他吃了一口肉,就觉得腥骚难耐,差点没吐出来。 难道这就是大顺斋食客满座的秘密?大家宁可在酒楼门口排队,就为了吃这一口腥骚味? 洪捕头强忍着把这块肉咽了下去,转头看向旁边桌的食客,他们桌上那盘野狐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而且看这些食客的表情,分明是极为好吃。 洪捕头想了想,把那盘野狐肉放在一旁,把筷子伸向醉蚌肉。 醉蚌肉是把新鲜河蚌的肉取下来,剔掉内脏,剩下的肉用木槌砸烂,然后用酒腌入味,这道菜吃起来感觉不到蚌肉的腥,已经被酒的辛辣所掩盖了。 洪捕头多了一个心眼,只夹了小小一块,放在舌尖上感受了一下,好在没有出现野狐肉那种情况,就是中规中矩的醉蚌肉。 除了酒味之外,就是很正常的蚌肉味道,并无其他。 但是这道菜与自家的洪盛德相比,那是差了许多,自家那是大厨所作,菜品的味道独特,而大顺斋这道菜,分明是普通厨娘做出来的,毫无水准可言。 接下来的肚肺和腰肾鸡碎同样如此,如果桌桌都是这种味道的话,不可能引来如此多的食客用餐。 洪捕头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肯定是张大顺特意叮嘱了后厨,给自己的菜跟别人的菜想必是不一样的。 他气得当场就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结账!” 店伙计立刻出现:“四道菜共计三钱银子。” 洪捕头从腰间捏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不用找了!”说着大踏步就要离开。 这一次来大顺斋探底,结果底没探到,反倒被捉弄了一把,让洪捕头又羞又怒,却偏偏发作不出来。 他越想越不甘心,又转身返回,抄起筷子就去旁边那桌上,夹了一块野狐肉丢在嘴里。 几个食客被洪捕头吓了一跳,却也不敢说什么,眼睁睁看着洪捕头哈哈大笑着走下楼去。 ------------ 第35章给李富的回报 那块野狐肉一入口,洪捕头就知道张大顺这老头果然做了手脚。 这块肉完全不同于他刚刚吃下的那一块,一入口中,就能感受到一股从未吃到过的鲜味,不但不腥骚,反而十分可口,只嚼了两口,就迫不及待的咽了下去。 走出大顺斋,洪捕头已经大概明白,大顺斋能够突然爆火的秘密了。他家的菜肴看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似乎还是原来那几个厨娘做出来的菜。 但是味道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连野狐肉都鲜得让人忍不住三两口吞下,那么其他菜品就更不用说了。 尽管只从别人盘中抢了一口剩菜,可是洪捕头仍然感受到了那股浓郁的鲜味,大顺斋忽然爆火的原因,一定是有了特殊的调味料,使得任何一种菜的口感都鲜味爆增。 如果自家的菜品不能提升鲜味的话,那么迟早要被大顺斋击败,步入大顺斋的后尘。 想到洪盛德如同前段时间大顺斋那般冷冷清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洪捕头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行,必须立刻得到大顺斋菜味增鲜的秘密! 洪捕头暗下了决心,回到酒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厨全都找来,包括酒楼的管事,六七个人围坐在一圈,研究应对之策。 “如果任大顺斋这样发展下去,那么洪盛德早晚要倒闭。”洪捕头忧心忡忡。 “可是大顺斋后厨里做菜的还是那几个厨娘,问题不在于厨子本身,应该是使用了秘密的调味料。”这是管事和大厨几个人综合的意见,比较中肯。 “就算我们把大顺斋的厨娘全部挖过来,没有那种秘密的调味料,还是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洪捕头一拍桌子说道:“无妨,只要能够确定是调味料,我自有办法。” 他是捕头,接触到的偷鸡摸狗之辈不知凡几,这些人无不讨好与他,希望有一天落在他手中时,能够看在情份上稍行方便。 所以洪捕头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驱使清水河大部分小毛贼为他做事。也就是说,只要这种秘密调味料存放在酒楼里,就一定能够偷到手中。 两天之后,一个外号叫做夏赤卒的小贼,趁着夜深人静摸进了大顺斋,把厨房里的每一种调料都偷了一罐出来。 全都堆在桌上,足足有十七八罐。 然而洪盛德的大厨们试了个遍,无论哪一种添加到菜里,都没有那股特殊的鲜味。 洪捕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定是被张大顺那个老家伙藏起来了。夏赤卒,明天你趁他们做菜的时候,看看他们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于是这个叫做夏赤卒的小贼,连续几天都趴在房顶上偷看,最终确认了大顺斋每次做完菜,都会在菜里面加入一种白色像是盐粒的东西。 装着这种调料的罐子是单独存放的,而且夏赤卒发现,每隔两天,一个叫做赵承的人就会送来一罐。 夏赤卒又跟踪赵承,发现赵承每天都雇一辆车去柳溪村,等到这辆车回来的时候,赵承就会从车上拿出一罐调料,送到大顺斋去。 夏赤卒认为已经探明了情况,于是回到洪盛德向洪捕头禀报。 “看来这个东西,是从溪柳村里出来的。”洪捕头有了目标,立刻精神百倍,只要抓住了调料的源头,软硬手段兼施,洪盛德用不了几天就能再度红火起来。 洪捕头借口查案,带着手下的一班捕快,跟随夏赤卒,直奔柳溪村而去。 李富这几天既苦恼又快乐,苦恼的是,他找孙小铁设局,想办法把赵承拖入赌局,最终让他卖妻。 然而孙小铁的回复令他大为失望,赵承虽然嗜赌,但是对他们已经起了疑心,这个局已经做不成了。 损失了两锭金子倒是小事,赚不到周如霜才使李富最为烦心。 但是这几天也有好消息,一个酒楼的老板订购了李富家的木柴,而且是高价收柴,每担柴出到了惊人的三两银子。 李富为此还特意研究了一下自家的劈柴,分明就是普普通通从山里砍回来的树枝,半点出奇之处也没有。 但是那个酒楼老板只要李富家的木柴,其余人的木柴再好也不要,惹得村邻背后都议论纷纷。 每天照例会有一辆马车前来,一辆牛车能装十担柴,就是三十两银子,而这样的行为已经持续了五天。 仅仅靠卖柴,李富就已经收入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也冲淡了一些损失金锭的心痛。 今天收柴的还没有来,李富有些着急,正站在门口张望,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一行人往村里走来。 李富的木柴早已准备好,都捆成捆堆在院子里,只要牛车一来,马上就可以拉走。 等那一行人走到近前,李富才发现,这些人并非是来收柴的,而是县衙门里的洪捕头。 “哎呀,没想到洪捕头大驾光临,不知今天是哪阵香风,竟然把洪捕头吹到我们柳溪村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啊。” 夏赤卒看了一眼李富,确定就是那个与拉木柴的牛车交易之人,于是低声对洪捕头说道:“就是这个人。” 洪捕头冷冷瞟了一眼李富,冲着手下的捕快一挥手,说道:“给我搜!” 一群捕快立刻如狼似虎的冲进了李富家的院子,直奔捆好的木柴而去。 李富心里一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洪捕头冷哼一声:“干什么?有人举告,一个贼逃窜到了柳溪村,并且把偷来的赃物藏在了附近,所以我们要查一下。” 李富总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些捕快拎起一捆木柴就打开,令木柴都散落一地。 很快,一个捕快在打开木柴捆的时候,发现木柴里面夹杂着一个棕色陶罐。 “报捕头,发现可疑之物。” 洪捕头接过陶罐,拍开蜡封,只见罐子里约有半罐白色颗粒,看起来与极品雪花盐的外观极为相似。 他用手指挑起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立刻一股浓郁的鲜味在口腔中绽放。 “这东西哪来的?”洪捕头晃了晃手里的陶罐。 李富当然不知道,于是摇头。 ------------ 第36章背黑锅 洪捕头狞笑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给我把他绑起来,先抽一顿皮鞭再说。” 于是李大善人就在家门口被绑了起来,捕快们抡起皮鞭左右开弓,打得李富哭爹喊娘。 他们在门口这一折腾,李富家里顿时全都乱了套,哭的哭,喊的喊,还有的跑出来给洪捕头磕头求饶的。 洪捕头坐在半截树桩上,问道:“罐子是从哪里来的?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藏在木柴里?” 李富衣衫已经被皮鞭抽坏,肌肤渗出的血珠已经把里衣染上了红色的印迹。 “洪捕头,天地良心,我是真不知道啊!” “给我打,狠狠地打!!”洪捕头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看样子仿佛要扑上去把李富撕成碎片。 “我说!我说!”李富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先胡乱答应。 洪捕头一挥手,制止了捕快们的鞭打:“既然你愿意说,就说说吧,这个陶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李富喘了口气,浑身疼痛欲裂,却不敢有半点怨言。 “洪捕头,这个陶罐里装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每天都会有人来收木柴。我只是卖木柴啊,也许是有别人放在这里的也说不定,跟我无关啊。” “收木柴?谁来收?”洪捕头看着李富的表情,觉得他不像在说谎的样子。 “我也不认识,只说要用我家木柴,每天都要一车,今天还没来,等会来了的话,你可以问问他。” 洪捕头往旁边瞥了一眼,李富家旁边的院子里也堆着一些木柴,于是走过去问道:“家里有没有人?” 这家是李富的邻居,看到洪捕头绑起李富,还抽了好一顿鞭子,早就吓得战战兢兢,站在门口答道:“有什么事情?” 洪捕头问道:“最近有人到村里来收木柴吗?” “有的有的,确实是收木柴,每捆柴三两银子,已经收了好多天了。”村民有问必答,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我们看到木柴居然如此值钱,就都去山上砍木柴,可惜人家不要,只收李大善人家的木柴。” 洪捕头点了点头:“很好,你答的很好。”转身大踏步来到李富面前,从捕快的手里夺过鞭子,劈头盖脸地朝李富抽了过去。 “什么木柴三两银子一捆?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为何别家的木柴都不要,单收你家的?” 一顿鞭子抽完,李富已经昏了过去。 洪捕头虽然打得狠,但也留着力气,生怕真把李富打死了,最后那个神秘调料还是拿不到。 过了片刻,李富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说道:“大人,莫要再打了,我愿招,我什么都愿招。” 洪捕头晃了晃手中的陶罐:“这东西从哪来的?” “捡的,我捡的。”李富有气无力的答道。 “在哪里捡的?” “村边的地里挖出来的。” “还有多少?” “没有了,就这些,再没有了。”李富被打得顺口胡说。 洪捕头想了想,凑近了几步,低声对李富说道:“你这东西卖给别人却不卖给我,是我得罪过你还是你与我有仇?” 李富连忙说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洪捕头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把他的绳子解开,让他带路。” 他必须要看到那片地才安心,既然是从地里面挖出来的,那么就必然会有坑,会有新土翻动过的痕迹。 李富也知道如果找不到坑,又是免不了一顿毒打,于是开动脑筋,发疯似的想村里附近哪里有新动土的地方。 情急之下,还真被他想起一个地方来。 前段时间,从上京来的一群人,曾经从村边经过,在村南边与周家村交界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似乎找到了一块石碑,后来因为石碑太重,没有挪动。 李富一瘸一拐的带着洪捕头往村南边的大坑而去。 反正现在只要他找到了坑,一口咬定东西是从坑里找到的,现在没有了,这些捕头应该就不会为难自己了。 洪捕头一路上也是心情忐忑。他既希望李富说的是真的,能带着他们去那个东西挖出来的地方,也许还会挖出更多;可他又希望李富说的是假话,因为一旦成真,说明这个东西是很稀有的,用一点少一点,不会再有了。 没走出多远,就来到了村南边与周家村交界之处,这里果真有一个大坑,看着那堆土也是新翻动过不长时间的样子,坑里面是半截石碑,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李富指着大坑说道:“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找到的……”他现在只盼着这件事情快点了结,哪怕让他赔点钱也无所谓了,只要不打他就行了。 洪捕头看着眼前的大坑沉默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就此了结,对于他和洪盛德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这种用一罐少一罐的东西只要用光,再也没有,就凭大顺斋那几个厨娘的手艺,酒楼仍然难以翻身。 怕就怕李富在说谎,这东西还有很多,那样的话,洪盛德迟早要变得跟曾经的大顺斋一样。 不同的是,张大顺能在那种冷冷清清的状态下坚持一年不关店,洪捕头却未必坚持得住。 严格来说,洪捕头是无权问案和断案的,他的职责就是抓人。 只不过他找了一个借口,把李富抓起来打一顿,吓唬吓唬罢了,如果他真的把李富带回到县衙去关押起来,李富未必有事,但洪捕头一定有事了。 现在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洪捕头也只能就此作罢。 他站在李富身边,看着那个大坑说道:“你最好没有骗我,否则,我饶不了你!” 洪捕头带着捕快们离去了,李富则陷入了担忧和恐惧之中。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那个陶罐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木柴中呢,显然是有人故意塞在里面的。 也许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他,让他背这个黑锅。 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购买他木柴的那个人,一切都是那个人在暗中搞鬼,只要找到了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 第37章以局还局 洪捕头拿到了半罐子味精,却没敢用。 因为一旦这东西用上了,菜肴的口味必然会增鲜数倍,食客们哪有吃不出来的道理? 可惜只有半罐子,用光了就再没处找了。 用在菜肴上,固然可以与大顺斋平分秋色,甚至比大顺斋更胜一筹。但是用光之后菜肴的口味又回到原来的样子,食客们大多难以接受。 正所谓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已经被养刁了嘴的食客们只会冲着这股鲜味而去,大顺斋和洪盛德,谁能掌握这种增鲜的调料,谁就能笑到最后。 根据洪捕头的推算,大顺斋每天满座的状态,从上午开店一直到晚上闭店,耗用调料会很多,这样一个陶罐,最多只能用三天。 “老爷!老爷!有客来访!”酒楼的管事面带喜色,颠颠的跑来说道。 洪捕头心中正烦,挥手道:“一概不见!” 眼下大顺斋增鲜调料这件事情,已经让他快要愁白了头发,哪有什么心情会客。 酒楼管事说道:“老爷,是有关味精的。” “什么?”耳中听到一个“味”字,洪捕头敏锐的抬头。 “味精,那个年轻人是这么说的,那种调料的名字叫味精。” 洪捕头瞬间大喜:“快快有请!”又说道:“请他到后院的书房。” 洪盛德酒楼后面就是厨子、店伙计、厨娘、管事等人的住宅,是一个小院,其中有两间房专门为洪捕头留着做书房和会客厅使用。 洪捕头请人到书房,显然是示以真诚和亲近了。 他先行一步,到书房中坐定,店伙计麻利的煮好了茶,又摆了几样点心,这才退到门外。 洪捕头正想着要不要手里拿本书什么的装装样子,不过一想自己一个胥役,本来也是个大老粗,这个时候就不要装斯文了。 正在心里忐忑的时候,听到门外店伙计殷勤的引路声,就知道正主来了。 进门来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长得也不是如何英俊,但是刀条脸薄嘴唇鼻子略带鹰钩,再加上一双横眉下的丹凤眼,显得这个年轻人有一种特别的凶悍之气。 “在下赵承,见过洪捕头!”年轻人微微一笑,脸上那股凶悍之气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和煦,如沐春风。 洪捕头连忙起身还礼,对于这些年轻的读书人,洪捕头一向是礼敬有加的,说不定哪天,这些读书人就在秋闱中一举高中,然后人生从此一片坦途,说不定将来有事还要求到对方头上。 所以洪捕头对待赵承的态度,与对待李富这种村民是截然不同的。 是不是读书人,他一双眼睛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鄙人洪元奎,请坐。”宾主落座,洪捕头主动给赵承倒了一杯茶。 “不知赵兄弟今日前来……” 虽然洪捕头恨不得立刻就知道关于那种神秘调料的消息,可还是要装装样子,矜持一下。 赵承喝了一口茶,说道:“在下今天来见洪捕头,是因为有件事情刚刚知晓,所以前来告知,请捕头耐下性子,听我慢慢道来。” “在下乃是柳溪村人士,自幼失恃失怙,又因为年轻不懂事,嗜赌如命,结果败尽了家财。” “不过好在同村的李富,人称李大善人,看到在下无以为生,就给了一个秘方,能够制作出一种调料,倍增鲜味,称为味精。” 果然,一说到调料,洪捕头立刻想到了那罐子白色的颗粒,原来名字叫做味精。 而且听赵承说,这个东西居然是有配方,可以制造的,可恨那个李富竟然还虚言哄骗,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赵承唏嘘了一下,似乎在感叹往事不堪回首,弄得洪捕头也不得不跟着肃容叹息。 不过好在只是感叹一番,很快赵承又接续上了洪捕头最为关心的话题。 “但是令在下没想到的是,李富这人给我的配方,竟然藏了最为关键的一味配料,没有这个配料,任你怎么做,也是没办法制成的。” “原来李富竟然看上了我的妻子,想要凭借这残缺的配方霸占我的妻子,在下当然没有同意,因此从周家村的破庙搬出,来到清河县讨生活。” “李富不肯死心,不但借钱给我买房,还让我替他雇人作工,生产味精。” “不过,其中那种关键材料,一定要去他的家中才能取到,否则就算制出来也没有增鲜的作用。” “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就谎称是购买木柴。” 洪捕头听得连连点头,因为他找来的那个小贼夏赤卒,已经把大顺斋味精来源涉及到的人都记录了下来,第一个就是赵承。 之所以暂时排除了赵承,没有找他的麻烦,是因为夏赤卒说赵承只在家与赌场之间来往,偶然会去大顺斋,应该只是供人驱使的角色。 现在赵承解释出来这一切,洪捕头觉得与自己所掌握的信息都完全对得上,所以连连点头。 “不过自从昨天,我去村里找李富领取保密配料的时候,听到村民说洪捕头来找过他,这才知道被他所利用了。” 洪捕头皱眉问道:“怎么说?” 赵承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在制作味精之初,李富特意交待过,这种调料可以让菜品的味道增鲜数倍,但是卖给红火的洒楼,卖不上价。” “要卖的话,就要找那些半死不活的酒楼卖。所以他指定把这些味精都卖给大顺斋,却不许卖给洪盛德。” “在下也是受制于人,没有那味关键配料,根本制不出味精,只好照他的话去做。” “但是昨天回村之后,听村民说起洪捕头去找过李富的事情,在下觉得,应该把这些事情向洪捕头坦白,以免连累在下,使得洪捕头心怀芥蒂。” 洪捕头连忙说道:“赵兄弟说哪里话,怎么会有芥蒂呢?既然今天赵兄弟把话说开了,那老夫也不矫情,有几句想跟赵兄弟商量一下,不知肯否?” 赵承诚恳地说道:“捕头请讲。” ------------ 第38章雷霆手段 洪捕头问道:“这味精的配方,既然是李富交给赵兄弟的,何不卖给我洪盛德?只要我有了配方,还怕他不交出那味关键配料吗?” “赵兄弟请放心,老夫拿到关键配料后,必定不会藏私,这个秘密,你我二人共守,如何?” 赵承摇了摇头说道:“在李富的授意下,在下已经与大顺斋签订了合同,此时悔之晚矣,如果毁约,将这残缺的配方流传出去,在下将要承受毁约的风险。” “既然洪捕头有意得到这个配方,何不去找李富,就连我手中这残缺的配方,也是李富交给我的。” 洪捕头一想也对,赵承毕竟只是一个中间人,难为他也没有什么意思。 “赵兄弟能来我洪盛德,如此坦诚相待,老夫自然是无比欣慰。不过……” 洪捕头话锋一转说道:“赵兄弟没有骗我吧,这李富手中真的有配方?” 赵承连忙说道:“洪捕头放心,有一次我亲眼见到李富把这个配方藏在了床头的一个首饰盒里。” 送走了赵承,洪捕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李富啊李富,看来久不出手,真以为洪某是个菩萨心肠呢。” 当初赵承卖味精给大顺斋,张大顺就曾经提醒过,洪盛德乃是洪捕头产业,一旦洪盛德受损,洪捕头的反击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就在赵承拜访洪捕头的当天下午,清河县的破落户泼皮李四到县衙状告清河县柳溪村人士李富欠债不还,因为李富本身就是里长,所以李四告状告到了县衙。 县衙接到状子后就沉寂了下来,没有回音。 因为县令游山去了,还没有回来,这个案子需要等到县令回来审理。 洪捕头在心如油煎中等待了三天,这三天中大顺斋仍然宾客满座,生意红火,显然张大顺手里不止一罐。从这个状态来分析,赵承的话应该是对的,而李富显然撒了谎。 其实位于城南的仓库已经成功生产出了四十多斤味精,足够大顺斋所用,就算洪捕头再等三个月也是一样的。 与此同时,李富也在清河县的车店里找了整整三天,终于找到了当初去他家收柴的那辆牛车。 “三天前你去我家收柴,可还记得?”李富红着眼睛问道。 牛车老板点点头说道:“没错,前几天我确实去你家收过木柴,怎么会不记得呢?” “好!太好了!是谁雇你去的?告诉我!”李富死死扯住牛车老板的袖子,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漂浮在水面上的稻草一般。 牛车老板摇了摇头:“我又不认得这个人,只负责拉柴,谁会记得这个事情?” “不过还依稀有点印象,是个年轻男子,长的嘛……普普通通,至于叫什么名字,那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李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每次从我那里拉走的木柴送到哪里去了?” “大顺斋啊,都送到大顺斋去了。”牛车老板满头雾水的看着神情癫狂的李富,不知道这人问这些做什么。 李富又急忙赶往大顺斋,今天他非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不可。 洪捕头站在土坑边对他说的那番话,这些天一直悬在李富的心里,如芒在背。 刚刚走到大顺斋门口,正好看到赵承从里面走出来,李富一愣:“你也在这?” 自从那天在破庙想对周如霜用强而未成,李富就在村里面编造周如霜与自己苟合的假消息并大肆宣扬,希望赵承听到这种流言会嫌弃周如霜,最好是一怒之下休掉她,那样的话,李富马上就可以把周如霜娶过来。 当然他的计划没有得逞,接着又想要设一个杀猪局,让赵承赌局上卖妻,当然还是没有得逞。 所以当他看到赵承的时候,所谓做贼心虚,下意识有点想躲开。 赵承却很开心的样子:“原来是李大善人,怎么这么有空?” 李富支支吾吾地道:“哦,我来看看,找个人。” “哦,要找什么人,我看能不能帮你找找。”赵承拿着一本书,笑吟吟的站在门旁的台阶上,看着檐下接雨水的水缸,里面有几条小鲫鱼正在欢快的游动。 李富犹豫了一下,说道:“呃……大顺斋前些天一直在收购我家的木柴,我想找到那个人。” “那就是我呀,原来你要找我。”赵承笑得更开心了。 李富看着赵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想着:对啊,孙小铁回复时说过,赵承已经识破了他们的杀猪盘,这个局破了,没法再继续。 其实赵承已经知道了,赌局后面那个人是谁。 而且周如霜从破庙里跑掉那天,赵承和周如霜就再也没回去过,想必赵承都已经知道了。 所以他才故意高价收购木柴,栽赃陷害自己。 李富看着眼前的赵承,一股怒火从胸中燃起,这个家伙搞栽赃这一套,险些害死了自己,居然还站在这里笑嘻嘻! “赵承!别以为你做得隐蔽就这么嚣张,我现在就去找洪捕头说明一切,你就等死吧!洪捕头会放过你才怪!” 赵承笑了笑:“李大善人,你好像没怎么明白。也罢,我就简要给你说一说。” “你我同村,我是一个败家子赌鬼,分文皆无差点病死。你给了我一个秘方,让我制作一种味道极鲜的调料。” 李富手指颤抖指着赵承:“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赵承不以为意的说道:“但是这种调料只有卖给处于困境中的酒楼,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于是你选中了大顺斋。” “因为每天都要往大顺斋送货,所以用木柴来掩人耳目,可惜被洪捕头识破了。” 李富大声道:“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他有些癫狂的叫喊引起了路人关注的目光。 “但是你没想到,洪捕头竟然找到了你的头上,于是你谎言哄骗于他,想把这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赵承把目光放在街道对面洪盛德那块金字招牌上。 “你……你……”李富虽然站在阳光下,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赵承就站在大街上,仿佛午后买菜一样轻松写意的把一个恶毒的阴谋讲给自己听,而自己偏偏又无可辩解。 ------------ 第39章县令回衙 明明这些事情自己根本都没有做过,但是此刻从赵承的嘴里讲出来,却是如此贴切,如此合理。 “你我往日无冤,近……”李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承打断。 “没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是个好人,坏人由我来做就好了。” 说着李富就看见赵承冲着自己身后招了招手,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洪捕头!他在这里!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李富回过身,只见洪捕头正站在街对面,面色冷峻的望过来。 “祝你好运,李大善人!”赵承伸出手拍了拍李富的肩膀,慢悠悠的走开了。 “洪捕头,我有话要对你说!”李富决定实话实说。 洪捕头把身一侧,露出了身后洪盛德的大门,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富心惊胆战的咽了一口唾沫,迈步走了进去。 “洪捕头,洪老爷,饶命啊!整个事情其实都是赵承在捣鬼。”一进门,李富就忍不住说道:“是这小子为了报复我才栽赃陷害!我承认不该垂涎他妻子的美色,不该背地里说他妻子的坏话,可是洪捕头,你说的那个罐子,真的不是我的呀!” 洪捕头冷冷一笑:“我只问你一句话,制作味精的秘方,可是在你手上?” 李富拼命摆手:“没有啊,绝对没有,洪老爷,我都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什么秘方,洪老爷不要被那个赵承骗去了。” 洪捕头淡淡一挥手:“送客!” 立刻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店伙计把李富架起来,脚不沾地的架到了洪盛德的门外,向街上一丢,口中说道:“滚!” 李富一个没站稳,摔了个跟斗,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肃静!” “回避!” 鸣锣声在街道上响起,两班衙役各举着一面绣字的大旗,在前面开道,后面是四人抬的小轿,再后面是一辆马车,车中坐着县令的亲眷,最后是一众亲随。 出外游山的县令终于回来了。 李富连忙避让到了一边,看着县令的队伍从面前经过,他不知道的是,很快他就要见到县令大人了。 清河县县令潘濯是进士科出身,最喜吟风弄月,游山玩水。 好在清河县山水还有不少,虽然地方不大,但矮山自有矮山的妙处,浅水也有浅水的乐趣。 潘濯回到县衙后,看到唯有一宗诉讼案件,不由得胸怀大畅,对何主簿说道:“有燕溪为我坐镇后方,我才能安心地走,安心地回呀,哈哈哈!” 陈朝为官,追求的就是“完赋役,无讼事”,县令一走半个多月,现在游玩归来,县中无大事,只有一桩小小词讼,还是欠债的事情。 这无疑都是主簿的功劳,把县里的事情打理得干干净净,所以潘濯忍不住夸了两句。 第二天,潘县令正式升堂。 六房吏早早的就开始洒扫堂厅,前后洁净。主簿和县尉早就到了,看着典史在厅前逐一画卯,皂隶衙役人等在堂厅站班,一齐伺候。 潘县令身着朝服,头戴乌纱帽,在桌前坐定,手里拿着近日唯一的一宗诉讼状子。先是扫了一眼堂下诸人,这才开口道:“本官采风数日,乃见乡里民风淳朴,又今年收成喜人,值得庆贺。” “本官不在时,衙内幸有诸位同僚照应,事务办理周详,未致有词讼积压,赋役应时,乃各位戮力同心也。” 客气话说完,潘县令才转到正题。 “今有李四诉柳溪村李富欠债一案,宜从速办理……” 虽然只有一宗诉讼案件,也是需要立刻办理的,拖延不得。 在陈朝为官,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但也有县令的章程。 每一个从科举上入仕途的读书人,身份从一个士子转变为官员。从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四书五经,到需要亲自处理实务,如果没有章程,那会乱套的。 因此从最为基础的县令一职,陈朝集合吏部官员及考评内容,编撰了一本《新官轨范》。 就是教这些新登仕途的读书人如何做官,平时应该注意些什么,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其中在轨范的末尾,词讼第九里明确记录有:告些小钱债,及无力家贫被骗,即与管理拘追。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如果举告的人,所诉的钱债并无多少,而且无力家贫,这样的应该立刻管理拘追。 这张讼状上举告人李四是个破落户,不但家贫,而且是个光棍,告的是柳溪村大户李富,欠债不还。 虽然钱数不多,只有十三两七钱银子,但是按照《新官轨范》来说,这样的案子是要立刻受理并且拘拿人犯的。 潘濯端坐在县衙大堂之上,他身后有十个木牌,都是空白的,此时他拿起一块木牌,在上面书写了李富的名字,将此牌掷于地上。 “洪捕头何在?” 洪捕头立刻应声而出。 “限一日之内,立即拘追李富、李四到案。” 洪捕头连忙捡起写有李富名字的木牌,应声而退。 出了大堂后,院子的两侧厢房就是六房,其中捕快就属于兵房。 洪捕头点齐了自己的十几个跟班,一群人带着枷号锁链铁尺直奔柳溪村而去。 自从破落户李四把那封诉状递上去,洪捕头就已经暗中派人在盯着李富的动向了,这一次务必要把李富拘起,让他尝尝坐牢的滋味。 李富在家中愁眉紧锁,坐立不安。 他去洪盛德向洪捕头坦白后,对方不但没有表示出信任,反倒将他赶出了酒楼,李富预感到有些不妙。 他不知道赵承到底跟洪捕头说了什么,反正就是任他如何辩解,洪捕头似乎连一个字都不信。 而且那种冷漠的态度,加上那天威胁他说的那句话,让李富时时刻刻如坐针毡。 但是事到如今,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才好,只能坐在家中长吁短叹。 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腾腾腾的跑步声传来,只见管家小福急匆匆奔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洪捕头带着十几个衙役都来了!” ------------ 第40章找个老师 李富被抓进了监牢,等待择日开审,趁着拘捕李四的机会,洪捕头去李富的家里查找了一番,可惜并没有找到味精的秘方。 赵承坐在大顺斋二楼的雅座上,与张大顺对坐。大顺斋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为此张大顺已经招了一个二掌柜,替他打理一楼的帐目。 “小子,你这么搞,不怕姓洪的明白过来针对你?”张大顺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要站在大顺斋和洪盛德门前迟疑一会,多半都是进了大顺斋,心里就特别开心。 如今大顺斋凭着味精迅速扭亏为盈,天天食客满座,从早到晚不停歇,清河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请客吃饭,都会选择大顺斋,而不是洪盛德。 张大顺明白大顺斋能有今天的现状,几乎完全靠着赵承的味精,如果洪元奎知道被赵承利用,只怕报复的手段会更加猛烈,不由得为他担心。 赵承摇了摇头:“大顺斋要击败洪盛德,迟早要真刀真枪的打一场,刺刀不见血又怎么能称为商战呢?” “洪元奎早晚会知道你我的关系,现在把黑锅栽给李富,只是顺手而为,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赵承比谁都清楚,要获取最大利益,让大顺斋走出清河县,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就必须要击败洪盛德。 洪捕头只是挡在长征路上的一块小石头,如果连这块小石头都越不过去,又何谈将来的抱负呢? 李富背了好大一口黑锅,赵承觉得是他罪有应得,就算是借着洪元奎的手,报了欺负如霜的仇。 下一步要摆脱洪元奎的威胁,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参加科举。 科举的举子身份就是一面很好的护盾,读书人的身份多多少少会令其忌惮,洪元奎敢鞭打李富,却未必有胆量鞭打读书人。 最近一段时间,赵承书不离手,他本身就有前世的知识积累,对于经典的释义往往有不同于这个时代的见解,和更深层次的认识。 再加上最近用功,一部《五经正义》已经粗略读过了一遍,对于其中的内容虽然未必能够背诵,但是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帖经这一项已经有了两成把握。 进士科考试除了帖经之外,还有杂文和策问。 赵承对于杂文的诗和赋并不熟悉,而且诗歌在唐朝已经达到了顶峰,后世很难再有精彩超越之作,但是要从宋元明清里找出个三五篇还是没有问题的。 策问就更不用说了,赵承自问在实务上有些心得,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大概有六七成把握通过县里的解试。 县试一般在二月举行,如今已经是十月下旬,也就是说,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开考。 而洪元奎最多半个月,就能把赵承的身份来历从李富嘴里挖出来,包括味精的事情,前前后后全都弄得清清楚楚。 毕竟洪元奎也算是个地头蛇,在清河县经营多年,人脉如织如网,真的动用起力量来,赵承绝对不是对手。 赵承对张大顺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最近一直在看书,希望在来年二月的县试上,能获得一个好的名次。但是帖经这一块,还是不够熟悉,希望能找个老师。” 张大顺立刻明白了赵承的意思。 “你是想借举子的身份令洪元奎有所顾忌?这是一步好棋。” 他捋了捋胡子:“说起经义,老夫认识的人之中,能够令洪元奎有所忌惮的,确实不多。” “只有一个老夫子,叫做郑玉诚,为人脾气甚为古怪,但是学问是很够用的,他曾任燕州经学,后来因病致仕,回到家乡清河县,闭门不出,膝下似有一女,平时来去都是独自一人。” “那时大顺斋还没有开业,老夫常去清水河边钓鱼,因此与他相识,倒是有几分薄面。” “不过,老夫可不敢打这个包票,郑玉诚脾气古怪,他能不能看得中你,收你为徒,要看你入不入得他的眼缘。” 赵承点了点头,有才华的人大多脾气古怪,这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既然这个郑玉诚曾任燕州经学,那么对于县试和府试应该都极为熟悉,甚至曾经亲自出过题,监过考。如果真能拜他为师的话,这进士科的把握就又多了几分。 而且曾经为官的经历,也足以震慑洪元奎,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张老先生,那么这件事就拜托你为我奔走了。”赵承拱了拱手。 张大顺一摆手说道:“咱们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你能安稳一些,我的大顺斋就能安稳一些,说起来是帮你,其实也是在帮我。” “唉,这一年来大顺斋不太景气,我也没有心情再去钓鱼,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这样,我一会就去他家一趟,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张大顺看到赵承一脸期待的神情,连忙说道:“你先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个郑玉诚未必会收徒啊。” 赵承道:“无妨,权且一试。” 辞别了张大顺,从大顺斋离开,顺着街道慢慢往回走,赵承在路上买了几样糕点糖块之类,带回去给周如霜吃。 因为仓库那边十几个蛮子已经成了熟练工,每天不停的割草煮稻,制作味精,只有材料缺少的时候,才需要赵承去市场买一些回来,剩下的事情几乎可以撒手不管了。 再加上赵承成功把李富坑进了大牢,可以说大仇得报,因此最近一段时间都没什么事情,除了去大顺斋看一看,没什么事情就回到家里。 最近赵承常常在家,又有东先生督促赵承读书,再加上大顺斋的首月分红已经到账,除了买下仓库用了一大笔钱之外,剩下的还有几十两银子。 从前周如霜辛辛苦苦几年才攒了几百文钱,现在有了几十两银子放在柜里,已经完全摆脱了温饱的焦虑。 郎君读书上进,家中柴米充足,屋子不漏雨,冬天不生冻疮,小丫头心里觉得幸福无比。 唯一让她还感到不安的就是赵承对待她的态度了。 ------------ 第41章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不是说赵承对他不好,相反赵承最近闲暇下来的时候,常常会带着她出去走走,沿着清水河边散步,一边指着河面上往来的船只讲些故事给她听。 什么运载运力运距,什么枢纽联运冷链,反正都是小丫头听不懂的词语。 虽然周如霜听不懂,但不妨碍她崇拜自己的郎君,觉得赵承无论哪里都好,是最有才华的人。 而现在这个最有才华的人已经开始知道努力读书了,那么距离金榜题名还会远吗? 周如霜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常坐在那里发呆,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想到高兴处还会傻笑,惹得东先生连连叹息不已。 唯一令周如霜不开心的事情,就是赵承似乎并不把她当作妻子看待,反倒像是对待女儿一样,虽然也会拉着手,偶尔还把她抱起来,但是却从未圆房。 周如霜的打扮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形象了,她现在身穿剪裁合体的衣裙,一头长发挽起,用一根青玉簪别住。 虽然朴朴素素没什么装饰,但她的身姿窈窕,肌肤似雪,眸如秋水,唇若樱桃。轻轻一个微笑,就仿佛春风吹过湖面,让人感到温暖而甜美。 有时周如霜也顾影自怜,觉得赵承会不会是有什么隐疾,以至于无法……还是说自己的容貌不足以取悦郎君? 每天周如霜都会自我怀疑一阵,然后又放空大脑片刻,接下来就会吹笛子。 当初赵承教她的那一首《回梦游仙》现在已经吹得十分纯熟了,笛声往往惹得院外的行人驻足流连不去,喝彩叫好。 可惜赵承忙于各种事务,还没来得及听周如霜吹上一曲。 从大顺斋回到家中,赵承顺手把买回来的糕点和糖块递给周如霜:“快点吃吧,你最喜欢的驴打滚还有麦芽糖。” 周如霜喜笑颜开,挥舞着手中的笛子说道:“郎君,我吹笛子给你听。” “好,看来如霜的功力又有所长进!可喜可贺!不过在吹笛子之前,你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没有?我得先检查一下。” 自从味精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赵承的时间就充裕了起来,他对东先生让周如霜学习的想法非常赞同,并且每天都亲自检查周如霜的学习进度,一旦检查发现不合格,就要让她抄经以示惩罚。 周如霜最怕就是检查功课,一听到赵承又要检查功课,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郎君,如霜今天想要休息一下嘛!” 赵承从点心纸包里捏起一小块驴打滚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些功课又不多……做完再玩。” 他现在还是把周如霜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十四五年的年纪,刚好是初高中阶段,如果这个时候多学一些,就能多记一些。 等到将来想要再学的时候,不是记不住,就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了。 东先生从西厢房中走了出来:“吃什么呢?怎么不叫我一声?”说着大步来到赵承面前,伸手拿了一块驴打滚丢进嘴里。 “唔,这东西挺香的。” 周如霜连忙叫道:“给我留几块!给我留几块!”说着顾不上吹笛子,急忙跑过来吃点心。 东先生这段时间对赵承的印象也改观了很多,似乎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不求上进,而且这小子手段不少,东先生听说李富已经被下了大牢,这次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且,据东先生观察,赵承与周如霜似乎还没有行夫妻之间的敦伦之礼,天天面对这样一个热情似火的小丫头,还能把持得住,这让东先生颇为诧异,不由得对赵承另眼相看。 因为有官府的催婚令,所以民间十四岁结婚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不以为意。东先生打死也想不到赵承不去碰周如霜,是因为觉得对方太小。 “东先生,郑玉诚这人你认得吗?” 赵承想到东先生也是脾气古怪,而且村里人以“先生”二字称之,而且对朝廷取士之策颇为熟悉,平时讲起经书来也算是头头是道,应该与那位郑玉诚认识,至少也该听过名字。 因为他要拜郑玉诚为师,给自己找一个庇护者,以避开洪元奎的报复,所以想从更多的角度去了解一下这位曾经的燕州经学。 东先生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继而马上意识到赵承的目的,应该是想要拜郑玉诚为师。 “怎么?是觉得老夫教得不好,不够资格做你的老师?”东先生面色冷峻,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高兴不起来。本来对赵承的几分欣赏,瞬间化为了乌有。 赵承有点纳闷,尽管东先生也是位先生,但最多是个未中举的生员就算了不起了,如果真的中了举,有了做官的资格,又怎么会困守周家村? 相比之下,郑玉诚可是货真价实的燕州经学,相当于今天的某地级市教育局局长,也是从八品上的正经官身,东先生与其相比,肯定有差距。 这就像一个乡村医生听说病人要去二甲医院挂主任的号而不爽一样,令赵承相当费解。 但是直说出来,又太不给这位东先生面子,赵承只好委婉的说道:“这里面有些其他方面的原因,有些事情,需要借助郑先生曾经的身份。” 这话到了东先生的耳朵里,又听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他当然知道郑玉诚这个人,是燕州经学致仕,想必是主持过县试的,这就是曾经的身份。 而赵承说要借助其原来的身份,大概就是在琢磨作弊了,要么是从郑玉诚那里套题,要么是托请还在位的同僚照应。 “哼!歪门邪道!”东先生一脸怒色,拂袖而去。 进了西厢房之前还骂了一句:“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房门才重重的关上。 赵承一脸愕然看着周如霜:“我怎么了我就歪门邪道?” 周如霜小声哀求:“先生脾气不好,郎君你别生气……” “郎君我吹笛子给你听吧……” “我不想听!” “那我做汤饼给你吃。” 赵承叹了一口气:“看在小如霜做汤饼的份上原谅他了。” ------------ 第42章黄鱼矶问答 第二天,张大顺的消息就传来了,郑玉诚愿意见赵承一面。 会面的地点是清水河畔,黄鱼矶。 赵承起了个大早,把《五经正义》大概扫了一遍,加深一下记忆,又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袍,头发规规矩矩的束起,这才前往黄鱼矶。 每年的春汛,这块突出河面的石滩附近,会有大量的黄鱼在此聚集,繁衍产子,黄鱼矶因此而得名。 张大顺做为介绍人,也陪着赵承一同前往。 十月下旬,寒露已过,清早河边的草坪已经上了浅浅的一层寒霜。 两人沿河而行,很快就看到黄鱼矶距离水面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一个老者坐在一个蒲草团上,手持着钓竿正在垂钓。 张大顺向赵承使了个眼色,先行一步走了过去。 “老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我身后这位,就是赵承。” 说着对赵承道:“这位就是郑先生,还不过来见礼?” 赵承连忙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赵承见过郑先生。” 似乎与张大顺所说的脾气古怪不同,这位郑玉诚神色和蔼,看了一眼赵承说道:“坐,不必拘束。” 又对张大顺说道:“我们两个聊聊就好,你酒楼里面应承多,去忙你的吧,改日可要请我去你的酒楼喝酒。” 张大顺哈哈大笑道:“没有问题,那你们俩个就聊着,老夫先行一步。” 张大顺离去之后,黄鱼矶又恢复了清晨的宁静,几只黑色的燕子飞快的从水面上掠过,惊起一圈涟漪。 郑玉诚抛出鱼钩之后,就手持钓竿稳稳的坐在那里,神情专注看着水上的浮漂,似乎忘了身边还有赵承这个人。 赵承等了一会,见到郑玉诚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相信张大顺所说的,这位先生脾气的确古怪。 这是要考验自己的定力吗? 难道不说话就算是定力? 可是如果这样僵持下去的话,实在是太过浪费时间啊,赵承可不想陪着一个老头子坐在这里钓鱼。 浪费生命的形式有很多种,未必要找自己不喜欢的那种去做。 “咳!”赵承咳了一声,打算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不料他还没有说话,郑玉诚已经开口了。 “年轻人,你的定力不够啊。” 果然,赵承心里骂了一句该死,虽然他以前也在媒体上看到过古人考验对方定力的桥段,几乎都是耗时间等,看谁先沉不住气。 赵承原本生活在一个节奏极快的环境中,每天上厕所都要小跑,从清晨一直干到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里,炼就了赵承迅速机敏的反应能力和从错综复杂的情报中抓住线索的本领。 这两种本领,都天然地,本能地,反对耗时间。 因为耗时间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解决问题,可是如果能够依靠迅速反应,并且从复杂情报中抓住线索,就能够迅速解决问题的话,那么耗时间就毫无意义。 “定力不如郑先生不是理所当然吗?”赵承不轻不重拍了个马屁。 郑玉诚笑着跳过了这个话题,接着问道:“你平日所重哪一经?” 五经分别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春秋共五部,这五部经书在考试的时候都会考到,所以每一个想考进士科的生员都要五部通读。 但是对于生员来说,这五部经里面,要选出一部做为自己的“本命”经书来“修炼”,也就是有所侧重之意。 郑玉诚问的“所重哪一经”,就是要看看赵承掌握了多少,侧重的又是哪一方面。 五经侧重,各有不同。 按照孔夫子所说,“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六经对于治理国家来讲,作用是相同的。 《礼》是用来规范人的生活方式的,《乐》是用来促进人们和谐团结的,《书》是用来记述往古事迹和典章制度的,《诗》是用来抒情达意的,《易》是用来窥探天地万物的神奇变化的,《春秋》是用来通晓微言大义、衡量是非曲直的。 因为《乐经》失传,因此只剩下了五经。 所谓“诗温柔宽厚,书疏通知远,礼恭俭庄敬,易洁静精微,春秋属词比事。”从读书人对五经的侧重不同,也可以揣摩出这个人的性格脾气。 赵承想了想说道:“在下侧重尚书。” 郑玉诚沉吟不语,以目注视水面,那浮漂正在随着波浪一沉一浮。 赵承终于忍不住说道:“你钓鱼不打窝子吗?” 郑玉诚道:“何谓打窝子?” 赵承形容道:“假如鱼是一群饥民,打窝子就是撒出去的米粒,钓钩上的则是白面大馒头。” “饥民见了满地的米粒,想要拣起来吃的话,既慢又费力,因此就会去吞钓钩上的馒头。米粒,就是窝子。” 郑玉诚恍然,笑道:“我还真不曾打过窝子,不过你说的这个方法倒是有趣,改天可以试试。” 他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诗》之失愚,《书》之失诬。既然你侧重尚书,则应当保持沉稳而不浮夸。” “张老提到了你,说你是人才难得,希望拜入老夫门下。” “今日在这里,老夫交待给你一个实底,平日里,老夫可以指点一些你学习上的疑难,但你我之间,并无师徒名份。” “若你想要拜我为师……”郑玉诚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赵承想要找人指点学问上的难题,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想要借助师徒的名份,给自己加上一层保护,震慑洪元奎。 现在看郑玉诚的意思,就是看在张大顺的面子上,可以交流一下学问,但是绝不收徒。 果然,张大顺没有说错,这个郑玉诚的确是不太容易拜师。 赵承并没有死缠烂打,他相信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心防,也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方法没有找对。 郑玉诚不收徒一定是有原因的,要找到这个原因,破掉心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赵承恭恭敬敬向郑玉诚施了一礼:“赵承在这里谢过老先生。” ------------ 第43章秘辛 无论收不收徒,至少郑玉诚还愿意指点学问上的疑难,这已经很难得了,最怕的是拒人千里之外,难以接近。 赵承离开了黄鱼矶,先去了一趟大顺楼,这件事情多亏了张大顺的帮忙,于情于理应该去告诉一声。 对于这个结果,张大顺也是早在意料之中,他生怕赵承拜师不成而挫了锐气,劝慰道:“这个郑玉诚是不太容易接近,但是你不要着急,过两天我再劝劝他。” 赵承想了想问道:“这位郑先生身为经学,怎么可能没有学生?在他做经学的这些年里,至少也亲自授过课,听课的都是他的学生。” “而且,他并不介意为我讲授学问上的疑难,说如果有了问题,可以去请教他。” “这说明郑先生还是乐于教书育人的,也不排斥为别人讲课释疑。” 张大顺听得连连点头:“是啊,平时钓鱼的时候也是很乐于说话的,并不是孤僻性格。” 赵承猜测:“那么他不愿收学生,可能就是因为被他的学生伤害过,所以才拒绝收弟子。” “张先生,他曾为燕州经学,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或者他的弟子之类的消息?” 张大顺皱眉想了一会,摇头说道:“老夫并非官场中人,对于这些人的事情不太了解,如果有燕州的熟人,倒是也可以打听一下,可惜这个季节商旅大多回家了。” 清河县隶属云州,虽与燕州相邻,但距离燕州尚有几百里,就算现在赶去也未必能打听得到,更何况往返需月余,难免要误了学习的时间。 赵承说道:“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 他要拜师学习,一是举两得之法,除了可以为科举做足充分的准备之外,还可以做为一个身份的保护,让洪元奎不敢轻易对他动用手段。 但是拜师不成,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只是需要更费力一点。 回到家中,周如霜高兴地迎了出来。 赵承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小丫头一天比一天更加快乐,衣食无忧,才渐渐恢复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天真和活泼。 “郎君!隔壁的柳夫人送来了新蒸的板栗糕!”周如霜的眼神里透露出欢快和轻松。 “嗯。”赵承还在想着拜师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郎君!我今天给你缝了一件袍子,一会儿你试一下。”周如霜为了缝好这件袍子,手指快要被戳成得筛子了。 不过因为针脚整齐细密,周如霜第一次缝衣服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非常难得了。 赵承有点怀疑周如霜缝出来的衣服会不会合身,毕竟她只是业余裁缝,赵承还是更相信成衣铺一些。 不过他不好直说出来打击这个小丫头的积极性,就说道:“那个不着急,等我晚上回来再试,等一下我还有事情要出去。” “郎君如果等下出门的话,穿上这件新袍子会更漂亮的。”周如霜难掩兴奋之情。 赵承只好胡乱应付道:“嗯,换来换去的麻烦,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周如霜热烈的眼神透着些许失落:“哦。” 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那等郎君回来再试。” 东先生此时从西厢房探出头来,冲着赵承说道:“出去走走?” 赵承看了一些东先生,这个老夫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冷峻的板着一张脸。 “好,一起走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只剩下周如霜失落的站在院子里,手里抚摸着赵承给她制的那枝竹笛。 赵承和东先生顺着大街信步而行,东先生此时却又不说话了,只管闷头走路。 赵承在后面跟着,不知道东先生这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个人一直走到清水河畔,沿着河岸行走,到了一片开阔之处,东先生才站定,望着远方的水面和惊飞的锦鸭,转身对赵承说道:“今天去拜师了?” 赵承点了点头:“没错,可惜没有拜成,郑先生不收弟子。” 东先生斜睨了赵承一眼:“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收弟子?” 他问了一句之后,不等赵承回答,就自顾自说道:“那是因为郑玉诚被他的弟子坑了。” “他任燕州经学已有十六年之久,收过不只一个弟子,但都不得他的青眼,直到太和十年,他最得意的弟子参加解试,夺得了头名,次年进京参加省试,结果被人揭露出舞弊。” 赵承心中一动,果然,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郑玉诚的心结一定是在这里。 东先生叹了一口气:“具体情况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但是当年确凿无疑的是他的弟子真实水平不足,因此解试的头名就受到了质疑。” “一时间,郑玉诚为弟子作弊的说法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泄题,也有人说他凭借着经学的身份在卷子上做了记号。” “皇上派人彻查此案,最后也没有找到郑玉诚泄题的罪证,不了了之。” “郑玉诚因此告老还乡,在这清水河旁做一个钓鱼翁。” 赵承没想到背后居然有如此复杂的内幕,而且又涉及到官场秘事,很奇怪东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东先生说完了这段秘辛,如释重负地看了一眼赵承:“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郑玉诚不肯收弟子了吧?” 赵承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东先生既非官场中人,也非郑先生好友,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东先生苦笑一声:“因为郑玉诚那个弟子,恰恰是老夫的一房远亲。” “好了,现在原因你应该已经找到了,能不能拜师成功,就看你如何去做了。”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据老夫猜测,郑玉诚是铁了心不会再收徒,你也不用白费那个力气了。” 赵承没有说什么,他还想再试一下,现在已经知道了郑玉诚的心防所在,不去尝试一下,总觉得心有不甘。 如果不成功,再想别的办法也不迟。 只不过那样一来,时间就更加紧迫了,洪元奎随时有可能带着一众衙役出现在自己面前。 ------------ 第44章澹台无双 东先生与赵承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两个人前来敲门。 周如霜本以为是赵承和东先生回来了,然而打开院门才发现,并不认得这两个人。 “你们是找错人家了吧,这里是赵家。”周如霜眼神中带着些警惕。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头戴着黑白相间的抹额,看起来如同武士的装束,另一个则有些瘦弱,已经将近冬月,还摇着一把扇子。 “赵家?是赵承的家吗?”拿扇子的问道。 周如霜以为是赵承在外结交的朋友,便说道:“正是我家郎君。” “那么,你就是周如霜了?” 拿扇子的一口道破了周如霜的姓名,让周如霜吃了一惊。不待她说什么,那个拿扇子的自我介绍道:“在下姓白,白镜韬。” 旁边站着那个武士装扮的人也说道:“在下孟致远。” 周如霜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两位,现在郎君不在家中,如果两位要找他的话,请进屋稍待。” 白镜韬和孟致远两人对视一眼,便迈步进了院子。 白镜韬和孟致远进了屋子,并没有坐下,而是环顾了屋中并无他人,就对周如霜说道:“我们并不是来找赵承,而是来找你的。” “找我?”周如霜有些不解的看着两人。 白镜韬看了孟致远一眼,对周如霜说道:“你一直在周家村长大,只有一个爷爷叫做周安对吧?” 周如霜点了点头。 白镜韬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放在桌上,说道:“如果没错的话,你手里应该有半块锦帕,刚好与这半块合成一块。” 周如霜一看到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锦帕,立刻就想到了东先生曾经交给她的,说是她爷爷留给她,让她妥善保存的锦帕。 周如霜生怕有失,一直藏在神台的半块砖洞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如霜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理不清头绪。 白镜韬看了一眼周如霜,说道:“其实你并不姓周,而是姓澹台,叫做澹台无双。” 周如霜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能的不想相信这个摇扇子的话,可是这半块锦帕,与自己一直藏在神台下的半块,几乎不用比对,就知道可以合成一块。 因为周如霜那半块锦帕并不是四方一块,而是被撕开的,其中一条边斜着过去,周如霜小的时候,无数次夜里拿出那块锦帕哭泣,想念过早离她而去的爷爷。 而放在桌上的这一块,恰好有一条斜斜的边。 “澹台宗佑是你的父亲,也是大陈的异姓王之一,鲁王。十四年前因为造反而被株九族,唯余你一人。” 白镜韬的这些话犹如一声声惊雷,落在周如霜的耳朵里,轰得她不知所措。 “不!不!不是的!”周如霜眼中有泪水滑落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些年的苦难,早早的让周如霜变得成熟起来,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但她一直幻想着有一天,她的父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即使不是她的父母,也许是叔伯,或者什么亲人,会找到她。 这个信念犹如黑夜中的一盏小灯,一直支撑着这个小女孩坚强的活下来。 买回了赵承之后,日子才刚刚开始变得好起来,周如霜夜里惊醒,往往还以为自己住在破庙的草垫上。因此她就倍加珍惜如今的生活。 然而今天上门的这两个人,只用了一番话,就击碎了她坚守了十四年的希望,也打破了她刚刚得到,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此时周如霜的情绪充满了失望、痛苦和恐惧,她不想再听这两个人说下去,哭着跑出了房间。 孟致远看到周如霜崩溃哭泣,忍不住对白镜韬说道:“你这么打击郡主,将来她岂不是恨透你?” 白镜韬慢慢合拢扇子:“你懂什么?鲁王之女岂会是等闲之辈?若是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将来又如何承袭大统?” 孟致远撇了撇嘴:“我不信世叔会奉女子为皇帝。” 白镜韬也不甘示弱:“前朝武曌称帝,也不见世人有何抵触。再说了,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 白镜韬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 孟致远瞪大了眼睛:“你不会吧?你真的要奉郡主为帝?” 白镜韬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但我们都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不是吗?” “也许有一天,当长庆白氏重新举起义旗,聚集在鲁王麾下的时候,只要郡主不弃,我白镜韬愿牵马坠蹬,为王前驱!” 孟致远也严肃了起来,他与白镜韬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个死党再了解不过,一旦他露出这个神情的时候,显然是认真的。 白镜韬看了看桌上放着那半块打开的锦帕,叹了一口气,对孟致远说道:“走吧,相信郡主会有分寸。” 周如霜看到白镜韬和孟致远走出来,在院子里冲着她遥遥一拜,两人便出门而去。 她此时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是不停的流泪。她盼着东先生和赵承快点回来,只有看到他们两个,心中才会安稳。 东先生和赵承顺着河边走回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赵承本来伸手拍门,没想到轻轻一推,院门竟然没有闩,随手而开。 周如霜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喜的迎上来,赵承明明看到她在院子里,见到自己却没有打招呼,反而匆匆回到屋子里。 赵承心中想到,这小丫头下午的时候让我试衣服,我推脱不肯,她肯定是生气了。 想到这里他摇头笑笑,看来女孩不论大小,总是要哄的,也罢,那件衣服就试一下吧,实在不行,就勉为其难穿几天,等她的新鲜劲过去就好了。 东先生大声嚷道:“是不是该开饭了?我这肚子可是饿了。” 赵承只听见周如霜在屋子里应道:“你们稍等,我这就去做晚饭。” 原来晚饭还没做?赵承连忙说道:“那就不要弄了,我去大顺斋带点菜回来吃。” 他侧耳听了听,周如霜竟然意外的没有阻止,这可是难得,往常细心节约的周如霜肯定会嫌外面的饭菜太贵。 ------------ 第45章伤离别 东先生连忙对赵承离去的背影喊道:“再带两壶酒回来!” 周如霜此时靠在厨房的墙壁上,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一个时辰之前,她还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之中,每天她都会悄悄在心里做一个小计划,今天要为这个小家增添一些什么东西,明天要为郎君添置哪件衣物。 而且,她今天忽然发现自己的裙子被血污掉,恰好隔壁的柳夫人过来送蒸栗子糕,给她解释了女子十四岁时,经脉初动,叫做天癸水至。 叫她不用担心害怕,还细心的告诉她如何清理和保护自己。 周如霜第一次经历了女子的生理变化,也在心里暗暗欢喜,因为隔壁的娘子说了,天癸水至,就可以生娃了,她真的很想给赵承生一个可爱的娃娃。 然而这美好的一切都在一个时辰之中轰然破碎,她现在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也不敢去想那个姓白的说的那些话。 鲁王造反,株连九族,只剩下唯一的骨血。 周如霜明白如果把这些话说出去,如果是假的还好,如果是真的,那么将会给赵承和东先生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他们的人生也会像自己刚刚经历的那样,所有的幸福戛然而止,余生将是无尽的苦痛。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更不能跟赵承说。 这些话,这些事情,只能埋藏在她自己的心里。 现在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但她知道绝对要把眼泪擦干,不能让东先生和郎君看出异常来。 赵承腿脚很快,在大顺斋点了二凉三热,又在食盒底层装了满满一盆蒸好的米饭,提了一坛上好的清酒,兴冲冲回到家中。 “好了,饭菜来了,今天我特意给如霜点了银牙虾仁,待会儿如霜要多吃点。” 周如霜此时已经擦干了眼泪,强作欢颜迎了出来,不过她哭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东先生和赵承一眼就看得出来。 “怎么了如霜?谁欺负你了?”赵承看到周如霜哭成这个样子,紧张的问道。 周如霜笑着摇头道:“哎呀,不要问了。” 她把食盒中的酒菜拿出来摆到桌上,又搬来椅子,点燃蜡烛。 东先生也看出周如霜刚刚哭泣过,但是他并没有发问,而是一声不吭的在桌旁坐下,抄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赵承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不行,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吃不好饭。” 周如霜擦了一下又流出来的眼泪说道:“那你要答应我,吃过饭之后要穿我给你缝的那件衣袍。” 赵承点头答应:“没问题,天天穿都没问题。” “还要听我给你吹笛子。” “行,今天我没事情了,吃完饭你就吹给我听。”赵承满口答应。 “还有……还有……”周如霜本来想说将来要给赵承留下一个小宝宝,可是想到她可能已经永远没有跟赵承亲近的机会了,这句话就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赵承看了看周如霜,身上的衣衫也很整齐,不像是被人欺负的样子,实在是猜不出什么原因。 “你们走后……”周如霜擦了一下眼泪。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爷爷了,爷爷跟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周如霜说到这里就已经泣不成声。 赵承长吁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于是放心的坐下,抄起筷子说道:“好了好了,一个梦而已,不要再哭了,快尝尝我给你买的银牙虾仁。” “嗯……”周如霜收拾心情,坐在桌边,看着赵承的样子,心中有无限怜爱,想要把他深深的刻在心里,永不忘记。 赵承瞥了一眼旁边狼吞虎咽的东先生,说道:“喂喂,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东先生已经风卷残云般的吃光了两碗饭,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渍,伸手就捞过酒坛,一巴掌拍开了泥封,他也不用杯,就直接把酒倒进碗里。 “来,这一碗酒敬如霜,这些日子每天辛苦做饭,还要被我这个老头子催功课,乃是世间难得的好孩子。” 说完,也不等赵承和如霜,就仰头咕嘟嘟喝尽一碗。 东先生这边放下碗,那边又抄起酒坛,再倒满一碗。 “这一碗敬赵承小子,虽然老夫跟你不太对脾气,但是你能浪子回头,洗心革面,也算是个人物!敬你!” 咕嘟嘟仰头又是一碗。 赵承连忙拉住:“东先生,抢酒喝也不是这个抢法吧,你快给我留点吧。” 东先生虽然老了,但手臂的力气甚大,轻轻一拨,就拨开了赵承的手,又自斟一碗,端起来说道:“这一碗,敬我自己这一头白发!蹉跎半生困守半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干!” 赵承急忙把酒坛抢了过来:“再这么喝我可就不干了啊,我这还没尝到滋味呢,你都干进去三碗了,也太能抢了吧。” 东先生哈哈大笑,笑声中似乎有些苍凉。 赵承隐约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一顿饭吃得盘碗光光,大顺斋厨娘的手艺已经在味精的加持下越发纯熟,甚至已经隐隐有了升级为大厨的迹象。 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周如霜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找出那件她亲手缝制的衣袍,递给赵承道:“郎君,快点试试这件衣袍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的话,我还要改一改。” 赵承已经答应了小丫头,没有办法,只好脱掉外衣,把这件新缝制的衣袍穿上。 这是一件缠枝芙蓉花绫的上好布料,周如霜剪裁得极为合体,赵承穿上之后显得温文尔雅。 “郎君这件衣服很合体呢!”周如霜高兴的说道。 赵承展开手臂左右看了看,也很喜欢,于是承诺道:“放心吧小丫头,我会经常穿着的。” 周如霜嘟起嘴道:“不许叫人家小丫头。” “好好!不叫小丫头。”赵承为了安抚周如霜,可谓有求必应。 东先生似乎是喝酒喝猛了,有些醉,一步三晃的回到了西厢房,片刻后,西厢房里响起了一阵苍凉悠远的歌声。 周如霜从腰间抽出笛子,放在唇边,悠悠的吹奏起来,正是那首回梦游仙。 ------------ 第46章抛玉砸砖 周如霜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让赵承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第二天就把这些忘到了脑后。 虽然郑玉诚不打算收弟子,但既然答应了可以解答疑难,赵承自然不想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县里的解试,往往就是州经学出题,所以多提问题,总能摸到点规律。 为了不让郑玉诚闲着,赵承准备了厚厚一本习题,上面记录了关于五经的常见问题,而且是最为普通的简单问题。 这就像是一个用剑的绝世高手承诺可以解答剑术上的疑难,提出问题的人偏偏不去问关键的地方,而是用大量低端简单的问题去消磨高手的耐心。 赵承这个习题本里,每一道题都恰到好处的避开了知识点,绕开那些精彩而关键之处不谈,凡是经典中推崇的,赵承坚决划掉,专挑旁枝末节去问。 无论郑玉诚采取怎样的态度,他都可以凭着这个习题本把握到考试的大致范围。 清早,黄鱼矶上,郑玉诚拎着钓竿和鱼篓来到老地方,放好蒲草团,然后把鱼饵穿上,甩出鱼钩。 看着鱼钩入水,郑玉诚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赵承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不打窝。 “需要打窝吗?”郑玉诚自失一笑,在蒲草团上安坐下来,他钓鱼并非是为了鱼,而是为了图一个安逸。 自从致仕之后,郑玉诚从忙碌一下子闲下来了,以往在燕州任经学的时候,有应酬不完的酒会、诗会、书画会,各种请安问候。 门房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张拜帖,全是燕州的贡生,这些贡生只要通过了省试和最终的殿试,都将走上仕途,成为大陈的一名官员。 毫无疑问,只要郑玉诚开口,这些官员或多或少都会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然而致仕之后,不但没有了酒会、诗会,连请安问候的人也都没有了,刚刚回到清河县的时候,还有一两封书信寄来,而到了现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书信了。 郑玉诚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孤独了,教五岁的女儿习字,偶尔练练书法,然后就是来黄鱼矶钓鱼。 往往只有在钓鱼的时候,他才能让思虑放空,回味一些事情。 当赵承带着厚厚习题集来的进候,郑玉诚刚刚钓上了一条寸许长的小鱼。 赵承见状一笑:“要避免钓到小杂鱼,有三大法则、钓点、钓法、饵料。” 这也是赵承精心准备的手段之一,叫做抛玉砸砖落差法,利用的都是人性的弱点。先是在某一方面抛出极为精深的观点,让人产生一种面对大师的感觉。 然后当谈起对方熟悉的领域和话题时,对方就会不由自主的同样抛出更多权威的观点,来证实自身的实力同样不差。 对于钓鱼这方面,刚好赵承有些了解,对这个场景早有准备,刚好看到郑玉诚钓上了小杂鱼,便接上了话题。 郑玉诚在钓鱼这方面算不上行家,也并非是单纯的爱好钓鱼,只是以此为寄托罢了。 不过人在某件事情上开始专注的时候,就避免不了试图去了解更多,郑玉诚同样如此,在平常钓鱼的时候,钓上小杂鱼是最为常见的,大鱼是很少才会有的。 所以当他听到赵承对于避免钓到小杂鱼居然还有技巧,并且一开口就抛出了三大法则,对此立刻就来了兴趣。 “哦?三大法则?呵呵,不妨说说。”郑玉诚其实并非孤僻性格,只不过致仕还乡,不得不孤僻罢了,如果有人与其相交,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健谈的人。 赵承说道:“从钓点上来说,如果在一个地点经常钓到小杂鱼,说明这个点选的有问题,所以应对之策就是换地方。如果还解决不了,就进行微调,打窝之后,小杂鱼会蜂拥而至,而大鱼,往往在窝边外围,所以我们只需要稍挪两步远就可以了。” “哦?”郑玉诚想了想,觉得的确有可能,就问道:“那钓法呢?” “钓法,就是改变现有的鱼竿用法。” 郑玉诚的鱼竿没有什么讲究,只是一根普通的细长竹竿,竿顶拴了线,中间有一个小葫芦做浮漂,下面就是鱼钩和饵料。 相对于后世种类繁杂,附件极多的钓具来说,此时的鱼竿大多都非常简单。 趁着郑玉诚收起一个空钩的时候,赵承指着鱼钩上面一截鱼线说道:“在这里加一块铅坠,让鱼钩入水沉底,这样的话,就能有效避开小杂鱼的游动水层,达到大鱼的活动范围。” 赵承接着说到饵料:“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换饵料,换成小杂鱼不爱吃,或者吃不下的饵料,选臭的,硬的,大的,或者清淡的,这样自然就避开了小杂鱼的困扰。” 赵承侃侃而谈,逻辑清晰,口才便给,把这三大法则讲得很透彻明白,听得郑玉诚连连点头,感觉赵承虽然讲的是钓鱼的技巧,但却并非迷恋于玩乐的人,能够把现象背后的原理想得很通透。 这样的人,想必提出的经义问题定然也极为艰深,郑玉诚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心中也微微有些紧张,生怕一个问题问出来,回答得不好,岂不是丢了高人的面子。 赵承嘿嘿一笑,把习题集拿了出来:“郑先生许诺小子可以来请教先生一些问题,所以小子有些贪心,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整理出好多疑难问题,希望先生不要嫌烦。” 郑玉诚看了一眼那本厚厚的习题集,眼角也不由得抽了抽,但事到临头,也只好点头说道:“无妨,你尽管问来。” 赵承高兴的点点头,翻开了第一页,指着最上面一行念道:“尧典中有一句,克明峻德,以亲九族。小子不太明白,为何是九族,而不是十族?八族七族,偏偏是九?” “又为什么‘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呢?前朝的皇帝九族总是不睦,百姓也很平章啊。” “这个……”郑玉诚没想到赵承第一个难题居然是这一句,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 ------------ 第47章备考的方向偏了 郑玉诚解释道:“这里的百姓,指的是百官,而不是我们平常以为的黎庶。 “比如前朝唐太宗玄武门弑兄,就是九族不睦,百官又岂能相和啊?必然是分帮别派,各怀心思,国事便都消耗在这些争斗上了。” “至于为何是九,而不是六七八,是因为九族已经出了五服,严格算起来,只能说有稍许血脉,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连这样的亲族都保持和睦,更说明尧之不凡啊。” 赵承连连点头,从背着的书箧中拿出笔墨,现场做起记录来。 “先生辛苦,接下来是下一个问题:我读到尧帝时人们就已经确定了每年三百六十六天,如此精准,是如何计算的呢?” “这个……” 郑玉诚猜到赵承的问题会很难,但是没想到这么难,都是一些旁枝末节,如果他为了备考县中的解试,把精力都用在这些题上的话,那么很可能要落榜了。 而且赵承这些问题,看似普通,都是生活中的常识,他却偏偏要刨根问底,一副不搞明白誓不罢休的样子。 郑玉诚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前朝的大衍历已经将一年计算到三百六十五天,余下的累积到闰年中去,可见这些历法都是由钦天监等官员通过观察和计算得出的,如果你要学习具体的方法,可能就要去请教钦天监的人了。” 赵承认真记录下来,接下来又再发问。 郑玉诚本来抖擞精神准备对答一番,也亮出自己的真才实料,然而可惜的是,赵承的所有问题都非常偏。 耐着性子答了七八道题之后,看到赵承手里那本厚厚的习题集,如果剩下的题全都是这一类,郑玉诚真的就受不了了。 这些问题都是类似,说难不难,大多都是常识,可背后蕴含的道理却不简单,要解释非得长篇大论不可,要么就得是专业人士才能回答,可谓是刁钻古怪至极。 而且郑玉诚看来,赵承问的这些问题,其实与解试无关,解试是不会考这些难点问题的,如果这样考,几乎所有的考生都答不上。 不能说赵承不努力备考,只能说他的方向偏了,而且偏得很厉害,这样下去的话必定会落榜。 郑玉诚欲言又止。 他本想提示一下赵承,这些题都没有占在考点上,与其这样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不如去背背那些夫子的微言大义。 然而话到嘴边,郑玉诚就想起了自己致仕的原因,皇帝猜疑自己泄了题,却只是妄加揣测,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可以证明泄题。 郑玉诚气不过,为了自证清白,选择了致仕。 所以当他正想指点赵承几句时,忽而有些犹豫,是大概的略说几句好呢,还是替他押一次题好呢? 致仕以来,书信断绝,他与朝廷中的那些人完全没有了往来,又深居简出,不参加任何诗会酒会,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指点考生一举夺魁,岂不是对自己清白的一种证明? 想到这里,郑玉诚出言打断了赵承问出的一个新问题,说道:“小子,你不要再问了,我感觉你这一本习题集都搞错方向了,如果按照这个习题集去准备的话,二月的解试你必定落榜!” 赵承等的就是郑玉诚这句话,连忙起身一礼:“郑先生肯指点迷津,小子感激不尽。” 郑玉诚道:“也罢,左右我闲来无事,就把你把一把脉,开一副药方。”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两天了,这样吧,三天之后,你再来这里,我把新的习题集交给你,照着我给你的题去背诵,当有望上榜。” 赵承大喜,虽然郑玉诚还是不肯收徒,不过相处得久了,自然会改变想法,现在就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郑玉诚捋须而笑,说道:“不过做为交换,你也要给我多讲一点钓鱼的技巧,这个什么跑铅钓法,什么打窝饵料。” “这样罢,今天中午老夫在大顺斋请你吃饭如何?” 赵承正求之不得,哪能让郑玉诚花钱,连忙说道:“要说请也该是小子请先生,哪能让先生破费,况且小子在大顺斋有一个固定的雅座,可以临窗观景,美不胜收。” 郑玉诚哈哈笑道:“好!那就去你那个雅座!” 郑玉诚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产要借着赵承考解试这个机会,不,不仅仅是考县里的解试,包括州里的解试,乃至京城的省试、殿试,都要为他押题。 只要赵承这个小子够聪明,肯用心记录背诵,夺三甲可能还差点功夫,但是前五十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县中解试和州中解试一定要拿下前三,只有这样才能一洗身上的冤屈。 且不说赵承和郑玉诚在河边的答疑解惑,单说周如霜在家里,自从早晨赵承出了门,她就开始心神不安。 那两个人留下的半边锦帕她核对了,与手中留有的半块恰好能够合成完整的一块,连绣在上面的字都能很完整的读出来:“吾女澹台无双,小字月儿,生于太和元年暮春庚寅、乙巳、丙申、己亥”。 字数虽然不多,但信息十分完整,写明了周如霜的姓名,小名,生年和八字。 因为手帕是斜着撕开的,所以留在周如霜手里这一半上面只有:“年暮春庚寅、乙巳、丙申、己亥”这几个字。 现在两块合为一块,周如霜才知道她从小就记得最牢的那几个字,居然是自己的生辰。 既然手帕能够合为一块,足以证明她就是澹台无双,是鲁王之后,也是应当被朝廷斩杀的漏网之鱼。 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的身份泄露,那么第一个要受到牵连的,就是赵承。 所以周如霜打算离开赵承,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尽管她十分舍不得赵承,也舍不得这刚刚开始的幸福生活,却又不得不离开。 让赵承写一封休书,想必他是不肯的。如果有人走漏了风声,朝廷真的派人来抓,赵承必受连累。 为了赵承的安全,她也要躲得他远远的,这样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灾祸,也只会降临在她自己的头上,与赵承无关。 ------------ 第48章鲁王遗策 这家里的一切,周如霜都不打算带走。 她从小在破庙里长大,缺衣少穿,所以知道物力艰辛,一个锅一个碗都不舍得带走,生怕自己带走了以后,赵承没什么东西可用。 唯有赵承送给她的那支竹笛,她一定要带走,这样每当她想念赵承的时候,就可以想起当年赵承在破庙门前制作竹笛的样子。 还可以吹那首他最喜欢的曲子听,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并没有远离。 另外就是东先生,周如霜当然也不想连累这位老先生,亏得他从小照顾自己,如果没有东先生,也许就没有如霜的今天。 她已经悄悄整理好了自己需要随身携带的一点东西,几张烙得干硬的饼,一个装水用的葫芦,她用来拾稻穗的蓝花布包。 临走之前,周如霜去厨房炒了两盘普通的时蔬,竹笋蕨菜之类,蒸了一锅豆饭,自己却没吃一口,就推门而出。 在她想来,只要趁着东先生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家门,然后从城门走出去,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东先生就坐在院子里,似乎在等她出来。 周如霜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东先生问了一声好,就往门外走去。 东先生说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周如霜强作欢颜笑道:“我要去街上买一点菜回来。” 东先生叹息一声:“买菜还要带包袱去吗?你这是打算远行啊,连草鞋都换上了。” 尽管天气越来越寒冷了,可是如果穿着布鞋长途跋涉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布鞋就会磨漏,所以最节省的办法是穿草鞋,这种鞋子是用草编的,穿坏了随时可以再编,一文钱都不用花。 东先生指了指院中的石凳说道:“坐下,听我跟你说。” 周如霜不知道东先生要说什么,只好心情忐忑的坐了下来。 “你曾经问我,既然女子无法科举,还读这么多书干什么,有什么用。当时老夫答应你五天之后会给你答案。” “虽然早过了五天,不过现在还不算晚。” 东先生站了起来,肃容说道:“在周家村隐姓埋名十四年,今天可以重新说出自己的名号了。” “老夫复姓东方,名奇业,鲁王麾下骁果卫轻车都尉明威将军,参见郡主殿下!” 说着东先下迈前一步,单膝跪地向周如霜抱拳行礼。 “呀!东先生快起来!”周如霜没想到东先生居然也是隐姓埋名十几年,怪不得一直在周家村照顾她。 东先生缓缓起身,叹道:“郡主还请见谅,这些年为了避人耳目,许多时候,不得不置身事外,远远观瞧,让郡主吃了很多苦头。”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夫的身份敏感,万一真的被朝廷追缉到,老夫死不足惜,只怕连累了郡主,所以才不得不保持距离。” “如今郡主起意要远行,恐怕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生怕连累了那小子吧?” 周如霜脑子里乱极了,她没想到从小到大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东先生,原来是父亲的部下将军,怪不得长得人高马大,极有气势。 而且周如霜觉得,东先生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想法,应该是跟昨天那两个人有过沟通。 于是周如霜就把昨天白镜韬和孟致远来访的事情跟东先生说了,还掏出了那半块手帕给东先生看。 东先生点了点头:“原来是白、孟两家的后人找到了郡主,这两人的祖辈当时并未追随鲁王起兵,而是做为暗线潜伏了下来,没想到鲁王被灭之后,他们两家反倒登上了高位。” “既然是这两家的后人,而且他们手中持有这块锦帕,想必是鲁王当初留下的后手,否则不可能找到你。” “而且,老夫看得出来,郡主是打算远走高飞,不牵连赵承对吗?” 周如霜轻轻点了点头:“东先生,不要叫我什么郡主,还是叫如霜吧。” 东先生沉着脸说道:“郡主糊涂!若是不想连累那小子,最为干脆的做法就是忘了周如霜这个人,从今以后只有澹台无双,没有周无霜。” “这……”周如霜竟然无言以对。 “而且,既然白、孟两家的后人找来,说明他们的父辈并没有放弃当年对鲁王的承诺,依然愿奉鲁王为主,郡主岂可弃他们而去?” “郡主可知道,当初鲁王兵败,为了以图后举,多少志士甘愿赴死,只为守住鲁王的秘密?” “郡主一走了之,可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将士吗?” 周如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从昨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就想着要离开这里,我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 “既然无处可去,何不跟着白、孟两家的后人走,听其安排?” 周如霜一想也是,既然他们来找自己,肯定是要带自己走的,至于去哪里,怎么去,都不是她所关心的问题了。 “那东先生你……” “我自然会跟随郡主,老夫的使命就是护卫郡主安全,至死不渝!”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周如霜此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听从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做一只漂泊的船,走到哪里算哪里。 东先生说道:“周安曾经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信中提及若是村口破庙门前那块旧石碑被挖走了,就要把他留给你的书都送给你,并且教你功课。” “这样看来,鲁王留下的每一步棋,都有人在忠诚的执行。” “因此老夫建议,就在这里等,等白、孟两家的后人寻过来,他们一定早有安排。”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见院门被敲响,周如霜闪身进了屋子,东先生走过去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年轻人,正是白镜韬与孟致远二人。 虽然他们都了许多护卫,但这次出来,却一个都不许跟随,只有他们两个,在城里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往这凤凰里而来。 看见开门的并非周如霜,而是一个高大威猛的老者,白镜韬并没有慌张,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摇了摇,说道:“这是赵承的家吗?” ------------ 第49章鲁王门下 “不错,你们找谁?”东先生一看见这两个人的装扮,与周如霜描述的一致,就猜到大概是白、孟两家的后人。 还没等白镜韬开口,孟致远就说道:“你又是什么人?据我所知,赵承家里应该只有他和他的娘子吧?” “老夫东奇业。” “原来是东方先生!”孟致远一口叫出了东先生的本姓。 “在下孟致远,家祖长庆军都防御使,怀化大将军。” 东先生点了点头,心中想道:“原来是孟禅的孙子。” 孟氏兄弟五人,都在军中效力,因为是鲁王留下的暗线,所以并未被波及,三王之乱平定之后,孟氏兄弟五人皆得到了提拔,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孟禅,一路从澍州下折冲府兵马钤辖坐到了如今的地位。 孟致远又一指白镜韬说道:“这位是白镜韬,东阁大学士白公之后。” 东先生知道,白神符同样是鲁王留下的暗棋。 白神符在鲁王如日中天之时,就上书直斥“奸臣欲窃位,树党自相群。果然田成子,一旦杀齐君”,也因此被鲁王打压,一度罢官免职,赋闲在家。 三王之乱平定之后,白神符被起复,并且一飞冲天,短短几年时间,官职就升到了太子舍人,朝议大夫,可谓声威显赫。 既然确认了两人的身份没有错,东先生就请两人进院,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老先生应该是明威将军吧?” 东先生也不掩饰,直接大大方方承认道:“没错,老夫就是东方奇业,骁果卫轻车都尉。” 白镜韬和孟致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欣喜。 虽然鲁王失败了,三王之乱平定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但是朝堂之中始终暗流涌动,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翻云覆雨。 白家和孟家即使身居高位,也有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再加上本来就身负鲁王遗策的使命,就连白镜韬和孟知远这些小辈们都倍感压力。 现在看到了东方奇业,心中安定不少。 这位大名鼎鼎的明威将军,曾在鼓征楼率军一万大破敌军十五万,朐城率军七千攻破十万人大营,阵斩唐逊人头,一时间声威赫赫,风头无两。 在朝廷的邸报上东方奇业已随鲁王一起自焚于白江观,兵败身死,没想到依然健在,而且看样子似乎一直守护着郡主。 白镜韬说道:“东方将军,实不相瞒,我们此来是接回郡主的。” 东先生点头道:“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劝过郡主了,郡主也已经做出了决定,跟你们回去。” 自从白孟二人登门,周如霜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来接自己的。 并且,就算是他们没打算接走自己,她也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赵承的身边,免得自己的身份泄露而牵连了赵承。 此时她推开门走到院中,白镜韬和孟致远齐齐向她见礼。 周如霜轻叹一声:“我们走吧。” 直到夜色降临,赵承才从城南的仓库往回走。 中午在大顺斋跟郑玉诚吃了一顿饭,他能明显感觉到郑先生对他的态度亲近了许多,并且在经义上的讲解,有许多令他意想不到的独特之处,让他对经义的理解又契合了一分。 送走了郑玉诚,赵承又去了城南的仓库,这些天天气渐凉,生产味精的效率已经低了不少,尤其在发酵的环节,要比往常慢了一倍以上。 好在十几个蛮人十分勤劳肯干,味精的生产虽然慢了下来,质量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比之前的还好,现在每缸比之前能多出半斤,这样累加起来,总的产量并没有降低多少。 赵承把所有生产出来的味精都用车运走,又给这些蛮人留了些日常花用的银两,这才一个人顺着清水河畔,慢慢往家中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感受着河畔临街商铺的热闹,即使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依然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摊贩的唱卖声络绎不绝。 赵承感受着冬月微冷的风吹在脸上,恰到好处的带走了一些酒后的燥热,周如霜给他缝制的这件衣袍的确很暖和,以至于他不得不把衣领扯开一些,让凉风透进来。 现在味精的生产趋于稳定,这些蛮人又很卖力,如果按照大顺斋每罐两斤二百两银子的价格来算,他已经赚到几千两银子了。 现在生产出来的味精已经足够供应两家酒楼日常所用,下一步就是在城南再开一家大顺斋的分店,两个酒楼一南一北,就可以涵盖了这个县城的酒楼消费。 那时他的手上的银子应该足够在州府继续开酒楼,然后凭着这样的模式砸银子,开酒楼,一路杀过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短短三五年,就可凭着这个富可敌国了。 当然赵承也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现在还没有开出分店,洪捕头的威胁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将来踏进州府,甚至上京,都不可能畅通无阻,遇到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大。 在清河县县城里,把持着最红火酒楼的,是这个县城里的实权人物,那么到了上京呢?想必最差也是宰相家门里的势力吧?甚至有可能是郡主、皇子之类。 所以有些事情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味精这个也只是赵承为了摆脱最初的困境顺手而为,现在他已经有了本钱,完全可以像前世一样,在商界中搏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是赵承已经决定走另一条路,虽然同样也有刀光剑影,却又完全不同。 路边商贩热情的叫卖声打断了赵承的思绪,他循声看去,只见是一家首饰铺子,摊主正热情的向路人推销他家的首饰。 “这位兄台一看就是少年得志,不给嫂夫人买个首饰回去吗?”摊主对路过的赵承说道。 赵承闻言微微一笑,走进了铺子,只见铺中琳琅满目都是各种金银玉饰,当然也有普通的铜饰和木制簪子之类适合普通百姓的。 赵承一眼看中了一副玉镯,绝对是高档货,因为这就是后世所说的“玻璃种”,而此时想必注胶、覆膜,用玻璃冒充的造假手段还没出来,所以应当是真货无疑。 “就要这两只镯子,多少钱?” ------------ 第50章此去千山万水,暮雨朝风 店家高兴坏了,开口赞道:“果然是少年英杰,出手不凡,这副镯子是从西京来的高货,价格不菲,这一对镯子要三百七十五两银子。” 赵承身上没带那么多,没有银票等纸钞,谁也不可能带着那么多银子满街走。 所以店铺老板很是诚恳地说道:“客人放心,只要客人留下住址,敝店会派人送上门去,客人用着满意了,再付钱也不迟。” 赵承笑道:“好,送去城北凤凰里,红色如意门的赵家。” 在店铺里看首饰的客人见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人物,纷纷把惊叹的目光投向赵承,三百七十五两银子,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钱了。 出了首饰铺子,赵承又顺手买了几粒周如霜最爱吃的芝麻丸和山楂糕,这才信步往家中走去。 凤凰里是清河县城北比较靠近县衙的一个里,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非富即贵。 比如赵承的邻居柳文科就是清河县的县丞。 因为清河县有清水河穿城而过,又有几条溪流沟壑融汇其中,因此清河县的河务繁重,仅治河的河务县丞就有两个。 这柳文科就是河务右丞,陈朝沿袭隋唐制度,以左为尊,因此河务右丞,是河务县丞中的副手。 到了冬月,秋汛已过,河水趋于平静,所以柳县丞可以不用去“汛”里上班,最近常常在家。 赵承远远就看到了自家高大的门墙,这座院子原本是看守水闸的闸官所有,与柳县丞是同僚,后来意外早逝,家里人就把这处房产变卖,不再住这里了。 他刚想要拍门,意外发现门上竟然挂了锁,钥匙他是有的,不过平时都是周如霜在家,一般也用不到钥匙。 他把手中提着的东西挂在门环上,从衣袍的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了锁头。 院子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房中灯火皆无,赵承有些奇怪,按说周如霜出门去了,怎么东先生也不在家里? 转念一想,也许是跟周如霜一起出去了,有东先生跟在如霜身边也好,起码有个人照应。 因此赵承也就不以为意,拎着点心进了屋里,点燃蜡烛,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却只有一副碗筷,一旁还有一封书信。 赵承拿过来一看,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于是抽出信纸打开观瞧。 “郎君亲鉴。”赵承知道这应该是周如霜写的,想到每天考校她功课时赖皮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他接着向下读去。 “内子妾身再拜言。伏念你我二人既为夫妻,发尚未结,虽有亲昵,却无盟誓。郎君握瑜怀瑾,有柳下之遗风,妾身玉洁冰清,如秋胡之洁妇。” “惜天意弄人,妾德薄缘浅,无力承郎君之福泽。此去千山万水,暮雨朝风,只求赤绳一段,与君相系。” “若得偿所愿,则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终不可逭。” “然妾亦知索紞无梦,冰人难至,宫枫未红,流水何传。从今只愿郎君平安康健……” 信还没有看完,赵承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缓缓将信置于桌上,靠着椅子坐下。 屋中落针可闻,只余他一人的呼吸声略微有些沉重。 他想不通为什么周如霜好好的会离开,从这封信来看,周如霜显然也不愿离开,却说什么“德薄缘浅”的话,又说“此去千山万水,暮雨朝风”,显然要去的地方极为遥远。 “如霜是开玩笑的吧,这小丫头说不定跟东先生合谋,要看我的笑话。”赵承笑了笑,起身出门,去了东先生常住的西厢房。 西厢房打扫得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如霜从东先生那里带回来的书箱也已经不见了。桌上还有十几本《五经正义》,摆得整整齐齐,显然是留给赵承的。 与周如霜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赵承已经习惯了小丫头每天围着他“郎君郎君”的叫个不停,此时院中万籁俱寂,却显得极为冷清。 “嘭嘭嘭……”外面传来了拍门的声音。 赵承心中一喜,一定是如霜跟东先生回来了。 但是打开门一开,却是隔壁的柳夫人遣丫鬟送来一盘黄梨。 “夫人说,枝山黄梨树十月成熟,但运送来清河县却需要十几天,路途遥远此物难得,所以送来给官人娘子尝鲜。” “多谢柳夫人。”赵承端着梨盘,看着隔壁的丫鬟离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等等!”赵承叫住了丫鬟。 “官人有何事吩咐?”小丫鬟站在门外,有些疑惑的看着赵承。 “呃……”赵承本来想问问小丫鬟在隔壁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可是一想如霜能做好饭菜,又留下书信,走得如此从容,想必是早有想法。 如果是慌乱之中,东先生住的西厢房,还有家中又怎么会收拾得如此整洁呢? 赵承摆了摆手:“没事了。”把黄梨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往日吃过了饭,有时候会考校一番如霜的功课,顺便自己也学习一下;有的时候背诵经义,为解试做准备;要么就是跟东先生聊两句风土人情。 但是今天赵承却什么心思都没有,虽然他还没有跟周如霜同过床,但是在心理上,却是已经接受了这个小丫头做为自己的妻子。 本来这个家挺热闹,可是转眼就冷冷清清,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唉,走就走吧。”赵承无奈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回到屋里把桌上的饭菜收拾了一下,如霜不在,只能自己动手了。 没什么心思吃饭,赵承拿起笔来,把习题集放在桌上,想要抄一会经书,借此平静情绪,却发现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被这小丫头给迷住了?” “不会吧,才相处了一个月……也许一个月都不到吧?”赵承宽慰着自己。 “不过……无论怎么说,她也算是我名正言顺的媳妇了啊,这可是官媒认定的,一声不吭就这么跑了,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把她给找回来。” ------------ 第51章线索 “怪不得她说梦到了她的爷爷,跟她说了许多话,原来她是骗我的。”赵承后知后觉,才明白为什么周如霜哭的那么伤心。 现在想来,几乎每一句都是小丫头在跟自己道别。 这一夜,赵承翻来覆去没有睡好,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关心周如霜了,这才导致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早早发现苗头。 不过赵承并没打算放弃,自己穿越而来,如果不是周如霜相救,这条命只怕也没了,现在无论小丫头遇到了什么难题,他都要尝试着出一分力。 如果她在金钱方面遇到了困难,以赵承的赚钱能力加上现有的本钱,应该足够了,就算暂时不够,要赚到也很容易。 还有就是赵承正在备考,只要成功上岸,就算是混进了大陈朝的政治系统,最差也是个主簿吧,相当于常务副县长,就算小丫头有什么难解的问题,想来身份也够用了。 第二天一早,略加洗漱的赵承拿了一颗黄梨啃了两口,权当早餐,剩余一盘梨子都装在一个布袋里,拎着出了门,直奔里长家而去。 在搬来凤凰里的第一天,他就认识了凤凰里的里长,因为在凤凰里买了房子,所以入住的人员身份信息,里长那里是要有记录的。 现在小丫头不辞而别,赵承理所当然要去里长那里问问。 凤凰里的里长叫做相伯,原本是清河县戍守城门的老卒,在三王之乱中断了一条腿,平乱之后因伤病退役,就做了凤凰里的里长。 相伯的家位于凤凰里的尽头,门前一棵矮榆树,没有围墙,是竹制的篱障,站在外面就可以很容易看到院子里的两棵杏树。 虽是清晨,相伯已经在园中劈柴了。 “相伯早啊!”赵承站在门外喊了一声,相伯抬头看了看:“我腿脚不好,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门没拴,应手而开,赵承还是第一次来到相伯的家,只见院中除了两株杏树之外,房后就是城墙,相伯的家,其实就在城墙之下。 “唉,老了,腿脚也不方便,怎么?你是有什么事吗?”相伯知道赵承是新搬来的,一家两口,似乎没什么营生。 “昨天我家娘子无故失踪,只留下了一封书信,我来知会里长一声。” 相伯撂下手里的斧子,抬头看了赵承一眼:“你们吵架了?” 赵承摇了摇头。 “那你娘子去了哪里,在书信上可曾提及?” 赵承还是摇头。 相伯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眯起一只眼睛看着赵承:“你是想报失踪人口还是怎么?” 赵承想了想,说道:“是想要报失踪,虽然娘子留了书信,但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人胁迫。” “再就是希望其他方面如果有了消息,我也能尽早知道。” 相伯拄着拐杖向外走去:“走,去你家看看。” 于是赵承又跟着相伯回到了家中。 “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大门是锁着的。”赵承打开门锁,让相伯进院。 相伯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连同东厢房、西厢房都仔细检查过了,又回到院中。 “你家娘子留给你的书信里,没说什么原因?” 赵承说道:“要不我去拿给你看看。” 相伯一摆手说道:“我不识字,你拿来我也看不懂。” “她在信里面没说什么原因吗?” 赵承摇了摇头:“只说我们两个缘份浅薄……” 相伯叹了一声:“不用找了,找也找不回来。” 赵承连忙问道:“为什么?” 相伯说道:“我是这凤凰里的里长,平日咱们凤凰里有往来出入者,会有坊正专门记录,据我所知,昨天坊正的记录上,有两人到访你家。” “是谁?”赵承吃了一惊。 里长咳嗽一声,拄着拐杖向外走去,边走边说:“这两人想必你也听说过,便是前段时间在咱们清河县盘桓了月余的白公子和孟公子。” “白公子?”赵承记忆里只有一个白公子,他还欠了白公子六十两银子,一个叫作冒五的家仆操办了手续。 赵承不知道那个白公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上京来的。 “是上京来的那个白公子?” 相伯“嗯”了一声:“不然还有哪个?” 赵承急忙道:“还请相伯实言相告,这白公子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家娘子为何会随他而去?” 相伯“唉”了一声:“你这后生好不晓事,你家娘子若非被他绑去,那便是心甘情愿跟他走了,你还找什么找?” “这白公子的老子是白东江,当朝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少保,他老子的老子是白神符。” 相伯摇了摇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远了。 赵承不知道这个白公子到底住在哪里,只知道他有亲随叫作冒五,就住在县衙对面的西风客栈。 “如果真是这个白公子所为,那么之前我欠的六十两银子,只怕也是有所图谋。” 赵承立刻感觉到了这里面可能另有隐情,说白公子看上了周如霜也有可能,但他相信周如霜不会是那种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人。 更何况连东先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辞而别,显然是一起走的。若是有私情的话,不可能还带着东先生一起走。 但是无论如何分析,赵承总要尽力去找一找,万一小丫头真的是受了胁迫,看在她救命之恩的份上,怎么也得努力救她一救。 赵承随即锁好院门,去往西风客栈。 冒五现在就是这条线索上唯一的抓手,只要找到冒五,就能找到白公子,也许就能找到周如霜。 赵承并非是想拉住周如霜不放,如果小丫头真的愿意跟着白公子走,他也绝对不会阻挡,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进了西风客栈的门,立刻有伙计迎了上来:“这位官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找冒五,告诉他我叫赵承。” 伙计笑着说道:“抱歉这位官人,冒公子已经不在小店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知道吗?”赵承不由得暗恨自己迟了一步。 伙计道:“冒公子是昨天早晨就退了房,至于去了哪里,小的是真不知道。” ------------ 第52章洪元奎的危机 西风客栈的对面就是县衙,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公事办理场所都在县衙,也不是所有县衙里的官吏,每天都去县衙上班。 比如赵承的邻居柳文科,他的官职是河务县丞,按理说县丞是仅次于县令的官员,应该去县衙上班。 但是他的办公场所就不在县衙,在清水河边的一个专门的治所,称为汛。 而且,河务县丞也不承担县中的一般行政职责,专司河务,其实就是河长。 典史,这个县中的佐杂官,在大陈朝廷的官员体系之中,属于未入流之列。典史的办公场所同样不在县衙,而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称为“捕厅”。 这个“捕厅”是抓捕人犯的办公场所,洪捕头等捕快就归其所管。 三班衙役中除了负责内勤的皂班之外,壮班和快班平时就呆在衙门的兵房之中,以便随时听候调遣,倒是不用去“捕厅”上班。 实际上兵房自有其典史,称为兵房典史,辖有若干铺兵,专司剿匪城防。 此时,洪捕头就在捕厅之内,向他的顶头上司典史,汇报审问清河县柳溪村李富的结果。 “典史,那李富的嘴实在是太硬了,怎么弄都是咬死不说。” 这些天洪捕头也实在是累坏了,每天除了去县衙站班之外,还要抽空到监狱去审李富。 因为泼皮李四状告李富欠了他十三两七钱银子,所以县太爷要从严、从重、从快的处理这桩案子,人犯李四、李富很快就被抓捕归案。 案子不大,但是审问的过程却是让县太爷颇为费脑,先是李富拒不承认欠了李四银子,而李四却一口咬定欠了银子。 然后就是原告李四拿出证据,乃是一张泛黄的房契,在房契的背面写着欠据,并无李富的签名。 如果仅仅是一桩无凭无据的案子,泼皮李四会挨一顿棍子,拿出十三两七钱银子赔给李富,此案就算完结,若是泼皮李四拿不出银子,那么坐牢一年零两个月,此案也算完结。 但是泼皮李四却宣称,这张泛黄的旧房契就是他家祖上的房契,三王之乱时遗失无踪,房产也被李富强占了去,后来李富欠了他银子,就以此契作为证据,虽未签名,但是有效。 这等于是案中案了,本来审的是李四告李富欠银一案,现在唯一的证据却指向了李富巧取豪夺李四祖上房产。 于是李大善人就在监狱中长住了下来。 这些天洪捕头可没少照顾他,为了让李大善人尽早开口,手段可谓是花样百出,当然最主要问的不是房产的事情,而是味精的事情。 因为味精的提鲜,使得大顺斋死鱼翻身,张大顺乐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而洪盛德则一落千丈,门可罗雀,每日冷冷清清,食客只有那么两三个,除了给厨子、伙计、厨娘工钱之外,还要额外承担食材的耗费,这洪盛德虽然打头一个洪字,可不是他洪元奎一个人的。 顶头上司典史罗显威在里面有三成干股,主簿何冽有二成干股,加在一起一半的利润已经拿出去了,除去食材和人工的损耗,洪元奎在这里只能拿一个零头而已。 可就是这点零头,已经足够让洪元奎过上富足的生活了,至于典史和主簿那里,又分薄出去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因此洪盛德是万万不能倒的,如果倒了,就是他洪元奎办事不力。连个酒楼都干不好,还干什么捕快啊? 显然洪盛德被拖垮,他的下场是十分凄惨的。不但丢了酒楼,连他的本职工作也要丢掉。 洪元奎早在半个月前,查不出味精的来源,就横下一条心,要把大顺斋直接一把火端了,让张大顺那个老头子化成灰,就不用再操心这件事情了。 可偏偏从主簿何冽到典史罗显威都严厉制止了洪元奎的这种想法,并且警告洪元奎,如果不听劝阻,休怪不讲情面。 显然张大顺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老头子,背后显然也有人站着。所以只能按照常规手段去做,而不能超出界限。 于是洪元奎就只能从味精的渠道上想办法,拿不到味精,眼睁睁看着张大顺的酒楼从无人问津到一夜爆火。 后来赵承给了一个消息,秘方出自李富,洪元奎还是有些相信的。 因为洪元奎调查过李富的发家史,知道这小子在三王之乱,匪人毁城的时候捡到过不少便宜,说不定这味精的秘方就在其中。 而赵承的家底子一眼可见,赵承的父亲是个马夫,靠着奔波于清河县和各乡之间拉脚为生,积攒了一些家财,却全被赵承败尽。 所以说味精秘方更可能出自李富之手。 李富入狱之后,洪元奎的手段尽出,什么竹签钉手指、老虎凳、仙人指路,凡是洪元奎会的全给李富用上了。 李富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吐出来了,包括在三王之乱时占了多少房产,抢了多少田地,甘愿所有家财全都交出去,只求别再折磨他。 但是对于味精一事,却一口咬定,就是赵承在害他,什么味精秘方,独特工艺,全都是赵承编出来的,李富一概不知。 这让洪元奎也有些疑惑了,到底是李富坚不吐实呢,还是赵承虚言哄骗呢? 于是他把事情直接反馈给了典史罗显威。 罗显威是个四十多岁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一双浓眉下长着一双桃花眼,倒是生得好相貌,不过鼻梁高耸,一对薄唇略显阴鸷。 罗显威倚靠在圈椅之中,用瘦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思考了一阵说道:“味精这个事情,暂时搁置一段时间吧,至于酒楼……如果实在挺不住的话,就兑了吧。” 洪元奎显然没想到罗典史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颇为吃惊。 “可这……”干股的事情他终究没法说出口,如果洪盛德兑了出去,干股没有了,漫说他这个捕头,可能连捕快也做不成了。 罗典史瞄了洪元奎一眼,似乎窥破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快班的事情才是本份,还是要认真去做的。” ------------ 第53章共饮 有了这句话,洪元奎的心里犹如三伏天喝冰水,立刻透亮了起来。 “是!小的定不负大人厚望!”洪元奎单膝跪地行叩拜礼。 罗显威轻松的挥了挥手:“去吧。” 看着洪元奎退出房间,罗显威收起了刚刚那副轻松的神色,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北方的天际喃喃自语:“白公子在清河转来转去,又点拨这个赵承,到底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白东江之子白镜韬,再加上一个孟致远,孟禅之孙,一家三代都在长庆军,经营得如同自家地盘一般,称得上是军中的重要人物。 这一文一武,绝对算得上大陈王朝的风云人物,却在清河县流连月余,数次往返,连县令正是因此而借口游山不归。 现在白公子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清河县,搞不好潘县令还得出去游山。 想到潘濯,罗显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同为大陈朝廷命官,但是潘濯是七品官,属于流内官。而罗显威属于佐杂官,连品级都没有,不入流。 往往县中有事,罗显威都拿自己去跟潘濯相比,看同样一件事,潘濯是如何处置,而自己又会如何处置。 就比如白东江之子到了清河县,一住就是月余,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换了罗显威,只怕早就通过各种手段靠上去,有了阁老之子的关系,还愁将来不能升官吗? 可是潘濯的做法居然是逃避,游山去了,而且白公子住多久,他就游多久,直到前段时间白公子离开,县令才回来,这在罗显威看来,简直就是可笑。 一县县令,居然放任县中事务不管,公然宣称自己游山去了,这是做官做腻了吧? 也许是白公子眼界高,看不到这小小的一县之令,也许是另有原因,总之潘濯游山游得很开心,县里的事务被县丞和主簿答理的井井有条,四平八稳。 罗显威是个流外官,如无意外,这辈子都升迁无望。 就算他再能干,顶多就是在三年一次的“大计”中被评选,名字送往吏部,然后连续三次“大计”都有名字,吏部才会考虑提拔。 典史最常见的升任途径就是县主簿,也就是从“四爷”升到“三爷”。 但是罗显威已经四十三了,先不说县令潘濯能不能在清河县干九年,就算九年不走,每次“大计”都评为优,罗显威升任主簿时也已经五十二了,等他从主簿再升到县令,又不知何年何月。 就算最后熬到了县令,想必也已经是白发苍苍,搞不好要“卒于官”了。 所以罗显威非常想要向白公子靠拢,觉得潘濯游山的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在浪费上天赐予的宝贵机会。 可惜的是,县里的何主簿倒是想要靠上去,也最多能见见白公子的家奴,还得尊称一声“冒兄”。硬着头皮贴上去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的。 罗显威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到了午餐时间,于是吩咐下人不必准备了,他自去外面吃。 出了捕厅,罗显威就直奔大顺斋而来。 “哟,今天这是贵客临门,老爷楼上雅座请!”张大顺见到是罗显威,认得这位清河县的“四爷”,急忙迎了出来。 罗显威把手一抬,扶住了张大顺的手肘,不让他拜下去,口中说道:“掌柜免礼,都说大顺斋菜味鲜美,我今天可是闻香而来呀,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张大顺笑道:“罗老爷光临,大顺斋蓬壁生辉,肯定要最拿手的菜请罗老爷品尝,不知罗老爷今天是几位?” 罗显威神色轻松的说道:“就我一个,随便做几样小菜就行,不要太多。不过酒却要你大顺斋最好的陈酿,马虎不得。”说着哈哈大笑。 张大顺连忙下去安排,临走向坐在窗边的赵承使了个眼色。 赵承中午没有回家,原本回到家里,周如霜总会围着他“郎君郎君”的叫个不停,现在一回去杳然无声,太过冷清了,所以他干脆就在大顺斋吃午饭。 见到张大顺的眼色,赵承默不做声的继续喝了两杯,准备下去听听张大顺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不防那个“罗老爷”忽然对他开口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名学子,自斟自饮,何其冷清。刚好我也是一人,随便吃口饭,不如坐到这边来,共饮一杯如何?” 赵承只能暂时把张大顺的事情放下,洒然回复道:“有何不可?”说着便移席过来。 罗显威看到赵承如此痛快,很是高兴:“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赵承!不知兄台是……” “罗显威。” 赵承还真不知道罗显威就是典史,虽然张大顺刚才一口一个罗老爷,什么蓬壁生辉之类的话,他只当是生意人的恭维。 所以也就不咸不淡的点点头,拱手道:“原来是罗兄。” 罗显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过他也不以为意。 他认得赵承,甚至比洪元奎认识得还早。 早在白镜韬进了清河县的第一天,罗显威的目光就一直在白镜韬身上打转,那时的“赵承”接近白镜韬,与其相谈甚欢,罗显威就已经留意上了这个赌徒泼皮。 后来“赵承”穷困潦倒,又染上了伤寒,在媒所里快要一命呜呼,被小丫头周如霜花钱买了回去,罗显威的目光就已经从“赵承”的身上移开了,视为无效资源。 可是没想到,这个“无效资源”很快就咸鱼翻身,不但白公子去找了他,而且在找他之后很快就在清河县买了仓库,雇了十几个蛮人在那里制造味精。 这些事情赵承虽然瞒得很好,但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官员的目光,特别是典史,想要在清河县查一个人的底细,只怕是内裤什么颜色都查得出来。 赵承在罗威显的面前,几乎是没有秘密可言的,除了有关白公子的一切。 “呵呵,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比你年长几岁,就托个大,自承为兄。”罗显威给赵承倒了一杯酒:“赵贤弟不妨尝尝这大顺斋的窖藏味道如何。” 赵承喝过这个酒,味道一般,与前世的酒比起来,只能说胜在醇厚,这个窖藏是真的窖藏,而且窖封之后,自有一股果味清香。 ------------ 第54章第一次接触 “味道不错,没有杂醇的味道,不过度数稍微低了点……”赵承随口评价。 罗显威不禁眼前一亮,这赵家的破落泼皮能说出这番话,用词又颇为高深,什么“杂醇”、“度数”之类,显然尝过不少好酒。 说不定就是白公子赏的,让这小子喝得嘴刁了,他也就打蛇随棍上地问道:“哦?听贤弟的意思,还喝过不少好酒?” 赵承点了点头:“也不算多,两三种吧。” 大顺斋的窖藏,大概类似清酒的范畴,没有经过蒸馏,度数大概在15度左右,跟葡萄酒差不多,发酵而成的度数都不会太高。 但真正喝起来感觉到舒爽的,还是度数高一些的,比如各类白酒、白兰地、威士忌。 “有机会可要请为兄一同尝一尝啊。”罗显威笑道。 赵承再次举杯:“放心,将来肯定有机会。” 罗显威既不乱打听,也不多说,偶尔说两句话,也只是围绕着这清水河和冬月的天气,不过态度确实真诚,因此两人气氛极为融洽。 赵承也是在商海中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的人物,可惜经验完全来自于那个现代化的都市,在这截然不同的古人世界里,只能说还有待适应。 在罗显威的桌上坐着喝了几杯之后,赵承就说有事,提前离席,罗显威也只是坐着拱了拱手,算是告别。 下了楼,张大顺就一把拉住了赵承,直接把他领到后厨,直到后厨的门隔绝了食客们的目光,张大顺才低声对赵承说道:“你怎么跟他一桌喝起来了?” 赵承有些愕然:“怎么了?他是什么坏人不成?” 张大顺捋着胡子说道:“坏不坏我不知道,但是肯定谈不上好吧。他叫罗显威,是清河县的典史。” 因为常跟张大顺在一起,赵承对于大陈朝的官制已经有了许多了解,知道清河县的几位爷都是什么官职。 县太爷自然是第一位,叫做潘濯,太和三年的进士。 县尉常小满是二爷,同样是太和三年的进士。还有几位分管河务和农桑田税的县丞也算是二爷,但不是实权二爷。 主簿何冽是三爷,而这位罗显威身边典史,就是清河县的四爷了。 “怪不得你一口一个罗老爷,我还以为你只是普通的恭维。”赵承回想张大顺引着罗显威上楼时的情景说道。 张大顺看了看赵承:“他刚刚问你什么了?” 赵承想了想说道:“什么也没问啊,就是随便聊了几句天气,这没什么吧?” 张大顺警告道:“这罗显威身为典史,寻词问案的行家,莫要被他诓骗了去。” 其实张大顺是担心赵承的味精。 虽然张大顺许诺了给赵承所有酒楼的三成干股,但是也不敢保证赵承真的永不外传。现在面对洪捕头就已经有如此大的压力,若是典史再插一手,只怕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坚持不住了吧。 别说什么一诺千金,也别说什么合约上的白纸黑字,与个人前程、身家性命相比,承诺真的那么重要吗? 所以当罗显威把赵承叫到一个桌上去喝酒的时候,张大顺也是捏了一把汗,生怕赵承顶不住典史老爷的压力,他若是一松口,那么大顺斋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赵承猜到了张大顺的心思,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打趣:“放心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出了大顺斋,赵承不想回家,就去仓库里转了一圈。 蛮子们仍在勤勤恳恳的干活,没什么可挑剔的,而且防火做得极好,水缸里常备着满满的清水。 唯有一点,就是发酵制作出来的味精,难免会产生污水,特别是后期还要和碱水进行反应,同样会产生大量废水,这些废水若是直接排入清水河,用不了多长时间,清水河就会变成污水河。 赵承可不想多年以后看着一河臭水,然后诸多花船漂浮在臭水之上莺歌燕舞,那可就太煞风景了,如果这臭水的源头是自己的味精厂,那更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所以对于这些污水的处理,赵承准备想个办法处理掉,不想让其流入清水河。 处理污水有三种方法,物理分离,化学中和,生物代谢。 因为缺少设备和必要的原材料,赵承只能选择微生物代谢的办法,在河滩边买一块地,利用污泥中的微生物对污水进行分解。 最终达到清澈后再排入河中,或者自然沉降至地下。 心里想着这件事情,他出了仓库就直奔河边,观察起河滩的地形来。 要建立一个污水处理的泥塘,首先地方要够大,其次要利用污泥中的微生物对污水进行代谢和分解,这个味道不可能好得了,需要建立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其实臭味主要的产生来源是微生物代谢和分解废水时产生的硫化氢,这是臭味最主要的来源,想要处理这个臭味也有很多种办法,但都无法实现,赵承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堆肥。 利用污泥再加上植物腐叶败枝以及其他有机物堆放发酵,硫化氢就会再次被分解成硫酸盐,成为植物能吸收的养料。 沿着河岸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他的邻居柳文科柳县丞正站在河边观望。 “咦?柳兄也在?”赵承朝柳文科拱了拱手。 柳文科定睛一看,原来是新搬来的邻居,便回礼说道:“正在巡视河务。” 因为进入了冬月,汛期已过,河水渐枯,不少地方露出了泥滩,柳文科要沿着河段仔细观察被河水冲剧过后的地形地势,以便于确定来年春汛时重点要盯防的地方。 赵承心想,自己要找河滩污泥多的地方,问问这位邻居不是正好吗,他掌管河务,想必对河道两侧的地段都比较了解。 于是他开口问道:“柳兄,这清水河边有没有这样一块地方?”说着他就把自己的要求讲述了一遍,重点是居民少,污泥多,附近有可建房的高岗,还要常有河水冲刷。 柳文科对于河道两侧都十分了解,赵承要找的地方他还真知道一处,于是奇怪地问道:“赵兄要找这地方干什么?” ------------ 第55章分饼 “实不相瞒,我要在有污泥的河滩处堆肥。” 柳文科想了想说道:“我倒是知道一处河滩,地势有一块凹陷,但凡有汛期河水冲刷,这块凹地里就会堆满淤泥,这些污泥常常被附近百姓挖去做肥料,因此是越来越凹。” “而且这块河滩旁有一座土山,适合建房,只不过附近没有人家,也没有可耕种的田地,再加上汛期常常涨水,这块地就算是荒地。” “如果你要用,也不需要买,只要开荒即可。县里有令,凡开荒地者,三年免粮税。” “三年之后,这地必定会被水淹,算是灾田,也不会再收粮税,不过田地造册,这块地就已经算是你的了。” “这样一来,你买地不用花钱。不过呢,这地你也种不了,年年淹。” 柳文科熟知县中法令,给赵承支了个招。 赵承连忙道谢:“要不是遇到柳兄,说不定还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寻找,找到了也许还要花上一笔冤枉钱。这次可是多蒙柳兄的帮助,等我这边不忙了,一定请柳兄一起喝几杯。” 柳文科虽是一个喜好交际的人物,也不是什么人都交往,一来赵承是邻居,多少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情;二来有人在河边居住、沤肥、耕种,如果田受了灾,朝廷是会有救灾银的。 当然这个救灾银都是从河务县丞这里出,所以也是一笔收入。 柳文科招来一个散书,叫他领着赵承去看地段:“赵兄,我这里河务繁忙,就不奉陪了,我着这散书陪你去看,一应事务手续办理,他都晓得。” 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的青衣男子走了过来,向赵承揖了一礼:“在下于通,请随我来。” 赵承向柳文科辞别,跟着于通沿河而行。 于通并非健谈之人,一路上也未多说,只是带着赵承闷头赶路,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出了城,在城外的荒滩上,果然有一处矮岗,旁边的河滩的确是呈凹陷状,因为汛期已过,涌上来的污泥早被附近的百姓挖光。 于通驻足指着那个矮岗说道:“那里可以筑房,不怕水患,水位最高的时候,还不到矮岗的一半。” “旁边那个大坑,就是常年会冲刷污泥的地方。” 反正这块地也不用花钱,赵承要做的无非就是把生产味精的仓库搬到这里来,花费最多的还是重建仓库的钱。 “如此就有劳于兄了,我就在这里开荒,就是不知道田地的登记是按多少亩数。” 于通眨了眨眼睛:“来定荒地亩数的,都是户房的老爷,而且今年不会定,要等到明年地种起来了,按青苗的面积计算。” “不过我这里可以先去打个招呼,官人只管建房就是,不会有人来问。” 赵承点点头:“有劳于兄了,那我这就去购买建材,准备建房。” 于通道:“可是要尽快了,否则这天气一冷,工匠们的速度会大大降低。” 说着于通就作揖辞别,赵承叫住他道:“请等一下。” “想必于兄久在河务,常管河防工事,必然认得不少石匠木匠,我反正是要雇人去建房,不如于兄给介绍一些,我也就省心了。” 说着赵承从怀里掏出两角碎银递给于通道:“劳烦于兄为我办理手续,还要找工匠,跑前跑后,这钱拿去买几双鞋。” 于通喜笑颜开的接过:“官人放心,这些工匠都是手艺超群的,绝对误不了官人的事情。还请官人留个地址,好让工匠过去。” 赵承想了想说道:“去城北的凤凰里,红色如意门的赵家。” 于通想了想:“那不是柳老爷隔壁吗?” “正是!” “请官人放心,明天工匠就会上门。” 此时阴森的监狱之中,李富李大善人正蜷缩在牢房的一角,这是一间大牢,里面关着七八个人,各有不同的原因,不过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倒也还好,唯有李富,差不多已经要崩溃了。 “苍天大老爷呀……放我出去吧,我什么都招了!”李富的叫声格外凄惨。 从入牢到现在前后也不到半个月,他浑身已经没有一处好肉了,手指断了两根,每根手指都插过了竹签子,全身上下至少五六处烙铁烧过的痕迹。 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入牢之后,他的夫人们已经先后来看过他多次了,每看他一次,家里的财产就要少一成。 现在李富已经不抱别的希望了,钱没了就没了,命可不能没。 所以他是极力配合,有的没的已经全招了,唯有味精一事,他是真的招不出来了。 其实李富心里也明白,十有八九自己进了这大牢,就是洪捕头在使坏,归根结底还是味精的事情。 因此他这次再也不敢瞎说了,任洪捕头如何严刑拷打,也不敢胡乱承认。 眼看着自己的家财被慢慢掏空,李富也明白,这群恶狼如果不把他啃剩骨头,是不会罢休的,因此对他的妻妾们说道:“留下最后五百两银子,别再花了,如果我死在牢里,就留给你们和儿女,如果我还能活着出来,这五百两还能做为翻身之资。” 从他说出这些话以后,他的妻妾们果然再没有来看他,这些天李富常常在想,自己恐怕是难以活着出去了。 关于泼皮李四状告李富欠银一案,此时已经有了结案的一切证词,李富对欠银一事供认不讳。 对于房契一事,李富也承认自己曾经在十几年前,趁乱偷了不少房产地契,如今愿意一一返还。 这些天洪捕头一直都在忙这些事情,李富家里的田产地契已经通通翻了出来,逐一核对落实,上好的肥田、房产归于县令潘濯,其次归于县尉常小满,再次归于主簿何冽,最后才是典史罗显威。 大家分派了一圈之后,若是还有剩余,就算做结案的证据。 当然说是分派,也并不像是分饼一样明晃晃,里面需要衙门几个重要的房配合,户房要在田亩上“乾坤大挪移”,刑房要在供词上“模糊叙事”,最终落到纸面上的,李富贪占田产地契一定都是物归原主了。 不过真实的下落,那又拐了几道弯之后,落入了老爷们的口袋。 ------------ 第56章最后一条供词 哐啷啷…… 随着铁门碰撞的声音响起,李富就开始浑身哆嗦起来,因为每当这个声音一响起来,他就要开始遭罪了。 一双绣着金边云纹的靴子停留在李富的眼前,他颤抖着抬头向上看去,来提他的,并不是洪捕头,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样子比洪捕头还有气派。 “老爷,我愿招,我什么都愿招,别打我了……”李富苦苦哀求。 “把他提出去。”罗显威转身出了牢房,在刑审室里等着。 没多长时间,牢子们就架着双腿瘫软的李富来到了刑审室。 待牢子们把李富牢牢绑在了受刑架上之后,罗显威挥了挥手,让牢子们都退出去,此时屋中只剩下他和李富两个人,罗显威开了口。 “关于你的案子,现在已经审得差不多了,该结案的都结案了,就是这供词上还稍微有那么一点出入。” 李富涕泪横流:“老爷,饶了我吧,你说什么我就写什么,绝对不会差。” 罗显威眉毛一竖:“放屁!供词是我写的吗?分明是你自己写的,什么叫‘你说什么我就写什么’,你想说你是屈打成招吗?” 李富连忙喊道:“没有没有,根本没有打过我,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跟各位老爷们都没有关系!” 他是真的被打怕了,再打下去,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罗显威很满意李富的态度,于是问道:“关于味精配方一事,我觉得你是真的不懂制造这种东西,可能也没做过。” 李富连连点头,这么多天来,只有这位老爷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目光如炬啊,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冤屈。 “老爷没错,小人的确是不知道这东西啊。”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你无意中获得了这种配方,却始终没有机会着手制作,恰好遇到了同村的赵承,所以交给他去制造,而你从中获利呢?” 李富连连摇头:“不是,真不是,跟我没有关系呀老爷!” 罗显威温言抚慰他道:“你不要害怕,这只是我的猜测,并非事实,也不会打你,你帮我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道理。” 他接着说道:“你没有制作这个东西,是因为对此不太感兴趣,除了这个配方之外,也许还有其他的配方,比如说酿酒方和硝制皮货的方子。” “你也没有注意,随意扯了一张方子给赵承,让他去为你广开财路。” 罗显威对自己的构思也很满意:“所以关于味精一事,跟你的确没有太大的关系,唯一的关系,也就是把这个配方交给了赵承,仅此而已,其他的你一概不知。” 李富停止了哭嚎,眼睛眨了眨,虽然还处于惊恐之中,但他听出来了,这位老爷说的其实对他还算是有利。 如果照着这个供词去说,就算最后判了,那也是要赵承把方子交出来,跟他李富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现在漫说让他去攀诬赵承,就算是让他攀诬县太爷,他李富也没得选,只要不打他,不打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罗显威用手指敲着桌子沉吟道:“这样一来,案子宣判的时候,也就是责令赵承交出方子,他交不交,与你关系已经不大了。” “我只是胡乱猜测,也不知与事实是否相符,你也不用急于回答,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要按事实去写供词,绝对不可有半点掺假!” “你听明白了?”罗显威问了一句。 李富连忙回答:“听明白了,一点没差真的听明白了。” “嗯。”罗显威拍拍手站了起来,笑道:“挺好,这些天你虽然遭了点罪,但是脑子没坏。”说着施施然走出了刑审室。 破天荒的,这一次提审李富没有挨打,立刻就有小吏带着纸笔走进了刑审室。 “李富,现在核对一下供词,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遗漏。”说着,小吏开始一条一条的读了起来。 不得不说,罗显威还是有门道的,供词上的每一条罪状,都不是强加给李富的,的的确确是他在三王之乱期间,趁着乱民攻城,衙门无人之际,把房间田契趁乱偷走,据为已有。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罪状,半点都没有冤枉李富。 而在供词的最后,又写了“除田产地契之外,还有配方若干,多数内容年代久远已记忆不清。唯有月前将其中一页交给同村赵承,由其制造配方所载之物售卖,欲得不当之利。” 李富哪敢不认? 这分明就是刚刚那位老爷的推断,现在已经写到供词之中了,李富如果不认的话,只怕立刻就要大刑伺候了,所以李富很干脆的认下了这条。 小吏们很满意,请李富签字画押。 画押之后,小吏们带着最新版的供词出去了,李富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县令过堂,只要自己认下一切,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等来的并不是县令的过堂提审,而是换了牢房。 “李富,出来,换房了。” 李富手提沉重的镣铐,跟着牢子往监狱深处走去,最里边一个单独的小监房房门打开着,牢子一指小监房:“进去!” 李富打量了一眼,小监房里同样简陋,不过里面空无一人,草席还挺厚,看样子环境比他一直住的大牢好多了。 李富连忙笑着向牢子作揖:“多谢老爷……” 还没等他说完,牢子已经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你他娘的快点进去!” 李富踉踉跄跄的进了小监房,牢子在外面把大锁锁上,隔门对他说道:“在里面老实呆着,等县太爷过堂。” “好好!我老实,我老实……” 牢子锁好了门,拎着钥匙走到了大牢的入口处,那里有一间小室,一个书吏正坐在小室中写着什么。 “张爷,李富换到小监室里去了。” 那个被叫做张爷的书吏抬头看了牢子一眼:“好!我知道了。” 他又把目光重新聚集在自己手中正书写着的记录上,这赫然是一本牢中犯人情况的监管记录。 其中在最末尾一行写着:十五日申时李富入小监室等候提审,于夜间瘐毙。 ------------ 第57章怎么是你? 赵承刚刚回到家没多久,快班的衙役就上门了。 听到拍门的声音,他还以为是于通找来的工匠来了,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一群衙役。 领头的衙役很是客气:“请问是不是赵承赵公子?” 赵承点点头:“没错,是我。” “赵公子,在押犯人李富在写供词的时候,提到了你,所以得跟我们回捕厅里对质一下。” 赵承皱了皱眉:“李富有什么事情提到了我?” 衙役摇了摇头:“公子,这些不是我们能知道的,我们只是负责来请公子过去,至于他说了什么,正需要公子前去对质。” 赵承猜测八成是味精的事情,之前他让李富背了黑锅,现在大概是到了对峙的阶段。 “好,你们等我换件衣服。” 赵承回到屋子里,换了件外衣,又拿了点银两放在怀里,这才跟着衙役们前往捕厅。 因为捕厅与监牢相邻,而监牢就在衙门的西南,故而又称南监。 大多数监牢都设在衙门的西面或西南,以示“天人合一”之理。 因为从风水学上讲,东方主生,所以生门、神门置于东侧,供常人进出;将死门、鬼门置于西侧,供死囚犯通行。 其实论起建筑格局来,监牢要比衙门复杂得多。 因为监牢不但有地面建筑,有的监牢下面还有地牢、水牢和暗道,用于防止囚犯劫狱。 虽然清河县的监牢没有那么复杂,但是地牢也是有的。 赵承跟着衙役们来到了捕厅,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从下午一直等到了晚上,一个文吏才在几个衙役的陪同下,慢悠悠走了进来。 一个厚厚的本子放在了桌上,文吏挽起袖口,开始慢慢的研墨。 “敝人姓张,监牢的刀笔吏……” 他抬眼看了一下赵承,又低头继续磨墨。 “你是柳溪村人?” “不错。” “那跟李富是同乡了,说不定还是村邻。” “你跟李富同住一村,不可能没有交集吧。” 赵承点点头:“略有交集。” “那么李富可曾交予你什么东西?比如纸张之类?” 李富拥有配方,并且这配方由李富掌握关键配料,这些话本来就是赵承编出来的,而且对洪捕头说过。 现在这个张文吏擦着边问,却不涉及具体内容,让赵承也有些不好回答。 他想了想说道:“李富曾经交给我一篇味精的配方,按照该方,就可以生产出味精,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李富制造这个东西。” 张文吏点了点头:“不错,李富也是这么说的。” “可见这个证词,你们两个就算是对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奋笔疾书,把刚刚两人的对话,都写在了纸上。 “这算是一篇旁证,须得你来签字画押。” 赵承没有理由不签,很是爽快的在笔录上签了字。 张文吏说道:“李富这件案子,已经快要审结了,除了他贪占的田产房契之外,还有些工艺配方,比如给你的味精配方,就是其中之一。” “你如果带着那个配方,现在就交出来,如果没带着,那么默写出来也是一样,如果实在想不起来,赵公子,我们就只能去你家里翻找了。” 赵承早就为这一天做了准备,一张泛黄的做旧纸张就揣在他的怀里,上面写着的正是味精的生产工艺,不过缺了一项关键工艺——碱水过滤。 取而代之的是净水过滤,如果按照这张配方去做的话,永远也做不出真正的味精,只能制成半成品,根本不能吃。 “这个配方很重要,我一直是随身携带。”赵承从怀中取出配方记录,递给了张文吏。 “嗯,我看看。”张文吏接过配方,打开瞧了一眼,就直接置于旁边的灯台火焰上,薄薄的一张纸顿时燃成了片片飞灰。 赵承没想到这个文吏居然当着他的面就这么干,看来今天这捕厅易进难出了。 果然,张文吏拍了拍手上的纸灰笑道:“如果赵公子刚好随身带着那个配方,现在就交出来。如果没带着,那么默写出来也是一样,如果实在想不起来,赵公子,我们就只能去你家里翻找了。” 赵承知道对方这么做其实就是在说,我们已经不打算讲道理了,你要么乖乖认输,要么等着被搞。 赵承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把味精的配方交出来,于是说道:“那张旧的配方不小心烧掉了,我默写出来也是一样。” “好!你来写!”张文吏把笔和纸递给了赵承,然后就施施然靠在椅背上,看着赵承奋笔疾书。 赵承很快就重写了一份配方,内容跟上一张大致差不多,递给了张文吏:“我拿到的配方内容就是如此。” 张文吏摇了摇头:“年青人何其迂腐。” 再一次把刚刚写好的配方放到灯台的火焰上点燃,瞬间成了飞灰。 “配方可不是一页纸上的几个字。” 张文吏站起身来:“赵公子执迷不悟,拒不出示配方,只能暂时关押于牢中,等待县令大人过堂。” 几个衙役顿时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把赵承绑了个结结实实。 “暂且关押至牢中,待县令过堂前再行提审。” 张文吏看了看仍然一脸沉稳的赵承,不知道这个小子怎么这么沉稳,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这番手段使将出来,早就慌了。 而这小子不但没慌,反而十分沉稳,看这样子,八成是有倚仗。 此时不但是张文吏在这么想屋子的隔壁,清晰的听到两人对话声音的罗显威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为了讨好白公子,这个赵承我非要杀杀他的锐气不可。” 罗显威微微叹了一声,觉得今天这段戏演到这里就可以了,恰到好处,如果再绷下去,引起白公子的不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边衙役们押着赵承往出走,罗显威装做刚刚回来往里走,两人刚好走了个对面。 罗显威先是不经意的瞟了一眼,继续前行,忽然停步道:“咦?怎么是你?” ------------ 第58章对手局 “怎么回事?”罗显威立刻转向押送赵承的几个衙役。 其中一个答道:“回禀老爷,赵公子与李富的案子有所牵连,张文吏说是暂且关押至牢中,待县令过堂前再行提审。” 罗显威“哦”了一声:“不知涉及何事?” 衙役看了看赵承,按理说这个时候赵承应该接话回答了,可是赵承却选择了沉默。 于是衙役只能据实回答:“小的只奉命拿人,其余一概不知。” 罗显威也没想到赵承居然沉默下来了,不知是没认出自己还是怎么,不过他也不急于一时,就冲着衙役挥了挥手:“你们先把他押到牢里,找个干净的单间好生照顾。” 衙役们躬身应是,带着赵承入了牢房。 罗显威眯起眼睛,看着赵承的背影琢磨着什么。 赵承被衙役们押送着踏入了清河县大牢,阴冷潮湿的霉臭味扑鼻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过幸好没走太远,在距离监牢大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空着的监室,里面干净整洁,没什么脏污,只有一堆稻草充当床,角落里还有一个净桶。 “进去吧!”衙役们与牢子办了交结,登记了赵承的姓名和籍贯住址。 赵承坐在草垫上,脑子里正在飞快的运转。 其实对于味精引发的打压,他一共准备了两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就是先把黑锅甩给李富,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一口咬定是李富给了他配方,如果有人要配方,那就把修改过的配方交出去,对方如果按照这个来做的话,是制不出味精的。 第二套方案,就是拜郑玉诚为师,以郑玉诚曾任燕州经学的身份,想必洪捕头是不敢惹的,只要拖过两个月,一旦开始考试,赵承有信心突破县试和府试。 只要有了举人的身份,等同官身,洪捕头这类的胥役自然不敢来招惹了。 无论遇到哪种情况,他准备的这两套方案应该都足够用了,如果洪捕头真的逼到山穷水尽时,大不了就把修改过的配方交出去,马上就会息事宁人。 事实上今天在张文吏面前,赵承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张文吏开口要方子,他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把那张准备好的配方交出去了,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文吏居然随手就烧掉了。 并且他第二次默写出来之后,张文吏仍然烧掉了。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一次洪捕头没有出面,是否意味着站在洪捕头身后的人亲自下场了?比如刚刚碰到的那个典史罗显威? 在大顺斋二楼偶遇,两人拼桌喝酒,虽然短暂,但印象却颇为深刻。 赵承可不是职场小白,恰恰相反,他本身就是从办公室政治中杀出来的黑马。 自从张大顺把典史罗显威的身份透露给他之后,他就意识到罗显威极有可能就是站在洪捕头身后的那位。 被衙役押着从捕厅中出来,“偶遇”罗显威时,赵承选择了沉默。 如果想窥破这个局,必须要打破“常理”。 战场之中,不在敌人限定的战场战斗是胜负的关键。商场职场也是如此,许多看似偶然又合理的情节环境其实是对手设计好的坑,等着你一步一步的往进跳。 在赵承的认知之中,酒楼偶遇罗显威是前因,刚刚捕厅的一个照面就是后果,因果相承,此事就显得极为合理。 不过赵承对于罗显威已经有了提防,在他的心里,已经把罗显威划入到了洪捕头一起,当作临时的对手来看待,对手制造出如此合理的情节,往往就是要把自己引向预先设好的战场。 所以赵承选择了沉默,甚至没有看罗显威一眼,就是要把这个已经设计好的局翻过来。 赵承并不怕对方把他关进牢里,因为他心里有底。首先他制造味精无论如何也扯不上犯法,其次他愿意把配方写出来。有了这两条,先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县令也好,洪捕头也罢,任你风浪再大,遇到这两条,也只能偃旗息鼓。 张文吏喝令把他暂押入牢的时候,就是想要吓吓他,攻破他的第一层心防,然而赵承毫无波澜,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坦然入牢。 现在唯一让赵承想不通的就是张文吏为何烧掉了配方,这是非常关键的信息。 只要能窥破这个信息背后隐藏着的秘密,赵承就能在这场交手中掌握主动。 “这个张文吏烧掉配方的目的是什么?” 赵承从草垫上起身,在这斗室之中慢慢踱起步来。 牢子拎着粥桶,用勺子当当当的敲了几下铁栅门:“开饭了。” 两勺清得能照出人的稀粥,不如说是米汤,半倒半洒的倾入碗中。 那个碗黑糊糊的不知道沾了多少肮脏之物,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赵承瞥了一眼粥碗,根本没有想吃的欲望。 当然这牢里也没有人管你吃不吃,不吃就饿着,饿死也只能说是绝食自尽,畏罪自杀。跟牢子和典史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赵承不吃是因为他知道,他用不着吃这个,在他饿死之前,一定会出去的。 捕厅中偶遇典史,如果他搭上了话,配合的“认出”典史大人,想必现在已经是另外一番场面了。 赵承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触摸到了真相。 张文吏既要自己交出配方,又烧掉了配方,说明两个问题,要求交出配方,是这些人羁押自己的理由。 当着衙役的面烧掉配方,说明张文吏不想与此事有任何沾染。 配方也好,秘术也罢,凡是极有价值的东西,这些惯于揩油的牢子吏员不可能不动心,多看几眼默记下来,说不定将来就能传家。 可偏偏张文吏只扫了一眼确定内容,就烧掉了,第二张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烧掉。 赵承当然不相信张文吏这么做是因为有职业操守,最大的可能就是,张文吏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情里来。 烧掉配方,是为了撇清瓜田李下之嫌。 张文吏是捕厅的文吏,罗显威让他来办这件案子,自然不怕他看。那么他烧配方这番动作,又是撇清给谁看呢? 必定有另一方势力掺杂其中,而且不弱于罗显威。 ------------ 第59章接踵而至 赵承的猜测并不准确,但是已经很接近了。 罗显威已经放弃洪盛德的干股,甚至已经授意洪捕头,实在顶不住的时候,酒楼就可以出兑了。 这是因为他已经认定赵承与白镜韬的关系非同一般,很有可能赵承的味精制作之法就是来自于白镜韬。 那么无论是赵承还是白镜韬,不管是谁选择了大顺斋,洪盛德都必须倒。 在罗显威看来,跟上司赛跑可以,但是不能赢。 洪盛德可以挣扎一下,该倒还是要倒,如果洪盛德不倒,就是没有眼色。 倒掉的原因,显然是竞争不过大顺斋,博贵人一笑罢了。 李富已经死无对证,罗显威如同面对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挥毫泼墨,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通过这件事,既结交了赵承,卖出一个人情,又给了白公子面子,让贵人知道他罗显威会办事,慢慢向那个圈子靠拢,也许有一天,能落入到白公子的眼中。 而张文吏,一手炮制了李富之死,又被罗显威安排审问赵承,对于味精配方这件事情,所知甚深。 顶头上司罗显威都不敢巧取豪夺的配方,他一个文吏怎么敢看?万一泄露了出去,岂不是要怀疑到他张文吏的头上? 所以当着衙役的面,连烧两张配方,就是要撇清干系。 罗显威有意要让赵承吃点牢里的苦头,饿他几顿之后再救他出来,想必这个年轻人定会感激涕零,说不定还能与自己倾心相交。 所以他安排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单间,让赵承饿上几顿,再放出来也就是了。 洪捕头洪元奎这几天被罗显威派出去干了点杂活,刚刚回到捕厅,就听到捕快们说起赵承被抓进牢里的事情。 洪元奎坐在椅子上吃了一个梨:“典史老爷呢?” 捕快们摇了摇头:“方才出去了。” 洪元奎对于罗显威的安排显然有些不满,洪盛德就因为一个味精,现在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洪元奎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个酒楼虽然他只能拿到一点零头,大部分利润都给了典史和主簿,可就是这一点点的零头,也足以让他生活上更加宽裕,连带着在人前赚足了面子。 清河县提起洪捕头来,谁不肃然起敬,称一声洪爷。 可是洪盛德的倒掉,让洪元奎少了许多拉拢人脉的资本。有这个酒楼在,大家看向他洪元奎的目光里就包含了仰慕和敬畏。 没有洪盛德,特别是被大顺斋挤垮了的洪盛德,对洪捕头的威望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要说洪元奎心里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碍于罗显威,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洪爷,知道吗?李富死了。”一个消息灵通的捕快向洪元奎透露道。 “嗯?”洪元奎一惊:“怎么死的?” 那个捕快一笑,指了指刑审室的门:“张爷接手了。” “哦!”洪元奎点了点头,张乐石是监牢的文吏,专门负责讯问与记录,李富的口供全都经张乐石之手。 “我去问问怎么回事。”洪元奎直奔张乐石的办公之处,一间狭小的陋室。 “老哥,怎么回事,我听说李富死了。” 洪元奎对于李富的死是有执念的,因为李富还没有交待那个味精的配方从何而来,虽然罗显威已经说过洪盛德可以出兑的话,可是洪元奎还想再努力挽救一下。 张文吏张乐石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看刚刚走进来的洪元奎,客气地对他说道:“洪兄,这件事最好不要过问了。” 张乐石说这句话其实是好意,在他看来,上京的白公子实在是一个庞然大物,跟他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事。 仅仅是一个味精配方的事情,现在就已经死了一个李富,真没必要掺和进去。 洪元奎唉声道:“这个李富我已经问到关键之处了,他和那个赵承,必然有一个人在说谎,只要找到赵承,就一定能问出配方的内容。” 张乐石冷笑一声:“赵承现在已经抓进了大牢,就在一号房里呆着,你能怎么样?” 洪元奎瞪大了眼睛:“真的?” 他刚要走,就被张乐石拉住了。 “我劝你少掺和这件事儿!”多年的交情,张乐石不忍心看见洪元奎就这么傻乎乎的一脚踩进去。 “典史老爷放出话来,饿他几顿就放出来,不许打。” 张乐石定定的看着洪元奎,让他仔细品味这句话里的意思。 都在捕厅做事,洪元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罗显威这句话的意思呢?显然是要保着赵承的。 “他娘的,这小子什么时候攀上了典史老爷?” 张乐石没有做声,心中暗想:这下恐怕是你猜错了,不是赵承攀上了典史老爷,而是典史老爷攀上了赵承。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似乎问的是赵承的事情,于是停止了交谈,静静聆听。 来的是清水河北上汛的散书于通,奉柳县丞的令来问赵承的事情。 只听衙役们回道:“具体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去抓人,至于什么原因,还得是问老爷们。” 这些衙役说的“老爷们”自然指的就是典史罗显威。 于通又问道:“经办的人是谁?” 罗显威不可能事必躬亲,一定是有人在办理这个案子。 张乐石听到这里坐不住了,推门出去,朝着于通拱手道:“原来是于兄,今天什么风把于兄给吹来了?” 虽然柳县丞是个河务县丞,不承担一般的县中政务,但是对于这些胥吏来说,仍然是高不可攀的角色。 像张乐石这种文吏,柳县丞只要一句话,就能将他逐出衙门,不需要任何理由。 所以张乐石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对于通说道:“刚刚听到于兄在打听赵承入狱的事情?” 于通点点头:“没错,柳县丞特意着我来问个清楚明白。” 张乐石笑了笑:“李富的案子有几句供词牵到赵公子,刚刚问了两句,还有些不太清楚,所以暂时收押在牢中。” 于通朝着张乐石拱手道:“原来如此,那小弟这就回去了,柳县丞还急着等我回去复命。” ------------ 第60章歪打正着 “那好,于兄慢走,我就不送了。”张乐石站在原地拱了拱手,目送于通离去。 他回过头,刚好洪元奎也走了过来。 “这于通不是柳县丞的手下吗?怎么来问赵承的事情?” 张乐石并没有回答洪元奎,而是背负着双手,在地上转起圈来。 柳县丞什么也没说,只派了一个人来问赵承的情况,显然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啊。 张乐石此时更加坚定了原来的想法,看来这个赵承的关系的角不一般,就连一向不理政务的柳县丞都派人来打听了,要说这个赵承没有白公子的关系,张乐石是不信的。 而且这件事情他必须尽快向罗显威报告,以免陷入被动。 张乐石对洪元奎道:“我去找找罗老爷,你帮我照看一下这里,我去去就来。” 他人还没有走出去,就迎面遇到了教谕老爷冯关年。 张乐石一愣。 教谕老爷可是一位稀客,等闲也不会来捕厅这种地方,除了县中的大典,很少能看到教谕老爷。 不过这县中的文吏,就没有不认得教谕老爷的,因为大多数文吏都是贡生的身份,也就是只考过了县试和府试,没有考过省试殿试。 因此这些读书人就不能做官,只能做吏。像柳县丞手下的散书于通,还有监牢的文吏张乐石,全都属于贡生。 他们这些贡生,都是从本县考出去的,所以本县的教谕老爷,当然个个认得。 “冯老爷,你怎么来了?”张乐石连忙做揖行礼,请教谕进屋就坐。 但是冯关年显然不打算进入捕厅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就站在门口说道:“我就不进去了,站在这里问几句话。” 张乐石不知怎么,忽然就联想到了赵承的身上。 冯关年问道:“今天可是抓起来一个叫做赵承的学子?” 张乐石微微一皱眉,随即就舒展开了,笑道:“正是如此。” 冯关年点了点头:“是谁在管这件事情?我要打听一下来龙去脉,越详细越好。” 张乐石连忙说道:“正是学生在经手,不过是牵扯到李富的几句供词,现在正在核对,一旦核对清楚,就会放人。” 冯关年颇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什么供词,牵扯到了什么事情?” 张乐石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自己是绝对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看那个配方,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就简略说了几句,大概把李富和赵承的关系说了一下。 “这两人本是村邻,李富得到一张食料配方,于是将其交给赵承制造,并从中获利。我们请来赵公子,就是询问与此相关的一些事情。” 冯关年有些不悦:“工匠之事,岂是君子可为?这赵承好生糊涂!” 张乐石应和着说道:“是啊,他这年纪,正应该刻苦读书才是。” “唉!”冯关年深以为然,对张乐石说道:“你的资质本来不差,当初若能明白这个道理,何至于此?” 张乐石也只有苦笑不已。 送走了冯关年,张乐石再也沉不住气了,匆匆去往碧玉楼,寻找典史老爷。 罗显威正在喝花酒,琴声悠悠,美人斟酒。 张乐石在门口咳了一声,大声跟老鸨说话:“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稍等一下就行了。” 罗显威知道张乐石能找到这里来,一定是有急事的,所以立刻起身出了门,正看见张乐石倚栏而立。 “有什么事?” 张乐石一见罗显威出来,连忙把刚刚柳县丞遣人来访,询问赵承一事,县中教谕冯老爷也来询问赵承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末了张乐石对罗显威道:“老爷,赵承入狱还不到一天,柳县丞和教谕居然同时登门,不简单啊。” 罗显威先是皱起眉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 “看来我们不急,还有人急呢,走,咱们回去!” 罗显威的心情十分高兴,在他看来,河务县丞柳文科,教谕冯关年,都算得上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仅仅一天不到,居然纷纷来询问赵承入狱一事。 由此可以断定,赵承此人绝非普通,他身后站着的,绝对是白公子无疑了。否则县丞和教谕纷纷来问又做何解释? 要知道李富已经被关了半个多月,打得不成人形,县丞和教谕怎么不来问问? 这只能说明,赵承跟李富绝对是不同的两种人。 罗显威心中十分高兴,自己的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不过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赵承在牢里待两天,饿得差不多了,他再出面将其释放,以笼络其心。 但是现在教谕和县丞都来横插一脚,迫使罗显威不得不提前释放赵承,否则等他们施加压力,县太爷下了命令要自己放人时,可就半分情面都捞不到了。 于是罗显威跟着张乐石匆匆忙忙的回到了监牢。 咣当! 哗啦啦! 随着铁链和铁门碰撞的声音响起,罗显威带着一众狱卒走了进来。 关押赵承的监室就在入口不远处,所以很快一群人就来到了赵承眼前。 罗显威看了一眼赵承,随即怒斥狱卒道:“你们这群混帐东西!我已经说过了让你们不得随意羁押,为什么不听?” 狱卒连忙麻利的上前把牢门打开,罗显威大踏步入内,毫不避讳的一把拉住了赵承的手。 “贤弟,可还记得我?” 都到这个地步,赵承总不能再装傻了,只好配合地抬头观察。 “呀!你是……罗兄?” 罗显威对于赵承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很是开心,忍不住哈哈大笑:“没错,看来贤弟还记得我这个哥哥。” “这是……罗兄莫非是此间主管?”赵承索性装傻到底。 罗显威道:“算是吧,刚刚我看到你被讯问,以为只是简单的问两句话就算了,谁想到这些办事不牢靠的,居然把你给关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不说这个了,走!为兄陪你喝两杯去,算是给你压压惊!如何?” 赵承一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罗显威更是开心,拉着赵承就出了监狱,直奔大顺斋而去。 ------------ 第61章拜访郑玉诚 跟罗显威的一顿酒席并没有吃多长时间,两人交谈也不深,无非也就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酒过三巡,眼花耳热后,两人已经称兄道弟了,仿佛交往了十几年的老友,态度极为热切。 大顺斋门前,赵承与罗显威作别:“罗兄慢行!” “贤弟慢行!” 看着罗显威骑马离开,张大顺问道:“你小子怎么搞的?怎么被抓到监狱里了?” 赵承没想到事情传得这么快,只好含糊其辞说道:“没什么大事。” 张大顺哼了一声:“还说没什么大事,你是不是跟老郑约好了今天讲课?” 赵承猛然想了起来,上次跟郑玉诚分别之后,郑玉诚与他约好,今日到他家里去讲题,但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件事情居然给忘记了。 “老郑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结果听你们邻里说你被抓了起来,老郑不方便出面,特意找了县里的教谕老爷去牢里看你。” “听说你的邻居柳县丞也派人去牢里探问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承心中一暖:“我在里面一无所知,多亏了大家在外面为我奔波。” 张大顺对赵承说道:“快去老郑家登门道个谢,免得大家还在为你担心。” 赵承点点头:“这是自然。” 郑玉诚的家也在北城,铜钱里,此时里坊的门已经关闭了,外人不得进入,赵承递了几块碎银给坊正说道:“劳烦老兄替我跑一趟,传个话说行,就说赵承出来了,感谢郑老的帮助。夜深不便打扰,明日大顺斋见面。” 坊正得了银子,自然满口答应,兴高采烈的去传话。 赵承没有走,站在里坊的门前等了一会。 不大功夫,就听到走路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里坊的门拉开了一道一人宽窄的门缝。 赵承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门里站着的正是郑玉诚,连忙深施一礼:“多谢郑先生为我奔走。” 郑玉诚坦然受了他一礼,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承,见他除了神色有些疲惫之外,并无多少外伤,也就放下心来,说道:“回来就好,早点回去休息,安心读书,如果明天没什么事情,就来我家。” 赵承连忙应下,目送着郑玉诚回去,里坊的门再次关闭了。 接下来他又回到凤凰里的家中,想去柳县丞家道一声谢,又怕夜深扰人休息,正犹豫的时候,看到隔壁院子里一盏灯光,走出一个人来,径直来到赵承家的门前,赵承连忙开门,只见那天送梨的小丫鬟提着一个灯笼站在门口。 “我家老爷说了,让奴婢在门房中守着,如果今晚公子回来,就不必来府上相叙,且去安心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这番话,小丫鬟就打着灯笼回去了。 赵承不由得感叹,柳县丞不愧是县丞,考虑得如此周到。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赵承再次登门拜谢,柳县丞早已在院中等待,对赵承笑道:“赵兄不必多礼,回来就好。” “昨天我门下散书于通送工匠去你府上,结果发现你不在,听说被官府请去,我也就遣于通去问了问,算不了什么。” 赵承再次道谢,跟柳县丞一起出了门。 柳县丞前往上汛,赵承去铜钱里,两人刚好一路。 在路上赵承了解到,柳县丞并非本地人,刚刚来到清河县三年,最为挠头的就是清水河的水患。 清水河几乎每到汛期都要出槽几次,冲击堤岸,造成不小的损失,每年清河县灾民的补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对此赵承倒是有解决办法,可惜没有材料是无法实现的。 要根治河水出槽改道,最重要的就是减少汛期的水量,于清水河上游修一水库,利用水库的容量给河道减负,就可以减少许多水患。 但问题是要建水库的话,没有水泥钢筋混凝土,是闸不住这么多水的。 好在柳县丞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对于柳县丞来说,水患目前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的修筑堤坝。 可那样一来,耗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甚至比河水出槽造成的损失还要多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也就只能作罢了。 辞别柳县丞,赵承买了些点心、两包茶叶,一包糖和两只收拾干净的野鸡,再次来到了铜钱里。 白天的时候,里坊的门是打开的,可以随意出入,但不是里坊的居民则需要进出登记。 坊正昨天刚收了赵承的银子,对赵承记忆犹新:“是来找郑老的吧?” 赵承道:“没错。” 坊正挥了挥手:“去吧,你的登记我已经记好了。” 省却了写字的麻烦,赵承第一次步入铜钱里,这是城北一个比较幽静的里坊,坊中桑树较多,此时叶子已经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杈子伸向天空。 郑玉诚的家在里中第五户,一扇黑漆木门。 赵承敲了敲门,应声来开门的是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应该是郑玉诚的女儿。 “郑先生,这是你的女儿吗?如此可爱。”赵承把手里的糖递给了小女孩:“我请你吃糖。” 小女孩高兴的跑到一边打开糖包,开心的吃起来。 郑玉诚笑道:“莫要让她吃太多的糖,牙齿都坏了。” 郑玉诚的妻子年纪不并大,只有二十多岁,跟赵承见了礼之后,就把赵承带来的野鸡拿到厨中去烹治。 “今天托了你的福,中午可以吃野鸡了。”郑玉诚打趣道。 赵承说道:“我也是托了郑先生的福,才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等着吃鸡。” 郑玉诚摆摆手,绕过了这个话题。 “小子,上次老夫承诺,要给你单独做一个考纲,今天你来了,正好有些闲暇,老夫就大概给你讲一讲。” 赵承这些天忙于杂务,正经书一本都没看,郑玉诚能够系统的从头到尾讲一遍,可比他自己死记硬背强多了。 “先生请讲。”赵承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笔记本,边听边记录。 郑玉诚不愧是燕州经学,把《五经正义》讲得深入浅出。 ------------ 第62章讲解押题 “小子,经学一道,所涉知识庞杂,浩如烟海,你要懂得拣取其中的重点,要知道县试府试的考点在哪里,有针对性的学习,才能事半功倍。” 其实这个道理赵承也懂,但是他实在是不懂怎么去画重点,这《五经正义》看起来,几乎每一本书都是重点。 郑玉诚道:“县试相较府试,要简单得多,府试又较省试简单得多,到了省试的时候,才是重中之重,这三步每一步都很重要,马虎不得,要仔细考量。” “从现在起,就专攻县试,府试省试所涉及到的部分,暂时不用去管,否则的话,你的精力再多也是不够用的。” 看到赵承奋笔疾书的样子,郑玉诚觉得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时的他同样是学习经义最为认真的一个,否则又怎么会做到燕州经学的位置。 但是郑玉诚经过官场的沉浮之后,反倒是觉得,年轻时并不懂如何做官,只知道如何学习。 等到当了官才去学,就难免要走许多弯路,甚至碰得头破血流,这其实就是平民子弟与世家子弟的区别。 那些世家子弟从小就开始学习如何做官了,等到他们长大了的时候,无论学得好不好,都能蒙父祖余荫,袭得一官半职,或者朝中有人照拂,在职位上历练几年,就能飞速提拔,平步青云。 而像郑玉诚这样的农家子弟,最终能全身而退,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多人都是在官场倾轧之中,或升或贬,最终成为大陈王朝官场沉底的泥沙。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将来赵承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能否顺利考入殿试,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想这些东西还为时过早,如果真有一天赵承能够跻身官场,再讲也不晚。 “小子!县试的重点在于帖经,诗赋次之,问策再次之。”郑玉诚先给赵承讲一讲县试的情况,免得这小子将来上了考场,两眼一抹黑,最后折戟沉沙,岂不是枉费了今日的一番苦心。 赵承停笔不写,听他说些什么。 郑玉诚先从经义讲起,只挑县试的重点,过深过难的一概不讲。 “县试的重点在于经,只要背熟经的原文,避免有混淆之处,帖经就很容易。这一项考的是记忆;诗赋虽然容易得分,但要想写得好并不容易,这考的是你的机变,到了第三项问策……” 郑玉诚说道:“童生试的问策考的是心与志,如果有心无志,或是有志无心,都会丢分。” 赵承把这些重点都一一记下,接着就把郑玉诚划出来的帖经部分一点一点背诵起来。 郑玉诚坐在旁边,微眯着眼睛,听着赵承的声音,也在默默复颂。 有了郑玉诚的押题,赵承要背诵的范围也小了很多,他一边背,一边还有心关注郑玉诚女儿的举动。 “大哥哥吃糖。”小女孩把手里的糖递给赵承,想要分给他一些尝尝。 赵承自然不会吃,就哄骗小女孩说道:“大哥哥不喜欢吃糖。” 看着小女孩一蹦一跳的跑去墙边竹丛旁玩耍,赵承忽然就想起了周如霜小丫头,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郑玉诚还在默诵,忽然听到赵承已经没有了声音,睁开眼看去,只见赵承神情惆怅,望着墙边的紫竹丛发呆。 “嗯咳!”郑玉诚故意咳嗽了一声,赵承果然被惊醒,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再一次把精力投入到背诵之中。 没过多长时间,阵阵香味传来,原来是野鸡炖煮出来的香味飘了出来。 赵承已经饥肠辘辘了,刚背了一页,肚里就传来雷鸣般的声音。 郑玉诚把书放在一旁道:“好了,老夫也饿了,暂且放下,吃过午饭再说。” 赵承立刻去洗了手,帮着把饭菜布置好之后,四个人就围坐在屋中的方桌用餐。 郑玉诚虽然曾任燕州经学,相比较来说只能算是一个清水衙门,所以家财算不上多,屋中的陈设比较普通,收拾得非常干净。 因为下午还要背题,所以郑玉诚严令赵承不得饮酒,直到县试结束,才许破戒。 趁着午休小憩的时间,赵承去院墙边挑了一根粗细合适,竹节较少的紫竹折断,用柴刀修剪整齐,打算再做一支竹笛。 小女孩看到赵承做笛子,十分好奇,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捣鼓。 “大哥哥,你做的这是什么呀?” “这叫笛子。” “我知道,笛子是一种乐器,吹出来的声音十分动听。”小姑娘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赵承的手脚很麻利,用不了半个时辰,一支修长笔直的竹笛就已经做好了。 除了定音孔比较麻烦一些,其他都很快弄完了。 “想不到你还会做笛子!”郑玉诚看到赵承做出来的紫竹笛像模像样,尽不住问道。 赵承拿到唇边试了一下:“可惜,没有苇膜,吹不出声响。” 郑玉诚说道:“上好的笛膜我倒是有,不过你得吹奏一曲来听听。” 赵承岂会怕这个:“那我就吹个步步高吧。” 赵承把笛子贴好了笛膜,横在唇边试了试,音色还真不错,于是回忆了一下《步步高》的乐曲节奏,吹了起来。 《步步高》是一首颇有特色的民乐。乐谱出自于后世,很是流行。 这首曲子曲如其名,旋律轻快激昂,层层递增,节奏明快,音浪叠起叠落,一张一弛,音乐富有动力,给人以奋发上进的积极意义。 郑玉诚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觉得除了轻快之外,还颇有喜庆热闹之意,是一首极佳的曲子。 而且他发现赵承的吹奏的确很好,不但曲声优美,而且节奏感极强。 “小子,吹得不错,下次老夫再去钓鱼的时候,带着这根笛子去,无聊的时候也吹上一曲,何其悠闲。” 悠扬的笛声在铜钱里的街巷中回荡,使得邻居纷纷驻足聆听。 赵承一曲吹罢,挥了挥竹笛,甩出笛管中的水气,在心里隐隐叹了一口气,如果小丫头周如霜在这里,想必又要主动吹那首曲子给他听了吧。 ------------ 第63章劝说 从清河县出发,一路向北,沿官道而行,越是向北,天气就越是寒冷,常常刮起了西北风,寒气逼人。 白镜韬的车队又扩大了许多,除了原本的家丁之外,又增加了一队厨子,一队马夫,一队侍女,还有一队杂役。 马车也曾经到了七辆之多,除了周如霜单独一辆之外,白镜韬往往与孟致远合乘一辆,东先生单乘一辆。 另外的四辆全都是本次行程的“辎重”,还有白镜韬此去沛县挖回来的石碑,都在马车上装载,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上京而去。 陈朝虽起兵于陈,然平定天下之后,却建有三京,上京位于渤海,终日苦寒乃是极北之地,中京位于燕州,下京位于金陵。 三京之中,以上京为大,大陈的王廷就设在上京。 虽然文武百官已经多次提议,要将都城移至中京或下京,但都被当今皇帝所拒绝。 并且皇帝陛下说道:“若非朕守上京,只怕这片苦寒之地,早晚要丢掉。” “不如把京城就建在这里,这样才能守住国门。” 从此,再无大臣劝议迁都一事。 清河县属于兖州,距离上京还有千里之遥,这一路回程,按照白镜韬的走法,恐怕要大半年的时间。 孟致远在马车里伸了个懒腰,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已经出了兖州地界,道路两旁枯草萋萋,偶尔车辙中可见碎冰,天气极为寒冷。 “白老六,你天天写这些东西烦不烦啊?” 白镜韬头都不抬,仍然一心一意的描摹碑帖。虽然马车颠簸晃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笔迹。 “这些日子郡主怎么样?”白镜韬问了一句。 自从他们带着周如霜和东先生踏上返回上京的路程后,周如霜的精神状态就日渐衰落下来。 为此东先生、白镜韬和孟致远想尽了办法,想要让周如霜振作起来,但是收效甚微。 孟致远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郡主的心思显然都在那个赵承的身上。” 白镜韬只觉得内心一阵烦躁,刚刚落笔就形成了一个黑点,这张字帖就算是摹坏了。 他索性把笔掷在一旁,对孟致远说道。 “致远,你实话实说,那个赵承到底哪里好?为何郡主对他总是念念不忘?” 孟致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郡主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病倒。” 白镜韬无奈叹了口气。 忽然,笛声悠悠的响起,仍然是那《回梦游仙》。 “上京形势复杂,各个势力盘根错节,如果郡主不振作起来的话,恐怕一到上京就会被盯上。”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是难免有些人还在关注着这些,郡主回京,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孟致远分析得比较透彻,白镜韬也知道孟致远说得对,可他还是想带着周如霜一起回到上京。 “我去劝劝郡主。”白镜韬叫停了马车,从车厢中走下来,往周如霜所在的马车走去。 天气寒冷,白镜韬刚走了几步,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走到车厢边,说道:“郡主,不知郡主这几天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去孟致远那里,还是去我那里?” 白镜韬说的是对周如霜落脚处的安排,因为周如霜的身份敏感,只有在白孟两家,白镜韬才放心得下,而且私下里,他更喜欢让周如霜跟自己在一起。 笛声停了下来,车厢中传来周如霜有些清冷的声音:“我想独自一人居住。” 白镜韬皱了皱眉头:“郡主,要知道你的身份特别敏感,一旦回到上京,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如果被他们联想到鲁王……” 周如霜反问道:“那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就让我在清河县安安静静的生活不好吗?” 白镜韬把衣上的衣衫裹紧了一些,边走边说道:“郡主回京,是鲁王遗策的安排,我们做为鲁王的追随者,自然要遵从鲁王的意愿。” “还有就是,如今大陈朝看似铁桶一般,但其中暗流涌动,人心思变,如果郡主不早早适应,尽快熟悉郡主的身份,挑起鲁王留下的重担,那么……” 接下来的话,白镜韬没有说出来。 如果周如霜迟迟不履行郡主的身份,将会导致许多人暴露出来,甚至会动摇白孟两家的根基也说不定。 周如霜在车厢之中沉默着,这些天以来,几乎每一天,白镜韬和孟致远都会轮流给她讲述十四年前三王之乱的始末。 他们这些当年鲁王的追随者,在鲁王身死兵败的十四年之后,仍然秉承着鲁王的遗志,继续未竟的事业。 周如霜有些听不懂这些家国天下的大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的风景上。 虽然从兖州走到现在,已经非常远了,可是周如霜的一颗心,还留在清河县凤凰里的那个小院里。 什么王朝争霸,什么兴衰更替,对于周如霜来说都太过于遥远,她唯一跟着白镜韬走出来的理由,就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连累赵承。 白镜韬没有听到车厢里周如霜的回应,便认为她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微微感到欣慰。 “郡主,只要你有信心,我们一定会倾力辅佐郡主,夺回本该属于鲁王的东西。” “为此,就请郡主振作起来,不要再吹笛子了,看看我送给郡主的那些书,许多往事秘辛都记录在其中。” “还有就是郡主的新身份,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请郡主务必尽快熟悉,我们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否则敌人就会乘虚而入。” “如果郡主仍然当自己是那个住在破庙里的周如霜,那么只怕会害了郡主你自己,还会害了跟郡主亲近的所有人。” 周如霜听到这句话,终于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握在手中的笛子。 “我的新身份……” 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周如霜第一次主动谈到了身份的事情,白镜韬大喜,说道:“不错,郡主,为了掩人耳目,我们按照鲁王遗策给郡主设定了一个新的身份。” “未来一段时间,郡主务必要熟悉和适应这悠闲的身分,否则的话,一定会引起有些人的疑心,那样的话,咱们都有暴露风险。” ------------ 第64章救人 一个月后,赵承基本上已经适应了每天去郑玉诚家里学经的生活。 因为没有其他事情牵挂,所以每日的作息十分规律,早上起来绕城跑五公里,然后烧水洗漱,味精仓库兼工厂已经搬迁至河滩旁,赵承给那片河滩起了个容易记的名字,叫做月亮湾。 早餐在街边的摊点解决,样数繁多,每天换一个口味,上午去月亮湾巡视一遍,制造味精产生的污水就倾入坑中,以土掩埋,留待明春慢慢发酵。 中午去大顺斋订几样菜,然后也买些野味,毕竟天天去郑玉诚家蹭饭,总是麻烦郑夫人做饭也不好。 下午赵承回到家中练字,吹笛子,晚饭后就早早入睡,极其规律。 洪盛德还没有出兑,不过客人已经极少了,进入了恶性循环之中,每天的食材耗费都让洪捕头极为心疼。他看到罗显威常常去大顺斋吃饭,偶尔还跟赵承喝上几杯,虽然不多,但醺醺然。 即使最开始不懂,但是看得多了,洪捕头也慢慢悟出了点东西。 大顺斋的厨娘厨艺越来越好,再加上味精的增鲜提香,这座酒楼的饭菜已经成了清河县一绝,很快第二家酒楼就在城南开张。 郑玉诚的夫人和小女儿很喜欢大顺斋饭菜的味道,而且对其中几样,例如珍珠八宝酥丸和琥珀糖醋肉十分喜爱,每隔几天赵承都会点上一次,带到郑玉诚的家里。 这一个月的时间,在郑玉诚的指点下,赵承对经义的理解和熟悉也在不断的加深,与一个月之前相比,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已经是腊月十八,清水河开始封冻,只不过冰面很薄,不能在上面行走。 赵承刚刚结束绕城晨跑,准备沿着河岸回到凤凰里的家中,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河边,似乎有一个人蜷缩着躺在枯草丛中。 “不会是冻死了吧?”虽然年丰岁稔,可还是难免有些饥民流民,从不知多远的异乡徒步行乞,来到清河县。 赵承第一感觉这是个流民,然而当他走近时,才发现并不是想象的那样。 这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八九岁,脸色青白,卧在枯草中一动不动,因为天气寒冷,河边水气浓厚,这年轻人的头上脸上已经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花。 赵承伸手到他鼻端探了一下,还有微弱的气息,伸出手指按在耳后下方的颈部,感觉到颈动脉还在跳动,当即开始救人。 看样子这人是在河边冻僵了,首先就要把他挪到暖和的地方,其次要检查手指脚趾等肢体末端有没有冻伤,如果都没有的话,可以用温水浸泡的方式快速复温。 这里离凤凰里并不远,赵承扛着这人就往家里跑去。 刚刚跑完五公里,腿脚还有些酸软,不过救人要紧,经过里坊门的时候,甚至来不及跟坊正打一声招呼,就一阵风般的扛着人跑回了家中。 接下来就是烧水,准备浴桶,然后脱下这人的衣服,刚脱了两件,赵承就触到此人胸前两团柔软。 “坏了,是个女的。” “我去隔壁叫小丫鬟来帮忙。”赵承转身就要离去,忽然瞥见了这个女子肩膀上的一处包扎,似乎不是普通伤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消了叫人帮忙的心思。 反正剩下的这些内衣并不算厚,赵承扯开了女子的鞋袜,确定脚趾没有冻伤,就直接将人抱起来缓缓放入桶中。 桶里的水温微烫,这名女子坐在桶中,已经渐渐能够发出几声呻吟。 接下来赵承就是不断的烧水,保持桶内温度,也不知烧了多少壶水,他刚刚有些困倦,想打一个盹的时候,忽然听到水桶中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抬头看时,只见那名女子已经从桶中站起,正一脸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你醒了?”赵承看了看摆在窗前的箭壶,浮箭的刻度显示恰是辰时三刻,也就是早上7点45分,这女子才泡了大约二十分钟。 于是赵承对她说道:“你最好坐回桶里,复温的时间还不够,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哦一刻钟多一点。”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湿透的内衣,当即又坐回了桶里,只不过一转头的瞬间,眼神已经瞄到了外衣和蹀躞带(碟谢)上。 蹀躞带就是一根比较宽的腰带,通常由皮革制成,在腰带上,每隔几寸就有一个扣眼,可以穿挂革囊。 每根蹀躞带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穿挂数量不等的革囊,囊中所盛多为随身所带杂物,如匕首、火石、水筒等。 这女子的蹀躞带同样穿了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这就相当于现代人随身的多功能包,而赵承当然没有翻别人包的习惯,所以连同外衣都堆在一处。 女子的眼神再度转回来,已经缓和了许多:“多谢相救。” 口音极为生硬,似乎有些腔调问题。 如果是土生土长的清河人,大概不会发现什么问题,这大陈朝又没有普通话,所以百里之外口音就有不同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例如给赵承做工的那十几个蛮人说话根本听不懂,需要找同样是极南之地来的行商代为翻译。 但是赵承不同,来自后世的他接触过许多外籍客户,对于西方人的口音十分熟悉。 这些西方人说起普通话来,往往是同一个腔调,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外国人无疑。 这名女子一开口,虽然说的还是大陈官话,但赵承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丝异域腔调。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赵承很好奇,一个显然会说西域话的女子,怎么会跑到清河县来。 “我叫夏英,从福州来,到沛地去,路过这里时,因为饥寒交加,所以病倒了。” 夏英在桶中拱了拱手,行的竟是男子的礼仪,这让赵承不禁这夏英有些男子的英气。 赵承伸手指了指夏英的肩膀:“你这里受了伤,要注意别沾到水,否则可能会很麻烦,另外我这里并没有女子的衣服可以更换,你一会可以暂时穿我的衣服。” ------------ 第65章考前准备 夏英的到来打破了赵承一个月以来的规律生活,以至于早餐没有按时吃,等他出门到街上的时候,大多数早点摊子已经散了,只剩下一个挑着担子卖馄饨的。 “给我来两碗,要大碗的。”赵承掏出一摞大钱,放在馄饨摊子的扁担上。 有风箱和木头,很快炉火就烧得通红,锅里的水变得滚开,冒出温暖的热气,十几颗肉馅馄饨在锅中漂浮打转,很快就飘溢出香气。 赵承就在馄饨摊子旁边站着吃了一碗,等第二碗煮好,就端回去送给那个叫做夏英的女子。 刚一进门,夏英已经从桶里出来了,上身赤裸,似乎正在查看肩膀的伤势,见到赵承推门而入,连忙背过身去。 赵承实在是忘了她需要换衣服的事情,确实没有注意,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忘记了,刚买的馄饨,如果你饿了的话可以吃点。” “我要去上课了,如果你要离开的话,别忘了帮我把门锁好,锁头就在门环上挂着。” 赵承退出房间,心里又默默补了一句对不起,就匆匆忙忙赶往郑玉诚的家里,救人毕竟只是插曲,上课才是正事。 现在已经是腊月下旬,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二月初,县里就要开考了,府试与县试之间只隔了一个月,赵承是打算这两次考试一鼓作气全部通过,然后安心准备秋季的省试。 郑玉诚倒是没有规定时间,不过每天已经习惯辰时初赵承就会上门,今天已经快到巳时初了,赵承还没到,所以有些奇怪。 正在想着这件事情,就听见砰砰敲门的声音,想必是赵承来了,于是叫郑小月儿去开门。 郑小月儿就是郑玉诚的小女儿,这一个月以来,跟赵承从陌生到熟悉,现在已经到了粘人的程度,经常赖在赵承身边。 听到父亲让她去开门,郑小月儿就猜到是赵承来了,欢快的跑过去打开了门,张着两手要抱抱。 赵承一把将她抱起,对郑玉诚说道:“有点事情耽搁了。” 郑玉诚道:“无妨,这一个月来,你的进步很大,老夫也很是欣慰啊。经义这一块如果再往深里讲,只怕你还消化不了,但以你目前的水平,过县试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府试还需要拼一下。” 郑小月儿挣扎着要下去:“哥哥的身上有药味。” 赵承想起早上救的那个女子夏英,也许是她肩膀上药的地方蹭到了衣服上,自己却没有注意。 郑玉诚捋了捋胡须,看着赵承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虽然考试在即,你也大可无需如此拼命,以老夫的观点,你过县试当无问题,主要还是在府试上。” “不过适当努力即可,身体万万不能熬垮,药不能乱吃,有些庸医害死人的知道吗?” “补气宁神的药老夫这里还有一剂,你待会儿拿回去,煎水分三次服用,不过这药忌腥膻,中午就不要去大顺斋买菜了,静宜熬了参鸡汤,虽然清淡一些,但是可以补足元气。” 赵承连连点头,救人的事情不足挂齿,就没有解释身上有药味的原因。 又是一个上午的紧张学习,以至于赵承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鼻子嗅到参鸡特有的香味,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虽然郑玉诚始终没有答应赵承拜师的请求,不过在对待赵承的态度上,与真正的师父弟子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 静宜是郑玉诚夫人的小名,赵承就称郑夫人,一顿饭吃完,赵承就挽起袖子要收拾碗筷,却被郑夫人推到了一旁:“你只要安心学习,不要辜负了先生对你的期望。” 说得赵承无言以对,只好继续发奋读书,这次非要拿个第一回来不可。 本来赵承的头脑就很聪慧,再加上这一世穿越而来,记忆力奇佳,许多东西只要看一遍就能牢牢记在脑海里,经久不忘。 郑先生讲的很多经义,即使一个月之后回想起来,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当时郑先生讲解这句经义时的神态和表情。 赵承将这种正面状态称为穿越后遗症,也许是与这具身体融合了的缘故,比起常人来,精神状态常常保持在饱满而轻松的状态。 吃过午饭之后,赵承就不留下打扰了,郑玉诚讲了一上午的课,很也疲惫,需要在午间小憩一会。 赵承起身告辞,回家练字。 回到凤凰里的家中,果然门已上锁,想来那个叫做夏英的女子已经走了,赵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回到房间,只见浴桶已经清理干净,屋中略作打扫,不过物品的摆放都没有动。 在屋中的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铜制吞天兽。 这个吞天兽嘴里衔着一枚铜环,连带铜环加在一起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制作得颇为精致。 吞天兽又名饕餮,狍鸮。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凶恶贪食的野兽,四大凶兽之一。《山海经》中记载:饕餮其形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 这个铜制的吞天兽显然是按照《山海经》中的这段记载来进行制作的,虽然不大,但神态极其凶恶可怖,毛发齿爪都栩栩如生,与民间制作的龙首形象大为不同。 赵承觉得这个小物件挺有意思,一个月前首饰铺把两支玉镯送来了,因为赵承入狱,又在凤凰里的坊门口等了一天,毕竟是三百七十五两银子的大单子,店家舍不得走。 虽然周如霜已经离开了,但赵承还是把这两支镯子买了下来,挂在房间中当做挂饰,现在多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吞天兽,刚好把它们搭配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 “从今天开始,你就陪着这对玉镯吧,免得它们孤单。”赵承把铜饰挂好,又去净了手,在桌上铺开一张毛边纸,笔上蘸了蘸墨,开始练起字来。 其实每天练字的时间,也是赵承练习做诗的时间,虽然县试中诗赋部分所占比重不如帖经来得重要,但是也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想要拿到第一的话,诗是需要提前做出来的。 ------------ 第66章占卜组夏英 其实对于诗,在赵承的记忆中还是可以搜刮出不少的。 诗的顶峰是在唐朝,但在唐之后的一千多年里,仍然有不少佳作问世,只不过少了盛唐的气象,或失之苦痛,或失之气魄。 唐诗有李白的大气飘逸,也有杜甫的社会写实,还有王维的诗画相映,孟浩然的风韵天成,如果把唐朝的诗人集于一处,诗作简直如同漫天繁星,每一颗都璀璨明亮。 但在唐之后,经过五代十国的大分裂与战乱,诗逐渐被词所代替,到了宋代,词开始兴旺起来,这并不是说宋代没有诗,其实在宋代也有许多优秀的诗,可毕竟太少了。 与唐诗相比,宋诗即使一两句有佳作,但诗的风格却缺少了许多,大多数都是类似“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之类,与“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的气概难以相比。 要么就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种狂放直白的诗句,总体来说,仍然不如唐诗。 所以要从这些不多的诗里面,挑出一些可以应景的诗不是那么容易,就算赵承的记忆力强悍了许多,也要早做准备,免得临时抱佛脚。 几张毛边纸摊开,赵承就随手写下脑海中涌出的上佳诗句,不拘是诗,也有词。 其实科举考诗赋本身就与八股文的做法类似,让参考的人在格律和韵脚的限制下,发挥出最大的才华,谁能戴着镣铐跳舞,还跳得好,那才是有真本事。 能做好格律诗的人,要写些优美的文章句子,就会轻松容易很多。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莫听穿林打叶,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此时的清河县城外,一身男装的夏英,正沿着官道缓步而行。她比赵承矮一些,衣袍穿起来有些宽大,但是也只能将就,她不敢在清河县停留太久。 沿清河县向东南的方向行走,会经过周家村,再向东,则是沛地。 夏英的最终目的地就是沛地,但此时她已经受了伤,被箭支贯穿了肩膀,不过还好是贯穿伤,因为没有箭杆留在里面,只要伤口不溃烂,身上不发烧,就算挺过去了。 夏英本来就箭伤未愈,又在清水河边冻了一夜,差点死掉,现在走起路来,还是脚下虚浮发飘,软绵绵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村子,想着去村里讨口水喝,如果能讨些吃食,那就再好不过,于是向村子走去。 小村不大,只有一条路贯穿全村,村东头有一座破庙,暂时可以容身。 夏英在村民家里讨要了一些食物和清水,就拿到破庙中,打算在这里暂时安顿一下,等身体稍稍恢复一些再前往沛地。 这座破庙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倒掉的神像台旁还铺着草垫,夏英甚至看到一只狐狸一样的小动物从草垫旁窜出,顺着破庙的墙缝逃走了。 夏英将破庙略略收拾了一番,就在草垫上沉沉睡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热了,于是起来喝掉一些清水,勉强吃了两块馒头后就继续睡去。 连续几天,夏英都是在破庙中度过的,当然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草垫上,直到第四天的时候,她才开始慢慢好转,有了一些精神,可以站起来走动一下。 夏英发现,这座破庙原来的主人似乎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缸里的水还很洁净,并没有浑浊腐坏。 她吃了几块馒头,振作了一下精神,从随身的革囊里掏出一个蜡封过的纸团,慢慢打开,读着上面的内容。 “太和元年春,三王之乱既定,朝廷缉拿鲁王等残党余孽,天下大索,地山谦组受命前往燕、云,至沛地,寻到残党踪迹……” “可惜地山谦组已经全都死光了,这道信息又含糊不清,缺少关键的信息……”夏英看了半晌,把这个纸团又放回到了革囊之中。 她叫做夏英,是隶属于大陈朝占卜处的成员,说是秘谍也好,探子也罢,总之是受皇命探查消息。 占卜处的人数是个谜,除了当今皇帝之外,也许就只有太子才知道具体的人数和联络方式,就连占卜者本身,都不知道占卜处更多的信息。 据夏英所知,占卜处按照易经分为六十四卦,除了代表大陈皇帝的乾为天之外,其余六十三组分散于大陈各地,秘密执行着皇帝派下来的任务。 她这一次的任务就是根据地山谦小组的遗留信息,探查沛地的鲁王余党踪迹。 可惜在来的路上,她的行藏不知为何暴露了,遭遇了一群黑衣人的劫杀,导致肩部中箭,如果不是她跑得快,这会儿已经成为一具死尸了。 虽然她们占卜处是皇权所设,由皇帝亲领,但行动和身份却是绝密,是绝对不允许泄露出来的,一旦泄露,下场就是死。 这一点不用人教,已经有好几个小组因此而销声匿迹了,比如查到鲁王余党踪迹的地山谦小组,现在就一个活着的都没有剩下,留下的唯有这一团信息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夏英一醒过来,就寻找自己的外衣和蹀躞带,这些重要的信息全都在这里,但是夏英为了防止有人偷看,每次自己看完之后,都会用蜡重新封好,这样一来,如果有人打开看过的话,是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形状的。 把那条信息收起之后,夏英开始琢磨自己应该如何前往沛地调查,她的口音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所以她尽量不开口说话。 “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这是我们占卜组想要活得更长久一些,必须要记住的东西。”夏英回忆着自己出来之前,小组的首领“初九”对她的谆谆教诲。 ------------ 第67章太和十五年 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算是赵承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还没到小年,就已经感受到了热烈的氛围。 驾着驴车从外地赶来的行商都聚集在城南的集市里,驴车上摆满了各种年货。 赵承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吃过午饭后,就去集市上逛一圈,看到喜欢的就买回去。 因为是他一个人过年,本来就形单影只,如果再没有点节日气氛,这年过得就太冷清了。 这时候的年货也算丰富,虽然只有两三种水果,但更多的是山珍野味,或者是农户攒了半年的鸡蛋,河里捕到的肥鱼。还有新酿的岁酒,新炒的糖饧。 跟着父母出来的孩子还能得到几尺新布,拿回去缝制衣袍。 最重要的是鞭炮,的确是爆竹,把竹子截成一段又一段,里面放入火药,两头用泥封死,只留一根引信,比纸卷的要更容易制作一些,成本颇高,售价不菲。 鞭炮还处在原始阶段,烟花是不用想了,即使如此,赵承也买了许多竹筒鞭炮回去,要感受一下放爆竹的快乐。 除此之外,还有桃木制的神符,可以买回去钉在门上,祛病辟凶。 当然赵承也没有忘了同乐,早早的就买好了原材料,仙草、鸡蛋花、菊花、金银花等等,又准备了许多糖,开始熬制凉茶。 本来他是想要做点可乐,可惜既没有咖啡因,也没有古柯叶,更没有小苏打。 索性做凉茶,过年熬夜是必备节目之一,所以提神之物必不可少。 每天下午回到家里,赵承就开始鼓捣配料和用量,反复试验比较口味,最终确定了以仙草为主,甘草为辅,菊花、金银花适量的配方,开始熬制。 因为天气寒冷,熬出来的凉茶放在厢房之中,既不会坏也不会冻成冰坨。 熬成的凉茶回味悠长入口甘甜,一杯下去冰冰凉提神醒脑,效果很好。 赵承去集市上买了六个瓷坛,分别灌装进去之后,坛口用蜡纸密封,坛身贴了红纸,略加思索,写了一句裴迪的诗:一汲清泠水,高风味有馀。 大顺斋那里送去两坛,隔壁柳县丞送去两坛,郑玉诚家里再送去两坛。 剩下的原料还有不少,赵承干脆全都熬制出来,装在一个大坛里丢在西厢房存放。 除此之外,就是年夜饭了,赵承差不多每天都去大顺斋吃饭,再好吃的饭也要吃腻了,所以年夜饭还是自己动手。 脱骨鸡,玉菇笋丝,清河鲤,清炒蕨菜,椒香排骨,水晶肘子,干煸河虾…… 等到赵承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年关也临近了。 这时候过年的仪式感很足,腊月二十四祭拜灶君,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赵承也在灶台旁的灶君像处糖元宝、炒米糖、花生糖等物。 接下来的几天,赵承就不再去郑玉诚那里了,连大顺斋也不常去,家里的炉子烧得热热的,挂起了几盏灯笼,每天都在家里练字,吹笛子,睡觉。 腊月二十九,一场小雪,将清河县笼罩在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 赵承拿起扫把把院子里的雪扫成一堆,拍成一个雪人。赵承把木桶倒扣在雪人脑袋上,又把扫帚当做雪人的手,看起来似模似样。 “雪人啊雪人,今年守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的替我看守门户,不要让年兽闯进来,听到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靠近东厢房的院墙一角传来“咚”的一声,赵承随手拎起木铲走过去,只见墙角下躺着一个人。 虽然垂下来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颊,赵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人穿的正是自己的衣服,不是夏英还有哪个? 上一次在河边救起夏英,他就发现在夏英的肩膀上有一处贯穿伤。而这一次,在腿上又多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被她用布条扎住,裤子上有大片的血迹。 贯穿伤很大可能是弓弩造成的,上次赵承并没有细问,毕竟是别人的私事,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夏英越墙进来,显然是要避开旁人耳目,赵承就有些奇怪,有也些郁闷,这个夏英到底是做哪门子买卖的? 上次救人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可不是想惹祸上身,这女子三天两头受了伤就跑到这里来,敢情是把这里当作安全屋了吗? 赵承伸手拍了拍夏英的脸:“醒醒,哎,醒醒!” 夏英根本没什么反应,看来她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才逃到这里,爬过墙头就支撑不住,摔了下来。 赵承叹了一口气,真想要见死不救,又怕她死在院子里。只好暂时把她扛回屋里,对伤势稍加处理,希望夏英醒来后就赶快离开,他可不想提心吊胆的过这个年。 将夏英放在床上,赵承预估了一下她腿上的伤势,应该是一种类似刀剑之类的兵器划伤,这样的伤口长而且深,很难处理,搞不好要缝针。 缝合伤口并不难,只要会打结,敢下手,跟缝被子也没有什么两样。 重要的是止血,还有对伤口的清洗和处理,赵承顶多是学过一些野外生存的急救知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他准备了一盆热水,一根针,一根长长的棉线,蒸纱布,一坛烧酒,还有一把剪刀。 反复清洗了双手之后,赵承开始对夏英的腿伤进行处理。 庆幸的是伤口是纵向的,并没有切断肌肉和筋膜,不然的话赵承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用剪刀剪开夏英的裤子,让伤口充分的暴露出来。然后就用热水先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 此时伤口尚未结痂,剪开了裤子和夏英自己包扎的布条之后,鲜血又再一次涌了出来。 赵承先是用烧酒清洗了她腿上的伤口,然后开始把针放在火上略烧一下,略作消毒,就开始缝合伤口。 缝到第五针的时候,夏英就已经醒了,看到赵承正在用一根针刺入自己腿上的皮肤,看样子正在把伤口缝起来。 她惊问道:“你干什么!” 赵承没好气的回她:“最近太闲了,所以给自己找点麻烦。” ------------ 第68章周如霜的消息 赵承直起有些酸痛的腰,看了夏英一眼。 “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你就赶快走吧!” 他对夏英的这种行为十分不悦,常言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他救了夏英一次,按理说夏英就不应该再跑到他家里来,毕竟鬼鬼祟祟不敢让人查到行踪能是什么好事? 现在她跳墙进来,搞得赵承瓜田李下,把她丢给官府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所以赵承决定,伤口处理好,就让夏英赶快离开,并且警告她再不能往这里跑了,这可不是她的安全屋。 夏英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叫赵承?” “啊,怎么了?你认得我?” “我有你妻子周如霜的消息。” 赵承缝针的手停住了,脸色凝重的抬起头来,盯着夏英的眼睛说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夏英摇了摇头,从腰间的一个革囊里掏出一个纸团,递给了赵承。 赵承接过纸团,打开一看,只见这张纸竟然是周如霜在官媒买下赵承时开出的收据。 因为是清河县官媒开出来的,所以上面写得很清楚,何时何地,何人花费了多少银钱买下了某某,官媒将两人匹配为夫妻。 “我去往沛地,途中宿于一间破庙,在破庙中发现了这个收据,保存得很好,你赠我的衣袍上,绣着你的名字,也叫赵承,我就猜测会不会是同一人。” 夏英说着顿了顿,微微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后来我在村里听说了许多你们夫妻的事情,原来你们就住在那间破庙里,搬到这里居住并没有多长时间。” “有个村民曾经给人当过一段时间的脚夫,从沛地拉石碑去上京,前段时间他回程的时候,远远看到你妻子坐在轿子里,据说旁边还跟着她的老师,他们跟一个姓白的人在一起,似乎要去上京。” 夏英轻声说道:“我并不是想威胁你,只是无意中听说你们夫妻分离,似乎你还不知道她的下落,这才……” 赵承沉默了下来,挥挥手说道:“先不提这个事情了,你这个伤口得尽快处理。”说着又埋下头继续缝合伤口。 周如霜是跟着白镜韬走的,这件事情虽然赵承非常不愿意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从夏英的口中得到了侧面旁证,她的确是自愿跟着走的。 白镜韬就来自于上京,他们不回上京还能去哪呢? 对于周如霜离家这件事情,一直是赵承心里的一根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周如霜为什么前一天还好好的,突然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是知道周如霜平安,赵承的心里就轻松了一些,至于她离开的原因,以后一定会有机会当面去问的。 “你的这个伤口要想不留疤,就要缝得密一点,你忍着点啊。” 赵承把所有的心思都暂时抛开,全神贯注的缝合伤口。 没用多长时间,一次合格的外伤处理就完成了。缝合好伤口之后,血已经止住了,赵承用烧酒再次冲洗了伤口缝合之处,这才用蒸好的纱布把伤口包裹住,外面又牢牢缠住。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有伤?”赵承洗去了手上的血污,打量着夏英问道。 夏英想了想,从革囊里掏出一块黑黝黝的檀木牌说道:“我供职于刑部。” 赵承没想到这个有些沉默的妹子,居然是个佛波了。 “那你的伤……” 赵承接过那个檀木牌,只见木牌设计得很精巧,正面刻着持有者的名字和身份,背面则是持有者大致的体貌描述。 夏英说道:“我正在办一桩案子,目的地就是沛地。” “这些伤,都是被那些不明身份的人袭击所致,说明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再查下去的话,得到的信息有可能是错误的。” “我打算回上京向刑部报告,没想到途中再次遭遇劫杀受伤,无奈之下只好来找你,又担心给你惹来麻烦,所以尽量避开旁人的耳目……” 夏英的话,赵承信了七分。 因为夏英的作派十分豁达,第一次见面时坐在浴桶中拱手为礼,这一次腿部受伤,赵承在处理伤口的时候,难免要把裤子尽量剪开,充分暴露出手术视野。 然而夏英醒来之后,并没有大惊小怪,反而是淡然处之,对赵承明显不同于普通医生的处理方式,也没有表现出惊诧。 这种态度让赵承感觉十分放松,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古人,倒像是来自现代一样。 “这一刀没把你的动脉割开算你走运,如果割到动脉,你可能走不到我家了。”赵承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袍递给夏英:“还是穿我的衣服吧。” 夏英接过衣服:“我……可能需要在你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赵承摆摆手:“配合刑部办案是大陈百姓的义务嘛,没关系的,你的伤需要一段时间休养,刚好我一个人过年,现在总算不那么孤单了。” 第二天就是除夕。 赵承端出了自己买来的一些零食小吃,向日葵传入中国要等到明末,花生同样如此,所以赵承买了一些蚕豆,加调料煮熟之后用盐焗了,味道十分鲜美。 还有龙眼,晒干之后就可以长途运输,有些商人不辞辛苦把龙眼干从遥远的南方运来清河县,对于赵承来说,这就是果脯啊,所以买了不少。 “可惜没有春晚。”赵承摇头叹息。 夏英奇怪道:“何为春碗?” “就是类似于戏台唱戏。”赵承打了个比方。 夏英恍然,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也不用陪着我,如果你想要出去看戏的话,尽管去好了,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昨天伤口缝合之后,因为消毒措施比较彻底,也许是因为夏英免疫力比较强,伤口除了还有些红肿之外,并无发炎的迹象。 赵承摇头:“过年就是要热闹嘛,这样吧,我做个小玩意咱俩一起玩吧。” 他说的小玩意就是纸牌,相比棋类来说,纸牌的玩法更加多样,而且有运气的成分在内,比较好玩。 ------------ 第69章报答 因为早就有制作纸牌的想法,赵承特意去书局买了些精美的书笺,这些书笺质地很硬实,接近后世的纸牌,而且不需要做太多改动,只要剪成一样长短大小,在正面写上数字就行了。 很快,五十四张扑克牌制作完毕,赵承略加讲解,夏英很快就理解了玩法规则。 虽然纸牌上的阿拉伯数字比较特殊,但也只用了三次,夏英就完全记住了。 开始的时候,赵承并没有认真,随便打了两把,可接下来随着夏英对牌面和规则越来越熟悉,两人之间的胜负就开始渐渐胶着了。 “哎,你学得很快啊!”赵承觉得夏英很快就掌握了规则打法,从初学者的角度来看很是难得。 “这把是运气不好,我的牌太差了!”赵承偶尔也开始输了。 在玩牌这方面,赵承也算是半个高手了,至少当初对付那几个设局坑他的赌徒是毫无压力的。 但是没想到初学纸牌的夏英居然进步如此之快,已经能跟赵承打得有板有眼了。 两个人炸完金花就钓鱼,要么就是斗牛或者德州,从早晨玩到下午,玩得不亦乐乎。 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赵承就开始着手整治年夜饭了。 因为菜早已改刀备好,只差最后一个步骤,所以很快,六七道菜就摆到了桌上,赵承还特意搬出来一坛大顺斋的窖藏,虽然度数低,但这酒后劲足啊。 摆好碗筷,赵承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对夏英说道:“你伤没好,就不要喝酒了,不利于伤口愈合。不过虽然没有酒,却有另外一样好东西。” 赵承去西厢房装了一壶凉茶回来,递给夏英道:“尝尝我做的凉茶,你就以茶代酒吧。” 想到自己难得张罗了一桌年夜饭,可惜周如霜不在,赵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干杯!” “干杯!” 夏英学着赵承的样子,将碗中的凉茶也一饮而尽。 夜空中传来远处爆竹噼噼啪啪的声音,赵承也点燃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爆竹,粗大的竹筒加上满装的火药,果然声震如雷,轻松盖过了周围爆竹的声音。 太和十四年的除夕就在爆竹声中悄然走远了,迎来了太和十五年的元月。 大年初一,赵承就带着几样糕点糖饴之类,去左邻右舍登门拜年。 大家走在街上,见了面都会作揖道喜,互相祝贺未被年兽吃掉。 夏英恢复得很快,到了正月十二,赵承看了一次伤口的愈合情况,觉得可以折线了,就找了把剪刀为夏英的伤口拆线。 “我从未见这种处理手法。”夏英觉得赵承这种处理外伤的手法的确很神奇,拆线之后,伤口处只有浅浅的一道印痕,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印痕最终会消失的。 赵承指了指夏英肩膀上那处贯穿伤说道:“也要分伤口,像这种伤口就不能缝合。” “为什么?”夏英不懂就问。 “这种伤口贯穿之后,如果先把两头缝合封闭,中间的空腔里会留下许多眼睛看不到的脏污,这些脏污很快会让伤口化脓。” 夏英所在的占卜处,受伤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因伤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早知道这里边的分别,又懂得处理方法的话,可能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我能跟你学学吗?”夏英觉得如果自己会了这一手,将来再遇到什么袭击受伤之类的,完全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赵承一摊手:“没有实例是很难说清楚的,总不能把你的伤口再拆开说吧?” “如果你想学这一手,去战场上是学得最快的。” 夏英沉默了一下:“我的伤好了,明天就会离开,前往上京,如果你也去了上京,可以去刑部找我。” 她指了一下被赵承挂在窗前那枚小小的铜制吞天兽:“凭借这个就可以找到我。” 占卜组在刑部有一层身份,夏英两次蒙赵承相救,是真的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偿还这份恩情,所以留下了属于她自己的独特信物。 “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千万记得来找我。” 正月十五,夏英再次偷偷离开了凤凰里,向上京的方向而去。 这半个月的休养,已经把身上的伤全都养好,轻身上路。 夏英这一次的确是回上京,向“初九”报告探查情况,虽然中途略有波折,甚至重伤昏迷,不过幸好有赵承相救,她才能完整无缺的回到占卜组。 而且这一次她带回去的情报,应该足够她从外围人员,成功晋级成为核心成员,成为“初九”。 一次沛地之行,夏英探查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鲁王在活着的时候,就为自己死后布置了许多后手和安排,被称为鲁王遗策。 这些年来,占卜组始终围绕着鲁王遗策在探查,但是由于鲁王造反之后被诛杀,牵连甚广,所以许多线索都中断了,占卜组用了十年的时间,也仅仅是得到了只言片语的消息。 比如夏英手中持有的地山谦组的绝密信息,尽管含糊不清,可一旦公布出来,仍然是震惊天下的消息。 这一次夏英去沛地之后,搜集来的消息比起地山谦组的消息还要劲爆。 她不敢想象一旦消息传回上京,皇帝知道了之后,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至少夏英觉得,那将会是一次血色的洗刷,大陈王朝将有无数官员被牵连其中。 坐在前往上京的马车车厢里,只有夏英一个人,她回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清河县,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打开随身带的革囊,拿出了那个含有关键信息的蜡纸丸,轻轻展开,再次默读了几遍。 “他的妻子,应该只是恰逢其会,并非鲁王余党,也罢,就让我为他做一件事吧。” 夏英这样想着,从腰间的革囊中掏出火拆子吹燃,把纸条移了过去。 跳动的火焰很快就把她手中的纸条点燃,烧掉了一角,恰好周如霜三个字被烧掉了。 纸条很快又揉成一团,几滴蜡油滴上去,成为一个圆溜溜的蜡丸。 ------------ 第70章上京白府 上京位于渤海州,苦寒之地,当初陈太祖在陈地起兵,并在陈地开府建衙,国号陈也是因此而来。 荡平中原之后,陈太祖却没有收兵,而是北上攻取渤海国,西平女直,东征高丽,历经五年终于打下了这片极北苦寒之地。 渤海国位于极北之地,冻土深达一丈。许多追随太祖的人都不理解,为何要耗费兵粮,征此不毛之地。 陈太祖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在此建都,起兵的陈地因为已经有了旧衙,也并未裁撤。 到了太宗登基后,因为要凿通运河而定都金陵,称为下京,将陈地旧衙称为中京,龙泉称为上京。 太宗崩后,太子即位,因为平定三王之乱,又将首都从金陵迁往龙泉。 好在这三京的规模都不大,皇宫也并非大兴土木而建,特别是上京皇城,仅周回五里,围绕皇宫所建的,便是大理寺、太学、朝廷六部等署。 皇城之外,围绕着皇城而建的则是大臣们的府宅,其中最为令人瞩目的要数白孟林三姓府邸了。 白府建筑最为漂亮,位于皇城之东,由数个园子组成,其中景色峻奇,花树秀美,堪称一绝。 孟府则由数十座单独的宅邸集合而成,占地最广。 林府相比之下最为寒酸,但也是这三府之中,最令人瞩目的一座。 宰相林兴权的府邸从早到晚都排满了人,多少人欲求一见而不可得。 如此大的权势,按说林府早该换掉这座两进的小院了,甚至有传言说,皇帝亲自劝他,林府寒酸若此,天下人以为朕慢待名士呢。 但是林若权坚持不换,说他的命系于此屋,换了就没命了。 不论传言是真是假,林府的的确确就是一座两进小院,因为没地方,所有来求见的人都得站在外面等,队伍常常排到了街边去,成为上京一大奇景。 这一日,一队马车从南而来,入城后在城中兜了一大圈后,进入了白府。 对于白府的仆役来说,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因为六公子最喜欢碑刻奇石,有时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四处搜集石碑奇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数辆满载着奇石或者石碑的马车回府。 但这次略有不同,所有的家丁仆役,甚至后宅的小丫鬟都被禁足,只剩下两个老管家几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允许在府中行走。 于是整个白府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白安白福两名管家恭立于车前,几名大丫鬟在房中准备衣物和热水香汤,以备沐浴。 白镜韬立于车前,亲手掀开了车厢的门帘,首先映入周如霜眼帘的,是庭院中央的一座假山,假山上有泉水奔流而下,水花四溅,水声潺潺。 此时刚刚过了正月十五,白府园中竟是一派春色盎然的景象。高大的树木之间摆满了各种花卉,大多数花已经开放,其中不乏稀有的品种。 往远处看,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让人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我们到了。”白镜韬简短的说了一句,接着就扶着周如霜下马车,引她一直往白东江居住的畅园走去。 一路上亭台曲廊自不必说,走进畅园,白东江的居所并不如其他几个园子那般花哨,连琴台都没有,除了眼前的花树之外,再无其他。 一条小路直通书房,白东江就坐在书房中静静的等候。 他早已收到消息,今天白镜韬就会回府,同时也会带回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鲁王之女,澹台无双。 十四年前,鲁王澹台宗佑起兵造反,赵王韩王同时起兵响应,天下震动,短短时间席卷半壁江山。 然而刚刚登基的太子更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依靠渤海府的女直和高丽骑兵,自北向南一路碾压,鲁王兵败如山倒,最终鲁、赵、韩三王被诛九族。 没想到十四年过去,竟然还能够找到鲁王之女。 白东江对于鲁王的忠诚其实并不那么强烈,他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乃是当朝阁老之一,算得上位极人臣。 现在跟鲁王的遗女拉上关系,万一此事被查出来,这阖府三百多口人,无一幸免,全都会被斩首。 之所以还得耐着性子见这个澹台无双,主要还是白镜韬。 白镜韬是他的第六子,白神符没死之前最喜爱的就是白镜韬,常常带着他四处游玩,同时也把白家曾参与鲁王造反的事情告诉了白镜韬,以至于白镜韬对此事越来越热衷。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白神符临死时,特意交代了白东江,鲁王遗策必须执行,否则就会引火烧身,想求平安而不可得。 出于这两个原因,白东江才坐在这里等着鲁王的女儿上门。 “请郡主稍待。”门外传来白镜韬刻意压低的声音,白东江皱了一下眉,鲁王已死十四年,还称什么郡主? 听到脚步声临近,他才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与白东江想象中略有不同,鲁王之女看起来并没有凌人的盛气,也没有满腹的怨气,倒是有点伤心的样子。 周如霜盈盈下拜:“见过白先生。” 白东江已经好多年没听到有人当他的面称他为先生了,对于这个称呼倒是有些意外。 “岂敢岂敢,老夫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了。”白东江急忙伸手托住周如霜的手臂。 自从知道自己会去上京的白府,见白镜韬的父亲白东江,周如霜就想了一路,现在见到了人,自然就把早就想好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白先生,郡主也好,王爷也好,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澹台无双这个名字,也不要再提了,我只求能够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生,就足够了。” 白镜韬在一旁急忙说道:“郡主你怎么变卦,在路上说得好好的。” “韬儿!”白东江制止了白镜韬说下去。 “老夫还是称呼你为无双姑娘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都是鲁王殿下留给你的。” “无双姑娘,老夫白东江,文渊阁大学士。也许你会感觉到奇怪,明明白家富贵已极,为什么还要甘冒奇险,去寻找你的踪迹。” “今天,老夫就为你略作解说。” ------------ 第71章往事 “你若是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随时提出来,老夫会尽量解答。” “当然,由于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有些事情老夫也未必能说得清了。”白东江请周如霜坐下,亲手倒了一杯香茗,开始缓缓的述说。 “十四年前,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年号是太和元年,但是事情已经接近了尾声。” “鲁王兵败,其中原因有很多,就不一一细述,我觉得赵王和韩王的背叛是那次兵败的关键。” “当然,也许还有其他原因,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知道的了。” “送你到清河县周家村的周安,是鲁王身边的内卫总管。所以他并无子女。” 内卫总管,其实就是太监,鲁王身为王爷,自然是有资格用阉人的。 “你的真实身份乃是鲁王之后,澹台一姓,始于春秋时鲁国武城,传到你父亲这一脉时,都居住在鲁地,你的先祖追随太祖于陈地起兵,历经十几载终于安定天下。” “因念你的先祖有从龙之功,又是开国功臣,因此封为异姓王,封号为鲁,世袭罔替。” “到你父亲袭爵时,圣上对鲁王荣宠已极,并将七公主嫁与你父,不过你的生母却不是这位七公主,而是鲁王府中的一位侍女。” 说得好听叫做侍女,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奴婢,只不过当着周如霜的面,白东江是不可能说得如此难听的。 “鲁王对你的生母极好,引起了七公主的不满,常常苛待你母,此事几乎满朝皆知,唯独瞒过了鲁王。” “但纸里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鲁王得知了这个事情,一怒之下,把七公主逐出王府。” “对于七公主来说,此举无疑是在天下人的面前剥了她的颜面。于是这位七公主在羞愤交加之中自缢而死了。” “老夫猜测,也许这件事情就是鲁王起兵的因由也说不定。” “鲁王兵败之后,留下了许多后手布置,分别付于不同的人,这就叫做鲁王遗策。” “白家也是鲁王遗策中的一员,得到的命令就是找到你,并且辅佐你,再度起兵造反。” 白东江看了一眼周如霜,想知道她的反应。 毕竟周如霜只有十五岁,就算再成熟也只是个孩子,起兵造反这件事,会不会把她吓到。 周如霜的确有些吃惊,但这些天来,从云州到上京这一路上,白镜韬已经跟她提起了无数次,现在再听到这些,反应已经不像第一次听到时那么大了。 白东江在心底评价了一句:不愧是鲁王之女,沉着而不慌乱,若是好生培养,当可为帅才。 周如霜摇了摇头:“白先生,一年之前,我还只是一个村中孤儿,什么都不懂,骤然担此大任,只怕会连累无数人因此而丧命,于心何忍?” “更何况……”周如霜轻咬下唇,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听说当今皇帝颇为勤政爱民,惩治贪官污吏砍了不知多少人头,就算是换了别人来做,就一定比他做的好吗?” 这几句倒是说到了白东江的心坎里,他其实并不愿意冒着全家砍头的风险去造反,但是鲁王遗策不仅仅安排给了他自己,还有其他人。 如果不按照遗策上面去做,谁知道鲁王会不会预留一些应对的手段呢? 鲁王兵败身死之后,就有一位将军将他拿到的鲁王遗策上交给了朝廷,愿意将功补过,但结果却是诈降,险些刺死皇帝。 从那以后,即使再有声言自己得到鲁王遗策,愿意献出以求宽宥的,全被皇帝毫不留情的杀掉了,无一放过。 白家能获得今天这样的地位,来之不易,如果能够向皇帝坦白而获得宽恕,白东江是一定会去做的。 手里握着鲁王遗策,是进不能,退也不能。 向前一步,就是起兵谋反,白家已经位极人臣,何苦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难道再次造反之后,新皇帝许下的官,能比现在更大吗? 可若是不按遗策说的去做,万一鲁王预备了什么后手,或者皇帝哪天查出了什么东西,又处于被动。 再加上白镜韬一门心思的在搞这些东西,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外面四处乱跑,白东江也是进退维谷。 现在好在是平安无事的进行到了这一步,把鲁王的女儿找到了,接下来如何去做,还是由鲁王的女儿去决定吧,鲁王再厉害,还能坑她自己的女儿不成? 周如霜不想造反,使得白东江心里的压力也小了很多。 “无双姑娘,这些事情都不急于一时,老夫今天跟你说这些,也只是为了让你知晓身世的前因后果,至于将来如何去做,全由姑娘你去决定。” “为了恢复姑娘的身份,本该老夫出面,收姑娘为义女。但犬子镜韬一向在外奔波,引人注目,若是再由老夫出面,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为了安全起见,老夫为姑娘找了一位不弱于老夫的朝中清贵,由他出面收姑娘为义女。” 周如霜连忙摆手道:“不劳白先生费心了,如霜觉得一个人就挺好的。” 白东江安排好的事情,自然容不得她拒绝:“姑娘还是听从安排的好,这也是你父王的遗命。” 其实安排身份的事情,白镜韬已经对周如霜说过了,虽然不知道由谁来收为义女,但一路上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情在做准备。 由管家白安带着周如霜去府中安顿,书房里只剩下了白东江和白镜韬两人。 “父亲,郡主初悉往事,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是正常的,如此大事,这么多人为此而准备着,怎可任由郡主自己做决定?” 白镜韬有些不忿,刚刚白东江话中的意思,竟是将来如何去做,全都交由郡主去决定。 这样一来,若是郡主不愿再举事,这些年的心血岂不是尽付东流? 白东江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她不做决定,难道还由你这个逆子来做决定不成?” “这一趟又跑了大半年,功课全都荒废了,还不去读书?” ------------ 第72章考前准备 白镜韬被白东江一阵抢白,又没办法还嘴,只好悻悻的去读书。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河县县试终于要开考了。 虽然郑玉诚多次对赵承说过,县试不足为虑,但真到了临考之前,郑玉诚还是给赵承圈了几道题。 “尚书说命一段,大诰一段,多士一段都要背熟,这几年的县试题,总在这几段上打转,去年的题我也看了,不离左右。” “毛诗皇矣卷,行苇卷,凯风卷,还要多看,你的尚书更熟一些,毛诗就差了一筹。” 赵承一边记下,一边将他新制的凉茶坛子放在院中的桌上,郑小月儿欢呼了一声跑过去,就要搬动茶坛。 奈何她人小力气弱,根本搬不动那个坛子,郑玉诚一脸苦恼地对赵承说道:“怎么又拿了这么多茶?小月儿喝完不睡觉,静宜只好陪着她熬。” 赵承哈哈一笑:“已经是最后一坛了,喝光这坛,再想要也没有了。” 郑玉诚又拿过赵承平日里记的习题本翻看了一遍:“诗作练习了吗?” 赵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偶尔也练了几首,但是不太好。” 他诗作这一块并不太担心,因为可以做文抄公,但是只能用于考试时,平时习作是断断不敢用的。所以当郑玉诚问起的时候,赵承只好含糊以对。 郑玉诚并没有过于苛责:“无妨,诗这个东西是要看天赋的,并不是光靠练习就可以做好诗,只要中规中矩,也就可以了。” “倒是问策一块,要好好想想,按照我给你押的题目多做点练习,不要慌张,宁可平庸一些,也不要出错。免得因为最后几道题的小错,反倒是把前面的成绩都葬送了。” 叮嘱了一番之后,郑玉诚也没什么需要交待的了,就对赵承说道:“把我给你圈的题回去再看一遍,然后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准备考试。” “这几天倒是不用太用功,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只有精力充沛,才能应对这次大考。” “好了,话不多说,老夫在此预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赵承也是恭恭敬敬的向郑玉诚行了个礼。 虽然郑玉诚始终没有收他为弟子,但是这份情意,对他的态度,在学业上的指点,都与关门弟子相差无几了。 这段时间,更是在郑玉诚家蹭了不少饭,郑夫人的厨艺不差,让赵承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去吧去吧,好好放松一下!”郑玉诚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赵承在这里学习的这段时间,也让郑玉诚重温了一回当初教习门下弟子时的感觉。 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他再没有收过一个弟子,虽然表面上以孤高示人,但又何尝不想洗脱自己身上的冤屈。 赵承的出现,刚好让他多年来积蓄的情绪得以释放,他希望看到赵承能够一路冲上榜首,用现实狠狠回击皇帝对他的猜疑。 赵承离开了郑家,专门绕到城南新开的大顺斋吃了一顿午饭。 过了正月十五,洪盛德终于挺不住了,挂牌歇业出兑。张大顺大仇得报,站在酒楼门口大笑了三声,宣布大顺斋免费一天。 然后张大顺就出资在城南开了第一家分店,开业的第一天就爆满,生意红火得不得了,张大顺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赵承的分红也是水涨船高,每月的收入立马翻了一倍。 新开的大顺斋没雇厨师,仍然是牙行里雇的厨娘,先在大顺斋总店跟着干了一个月,确定口味没有问题了,这才到新的酒楼掌勺。 张大顺这个举动分明就是不再信任那些厨师了,经历了一次背叛以后,就很难再找回最初的信任了。 厨娘的手艺其实也不错,虽然相对于厨师来说,可能用料或者烹饪手法远远不如,但胜在味精的不限量供应,食客们嘴都吃刁了,没放味精的菜的确不如放了的好吃。 赵承算是股东,所以他去大顺斋吃饭是不用花钱的。要了两盘菜,一盘鸳鸯牛筋,一盘素炒蕨菜,三口两口就填饱了肚子。 不得不说大顺斋的厨娘也是在进步的,这盘鸳鸯牛筋可比最初赵承吃过的那盘好吃多了。 也许是临近考试了,酒楼中许多吃饭的人一看就是准备考试的,连吃饭都恨不得看两眼书。 这些人都是在考试前提前几天来到清河县,先找个地方住下,因为考完之后两三天就放榜了,所以一定要有一个方便的居住之处。 赵承吃过午饭之后,就赶往城外的味精仓库,自从搬到城外之后,收集稻谷木柴之类的生产原料方便多了。 但是十几个蛮人的生活就麻烦了一些,赵承雇了一个厨子每天给他们做饭,所以厨子还兼任采买。 出了城门就直奔清水河,沿河岸而行。 初春的天气给人的感觉仍然很冷,但清水河中的冰已经完全化开了,河岸上的泥土变得无比松软,野草开始透出了嫩芽。 一群沿河而行的学子沿河而行,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赵承从后面走近,只听到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科举乃是国家抡才大典,我安东俊为何不能参加?” 赵承个子较高,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白衣,身材略高的男子正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原籍并不在清河县,要参加,也应该回原藉参加才对。”站在安东俊对面的那个士子说道。 安东俊不忿地说道:“我的原籍在龙泉,离此千里之遥,就算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我外祖父家就是清河县的,我怎么就不算清河县人?我在清河县参加县试,是教谕都准许了的!” 听到安东俊提到教谕,这些士子才不吭声了,但还是有人说道:“那就只好祝龙泉来的安大才子高中榜首喽!” 连站在人群外的赵承,都听出此人话里带着的浓浓酸味。 其实也不怪本地士子们反对,一个县试的名额就三十个左右,每多进来一人,竞争力就多了一分,这安东俊是龙泉人,却跑到清河县来参加科举,摆明了是来欺负人的。 ------------ 第73章士子安东俊 为什么如此说呢? 因为大陈王朝的上京就设在龙泉,北方地域极广,龙泉纵横数百里,比清河县不知大了多少倍。 自从陈太祖于龙泉设京都以来,占去了龙泉一小部分地方,称为上京,而剩下的还叫龙泉县,统归一县管理。 这就导致龙泉县在举行县试的时候,竞争的压力很大,汉民的子弟尚且如此,女直和高丽的子弟就更不用说了。 承受不住压力,自然就会层层向外传递,太宗皇帝颁布了一条政令,凡龙泉县籍士子,事先经过申请回母籍所在县参加县试和府试,只要母籍所在县允许即可。 安东俊就是这种类型,他的母亲是清河县人,经过事先申请,县令允许了,所以他就可以在此参考。 这些士子自然不会傻到公然质问县令为何会允许,都是把矛头对准了安东俊。 这些士子都是刚刚凑到一起,互通姓名,问候家族,交个朋友之类,没想到问到安东俊的时候,才知道居然还有上京的人回清河县考试。 安东俊虽然是高丽人,但同样是大陈王朝子民,以他的水平,在高手云集的上京参加县试,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可走,别说三年,就算一年三次,这一辈子想上榜都难。 科举与家庭教育的关系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父辈祖辈乃至平辈之间,家中有数个做官的,都是经过科举考出来的,自然会对自己的子女加以辅导。 再加上做官本来就接解政力,子女耳濡目染之下,对时政和天下大势的看法,比起普通农家子弟,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个台阶,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所以无论是从经义、诗赋还是策论方面,普通农家子弟都是难与官宦子弟相比的,更何况安东俊还是高丽人,他的父辈随当今皇帝平乱而因功入籍,并不懂什么四书五经。 他的母亲乃是普通女子,更难以在经义上对他加以指导,所以留在上京参加县试,一万年也不要想出头。 幸而有了太宗皇帝的政令,才得以回母籍参加考试,也算是一条出路。 一群士子的讨论因为一句“教谕准了”而终结了这个话题,脸上固然没什么面子,安东俊虽然堵得众人无话可说,可也与众人起了隔膜,一群人三三两两一堆,竟是没人再理安东俊了。 明摆着这家伙是来抢名额的,大家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赵承见此情景,摇头笑笑,独自离开。 科举自古以来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算不在县试遇上,也会在府试遇上,或者乡试和殿试,有实力的人,无论在哪里参考,最终都会在一个考场里相逢,一较高下。 味精仓库设在月亮湾,离城不远,站在城门口就遥遥可见,所以赵承并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仓库。 厨子石胜是个老鳏夫,无儿无女,有这门手艺,也攒下了不少钱,正打算买个儿子养老。 每天给十几个蛮子做完了饭,就躺在仓库的门口晒太阳,初春的风虽冷,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赵承老远就看见石胜坐在仓库门口,跟他招呼道:“最近那十几个蛮子有没有外出?” 石胜除了做饭和采买之外,还负责帮赵承盯着蛮子的动向,因为赵承大概能听懂几句蛮子的话,跟后世福建一带的闽语类似。 在雇佣这些蛮人的时候,赵承就听到他们在议论要寻找一个叫做阿炽的人,这个人很重要,一旦找到就要立刻带回去,似乎关乎全族人的生死。 所以他知道这些蛮人随时可能会走的,如果这些蛮人经常外出,也许距他们离开的时间就不远了。 石胜看见赵承,连忙站起来:“老爷,这些蛮子近几日天天外出,都是那个阿呼风出去,阿文跟着。” 他虽然听不懂这些蛮人的语言,但是在一起时间长了,名字倒是记得住的。 赵承点了点头,走进仓库。 说是仓库,其实算是一个小型作坊了,十几个蛮子正在卖力的干活,看到赵承来了,也没有人下来招呼一声,继续卖力苦干。 那个带头的老者阿呼风不在,显然是又出门去了。 赵承心中寻思着,应该找些人来代替这些蛮人,虽然当初是从牙行把这些人买下来的,但是也说好了只干一年,那个阿炽是他们全族性命攸关的人物,一旦找到了肯定不会留下的。 就算再怎么硬留,也只会发生冲突,不如提前找好人,随时可以有人接手,不至少耽搁了大顺斋的生意。 赵承在仓库里看了一圈,就离开了。 回城的路上,刚刚遇见的那群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个高丽人安东俊还在河边,怅然望着清水河出神。 赵承还以为这小子想不开准备跳河,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冷不防这小子大喊了一句:“就连你也是那么想的吗?” 这什么呀就没头没脑的一句,什么叫“就连我也是那么想的”,我怎么了,我很特殊吗? “认错人了吧?”赵承自认为安东俊可能在发神经,不太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没想到安东俊已经转过身来,看着赵承满脸悲愤的大吼:“是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赵承无奈只好停住脚步:“老兄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安东俊点头道:“对,没错!” “可我并不认得你。”赵承不想跟他沾边。 安东俊悲愤地说道:“你要是认得我,我还用得着再问一遍了吗?” 很显然,安东俊自己也认为所有的士子都会下意识的排斥他。 赵承不想理这个神经病,转身要走。 安东俊大喊一声:“上京!哪兰考科索亚哈几门,当西恩科罗其亚索亚思密达!” 这句是高丽语,意思是“上京!我一定在,你却未必!” 也算是安东俊对清河县士子的一句反击,他被众人排斥,又不敢当面找回场子,就拿赵承这个路过的发泄一下,而且不敢用汉语,说的是家乡话。 意思就是他是上京人,终究会回到上京去,而这些士子们,有又几个能真的留在上京呢? ------------ 第74章你也是高丽人? 不得不说安东俊说得没错,县试仅仅是科举的第一场考试,就足足有数百上千人考试,而发榜只取三十名。 这么多县中的俊杰,还要到府试中再次厮杀,胜出者再经过乡试的淘汰,最终能站在文华殿上,享受皇帝赐下御酒的,又有几人呢? 最终谁又能留在上京,成为京官呢? 换了清河县任何一个士子,都未必能听得懂安东俊这一句家乡话的反击,偏偏赵承是听得懂的,他也用高丽语回道:“内戛以撒亚几!”意思就是:一定有我! 赵承用高丽语反击安东俊的话,意思是让他不要小看清河县的士子。出身好只能给你基础,却不能助你越走越高,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安东俊本来只是发泄式的喊一句罢了,也没指望谁能听懂,没想到竟然听到了高丽话。 他愣了一下,紧接着欣喜若狂:“你也是高丽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吧。 身处异乡,又饱受冷眼,安东俊觉得能遇到一个老乡,那真是太亲切了。 赵承摆摆手:“我可不是高丽人,只是恰好会几句高丽话罢了。” 虽然不是老乡,但是也难以抵挡安东俊找到自己人的感觉,他急走几步追上赵承说道:“我叫安东俊,来自龙泉,是高丽人。你呢?” 赵承拱了拱手:“赵承,清河县本地人,也是参加这次县试的士子。” 安东俊连忙拱手为礼:“赵兄好,有幸结识赵兄,实在是小弟的福气。” 被众士子排斥,安东俊产生了巨大的孤独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会说高丽语的赵承,天然就有了一丝亲近感。 赵承有些奇怪:“你刚刚不是还很伤心?” 安东俊哈哈大笑道:“但是遇到赵兄之后,马上就开心了!” 赵承无奈摇头,这安东俊虽然有点疯癫癫的,但看起来还行,用家乡话发泄了一句也只是类似“莫欺少年穷”之类的,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所以对这个家伙的观感还算好。 回城的一路上,安东俊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还没进城门,就已经把自家的底细差不多都说了个遍。 安东俊的父亲是追随当今皇帝平乱的高丽军官,因为平乱有功,特准许入籍龙泉县。 所以他算是军武传家,安东俊自小就对领兵打仗挺感兴趣的,但因为父亲是高丽人,如果走军武一途的话,向上升的空间并不大。 在上京驻扎的兵马本就不多,而且安东俊又不是高丽贵族,没有族人支持和追随,想要领兵的话,只能在汉人的行伍中向上爬。 安东俊的父亲深知这有多难,所以干脆让儿子走文途,本来太平盛世就重文抑武,三王之乱平定之后,天下逐渐安定下来,武夫一途未必再有出路。 所以安东俊才通过父亲的门路,得到了县令的许可,回到清河县参加县试。 赵承听完之后,不禁慨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见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为了自家孩子的前途,做父母的都是煞费苦心啊。 他拍了拍安东俊的肩膀:“努力吧,否则怎么有颜面回去面对你的父母?” 安东俊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这还是他来到清河县以后,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鼓励,他冲着赵承的背影大吼:“不会辜负的赵兄!不会辜负的!” 除了暗自加油的安东俊以外,参加考试的哪一个士子这几天不是拼尽全力呢?虽然县试是一年一考,可是一旦不中就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之中。 有的人从小考到老,五六十岁还在考县试和府试,想求一个“乡贡”的身份而不可得。 就连赵承自己,何尝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呢?同样在为“乡贡”这个身份而努力着。 在众多士子的紧张期待之中,县试终于开始了。 在正式考试之前,清河县的潘县令先是发布了公告,由衙役们张贴在衙门口的墙上,公布了今年清河县县试的时间和地点,场次内容还有考生名单和考号。 考试人数确定下来后,考生的身份需要核查一遍,确定没有作奸犯科者,也没有其他府县的考生,都符合了本次县试的条件,才会把名单报到教谕处,再由教谕报给县令。 每一个能够参加考试的士子,都是有保举人的,赵承的保举人自然就是郑玉诚。 考场设在了县学,距离衙门并不远,早在一个月前,县学就被清空了,打扫得干干净净,保证老鼠来了都得饿死。 但考场并没有设在屋里,因为屋子不够大,容易交头结耳,而是设在前院和后院之中,县学的院子较为宽敞,差不多隔着十来步才设一张小方桌,每人一张桌子,黎明入场,日落交卷。 从古至今考试时间都是极为严格的,黎明入场,有早的人半夜就去县学外面排队了,这初春的天气,没有太阳的时候那还是冷得让人发抖,但是众多士子们尽管冻得哆哆嗦嗦,也没有什么人抱怨。 赵承不知道这个“黎明”准确的时间点是几点,也只能带好坐垫、考号、笔墨砚台、清水、食物,为了御寒,还特意多穿了件鸭绒袄。 因为棉花大概是明朝时传入中国的,大陈在唐朝之后,取代了原本的五代十国,所以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早于宋元。 虽无棉花,此时百姓们御寒的衣物也有很多,除了毛皮制成的衣物之外,就是鸭绒填充的冬衣,当然贫苦百姓也有用芦花来填充的。 拎着自己的笔墨砚台、水壶等家什,赵承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天还没有亮,四周黑乎乎的全是人,大家尽量低声交谈,但是人一多起来,噪音还是很大。 等了大约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忽然听到梆子响,接着就是举着火把的衙役们开始维持秩序,让考生排队,接着就是搜身,入场开始。 赵承来得晚,所以位置比较靠后,但是好在搜身的速度较快,衙役们并没有太过严格的搜查头发甚至鞋底,但衣服肯定是要解开查看的。 ------------ 第75章县试第一场 等赵承被搜身完毕放入时,发现比他先过的人都挤在一起站着,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此时清河县的潘县令已经身在县学的教室之中了,屋子里点了十几根蜡烛,照得四周明晃晃的。 潘濯喝了一口茶水,驱散了一点涌上来的困意,为了这场县试,他也是一夜没睡,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又不能睡。 “考生都入场了?”潘濯看到匆匆而来的洪捕头,知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放亮发白,已经能够看清人身上的衣装颜色了。 洪捕头连忙道:“回禀老爷,考生俱都已搜身完毕,未发现有夹带者。” 潘濯点了点头,对坐在旁边的教谕和县尉道:“可以开始了。” 教谕冯关年任此次县试的教官,县尉常小满任考官。 此时在考场中已经按照考号顺序立起了糊字灯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自己所在的考号位于哪一排。 县尉常小满清了清嗓子,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简直落针可闻。 “本次县试共三场,每一场都是黎明入场,日入结卷。” “考试不准交头接耳,传抄夹带,违者不但要取消功名,本县尉还将追其罪责!切莫自误,慎之,慎之!” “下面,将会入场取卷,各士子不得喧哗交谈。” 至此,县尉常小满的例行交待就算完毕,接下来由县教谕冯关年带领考生向考官行礼,以示尊敬。 礼毕,一个衙役就站在教室的门口喊考生的名字和考号,凡是被叫到的考生,就去教室中县令那里领取考卷。 就着旭日初升的晨光,衙役开始唱名,每一个被点到的士子都会拿着自己的笔墨家什,进入教室领取试卷,并回答自己的保举人是谁,领到试卷之后,就会寻着糊字灯排而去。 赵承很庆幸张大顺替自己找了个燕州经学的老师,这县试和府试里的规矩和门道早都跟他讲了个清楚。 比如考场中是没有椅子的,就是席地而坐,这二月里的天气,席地而坐,连考三天,怕不是要冰出痔疮来。 所以赵承早早就准备了一个草垫子,中间还夹了鸭绒,他在院子里试过,就算坐上一天,也断断不会冷。 除此之外,为了暖手还特意带了个汤婆子,就是锡或铜制的暖水袋,是一个扁平的水壶,塞紧了壶口,又在壶外面包了一块毛皮套,冻手的时候,双手插入,立刻就能温暖起来。 听到衙役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考号之后,赵承应了一声到,然后提着家什进了教室,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潘县令。 这位清河县的父母官已经五十多岁,两鬓花白,但精神状态倒是极好,询问了赵承的保举人之后,还特意问了一句。 “郑玉诚是你的老师?” 赵承如实答道:“我在郑先生处求学,但他不收弟子,所以并无师徒名份。” 潘濯点了点头,把考卷递给赵承:“务必要好生作答,勿堕了郑先生的威名。” 赵承点头称是,接过卷子,转头奔着考场而来。 此时天色大亮,再加上有糊字牌,找到自己的位置很容易,赵承放好试卷坐了下来,并没有急于阅卷作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二月里清晨微冷的空气入肺,令他精神微微一振,抛去脑中的一切杂念,使自己保持在一个轻松空灵的状态,徐徐展开卷子,开始阅题。 “—————————,日月犹水火也,火外光水含景,—————————。” 这是一道典型的帖经题,掩其两端,只留中间,需要考生把留出来的空格填满。 其实就是考核士子对经书的熟悉程度,赵承这段时间以来,被郑玉诚针对性的训练,五经以及注疏内容都记得很牢,一看这道题,脑海中立刻生成对应的语句,于是提笔把空格填上。 “中兴天文志或曰,日月犹水火也,火外光水含景。故月之光生于日之所照。” 也许是二月的天气微冷,反而使得人的头脑更加清醒,赵承每见一道题,都能不假思索的答上,运笔如飞,一张卷子很快就把帖经部分答完了。 赵承并没有急于去看第二部分,而是又从头重新检查了一遍帖经题。 因为在科举考试之中,有几点需要注意,一是避讳,不能犯庙讳,就是已故的本朝皇帝名,不能犯御名,就是当今皇帝的名字,还有圣讳,就是圣人的名字。 遇到需要避讳的字,要么以别的同义字取代,要么缺笔,就是故意写成错字。 赵承也是听到郑玉诚跟他特意讲到这几点,才知道大陈朝的避讳还是比较公平的。 比如庙讳,陈太祖叫做何澂,在避讳的时候,单独写这个“澂”字不算犯讳,与别的字相组也不算犯讳,只有全名书写,直接写出“何澂”二字,那就算是犯讳了。 御名和圣讳同样如此,只要不写孔丘,不写当今皇帝的名字何昭,就都不算犯讳。 否则儒家典籍之中,有关“昭昭”的字样那就太多了,全都要避讳的话,很多典籍需要大改一遍。 比如荀子《劝学》中的“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还有《孟子.尽心章句下.第二十节》“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当然避讳仅仅是指公开书写的情况下,私下的不算,在家里用草纸写一百遍御名也没人管你,但是拿到公开场合则不行。 这样的规定其实还算合理,另外需要注意的试卷上不能有滴墨,不能有涂抹勾划,一张卷子从头到尾答完,字迹大小笔迹左右排列,字符间距简直就像打印的一样。 检查完帖经部分,确认没有以上问题之后,赵承才把目光转向第二部分,诗赋。 大陈朝在进士科上,仍然在考诗赋,但是要求的并不严格,也许是因为唐诗的璀璨夺目大家都认为无可超越,所以在诗赋上放宽了很多。 ------------ 第76章判文 这道诗赋题是《川北桂花诗》,要求是七言四韵八句,诗句中押韵的字必须要使用题目中出现的一个字,这叫做限韵字。 赵承略一思索,专门写桂花的还真不多,李清照有一首《鹧鸪天·桂花》倒是不错,虽然是词,但大部分是七言,可惜不是律诗,没有对偶和对仗。 最重要的是,韵脚不对,李清照这一首《鹧鸪天·桂花》的第一句是“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很明显韵脚是十一尤。 唐诗到达顶峰之后,格律诗再想超出唐诗已经很难了,到了南宋时,江北平水有一个叫刘渊的人,依据唐人作诗用韵的情况,在前人《广韵》的基础上,把汉字划分为107个韵部。 因为他是平水人,所以这种划分法又叫做平水韵。 平水韵中,“留”这个字属于第一十个韵部,叫做十一尤。 而考卷中“川北桂花诗”这五个字,都不在这个韵部里,所以李清照的这首词就用不了了。 其他几首赵承能够想起来的,也都不在韵中,这就导致他想要完成这道题,只能自己写了。 赵承拿过一张草纸,沉思起来。 考场的另一边,安东俊也在冥思苦想,考试之前,他也认真进行了准备,帖经部分答得还算可以,诗赋也算马马虎虎。 本来安东俊是高丽人,帖经死记硬背的东西,对他来说还好,诗赋既要符合平仄,又要押韵,还要对偶对仗,他实在是搞不明白,所以把主攻方向放在了策问上。 策问就相当于议论文,相对来说更好发挥一点,但是也不是那么容易。 策文分为三种,一种论,大概就是考官提出问题,由考生作答。 比如会试或者殿试上,以皇帝的身份问你治国之策,你做为臣子当如何解答。县试中常见的则是针对某一个具体的政务发表看法。 第二种是“诏诰表”,就是公文的三种形式,做为考生必须要会写公文。如果当了官,皇帝命你写一道诏书,结果不会写,那就贻笑大方了。 诏诰表其实也不容易,比如一道诏诰表的题目是替乾元元年的唐肃宗拟一道诰,封郭子仪为中书令。 表面上看似乎是考的公文格式,但玄机在于考生除了得掌握诰文写法之外,还得了解安史之乱的背景、时间节点以及郭子仪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郭子仪任中书令的时候,唐玄宗还活着呢,这家伙才是安史之乱的源头啊! 做为替唐肃宗执笔的士子,要怎么写这封诰书,既表扬了郭子仪,又保持皇家不失体面。 怎么曲笔,怎么粉饰,怎么把一件破事写得既不赖他爹而又得承担一定的责任。 这才是最难的部分啊! 第三种就是“判”,判也是一种公文形式,但仅指“决事之辞”。就是凡涉及到司法和行政事务中的决定性公文,通称为判文。 唐朝时在科目选上还设有书判拔萃,主要考的就是判文。大名鼎鼎的白居易就在为“书判拔萃”科做考前准备时创作了著名的《甲乙判》,又名《百道判》。 这些判文大多数是为某些具体人物事件而做的判定。 当然清河县的县试没这么难,判文主要是考察考生对律法的掌握程度。 因为陈朝的士子入仕之后,是会成为县令或县尉的,不懂法律条问,不知如何判案那怎么成? 为什么古代士子的地位高,一说起读书人来就肃然起敬,因为这个时候的士子真的是身兼秘书法官县长一肩挑啊,真正的全才。 这次县试的策问题就是一道判文题。 题目是“王某殷富,刘某家贫。王某乃用钱百文,雇刘某掏井。井崩压刘某致死,王某乃不告官司,惧惶之间,遂弃刘某尸于青门外。武候巡检,捉得王某送官司,请断。” 说的是王某雇刘某掏井,结果井塌方压死人而王某没有报官,自行抛尸被发现的事情,看考生如何判断。 安东俊略一思索,大笔一挥写道:“判词曰:” “掏井之事,谋生之一途也。掏之以得水,济生活之所需。双方既约,当齐心尽力,以成此事。” “然天有不测风云,事有不尽人意,地陷以致井塌,刘某难抵天命之变幻。其不幸身亡,亦令人痛惜。” “而王某之不报官之举,实乃不忠之行径。依大陈律,王某当受到过失罪之判罚,杖一百,并罚丧葬费十两。正其罪过,以安百姓之心。” 写完之后,安东俊又从头检查了一遍卷面,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才将卷面扣下,示意考官自己已经答完了卷。 于是有专门的衙役过来收走他的卷子和草纸等物,答完卷的考生不允许再留在考场。 安东俊站起来离开时还特意张望了一下,想看看新结识的赵承在哪里,冷不防身后的衙役说道:“勿要东张西望!” 吓得安东俊没敢再看,赶紧离开了考场。 虽然还没有到日落,此时已经有陆陆续续交卷的考生了,赵承的诗已写完,草纸上反复检查无误之后,才完完整整的抄写到卷面上。 接下来就是判文。 “看似是个意外事故而死的案例,不过……” 赵承提起笔,在草纸上慢慢勾勒着判词。 时间过得很快,二月的天气白昼还没有达到最长,所以早早的西边太阳已经变红,坐在考场里一整天的赵承真是又冷又饿。 不过因为大脑在紧张的运转,饥饿的感觉反而被忽略了,直到整张卷子答完,收起笔的时候,才感觉出肚子里空落落的。 赵承趁着还有光亮,再次检查了一遍卷面,确认无误之后,这才交卷。 他站起身从考场中往出走的时候,还有零零散散几个考生正在奋笔疾书。 出了考场,饥饿感和疲惫感一齐涌了上来,赵承正打算去哪里胡乱对付一口吃的,就看到张大顺带着一个小厮,那小厮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站在考场外等他。 ------------ 第77章暂定第一 “我估计着你快要出来了,饭菜都是刚做好的,还热着呢。”张大顺说道。 赵承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太好了,肚子正饿着呢,有了这些我就不用往酒楼那边跑了,今天太累了,我得赶快回去休息。” 张大顺挥挥手:“回去早点休息,这个小厮先派给你那里伺候着,有什么需用就叫他来找我。” 赵承拱了拱手:“有劳张老了。” 张大顺道:“哎,你怎么还客气起来了,快点回去吧!”说着就催促赵承回家。 赵承知道张大顺是一片好意,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给他送饭,那的确是把自己当成家里人看待了。 辞别了张大顺,带着小厮向家中走去。 今天只是县试的第一场,这次县试,一共分为三场,第一场称为正场,第二、第三场称为覆试,其中第二场为初覆,三场为终覆。如果还有第四、第五场,则称为再覆。 第一场正试结束之后,会进行判卷,然后把考试合格考生的座位号登出来,贴在榜上,这些考生将进行第二、第三场考试。 没在这个榜上的,就意味着落榜了,没有资格再参加第二、第三场考试了。 等到最后一场考试完成,才会真正的“放榜”,榜单上出现的就是考生的姓名。 第一场正试的卷子批完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这几天内赵承仍然不能放松,因为一旦自己的名次不太理想,在第二场和第三场覆试时还能再冲一冲。 大陈朝县试和府试的主考官,一般都是由州府的经学来担任。 比如赵承的老师郑玉诚就是燕州经学,燕州下面县试和燕州的府试,一般都是由郑玉诚来担任主考官。 这也是为什么郑玉诚有如此把握,可以让赵承冲击省试和殿试。 因为郑玉诚积累了多年的县试和府试的经验,对考题和评分都有十分独特的心得,在他的指导下,赵承无疑少走了许多弯路。 清河县县试的主考官沈原也就是云州经学,是刚刚才从上京国子助教左迁云州的,前后不到半年,这也是他第一次主持县试和府试。 沈原这次担任清河县县试的主考官,一到了清河县,就住进了由县令潘濯专门为他准备好的居所,外面派驻衙役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此时居所内明烛高照,所有考完的卷子全都送到了这里来,由主考官沈原带着三四个县教谕一同判卷。 判卷的顺序是这样的,先由各县教谕将试卷分组,每人一组进行批阅,批阅好之后沈原做为主考官会随机抽查,以免教谕等人有遗漏良材的疏忽。 等所有人批阅好之后,把入选的卷子放到一起,由沈原评出前十名,十名之后由各县教谕统一评出。 沈原本来的官职是上京国子助教,可以说是大陈最高学府了,能进入国子监学习的,无一不是各地的精英,只有通过县学府学考取,或者地方保送才有资格进入的。 所以让他来清河县这种小地方主持县试,内心是颇为不耐的,拿过一张试卷,查看题目和答案,觉得县中的水平实在与国子监难以相比。 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沈原又再拿起一张试卷,落目之处全是错误,真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其实科举考试的考题没有难易这一说,都是儒家经典中的原句,不能说尚书中的题更难,毛诗中的题就简单。 县试、府试乃至省试、殿试,其实都是这些题,卷面的构成也大致差不多。 县试与省试、殿试的区别就是判卷的宽严不同。 对于县试,判卷就更宽松一些,有些错误也在所难免,但是越往上,判卷就越严,到了省试和殿试,本身同考的考生水平就已经很高了,如果判卷上不严的话,实在难以分出高下。 沈原也知道,为国取士,如果自己在县试这一关就把门卡得死死的,只放那么一两个进来,那么到了省试、殿试,就更没多少人了。 尽管卷面上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坚持着看了下去。 现在他要做的仅仅是抽查,由各县教谕把每一组的试卷先评出一二三等来,然后再横向对比。 “这张卷子答得不错,字迹清劲行文流畅,明晰而务实,是难得的好卷。”一位教谕抖了抖手中的卷子。 沈原听了颇为感兴趣,他坐在这里看了半天,十几张卷子每一张都难以入目,听说有好卷,就走过去接过卷子看了起来。 果然,这张卷子上面的字迹甚为清劲,而且帖经部分难得没有出错,那首桂花诗也写得不错! 沈原读道:“盛秋故侣临湖壖,邀观十里传馨桂。岩峦回复烟岚消,一径交花满晴吹。” “桂字是限韵字,韵脚没有问题。”一个教谕点头附和道。 “止箯仰面眩眼目,光景醉人尤物最。深入草木皆佛性,断续溪声初引睡。” 沈原点了点头:“难得,难得!” “这首诗写的是盛秋桂花开时盛景,此诗读来让人犹如身临其境,的确是好诗!” 其他几个县的教谕听到主考官都夸奖难得,那必定是不错的考卷,于是都来围观。 传阅之后,都觉得主考官的确慧眼如炬,与这张试卷一比,自己手里那几张显然相形见绌。 “如果不出意外,这张试卷当为此次县试头名,不知是哪位考生?” 几位教谕纷纷点头赞同,大陈王朝的科举制度承袭隋唐,并无太大改变,试卷还没有实行糊名誊录,所以几位考官都可以看到考生的名字。 “清河县安口村士子汪泰和。” 沈原又看了一遍卷子,的确作得不错:“那就暂定汪泰和为第一吧!” 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有几张优秀的卷子被评出来,分别是安口村士子周乐志、太和村士子蒙子平、柳溪村士子熊学真等等。 又经过第二天一整天的批阅,县试第一场正场的卷子就已经全都批完了,暂定头名就是汪泰和,第二名周乐志、第三名熊学真。 ------------ 第78章被黜落的试卷 “诸位教谕辛苦,这两天虽然贪晚,但是总算是把试卷评完了,这次清河县的士子,还是有几名非常不错的,如果好好栽培,也未必不能够进入国子监。” 虽然已经离开了国子监,但沈原一提起话来,还是围绕着国子监的话题打转。 “不敢当上官夸奖,此事本属吾等分内事,只要能为国选贤先才,就算再苦一些又有何妨呢?”几个县的教谕都站起身向沈原行礼。 “嗯,那就……准备放榜吧!”沈原敲定了名次,点了点头,觉得此次清河县试还算是顺利。 于是各县教谕就开始按照评出的上榜顺序进行排序,这一次的榜还不是最终的放榜,榜上写的也都是考生的座位号码,只有再经过第二、第三场覆试,最终放榜,才会在榜上写上考生姓名。 不过第一次放榜,座位号不在榜上的,其实就相当于被淘汰掉了,没有资格再去参加第二、第三场覆试了。 沈原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回去休息了,这两天起早贪晚,虽然辛苦了一些,但总算是及早把考生的卷子都批完了,心里放松了很多。 走出门口沈原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刚刚经过门口的废纸箱,那里装的都是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卷子。 做为主考官,按理说是要抽查一下被黜落的卷子,以免有错判或漏判的疏忽。 当然绝大多数时间是不会发生这样事情的。卷子都是交叉审卷,某甲这一组试卷批完之后,会把被黜落的卷面朝下,交给另外一个考官再审一遍。 所以错判的情况并不多,可以说极少。 但是沈原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检查一下这些被黜落的卷子,而且也不用全看,只要随便抽出几张看看就可以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做走过场,抽检本来就不需要全部检查一遍,只要沈原履行了这个程序,那么做为主考官,他就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于是沈原又走了回来,几个教谕看到他又回来,还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不料沈原站在门口的废纸箱旁开始翻看起来。 一看到沈原的这个动作,其中两个教谕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沈原随手翻看了几张卷子,大多是卷面脏污,不是滴墨,就是勾画,所以很明显不用看,这种卷子就算答得再好也没用,卷面模糊,不管内容如何,一律黜落。 沈原其实就是随便看看,履行一下这个程序,也算是心安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他抬起头看到几位教谕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自己,哈哈一笑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到需要抽查一下这些被黜落的试卷,现在没事了,真的回去睡觉了。” 几位教谕笑道:“主考官大人真是凡事尽心尽责,如此严谨行事,当为我辈楷模。” 沈原开心的笑笑,正要迈出门口,忽然废纸箱中被他翻动过的卷子有一张折了过来,露出来一行字落在他的眼中。 “树寄子推魂九尺,花开越府醉三千。” 咦? 沈原心中一动,这显然是桂花诗,而且单从这一句来看,算是上佳之作了。 本来已经走出门了,心思却被这句诗勾住,总想要看看这张卷子上全诗到底是怎么写的。 于是他走了两步之后再度折返了回来,伸手从废纸箱里把那张试卷捞了出来。 卷子一展,全诗落入了眼中: “自辞奚鹊下南川,辗转书词与墨篇。树寄子推魂九尺,花开越府醉三千。” “人间久历成居客,忘返蟾宫做月仙。偶见丹青承妙笔,芳菲隐在水云天。” 第一句中的“奚鹊”,指的就是桂树的起源,山海经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 说的是桂花树自从离开了鹊山之后,就一直流传在人们的诗词墨宝之中。 沈原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道:“好诗!!” 几位教谕见沈原两次去而复返,又从废纸箱中取出被黜落的试卷,还大赞好诗,这谁还能坐得住?于是纷纷围了过来。 除了那两位眼神躲闪的教谕之外,他们的目光一落在卷子上,立刻就被这首桂花诗所吸引。 “树寄子推魂九尺,说的是介子推抱树燔死的故事。”一位教谕说道。 介子推追随晋文公重耳流亡十九年,最终扶持重耳登上王位后,自己隐居深山不受赏赐俸禄。晋文公放火烧山逼他出来,没想到介子推抱树烧死。 这句诗显然是说“士甘焚死不公侯,满眼蓬蒿共一丘”的介子推的魂魄寄于了桂树之上。 另一位教谕也说道:“花开越府醉三千也是用典,化用的是贯休和尚那首《献钱尚父》:满堂花醉三千客。” 众人越看越惊,好诗!还真的是好诗! 与拟定的第一名汪泰和那首桂花诗相比,显然无论从立意还是遣词用句上,这首《桂花诗》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沈原扫了一眼卷面,干净整洁,一个污点勾画都没有,不知这张卷子为何会被黜落。 要知道科举考试考生在考试放榜之后,是可以索要回自己的试卷的。 如果没有正确的黜落理由,被考生抓住此点质问的话,那无疑是主考官的大问题,一旦引发作弊的猜疑,绝对会丢官去职。 远的不说,清河县辞官致仕的郑玉诚,就是因为涉嫌泄题给自己的弟子而被皇帝猜疑,即使毫无证据,但仍逼他不得不致仕。 沈原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暗自庆幸自己鬼使神差的回来,竟然就看到了这张卷子,否则一旦放榜,落榜的考生觉得判卷有问题,拿着卷子来质问的话,又该如何作答? 自己刚刚从国子监助教被发落到云州经学,已经是降职了,如果刚刚上任就闹出科场的大问题,圣上不把自己下狱都算是仁慈了。 当然,沈原看到这张卷面并无墨点,而且《桂花诗》又属佳品时,即使帖经部分还没看,就已经猜到这张试卷被黜落的背后,绝对有问题。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追究的时候,要看完了整张卷子再说。 ------------ 第79章重排名次 “来人!把那里给我清理一下,本官要阅卷!”沈原伸手一指几位教谕抄写榜单的那张桌子,上面还放着刚刚写了一半的榜单。 沈原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把刚刚认定的排名全部推翻! 出现这样的事情,是沈原没有想到的。 也许,是因为沈原初任云州经学的原因,这些人可能欺他不懂。也可能因为机缘巧合,但无论如何,沈原都要把这件事彻查个清楚。 这张署名为柳溪村士子赵承的试卷,从帖经开始,就无一错漏,杂文部分的《桂花诗》更是出众,如果换了一张普通的考卷被黜落情有可原,至少在文中挑些错处可以当做借口。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张优秀的考卷被黜落,想找个借口都找不到,分明就是把主考官往火坑里推。 沈原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看试卷的最后一部分判文题,看这名叫做赵承的考生是如何作答的。 “王某殷富,刘某家贫。王某乃用钱百文,雇刘某掏井。井崩压刘某致死,王某乃不告官司,惧惶之间,遂弃刘某尸于青门外。武候巡检,捉得王某送官司,请断。” 判曰:“家途窘迫,特异常伦,饮啄无数粒之资,栖息乏一枝之分。遂乃佣身取给,肆力求资。两自相贪,遂令掏井。” 沈原点了点头,判辞把两人的前因后果讲得很明白,继续看下去,判文写道:“刘某乃井崩被压,因而致殂。死状虽关崇言,命丧实堪伤痛。自可告诸邻里,请以官司,具彼雇由,申兹死状。岂得弃尸荒野,致犯汤罗?” 这是指出了王某不该弃尸于野,把一件意外事故变成了犯法的事件。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算不得优秀考卷,该生还在题后写道:“虽复送官,仍恐未穷由绪。直云压死,死状谁明?空道弃尸,尸仍未检。” 这是在质疑死者的死因到底是因为什么,在没有明确死因的情况下,不应该随意下定判辞。 “检尸必无他损,推压复有根由。状实方可科辜,事疑无容断罪。宜勘问得实,待实量科。” 沈原不禁暗暗点头,本县考生在最后这道题目上,很少有人提及死者刘某的死因,而做为一名官员,假如真的在任上遇到此事,如赵承这般提出疑问,才是最佳最妥善的处理方法。 “如此上佳的答卷,不知为何会被黜落啊?”沈原此时的语气已经极为严厉,看向几个教谕的目光冰冷。 几个教谕面面相觑,清河县的教谕冯关年看了看几位同僚之后说道:“下官以为,出现这种情况,定是有人在其中作弊,建议大人彻查此事,还考生一个清白!” 事情的确像是冯关年说的那样,非常严重,一旦科举发现有人作弊,那么无论有没有受到影响的考生,都会觉得自己的成绩受到了影响,前几名的可能还好,但是后面的,特别是落榜的,全都会站出来声讨。 一旦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就会惊动朝廷,包括主考官在内所有人都需要接受审查,甚至,最终什么也审查不出来,还是会把涉案的这些人功名革除。 沈原看了看手中的卷子,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可是就此揭过,又觉得便宜了那个在其中舞弊的家伙。 但是被黜落的试卷全都扔进了这一个废纸箱,现在想要找出是谁扔的,已经很难了。 而且沈原也知道审卷的时候,是交叉审卷,一个教谕审完之后,黜落的试卷要向朝下,跟优秀的试卷一起交给第二个教谕再次审阅。 即使这样,这张上佳的试卷仍被黜落,只能说现场的教谕之中,至少有两个人参与了这次作弊。 虽然明知道是这么回事,但因为没有证据,也只能作罢,当前唯一能做的补救就是重新审卷。 “从现在开始,重新审卷,今年县试所有的试卷,都要重新审核。” “按考号分组,每组审完之后,对黜落情况要有所记录,哪位考生的卷子被哪位考官因何黜落,俱要清楚明白!” 沈原重新制定了更加严格的审卷制度,这一次要求对黜落的卷子有记录,而且评卷的考官要留下姓名,这样无疑就增加了舞弊的风险,有据可查。 赵承闷在家里准备覆试,本以为第三天就可以放榜了,结果却静悄悄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但参考的举子焦急,潘县令也很焦急,虽然沈原没有追查这件事情,而是选择了得新审卷,但这件事情却不能不跟潘濯提。 严格来说沈原是受托主持此次县试的评卷,潘濯才是这次县试的核心人物,内部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沈原没有理由不告诉潘濯。 到了第四天,张大顺前几日指派给赵承使用的那个小厮,早早就去衙门口等着发榜,不到中午的时候跑了回来,一脸喜色的说道:“老爷,中了!中了!” 正场考试之后,因为还有第二场、第三场的覆试,所以这一次的“放榜”并不是最终榜,而是叫做“发案”,把考生的姓名按钟表形状圆形排列,以成绩最优者为正上方,逆时针写满十人是为一组。 小厮一眼就看到了第一组第一名,正是赵承的名字,又核对了座位号,确定是赵承,这才欢天喜地的回来报喜。 “第一组第一名?”赵承听了也是喜不自胜。 虽说还有两场,但最重要的还是这头一场,这一场可以看做是入围赛,但同时也已分出了高下,后面的两场,不过是再次确定一下,前几名是否真的有真才实学。 因为县试的“案首”,也就是榜上第一的士子,是要受到县令的亲自接见和勉励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案首”在参加府试的时候,只要成绩不是太差,一般不会黜落,免得折了县令的面子。 等于说只要考到了县试第一,那么府试只要正常发挥,几乎就是必过了。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就算是一向沉稳的赵承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 第80章两封金条 跟随小厮一起前往县衙查看榜单,路上许多士子都步履匆匆。 凤凰里离县衙并不远,片刻后赵承来到县衙门口,这里早已经围满了人,当真是摩肩接踵,小厮人小身体瘦,拉着赵承从人群的缝隙中向前艰难前行。 他还没有走到榜单前,就已经听到周围的士子在议论:“第一名是赵承?哪个赵承?怎么没听说过?” “柳溪村赵承,不认得。” 尽管听到大家在议论自己的名次,赵承还是希望亲自去榜单下证实一下。 “赵兄!赵兄!”安东俊也在这里看榜,一眼就看到了赵承,连忙举起手臂挥动,招呼赵承。 奈何榜单下的人太多了,声音无比嘈杂,他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了。 无奈之下,安东俊只好奋力向赵承的身边挤去,引起了很多士子的不满。 “喂,你干什么?” “轻点挤,踩我脚啦!” 安东俊不住的向四周抱拳施礼:“抱歉,抱歉!” 等他好不容易挤到了赵承的身后,也已经到了榜单之下了。 因为参加县试的士子人数较多,足有千来人,但只取三十人,所以发出来的榜单,一共三个圆圈。 第一个圆圈中正上方的第一个名字,正是柳溪村士子赵承,座位号是丙三十五。 安东俊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赵承的名字,高兴得猛地一拍赵承的肩膀:“赵兄,恭喜恭喜啊!” 赵承回头一看,见是安东俊,连忙把他拉到身边:“安兄考得如何?” 安东俊高兴的一指第二个圆圈说道:“小弟不才,排在第十六位。” “赵兄高中榜首,待会可得请客啊!” 赵承点头道:“没有问题!”虽然还有两场,但是大家的水平不会有太大波动,这场正式差不多就是一战定乾坤了。 同样在榜单下看榜的士子听到安东俊和赵承两人的对话,纷纷向赵承望去,都想看看这位考中了清河县案首的士子,到底是何方人士。 “看!那个高个子的,穿着一件蓝色布袍的,就是本次县试的案首,赵承!” “咦,怎么如此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果然是仪表不凡,风度翩翩,案首就是不一样啊!” “你们都不知道,这是我们柳溪村的士子,我们还是亲戚呢!” 周围的士子说什么的都有,赵承赶紧拉着安东俊离开。 因为是第一场“发案”,后边还有两场,最终是要计算综合成绩的,所以理论上来说,名次还有变动的可能,现在还没到衙役们唱名报喜的时候,要等到最后一次试考完,发出长方形的榜单,也叫做“总案”。 当“总案”发下来的时候,才算是这场县试尘埃落定。 与衙门口的热闹相比,衙门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何主簿正陪着一名男子坐在后堂说话。 那男子坐在桌边就着几粒花生吃酒,一仰头就是一壶酒咕嘟下肚。 何主簿坐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冯关年并不知道这件事。”冯关年是清河县的教谕,也是这次县试的考官之一。何主簿提起冯关年,显然是想说明些什么。 那个喝酒的男子丢进嘴里一粒花生,沉默的嚼着,并没有说什么。 何主簿尴尬的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道:“因为燕州经学郑玉诚致仕之后,落叶归根,回到了本县居住,他与冯关年的关系很好,所以这件事情如果让冯关年知道的话,很容易泄露出去。” 男子哼了一声:“如果不能让他黜落也就罢了,反而弄了个第一,这让我回去怎么交待?” 何主簿也皱起了眉头:“本来已经把这个赵承黜落了,不过不知怎么,沈原又返回去查了废纸箱,这才发现了赵承的试卷,只能说这小子算是有命吧。” 男子侧脸往门口那边望了一下,借着蜡烛的光芒可以看清容貌,虽然脖子上围了一条貂皮围巾,仍然可以看出他正是白镜韬的亲随冒五。 “冒兄,并非是何某不尽力,除了正场之外,还有两场,现在沈原已经起疑,万万做不得手脚了,如果再搞一次,真被沈原揪住尾巴的话,事情就闹大了。” 何主簿和冒五说的正是关于这次县试舞弊的事情。 冒五想了想说道:“正场如果不能黜落,那么后面的两场就算再怎么做手脚也毫无意义了,何兄无须自责,冒某自会如实向公子回禀。” “就算他通过了县试,也通不过府试,即使他是案首也不行。” 冒五仰头喝下了最后一杯酒,起身拱手道:“何兄,冒某就此告辞了,还请何兄放心,冒某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跟公子说。” “万万不会埋没了何兄的一番奔波。” 何主簿感激地向冒五深揖了一礼:“冒兄知我……” 冒五一挥手,打断了何主簿的剖白:“接下来还要麻烦何兄,涉及此事的那两个教谕,可千万不能漏出此事。” 何主簿明白冒五在担心什么,连忙保证道:“那两位教谕就算是漏了,也只知道是我在安排,万万不会涉及到冒兄。” 冒五点了点头,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两封金条,推到何主簿的面前。 “公子一向不吝赏赐,只要用心做事,公子都会看在眼里。” 何主簿连连抱拳:“多谢公子恩赏!” 冒五提起行囊,大步走出了县衙,此时衙门口的考生还有一大半没有散,有人哭,自然也有人笑。一千左右的士子只录取了三十名,何其艰难。 冒五冷冷瞥了一眼喧嚣的人群,背着包裹大步离开了清河县衙,沿街向城北走去。 何主簿看着桌上那封金条叹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其实想要的还真不是这些金银之物。 以主簿的身份,在这清河县里,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县令和县尉之外,就是主簿最大。 他并不缺钱,这两封金条固然是好,可如果有人用两封金条就想买他科场舞弊,何主簿能活剥了他。 何主簿与典史罗显威一样,看重的其实是白公子的接纳。 ------------ 第81章冒兄一路走好! 且不说以一县主簿的身份和前途去干这种危险到掉脑袋的事情值不值得,就算是值得,那也应该有一个等价的交换。 难道说何主簿的身份前途和身家性命就值这么两封金条?真是太可笑了!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何主簿宁愿不要金条,只要白公子的一次接见就够了。 但现实就是这样,何主簿拼了身家性命做这些勾当,也只能见一个奴仆一面罢了,所有的努力只换来两封金条。 何主簿叹了一口气,袖子从桌面上拂过,两封金条已经不见。 虽然没有入白公子的眼,但有了这次,说不定就还有下次,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冒五办完了这件事,就顺着街道直奔向清河县的北门,要连夜离开这里。 虽然他只是一个奴仆的身份,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这里边的道道。 赵承过了正场,就再无黜落的可能了,最大的变化也只是名次的变动,而主考官沈原已经引起了警觉,没必要为了前后名次去冒这个险。 清河县县试的插手算是失败了,但冒五并不紧张,县试之后的一个月就是府试,两场试统称为解试,过了这两场试,才能称为贡生,或曰乡贡。 最终才有资格去上京参加由中书省举行的会试,也称为省试。 冒五心情轻松的很,白公子想要成全一个人,往往只需要一句话。若是白公子想踩一个人,连一句话都不用说,这个人一定会被踩死。 很快到了北城门,夜间城门是禁止通行的,但那仅仅是针对普通百姓而言,像冒五这种人,怀里的令牌一掏一大把,什么身份都有,所以宵禁对他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 冒五伸手从怀里随便抓出了一块令牌,这块令牌正面刻着一只猛虎,背面刻的是“大陈西军边镇兵曹参军”字样。 到了城门口,值夜的士兵拦住了冒五的去路:“什么人?胆敢无视宵禁之令?” 冒五把那块令牌拿在手中,向着几个士兵一亮:“某乃是西军边镇兵曹参军,有机密军事勾当,如今奉命出城,速速开城门!” 守城士兵举着火把仔细看了一遍令牌上的字之后,嘀咕道:“原来是兵曹参军,不知道有什么紧急军务,耽搁不得。” 于是这个守城士兵用手中的长矛敲了敲城墙,向上面喊道:“是紧急军务,放闸门!” 夜间城门是不开的,但是有一个小闸门,仅容一人通过,开闭的锁链设在城楼之上。 随着一阵机括的声响嘎嘎作响,小闸门放了下来,冒五昂首阔步便出了城,直奔城外的小山岗,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小山岗并不高,只有五十多米,顶多算是个丘陵,站在小山岗上,若是白天,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官道上往来的行人。 这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无星无月,四野更是一片漆黑。 冒五在山岗下拢了一堆柴火,用火折子点燃,坐在火堆边取暖。 如果不是约好今夜在此交接,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出城来的。 但是白公子那边早有急令,今天夜里将有一位重要人物在此与他交接,所以无论如何冒五也得出城等候。 夜风颇为寒冷,但好在并没等多长时间,冒五就见到远处一辆挂着灯笼的马车随着一阵銮铃声渐渐走近。 这个时候应该是刚刚吃晚饭的时间,有贪黑赶路的旅人要赶到清河县,往往也会在这个时间点入城。 虽然城门关闭了,但是总有办法进去的。 冒五不知道这辆马车到底是不是与自己进行交接的人,又不敢乱问乱认,免得暴露了自己。 正在难捱的时候,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篝火边坐着的,可是冒兄?” 冒五一听立刻知道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了,连忙站起身去迎接。 马车就停在了路边,从车厢里跳下一个瘦长的身影。 直到这人走到近前,冒五才借着篝火的光芒看清,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似乎有三十六七岁。 “这段日子冒兄不在公子身边,公子可甚是想念啊!”这人快走几步,赶在冒五施礼之前稳稳托住了冒五的双臂。 “冒兄无需如此多礼,在下孙志,来接替冒兄在这边的一应事务,脱离了这些冗余闲务,冒兄可以回去陪伴公子了。” 听到这个孙志如此说,冒五也非常高兴。 他本来就是白公子身边的长随,但是由于为人伶俐,白镜韬经常把一些事务派给他去做,比如燕云二州的事务,现在就是由冒五在负责。 现在显然是这个叫做孙志的与他做交接,交接完成之后,冒五就可以直接回去上京,这边的事情就不用再管了。 本来赵承的事情是这边最后一件事情了,可惜这件事办得并不太好,冒五很是郁闷。 不过现在这个孙志来了之后,反而让冒五高兴了起来,赵承的县试只考完了正场,还有初覆和终覆,三场全都考完才出成绩,也就是真正的排名。 现在冒五离开的话,至少白公子那里还算是有个交待,相当于赵承还没有最终定论。 如果孙志运作的好的话,也许能断了这个赵承的仕途之路,而冒五在这件事情上的责任也能小一点。 “咳咳……”冒五咳嗽一声,把现在办理的这个赵承的事情跟孙志交待了一遍。 孙志听完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重要事情,咱们就算是交割完毕了,你得把你身上所有的令牌和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都交出来,反正你回去一路上都是畅通无阻,用不到这些东西。” 本来这些令牌什么的都是为了方便冒五在外面办事所用,现在要进行交接,冒五留着也没什么用,所以很干脆的都交了出来。 孙志就着火光点验完毕之后,把这些东西都收在怀里,对冒五点点头说道:“那么,冒兄一路走好!” 冒五觉得这句祝词不是那么好听,也没多想,就往马车走去。 而他身后的孙志已经沉默的掏出了一柄匕首,闪电般的刺入了冒五的后心。 ------------ 第82章蛮人阿炽 冒五根本没有防备,被一刀刺入后心,想挣扎却无力,四肢瘫软的倒在了地上抽搐。 孙志一把托住冒五的身躯,向马车走去。 马车上显然只有孙志一个人,等他把冒五的尸体装上马车之后,并没有急着驾车离开,而是在道旁的树干上刻了一个标记,又用石头堆成塔状,放在树下,做完这一切,才匆匆离开。 又隔了一个多时辰,城边再次来了一辆马车,只不过这辆马车旁边跟着两名骑士,身上的衣着与冒五一样,显然是白公子的家仆。 “叫冒五等在这里,怎么不见人影?”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 马车旁的骑士纵马到小山岗旁边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篝火的灰烬。 “禀先生,小山岗旁边有一堆篝火的灰烬,看样子应该是冒五留下来的。” 另一个骑士举着火把,在周围察看了一番,没找到什么线索。 “先生,也许冒五等不及,已经走了。” 马车车厢的轿帘掀开,露出一张中年文士的脸:“不会的,冒五要与我在此交接,就算再晚他也不可能提前离开,现在他不在这里,应该是出了问题。” 他叹了一声说道:“算了,此时夜色已深,难以查验,等明天早上再来此处,今夜就守在这里,不许离开,也不许有人接近,听到了吗?” 两名骑士连声应是。 放下轿帘,中年文士摩挲着手中的菩提子念珠,自语道:“冒五失踪,是哪一方的势力出手?” 一夜很快过去,上了榜的士子们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而那些落榜的考生也并未气馁,毕竟县试和府试都是每年一次的,今年不中没有关系,回去努力读书,明年再战。 正场的成绩已经发榜,所以第二天就迎来了初覆试,中榜的考生再次来到了考场中。 不过这一次人数已经少了许多,院子里只摆了几十张桌子。 赵承仍然拿着自己的考号等点名,点过名之后,照例是从县令的手中拿到了考卷。 因为他是第一名,所以潘濯特意多看了他几眼,想起是郑玉诚的学生,便说道:“上一场考得不错,足见郑先生的经义见解非凡,虽然中了案首,但你切不可生骄矜之心,须知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只有两试皆过,才算贡生。” 如果是普通考生,潘县令是不会说这么多的。 赵承是案首,这次县试的第一名,不出意外,加上初覆和终覆两场,综合成绩也应该是第一无疑。 以后到了州府参加府试,也代表了潘县令的治政成绩和清河县的颜面,所以才多交代了几句。 赵承应道:“多谢县令教诲。” “去吧!” 赵承接过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粗略看了一下,这张试卷的难度显然比起正场试卷来要简单了许多,第一部分仍然是帖经,第二部分是杂文,这次是格律赋。 比起诗来,赋要更难一些,但是题目给的很宽泛,【赋】“韩信点兵,金铎鼙鼓荡风云。赋以‘拔旗易帜,十面埋伏’为韵。” 就在考生们紧张答题的时候,城外的小山岗下,中年文士带着两名骑士正在一堆篝火的残烬之处勘查。 “二月天气,泥土松软,看这里泥土的痕迹,显然曾有人在这里跌倒。”中年文士指着地面上一片明显被压出痕迹的泥土说道。 他站在篝火的余烬旁,面向远处的官道,模拟着当时的情景。 “若我是冒五,此时必定急切盼着交接的人来,因此就站在这里。” 中年文士又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地上有两行明显拖行的痕迹,说道:“后来冒五被袭击致互,或是短暂陷入了昏迷,无法行动,袭击他的人就把他拖拽到了路旁。” 他回转身盯着两名骑士问道:“此处并无扭打厮斗的痕迹,可见冒五认得这个人,或者信任这个人。” “黑夜之中,城外孤火,冒五对来人并不起疑,要么是非常熟悉的人,要么,这个人就是在冒充我!” “只有冒充我孙安,冒五才会毫不设防。”中年文士捻动了一下手上的念珠,对骑士说道:“速速回去禀报公子,就说我已经到了燕云,冒五失踪,叫公子小心身边人。” 两名骑士领命而去,中年文士回到了马车上,随着车夫的鞭响,马车碌碌进城。 第二场考试结束后,赵承在家门口意外遇到了月亮湾味精仓库的厨子石胜。 “咦?你怎么来了这里?是不是那些蛮人有事情?”赵承看到石胜,第一反应就是味精仓库那边的蛮子有了动静。 石胜点点头说道:“没错老爷,那些蛮子要走呢,似乎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 “走!我们看看去。” 味精现在支撑着大顺斋两家酒楼,每日的供应必不可少,如果这些蛮人走了,要及早招人才行。 赵承跟着石胜刚出了城,就看到那个蛮人首领阿呼风带着十几个蛮人正往这边走来。 “尊敬的主人,我们要回去了,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阿炽,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要赶回去跟族人会合。” 阿呼风说的是他们的方言,赵承大概能听得懂。 “你们要走可以,但是在走之前,要把我交代的事情做完。” 为了避免这些蛮人听不懂,赵承特意放慢了语速,用他们的口音说道。 阿呼风乍一听到赵承说出了自己家乡的言语,十分高兴:“原来主人能够听懂我们的话,那太好了。” “阿炽做错了一件事,我们要把他带回去。需要尽快,他越晚回去,族人就越危险。” 阿呼风说着一指身后,赵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十几个蛮人之中,多出了一个生面孔。 这个人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年纪,衣装打扮也都跟这些蛮人一样,还带着四五个银耳钉,似乎是蛮人的风俗。 当赵承向他望去的时候,这人的目光也刚好向赵承望过来。 赵承本能的感觉到了这个人隐藏起的危险。 阿呼风说道:“我们会把仓库里的事情全都做完,大概三四天的时间,请主人放心。” ------------ 第83章发榜报喜 赵承不打算强留这些蛮人,味精仓库在这些蛮人眼中的价值,显然无法与族人性命相比的。 所以就算赵承出言阻止,他们也都不会留下。 而且赵承本能的觉得那个阿炽隐藏着危险,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免得真惹出事情来,官府搂草打兔子,味精仓库也难以幸免。 “那行,你们做完手头上的工作,就可以离开了,如果需要,我可以出具一份凭证。” 因为这些蛮人穿州过府,如果恰好遇到本乡本土的行商还好,能帮他们翻译一下,如果遇不到的话,要解释起来难免要费事。 阿呼风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没有完成半年之期的约定,已经很抱歉了,不敢再给你添麻烦。” 赵承允许他们回去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做完,至少仓库里的味精的半成品要继续加工到成品之后,清理仓库中的首尾工作,才能离开。 阿呼风得到了赵承的允许,没有多费口舌,也十分高兴,对赵承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到我们畲族去,我们将以最隆重的礼节欢迎你。” 蛮人得到了赵承的许诺,兴高采烈的返回月亮湾,赵承仍然让石胜守住仓库,他自己则返回城中。 因为正场试过后,参考的考生数量从数百锐减到三十,所以卷子很快就批阅完成,再次发案的案首仍然是赵承。 这也就意味着最终一场覆试将在明天举行。 安东俊能在这么多士子中获得第十六的名次,实力也是非同一般。以他的水平,在上京那种藏龙卧虎之地必定要落榜,但到了清河县,却能稳占前三十。 只要再过了府试,得到了贡生的身份,安东俊就算是有了向仕途冲击的底气。 这几天张大顺和郑玉诚都没有来找过赵承,就连隔壁柳县丞都没有来敲门,知道赵承正处在最紧张的时刻,生怕打扰到他读书。 随着一夜过去,县试的第三场终覆终于到来。 这一次的考题更加简单,因为名次已定,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变化了,这一次的案首就是赵承,第二名是安口村的汪泰和,第三名是安口村的周乐志。 因为县试比较宽松,所以并没有像府试或者省试那样,前三名分别有不同的称号。 县试前十名统称为“县前十”,仅此而已。 正式发榜的那一天,特意用大红纸写了三十位考生的姓名,张贴在衙门口,算是正式发榜了。衙役们吹着喇叭敲打着锣鼓,一边大声唱念着中榜考生的名字,一路报喜。 还没等衙役们来报喜,安东俊已经跑过来道喜了:“恭喜赵兄,贺喜赵兄,高中本县案首!从今以后,你我兄弟二人高官得作,骏马得骑……” 赵承笑着打断他道:“你不呆在家里等着回礼,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安东俊说道:“家里有母舅在照看着,什么都准备好了,用不到我。倒是你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所以我来帮忙的。” 因为赵承高中的案首,来道喜的人难免会很多,有认识的,也可能有不认识的,如果赵承自己一个人应付,的确忙不过来,安东俊这一点倒是考虑得很好。 报喜的衙役们一路敲锣打鼓,高声唱道:“清河县县试榜首第一名,柳溪村士子赵承,恭喜高中!” 他们一路唱名,直奔凤凰里而来。 凤凰里的里长听到柳溪村赵承的名字,知道就是自己这个里的那个年轻人,连忙把门打开,让衙役们进来。 赵承早已准备好了给道喜者的红包,还有些铜钱糖果,招待跟着衙役来看热闹的小孩子。 衙役见到赵承之后,确认就是士子本人,先是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接着拿出了金花帖子。 所谓金花帖子,就是类似录取通知书。 考官们会将上榜士子的姓名书写在约长五寸、宽两寸半的黄花笺上,花押其下,外面再套上大帖子,帖面写好姓名——这便是当时正式的录取通知书“金花帖子”,又名“榜帖”。 赵承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从右至左,自上而下写着:“捷报,学官报某某,贵府少老爷赵名承丁卯科清河县试中式第一名。” 赵承接过金花帖子,放在怀里收好,再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衙役们,每个衙役二两银子,为首的三两银子。 这些衙役出了县衙就直奔凤凰里而来,为的就是这份报喜钱,每人二两,绝对不少了,各个眉开眼笑,不住口的称赞赵承这位老爷有前途,定能步步高中,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反正不要钱的吉利话张口就来,整个凤凰里都充满了欢笑声。 安东俊忙得不可开交,一会给那些前来道喜的小孩发糖,一会又发铜钱,衙役们刚走,第二拨报喜的就来了。 依然是恭贺赵承高中案首,必将平步青云之类的祝福话,这个照例也是得打赏的,于是赵承又付了一两银子。 第二拨刚走,第三拨就到了,这次打赏就是铜钱了。 前前后后,打赏这三拨报喜的总共花费了二十多两银子。 好不容易忙完,赵承就得赶去铜钱里郑玉诚家,这次高中案首,说到底还是郑玉诚教导有方,许多题都押得很准。 于情于理,赵承都应该去拜谢一下,趁着今夜里报捷的队伍满城行走,去拜访一下不算打扰。如果等第二天,县令潘濯还要举行一次宴会,专门宴请前十的士子。 宴会上难免饮酒,而且这场酒会也不知道有什么人参加,多长时间,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这样一耽搁的话,只怕郑玉诚那里就显得冷落了,所以趁着夜里热闹,赵承带了两坛好酒糖果点心之类,前往郑玉诚家。 刚到铜钱里,就看到郑玉诚拉着郑小月儿的手正往外走,看到赵承提着东西走来,郑玉诚就笑道:“小月儿非要去你那里讨喜糖吃,实在拗不过她。” 其实郑玉诚也知道接下来的两天,赵承难免要忙于应酬,未必有时间过来,还不如自己过去走一趟。 两人没有师徒名分,所以郑玉诚也不拘那些俗礼小节。 ------------ 第84章追查凶手 赵承连忙道:“那怎么行,哪有先生去看学生的,如果郑先生去了的话,我可就太失礼了。” 又对小月儿说道:“小月儿不要着急,糖果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小月儿冲着赵承拍手跳着道:“恭喜哥哥高中案首!”赵承急忙掏出糖果递给小月儿。 郑玉诚捋了捋胡子说道:“你能中案首,说明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不过还要戒骄戒躁,静下心来准备府试。” 赵承知道科举这条路,自己算是刚刚起了个头,要真正步入仕途,还有好几条独木桥要闯。 将礼物送到郑玉诚家里,又陪着他在院子里聊了半个时辰,看到郑玉诚的精神头有些不济了,赵承就提出了告辞。 “郑先生,我先回去了,明天可能要参加县令准备的宴会。” 郑玉诚嗯了一声:“去吧,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到了二月底,就要准备府试了。” 就在赵承忙于奔波县试中式之后的事情时,月亮湾的味精仓库也已经彻底清理完毕。 十几个蛮人把所有的材料全都清理干净,制成的味精分坛装好,装载到了赵承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运走了。 剩下仓库中的缸和木柴都清理完毕,连废水都倾入外面的岸槽中沤肥。 仓库中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阿呼风打量了一圈这个仓库,这段时间以来,他带着十几个族人就在这里日夜辛苦的劳作,一边等待阿炽的消息。 现在终于等到了阿炽,他们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阿呼风感慨的打量了一圈仓库,对阿炽说道:“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尽早回去吧,杜诏的耐心是有限的,自从我们出来找你,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只希望杜诏信守诺言,在你没有回去之前,不会伤害咱们的族人。” 阿炽看了阿呼风一眼,闷声闷气地开口道:“杜诏没资格审问我们,他并不是凤凰山的血脉,甚至不姓盘,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们?” 阿呼风气得一巴掌抽在阿炽的后脑勺上:“杜诏当然没资格,但是他手里有兵,我们难道跟大陈朝开战吗?” 阿炽脸色阴沉的摸了摸被打得有些麻木的后脑勺,没说什么。 杜诏是陈朝镇守在边区的将领之一,在他驻军的附近,最多的就是畲族人,因为他奉行的是当今皇帝“怀柔远人,义在羁縻”的边镇政策,所以一直是悬在这些畲族人头上的一柄利剑。 阿呼风看了一眼阿炽问道:“那时你到底有没有去过青州,跟大陈朝的人有没有接触,你先说给我听听。” 阿呼风是这一支的首领,所有人都听他的,除了阿炽。 阿炽不想跟阿呼风说这些,也不想说自己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用,首领并不会理解。 而且首领的目光仅限于凤凰山方圆千里,出了那个地界,就算天塌下来都不关心。 所以阿炽不相信阿呼风能理解自己说出来的话,既然不能理解,那又何必多费唇舌。 “阿呼风,你知道吗?从陆上走,我们要回到凤凰山,至少要一年,而且途中不知道要翻过多少座山,淌过多少条河。” “可是假如我们乘船从清水河一路向东,耗时一个月,就能到达海边。” “那个时候刚好四月,海上的水流会向南涌动,乘船一路南下,只要两个多月,就会回到千帆港,从那里回凤凰山,只要半个月。” “加在一起,不等到七月,我们就到家了,足足省去半年的时间。” 阿呼风看了一眼阿炽:“你认得水路吗?” 阿炽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条航线,但是没有坐过。” 阿呼风说道:“并不是我老古董,不肯走近路,而是带着你,就等于是带着全族的希望。” “如果你在路上跑掉了,我们可以把你抓回来,至少也能往回走一段路,四处查看。” “但是在海上,一个浪头打过来,所有的方向就都失去了,如果你趁机跑掉,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族里人都在等着我把你带回去,我不能让他们的希望落空。” 阿炽皱眉反驳道:“可这次是我自己主动回来的,你们一直在这里等着我,是我主动联系了你们。” 阿呼风反手一把掌抽在阿炽的后脑勺上:“如果不是我带来了你娘的头巾,你会回来?” 此时清河县的县衙里,何主簿正在与一个中年文士对话。 “孙先生,依你之见,冒兄竟然是遇害了?这不大可能吧?” “实不相瞒,我清河县三年之内已经没有出过人命案了,民风淳朴,地方安靖,有里坊的照应守护,一旦有事,就可以迅速集结,安全得很啊。” 中年文士正是早上在城外勘查痕迹的孙安,他不紧不慢的摇着一把扇子,说道:“据在下观察,凶手得手之后,车轮印一直向北,并没有进城。” 何主簿一拍大腿:“对啊,所以清河县中并无什么凶手。” 孙安摇了摇头:“但这只是凶手在故布迷阵而已,不要被他骗了,车向北,但人一定向南,应该就在这城中。” 何主簿听孙安这样说,不由得感到头疼。 冒五之前来清河县的时候,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县里就算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更何况冒五神秘兮兮的,许多事情并不适合让别人知道。 所以对冒五的行踪,何主簿还真是无从查起。 孙安说道:“何主簿放心,冒五的尸体,我已经遣人去追,无需担忧,只要有痕迹,就一定能够找得到。” “我来见何主簿,其实是想要追查凶手。” “凶手?”何主簿觉得这个孙安有点胡吹大气。连尸体都没见,就能把事情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孙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银环放在了桌面上。 “这个银环,应该就是凶手遗留下来的,我来找何主簿,就是想借一下县中的衙役,把这个凶手围住,免得他跑了。” ------------ 第85章罗典史的机会 派出衙役围堵凶手或者疑犯,并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问题是何冽只是主簿,县里的第三把手,不通知县令和县尉,擅自派出衙役,万一闹出事情来,面子上不好看。 而且这一切只是这位孙安的推断,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凶手,还是个未知之数。 不过话又说回来,万一冒五真的在清河县遇害,那绝对是一件大事,冒五是白镜韬的亲随,虽然只是一介奴仆,但与普通人家的奴仆可完全是两回事。 想到冒五昨天还给了自己两封金条,今天就遇害,何主簿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知道会不会涉及到这些事情。 “派出衙役协助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 无论如何,何冽也只有先答应下来再说,但是责任必须要想办法抛开。 “在下要先通知典史一声,还请孙先生稍等片刻,如何?” 孙安捻动着念珠点了点头:“无妨,无妨。” 因为典史所在的捕厅并不与衙门在一处,所以何冽唤来一个文吏,让他速速通过典史来此。 小吏出门就是一阵狂奔,直往捕厅而去,捕厅与衙门相距不过百丈,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典史罗显威正坐在捕厅之中,看着堂中那副山水画出神,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小吏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脸色就是一沉:“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 小吏向罗显威行了个礼:“罗老爷,主簿何老爷请你去县衙。” 罗显威神色一动,因为典史主管刑狱,县中其他的政务并不归他管,所以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叫他去衙门的。 莫非是县试完毕,准备开宴了? 每年县试之后,县令会召集县尉、主簿和典史,参加招待“县前十”士子的宴会。 “主簿有没有说是什么事?”罗显威随着小吏往县衙走去。 小吏低声道:“县衙里来了一个叫做孙安的人,似乎是上京来的,说是要追查凶手,需要衙役协助。” 罗显威心中一动,上京,追查凶手,莫非是白家的人? 一想到上京白家,罗显威的心里就火热,这次显然是一个走近的机会。 到了县衙,他一眼就看到了何主簿和一个中年文士坐在一起。 何冽先是给双方做了介绍,罗显威听说这个孙安果然是从白府来的,立刻热情了几分。 “罗典史,孙兄需要我们协助抓捕……可疑之人,你可酌情而办。” 何冽这句话说的就很含糊,什么叫酌情而办呢?意思就是你看着办,至于最后办出了事情,那也是典史的责任,做为主簿,他顶多算是个安排不当。 罗显威展颜一笑:“孙兄尽管吩咐便是,罗某当全力配合。” 孙安挑了挑眉毛。 他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何主簿与这位罗典史之间的不同,一个是东问西问还要推脱责任,另一个则是什么都不问全力配合。 两人相比较之下,孙安还是更喜欢这位后来的罗典史。 “那么孙某就不打扰了。”孙安起身向何冽告辞,跟着罗显威出了衙门。 罗显威没有多余的废话,立刻点出了快班的十几名捕快,他亲自率领,跟着孙安往西风客栈走去。 “西风客栈?咱们要抓的人在西风客栈里吗?”罗显威问道。 孙安笑道:“想必罗典史不知道,西风客栈也是白府产业。” “孙某要去西风客栈查一下这两天的出入情况。” 看到罗典史似乎有些不解的表情,孙安道:“凶手要么是外地人,要么是本地人。如果西风客栈查不到可疑的人,那么多半就是本地人做的。” 孙安让罗典史等在客栈的外边,自己进去查找住宿的记录。 路上的行人看到罗典史带着衙役站在路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 罗典史好歹也算是县中排位第四的老爷,被人如同随从一样使唤,即无丝毫不悦,对洪捕头说道:“待会要看孙先生的眼色行事知道了吗?打起精神来!” 洪捕头自从出兑了洪盛德酒楼之后,整个人萎靡了很多,听到罗典史的话,笑道:“全凭典史吩咐!” 不长时间,孙安就走了出来,迎着罗显威的目光摇了摇头说道:“客栈中并无可疑记录,看来凶手应该就是本地人啊。” 罗显威关切地问道:“孙兄,不知道你要找的凶手是什么人,案发现场在何处,罗某身为清河县典史,对这县周围情势还算知之甚详,如果方便的话,孙兄不妨详细说说。” 孙安想到凶手可能是本地人,那么就不得不借助地方官府的力量,这样排查起来才能更快更方便,而且这件事情透露给罗显威也算不得什么。 便对罗显威说道:“原本白公子的亲随冒五,虽然没见到尸首,但应该是已经遇害了,因为案发的地点就在城外二里的小山岗旁边,所以孙某推断凶手仍在城中。” “眼下看来,既然不是外地人作案,那便是本地人无疑了。” 罗显威也听说过冒五的名号,知道这是白镜韬的贴身仆役,没想到竟然在清河县遇害,着实吃了一惊。 “孙兄,既然未见尸首,何以如此肯定遇害?” 孙安道:“因为我与冒五约好在城外相会,我不到,冒五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罗显威又问道:“难道不能是被匪人掳走?” 孙安再次否定了罗显威的想法:“现场的拖行痕迹很清晰,而且是一个人拖走了冒五,而据我所知,能给白公子做亲随,冒五的身手十分了得,不杀死冒五想要拖走他是很难的。” 罗显威越听就越是心惊,同时也暗暗高兴,事情越是严重,他的功劳就越容易被白公子知晓。 想到这里他立即对孙安说道:“孙兄请放心,不是罗某夸口,在清河县这一亩三分地,无论是蛇鼠还是猫狗,都能查得到!” 他转头对洪捕头说道:“立刻去查,寻本地那些泼皮,限你一天时间,把清河附近的闲散汉子全都过一遍!” ------------ 第86章初得线索 洪捕头立刻领命而去。 做为捕头,对于清河县大大小小的泼皮无赖是非常熟悉的。 前段时间洪捕头要惩治柳溪村李富,就是指使了一个泼皮李四告了个状子递到县衙。 所以罗典史的命令看似苛刻,对于洪捕头来说却并不难,这些泼皮无赖看似零零散散,但却有一张无形的网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这张网就是所谓的江湖。 洪捕头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把清河县的大大小小有江湖名号的全都聚到了一起。 “昨天晚上,一位大人物在城外二里的小山岗旁边遇害!”洪捕头严厉的扫视了一圈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 “死的这人可不一般,我只能跟各位交一句实底,就算郡守来了,这件事情都托不住!” “所以奉劝各位,切莫自误,无论是谁的手下干了这件事情,在清河县这片地方,纸里包不住火,早晚都会漏出来!” “你们回去赶快排查一下,若是谁手下的泼皮做了,趁早把他交出来,有功无过。” “但是如果意图隐瞒,事后被查出来的话,我洪某发誓,不折腾到他家破人亡,就不姓洪!” 这算是洪捕头少有的声色俱厉的警告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泼皮都从洪捕头的话里感受到了官府的森森杀意。 其实但凡能在“江湖”上留下点名号的,都多多少少与官府有些联系,如果没有罗显威、何冽、常小满这些老爷们保着他们,仅凭这几个泼皮,手下最多百十来个兄弟,能翻出什么浪来? 之所以留着他们不动,也是控制之意。 无论如何,总是会有人捞偏门,好逸恶劳,就算处理了这一批“江湖好汉”,几年之后,又会有新的“大哥”坐稳山头。 所以官府与“江湖”相处的哲学是只要受我控制,在我许可的范围之内,不闹出大的乱子,反而有利于治理地方稳定。 而“江湖”与官府的相处哲学则是,在法与不法之间找到一条官府可以忍受的底限地带,然后就以此为红线,过线者官府必然毫不留情的打击,不过线这些“江湖大哥”就可以号令群雄,莫敢不从。 现在洪捕头的话,就是在澄清官府在这件事情上的红线,触碰者必死! “洪捕头放心,明天就能给你回信,无论是哪个泼皮干的,叫他自缚到县衙领死!”几个“江湖大哥”纷纷开口保证。 洪捕头冷笑一声:“明天?我只给你们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我就要回报典史老爷!” 随着各个“江湖大哥”的一声令下,整个清河县如同一盆沉淀了污泥的清水,随着几条泥鳅的搅动,水瞬间混浊了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各个“江湖大哥”陆续开始向洪捕头回报信息。 “洪捕头,不是我手下干的。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没必要为了保一个小泼皮把自己搭进去。” “洪捕头,我查过了,不是我手下做的。” “洪捕头!河西这一片没有问题。” 随着越来越多“江湖大哥”的回报,洪捕头也越来越焦躁,典史那边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如果到了晚上还没有一个最终结果的话,他免不了要吃排头。 “洪捕头,我的手下大多数都在穷神庙一带讨生活,离你说的那个小山岗不远,昨天倒是有些发现。”一位“江湖大哥”说道。 洪捕头瞬间来了精神:“哦?快说说!” 这位“大哥”想了想说道:“昨天有人看到小山岗那片点了片篝火,本来以为是路过的行商进不了城,几个兄弟打算跟守城的兄弟打声招呼,赚两吊钱花花,没想到只是一个人,而且听守城的士兵说这人也就是刚从城里出去。” “于是几个兄弟就散了,没人再关注这事儿,后来见到一辆马车在小山岗那里停留了一会,但没有进城,又往北去了。” 洪捕头大喜过望,通过这段描述,几乎可以肯定那辆马车就是关键。 “看清楚马车最后去哪了吗?” “江湖大哥”摇了摇头:“兄弟们见没有生意可做,自去吃酒耍子,谁管他去哪里。” 尽管还没有那辆马车的下落,但是基本上算是锁定有嫌疑的马车了,如果要抓凶手的话,只要找到那辆马车,应该会有线索。 就在洪捕头准备回捕厅向罗典史汇报的时候,又有一位“江湖大哥”传来了新的讯息。 “洪捕头,那辆马车今天早上卖给了宝奉村张瘸子,张瘸子亲口说的,那人脸上围着一条布巾,只露出眼睛,所以看不清面孔,但是张瘸子看见他从头上摘下一个很特别的头巾。” “什么样的头巾?”洪捕头追问道。 “张瘸子说包在头上很厚,似乎是缠了很多层,但是在头顶上有一个尖,像山的形状。” 洪捕头脸色一沉:“是南蛮!” 南蛮的服饰多种多样,但是洪捕头恰好就知道一种,去年一群南蛮来到清河县,因为与人起了争执,又口音不通,身无分文,所以暂居在清河县的大牢里。 这些南蛮给洪捕头印象最深的,就是包在头上那个尖尖的头巾。 洪捕头道:“马上叫张瘸子去捕厅等着训问,我立刻去回报典史老爷。” 罗显威正陪着孙安坐在捕厅中喝茶,说些清河县的风土人情,在任上遇到的一些趣事,聊以解闷。 正说着,就看到洪捕头急匆匆的从大门进来,进了厅中跪地禀报:“禀老爷,经过小人的查问,已经初得线索。” 罗显威和孙安都是精神一振:“快讲!” 洪捕头舔了舔嘴唇说道:“小人查到了那辆马车,被卖给宝奉村的张瘸子,张瘸子虽然没有看脸,但是这个人很可能与一群南蛮有关系,因为张瘸子看到这个人戴着样式古怪的头巾。” “南蛮人?” 孙安想起他在草丛里找到的那个银环,转头询问罗显威:“清河县有蛮人居住?” 罗显威立刻想起那十几个被买走的蛮人:“还真有!” ------------ 第87章冲突 “几个月前有十几个蛮人自南疆而来,走到清河县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这些人因为言语不通与本地居民发生了言语冲突,引起众人围观。” “县里无处安置,就让他们暂时在大牢里住了半个多月,后来似乎是牙侩有人出钱把他们买走了。” 买走蛮人的就是赵承,罗显威是知道的,因为他不清楚赵承与白镜韬的关系,所以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点破。 孙安快速捻动着手中的念珠,显示出他的内心正在快速思考。 “知不知道那些蛮人住在哪里?” 罗显威看了一眼洪捕头,他相信洪元奎也是知道那些蛮人下落的,就跟着问道:“洪捕头?” 洪捕头难得有了一个发言的机会,立刻说道:“以前是在大牢中,后来他们被牙侩卖给了一个叫赵承的人,帮他在城里做工。” “赵承?”孙安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想起了白镜韬对他的叮嘱。 这一次孙安来燕云二州接替冒五,事先对这里的人物和事务做了很多准备,也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相信白镜韬无论交待什么,自己都可以心领神会。 然而白镜韬既没问庄田,也没有问营生,更没问白家在这里的门生故吏,就只单独交待了这么一句。 “你去清河县,那里有一个叫做赵承的人,替我留意一下。无须干涉他的生活,但只有一条,就是不许他做官,明白了吗?” 所以涉及到赵承,孙安也郑重了起来。 “是不是柳溪村的赵承?” 一旁的罗显威心中暗道:果然,这些白府来的人全都知道赵承此人,幸亏我刚才没有多嘴。 洪捕头一惊,没想到这位上京来的孙先生居然也知道赵承:“没错,就是柳溪村士子赵承,刚刚中了案首的那个。” 孙安拨动念珠的手指一顿,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嗯。” “接着说。” 洪捕头应了一声接着说道:“他们原本在城南的市场旁边买了一间房子,就在房子里做工,那时偶尔在街上还能看到这些蛮子。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出去了,城里已经很久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孙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搬去了城外的一处河湾,他们在那里盖了一间房子,每日做工。” 孙安转头对罗显威说道:“现在就去那里,这个凶手很可能就藏在其中,你这十几个衙役够吗?” 此时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的时间,罗显威说道:“仅快班的衙役肯定是不够的,再加上壮班还有十几个,皂班十几个,应该够了吧?” 孙安道:“尽快!” 片刻后,三班衙役全都被召集到了一起,跟着罗显威和孙安一齐前往城外。 本来按照罗显威的想法,抽调壮班和皂班人手,县令或许会过问,但是没有任何人阻拦,三班衙役就都到齐了。 洪捕头在前头引路,孙安和罗显威在三四十名衙役的护送之中,前往城外的月亮湾。 那处河湾离城并不远,这边出了城,远远的就能看到小山坡上的仓库。 三四十人仅仅用了一刻钟就走到了近前,石胜看到这么多官差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早就吓得手足无措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跪下磕头。 十几个衙役在一个快班衙役的带领下向仓库后面绕去,剩下的则站在门前。 洪捕头冲着石胜大喝一声:“大胆!还不跪下?” 石胜一个哆嗦,连忙跪倒在地,边磕头边说道:“草民见过大老爷。” “不要乱说,这是四老爷,不是大老爷!”洪捕头纠正道。 孙安一挥手,制止了洪捕头无谓的扯皮:“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不是赵承?” 石胜跪在地上应道:“是的。” “房子里是不是有蛮人?” “是的。” “有多少个?” “十四、十五个。”石胜给十四个蛮子做饭,所以人数很清楚,不过想到又多了一个,随即改口。 孙安向后退了一步,挥挥手说道:“去把门打开。” 洪捕头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如果英勇一些,说不定能得到典史老爷的赏赐。 “兄弟们,跟我上!”洪捕头一晃手中的铁尺,大步向前。 这么多衙役到此,石胜不敢不依从,于是去开了仓库的大门,蛮子们已经把仓库收拾得非常干净了,因为要离开,所以再没有加工发酵,缸里面都是空的。 门打开的时候,这些蛮子正坐在仓库的地面上讨论着行程,阿炽仍然坚持要从海上走,而阿呼风则不同意,执意走陆路。 就在这时,仓库的大门忽然开了,接着一群挥舞着铁尺的衙役们冲了进来。 蛮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愣在了原地,只有阿炽动了一下,想要站起来,但看到大家都没有动,他又坐了回去。 “点火把!”因为仓库里面太过漆黑,罗显威生怕发生什么闪失,所以拉住了孙先生,让进入仓库的衙役们先把火把点起来,看清形势再进去。 在雄雄火光的照耀下,十几个蛮人被衙役们团团围住。 罗显威再三确认了没有危险,这才请孙安进入仓库之中。 孙安先是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因为仓库里面摆的都是一排排的大缸,只不过这些大缸都已经清理干净了,还有一些盛满了清水。 确定仓库中再没有藏人之后,孙安才走过来,对罗显威说道:“把这些人带回去仔细审问。” 衙役们立刻抖出铁链,要锁拿蛮人。 这时候阿呼风站了出来,说道:“你们把我们围在这里要干什么?” “我们与赵东家是自愿解除了合约,他已经放我们走了!” 但可惜阿呼风说的话,罗显威和孙安都听不懂,衙役们就更不用说了,只当是蛮子哇哇乱叫。 看到衙役们充耳不闻,仍然拿着锁链步步紧逼,阿呼风怒了,对身后的蛮人们说道:“准备打拳!” 畲族,又名拳民。 他们这一族精擅武术,以畲族拳最为著名,棍术次之。 ------------ 第88章对峙 蛮子们听到首领阿呼风的命令,立刻向围上来的衙役们冲了过去。 衙役们虽然手执铁尺,但却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怎么可能是这些畲民的对手,几个照面就溃不成军。 这些畲族人本来就要回去解救族人,怎么会甘心被无缘无故扣押在这里,所以出拳含愤,拳拳正击要害,很快就把二十多个衙役打得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罗显威一看到畲族人动手,立刻拉着孙安向后退,一直退出了仓库。 仓库后面还有十几个衙役去堵后门,听到仓库里呼叫撕打的声音,立刻又绕回来支援,恰好遇到罗显威拉着孙安从仓库里跑出来,大叫道:“这些蛮子造反了!” 眼看着火把掉了一地,诸多同僚都躺在地上哼哼,剩下十几个衙役哪里还敢再冲上去? 一个衙役大声喊道:“速速保护老爷!” 十几个衙役立刻紧紧靠在了罗显威的身前。 好在畲族人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首领阿呼风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罗显威壮着胆子喊道:“你们竟敢殴打官差,形同造反,现在束手就擒,本官还可以从轻发落,我劝尔等悬崖勒马,切莫自误!” 可惜罗显威这一番话也是鸡同鸭讲,畲族人根本听不懂。 石胜见事不好,飞跑去城里找赵承去了。 今天是正式发榜后的第二天,赵承睡了这几个月以来第一个踏实觉,案首的可不仅仅代表县试第一,将来参加府试的时候,只要不是差得过分,就不会被黜落,也就意味着,贡生的身份已经稳稳拿到了。 贡生,代表着有资格参加中书省举行的省试以及最后的殿试,而大陈朝的殿试不落榜,也就是说,只要再参加一次由中书省举行的省试,一旦上榜,在殿试中就不会再落榜,只会调整名次。 这样一来,他只要全力准备好省试,只要中了,就算是混入了大陈王朝的公务员队伍了。 他刚刚吃过晚饭,正铺开草纸正准备练字,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 打开院门一看,石胜慌慌张张的站在门口说道:“老爷不好了,官老爷带着衙役去抓蛮子,蛮子打死人了。” 石胜因为胆小,并没敢得太清楚,只知道二三十名衙役冲进仓库之后,全都倒在了里面,至于是死是伤,真的不知道。 再加上罗显威的斥责和恐吓,石胜以为这些蛮子惹下了滔天的祸事,所以才赶紧跑来给赵承报信。 “老爷,那个官老爷说,殴伤官差跟造反一样,是要杀头的,搞不好还要株连九族……” “老爷……要不你跑吧!” 赵承哭笑不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跑?就算那些蛮子真的惹了什么了不得的祸事,那也是他们做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跟石胜又掰扯不清,只好不说话,锁了院门,跟着石胜往月亮湾而去。 仓库这边此时还在僵持不下,蛮人的话大家都听不懂,罗显威的话蛮子也听不懂,两边都很着急,也很激动。 这些蛮人个个瞪着眼睛,一副拼命的架势,再加上诸多衙役都骨断筋折,躺在地上直哼哟,一时间罗显威还真没敢乱动,只是站在那里用言语威吓。 就连孙安也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早知道这些蛮人如此蛮干,而且是真的言语不通,必定不会只带几十个衙役过来。 他跟冒五一样,都有许多可以方便行事的号牌,要么是边镇司马,要么是兵曹参军,都是挂在军中吃空饷的名额,如果去核实,那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但实际的身份却是白府的奴仆或者像孙安这样的读书人。 孙安拿着这些号牌,再加上白府行走的身份,就可以通过白府的关系网,调动铺兵或者是府兵。 府兵就已经是大陈王朝的职业军士了,素质绝非衙役可比,如果是三四十府兵在这里,这些手无寸铁的蛮子就算再能打,也只能束手就擒。 此刻孙安懊悔自己没有调起兵来,以至于自己身陷险地,万一这些蛮子发起疯,一不做二不休,真要杀官造反的话,这十几个衙役根本护不住自己。 在场的所有蛮人之中,只有一个是能听得懂罗显威所说的话的,这个人就是那个阿炽。 他知道这次真的事情闹大了,罗显威的话不仅仅是威吓,畲族人毕竟与汉人有别,县令也好,府尹也罢,都不会替畲族人说话的。 而且他看到孙安之后,就知道今天这件事情,完完全全就是自己惹出来的。 他冒充孙安杀死了冒五,现在真正的孙安带着衙役来抓人,显然是自己做的事情不够隐秘,被人摸到了跟脚,这才惹出这场祸事来。 现在他担心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前来寻找他的阿呼风和族人。 这些年他一直混迹在白府之中,搜集了大量的秘密信息,而且有那位丞相大人的亲口许诺,阿炽就算进了天牢,也能把他给捞出来。 难点是他不能直接站出来平息这次事件,因为他本身并没有脱困的能力,想脱身必须要联络到丞相大人才能发挥作用。 可一旦他主动站出来,就意味着他暴露了,这是丞相大人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当前的局面对阿炽来说,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要么默不作声,族人和他全都被抓起来,搞不好要死很多人,但他自己会活下来; 要么他主动站出来,承认冒五是自己杀死的,跟首领阿乎风他们没有关系,所有罪责自己一个人担下了。这样一来丞相又不会救他,死定了。 于是阿炽就站在族人之中,脸色不停的变幻,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他的目光落在阿呼风的后背上,这个站在所有族人前面的老人,腰背已经驼了,却仍然勇敢的挡在所有人的前面,面对刀枪。 这才是一个族人首领应有的担当,阿呼风不愧是首领,是龙头杖的持有者。 阿炽眼神中闪过一丝愧色,虽然阿呼风一直把他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但阿炽自认为自己做不成一个称职的首领。 ------------ 第89章梳理脉络 就像眼前这种情况,阿炽觉得自己但凡有一点点阿呼风的血性,都应该像个英雄一样站出来,挡在所有人的前面,把这件事情担下来。 而不是像现在,自己如同一只老鼠一样缩在族人的身后,用族人的血肉之躯替自己抵挡灾祸。 每每想到这里,阿炽就十分痛恨自己,可他却又无能为力。 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候,忽然远远传来了一个声音:“都别动手,有话慢慢说。” 这个声音不但用汉语说了一遍,还用畲族话说了一遍。 畲族人和衙役们同时松了一口气,毕竟谁都不愿意这么莫名其妙的打下去。 罗显威回头望去,只见一前一后跑来两个人,跑在前面的正是赵承,后面则是看门的老头。 罗显威一见到赵承,立刻心里有了底,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熟人,而且听他刚才讲的那句蛮语,想必能够跟这些蛮人沟通。 “来的是赵贤弟?” 赵承好不容易跑到这里,粗略扫了一眼,借着现场火把的光芒,看到畲族人个个面含怒色,但却赤手空拳,没有拿武器,这让他略略放心。 “原来是罗兄,不知为何会发生冲突?”赵承先是朝罗显威拱了拱手,目光落在了孙安的身上。 罗显威此番对待赵承,与原来的态度又有不同。 原来他攀不上白镜韬,就想着从白镜韬身边的人结识,慢慢接近,恰好赵承与白镜韬有过一段交集,罗显威便“偶遇”赵承,设法结交。 现在赵承经过一场县试,夺得案首,府试如果没有太大问题,贡生的身份是肯定能拿到了,接下来就是三年一考的秋闱,一旦中举,就是官身。 所以罗显威对待赵承多了几分平辈相交的味道。省试落榜的话,凭借贡生的身份,是可以去做幕僚,如果做的好的话,同样可以混个官身。 总之,在罗显威的眼中,赵承已经从踏脚石变成了潜力股,所以无论是话语还是姿态,都多了几分真诚。 “赵贤弟,你可来了,快让这些蛮子莫要鲁莽行事!” 赵承看了一眼阿呼风,这个蛮族老人显然足够冷静,能够压伏得住族人。 “没关系,既然我来了,他们就不会再动手,不过罗兄还是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罗显威看了一眼孙安,说道:“这位孙先生……来自上京白府,因为白公子的亲随冒五失踪,孙先生是来追查凶手的。” “哦?”赵承问道:“那怎么追到我的仓库里来了?” 罗显威就把洪元奎查到的关于马车的信息对赵承说了一遍,特别是马车卖掉时,有人看到那人戴了一顶蛮族人的帽子。 “接下来就是贤弟你看到的了,我们来寻找可疑人犯,但这些蛮族居然公然殴打官差,简直就是造反!” “愚兄已经叫人去调铺兵了,后援片刻即至!”因为赵承在这里的缘故,罗显威底气稍稍有了点。 赵承说道:“罗兄不急,反正这些蛮人都在这里,一个都没有走掉,有什么事情一问便知。” 说着赵承又走到阿呼风的面前,用畲族话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呼风心中焦急,所以话说得又快口音又重,说了两遍,赵承都没怎么听清。 这时阿炽在人群中开口,用畲族语对赵承说道:“他们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抓进大牢!” “可凤凰山的族人都在等着我们回去,我们不能不明不白留在这里!” 阿炽用短短的两句话就把前因后果说得很明白了。 赵承稍一寻思,就理清了这件事情的脉络,白镜韬的亲随冒五在清河县失踪,白府的孙安查到线索,接触过冒五的马车被卖给了村民,而村民看到那个人曾戴着蛮族的头巾。 于是孙安就带着衙役要把这些蛮族人全都抓进大牢问话。 赵承听明白之后,又对罗显威说道:“罗兄,事情我听明白了,我想问一句,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罗显威当然不能不给赵承这个面子:“贤弟请讲。” 赵承指着这些畲族人说道:“这些人大概在五六天之前,就已经准备要离开了,之所以还没有走,是因为我的仓库里还有些东西没有清理干净。” “这些蛮人每天吃在仓库,睡在仓库,跟本不出去的,而且,我专门雇了一个给他们做饭的厨子,这个厨子还兼任看门,每天这些蛮人有谁出去了,什么时间出去了,一问便知。” 说着赵承冲着石胜招了招手:“老哥,你来告诉这几位官老爷,蛮子们这两天可曾出去过?” 石胜连忙跪地说道:“不敢欺瞒大老爷,他们这几天一直呆在仓库里,并没有出去过。” 赵承又问道:“那他们吃饭方便都在哪里?” 石胜回道:“每天我给这十几个蛮子做饭,他们方便就在院子里,根本不出去的。” 赵承对罗显威道:“罗兄,刚刚我也问过这些蛮子了,他们听不懂咱们的话,所以造成了误会,反应有些过激,不过幸好没有酿成大错。” “这件事情相对来说简单,石胜的证词可以证明这些蛮子这几天并没出去过,吃喝拉撒都在这仓库和院子解决了,没人出去,所以他们虽然是蛮族,但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赵承与清河县,不,甚至可以说整个大陈王朝的大多数人对待蛮族的看法都不同。 因为他来自那个时代,五十六个民族共和,都是炎黄子孙,根本不会分什么蛮还是夷,大家都是华国人。 所以在牙侩买来这些畲族人的那天,他就没把他们当成蛮人看待,而是与自己一样,都是华国人,只不过大家语言不同罢了,根还是一个根。 今天这件事情,赵承是觉得有问题的,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阿炽。 他有最大的嫌疑,赵承记得阿呼风跟他说过,他们来清河县,主要就是要寻找和等待阿炽。 而这个阿炽在汉地呆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一句汉话都不懂? 说不定,失踪的冒五就与这个阿炽有关。 但是做为雇主,赵承是坚决不能让罗显威把人抓走的。 ------------ 第90章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他对清河县的大牢感触很深。 调戏甚至对周如霜动手动脚的李大善人,就是死于清河县大牢之中。 很显然,牢里掌握了让你活和让你死的权力。 如果这些蛮人被抓进去,无论阿炽有没有罪,说不定都会屈打成招。 还有最主要的,赵承听到“白镜韬”这三个字,就心生怒意。 赵承最开始与白镜韬有关联,是欠了他六十两银子,而且是冒五经手。 接下来就是白镜韬带走周如霜,离开了清河县。 现在白镜韬的亲随冒五失踪,又找到了自己雇佣的蛮人身上。 如果让这些人坐实了蛮人有问题,那么说不定事情最终还会落到自己身上。 赵承觉得白镜韬这三个字似乎始终在围着自己打转,就算他知道阿炽是刚刚回到清河县的,有很大的嫌疑,却不打算说明这个情况。 “罗兄,这么简单的事情,似乎不用带回大牢去讯问了吧?如果觉得石胜的证词不值得依赖,还可以问问汛上的官吏。” “我这仓库靠着清水河,现在春暖花开,即将进入汛期,每天都有汛上的人在河边来回巡视。” “这些蛮人这几天有没有出去,到汛上一问便知。” 罗显威没想到赵承简单几句话,就把这些蛮人的嫌疑完全洗脱了,而且似乎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服。 但是这些蛮人打伤官差的事情却不能不追究,如果仅凭赵承的几句话就此撤走,未免太无官府威严。 所以罗显威沉吟了一下,没有接话,意思就是无论有没有嫌疑,今天这事情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孙安在一旁看到赵承处理此事,心中暗想,原来白公子提到的赵承,就是此人。 离开白府时,白公子诸事未提,却单单提了赵承,明确指示孙安,无须插手赵承的生活,但不许赵承踏入官场。 现在看起来,这个赵承得了县试的案首,一个贡生的身份几乎已经坐实了,如果再通过秋闱,岂不是就踏入官场了吗? 相比冒五之事,赵承的事情更令孙安上心,因为这是白公子亲自交待的。 而眼前这个事件,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孙安踏前一步,抢在了罗显威的前面,对赵承说道:“你说这些蛮人是你买来的?” 赵承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从牙侩买回来的。” 孙安笑道:“那就好,既然是你买回来的,就是你的奴仆,这不可否认吧?” 赵承一凛,《大陈律》中有载:奴仆殴伤官差,主人亦应承担责任,律中规定是杖五十。 如果这五十杖打下去,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用说府试了,就连省试能不能参加都是一个问题了。 果然,孙安说道:“按照《大陈律》,且不说你的奴仆有没有嫌疑,就算没有,但你的奴仆殴伤官差总是事实吧?你这个主人是不是应该承担责任呢?” “除非……”孙安看着赵承笑了笑:“除非你的奴仆受人挑唆,则与你无关,你说对吧?赵士子?” 赵承默然,他的确无言以对。 这个孙安非常毒辣,在这个关头先是坐实了他从牙侩买下蛮人的事实,接着又用殴伤官差这一条来堵他,的确把他堵得死死的。 孙安看到赵承无言以对,得意的笑笑,对罗显威说道。 “罗典史,我在冒五失踪的现场,找到了一枚银环,我怀疑是作案之人不小心遗失在那里的。” “既然这位赵承说,他的这些奴仆这些天并无外出,那么能不能逐个核对一下呢?” 孙安说着亮出了那枚银环。 这银环只有指甲大小,上面还雕了特殊的花纹,显然是一种装饰品,类似耳环。 而这些畲族人身上和衣服上,有许多类似的银饰品。 罗典史觉得孙安的说法没有错,核对一下银环,如果能够根据银环确定嫌疑人的身份,那么此案就有了突破的方向。 更何况这些蛮人刚才居然暴力抗法,罗典史也觉得心中有口气咽不下去。 他生怕赵承再袒护这些蛮人,意有所指的对赵承说道:“赵贤弟无须担忧,如果真的找到嫌疑人,那么这些蛮人殴打官差,自然就是受那人挑唆,与贤弟无关的。” 他的意思就是让赵承不要再掺和此事,袖手旁观即可,反正这些人又不是汉人,都是些蛮子罢了。 阿炽在人群中焦急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在这些蛮人之中,只有他能够完全听懂赵承他们在讲什么。 最开始赵承提出的几点,完全排除了畲族人的嫌疑,让阿炽很是高兴。 但是孙安一开口,事情就又变得复杂起来,那枚银环的确是他掉落的,他的耳朵上有五个耳眼,原本是穿了银环,在冒充孙安的时候摘了下来,放在怀里。 在杀了冒五之后,他恢复装束的时候发现耳环丢了一个,猜想可能是掉落在现场了。 阿炽为了避免被人找到,就把剩余的几个银环揣在了怀里,换上了五枚耳钉。 如果开始核对身份,找到银环的主人,很有可能要搜身,这样的话阿炽就一定会暴露无疑。 他不禁暗暗悔恨自己办事还是有些鲁莽,留下了太多破绽,现在只能祈祷等会核对的时候,不要检查得太仔细。 面对孙安提出来核对银环的要求,赵承没有理由拒绝。 他清了清嗓子,用畲族话对这些畲族人说道:“他们怀疑凶手就在你们之中,而那个凶手在作案现场遗落了一枚银环,等一下,要逐个核对,你们配合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赵承的眼睛一直盯着阿炽,因为他知道阿炽其实是嫌疑最大的人。 阿炽看见赵承一直盯着自己,左思右想之下,对赵承说道:“我的确掉落了银环,但是我并没有干什么坏事,等会要是查出来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抓起来。” “我被抓不要紧,可凤凰山的族人都在等着我回去,希望你能帮我!” 赵承没想到阿炽居然把这些话当众说了出来,好在罗显威和孙安他们根本听不懂。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 第91章秘谍的承诺 阿炽能给赵承什么好处? 他自己也仅仅是丞相手下的一个秘谍而已。充其量,在进出某些官员的府邸时,进入某个军镇的营盘时,有通行无碍的权利。 这些好处,也只针对他个人,换了赵承,就不可行了。 剩下的,阿炽就只有情报了。但是情报只对感兴趣的人有用,在不感兴趣人的耳中,再多的情报也如同废纸,即不能吃又不能喝。 可是如果被识破,自己暴露了不说,阿呼风这些掩护自己的族人必会受到追究,而凤凰山的族人永远也不可能等到自己回去了。 他能给出什么好处呢?除了自己这一条命之外,再没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稍微一个迟疑,就容易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孙安看出破绽。 在电光火石之间,阿炽只能选择自己所能拿出最重要的东西—情报。 我有情报,有许多许多情报,涉及很多隐秘,只要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不懂赵承拒绝,又快速说道,还有我的一条命,只要你救了我,就是救了我们畲族人,我欠你一条命。 赵承犹豫了一下,他要阿炽的命没有什么用,但是情报也许会有用,最重要的是,就算阿炽提供不了什么好处给他,他本来也要帮着瞒下来的。 孙安看到两个人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心中起疑,喝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赵承说道:“我告诉他们配合你们检查。” 说着赵承就举起手用畲族语说道:“现在你们都站到我的身边来……” 转头对罗显威说道:“罗兄可以指派两个衙役过来搜查核对。” 趁着族人混乱移动,阿炽经过赵承的身边时,不着痕迹的把4个圆环塞到了赵承的手中。 赵承看都没看一眼,手一缩这4个圆环就装进了袖子里。 于是两个衙役举着火把站在一旁,另有两个衙役负责搜身检查,几乎每一个蛮人都要详细的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可即使如此,孙安仍然不满意,他在一旁说道:“等等!如此马虎的检查可不行,这圆环是何其小的饰物,随便塞在衣角中就能瞒过检查,想要洗清嫌疑,必须得脱光衣服。” 孙安威胁的看着赵承,那意思很明显,如果你想要息事宁人的话,就照着我说的话去办。 因为赵承与阿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圆环过手,心中略略底定,但还是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说:“这么做的话,这些蛮子是不会接受的!” 孙安冷哼了一声:“你只管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假如他们不肯,就说明心里有鬼,不得不抓到大牢中去。” 赵承只好转身用畲族话说到:“他们觉得圆环太小容易藏匿,所以需要你们脱光衣服接受检查!” 阿呼风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当我们畲族人是什么吗?” 阿炽在一旁劝道:“阿呼风!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按他们说的去做。” 阿呼风深深看了阿炽一眼,他早就怀疑汉人的官追查的凶手,其实就是阿炽,但碍于阿炽是自己的族人,又是此行最关键的人物,说什么也不能放弃,当然更不能暴露。 否则依着阿呼风的脾气,早就大耳刮子雷上去了。 畲族人与汉人一样,对尊严看得很重,士可杀不可辱! 让畲族人脱光衣服接受检查,这无疑是很严重的侮辱了,如果不是顾着阿炽,说什么也不会接受的。 听到赵承要求脱光衣服的话以后,这些畲族汉子纷纷大怒,把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只要阿呼风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跟这些汉人的官拼了。 阿呼风颤抖的举起了手中的龙头杖,对族人说道:“脱光衣服!” “什么!阿呼风!他们这是侮辱咱们…” “阿呼风!咱们跟他们拼了!” 畲族汉子们纷纷叫嚷着,群情激奋! 阿呼风重重的把手杖往地上一顿,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苍老的胸膛。 接下来解开了衣服扣带,外衣,中衣,内衣,一层层脱下,放在一旁。 阿呼风身后的畲族汉子已经不忍心去看了,但阿呼风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很快就一丝不挂。 阿呼风身上也有不少银饰,但经过逐一对比,与孙安手上的银环并不一致。于是阿胡风摆脱了嫌疑。 有了首领阿呼风的带头,畲族汉子们虽然觉得很屈辱,可也不得不像阿呼风那样脱下衣服接受检查。 那些检查的衙役为了报刚才的仇,特意要求这些畲族汉子们张开双腿,检查有没有夹带。 畲族汉子们被他们这样羞辱,都十分气愤,可是在首领阿呼风的约束下,全都克制住了自己。 经过衙役们细致的检查,现场这些畲族人,所有人的银环都与孙安手上那一枚毫无关系。 “都说蛮人性烈如火,如今看来只是夸大其词而已,”孙安心有不甘的说道:“虽然没有检查出来,但是不意味着这些蛮人就没有嫌疑了!” “在案子没有彻底调查结束之前,你们这些蛮人不得离开这间仓库!” 匆匆丢下一句撑场面的话,恼羞成怒的孙安带着罗显威和三四十个身上有伤的衙役,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仓库。 赵承解决了这里的麻烦,就打算与这些畲族人告别。 阿炽一把拉住了赵承:“你救了我,也救了我的族人,请受我一拜!” 这几句话,是阿炽用汉语说的。 赵承并没有推辞,而是站在那里稳稳受了阿炽一拜:“不要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阿炽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目送赵承离去。 首领阿呼风默默的穿好了衣服,拄着龙头杖走到了阿炽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阿炽的肩膀:“接下来,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炽站起身对阿呼风说道:“首领!请相信我!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的多!” “只要你相信我,相信阿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人,相信阿炽是不会害咱们畲族人的,就够了!” ------------ 第92章不能只有我一个孙安 孙安离去前的话并不仅仅是威胁而已,如果这些蛮人真的敢不顾禁令离开仓库,他绝对会把这些蛮人赶尽杀绝! 回到了西风客栈,孙安独自坐在客房之中,就着微弱的烛火,展开一封信纸,提起笔来准备给白镜韬写信。 斟酌了一番之后,孙安觉得还是以冒五的死亡作为开头,把自从他来到清河县遭遇的种种一切,详细的讲述给白镜韬为好。 “冒五之死,疑似蛮人所为。可惜查无实证,只能暂且监视,容属下缓缓图之。” “另有柳溪村士子赵承,已通过县试,并获案首,一月之后就是府试,以案首之资,纵不获解元,亦不会落榜,贡生身份唾手可得也。” “欲阻其踏入官场,为今之计,唯有在府试中设置阻碍,因此属下需公子出手,向云州施压……” 写完了整封信,孙安又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吹干了信纸上未干的墨迹,将其装入竹制的封筒用蜡泥封好。 孙安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望着烛光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孙安,就是贡生身份,整整考了十年的省试没有中举,这才迫于无奈之下,走了如今的幕僚之路。 大陈王朝的科举制度沿袭隋唐,只有在通过省试之后,才算是有了做官的身份,即使这样,还要通过吏部的关试,否则一等就是三五年。 而那些没有通过省试的贡生,就更不可能有官可作。想要踏入仕途,还有另一种办法,那就是幕僚之路。 所谓的幕,指的就是幕府。在唐朝,有权势的将军或者节度使可以开辟幕府,招募一些贡生作为幕僚。 如果幕僚做得好,得到了将军或节度使的赏识,同样可以得到推荐进入仕途,成为真正的官员。 孙安因为考不过省试,仅仅是一个贡生的身份,想要踏入仕途的话,唯有成为高官的幕僚。 幸好有白东江这样的阁老赏识,将他派给白镜韬作为身边的长随,让他的人生生出了几分希望。 如果差事办的好,未必不能由幕僚而主政一方。 但是也恰恰是因为孙安的贡生身份,使得他对同为贡生的赵承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同情。 县试,孙安考了五年,从十五岁考到二十岁,而府试,他考了整整八年,省试更是十年未中。 他的青春和大半人生都是在考试中度过的,也正因为如此,孙安更能体会县试的案首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这份功名凝聚了多少日日夜夜的辛劳。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亲手毁掉一个案首的未来,看着自己手里这根已经蜡封好的竹筒,孙安觉得犹如千钧之重。 他还记得自己备考的时候,多少次梦中惊醒,就用冷水洗一把脸继续看书。 多少次发榜的时候,在榜单上搜寻了无数次自己的名字,却一无所获。 那时的孙安,曾无数次安慰过自己,也无数次怀疑过自己,更无数次告诉自己,没有上榜的原因也许只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不是自己努力不够,学识不够。 他孤高自傲,也的确胸有才华,却偏偏怀才不遇,年届四十还只是贡生的身份。 他心里的这份苦涩,在人前谦卑的态度,永远没有人懂。 他慨叹过命运的不公,也说过“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这样的话,觉得自己一双冷眼看世界,尽是世人负我。 但是今天他手上这根竹筒投递出去之后,这世上就会再多一个孙安。 不!甚至不如孙安。 因为孙安还有踏足官场的希望,但这个赵承,永远不会有希望了。 他这一辈子的荣耀,将终止于这次县试的案首。从今以后,他的人生将布满坎坷。 而这一切的肇始,此刻就在他手中这轻飘飘的竹筒。 犹豫了片刻之后,孙安终究还是站起身,拉开了门,将这个竹筒递给侍立在门外的随从。 “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上京!” 随从恭敬的双手接过竹筒,领命而去。 再次关上房门,看着因为烛火跳动而拉伸晃动的身影,自语道:“这世上不能只有我一个孙安……” 第二天一早,早晨就来到了位于月亮湾的仓库。 “叫阿炽出来见我!” 赵承对阿呼风说了一句之后,就坐在清水河岸边,静静看着河水流淌。 不一会儿,赵承就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知道是阿炽来了。 “坐!”赵承并没有从清水河的波涛上移开目光。 阿炽听话的在赵承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我的时间很多,你可以慢慢说,我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族人不能说的话,阿炽却可以轻松地对赵承说出来。 “我是畲族人,从小生长在凤凰山下,带我养大的是我的母亲,但教会我知识的就是首领阿呼风。” “他视我如己出,一心想把我这个不成才的培养成他的接班人。” “但其实我不配!” 阿炽自嘲的笑笑:“跟我同龄的孩子们都十分羡慕我,说我是下一任的族长,但我其实没那么优秀,根本不配担当起这个重任。” “十二岁那年,首领阿呼风让我带着小伙伴们去林子里砍柴。” 阿炽说到这里似乎还心有余悸,眼中透露出不只是哀伤还是愧疚的复杂眼神。 “谁知道树林子里着了火,我愚蠢地指挥伙伴们救火,结果火却越烧越大……” 阿炽哽咽住了。 “到了十八岁那年,陈廷派遣了边军驻扎在凤凰山附近,首领阿呼风告诉我,这些兵马就是悬在畲族人头上的刀。” “为了解开这把刀,我离开了凤凰山,去了上京。” 阿炽目光复杂的看了赵承一眼,接着说道:“一位大人物接纳了我,然后我就成了一个探子。” “我承认,白府的冒五是我杀的!” “因为这就是我的任务之一。” “而现在,我有了解开族人头上那把刀的办法,所以我不能死,你救了我,也救了我的族人。” “我阿炽这条命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但在这之前,请允许我先回到凤凰山,解开族人头上的那把刀。” ------------ 第93章玉佩 “等我从凤凰山回来,我阿炽随时听候你的调遣,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到时候,我的这条命,你可以随时拿去。” 阿炽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决绝。 赵承摆了摆手:“我要你的命干嘛?” “等你处置好族里那边的事情,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赵承望着清水河川流不息的河水说道。 阿炽道:“说说看,也许我现在就能帮上你也说不定。” 赵承说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她叫周如霜,她原本是这清河县的人,后来似乎去了上京。” “我……想要知道关于她的消息。” “呃…最好详细一些,我很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阿炽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只有当我从凤凰山回来之后,才能帮你探听到了。” 赵承点了点头:“没关系,你尽管先去办你的事情。” “另外我想告诉你,那个来自白府的孙安,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开的,在这一点上,我帮不上什么忙。” 阿炽当然明白,杀了白镜韬的亲随,白镜韬又岂肯善罢甘休。 “放心,这件事我们自有办法。” 赵承从牙会买下了这些蛮人,又放他们离开,已经是仁至义尽,甚至甘冒风险救下了阿炽,当然不可能再为他们出头。 事实上孙安的报复来的也很快,他动用了身份牌中的一个,以江营录事参军的名头要求对清河县的蛮人进行调查。 既然是官对官的身份,那么就不是诉讼,而是公函了。 接到这份公函的是主簿何冽,他粗略一看,见到上面关于“边防,蛮族”之类的字眼,心里就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十几年前那次三王之乱,给清河县造成的破坏是巨大的,县衙都因此而付之一炬,官吏死绝。 以至于何冽一看到边防的字样,立马就把信转给了县令潘濯。 “大人,这有一封来自江营的公函,因兹事体大,属下未敢轻易处置,还请大人拿主意。” 因为县令潘濯喜好游山玩水,因此县中事务往往都交给了何冽。而何冽也往往能办得很好。 所以县令潘濯接过公函的时候还在想,到底是多么的“兹事体大”,才能让何冽不敢轻易处置。 带着一丝好奇,潘濯打开了公函,一目十行的阅读了起来。 看罢这份公函,潘濯的心中升起了疑惑。 江营,指的就是贯穿燕云二州的疏林江,在江边有一支水师常年在此训练士兵。 因为这支水师并无承担主要的防卫任务,更多的还是为朝廷训练水师能战的士兵。所以忽然来了一封公函,而且提到了边疆的防务问题,扯到了极南之地的蛮子,就让县令潘濯好奇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县令抖了抖手中的信件,像主簿何冽问道。 何冽刚要解释,潘濯一挥手说道:“我不想听你编出来的借口,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冽只好苦着脸把关于蛮人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大人,真的不是属下故意推脱,实在是……” 虽然何冽没有说下去,但县令潘濯已经大概懂了是怎么回事。 白府在燕云二州有不少门生故吏,只要白东江一声令下,这些门生故吏便会纷纷景从,江营便是其中之一。 关于这些蛮人,应该与白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又因为白府的力量在清河县并不算大,至少县令潘濯就不是白府的人。 所以他们想处置这些蛮人,就必须通过一些官方化的手段。 不过是一些蛮人罢了,虽然县令潘濯与白府并无关系,却也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闹出不愉快来。 潘濯把公函又丢给何冽:“你斟酌着办就行了,这件事情不用问我。” 何冽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向白府卖好的机会,接过公函笑道:“多谢大人。” 两人正说着,忽然门外的衙役走进来对县令潘濯说道:“老爷,门外有人送来了这个,说是老爷一看便知。” 潘濯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玉佩,雕成一条小蛇的模样,在玉佩的后面还刻有字,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应是“有道亲笔”四个字。 “有道?”潘濯沉吟了一下,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他悚然而惊,本能的想要起身站起,又硬生生的压了下来。转头对送玉的衙役说道:“送来的人还说什么了?” 衙役回禀:“回大老爷话,那人留了一个地址,是清水河畔月亮湾仓库。” 潘濯眼睛一眯,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对那封公函的处理有些草率了。 但是既然已经将此事托付给主簿何冽,就不好再改口了,于是对何冽补充了两句:“处理蛮人的事情,要以此三条作为参考。” 他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不许缉拿入狱。” “第二,不许强锁用刑!” “第三,询问时间不得超过三天。” 何冽完全没想到潘濯只接到了一块玉佩,居然瞬间就把刚刚定好的事情全都翻盘了,这还让他怎么去卖好? 于是他面露难色:“这个……” 潘濯县令却不打算跟他多说了,摩挲着那块小蛇玉佩缓步踱向了后宅。 此时潘濯的脸上风浪不惊,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一直在“有道亲笔”这四个字上打转。 李有道,大陈王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辅助当今皇帝平定三王之乱的关键人物之一。 丞相,皇帝,阁老这三者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圈子,天下政令皆出于这个圈子。 而大陈王朝的官吏们,同样也出于这个圈子。 虽然大家都是皇帝的人,但是仍然会分出派别,潘濯就是李有道这一派的。 读书人虽然不像江湖人士那样开宗立派,但却特别注重师承,如同赵承最初想要拜师郑玉诚那样,如果郑玉诚接受的话,赵承就是郑玉诚一派。 潘濯能坐上这个县令,当然也是有派别的,而他的老师,就是李有道。 他在清河县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县令,李有道都没有过问一次,但却在收到江营的公函后,立即收到了李有道的玉佩,岂能不惊? ------------ 第94章榆林赶考 江营公函的目标直指清水河畔月亮湾的蛮子,而李有道的玉佩同样留下这个地址的信息。 很显然,这群蛮子处在了李有道和阁老的交锋点上。 潘濯很难想象,仅仅是白镜韬一个亲随的死亡,就引发了如此剧烈的交锋,甚至已经波及到了他这个远离上京的县令身上。 同时这也意味着一次机会,因为这块玉佩终究是要还给李有道的,潘濯希望从这件事上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虽然他现在仅仅是一个县令,但品级是正七品下,再向上一级的话,就是四门博士,詹事司直,这种职位看似清闲,但接触的却都是王公贵人。 可以说,越过了七品的门槛,才算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 潘濯情不自禁的握紧了那枚玉佩,他要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 赵承仅仅休息了几天之后,就再度回归的之前的紧张学习生活。 但是从学习内容和难度上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从一开始郑玉诚就是按照府试的难度为他进行量身定制的,赵承仅仅是需要对已经掌握的内容加以巩固罢了。 安东俊听说赵承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之后,就说什么都要搬过来住,自从这小子来了之后,赵承的小院里就变得热闹起来。 每天早晨赵承照例卯时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就背着书笈出了凤凰里,然后沿着松韵街直行,在黄四郎的包子铺里点上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而这个时候,安东俊应该才刚刚起床。 吃罢早餐,在望湖路左转,路口有一家芝麻堂,里面有许多小零食售卖,小丫头最爱吃的有枣泥金丝卷,龙须酥和芝麻球,赵承走到这里的时候,总会买一些零食给小月儿带去。 上午郑玉诚会讲解经书,并且布置一些练习题让赵承回去做,中午有的时候赵承会留在郑玉诚家吃饭,有的时候会去大顺斋。 下午回到凤凰里时,安东俊已经在院子里演武了。 用安东俊自己的话来说,叫做“文不弛,武不废。”因为他父亲本是武将,安东俊自己又对军事比较感兴趣,所以多年来的弓马武艺一直没有放下。 赵承为了放松,有的时候会跟着安东俊一起锻炼一下,闲暇的时间,两个人就制作了一个大型的沙盘,在沙盘上玩起了排兵布阵的游戏。 早在东汉时,就已经有沙盘出现并应用于军事领域了,隋唐时更盛,不过仅流行于军功世家,普通百姓不得而知。 安东俊最开始制作的沙盘还很简陋,赵承对此却很有兴趣,因此进行了完善。 他们就以燕云二州大致地形为基础,随便添加了一些城池和村庄,以木棍为兵卒,以石块为辎重,相杀攻防。 赵承还别出心裁,效仿回合制游戏的设定,以沙漏计时,用彩色的小石子代表可招募的英雄,加入了内政系统,让安东俊大呼过瘾,常常要玩到半夜还不肯睡下。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个月里,赵承和安东俊都过得特别充实。因为府试将近的原因,郑玉诚提醒赵承至少提前五到八天就得赶到州府,以便早做安排。 云州的府试定在四月十二,所以赵承需要在四月初七八就赶到云州的府城所在地——榆林府。 榆林府距离清河县并不算远,只有一百二十里,骑马的话朝发夕至。本来安东俊可以乘马而行,可因为赵承选择了步行,安东俊也弃马,陪着赵承步行。 步行的话至少需要两天才能到达,两人做好了准备后早早就出发,天刚蒙蒙亮,两人就挥别了来前来送别的张大顺和郑玉诚。 四月的天气早晚冷中午热,两人背着书笈,顶着头上的朝霞,踏上了前往榆林府的道路。 其实路上并不寂寞,因为同样有很多赶考的士子也是起早赶路,大家三三两两的走在路上,遇到相熟的还会打一声招呼。 榆林府在清河县以西,背靠楼图山,面向疏林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 榆林府的府城可比清河县要大得多了,同样是依江而建,广从三里,城中亭台楼阁不计其数。 经过了两天的辛苦跋涉,赵承和安东俊终于来到了榆林府的东门。望着恢宏而高大的城楼,安东俊叹道:“这可比咱们俩在兵棋上设定的大多了。” “总算是到了,咱们俩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找个茶楼喝茶听书。”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投宿入住。 因为他们来的比较早,所以考场旁边的客栈还有空房,于是一人订了一间,放好行李,洗漱了一番,就直奔茶楼而去。 茶楼并不仅仅是喝茶的地方,这只是一个统称而已。如果打个比方的,类似于现代的城市综合体,里面吃喝玩乐,休闲消遣一应俱全。 而且取消了隋唐的东西两市之后,茶楼里也有售卖各种商品的小商铺,所以逛茶楼就相当于一次休闲购物。 距离考场最近的是应宝茶楼,远远看去,是一排连在一起的三层木质建筑,走近时才发现,这座应宝茶楼面积很大,硕大的门牌矗立在正门之前。 跨步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茶楼的里边有一个类似于天井的建筑,阳光可以从天井上方透下来,为茶楼内部提供充足的光照。 进门左手边就是真正的应宝茶楼了,店小二拎着大茶壶穿梭于客人之间,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桌旁一边喝茶,吃着点心干果,一边听着茶楼说书。 安东俊似乎特别喜欢这种氛围,非要拉着赵承去喝一杯茶,听一段说书再走。 赵承拗不过他,只好找了一张空桌坐下,点了一壶凤凰单丛,配了一盘炒松子,一盘核桃仁,一盘枣泥金丝卷——因为小月儿爱吃这个,拐的赵承现在也比较喜欢吃了。 茶楼靠墙搭了一个半人高的高台,高台上一桌一椅,说书先生一扇一尺一壶茶。 赵承还是第一次来到茶楼听说书,只见这位说书先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虽然头发花白,但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讲的是当朝轶事。 ------------ 第95章一门双英 当朝轶事,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而且都是普通百姓感兴趣的事情。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头条新闻。 著名的说书段子有陈太祖南征,讲的就是大陈开国皇帝何澂南征的故事。当然里面加入了许多夸张的片段,比如力托千斤闸,大战三天三夜,五千兵破十万等等传奇,用来衬托陈太祖的英勇无敌。 当然也有最近的一些朝廷轶事,比如某个大臣的儿子娶了某个大臣的千金,或者某个县令某个府尹破获了什么样的大案,抓住了多么凶恶的大盗等等。 今天这个说书先生讲的正是朝廷轶事,而且就发生在一个月之前。 对于许多一辈子都生活在县城或者府城,甚至乡村的百姓来说,能从说书先生这里听到朝廷中发生的大事,趣事,对他们也是一种眼界的拓宽。 回到村中,与三五好友相聚,酒酣耳热之际,拿出来这些轶事当做谈资,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赵承品了一口凤凰单丛茶,觉得味道其实也就一般,安东俊却绝对唇齿留香,一个劲的夸赞:“这茶不错!” 此时说书先生正好赶在休息的档口,一边用扇子扇着风,一边端起茶碗润着嗓子。周围的茶客喊道:“先生再说一段朝廷的轶事吧,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对!说一段白阁老花亭作寿吧!” 说书先生笑了笑,说到:“白阁老花亭做寿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算不得新闻。下面我要讲的,可是一个月前刚刚发生的事情,说起来,也与那白阁老有关。” 只见说书先生抚尺一拍,茶楼中登时安静下来。 “话说在一月前,上京发生了一桩奇事。” “却有一桩名目,唤做一门双英,金娘子为夫守节,金巧儿卖字还债。” “说的是上京有一个老兵名叫金三,也曾随着太祖南征北战,也曾追随先帝平定中原,后来年老体衰,英雄迟暮,就从军中退了役,在上京安了家。” “金三是个老兵,并没有什么生活技能,再加上大手大脚,因此日子过的拮据。” “可他也有一家老小要养,听说行商赚钱,所以在街坊邻居那里凑了些钱,去南方贩了一批货物,准备走水运贩至上京。” “他只知道行商赚钱,却不知这途中的风险,江湖风急浪涌,损耗是常有的事情,却偏偏被金三赶上了。” “他从南方购了一批药材回来,本来应该能卖个大价钱,结果船行至老虎峡,不小心触到了礁石,结果船没人亡!” “这消息传到家中,可怜他的遗孀带着刚刚两岁的女儿,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 “按理说金三的父母早亡,金娘子也才三十出头,尚有几分姿色,只要带着孩子改嫁,生活应该还能勉强维持得下去。” “可这金娘子偏偏有一口志气,拒绝了前来说媒的媒人,说金三为了她和孩子,葬身鱼虾之腹,因此愿为他守节,永世不嫁。” “这一守就是十一年。诸位!” 说书先生敲了敲桌子:“我等在乡下有几亩薄田,日夜劳作,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那金娘子,既无田产,也无遗财,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但要赚钱,还要照顾两岁的女儿,该是何等的不易!” 茶楼里的茶客们也是纷纷慨叹,贫苦百姓更容易共情,更容易对与自己同样命运的弱者报以同情。 “她一个女人家,只能做一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工,来补贴家用。” “可惜命运不公,如此十年过去,金娘子终于积劳成疾,卧床不起。” “而此时她辛苦带大的女儿金巧儿才刚刚十二岁,还没有到成家的年龄,更没有许亲。平时的吃穿用度都嫌不够,还哪里有钱给母亲治病呢?” 听到这里,茶楼里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因为这些茶客们知道,类似的事情在身边也不是没有,当生活逼迫如此的时候,这个金巧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卖身为妓。 说书先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打开扇子摇了摇接着说道:“好在金巧儿也是在苦水中泡大的,针织女红样样精通,而且在她闲暇之余,还练了一笔好字。” “金娘子病倒之后,金巧儿就主动承担起了家务,不但要赚钱,还要伺候卧病在床的母亲,十分辛劳。” “即使金巧儿衣不解带的照顾,可金娘子还是在一年之后与世长辞。” “幼年丧父,少年丧母,才十三岁的金巧儿办理了丧事之后,向所有的街坊邻居宣布,她父亲借的钱,她母亲治病借的钱,她一定会全部还上,因此她开始卖字还债!” “一个小女孩,学了几年的书法,就算写的再好,又有多少人肯出大价钱去买呢?”说书先生摇了摇头。 “但是这件事情,却无意中传到了白阁老的耳朵里,白阁老乃是心慈面善之人,是天上的星宿老爷下凡,所以最见不得人间疾苦。” “于是白阁老亲自带了笔墨上门,在金家的门楣上提了四个大字:一门双英!” 不知是哪位茶客喊了一声“好!”顿时茶楼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就连赵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白阁老处理事情的方法非常得体。 首先他并没有直接免除金巧儿的债务,也没有直接给出大笔的银子去改善金巧儿的生活。 因为那样做的话,仅仅只是一时的帮助。 可当门楣上有了白阁老的题字,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以说有了这个题字,小女孩的字能够卖出更高的价钱,而且求着小女孩写字的人更是趋之若鹜。甚至有的人会将小女孩的字装裱起来,当做墨宝。 再有就是这位小女孩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人们都会愿意帮助她,这样做比起给她银子效果显然要好多了。 茶喝光了,干果也吃干净了,安东俊还恋恋不舍的不想走。 “白阁老真朝廷栋梁也!真吾辈楷模也!”安东俊神情激动的拍案而呼。 ------------ 第96章拜访林相 上京,四月迎来了第一场雨。 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光亮洁净的琉璃瓦上,又凝聚成滴,汇聚成流,顺着瓦楞流淌而下,在窗前形成一道雨帘。 白阁老白东江穿戴整齐,在镜子前照了又照。 “夫人,东西准备好了吗?” 白东江的夫人谢氏出自名门世家,此时也已打扮整齐,穿着隆重的礼装,在丫鬟的服侍下往头上插步摇。 “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林相心意。” 白东江一挥手:“只要我们的心意到了就行了!” 他再一次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装束,确实没有问题之后,就对门外的长随说道:“立即准备车马,去林相的府上。” 大陈朝上京是一座极为庞大的城市,青龙大街与朱雀大街一纵一横,将上京除去皇城以外的部分分为四块。 其中朱雀大街的左右两侧,几乎全是官员的府邸,其中最为寒酸,就是右丞相林若权的府邸。 那是一座两进的院子,与其他官员的府邸相比,差了很多。不但规模不大,而且用料也普通,整座院子都看不出贵气。 可偏偏这院子的主人在上京炙手可热,贵不可言。 大陈朝设左右丞相,以左为尊,左丞相李有道同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比起林若泉来还高半级,可是不知怎么,却偏偏不得圣宠。 右丞相林若权明明是低于李有道,可偏偏圣眷正隆,就连原本归属李有道管理的吏部,现在都已经划给了林若权。 以至于林若权家门口,无论白天黑夜,都永远有人在排队,等待林若权的接见。 “相爷!白阁老来访!”仆役轻轻在林若权的耳边说了一句。 林若权的眼中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世人皆知左丞相李有道与文渊阁大学士白东江有隙,以至于他这个右丞相,也不得不与他们两人保持距离,免得惹火烧身。 平素他们三人之间绝少往来,所以听到仆役的禀报,林若权还是愣了一下。 “他一个人来的,还是……” 仆役连忙回禀道:“除了白大人,还有白夫人,似乎带着家眷。” 林若权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向东厢房走去。 “把中堂收拾一下,唤小颦出来,我去换一身衣服。” 小颦,就是林若权妻子的名字。既然白东江来访带了家眷,那么自己的家眷也应该出来迎接才是。 对待文渊阁大学士,显然不能以常人待之,别的人可以在林府的外面排队等候,白东江显然不能。 仆人们收拾的也很快,鲜果,香茗一一备好,中堂擦拭的一尘不染。接下来就是门子驱散了排在林府外面等候求见的人,两进小院的门户大开,林若权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白东江身为阁老,在朝堂政治之中,属于“皇帝,丞相,阁老”这三方中的一方。 而林若权,虽然身为右相,同样是三方中的一方,从权力的角度来看,他们两人属于同一个层次,因此,林若权站在门口迎接。 远远的,林若权就看到三辆马车沿着朱雀大街正向这边缓缓而来。 打头的一辆马车马头戴羽,显然便是阁老白东江的车。 因为两进小院太小了,里边停不下马车,所以白东江就在林若权的门前下了车。 “哈哈!怎敢让林相在门口迎接,是老夫失礼了!” 林若权一拱手,淡然的说道:“白阁老客气了,里面请!” 白龙江的妻子谢氏也下了车,先是微微一礼,接着快走几步拉住林若权夫人小颦的手笑着说道:“妹妹还是那么漂亮!” 林夫人想要还礼,却被谢氏拉住了手,只好无奈笑道:“姐姐真是多礼了。”她口中说着,眼神却飘向了第三辆马车。 仆役把车帘掀开,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女从车厢上走了下来。 “姐姐,不知这位是……” 谢氏微微晃动了一下头,说道:“此处不便细说。” 一行人入了中堂,分宾主落座。林若权这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少女。 “咦?白兄,不知这位是……” 白东江哈哈一笑:“容老夫卖个关子,先说说今天的来意。” 林若权一听此言,立刻正襟危坐:“白兄请讲。” 白东江把目光投向窗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意欲劝圣上迁都。” 林若权的目光一凝。 因为上京地处极北,气候寒冷,算得上是苦寒之地,每到冬天,皇城之中烧炭都需上万斤,可即使这样,办公的条件仍然困苦不堪。 大臣们深受折磨,早有迁都之议,可是每一次都被圣上驳回了。 其中最早提出迁都的,就是林若权。然而几乎从不驳回林若权谏议的皇上,却毫不犹豫的驳回了这封奏疏。 大陈朝之政,皆出于“皇帝,丞相,阁老”这个小圈子,如果迁都的奏疏能取得阁老的支持,那么以二对一,想必皇帝也拗不过满朝文武。 可偏偏代表着阁老的白东江,并不支持迁都。林若权,李有道都对此毫无办法,今天却不知道白东江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开口就谈到迁都的事情。 “不知阁老打算迁往何处啊?”虽然白东江首先提出了迁都的事情,可林若权还是有些不相信,于是追问了一句。 在他最早提出的奏疏中,是要把都城迁往中京。而之所以迁往中京,林若权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大陈朝借了隋唐的优势,国内的货物运输大部分依靠运河的水运,才能得以降低成本。 然而上京在北,一年有整整半年的时间都处于冰冻状态,从中京到上京这段路,就无法再走水运了,只能走陆运。 而这无疑增加了商品货物的成本,对于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将都城迁到中京,无疑会使得商品和货物的流通更加方便快捷,而且中京是何家人的龙兴之地,中京的政治意味更加浓厚一些。 所以当林若权听到白东江居然准备劝圣上迁都,就想听听他准备迁往何处,如果是迁往下京的话,在林若权的心里还不如不迁。 ------------ 第97章迁都之策 下京位于金陵,吴侬软语,四季长夏,繁华倒是繁华,只是脂粉气太浓,若是迁都至下京,时间久了,文武未免失之刚强。 大陈王朝如今已经传承了三代,从太祖、太宗到当今圣上,个个都是开拓之主,太祖自不必说,太宗虽未拓土开疆,但却凿通了运河,勾连南北水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到了当今圣上,而立之年登基,如今春秋正盛,也是一位龙韬虎略之主,否则也不可能初登大宝就平定了三王之乱。 在林若权的心目中,中京无疑是最为合适之选。 古陈之地宛丘,乃是何家人龙兴之地,又有慷慨悲歌之遗风,气候也不似上京这般苦寒,实为理想的迁都之所。 但可惜的是,迁都的奏疏被圣上驳回了,而且还说道:“若非朕守上京,只怕这片苦寒之地,早晚要丢掉。” 上京并非是无主之地,自古在此生长的民族有许多,最早是肃慎、夫余。汉时匈奴,唐时突厥,到了如今又有女直、高丽,这些全都是渔猎为生的民族,弓马娴熟,而且北地人往往身材高大。 如果京都迁至宛丘,那么上京龙泉之地的确是有失土之危。 可是在林若权的心里,这片苦寒之地,实在是没有什么守的必要。 一年有整整半年处于冬季,从九月末开始就寒风凛冽,土地封冻,要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三月末,冰雪才能化尽,农人才能开始种植。 整整半年的时间农人无事可做,便成了是非的根源。因此上京的贼盗一直令百官头疼,这也是林若权想要放弃上京的理由之一。 说实在的,他觉得这片苦寒之地,实在是如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今天阁老白东江竟然主动提出欲劝圣上迁都,实在是大出林若权意料之外。现在只看白东江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为何要迁都,最主要的是迁至哪里。 白东江望着窗外淅沥的春雨说道:“林相应该知道,老夫与李相之间……” 话未说完,但林若权已经明白了白东江的言外之意。 迁都这件事情,总要取得左右两位丞相的支持,这样当丞相、阁老两方联合起来时,对皇帝才能形成压力。 这是要他林若权成为白东江与李有道之间的桥梁,至少在迁都这件事情上,三个人要并肩站在一起。 “圣上不肯迁都……”白东江看了看坐在一旁正在聊天的夫人,止住了下面的话。 “我欲重提迁都一事,主要是考虑到西羌的问题,神策军的耗费一年比一年大,如此下去,终有不济之时。但若能迁都中京,驱女直、高丽二部与神策军配合……” 下面的话没有说,可仍然将林若权震得缓不过神来。 白东江的迁都本质上是驱狼逐虎之计。 陈廷虽然定都上京,且陈太祖平女直、高丽已有几十年,但在龙泉之地,这两族人仍然非常多,而汉人嫌北地苦寒,不愿北上,这就造成了上京有越来越多的女直人、高丽人士子参加科举。 这些女直、高丽人目前在朝中为官的已经不少,只不过都是位卑职低,受汉官统辖。 上京若不迁走,这股势头持续下去的话,未来朝中的异族人必定会更多。 而白东江的计策就是以西羌为由,迁都中京,那时上京空虚,为了避免女直、高丽复叛,皇帝肯定会调女直与高丽二族去征西,这样既解决了西羌的问题,上京空虚的问题,也解决了神策军靡耗钱粮的问题。 “老夫以为,下京繁华,但失之偏远,久驻必损雄心,不如中京。” 林若权不由得点了点头。 虽然白东江考虑的迁都理由与自己并不相同,但殊途同归,最终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而且白东江同样认为下京不是理想的迁都地点,可以说两人的目的完美的达成了一致。 “阁老放心,本相是最早提出迁都之人,现在阁老赞同迁都,岂有不襄助之理?” “至于李相那里,本相自会前去关说,而且李相并非是那种因私废公之人。” 林若权很干脆的做了表态,只要白东江提出奏议,那么他可以保证站出来支持,而且包括李有道。 这样的话,丞相、阁老这两方就完全站在了一起,再加上门生故吏,对皇帝形成的压力将会非常大。 关键是时移世易,有些问题暴露了出来,逼得皇帝不得不重做思考。 十几年前时,西羌还没有如今这么强大,而且几个部族并未像今天一样并入西羌之中,对大陈的威胁已经与日俱增。 白东江见迁都一事上,林若权非常干脆,没有问题,也算是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他的儿子白镜韬找到鲁王之女后,越发热衷于鲁王遗策的事情,白东江虽然并不赞成,可也不得不为他做点什么。 迁都之后,无论西羌还是上京,都会形成新的问题点,西羌和女直、高丽无论哪一方被彻底灭掉,对于陈廷来说,都是一种损耗。 他现在只盼着白镜韬再隐忍一些,把脚步放慢一些,不要走得太急,从容布局,慢慢耗掉陈廷建国以来的积累,如果真到了可以取而代之的地步,白东江也不介意这让千里江山换一个姓氏。 至于鲁王之女,到了那个时候,索性就让她嫁给镜韬,也不枉他为之奔波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白东江从沉思中挣脱出来,咳了两声说道:“除了迁都一事,其实今天还有一事。” 林若权向那个跟着白东江一起来的,坐在末位的少女看了一眼,想听听白东江到底想说些什么。 白东江一指那个少女道:“此女名为金巧儿,上京人氏,其父乃是追随太祖的老兵,回到上京后借了不少钱去贩运货物,可惜英年早逝,抛下妻女而去。” 林若权将目光投向那个少女,缓缓点了点头。 “金巧儿的母亲并未改嫁,一直把这姑娘带大,前两年也积劳成疾,不幸逝世。” ------------ 第98章金巧儿 “可这位姑娘面对如此困境,不但没有随波逐流,反而自强自爱,利用女工针线等活计挣钱还债,其父的债务,与其母治病的债务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她还利用一切闲暇练字读书,如今不但写得一笔好字,而且五经典籍,也算略通。” “老夫感念此女性情坚毅,更难得的是知恩图报,如今不但已经还清了欠债,甚至还能在闲暇之余,教导一些邻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如此奇女子,让老夫都自愧不如!” 林若权也听说过“一门双英”金娘子金巧儿的故事,知道白东江还在其家门楣上题了字。没想到今天带来的这位姑娘,居然就是那位金巧儿。 更让林若权感叹的是,她不但主动还清了债务,甚至还能以自己的学识去帮助别人了,在这位姑娘的身上,齐聚了儒家所一直追求的“仁、德”二字。 此事经过民间的宣扬,金巧儿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而是代表了儒家所提倡的某些精神,比如她父亲的忠义,她母亲的节烈,她本人的信义和仁义。 所以现在的金巧儿,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典范和榜样。 白东江叹了一口气说道:“林相,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当一个人被捧得太高的时候,万众瞩目,就是最为危险的时候。” “老夫欣赏这女孩的坚持和仁义,所以才为她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偏偏因为这样做之后,却把她捧上了神坛,成为百姓瞩目的对象,她才十五,今后的人生路还太长,如果这样走下去的话,难免有一天因为某些小事做错而被唾骂。” “要知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一个人一生做尽恶事,但只要做一件善事,众人就会赞不绝口。而一个人一生尽行善事,但只要一件事情不慎做错,那就会名声尽毁。” “老夫本意是助她一臂之力,却没想到闹得沸沸扬扬。如果因此而害了她,那老夫的心中如此能安啊?” 林若权明白这个道理,可不知白东江带金巧儿来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如今金巧儿算得上是名扬天下了,林若权觉得就算是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东江咳了一声说道:“老夫听闻李左相无子无女……” “哦……” “?”林若权猛然明白了白东江的意图。 李有道若是出面,将金巧儿收为义女,必定要收养到相府之中,普通百姓寻常再也见不到,这样一来,不但成全了李有道,也成全了金巧儿,让金巧儿的美名再也不会因为小事的行差踏错而受到玷污,可保一生平安富贵。 二来白东江的良心可安,就连林若权自己也算是为老友寻到一位难得的义女,全了朋友之义。 百姓们会夸赞金巧儿的信义和善良,更会夸赞李有道的古道热肠,会夸赞林若权慧眼识珠。 而最关键的是,在白东江即将提出迁都奏议之前,意味着与李有道的某种和解,而金巧儿,完全可以充当这次和解的桥梁,更能成为将来联系的纽带。 这样一来,竟然全是赢家,没有输家! 白东江能做到文渊阁大学士,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林若权与白东江同殿为臣多年,接触的不多,所以竟是直到今天,坐在自家的中堂之上,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白东江的手腕与谋划,如此惊人! “阁老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本相的身上了!”林若权没有理由拒绝,这是一件大好事,又偏偏是一件小事,而且给李有道留足了进退的空间。 义女,既可以是名义上的,也可以是真正意义上的,既可以接到府中培养,也可以为其提供资费供其读书或是另置宅院。 白东江点了点头,对那位少女道:“巧儿,还不来拜见林相爷?” 少女乖巧的起身,走到堂中,盈盈拜下,口称:“民女金巧儿拜见林相。” 林若权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上下打量起来,只见这女子虽然长得极为漂亮,但未施粉黛,衣着朴素而又不失大方,皮肤略微粗糙,眼神清正,一望即知是生长于乡村的民女。 “难得,难得啊!”林若权对白东江笑道:“阁老慧眼,才能发现这块璞玉!” 白东江摆摆手:“哎,惭愧惭愧,老夫只是不忍此女将来人生再入坎坷罢了。” “好!金巧儿,你这几天就暂时居住在我这里,等过几天,我会去找李相。” 白东江笑道:“此次冒昧前来,只带了几箱茶叶,几本闲书,画轴两卷,赠与林相,切莫推辞啊!” 林若权苦笑道:“你我虽然来往不多,又何必拘泥于这些俗礼?如果这样,下次我去登门拜访,岂不是要头痛给阁老带些什么东西好?” 白东江哈哈大笑:“今日叨扰已久,这便告辞了。” 林若权起身相送。 金巧儿也默默起身,一直送至门口,再次向白东江叩拜一礼:“巧儿拜别白先生!” 林若权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孩子的确是璞玉一块,真是舍不得送给李有道那家伙,要不是他无儿无女,老夫说什么也要收为义女。” 他走上前亲手搀起了金巧儿:“孩子,这几天不必拘束,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听到了吗?” 金巧儿嗯了一声,乖巧的点了点头。 “刚刚听白阁老说,你所习经典也不少,而且略通,已经很难得了。要知道那些跟你同龄的读书士子,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只管读书,读不懂的还大有人在呢!” “巧儿当不得白阁老的夸奖,不敢说略通,只是先生给讲过几遍,记得大概意思。” 林若权又暗赞了一声,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真是个好苗子,可惜是女儿身。 “家中逼仄,就暂时委屈你住在前院的西厢房如何?” “巧儿全凭林相吩咐。” “嗯,忠生!速速去安排巧儿小姐安顿!”林若权吩咐道。 ------------ 第99章云州来信 白府之中,白镜韬坐在书房之中,左手边放了一本《汉书.食货志》,书边还有宣纸一叠,搁笔于砚台,纸上潦草记了一半。 在他的身侧五步之外,跪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此刻正将一个竹筒小心的从怀中掏出,双手递上。 “禀公子,有燕云方面的来信。” 白镜韬接过竹筒,先是检查了一下封口的火漆印迹并无损坏,这才打开筒盖,取出里面的信纸。 燕云二州,他已经委派孙安前去接手,想必这封信就是孙安达到之后写的述职书。 果然,除了信开头对燕云二州现状的基本介绍之外,就是主要内容了,第一条就让白镜韬生起了警觉。 冒五死了! 冒五是他的亲随,而且是贴身亲随,在官面上几乎无人敢动他,而且冒五身手不错,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三五个泼皮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把目光聚焦在字迹上,“冒五之死,疑似蛮人所为。可惜查无实证,只能暂且监视,容属下缓缓图之。” 蛮人? 云州怎么会有蛮人? 但是白镜韬反而释然了,既然是蛮人,那就说明与朝中的势力无关,应该只是一次意外。 但是接下来的第二条消息却让白镜韬再次陷入了烦恼之中。 “另有柳溪村士子赵承,已通过县试,并获案首,一月之后就是府试,以案首之资,纵不获解元,亦不会落榜,贡生身份唾手可得也。” “欲阻其踏入官场,为今之计,唯有在府试中设置阻碍,因此属下需公子出手,向云州施压……” 白镜韬叹了一口气,干涉科举可不是小事,但却又不得不做。 阻止赵承踏入官场,是白镜韬在回到上京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对于周如霜的一切,白镜韬因为有官场上的配合,可谓了如指掌。 她在官媒的媒所里买了一个病重垂死的邻村浪荡子与其成婚,而且这个浪荡子的确如传言中一样不堪,白镜韬甚至被其骗去了六十两银子。 可偏偏周如霜对这个浪荡子死心塌地,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两人没有同房,守身如玉,可白镜韬发现周如霜对这个赵承仍然极为痴迷。 原本他以为,鲁王之女在乡村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个村里的浪荡子有几分俊美,就迷住了郡主,等到了上京,见识了各家王侯公子,比那个赵承优秀的人太多太多了,想必郡主就能割舍掉这份露水情缘。 没想到到了上京以后,周如霜仍然痴心不改,一有空就吹起笛子,那曲声悠悠,白镜韬问过,是赵承教她的,显然她的心里还是只有赵承。 再到了后来,白镜韬带着周如霜去见了白东江,把她父亲鲁王的生前身后讲述了一遍,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乃是鲁王之女,真名叫做澹台无双。 白镜韬以为,如此悬殊的身份,郡主高高在上,而赵承只是一个浪荡泼皮,应该再无牵挂了吧? 可偏偏周如霜固执如初,一心认准了赵承。 对于白镜韬来说,他太了解那个村里的浪荡子是个什么样子了,当初为了攀上自己的大腿,就虚言哄骗说他们村里有古旧的石碑,还因此骗去了六十两银子。 如果郡主将来的身份让其知晓,为了攀龙附凤,还不得追到上京来?对方若无功名,随手就打发去了,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不伤其性命。 可如果这个赵承真的有了功名,甚至进入了朝廷,那可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白东江刚刚去了林若权的府上,就是为了郡主将来身份的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郡主就将以李左相的女儿身份重新登场。 一旦赵承有了功名,只怕会纠缠上去,这对白镜韬的计划,甚至对白东江的计划,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要不……杀了他?”白镜韬轻轻皱起眉头,以手支额,想着要不要把这个麻烦永远解决。 可是一想到郡主对他说过那番决绝的话,他又打了退堂鼓。 在带着郡主刚刚离开清河县的时候,白镜韬就想过要派人除掉赵承,一劳永逸。 但是没想到郡主洞悉了他的想法,并且以生命做为威胁:“如果有一天,赵郎遇险殒命,我就会立刻自杀,追随赵郎于地府之下。” 白镜韬至今仍记得郡主在说这番话时那决绝的眼神和淡然的语气,他相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为了郡主的安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镜韬打消了杀死赵承的想法。 但是今天看到信上传来赵承通过了县试的消息,白镜韬还是避免不了的起了杀心。 因为他与赵承接触过,根本算不上一个士子,只能算是泼皮,这样的人居然能中案首?考官难道都瞎了眼吗? 县试是由云州经学沈原主持的,并且担任了主考官,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府试,仍然还是这位沈原担任主考官。 所以白镜韬几乎可以预料到府试发榜时的情景了,想必那位赵承必定是前十名,不!必定是前三名之一! 砰!白镜韬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砚台一跳,搁在砚台上的笔滚落到纸上,洇黑了一片字迹。 “这群贪官污吏!” 白镜韬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沈原一定是收了贿赂,否则怎么可能点那个泼皮为案首? 他记得沈原本是国子助教,不知因为什么,被贬到了云州作经学。 国子助教是从六品上,而上州经学是正七品上,中州经学是正七品下,差了两三级。 “呵呵……”白镜韬握拳冷笑,若不是贪官污吏又怎会被贬,刚主持一届县试,居然就让一泼皮成了案首,岂非天下笑谈? “也罢!对付这种人,也无需大费周章,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团烂泥扶不上墙!” “本公子只要多派几个铁面无私的监考过去,严查试卷,那浪荡子就必然原形毕露!” 白镜韬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拳头,露出掌心中已经被捏成了一团的信纸,放在烛火上将之燃成灰烬。 “要说起铁面无私的话……”白镜韬微微一笑:“当朝非苏再兴莫数了!” ------------ 第100章府试开始 府试同样是一年一度,但是府试与县试略有不同,因为提升到了州府的级别,所以无论是程序上还是程度上都严格了许多。 首先是专门的场地,这个场地是考试专用的,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巨大广场,每隔一段距离会放一张小桌,考生会在这张小桌上完成几天的考试。 其次考官分为帘内官与帘外官彼此隔离。 所谓帘内帘外,指的就是考试现场监考的考官和考试结束之后判卷的考官。 帘内官与帘外官在考试前一两天提前入考场,锁院,集体对天焚香盟誓。 帘内官是负责出题和阅卷的考官,包括主考官和同考官。这次的帘内官主考官仍然是沈原,同考官则是各县抽调的教谕。 而帘外官就多了,包括提调官、监临官、监试官、巡绰官、搜检官、供给官等,由州府的各级官员充任。 这也是沈原迁任云州经学后主持的第一次府试,因为在清河县主持县试时,同考官差点将赵承的试卷黜落,如果不是沈原心血来潮,去废纸箱翻了翻,可能赵承就会落榜。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无疑是对沈原的极大挑战,所以这一次府试沈原早早就封了院,然后这次的试题他跟谁都没有透露,默默写好之后就封存在箱子里。 然后这个箱子全程在被监督之下运送至印刷房,印刷出足够的试卷后当场贴好封条,由帘外官验封、签名。 到了考试的那一天,这些试卷当场发放的时候,还会再次签字验封。 这两次签名分别叫做贴封签名和开封签名。 仅从试卷这一项上,程序就已经比县试更加繁琐,其他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这一次还是在沈原的强烈要求下特别加强了。 因为这一次阅卷判卷的同考官仍然是从各县抽调的教谕,所以沈原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再一次发生上次清河县试时出现的一幕。 如果那个考生赵承真的被人盯上了,想必这次的手段会更加隐蔽。 但做为主考官的沈原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尽量做到公平,尽量提供一个更加严格的环境来保证这份公平。 在客栈里住了三天的赵承和安东俊,早早的来到了考场外面,天色还没有大亮,黑蒙蒙的,考场外面已经站满了考生。 “赵兄,祝你这次仍然是高中榜首!”安东俊向赵承挥动了一下拳头。 赵承知道只要通过了这次考试,那么贡生的身份就到手了,离大陈的官场就又近了一步。 “嗯!我们一起努力!” 此时从上京通往云州的道路上,正有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车夫是两个人,一个执御而坐,另一个则在观察情形。 后面的车厢不大,但里面显然铺得够厚,所以即使偶有颠簸,车厢里的人也能忍耐住一声不吭。 车厢里只有一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圆脸庞上一部黑色短须,再加上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十分面善,让人觉得可以亲近。 如果此时有上京的官员在此,那么一眼就会认出这个人,他就是号称铁面无私铁御史的苏再兴。 虽然路途略有颠簸,但苏在兴可以卧在车厢中看书,对于能否及时赶到云州,他其实一点都不着急。 奉了圣上的谕旨,苏再兴秘密奔赴云州做巡绰官,专门负责巡检的工作。 苏再兴临走时,白阁老的公子亲自相送,并且执礼甚恭,如果不是白阁老的名声在外,苏在兴真想指袖而去,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却没有多看白镜韬一眼。 但白镜韬不以为忤,亲自给苏再兴斟了三杯酒:“素闻铁面无私铁御史威名赫赫,如今即将赴云州府试巡绰,小弟在此祝苏兄旗开得胜,抓出那些敢于在科场舞弊之人!” 苏再兴没喝白镜韬敬过来的酒,因为跟他不熟,也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身登车。 不过在苏再兴的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苏再兴是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朝廷赋予他的使命就是监察百官,监察不法,而他也的确认真对待了这份工作,对得起陈廷发给他的这顶乌纱。 当今圣上在如此紧迫的时间里找到他,要求他立刻赶赴云州府试,做巡绰官。虽然圣上没有多说一个字,但从这个态度上,苏再兴猜测这个考场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要知道皇帝召见他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八,而云州府试的时间是四月十二,距离开考仅仅只有四天的时间了,就算从上京千里迢迢马不停蹄的跑过去,最快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更何况苏再兴是个文官,不可能像那些军中斥候一样,可以在单人独骑,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所以等到苏再兴赶过去的时候,云州的府试正场应该已经结束了。 而第一场考试的阅卷时间一般来说最多三天,加上考前的四天,一共七天时间,每天苏再兴要赶一百多里的路,才有可能在正场发榜之前赶到。 苏再兴没有任何报怨,他把厚厚的被子垫在了车厢中,对御者说道:“皇命紧急,只有七天时间,我不管你们怎么做,但我在第七天的日落之前一定要赶到云州考场。” 御者同样是受了皇命的,完全可以在驿站换马,所以心里也算稍稍有点底,再加上御者有两个,可以轮换驾车,这样的话,七天之内赶到云州考场只能说差不多。 所以这辆马车风驰电掣,从出了上京开始,就一路狂奔,苏再兴在车厢里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也毫无怨言。 如果不是云州考场有圣上关心至极的事情,又怎么会给他这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临时任命呢? 苏在兴在车厢中忍受着颠簸,一边在心中慢慢过滤着自己所掌握的云州考场的情报,第一条就是主考官沈原。 这位官员刚刚从上京的国子监助教迁任云州经学,明显是贬谪,而且,这次考试是沈原第一次主持州试。 苏在兴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来圣上对这位沈原很不放心。 ------------ 第101章李相收女 上京,左丞相府。 李有道在花厅里接见了登门拜访的林若权。 大陈朝廷设置左右二相,其实就是相互牵制之意,右相如果想再进一步,代替左相,就要紧盯着左相的一举一动,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行差踏错之处。 而左相如果想要坐稳屁股下面的位置,就得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所以一般来说,左右相虽然为正副手,一起工作的同事,但竞争关系极为激烈,既是亲密战友也是政治对手。 但在当今朝廷,左相李有道与右相林若权之间,并非如此的关系。 大陈朝当初为了给丞相分权,分别设置了左右相,又增加了大学士一职,凡是官衔上带有阁字的大学士,皆为内阁成员。 故而形成了以“皇帝、左右丞相、阁老”这三方博弈的一个小圈子,朝中的一切政令均由这个小圈子中的三方经过艰苦博弈才能最终定下。 这样的设计无疑降低了办事效率,为了一件小事可能会扯皮扯上半年,但是同时也有好处,那就是限制了皇权,也限制了相权,权利的分散无疑是一件好事。 所以在这种政治环境的设计下,左相与右相的关系并不针锋相对,反而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默契。 对于李有道来说,林若权是一位极为难得的副手,有些事情往往能从另一个角度给自己以提醒。 当然皇帝对于这两位丞相难免有所偏颇,李有道虽贵为左相,理应在林若权之上,可偏偏圣上似乎并不待见李有道,他手中的权利并不多。 而对待右相林若权,当今圣上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今年更是把原本归于左相李有道管辖的吏部也一并划给了林若权去管理。 林若权常常为此感叹,生怕李有道因为圣上的偏颇而有所怨言。 但李有道不愧是李有道,对圣上的安排从无意见,反而极力配合,只要林若权那里有任何困难需要李有道协助,他都义无反顾,从不暗设门槛。 哪怕是从最为刁钻的角度去看待李有道的行为,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是宰相气度。 因此林若权与李有道的关系,一直都是十分亲密,从未因为施政而有所生分。 在私下里,林若权比李有道大了一岁,以兄弟互称,两人的关系很好,常常有所来往。 今天林若权登门拜访,李有道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袍服,正在花厅里弄花,也没有更换衣服,手里还拿着修枝的剪子。 从待客的角度来说,这无疑是非常失礼的。家里来了客人,主人往往要沐浴更衣,以示郑重,但林若权与李有道相交,却把这些俗礼看得很淡。 花厅之中,各种花朵开得花团锦簇,万紫千红,在阳光的照耀下争奇斗艳。 林若权笑了一声说道:“李兄的花厅是越来越漂亮了,看到这些盛开的鲜花,不由得就想起了白乐天那首常人间四月芳菲尽。” “如果那时白乐天认得李兄,想来就不会再有如此慨叹了,寻春的时候,不妨到李兄的花厅里转转,哈哈哈。” 李有道穿着一身灰袍子,下摆掖在腰间,裤腿卷到小腿,如果不是在丞相府的花厅,只怕会被人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农。 听了林若权的夸奖,李有道也忍不住哈哈一笑,脸上尽显得意之色。 花厅里的这些花,是他精心侍弄的结果,许多花都是孤本,除了他这里之外,天下再难寻到。 “白乐天可没林兄的福气,所以他只能去山寺看看桃花,林兄如果也‘常恨春归无觅处’,不妨常到我这里来转转,还能陪我聊聊天。” 林若权也很随意的在供人休息的木桩上坐下,一边打量着花厅里的鲜花,一边说道:“人家都说爱花之人喜欢女儿,不知李兄作何感想?” 李有道修剪花枝的手顿了一下:“哈哈,可惜,没那个命哟!” 李有道无子无女,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林若权当然知道,特意提起这件事,正是为前段时间白阁老所托而来。 “我看不是李兄没有那个命,而是不想罢了。” 虽然已经感受到了气氛稍稍有些冷场,可林若权还是把话题绕到了儿女上面来。 李有道索性放下剪刀,转身冷着脸看着林若权:“林兄,今天你是成心气我来的还是怎么着?” 林若权哈哈一笑道:“我哪敢来气你,实在是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分享,故此投石问路,看你的态度罢了。” 李有道的脸上这才由阴转晴,拾起剪刀继续修剪花枝:“林兄你一向是个直爽之人,怎么也学会那些弯弯绕绕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林若权道:“李兄可曾听坊间传闻,最近有一名奇女子金巧儿?” “金巧儿?”李有道想了想,摇头道:“除了朝堂上的事情,再就是侍弄花草,对于民间传说,我还真不太了解,就算身边的下人,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把听来传闻搬弄。” 林若权伸手点了点李有道:“哈哈,李兄在这里拐着弯骂我是吧?我可不是听到传闻来搬弄是非。” 李有道叹了一口气:“林兄,在下已无心于女色,那金巧儿也好,银巧儿也好,于我如浮云,就不要再给我找女人了。” “哎!李兄你误会了!”林若权赶忙解释道:“并非是想要给李兄你找女人,这金巧儿真是一个好女子!” 李有道听说不是给自己找女人,这才来了兴趣:“哦?那快说说,怎么个好法?” 于是林若权就把白东江讲过的金巧儿一事,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不但如此,还补充了白东江以阁老的身份,在金巧儿家的门楣上题了“一门双英”这四个字。 “白阁老本是好事,却忽然不料此女被捧得太高,民间传闻轰轰烈烈,犹如潮水,想止都止不住,若是这女孩有什么行差踏错,只怕要面对比她成名之前更加可怕的舆论攻击!” “没错!”李有道赞同道。 ------------ 第102章简在帝心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白东江找到了我,把此事托付与我。” 林若权这才把话绕回到刚刚起始的话题:“李兄,你我何忍见此女再受坎坷?若救此女,倒有一策。” 李有道已经猜到了林若权要说的话:“你的意思是……我收养此女做为女儿?” 林若权一拍手道:“李兄果然聪明,一猜就中!” 李有道并没有立刻回复行还是不行,反而仔细的考虑了起来。 当然林若权也不以为意,如果李有道不收,那就正合他意,林若权一定会亲自把此女收为义女。 此时花厅里只剩下了李有道修剪花枝的声音。 良久,李有道开口道:“并非是我信不过林兄,也不是嫌弃此女粗鄙,而是真心为此女考虑,穷人乍富,往往不知收敛,不知分寸,骤登高位,同样如此。” “收了此女做为义女倒也无妨,只怕所为不当,反倒害了这个女孩。” 林若权听到这里,便知道李有道是不肯了,当下也不勉强,对他说道:“无妨,我也是考虑到李兄身边并无子女,想着这个女孩难得如此仁义,品质当如白莲一般,如果能在李兄身边调教,将来必是一块美玉。” “不过既然李兄有所不便,那也无妨,我收了便是。” “丑话可说在前面,这可不是我抢李兄你的啊。” 李有道摆了摆手:“林兄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自妻子逝世后,便再未续弦,到了如今这把年纪,也不想再找。” “但是我身边的确少人照顾,如果此女天性淳朴,又难得有情有义,收为义女再合适不过。” “不过,我担心的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若骤然富贵,只怕心性受到影响罢了。” 林若权道:“哼,李兄办事向来如此,实在是谨慎过了头,如果事事都要万无一失才去做,只怕事事都做不成。” 李有道哈哈一笑:“那好,林兄把那女孩送过来便是,改天必定要请林兄喝一杯,以谢盛情!” 林若权知道李有道的性格十分谨慎,轻易不肯做出草率的决定,今天能在他的一番劝说之下,欣然接受,实在是难能可贵。 “那好,明天散朝之后,李兄若是在家的话,我就带着巧儿一起过来。” “我当摆好宴席,明日与林兄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收义女是一件大事,但是在李有道的心中,只是应付此事罢了,不想寒了林若权的一片心意,至于那女孩到底如何,有没有眼缘,脾气禀性,总须慢慢观察。 就在林若权拜访李有道,登门入府的那一刻,皇宫养心殿中,年届不惑的陈帝何昭,也将目光投向庭院上空,一只灰扑扑的鸽子从天而降,落在鸽笼上,咕咕咕叫个不停。 一个小太监连忙奔了过去,从鸽子的脚上摘下了一个细细的竹筒,转交给了陈帝。 陈帝何昭从竹筒中抽出一个卷成小卷的纸条,展开看了一遍,就把纸条塞回竹筒,拉开了他身后的帷幕,露出一组柜子,柜子是由一个个小抽屉组成的,每一个小抽屉上,都贴着一个人名。 他伸手拉开贴有“李有道”的抽屉,把那个竹筒丢在了里面,此时这个小抽屉里面已经有十几个竹筒了。 陈帝用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看着这组柜子出神。 这柜子有上百个抽屉,代表了大陈朝的文武百官,每一个有资格被贴上名签的大臣,都可以骄傲的说一句“简在帝心”了。 上百个抽屉,是从陈帝登基那天开始,就安装在养心殿里了,平时以帷幕遮挡,只有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陈帝才会拉开帷幕,看着抽屉出神。 这件事情大臣们全都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养心殿里有一组柜子,上面贴满了人名,而且抽屉里面,都是关于这个人的大事小情。 正因为如此,大陈朝的文臣武将们,才不敢轻视这位三十登基的皇帝,如今手握天下十五年,兴利除弊,积极变革,引导着大陈的天下慢慢走向富强。 陈太祖陈太宗的打下来的基业,不但稳稳的守住了,而且有西进之势。 部署在西边的神策军一直是西羌的心腹之患,也如同一根西羌脖子上的绳索,正在一步步慢慢勒紧。 而西羌也感受到了危机,如果再不奋起反抗的话,那么当神策军彻底勒紧的时候,也就是西羌各族土崩瓦解的时候。 届时整个西羌将化为大大小小数个民族,数百个联盟,数千个部落。 而那时的大陈,也必将露出狰狞的獠牙,从西羌身上狠狠啃下一大块肉来。 所以,最近的西羌动作频繁,但因为神策军在,又不得不有所顾忌。 这样一位雄才大略之主,各位文武大臣也都看在眼中,所以就算知道养心殿上有柜子,也不敢有任何不满,反而听说柜子上有自己的名字,还要骄傲炫耀一下。 陈帝打了一个呵欠,把帷幕再度拉上。 “小福子,茶还没有烧好吗?” 唤作小福子的小太监急急忙忙拎着一个大茶壶小步走了过来:“万岁,今天的茶刚刚烧好,烫嘴。” “没事,我就喜欢喝烫的。”陈帝伸手指了指桌上一个硕大的茶缸。 不是小小的瓷杯,也不是精致的茶具,而是极为普通、极为粗糙的大茶缸,与小福子手里那个大茶壶倒是相当配套,简直就像是从路边茶摊里拿出来的东西。 一道滚烫的茶水注入茶缸之中,把里面已经放好的茶叶、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冲得随沸水翻腾浮沉。 “万岁,要加糖吗?” “多加点!” 于是小福子把白糖罐打开,一勺一勺的往茶杯中加糖。 看到白糖入水,迅速溶化在杯中,陈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去把奏折搬过来,朕要开始批阅了!” 陈廷的奏折,是由文武大臣们直接上奏给皇帝,皇帝批阅更像一个分发的过程。 他觉得是大事,应该由大臣们加以讨论的,就单独挑出来,放到一个书箧里,然后这个书箧会在第二天送到内阁,由阁老和丞相共同商议处理。 ------------ 第103章太子何琮 而那些小事,或者是皇帝本人并不想交由阁老们处理的事情,则会留中,就是留在皇帝那里,不交给大臣们讨论,或许有一天也会拿出来讨论。 总之,所有的奏折是由皇帝本人先过了一遍,有针对性的,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留下来,其余的大事则交由内阁去处理。 当然处理的意见仍然是丞相、阁老经过讨论,然后再报给皇帝听,因为皇帝本身已经对此事有了了解,所以很容易就丞相和阁老的意见做出选择。 这样做的好处是,事无巨细,天下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皇帝本人都能够了解和掌握,避免了权臣弄权,欺上瞒下的事情发生,但坏处是太累了。 陈帝每天散朝之后,都要沏上一大壶热茶,而且要多加糖,除了驱寒以外,还有提神的作用,一大壶茶水喝光之后,奏折就看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轻松,但实际并不轻松的工作。 陈帝把每一件大事的奏折拿过来,都要仔细思考对策,然后在一张长长的宣纸上写下几个词来帮助自己记忆。 这样当第二天散朝后,丞相和阁老会把送到内阁的奏折写好对策,再送回养心殿,或者第三天在朝堂上进行讨论。 这个过程中,陈帝会把自己已经想好的对策与阁老、丞相们的对策相比较,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也是一个思考的过程。 每当陈帝半躺在竹椅上,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喝着茶水的时候,其实并不轻松。 小福子除了要烧茶水之外,还要收取那些时不时飞回来的信鸽脚上绑着的竹筒。 “去唤太子过来!”陈帝瞥了一眼在一旁发愣的小福子,吩咐道。 小福子应了一声,立刻快步走出养心殿,往太子宫而去。 上京的皇城并不大,周回才五里。除了皇城中诸多机构之外,皇宫就更小了。 所谓的养心殿,也不过是稍微高大些的房子罢了,而太子宫,也并非是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落。 七八间房舍,里边有个小小的院子,就算是太子宫。 所以小福子疾步而行,很快就来到了太子宫前,在小门前立定,平复了一下喘息,细声细气地道:“陛下有请太子!” 喊了两声之后,小门就开了,里面同样是小太监答道:“太子正在更衣,请公公稍待。” 当太子随着小福子来到养心殿的时候,看到陈帝正负着手,皱着眉,在殿中来回的踱步。 小福子见势不妙,立刻悄无声息的溜到了鸽笼那里,耳旁听的是一片咕咕咕声,心里顿时安宁了下来。 太子趋步入殿,伏拜道:“儿臣见过父王。” 陈帝只有一子,名何琮,如今才二十一岁,平时被约束得极严,但生来就是跳脱的性子,被陈帝不知骂了多少回,仍然难改。 “书看了多少?”陈帝板着脸问道。 太子何琮登时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为这话问得实在是太有语病了,书是什么书?从哪天开始算起看了多少?是指看了多少本书还是指看了某本书的多少内容? 没法回答呀! 看到太子无语,陈帝的怒气更盛,额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逆子!” 太子心中十分委屈,根本好好的呆在家里,连门都没敢出,结果一来就挨骂,一句话都没说就成了逆子,实在是太冤枉了。 “跪下!”陈帝向冷冰冰的地板一指。 四月的上京,地面仍然冰凉。 太子只好垂头丧气的跪下。 陈帝这才回到躺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盐铁论》看了多少?” 《盐铁论》为西汉桓宽据著名的“盐铁会议”而撰述之史书。 在西汉昭帝始元六年期间召开了一次“盐铁会议”,以贤良文学为一方,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为另一方,就盐铁专营、酒类专卖和平准均输等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全书共十卷六十篇,共六万多字,是一部十分重要的著作。 陈帝督促太子读书,就是为了让他更早的适应太子的身份,学会站在皇帝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但太子对此表面唯唯喏喏,背地里却阳奉阴违。 陈帝一看到太子默不作声,老老实实等着挨骂的样子就怒从心头起。 “你当朕不知道你背地是什么样子吗?” “你现在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想让朕相信你的一个安分守己?” 太子听了这话,就十分的腻歪。 什么叫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难道让我尽显本性才合你心意?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又有别的话来骂了吧? 腻歪归腻歪,太子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回答。 “已经看了两卷。”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想法?”陈帝又喝了一口茶水。 太子能有什么想法?所有的想法都被前人说过无数次了。 自从这场汉代的朝廷会议结束之后,被桓宽整理成书,因为书中具有显著的政治价值,所以受到历代皇帝的追捧,要让太子慢慢接触政事,读这类的书最有好处。 不但可以开拓视野,更是可以给后人以借鉴。 自汉以后,历朝历代对此书研究作注的也大有人在,太子的老师给太子授课讲到这本书的时候,恨不得把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解释得清楚明白。 所以陈帝问太子有什么想法,太子觉得前人已经写了那么多优秀的注解,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父皇,儿臣觉得桑弘羊大夫说得很有道理。” 陈帝微微坐起身:“哦?说说看,什么道理?” 太子其实只是粗浅听了几堂课,对于这本书最开始的篇幅稍微有些了解,所以就根据自己内心的想法说道:“那些文学贤良总是说子曰,子曰。而实际上,孔子既不会领兵打仗,也不会经济之策,孔子的话怎么能拿来当证据?一派没有理,另一派当然就有理了。” “一派胡言!”陈帝勃然大怒,手中捏着的奏折随手就丢过去,砸在太子身上。 即使如此还不罢休,从椅子上跳下来,随手抄起倚在墙边的木竿,直奔太子而来。 ------------ 第104章失衡 太子一见陈帝发怒,吓得起身就跑,边跑边喊:“父皇是你先问我的,不是我想要说的!” “你再敢跑一步!朕就命人打断你的腿!”陈帝大喊。 太子也大喊:“我要是不跑,现在腿就得断!” 两人一追一逃,在养心殿中绕圈,陈帝跑了两步,忽然感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于是想要伸手去扶墙,结果扶了一个空,然后仰天摔倒。 太子本来还在拼命的绕圈跑,怕固然是怕的,但也不是很怕,毕竟有亲娘在身后兜底,而且老师也说了:“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不孝也。” 然而陈帝倒地之后,太子一惊,立刻返身回来,从地上扶起陈帝:“父皇!父皇!” 站在鸽笼旁的小福子本来怕皇帝责罚太子,殃及池鱼,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态,大惊之下反而不知所措。 太子指着小福子大喊道:“去叫太医!” 很快,医局的太医们就纷纷来到了养心殿中,陈帝的症状十分明显,就是卒中。 如果仅仅是口眼歪斜,口角流涎,口齿不清,半身不遂等症状,一般称为中风,而更严重一些的,像陈帝这般,不但不能说话,甚至连动都动不了,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没有反应,用一句现代话来说就是植物人了。 这是非常严重的疾病,在没有特效溶栓药的时代,基本就宣告了死亡。 太医们只能用针灸的方法暂时维持住,不使病情恶化,但却无力施治,因为陈帝已经失去意识,或者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服药都做不到。 “太子,请恕老臣直言,还是尽早准备吧。” 太医们宣告了陈帝已经处于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太子却不甘心,他红着眼睛吼道:“如果父皇活不过来,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无奈只能说道:“殿下放心,臣等定会全力施救!”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能做的实在有限,严重的脑卒中,影响到了很大部分神经,吞咽功能已经消失,如果直接从嘴巴里灌药的话,会把病人呛死。 而以陈帝目前的状态,不吃饭还可能挺上七八天,但是不喝水的话,也就四五天时间。 偏偏他们还不懂得什么叫鼻饲,即使懂得,失去了吞咽功能的病人,导入鼻饲管也是需要技巧的。 陈帝倒下的第二天,太子隐瞒了陈帝病倒的事情,只说圣上偶感风寒——本来四月的上京就忽冷忽热,易感风寒,所以朝会取消。 取消朝会的事情虽然不多,但偶尔会有,所以文武大臣们并没有多想。 远在云州的赵承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即使消息传来,也已经是府试结束之后了。 正在路上飞驰的苏再兴,也不知道这一切,他还在盘算着,从云州这里返回上京之后,该如何向圣上禀报,有哪些事情是圣上想要知道的,又有哪些是无关紧要的。 因为取消了第二天的朝会,所以右丞相林若权带着金巧儿拜访了李有道的府邸,李有道也摆出了隆重的仪式,正式收下了这个盛名在外的义女。 金巧儿在相府的正堂向端坐在椅上的李有道盈盈拜倒:“女儿金巧儿,拜见父亲!” 李有道拈须微笑:“不能再叫金巧儿了,既然拜我为义父,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李巧儿,姓虽改,但血脉未变,对于你的生父,其亲族故旧,你仍须善待。” “我为你改姓的原因,是你既为我女,当传承我李姓,以使我后继有人。” 金巧儿,不,李巧儿再次盈盈拜倒:“巧儿谢过父亲教诲。” 李有道看着堂中的李巧儿,心中想着,果然林若权的眼光毒辣,这女孩的确如同一块璞玉,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脾气禀性,目前看来都是极佳的。 最难得的是相貌十分漂亮,即使未施粉黛,看起来也是美得惊人,如果不是皮肤略显粗糙,那就真的十全十美,宛如仙子临凡了。 李有道对于这个义女是越看越满意,在府中摆开了筵席,准备大宴宾客三天,广知亲友。 “林兄,这一杯酒要敬你,如果不是你想着,也许就会错失这个女儿啊。” 林若权笑道:“昨天怎么说来着?今天才想起感谢我?” 李有道哈哈一笑,转换了话题:“你今天来的时候,怎么会忽然提到了西羌的事情,怎么?莫非西边情势有变?” “李兄莫要打趣了,咱们的消息全都来自于内阁,西羌情况如何,你我所知全都一样。” “倒是有几句话,想要单独与李兄相谈。” “哦?”李有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就起身离席,拉着林若权出门而去。 在相府一条幽静的小路上,林若权一边吹着微凉的风,一边说道:“之所以说起西边的事情,是因为有人在考虑西边的形势,借此提出迁都。” “迁都?”李有道看了看林若权:“迁都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林若权点头道:“没错,是我先提出来的,但这次的提议不是我。” 虽然只是一个提议,但是由于迁都涉及到方方面面,是一个耗费巨大的工程,所以往往要讨论数日,甚至数十日之久。 听说提议人不是林若权,李有道就在猜测是哪个人再次提出了迁都。 要知道自从林若权提出迁都之后,当今圣上只说了一句,“若非朕守上京,只怕这片苦寒之地,早晚要丢掉。” 这句话结束了所有的争议,让一场旷日持久的讨论画上了一个句号。 所以时至今日,再没有人敢提起迁都,因为有了皇帝那句话,一旦迁都之后,上京之地有失,无疑就是提议者的责任。 所以李有道把朝中有资格讨论此事的大臣滤了一个遍,仍然没能想出到底是谁这么有胆量,再次提出了迁都。 “这个人你猜不到的。”林若权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告诉了李有道。 “提出建议的人就是白东江!” “白东江?”李有道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迁都的人,居然有一天会想着要再提出迁都。 ------------ 第105章教子 李有道真的没想到冒着被皇帝责骂,甚至失去圣眷的危险,再次提出迁都建议的人,居然是文渊阁大学士白东江。 “怎会是他?” 林兴权道:“这正是我想要请教李兄,当前西羌情势的原因啊,因为白东江提起迁都时,着重申明了西羌的关系。” 李有道沉思了片刻:“白东江是想要用西羌吊住上京的女直和高丽人。” “林兄,白东江的想法虽然契合了我们原本的想法,但这只是象而己,我们要找的是藏,如果不能洞悉白东江的目的,那么我可能会站出来反对迁都。” “他打算什么时候奏对?” 林若权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打算今天上朝时奏对的,但恰好圣体欠安,今天的早朝不开了。” 李有道将手在空中虚按了按:“林兄不要急,这个时候要稳一点。” 同一时间,白府内。 白镜韬与白东江也在进行着对话。 “如今鲁王之女已经成功的拜李有道为父,身份之高,已可堪堪与当年相对,也算我白家对得起鲁王当初的栽培。” “可现如今,陛下英明神武,目光如炬,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好瞒的。” “镜韬你可知道,在养心殿上,有一个巨大的抽屉柜?” 白镜韬摇了摇头,他哪里知道养心殿上的事情,虽然是阁老之子,但他的身份还不足走上朝堂,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里……”白东江伸手比划着,“有那么大的一面墙,整个一面墙都是柜子,为父亲眼看到过。” “这个柜子如同药房的柜子一样,全由抽屉组成,每一个抽屉上都贴着人名。” “贴着我名字的抽屉在第七列第七行。” “镜韬,你可知道,那抽屉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白镜韬摇了摇头。 “当今圣上,手中不止握着一只秘谍,而是数只秘谍!” “这些秘谍互不统属,各自独立执行各自的任务,虽然为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很确定的一点就是,在这些秘谍当中,有一支是专门用来探测朝臣的。” “每当朝臣们有了异动,举行了什么私会,说过什么犯禁的话,全都会有人偷偷的报给皇上。” “所以,你还觉得事情好瞒吗?” 白镜韬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的反驳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有鲁王遗策的支持,还有多年的准备,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等着?” 白东江拍了拍白镜韬的肩膀:“慢慢来,你不要着急,有些事情一定要迂回才能胜利。” 第二天,圣上龙体欠安,仍然取消了早朝。 这一次,开始有人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很简单,当今圣上从来没有连续两天取消早朝的时候,而且就算取消了早朝,也一定会在午后时分,在养心殿接见几位大臣,讨论前一天的奏章事情。 但是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取消了,连午后的小会议都没有,皇宫完全的沉寂了。 李有道去叩了宫门,想要求见陛下,有话要说。但遭到了拒绝,太监传话只说龙体欠安,不见任何人。 但是李有道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他无论什么时候求见皇帝陛下都能见得到,就连病中也是一样,而且就算是拒绝,皇帝也绝对不会说出这么冷冰冰的一句。 他离开皇宫的时候,正好看到阁老白东江与他走了个对面,看样子也是往皇宫那边去,嘴里还嘀咕着什么“西羌”之类的词。 听到只言片语的李有道心中一动,拦住白东江问道:“原来是白阁老,不知这么匆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白东江见是李有道,连忙施了一礼:“原来是李左相,老夫正要去拜见陛下,好生问一问病体如何了。” 李有道劝道:“我刚刚也等了半天,但宫门不开,你也进不去!” “哦?宫门不开?莫非陛下还病着?” 李有道无奈点了点头:“看样子明天的朝会又要取消了。听说白阁老意欲锐意进取,劝陛下迁都?” 白东江一扬眉:“不错,老夫的确是有这个想法,但可惜陛下病了。” 李有道没有就着这个话题深入进去,而是寒喧了几句,就与白东江告辞。 看着李有道的背影渐行渐远,白东江也前往皇宫,请见皇帝一面。 守门的太监当然不可能放他进去,同样告诉他皇帝龙体欠安,不见任何人。 白东江看着紧闭的宫门出神,但因为见不到皇帝,也只能揣着一肚子疑问回到了家中。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养心殿里,已经哭倒了一片,因为皇帝已经卧床两天不吃不喝了,眼看着脸庞都瘦得凹了下去,再加上双目无神,不言不语,太子真的感觉到了不妙。 “殿下,为今之计,药石已然无效,明天就是四月十八,佛诞日,如果殿下有心,不如去京城的法华寺一行,祈求发愿,也许有奇迹发生。” 法华寺是上京中一座颇为出名的寺庙,建于三百多年前,如今庙中香火鼎盛,佛徒众多,有许多人去寺中求神拜佛,据说很是灵验。 现在皇帝的病情就是这样,药石已经无效,不如拜神求佛,兴许还能有一丝转机。 太子抬头看了看皇后娘娘,也就是他的生母,此时皇后也已经没有了主意头,除了哀哭之外,大脑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能替太子做什么决断。 于是这件事就只能由他自己决定,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一丁点预兆都没有,所以这几天太子连衣服都没换,头没梳脸没洗,一直伺候在陈帝身边。 看着太医们围绕着他的父皇在忙碌着,他尽管知道这种努力也许并没有什么用,但多多少少是能给他带来那么一丁点安慰的。 有时他忽然就想到,如果父皇不行了,那么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责任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能扛得起来吗? 自己真的懂这个国家的大事小情,应该怎么去分析吗? 想到这里,他就越发的悔恨,《盐铁论》就是一本指导书,对于治理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来说,有着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 第106章重审试卷 随着一声锣响,意味着云州的终覆试也结束了,所有士子不得提前出场,必须等到锣响之后,由收卷官收回卷子之后,才可以统一离场。 尽管是府试的最后一场,题目上已经放松了许多,可大部分士子仍然觉得这次府试的题实在是太难了。 从正场开始,主考官出的题就让许多士子眼前一黑,实在是太过刁钻古怪了,这不是省试,更不是殿试,仅仅是府试啊。 这次云州府试一共举行了四场,分别是正场、初覆、再覆、终覆。帖经共有七十多道题,这已经让许多士子感到了压力。 杂文题居然要求做三篇赋,许多士子做一篇已经是绞尽脑汁,更别提三篇了,还要按照考题限韵去写,实在是太难了。 策论题更是多达五道,许多士子写到了天黑都没写完,却又不得不在考官的催促下交卷。 以至于每次离开考场,都有大量的士子哀叹今次府试可能过不去了。 赵承和安东俊同样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一是答题时间不够,特别是最后的策论题,整整五道题,每一题都需要呕心沥血去写,每一道题的答案就算工工整整抄写一遍,都需要个把时辰。 从考场出来之后,安东俊叹了一口气:“赵兄,这次小弟可能要落榜了!” 赵承安慰他道:“不是只有你觉得难,而是大家都觉得难,你不见周围那些士子纷纷哀叹吗?” 其实赵承虽然这样说,只是尽量安慰安东俊而已。他同样也觉得这次自己可能要落榜,在考之前他已经对这场府试有所准备,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府试的难度。 在来之前,郑玉诚还特意给他加试了一场,由郑玉诚出题,帖经,杂文,策论各设数题。 考试的结果令郑玉诚很满意,他认为只要赵承发挥好,这次府试就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真正到了考场上,当赵承拿到卷子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 郑玉诚有针对性的训练不能说没有作用,正是因为平日里严苛的训练,赵承才能在考场上运笔如飞,虽然答案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但好歹是答完了。 而且这次府试与以往不同,以往的府试确定了中举名额后,一般在正场考试完毕后,就会按照中举名额放出榜单。 而接下来的初覆,再覆和终覆,考题会越来越简单。 这次却不同,正场考试完毕后,仅仅刷掉了三成的士子,剩下七成士子都要再次参加初覆试。 如此一层一层筛选下来,大部分人都心里没有底,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否上榜。 正场试之后榜单上赵承排名第十九,而安东俊则排到了第一百二十三。 虽然在初覆,再覆,终覆这三场考试中名次稍有变化,可是不到最终放榜,大家心里还是没有底。 担任这次考试的主考官沈原看完了最后一张卷子,开始组织同考官排定名次的时候,苏再兴终于赶到了榆林府。 拉车的马浑身都在冒着热汗,不停地喷着响鼻。驾车的御者也十分疲惫,靠在车辕上歇息。 苏在兴从车厢里走出来,直接敲响了考场的大门,铜制门环拍在木门上的声音在夜里传出很远。 沈原正在写榜单,听到拍门的声音,不由得停了下来。 “是谁这么大胆!” 不待沈原出声,守在考场中的衙役已经喝问道:“门外什么人?” 在火把的照耀下,考场的门拉开了一条缝,衙役隔着门缝打量着门外的众人。 苏再兴从腰带上扯下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冲着衙役晃了晃:“本官奉旨监考!” 衙役听了,差点没乐出来。 “这位大人,云州府试都已经结束了,大人您这巡考来的属实有点晚。” 苏再兴并不想跟衙役磨牙,于是直接说道:“如果你再不开门,本官将视你为考场舞弊者。” 衙役听了之后有点拿不准门外这位大人到底是何来头,说是奉旨巡考,可如今考试已经结束了。 “这位大人你莫急,待我入内禀报一番。” 衙役小跑着回到了考院,向申源并报门外的情况。 “奉旨巡考?”沈原还真没听说过。 自大陈朝建立以来,在县试与府试这一级,皇帝从来没有亲自派出过巡考官。 但是既然来人这么说,沈原也不敢托大,带着同考官急匆匆奔考场正门而来。 在众多火把的照耀下,苏再兴再次亮出了腰牌。 验过腰牌的真伪之后,沈原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打开了考院的大门。 “原来是监察御史苏再兴苏大人。”沈原朝他拱了拱手。 苏再兴是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而沈原则是云州经学,比苏再兴要高上好几级,所以拱手为礼。 苏再兴单刀直入:“沈大人,奉当今圣上的谕旨,本官作为巡考官,要对本次府试的所有程序进行检查。” “在检查完成之前,本次府试所有试卷都必须封存,榜单不得发布!” 沈原听了这话虽然觉得有一些生气,可作为著名的铁面御史有圣上的谕旨在手,自然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也不好干预。 苏再兴冷冷瞧了院中诸人一眼,穿过院子进入屋中。 由当今圣上亲自指派的巡考官,即使只是一个八品御史,但仍然有无可非议的主导权。 “同考官听着,按照现在这个榜单,把考生的卷子找出来,我要重新批阅。” 沈原听到苏再兴这句话之后,终于勃然大怒,指着苏再兴的鼻子骂道:“圣上只是要求你做巡考官,而不是主考官,你凭什么批阅试卷?” 苏再兴不理他,而是瞪着那些从各县抽调上来的教谕:“你们也可以不听我的,但是,如果被我查出了问题,休怪本官铁面无情!” 各县的教谕觉得苏再兴既然是圣上派来的,还是配合一下的好,免得真查出了什么错漏,被他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于是众人长叹一声,更换了蜡烛,按照榜单的名次,重新翻找起了试卷。 ------------ 第107章愤怒的士子 苏再兴一边翻看着试卷,一边根据试卷内容核对着名次。 虽然个人观感不同,对试卷内容多少有些主观上的差异,但总体来说都差不多。 苏再兴用了整夜的时间,重新核对了第一场府试的试卷和名次,除了各别名次有调整的余地之外,大部分的判断和名次都很正常。 到了天边发白,雄鸡唱晓,苏再兴对于正场试的名次已经没有了疑问。 而此时所有的考生都挤在府衙的门口,紧张而又焦急的等待着最终发榜。 但是从天蒙蒙亮一直等到赤日高升,仍然不见有榜单张贴出来,有些士子实在熬不住,就留下几个小厮,让他在这里盯着,一有了放榜的消息,就立即来报。 经过一整夜的重新审理,苏再兴在正场试的试卷和名次中,竟然没有找到明显不合常理的名次和试卷,也不由得暗自着急。 圣上派他来做巡考官,显然是因为圣上认为,这场府试有增加巡考官的必要,而且应该是一位铁面无私的巡考官才行。 所以才让自己千里迢迢前往云州,参加主持这次考试。 虽然由于路途遥远的原因,再加上马匹不够用,苏再兴没有在预定的七日内到达云州,而是耽搁了整整七天,半月之后,才终于在最终发榜前赶到了云州。 对于苏再兴来说,自己能做的已经不多了,毕竟考试已经完毕,在考试现场有无夹带抄袭,这些已经没有办法再追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即将发布的榜单里鸡蛋挑骨头,找出最不合理的一个。 但是耗费了一夜的精力之后,得到的结果与沈原的结果极度相似,这让苏再兴有些失去了信心。 各县的教谕已经劳累了好几天,这次府试的题量又特别大,仅仅是拿起试卷阅读,就需要不短的时间,更何况还要评判答案中蕴含的深意。 再加上苏再兴要把所有试卷通通重审一遍,所需的时间实在不少,所以这些教谕们已经纷纷表示支撑不住,要先休息了。 苏再兴就算手握圣谕,可也不能不让人休息,只好放各教谕先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来重审初覆场的试卷。 整整一天过去了,府衙没有放榜,士子们都有些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历史上也有延迟发榜的事情发生,大多数情况是有人舞弊了,所以才会在产生名次时出现拖延。 而对于广大士子来说,这无疑是非常糟糕的局面。 今年云州府试的题特别的多,帖经就七十多道,策论居然要五道,连杂文都不许写诗,只能写赋,而且是三道赋。 这样高强度的考试前所未见,每一道题的数量都是顶着格来的。 在以往的科举历史上,七十多道帖经题也不是没有,但是帖经占了主要部分以后,杂文和策论就会相对来说简单一些。 如果策论设了五道题,那么帖经就会相应的减少。 但这一次云州的府试真可谓极限出题,每一种题型都是比照最高数量来的。 士子们能答完这次试卷,已经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和精力,如果真的有人作弊而取消了所有人考试成绩,那么愤怒的士子们会做什么可想而知了。 府衙门前的士子们越聚越多,大家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最后一次发榜延迟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苏再兴夜间抵达,重审试卷的事情已经在个别士子中悄悄流传了。 休息了一整天的苏再兴顾不得洗漱,随便吃了两个冷馒头之后,就再度投入到了重审试卷的工作中。 既然正场试没有问题,那么就继续核对初覆、再覆、终覆。 苏再兴仍然要求各县教谕把初覆的名次和试卷对应整理好,他一张一张审过去。 但是随着审核的卷子越来越多,苏再兴的心也就越来越凉,因为每一张卷子的排名,都十分合理,即使苏再兴来判卷,也只能排成这样了。 这就说明,他仍然没有找到云州府试问题的关键之处。 因为初覆试比正场试少了三成的士子,所以并没有熬通宵,就已经全部审完了初覆。 “请各位教谕再辛苦一下,还有两场试卷,今天稍早一些,各位可以早点休息,不必熬夜了,明天一早我们继续审核再覆场的试卷。” 各县的教谕就算心中不满,也只能发发牢骚,表面上是不敢说什么的。 沈原也一样陪在旁边陪了两天,这两天他一直冷眼旁观,想要知道这个号称“铁面御史”的苏再兴到底凭什么这么狂,拿着皇帝的谕旨就敢抢自己的主考官。 等这件事情完毕之后,沈原打定主意要上书圣上,请对苏再兴进行责罚。 因为苏再兴明显已经越权了,圣上给他的职位是巡考官,应该在考试开始的时候,在场中巡视。在场中的,本应属于帘外官,在院里的,属于帘内官。 现在这个苏再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误了监考的时间,却大言不惭的仗着皇命在身,就抢着做帘内官才有权做的事情。 由帘外官转为帘内官,本来就不合规矩,之所以分出帘内帘外,就是为了隔绝交通,避免有人作弊。 所以沈原一直冷眼旁观的目的,就是希望苏再兴别辜负这个“铁面御史”的威名,把名次改上一改,调上一调。 那样的话,沈原有了把柄,第一时间就会上书,非得给这个苏再兴好好奏上一本不可。 考院内沈原与苏再兴剑拔弩张,府衙外面也是气氛紧张,大批的士子都聚集在府衙门前,低声议论着“有人夜入考院,正在重审考卷”的事情。 “各位!我们辛辛苦苦考试,受着冻饿之苦,就算身上打着哆嗦,手中的笔却拿得稳,一个字都不敢错。” “天地良心,我等如此辛苦写出来的心血之作却被人无端怀疑。” “而现如今,上面派来的官员正在重新审卷,他凭什么?” “我们要求府衙立即发榜!” “对!立即发榜!” ------------ 第108章调整名次 可以说士子们最讨厌的就是试卷作废。 因为人的状态不一样,有的人今天刚好状态好,答得非常流利,如果换了下个月,或者重答一次,也许就写不出这么优美的句子,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 所以这些士子们开始聚集并喊出了口号:“立即发榜!” 所有士子齐声喊道:“立即发榜!” 苏再兴在考院内听到府衙那边传来的喧嚣声,也是心里紧张得不行。 可以说他这么做的大部分原因,是他猜测圣上派他来监考,是因为这场府试有舞弊的可能。 可归根结底是他猜的,现实也许与他猜的刚好相反。 因为在清河县被同考官做了手脚,险些黜落了赵承的试卷,沈原在这次府试开始之前,就做了大量的安排和部署。 比如在审卷的时候,黜落的试卷是要签上批卷官的名字的,以防最后出现互不承认的状况。 所以这一次从程序上,沈原对细节把握得非常精准,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有记录,同时也有签名,这让一心挑刺的苏再兴根本挑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大人!府尹大人派人来问,为何还不开始发榜?”一个衙役敲了敲考院的门,大声问道。 沈原冷笑一声答道:“你回去告诉府尹大人,就说铁面御史苏再兴,正以巡考官的身份重新阅卷呢!” “至于这位苏大人什么时候能阅完,那就不得而知了。” 衙役得了回信,连忙跑回去汇报。 其实就连士子都听说了有人夜间直入考院,重新审卷的问题,那么府尹没有理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之所以派了个衙役前来询问,其实就是故作姿态,表示他并不清楚这件事情。 即使衙役把沈原的话如实回报之后,府尹也不会采取什么有效的措施。 果然,没过了多长时间,先前那个衙役又跑了回来,站在考院紧闭的门前喊道:“沈大人,府尹说,沈大人身为主考官,应根据现实情况做出最为有利的处置,如果需要府尹出面的话,他义不容辞。” 意思就是考院里面的事情,由沈原全权负责,万事皆可做主,而且还是“根据现实情况做出最为有利的处置”,如果需要府尹出面,他一定会办到的。 虽然府尹没有明确站出来制止苏再兴这种荒唐的行为,但沈原还是很感激府尹。 至少他已经很明确的表明了立场,那就是站在沈原一边,对苏再兴的这种行为,应视为一种无声的抗议。 沈原这一刻反倒是不急了,反正苏再兴已经把事情闹大了,自己何不帮他再弄大一点,最好是传到上京,这样的话,挨批的绝对是苏再兴无疑。 苏再兴虽然还在阅卷,但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他这个人是个犟脾气,宁肯丢官罢职,也要沿着自己的路一直趟下去。 他一边阅卷,一边还用笔在一卷长长的宣纸上记录着什么,字虽小但十分工整。 “诸位同考官,现在找出再覆试的名次和卷子!”苏再兴面对着厚厚一摞试卷,没有半点犹豫,再一次投入到了阅卷之中。 其实苏再兴阅卷也不是看看就算完,他一边看的时候,一边会把考生各场的名次记录在纸上,然后通过几张试卷中策论的回答,简单对考生进行一个文风的判定。 如果在几场考试中,该名考生一直贯穿着这种文风,那么毫无疑问,他在考场中打小抄的可能性不大。然后他再根据士子的排名状态结合实际进行判断。 在这场考试之中,其实赵承的成绩被低估了。 一方面因为赵承在县试中夺了案首,沈原打算压一压,不让他连胜,如果县试和府试都取得了头名,对于接下来的省试和殿试来说,十分不利。 二来也是因为赵承的答案与县试时相比并不那么出色,只能说中规中矩。在郑玉诚的亲自调教之下,就算中规中矩,那也比其他的士子更加优秀。 但是沈原还是那个想法,所谓老要张狂少要稳,赵承二十出头,中了县试的案首,难免会有骄心,如果再点中府试头名,大多数人都会飘起来,对于秋天举行的省试十分不利。 县试和府试全都通过之后,就会获得贡生的身份,意味着有了参加省试的资格。 就算再次把赵承点为榜首,省试的时候,也不会因此而多加一分。相反列为第十九名,想必能让他沉下心来,好好反思和学习。 这本是沈原的一片苦心,所以在面对赵承的卷子时,难免有些偏颇。 如果不压着赵承,从综合成绩来看,进入前十名是没有问题的。 苏再兴不愧是铁面御史,这个称号并不是平白而得到的,对于经他手办过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心。 在连审了三场试卷的情况下,苏再兴敏锐的发现了赵承的试卷有着明显的误判。 如果算综合分的话,当在前十名以内,而现在这个名叫赵承的士子,排名到了第十九名。 此时府衙外的士子,已经越来越激烈了,从终覆试结束后的第二天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时间,而最终的榜单还没有贴出来。 许多士子已经沉不住气了,要求立刻发榜。 士子们的要求并不过份。府试已经考完了,甚至每一场覆试的榜单都已经出来了,最后一场算一下综合分而已,并不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 府尹不得不站出来,在府衙门口对众士子说道:“尔等从县试而入府试,功名得来不易,连这几天都忍耐不住,又如何去过更加严格的省试和殿试呢?” “既然没有发榜,再等两天也就是了,难道你们这样吵闹,就能立刻发榜不成?” 就在府尹与众士子对话的时候,苏再兴终于审完了最后一次终覆试的卷子,对于这次考试的排名,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 “沈大人,经过本官的调查,发现本次云州府试中,多名士子排名偏低,显然与理不合,希望沈大人能给本官一个解释。” ------------ 第109章一字不改 沈原冷笑了一声:“本官没什么可解释的,如果苏大人想要告御状的话,尽管去好了。” 沈原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绝对不会顺着苏再兴的意思来。 你是奉皇命来做巡考官的,不是主考官,你能做的仅仅是辅助主考官维持好考场纪律而已。而判卷排名都是主考官的权利,沈原绝不可能按照苏再兴的要求去重新排名。 苏再兴这几天也是熬得身心憔悴,把他写好的纸条折了几折揣进了怀里,并没打算把他重新排好的名次交给沈原。 “沈大人你错了,本御史可没想替你这个主考官做主,但是圣上命我担任巡考官,不仅有权巡视考生,当然也有权巡视考官,在座各位,都是本御史所巡视之人。” “如今巡视已毕,出于同僚之谊,提醒了沈大人一句,至于这排名嘛,请恕本御史不能给你,我会立即回京,把云州府试的情况原原本本上奏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沈原冷冷一笑道:“苏大人何必急着走,不如等府衙外的士子彻底闹翻了再走不好吗?” 苏再兴懒得再跟沈原拌嘴,一转身拂袖而去。 沈原和几位教谕都气得不行,巡考官居然赶在最终发榜之前才到,他不反思自己来迟,反而指责考官们排名有问题。 这家伙风风火火跑来恶心大家一通,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几个教谕跟着他又熬了三天,走的时候苏再兴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耳边时不时就响起府衙外士子们的喊声,沈原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这个苏再兴跑来搅了一通,然后什么也没做又走了,丢下一堆烂摊子。 这时候就算沈原想妥协,按照苏再兴的要求重新调整也来不及了,再说苏再兴也根本没打算把他排出的名次告诉沈原。 “就按咱们本来排好的名次发榜,一名也不做调整!” 几个教谕叹了一口气,只能一边暗骂苏再兴多事,一边书写榜单。 终于,在府衙门前聚集的士子们情绪越来越激动的时候,榜单终于张贴出来了。 第一名府案首,定盖县石门乡士子罗景龙,第二名卢嘉县汤襄村士子崔高轩,第三名盘棱县平西乡士子曾子晋…… 谁排在第几名,根据前几次考试发榜的名次,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下来。 看到名次的变化不大,士子们才渐渐平息了喧哗。 而府尹也适时的派人出来说明:“众学子,这次发榜,是府衙顶住了上面的压力,与上京派来的巡考官据理力争,三天内寸步不让,最终仍按我们考院的评判发榜,未向巡考官妥协!” “上京来的巡考官修改过的榜单,我们一个字都不承认!” 众士子听了,不禁欢呼了起来。 同时,又为自己这三天来的行为而感到愧疚。 “府尹和经学大人实在是难得的清官啊,真没想到这三天里,他们要承受如此大的压力。” “是啊,我真是糊涂,居然还在府衙门口闹事,唉,惭愧惭愧。” “你们别说了,我比谁喊得都凶,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承挤在府衙门口仔细看榜,从头开始数起,自己的名字位列第十九。 他心中暗道还好,终于通过了府试,这几天府试实在是让他有点头疼,题量太大了。为了争取时间,他不得不尽快答卷,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 好在郑玉诚给他打下的基础比较扎实,而且郑玉诚的题押得很准,就算沈原是第一次做府试的主考官,郑玉诚仍然准确无比的押中了三道策论题。 有了这个基础,在答题的时候就不用过多去思考,只要按照记忆中的答案飞快的书写就行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光凭着赵承的那些知识底子,很有可能都答不完卷。 无论如何,府试虽然略有波折,但总算是过了,从发榜的这一刻起,赵承就算是有了一个正式的官方身份,叫做贡生。 贡生虽然还不能做官,如果实在考不过省试的话,还可以做幕僚。 当然如果愿意屈尊的话,还可以做吏。 有了贡生的身份,就得到了大陈朝廷的认可,有资格参加省试了。 省试这个“省”并非是行政上的省,而是指尚书省。在各个朝代的称呼也有不同,唐、宋、金、元时称省试,在明、清时称会试。 省试将是走上仕途的最后一道门槛,一旦腾身而过,将来就是一片坦途。 安东俊满脸通红的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赵兄,我中了!我中了!” 赵承也看到榜单上安东俊的名字了,排在了第五十九位。 本次云州府试共录取六十人,安东俊排名五十九,差一点就落到了最后。 不过万幸的是终于通过了,安东俊兴奋极了,县试和府试相隔一个多月,全是一次即过,他就再也不用跑到清河县受人白眼了。 赵承一挥手:“走,不醉不归!” “哈哈!不醉不归!”安东俊恨不得醉死在云州算了。 榆林府最著名的酒楼是清江楼。属于官营与私营联合的正店,是三四座楼宇连结在一起的大型酒楼。 清江楼不仅提供食宿,还是官办酒库,一边产酒,一边卖酒。 因为官办酒库酿出来的酒用的都是好粮,又不惜工本,所以酒色清亮,味道香醇,深受广大爱酒人士的好评。 酒库另一边就是食肆,楼中有食牌,客人可以随意点供,在食肆和酒库的后面,另有一排房舍,就是住宿之处,同样是三层小楼,内部分割成客房,供人歇脚居住。 因为清江楼距离考场比较近,所以赵承和安东俊刚刚来到榆林府的那天,就住在清江楼,这里不但提供住宿,还能就近解决吃饭,十分方便。 两人离开府衙门口,得先回到清江楼等待。 因为在考试前填写暂居之处时,留的就是清江楼的地址,待会报喜的人来了,肯定是先往清江楼这边来。 本次府试的案首是来自定盖县石门乡的士子罗景龙,第二名叫做崔高轩,第三名曾子晋。 这三个人无一例外,都不是榆林县人。 ------------ 第110章戚星河觐见 就在云州府试发榜的那一天,养心殿里一直昏迷不醒的陈帝终于睁开了眼睛。 原本被太医们已经判了死刑的陈帝,居然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琮儿!” 他一醒来,就呼唤太子。 虽然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再次睁开了眼睛,但陈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长时间,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一两天。 这段时间以来,太子何琮真的是衣不解带一直在陈帝身边照顾。 虽然他这位老爹生前动不动就抄起家伙打他,但真的倒下时,何琮人生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茫然,那是一种失去了支柱和依靠的茫然。 他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耐心的给他讲解国事;再也不会有人逼着他学什么《盐铁论》;晚饭的桌上,将永远少了一副碗筷。 但是奇迹似乎发生了,陈帝再次醒了过来,而且一醒来就召唤太子何琮。 何琮刚刚靠在椅子上假寐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于是猛然醒了过来,仔细聆听,果然听到了陈帝虚弱的呼唤声。 “父皇……是父皇!”何琮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匆匆冲到陈帝的卧室。 果然,陈帝虽然还是躺在床上,但是已经转过了脸,正在虚弱的呼唤他。 太子何琮喜极而泣,几步冲到陈帝的卧榻旁,想要伸手去扶动陈帝,又担心太医的告诫而不敢乱动。 陈帝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脸,但由于尚未完全恢复,只有半边脸能动,看起来就像是在做鬼脸,笑比哭还难看。 “父皇你不要着急,千万别着急,太医说了,需要慢慢静养,父皇你已经几天滴水未进了,孩儿这就让他们把参汤端进来。” 太医虽然没有预料到陈帝会醒,但这个过程总是要有的,每一位皇帝卧病在床,参汤是必不可少之物,因为这东西可以吊住一口气,万一圣上真的要崩了,喝一口参汤吊一下命,可以留出点时间交待后事。 小太监这时已经把参汤端了进来:“殿下,这参汤已经用热水温过一遍了。” 太子何琮接过汤碗,用小匙一点点喂给陈帝喝。 陈帝能够醒过来,已经耗费了极大的体力,只跟太子说了两句,就沉沉睡去了。 太医们闻讯纷纷赶了过来,见到陈帝睡去,又不敢打扰,只好等在一旁,待陈帝醒后再行诊脉施治。 因为先前太子何琮曾说如果陈帝治不好,就要杀了所有的太医陪葬,所以太医们此时也是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陈帝总算是醒过来了,救了太医们一命。 陈帝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酉时,入夜时分。 “琮儿。”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仍然是要找太子何琮。 “父皇,儿臣在!”何琮一直守在床前一动未动,听到陈帝的呼唤,立刻握住了陈帝瘦弱的手。 “速速召戚星河来见朕!” 戚星河,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随陈帝平三王之乱,为救陈帝身中数矢而死战不退,事后陈帝曾挽戚星河手说:“此乃我大陈第一猛将也!” 太子立即吩咐太监去传召。 此时的上京,已经足足有六七天没有开朝会了,文武大臣们惊疑不定,无论谁要见皇帝,都被守宫的太监挡住了,只有一句话回复:“圣上龙体欠安,谁也不见。” 一天是这样,两天是这样,现在六七天,天天是这样,大臣们都慌了。 阁老白东江每天天不亮就把朝服穿戴整齐,然后就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并且派了几个车夫去皇宫门前守着,只要看到有大臣受到了召见,就要立刻回报。 左相李有道坐立不安,花厅已经五天没去了,特意派了府中的仆役去皇宫门前守着,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除了等待皇宫的消息,李有道还时不时的把府中的三管家叫来,问了几句新收的义女李巧儿的情况。 收下李巧儿做为义女之后,就把这女孩留在了相府之中,安排在梨花院中居住,还派了十几个丫鬟仆役伺候。 三管家回道:“老爷,小姐每天早晨花厅里浇花,上午练字,下午吹笛子。” 李有道唉声道:“多亏了巧儿还想着我的花。” 林若权这几天雷打不动的去皇宫门口询问,太监挡住后就往回走,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受陈帝召见的戚星河就在皇城之中,因为是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相当于汉时的羽林军将领,专门负责保护皇宫的安全,所以一直驻守在上京。 宫门没有开,小太监从一个角门里偷偷溜出来,认准一个方向后飞奔。 亲勋翊卫羽林军驻守在皇城西南靠着城墙的一角,那里原本是一片很大的荒地,后来羽林军驻守在此,平整为校场,平常用以演兵和训练。 小太监沿街疾奔,没用上两刻钟,就已经到了辕门之外。 “圣上口谕,宣戚星河觐见。” 守门的士兵立刻飞跑入内,去找自家的主将戚星河。 戚星河五十来岁,虽然早年因为征战身体受了许多伤,但走起路来仍然虎虎有威,顾盼之间自有一种杀伐决断的气质。 听到守门的士兵禀报说,门外来了一个小太监,传的是圣上口谕,要他觐见,戚星河顿觉不妙。 这六七天以来,陈帝始终没有再召开朝会,甚至连宫门都不让大臣们进入,搞得人心惶惶,就连戚星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几天时不时就瞄向挂在帅帐中的那套铠甲。 戚星河并没有立刻去辕门见小太监,而是走向挂在支架上的铠甲:“来人!与本将披甲!” 身着甲胄,戚星河率领十几个骑士亲卫,带着小太监又一路急行,片刻就到了皇宫正门。 守门的太监看了小太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一甩拂尘,示意打开宫门。 戚星河在宫门前下了马,将马交给亲卫保管,自己则大踏步跟着小太监走进了上京皇宫的大门。 他和十几个骑士的出现,本来就十分吸引目光,而这些天来宫门第一次打开,召见的是戚星河,守在宫门口各家的仆役纷纷回府,要把这件事禀报家主。 ------------ 第111章朕乃中军! 病榻之上,陈帝在太医的帮助下,把被子塞到背后靠坐着,这样的姿势,能让他坐得稳一点,并且不那么疲倦。 几碗参汤下肚,陈帝终于有了一些精神,尽管还不耐久坐,但他必须立刻召见几位重要的大臣,以稳定当前的局势。 当戚星河穿着一身铠甲,哗啦啦作响的直奔养心殿而来时,陈帝半张脸上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像是歪嘴一样。 “末将,戚星河,参见陛下!” 陈帝本想伸手做一个免礼的动作,但因为头脑仍然无法协调肢体,因此只能艰难开口。 “朕!乃……中军。” 半跪在地的戚星河一愣,随即抬起头来,心中如同燃起了雄雄烈火。 朕乃中军!是当初陈帝御驾亲征,平定三王之乱时,对当时还很年轻的戚星河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的戚星河回道:“臣为先锋,愿为陛下移山填海,伐不臣,诛无道!” “朕乃中军!”陈帝双眼紧盯戚星河。 戚星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陈帝在问他戚星河的心。 当时面对几乎搅乱半壁江山的三王,陈帝没有退缩,带着为数不多的军队,向庞大的三王联军发起了冲锋。 在冲锋之前,戚星河被叫到御帐,当时的陈帝就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陈帝就是在问戚星河,朕是中军,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也是全天下所有人的主心骨,所以朕不能退。 而戚星河同样就着这句话表了态,他是先锋,无论前面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有多少敌人,就奋勇争先的杀就行了。 今天在这座养心殿上,坐在病榻上的陈帝再次问出了这句话,其中蕴含的意思很明显,现在的情况与当初面对三王联军一样凶险,但朕是中军,朕不能退! 所以戚星河另一条腿也跪下,将兜鍪摘下来放在一旁:“陛下为中军,臣为先锋,虽身遭万箭,不敢退也!” 咚! 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陛下刀锋所向,臣必誓死攻克!” 陈帝点了点头:“真……我大陈第一……猛将也!” 戚星河忍不住眼角有些湿润。 在来皇宫之前,他就猜到了情势可能不妙,当他亲眼看见当年英气勃发的陈帝已经缠绵病榻,甚至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才知道情势岂只不妙,简直糟透了。 但好在陈帝还能说话,而且思维很清晰。 戚星河告退,他要为陈帝再做一次大陈第一猛将,再冲一次锋,哪怕付出生命。 陈帝看着戚星河退出养心殿,便又对太子何琮说道:“传左相李有道觐见。” 于是没有多久,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从宫门而出,这一次没有走角门,而是走了正门。 各位大臣布置在皇宫门口的仆役和车夫在戚星河入宫时,就已经纷纷回家禀报消息了。 所以这个小太监出来的时候,宫门前已经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了。 同样用了不两刻钟,小太监就已经来到了左相李有道的府上,他没有叫门,而是随手递出了一块玉佩。 门子看到玉佩之后,不敢怠慢,仔细观察后双手奉还,然后立刻打开了边门,引领着小太监一路向李有道居住的问蕉园而去。 李有道正在书房中看书,表面上看不出有多急躁,但从他握书的指节微微有发白,可以看出他内心中似乎正在考虑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禀相爷,有宫里的人持玉佩来见相爷。” 李有道立刻起身相迎。 那枚玉佩是陈帝赐下来的一对,后来陈帝又从他这里取走了其中一枚,并告诉李有道:“持此玉入你府者,不得阻拦。” 小太监仍然是简单的传达了陈帝的口谕,要求李有道即刻觐见。 李有道此前已经接到了留在皇宫门前仆役的回报,说羽林中郎将戚星河入宫了。 戚星河是守卫皇宫的最忠实武装力量,到了这个地步,显然是陈帝病得极为严重,要准备布置后手了。 李有道连衣服都没有换,就穿着那身灰扑扑的侍弄花草时穿的衣服,像个农夫一样跟着小太监往皇宫而去。 在这个时间里,陈帝指着养心殿正面墙上那面巨大的帷幕说道:“琮儿,去把它拉开。” 太子何琮急忙跑了过去,伸手拉开帷幕,露出了后面密密麻麻上百个小抽屉。 “第三行,第七列,李有道!” 太子按照行列查询,很快找到了贴着李有道标签的小抽屉。 “不用拿过来,你就站在那里把抽屉里的东西先读一遍再说。” 于是太子何琮就拉开抽屉,里面有数个小小的竹筒,分别标着数字编号。 何琮拿出了写着“一”的竹筒,拔开塞子,拿出里面的纸条展开阅读。 “李有道,大业五年举子,扬州吴白府凤昔县人士,太宗钦点为状元……”这一段是对李有道的描述。 太子何琮有些疑惑,这些基本信息还需要记录在这里吗?有什么能用到的地方吗? 当他的目光下移,再往下看的时候,顿时不淡定了。 “控鹤司司主,掌秘谍一支,查探澹台之祸十年。” 太子何琮并不知道,当朝的左丞相手里居然还控制着一支秘谍,居然还一直在查探三王之乱的事情。 澹台之祸,显然指的就是鲁王澹台宗佑,而且已经查探了十年之久,也就是说,在平定了三王之乱的四年后,左丞相李有道就在负责这件隐秘的事情。 怪不得父皇把李有道负责的几个部大部分都剥离出去,交给林若权去管理;怪不得父皇刻意恩宠林若权而打压李有道;怪不得第一个见戚星河,第二个要见的就是李有道。 原来,李有道才是一直被父皇信任的那个,而林若权只不过推出来掩人耳目罢了。 小小的抽屉里,竹筒不止一支,太子把刚刚看完的竹筒又放回到抽屉里,拿起了标记着“二”号的竹筒。 取出其中的薄纸展开,上面记录的是李有道的亲族,妻族,同乡,甚至同学,与他同时中举的同僚,密密麻麻记录了一整张。 “这是李左相的关系网……”太子又再抽出了第三个竹筒中的纸卷,上面记录的是某年某月李有道与谁私密来往,偷偷办了什么事情等等。 ------------ 第112章君心似海 李有道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陈帝的那一刻,还是吃了一惊。 靠坐在床榻上的陈帝形容枯槁,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已经气息奄奄。 “陛下!”李有道远远的跪下,伏地叩头。 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请陛下保重龙体!” 陈帝睁开眼睛看了李有道一眼,又恢复了半睁半闭的状态。 “李丞相,大陈的江山,就靠你了。” 听了这句话,李有道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叫“大陈的江山就靠我了”,不是有太子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是了,圣上这是在担心我会成为权臣吗? 李有道急忙磕头辩解道:“陛下春秋正盛,偶有微恙也定能很快康复,臣跟文武百官再有才华,再有能力,如果失去了陛下的指引,也难凝聚如一。” 李有道隐晦的表达了他的看法,意思就是陛下请放心,我们群臣没有陛下的领导,就如同一盘散沙,只会彼此攻讦不休,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也不知道陈帝有没有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但陈帝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李丞相平身吧,朕听说你收了一个义女……” 李有道不敢有丝毫隐瞒,而且这件事情他本来也并没有隐瞒,于是据实回答:“林丞相知道臣无子无女,一直记挂在心,刚好见到此女有仁有义,觉得实在难得,因此劝臣收下义女。” “呵呵。”陈帝的半边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改天带来朕看看。” 李有道连忙答应下来。 “听说你府上有一个花厅,里面的花争奇斗艳,朕……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想去看看。” 陈帝就这样有气无力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着边际的事情。 聊着聊着,就没有了声音,吓得李有道一动不敢动,站在那里时而看看陈帝,时而看看太子。 太子何琮一直站在养心殿抽屉柜的一侧,静静的看着小竹筒里面的记录。 这些记录很详细的记录了与李有道有关的各种大事,有的记录跨越了两三年才记满一页,有的记录才两三个月就记满。 通过这些记录,太子何琮很快就对李有道这个人有了十分深入的了解,比如他的爱好,他的缺点以及他的优点。 为官这些年有哪些亮眼的政绩,又因何而升迁,他一直通信往来的友人有几个,分别是什么职务等等,十分详尽。 有些事情,就算让李有道自己回忆,恐怕都有细节记不清楚了,但这个小小的抽屉里却准确而翔实的记录了与李有道有关的一切。 靠坐在床榻上的陈帝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太医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在陈帝身边小心翼翼的查探了一番后,又蹑手蹑脚的离开。 李有道当然不敢叫醒陈帝,只好等在那里。 直到半个时辰以后,陈帝才醒了过来:“李丞相还在啊……” “是的,臣在!” “回去吧,朕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要见见你。” 李有道应了一声,这才缓缓告退。 他刚刚走到殿门口,又被太子叫住了:“李丞相留步,父皇还有话要说。” 李有道又返回殿中,陈帝指着他身边的太子何琮说道:“朕病了,这段时间的朝政就由太子主持,李丞相要多多辅佐。” “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去吧……” 李有道再次告退,出了养心殿,被风一吹,才惊觉背后的汗已经出透。 陈帝自沉疴中醒来,第一个召见了戚星河,那是羽林中郎将,用了三刻钟,不到半个时辰。 第二个召见了李有道,用了两个时辰。 皇城中的大臣们私下里都在议论纷纷,不知道陈帝到底跟李丞相说了什么。 然而只有李有道自己知道,陈帝在这两个时辰里,差不多睡了两个时辰,跟他的交谈不超过十句,而且没有一句是军国大事,全是家长里短。 他虽身居相位,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丞相。因为所有的风头都被林若权抢去了,一提起大陈丞相,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若权。 而这一次的召见,让许多朝臣重新审视起这位平时不受圣上待见的左丞相。 从李有道出宫以后,陈帝再也没有召见过任何一个人,一夜匆匆过去,当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皇宫的门终于大开,中断了七八天的朝会再次开始。 陈帝没有上朝,而是躺在养心殿里安养身体。听着金銮殿那边传来的钟鼓声,衬托得这边格外寂静。 这会儿太子应该坐在金銮殿上了吧?接下来,群臣会照例向那张空空如也的龙椅参拜,假装朕还坐在那里。 陈帝心中如此想着,却无法站起来走出这座养心殿,只能想象金銮殿中的情景。 “小福子!” 陈帝喊了一声,但是殿中空荡荡的,没有人回答。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提高了音量:“小福子!” “陛下,奴婢冯泰在此!”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随着脚步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来到了陈帝的面前。 “小福子呢?”陈帝问道。 冯泰恭敬的回答:“陛下昨天让小福子随太子去朝会了,又点了奴婢的名,来侍候陛下。” 陈帝觉得一阵恍惚:“是朕安排的吗?” “正是陛下。”冯泰答道。 “行了,没什么事情了……”陈帝想要挥挥手,但是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冯泰很体贴的问道:“陛下要不要喝参汤?” 陈帝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冷冷盯着冯泰道:“怎么?怕朕一口气上不来死掉吗?” 冯泰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陈帝看着他额头砰砰磕在地上就越发烦闷,高声道:“来人!把这奴婢给朕拖下去,狠狠地打!” 殿外一直有侍卫守候,听到陈帝的命令,立刻冲了进来,左右扭住老太监冯泰,直接拖到了养心殿外,抡起碗口粗的棒子,砰砰打在冯泰的腰臀上。 开始冯泰还惨叫了两声,但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 第113章谋算 当朝会散去,太子惦记着陈帝病情故而脚步匆匆来到养心殿时,殿外的青石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小滩黑褐色的血迹。 “父皇,儿臣第一次参加早朝,有些事情不是很懂,虽然明明知道父皇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父皇的指点。” 陈帝立刻精神振奋了起来:“扶我!” 太子何琮把陈帝轻轻扶起,让他靠在床榻上。 “父皇,白东江上书道,西羌部族已有零星蛮人在燕云现身,可见其势愈大,若不节制,恐其终成祸端。” “而神策军糜费钱粮无算,好事贪功,每每激起西羌人同仇敌忾之心,反助西羌壮大,却于蛮族无损。” “故此白东江主张迁都中京,调上京的女直、高丽部协助神策军,西羌当一鼓而平。” 陈帝闭目想了一会,说道:“一派胡言。” 太子本来还觉得白东江的提议不错,没想到陈帝给了这样的评价。 “这是为何呢父皇?” 陈帝缓缓说道:“西羌为西北、西南诸多部族之总称。” “据朕所知,有不下几十个部族,仅仅有名号,规模数十万的,就有义渠、先零羌、烧当羌、烧何羌、白马羌、参狼羌、氐族、邓至羌、发羌、唐旄羌等等。” “西羌各族皆善骑射,地广而人稀,所居之地多为草场,以牧牛羊为生。” “因此西羌的策略,便是羁縻,若是集中兵力进攻,一则草原广阔,敌踪难觅,再则羌族人同仇敌忾。” “若是攻打先零羌,先零羌逃至烧当羌的地盘,则烧当羌又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如此下去,不但耗费兵力和钱粮,反而会使唤西羌各族加速一统。” “不如实行羁縻之策,以羌治羌,使羌人内讧,相互攻击,虚耗其力。” 太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陈帝冷冷一笑:“你当刚刚这番话是谁说的?” 太子摇头表示不知。 “白东江。” “什么?”太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白东江既然早知西羌情况,为何又会在朝会上提出截然相反的建议呢? 陈帝叹了一口气:“琮儿,这才是做为一个皇帝一定要弄懂的东西。” “去那面墙上,第七行第七列,找到白东江,读一读吧。” 于是太子何琮乖乖的去到了那里找到装有竹筒的抽屉,拿出里面标有数字序号的竹筒,一个个阅读起来。 白东江,文渊阁大学士,大业十年举子,其父白神符乃东阁大学士,其子白镜韬,去年的龙泉县案首,府案首。 随着一个个竹筒打开,白东江的形象也渐渐在太子何琮的心目中丰满起来。 与朝会上白东江的形象相比,这个由文字虚构而成的形象更加真实也更加细腻,太子仿佛能看到白东江正气凛然的面孔和老谋深算的面孔交织在一起。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帝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之后,太子终于摸到了一点线索。 “父皇,儿臣明白了,白东江之所以提出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建议,目的并不是为了迁都,而是为了与右相林若权暂时达成一致,只有与林若权站在一起,他的门生调任徐州府尹才能获得吏部的通过。” 陈帝微闭双目:“说来听听。” “是,父皇!”太子受到了鼓励,试着分析道:“我看到在第五个竹筒里记载了白东江的关系网,其中荀玉树任幽州别驾多年,磨勘优等正待提职。” “而白东江关系网中标明他掌控的州郡已达五个,荀玉树磨勘优等,再加上任幽州别驾时的功绩,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连升两级。” “这样一来,荀玉树就达到了正四品下,可以任下州府尹。” “再结合第十二个竹筒里的信息,上面写着原徐州府尹待罪去职,这说明白东江在为徐州做打算,两相结合之下,我觉得是白东江想要拿到徐州。” “父皇,儿臣猜得可对?” 陈帝道:“记住,猜得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知道国力不能空耗,而迁都,就是一种空耗国力的行为,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那……父皇,这白东江如此不知好歹,竟然以国事做为他谋利的棋子,简直太可恶了,何不将其罢免?” 陈帝道:“罢免了白东江,内阁少了一位大学士,谁来制衡李有道和林若权?要知道这两个人一向主张迁都的。” 太子有些不在乎地说道:“朝中文武百官,难道就没有能替代白东江的了吗?” 陈帝道:“有,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但你一个也不能用!” “为什么?”太子很不解。既然不止一个人能够代替白东江,甚至比白东江做的还好,为什么不能罢免白东江呢? 陈帝说道:“白家自白神符起,至白东江这一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罢免白东江的害处,与提一个根本不可能通过的提案相比,要严重得多了。” 说了这么多话,陈帝也累了,又让太子何琮扶着躺下,对何琮说道:“朕累了,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处理吧,遇到有不明的地方,去那面墙上多看看。” “父皇,这面墙上有上百个抽屉,这么多的信息,都是通过什么人收集来的呢?” 其实太子何琮问这句话纯粹是因为好奇,问出口之后就后悔了,不如不问。 陈帝没有回答他,就像没听到一样。 据何琮所知,李有道手中的秘谍叫做控鹤司,但是这些抽屉里的消息显然不是控鹤司搜集的,因为有关李有道的信息记录得也特别详细。 “占卜处。”陈帝躺下后,似乎说出了一个词。 “占卜处……”何琮在心中暗暗重复了一遍。 大陈朝第一次以太子监国身份召开的朝会结束了,但陈帝病倒的余波还在继续扩散,并最终影响着许多人的命运。 左丞相府,梨花院中,李巧儿轻轻拿起一根横笛,放在唇边轻轻的吹奏起来,笛声悠悠。 ------------ 第114章送别 转眼已经是四月下旬,田野中的麦和稻都已经冒出了苗,农人牵牛荷锄,卷着裤腿在田地间行走。 赵承站在榆林府通往上京的路口处,与安东俊作别。 “祝安兄一路顺风。” 安东俊笑道:“以你我二人之大才,应该在这凉亭的柱子上,各留诗一首,你送我的题目就叫‘送安东俊之上京’,而我送你的题目叫‘送赵承之清河’,也许多年以后,你我二人的名字会随诗流传。” 赵承笑着摇了摇头:“别是骂名吧,后人看到这两首诗,多半会说,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诗!” 安东俊哈哈大笑。 这段时间以来,赵承与安东俊相处的颇为投契。 安东俊这个人很实在,虽然出身高丽,但无论汉话还是文字,日常作息和习俗,已经与普通汉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还有就是安东俊出身军武世家,两个人制作了沙盘模拟游戏,赵承在其中加入的内政玩法让安东俊大呼过瘾,而安东俊讲解运兵布阵之法,也让赵承受益匪浅。 这次云州府试,两人侥幸全都通过了,终于获得了贡生的身份,省试的时间刚好是今年九月份,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两个能够一鼓作气,通过省试的话,就等于用了最短的时间通过科举。 因为省试的地点在上京,安东俊这下不用再去清河县的母族那里暂居了,所以从榆林府这里两人作别,安东俊回上京,而赵承则回清河县。 安东俊唉了一声说道:“可惜没带弓箭,不然的话,一定要打一只雉来送给赵兄。” 雉就是野鸡,因为这种动物有个特点,难以家养,不食嗟来之食,所以抓住不久之后就会饿死。 士人之间相互赠礼,往往都会选择雉,“士以雉为挚者,取其不可诱之以食,慑之以威,必死不可生畜,士行威介,守节死义,不当转移也。” 古人认为,雉鸡的这种特性好比高洁之士的品性,故而被赋予了士精神的象征。 另外就是雄鸡好斗,勇士往往头戴着雉羽的帽子,以彰显勇气。 赵承虽然不知道这些,但是对此也早有准备,在榆林府找了一家铁匠铺,打造了一个沙盘盒,里面不但有代表骑兵和步兵的人偶,树木、城池,还有发布政令的小小木牌,计时用的沙漏,和用来投掷的骰子。 “这是……沙盘?”安东俊打开一看,不禁被这个沙盘盒所吸引。 “还是赵兄懂我啊!”安东俊对这个沙盘盒爱不释手,喜欢得不得了。 “赵兄,这个礼物实在是太合我的心意了,小弟愧受了。” 说着,安东俊从腰上解下了一块玉佩,递给赵承道:“赵兄,这块玉佩虽然古旧,却是我家传之物,请赵兄一定要收下。” 赵承怎么敢收,连忙拒绝。 不料安东俊却有些羞愧的红着脸问道:“赵兄不收,是嫌弃小弟的高丽人身份吗?”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承没办法再拒绝,只好收下:“我赠你的只是游戏之物,而这块玉佩是你的家传之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赵兄,你我二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却心意相合,情比兄弟,但愿你我二人今后也能像唐时李白与孟浩然那样,做一生之友。” “好,做一生之友!”赵承肃然拱手。 “不知赵兄接下来有何打算?”安东俊知道,赵承也会跟自己一样,九月进京赶考。 而榆林府距离上京足有千里之遥,若是日行几十里,也要月余才能到达。 这样的话,就需要至少在八月前就动身前往上京,时间上才能来得及。 赵承道:“我打算先回清河县,拜访老师,距离八月还有三个月,总要再下苦功才行。” 能通过县试和府试,可以说郑玉诚的功劳极大,因为郑玉诚本身就曾经是云州经学,主持过十几年的县试和府试,有极为丰富的经验,在押题这方面,尤其准确。 赵承固然记忆力不错,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简单背诵下来就可以的,还需要理解和贯通。 没有郑玉诚的指导,赵承觉得自己难以通过府试,更别说四个月之后的省试了。 想要不被洪捕头、何主簿、上京白公子这类人欺压,就只能步入仕途,手握权力,这是赵承为自己未来规划的第一步。 在这个王朝之中,没有权力护身,就算大顺斋的实力雄厚又能怎样?同样是被轻易碾碎的下场。 而无论赵承有什么想法,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权力都必须是先握在手中的东西。 自己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握。 所以尽管他并不喜欢儒学,也只能把自己先变成一个儒生,再谈其他。 辞别了安东俊,赵承也踏上了回乡之路。 在榆林府参加府试,也算是出了一趟远门,多多少少总要带点东西回去,特别是郑小月儿,肯定要许多礼物才能罢休。 赵承找了家成衣铺,用毛皮和黑曜石缝了一只巨大的绒毛兔子和一只绒毛熊。 张大顺喜欢酒,赵承去铁匠铺里打了两只大铁桶和几根长长的铁管弯头,带回去送给张大顺,让他用来蒸馏用。 至于给郑玉诚的礼物,赵承亲手制作了一根渔竿,一个铁制的钓箱,还有一个抄网。 由于携带不便,赵承索性雇了一辆马车,让车夫直接把这几样东西分别送到清河县的郑玉诚家里和大顺斋酒楼。 赵承自己则悠然徒步而行。 来的时候走的是官道,但因为清水河的缘故,比较绕远。 所以他回程的时候选择了走小路,反正只有一百多里,游山玩水就回去了。 为了便于登高爬山,赵承还特意准备了一根登山杖,背包里除了两件用来御寒的外衣,还有三双布鞋。 因为没有橡胶鞋底,所以布底鞋很快就会磨露,木底又太硬不舒服,所以走远路就要多备几双鞋子。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散碎的银两,大概有七八两的样子,还有一些零散铜钱。 ------------ 第115章随我上山吧 从榆林府向东,转过虎头峪,就是楼图山脉的余麓群峰,这些山并不算太高,但连绵不尽,远远望去,一峰又一峰如波涛一般。 在诸峰之间,有数条小路交错纵横,如果没有人指引,往往会走错路。 赵承独自一人,拄着登山杖,一路轻松而行,遇到人就问路,遇不到人就随便选一条,本来他以为,这些小路最终还是会通向有人烟之处。 但是显然他并不了解大陈王朝山民的状况。 所谓山民,就是依山而居,靠渔猎为生,官府无法管理,只能靠山民自治,选出一个山民头领,然后所有事情都要靠这个头领去办。 而且山民不耕种,没有田地,也就没有粮税,只剩下了人头税和徭役。 山民居住在深山之中,有的官府从来没有进入过深山,也就无从谈起什么人头税和徭役,所以相对来说,山民的生活负担并不重,但是山民的生存环境却十分恶劣。 深山之中,尽是狼虫虎豹,山魈熊罴,稍有不慎,就会葬身兽腹。 赵承意识到自己有些草率的时候,是天色快要暗下来,日暮时分,除了山林中不知名的鸟兽叫声之外,并无人迹,如果今天晚上找不到住处,只怕要留宿荒野了。 来的路上倒是有一个村庄,但是离这里很远,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一想到要往回走两个时辰,明天可能还要再走回来,就索性在路边休息。 这条小路很平整,看得出是有人经常从这里经过,踩得寸草不生,而且路边还有柴堆,显然是有人在这里打柴后,没有来得及运走。 赵承用随身的火镰点燃了一堆篝火,刚好可以取用路边的木柴,都不用亲自去拾柴了。 雄雄的火光燃起之后,让他心安不少。 大多数动物都怕火,有这堆篝火在,赵承的安全能够提升不少。 “什么人在那里?” 因为点燃了篝火,也许是因为火光的原因,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赵承。 赵承听到有人说话,十分高兴的回答:“我是路过的士子,因为错过了住宿之处,所以不得不在荒野中露营。” “士子?”随着踩在树叶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出现在赵承面前。 “怎么不走大路?” 赵承苦笑道:“本来想要沿着小路看看山水风景,风景倒是不错,可惜沿途村庄太少,歇脚并不方便。” 那个猎户已经走到了赵承面前,赵承才发现此人身背弓箭,腰间挎刀,手里还提着一杆叉,叉上挂着两只兔子一只野鸡。 “林间生火,容易烧山知道么?”猎户将叉子插在石缝中,手按腰刀向赵承走过来。 赵承感觉此人有些危险,看样子来者不善,于是从篝火中抽出一根较粗的木柴握在手里,木柴的另一头还冒着烟气。 猎户看到赵承提防的动作,脚步顿了一下,说道:“我倒是知道一处可以住宿的地方,你随我来就行了。” 赵承摇了摇头:“不需要,我就在此将就一夜。” 猎户盯着赵承看了一阵,将挂在胸前的一个骨哨吹响,没多大一会儿,四周就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赵承手持火把环顾四周,只见林中出现影影绰绰的人影,看样子大约有十几个人。 “你们想干什么?”赵承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草率了,一个人进入深山孤立无援,这个猎户和围上来的这些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猎户阴沉着脸没有回答,这时有人开口说道:“花老七,自从去年中秋之后,你怎么越来越手软了,不过是一个小子,也需要大伙一齐上吗?” 猎户把头转向那个方向,说道:“不是手软,这人是一名士子。” “哦?” 随着声音的临近,说话的人从林中走了出来,赵承向他望去,只见这人约有两米高,四肢粗壮有力,手里并没拿什么兵器,穿得跟那个猎户差不多,年纪约有三十岁,一脸虬髯。 如果让赵承形容的话,也许可以用张飞和吕布的结合体来形容,总之是一名十分凶猛的壮汉。 这个人一出现,赵承就知道今天自己恐怕要死在这里了,对方这么多人,而且个个比自己要强壮得多,且弓箭和刀枪都有,而自己手里只有一根木柴。 如果真的冲突起来,胜算是不用想了,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 壮汉看了一眼赵承说道:“你是士子?” 赵承点头道:“不错,我是一名士子。” “果然胆色与常人不同,既然你是士子,就随我上山吧。如果你不想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壮汉毫不隐瞒他的目的,果然直来直去。 刚刚考过府试成为一名贡生,只要再有三个月就可以去上京参加省试,结果现在被一群猎人绑票,并且要求自己也上山,这算是落草为寇吗? 难道他赵承的人生坦途刚刚开始就要夭折? 赵承此时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能够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孤身一人走这条山间小路。 四五个猎户打扮的人已经持刀持矛围了上来,看着锐利的矛尖和刀锋,赵承只能默不作声的起身,紧接着就被这些人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 “你是士子,所以一定懂得读书写字,对不对?”壮汉问道。 赵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走在他身后的一个猎户挥动手中的荆条,啪的一声抽在赵承的背上:“大当家问你话呢!” 这一下抽得赵承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紧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 壮汉冲着他身后那人摆了摆手:“读书人皮嫩不禁打,如果真打死了,你让我上哪再找一个这么合适的读书人回来?” “大当家,那城里教书的先生那么多,随便绑一个回来不就行了吗?”那人显然不服,反驳道。 大当家嘿嘿笑了一声:“你懂个屁!绑回来他的家人不寻他吗?官府不立案吗?这些都是麻烦事,这个自己撞进来的才最合适,旁人只道他被狼叼去吃了,这深山老林的谁会去找?” ------------ 第116章氾胜之书 赵承随着这些猎人向深山中走去,夜幕已经降临,可他们根本不点火把,在山林中却视力如常,丝毫不受影响。 而且这群人行走时常常会发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叫声,赵承觉得他们似乎是在模拟某种鸟兽,这一路走来,竟然狼虫虎豹一个都没有遇到。 随着地势渐渐升高,在林中穿行了许久的众人终于来到了一处宽敞平坦之处,山壁陡立,光秃秃并无草木,四周尽是怪石嶙峋。 那个大当家的撮口打了个口哨,不一会儿,只听到哗啦啦的金铁交鸣的声响,只见从山巅处顺着峭壁垂下来一根粗大的锁链。 “花老七先送这个人上去,胡老四跟在后面。”大当家随口吩咐道。 赵承最开始遇到的那个猎户走了过来,低声对赵承说道:“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摔成烂泥。”说着就把赵承拉到铁链旁边,把绳子系到了铁链上,然后用刀鞘敲了敲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赵承只听到铁锁摩擦石壁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感觉身子被猛地一提,双脚已经离地,被铁链慢慢向上拉动。 身在半空,赵承向脚下望去,只见那些猎户,都将打来的野味挂在铁链上,随着铁链一齐运往山顶。 除了猎物之外,就只有那个叫做胡老四的抓住铁链向上攀来,其他人都站在原地不动,抬头看着他。 再向上升了数丈,下面已经一片夜色,看不清任何东西了,而铁链还没到山顶。 大约过了几分钟,赵承感觉身体微微一顿,转头望去,只见自己已经被拉到了山顶,有两个猎户走过来,把他从铁链上解下,一句话也没说,就带着他往一排房舍走去。 黑夜之中,赵承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有一排房舍前插着火把,映得通亮。 房舍是大小不一的石块拼成,表面凹凸不平,石块与石块之间似乎也没有填隙料,但可能是选料比较精心,石缝的空隙非常小。 猎户拉开一扇木门,把赵承身上的绳子解开后,往里面一推,咣当一声关上门,又听到稀里哗啦上锁的声音,接着四周就陷入了沉寂。 黑暗之中,赵承感觉身下接触之物应该是稻草,虽然比不了自家的床铺,可也将就着能用,比什么都没有强多了。 此时他又累又饿,躺在草垫上胡思乱想,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赵承是被门锁打开的声音吵醒的,随着木门打开,清晨的阳光直射进来,将这个小屋照亮。 小屋里除了石墙就是草垫,连窗子都没有,在另一边的墙角的草垫上,还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出来!大当家要见你。”猎户用刀鞘拍打了一下赵承。 赵承跟着猎户走出小屋,这才打量起外面的环境。 他昨天被铁链拉上来之后,记得四周甚是平坦,现在借着晨光打量,果然四周一马平川,有屋舍数十间,炊烟袅袅,鸡鸣狗叫,俨然一幅农家乐的画面。 穿过几条纵横的石板路,来到了一座最为高大的石屋前,猎户直接推门进去:“大当家,那人带来了。” 大当家还是昨天那副装束,似乎就连睡觉都没脱下来过,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对赵承说道:“你别想着逃走,否则一箭射死你!” 又说道:“你既然读书识字,从今天开始,就读这本书给我听,读好了有饭吃,读不好没饭吃。” 大当家说完,从他床边的桌上拿起一本书扔给赵承。 赵承接过来看了一眼封面:《氾胜之书》 翻开第一页,赵承清了清嗓子读道:“耕田篇,凡耕之本,在于趣时和土。务粪泽,旱锄获春冻解,地气始通土……” 大当家挥了挥手,打断了赵承的朗读:“这段什么意思?” 赵承解释道:“很显然,这是一本农学著作,教人怎么种田。本书的第一篇,就是耕田篇,说耕田的根本问题,在于天时和土地。” 大当家一对浓眉已经皱了起来:“耕田的书?你没看错吧?” 赵承又向后翻了翻,这薄薄的一本书册一共只有十八篇,于是说道:“当然没有看错,这的确是一本教人耕田的书,作者是氾胜之。” 他又指着书上的字说道:“你看这个‘田’字,四四方方,就像田埂一样。” 大当家显然恼怒了起来,起身一把夺过赵承手里的书,作势要撕,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你再指给我几个字。” 于是赵承给他指了向个比较简单的字:田、之、土等等。 大当家夺过书,一脚踢开了门,如同一阵风般出去了。 赵承打量了一下这位大当家的卧室兼客厅,差不多有七八十平的样子,除了床之外,还有一个火塘,火塘中还有余烬未息。 墙上挂了一张虎皮,一张熊皮,还有弓箭和刀枪等物,除此之外,墙上还挂着不少干菜蘑菇,显然是去年冬天悬挂阴干的,还没有吃完。 看起来,这位大当家的,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猎户,一边渔猎,一边打劫。 这些猎户可以称之为猎户,也可以称之为土匪,看他们的样子,劫人杀人的事情也没少干。 赵承有些累了,就坐在火塘旁边烤火。 已经是四月底,但这山顶上早晨的温度仍然非常低。赵承用看到火塘之中,还有几块没有烧尽的骨头,有些像是人手臂上的骨头,不免心中一寒。 没过多长时间,大当家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人。 那个人比较瘦小,再加上大当家人高马大,提在手里如同提一只鸡一样,进了屋中,把那人往火塘边一丢,从怀里拿出那本书扔给赵承。 “这人说,这是一本兵书,你说这是一本农书,你们两个对质吧!” 大当家拿了一根浸过松脂的树枝点燃插在了地上:“这根木头烧完,如果是兵书,杀你!”说着一指赵承。 “如果是农书,杀他!如果还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书,就两个人全都杀了!” ------------ 第117章匪窟挣命 地上那个家伙这时抬起头,与赵承对视了一眼。 只见这人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面貌清瘦,留着两撇八字胡,眼中尽是惊惶之色。 他抢先开口道:“这分明是一本兵书,上面记录的乃是天兵布阵之道,还有撒豆成兵之术,至于耕田等字样,乃是指习练此兵书者,要在体内开辟一片福田,与农人耕田相似,因此才能撒豆成兵。” 赵承翻了翻书页,觉得这个八字胡还挺能忽悠,竟然把一本农书活生生忽悠成了天兵之书,实在是够厉害。 八字胡看到赵承翻书,生怕打断他的话,急忙说道:“我看你这小子也是识字不多,否则怎么会认错成农书?这书中但凡涉及到耕田等语,都是在说耕种体内那片福田。” “你就不要争了,乖乖认错,念你年少无知,又非故意,大当家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八字胡说完,脸上尽显得意之色,他之所以急着说出来,就是要抢先解释出来,然后不管书中出现多少耕田的字样,他都可以用这套话遮掩过去。 不能不说这家伙也算是有点急智了,可惜遇到了赵承。 对于这种人,赵承也没打算跟他客气,如果不是八字胡忽悠,这些土匪未必会下山劫人,自己说不定已经回到清河县了。 赵承随便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对面的八字胡说道:“你念一遍这页的内容。” 八字胡眨了眨眼睛,念一遍内容其实没有问题,但是这一页上面如果照实念,很容易就能听出破绽来,于是他一边念,一边就改动了几行字,夹杂了一些他编排的内容。 八字胡觉得反正这个大当家也不识字,整个山顶这些人没有一个识字的,现在唯二识字的两个人各执一词,只要自己机灵一点,怎么也难勘破。 赵承等他念完后说道:“既然你都读完了,想必这些字都是认得的。” 八字胡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这些字鄙人全都认得。” 赵承道:“那烦请再读一遍。” 八字胡一愣,心道这小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居然就如此难对付,刚才他编排的内容大概能记得住,但具体用了几个字,改了哪几行,已经有些模糊了。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如果不能把这个谎圆上,大当家能把他活活捏死。 八字胡舔了舔嘴唇,平稳了一下呼吸,凭着自己的记忆模模糊糊的重新说了一遍,可能当中的确有几处与第一次的说法不同,但是谁又能证明呢? 因为这一页的内容较少,所以很快读完了一遍。 赵承又说道:“我记得不太清楚,能不能请你再读一遍?” 八字胡已经连续编排了两次,第三次已经有了经验,编得更顺口也更快了一些,他洋洋自得的想着,这小子居然妄想用这种方法对付我,可惜打错主意了。 这第三次与第二次间隔的时间更短,八字胡已经有了记忆,再次编排起来轻车熟路,竟然与第二次一字不差。 赵承笑道:“我不信你能读出来,还请再读一遍。” 八字胡猖狂大笑道:“再读一百遍,它也是这个内容!” 果然,八字胡又以极快的速度重“读”了一遍,完美! 这下就连大当家的表情都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八字胡已经用他完美的复读初步得到了大当家的信任。 赵承生怕八字胡死得不够彻底,看了一眼火塘里的那根代表着时间的树枝,还剩下短短一截,应该还够读一遍的,就再次要求八字胡复读。 八字胡故作怒气冲冲道:“你这小子好不晓事,现在我已经证明了这本书就是天兵书,你还要垂死挣扎吗?速速认输,还能留条小命!” 赵承不紧不慢地说道:“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我就想让你再读一遍,你到底能不能重读?” 八字胡气极而笑,说道:“好,我再重读一遍,但这就是最后一遍了。”说着还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当家。 大当家眼睛翻了翻:“你们不用看我,我只等那根树枝燃尽,就要最终的结果。” 现在看来,显然是八字胡占尽了上风,一来他已经把所有关于田土、亩、浇水等务农的词汇强行与修炼挂钩,如果凭借这些去让他解释,只怕八字胡能吹出花来。 所以赵承只能利用规则不断使八字胡重读同一篇文字,用来强化他脑中的思维,然后才是致命一击。 八字胡也看出赵承频繁瞄向那根用来计时的树枝,就故意放慢速度,慢慢悠悠的把那页文字重读了一遍,当然还是添加了许多他编排出来的东西。 而且,八字胡把那本书抓得紧紧的,打定主意不再还给赵承,只要把最后这点时间耗过去,拿不到书的赵承自然就提不出问题,那么最后的胜利者显然就是八字胡了。 赵承也不去抢那本书,只是指了指刚刚八字胡读的那页,说道:“如果你没有胡乱编排,那请把这页文字倒着读一遍,如果卡住,就说明你是在胡编乱造。” 八字胡顿时愣住了,倒着读一遍没问题,但是他自己胡编的内容却没法倒着念出来,一瞬间八字胡就面如死灰。 赵承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大当家的说道:“没什么事我去吃饭了。” 大当家狞笑了一下,冲着门外喊道:“小石头,带他去吃饭,管饱!” 赵承再没看八字胡一眼,跟着那个叫做小石头的猎户去吃早饭了。 早饭是一大碗杂粮粥,里面除了野菜之外还有旅谷,这些谷物和野菜都混和在一起,放在一个大罐里煮,小石头递给赵承一副碗筷,然后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粥。 赵承坐在粥罐旁,慢慢吃着粥。 在他的记忆里,清河县周家村口那座破庙中,周如霜每天煮的都是这种东西。 转眼已经过了快半年,可她仍然杳无音信。 他刚刚喝完碗里的粥,还沉浸在对周如霜的思念里,一勺子粥就满满扣在了他的碗里,顿时把赵承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我已经吃不下了!”赵承看着小石头。 小石头冷冷地回答道:“敢剩饭大当家不打死你!” ------------ 第118章赵十九 赵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饿不饿?” 小石头没有回答,但是赵承看到他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于是就冲这个小石头招招手:“来,挨着我坐。” 小石头回头望了望大当家的屋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腹中的饥饿,紧挨着赵承坐了下来。 盛满了热粥的碗递到了小石头的手中,赵承笑咪咪地说道:“喝吧,我帮你望风。” 小石头重重的嗯了一声,唇边就着粥碗吸溜溜的喝了起来。 也许是怕大当家,也许是真的饿狠了,这个小石头很快就把一碗粥喝了个精光,就连粥碗都舔得干干净净。 赵承坐在旁边观察,这个小石头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人长得挺高挺壮,但唇上的绒毛显示出了他的青涩和稚嫩。 “小石头,把这家伙拖走!”大当家低沉而粗砺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石头赶忙用袖子抹了抹嘴,扭头冲赵承笑了一下,然后就向大当家的房子跑去。 赵承转头望过去,只见大当家像是扔破布袋一样把八字胡扔在了门外的地上,赵承看见肢体扭曲的样子,觉得八字胡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读书的,吃完饭了吗?吃完饭就过来接着读书。”大当家喊了一声,又回到屋子里去了。 赵承再次进入屋子,大当家扔过来的还是那本《氾胜之书》。 “接着读吧,我听听这耕田的书都讲了些什么。” 赵承于是翻开书,慢慢的读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三天过去了,赵承雇的马车已经把酒器送到了清河县的大顺斋,两只毛绒玩具和渔具也送到了铜钱里的郑家。 郑小月儿收到礼物之后,高兴得抱着玩具不肯松手,吵着嚷着要见赵承哥哥。 郑玉诚有些奇怪,怎么东西到了,人还没到,莫非是路上耽搁了?也不能啊,从榆林府到清河县只有一百多里,就算边走边玩,三天的时间也到了。 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官道上人来人往,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情,想着可能年轻人贪玩,指不定跑到哪里快活去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三天的时间,赵承已经把“平顶山”上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因为这座山的山顶是平的,因此赵承干脆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平顶山”,山顶广约五百丈,从三百丈,实在是不小的面积。 因为山顶平坦,又有山泉涌出,再加上山顶不知如何石头很少,大多数地方都是松软的土,因此十分适合耕种。 这些猎户就居住在这“平顶山”上,时而下山打猎,时而下山打劫,穿插进行,张弛有度。 他们不在官府民册上,因为没有身份的原因,所以不交税也不服徭役,类似一群山民。 但是这些猎户又并非山民部族。 山民都是遵从最为原始的渔猎方式,有自己的语言,但却没有文字,多数使用石矛和石斧,没有衣服,只用兽皮御寒,说白了就是些原始部落。 但是这些猎户显然不是山民,而是汉人,他们使用弓箭和刀枪,说着汉话,唯一的缺点是不识字,但是现在有了读书人赵承,不识字的问题也解决了。 根据这些情况来判断,这些猎户其实就是纯粹的土匪,所谓落草为寇,说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原本应该是有户籍之人,大概是犯了事,或者为了逃避徭役而避入山中,这才慢慢结成一族。 这些人的名字大概都不是真的,大当家就叫做大当家,什么吴老二,刘老三,胡老四,花老七,因为赵承识字,又能写会算,勉强也算是个小头目级别,排在末位,大家都叫他赵十九。 “平顶山”上一共有六十多户,共计三百多人,其中小孩子就有七八十人,老人五六十,剩下的不到二百人里,还要去掉一半的女子。 也就是说,平顶山匪窟的战力差不多八十多人,但这八十多人绝对算得上一股势力了,他们习惯于在丛林中奔袭,箭法很准,善于设置陷阱,可以说在以平顶山为轴心的方圆百里之内,除去朝廷军队外,几无敌手。 因为赵承能写会算,大当家已经把他算做小头目了,现在虽然没有了生命的危险,但如此下去根本不行啊。 跟这些名为猎户,实为匪徒的人混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被官府给剿灭了,而且距离秋闱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赵承必须想办法逃离这里,否则的话,就要再等三年才能参加省试了。 落草为寇,赵承辛辛苦苦挣来的功名就算是彻底毁了,所以这件事他还不能透露出去,也就没法逃去官府请求救兵。 看来一切仍然是只能靠自己,赵承决定先从这本《氾胜之书》入手。 这些天来,大当家仍然每天都要听赵承讲书,这本书虽然不是他希望得到的兵法之书,但是也是十分难得的一部农学巨著,里面记录了许多关于农稼的宝贵经验。 全书一共十八篇,三千多字,所以用了两三天的时间,赵承就已经讲完了。 大当家一直听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兵书战策”,不免十分失望。 “老十九,你是读书人,有没有学过兵书战策?” 赵承摇了摇头:“大当家,我没学过那些东西,兵法是武将才会去学的呀,我可是文人。” 大当家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懊悔的说道:“可惜上次走得急,只买到了这一本书,下次再去县里,我带着你一起去,务必要买一本兵书战策。” 赵承听到大当家的说到“县里”一词时,心中不由得一动。 平顶山处于榆林府与清河县之间,如果说府里,那么一定是指榆林府,如果说县里,那么必然是清河县。 也就是说,这些猎户时常会去清河县里购买物资。 想到这里,赵承心中不免有些雀跃,看来要逃离匪窟,似乎也不是很难。 “大当家,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皇帝不差饿兵?”既然大当家谈到了这个话题,赵承也就顺着话说起来。 ------------ 第119章种地最重要 “当然听过,怎么了?”大当家问道。 赵承想到小石头舔着粥碗的样子,觉得大当家可能并不太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领兵打仗,于是说道:“皇帝之所以能得天下,是因为跟着他的人多,对不对?” 大当家深以为然,全天下的人都跟着皇帝老子,所以他才拥有整个天下,是这道理没错。 赵承又说道:“跟着他的人多,是因为他能让这些人吃饱饭,对不对?” 大当家再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如果皇帝不能让跟着他的人吃饱饭,大家还会跟着他吗?皇帝还能得天下吗?” 大当家皱起了眉头:“读书人就是狗肠子,说话弯弯绕,你直说不就行了?是不是这几天听到哪个家伙嚷嚷着没吃饱?” 赵承说道:“大当家,我觉得兵书战策并不急,当前最急的其实是种田。” “种田?”大当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些人都只会打猎,不会种田,即便会也没有人愿意种田,抢劫多快啊,抢来的银子可以买粮,也可以买布,什么农桑一概不用做。 “没错,种田!”赵承必须要利用这本《氾胜之书》打开一个突破口,所以劝说这些匪徒种田是最为直接的方法。 “你看这山顶如此肥沃,三百多人每天拉出来的屎就是一笔财富,耕种和收获的方法这本书里面都有,只要按照书中所写的去做,那么至少大家饿肚子的事情解决了。” “另外,不能出去打猎的女子、老人和孩子,可以在山顶种田、采桑、养猪。”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平顶山这么大的地方……”赵承伸手比划了一下:“足够让这些人吃得好,穿得暖,而不用受冻馁之苦。” “大当家,人人饱暖时会怎么样?” 大当家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思淫欲!” 赵承哭笑不得:“思淫欲那是后来的事情,大家吃饱穿暖之后,一定会对大当家感恩戴德。” “那时候再学兵书战策,不但手下训练时有力气,打仗时也不怕死,否则饿得前腔塌后腔,哪有力气训练?” 大当家没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两天之后。 “老十九,你说那本什么胜之书到底行不行?咱们照着书上做,真能种出麦子来吗?” 大当家的在平顶山的平顶上走了整整一圈之后,向赵承发问。 “再过几天就是五月了,即将进入雨季,种麦是来不及了,种稻却没有问题。”赵承看着山泉汇聚成溪流说道:“这山泉水刚好可以灌溉水稻。” 只要这些匪徒开始种田,并且能从种田上获得足够的粮食,自然就会从渔猎慢慢转为农耕,这么大的地方养三百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平顶山没有人收税,也没有徭役,当衣食充足之后,自然也就减少了出去打劫的次数。 “大当家,反正老人、女人和孩子又不出去打猎对吧?让他们种田养猪正合适啊!” 大当家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老十九,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你就留在山顶教他们种地,我让他们全都听你的!” 赵承没有说什么,实际上说什么也没有用,大当家既然安排他这么干,那就只能这么干。 不过好在留在山上种地风险较小,不用面对危险的野兽,也不用提着刀跟着出去害人。 有了《氾胜之书》做参考,再加上赵承原本就懂的农植知识,要经管起这片大约两平方公里不到的山顶之地,换算成公顷的话,大是一百六七十公顷的土地。 如果全都种上水稻,按成年人的口粮算,养六七千人绝对没有问题,何况这平顶山上只有三百人左右,绰绰有余了。 就算是不种水稻,严格按照上面的记载,种植粟谷的话,亩产量达到三百斤应该是可以的。 这本《氾胜之书》上面记载更加离谱的是,亩产能达到一千斤! “秋收区别三升粟,亩收百斛。丁男长女治十亩。十亩收千石。岁食三十六石,支二十六年。” 这段话的意思是:秋收时,一区单计可收三升粟谷,一亩可收粟谷上百斛。若一对成年男子和女子耕作十亩土地,则十亩可收上千石的粟谷,以一年食用三十六石计,可供二十六年食用。 赵承就当这本书的作者是有点吹的,后世种植小米的亩产量六百到八百斤,还是在农药和化肥双重作用下,而《氾胜之书》成书于西汉,亩产量应该达不到亩产一千斤。 不过给他打一个三折,反正这些匪窟里的老人和女子都没什么事情,让他们精心种地,亩产三百斤应该还是可以达到的。 即使是三百斤这样的数字,也是十分惊人的,这平顶山上可以耕种的土地足足有一百六七十公顷,把这些土地再折一半计算的话,也有八十顷,合八千亩地。 如果一男一女两人耕作十亩计算的话,这山上三百多人,就算只耕作两千亩的话,也能年收六十万斤,按70%的出米率计算,还有四十多万斤米。 成年人卯足了劲吃,每年消耗五百斤粮,这四十多万斤米足够八百多人吃的了。 平顶山上没什么闲事,大当家把种地的事情交给赵承后,就带着猎户们离开了。 小石头被派给了赵承使唤,于是两个人就开始巡视平顶山上这片土地,确定哪里适合耕种。 其实大部分地方都是适合耕种的,虽然有些山石杂物,只要稍加清理平整,就可以很轻松的划分出田畦来。 小石头背着一大捆树枝,跟在赵承的身后,每隔几步,就在地上插一根树枝。 “十九哥,你懂得可真多。”小石头觉得树枝很平常,插在地上也很平常,但是为什么跟在赵承身后,把树枝每隔几步插一根,就让人感觉到神秘呢? 赵承在计算田亩数,并且按照《氾胜之书》的内容记载的区田种植法,准备划分田亩。 ------------ 第120章山顶盘龙柱 在《氾胜之书》中,这个叫做区田法。 具体做法就是根据要种植的农作物不同,人为的把土地划分成一块一块的。 根据书中记载,大概是十八丈横分十五畦,畦与畦之间有十四条步道,宽约一尺。然后在畦上每隔半尺开一条沟,沟宽一尺,深一尺,粟禾就种在沟中。 现在赵承要做的工作就是先把预计要用来耕种的土地划分出来,然后再按照区田法区分,最后再根据需要选择不同的农作物进行种植。 在勘察地形的过程中,赵承名正言顺的在平顶山的上面逛了一大圈,除了几条路口有人把守,不许他靠近之外,剩下的地方基本都是悬崖峭壁。 赵承越看越是心惊,这个平顶山真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别说清河县的那点铺兵,就算榆林府的正规官军都调过来,也打不下这个平顶山,只能望山兴叹。 如果山上筑城,那简直就是固若金汤了。 但赵承既不是榆林府的府尹,也不是清河县的县令,剿匪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来操心,为今之计,只要能安全的从这座匪窟里面逃出去,就算是万幸了。 如果不去参与打劫,仅仅看山顶这些人家的生活,与平常的村民也没有什么两样。 每天早晨男人们就会背着弓箭携带武器下山,遇到动物就打猎,遇到落单的人就打劫,老人则在家里修缮房屋,鞣制皮革,劈柴喂马。 而女人则喂养鸡雏,准备炊饭。 赵承注意到有一点特别的是,平顶山上只有一座粮仓,所有人从粮仓中取粮都要通过大当家的同意,从小石头喝粥这件事情上来看,大当家对粮食的控制还是比较严格的。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毕竟这山上三百多口人,如果不实行公仓的话,就必然会出现有的人有饭吃,有的人没饭吃的局面。 一旦没饭吃,就会出现人口流失和逃亡,想必大当家为了维持这个小小的村落,也是费尽了心思。 “你们是不是经常挨饿?”赵承一边走着,一边问跟在身后的小石头。 小石头将一根树枝插入到土里,纠正道:“是我们。” 赵承从善如流:“我们是不是经常挨饿?” 小石头歪头想了想:“也不算经常,十天里大概有四五天挨饿。” 赵承默然无语,十天要饿四五天还不算经常吗? “前年大旱的时候才是经常挨饿,每天就干熬着,实在太饿了就喝点水,那时候水也不够喝,山顶的泉子都快干了。” “原本山上也有种田,可惜会种地的都饿死了。” 这真是一个悲剧,会种地的饿死了,不会种地只会抢的倒是活了下来。 赵承问道:“那你们怎么不去清河县求助?” 小石头将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块清了出去:“老大当家的,就是大当家他爹,去了县里求官老爷们救命,然后就被抓了起来,说是逃户,按《捕亡律》是要定罪的。” “然后老大当家就死在了牢里,没人再敢去县里求救。” “十九哥你读书多,逃户被抓住了,是不是要砍头?” 赵承想了想说道:“逃户要受耐刑,就是城旦舂,逃奴要受笞刑,只有逃卒才会判腰斩。” 其实这三种惩罚,无论哪一种,多半是挺不过去的,城旦舂就是筑城,每年城池都要进行修补,把损坏脱落的地方重新修葺好。 就算没有城池修葺的任务,还有治坝、修路、重建景观等,而这种活一干就是一年两年,正常的壮劳力都受不了,何况老弱,死在城旦舂上再正常不过了。 “怪不得大当家是大当家,原来他爹以前就是大当家。”赵承说道。 小石头摇摇头:“不是的,因为大当家带着十几个人劫了狱,救了许多人出来,才当上大当家。” “我排第十九,是不是前面十八条好汉都参与了劫狱?”赵承问道。 小石头咧开嘴笑道:“十九哥真是厉害,一猜就中!” 赵承回头望了望一路走来插下去的树枝,已经排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大概已经有百米左右,于是转了九十度,继续向前走。 “你也是逃户吗?”赵承问小石头。 “我不知道什么算逃户。”小石头继续跟在赵承后面插树枝:“爹娘都死了,我活不下去,就一路乞讨,想去榆林府讨饭,后来在山中遇到了狼群,差点把我给吃了。” 小石头拉起袖子,露出两条胳膊,上面都是凹凸不平的伤疤:“十九哥你看,这两条胳膊差点废掉了,幸亏大当家的救了我。” “你这根树枝插远了点,就到这里结束就可以了。” 赵承停住了脚步,在他面前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绞架,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滑轮组,整体都是铁架锻打成型,又如同榫卯一般互相咬合在一起。 铁架两边有四个绞盘,绞盘的把手磨得锃亮,显然是经常使用。 铁架中间的锁链盘绕在铁柱上,看得出铁链很长。 小石头看见赵承目光落在铁架上,于是自豪的说道:“这就是盘龙柱,十九哥来的那天,就是从盘龙柱这边上来的。” 赵承当然记得,实际上他找了一个早晨,就是想看看那天自己是怎么从峭壁下面被拉上来的,原来这里有一个这么大的机构。 铁架整体呈现一种黑红色,显然有些锈迹,但却不严重,丝毫不影响铁架的性能。 “这个铁架是你们制作的吗?” “你说盘龙柱?”小石头咧开嘴笑道:“我们怎么会造这东西,我们爬上这座山顶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 “盘龙柱,这名字倒也挺贴切。”赵承看着铁架出神。 什么样的财力,要多少人工,又需要多大的场地才能造出这么高大的铁架,再分别运到山顶将它组装好,而且放置铁架的地方,一定也经过了勘测,铁架下面的岩石,一定是非常牢固而不易松脱的。 最重要的是,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费这么大力气,在这山顶装一组滑轮装置。 他们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又荒废了呢? ------------ 第121章牛马难题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必须背下一页,否则我就告诉大当家,不给你饭吃。”赵承威胁小石头。 小石头对于饥饿似乎已经有了刻在骨头里的恐惧,听说不给饭吃,明显开始慌了:“我不认字啊十九哥。” “不用认字,背下来就行,以后慢慢就认得了。” 赵承翻开第一页,读道:“凡耕之本,在于趣时,和土,务粪泽,旱锄获。” 小石头跟着念了一遍。 赵承怕他记不住,给他解释道:“耕作的基本在于顺应时令,使土相和,致力于保持粪肥和浇水保墒,在旱时才锄草和收获作物。” 小石头疑问道:“为什么要在旱时才锄草?”看来那场大旱给小石头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赵承道:“因为旱时锄草,才能避免野草复生,旱时收获,才能避免种子霉变。” “把刚才这一句再背一遍我听听。” 小石头磕磕绊绊的背诵了起来,有了解释,对于背诵有很大的帮助。 也不知是怕吃不上饭的压力,还是年轻记忆力好,小石头仅仅重复了几次,就把第一页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 “可不要睡了一夜之后明天忘了啊,我明天早上要考你,背不下来不许吃饭。”赵承很严厉的对小石头说道。 用了一天时间,把地块大致划分出来之后,赵承就开始在地上用树枝作画,把山顶能够耕种的形状画出来,然后在相应的方块上写着禾、黍、麦、稻等字样。 因为地方够大,耕地绰绰有余,不但可以种粮,也可以种菜。 事实上这些猎户也尝试着种菜,但是显然还没有专业的种植经验,收成一半靠天气,一半靠运气。 所以在赵承的规划之中,要把山顶民居周围的闲置土地利用起来,划分为三个区块。 最大的区块是主粮区,用来种植粟和稻,这样无论旱涝,都能保证收成。中等的区块是杂粮区,种植大豆、小豆、瓜、瓠等作物。 杂粮一来可以作为主粮的补充,二来大豆可以榨油,瓜可以做为水果补充糖分,瓠瓜可以做菜。 最后一个区是桑麻区,麻可以编绳,桑可以养蚕纺织,这样差不多就算是齐活了。 而这些作物的种植方法,在这本《氾胜之书》上全都有,只要按图索骥就行了。 划分完这三个区后,接下来的任务就很简单了,要召集山上的男女老幼,大家一齐动手把这三个大区的土地平整出来。 因为大当家已经跟这些人说过了,新来的这个读书人叫赵十九,坐山上的第十九把交椅,专管种地的事情。 所以赵承说要召集大伙出来干活,小石头就飞奔过去挨家挨户敲门:“干活了干活了!十九哥有话要说!” 于是老人拄着拐杖,妇女抱着或牵着孩子,全都来到了插着树枝的地块旁边。 连同老人加上孩子,一共也就一百多人,赵承觉得这些人如果没有牛马,根本就干不动农活,看来要顺利实现逃跑计划,还需要帮这些人加点助力,否则耕地种不起来的话,逃跑也无从谈起。 “乡亲们……”赵承觉得这个称呼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笑和叽叽喳喳低声讨论的声音,几个小女子一边偷笑一边讨论:“哈,他叫咱们乡亲,真是有趣……” 赵承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现在耕地已经测完了,接下来,就需要大家把那些用树枝圈起来的地平整好,具体的方法,小石头会告诉大家。” 按照《氾胜之书》的要求,把土地要分出畦和沟,畦上开沟,每隔半尺一条沟,沟深一尺,宽一尺。作物是种在沟里的。 老人和女子按照小石头的要求,先是平整土地,这一步看起来就需要一天时间,之后还得把耕地分出畦来,以便在畦上开沟。 赵承直接去找大当家。 “大当家的,这样下去可不行。” 大当家正在苦练刀法,一柄铁刀抡得呼呼生风,听到赵承的话,将刀随手插在地上,先是喝了一大碗水,这才翻着一双怪眼看着赵承:“老十九,你以后说话能不能直说?” 赵承被他噎了一下,只好尽量直接说事:“马上就要进入五月,无论是种粟还是种稻,都要尽快了,现在土地需要趟出沟来,老人和女子可干不了这种重活,有没有牛马?” 大当家果断摇了摇头:“没有!要买牛马必须要有户籍,每头牛马都要在官府落册,死掉的话要报备的,我们都是逃户,哪来的户籍?” 赵承没想到这年头牛马居然管得这么紧,本来的计划不得不改一改。 “那么这么说来,没有牛马,耕地就要全靠人力了?” 大当家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三百多人怎么没有向个种地的?年轻有力气的不想种地,年老的种不动地。” “如果时间不够,那就今年不种,慢慢来好了,一年时间怎么也能把地平整好,明年再种呗!” 大当家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从地上又拔起刀,呼呼抡动起来。 “虽然仓里的粮不多,但是我保证饿不死人!你就不用担心了。” “地里的活干不完,慢慢干就是了,又没人催着咱们交粮。” 大当家是不急,但是赵承急,他可不想在这座山上落草为寇,坐什么第十九把交椅。 想从这里逃出去,就要制造一个能够公然离开的机会,而种地刚好就能够提供这样的一个机会。 本来赵承也已经考虑到了老弱妇孺干农活可能未必会及时,所以还想着帮忙改进一下犁耙等农具,只要有牛马,再加上这些改进后的农具,就算女子也能轻松耕作几十亩土地。 可是没想到居然卡在了牛马这种大牲畜上面,买牛马还需要户籍和登记。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牛马在这个时代来说,就算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和生产工具了,跟买一辆拖拉机没什么两样,当然要登记了,至少购买的时候,身份证是一定会用到的。 所以古今一个道理,只不过牛马在这个时代处于非常重要的一个地位。 ------------ 第122章夜探石屋 大陈朝西有西羌,南有南蛮,与这些草原或蛮族开战,马是最为重要的战略物资,没有马,可能就要输掉一场战争,没有马,可能就决定了一国的国运。 而牛马登记可以方便记录和掌握民间的马匹有多少,这样的话,当战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从民间征发。 赵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了,他必须另想办法。 大当家仍然把沉重的铁刀抡得呼呼生风,只是在赵承离开的时候,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山高而陡,就算赵承真的买到了牛马,要运到这山顶上来,也是一个难题。 满腹心事的赵承沿着屋宇之间的小路漫无目地的走着,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只好另寻他法。 本来他是不打算向官府求助的,一来这些猎户并没有伤害他,二来没有索要赎金,最多算是个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去官府把这些人举报了,很可能就会让这些男女老少中大部分死于刑罚。 还有就是即使官府真的发兵来救,只怕也攻不破这座天然险塞。 到了最后,很可能就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可是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出来另外的好办法。 本来赵承的打算是利用这本《氾胜之书》,劝匪首开垦土地进行耕种,一旦把心思用在农桑上,粮食充足,纺纱织布,再加上饲养一些家畜,辅以打猎,这些人的生活完全可以过得很好,甚至可以把多余的粮食和牲畜拿出来做交易,换取银两和其他生活所需。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慢慢的,这些人自然再不会再做那些打劫的事情。 而且对赵承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他可以公然利用《氾胜之书》中记载的耕作办法,去县里购买种子。 平顶山上不事农桑,即使偶尔种菜,也只有单调的几种,所以只要按照《氾胜之书》的要求,就一定会去县里买种。 而赵承是此书的最终解释人,买什么样的种,买多少,都必须他亲自去才行。 只要下了山,那么自然就有机会离开,一入县城,这些人就再也束缚不住赵承了。 但是赵承万万没想到,事情卡在了第一步上,没有牛马,就不能耕田,不能耕田,就谈不上播种,不买种子,他就没办法逃跑。 猎户们的石屋大小不一,但建筑风格极为相似,既简陋又结实,全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块稍加打磨后拼垒而成。 一座没有窗户的石屋引起了赵承的注意,这座石屋靠近房舍群落的边缘,没有窗子,而且不大,门是锁着的。 赵承忽然想起来,自己被捉上山的第一天,就被关押在这个石屋里。 记得屋子里有两张草垫,另一张草垫上也躺着一个人,只是当时因为又冷又饿倒头就睡,所以没有注意到对方。 现在路过这座石屋,赵承突发奇想,既然自己是被捉上来的,那么另外那个人很可能也是,所以才关押在一起,而且那个人显然比自己来的时间还要早。 如果跟这个人商量一下,制造一个混乱的机会,应该就可以逃走。 这几天赵承在测量耕地的时候,发现除了“盘龙柱”这种非常规的上山办法之外,其实还是有两处险要关隘可以走着上来的。 也许是猎户们不欲暴露门户,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两处险要关隘都可以出入,那个“盘龙柱”反倒是不常用的,猎户们都是从关隘上下山。 但是每当赵承要接近关隘的时候,都会被把守的猎户们挡回去,不许他接近。 显然,无论大当家说的多么好听,小石头叫“十九哥”叫得有多甜,在这些猎户们的眼里,他终究还是不值得信任的。 “砰砰砰!”赵承直接走到那座石屋的旁边,敲了敲门,然后侧耳倾听。 “敲什么敲?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誓死不降!”石屋中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赵承没说什么,轻轻用手指在门上有节奏的敲着,“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如此几遍之后,就转头走开了。 现在这些猎户们大多数都在家里,而且说不定大当家就派人在暗中监视着他,所以赵承必须谨慎行事。 吃过晚饭之后,赵承先是考了一遍小石头,看他白天背诵的内容有没有忘掉,还好,这小子的记忆力还算不错,虽然背的时候结结巴巴,但是只要记住了,就不会忘。 大当家安排他跟小石头住在一起,也是一座普通的石屋,原本只有小石头一个人住,现在加上赵承就是两个人了。 赵承早早就上床睡觉,小石头还觉得有些奇怪:“十九哥,你今天晚上不写东西了吗?” 这些天他为了逃出去,晚饭后都会写一些文字,小石头问起来,他就回答在抄《氾胜之书》,实际上每抄几页,他就会借机写些求救的纸条,准备从山顶洒出去,或者去县里购买种子时倘若无法脱身,这些纸条就是最后的希望。 因为今天夜里他打算去那座石屋一探究竟,所以没有抄书,而是很早就睡下了。 “今天乏了,我要早点睡,你可不能睡,把刚才我教你的新内容背下来再睡。” 小石头老老实实的答应了,躺在床上念经一般的反复背诵着,在这种催眠的状态下,赵承很快就睡着了。 因为睡得早,又心中有事,到了半夜子时,赵承自然醒来了,披衣而起,直接推门出去,奔向那座石屋。 今夜有月,清冷的月光把山顶照得很亮,甚至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赵承见石屋门口仍然上着锁,就知道那人一定还在里边。 他先是绕着石屋走了一圈,见附近的确没有人监视,这才走近门口,伸出手在门板上轻轻敲了几下。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停了片刻,听到里面没有声音,赵承又再按照这个节奏敲了一遍。 两次之后,果然听到石屋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声音就在门板后面,显然压低着嗓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 第123章只能飞出去了 赵承答道:“我是被劫掠上山的士子,前几天我也被关在这间石屋里,不知阁下还记不记得?” 门板后面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那个姓赵的士子么?” 赵承心想这些猎户还真是大嘴巴,怎么四处宣扬? “没错,我就是姓赵的士子。” 门后那人轻笑了一声道:“怎么,赵十九这是打算来劝降的?” 赵承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赵十九的?” 那人道:“劝降就不必了,老子绝不会降,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赵承无奈道:“这个赵十九,只是无奈而为之罢了,我想逃还来不及呢,这次来找你,正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合作逃出去。” 门后那人嗤笑了一声:“只怕你连地形都没有搞清楚吧,怎么逃?从哪里逃?” 赵承对此早有考虑:“有两道关隘可以上下山,但是把守森严,反倒是盘龙柱那里无人看守。” “只要制造一个混乱的机会,就完全可以从盘龙柱逃走。” 门后边沉默了,半晌才道:“盘龙柱那里走不脱的,那个山壁附近全是猛兽,人多时候可以,如果只有咱们两个,下去就会葬身兽腹。” 赵承又问道:“那么制造混乱之后,从前面两个隘口出去呢?” “前面更险,每个隘口都要走山壁上凿出来的栈道,需要上下攀援,速度极慢,一旦失手就会掉下去摔死。” “而且两个隘口要经过隧道,这隧道只有一人宽,隧道两头都有人把守,除非能杀死对方,否则根本没办法悄无声息的出去。” 赵承点了点头:“那就只能从山顶飞出去了,但是我一个人显然是做不来的,需要你的帮忙。” “飞出去?”门后那人十分惊讶,但是也没有细问:“要我帮什么忙?” 赵承想了想说道:“需要你帮我遮掩。” 要飞出去,就要制造至少两个滑翔机,而这么大的滑翔机,机翼的长度肯定要超过五米,而且势必难以藏住,更没办法分解,必须有人配合。 门后那人哼了一声道:“绕了半天的弯,还是想要让老子投降?门都没有!” 赵承丢下一句:“你爱信不信,如果你不想帮忙也行,我自己想办法。” 他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趁着夜色正浓,赵承迅速回到了住处,小石头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切。 第二天一早,赵承就带着小石头,去找大当家要竹子。 山顶上是没有竹子的,要制造滑翔机,用竹子代表铝管无疑是最佳选择了,竹子轻,而且比起木头来极有韧性。 “什么?要竹子?有什么用?”大当家漫不经心的问道。 赵承说道:“因为没有牛马,耕地就是一个力气活,我要试验一下用风车来代替牛马。” “读书人心思就是多,要竹子是吧?等着!” 大当家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理赵承,端起粥碗喝起粥来。 赵承对于制造滑翔机还是有些心得的,得益于后世滑翔机甚至滑翔机的普及,这些极限运动已经进入了人们的生活,有钱又有闲的人,有许多根限运动可选,比如跳伞、翼装、深潜、攀岩等。 而赵承当时最为喜欢的就是乘坐着滑翔机,从山顶一跃而下,如同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相比翼装飞行来说,滑翔机可要安全得多了。 悬挂式滑翔机起飞距离只要三五十米,降落最多八十米,而且结构简单,一学就会。有记录留空时间最长是19小时45分,飞行距离150公里。 赵承不需要飞那么远,几十公里就足够了,清水河岸边有许多开阔地带,非常适合降落。 目前赵承需要解决的一个是材料问题,一个是防止众人起疑。 悬挂式滑翔机最重要的是机身,包括骨架、蒙布和机翼,要能够承受极大的拉力。除此之外就是操纵系统,其实就是一根平衡杆用来控制升降和方向。 骨架可以用竹子,但是蒙布就很难搞,一旦升空,拉力很快会把不结实的布料撕裂。 还有就是平衡杆,用来控制机翼角度的重要部件,与机身相连也是一个问题,如果破坏竹体,那么竹子就容易开裂,相反不破坏竹体,又难以与机身相连。 大当家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早晨赵承刚刚提出了要求,到了下午就有大批的毛竹从盘龙柱那边吊了上来。 因为不知道赵承的用量,大当家砍了几百根竹子,足足运了小半天,到了傍晚,才算是全部运完,所有的竹子就堆在盘龙柱附近。 赵承公开的理由是用竹子来制造风车,这是一个借口,也是一个试验性的想法。 就算对于耕田没有什么帮助,还可以制造一个风车磨坊,免得那些女子还费时费力的用石臼舂米。 小石头对这堆竹子十分好奇,而且在他眼里,赵承是读书士子,很厉害的,做什么事情都象猜谜一样,不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十九哥,风车真像你说那么厉害,以后咱们吃稻谷就不用舂了。” 赵承哈哈一笑:“不但不用舂米,还能磨面,还能提水,它的作用可太大了,将来有一天,它还能用来发电。” “发电?什么是发电?”小石头十分不解。 赵承逗他:“就像那些道门高士一样,手持桃木剑,掌掐雷诀,步罡踏斗,然后向天空一指,就会有漫天雷霆落下来,发的就是这个电,雷电!” 小石头听得目瞪口呆,他是真的相信的。 在他眼里,读书人都是非常厉害能掐会算的,诸葛亮就是读书人的典型代表,可以借东风,还会用七星灯续命,虽然没成功就是了。 所以赵承说他造出来的风车将来可以借来雷霆,小石头是深信不疑的。 “十九哥……”小石头眼睛发亮,那股渴求的欲望十分明显的写在了稚嫩的脸上。 “嗯,有什么事?”赵承正忙着测量毛竹的长度和直径,他必须挑选一根最坚韧最合适的做滑翔机的骨架。 ------------ 第124章小石头拜师 “十九哥,你……你能不能教教我?”小石头鼓起勇气问道。 “哦?你要学什么?”赵承问道。 小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学那个发电!” “这可不是你想像中手持木剑那种发电啊,是用这座风车来发电。”赵承生怕这孩子把自己说的发电当成仙法。 小石头猛点头:“只要能发电就行!” “行!没问题。但是要学很长时间,很苦也很累,你能学得了吗?” 小石头知道不管是仙人收徒,还是诸葛亮那种高人收徒,都会问类似的话,这时候绝对是不能退缩的,一旦退缩,仙人就看出心不诚,那就终生与仙道无缘了。 虽然赵承已经说了,不是他想象那种道士的神法发电,而是风车发电。 但是在小石头的脑海里,形成的画面就是他自己站在万千敌军面前,身旁有小兵推着一辆风车,然后他用手一指,风车转动,天空就有无数道雷霆落下,劈得敌人哭爹喊娘。 “十九哥,不!师父!我能学得了,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累,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真的想学。” “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其实要教会小石头用风车发电倒是并不太复杂,用磁铁和铜线做出一台简易的发电机,然后无论是风车转动带来的能量转化还是用水流冲击带来能量转化,都可以发电。 相对之下,水力发电更稳定,风力发电易获取,但是无论哪一种发电发式,最终都要有电池和配套的电器,才能把这些能量利用起来。 所以小石头要学的可不仅仅是一座风车那么简单。 小石头不知道除了展现自己的诚意之外,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感动这位十九哥,他能做的只有翻身跪倒,尊称“师父”,把头磕得嘣嘣响。 “快起来!”赵承伸手把小石头拉起来:“我教你没问题啊,但是这一学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真的想好了吗?” 赵承说得没错,要学这东西,可不是仅凭着一时的兴趣,想学就学了。 像小石头这么大的孩子,在大陈朝已经是快要成年的男子了,如果能够读书考取功名的话,家里一定会让他读书。 如果没有读书的天份,就去学一些技艺,做个匠人,至少能凭着手艺养得起自己。 无论是读书还是学手艺,都是决定一生命运的事情,拜赵承为师,学习发电和相关的知识同样如此。 一旦把青春岁月都投入到这个上面去了,将来靠什么生活?总不能辛苦几年甚至十几年,最后只知道这个东西能电死人吧,那也太坑了。 既然小石头诚心要学,而且诚意满满,再推辞的话赵承也觉得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家传绝学,既然他愿意学,当然可以教他。 但是出于为小石头将来人生负责的态度,赵承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小石头已经认定了这个师父,非要跟着学“发电”的绝学,对赵承提出来的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师父,小石头一辈子都不敢背叛师门,如果师父没有儿子,小石头愿意给师父养老送终!” 赵承连忙摆手:“这个不用,太远了,现在不宜讨论。” “我的意思是说,你如果学了这个,很可能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别的东西,可能会使你将来穷困潦倒,既没有一技之长,又不能靠这个挣口饭吃,你还愿意学吗?” “愿意!师父我愿意!” 赵承也是被小石头磨得没了脾气:“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但是从今以后你可能就要跟着我了,有的你苦头吃了。” 小石头听到赵承答应,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紧紧握着拳头,心潮澎湃起伏不定。 “老十九!来!” 大当家的永远言简意赅,从屋门口探出个脑袋,一声大吼,整个山顶都回荡着回音。 赵承把挑出来的那根毛竹递给小石头:“以这根为参照,挑跟它差不多的。” 说完,他就往大当家的屋中走去。 大当家屋子里的火塘永远有烧不尽的火炭,这让赵承忍不住恶意的想会不会煤烟中毒。 大当家只穿了一件小褂,今天已经是四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已经开始越来越热了,他在屋子里烧火塘,屋子里更是像烤箱一样。 屋子里除了大当家之外,还有一个人,中等身材,看脸上大概四十多岁,但他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看起来倒像是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这人正蹲在火塘边吃粥,赵承进来后,抬头看了赵承一眼。 大当家眉头又拧成了疙瘩,伸手一指那个中年人,又指了指赵承:“郭廿,赵十九!你们俩个都是新来的,互相认识一下。” 赵承闻言望了郭廿一眼:“幸会幸会。” 郭廿眼皮都没撩一下,把喝空的粥碗放在火塘边的石头上,站起身问大当家:“需要我做什么。” 大当家摆了摆手:“你们两个读书人,都是弯弯绕绕的狗肠子,想必能聊到一块,你就跟着赵十九种地吧!” 郭廿没吭声。 大当家见状提高了音量,震得屋子里嗡嗡直响:“怎么?你不满意吗?那就去跟着猎人队杀猪剥皮!” 郭廿开口道:“我还是种地吧。” 赵承听到这个郭廿的声音,就知道他就是那个被锁在石屋中的人,看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赵承一言不发转身就往门外走,对这个郭廿,赵承觉得只能算是“同为人质”,抱有些许感同身受的同情,在逃跑这件事上,算得上有志一同。 但是这个郭廿的处事方式,赵承并不喜欢,也没打算跟这个郭廿深交,只要能顺利逃出这座平顶山,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 赵承在前面走,郭廿在后面跟着,什么话也没说。 回到盘龙柱那里,小石头已经把几百根毛竹挑了一遍,找出十几根粗细长短差不多的竹子。 赵承点了点头:“小石头做得不错,为了奖励你,今天要多背一页书!” 小石头本来还挺高兴,一听说要背书,脸顿时垮了下来。 “怎么?不爱背书?这可不行啊,” ------------ 第125章求助潘县令 趁着天气晴好,赵承必须把风车尽快制造出来,一旦进入了五月,风雨来袭,那时候无论是制造部件还是驾驶滑翔机逃跑,都会很麻烦。 滑翔机的骨架使用整根的毛竹,这样可以承受更大的力量而不容易断裂,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蒙布了。 最简单的滑翔机又叫三角翼,其实就是一个三角形。 其中毛竹构成了三角形的两条侧边,用布蒙上之后,布面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当滑翔机在空中飞翔的时候,布面必须要足够结实,否则一旦破裂,滑翔机就会失去滑翔的能力。 “小石头,把挑出来的这些毛竹都用火烤一下,弯成这个形状。”赵承随手在地上画了个V字。 “郭廿,你去收集布料,要能把这个竹子整根包住的。”赵承说着在V字上加了一笔,变成了一个三角形。 任务布置下去之后,赵承就开始挑选毛竹,用刀破开,研究怎么连接平衡杆和载人的架子。 清河县里,张大顺摆弄着赵承买给他的那套酒器,怎么也没搞明白这些弯弯曲曲的管子是干嘛用的。 店伙计说道:“掌柜的,你都不用费这劲研究,等赵公子来了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张大顺唉声道:“是啊,可是这小子还没回来啊。” 正说话的功夫,郑玉诚拎着钓鱼箱路过大顺主斋,走进来看看。 “张老哥,那小子还没回来吗?”郑玉诚这些天也一直在惦记着赵承,不知道他府试到底过了没有。 他们在清河县听说榆林府这次考试在评分的时候还闹出了老大动静,据说上京都派人来重新核卷了。 张大顺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这小子要是回来,也是先去你那儿。” 郑玉诚把渔竿放在门旁,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倒是托人捎了点东西回来,可是没带口信,也不知这次中没中。” 张大顺笑着指了指郑玉诚:“有你悉心教导,这小子准过。这几天没回来,不会是跟同年们一起快活去了吧?” 郑玉诚也猜大概是跟同年们在一起。 “算了,他回来想必一定会到这的,不管他了,你这有没有好酒,拿出来尝尝?” 这时酒桌上的一位客人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插言道:“不知你们说的是谁,但是这次咱们清河县可是有好几位士子通过府试了呢!” 郑玉诚转向说话的这位客人,只见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位公子,你是刚从榆林回来吗?”张大顺问道。 食客答道:“没错啊,我刚从榆林府回来,不瞒两位,舍弟也参加了这次府试,所以这几天一直陪在身边,清河县上榜的几位士子我都记得。” “哦?那可太好了!这位公子,我们谈论的这个士子名叫赵承,是清河县柳溪村人。” 郑玉诚刚说出名字,食客就说道:“咱们县里,安口村的汪泰和中得第十二名,安口村的周乐志中得第二十三名,你们刚刚谈起的赵承,中得第十九名。” “果然中了!”郑玉诚和张大顺互视一笑,都替赵承感到欣慰。 “想必这几位同年一定是约好了,一起去游山玩水了。”郑玉诚听到赵承中了,也就不担心了。 食客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还真没有,因为舍弟也中了举,这几天这些士子们一直都在一起。” “只有赵承跟另外一位士子单独走了,有人看见他从山间的小路走的,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回清河县了,难道还没回来?” “山间小路?”郑玉诚和张大顺同时一惊。 从清河县到榆林府的山间小路野兽出没,常常有单身的人经过那里时失踪,官府多次发布公告寻找,可是这些失踪的人仍然是音讯全无。 许多人说,那山里有山魈,来去如风,遇到落单的人,就会把人抓走。 所以尽管山间景色优美,大家也不愿意从这些小路上走,除非迫不得已,或者要抄近路,否则轻易不会走那边。 食客也担忧地说道:“如果真的是走了山间小路,又是一个人的话,这么多天没见踪影,只怕……” 食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就是凶多吉少了。 这下张大顺和郑玉诚都坐不住了,郑玉诚说道:“张老哥,我得去县衙求助潘县令了。” 张大顺知道,郑玉诚的家里只有他的妻子静宜和小女儿郑小月,连个仆人都没有,肯定没办法丢下妻女去山谷中寻找。 “我与你同去!” 张大顺安慰郑玉诚道:“你莫急,这几天我会先去那山谷中搜寻,一有消息……” 想到赵承有遇难的可能,张大顺就截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大顺斋有二掌柜和店伙计照应着,张大顺就跟郑玉诚直奔县衙。 这里离县衙并不远,片刻功夫就到了,郑玉诚毕竟是致仕的官员,功名在身,来县衙不必在门外等候,直接进入即可。 郑玉诚对衙役说道:“老夫郑玉诚,特来拜见县令大人,你去通报一声!” 衙役自然知道郑玉诚的名字,应了一声就直奔后堂。 “老爷!门外来了两个老头,其中一个自称是郑玉诚,要拜见老爷。” 县令潘濯正在后堂与何主簿议事,听到郑玉诚来访,也是不敢怠慢,对何主簿说道:“燕溪稍等,我去前堂看看。” 后堂到前堂很快,转过甬道,就来到了大堂,潘濯一看,果然是郑玉诚,还有一个是大顺斋的东家张大顺。 “郑老!好久不见!”潘濯拱手见礼,郑玉诚连忙还礼。 “潘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潘濯道:“郑老有事但讲无妨!” 郑玉诚于是就把酒楼里听来的关于赵承失踪的消息说了一遍。 “潘大人,这位士子乃是今年县试的案首,潘大人应该有印象吧?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啊,这次府试已过,只等今年的秋闱,若是一举登科,你二人便是同殿为臣啊!” “现如今赵承在山谷失踪,老朽急在心头,想要亲自去寻找,奈何年老体衰,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 第126章大动干戈 潘濯点头道:“郑老请放心!这件事情如此重大,本官焉能坐视不管?” “即便是本县治下的一名寻常百姓在山谷失踪,本县也会尽力搜寻,更何况是府试中举的士子呢?” “郑老放心!本县立刻就遣人去寻找,一定要找到赵承!” 郑玉诚来之前的路上,已经预料到了县令有可能坐视不理,或者百般推搪,所以预备好了说辞,一旦潘濯推脱,郑玉诚就打算用一用多年未动的关系。 张大顺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同样也带了银子在怀里,如果县令不肯帮忙的话,就算花钱雇人去寻找,也要把赵承找到。 但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潘濯竟然是连半句推辞都没有,痛痛快快的大包大揽了下来,这让两人略感奇怪的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有县令的帮忙,找到赵承的机率就大了很多。 张大顺对潘县令说道:“潘大人,老朽虽然年迈,但身子骨还行,可以跟着一起去找人。” 其实他真正的意思就是怕县令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却拖着迟迟不办,如果他跟着去,那自然会避免衙役们不用心。 潘县令低头想了想说道:“并非是本县阻止你去,如果你非要去也可以,跟在衙役们的后面便是,但不要带太多的人,以免扰乱寻人的秩序。” “是,大人!”张大顺答应了下来。 既然潘濯已经承诺寻人,郑玉诚就先告辞了,张大顺则等在大堂上,看到潘濯伸手拿起桌上的签盒,抽出令签,真的开始布置寻人,竟然是一刻都不耽搁。 一队队的衙役领着令签出去了,张大顺便跟着衙役同去山谷寻找赵承的踪迹。 潘县令回到后堂时,何主簿已经迎了出来:“不知出了何事,这么大的动静,三班衙役全都派出去了?” 潘县令唉了一声:“本县县试的案首,士子赵承,竟然在榆林府与本县之间的山谷中失踪了,他的亲友来找本县帮忙寻找,本县职责所在啊!” “赵承?”何冽点了点头,默念着这个名字。 虽然他仍不能理解,为什么县令会大动干戈,竟然把三班衙役全都派出去寻找,但是不妨碍他接受这个现实。 那座山谷中传言有猛兽出没,落单的行人常常在此失踪,尸骨难觅,也不是没有人找到过县衙,但是潘濯向来不予理会。 而这一次竟然为了一个士子就大动干戈,尽管这个士子是案首,可那又怎么样?充其量是个贡生的身份,值得这么做吗? 何冽联想到这次县试,这个赵承是案首,也就是说县令潘濯已经接触过这个人了,两个人之间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且不说何冽在那里胡思乱想,县令潘濯心中也是烦闷不已。 派出了三班衙役犹嫌不足,又把自己的马夫喊来:“你持我书信,速去汛上见柳县丞,把这封书信给他,就说情况十分紧急!” 马夫立刻持了潘濯的书信往汛上跑去。 汛上全称是清河县北上汛,县丞柳文科是专管河汛的河务县丞,因为常年要修堤筑坝,巡视河道,记录水文,因此柳文科手底下除了十几位散书等文吏之外,还有许多跑腿巡河的河工,更有修堤筑坝的工匠和役夫。 收到潘县令信件的时候,柳文科也惊讶了好一阵,若非急事,潘县令大可以召他过去,或者等明天再说,还从来没见到用马夫传递信件的。 看到马夫跑得气喘吁吁,柳文科给他倒了一杯水:“不急,你先坐下喝口水,我看一下这封信,倘有回复,还要劳烦你带回去。” 柳文科从信封中抽出信纸,抖落开阅读起来。 信很简短,用词也非常随意,如同两人面对面谈话那样,但是信的内容却非常紧迫,以至于潘濯在信的末尾写了三个急字:急!急!急! 这是一封请柳文科抽调人手的信函,没有说太细,只说去山谷中寻人,恐怕衙役不够,而且林中有猛兽,怕再伤到人。 潘县令是清河县的父母官,柳文科当然会无条件配合,于是立刻命令手下召集所有能召集来的人,除了个别守坝的不需要来之外,剩下能调动的人全都召集到了一处。 “各位,召集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要去做,由散书于通带领你们,与县里的衙役们在山谷汇合,然后大家一齐去找人,到时候等候调遣就行了。” “于通,咱们河务召集来的人手务必登记清楚,带去多少,带回来多少,少了一个,要你的脑袋,听明白了吗?” 于通连忙点头:“大人放心,绝对不会有差池!” 柳文科挥了挥手:“去吧!” 望着汛上集结起来的几百号人,柳文科疑惑的自语道:“寻人?潘县令这是寻什么人呢,如此大动干戈?” 衙役加上汛上抽调上来的人手,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七八百人,浩浩荡荡往山谷小路而去。 大规模的搜索在山谷中展开了,猎户们立刻就有了察觉,大当家脸色沉重的下山好几次,每次回来脸色就更黑一分。 “大伙听着,最近几天不要出去了,都在家里种地!”大当家不想跟官府有什么瓜葛,惹不起,躲总躲得起吧。 有了猎户们的帮忙,无论是种地,还是用毛竹来制作骨架,都非常快。 毕竟人多力量大嘛,就连作蒙布的材料也准备出来了,是织得又细又密的绸子,与普通的绸布不同,这一批绸布似乎是用来制冬衣的,所以多层织就,十分厚重,用来做翼布蒙布再合适不过了。 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可是这些猎户不下山,都觉得赵承要做的什么风车新奇,于是个个围在旁边观看,看他怎么做出风车来,这让赵承无比紧张。 毕竟说做风车,只是一个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是用这些竹子和绸布制作滑翔机,以便于从山顶逃跑。 被这些猎户围观,赵承又不得不改变计划,真的要先做出一座风车来,才能应付得过去。 ------------ 第127章风车模型 风车的原理并不复杂,而且华夏大地早已开始利用风能。 很早就有用于谷物清选的风车,但大多数是足踏式的,并没有建成更大的房式风车。 所以在小石头的想象之中,风车就是由人推动的,类似于车的东西。 但赵承要做的,是类似于风车磨坊的东西,这种磨坊有两种,一种是把风扇轮叶置于圆形房屋之中,房屋留出几道狭长的缝隙,当气流从缝隙中穿过时,就会推动藏在圆形房屋里的扇叶,带动中轴旋转。 这种风车磨坊的形式比较新颖,但不够方便,而且这种风车的磨石在上面,等于要把粮食运到房屋上方,要越过扇叶的高度才行。 另一种风车的形式就是广为人知的大风车形式,一座尖顶的房子高高耸立,房子顶端是巨大的风扇叶缓缓旋转,风扇叶会带动房子里面的齿轮盘转动石磨。 这种风车的好处是磨米磨面比较方便,缺点就是维修和安装要麻烦得多,毕竟那么巨大的风扇叶要安装在房顶上而不倒下,需要很坚固的木材。 赵承选择了第二种,就是大风车的样式,一来视觉冲击力够强,二来用材比较多,可以把现在聚集在山上的猎户都支开。 他并没有立即要求猎户们出去伐木,而是利用那几百根毛竹,逐个破开后,制成竹编的风扇叶和房屋。 截取竹管做为中轴,齿轮则用木头刻成,当风吹来时,竹编的风扇叶呼呼旋转起来,带动着齿轮转动,于是安装在中轴上的小小石磨也跟着转动了起来。 只要在小石磨上加入稻谷,就会有米粒被源源不断的磨出来。 尽管已经尽量做得小,但也有一人多高,风车磨坊里的部件规制丝毫不差。 虽然是缩小版的风车,但是已经足够这群猎户惊叹了。 “不愧是十九哥啊,这也太厉害了吧!读书人真是厉害啊!” “是啊,这东西也太精巧了!” “大当家,快来看赵十九做的磨坊!” 大当家也想知道赵承这些天到底搞出了什么东西,待看到风车磨坊的模型之后,先是喝了一声彩,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赵十九,这玩艺太小了吧?这要磨一袋稻谷得磨到什么时候去?” 赵承道:“大当家,这只是一个模型,并不是真正的磨坊。如果要建起来的话,这些毛竹只能用来拼成扇叶,轴和齿轮必须用木头。” 说着他伸手比了比:“大概,有五丈高吧。” 大当家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的天空,仿佛那里真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风车磨坊一样:“嗯,这么大的话,的确是够用了。” “大当家,要建这个风车,就要伐木,至少中轴和齿轮必须是木制的。” 大当家翻起一双怪眼看了赵承一眼:“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种地吗?风车不急吧?” 赵承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风车建起来之后,可以利用风扇带动绞盘,比牛马的力气大多了。” “嗯!”大当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是现在林子里不太方便,要等几天。” 赵承不知道此时差不多有上千人在山谷里寻找他,想来也不急于这几天,现在制作滑翔机的材料都已经有了,风车磨坊早点晚点都不要紧,于是同意了大当家的安排。 “那暂时就这样,如果大家没什么事的话,尽量平整已经划分好的耕地吧!” “耕地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去问小石头。” “还有郭廿,耕地我已经划分出分界了,将来这里种稻黍豆谷,那里种瓜种瓠,还有那边,那边种桑麻,到时候这些种子都需要郭廿去买。” 既然已经有了滑翔机,购买农植种子这种容易引人警惕的事情就被赵承指给了郭廿。 如果大当家有所怀疑的话,就去怀疑郭廿好了,赵承反正做出一副不打算下山的模样。 小石头已经把那座风车模型当成了宝贝,大家可以围观,但谁都不许上手,像一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死死护住风车模型,视若珍宝。 “师父,这个风车能发电吗?”趁着四下无人,小石头问赵承。 赵承道:“还不行哦,第一个是它太小了,力气就小,跟人一样,必须要大,才有力气发电。” “还有它缺东西,发电的关键是一个叫做‘发电机’的部件。” “哦!”小石头微微有些失落,但仍然还是很喜欢这座风车模型,每隔一会儿就要仔仔细细看一遍。 进行到这一步,赵承的逃跑计划就基本已经完成,还有最后一个关键步骤,就是组装滑翔机。 这最后的一步非常关键,不能交给别人,必须由他亲自动手,而在组装的过程中,如果被人看到,很容易发现这东西的古怪,说不定就会被打断计划。 越是关键之处,越不容有失。 所以这最后一步需要把所有人都调开,包括最粘他的小石头。 答应了那个郭廿一起逃走的事情,赵承不打算食言,但是也不打算跟着他一起逃走。 郭廿必须承担起最后关头吸引猎户的任务,他不但要制造麻烦,还要引起所有人的关注,这样赵承才能从容把滑翔机组装完毕。 为了避免跟郭廿共乘一架,赵承需要制作两架滑翔机。 材料是足够的,问题是足够的组装时间和足够的隐秘空间容放滑翔机。 “郭廿,你来一下!” 赵承安排小石头在屋子里背诵《氾胜之书》,不背完不许他离开,然后他背着手往无人之处走去,郭廿左右看了看,赶忙跟了上来。 “如果你还想逃走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赵承直接给郭廿安排任务:“大概就在这几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郭廿看到赵承制作出来的风车磨坊模型,十分精巧,心里已经信了七分,他也想尽快从这里逃出去,比赵承还要着急。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赵承看着远处淡淡飘浮着的云气,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色,悠然说道:“明天早上大当家去茅房的时候,你去他的屋子里,把这个东西扔在他的火塘里。” ------------ 第128章逃跑计划 赵承递给郭廿的是一根极为常见的草——艾草。 这种草一经燃烧,就会发出浓烟,据说古代行军打仗时往往用这种草来探测水源。 郭廿把揉成一团的草叶展开:“艾草?” “没错!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大堆艾草,都堆在房舍附近,你先把大当家屋里的艾草引燃,接下来再把准备好的艾草分别点燃。” 赵承一边走,一边把艾草堆垛的地方指给郭廿看。 “当你把这几处艾草全都点燃之后,立刻到盘龙柱那边去,我会帮你逃走。” 郭廿看了看手中揉成团的艾草,犹豫道:“如果到时候出了岔子逃不走呢?我不得被他们砍成八瓣?” 赵承说道:“不会的,你点燃的只是艾草,看起来烟比较浓,但实际上并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受伤。” 郭廿再次确认道:“我全部点燃艾草之后,这些人势必紧追不放,你怎么保证我能逃走?” 赵承并不打算提前透露:“记住,顺序一点都不能错,必须先把成捆的艾草扔到大当家屋子的火塘里,才能再去点燃其它艾草!” 郭廿点点头:“行!我记住了!” 山顶这片地类似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如果勉强把它按照长方形来计算的话,长大约五百丈,也就是一公里多,宽三百丈,大约一公里。 这样算下来,是一个大约1.5平方公里的面积。 猎户们的房舍呈一个狭长条形分布在山顶上,总体比较靠近西侧山崖,而盘龙柱位于东侧山崖,两者间隔较远。 山崖的北侧有两个出入隘口,隘口的守卫刚好位于房舍与盘龙柱之间,从隘口到这两处哪一处都十分快捷。 大当家的房舍,距离隘口最近。 这意味着郭廿点燃大当家的火塘之后,必须“深入”房舍群落,而隘口的把守人员当然会第一时间冲到大当家的房中灭火。 郭廿猜测,这大概就是赵承的全部计划了,引开隘口守卫,然后从两个隘口中的一个下山,因为是两条路,所以猎户们只能分兵追击。 郭廿认为这个计划只是让逃跑的机率大了一些,也许会被阻挡在隧道处,也许会被阻挡在栈道处。 当然郭廿也不打算提醒赵承,有赵承吸引追击,他再逃脱就相对容易一些,无论是隧道还是栈道,郭廿都走过不止一回,非常熟悉。 赵承跟郭廿分开后,回到房中,把《氾胜之书》的最后几页讲解给小石头听。 “种桑法,五月取椹著水中,即以手溃之,以水灌洗,取子阴干。治肥田十亩,荒田久不耕者尤善,好耕治之。”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五月间取桑椹放入水中,就手捏散它,用水淘洗,取籽阴干。整理肥沃的土地十亩,如果是弃荒很久的田地最好,好耕作打理它。” 小石头问道:“师父,意思就是说,荒废已久的田地种植桑树才最好对吗?” 赵承点了点头,《氾胜之书》的最后一章是杂项,讲的是粮食的重要性,与耕种技术无关,所以就没有解释,随手把书递给小石头说道:“最后第十八章暂时不用记,先把前面这些记熟再说。” 小石头恭敬的双手接过书,使劲嗯了一声。 “发电与磁石有关。” 小石头猛然听到师父口传“秘法”,立刻来了精神,眼睛都不眨的听赵承说,一边听一边记,发誓一个字都不敢忘。 “如果你将一根极长的铜线密密缠绕成圈,使其成为一个空心棒状,将磁石从中穿过的瞬间,就会产生电。” 赵承是打算把简单的电磁应用教给小石头,既然答应了要教他那就不能食言,而他明天就要逃走了,如果没有意外,小石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这才趁着今天晚上把相关的知识告诉他。 至于发电机如何制作,只能靠小石头自己去摸索了。 小石头根本没有想太多,只当师父是被自己的诚意感动,这才趁夜密授“仙法”,所以兴奋莫名。 “但是这时所发出来的电,一闪即逝,想要持续不断,磁石就要不停的穿过。” “或者,你以两块磁石相对,将一根铜圈置于其中,旋转铜圈,一样可以产生电流。” 赵承只是浅浅讲了几种电磁产生电的实际操作,让小石头慢慢去研究好了。 “嗯,先讲这些,多了怕你记不住。” 滑翔机的材料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机翼和蒙布都已经紧紧缝制在了一起,只要再安装好平衡杆和载人横梁就可以了。 这些东西并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的跟一些材料堆放在一起,就算有人觉得这东西奇怪,也只会当是制作风车磨坊的部件。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赵承再次在心中重新模拟了一下明天的行动,确保自己可以安全逃离,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赵承一如既往的清早起床,洗漱之后就在山顶散步,等着郭廿行动。 郭廿一夜没睡好,早晨起来无精打采的,但是事已临头,不得不拼一下,按照赵承的吩咐,他已经把准备好的艾草分别放置在几个要点火的房舍附近。 现在他只等大当家起床之后上茅房,他就会抱起一捆艾草扔进火塘。 果然,大当家起床之后,照例出了门,直奔房舍最东北角的茅房而去。 郭廿看准时机,抱起一大捆艾草就溜进了大当家的房舍,火塘里的火一直有,所以只需要把艾草往火塘里一扔就行了。 艾草一扔进火塘,立刻扑起一大片火星,浓浓的烟随之冒了出来。 郭廿急忙从腰间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插入到火塘中取火,以便去点燃其他艾草堆。 艾草的烟气很快就散发了出来,浓烟顺着门窗向外涌去,因为是清晨,除了守在隘口的护卫之外,其他人根本注意不到大当家的房子里正在冒烟。 “喂,你看大当家的房子是不是着失了?”一个隘口的守卫喊着同伴。 “快救火!” “着火了!快救火呀!”赵承一边喊着,一边拎起一个水桶就往大当家的房舍里跑去。 ------------ 第129章师父他老人家果然是神仙 “扑……”一桶水泼上去,本来就不大的火塘立刻被浇了个透,原本燃烧着的木炭全都被水熄灭,冒出浓浓的白烟。 赵承迅速伸手往火塘里摸了一摸,心道:果然如此。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守卫们已经陆陆续续拎着水桶冲了进来。 赵承大声冲这些守卫们喊道:“屋里已经救住了,快去外面,防止有人再纵火!” 即使如此,守卫们还是往火塘上浇了两三桶,火塘彻底熄灭了。 赵承带着守卫们往处冲,迎面撞上从茅房回来的大当家:“大当家!有人纵火!” 大当家嗯了一声,往火塘望去。 趁着这个功夫,赵承已经一侧身从门边穿了出去。 “大家快点救火!”赵承喊道,接着就往盘龙柱的方向跑去。 一名守卫与大当家对视了一眼:“大当家,赵十九似乎要跑!” 大当家摆了摆手:“他跑不了,盘龙柱锁住了,没有钥匙是打不开锁链的。” “刚才赵十九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大当家又瞄了一眼火塘,里面除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木炭和草木灰,再就是只烧了一半的艾草。 “没错,屋子刚冒眼,赵十九就发现了,他招呼大家救火,就先拎着水桶进来了。” “知不知道谁放的火?”大当家气得牙根痒痒的。 “是郭廿!我看到是郭廿在放火!”门外一个守卫喊道。 “把他给我抓起来,我要活剥了他的皮!”大当家怒吼着。 这时郭廿已经点燃了所有的艾草,已经有不少猎户看到他在纵火,纷纷向他追来。 赵承也正从房舍区往盘龙柱的方向跑,看到郭廿后面追了一大群人,就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但是不知郭廿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看到了,却偏偏转了一个弯,往隘口的方向跑去了,并且还一边跑一边大喊:“赵十九是主谋!” “赵十九才是主谋!他偷了大当家的东西要跑!” 猎户们愣了一下,这时候赵承的确是在往盘龙柱方向跑的,那边既没着火也没房舍,自然令人起疑,再加上郭廿这一喊,于是大部分猎户都追着赵承而来。 郭廿非常得意。 特别是当他喊出“赵十九才是主谋”这句话之后,看到赵承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郭廿就很想笑。 “小子想跟我玩心眼,你还太嫩了!” 郭廿猜测赵承让他点火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住所有猎户,现在火已经点完了,盘龙柱那边不用想,根本下不去,这个小子居然还想要他往那个方向跑,如果猎户围上来的话,真就只有跳崖的份了。 所以郭廿根本就没打算听赵承的,放火是为了把场面搅乱,然后打算趁乱从隘口逃走。在他心中,只有隘口才有一线生机。 他觉得赵承应该也是这种想法,而现在之所以招呼他往盘龙柱方向去,八成是把他当傻子吸引追兵。 “呸!老子才不上你的当呢!”郭廿哈哈大笑着,就往隘口冲去。 也许是因为他喊出的那句话,也许是因为他说赵承“偷了大当家的东西”,原本在郭廿身后追赶着的猎户,现在全都往盘龙柱方向跑去,追赵承去了。 赵承暗骂一声,不由得足下加速,滑翔机虽然部件已经齐备,但差最后的平衡杆还没有组装完成,他必须留出足够的时间安装平衡杆。 盘龙柱离这里并不远,山顶东西向狭长,约有1.5公里,赵承拼命奔跑,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快颠出来了。 所幸猎户们擅跑的也不多,此刻全都被他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跑到了盘龙柱旁,滑翔机机翼已经跟载人横杆连接好了,好好的摆在那里,只差平衡杆了。 赵承顾不得其他,从竹子堆里扒拉出平衡杆,三下两下就组装完毕。 他回头看了看,只有三两个猎户离得比较近,正往这边跑来,后面一大群人离得还很远。 为了安全起见,赵承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机翼的骨架和蒙布,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这才把滑翔机扶起来,使机翼向斜上方倾斜。 这种滑翔机起飞距离最短只需要三十米就可以了,但是在推着它奔跑的时候,速度肯定会很慢。 两三个猎户已经追到了近前,看到赵承把竹子制成的东西举起来,还以为他用这个当成武器呢。 这几个猎户停下来戒备,并向赵承喊话道:“你把偷大当家的东西交出来,也许大当家会放你一马。” 赵承根本不管这几个人喊什么,就一个劲儿的推着滑翔机拼命的跑。 他能够感受到风力正从两翼下穿过,形成一股托力,让他的脚步越来越轻盈。 “师父!” “师父!”小石头的喊声远远传来。 此时赵承已经跑到了悬崖边上,也恰在此时感觉到了双脚已经腾空。 他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下,只见小石头正拼命挡在一个猎户的前面,那猎户正张弓搭箭,瞄着这边。 赵承收回目光,默默地道:“小石头,为师欠你一条命啊!” 身在半空,他很快找到了操纵滑翔机那种熟悉的感觉,感受着风向,微微拉动平衡杆,使得机翼总是在迎着风的方向飞,只两三个呼吸间,赵承身后的追兵就变成了小黑点。 当大批猎户赶到山崖边的时候,赵承驾驶着滑翔机已经飞得很远了,犹如碧空中的一只雄鹰。 众猎户哪见过能飞的人,见到这一幕都被惊呆了。 “这……这……飞走了?” “是啊!简直神了!” “飞走的那个真的是书生赵十九?” 小石头也是呆呆望着半空,喃喃地说道:“师父他老人家果然是神仙!” “那师父教我的……必定是仙法!”小石头狠狠一握拳。 大当家的脸色有些奇怪,看着赵承飞走,似乎有些释然。 “小石头,赵十九都跟你说过什么?” 小石头生怕大当家的还要对他师父不利,连忙说道:“大当家,师父他真的什么也没说,每天都让我背书,我背得可好呢,不信我背给你听。” “春冻解,地气始通,土一和解。夏至,天气始暑,阴气始盛,土复解……” 大当家连忙一挥手:“行行行行!” ------------ 第130章郭英获救 这已经是清河县在山谷里大规模搜索的第三日了。 张大顺一直跟着搜寻,可惜始终没有赵承的线索。 跟着找了这么多天,张大顺觉得赵承恐怕凶多吉少了。这时候他有一种矛盾的想法,既希望找到又不希望找到。 希望找到是自然而然的想法,但是越是搜寻下去,张大顺就越觉得生还的希望恐怕不大了,这个时候反而不希望找到。 因为找不到,至少还保留着一点点的希望,可若是找到了什么残肢断臂,或者是衣服碎片,那往往就意味着人已经永远找不到了。 而就在这时,忽然前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张大顺精神一振,急忙跑过去查看,只见许多衙役围在一棵大树下,正仰头观看。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张大顺拉过一个衙役问道。 那个衙役指着大树回答:“刚刚有一个人从山上滑落下来,身手十分了得,可惜最后还是不慎失足,但是幸好有这棵大树接着,这人现在挂在树上了,应该没什么事情。” “老爷子不用担心,已经有人攀上树去了。” 张大顺闻言向树上望去。如果是冬天,树枝干硬,这下子非死即伤,但是好在现在正是春夏时节,枝叶新发而柔软,落在树上应该能保得一条命。 衙役说这人是从山上下来,张大顺又好奇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高山,峭壁陡直,十分险峻。 没多大一会儿,掉在树上的人就被众人救了下来,张大顺也迫不及待的挤上去察看。 这是一个中年人,往脸上看大概四十许的年纪,但这人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看起来十分苍老。 张大顺暗自叹了一口气,可惜不是赵承。 这个中年人正是郭廿,他从隘口跑掉之后,还要通过隧道和栈道,在隧道那里跟守卫拼斗了一阵,杀死了守卫侥幸逃脱,但是在走栈道的时候不慎跌落。 郭廿为了逃命,从栈道上一级级跳落,终于在最后两阶的时候从高处跌落到树上,即使有树枝阻挡,骨头也断了几根,衙役们抬他的时候,满脸痛苦的嚎叫。 “敢问阁下为何从山上掉下来的?那山上可还有别人吗?阁下是否见过一个姓赵的年轻士子?”张大顺不甘心的向郭廿打听。 郭廿被衙役抬着本来疼得呲牙裂嘴,对张大顺的问话置若罔闻,理都不理。但是当他听到张大顺最后那句“姓赵的年轻士子”时,立刻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阁下可曾见过?”张大顺连忙问道。 那郭廿又闭上了眼睛:“士子倒是有一个,似乎是姓赵。” “哦?”张大顺紧张地问道:“那他现在还在山上吗?是死是活?” 郭廿连连点头:“在山上,还活着呢,你们快去救他!” 张大顺一听立刻对衙役们说道:“你们听到了吗?这位说山上还有人,得赶快去救!” 衙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对张大顺说道:“上山救人倒是没有问题,不过眼下这人受了伤,而且他又熟知山上的情况,不如我们把们先带回县衙,禀报县令大人,再由他定夺可好?” “我们已经搜寻了三天,又岂会在此时撤回不理?请老丈放心便是。” 张大顺觉得这个衙役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同意了。 这几个衙役抬着郭廿匆匆离去,剩下的大部分人听说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山顶,于是就有人开始向山上攀爬。 另一边衙役们抬着郭廿,连断骨都没来得及处理,就直奔县衙。 “老爷!老爷!”一个衙役急匆匆的直奔后堂。 潘濯快步走出,神色显得十分焦急:“讲!” 衙役转头四顾看了看,没有看到别人,这才低声说道:“老爷,郭英郭大人找到了。” 潘县令立刻激动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衙役的肩膀晃动着问道:“在哪里?他在哪里?” “回老爷,郭大人就在外堂,他从山上跌下来,腿受了伤。” 潘濯“哦”了一声,神情已经平静多了,显然多年的官宦生涯使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激动:“好,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这样,你去飞马街的回春堂去请谢医生来,郭大人既然受了伤,就要及早诊治。” 衙役被潘县令一夸,喜不自胜,连忙领命去了。 潘县令在后堂门前站了一会儿,来回踱了几步,这才施施然往前堂而去。 郭廿被衙役们放在了前堂的排架上,本来是用来抬受伤的犯人用的,因为此处无床,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他正在排架上哼哼哟哟的时候,忽然见潘县令从后堂转出来,一脸的关切:“郭英?!” 郭廿顿时像见了亲人一般,泪珠滚滚而下,悲悲切切的叫了一声:“大人!” 潘县令快走了几步,伸出手握住了郭廿的手:“郭英,你受苦了!” 郭廿原名郭英,在平顶山上无奈之下入了伙,排位第二十,才叫了这个郭廿,他的本名就叫做郭英。 旁人不知道的是,郭英是潘县令的亲随武官,而且是同乡。 县令是没有卫兵护卫的,但是不限制官员本身豢养护院武士,这位郭英原本就是潘县令的同乡,又有一些武艺在身,所以做了潘县令的家院武官。 每一次潘县令出去“游山”,都是带着郭英一同。 而自从上一次“游山”归来,郭英就再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每当有人问起时,潘县令就回答说郭英出去办事了。 潘县令握着郭英的手说道:“伤到了哪里?你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人去飞马街请回春堂的谢大夫过来了,你稍稍坚持一下。” 郭英十分感动:“潘大人,属下已经探得……” 潘县令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郭英的肩膀:“我晓得,我晓得,这些都不急,等大夫来为你处理伤口,先休息一下,这些事情不急。” 郭英也确实疼痛难忍,再加上从山顶跌落,又惊又怕,早就耗尽了体力,在潘县令的安抚下,终于沉沉睡去。 ------------ 第131章乱军宝藏 谢大夫来得很快,飞马街距离县衙也不远,又是县令大人相召,所以谢大夫带着徒弟匆匆而至。 潘县令又亲自嘱托了一番,这才离开,任由谢大夫施治。 一直守在门外的衙役这时候迎了上来:“老爷!我们把郭大人救下来的时候,郭大人曾说,那山上还有个姓赵的士子,还活着。” 潘县令目光一闪。 “一直跟着寻人的张大顺想要让人上山去搜寻,是小的把他劝住了,说让他稍等一下,要禀报老爷再说。” 潘县令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你去,拿着本县的名章,告诉大家全都撤回来。” 衙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小小衙役能掺和的,所以一愣之后马上恭声应是。 潘县令从腰上解下一小方玉印,递给衙役:“去吧!若是那张大顺纠缠不休,让他来找本官。” 经过这一会儿的耽搁,谢医生那边已经基本上处理完毕,带着小徒弟走了出来。 “潘大人,老朽刚刚已经检查过了,病人只是双腿折断,脚踝脱臼,还有肋骨断了三根,经过老朽施治,已经没有大危险了,但是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而且不能剧烈运动。” 潘县令转头吩咐衙役:“去取诊金来!” 谢大夫连忙推辞,开什么玩笑,县令大人亲自找来看病,还要什么钱。 潘县令说道:“谢大夫请勿推辞,这诊金只是一部分,有什么好药尽管用,千万不要替他节省,等到病人痊愈之后,本官还另有重谢!” 在潘县令的坚持下,谢大夫只得收了诊金,带着徒儿离开。 潘县令摒弃了左右,一个人进了前堂,此时郭英刚刚被包扎完,断骨全都已经正过来了,还绑了柳枝。 “大人!”刚刚潘县令在门外与谢大夫说的那番话他全都听在耳中,更是感激无比。 潘县令笑道:“好好养伤!”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郭英说道:“我就把与大人分别后的事情说一遍。” 潘县令点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听郭英叙说。 原来潘县令不知从何处得知的消息,说在清河县的山谷中,埋着一笔宝藏。传说是三王之乱时,乱军为了东山再起而埋下的金银,如果有人能获得这笔宝藏,十辈子都花不完,立刻就能变得富可敌国。 传言有真有假,但是潘县令是亲历过三王之乱的官员,知道乱军劫掠了多少财物,当时乱军已经占据了大陈的半壁江山,控制的州郡已经达到了六个之多,若说有财富,那必定是惊人的。 于是潘县令就带着郭英,按照自己得到一鳞半爪的线索,在清河县附近的山谷寻找起来。 大陈自立国始,虽然已经历经了三任君主,但官场的贪腐之风已经渐渐风行起来,没有额外的银钱打点,想要往上走属实有点不容易。 潘县令虽然是左相李有道的门生,可李有道本人在皇帝那里也不受宠,更没有多少话语权,实在难以顾及旁人,只能任这些门生自己奋斗。 所以在得到了这个线索之后,潘县令立刻动了心。 他是李有道的门生,不可能再投去林若权或者白东江,那样两面三刀,政治前途就完了,他只能像棋盘上的小卒一样,顺着一条线不停往前拱。 也不知是李有道没把他这个门生放在眼里,还是李有道本身也没有太多政治力量,潘县令想要再往上一步,何其难哉。 而有了这笔宝藏那就不同了,不但潘县令可以改善自家的经济状况,还可以用银钱开路,硬生生往起拔,只要迈过了七品的槛,到了六品五品时,仕途才算是有了盼头,入得了圣上的眼了。 在带着郭英查探了清河县周边的许多山之后,终于来到了平顶山。 平顶山的情况,几乎与潘县令手中拿到的指引一模一样,除了两条上下山的栈道之外,还有两条隧道,想要在山体上开凿隧道,是十分艰难的事情,因此巧合的机率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极小极小。 也是因此,潘县令断定这座平顶山,就是他们要找的藏宝之地。 郭英做为潘县令的亲随上山探险,好几次趁着夜色正浓,爬上山顶查探,那时猎户们的防守还不那么严密,因此郭英得以探明了山顶的各个紧要之处。 可能是由于郭英的多次查探,终于引起了猎户们的警觉,他们加强了防守,使得郭英再难以轻易潜入了。 潘县令又不能无限期的在山谷中等候,于是就跟郭英约了一个时间,留郭英一个人在这里守着,等他们放松警惕之后再行查探。 他们两人本来约好,如果到了五月郭英还不回衙,可能就失陷在山上了。 到了四月底,郭英还没回来,潘县令就已经感觉不妙,他有心派人去寻找,又没有什么由头。 偏偏瞌睡来了枕头,郑玉诚来求情,希望能去那片山谷中寻找士子赵承,潘县令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立刻大动干戈,务必要寻到那座山上去。 所以就算没有郭英出现,潘县令最终也会让人爬到那座山上去。 “大人,属下陷入那匪巢之后,想着索性就在其中探索,定能找到那枚关键的钥匙,惭愧的是,属下失陷之后,就一直被那群匪人关在石屋里,根本没有机会出去。” “但是那座山顶属下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的确有一处铁制的机关,被那群匪人呼为盘龙柱,是原本就在那里的,应该与老爷手中记载的相符。” “有栈道,还有隧道,特别是山上还有盘龙柱,应该就是此处无疑。” “但是钥匙属下始终没有找到,有负大人所托,望大人恕罪!” 潘县令笑着拍了拍他:“哎,你何罪之有啊?这次你立了大功,先前咱们只是确定了地方,却没有什么理由。” “而这一次,你不但再次确定了藏宝之处就在这座山上,还给本官带回来一个完美的借口。” 郭英想了想道:“大人说的莫非是那位士子?” ------------ 第132章平顶山之秘 “不错!”潘县令说道:“本来没什么借口围剿那些匪人,可现在士子赵承被他们绑架,本官焉能不救啊?” “不但要救!而且本官要去请兵来救,真正的大军压境,我倒要看看那群匪人如何应对!” 当衙役带着潘县令的玉印赶回山谷时,发现许多人已经在开始上山了。 毕竟知道潘县令想法的衙役只有一两个,大部分人是受官府的号召来寻找士子赵承的,现在听说赵承就在山顶,而且人还活着,说不定是被困住了,所以大家纷纷奋勇争先,向山上爬去。 但是这座山实在太陡,刚爬到一半的时候,有些人就已经开始害怕了,不得不退了回去。 另外一些人见到有退回去的,也都停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衙役带着潘县令的玉印赶到了。 “县令大人有令,所有人都撤回,停止搜寻!” 众人都很疑惑。 “停止搜寻?难道是找到了?” “是啊,应该停止搜寻了,这座山太陡,我是攀不上去了!” “既然县令大人说了,那就回吧,也寻了三天了,如果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张大顺却急了,一把抓住衙役的袖子说道:“怎么回事,你难道没跟县令大人说,山上还有一个人吗?” “咱们找了三天的赵承,就在山上啊!这个时候怎么能撤回呢?” 衙役不悦的拂开袖子:“如果你有什么请求,去找县令大人好了,我们只是执行县令大人的命令。” 这八九百人,都是潘县令找来的,现在他一句话,自然就都回去了。 看着大家要走,张大顺连忙喊道:“老朽愿意出银子雇人继续寻找,上山的每人一两银子,第一个找到赵承的十两!” 十两银子已经是不小的数目,普通的农家一年也挣不出十两银子来,见到开价这么高,不少人纷纷表示愿意留下来,继续搜寻。 除了汛上的文吏和衙役不得不遵守潘县令的命令撤回之外,剩下的河工和劳役相对来说比较自由,留下来的也有三四百人。 因为栈道险峻,张大顺年纪太大,已经无法攀爬了,只好在山下等待众人。 衙役回到县衙向潘县令禀报了这一情况,潘县令大怒。 本来他是要以士子赵承失陷于匪窟为借口,向榆林府借兵,将山顶上的众猎户一战肃清,等兵撤了,这座平顶山再无猎户,就彻底落入了他的掌握。 然而张大顺这一举动,彻底破坏了他的计划,因为这么多人上山去,那些猎户要么让人进山,要么放人。 很可能猎户为了平息事端,会把赵承放掉,这样一来,潘县令就再也没有借口清剿这座平顶山了。 “乱来!真是乱来!”潘县令大发脾气,但无论如何,现在张大顺已经开始雇人上山了,就算想挽回也来不及了。 “我怎么早没注意到这个老头!”其实也不怪潘县令忽视,谁能想到张大顺为了救赵承不惜一掷千金呢? 挥手让衙役退出去后,潘县令焦灼的在堂中来回踱步。 郭英在一旁说道:“大人,那山道险峻,要是万一有掉下来摔死的,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不妨说这些猎户据山为匪,草菅人命!” 潘县令狠狠一握拳:“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衙役们敲敲边鼓还可以,做为攻伐冲锋肯定是不行了,要清剿这些猎户,只能向州府借兵。 潘县令派人快马加鞭向州府而去,暂且不提。 赵承从山顶滑翔飞走之后,从山谷上方一掠而过,因为下方树木茂密,并没有看到大规模搜山的人,就直接往清河县的方向飞去。 清水河边的浅滩泥泞松软,十分适合降落,他控制着平衡杆微微向一旁侧翼,以一个盘旋的姿态呈螺旋状下降。 好在清水河岸旁无人见到这一幕,盘旋了几圈之后,终于平安降落。 这一次回清河县,因为突发奇想,要从山谷小路回来,结果惹出了这么多事情,还耽搁了时间,距离省试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现在就更紧促了。 滑翔机太大,而且不太容易用得上,这东西里面是竹子骨架,万一断裂的话也很危险,只有做为机翼的蒙布厚实细密,值得留下,剩下的竹子骨架全都抛入到了河中。 当赵承夹着一卷布出现在凤凰里的时候,把守里门的坊正差点没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的家伙。 “你……是赵承?” 赵承咧嘴一笑:“走路摔了一跤。” 坊正说道:“现在县里面为了找你可是开了锅了,这段时间铜钱里的郑老来找过你几次,大顺斋掌柜差不多是每天都来一次。” “呃,这倒是叫大家担心了。” 赵承回到家中后,先是烧了一桶热水,好好的洗了一个放松的澡。在平顶山这段日子里,条件实在是太恶劣了一点,想要洗澡就是去唯一的那条山溪里。 坐在浴桶里,赵承闭目沉思起来。 在平顶山上,本来他以为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匪窝,或者因为天然山势险峻,这些猎户才聚集在上面,亦民亦匪。 但是后来他有了自由之后,借着丈量土地的机会,把这平顶山可以说细致的踏查了一遍,发现这个地方并不简单。 最让他不解的就是那个由纯铁铸成的绞盘,又被猎户们称为盘龙柱,其结构之精密,构思之巧妙,让赵承都叹为观止。 因为是铁铸,而且绞盘要经常挂吊重物,所以本身必然非常结实,赵承仔细的观察过,绞盘的铁柱全由螺旋形装的铁件构成,每两根螺旋铁件合成一根更粗大的铁件,两根粗大铁件合成一根柱子。 而盘龙柱有四根这样的柱子,可以承受非常重的重物。 以猎户们的手艺,应该是没办法打造出如此精密的东西,而且这个铁制的框架里还用上了滑轮,通过两组滑轮减重,使悬吊的重物可以很轻松的拉上百米高的山顶。 在赵承观察那个盘龙柱的时候,在轮盘的一个隐密位置看到了一个印鉴,应该是在铸造这个轮盘的时候,工匠或者主持建造的人打上去的。 那个印鉴只有一行字:大陈永徽十二年鲁王府督造。 ------------ 第133章推敲 这个印鉴使赵承意识到,这座山应该隶属于这个鲁王的封地,所以他才能在这山上安装如此巨大的绞盘。 可是接下来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要在这山顶安装一个绞盘呢?答案必然是要从峭壁的下面吊装非常多的重物,以便运到山顶,而且这些重物必然有无法拆分的特点。 打个比方,如果是一袋米的话,很容易拆分成小包袱系在身上,甚至不用手提,只要人不断的上山下山,再多的米粮都能运输上去。 要费时费力打造出一个盘龙柱吊运的东西,一定是无法拆解,或者不宜拆解的东西。 在承揽下指导耕地的期间,赵承已经走遍了平顶山的山顶,除了这个“盘龙柱”以外,没有看到任何重物的痕迹。 所以他推断,这些重物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一定还在这山上,或者山腹之中。 很显然这些东西藏在山腹是极为合理的推测,那么接下来的关键之处,应该就是入口。 东西藏在山腹,那么通往山腹的入口在哪里? 显然不可能在隘口处,那里地势险要,是防守用的。于是赵承每天都背着手,绕着山顶走了一圈又一圈,寻找着每一个可疑之处。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真的有一个通往山腹的入口,那么一定会有人看守,而不可能扔在荒郊野外。 直到赵承看到大当家永不熄灭的火塘时,他才忽然想到,也许入口就在火塘的下方。 而这个入口的守卫者,显然就是大当家。 赵承在临走时策划了那个制造混乱的计划,就是为了要证实一下,大当家火塘的下面,是不是铁杯,是不是藏着一个把手。 当那桶水泼熄了火炭,赵承把手伸到炭灰下面的时候,果然印证了他的想法。 在厚厚的火炭灰下面,他摸到了一个铁把手,甚至还因此把他的手烫了一下。 那个山腹中到底藏着什么,赵承有点好奇,他更好奇的,是鲁王这个名号。 自古封王,最为尊贵的就是一字王。也就是在王的前面,只有一个字。 而且多用春秋战国时的国名做为王国的名字,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因为这四个封号代表的国家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强大的。 民间有一字王与皇帝比肩的说法,说的就是“秦、晋、齐、楚”四国国号封王,这四个国王封号又被称为一字并肩王,除了皇帝的亲兄弟之外,没人能得此封号。 而在这四国封号之下,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鲁王。 据赵承所知,鲁王是一位异姓王,能以异姓封王,且仅次于一字并肩王,可见已经是异姓封王的最高待遇了,换句话说,已经到顶了,除非这位鲁王想做皇帝。 三王之乱的事情,他只听说了一个大概,即鲁王、赵王、韩王,三个异姓王起兵作乱,但被当今皇帝平定。 至于其中的细节,赵承就没有细问,毕竟涉及到造反的事情,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能说清楚的大概都死了。 当赵承在平顶山的石屋里想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就决定要把鲁王留下来的东西拿到手。 一方面是因为好奇,想要了解更多当年的隐密,最重要的是金银财宝,有了钱,他可以实现很多想法,而不必费心费力的去搞钱。 另外就是无主之物,有德者居之,既然上天赐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误入匪巢,那么就此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要取到这些东西,就要重新返回平顶山,这可比从平顶山上逃走难多了,他不但要回去,还要取得猎户们的信任,而且据他推测,大当家很可能就是这批物资的守卫者。 大当家的父亲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流民,死于狱中只怕也不仅仅是刑罚过重那么简单,赵承要得到这批物资,第一个绕不开的就是大当家。 而这位大当家孔武有力,又有上百猎户追随,硬刚的话,一百个赵承也不是对手。 所以,这东西要取走,赵承必须谨慎的思考,小心的布局。 这一次死里逃生,对赵承来说有喜有悲,喜的是无意中发现了前人留下来的秘密,而悲的是用来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省试的难度可比县试府试高多了。 而且是各州府出类拔萃的士子齐聚一堂,要从这里边杀出一条血路,何其难哉! 除此之外,大顺斋的味精应该快要见底了,自从那些畲族人走后,赵承一直没有找人继续制作,一方面是怕制法泄露出去,另外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一旦府试不通过,少了威慑,有些人可能会蠢蠢欲动。 现在自己终于回家了,就该一件件把这些麻烦事解决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先去拜访张大顺和郑玉诚,听坊正说这两个人没少往这里跑,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大年纪还能惦念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 虽然郑玉诚从来没有承诺过要收他为弟子,但是这种比亲传弟子还亲的行为,让赵承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这个师父。 洗漱完毕,赵承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就锁好门直奔大顺斋而去。 因为从凤凰里去往铜钱里,刚好要经过大顺斋,所以赵承想先去拜访张大顺。 当然他扑了一个空,店伙计告诉他,张老爷子已经连续四天都在山谷那边找你,只有晚上才会回来,估计现在还在山谷里呢。 赵承又去了铜钱里,郑玉诚竟然也不在,坊正说他上午就出去了,至今未归。 虽然赵承也很是想念郑小月,但现在还是先找到两位老人家要紧,郑玉诚不知去了哪里,胡乱寻找不但浪费时间也毫无意义,所以赵承直奔城外山谷,先把张老找回来再说。 赵承去车行借了一匹马,策马而行,他本身就懂得骑乘,再加上车行的马性格温顺,十分容易驾驭,十几里路,只用了三刻不到。 刚进入山谷不远,赵承就看到有人陆陆续续的迎面走来,于是在马上抱拳问道:“请问这位老哥,大顺斋的东家张老在哪里?” ------------ 第134章我必须得把张老救回来! 这些人都是答应张大顺寻人而留下来的,见到有人问起便答道:“你是大顺斋来的吗?你快去看看吧,张老被落石砸破了头,现在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大伙儿正抬着他往这边来呢!” “我们走的快些,紧着去找医生,刚好你有马,快点去救人!” 赵承听到这人说张大顺被石头砸破了头时,就已经心急如焚的策马冲了出去,如果张大顺为了救他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简直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马蹄飞奔溅起林间松软的腐叶和泥土,赵承远远就看到一群人正抬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抬着的可是张老?”他在马上问道。 那群人立刻高喊回应:“是大顺斋的张老,你骑着马快将他送去医馆!” 赵承跳下马三两步跑到近前,只见张大顺躺在一个简易的木架上,头上的鲜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面如白纸,口唇发白,但是人的神智还算清醒,看到来的是赵承,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惜张了张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赵承连忙说道:“张老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我先帮你看一下伤口。” 因为伤到的是头部,如果不加以检查,就胡乱搬动,很容易造成第二次伤害,甚至会导致已经被血痂堵出的伤口再次崩裂出血。 赵承多多少少有点医学知识,见到张大顺的头在滴血,担心这样滴下去的话,搞不好到了大夫的医馆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伤口包扎的第一要点永远是先止血,再包扎。 张大顺的头上不知缠了一件什么人的衣衫,看样子是想要堵住伤口,但是由于不懂包扎,再加上抬着一路奔跑晃动,已经松脱了,只是胡乱覆盖在张大顺的头部。 赵承果断的把这件衣衫拿开,只见张大顺的头部被石头砸得已经塌陷了下去,显然已经是骨折了,而此时他的头部出血,应该是颅脑内部的血管破裂。 面对这种情况,赵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但是至少正确的包扎手法他还是懂的,他自己的衣服是刚刚换上干净的,把里面的中衣脱下来撕成一个大方块,然后叠成三角巾状包扎。 简单包扎了一下之后,赵承让众人帮忙,把已经陷入昏迷的张大顺缚到背上,然后骑上马,一溜烟直奔医馆而去。 清河县医馆不少,南城北城都有,最为著名的当数飞马街的回春堂。 赵承一边骑马,一边高声呼喝,让街上的行人避开,仅仅用了两刻钟就冲到了医馆。 “大夫,快救人!” 赵承背着张大顺就往医馆里边跑去。 医馆中的学徒和坐馆的医生见到这种情况,也知道肯定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连忙上前帮助把张大顺从赵承的背上解下来,平放到一旁的床上。 谢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比张大顺的年纪还要小一些,看到昏迷的张大顺头上包着布,猜测是头破了,于是问道:“怎么回事?” 赵承答道:“头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了,脑袋上已经塌了一个坑,还在不停的流血。” 谢大夫并没有打开赵承包扎的三角巾,叹了一口气说道:“请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患者伤在天灵,已损伤神府,非药石所能达,这个……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承急道:“难道就不治了?” 谢大夫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伤在头颅,乃六阳之首,一身正气之所聚,此处受伤之后,正气不能护体,邪气侵入,而他又陷入昏迷,无法施以药石……” 还没等谢大夫说完,赵承已经抱起张大顺冲出医馆。 既然医生治不了,那就他来治,总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大顺因此而死去。 医馆离大顺斋也不远,赵承跑到大顺斋的门口时,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 现在谁都可以慌,但唯独他不能慌,谁都可以乱,但他不能乱,因为张大顺的生死就系于他的身上。 医生治不了,他赵承偏要试一试,若是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而不努力挽救,怎么对得起两人之间的交情? 店伙计和二掌柜看到赵承抱着一个人进来,先是一喜,继而发现被抱着的正是自家掌柜,立刻慌乱了起来:“掌柜的!掌柜的你怎么了?” 赵承打断店伙计的哭嚎:“你速速关闭店门,把所有的食客全都清出去!” 又向二掌柜说道:“劳烦二掌柜把家里所有人都叫来,准备帮忙!” “现在张老重伤昏迷,情况危在旦夕,回春堂的谢大夫已经治不了了,可我必须得把张老救回来!” “现在我说物品,你们记下,无论谁先忙完我交待的事情,就立刻准备这些东西!” “我要最细的线一捆,越长越好,活鸡活鸭各五只,把二楼收拾出来,所有的蜡烛全都准备好,热水、剪刀,快去!” 大顺斋的生意特别好,这时大堂坐满了食客,看到这一幕全都被惊呆了,也都知道人命关天,于是准备结账走人。 赵承大声对食客说道:“各位对不住了,老掌柜有性命之危,今天大家的帐都算在我赵承的身上,在下向你们赔不是了,请各位尽快离开,无需结账!” 一瞬间酒楼里的食客就走了个一干二净,店伙计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几张桌子拼在一起,铺上了被子,权当作床。 赵承把张大顺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这时刚过了中午,天色还很亮:“把所有的窗子全都打开!” 因为二楼本就临河,为了赏景,二楼的一整面墙几乎都是窗子,全部打开之后,阳光斜照进来,十分明亮。 赵承把张大顺的身体调整了一下,让他的头部正对着阳光照着的地方,这样等一下做起手术来视线要好一点。 大顺斋是酒楼,所以活鸡活鸭什么的不少,当他把张大顺放好后,他要的那些东西也已经准备好了。 “所有东西都用沸水煮过,然后预备在一旁,我需要时递给我。” ------------ 第135章手术 赵承先把自己的手清洗干净,看到自己给张大顺买的那一套烧酒用的蒸馏器,刚好能够派上用场。 他对店伙计道:“把最烈的酒拿出来都倒入锅中煮,然后把这套东西扣在锅上,出口处放一个清洗后的罐子接酒,现在就去!” 片刻后,赵承接过沸水煮过的剪刀,先把包扎的三角巾剪开,充分暴露出头部受伤的地方,然后就开始动手剪开头皮。 赵承不是医生,但他知道至少要先把破碎的骨头拣出来,然后看情况如何,如果脑中有血管破裂,能缝的话也要缝上。 针线已经全部在锅里煮着,赵承小心翼翼的剪开头皮,开始慢慢把塌陷刺入大脑的头骨一块块拣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赵承发现张大顺的头部已经不再出血了,他不知是血已经流干了还是血已经止住了,摸了摸张大顺的脉搏,发现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这才放下了心。 看起来这是一个好的信号,他的头部不再出血,说明原来的头部出血很可能只是脑子里面有轻微的出血,现在止住了血,说明头部没有大血管破裂,这是好事。 否则大血管在脑内出血,别说缝合,就算想找都不知道怎么去找。 拣出碎骨后,赵承确认脑内没有其他污染物和杂物,也没有血流出来,这才开始拼合头骨。 “赵公子,掌柜的鼻子在流血!” 店伙计在一旁发现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妙,赵承低头一看,果然有许多黑血夹杂着鲜血从张大顺的鼻孔里流了出来。 赵承迅速判断出了鲜血应该来自脑部,有黑血,说明是之前从头部流出来进入鼻腔的。 人的大脑与鼻子是相通的,大脑受损,里面的血液会顺着鼻腔流出来。 黑血意味着血液中的铁离子氧化,所以才会发黑,这些血是原本就在鼻腔中的,而混杂着鲜血,说明颅脑内部可能还有出血点,只不过因为体位的原因暂时止住了,但却悄悄的通过鼻腔流出。 这带来两个问题,一是要止住脑中的出血点,二是要清理鼻腔,以防血液灌入肺部,引起窒息。 “把那几只鸡杀掉,气管抽出来,用沸水煮一下,再用线缝合在一起,制成一根长管。” 杀鸡这种事情厨娘们做起来得心应手,气管很快就被抽了出来,按照赵承的吩咐缝合成长管。 因为赵承知道颅脑受伤的人很容易呕吐,如果不保持呼吸道的畅道,可能会让病人窒息而死,所以才特意安排了鸡鸭,用它们的气管来代替导气软管。 被煮沸过的气管仍然保持着弹性而又微微有些发硬,可以很方便的从鼻孔穿入到口腔,再进入气管。 看着留在张大顺鼻孔处长长的一根气管,赵承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打开拼上了一部分的颅骨,要找出那个出血点来。 借着正午的阳光,赵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每一丝每一毫的可疑之处都不放过,终于,在贴近前额的颅骨处,赵承发现了那根正在缓慢出血的血管。 “准备针线!” 要把破裂的血管缝合,赵承承认自己没那个能力,但是把血管钳住,然后把破裂处彻底缝死,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而且人体的血管有重建通路的功能,这一段被掐断以后,血管会从别的地方绕过去。 在店伙计和二掌柜的帮助下,这根差不多有筷子头粗细的血管终于被密密的缝上了。 再次观察了一下,张大顺鼻孔里已经不再流血了,赵承这才准备封闭颅骨。 为了防止破碎的颅骨再次塌陷造成二次伤害,在颅骨的里面要做一个支撑,赵承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东西,刚好蒸馏的酒已经做好了,一个厨娘用罐子装好了放在一旁备用。 赵承指着那套蒸馏器说道:“这东西递给我!” 他大概比了一下张大顺脑壳塌陷的部分,然后就用剪刀把蒸馏器的管子剪开,然后裁下大小差不多的一块铁皮。 这套蒸馏器原本是他在榆林府找铁匠打造的,比起真正的铁皮要厚一点,但是剪刀刚好能够剪动,大概是碗口大小的一块被剪下来,拿到张大顺的头顶比了比,大小刚好合适。 赵承觉得这个东西只能罩在脑壳外面,有了它的保护,颅骨应该可以慢慢愈合吧。 更多的道理他也不懂,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用刚刚蒸馏出来的酒清洗了一下之后,就代替了破碎的颅骨,直接嵌在了张大顺的头顶,然后就是缝合头皮。 当所有的这一切都完成后,赵承才觉得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郑玉诚一直呆在县衙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自从他听说县令把在山谷里搜寻的人撤回来以后,就怒不可遏的去县衙找潘县令。 而潘县令听说是郑玉诚来了,就借口有急务需要处理,请郑玉诚稍等一下。 这一等就是一个下午,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郑玉诚心急如焚,几次起身想要去后院找潘县令问个清楚,可是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要求人,只好按捺住性子,在前堂等着。 潘县令明知道郑玉诚来做什么,无非就是要派人继续搜寻赵承,对潘县令来说,赵承仍然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所以救人也好,搜索也罢,一定是要做的。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必须等他派去榆林府搬兵的人回来。 眼看着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潘县令这才施施然踱着方步来到前堂。 郑玉诚看到潘县令出来,立刻站起想要怒斥一句,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潘大人,老夫听闻赵承尚未被救,仍困在山顶,为何却把搜寻的人撤了回来?” 潘县令对此早有腹稿应对,当即说道:“郑老错怪本官了,本官非是不救,而是要彻底的救,且听我细细道来。” 郑玉诚有求于人,只能坐下听潘县令解释。 “那山上并非无人居住,而是有一群猎户居于此,这些人大多都是山民,不懂道理,言语不通,野蛮嗜杀,无法理喻。” ------------ 第136章大当家的决断 “本县百姓常常有莫名其妙于此谷中失踪者,士子赵承不是第一个,但本官希望是最后一个。” 潘县令正色说道:“因此本县已派人前往府城借调兵力,准备强攻那座山!” 郑玉诚听到潘县令这么说,为自己刚刚的态度感到有些愧疚。 “是老夫误会潘大人了,没想到潘大人一心为民,甚至不惜去借调州府的兵力,实在是让老夫惭愧无地呀!”说着郑玉诚就站起身给潘县令施礼。 潘县令急忙托住郑玉诚的手臂:“郑老说哪里话来,赵承乃是本县案首,读书种子,本官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陷于贼人之手而不闻不问?” “还请郑老放心,州府的兵一到,本县会立刻安排救人!” 郑玉诚再三向潘县令致谢后离去,在回去的路上,见到大顺斋居然关门,十分好奇,上前拍门询问。 结果得知赵承已经回来了,张大顺被落石砸破了头,现在危在旦夕,郑玉诚听了被这两个消息冲击得有些发呆。 “快点开门!我要进去看看!” 店伙计开了门,郑玉诚急得直跺脚说道:“你们把门关起来有什么用?快去请谢大夫啊!” 店伙计刚要解释,赵承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我们就是从谢大夫那里出来的,谢大夫说他治不了,让准备后事!” “啊!” 郑玉诚顾不得跟赵承寒喧,腾腾几步就上到了二楼。 见到老友张大顺人事不知的躺在那里,郑玉诚还以为人已经去世了,忍不住就要走上前去,被跟在身后的赵承一把拉住。 “我刚刚给张老的头部做了手术,他现在还处于危险之中,还是尽量不要惊扰他,让他好好休息。” “什么?你给他做了手术?” 郑玉诚不敢置信的看着张大顺的头部,此时已经被一圈白布缠上,看样子呼吸平稳,似乎真的救治过来了。 “你从哪里学到的这些?难道你还会医术不成?” 郑玉诚在教赵承学习的过程中,虽然也偶尔听到他有些奇谈怪论,还真不知道他居然还懂医术。 赵承摇了摇头:“我哪懂什么医术,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那位回春堂的谢大夫已经把我们往外撵了,说让我们回去准备后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张老死掉,所以才全力一搏。” “现在看来,这一搏算是搏对了。” 赵承此时已经十分疲倦,一场手术不但消耗的是体力,更消耗了心力,以致于手术做完,赵承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 郑玉诚连忙说道:“现在你快去休息,张老哥这里我来照看,有什么异常我会叫醒你。” 赵承点点头,就在楼下找了把椅子,这一天从平顶山的山顶逃脱,又去山谷救回张大顺,再到后来亲自做手术,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忙碌着,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将后背向椅子上一靠,很快就睡着了。 看到累倒的赵承,再看看昏睡的张大顺,郑玉诚忽然觉得如果能收下赵承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也许是一件幸运的事。 张大顺被砸伤,他雇佣那些上山寻找赵承的人也一哄而散,毕竟张大顺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山顶的落石砸中脑袋,就算不当场毙命,想必也活不几天了。 张大顺事先承诺的赏金自然也就无法兑现了。所以大家都纷纷撤了回来。 但是经过他们这一番折腾,平顶山上的猎户早就严阵以待。 大当家站在山顶向下望着,远远的可以看见一条蜿蜒的火龙正从榆林府向这边迤逦而来。 现在大当家面临着一个选择:是守还是走。 走的话最简单,只需要放一把火,把这片山顶烧成白地,然后所有人都撤进周围的山谷里,化整为零,官府自然难以追缉。 可一旦放弃这片山,在想要回来,就永远不可能了。 官府不会把这样一座险要的山寨弃置不顾,而是会设兵把守。 如果大当家不撤走的话,就只能选择死战一途。 山上的猎户男女老幼加在一起三百多,一旦进入攻防战,首先食物就是一个问题。 其次能战的猎户只有一百多,而官府用兵可能数百也可能数千。 武器箭支的消耗,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进行补充,山上缺医少药,战场中受伤的猎户几乎等于判了死刑。 但是坚守也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首先就守住了那个巨大的秘密。 其次官府的兵力也是有限的,一旦久攻不下,兵疲意沮,引发劳师空耗,只能撤兵。 只要坚持到官府撤兵的那一天,平顶山的猎户就会获得巨大的胜利,平顶山的防御力将会被无限放大,以后官府不会再来找麻烦。 这叫做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大当家站在山顶,迎着晚风纠结不定,从榆林府方向来的那支“火龙”,应该就是榆林府的驻兵。 这也意味着,大当家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而他的决定,将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小石头站在大当家的身边,看到大当家的脸色纠结,就十分好奇。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当家犹豫。 “大当家!今天上山的那些人,是不是郭廿引来的?” 大当家哼了一声:“就不能是赵十九?” 小石头不服气的反驳道:“我师傅是飞走的,一飞就是几百里,就算搬救兵也赶不过来。” 大当家被小石头的一句话点醒,既然迟早是开战,为什么要死守在山顶,不能主动出击呢? 猎人们在山谷中本来就有优势,而且一百多能战的猎户,个个都能夜视,如果利用好那个能飞的“翅膀”,说不定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大当家转头对小石头说:“小子!你师傅教你烤竹子,你还记得烤成什么样吧?” 小石头点头说道:“我当然记得!我师傅叫我记住的东西,我全都记得!” “大当家你也要烤竹子吗?” 大当家望着远方深沉的夜色说道:“烤!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因为赵承逃跑之前,为了防止部件损坏,特意多做了好多备用件,只要安装好蒙布,差不多就能飞了。 ------------ 第137章出场五千两 平顶山所在的山谷位于榆林府与清河县中间,向西是榆林府,向东是清河县。 所以从榆林府方向来的驻兵不需要走到清河县,只需要在山谷中驻扎就好。 林中露营本是大忌,因为林木遮挡,将士不能有效集结,而且林中全是易燃物,一旦起火就将火烧连营。 但是因为目标位于山谷之中,通向目标唯一的道路全是山林。再加上官兵对于猎户们的轻视,并没有把这次出征当成一场战争来面对。 从清河县传来的消息是:山谷中有一小撮匪徒据险扼守,仅凭清河县的力量无法解决,所以清河县的潘县令愿意出资劳军,请朝廷官兵来清剿匪患。 这次带兵而来的是榆林府别将牛德业,他率领一千士卒,来办这一趟差事,潘县令已经许诺,只要到了山谷展示出天兵威仪,就愿意奉上五千两银子。 没有战事,平时这些将官只能靠吃兵饷来敛财,几百两银子都算是巨款了,现在只要去山谷里转一圈,吓唬吓唬人就能得五千两,简直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 大陈太祖何澂建国时,是想要恢复府兵制,但府兵制造成武夫势大,难以控制,是一个弊端。 因此仍然保留了折冲府的名称,甚至保留了官衔,但内里却全都转为了募兵制,所有兵从农事上脱离,成为了职业士兵,兵饷自然由朝廷承担。 也正是因为此举,才保证了在三王之乱时,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叛军在当今皇帝的攻势下,土崩瓦解。 这些士兵平日里拿饷,自然是要经常训练的,从榆林府到这山谷中,急行军也就一天的时间,就当做训练好了。 别将牛德业就是这么想的,那五千两银子他只需买上百十来只羊,散给这些士卒们吃喝一顿,就算是格外开恩了,最多花个几百两银子。 尽管牛德业比较轻视这山中猎户,清河县令口中所谓的恶匪,没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但是在扎营的时候,还算是中规中矩的按照武经上的要求去做。 “凡地带半险,须作月营。其营单列,面平背险,而两翅向险,如月初生。” 就是凡遇到一半平坦一半险峻的地形时,需要扎月牙形状的营盘,营盘要面对平坦之所,而背向险峻之所,营地的两翅靠近险地,中军靠近平地,这个营地的形状就象月牙一样。 牛德业先令士兵扎下了中军大帐,然后将辎重车围在中军大帐周围,辎重之外,才是士卒们的营帐,营地中每隔十五步设一火盆,至于营地之外,本来还应该挖出壕沟,打满带尖的木桩,沟外还要设拒马。 但是考虑到林中本来就不适合骑兵作战,战马也跑不起来,所以也就不用设置拒马和壕沟了。 另外有高大的树木,就是现成的箭塔和瞭望塔,所以干脆让士兵在树上放哨,这样一来,就算对方是林中老手,山中猎户,也难偷袭到大营。 更何况在营盘之外,距离树木较远的地方,点燃了几个火堆,把四周照得很亮,让敌人万难袭营。 因为贪赶路程,在距离平顶山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牛德业于是命令士兵们举起火兵,安营扎寨。 在牛德业看来,今天的五千两银子就已经到手了,至于明天这一仗要打成什么样,需要怎么打,都要看潘县令的银子多寡来做决定。 这边驻营完毕之后,牛德业就派了一名旅帅,带上三五个斥侯,前往清河县报信。 为了夺下平顶山,潘县令算是下了血本,不但拿出五千两银子做为出兵的酬谢,还要准备出更多的银子用来抚恤,因为一旦攻山,势必会有死伤,而这些死伤士兵的抚恤钱,也要由他来出。 没有朝廷的谕旨,本来是不可以调动正式军队的,县里要剿匪,自有县尉和乡老、里长以及衙役们,这些人凑在一堆,也能凑出一千人来,但是战力则大打折扣,与正式士卒无法相比。 如果匪患猖獗,县里已经无力清剿,才会由朝廷商议决定,是否派军清剿。 所以像潘县令的这种私自调兵的行为,其实是大忌,一旦被御史知道,参上一本,这一身官袍可能就保不住了。 可是潘县令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五千两银子已经砸出去了,等到明天可能还要砸进更多的银子,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只要获得了乱军留下来的宝藏,这点银子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吃过晚饭之后,潘县令还没有睡下,站在院子里望着西边山谷的方向出神,忽然听到管家小声禀报说:“老爷,榆林军府的人来了。” “嗯!”潘县令只穿着一身便服,跟着管家匆匆来到了侧门。 站在门外的是榆林军府别将牛德业派出来的一位旅帅,跟在他身旁的还有五个斥侯。 “末将等拜见县令大人。” 潘县令“嗯”了一声,问道:“牛别将可曾来了?” 那个旅帅回答:“回大人,牛别将在中军指挥,须臾离不得,所以才派末将来知会大人一声。” “如此我知道了。”潘县令知道这是牛德业来要钱了,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对方,只好先把银子送出去,以安其心。 “本县这里有些劳军的犒赏,已经装在牛车上了,你们是现在就运回中军呢,还是清剿完匪患之后,再一起带走呢?” 那个旅帅来到这里,已经受到牛德业的嘱咐,当然是要把银子先拿到手再说,于是说道:“县令大人,我们剿匪之后,大概会直接返回榆林府,不再往清河县这边来了,所以……” “那行!你们这就把东西带回去吧!”潘县令早已备好了牛车和车夫,他想了想还有些不放心,又叫上一个书吏,让他同坐在牛车上,一齐前往军营。 送走了旅帅等人,潘县令站在侧门旁边良久,心疼失去的银子。 良久,他轻舒了一口气,往后堂而去。 ------------ 第138章守山人 郭英的暂住处已经从前堂转移到了后堂,潘县令让人把马夫轿夫的房间收拾了一下,把他安顿在这里。 每天回春堂的小徒弟还要亲自跑一趟,把一下脉,看看舌苔之类的。对郭英的照顾,可算得上体贴了。 潘县令送走了旅帅后,就直奔后堂,直奔郭英的房间,马夫和轿夫夜里都不住在这里,所以房中只有郭英一个人。 “郭英,你是否能确定那批宝藏就在山上?”因为要拿出不少银子,潘县令不得不谨慎从事。 牛德业的出场费太贵了,仅仅一个亮相就要五千两,再加上死伤的抚恤,还有打下平顶山之后的犒赏,没有两三万两银子根本不够。 可是潘县令本人也没有两三万两银子,要掏出这笔钱,只能从县中的银库中先挪用一部分,然后等打下平顶山之后,再用宝藏的金银把挪用的这部分还回去。 这笔银子的数目不小,保守估计也在三万两,如果宝藏中没有银子,那可就完了,所以潘县令找到郭英再次确认。 郭英对那座山已经上上下下打探了好几遍,整座山的布防情况都很了解,但是要问宝藏在不在,他也不敢确定。 “大人,属下能确定的是,这座平顶山,就是乱军藏宝之所,与大人手中那份指引完全对得上,有盘龙柱,还有两条隧道,不但如此,还有栈道,这些与指引上完全都是一一对应的。” “可要问这山中到底有没有藏宝,藏了多少宝,大人,属下尚未亲眼所见,不敢保证啊!” 潘县令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郭英手中没有指引,自然不知道宝藏的情况到底如何。 “那算了,你好好休息!”潘县令准备回房。 郭英一听潘县令来问宝藏的事情,就猜到一定是州府的驻兵花费太多,潘县令可能要招架不住了。 见到潘县令要走,连忙叫住了他:“大人且慢!” “哦?还有何事?”潘县令问道。 郭英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人前来询问宝藏之事,可是因为州府兵而烦恼?” 潘县令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唉,牛德业要得实在是太多了。” 郭英道:“只要是宝藏握在大人的手里,暂时花的这些都只算是小钱,迟早能找回来,属下并不担心。” 听到郭英这么说,潘县令目光一闪。 郭英接着说道:“属下担心的是,牛德业出兵不出力,走过场,演戏给大人看,最后匪患不除,他一撤走,那些猎户又卷土重来,大人如何应对?总不能天天派衙役在平顶山上守着吧?” 潘县令被他一说,也想到了这一节。 郭英说的没有错,以牛德业的德性,是绝对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的。 大张旗鼓的攻山,那些猎户又不傻,怎么会死守在山上?只怕早就顺着盘龙柱跑掉了,然后牛德业就可以轻轻松松拿钱走人。 可猎户不除尽,潘县令就拿不到那批宝藏,就像郭英说的那样,总不能天天派衙役在山上守着吧? 守得了初一,守不了十五,而那些宝藏又不可能很快从山中运走,一旦被那些猎户知晓,只怕又要闹出事情来。 潘县令烦躁的踱起步来。 郭英微微一笑:“大人不用担心,属下有一计,只需如此这般……” 平顶山上,众猎户正在连夜烤竹子,那些竹子已经被赵承筛选过一遍了,剩下的不是太粗就是太细,不合用。 原本挑出来的那些中,还剩下三五十根,众猎户就在烤这几十根竹子,全都弯折成大约九十度角的样子。 烧竹子并不复杂,只要烤弯之后,保持形状不变,待其自然冷却即可。 接下来大当家又开始号召众猎户把自家的布都拿出来,拼成蒙布。 但是由于合格的蒙布不多,如果飞起来时兜不住风,那跟没蒙也没什么区别,最后勉勉强强凑了十架尚好的,二十架马马虎虎的。 看着这三十架怪模怪样的大风筝,大当家哈哈大笑。 小石头问道:“大当家,咱们是要飞下去偷袭吗?” 大当家反手一掌拍在小石头的后脑勺上:“偷袭你个球!” “都回去!回去睡觉!睡觉!” 大战将至,山上的猎户无论是男女老幼都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尽管帮不上什么忙,但在一旁看着,也能稍微心安。 这些人的沉默不语,给大当家的压力很大。 “散了散了!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放心吧,今晚什么鸟事都没有,明天一早精壮汉子随我去隘口守山!” “今晚不用管,先睡他娘的!” 众猎户默默散去,回到自己的屋中,至于睡不睡得着,那就因人而异了。 大当家回到那座最为高大的石屋之中,看了一眼仍然燃烧着的火塘,叹了一口气:“不值!” 他爹是守山人。 三王之乱发生前,他爹就已经是守山人了。 这座山不是鲁王的产业,但被鲁王通过别的方式买了下来,只因山腹中空,内有天然形成的溶洞。 溶洞鬼斧神工,不得不赞叹造物之神奇,竟然有类似石阶直通山顶,在山顶开了一个口。 这简直就是天然的藏宝洞,所以鲁王把这座山加以打造,成了一个隐秘的藏宝之所,而大当家他爹就是守山人。 后来随着鲁王起兵战败,这座山中隐藏的秘密也随之埋入尘土,这座山已经无人问津了。 但是老大当家的仍在忠心耿耿的守着这座山,并且打算让他的儿子继续守着这座山。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前年,清河县大旱,粮食绝收,老大当家为了替山上这些猎户寻求救济,去了县里,但随之就被关押了起来。 大当家领着十几个汉子劫了清河县的大牢,可惜老大当家的已经死在牢中了。 大当家知道这个宝藏的秘密,他甚至进入过山腹之中,亲眼看到过那些东西,里面不但有金银财宝,还有刀枪铠甲,甚至还有无数的粮食。 他不能理解,天下大旱,山上已经饿得连树皮都吃掉了,爹为什么不把这些粮食拿出来吃掉,反而去县里求助,以至身死牢中。 ------------ 第139章不值 后来他明白了,他爹是守山人,如果吃了里面存的一粒米,拿了里面的一个铜板,就不再是守山人了,他爹用自己的性命守护了这座山和自己的人格。 这也是大当家一直在犹豫弃山而走还是据山死守的原因。 按说他爹死后,他就自动成为了守山人,应该像他爹一样,用自己的性命默默守护着这座山,直到有一天鲁王的后代派人来取走这些东西。 可是大当家并不想这样,他没受过鲁王的恩惠,而且鲁王也已经事败身死,连鲁王的后代全都一个不剩,通通被斩首,九族都诛杀殆尽了。 这些宝藏,他都可以不要,凭着他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吃饱喝足,可是他也不想再像他爹一样,为这座山而死。 最重要的是,让这山顶三百多人,老老小小全都为这个秘密而死,大当家觉得不值。 “不值!”大当家再叹了一口气。 在大当家的心里,那山腹里藏着万两金银,数十万石粟米的重量,也不及这些跟着他的猎户的命重要。 上百户猎户,果是孩子就有一百多个,每天在山顶弯弓搭箭,跑跳嬉闹,大当家看着觉得无比惬意。 靠着这片山谷,楼图山脉的余麓,大自然给的恩赐无比丰富,养活他们这三百多户不成问题,那个读书的士子赵十九提议在山顶耕田其实很合大当家的心意。 如果有粮吃,有肉吃,各家的娘子再织些布,这里不就是世外桃源吗? 可惜,也许是因为前年劫牢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县中要整治山民的原因,这座山要呆不下去了。 是战是逃,大当家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决定。 可事到临头才发现,仍在犹豫纠结之中。 看着从不熄火的火塘里,渐渐黯淡下来的炭火,显然又要加柴了,但大当家并没有加柴,而是看着那火炭渐渐暗下去,发出灰白的颜色。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猎户全都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有的人攀到树上瞭望,有的人拿着刀枪凑近隘口,更多的猎户或坐或站,把弓弦套入到弓臂两端,仔细检查着箭支。 连小孩子们似乎都感受到了大战之前的压抑气氛,再也没有人跑跳嬉闹了。 大当家从屋子里走出来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干什么?” “你们都丧着个脸干什么?” “官兵打上来了还是怎么回事?” 一个猎户说道:“大当家放心,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定能守住咱们这座山!” 大当家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围在四周的猎户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你们都是像他这么想的?” “你们是不是傻?” “山上这么多老老小小的,能不打就不打最好!” “真的不得不打,那咱们也不怕,真要是守不住这座山,就把老弱从盘龙柱放下去,走他娘的!” “最后咱们用赵十九做的那个玩意一飞冲天,哈哈,那群鸟军官怎么追得上咱们?” “这楼图山脉成千上万个山头,哪里不能存身,非要死守这一个地方?” 众猎户开始沉默,继而有人大笑,最后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对!大当家说的对!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走!” “没错!楼图山的山头多了去了,随便找一个咱们就能继续打猎过活,何必跟他们死嗑!” “大当家的!我们跟着你,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看着大家打破了大战前的沉默气氛,又重新活跃了起来,大当家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爹,儿子不肖!不能继续守山了,与宝藏相比,这些兄弟们的命更重要!” 山谷的另一边,牛德业也已经开始点卯。 昨夜他派出去的旅帅带了一车银子回来,足足五千两。笑得牛德业嘴都合不拢。 对于这一趟差事,牛德业还是觉得很轻松的。 首先敌方只是一小撮匪类,甚至可能只是些山民,愚昧无知,尚未开化,茹毛饮血,只要稍稍展示出天兵的威力,这些匪类自然望风而降。 就算对方不降也没有关系,只要做做样子,佯攻一下就好。 实在攻不下来,就说匪军势大,装备精良,地势太险,无法攻克,那个潘濯还能怎么样,难不成来咬老子? 但是抚恤钱是一定要有的,潘濯胆敢不给,牛德业就敢堵在他县衙门口讨要。 因为这件事情始终是潘濯在冒险,以县令的身份私下调兵,一旦被参劾最轻是一个丢官去职的下场。 想到即将到手的银子,牛德业心情更加轻松,觉得林间的风都是温柔而清新的,连早晨升起的太阳看起来都那么圆。 “卯时正埋锅造饭,辰时一刻准时出发!” 随着牛德业一声令下,林间开始飘起了袅袅炊烟。 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后,山谷间起了淡淡的薄雾,州府兵开始整装出发。 二十余里也就一上午的时间轻松走到,望着高耸矗立的平顶山,牛德业真心觉得自己收了潘濯的五千两不算贵。 “这是他娘的什么鸟地方?” “禀将军,我部已到达匪窟平顶山,是否立刻进攻?” 牛德业皱了皱眉头,仔细看着这坐高耸入云的山。 “这座山如此陡峭,只怕是不易攀爬啊,先派人上去探一探,其余人先喊话,让匪首出来投降,余人既往不咎。” 无论攻城还是攻山,都是以攻心为上。 只要匪首投降了,或者随便献出一个什么阿猫阿狗的头颅,就说是匪首,也没有人追究,皆大欢喜不是? 所以这种策略往往是很有效的,遇到意志不坚定的对手,往往不战而降。 牛德业相信今天他所面临的敌人,仍然也是如此。 山下的州府兵聚集,早已落在了大当家的眼中,已经做出了抉择的大当家此时无比轻松。 “都他娘的给我打起精神来!就手里这些箭,都省着点用,先拖住他们一两天看看,如果撤了那最好!” “如果不撤,那咱们就撤!” “好!” “好!” “好!” 众猎户齐声响应,声震山谷。 牛德业在山下看着山顶惊飞的群鸟,眼皮抽了抽。 ------------ 第140章第一回合 自己这一方的下马威还没喊出来呢,对方的下马威反倒是先到了,众猎户的喊声在群山中回荡,清晨山谷里十分幽静,自然听得清楚。 牛德业一挥手:“给老子喊!” 专门有阵前叫阵的士兵,嗓门特别大,而且久经战阵,对这一套劝降词熟极而流,只消站在那里,自可滔滔不绝。 于是叫阵的士兵喊一句,剩下的士兵随着喊一句,上千人齐声呐喊,同样是声震山谷。 大当家在山顶细听,山下那些士兵喊的是“交出匪首,余者不论”,还有什么“朝廷天威,当者立死”。 简单来说就是一边吓唬,一边劝导,两相对比,心志不坚的人当然就会动摇。 大当家嗤之以鼻:“有种手底下见真章!” 喊了半天,山上毫无动静,牛德业也不急,吩咐手下隔一会儿再喊,如果中午吃过饭之后还没有动静,那就下午登山。 清河县的县令潘濯,心系平顶山之战,所以早早就来到了平顶山附近观瞧,但是也许是出于某种心理,他并没有上前进入军阵与牛德业见面。 他等了一上午,结果牛德业快到了中午时大军才到,到了之后也没有立即攻山,而是喊话。 现在眼看又到了中午,不吃饱饭更没力气爬山,看来这场仗得等到下午才能打起来。 潘濯并没有回县里,而是就在树林中歇息,午饭也不吃,就要看看牛德业到底何时攻山。 到了下午,牛德业再次命令士兵击鼓,这是将要攻山的前奏了。 然后围在山下的大军终于动了,开始陆陆续续的有士兵开始向山上攀爬。 平顶山犹如半截蜡烛底座的样子,也并非全是垂直的峭壁,但是大多数山体都接近垂直,所以根本无法攀爬。 山脚下还好一些,有几条小路可以沿山坡而上,但是越向上就越陡,到了最后根本没有路可以上去,只能顺着栈道盘旋而上。 大当家对此早有预备,在山顶往下扔了几块石头,随着咕噜噜的声音石头从山顶滚落,带起一片尘土和隆隆的声音,就从栈道上那些士兵前方不远处滚落过去,吓得那些士兵顿时停了下来。 “大家来一起喊一声,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大当家一撸袖子,第一个高呼“杀!” 众猎户跟着一齐喊:“杀!杀!” 士兵们听到山顶上传来的喊声,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在栈道上行走已经很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上面又有抛石,攻打这样险要的山寨,这一千士兵根本不够填,许多士兵见到这样的情景已经心生退意。 牛德业也看出情况似乎不太妙,如果强攻的话,这一千人可能会损失惨重,回去的话,根本没法向上面交待。 于是牛德业果断鸣金收兵。 听到锣声响起,士兵们纷纷从半山腰又撤了下来。 这第一回合,算是猎户们的胜利。 牛德业整个下午,再没有发起一次攻击,就是每隔半个时辰,会让叫阵的士兵喊上一阵,而山顶的猎户也还以颜色,同样用喊杀声回敬。 远在林中潘县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牛德业无论打不打,最后的犒赏钱都得给得,至少也要两三万两银子,这些钱都要他从县银库中挪用。 可这牛德业干了什么?什么也没干! 山顶的猎户不除,潘濯拿什么去堵县里银库的窟窿?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平顶山的猎户没除掉,宝藏没有到手,自己反倒要赔上两三万两银子,潘濯恨恨的想道:看来不得不行此险招了。 深深望了一眼仍在叫骂的军阵,潘濯放下轿帘,敲了敲轿杆,轿夫们抬起小轿,迅速离开了。 山顶上,猎户们起先对官兵的担心和恐惧此时已经消散了许多,他们开始有说有笑了起来。 一个猎户看着山下的军阵,对大当家说道:“大当家!我原来白担心了一夜,早知道这些官兵都是嘴上叫得狠,咱们还跑什么跑啊,扔石头都吓得他们不敢上山了。” 大当家哈哈一笑:“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如果打退了这些官兵,下次这县里的官就再也不敢动咱们!” “大当家说得没错!这次打退官兵之后,我们的威名就打响了,等闲几百个衙役,都不敢往咱这山上望一眼。” “哈哈!真惹怒了咱,就杀下山去,让他们也尝尝咱们的厉害!” “对!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大当家虽然也希望能让这些官兵尝尝厉害,可是同时他也知道,这些官兵没有死伤也就算了,一旦出现了死伤,就将会是另外一幅情景了。 到了那时,也不知自己这几百人挡不挡得住。 因为牛德业的不温不火,大当家觉得这些人未必会夜战,夜间攀山十分危险,连猎户们走常了这山路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不熟悉路况的这些士兵? 不过大当家也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在两个隘口、隧道口和栈道尽头,全都增加了防卫,就算官兵夜袭,也保证他们讨不了好去。 牛德业也的确没有夜战的意思,白天尚且没有强攻,又怎么会在晚上强攻呢,是嫌自己这一千士兵死得不够慢吗? 所以他到了酉时就鸣金收兵,然后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深夜,清河县的城门忽然缓缓打开,十数个猎户打扮的蒙面人从城门中鱼贯而出,跟在蒙面人后面的,还有三辆牛车,每辆车上都拉着满当当的陶罐。 这十几个蒙面人携刀带箭,脚底都是软底布靴,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与猎人极为相似,赶牛车的装束也都差不多,这些人一句话也不说,出了城就直奔山谷而去。 因为白天的骂战与金鼓之声,也许还因为前些天大规模的搜寻,导致原本居于林中的鸟兽早已四散而去,迁移到了其他山谷。 所以当三辆牛车抵达军营附近时,居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 第141章火场死斗 “二爷,就在这里吗?”一个蒙面人低声问道。 被称作二爷的人四下看了看,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伸手从牛车上提下一个陶罐,拍开泥封,里面传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猛火油,是从石漆中蒸熏而出,极为易燃,且遇水不灭,汉晋时就已经发现了石漆(就是石油),“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 因为遇水不熄的特性,这种猛火油已经开始被用于军事,清河县武库中就存有不少。 十几个人每人提了一罐猛火油,开始沿着林木泼撒,这里距离军阵还远,所以不用担心被发现。 三辆牛车拉着满满三车猛火油,足够把牛德业的军阵围在其中了。 夜半子时,三车猛火油已经全都泼撒完毕,十几个蒙面人聚在一起,被称作二爷的人从怀里拿出沙漏。 “你们每个人怀里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水泥,这沙漏两刻钟就会漏尽,这段时间足够大家赶到自己的位置了。” “记住!沙漏漏尽时,就一齐点火!” 十几个蒙面人纷纷把沙漏挂在腰间,各自分头散去。 二爷把三辆牛车打发走,独自留在原地掐算时间。大约两刻钟后,沙漏中最后一粒沙子漏尽,二爷从怀中抽出火折子,吹燃了往泼过猛火油的地方一扔,火势就迅速燃了起来。 此时如果在夜空中向下望去,就能看到距离军阵大约半里的距离,几乎是同时燃起了十几处火点,随后这些火点就迅速连接成火线,随之引燃了林中的树木。 所谓火大无湿柴,本来就是春夏之交,连一场雨都还没下过,林中尽是厚厚的落叶堆积,随着火势一起,这些枯叶断枝全都燃烧了起来,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空。 牛德业被士兵们叫醒了,一醒来就觉得空气中烟味呛人。 “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回禀道:“禀将军,是贼人趁夜下山放火!现在我军营两侧全都烧得火光冲天,已经冲不出去了!” 牛德业心中一惊,顾不得披挂,忙出了营帐向外观瞧,只见夜空已被火光照得通亮,浓烟滚滚向天空腾起,远处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将树木烧得噼啪作响,甚是惊人。 “他娘的!随本官往外冲!” 牛德业选了一个看似火势较小的方向,率兵前进,可是没走上多远,就被高温炙烤得不得不退回来。 “将军!再这么下去我们会被活活烤死的!” 火势越来越大,似乎整片山谷都要烧起来了。 牛德业一咬牙:“往山上冲!” 现在只有平顶山上没有火,也是唯一的生路,牛德业这一千士兵想要活命,只能向山上冲。 平顶山上的猎户此时也被惊醒了,看到山谷中的凶猛火势都被吓呆了。 “这么大的火,怎么烧起来的?” 大当家也已经醒了,披着衣服来到了哨卫处,先是站在山崖上看了看火势,随即想到官兵若想要活下来,只有上山一途了。 但是这一圈火显然是断绝了官兵们前往其他山的路,官兵与猎户,被圈到了一个笼子里,只能殊死相搏了。 “大当家!怎么办?”一个猎户看到官兵们纷纷打着火把上山,犹如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 显然这些猎户也知道,如果在隧道和栈道尽头堵住这些官兵,就会引发双方的血战。 可是如果不防守,这些官兵直接上山的话,这三百猎户只怕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大当家长叹一声,他不想拼命,也不想这些猎户兄弟有谁因此而死。 本来他是想要尽力守一守,以慰他爹的在天之灵。 可惜情势太急迫,如果坚守下去的话,无疑要面对一场死战。 “召集老人孩子,让他们从盘龙柱下山!” “是!”猎户们立刻回去通知,这是准备要撤走了。 但是就在这时,从盘龙柱那边的守卫传来了消息:“大当家,盘龙柱下边不知怎么着起火来了!” 大当家一向沉稳,此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们赶快守好隘口,我去盘龙柱那边看看!” 还没跑到盘龙柱,就已经看到那边的山崖被火光照得通亮,大批的夜鸟在夜空中鸣叫盘旋。 大当家的问道:“什么时候发现起火的?” 猎户回答:“就在刚才!” 大当家站在盘龙柱旁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下面同样是一个火圈,四周大火雄雄,如果人从这里下去的话,没等到落地就会变成人干了。 “真是太歹毒了!” 看到这幅场景,大当家已经明白自己和山下那群官兵一样,被人算计了。 现在双方就像是放在一个铁笼中的斗兽,只有拼死相斗,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马上去隧道口,所有人都去,必须堵住那些士兵,不能让他们上来!” 大当家立刻发布了命令。 为今之计只有拖!一直拖到盘龙柱那边的火熄掉,能够放得下去人了,才有希望活下去。 大当家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砍刀,大步前往隧道口,他必须亲自守住这座山。 惨烈而没有退路的交战就在夜间展开了。 一边是攀山而来的士兵,一边是紧守隧道的猎户,双方都在拼死搏杀,要赢得这场修罗场中的死斗胜利。 此时的清河县中,无数百姓被这场大火所惊醒,整个夜空似乎都被照亮了。 潘县令一夜未眠,就站在后宅的院子里,望着远方红彤彤的夜空出神,他的夫人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老爷,更深夜寒,小心着凉。” “嗯,我没事,你快去睡吧!”潘濯把披在身上的大氅拉怀中拉了拉,感受着衣服带来的暖意。 同一时间,赵承和郑玉诚,也站在大顺斋的二楼上,望着山谷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把火烧的是那座山上的猎户吧!”郑玉诚已经听赵承讲述了这段日子以来经历的事情,所以猜测这把火就是冲着那些猎户们去的。 “还记得前年县里的大牢被劫狱,据说有些人就是猎户。老夫那时还嘲笑潘县令文人手软呢!” “如今看来,啧啧……” ------------ 第142章覆灭 一刀劈死一个冲过来的士兵,大当家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鲜血,不停喘着粗气。 尽管他人高马大,身体粗壮结实,可是连续一个时辰不停的砍杀,也没有力气了。 他的双臂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感觉抬不起来,脚下堆满了尸体,厚厚的血浆沾在石头上,十分滑腻,稍不小心就会摔倒。 可敌军还在不断的冲上来,在山火的照耀下,这些士兵的面目狰狞,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大当家心想,自己在对方的眼中,想必也是如此。 彼此都是对方的索命恶灵。 山火越来越旺,炙烤得人受不了,眼睛像是被塞进了一把芥末一样,辣得睁不开。 又是一个士兵冲了上来,手中的长矛如同灵蛇一般,忽上忽下,大当家一不小心腿上就被重重戳了一下。 开始还不感觉到疼,但腿却开始不听使唤,低头一看,血已经染红了大半片裤子。 大当家甩开长刀,飒飒生风,一刀恰到好处的磕开矛尖,接着自下向上斜撩过去。 对面的士兵长矛被荡开,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长刀一掠而过,又重又快,皮甲像是纸片一样被割裂,鲜血四溅。 看到对面的士兵倒了下去,大当家踉跄了一下,差点坐倒,好在他及时用刀支撑住了摇晃的身体。 栈道尽头已经被突破了,隧道入口也已经被突破了,如果大当家后退一步,敌人就会冲到隘口,山顶老弱妇孺的结局可想而知。 “小石头!小石头!” 大当家奋力嘶吼着。 小石头飞快跑来:“大当家,你怎么样了?你的腿受伤了?” 大当家推开小石头扶过来的手:“叫老人孩子去盘龙柱那里等!只要那边的火烧过了,马上下山!” “快去!”大当家甩了甩有些昏沉的头,他现在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对面的士兵再度冲了上来,大当家想要抡刀,却抡了一个空,刀还在地上插着,他的手臂已经拔不出那把沉重的刀了。 小石头手持一杆短矛,飞快的冲上去,一矛刺死了对面的士兵,但同时左右各有一刀一矛向他袭来。 金铁交鸣,叮当两声,他勉强躲过左边砍来的刀,挑开右边的长矛,向前一个踏步,欺身而进。 倒拖的短矛矛杆猛击在持刀士兵的喉咙上,传来喉骨碎裂的喀嚓声。 等他再回头,右边那个持矛的士兵已经一矛穿过大当家的胸膛,把这个粗壮的汉子牢牢钉在了隧道出口的木桩上。 “大当家!”小石头手中的短矛用力一掷,正中那名士兵的后心,对方连惨叫声都没有,沉默的摔倒,死在了通往山顶的石阶上。 小石头迅速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刀,一刀削断了大当家露在体外的矛杆,再一刀斩断了钉在木桩上的枪头。 “大当家!我先扶你上去!” 小石头吃力的把已经昏迷的大当家扛在肩上,向山顶奔去。 除了留在盘龙柱那边的老弱妇孺,一百多猎人俱已战死,大当家能战到最后,全凭了个人的一身武勇。 隧道口仍有士兵涌上来,仿佛怎么杀也杀不完一样。 这让小石头想起了当年他孤身一人,在山谷里遇到的群狼,也是这样到处都是。 当年是大当家的救了他,一把长刀砍翻了十多只狼,犹如天神下凡。 小石头恨自己没有大当家的能耐,不能杀尽这些士兵,但他不想让大当家死。 大当家救了他,他也要救大当家。 “小石头,你带大当家上去,这里我来守!” 小石头抬头,看到的是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花白的胡子和眉毛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 是那些老猎人,最年轻的也有五六十岁了,此刻都拿着武器,沉默的向隧道口奔去,与小石头擦肩而过。 小石头决定先把大当家从盘龙柱放下去,再返身回来跟这些老猎人一起死战! 山顶黑漆漆的,从隘口到盘龙柱也没多远,可是小石头觉得肩头扛着的大当家越来越重,压得他快要跑不动了。 “放我下来!”肩上传来大当家的声音。 小石头惊喜道:“大当家你醒了?” 他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肩头扛着的大当家也随之摔了下来。 “大当家你怎么样?没事吧?” 大当家喘了口气。 “说好了要再找个山头的,可是兄弟们全都死了……” “小石头,不要管我了,老人和孩子们需要你照顾,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当家了。” 小石头想哭,嗓子堵得厉害,一股气憋在胸膛里出不来。 他不想当什么大当家,他就是小石头。 大当家抬起手,推在他的肩膀上:“快走!跟着老人孩子们走!” “我不!我偏要把你救走!”小石头拖着大当家的粗壮的身体吃力的往盘龙柱那边挪过去。 大当家已经无力挣扎,那杆贯穿了他的胸膛,尚留在体内的矛杆不断往出涌着鲜血。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强壮,再加上身上的皮甲,加起来怕不是有三百多斤,小石头只能死死抠住他的后领子,在地上拖行。 “这片是桑麻区……”大当家嘀咕了一句。 小石头贴近大当家的脸:“你说什么?” 大当家努力睁开想要闭上的眼睛:“这片是桑麻区……” 小石头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当初赵十九把山顶划分出若干块来,有主粮区,有杂粮区,有果菜区,还有桑麻区。 桑麻区就是种桑种麻,桑树可以养蚕纺丝,麻可以制衣制鞋。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能穿上干净整洁的麻衣,就已经很知足了。 小石头还记得当时赵十九,不,记得师父说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大当家你坚持住!咱们将来再找个山头,还按我师父说的那么种,让老人们都能穿帛衣,七十还有肉吃。” “小石头,甭费劲了……” 大当家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连火光映红的天空似乎都越来越黑,越来越暗。 他费力的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铁钥:“在火塘底下,有个暗门……那里面,不是咱们的东西……” ------------ 第143章准备抗生素 “我父子守了两代,没想到,兄弟们……都是因它而死……” “拿着它!这些东西都归你了。” 大当家说完这句话,就气绝身亡了。 小石头仰天长嚎一声,仿佛要把胸中那股憋闷之气全都吼出来,仿佛是在向上苍倾诉自己的悲怮,泪如雨下。 牛德业终于在付出了七百士兵性命的情况下,攻占了平顶山。 这还要多亏了山上的猎人抵抗的准备不足,他们似乎并没有准备什么防御工事,比如滚木擂石之类,如果有的话,再给牛德业一千人也攻不上来,这座山实在是太险了。 从栈道到山顶,这一路上遍布着士兵和猎户的尸体,脚下踩着的全是粘腻的血浆。 牛德业阴沉着脸,环视了一圈山顶。 此时山谷中的大火不但没有熄灭的迹象,反而越烧越旺,而且随着大火的灼烧,改变了气流的温度,开始刮起了风。 山火开始向着四周的山谷蔓延。 牛德业一脚踢开石屋的门,士兵们丢了一根火把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腊肉菜干,狐皮鹿角,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呸!晦气!” 德业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先清理出几间来安歇!” 这一夜惊魂,到现在天已经快要亮了,牛德业死里逃生,但一千士兵已经折损了大半,只剩下二三百士兵,还有些人身上带伤。 牛德业忍着腥膻的味道,和衣躺在木床上,沉沉睡去。 潘县令也是一夜未眠。 因为山火已经蔓延到了其他山头,现在清河县通往山谷的路已经进不去了,到处都是弥漫着的烟雾,地上还有未燃尽的木炭冒着袅袅青烟。 潘县令急于知道昨夜的战果,可现然没有人能告诉他,最终是牛德业活了下来,还是那群猎户活了下来。 赵承虽然关注这场山火,可目前他更加关注的是张大顺的恢复情况。 从他把张大顺救回来后已经两天一夜了,张大顺虽然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但是呼吸还算平稳,只是浑身发烫,应该是发烧了。 赵承知道这是炎症反应,没有消炎药的话,就只能靠张大顺用免疫力硬扛了。 郑玉诚说道:“看现在这种情况,张老哥这条命,应该是已经救回来了,不如我去请谢大夫,退烧药他还是能开的吧?” 赵承也希望张大顺尽快脱离危险,但是现在张大顺仍然处于昏迷之中,没有恢复自我意识,换句话说,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一旦情况恶化,可能还需要使用赵承的办法来治,到那时这位谢大夫的开的药到底是吃还是不吃,都是一个问题。 赵承想了想说道:“张老现在情况仍然很危险,他的吞咽功能似乎还没有恢复。” “如果谢大夫有办法能喂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张大顺的吞咽功能的确很关键,头部受损之后,卧床几十天都是短的,起居需要照顾尚在其次,饮食保障才是最为重要的。 如果不能恢复吞咽功能,赵承只能想办法进行鼻饲了。 两家离得并不远,没多长时间郑玉诚就带着谢大夫回到了大顺斋。 回春堂的谢大夫对于张大顺印象很深,一听说是被砸破了头的那个老者,居然还没有死,也感到十分惊奇。 后来听说是赵承打开了张大顺的脑袋,缝合了血管,更是连连赞叹华佗再世,说什么都要来看一看。 一进门见到赵承,谢大夫就深施一礼,说道:“请恕在下失礼,那日并非是我不肯救人,实在是医术浅薄,不敢妄加施治。” “今天听闻病人已经被救活了,而且是传说中的刀斧开颅,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兄弟,请受在下一礼,圣手面前,不敢自称神医,今天在下就是来学习的,还请不吝指教!” 赵承对于这些东西倒是没有敝帚自珍的意思,如果谢大夫愿意了解这些知识,教他一些,也算是推动了医学发展。 “谢大夫客气了,还请大夫先看看病人的情况,最好能让他吃些东西。” 谢大夫不敢端架子,急忙来到病床前,检查了张大顺的身体状况,又切了一会脉搏,翻开张大顺的眼皮看了看,这才对赵承和郑玉诚说道。 “按在下所学的医书所载,病人的这种情况,是魂魄未归神府,所以六感不清,意识不明,要让他能吃东西,就需要施以针石。” “不过……” 谢大夫欲言又止。 郑玉诚急道:“谢大夫不必有顾虑,但讲无妨。” 谢大夫说道:“在下会以热布巾辅以银针,对病人的面部进行热敷和针灸,全过程大概需要三天。” “不知道这个治疗的过程,会不会影响这位公子对病人的特殊治疗。” 赵承连忙说道:“无妨无妨,请谢医生尽管施治好了,不会影响我什么。” 谢大夫听他这么说,就不再客气,打开医箱拿出银针盒子,开始针灸。 赵承也没闲着,他知道手术之后的感染问题是难以避免的,而感染肯定会引发炎症。 如果能制作出少量的抗生素,对于张大顺的病情恢复,会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他也知道,没有现代化的设备和工艺,想要制造出足够量而且足够安全的抗生素,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最广为人知的就是青霉素了,这种由生长在水果外表的真菌所产生的毒素,可以有效清除几十种细菌,最著名的就是葡萄球菌。 而葡萄球菌又是导致人体发热的主要细菌之一,如果制出青霉素的话,无疑可以有效的让张大顺退烧。 在唐朝时,就已经有人在利用青霉素消炎治病了。 没错,相传在唐朝时,长安城的裁缝会把长有绿毛的糨糊涂在被剪刀划破的手指上,以此来帮助伤口愈合。 不能说华夏人发明了青霉素,只能说那时的人们在生活中积累了一些经验,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但无疑是华夏人最早发现了青霉在促进伤口愈合方面有积极的作用。 ------------ 第144章砍头治病 比如最为著名的“陈芥菜卤”,就是一种青霉素的应用,这种中药在古代华夏各地的大寺院中,被广泛用于赠贫济病,它的发酵制作与青霉菌的培养过程极为相似。 具体做法是先收集大量的芥菜,然后用许多个大陶缸盛放起来。将盛缸日夜暴露在露天下,并注意防雨水。 经过日晒夜露,芥菜发生了霉变,直至长出三四寸长的绿色霉毛来。 这时僧人会将陶缸密封埋入土里,等到十年之后才开缸。 十年之后,缸内的芥菜已经完全化成水,埋藏前长长的霉毛也不见了,这种用芥菜经过长年埋藏而化成的水就叫做“陈芥菜卤”。 这种水专治高热病症。如小儿"肺风痰喘",即近时所谓的肺炎。 大人的肺病,吐血吐脓,即肺痨病、脓胸症及化脓性的呼吸系统疾病。 其实这就是华夏早期发明的青霉素。 只不过这种做法实在是太慢了,需要用漫长的时间去清除“药水”中的杂菌和杂质,去除多余的毒素。 所以想要制造合格的青霉素,并不容易,在没有显微镜、提纯设备的辅助条件下,想要制出合格的青霉素可以说十分困难。 要制造显微镜,就得先有玻璃、车床等相应技术,再往前推,还需要有金属冶炼技术要点。 这绝对不是买上一车桔子,等它自己长毛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1943年时一吨青霉素又怎么会价值8.3亿美金,那可是相当于675吨黄金! 除了青霉素之外,其实还有一种简单易得的抗生素,效果也很不错,而且与青霉素的制备相比,可要简单得多了。 这种抗生素就是大蒜素。 大蒜很容易就能在市场上买到,而且产量极为丰富,耐储存,四季都不缺。 赵承买了一挑大蒜回去,还买了十坛烈酒。命厨娘把大蒜全都剥去皮,然后切去蒜头,不留一点杂质,再清洗十净,摊薄晾干。 此时谢大夫已经施针三遍了,正用热布叠成巾,放在张大顺的脖子上做热敷,看到赵承回来,很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在谢大夫心里,已经把这位赵公子上升为华佗再世,扁鹊复生级的人物了。 古代医道不分家,医即是道,道即是医,甚至连儒的根源也与医道同源,那就是易。 易的基本原理是阴阳五行变化,道、医、儒都从易中走出了不同的分支,医与道更近一些,儒则稍远,但根都是相同的。 许多儒生不但懂道,也懂医。 古代还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说法,也正因为医儒相通,所以才能在从政与从医之间从容选择。 赵承让厨娘清洗大蒜,自己则把那套蒸馏器拿了出来。 这套蒸馏器本来是他在榆林府找铁匠打造,送给张大顺的礼物,结果还真派上了用场。 在蒸馏器的最远端,被赵承用剪刀剪去了碗口大的一片,用来覆在张大顺原本头骨破碎的地方支撑头皮。 现在他仍然要用这套蒸馏器对烈酒进行再次蒸馏,直到把烈酒中的水分全部蒸出去,留下不含水的酒精。 谢大夫对此也十分感兴趣,站在一旁观摩,但并未出声提问。 那边厨娘已经把大蒜清洗后捣碎,用一个大陶罐装好,赵承把二次蒸馏得到的烈酒加热至微温状态倒入蒜缸中使其浸泡。 谢大夫趁着这个时间连忙说道:“病人已经施完针了,但是还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见到效果,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实在是很好奇赵承是如何把张大顺救活过来的,很想打开缠在张大顺头上的白布看一看,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现在赵承显然在制造着某种秘药,实在是不宜站在旁边观看的,所以谢大夫很适时的提出了告辞。 回到医馆之中,谢大夫仍然忍不住感叹。 古代撞柱而死的人很多,其中一个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撞完柱子之后脑出血,医生救不了。 六阳魁首,神府之所居,一旦撞坏了,针石无效。 相比张大顺的情况更加严重,山石落下来砸在头上,脑袋砸破了一个洞,赵承抱来的时候已经七窍流血,在谢大夫的眼中,这就是必死之兆,根本不可能救活了。 但今天他看到张大顺呼吸平稳,脉搏虽微弱但稳定,显然是已经从鬼门关中救了回来。 这才是让谢大夫最为佩服的地方,更何况据说为了救人还砍开了脑袋,甚至缝合了血管。 谢大夫回到自家医馆后,还忍不住自言自语:“太惊人了!了不起!真医林圣手!” 他的徒弟和医馆中的病人都很好奇,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谢大夫把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这是医宗的绝大创举啊!要知道自从华佗死后,青囊术失传,如何砍开脑袋治病就已经成为传说了,没想到我今天有幸能够见到。” 谢大夫这么一说,他的徒弟们也意识到这个赵承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居然能够砍开脑袋治病,除了华佗之外还真没听说哪位神医敢做这种事情。 “师父,这人这么厉害,岂不是超过咱们回春堂了?咱们不该替他扬名啊!” 谢大夫把脸一板骂道:“你这糊涂小子,怎么能这么小肚鸡肠?超过回春堂的人多了,岂能固步自封?” “如果没有这位赵公子的事迹,我还以为华佗开颅治病是个传说呢,正是因为有了这件事,老夫才觉得自己这点学识还太浅薄,如果能跟着这位赵公子学一学,老夫的医术定能再获提升!” 又指着刚才那个说话的徒弟,对大家说道:“你们大家都莫要学他,他这种想法,是医者的耻辱啊!” 那个徒弟羞愧不已,连连作揖道歉。 经过谢大夫的这番宣扬,赵承砍头治病的事情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清河县里传开了。 而赵承对于这些外界的传闻,根本是充耳不闻,他的一颗心全都放在了制作大蒜素上,把浸泡过大蒜泥的烈酒过滤一下,得到含有蒜油的液体后,再用锅盖的余温加热,使酒精慢慢挥放,最后剩下的,就是纯净的大蒜素了。 ------------ 第145章重要的一次会议 县令潘濯召开了太和十五年清河县最重要的一次会议。 在县衙的后堂里,潘濯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喝着热茶,额头上的汗不停的冒出来。 坐在潘濯对面的是县尉常小满,主簿何冽,桌上放着一盘桑葚,一盘枇杷,还有一小碗红彤彤的樱桃。 潘濯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感觉这后堂还是十分闷热。 他瞧了一眼常小满跟何冽,见这两人都不做声,便说道:“二位,山火已经五日未息,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这样烧下去,本官的罪责定然难逃了。” “这探查牛将军的事情,还是本官去好了。” 何冽跟常小满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昨天榆林府的公文绕了一个圈子,送到了清河县。 公文是榆林府太守发来的,询问府兵别将牛德业为何会带兵前往清河县,又为何陷落于清河县,如今生死不知,要清河县速速回报。 这件事情县尉常小满根本不知道,连何冽也不知道。 还是潘县令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们听,他们才知道原来潘县令居然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自己做主联络了牛德业,去山谷中清剿匪患。 结果一场山火突如其来,牛德业下落不明,连带着榆林府的府兵也都消息皆无,所以上面直接发来公文询问。 发公文这件事情本身,就说明此事已经闹大了。 榆林府必然是受到了上面的责问,很可能就是云州刺史,所以榆林府无论如何都需要清河县给一个官方的正式答复,这才下了公文。 看到公文的那一刻,潘濯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 但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为了防止牛德业拿钱不干活,应付了事,潘濯采取了郭英的建议。 郭英当时向潘濯献策,可以派一小队衙役,伪装成猎户的模样,趁夜攻进牛德业的大营,牛德业猝不及防下,一定死伤不少。 牛德业不剿杀猎户,就无法向上面交待,所以只要施行这个计策,牛德业一定会攻下平顶山。 潘濯深以为然。 但是他觉得郭英的建议,其实还是有漏洞的。 不说别的,就说那些猎户吧,他们又不是傻子,大兵压境,难道不会跑吗? 这些猎户本来就是各县的流民,逃户,甚至还有些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全都聚在一处,这些人如果跑掉了,牛德业也算是剿匪成功,一举攻克匪巢,跟榆林府也能交待得过去。 可是牛德业走了之后呢?难道那些猎户不会回来吗? 潘濯想要的是那座山上藏着的财富,郭英的计策虽好,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于是潘濯在这个计策的基础上,玩了一把狠的,他让心腹衙役从武库中运出三车猛火油,并且交待了放火的地点和方式,就是要逼着牛德业往山上冲,同时锁住猎户的退路,让他们下不得山。 两边死拼之下,无论剩下谁,潘濯都可以轻松收拾。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要两边血拼后,潘濯把所有的活口全都灭掉,那么牛德业的银子也不用付了,平顶山的宝藏也落入口袋了。 到时候就算朝廷责问下来,也可以推说自己只是请牛德业帮忙,责任全都推到牛德业身上就可以了。 最多朝廷会定一个置措不当,救援不及,清匪不力。就算从七品降到九品,有宝藏在手,也能东山再起。 但是眼下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趁着清河县这边的山火已经熄了,赶快派人进去灭口。 这个活是绝对不能交给县尉常小满的,因为常小满是县尉,平时捉奸捕盗,对于各种线索和痕迹都非常熟悉,万一看出破绽,这件事就更难收尾了。 同样也不能交给何冽,只能潘濯自己去干。 所以潘濯为了说服两位同僚,也是绞尽了脑汁。 好在有榆林府的这封公文,让潘濯有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都怪我爱才心切,听说本县士子赵承,已经通过了府试,获得了贡生的身份,结果却在回乡的路上被匪人所掳,劫至山中。” 潘濯把扇子往桌上一拍:“这是读书种子,岂可落于腥膻之中?” “况且,这山谷中有许多盗贼和罪犯逃至其中,伪装成山民,妄图逃避法网天威,本县自前年以来,已有多名单身旅人在山谷中失踪,全都是被这些匪类所害。” “因此,本县才去请了牛别将帮忙,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 潘濯转过脸去,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何冽见此情景叹道:“潘大人实在是高风亮节,爱民如子的一位好官啊。” 常小满也点头道:“诚然如此,在下身为县尉,本应缉贼捕盗,却要县令大人为我分担,实在是惭愧无地啊!” 潘濯拿起扇子又扇了起来:“实不相瞒,前一阵子本官说是出门‘游山’,其实是去打探那些匪类的虚实去了,经过多次勘查,又让郭英深入匪巢,才确定那些匪徒的数目,已经有五六百人!” “唉,本县深知仅靠衙役和里长乡勇,断断无法与这些悍匪相抗的,这才不得已去找了牛别将,请他帮忙。谁知道……唉!” 潘濯诚恳的看着两位同僚说道:“如今本官剿匪不力,以至匪患坐大这个罪名肯定是逃不掉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莫不如,就让本官把这一切都担下来吧,真有了什么干系,你们都尽管推到本官身上,就说潘县令越权行事,细节你们一概不知,尚可免祸。” “燕溪(何冽字燕溪),常县尉,至于这封公文,还是由你们二人商议着回函,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写。” “至于牛别将的生死,既然自本官而起,也应由本官而终,就算死在山火之中,本官也要把牛别将的下落打探清楚。” 常小满与何冽惭愧的点点头,说道:“就按潘大人说的办好了,另外潘大人深入山谷,为免有残匪余孽惊到大人,还请把县中衙役尽数带上,以保万全!” ------------ 第146章杀人灭口 这场会议开完,潘县令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匆匆忙忙带着衙役向山谷进发了。 清河县数百衙役都身着半身皮甲,手持钢刀铁尺,浩浩荡荡进了山谷。 此时的山谷已经是一片焦黑,到处都是烧过的痕迹,还有些鸟兽的尸体,让人看了心中发凉。 潘县令坐在马上,也套了一件皮甲,转头四顾不停的张望,生怕牛德业一个冷箭射过来,自己就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的心腹衙役跟在他的身旁,跟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后,小声问道:“大人,小的待会去前头带路,若是见到活人,无论官匪,是否一律……” 衙役化掌成刀,狠狠在空中劈下,仿佛要砍掉牛德业的人头一般。 潘县令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来这山谷里可不就是干这个事的吗?要不是怕他们死不干净,潘县令才不想冒着生命危险跑到这山谷中来呢。 好在山火已经烧远了,再无可燃物,尽是一地死灰,所以不用担心再被山火困住,唯一要小心的就是牛德业和那些猎户了。 经过这一场血战,想必无论是牛德业还是那些猎户,都应该想到这场山火来的蹊跷,而且范围精准,分明是有人故意放的。 那么这个放火的人是谁,其实已经不用说,差不多算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心腹衙役确认了潘县令的意思后,立刻跑到了队伍最前面,向众衙役们喊道:“各位听清楚了,这山中虽然烧过了山火,但那些匪人狡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狗洞里窜出来,咬咱们一口。” 几句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把那些猎户比做狗子,的确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心腹衙役等大家稍稍安静,又接着说道:“所以真遇到了这些家伙,千万不要留手,往死里弄他们!明白了没有?” 众人皆大声回道:“明白!” 心腹衙役眼睛转了转又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榆林府的牛将军,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因为咱们清河县这边的山火已经息了,可仍然不见牛将军的踪影,说不定就已经被匪人烧死了,待会儿大家要是真遇到穿着府兵衣服的家伙们,可千万要多个心眼,以防对方是乔装改扮的!” 说完这几句,心腹衙役就带着大家顺着原本的道路往平顶山的方向走去。 那夜里放火的十几个人里面,这位心腹衙役就是领头的“二爷”,他自然对这山谷十分熟悉,明确了此行的意图之后,就径直带着众人往平顶山而去。 牛德业这些天一直呆在平顶山上,虽然靠着清河县这边的山火已经熄了,可通往榆林府那边的山火还在燃烧,且越烧越旺,从山谷中走的话根本不可行,要么绕远路,要么等火停。 牛德业选择等火停,他不是没想过去清河县,但是他想到那一晚火势起的如此蹊跷,简直就是逼着他拿命攻山,他也的确拿命攻了,损失了七八百士卒。 这个仇,这口气,叫牛德业如何咽得下?他又怎么会前往清河县呢? 他已经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详细的记录在了一张纸上,然后将这张纸用蜡团封好,放在竹筒中交给了他的一名心腹。 “你带十个人,把那五千两银子找个地方埋下去,只带一部分走。” “现在通往榆林府那边还有火,你得绕路,这个竹筒里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一定要收好,到了榆林府等我回来。” 牛德业顿了顿,又说道:“如果我一直没有回去,你就去河洛街的清石花坊,把这东西交给一个叫做孙安的人。” 这名心腹郑重的接过竹筒,将竹筒用一根布带牢牢绑在自己的手臂上,对牛德业说道:“将军放心,属下先行一步!”说完转身走出石屋,直接挑选出十名士兵,带着银子下山去了。 跟着牛德业留在平顶山上的还有二百多名士兵,因为那夜的一场大火,什么辎重全都烧得干干净净了,所以这几天士兵们全靠着原本山上猎户存储的粮食和腊肉饱腹。 牛德业拎着长刀走了出来,敲了敲立在石屋旁边的盾牌,发出“咚咚”的声音。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吃饱了这顿饭,今晚都给老子做事去!” 牛德业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整整一千士兵啊,差不多全都死在这座平顶山上了,要不是潘濯那个王八蛋放火,逼得不得不攻山,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真是最毒莫过读书人啊,真是一条绝妙好计! 牛德业准备等士兵吃过一顿饱饭之后,就前往清河县,把这件事情闹大,将潘濯的鬼心思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厮的恶毒! 然而还没吃完饭,负责哨探的士兵就禀报说,发现从清河县方向来了数百人,都带着武器,正往这边走来。 牛德业眼睛转了转,立刻意识到清河县来人可能不是来慰问的,有极大可能是来灭口的。 于是立刻让手下的士兵们赶快吃两口,然后收拾一下,都埋伏起来,只留几十个伤兵躺在山顶的最显眼处卖惨。 牛德业自己也找了一块带血的布把头脸都包起来,扯了点草垫扔在地上,就那么躺了下来,以身诱敌。 潘县令来到了山脚下,没有让衙役们立刻上山,而是仰头望着山顶发呆,想了好一会,才让衙役们上山。 山路险峻,再加上一路上许多官兵和猎户相杀而死的尸体,让人更加触目惊心,上山的队伍拉得很长,而潘县令则落在最后面。 那个叫做“二爷”的心腹衙役最先来到了山顶,一路上经过栈道和隧道,都让他胆战心惊,生怕忽然蹦出来一个猎户或者士兵,但直到他走到山顶,也没有遇到一个。 通过隘口之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山顶平坦宽阔的土地,还有三三两两躲在地上的伤兵,几个伤势较轻的,正端着碗来回奔走在伤兵之间。 看到这幅场景,“二爷”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胆匪类,竟敢伪装成府兵妄想骗过我等?兄弟们,给我杀!” ------------ 第147章他娘的好箭法! 他身后几个跟着他一起放过火的衙役对此心知肚明,举起刀高喊着“杀匪”,就直奔这些伤兵而去。 牛德业躺在伤兵之中,惊得差点跳起来。 他知道潘濯无耻,但没想到这么无耻,连问都不问,这是见到活人就砍啊! 这时候不能再装下去了,于是扯下脸上的血布,大喊一声:“住手!我乃榆林府别将牛德业!” “二爷”直接喊道:“他是假的!我见过真的牛德业!他是匪人伪装的!” 牛德业气得狞笑起来,回手抄起自己的长刀,大喊一声就迎着衙役们冲了上去,而那些伤兵也纷纷起身,准备迎战。 衙役们平时面对这种场面并不多,他们最擅长的其实是围捕,对方大多数是孤身逃犯。 像这种军阵面对面的厮杀,衙役们比起普通百姓来也没强到哪里去。 牛德业冲在最前面,长刀一抡就把那个最能叫嚣的家伙拦腰斩断。 而那个家伙居然还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似乎在说你怎么敢来杀我一样。 牛德业继续抡刀向前,衙役们根本没有太多的抵抗,一哄而散,转头就跑。 几十个伤兵跟在牛德业的身后,像狗撵兔子一样紧追不舍。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从山下一点点攀上来,固然是惊险无比,可要是下山的话,比起上山更加惊险数倍。 隧道那里还好一点,出了隧道就是栈道口,那栈道上有些地方只剩下木桩子了,连上面铺的木板都被抽掉了,一些衙役还在从山下往山上攀登,下山的衙役冷不防冲撞了过来,眼看着几人从栈道上掉下山崖,发出数声惨叫。 潘濯还在马上,他并没有打算立刻上去,想等到上面真正安全了,再慢慢上去,没想到衙役们上山不快,下山倒是挺快的,才上去没多长时间,就匆匆忙忙逃命下来。 潘濯也连忙拨转马头,向更远处逃去。 这些衙役下黑手还行,搞点阴谋诡计可以,真到了拼杀场上,根本就没有武勇。 牛德业带着伤兵一路追了下来,他可没打算放过这些人,他准备把这些人全都杀死在这里,事后就推说是匪徒杀的,根本就死无对证。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潘濯也跟来,牛德业发誓要把潘濯的人头亲手拧下来,祭奠死去那些士卒的在天之灵。 带着这样的想法一路追了下去,衙役们根本就没有组织成像样的抵抗,基本上是一触即溃。 原因也很简单,没有军人的杀气和武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很明显大家都看出对方其实就是榆林府的官兵啊,怎么说这些官兵也是友军啊,现在发疯一样的杀过来,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有误会的话,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吗?何必打生打死的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没有哪个衙役会傻乎乎的冲上去拼命,反而都往山下跑,想着只要见到潘大人,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从山上到山下的一场追逐,很快就结束了,牛德业在半山腰就看到一个人骑马正往清河县的方向狂奔,想必就是那位潘县令了。 就算现在下山也追不上了,气得牛德业大刀一挥:“儿郎们给老子杀!这些狗屁衙役居然想来灭咱的口,把他们全都杀了,祭奠死去的兄弟!” 衙役们一听,这真是纯纯的误会啊,于是急忙喊道:“牛将军千万别动手,都是误会!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呀!” 牛德业差点气笑了,“要不是老子醒得快,现在都被砍成肉泥了!都是误会,我误你奶奶个雄!” 他其实带着几十个伤兵追下来,还是有点冒险的,可是一看到这群衙役如同菜鸡一般,全无斗志,直接就是砍瓜切菜一样,牛德业心里又憋了一股火,所以就不管不顾,带着伤兵追了下来。 衙役们果然也是不禁打,被牛德业带着伤兵一冲,队伍立刻就散了,有些衙役直接就往清河县城跑去,还有些意图返身与这些伤兵作战,奈何没有战场厮杀的经验,被伤兵三两个一围,你一刀我一矛,转眼就毙命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数百人的衙役队伍就被冲散了,除了十几个逃往清河县城方向,剩下大部分都被牛德业截到了西边。 牛德业狞笑道:“你们跑吧!尽管跑,反正那边全都是山火,返身回来跟老子拼一把,也许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剩下的这些衙役数量也不少,仍有数百,知道再不拼命的话,绝无幸理,所以满脸悲愤的举刀冲了上来。 牛德业哈哈大笑道:“今天老子让你们也尝尝被逼着血战的滋味!” “儿郎们,杀!” 两方冲杀在一起,鲜血飞溅。 不是牛德业托大,而是在下山的时候这些衙役全无战意,一触即溃,让牛德业有了一种错觉,以为衙役们充其量也就是这种水平。 然而被逼到绝路上之后,明知自己绝无幸理的衙役们爆发出了稍微强了一点的战力,牛德业带着几十个伤兵差点抵挡不住。 但也仅仅是差点而已,最终还是挡住了,衙役们一个交锋就死了一片,再一次冲击交锋又死了一片,没有退路的衙役们再一次选择了交锋,结果是在努力杀伤了十几名官兵之后再次死了一片。 剩下的衙役们再无战意,有的人跪地投降,有的人往山火燃烧的方向跑去。 牛德业冷冷的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杀”字,无论投不投降,只要在刀锋范围之内,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衙役们被杀得七零八落,牛德业心中才觉得快意了一些,那口积郁在胸口的闷气才稍稍减轻。 眼看着对方只剩下不到一百个了,牛德业正要让伤兵们继续追杀,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谁猛推了一把,接着脖子就传来剧痛,用手一摸,居然是一支羽箭。 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一支冷箭,准确无比的从皮甲的缝隙穿过,贴着耳后根贯穿了牛德业的脖子。 他伸手想要把箭拔出去,但身体晃了晃,接着就摔倒在地,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烧秃了的矮山上,那里似乎有个人影一晃。 “他娘的好箭法!” ------------ 第148章朝会 太和十五年五月,上京。 南方的春汛已过,北方的柳树才刚刚抽出新芽。 太子何琮才去养心殿探望过皇帝,然后马上就得前往金銮殿,准备朝会。 皇帝没有病倒前,朝会本是每隔一日一次,到了皇帝病倒后,太子监国,朝会就改成了每日一次,不这样的话,太子总觉得事情处理不完,或者感觉不上朝,某些事情就会脱离掌控。 其实归根结底是太子的能力还不足以驾驭大陈朝这辆庞大的马车,他对朝中的文武百官,还没有达到掌上观纹般的了解和掌握。 每天朝会之后,太子会照例探望皇帝,把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跟皇帝说一遍,然后就在养心殿里看那一墙的抽屉柜。 每一个抽屉里面都有一位大臣详尽的记录,仿佛装载了这个人的一生。 皇帝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自他病倒以来,侍奉他的太监已经处死三个了,但他的脾气还是越来越大。 每一次太子看到皇帝的眼神,都觉得冷冰冰的,那眼神透出来的情绪让他感觉到害怕。 可他仍然是不得不来探望皇帝,向他汇报朝中的大小事件,替他擦拭,翻身。 皇帝的思绪仍然很清晰,但语言的表达能力开始渐渐减弱。原本还能清晰完整的说出每句话,现在已经开始含糊不清了。 因为国策的重要性,太子有时不得不多问几次,每多问一次,皇帝的烦躁就增加一分。 还有太医院,太医们已经多次提醒皇帝的身体需要静养,实在不宜再操劳国事。 但是太子没有办法,如果他不把朝会的事情跟皇帝说的话,只怕会令他更加暴躁。 这些事情,都让太子十分烦心。 坐在乘舆之中,望着低矮的宫墙,还有从宫墙外传来皇城禁军操练的声音,太子的心思也如同天空的浮云一般,东飘西荡。 昨天的朝会上,有一件事太子并没有跟皇帝讲,是阁老白东江提出的,建议太子直接在奏折上进行朱批后,再送交御览。 太子觉得白阁老的提议是对的,一来是有些小事没必要一件不落的都念给皇帝听,这些东西根本无助于皇帝恢复身体;二来朱批本身就考验了太子的治政水平和处理思路,朱批后再交给皇帝御览,既节省了时间,也能让皇帝了解太子在治政上的不足。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省去了许多麻烦,现在太子就如同一个传声筒,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直接答复,需要散朝之后回到养心殿请示圣裁,然后再转交内阁处理。 这不但拖慢了处理政务的效率,而且让太子压力很大,每天都十分疲劳。 白阁老的这个提议,太子没有答复,但是回到养心殿也没有跟皇帝说,将这件事留在了心底。 随着皇帝的病情似乎有加重的迹象,说话越来越含糊不清,太子觉得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应该把这件事提一提。 随着太监的一声轻喝,太子的注意力才从漫无尽头的思绪中拉回来,下了乘舆,一个小太监走过来搀扶,太子一挥袖子,大步走进了金銮殿。 他听到身后传来极为轻微的斥喝声,应该是领头太监在训斥那个小太监。 其实他知道小太监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下舆时搀扶,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至少皇帝就一直在施行着这个规矩。 但是太子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走路还需要人搀扶吗?这些规矩,是不是也应该因人而异,时不时的变变呢? 随着鼓乐齐鸣,太子步入金銮殿后,走到龙椅旁边那张空椅上坐下。 待群臣朝着旁边那张空空的龙椅叩拜过后,侍立一旁的太监才开口说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当然这只是仪轨的一部分,怎么可能无事,每天都一大堆的事情。 在席位就坐的群臣还没有开口,在殿门口处侍立着的一人说道:“启禀殿下,臣苏再兴有事启奏。” 太子循声望去,只见这名官员穿着深青色的官服,应该是八品官,且没有座位。而能以八品官的等级参加朝会的而且没有座位的,也只有御史台的御史了。 大陈朝御史台设台、殿、察三院。 台院有侍御史六人,执掌纠弹中央百官,参与大理寺的审判和审理皇帝交付的重大案件的权力。 殿院有殿中侍御史六人,掌纠察朝仪,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及京畿纠察事宜。 察院监察御史十五人,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皆莅焉;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 因为御史们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所以有资格参加朝会,但是因为品级太低,没有座位。 太子最近在养心殿抽屉柜那里主要了解的都是朝中重臣,如李有道、林若权、白东江等人,对于这位八品御史苏再兴,还真没有作过了解。 不过他知道监察御使有事启奏,那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大陈朝监察御使有风闻奏事的权利。 所谓风闻奏事,就是听到民间在说某人某事,并没有亲眼所见,仍然可以上奏,而不需要亲自核查确定之后再上奏。 当然有了这个风闻奏事的权利,也不意味着什么事情都要说给皇帝听,只有涉及到重大事项,甚至危害到国家的,才可以风闻奏事。 “苏御使请讲。” 苏再兴说道:“殿下,臣奉万岁之命赴云州监察府试一事已有结果,因此上殿奏事。” 这件事情太子不知道,而且派一名监察御史去监察某一地的科举考试,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苏再兴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讲,他接到皇帝的命令时距离开考时间已经非常近了,这种临时加派的任务,想来一定是非常紧急而且有必要的。 所以苏再兴急匆匆赶到云州,但是等他到达的时候考试已经全部结束,最后发榜的名单都出来了。 苏再兴心有不甘,重新审卷,果然发现了评判中有猫腻。 对于苏再兴来说,能发现这一点就够了,至于如何处置,回禀陛下即可。 ------------ 第149章监察府试的内幕 太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让苏再兴意识到,可能太子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皇帝私下安排的,也许不适合在这朝会上公开讨论。 苏再兴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而这时坐在席位上的白东江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 要求皇帝派御史巡查云州府试,还是白东江提出来的建议。 确切的说,是白镜韬的意思。 白镜韬收到了孙安的信,得知当年那个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娶了鲁王之女的泼皮无赖,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居然能在清河县的县试中夺得案首。 这件事情就算是用膝盖想,都知道里面一定有着不可见光的内幕。 白镜韬在清河县流连时,与赵承这个人见过面,而且有一段极其短暂的交往,对他再了解不过,完全没有一丝读书人的样子,又怎么可能高中案首呢? 所以白镜韬为了断掉其走向官场的可能,也为了斩断鲁王之女对其产生的一丝情愫,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白东江。 白东江这才了解到,原来鲁王之女在清河县的时候居然已经结婚了,想想也是,大陈朝有催婚令,到了年纪不结婚的话,是会被强行婚配的。 于是白东江跟皇帝说了云州府试应加派监察的事情,并且言语隐晦的提到,府试可能会有人作弊。 科举是国家吸纳人才的重要手段,如果科举失去了公平性,那么无疑是动摇国基的事情。 所以皇帝十分重视,即使府试已经快要开始了,仍然派了一个监察御使去巡查考试情况。 现在苏再兴显然是已经完成了监察任务,白东江咳了一声,从席位上起身,对太子说道:“殿下,这件事情老臣略知一二,请容老臣为殿下略为解说一二。” 太子没想到这件事情与阁老白东江有关,这才认真起来:“白爱卿请讲。” “事情的起因在清河县,老臣听说,今年清河县的县试中,有人采用了不正当的手段,竟然获得了极高的名次。” “而这个人在清河县可谓是人尽皆知的无赖浪荡子,不学无术,嗜赌成性,败尽家财,如此品质,又怎么可能高中呢?” “但老臣也仅仅是风闻而已,在没有查证之前,断然不能妄下结论,以免真的误伤君子。” “故此,老臣当时向陛下上奏了这件事情,清河县试之后的一个月,就会举行云州的府试,既然那人已经高中县试榜首,就一定会再参加府试,想来苏御使,就是陛下选中的监察人选了。” 听白东江说完,太子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有这么曲折的内幕。 科举为国家抡才大典,十分重要,科举作弊,乃是朝廷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太子也重视起这件事情来,于是问苏再兴道:“那么苏御使的监察结果如何?” 云州的府试,是沈原主持的,在沈原那里,苏再兴可是受了不少的气,现在金銮殿上,苏再兴刚好有理由报这一箭之仇。 “启奏殿下,因为路途遥远,时间紧迫,下官到达云州时,府试已经结束,并准备最终的放榜了。” “不过,下官立刻封存了所有试卷,组织考官重新审卷。” “下官想来,如果这次考试有人作弊,那么只要认真审卷,定能查出端倪。” “因此下官私自作主,推迟了发榜时间,利用三天重新审卷判卷,经过对比发现,果然有才华的士子被顶替掉了。” 白东江暗自点头,一个无才无能的人想要中举,当然只能顶替掉那些有才华的人,这对国家来说,是最大的损失,而对于个人来说,也是最大的不公。 苏再兴从怀中掏出他在榆林府就已经写好的名次对比,呈交给侍立在一旁的太监,再由太监呈交太子。 太子接过这张纸,缓缓打开,只见在纸张的右侧,竖列着这次府试的排名,并在最上面标着榆林府发榜。 而在纸张的左侧,同样竖列着排名,在上面标着重新核对后名次。 而且苏再兴为了方便皇帝进行对比,用笔在发生排序变化的人名旁边画上了圆圈。 所以太子很快就发现了排位的不同。 “苏御使,你这画了圈的是什么意思。” 苏再兴连忙答道:“经过阅卷发现,该名士子的卷子作答非常优秀,本该排在前十,但却被排到了第十九,虽然也中举了,但却被明显打压。” 太子沉吟了一下,府试作弊,从这个排名上已经能够看出端倪,有才华的尚且被打压,那么被黜落的试卷中,又怎能保证没有冤屈的呢? 府试的试卷最终还是要交到礼部封存,所以作弊的人卷面一定是做得滴水不漏,如果单从卷面上看,很难查出问题。 好在这只是府试,就算过了这一关,还有更加严格的省试,这才是真正迈入官场的关键。 太子说道:“可惜苏御使去的时候,考试已经结束了,否则定会揪出作弊的人。” 苏再星嘴唇动了动,他想说皇帝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快要开考了,去晚的原因也不在他,但是终于还是忍住了。 白东江打圆场说道:“虽然晚了些,但不是没有成果。一叶落而知秋,那有才华的士子,都能打压到十名以下,其他的就可想而知了。” “殿下,臣以为,首先应当重新制订更加严格的考试规则,杜绝徇私舞弊的可能,其次对于受到不公的士子,尽量予以补偿,比如刚刚说的那个被打压的士子,若是参加省试和殿试俱都通过的话,不妨直接委官,以做补偿。” “最后,老臣提议应该彻查云州官场,特别是清河县的官场,敢在科举舞弊,确实该杀!” 连一向以八面玲珑著称的白阁老都喊打喊杀,可见科举舞弊确实是令人深恶痛绝的。 太子连连点头,虽然这件事,这些话,最终还是要由他转述给皇帝,由皇帝做出决定之后再由他在朝堂上亲口颁布出来,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对白阁老的赞同。 他有无数的想法,只是限于胸中不能尽诉罢了。 ------------ 第150章云州来信 苏再兴说完了科举的事情,坐在最靠近丹墀的李有道起身说道:“殿下,臣有事启奏。” 对于李有道,太子原本是很期待的,从那面抽屉墙里得知,李有道本是扬州人士,大业五年中举,被太宗钦点为状元。 然而这个状元之才,却在左相的位置上似乎无所作为。 反而是身为右相的林若权和大学士白东江二人,担负起了大多数政务,李有道往往置身事外,似乎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以往朝中传言,李有道是不受皇帝的待见,所以有自知之明,在政务上让出了老大一块位置,交给了右相林若权。 但是太子监国以来,李有道仍然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鲜见他对某些政事发表意见,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这就让太子感觉到十分不解,若说皇帝不重视,难道本太子也不重视?分明是给了你机会,但你自己不争气,真不知道当年这位李有道是如何考上状元,又是如何坐到左相的位置上的。 大陈以左为尊,左相比右相还高了一头,但李有道在政务上反倒不如林若权承担得多,太子对这位李有道微有不满。 因为他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养心殿那面抽屉柜,关于李有道的信息还有一条十分隐秘且重要:控鹤司司主,掌秘谍一支,查探澹台之祸十年。 然而太子很不理解,你李有道执掌控鹤司,也不能在政事上大撒把啊,这样下去的话,左相的位置干脆不要干了,让给能干的人,专门去管控鹤司好了。 太子虽然对李有道有些看法,但这话也没办法直接说出口,毕竟他现在只是监国,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那位躺在养心殿的陛下。 今天李有道居然一反常态,说有事启奏,让太子颇为意外。 “殿下,自从陛下染恙以来,许多事情有所变化,臣觉得这是不当的,应该加以纠正。” 太子不知道李有道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些,端下了一下坐姿,听他继续说下去。 “臣觉得最应该加以纠正的,就是内阁越权的事情。” “哦?”太子微微向前倾身,盯关李有道问道:“不知内阁如何越权?” 李有道看了一眼白东江,说道:“在我朝成立之初,太祖皇帝设两相一学士,组成三人内阁,是为了使得各种政务都能得到更准确的建议和更及时的处理。” “其顺序应当是,由朝官提本上奏,指出政务上的问题,由皇帝御笔亲批,小事情,陛下乾纲独断即可,大事情,须由群臣商议的,交由内阁拟定条陈,在朝会上讨论。” “如果群臣对内阁的处断并无异议,才会由圣上颁下旨意,照此执行。” “从这一点上来说,内阁拥有的是建议权,而非决断权。” 太子点点头,觉得李有道说得比较清楚,陈太祖建国之后,的确就是这样设立的。 李有道接着说道:“可陛下染恙之后,内阁有许多事情,有些小事,本应陛下决断的事情,内阁竟然也插手了进来,岂不是越权行事?” 太子皱眉想了想,说道:“似乎……没有吧?” 他实在是不记得有什么事情是内阁直接定下,而没有请示皇帝的。 李有道嘴角抽了抽,低头道:“刚才苏御史上报的事情,臣以为陛下决断即可,白学士不应予以置评。” 太子死死盯着李有道,这老头躬着腰低着头,露出头顶花白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是一幅可怜相。 可太子却偏偏不觉得此人可怜,反而觉得可恨。 苏再兴说的是科举舞弊的事情,白东江也没有直接做出决断,只是提出了建议,这李有道居然就忙不迭的跳出来反对。 甚至找的借口都如此蹩脚,什么内阁越权,分明是他李有道想要打击异己! 内阁三人不和,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李有道与林若权分列左右相,不可能和,而白东江做为文渊阁大学士,提出了许多反对意见。 太子知道这种情况,而且也乐于见到这种情况,臣子不和,君王才能更轻松的驾驭。 但乐于见到并不意味着纵容内斗,像李有道今天提出来的这个什么建议在太子看来就纯属内斗。 “如果李相觉得白学士不应置评,那么又该如何呢?难道涉及如此重大的事情,在李相看来竟然是小事吗?依照李相的意思,应该交由陛下独断即可了?” 李有道微微抬起头,又再度低了下去:“正是如此。” 太子怒道:“莫非科举也不是大事?莫非只有李相看到的事才是大事?” “荒唐透顶!” 李有道被太子痛骂了一顿,脸上仍然是那幅表情,看不出羞愧,也看不出气愤,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奏章,躬身道:“这是臣的本奏,应该能送到陛下面前才对。” 这句话就是赤裸裸在打太子的脸了,言外之意很明显,这朝堂上太子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 即使再生气,太子也不敢把李有道的奏章直接扔回去,只能默默收下,这一刻太子忽然无比渴望自己能坐在旁边那把龙椅之上。 李有道退回席位之后,太子的气愤还没有平息,这时从宫门外急奔来一名信使,手中执书直入大殿。 这是紧急军情,所以有直入殿中的权利。 信使跪在殿门口,把书信递上,便退了出去,书信照例交到了太子的手上。 殿中的大臣也非常惊讶,要知道最近这些年大陈朝廷励精图治,虽有边患但不大,平民百姓生活也算过得去,不知什么事情居然用到了紧急军情信使。 太子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气,打开书信瞧去。 只见书信是云州来的急报,府兵别将牛德业在剿匪中阵亡,府兵折损九百。清河县山火肆虐,为了救火衙役也已折损了二百多人。 太子看得是咬牙切齿,怪不得要用紧急军情递送,原来山火肆虐,快要烧到宛丘了! 燕云二州接壤,宛丘位于燕州边境,恰处于清河县与榆林府之间。 而宛丘在古时候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陈。 ------------ 第151章朕,知道了 陈地,也就是宛丘,是陈朝太祖起兵之地,最初陈太祖就在此开府建衙,后来陈太祖荡平中原,又挥师北上,一直打到渤海国,西平女直,东收高丽,最终于龙泉定都。 而原本的宛丘旧衙也没有废弃,因为是太祖最早开府之地,便称为中京。 也就是说,这场山火如果再不加以控制的话,就要烧到中京了。 最最重要的是,陈朝皇室何家的祖坟都在宛丘。 太子简直快要气疯了,这种狗屁事在他监国期间发生,搞不好要被皇帝痛骂一顿,而且这个消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还不知会怎么样暴怒。 “这……正是春汛,何来山火?”太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东江在一旁说道:“殿下,宛丘的气候比上京更温暖一些,四月末春汛就结束了。” “应该如何施救?”太子必须尽快讨论出个子午卯酉来,否则回去养心殿,被皇帝问起,如果支支吾吾拿不出个章程,又要挨骂。 白东江也皱眉:“这个……” 山火如何施救?看规模大小,如果规模太大的话,就只能让它烧,根本救不住。 如果能救住,只能说是一个奇迹,救住山火的人十分了不起。 “让它烧”是一个事实,并不是答案,而且显然不是太子要的答案。 白东江说道:“祈雨!” 虽说救不住,但也不能干呆着,总要做点什么。祈雨无疑就是最为正确的做法了,求龙王爷下雨,而且一下就是绵绵细雨不停的那种,最好一次就把山火烧熄。 而人们要做的就是敲锣打鼓,供奉三牲祭品,相对比用人力去救火的投入来说,这点钱就不算是钱了。 但是太子也知道祈雨并不意味着真的会下雨,如果不下怎么办? “除了祈雨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白东江摇了摇头,对于大规模的山火,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那里是楼图山脉余麓,有些山上甚至连路都没有,没有路,怎么去救?难不成还能飞过去? 这时一旁的李有道说道:“放火!” 太子一愣,不知道这李有道说放火是什么意思。 李有道见太子不理解,于是解释道:“可以在想要保护的地方先清理出一片空旷之处,使得火无法越过,然后于来火的方向放火,使两火相合。” “当两火合二为一时,再不能蔓延,自然就熄了。” 太子又问道:“清河县令失职,聚匪为患,致使州府损兵折将,如何处置?” 涉及到人事问题,讨论自然热烈了起来,白东江、林若权甚至李有道全都参与到了讨论之中。 白东江首先提议由陆彦接替,理由是此人极具才学,通晓庶务,又在军中历练,是个难得的人才,应该放在重要之地。 而林若权则提名曹黎,同样是军中历练过的,与陆彦相比只是文采稍逊,不过优点是参与过平乱,对于处理当前的乱局有十分丰富的经验。 李有道的提名是左成周,而且不是举子,居然是军中出来的武夫。 大陈立国不久,但文武体系已经分明,无论文官武将,担任一地主官都有可能,但是前提条件是,担任主官的武将,必须是举子出身。 因为唯有举人出身,才能熟知朝廷的法度和公文律令,仅仅是武将而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话,在处理政务上就会笨拙许多,会更加依赖地方胥吏。 所以太子觉得李有道做为左相,在一个提名的问题上居然就如此草率,可见其水平实在一般。 这一场朝会就在祈雨、放火和人选问题的讨论中度过,其他的事情全都靠边站了,皇家的祖坟最重要。 直到中午,太子才散去朝会,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就直奔养心殿而去。 陈帝仍然躺在病榻之上,如果不说话,看不出病重的样子,但是一说话就明显能看出半边脸已经不听使唤,死板僵硬毫无表情。 见到太子匆匆奔来,陈帝的眼睛眨了一下,泛出些许神采。 也只有每天太子来向他汇报朝会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时,他才能暂时忘却自己的病痛,仿佛又回到了金銮殿上,仍然坐在龙椅上掌控着这个天下。 “父皇,吃药了吗?”太子小心的问道。 陈帝很不喜欢听这句话,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努力扯落掉盖在身上的毯子,这本来是一个发泄怒火的动作,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仅仅是让毯子滑落到了地上。 太子伸手把毯子捡起来,重新盖好。 “儿臣来喂你服药!”太子把药碗端了过来,用汤匙送到陈帝的嘴边。 一滴泪水从陈帝的眼角滑落。 这让太子慌了神:“父皇你怎么了?儿臣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陈帝感觉自己的舌头发硬,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 “看奏折。” 太子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陈帝,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权力。 但只要陈帝神智还清醒,还能思考,他就永远不能真正坐在那把椅子上,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 舔了舔嘴唇,太子从身后太监提着的箱子里,拿出一封今天的奏折,开始读了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苏再兴奏的科举舞弊事。 太子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读给陈帝听,一边读,还一边不停的看他的脸色。 直到读完之后,陈帝居然也没有什么反应,呆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愤怒还是什么。 “父皇?” 陈帝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说道:“朕,知道了。” 太子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一件舞弊案,居然就四个字?没有下文了吗? “父皇!这可是科场舞弊案,会动摇国本啊!” 陈帝的一只嘴角微微上扬,而另一只嘴角却纹丝不动,看起来就是一个讥讽的笑容。 “朕,知道了!” 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孩子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指着用沙子堆起来的城堡说:“大灾难就要来了,城堡要被冲毁了!”而站在一旁的父亲脸上露出来的神情。 ------------ 第152章 守住三个月 既然陈帝对这件科举舞弊大案的态度如此敷衍,太子也只好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他按照顺序,拿到了李有道的那个,关于限制内阁权力的奏本。 太子草草读完之后,意外的发现陈帝的表情竟然有些凝重。 是的,那张已经半瘫的脸上,仍然能够读得出“凝重”这个词所表现出来的意思。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思考。 陈帝没有作声,就是在思考,尽管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太子根据陈帝脸颊上那块微微弹动的咬肌知道,他正在思考。 这大概是陈帝的一个习惯,在思考的时候咬牙,所以只要观察他的脸颊,就知道他是不是在想什么事情。 良久,就在太子的肚子饿得咕噜噜作响的时候,陈帝睁开了眼睛:“让李有道拟条陈。” 因为他的口齿不清,所以太子不得不再问一遍:“什么?” “让,李有道,拟条陈。” 陈帝的意思很简单,这件事情是李有道提出来的,而且是为了限制内阁权力的,当然还是由内阁来拿出办法,并且,要以李有道为主。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陈帝竟然会同意这个荒唐的奏本。 “父皇,内阁并没有越权!” 陈帝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看了太子一眼。 接下来就是清河县山火肆虐的事情,连带着涉及到了榆林府别将牛德业身亡,折损士卒近千,以及清河县令失职的问题。 陈帝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急,仍然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父皇,对于清河县令的处置,经过朝臣们的讨论,初步形成的结论是褫夺衣冠,交有司审理。” 陈帝吐出一个字:“斩!” 太子觉得判斩刑过重,而且似乎找不出什么判斩刑的理由。 但是陈帝要斩,便只能斩。 “那清河县令的人选呢?” 内阁三人提出了三名候选人,分别是陆彦、曹黎,左成周。 这三人之中,陆彦和曹黎都是三年前省试的举子,而且都是进士科,才学当无问题。只有左成周并非举人出身,而是军队出身。 陈帝再次吐出三个字:“左成周!” 太子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无论他的理由有多么充分,无论他觉得另外两位有多么有才华,都不及陈帝这三个字,所谓金口玉言是也。 但是太子感到很憋屈,难道我只是个人形传声筒吗?我的作用就是把朝堂上看到听到的复述一遍,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任何价值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何不找个太监站在金銮殿上传声? 当然这些话太子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 “父皇,儿臣告退。”太子已经气得不想吃饭了。 陈帝却偏偏不让他走。 “坐。” 太子乖乖的坐在旁边。 陈帝望着养心殿的屋顶出神。 其实他有许多话想对太子说,但却不能说。 比如白东江看似公允的大肆渲染府试舞弊,仿佛朝廷的基石要塌了一样。 但是其实只是一场府试罢了,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府试跟县试一样,每年都有一场,就算今年这场作弊了,明年定制更严格的规则便是了。 考试现场没有参与监察,仅靠卷面上找毛病,根本不能伤这些官吏分毫。 严加调查又能怎样?下面那些官吏勾结,早就把一切痕迹抹平了。 就算查到了蛛丝马迹,杀了一个半个,又怎么能震慑住其他人? 打就要打痛,如果不砍一个人头滚滚,要制止住这些官员的贪腐,仅靠夺官去职就能实现吗?? 但是这些话就算陈帝说给太子又能怎么样? 太子只会认为这是陈帝的偏见,是一个老人固执的权力欲在作祟。 幼稚的太子甚至认为白东江是一心为国的。 陈帝在心中冷笑,白东江想要把他的人安插到燕云二州已经很长时间了,前一阵子又提议迁都到中京,也就是燕州宛丘,显然是有着别样目的。 就算陈帝教了他一回乖,可将来他独自面对白东江的时候,仍然会被对方的话所迷惑。 以太子的单纯,若是把控鹤司查到的事情都告诉他,只怕他又会怀疑控鹤司的情报都是假的。 说一千道一万,太子并不成熟,他需要一次痛彻心扉的失败和教训来帮他认清这血淋淋的现实。 陈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想坐上那把椅子?” 他口齿含糊,太子虽然听的大概是这句话,却不敢相信这是陈帝问出来的。 陈帝把头转向他:“要让朕认可你,需要一件事来证明。” 太子的呼吸急促起来。 没错,他的确是需要陈帝的认可,需要来自父亲的肯定,他非常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而且,陈帝提到了皇位,虽然没有直接说,但是“那把椅子”这四个字其实已经足够了。 这一刻太子心潮澎湃了起来,他很想努力证明给父皇看,也想证明给群臣看,给天下人看。他何琮,一定是一代明君! “地图。” 陈帝需要用地图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太子连忙让太监把殿中摆着的屏风搬了过来,那屏风上面就是一张大陈山河图。 陈帝看着这张地图,舒服的吁了口气:“燕州。” 太子连忙用手指着燕州的地界,慢慢移动。而陈帝的目光,一直在燕州与上京之间,乃至燕州与西羌之间慢慢搜寻。 当太子的手指滑到一片山脉的边缘时,陈帝微微点了点头。 太子连忙看去,只见那个地方标注着两个字:宁城。 “宁城?” “宁城。” 陈帝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地图,而是在猜测着某种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陈帝才说道:“守住这里三个月。” 太子没听懂到底什么意思:“父皇,是有敌人要攻打这里吗?” 陈帝摇了摇头说道:“这座城有些矿石,朕记得是铁矿,可能还有些铜矿。” “这些矿并不值钱,但是以此城的矿物做一个游戏,你要保持对这些矿产的开采权,三个月。” “你能做得到吗?” 太子觉得这简直太过容易,要保持这些矿产的开采权,只要将其列为皇室所有就行了,别说三个月,永久有效。 ------------ 第153章宁城矿工 仿佛是看穿了太子的想法。 陈帝说道:“你想怎么做都行,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保持对这些矿产的开采权三个月。” 太子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是父皇想通了,终于要放弃对权力的执着,准备传位给他了吗? 想想只要保持这些矿产的开采权三个月,就能得到父皇的认可,太子开心的想要笑出来。 “你去吧。” 陈帝看到太子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太子反而有些舍不得离开了,不过想到父皇也许是累了,还是要让他多休息,于是恭敬的告退。 “等等!” 陈帝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太子:“明天早朝之前,挑一个你府上最厌烦的太监过来。” 太子答应着,匆匆忙忙离开了,此时他觉得肚子快要饿瘪了,简直能吃进一头猪。 第二天一早,太子就高高兴兴带着他府上最看不顺眼,最厌烦的一个太监来到了养心殿。 “父皇,儿臣服侍你吃药。” “不必了,你去上朝吧。”陈帝拒绝了太子的孝心。 “昨天叫你带的人带来了吗?” 太子点点头,对旁边的太监说道:“带魏淮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干瘦的中年太监就在引领下来到了殿中,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奴婢魏淮,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陈帝对太子道:“你去吧。” 太子自去上朝不提。 陈帝也不理会那跪在殿中的太监魏淮,就仿佛没看见这个人一样,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可怜魏淮一大早连饭都还没吃,就被太子带到了养心殿,然后这一跪就是一个上午过去,太子已经散朝了,回来跟陈帝讲了朝堂上的各种事情,把群臣的奏本念了一遍,就告退离去。 临走的时候,太子看到魏淮居然还跪在那里,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 这个魏淮,是太子府上的太监,当然也是从宫中拨过去的,可能是由于长相的原因,也可能天生不合,太子看到这个人就厌烦。 觉得这个魏淮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顺眼,即使勉强做好了没有出错,太子也会觉得是其他人的功劳。 所以看到这个魏淮吃瘪,心里莫名的畅快。 陈帝用罢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到了下午,才忽然想起魏淮这个人一样,问了一句:“你是魏淮?” 这一声听在魏淮的耳中,无异于仙音一般,跪了一大天,腿都已经没有知觉了,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不知道皇帝找自己做什么,越是不说话就越是忐忑。 这时听到皇帝的问话,立刻战战兢兢的答道:“回禀陛下,奴婢是魏淮。” 陈帝看了看魏淮,说道:“朕曾问太子,府中最憎恶的寺人是谁,让他带来见朕。” “于是太子就带你来了。” 魏淮连连磕头:“奴婢该死!” 他并非不知道太子厌恶自己,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凡是太子交待的事情都不折不扣的完成了,甚至比府中大多数人完成的还要好,偏偏太子就是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魏淮只能自叹命苦,跟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主子,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谨小慎微。 如果是别的王爷,还可以花点银子打点一下宫中总管,把自己调离去别的府上办差。 然而太子是皇帝的儿子,也是将来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调到哪里去,都免不了被皇帝憎恶,而他又是一个阉人,可以说这辈子都不会出头了。 这些情况魏淮向来只在心里面想想,嘴上从来没有说过。 可是没想到今天在皇帝的面前,太子厌恶自己这件事情,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魏淮又能说什么呢,只是叩头罢了。 陈帝说道:“从今天起,魏淮就死了,活下来的叫魏准。” 魏淮一听,立刻连连磕头道:“奴婢谢陛下恩典!” 虽然名字中的“淮”从三点水变成了两点水,由“淮”变成“准”,不过这也是陛下赐名啊,对于太监来说,这可是一种难得的荣耀。 “魏准。” “奴婢在!” “今天就走,去燕州宁城的矿上做工。” “朕要知道宁城的每一座山每一处矿,产量多少,什么人在开采,已经开采了多长时间。” “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要查清楚。” “到了宁城之后,你每天都会收到一笼鸽子,这些鸽子是用来传信的,只要把消息捆在鸽脚上,放飞鸽子就可以。” 魏淮,不,魏准知道自己这一次终于等到翻身了。 陛下派出来的这个任务,分明就是类似于密探之类,对于魏准来说并不陌生,怎么说也比在太子府继续呆下去强得多了。 所以魏准连忙向陈帝保证:“请陛下放心,奴婢万死也要把差事办妥当。” 陈帝“嗯”了一声,“去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魏准这才慢慢起身,艰难的把身体一点一点挪到殿外,在大内总管的护送下,出了皇宫。 他甚至连太子府都没有去,把随身的一枚玉佩抵当了些银子,就离开了京城,直奔南边的楼图山脉而去。 清河县,大顺斋一大清早就在门口挂起了红布,还雇了几个吹鼓手,在门前吹奏起了乐曲,引得城中居民纷纷观看。 “大顺斋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咦?你还不知道吗?大顺斋的老掌柜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了。” “哇,那么厉害,不是说老掌柜的被山顶掉落的石头砸死了吗?” “去去去,不懂别瞎说,那不叫砸死,是差点死掉,被咱们县的贡生老爷,赵承赵公子,硬生生从地府把人给拉回来了。” “厉害!这可真是了不起!还能去地府拉人?” “可不是嘛,听说赵公子医术通神,白日读书行善,夜间捉鬼审判,是个极为了不得的人物呢!” “那是当然啦,贡生老爷都是文曲星下凡的嘛!” 众人一边走着,一边议论着。 赵承能够从地府把人拉回来的说法,固然是民间传说,做不得真,但是砍头治病这件事情可是真的,大家亲眼所见,张大顺当时脑浆都露出来了,结果硬是被救回来了,让人啧啧称奇。 ------------ 第154章县令召见 阳光从窗子透进来,可以看到清水河上泛起粼粼清波,画舫游船一如既往的在河上巡游,但远处的山上冒起的黑烟就不那么好看了。 张大顺兴奋的扶着窗户站着,哈哈大笑道:“本来以为老头子这回一命呜呼了,没想到还是赵承这孩子把我给救回来了!” “必须庆祝,必须好好庆祝!” 赵承站在一旁看着兴奋异常的张大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术没有做好,导致老先生脑子里的哪一块区域受到了影响,怎么看起来有点太过于兴奋了呢。 受伤之前的张大顺,虽然也爱说爱笑,但那是生意人的应酬,不得不为罢了。 现在这个状态让赵承看了都有点害怕,开窗子看着远处的风景哈哈大笑,回到床上也是哈哈大笑,见到赵承更是哈哈大笑。 如果不是对话都正常,赵承真的以为张大顺有点精神异常了。 “张老,你现在虽然能走动了,但是还得多休息,不能劳累,才能恢复得快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郑玉诚那里,就说明天一起去钓鱼!” 赵承连忙阻止,开什么玩笑,刚刚能扶着窗户站一会儿,就打算去钓鱼了?这可绝对不行,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钓鱼还是算了,最多郑老钓回来,让厨娘煮给你尝尝。” 张大顺的精神虽然亢奋了一些,但是状态很好,这让赵承内心的愧疚减轻了一些,毕竟张大顺是因为去寻他而受伤。 回春堂的谢大夫仍然是每天登门拜访,亲自诊脉,还给张大顺推拿按摩,谢大夫的态度摆得很端正,就是来学习的。 眼看着张大顺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谢大夫连连称奇之后,就更想要从赵承这里学点什么。 赵承其实没有什么可教的,治好张大顺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真正论起医术来,自然是比不过这位谢大夫的,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能教的,也就是些微观上的东西。 谢大夫累得一身是汗,连茶也不肯喝一口,背着药箱告辞,赵承送他到门口。 “其实很多东西,只是我们用眼睛直接看不到罢了。” 赵承斟酌着说道:“一颗水果烂了,跟人生病是一样的,你看到果皮上有指甲大的霉斑,便知道这水果是发霉了。” 谢大夫一听赵承说的这些,自然明白是在“点拨”自己,顿时欣喜若狂,脚步立刻放得极慢,想要多听一些。 赵承知道谢大夫的心思,也不好点破,索性就多讲两句。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块霉斑是疥癣之疾,不必在意,因为在表皮,又太小了。” “可是放在一颗柑桔身上,这块霉斑就大得不得了,已经危及它的生命了。” 谢大夫若有所悟,可又不知灵感在哪里,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偏偏抓不住头绪。 赵承说道:“许多毒物非常厉害,甚至比那块霉斑还不起眼,但是毒性却极为强烈,能够夺人性命。” “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勉强能用眼睛看到,若是分散成无数个体,咱们就瞧不见了。” 谢大夫恍然大悟:“就像柑桔上的霉斑,聚在一起时知道它发霉了,可若是散去,与尘土飞扬,自然是看不到了,但落到别的桔子上,仍能让桔子腐烂。” 赵承笑道:“果然是谢神医,一点就透,正是这个道理,人就像是桔子一样,许多让人生病的东西都是眼睛看不见的,从病人身上飞出来,又落到健康人的身上。” 谢大夫兴奋的向赵承深施一礼:“赵公子学究天人,却从不藏私,让在下佩服之至!” 赵承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过奖了,互相交流嘛,跟谢大夫一起,我也学了很多。” 这个倒是实话,在张大顺病倒的这些天里,每天谢大夫都来针灸推拿,赵承遇到感兴趣的问题就会随口发问,谢大夫也从不隐瞒,反而非常细致的讲解,还很客气的询问赵承的意见。 两人又寒喧了几句,这才各自分开。赵承正琢磨着去哪里打一副轮椅,忽然看到一个衙役匆匆奔来。 “敢问是不是赵承赵老爷?” 由于赵承已经通过府试,获得了贡生的身份,跟平民已经有了区别,所以衙役尊称一声老爷。 赵承点了点头:“没错是我。” 衙役又恭恭敬敬的唱了个喏:“赵老爷,县令大人有令,请赵老爷去县衙一晤。” “潘县令?”赵承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张大顺的病情,对其他的事情关注不多。 除了山火之外,只听过街坊传言,榆林府的一位将军和上千的兵卒都死在了这场山火之中。 也有的人说,是榆林府的官兵来剿匪,结果双方在山火中同归于尽。 想来这件事应该跟潘县令脱不了干系,毕竟是在清河县的地头上。 而且剿匪,莫非就是指平顶山? 跟着衙役去了县衙,走到县衙的门口,赵承想起他带着周如霜来县衙告状,结果却被一个官老爷模样的人轰出去的事情。 当时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主簿,叫做何冽。 可以说赵承发誓要踏足官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何冽的那句话,是他让赵承明白了,没有权力想求安稳而不可得。 今天重入清河县衙,赵承心中感慨万千。 衙役引着赵承到了后堂,刚刚穿过前堂的走廊,就看到了潘县令站在院子里看花,他没有戴帽子,头发很随意的盘起来用一根玉簪别住,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花枝。 “学生赵承,见过潘大人。” 赵承在县试的时候已经见过潘濯多次,县试之后被点中案首,前十名士子还接受了县衙的宴请,喝了一顿酒。 所以赵承对潘县令并不陌生,短短的一个多月,潘濯竟然好像衰老了许多。 潘濯见到赵承来了,十分客气的让他在一旁坐下,他把手中的花枝都修剪完成,这才挥退了衙役,随意的坐在赵承身边。 ------------ 第155章相约向导 “赵承,本官听说你这次府试已经通过了,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赵承刚想要谦逊几句,但被潘濯伸手止住了。 “但是有了贡生身份还不够,总要过了省试这一关才行。” “最近有没有温书?” 赵承惭愧的摇了摇头。 潘濯的脸一板说道:“岂可才有点成绩就心生懈怠?省试八月份就将开始,如今已经五月中旬,去掉路上风餐露宿,还有几天安稳时间?” 赵承连连点头称是。 潘濯长叹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赵承说道:“要知道本县的父老们都盼着你有所出息,你身上背着多少人的希望知道吗?” 赵承觉得潘县令能这么说,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学生看待了。 “听说,你最近在照顾大顺斋的东家?” 显然潘濯的消息很灵通。 赵承答道:“学生流落山中迟迟未归,张老心急寻我,不慎被石头砸了头,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潘濯哼了一声:“流落山中!看来你对那些匪人还心存幻想?” “流落山中半个多月?知道多少人找你吗?” “本官发动了近千人去山谷中搜索了三天!大顺斋的东家又找了你一天!” “怎么?在山上呆了几天,就跟那些匪人称兄道弟了?” 潘濯这几句话说得有些严厉,顿时让赵承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而且赵承被劫上山,除了上山之前被人在后背抽了两鞭之外,再未受过任何粗暴的对待。 甚至连他身上的物品都没有收缴,怀里揣着的几两银子和安东俊赠他的玉佩都不曾遗失。 也许是因为他小时候受过的教育有关,也许是平顶山上这伙人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恶行,赵承在心里的确更偏向这些猎户,不愿将其称为匪徒,才用了个“流落山中”的词。 没想到潘濯十分敏锐的抓住了赵承用词背后的心理,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 赵承并没有打算改变看法,因为他在山上遇到的那些猎户,大当家也好,小石头也罢,所求的无非是安安稳稳的生活罢了,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恶事,也只能说是被这世道所迫。 但是当着潘县令的面,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好说道:“潘大人教训得是,学生糊涂了。” 潘县令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些年在山谷中经常有单身的旅人失踪,都是被这些匪人劫了去,本官也十分头疼这个问题,多次组织清剿都没有成功。” “直到这一次,众人苦寻三日无果,便猜你是被贼人所掳。” “为了彻底清除此毒瘤,本官这才向榆林府致信求援。可惜牛将军……唉!” 赵承这些日子只顾着照顾张大顺,对于这些事情的原委了解得还真不多,现在听潘县令说了一遍之后,这才把所有的事情串了起来。 “没想到潘大人为学生做了这么多,实在是惭愧。”赵承真心实意的站起来向潘濯深施一礼。 潘濯伸手拉住赵承:“你也不用急着谢我,我这里还恰恰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等办完了这件事,就回去好好温书知道吗?” 赵承连忙答应:“学生省得。” 潘濯挽起袖子,拿着剪刀再次修剪起了花枝。 “牛将军在山火中阵亡,但那些匪人似乎有残部逃窜,仍然在山中匿踪。” “过几日,便是内子回乡省亲的日子,本县剿匪不遗余力,只怕早已成为这些匪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唉,本官怕内子一介女流,万一被匪人所趁,后果不堪设想。” 赵承问道:“大人可是需要我护送?” 潘濯摇了摇头:“你一介书生,如何能护送得了?” “本官意欲再次组织人手,扫荡山中残匪余部,你曾被贼人掳上山,对地形比较熟悉,可否抽空为本官做一次向导?” 这倒是很简单的事情,而且前后也用不了两天,除了平顶山以外,其他的地方赵承同样不熟悉。 赵承答应了下来:“请大人放心,学生自然会尽一份心力。不知咱们何时出发?” 潘濯剪断了一段花枝:“大概……” 突然潘濯“哎呦”一声,手中的剪刀丢在了地上,他的右手正紧紧捂在左手上,赵承看到有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是伤到了吗?”赵承走上前,关切的问道。 潘濯苦笑着点了点头:“唉,心神恍惚。” 赵承往他的手上看去,因为潘濯挽着袖子,所以很自然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三块痣,如铜钱大小,成品字形排列在小臂上,十分显眼。 “剪刀伤到,最好用烈酒清洗一下伤口。”赵承说道。 潘濯“嗯”了一声:“无妨,出发的时间就定在明日卯时吧。” 赵承答应了下来,又见到有下人过来替潘濯包扎伤口,便告辞离开了县衙。 让他作向导,本来也没什么,而且听潘濯的意思,应该是带了许多人前去清剿,安全方面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赵承忽然想到,卯时天还没亮,平顶山上极为险峻难行,上下攀爬太过危险,不如晚一点出发,而且赵承打算多带点保命的东西,一旦有什么危险,还能多一套应对手段。 所以他就想着回去跟潘濯说一声,自己要准备一些东西,可不可以晚一些再出发。 他转身又返回了县衙,门口的衙役知道赵承是潘县令找来的,所以也没有阻拦他。 赵承穿过前堂之后,刚刚走到走廊里,就听到了两个人的说话声,一个是潘县令的声音,另一个同样十分熟悉。 “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按时出发就可以了。” 赵承站在走廊里没有出声,回忆着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只听那人问道:“那个姓赵的呢?” 这句话一入耳,赵承立刻想起了这个人,郭廿。 在平顶山上,郭廿与赵承一同被关在石屋之中,后来赵承还利用郭廿探了一下大当家屋子里的火塘,确定了那个火塘下面有古怪。 直到赵承乘滑翔机逃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 第156章探山 如同赵十九一样,郭廿也是大当家按照山上“交椅”的数量排下来的名字,真名不得而知了。 虽然同样是被抓上山的人,赵承与郭廿却互不信任。 赵承没有把逃跑的计划全盘托出,郭廿也没有按照赵承安排的路线逃跑。 赵承只记得最后逃跑的时候,郭廿还坑了自己一把,说自己偷了大当家的东西,引得大部分追兵都往赵承这个方向追过来。 然后郭廿从隘口逃跑,赵承从山崖逃跑。 赵承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县衙中遇到郭廿。 赵承觉得相比自己来说,郭廿无疑是更熟悉平顶山的人。 首先郭廿在山上的时间比自己更长,对山上也更熟悉。盘龙柱锁着无法下山这件事情还是郭廿告知的。 其次郭廿逃走的时候选择了隘口,而不是听从赵承的安排,说明此人对上山下山的路有信心和把握。 赵承快步返身,从县衙中走出,心中暗想:郭廿对平顶山的熟悉程度绝对不在自己之下,那么为何潘县令要让自己当这个向导呢? 显然这一趟差事并不像潘濯说的那样轻松,相反,可能还会很危险。 如果他现在反悔,说自己有事去不了,相信潘濯也不会把他强行绑去。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这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所谓富贵险中求,跟着潘濯一起去平顶山,刚好可以乘机一探究竟。 第二天一早,卯时天才刚刚蒙蒙亮,赵承就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出发了。 二百名衙役已经站在衙门口整装待发了,看这些衙役的装束也是什么样都有,但是外面都穿着统一样式的皂青色差服,有的人把铁尺换成了刀,有的人除了带刀之外,还带了弓,甚至赵承还看到有个衙役手持步枪状武器,赵承猜测大概是弩。 潘县令这次没有骑马,而是跟衙役们站在一起,见到赵承来了,就简单的一挥手:“出发。” 二百多号人悄无声息的出发了,每十五个衙役里面有一个捕头,二百多衙役一共十四个捕头,这十四个捕头又归一个总捕管着,所以人数虽多却不乱,井然有序的往山谷走去。 赵承是潘濯请来的向导,地位有点超然,没有人来约束他,他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清河县距离山谷十几里的路程,大概卯时正已过三刻,还没有到辰时初,队伍就已经来到了平顶山下,在晨曦的照耀下,平顶山显得有些阴森。 赵承还是第一次从栈道上山,一路看个不停。 最初的山路尚可,但是没走多远,整个人就不得不匍匐下来,借助双手向上攀登。 再走了一会,就来到了栈道连接处。 栈道的原理就等于在墙壁上打入膨胀螺栓,然后在螺栓上搭建小道。 可见山壁陡峭到什么程度,不这样做已经无法攀登了。 栈道多有破损,遇到破损的地方,就只能踩在栈道的“栈”上通过,这个“栈”,其实就是打入山壁的一根巨大的木钉。 在破损处,赵承甚至还看到了挂在栈道边缘的破碎皮甲和褐色血迹,从这些痕迹上就能看得出,这里曾经爆发出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 不过奇怪的是,这一路行来,居然连一具尸体都没看到。 跟在赵承身后的衙役们也觉得奇怪,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有的说会不会是尸变了,也有的说是被山魈拿回去当粮食储存起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见过一样。 过了栈道就是隧道,这里的场面更加残烈,可以说那夜里最残酷的一场战斗就是在隧道中展开的。 隧道口的血浆已经干了,但是在石缝里面的似乎还没有干,还有一些肉渣沾在隧道的墙壁上,即使这么多天过去,整个隧道里仍然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和类似肠子的臭味。 隧道并不长,只有短短一百多米,通过这条隧道,上面就是隘口。 还没走近隘口,就听到嗡嗡的声音,并且传来极为浓烈的臭味。赵承抬头望去,只见隘口处堆满了人头,上面爬满了苍蝇和蛆虫,人稍一靠近,苍蝇就漫天乱飞。 赵承忍住胃部的抽搐和不停翻涌的喉咙,用袖子把苍蝇赶散一些,仔细辨认那些已经肿胀变形的人头。 其实他一个也不认识,他这样做其实是指望着跟在身后的衙役也有样学样,去辨认一番,如果有人认出了其中的某一个,就证明这些人头是那些猎户的残部搞来堆放在这里的。 目的不言而喻,一是震慑,二是祭奠。 而且还说明一件事情,说明那些残部仍然把这座平顶山视为他们的领域,很有可能仍然在此居住。 赵承辨认了一番之后,没有任何收获,就通过隘口慢慢向前走去。 果然他听到了身后的队伍中传来了几声惊呼:“哎这不是老王吗?” “嘘,不要乱讲知道吗?” 诸如此类的对话,仍然传入了赵承的耳中。 赵承心中暗道:果然如此,这些尸体里面,有衙役的,说明此事定然是那些残存的猎户所为。 上到山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原本的石屋已经被烧塌了,都倒在灰烬之中,在最靠近隘口的一处废墟前,摆放着馒头香烛,还有一颗人头。 那颗人头上仍然戴着铁兜鍪,一望便知其身份——牛德业! 那一定是牛德业的人头,居然被割了下来摆在这里。 赵承迅速四处张望了一下,平顶山上一马平川,一望可知没有埋伏。 不一会儿,后面跟着的衙役全都上来了,赵承回头看了看,居然没有看到潘县令。 一个衙役说道:“你是想找潘大人吗?稍等片刻,大人带着两个护卫去前边查探火情,很快就来。” “查探火情?” 瞬间好几个想法都在脑子里冒出来,却被他一一否定。 首先县令所有带来的武装力量都在此处,不大可能把这些人都当作诱饵。也就是说,排除了炮灰的可能。 然后就是潘县令会不会趁机溜走,答案也是不会,要溜走的话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 那么潘县令为什么没有跟上来呢?又为什么找自己来做这个向导呢? 赵承心念电转,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 第157章搜索平顶山 赵承刚要往山下跑去,几个衙役却围了上来挡住了赵承的去路:“赵老爷,你先别走,县令大人让你在此稍等片刻,他立刻就会跟上来。” 那个总捕头说道:“没错,县令大人特意交待了,这座山上可能有藏有匪徒的余孽,赵老爷单独行动的话可能会不安全。” 他顿了顿又说道:“另外,我们对这座山并不了解,没有赵老爷的指引,也没办法逐一搜索,等会潘大人来了,看到我们毫无进展,面皮上须不大好看。” 至此赵承几乎可以确定,潘县令绝对是另有所图,如果按照潘县令的布置走,束缚只会越来越多,最终掉入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潘濯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对赵承是不利的。 越是到了紧要的时刻,赵承反而越冷静,迅速分析着各种可能。 无论潘县令想要做什么,至少现在赵承跟这二百衙役呆在一起,还是比较安全的,至少比落单更安全。 而且绝对不能这么被动的等待下去,必须做点什么以打破这个局面。 要打破局面,显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人多,打开大当家屋子中,火塘下面那个暗道。 根据赵承的猜测,这座山极有可能是鲁王造反时,屯兵或者屯粮的秘密场所,本来他还想有时间的时候独自探索一下,说不定里面会有金银财宝。 但是当前面临的这个局面,显然没有更好的破解办法了,如果说有什么事情不在潘县令的意料之内,那么打开这个秘密场所的入口,肯定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于是赵承配合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这座山的山顶正如你们所见,十分平坦,站在高处便可一览无余。” 赵承首先指着盘龙柱那边说道:“那边有一个铁架,上面盘着铁链,可能是上山下山所用。” 这些衙役们没有看过,对此十分感兴趣,纷纷表示要去看看“铁架”。 但领头的总捕头制止了大家的好奇:“一个铁架子没什么好看的,张三带一队兄弟去那个铁架附近查一下就行了,如果没人的话立刻回来。” 于是张三带着十几个衙役往盘龙柱那边去了。 “那些人的住处都在隘口附近。”赵承指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倒塌房屋说道:“除此之外,就没见其他能藏人的地方。” 总捕头说道:“虽说这山顶十分平坦,但是沟沟坎坎总有的,说不定这些匪人藏在那条沟里,还是得细致的搜一搜。” 片刻后,去往盘龙柱那里查探的衙役们已经回来了,向总捕头报告说:“铁架那里没有人,落着厚厚一层山火的灰,没有活动过的痕迹。” 总捕头一挥手说道:“大家分散开,在这些石屋的附近好好查找一番。” 众衙役立刻四散开,分散在这些石屋废墟附近搜索,搬砖弄瓦,查找可能藏人的地方。 赵承指着大当家那间半塌的屋子说道:“这间屋子就是他们的大当家居住的屋子,所以还在这里祭拜。” 总捕头也点头同意:“没错,从这祭拜的痕迹来看,这些匪人果然贼心不死。” 赵承说道:“如果说这山顶藏人的话,也就是这间屋子最为高大,也许能藏下十个八个人。” “可是如今屋子已经烧塌,显然是半个人也藏不住了。” 赵承绕过半截矮墙,只见原本的火塘那里,似乎是房梁烧塌掉下来,横七竖八堆着几根木头。 他动手搬开这几根木头,露出了原本的火塘来,上面仍然是一层炭火。 这时总捕头也走了过来,见到赵承搬动木头,问道:“这里有什么?” 赵承说道:“刚刚我看到这里似乎有个东西翘起来,似乎像个提手,于是就想查看一番。” 说着他拨动炭火,果然露出一个提手来。 “咦?还真有!” 总捕头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处隐藏的匪徒巢穴,于是召集众衙役立刻停止搜索,全都聚到这边。 赵承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站在众人之后。他也不知道这提手拉开之后,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十有八九是个秘室或者秘道,还有可能是陷阱、机关。 毕竟猎人对于陷阱是最有心得的,不能百分百确定的情况下,还是小心为妙。 几个孔武有力的衙役走上前,用一根铁链穿入提手,铁链的两端分别穿进一根木头,利用杠杆的力量撬动提手。 随着吱呀呀的木头吃力声音,两根木杠都有些弯了,提手下面才出现一丝缝隙。 原来火塘之下,是一块整体的铁板,在杠杆的作用下已经弯曲变形。 有些胆大的衙役跑过去,趴在缝隙上向下张望,然后惊喜的喊道:“总捕头,下面是一个通道,有风吹出来!” 总捕头皱着眉头凑上前看了两眼,猜测下面一定是被人闩住了铁板,所以才打不开,于是指挥众人继续撬这个铁板。 众衙役有插杠的,有搬石的头,还有试图用铁链穿过铁板缝隙的,再结实的铁板也经不过众人这么折腾,没过多长时间,铁板就越来越弯,最终“嘣”的一声,似乎是里面的闩断掉了,整个铁板被撬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 总捕头看了一眼洞口,心中没底,环顾左右寻找赵承。 赵承正站在人群后面,对总捕头摆摆手:“不用看我,这下面我也不知道有什么。” 可以说洞口出现,危险才真正开始降临。 有可能是陷阱,也有可能是机关,什么断龙石,化骨水,千斤闸等等,谁知道这秘道的尽头有些什么呢? 赵承打定主意一步也不会上前的。 把这个藏宝之地公之于众,已经是他此行极大的损失了,再让他下去冒险,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总捕头也觉得赵承一个读书人,下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而且极有可能是个拖累。 再说匪人在这下面藏了一个如此隐秘的巢穴,说不定里边就有什么金银财宝,总捕头也不想被赵承在一旁看着。 他略一沉吟说道:“那赵老爷就在此处歇息片刻,下面肯定有危险,让我们兄弟先去探探。” ------------ 第158章 潘县令的剧本 衙役们在入口处就能感觉到里面有凉飕飕的风吹出来,让人身上觉得不寒而栗。 这些衙役们不但不害怕,反倒非常高兴。 “总捕头!这里面有风吹出来,说明与外界相同,所以里面不会有恶瘴。” 衙役们说的恶瘴就是不通风的地穴,往往会沉积一些有害的毒气,贸然下去的话,会不知不觉死在里面。 而这个地穴之中透出风来,说明是与外界相同的,至少有气孔相连,所以可以放心入内。 众衙役们拆出房梁上的木头做为火把,纷纷进入地穴之中。 外面只留下了两个衙役守着赵承。 其实这些衙役也并不是要看住赵承,只不过在出行前潘县令特意交代过,务必要保证赵承此行的安全,若是赵承有个什么闪失,就拿这些衙役问罪。 所以总捕头不肯放赵承离开,主要还是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后自己交待不过去。 看着众衙役下入了地穴,赵承对守着他的两个衙役说道:“二位差官,我们在这里苦等没什么用,不如一起下山去迎迎潘县令如何?” 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拒绝道:“赵老爷,不是我们兄弟俩个不通人情,只是总捕头吩咐了,务必要守护赵老爷的安全,所以才……” 赵承说道:“二位,你们两个不离我左右,我又怎么会有危险?” “而且咱们也不远走,就往山下迎一迎,刚刚还说潘县令巡视一番火情之后就会上山,也许现在已经在半山腰了。” “各位在山顶发现了匪人巢穴,可谓立了一个大功,何不早早向潘大人报告,也让潘大人开心一下呢?” 几句话说得两个衙役心动了。 总捕头的确是让他们两个守护赵承的安全,但又没说一定在此地不许走动,就像赵承说的那样,下山迎一迎也不算什么,傻傻守在这个入口处的确是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只怕总捕头……”一个衙役仍然有点犹豫不决。 赵承拍拍胸脯说道:“放心,这个是我提出来的,总捕头知道了,也决计怪不到两位的身上,我自会为你们分说。” 见到两人已经意动,赵承又说道:“潘县令说不定也急着上来,毕竟巡视火情只是随手而为,扫荡余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两个衙役经不住赵承的反复劝说,两人合计了一下说道:“赵老爷,那咱们就往山下迎一迎,可先说好了,如果走到栈道那里还没见到潘县令,咱们就往回走。” 赵承一口答应:“全听二位的。” 于是三个人起身经过隘口,往山下走去。 因为有两个隘口,赵承仍然选择了刚刚上来的那个隘口,一路向下,并没见到潘县令的身影,其中一个衙役已经有点想要回去了。 赵承仍然坚持再往下迎一迎,因为他总感觉今天这件事情透着些诡异,潘县令抛下大队人马自己带了两三个护卫独自行动,明知道山中有余匪活动,又有牛德业被刺杀在前,还这么干,分明是在找死啊! 尽管跟大队人马呆在一起更加安全,可赵承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三个人刚刚出了隧道,没看到潘县令的身影,两个衙役就开始催促赵承回去。 赵承不甘心的站在栈道旁边向山下看了一眼,忽然看到在山脚下有几匹马在四处转圈,马上却没有人。 赵承指着那几匹空马说道:“二位眼神好,帮我看一下那是不是几匹空马?” 两个衙役顺着赵承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那几匹在山脚下四处闲逛的马。 “没错,的确是空马。” 赵承严肃的问道:“潘县令几人是不是乘的就是这几匹马?” 两个衙役也担心起来。 因为如果潘县令弃马上山的话,一定不会把马系在某处,以免马匹走失。 而现在几匹马全都在山脚下四处撒欢,岂不是说明出了事? 三人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往山下走去。 片刻后,经过栈道来到山脚下,一幅惨象展露在三人眼前。 四具尸体被剥光了上身,绑在了被山火烧过已经炭化的树桩上,每一具尸体的头颅都被砍去,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躯干。 从衣着上来看,正是潘县令和三名护卫。 赵承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了潘县令搞的这一出到底是什么目的——金蝉脱壳。 这绝对是潘县令一手导演的高明玩法。 先是在山谷中出现敌踪,而潘县令带着衙役搜捕残匪的理由也很充分,连牛德业牛将军都被刺杀了,做为地方主官的潘濯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呢?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一场大搜捕,先是与大队人马分开行事,并且选择了易上难下的平顶山,保证了有从容布置现场的时间。 然后“潘县令”就为国捐躯了,原先他身上的罪名自然就因为他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不但家属不受牵连,而且还会受到保护和褒扬,毕竟算是为了剿匪而死。 最后一个完美的证人,就是赵承,他做为潘县令的学生——在县试中被点中案首,就算是潘濯的学生了。 一个刚刚在府试中上榜的贡生,自然有着可靠的信誉度。 按照潘县令设置的剧本,他们在山上等了一会,什么都搜不到,又等不到县令上山,自然会下山查探,于是就看到了这“悲惨”的一幕。 到了那时,赵承会在众衙役的保护之下对无头的尸体进行身份确认。 他对潘县令本不熟悉,可恰好昨天刚刚跟潘县令接触过,甚至潘县令还挽起了袖子,让他看到了胳膊上那品字形的三个痣。 当然,还有修剪花枝时不小心剪到了手。这些细节都会成为认定潘县令尸体身份的明证! 可是现在这个剧本出了一点点差错,赵承为了摆脱剧本的控制,唆使衙役们打开了位于山顶的暗道。 于是本该早就被发现的县令尸体,现在才被发现。 而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也并非总捕头,赵承和两名衙役,反而有了嫌疑。 ------------ 第159章夺命暗箭 赵承没有对“潘县令”的身份提出质疑,而是默默转到尸体后面进行了观察,赤裸上身的无头尸体很容易就能看到胳膊上那三颗痣,果然呈品字形,而且左手虎口处,有一个新伤,似乎是剪刀造成的。 尸体身上身的衣服,靴子,腰上挂着的印章,无一不在将身份指向潘县令。 可是越是这样,赵承就越不相信。 真正的潘县令,此时想必是躲在某个安全之处布置下一步了吧。 这可真是一场完美的金蝉脱壳,五月的天气这么热,尸体的头又不知道哪去了,潘县令的家属回乡省亲去了,等到把家属找回来,这尸体应该已经烂得就剩下骨头了。 现场能提供尸体特征的人都会详细的描述这三颗痣和手上的伤口,于是一切都能对应上,潘县令成功的从人间蒸发了。 至于下一步,赵承觉得潘县令也许会躲起来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州府因山匪而损失一员别将,现在又再“损失”一名主官,朝廷震怒之下,定会调集大军对残存的匪徒进行清剿。 而这场清剿将会非常彻底,保证将平顶山荡得连草都不剩下一根。 朝廷大军尽早会走,平顶山再无余匪,甚至不会有人去平顶山上打柴,以免被当作匪人杀掉。 到了那时,平顶山才真正的沉寂下来。 赵承觉得,潘县令也许同样知道那处隐秘的入口,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开启的时候,否则如何解释那个郭廿与潘县令的关系呢? 明明有一个极为熟悉平顶山的人,却要赵承来做向导,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当“目击证人”那么简单吧? 当然这一切也仅仅是赵承的猜测,现在三个人面对四具尸体,两个衙役明显已经慌了神。 “县令大人他……他……” 赵承说道:“咱们三个必须立刻回山上去,把这件事情报告总捕头,由他来做决定。” “至于这个现场,千万不要动,你们二人都是衙役,应该明白现场的重要性。” 两个衙役都知道赵承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旦有了谋杀县令的嫌疑,只怕就要死在大牢里了,于是三个人再次回到山顶。 由一个衙役仍然留在赵承身边保护,另一个衙役寻了一个火把,进入暗道中寻找总捕头去报信。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那个衙役就面如土色,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死了……都死了……” 赵承急忙问道:“什么都死了?” “张老哥,刘柱子,方大个子他们全都死了!” 衙役说的自然是跟他一起当差的那些人,跟着总捕头进入地穴的那些衙役。 另一个衙役问道:“全死了?一个都没剩下?” 这个显然被惊吓过度的衙役说道:“我只看到了他们几个,大概……大概十几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死得很惨,是被射死的。” 赵承猜测这些人可能死于里面的机关,既然这里是重要的藏宝之地,为了防止有人进入盗宝,设置一些机关很正常。 当然也可能没有机关,但是里面有人,那就更可怕了,说不定那些猎户就藏在山洞深处,手拿着弓箭,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一箭,无声无息的夺走闯入者的性命。 他可不想进去探这个险,于是对两个衙役说道:“现在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等下去了,要么你们两个进去找总捕头,把下面那四具尸体的事情跟总捕头说明。” “要么,咱们现在就下山,去县城里报案……” 说到报案,赵承才发现,县里所有的衙役全都在这里了,就算是报案的话,大概也就是典史或者县尉这几个主官亲自前来了。 一个衙役说道:“现在只能去县里找典史了,他的捕厅那里还有几个仵作和牢子,都带来的话应该够给县令大人收尸的了。” 三人商议已定,便立刻下山,谁也没有进地穴一探的打算。 地穴之中,此时总捕头跟剩余的衙役们都聚在一处,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点火把。 原来他们深入地穴之后,就发现这里乃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溶洞,里面的乳石如同地下丛林一般,十分阴森。 开始的小路还好,四周比较窄,都是山壁。 可是空间陡然变大,钟乳石林立,他们道路不熟,再加上脚下湿滑,二百来人只能拉成一条长队,缓缓而行。 衙役们手中举着的火把,只能照亮自己脚下那一小块地面,远处都是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即不知多深,也不知多远,只能一个牵一个的往前走。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准确无误的洞穿了几个举着火把的衙役的脖子,衙役们摔倒在地,剩下的乱作一团。 而黑暗中的敌人也不知有多少,每隔几个呼息,就会有一个衙役中箭倒地,吓得大家不得不熄灭了手中的火把。 可是因为溶洞在山腹之中,一旦熄灭火把,又不知路,真是寸步难行,只要发出声音,那夺命的箭就会倏然而至,准确的带走一个又一个衙役的性命。 到了这时,总捕头已经开始后悔了,这里面不知隐藏着多少敌人,敌在暗而我在明,又不熟悉路,没有火把根本出不去,只能困死在这里。 如果点了火把又会被攻击,是进亦死,退亦死。 这些衙役大多带了武器,却很少带有盾牌,所以当面对这种诡异的远程攻击时,完全无解。 僵持了不知多久,忽然远处亮起一团火光。 总捕头急忙往那个方向看去,却看不见持着火把的人,只能看见火把的光芒从一根钟乳石柱的后面透出来,显然敌人藏身于钟乳石后面。 “大家不要慌!保护好自己,莫要分散开被敌人击破!”总捕头趁着敌人藏身在石柱后面的时机立刻下达命令。 现在他的目的不是探险,而是逃命,相信所有进来的衙役现在都是一个想法。 至于洞里面有什么,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不用总捕头下令,借着一点点光亮,这些衙役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往回走。 ------------ 第160章洞中血战 暗箭再一次袭来,却不是那根钟乳石的后面,而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射过来的,立刻有一个衙役头一歪,倒地身亡。 又是一根钟乳石的后面亮起了光芒,可是这光芒在众衙役们看来,却如同催命符一般。 有了光亮他们控制不住的往来时的路上走去,这个时候就算是总捕头的喝令都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意思。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这些衙役一跑,立刻就有暗箭从四面八方射了出来,顿时有五六个衙役再度倒地。 平日里大家都是称兄道弟,可在这个挣命的关头,已经没有人去看那些倒地的衙役一眼,争先恐后往出口跑去。 就在所有的衙役都跑动起来的时候,火光忽然熄灭了,四周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漆黑。 当人们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受到地球自转的影响,大多数人在认为自己走直线的时候,其实是会偏。 再加上这些衙役对溶洞内的环境并不熟,没跑几步就撞在一起跌倒在地,等到再次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辨方向了。 衙役们的惨叫声在黑暗中响起,也不知是自己人误伤了自己人,还是有敌人趁乱摸了进来。 一旦产生了这种猜疑心,人人自危,谁都不希望有人靠近自己。 为了保命,会对凑过来的人第一时间进行攻击。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不用隐藏在暗中的敌人动手,衙役们自己就杀疯了。 一片惨叫和刀枪入肉的声音过后,就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哀号,可是没过一会儿,那些呻吟和哀号声就会戛然而止。 总捕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从进入洞口遭遇第一波攻击到现在,他感觉已经有一大半人都死掉了。现在还活着的,大概还有四五十个。 这四五十个都是比较机灵的,发现敌人在黑暗中攻击时,并没有慌张,也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第一时间贴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钟乳石上。 总捕头同样如此,背靠着冰冷的钟乳石,他的心里也凉成了一片。 他在进入这个洞穴入口时也曾设想过里面藏有一些匪徒,但是没想到这些匪徒这么狡猾,这么厉害,能在暗中动手绝对不会冲出来,就用一把弓箭一个又一个的夺走衙役的性命,这样的敌人给衙役们带来了非常大的心理压力。 又一个石柱后面亮起了火光,但一闪即灭。 随即共有十几根石柱后面依次闪过火光,同样是一闪即灭。 这时总捕头才反应过来:“不好,他们在确定自己人的位置!” 听到总捕头喊话的几十个衙役,也明白了过来,自己的对手一共应该是十几个人,可能都不超过二十个人。 一个衙役立刻冒险向一根石柱摸去,他刚刚看到这根石柱距离自己比较近,而且光亮闪了一下随即熄灭,应该是有一个匪徒藏在后面。 绕柱过去之后,尽管他已经尽量蹑踪,但还是难以避免的发出一些响动。 不过同时他也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很轻,很细碎。 衙役在黑暗中,挥刀向对方砍去,位置是头颈,或者胸口。 然而当的一声,刀刃砍在石柱上冒出了火星,接着这个衙役就感到自己的小腹一凉,他伸手去抓,抓到了一个细细的胳膊。 “他娘的,原来是个小崽子!” 这衙役刚想开口警示大家,忽然感到小腹剧痛,仿佛那里开了一道口子,抽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只能缓缓倒地,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挥刀斜下向对方砍去。 黑暗中“嗤”的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 衙役笑笑,倒地而死。 光亮一闪,火光中映出一个十二三岁孩童的脸庞,这张脸带着冰冷的仇恨,将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枝点燃,插在了死去的衙役嘴里。 这个孩童从死去衙役的小腹中拔出短剑,捂着受伤的胳膊转到了另一根石柱后面。 这根有着光亮的石柱吸引了几个衙役的目光,他们知道如果一心逃跑的话,会被这群隐藏在暗中的敌人逐个击破,只有豁出去一切跟这些家伙拼命,才有可能冲出这个山洞。 而且从刚才闪过的光亮中可以算出,这些匪人只有十几个,衙役剩下的人,数倍于这些匪徒,只要谨慎一些,应该可以反杀。 几个衙役往那根常亮的石柱后面摸了过去,还没走到,就有几支羽箭射来,但受到石柱的阻挡,没有命中。 这让衙役们的信心又增加了一些,几个人分头包抄了过去,可是当他们中到那根石柱后面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个同仁的尸体,随之而来的,还有准确无比的暗箭。 不同于刚才那几支软弱无力的箭支,这几支暗箭又快又准,瞬间干掉了四个衙役。 接着一根被点亮的火炬从一根石柱后面抛出来,落在了石林中间的道路上,点燃了一具尸体身上的衣服。 总捕头暗恨自己没有多带一些弓箭,现在被对方压着打,根本没机会上前拼命,否则就凭对方这十几个人,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不过他也随即想到,自己这边已经死了一百多人,说明对方至少消耗了十几支羽箭,一个箭囊里最多十五支,除非早做准备,否则一般只携带一个箭囊。 也就是说,对方快要没有箭了。 总捕头看了一下四周,确定四周无人,于是大声喊道:“兄弟们,他们可能已经没有箭了!” 这些衙役们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对方的弓箭不可能无穷无尽,现在至少也射出去二百多支箭了,就算对方有二十人,意味着每个人都消耗了十几支。 就算还有,也只有几支箭了。 这对于衙役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有那个燃烧着的尸体照亮道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几丈远的距离。 “兄弟们,他们没有箭了,准备一起往外冲!” 剩下的几十个人纷纷响应,准备逃离这个夺命的溶洞。 ------------ 第161章狂奔 接下来就是一阵夺命狂奔,虽然光亮只能照出几丈远,但是足够这些衙役们冲到安全地带了。 毕竟石柱如林,也有遮挡,几丈之外箭支很难穿过所有空隙准确命中了。 有的衙役冒险用火折子点燃地上捡到的火把,有了光亮,再度继续前行。 万幸敌人没有追来,总捕头看着身边只剩下这三十多人,心里一阵阵的后怕。 “大家都小心一些,来的路上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主要大家要注意身后,防止敌人追击而来。” 不过除了他们走路的声音以外,没听到有其他声音,石柱那边的火光还在时不时亮起,在黑暗中犹如萤火虫的光点一般,证明敌人的确没有追过来。 可是走着走着,总捕头发现了不对尽。 “咱们来的时候,没有走出这么远吧?” 从平顶山的入口下来,最多走了一刻钟,就开始遭遇了袭击,接下来他们的移动速度就变得异常缓慢。 而且是返回入口,所以他们剩下的路途,不可能超过一刻钟的时间。 然而自从他们冲出敌人的封锁之后,走了岂止一刻钟,两刻钟都快到了,可是仍然没有找到入口。 这些衙役们越走就越是心凉。 衙役甲问道:“总捕头,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对啊!”衙役乙说道:“我们来的时候哪走了这么长时间啊?” 总捕头也是惊疑不定,初入这座山洞,谁又能记得住周围的环境呢? 三十多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一个衙役说道:“我们是不是被鬼打墙了?” “休得胡说!”总捕头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很容易就会军心涣散。 其中一个比较细心的衙役说道:“我们应该走错路了。” “哦?”总捕头振作精神,既然知道走错了,应该还可以原路返回。 “你怎么知道走错路了?” 那个细心的衙役说道:“因为刚入洞不远,我们就遭遇了袭击,有些同伴就倒在了路上,但是我们这一路走来,现在脚下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没有,显然是走错路了。” 经这个衙役一说,大家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的确是与刚入洞时不太一样。 这条路也是往上走的,可能与来时的路离得比较近,所以大家才会走错。 不过有一个衙役反驳道:“你的这个说法不对,咱们往回跑的时候,正是因为路边有死掉的同伴,所以才顺着路一路跑过来的。” “离开那片火光照亮的地方,咱们还停下来点燃了火把,这个时候,路上一直都是有尸体的。” 这么一说,大家仔细一回想,还真是这样。至少在跑出十几丈远的时候,路边还是有尸体的,所以这三十多人实际上是顺着尸体一路跑到这条错路上来的。 总捕头心中一寒说道:“会不会在混战之中,有人故意挪动了尸体……” 众衙役都沉默了,也只能用这个猜测来解释了。 可是如果是敌人挪动尸体的话,说明敌人希望他们走这条路,也就意味着这是一条死路。 在漆黑无比而又陌生的溶洞中迷路,并且黑暗深处还有会施放冷箭的敌人,这简直就是充满了噩梦的地狱。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还是总捕头拿了主意:“咱们慢慢往回走,不要看路边的尸体,只要遇到岔路,就往第一条岔路上走。” “如果走错了,返回的时候也知道哪些岔路已经走过,哪些岔路还没有走。”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大家又拿起武器,举着火把,慢慢沿来路返回。 但是这样一来,局面似乎又变成了初入洞穴时的状态。 没有火把,他们看不清道路,根本就走不出去。可是打起火把,无疑会成为暗中敌人攻击的对象。 经过这两刻钟的时间,敌人应该也有充足的时间从尸体上回收箭支,一切似乎都回到原点。 唯一不同的是,衙役们的人数已经从二百变成了三十多,身后从入口变成了死路,而前路还有无数暗藏的危险等着他们踏入。 果然在返回的途中再次遭遇了暗箭,三十几人锐减到不足十人。 在丢下二十多具尸体之后,他们似乎真的找到了来时的道路,因为在路边发现了血迹。 这八九个人没命的沿路往外狂奔,似乎能听到身后的羽箭飞来的声音,一刻钟之后,当他们看到入口投下来的一丝光亮后,欣喜若狂,可是刚一露头,就被迎面两支羽箭射穿头颅,一头栽了回来。 “怎么回事?”总捕头在后面怒问。 前面的衙役退回来,尽量把身体贴向岩壁,以避免被外面的弓箭手射道,回答总捕头说:“外面有埋伏,不知有多少人守在入口那里,老七刚一露头就被射死了。” 眼看着入口就在眼前,却出不去,而且身后的追兵也在不断靠近。 总捕头一咬牙发狠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用老七的尸体当盾牌,大家一起冲出去,只要咱们速度够快,就能上去。” “在外面咱们就有优势了,不像在洞里当瞎子!” 在溶洞里衙役们的劣势太明显了,再加上视物不清,大部分衙役都是折损在了洞里,如果在外面无遮无挡的话,总捕头觉得这些匪人绝对不是衙役们的对手。 两个衙役摸到前面,小心翼翼的把那具死尸拉过来,两人一起举着,当作盾牌往入口冲。 果然有羽箭射过来,不过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支,众衙役一起奋力,连推带搡,七八个人一齐冲出了洞口。 刚出洞口,就见到两个瘦小的身影往隘口那里奔去,看上去应该是十几岁的孩子。 总捕头终于重见天日,长舒了一口气,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这次逃出生天,来日一定带着大队人马前来,把这些地老鼠全都烧死在这溶洞里。 到了外边,总捕头觉得自己的信心又回来了,虽然只剩下了八个人,但是天空艳阳高照,溶洞中带出来的冰寒也消散了许多,而且视线所及之处,一切清晰可见,这种感觉让他十分踏实。 ------------ 第162章从猎户到刺客 “赵承不在这里,会不会也被袭击了?”总捕头没看到赵承的身影,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太多,生怕洞里面那些追兵追出来,于是带着几个手下直奔隘口而去。 平顶山一共有两个隘口,刚刚在外面偷袭的两个小孩,往左边那个隘口去了。 总捕头犹豫了一下,指着右边的隘口说道:“咱们走这边。” 虽然那只是两个小孩的身影,但是总捕头已经被惊破了胆,此时只想要回到清河县,不想再起任何冲突,因此下意识的选择了右边的隘口。 此时在左边的隘口里,一共有二十几个高矮不同的猎户站在隘口不远处,俱都张弓搭箭,准备向隘口射击,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影在隘口出现,一个猎户嗤笑道:“这些人被吓破胆了,没敢走这边,一定是往右边的隘口去了。” 说话的这个猎户个子不算高,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仔细看唇上还有些绒毛,看样子他的年纪并不大。 但是奇怪的是,这二十几个猎户老的老,小的小,却把这个娃娃脸围在中间,显然他才是这群人的主心骨。 如果赵承在这里,一眼就能够认出这个娃娃脸的猎户,正是那个每天被他逼着背书的小石头。 原来自从那夜大当家战死之后,小石头就带着老幼在山中东躲西藏。 可是一片山火,既没有吃的也没有山林可供藏身,相反山火的烟气随风乱飘,这些猎户要么就是年老体衰,要么就是女流之辈,还有懵懂孩童,再这么下去,就算不被呛死,也会饿死。 实在没有了办法,小石头想起大当家临死前交给他的铁钥匙,又说在火塘下面有东西,小石头最初只以为是些钱财,想着如果有钱的话,大家每人分一些,去附近城镇买些吃的,也能饱腹。 于是小石头就带着众人重返平顶山,正巧遇见牛德业下山,于是一箭要了这位别将的性命。 后来小石头回到山顶,收殓大当家,当众打开火塘下面的铁门,原来里面是一个天然溶洞。 这里边极深,不但有粮,还有武器,甚至还有铠甲。 由于溶洞中温度很低,这些粮食被保存得很好,大部分都没有霉变,居然还能吃。 于是小石头就带着残余的猎户在这个溶洞中住了下来,由于担心官府再次来搜查剿杀,小石头给这些老弱都分派了任务。 今天的这一场神出鬼没的阻击战,全凭这些老弱合力一心,才能几乎无损的干掉了对方二百多人,最后只剩下八个人逃出生天。 但是小石头显然不打算放过这八个人,对跟在身边的众猎户说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咱们在他们屁股后面跟着扔石头,都能砸死他们八个。” “不能放他们活着回去,不然咱们这一百多老老小小,就全都危险了。” 众猎户都觉得小石头说得对,于是从这边的隘口回到山顶,又循着另外一个隘口追了下去。 尽管总捕头这八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下山了,但是山路难行,又是下山,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小石头带着猎户很轻松就追上了他们,接着就站在他们头顶向下射箭,八个人逐一中箭掉落山崖。 当最后一个总捕头也被一箭射死之后,小石头注意到了山脚下仍在闲逛的马匹。 山火过后,原本的绿划和落叶已经全都化为焦炭,马儿没有什么吃的,又不肯远离主人,所以才会在附近乱转,寻找野草。 小石头一指那些马说道:“这几匹马不能留给官兵,又不能卖钱,不如杀掉,洞里阴冷,能保存好长时间不腐坏。” 自从山火之后,附近再也打不到猎物了,没有青菜又没有肉类,仅有粮食也难维持。 然后这些猎户下山捉马,自然看到了四个被砍了头的人。 小石头仅看这四具尸体的衣服,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官府的人,只是不知道这平顶山附近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什么人会攻击官府,看样子也是有深仇大恨。 “看来我们并不孤单,这一定是同道干的!”小石头指着这几个死尸说道。 老猎人眼尖,看到了从清河县方向来的十数人,连忙对小石头说道:“又有官府的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平民百姓是不可能往这山谷里来的,所以很容易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小石头吩咐大家隐蔽起来,伺机刺杀。 自从一箭射死牛德业后,小石头对于这种暗中下手十分着迷,有时候敌人甚至还没找到自己的身影,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从清河县来的十数人,正是去清河县报案的赵承和两名衙役。 因为潘县令几乎带走了县里所有的衙役,以至于现在根本无人手可用,只有典史罗显威手下还有几个狱卒和仵作,再加上赵承和那两个衙役,连同主簿何冽也一起来了。 因为听说县令遇袭被砍头了,无论是典史还是主簿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杀官就等于造反。 虽然杀死牛德业,这些山中猎户在朝廷眼中已经是反贼了。 但是再次杀死潘濯,显然把反贼的罪行推到极致了,杀死地方主官,妥妥的造反无疑了。 这么大的事情,仅仅一个典史来肯定是不够的,本来应该掌兵事的县尉常小满跟典史一起来,主簿应该留在县里向上级州府汇报这个情况。 因为潘濯的身份还没有确认,再加上去州府的路,常小满比主簿何冽更熟,常小满与潘濯的熟悉程度却不如何冽。 所以两人商定,由何冽跟着典史先去,常小满先去州府借兵。 于是典史罗显威和主簿何冽,就带着仵作和狱卒,再加上赵承三人,十几个人直奔山谷而来。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几匹马在那附近兜圈,一个衙役说道:“看!就是那几匹马那里,我们就是在那里发现了县令大人的尸体!” 主簿何冽有些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抱怨道:“咱们就这十几个人来这里,是不是太过危险了?” 典史罗显威说道:“等常县尉借到兵再来只怕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 第163章 再杀两官 只有典史、主簿和赵承骑了马,剩下的人全是步行,一路从清河县小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 远远就看到被绑在树桩上的无头尸体,典史勒住了马,对跟在身后的仵作说道:“去验一下尸。” 在狱卒的帮助下,仵作把尸体从木桩上解了下来,因为无头,所以很难辨认身份。 一个仵作说道:“两位大人,很显然致死的原因就是被人砍了头,又把尸体拖到这里绑了起来,所以地面上还有拖行的痕迹和血迹,衣服上的灰尘和磨损也证实了这一点。” 罗显威看着四具尸体,饶是他办案多年,见过无数惨状,但是真的轮到自己人时,还是深感惊惧。 他转头对何冽说道:“这些匪人还真是凶残,希望常县尉调集大军,把这些匪人斩草除根。” 原本他还觉得潘县令去州府借兵剿匪是小题大作,现在看来非但不是,而且还借兵借少了。只有把州府的三千兵马全都调过来,方能将这些匪寇斩草除根。 何冽叹息道:“没想到潘大人一心为国,竟然死在这些宵小手中,真是……” 赵承在一旁提出了异议:“虽然死者穿着潘县令的衣服,但是被砍去了头,未必就是潘县令吧。” 罗显威说道:“我等来此正是要确认死者的身份,何大人,你对潘大人较为熟悉,还请上前辨认一下。” 何冽强忍着恐惧走了过去,仔细观察着那具尸体,因为尸体赤着上身,所以很容易便看到了那三个痣。 这位主簿大人脸色煞白,喉头还在不停的涌动,看样子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是潘大人……我记得他手臂上的三颗痣……呕……” 典史罗显威正要说什么,忽然一支箭嗖的射来,正中罗典史的左胸,眼看着栽下马来。 他身边的狱卒和仵作刚刚把罗典史扶起,更多的羽箭已经飞了过来。 何冽身中三箭,倒在地上抽搐,罗典史显然是被射中的心脏,已经停止了呼吸。 剩下几个狱卒和仵作也差不多人人中箭,还没有找到暗箭偷袭的人,就已经倒下一多半了。 但是所有的羽箭仿佛都长了眼睛一样,全都绕过了赵承,一支都没有射向他。 当所有人都倒地不起时,只有赵承一个人坐在马上,茫然望着四周,在被烧成焦炭的一棵棵树桩后面,站起来一个又一个弯弓搭箭的人。 小石头仍然躲在树桩的后面,没有露面,他不知道见了赵承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赵承劝他去官府认罪他该不该听。 所以他干脆就不见赵承,躲在一个焦黑的树桩后面不愿出去。 一个老猎户对赵承喊道:“赵十九,你走吧,我们不杀你。” 这些猎户原本在山上时,都知道赵承是被大当家弄到山上来种地的,对于这个读书人,这些老猎户还是心存感念的,毕竟当时赵承给他们描绘的是一个能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赵承没说什么,这些猎户能念在以前的情份上放自己一马,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坐在马上向这些猎户拱了拱手,策马离去。 因为府兵别将牛德业的殉职,县尉常小满的州府之行并不顺利,榆林府的府尹闭口不言借兵二字,就连常小满的结义之交,榆林府的折冲府都尉江经武都一个劲的摇头。 “二弟,这件事情难办啊,牛别将至今尚未全尸入殓,此事州府已经上报至朝廷,算算日子,这几天圣旨大概就快下来了吧,你且不忙回去,先在我这里等一等,得了准信之后再回,也好有所准备。” 江经武比常小满大几岁,已经是折冲府都尉,统领一府之兵。 折冲府属于府兵制,类似草原部落的习俗,平时放牧,战时为兵,武器、战甲甚至马匹都是自备的。 府兵制的好处是不用朝廷养兵,但同样的道理,类似于部落的结构形式注定了府兵制会形成强弱不同的部落,强盛的部落甚至有可能会取代大汗。 这也是为什么隋唐时武人为祸尤烈的一部分原因,如果皇帝掌握的兵不够强大,那么强大的武将必然会威胁到皇权。 自西魏权臣宇文泰开创府兵制以来,皇权始终被军事贵族握在手里。西魏被宇文氏所篡,北周为杨坚所篡,隋又为李渊所篡,全是武人为祸。 究其原因,就是府兵制所造成的。 在军事贵族的把持之下,府兵即私兵,而拥有府兵的十二卫、八柱国,自然可以傲视皇权。 所以这个制度在唐玄宗时期被废除,实行了募兵制。 募兵制是朝廷出钱养兵,军民分离,所谓的职业军人,可以说杜绝了府兵制的缺点,军事大权握于皇帝一人之手。 但由于晚唐时朝廷没钱,让地方自己养兵,又让节度使坐大,终于成了叛乱的祸根。 大陈朝建国以后,借鉴了一部分府兵制的结构特点,仍然保留了折冲府的名称和组织,但实行的还是募兵制,这也是大陈太祖皇帝对兵制的一种尝试。 江经武为折冲府都尉,已经是云州的最高军事长官了,他都说没戏,常小满那是绝对借不到一兵一卒的。 常小满听到江经武劝他留下,苦笑道:“大哥有所不知,本县的县令可能已经被匪人杀死了。” 江经武大吃一惊:“清河县的匪患已经猛烈如此了吗?” 在江经武看来,一个县的县令都被杀死,等于官府已经崩溃,能达到这种程度,那平时匪人应该已经渗透到社会的各层面了。 其实并非如此,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 平顶山上的匪人其实并不如何厉害,他们甚至连马都没有,武器也只是平时打猎所用的弓和短刀,如果与地方武力,比如衙役们摆阵厮杀,猎户十有八九是要输的。 更何况牛德业带领的一千府兵是朝廷正式军队,比起衙役又不知强了多少,可仍然被歼灭大部分,原因就在于平顶山特殊的地势。 ------------ 第164章 冲突 牛德业是自山下往山上强攻,在折损了七百名士兵之后,也击溃了这些猎户,消灭了猎户们几乎所有的能战主力。 但牛德业被小石头一支暗箭取了性命,惨胜也就变成了惨败。 这一次县令组织了二百衙役搜山,如果小石头等老弱病残正面对战的话,只有被杀得干干净净这一个下场。 可偏偏战场选在了溶洞之中,这才导致二百衙役全军覆没。 这两次战斗,猎户们也仅有这最后一次算是胜利,但是从结果上看来,却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错觉。 折冲府的别将率一千府兵在此折戟沉沙,主将授首,而县里二百衙役全军覆没,同样连主官县令也被杀死。 这让人误以为清河县的匪患已经极为严重,甚至能够达到攻城掠地的级别了,整个云州也只有三千府兵,牛德业折损一千之后,只剩下两千了。 这还是按满编满员计算的,如果再有吃空饷的,云州的能战之力甚至不足两千,只有一千多。 从这个角度去想,就能知道为什么云州的府兵不会再动了。 也许云州刺史正在担心清河县的恶匪会不会攻打榆林府呢。 江经武没有明说,但在他的暗示下,常小满也算是明白了州府为何不肯借兵,纯粹是被这样的悍匪给吓怕了。 连江经武这位武将听了潘县令被杀的消息,都觉得匪患甚烈,更何况其他人。 常小满不敢在榆林府久留,心里还惦记着辨认尸体的事情,心里总是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死的不是潘县令。 于是他匆匆跟江经武辞别后,连夜赶回清河县。 刚刚回到清河县,就接到了更加糟糕的消息,典史和主簿在城外被杀,同行数人中,只有一个人生还,而这个唯一生还的人,正是前不久被匪人掳上山,最终逃出来的士子赵承。 赵承回到县衙后,就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县衙里等县尉常小满回来。 现在清河县四位老爷里,已经死了三个,只剩下这个县尉了。 常小满回到县衙经过正堂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的赵承。 “你就是赵承?” 他对赵承并不熟悉,上下打量了一眼说道:“今天主簿和典史可是带着你一起出去的?为何只有你一人生还?” 赵承心里说道,我怎么知道为何只有我一人生还呢?我要是能说出原因,岂不成了罪犯? 这种问话的方式,是审犯人审惯了养成的吗? 可这常小满终究是县尉,赵承忍了一次,摇了摇头说道:“学生不知。” “学生原本是今天早晨跟着潘县令一起进山谷搜寻敌踪,但后来县令与我们分开行动,我们久等县令不至,于是前去寻找,这才看到疑似县令的尸体。” 赵承没有把话说死,虽然主簿何冽在活着的时候,已经确认了那具无头尸体的身份就是潘县令,可赵承仍然觉得有疑问,并不承认。 常小满也听出了赵承话里的意思,沉着脸问道:“怎么?莫非你觉得潘县令还活着?既然活着,那他又在何处啊?” 不得不说常小满这几句话问得十分有问题,也许是他做官做久了,打官腔成了习惯,每句话都十分欠骂。 赵承心想,我要是知道他在何处,还轮得着你问? 念在这是与常小满初次相见,又忍了他一次:“学生与潘县令不熟,不敢确定那具尸体就是潘县令的,因此才说疑似。” “学生觉得,在潘县令的家属确认之前,这具尸体的身份应该存疑。” 常小满被赵承不软不硬的顶了两句,心中十分不爽。 他在清河县里掌兵法士,如同朝廷中的兵部、刑部和工部,兵主武,法主刑,士主工。 因此县尉的权力很大,位置仅次于潘县令,平日里骄横惯了,今天去州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又被赵承不软不硬的回了两句,面沉似水。 “你还没有回答本官,为何与主簿典史同去,他们全都遇害,你却偏偏活了下来?” 赵承已经一忍再忍,听到常小满问这种狗屁话,当即回敬道:“你不也活着呢吗?为何一县主官,失踪的失踪,遇害的遇害,你怎么没死呢?” 常小满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大胆狂徒!竟敢诋毁本官!我看便是你与匪人暗通消息,这才害了几位主官!” “来人哪!与我把这狂徒拿下!” 然而这衙门之中,除了书吏之外,已经没有衙役了,所有的衙役全在这次扫荡中死于平顶山。 甚至连仵作和狱卒都没能幸免,此时整个县衙极为空虚,只有归属县尉统领的铺兵和戍兵还剩下二三十人。 常小满一拍桌子,呼喝之下竟然无人应答,他这才有些慌乱。 赵承站起身,朝着常小满走了两步:“请问常县尉,你凭什么将我拿下?凭什么说我与匪人暗通消息,难道就因为我活着?” 常小满被他问得一滞,没有说话,赵承继续向前一退,大声质问。 “要是这么说的话,你身为县尉,正应该率兵扫荡山谷,清除匪人才对,为何却是县令大人带着衙役前去呢?现在县令大人失踪,疑似被害,你不但没有前去辨认尸体,追查线索,反而去了州府,难道不是失职?” 这时县衙里还留下来的文吏,听到吵嚷的声音,纷纷走过来围观。 赵承指着常小满的鼻子骂道:“你身为县尉,本应熟知法度,却在此指鹿为马,诬我清白,有何脸面自称县尉?” “匪人横行,你不去追索,却在这里大呼小叫,随意将人下狱,草菅人命,有何脸面站在这里?” “为武而无勇,为文而无德,你这无德无勇的鼠辈,多看你一眼都污了我的眼睛!”赵承痛骂一顿之后,直接拂袖而去。 常小满被骂得满脸通红,却又无法解释,气得大叫道:“此狂徒辱骂本官,已经触犯刑律,速速将其押进大牢!” 围观看热闹的文吏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充当衙役把赵承抓起来。 这时常小满手下的戍兵终于赶到了,三四个人一拥而上,把赵承按倒在地。 ------------ 第165章上京的圣旨 对于整个大陈朝来说,清河县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湖中丢入一颗小石子,只能荡起一圈涟漪,而赵承被下狱这件事,已经微小到不能再微小,与庞大的帝国相比,几可忽略不计。 正如云州折冲府都尉江经武所说,关于牛德业被杀,折损近千士卒的事情,朝廷终于有了定论。 常小满前脚刚走,圣旨后脚就到了。 圣旨一共有三道,其中一道是写给云州刺史的,先是褒奖了刺史的施政和治理,然而才是责备其“地方未靖”,负有主要领导责任,最后又是勉励。 在这道圣旨的末尾还简单说了对别将牛德业和清河县令的处理措施,对于牛德业是抚恤。 牛德业虽然擅自带府兵前去剿匪,没有向上级报告请示,本来是死罪的,但是因为他真的是去剿匪,又死在了战场上,大臣们给出的处理意见是“尽除其职,审明其罪,尽没其产。” 但是在圣旨上皇帝给出的批复是“既已殉身,其罪可抵,宜抚恤之。” 而对清河县令潘濯的处理意见,让云州刺史也感到十分惊讶,在单独给潘县令的圣旨上,门下省给出的意见是“褫夺衣冠,交有司审理”,而皇帝的批复则是一个“斩”字。 “居然要斩?”云州刺史看着宣谕后匆匆离开的钦差大臣,陷入了沉思。 钦差到达清河县时,县尉常小满正不知如何是好,潘县令的死虽然与他无关,但是朝廷如果追究起来,常小满是难以逃脱罪责的。 县尉本来就应该负责兵事,这些剿匪的事情逼得县官带着衙去做,就是常小满的失职,就算他再怎么解释是潘濯自愿的也没有用。 负责来宣旨的是翰林院的承旨,专门为拟旨,宣旨而设的一个职务,十分清贵。 这位翰林承旨听说不但县令死在了剿匪之中,甚至连典史和主簿都死在了剿匪之中,现在的清河县几乎已经陷入瘫痪,因为衙役全都战死,连狱卒和仵作都死光了,这该是何等惨烈的匪患啊! “既然如此,你便去把这潘县令的家人找来,让其接旨。” 翰林承旨总得把圣旨颁布下去才行,可是常小满说道:“潘县令的家人并不在县里,据说是回乡省亲了,前几日就已经离开县里,现在不知行至何处了,无从寻起啊。” 翰林承旨想了想说道:“既然你确定潘县令已死,其尸首现在何处啊?” 常小满登时语塞。 他完全不知道县令的尸首在什么地方,而且就算找到了,就像赵承所说的那样,也未必就能确认是潘县令本人啊。 他眼睛转了转说道:“潘县令身死的消息,是与其同行的一个士子传回来的,那个士子侥幸逃得了性命,其中原委,他应该能说得清楚。” “此人何在?” 常小满道:“在大牢中。” 翰林承旨说道:“烦请县尉带路,本官要面见此人,细听原委。” 圣旨传不下去,找不到人,甚至连家人都无影无踪,这回去该如何向圣上交待?所以这位翰林承旨是非要把这件事情问个明白不可。 常小满在前引路,翰林承旨跟在后面,后面还跟了几个散书,以备差遣,几个人一齐去了清河县的大牢。 监狱一般位于县衙的西南,俗称“南监”,从正堂前面的院子有一个侧门,可以通往南监。 几个人穿堂过院,很快来到了监牢之中,因为狱卒大部分战死,只剩下两个老狱卒因为休假而躲过一劫,现在整个大牢,只剩下这两个老狱卒在忙。 因为赵承有贡生身份的原因,两个人老成精的狱卒没有为难他,给他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单间关押着。 这个单间的位置距离牢门口比较近,常小满和翰林承旨走进大牢不久,就来到了关押赵承的牢房门前。 翰林承旨看着躺在草垫上呼呼大睡的赵承,向站在一旁的常小满问道:“这个人就是赵承?” 常小满道:“没错,就是此人。” 说着他冲一个狱卒抬了抬下巴:“去把门打开,把赵承叫起来。” 其实这些人丁丁当当的开门,赵承早就醒了,只不过他不愿意看常小满那副嘴脸,所以故意装睡不起来。 老狱卒打开牢门,踢了踢赵承的脚踝:“起来起来!官人有话要问你。” 赵承这才翻身坐起,抬头看着从牢门里走进来的翰林承旨和常小满。 “赵承,本官乃是翰林承旨,有几句话要问你,你须如实回答。” 赵承想了想,翰林承旨,那不是翰林院的官吗?这人是从上京来,传旨来的? 他心念电转,立刻想到了牛德业的死和至今仍有死灰复燃的山火。 这个旨意自然应该是传给清河县令的,而潘县令现在踪影全无,只有一具无头尸身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他本人,想必这个传旨的人,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瞟了一眼常小满,赵承慢慢的站起身来,先向这位传旨官施了一礼,说道:“请大人问吧,在下知无不言。” 这位翰林承旨本来只想问一句潘县令的生死,没想到这一问问出了一大堆的故事来。 “听说潘县令在剿匪中身亡,是你亲眼所见?” 赵承断然予以否认:“回禀大人,潘县令是死是活,至今仍然是个谜。” “哦?”翰林承旨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赵承便把前一天潘县令找他做向导,第二天随着众衙役出城扫荡匪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他隐去了平顶山入口的事情。 一直讲到他跟衙役回城报信,再次随着典史等人回去辨认尸身,又遭遇匪人袭杀。 翰林承旨也是听得心惊肉跳:“依你所说,那无头的尸身还无法确定是潘县令的尸体了?” 赵承点头道:“不错,那尸体无头,根本难以辨认。如果是潘县令的家人,可能会凭借某些隐秘之处确认,像我等对潘县令并不相熟的人,岂可仅凭一件县令的衣服,就错认潘县令已死?” ------------ 第166章再赴上京 赵承把自己能够生还的原因解释为跑得快,他不是士兵,没有跟那些匪人拼命的义务,遇到袭击撒腿就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典史他们为什么没跑出来,就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翰林承旨听完赵承的讲述,觉得这个士子谨慎的态度没什么问题,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想当然。 “那么,跟你在一起一共有二百多衙役,居然一个生还的都没有?” “有两个,这两个一直跟我在一起,但是在第二次前往山谷后就再也没回来。” 翰林承旨皱起了眉头,虽然这个年轻人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而且也很合情理,比较可信,不像是编出来的。 但是这些事情毕竟太过诡异,令人匪夷所思。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的证言,实在难以证实真伪。 他转过头问常小满:“根据这位士子的话,他今天才从山谷中逃命回来,为何会被关在牢中啊?” 常小满连忙说道:“这小子辱骂本官,本官也只是小惩大诫,没打算怎么惩罚他,所以把他关在牢里吓唬吓唬。” 翰林承旨沉吟了一下,他的想法是带着赵承直接回上京。 否则回京之后,他这位传旨人无法交待。 带着赵承回京之后,如果太子问起,就照实回答,假如太子愿意见一见这位唯一的证人,就把这人带去把这些事情再讲一遍。 假如太子不关心这些,就当做潘县令死了,此事自然也就了了。 “常县尉,因为这位士子是非常关键的证人,本官要把他带回上京,你这里……” 常小满连忙说道:“无妨无妨,大人尽管带走,下官绝无异议。” 翰林承旨对赵承说道:“因为涉及到潘县令的生死,所以需要你跟我去上京一趟了。” 五月中旬,雨水如珠散落,肆虐了十来天的山火终于被雨水浇熄,许多原本苍翠的青山都被烧得一片焦黑。 赵承和翰林承旨也踏上了前往上京的道路,云州距离上京千里,快马也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龙泉,上京。太子何琮意气风发,正在按照他自己的意愿驾驭这个庞大的帝国。 自从上次陈帝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守住燕州宁城的矿产之后,陈帝就完全放手,对政务不再过问了。 这就省却了太子每日向陈帝读奏章的时间,每日的朝会上,太子终于可以尝试着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理一些政务了。 同时太子也立下了雄心壮志,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给父皇看看。 金銮殿上,阁老白东江再次提出了迁都之议。 “殿下,龙泉之地苦寒,尽管土地肥沃,可一年只得一季,所获谷物不多。此地又平坦无险可守,虽然北方鲁斯人与我大陈并无交恶,双方还互有贸易。但长此以往,难免有界限纠纷,终酿边患。” 白东江看着自己案前的奏折说道:“老臣以为,再向北,若有珠玉之珍,膏腴之美,或可考虑逐灭鲁斯人。可北地只有无尽冰雪,长年风霜,争来此地毫无用处,不若在龙泉设军户屯田,以十年为期,建土堡相连。” “最终以此土堡为城寨,慢慢经营,或可永定为边界。” “将都城迁至中京后,有水运可用,则物价必降,于民生也是一桩善举。” 太子想了想问道:“若依白学士所言,龙泉的汉人必定会随都城而迁移,此地原本生活的女真和高丽这两族又该如何处置?” “他们本就生于斯长于斯,尽管苦寒却故土难离,一旦没有了汉人在此地生息,只怕这两族时间久了,不服王化。” 龙泉这里生活的原本是女真和高丽二族,在大陈建国初期,两族还偶有纷争,常常侵扰袭边,寇关山海。 直到陈太祖率兵向北,平定了这两族,并将其民编户,与汉民互为邻舍。 但直到此时,太和十五年,龙泉仍然时不时就会有汉民与女真、高丽发生纠纷的事情,地方官员往往要带兵弹压,以免有人借此时机煽风点火,制造事端。 太子对于这些情况也有了解,每年都会听说一些这类的事情,在皇城还好一些,出了皇城之后,羽林军巡境是很常见的事情。 所以他担心一旦迁都之后,龙泉的军事力量必将变得薄弱,汉民如果再随着都城迁移,那么此地剩下没有搬迁的汉民肯定要受到女真和高丽二族的打压。 只怕汉夷的冲突会更加剧烈,一旦被女真和高丽两族找到机会慢慢壮大,复叛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不但要失土,丢了上京,可能还会给北方的鲁斯人机会。 综合这些情况考虑,太子觉得迁都的事情固然有好处,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能摆平这些问题,那么迁都之议就可以作罢了。 现在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女真和高丽二族的,想知道白东江如何应对。 白东江对这个问题显然也早有腹稿:“殿下,若论威胁,北方的鲁斯人与西羌相比,犹如疥癣之疾与心腹大患也。” “鲁斯人以渔猎为主,往北海边居住也仅有数年而已,户数不足十万。” “而西羌与东胡同源,都来自于突厥,千年来都是我汉人的心腹大患,西羌如今包括党项、东女、白兰、西山八国、白狗、附国等,大大小小十几国,与我大陈的西北,西和西南都有冲突。” “西羌不除,则我大陈之民,终有灭国之患。” 白东江看了一眼朝堂上的诸位文武大臣:“老臣以为,女真和高丽族人,英勇善战,又是渔猎民族,武勇非常,若能以女真和高丽为先锋,辅以我大陈在西北的神策军,必能大破西羌,而龙泉的汉民也能得以安居。” 说白了,其实就是利用龙泉的女真和高丽两族去跟西羌拼杀,无论谁死了,对于汉民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这两族都被抽调出去攻打西羌,龙泉这地方自然就剩下汉民了,冲突也会少了许多。 ------------ 第167章画眉山庄园 太子沉吟了一下,迁都是一件大事,而且白东江第一次提出的时候,他就已经询问过陈帝的意见,陈帝告诉太子,白东江的目的绝对不是迁都。 所以太子不能贸然做出决定,这件事情他必须再仔细斟酌。 现在陈帝把朝政放手,不听不管不过问,每天在养心殿里安心养病,给予了太子极大的自由和信任。 这也让太子更加警醒,时常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擅自做出决定,一定要多想,多看,多问。 更何况白东江提出来的是迁都这种大事,尽管朝臣大部分都持赞同意见,左右两位丞相更是全都同意,可太子仍然不放心。 “白学士,迁都大事,并非一蹴而就,其中涉及种种,都需要仔细斟酌,不可贸然而行,此事暂且搁下,容孤细思。” 白东江点点头,本来他也没指望着太子一口答应下来,迁都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行不通的,他之所以提出来,是本着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的态度。 这也是向左丞相李有道兑现承诺,为了让李有道收下金巧儿做义女,白东江做出了和解的姿态,迁都之议就是他的第一个动作,当然这仅仅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绝非目的。 李有道看了一眼白东江,觉得这位大学士最近的态度的确是有所变化,但他也知道,迁都之议不过是白东江拿出来表明态度的东西,十有八九是不能得到通过的,只是不知道白东江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迁都之议暂时搁下之后,右丞相林若权启奏道:“殿下,燕州传来消息,山火已经快要熄灭了,想来只要一场雨,就可以平息这场灾难。” 这点山火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因为皇家的祖坟在燕州,所以山火就变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听说山火将熄,保住了自家祖坟,太子也很高兴:“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若权又说道:“不过经过这一场山火,损失了很多林木,靠山以猎为生的百姓也因此失去了生计,这些山林想要再成长起来,至少也有一代人的时间。” “再加上燕云二州今春大旱,春播尚未开始,恐怕今年燕云将会歉收,造成粮荒,若朝廷不能缓解,以臣之见,燕云恐将有流民,甚至动乱。” 太子想了想说道:“燕州刺史陆逢春,云州刺史张宜贺,均为朝中股肱之臣,想必已有措施颁布,另外,吴越之稻去年收获不少,可否从运河调运到燕云?” 林若权叹息一声说道:“去年吴越的确收获了不少粮食,比之往年更加丰收,但这些粮大部分都已经运到了西北。” 太子道:“西北?可是用于神策军?” 林若权点点头:“不错,而且这些粮仅仅能支撑神策军到六月,燕云的冬麦一旦收割,就要尽数运到西北去,以充军粮。” 神策军在西北部署有二十多万,因为是募兵制,所以不但要供粮,还是供饷,大陈王朝的财政税收有很大一部分用在了西北用兵上。 西北已经成了大陈王朝的一个沉重的负担,朝中大臣们纷纷对此提出看法,一部分人认为应该速战速决,对西羌正式用兵,宁可忍一时之痛,除此痼疾。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徐徐图之,神策军虽然消耗不少,但至少也遏制了西羌的发展,实行羁縻之策,虽然每年的财政有负担,但是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散朝之后,太子仍然去了养心殿,除了讲一些朝中的事情之外,就让侍从讲一些逗趣的故事给陈帝听,开解他的愁闷。 陈帝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失去了表情的脸上平静如水,每天等太子讲完,他都会留太子在养心殿用膳。 因为陈帝已经瘫痪在床,无法自己吃饭,需要内侍将饭喂到嘴里。 往往太子吃完饭以后,陈帝还没有吃完,太子就会接过内侍手中的碗,亲自喂饭。 用过膳之后,太子还会出宫去转转。 皇城并不大,周回仅五里,太子年轻坐不住,总是想要出去走走。 所以在上午开完朝会,中午的午膳用毕之后,太子会带着亲卫骑马从皇城的一个角门出去,到外面转一转,看一看。 一来天气晴好,北方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风物宜人。二来他也可以听听来自民间的声音,了解百生疾苦。 太子轻装简从,只带了十几名侍卫,出了角门,就往城东的画眉山而来。 画眉山这里有数个村庄,村民不少,山脚下还有一个庄园是太子名下,平时都交予仆人打理,太子偶尔会来这庄园休息玩乐。 所以出了皇城之后,太子就直奔画眉山庄园。 这座庄园占地并不算广,但名下的土地有很多,画眉山就属于这庄园的地产,虽说是皇家所有,但是太子不禁渔猎,也不禁打柴,只是不许伐木采石。 也只有在这座庄园中,太子才感觉到彻底的放松,他可以拿掉一切面具和伪装,做回最为真实的自己。 将随行的侍卫留在庄园门口,太子独自纵马入内。 庄园之中的仆役,大多来自宫中,都是宦官与宫女,打理这座庄园,还有一些佃户,专门为庄园的土地耕种,都居住在这庄园附近。 太子一入庄园,立刻就有宦官过来牵马,太子则举步入内。 庄园不大,一共三进,第一进的院子用来会客,房屋中的装饰中规中矩,共有十五个房舍。 第二进院子是太子闲时来此所居,共有十八个房舍,分别以五湖四海五岳三山为名,房屋中装饰也各有不同,与五湖四海各地风俗相类。 比如挂有太湖名牌的房舍,里面的装饰和内容多以“鱼、稻、蚕、茶”为主,雕花挂画也都是太湖景色。 第三进的院子是后宅,只有六间房屋,是太子用来感受“异域风情”的秘密所在,这六间房屋里,每一间都按不同民族风俗特色布置,在其房屋中的仆从侍女,也都是异域装扮。 ------------ 第168章田间采风 这是太子一个人的秘密,他偶尔会到这座山庄中来,然后随便挑一间房,换成异族的服饰,吃着异族特有的食物,尽情玩乐。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在庄园中久留,而是在第二进的宅子中歇息了片刻,命厨子又重做了几味小菜,略吃了几口之后,就去“北海”的房间查看。 北海房不但装饰按照北海的风俗布置,而且房中有关于北海的文字和书籍,图册、地图等,如果置身于此房,不看外面景色的话,会令人恍如置身北海。 “把北海的地图找出来!”太子坐在房中命令道。 宦官很快从书架上拿出了一个画轴,在太子的面前展开:“殿下请看,这就是北海的图了。” 太子一眼就看到了北海图最上面代表南方的位置上,有朱红色的一个点,旁边标注着“上京”二字。 上京所在的龙泉在汉时原属渤海国,渤海国再往北,则是北海。 能被称为海,其横无涯,广无际,浩荡无边。 北海便是如此,只不过在这张图上,对北海郡下面的各县还是汉时的名称,其中有些已经缺失。 再向北便是鲁斯人之国,到处都是丛林。 太子看着这幅地图,眉头拧在一起,苦苦思索着若是真的迁都,鲁斯人又会如何看待大陈这位南方的邻居,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 想了一会之后,他终是没有去过鲁斯国,仅仅是坐在这里枯想,难以代入。 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需要找那些去过鲁斯国的人问一问,才知道鲁斯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在庄园里待了一会儿,太子觉得该出去走一走,便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农人衣服,骑马往庄园附近的村庄而去。 五月的上京,田地里的稻黍都刚种上不久,农人稍稍得以安歇,每天都要下地锄草,走在路边,就可以遇见。 太子常常在路边停下来和这些农人聊天,他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办法,可以很容易了解到百姓的真实想法。 “老丈!今年的赋税如何?”太子站在路边,看到田间有一个老农正在劳作,于是就停下来问道。 老农抬头看看一身农夫打扮的太子,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骏马和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人,觉得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所谓的微服私访。 于是老农想了想答道:“我只是乡中老农,不懂什么赋税,不过我的大儿子去年就已经却了西北,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二儿子去年去南方修河,也没有回来。” “今年刚开春的时候,小儿子又被征召,去修皇城,现如今到了种地的时候,只有老汉我一个人在拼命耕种。” “如果年成好些的话,我家今年能交满粮税,如果稍微差一点,老汉我就要去借钱了。” 太子听了之后,脸色很不好。 西北神策军虽然没有打大仗,但是小仗不断,钱粮和民夫都是不能少的,南方运河每年解决了大量的物运成本,但河道同样需要河工去修缮。 皇城是每年都要例行加固的,凡是有损坏的地方,就要立刻修补好,这些劳役都需要从本地征召。 所以田地里的活计就剩下一些不能服劳役的老人去干,不但慢,而且他们没有精力去耕种更多的土地,这自然就导致了收成的减少。 假设一个农户家原本有六口人,除了两个老人之外,剩下的四个全是壮劳力,那么这六口之家可耕种的土地便应该是四五十亩。 现在四个壮劳力全都不在家,只剩下老人独自耕种,那么可耕种的土地自然就小了,因为一个老人没有精力种那么多的土地。 太子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走出三五里远,遇到路边有一男一女正在耕作,男女一边耕作,一边还唱着歌,显得心情十分开心,太子刚才的愁绪也一扫而空。 虽然有些像是刚才那样只剩下一个老人的农户,但是可能是少数,像这样的男女夫妇在一起劳作才更多吧。 于是太子向田中的男子喊道:“老兄,听你刚才的歌唱得这么快乐,一定是因为心情很好吧?” 那个田中劳作的男子看了看太子等人,答道:“没错啊,我很高兴。” “今年田地里的情况怎么样呢?”太子仍然很关心这个问题。 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就没办法养活更多的百姓,而解决不了百姓吃饭的问题,王国就会有倾覆的危险。 男子回答:“刚刚栽了稻子,现在还好吧。” 太子问道:“可是我能从你的歌声里感受到你很快乐,想必是因为田间里的劳作没有什么忧愁吧?” 那个男子点点头:“你看得很准,的确是这样,今年刚刚征了徭役,因为我是佃户,所以不用服徭役,这样才能开开心心的种地啊!” 太子没说什么,骑着马继续上路。 后面十几个侍卫跟着,他们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出太子的心情不太好。 太子环顾左右,可惜一个能与他分担这份忧愁的人都没有,只能仰天长叹一声,对左右说道:“回城!” 不能说这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巡游,虽然太子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但是好在他得到的答案都是真实的。 太子原本对于国家徭役对百姓的影响并不明晰,总是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经过这次巡游,他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徭役对百姓的影响确实很大,而且神策军再继续这样执行对西北的羁縻之策,不但耗钱耗力,而且给百姓带来了非常沉重的负担。 除此之外,还反映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就是,徭役会让百姓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土地,卖给大地主和那些免赋税的人家,比如朝中的各级官员。 这些百姓没有了自己的土地,反而活得比有土地的百姓更加轻松一些。 但是土地如果这样继续兼并下去的话,失去土地的农民将会越来越多,而朝廷的赋税则会越来越少,服徭役的人也越来越少,不得不花钱雇佣。 而每一年当官的人都会不断增加,每隔三年就是一次秋闱,全国通过府试和县试的士子都会云集上京,参加一场改变命运的大考。 ------------ 第169章怎么是你 考试中榜,对于这些士子来说,固然是人生最大的喜事,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这代表着许多有田有地的农户将会慢慢转变成佃户,迟早那些土地会成为某个官员的私产,他们可以免赋税,除徭役。 而佃户为他们耕种土地,才能获得生存下去的粮食。 长此以往,一旦发生灾荒或者战乱,这些无田无地的佃户,将会成为焚毁王国的第一把火。 太子带着重重忧虑回到了皇城,还没进宫,就遇到了从云州赶回来的翰林承旨。 太子的马前,翰林承旨跪倒在地,大礼参拜:“殿下,翰林承旨孙承义拜见殿下。” 看着跪倒在尘埃中的孙承义,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陈朝的翰林院,正式的官职有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和翰林院检讨从七品,入了翰林院,虽然能够参与诏书的臣草和拟定,但重大事项,均出自中书省和门下省,翰林院仅能为皇帝草拟一些零碎小事的圣旨。 而翰林承旨,只是差遣,不是官职。有需要宣诏圣旨的时候,就会从翰林院挑选一名官员,前往需要宣旨的各地去宣诏。 而太子监国时间并不长,真正能够自己做主的时间更是不超过一个月,所以对翰林院的这些官员实在不熟悉。 “孙翰林免礼。” 太子不知道这个翰林跑来这里截住自己有什么话要说,皱了皱眉头。 没有太子的宣召,擅自跑来挡住太子仪仗,这其实是非常失仪的行为,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免不了要对这个人进行处罚。 孙承义来这里等候太子也的确是冒险,他的圣旨没有宣出去,只要据实回报就行了,无需拦住太子的仪仗。 他这么做的目的,其实还是想通过这件事情,跟太子有所交往。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陈帝已经起不来了,驾崩是迟早的事情。到了那时,太子登基,就是新皇,再想给太子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就不容易了。 所以孙承义宁肯冒一点险,来拦太子的仪仗,也要给自己创造一次机会。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太子并没有追究他的失仪行为,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孙承义又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对太子说道:“殿下,臣来这里等候殿下,实在是因为有一件事情非常紧急,不得不来打扰殿下,还望恕罪。” “臣去云州传旨,命斩清河县令潘濯。” “不过当臣到达云州清河县的时候,潘濯并不在县衙,而是生死不明,其家属也已经于前些日子回乡省亲,不知所踪。” “故此,圣旨并没有传下去,便留在了云州刺史处,而臣则回来向殿下禀明此事。” 涉及到一位县令,太子觉得事关重大,而此处虽已是皇城,但人多耳杂,不宜讨论,于是对孙承义说道:“你随孤入宫。” 翰林院为了随时能够为皇帝起草诏书,拟定圣旨,所以在皇城中有一处专门的院子,这个院子里日夜都有人在值班,随时等候皇帝的传唤,故而又称待诏。 孙承义随太子入宫后,太子并没有去养心殿,而是在自己的寝宫接见了孙承义。 换下了出行的袍服后,太子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让侍女为其擦干头发,重挽发髻,一边对孙承义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于是孙承义就把潘濯带着衙役剿匪,反而全军覆没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到清河县典史与主簿均被匪人所杀,太子才动容起来。 “如此说来,清河县已经陷于匪人之手?” 不得不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清河县的匪患已经可以攻城掠地了。 孙承义也不知这些匪徒到底有多厉害,居然差不多全灭了云州一千府兵,又再次全灭了清河县的二百衙役。 “殿下,匪患如何,臣并不清楚。不过臣从清河县带回来一个人,他本是清河县的士子,在云州参加府试之后,回乡途中被匪人所掳,应该知道这些匪人的真正实力到底如何。” “而且,这次清河县令带着衙役扫荡匪人,这个士子也是唯一生还的人,具体情况如何,他应该能说得清楚。” “若是殿下愿意见他,臣便去安排。” 太子摆摆手说道:“不需见他,孙翰林将此事记录清楚便可,至于回旨的事情,自有中书省着令云州刺史勘办。” 顿了一顿又说道:“孙翰林入翰林几年?” 孙承义一听,立刻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赌对了,太子问起自己的履历,那么毫无疑问是要用他。 连忙说道:“臣是太和九年进士科出身,便于当年入了翰林。” 能在当年入翰林的,都是殿试排名前十的士子,水平十分高才能被点中翰林。 太子点了点头:“你去罢。” 孙承义心中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稳稳的行了叩首礼,告辞离去。 且说赵承随着孙承义来到了上京之后,就被安排在了驿馆之中,这还是他自穿越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哪里都很好奇。 龙泉地势平坦,即使有山也是矮小的丘陵,因此白东江才说这里无险可守。 且国都就建于边境,出了龙泉就是鲁斯国的地盘,既无关隘,四周又一马平川,一旦发生战事,的确很容易被围困。 赵承所居住的驿馆并不是接待各国来使的那种驿馆,而是专门为往来传递消息的信使所设的小驿站。 驿馆不大,只有三间房子,一间用来做饭,一间用来吃饭,还有一间是住宿所用,没有单间,只有通铺。 赵承被孙承义限令在驿馆里等候,闲极无聊,便站在院子里向外望。 他记得安东俊的家就在上京,临别时还赠了一块玉佩,说如果有一天到上京了,就去他家找他。 他的目光越过院墙,落在上京重重的飞檐翘角之上,也不知道安东俊这个家伙,到底住在哪里。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见到门外有一个女子走过,让他不禁出声道:“怎么是你?” ------------ 第170章秘访掖庭 那女子听到驿馆中有人说话,转头看了一眼,见到赵承,也不禁“咦”了一声。 这个女子,正是在清河县,曾经因伤而避入赵承家的占卜处秘谍夏英。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英开口问道。 赵承微笑道:“来讲故事。” 夏英并没有走进驿馆,而是站在驿馆门口与赵承交谈了几句:“我今在掖庭局奉职,不便在外逗留,不过每天都会去城外的蚕庄收丝,赵郎若有事,可到那蚕庄找我。” 赵承点点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夏英,想起曾经一起玩纸牌,便笑道:“行啊,等我这里的事情办好后,去蚕庄找你打牌。” 夏英听他说起打牌,目光中也泛出光彩,显然想到了曾经一起打牌的乐趣,抿嘴笑了一下,向赵承微微一福后,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养心殿中,陈帝正躺在床上,养心殿外的风声寂寂,陈帝看了一眼四周无人,这才以手拄床,慢慢坐起身来。 其实陈帝没有那么严重,经过这段日子的恢复,他已经能够独自行走了。 虽然他的脸还是有一半不听使,甚至半边胳膊仍然麻木,但他至少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还能扶着墙慢慢行走,当然每到这个时候,陈帝都会让贴身伺候的太监把养心殿所有的太监侍女通通赶走。 所以陈帝已经恢复一大半的消息,除了贴身伺候的太监之外,就连太医和太子都不知道。 陈帝咳嗽了两声,贴身太监张千用急忙把所有的太监和宫女全都赶走,并且严厉警告,若有人敢接近养心殿,当场就要活活打死。 这个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打死好几个了。 被打死的有太监也有宫女,都是不听劝告,非要往养心殿凑,因此全都被拖下去活活打死,而且嘴都被塞住,至死都哼不出一声来。 看到张千用转了一圈回来,陈帝知道养心殿周围的太监侍女已经全都清走了,便扶着墙慢慢行走起来。 其实陈帝最初的瘫痪在床,的确是中风所致,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脑血栓。 但是当时陈帝的脑血栓并不严重,所以中风的症状也很轻微,他之所以瘫痪在床这么长时间,完全是当初昏迷之后,直接倒在了地上,以致于后脑在地砖上重重撞了一下,在颅内形成了出血。 经过这么多天的调养,出血点已经愈合,而颅内的血块也快要被吸收干净,没有了血块压迫神经,肢体自然就恢复了,可以活动和走动。 但是陈帝却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 在他看来,这件事最好先瞒着,只有他奄奄一息,而太子又一腔热忱,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敌人才会一个个跳出来。 陈帝在养心殿里走了两圈,除了手脚仍然有些不协调之外,其他状况都很好。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竹筒,摇了摇,竹筒里的铜钱哗拉拉作响。 “去掖庭局。” 张千用不敢怠慢,但又怕陛下这样出去,会闹得人尽皆知,于是找了一件大氅,说道:“请陛下略为遮掩。” 这件大氅是张千用自己的,好在他的身材和陛下差不多,大氅还有一个兜帽,只要扣在头上,旁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陈帝点了点头,在张千用的服侍下,把大氅披在身上,又把头脸都遮住,随着张千用慢慢往掖庭局走去。 掖庭,最初是秦朝设立,名为永巷。 汉武帝更名掖庭,设有掖庭令和掖庭丞,掌后宫贵人聚采女事。 到了魏晋时,则设有掖庭令、黄门令。隋朝时掖庭出现改革,其掌权者由宦官改为士人,后妃入宫也不再经过掖庭,掖庭选妃职能逐渐没落,看管罪臣之女的功能逐渐凸显。 到了大陈朝,掖庭局从后宫分出来,单独设立,专由刑部把籍没而来的罪奴登记,然后分配到司农寺,按照有无技能,司农寺再把她们分到掖庭。 掖庭局的主要官职共有九个,其中掖庭令掌管宫禁女工,凡与宫人名籍,桑蚕有关的事宜都由他过问,掖庭丞负责判局事。 掖庭局虽然从后宫独立出来,但位置还在后宫左近,所以从养心殿步行用不上一刻钟就能到达。 张千用到了掖庭局门前,先是出示了宫中通行的令牌,这才带着陈帝进入。 掖庭局中,有掖庭令二人,分别为左掖庭令和右掖庭令,掖庭丞三人,宫教博士一人,监作四人,属吏数人。 此时在掖庭局中只有属吏在值班,见到张千用进来,连忙问道:“不知张中官有何事吩咐?” 这些属吏在宫中当值,别的太监可以不认得,但跟在皇帝和太子、皇后身边的几位大太监一定是要认得的。 张千用问道:“右掖庭令可在?” 右掖庭令叫做夏英,前不久才刚刚升任,而且因为其原本的身份是宫女,所以仍住在宫中,属吏连忙说道:“右掖庭令已经下值了,如果张中官找她有事的话,在下立即去找她回来。” 张千用挥挥手道:“快去。” 又叫住属吏道:“我跟你一起去,咱家只怕你在宫中行走不便,右掖庭令是女官,居住之处你恐怕是进不去的。” 说着就一手拉住那个属吏的袖子,出了掖庭局。 陈帝看着张千用拉着属吏出门,便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门外传来张千用的声音,陈帝便知道夏英到了。 掖庭局的门被推开,夏英走了进来。 她因为带回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因此不但直升为占卜处雷天大壮小组的“初九”也就是实际负责人,明面上的官职还提升为右掖庭令,掌管宫禁女工。 今天白天她刚刚去了城外的蚕庄,其实那里就是“雷天大壮”组的联络点,除了陈帝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夏英看到张千用和掖庭局的属吏一起来找自己,就知道肯定是陛下来了。 因此她一进掖庭局的门,看到在堂中坐着,罩着厚实大氅的人,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仍开口问道:“阁下何人?” ------------ 第171章风雨欲来 陈帝透过兜帽的边缘看了夏英一眼,说道:“昨天摇了一卦乾为天,今天特来解卦。”说着把一个装着铜钱的竹筒放在了桌上。 夏英立刻明白这是陛下到了,大礼参拜道:“臣夏英参见陛下。” 陈帝点了点头:“起来吧,最近那边可有动静?” 夏英连忙说道:“臣每天都去蚕庄那边收取消息,但由于燕云那边距离太远,情报传递的不是很及时,所以现在还没有更新的消息。” 陈帝点了点头:“朕记得你回来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险些死掉。” 夏英点头道:“没错,臣数次遇袭,有一次极为严重,差点死掉,不过幸运的遇到了好心人为我治伤,这才得以恢复。” “那你还记得是什么人伤了你吗?他们又有什么目的?”陈帝问道。 夏英回忆道:“当初臣经过燕州,查探到了沛地有极为重要的线索,就穿过榆林府,往沛地而去,就在清河县附近的路上,遭遇了一些黑衣人的袭杀。” “那些黑衣人显然都经过长期训练,出手便是杀招,三两人一组配合,看样子更像是军中的手段。” 夏英想起死里逃生的那段日子,仍然有些不寒而栗。 陈帝又问道:“你伤得那么重,必然要找一家医馆疗伤,那些人为何没有循踪追杀?” 夏英说道:“臣遇到的好心人并非医生,而是一名士子,只是恰好懂些医术,又有不同世俗的绝妙手段,这才把臣救了回来。” “哦?不同于世俗的手段?”陈帝有些疑惑。 对于夏英的话,他并非不信,而是实在不愿相信。 夏英从沛地带回来的消息表明,大学士白东江之子白镜韬,还有孟禅的孙子孟致远都参与了某个计划。 孟禅和白神符都是他极为信任的臣子,而这两位臣子也的确为大陈立下了汗马功劳,可陈帝万万没有想到,这二人的后代,居然会是鲁王遗策的执行人之一。 这让陈帝异常震怒,白家和孟家世受国恩,不但不思报效,居然还在执行鲁王遗策,这如何能不让陈帝疯狂? 对于夏英带回来的这个结果,起初陈帝是不愿相信的,可是后来随着更多信息的返回,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那个白镜韬似乎真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原本陈帝对于这件事情,是有着十足的把握进行处理的。 可是自从他意外病倒之后,就开始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猜想如果继续这样病下去,白东江会不会真的造反。 而且他卧床之后,对于处理白家和孟家,已经没有十足把握了。 在这种十分关键和重要的节点,陈帝必须亲自确认,再三确认,白孟二家真的有问题,而不是情报人员的错误。 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今天的掖庭局一行。 夏英沛地之行,一切都很合理,带回来的消息似乎也能跟其他渠道反馈回来的信息侧面印证。 唯一令陈帝有些不解的就是夏英的伤势了,陈帝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当然知道在劫杀中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后,想要治好绝非是那么容易的。 可她不但痊愈了,而且没有在医馆治疗,这才躲过了对方对她的搜捕。 所以对于这位能够把夏英从濒死状态拉回来的人,有了一点兴趣。 夏英点头道:“没错,而且今天我还见到了他。” 陈帝眯起一只眼睛:“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夏英如实禀报道:“在城南供信使行走的驿馆,我看到他站在院子里,还跟他打了招呼。” “不过臣只是以掖庭令的身份跟他讲了两句话,他并不知道臣在占卜处的身份。” 陈帝点了点头:“他叫什么名字?” “赵承。” 陈帝缓缓站起身:“燕云那边有了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朕。” 夏英连忙跪拜:“恭送陛下。” 直到陈帝离开,夏英还处于紧张之中,这位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也不是一位仁慈之君。 从他登基之初,就置身于叛乱之中,三王甚至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如此劣势之下,仍能平定动乱,可见其心性手腕。 对于朝廷重臣尚且不信任,专门设立了占卜处秘谍刺探,更何况夏英这些办事人员呢,所以夏英一点都不敢隐瞒,更不敢说谎。 这位陛下据说已经病染沉疴卧床不起,现在看来不还是好好的吗,看来这上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回到养心殿后,陈帝唤来张千用:“避开他人耳目,密传戚星河。” 上京,白府。 白东江最近已经隐隐有超越左右丞相,成为朝中第一人的迹象。 内阁大学士是大陈太祖创立,目的是为了限制权力日渐集中的左右丞相。 唐朝的三省六部制中,三省分别是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简称“三省”。 中书相当于秘书处,门下相当于审核处,尚书等于行动处。 一封奏折送到皇帝的案头,皇帝的意见会交给中书,由他们起草应对方案,门下对此方案进行审核,在唐朝时甚至可以驳回皇帝的意见。 如果通过的话,将此旨发给尚书省去执行,尚书省统率六部,归哪个口就交给哪个口去办。 而中书、门下和尚书三省的长官分别叫做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担任这些官职的官员全都是宰相。 所以到了大陈朝,陈太祖组建了内阁,以内阁大学士统率门下省,以左右丞相统率尚书省六部,而皇帝本人则代替了中书省,虽然仍有中书省,但职仅已经被大大的削弱。 实际上这相当于分薄了相权,并且把内阁大学士引入其中,形成制衡。 但是自从陈帝病倒之后,太子监国,白东江所提意见,屡屡被太子采纳,其风头已经隐隐超过了陈帝在位时的右相林若权。 六部之中不少官员都属白东江一系,以至于朝中大臣私下里都说白阁老权倾天下。 此时入夜,白府挂上了样式精美的宫灯,园中被照得恍如白昼,丝竹之声不绝,仆役侍女奔走其中。 白东江正在招待一位稀客——左相李有道。 ------------ 第172章暗藏机锋 “李相,这酒乃是蜜枣特酿,十分难得,仅仅是枣子蒸酿出的基酒就要陈放五年以上,再行烧制,才算是过了第一道关。” 白东江亲手为李有道斟了满满一杯酒。 李有道端起酒杯品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这酒的风味十分独特,我还是第一次尝到。” 白东江笑道:“李相若是爱喝,我这里倒是有不少,你先拿几坛回去喝着。” 李有道又咂了一下嘴道:“咦?不对!这酒初喝甘甜,怎么又有些苦味了呢?” 白东江一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沉,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 “李相可能不知,所谓苦尽甘来,甘苦与共。这甘与苦其实乃是一体两面,甜过了头,就是苦的。” “李相觉得这酒有些苦,应该是不常喝的缘故,多喝几杯,舌头没那么灵敏了,自然就只有甜,没有苦了。” 李有道摇了摇头:“我一个半老头子,哪还有那么多讲究,甜也好,苦也罢,不过是人生滋味罢了,这人一老,欲望就没有那多。” 他端起酒杯望着窗外,院子里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是大业五年的举子,记得发榜那天跟今天的月亮差不多,特别亮也特别圆,我和几个同年住在如今城西边那片的酒肆,当年只是一座破庙。” “我们四五个人看着破庙外面的月光,畅谈着胸中报负,这么大一锅兔肉,就算是下酒菜了。” “我吃了三四碗还不够,可是一锅的兔肉就那么多,我多吃一碗,同年们就少吃一碗。” 李有道回忆着过去的情景,嘿嘿笑着:“于是就强忍着肚子里的馋虫,放下筷子不吃,一个劲儿的喝酒。” “结果我一个人就喝光了一坛酒,醉得一塌糊涂。” 说着李有道看了白东江一眼:“可是现在兔子肉摆在我的面前,我也吃不下了,人老了,胃口就弱,牙也疏松,啃不动喽。” 白东江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李相当年也是非常困苦,这一点老夫倒是跟李相差不多。” “老夫记得初到龙泉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 李有道把酒杯一放,看着白东江说道:“白学士这话可就言不由衷了啊,老白学士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是东阁大学士了吧?白学士想必一直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怎么可能吃过苦呢?” 白东江摇了摇头:“李相有所不知,并非是老夫矫情,要说吃苦,李相还真未必吃过老夫的苦。” “哦?”李有道饶有兴趣的看着白东江。 白东江说道:“不瞒李相,家父三十年前的确已经是东阁大学士了,可家父对老夫自小就要求严格,不但早早就将我们送入军中历练,更是不允许借助家中一文助力,以至于当年想吃一只兔子而不可得。” 李有道沉默了下去,端起酒杯一口饮下:“今日兴尽,就此告辞!” 白东江也有些消沉,不过马上又振作了起来:“老夫改日拜访,李相可要准备点好酒啊!” 李有道一指桌上那坛密枣酒说道:“就喝这个,今天我多拿几坛回去,反正你喝惯了,喝不出苦味来。” 白东江将李有道送出白府,又给他装了几坛蜜枣酒,目送载着李有道的马车离去,这才返身回到了府中。 一回到屋子里,就看到白镜韬自屏风之后转了出来。 “爹,李有道这老匹夫半点都不肯让步啊!” 刚才李有道与白东江在酒桌上的对话,白镜韬在屏风后面听得一清二楚。 白东江手指在桌面的边缘上慢慢敲打着:“说得如何不重要,还是要看他怎么去做。” 白镜韬哼了一声:“这位大业五年的举子,很是感念何家给他的荣华富贵呢!” 白东江一皱眉说道:“你这是什么话?谁不感念皇家给的富贵?是你你不感念吗?” “他之前过的是穷日子,吃一只兔子都吃不起,现在兔子肉吃够了,他不感念皇恩吗?” 白镜韬惆怅说道:“这算是什么恩?若没有文武群臣,何家能坐得稳天下?” 白东江对白镜韬如此激进的想法十分反感:“不要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天下有几个白镜韬?只有你一个而已!” 白镜韬被白东江训斥了一顿,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白东江想了想说道:“你太沉迷于鲁王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却忽略了现实中的许多东西。” 白镜韬撇了撇嘴:“这话爹你为何不对我爷爷说?” 白东江怒指着白镜韬:“你……” 他砰的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酒水流了一桌。 白家之所以能荣华富贵,是因为白神符忠实的执行了鲁王遗策,所以白家才能在平定三王之乱后一飞冲天。 所以每当白东江和白镜韬因为这件事情起了冲突,白镜韬就会搬出白神符来替自己挡骂。 白东江平息了一下怒气,拂袖而去。 刚刚与李有道的一场暗藏机锋的对话,白东江觉得李有道虽然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但并未表现出决绝的态度,这是否又说明了什么呢。 虽然白家如今繁花似锦,如烈火烹油,但老奸巨滑的白东江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白东江这些年在朝中广植势力,培养门生,他要为白家织出一张足以挡风遮雨的网。 而白镜韬却总是想着要追随鲁王的脚步,白东江每次看到这个逆子梗着脖子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想狠狠一巴掌把他打醒。 鲁王自己都失败了,难道你凭着一个失败的死人留下的安排就能成功? 可是每当他想要说这话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父亲白神符临死之前,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拉着白镜韬说的那番话。 “白家现在得来的一切,都不足以传万世,唯有按照鲁王的安排去做,才能无愧于后人。” “若有一天你敢贪慕荣华,便不配任白家家主之位,镜韬可以持我留下的家主令废掉你!” 当时的白东江自然是痛哭流涕,一口应承。 ------------ 第173章陈帝怀里的最后一把刀 但是当时的白东江怎么也没有想到,白家会走到今天这个程度。 白神符也是大学士,但算得上是孤臣,外无朋党,内无亲眷,只有白东江这一个儿子同在内阁。 但自从三王之乱平定之后,不但白神符本人迅速被提拔起来,白东江也完成了从学士到大学士的转变。 白神符死后,圣眷更隆,仿佛要把所有的富贵全都砸到白家的头上,白东江崛起的速度,让朝中所有人看着都眼红。 这是陈帝对平乱有功之臣的封赏,是给全天下人一个信号,站在皇帝这一边的,永远不会吃亏。 同时,这也是陈帝的手腕,凭借一个迅速崛起的白东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对相权的分割。 左右丞相除了在六部上面互相争夺之外,门下和中书两省都已经被陈帝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内阁负责门下审核之权,翰林院和内阁学士负责中书省的拟诏和议政。 不过随着白东江权势日炽,他不但利用内阁的审核权把触角伸进了尚书省六部,同时也借着内阁的身份分润了中书省的议政。 也就是说,白东江在陈帝还健康时,就已经脚跨三省六部,可谓权倾天下了。 而相对来说,无论是左丞相李有道还是右丞相林若权,都远远不如。 而这种状态到了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就更加了不得,也许是太子与陈帝的观念不同,也许是太子较为信任白东江,太子的作风与陈帝刚好相反。 凡是小事的,太子全都交予内阁直接处理,他只在中书省拟定的意见上签一个日期,再由中书省转门下省,门下省核定后再转给太子,太子再签一个可字,然后会发到六部遵照执行。 这样就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太子的工作,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其他问题。 白东江能感觉到太子对他的信任,一如陈帝对他的眷顾。 所以从他内心讲,是不愿意白镜韬再去触碰那些与鲁王有关的东西。 大陈朝已经没有鲁王这个爵位了,以后也不会再有。 鲁王的那些雄心壮志都应该随着他的死而烟消云散了,虽然白家凭借鲁王而起,但如果没有老白学士的苦心经营,没有白东江的纵横捭阖,白家又怎么会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登顶大陈王朝的顶层。 白东江并非没有了解过所谓的鲁王遗策,那些看似深奥又无迹可寻的布置,也许是鲁王的聪明布置,也许只是为了在他死后搅乱王朝的手段而已。 他不觉得这个东西有多神秘,而且再厉害的布置,也扛不过时间的流逝,当保守着这些秘密的人纷纷老去,甚至死去时,许多人就会把这些秘密带到棺材里。 再过十几年,谁还能说当初白家其实是鲁王安排的一枚棋子呢? 只怕能说清楚的人,已经找不到完整的证据了,到了那个时候,白东江相信甚至不用自己出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以令对方家破人亡,灰飞烟灭。 所以他不想让白镜韬再深入下去,现在已经找回了鲁王之女,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够多了。 剩下的事情,应该是用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时间去消解一切痕迹,只要保有如今的地位,白家就可以左右逢源,而不必去进行任何一场不必要的冒险。 但是现在白镜韬的做法,已经把白家推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万幸的是那位英明神武的陈帝如今已经病倒了。 也许用不了几个月,这位皇帝将会驾崩,那时白家才算是暂时安全了。 这些话白东江并非不想跟白镜韬讲,而是他明白,白镜韬根本听不进去,这个逆子满脑子里写的都是造反两个字。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布置后手,以防陈帝临终之前忽生疑虑,甚至为太子清理出一条道路而诛杀权臣,这都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白东江对于陈帝并非没有防备,既然白家已经担了造反的风险,那么给白家留一条造反称帝的路也很合理。 回到自己的畅园居所,白东江立刻召来了一个心腹手下。 “最近戚星河可有动静?” 自从陈帝病倒的第一天,一共只召见了两个人进入皇宫,第一个就是这位成名已久的宿将,戚星河。而第二个,则是今天白东江宴请的左丞相李有道。 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陈帝没有病倒前,他们虽然都身居高位,但却异常低调,左丞相李有道几乎成了小透明,六部之下的官员几乎全都去了林若权的府门前排队。 而戚星河更是没有一丁点的存在感,如果不是陈帝病中急召此人入宫,就连白东江都快把这位宿将遗忘了。 通过这件事,白东江越发确定了,陈帝对白家是有着防备的,甚至有可能,已经做好了要覆灭白家的准备。 否则陈帝急病卧床不起,正该把朝中的柱石之臣召入宫中以安人心,却偏偏没有召见白东江,这又做何解释呢? 能说白东江不重要吗?三省六部白东江有哪一块伸不上手去? 所以白东江也明白了过来,皇帝之所以不想见他,是防着他。本来白东江就已经权倾朝野,如果在陈帝病倒时忽然有了什么想法,是很难遏制住的。 这件事也让白东江明白了谁才是陈帝最为信任的人,第一个就是戚星河,这位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负责着整个皇城和安全,是陈帝怀里的最后一把刀。 如果陈帝在临终前想要杀谁,那么就一定会借用这把刀。 白东江早在陈帝病倒的当天下午就想明白了这个事情,也是在那一天,把自己的心腹派出去,专门监视戚星河,每天都要向他汇报。 这位心腹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页后开始读了起来。 “戚星河这一天并没有出门,一直呆在家里。” “只不过……”心腹有些吞吞吐吐。 白东江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 “是!老爷”心腹连忙请罪,并说道:“自从戚星河进宫之后,每天都有许多武将去他家中,具体谈些什么,小人就不知道了。” ------------ 第174章折断这把刀 白东江不是担心戚星河对付自己。 要杀一介文臣,十来个侍卫就可以做到,要斩一个学士,也只需要陛下的一道圣旨。 白东江担心的是戚星河会把他多年来的布置连根拔起,不是只有鲁王才懂得把女儿隐藏起来。 许多人都知道白东江有三子三女,但是只有白东江自己知道,他还有不为人知的子女,甚至连那些子女本人都不知道他们姓白。 如果陈帝真的要对付白家,白东江会全力支持白镜韬,尽力一拼,白家的退路,他已经留好了。 看陈帝的意图,只要看他手中那把刀准备落向哪里。 戚星河频繁接见军中将官,必定会有所行动。而白东江拼死与陈帝一搏,首先要做的就是折断这把刀。 羽林军是皇城中最强的军事力量,要刺杀羽林军的主官,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白家也不是孤军奋战,如果陈帝要对白家动手,孟家也难逃此劫。 白东江对他的心腹说道:“继续监视,今夜子时之前,老夫要确定戚星河与哪些武将联络过。” 大内总管张千用避开其他人的耳目,扮作一个极为普通的老太监,从洗衣房的后门溜了出来,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就直奔戚星河的府上。 戚星河府邸与其他在京官员一样,都在朱雀大街上,尽管张千用扮成了老太监,在朱雀大街上走一遭,也会被无数双眼睛关注到。 所以张千用必须绕一个弯,从其他小路穿过去,从戚府的后门进入才行。 夜色遮掩之下,张千用专门挑小巷子走,好在上京的达官贵人多,能用阉人的也不少,街上时常就可以见到阉人,倒也不算太过引人注目。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张千用才算是接近了戚府的后门,正想要上前叫门,忽然见到巷子里迎面走来一人,到了后门处就停下,蹲在那里不动。 张千用走近几步,借着月光仔细瞧去,发现原来是个卖馄饨的。 上京繁华,有些官邸中更是夜夜笙歌,达官贵人是不屑于吃这些小摊上的东西,但是下人们伺候久了,难免饥饿,所以往往会到后门去买点热食充饥,这里一般都蹲着两三个热食摊子,专门等在这里。 张千用暗自吁了一口气,心底暗笑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陛下要见戚将军,是极为隐密的事情,除了自己,怎么可能有别人知道。 张千用没理那个馄饨摊子,上前去拍了拍门。 所有的门后面都有门子,日夜看守,听到拍门声,就隔着门问了一句:“谁呀?” 张千用说道:“去与你家主人说,松将军约了刘家兄弟在青云楼摆宴。” 门子隔着门缝看了张千用一眼,便踢踏踢踏去报信了。 没过多长时间,张千用便听到门里面有走路的声音,果然门开时,戚星河穿着一身便装走了出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墙边蹲着的馄饨摊,继而把目光落在张千用的身上。 张千用稍稍抬起头,露出兜帽下的半张脸。 戚星河目光一凝,他立刻认出了张千用:“哦!原来是松将军摆宴,那这便去吧。” 张千用打扮成这幅样子,显然是陈帝密召,要避人耳目。 于是戚星河打消了回去换衣服的想法,准备就这么跟张千用一起去宫中。 张千用在前头带路,戚星河没带任何侍卫跟在后面,忽然他听到身后喀喀数声机括响起。 这种声音对于戚星河来说无比熟悉,战场上他听到过无数次,每一次响起,都代表着一波箭雨。 没错,这就是弩箭的声音,而且是军用弩。 他刚想要向前扑倒,以避过箭雨,但是已经迟了,一股大力狠狠推了他一把,使他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 张千用刚要喊人,一支弩箭精准无比的穿透了他的嘴巴,牢牢钉在了他身后的砖墙上。 卖馄饨的小摊贩再次踏弩上弦,来到戚星河的面前。 戚星河努力想看清这个人的样子,可惜他感觉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暗,身体越来越冷,终于陷入一片虚无。 夺! 又一根弩箭射穿了戚星河的头颅,确认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那个小贩才从容的收拾了馄饨摊,慢悠悠的挑在肩上,一步一步踱出了巷子。 而此时的上京城,还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之中,白东江的心腹刚刚从白府出来,直奔戚府的大门,要按照白东江的叮嘱,继续监视戚星河的动向,浑不知此时戚星河已经死在了自家的后巷。 陈帝躺在养心殿里,一直等到了夜半子时,都没有等到张千用的回音,同样也没有等到戚星河。 陈帝自从病倒以来,第一次觉得事情似乎开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让他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来人!” “来人!” 陈帝略带着恐惧的声音在冷清的养心殿中回荡。 太子是深夜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太监叫醒的,贴身太监恭敬地对太子说道:“殿下,请尽快更衣前往养心殿,陛下他……” 太子以为陈帝崩了,大惊道:“父皇怎么了?” 太监挤出一个笑脸道:“陛下他醒了。” 看到太子有些茫然,太监又补充道:“陛下他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 太子勃然大怒,抡起手臂结结实实给了这个太监一个耳光,打得他趔趄着坐倒在地。 太子指着太监骂道:“如此喜事,你居然还敢卖关子,着实该打!” 说着怒气冲冲的胡乱披了件外衣,就往养心殿而去。 还没有到养心殿,太子远远就看到那边灯火通明,路上还有太监提着灯笼小步疾走,引着太医院的太医匆匆而行。 显然这些太医都是听闻陛下苏醒,前来诊病的。 太子走到养心殿门口时,才看到门前聚集了不少太医,但都没有得到传召不得进入殿中,殿里面灯火通明,陈帝正坐在椅子上被诊脉。 “父皇!”太子一脸的惊喜,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神采。 他外衣都没有穿好,头发也散着,显然是刚从被窝里面爬出来。 陈帝看了一眼太子,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是琮儿啊”。 ------------ 第175章三司推事 第二天的早朝,在太监的净鞭声中,群臣鱼贯而入金銮殿。 “参加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群臣礼毕之后,有的人刚要步入座席,就听到太监喊道:“向陛下叩首!” 群臣纷纷抬头,只见陈帝坐在龙椅上,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中。 “参加陛下,万岁万万岁。” 时隔多日,陈帝再一次回到朝堂,有的人感觉心里有了底,有的人心中反而忐忑了起来。 京兆尹从座位中起身,向上启奏道:“启奏陛下,殿下,昨夜夜半,在敦园巷中发现了两具尸首,都是被劲弩射死。” “经过辨认,其中一人是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戚星河,另外一人是阉人,具体是何身份还未知。” 陈帝微微合上眼帘,遮住眼中不由自主透出来的愤怒和恐惧。 他等了张千用整整一夜都没有等到,就知道可能是出事了。 在上京,天子脚下,居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可见凶手已经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陈帝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否则这个局面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还没死呢,这些人就已经开始坐不住,迫不及待要跳出来了。 陈帝心中不停的冷笑,既然这些人活腻了,他也不介意大开杀戒,看来十几年前那一场大战仍然未竟全功,还有不少残灰余烬等着风来火起的那一天。 以为陈帝倒下,就是机会来了吗?以为杀了一个戚星河,就能躲得过这场清洗?陈帝微不可察的弯下了嘴角。 太子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强做镇定,先是看了陈帝一眼,见陈帝似乎睡着了一下,没有任何表态,太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在这个场合说点什么。 自从他监国以来,先是经历了事事向陈帝汇报的过程,继而陈帝与他打了一个赌,放手让他监国,不再过问国事,太子又经历了一段乾纲独断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却让他深刻感觉到了皇位的诱惑,那种唯我独尊,言出法随的感觉,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替代。 以至于他甚至有些难以忍受再回到当太子时的样子,他觉得虽然陈帝坐回了龙椅,但自己既然还坐在金銮殿上,是不是就应该有所表态。 “咳……嗯,”太子清了清嗓子,见陈帝仍然没有任何表示,便对京兆尹说道:“既然发生了命案,便需尽快确定死者身份,戚将军……” 太子还没有说完,陈帝忽然开口说道:“此事稍后再议。” 太子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说了半截的话顿时没了后续。 殿中的大臣彼此看了一眼,都选择了沉默。 陈帝并没有去看一旁红着脸的太子,而是对群臣说道:“苏再兴可在?” 监察御史苏再兴只是八品官,因为负有监察之责,可以风闻奏事,所以当有事的时候是可以上殿参加朝议,不过没有座位。 只有前段时间苏再兴受命前往云州监考,回来后曾经上殿参加朝会复命。 当时陈帝已经病倒,是太子处理了这件事情。 不过太子记得当时已经向陈帝汇报过了,陈帝对此事处理得极为潦草,现在忽然问起苏再兴,不知还有什么事情。 殿值回禀道:“陛下,苏再兴没有参加朝会,是否要宣他觐见?” 陈帝道:“云州府试,竟然有人舞弊,以至名次不公,惹得民间议论汹汹,如何处理了?” 太子听到这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明明是当时白东江提议,说此事与国家选才有关,应该重视,并且给出了几种严控的举措建议。 他记得当时左相李有道还曾经就此事反对过,认为白东江越权,要限制内阁权力。 当天太子去养心殿汇报的时候,陈帝甚至表示此事根本无需计较,不了了之了。 可是现在,陈帝竟然把太子的话重新搬出来说了一遍,仿佛是他不在这里的时候,太子和众臣都不知轻重,懈怠事务一样。 陈帝道:“宣苏再兴!” 殿值立刻去传,接下来金銮殿上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众臣似乎都感受到了陈帝的诡异态度,于是纷纷选择了闭嘴看风向,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在这个关头再跳出来说事。 戚星河是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相当于中央警备团团长,昨夜被人用弩射死在巷子里,陈帝居然只是“稍后再议”,仿佛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而苏再兴只是八品官,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居然要满朝文武干等。 但是大家都明智的选择了沉默,坐观事态发展。 没过多长时间,殿值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陛下,监察御使苏再兴殿外候召。” “宣!” 陈帝微微向后一靠,掌控全盘的感觉又回来了。 苏再兴提着袍脚,跨过金銮殿高高的门槛,小碎步趋入大殿,在殿前跪倒,三呼万岁后叩首。 “苏御使免礼!”陈帝直接问道:“前段时间云州府试,朕命你去监察,可有收获?” 苏再兴一听陈帝问起这件事情,连忙回禀道:“启禀陛下,臣赶到云州时,府试已经结束,但臣仍然重新审查了榜单,发现的确有不公之处。” 陈帝“嗯”了一声,他只需要一个开端的借口,至于后续如何,他并不关心,有苏再兴这句话就已经够了。 “科举为朝廷抡才大典,岂容舞弊?” 陈帝怒道:“给朕查!” “从云州查起!天下各州都要查,不但要查,而且朕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冒头杀头抄家的风险违法乱纪,当朕手中的刀不利么?” 陈帝扫视着殿中诸臣,语气森然道:“朕不妨告诉你们,这件事,朕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苏御使,朕擢你为三司使,就在上京办案,涉及云州舞弊案等人,即刻拘押到京。” “刑部侍郎蔡由书,大理寺少卿张衡,你二人配合苏御使行三司推事。涉及此案的无论何人,直下诏狱,尔等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 ------------ 第176章陈帝的声东击西 苏再兴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叩头谢恩。 要知道三司推事以苏再兴为主,刑部和大理寺配合,分明就是把他抬举到了御史中丞的地位。 大陈朝以大理寺为中央最高审判机关,审理中央百官犯罪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和地方移送的死刑疑案。 而刑部为中央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审核大理寺及州县审判的案件,发现可疑,徒流以下案件驳令原机关重审,或迳行复审;死刑案件,则移交大理寺重审。 御史台为中央最高监察机关,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活动,也参与某些案件的审判。 每逢大案,常常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共同审理,这种制度就叫做“三司推事”。 而苏再兴仅仅是一个八品的监察御史,现在以他为主导,行三司推事,这是御史中丞才能做的事情。 可见陛下是在暗示他,只要把这件事办好了,他苏再兴的前途就是三品的御使中丞,甚至不止御使中丞。 从八品到三品固然跨度很大,但是只要圣眷正隆,又何愁不能达至三品呢? 苏再兴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陈帝看了苏再兴一眼问道:“朕许你三司推事办理此案,罪官可直下诏狱,可主谓再无掣肘,你勿要让朕失望。” 苏再兴将头叩在地上,激动的颤声道:“请陛下放心,臣定效死以报!” 殿中众臣动容。 三司推事,都是重大案件,往往是有谋反重罪的,才会实行的审案制度。 诏狱,更是专门关押那些需要皇帝亲自下旨才能抓捕,州府以上高官的专门监狱。 陈帝以诏狱、三司推事这两项做为此次查案的支撑,又推出一个八品监察御使为主审,就像是把一件斩江断岳的神兵交给一个幼童随意挥舞。 殿中的群臣都从陈帝这次安排中感受到了血雨腥风即将到来,苏再兴以八品官位行使三品官的职权,岂能草草了事?岂能息事宁人?只怕他巴不得牵连越广才越好。 最主要的是,群臣对此根本无力反驳。 因为在最初处理此事的时候,正是群臣纷纷针对此事提出了要严查严办的处理意见。 现在陈帝要严查严办,任何人也没办法在这上面顶着来,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即将吞噬不知多少人的血盆大口缓缓张开。 苏再兴刚要告退,陈帝却止住了他。 “苏御使先不要走,现在各位议一下中郎将戚星河被杀一事,该如何处理?” 众臣心中一寒,这才明白陈帝刚刚这一番操作是什么意思。 本来戚星河被刺杀,而且是被弩箭射死,涉及军中管制武器,又是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此案极为恶劣。 但是,即使以最为严格的态度处理此事,也绝对用不上诏狱和三司推事。 也就是说,戚星河被刺杀一事,只需要刑部处理就可以了,大理寺和御使台没有参与进来的理由,更别说大兴诏狱了。 如果陈帝直接提出如此处理,必然招致群臣有理有据的反对。 但是府试舞弊这种动摇国本的大事,动用三司推事甚至诏狱却没有什么不妥。 可现在看来,陈帝分明是玩了一招极为高明的声东击西,先把苏再兴抬到这个位置上,把架势摆足。 议及戚星河被刺一事的时候,却留下了苏再兴,抱着什么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果然,见大臣们都不说话,陈帝道:“既然众位卿家没什么意见,那便都交由苏再兴一并审理便是。” 苏再兴愣住了,这种凶杀的案子御史台不是没参与过,但以御史台为主导却是首次。 因为审理凶杀案更为专业的还是刑部,无论是仵作勘验还是捕头查问,都比御史台的御史要专业得多了。 所以当他听到圣上把这件事情也交给他一并审理时,顿时感到了压力。 “陛下……”他刚要自谦几句,说自己不够专业,别误了破案。 陈帝已经料到了苏再兴要说什么,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朕会命刑部配合你的调查,你尽管查案便是!”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若无事便退朝吧!” 直到众臣退去后,陈帝才显露出疲态,为了震慑群臣,他不得不强撑着病体坐在龙椅上处理朝政,又不敢把疲态暴露在众人眼中,十分辛苦。 太子全程冷漠的看着陈帝主导着这次朝会,犹如一个绝顶的剑术高手,三招两式就把众臣打得溃不成军,可太子却没有半点欣赏和羡慕,就更别提什么敬佩了。 他觉得陈帝这么做就是乱命,明摆着是用科举舞弊的事情做引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查戚星河之死。 太子对于陈帝这种做法极为不屑,在他心里,认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应该是煌煌如赤日,做的事情,说出的话,都应该是正大光明,中正仁和的,这才配得上明君、仁君之称。 而像陈帝这般耍弄心术,总让太子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父皇,你的身体刚刚好了一些,还要多注意休息。” 太子对于陈帝的态度也不像前几天一样,极为冷淡。 因为他觉得自己被骗了,前一天还躺在床上连手指都动不了,甚至连说话都变得模糊的人,忽然就变得生龙活虎,不但说话清晰,甚至能走能行。说不是装的谁会相信。 太子最伤心的是,陈帝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欺骗其个大臣,也不是为了欺骗别的什么人,而是专门为了欺骗他。 这让太子有一种被背叛,错付,被欺骗的心痛,可他偏偏又不能说什么。 但在这金銮殿上,群臣已经散去,不知为何,太子的情绪被他很好的藏在了眼底最深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个温暖而又灿烂的笑容。 “父皇,儿臣扶您回去休息?” 陈帝伸出右手,干瘦而冰冷的手指用力抓在太子的胳膊上,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暖意:“琮儿你记住,这些臣子只有杀上一批,剩下的人才会乖一点。” ------------ 第177章大兴诏狱 苏再兴迅速成为了上京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这位以铁面无私而著称的监察御史,在接到圣命的第一天,就干劲十足的开展了抓捕,行动如风暴般席卷上京。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被这一系列大动作震动了。 上京李官员府邸,丫鬟们正在园中有说有笑为花草剪枝,小姐正在阁楼上弹琴,府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忽然一群羽林军撞开了府邸的大门,手中刀剑寒光闪烁,吓得丫鬟仆人个个面如土色,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一个刑部的官员面无表情的宣旨:“今查得李大人与刺杀案有关,奉圣命即刻下狱,等候传问!” 没过多久,如狼似虎的士兵就拖着一个中年男子来到了院中。 中年男子显然就是圣旨中的李官员,此刻勃然大怒,指着刑部官员的鼻子喝骂:“你们冤枉本官,本官定然不会甘休,就算把官司打到圣上面前,本官也要讨一个公道!” 刑部官员冷笑一声:“抓捕你就是陛下的旨意,你尽管去讨你的公道好了!带走!” 羽林军拖着李大人迅速离去,只留下园中哭号不已的夫人和小姐。 诏狱的牢房阴冷潮湿,刺骨的寒气与重重的铁门如同压在每一位犯人头上的枷锁,令人心生畏惧。 诏狱不同于普通的监牢,这里面关押着的,全都是州府以上的高官。 这些曾高高在上的官员,如同困兽般被囚于此,个个面色苍白,眼中透出惊恐与绝望。 在刑部的地牢深处,苏再兴的审讯进入了更为严酷的阶段。 插着火把的阴冷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氛。 衣衫褴褛的李大人被拖进审讯室。他的脸颊因恐惧而颤抖,眼中闪烁着恐惧和不安,身体不停的打着摆子。刑役们冷漠地将他绑在了刑架上,开始了新一轮的残酷拷问。 在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耀下,刑役脸上的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哟!这不是李大人吗?今天爷们让你尝尝咱们的手艺。” “手艺”是一整套的花样,用最平常的工具,带给犯人最大的痛苦,与这套“手艺”相比,指甲插针,坐老虎凳都是小儿科了。 首先使用的是“水刑”,冰冷的水不断地浇在官员的头上,水浸透了厚厚的黄纸之后开始令他感到窒息和寒冷,随之而来的是呼吸困难和极度的恐慌。在这种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他的意志开始逐渐崩溃。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当犯人因为窒息而濒死时,会大小便失禁,整个人陷入休克之中。 这时刑役们就会把浸透的纸从犯人的口鼻上弄下来,让他们恢复呼吸。 一次一次迈入死亡的边缘,又一次一次被弄醒,如果就这样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被施刑的犯人仅仅受了两三次刑,有的就会把肺憋炸,口鼻流血。 如果不交待也没有关系,这仅仅是开胃菜而已,施役并不会就此停手。 随后,又使用了“火烙”,把炭火中烧得炽热刺眼的铁棒拿出来,专挑最为敏感的地方烙,比如腋下,腿窝等等。 被施刑的李大人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焦黑的痕迹,那种灼热的痛苦几度让他昏厥过去,又在冷水淋头下醒来。 “你的同党是谁,他做了什么非法的事,你越早说出来,就越能早点结束这场讯问。” 苏再兴目睹了这一切,面无表情。 他知道,在这样的高压下,即使是最坚强的人也会崩溃。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真相和谎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只是冷冷地观察着这一切,等待着他想要的答案。 李大人面容扭曲,嘴里发出凄惨的哭嚎,内心充满了悔恨和愤怒。他在心中挣扎,想要坚持住自己的原则,不向苏再兴屈服,但随着肉体上痛苦的加剧,他的意志力开始动摇。 “说吧,你做这些事情,是不是受了你的恩师指使?”苏再兴的声音冷酷而无情,如同死神的宣判。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痛苦折磨后,李大人终于忍受不住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仿佛在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自我。“是的,是的!我承认!除了我之外还有……还有……”他开始胡乱地攀咬其他官员,试图以此减轻自己的罪责。 苏再兴冷静的听着,一边奋笔疾书,把李大人的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的抄录在了纸上。 当李大人说完后,苏再兴一抖手里录好的供词,吹干了上面的墨迹。 “李大人,签个名吧!” 李大人握着签字的笔如千钧之重,他心中苦涩,也知道一旦这个名字签下,就意味着他的恩师也会锒铛入狱。 看到李大人握着笔犹豫不决,苏再兴冷笑道:“怎么?李大人还没尝够手艺?” 李大人握笔的手一颤,一个名字落在了供词上。 苏再兴冷笑着抽走了供词:“送李大人回牢房休息。” 上京城东,某户人家正举行家宴,宾客满座,歌声笑语之中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羽林军携带着刑部的令牌闯入,他们直奔主座上的一位衣着华丽的官员。 这位官员一脸惊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军士团团围住,当众宣读了拘捕令:“此人涉嫌参与科举舞弊案与刺杀案,即刻拘归诏狱,等待审讯!”宾客们惊愕不已,一片哗然。 另一边,某位官员夜半还在翻阅账本,忽然听到外头喧嚣声,只见窗户被打破,一队刑部士兵翻墙而入。 这位官员顿时脸色苍白,颤声问道:“这是何意?” 队长冷冷地回答:“奉圣上之命,你涉及刺杀案,立刻随我们走一趟!” 官员慌乱中试图辩解,但无人理会,直接被带走。 上京城西,一个正在读书的青年官员突然听到门外喧闹声,门被撞开,刑部官员和羽林军冲了进来。 他刚想发问,便被告知:“你涉嫌刺杀案,现在就跟我们走!”青年官员一脸震惊,他的书本掉落一地,却无力反抗。 ------------ 第178章胡乱攀咬 大肆抓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快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所有官员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苏再兴的名字也因此成为了所有人提起时都要变色的名字。 这些被捕的官员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毫无疑问,与科举舞弊,或者刺杀案都没有什么关系。 唯一有关系的就是,他们的被捕牵连着更为复杂的权力斗争。 苏再兴如同猎狗一般,利用他敏锐的嗅觉,第一时间窥探到了陈帝的真正心意。 他苏再兴不是刑部那些积年的断案老手,对于凶案现场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场府试也没有什么可推敲的细节。 他只知道,陈帝要大兴诏狱。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人。 无论科举舞弊案还是刺杀案,只要把网撒出去,大小官员一网打尽行就了。 至于会不会有冤枉的,会不会触怒陈帝,苏再兴根本就不担心。 因为要下诏狱,所有被捕的官员都是提前向陈帝请旨,只有陈帝点头,才会抓人。 其实也就是意味着苏再兴成了陈帝手中的刀,每抓一位官员,都是陈帝的意思,这把刀一割一大片。 诏狱原本空荡荡的牢房很快就变得热闹了起来,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被抓入牢中。 每一位官员入牢后,都要先经历一场鞭打,这是苏再兴特意吩咐下来的,就是要先用鞭子打掉他们身上的傲气,免得以为自己还是个官。 苏再兴步入阴冷潮湿的诏狱,他身穿黑袍,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如冰,扫过牢房的每一个人。 “经本官查明,你们被抓到这里来,要么与科举舞弊案有关,要么与刺杀戚将军案有关。” “目前,本官还查出,刺杀案涉及谋反,各位谁参与了,想必自己都心中有数。” “本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监察御使,但皇命大如天,因此绝不敢循私枉法。” “谁是与反叛分子勾结的内奸?说出来,或许还能减轻一些罪责。” “如果死咬着不说,今天就给你们找一个榜样。” 牢房内的其他官员听到这一切,面色惨白,他们意识到,接下来的拷问可能轮到他们自己。一种无形的恐惧压迫着每个人的心灵,就连平时威风凛凛的官员们,此刻也只能颤抖着等待自己的命运。 苏再兴的眼神在牢房里扫视了一圈,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官员说道:“这位似乎是彭大人吧?我记得彭大人可是一身风骨,硬朗得很呐!” “来人,就请彭大人给诸位做个榜样吧!” 刑役们直接把刑具搬到了两排牢房的过道上,让这些被关押着的官员们亲眼看见施刑的过程。 彭大人很快被拖出来绑在了受刑架上。 苏再兴冷哼一声,挥手示意刑役动手。随着鞭子的抽打声和彭大人痛苦的呻吟声响起,紧张与恐惧开始在官员们之间蔓延。 彭大人就算再硬朗,那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几种手艺下来,就开始求死了。 苏再兴令刑役们撬开彭大人的嘴,用硬木板塞进彭大人嘴里,猛击其头,很快彭大人的牙就被打得全都脱落下来。 “你们进来时,都知道自己被抓的罪名是什么,实话告诉你们,不要想着洗脱自己的罪名了,那没什么用。” 苏再兴晃了晃带血的木板:“你们的当务之急是,交待各自背后的主谋,谁先说,谁就能少受点罪。” “你们看,彭大人他都尿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但没人敢率先开口。 不久,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官员忍受不住痛苦,崩溃般大声呼喊:“是我!是我!我只是被迫的,背后的主谋是……”他指向了一位中年文官。中年文官面色大变,连忙辩解,却在苏再兴冷漠的目光下逐渐失去了勇气。 随着一人的崩溃,更多的官员开始互相指责,试图将罪责推脱给他人。牢中一时间变成了一片混乱和怨声载道的地狱。 苏再兴眼见此景,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反而在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让这些官员自相残杀,互相攀诬,从他们的口中挖掘出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在这场混乱和恐惧的审讯中,一些官员的秘密被揭露,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也渐渐浮出水面。 苏再兴知道自己并不是棋手,而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操控着这场棋局走向的,是那位坐在深宫中的陛下。 这场惨剧何时结束,只看那位陛下的心意。 京中,人心惶惶,没有人知道苏再兴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诏狱的阴暗牢房中,官员们的恐惧和绝望达到了顶点。苏再兴的残酷手段让每个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然而,有一个人的处境更加绝望——孙承义。 这位年轻的翰林承旨也没能幸免,被一位曾经共同喝过酒的同年牵扯进了刺杀案。 可是天地良心,他一个翰林承旨,哪有心思去搞刺杀? 可是苏再兴的理由竟然也很难令人反驳,正因为翰林常在陛下身边,所以一个疑点都不能放过。 苏再兴敢这么说,是因为陛下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孙承因一次外地传旨的任务被卷入了刺杀案的漩涡,他受了一顿鞭刑,几乎把他打死。 接下来他又亲眼目暏了德高望重的彭大人被打得不成人样,恐惧在他心里滋生。 他也想尽快攀咬一个人出来,反正他自己也是被攀咬进来的,这算不上什么。 可问题是他几乎无人可咬,与他相熟的官员比他更早先一步被抓到了狱中。 现在轮到他攀咬时,竟然无人可咬了。 孙承义第一次痛恨自己进诏狱进得太晚,如果再早一点,或许还有那么一个两个可供诬陷。 但是现在是真的没有了。 看着彭大人瘫在那里如同烂泥一般,看着苏再兴鹰隼般的眼神,孙承义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榜样,连忙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不但可以攀咬,甚至这个人还与科举舞弊案有关。 这个人就是被他从清河县一路带到上京的士子赵承。 ------------ 第179章再度入狱 “苏大人!我知道!我知道!”孙承义猛的扑到了牢房的铁栅栏上,隔着栅栏对苏再兴喊道:“我知道一个非常关键的人!他不但与刺杀案有关,还与科举舞弊案有关!” “哦?!”苏再兴把目光投向这位年轻的翰林承旨。 孙承义舔了舔嘴唇:“苏大人相信我,这个人的的确确与这两桩案子都有关!” 审了这么多官员,苏再兴见多了被屈打成招的,但是还没打,就已经主动开始攀咬,甚至创造性的把两个案子关联起来,这还是第一个,不得不承认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 苏再兴向刑役使了个眼色,刑役把瘫成一堆烂泥的彭大人送回了牢房,接着把孙承义带了出来。 苏再兴负着手走向审讯室:“把他带过来,这么重要的线索,可不能公之于众。” 进入了审讯室,苏再兴再次执笔,书写供词,而在他的对面,孙承义开始述说着充满了疑云的清河县令被杀案。 “苏大人,这件事情要从清河县令剿匪说起。” 孙承义先是把云州匪患的情况讲了一遍,当然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一边臆想一边描述的,基本事实没有错,但细节却梦幻离奇。 “清河县令潘濯先是写信托请了云州府兵别将牛德业协助剿匪,接着牛德业率领了一千府兵进山剿匪,却折损大半,只逃回了二百多士卒。” 孙承义认真地说道:“由此可见,清河县的匪患已经极为难治。” “在这次剿匪的过程中,不幸点燃了山火,结果造成了山火肆虐,几乎烧到宛丘。”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圣上才下旨要严惩清河县令,此人治下不靖,纵匪为患,且引起山火,危及中京,因此圣上下旨斩了此人。” “在下去传旨,到了清河县的时候,只见到了清河县尉,据他说,清河县令带着二百衙役前去剿匪,要把残余的匪患尽数消除。” “不过这次不但二百衙役尽殁,连县令也被人斩首后绑在树上示众。” “跟着县令去的所有人全都被杀死了,只有一个人生还而归,这个人就是赵承,也就是与科举舞弊案有关的人。” “哦?”当孙承义提到赵承这个名字的时候,同时也唤醒了苏再兴的记忆。 他去云州府试监考,重查成绩的时候,发现一个士子的成绩被严重低估了,按照卷面看来,他本应该是前十名,但却被主考官沈原生生压到了第十九名。 苏再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赵承才是那个舞弊的人? 的确,因为舞弊的原因,所以即使成绩再好,也不敢让他身居前十,免得惹人非议。 嘶~! 苏再兴猛抽了一口凉气。 “你继续说下去!” 孙承义点点头,苏再兴对他刚刚那番话的认可,给了他极大的鼓励。 “这个赵承,据在下了解,是参加了云州府试的士子,在归乡途中失踪,传言被匪人掳到山上。” “清河县令有感于匪患猖獗,也是为了挽救此人,故此才向榆林府求援。” “这边府兵攻打山匪,折损近千,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士子竟然毫发无损的从匪窟中安然脱身,像没事人一样回到了县里。” “清河县令询问后,得知他熟悉匪窟的地形,这才命他做向导,带着二百衙役上山剿匪。” “结果就是刚刚说的那样,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清河县尉才把他抓进了大牢,刚好我去传旨,但是却找不到清河县令,一问之下才知道已经死掉了,这才把这个赵承带了回来。” “苏大人,此人疑似通匪,有可能是刺杀戚将军的真凶,而他参加府试据说也引起颇多非议,因为此前这位士子曾被点中县试的案首。” 苏再兴一字不漏的把这些供词完全记录了下来,他觉得这个赵承无论是不是凶手,只怕圣上在没有停止抓捕之前,他都暂时还不能是凶手。 但是只要圣上一旦要停止这场清洗,这个士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他再在人在哪里?” 孙承义激动地道:“在驿馆!专供信使来去的那个小驿馆。” “苏大人,我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求求你放过我!” 苏再兴挥了挥手,刑役立刻拖起孙承义,将他再度丢回到牢房之中。 同时苏再兴再度点齐了刑部的捕手和羽林军,直奔小驿馆而去。 此时的驿馆中,赵承正在安静地画牌,那天夏英经过,约好了有时间一起打牌。 当时夏英提供了一个地址,是城外的一处蚕庄,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准备游戏道具。 小驿馆来往的几乎只有朝廷信使,而且多数都是独人独骑,来去匆匆,所以整日里都少有人与他交谈。 赵承并不知道上京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浑不知一场风暴正向他袭来。 他还计划着等画完了牌,就去蚕庄找夏英一起玩两把牌,另外有空的时候,他还打算去安东俊家去看一看,跟安东俊再玩几把战棋推衍。 因为已经快要到六月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就要举行秋闱了,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不能再返回云州,只能一直留在上京等考完试再回去。 午后刚过未时一刻,驿馆的大门忽然被粗暴地撞开。一群羽林军和一位刑部官员一拥而入,瞬间就挤满了不大的院子。 “给我搜!”那位刑部官员一挥手。 驿丞被惊动,连忙出来察看:“怎么回事?” 刑部官员板着脸问道:“可有一个叫做赵承的住在这里?” 驿承点了点头:“有啊!就在那个房间。” 于是一群羽林军直奔赵承所在的房间。门被一脚踹开,赵承从沉思中惊醒,见到眼前的情形,不禁眉头一皱。 刑部官员问道:“你是不是云州清河县士子赵承?” 赵承冷静的放下笔说道:“不错,我就是赵承。” 刑部官员手持令牌,面无表情地宣布道:“你被指控与刺杀案有关,嫌疑极大,现在请随我们一同前往刑部接受调查。” ------------ 第180章 最佳替罪羊 赵承心中虽然诧异,但面色却保持着镇定,他缓缓起身,望向这些士兵:“我是被一位翰林带来到这里的,这些天从未出门,你们恐怕是误会了。” 刑部官员说道:“是不是误会,到了刑部再解释吧。” 几个士兵不由分说扭住了赵承的胳膊,把他直接带走了。 驿丞和驿卒都面带惊恐的望着赵承被带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诏狱之后,赵承并没有被鞭打,也许是苏再兴急于从赵承口中了解情况,也许是因为赵承并非官员,他是唯一一个以布衣的身份被抓到诏狱里来的人。 苏再兴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士子,他在云州榆林府审卷的时候,曾经细细读过赵承写的卷子。 那些文字他还记忆犹新,从文字上他能感受到这是一位充满了才情的士子,就这么断送在诏狱之下,确实有点可惜。 但天下谁不是无奈之人呢?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罢了。 苏再兴的声音平静而深沉:“你是从榆林府回清河县的途中被匪人所掳,府兵攻山,折损大半,你又是如何在兵荒马乱之中逃脱的?” “在那之后的几天,县令和二百衙役剿匪死亡,唯独你一人生还。此事确实可疑,你有何解释?” 赵承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府兵别将牛德业死了,清河县令潘濯不知所踪,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人几乎没有了。要解释清楚这件事情并不难,但要洗脱嫌疑就很难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慢慢叙述那次传旨的经过,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府兵剿匪之时,因为匪人正与官兵厮杀,无人顾及我,所以我才得以逃脱。” “再后来我确实跟随县令一同出征。那场战斗异常惨烈,匪徒数量远超我们的预期。我能幸存,全赖一时之间躲避于一个废弃的山洞之中。”赵承的声音坚定,但他不得不开始编故事,既然无人生还,也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平顶山上的暗道。 在苏再兴看来,这供词苍白无力,根本不足以证明这个士子的清白。 苏再兴盯着赵承,他需要更多的证据和线索来判断这个年轻人所讲的真实性。 在诏狱这样一个信息闭塞的环境中,判断真相的难度加倍增长。 “你说你隐藏在山洞中,这山洞在何处?是否有其他证人可以证明你的话?”苏再兴的话透露出一丝严厉。 “那山洞偏僻隐蔽,我是在逃命时偶然发现的。至于证人……”赵承苦笑:“在那种情况下,哪里还会有所谓的证人。” 他被指控在清河县令带领下剿匪时幸存,而其他所有人,包括县令本人、典史和主簿,都不幸罹难。这种情况下,仅有的生还者,自然可疑,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算换了苏再兴,也很想问一句,凭什么你一个人能生还,是不是因为你跟那些匪人原本就是一伙的? 审问陷入了僵局,这是一个唯一生还者的讲述,无人可证,所以无法定罪。 刑役们开始摆弄起了手里的各种刑具,对付这些犯人,唯独手艺是最可信的。 但是苏再兴并不打算对赵承上刑,因为他觉得这个年轻士子赵承是刺杀案的最佳替罪羊。 如果逼他认罪那很简单,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但是一旦这位士子认罪,就意味着结案,可是苏再兴觉得现在陛下并没有一丁点结案的意思。 也就是说,陛下仍然觉得清洗的还不够多,被清洗的官员职位还不够高,事情还不够大! 在这个恐怖的诏狱中,真相往往不是最重要的。苏再兴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在这个充满权力斗争和阴谋的世界中,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牺牲品,包括他自己。 赵承的命运,如同所有被卷入这场政治旋涡中的人一样,变得扑朔迷离。 在京城深宫的阴影下,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而苏再兴,作为这场政治风暴的执行者,也不例外。 “把他先关到牢房里去,记着不要跟其他人关在一起,找个单间。” 苏再兴准备先养着他,一旦陛下开始收口,那么就用赵承来结束这场风暴,无论是科举舞弊还是刺杀案,这位士子无疑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诏狱的牢房阴冷潮湿,墙壁上的霉斑和凝结的水汽形成了一副斑驳的图画,赵承唯一能够歇息之处,就是几捆稻草。 不过好在是单间,这倒是免去了与其他人争抢的麻烦,缺点是太过冷清,想找人聊天要隔着一堵墙。 每日的汤饭分配是一道无情的风景。 狱卒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手中提着大锅,里面盛着所谓的“汤饭”——一种令人难以下咽的食物,像喂猪一样敲响铁栏。 这天,狱卒如往常一样分配着食物。他们来到赵承的牢房前,随手扔下了一只破碗,再泼进一勺粥,那粥清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粥里还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杂质,看起来更像是猪食而非人类的饭食。 赵承端起那只破碗,只见粥水几乎透明,连稻壳都懒得放,碗底沉淀着黑乎乎的半漂浮物,似乎更像是泥。 他试图将勺子浸入其中,却发现粥面上几乎没有实质性的食物,只有几片稀疏的米粒和一些不明的残渣。 赵承的胃因为长时间的饥饿而咕咕作响,但面对着这样的“食物”,他却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厌恶。 这种糟糕的食物,即使是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也让人难以下咽。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试图压制住胃里的饥饿感。 牢房内寒冷刺骨,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清楚,即使是这样的汤饭,也是牢狱中难得的温暖来源,但他的心理和生理都在拒绝这种不堪入口的食物。 最终还是感性战胜了理性,赵承放下碗,望着牢房的铁栏,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挫败感。 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一天都是对身心的极限考验。 ------------ 第181章探狱 夏英再一次从蚕庄回到上京,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与赵承相约的事情。 自从上一次约定有时间一起去蚕庄打牌,她就十分期待。 但是接下来的许多天,她从驿馆的门口路过,都没有看到赵承。 也许他有事情了,夏英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每一次经过驿馆,她还是忍不住要张望一下,希望下一眼就能看到赵承笑着走出来,哪怕说几句话也好。 直到这一天,她再次路过驿馆的门口,注意到驿馆正在往外清理着什么东西,一个驿卒拿着一摞纸牌,顺手丢在路边的一堆衣服行李上。 夏英觉得那些纸牌很眼熟,似乎就是她与赵承一起玩过的纸牌。 可是现在却被驿卒丢了出来,难道是赵承出了什么事情? 夏英停下马车,走上前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驿卒抬头看见夏英,顿时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因为从夏英的服饰上看,这是一位女官。 “这位大人,您问起这些,是不是因为认识居住在这里的那个士子?”驿卒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忐忑。 夏英点了点头,心中微微升起不祥的预感:“是的,我原本约好了和他一起打牌,怎么了?” 驿卒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人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好几天了,据说他涉嫌什么案子,现在已经被关进了诏狱。” “等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出来,驿丞老爷猜测可能是出不来了,所以让我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都丢掉,要腾出地方来清理房间。” 夏英听后,心中一惊,她知道最近上京的风暴,甚至不仅仅局限于上京,据说已经扩大到了好几个州郡。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赵承会卷入这样的风波。“这怎么可能?赵承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驿卒无奈地摇摇头:“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刑部的人来了,就把他带走了。现在驿馆里的人都吓坏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常有的。” 夏英的眉头紧锁,她知道诏狱的名声,一旦进去,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知道他是哪一天被带走的吗?” 驿卒摇头:“总有个五六天了,具体是哪一天我就不清楚了,刑部的事情我们这些小人物怎敢多问。” 夏英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心中暗想:“我得想办法见他。” 驿丞看着夏英离去的背影,叹息着摇了摇头:“唉,这世道,才消停了十多年而已。” 夏英回到京城,立即开始打听如何能进入诏狱。 她清楚,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但她无法坐视赵承死在狱中,她总要凭自己的能力为他做点什么。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掖庭令,从七品下,在这高官云集的京城,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但她曾经在刑部任职过,同样有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力,她不奢望能立刻救出赵承,只希望从为他减轻罪责开始。 一连几天,夏英一直在周旋于上京的各个角落,试图找到一个名正言顺探访诏狱的机会。 在上京这个权力的中心,在现在这个极其敏感的节骨眼上,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极其谨慎。 上京青云楼,夏英正与一位男子临窗把酒。 那个男子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此时他面露苦笑说道:“如果知道你今天找我的目的,是要去探诏狱,我说什么都不会出来喝这个酒的。” “夏英,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一个多么敏感的时期?” “我能坐在这里跟你喝酒,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现在你跟我讲要去探诏狱?你这是惹火上身!” 男子放下酒杯起身,打算离开这里了。 夏英连忙拉住男子的衣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秦兄,求你!” “他救过我的命,我总要还他一份情。” 男子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罢罢罢!但是我可告诉你,必须小心行事!” 夏英欢喜道:“我晓得!我晓得!” 三日后,在这位姓秦的中年人帮助下,夏英终于如愿以偿,以掖庭令的身份光明正大进入了诏狱。 因为走了正规的程序,所以手续比较繁琐,并且夏英受到了多次严肃的告诫。 当夏英终于踏入诏狱那一刻,这座阴森的建筑给她带来了沉重的压迫感。 按照友人提供的信息,小心翼翼地找到了赵承所在的牢房。看到赵承那瘦弱的身影,夏英的心如刀割。 “赵承,是我,夏英。”夏英小声地说道。 赵承抬头,看到夏英,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和不可置信。“夏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英快速地解释了自己的来意,然后问赵承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捕。 赵承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前几天已经提审过一次了,但是并没有最终定论,这几天也没有提审。” “目前看来还算乐观,而且我自己一个人住一间,算是待遇不错吧?”赵承笑道。 夏英说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在刑部总算还有些熟人,除了没法把你弄出去之外,帮点小忙都没有问题。” 赵承摇了摇头,他这几天在牢里听到那些被抓进来的官员们交流,知道这次两大案子牵连甚广。 朝廷中的大臣们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连日常的交往都不敢,两个人走路面对面相遇都不打招呼,气氛已经极为紧张了。 而夏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找朋友进来探望自己,这份情不可谓不重。 所以赵承不想让夏英再为自己冒险,这段时间里最好明哲保身。 “我在这里挺好的,本来还愁住在驿馆里面没人聊天,现在邻居这么多,大家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所以我倒是挺开心的。” 赵承打趣说道。 夏英看到赵承没有受苦,甚至连鞭打都没有,精神也很好,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姓钱的那个狱卒说,他会把消息传给我。” 赵承轻松的笑道:“我这里一切都好,暂时没什么需要,如果想起什么的话,我会告诉他的。” “嗯。”夏英再没说什么,匆匆离去。 ------------ 第182章破局须入局 夏英离开后,赵承坐在昏暗的牢房里,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心中思绪翻腾。 刚刚那些话和故作轻松的姿态,其实只是不想让夏英太过担心罢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在狱中听到被抓进来的官员互相交流,得知了许多复杂而凌乱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对于他来说,每一条都无比重要。 他的前世经历赋予了他强大的综合分析能力,让他能够迅速地洞察事物的本质。 通过分析这些官员口中的信息,赵承逐渐明白了陈帝的真正意图。 他意识到,这场大规模的抓捕和审问,其背后隐藏着更深层的政治考量。 陈帝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惩治几个罪犯,而是为了在朝中进行一次大清洗,以巩固自己的权力。 或者说,陈帝已老,这是在为太子铺路。 赵承头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嘴里泛着草根苦涩的味道,这能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 他把所有已知的信息在脑中犹如拼图一般逐块拼在一起,渐渐形成一幅残缺不全的画面。 在这幅画面中,陈帝毫无疑问是占据画面最大的一位,他手持刀剑,下面是一片血海。 在血海中挣扎着的,以两大团阴影为主,在两团阴影之下,才是诸多官员。 而目前这诏狱中被捕的官员,没有一个人能够代表那两团阴影。 随着入狱官员的攀咬,这两团阴影也越来越明晰。 “陈帝大开杀戒,通过这场风暴来重新洗牌朝堂。但他却迟迟不下杀手?难道是因为……” 他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陈帝等的,必是某个重要的人物。只要这个人物落网,攀咬才能停止,风暴才能平息。这个人,必然在陈帝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 赵承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知道,这场政治风暴的真正关键在于那个陈帝心中的重要人物。只有找到这个人,才能解开整个事件的谜团。 “既然如此,”赵承在心中默默地说,“我必须找到这个关键的人物,或许这是我离开这黑暗牢房的唯一机会。” 赵承意识到自己在这两团阴影之下,只是一只透明的小虾米,却被卷进了这个漩涡。 而且这座诏狱对待自己的态度极不正常,如果没有自己的问题,那就放人,如果有自己的问题,应该继续审问。 现在既不放人也不审问,仿佛所有人都把他遗忘了,这很不正常。 猪往往都是养肥了才杀,赵承觉得如果这样不闻不问不想办法,最终等来的可能只有一刀。 要解决当前面临的问题,就要获得更多线索。 而他隔壁被抓进来的官员,就是最好的线索来源。 在这个诏狱中的每一个犯人,都在极力撇清自己与其他人的关系。 可赵承现在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他要破解这场必死之局,就要纵身跳入这无边无际的血海,找到那个唯一的出口,才能活下来。 清晨破晓,一丝光线从方窗中透下来,映在地面上形成一块光斑。 这块光斑仿佛是某种信号,诏狱的铁门吱呀开启,一道身影蹒跚而入。 狱卒李四,一名中年壮汉,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此时他正拎一大桶稀粥,步履沉重地走向囚室。 “今日的饭菜,尝尝吧!”李四咧嘴一笑,将粥粗暴地倒进每个囚犯的木碗里。粥水稀薄,几乎看不到米粒,更像是一盆混浊的水。 “李狱卒,这哪是人吃的东西!”一位文弱的囚犯抗议道,他是户部的一名小官,因被攀扯而入狱。 李四嘲讽地一笑:“哦?想要吃好的?那就得看你们家人的诚意了。” 囚犯们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们都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律法的天下,而是这个小小狱卒李四的地盘。 没有外界的金银滋润,就别想在这诏狱里过得去。 “我家已经尽力了,再这样下去,家中的积蓄也要耗尽了。”另一位年长的囚犯无力地说着,眼中满是绝望。 李四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中的木勺:“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家里人多送点银子吧。不然,你们可就只能天天喝这清水粥了。” 随着李四的离去,囚室内陷入了沉默。一丝丝晨光透过高窗,映照出他们脸上的绝望与无奈。 这些早早被关押进来的犯人,早已被榨干了家里的钱财,现在再让他们拿钱,还哪里有钱。 但是那些新入狱的官员则不同,他们家里正急着呢,而且有大把的银子可掏,狱卒们重点关照的还是这些新入狱的官员。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午时已到。 诏狱的气氛突然变得稍微活跃起来,一个狱卒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香气扑鼻的饭菜,悄然来到了某个囚室的门前。 这里关押的,是一位刚刚入狱的犯官。 “周大人,你的家里人今天来探监了,当然,按照要求是不能进来的,不过你家里人担心你吃不好,求我们给你做了点特别的饭菜。” 李四狡黠地一笑,打开了铁门。只见周大人蜷缩在角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李四放下饭菜,满意地看着周大人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看在银两的份上,今天你能吃好一点。”李四冷笑道,眼中闪烁着蔑视和贪婪。 周大人没有言语,只是低头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那是香喷喷的白米饭,搭配着几样简单却诱人的小菜。在这诏狱中,这样的食物简直就是奢侈品。 其他新来的囚犯通过铁窗,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羡慕又无奈,也明白在这个黑暗的地方,被榨干是迟早的事情,可当饥饿袭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让家人送点银子进来。 “只要有银子,就能在这诏狱里过得像个人……”一个囚犯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悲哀和无力。 李四收起了笑容,再次恢复了冷酷的模样,缓缓地走出囚室。 铁门关上的声音,像是在提醒着囚犯们,这里的一切温暖和人性,都只不过是金钱的傀儡。 ------------ 第183章改变从吃饭开始 昏暗的牢房中,赵承静静地坐在角落,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牢房。 对面的犯官同样手捧着一盘香喷喷的饭菜,但他只是无精打采地搅动着,长叹着,眼中充满了绝望。 赵承的目光落在那个犯官的脸上,猜测他面临的问题,恐怕比起饥饿要更加可怕。 当然,随着那盘食物的香气传过来,赵承的肚子也在不合时宜地咕噜作响。 入狱来的这些天,赵承除了喝一些水之外,并没有吃那些跟水差不多的猪食泔水。 此刻看到那个犯官摆在身旁的食盒里,还有几样饭菜一动没动,便轻轻地敲击铁栅栏,试图引起那个犯官的注意。 犯官抬起头,眼神茫然。 “这位大人,您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扰?”赵承轻声问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关切。 犯官看了赵承一眼,没有说话。 进了这座诏狱,都是被攀扯进来的,连朋友都没法信任,又怎么会信任一个素不相识的犯人呢? 赵承似乎看穿了这位官员的想法,说道:“你一定是面临着一个难解的问题,但是我可以帮你。” 犯官干脆放下手中的食盒,把面孔转向赵承:“我的确是有难解之事,你又不是我,不知我心中所想,怎会帮到我呢?” “如今本官已置身诏狱,多年来的辛苦都化为虚无,家人还不知要面临什么凄惨的事情,本官已经如此痛苦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赵承不怕他说话,就怕他不说话。 每一个进了诏狱里的人,其实都有一肚子的话要倾诉,只不过难以找到合适的倾诉对象而已。 这个犯官选择了对话,就说明是一个好的开始。 赵承笑了笑:“你是新来的,要面临的不过是两个选择,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样。” 他伸出两根手指:“要么咬牙挨揍,一个字不说。” 屈下一根手指继续说道:“要么咬牙挨揍,随意攀扯。” “无论你怎么选择,挨揍都是免不了的,区别只是打得轻还是打得重罢了。” 说着赵承冲着旁边的牢房呶了呶嘴:“那位彭大人,据说被当众打得屎尿失禁,一身骨头快要断了一半,最后还是熬不过刑,咬了几个人出来。” “这位大人,你觉得你比那位彭大人如何?” 犯官隔着墙壁,看不到隔壁牢房里犯人的样子,但是从他第一天进来,就听到隔壁有人在不停的呻吟,简直如同来自地狱恶鬼的声音。 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之所以端着食盒吃不下饭,主要的原因还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刑罚。 现在有了隔壁做榜样,他心中的忐忑就更深了。 赵承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继续劝说道:“现在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不用遭罪,又不用良心不安,可好?” “真的?!”那位犯官眼神一亮,此时他已经信了五分。 赵承缓缓从稻草堆上站起来,展开双臂转了一圈:“你看,我身上半点伤都没有,这牢中的任何一位我都不认识,被抓进来也与我没有关系。” 犯官看到赵承衣着完整,除了有点脏之外,真的是半点破损都没有,心底不由信了七分。 “你……你能怎么帮我?” 赵承指了指食盒:“要帮你很简单,但是并不是免费的,反正你也吃不下饭,而我正好饿着肚子,你把这顿饭菜转赠给我,就算是报酬如何?” 犯官看着自己手中的饭菜,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小心翼翼地将饭菜递到栅栏边,低声说:“那……那就拜托你了。” 赵承轻轻地接过饭菜,闻着香气,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放心吧,这位大人,我会尽力而为。” 赵承又指了指牢房中的小桌说道:“在我吃饭这个时间里,需要你把自己的履历如实写给我,我不知你的身份,就没法帮助你。” 这件事倒是容易,每间牢房里都有一张小桌,桌上有笔墨纸砚,方便这些犯官突然想要交待自己的“罪行”,就可以直接拿起笔书写。 犯官用清水化开了墨,提起笔凝神想了一会,开始落笔:“吾名郑天化,以荐举入仕,历任门下典仪,要文馆校书……” 而赵承则打开食盒,大快朵颐起来。 虽然这盒饭有点凉了,但是比起猪食泔水来说可好吃多了,有了这一顿补充,前几天因饥饿流失的营养就又补回来了。 没过多久,郑天化的履历就写完了,他将纸团成一团丢了过来,落在赵承的脚边。 赵承拍了拍肚子,满意的吁了口气,捡起那团履历开始阅读起来。 一边阅读,他脑中构建出的那幅图画中,在某个阴影之下,又添了一个名叫郑天化的官员。 郑天化把履历丢过去之后,就紧张的看着赵承的一举一动。 此时他已经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赵承身上,希望赵承能够信守承诺,真的替他解决问题。 可当他看到赵承看完履历,竟然向后一靠,倚坐在墙边闭上眼睛时,就再也忍不住了。 “喂!喂!你不是要睡觉吧?你要帮我想办法啊!” 赵承睁开眼睛看了郑天化一眼,又再度闭上了眼睛。 “我这不是睡觉,是在思考!思考懂吗?就快有答案了,你别着急,再等我一会。” 这些话并不是在敷衍郑天化,而是他真的在思考。 郑天化是荐举入仕的,而非科举出身,这是极为罕见的。 因为自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就没有荐举入仕了,所有人想入仕,必须经过科举。 也就是说,郑天化是太宗朝入仕,而且入仕之后,就在门下省任典仪一职。 门下典仪,是最低的官职了,从九品下。 这个职位与其说是官,不如说是顶着官名的吏了,因为这个官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朝会的司仪工作。 具体来说,他们负责殿廷赞唱的节拍以及版位次的安排。 就是喊着“拜~兴!”“拜~兴!”“平身~!”之类的。 因为低微,所以才能荐举入仕。 ------------ 第184章阴影中线索 但是赵承敏锐的注意到,郑天化从举荐入仕开始,就在门下省,之后的履历,也一直在门下省没有变过。 从典仪开始,这位郑天化又担任了要文馆校书。 这要文馆校书,与校书郎并不一样,名称虽相差不多,但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校书郎的地位是很高的,可以说是备受推崇。因为要担任这个职位需要的文学、经学水平都比较高,一般都是由进仕、明经或制举出身才能担任。 比如唐朝时的白居易刚入仕途,担任的就是校书郎。 但这个要文馆校书却是大陈朝在门下省单设的一个部门,主要是把皇帝“画可”后的圣旨照抄一份,原件留存。 这个校书主要就是负责核对文字,归档文件,抄报抄送之类的繁琐工作。 郑天化一直到入狱时也是任职于门下省的录事,虽然官职仍然不高,但位置十分重要了。 赵承看似在闭目养神,其实他已经在脑海中迅速构建出一幅图画。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郑天化,脑海中的思绪汹涌。 “郑大人,你在门下省这么多年,一定对门下省的高层颇有了解吧?”赵承试探性地问道。 郑天化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毕竟在那儿待了这么久,对门下省的一些基本事务还是略知一二。” 赵承蹙眉,缓缓地道:“那请问,门下省的阁老白东江,您对他的了解如何?” 提到白东江的名字,郑天化的表情微微一变,显得有些忐忑。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白阁老……他在朝中地位显赫,是皇帝身边的重臣,掌握着极大的权力。我们这些小官,提起他都是敬畏三分。” 赵承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继续追问:“那么,阁老他平时对圣旨的处理,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郑天化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说:“白阁老对待圣旨总是非常谨慎。每当圣旨传到门下省,他总是亲自审阅,然后再交由我们进行抄录。他对文字极为敏感,稍有差池,便会严厉斥责。” 赵承听后,心中的猜想又确定了一分。 他靠近栅栏,神情严肃:“郑大人,我有一个主意,如果想避免被刑讯,又不想胡乱攀咬,你需要做的就是写一份供词。” 郑天化皱着眉头,疑惑地问:“供词?写些什么呢?” “承认自己在文档中发现了一些小的文字错误,但是由于害怕白阁老的权威,不敢指正,以致于这些错误一直未被纠正。”?赵承淡淡地说道。 郑天化摇头:“这不好吧?岂不是往阁老身上泼脏水?而且,这……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若是被白阁老知道,我必遭其重罚。” 赵承往墙壁上一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请相信我,郑大人。这份供词是你脱身的关键。” “而且,这应该算不上泼脏水吧?难道你工作中从未出错?或者说,你难道不是在白阁老的手下工作吗?” 郑天化缓缓呼出一口气,提起笔想了想又放下,在牢房中转圈的踱起步来。 显然,要做出这个决定对于郑天化来说十分艰难,此刻他的内心想必正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经过郑天化这些信息的补充,赵承心中那个谜团已经逐渐有了答案。 他摩挲着下巴,低声自语:“白东江……门下省……这与皇帝的意图是否有所关联?” 这一次陈帝清洗朝堂,目的可能并非仅仅是一件刺杀案或者科举舞弊……或许,他的真正目标,是阁老白东江。 赵承怀疑,皇帝此次大举清理朝中官员,其实是为了摧毁白东江的权力网。 郑天化的经历,恰好验证了他的想法。 门下省许多人都被抓了进来,除了门下省之外,还有六部中的一些官员。 如郑天化这样的门下省小官,其实无论如何攀扯,也咬不到白东江的身上,而且这些官员与白东江的权力网关系不大。 但是瘫痪门下省,白东江便失去了一只手臂。 不久后,郑天化被刑部提审。 他手心冒汗,心中忐忑不安,担心即将遭受的严刑拷打。 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不知该不该把那份供词交上去。 当刑役们拿着各种各样刑具走进来的时候,郑天化终于做出了决定。 “大人,下官被抓进来之后,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现有供词一份,请大人审阅。”说着郑天化从怀里掏出昨晚整整写了一夜的供词。 情况出乎意料地顺利,苏再兴翻阅着供词,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沉思。 他看着郑天化,眼神中似乎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郑天化,你这份供词写得很真诚,看得出你对你的错误认识得很清楚。但你可知,这次大捕是要查出科举舞弊案和刺杀案,你写这些有何用啊?” 郑天化低头:“小官一直忠于职守,只是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办错事情,总觉得能瞒得过去,现在看来,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至于其他事,小官确实一无所知。” 苏再兴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罢了,你先回去吧。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郑天化被送回牢房,他的心情复杂。 他依计而行,果然没有遭到预期中的严刑,这让他对赵承的计策充满了敬佩。 回到牢房,郑天化急切地找到赵承:“仁兄,他们果真没有打我,也没有让我攀诬他人。” “可是躲得过今天,却躲不过明天,下一次该怎么办?” 赵承微微一笑,眼中透出一丝深意:“我料定他们这段时间不会对你下狠手。你的供词正中下怀,既坦白了你的罪过,又暗示了你的无辜。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郑天化的供词,其实是打开了一个缺口,随着苏再兴的再度发力,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白东江。 赵承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接下来,只需静观其变。” 郑天化点头,他现在已经完全信任赵承,安全度过了第一次审讯,他开始感觉到了一线生机。 ------------ 第185章白孟的选择 上京的朱雀大街,有一处红砖碧瓦圈起来的的宁静绿洲,便是白府中的畅园——大学士白东江的府邸。 尽管外界繁华喧嚣,畅园内却自成一隅,松竹掩映,池鱼游弋,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寂静优美的环境里,大学士白东江与其子白镜韬却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辩。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至极,仿佛即将爆发的暴风雨,与四周的宁静景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韬儿,你太过冲动!”白东江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虑,他的面容显得疲惫而忧心。“鲁王遗策固然诱人,但我们不能盲目行事。必须要有所保留。” 白镜韬看向白东江的眼神有些不甘,有些怨恨,更深处甚至还藏着一丝不屑:“父亲,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何不趁着皇帝病重,倒行逆施之际,全力以赴,推翻何家?” “你认为那么简单吗?”白东江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你觉得皇帝病重?那可能只是一个诱饵!” “否则你怎么解释前一天皇帝还卧床不起,结果只隔了一夜,就生龙活虎,甚至能够上朝了呢?” “你再看皇帝上朝第一天的举措,直接启用了苏再兴这条疯狗,难道这不是早有预谋吗?” 看到白镜韬不说话,白东江放缓了语气。 “我也想利用鲁王遗策的优势,但同时也要避免其带来的灾难。” “我们的身后站着白世家族三五百口。不是只有我们自己。行动需要更加审慎,而不是一味的激进。” “审慎?那不过是懦夫的借口!”白镜韬的声音越来越高,“已经整整审慎了十五年了,再这样审慎下去的话,我们只会越来越束缚,必须采取行动,现在正是时机!” 白东江猛的一拍桌子,低声怒吼道:“你闹够了没有?我理解你的热情,但这不是孩童的游戏。任何一个错误的步骤,都可能导致我们家族的灭亡。” 白镜韬冷笑一声,声音充满讽刺:“爷爷临终前曾经说过,如果你不执行鲁王遗策,我就有资格接管家主的位置。” “逆子你敢?!”白东江抓起桌上的镶金描花茶盏向地上砸去。 砰的一声,雪白的茶盏碎了一地。 他愤怒的咆哮道:“难道你想让我们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吗?鲁王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你还在抱着一个死人的计策不放!” “如果鲁王遗策可信的话,他活着的时候就会成功!他根本就不会失败!” “而且……”白东江稍稍平复了一下怒气。 “当今的形势下,你能确保有多少人响应?”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心腹急匆匆地走来。“老爷,有紧急消息,给事中吴大人刚刚被抓了……” 白东江挥手示意他退下,转身面对儿子:“韬儿,我知道你的意图,但作为家族的领袖,我必须考虑全局。我们不能冒险。” 白镜韬长叹了一声。 “父亲,您刚刚没有听到吗?” “您手下官员一个接一个被抓,这不仅仅是打草惊蛇那么简单。这是皇帝对我们白家的明显信号,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白东江对于最近的局势,心中其实也有隐隐的担忧,这些人大多是他多年的助手,对他忠诚无二。 他们的失势,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对他政治影响力的巨大打击。 白镜韬紧紧地盯着他的父亲:“如果我们继续等待,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白东江沉默下来,他也知道白镜韬所言非虚,这些官员的被捕确实令人不安。 “我当然知道。”他缓缓说道,“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慌乱。这可能只是皇帝的试探,越是危急时刻越要保持冷静。” “试探?”白镜韬似乎有些不耐烦,“父亲,您总是过于谨慎。这样下去,我们白家将被慢慢肢解!” “如果您不愿意领导,那我将自行其是。” 白东江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不能仓促行事。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周密的计划。 “要有耐心!” “耐心?直到被朝廷彻底剿灭?”白镜韬不屑地说道。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白东江独自在书房里。 他缓缓走回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进去。 书页在指间翻动,心思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一整个下午,白东江都坐在书房中,沉思着家族的未来和自己的选择。 外面的畅园已经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落日余晖,静静地照耀着这座古老的府邸。 白东江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但他必须为自己和家族找到一条生路,寻找到一条可以平衡激进与保守、机遇与风险之间的道路。 荣州长庆军驻地,黎明的第一缕光芒刚刚在天际线勾勒出朦胧的轮廓,整个营地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晨风呼啸,将战旗吹得猎猎作响,营地里的士兵们穿梭忙碌,他们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地坚定而忙碌。 孟致远,身着铁甲,正步履匆匆地穿过营地。 他的眉头紧锁,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刚从好友白镜韬那里得知的重大消息,更因为这消息对于整个孟氏家族乃至整个荣州而言,都是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前几天刚刚下过雨,营地泥泞,孟致远靴子上沾满了泥巴,显得格外沉重。 从白镜韬那里传来的消息,皇帝可能真的下决心要对孟氏和白氏两大家族动手了。 以皇帝的雷厉风行,一旦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若是没有防备,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不仅关乎他们两个家族的存亡,更关乎无数士兵的命运。 他穿过一个个帐篷,每走过一处,都能看到士兵们忙碌的身影,听到士兵们的呼吸声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这些声音在晨风中交织,构成了一幅紧张而忙碌的景象。 他们都是长庆军的一员,未来几天,可能这些人就要冲向京城,死在城下或者城中,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可能会活下来。 孟致远摇了摇头,努力把这些不好的想法都甩出去。 ------------ 第186章清君侧 来到祖父孟禅的帐篷前,孟致远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帐篷的门帘被风吹得轻轻摇曳,他伸手掀开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帐篷内,孟禅正与几位高级将领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讨论着军事部署。 孟禅的身姿挺拔,即便岁月已在他的鬓角留下痕迹,但他那锐利如鹰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力量和威严。 孟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孟致远。这个孙子是他最喜欢的孙子之一,从孟致远的身上他能够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所以平时训练的时候,孟禅往往比普通士兵更加严格的要求孟致远,他希望看到这个孙子能出类拔萃。 当然孟致远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即使在这长庆军中,孟致远也算是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了。 “祖父,孙儿有事禀报。”孟致远的声音中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急迫。 孟禅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帐篷中的其他将领先行退下。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篷,只留下孟禅与孟致远二人。 孟禅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平静地看着孟致远。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孟禅觉得自己这个孙子一向比较沉稳,虽然说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至少也是从容自若,沉着冷静。 但是今天孟致远的脸色显然很焦急。 孟致远深吸一口气,将白镜韬传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白镜韬那边传来了消息,最近朝堂上的大肆抓捕,可能是陈帝对白、孟二家起了疑心,因此才针对白氏和孟氏进行打击。 那些被波及的官员名单不但有白氏的卒子,同样也有孟氏培养出来的。 虽然他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但话语间还是透露出了焦虑。 听完孟致远的汇报,孟禅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 皇帝大肆抓捕官员,是打着清查科举舞弊和刺杀案的名头,可是现在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件事情的诡异,说是清查科举舞弊案,可至今云州经学,那位主持了云州府试的主考官,居然还安然无恙。 孟禅对如今的这种形势也早有预料,毕竟他与白神符,都曾经是鲁王麾下之人。 白神符死得早,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早晚他会带着十万长庆军将士杀进上京。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孟禅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传令下去,让所有将领准备随时出兵。同时,派遣信使去京城,探查具体情况。” 孟致远颔首,神情中透露出决然。他知道,随着兵力的调动,很快就会收到朝廷的申饬,从今天开始,上京其实已经回不去了。 上京,皇宫养心殿。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殿堂的方砖上,烙出一块方形的印记。 陈帝坐在矮几旁看着奏章,神色充满了疲惫,毕竟他刚刚从病中恢复不久,还没有完全康复。 太子则身穿崭新的金边龙袍,神色间透露出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忐忑。 随着陈帝恢复,他再次从监国的位置退了下来,回复到以往的状态。 但陈帝却不打算放过他,仍然要求他每天都来养心殿看奏折。 陈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回响在宽敞的殿中:“琮儿,最近的案子查得情况如何,你也看到了。” “白东江很稳,门下省快要抓光了,他还能按捺住不动,还是能沉得住气的。” “但是孟禅则不同,他在荣州有十万兵马,如果要造反的话,过了青羊关则长驱直入,再无人可制。” 陈帝自嘲的一笑:“也许又会重演十五年前半壁江山沦陷也说不定。” 太子紧握着手中的折扇,不知道为什么局面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在他监国期间,君臣之间一片和谐,虽然也小有矛盾,但局面绝不至于如此。 当然,他也不敢怨恨陈帝,更不敢说是陈帝搞砸了这一切。 与此同时,在荣州长庆军营内,孟致远也在进行着紧张的部署。夜幕降临时,他召集了所有高级将领,帐篷内的油灯投下摇曳的光影。他们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严肃而坚定。 孟致远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标注着京城及周边的地理情况。他的眼神坚定,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出可能的战略要点和行军路线。 “只要过了青羊关,我们就有了更大活动的空间,”孟致远的声音在帐篷内回荡,“到时候,无论向东向西还是向南,我们都如同入了海的鱼,陈帝已经不能奈何我等。” 将领们议论纷纷,他们中有的主张立即过青羊关,先冲出荣州再说,以免被堵在这北地。 也有的认为应该先杀向上京,反正上京无险可守,只要速度够快,各地的驻军就来不及救援。 “各位,如今我孟氏被陈帝逼上了绝路,非是我等要反,而是陛下逼着我们不得不反。” “上京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已经要对长庆军动手了,戚星河的死,最终栽到了我们的头上。” 众将领都是孟家一手培养起来的,全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一身荣华富贵也都系于孟氏。 此时就算不想跟着造反,那也是不敢明说的,否则转眼就会人头落地。 所以听了孟致远的话,众将领全都义愤填膺,纷纷附和到:“反他娘的!” “对!咱们干脆就反了!” “孟小公子,你说怎么干,大家都跟着干就完了,谁要是敢说个不字,老子第一个把他的头拧下来!” 孟致远笑着向众位将领拱手:“承蒙各位不弃,致远在这里拜谢大家!” 说着向着四周深深躬身施礼,那些将领都纷纷避开,不受他的礼。 孟致远又说道:“不过咱们可不能直说造反。” “如今朝中奸人当道,小人得志便猖狂,一个科举舞弊案,一个刺杀案,居然牵连了一百多人,实在令人愤慨。” “因此,我孟氏愿意打起旗号,诛奸臣,清君侧!” ------------ 第187章牢中推演 在诏狱的阴冷潮湿的牢房中,赵承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散落着几张薄薄的纸张。一支短小的蜡烛微弱地闪烁着,勉强映出牢房的模糊轮廓。 高元龙,一位年纪不大的官员,焦急地站在铁栏旁眼巴巴的看着赵承,周围的犯官或坐或站低声议论着,语声嘈杂。 高元龙的眉头紧锁,他是被指控参与云州科举舞弊案的,尽管他是清白的,但没什么好说的,仍然被攀咬入狱。 现在高元龙不求能出狱脱困,只求不被上刑,也无需攀咬他人,奈何苏再兴并不听他解释。 在刚入狱的那段时间,高元龙对此毫无办法,甚至做好了熬刑不过就咬舌自杀的准备。 但是郑天化奇迹般的没有被上刑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要知道不管谁进来了,都免不了先吃一顿皮鞭。 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鞭打之后,当苏再兴提审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难熬。 高元龙询问郑天化没有上刑的原因后,才知道是关在这间牢房中的一位普通士子帮他解决了问题。 所以高元龙也恳求赵承,希望他能帮帮自己。 “赵小友,赵先生!在下不求别的,只求能够免刑。” 赵承将目光从桌上的纸张上抬起,淡然地说道:“高大人,你的问题并不难解决,不过仅有这些内容还不够。” 说着指了指桌上那几张纸。 “我需要足够多的信息,更多的信息,我更需要知道那些深藏在内心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高元龙听后脸色一变,急忙回答道:“‘在下为官向来清廉,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逾矩。” 陈承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抱歉,高大人,在下帮不了你。” 高元龙一见他要拒绝,连忙说道:“慢着赵先生!请让我写出来!” “可以。”赵承往后一仰,舒服的靠在稻草上,拿起身旁的一个食盒,吃起饭来。 自从他帮完郑天化以后,立杆见影的效果让牢中的许多犯官看了眼红,纷纷请赵承吃饭。 这段时间赵承已经无须再为牢中的馊汤发愁了。 没过多长时间,高元龙已经密密写满了一张纸,然后团成一团丢到赵承的牢房中。 赵承捡起纸团,一边看一边点头,偶尔也会提笔将一些语句记录在纸上。 “行了,明天这个时候,我会给你答案。” 赵承并不直接出主意,因为他发现这些犯官有越来越多的人向自己求助,那么也就意味着有海量的信息将会汇总到自己这里来。 经过他的综合分析之后,有些事情很容易就能给出答案。 所以他往往把解答内容延后一天,这样当他完成一整天的工作之后,手中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去解决昨天的问题了。 赵承看向周围的其他牢房内的犯官说道:“如果还有求助的,请把你们的履历,还有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写在纸上投给我。” 牢房桌上的纸变得越来直后,许多纸球都从他的栅栏中扔进来。 解读这些纸上的字迹,他发现有的官员贪赃枉法,有的涉及官场明争暗斗,有的则被牵扯进了政治风波,但涉及两案的,则一个也没有。 赵承将这些写满了官员们履历和秘密的纸张整齐地摆在桌上,开始仔细研究。 牢房中的蜡烛昏黄地照着他的面孔,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脑海中再次勾勒出了那幅势力构图。 与前些日子不同的是,因为这些信息的汇入,这副图画更加清晰,残缺部分越来越少了。 在这个构图中,陈帝位于最上方,手握生杀之权,他的目的显然是要清除与内阁大学士白东江有关的势力。 赵承觉得,白东江一直以来是朝中的权臣,拥有庞大的影响力,这可能让他成为了陈帝心头的一根刺。 但赵承并不满足于这一点,他仔细研究了官员们的履历,一一考虑了他们的背景和经历。 从中,他又发现了一些疑点。 郑天化曾在云州科举舞弊案中被指控,但他的经历中并没有明显的政治背景,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 周大人被指控参与刺杀案,但他一直以来都是清正廉洁的官员,为何会被陷害? 吴大人、于大人、高大人也都有各自的秘密,但似乎都与政治无关。 不过,他们各自的关系,却隐隐指向了军方的一位权臣,怀化大将军孟禅。 赵承开始怀疑陈国皇帝的目的不仅仅是清除白东江的势力,或许还有其他与军方孟禅有关的势力被牵涉进来,而这些官员们可能正是关键的棋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幅势力构图中,就基本完整了。 一文一武,文臣白东江掌握门下省十数年,对六部也有所渗透。 武将孟禅,虽然是武将,但与其有关联的官员不比白东江少。 如果真的是陈帝要对付这两位的话,诏狱这边的压力反而会小很多,也许从头到尾,都是陈帝一手导演的一场好戏,通过不断的抓人,下狱制造恐怖气氛和压力,迫使白、孟两家主动跳出来。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诏狱中的这些官员反而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不会再有审讯。 这要看白氏、孟氏现在做到了哪一步,他们两家造反越快,诏狱里的这些官员就越安全。 因为陈帝的目标归根结底还是白东江和孟禅,狱中这些仅仅是小蚂蚁罢了。 但是这也仅仅是赵承的猜测,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认这一点。 同时,赵承也明白,自己需要尽快获取外面情况的印证,来纠正自己推测中可能的失误。 在牢房中,犯官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赵承返回纸团。他们知道,只有赵承的帮助才能让他们躲过苏再兴的拷打,摆脱这场要命的牵连。 “有谁能收到外面的消息?我必须要准确的消息!”赵承坐在牢房中开口说道。 一个犯官说道:“我们提供了那么多消息还不够,你还要什么消息呢?” 赵承道:“我要外面朝堂的动向,这非常重要。” ------------ 第188章探狱 陈帝斜靠在养心殿的床榻上,额头满是汗珠,几名宫女正在用尽全身力气,帮助陈帝推拿全身,促使气血运行顺畅。 太医们把陈帝突然恢复的原因归结为气血顺畅,所以每日推拿就成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太子何琮则跪坐在一旁,翻看这一天的奏折,陈帝觉得太子虽然有些不成器,但是还算是靠得住,如果白东江和孟禅真的反叛,无论是坐镇上京还是带兵平叛,都需要太子出面。 陈帝已经病倒过一次的身体,已经不太适合奔波了。 随着苏再兴的大肆抓捕,朝中大臣人人自危,陈帝想要再次获得十五年前那样的一场大胜,已经不容易了。 但是他的决心并没有因为这些困难而动摇,反而充满了斗志。 “你们几个下去吧!” 陈帝挥了挥衣袖,几名推拿的宫女齐声应是,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左右无人,陈帝咳了一声说道:“琮儿,随我去诏狱走一趟!” “诏狱?”太子有些吃惊,不知道陈帝这么晚了,为什么忽然有心要去诏狱,难道是因为最近抓了太多无辜的官员而心里有所愧疚吗? 尽管心中这么想着,太子还是答应了下来,放下奏折出去准备。 陈帝慢慢从榻上坐起身,回忆着昨天密谍的回报。 为了应对白东江和孟禅可能出现的反叛,陈帝不得不把所有的底牌都收回来,比如控鹤司,再比如占卜处。 平时这两部分密谍互不从属,也没有交往,但为了全力应对即将到来的风险,陈帝不得不暂时中断他们的任务,把他们全部投入到将要展开的战场上去。 但在投放之前,陈帝习惯性的先进行审核,这就像是在杀猪之前磨刀,写字之前磨墨一样。 他必须保证所有投入到战场上的秘谍都起到应有的作用,并且绝对不能带来风险。 在审查之中,他发现了占卜处的一个秘谍夏英,这是一位女官,现任掖庭令,掌管掖庭,这只是明面上的身份,其实夏英是占卜处的组长,手下有五个组员。 夏英一直在追查鲁王遗策的有关信息,并且还成功带回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那就是白东江和孟禅实为鲁王昔日部曲。 不过陈帝发现,在最近一段日子里,本应该与诏狱挂不上边的夏英,不但造访了诏狱,而且一直在与诏狱中互通消息。 这让陈帝十分敏感的意识到里面可能有问题。 秘谍无论发现了什么,只要是重大线索,都会及时上报的,现在夏英并没有上报线索,就意识着她探访诏狱的行为与秘谍无关。 为了保险起见,陈帝打算跟太子一起走上一趟,把这件事情搞情楚。 太子很快就回来了,找了几个御前侍卫护送,另外又拿了两件大氅遮掩身份,这才扶着陈帝起身。 “父皇,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陈帝摆摆手,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了,只是特别容易乏力。 跟太子两人披上大氅在侍卫的护送下,乘辇前往诏狱。 诏狱位于皇城的一角,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所以是一个幽暗而阴森的地方。 一进入诏狱,墙壁上的火光昏暗,囚犯们的哀嚎声和呻吟声在空气中回响,一股恶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沉闷和压抑。 陈帝和太子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而行,并未引起注意。 牢中时而响起犯官的酣睡声,时而响起低低的吟咏,听起来像是狱中诗。 还有些声音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仿佛恶鬼低语。 陈帝和太子对视了一眼,没有惊动任何囚犯,就像是普通巡视的狱官一样,不紧不慢的在狱中走着。 此时在诏狱的深处,许多犯官都尽力挤在铁栅栏旁边,侧耳倾听另一间小小牢室里传出来的讲话声。 “你们所担心的无非是生死罢了,但在我看来,这恰恰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说话的是赵承,他白天睡了一觉,又吃饱喝足,闲来无事,被这些官员磨得实在没办法,再略讲一讲。 只是这些犯官和赵承,谁都没有注意到,在牢房外面的走廊上,正静静站着一群人,也在听赵承讲话。 赵承继续说道:“从外面传进来的消息分析,很显然,朝廷已经人心惶惶了!” 太子听了大怒,心想这是哪个不要脸的在这里肆意大言,且去抽他一顿鞭子,看他还敢不敢妖言惑众。 但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却顿住,回头看去,只见陈帝松开拉着他袖子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听下去。 赵承又说道:“但是,我刚刚已经分析过了,这两案闹得轰轰烈烈,要对付的是谁啊?” 众犯官都不作声,尽管心中有了猜测,可在消息没有公开之前,谁都不敢这么说。 赵承可不管那么多,直接说道:“这两案,其实就是为了对付两个人,一个是阁老白东江,另一个是大将军孟禅。” 哗~! 尽管大家的心里也有些猜测,可终究谁也没有公开说出来,此时听到赵承就这么说出来,不免引起低低一片惊呼。 走廊上的太子,一脸的惊讶,他知道这段时间因为科举舞弊案和刺杀案搞得人心惶惶,但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这么解读。 听到这里陈帝已经有些欣赏了,这个说话的人分析得很对,两案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对付白孟两家。 赵承又说道:“但是大家请注意,这两个人,都不容易对付。如果陛下以雷霆手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白东江拿下,或者能赢得更轻松一点。” “可是从现在的消息看来,陛下稍微手软了一些,白东江应该已经金蝉脱壳,而孟禅原本就在荣州,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孟禅就会杀过青羊关了!” “重点就在这里,一旦孟禅杀过青羊关,我们有机会获救。” 一个犯官问道:“为什么孟禅杀过青羊关,咱们才有救,我就不相信,孟禅会来救咱们?” ------------ 第189章笑评大势 赵承微微一笑,沉声道:“诸位,不是孟禅来救我们,而是一旦孟禅起兵,陛下必定会全力应对,我们已经完成了打草惊蛇的使命。” “如果陛下胜,则我们都会被释放,罪行免除。” “若陛下败,则我们大部分人都要死,只有少数人能活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牢房内的囚犯们纷纷露出思索的表情。 赵承的分析,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在目前这种诡异的局面下,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陈帝和太子在走廊上静静地听着,太子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深思。陈帝则是眉头紧锁。 赵承的话的确说中了他的内心,他预设的战场就在青羊关之外,就在孟禅以为逃出生天的那一刻,陈帝将会以绝对的力量对孟禅进行狠狠的打击。 十五年没有出手,这些大臣们已经忘记了这大陈江山是怎么稳固下来的了。 十五年前三王之乱,在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情况下,陈帝仍然能够反盘为胜,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一个犯官又问道:“赵先生,你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好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叫我们该如何相信你呢?” 太子心想:原来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姓赵,只是不知道有多大年纪。 赵承不在乎地回道:“无须相信,你们尽管看着好了。白东江绝对不是没有后手,依我对这位权臣的了解,他极有可能狡兔三窟。” “而那位孟禅,虽然兵力众多,看似来势汹汹,若是陛下布置得好,也许是最先被平定的。” “当然了,如果陛下的布置有那么一个两个小小的漏洞,被这位大将军抓到,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 陈帝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又怎么知道朝廷是如何布置的呢?” 因为陈帝站着的地方比较远,又是走廊里,如果不扒在铁栅栏上是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的。 赵承和一众犯官们都只当是别的狱室中的人发问,赵承想了想回答道:“如果这是在外面,我还真不敢乱说,万一泄了陛下的事情,真吃了败仗,那我就十死无生了。” “不过在这狱中嘛,反正大家也出不去,我就姑妄言之,诸位姑妄听之。” “若我是当今陛下,布置绝杀孟禅的位置一定是在青羊关附近,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我记得于大人写给我的履历上,曾经提到了最近户部的调运,一共有两处调运。” “根据速度和距离,很容易就计算出这两个位置,一个是青羊关旁回龙峪,另一个是镜湖。” “若我猜得不错,回龙峪应该是多树的山谷,孟禅的大军出了青羊关,必然经过了一场惨烈厮杀,这时候自然要避一避风头,免得跟朝廷的援军迎头撞上。” “所以孟禅要么往西,要么往东。往西就是回龙峪,而东边则是镜湖。” 赵承说道:“若我是陛下,那孟禅进了回龙峪,我就放火,山火一起,别说十万,二十万也只能乖乖变成熏腊肉!” 一个犯官问道:“那要是往东呢?” 赵承把毛笔在手指间转了一个圈说道:“往东就是镜湖,我若是陛下,必掘镜湖之水来灌杀。” 赵承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过,陛下若是只布置了这两处,仍然有可能被孟禅逃掉。” “他若一旦逃掉,突破了青羊关这里的布置,那就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陈帝左思右想也没想通,他明明已经布下了水淹火烧两大绝杀,为什么孟禅仍然有机会逃掉。 太子说道:“你卖什么关子?这布置哪还有什么漏洞?莫不是你在那里胡吹一通吧?” 赵承哈哈一笑道:“我若是孟禅,我就杀回青羊关。” 陈帝瞳孔一缩,他的确忽略了这一点,总想着孟禅就是要突破青羊关,却没想到返回去这一招。 如果孟禅真的再次返回荣州,逃出了大部分主力,可能会绕道更远的边塞,从西北再入境,从西羌和神策军的地盘穿过。 陈帝啪啪啪拍起了巴掌,为赵承的分析喝采。 赵承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别拍了,拍得再响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孟禅如果真的跑了,咱们的命运就悬于一线了。” 陈帝不再停留在走廊里,而是向着赵承所在的牢房走去,他心中十分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能这么精准的猜出自己的布置。 当他们到达牢门前时,赵承正准备继续他的分析,却忽然看到一群人走过来,而且为首的两人还披着大氅,周围都是带刀护卫。 尽管这样,赵承也没觉得这两人有多了不起,只当是来巡夜的狱官。 “哟!二位这么有闲情逸志,来巡夜啊?” 陈帝命侍卫举火,上下打量了赵承一眼,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承!” “赵承?”陈帝回忆着这个名字,很快他就想起夏英曾经跟他提到过那个救了她命的人叫做赵承。 想到这里,陈帝立刻弄明白了为什么夏英会混入诏狱,又反复为其传递消息,定然是为了报恩。 而这位本无功名的士子出现在这里,想必就是苏再兴的大搜捕大牵连的结果。 “看你有点见识,就给我儿子身边做个博士吧。” 赵承歪头看了看陈帝,皱眉道:“给你儿子做博士?老兄,我这都快自身不保了,还有闲心……” 他忽然顿住,能随口封官许愿的人,只怕没有几个了吧。 那么这一伙人的身份就十分可疑了,如果真是皇帝陛下,可就太尴尬了,毕竟刚刚还在那里对皇帝的布署品头论足。 就在这时,出去吃酒的苏再兴终于紧赶慢赶跑了回来,他一看到陈帝立马就大礼参拜:“臣苏再兴,参见陛下!” 这时狱中的那些犯官,包括赵承在内,全都沸腾了起来,但凡能动的,全都给陈帝叩首参拜。 “陛下,臣冤枉啊!” “是啊陛下,臣是被屈打成招的啊!” ------------ 第190章太子府的新人 陈帝只丢下一句:“若孟禅战败,朕便敕免尔等罪过。”说完便带着太子离开了诏狱。 苏再兴跟在陈帝和太子身后,正要解释什么,陈帝回头对他说道:“那个叫做赵承的,因何入狱?” 苏再兴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让是严刑拷打逼着入狱的官员乱咬出来的吧? 陈帝瞥了苏再兴一眼,说道:“明天叫他来见朕。” 苏再兴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躬身应是。 赵承在牢中原本就没遭罪,苏再兴得了皇帝的吩咐之后,更是连夜把赵承的牢房换了一间更为舒适的,语重心长的对赵承说道:“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日随我去见陛下。” 赵承也不管牢房里是床铺还是草垫,困了倒头就睡,第二天天还没亮,苏再兴就派人把赵承提出了诏狱。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本官觉得你并无嫌疑,已经可以出狱了。” “另外今天要面见陛下,要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苏再兴生怕赵承在陛下的面前讲他的坏话,所以提前敲打。 赵承看在苏再兴没有为难自己的份上,表示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有分寸。 然后就是繁的入宫前检查,不但全身上下要查个遍,还要沐浴更衣,早早就在皇宫的一个小园子里等候。 从天刚刚亮就开始折腾入宫,一直等到了中午,赵承有些困了,就靠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太子散朝之后,去养心殿例行问候,然后被陈帝一番训导。 “如今朝中形势紧迫,白东江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了,据说在家养病。哼!只怕现在已经逃出上京了吧!” “若你监国,可不能再像前番那般,事事尽都依着这班臣子。” 太子一个劲儿的应是。 “那个叫做赵承的士子,我已经查过了,身家也算清白,没什么可疑之处,这个人你可以放在身边,让他为你拾遗补阙。” 陈帝叹了一口气:“如今朝中的臣子,大多与那白东江有关系,又正值动荡时刻,不得不防。” “这个赵承身家清白,只是一个贡生的身份,可进可退,若他干得好,你有心栽培,可以给他一个小官当当。” “如果没什么建树,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也算是对他的恩典。” 太子经过昨夜狱中的一番对话,觉得赵承的确是个人才,若是这个人用好了,未必不能成为他的臂助。 “请父皇放心,儿臣晓得了。” 太子离开养心殿,回到了太子府,他已经在养心殿用过膳,回到房中换上了常服,这才施施然去了园中,他知道赵承已经在园中等他了。 他刚一入园,便听到一阵阵的鼾声传来,心中还颇为惊奇,是谁在自己的园子里睡觉。 结果一看居然是那个士子赵承,这厮居然躺在树下睡着了。 太子还从来没看见过这样心大的人,明知道贵人召见,不但没有惕厉警醒,小心翼翼,反而放纵形骸,想睡就睡,还偏偏能睡得着。 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有魏晋风骨,说难听点就是心大什么都装得下,粗鄙而没有规矩。 考虑到赵承毕竟是小地方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太子便不打算怪罪他。 “来人,去把他叫醒。” 立即有侍卫上前,踢了踢赵承:“喂,别睡了!” 赵承睁开眼睛,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一身素色衣袍,虽然没穿龙袍,但他猜测八成就是太子了。 果然,那个侍卫喝道:“大胆,还不参拜太子殿下?” 赵承心中暗道:“果然,既然这人是太子,那昨天牢里那个年老一些的,想必就是皇帝了。” “在下赵承,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嗯了一声:“你随我来。” 赵承跟随太子进入了府中,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间较为雅致的居室之中。 “你说孟禅反叛,莫非你也参与了?”太子开口问道。 赵承满脑子问号,这太子有什么毛病,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其实他不知道,太子肚子里憋了一肚子话,而且已经憋了好几年,却偏偏无法跟陈帝硬刚。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他父皇比较看好,甚至身在牢中就能猜出父皇布置的家伙,太子就想要跟他辩一辩,到底白东江和孟禅反叛,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 赵承哪里知道太子这段心路历程,但是看太子气咻咻的样子,想必是持有不同意见。 赵承最不怕的就是辩论了,既然太子有所疑惑,那就好好给他解释一番。 “殿下说笑了,我与孟禅根本不相识,又从来没有来往,如何能够参与?” 太子反问道:“既然你没有参与,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孟禅反叛的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赵承摇了摇头:“在下没有参与过朝政,也不知道来龙去脉。” “不过只需要知道两点其实就够了。” “第一是孟家世受国恩,并未禠夺。第二是他孟家现在召不回京。” “这两点但凡有一点被推翻,我就承认孟禅是无辜的。” 太子想了想,张口欲言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两点果然无法推翻。 其实赵承说的没错,尽管官场震动,大肆抓捕,但是孟家没有人被抓进去,甚至连白家也没有一个被抓进去的,现在抓起来的,还没有触及核心。 既然孟家没有受损,又何来“被逼”一说呢? 赵承问道:“每个州府县衙的牢里都有不少犯人关着,普通百姓算不算‘被逼’无法生活?” 太子面红耳赤,没想到赵承说话还真是毫不留情。 但这还没有完,赵承继续进行着打击:“孟家不回京,其实就已经表示不承认皇权了。” “殿下你看,你叫我到园子里等,我就一直等,连中午饭都没吃,现在肚子里饿得叽哩咕噜,但是只要我来了,就说明我非常尊重殿下,招之即来。” “若是我今天不来呢?试问殿下有何看法?会不会觉得我是被逼无奈?” 太子被驳得哑口无言,为了掩饰尴尬,转头对侍卫说道:“去叫厨房弄点饭菜来,要快一点!” ------------ 第191章踏入大陈朝仕途 来势汹汹的太子只一个回合就落荒而逃了,但是经过赵承这番深入浅出的讲解,他也终于明白过来,白东江和孟禅,应该的的确确是反叛了。 原来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太子还对这两人,和他们的家族抱有同情,可一旦转过这个弯来,就立刻转变了态度,而且是从根本上转变了。 饭菜很快就送来了,厨房里原本就日夜常备有饭菜,以防太子忽然饿了要吃东西,厨房立刻就做。 一个方形的食盘摆在了赵承的面前,里面有三盘精致小菜,一碗米饭。 其中一个细节引起了赵承的注意,那就是这碗米饭居然是豆饭。 豆类在古代是救荒济贫的粗粮,更是平民的主食。 《战国策》中有载: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一岁不收,民不餍糟糠。 翻译过来就是说,平民吃的东西,大多都是豆饭和豆叶做成的汤;如果哪一年年成不好,百姓连糟糠都吃不饱。 这段文字出自《张仪为秦连横说韩王》,说的是韩地困苦,不是人呆的地方。老百姓连谷米稻子都吃不到,平常只能吃豆饭。 所以当他看到豆饭的时候,稍稍吃了一惊,他以为太子府中的膳食,就算再差,也不是普通百姓家可比的。 可他没想到饭菜竟然如此朴素,饭是稻米和谷子两种主粮掺在一起,里面又加了大量的豆子。 看到赵承拿起筷子迟疑,太子笑道:“这并非是厨房刻意慢待,而是刚刚吩咐厨房的时候,没说是给谁准备的。” “厨房自然以为是给本王准备的,所以就端来了豆饭,如果你吃不惯的话没有关系,厨房应该还准备了其他的饭。” 赵承并不排斥这种平民主食,豆饭比较健康,比细粮好多了,于是摆摆手:“我爱吃这个,不用换。”说着大口大口吃起饭菜来。 他用筷子夹起一团豆饭说道:“其实豆饭是优质的膳食纤维,比起精米来好多了。” 太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膳食纤维”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承解释道:“膳食纤维,其实就是吃到肚子里,却不能被消化分解的植物成分。” “别小看这个东西,如果吃饭常吃精米,没有足够的膳食纤维补充,人就容易得病。比如心脏病、中风、糖尿病等等。” 太子虽然听不懂这些名词,但是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词“中风”,而他的父皇刚刚从病中康复,病因就是中风。 想到陈帝平时的确不喜欢豆饭,只吃精米,于是在太子的眼中,赵承的形象变得有些不明觉厉起来。 “你……懂医术?”太子试探性的问道。 赵承摇了摇头:“只知道一些常识,算不上懂医。” “但是看个头痛脑热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赵承吃完一顿饱饭,起身向太子致谢。 太子摆摆手,示意这不算什么:“既然昨夜父皇说过,让你来本王身边做个博士,本王看你的确知识广博,不负博士之名,便赐你一个书学博士吧。” 书学博士,从九品下,是最低最低的一个官职了,甚至只能算是职,连官都算不上。 书学博士最初是隋朝设立,属于国子寺,掌书学教授之事,到了唐初置废不定,后来到了高宗龙朔二年,定置二人,从九品下,主管国子监书学之事。 就是在国子监教书的一个职务,但是显然赵承是不用去国子监上班的,他的主要任务就是陪着太子。 这个书学博士算是太子认可了他之后,给他的一个恩赏的身份。 其实这个举动对于赵承来说,有好有坏,好处就是不用再费心费力准备科举秋闱了,而且看现在朝廷动荡的样子,今年的秋闱能不能如期举行已经很难说了。 坏处则是赵承没有通过秋闱就做了官,从今以后无论怎么封赏,他的功名都是贡生,而非举人。 如果一群举人出身的官坐在一起,难免要鄙视一下贡生出身的了。 无论赵承怎么想都不重要了,因为太子已经一言而决。 “臣,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想了想又说道:“你跟在本王身边,不需要每日画卯。”意思就是不用去国子监签到上班。 “每日巳时到府中候命即可,一会他们会带你领取一块出入的腰牌。” 赵承知道今天自己就算是正式通过面试,成为大陈王朝中的一员了。 可悲催的是,这大陈王朝现在看起来似乎有点摇摇欲坠,形势不妙了。 赵承跟着太子府中的侍卫领取了衣袍冠带和通行腰牌等物,并被告知每日巳时初到申时末,到府中当值。大约就是朝九晚五,按时休沐。 但这仅仅是指太子不需要他的时候,如果太子需要,随时随地要听候传唤。 大陈的官员俸禄沿袭唐朝,一般由禄米、人力、职田、月杂给、常规实物待遇和特殊实物待遇几部分组成。 以唐朝前期正三品京官(相当于今天各部部长)为例:每年禄米四百石,职田九顷,杂役三十八人。 每日发常食料九盘,大约就是米面酒肉菜,油盐酱醋茶,烧炉用的木柴和炭等等。这些东西的价值,大概约合每月八千文。 除此之外,每天还可享受免费工作午餐,逢年过节还给发点绸缎做衣裳。 平时的公务服装五套,父母亡故官方出人负责安葬。 当然,官吏还有其他待遇,比如亲属免役、住房、乘车、受田、子孙享受优先入学和做官等优惠和特权。每年可享受公休假(汉朝是五天一休,唐朝是十天一休)。 而赵承从今天开始,算是正式踏入大陈朝的仕途,成为诸多官吏中的一员。 他的官职是从九品下,每年的俸钱是十五两银,米面等粮食合计五十石,职田两顷,仆役补贴五两银。 出了太子府,赵承就得找住处了,京城无论在哪里,房子都是最贵的。 虽然赵承在大顺斋那里赚了些银子,不过还留在云州没有带来,身边只有几两银子,绝对不够买房的。 ------------ 第192章安家 大陈朝也好,唐朝宋朝也罢,只要是京都,房价就从来没有便宜过。 甚至唐朝的房价已经高到了让许多人终生买不起房的地步,所以当年顾况才打趣白居易说道:“长安居,大不易。” 当年白居易身为礼部主客郎中、知制诰这一类似皇帝的机要秘书要职,月俸一万六千钱,尚且在长安租房十七年。 以至于他在在诗中形容这段无房飘零的生活“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长羡蜗牛犹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且求容立锥头地,免似漂泊木偶人。” 这首诗可谓道尽了白居易在长安租房岁月的辛酸。 为了钱多活少离家近,赵承就绕着皇城边打听租房的地方,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家带着小院的房舍。 房主是个胖大姐,为人比较爽快,房租月付五千七百文。 一千文一两银子,一个月的房租就是将近六两银,而赵承这个书学博士的俸禄一年才十五两银子,不够支持三个月的房租。 “有没有合租的地方?”赵承身上没有多少银子,这么租的话是绝对不够用的。 胖大姐一句废话也没有,伸手往外一指。 无奈之下他只好妥协,宁可多走几步路,也得找个合适的房子,否则没等月俸到帐,房东就要催租了。 虽然也有合租的地方,而且价钱也算合适,但房屋实在太小,一个人过惯了宽敞日子的赵承,只能再走走看看。 直到过了朱雀大街,出现低矮的房舍之后,房价才有所缓和,但依然是居高不下,赵承无奈也只好找合租的。 一直到了下午将近傍晚,赵承才算是找了一间比较满意的房子,也是合租,但是房子有小院,房子分为东西两厢,主人不住在这里,所以东西厢两边任意选择。 跟赵承合租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听到房东的声音之后打开了院门。 赵承一边挥动着袖子给自己扇风,一边打量着院中的一切,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他从皇宫一直徒步走到这里,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个汉子说道:“我住在西厢,是个木匠,所以院子里有点乱。” 赵承四处看了一下,院子里堆着几根木头,还有一些打磨好的木料,刨花堆在院子的一角,西厢的门敞开着,没看到别人。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赵承问道。 其实这个房子的价格还是比较合适的,因为已经靠近城边,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不远处深灰色的高大城墙,所以房价相对来说也便宜了不少,两个人合租的话,每人每月只要五百文。 这个价格相对来说赵承比较愿意接受,而且房子看起来也很结实,小院虽然不大,但是也可以种点花花草草,点缀一下。 唯一的遗憾就是与人合租,自由的空间相对来说少一点。 但是赵承是个不怕热闹的人,有人一起合租比起自己一个人要好多了。 房东在一旁说道:“如果你决定住这里,那就先把月租钱给我。” 租房契书必不可少,赵承专门学过这个,各种条款安排得明明白白,然后木匠租客和左邻右舍都签了字,他的家就算是安顿下来了。 付了三个月房租后,房东心满意得的走了,赵承这才开始准备晚饭。 因为炊具和锅碗全都有,只是没有粮食。于是赵承去对面木匠家里借了一碗米,开始煮饭。 菜也是借的,木匠那里提供了几根竹笋,一块肥肉还有两个鸡蛋。 “老兄你是哪里人?”赵承问道。 木匠一边刨木头一边答道:“我是燕州人,燕州宁城。” 赵承是云州清河县,两地相距得并不远,木匠想了想说道:“以前我姨舅家的大哥就住在清河县,但是我并没有去过。” 赵承跟木匠略微聊了几句,就出了院子,顺着大街一路往皇城的方向而行。 这条路上,刚好路过他曾经住过的驿馆。 被抓的时候,他的几件行李和衣物,还有亲手做的纸牌,全都仓促的留在了那里,现在赵承被释放出来,还混了一个官职当,当然要去取回来。 他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路两边的景色,亭台楼馆,节次鳞比,有的是临街的商铺,也有只是一段白墙,墙里可见绿树掩映,偶有笑语声飘过来,令人浮想联翩。 走着走着,忽然赵承听到了一阵悠悠的笛声。 其实上京之中当街卖艺杂耍,酒楼里歌伎舞娘都有弦管音乐伴奏,更有临街的戏台,平时也偶有人在上面吹奏练习。 所以走在上京的街头,听到笛声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赵承却极为激动,因为这笛声吹的曲子他十分熟悉,正是他曾经教给周如霜的那首回梦游仙。 “是如霜?”赵承立刻打消了去驿馆的想法,就在附近乱转了起来。 而此时刚刚吹罢一曲的李巧儿,并没有注意到暮色中的上京街头,她心心念念的郎君赵承,正在寻找她的踪迹。 现在李巧儿十分矛盾,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身为鲁王之女,本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势单力孤,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改变不了什么。 最近李有道回到府中后,常常跟她说一些朝堂上的琐事,她知道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下入诏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而且白东江已经有段日子没有上朝了,倒是言辞恳切的上书,说自己身染重病,无力上朝,乞求致仕。 陈帝当然不准,类似的奏折已经驳回六七封了。 还有就是,白镜韬和白东江无论如何,对李巧儿来说,是一伙的,现在白东江有事,李巧儿却没办法救他一家出来。 但是她现在又是李有道的养女,去帮白东江,无疑就是在跟养父对着干,她又于心何忍。 所以这时她简直是进迹难退亦难,这才独上高楼,一个人吹奏那首曲子。 也就只有当她沉浸在曲中时,才会暂时忘却那些烦恼。 ------------ 第193章解开心结 赵承四处张望,却见四周楼阁林立,此时笛声已歇,根本找不到方向了。 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赵承此时心里满满的都是刚刚穿越时那段日子的回忆。 他放弃了去驿馆的想法,在路边摊买了一个糖人,坐在路边沉思起来。 周如霜当初留书离开,走得十分不舍,赵承却是后知后觉,直到周如霜已离开清河县,他才知道这件事情。 以他对周如霜的了解,相信这个纯真的小姑娘绝对是有难言之隐,否则不会这么突然离开。 或者,她经历了什么事情,被逼无奈才会跟着白镜韬远赴上京。 自从周如霜离开之后,赵承虽然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可他也从没有忘记跟周如霜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从最初的陌生到熟悉,彼此之间从无感到信任和依赖,就在赵承已经接受了周如霜是自己妻子这一事实之后,她却莫名其妙失踪了。 在这繁华的上京中,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赵承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如霜。 赵承还记得,跟周如霜在一起的还有她的老师方奇业,他也曾多方打听,但是始终没有这两个人的音讯。 赵承看着手里的糖人发呆,恰好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童从他面前走过。 小童仰起脸看着妇人:“娘为什么我不能去观山寺?” 妇人对那小童说道:“因为你力气小,很多事情都做不到,等你长大了,自然就可以了。” 赵承听了这句话,忽然豁然开朗:“没错,找不到只是因为力气小,帮不了如霜也是因为能力不强。” 周如霜连同方奇业两人一起离开,必定是有极难解决的事情。 好在现在赵承已经步入了仕途,接下来只要一步一步发展,相信很快就能成长起来,只是不知道,困扰着周如霜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小朋友,这个糖人送给你!”赵承把糖人递给小童,小童高兴的接过来,妇人连忙向赵承道谢。 赵承摆摆手:“我要谢谢这位小朋友,替我解开了一个心结。”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赵承每天按时去太子府报道,但是连续五六天,都没有见到太子的人影。 上京的气氛很紧张,陈帝已经在开始调动军队了,以应付有可能从荣州南下冲关的孟禅。 而太子更是忙得团团转,白东江抱病后,门下省又被抓了许多官员,所以每天奏折一大堆,中书省便暂时兼任了门下省的审核工作。 而中书省原本的草拟工作就完全丢给了太子,太子每天都头昏脑涨,吃住全在养心殿,跟本没时间回府。 下了值的空闲时间,赵承记得安东俊留给自己的地址,便一路过了过去,终于在第七天找到了安府的门口。 安东俊家并不大也不小,在上京这个地方,有个两进的小院已经很不简单了。 听说是赵承来访,安东俊的父亲安弘义出来请赵承进院。 赵承很诧异:“安东俊呢?” 安弘义说道:“他原本在家里准备秋闱,整天念叨着你的名字,可是自从前几天朝廷调度军队,这孩子便被抽走了。” “安东俊他不是士子身份?怎么会被抽走?” 安弘义说道:“我们高丽族和女真族适龄男子都被抽走了,无论什么身份。” 赵承没有见到安东俊,有些失望,跟安弘义寒喧了几句之后,放下礼物便告辞了。 在第十天上班时,赵承终于见到了回到府中的太子。 这些天奏折几乎要堆成了山,一部分原因是许多官员被下了诏狱,导致公事处理处处卡壳,另一部分原因是朝堂上的争斗终于波及到了民间。 荣州,处于长庆军势力范围内的州府已经完全与朝廷断绝了联系,孟禅虽然还没有冲击青羊关,但势头已经非常明显。 而陈帝调集兵马,首要考虑的就是饷银,十五年前战乱的伤疤还没有长好,现在又要征兵征税,以充军饷,百姓苦不堪言。 太子这些日子以来一脑门子都是这些事情,奏折像雪片一般飞来,仿佛一夜之间,大陈王朝就忽然处在了狂风暴雨之中。 今天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太子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府歇一下,整个人就要累垮了。 花园里,太子坐在长椅上看着满园盛开的花朵,对赵承说道:“这些天处理政务太乏了,你说个笑话听听吧。” 赵承知道的笑话不多,能讲给太子听的就更少了,于是摇了摇头:“殿下,我会的笑话不多,只有一个,要是讲完这一个,可就没有下一个了。” 太子笑道:“无妨,就讲一个也好。” 于是赵承清了清嗓子,说道:“官老爷坐在堂上,众人中忽然有人放了个响屁。” “老爷怒道:“‘把屁给我捉拿归案!’差役回禀:‘老爷,屁是一阵风,早吹散了,叫小的如何捉拿?’” “老爷大怒:‘为何徇私枉法,放走了屁!定要拿到!’” “差役无奈,出去转了一圈,捧着一坨屎回来:‘报告老爷,正犯跑了,拿得家属在此。’” 笑话讲完,太子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哈哈哈哈……拿得家属……哈哈……在此……哈哈哈哈!” 过了好久,太子才止住笑,但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个笑话讲得好!不枉封你个博士,果然什么都难不倒你。” 这一番大笑,也把太子这些天积郁在胸中的闷气开解了不少,至少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明显提升。 “要是这些天带你去养心殿就好了,本王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你只要讲一个笑话,就能恢复不少。” 赵承连忙说道:“我可就只有这一个笑话,要是殿下再想让我说一个,我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笑着说道:“无妨,只这一个笑话,就够我笑上两天的了。” 沉默了片刻,太子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能让人笑的事情太少了。” 赵承觉得这政事自己还不宜讨论,便默不作声。 太子忽然想起赵承在狱中的分析头头是道,就拿奏折中的政务问他。 ------------ 第194章政务难题 当前大陈朝的政务可谓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哪里是重点。 仿佛处处都是着火点,处处冒烟,却不知该先救哪一边。 有漕运上的问题,也有县治上的问题,有旱灾和水灾,还有闹匪患,流民等等问题不一而足。 太子想了想,问道:“既然不说笑话,那就答题吧,就算是本王考考你。” 赵承胸有成竹道:“殿下请讲。” “第一个就是漕运的问题。” 大陈朝太祖打下了江山,传到太宗,太宗便南下打通运河,选取的多是河与河之间的平地,役使百姓开掘,从南开到北,从下京金陵直到中京宛丘。 为什么不挖到上京呢?因为上京太冷了,到了冬天运河变成了冰封的,不能运输,开凿出来也是白搭。 大陈的国土辽阔,西高东低,所以大多数河流自西向东流,开凿运河的目的,就是把这些横着的线纵向贯穿连接起来。 这样的话,运河便形成了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一个简单网状结构。 开凿运河用了整整二十年时间,贯穿了无数条河流,动用了数十万民夫,百姓怨声载道,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引发了三王之乱。 不过运河一旦凿通,运力费用锐减,百姓的生活也因此而受益,可以说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太宗背了几十年的骂名,但是到了如今,百姓们却开始交口称赞起运河来。 有了运河,省去了贯通南北修路的麻烦,更使得国家的粮税收入涨了一大截。 没有运河之前,粮税很难收,由各地收取后,往往折算成银,再运往上京。 在这个环节之中,就会出现许多贪腐的手段,而且十分隐蔽,防不胜防。 有了运河之后,粮食本身就可以装船运往上京,没有经过折银,自然也就减少了腐败。 但漕运也不是没有缺点,因为漕运本质就是对国家收缴的公粮进行运输、调配的行为。所以,漕运的主要运输对象就是粮食,那么公粮的征收就是漕运的必要前提。 官员们没办法在粮折银上做手脚,就只能在征粮上做手脚。 现在太子面临的麻烦问题之一就是粮食征收的问题。 民以食为天,在没有进入工业化之前,农业社会的任何政权都要严肃的讨论粮食征收问题。 因为各地的土地肥沃贫瘠程度不同,收成自然也就不同,在经过专家对全国土地的统一调查研究之后,会参考前朝的数据,对本朝的土地生产能力进行一个大概的评估。 而收粮税的多少,就基于本次评估。 但是这仅仅是理论数据,在现实中因各种情况而变得十分复杂,土地歉收,不但有人为因素,也有天灾或者其他因素。 而各地的官员为了完成粮税的任务,采取了各种手段,这些手段无一不是短视的,仅仅是完成了当地官员政绩考核上的任务目标,但实际情况并没有解决,反而变得更加恶劣。 比如一个农户有一顷地,按朝廷规定他家每年每丁应该纳粮税粟二石,就是大约200斤谷子。 但是假设他生病了,剩下妻子无力耕种这一顷地,只能耕种五分之一,那么今年的粮税就绝对交不上了。 但是没关系,可能他妻子种的五分之一田,也能出这200斤谷子,不用担心粮税。 可除了粮税还有其他税。 陈朝的主要税是:租、调、庸。 租就是指地租,也叫正租,一顷地里面有八成是分口田,就是官田,农户没有所有权,只有租种权,所以农民才要交地租,就是这分口田的税。 调就是丝织品,绢、麻、布什么的。 庸就是代替徭役的钱,要么徭役20天,要么花钱买个平安。 除了这三大税之外,还有杂税,分别用来充当供军用和邮递;义仓税部分用于国家支用,另外大部分用来赈灾。税草,就是青苗钱;脚钱,就是运输费,仓窖税、裹束税。 农户哪来的钱?家中的顶梁柱都病倒了哪有时间养蚕纺丝啊?所以不但“租”难交,“调”也难交,出不了徭役,还得花钱。 而这些钱从哪里来呢?无非是从土地中收获的粮食换来的。 所以苛捐杂税多,农户一场病,就有可能成为失地的流民。因为他将不得不把地卖掉,来减轻每一年都压在身上的各种赋税。 现在太子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状况,流民增多,粮税却不降,那么将来失地的农民就会越来越多。粮税降了,朝廷没有钱,仍然是一个无解难题。 这些事情太子最初也不懂,是问了许多朝中的老臣,又请教了陈帝,最终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是明白归明白,每天奏折关于漕运征粮的奏折就有一大堆,因为要打仗了,所以不但要收粮,还要抓丁服兵役。 太子也没指望赵承就能回答上来,只是抱着放松的心态听一听这位新晋的书学博士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赵承在狱中的分析和讲演还是很厉害的,得到了陈帝的认可,太子也十分叹服。 听到太子提出关于漕运的问题,其实也就是征粮的问题,从表面上看是漕运损耗更多,税收不足,但是从深层次上分析,说明这个王朝已经开始向下滑落。 赵承想了想说道:“殿下,你知道为何漕运受到如此的重视吗?” 太子原本以为赵承会直接给出答案,没想到反而抛出了一个疑问。 他想了想说道:“这还用问吗?漕运关乎的是粮食问题,国以民为本,民以粮为本。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赵承说道:“不仅仅是这样,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大陈朝以农业为基础,农业产出的粮食成了社会运行的基本能源,所以一旦农业出问题,王朝就会出问题。” 他不知太子有没有听懂,打了个比方说道:“大陈朝就像盖起来的房子,而这座房子位于地面以下的砖石,全是粮食,社会运转,也要看粮食。” ------------ 第195章各有应对 赵承说道:“如果殿下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改变这个社会的基本能源即可。” 太子听赵承说“很简单”就撇了撇嘴,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请教了不下十几位朝中重臣,无一人可以解答。 “你可别胡吹,本王已经问过十几位重臣,都摇头难办。” 赵承笑了笑:“切换这个社会的属性,让它从农业社会变成工业社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请问殿下,既然我们每天出去买东西,花的是铜钱和银子,那么只要有大量的铜钱和银子,是不是就可以解决漕运问题下的王朝危机了呢?” 太子摇头道:“当然不可能,铜钱也好,金银也罢,这些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一旦百姓吃不饱饭,肯定要起来造反。” 赵承完全同意这个说法:“没错,就是这样,所以即使我们明天从西羌抢来海量的银子和山一样大堆的金子,也没有什么用,这些钱只会被埋进地里,或者做成首饰,成为装扮人们的饰品。” “要解决问题,只有不停的生产粮食。” “可是,就算我们把所有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农民,还是解决不了土地逐渐集中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更多的农民失去土地,沦为佃农。” “当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剩下大多数人吃不上饭的时候,就该有人站出来造反了。” 太子觉得赵承说得有道理,用力的点了头。 赵承接着说道:“但是殿下想过没有,土地出产粮食,其实这个过程也可以更加优化。” “就像农民用粪肥沤田一样,因为沤肥的作用,土地原本可以产五百斤,可是经过肥料的作用,可能产出了六百斤甚至八百斤。” “这样一来,粮食的问题就能解决一部分,其他的问题又可以解决一些,这就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但是万物损益相得,想让粮食增多,某些东西就要减少,找到这个东西,就是工业化的开始。” 尽管赵承已经用了最为直白的语言解释,但太子从来没有经历过,很难想象。 他决定搁置这个问题,让赵承来解释下一个问题。 “宁城县本来就土地贫瘠,再加上境内多山,粮食问题就很突出了。但是最近居然在闹蝗灾,如何解决?” 赵承答道:“蝗虫其实需要非常适宜的环境才能生长,这个适宜的环境就是水灾和旱灾。” “这两种灾先后经历,蝗灾马上就会到来。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恰好水旱灾造成了适宜蝗虫生长的环境。” “所以治蝗要保持环境,不使蝗虫再生长。” “然后才是针对现在的蝗虫进行治理。” “一方面,可以利用鸡鸭等动物捕食蝗虫,另一方面,可以把蝗虫当作食物。” 赵承笑道:“其实蝗虫可是优质高蛋白,补充蛋白质的好东西,这东西用油炸了吃掉,特别的香,而且能补身体。” “至于已经成灾的县,首先就是做好环境治理,杜绝以后再发蝗灾的根源。然后大量捕捉蝗虫,吃掉它或者把这些蝗虫当作饲料来喂养家禽。” “最后就是控制蝗灾的范围,不使其向外蔓延,做好这几点,也就算是应对之策了。” 太子听了感觉十分惊奇:“如此应对的话,的确算是可以了,不过本王很奇怪,你为何懂得这么多?” 在太子平时接触到的人物里,很多都是名宿大儒,这些人对于经典往往烂熟于胸,有些政务处理起来也是切中时弊,但是一到了具体问题,就不懂了,必须找相对专业的人来解决。 如果是治水的问题,就找河工,商税的问题,就找算师,像是刚刚太子提到的蝗灾问题,就找老农。 这些人在专业领域内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所以能够解答相关的问题。 但是太子发现赵承并不是这样的,这个年轻的士子看起来跟自己的年纪也差不多。甚至连举人的功名都没有,却懂得这么多问题,最主要的是还能给出解决之道,这就十分难得了。 赵承赶忙说道:“殿下误会了,我并不懂得,只不过有些粗浅的道理听别人说过,所以就记在心里,恰好殿下问到,这才能答得上来。” “不过涉及到蝗虫的习性、生长环境、防治办法甚至是养殖办法,都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锲而不舍的研究。” 太子只当他是自谦,不觉得一只小虫需要用几十年的时间去研究。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还是这个宁城县,已经开始有流民向外迁徙,本地又闹匪患,又该如何治理?” 这也是很简单的问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穷! 因为穷,环境才差,因为环境差,所以就更穷,于是这种差环境生了蝗灾,本就有水灾和旱灾,再加上蝗灾,收成根本不用想了,在赋税徭役的重压下,百姓们不成为流民才怪。 赵承打了个比方:“如果把大陈王朝比做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宁城县,就是手臂上或者腿上一块烂掉的疮。” “要治这个疮的第一步就是挖掉腐肉,然后挤出毒素,敷上药物,静静等待它自己长好。” “殿下,如果要治理这个县的话,同样的道理,首先就是免除赋税。” “反正已经三灾遭过,百姓穷得都去当流民了,也收不上赋税,不如减免掉,然后放开宁城的规矩和约束,让其自由生长。” “就如同人的身体伤口重生肌肤一样,不需要人为干涉,任其自然,才能慢慢长平,恢复如初。” 太子听得连连点头,这个赵承果然是个人才,这几个问题都对答如流,仿佛早有对策一般,根本无需冥思苦想,比起那些只知道上奏折求救的家伙们强多了。 看着成竹在胸的赵承,太子忽然觉得,应该把这个赵承直接就派到宁城去当县令,让他按他自己说的做,想必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角色了。 ------------ 第196章赵承的消息 上京李府。 李巧儿在花厅里修剪花枝,一旁的丫鬟替她拿着花锄和水壶。 “小姐,这株相思红豆花开得正艳呢,剪了可惜。” 李巧儿喀嚓一剪刀剪下了那根开满了花朵的树枝,说道:“义父说花树跟人一样,有些枝叶虽然好,但是不修剪,最终就会成为累赘。” 她看了一眼凑过来的丫鬟,若无其事的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丫鬟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小姐,我去问了,听说白阁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朝了,据说抱病在家,不过白府大门紧闭,没看到有人进出走动,许多人说白府其实已经空了。” 李巧儿在白府里住过一段时间,甚至还去过畅园那间书房,白东江经常在书房里熬夜到天亮。 自从朝廷开始大肆抓捕官员以后,人人自危,整个上京城变得萧瑟了许多。。 当然也有许多低级官员十分活跃,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向上攀爬的好机会,所以生怕自己不够显眼,总是千方百计想要别人注意到自己。 李巧儿十分担心白东江父子的安危,虽然她对这两个人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可白镜韬却让她能够一眼看到底。 这个公子哥虽然也有一些世家公子的脾气,但是李巧儿能够感受到白镜韬发自心底的那种狂热,提到鲁王时的敬重,显然他已经把这位兵败身死的鲁王,当成了自己的信仰。 连带着对李巧儿的态度,也有一种教徒对教宗的感觉。 所以李巧儿对白镜韬的感情很复杂,她已不得不接受自己那个鲁王之女的身份,但为了隐藏身份,又不得不顶着别人的名字生活。 不认识白镜韬之前,李巧儿虽然生活很苦,但有一个最了不起的郎君,有一个温馨的家,也有一份未来很美好的生活。 但在认识他之后,这一切就全都变了,甚至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 多少次午夜惊醒,李巧儿只有将那根竹笛放在身边,才让安然入睡,恍然中她觉得自己仍在破庙之中,而残破的神像之下,睡着她的郎君。 可往昔早已破碎得不成样子,短短一年时间,李巧儿几乎快要忘了自己离那些幸福的日子有多远,快要想不起自己曾经叫了十四年的名字。 如今白府遭难,李巧儿觉得自己无法坐视。 无论是从鲁王之女澹台无双的身份上来说,还是从如今的李巧儿身份上来说,都与白氏父子难以切割。 白氏父子一旦被捕,很难保证她的身份不泄露出去。 最重要的是,一旦查实了她的身份,会不会牵连到赵承,是她最为关心的内容。 所以在纠结了许多天以后,左思右想无法解开这道心结,李巧儿最终还是让自己贴身的丫鬟出去打听一下白家的情况。 当然她也不知道这个贴身丫鬟,是不是会去李有道那里告密,但是李巧儿这个身份,本就是白东江一手打造出来的,若是真的不闻不问,反倒不合理。 丫鬟看着李巧儿弯下腰去剪一根花枝,耳边的鬓发因为汗湿的缘故,沾在汗涔涔的脸上,心中十分羡慕。 她听说这李巧儿原名金巧儿,是一个老兵的女儿,老兵走商遇到海难身亡,丢下了一身的债务,但此女努力做工赚钱,把欠的钱一一清偿,不欠别人一文。 这等义举传扬了出去,许多茶楼里的说书人都把这个当成传奇故事去说,不知赚了多少人的眼泪。 偏偏这金巧儿命好,遇到了白东江,内阁大学士在她家门楣上题了“一门双英”四个字,后来又将此女拜认做李有道的义女,这才改名李巧儿。 丫鬟只能叹自己命苦,出门没有遇到贵人,否则自己与这个李巧儿比也不差什么,凭什么她是小姐,自己是丫鬟。 李巧儿修剪着花树,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其实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连左丞相李有道在这场可能会席卷天下的风波中动荡,最佳的做法都是独善其身,何况他人。 李巧儿并不急,她用花锄慢慢的锄土,细细的把那些结块的土刨松打碎,再填回到花树的根部,浇上一些水。 无论她想为白氏父子做什么,都要先确定对方在哪里,需要什么,然后才是她尽其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同时她也知道,一旦她去做了,可能就是与叛逆同罪,白氏父子被斩的那一天,行刑台上可能也少不了她自己的身影。 但同时她也毫无选择,鲁王之女,生下来那天就已经是个叛逆了,如果说死,早在十五年前,她刚刚生出来那天就该被当今皇帝一刀斩了头。 她没有死,不是皇帝大发慈悲,而是她的父亲把她保护得很好,是周安、东方奇业、白镜韬这些人为她做了很多,没有这些人,她早已成了冢中枯骨。 丫鬟看到李巧儿对朝廷抓捕官员的消息很感兴趣,就搜肠刮肚把一些听来的相关消息讲给她听,讨她开心。 不过李巧儿更加关注的是白东江和白镜韬父子,至于什么周大人李大人之类,她并不关心。 丫鬟讲完翰林承旨孙大人的事情,又讲起了她听来的一桩趣事。 “小姐,还有一桩有趣的事情呢,也是与刚刚讲到那位孙大人有关,据说是他的一个亲戚从外地来上京拜访他,因为他被抓了,所以他的这个亲戚也被抓了。” “听说他当时住在驿馆里,一群人闯进来把他给抓走了,关进诏狱好长时间,后来听狱卒说,可能孙大人的事情与这个人无关,于是这人就被放出来了。” “这也是这段时间被抓进诏狱后唯一一个被放出来的人呢!” 李巧儿随口应着,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直到丫鬟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听说这个人叫做赵承,似乎还是一位贡生老爷呢,嘻嘻,举人还没考就进了诏狱,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功名。” “他叫什么?”李巧儿落下的花锄锄断了一棵金丝芍药,她却浑然不觉。 丫鬟回道:“听说是叫赵承。” ------------ 第197章沙盘组件 赵承这两个字在李巧儿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她短短十五岁的生活经历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都与这个男人有关,她现在心底藏了许多她这个年纪无法承受的心事和巨大压力,还没有把她压垮,也是靠着这个名字支撑。 她不知道丫鬟口中提到的这个“赵承”,到底是不是她的郎君,不过她有一种现在就去看的冲动。 “还真是有趣,这个人实在是太冤枉了。”李巧儿表现出了对此事感兴趣的样子,盼着丫鬟能多说一些。 丫鬟说道:“可不是嘛,我听人说,一旦犯了罪入狱,就不能再参加科举考试了,这位贡生也真是倒霉,来上京走亲访友,结果却被抓进了诏狱,真是不如不来了。” 李巧儿轻声问道:“那后来呢?这个人出狱之后又去了哪里?”问出这句话之后,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激烈的跳动。 丫鬟摇了摇头说道:“这就没有打听了,不过小姐喜欢听,奴婢下次再出去的时候,一定好生打听一番。” “嗯”李巧儿应了一声,放下花锄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我讲这些事情解闷,等会你去管家那里领十两银子,这些日子你在外面打听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不花钱。” 丫鬟欢喜的答应了一声,十两银子几乎顶得上她两个月的例钱,心下决定再出去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那个赵承的事情,只要哄得小姐开心了,还能少了自己的银子吗? 李巧儿目送着丫鬟的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低声自语道:“赵承?郎君是你吗?” 如果丫鬟口中讲的这个倒霉士子真的是赵承的话,李巧儿发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为他恢复功名。 太子府中,赵承正在悠然自得的喂鱼,花园里有一方池塘,种满了荷花,花池中有鱼儿每天游来游去。 因为赵承的工作十分轻松,太子回府就陪在太子身边等候询问,太子不回府他就比较自由了,花园里他可以随意做什么不受约束。 他每天从家里到太子府,这一路上遇到有天然的水沟,里面有许多红虫,是鱼儿十分爱吃的一种蚊子幼虫。 他就顺手捞了一些,带到太子府里喂鱼。 池塘里有不少鲤鱼,个头很大,赵承把最大的几条分别起了名字,大花,二红,青背,乌头等等。 看到这些鱼儿长得很好很壮,他就很开心,决定无论是哪一条,谁先长到二尺长,就先吃谁。 吃的方式都想好了,就做烤鱼。把鱼儿洗净去鳞脏,然后葱姜料腌制,最后刷油用炭火去烤,香喷喷。 想到烤鱼的味道,赵承就更加心热了:“大花大花,你多吃点,我看好你哟。” 太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府了,想来定是政务繁忙,赵承却乐得清闲。 撒了一些红虫之后,赵承就继续自己的“课外作业”。 自从他在城门口租了房子之后,在合租的那位木匠王有发手里要了一些废弃的木料,这些木料在木匠那里用不上了,都是边角余料,赵承刚好可以用来练习雕刻手艺。 他就随意坐在池塘边,看着大花二红争吃鱼食,他就用一柄刻刀慢慢在那里雕刻木头。 关于雕刻的手法他也请教过合租的伙伴王有发,学到了一个大概,再详细的王有发也做不来,毕竟他只是木匠不是雕刻家。 然后赵承就自己琢磨,比如想要雕一个楼阁,就像画素描一样先打好草稿,先一个长宽高都合适的木料,然后区分出屋顶和房基,再仔细雕琢。 开始时他雕出来的东西都是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可随着一件件废品雕出来,他的水平进步也是非常快,只用了一天时间,他就雕出了人物、楼阁、拱桥等几种小物件,全都唯妙唯肖。 第二天,赵承依然是早晨从家里出发,带上王有发的木头废料,先在路边的水沟里捞点红虫,到了太子府之后,确认太子又没回来,便开始喂鱼,之后就坐在池塘边雕刻。 这一次他雕出来的是一个拿着长矛的小兵,小兵下脚下还留着一根长长的签子,他随手将小兵插在地上,就十分稳固。 看着这个木雕的小兵手执长矛,身子微微前倾,神态紧张,似乎是一个新兵,赵承的兴致大发,准备雕刻一系列的兵种,比如刀盾兵,弓兵和骑兵等等。 想到就做,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事情,朝廷闹得再凶跟他也没有关系。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侍卫来喊他吃饭,他已经雕出了刀盾兵和弓兵,骑兵比较复杂,马匹不太好雕刻。 他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暂时装在一个布袋里,就放在树下,随侍卫去吃饭了。 太子乘着舆车回到了府中,刚刚开罢朝会,被一群大臣吵得脑仁子疼,因为人手不足,火速提拔了几十位新官,但这些官员骤然接任,许多政务还摸不清头脑,还有的因为事务过于繁忙,实在应付不来,已经准备辞官了。 回到府中,太子无心吃饭,吩咐其他人不许打扰,自己则来到池塘边散心。 大花二红几条鲤鱼看到有人走近,以为又是来投食的,纷纷游到池塘边,来回游动。 太子看着池中的鱼儿如此活跃,胸中的郁结稍解,最近一段时间他满脑子政务,也只有回到府中,才能稍微得到放松。 他正要让侍卫去叫赵承,想再咨询一些政务上的问题,忽然看到树下放着一个布袋,不知是什么东西,便命令侍卫打开。 于是赵承这些天雕刻的东西就呈现在了太子眼前。 “禀殿下,是用木头雕刻的一些小物件。”侍卫说道。 太子接过布袋看了一下,只见里面除了木头碎屑,还有些大小不一的木头块,看样子显然都是废料。 除了这些,就是雕出来的兵人,这些小兵个个栩栩如生,还有石拱桥,小木屋等物件,也都很精巧。 “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太子好奇的问道。 侍卫回禀道:“殿下,这些东西应该是赵博士的,属下看到他一上午都坐在这里鼓捣着什么东西,想必就是这个了。” ------------ 第198章并非魇胜 太子沉下脸来:“去把赵承找来,本王有事情要问他!” 侍卫看到太子面色恚怒,应了一声,急忙去找赵承了。 赵承刚刚吃过饭,正打算稍微歇息一会,看到侍卫匆匆走来,就知道太子一定是回府了。 “哎呀赵博士,你快点跟我来吧,太子正四处找你呢!” “哦?”赵承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子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侍卫看看左右无人,说道:“你是不是在池塘边放了个布袋,里面装了些木头?” “是啊!怎么了?”赵承满不在乎的问道。 侍卫急道:“太子似有怒色。” 侍卫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说了,能提醒这么一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赵承如何应对,想必他自己已经心中有数了。 赵承点了点头,对侍卫道:“承老兄的情,我知道了。” 太子府不大,所以很快就来到了池塘边,赵承向太子见礼:“臣赵承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指着地上的布袋问道:“这个布袋是你的吗?” 赵承点头:“没错,是我的!” 太子皱起眉头:“你打开布袋,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你的吗?” 赵承依言翻开布袋,拿出里面的大小刻刀,还有一些木头废料,这段时间雕出来的兵人,楼阁和小桥也都在,没有什么特别。 于是答道:“回禀殿下,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太子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你可知罪?” 赵承摇摇头:“不知臣犯了何罪?” 太子指着那些兵人说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用来魇胜的?” 皇宫之中,历朝历代,都对魇胜十分敏感。 从姜太公画丁侯像并以箭射之,到汉武帝诛杀数万人,其中都有魇胜的影子。 魇胜,就是以物件、符咒施加诅咒这种精神力量,达到克而胜之,压服的目的。 所以皇宫中对于人形小物件特别敏感,一旦出现,就要严肃对待。 现在大陈朝可谓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荣州的孟禅在纠集军队,目前已经传出消息,据说孟禅已经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准备公然造反。 而在这个紧要关口,太子府里面出现这种兵卒的木雕形象,还有亭台楼阁,可视为城镇,又放在树下,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赵承还以为多大点事,原来是怕扎小人,于是回答道:“殿下误会了,这不是什么魇胜,臣也不懂什么叫魇胜,这只是臣制作的沙盘材料。” 赵承在雕刻这些木料之初,其实就是想要制作一个大型的沙盘,至少可以做几个州府之间的兵棋推演。 自从与安东俊分别之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玩军棋了,现在有了空闲,于是就产生了制作一副精美战棋的想法。 合租的木匠王有发那里每天都有许多废料,这些废料最后都是填到炉子里烧火了,不如拿来制作一些军棋的活动单元,这样玩起来也更精彩一些。 太子原本也不相信是“魇胜”,这些木刻更像是“吹糖人”一样的东西,但他不得不故意严厉对待,杀鸡给猴看,借此敲打府中所有人,离这些有嫌疑的东西远一点。 要知道汉武帝因这个“魇胜”活生生逼反了太子,现在大陈朝的皇帝还活着呢,又刚刚病愈不久,太子可不想因为这些物件惹祸上身。 所以他必须要狠狠敲打制作这些物件的人,以免大家不当回事,万一真有人把这事捅到皇帝那里去,那可是黄泥落入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不过赵承的解释又让太子收回了刚刚的想法,因为他听到赵承说是“沙盘材料”。 沙盘他是知道的,沙盘最早于出现于东汉,用于模拟军事推演,以沙堆成山,拟成自然形态,用来为军事服务。 不过沙盘大多是简陋的,即使有些精致的,也只是制作成山林江河的样子,还从没见过把兵种都雕刻出来的。 如果真的是沙盘材料,可想而知这沙盘该有多么精美了,太子本来就是一个爱玩的人,一听说是沙盘材料,早把魇胜的想法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赵承说道:“嗯,既然不是魇胜的东西就好。不过你说沙盘材料,想必是制作沙盘了?在哪里?” 赵承说道:“殿下,因为没有得到允许,所以不能私自测画地图,就更别提沙盘了,臣是打算先把这些配件先做出来,然后得到殿下的允许后,就试制青羊关附近的沙盘。” 太子猛一击掌:“不错,如今孟禅在荣州对上京虎视眈眈,青羊关是两军争夺的重地,若是我们能制作出一幅精美沙盘,相必对战局的推演有很大好处。” 赵承说道:“正是这个道理,不过要制作出一幅精美而真实的地形图,需要大量的人员去实地测量,才能得到一个最为准确的数值。” 太子有些不解:“青羊关那边的山,只需要知道在哪里有山,差不多就行了,为什么要那么准确?” 赵承解释道:“殿下,这些数据是天地万物的真实数据,相对于人来说,山高几乎变化很少,百年前如此高,百年后仍然如此高,这些数据一旦测出来,会为我们提供许多意想不到的帮助。” “比如,这座山顶有瀑布倾泄而下,如果知道准确的高差,那么我们就可以计算出水落下的高度,进而得到水的流速,有了水的流速,就可以知道这个水可以运送到多远的距离,或者它能提供多大的能量。” 太子被赵承说得晕乎乎的,不知道一大堆专业名词都是什么意思,不过可以听出山峰的真实高度很重要。 “那好办,让工部的人去测量就好了。”太子觉得这个沙盘如果制成的话,在父皇那里一定会收获到难得的赞许。 “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 赵承想了想回答道:“只需要这些真实数据,越详细越好。” 有了真实而详细的数据,制作出来的沙盘就能完全再现真实地貌,对于决策者来说,是很有帮助的。 ------------ 第199章攻打青羊关 太和十五年六月,荣州。 一小队民夫正在林中奋力的伐木,一株株高大的树木被伐倒以后,又通过牛马等牲畜运出树林,在一个空旷的场地中堆积。 那里有更多的民夫把这些树木砍去枝叶,制成一根根略为粗糙的木料。 场地的另一侧,一些木匠根据军令,把这些木头制成瞭望塔、云梯,箭楼之类的军事设施。 孟禅的中军大帐中,许多将领正在看着时图商议对策。 一个将领说道:“大将军,现在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士兵们也都士气正烈,不如现在就攻打青羊关,时间拖久了,只怕对面早就做好准备,那时再打就难得多了。” 另一个将领也赞同道:“是啊大将军,只要攻下青羊关,咱们往回龙峪里面一扎,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我们,顺着回龙峪出去,就是密河,无论是顺流而下还是渡河前往上京都很方便。” 这个将领嘿嘿笑了两声:“到时候兵临城下,上京地势平坦,根本无险可守,咱们便攻入皇城,把那些蛊惑君上的奸臣贼子全都杀了!” 孟禅皱眉盯着地图,并没有应声,也没有阻止,他想要听听这些将领目前都是什么想法,让大家畅所欲言,不怕他们多说,只怕他们不说。 如果众将领都沉默,往往就代表着人心离散了。 现在孟禅以一已之力对抗整个大陈,总是心里没底,也不知道白家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按照鲁王遗策,可不应该只有他孟家独自出头啊。 长庆军十万之众,固然听起来很威武,但是对面的是整个朝廷,这十万之众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果朝中有人策应,长庆军在外牵制,陈廷内部反叛不断,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甚至将来逐鹿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只靠这十万长庆军就妄想推翻陈廷,显然还不够看。 不需要更多的援军,只需要陈廷把布置在西北的神策军调回来,长庆军就要面临灭顶之灾,无论从人数上还是武器装备上,还是将士能力上,神策军都高出长庆军不止一点半点。 而且神策军这些年来一直在西北与羌人对战,大战小战不断,几十万人全都打成了老兵精兵。 而长庆军在北部连个对手都没有,空担着一个威名,一旦战场对决,只怕这些新兵要承受不住冲击。 “练练手也好……”孟禅盯着地图上的青羊关,自言自语。 翌日,久久不动的长庆军终于动了,攻打青羊关。 青羊关上一片紧张,守将把所有的战备物资全都调到了关上,包括滚木擂石金汁等等,只要长庆军敢攻城,这些手段就会一倾而下。 不怪守将紧张,面对长庆军的十万大军,青羊关实在是太小,虽然地形险要,扼守山关,但是青羊关只能容纳三五百个士兵,再多就挤不下了。 这三五百的士兵要面对十万大军的进攻,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朝廷似乎也看穿了这一点,并没有派出援军源源不断的进入,而是分别驻扎在青羊关东西两侧。 也不知是朝廷不重视还是怎么,那些援军好像并不担心长庆军会攻击青羊关,所以每天连训练都没有,营盘更是布置得十分随意,随随便便几个拒马扔在营盘前面就算是防御工事了。 这些援军的姿态,让青羊关的守将十分气愤,可他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让自己手下这三五百人提高警惕,一旦有被攻破的危险,就立即求援。 但是出乎守将意料的是,长庆军的攻城极为散漫,仿佛儿戏一般,三三两两的士兵随着不紧不慢的鼓点慢慢攀爬到青羊关下,但关墙上的一阵箭雨射下来,这些士兵就退了下去。 如此烈度的攻城战,与其说是冲关,倒不如说是儿戏。 一个士兵说道:“大人,长庆军这么软弱的话,别说十万,就算再来十万也是攻不上来啊。” 守将训斥道:“休要胡说八道,焉知这等手段不是麻痹我等?等我们放松了警惕,甚至以为长庆军不过如此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猛攻。” “你们千万不要被长庆军团的表现骗到,要知道你们对面的不是别人,而是孟禅,他从军大半辈子,掌军十几年,岂是我等可比?” “切勿心存侥幸!务必谨慎以待!” 关上的守兵这才打起精神,认真的应对每一次冲击。 尽管长庆军的冲关犹如儿戏,但青羊关的守将却不敢有一丝大意,在受到冲关的第一时间,就点燃狼烟,发送了警讯。 其实许多人都在关注着青羊关的战况,而不仅仅是守将以为的不重视。 陈帝已经把所有的秘谍都调往了荣州和青羊关一带,甚至有一整个村庄都是秘谍的情况,这些人在战事没有发生之前,会如同普通百姓一样生活。 一旦战事开打,这些百姓往往会成为民夫,被补充进入军队,去为大军开路搭桥。 另外受到陈帝的指挥,已经有两支军队秘密埋伏在回龙峪和镜湖,其中镜湖那里已经开始在准备掘堤了,只等长庆军一破青羊关,整个镜湖的水就会一泻而下,洪水之下,长庆军十万人也只能只为鱼虾腹中食。 在青羊关两侧提供援助的军队,其实是陈帝布置在那里的诱饵,就是为了让长庆军放松警惕,错认主力。 这边长庆军不紧不慢的攻打青羊关开始,另一边在太子的安排下,工部一些官员也带着手下在青羊关两侧展开了测量。 这一次测量几乎完全按照赵承提供的办法进行测量,与以往工部的测量方法有所不同。 基本的方法和工具还是使用工部惯用的工具和方法,比如计算里程长度和方向等手段,并没有加以改变。 只有涉及到高峰测量和计算的时候,还有大地测绘的时候,使用了赵承提供的计算和绘制方法。 其实这方法也并不神秘,测量山峰高度,就是用的三角测量法,这种测量法由多个高度点形成山峰的坡度变化,比较接近现实。 ------------ 第200章制作沙盘 而大地的测量则要求使用指南针确定方向,将大地分割成一里长宽的方块,标识出这一里范围内的东西。 本来这是一个十分细致的工作,但是鉴于青羊关已经发生了战事,没有时间再详细测量,只要拣取重要的标示即可,其一重点是水井、水系,其二重点的是村屯、关卡,其三重点是山脉及深谷,其四重点是道路。 有了这四点,一个精致的沙盘模型就可以制作出来了,当然还包括一张史无前例的准确地图。 使用赵承提供的方法测量之后,对道路的标示已经极为清楚,包括里程的换算都比以往准确了不知多少倍。 以至于这些工部的官员一边咒骂,自己还要冒着被卷入战场的危险去勘测,另一边却又舍不得放弃这个大好机会,想要利用最新的勘测方法制成一张前所未有的准确地图。 有了这张准确的地图,以后工部要做起什么事情来,也容易得多。 这些工部官员临时雇佣了大量的人手,把青羊关附近的地面分割成一里见方的小块,每个人分配若干个小块,要求务必准确填写。 因为太子要得急,工部又卖力,仅仅用了五天的时间,就把附近的地形踏查了一个遍,所有原始数据全都汇总上交,最后出现在赵承面前的,就是整整三辆马车的书箱,里面装满了这次踏察出来的数据。 赵承看着眼前的三辆马车,对太子说道:“这数据量太大了,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啊。” 太子拍了拍赵承的肩膀:“本王不管,这些数据能测回来,本王已经费了很大力气,现在该轮到你费力气了。” “不过……”太子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的人手不够,本王倒是可以考虑给你找些帮手。” 说着对身边的侍卫道:“传令下去,府中没事的仆役侍女和护卫,全都要听赵博士指挥,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不得有误!听清楚了没有?” “是!”侍卫一抱拳,立刻下去传令了。 太子笑咪咪地对赵承道:“怎么样?本王已经很支持你了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三天后本王要看到沙盘!” 赵承无奈长叹一声,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 有了仆役丫鬟们的帮助,赵承总算不用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先是指挥众人把木箱都搬下车,然后按顺序号摆好。 工部官员办事情还是很有条理的,已经把所有的车和车上的书箱编制了号码,第一号就是地图的最右上角,然后平行向左,到头之后再次从头接着右上角重排一行,如此直到最后一格。 赵承拿出工部送回来的地图,这张地图是一个空白纸拼成的,在纸上已经打好了格子,只要把第一个格子里的内容填满,继续填下去,就能完善整个地图。 接下来太子府中的众多仆役和丫鬟,全部都参与到了这份地图的绘制之中。 他们找到了府中空闲的一个院子,然后把地面上的杂物清理掉,把整张地图铺在上面,开始逐一拼对描画。 “赵博士,这份记录标记的是怎么回事?在下看不懂。” 赵承叹息一声,只好走过去指点解答。 好在太子府中的仆役好也,丫鬟也罢,全都是读书识字的,甚至简单的计算也都没有问题。 在填画的过程,虽然也偶有问题,但只要叫一声“赵博士”就都能解决。 于是赵承这边屁股刚坐下,那边已经有人在叫赵博士了,刚刚指点完这里的问题,下一个丫鬟已经在向他招手。 整整一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度过的,但是有了众人的帮助,三车原始稿本全都变成了地面上平铺的一张精美的图纸。 在这张地图上,详细的标注了山川河流,连小小的水沟都有标注,而且每一个村屯都标示得清清楚楚,虽然里面房屋没有实际测量,但是大小轮廓是绝对不差的。 另外道路十分清晰,分为官道,大路,小路三种,可见工部的官员的确是用了心的,这张地图一旦完成,可以说青羊关附近地形纤毫毕现,成为大陈朝有史以来第一张最为精确的地图,当然,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目前来说最为精确的一张地图。 地图的绘制工作完成了,还需要把这张草图等比例缩小,缩到正常的地图大小就可以了,这个步骤倒是不难,只需要按照比例尺进行缩小即可。 而赵承要做的还不仅仅是缩小地图,还包括制作沙盘,这个才是重中之重。 沙盘的材料取用黏土,先平整在一块木盘上,然后再根据大致的地势安放山脉,河流、道路和村庄。 代表村庄的小物件用木料雕好上色,然后刻画出河流沟渠,再将小木雕插入相对应的位置即可。 山脉的高度同样要按照地图上标示的高度去制作,而且在这次测量之中,因为使用了赵承提供的勘测办法,所以每一座山峰都尽可能多的采取了不同的点位高度。 再根据这些高度利用三角测量法绘制出等高线,最后赵承根据这些等高线再制作出山峰。 利用这种办法制作出来的山脉已经非常接近现实了,哪一面是缓坡,哪一面是峭壁,利用等高线都可以标示得清清楚楚。 这样制作出来的山脉模型非常具有实用价值,在沙盘上一眼就可以看出哪座山可以布置埋伏,哪座山是无法攀登的。 尽管这些数据都是现成的,但要制作出沙盘模型来,还是颇费功夫的。为了更逼真一些,赵承特意让侍卫们去石头上取一些成片的青苔,覆盖在山脉模型上。 树木则使用蒿草的小枝代替,木雕的村庄和城关刷上了颜色,还有一些木雕或泥捏的小人占缀其中。 赵承连续两天守着沙盘奋战,终于在第三天下午,把沙盘模型制作完成,看着完完整整呈现在眼前的山脉河流和村庄,恍如置身于半空,俯瞰大地。下面城郭房舍,行人士兵,俱都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 第201章青羊关的诡异战局 太子听说赵承已经完成了沙盘的制作,特意从皇宫回到府中,一见之下,立刻就被这精美的沙盘吸引住了,啧啧赞叹。 他兴奋地一把抓住赵承的肩膀:“赵博士,你立了大功!” “哈哈哈哈!如果本王把我大陈的土地全都丈量一遍,全都制成如此精美的沙盘,岂不是天下尽在掌握?” 他一挥袖子,仿佛眼前就是一片广阔的场地:“到时候,把大陈十四州分制成十四块沙盘,需要的时候还可以拼在一起,要单独察看还可以分开,你看如何?” 赵承点点头:“殿下,请允许我先教出十四个徒弟来,不然的话非得累死不可。” 太子哈哈大笑,上午朝会积郁的劳累一扫而空。 “本王现在就进宫,这等喜讯,一定要尽快告知父皇才行!” 太子看了赵承一眼:“你这个制作人,也得跟本王一起进宫面见圣上,走吧!” 于是太子一行人去往皇宫,诸多护卫抬着沙盘,上面蒙了一块红布,以免被旁人窥视。 陈帝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考虑青羊关的战况,孟禅已经正式攻打青羊关五天了,但是攻打的力度非常小,几乎可以用“骚扰”二字来形容。 没有使用云梯,也没有攻城车,更没有投石砲,只有一些弓兵稀稀落落的躲在安全地带射上几支箭,一些刀盾兵试图通过青羊关两侧的山体攀上去跳关。 但是除了摔死摔伤几个士兵之外,青羊关内只是收获了几根歪歪扭扭的箭支。 甚至关内准备好的滚木擂石都没有用上,长庆军就已经鸣金收兵了。 这让青羊关的守关将领十分纳闷,不知道长庆军在搞什么名堂。 陈帝这些天看着一天一传的战报,心被孟禅的做法搞糊涂了。攻击青羊关,是陈帝认为孟禅的必然举措,因为一旦攻破青羊关,则上京会面临无险可守的局面。 那时孟禅带来的压力会传递到朝廷的每一个角落,别有用心的人,或者是像孟禅和白东江这样隐藏起来的鲁王余党,则必会群起而响应。 所以青羊关不仅仅是阻挡着长庆军的一道关卡,也是阻挡着心怀异志之辈的一道关卡。 一旦青羊关破,十万长庆军带给朝廷的压力是十分巨大的。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陈帝才判断孟禅必定会先取青羊关。之后则通过回龙峪,这样就可以斜斜穿过定军山,威胁上京。 不过这段日子的战报却令陈帝十分疑惑,孟禅如此“攻打”倒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 陈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孟禅出身于澍州,任折冲府兵马钤辖,后来随着一路高升,才成为长庆军都防御使,怀化大将军。 他现在陈兵青羊关,却围而不攻,或者说,做出了一个攻击的姿态,是否在吸引自己的兵力布置,然后孟禅的同党,那位文渊阁大学士白东江不知已经遁逃到何处。 不过陈帝猜想,一定是有人收留,而这个人则一定会手握兵权。 也就是说,孟禅、白东江与这神秘人,定是一南一北相呼应,使自己疲于应对。 也许孟禅这段日子的佯攻,就是吸引住自己军力的一种手段,那个神秘人搞不好正在秘密向上京,或者是中京进军。 陈帝猛的一拍桌子,扯过地图察看,他的目光落在了距离上京有千里之遥的中京,燕州宛丘。 怪不得白东江频频提出迁都中京,怪不得占卜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信息来自云州沛地,这些逆贼已经早有预谋,这些后手已经布置了不知多少年! 如果神秘人占领了中京,孟禅再破青羊关的话,上京才真是岌岌可危了。两处兵力一南一北夹击上京,就算把神策军从西北调回也来不及。 就在陈帝沉浸在推演之时,太监来报说太子正带着一个沙盘求见。 陈帝收起了心思,将地图随手卷起放在一旁,宣太子入殿。 几个太监抬着一个大木盘,吃力的抬到殿中,放于地上。 太子兴冲冲地对陈帝说道:“父皇,儿臣手下制作了青羊关的沙盘,献于父皇,以供父皇推演战局。” 陈帝站起身,走到那块大木盘旁边,指着木盘问道:“这个就是制作好的沙盘?” 太子点头道:“正是!” 陈帝嗯了一声,沙盘这东西他也见过,与地图的区别其实不大,无非是抟土为山,掘沟填水为河,拟出大致的形态,虽然有些作用,但仅限于没有地图或者地图不准确的地方。 只要有了地图,还是地图更加方便,而且地图上能够标示的也更详细清楚。 青羊关是战略要地,朝廷对这些战略要地早已制成了详细的地图,如今陈帝手中就有不止一张,所以沙盘并没有太大用处。 不过陈帝想到这毕竟是太子的一片心意,当此朝廷危难之际,还知道制作沙盘来推演战局,可见是用了心的,便嗯了一声,等着太子把盖在沙盘上的红布移开。 太子并没有直接拉开红布,而是命一旁的太监多掌几盏灯过来。 陈帝失笑,一个沙盘不至于像看地图一样麻烦,而且此时刚刚傍晚,殿中虽然有些阴暗,应该足够了。 太监抬了几个灯架过来,每一个灯架上都有二十几支蜡烛,这些灯架一抬过来,立刻将养心殿中央这块照得通亮。 太子这才慢慢掀起红布,露出了青羊关沙盘的真貌。 当沙盘露出一角的时候,陈帝就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仅仅是一个角落,他已经能够看出这个沙盘制作的精良之处,那地面细细一丛丛的绿色,犹如身在高空中俯瞰麦田一般,竟然制作得无比细腻。 而整个沙盘完全展现在陈帝眼前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仿佛他真的成为了灵霄宝殿端坐的天帝,正以一双神眼窥探人间,云雾之下,有城池村居,有牧童牛群,更加难得的是,那一座座山脉,高低不同,形态各异,青羊关上长矛如林,战旗仿佛随风卷动。 一时间,陈帝完全被这个精美的沙盘吸引住了。 ------------ 第202章陈帝的试探 看着这个制作精美的沙盘,陈帝忍不住与自己记忆中的青羊关一一对比。 那时他还是少年,随着父亲曾来到青羊关,那也是陈帝第一次见到峻岭之间的险关,莫名的想到了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青羊关西边,是映着落日余辉的回龙峪,再远一些,则是郁郁葱葱的定军山。 如今在养心殿烛光的照耀之下,回龙峪真的犹如沐浴在落日余辉之中,而在回龙峪远处的微型定军山,上面覆盖着一层绿苔,真的有如当年所见的定军山。 而在青羊关东侧的镜湖,水波荡漾,竟然还有一道瀑布垂下,陈帝仔细观看,才知那是用棉絮制成的,远望去竟如此逼真。 陈帝用手指沿着当年他行走过的那条路向前,竟然还在路边看到了放牧的牧童,田里的农夫。 这无比细腻的场景顿时把陈帝拉入到了回忆之中,仿佛他又化身为那个青春少年,意气风发的看着眼前的青羊关,发誓要成就不世功勋。 “父皇?”看到陈帝伸出手指点在沙盘中的一处,久久没有动弹一下,太子忍不住呼唤了一声。 陈帝这才恍然回神,叹道:“如此精良,如此细腻,真是鬼斧神工,这是何人手笔?” 太子笑道:“正是父皇赏赐给儿臣的那个士子赵承,如今在我府中做一个书学博士。” “哦?”陈帝忍不住又把目光落在沙盘上,看着阡陌纵横的大地,仿佛能感受到自原野上吹过的夏风。 “他是如何做到的?” 陈帝初看这沙盘觉得不可思议,再看这沙盘就品出许多门道来,目前军中使用的沙盘,远远不能和这个沙盘对比。 不是军中不想制出如此精细的沙盘,要知道用于军事,当然是越精细越好,越准确越好。 他们制不出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制作沙盘的人,全凭自己脑中的记忆印象,这条路大约有多远,那座山大约有多高。 可是制作出来之后,与现实相比,往往有很大误差。 所以制作得太过精细也没有用,外观再漂亮,关键的地方不对,就失去了在战争中的指导作用。 但是陈帝发现眼前的这个沙盘,不但在外观方面碾压军中制作的沙盘,最重要的是那些关键之处,比如他命人埋伏在回龙峪,还有他命人在镜湖旁边准备掘堤,全都与实地相互印证,细节之处都完全相同。 这才是让陈帝震惊的地方,有了这个精细的沙盘,陈帝就可以把行动的时间掐到刚刚好。 假设孟禅的长庆军攻破青羊关,顺着青羊关的这条路向前走,由于军队的行军速度是有固定几种模式的,急行军和日常行军的速度都有规定。 所以可以很准确的推断出长庆军处于何处时,镜湖堤坝的人开始掘堤,即不会因为提前而被发觉,又不会延后而错失良机。 这才是这个沙盘最有价值之处,那就是真实,极度真实! 可是陈帝无法想象,人又不能像鸟一样从高空飞过,为何制作出的山川河流如此真实而不产生偏差呢? 太子笑着对陈帝说道:“儿臣知道父皇可能会有所疑问,因此把赵承也带来了,他现在就候在殿外。” 陈帝双目放光:“宣!” 赵承听到太监宣见,这才跺了跺站得有些酸痛的双腿,迈步进殿。 “臣赵承,参加陛下,参加殿下。” 陈帝没时间等他行三拜九叩之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赵承了,便命他平身,说道:“朕看了你制作的沙盘,没想到竟如此精细,人物房舍和山脉河流,大小竟如此契合,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赵承笑道:“这很简单,青羊关的大地就好比这养心殿的地面,使人手持罗盘,顺着一个方向走出固定的距离,然后换一个方向,再走出同样的距离,如此重复,走完四个边,就回到了原点。” 赵承伸手沿着养心殿地面一块地砖的边缘画了一个正方形:“这人把他这一个方块之内的所见都画在纸上,便是一个方格,而青羊关的地形,正是许多个这样的方块组成。” “等测量完之后,回来后再画到一张图上,最终就形成了一幅无比准确的地图。” 赵承说道:“到了那时,臣再按照地图制成沙盘,就能还原真实的地貌特征。” 陈帝听后不仅击节赞叹:“好办法!地上一里,纸上一寸,分毫不差,果然是好办法。” 他话风一转:“不过山脉形态各异,朕看到青羊关旁边这座矮山上有一小亭,朕当年去过这里,所以对这里记忆很深,你的沙盘居然一丝不差的还原,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赵承笑道:“这是用了三角测量法,绘制出了山脉的等高线,更接近现实而已,但并非丝毫不差。在每个确定的高点,周围形成的坡度其实是模拟出来的,比起目测要更准确一些,但并非完全对应。” 陈帝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些方法想必是有师门秘传的吧?” 这句话其实问得有点深意,陈帝在第一次把赵承从诏狱中放出来后,能把人交到太子身边使用,又怎么会对这个人不进行了解呢。 赵承过去的一切早已从清河县飞鸽传书到了上京,赵承过去的种种,都化作了文字放在陈帝的案头。 现在陈帝问他的这句话,就是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如果他回答有师门秘传,那么意味着赵承不打算把这个方法献出来,而且据陈帝所知,真正能算得上赵承师父的,就是致仕的郑玉诚。 郑玉诚当然不会这个方法,否则又怎么会在朝中为官一辈子而不透露半点呢。 赵承回禀陈帝道:“陛下,这方法已经教给工部的官员们了,否则仅凭我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快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呢?” 陈帝捋须微笑,赞许的点头:“赵爱卿不愧是书学博士,不但学问广博,而且胸怀也宽广,毫无门户之见。许你一个小小的书学博士,现在看来是屈才了。” ------------ 第203章特殊封赏 在太子眼中,赵承如同一个光芒四射的宝物,才刚刚展现出瑰丽的色彩,他可不想放赵承走,连忙说道:“父皇打算奖励他可以,但儿臣还有用他之处。” 陈帝哈哈笑道:“放心!人还交给你便是,朕不会把他调走的!” 他想了想,说道:“这沙盘虽巧,但只是一个物件,总有损毁之时,算不得功劳。” 赵承连声称是。 陈帝又道:“不过制作之法传授于工部诸人,使其可以此法绘天下舆图,可传诸后世,方为大功,此功必赏!” 太子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他也觉得赵承能够贡献出绘图之法,实在是居功甚伟。 陈帝思忖了一会,说道:“朕记得你是一个贡生,未经殿试,算不得进士科出身。” “而且你还年轻,才弱冠年纪,已是九品博士,如果再升官职,只怕你会不思进取,也遭人忌恨。” 赵承心中暗自吐槽,那太子也年方弱冠,已经是一品王爷,怎么不怕他不思进取?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只是肚子里想想而已。 陈帝又道:“因此,封赏官职不如赐你殊荣,朕特赐你金玉腰牌一块,特许你可出入宫禁,参赞军机要务。” 这个封赏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过是一个腰牌而已,但是却有其特殊意义。 凭一个腰牌就可以出入宫禁,已经是一个极特别的殊荣了,要知道就连丞相李有道,阁老白东江都没办法随意出入宫禁。 在陈帝患病期间,这两位重臣无一例外,全被挡了驾,不得入宫。 但是也并不是说赵承就可以随便在皇宫里行走,可以进宫,但想要见到皇帝或者其他人,还是要请见,如果对方允许,才能见到。 其实充其量比丞相李有道等人多进了一个门,多走了几步路。 不过这其中蕴含的意义却是非凡,落在诸臣的眼中,只有羡慕。 更何况除了凭腰牌可以出入宫禁之外,还有权参选军机要务,也就是说,如有军机要务的会议,直接带赵承参加即可,无须特意提前说明。 陈帝这是摆出了一副自己人的态度,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这个姿态做得很足。 果然赵承感激涕零的纳头便拜,看得出神情激动。 陈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所谓帝王,主要的工作就是驭人。 一个有才之士,三言两语便可将其笼络住,无须高官厚禄,就可以让其感激涕零死心塌地,方为驭人的最高境界。 太子在一旁看了,若有所思。 不过陈帝深知人心,封赏还没有完。 “另外,你初至京师,又是年纪轻轻,想必也没有多余钱财购置房屋,这上京城西有一处小院,乃是宫中财产,朕特许你居住之权,若你想去住时,直接去便可,若不想去,也可空在那里,自然有人每日打理,勿须担忧。” 说白了就是皇家空置的一处房产,估计也不是太大,让赵承可以免费去住,但并没有赠送给他,随时可以收回的。 但是这对于初到京师找不到住处,或者囊中羞涩租不起房子的年轻人来说,又是一个恩遇。 而且陈帝还特意说明了,不需要打理,自有人每日打理,只管住就行了。 另外时间自由,常住也行,偶尔去住也行,毫不勉强,真正如同把这房产赠予了一样。 赵承连忙跪下谢恩,陈帝笑咪咪的看着他磕完头,又说道:“另外,朕看你为此沙盘应该是费了不少力气,应当也花了不少钱,特赏你白银百两,绸缎十匹,以彰其功。” 赵承满面欢喜,又再跪下谢恩。 陈帝便不再说话,等着赵承叩首完毕起身,才说道:“朕念你年轻,家中无人照顾,特赐你侍女两名,由宫中发俸。” 赵承不得不再次满脸堆笑,跪下谢恩。 他严重怀疑陈帝是故意玩他,明明可以把这些封赏一股脑说出来,却偏偏等他谢一次恩才说一句,这几次跪下叩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陈帝哈哈大笑道:“赵爱卿免礼,朕不过是想试试赵爱卿的体力罢了,今日一看,爱卿身子骨有点虚啊,哈哈哈哈!” 赵承没想到陈帝还有这种恶趣味,不免暗自翻了个白眼。 虽然磕头磕得有点累,但是这一番封赏确实不少。 首先就是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参赞军机的腰牌,这使他的身份立刻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虽然仍然是从九品下的官职,但在朝臣眼中,已经不逊于一些皇亲国戚了,连丞相和阁老都没有过的待遇,赏给了一个九品博士,谁能不另眼相看?谁敢不给几分薄面? 只要赵承自己不作死,忠心为皇家办事,以后还能少得了封赏吗?升官那是指日可待了。 其次就是房产,比那百两白银的封赏更加珍贵,虽然房产没有过户给他,但是宫中的房产他却可以随意使用,且指定给他使用,是何等殊荣? 最后又给银子又赏侍女,侍女还由宫中给工资,简直要直追亲王的待遇了。 赵承见左右无事,连忙知趣的告退,出了养心殿之后在殿外等候太子。 太子见赵承出了养心殿,这才向陈帝问道:“父皇,何以封赏如此之重?” 最开始陈帝说不宜骤升官职时,还以为随便赏点银钱就行了,没想到竟然赏赐如此多之,而且的确算得上殊荣,自由出入宫禁除了一些侍卫之外,诸臣工中算得上是第一人了。 陈帝看着那个精美细腻的沙盘,口中啧啧赞叹,听到太子发问,微微笑道:“琮儿,你观赵承此人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道:“儿臣不瞒父皇,初见此人时,儿臣听其言,观其行,未免觉得此人大言不惭,似有吹嘘之嫌。” “但随着接触发现,此人真如一块瑰宝,处处绽放着光彩,是一个极为难得的人才。” “若是儿臣将其好好培养,此人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治世之能臣。” 陈帝点了点头说道:“琮儿说的不错,你能看到的,朕同样也能看到。正因为此人有潜力,才放到你的身边培养。” ------------ 第204章我得赵爱卿,如获珍宝也! “朕封赏这些,只是为了收其心,但不予他官职,是为了给你留余地。” 太子想了想问道:“这便是父皇常说的驭人之道?” 陈皇点了点头:“琮儿能有所悟,甚好!” 他指了指殿中央摆着的沙盘:“先不忙回去,琮儿为我讲解一下这沙盘的妙处如何?” 太子高兴的点了点头,开始从青羊关开始介绍起来。 陈皇一边听着太子的解说,一边重新考虑着孟禅的长庆军动向。 直到夜色渐深,陈皇才放太子离去。 太子离开时,陈皇从养心殿的那排抽屉墙里,打开了边角的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个纸条递给太子:“阅后即焚。” 太子是知道那排抽屉墙的,里面装着是全是朝中诸臣的详细资料。 他展开纸条扫了一眼,见打头两个字是赵承,便心中有数了,将纸条揣在怀里,告退出了养心殿。 赵承正在殿外跺脚,腿已经站麻了,脚后跟都站得疼,不得不稍加活动缓解。 他心中暗想,有空说什么也得做个腿部支撑器去。 回去的路上,太子坐在乘舆之中,从怀里掏出陈帝交给他的那张纸条,打开仔细观看。 “赵承,清河县柳溪村人氏,其父马夫,家中薄有资财。 后此人嗜赌,败尽家财,其父母病亡,家道中落,至婚龄未娶,拘入官媒,被周家村孤女周如霜买去成婚。 自此赵承奋发,拜致仕乡贤郑玉诚为师,县试一举夺魁。 但其妻周如霜被阁老白东江幼子白镜韬买去,病死于返京途中,赵承孤身至今未再娶。 府试后赵承中式第十九名,返乡途中被匪人所掳,失落半月之久,榆林府别将攻山剿匪,此人乘乱下山。 邻人被落石砸破头颅,县中名医不收,此人竟以刀斧砍开邻人头颅,取出碎石,再行缝合,邻人复生如常人,县中百姓皆呼其医术通神。 几日后此人随清河县令剿匪,孤身生还。” 这份情报只有短短几行,但却把赵承的身世大概写得明明白白,除了少数内幕不了解外,但凡涉及到官方的内容,全都记录得非常翔实。 而赵承为大顺斋制作味精,雇佣蛮人这些事情,都没有记录。 太子的目光凝聚在最为传奇的那一行文字上,他没想到赵承竟然能以刀斧砍开人的脑袋治病,缝合后病人仍然能“复生如常人”。 这一行文字大大震撼了他,联想到前段时间父皇忽然病倒,太医束手无策,忽然之间,太子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父皇会许赵承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原来是看中了这位“神医”的医术。 太子极其轻微地,从鼻端哼出一点点气息,轻微得即使贴在他的脸颊旁边,都不会有所察觉。 他掀开乘舆的帘子,对在一旁走着的赵承招呼了一声:“赵爱卿!” 然后满脸欢喜的拍了拍自己乘舆旁边的位置:“坐上来。” 赵承连忙摆手:“臣不敢。” 跟太子同乘一辇,这有点夸张了,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沙盘而已,虽然累了点,但是基础数据都是工部官员们提供的,他们才是真正辛苦的人。 但是太子却不依不饶:“今日赵爱卿立了大功,本王何吝封赏,不过有父皇的诏令在前,不便违逆。” “回去这一路,赵爱卿还是坐上来,本王要好好与你聊聊沙盘的事情。” 赵承推辞不过,如果他不上辇,太子便停下不走,不得已,只好上了乘舆,坐在了太子的身旁。 太子欢喜的说道:“我得赵爱卿,如获珍宝也!” 就在赵承献上沙盘的同一天,青羊关下,长庆军开始了第一次猛烈攻击。 滚木擂石如雨,从关上滚滚而落,云梯顶端的铁钩搭在城墙上,根本就没法推动,守关的将士只能将巨大的钉拍沿着云梯放下去,砸拍登城的士兵。 孟禅稳坐中军的观楼之中,不停发出各种指令。 令旗兵挥舞着颜色各异的旗帜,向地面的部队传递命令。 孟禅花白眉毛下一双锐利而稍显浑浊的眼睛盯着青羊关看了一会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擂鼓!” 击鼓必进!是军中的第一条规矩,闻鼓不进者,斩! 通! 通! 通通通通!! 沉闷的鼓点声犹如空中闷雷,震动着每个人的心弦,青羊官的守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大声喊道:“儿郎们,敌军攻城,务必守住!” 关墙上的士兵弯弓搭箭,射向攻来的敌军。 长庆军的士兵虽然在箭雨中纷纷倒地,但却有更多的长庆军冲了上来,一架又一架的云梯搭上了城墙,许多士兵咬着横刀,手脚并用的往上飞一般攀爬,誓要登城。 就在关墙上的守军感觉自己难以支撑之际,关内的援军终于赶至,补充到了守城士兵之中,于是长庆军的攻势再度被打退回去。 孟禅的长庆军团丢下了满地尸体,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青羊关上的守军欢呼起来。 此时孟禅的观楼之上,许多将领在请战。 “大将军,请让末将出战!末将若登不上此关,提头来见!” “大将军,让我去!我敢立军令状,保证午时之前登关!” 其他将领也都群情汹涌,纷纷表示要打头阵。 这些多年追随孟禅的将领,早已看出这青羊关的防御并不强,如果强攻,即使对方有援军,由于青羊关太小,也很难挡住攻击。 所以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仗打成这样,明明可以轻松登关的,却偏偏登不上去,都气得不行。 孟禅望着青羊关上欢呼的守军道:“再等等。” 一个将领急道:“还等什么呀,趁着此际士气可用,一股脑冲他娘的,再等下去士兵们都受不了了。” 孟禅看了看围在身边的这些将领,个个都是满脸气愤的神色,想必都是与这个将领同样心思。 于是不得不对众人解释道:“青羊关易下,你们知道,我也知道,陈帝更是知道。” “他明明知道青羊关易下,又岂能不在关内做出准备?” 这个问题一提出,众将官全都冷静了下来。 ------------ 第205章小朝会 没错啊,连这些带兵的将领都能轻易看出来的事情,没有理由陈帝反而看不出。 要知道陈帝可并非是那种只知坐明堂的天子,这位皇帝还未登基,就遇到了反叛,登基后御驾亲征,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击败了叛军,重新夺回了被叛军占领的地盘,稳固了大陈朝的根基。 所以陈帝是一位知兵的天子,对于青羊关能不能守得住,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显然,陈帝会在青羊关内做出埋伏。 孟禅看着诸位将领说道:“登关容易,但过了青羊关,我们该何去何从?” 一位将领理直气壮的说道:“过了青羊关,就走回龙峪,然后过定军山,直奔上京!” 孟禅道:“你若是陈帝,难道不会在回龙峪中伏兵吗?” 另一个将领试探着问道:“那不走回龙峪,往镜湖那边走呢?” 孟禅摇了摇头:“镜湖那边也必有埋伏,要么有伏兵,要么有陷阱,只等着我们往里面踏呢。” 众将领都默然不语,往西也不行,往东也不行,正面对着的又是高山,岂不是一条死路? 孟禅微微一笑:“因此要打胜这一仗,就不能在别人设计好的战场上打,而是要在我们设计好的战场上打。” 上京,养心殿。 除了左右丞相之外,还有几个新提拔上来的臣子,多是军中武将,正围着赵承制作的沙盘观看,啧啧称奇。 陈帝道:“这位沙盘的制作者,便是太子府上的书学博士赵承,朕已特许他出入宫禁,参赞军机,稍后他会随同太子一起到来。” 正说着,便听到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声:“太子殿下,书学博士赵承觐见~!” 陈帝笑道:“刚刚说着就来了,正好大家都认识一下这位赵承。” 众人都向殿门口望去,只见太子满面春风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年轻人,年纪与太子差不多,神态不卑不亢。 太子和赵承向陈帝见礼毕后,大臣们又向太子见礼,最后陈帝一一为赵承引荐几位大臣。 “这位是左丞相李有道,旁边这位是右丞相林若权,两位丞相都是国之柱石,朕之左膀右臂。” 赵承向两位丞相见礼,陈帝又指着一个中年儒生说道:“这位是黄文和,太子少保,建极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同样是股肱之臣。” 赵承一听,这位定然是继白东江之后的新任阁老了,连忙见礼,黄文和微笑着受了赵承一礼。 陈帝又为赵臣引荐其他几位武将,这才对众人道:“既然人已到齐,那便谈一谈青羊关的战况。” “自十日之前,长庆军开始冲关,力度极弱。”说着一指沙盘。 在沙盘上,已经在关下摆满了小小的帐篷,代表着长庆军的十万之众。 在关卡之下,还有三两个极小的士兵正做出前进的姿态,代表冲关攻城。 陈帝说道:“据青羊关传来的战报上说,敌军只有数百人,零零散散冲关,与其说是攻城,倒不如说是做做样子,一连几天均是如此。” “各位,对此有何见解?” 此时陈帝已经收到了青羊关传来的最新战报,知道孟禅已经组织起了一次正式的冲锋,但也是仅仅接触了一波就退去了。 但陈帝并没有把这个情况说出来,他想看一看这些臣僚之中,有谁能猜到孟禅后续的动作。 李有道摇了摇头,他不知兵,参加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后续的战况做出后勤保障,那才是他应该做的,至于战局推演,还是交给几位武将吧。 陈帝见大家都不做声,便说道:“今日此会,不拘身份,众位爱卿都应畅所欲言,即使有错,朕也不怪罪。” 黄文和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说道:“孟禅乃是宿将,引十万之众,不可能攻不下小小的青羊关,这么做的原因,想必是在等什么。” 陈帝心中极为赞同黄文和的这番话,因为与他的猜想正相合,但陈帝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想听听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 一位武将说道:“陛下,臣觉得长庆军此举,应该是声东击西。” “哦?何以见得?”陈帝问道。 这位武将说道:“因为长庆军只有十万,全凭荣州一州之力供应,战事久拖不利,所以孟禅应该没有耐心停留在青羊关下,他也拖不起,十万大军战时每天的消耗与驻兵时是不同的。” “所以臣觉得,孟禅应该是声东击西之计,表面在这里攻打关城,实际上主力已经从荣州往西北方越过草原,经过羌人的地盘最后再绕进来。” 另外一位武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胡将军的意见,臣不敢苟同,臣觉得这种走法最终只能走到西羌与神策军夹击之处,其腹背受敌也。” 随着几个人的踊跃发言,大家纷纷都参与到了这场讨论之中,赵承也在看着自己制作的沙盘模型,猜测着长庆军的行进动向。 经过大家的一番讨论之后,一致认为长庆军必有内应,在青羊关下的举动,说明他在等待着同伙里应外合,他的主力应该没有远遁,还在青羊关之下。 陈帝点了点头,后续的战报也的确显示了这一点,孟禅的主力还在关下,他迟迟不破关,应该是猜到了青羊关内必有埋伏,在等待着同伙起事响应。 里应外合之下再破关,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才能构成最大的战略压力。 “诸位爱卿分析得不错,刚刚传来的战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长庆军的主力于昨日正式冲关,但仅仅一次之后就退兵,继续等待。” “以此可见,孟禅并没有走远。” “那么,接下来又该如何布置兵力呢?” 大家再一次七嘴八舌的分析起来。 陈帝指着回龙峪和镜湖两处说道:“一旦长庆军破关而入,前进方向被山脉阻挡,要么向西走回龙峪,要么向东走镜湖。” “无论哪一个方向,朕都已安排了相应的手段,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 ------------ 第206章孟禅的壁虎断尾 赵承看着沙盘,心中也在模拟着一场战役。 他此时仿佛就成了那十万大军的统帅,正陈兵关下,准备冲出封锁。 可他明知对方是大陈朝廷,可谓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又有什么底气敢于对抗呢? 长庆军固然有十万之众,但朝廷只要守住青羊关一带,援军必定会源源不断,十万人也并不能决定战役的胜负。 方才众人对孟禅的分析是对的,长庆军的主力的确没有必要绕道西北,只须要从青羊关长趋直入,兵锋直指京师,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现在的问题是青羊关左右必然布置了无数陷阱,无论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得透。贸然破关,必然要面对迎头痛击,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何长庆军一直以“骚扰”的形式冲关。 赵承觉得自己如果是孟禅的话,就绝对不会冒冒失失破关而入,必定要找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时机。 他在诏狱中被关在牢房中时,为了换一口饭吃,替那些入狱的官员指点迷津,为此收集了不少信息,其中就有朝廷对回龙峪和镜湖两处的物资调运。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赵承猜出了陈帝在这两处的布置。 当时赵承就曾经指出,如果孟禅退回荣州,有可能会逃出陈帝布下的天罗地网。 但是显然,陈帝从来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此时赵承再看这个沙盘,有了地形地势的展示,对于孟禅的动向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今陈帝明显把目标放在了如何诱敌深入上,想让长庆军破关而入,然后要么在回龙峪以火攻之,要么在镜湖以水攻之。 经过刚刚的一番讨论,陈帝显然对于他自己的布置更加有了把握。 大家一致认定,孟禅在等待同伙举事,南北响应,一旦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孟禅就必定会破关。 而陈帝更是认为,只要孟禅破关,无论怎么走都是个死字,往回龙峪走,那边早已布下了伏兵,只等长庆军进入,就是一把火,誓要把这十万人烧死在山谷里。 而如果走镜湖,就会掘堤淹之,让这十万人全都化为鱼鳖。 当然,陈帝也考虑到了孟禅会败退回到荣州,但既然是败退,说明这十万大军要么已经被火烧死,要么被水淹死,即使败退回到荣州,也已经成不了气候,使一偏军追击即可,孟禅的覆灭只在翻掌之间。 就连几位武将和那位新晋的阁老黄文和也认为,孟禅是进亦死退亦死,若不攻关,就会被他自己的十万军马活活耗死在青羊关下,若是破关则无论向东还是向西,都是死路一条,即使再退回荣州,也已成强弩之末。 但是在这些人之中,唯独赵承有不同的想法,他认为孟禅身为一个统帅,必定已经猜到了这一切,也许在他准备起兵之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切。 兵书上有说,兵贵神速。 现在这个孟禅明明是掌握着主动权的,在他没有正式起兵之前,还是隶属于朝廷的军队,完全可以骗开青羊关,然后趁着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长趋直入。 这是孟禅掌握的先发优势,不但不需要强行冲关,损兵折将,反而可以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这个孟禅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没有采用闪电战术,而是先竖起了“清君侧”的大旗,在荣州原地踏步,当朝廷收到消息之后,又迟迟不冲关,可谓是给足了反应时间。 一位宿将,本不应该如此不智,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去争取,反倒坐失良机。 除非,这位宿将不是以进兵为目的,而是以消灭朝廷军队为目的。 青羊关以内,都不是孟禅的地盘,起兵之前,想要布置战场也不可能,起兵之后,更是只有朝廷布置战场的份,而没有长庆军的份。 对长庆军有利的战场,只有荣州,这是唯一长庆军可以从容布置的战场。 赵承想,如果我是孟禅,就在荣州布下一个天罗地网,等着朝廷的大军一头撞进来。 但是显然,朝廷也没有硬磕荣州的打算,反倒是张着一个口袋,等着孟禅自己钻进来。 青羊关,就是这两个口袋的入口,同时也是出口。 赵承觉得自己如果是孟禅的话,必定会利用壁虎断尾的战术,破关是一定要破的,不过与陈帝和几位大臣所想的不同,破关之后,会留下一个假身吸引朝廷大军的围剿。 然后真身一个金蝉脱壳,再次遁回到荣州。 这时朝廷必然会以为长庆军不足虑,如果孟禅的同党就在此时在南方举兵,朝廷将不得不陷入两头作战的危险境地,所以为了安心南顾,必定会迅速追击,平定荣州。 斩了孟禅,无论是对南方同党的士气打击,还是对没有暴露出来的反叛者震慑,都是非常有必要的,也是最快,最容易见到效果的。 所以,朝廷的大军会在误以为已经消灭了长庆军主力之后,义无返顾的一头撞进荣州这个口袋。 而那时,才是孟禅獠牙露出来的开始。 想到这里,再看刚刚陈帝定下的计策,显然已经步步落入了孟禅的算计之中。 而且,通过这一番推理,赵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孟禅在起兵前期会磨磨蹭蹭,使用了一个蜗牛战法。 因为孟禅最大的目标并不是破关,也不是威胁京师,而是要最大程度上消灭朝廷的军队。 战场在荣州,而不是青羊关,孟禅必须吸引到足够的朝廷兵马。 事实也证明孟禅的计策很成功,这段时间陈帝调集了许多兵马前往青羊关,表面上看没有多少援军,实际上都埋伏了起来,只等孟禅破关呢。 而孟禅在这段磨蹭的时间里,应该不仅仅是在等朝廷的军队,想必也在制造一条可以以假乱真的“断尾”。 破关之后,孟禅必定会扔下这条“断尾”,触发埋伏,而他真正的主力则会撤回荣州,布置一场反埋伏。 赵承想到这里,悚然而惊,如果事情真的像自己猜想的那样,大陈朝将真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 第207章自家子侄的待遇 “陛下!臣觉得孟禅也许会有另一番动作。”赵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陈帝饶有兴趣的看着赵承:“朕已经说了,今日之会,各位无论身份,都可畅所欲言,即使说错,朕也不会怪罪。” “赵博士想必是有什么发现,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陈帝其实是很看好赵承的,这个年轻人不但博学多才,而且不藏私,从他能把绘制地图之法传授给工部那些素未谋面的官员,就知道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再加上陈帝了解到赵承医术高明,希望把这个年轻人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也很期待赵承优秀的表现。 有了陈帝的鼓励,赵承便放开疑虑,说道:“臣以为,孟禅或许会撤回荣州。” 这个论点并没有激发起大家的兴趣,打败了撤回荣州不是很正常吗?若是不撤回去才奇怪吧? 赵承指着沙盘上的青羊关说道:“这青羊关虽险,但并不是一道雄关,十万大军围而不打,也许是孟禅已经猜到了我们在这边的布置,如同夹子捕鸟,鸟儿事先已经知道食物之下必有夹子,又怎么会直接去啄食呢?” 陈帝道:“那你觉得孟禅会如何?” 赵承道:“孟禅可能会攻破青羊关,再撤回荣州,引我们去追击,并在荣州击败我们!” 陈帝皱起眉头,往沙盘上代表荣州那里看去,因为制作沙盘时,只对青羊关附近的地形等做了勘测,而处于长庆军控制的荣州,则是一片空白。 所以沙盘制作出来后,代表荣州那里只是孤零零放了一个木雕的城池模型,其余地方皆是一片空白。 现在众人向荣州那里看去,真正是如同陷入一团迷雾之中。 李有道沉吟了一下说道:“赵博士言之有理,不过,有一点请赵博士放心,荣州府衙对荣州各县的控制并没有被破坏,你说长庆军可能会在荣州设伏对也不对?” 赵承点了点头:“李左相说得很对,我正是担心这个。” 李有道对着在座的几位大臣说道:“有些消息仅仅通过尚书省传到老夫那里,老夫独奏与陛下,各位可能并未闻知,所以赵博士的分析也不能算错。” “不过朝廷一直保持着与荣州的通信,荣州内的变化,陛下了如指掌。因此赵博士提出的猜疑应该可以通过荣州方面的消息加以确认。” 赵承听了李有道的话,觉得无法反驳,假如朝廷在荣州有眼线,那么自己刚刚的猜测就做不得数了。 孟禅要在荣州布置埋伏,十万人的大动作,肯定瞒不过当地官府,既然荣州府衙还保留着对各县的控制,也就是说消息并没有中断,荣州有什么情况都会第一时间反馈到陈帝那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说明了为何孟禅没有选择打闪电战,因为这边军队一旦出现异动,官府就已经直接奏报朝廷,根本没有突袭的机会。 陈帝也点头道:“不错,荣州那边的形势,朕并不是一无所知。” 李有道又说道:“不过,陛下,臣觉得赵博士说得很有道理,万一荣州那边的消息错误……” 陈帝自信的一挥手说道:“不会!荣州刺史的笔迹朕认得,那帮人就算模仿也模仿不来。”言外之意,从荣州传来的消息一定是真实的。 李有道犹豫道:“可是……” 陈帝一皱眉头:“不用可是了,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望各位以朝廷大局为重,勠力同心,平定叛乱。” 众臣纷纷应是。 这一场小范围的朝会结束了,但是参加朝会的几位大臣对赵承的印象极为深刻。 极为难得的是,陈帝竟然亲自替他引荐,这简直是自家子侄一般的待遇。 另外从陈帝口中透露出来的一点,此人虽然仅是一个从九品下的书学博士,但却拥有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而且可以参赞军机。 今天这一场小范围的朝会只有几位朝中大佬,例如左右丞相,建极殿大学士,还有其他几名武将,个个都在三品以上。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高层会议,一个小小的九品博士居然能够参与,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陛下十分看重这个人,而且他又跟在太子身边,显然是太子府中任职,这是从龙之功啊。 一旦太子登基,此人必定扶摇直上。 因此,大家都纷纷打听这个赵承的来历,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忽然就闯入了上京,不声不响在太子身边做了官呢? 有心人去吏部查了一下,才知道赵承是云州贡生,连今年的秋闱都没有参加,就已经提拔为九品博士了。 虽然也有贡生进入仕途的先例,但无一不是先在幕府中充当幕僚,若干年以后,有了资历,才能混一个从九品下的官来当当。 至于将来,最多也就做到县令,止步于七品。 可这个赵承四月才考完府试,六月就已经成了书学博士,以这般速度,相信用不了几年,就会突破八品,进入候选县令的行列。 要知道经过省试和殿试,被皇帝点为头名的状元,才以七品起步啊,甚至没有缺额的情况下,状元想做县令,也要等上几年呢。 可是从赵承的简历上,又看不出与皇家有什么关联。 李有道回到府中,还在一个劲的摇头赞叹:“了不得了不得,青年才俊啊。” 李巧儿将茶叶撒入壶中,放在火炉上煮开。 “什么青年才俊啊?”她最近对于朝政很感兴趣,不但让丫鬟出去打听白氏父子的消息,也常常听李有道讲一些朝中发生的有趣事情。 每当李有道问她一个小姑娘家为何对朝政如此感兴趣的时候,她总是以想为李有道分忧为借口。 这一次也不例外,李有道笑道:“怎么?又想要为父分忧了?” 李巧儿娇嗔道:“父亲,女儿在府里听到的都是日常琐事,也想听一听国家大事嘛。” 李有道笑道:“好,你且沏碗茶来,为父就告诉你。” ------------ 第208章青羊关易手 李巧儿笑着把茶盏摆好:“父亲请稍等。” 煮好的茶叶随着沸腾的水在壶中翻滚,舒展浮沉。淡绿色的茶水冲入茶碗之中,释放出淡淡的茶香。 李有道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赞道:“不错!好茶!” 看见李巧儿眼巴巴的等着,哈哈一笑说道:“也罢,今天就给你讲讲为父在朝会遇到的一位青年才俊。” 接着李有道就把朝会上遇到赵承,并且深受皇帝器重的事情讲了一遍,并且叹道:“如此优秀的俊彦,老夫都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哪。” 他并没有注意到,李巧儿的神情有些激动,连茶壶都忘记从炉上拿下来,半壶水都快烧干了。 “巧儿?” 李巧儿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略微有些慌乱的说道:“啊,父亲。” 李有道笑道:“为父知道你在家中憋闷,喜欢听一些朝中的事来消遣,这样也好,有助于开阔胸怀,虽然巧儿是女子,但也不让须眉。” “不过,这些事情听听便好,万万不要透露出去,毕竟有些事情暂时还需要保密。” 李巧儿连忙说道:“父亲请放心,女儿晓得轻重,绝对不会乱说的。” 太和十五年六月下旬,荣州。 暴雨已经持续了三天,许多河流暴涨,甚至开始出现了决堤。 更重要的是,这一场大雨,直接让许多还未来得及收割的冬小麦泡在了雨里。 许多百姓出来抢收,但根本毫无作用,割下来的小麦没一会儿就被雨水冲走泡烂。 常州府衙立即开仓赈济,施放米粥,同时开始征调民夫。 无灾无祸的时候,征调民夫会影响种地,耽误农活。许多人都不愿意去。 但是这种时候征调民夫,去了之后,至少还能有一口饭吃,所以许多百姓纷纷报名。 四月的时候,常驻在荣州的长庆军已经征过一次民夫了,但不是无偿的,条件是参加征调的每户能分到五石米。 在荣州,每人每年消耗两石米左右,一户给五石米,差不多能养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除此之外,民夫有饷银,每月都有现成的银子拿到手,虽然不多,只有几分银子,相当于几百钱,但那也是收入。 最重要的是民夫不限年纪,只要不是老得走不动,都可以入伍。 因此短短的一个月内,长庆军的民夫数量就开始暴涨,人数一度已经达到二十万。 大部分参加征调的民夫都没想到会打仗,在他们的认知里,荣州即无外敌入侵,也没有乱匪要平,所以跟战事搭不上边。 可是到了六月,孟禅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时,所有人都傻了眼,大军开拔,也只好跟着运输辎重。 好在到了青羊关,战事并不激烈,一些胆子大的民夫甚至觉得打仗也不过如此。 直到六月底,战事开始激烈了起来。 接连几次的攻城战都打得十分惨烈,青羊关下和青羊关上到处都是死掉的士兵尸体。 民夫们不停的打造战事所需的器械,而且在私下议论,都对战事持悲观态度。 毕竟长庆军只有十万,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死掉一万了,可能只剩九万。 这九万人又怎么能打得过源源不断的朝廷呢?听说青羊关内有不少于二十万的大军等待着,承时可以加入到战事中来。 就在六月末的最后一天,从南边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桂州刺史兼骁果军都防御使,明威大将军傅元驹举起“清君侧”旗号,响应荣州孟禅。 这个消息一传来,青羊关下的长庆军士气为之一振。 孟禅亲自赤膊擂鼓,誓要一举拿下青羊关。 这一战打得尤其惨烈,且不说长庆军在青羊关下丢了一地尸体,青羊关原本的守将的士兵早已战死不知换了几茬,在长庆军的强力攻势下,将土石生生堆到了与青羊关关墙平齐的高度,大军如同潮水般冲击而至,血流漂杵。 早已接到部署命令的守将不得不放弃青羊关,向回龙峪方向撤退,望着换了旗帜的青羊关恨恨不已。 战报很快传到上京,陈帝默然不语。 虽然他早已部署好两处伏兵,青羊关的陷落也早在意料之中,但是桂州傅元驹的反叛,让他始料未及。 他知道孟禅在青羊关下迟迟不动,一定是在等待着什么,现在看来,就是在等傅元驹的响应。 这也意味着白东江或许已经逃到了桂州,桂州处于下京与中京之间,向北可以迅速占领中京,向南可以退守百越。 这十五年,陈帝觉得自己励精图治,夙兴夜寐,不可谓不辛苦。 但平定了三王之乱后,仍然有这么多乱臣贼子心怀异志,如同野草一般,杀之不绝,不仅让陈帝十分失望。 他既失望自己没有驾驭好这些臣子,又失望于这些人的不忠。 “也罢,就让朕好好看一看,还有谁会接着跳出来!” 深夜的养心殿中,传来陈帝的怒吼:“朕!不怕你们反叛!只怕你们不叛!” “且看朕手中的刀锋利否?” 青羊关中。 孟禅站在关墙之上,回望关内,苍山在夜色之中变得与夜幕如同一块,分不清边界。 只有月光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来的时候,才展现出巍峨的身影。 众多将领都站在孟禅身边,一脸焦急地问道:“大将军,为什么?为什么要撤兵啊?” “是啊,为了打下这个小小的青羊关,死了多少好儿郎,可我们就这么拱手还给他们?凭什么啊!”一个将领脸上的血还没有擦净,语气显得十分激烈。 另一个将领恨恨的把手中的铜锏砸到地上,别过脸去不看孟禅,独自生闷气。 其实也不怪这些将领不理解,若是早知道弃关回荣州,何必要白白让这些士兵送命? 这可是差不多有两万士兵永眠于此啊,难道这两万人的命,换来的仅仅是登上这青羊关看一眼不成? 别说这些将领不理解,不答应,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解释,恐怕长庆军这些士兵都不会答应。 孟禅显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他在这青羊关的城墙上,必须要给这些人一个说法。 ------------ 第209章火烧回龙峪 “诸位放心!我会给死去的将士一个交待,也会给活着的人一个交待。”孟禅大声说道。 雄雄火光之中,这位老将雪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 “撤离青羊关,返回荣州,是老夫的决定,但是请相信老夫。” 孟禅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宝剑,将自己的头发割下一绺,用宝剑钉在了青羊关的城墙之上。 “儿郎们!老夫以发代首,在此发誓,三天之内,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重回青阳关,取回此发,若老夫做不到,请将士执此剑斩老夫项上人头!以慰两万将士亡魂!” 听到孟禅这样说,几位将领都满面羞惭跪下请罪。 军中最忌下克上,这些将领固然难以理解将令,但在军中,无论理解还是不理解,都必须执行。 孟禅能如此做,一部分原因是真的想要给死去的将士一个交待,另一部分原因也是收买人心。 此时的孟禅,还能控制长庆军,还有粮草供应,还能给出军饷,那是在起事之前的积攒。 在起事之后,长庆军就已经在朝廷中被除名了。 所有的供应都已经停止了,如果他不能收拢住人心,这些将领随时可以站到朝廷那一边,不但可以洗脱从贼的罪名,不用承担造反的风险,还能得到朝廷的封赏。 所以现在不是以强压人的时候,只能以情动人。 孟禅如此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好在这些将领追随孟禅时间很长了,对于孟禅如此做法,都颇为感动,纷纷跪下请罪。 孟禅长叹一声,将跪了一地的将领一一亲手扶起。 “儿郎们,老夫已经快到古稀之年,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在这个岁数还举起义旗,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孟家。” “说句实话,孟家也算是尽享富贵,老夫何必放着富贵生活不取,偏偏要走这条路呢?” “无非是当今陛下听信谗言,使小人高居庙堂,随意迫害忠良。” 他伸手戟指上京方向,怒道:“诏狱之中,有多少忠良泣血,被那奸人陷害,家破人亡,老夫若还坐视,岂配武夫二字?” 这番话说得众将领热血沸腾,就连站在一旁的普通兵卒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孟老将军真乃国之栋梁也! 随着一道道军令的颁下,长庆军在夜色中开始缓缓向荣州方向撤退。 不知何时,天空中开始飘落轻柔的雨点,慢慢润湿着血色中的青羊关。 而大部分士兵不知道的是,随着长庆军来到青羊关下的几万民夫,正在少数士卒的带领下,向回龙峪方向进发。 而且这些民夫都穿上了兵卒的衣服,大部分人没有武器,却打着长庆军的旗号。 每一道旗号都标着很明确的字样,长庆军忠武将军、宣武将军、明威将军…… 而这些民夫还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孟禅诱敌深入的“断尾”,这根断尾此时如同明灯一般,吸引着伏军的目光。 嘀嗒! 嘀嗒! 原本淅沥的小雨有变大的趋势,雨点打在兜鍪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伏军全是京畿的禁军,共计十五万,其中十万坐镇中央,封住青羊关南下的路,防止长庆军翻山而过直奔上京。 剩下的分出五千人埋伏在回龙峪准备点火,还有四万五千人都在镜湖筑堤围水。 无论长庆军往哪个方向走,都会遭到禁军的迎头痛击。 扮成长庆军的民夫,前进的方向是回龙峪。 领头的偏将抬头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空,啐了一口唾沫,低低的也不知咒骂了一句什么。 在他的身后,几万民夫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从青羊关源源不断的向回龙峪中走去。 那些民夫根本不知道,回龙峪中此时如同一只怪兽的吞天巨口,正等着这些无辜生命走入,然后便会一口吞下。 埋伏在旁边山顶的禁军将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旁边的人道:“这么大的雨,那火能点着吗?” 旁边的副将吸着鼻子,嗅了嗅雨中潮湿而略带土味的空气,说道:“放心吧,回龙峪中全是参天大树,枝叶茂盛,别看这点小雨,就算再大一点,树林里面都是干的。” “再说,这些猛火油一但点燃起来,水泼都不灭,火大没湿柴知道吗?” “嘿嘿嘿……”那个副将笑了笑:“得感谢今天这场小雨,若是没有雨的话,他们还未必敢这么大胆进回龙峪呢。” “等他们一过了断龙口,咱们就……”副将做了个手势,看着禁军将领怪笑不止。 禁军将领闷声道:“行!这次灭了长庆军,回去我给你请头功!” 副将笑得更加得意:“放心吧,咱们这里才是真正的好差事,哪像刘头那边,四万多人玩泥巴,堵了一个来月了,结果人家没往那边去,哈哈哈哈。” 副将的笑声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禁军将领也跟着嘿嘿笑着,一旦这边火烧起来,几乎就不用做什么了,守着两边的峪口就行了,出来一个射死一个,出来两个射死一双。 出不来的,也就永远别想出来了,只是可惜了这么森林,不少好木头,也不知能打多少家具。 “你警醒点,数着点人数,我估计他们过断龙口,最快也得后半夜,我先去睡一会,到时候叫我。” 禁军副将连忙答应,自去点数人数不提。 回龙峪这片山谷因为在两山之间的深谷,因此又形成了一个狭窄的风口,雨点落下来,大部分都被吹得横飞,即使有落下的,也被茂密的树冠所遮挡,里面的确是干的。 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从茂密的树枝缝隙中透出来,埋伏在两边山谷上的伏兵一时之间也难点清到底有多少兵马。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直到最后一点火把的光芒消失在断龙口,禁军副将这才把将领叫醒。 “将军,这帮王八蛋过了断龙口了,现在就动手吧!” 禁军将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嗯,数没数清楚到底多少人?” 副将皱眉道:“树林遮挡得太密了,数不清,不过十位将军的旗号都全了,下面偏将的旗号没数清,总体大差不差,差不多有六七万人。” “见到孟禅的旗号了吗?” ------------ 第210章兵发荣州 “没有!没见到怀化大将军的旗号!这老王八大概是往别的方向走了吧?” 禁军将领想了一下,说道:“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六七万人总有的,就算逃了老王八,他也翻不起多大风浪了!” 禁军将领拔出佩剑说道:“众将官听令!放猛火油桶!点火!” 一桶桶的猛火油被搬了出来,原来这些禁军生怕这些猛火油提前撒下去会让敌军惊觉,所以一直存储在桶中,直到确定敌人已经进了回龙峪,这才开始撒油。 撒油的方式也很简单,就直接把木桶抛下去即可,为了确保回龙峪大火足以烧死敌军,光是这些猛火油就足足有数千桶之多。 随着军令的颁下,一个个装满了猛火油的桶从山谷上被抛下去,落入回龙峪中,撞到地上破裂,桶中的猛火油飞溅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因为这条埋伏线很长,几乎贯穿了整个回龙峪,抛下木桶的声音势必会惊动正在回龙峪中穿行的长庆军。 所以禁军将领已经提前说明,只要猛火油桶落地,就立刻射出火箭,不得延误,要确保将火点燃。 果然,抛下木桶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回龙峪中穿梭的长庆军民夫,这些民夫哪里经过这等阵仗,见到一支支火箭如同流星坠地般射下,早已慌了神,根本不听号令,四处逃窜。 但回龙峪的入口和出口此时全都有巨石滚落,将谷口封得严严实实,猛火油一点即燃,雄雄的火光将整条山谷映得通亮,山谷中传来凄惨的叫声和哭喊。 禁军将领和副将哈哈大笑道:“贼军中计也!” 随着火势渐大,山谷中腾起浓浓的黑烟,山谷里很快就没有了声音,禁军将领传令道:“马上回去向都督禀报!” 其实不用传令兵禀报,当回龙峪里面的火光雄雄燃起的时候,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隔着上百里都能看到那边的亮光,何况只隔着一座山的禁军大营。 禁军大都督俞凤山早已收到了长庆军进入回龙峪的战报,但出于谨慎,他身为中军,不能擅动,甚至都没有调动镜湖那边的四万多禁军,一直在静观其变。 直到后半夜,当火光照亮夜空时,大都督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火说明长庆军的确已经进入了回龙峪,而且必然是主力,否则那边是不会点火的。 既然敌军主力已经被困入回龙峪中,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认孟禅的生死。 一旦孟禅授首,这份平叛的大功就跑不了了,泼天的富贵将会落在自己身上,至少余生里圣眷不会衰减。 大都督一声令下,十万禁军开始整装出发,他们要先绕到定军山的另一边,从回龙峪的出口那边绕过去,否则直接翻山是行不通的。 本来按照大都督的想法,是要进入回龙峪中确认尸体和人数,并且要确认有多少将领死于此处,以便报功。 但是回龙峪中的树木都是参天大树,十分茂盛,一旦点燃,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灭得掉的,火越烧越大,就算瓢泼的大雨也根本浇不熄。 站在山谷两边都被炙烤得受不了,更别提进入山谷中了,看来长庆军到底被烧死多少人在里面,也只能是一笔糊涂账了。 禁军大都督皱眉看了一会,只能慨叹猛火油放多了,既然无法确认,那就只能出兵荣州,彻底清剿长庆军残兵。 因为长庆军主力已经被消灭,所以大都督只留下了一万老弱病残守在青羊关,他则带着九万人穿关而过,径往荣州而去。 长庆军被灭于回龙峪的捷报迅速传到了宫中,陈帝大喜。 “诸位爱卿,长庆军一战而定,斩获无数,这是大捷,但捷报先不忙发,待孟贼授首之后,再传首四方,以为警示。” 赵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太子府辛苦的传授木雕技术。 太子十分喜爱沙盘,又有了现成的青羊关地图,所以命令赵承再赶制一个精美的青羊关沙盘。 这一次赵承可不想再受累了,于是在征得太子的同意后,从太子府中选出仆役数人,丫鬟数人,专门做这个沙盘的木雕配件工作。 尽管皇帝赏赐了距离太子府不远的一座房舍,里面甚至还有专人打扫,但赵承从来没有去过一次。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租的房子还没到期,合租的那个木匠王有发虽然沉默寡言,但偶尔冒出一句话还是挺可乐的。 要是住到皇帝赐的那座宅子里,可就没有这些乐趣了。 与高堂玉阶相比,赵承更喜欢的是人间烟火气,离了普通人的生活,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所以剩余的木料还有很多,王有发的生意还不错,每天都在做木匠活,赵承打听过一次,据说七月已经排满了,想做什么物件得往八月份排了。 每天赵承都带着一袋子木头废料去太子府,太子还曾经说过府中也有不少好木头,什么楠木香樟之类,何必带这些废料? 赵承一句话就把太子堵回去了。他说给皇帝的那个沙盘用的都是这些料子,就还用这些料子吧。 太子一想也对,搞得比他父皇还好,那是有点不太合适,于是就随赵承的便了。 赵承把木料交给这些仆役后,让他们分发下去,就开始讲授雕刻技术。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难的,但是赵承会总结,他从最基础的讲起,还顺带着讲了透视基础原理。 有了实物做对照,还有一个小黑板每天讲课,这些仆役们掌握得非常快,仅仅用了几天时间,就能刻出十分精美的人物了。 因为太子十分重视沙盘,所以府中的仆役们也投其所好,愿意在这件事情上面尽心尽力,一个同样精美细腻的沙盘就做好了。 太子高兴得让人摆在他最喜欢的书房里,每天都要回府来看上一遍,还根据每一天的战报,模拟出战果。 “赵博士,这是殿下命小的送来的战报,请赵博士据此修改沙盘布置。” 赵承接过信使手中的战报,展开开了一下,立刻被战报的内容所吸引。 ------------ 第211章一头冷水 “禁军大胜长庆军于回龙峪?”几乎不用思考,赵承马上想到了沙盘上代表着回龙峪的那溜山谷。 也就是说,长庆军按照皇帝的心意磨蹭了几天之后,终于冲破青羊关,乖乖的一头扎进了布置好的口袋,然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赵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宿将孟禅就这水平? 至少也得有个挣扎吧?禁军十五万连一万损失都没有,就灭了长庆军? 赵承给仆役们布置了一个非常费力的课后作业,自己一个人拿着战报进入了太子的书房。 自从太子把沙盘安放在这里之后,赵承就多了一个任务,每日根据战报修改沙盘上的战况。 按照这封战报上的内容,首先要去掉大部分代表长庆军的小帐篷,然后代表禁军的十四万大军要通过青羊关进入荣州。 可是代表荣州的沙盘处始终是一片空白,这让赵承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庆军竟然全军覆没于回龙峪?”赵承并没有直接按照战报内容进行摆放,而是闭上眼睛,回忆那天在朝堂上参加小朝会时自己的猜测。 “如果孟禅甩出来的是一条断尾……”赵承自语着,将一团废纸揪成一个个小小的纸团,当作“断尾”摆放在回龙峪中。 “战报的时间上写的是夜半,必是看不清到底多少人,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长庆军。”赵承把布置在青羊关附近,代表长庆军的帐篷移动到荣州那片空白之处,布置成一个口袋形状。 “然后禁军大都督率十四万将士穿关而过……”赵承手里拿着代表禁军的兵马小人轻轻放在帐篷包围之中。 他喃喃自语道:“然后全都被孟禅一口吞掉!” 接下来他的目光又移动到青羊关,此时关上仅剩一万老弱病残,几乎不用想,孟禅必定会扮成禁军模样诈开青羊关,然后就是一场屠杀。 “再接下来……”赵承手里拿着已经成为长庆军的禁军兵马小人,向上京移动。 “坏了!!” 如果真的让孟禅得逞,上京几乎不会设防,原本的九万长庆军加上收编后的禁军,加在一起只怕有十几万人,而投降的禁军俘虏必定是前锋,上京看到禁军凯旋,又怎么会不打开城门。 赵承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可是就住在城门旁边,如果真的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恐怕小命不保。 想到这里,赵承什么都顾不得了,将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腰牌往腰上一挂,立刻就往皇宫跑去。 幸好太子府距离皇宫并不远,没多长时间,赵承就赶到了皇宫门口,他向守门的侍卫亮出了腰牌:“我有急事要进宫!” 侍卫验了腰牌之后,立即放行。 他只跟太子去过一次养心殿,皇宫里面弯弯绕绕,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养心殿怎么个走法了,于是随便抓了个太监,让他引着自己往养心殿而去。 此时朝会已散,太子照例在养心殿与陈帝商讨如何征讨桂州刺史傅元驹的事情。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殿外的太监禀报说,太子府书学博士赵承求见。 太子与陈帝互视一眼,太子笑道:“这赵承想必是看了战报之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意,前来向父皇道喜的。” 陈帝也呵呵笑起来,说道:“这小子还算机灵。”对太监说道:“让他进来。” 赵承一进殿,看见两人都喜笑颜开的样子,就知道坏了。 无论谁在兴头上,被人泼了一头冷水,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皇帝和太子,大陈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物。 可是事已至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承只好恭恭敬敬叩头,然后硬着头皮向两人说道:“陛下,殿下,还请恕罪,臣是来泼冷水的。” “哦?”陈帝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被泼冷水当然不高兴。 太子却不动声色,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赵承抬头看了看皇帝和太子两人,一咬牙心一横,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为了上京许多百姓,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猜想和盘托出。 “臣以为,孟禅可能没死。” “嗯。”陈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赵承道:“臣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回龙峪烧死的只是孟禅丢出来的替身,而真正的长庆军主力趁机撤回荣州布下埋伏,一旦禁军进入荣州,只怕就……” 陈帝刚想要训斥他,教训教训这个胡思乱想的小子,不料赵承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禁军被灭之后,长庆军会驱使投降的禁军诈开青羊关,甚至诈开上京城门……” 陈帝怒气勃然爆发,抓起身边的砚台就向地上摔去:“够了!” “是不是还会诈开皇宫啊?到时候孟禅的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你就满意了?” 赵承连忙说道:“臣不敢,臣没说。” “你……”陈帝气得手指发抖。 太子急忙怒斥赵承:“还不快滚出去?陛下最怕气你不知道吗?” 赵承得了太子这句话,急忙退出了养心殿,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无论如何,示警这件事已经拼死做了,已经问心无愧,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了。 陈帝喝了两杯水之后,才算是把刚刚那股火压了下去,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在沙盘上流连。 因为听了赵承的一番话之后,陈帝也是背后直冒冷风,若真的事态如此发展,大陈朝就算是彻底完了。 陈帝不敢赌,连千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敢赌,所以即使他一边大骂赵承,一边还是忍不住要按照赵承所说的去布置。 “你去!把今天传来的战报演给朕看!” 因为有木雕的小配件,所以很容易把这些天的战况连续演示出来。 前些天的战况变化不大,太子就跳过了那些演示,直接来到了孟禅的长庆军攻破青羊关的那一刻。 看到青羊关上代表朝廷守军的小人被拿下,陈帝忽然发现,就从青羊关失守的那一刻开始,关外长庆军的动向,就再也不在视野之内了。 没错,接下来从青羊关出来,进入到回龙峪的“长庆军”的确未必就是长庆军。 ------------ 第212章鲁王造反的缘由 “用砚台的碎片代替进入回龙峪的长庆军。”陈帝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太子从地上拣了一些大小合适的碎片放在回龙峪中。 “此时伏军已经发动,山火雄雄。”太子适当的进行着讲解,然后把代表禁军的兵马向青羊关集中。 “俞凤山必定要追索孟禅的首级,所以肯定会进入荣州。”太子把代表着禁军的兵马向荣州移动。 陈帝挥手道这:“停!你去找出前些天的战报,看看孟禅连续攻打青羊关用了几天,大约死了多少人。” 太子连忙把前些天的奏报从旁边的要件箱中找出来。 他一件一件展开后翻阅,读道:“孟禅正式开始攻打青羊关用了三天,大约死了一万人。” 陈帝狠狠一拳砸到了桌案上,他已经猜到孟禅必定是用了减兵增灶之计,那些帐篷堆在青羊关下看着十分唬人,但其实打青羊关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 事实证明,即使是在禁军的支援下,长庆军攻克这座关卡也仅仅只用了三天。 但孟禅在青羊关下居然陈兵整整半个多月,而且最开始仅仅使用“骚扰”的形式攻打,形同儿戏。 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儿戏,孟禅在陈兵青羊关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在迷惑守关将士了,让他们在战报上写得清清楚楚,长庆军十万大军兵临关下。 现实上却有可能从第一天开始,长庆军一共就只来了两三万人。 即使这两三万人,攻破青羊关也足够了。 那么剩下的那七万人干嘛去了,答案现在看来已经很明显,自然是回荣州设伏去了。 接下来就上演了孟禅的金蝉脱壳,壁虎断尾,引得禁军误以为长庆军主力已经被消灭了,接下来自然就踏入了别人布置好的口袋。 最可怕的是,真如赵承所说,一旦禁军被围歼于荣州之中,长庆军完全可以换上禁军的服饰和旗号,驱使部分投降的禁军在前面一路诈开城门。 真那样的话,上京将陷入极度危险之地。 陈帝记得赵承第一次参加小朝会的时候,似乎就提出了这个可能。 但是左相李有道认为荣州的消息并未断绝,陈帝自己也证实了这一点,荣州的确一直有消息传递过来。 而且陈帝确认那是荣州刺史的笔迹,绝非模仿。 现在经过赵承这一番提醒,陈帝也有些拿不准了,一旦往坏处想,就事事都有可能是最坏的结果,就算这笔迹不是模仿的,也可能是荣州刺史被逼写下的。 “快去!把荣州刺史写的奏报全都找出来!” 陈帝看着沙盘中已经深入荣州地盘中的十几万禁军,不禁悲从中来。 没想到一个疏忽,真的被孟禅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太子很快找出了荣州刺史的奏报,陈帝把这些奏报都摊在桌上,一封一封重新阅读,果然,一旦有了怀疑,再从这些文字中找出可疑之处,就比较容易。 荣州刺史的奏报中,凡是危险的“危”字,全都换了一种写法,与他之前的奏折中的写法完全不同。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荣州刺史在借着奏报示警。 陈帝愤怒的把这些奏报全都推到了地上,他盯着沙盘上代表禁军兵马的小人,沉声道:“传朕旨意,八百里加急召神策军回京勤王!” 神策军,在西北那片荒漠上与西羌往复交战了许多年,真正的百战老兵,而且神策军二十几万,就算桂州傅元驹和孟禅捆在一起也不是神策军的对手。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召神策军回京勤王仅仅是战略威慑,使桂州傅元驹不敢乱动,孟禅也要忌惮三分,不敢直接攻打上京。 否则神策军一旦围住了去路,刚出荣州的长庆军就失去了战略活动空间,会被再次堵死。 一个神策军的动向就可以镇住这两大叛军集团,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但要解开孟禅攻打上京的这个结,仅靠神策军是吓唬不住的,还需要守得住上京。 禁军已经全都派出去了,现在要守住上京,只能再次寻求外援。 陈帝颓然长叹一声,挥了挥手,让打扫完地上残渣的太监退出去,又摒退了守在屏风旁的侍女,直到养心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太子被陈帝盯得有点发毛,不知道他的父皇忽然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帝看着殿外浓重的夜色,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向太子招了招手,并拍拍身旁的坐榻。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父皇这种举动,心中忐忑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陈帝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知道十五年前为何会有三王之乱?” 太子想了想说道:“一群贪得无厌的反复小人罢了。” 陈帝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说道:“自我大陈太祖何澂抵定中原,继而奄有天下,平女真,收高丽,靠的是什么?” 太子想了想说道:“自然是凭我堂堂王者之师。” 陈帝摇了摇头:“因为何氏,本就是女真人。” “什么?”太子大惊失色。 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乃是天潢贵胄,华夏正统,没想到从他父皇口中却听到了一个如此令他震惊的消息。 “没错,我何氏出身肃慎中的一支,后来肃慎改名挹娄,魏晋后改为勿吉,初唐高句丽被灭,我族南下,改名靺鞨。” “何氏先祖,便是黑水靺鞨,又名女真。” “然而祖父长期生活在汉人中原,虽然知道自己真实族群乃是女真人,却并未暴露。” “直到得了这天下江山,祖父才思虑到应该回归族中故地。” “否则你当这北地渤海国为何如此轻易就被攻打下来?为何女真和高丽都甘愿归顺?” 太子处于震惊之中,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陈帝幽幽地说道:“这个秘密一直被藏得很好,直到鲁王发现了这个秘密,并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其他两个异姓王。” “于是,在鲁王澹台宗佑的号召下,三王联合反叛。” “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大肆宣扬,可能仅限于几个少数的将领知道。” ------------ 第213章禁军陷落 “孟禅也好,傅元驹也罢,应该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太子道:“所以父皇才不肯迁都对吗?” 陈帝点了点头:“朕的父亲,你的祖父,曾经有过远离北地的想法,但事实证明放弃血脉族群的做法是错误的。” “因此朕坚持守在上京,就是希望把族群全部纳入到这天下之中。” “如今战事凶险,禁军极有可能被孟禅在荣州吃掉,朕已无兵可用,上京亦无险可守,一旦孟禅杀到,你我父子二人项上头颅,全都会被砍去,并且还要追杀血脉,直到……” 太子急道:“如今不是硬撑的时候,父皇,若真的情势危急,大不了咱们回到中京去。” 陈帝叹道:“琮儿,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若是那些叛军真的说出咱们并非汉人,而是女真人,无论跑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上京不可弃!这里是故国之地!” 陈帝一把抓住太子的手:“汉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说的很对,一旦让汉人知道了我何家的秘密,必定会群起而攻之。” “而真到了危急时刻,我们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们自己的族群。” 太子想到如今的战局,问道:“父皇,若是孟禅真的打败了禁军,从荣州冲过来,神策军已经支援不及,我们是不是还有族人可以依靠?” 陈帝点了点头:“没错,朕早已把女真、高丽二族的战士征调到了一起,做为最后的力量,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琮儿,调动女真、高丽二族。不可用皇帝身份,需用大氏身份。” “大氏?”太子疑惑的问道。 陈帝道:“没错,我们本不姓何,何姓乃是祖先隐于汉人中的假姓,我们的本姓为大。” “如今女真、高丽二族共有战士五万,皆是弓马娴熟,只是二族勇士不擅守城,只擅野战。” “琮儿,你带这五万兵力向青羊关去,若能伏兵于路,有可胜之机,就打一场胜仗,这平叛的大功就是你的。” “若事有不谐……你便带着族人们往白山去。” “父皇!”太子感觉皇帝似乎是在交付后事了。 陈帝叹了一口气,望着太子,眼中略略流露出温柔之色。 “可惜朕执政十五年,碍于这个身份,从未敢对我部族之人有半点偏爱,也未曾提拔任何族人进入朝堂,以至于亡命之时,所能托付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啊。” 太子眼中流出泪来:“父皇,还是你带着族人们走吧,儿臣在这里与他们周旋!” “说什么傻话!”陈帝疲惫的靠在坐榻上,望着沙盘出神。 “琮儿,汉人中聪明之士何其多也,像这个赵承,才弱冠之年,就能有如此见识,更能制出如此精美之物。” “他们若是万众一心,哪还有我们族人生存的空间?” “如今我们族人与汉人相比,相差极为悬殊,若不兼收并蓄,敞开胸怀学习汉人,只怕再过几十上百年,族人仍在林中狩猎,以能制出楛木杆的石箭而自豪。” “而汉人那时必定已经超过我族不知多少倍,琮儿你记着,你是女真的王,要带领族人追赶上汉人,要超越过汉人,不要计较一时一世之得失。” 养心殿中,陈帝跟太子的谈话还在继续。 而此时的荣州,禁军大都督正处于绝望之中。 箭如雨般的射落,大军却困于泥沼之中,每迈出一步都会发出“噗嗤”一声,再抬脚靴子都会被拔掉。 这是一片看似普通的草地,但当大军走到这里的时候,两侧忽然冲出了许多伏兵,打的正是孟禅的旗号,黑压压不知道有多少。 禁军的前军已经不知道陷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下中军这五万人,被伏兵一击,都慌不择路的冲到了泥沼之中。 伏兵早知这片草地不能踏入,所以只在边缘驱赶,禁军不识路途,胡乱逃命,结果纷纷陷入泥沼中。 这片泥沼不深也不浅,只没到小腿,但是每走一步,都极为费力,几乎等于站在原地不动,成了伏兵弓箭的活靶子。 伏兵们都骑着矮马,操着软弓,但每一箭都足以致命,这些人来去如风,绕着这片泥沼奔驰,伴随着禁军的惨叫,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大都督俞凤山心中也越来越绝望。 初入荣州时,俞凤山还满怀信心,誓要拿到孟禅的人头,因此他把十四万禁军分成四部,前军左部四万,右部四万,分别沿荣州的东、西两个方向往北清扫,而他做为中军带五万居中策应,剩余一万殿后。 就在他中军中伏的那一刻,就已经派出十数骑向外逃逸,以便向前军的左右两部报信,同时中军亲卫则死命护着俞凤山掉头往回跑。 但是显然伏兵已经料到了禁军的反应,所有的马全都被射杀,让禁军不得不下马步行。 中军亲卫挡在俞凤山身前,开始时还遮得严严实实,可是只冲了一阵,前边的亲卫就倒了一大片,原来伏军在来路上布置了成排的弩机,逼着亲卫们不得不转向。 可是这片草地上又没有明确的标示哪里是草地,哪里是泥沼,稍不留神,就陷入了泥沼之中。 而那些伏兵似乎都对地形无比熟悉,纵马来去,却绝不会陷入泥中。 这就是孟禅借助地利布置下的绞杀之网,十四万禁军人数虽然占优,但在这种劣势之下,也只能束手待毙。 “大都督!我们降了吧!”绝望的将领站在泥沼之中,拼命用盾牌护住身体,但还是不留神被一支利箭贯穿了小腿。 俞凤山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却无能为力,根本不可能再逆转战局,这场战役留给他的,只剩下选择死法的自由了。 落在孟禅手里,与逃回上京面见陛下,其实没什么不同,都是死路一条。 何况仗打到这个份上,俞凤山自己羞也要羞死了,十四万禁军被不到十万的长庆军轻松抹杀。 看着自己的部属在泥沼中挣扎待戮,俞凤山所有的心气全都泄了。 他拔出佩剑横在脖子上说道:“你们可以降,但大都督不能降!这颗头颅送给你们,还能少死几个。” ------------ 第214章大都督已死! 说着俞凤山猛一用力,剑锋割破了颈部的动脉,鲜血喷出老高。 “大都督已死!” “大都督已死!” 伏兵纵马来回射箭,同时大喊,中军再也无力挣扎,纷纷放下刀枪投降。 而这样的战场,足足有五六处之多,孟禅的伏兵利用地势把禁军切割成首尾不能相顾的几个小块,以快马快弓围杀,即使有大部队来援,也可以很快脱离,再组织下一次伏击。 而这段时间以来,荣州的雨就没有停过,原本不是沼泽的地方都变成了沼泽,而原本就是水泽的地方就更加危险难以辨识了。 一处水泽旁,数万将士正在浴血厮杀,双方僵持不下。 忽然远处一骑矮马飞驰而过,马上骑士手中持一杆长矛,在长矛的顶端,插着一个人的头颅。 骑士高呼:“大都督已死!” 禁军将士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那长矛上挑着的人头,依稀是俞凤山的模样。 马上的骑士在此处来回奔跑了几次之后,又往别处去了,但是这处的禁军已经泄了气,连已方的大都督都已经死了,还拼个什么劲? 士气瞬间低落了下去,将领们喊也喊不动,仅仅支撑了片刻,就兵败如山倒,刚刚还势均力敌的形式立刻就产生了变化,禁军纷纷弃戈投降。 一个将领仰天长叹,热泪横流,将手中的刀猛的插入自己的胸腹:“大都督,某家追随你去!” 这样的情形在荣州几处战场上不停上演,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十四万禁军就在这荣州的雨幕中瓦解消失,成为长庆军的俘虏。 孟禅坐镇中军帐,听着各处的战报不停汇聚而来,他不停的在地图上圈圈画画,每圈出一处,对应的就是荣州的一处战场。 目前在他面前的地图上,大大小小画出了十多个圈,此时大多数圈都已经打了叉,剩下不多的两个圈在荣州南部,那是禁军的后军部分,正在疯狂向青羊关逃窜。 “若是被这些禁军逃入青羊关,咱们就势必要再次攻打青羊关。” 孟禅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将领,这些人个个面带喜色,跟着孟禅以不到十万的兵力全歼十四万禁军,而且已方伤亡应该不超过一成,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所以每个将领都喜气洋洋的,这一场大战之后,每个人手下带的兵都能翻出一倍去。 对于武将来说,士兵的数量就是实力,有谁不盼着自己越来兵越多呢? 所以当孟禅提出要围堵禁军后军时,将领们无不踊跃请战。 “大将军!让末将去,保证截住这群王八蛋!” 孟禅看着地图上的青羊关,说道:“此去不但要围堵住后军,还不能让青羊关上的守军发现,否则我们兵不血刃重夺青羊关的计划就会失败。” 一个刀条脸小胡子将领对孟禅道:“大将军,交给末将,先去取了青羊关,然后等这后军到了青羊关,趁乱就一锅端了!” 孟禅面露微笑:“如此甚好,此事便交给你,速速前往青羊关,不得有误!” 青羊关上留守的原本是禁军中的老弱病残,他们根本没想到十四万禁军仅仅两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这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们还笃定的以为禁军此次入荣州,至少也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仔细盘查搜索,最终才能捉了贼首孟禅。 在这段时间里,青羊关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因为无论关内还是关外,已经没有敌人了。 这些守关的士兵很悠闲的在关卡上喝酒行令,没料到忽然来了一群兵马,远看去穿着的都是禁军服饰。 “哪一部的?怎么回来了?”青羊关的守军喝问道。 扮成禁军的刀条脸骂道:“连你郭爷爷都不认得,还哪一部的,老子是中军亲卫,我部你娘!”刀条脸身边的士兵都哄笑起来。 守关士兵脸上有些臊臊的,低声嘀咕道:“老子又不认得什么郭爷,谁他娘知道你是中军亲卫。” 虽然低声嘀咕,但手下却不慢,打开了关卡的城门,放这群禁军进来。 然而这群禁军刚一进入城门,立刻就拔刀大开杀戒,守城士兵立刻知道中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视野之中,涌出大队大队的长庆军,快马向青羊关疾驰。 须臾,青羊关陷落。 老弱病残的禁军本来就没什么战力,虽然人数众多,但失去了关卡的地利,无奈只能撤向上京方向。 长庆军是绝不可能放任这些禁军逃出去的,一旦上京有了防备,后续就会面临不利局面。 一群群骑着矮马的长庆军骑士挥舞着腰刀,以软弓在后面边追边射杀,一万禁军根本无力抵挡,一路尸体仆倒无数。 上京之中,赵承凭着腰牌再次入宫,直奔掖庭局而去。 掖庭局位于皇宫一角,原本与后宫相连,但自从掖庭独立成局后,就与后宫隔开了。 赵承到了掖庭局,迎面正好碰到往外走的夏英。 “咦?你怎么来了?”夏英知道赵承出狱后就放下心,也曾经去城门旁的租住处去看过他几次,但是由于夏英知道自己的身份太过敏感,很可能一举一动都在陈帝的监视之中,所以与赵承的往来并不频繁。 赵承与夏英并肩往外走,大声说道:“原本约了有时间去蚕庄玩牌,一直都没有机会。” 看了看四下无人,赵承低声说道:“朝廷在荣州的战事很可能要失利了,上京大概是要被攻破,你要早做准备。” 夏英愕然:“你怎么知道?” 昨天朝廷的战报刚刚报来,禁军在回龙峪大胜长庆军,歼灭大部分,朝中大臣纷纷弹冠相庆,怎么会失利呢? 但是夏英与赵承交往极深,两人见面不过寥寥数次,但却是过命的交情,赵承救过夏英的命,而夏英同样也不止一次帮助过赵承。 赵承发现禁军有可能要被孟禅一口吞掉之后,就想到长庆军会迅速膨胀到二十万的人数,一个荣州已经不可能养得了这么多的士兵,扩张是一定的。 ------------ 第215章朕想为他保个媒 而且孟禅的胃口又怎么可能止步于荣州,他的兵力扩大之后,必然要冲击上京。 上京是京城,亦是人文和财富积聚之地,巨富之家不知凡几。 而且上京中涉及全国的机要文字图册都是孟禅势在必得之物,只要掌握了这些,那么大陈各地的物产、兵卒数量、军饷费用、粮仓储备等等无一不如掌上观纹。 得到了这些东西,便是天下之大随处可去,不至于糊里糊涂。 赵承觉得自己能想到这些,孟禅必定也能想到这些,所以京城是真的住不得了。 如果陈帝还有什么后手,现在也该使出来了,可朝堂上传来的消息没有任何变化,也就是说,昨夜赵承拼着得罪陈帝,分析出的战事走向,陈帝并没有向外公布。 朝臣们神态十分放松,都认为已经解决了荣州长庆军的问题。 至于桂州刺史举旗响应孟禅,距离上京还远,关心的人就更少了。 夏英转头看着赵承,匆忙而来的赵承刚洗完的头发还没怎么干,就随便挽了个疙瘩盘在头顶,松松散散的,脸上湿乎乎的出了一层汗。 他看到夏英看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瞪着看回去,心想这夏英傻了还是怎么地,兄弟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快点准备跑路? 夏英被他盯得脸颊有些发烧,连忙转回头不敢与他对视,口中说道:“嗯,我知道了,你的消息准确吗?” 赵承想了想,唉了一声道:“我哪来的消息来源,只不过是朝廷战报而已,告诉你的这些,都是我自己推演出来的,至于准不准,我自己也不知道。” 夏英柔声道:“我相信你!” 赵承伸手在夏英的肩膀上拍了拍:“行!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也得赶快回去准备了,否则真的兵临城下的时候,再跑就来不及了。” 看着赵承匆匆而去的身影,夏英怔立在原地,过了好久,才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被赵承拍过的肩膀。 赵承刚回到太子府,准备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写个条子请个年假,就说回清河县老家有事,然后就溜之大吉。 没想到前脚刚进府中,收拾了东西准备要走,后脚太子就回来,两人碰了个对面。 “啊,太子殿下。”赵承赶忙站在一旁施礼。 太子的目光落在赵承背着包袱上,脸上却不动声色:“赵博士你来得刚好,快随本王来,有一件天大的好事。” 赵承请假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太子拉着出了府门,直接拉到辇上。 现在太子为了表示对赵承的重视,只要跟赵承一起出门,必然要拉他一起坐辇。 赵承只好把请假的事情暂时延后,另寻时机。 “怎么?心里在想什么?怎么默不做声?”太子笑呵呵的问道。 赵承只好实话实说:“不敢欺瞒殿下,臣很担心荣州的局势。” 太子一笑说道:“放心,这些情况陛下已经知晓,并且安排了相应的对策,无须担忧。” “即使孟禅真的打赢了禁军,也不意味着他能够威胁京师。怎么?你对上京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赵承当然不能说没有,只好点了点头:“臣也希望朝廷能尽快平叛,毕竟打仗最后受伤的还是百姓。” 太子看了赵承一眼,犹豫了一下,问道:“赵博士,本王对你如何?陛下对你如何?” 赵承不假思索的回答:“殿下和陛下对臣自然是荣宠无比,臣很感激。” “那本王问你,若是本王将来做了昏君,倒行逆施,屠戮百姓,甚至陷害忠良,你会如何去做?” 太子止住赵承,抢先说道:“本王不想听假话,只想听真话,并且本王也不会因为你说了真话而怪你。” 赵承想了想说道:“殿下,如果真的这么做,臣大概会辞官归乡,尽自己的能力为百姓做一点事情。” 太子重重一拍赵承:“不错,心系百姓才是一个好官,若你敢胡乱表忠心,本王虽然不会说什么,但以后绝不会重用于你。” 步辇已经停了下来,太子拉着赵承一起下了辇,正是皇宫中的养心殿。 时近下午,阳光斜照进大殿之中,陈帝与几位大臣正在说着什么,看到太子携赵承进殿,便对大臣们说道:“这位赵博士,想必大家都认识了吧?” 几位大臣向赵承望去,自然知道这个年轻人,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就成了太子殿下和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听说此人连省试都还没有考,就已经被陛下授官了。 这些大臣之中,有第一次看见赵承的,也有见过几次的。 赵承也向几位大臣一一见礼,等他们互相见礼完毕,陈帝才说道:“朕近日得一奇才,便是这位赵博士,虽然还未参加省试,但其学识已足以担任官职,因此朕才不拘一格,特旨简拔。” 几位大臣望向赵承,纷纷暗自点头。 在这些大臣的心目中,陈帝算得上一位较为贤明的君主,不但励精图治,与民休养,而且能够纳谏反省,从不推诿过失。 也就只有这段时间任命御史苏再兴大搞冤狱,才让众臣觉得有些昏庸。 陈帝并没有公布任何一名官员的罪状,严格来说,诏狱之中的官员还都是在审查之中,只是刑讯手段太过惨烈了,引得群臣不满。 这位皇帝能够看中这个赵承,说明此人的确不简单,绝非幸进。 “昨日,赵博士进宫进谏,气得朕摔了一个砚台。”陈帝坦然自若地说道:“但朕后来反思,觉得赵博士进言甚有道理,朕,真的有可能错了。” 赵承连忙说道:“陛下过奖了。” 陈帝摆摆手说道:“事实如此,你也无需过谦。” “赵博士昨日的进言,十分重要,关系到荣州一战的成败。” “朕在这里就不再复述了,想必再过几天,战报必定会再次传来,到时赵博士的进言到底对不对,也可以验证了。” “朕在这里要说的另外一件事情,朕听闻赵博士尚是孤身一人,所以想为他保个媒。” ------------ 第216章周如霜的死讯 此言一出,除了陈帝和太子之外,众臣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赵承更是直接愣在原地。 这怎么还保起媒来了呢?陛下就这么爱给人当媒人吗? 恩宠的确是恩宠,但是赵承还是马上出言拒绝,开什么玩笑,他已经结婚了,结发妻子周如霜啊。 “呃,陛下……臣已经有家室了。” 陈帝一板脸:“朕已经了解过了,你的确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不过,你的妻子应该是在去上京的途中病逝了。” “这件事情,朕还是反复找人核实过了的,不至于搞错。” “什么?”赵承大吃一惊,不知道周如霜病逝的消息从何而来。 陈帝看见众臣也都面带疑惑,便解释道:“朕十分欣赏赵博士的才华,又得知他孤身一身,便找来了户部的官员查问其婚姻状况。” “后来得知,赵博士曾有一名妻子,不过因为有事在赴京途中病逝。” 说着,陈帝从身边的桌上拿起一个折子,交由太监递给赵承:“上面记录的比较详细,赵博士可自已看下。” 赵承接过折子打开,只见上面是户部官员记录的他和周如霜在某年某月某日,经清河县官媒认证成为夫妻。 这个他是知道的,接着翻过一面,折子的后面是另外一封奏折,上面的落款是白东江,内容是其子白镜韬执笔,详细叙述了由清河县回京的过程,事无巨细都有记载,关于周如霜的部分,被人用朱笔圈了起来,所以赵承一眼就看到了。 在这封折子中,白镜韬似乎是以接受询问的形式写下了这些话,往往都是一问一答。 其中涉及周如霜的说法是,此女原本欲进上京寻亲,又有其师东夫子陪伴,并非独身一人,所以就带上了她。 但是可能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其师先是上吐下泻,继而高烧不退,周如霜连续照顾几天仍未缓解,最终其师病死,在其师死后,周如霜也染了此病,同样病死。 白镜韬感念其遭遇,又不知其家人在何处,遂将两人薄葬于途中。他们的衣物、携带的行李,都埋于墓穴之中。 同时,白镜韬也遣人回到周如霜的家乡清河县寻找其家人,希望他的家人能够接回遗骨,重新下葬。 涉及此事的证人有某某、某某,这些人中有跟随在白镜韬身边的家丁,侍卫,也有沿途路过的医馆大夫,卖棺材的商人和挖墓坑的人。 赵承越看越是心凉,难道周如霜真的是去上京寻亲了吗?那为何走之前不对自己说明? 而且,那天他在上京城中行走,听到的笛声吹奏,分明就是那首回梦游仙。 如果不是周如霜所奏,又会是谁呢?她在赴京的路途上,忙于照顾东夫子的病,会不会把此曲传于他人呢? 赵承看着这些折子,心中半信半疑。 这些折子显然不是新写的,能够看出纸张和墨迹的自然沉淀颜色,显然不是伪造,而是真实的记录。这是赵承觉得可信的部分。 不过涉及周如霜的内容,又让赵承觉得里面疑问太多,得不到合理的解答,就很难让他相信。 赵承向陈帝说道:“陛下,这几份折子,臣可以抄写一份吗?” 陈帝点点头:“涉及你的亡妻,又不是什么秘密,自然可以抄写。” 赵承谢过陛下,又问道:“陛下,请问写这份奏折的人何在?” 陈帝叹了一口气:“你问的是白镜韬吧?唉,自从白学士称病卧床之后,朕几次派人去白府,都找不到人,整座白府已经人去楼空。” “在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朕还是不愿定白学士之罪。” 除了赵承,殿中其他几位大臣都纷纷动容。 白东江与孟禅反叛,几乎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了,白东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整座白府的人全都消失了,人去楼空,而此时御使苏再兴正在朝中大肆抓捕。 所以朝臣们都猜测白东江怕被抓进诏狱,所以逃了。 但是直到今天,陈帝说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不愿定白学士之罪,让这些大臣们异常感动。 古往今来,臣子最怕被皇帝猜忌。 有多少英雄人物因为皇帝的猜忌而亡,又有多少含冤入狱。 陈帝虽然在大肆抓捕,但的的确确没有定任何一个官员的罪,苏再兴已经把罪名拟好奏报上去,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仅余的几个人全都看过苏再兴拟定的这些罪名。 但是这些奏折,陈帝一个都没有画可,全部留中。 因此尽管朝臣们私下里大骂,也多数都是在骂苏再兴,对陈帝虽有怨言,也仅仅是觉得不该如此信任苏再兴。 赵承犯了难,当事人白镜韬相当于死无对证了,而且留下关于周如霜的情况又有迹可循,有证可查。 一想到周如霜可能已经死了,赵承就十分难过,毕竟他刚刚穿越而来,如果不是周如霜救了他,他也许就真的死了。 陈帝对几位大臣说道:“事情便是这样,赵博士虽然曾有婚配,但其妻已亡,生老病死,人生难免。因此朕愿做个媒人,不知哪位爱卿家中有适龄女子,愿意嫁与赵博士啊?” 几位大臣都是这真的是一件好事。 赵承圣眷正隆,不但陛下欣赏他,连太子殿下也同样欣赏,这样的人将来必定是平步青云啊,而且赵承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 再过二十年,想必已经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眼见着荣华富贵在招手啊。 有女儿的大臣,都在琢磨着想把女儿嫁给他,没有女儿的恨不得生一个女儿嫁给他。 不过这些大臣之中,最为合适的人选还真不少。 第一个就是左丞相李有道,他原本无儿无女,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义女,是白东江发现并褒扬的孝义之女金巧儿,现在随了李有道的姓,叫做李巧儿。 另外一个是礼部尚书温茂云,他有三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和小女儿已经成婚,只有二女儿未婚。 ------------ 第217章文华宴 温茂云捋着胡须笑道:“若是说起适龄的女孩,那可就非我家次女莫属了。” 他看了一眼李有道:“李相可莫要与我抢啊。” 李有道哼了一声道:“难道你的女儿是女儿,我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别的事情可以相让,这件事情老夫可不能让,非要争上一争不可!” 这两个老臣谁也不让谁,直接就在陈帝面前争了起来。 温茂云说道:“我家次女,年纪与这位赵博士相当,长得如花似玉,性情温柔贤惠,且又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我觉得与这位赵博士乃是天作之合。” 李有道不甘示弱:“我家女儿相貌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诗书子集倒背如流,况且我家女儿仁义无双,才是真正的良配。” 陈帝笑着说道:“两位爱卿如此相争,倒叫朕也为难起来了,无论朕选谁,只怕都要被说是偏帮吧?” 赵承不愿相信周如霜的死讯,还在努力回忆着那天在街上听到的笛声,想着无论最后陛下选了谁,他都托词拒绝便是。 在没有亲眼看见周如霜的尸骨之前,赵承绝不相信周如霜已死。 陈帝说道:“两位卿家莫要再争了,这本是一桩喜事,切勿因此而伤了和气,反为不美。” “不如这样,朕设一场宴会,由朕来主持,参加的人都是京中未婚的才女俊男,宴上不许透露自己的名字,也不得询问别人的名字,但若有好感,可互赠信物,如此可好?” 李有道立即赞同道:“陛下的办法太好了,这样一来,没有了身份的限制,只凭眼缘,若能有所促成,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温茂云也同意:“正是,臣第一个替次女报名!” 陈帝说出这个办法之后,殿中其他几位大臣,也纷纷同意,虽然他们家中没有女儿,但亲戚总是有的,能参加陛下亲自主持的宴会,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若是在宴会上表现得夺目,入了陛下的青眼,谁又能说不会像这个赵承一样,青云直上呢? 所以大家纷纷赞同,十分热心的询问参加宴会的条件。 陈帝想了一下说道:“条件很简单,未婚适龄便可。” 官宦子女与普通百姓不同,不受催婚令的约束,所以很多官宦子弟或者子女都尚未婚配。适龄这一条,大多数人都是合格的。 陈帝又说道:“若是仅允许官宦子弟,未免胸怀太小,可若是放宽至民间,又恐有歹人混入。不如这样,以才气为凭。” “宴会设品鉴官三位,无论诗文、长短句、对联,乐曲,只要是自创,便可献于品鉴官面前,只要有两位品鉴官认可,便可以入宴。” “而官宦子弟,不需要品鉴官的品鉴就可以直接参加,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陈帝的这一做法,既拔高了宴会的立意,也无形中抬高了官宦子弟的身份,更减少了歹人混入的可能,还能让这场宴会别开生面。 陈帝笑着看向赵承,问道:“赵博士到时候可莫要挑花了眼啊。” 赵承本来不想参与这宴会,可是他忽然想到,若是周如霜也在上京,会不会来参加这宴会? 陛下可没说这是一个相亲会,只说是为国选才的一次宴会。 赵承觉得自己就与品鉴官呆在门口就行,说不定人来人往,就能看到周如霜。 于是他对陈帝说道:“陛下,臣愿意做这个品鉴官。” 陈帝哈哈大笑道:“那怎么行?万一你把不中意的全都拒之门外,这宴会可就不那么热闹了。” 虽说不限身份,皆可参与,但毕竟是皇帝亲自主持,这消息一旦放出去,恐怕全上京未婚的士子都得跑来参加。 所以人数还是要有所限制的,另外也没有那么大的场地。 陈帝说道:“就约定三天吧,从明天起,到三日后结束报名,人数限制在千人以内,这个消息可以今天就放出去,好让京中的少男少女有所准备。” 众臣散去,太子又带着赵承回到了太子府。 赵承原本要离开上京,可是经过这件事情一搅,他决定先参加完这场宴会,寻找周如霜,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那时再离开上京。 因为宴会是陛下亲自主持,而宴会的地点竟然破天荒的设在了皇宫之内,一入午门,在文照阁与武纯阁中间的那片宽阔的广场上。 三位品鉴官则在皇宫门口把关,只有合格的人才能放入,以千人为限,人数一满就关闭皇宫的门,再不得进入。 赵承本身就是这次宴会的主角之一,自然不需要再准备什么诗词歌赋,可他心里十分复杂,从陛下那里抄来的折子已经看了不下五遍,试图找出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以此来否定周如霜的死讯。 小朝会散去后,陛下要亲自主持一次文华宴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这次文华宴据说是展示才华的一次盛宴,要求适龄而未婚的男女才可参加,只要有才华,通过品鉴官的认可,就能参与其中,不但能结交同龄的俊彦,更有可能被哪位官宦子女看中,立即就完成了人生的一次飞跃。 于是整个上京都轰动了起来,比起前段时间的大抓捕,什么荣州战事,都不及此事重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李有道回到家中后,将朝会中陛下提及赵承未婚,想要从中保媒这件事情讲给李巧儿听,满以为这女娃没有意中人,如果能得到陛下做媒,嫁与此等俊彦,应该会欢喜。 哪知道这女娃不但没有答应,还非要亲眼看一看这个赵承才肯罢休。 李有道只当是女儿家害羞,也没有多想,说道:“巧儿,反正这个宴会是不许透露姓名的,你若想知道谁是赵承,除非在这之前就认识他。” “否则到了宴会上,只能凭才情和谈吐去判断是不是你心仪的人。” 李巧儿咬着嘴唇想到,如果赵承真的是郎君的话,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 第218章宫门蹲守 一天后,皇宫的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年轻男女,这些人都来自民间,家中薄有赀财,当然也有纯粹想来开开眼界的。 更多的年轻人都是渴望着能够凭借此次宴会见一见当今陛下,若是自己的诗文震惊四座,岂不是可以入得陛下眼中? 辰时一到,皇宫上悬着的钟顿时敲响,悠扬的钟声瞬间传遍四方,皇宫门口的人群都静了下来。 接着就是三位品鉴官在宫门处宣布开始接受报名,顿时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这些人听说了限制的条件后,有的人甚至连夜做文,苦苦思索了一夜,就为了能得一个名额。 三位品鉴官深知这些人都是平民子弟,得来一个机会不易,所以审核得就特别严格,生怕标准放得太宽,早早凑够了人数,对那些排在后面的人就不公平。 因为是不署名的宴会,所以只需要亮出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即可,不需要报名,如果品鉴官觉得作品上佳,便会发给一块特制的令牌,宴会时持此牌入皇城即可。 许多人满怀信心而来,在皇宫门口恭恭敬敬的交上自己所做的诗文,但品鉴官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道:“不合格。” 期待的眼神顿时换成了无尽的失望,有的人还想要再说两句,排在后面的人早已催促了起来,只好怏怏不乐的走开。 当然有的作品一时之间难以确定,品鉴官就会暂时在作品上写一个编号,然后发给报名者一个号牌,让他到一旁的凉棚中暂且等待。 大多数人都是诗文,而女子则偶有歌舞,每逢这些女子当众歌舞时,便会迎来阵阵掌声和喝彩声。 品鉴官对这些女子大多网开一面,毕竟女子能来参加本就稀少,若是男子太多而女子极少的话,宴会就变了味道了。 又一张作品被画了一个叉,代表不合格,报名者叹息离去。 转眼已经审阅了数百近千人,合格的仅有一百。 这次宴会,朝中官宦家中的子女是可以直接进入皇宫参加宴会,不需要在宫门口接受品鉴的,这些官宦的子女就有三百人左右,距离千人的人数还有七百的缺额。 三位品鉴官把握着一个量,报名一共三天,那么每天二百人就差不多了。 对于三位品鉴官来说,这已经是格外放宽条件了,有些作品即使看起来还有瑕疵,但是为了凑够人数,差不多也就发给令牌了。 但是在这些平民子弟看来,品鉴官无疑是太过于严苛了,一个长相非常英俊,颇有玉树临风之姿的少年站出来说道:“三位品鉴官,在下虽然已经获得了令牌,但还是要问一句,今日涌现出不少佳作,但获得令牌者并不多,能否请品鉴官放宽一些条件?” 品鉴官中的一位是个长者,摇了摇头说道:“少年郎,今日已发出一百块令牌,这已经是放宽条件了,若是严格来判定的话,连一百之数都不会有。” 众人听了,尽皆哗然。 少年郎也难以置信道:“如此之难,在下听说这次文华宴可是有些人不需要像我等这般费力,直接就可以参加宴会。” 品鉴官中的老者不悦的哼了一声,对众人说道:“老夫说出来你们可能觉得不服,没错,的确是有些人不需要提交作品,就可以参加。” “但这些人无一不是官宦之家,你们若也是官宦子弟,一样也可以直接参加。” 看到大家的表情还有些不服,老者又说道:“你等也不要觉得不公,须知我大陈朝任何一位官员,都是经过县试、府试和省试、殿试,最终才成为千万官员之中的一个。” “若是尔等也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高中榜单,自然也是官宦中的一员,同样不需要提交作品,直接参加就行了,四场科举考试,已经充分证明了你的实力。” 老者的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皆哑口无言。 没错,每个官员都是从独木桥杀过去的,一路斩下无数人,诗文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比起平民要强得多了。 而官宦的子女能直接参会,也是借了父亲的光,这在众多少年看来,倒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是大家只好哀叹自己的才华还是不够,即使如此努力,仍然没有资格参加宴会。 第二天、第三天的筛选同样如此,被拒之门外的足有近万人,这可是不小的数目,要知道这数万都是适龄而未婚配者。 不愧是上京,大陈朝的都城所在,仅仅是适龄未婚,又能有自信来参加文华宴的年轻人,就已经有这么多。 这三天时间,赵承哪里都没去,一直在皇宫门前蹲守,看到大街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不由得咋舌。 他在皇宫边找了一个较高的台阶,摆了把椅子坐在那里,从早上守到晚上。 连续三天,他几乎没放过任何一名女子,可惜他并没有看到周如霜的身影。 到了第四天,赵承一直也没有找到周如霜,他已经不打算参加什么宴会了。 因为周如霜没有亲人,更没有做官的亲戚,如果宫门口这里找不到,那这次宴会上出现的机率就是微乎其微了。 可他想了想,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进去看看,万一自己真的漏掉了呢。 而皇宫门口的三位品鉴官也是辛苦了三天,此时距离千人之数,还差几十个。 一位品鉴官说道:“不如就到此为止吧,今天已经是第四天,过了辰时,宴会就要开始了。” 赵承也拎着椅子,等着三位品鉴官一结束,他就跟着一起进去,这样就确保不会漏下一个。 三位品鉴官并不认得赵承,虽然这三天他一直都在墙头上从头看到尾,但是品鉴官忙得焦头烂额,就没注意到他。 现在看他拎着一把椅子想跟着一起进宫,以为他是想混进来的家伙,便皱眉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子,退出去!” 赵承把椅子放在一旁,掀开衣袍,露出腰上那块皇帝御赐的腰牌,一面是镶金的篆字:出入宫禁,参赞军机。腰牌另一面则雕着一条飞鱼。 飞鱼并不是长着翅膀的鱼,而是龙的变种。 ------------ 第219章随便抄一首 大陈朝赐服上的绣纹有四种,即蟒服、飞鱼服、斗牛服、麒麟服。 这四种绣纹其实绣的都是龙状的生物,蟒服最高,只能赐给一品官及以上,蟒也有角,整体造型与龙几乎一样,主要区别在于纹饰中的爪子,龙为五爪,而蟒为四爪。 同样是蟒服,也有高低之分,其中正面端坐的坐蟒最高,侧面曲身的行蟒次之。 而飞鱼服上的飞鱼,也不是长着翅膀的鱼,而是一条龙状生物,与蟒极为相似,但双足四爪,而且最大的区别是鱼尾,而不是蟒尾。 飞鱼服也要二品官以上才能穿,所以是等级很高的一种表现。 赵承腰上挂着的腰牌就雕了一只飞鱼,这是陈帝赐给他的一种殊荣。 三位品鉴官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物,一见到这腰牌,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整个大陈朝,唯一能够凭腰牌出入宫禁的官员,就是那个九品博士赵承啊。 而据说,这些文华宴最开始的初衷,也只是陛下想要给这个赵承保媒才举办的,人家才是这宴会当之无愧的正主啊!这可得罪不起。 于是三位品鉴官连忙躬身施礼,请赵承先进,免得进去晚了惹得皇帝不高兴。 他们几人在皇宫门口这么一纠缠,宫门外那些还没有散去的平民子弟不干了,他们可不认识赵承,也没看到他的腰牌,更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多么的受宠。 他们只看到这家伙拎着一把椅子就想硬闯,结果还真被他给闯过去了,这些人顿时也跟着往里冲。 这可把三位品鉴官吓得够呛,要知道如果这些人中有那么一个半个藏着心怀不轨的歹人,可就是大事了。 现在大陈朝的抓捕可还没停下来呢,别因为这点事再被牵连进去,于是三位品鉴官拼命拦住后面要跟着往里闯的人。 赵承一看这情况,也停了下来,想看看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品鉴官中那位长者怒斥道:“你们这些小子,年幼无知,竟敢做出如此举动,都不要命了吗?” “这可是皇宫,你们这么硬闯,最轻也得给你们抓进大牢里打个半死,知道吗?” 长者一顿怒喝,把这些年少无知的家伙吓住了。 为首的一个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我们是看到他往里闯,才跟着闯的。” 说着一指赵承。 后面的人也帮腔说道:“没错,凭什么他能进去,我们就不行?” “你们根本就没有看他的作品,他拎着把椅子就进去了,这不公平!” 三位品鉴官哭笑不得:“你们知道什么?他就是……” 长者刚要说出赵承的名字,忽然感到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只见另外一个品鉴官正冲自己眨着眼睛说道:“这次文华宴,不许透露姓名。” 长者这才恍然,连忙把“赵承”两个字咽了回去。 这些人一看品鉴官又是吞吞吐吐,又是挤眉弄眼的,更回怀疑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更加喧哗起来。 另外一位品鉴官说道:“你们不知道,这个人是朝廷中的官员,他不需要通过测评,就可以直接参加宴会。” 一个少年说道:“你说他是官员,那他叫什么名字?” “对!让他说出名字和官职来!” 长者品鉴官摇头道:“这次文华宴的规则之一便是不许透露姓名,所以他的名字不能告诉你们。” “若你们不信,可以看他的腰牌,凭这块腰牌就可以出入皇城和皇宫。” 众人纷纷表示不信,他们有的摘下自己腰上佩戴的玉佩,有的拿出不知什么材质的腰牌,展示给品鉴官道:“我们也有腰牌,是不是也可以进去?” 品鉴官又气又急,偏偏守宫门的几个士兵刚刚护送一批参会人员入内搜查,这会可能还没完事。 于是品鉴官只得说道:“他是九品博士,肯定是经过了科举的,文才肯定没有问题。” 赵承还真没经过科举,见到此事因自己而起,不好一走了之,便走过来对众人说道:“你们若想参加宴会,只须拿出自己的作品就好,纠缠我有什么用?” 众人不依不饶地说道:“那你怎么可以只拎着把椅子就闯进去,我们的确都带了自己的作品,你若也有作品,而且能通过品鉴官的测评,我们就没说的。” 赵承哪有什么作品,只好随便抄一首应付了事。 他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便写一首长短句好了。” 说着冲着三位品鉴官说道:“也请三位严格把关,千万不要让我蒙混过去。” 他也懒得提笔写,就歪着头看着宫门想着抄哪一首,很快就想到了一首元曲,便吟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赵承抄的是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全文仅五句二十八字,语言极为凝练却容量巨大,意蕴深远,结构精巧,顿挫有致,被后世誉为“秋思之祖”。 仅仅前两句出口,四周顿时寂静无声!刚才还叫嚷不休的几个人都被这开头两句震住了。 随着赵承念出后面的几句,宫门口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三位品鉴官眼中绽放出奇光,定定看着拎着椅子的赵承,觉得这位赵博士果然不愧受到陛下喜爱,随口所作的长短句,居然就有如此意境。 三人均是觉得这首短短的小词虽然短,但吟之如饮百年佳酿,回味无穷啊! 妙就妙在,每两字一个词,差不多十多个词将多种景物并置,组合成一幅秋郊夕照图,让天涯游子骑一匹瘦马出现在一派凄凉的背景上。 词中没有一个“愁字”,却透出一股令人哀愁的情调,勾起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那种游子在秋天思念故乡、倦于漂泊的凄苦愁楚之情。 可以说,这四天来,在宫门口上万诗作加在一起,都不及这二十八个字的重量,重若千钧! 而那些原本还叫嚣着的少年,被这首词中的意境所震撼,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评价的词,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好”字在不停的翻滚。 ------------ 第220章宴会上的显眼包 赵承看了一眼众人:“这总没问题了吧?” 这当然没有问题了,要是连这都有问题,其他人就更不要想进去了。 赵承见这次没有人再阻拦了,便拎起椅子:“借过。”施施然进了皇宫,往殿前广场而去。 三位品鉴官互视一眼:“绝世之作啊!” 其中的长者道:“绝妙啊!绝妙啊!言辞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另一位品鉴官说道:“此词一出,其他秋思之词俱为泥土也。” 皇宫外的众人更是惊呆了,他们虽然作不出这样的好词,但是欣赏能力是没有问题的,纷纷追问道:“此人是谁?居然如此厉害!” 更有的人当场就将取出笔墨,把这首词默写了下来,拿着词句反复吟读,越读就越是赞叹。 而赵承此时已经过了午门,殿前的广场上,三五一群的站着许多少男少女。 在文照阁与武纯阁之间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摆出了两排桌子,因为广场足够宽阔,所以每排桌子之间的距离也足够远。 桌子上此时早已摆好了珍馐和果品,除此之外自然少不了酒。 为了能够让这些少男少女在广场上随意走动,以便于互相交流,所以没有设置固定的席位,而是由许多宫中的侍女托起珍馐果品,在广场上来回走动。 初到广场之中,无论是官宦子女也好,平民子弟也罢,大家都比较拘谨,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各自去找各自的小圈子。 李巧儿是左丞相之女,几个身份差不多的官宦家女儿围着她,陪着她聊天。 李巧儿的心思却不在饮宴上,而是一直在人群中搜寻。 她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义父口中说的那个“赵承”就是自己的郎君,得知他一切安好,能再远远的瞧上他一眼,就什么都够了。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是,那是因为如果真是的话,李巧儿都不知道自己该要去如何面对。 怎么跟他讲呢?若说了实话,是反贼唯一的骨血,只怕郎君会因此而远离自己。 所以就只能隐瞒,她只是李巧儿,不认得什么周如霜。 广场另一边,赵承也在搜寻。 不过他却是一个“显眼包”,因为在场大多数人都在试图展现出自己最为优雅的一面,犹如雄孔雀在开屏一样,谈吐都不知不觉变得高雅起来,说话的音量都比往常小了数倍。 唯独赵承是个异类,这厮竟然带了一把椅子,他大模大样的坐在椅子上,怀里抱了一个装满了食物的盘子,正在大吃特吃。 几位少女结伴从赵承身边走过,看见他一心吃东西的样子,忍不住捂嘴窃笑。 “这是从哪里来的土包子,肯定是没见过这么多美味,就是太丢人了。” “是啊,你看他吃什么东西都用手抓,跟野人一样。” “唉,这次宴会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如果放在往常,这种人根本走不到我身边一丈。” 她们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避开,所以赵承听了个清清楚楚,但他并不在意,这广场上的男男女女此刻都不及周如霜重要。 他不想找事,但偏偏有人要找他的事。 也许是一些富商之子打算巴结这些官宦小姐,也许是真的看上了其中的某一位,为了讨佳人的欢心,一个马脸男子来到了赵承面前。 “这位兄台,这里是皇宫之内,”说着马脸朝着皇宫拱了拱手:“当今圣上亲自主持的文华宴。” “你这么吃,是不是有失风雅?” 赵承连头都没有抬,说道:“关你屁事。” 马脸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 刚才为了在佳人面前表现风度,这才装着文绉绉的样子说话,被赵承四个字就破了防,他没有直接破口大骂,但是已经被气得满脸通红。 马脸的几个朋友看到马脸吃瘪,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赵承:“有失体统,有失读书人的体面!” 还有的在一旁说道:“在陛下主持的文华宴上,竟然出言不逊,有何资格参加?还不快滚出去!” 那几个官宦家的女子看到许多人都在指责赵承,便有些得意。 平时她们因为身份的原因,就被一群人簇拥着,到了这个文华宴上,更是享受着来自那些平民子弟艳羡的目光。 唯独赵承,竟然视她们如同无物,所以看到赵承吃瘪,心中十分快意。 赵承嫌这帮人围着自己嗡嗡太吵了,便伸手指了指马脸说道:“你过来。” 马脸男子不知何意,走近了两步。 赵承把怀里抱着的食盘递给他道:“帮我端一下。” 马脸男子不解其意,双手接过食盘。 赵承拎着椅子施施然离开:“谢谢。” 剩下一群人目瞪口呆,马脸男子更是端着一盘子残羹剩菜不知所措。 “岂有此理!这厮竟敢……” 一群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要追上去理论时,忽然听到广场正对着的玉熙宫中传来乐曲声,一排排的宫女打着孔雀翎制成的雉羽宫扇来到了殿前广场早已安置好的御座之前。 见过这一套程序的赵承知道,这扇子一来,就是圣上要来广场了。 在皇帝到来之前,一定是宫扇先到,然后用六把又长又大的宫扇遮住皇帝的座位。等皇帝在椅上坐好了,这六个巨大的羽扇就会打开,露出皇帝的真容,接受朝拜。 而此时从玉熙殿那边已经远远移过来一个黄罗盖伞,伞下就应该是陈帝无疑了。 已经有专门管理秩序的太监让大家排成行列站好,一声拜,广场上所有人全都向着羽扇遮住的座位跪拜。 这些人大多数是平民子弟,没经过什么专门的礼仪训练,所以大家拜得参差不齐,不过陈帝也不在意。 羽扇徐徐打开,露出龙椅上皇帝的真容,广场上的众人都山呼万岁。 陈帝四处看了看,没找到赵承,便开口说道:“今日文华宴会,乃是为了未婚青年男女,互牵姻缘的一次盛会。” “诸位可放开胸怀,随意饮宴,今日勿需拘泥于身份,若姻缘有成,亦为朕之阴德也。” ------------ 第221章设题十二首 陈帝又道:“但此宴既名文华,当然以文章为主题。” “文章即锦绣,文采如珠玑,堪比世间美物,亦可为汝等两情相悦增辉。故此,文华宴设题十二首,男子为诗文,女子为乐舞,各展所长。” “凡是能在这十二题中夺魁者,朕特许其錾金婚书一张,喜烛十对,绸缎五匹,金十两,银百两,钱千贯,结婚当日许其乘宫中花轿夸街一日。” 陈帝的话音一落,广场上响起了低低的惊叹声。 别的不说,单说那錾金的婚书,就是将一块黄金硬生生捶打成一张薄板,然后再用凿子等物在这张薄板上刻入婚书。 最重要的,这可是皇帝御赐的啊,更不用说还有绸缎和金银,乘宫中花轿夸街,都是可以跟身边亲友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所以陈帝的彩头一出,立刻将气氛调动了起来,大家纷纷摩拳擦掌,想要夺得这十二题中的魁首。 只见十二个小太监,在御座之下,各设十二根旗杆,旗杆上则用大字书写着题目。 左边六个分别是:元日、元夕、端午、七夕、中秋,重阳六个节日,右边六个则是:管弦、书法、绘画、舞蹈、插花和茶道。 显然左侧的题目是给男子出的,右侧则是为女子出的。 因为考虑到不是每个女子都通晓诗书,所以更多的倾向于才艺表演,管弦吹弹、书画舞蹈等。 男子组六个节日的题目下,可以根据题目随意创作,体裁不限。 而朝中的几位大臣,便充作评委,为十二题评出优劣。 陈帝说完后,便令左右乐官奏乐,几道珠帘屏风将广场隔开,陈帝和充当评委的大臣们在屏风这一边喝酒饮乐,隔着珠帘还能看到场中情景,宴会至此正式开始。 宴会的主题共有十二道,参会的人可以选择完成题目,去争夺十二题魁首。 今日主持评审的大臣中,既有文臣也有武将,左丞相李有道、建极殿大学士黄文和、礼部尚书温茂云,忠武将军李平等全都在座。 陈帝举起酒盏说道:“诸位爱卿,今日文华宴也算是一件盛事,更是成人之美的好事,众卿应与民同乐!” 大臣们纷纷举盏,君臣同饮下一杯。 忠武将军李平看了一眼谈笑自若的陈帝,心中暗暗想道:“从陛下这些天的表现看来,荣州战事应当是稳了,想必此时禁军大都督俞凤山已经彻查荣州全境了吧,可惜孟禅,到底不是陛下的对手。” 这些武将对战事极为敏感,目光一直停留在荣州战事上,同时也不排除某些人,借机观望准备哪边风硬往哪边倒。 若是荣州告急,孟禅大胜,想必陛下就没有心思搞这些玩意了吧。 其他在座的大臣也都是各有心思,李有道一心想着自家的女儿,也不知她有没有选到如意郎君,选到的到底是不是赵承那个小子。 他看着温茂云心中暗自警惕,这个温茂云长得不错,他家女儿的姿色应该不差,相比之下,李巧儿毕竟原来是普通民女,姿色上差不多,但谈吐和举止就难免要落了下乘,因此他心中暗暗着急,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温茂云看了一眼李有道,心下也在暗想,李有道的女儿本名金巧儿,一民间女子而已,也许容貌秀丽,但若是比底蕴的话,肯定不够瞧的。 温茂云对自家的女儿极有信心,二女儿本来就文静,而且气质内敛,绝非普通女子可比。 一想到自家女儿把李有道的义女比下去,温茂云就忍不住暗自得意。 他端起酒杯,对李有道说道:“李左相,下官敬你一杯,祝你女儿在这次宴会上觅得好郎君啊!” 李有道笑道:“彼此彼此。” 看到两人话里藏话,明争暗斗的样子,陈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诸位,且去看看那十二题,有没有承题之人,若有一两篇锦绣文章,当可助酒。” 立刻就有内侍官去十二题的桌旁看了一遍,女子害羞,还没有人报名,男子那里已经有两篇诗作了。 内侍官把抄写好的诗作带了回来,献给陈帝。 陈帝一摆手说道:“你直接念就行了,让大家都欣赏一下。” 内侍官看了一眼诗稿,念道:“七夕月下两情浓,牛郎织女望星中。银河流水映桥影,玉兔东升照夜空。丝路长云愁思断,鹊桥相会情未终。年年此时盼团聚,天地有情人意浓。” “嗯。”陈帝点了点头,这首诗显然是写七夕的,作者显然还是有点文采,但距离魁首还不够。 陈帝知道此时不宜贬低,而宜褒赏,有了先例,后面的人就会踊跃参加了。 于是说道:“此诗虽夺不到魁首,但亦可为之浮一大白!来人,赏这诗的作者一杯酒!” 一个太监应声而出,取了一个空杯,将美酒斟满,来到七夕题目那张桌前,再次高声吟诵了一遍诗稿,并大声说道:“陛下说此诗虽夺不到魁首,但亦可为之浮一大白!” “因此,陛下特赐御酒一杯,以示褒奖!” 顿时在场的才子佳人都以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个人。 说实话这首诗只能算一般,但是因为拔了头筹,所以得了陛下的赐酒,这也是一种殊荣啊! 于是场中的才子们无心闲聊了,都在肚子里暗暗搜刮,冥想苦想,要在题目下作出一篇惊人诗作来,若也能得一杯御酒赏赐,就心满意足了。 更有人朝着魁首的位置努力,要得到陛下许诺的那些奖项。 诗作的作者兴奋地拜谢陛下赐酒,双手接过之后,一饮而尽,将空杯向全场展示,惹得一群女子秋波连连。 果然,有了这个示范,男子六题这边踊跃了起来,时不时就有诗作出现,照例会由评审官品评一番。 因为这些评审官也都是朝中大佬,如左丞相李有道、礼部尚书温茂云,更有建极殿大学士黄文和,个个都是顶尖的水平,指点这些人的诗作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场中的人但凡被点评到的,无一不叹服。 ------------ 第222章李巧儿的进退两难 赵承始终没有参与,他一直拎着椅子四处闲逛,专往女子那边走,而且专门往脸上盯。 搞得一些女娃娇羞不已,心中还在暗想,不知是谁家的登徒子,如此无礼。 赵承当然不是调戏人家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想再找一遍,万一找到周如霜呢。 可是他的这番作派,立刻引发了一大波的仇恨。 原本在皇帝来之前,他就已经狠狠得罪了几个少年,尤其一位马脸少年,端着他吃过的盘子,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异常尴尬。 现在看到赵承又拎着椅子一幅欠揍的模样,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打他一顿。 但是忌惮于皇帝就在现场,当众打人无论如何也不行,所以这些人只能想些别的办法打击赵承。 马脸少年冲着赵承喊道:“拎椅子那个!你站住!” 赵承回头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小屁孩”便不再搭理他,一心寻找周如霜。 马脸少年被称作“小屁孩”,气得浑身发抖,这对他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和灭顶打击。 小孩最怕被别人说是小孩,越是扮成熟,在异性面前显露自己男子汉的气概,就越是怕被人说不成熟。 更何况赵承还在“小孩”中间夹了个“屁”字,既不屑又轻蔑。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马脸少年激动地说道:“你可敢与我比诗?” 赵承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转头就走,他哪有这个闲功夫跟小屁孩闲扯。 马脸少年却不依不饶,他被赵承当众羞辱了几次,觉得两人之间已经是结下了仇,今天一定要有一个了断。 还有一些人看到赵承专往女子那边凑,而且还往人家脸上猛瞧,实在是唐突佳人,心中不忿,也跟着起哄。 “这位仁兄,今天是陛下亲自主持的文华宴,以文为主题。” “请问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吗?” “既然这位兄台向你挑战,就应该接招才对啊!” 这些人围着赵承起哄,是纯心想把赵承这种行径暴露于陛下面前,反正皇帝就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面坐着,这里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 到时候陛下一查问,此人的丑恶嘴脸就会被公之于众,甚至逐出文华宴也说不定。 其实这些人围在一起的时候,陈帝就已经看到了,问身边的李有道:“李左相,那边被围在人群里的是不是赵承?” 李有道眯缝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是他,不过看样子是遇到了麻烦了呢。” 陈帝便使身边的一个太监去打听这些人围在一起什么情况,不长时间太监回报道:“起因是赵承总是往女眷那边凑,有些少年看不惯,正在那里以文会友,要挑战赵博士呢。” 陈帝一听来了精神:“哦?还有这等好事?那你快去在一旁听着,把他们斗文过程讲给朕和诸位大臣听。” 太监说道:“陛下,可是赵博士根本不理这些人,任他们磨破了嘴皮子,赵博士也不接招。” 陈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赵博士的行为举止并无不妥,朕举办这次文华宴,文会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目的还是为赵博士和几位爱卿家的儿女创造一个觅得良配的时机。” “不过这些少男少女初到一起,又这么多人,难免有些羞涩,放不开胸怀,如果这样下去,这一场宴会吃到最后,可能这些男女彼此之间也不认识,倒是可惜了朕的这一番心意。” 旁边的几位大臣也纷纷点头同意,这些年轻人实在是拘谨了一些。 陈帝说道:“不如这样,反正有十二道题在此,不如利用此十二道题,使他们相互交流。” 他令太监去取红毯,从十二道题目的桌旁开始铺起,一共铺出两道。 场中的众人不知何故,与赵承争执的几个少年也安静了下来。 只听皇帝开口说道:“文华宴虽以文华为题,但男女交流方为主旨,朕见尔等谨慎拘束,无法放开胸怀,便设一策,以示激励。” “从此刻起,男女分列于两条红毯之上,对面之人,便是今日饮宴之伴侣,若不合意,便需在十二题目处取一题,承题者作品优秀,则从最靠近红毯尽头处起数出二十位,随意挑选一位,作为自己的饮宴伴侣。” 陈帝又说道:“也就是说,一旦有人承题,那么排在后面有的人饮宴对象,可能就会被挑走。” “承题优秀之人,可携伴侣来到红毯最前面,坐在这里饮宴。” 陈帝的办法十分简单有效,一旦配好伴侣之后,必然会有人不满意的,想要更换伴侣,就必须去承题,只有优秀答案,才能从后二十位中随意挑选。 当然,不但男子可挑选女子,女子同样也能挑选男子。因为两边都有题,只需文采和才艺足够,自然就有资格挑选更加钟意的伴侣。 皇命如山,所有男女只能在太监的指挥下,站在了红毯上,因为男女人数比较平均,所以差不多是一个对一个,一女配一男。 站在赵承对面的,刚好是那个看不起赵承的官家小姐,因为不知道赵承是什么身份,她只看赵承的吃相,就认定是一个平民子弟,自然连眼皮都不愿意撩一下。 不得不说陈帝的办法解决了赵承的大问题,因为随意饮宴大家四处乱走,想要把数百女子都过一遍确实不容易。 但是在陈帝强行指定伴侣下,赵承就可以一眼瞄过去,众女子之中有没有周如霜就一目了然了。 当男女各站成一排,面对面的时候,赵承从队尾扫到队首,终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 而此时,李巧儿不知为何,也一眼就看到了排在队尾的赵承,心神剧震之下,险些失态。 好在她紧紧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的泪水不要掉下来,心想着果然是郎君,原来义父每天回来夸赞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 可是当赵承真的站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无论是消失的白东江,还是已经化为尘土的澹台宗佑,李巧儿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 第223章连破六题 赵承在队尾,而李巧儿在队首,两人相隔极远,想要成为伴侣,就必须进行挑战。 所以当队伍排好,面对面匹配伴侣的那一刻,赵承已经大踏步走向了六道题目之下。 “我要挑战题目!” 众人尽皆哗然,要知道伴侣刚刚匹配完,甚至都还没开口交谈,居然已经有人不满意了。 大家再一细看,这不就是刚才那个登徒子吗? 人家少年一再向他挑战,他都装死推脱就是不接招,引得众人鄙视连连。 现在刚刚匹配完就去挑战,分明是不给对面姑娘留余地,让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 可是赵承管不了那么多,他再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破了这六道题,反正也是抄诗,唐以后的宋元明清,也有无数优秀诗词,无论如何也要把周如霜拉到自己的对面,有好多疑问要亲口问一问她。 他站在元日题目的下面,提起笔,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守题的太监立刻把他这篇诗作送入珠帘屏风之内,供皇帝和大臣们传看。 陈帝看到赵承刚刚排好队,就急匆匆的大步走到题目下破题,就笑道:“看来赵博士对面的女子甚是不合他的心意,从未见他如此着急。” 李有道向外看了一眼,见到李巧儿站在队首,心中一沉,若是赵承只破一题,从队尾的二十名女子中任选一名女子做伴侣,那么这次宴会李巧儿就难与赵承碰面了。 不过他还是呵呵笑道:“且看赵博士选了哪位姑娘。” 礼部尚书温茂云也附和道:“看赵博士心急的模样,应该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可他若是守不住,还是会被别人挑去的。” 坐在一旁的黄文和看出了门道,他捋着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各位可能没有注意到,赵博士这么匆忙,也许正是想要保住自己伴侣,因为一旦破题成功,就会自动来到队首,可别人若想抢走他的伴侣,只怕挑战完所有题目还不够。” 陈帝一挥手道:“无妨,今日若真有才子展露才华,朕愿为他破例,让他随意挑选。” 正说着,守题太监已经把赵承写完的元日这首诗作拿了进来,让皇帝和几位大臣品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不错!”陈帝赞道:“赵博士不愧为博士,此诗算作优秀诗作,朕允他挑选后二十名女子。” 不但几位大臣看着赵承,想知道他会挑选哪一位女子做为伴侣,场中的男女们也惊呆了。 只见太监们已经用一支如扫帚大的巨笔,将这首诗写在了一匹白布上,然后将此布悬于“元日”一题的旗杆旁,意为魁首。 如果后续没有人在“元日”的作品上超过这一首诗,赵承就会成为当之无愧的魁首之一。 因此这些男男女女一边看着悬挂起来的巨幅诗作,赞叹不已,一边心思复杂的看着赵承,不知他会挑选哪位女子。 李巧儿更是心情复杂,她看着旗帜旁挂着赵承写的新诗,心中一半是骄傲一半是心酸,离开了赵承这么长时间,她又怎么会不想回去呢? 但是她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只能将错就错继续走下去。 赵承在万众瞩目中,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换了一张桌子,来到“元夕”题目的桌旁,继续挥毫。 “什么?他又要破‘元夕’的题?” “狂妄!能在一个题目下写出魁首般的诗作已经很不容易,要绞尽脑汁了,还敢再破第二道题?” “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过是想在陛下面前展露自己罢了,只怕要弄巧成拙,陛下不会欣赏这等狂妄之辈的!” 另一边的女子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也有怨言,能够参加这次文华宴,莫不以自己的姿色为傲,若是相貌寻常,家世平庸的女子,哪会有胆子来参加皇帝主持的宴会呢? 所以排在红毯最后的二十名女子,个个心中不服,觉得赵承居然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就将她们弃之如敝履,分明是没有瞧得起她们。 不过这些话她们也只能在肚子里想想,规则就是如此定的,她们也没有胆子去质疑陛下。 赵承这次在“元夕”的题目下抄了一首词,反正体裁不限,唐朝之后诗就没落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文学巅峰——宋词。 脍炙人口的词太多了,根本不需要刻意背诵,每个经历过义务教育的人都能随口说出一大堆。 赵承抄的是那首《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一传入屏风,顿时引得陈帝和几位大臣赞叹不已。 “陛下,虽然赵博士还年轻,但有此一词,已经可以称为诗词大家了。”黄文和看向珠帘外的赵承,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陈帝点头道:“不错,应为榜首!” 太监再次把这首词用巨笔写在白布之上,直接挂于“元夕”的题目旁边,意为魁首之作。 场中的男男女女再次哗然,不过这一次,已经有一多半人是为之动容了。 “如此好词,读起来比诗更有意境和韵味。” “此人是有真本事的,否则又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连做了两首上佳的诗词?” “这一次他应该回来挑选了吧?这可是第二首了,从队尾算起的话,足有四十人可供他挑选了。” 但赵承并没动地方,而是取了一张新纸,挥毫继续。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太监连忙又把这首词递了进去,陈帝一看再度动容:“情真意切啊!赵博士若非经历了感情变故,焉能写出如此传世佳作?将这首词也挂上!” ------------ 第224章抄成词宗 人群中的李巧儿,被这两首词轻易击中心坎,再也忍不住心中汹涌奔腾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 一句“众里寻她千百度”就已经触动了她的心弦,自己离开后的这段日子,也不知赵承到底多少次寻找过她,又有多少次失望而归。 后面那首“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更是令她感慨万分,赵承用短短的两首词,就轻易的把离别以来的种种愁绪展露在她面前。 站在李巧儿身边的一位官宦女子,看到李巧儿擦着眼泪,于是问道:“巧儿小姐,你怎么了?” 李巧儿连忙掩饰道:“没事,只是有感于这两首词,写得实在是太好了,让人共情。” 一首诗两首词一挂出来,全场哗然。 这些少男少女正是青春年少轻狂之时,但他们却有一种被赵承的笔所折服的感觉。 一诗二词全是魁首级别的作品,如果接下来没有人超越他的水准,那么赵承拿下两个魁首就当之无愧了。 就在大家以为这一下赵承应该回来选择伴侣时,赵承仍然没有回到队尾,而是挪到了下一张桌子旁。 这张桌子的题目是“端午”,赵承依然选择了老苏的一首《浣溪沙》: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陈帝环顾左右道:“依然是魁首之作。” 众臣也点同赞同,这分明是一首描写美女的词,而且是在过端午节时的装扮,写得非常细腻,的确是难得佳作。 这首词写完,赵承仍然没有回去,因为他的目标就是队首的周如霜,所以什么时候写够什么时候为止,反正他就是纯抄袭,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鹊桥仙,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陈帝痛饮一杯,黄文和击节赞叹,李左相双眼放光。 “水调歌头,中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陈帝和大臣们都被这番“极词流”震到了,广场上的众人更是当场惊呆,所有人脑子里肚子里构思着的诗篇完全被这连番而来的词冲击得支离破碎。 此时无论少男还是少女,对于那个站在六道题目下破题的身影,已经产生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原本心里还有些妒忌和不服的,此刻也完全绝望。 仅凭这一次文华宴上赵承留下来的词,这些少男就算花一生的时间去超越,都很困难。 赵承此时已经写完了重阳的“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六道题目的旗杆旁此时已经挂满了白布,上面全是他抄来的诗词,明晃晃的挂在那里,可赵承觉得还远远不够。 他一共破了七道题,虽然个个都是魁首级别,但每首词也仅仅能向前超越二十人而已,如今七首才一百二十人,要到队首,至少还得十几首。 反正他肚子里的诗词还有不少,就一张一张的写下去:“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每写一首,太监索性也不必再等陈帝示意,就直接以巨笔写在了白布上,然后挂在旗杆上竖起,眨眼前广场这边已经竖了不知多少根旗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陈帝此时看到赵承的状态,已经猜到了,这个小子想要的伴侣肯定是排在前面的几位,所以才这么疯狂的刷题,于是对身旁的李有道说道:“李左相,赵博士该不会是看上你家女儿了吧?” 李有道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一旁的温茂云说道:“若是没有陛下这一次文华宴,还真不知道赵博士在诗词一道上,浸淫如此之深,称之为一代词宗,已经不为过了。” 陈帝点了点头:“就让他写,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写不出,那时朕再帮他一把!” 在众人的眼中,赵承此时必定是疯癫状态,若是没有这种状态,又如何能写出这样的诗词呢? 但其实赵承内心的波动并不大,他甚至一边在想着等下跟周如霜见面的时候,该要如何开口。 是问她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还是直接问她当初为何要不辞而别? 白镜韬在奏折中写到的关于周如霜的死讯为何如此逼真? 此时赵承的脑子里同样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至于笔下写的那些词,完全是信马由缰。 什么“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什么“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什么“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反正只要是他印象深刻的词,就不停的写,根本已经不管什么题目不题目了。 而此时场上也因为赵承的这种疯狂输出,带动着众多少年郎也激动起来。 当赵承写下第一首诗的时候,一大半人都是妒忌的。 但是当他写下第二首、第三首乃至第十首第十一首时,赵承与在场众人在诗词上的差距就开始无限拉远,远到天壤之别。 那些妒忌心自然而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崇拜。 当赵承再度扯过一张纸,挥笔写下:“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写到“东风”一词之后,下一句便应该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但如果他不假思索真的写了下去,就惹下大麻烦了,幸好他及时清醒,顿住了笔,只写了一个“故”字,就将笔一抛说道:“这些词应该够了,我要选择的伴侣便是她!” 说着赵承伸手向站在队首的李巧儿一指,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珠帘之后,李有道拍手大笑,温茂云则黑着一张脸,心中有说不出的憋闷。 ------------ 第225章同样连破六题 若是赵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得圣宠的年轻人,温茂云也未必就如此失落。 但在赵承展示了天才一般的诗词水平之后,温茂云真的后悔了,早知道这个年轻人如此优秀,说什么也要跟李有道争一把。 现在痛失一个如此有才情的年轻人,自家的二女儿不知道要失落多久。 且不说温茂云的后悔,赵承选择了李巧儿之后,自然而然就站在了队首,此刻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全广场的人都不会与他相争。 赵承走到李巧儿面前,直接问道:“为何连书信都没有一封?” 李巧儿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向赵承敛祍一礼说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呢?奴家自小在上京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又何谈书信呢?” 赵承一愣,莫非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他看着面前的李巧儿,与记忆中的周如霜进行着对比。 在他记忆最深处,还是那个在破庙之中满脸菜色,神色中略带惊恐的小丫头。 与那时的周如霜相比,眼前的人确实在细节上有些不一样,更丰腴了一些,肌肤也更细腻光滑。 可赵承仍然不相信眼前这女子不是周如霜,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李巧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赵承,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更想知道他是怎么当上书学博士,还受到皇帝赏识的,但这些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保持着如同陌生人一样的距离。 陈帝在珠帘后叹道:“朕本以为这次文华宴上不会有什么佳作,可是没想到,这十几首词首首堪称为传世经典啊,没想到赵博士的才华,堪追前朝李杜。” 几位大臣更是赞叹连连,早已经坐不住了,径直走到珠帘之外,站在旗杆下欣赏起这些诗词来。 有了这些珠玉在前,整个文华宴都不会再有人承题做任何一首诗词歌赋了,因为在这些堪称传世佳作的对比下,任何人的作品都将黯然失色。 这些男子虽然在赵承诗词的打击下,没有了承题破题的勇气,但却激发起了女子那边的争胜之心。 女子组的六题分别是管弦、书法、绘画、舞蹈、插花和茶道。 于是纷纷有女子走到旗杆之下,表演出自己的才艺。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温茂云的次女温碧萱。 她并不是第一个到场,但却是第一个破题之人。 所谓破题,即是拿到了魁首。 温碧萱不但风姿绰约,冰肌玉骨,容貌更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由得为之倾倒。 若仅仅是容貌漂亮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温碧萱才艺更是不逊色于任何一人。 只见她来到了第一题“管弦”之下,人群中有许多女子都认得这位礼部尚书之女,她因为过于高傲,拒绝了禁军大都督俞凤山之子俞之涣的求婚,引得上京中议论纷纷。 要知道禁军大都督俞凤山之子俞之涣也是一位年少有为之辈,不但父亲身为大都督,他本身也极为优秀,不但相貌俊逸,更有“上京白龙”的美誉。 但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少年求婚,仍被温碧萱断然拒绝,一时引为上京热议。 许多人说温碧萱眼高于顶,也有人说俞之涣未必如传说中那般优秀,总之这场求婚未成将温碧萱推上了风口浪尖,许多自觉不如俞之涣的人干脆就打消了向温碧萱求婚的念头,以至于她的妹妹都已成婚,但她仍是独身一人。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温碧萱,这位绝美的女子坐于“管弦”题目下,低头调试着宫中提供的古琴,尽管场中传来关于她过往的窃窃私语,但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目光专注而安静。 就连赵承和李巧儿,也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女子,只见她她的纤纤玉手轻抚琴弦,一道悠扬的琴音便在广场上响起。 素手指尖轻落琴弦上,一曲《浔阳月夜》如清泉溢出,氛围陡然沉寂,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陈帝转头低声问了温茂云一句,待证实是他的女儿之后,便点了点头,觉得这女子无论容貌还是才情,都堪称本次文华宴女子之最。 随着旋律的深入,温碧萱的琴音如同泉水般清澈,悠然自得。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深情,仿佛在述说着千年的沧海与桑田。许多少年被她的琴艺所征服,情不自禁地随着乐曲轻轻点头。 一位少年低声自语道:“她的琴艺太精湛了,简直是天赋异禀。” 另一人也感慨地说:“这曲子的演奏,竟然让人感到仿佛置身于浔阳的秋夜之中。” 当然,少女们难免夹杂着嫉妒和羡慕。 有人轻声嘀咕:“温碧萱不仅容貌美丽,琴艺也如此出色,老天可真是偏心。” 另一位女子则兴奋地说:“她的琴音如此动人,如果我能弹奏出这般曲调,该有多好啊!” 但是太过于出格的话,则没有人会说。 当一曲奏罢,广场上同样响起一片掌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温碧萱破了一题之后,会就此作罢时,没想到,这位女子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她竟然效仿了赵承,继续走向了下一个题目。 广场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天哪!她要连续破题吗?”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有一个才子诗词双绝也就罢了,这就要出一个才女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但是文华宴的规定并没有不许人连续破题,所以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温碧萱走到了“书法”一题的题目下。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李巧儿看到温碧萱走到“书法”题下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往赵承这边看了一眼。 李巧儿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不知是什么滋味的复杂情感,她理所当然的视赵承为自己的郎君,尽管她根本不敢以周如霜的身份大大方方的承认,可还是不希望有别的女子跟她争夺赵承。 温碧萱的这一个眼神,让李巧儿心中升起了无限危机,她第一次认识到,如果她不承认周如霜的身份的话,就可能会永久失去赵承。 ------------ 第226章天作之合 “书法”题目同样是由宫中的太监提供的,从写小楷的细毫到牛角制成的“楂笔”都有。 但是温碧萱却提了一个令陈帝都想不到的要求,她要“斗笔”。 “斗笔”是专门用来写大字的笔,笔头安装在一个斗形部件里,上安笔杆,因此得名。 宫中当然也有斗笔,只不过不常用罢了。 陈帝没想到温碧萱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居然能用斗笔,可见其书法的造诣不浅。 因为写大字的斗笔很大,仅笔杆就有一人来高,如同扫把一样,能写得好小字的,未必能写大字。 因为小字整张纸的布局全在一臂掌控范围之内,字的大小,长短,间距,只要控制好臂力就能做到。 但是斗笔不同,斗笔写出来的字有的甚至有一人多高,笔画长的甚至需要人在纸上走动才能写好,可见其笔画力度多么难以控制。 不过温碧萱也并没有要写太大的字,毕竟写出来也没处挂,所以她想要的,就是那种太监用来写榜的稍小一些的斗笔。 即便如此,也已经很难得了。 既然用斗笔,那么就不可能用纸了,必然是白布。 这个倒是现成的,几个太监把白布卷打开,铺到地面上,另一位太监把兑好的墨水用一个盆盛了,放在温碧萱的脚边。 这些太监也很好奇,不知道温碧萱要写什么。 温碧萱往男子组那边看了一眼,将斗笔蘸入墨盆,再提起时,已是吸饱了墨水、 她走到白布的端头,挥笔在白布上写下了第一个字:“碧”。 运笔的玄奥之处,在于对笔锋的控制,控制笔锋的聚散、扁圆、卧挺等状态以塑造笔画形象。 利用笔头的圆锥状,可成圆笔,利用好它的“齐”可成方笔,顺转着走,笔画圆润,侧逆着用,则出现方棱。所谓“方笔用铺,圆笔用裹”,“转便圆,侧成方”。 仅仅只一个“碧”字,就体现出了温碧萱的书法功底。 一支笔在她手中笔毫要扁就扁,要圆就圆,要开就开,要收就收,笔势自然,绝无多余来回动作。 所谓“用笔千古不易”,正是在这个层面上说的。 “好字!”陈帝击节赞叹。 温茂云得意的捋了捋胡须,竟然破天荒的没有谦虚两句,还示威的看了李有道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好像在说:怎么样?我的女儿比你女儿优秀多了吧? 即便李有道也不得不承认,这温碧萱的书法实在是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了。 大字都能写到这种程度,小字就更不用说了。 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的话,说不定又是一位国之名士。 温碧萱写了一个“碧”字之后,又接着向下写了个“云”,大家这才知道她要写的不是一两个字,而是一整篇。 只见她身姿优美,控制着那支斗笔如同舞蹈一般,一个个优美的字跃于白布之上,写的正是赵承刚刚抄的那首《苏幕遮,碧云天》。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此时在白布之上,温碧萱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首词的意境之中,她仿佛已化身为一位孤旅之人,在天高地远的秋天独行。 碧空与黄叶铺满大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秋天的颜色交汇,让人感受到了季节的变迁。 在这画面之中,秋色不断地传递着季节的信息。水面上薄薄的一层薄雾,仿佛是大自然在轻轻地吟唱。 山峰映照在斜阳下,与天空和水面交相辉映,创造出壮丽而宁静的景象。 此时在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才情无双、诗词双绝少年郎的身影。 到底是怎么样的情怀,才能写出如此优秀的诗词,“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说的应该是他身在异乡独自漂泊的那份孤寂吧。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成为他心中的那个记挂,让他酒入愁肠呢? 温碧萱实在是太喜欢这首词了,也因为这首词,对赵承产生了一种好奇又欣赏崇拜的情愫。 她并非那些庸俗脂粉,她本以为上京如此多的少年俊彦,都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此生可能未必再会有人能拨动她的心弦,没想到一场文华宴,她就已经满眼都只剩下那个人的身影了。 尽管他选择了李巧儿,但温碧萱自认为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能完全将那个农家出身的李巧儿比下去。 所以她选择了这个与赵承相同的方式,连破六题,霸榜女子组,与他成为最为般配的人。 一幅墨迹淋漓的大字写完,也完全将这首词中蕴含的那份视野开阔,气势宏大,同时又兼顾有柔情似水的情怀,雄浑壮丽之气表达得一览无余。 “佳词佳书!天作之合啊!”陈帝温碧萱与赵承更配。 李有道看了这幅字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论其书法,莫说女子组,就算男子组全加起来,也未必能有人在书法的造诣上超过这位温碧萱了,实在是写得太好了。 他也不由得暗暗为自家那个女儿担心,李巧儿只是一个农家女,并不会什么才艺,只有在府中偶尔听到她吹笛子,曲子还不错,但吹奏的技法就没有了。 就算李巧儿现在上去在“管弦”那里吹奏一番,也难与温碧萱相提并论,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李有道暗想,这次回去之后,说什么也要找几个老师,好好给巧儿补补课,若是再遇到类似的宴会,也能像这温碧萱一样,一出手就制霸全场,如此才能不负自己的期望。 看着那幅字词俱佳的书法作品被挂在了旗杆上,显然陈帝已经许其破题,成为“书法”题目下的魁首。 这样一来,温碧萱就已经拿到了两个魁首,当大家看到温碧萱再次向下一个桌子走去的时候,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女子竟是要像赵承一样,连破六题吗? ------------ 第227章女子六绝 要知道赵承能连破六题,只需要写诗写词就行,女子组的六题可是六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啊。 在“管弦”和“书法”之后,还有绘画、舞蹈、插花和茶道。 温碧萱这次铺开了一大张宣纸,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她站在宽大的画布前,画笔轻轻拂过白纸,动作充满了自信与专注。 一拿起笔,她就不由自主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之中。 手臂在画布上舞动,轻柔的画笔在白纸上翩翩起舞。第一笔是山脉的轮廓,线条流畅而有力,仿佛山脉的脉络一般。接着,她以快意的动作勾勒出了青山绿树,将山的层次感和生机勃勃的氛围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山水!她用的是泼墨技法!”李有道的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温碧萱在绘画上的造诣也是非同凡响。 泼墨是泼墨山水画的核心技巧之一。画家使用大毛笔、小毛笔或者竹竿毛笔,蘸取墨汁,然后迅速挥动或滴洒在宣纸或绢布上。不同的挥洒方式和力度将产生不同的效果,如泼溅、滴落、渗透等。 这种技巧可以模拟出山石、水流、云雾等自然景物的质感和形态。 在温碧萱的笔下,山的远近、水的深浅、云雾的浓淡,通过远近山川的排列和水流的曲线,表现出了强烈的的层次感和立体感。 草草几笔浓墨枯笔,就勾勒出山石、树木等细节。 陈帝对身边的几位大臣说道:“这画起画来,不走到旁边还真的看不到,为了不惊扰到此女,咱们就隔着珠帘先看看,等画作画完之后,再细细品鉴。” 几位大臣连声称是,都随着陈帝走到珠帘之后,静静观瞧。 其实就算他们走出来,站在温碧萱旁边,也不会惊扰到她,她已经完全沉浸到了画作之中。 画面上,近处是一排排的垂柳,树上的秋蝉似乎凄凉而急促的叫着。 骤雨刚停。长亭边的船已经远去,千里烟波渺茫,深厚广阔,不知尽头。 画面的另一边,则是一人倚坐在亭中,身边是倒地的空酒壶,而亭外则是晨风吹动垂柳和黎明的残月。 温碧萱换了一枝小楷的狼毫,在画作中云雾笼罩着灰沉的天空处写下了赵承的另一首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幅画,将这首词中蕴含的离情别绪,冷落凄凉的秋景和情人难以割舍的离情,融炼到了一起,达到了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堪称词画相得益彰。 温碧萱放下画笔后,一口气将舞蹈、插花和茶道三道题全部接下,请宴会的乐师奏乐。 因为宫中禁带武器,所以她想要的一个竹剑来代替钢剑。 陈帝闻之,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太监道:“将朕之剑赐与她,以为剑舞。” 于是一场别开心裁的剑舞就在茶炉烹水中开始了,随着乐曲铮铮,温碧萱的剑光闪闪,仿佛她的精神和心境也随之起舞。 她眉眼轻轻一扬,剑势一转,剑光瞬间溅射开来。一朵又一朵的剑花在她手中开放,如同一朵无声的花朵,散发出震撼人心的美。 插于花瓶中的花枝,在剑光闪烁中不时被削去一截,剑势又疾又重,斩断的花枝切口平滑,随着剑势振飞到空中。 一朵又一朵的花枝被削断,一朵又一朵的花朵被振到空中飘落,如同下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花瓣雨, 而在花雨之中,温碧萱犹如一个飘飘欲飞的仙子,手执宝剑随飘飞的花瓣起舞,美得让人不敢置信。 须臾,乐声渐渐归于沉寂,插在花瓶中的花已经被削去了大部分,仅留下长短不一的几支,勾画出虚实疏密,错落有致的层次感。 余下的花枝还在微微颤动,似乎仍在为刚刚那一场剑舞而跃动不已。 温碧萱还剑归鞘,双手将宝剑呈于珠帘屏风之前,谢陛下赐剑。 接着,她又回到茶水烹煮处,刚好茶香四溢,茶叶在茶壶中翻腾舒展,上下浮沉。 茶艺分为十三个步骤:净手、汤器、请茶、洗茶、泡茶、拂盖、封壶、分杯、回壶、分茶、奉茶、闻香、品茗。 能知道这十三个步骤的,已经是懂茶之人,能准确做完这十三个步骤的,已经算是优秀,若在完成这些步骤的过程中,还能举止优雅,就算是魁首了。 温碧萱做起这些来如同行云流水般舒畅,不但举止优雅,甚至还能和着一旁乐师的节奏和旋律,将这十三个步骤化为优美的舞蹈,观赏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在场的这些人算是叹为观止,终于开眼见识到什么叫仙子一般的人物了。 尽管陈帝已经禁止在这次文华宴上透露姓名,可还是有人忍不住打听了起来。 “这仙子是谁?我发誓今生非她不娶!!” “你可算了吧,这已经是我心中的女神了,只有我才能娶她,不!连我也没有资格娶她!” 这是那些平民子弟的对话,而那些官宦子弟有很多都认识温碧萱。 “此女便是温碧萱,当朝礼部尚书次女,果真如天上谪仙一般,如果能娶到她,就算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了。” “兄弟,听我一句劝,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上京白龙知不知道,俞凤山的儿子,算得上人中之龙了吧?这位仙子根本都看不上。” “那又怎么样?谪仙不也下场连破六题,焉知她不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她为了你连破六题?别做春秋大梦了,她是为了刚才那个家伙,诗词双绝的家伙。” “诶?说起来大家都没有人认识,这个家伙叫什么名字吗?这么厉害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赵承在京中交往的人并不多,所以就连官宦子弟也极少有人见过他。 只有一个少年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吗?他就是赵承,太子府的书学博士。” ------------ 第228章交换信物 “赵承?书学博士?他很出名吗?”有的人颇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最先说出赵承身份的那个少年说道:“出不出名我不知道,但是他是满朝文武中,唯一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一个。”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几乎是跟皇子一个待遇了。”说着还挤了挤眼睛。 听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跟皇子一个待遇,那不就是皇子吗? 难道,这赵承是陛下的私生子? 且不说下面这些人窃窃私语,温碧萱这边表演完茶道之后,同样连破六题,一个人夺了六个魁首,而且不比赵承差,人家这可是六个方面第一,比起诗词第一来,显然更全面得多。 陈帝当场宣布她可以任意挑选伴侣,他给了温碧萱最大的权限,就是想看看她最终选择谁。 而温碧萱也没有让他失望,此女走到了赵承身边,轻施一礼,说道:“妾身温碧萱,愿与君结为伴侣。” 她这番话说的虽然客气,但是对于李巧儿来说,就是在宣示主权了。 温碧萱连破六题,拿到了女子组当之无愧的第一,皇帝已经宣布她可以随意挑选伴侣,故而她挑选了最为钟意之人,就是赵承。 无论李巧儿不愿意还是赵承不愿意,都需要再次破题,但是显然赵承和李巧儿应该都没有破题的能力了。 因为原本男子六题就是赵承一人包揽,做出了十几首诗词,几乎首首经典。 温碧萱不相信赵承还能再做出十几首同样质量的诗词,同样她也不相信李巧儿能比自己更强,将女子组的六道题再破一遍。 规则如此,李巧儿只能让出位置。 不过在离开之前,李巧儿终于还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赵承。 “既然温小姐选择了这位公子,那么我让出便是。” 她转头对赵承说道:“妾身感觉与公子颇为投契,愿意留下信物,以便日后交往。”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放在桌上。 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相反还十分普通,只是一支木簪,样式也极为简单,似乎是寻常小摊上,只要几文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不过赵承却心中一动,因为在周如霜离开之前,便一直都是用木簪簪头。 那段日子里,因为赵承还不太懂怎么穿衣,怎么簪头,都是周如霜为他亲手簪住,用的便是极为简单的木簪。 后来赵承曾经为周如霜买过一对玉镯,只不过还挂在清河县的家中,未曾带来。 赵承拿起木簪,郑而重之的放在怀里,也拿出了自己的信物——在太子府当差闲来无事时雕刻的小人,这小人的形象正是周如霜。 但却是赵承初见到她时,一幅小乞丐的模样,衣衫褴褛,头发蓬乱。 李巧儿接过小小的木雕后说了一句:“妾身李巧儿。”就转身匆匆离去。 她只看了一眼那个小小木雕,就知道这小乞丐的形象一定是自己,那是她初次把赵承从官媒里买回来时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就心里十分难过,泪水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如今她已经再不是无牵无挂的周如霜,而是反贼澹台宗佑之女,是反贼白镜韬替她做的假身份,从一个普通民间女子变成了左丞相李有道的义女,这里面有太多的秘辛,也牵挂了太多的人,她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曾经的身份。 在这次宴会之前,她觉得今生今世都不会再与赵承有什么瓜葛,除非大陈朝被推翻。否则去找赵承就是害了他。 但是经过这次宴会,李巧儿改变了想法,不论前路如何,她至少迈出了坚定的一步,那就是她仍然想要回到赵承的身边。 就算理智再怎么告诉她要远离赵承,可是当她真正看到赵承的时候,心里所有建筑起来的堤坝都在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温碧萱看着赵承与李巧儿互换信物,聪敏的她立刻从中觉察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无论是李巧儿的表情还是赵承的样子,都不像是初次见面两情相悦的喜不自胜,反倒是眉宇之间,似是都有无尽哀怨。 李巧儿倒也就罢了,也许是不太喜欢赵承,或者是其他原因,女子稍显矜持是很正常的。 可赵承的表现显然不像是初见心动者的样子,哪有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去追求女孩子的。 这些都被温碧萱瞧在了眼里,因此聪慧的她立刻品出两人之间说不定有什么纠葛。 不过温碧萱也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打退堂鼓,骄傲的人从来不在乎前面有什么困难,自信凭她的智慧和容貌全都可以轻易解决。 陈帝看到赵承先是以连破六题的方式选择了李巧儿,从中能够看出赵承的决心。 不过接下来却是温碧萱同样以连破六题的方式选择了赵承,同样能够看出温碧萱的决心,这让陈帝异常开心,笑道:“哎呀,这些小儿女的事情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理吧。” 因为赵承和温碧萱的珠玉在前,可以说已经把这场文华宴彻彻底底变成了他们个人的表演秀,其他人根本不会再去承题破题,因为那纯粹是自取其辱。 于是陈帝宣布文华宴到此结束,而做为本次宴会的主角,赵承、李巧儿、温碧萱等官宦子女都被留了下来,平民子弟则放任他们在广场上自由逗留到未时,便可自行散去了。 这些官宦子女随着陈帝和几位大臣去了玉熙宫,在那里有另外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这一场文华宴随着那些平民子弟回去后,顿时成了上京最为炙热的话题之一,无论是赵承那十几首惊为天人的诗词,还是被平民子弟津津乐道的才女温碧萱,都成为这段时间内上京最具人气的名字。 而这场风潮一起,几乎立刻就盖过了原本关于荣州战事的问题,甚至连桂州刺史造反的消息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仿佛桂州距离上京的位置也变得更加遥远了,远到人们已经开始不再关心。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陈帝忘记了这两件重要的事,恰恰相反,他人虽在宴会之上,但心心念念的就是荣州战事。 ------------ 第229章两族之城 就在文华宴开始的那一天,太子就已经秘密出了城。 在上京西北有一座城池,原本是龙泉故郡府之地,龙泉被划为上京之后,这座郡府就被弃置,陈太祖重新规划并建设了上京。 但这座郡府并没有荒废,而是成为了女真族和高丽族的驻地。 许多汉人也知道旧郡府那里住着女真和高丽人,但是不怎么来往。 其实郡府不仅仅是一座小城,包括城周围的民居,还都保留着原本女真族和高丽族的特色。 城周的房屋以木石为主,形似口袋,故而又名“口袋房”。 这种“口袋房”是女真族的传统民居之一,房屋四周的墙壁微微倾斜,以便冬天的积雪能滑落,保留室温,更加适应上京的季节。 城中的道路以青石板铺设,蜿蜒曲折地通向各户人家。道路两旁长满了各色的野花和青翠的小草,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香。 这些女真和高丽族人日常生活简单而朴素,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清晨,农夫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种田、放牧、捕鱼……虽然已经成为了大陈国的子民,但仍然保留着原本女真部落、高丽部落的野性和活力。 两族生活习性差不多,所以一直住在一起,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族群分别。 夜晚,邻居们往往在野外燃起篝火,围坐在一起,品尝着他们自制的美酒和烤肉,享受着这份宁静和安逸。 篝火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村庄,显得宁静而神秘。 这就是女真族和高丽族居住的地方,一个充满了自然与朴实的地方,也能让人感受到这两族人民的豪放和坚韧。 太子是独自前来的,而且是按照陈帝的吩咐,穿着一件白布袍子,散发披户,耳带金环,腰中系一条红腰带,还有两条紫地金锦斕垂饰。 这两条垂饰很重要,据陈帝所说,一条代表了女真族,另一条代表了高丽族。 进得城来,往来的行人也大多数都与他的装束差不多,不过腰中却没有红带,更没有垂饰。 太子按照陈帝的描述,一直走到城北门,然后登上城头。 此城已无官府管制,全凭女真族和高丽族人自治,这两族人不惯守城,所以城门和城头均已荒废,无人看管。 太子登上城头,从腰间拿出那根长长的似乎是牛角制成的一种号,用力吹了起来。 甫一吹动,便立刻响起了低沉的声音,犹如牛鸣,亦似虎吼。 城中路上行走的行人抬头看了看,都纷纷驻足,冲着太子指指点点。 太子虽然心中忐忑,但事已至此,万万没有停下来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吹号。 他的心中想起临来这里之前,父皇对他的交待。 “琮儿,你吹的这支号,名为大乌喝,是族长才能吹响的号角,一旦吹响号角,就意味着有敌人来了,女真族和高丽族都会上马挽弓,准备作战。” 太子心里还回荡着陈帝的话,但眼前的情景似乎并不像他父皇说的那样。 “也许是年头太长,这些人忘了吧。”太子这样安慰着自己。 毕竟自从何家坐了天下,从陈太祖开始,一直到太子这一代,已经足足四代人了。 按照每代三十年计算,已经有整整一百二十年了,忘了这老规矩也是有可能的。 其实自从他吹响了号角,就有人第一时间看到了站在北城墙上的太子,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出去。 此刻一座大宅之中,屋子的窗户全都敞开着,屋中主位上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剩下六七个壮年汉子,还有两三个年轻人,都站在下首。 其中一个汉子说道:“哲哲,是大氏那家人,吹大乌喝呢,我看,咱们干脆就不出去了,让他吹去。” 另一个汉子也接话道:“没错,大氏做了一百多年皇帝,可咱们女真和高丽也没见得了什么好处,还要替他卖命?我呸!” 坐在上首的老者咳了一声,这两个汉子立刻闭上了嘴。 老者磕了磕手中的烟袋,开口说道:“规矩不可废,他大氏再不仁义,也还是名义上的可汗,为什么不去?去!” “有什么话,你们都当着他的面告诉他!” 几个汉子立刻答应道:“哲哲放心,儿子管保叫他知道这些年到底对我族人如何!” 太子在城头上吹了一会,实在是累得腮帮子酸痛,吹不动了,不过当他看到城门下已经满满的站着全是人的时候,心中就更是不安。 这些人也不说话,也不与离开,就这么站在下面看着他,一个人如此,个个人如此,当成千上万人沉默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压力是很大的。 不过好在太子还是有些定力的,站在城门上硬是没有动弹。 过了一会,只见下面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道来,一个高材高大的老者带着六七个壮汉走了过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 高大的老者开口问道。 太子记得陈帝对他的嘱托,按照约定好的回答道:“我叫大宗王,是长白山神鹰的血脉。” 老者看了看他说道:“你不是!” 人群顿时哗然起来,之所以这些人站着不说话,也不离开,都知道大乌喝一吹响,就是全族动员。 但是族长没来,所以大家都在等。 现在族长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对方的身份,而城门上这小子居然说是长白山神鹰的血脉,那不成了两族共主吗? 所以当族长否定之后,大家才哗然起来。 冒充两族共主,这年轻人是活腻了吗?跑到女真和高丽两族人聚居的地方来打脸,这要是没点反应,还不得让人欺负到头上去?事实上人家已经站在城头上了。 于是人群怒了,有人高叫道:“滚下来!” “滚下来!”一道道声浪如潮水般响起,已经有人拾起地上的石头准备向城头上砸去了。 就在太子满心战战兢兢,暗道吾命休矣的时候,那个高大的老者举起一只手,顿时满城的喧哗声消去,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 第230章说服 “你说你是大宗王,那代表着两族共主,你有什么证据?” 太子暗自吁了一口气,刚才这些人叫嚷着差点没把他吓死,现在总算是容他开口说话,所以他就按照陈帝教他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我的确是大宗王,我腰间的两条印达胡,是两族共同制成,并在其上结下了盟誓,你若不信,可以验证!” 两条垂饰,名为“印达胡”,由紫色的布饰以金色的花纹制成。 不过金色的花纹是由两族共同商议绣成的,因为两族全都没有文字,便将盟誓以各种鸟兽花草代表,花纹上的每一个动物,都代表着一定的含意。 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太子根本搞不懂这些花纹有什么意义,但是只要知道这些花纹是两族共认的就够了。 果然,高大的老者不再质疑他的身份,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既然你是大宗王,为我两族共主,那么你站在城头上吹响大乌喝,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北方的鲁斯人要打过来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说道:“事关机密,难道要我就在这城头上说吗?” 高大老者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既然是两族共主,那么这下面全是你的族人,有什么好保密的?” “你要是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们就当无事发生了。” “看在你年轻无知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乱吹大乌喝的责任了。” 太子被一步一步逼到这个份上,就算想不说也不行了,只能合盘托出。 “没错,的确是有敌人既然打过来了,不过并不是鲁斯人,而是大陈国的叛军,他们从荣州那边过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杀到上京,现在,是需要你们出战的时刻了!” 一个壮汉打断了太子的话说道:“小子,你搞错了,叛军打过来,也是打的大陈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是敌人,也是你大陈国的敌人,跟我们女真和高丽无关!” 一群人纷纷喊道:“对!跟我们无关!” 太子有些着急,这些女真族和高丽族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他们不肯出兵帮忙的话,大陈朝现在已经无兵可调,只能坚守上京城,以待神策军勤王。 可就算神策军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到了上京,只怕面对的也是一个烟火废墟中的上京了。 “这位阿古,”太子按照父皇的吩咐,称呼比他大的为阿古,大概是类似大哥的意思,“女真、高丽二族,亦是大陈国子民,与上京同气连枝,上京有难,难道不是两族有难?” 那个壮汉哈哈大笑,笑毕,呸的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我们是大陈国子民?我怎么从没见过大陈国的皇帝?” “还说什么同气连枝,现在有难的时候,想起来同气连枝,可这一百多年里,你想过我们吗?” 这一声断喝激起了女真和高丽两族的共同心声,纷纷说道:“没错,这一百多年里,我们一直就守在这里,过着跟以前没什么分别的生活,大陈国把我们当什么了?” “你有过哪怕一次来看过我们吗?这一百多年里,我们就是一把生锈的刀,也得时不时磨一磨才行吧?” “大陈国的官,有一个是女真族吗?有一个是高丽族吗?” “没错!他拿我们当傻子一样卖命!” 太子在来之前,已经想到了这些问题,所谓有求于人,必然要想想能给人带去什么。 这一百多年里,女真和高丽就处于极为自由的状态,朝廷并不是没有管过他们,但是一旦派驻官员,这些人就极为反对,动不动就闹事,后来干脆撒手不管了。 太子了解到这些之后,认为这两族的问题也很好解决,不过首先就要把他们打散,不能再让他们处于氏族和部落的这种状态。 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拒不融入的话,别说一百年,就算再过一千年,两族也只能原地踏地,不会有任何改变。 本来这些话他是打算跟这里的族长说,但是既然已经把他逼到了这里,逼到了城门上下不来,逼着他表态,那他也只能就此发挥了。 “族人们!” “族人们!” 太子连续喊了几声,才让这些喧嚣沸腾的族人安静下来。 “一百多年前,我大氏走出了粟末江,去汉人之地谋生。” “那时汉地征战不休,大氏先祖在诸多汉臣的辅助之下,底定了中原,建立了大陈。” “若是就此而止,那大陈国与两族并无关系。” 众人听了,觉得城门楼上这小子说的也算是在理,的确大陈国的江山都是汉臣打下来的,高丽人和女真人并没出什么力。 只有到了后来,陈太祖带着大军来到了龙泉,灭了渤海国旧王庭,将粟末江纳入了自己的版图。 反对的女真人已经全都被杀掉了,还有一些高丽人被驱逐到了渤海以东的那片陆地上。 当时留在这里的,都是愿意接受陈国统治的人。 太子接着说道:“但是陈太祖将龙泉收入了版图,这里便为大陈的治下。” “我脚下踩着的,是大陈国的龙泉郡土地,留在这里的各位,都是愿意成为大陈子民的后代。” 尽管太子还是有些害怕,但是大是大非他还是能分得清,有些原则性的问题一步也不能退,一个字也不能让。 大氏出身于女真不假,但大氏得了中原的天下,是汉人的天下,是汉人打下来的,不是女真人打下来的。 相反,龙泉才是渤海国,是女真的故国,而现在这里已经是大陈的版图。 从这个角度来说,大氏不欠女真和高丽什么,只不过他出身女真,才不得不秘而不宣,生怕汉臣因此而离心离德。 当然从十五年前的鲁王到如今的孟禅,事实证明若不是隐藏了这个秘密,也许大氏都走不到今天。 “诸位,我承认在十五年前,鲁王反叛,多亏了族人援手,才能轻易平定叛军。” “但那只是平叛的情份,而非立国的情份。敢问各位,上京以南,有任何一寸土地是我族人打下来的吗?” 场中寂静无声。 ------------ 第231章重建猛安 太子继续说道:“而且,女真、高丽,都自称白头山血脉,便是这般对待两族共主的吗?” 虽然太子的声音不高,情绪也并没有很激烈,但句句都说到了痛处,满城站着的人无一做声,就连那个高大老者身后的壮汉也都默然不语。 “若说大陈国没有照顾各位,难道不是违心的说法吗?能够以自己最喜欢的方式生活,在这片土地安心种植庄稼,狩猎,打渔,难道不是大陈国给族人的照顾?” “要知道!”太子举起一只手臂,严肃地说道:“在大陈国,没有任何一郡百姓,可以终生免赋税,女真和高丽两族却可以,难道不是照顾?” “科举考试,只要是女真族和高丽族,都会额外加分,难道这不是照顾?” “你们知道,这些照顾,做为大陈国的皇帝,要背负着多大的压力,要受到多少汉臣的指责?” 高大老者一见众人的士气俱被这个小子压住,不得不出声,开口打断了太子的讲话:“小子,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们也的确不及汉人。” “论地盘,两族只有这一郡之地,论官职,连一个能参加朝会的都没有,儿郎们有些怨言,也在所难免。” 太子见好就收,及时把话头往回一拉说道:“正是如此,我也有感于心,所以这次来,一方面是希望族人出兵,解救危难。” “另一方面,是希望通过这次平叛,光明正大的对参战的族人,按照功劳进行封赏!” “只要将士用命,难道还怕不能出将入相吗?” 这几句就是激励和许诺了,听到这般许诺,这些女真族和高丽族也都心动起来。 “好教尊主得知,前段时间,咱们的将士已经集结起来了,大约有五万左右,如今都在宁寿原集结,已经训练了好长时间。” 太子摇了摇头道:“这些还不够,叛军可能依靠着阴谋诡计胜了一场,现在人数已经壮大了起来,达到十数万之多。” “我这次来,就是要按照猛安谋克重新组兵!” 猛安即为部落,谋克意为氏族。 按女真语义,“猛安”即“明安”,本意为“千”,初为千夫长即千户长。 “谋克”即“穆昆”,本意为“族”。族长在女真诸部由血缘组织向地域组织转化后,又有乡里、邑长之意,再引申为百夫长、百户长。 猛安与谋克组织并非同时出现,唐末以后,战乱频生,渤海国也经常出现大小部落彼此争竞。 当时女真诸部间的战争已成为经常的事,各地区的部落联盟亦普遍存在,大部落联盟正在形成,猛安与谋克也相继出现。 陈朝初年,陈太祖曾一度把收降的契丹、渤海和汉人编制为猛安、谋克。 但后来汉人极力反对这种明显有异族语的称呼,遂改为府兵。 大陈朝各地的府兵保留了折冲府的名称和官制,但实行的却是募兵制。 唯独留在龙泉的女真和高丽,仍按猛安谋克自成组织,筑寨于村落之间,不属州县,计其户口,授以官田。 这种屯田猛安谋克人户实际上是以女真人充任的世袭职业军户,依然是府兵制,也就是部落制。 太子之前已经在陈帝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女真和高丽人的情况,所以他打算将这剩余的府兵全都征集起来。 在龙泉一地,女真和高丽两族,约能凑出七八万之众,这样去跟孟禅打一场,也许还能有些胜算。 高大老者听到这次不白打仗,可以按功劳封官,早就心动了,此时满口都是“尊主”,态度恭敬无比,请太子走下了城头。 当太子站在这座郡城的土地上,看着拜伏一地的族人时,这才悄悄吁了一口气。 大陈建立至今,猛安、谋克的人数本无定制,太和十五年,何琮亲至龙泉故郡,定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 十日后,龙泉故郡出凑出十猛安的兵马。 此时的孟禅,已经出兵青羊关,带着十数万大军,直奔上京而来。 因为禁军大都督俞凤山的死,十数万禁军被孟禅灭了三分之一,收编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一还在荣州四处逃窜。 虽然人数众多,但已不成气候,孟禅留下了两名副将,带了三万兵马在荣州围剿。 而他自己则带着收编来的五万禁军,再加上自己的五万兵马,共计十万,直捣上京。 原本他的战略是出了青羊关,立刻诈做攻打京师的样子,促使禁军回防,毕竟禁军人数众多,有十数万,硬拼的话,自己的长庆军不是对手。 结果俞凤山轻敌,被孟禅所骗,烧死了荣州征来的几万民夫,主力却丝毫无损,以致禁军大败亏输,全军覆没。 有了这个意外的结果,孟禅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从青羊关到上京,距离不远也不近,若是急行军的话,半月可至。 若是步步为营,稳妥行军,则需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 孟禅集结了手下所有的将领,在中军大帐商议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因为对上禁军,取得了不可思议的大胜,将领们此时已经对孟禅心悦诚服。 “大将军,上京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而且禁军要么已经被咱们吃掉了,要么就困在荣州。” 一个将领着着地图上的上京说道:“而且朝廷未必知道禁军输得这么惨,必然没有防备,我们何不像青羊关那样,仍然扮成禁军小队,拼死打开上京的城门,到时大军一拥而入!” 孟禅此时愁眉尽展,一腔的忧心尽去,哈哈大笑道:“你们还是太心急一些。” “就算俞凤山还活着,取得了大胜,拿着老夫的项上人头,都诈不开上京的城门。” “上京之所以为上京,是有制度的,就算是禁军驻军,也要在十里开外。” “谁敢在城门口驻军,明摆着是要诈城门嘛,你当皇帝是傻子?十五年前可是带着陈国的残兵打败了鲁王!” 孟禅从来没有小看过那个坐在皇宫里的陈帝。 ------------ 第232章急行军 那个将领嘿嘿笑道:“咱不是不懂么……” 孟禅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诈开上京是不可能了,但是兵贵神速。” “这一次我等取得了大胜,从这里到上京应该再没有兵力驻守了,神策军就算把腿跑断,也到不了上京。” “所以……” 孟禅在地图上重重一敲:“传我将令,从今天开始,向上京方向急行军,辎重随后。” 这个决定是十分冒险的。 急行军,如果是顶盔贯甲,根本不可能,也急行不了。 一旦要急行军,就是去掉了辎重的。 士兵行军时一般不穿盔甲,这也是战场上偷袭战术屡屡发挥奇效的原因,遭遇突袭时,没有身着甲胄的军队往往面临着衣甲齐备的敌军单方面屠杀,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 更何况急行军,原本的弓箭兵可能只背一把弓,带一个箭壶,最多十五支箭。 而刀盾兵可能连盾都不带了,只带一把刀。 长矛兵干脆就只带枪头,一旦需要的时候,后方辎重车运到,把矛杆装在矛头上,就成为一支长矛了。 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只好随便找根木棍代替矛杆。 但这也仅仅是指能够反应过来的紧急情况,如果敌军突袭,根本就不给你寻找矛杆的时间,剩下的矛头比起匕首还要不如,几乎等于丧失了战斗力。 但也唯有抛弃辎重,才能轻装前进,连夜奔袭,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到达上京,给予那个龙廷中的皇帝以致命一击。 这就是孟禅冒险的原因,隐忍十几年,一旦功成,则可改天换地,焉能令他不动心? 急行军虽快,但由于缺少武器和盔甲,所以如何防备敌军的偷袭,就十分考验将领的能力。 通过游骑、侦骑等散布四方,从而来侦察敌情是否有埋伏则成为防范了偷袭的主要手段。 “是!” “谨遵大将军令!” 一众将领却没觉得有什么冒险,反而还觉得孟禅打得实在是太过稳妥、保守了一些。 如果换了他们,早就忍不住围困上京,甚至冒充禁军诈城门了。 孟禅这边开始了急行军,也就意味着军队将会放弃扎营,抛弃辎重,日夜兼程,可一旦遇袭,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更重要的是,急行军往往会造成队伍脱节,前军、中军、后军,因为速度不一致,往往在急行军时,会造成前军与中军后军的距离过远,一旦遇袭则救援不及。 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十五年前曾经建功的女真和高丽二族,因为即便在十五年后的今天,朝堂上也见不到一个女真人。 即便知道上京附近还有女真族和高丽族居住,也只当作是普通百姓,仓促下难以成军。 其实这不怪孟禅和几位将领粗心大意,实在是他们平时没有去主动了解女真族和高丽族的作战制度。 汉人因为农耕的原因,只有在募兵制之下的士兵,在临战时才有战力,盖因平时的训练,如耐力、队列、阵形,闻金则退,闻鼓则进。 这些战场上的规矩,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的。 但是以部落形式生活的女真族和高丽族则不同,或者说,凡是以游牧、渔猎为主的部落,他们与汉人都不同。 他们的孩子,从小就在训练如何骑马,如何打猎,同伴之间如何配合,如何策应,全是在马上的功夫。 而汉人步兵居多,靠的都是攻城守城,即使两军接阵,也都是以步卒冲杀为主。 两条腿遇上四条腿,得打成什么样才能不输? 所以孟禅和他的将领们都没有想到,这些以部落形式生活的女真和高丽,一旦调动起来,男女老少齐上阵,差不多全民皆兵,因为多为骑射,所以对个人的体力要求并不高,对甲胄的要求也不高,对武器的需求更不多。 成军速度快,兵械容易搞到,多半为皮甲,那些渔猎之家差不多都有自己鞣制的皮甲。 所以一股在孟禅意料之外的力量,此时已经在上京附近的宁寿原集结,人数几乎已达八万。 八万对十万,再加上这八万大多数是骑兵,对上轻装简从,连夜急奔的急行军,不用想,绝对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太子把青半关的沙盘搬到了宁寿原的大营,这里已经成了两族聚集之地。 太子自己本身算一个最大的部落,因为有五万左右府兵,是吃朝廷粮饷的,所以这五万兵马属于太子的私产,不算女真族和高丽族重新凑出来的。 除了这五万之外,另外的三万三是真真正正的猛克谋安制,也就是部落制,一个部落男女老少齐上阵,只听自己族长的。 这有点类似于联军,太子就是中央统帅,手下是各国联军,受他指挥但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各自的部落。 又因为太子的实力在各部落中最为强大,所以中央统帅的地位稳固无比。 他命人举着蜡烛,专注的看着眼前的沙盘,猜测孟禅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缓缓进兵,还是迅速冲击上京。 女真和高丽族人看到这精致的沙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难以相信怎么会制作出如此逼真的地形和地势来。 看着沙盘就如同在高空俯瞰真实的世界,因此他们将沙盘称为“海东青的眼睛”,意思是看着沙盘就像是通过鹰眼去看大地一样,纤毫毕现。 考虑了许久,太子才做出了决定:“孟禅一生谨慎,绝对不会弄险。” “所以这一次冲击上京,他必定会步步为营,现在他的主力,应该在青羊关一带。” “一旦遇到袭击,打乱前军的情况下,孟禅也许会顺着烧过山火的回龙峪或者绕道镜湖逃走。”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做准备!” 一个高丽将领对太子的布置颇为不耐,他觉得这个年轻的大汗实在是太过懦弱和胆小了。打仗就是要出其不意,要快到对方反应不过来。 如果慢腾腾的布置,慢腾腾的准备,再慢腾腾的开战,那么高丽族和女真族骑马的速度优势就会被抹杀掉,反而成了累赘。 ------------ 第233章百里而争利,擒三将军 但是高丽人并不打算跟这个年轻的大汗辩驳,他爱布置就让他布置去,反正通过沙盘,他一眼就了解了敌人的位置。 在他看来,必须要快,要发挥马匹的优势,否则就是浪费战机。 所以他打算带着自己的部族,先行一步去那边等着。 如果敌人没防备,自己不妨就先打上一仗,试试深浅,好打就先立一功,不好打等大部队到了,就尽量往后躲一躲,免得损兵折将。 于是他偷偷出了中军帐,连一刻钟都没有停留,直接带着他的族人就离开了宁寿原的大营。 因为部落制比较松散,太子只能控制隶属于自己的五万兵马,对于其他“联军”的部落来说,只具有约束力,不能直接越过部族首领去控制别人的族人。 所以这个大营并没有严格的限制,这一个猛安大约三千人,骑马离开了,别人还以为他们去溜马了。 高丽人裴勇俊带着他的部落三千兵马一路直奔青羊关方向而去了。 而同一时间,长庆军的前军,副将孔松带领的一路急行军,人数约有二万,已经快到宁寿原了。 七月夏夜,月明星稀。 路边的虫噪蛙鸣,长庆军的前军不仅是原本的长庆军,还编入了一部分禁军,所以人数已经达到了两万,被副将孔松带领着,做为前军一路往上京进发。 孔松求胜心切,而且他以为从青羊关到上京的这一路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拦,更不会有任何敌人。 整个上京地面完全如入无人之境,就算真的有要要问,一句“禁军回朝”也就打发了。 孔松十分大胆的让辎重车在后面慢慢跑,他则带着轻装上阵的兵卒一路疾行,想要趁着夜深骗开上京城门,占了上京必定是首功了。 所以他的军队已经走得顾前不顾后,一团混乱了。 孔松不是新升任的将领,更不是第一次带兵,一场急行军就自己走成了混乱,看似大大不该。 不过这是因为不了解古时急行军的原因。 《孙子兵法》军争篇中写道: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 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 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把甲胄都脱下卷起来,这样轻装小步快跑,白天晚上不停,正常行军速度是一天三十里。 白天多走一倍的路叫“倍道”,倍道之后就是白天六十里,“兼行”就是晚上也不休息,加上白天走的六十里就是九十里了。 这样白天和晚上加在一起走了九十里,就叫做“百里而争利”。 “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意思就是如果白天晚上走一百里的话,三军的统帅都会被擒。有力气的人在前面,走不动的人在后面,用这个办法,十个人有一个能走到,剩下九个全都掉队。 “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意思就是先锋部队全废掉了,只有一半的人能跟上。 “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如果按照正常每天行走三十里计算,还会有三分之一的人掉队跟不上。 这白天晚上一路急行,就叫做“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三军统帅都会被擒,是行军大忌,“其法十一而至”,只有一个能到,剩下九成都掉队了。 孔松能走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得上是名将风范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这两万先头部队,已经走得人困马乏,别说作战了,就算来一股强风,都得把人吹倒,又困又累,根本难以作战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孔松忽然听到了远处“轰隆隆”的声音。 他座下的马忽然打了个响鼻,不安的踏动着前蹄。 “什么声音?是打雷吗?”孔松抬头看了看天空。 夜空中一轮明月正洒下银白色的光辉,将大地照得一片清冷,稀疏的星星一闪一闪,他并没有看到乌云。 “轰隆隆隆……”那类似闷雷的声音越来越近,孔松也忽然明白过来了。 这根本不是打雷,而是骑兵,是骑兵的马匹在奔跑而形成的声音。 能形成这么大声音的,人数至少也得在千匹以上。 “是敌袭!”孔松恐惧大叫,甚至因为过于紧张,脸孔都已经变了形。 “敌袭!敌袭!” 走得迷迷糊糊的士兵忽然惊醒了过来,顺手就摸向腰间,那里是平时穿着甲胄之后,放置武器的地方。 可是有的士兵抽出了刀,却没有盾,有的士兵手中只有一个矛头,连矛杆都没有。 弓兵好在还有一壶羽箭,正准备要搭弓,便听到了夜空中传来“咻咻咻”的声音。 老练的弓手立刻判断出,这是羽箭袭来的声音,对方已经先于他们放出了第一波攻击。 如果是在正常行军的情况下,会有刀盾兵举盾,将其他兵护起来。 可是现在刀盾兵只有刀没有盾,只能眼睁睁看着羽箭当头落下,沉重的箭头钉入肉里,瞬间就穿透了骨头,带着一蓬血丝贯入地面,余势方止。 只一个照面,长庆军的前军就遭遇了灭顶之灾。 前几天在荣州覆灭禁军的情形再现,只不过这次被覆灭的轮到了长庆军。 在如雨点般的羽箭打击下,很快就躺了满地的尸体。 孔松立刻喝令部队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让他们往回跑。 但是急行军的状态下,“其法十一而至”,他们的后面,有九成的人正往这边匆匆赶来呢。 两下一冲撞,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哀哭声,求饶声,吼叫声响成一片,孔松的军令根本已经传不出去,传出去也没有人听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大路,向两侧的田野跑去,希望借田野的遮挡逃得一命。 但是田野中同样有骑着马的敌军,这些人冷静的射出一支又一支的箭,不断收割着长庆军溃兵的性命。 高丽人裴勇俊轻哼了一声,一刀劈死了一个试图逃跑的长庆军士卒,为自己今夜的决定骄傲不已。 ------------ 第234章大捷 “传我命令,立刻回去禀报大汗,就说敌军正在急行军,抛弃了辎重,应该立刻出兵掩杀。” 裴勇俊没说太多,但他相信那个年轻的大汗一定能够理解。 打垮了前军,返身往回跑的前军就一定会冲乱后军的队伍,后军便不战自溃。 为什么一旦冲乱的后果这么严重呢? 因为古时行军以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伍设伍长,什设什长。 将官的所有命令,都是通过旗号和声音传递给各个作战部的,而作战部则会根据自己接收到的信号,决定如何去做来配合自己的友方部。 保证命令畅通的唯一条件就是队伍不能乱,如果这个伍里的五个人全都分散了,什里的十个人也都分散了,伍长什长找不到自己手下的兵,那么命令传给谁呢? 没有了军令,再多的将士也不能配合着攻击,就从一支军队变成了一盘散沙。 士兵不知该如何去做,而将领又找不到自己手下的兵,如果这时再有敌人攻击,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因为裴勇俊刚刚跑出来不远,行军还没有超过半个时辰,所以距离宁寿原的大营很近。 传令兵快兵返回大营,迅速向太子何琮报告了这一情况。 “什么?长庆军正在急行军?已经到了宁寿原?” 太子一连串的迭声问道。 传令兵单膝跪倒,抱拳向太子行礼说道:“禀大汗,裴勇俊猛安说了,敌军正在急行军,抛弃了辎重,应该立刻出兵掩杀。” 太子急忙回头去看沙盘,如果长庆军的十几万大军,从青羊关如此火速急行军到了宁寿原的话,那么他的中军应该在粟野一带。 从宁寿原到粟野,骑兵边追杀边赶路的话,两个时辰就能抵达。粟野地形宽阔,没有可伏击之处,应该不是孟禅的诱敌之计。 而从粟野到上京,也仅仅只有四五个时辰的路程了。 幸好今天晚上裴勇俊发现了对方的前军,否则等到明天,这支急行军恐怕已经到了上京了,甚至,已经诈开城门了。 太子顾不得后怕,连忙发出将令,召集各部落猛安,要求立刻出兵,沿路追杀,见到孟禅大营就住手,兵合一处后再做打算。 接到了太子的命令,剩下的九个猛安纷纷召集部下,准备出击,有的人甚至随手抓起弓和箭,连皮甲都不穿,就驾马向大营外冲去。 之所以这些女真人、高丽人闻战则喜,主要还是因为在猛安谋克制下,谁杀的敌人多谁就功劳大,得到的封赏就越多。 而且在杀敌的时候,抢到的就是自己的,在没有强力约束下,这些女真人出战一次,抢回来的不但有财物,可能还有奴隶,再加上战后的赏赐,可能立刻就让一个普通人家变成富庶之家,如此激励之下,哪还不踊跃向前? 当这九个猛安率族人冲出大营后,太子也整顿了自己手中的五万兵马,他为了以防万一,仍然留下了其中两万守在宁寿原的大营。 并且约定,如果天亮时还没有传令兵回来传递战况消息,则这两万立刻就去往上京协助守城。 太子已经被孟禅在青羊关的一战吓怕了,怕他万一又是一个诱敌之计,自己这几万人无疑于火中添油,不但灭了不叛军,反而会助长叛军的实力。 如果真的事有不谐,剩下这两万兵就去死守上京吧,希望能等到神策军回京勤王的那天。 太子带着三万兵马出营,一路沿路疾驰,借着月色,只见漫山遍野都是零零散散的女真或高丽骑士,正在射杀长庆军溃兵,路上路边躺满了死尸。 看到这一幕情景,他才渐渐放下心来,率兵迅速往粟野方向而去。 不过这一路上,太子竟然没有看到成股的敌军,几乎这一路上都是死尸和追杀着溃兵的骑士,让他想出手都没有机会。 一直跑到粟野,他都没有看到孟禅的主力,甚至连他手下那九个猛安都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无数的溃兵,无数的降兵,还有成车散落的辎重。 太子谨慎起见,让传令兵去调动宁寿原大营里的两万后备军,命他们接收这些物资和降兵,立刻解往上京。 好在宁寿原距离上京也不远,这两万兵分作几个部分,把降兵和辎重运回去,刚好可以把这一带的溃兵全都清理干净,也免得再中了孟禅之计。 忙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天色渐亮,太子也没能看到孟禅的主力,于是他索性继续往前追去。 而刚刚敲响了晨钟的上京城,此时已经迎来了第一批降兵和物资。 上京除了禁军之外,还有羽林军,本来是负责守卫皇宫的,但是看到京城外来了这么多军卒,不免都紧张了起来。 城中的百姓这时终于从文华宴的绝美诗词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孟禅的长庆军居然离上京已经很近了。 城上的羽林军问清了事情缘由之后,命令收束降兵的副将单独进城说明情况。 然后城上一个吊篮放了下来,副将单独坐入吊篮中,由士兵将其吊上城头。 这位副将一上城头,就长长舒了一口气,自语道:“终于回家了。” 因为军情紧急,所以羽林军带着这个人直入皇宫,向皇帝陛下禀报战情。 照例是在养心殿,陈帝的气色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听说太子打了胜仗的缘故,所以陈帝的脸上也一扫几天来的阴郁。 他看着跪在丹墀之下的副将,问道:“下跪何人?” 那位副将把头上戴着的兜鍪摘下来放在一旁,叩首道:“下官安东俊,高丽族,本是贡生身份,因为战事的原因,被抽调去了宁寿原大营,昨夜随太子殿下出征,收拢溃兵。” “下官遵照太子的吩咐,将这些降兵和辎重都运到京城中,交给羽林军看守。” 陈帝点了点头,太子的这种做法是对的,放任这些降兵在大营之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而转至京城之中,则会暂时关押到羽林军的驻地,由士兵们日夜看守,则减轻了战场上的压力,也能腾出手来,狠狠打击孟禅这个家伙! ------------ 第235章上京解困 “你叫安东俊?干得不错!” 陈帝龙颜大悦,自从被赵承点破孟禅使用的计策,猜到禁军可能会全军覆没,陈帝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过。 直到这一次太子带着两族凑出来的军队给了孟禅一个出其不意,上京的危机才算是解除。 孟禅败退,桂州刺史傅元驹在南边无人响应,构不成南北夹击之势,等神策军一旦调回来,无论孟禅还是傅元驹都只能算是疥癣之疾。 所以陈帝的心情大好,为了稳定局势和人心,这段日子以来陈帝也是殚精竭虑,甚至已经做好了要亡国的准备。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明明已经濒死的大陈王朝,只是因为孟禅的一场急行军,又再复活了过来。 “安副将,回去告诉太子,前方将士,打好这一战,朕重重有赏!” “遵命!谢陛下!”安东俊缓缓起身告退。 此时在宁寿原,以及宁寿原更接近青羊关的方向,遍地都是被射杀的士兵尸体,孟禅一生谨慎,唯有这一次冒险,就大败亏输。 他从禁军那里吞并的的数万大军此时反而成了累赘。 正常接收了降兵之后,一定是把降兵原有的建制全部打散,而后编入到自己的军队之中,而且为了防止士兵复叛,一次编入的数量不能多于自己原本的军队数量。 孟禅打败禁军之后,差不多接收了五万降兵,本该编入自家军中,以八万吞五万,虽然勉强了些,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因为情况紧急,这五万降兵孟禅并没有放在前军,他生怕禁军中有些人趁战时复叛,那可就成了致命一击了。 所以原本他的打算是让这五万降兵去攻城,但是考虑到上京可能毫无戒备,万一这五万兵马到了上京,转头就复叛,反倒等于把这些人送了回去。 因为这个原因,孟禅就把五万降兵放在了中军和后军,前军则几乎全是长庆军精锐。 但一场贪功冒进,把出荣州以来,在青羊关积累下的大好局面完全葬送掉了,急行军与朝廷的骑兵相遇,因毫无防备而被大量射杀。 短短一天一夜,孟禅的十万大军就已折扣过半,仅剩五万。 前军遇袭后溃败,溃兵冲击了同样正在急行军的中军,中军再度溃败,又冲击了后军。 溃败之中,原本属于禁军的,几乎全都复叛了,以至于孟禅最后收拢兵马,只剩下了三万。 这三万人是断断无法再威胁上京了,搞不好后面追来的兵马都未必能甩脱,甚至可能全军覆没于此。 孟禅长叹一声,荣州是死地,好不容易冲出来,不能再回去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绕道西北,等过了上京之后再绕道东南,与桂州刺史会师。 好在虽然溃败,但因为急行军的缘故,辎重都在后面,包括运送辎重的矮脚马,这时全都成了逃命的工具。 孟禅把所有的马匹全都集中到了一起,然后所有会骑马的一人一骑,分配之后也不再按编制成军,让仅存的几个副将各带一部分兵马,约定了最终的目的地是桂州,然后分散行动。 这个决定是孟禅最为正确的一个决定,兵马分散后,没有大部队的牵制,小股兵马非常灵活机动,不再受到约束,可以很快行动。 数万兵马化为数十股骑兵,险之又险的从上京的西北侧绕道而过,躲过了两族兵马的围剿。 而一旦绕过上京,就已经脱出了朝廷兵马的包围圈,逃出一条生路了。 太子并不知道孟禅的动向,因为孟禅借着一招壁虎断尾,成功吞灭了十数万的禁军,以至于太子不敢冒险。 现在已经是胜券在握,他只要稳住这个战果就好,实实在在的杀了五万多人,而且这次太子十分细心的检查过了,的确是士兵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冒充的士兵。 也就是说,现在孟禅至少也是个元气大伤,这就够了,至于能不能擒杀孟禅,就看天意了。 太子带着两族军一直冲杀到青羊关,因为担心上京的安危,没有再往其他方向搜寻,而是收缩了力量,回防上京。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长庆军的尸体,也许其中还有被长庆军吞并了的禁军,辎重丢得到处都是,虽然是一场大胜,但在太子看来,依然触目惊心。 “殿下,殿下救命啊殿下!” 路旁的一辆起了火的辎重车旁边,横七竖八倒着几个身穿长庆军服色的士兵,其中一个似乎是断了一条腿,正躺在地上挣扎。 他看到太子过来,似乎是认得太子,远远就喊着“殿下救命”。 太子看了那个断腿人一眼,并不认得。 其实就算认得,他也不太可能会救他。 伤兵在军中就是累赘,一旦受伤,十个有八个会死,而在死之前,还要至少两三个人去照顾他,这就大大增加了军中的负担。 况且这个家伙身穿长庆军服色,显然是从禁军叛过去的。 太子张了张口,还没有说什么,从旁边飞出了一支箭,十分准确的射入了那个家伙的口中,贯穿了脑袋,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那个家伙的身体还抽搐了一阵,才渐渐无声息。 太子身边跟着的两族军将领,都哈哈大笑起来,夸赞射箭的那个人箭法了得,浑然没把这事当成一回事。 其实本来太子也不会救他,可是他还没有说什么,还没有表态,这些人就擅自杀了他,这让太子的心中十分不痛快。 这两族军固然是比较勇猛,但是未免太过放肆,毫无尊卑上下。 若这个人是自己手下的一个探子,一个重要的人,或者他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这一箭要误了多大的事? 不过太子也知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便翻脸,便当做无事发生,策马前行,但他的心里,却觉得两族军太过散漫。 现在自己的手中有兵有将,他们已是如此毫不顾忌,若有一天自己手中无兵无将,只怕这些人的一箭就敢射向自己。 “两族军,用好了是一柄杀敌的刀,用不好则是伤己的刃。” ------------ 第236章论功行赏 太和十五年七月,朝廷大行封赏。 这是一场期盼以久的大胜,不但解除了荣州的危机,重新夺回了青羊关,而且重创了孟禅的长庆军,所以朝廷为了表彰有功之臣,毫不吝惜官爵。 朝会之上,陈帝兴致勃勃。 “诸位爱卿,此次大胜,应如何奖励前方将士啊?” 前方的战报传回,文武诸臣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禁军大都督俞凤山轻敌冒进,以至战败身死,十数万禁军被孟禅一口吞下,实力大增,并一路南下,直指京师,再加上桂州傅元驹举旗响应,上京危在旦夕。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取得的胜利就绝不是普通的胜利,几乎是有着救亡扶危的大功。 但是太子已经是王,升无可升,赏无可赏。 所以接下来的奖励,就只能落在两族军的将士身上,也意味着,将会有两族军的武将因为此次大功而进入朝堂。 尽管两族军立下的功劳是实实在在的,但让汉臣为两族入朝堂而主动铺路,是不可能的,所以朝堂上一片沉默。 陈帝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他知道两族进入朝堂很难,但是没想到这么难。 泼天的大功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都换不来这些汉臣的一句赞誉。 其实这也是陈帝误会众臣了,大家固然是不太想让这些异族进入朝堂为官,但人家的功劳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不可能视而不见。 而且若是做不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朝廷的威信也会受损,所以这个封赏是肯定要封赏的。 难点在于,立下最大功劳的应该是两族军的主帅,也就是太子。 可太子从三岁开始就已封王,爵位上已无可再升,若说赏赐,这大陈万里江山都是何家的,还需要赏什么吗? 就算太子这里可以不用去管,自有陈帝安排,可下边的将士同样难办。 立下功劳的这些武将,本身并无什么学识,若是仅凭这个功劳,升任某地大吏,州府郡县尽在其掌握,能管得好吗? 这些人连自己的部落都是放养状态,除了狩猎就是打渔,你让他去管理一个郡县,只怕最后管得一团乱麻。 如果不晋升文职,而晋升武职的话,那就更加可怕了。 前朝安禄山的例子就在眼前,谁敢再养出一个安禄山? 但是这次的封赏又不能落空,实在是难办得很。 这些话都是没法直接说出口的话,大臣们只好沉默。 陈帝说道:“太子的功劳,暂且不论,这次的功劳,主要还是着落在将士身上吧。” 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太子顶多再增加些食邑,或者赏赐些金银,可这些东西对于太子来说算不得什么封赏,还不如不封,等想到适合的,再封赏也不迟。 在陈帝的心里,主要还是考虑给两族一些甜头,这次挽救了上京的危机,若是没有封赏,也实在说不过去。 他看到大臣们都不做声,便皱着眉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朕便点名了!” “李左相,你来说说。” 其实文武百官中,能给出封赏意见的,也就那么十几个人,都是六部尚书以上级别的,才有这个资格议论封赏事。 李有道被点了名,只好答道:“臣以为论功行赏,当重勋爵而轻使职,重食邑而轻差遣。” 意思就是封赏也可以,但是应该着重放在勋爵和食邑上,而不是使职和差遣。换句话说,就是多给点钱和特权,把这些人养起来,但不希望他们参与政事。 李有道接着说道:“地方庶务繁重,荣州毁于战事,燕、云二州即旱又涝,前段时间还在闹蝗灾,而且傅元驹对燕云虎视耽耽,如此形势下,实在不宜除授实职。” 李有道没好意思说这些两族将官不懂地方官的事务,但是陈帝总算是明白了大臣们的意思。 若真把这些人派去各地为官,只怕什么都不懂,连大陈律都背不下来,难道审案结案时还要现翻书不成? 所以李有道的想法还是对的,就是把这些人养起来,不给实职,只给爵位和食邑。 既让他们的功劳有处着落,也不给朝廷添乱。 陈帝皱了皱眉头,这个办法虽然也行,但与他的想法还是稍微差了点。 他有心让一些两族人进入朝堂,是为了完成在战前对两族的承诺,还有一点是他也希望有朝一日,两族人能够通过接触政事,慢慢融入到汉人中来,最后不分彼此,这样两族的后人才能跟汉人一样成为这个国家的备选之材。 否则仅仅是躺在功劳上啃老本,早晚有一天这些老本啃完了,那时仍然是无法融入到朝堂之中,甚至都融入不到民众之中,仍像现在一样,守着一个废弃的郡城过自己千百年来一直过的日子,那跟过去又有什么区别? 陈帝沉吟了一下:“李左相言之有理,将士虽有大功,但骤然参与政务,的确有些草率。” “而且以武驭文,也难服众。” 陈帝的目光在众臣中来回扫视,最后落到了建极殿大学士黄文和的身上:“黄少保,你来说说。” 黄文和知道这是陈帝要借着自己的嘴,来说出他心中没有说出来的话,尽管万般不愿,也只能一边揣测着皇帝的意思,一边组织着词汇。 “臣以为,实职还是要有一些的,但宜低不宜高,宜小不宜大。” “以大功论,若授实职而不予权柄,难免要惹人非议,也与朝廷官制不符。” “故而此次立功将士,将领等,当以封爵和食邑为主。” “校尉等,当以州县武职副职为主,可参赞,但不可决策。” “副尉等,与士卒一同,赏赐金银即可。” 黄文和这算是一种折衷论,但是折衷得很妙,将那些高级将领统统封爵,不让他们参与朝堂政事,低级校尉则可以授予实职,但是同样只是以学习为主。 剩下的则跟普通士兵一样,只赏赐金银不赏官职。 这样做的好处是最大程度避免了这两族人搅乱政事,同时也算是给了他们晋身的机会。 ------------ 第237章连升四级 陈帝微笑颔首:“黄爱卿真是老成谋国之臣,朕准其所奏。” 大的基调定了下来,剩下的就是细节讨论了,具体封赏谁,封赏什么官职。 礼部尚书温茂云启奏道:“陛下,若是论有功之臣,臣觉得太子府书学博士赵承,功劳也不小。” “此人制成了精细准确的沙盘,准确判断了局势,对战局的帮助同样不小。” “而且不但陛下这里在用,据说太子在军中同样制作了一个。” 说起赵承,其实陈帝心里比谁都明白,赵承的功劳要比温茂云所说的大多了,可不仅仅是制作一个沙盘这么简单。 如果没有那次赵承的示警,陈帝和太子都会被孟禅的金蝉脱壳蒙骗过去,如果没有赵承的示警,可能要等到孟禅大军诈开上京的城门才能反应过来吧,可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论起功劳,赵承的功劳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最大的功劳。 但是这些话陈帝并不能如实对众臣说明,这份功劳只能是陈帝父子心知肚明,却不能公之于众。 不过恰好温茂云提起了赵承,便说道:“不错,赵承制作的沙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应该重赏!” 陈帝的话音刚落,左丞相李有道却说道:“陛下,臣反对!” “哦?” 陈帝没料到封赏赵承居然也有人反对,而且还是左丞相李有道。 他心中暗想,文华宴上,赵承那小子看起来对李有道的义女很有意思啊,难道李巧儿没看上赵承?还是因为赵承做了什么事情恶了李有道,他才出言反对? “李左相,不知为何反对啊?” 陈帝倒是想听听李有道什么说辞。 李有道说道:“沙盘此物,的确是十分精巧,臣观那沙盘上的山脉走向,高低大小,竟与实地相差无几。” “以此沙盘计算行程距离,十分准确,能够令大军从容布置。” 李有道先是肯定了沙盘的作用,接着又说道:“不过……” “这些毕竟是工匠技巧,于治国并无裨益。臣以为,若是开了此头,那制作云梯的工匠,挖陷马坑的民夫,是不是都可加官晋爵?” 众臣听了,不由得发出窃笑。 李有道的想法也是大多数大臣的想法,这些人重治事而轻工艺,重文采而轻术数,觉得沙盘就算做得再好,在战场上起再大的作用,那也只是件死物而已。 如果因为这个东西就大加封赏,会引得其他人效仿,那么朝堂上就会多出一些凭着器物晋身的官员。 对于这些大臣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政治灾难。因为原有的生态将会被打破,那么就一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 李有道继续说道:“虽然老臣也很是欣赏赵博士,并且希望此子能够在朝堂上大放光彩,但老臣并不希望他是以这种方式而加官晋爵的。” 一番话说得陈帝也肃然起敬,李有道不愧是老臣,能分得清何为重何为轻。 “爱卿说得有理。”陈帝有些犯愁,如果不能通过这件事情封赏的话,赵承就再没有别的可以封赏了。 “既然如此……”陈帝做出一个决定说道:“那就赐婚好了。” “朕听闻赵博士还未婚,单身一人,前些日子举办的文华宴上,似乎与参会的女子也互留过信物,若真是两情相悦,朕当兑现承诺,为其主婚。” 这下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震惊了,封官不成就要为其主婚? 难不成传言是真的?这赵承真的是陛下的私生子? 陛下愿意主婚,大臣们当然无意反驳。 不过温茂云却不干了,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替赵承请功的,被李有道把好事搅和了,温茂云又岂能甘心。 而且他知道自家女儿已经看上这个赵承了,说不得他这个准丈人,得替未来的女婿做点什么。 “陛下,李左相只是在巧言狡辩而已。” “赵博士制作沙盘,又岂能如马夫挖坑,木匠制梯那般简单?” “凭此沙盘,对战局的推演,对局势的预判,还有对时机的掌握,都属于襄助参赞之功。” “请问李左相,你听说哪个木匠制成云梯之后,还对攻城战势进行过有益的判断和参赞吗?你看到过哪个挖马坑的民夫对敌方袭营提出过什么见解吗?” “臣以为陛下应该对赵博士进行封赏,不使有功之人被埋没。” 陈帝笑道:“温爱卿言之有理,那么以其功劳,应该如何封赏啊?” 温茂云道:“宜封为县令。” 李有道立刻反对道:“可笑!” 他干脆直接对温茂云说道:“赵承的官职仅仅是从九品下,而县令至少也要从七品下,岂有连升四级之理?” 温茂云也反唇相讥:“本朝立有大功者,连升五级都有,怎不见李左相揪住不放?” “你……”李有道被温茂云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李有道阻止皇帝对赵承的封赏,并不是恶意,相反还是好意。 李有道深知一个官员的政治生涯最好是完美无缺的,赵承只是一个贡生的身份,特旨简拔为书学博士,已经是破格了,容易引人诟病。 现在如果仅靠一个沙盘,就再获封赏,甚至连升四级,对赵承的将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相反,如果踏踏实实,一点一点积累着做起来,无论到什么时候,别人都无话可说。 更重要的是,李有道很欣赏赵承,不想让赵承再走自己的老路。 李有道是大业五年的举子,被太宗钦点为状元,然后就是一路火箭般的窜升,没有多长时间就坐到了左丞相的位置。 但是有利就有弊,越是受皇恩深重,李有道就越是孤独。 群臣之中,李有道如同一只离群的鸟,即使他想要向别人靠近,别人也不会接纳他。 说是嫉妒也好,嫌他孤傲也罢,反正这么多年下来,李有道被迫成了一个无朋无党的孤臣。 而孤臣,最大的依靠就是皇帝,皇帝也喜欢用这样的孤臣。 于是李有道成为了陈帝的秘谍首领,执掌控鹤司十余年。 对别人来说可能会觉得是荣耀,但对他来说却是煎熬。 ------------ 第238章拜访 正是这个原因,李有道才极力反对皇帝对赵承的笼络和施恩,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这样下去,再过若干年,赵承说不定会成为另外一个李有道。 温茂云对陈帝道:“陛下,看来李左相对赵博士成见甚深,是什么原因臣不知道,但臣明白一点,有功不赏,必生怨怼。” 陈帝一挥手道:“两位爱卿不用争了,朕意已决,即刻擢升太子府书学博士赵承为从七品下,宣义郎……” 陈帝望向吏部尚书关文胜:“哪里的县令出缺?” 如今大陈朝不是闹水旱蝗灾,就是兵荒马乱,但是出缺的县还真不多。 从七品下这个级别,只能任下县县令。 与唐制一脉相承,大陈朝也将所治州县等第划分为“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种。 所谓赤,就是京治之所,比如上京所在的龙泉县,便是赤县。 畿是京城旁邑。四千户为望,三千户以上为紧,二千户以上为上,千户以上为中,不满千户为下。 “臣需要回去查一查。”关文胜也记不住到底有多少个下县出缺,只能回去查找。 陈帝点头道:“如此,中书便将此事记下,待查到了缺后直接拟旨便可。” 太子府中,荷花池旁。 赵承在喂鱼。 本来他是要逃离上京的,不过太子大捷的消息传来,危险已经解除,听说孟禅已经逃出了包围圈,似乎要与傅元驹会师。 这些叛贼也好,什么人也罢,赵承是不关心的,他只关心李巧儿到底是不是周如霜。 文华宴之后,赵承就四处打听李巧儿,却毫无头绪。 倒是那位在文华宴上大出风头的温碧萱,不用打听也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这位温小姐是礼部尚书温茂云的次女,曾经拒绝了有“上京白龙”之称俞之涣的求婚,是个十分了得的人物。 温碧萱也给赵承留下了信物,是一张描金的书笺,正面绘着一幅山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副寥阔江天。 背面则是一首温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赵承当时并没有准备那么多信物,怀中揣了几个木雕小人,都是跟周如霜有关的,不好相赠,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刻刀相赠。 好在他的刻刀还有很多,都是在太子府旁边的铁匠铺里打出来的。 “唉!到哪里去找李巧儿呢?难道她真的不是如霜?” “鱼儿啊鱼儿,你们告诉我,这李巧儿到底是不是周如霜?” 大花、二红摇摆着尾巴一边吐泡泡一边转圈,青背和乌头倏而向东,倏忽向西,谁都不理他。 “不行,我得出去问问,也许能打听到也说不定。” 赵承拍拍手,把手里的鱼食都撒给池里的鱼儿,向太子舍人告了个假,带着自己的随身革囊,出了太子府,就直奔朱雀大街而去。 朱雀大街在上京绝对算不上最热闹,但是这一旦居住的官员非常多。 在这附近稍加打听,应该就能够打听得到。 赵承随便进了一家酒舍,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打一壶酒,切二斤牛肉。” 他学着好汉的做派,颇为豪气的说道。 店小二手脚麻利的擦干净了桌子,又沏了茶,躬身笑道:“这位公子,酒有许多,牛肉并没有,只有狗肉。” 陈朝同样对牛这种动物管控得极为严格,一个县里有多少头牛,全都登记在册,记得比人还详细。 一旦牛死了,牛的主人必须要到县里面朝廷报备,否则的话一律按盗卖盗杀处理。 因为如今农户耕种土地,主要的劳力就是牛,而且牛繁殖得并不快,根本供不上人们吃肉。 狗肉和羊肉则成了大家经常吃的肉食,当然也有猪肉,不过猪肉腥气重,再加上没有那么多作料处理,做出菜来腥味去不掉,很难下咽。 赵承想了想说道:“那就切二斤狗肉吧。” 小二点头道:“好嘞,公子您喝什么酒?是玉露烧还是黄醅酒?” 赵承光是听玉露烧这个名字,就知道是烧酒,而且杂醇还未必去得干净,不如喝黄醅酒,听这个名字应该跟绿蚁差不多,都是酿出来的。 很快,酒菜上齐,店小二说了声:“公子请慢用。” 赵承张口叫住了他:“且慢走,我打听一个人。” 店小二笑道:“公子您算是问对人了,小的别的本事没有,要说这上京城里的人还是认识不少的,不知您要打听的这个人是谁。” 赵承说道:“是个女孩子,叫李巧儿,可曾听说过?” 店小二问道:“敢问公子,是哪个村的李巧儿?” “怎么?李巧儿很多吗?”赵承问道。 店小二微微一笑:“想必公子不是上京的人,所以不知道罢了。” “上京此地,家中养了女儿的,十家有八家都叫巧儿,李又是大姓,公子您这一问,小的还真没法回答。” 赵承失望的哦了一声,挥挥手道:“多谢小二哥指点,那就算了。” 他吃了几口肉,又喝了一口又酸又辣的黄醅酒,很遗憾没有品出香味。 忽然他想到:“那天文华宴上,许多人围在李巧儿身边,想必她是一位官宦之女,那位温碧萱应该能够知道,不如我去问问她。” 匆匆吃罢了饭,赵承就直奔礼部尚书家的所在,同样是在这朱雀大街上,隔着不远就是。 赵承从怀里拿出了那支一描金书笺,递给门子说道:“我来找温碧萱,这是信物。” 连上京城的普通百姓都听说温碧萱在文华宴上与一男子互赠了信物,这些天温碧萱在府中更是坐立不安,门子哪能不知此事重要,双手接过书笺之后,飞奔去往后宅。 到了后宅的月亮门,门子就等在那里,书笺交到了一个丫鬟手中,由她再转交给小姐。 因为大小姐和小小姐都嫁出去了,所以府中说到小姐,都知道是二小姐。 丫鬟很快就把信物递到了温碧萱的手上:“小姐,府门外有一个书生求见。” ------------ 第239章书读多了会抑郁 温碧萱没想到赵承这么快就上门拜访,高兴得心花怒放,稍做打扮之后,很快就在出现在门口。 但是赵承并没有进去做客的意思:“我只是路过,顺便拜访一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进去了。” 而且他穿得很随意,因为天气炎热,两只袖子都用襻(pàn)膊绑起来,露出两只胳膊,还挎着一个皮革制成的背包,头发松散扎在后面,都没有挽起。 温碧萱莞尔一笑:“那我陪你走一走。” 她回头对门子说了一声,就跟赵承肩并肩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赵承本无目的,来这里也只是想打听一下李巧儿什么身份。 不过当他看到温碧萱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对自己有好感,今天又是第一次拜访,似乎并不适合跟她询问李巧儿。 “平时……喜欢玩什么?”赵承一边走,一边聊着。 温碧萱想了想说道:“读书,弹琴之类的。” 赵承咳了一声:“那不算是玩吧?” 温碧萱好奇的看了赵承一眼。 在文华宴上,赵承一首接一首的诗词,且篇篇精品,让温碧萱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那种满腹锦绣,出口成章,每日不是吟风弄月,就是家国情怀。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豪放洒脱又柔情似水的诗词来。 这样内心细腻的人,想必一定内向且敏感,孤傲且愤世疾俗。 在文华宴上的短短几句交谈,还看不出什么,当天只感觉到赵承眉头紧锁,目光忧郁。 不过今天,在温碧萱的眼中,赵承已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呢?似乎是洒脱,也不完全对,有点像淳朴,好像也差一点点。 不仅仅是赵承的装扮很随意,给人一种朴实邻居的感觉,他的态度也很温和,给温碧萱的感觉,这人似乎又有一种超然于物外的随意。 她没见到赵承之前,心里想过无数次两人之间的对话。 也许会是与友人有关的,也许是与仕途有关的,或者是其他什么。 唯独没有想到过,赵承第一句竟然是问平时喜欢玩什么。 温碧萱轻咬朱唇,想着应该怎样回答才最好。 其实说起玩,她平时并没有什么玩乐的时候。 大多数,她都是坐在琴台上弹琴,就像她刚刚跟赵承说的那样,弹琴可以让她的心情舒缓一起,或者读一些书,探寻书中的道理。 最多也就是下雪的时候,披着厚厚而暖和的大氅跟丫鬟们一起堆个雪人,就算是玩了。 可是下雪毕竟是少数的时候,算不上“平时”。 赵承见温碧萱久久没有回答,心想这可怜的女娃子可能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玩,一个人在家里呆闷了就只会弹琴看书。 这样下去的话早晚抑郁,虽然彼此关系并不熟络,赵承还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劝了一句。 “该玩的时候就要玩,不能整天学的,否则时间一长,就会不开心。” 温碧萱笑着摇头,以为赵承是在开她的玩笑。 “学的时间长了又怎么会不开心呢?我不信。” 赵承见路边有大娘挑着担子叫卖酸梅汤,刚好走的口渴了,顺手买了两碗酸梅汤。 “请你喝酸梅汤。” 温碧萱在府中从来不喝外面这些东西,夏日避暑吃的都是玉露冰膏之类的,光是工艺就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但其实从口感上来说,可能还真没有一碗普普通通的酸梅汤解渴。 她不好意思拒绝,便小心翼翼的接过碗来,十根玉葱般的手指搭在黑不溜秋的粗瓷碗上,对比异常醒目。 赵承端起自己的那一碗猛灌了几大口,长长舒出一口气:“痛快!痛快!” 温碧萱学着赵承豪爽的样子也喝了一大口,小小的樱唇嘟着,脸颊涨得鼓鼓的。 几文钱一碗的酸梅汤用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半黄的梅子,用烟熏制成乌梅之后,又辅以冰糖、蜂蜜和桂花,那种纯粹的酸和甜中和在一起,混成了独特的风味。 温碧萱感受到口腔中酸酸甜甜的酸梅汤口感,不禁瞪大了眼睛,旋即又弯成月牙儿。 “嗯,这酸梅汤的味道很好。” 听到温碧萱的夸奖,卖酸梅汤的老婆婆自豪的笑起来:“老婆子的酸梅汤都是上好的黄梅。” 温碧萱问赵承道:“你还没告诉我呢!” 赵承道:“什么?” “你刚刚说学的时间长了会不开心啊,怎么可能?”温碧萱觉得赵承这个人很有趣,完全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赵承“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是真的,有一个人当了很大的官,也被贬了很多次,这个人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后面几句我记得很清楚。” 赵承背诵道:“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你看,他读书读到最后,已经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境界,可是要等到天下人全都乐,这辈子恐怕看不到,下辈子恐怕也看不到了。” 温碧萱看着赵承的侧脸,眼睛眨呀眨的,心里想:“他为什么懂得这么多?这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必也是他一直追求着的吧。” 赵承冷不防一回头,温碧萱急忙垂下眼帘,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你书读得多了,最后也会像他一样。”赵承觉得温碧萱有点容易抑郁。 温碧萱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点甜甜的感觉:“我哪有那么厉害,我只是一个普通小女子罢了。” 她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如果真有那么厉害的人,肯定是你啦。 “所以你有时间,就要多运动一下,出来走走,或者找点乐子。” 温碧萱俏脸一红,轻啐了一口道:“休要胡说,女儿家怎可……怎可出来找什么……”她越说声音越小,终至低不可闻。 ------------ 第240章刺客再现 赵承哈哈一笑说道:“温姑娘你误会了。” “我说的玩乐可是真正的玩乐啊!” 温碧萱自是不信。 她曾经也听到过家中的下人背着她说起一些去外面找乐子的话,很多都是不堪入耳的。 而且,她也曾因为好奇了解过一些,什么勾栏瓦舍,喝酒赌博之类,总之要是说提到乐子,就八九不离十。 所以赵承说让她多到外面走一走,找点乐子,她就下意识的以为赵承在说浑话。 赵承无奈解释道:“比如滑雪,冲浪,潜水,攀山等活动,都是非常有趣的,而且会让人变得开朗起来。” 温碧萱说道:“滑雪?上京就有雪,也看到有人用一小块木板在冰上滑动,但是没有见过滑雪。” 赵承说道:“下次上京下雪的时候,我带你去滑雪。” 温碧萱开心的笑道:“好啊好啊!一言为定!” “嗯。”赵承左右看了看,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快到城门边上,快要到赵承租住房子了。 恰好跟赵承合租的木匠王有发背着工具出门,迎面遇见二人。 赵承打了声招呼:“王兄又出门开工了?” 王有发沉默的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不过跟在赵承身边的温碧萱咦了一声:“怎么是你?” 王有发抬头看了温碧萱一眼,并没说什么,闪身就要从旁边绕过去。 赵承很意外,温碧萱居然会认得王有发,难道这木匠的业务都已经做到礼部尚书府去了? 不过当他看到王有发越过两人后,把木匠兜子拉到胸前,从中取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心中就开始疯狂预警。 果然,王有发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垂到身前,一步踏上去,接着就是机括拉动的咯咯数响。 温碧萱还饶有兴趣的盯着王有发的背影看,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身陷危险之中。 王有发猛然转身,一把劲弩已经对准了温碧萱,随之扳机扳动,一支弩箭直奔温碧萱的胸膛。 赵承头皮发麻,大喊一声“小心!”就飞扑了过去,想要推开温碧萱。 但是王有发距离两人很近,击发的又是弩箭,当真是又疾又快。 所以赵承只来得及抱住温碧萱,根本来不及移动,最大限度也就是挡在了她的面前。 四目相对! 可惜赵承根本来不及感受暖玉温香抱满怀,就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一股大力推了一下,两个人俱都跌倒在地。 王有发再次踏动弩前端的踏环,拉动弩弦,显然是要补第二弩。 恰好在这个时候,一队巡城的士兵经过这里,一个士兵看到了这一幕,大声喊道:“什么人?住手!” 距离上一次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戚星河被刺杀,也仅仅过去了一个多月而已,上京因此而大肆搜捕过一阵刺客的踪迹,但却一无所获。 不过正是因为那一次的刺杀,上京多了许多巡城的士兵,五人一队,由一个伍长统带,整个上京有数千士兵昼夜轮替巡城。 救了赵承和温碧萱一命的,恰恰是这一小队士兵。 王有发见到自己形踪暴露,便不再掩饰,迅速将弩对准几个士兵,一箭射出,正中一个士兵的面门,那个士兵一声不吭的仰面倒下。 赵承此时才感觉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正从胸口中向身体四处蔓延,全身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抽走了,根本无法动弹。 不过他的思维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比往常更加清醒,反应更加迅速。 “不要出声……”他小声的在温碧萱耳边说道。 他能感觉到温碧萱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体似乎一下子软了下来。 接下来他就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一股无法抵挡的困意涌了上来,接着就人事不知了。 王有发干掉了一个士兵之后,就被剩下的四个士兵缠住了。 弩虽然是一种比较便利的远程武器,但缺点是上弦太慢。 这几名士兵显然都是军中老卒,知道弩箭的特点,所以在王有发射出第一支箭后,剩下的四人就迅速围了上来。 王有发随手将弩丢在一旁,从挂在胸前的皮兜子里掏出一把可以折叠的短尺,打开短尺后竟是一把钢铁打造的,尺虽扁却四棱锋利,挥动起来威力同样不小。 五个人一时间缠斗在一处,难分胜负。 不过这里距离城门极近,转眼间城门旁的守军听到巡城士兵的警哨,都冲了过来。 王有发也已经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包围,三番五次想要冲出包围圈,但都没能成功,反而挂了几处彩,手脚受伤后行动也缓慢起来。 这些士兵也知道一旦活捉了这个家伙,有可能就是大功一件,所以个个奋勇争先,却刀刀劈向王有发的手脚,摆明了要捉活的。 王有发也知道这样熬下去肯定要被抓,又冲了两次没有冲出去后,决然横刀就戮。 他看准一个空隙,用铁尺打开几名士兵劈过来的刀剑,迅速从挎着的兜子里掏出了一支短短的弩箭,往自己的脖子上猛刺。 几个士兵看到这厮想要自杀,纷纷冲上前去想要打掉他手中的弩箭,但可惜已经晚了。 王有发在自己有脖子上连穿了三四下,鲜血汩汩的从他的脖子和嘴巴里流下来,染红了衣袍。 接着颓然坐倒,眼中失去了神采。 几名巡城士兵大叫可惜,只好把王有发的尸体,还有中箭倒地的赵承和毫发无损的温碧萱全都带了回去。 刺客再次现身的消息立刻就轰动了上京,不过刺客已经伏诛,所以大臣们并不像前一次那样害怕,都纷纷启奏皇帝,希望彻查此案。 但是因为凶手已经伏诛,所以这件案子就只能着落在与凶手有接触的人身上。 第一个被怀疑,要接受审查的人,就是赵承。 因为他跟这个王有发合租了这座房子,所以很难摆脱嫌疑。 不过好消息是,因为赵承用自己的身体替温碧萱挡了一箭,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洗清了嫌疑。 坏消息是,对于箭伤来说,医生们医不太好,容易“箭疮迸裂”。 ------------ 第241章六字处理法 在温碧萱的坚持下,赵承被接到了温府中治疗和养伤。 这一箭是贯穿伤,弩箭射穿了肩胛,从右肺穿过,又从前面穿出来,但是整支箭还是留在了赵承的身体里,所以温碧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有一件衣衫被血染透了。 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那支箭已经拔出去了,伤口还涂抹了药膏进行处理。 不过赵承感觉自己整个胸膛都疼得厉害,全身发烧,想必是炎症反应。 温碧萱坚持不要府中的丫鬟伺候,无论是涂药还是换药,都亲自动手,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赵承。 也许是温碧萱照顾得细致,也许是赵承命大,这一箭并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硬是挺过来了。 但是太医署来温府对赵承进行了救治之后,很明确的叮嘱过了,这个“箭疮”容易迸裂,要有许多禁忌。 这并不是太医署的医生们医术不精,而是古代最难医治的就是箭伤,比起刀砍斧劈,箭伤死亡率要高出太多了。 即使到了宋朝,宋太宗赵光义大腿中了两箭,以他的身份,什么医生找不到?什么药物找不到?可是十几年过去了,最终仍死于“箭疮复发”。 别说古代的医生,即使放在现代,一旦被箭支射中,反复发热发炎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箭支射中人体后,会有许多残留的异物留在身体之中,这些异物不清除,即使伤口已经缝合,仍然会“箭疮迸裂”。 赵承中的这一箭,距离比较近,而且箭杆很光滑,没有破碎,这对他的恢复十分有利。 温碧萱将一块手巾浸在温水盆中,稍加浸泡后略略拧干,敷在赵承的额头上,利用水的蒸发帮助他散热降温。 看到赵承睁开了眼睛,惊喜的叫道:“你醒了!” 赵承想咳一下,但呼吸稍微重一些,整个胸腔都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 “大概是肺破了还在出血,必须要引流。”赵承虚弱的说道。 温碧萱不懂什么叫“引流”,但是看到赵承醒了,就意味着他挺过来了,急忙令人去太医署请太医。 太医署位于皇城的西南角,占据了很大一块位置。 承袭于隋唐,大陈朝的太医署归少府管理,设令、丞掌医政,府、史辅佐,医监、医正掌教学,主药、药童负责药材加工以及制剂,药园师适时种植采集药材。 门下省还另设了奚官局,掌宫中人及有罪后妃医药。在宫官中又设司药、典药、掌药三个药职及女史,专疗后妃疾病。 医学部分有医、针、按摩、咒禁等四种,以医为最大,用现在话讲培养的绝大部分是临床医生。 药学部分有主药、药童,管理具体业务。 太医署的医生并不仅为皇帝一人服务的,除了少数几名医术高超的“御医”之外,太医署的大多数医生为王公大臣们服务,同时也管理着各郡县的医官,为郡县提供医学指导和医疗服务。 很快,两名太医就在门侍的引领下来到了赵承床前。 一名瘦高个子的医生长着高低眉,似乎还有些大小眼,八字鼠须。另一名则是方盘大脸,面白无须,倒像个书生。 两人看了一眼赵承的状态,见他已经清醒过来,就点了点头:“只是刚刚清醒,还有好几关要闯,闯过去了,兴许能活。” 这话说得还是保守了,太医们对于箭伤已经见得多了,十个有九个是挺不过去的。 唯一的那一个就算是挺过去了,后续的日子里,也是极有可能“年年疮发”,久治不愈,最终“迸裂”而死。 赵承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刚刚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温碧萱那张脸,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方脸汉,再一眨眼,又成了高低眉大小眼。 但是赵承始终惦记着自己的伤口,必须进行引流,否则极有可能化脓感染。 除了必要的引流和重新清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项就是要消炎。 “清创……引流……消炎……”吃力的说出这三个词,赵承昏睡了过去。 大小眼太医名叫董和宜,另一个方脸汉叫做费鸿羽,两人都是太医署的医官,手下的医术也是颇有几分妙处的。 但是在箭伤的处理上,两人都一致认为,基本上是必死。 温府的下人跑去太医署报信,董和宜和费鸿羽都感到挺惊奇,一般被射穿了胸肺,没有当场死掉,已经是很强了。 后来虽然经过太医署的人将箭头剪断拔出箭杆处理了伤口,可太医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现在看来,这位中箭者不但挺过来了,还挺顽强。 董和宜捻了捻自己的鼠须,将脸转向费鸿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费鸿羽想了想道:“大概是谵语吧。” 许多病患在发烧的时候都会有谵妄之语,轻者睡中呢喃,重者言语差谬,甚至有严重的如见鬼状,还有的已经不认得身边的亲人了。 温碧萱急忙在一旁说道:“他刚醒的时候说了一句‘大概是肺破了还在出血,必须要引流’,这不是谵语。” 董和宜重复着赵承的话:“清创、引流、消炎……” “清创倒是可以理解,便是清理创口,他刚刚醒来大概不知道,我们已经帮他清理过创口了。” “可这引流又是什么意思呢?” 正说着,赵承再度悠悠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晃动着三个人脸,感觉自己天旋地转的。 温碧萱看到他又醒了过来,连忙问道:“你刚刚说清创什么意思。” 赵承知道自己这样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正是因为体内高烧导致的,而高烧的根源必然是炎症,首先就是清创不彻底,其次就是没有引流而导致了化脓。 他强撑着说道:“割开伤口,重新清创,里面有残留的东西,要用烈酒冲洗。” 董和宜颇为惊讶:“咦,想不到你也是位医者?” 他听赵承说的这几句,是很符合太医署救治流程的,如果不是医者,可能是不懂这些的。 ------------ 第242章李巧儿探视 赵承没有回答董和宜的话,而是闭上眼睛稍微喘了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说道:“做一个不通底的漏斗,将一根管子接在漏斗上。” 温碧萱迅速抓起桌上的笔,在纸上直接画出了图形。 赵承接着说道:“再做一个同样的东西,接在这根管子上。” “把第一个漏斗扣在蒸酒的锅上,即得酒精。” 说了这么多话,赵承感觉到极度的困倦,又再次不知不觉睡去。 方脸汉费鸿羽最初以为赵承是在胡言乱语,不过听他说得这么详细清楚,便知道这绝不是谵语。 首先赵承提出了需要重新清创,而清创所用的东西必须是酒精。 更为厉害的是,这人居然知道怎么才能造出酒精。 费鸿羽是一个好酒之人,平时最喜欢在上京的各大酒楼里品尝美酒。 但是喝酒的时间长了,当人体对酒精的耐受度变高时,就会不由自主的寻找更高度数的酒。 这时最烈的酒也就是玉露烧,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是一款烧制出来的酒,也就是蒸馏酒。 而且这酒是从外域传来,许多本地人喝不惯,觉得太过劲烈。 当赵承说出制取酒精的工艺时,费鸿羽以为玉露烧就是用这种工具制作出来的。 温碧萱将画好的图纸交给侍女,让她立刻去找人打造,要尽快。 董和宜拉了拉费鸿羽的袖子,低声说道:“此人应该颇通医术,老费,我倒是想按他说的去做,你看怎么样?” 董和宜跟费鸿羽商量这个事情,就是想要死马当活马医了。 因为箭伤本来就是十中九死,要只是破皮还好,问题是赵承可是被贯穿了胸肺,没有当场死掉已经是奇迹了。 能留下一口气交待后事就是老天爷照顾,太医署的太医们也尽了全力来救治,但普遍不抱希望。 董和宜觉得如果就这么死了,那跟其他中箭死者也没什么两样,不如按照赵承说的方法试一下,也许有收获也说不定。 费鸿羽也觉得这是一次十分难得的机会,人人都说医者不自医,现在看来,这个被射穿了胸膛的家伙还挺厉害,居然可以自己安排如何医治。 两人商议已定,就对温碧萱说道:“温小姐,请放心,我们会尽力按照他说的方法去试一下。” “要知道,箭伤是很难痊愈的,极易复发,可以说,能活过五年的几乎……” 董和宜在一旁看到温碧萱的脸色越来越差,费鸿羽还傻乎乎的在那里说,急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打断他的话说道:“也有例外,不能一概而论。” 其实关心赵承的人还有很多,比如温碧萱的父亲礼部尚书温茂云,原本他是很看好赵承的。 这个年轻人深受陛下宠爱,而且才气十足,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青云真上。 最重要的是他的次女温碧萱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如果能收为女婿,温茂云再为他助上一臂之力,将来女儿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可是不幸的是,这个年轻人替自己的女儿挡了一箭,只怕将来命不久长。 三国时的都督周瑜中箭之后,只活了一年多。 孙权的哥哥孙策,被人射了一箭,虽然抢救了过来,但也仅仅坚持了一段时间,也死了。 张辽被箭射中腰,回到许昌就死了,徐晃被射中额头,当晚就死了。 张郃膝盖中了一箭,都没能挺过去。 所以赵承直接被穿胸而过,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温茂云很为自己的女儿而惋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喜欢的,竟然如此短命。 不但温茂云这样想,连陈帝和太子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陈帝对赵承中箭重伤觉得极为可惜,不但派去了太医们进行医治,还从皇家的药库中取出些珍贵的大补之物赐下去。 太子去温府看了几次,提出要把赵承接到自己的府中医治,但是温碧萱却说什么都不肯。 赵承因为救她而差点死掉,她说什么都不肯让别人照顾,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也许是想要陪伴赵承的最后一程吧。 董和宜和费鸿羽跟温碧萱商量了一下:“温小姐,我们觉得这位病人说的方法应该是很管用的,咱们应该按照他说的去试着做一下,我们哥俩这段时间也可以日夜守在这里,直到救治结束。” 温碧萱当然同意,能有两位太医一直守在旁边,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也能及时救治,于是立刻命人给两位太医安排住处。 就在这时,门侍来报说,李左相之女来访。 温碧萱沉默了一会儿,同意让李巧儿进来探视。 因为事发突然,而且牵到戚星河被刺杀的案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人所为,现在还在追查之中,李有道并非是第一时间获知此事的。 直到陈帝在养心殿召开了一次小范围的朝会,李有道才知道赵承与温碧萱出行期间遇险了,而且,极有可能会死。 回到家中,李有道就把这件事情跟李巧儿说了,无论如何,这个赵承在文华宴上选择了李巧儿为伴侣,说不定两人互生情愫。 不过当李有道把这件事情跟李巧儿说了之后,李巧儿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而且获知了这个消息不久,李巧儿就匆匆出了门。 李有道见此也只能叹息一声,人生的命运就是如此,谁能想到前两天还在为赵承应不应该升官而争吵,结果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李巧儿守在温府的门前也是心情忐忑。 此时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金巧儿的身份还是李巧儿的身份,心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后悔。 如果她对赵承吐露了实情,赵承又怎么会去见温碧萱,不见温碧萱,自然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她在见到赵承的那一刻,就放弃所有的伪装,就算真的遇到了刺杀,也能跟他在一起过几天快乐的日子吧。 一边这样想着,李巧儿一边垂泪,两只眼睛已经哭肿得像桃子一般。 ------------ 第243章引流 温碧萱看到李巧儿那一刻,心里那种感觉又强了一分。 文华宴上赵承与李巧儿并没有过多的交谈,按说两人的交情应该还达不到这样深厚的程度。 但赵承重伤,李巧儿不但破天荒到温府来拜访,更是哭得如此伤心,两个人之间又怎么会没有瓜葛呢? 温碧萱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更是在李巧儿来到赵承的病床前,主动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赵承仍然处于昏睡之中,李巧儿看到昏迷中的赵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 “郎君,如霜来看你了,郎君……” 赵承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恍恍惚惚中,仿佛听到了周如霜的声音。 此时他又仿佛置身于那个破庙之中,自己躺在稻草垛上发烧不起,然后那个小乞丐端着药碗在耳边呼唤着自己。 赵承迷糊之中,呓语道:“如霜?” 李巧儿听到这一声呼唤,顿时泪如雨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在赵承身上大哭。 温碧萱虽然站在门外,但并没有走远,虽然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听房中的声音,可还是会有声音传出来,不由自主的钻进耳朵里。 她……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莫非……赵郎死了? 温碧萱心中一凛,有一种想要冲进去看看的冲动。 不过最终她还是克制自己冷静了下来,温府的下人办事速度还是很快的,由于赵承交待得比较简单,下人们很快就搞到了蒸酒所需的器具。 这器具一高一低,如同两座微型的山峰。 其中第一座小小山峰接了一根竹管,向斜下通到第二座山峰。 第二座山峰下面有一个铁壶,应该是盛接第一座山峰管中流下来的酒水,再度加热之后,从第二根管子流出去。 太医董和宜还有费鸿羽看到这件酒具,未免啧啧称奇。 “病人状态并不稳定,要准备的东西还是越快越好,温小姐,不如现在就烧酒?” 温碧萱此时一颗心全在身后的房中,心乱如麻,只好对两位太医说道:“那就烦请二位代为烧制吧。” 于是就在院子里,家丁们搬来一坛一坛的美酒,直接倒入铁桶中,用火烧煮,把这件酒具直接扣在铁桶上,另一头放了一个空坛承接。 因为赵承说得比较简单,所以这东西制作得也很随意,两根竹管长短不上,两个漏斗也大小不一,高低不同。 可能是歪打正着,蒸馏效果却是出奇的好,蒸了几坛酒之后,最后承接的坛子里,已经积累了半罐酒精了。 通过两次蒸馏之后流出来的酒精度数已经是非常高了,站在院子里就能闻到浓烈的酒香气。 费鸿羽用小酒杯接了一杯尝了一口,感觉就如同一条火线穿过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接着他的额头就冒出汗水来。 “呼……”费鸿羽呼出一口酒气:“好厉害的蒸酒之术!” “老董,没想到普通的酒水,加入此器具蒸煮之后,竟然能提出酒中的精华,只不过劲头实在太大了一些,身子弱的人根本顶不住如此烈酒。” 董和宜见酒已烧好,便说道:“既然此酒精已经制成,便可以用此物来清洗创口了,何不现在动手?” 费鸿羽连忙说道:“不忙不忙,这位兄台自己也说了,要分三步,一为清创,二为引流,三为消炎。” “若不弄懂何为引流,贸贸然将其伤口打开,清洗之后又当如何?” 董和宜捻了捻鼠须,沉吟道:“单从字面理解,引流便如同堰塞湖,里面蓄满了水,若不引流,则有决堤之险。” “这位兄台的病情,乃是箭矢穿胸,刺破了肺部,又岂能不出血?说不定,他胸腔之中,已经满是血液了。” 费鸿羽拍手道:“不错不错,所以这位兄台才坚持要清创引流,就如我们手指被刺破,总要流出一些血液来,然后伤口才会结痂。” “想来肺部也是如此,要把肺部愈合前流出来的血液全都流出去,才能不影响康复。” 两个人在这里讨论,温碧萱早已忍不住急道:“两位太医,既然已经制好了酒精,何不尽快为赵郎清创?” 费鸿羽正色说道:“我们需要将施救的步骤讨论清楚才行,否则贸然施治,万一遇到了处理不了的情况,岂不是耽搁了病人的病情?” 忽然房门打开,只见李巧儿一脸泪痕的从房中走出,对三人说道:“赵郎已醒,三位有什么话想问他,尽管问好了。” 三人连忙进去,只见赵承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怔怔的望着屋顶。 费鸿羽连忙把刚才两个人的推测说了一遍,请赵承评判是否正确。 赵承“嗯”了一声,打起精神说道:“引流不能打开胸腔,否则会死人,用不漏水的猪脬,接入一根皮管,然后在第五第六根肋骨的中间开一小洞,将这根皮管插进去。” “重要的是,猪脬口要封闭紧密,里面也不能有空气。” 这一次董和宜听得很明白,连连点头道:“连接猪脬的那根空管最开始是不能打开的对不对?” 赵承点头。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形成一个不与外界连通的空腔,并且里面连空气也没有,当这个空腔的一端插入胸腔后,胸腔中的血液有了去处,自然会顺着管子流入猪脬之中。 如果猪脬满了,捏住管子,再换一个空的猪脬即可。 董和宜赞叹道:“其实就是把人的胸腔利用这种方式扩大了嘛,让那些多流出来积在胸腔的血水都流到这个猪脬里边去,等脏腑长好了,不流血水,也就不用这个东西了。” “赵兄真的不是医者吗?如此巧思,真是直指大道!” 赵承虚弱地说道:“消炎可以在引流之后进行,最重要的是清创和引流。” “在为我清创之前,请二位一定要用酒精浸泡双手。” 董和宜和费鸿羽都有些不解,不过医巫相通,有些医疗方法更让人难以理解,反正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照做就是了。 ------------ 第244章求赐婚 另一边,木匠刺客王有发租住的房东,已经被朝廷抓了起来,关在诏狱里严加审问。 因为太子的一场大胜,失败的孟禅狼狈逃窜,对上京的威胁已经消除,因此陈帝终止了对朝廷官员的大抓捕。 前几个月关到诏狱里的官员也都释放了出来,有些官复原职了,但大多数都贬了几级。 负责审讯房东的,是刑部的官员。 各种刑具都用上了,事情基本上已经查得很清楚了。 王有发真名唐彪,并不是木匠,而是禁军将领,曾经在温府门前的那条街上执勤过,所以温碧萱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过在禁军的记录中,这位唐彪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失踪,后来找到半具尸体,据说是因为酒醉而误入山野,被狼啃咬吃剩下了半个身子。 在唐彪“死”去的半年后,他又用王有发的名义重新进了上京城,并在城门口租了房子,每月按时交房租,每天都出去做木匠活,但具体去了哪里,跟什么人联系,全都不知道。 唯一跟唐彪接触最多的人就是赵承,可惜赵承仍处于危险之中,随时有可能死去。 “可惜此人,朕将其简拔于牢狱之中,本想多施恩宠,放在你身边,将来必可为阁臣。”陈帝叹息道:“论才学,论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可惜,可惜。” 太子苦笑道:“刺客两次出手刺杀,赵承两次都卷入了刺杀案中,也真是凑巧。” “上一次有父皇替他解除牢狱之灾,这一次恐怕就……” 太子没有说完,但父子两人都知道,赵承十有八九是要死掉了。 无论前朝还是本朝,又或者再往前去追溯,被箭贯穿胸膛的,似乎还没有能活下来的。 “陛下!左丞相李有道求见。” 陈帝端坐在龙椅上,对太子说道:“若李左相主动询问两族军队的事情……” 太子答道:“儿臣知道该怎么说。” 不一会儿,李有道一边走一边叹息着来到了养心殿。 “陛下……”李有道欲言又止。 陈帝笑道:“李左相有何事情为难,为何今日欲言又止?” 李有道替陈帝掌握秘谍控鹤司十几年,但却从未跟陈帝提过什么私人的要求,但是今天他却不得不来。 “陛下,臣今日来此,却是有一件私事相求。” 陈帝大笑道:“李左相有功于社稷,又向来清廉自守,莫说一件,就算十件又能如何?” 李有道先跪下叩首谢过恩,这才说道:“小女自从在文华宴上见过赵承赵博士,便认定了这个人,日夜思念。” “不料,近日获悉赵承遇刺,便茶饭不思,去温府看了一次后回来,便苦苦哀求老夫,要与这赵承……” 李有道唉了一声:“要与这赵承结为夫妻。” 陈帝“哦”了一声:“李左相,只怕赵博士他病情难以挽回。” 陈帝只是没好意思直说,如果赵承真的不治身亡,那李巧儿可就成了望门寡了。 李有道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不过李巧儿十分决绝,迫不得已,李有道也只好来找皇帝求情。 其实这件事情对于赵承算是有利的,对李巧儿则十分不利。 一旦赵承死掉,哪怕两个人一天夫妻都没做过,说出去也是一个寡妇了。 陈帝也是为李巧儿考虑,赵承十有八九是要死掉的,也许就在这几天。 李有道叹息道:“老臣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这个女儿已经死心踏地,若是不遂了她的意,只怕要闹出个好歹来。” 陈帝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朕曾经提过的,想要为赵博士保一个媒,没想到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 “赐两人成婚并不难,说起来,倒还是赵博士更受益一些,民间亦有冲喜一说,说不定这喜事一办,他的箭伤能有起色。” “只是……李左相的女儿就要受些委屈。” 在这个讲究生而同衾,死亦同穴的时代,一个女子一旦嫁出去了,若无什么大的差错,这一嫁便是一生。 还没过门,就要守寡,陈帝只是替这女娃感觉可惜。 一个赵承死了,已经是十分可惜的事情,若这女娃因此成了望门寡,岂不更是可惜。 李有道摇头道:“无妨无妨,若陛下肯赐婚,就随她去吧,唉,老臣看她的样子,只怕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了。” 陈帝立刻便草诏,将李有道之女李巧为赐给赵承为妻。 得了这道圣旨,李有道便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翰林承旨随即便携带着这道旨意,前往温府宣旨。 然而令李有道、陈帝都始料不及的是,温茂云带着这道圣旨又回到了宫门求见。 陈帝同样在养心殿接见了温茂云。 一见到陈帝,温茂云就叩首道:“臣不敢求陛下收回成命,只望陛下重新考虑此道旨意,将那新娘改成小女的名字。” 陈帝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他同样也知道温家的二女儿是个骄傲之人,轻易看不上那些世家子弟,就连禁军大都督俞凤山的儿子求婚,都被断然拒绝。 没想到居然为了赵承,也愿意做一个望门寡。 “温尚书,那赵承可是被箭射穿了胸膛!要知道你的女儿可能还没嫁,人就已经要不行了!” 事实上温茂云在来之前也是同样劝过温碧萱,但无奈温碧萱以死相逼,他也就只好入宫求见,顺便把那封圣旨带了回来。 “陛下,赵承受伤濒死,乃是受小女所累,那个凶徒的一箭,原本是冲着小女去的。” “若不是赵博士奋不顾身相救,只怕小女已经……”温茂云摇了摇头。 他诚恳地对陈帝说道:“小女宁愿承担一切后果,也要嫁与赵博士,而且,小女与赵博士有了肌肤之亲,更是非赵博士不嫁。” “陛下,若论般配,小女是绝对配得上赵博士的。若论两人之间的情意,赵博士愿意舍身救小女,已经说明了一切。” “因此,老臣忝颜请陛下将此旨修改为小女嫁与赵博士,婚礼更是可以直接就在寒舍举行便可。” ------------ 第245章两女共嫁 陈帝这下可犯了难。 李有道是先来求取的这道圣旨,而且陈帝也已经答应下来了。 现在温茂云的请求也很合情合理。的确是赵承救了温碧萱,而且这两人还有了肌肤之亲? 陈帝暗想,也许两个人逛街的时候牵牵手也再所难免。 陈帝犯难道:“李左相先来求朕赐婚,朕……已经答应了。” 温茂云坚持道:“陛下,臣愿意与李左相当面理论。” 陈帝没有办法,只好命人把李有道再次找来。 李有道一听温茂云竟然把圣旨拦回去了,不但如此甚至还要把新娘改成他家女儿,顿时怒不可遏。 没过多长时间,这位左丞相就怒气冲冲的赶到了养心殿。 当他抬头看到温茂云那一刻,火气立刻就腾地冲了上来。 “温大人,要知道那封圣旨是给赵承赵博士的,不是给你的,你又非其亲眷,凭什么替赵承做主?” 温茂云也是当仁不让,立刻反唇相讥说道:“李左相这分明是欺负赵博士昏迷未醒,重伤在身,想把生米做成熟饭!” “若是赵博士醒来,焉知他选择的不是我家女儿?” 两个人就在养心殿中争论了起来,陈帝看得是头疼无比。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不要再争执了。” 陈帝觉得还是应该有人退让一步,便试着劝李有道:“李爱卿,不如你退一步,朕保证若再有青年才俊,朕亲自为你家女儿保媒。” 李有道摇头道:“陛下怎可出尔反尔!” 陈帝一想也是,这件事还是李有道最先来求自己赐婚的,让李有道退出的确有些不好。 他便对温茂云说道:“温爱卿,那便你退一步吧,毕竟是李爱卿先提出来的。” 温茂云气道:“陛下,这个又不是看谁先提出来谁就有理。” “明明我家小女才与赵博士两情相悦好不好?否则赵博士又怎会与我家小女相约逛街?” “怎么不见赵博士去找李左相的女儿逛街?” “而且危险来临之时,赵博士更是舍身相救。陛下!年轻人两情相悦,求陛下成全!” 陈帝为难道:“这个……” 他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劝不动:“两位爱卿,朕说句实话,赵博士极有可能凶多吉少,虽然现在人还活着,不过……” 李有道和温茂云一齐说道:“我家女儿不再乎这个,只求能成为夫妻。” 陈帝便干脆说道:“既然这样,不如两位爱卿的女儿一同嫁给赵承算了。” 李有道低头沉思,温茂云目光闪动。 陈帝继续劝说:“既然两位爱卿都不肯让步,何不一齐嫁给赵承?” “依朕看来,李卿家的女儿也好,温卿家的女儿也好,想要嫁给赵承,分明是用情极深,生怕赵博士一旦因箭伤而殒命,却未能结为夫妻,而留下终身遗憾。” “两位的女儿明知赵承此时的状况极为凶险,也要坚持完婚,甚至不怕有‘望门寡’的风险,那还在乎二女共嫁一夫吗?” “这……”李有道觉得陈帝提出来的,应该是最终的解决方案了,否则谁都不肯让步,皇帝便不肯再下旨意。 温茂云那个家伙却借着地利,“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趁着赵承昏迷人事不省,又无亲眷父母,直接就把婚礼办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李巧儿可就吃了大亏了,总不能派人上门硬抢吧? 赵承本来就重伤濒死,再把人给抢死了,那可就罪过大了。 想到这里,李有道对陈帝的这个提议已经有所意动,只不过考虑到李巧儿,怕她不能接受。 “臣要回去与小女商量一下。” 温茂云也知道如此纠缠下去,搞不好还没等婚礼举办,赵承就已经死了,总不能办冥婚吧? 所以当前需要尽快举办这场婚礼才行,至于新娘有几个,其实并不重要了,一个将死之人,有几个又能怎么样呢? 温茂云当下就决定道:“臣不需要回去问女儿,现在便可决定,同意按陛下的旨意去办。” 他也是老奸巨滑,看似好说话,其实却是占了先机。 因为李有道回去问女儿,也无非是同意或不同意,若是同意,跑去问一次岂不是白费功夫,若不同意,那温茂云可就不客气,为自家女儿抢到新郎了。 李有道速度也是极快,难为他这么大岁数,还能两头跑,过了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道:“陛下,小女也同意陛下的旨意。” 陈帝大手一挥:“那好!就这么办了!为了尽快完婚,一切从简!” 当然以赵承现在的状况,也不宜大操大办,两家人都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准备着婚礼的各项仪式。 在《仪礼,士昏礼》中记载,“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士,也就是国家的精英阶层,昏礼要有六步,第一步纳采,就是找媒人去提亲并下聘礼,隋唐曾规定聘礼的定制,自皇子王以下至于九品皆同,标准为:雁一只。羔羊一只,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 赵承濒死在床,纳采这一步骤就省略了。 “纳采”之后是“问名”,就是由媒人询问女方的姓名、年庚以及“八字”,通过占卜、算命来看看男女双方会不会相冲相克,以及有没有其他不宜结成夫妻的地方,“问名”也称为“过小帖”或“合八字”。 现在赵承都已经快死了,两位女方家长还要去皇帝那里争抢,哪还管什么年庚八字合不合,问名这一步也就省略了。 “问名”后是“纳吉”,男方父母将自己儿子的生辰八字交给媒人带给女方,这就是“过大贴”、“换鸾书”,也称为“通书”,实际上有点儿订婚的意思。 因为赵承已经无父无母,更无亲眷,这个男方父母的角色,实际上就由皇帝承担了,皇帝亲自写了两份通书,分别交付给李家和温家,即为赐婚。 接下来的“纳徵”相当于彩礼,赵承其实有钱,不过都在清河县,在上京并没有什么钱。 因为涉及到两位大臣的颜面,陈帝干脆就从皇家财库中取了一些珍宝做为彩礼。 ------------ 第246章简单婚礼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在上京举行。 因为赵承重伤,不宜搬动,所以干脆就把他的那间养病的房间略做布置,当成婚房。 然后一辆花轿吹吹打打从温府出发,到了李左相的家门口,接了李巧儿入轿,再吹吹打打回到温府,整个婚礼的“外业”就算是完成了。 然后温茂云在自家东院子里摆开了筵席,西院子让给了李有道,两府合一府。 因为主婚者是皇帝,又涉及朝中两位重臣,所以这场婚礼虽然简单,宾客却不少,差不多的朝臣都来参加了。 连门口的知客都是大内的太监充任,没办法,谁让皇帝主婚呢。 不过也正是因为皇帝主婚,太监充任知客,贺礼实在是难以拿捏。 给多了吧,怕皇帝惦记,从哪来的钱?哪来这么多钱?为什么随这么多的礼?是不是搞政治小圈子? 给少了吧,又怕两位大佬不满,毕竟一位是左丞相,另一位是礼部尚书,随礼太少简直是当场打脸,太不给面子。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奇葩的一幕,太监知客在门口接过宾客递过来的礼单,高声念道:“吏部尚书兼黄门监卢元庆,贺字一幅,画一幅,喜烛一对,银百两,红箱一对。” 前面念叨的字画喜烛和银子,就算是合规合矩的贺礼,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后面的红箱一对,才是重点,至于箱子里面有什么,知客也看不到,只有主人家才知道。 红箱里面可以装珍奇宝物,也可以装些普通的绫罗绸缎。 因为赵承病伤未愈,所以跟普通的婚礼还不一样,宾客也没法笑闹,都是一脸笑容的恭喜,一脸笑容的寒喧,然后略吃几口菜,便一脸笑容的告辞。 谁也不可能坐在那里喝起没完,毕竟不算是真正的喜事,说句难听的,搞不好喜事办到一半,就会变成丧事。 所以这场婚礼很快就结束了,上京再次恢复了平静。 赵承仍然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有时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周如霜,有时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温碧萱。 两位太医署的太医倒是尽职尽责守在赵承床边,只要赵承一醒过来,两个人立刻就围上去,拿着一叠厚厚的笔记请教。 “赵博士,你上次醒来时说人体的温度恒定在三十七度左右,这个度是怎么来的?怎么测得?以何物测量?” 赵承还没来及回答,另外一个也挤上来问道:“赵博士,你上次说的单纯血胸可用单独的猪脬解决,若血胸气胸并发,又该如何处置?” 其实这些天来,赵承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渐向康复发展。 因为采取了正确的处理方式,用极高度的酒精重新清洗了创口,把随着箭矢进入体内的衣物纤维,木刺,铁锈之类全都清洗了出去,解决了再次感染的根源。 然后用猪脬加皮管的方式把他胸腔中的积液全都导了出来,肺部已经慢慢愈合。 但是由于脏腑受伤,用现代的话来说,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高烧不退,仍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幸好赵承的想法还能通过两个对业务极为热心的太医来实现,比如简易导流的猪脬,还有稍微度数高一些的酒精清创,全靠了这二位。 不过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奇怪,他总是在朦朦胧胧之间,听到有人叫他郎君。 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周如霜和温碧萱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当然也可能是李巧儿。 不过两个人都叫他郎君,让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郎君不是此时女子对丈夫的称呼吗?岂有两个妻子之理?若是不然,莫非一妻一妾? 赵承觉得自己可能是处于清醒与幻觉之中,大概发烧时间太长,有点伤到脑神经了。 这一天赵承再一次从昏睡中醒过来,已经是夜半时分,夜风微凉,蟋蟀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先是抬手按了按胸口,感觉还是很痛,但是呼吸已经顺畅了好多。 这些天来他伤到肺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感觉肺部像火烧一样的疼痛。 今天夜里也不知是康复了许多还是夜风的关系,感觉肺部有些清凉,整个人也舒缓了一些。 他轻轻一动,坐在他床边值夜的温碧萱立刻就惊醒了:“郎君!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这些日子,温碧萱也算是日日以泪洗面,每当她想到赵承为了救她而受伤濒死,心中就极为内疚,不过好在前几天的一场婚礼,略微弥补了一些她心中的遗憾。 但是令她微微有些不爽的是,李巧儿居然也成了赵承的妻子。 按大陈朝的婚制,上到天子下至庶民,原则上来讲都是只有一个妻子,剩下的不能算妻,只能算是媵或妾。 不过大陈朝什么都承袭隋唐,而偏偏唐朝在娶妻这件事情上十分随意,从皇帝到大臣,从士人到百姓,两妻并嫡的现象非常普遍。 在两妻并嫡这件事情上,大陈朝也持开放态度。 就是只要你自己有本事搞得定,两妻并嫡就并嫡。 那么什么是两妻并嫡呢?其实就是两边一样大,不分嫡庶,无论哪个老婆生的儿子,都是嫡出。 尽管是官方承认,百姓也习以为常,但是具体到生活之中,两妻也总是要有所争竞的。 有两妻的官员或百姓,处理起家务事来,也是一阵阵头疼。 举办婚礼的时候,因为赵承处于昏迷状态,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娶了两个妻子。 而李有道和温茂云又针锋相对,李巧儿跟温碧萱更是表面亲热,背后冷脸。 也难怪,两人以前从未有什么交集,文华宴上还是两人首次同时出席同一个宴会,交情没有,交锋倒是有那么一次。 而且李巧儿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温碧萱,赵承又怎么会受伤,如今心中的情郎奄奄一息,全都怪这个女子,哪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而温碧萱则更是觉得李巧儿才是横刀夺爱的那个人,尽管她觉得李巧儿和赵承之间可能有过什么,但是毕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 第247章救命神器 现在李巧儿横插一脚,而且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仅仅只拜访了温府一次,甚至连话都没有跟温碧萱说超过十句,就让李左相去皇宫请旨。 因此温碧萱也是对李巧儿抱有一种疏离的情绪。 尽管两个人有着种种矛盾,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表现出了一团和气,李有道和温茂云看到自己的女儿与对方相处的还算和谐,也就放下了心。 另外两人在照顾赵承这件事情上,还是有相当的默契的,没有任何商量,也不用话里话外敲打,两个人自然而然每人照顾一天。 犹如在虚空中的某处画了一条清晰而无形的线,温碧萱和李巧儿各自己守着自己的领地,绝对不允许对方侵犯。 今天刚好是轮到温碧萱的日子,所以值日和值夜都是她,从日升到第二天的日升,赵承都是属于她的。 但是整整一天的照顾也是很忙人的,因为也许刚好吃饭的时候,赵承就醒了,还有就是他现在还难以起床,大小便同样需要人伺候。 也许是两女互相之间在较劲,也许是一种争胜的手段,她们从来不会叫对方帮忙,而且也不用丫鬟帮助,全靠自己一个人。 仿佛就像是在说:看啊,你连一夜都坚持不了,还敢说爱他?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交锋正在温府无形的空气中刀来剑往。 今夜正是温碧萱的“领地日”,但是由于白天还要忙于协助两位太医制大蒜素,很是劳累,到了晚上难免困倦,不知不觉趴在赵承的床边睡着了。 但赵承稍稍一动,她立刻就醒了过来:“郎君!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赵承眨了眨眼睛:“你是温姑娘……” 这些天来总是“郎君郎君”的叫自己,赵承觉得似乎并不完全是幻觉,实在是有必要问清楚这件事情。 “为什么叫我郎君?” 温碧萱轻垂螓首,低声道:“因为郎君救了我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而郎君的箭伤未愈,便奏请陛下赐婚,一来冲喜,二来也……” 她后面说什么赵承完全没听清,只听到“奏请陛下赐婚”这句时就惊呆了。 “我……我已经跟你……成亲了吗?” 赵承穿越以来两次结婚,全都是在人事不省,病重濒死的情况下完成的。 温碧萱点了点头:“没错,现在妾身与郎君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赵承颇为无语:“这个……你就不能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温碧萱有些委屈的说道:“妾身也想跟郎君商量一下,怎奈每当妾身要说的时候,郎君就会昏迷过去,为了不耽误冲喜,所以就……” 赵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第一次结婚是被周如霜那小丫头花钱买去的,第二次又是被皇帝直接赐婚的。 温碧萱看到赵承似乎有些不开心,连忙说道:“郎君为救我而受此重伤,险些丢掉性命,因此照顾郎君本是妾身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是……可是,”温碧萱吞吞吐吐地说道:“妾身毕竟也是待字闺中,从未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 “为郎君更换尿布,擦拭身体,难免就……”温碧萱说着已经红了脸,小声说道:“妾身又不愿假手下人,便亲手为郎君……擦拭。” 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赵承还能说什么? 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为了照顾自己,都已经做出如此令人难为情的事情了,人家不嫌弃自己快要死了,肯嫁给自己,已经算是很好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赵承只好转移话题:“那个……大蒜素做得怎么样了?” 在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过程中,赵承跟两位太医说了三个重点,一是清创,二是引流,三是消炎。 现在清创已经完成,引流也很顺利,除了伤口处稍有些化脓的迹象外,胸腔内的血水基本上已经排空了,那么最后一步就剩下消炎了。 在上一次赵承清醒过来时,已经把制备大蒜素的方法告诉了两位太医,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制作出来,他也就能早一天用上消炎药。 说起消炎药,简单易制,大蒜素比起青霉素来,要容易得多。 大蒜这种原材料很普遍,什么时候都能买得到,而且不需要培养霉菌,速度要比青霉素快得多。 最重要的是,大蒜素比起青霉素,作用更加广泛,青霉素是一种广谱抗生素,既然是抗生素,所以对病毒无效。 但大蒜素不同,这东西不但消炎、抗菌,还抗病毒。 不但保护肝脏代谢,还能提高人体免疫力,简直就是救命神器。 上一次大顺斋的张大顺被山石砸破了头,赵承就靠了大蒜素为他消炎,终于救回了张大顺一命。 现在轮到他自己救自己的命,这么好的东西没道理不用,所以赵承就把大蒜素的制备方法教给了两位太医,让他们为自己制作。 温碧萱同样知道制作大蒜素的事情,也一直在关注着事情的进展,但是她不太懂。 “郎君,那个他们今天一直在蒸酒,已经蒸了好多好多。” 赵承唔了一声,闭上眼睛,酒精浸泡是制取大蒜素的必需步骤。 实际上大蒜素相对来说简单多了,但是因为产出量太低,必须要有海量的大蒜和海量的高度酒精。 在现代,一盒大蒜素肠溶胶囊每粒的规格是每粒20mg,成人的口服量是一次两粒,一天1到4次,按最少的用量计算,每天也至少要40mg。 这40mg的大蒜素,要是靠生嚼蒜获取的话,至少得20公斤往上。而溶解大蒜素的乙醇需要达到大蒜素的四倍,也就需要大量的酒精。 所以赵承要制出他自己每天足量服用的大蒜,就需要大量大蒜和酒精,上次跟两个太医说过了之后,整座温府都弥漫着一股大蒜的味道。 温茂云上朝的袍服上都一股子蒜味,不过没办法,女儿要救女婿的命,这点味道就算不上什么事儿了。 李有道更是成车成车的往温府运大蒜,让温茂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李左相,你当老夫买不起大蒜吗?” ------------ 第248章太医的求学之行 但是无论李有道还是温茂云,都没觉得赵承能活多长时间。 因为胸口中箭,肺子都射穿了,别说这两位,就算皇帝和满朝文武,但凡是上过战场有点经验的,都知道这种箭伤是没救的。 能拖几天的人有,能拖更长时间的人也有,可是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的,就会“箭疮迸裂”而亡。 所以每天上朝,满朝文武看向李有道和温茂云的脸色,都是处于随时准备做出“惊讶而悲伤”的表情,以表达对刚嫁女的两位重臣的同情。 时至今日,婚礼已经结束了三天,时间已经进入了八月,但是李府和温府显然还没有传来“噩耗”,大家在准备表情的同时,未免有点惊讶于赵博士坚韧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求生欲。 赵承从温碧萱那里知悉救命的大蒜素已经在制取当中,便放下了心。 有了这个强力的抗菌素,赵承感觉自己病死的危险已经不大了。 两位太医虽然长得方的方,扁的扁,但是职业操守那是没的说,为了搞懂赵承时不时冒出来的新词,这两位太医拿出了当年拜师求学的劲头,每人手里都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一旦赵承醒过来,一堆问题就砸了过来。 本来病人一醒过来,身为医生第一要务自然是诊脉,问症,调整方剂,然后煮药,服药,这才是正确的流程。 但是在赵承这里,情况完全反了过来。 首先做为太医署的两位合格的太医,虽然官职低微,那也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太医署的博士,经过他们的手治愈的病人也是不计其数,否则也得不了这个官身。 其次这两位虽然一位长得大小眼,贼眉鼠眼,另一位方头方脑。 但人不可貌相,容貌是爹娘给的,成就是全凭自己干出来的。 这两位年纪轻轻就得了官身,完全是一身硬本领加上好学肯悟,为了一个专业上的知识不惜搭上一切,有一种献身精神的狂热。 否则也不会为了赵承的六字处理法就长驻温府,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哪怕半夜睡得正香,小厮一句“赵博士醒了”,就能立刻拿着笔记本爬起床去请教。 为了赵承这“清创、引流、消炎”六字处理法,二位太医把什么面子身段都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因为他们俩从赵承这里窥到了一丝“大道”之源的味道。 在这哥俩几十年的学医生涯之中,一直在追求“医学大道”的源头。 只有搞懂了源头,才会理解由源头衍生出来的种种。 若是不懂源头,只知道死记硬背,学一百年也还是个学生,成不了老师。 只有掌握了“本源”的演化道理,才能更深刻的理解医典中的种种手段,许多“知其然”才能变成“知其所以然”。 也才能把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医术与病症连接起来,举一反三。 这些天以来,仅仅是笔记,这两个人就已经记了一大本,上面是赵承的一句话,接下来密密麻麻的全是两位太医根据自己学识的理解和注释,等到赵承醒了的时候,这两人就会按照自己理解的去请教。 越是请教赵承,两位太医就越是心惊。 最开始以为赵承只是祖传治箭疮的办法,两位太医心存“借鉴”之意。 要知道箭疮可是要了许多大人物的命,在这乱世之中,箭伤又太过寻常,而一旦这个祖传治箭疮的办法被“借鉴”过来,今后不说大显身手,赚个盆满钵满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这个阶段,每当赵承醒过来,两位太医还会像模像样的去号一下脉,辨一下阴阳虚实,再对应的调整一下自己的药方。 可是随着六字处理法出来之后,每一次赵承醒来,这二位会拿一些有关无关的问题去问。 赵承几乎是有问必答,而答则必中。 完全是因为这二位问的问题,都已经是被科学验证过了的,赵承随口就能给出答案。 二位太医也不是盲听盲信,赵承的答案说出来,这两位还会去讨论和验证一番。 但是每一次的讨论和验证,最终无不以赵承的答案为准,这个结果,让两人惊呆了。 于是等到赵承再次醒来的时候,问的问题就更加深刻了。 越是发问,两人就越是疑惑,但是当答案解开之后,便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而且隐隐约约,从这些答案之中嗅到了一丝“医道本源”的味道。 这下两人更如见了血的牛虻,叮着不放,把这次治病之行完全变成了求学之行。 赵承交待下来的六字处理法,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就是消炎。 大小眼太医董和宜抠根问底:“何为消炎?” 费鸿羽一边给蒸酒的炉子填柴,一边尝试着解答:“消便是消除,如汤消雪。” “炎者,体内火气也,所以消炎,便是消除体内之火气也。” 董和宜哼了一声:“放屁!若是背书我还用问你?难道我不会背书?” 费鸿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问我何为消炎,我给你解答了,你还想怎样?” 董和宜皱起眉头,显得更加大小眼了,一边捻着自己的鼠须一边喃喃自语道:“火从何来?火从何来?” 恰在这时,守夜的小厮推开了门,对两人说道:“两位太医老爷,我家姑爷刚刚醒了。” 因为赵承已经与李巧儿和温碧萱完婚,仅仅是寄住在温府而已,小厮已经改口称姑爷了。 董费二人听了,如果火燎屁股的猴子,争先恐后窜了出去,直奔赵承的房间而去。 温碧萱听到外面奔跑而来的声音,便知道一定是那两位太医了,暗叹一声这两位太医真当是热心,都是跑着来的,外人已然如此,自己这个做妻子的,又怎能不精心服侍呢? 董费二人先是冲着温碧萱做了个揖,表达了深夜打扰的歉意,之后就各自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了例行提问。 “赵博士,何为消炎?这‘炎’到底从何而来?”董和宜首先提出了困扰自己很长时间的问题。 ------------ 第249章医道本源 看到两位太医又来找夫君“讨教”,温碧萱就不再打扰他们,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赵承精神状态还不错,便解释道:“红肿热痛这四项为炎症的基本特征。” 董、费二人如获至宝,立刻掏出小本本记下,能总结出基本特征,必然是有着大量病例做为参考最后才下的定义,这样的定义往往是万世不移的。 “而炎症的产生,主要是因为细菌和病毒。” 董和宜运笔如飞,刷刷刷在纸上记下要点,又继续追问道:“何谓细菌和病毒?” 赵承想了想,打了个比方道:“人生存于天地之间,所见所闻,并非真正的天地。” “犹如夏虫不知冰为何物,鱼儿不知云为何物。人也一样,虽然历尽春夏秋冬,四季寒暑,从天南到地北,似乎无物不尽,无处不至。” “但是人的眼睛并非完美,只能看到一部分东西,耳朵也是一样,只能听到一部分声音。” “一旦超出了人眼人耳所能觉察的范围,我们就难以感受到了,故此《道德经》上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就是这个道理。” “而我们眼睛看不见的部分,其实可以借助工具看见,佛教的《毘尼日用》上也有偈曰: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细菌和病毒正是这八万四千虫中的另一种称呼,因为太过于细小,不借助工具,仅凭肉眼是看不见的。” 费鸿羽和董和宜全都惊呆了,对啊,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道理呢?明明古圣贤已经把这个问题明明白白写在经书里了,经书也读过上千遍,却从来没有搞清楚到底为什么古圣贤会这么说。 现在经过赵承的解释,两人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也就是说,我们许多病症,看似心火上炎,其实是这些眼睛看不到的小虫在做怪。” “怪不得赵博士逼着我们把手泡在酒精里,想必是酒精可以清除掉那些看不见的小虫。” 董和宜举一反三,立刻理论联系实际,把这些天来学到的东西加以联系,很多不解的事情现在全都明白了。 费鸿羽叹道:“赵博士真是奇才,与赵兄相比,我俩只知道读死书,不懂圣贤微言大义,更不知穷究道理,真是愧对博士这个称谓。” 董、费二人也是博士,而且是比较重要的医博士。 太医署中的医生,分为医博士、针博士、按摩博士和咒禁博士。 医博士是太医署中最为重要的力量,因为医博士是偏重于诊脉用药的,而针博士则专攻人体诸穴,讲究一针渡命。 按摩博士可不是后世的按摩院,这类博士要掌握人体各脏腑运行状态与五运六气的关联,利用推、拽、按、捺的手法,正骨扶气,除病袪邪。 至于咒禁博士,那就更厉害了。 太医署令中有载:咒禁博士掌教咒禁生以咒禁祓除邪魅之为厉者。 有道禁,出于山居方术之士;有禁咒,出于释氏。 以五法神之:一曰存思,二曰禹步。三曰营目,四曰掌决,五曰手印;皆先禁食荤血,斋戒于坛场以受焉。 所以太医署里面真的是医道不分家,一边学医,一边学道,而且不止是道教,包括佛教经典,都有人学习。 咒禁博士的禁咒出于释氏,就是指出于佛教。 而赵承刚刚对细菌和病毒的一番解释,完美契合了道、佛两家经典,又有实证,岂能不引得董、费二人赞叹佩服? 董和宜忽然撩袍,就在赵承的床前跪倒:“赵博士,不!赵先生,我董和宜愿拜先生为师,执弟子礼,还请先生不弃,收下弟子。” 说完就咣咣磕头,就连身边的费鸿羽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其实这些天来,董和宜就一直有一股想要正式拜师的冲动,因为从跟赵承接触以来,他发现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赵承仅管只是在昏迷之后短暂的清醒时间里蹦出的几个词,就足以让他冥思苦想几天的时间。 他是一个自傲之人,对自身的医术也是极为自信的,但是赵承的六字处理法,效果之神验,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正所谓懂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无知,董和宜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发现在按照赵承的六字处理法对伤口进行处理后,以往箭疮难愈易反复的病根终于找到了。 用赵承的话来讲,就是有异物留在了体内,清创清得不干净,所以才会反复流脓,伤口经久不愈,或是愈合后也经常发烧。 这些症状完全都是清创不彻底导致的,无论是不是箭疮,只要是外伤,这个道理都适用。 经过董和宜手的外伤病例绝对不少,他自己通过回忆对比,立刻发现赵承说的道理的确是对的,这是医道本源啊!! 如果他能拜赵承为师,有这样一位老师指点,医术必定会突飞猛进。 事实上也是如此,经过这一整套对箭伤的治疗,董、费二人可以说完全是大陈朝外伤专家级别的了。 正因为这些事例的证明,董和宜才下定了决心,要追随赵承做一个弟子。 其实下这个决心也是很难的,董和宜已经三十多岁,赵承才二十多岁,要拜一个年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为师,难免心里有点 可是听到赵承对细菌和病毒的讲解,董和宜意识到,这是自己距离医道本源理论最近的时候了,如果现在不拜师,自己将来必定会后悔终生。 所以他这才翻身拜倒,把头磕得咣咣响,说什么也要拜入赵承门下。 他的这一番举动把一旁的费鸿羽也吓了一跳,这几天两人一直在一起研究讨论,董和宜能感受到的,费鸿羽同样也能感受到。 费鸿羽立刻就理解了董和宜的选择,不过费鸿羽并没有选择拜师,看着三十多岁的董和宜跪在赵承床前磕头,他自己与董和宜年纪仿佛,要让他也这样做,他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而且,赵承也未必会收下老董这个弟子,这头岂不是白磕了? ------------ 第250章编撰医术集锦 果然,赵承说道:“我不收弟子,你不用拜师了。” 一旁的费鸿羽暗自叹息一声。 他何尝不想求知,他跟老董相比,对医道的追求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一方面是面子放不下,另一方面他也深知,拜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算真的磕头拜了师,能不能学到真本事也很难说。 现在也只能冷眼旁观,如果老董真的学到东西了,他也会考虑拜师,若是老董学不到,他就不费这一番事了。 董和宜却非常坚决,他的大小眼有点可笑,一时情急,大小眼就更加明显。 而且他又不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赵承无奈说道:“不是我不肯收你,连我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互相交流还可以,让我教这实在是没什么可教的。” 董和宜诚恳地说道:“师父,在照顾师父的这些天里,弟子学到了不少东西,却又一鳞半爪,犹如眼看着宝藏却不可得。” 赵承不想收弟子,主要是觉得随口说出来那些新概念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这些新词听在董、费二人的耳中,却不啻惊雷一般,从而产生了对完整的医学体系极度渴望,这才是董和宜非要拜师的原因。 赵承想了想说道:“如果说从我这里得到的知识,可以让你的医术有所裨益,这没有问题,只要你有时间,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就留下好了,也未必非要拜师。” 董和宜再度磕头,说道:“师父,若是无师徒之礼,无规矩束缚,岂非要乱套么?” 这个时代对于师徒传承有着非常严格的一套规矩,可不仅仅是一个师徒名份那么简单。 师徒传承,特别是医术的师徒传承,往往都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拜师父。 为什么呢?因为师父往往最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徒弟,什么性格脾气的人才能接过自己这一身本事。 相传古代有个老中医在找到徒弟以后,半夜激动地跑回家和他夫人说找到徒弟了,他夫人说你不是有儿子吗?他说不是,这个人顶五百个儿子。 而且找到徒弟之后,这个徒弟要真的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做徒弟的日常要替师父做一些杂事。 因为医术最重要的首先是医德,德是一种道德观价值观,不做事看不出来,所以有些师父以此来考验徒弟。 但是赵承没有这个想法,也不可能有这个想法。 以他来自后世的思维去思考,只会想着怎么把技术传播出去,至于传播给什么样的人,又会形成什么样的后果,就不在考虑之内了。 华医传世数千年,正是因为师承徒这种规矩太过严苛,导致许多医术和药方最后失传。 培养一个合格的徒弟太难了,而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徒弟,可能一次战乱就死掉了,于是传承断绝。 如果赵承想要收徒的话,也只会采取后世的做法,广为传播,甚至不需要任何条件,不需要任何报酬的免费传播,只有把这些知识分享出去,才能形成孕育伟大思想浪潮的雏形。 但是要把这些知识一点点整理并传播出去,也是一个非常辛苦而且繁难的工作,赵承根本没想自讨苦吃。 既然董和宜对这些知识感兴趣,愿意学习,倒不如就把这项工作交给他,也算是一件好事。 于是赵承说道:“既然你愿意拜我为师,我也愿意把一些知识分享给你,不过师徒名份这个就免了,我的要求是你要为我做一些事情。” 董和宜尽管还是非常想要拜师,但是赵承已经三次拒绝,在他看来,可能自己并不是赵承想要找的最为合适的徒弟,只能黯然起身。 “既然赵先生不愿收徒,那董某学到了这些东西,别人问起,又该怎么回答呢?” 华医传承的制度下,某个医生出徒了,可以给人看病了,人家都会说,这是谁谁的徒弟。 言外之意就是他传承的是某个医生的医术,这里面可能不但包含医术,还包含一些独门方剂,特殊正骨手法等,只有人家这一脉才会用,别人不懂。 董和宜这是怕他将来学到了之后,用这些赵承特有的技术给人看病,人家就会问,你用赵博士的医术看病,人家怎么没收你当徒弟呢? 你这医术是偷师来的吧?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赵承听了董和宜的解释之后,说道:“没关系,你可以用自己已经掌握的医术和方剂来交换。” “这个……就算是编撰一本医术集锦吧,任何人,只要是有效的医术或方剂,都可以免费换取一本。” 费鸿羽在一旁摇头说道:“赵博士,恐怕你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试想若是我想要得到这本书,也不用贡献什么医术或方剂,只要找到老董,看看他的书就行了。” 赵承笑道:“没关系,随便看,但是要用到里面的医术,自己也要有相应的贡献才行,我想,也没有几个人会冒着被众人指责的风险去干这事吧?” 费鸿羽一想也是,如果大多数人都遵守了这个规矩,那么即使有少数人不守规矩,也会被医生这个群体指责,从而搞臭了名声,得不偿失。 另外一个医生手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独门偏门,独门药剂之类,拿出一样就可以换一本这样的书,已经是占了很大便宜了。 费鸿羽真的没想到赵承这么轻易就把这些东西广泛宣扬出去,难道不怕被坏人利用,或者医德不好的人学会之后会祸乱杏林吗? 他虽然有些担忧,但并没有当场提出来。 赵承接着对董和宜说道:“董博士,如果你愿意帮我编撰这本医术集锦,就可以免费获得所有这些知识。” “怎么样?愿不愿意?” 董和宜激动地表示:“愿意!我愿意!!” 门外,温碧萱托腮坐在一丛芭蕉旁,忽然听到房中传来董太医“我愿意我愿意”的急切声音,她不由得低叹一声,心中暗暗烦恼:也不知郎君跟太医们说些什么,也不知董太医怎么那么激动,也不知郎君喜欢什么样的人…… ------------ 第251章夫人的明争暗斗 虽然皇帝指婚,将温碧萱嫁给了赵承,让她终于得偿所愿。可是人虽已嫁,感情却不是立刻就有的,得慢慢培养。 现在赵承躺在床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对于温碧萱虽然感激,但却缺少夫妻之间该有的那种感觉。 夫妻二人,不!夫妻三人之间不但缺乏互相了解,而且关系不知该如何才能搞好。 现在李巧儿和温碧萱已经开始为赵承暗暗争宠了,将来更不知会怎么样。 温碧萱正在暗自烦愁,却看到李巧儿拎着一个罐子走了过来。 温碧萱立刻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一样,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巧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到来。 这两个人虽然没有明确分工,却像是有默契一样,默默“瓜分”了照顾赵承的时间,不偏不倚,每人一天。 今天本该轮到温碧萱了,所以看到李巧儿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温碧萱立刻提高了警惕。 李巧儿走到温碧萱的身边,跟温碧萱同坐在竹木椅上,将罐子放在一旁,先是打量了一眼温碧萱,才开口问道:“今天郎君……身体好些了吗?” 温碧萱有心不告诉她,可是又觉得那样做太过分,只好说道:“今日郎君的身体,肯定是比昨天好多了。” “昨天我也是担心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过来问姐姐,实在是太傻了。” 李巧儿仿佛没有听出温碧萱话里的示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他的身体见好,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今日熬了些粥,送过来给他尝尝,如果他爱吃的话,相必对他的身体恢复有些帮助。” 温碧萱本想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难道她不会熬粥吗?还是她熬的粥不好吃,要李巧儿熬好了送过来? 不过人家怎么说也是一番好意,终究是为了郎君的身体考虑,这样断然拒绝,实在是“师出无名”。 温碧萱觉得最好的做法是拿出实力与她比拼,既然李巧儿能熬粥,那她温碧萱也会做药膳。 只要自己做的更好吃,更香甜,郎君更爱吃,自然就把李巧儿比下去了,岂不是更好? 所以温碧萱点了点头:“好啊姐姐,你能这么惦记着郎君真是让妹妹我惭愧死了,我倒是想尝尝这粥的味道怎么样,姐姐不会拒绝吧?” 李巧儿虽然是在乡村里长大,但却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温碧萱话里藏的锋芒,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只不过这里是温府,温碧萱占据了“主场”优势,躺在病床上生死未知的又是自己深爱的郎君,李巧儿不得不委屈一些。 既然已经恳求陛下赐婚,如愿以偿嫁了他,就想要尽量把赵承照顾好,李巧儿当然要尽自己的一分心力。 “妹妹,这粥并没什么稀奇的,反而还很普通,只怕妹妹你吃不惯。”李巧儿解释了一句。 她熬的粥比起从前她在破庙里照顾赵承时熬的粥稍微好了一点,里面不再是带壳的稻谷或粟米,不过基本还是那三样,野菜,豆子和粟米。 因为自小在村中长大,李巧儿自己无数次靠着这种粥熬过了一场又一场的病痛,所以她坚信这种粥对病人的康复是有奇效的。 虽然口感不太好,而且只是普通野菜,但是这种野菜里面一定有着药物一般的功效。 温碧萱只当是李巧儿在谦虚,哪有精心熬了一碗难吃的粥的道理?于是坚持要尝一尝。 李巧儿拗不过她,只好把身旁的罐子打开,从里面舀了一勺粥递给温碧萱。 温碧萱先是看了一眼粥罐里面,只见里面漂着几片深绿色的菜叶,明显是普通的粟米加上一些不知名的黑豆红豆,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看起来毫不起眼,而且很像是那种乡下人吃的野菜粥。 温碧萱却坚信这只不过是错觉,她不相信李巧儿会费了那么大劲,煮一碗难吃的野菜粥来送给郎君。 可是看着勺子里那几颗不知名的豆子,还有半截菜叶,温碧萱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将一勺粥送进了嘴里。 立刻,一股豆子的独特气息和野菜的苦味在她的口腔中弥漫开来。 温碧萱皱起眉头,实在没有勇气咀嚼,硬生生把这一口野菜粥咽了下去。 李巧儿自己也尝过,因为加了野菜的缘故,这粥有点苦,所以她看到温碧萱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吃不惯的。 温碧萱一时间真的搞不懂李巧儿巴巴的来送一罐野菜粥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她是争宠吧,却熬了一罐难吃得要死的野菜粥,不但苦,而且豆子味很怪,这种粥吃到郎君的嘴里不喷才怪。 可若说她不是争宠,却又费了这么大心思去熬,难道说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人? 温碧萱觉得如果是这样一罐粥的话,别说道一罐,就是十罐都送进去也没有问题,郎君吃了之后只会叫嚷难吃…… 对了!温碧萱觉得如同有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她心中想道:莫非李巧儿是故意熬成这样,却托我送进去,郎君吃了之后,肯定厌烦得很,这是想要让郎君讨厌我吧? 啊!好恶毒的计策啊!! 温碧萱庆幸自己事先尝过了,不然好心送进去,郎君肯定是吃不惯的,说不定就以为这粥是自己熬的。 想到这里温碧萱连忙说道:“姐姐,这粥还是你自己送进去吧。” 这样无论郎君吃不吃,都不会怪到自己的头上。 李巧儿轻轻嗯了一声,把粥罐盖上,对温碧萱说道:“那我就送进去了,多谢妹妹。” 说着拎起粥罐,轻轻敲了敲房门,得到里面的回应之后,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温碧萱怔怔的看着李巧儿进去,忽然想道:这不会是李巧儿想出来接近郎君的花招吧?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天天都可以拎着一罐粥光明正大的去郎君面前打转? 温碧萱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大声对一旁伺候着的下人说道:“马上让厨房准备一下,把年后宫里赏赐的雪莲拿出来,我要给郎君熬粥!!” ------------ 第252章记忆中的野菜粥 李巧儿拎着粥罐进了屋中,费董两位太医就退了出去,研究如何编撰医术集锦的事情去了。 赵承看着李巧儿那张与周如霜一模一样的脸,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在清河县城里的日子。 李巧儿把粥罐放在一旁:“郎君,巧儿给你熬了些粥,希望你吃了之后能恢复得快一些。” 赵承推开李巧儿递过来的粥碗,问出了一直想要问的那句话:“你到底是不是周如霜?” 从赵承第一次看到李巧儿那一刻,他就觉得她就是周如霜。 无论容貌还是声音,甚至走路的姿态,都与周如霜一般无异。 不过陈帝给他的那封奏章里,白镜韬把周如霜的死写得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让赵承也不得不疑惑起来。 现在李巧儿就在自己的当面,赵承当然要问个清楚。 李巧儿摇了摇头:“我叫李巧儿,不知道郎君说的周如霜到底是谁。” 她是有苦自己知,周如霜的那段人生,已经随着白东江和白镜韬父子的安排永远化为了尘烟消散无踪。 从她冒名顶替金巧儿的身份拜入李有道的左丞相府那一天开始,周如霜就成了永远不能再提的禁忌,未来的日子里,她也只能以李巧儿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如果说有一天她能恢复周如霜这个身份,除非是大陈的江山被完全推翻了,而那一天,李巧儿觉得多半是不可能到来了。 所以当赵承问起她的身份时,她只能是李巧儿。 无论是李巧儿还是周如霜,现在她能待在赵承的身边,今生仍然能做他的妻子,所有的愿望就已经满足了。 赵承尽管仍然怀疑,可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当她是李巧儿。 “怎么你也叫我郎君?刚刚温姑娘也是这么叫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承知道在大陈朝,女子称呼男子为郎君,就跟后世称呼丈夫一样,可不是随随便便叫的,如果这么称呼,必定就已经是一家人了。 李巧儿便把皇帝赐婚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慢慢解释给赵承听。 “因为在文华宴上,妾身被郎君的才华所折服,便一心系在了郎君身上,回府后便恳求父亲向郎君提亲,被皇帝陛下知道后,便直接赐了婚。” 赵承有些蒙:“皇帝一起赐了两个?难道温姑娘不是吗?” 李巧儿点了点头:“正是,我们二人,俱都是皇帝赐婚,嫁与郎君的。” 赵承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那你们俩个谁是妻,谁是妾?” 李巧儿为难的摇了摇头:“我们都是妻,现在郎君还没有妾,如果郎君想要的话,妾身只能帮郎君去问问……” 赵承赶紧制止,这两个已经快要把自己搞糊涂了,再多一个那还了得? “郎君,这粥已经快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是趁热吃一碗吧!”李巧儿再度端起了粥碗。 她相信这种野菜粥对于恢复身体是非常有帮助的,所以力劝赵承来上一碗。 赵承哪有心思吃粥,将粥碗推开:“我不想吃。” 李巧儿见劝不动赵承,也就只好放下粥碗,跟赵承道了声别,让他好好休息,就退出了房间。 此刻等在外面的温碧萱内心非常焦急,她的雪莲老参虫草粥也已经在加急熬制了,但是生怕赵承吃饱了野菜粥之后,就再吃不下别的粥了,岂不是白费了这番心思。 正在焦急的时候,刚好看到李巧儿从房间中退出来,手中并没有拎着那个粥罐。李巧儿只是匆匆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后就离开了,看样子似乎并不开心。 温碧萱的嘴角这才微微翘起来,心想:你熬的粥那么难吃,郎君肯定是不爱吃的,幸亏还有我准备的雪莲老参虫草粥,还是要看我的。 她心情轻松了起来,正巧小厮已经急匆匆的拎着粥罐赶来,温碧萱连忙接过,赏了小厮一两银子,这才去敲响了赵承的房门。 赵承今天的精神好多了,不像前几天那么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但仍然是烧得厉害,身体仍然很疲惫。 温碧萱入得屋来,将粥罐放在一旁的桌上,便看到一旁放着李巧儿的粥罐,还有盛着的满满一碗粥,看样子一口都没有吃,心下不由得得意。 她把熬制的雪莲老参虫草粥亲手盛了一碗,对赵承说道:“郎君,刚刚妾身听说巧儿姐姐给郎君熬了粥,不过妾身尝了一口,那粥可能是有野菜的原因,所以有些苦,妾身又命厨房重新熬了雪莲粥,这里面加了蜂蜜,有助身体恢复,郎君吃一点吧。” 赵承摇了摇头:“我不想吃,不过你刚才说李巧儿熬的是什么粥?” 温碧萱看了旁边的野菜粥一眼,说道:“应该是野菜粥。” 赵承立刻想到了自己刚刚来到这里时,就是周如霜用熬出来的野菜粥,把这条小命救回来的。 听到温碧萱提起野菜粥,他不知为何,就想尝上一口。 “唔,你把那个野菜粥端过来,我尝尝。”赵承想要看看这粥的味道跟周如霜做的野菜粥有何区别。 温碧萱不知道赵承为什么忽然对野菜粥产生了兴趣,她便放下那碗雪莲粥,转而端起野菜粥舀了一勺,喂到赵承的嘴里。 这粥一吃进嘴里,赵承差不多立刻就认定,这碗粥的味道,几乎跟周如霜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在他心里,更加认定李巧儿的身份,应该就是周如霜,只不过她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承认。 而一旁的温碧萱看着赵承吃了一口野菜粥,不但没有吐出去,反而更加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心中也是极为奇怪。 心想:莫非自家的郎君专门爱吃这种苦味的野菜粥? “郎君,妾身熬的这碗粥也是花了很多心思呢,妾身辛辛苦苦熬了好长时间,郎君怎么也不肯尝一尝?” 赵承愕然,吃个粥也要攀比? “那好吧,你熬的什么粥我也尝尝。” 这些日子里多亏了两个女人的细心照料,赵承伤势能恢复得这么好,也有她们的一半功劳,因此倒是不忍心拒绝。 ------------ 第253章查抄白府 上京七月,因为赵承遇刺的缘故,陈帝大怒,下令彻查幕后主使。 同时另外一个在许多人意料之中的消息终于传来,原文渊阁大学士白东江,其子白镜韬,在桂州依附于傅元驹麾下,同样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一时间朝廷为之大哗。 陈帝之所以迟迟没有公开宣布白东江为叛逆,主要原因还是白东江把持门下省多年,在朝中门生故吏极多,这些官吏或多或少与白东江有些来往。 一旦宣布白东江为叛逆,牵连的人就太多了,所以陈帝一直迟迟没有表态。 直到这个消息传来,陈帝即使再能忍,此时也只能公开宣布白东江为叛逆,并对白家进行彻查。 而这一次负责查案的,依然是那位有着“铁面无私”之称的苏再兴,不同的是苏再兴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小的正八品监察御史了,而是升为了从六品下的侍御史。 但无论是侍御史还是监察御史,苏再兴仍然是陈帝手中的那把刀,稳稳的握在陈帝手里,精准无比的砍向皇帝的敌人。 这次仍然是两案并一案,一边要查刺客,另一边则是查白家的反状。 苏再兴从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再度成为了整个上京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因为与白东江有关联和往来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谁又不曾在往来书信中跟白阁老表示过效忠,在信里,谁不曾写下几句违心的恭维话。 如果这些书信白东江还留着,这次被苏再兴查到,掀起的波澜绝对不下于前次的科场舞弊案,被抓捕和下狱的官员将会更多。 于是上京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说人人自危是有点夸张,但绝不似之前的平静。 白府原本高大威严的府门大开,一队队的羽林军士兵不断出入,从府中抬出一箱箱的物品装载到马车上。 不过白府里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了,苏再兴砸开白府的大门后,发现院子的砖缝里都冒出了野草的嫩芽,可见已经好久没有人在这里走动了。 从白府中抄出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书信、账册,而并非是大家以为的金银珠宝。 事实上苏再兴在没有来白府之前也曾经抱有幻想,以为这次抄家会是一个肥差。 但是结果让他大失所望,白府的确富丽堂皇,但白东江像个搬家的耗子一样,把所有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宅而已。 白东江似乎料到了这一天,故意把许多书籍和书信留在了随园之中,苏再兴不得不用马车一车一车的运往诏狱。 在那里,他将会组织文吏对这些书籍和书信进行辨识,从而试图在这里面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这可真是一个苦差事,苏再兴瞪着小眼睛,严厉的看着往车上搬运书信的羽林军,生怕这些糙汉子弄丢弄乱了什么东西。 要知道这些书信里牵涉的可都是一个又一个官员,一个搞不好,就是几条人命。 如今的陈廷,可谓是内忧外患,荣州刚刚经过一场战役,又遭了灾,极有可能成为乱民滋生之地。桂州又举起了反旗,带头的不是封疆大吏就是朝廷重臣,给天下的读书人一种大陈朝廷行将就木的感觉。 孟禅虽然败走,但手里至少还剩下几万人马,若是将来与桂州傅元驹兵合一处,必将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西北的羌人闻知陈廷内乱,神策军撤走了大部分回京勤王,这些羌人又在边境蠢蠢欲动,这些事情林林总总,成为了悬在陈帝头上的一把刀,压得他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 养心殿中,陈帝看着各地传来的谍报。 上一次与孟禅在荣州对峙,陈帝几乎把所有的密谍全都调往了荣州,可还是被孟禅的计策所扰,差一点就让孟禅兵临城下。 要不是赵承示警,就算上京不丢,可上京一旦被围,等于天下也丢了大半,那些手握大权在外的文武官员,见到朝廷濒死,岂有不反之理。 因此陈帝对这些秘谍是极为不满,这么多年来陈帝用内帑养着他们,经费一文不少的按时拨付,但最关键的时候,连一个密谍都没有传出孟禅的真实消息。 再加上这些年秘谍掌握了太多朝廷和官员的私密,陈帝便下定了决心要清洗一次。 李有道掌握的控鹤司,加上占卜处大部分成员,全都收到了皇帝的命令,于七月十五务必前往上京白府,接受紧急军令。 控鹤司的秘谍原本分布在各地,因为与孟禅在荣州打仗的原因,全都调集了回来,落脚处要么在上京,要么距离上京不远,所以控鹤司一千余人是最先抵达白府的。 占卜处也差不多人数,一个卦组差不多有十几个人多少不等,六十四卦差不多有八九百人,同样因为孟禅的原因被调集到了荣州。 其实那场战役中,密谍并不是没有收获,两千多密谍,多多少少会探知到一些军情。 可是因为孟禅一场急行军的缘故,这些密谍探知的消息还没有传回上京,孟禅的急行军已经快到宁寿原了。 占卜处的八九百人也都悉数前往白府,除了个别执行其他任务的除外。 身兼掖庭令的夏英,就是占卜处的秘谍之一,她一直在追查鲁王遗策的事情,始终没有参与到荣州战役中去,但是同样也在此次召集之列。 掖庭局中,夏英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小串葫芦。 这种小葫芦很特别,只有拇指大小,因为常年累年的盘玩,已经盘得油光锃亮。 葫芦的上面,刻着一些非字非画的符号,犹如稚童刻画的一般,但夏英知道这些符号的意思,每一个符号都代表了不同的地位。 从九二到上九,或者是从六二到上六,每一个小葫芦都代表着一位占卜处的秘谍,以及这个秘谍在卦组中的地位。 初九或是初六最大,是这个卦组中的领导者,剩下的按顺序排列,地位相同,但序列不同,要晋升到卦组中的领导者,必须按部就班。 ------------ 第254章秘传消息 夏英就曾经是卦组中的末位,但是因为带回了一个最为重要的消息,也就是白东江之子白镜韬多年以来,一直在暗中执行着鲁王遗策,他的父亲白东江,更是鲁王起事时埋在朝廷中的暗子。 凭着这个功劳,夏英才得以飞速晋升,从末位直接成了卦组的首领,并且兼任了掖庭令,管理有罪的嫔妃、公主,还有被籍没的犯罪官吏的妻女。 夏英自己本身就是一位犯罪官吏的女儿,进入掖庭之后,被单独挑选出来训练成了密谍,如今命运绕了一个圈,又让她回到了掖庭,成为了掖庭令,不得不说世事奇妙。 她手中的葫芦,是跟她同一个卦组的成员回京标志。 这些密谍受命被派往各地刺探情报,离开的时候会带走这个代表着身份的小葫芦。 当他们回京复命的时候,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中断了任务,回到上京,就会把这个小葫芦送到卦组首领那里,表示已经抵达上京。 这个卦组的成员,夏英都很熟悉。 除了她自己之外,一共有七个人,其中有三个是当年同在掖庭的罪官妻女,与夏英一同被选中当做密谍培养,彼此十分熟悉。这三名女子序列全是上六,处于末端。 另外四个都是男子,分别位列二三四五。 其中的九二序列,更是当年培养夏英的老师,夏英不知其真名,只知道他叫做徐大。 对于徐大,夏英又敬又怕。当年为了训练夏英,徐大可没少打她,手执一根竹棍,往往把夏英抽得遍体鳞伤。 那时年幼的夏英也曾经恨过徐大,觉得他冷冰冰不近人情,从来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但是随着夏英慢慢长大,也渐渐理解了徐大,如果没有这么残酷的训练,当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候,下场往往只有死亡。 许多次死里逃生之后,夏英才知道徐大的竹棍不是白抽的,每一次痛苦的抽打,都是她在危险时的救命稻草。 但是即使夏英已经升任了掖庭令,成了卦组的“初九”,徐大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半点笑容都欠奉。 夏英又数了一遍小葫芦,确认自己这一组的成员已经全部到齐,只等七月十五那天进入白府等待命令,便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葫芦,只是上面刻画的符号不同,这代表着“初九”的身份。 她把这一串小葫芦都放在桌上的一个笔洗里,然后算了算日子。 这天已经是七月十四,明天就是与组员见面的日子了,而且这一次是如此特殊,听说不但占卜处的成员齐聚,就连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控鹤司也全部到齐了。 夏英觉得这将会是一次非常大的行动,也许皇帝陛下将降下雷霆之怒,将彻查那些首鼠两端的臣子,说不定要离开上京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她在上京没什么家人,只有一个赵承算是生死过命的朋友,听说他遇刺,皇帝为了给他冲喜,还将李左相和礼部尚书的女儿一同都嫁给他。 夏英打算趁着今天还有一点时间,去探望赵承一次,下次再见到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就在她刚刚起身的时候,忽然发现身上掉落了一个极小的纸团。 她迅速将纸团拾了起来,这个纸团只有米粒大小,外面还包裹了一层蜡油,一看就知道是占卜处的手法。 这个纸团一定是从某个小葫芦中掉出来的,夏英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把刚刚那一串小葫芦又从笔洗中拿了出来,挨个检查。 这一检查果然发现了端倪,只见画着“九二”符号的那个小葫芦口中,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洞,刚好可以把这个纸团放进去。 夏英又坐回了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缓缓敲打着,想着要不要把这个纸团打开来看。 虽然她是占卜处这个卦组的首领,也不意味着可以随便查看秘谍刺探来的信息。 要知道干秘谍这一行的,知道的还是越少越好。 可是据夏英了解,徐大这个人一直在接受自己派出去的任务,并没有听说他还有其他任务,而且这个小葫芦并不是做为传递情报的专用工具。 夏英站起身在堂前踱步,一边想着到底要不要把这个小纸团打开来看一下。 折腾了好一会,她看到天色已经渐暗,这个时候去探望赵承已经有些晚,不适合了,这才坐回到椅中,手指微微用力,捏开了蜡皮,露出里面的纸团来。 纸团很小,团紧之后只有一个米粒大小,如果不是夏英心细的话,可能根本发现不了。 夏英用银簪挑亮了烛火,慢慢展开了那个极小的纸团,凑到烛光下去看。 纸团上果然有字迹,不过只有一行,简短到只有四个字:“提前一晚。” 这没头没脑的“提前一晚”让夏英心中泛起了狐疑:“提前一晚是什么意思?提前去白府?还是说他提前一晚回到了上京?” 思索良久,夏英觉得这字条上的“提前一晚”应该是徐大故意传出来的信息,至于这个信息要传给谁,她不知道。 而“提前一晚”的意思,应该就是指去白府集合这件事情。 夏英感到有些奇怪,如果召集令有变动,也该是自上至下传递下来,由她这个首领传给本组的成员,怎么会是由“九二”传给她这个“初九”呢? 而且,又怎么会用这种秘传信息的方式传递呢?如果不是她心细的话,这个小小的纸团可能根本不会被看到。 越想这件事情,夏英就越是觉得可疑,“提前一晚”可不就是指的今晚吗。 那到底徐大今晚要去白府干嘛?是只通知了一个人还是通知了更多的人?徐大到底要干什么? 心里有了这些疑问,夏英就再也坐不住了,收拾了一下,就匆匆离开了掖庭局,趁着暮色深沉,径直往白府而去。 白府位于上京的繁华之处,原本难避人耳目,而且府门外有羽林军把守,不是想进就进的。 不过好在白府够大,仅白东江自己居住的随园就抵得上普通人家的两进院子,更不用说他家其他的房子了。 ------------ 第255章池中藏身 夏英在白府外不露声色的绕行了一圈之后,才从一个小巷子里翻墙跳进了院中。 白府房屋布局夏英并不熟悉,但是大概辨认了一会后,发现自己置身之处,应该是整个府邸的西北角。 这里有一座假山,似乎还有一个种满了荷花的池塘,因为白府久已无人,夜晚的风微凉,池中蛙鸣阵阵。 夏英在白府中小心翼翼的潜行,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偌大的府邸只有她一个活人,就算她胆子比较大,也难免有些瘆的慌。 察看了一圈之后,夏英并没有发现院中有什么蹊跷古怪,倒是那些房间都贴着封条,她不打算破坏那些封条,所以没有入内查看。 在白府中,她既没有看到徐大,也没有发现什么古怪之处,便打算离开,仍从那个池塘旁边返回围墙。 忽然池塘中的一片荷叶摇动了一下,一只手从荷叶下面伸了出来,向她招了招。 尽管夏英经历过不少生死关头,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汗毛炸开。 她紧紧咬着嘴唇,既不动也不做声,死盯着那个荷叶下面露出来的手。 那只手招了两下,见她没有动弹,又从水下面露出一个头来,再次冲她招手。 夏英这才依稀觉得这个池塘里藏着的家伙,好像是徐大。 她壮着胆子走近了一些,仔细辨认,果然这人就是徐大,此时他把手指竖到唇上,显然是怕她弄出声音。 因为徐大的这一番折腾,池塘里的青蛙已经吓得纷纷逃窜,顿时蛙鸣声小了许多。 夏英四处环顾,确定周围并无异样之后,这才提起裙脚,慢慢步入池塘之中。 徐大扭断了一枝荷叶,递给夏英,示意她遮在头上,这样就可以隐身于池中不被发现。 夏英在池中不敢走动太快,以免撩动水响弄出声音,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徐大的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荷叶,学着他的样子遮在了头上。 徐大又递给她半截粗壮的苇管,示意她衔在嘴上,这样就可以在水下呼吸。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躺进了池水之中,如果普通人此刻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吓得双腿发软,以为是池中的水鬼闹灾。 夏英一句话也没问,徐大一句话也没说,两个人都躺在池子里,挨得比较近,但是水下黑漆漆一片,即使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夏英相信,徐大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从小到大,夏英也许怕他,也许恨他,但绝对不会怀疑他。 不知在池中躺了多长时间,夏英觉得自己的体温已经越来越低,如果在水中再这么泡下去的话,可能会被冻死在池水里。 就在这时,她忽然透过水面,看到院中有点点火光闪动。 她微微侧过头,让遮在荷叶下面的头部稍稍露出水面,只见那些闪动着的火光,都是一些打扮各异的人,有的提着灯笼,有的举着火把。 这些人正在院中四处巡视,就如同她刚刚做过的那样。 看到这些人的举动,夏英立刻明白这些人要么是控鹤司的秘谍,要么就是占卜处其他组的秘谍,显然这些人全都提前来了。 常年做秘谍的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在任何地方都难以完全放松警惕,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定会先巡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 过了一会,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开始有人在点名了。 夏英在水下用手碰了碰徐大,徐大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服,示意她继续潜下去,不要动弹。 她知道徐大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如此郑重其事的示意,必定是有他的理由。 出于对徐大的信任,夏英又再度潜回到水中,此时院子里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这本来就是一座大府,容纳几千人不成问题,而且白家的人离开之后,这里也算是比较僻静。 大家都在等,据说这一次发布召集令,是前所未有的隆重,整个控鹤司的所有秘谍加上占卜处的秘谍,全都聚集到了一处,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行。 而有的人更是认识其中的某些人,却是第一次知道对方也是密谍身份,便聚在一处,互相寒喧。 “老兄,听说这一次召集令前所未有,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大动静?” “这可说不准,不过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南边罢了。” “你是说桂州傅元驹??” “哼哼,八九不离十吧。” “哎!不说了,那边已经开始点名了,快点去应卯。” 这样的对话在白府的府院中不时响起,而夏英在池水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要知道他们这些秘谍,很多时候是按照军法管理,点卯不到的话,论罪当斩的。 可是她刚想要悄悄从池中出去,旁边忽然就伸过一只手,紧紧的扼住了她的手腕。 是徐大的手,夏英很熟悉这只手,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这只又冷又硬的手就拿着竹棍,专往夏英身上最怕疼的地方抽,而一抽就是三五十下,往往抽得皮开肉绽。 但是夏英知道,徐大每一次的抽打,都改掉了她的一些小毛病,而这些小毛病,往往在生死关头会要了她的命。 感受到徐大依然有力的手,夏英顺从了他,继续潜伏在池水之中。 又等了不知多长时间,人群吵吵闹闹,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接着便听到白府外面传来声如雷鸣的马蹄声,显然是大部骑兵正在向这边而来,院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想要听听这么多骑兵是干嘛来的。 就连夏英,也不由得在池水里微微探出头,偷偷窥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这时只听白府门外传来悠长而清晰的传令声: “上弦!” 接着就是一片机括响动的声音。 “齐射!” 嗖嗖嗖……无数羽箭从白府的围墙外,铺天盖地的射进来,箭矢锋锐之下,是满脸错愕的密谍们。 一支支箭矢入肉发出闷响,一个个生命在迅速的消逝。 更有些密谍见事不好,立刻四散而逃,有的人直接闯进了那些贴着封条的屋子,有的人则试图翻墙逃跑。 ------------ 第256章当年秘辛 箭雨一拨又一拨,真如同下雨一样,将白府完全覆盖,西北角的那个池塘也不例外。 箭支射入池塘之中,将荷叶穿得全是孔洞。如果池塘中藏着人,必然也是中箭身亡的结果。 夏英感觉到徐大拉着自己,往池塘下面“游”去。 因为池塘不深,如果人站立其中的话,还没不到脖子,所以这个“游”就是在水下面走。 池塘是由石块砌成的,在池子的一角,刚好有足够两人容身的一个角落,徐大和夏英就藏在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英感觉到密集的箭雨停了,接着就是成队成队的羽林军进入白府,挨个房间搜查,包括给地上的死尸补刀,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小半天。 直到差不多正午的时候,白府中的尸体才开始往外清运。 夏英和徐大躲在池水中,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 也许是池水浅,这个池塘又小的缘故,虽然有些荷叶遮挡,但是在箭雨下已经变得如同筛子一般,所以一眼就能看到池子里有没有藏人。 夏英二人藏身的角落刚好有一块石头遮挡,不走近查看的话,还真不易被发现。 二人就这样一直躲在池中,直到所有人全都离开,包括那些死尸也都运走,只剩下些许血污后,才敢从池塘中露出头来。 虽是白天,七月的天气还很炎热,但夏英却感觉自己简直要被冻僵了,不住的打着寒颤。 “相信你有办法逃出上京。”徐大说了一句。 夏英这才醒过神一般转看向这个将自己带大的师父,在她的记忆中,徐大一直是一个阴沉着一张脸,冷冰冰不带任何感情的中年人。 但这一看之下,她才发现,徐大已经是一个满头花白,脸上皱纹密布的老年人了。 看到夏英望向自己,徐大开口说道:“我用不同的方法通知了咱们组的所有人,只有你来了。” “从前的日子都属于陛下,但是从今天开始,此生余下的日子,算是属于我自己的了。” 徐大拍了拍夏英的肩膀:“不要怨恨陛下,我们这些人,各有各的罪,早就该死了,你说对不对?” 夏英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被抓到掖庭,然后就是没日没夜的训练,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犯了什么罪。 “师父,当年我父亲,是犯了什么罪?”夏英觉得徐大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徐大奇怪的看了夏英一眼,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亲应该是鲁王手下的一个官员,跟随鲁王造反。” 他顿了顿说道:“谋反是大罪,不赦,所以按理应该满门抄斩,你能活下来,算是陛下的恩德。” “不过……”徐大神情很是轻松的说道:“陛下的这个恩德,到今天为止了,从今以后,各不相欠。” 他朝夏英挥了挥手:“我要离开上京了,今后未必能再见,若是有一天你在某地看到我,记住,我已经不是徐大,徐大已经死在了这场屠杀里。” 直到徐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夏英仍然处于震惊之中。 她进入占卜组,就一直在追查“鲁王遗策”有关事件和人物,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就连她的父亲,当年居然也是鲁王的追随者之一。 那么她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岂不是在跟自己的父亲做对? 她亲手抓起来的那些人,获得的那些情报,也许就曾经是帮助过她父亲的人,或者是跟她父亲并肩战斗过的。 夏英随即也悄悄离开了白府,她没敢再回掖庭,也没敢回家,找了个无人的巷子一直躲到了夜幕降临,才悄悄潜入了温府。 大蒜油已经制出来了,既可以内服也可以外敷。赵承已经服用了几次,效果非常好,不但烧退了,连伤口的肿痛也迅速消退。 今天的精神好了不少,已经能够在床上坐起来,偶尔还能在李巧儿和温碧萱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几步。 赵承已经好久没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于是在两位夫人的搀扶下走到院中。 刚走到院子里,赵承就看到一道黑影从房檐上飞跃过去,顺着房脊一溜烟似的走了,惊得李巧儿和温碧萱叫了一声,纷纷躲到了赵承的身后。 温府的家丁听到了声音后立刻赶来察看,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家丁们有看到身影的,纷纷猜测可能是飞贼,也有的人怀疑是刺客,奔着姑爷来的,所以要加强防护。 连温茂云也惊动了,来这边转了一圈,见自家的女儿和姑父都安然无恙,这才离开。 两个太医一直在另一间房子里煮大蒜油,因为十分专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董和宜眼尖,看到赵承房间的窗下钉着一个什么东西。 “赵博士,你看那是个什么东西?”董和宜说道。 赵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窗台下钉着一枚与飞镖类似的东西,飞镖上还挂着一个铜制的恶形恶像的怪兽。 “郎君,这似乎是一个吞天兽。” 温碧萱见多识广,将那枚飞镖从窗棂上拔下来,放在手里仔细查看。 《山海经》中记载:饕餮又名吞天兽,其形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 而这枚飞镖下面挂着的铜制恶兽,正是如此形象,十分可怖。 赵承从温碧萱的手中接过,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个东西。 他在清河县的家中,还挂着一个比这个大得多的吞天兽,那是夏英留给他的信物。 看到这枚飞镖上的吞天兽,赵承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刚刚从房顶上一掠而过的人,大概是夏英吧。 赵承不止一次救过夏英,同样夏英也帮助过赵承。但是可能因为夏英在掖庭做事的原因,两个人的联系并不多。 “没事的,大概只是一个小偷。”赵承把这枚飞镖放入怀中。 他相信夏英不会来伤害他,大概这是她又一次将要远行,算是一种特别的告别方式吧。 ------------ 第257章到访越州 七月底,大陈朝的边境之地,越州,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越州地处大陈最南边,越州之南,就是大海,越州本名百越,自秦便已是华国之地,不过百越之人距离王朝的上京实在是太过遥远,官员不但往来不易,言语也不通,因此极难统治。 历朝的做法都是任命百越人为刺史,或设置都护府,行军事监督之责。 大陈并未在越州设置都护府,而是直接任命了一名百越人做刺史。 叶培做为大陈朝建立之初的功臣,被封到了越州任刺史,叶培临死前上书朝廷,请封其子叶据为越州刺史,叶据又传给叶敬。 到了叶敬这一代,也已经任刺史超过十五年了,越州几乎已经成了叶家的天下。 虽然名为刺史,其实已有割据之实,说越州是大陈的一个州,但其实更像是一个蕃国。 这一天叶敬设置了宴席,大开城门,特意派出了最为得力的助手,长史叶欢去城外迎接。 叶欢是叶敬的子侄辈,也算是越州的青年俊彦,他早就听说今天来访的客人,白镜韬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因此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口。 白镜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桂州刺史傅元驹的儿子傅高义,孟禅的孙子孟致远,另外傅元驹还派了两千兵马随行保护。 所以当叶欢站在城门口向远处眺望的时候,隐隐看到天际似有尘土腾起,便知道大约是白镜韬到了。 对于白镜韬这个人,叶欢其实是很敬佩的。 当然并不是白镜韬的公子哥身份,或者眠花卧柳这些小事,而是据说这一次白家之所以能够安然脱险,全府八百余人一个都没有留在上京,连丫鬟仆人都安全的带到了桂州,完全靠了白镜韬的策划和安排。 叶欢自问若是换了自已,肯定是做不到如此高明,居然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把金蝉脱壳,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成功了。 叶欢任越州长史,仅次于刺史的职位,算得上越州的二号人物了,但因为囿于边地,论起眼界和见识,都是没办法和白镜韬等人相比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叶欢自知与白镜韬等人的差距,早就想要见识一下这位公子的风采了。 随着天际处那道烟尘越来越近,叶欢已经能够感受到隆隆的马蹄声,只见一队骑兵,正往这边驰来,隐约可见打着的旗号,似乎是绣着奎木狼,便知道是桂州傅元驹西军之一。 叶欢整理了一下衣襟,命左右乐人开始奏乐,鼓点丝竹声并起,还有捧着美酒,头顶着越州特产的瓜果的侍女都跪于道路两侧,不远处收到了命令的厨子们开始杀牛宰羊,准备劳军。 白镜韬本来不耐骑马,但自从离开上京后,为了逃命不得不日夜兼程,这骑术也算是磨炼出来了。 与在京城时相比,白镜韬脸颊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深陷眼眶中,显然是日夜操劳所致,但他的精神却很好,离开了上京,就等于脱出了樊笼,而且与朝廷撕破了脸,可以公然起事了。 远远的看到越州城已经在望,白镜韬便告诉傅高义,将军队驻扎于城外,只带数十个亲兵入内即可。 于是骑兵在离城三里之处便停了下来,开始整军列队,准备埋锅造饭。 叶欢也带着迎接的队伍来到了近前,快走了几步,向为首的几人拱手道:“在下越州长史叶欢,奉刺史之命前来迎接白公子、傅公子和孟将军,不知几位是……” 白镜韬干脆利落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走到叶欢面前,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在下白镜韬,特来拜见叶越州,有劳叶长史了。” 叶欢急忙还礼,又与傅高义、孟致远一一见面,便将众人迎入城中。 叶敬在刺史府接见了白镜韬,将越州的文武官员召至一堂,设宴款待。 越州的官员也不少,而且虽然实质上是叶家把持了越州的政务,但名义上还是大陈的官员。 官员与叛贼坐到了一起,太过露骨的话肯定是不能张口就来,白镜韬只好频频劝酒。 “叶公何不北上一行?我父亲与傅桂州都欲与叶公见一面,本应亲自拜访,但庶务缠身,实在无睱。” 叶敬五十多岁,养尊处优多年,体态微胖,白面无须,看起来和和气气。 “白贤侄,老夫为国守边,实在是须臾不敢擅离啊。” 白镜韬见叶敬似乎无意往话题上靠拢,反而推三阻四,索性就把话讲明。 “叶公莫非是因为我父亲如今的身份有所顾虑?” 叶敬哈哈一笑道:“老夫不客气的说一句,越州靠海,乃是大陈的藩篱,叶家世居于此地,为国护边。向来只有人怕我,叶家何曾怕过人?” 白镜韬也笑道:“我白家虽然不是封疆大吏,不过也是为国尽忠多年,可如今却是不得不怕,不得不逃啊!” 他又一指坐在旁边的孟致远:“这是大将军之孙,长庆军在荣州同样为国护边,却依然落得个不得不逃的下场,焉能不怕?” 叶敬微微皱眉:“白贤侄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他见白镜韬看了一眼满堂的文武,便一挥手说道:“在座各位均是叶某心腹,白贤侄无需顾虑。” 白镜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劝说越州刺史叶敬起兵,这种造反的事情本来是不宜公开宣讲的。 但是叶敬既然这么说了,白镜韬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说道:“如今皇帝昏庸无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 “小子久闻叶越州有匡扶社稷之心,澄净玉宇之志,何不擎义旗,起三军,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听到白镜韬果然是来劝造反的,堂下座中的一位属官突然开口说道:“大胆狂徒!焉敢公开游说我家主公造反?” 有人附和道:“主公何不将此子擒下,交给朝廷发落?” ------------ 第258章各有打算 傅元驹的儿子傅高义看到堂中这些人叫嚷,脸上不由得变了颜色,不过他看看坐在自己一左一右的白镜韬和孟致远,这两人仿佛没事一般,这才强自镇定下来。 白镜韬脸上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因为他知道这些属官,只是替叶敬说出了他想说的话而已。 所以他反倒更加坦然的说道:“今日我白家、孟家之遭遇,明日未必不是叶家之遭遇,叶公真的毫不在意?” 见叶敬皱眉不语,白镜韬更进一步说道:“若是叶公不信,看看朝廷最近一个月发出的政令就知道了。” 因为白东江身在中枢,所以白镜韬对政令的内容更加敏感,如今虽然已经逃离上京,但是白镜韬通过其他渠道仍然可以获取到朝廷的政令内容。 而且白镜韬相信,叶敬身为刺史,更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 桂州尚在越州之北,傅元驹的起事,最直接的一个结果就是把越州隔断了。 可以说现在的越州就如同陈廷的一片飞地,再加上越州原本就如同藩属国一样的地位,朝廷要是能放心才怪呢。 正值此多事之秋,白镜韬相信陈帝根本不可能放心,只要桂州一时半刻解决不了,越州就会越来越独立,直到从陈朝的版图中分离出去,这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所以这一个月以来,陈帝发布的政令,基本上都是以巩固地方政权为主。 收束各地的兵力和兵权,将一支又一支的军队派驻到缺少辖制的紧要之处。 类似越州这样的边境之地,暂时还没有时间顾及,但从政策上可以看出一二分端倪,收权甚至更换官员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而越州因为地理位置的独特,更是成为重中之重,要打傅元驹,就要考虑到傅元驹的退路。 桂州向北关隘甚多,唯独向南,只要过了越州,就是大海,海中更有不少岛国,如果不切断这个退路,傅元驹是根本不可能被铲除的。 因此白镜韬结合这一个月的政令,发现陈帝一定会对越州动手,但具体如何去做,就不得而知了。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白镜韬才前来游说,他相信叶敬应该也可以嗅到空气中那些不安的气息,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焉能没有准备。 叶敬挥了挥手道:“老夫最近身体欠佳,实在没有精力去读那些朝廷邸报,如果真如白贤侄所言,老夫的确是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在这之前,还请白贤侄先尽情的在越州游玩几天,我就让长史叶欢相陪如何?” 白镜韬见叶敬仍在拿架子,也不好太过逼迫,只好说道:“桂州庶务繁多,在下也不能耽搁太久,还希望叶公能尽快给个回复。” 一杯酒饮罢,叶敬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席,留下叶欢和一众属官作陪,让他们尽情饮宴。 退出酒宴后,叶敬立刻在自家府邸中召集了叶氏子弟。这些叶氏子弟并没有参加酒宴,都藏在房间中对宴席上众人暗中观察,特别是对白、孟、傅三人的言行举止,都真真切切看了个遍。 叶敬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下方两侧的叶氏子弟,这里面有跟他同辈的兄弟,也有长他一辈的叔伯,更多的是小他一辈的子侄。 叶敬喝了一口茶说道:“白镜韬所说的不错,朝廷迟早要对咱们动手,否则傅元驹永远难制。” “而且,咱们叶家不表明态度,傅元驹等于两面受敌,老夫敢断定,若是直接表明了不造反的态度,傅元驹和白东江搞不好第一个就要来打越州,以图后路安稳。” 叶敬有三个儿子,长子叶坤,次子叶琛,三子叶循,都在越州掌兵马,是叶家真正的底牌。 听到叶敬的话,长子叶坤率先说道:“父亲,举旗造反对我叶家有何好处?不如中立,让姓傅的跟朝廷去拼命,咱们两不相帮就是了。” 次子叶琛则是完全不同的意见:“大哥说的不对,傅元驹造反,对我叶家是一个机会,若是中立,两不相帮,则最好的结果,是叶家仍然维持现状。此时天下动荡,我看再过几次,造反的会更多,那时我叶家仍然保持中立,便失去了先机。” 三子叶循没有说话,仍在低头思考。 叶敬其实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想法,只要是看叶氏子弟都是怎么想的,毕竟造反是掉脑袋的事情,一旦做出决定,赌上的就是整个叶家,整个家族的命运,怎能一言而决? 另一边白镜韬一直喝到傍晚,酒宴才算作罢,叶欢将白镜韬三人送到驿馆中安歇,又派了士兵守卫,这才放心回到叶府复命。 驿馆之中,白镜韬、傅高义和孟致远三人,围坐在斗室内,就着一盏灯火,促膝闲谈。 白镜韬率先以指蘸水,在桌上写了“耳目”二字,又指了指周围。向傅高义和孟致远二人示意小心隔墙有耳。 接着嘴里说些无关杂事,或是路上见闻,但手指却在桌面上不停书写,沟通对策。 虽然傅高义带了两千骑兵,是这三人中当之无愧的最高武力,但是他个性有些软弱,不太爱出头,再加上孟致远和白镜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互相之间颇有默契,所以这三人以白镜韬为首。 白镜韬表面上嘴里再说着一些路上的见闻,却在桌上写下“兵可进城否”这五个字。 虽然他们带来的兵不多,只有两千余骑,与越州兵力相比远远不足,但若是能赚开城门,打个出其不意,将叶家人杀光,那么越州自乱,到时候傅元驹和孟禅的兵马轻而易举就可以夺取越州。 傅高义见了这五个字心里一惊,脸上甚至都压不住惊愕的表情,他父亲派给他的这两千骑兵是为了保护三个人安全的,可不是用来攻城夺寨的,连忙摆手摇头,生怕白镜韬真把这两千骑兵拿来攻城。 孟致远倒是没说什么,他是军武传家,一见白镜韬写出这五个字,就在闭目沉思偷城的可能性。 ------------ 第259章走马上任 随着孟禅在荣州败走,表面上朝廷获得了大胜,但是傅元驹在桂州举旗响应,已经对整个大陈朝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如果陈帝不能及时平叛,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群起效仿,而与此同时,大陈朝还面临着西羌的威胁和荣州的一地烂摊子。 这段时间以来陈帝和太子都忙于各自的事务,焦头烂额,如果不是赵承主动进宫谢恩,甚至都忘了这个被刺客射穿胸膛的家伙居然还没死。 养心殿中,陈帝看着俯伏在地,跟没事人一样的赵承,心中很是惊奇:“赵承?你的箭伤好了?” 要知道赵承遇刺也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本以为他活不成了,没想到竟然痊愈了。 “回禀陛下,臣的确是痊愈了。”赵承答道。 陈帝命赵承解开衣服,察看他的伤口,只见右胸上留下了一个拇指大小的伤疤,愈合得很好,摸起来瘢痕还有些硬,但是显然不像他见过大多数人那样的箭疮。 陈帝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当然知道箭疮愈合之后的样子,绝对不可能像赵承这样只留下一个小小的伤疤,至少也要“触之则痛”,甚至“破溃流脓”才算正常。 “爱卿是如何做到的?”陈帝问道。 赵承便据实回答:“陛下,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只不过把创口清洗得更加彻底,然后多亏了两位妻子的照顾,再加上制作了一些消炎的药物,所以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陈帝缓缓点头:“想必是太医尽心尽力,你能恢复那就最好。”陈帝的心思立刻转到了政务上。 赵承是一位极为优秀的年轻人,陈帝曾经极为看好他,但是因为他被刺杀,陈帝觉得可能是医不好了,赏赐下药物之后,也就没有再关注了。 但是今天赵承的出现,顿时让陈帝的眼前一亮。 现在大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极需年轻有为之士去替朝廷稳定地方,只可惜赵承资历太浅,不足以提拔得太快,否则陈帝都想把他塞到荣州去做刺史了。 尽管暂时赵承还不能承担大任,但是去地方上历练一下应该正是时候。 陈帝需要的不但是能臣,而且还应该是忠诚的能臣,以他对赵承的恩宠,从忠诚这个角度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赵承极有才华,相信把他派驻到地方去,应该可以做得很好。 唯一让陈帝有些头疼的是,现在应该把赵承派驻到什么地方才合适。 按照当前的形势来看,燕云二州是极为合适的地方,因为傅元驹和白东江都在桂州,当他们汇合了逃亡的孟禅以后,必定会北上夺取金陵。 金陵是下京,当这些逆贼稳定形势之后,则会以金陵为据点,威胁燕云二州。 从长远来看,中京和下京将会是朝廷与那些叛贼开展争夺的两个重要地点,如果能先一步把赵承安排到燕云,对于朝廷长期的战略是有好处的。 不过燕云二州现在并不缺少县令,唯一缺县令的清河县已经派去了一位武夫,是李有道提名的左成周,现在算算时间,应该已经上任一段时间了。 再说赵承本就是清河县人,尽管陈帝器重,但本地不能为官的规矩还是不宜打破。 所以赵承目前可以就任的地方,就剩下了荣州。 可是荣州实在是太苦了一点,不但遭遇了水旱蝗三灾,前段时间又遭了兵灾,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荣州又是长庆军起兵之处,那里也不知安插了多少孟禅的眼线,把赵承派过去,会不会浪费了人才。 赵承见陈帝久久沉吟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就提出告辞。 陈帝这才下定决心,既然赵承命大,一箭穿胸也没死,定是一员福将,把他派到荣州去,说不定能把荣州的局势稳定下来。 从轻重缓急这个角度来看,也应该把赵承派驻到荣州去,否则到了秋收时节,荣州那些无粮可收的流民十有八九会继续造反。 现在派赵承过去,不求他做出多大成绩,只要能压住那些流民,不使其造反,不给孟禅再增加更多的兵源,就算是成功了。 如果在这基础上还能更近一步,不给其他州县增加压力,那就善莫大焉了。 于是陈帝说道:“赵承,朕之前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将你升为从七品下,拟任下县县令。你可知道?” 赵承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宣旨的时候,他已经中箭昏迷,根本人事不省,反正这件事情他老丈人温茂云是知道的,所以就没有宣读。 赵承连忙谢恩:“谢陛下恩典。” 陈帝解释道:“朕升你为从七品下,是因为你制作沙盘有功,而且能根据推演发现端倪,及时示警,因此有功于社稷。” “不过你也切勿因此而矜功自伐,年轻人还宜戒骄戒躁……” 当赵承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拿到了任命的告身和圣旨。 陈帝命他明日赴任,不可延误,赵承只听到他说什么荣州,一想到荣州是孟禅与朝廷大军两度展开厮杀之处,就猜想这县令可能不那么好当。 于是赵承急匆匆的回家,把这件事情跟两个妻子说了,温茂云看着赵承拿回来的圣旨,也是愁眉不展。 原石县。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做为礼部尚书的温茂云稍有了解。 荣州共辖有六县,如同一个布袋状排列分布,其中最为靠近青羊关的就是原石县。 这个县特产就是石头,因为靠近青羊关,其实就是山脉余麓,水系也很多,不然不会闹水灾,山区土地贫瘠,所产不及平原土地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再加上户数少,按照州县等第划分为“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种。下县的户数在千户以下,几乎相当于后世的一个乡。 但是原石县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就位于荣州这个“布袋”的袋口位置,其余五县要前从青羊关南下入上京,必须经过原石县,所以这个地方算是一个战略要地。 ------------ 第260章赴任原石县 “姑爷,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那荣州刚刚经历灾荒,又死了那么多人,实在在太凶险了,不能去啊!” 温茂云可不想自己的女儿做寡妇,一听说是原石县,就要进宫面见圣上,让皇帝再给改个地方去赴任。 但是赵承刚刚从宫中回来,与皇帝详谈了许久,对于皇帝心中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皇帝把他派到原石县去,必定是要稳定后方。 现在大陈朝廷说句风雨飘摇也不为过,南边有傅元驹和白东江,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刺史什么的跟着造反,西边有羌人为祸,时不时寇边为患,几十万的神策军常驻在西北。 如果上京以北再出现一处,大陈就快要四面受敌了。 所以稳定荣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样陈帝才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南边的敌人。 赵承还只是县令,陈帝也并没指望他能稳定整个荣州,但是稳住荣州这个布袋的袋口,算是对赵承最大的期望了。 “岳父大人,皇命难违,而且就算找到了陛下,陛下也未必会修改任命。” “好在荣州比较近,我先去那里看看,若是实在难办,再想办法也不迟。” 温茂云无奈叹息,知道赵承说得没错,不管石原县现在什么情况,任命已经下了,岂是说改就改的,也只能先去看看,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时间要求得很紧,明日赴任,那么赵承就只能在家里住一宿,天一亮就得上路。 所以这一夜温碧萱和李巧儿都差不多忙碌了一整夜,温府的下人们也跟着忙活了一个晚上。 天还没亮,三大车的行李就已经收拾好并装上车了,为了照顾赵承,毕竟他的箭伤也是刚好几天,又套了一辆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被褥,让赵承可以躺在车上。 李巧儿给赵承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再加上日常所用的东西,还有治病的药物和一些补品,再加上她自己的个人物品,就装了整整一车。 剩下的两车行李,其中有一车是赵承要带上的一些自己的东西,还有一车预备要装一些书籍和其他与公务相关的东西。 就这三大车行李再加上一辆载人的马车,一共四辆马车,天还没亮就已经预备好了。 温碧萱本想要跟着赵承一起去赴任,但是温茂云说什么都不许,那地方又是灾又是疫的,哪是什么人呆的地方,一个姑爷皇命难违,去也就去了,女儿可不能傻乎乎的跟去。 于是温碧萱就被勒令呆在家里,让赵承先去,等那边稳定下来了,没什么危险了,再把她接过去。 可是当她看到李巧儿一切都准备停当,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袱的时候,立刻就不干了,说什么也要跟赵承一起去赴任。 温茂云怎么劝都劝不听,只好又再加派了十几个仆人跟随,相应的行李车也加到了六辆,载人的马车加到了两辆。 这样一共八辆马车,在天刚刚开始放亮的时候从温府驶出,马蹄踩在空旷的大街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穿过上京的城门,径直往北而去。 开始的几天里,温碧萱还觉得有点兴奋,不管看见了什么,都觉得极新鲜。 因为她自小在府中长大,很少外出,即使有外出,也没有过这种长途跋涉,所以很兴奋。 看见一丛野花,也要采回来欣赏半天,看到一湾水,也要驻足片刻,吟诗以记之。 赵承就没那么兴奋,而李巧儿更是见惯了村野中的这些风景,从清河县到上京的一路上,李巧儿更是经历过长途远足,所以这两个人都是兴趣缺缺。 只有温碧萱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仿佛一棵老树都能给她别样的惊喜。 “郎君,这里风景这么好,你快赋诗一首。” 现在赵承的病好了,温碧萱总是缠着他要他做诗。 赵承哪里会做什么诗,他的诗全是抄来的,所以无论温碧萱怎么恳求,他也只是应付两句。 “萱儿,诗词只是怡情之务,与治国相比,文学小道耳。” 看到温碧萱闷闷不乐,赵承只好开解她道:“想必你也知道,为夫去那原石县做县令,要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一个烂摊子,民生、经济、教育,医疗,每一样都是关系着百姓的大事。” “所以这段日子里,为夫正在看从岳父大人那里借来的县志,唉,这石原县可是真穷啊!!” 果然,赵承这一转移话题,温碧萱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到了治理石原县的话题上。 石原县志甚至只有寥寥几笔,无甚可记。 “夫君,妾身常听父亲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想必治理一郡一县也是如此,应无为而治。” 温碧萱只是偶尔听到父亲说起治国之道,她并不是很懂,但也知道应该与民生息,才能让百姓渐渐安定下来。 李巧儿本就是来自民间,对于百姓的疾苦更能感同身受,也在一旁说道:“郎君治理一县,见识必定是比我等女子要强的,不过我姐妹二人,也愿尽绵薄之力。” 温碧萱连连点头:“巧儿姐姐说得没错,我等也愿尽绵薄之力。” 赵承其实并没有怎么为治理犯愁,不过是为了岔开关于诗词的话题罢了。 此刻目标达成,便放松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为夫看了这些天的县志,对这石原县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现在就是感觉到身体乏累。” “为夫的肩膀也酸,双腿也酸,接下来就要靠两位娘子的妙手为我回春了。” 李巧儿轻啐了一口,但是一双柔荑还是落在他的双肩上,为他捏拿放松。 温碧萱乖巧的跪坐在一旁,替他捶打双腿,赵承则一脸陶醉的半倚半躺在暖玉温香之中,一路往原石县行去。 而此时的石原县里,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灌了一肚子水的饥民,正摇摇晃晃往集市而去。 此时在集市之中,十几个执刀执枪的黑衣家丁,站在一面大旗的下方,警惕的盯着围过来的饥民。 大旗下面是一个肉案,上面躺着一具死尸,肉案旁挂一白幡,上书“每斤百二十文”。 ------------ 第261章大饥,人相食 肉案边的屠子,熟练的用刀切开了死尸的四肢和胸腹。 “王老爷照应乡亲,今天不涨价,人肉每斤还是一百二十文。” “不过若再有抢夺,休怪刀枪无眼!” 十几个家丁把刀枪放横,明晃晃的枪头和刀尖正对着这群眼睛都绿了的饥民。 “我买二斤。”一个身子颇壮的男子将一个染满了血的钱囊丢到肉案上,从中蹦出两三枚铜钱。 屠子拿起刀,丁当两刀剁下去,尸体半截带血的胳膊就被剁了下来,“只多不少。” 屠子把半截手臂直接递给男子,拿起钱囊将铜钱倒在肉案上,数了一遍又装了回去。 “下一个!” 一个年迈的老叟将一锭银子放在案上:“我买十斤!” 屠子用刀尖碰了碰银子说道:“老头,你这银子成色不好,一两也值不到一千二百文,最多给你算八百文,只能卖给你六斤半。” 老头嘴唇颤抖着,伸手想要拿回那锭银子,然而屠子手中的刀一兜一划,案上的银子就进了屠子的钱搭里。 当!当!当! 接连三刀,尸体的半条腿被剁下来,屠子把这半条腿往老头那里一丢:“老头,这半条腿就算是照顾你了,赶紧拿着走人!” 看到老头还想要说什么,屠子把眉毛一立说道:“你这老倌莫要不识好歹,如果再敢啰嗦,老子一刀把你砍死,就在这把你大卸八块卖了你信不信?” 老头终究还是没敢说什么,拎着半条人腿蹒跚而去。 有肉案旁十几个执刀拿枪的家丁守护,这些已经饿得摇摇晃晃的饥民果然没有发生抢夺等行为,秩序井然的买着人肉。 一具又一具的死尸被抬上肉案,眨眼间就分割售卖一空。 无数铜钱或是银子装满了钱搭,又被倾倒入银箱之中,待箱子满了,就有两名家丁将箱子抬上车,策马而去。 那奔驰着的马车上,拉着的银箱足足有十几个之多,也就意味着在城中类似这样的肉摊,至少也有十几个。 城中一处民居之中,一个男子正在煮着锅里的肉,而另一间屋子里,两个三四岁的孩童相拥而泣。 须臾,男子端着煮好的肉汤走了进来,把碗放到了桌上,对两个孩子说道:“吃吧。” 两个孩童都哭泣道:“爹,我们不吃,我们要娘!” 男子阴沉着脸说道:“你娘去很远的地方瞧病去了,你们快点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你娘。” 两个孩童这才止住哭泣,围着那一碗肉吃了起来。 当然原石县也不全是如此惨状,位于县东南角的王家,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王家的家主王平,是个米商,本来规模不大,家境只能算是一般。 但是王平有一个妹妹嫁给了孟禅军中的一位军司马,所以王平的米铺立刻就开始风生水起。 他在孟禅执掌荣州时就开始屯积粮食,当荣州大灾来临时,立刻就将米价翻到了天上去,等到孟禅战败,荣州更是一片废墟。 王平有粮更有钱,于是趁着战乱广置宅府田地,蓄养家丁,短短半年,就已经在原石县成了土皇帝一般的人物。 此时王平半躺在竹席上,听着管家一笔一笔的报账,昏昏欲睡。 “老爷,若是心倦神乏,奴家给老爷冲一杯蜜枣银耳羹去。”给王平打扇的小妾的扭动着腰肢,去给王平准备冷饮去了。 王平这才振作了一点精神,从竹席上坐起来,冲着管家挥挥手道:“不用念了,从北边运来的那些尸首我有一笔账,不拘你卖了多少斤,最后我按人头一平均就行了。” “若是少了,你也不用怪我,要怪就怪这些人太瘦,卖不上价钱。” “若是多了,就当老爷我赏你的,都归你!” 管家连忙应是,擦了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 “老爷,还有一事。” 王平微闭双眼“嗯”了一声:“说吧。” 管家道:“昨日收到消息,朝廷又派了新的县令来,听说叫赵承,是跟着东宫的人,算算日子,大概就这几天就到了。” 王平哼了一声:“甭管他是个什么人物,到了咱们这原石县,也得跟本老爷商量着来!” “今年眼看着就要秋收了,别说咱们原石县,就是整个荣州,也是一粒粮食都没有!” “想要完税,说不得这位跟过东宫的人物,也得跟本老爷递个笑脸!” 王平说的是实情,他是米商,所以对粮食的信息最为敏感,市场价格的一点点波动都足以撩动他的神经。 因为整个荣州都遭了灾,所以他囤积下来的那些粮食如今可是宝贝,王平根本就不卖,只卖那些从北边收来的尸体,即便如此,也是每天进账无数金银,真正的无本买卖。 要问那些饥民为何自己不去找些死尸来吃,非要从王平这里买,就不得不说到王平的堂兄王芳,他是原石县的县尉,专掌缉贼治安捕盗事。 每天王芳都带着一群人在县中游荡,若是发现有私自藏尸烹食者,便会直接带走,以杀人罪严刑拷打。 如今的荣州,已是一片死寂,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谁敢跟王芳这位县尉作对,那简直就是找死。 有了王芳的关照,王平的死尸生意是十分火爆,在县里开了整整十八个肉铺,专卖人肉。 这种情景,一直持续到赵承到来的前一天。 王老爷忽然发话,停售三天,他布置在肉案旁的数百家丁也尽数撤去,只留下街市口一张乌血淋漓的桌案。 桌案下,还有些头皮毛发,指尖牙齿丢在一起,引得苍蝇成群,恶臭无比。 赵承的八辆马车,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进入了原石县。 车厢内,温碧萱掩鼻道:“什么味道这么臭?” 赵承挑开车厢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车马驰过,路边一个肉案下面哄的一声飞起无数苍蝇,露出一个腐烂的人头来。 赵承立刻放下了窗帘,有些严肃地说道:“大概是牛马猪羊之类尸体腐烂的味道,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空气不干净,告诉下人们都用厚厚的手巾掩住口鼻。” ------------ 第262章王老爷的拜帖 车马最终在县衙门前停下,只有一个年老的衙役走了出来,打量了车队一眼,嘶声道:“你们是打哪里来的?” 温府的家丁皱眉说道:“车上是我们家老爷,来县中上任,你们县里的官员呢?还不快些出来迎接?” 老衙役摇了摇头:“死了……县令死了有两个月了,就吊死在这县衙里的。”说着指了指衙门后堂的方向。 “如今县里散了伙,只剩下县尉每天巡贼,得到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赵承来之前想到过原石县可能是一个烂摊子,毕竟荣州战乱,不可能安居乐业一派祥和。 但是他也没想到原石县会烂到这种程度,这简直就是整个行政系统完全都垮掉了,幸好还有县尉,听这位老衙役的意思,这位县尉大人还很敬业,每天都要巡贼。 但是既然已经来了,烂摊子也好,什么别的摊子也罢,总之这里今后就是赵承的地盘了,而且他刚刚经过街市时,看到那颗腐烂的人头,往往代表着这个县已经到了没有律法约束的地步。 这不但是一个穷县,还是一个凶险之地,看来要清理这片土地,重新使这里振作起来,需要花费不少的功夫。 赵承和温碧萱,李巧儿都没有下车,让家丁先行打扫一下县衙,至少也要干净才能住进去。 就在这时,从街道的另一边也驶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的规格看起来比赵承的这辆还要高大气派。 马车的前后有数十家丁相随,这些家丁个个携刀带箭,远远看去,犹如军队的士卒一般无二。 这辆马车行驶到衙门口后停了下来,但是马车上的人并没有下车,而是指派了一个家丁过去递了一张帖子。 “想必这位是来上任的赵大人吧?我家老爷特命我等来拜会赵大人,这一路赵大人舟车辛苦,我家老爷特奉上程仪纹银百两,美酒两坛。” 赵承接过家丁递过来的帖子,只见一封红纸,翻开里面,写着“晚生王平恭肃遥叩勋安”。 赵承挑了挑眉毛,这个“王平”看来有点狂啊,拜帖往往要写明爵、职、籍、姓名、字和敬语。 这个王平仅仅是自称晚生,无爵无职,连籍都不属,只写了王平这个姓名,说明此人不但无官无职,甚至连字都没有。 很有可能王平不是一个读书人,看这副作派,八成是个暴发户。 赵承心中暗想,一个小小的暴发户,居然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在自己刚刚抵达县衙时,就派人来了,说明其早有准备。 可是既然早有准备,此人却又不亲自到场,而是派了一群家丁耀武扬威,表面上看是恭敬示好,其实分明是一种示威。 示威也好,示好也罢,赵承并没有太多的关注。 他将拜帖放在一旁,对王平的家丁说道:“你家主人的拜帖,本官已经收到,多谢你家主人的美意。” “这张拜帖呢,本官留下了。东西不收,你们拿回去。” 那个家丁已经喝令其他人把礼物从马车上搬下来,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了衙门口,听到赵承说不收,便犯了难。 “大人,这是我们老爷的一片心意,莫要让小的为难。” 赵承笑道:“你为不为难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就不再理会这些人,带着温碧萱和李巧儿下了车,走进县衙。 原石县的县衙十分破旧,因为流官制度的原因,素有“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种说法,为官一任,可能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调走,去另一个地方任职。 因此又有“官不修衙,客不修店”之说,朝廷拨付下来修缮官署的钱,都挪作了他用,或者揣进了自己的腰包,至于房子,只要还没倒,就对付着住吧。 原石县本来就穷,县衙看起来更比之别处更显寒酸,前堂很小,过了前堂就是四五间小屋构成的小院,后堂的屋顶都已经明显塌下去了,还没彻底塌下去是因为下面用小木棍撑住了。 过了后堂有一条小路通往后宅,同样是寒酸的一个小院子,主房正中是中堂,东西两侧各有两间。 然后是东厢房和西厢房,同样各有两间,院子东北角是茅房,东厢房的门口有一眼水井,西边还有一个小门通往外面。 幸好这宅院的房子还没塌,但是屋顶的瓦已经断裂多处,如果下大雨的话,搞不好屋顶是要漏水的。 守门的老衙役叫黄阿大,带着温府的家丁正在打扫房舍,先要安顿下来才行。 原本屋子里的旧衣旧被全都扔了出去,门窗通通擦拭了一遍,接下来是厨房灶头,锅碗瓢盆清洗一通,等到温碧萱和李巧儿把床铺收拾好,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宅院里的米缸已经空空如也,连个米粒都找不到了,好在温府的家丁们在路上带的盘缠还有些,简单烧了一锅干菜汤,大家各自吃了些干粮充饥。 在这个过程中,一头花白头发的黄阿大就一直守在旁边,等所有人都吃完了,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这老衙役才走上前讨要一些剩饭菜汤。 赵承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禁暗自心惊。 衙役都穷得要饭了,普通百姓会怎么样? 估计官仓里头跟自己的米缸一样干净吧?如果不尽快想想办法,只怕自己在任上就要饿死了。 赵承没想到荣州的三灾一难,已经残酷到了这种程度,而上京距离荣州也仅仅只有十几天的路程,差不多也算是天子脚下了。 但朝廷对荣州的苦难,几乎是完全视而不见,虽然赵承没有资格每日参加朝会,但是上京仍然充满了优容雅致的气息,不管是官员还是普通百姓,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堆在养心殿案头上的奏折里,关于荣州的苦难,大概也仅仅只有简单的“是岁大饥”这一行字吧。 而在荣州战役里被征的民夫,死在回龙峪的数万冤魂,在水灾、旱灾和蝗灾,战争下苦苦挣扎的百姓的苦难,都已经湮灭在尘烟之中了。 赵承只有从讨饭的黄阿大身上,脑补出曾经发生在荣州、发生在原石县那些悲惨的一幕又一幕。 ------------ 第263章这里的水有点深 赵承让家丁给黄阿大再拿一些馒头,让他慢慢吃不要急,然后随便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院中乘凉,一边有意无意的跟黄阿大闲聊。 “黄阿大,官仓里……没粮了吧?” 黄阿大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老爷,俺不晓得。” 赵承笑笑:“没关系,本官忘了,你只是守门的衙役,怎么会知道官仓还有没有粮食。” “县里米店中的米价现在多少钱,你总该知道吧?” 黄阿大说道:“老爷,现在的米价可贵了,不过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米,有价无市啊,你去米店里问,都是米卖光了。” “嗯,看来吃饭还真是个问题。”赵承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说过,上一任县令就在前堂里悬梁自尽,那么其他属官呢?县尉、主簿、典史如今都在何处?” 黄阿大闭口不语,呆呆楞楞,仿佛耳背没听清。 赵承见状,心中起疑,又低声问道:“刚才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拿两个馒头回去?” 黄阿大连忙点头:“没好意思多吃,老爷有赏那可太好了。” 赵承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原石县的水挺深啊,看来县令的死有些蹊跷,而且县中属官全都不见了,也是必有隐情。 这黄阿大看似老迈不堪,其实老奸巨滑,问到关键之处,就一概不知,再不然就装聋作哑。 不过赵承也能理解,黄阿大只是不想惹祸上身,小人物保全自己的唯一做法,就是少看,少打听,少说话,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 但是黄阿大可以躲,赵承不能躲。 他没上任时,原石县再多的罪恶都与他无关。但从他到任的这一刻,双脚踏上原石县的土地,站在县衙大堂,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不公和罪恶,都是他赵承的责任。 现在他面临着好几个问题,最直接最突出也是最紧迫的就是吃饭问题。 黄阿大也说了,米店里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米,而县仓里的米肯定早就空了,说不定米店里卖的米就是官仓里的。 而且仅仅是赵承这一家子填饱肚子可不行,得解决全县老百姓吃饭的问题,而且要快。 第二个就是赵承面临着无人可用的问题。 前一任县令吊死在县衙中,县中其他属官只剩下一个县尉,听说每日都在巡城,神龙见首不见尾。剩下的讳莫如深,黄阿大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可无论如何赵承得有人可用,不管是县尉也好,主簿也罢,典史也好,总得有人可用,这个县的治理机构才能搭起班子,才能有效运转。 如果仅仅是赵承自己一个人,就算他再厉害也没有用,分身乏术。 他面临的第三个问题就是房屋修缮的问题,这个衙门破成这样,就算找到属官,也没有人敢来办公,万一来了一场暴雨,说不定就屋顶就塌了,搞不好再压死在里面,那可真就以身殉国了。 要修缮衙门,就要面临着钱从哪来的问题,没有钱再好的想法也实现不了。 原石县本就是下县,在册在籍的户数在千户以下,就按一户平均五口人计算,这个小小的县城也才五六千人口,甚至不到一万。 就算把那些官员士绅隐匿的人口都加上,把一些黑户也都算上,也不到两万人。放在后世,连个乡镇都不如。 越是人少,就越难以发展。 无论是灾后重建,防疫,修缮衙门,还是将来发展经济民生,做这些事情最宝贵的就是人,没有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所以问题看起来千头万绪,但是归根结底就一个字:人! 赵承一边喝着李巧儿递过来的茶水,一边做着盘算。 他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亲自巡视一遍自己管辖的地盘,看一看原石县如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县志上干干巴巴的文字描述里,还剩下多少是能够相信的。 “巧儿,给我准备点盘缠,从明天开始,为夫我要去这县里的各处走一走,看一看。” 李巧儿有些担心的说道:“郎君,乡野之中,也不知会有什么危险,你多带点家丁去,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这些家丁至少也能帮手。” 赵承摇了摇头。 他其实不太担心自己,他倒是更加担心李巧儿和温碧萱。 现在的原石县,治理机构已经完全瘫痪,也就是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律法的约束,在这种环境下,无疑李巧儿和温碧萱更需要保护。 至于他自己,只要多加小心,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你们放心,你们的夫君还是很厉害的……”赵承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江湖人称铁掌水上飘……啊……啊嚏!” 刚刚进入八月,天气依然炎热,但风中已经有了一丝凉意,赵承觉得家里人的健康实在是很重要的事情。 “对了,荣州这里从春天开始就在闹灾,后来又打了仗,不知死了多少人,这空气可能都不干净,你们这些天吃水不许吃生水,一定要烧开,晾凉之后再用,明白吗?” “还有,吃东西的时候一定要洗手!!” 两个女人全都答应了下来,但是赵承觉得还是不放心,生怕他们不够重视,于是把所有的家丁都召集到了一起,把这件事情重新强调了一遍。 “你们都听清楚了,互相监督,如果发现有不按我说的做的,老爷我定然是严惩不贷!” “好了,现在你们把我刚刚说的重新复述一遍,一个一个的来,谁要是复述不出,休怪家法无情!” 赵承不是吓唬这些家丁,是真的为大家的小命着想。 他可不想自己巡视一圈回来,发现家里人全都挂掉了,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当然赵承自己也没有放松大意,让家丁给他准备了一把柴刀,一根哨棒,水囊干粮等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带了些碎银和铜钱,火折子之类的,犹如荒野求生一般。 他头上扣了一个软檐帽,脖子上还系着围巾,哨棒上穿着水葫芦,看起来倒是跟一个行脚的旅人差不多。 ------------ 第264章巡视原石县 第二天一早,装束停当的赵承,在两位娇妻依依不舍的送别中出发了。 原石县有三条河流,分别是饮马河,雾林河还有通镜河。 这三条河流,全是自西向东的走向,横贯原石县境内,又有许多山顶的桃花水,溪水,汇聚成沟壑,这类的沟壑有十七八条,因此原石县的水系也是极为发达。 山溪迅猛,激流,同时也带来了山路坍塌,片坡滑坡的风险。八月依然在汛中,赵承不得不小心行走。 他沿着原石县的西城门出城,到老牛头山的山脚下时再折而向北,然后要穿越饮马河,过了饮马河后沿着河岸自西向东一路行走,原石县辖下的十几个村落都散布在这一带。 向东一直走到秃石砬子,就算是到了边界,再折而向北,将穿越雾林河,然后沿河岸自东向西而行,还有十来个村落。 这两条河分割之地,也并不是一片平阔,而是山地起伏,丘陵峦聚。所以赵承大概是一直在山中行走。 按照他的计划,是先从老牛头山开始,十几个村落走遍,差不多就一天的时间,然后找个地方住上一夜,第二天从秃石砬子开始,再巡最后的十来个村落,如此下来,无论是地质情况还是民风民俗,就摸个差不多了。 可是这一路走来,越走就越是心凉,饮马河边的十几个村落,全都残破不堪,村里的高墙大户,无一例外全都有被砸被烧的痕迹。 不用说,赵承也知道是孟禅和俞凤山在荣州开战时,两军相争,溃兵逃散后,自然是一路烧杀抢掠,搞不好打胜的那群兵,同样也是烧杀抢掠。 两番兵过,剩下的自然就是赵承眼前的这一片废墟,血迹干涸在了木门上,道道指痕让人触目惊心。 赵承壮着胆子踢开门,走进一户人家之中,几只野狐还是野猫之类的小动物受惊,迅速从院墙边上钻入草丛不见。 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赵承皱起眉头,只见屋中倒着几具尸体,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个女尸倒在床上,血迹染透了床铺上的被褥。 只看了一圈,赵承就不忍再看下去,重新掩上门,默默离开了。 孟禅在荣州开战,攻打青羊关,到后来葬送数万民夫,诱敌深入,消息传到上京时,赵承也曾跟太子围绕着沙盘进行过不止一次推演。 那个时候赵承并没有想到过,荣州会是这样一种惨烈的状况,沙盘上的小人远不如现实来得残酷。 那个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荣州的百姓会经历这样的生死大难,那个时候他仿佛坐在云端之上,而现在则是脚踏实地,当他自己置身于这片战场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战争。 整个村子一片死寂,连狗叫声都没有,让人倍感凄凉。 赵承沉默的坐在村口,想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起身前行。 就在赵承踏上行程的时候,县尉王芳正骑在马上,静静伫立在通镜河旁边,听着王平家丁的报告。 “大老爷,昨日我等听从二老爷的命令,将银子和美酒送与那个新来的县令,他收下了二老爷的拜帖,但是银子和美酒都退回来了。” 王芳嗯了一声,看着通镜河的水波涛汹涌的向东奔腾而去,说道:“酒色财气,人间四欲,既然不爱酒,也不爱财,想必是爱色了。” 家丁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大老爷明鉴,我看那县令两个娘子容貌极美,想必是爱色。” 王芳一笑:“哦?何以见得是他的娘子?” 家丁说道:“这县令与那两个美娇娘共乘一车,他掀开门帘上车时,我都看到他车厢里铺着锦被,两个美娇娘衣衫不整,若不是他娘子,又会是谁?” 王芳哈哈大笑,手执马鞭指着那个家丁道:“想不到你这厮眼睛倒是管用,既然他有两个美娇娘,本老爷倒是要见识见识了。” 说着王芳回头对歇在一旁的随从道:“小的们,起身上马,随本老爷回衙!” 二十几个身穿皮甲,挎刀持剑的汉子从草地上起身,跨骑到马上,这些汉子的皮甲之下,是衙役的皂色制服,但是从他们的外表上看,却半点也不像衙役,更像是一群匪徒。 王芳扬鞭虚指,道:“发兵者也!” 于是一行人顺着山谷中溪流,策马疾驰而去。 赵承一路上不断要记录村落的规模,同时还要标明这个村落周围的山水形势,根据地方志上面的记录进行对照,哪一座山叫什么名字,产什么矿。 原石县其实矿产资源比较丰富,出产最多的是铁矿,还有较为常见的铜、石灰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伴矿,量不大,但是比较关键,比如硫铁矿。 当然这十几个村落也不全都像第一个村子那样,还是有些村子里是有人居住的,但是显然人烟稀少,村中多数房舍空置,真正是白骨露于野,赵承经常在路边看到白骨。 越走就越是心凉,本来这原石县就不大,户数极少,再这么一闹灾,哪里还有什么人,走了一天下来,他碰见的活人都不超过二十个。 如果过了雾林河,剩下的那十来个村落也是这样的话,原石县的乡野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了,大多数人都应该集中在县城附近。 因为村落无人,节省了许多时间,所以当赵承到达雾林河畔的时候,才刚刚过了未时,距离天黑还有一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雾林河是一座绳桥,就是用绳索连结两岸,铺以竹木而成的桥。人走在绳桥上,会感觉到比较强烈的晃动。 赵承刚刚一踏上桥,就看到桥的另一端,一个手持木棒的人站在那里,正侧头望过来。 赵承心中起了警惕,把柴刀从腰间抽出来,柴刀柄是中空的,可以套在哨棒上,再用专用的插销锁紧,就成了一柄长刀。 “老兄,为何站在桥头挡路?” 那人嘿的笑了一声:“打南边来的吧?要去荣州府?这座桥老子修的,想要过桥必须留下吃的,没有吃的就赶紧滚蛋!” ------------ 第265章 此桥是我开 “吃的我倒是有,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赵承问道。 那个汉子一挥手中的棒子说道:“因为这桥是我修的,所以想过桥就必须留下吃的。” 赵承打量了这个汉子一眼,只见他身材高大,目测约有一米九到两米左右,手脚长大,腰粗背厚。 虽然仅仅是拎了个棒子站在那里,但看出去就给人一种极强烈的压迫感,赵承估量了一下对方的武力,感觉硬拼的话,自己可能不是对手。 “那你要多少吃的?如果把吃的全给了你,我岂不是要饿死?”赵承觉得自己应该先问一下再做决定。 守桥的汉子说道:“我也不多要,只要这一盒。”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合,比碗大一些,比盆小一些。 “不拘什么,你放满这一盒就可以过去了。” 赵承自己带的干粮不少,可是也不愿就这么白白给他一盒。 于是对这个汉子说道:“你这一盒也太多了吧?哪有这么多吃的给你?我若全给了你,自己就没吃的了,半盒怎么样?” 那个汉子想了想,咬牙道:“半盒也行!”说着把那个木盒往前一递。 赵承从自己的褡裢里取出两个饼,放在木盒里,刚好半盒。 这汉子也是言而有信,侧后一步,让开了桥头。 赵承过了桥,却又不急着走,就在壮汉的旁边找了块略为平坦的石头坐下,从褡裢里取出半张干饼,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反正他已经过了桥,并不急着赶路,这一次出来,就是要探查清楚民风民情,为将来施政做准备。 上午经过的那十几个村落,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一问三不知。再不然就是吓得把门关得紧紧的,任他怎么敲都不肯开。 所以折腾了一上午,赵承掌握的情况也不多,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胆子大的家伙,不如就在这里问问他。 最主要的是赵承发现,这个家伙虽然是拦路收费,但是很有操守,说要半盒吃的,就要半盒吃的,哪怕赵承的褡裢里还有,也绝不会恃强硬抢。 赵承一边吃,一边观察那个壮汉,发现他虽然眼睛在看着远处,但是喉头忍不住上下滑动,就知道一定是自己吃东西,引得这汉子馋了。 “喂,老兄!”赵承招呼那个汉子:“你不是已经有饼了吗,怎么不吃?” 那个汉子摇了摇头:“现在还不饿,等饿了再吃。” 赵承又问道:“这座绳桥我记得是修建于三十年前,当时县中有一位叫做蒙肃的人,为了方便百姓出行,前前后后用了三年时间才修成,你怎么说这桥是你修的呢?” 关于这座桥的事情,就记录在地方志里,因为蒙肃并不是出名的乡绅,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修桥。 他为了修这座桥,便上山采铁矿石,慢慢炼铁,再一点一点打成铁链,这座绳桥一共用了四条铁链,跨越五十多米奔腾的河水,用一人粗的木楔嵌到对面的山体中,非常牢固。 而这一切,都是蒙肃用一双手一点一点完成的,桥成之后,事迹传遍荣州,这才得以记入地方志。 那个壮汉听到赵承发问,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既然你已经过了桥,就快点走吧,问那么多做什么?” 赵承微微一笑:“据说那位蒙肃能以一己之力修桥,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现在你说这桥是你修的,又拦路索要路费,只怕是给那位蒙前辈抹黑吧?” 壮汉脸上终于流露出了羞赧的神色,特别是当赵承提到他的这种行为是给那位蒙前辈抹黑时,更是坐立不安。 看到壮汉的这种表现,赵承就越发肯定,这个壮汉应该跟那位修桥的蒙肃关系匪浅,说不定就是蒙肃的子侄辈。 对于地方志中记载的蒙肃,赵承很是佩服。无论在哪个年代,肯为众人奉献都应该值得赞扬。 现在原石县衙门散伙,朝廷甚至都没有补足缺额,估计是没人想要来这种地方做官,只有赵承这个县令和一个县尉,正是用人之际。 如果这个壮汉真是蒙肃的后辈,本性又不坏的话,赵承打算给他一些照顾。 “对了,说了这么半天,还没有请教这位老兄贵姓啊?”赵承故意问道。 壮汉这次真的羞愧无地,也不答话,只把他刚刚要来的那一盒饼又递回给赵承:“这饼还给你,你不要再问了。” 赵承没有接饼,而是故作惊讶的问道:“哎?你怎么不要了,这个饼是过桥费啊!” 壮汉见赵承不收,他就把饼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气呼呼的拎着棒子就走。 赵承把饼收起来,依然装进褡裢,就在那个壮汉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喂!你不要跟着我!”那个壮汉回头对赵承说道。 赵承道:“怎么是我跟着你?我要去前面的村子,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吧。” 壮汉便不再做声,闷头赶路。 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村庄,村子里有二十几户人家,与其他村落不同的是,这个村庄看起来保存得比较完整,虽然也有被洗劫过的痕迹,但相对其他村落来说,显然要好多了。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村子里面的村民也比较多,赵承一进村子,便看到许多村民站在院中,警惕的向外张望。 壮汉一进村子,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子就一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道:“石头哥回来了!石头哥回来了!” 壮汉一脸羞愧的蹲下,对那些飞扑上来的孩子说道:“今天石头哥没弄到吃的,你们得饿肚子了。” 尽管如此,那些小孩子仍然是不肯放过他,以为石头哥把吃的藏起来了,跟他们开玩笑呢,一边嚷嚷着,一边在他身上掏摸。 那个壮汉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没有起身。 赵承跟在他身后不远,见到了这一幕,暗自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壮汉拦路索要食物,也并不全是为了他自己,村里这些小孩,显然已经习惯了每天都等他带食物回来。 ------------ 第266章积聚乡野中的力量 赵承从褡裢里掏出几张饼,走到壮汉身旁,对那些小孩子说道:“你们石头哥逗你们玩呢,故意把饼藏在我这里了。”说着,他就把饼递给那些小孩子。 小孩子们接过饼,一声欢呼,哄笑着跑远了。 壮汉有些讶异的站起身,重新打量着赵承。 赵承笑道:“走累了,这眼看天就要黑了,想借宿一夜,老兄能不能帮忙找个住处?” 壮汉二话不说,向赵承一抱拳,郑重施了一礼:“如果不是先生点醒蒙石,蒙石还在做着败坏父辈名声的事情。” “刚刚先生又把食物分给那些孩子,却说是蒙石故意放在先生那里的,真让在下羞愧无地。” “先生种种义举,蒙石就算再愚笨,也该想明白了,请受蒙石一拜!” 说着这壮汉就在村口的路上,对赵承叩拜。 赵承连忙拉住他:“老兄快快请起,这算什么。” 壮汉起身说道:“先生想要借宿一夜,何用别处去寻,就到我家去住就行了。”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赵承就往他自家的房子走去。 经过一番交谈后得知,壮汉名叫蒙石,正是修桥那位蒙肃的后人。 蒙肃本身既是石匠,又是铁匠。原本在村里打铁为生,但可惜死得早,好在两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大的叫蒙安,小的叫蒙石。 荣州战役孟禅两次召集民夫,蒙安被召去,如今音讯全无,不知下落生死。 蒙石则一直留在家中照顾长嫂和老母亲,兄长留下的一双儿女还有自家的一个小儿子。 刚刚那群跑过来跟他讨要食物的孩童里,有三个是他自家孩子,还有七八个是邻居的孩子,这些邻居家中已经没有人了,要么是男子被征召民夫征集了去,要么是荣州打仗,被溃兵杀了。 蒙石看到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无人照顾,就自愿把孩子接到自家中照顾,可是这样一来,也增加了许多压力。 就算是好年景,普通的农人之家养育十几个孩子,也显吃力,更何况如今又遭灾,又打仗。 到了现在八月已近中旬,田地里根本没有什么粮食可收,就算有粮食,要么被长庆军收割了,要么被禁军收割了。 蒙石要照料这么一大家子人,光是四五岁的孩子就有十多个,再加上自家娘子、长嫂和老娘,生活来源原本全靠土地,遭灾之后米价飞涨,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揭不开锅了。 蒙石这才想出如此下策,去桥头收过桥费,才勉强让家里人吃上几顿饱饭。 但是今天被赵承提醒,他也想明白如果再这么干下去,辱及先人名声,得不偿失,只能另想办法。 赵承看到蒙石家里的几个女人,全都饿得瘦骨嶙峋,倒是小孩子虽然也是略瘦,但还算健壮。 “蒙石,像你们村里的这种情况多吗?为何我一路走来,看到许多村落都被毁了,状况非常凄惨。”赵承正要了解原石县的情况,而蒙石一直留在县里,对这些情况掌握得很清楚。 “赵兄,原石县受到的影响还不算大,因为原石县临近青羊关,只在最初禁军出青羊关后杀了一些村民冒功,赵兄看到那些村落废墟就是这个原因。” “到了后来孟禅的长庆军撤过了原石县,禁军紧追不舍,没功夫再烧杀抢掠,于是我们这十来个村落才得以保全。” “等到了后来,长庆军追击而去,更是没功夫顾及我们,才算是幸存下来。靠近县城那十多个村落就惨了,无论是来兵还是去兵,更有些溃兵,往往都是在县城附近劫掠一番,因此最为严重。” 赵承把自己行囊中带着的干粮拿出来分给蒙石的家人,说道:“我来时带来的干粮也不多,权当蒙兄收留我住宿的感谢。” 蒙石坚决不收,哪怕他的家人已经连续几个月没吃上一顿饱饭,他也不肯收下。 赵承笑道:“蒙兄不必推辞,我还有些问题正要请教蒙兄,如果问题得到解决,别说这点点干粮,说不定这个月之内,我就能解决缺粮的问题。” 蒙石不知道这位叫做赵承的人到底什么来路,竟然如此大口气,说要解决缺粮问题,也不知他解决的是几口人的缺粮问题。 尽管心中有些疑惑,蒙石还是一抱拳说道:“赵兄有何问题,尽请相问,蒙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像蒙兄这般的好汉子,村中还有多少?” 蒙石一听这话,心中顿时犯了嘀咕,可是刚刚跟赵承说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好改口,便如实答道:“这个……本村之中,如我这般年纪的,大约有十几个,往西边那些村子也有不少,大概有五六十个是有的。” “不知赵兄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别是要做什么坏事吧?”蒙石正色对赵承说道:“赵兄勿怪蒙石直率,在下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是作奸犯科,我劝赵兄还是息了这番心思吧。” 赵承笑道:“蒙兄请放心,问起这个事情,是因为我现在急需人才啊!” 赵承说的是实话,原石县虽然是个下县,可毕竟也是县,而且下县如果治理得好,完全可以升为中县乃至上县。 虽然现在面临的困难多多,但同样说明这个县一切都处于一片空白之中,犹如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挥毫泼墨。 但没有人不能成事,县衙如今连衙役都不齐全,更别提各种书吏和其他人。 处处都需要用人,而赵承又不太喜欢在县城选人,他总觉得有王平那样的商人在县里,想要找到完全可信的人就不太容易。 但村里不同,村民生活在村落里,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一年也未必去县城几次,相对来说用起来就放心得多。 至于村民没有文化这一点,赵承倒是不那么在意。 因为他知道,想要在短时间内振兴经济,使原石县爆发出令人震惊的力量,就只能依靠民众,而且必须另辟蹊径。 ------------ 第267章农人的希望 听赵承说并不是要做什么坏事,蒙石这才放下心来:“赵兄,我们都是良家子弟,别的没有,只有一把子力气,每天在土里刨食,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赵承扳着指头说道:“我要开矿,还要建房,要制器,要耕田,用人的地方太多了。” “蒙石兄弟,我这里用人,绝对不会亏待大家,我看现在整个荣州都是缺粮,想必给工钱还不如给粮食,所以这工钱就用粮食结算,你看如何?” 蒙石一听到用粮食结算工钱,立刻双眼放光。 他没办法不关心,家里十几个孩子,老的老小的小,妻子和大嫂都是弱质女流,能做的有限,何况这荣州全都缺粮,这个时候如果能挣回粮食来,就是救命啊。 “赵兄!不!赵老爷,若真能用粮食结工钱,别的不敢说,这十来个村里的五六十个兄弟,必定为赵老爷赴汤蹈火!” 赵承笑道:“我又不是跟别人打仗,需要你们赴什么汤,蹈什么火,不过都是些力气活,而且诸事繁杂,若蒙石兄弟真能确定下来人数,明天不妨召集到村中来,我也好跟乡亲们谈谈工钱具体的数额。” 蒙石大喜,重重应了一声,这一夜他翻来覆去都没有睡好觉,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情。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蒙石就起了床,稍加洗漱后便出了门,先是敲开了左邻右居的门,把赵承打算以粮食雇工的事情跟邻居说了。 这个时候正是缺粮的时候,而且马上就要进入秋天了,一点收获都没有,这个冬天只怕许多人要熬不过去。 现在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好消息,个个都喜不自胜,全都一口答应下来,各自盘算自家能出多少人,然后就都到蒙石家的门外等着。 蒙石则去其他十来个村落去找人,直到中午时分,才带着足有六七十人赶了回来。 加上村里这十来个人,再加上蒙石自己,大约有七八十个壮年汉子,虽然都是瘦骨嶙峋,不过都是真正吃得辛苦的,无论是种田还是采石挖矿,修屋筑墙,这些人尽都可以应付得来。 在蒙石的邀请下,赵承笑呵呵的走了出来,看着站在空地上的七八十汉子,十分高兴。 这些人无疑都是他急需的人才,而且要重建原石县,只有依靠这些真正的劳动人民才行。 赵承昨夜跟蒙石的一通长谈,对如今原石县的情况已经稍有了解,而且用工的行情蒙石也作了介绍,如果用银钱结算的话,大概是每月二钱到三钱银子不等,换算成铜钱就是三四百钱,一年大概三四两银子。 如果换成粮食,在如今的荣州,那可就是无价了。 也正是因为听说赵承雇工用粮食结算,大家才如此热情。 赵承清了清嗓子,对这些人说道:“往日雇工,都是每月三钱银子左右,每年三四两银子。” “这些银子折算成丰年的粮食,大概六十石到八十石左右。那么平摊到每个月里,就是六到八石的粮食。” “不过各位乡亲应该也知道,现在荣州缺粮,每月八石粮食,如果省着点吃,足够一个成年人吃一年的了。” “所以,要用粮食支付工钱,这个粮食自然不能像丰年那么多。” 被蒙石找来的农人听到赵承如此说,都纷纷嚷道:“不知道老爷能给多少?” “是啊!我们如果出来做工,家里可是有一大家子人在等着吃饭呢!” “老爷如果有粮的话,开开恩,度过这场粮荒,我们给老爷卖命都行!” “老爷有粮的话施舍一点吧!哪怕少预支一些,我家婆娘真的快要饿死了。” “是啊老爷!家里人真的快要顶不住了!” 这些农人说着说着,就跪下来叩拜恳求先预支一些粮食,以帮助家里人度过难关。 赵承说道:“大家先起来,都不要急,如果真的愿意为我做工,我必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每月八点粮实在有点多,咱们一共有七八十人,每个人预支半个月的,也得三四百石粮,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多。” 赵承虽然能拿得出这些粮食,但是开始的价给的太高了,后面就没法再涨了,于是又往下压了压。 “各位父老兄弟,现在荣州的确是粮荒,粒米没有,我雇各位做工,愿出价每月三石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每个月三石粮,一年最多四十石,一个成年人省着点吃,一年差不多八石粮,这四十石粮已经足够一家五口,甚至六七口度过这场饥荒了。 农人们虽然有些失望,不过他们也知道每个月八石粮不现实,现在的粮食是有价无市,你拿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每隔十天半个月,米行会弄出一些掺了砂土和草棍的陈米霉米拿出来卖,就算是这样的粮食,也还要一千三四百钱一石。 也就是相当于一两半银一石陈粮,而一家岁入不过三四两银,仅能买取这样的粮食两石。根本就不够全家吃。 即使这样,这些米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的,去得晚了,早就被抢购一空,否则也不会达到“人相食”的地步了。 而赵承能出到每月三石粮,一年四十石,已经算得上是救命了。 农人们私下议论了一会,都觉得这个价格可以。 每个家庭都差不多有四五口人要张口吃饭,月供三石粮,省着点吃,一天两顿,或者干脆一天一顿。 只要饿不死,等过了这个冬天,到了来年春天可以耕种了,就有希望了。 “赵老爷!我们愿意跟着赵老爷干!” “是啊!我胡三也愿意!” “曾阿根愿意!!” “周阿四愿意!” 赵承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既然大家都愿意,那就这么说定了,恐口说无凭,咱们还是应该立字为证!” 这些农人一听说要立字为证,顿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了。 蒙石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不瞒赵老爷,我们都不识字,即使有的认些字,也认不全,更看不懂,这证怎么立?” ------------ 第268章罗京的出海口 “这好办,你们可以随我一起去县里,县衙附近有许多代写状子的先生,你们随便请一个由他做中人即可。” 众人都觉得这个法子可以,于是便询问什么时候开工。 赵承带来的粮食并不多,日常吃用足够了,但做为工钱支付则不足。 目前荣州缺粮的主要原因,就是荣州的地形像一个大口袋,四周除了山就是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孟禅才要突破青羊关,否则就会被困死在荣州里面。 而因为荣州战乱的原因,没有人愿意往荣州贩卖粮食,兵荒马乱的极容易折本。 荣州本地的粮商因为打仗的原因也出不去,只能在荣州里死守,所以荣州的粮价才一涨再涨。 要解决根本问题,就要有大批的粮食输入进来,赵承从开始上任,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从关里往荣州运,最近的购粮之处就是上京,但是上京的粮商已经知道荣州粮价飚升,也开始涨价,也许只有等到漕运的秋粮抵达,上京的粮价才会落下。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荣州只怕已经饿死一大半了。所以这个问题很难解决,赵承想了一路,最终还是决定先从上京购入一批粮食。 但最终的解决手段还是要靠自己,他仔细看过了荣州的地图,从原石县向东穿过甘善县,通过渤海遗民控制的一小块地区,就会进入鲸海,沿鲸海湾向北,是玄阙州,自鲸海向东横越鲸海,就是委奴国。 这两个地方,玄阙州未必能买到粮食,但可以做为去往流鬼国,甚至夜叉国的中转站。委奴国应该可以买得到粮食,而且最重要的是,委奴国既多银又多铜。如果能够开辟一条海路,对于原石县的发展,包括整个荣州的发展,都极为有利。 在唐朝时,对外就已经形成了七条主要的贸易线路,一是自营州入安东道,二是由登州入渤海道,三是夏州入云中道,四是中受降城入回鹘道,五是安西入西域道,六是安南入天竺道,七是广州入海夷道。 其中营州入安东道、登州入渤海道、广州入海夷道这三条都是极为重要的海贸路线。 隋唐时镇抚东北,营州就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隋、唐征高丽,陆路之师必经营州,并在营州积草贮粮。 在营州之乱后,黑水靺鞨在野鹿江上游建立渤海国,随之营州与安东通道的渐次废止。 直到陈太祖征服了渤海国,将此地纳入到了大陈版图之中,营州才又再度成为中原腹地连通上京的重要通道之一。 但是因为唐朝末期的战乱,营州入安东道这条贸易路线已经废止,只剩下登州入渤海道还偶有连通。 而赵承这条甘善县入鲸海的航线,还从来没有人打通过。 受到鲸海洋流的影响,从甘善县出海,洋流会自动把海船带向玄阙州方向,但要返回的时候则是逆流。由于距离足够近,往返于玄阙州的野猪河只需要十来天的时间。 如果横渡鲸海到达委奴国的古贺,往返则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玄阙州地广人稀,那里几乎没有人,实在是因为冬季太冷了,根本难以久居。 大部分原本位于渤海国的女真和高丽人,被陈太祖击败之后,宁愿选择东渡前往海中诸岛,也没有留在玄阙州。 在委奴国北部的诸岛即为莫设靺鞨所有,莫设靺鞨再向北,则为流鬼国。 玄阙州虽然是大陈的领土,但朝廷的实际控制能力只能到达荣州,再向北已经无人居住,夏季全是沼泽,泥泞不堪,冬季则寒冷异常,天寒地冻。 另外就是由于海路荒废已久,靠着小船未必能经得起海上的风浪。 赵承觉得要解决荣州如今的粮食困境,靠朝廷的支援显然不太现实,而且米行粮商个个奸似鬼,粮价每天都在不停上涨。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如果开辟这条海路,无论是前往莫设靺鞨还是委奴国,或者更北边的流国鬼,都能购买到粮食。 贸易线路一旦开通,对于原石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承对这些农人说道:“各位乡亲们,咱们今天就要开工,而且是越快越好,不过我可是要先问一下,各位有没有懂得造船的?” 原石县本就有三条大河,许多农人都有小船,造船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赵承需要的可不是这种河流中的小船,而是能够渡海的大船。 “乡亲们,我要造的可不是在咱们的河流中行驶的小船,而是能够入海的大船!” “赵老爷可是要造捕渔船?”人群中一个汉子问道。 赵承眼前一亮,对那个汉子说道:“你懂得造海船吗?” 那个汉子答道:“如果赵老爷是想要造捕渔船,我恰好知道一个人,他本是甘善县人,自幼就随渤海国人造船,不过都是捕渔船。” “还有海船要在水里造,要去往海边的话,那边被渤海人控制,根本过不去啊!” 陈太祖平定渤海国后,大多数女真和高丽人臣服,成为了大陈的子民,但是还有少数渤海国遗民,不肯归顺,这些人就留守在甘善县以东的地方,守着海岸线。 而大陈朝廷并不太重视这个出海口,认为是穷困之地,除了沿海打渔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便没有驱赶这些渤海遗民。 这些渤海遗民在此处筑了一座小城,称为罗京。不管是造船还是开辟航线,都要罗京人同意才行。 罗京的渤海遗民虽然少,不足千人,但与东边群岛上的莫设靺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是孟禅掌控荣州期间,也没有推平这座小城。 赵承想要出海,也绕不过这些渤海遗民,不过他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难,重要的还是解决运输船只的问题。 “捕渔船也能远航吗?”他不知道现在这些捕渔船有多大,装载能力和抗风浪能力一概不知。 那个汉子说道:“远不远不知道,但是他们曾经乘着这种渔船去过野猪河。” ------------ 第269章后宅冲突 远洋能力基本不可能,但是一直沿着海岸线走,保持不远不近的状态,这些捕渔船也可以到达很远的地方。 只要承载能力允许,数量足够多,一样可以承担起航路贸易。 “那就劳烦这位老兄,你去找到你认识的那个人,或者不管什么人,只要能造船的,我都需要。” “其余的人跟我一起回县里,第一事情就是修房子!” 时间回到一天之前,县尉王芳带着手下的衙役,骑着马回到了县中。 一进城没多远就看到了县衙门口有些家丁在其中出入,便下了马,拎着马鞭径直入内。 温府带来的家丁并不认得这位县尉,偏偏老衙役黄阿大不在,于是就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王芳冷笑一声:“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 温茂云在上京也算得上朝廷重臣,温府的家丁一惯眼高于顶,见过的小官多了去了,所以根本没把这县里的人当一回事,听到对方口气挺冲,便说道:“这里是县衙重地,无关者不得乱闯!退出去!” 其实家丁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本来县衙就是一县治政的地方,百姓无事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 这个王芳又没穿官服,家丁不认得也很正常。 但是王芳在原石县已经横惯了,县令死后,他就是这一县的土皇帝,说一不二,平时哪有人敢用这个语气跟他说话。 看见这家丁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语气中带着蔑视,王芳面子上挂不住了,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挡老子?” 说着便向前硬闯,家丁见王芳后面跟着的这些人仿佛匪徒一般,担心这些歹人进了后宅,于是连忙跑回去,呼喊关闭院门,用心戒备。 王芳回县衙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看看这位新来的县令到底如何,因为没有具体的信息,吏部只来了一封极为简短的公文,介绍说赵承将来此任县令。 至于赵承本人的信息,也就是为官的履历,显得十分单薄。 第一他不是进士科的举人身份,而是贡生身份。 虽然不排除贡生也能做官,但是相比举人来说,贡生就弱了许多。 王芳本人也是进士科出身,所以才能做到县尉,现在听说来了个贡生做县令,就打心眼里不服。 另外他看了赵承的履历,从贡生直接任太子府的书学博士,显然也不是一个什么重要的职位,而且只短短几个月,就被打发到了这里任县令,虽然看似升官,但是这简直就是贬谪。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太子府任职,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经历,如果能一直陪在太子身边,当太子登基成为皇帝之后,无一例外都会被提拔使用,这叫做从龙之功。 可是这个赵承,从履历上看显然是不受太子待见,短短几个月就被踢了出来,再结合他只是贡生身份,想必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因此王芳就更加轻视。 后来听手下说新来的县令女眷年轻漂亮,王芳便上了心,他心中有了轻视赵承的意思,这才敢放肆无礼。 王芳带着手下那些兵不兵匪不匪的衙役来到后宅,见院门已然紧闭,从墙头上还露出几个家丁的脑袋,正在向外张望。 王芳转念一想,知道刚刚那个家丁想必就是新来县令带来的奴仆,所谓打狗还需看主人,王芳怒斥奴仆的意思,就是根本没把这个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放在眼里。 不过去到后宅门口,他也不好硬闯而入,就站在门口说道:“尔等速去通传,县尉王芳前来拜会县令大人!” 他本以为,现在自己一报出县尉的名头来,这些家丁必然吓得腿软,一定会乖乖打开院门。 哪知道那些家丁纹丝没动,根本不理会他。 其中有一个家丁喊道:“我们老爷不在家,院中只有女眷,恕不接待了。” 本来这话如果是家中主母,也就是赵承的妻子来说,王芳也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男人不在家,只有女人的确不太方便,可是这话是家丁说出来的,一介奴仆,居然连通传一声都不肯,直接就拒绝了王芳的求见,分明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王芳顿时怒不可遏,吼道:“大胆刁奴,竟敢僭越,代主人辞客!” 家丁冷哼一声,尚书府上什么官没见过,一个小小的县尉也敢耀武扬威,所以根本没把王芳放在眼里。 王芳琢磨着硬闯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间尴尬在那里。 后来还是李巧儿听到院中吵闹,走出来询问什么情况,家丁看到王芳等人的装束不像好人,并未说是县尉求见,只说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要求见老爷,被拒绝云云。 于是李巧儿也没有开门,就在院子里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就不再理会。 王芳虽然生气,但也知道不宜硬闯,反正都在一个院子里,来日方长,只要自己有心,尽可以慢慢琢磨。 他在门外干笑了一声,说道:“不知院中答话之人是哪位啊?” 李巧儿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妾身李巧儿,夫君便是此间的县令赵承。” “哦,原来是赵夫人,在下真是多有打扰,既然县令大人不在,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王芳出了县衙,心中怒气未消,就直奔兄弟王平的家中而去。 王平家距离县衙也不远,家宅宽敞气派,王芳把马丢给门口的仆役,就大步走了进去。 “三弟,最近县中情况如何?” 王平听见自家兄长的声音,急忙迎出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快快请进。”说着把王芳迎入厅中。 王芳跟自家兄弟也不绕圈子,坐下喝了一口茶说道:“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只不过从北边来的更多了,都被我堵在通镜河以北。过些日子,这些流民会越来越多。” 说了两句闲话,王芳才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府上有一个先生叫郑吉,他在何处?” 王平哼了一声道:“大哥要找他怎地?是不是这老家伙去求你了?休要听这老家伙胡说八道!” ------------ 第270章王家兄弟的意图 王芳来找郑吉,是因为他知道这个郑吉在上京颇有一些关系,消息十分灵通,想跟这郑吉打听一下赵承的详细情况。 不料王平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于是细问原委。 王平说道:“这老家伙被我养在府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没想到却受了外人的指使,来蛊惑于我。” “哦?居然有这样的事?”王芳觉得郑吉那老头子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王平说道:“那老货前些天就鬼鬼祟祟的跑来找我,询问县中谁来做县令的事情。” “大哥你也知道,我平日素不关心这些,只是偶尔听你说起一些县中的事情。” “那几天刚好吏部来了消息,说是来做县令的叫做赵承,于是我便告诉了这老货。” “本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这老货自从那天之后,便每日在我身边絮絮叨叨,一会说什么要平抑粮价,全力襄助县令;一会又说什么要洁身自爱,勿再贩卖人肉。” 王平气愤地说道:“大哥,兄弟这一身家业,哪一样是循规蹈矩挣出来的?” “让我平抑粮价,他以为这粮食都是白来的不成?拿我当傻子吗?” “请他做家里的先生,原本看在他也是贡生的身份,让他教授一些学问给子弟,没想到这老货竟然吃里扒外!” “今日又来我耳边聒噪,说什么贩卖人肉,恐引来杀身之祸。因此我一怒之下,就把这老货给辞了,痛打了一顿踢出门去!” 王芳想了想说道:“听三弟的意思,这郑吉可能是受人之托,来游说你的。” 王平一拍桌子道:“可不是嘛?前任县令吊死在衙门里,他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现在这个姓赵的刚来,这老货就上窜下跳!我怎能容他?” “对了大哥,你问这老货做什么?” 王芳皱眉道:“实不相瞒,我来找他,本意也是想问问新任县令的事情,因为郑吉在上京有些关系,我想要托他打听一下。” “大哥怎么又想起打听县令的事情?不过是一个贡生罢了,有什么好问的?” 王芳回想自己在县衙里与家丁的冲突,总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家丁,听说县尉的身份,只怕早就吓得腿软筋麻,跪地磕头了,而这新任县令的家丁,一看就带着一脸豪横的姿态。 当时他在气头上,没有仔细想,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奴仆,毫无见识,只怕未必敢这么顶撞。 而且这些家丁个个身强力壮,与那些从牙侩中买来的流民截然不同。 从这些情况来分析,王芳觉得这个姓赵的也许家里有点实力,先摸清楚情况才好下手。 如果赵承只是普通贡生,就算家里有点银子,王芳也敢把他往死里弄,可若是身后真有背景,他也不会惹这个麻烦。 因此王芳对王平说道:“为兄刚刚从县衙来,姓赵的不在,跟他的家丁吵了两句,因此来找郑吉打听一下,这姓赵的什么背景。” 王平一听,顿时怒气上涌:“从哪来的狗奴才,居然敢跟我大哥吵嚷,弟弟这便带人去,打杀了那恶奴替哥哥出气!” 王芳笑道:“何必跟一个奴才一般见识,要收拾他们为兄有的是机会。” “只是可惜那郑吉被你赶走了,否则还能探听到一点虚实。” 王平哼了一声说道:“如果那老货在这里,只怕要把那个姓赵的捧到天上去,搞不好这老货跟这姓赵的有什么勾搭。” 到了第二天,王芳满以为这次赵承总该在家了吧。 所以一大早,他就登门拜访,这一次王芳特意换上了官服,没想到家丁仍然不开门。 “我家老爷出门了不在家,如果县尉大人有事的话,留下拜帖即可。” 家丁的这句话差点把王芳给气笑了。 有事留下拜帖?当这小小的后宅是宰相门庭吗? 当这小小的原石县令是当朝一品吗? 王芳不以为赵承不在,只以为他托辞不见,心中愈发愤怒。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心中却在暗暗发狠,发誓要让这新任县令好看。 县尉两度来访,都让家丁给顶回去了,李巧儿心中也有些惴惴,温碧萱却毫不在意,也不去约束那些家丁,任他们随意处置。 这原石县小小的县尉,温碧萱还真没放在眼里。 李巧儿见温碧萱不说话,这些家丁又都是温府带来的,自己也不好深说,只好叹息一声,回到房间去。 当赵承带着七八十个汉子回到原石县的时候,还没进城,有些走在前面脚快的已经找了一个老先生来。 “赵老爷,我们找了一个识字的先生,肯做中人帮我们立个字据。” 说来说去,这些庄稼汉还是惦记着合约,毕竟这可关系到今年冬天会不会饿死的大事。 赵承笑道:“那可太好了,省得一会儿我还要费心寻找。” 说着一个老先生被带到了赵承面前,这位老先生身上背着包袱,看样子是要赶远路的意思。 这位老先生看样子倒像个饱学宿儒,正解开身上的包裹,打算拿笔墨出来。 赵承摆摆手说道:“不忙在一时,这里也没什么桌椅,风又大,字也写不流利,不如一起回县里再说,各位觉得如何?” 农夫们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位老先生说道:“老夫本来是要远行,待会儿还要赶路,如果回城的话,这一来一回耽搁了时间,只怕今天就走不成了。” 赵承现在不但需要做工的人,连文员书吏也很缺,所以就顺便问了一句:“不知老先生要去什么地方,我这里也招账房先生,只要能写会算就行,不知老先生可有意应聘?” 老先生摇了摇头,捋着胡子说道:“老夫无心留在原石县了,今天就要离开,就在附近找个平坦之处立约吧。” 见到老先生坚持,赵承也无可无不可,“那就麻烦老先生替我们拟一个合约吧!”反正快到县城了,他也不急于一时。 ------------ 第271章为了三石粮也要留下 几个汉子找到块平坦的石头,大家便一起走过去,以石为桌,将纸铺在石头上,准备立约。 赵承说道:“我来口述,老先生执笔,这样大家都听得明白,看得清楚。” 众农夫都同意,于是老先生便铺好纸,提笔蘸了墨,按赵承的口述写下去。 “太和十五年八月十二日,原石县百姓赵承……”写到赵承这两个字的时候,老先生执笔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承,又继续写下去。 “愿以每月工银三钱,今于原石县,雇得长工如下:胡三、曾阿根、蒙石、周阿四……” 这边老先生执笔手写,那边农夫们依次报名。 “以上人等,或种田、或采石、建屋,不拘工务,甘受差遣。” “又因荣州大灾,赵承愿以粮折银,月尾交付,三钱银折粮三石……” 写到这里,老先生惊讶的抬起头:“这位公子,你可知荣州现在粮价几何?” 他纯粹是出于好意,生怕这个年轻人被哄骗了立下契约,此时的荣州上哪里买粮去。 赵承笑道:“当然知道,如今荣州米价一石一千三百钱,有价无市。” “老先生放心,在下既然敢如此保证,就一定能做到。” 老先生沉吟了一下,继续写下去:“……官有政法,人从私契,两和立契,画指为信,各不得返悔,悔者一罚二入不悔人。” “请郑吉书。” “时见郑吉。” 大陈朝立契,是常见的事情,不过立契一般要有第三方,也叫做“时见人”或者“见人”。 时见并不作保,契约双方有什么纠纷,与时见人也没什么关系。 时见人只是保证了这份契书在订立时的真实情况如此。 时见郑吉,就是说这位老先生的名字叫做郑吉。 赵承拱了拱手笑道:“原来是郑老先生。” 郑吉在这份契书之后,又将各人的名字写了一遍,每个人名字后面留有一片空白之处,画指为信。 因为大多数人不会写名字,订立契约就需要用记录指节长度的方式来代替签名。 具体方式就是将立契人中指的三个指节长度画在纸上,因为人的手指长度各不相同,如果有纠纷,只要用指节一对比,立知真伪。 所有人都画完了指节,郑吉这才笑着对赵承说道:“敢问这位赵公子,月钱真的可以用粮食折算?” 赵承点头:“当然,立契为证嘛。” 郑吉道:“老夫记得刚才公子还说要雇账房先生,不知老夫可不可以……” 郑吉之所以改了主意,还是被每月三石粮食打动了。 此时荣州都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他一个老头孤身上路,实在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如果真能用粮食支付工钱,他也不想冒险上路。 而且,他在立契的时候看到“赵承”这两个字,这个年轻人又从来没有见过,猜测会不会是新任的县令。 这位郑吉老先生,正是被王平从府里赶走的那个郑吉。 他在上京有不少消息渠道,这段日子以来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赵承,听说赵承不但得了皇帝的赐婚,甚至皇帝亲自为其主婚,这还了得? 而且不光如此,这位赵承竟然一举迎娶了两位朝中重臣的女儿。一位是礼部尚书温茂云之女,另一位是当朝左丞相李有道之女。 试想一下,若赵承只是普通贡生,两位大员又岂会同意? 后来郑吉听说赵承竟然来了原石县任县令,便劝说东家王平收敛一些,如果东家能够搭上这位年轻的贵人,岂不是风生水起? 可惜的是王平把郑吉的良言劝告当作胡言乱语,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左丞相和礼部尚书同时把女儿嫁给一个贡生。 他认为郑吉跟赵承有所勾搭,一定是有所图谋,因此一怒之下把郑吉赶走了。 也是机缘巧合,刚刚要出城的郑吉就碰到了这份立契的差事,误打误撞遇到了赵承。 当然这个时候,郑吉还不敢确定眼前的年轻公子就是新任县令,但是每月三石米真的打动他了。 这三石米在原石县可比什么都值钱,而且如果真的是新任县令,跟在这位贵人身边,必定有好处。 虽然他郑吉已经老迈,不求飞黄腾达了,可是给自家的子侄辈留一个机会还是能够做到的。 赵承正缺书吏文员,这位老先生的一笔小楷相当不错,而且年纪大的人都比较稳,能雇到这样一个吏员,又何乐而不为呢。 “老先生如果愿意应聘,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知老先生脩金几何?” 郑吉既然打算应聘,自然是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便反问道:“不知东主所需何职?” 他抚了抚胡须说道:“不瞒东主,老夫乃是贡生出身,虽然未能中得举人,但对钱粮、刑名事概不陌生,至今仍能背诵《大陈律》一字不错。” 这就是郑吉在展示自身的价值了,如果他猜对了,这位年轻的公子真的是新任县令的话,说不定就能得一个衙门内的身份,那可比每月三石粮要强得多了。 钱粮可不仅仅是会计,比起账房先生来不知要高了多少。 因为提到钱粮,一般指的就是衙门内的行政事务涉及到赋税事宜的,因为要处理许多账册,不但要明白衙门内办事的流程,懂得承上契下,还要非常耐心。 大陈朝的赋税工作十分繁琐,涉及到钱粮的共有五大类:征收赋税、编造账册、征收押运粮草、查灾赈灾、新旧官员账本交接。 能做钱粮,相当于“经济顾问”,可以规划一县之经济,绝非普通账房。 而刑名就更厉害了,刑名指的就是从批阅供词、查验证据,到拟定判决、复审案件等各个环节全都通熟。 县衙中文吏若是精通例律法规,做个典史都绰绰有余。 赵承听到郑吉开口便是“钱粮、刑名”,这都是衙门里的事务,想必这位老先生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便微微一笑道:“说实话,钱粮和刑名都缺人,就是不知老先生能做到哪一步了。” ------------ 第272章拜访王平 这就相当于给了郑吉一个许诺,如果你真的能挑起这个担子来,赵承不吝于封赏。 郑吉连连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老朽不敢贪心,暂时便跟这些人一样,每月三石粮。若是公子觉得老朽确实踏实务本,再谈薪酬也不迟。” 赵承道:“好,那就有劳郑老先生了,这契书上还要再改几笔。” 郑吉高兴的把自己的名字又加入到了契书之中。 这件事办完,一行人便进了县城,郑吉冷眼旁观,果然赵承直奔县衙,他心中暗暗激动,虽然被王平赶了出来,没想到因祸得福,攀上了这位贵人。 蒙石等汉子跟着赵承到了县衙,还在纳闷来县衙做什么,莫非是要在契书上加盖官府的大印以示公证? 这时赵承才对这些汉子说道:“实不相瞒,本官便是这原石县新任的县令。” 众人一听,吓得急忙跪倒:“不知是县令大人,还请恕罪!” 不过大多数人骤然得知赵承的身份,心中更多是兴奋。 县令承诺每月给三石粮,还能有假?因此更是死心踏地。 蒙石也没想到赵承居然就是新任的县令,不由得呆立在原地。 赵承拍了拍蒙石的肩膀说道:“蒙石兄弟,现在应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现在的确是非常需要人手,越多越好。” “不过呢,大家辛苦一下,今天就得开工,首先把这衙门的大堂修一下吧,否则不知道哪天塌下来,砸伤了人就不好了。” “修建要用到的木料和石料,都去这县东门外的树林砍伐制取。” “至于图纸么,曾阿根,你不是说你是木匠吗?就由你来负责吧。” 赵承随便指了一个领头的,就不再管这些人,拉着郑吉直奔后宅而去。 郑吉跟在赵承的身后说道:“东主,若要政令通畅,首先就要说服这县里最大的米行商人王平。” “此人囤米无数,家中金银无数,在县中影响力非常之大,老朽恰好在其府上做过多年宾客,略知一二。” “哦?那就请郑老先生说说。”赵承想听听这王平到底有何能耐。 郑吉说道:“首先王平与县尉王芳,是堂兄弟,因此县中无人敢去动他,其次王平这些年囤积了无数粮食,现在荣州大灾,他坐地起价,不知赚了多少金银。” “东主若要平抑粮价,非要找王平不可。” 郑吉很快就代入了自己的角色,以一个幕僚的身份替赵承打理政务。 原石县目前最大的危机就是缺粮,这也是整个荣州的危机,不解决这个危机,神人来了都没用。 所以郑吉一针见血的指出,要打开原石县的局面,必须有粮食,而最多的粮食都掌握在王平手中。 并且郑吉提到县尉王芳是王平的堂兄,也就是说,要靠官威是压不住王平的。 赵承点了点头:“我要王平压低粮价,他若是不肯呢?” 郑吉道:“王平此人,以利诱之,或许可行。” “好的郑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说赵承已经回衙,县尉王芳再次前来拜见。 赵承便在后堂会见了王芳。 王芳见赵承如此年轻,心中已经有了轻视之意,又欺他没有见过世面,便故意说起最近荣州遭灾,百姓相食的惨象,故意吓一吓他。 “赵大人,也许赵大人有所不知,如今的荣州,实在是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说着王芳瞟了一眼赵承。 赵承皱起眉头说道:“既然王县尉说起人相食的事情,我倒是要问一下,听说有人售卖人肉,不知何人所为?” 王芳顿了一下:“这个……或许有吧,我还真没见过。” 赵承不想跟他兜圈子,便直接说道:“我还听说令弟王平,囤粮抬价,售卖人肉,也不知是真是假。” “王县尉,本官可以向你保证,若真的被我发现有人售卖人肉,囤货居奇,哄抬物价,以致民不聊生,可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王芳见赵承如此不给面子,也哼了一声说道:“赵大人,最近从北边过来的流民实在太多,凭下官带领着几十个衙役根本拦不住,这些流民若真的闯到县里来,只怕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赵大人若是出行的话,务必要小心啊!” 这几乎就是赤祼祼的人身威胁了,赵承毫不在意的一笑。 “王县尉辛苦了,你每天在乡野之中行走,更容易遇到些坏人,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哼!”王芳起身拂袖而去。 赵承微微一笑,看来这王氏兄弟已经开始急了。 但是他并没有将这对兄弟当成什么对手,更多的心思还在考虑着如何发展原石县这件事情上。 他从上京带来的一些粮食原本还够自家人吃用一段时间,不过为了雇工,已经全都预支出去了,引得那些汉子们一阵欢呼。 但是赵承手中剩下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不但不够支付下个月的工钱,自家吃用也不够了。 所以他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搞到足够多的粮食。 赵承虽然对王氏兄弟的印象不好,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该给的机会还是要给的。 他带着郑吉出了县衙,在郑吉的带领下往王平的府宅走去。 王平听说新任县令前来拜访,不免得意的一笑。 前几天这个县令刚刚抵达原石县的时候,自己给他送去了一点银子和两坛酒,谁知道竟然给脸不要。 现在两天过去,想必是已经知道原石县到底什么情况,知道该怎么做了。 “唉,这人哪,就是贱,不打他他就不知道低头!”王平哈哈一笑,对家仆说道:“让他在客厅等着,老爷我去更衣。” 赵承在王平家的客厅里对着一幅中堂品鉴了足足半个时辰,王平才一摇三晃的走了出来。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新任的县令赵大人吧?真是失敬失敬!” “赵大人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 赵承微微一笑:“你就是王平?” 王平道:“不错,正是在下。” ------------ 第273章准备出海 “本官今日来访,主要是想问一下,听说你囤积了不少粮食,是不是真的?” 王平哈哈一笑,坐在了椅子上,一边整理着袍袖一边说道:“对于一只老鼠来说,一缸米就不少了,对于一头牛来说,一仓米就不少了。” “不知对于大人来说,多少米才算是不少?” 赵承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如果你的确囤积了不少粮食,如今县中饥荒,百姓饿死,你何不将囤积的米拿出来低价售卖,以救百姓呢?” 王平像是看傻子一下看了一眼赵承,他实在搞不懂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而且这么蠢的人居然还能当上县令,自己这么聪明怎么连个小官都捞不到。 他打算逗一逗这个新任县令,便问道:“不知赵大人想让我以多少钱出售?” 赵承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丰年时米价尚可,十文一斗,你不妨就按这个价格卖吧。” 王平失笑道:“十文一斗?一石米才百文钱?赵大人这是跟我开玩笑呢?” “恐怕赵大人年轻未曾经历过,如果赵大人高堂尚在,不妨回去问问,这米价若不涨到千文一斗,就算我输!” “小店也是做生意啊,我的米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路上有损耗,放在仓库里还有虫咬鼠噬,哪一样不是钱哪?” “赵大人轻飘飘来了句十文一斗,那是要我的命啊。” 王平站起身冷冷的说道:“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赵大人,请吧!” 看着赵承离开的背影,王平嗤笑一声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读傻了吗?跑到这里让老子降米阶?真是痴心妄想。” 赵承离开了王家,也算是仁至义尽,接下来若有什么王平难以承受的,也不算不教而诛。 造船的师傅被找来了,在县衙的后堂拜见了赵承。 这是一个手粗脚大的农夫模样的中年汉子,被赵承扶起来后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你叫陈福?不用拘束,请坐。”赵承笑吟吟的给陈福倒了一杯茶,吓得陈福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 赵承说道:“我的想法是造船出海,但是没有造船的经验,所以想找你帮忙。” 陈福听县令大人说得这么客气,连忙答道:“老爷请放心,小人自幼跟着渤海人造船,只要有材料,造出来的船不敢说往深海里去,沿岸行驶却没有问题!” 陈福很认真的拍了拍胸脯,为他的手艺作担保。 赵承暂时也不需要远洋的船,无论北上去流鬼国还是南下去委奴国,都只要沿着海岸航行即可。 而且流鬼也好,委奴也罢,都只需要月余即可回航。 如果有两个船队,交错而行,便可以每半月进行一次贸易。 去那边交易的货物赵承也早有准备,就是易制易得的味精。 这还是他在清河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制造的经验,除了旅谷难找,别的材料都没有问题。 而旅谷其实也可以及用粟米壳或稻壳代替,最终的效果是完全相同的。 现在八月中,天气不冷不热,刚好可以发酵制作。 “如果材料足够,人手也够的话,造一条可以装载多少东西?” 陈福想了想说道:“若想要造大船,恐怕一个月的时间不够,倒不如买。” “我认得一些渤海国人,因为与我大陈交战打输了,现都逃到东边的海岛居住,他们时常有旧船出售,何不买一些旧船加以修缮?” “若是旧船的话,用料也少一些,下水也快一些,大概十天左右就可以出海,一艘渔船长七十五尺,广四分长之一,双桅,可载二千斛。” 赵承心算了一下,二千斛也就是两千石,一石大约八十公斤,两千石就是一百六十吨左右。 而要打下原石县的粮价,需要源源不断的粮食供应。 原石县因为是下县,不足千户,就按一千户计算,每户八口人,则上限是一万人。 每人每年八石粮即可吃饱,也就需要八万石粮食,平均一下,每月带回两万石粮食,就足以把粮价打下来。 也就是说,至少需要十艘这样的船。 “陈福老哥,这样的旧船需要多少钱一艘?造新船又需要多少钱?” 陈福说道:“旧船大约八九十两银子,算上维修费用的话,也要一百二十两左右。” “如果是新船那就贵了,至少也要四百两银往上,船越大就越贵。” 赵承摸着下巴想了想,一艘旧船一百二十两,十艘船就是一千二百两,这个价格还真不高,这些钱他完全可以拿得出来。 不过第一次贸易,光卖味精的话,难免就量大压价,显得不值钱了,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 罗京那边靠着海岸,是天然的沙场,将沙子脱盐之后还能用来制玻璃, 烧制玻璃制品是一项,味精是一项,赵承决定再加上一样,那就是白糖。 此时遍天下都没有白糖,大多都是蔗糖制成的红糖,而用一种极为简便的方法就可以把红糖转为白糖,即是天工开物上记载的黄泥水冲淋。 《天工开物》要到宋朝才会写出来,此时当然没有,所以这个方法还没有被别人掌握,赵承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方法空手套白狼。 因为荣州灾荒,不可能有糖,但是黄泥遍地都是,只要把黄泥装在船上,到了流鬼国或是委奴国,就在当地购入红糖。 然后取当地的清水加黄泥使之变成黄泥水,冲淋红糖之后,自然就得到了白糖。 这些操作在船上就可以,红糖入,白糖出,一入一出,凭白糖的颜色和口感,完全可以卖出一个高价。 白糖、味精和玻璃制品,赵承有信心凭着这三样就可以大量的换取金银,然后用金银去购买他们的粮食,到时原石县,甚至荣州的粮荒应该都可以解除。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和人手,万事开头难,赵承只能一步一步来,一边去购船,一边制造玻璃和味精。 ------------ 第274章本官有责任为你们找一条活路出来 原石县王家宅院。 王平一边哼着歌,一边吃着刚刚从关内运来的鲜果。 因为朝廷恐怕荣州如此下去,饥民将会变成乱民甚至暴民,所以青羊关如今严格控制进出。 即使王平的商队,也只能是最后一趟了。 寒冬将至,为了保证上京的安全,朝廷已经准备放弃荣州了。 所以王平一边感叹这鲜果的美味,一边也有些许不甘。 不能进出青羊关,他的商队运进来的粮食就少多了,还怎么赚钱。 别看他米行里有价无市,不往外放粮,但利用荣州缺粮的机会,王平已经在荣州的各县大肆购买土地和商铺,资产在短短的一年内不知翻了成百上千倍。 只要荣州这种状况一直维持下去,他就能一直敛财,直到买下整个荣州。 那个新来的县令如此可笑,居然要他低价售粮,这是做什么美梦呢。 王平吃了一个桃子,问侍立在一旁的家丁道:“老爷我让你们去县衙附近打探消息,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啊?” 虽然一口拒绝了赵承的要求,甚至打从心底看不起这个新任县令,不过王平还是加了一分小心,派出家丁在县衙附近游荡,打听消息。 家丁回道:“禀老爷,听说县令这些天一直在城中各处奔走,甚至派人去外县的米行收购谷壳和稻糠呢。” “哦?哈哈哈,他收购这些东西是打算吃吗?哈哈哈哈!”王平觉得这个县令实在可笑。 粮食收购进来之后,要磨成米就必须脱壳,这些脱下来的壳没什么用,也不能吃。 甚至都不如树皮,至少树皮还有些柔软的部分,谷壳和稻糠既轻又硬,所以没有人吃。 这些东西本来都是和在一些杂草野菜里面喂猪的,甚至猪都不吃。 现在这个县令定想要用这个来赈灾。 想到这里王平差点笑出声来,这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个用谷壳来赈灾的县令了吧? “干的很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家丁回禀道:“除此之外,这个县令不知从哪里找了些人正在修缮衙门大堂。” 王平哼了一声:“官不修衙,客不修店。这赵承什么都不懂,枉我还把他当了一个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猪狗之辈!” “你们继续去打探,一有新的消息随时报告给我,听到了没有?” 家丁连忙应下。 赵承这边购买谷壳的计划很顺利,虽然不多,但足以应付制造第一缸味精了。 而且这东西贵精不贵多,量太大的话,就显不出珍贵了。 另外一方面,赵承直接就派陈福去跟那些渤海遗民接洽,购买二手的旧船。 蒙石找来的七八十个汉子大部分被他派去烧玻璃,海沙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需要钱。 唯一需要的是煤,没有极高的温度是很难烧融沙子的,而且在烧的时候要加入一些石灰石之类的帮助砂子融化。 好在原石县山多,虽然土地贫瘠但是矿产丰富,露天的煤层就有不少,但是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这种石头还能燃烧。 剩下十来个人,跟着曾阿根每天修整县衙。 这期间王芳也回来过几次,看到赵承修整县衙,也是嗤之以鼻,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王芳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他在原石县里广为告示,宣布新任县令已经到任。 其实此举的目的就是给赵承添堵。 城里的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会找官府,不管是来软的还是来硬的,都够让赵承喝上一壶的。 而且百姓有难处,身为县令的不能解决,自然就是失职,这样三年一考,这个赵承还想升官?不被贬就不错了。 王氏兄弟的这一番捣乱,的确让赵承有点焦头烂额。 这一日他刚刚回到后宅休息,前面就有家丁来报,说一群百姓堵在衙门口指名道姓要见县令大人,还说是见不到县令就干脆饿死在衙门口算了。 赵承此时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陈福去联系买船的事情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有没有买到,买到了几艘。 就算买到了现在还没有出发,根本不可能换回粮食。 他自己带来的粮食除了自家吃用之外,还有大部分都预支出去,给这些干活的汉子们救急,现在手头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 这些百姓堵门,无非就是饿的,而且百姓们大多是担心这个冬天恐怕要熬不过去了。 青羊关封闭的消息让荣州许多人都绝望了,百姓们听到风声之后,就明白自己这些人根本进不了关内,只能在荣州死守。 或许还有赴海一途,可是到了冬天,海虽然没有上冻,但海水能把人凉死。 而且那里有渤海人守着,普通百姓根本去不到海边。 但是即使再无奈,赵承也必须安抚一下百姓。 一走出衙门口,赵承被震了一下,跪在门口的百姓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 这些人并没有嚷,也没有闹,只是沉默的跪在地上,仿佛在祈求神明开眼,祈祷上苍赐下一条生路。 赵承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本以为会有人冲他叫嚷,或者苦苦哀求。 可是这数百人就这么默默的跪着,个个瘦骨嶙峋,有老人,也有孩子,从他们渴求的目光中,赵承能感受到他们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神明。 他本想随意应付一下,无论如何拖过这段时间就好,可是看到这一双双眼睛,赵承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赵承的话一出口,整个大街上更静了,只有秋风呼呼的刮过。 “荣州大灾!先是水灾,然后是旱灾和蝗灾,以至于今年的收成颗粒皆无,百姓们没有了活路。” “但是本官既然已经到任,就要为你们找一条活路出来!” 赵承的话让一些百姓们的眼中慢慢燃起了希望。 “这个责任在我!而且我向你们保证,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保障大家度过这次饥荒!” “从态度上来说,一个人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百姓都应该能够活得下去。” “从能力上来说,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我需要各位父老乡亲的配合。” “灾难无情人有情!” ------------ 第275章海船就绪 本来是被王芳煽动而来的百姓,在衙门口听到了赵承的一番保证之后,感动得热泪盈眶,高呼“青天大老爷,原石县有救了!” 赵承也没想到自己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居然能有如此效果,其实究其根源,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官与民地位不同。 官是代天子牧守四方之民,百姓呼官为父母,官员视百姓如猪狗。 这是一个凭良心做事的朝代,所以为官必须要先有德,如果没有高尚的理想和情操,为官失德,则百姓就会受苦受罪。 而赵承来自后世,受那个时代的熏陶,觉得官员就是为民做事的,是为民服务的。 做为一个县令,他肩上的责任就是这县中的一千来户,可能还包括了从别的地方投奔这里而来的人。 如果因为他的失误,或者是他的决策死了一个人,赵承都会感觉到良心不安。 所以在这番话里,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在他看来,自己与这些老百姓没什么不同,人人生而平等。 但是基于这种平等的态度而说出来的话,却能够瞬间感动这个时代的百姓。 他们已经习惯了官老爷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一般俯视人间,也习惯了被训斥,无论做的对与不对,受到训斥都是最轻的。 本来他们来衙门前,是逼不得已,真的怕要度不过这个冬天。 甚至有几个跪在前面的百姓,已经有了被喝斥或者被殴打至死的觉悟,反正都是一个死,如果真能以死换来家人的生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可是这些百姓们没有想到,这个县令既没有喝斥,也没有殴打,甚至没有让家丁衙役驱散人群。 他的话并不文绉绉,普通老百姓也能听得懂,而且说得很实在,没有半点故弄玄虚,在文字上玩什么花样。 这种响当当的保证听在百姓耳中,不啻于神明恩赐一般,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希望。 也许有过无数次希望,可是最终换来的都是失望。 有些百姓受不了,要往关内去,但青羊关不许任何一个荣州的流民进入关内。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地,朝廷必须保证上京的太平。 但是县令的一番话,是真的暖到了百姓们的心里,他们甚至热泪盈眶,多少年的气愤和委屈,都在这一刻,被赵承的几句话抚慰。 是啊,有这样的一位父母官,相信他一定会弄来粮食吧。 相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子民们冻馁而死吧! 衙门口黑压压的人群纷纷叩头,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去,没有任何人逼问或者索要哪怕一粒粮食。 有的时候,他们只需要一句话,一个态度,就足够了。 如果赵承真的为此而奋力,哪怕还是有人冻死饿死,百姓们也不会怪他。 赵承看着散去的百姓,心头的压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这些百姓没有冲击县衙,也没有趁机暴乱,他们只想得到一个承诺,只想要让自己的心里再燃起一点希望。 只有这一点希望,才能支持他们继续扛下去。 赵承站在衙门口,朝着王平的宅院方向眺望了好久。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采用暴力手段去对付王平。 均贫富很容易,只要杀了王平,王芳两兄弟,把他们的家产一分,原石县的危机立刻就会解除。 而且赵承相信,王平留下来的粮食绝对足够支撑全县的人度过一整年。 但是他不想那么做,王平固然可恨,可他毕竟是在这个时代的制度下聚敛的钱财,而不是靠杀人抢劫抢来的。 他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不假,但是每一粒粮食都是王平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若只是因为王平有足够多的粮食,只是因为他一个人的性命比不上全县人的性命,就要王平去死的话,赵承做不到。 而且他觉得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也没比这个卖人肉的王平高尚到哪里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承也不是白莲花,他固然不会杀了王平,但真到了危机的时候,为了救全县人的性命,把这个奸商囤积的粮食抢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但这毕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才会支做的事情,赵承相信凭自己的能力,还用不着去抢别人的。 在陈福走了十二天之后,消息终于传回来了。 陈福并没回来,因为他是最懂船只的,需要在海岸督促船只的修复进度,所以派了一个同村的回来向赵承报信。 “老爷,船买回来了,一共十艘,连买船带修船一共要一千七百两银子,每艘船都是精挑细选的,海岸那边的沙子已经运回来了,就是过甘善县有些阻碍。” “那些人以为咱们车上运的是粮食,差点引发哄抢,后来一再跟他们说是沙子,这才运了回来。” “小的路过城东的时候,蒙大交代煤石已经采出来了,并且老爷要搭的炉子也搭好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报信的才端起水碗,咕嘟嘟灌了一肚子凉水。 他用袖子抹了抹嘴,等着赵承示下。 这对赵承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船只修好之后,就可以直接装货渡海了,只有甘善县的事情是事先没有想到的。 但是对此他也早有了应对之策,最初他是担心海边的渤海遗民会有所阻碍,因此早就预备好了条件。 不过也许是这些渤海遗民不想惹事,也许是因为赵承买船的行动给他们带来了利益,因此这些人反倒没有半点阻碍。 倒是甘善县出了这个事情,在赵承的意料之外。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从原石县到海边,必须要穿过甘善县,这条通道极为重要,而甘善县的情况也没比原石县好多少,几乎遍地都是饥民。 将来要保证自己的海路贸易畅通,就必须把甘善县这条通道拿下来,至少不能再出现这次的情况。 幸好这次是沙子,如果真是从流国鬼运回来的粮食,只怕没等到原石县,就被甘善县抢光了。 赵承点点头说道:“好的,这件事我知道了,你稍歇一下,就去蒙石那里,把沙子按照配方烧出来。” ------------ 第276章拜访甘善县令 赵承匆匆交代了郑吉几句,让这位老先生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先不要去管衙门的修缮了,那个虽然也紧迫,但目前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否则他雇了一群人,又是采石又是伐木的交代不过去。 就连县尉王芳都以为这位新任县令打算大兴土木呢,所以并没有过多的关心,王家兄弟上心的事情全与粮食有关,王平不停的囤粮,而王芳则借着巡城的机会,往来于荣州诸县,为王平购田置地。 “郑老先生,我让你督促工人们用大缸做的那个东西现在怎么样了?” 赵承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只能把味精的制造方法交给郑吉,由郑吉带领工人们用大缸发酵制造。 “禀老爷,现在一切都在按步骤进行,已经封缸发酵了。” “而且老朽也叮嘱了他们,让他们每天都要趁着早晚的时间,空气清新时打开封缸,加以搅拌。” 赵承点了点头:“那就好,我要去甘善县一趟,对于甘善县,你有没有什么了解?” 郑吉看了赵承一眼,不知道这位县令老爷每天跑来跑去到底在忙什么。 赵承并没有把出海的事情对郑吉说,所以郑吉也不知道县令大人承诺的粮食什么时候能出现。 但是他看到赵承每天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也稍微安稳了一些。 “老爷,不瞒你说,老朽实在是担心粮食的事情,这眼看就要到秋收的日子了,可是咱们县里,包括荣州各县里,都没有一粒粮食。” “再这样下去,这些饥民可能会向南冲关啊!” 郑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荣州的饥民也都知道秋天是收成的日子,荣州遭了灾没有粮,但别的州一定有粮,只要冲破青羊关,走出荣州,就有一条活路。 所以越是临近冬天,饥民们就越是迫切的要冲击青羊关。 前几天有人传来消息,说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饥民已经开始攀山了。 正面冲关冲不过去,这些人就选择攀山。 也许他们直接翻越而过,也许他们会偷偷降至关上,趁夜夺关。 所以青羊关现在的形势也很紧张,青羊关的守将日夜巡逻,加强了防范。 但只要一天不解决粮食的问题,冲关的危机就不会解除。 而向南冲关,第一个要受到冲击的绝对不会是青羊关,而是挡在青羊关前面的原石县。 现在每天王芳巡视乡野,为的就是防止流民乱窜,但具体效果不知如何,赵承只觉得自己的县里饥民似乎越来越多,也不知是不是王芳故意放进来的。 “郑老先生放心,粮食的事情我正在想办法,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咱们就会有粮食。” 郑吉一愣:“老爷可能有所不知,青羊关已经封锁了,进不去出不来,老爷如果想要雇佣商队从关内往过运粮的话,到了青羊关就会被卡住,走不过来了。” 赵承点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粮食的事情我自有打算。” “今天找你来也是与粮食的事情有关,想知道甘善县的情况,县令何人,县中情况如何。” 郑吉说道:“甘善县县令庞长庚已在甘善县任县令多年,与孟禅关系匪浅,孟禅造反之后,庞长庚虽然没有受到牵连,却也沉寂了许多。” “此人善于交际,只看他跟孟禅关系就可推知,应该不难说话,不知老爷问他的情况是想做什么呢?” 赵承道:“想要跟他重新画界。” 郑吉皱起眉头道:“重新画界?可是因为最近流民扰袭的缘故?” 赵承摇了摇头:“如今荣州处处都是饥民,无论怎么画界,都避不开的。” “我要与这位庞县令相商重新画界,是为了与罗京相通。” 郑吉连忙摆手道:“使不得,老爷,万万使不得。” “老爷可能是初来乍到还不清楚,罗京那些渤海遗民可不是善茬子,就因为他们与甘善县相邻,甘善县为此吃了不少哑巴亏。” “老夫听说甘善县的县令为了罗京这块地方,三番一次至函荣州牧,希望朝廷能把这一小撮渤海遗民赶走。” “不过后来还是不了了之,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了,只听说是孟禅留下了这一小撮渤海遗民,似乎与东边海岛上的莫设靺鞨有关。” “也许是孟禅得了什么好处吧,所以这一小撮渤海遗民才一直留在了这里,否则早就把他们赶尽杀绝了。” 赵承笑道:“原来如此,那看来这次画界之行应该会很顺利,这位庞县令大概巴不得我把挨着罗京的这块地画进来吧?” 郑吉搞不清赵承到底是什么目的,不过成破利害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赵承仍然执意去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那就不用操心了。 赵承深感时间紧迫,所以既然下了决定,就立刻带了几个家丁前往甘善县。 没有解决粮食问题之前,连衙役都配不齐,赵承也就只好把这些家丁当做护卫,与自己同行一遭。 出了原石县城向北,横穿饮马河、雾林河和通镜河,就到达了甘善县,清晨出发,傍晚可至。 因为不知道甘善县具体情况如何,赵承选择了夜间出发,自家县域内还是很安全的,又有村民领路,一直走到雾林河边的村落时,才找了一个农户家借宿,然后第二天一早再次出发,到达甘善县的时候,刚好是上午。 甘善县的情况没比原石县好到哪里去,不过甘善县山地较少,多为平原微丘地形。 如果是丰年的话,收成应该比原石县要好不少,但是赵承目之所及,也是遍地白骨,村落萧疏。 到了甘善县之后,早就收到信的庞县令已经等在衙门口。 “早就听闻赵县令乃是少年天纵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所以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是也!” 庞县令是体态稍胖,一脸笑容可掬。 赵承哈哈一笑:“庞县令过奖了,在下初来乍到,应该多向庞县令请教才是!” ------------ 第277章画界换地 两人在后堂分宾主落座,待下人上了茶,庞县令才说道:“不知赵县令此行何来啊?” 赵承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实不相瞒,我是为你我两县的画界而来。” “哦?”庞县令最初接到赵承来访的信时,还以为这位邻县刚刚上任的县令要找自己借粮求援呢,没想到赵承要谈的居然是画界的事情。 “赵兄,你我二县的界线有由已久,且无甚争议,为何要重画啊?也不知,赵兄想要如何画?” 赵承早有准备,把一张小小的地图拿出来放在桌上,对庞县令说道:“庞兄请看,我这通镜河以北之处并无村落,也无人居住。” “百姓前往荣州府,要过三条河,十分不便,而我看到贵县并无河流,因此就想,不如把这条通镜河以北全都画给庞兄如何?” 通镜河以北的土地算是不错的田地了,因为靠着河岸,清淤疏浚后两岸的土质都十分肥沃,的确是非常不错的地方。 庞县令看了赵承一眼,心中狐疑:“赵兄,这通镜河以北的土地年年仅凭着清淤就能堆积不少肥土,赵兄真的打算把这块地画给我?” 赵承唉了一声,面带愁绪说道:“不错,说起来在下也是有些私心,如今即将入冬,荣州如今的情况……不提也罢。” “我见贵县东边这块地不错,若是画为我县之地,则可尽得地利之便。” “以三条河为凭恃,在下欲沟通工事,兴筑堤防,或可守此孤城……” 庞县令哑然失笑,原来这位赵县令是怕到了冬天,荣州的流民生变,一旦向南冲关的话,势必要经过原石县。 偏偏原石县就如同一个塞子一样塞在荣州这个大口袋的出口处,一旦流民涌入,必定会裹挟原石县百姓,最终一县糜烂。 听这位赵县令话里的意思,是要将自家靠东边渤海遗民那块地画过去,再修筑一些防御工事,这样一旦有流民冲击时,三条河可以沟连成一片,一直延伸到东边。 庞县令拿起桌上的小地图,仔细看了看,果然,只见那张图上勾勾画画,写了许多小字,似乎是在计划何处修筑工事,何处开挖沟渠。 “重新画界,须由州府上报朝廷,只怕不是你我二人私下可定的吧?” 庞县令考虑得比较实际,对于画地这件事情,于甘善县来说,有利无弊,只是把东边靠着渤海遗民的那块地划给原石县,相应的,自己会获得一块上好的河岸地。 而且原石县作为“口袋塞子”的地位没有变,流民一旦爆发,还是会冲击原石县。 只不过有了东边的一条狭长地带,刚好在地势上可以和原石县连成一体,如果再修筑一些工事的话,倒是的确可以起到抵御流民冲击的作用。 赵承连忙说道:“这个庞兄无需担心,一切交给我安排就是,只要你我二人同意,我这边就要抓紧时间了。” 庞县令忍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为兄就忍痛割爱,把那片地划给你就是。” 赵承一脸的感激涕零,半点不虚,有了那片地,自己的粮食和其他贸易商品就能源源不断的运进来。 “庞兄真是……在下铭感五内。” 这边一谈妥,赵承都顾不上回去,直接就前往渤海人占据的海边城市罗京。 罗京其实算不上一个城市,只能说是一个聚集区。 所谓的城墙只有一米左右,个子高的人抬脚就能跨过去,甚至都不卡裆。 两道城墙中间的空缺就当城门了,实际上处于“夜不闭户”的状态,城中全是茅草搭的屋子,满城都是鱼腥味。 赵承看后感叹道,怪不得孟禅没有清除这些遗民,原本还以为是这些人武力强横,但是现在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些在海边讨生活的百姓罢了。 罗京虽小而破,但在海边的渔船可不破,这些渔船比起岸上的茅草屋要高级了不知多少倍,这些渔船桅杆远看如林一船。 赵承进了罗京城之后,陈福就迎了上来:“老爷,如今咱们的十艘渔船已经完全准备就绪,只等装货了。” 赵承顺着陈福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靠着海岸礁石的一侧,停着十艘渔船,虽然破旧,但是整体看起来还好。 “荣州的饥民没有往海边跑的吗?” 陈福道:“老爷你道为什么这些渔民的房子破成这样却不修缮?” “渔民的家都在船上,船才是人家吃饭睡觉的地方,饥民来了也好,孟禅来了也罢,这些渤海遗民就往船上跑,就拿他们无可奈何了。” “而且这些人都是有武器的,站在船上开弓射箭,岸边的人只有等死而已。” “所以虽然这些渤海遗民人数不多,只有千人左右,却始终能守住这个海岸。” 赵承嗯了一声:“既然船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准备开始装货,我告诉你的两条航线,你都走过吗?” 陈福摇了摇头:“老爷说的这两处地方,我的确听说过,但是从来没有去过,这附近的渔民也没有专做海上贸易的。” “不过只要去过一次之后,我就能记住路。” 就在赵承跟陈福说话的这段时间,许多看起来又黑又瘦的渔民就在两人不远处盯着,眼神相当不善。 陈福解释道:“渤海遗民虽然不会主动攻击我们,但是他们与大陈有仇,所以极不友善。只要小心一些,不去触怒他们即可。” 赵承看了看那些渔民,对陈福说道:“这些人与莫设靺鞨有联系吗?” 陈福摇头不知。 正在这时,从原石县运黄土的车队到了。 大约有六七十个农夫,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是布包包着的黄土,大约有二三百斤的样子,正陆陆续续往罗京城而来。 这些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渔民的紧张,十几个黑瘦的渔民一边往船上跑,一边喊着什么。 陈福见状急忙双手挥舞,一边大喊:“这是我们的货!我们在送货。” 听到陈福的喊声,这些渔民才将信将疑的停了下来。 ------------ 第278章前往流鬼国 渔民中一个黑瘦黑瘦的高个子走了过来,表情严厉的跟陈福说着什么。 赵承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不过陈福倒是懂得渤海人的话,一边指着推车的农夫一边解释。 过了好一会,那个高个子才挥挥手,带着一群黑瘦的渔民走到运土的车旁边,打开土包察看。 这些渔民的这个行为,让赵承很不舒服。 严格来说,罗京属于大陈的土地,海岸也属于大陈的海岸。 大陈朝廷仁慈也好,孟禅养寇自重也罢,让这些遗民在海岸边讨生活,已经是很宽容了,相当于看到门口的乞丐可怜,许他避到房檐下躲雨,但这不意味着房檐下的地方就属于乞丐了。 但是这些渔民蹬鼻子上脸,真拿自己这点破地方当城市了,这还仅仅是贸易初期,没有开始的时候。 如果将来贸易线路开通后,往来进去运输的全都是真金白银,要么就是粮食等物资,这些渔民又岂会等闲放过? 要知道人的贪欲是无限的,幸好现在独轮车上的东西,只是最普通的黄土。 赵承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被称为罗京的小城,说是城,不如说是大一些的村落,除了像蘑菇一样的茅草房以外,就是海岸边林立的船桅。 他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二三百艘船。 黑瘦的渔民检查完车上的黄土后,叽哩呱啦对着那个领头的高个子说了一些什么,高个子这才冲着陈福一挥手,意思是可以装船了。 陈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跑过来对赵承说道:“老爷见谅,这些渔民生怕咱们的车上藏了什么危害他们的东西,所以才打开看了一下。” 赵承拍着陈福的肩膀笑道:“多亏有了你,不然的话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这次出航你居功甚伟,等到贸易结束,老爷重重有赏!” 陈福脸上笑开了花:“老爷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赵承拉着他问道:“不过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好好想一想。” 陈福拍着胸脯说道:“老爷尽管问。” “既然这些渤海遗民与我大陈有仇,所以渔获从来不卖给我们,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而不动心,那他们每日打渔,所得的渔获都卖去了哪里?” 陈福一怔:“他们以前是卖的,就是这次荣州遭灾之后才不卖给我们鱼虾,也不许咱们到海边来。” “不过老爷问到的情况,似乎是有一条专门的航道,这些渔获都卖到那里去了。” “但是具体是向南还是向北,就不清楚了。” 赵承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也猜测,这些黑人是把咱们这里当做补给站了,他们的贸易点并不在这里。” 陈福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的意思是,想要悄悄尾随他们的船,看他们的贸易点到底在哪里?” 赵承摆摆手:“我是想知道他们的落脚点到底在哪,是不是包藏祸心。” “如果这些人的每日渔获都能供应出去,连一条鱼都不卖给我们,可想而知他们的落脚点至少也得跟咱们荣州差不多大小。” 陈福这才悚然而惊,可是他一个农夫,哪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意义,就算知道了,也不知该如何去处理。 赵承说道:“我不能常年跟着航船走,这一次就要把水路上的障碍全都解决掉。” 黄土很快都运到了船上,味精则没有这么多,不过也要靠着小车一路推过来。 荣州饥荒,连牲畜都被吃得一干二净了,只能靠人力运输。 好在味精和粗粗烧制出来的玻璃制品没那么多,而且许多玻璃制品随着黄土包就运到了船上,那些渔民并没有再来检查。 虽然没有海图,不过赵承早就知道所谓的流鬼国和南边的委奴国具体位置,只要顺着这个海岸一路向北,便是流鬼国,全程都不需要进入深海,只在岸边沿着海岸行驶即可。 去流鬼的速度要快一些,去委奴的速度要慢一些,而且这一次航行,沿途多有补给,随时可以靠岸,并没有想象中危险。 赵承打算这两条航线都亲自跑一趟,至少那边什么情况摸熟了,才好制定下一步的策略。 本来他觉得委奴国相对来说会更顺利一些,因为唐朝对委奴的影响很大,这个时候去委奴,甚至连语言交流都不算困难。 但是时间不等人,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人对粮食的需求就会大增,自己带来的这些粮食一旦吃光,连自家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解救粮荒刻不容缓,因为流鬼国更近一些,所以赵承打算去往流鬼国。 《新唐书.东夷传》记载:流鬼国,去京师一万五千里。直黑水靺鞨东北。 少海之北。三面阻海。多沮泽。有鱼盐之利。 地气早寒。每坚冰之后。以木广六寸。长七尺。施系于其上。以践层冰。逐其奔兽。 俗多狗。以其皮毛为裘褐。胜兵万人。 南与莫曳靺鞨邻接。未尝通聘中国。贞观十四年。 其王更三译而来朝贡。授骑都尉。 因为制造味精和玻璃制品的位置更靠近原石县城,离海岸比较远,因此整整运了一天的货物,玻璃和味精不多,味精只有一缸,玻璃只制出了十箱杯盏,剩下的全是黄土。 赵承来不及再返回县中与家人告别,便叮嘱蒙石:“我走之后,你们要多看护县衙,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包括县尉。” 蒙石看了赵承一眼,点头说道:“赵老爷,蒙石懂得,王县尉与他家兄弟王平都不是什么好人。” “老爷尽管放宽心,只要有蒙石这群兄弟在,就一定能守得老爷的家人平安。” 赵承这才放心登船,陈福带着找来的船夫随后也登上了船,解缆开航。 随着主帆的升起,海船在波涛的涌动下开始渐渐向海中航行而去。 所谓双桅,其实就是一根主桅,船头还有一根稍短小的桅杆。 主桅上面的帆是方形的,由许多木杆穿过,拉动帆索,就可以升降主帆。 ------------ 第279章顺风顺水的航线 而船头那根短小的桅杆上,是一面三角形的小帆,是用来调整船头航向的。 船中央的主帆则是为航船提供动力,推动航船前进的。 随着主帆的升起,十艘船开始驶向海中。 因为刚刚开始烧制玻璃,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制作,不过赵承已经决定这次返回之后,一定要制出一支望远镜来,这样就可以在更远离海岸的海水里航行。 相对于沿岸行驶来说,远离海岸会更安全一些,行踪也更隐蔽一些。 看到赵承他们乘船离去,黑瘦的渤海遗民叽哩呱啦说了一堆什么。 高个子脸上显出犹疑之色,好半天才摇了摇头,并没有同意那些渔民的请求。 赵承猜得没错,这些渔民在此打渔,每日的渔获无数,但是他们与大陈朝有着血海深仇,所以眼睁睁看着荣州饥荒,却拒不售卖,如果有饥民来海边讨食,便以弓箭射杀。 自从荣州遭灾以来,这些渤海遗民就把所有的渔获都卖到清原去了,那是莫设靺鞨在流鬼国附近打下来的一个地方,而且离荣州并不远。 这些渔民正是怕赵承他们出海以后,发现清原后就有了可以持续买粮的地方。 清原虽然不大,但产粮也不少,如今正是秋收季节,这些粮食说不定就能缓解荣州的饥荒。 而荣州一旦稳定下来,这些渤海遗民希望恢复故国的梦就会破碎。 所以那些黑瘦渔民才要尾随着赵承,想要把这十艘船上的人杀个干净。 但是高个子并没有同意按这些渔民的想法去干,十艘船对他们这些渔民来说并不多,要干掉随时都可以。 大海对于这些人来说就像是家乡一样,在海上他们的战力是无敌的。 高个子更想知道赵承他们买下了十艘旧船,到底要往哪里去,他们带着什么东西去,最终又会带回来什么。 这才是他渴望想要知道的答案,因此高个子没有同意那些渔民的请求,目送着十艘船消失在茫茫的海浪之中。 沿海岸线向北一直航行,因为顺风顺水,只航行了三天,就到了野猪河。 陈福对于赵承崇拜得不得了。他自小就生活在附近,可是让他自己扬帆出海却绝对找不到这些地方。 可是赵承一个根本没有出过海的人,在船上摇来摇去甚至晕船,却能够准确的说出前面多远是什么去处。 莫非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些读书人不愧能够做官老爷,就是不一样啊。 其实赵承的信息也是来自前世的记忆,渤海国也就是后世的东北三省,出海口就那么几个,很容易就能根据位置判断出来。 当然他的计算也并不是那么准确,有的时候远一些,有的时候近一些,即使这样,也已经让陈福等人震惊不已了。 在野猪河补充了一些淡水之后,船队再次出发,就到了一片大岛。 这里其实就是清原,那些渔民最终兜售渔获之处,现在是被黑水靺鞨的思慕部占据,后世有一个人人熟知的名字,库页岛。 陈福问道:“老爷,咱们是到了流鬼国了吗?” 赵承摇了摇头,他手绘出了一张后世的大陆架轮廓图,虽然细节已经对不上了,但是重要的地形还是很清楚。 由东北出海后向上即是库页岛,那里与虾夷,也就是后世委奴的北海道很近,穿过中间的海峡,沿千岛群岛向上即是流鬼国,也就是后世的堪察加半岛。 而沿千岛群岛西侧向东北方向航行,刚好是鄂霍次克海的逆时针方向海流,风向则从西北方向吹来。 而最妙的是,从流鬼国返回时,沿千岛群岛东侧,便是著名的亲潮,也就是千岛寒流。 这股洋流会沿着千岛群岛一路向西南方向,直到与黑潮会合形成北太平洋洋流。 所以这一条航线无论怎么走都是顺流而行,速度极快。只要不遇到极端天气,就没有问题。 他们这些天来沿着海岸线航行,虽然也偶有风雨,但都挺过去了。 “这里还不是流鬼国,按说这里应该属于我大陈国的地界,唐朝时叫做玄阙州,由于苦寒而无人居住,倒是便宜了这些靺鞨人。” “从这里向东,穿过虾夷,就快到流鬼国了。” “赵老爷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陈福赞叹道:“难怪老人说故事的时候说起那些名将名臣,总说他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原本我还不信,可是今天真的信了。” 同样都是没来过的地方,赵承不但知道怎么走,还知道叫什么名字,甚至能说出历史。 可陈福却只能一脸懵,老老实实按照赵承指出来的方向走,相比之下,自然有天壤之别。 此时的虾夷国依然是华夏属国,直到12世纪时才由委奴人进入,并改名为北海道。 汉朝时虾夷国属于辽东诸郡管辖,唐朝时属于安东都护府管辖,明朝时属于奴儿干都司管辖。 虾夷人曾在东晋南朝时向华国朝贡,并接受南朝的册封。 北魏还曾一度派人前往北海道和库叶岛索要鲸油。 虾夷国居住的是阿伊努族人,可惜他们这里粮食也不多,大多数虾夷与黑水靺鞨,莫设靺鞨一样,以渔猎为生。 赵承要换得粮食,必须前往流鬼,因为那里是半岛,与大陆相连,才会有农耕出现。 也许是老天爷照顾,不忍心看到荣州百姓再次出现人食人的惨剧,也许是赵承这一次选的日子好,这一条航线从头走到尾,都没有遇到暴风雨。 他们非常顺利的穿过了靺鞨人的思慕部与虾夷国交汇的海峡,沿着千岛群岛向东北方向一直航行,没过几天,就看到了高耸的火山,流鬼国到了。 十艘渔船停靠在流鬼国海岸边的码头,这里同样也有渔船,但是形制和样式要小一些。 看到这些远方来的人,流鬼人纷纷露出好奇的表情,站在码头围观。 其中一个身材较为高大的流鬼人开口说道:“这些人应该是从唐国来的,他们是唐人。” ------------ 第280章唐封骑都尉 流国鬼民也并不全是一种人,有堪察加人,也有阿伊努人,还有一些夜叉人,靺鞨人等等。 但是唐人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唐人出门在外,都是带着优越感的,普天之下,除了大唐哪还有别的国家可以比肩,什么流鬼,什么夜叉,全是蛮夷而已。 这并不是唐人狂妄自大,而是的确如此,中原这块土地上酝酿出来的天选文明自诞生那天起就没有断绝过,厚积才能薄发。 无论是文字、音乐、科技、艺术还是战争、武器、政治,无一不是天下至尊,唐人有优越感很正常。 大陈承袭了唐朝,虽然疆土已经不如唐朝时大,同样继承了唐人骨子里的那种骄傲。 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唐人。 尽管已经改朝换代,大唐变成了大陈,不过这些外域之人还是习惯称这片土地上的人为唐人。 那个高大的流鬼人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酋长手下的一名亲族,叫做坦布茶,他意识到唐人到来这件事情应该尽快报告酋长才对。 流鬼国没有政治架构,也没有什么律法。 或者说有律法,但是还停留在秘密法的时代,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搞“老子不告诉你干什么犯法,所以你就只能听我的,让你干什么,你才干什么”那一套。 华夏的上古时代同样也是从秘密法走过来的,自子产“铸刑书”,将郑国的律法铸于铜鼎之上,象征着秘密法的时代结束了。 流鬼并没有刑鼎,也没有什么铁柱刻上法典,他们仍然秉承着亲近自然的生活方式在这片半岛上生活。 平时的秩序全靠酋长来维护,酋长就算是此地的最高长官了。 坦布茶快步跑进酋长的帐蓬里,大叫道:“海边有唐人来了!” 流鬼酋长叫做奥萨瓦,是一位颇为开明之人。 奥萨瓦的祖辈曾在唐时贞观十四年前往长安朝贡,得授骑都尉。 李唐对待这些蛮夷还是很慷慨的,赐了流鬼王一副铠甲,若干丝帛,还有些物种奇珍。 流鬼王回到流鬼之后,就把这套铠甲供奉了起来,世代相传。 所以奥萨瓦听说有唐人来到这里,立刻招呼他的奴仆:“把铠甲拿来!” 那幅铠甲自从赐给流鬼人之后,他们每天都要擦拭一遍,以保持光鲜亮丽,所以很快铠甲就抬了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铠甲套在了奥萨瓦的身上。 奥萨瓦穿戴好之后,威风凛凛的跟着坦布茶前往海边。 由于流鬼国的情况特殊,这座半岛上居然大大小小分布着一百多座火山,其中一小半都是活火山。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相当于流鬼国王的酋长是住在海岸边上的,出了门不远就可以看到码头。 “唐人!欢迎你们到来!”奥萨瓦一句话里,只有一个“唐”字能让赵承他们听得懂。 不过即使听不懂语言,那幅张开手臂的姿态还是懂得的,在赵承想来,应该是一个开放的态度。 他正要走上前去拥抱,只见这个顶盔贯甲的大官面容严肃的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不知是什么意思。 坦布茶看到这些唐人一脸疑惑,连忙走上前帮着解说。 “骑都尉!骑都尉!” 奥萨瓦的意思是我是大唐授予的骑都尉,你们这些人是什么官职?如果比我小,那就应该向我行礼,如果比我大,那我就要跪拜了。 所以奥萨瓦伸开双臂摆开了一个“起手势”,准备接受跪拜又或者跪拜别人。 但是他说的话赵承跟本听不懂,还是坦布茶在旁边大喊“骑都尉”,这才醒悟过来。 骑都尉是勋,与爵位中的男爵等齐,官职上相当于上州长史或下州别驾,基本上相当于一个省里的三四把手,品秩是从五品上。 赵承指了指自己对坦布茶说道:“县令!” 奥萨瓦不知道“县令”有多大,以为对方比自己更大,便准备下跪叩首拜见天朝上官。 赵承急忙上前托起奥萨瓦,依照官员之间的礼节,只需要行叉手礼即可,根本不用跪拜。 “叉手,像我这样叉手!”赵承做了一次叉手礼,又让奥萨瓦跟着做了一遍。 奥萨瓦十分高兴,也跟着喊道:“叉手!” 接着他转头对坦布茶说道:“去找楚。” 坦布茶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往东边的一户跑去。 “楚!奥萨瓦叫你。” 他口中的“楚”是一个中原人,虽然穿着服饰看起来与流鬼人一样,不同却是一副标准的中原人相貌。 听说奥萨瓦召唤,楚放下手中正剥制的鱼皮,随手从门旁拿起一件衣服,跟着坦布茶出了门。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酋长的家中,一进门,楚的目光就落在了赵承等人身上。 同样是中原人的面孔,与流鬼国完全不同的服饰,看起来自有一种雍容雅致的气度。 楚本来就是中原人的后裔,只听自己的祖辈说过中原,却从来都没有去过中原,如今乍见中原人,心中的感觉十分微妙。 奥萨瓦看到楚进来了,就对赵承说道:“这是楚,他会让我们沟通。” 因为祖上去中原朝拜过的原因,对于中原的繁华和神奇,在奥萨瓦祖辈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迹象。 当他们跟后辈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无不把中原的唐国描述成天上神国一般,所以对于有中原人血脉的楚,奥萨瓦也一直保持着亲近。 刚好今天赵承等人到来,但语言沟通并不容易,于是奥萨瓦就想起了楚,这才让坦布茶召他前来。 楚不知道赵承等人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这些话大多数都是在家里跟着父母学来的,可是他的父母也不全是中原人,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 还能够进行交流的日常对话还懂一些,完全流利的对话已经很难了。 “这是王,奥萨瓦!”楚首先介绍了流鬼酋长。 他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楚。” 又指着坦布茶说:“坦布茶!” ------------ 第281章珍贵的玻璃制品 赵承一听,知道这个刚刚进来的应该是翻译,于是说道:“我们来自荣州,我是荣州县令赵承,来这里是寻求贸易,希望能换取物价等值的东西。” 楚听了这一大堆话之后,有很多词都不理解,就一个劲的说道:“慢慢,慢慢。” 赵承把刚才的话又拆解开跟他说了一遍,也不知这个楚有没有搞懂,总之他已经转过去对奥萨瓦说了起来。 “王,他是中原来的官,要换东西。” “哦?他们有什么东西要换?”奥萨瓦想了想,流鬼的本地经济全靠渔业和农耕。 其中的渔业以捕捞为主,农耕则是以土豆、白菜等作物为主。流鬼人的食谱也很简单,鱼肉土豆便已足够。 但是流鬼人自认为的珍宝却不多,也不知道这些中原人来换什么。 在奥萨瓦看来,流鬼国有的,中原都有,流鬼国没有的,中原也有。 楚转向赵承说道:“你们打算换什么?” 赵承带来的现成的东西只有味精和玻璃制品,剩下全是黄土,用来制作白糖的。 这三样东西其中味精是打算与委奴换粮食的,那么能交换的就剩下了玻璃制品。 赵承说道:“我们是从委奴那边过来,因为这边没有来过,所以打算沿着岛屿向前走一走,本来带来的货物都已经交易完了,现在只剩下了一些玻璃制品。” 楚把这些话转述给奥萨瓦后,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 “玻璃制品?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赵承随身带了一个杯子,因为制作的仓促,也没有搞包装,就是直接揣在了怀里,此时拿了出来给奥萨瓦看。 奥萨瓦一见之下,顿时眼睛就亮了。 他只听他的父祖辈说过中原大地多么神奇,那片土地又是多么的富足,但是唯一的佐证也只有那件铠甲而已。 现在亲眼看到了一件晶莹剔透的杯子出现在眼前,对于中原王朝的仰慕就更加真切了。 奥萨瓦站起身,郑重的接过杯子,迎着阳光欣赏。 流鬼国矿产也比较丰富,再加上此国多火山,火山喷发之后,会形成诸多奇石,如欧泊,紫晶,玛瑙,鸡血石,碧玉等等。 甚至火山喷发后,还有一定机率喷出许多钻石——这是因为钻石实在太丰富了,据科学家的推测,地球内部至少有1000万亿吨的天然钻石,这种东西根本不稀奇。 尽管这些奇石也都五彩纷呈,各具特色,但却没有任何一种石头能制成如此晶莹剔透的杯子。 对于奥萨瓦来说,这个杯子就是无上的珍宝。 奥萨瓦看了一会,叹息着摇了摇头,把玻璃杯还给了赵承。 “太贵重了,我不知道要用什么东西才能换来如此珍宝。” 不但是奥萨瓦这样想,一旁的楚和坦布茶都已经惊呆了。 他们日常吃饭用的是陶盆,陶碗,甚至因为制陶工艺不过关,制出来的碗和盆都是倾斜或是歪歪扭扭的。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轻薄,又如此光滑的器皿。 赵承把玻璃杯又递还给奥萨瓦说道:“这样的玻璃我们还有一些,如果骑都尉喜欢的话,这个杯子就做为礼物送给你了,船上其他的杯子我们会拿出来交换物品,你看怎么样?” 楚立刻面带兴奋的把这句话翻译给奥萨瓦听:“王!中原人疯了!他们要把这个珍宝送给你!” 奥萨瓦不敢置信的看着赵承:“你真的要把它送给我?” “没错,就当做我们的见面礼吧,毕竟我们是第一次来拜访流鬼国。” 奥萨瓦确认赵承的意思之后,这才把玻璃杯拿在手中,欣喜若狂地笑道:“啊!你们太慷慨了我的朋友,把如此珍宝送给我,这让我该如何报答才好?” 赵承连忙解释道:“不不!这个并不是最好的,只不过这次我们来得匆忙,只剩下这些玻璃制品了,如果骑都尉喜欢的话,下次我们可以带更多的玻璃制品来。” 奥萨瓦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中原的礼节,有一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们给我带来了如此珍贵的礼,我身为流鬼国的王,也要赠送给你们回礼。” “坦布茶,你去把我珍藏的宝石拿来。” 坦布茶连忙带着几个奴仆去了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个巨大的木盒,摆放在奥萨瓦的面前。 奥萨瓦走过去亲手掀开木盒的盖子,露出里面五光十色的珠宝。 “远方而来的中原人,你们给我带来了珍贵的礼,流鬼国也要回赠给你们更加珍贵的东西。” “这些都是非常稀有的宝石,每一颗都可以换取成船的鱼和成船的土豆,如果你们喜欢的话,每个人都可以挑十颗!” 箱子里面装着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宝石,这些宝石有的比较珍贵,有的则不那么珍贵,比如欧泊,在中原被称为蛋白石,毫不稀奇。 赵承有心不要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这些宝石既不当吃也不当喝,卖给老百姓他买不起,卖给大人物又不稀罕。 不过因为是流鬼国王的馈赠,如果一口拒绝的话,未必会太不给面子。 于是赵承说道:“感谢骑都尉的馈赠,但是这些石头太珍贵了,我们不能要那么多,我们每个人就拿一颗好了。” 赵承、陈福,还有跟着来的两个船夫,每人都去箱子里挑了一颗自己最喜欢的宝石收下。 赵承的这个举动让奥萨瓦很是开心,虽然他很大度的让他们每人拿十颗,但是对他来说也很心疼。 现在这些中原人每人只拿了一颗,让他大受感动。 中原人果然是天朝上国啊,人物气度不凡,奥萨瓦觉得有些难为情,人家只拿了四颗,实在是太少了。 赵承说道:“既然是互赠礼物,那么只要表达自己的心意就行了,不一定非要等价才好。” “而且,我们还有一些玻璃制品,如果骑都尉喜欢的话,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来换。” “我们除了鱼就是胡卡了,但是这些东西并不珍贵。” ------------ 第282章满载而归 赵承问道:“什么是胡卡?” 奥萨瓦把手一挥,立刻有仆人从厨房端了一盆土豆出来。 奥萨瓦指着盆里的土豆说道:“胡卡!” 赵承看见盆里圆溜溜的土豆,不由得喜出望外。 原石县多山地,土质更接近砂土,所以才贫瘠,既然有几亩好田,长势也不如邻县。 原本赵承还有点犯愁,不知将来原石县种些什么东西才好,现在一看到土豆,这简直就是天官赐福啊。 土豆是高产作物,同时土豆可以作主粮,它的碳水比较低,但是可以补充鱼类啊,将来把那些渤海遗民赶走,原石县就拥有了一片海域,不但可以贸易,还可以打渔,饥荒永远不会再有。 而且土豆特别适合砂土种植,如果移植到原石县,将成为荣州的救命粮。 “骑都尉,我们愿意换取一些鱼和土豆,用玻璃制品交换吧。” 奥萨瓦觉得十分难为情:“那要多多的,要多多的鱼和多多的胡卡。” “只要是你们看中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换。” 赵承索性就对奥萨瓦说道:“既然这样,我们这次带来的三箱玻璃制品,不知道骑都尉愿不愿意拿出东西来交换。” 听说玻璃制品还有三箱,奥萨瓦想要看一看再做决定,毕竟这东西实在太贵了,奥萨瓦觉得自己有点买不起。 想要验货很容易,赵承让船夫把船上的玻璃制品搬三箱出来,一直搬到奥萨瓦这里。 每一箱玻璃制品都是成套的,由茶、酒、饭构成。里面有一整套茶具,一整套酒具,还有十个玻璃碗加十个玻璃盘。 因为刚刚开始烧制玻璃,工艺还不那么成熟,所以略有粗糙。 但是奥萨瓦看在眼里,却觉得精美非常,如同天上的星辰那般璀璨。 “噢,太贵重了,但是我太想要了。” 奥萨瓦觉得如果自己拥有了这三套玻璃制品,就会成为历代流鬼国王中最为富有的那个,无论茶具还是酒具,他都不想放弃。 “楚,你对他们说,这些我都想要,但是不知该拿什么来交换,我觉得哪怕用一百船的鱼去交换,我们都占了便宜。” 楚实话实说:“我们的王觉得即使用一百船鱼交换这三箱玻璃制品,都觉得占了便宜,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赵承想了想说道:“这简单,用五十船鱼加上五十船胡卡,另外我看到你们这里有甘蔗,我再要五十船甘蔗如何?” 奥萨卡问道:“但是你们只有十艘船,能运得回去吗?” 赵承答道:“这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多跑几次,直到把这些东西运完为止。” 奥萨卡双手一拍:“没有问题,祝你们在大海上永远不会遇到暴风雨。”这桩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五十船鱼加上五十船的土豆,足以让原石县的百姓吃上一段时间了。 达成交易之后,赵承就辞别了奥萨卡,开始准备装船。 一共一百五十船的物资,已经很多了,坦布茶和楚一直陪在赵承和陈福的身边,指挥那些流鬼人把甘蔗搬运到海岸。 流鬼国是火山密布的半岛,喷发出来还没有冷却的熔岩随处可见,而且温度极高,赵承跟奥萨卡要了一个带有熔岩的地方,说要临时休息,奥萨卡就同意了。 到了晚上,赵承就开始带领船员把甘蔗榨成汁,再利用火山流出的熔岩把这些甘蔗汁加热,熬成红糖。 最后再利用黄泥水冲淋,把红糖转变为白糖。 五十船的甘蔗,赵承和船员们足足干了三天三夜,才算是把这些甘蔗全部转化为白糖。 这个时候,原本船上带来的黄土也全部消耗得一干二净。 到了第四天,赵承准备向奥萨瓦辞行,五十船晒干的鱼和五十船土豆,全部都搬运到了码头边的一座大房子里,这座房子由坦布茶管理。 坦布茶已经跟赵承约好,只要是陈福带着船队来,就把船装满,直到这一百船的东西全部装完为止。 趁着天色即将透出曙光,赵承跟坦布茶作了告别,随即登船准备启航。 这时楚匆匆的跑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卷布:“等等!” 赵承让船员先不要解开缆绳:“楚,你有什么事情吗?” 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王,王让我给你们送来这个。” “以后你们来到流鬼,只要把这个挂在船头,就是流鬼尊贵的客人。” 赵承接过那卷布一看,原来是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一条狗的形状。 “还有这个……”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狗崽,看样子是刚生下来不久。 “王说,最神俊的狗在你们来的那天刚好下了崽子,王觉得这是天意,所以选了其中一只送给你们,希望它能够为你们守护财宝。” 赵承高兴的接过小狗,也同样放在怀里,对楚说道:“请转告你们的王,我们以后会常来常往,多谢他的美意了。” 告别的楚和坦布茶,十艘载满了鱼干和土豆的船扬帆启航。 回去的时候要顺着千岛寒流走,然后在虾夷那里兜一个圈,最后顺着洋流前往野猪河,再顺流而下,就回到了原石县。 去的时候顺风顺水,回去的时候却同样如此,千岛寒流不愧是著名的亲潮,只要把住了舵,船帆几乎被鼓满,一路向西南方而行。 这就是海运的巨大利润所在了,与陆运相比,海运只要船够大,就能节省许多运费。 一来一回足足用了大半个月,当赵承带着船再一次踏上罗京海岸时,那些渤海遗民早已等在那里了。 “陈国人,你们的船上拉的什么东西,不经过允许是不能上岸的。” 赵承心想,这些渤海人果然要来这一手。 最开始往船上运黄土,他们要打开布包检查的时候,赵承就觉得这些遗民靠不住,现在看来还真是没有冤枉他们。 陈福面露恐惧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承笑道:“你怕什么?这些渤海遗民不拦着咱们还好,如果他拦着咱们,就是自取灭亡。” ------------ 第283章海岸冲突 此时原石县衙之中,蒙石正在听着刚回来船员的回报。 “赵老爷说了,第一批粮食已经运回来了。但是现在被堵在罗京城,那些渤海移民们想要抢夺这些粮食。” 蒙氏先是惊喜,继而气的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这些黑夷实在太可恨了。” 船员说道:“赵老爷让我转告你,把粮食运回来的消息,告诉县里的所有人。” 蒙石气愤的说道:“这是当然,你先回到船上,我现在就去号召大家,一起去把咱们的粮食抢回来。” 与蒙石一起留守在县衙里的其他农夫,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气愤不已。纷纷抄起县衙里用来开道的铜锣和棍棒,随着蒙石走上街头。 哐哐哐! 父老乡亲们! 我们有救了! 哐哐哐! 县令赵大人, 把粮食运回来了!! 哐哐哐! 但是被渤海人挡在了海边, 他们要抢我们的粮食! 哐哐哐! 父老乡亲们! 抄起家伙跟他们拼了! 铜锣伴随着喊声,迅速传遍了原石县的大街小巷。 蒙石身后跟随的村民看到大街小巷静悄悄,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应声,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蒙大哥,怎么没人应声?难道这些人都不缺粮食?” 蒙石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是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只能敲着铜锣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一遍一遍的喊着。 王家宅院之中,王平脸色难看的听着外面传来的叫喊声。 “怪不得那个姓赵的这么拿稳,原来是去海边捕鱼去了。” “哼!以为那些渤海人这么容易就会放过你?运不过来才好。” “等那些渤海人动起手来的时候,何止是捕到的鱼运回不来,只怕姓赵的也回不来了吧!哈哈!” 王平恶狠狠的对家中仆人们说道:“所有人都给我听着!今天谁也不许出去。如果被我知道有人偷着出去,那他这辈子都别再想吃饭了!” 县尉王芳恰好带着人回到县里。 这些天赵承无影无踪,王芳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县令在搞什么,心里有些不踏实,因此回来看看。 没想到一回城里,就听到满大街都是敲锣的叫喊声。 王氏兄弟不希望原石县有吃的,他们希望这场灾荒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然后他们就可以从中渔利。 如果赵承真的运回来粮食,他们攫取利益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王芳也带着人在大街小巷喊了起来。 “所有人听着,不许擅自出城!” “谁惹得渤海人报复,老子剥了他的皮!” 蒙石带着农夫和王芳不期而遇,一边敲锣叫大家出来抢粮食,一边不许大家出门。 王芳指着蒙石说道:“此人煽动民众,极为可疑,左右何在?与我拿下此人!” 身后的衙役顿时一拥而上,把蒙石绑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街边一户人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老人,两个年轻人,全都手持着棍棒菜刀默默走了出来。 王芳一愣:“大胆,竟敢无视本县尉的禁令?左右与我拿下此人!” 可随即又有两三户人家的门打开了,更多的百姓全都手拿着武器走了出来。 这些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站到了蒙石这边。 随着家家户户走出人来,人群都汇集到巷子里,又再涌入街上,站在蒙石这一边的人越来越多。 那几个衙役看了心中害怕,绑着蒙石的绳子暗暗松了松。 “杀狗官!”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顿时一群百姓操着棍棒就冲了上来。 王芳再厉害也只有几十个衙役,如何能抵挡住上千人,甚至来不及转身逃跑,就迅速被人流淹没了。 蒙石被救了下来,身上的绳索也被扯了下去,不知是谁把王芳的头颅割了下来,拿在手中,高喊道:“去海边抢粮食!” 上千人纷纷回应:“抢粮食!” 蒙石见到事态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 不知这群饥饿的百姓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没有武力的制衡,只要有一两个野心之辈带头,这些人就会造反。 可是无论他现在怎么想都已于事无补,只能跟着众人一起往海边冲去。 赵承带着海船在海岸边迟迟没有靠岸,因为他知道一旦百姓冲过来,这群渤海遗民看到人多势众打不过,必然会往船上跑。 他吩咐自己船上的船员,偷偷潜入水中去,把渤海人船只的缆绳割断。 海浪来回冲刷,没多大一会,几十艘海船就被海浪荡得往海中飘去了。 那些渤海人还在与赵承的船员争执,非要验看赵承船队运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渤海人眼尖,忽然发现自家船居然漂走了,连忙大喊大叫。 正当这些渤海人纷纷跑往海边,要游到自家船上去的时候,原石县的百姓们终于来了。 “杀渤海人!” “杀!” 上千人蜂拥而上,与那些渤海遗民打了起来。 渤海遗民的人数也有上千,但是大部分都无心恋战,因为船才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唯一的财产。 如果船丢了,以后连吃饭都吃不上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往海里游去,去追自己的船只。 赵承命令船员开动自家的船,把点着的火把往这些渤海人的船上扔。 那些渤海人的船是停靠在岸边的,船帆全都降了下来,这些火把一扔上去,顿时把船帆全都点燃了。 转眼间船上就燃起了雄雄大火,许多船已经变成了火船。 渤海遗民看到赵承那十艘货船四处放火,气得眼睛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怪只怪他们太贪心,也没有防备,以为可以轻松拿捏这些中原人,没想到碰到了硬茬子。 原石县百姓越战越勇,渤海遗民则越打越心寒,许多人纷纷跪地投降。 但是杀红了眼的百姓又怎么会住手,许多人手里没有武器,就干脆扑上去用牙咬,用手指抠眼睛。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渤海遗民逃走了,他们最开始就在船上,一见势头不好,立刻驾船逃离了。 ------------ 第284章安抚百姓 那些渤海遗民驾船逃离,赵承也没有追击,只是驾着船在海岸边来回行驶。 当最后一个渤海人被杀掉之后,原石县的百姓才逐渐冷静下来。 赵承让船队稍稍靠近海岸一点,他站在船头向百姓们喊道。 “乡亲们,现在敌人已经被你们消灭了!你们夺取了本来就应该属于我们的海滩!” “从今天开始,这片海岸就是我们原石县的地盘!” 这些百姓们也知道拥有这片海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会有源源不断的渔获,自此原石县的饥荒可以解除了。 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赵承又说道:“不仅如此,我还运回了大家急需的粮食。” “只要守住这个海岸,我们的粮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海外运过来。” “本官兑现了承诺!” 的确,赵承现在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兑现了对百姓的承诺,有了这些东西,这个冬天,将不会再有人饥饿而死。 “不过,我对大家有一个要求,就是请各位各自回家!” “请相信我,我会把粮食按户分到每一家的手中!” 幸好这些原石县的百姓都很淳朴,跟渤海人火并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并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要造反。 听了赵承的话之后,百姓们也都相信他可以把粮食发到自家的手中,这才逐渐散去。 不过也有一群人不肯走,这些人在原石县的冲突中杀死了王芳和那些衙役,手上个个都有人命,生怕就这么回去之后,朝廷追查起来。 “杀王平!杀王平!” 这些人高声喊着,引得那些想要离去的百姓也驻足停留,看事态会如何发展。 赵承皱起眉头,怎么这些百姓戾气这么大,刚刚杀了渤海人倒是可以,转眼又要去杀王平,这是怎么回事? 蒙石好不容易等到赵承的船队开始靠岸,他就忙不迭的登船,把县尉王芳被愤怒的百姓杀死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赵承。 赵承没想到王氏兄弟居然如此狠心,宁可看着这些百姓饿死,都不肯放粮,不但如此,居然还阻止百姓到海岸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怪不得这些百姓不肯离去,他们肯定是怕事后追责。” “王芳死了,王平岂肯善罢干休,说不定会事后报复。” 蒙石点头道:“没错,这些人肯定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不肯离去。” 赵承想了想,这件事情的确不太好处理。 百姓杀得没错,这种恶人只为一己私利而不顾他人死活,的确该杀。 不过杀的形式有点不对,这样暴乱中杀掉虽说是万不得已,但是缺少一个审判的过程。 想到这里,赵承对那些不肯离开的百姓说道:“请各位放心,对王氏兄弟,本官已经有所了解。” “王芳为了一己私利,挡住了大家的活路,也算罪有应得。” “当时街上一片混乱,也不知是谁杀了县尉,本官想,也许是那些渤海遗民趁机作乱。” “而且各位义士与渤海遗民的一场混战,也许凶手已经死在了混战之中,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赵承的这几句话,让百姓心安不少。 他们担心的也无非是朝廷追究起来,又要给那个狗官抵命。 现在县令老爷已经这么说了,自然就是不想追究了。 这些百姓才略略安心,但是还有人担心王平为其兄弟复仇,因此追问道:“王平也罪行累累,赵大人何不将其抓起来?” 赵承说道:“如果王平的确触犯了朝廷律法,那么本官自然不会纵容,必定严惩!” “如果有人知道王平的罪证,本官立刻侦办此案!” 听到赵承这样一说,百姓们才彻底安心,逐渐散去。 赵承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把粮食从海外运来,算是给饥荒的原石县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他可不想这些人又闹腾起来造反。 从海岸把粮食运往原石县,也要足足一整天的时间,赵承还要处理海岸上燃烧着的那些船只。 最后还要把粮食按家按户的分发下去,事情很多很杂,也只能一条一条的来。 蒙石看到那些燃烧的船只可惜,想要救下来,却被赵承拦住了。 “老爷,这些船烧了多可惜啊!咱们修修将来还能用,正好可以下海捕鱼啊。” 赵承摇头说道:“渤海人最近几天,一定会回来报复,这些船就算救下来了,要么被渤海人抢回去,要么被毁掉,还不如一开始就毁掉。” “原石县很少有人会驾船修船,留下这些船也守不住,不如烧掉,免得便宜了渤海人。” 他拍着蒙石的肩膀说道:“这些粮食运回到县里,一定要先放在官仓之中,等本官把全县的人口普查登记一次之后,再按户发放。” “在这之前,一定要守好,千万小心王平那个家伙会不择手段。” 蒙石道:“请大人放心,蒙石一定死守官仓!” 还有许多粮食在流鬼没有运回来,但已经不需要赵承再跟着,陈福就可以了。 赵承又对陈福说道:“你独自一人带着船队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莫设靺鞨,他们也许会替那些渤海遗民报仇,实在不行,就绕开野猪河一带,顺着虾夷国再往南,去委奴国方向再兜回来。” 陈福自然应承。 赵承将诸事分派完毕,才跟着运粮的车队一起往原石县行去。 对原石县进行一次准确的人口普查,最大的阻力其实就是乡绅,特别是那些致仕的官员。 这些人依仗着朝廷对他们免赋税的福利,收留黑户,隐瞒人口,为他自家的土地耕种做工,为他家做牛做马。 如今原石县一片萧疏,什么官绅能逃离的早在孟禅开战之前就逃离了,留下的全是普通百姓。 赵承打算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重新进行土地分配和户籍登记。 这就相当于抛开了原石县原本的历史包袱,轻装前行,这片土地虽然贫瘠,不过经历了这一番风雨之后,未必不能成为一个世外桃源。 ------------ 第285章按户分粮 赵承回到县衙之后没多久,就有家丁报告王平来访。 还没等赵承说什么,王平已经硬闯到了后堂。 “赵县令,我兄长死于非命,你为何不追查凶手?” 王平眼珠子通红,他得知兄长王芳被当街杀死的消息,悲痛欲绝,誓死要找出凶手报仇。 因为他不许家丁和仆人出去,所以王芳被杀时,他根本一无所知。 直到后来有跟他关系密切的人上门告知,才知道兄长已死。 王平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噩耗,他冲出去到街上的时候,只剩下王芳无头尸体倒在那里,还有几十个衙役全都被杀。 他把王芳尸体运回家中后,也有些担心暴民来杀他,就缩回到家中命家丁严防死守。 后来百姓们纷纷返回家中,又听说县令已经回衙,这才壮起胆子去县衙喊冤。 赵承看了王平一眼,问道:“阁下何人?” 王平气得差点疯掉,一个月前这个赵县令还亲自上门,求着自己低价卖粮,现在从海外找了些粮食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王平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珠子看了赵承半天,这才说道:“好好好!赵县令不认我没关系,但是家兄王芳你总认得吧?” 赵承哦了一声:“你说的是县尉王芳?” “不错!那正是家兄!” “嗯,县尉王芳怎么了?” “姓赵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王平吼道。 赵承也把脸一板,拍着桌子说道:“姓王的你凭什么在县衙里大呼小叫,信不信我治你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王平恨恨道:“我兄长被人杀死在街头,连同几十个衙役全都殒命,如此大案,你这县令却诈作不知,你等着,我去荣州刺史那里去告状,定发摘掉你这头顶的乌纱!” 赵承笑了笑:“县尉王芳被人杀死于街头?尸体何在?证人何在?” “这……” 王平只顾着将自己兄长的尸体收殓,哪顾得上想这些? “尸体在我家中!” 赵承问道:“你说你的兄长死于街头,你第一时间为何没有报官?甚至破坏了现场,将尸体移走,现在让本官去哪里找罪证?” “你这种种所为,焉知不是你杀了你的兄长后故作姿态?” 王平被赵承问得哑口无言,明明他的兄长惨死,现在反倒怪罪到了他的头上,甚至有杀兄的嫌疑,差点把他气死。 “啊!姓赵的!我跟你拼了!” 他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揪赵承的衣领,恨不得当场就打死这个可恨的家伙。 赵承冷冷的说道:“擅闯县衙,欲对本官图谋不轨,王平,你是活腻了吧?” 一番话说得王平顿时冷静了下来,后怕不已。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殴打赵承的举动,只怕到时候给他扣一个行刺朝廷命官的罪名,真的就家破人亡了。 一想到这里,王平顿时把所有的怨气都憋了回去。 “哼,我可没有碰你一根手指头。” 王平满腹怨毒的离开了县衙,他在荣州经营多年,更是趁着荣州遭灾这段时间疯狂敛财,也结交了荣州高官,在他看来,要把这个小小的县令免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承根本没把这个疯狗放在眼里,当初带着两个娘子孤身上任的时候,都没有怕过他,何况现在已经取得了原石县的民心。 王平走后,赵承立刻把郑吉叫来。 “郑先生,如今原石县许多账册档案全都丢失,许多重要的数据还要重新梳理。” “我想请郑先生带着一队人去重新丈量土地,登记户籍,不知先生愿否?” 郑吉知道这是赵县令交待下来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只要干好了,将来混个典史也未必不可能,因此一口应承下来:“请大人放心,老朽定然不负所托。” “不过丈量土地,登记户籍都是繁琐的工作,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不知大人何时需要这些典册。” 赵承对这两项工作已经基本有了思路,对郑吉说道:“丈量土地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户籍的事情要先做,因为接下来的分粮需要按户分粮。” 郑吉点头说道:“如果按户分粮,的确登记起来就更方便一些,不知大人可有章程。” 赵承从箱子里拿出原石县的县域图,对郑吉说道:“首先,将原石县城按街道分区,每个区中统计房屋座落、数量和房主,以及户中人口。” “至于人口要详细一些,姓名、性别、年龄,与户主的关系是必填项,除此之外,还可以准备一些非必填的其他信息,比如功名情况,是否已婚等等。” “每日统计一户,发放一户,登记一户。这样当城中所有的房屋走完,有房产的户数也就发放完成了。” “在这之后,于城外西侧,另画出一块空地,用于备建,这里将来是新城区,同样划分出街道和小区,每个小区中房屋统一面积。” “你来看,这便是房屋的规划图。”赵承又从箱子中拿出另一张图纸,一并递给郑吉。 “这些房屋的尺寸面积都是相同的,所以很容易计算出未来要建设的新城区中,每个小区户数多少。” 郑吉闻言一惊:“大人的意思是,要给这些无房产的百姓建房?” 这可是天大的德政,就连开国皇帝都没这么干过。原因只有一个,干不起。 如果原石县真要这么干的话,只怕荣州其他县的百姓就会蜂拥而来。 赵承笑道:“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并不是白给的,无房产的百姓可以暂住,房租也要收。当然他们想要买房子也可以,价格相比自己盖房子要便宜一些。” 他的手指在纸上划动,仿佛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城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 “对了,还有编码。” 数字编码非常方便制表和检索,因此赵承决定在编制户籍信息的时候,直接引入阿拉伯数字做为编号。 赵承拿出阿拉伯数字与汉字对应的纸条,递给郑吉。 “原石县的每个人都用这个数字编制一个完全不重复的号码。” ------------ 第286章简化文字 郑吉按照赵承定下的章程,带着几个读过书识字的开始了按户分粮。 解决了粮食这个最大的问题,接下来就要把原石县最基本的数据调查清楚。 最为关键的数据是土地和人口,其次就是地理和矿产分布。到了这个时候,缺少读书人的情况就越发明显,于是赵承不得不开始自编教材。 虽然等到培养出来的读书人能识字读书至少也需要五六年之后, 看到每天一早赵承就伏案疾书,李巧儿和温碧萱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夫君,你写的这是什么啊?” “啊,夫君的字好丑。”温碧萱嫌弃道。 赵承哈哈一笑:“这叫简化字。” 他的字的确有点丑,不过只要不影响辨识就行了。 文字是阻碍知识普及的第一大难关,因为太过于繁复的缘故,而且写成小字太累眼睛,比如呼吁的“吁”字,繁体字是“籲”,这个字下半部分像房子那个东西,是一种竹子做的多管乐器,右边的“頁”其实是象形,表示突出人的头面部,两个字加在一起,就是一个人在吹奏竹子做的多管乐器。 其实就这个字本身来说,仍然是象形文字,只不过因为写法的原因,有的象形部分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像了。 这个“籲”字三十二划,而简化后的吁字只有六划,哪个容易记,哪个容易写一目了然。 而且越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新造出来的字越是会脱离象形,向着形声字发展。 同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相比较,形声字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它可以因形见义,据形知音,把文字的表义和表音两种功能有机地融合为一体。 甲骨文中,形声字所占的比例还非常少,金文中则呈现出发展趋势,到了汉代,形声字已成为汉字系统里的主流。 东汉许慎编纂的《说文解字》收录汉字9353个,其中的形声字就占了82%。 而且赵承觉得,当人们学会了简化字,繁体字也能认出大部分了,流传下来的书籍并没有因为字体的更改而失去效用。 “简化字?”李巧儿也凑过来看,只见他写的完全是最简单的文字,而且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事物或现象。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这是数字,李巧儿暗自点了点头,数字的确是最常用的,而且也没有简化,看起来与书上的字没什么不同。 她再往下看下去:“人口手,上中下,日月水火,山石田土,木禾米竹,刀弓车舟……” 这些都是常见事物,而且赵承居然还在字的旁边画上了简单的图画。 当她看到“马牛羊毛皮,虫鸟鱼”这一句时,便发现了简化字。 “咦,这个马字似乎残缺了两横,下面的马蹄变成了一条横线。” 温碧萱也凑过来看,说道:“所有的四个字都变成了一横,姐姐你看鱼、鸟的四点都变成了横。” 李巧儿点头道:“不错,而且虫字本来是三个虫叠在一起,现在只剩下一条了!” 赵承笑道:“怎么?你们还嫌虫子少?要不要为夫再去捉几条赏你们俩个一人一条?” “哎呀夫君讨厌。”温碧萱娇嗔。 赵承指着自己写出来的简化字解释道:“其实这许多字并非我独创,仍然只是写法不同而已。” “许多字都是草书字体,只不过我用楷书的方式写了出来。” 李巧儿说道:“夫君编写这些简化字,是要写书吗?” 赵承点点头说道:“不错,原石县经过大灾之后,十室九空,连衙门里的属官都没有了,更何况小吏。” “而要治理此地,必须要有读书识字的人,许多事情才能做得又快又好。” “我写这本书,就是要培训出更多的人才来。” 温碧萱摇摇头说道:“夫君,若是学了这些字,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只怕写不出正确的字来,满篇都是残缺字,必然落榜。” “如果人人都想到了这一点,还会有人学吗?” 赵承笑道:“那你知道每年科举有多少人落榜吗?你知道有多少人生下来就注定不能参加科举吗?” “这些人中有的沦为奴仆,有的只是工匠,还有的年纪已大,无颜与幼童同坐一处去私塾启蒙,但这些人中却不乏英才。” 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人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 温碧萱笑笑,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她自幼生长在高官的家庭,对于底层的百姓有一种天然的轻视,总觉得父辈的成功恰恰是脱离了普通百姓阶层才得到的结果。 原石县外的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十五岁的冯青躺在草垫上,眼神空洞的望着棚顶。 他的父亲是有名的石匠,前年死于肺病,由于母亲早亡,家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而这两年里,荣州灾荒,他有幸躲过了徭役,却躲不过饥荒。 他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再没有吃的,他感觉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去海边抢粮食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可他都没有力气杀人,踉踉跄跄摔了几个跟头,糊里糊涂跟着去,又糊里糊涂回来。 在海边的时候他没有凑到前面去,所以他没有看清赵县令到底长什么样子。 只听旁边的人说:“都回去,都回去。” 他就跟着人群又回到了家——如果这个破草棚也算是家的话。 接下来他就一直等着,听说县令已经承诺了,会给送些吃的来。 至于能送来多少,冯青其实不抱希望。 忽然他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木轮车轴的吱吱呀呀声,冯青立刻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透过草棚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四五个人正往草棚这边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老者,后面还跟着几辆木轮车,车上堆得满满的袋子。 “这时有一个草棚,应该有人,咱们去看看。” 看到这些人向自己的草棚走来,冯青立刻回身把自己的草垫弄得更乱一些,又把墙角几个破碗掏出来摆在草垫旁,这才躺回草垫上,但在身旁留出了一个位置。 ------------ 第287章新户籍制度 草棚的门被拉开,刚刚他看到那个为首的老者站在门口问道:“里面可有人?” 冯青装做迷迷糊糊的样子答道:“是小妹吗?” 领头的老者正是郑吉,受赵承的委托按户分粮,这两天县城里的已经分完了,郑吉按照赵承的指示,又来到了城外,从城西开始一边测量地块,一边为没有房产的流民提供粮食。 听到草棚里传来的话,郑吉皱了皱眉头,低头进了草棚。 只见草棚中一片狼籍,几个破碗摆在草垫的一旁,草垫的另一边躺着一个少年,此时刚刚从草垫上坐起来。 郑吉问道:“家中只有你一人吗?” 冯青答道:“还有小妹。” “她人呢?” “刚刚出去找吃的去了。” 郑吉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现在出去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吃的,连草皮都快啃光了。 如果不是赵县令从海外运来了粮食,原石县真的要遍地白骨了。 “孩子,我们是奉县令之命前来登记的,我问,你如实回答即可,明白了吗?” 冯青点了点头。 郑吉感觉草棚里阴暗,便来到了草棚外面,坐在藤箱上,把订好的纸卷放在膝头,一手执笔,一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冯青。” “是男是女?” “我是男的。” “多大年纪?” “十五岁。” “知道自己的生辰吗?” “爹没跟我说过。” “那老夫就把你的生辰的月日定在今日如何?” 冯青想了想,人的生辰有什么用吗?除了虚无飘渺的气运之说,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就算自己记得真正的生辰又能怎么样呢?拿到算命先生那里秤骨,十成十也是一个贱命。 “老先生说几时便是几时罢。”冯青并不在乎。 郑吉笑了笑,说道:“那你的生辰便是太和元年,八月十五日,午时。” “小伙子,以后每年的中秋节就是你的生辰,好记得很。” “你的父母还在吗?” 冯青摇了摇头:“娘死得早,爹带着我和小妹,前年爹也死了。” 郑吉这一路来,登记的户口之中,爹娘死掉的实在太多。 郑吉提起笔,在户主一栏里,写上了冯青的姓名。 “你小妹叫什么名字?” “冯兰,比我小两岁。你们稍等一下,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郑吉在纸上登记了冯兰的名字和信息,写下了冯青和冯兰两个人的身份编码,把冯青叫过来说道:“凡是原石县人,都需要登记户籍,你可愿意成为原石县百姓?” 冯青毫不犹豫的回答:“愿意!” 这个时代户籍盘查十分严格,想要出门要有路引,在乡要有身份,工农士商各分其类,把人从户籍上就分出了三六九等。 原本冯青就是石匠的儿子,将来自然也是石匠,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固定了今后的人生职业。 这其实就是阶层固化了,世世代代永远如此,除非有什么奇遇逆天改命,否则这户籍会跟着血脉一同传下去。 这种户籍制度使得社会极度僵化,稳定是稳定,但缺少了变化和发展,注定会逐渐衰落。 赵承深知户籍制度的弊端,但是根源在朝廷的层面,不是他一个小小下县令能够改变的。 但是在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是怎么想就可以怎么干。他只按照自己编制的户籍制度执行,反正原石县的户籍已经名存实亡,朝廷也无从追究。 冯青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请问这位老爷,我若是入了原石县的户籍,是什么身份?” 郑吉说道:“入了户籍之后,不拘身份。” “不拘身份?”冯青知道自己原本是匠籍,只能做石匠。 不过听说不拘身份之后,他的心思不免活泛了起来。 “可以读书做官吗?” 郑吉笑道:“可以,不过只能读原石县的书,做原石县的官,到了外面不行。” 看到冯青还有些不解,郑吉念在他正是读书的年纪,便耐心解释道:“如今的户籍制度是赵县令为了方便管理而暂时实施的,与朝廷的户籍制度不同。” “因此你原本在朝廷是什么户籍,并没有改变,仍然是什么户籍。” “若你原本就是黑户,那么你也仍然是黑户。” “原本是匠籍还是匠籍,朝廷规定不能参加科举,就是不能参加。” “但是你若是不走,就在原石县,就可以按新户籍执行,想读书也可,想考官也可。” 说白了就是赵承在原本朝廷的户籍制度之外另立门户了,原石县他就是土皇帝,就按新户籍执行。 当然如果有人想要参加朝廷正式科举,也没人拦着,原本的那套户籍仍然有效,只要有那个参加的资格就可以。 这样一来,原石县就会随着发展,吸纳大量的无法参加科举,或者想要改变行业的人。 这也算是真正赋予了人天性的自由,凭什么石匠的儿子就一定要干石匠,若他是一个数学天才去砸一辈子石头,岂不可惜?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赵承才推行了这一套户籍制度,既是为了活跃原石县社会阶层,也是为了吸引人才。 冯青听得心潮澎湃。 原来我也可以不做石匠,原来我也能去读书做官! 可是他随即又泄了气,读书做官何其难。不说那些笔墨纸砚要花多少钱,就是找个肯收自己的私塾都不容易,要攒够那一笔束脩,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 郑吉把记录好的户籍信息又看了一遍:“你妹妹怎么还没有回来?” 冯青含糊说道:“我也不知道。” 郑吉不愿久等,便叫冯青过来:“用你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各蘸取印泥,按在你名字的后面。” “这是干什么?”冯青不解。 郑吉说道:“赵县令说了,每个人的指纹都不相同,所以三指指纹足以验明正身。” 冯青心中忐忑不安的在卷宗上摁下了自己的手印,然后看着自己编出来的妹妹的名字发呆。 郑吉命身旁的人取过一袋土豆,一袋鱼递给冯青:“这是你的,县中有令,粮食金贵,是救命之物,不见人不能发。” ------------ 第288章重建公信力 郑吉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小小少年的失落,解释了一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顺便再来看看,若是你妹妹回来了,便会把她那份发给她。” “若是我们回来还没有遇见,你可以带着你妹妹去县衙领取。” 这时跟在郑吉身后的人,将一块薄薄的铁片放在一块砧上击打,发出叮叮的声音。 随后便将铁片递了过来:“这是你的身份牌,可切勿丢失,要补办的话可是十分麻烦的!” 冯青接过来,只见铁片有半个巴掌大小,最上方是一座山的形状,下面是一行弯弯曲曲的古怪文字,看起来更像是一道符。 不过在每一个古怪文字的旁边,都有一个汉字,从零到九。 冯青认得一到九这九个数字,零不太认得,不过汉字零对应的是“0”,仿佛一个圈里什么都没有,冯青便猜这是“空”的意思。 这套编码已经是成熟方案,赵承也不用费脑筋去想,直接就套用就成了。 前两位用来区分道的排位,京畿为1,故而上京为11,中京为12,下京为13,依此类推。 陈太祖定鼎江山之后,仍按隋唐旧制,将天下分为道,州府,县。 在唐时许多都护府已废,更有胡族杀入中原腹地作乱,版图已不复盛唐,因此陈太祖干脆重新将天下划为十道。 赵承就是按照这个道确定了编码的前两位,接下来是州和县的代码,再之后是出生年月日,因为换算什么公元比较麻烦。他干脆就以太和元年为第100年,确保所有人的年份不出现负数。 冯青看着自己的号码,读道:“……四九七八?” “这是什么意思?” 他掂了掂这个铁牌,把它折在腰带里,这才看向自己手上的两袋食物。 一袋显然是鱼,老远就能闻到海鱼特有的腥味,这种腥味在普通人的嗅觉中可能有点难闻,但是饥饿的人闻起来,简直就垂涎欲滴。 冯青又打开另外一个口袋,里面是圆溜溜土褐色从来没有见过的植物。 他拿起其中一个闻了一下,也是土的味道。 “这个东西是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冯青拿起一颗小一点的,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 很涩,有点辣。 他正要细细品尝,刚才跟着一起送粮的人有一个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刚才忘了告诉你,这个土豆不能生吃,要去皮。而且吃的时候一定要煮得时间长一点。” 冯青感觉到嘴里微麻,但是不舍得吐,还是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他暗想,等会就扮成女孩,再骗来一份粮食,有了这两份粮食,至少半个月饿不死了。 一共用了五天的时间,郑吉就已经把全城登记了一个遍,厚厚的登记簿记了十几本。 “怎么样?可有遇到困难?”赵承笑着问道。 郑吉连忙说道:“有了县令大人制定的章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现在全城已经全部登记好了,只有王家还没有去。” 赵承点了点头,王家是他特意吩咐了郑吉可以先不用去的。 因为他跟王平的事情还没有完,王平的家宅可以先不用去查。 “现在县里一共有多少人口?” 因为采用了身份编码的规则,所以在编制编码的时候,就已经统计出了人数。 郑吉说道:“现在县中共有人口一万五千七百三十三。” “但是还没有见到人,或者因为有事外出没有及时回来的有一千三百一十五人。” 赵承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最多有一千多人水分,这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是第一次统计。” “现在粮食发了一圈下去,让大家省着些吃,可以够一个月食用。” 郑吉听赵承说起粮食的事情,连忙说道:“县令大人,这粮食要是再这么发下去,只怕就要不够了呀。” 他替赵承着急:“现在原石县里的百姓,并不都是原来的本地户了,而是从荣州其他县里跑来,想要冲进青羊关的。” “这些人在荣州各地都有亲眷,老爷若是再这么放粮放下去,只怕整个荣州的百姓都要冲到咱们原石县里来了,就算有再多的粮也不够送啊!” 赵承知道郑吉是一番好意,不过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于是笑道:“这一个月还是要先免费供应的,否则就算想让大家做事也没有力气对不对?” “先吃饱,再干活!” 他接过郑吉递过来的新户籍登记簿一边翻看一边说道:“你放心,亏本的买卖,本官是不会做的。” “不过呢,本县的百姓受了这么大的饥荒,于公于私,我这个做父母官的都没有理由不加以抚恤对吧?这些许的粮食,如果能让百姓们重新树立起对朝廷的信心,那也不枉我出海一趟。” 赵承知道,其实朝廷与百姓的关系,最为重要的就是公信力,或者从另一个传统的角度来看,是否能得到百姓拥护。 如果公信力为零的话,自然也就不会受到百姓的拥护,那么距离王朝覆灭也就不远了。 他觉得要建立起公信力,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 在一场大灾之后,衙门都已散架,本地的士绅全部逃离了,地方上再无半点掣肘。 在别人眼中,这原石县,这荣州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对于赵承来说,却恰恰是最宽松的环境。 “这一套户籍你要留出一套做为底稿留存,另外一套做为日常登记使用,凡有修改,必用朱笔。” “这样每年到年底的时候,与留存的底稿进行对照,增删补缺。” “还有,现在用这个登记簿,就可以迅速征召到适龄的男子,你现在就去准备,明天一天时间,就要召集出二百名十五岁男子,建立起第一支属于原石县自己的武装力量。” “武装力量?”郑吉摸了摸胡子说道:“老爷可是要征兵?” 不怪郑吉不解,因为大陈朝已经实行了募兵制,不存在兵役的情况,也就是百姓不需要义务当兵,国家如果想要兵的话,会给钱,并且免除徭役。 ------------ 第289章组建民团 赵承摇摇头说道:“并非是征兵。朝廷实行的是募兵制,我又怎会不知。” “这二百名男子,是要担任起巡察,治安,保卫地方等任务的,与朝廷的募兵制并不冲突,虽然也是武装力量,但类似于民保或者乡团。” “民保?乡团?”郑吉琢磨着这两个词的含义。 不得不说因为唐末的安史之乱,朝廷对于地方势力的控制还是很严格的,否则也不会实行募兵制了。 并且以赵承下县令的品秩和身份,是不得染指兵权的。县级也不会部署军队。 因此赵承提出了“民保”和“乡团”的概念,大概就是与“民兵”或是“乡勇”之类的等齐。 但是与民兵组织不同的是,加入民保和乡团是有钱拿的,赵承打算按照朝廷募兵的饷银给付,并且这支武装力量要严格训练,所以免除徭役也是必然的。 为了避免朝廷或者上官找毛病,赵承把这个武装力量冠以“民保”的名字。 发起人是几名德高望重的乡老,以保全乡境,抗击渤海匪盗为名成立这个组织,算是民间自发。 至于乡勇的经费,当然也是民间自行处理,是自愿也好,有偿也罢,总之与朝廷无关。 到时候赵承只要上一道折子,向陈帝说明这个情况,荣州本来就兵力匮乏,自驻扎在荣州的长庆军造反之后,朝廷再没有往荣州派遣一兵一卒。 所以荣州事实上是无兵可守的,在这种情况下,赵承觉得自己一个县里要常常受到海寇骚扰,自行组建民间力量抗击入侵,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郑吉问道:“老爷,这乡团是不是就是说由乡人团练兵勇?” 赵承点点头,把自己的想法跟郑吉解释了一遍。 “组建民保的钱,其实是由县衙来出的,但并非出自赋税,也非徭役,更不靠朝廷拨银,从海贸之中,便能获取无数利润,足够养兵。” 郑吉补充道:“但名义上却是民间自保,既然荣州无兵可守,民间自保的行为朝廷应该不会有太多干涉。” “老爷的想法妙啊!如此一来,我县便有了一股不弱的武装力量。” “不过,老爷既然要拿这民保做为日常巡察和治安等职责,那还需要衙役吗?” 赵承说道:“这两者并不冲突,衙役也是要招募的,可还是要按照朝廷的章程来,人数,待遇均不得有所改变。” 对于原本朝廷的那一套,赵承不打算碰,也不打算改变。 但是实际应用起来,他打算另立一套制度,另行一套办法。 对于旧的那套东西,也不是不用,是不打算以那一套为主。 所以衙役仍是要招募的,但人数却定得极少,只要五个人。 郑吉这才恍然,原来这位赵县令是要挂羊头卖狗肉,把原本县衙那一套全都配齐,但是不以那一套为主,而是自己又另行设立了一套。 他心里暗暗嘀咕道:“看这位老爷的行径,怎么有点当初孟禅的样子,该不会又是一个反贼吧?” 郑吉这一位老贡生,按说早就有机会进入县衙中做一个吏员,却一直没有机会,这才留在了王平家里做了一个西席。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了新任县令的心腹之人,一手操办着县中各项事务,也有心思想要做县里的四老爷。 四老爷就是典史,掌刑狱。一个县中大老爷是县令,二老爷是县尉,三老爷是主簿,典史就是四老爷。 前面三位老爷,必须要有朝廷任命的官身才可以担任,也就是必须有举人的身份,通过最终的省试和殿试。 但是典史不需要,典史有贡生的身份就可以。 像郑吉这么大年纪,已经无望中举了,他终身的最高成就也就是贡生。 所以他是满怀希望能做一个四老爷的。 可是现在探知了赵承的心意之后,郑吉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郑吉若是想做典史,凭他鞍前马后为赵承做事的份上,相信赵承也绝对不会亏待他,得到这个典史的位置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现在看来赵承明显是想要自立一套官僚体系,重心全都在那套班子上。 换句话说,他挂着朝廷的羊头,卖着自己的狗肉,重心全在狗肉上,将来权力也必定全在狗肉上面,羊头只是用来掩人耳目,养闲人给朝廷看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算争取到了典史这个职位又有何用呢?那跟庙里木雕泥塑的神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可若是不争典史之位,就算赵县令再重用自己,终究是没有一个官面的身份,赵承在还好,若是赵承不在,这套狗肉班子立即就会烟消云散,新任的县令可不会接着卖狗肉。 所以郑吉心里非常纠结,一时间不知如何选择才好。 按照新户籍的卷宗,很快就筛选出了数百适龄的男子,按照上面标记的房宅信息,郑吉把赵承签名的征集令颁布了下去。 这些饥饿的百姓拿到了赵承刚刚发下来的粮食,终于解决了生死危机,但是也知道粮食不会永远这么免费的发下去,而这时候又进入了秋天。 马上天气冷了之后,更是无事可做,若是找不到一个正经营生,这个冬天必然是很难捱的。 所以这个征集令一发下来,许多人都踊跃报名,短短时间就有三四百人报名参加。 郑吉挑选了身材最好,身体结实的三百人,将他们分别编排成六个大队,三十小队,带到了衙门让赵承检验。 在衙门后面一片宽敞的空地上,赵承看着这些百姓,觉得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要做的事是什么,别把这个崭新的民团搞成过去的衙役,那可就白费劲了。 有朝一日,他还指望着能够借着这个民团的模式扩大影响,若是将来能够主政荣州,眼下的这个民团就将成为核心,全靠他们把理念和优良的作风传递下去。 如果核心出了问题,那么可想而知最后的民团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核心要能够坚持下来,就必须明白为什么要建民团这个道理。 ------------ 第290章民团的核心思想 “你们不是衙役!” 赵承看着三百个年轻人,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要以为这是拿钱卖命!如果你们这样想,那就错了。” 赵承随手指着站在前排的一个年轻人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年轻人被县令点道,心里十分紧张,有些口吃地说道:“我我我我叫梁梁梁梁松。” 赵承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咱们暂且抛开县令和百姓的身份,我也不是官,你们也不是民,大家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那我问梁松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是问大家的,大家不妨在心里想一想。” “你们有没有被衙役刁难过?有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邻居,朋友,甚至是亲人被衙役刁难过?” 其实不用问,只要是普通百姓谁都会有这个经历,就算是那些乡绅,只要眼睛不瞎,也曾亲眼看到或听到过别人被衙役刁难。 这甚至已经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了,衙役刁难百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方面是因为衙役名字里面带个“役”字,其实是一种无偿劳务,所以干衙役的人,朝廷是不给钱的,只是免去了其他的徭役和赋税。 而衙役也是人,一样要生活,要养家糊口,可是每天早上去衙门报到,夜晚才回家,一分钱拿不回来,靠什么去养家小?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衙役靠着收税、执法等工作便利,自然要从这些方面去想办法,给自己多捞一些好处。 而无论是衙门里的官还是吏,对于衙役这种行为,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明知道他们会从中捞取好处,却听之任之。 这种默许的态度,就算是给衙役们一碗饭吃。 所以衙役们到乡中去催赋税,催徭役,都是肥差,他们会想千方设百计的从百姓手中压榨出钱来,装进自己的腰包。 赵承问的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看到大家纷纷点头,也有人大声喊是,赵承接着又问道:“当你们被衙役刁难,不得不多拿出些钱来去贿赂他们,你们觉得公平还是不公平?” “梁松,你觉得你如果被衙役刁难,这公平吗?” 梁松摇了摇头:“不公平!” “既然大家都觉得不公平,觉得衙役的刁难是可恨的,你们还想要做这样的人吗?” “你们也想成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那样的混蛋吗?” “谁想成为那样的人,站出来!” 赵承挥舞了一下手臂:“所以我们才要成立民团,由民团负起保卫家园,抗击盗匪,纠查治安的职责。” 也许是因为赵承开始时说抛开身份的那番话,也许是因为赵承的话很实在,不像官员那样文绉绉。梁松已经放松了下来,不再紧张。 他问道:“我们又不是衙役,又不是官兵,干这些事情会有人认可吗?” 赵承说道:“怎么不会认可?你们既然是原石县的百姓,那原石县就是各位的家,自家人难道管不得自家的事?” 衙门的后宅里,温碧萱和李巧儿都在院子里散步消闲,隔着一道墙就是旁边的空地,可以很清楚的听到赵承在大声讲话。 温碧萱手执一柄团扇掩口轻笑道:“巧儿姐姐,你听夫君正在讲话,他说的好有道理。” 李巧儿点头,心中却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自从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李巧儿一直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下生活,一方面她想不通为什么要造反,如果天下有不平事,何不考取功名,以一怀正气涤荡天下呢? 另一方面她又本能的觉得自己的父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一定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为了寻找这个理由,李巧儿也常关心时政,也常常与李有道讨论朝中的某件事情,可是越是参与进去,李巧儿反倒越觉得皇帝做的没错,大臣做的也没错,百姓更是没有错,那错的到底是谁呢? 直到今天隔着墙听了赵承的一番话,李巧儿心中才隐隐有了一点明悟,可要让她说,又说不清楚。 只知道自己似乎隐约中抓住了一个关键脉络,但认真去想时,又什么都想不出了。 赵承对着众人说道:“民团,故名思义,便是为了咱们百姓的事情,把你们聚在了一起。” “不管你们身上穿的是带补丁的衣服,还是将来光鲜亮丽的制服,也不管你们曾经吃的是树皮草根,还是将来的山珍海味。” “你们永远不要忘了,你们聚在这里准备担起这份差事时,就是普通百姓。当你们卸下这份差事之后,还是一个普通百姓。” “这叫做从百姓中来,又回到百姓中去,始终不要忘了你们最初聚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始终不要忘了你们的初心,不要忘了你们百姓的身份。” “这就是民团的意义,也是我希望你们一直秉承下去的精神。” 这些百姓从来没想到过,这些话居然会从一位官老爷的嘴里说出来。 他说的话虽然没有华丽的词藻,却朴实得能够打动人心。让在场的人听得心潮澎湃。 就连“民团”这两个简单平凡的字眼,仿佛也带着某种荣耀,带着一些亮闪闪值得骄傲,值得坚守的东西。 梁松大声说道:“老爷,我明白了,民团就是跟衙役对着干的!” 众人哄笑起来。 赵承哭笑不得:“这怎么能说是跟衙役对着干呢?难道衙役每天专干坏事,不干好事的吗?” 梁松搔了搔脑袋:“反正衙役干了很多坏事,百姓们都怕,我也怕。” “那要是我成了民团的人,是不是就不用怕衙役了?” 赵承纠正道:“衙役也不都是坏人,做坏事的是衙役,不代表所有的衙役都做坏事。” “而且,民团也不是跟衙役对着干的,你们可千万别这么想。” 赵承看了看这些百姓,真诚的说道:“只要我在原石县一天,你们都不用怕衙役,甚至也不用怕当官的,在自己的家园里生活,不需要惧怕任何人。” ------------ 第291章告状告到刺史府 太和十五年九月二十二,一辆带着王字徽记的马车停在了荣州府衙的门前。 车厢帘掀开,一身锦缎的王平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跺了跺有些酸麻的脚,左右打量了一下府衙门前这条长街。 虽然是艳阳高照,但风中已经有了些微的寒意。 王平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拜帖,又用红纸包了二两银子,一并递给看门的:“劳烦阁下通报一声,原石王平欲拜见刺史大人。” 门子得了红包,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把红包揣起怀里,拿起拜帖说道:“请贵客稍等,小人这就去禀报。” 王平拱手道:“有劳。” 接着他就在府衙门前踱起步来。 府衙的后堂,荣州刺史施洪景放下手中的茶盏,静听着门子的禀报。 “是原石县那个王平?” 门子答道:“正是。” 施洪景把拜帖丢在一旁,抚摸着手指上戴着的白玉戒指,沉吟了一下说道:“叫他在门房里等着,就说我在会客。” 门子喜孜孜的答应了下来,只要能把人领进门,甭管门房还是哪里,他怀里的红包就算是落袋为安了。 出得衙门,门子看到王平正来焦急走动,笑道:“刺史大人允了,不过大人正在会客,你在门房里稍待片刻。” 王平大喜,随着门子来到门房坐下,开始等待起来。 这一次王平来到府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他的堂兄王芳被人当街砍死,至今都没有官府的人来他家登门拜访,就更别提勘验尸体了。 王平愤恨难平,可是王芳死后,他家里已经再没有官面上的人了,要扳倒赵承,只能来求荣州刺史。 说起来王平也不是第一次来荣州府了,王芳活着的时候,经常带着王平来这里拜见施洪景。 而且王平也没少孝敬这位荣州刺史,他在荣州各地买下的地产和房产,许多都不是自己的,而是落到了这位刺史的名下。 王平记得那时候来见这位施大人,可没等上这么长时间。 孤坐在门房里,王平也不知自己到底等了多久,只感觉又累又饿,有心不等了,可一想就这么走了似乎不太好,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直到天色将晚,衙中已经掌起灯来,门子才过来说道:“这位老爷,刺史大人有请。” 王平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门子前往后堂。 一迈步门槛,见到端坐在大堂上饮茶的施洪景,王平立刻大礼参拜,跪伏于地说道:“草民王平,拜见刺史大人。” 施洪景嗯了一声:“请起,赐座,看茶。” 王平谢了座,刚坐在椅子上,一阵香风飘过来,一个小丫鬟端着茶盘走了过来,悄无声息为他斟了半杯茶,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王平哪有心思喝茶,象征性的品了一口,就放在一旁,开口说道:“不瞒刺史大人,草民今日冒昧拜见大人,是有冤无处诉啊!” 施洪景挑了挑眉毛:“哦?是何事啊?不妨说来听听。” 他对这个王平印象还算可以,知道他有个哥哥在原石县当县尉,这几年也算是给自己送了不少孝敬,如果真的有事相求,倒也不妨给个面子。 王平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我兄长王芳在县中被人当街斩首,数十衙役被杀,可新任县令竟无动于衷,即不抓捕贼人,也不勘验尸首。” “草民只好先将兄长尸体收殓,如今数日已经过去,可怜兄长身亡,凶手竟然还逍遥法外!” “刺史大人,草民实在是迫于无奈,才来向大人求助啊!” 施洪景往椅背上一靠,并没有立刻回答王平,而是在思索着这里面的事情。 其实自从孟禅起兵以来,施洪景一直都是坐立难安。 孟禅在荣州经营十数年,早把这里上上下下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施洪景虽然早就看出这里有些不对劲,奈何孟禅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那是自从鲁王造反时就坚定跟在皇帝身边的人,深得依赖,他又怎么敢在奏折里说孟禅的不是? 所以那段时间也是施洪景最为煎熬的一段时间,他数次在奏折里故意以特殊笔体写下“危”字,希望以此来提醒皇帝。 但可惜封封奏章都如石沉大海,直到孟禅起兵,他都没有机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而孟禅起兵之后,禁军又再度大败,荣州的水几乎都变成了红色。 施洪景除了自保之外根本就难以再做些什么,再后来随着孟禅兵败,荣州又再度落回到了施洪景的手中。 可这时的荣州已经是满目疮痍,偏偏朝廷连一封问责的旨意都没有,既不打也不骂,就那么悬在半空中,让施洪景的心一直提溜着。 直到月前一封旨意终于到来,施洪景以为这必定是要问责了,忐忑不安的接旨。 但是结果很意外,旨意上没提施洪景半个字,只说原石县新任县令赵承,择日到任。 在旨意上能够看到中书省、门下省各位官员对于此人任免的一些奏议,施洪景觉得赵承此人似乎并不简单,竟能以一贡生的身份一路直上,还不到一年,居然已经窜到七品了。 这对于处于人生低谷的施洪景来说,不啻于一束曙光。 如果能摸清楚这个赵承的底细,相信对于自己目前的困境,会有一丝帮助。 于是施洪景就派出了自己的亲信,族侄施玉成前往上京打探消息,现在算算日子也快要回来了。 所以当王平提起县尉被杀,甚至死了几十个衙役,但县令赵承竟然毫无反应时,施洪景猜测,只怕是那王芳在原石县里横行惯了,以为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惜没想到这位是猛龙过江,直接来了个斩草除根。 杀官无论在何时都是一件大事了,何况还死了几十个衙役,施洪景认为赵承之所以无动于衷,要么是王平在这里夸大其辞,要么是赵承胆大妄为。 因此施洪景的思维一直都在这件事情上面打转,想着怎么才能为自己捞到到最大的利益。 ------------ 第292章施刺史的好意 “令兄身亡,你可有线索?” 施洪景打算先问问王平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平急切地说道:“我听说是赵承纵容手下干的,只是苦无证据。” 无论施洪景是什么意思,王平先把罪名扣上一道再说。 施洪景点了点头:“县尉被杀,非同小可,这件事情本官自会去查,也会如实上奏,你且放宽心。” 王平激动得起身拜倒:“谢大人为草民伸冤。” “嗯,本官自会秉公而行,即刻便派人去检核此事。今日天色已晚,你先不要急着回去,这几天暂时留在州府,” “反正州府距离原石县也不过数日路程,若这赵县令真的无法无天,本官定不饶他!” 说着施洪景便叫过来一个侍从:“传录事参军。” 录事参军总掌诸曹事务,为府州行政核心人物。 荣州的录事参军名为元善,听闻刺史相召,急匆匆而来。 “大人,不知召属下何事。” 施洪景指了指王平道:“此人乃原石县县尉王芳族弟,因其兄无故被人斩杀于街头,原石县令久不处理,因此来本官处鸣冤。” “你速去检核此事,不得延误!” 施洪景又叫住他道:“孟禅虽兵败而走,但荣州情况极为复杂,贼匪横行,务必谨慎从事,到了原石县,涉及的人员、卷宗都需详细记录,但切勿擅自行事,等本官去了再做处置,可听清否?” 元善谨诺领命。 王平看到施洪景雷厉风行,立即着手处理此事,深感刺史盛情,再拜于地,告辞出了州衙。 因为施洪景让他等待数日,王平就在州府回家住下,每日琢磨着赵承被免之后,该如何报复。 自从荣州遭灾以来,王平王芳兄弟靠着高价垄断一州的粮食,将米价卖上了天,凭此手段掠得无数田产土地,即使在州府,也有无数田产房宅。 这些房宅田产平日里雇佣了丫鬟仆人打扫得点尘不染,犹如主人就在家中一般,以备随时来住。 仅仅在府衙这一条街上,王平就有不下五座宅邸。 王平随意选了一座宅邸住下,静待消息。 过了两天,王平心中有些烦闷,出了门想要往府衙那边走一走,探听一下事情进展得如何,恰好遇见一个人纵马而过。 “咦?那不是王兄?”马上的骑士勒住马,从马背上跳下来。 王平定睛一看,认得这是施洪景的族侄施玉成,以前多有交往,两个人的关系不错。 “王兄怎么有闲暇来州府?” 王平连忙跟施玉成见礼:“不瞒施兄,家兄被贼人刺杀身亡,小弟来府衙请刺史大人做主。” 施玉成怒眼圆睁道:“如何就遇刺了?王兄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王平心中微微感动道:“我怀疑是新任县令赵承纵人所为!” 施玉成咬牙道:“岂能饶得了他!我叔父如何说?” “刺史大人当天便已遣录事参军前往原石县调查此事,正在等待回音。” “小弟想着这两日差不多了,便想着往府衙看看。” 施玉成道:“王兄无需去府衙,请回府上等待,我这就去找叔父,定为王兄讨一个公道!” 王平深揖一礼:“全仗施兄了。” 施玉成上马急匆匆而去,直奔府衙。 这几天施洪景一直在等待施玉成的消息,听到下人禀报说施玉成回来了,立刻就让他去书房等候。 “此去上京,可曾探得底细?” 施玉成喝了一口茶说道:“侄儿已探得清楚,这位赵承,可不仅仅是一位普通贡生那么简单。” “此人何时入京已不得而知,侄儿能查到的最早记录便是因戚星河遇刺案而被抓入诏狱,但没过多长时间就被放了出来。” “自此被陛下赐太子府书学博士,两月后特许其出入宫禁,参赞军机。” “孟禅起事时,陛下特为其主婚,两位娘子各有来头,一位是左丞相李有道之女,一位是礼部尚书温茂云之女。” “据说为了争着将女儿嫁给他,两位重臣还互不相让,最终还是陛下主持,将二女同时嫁给了他。” “孟禅败走之后,此人再被擢为从七品,到原石县任职。” 施洪景暗暗心惊:“怎地升的如此之快?” 施玉成说道:“叔父,此人既然深得圣上荣宠,何不与其交好。” “侄儿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原石县的王平,他说他的族兄被人杀了,来叔父这里告状。” “侄儿探听他的意思,是想要让叔父免了赵承的官。” “这不正是一个交好的时机?” 施洪景似笑非笑的看了侄儿一眼:“你是如何想的?” 施玉成道:“自然是将此案的卷宗丢给赵承,无论他怎么定此案,都由他不就行了?” 施洪景摇了摇头:“县尉被杀,几十名衙役丧命,岂能草草了事?” “这件事情,最终是要上奏朝廷的,而且御史台应该会下来核查。” “全都丢给赵承,只会把事情办砸。” 施玉成问道:“那又该如何?” 施洪景哼了一声道:“前几日我已遣元善去往原石县查案,待他回来后,你与元善将王平捉拿了。” “此人这些年谋夺了无数田产,垄断了荣州米行,囤积粮食哄抬物价。” “说不定他族兄的死就与此有关,这一番审问,定要让这王平将所有的不法之事全都吐出来!” 施洪景重重敲了一下桌子,施玉成一拍手道:“妙啊!” “王平在府城仅宅院就有五间,产业田地不知有多少,想必都是非法所得。” “即使不是他的,那也是他族兄的,说不定其中便有贪赃枉法之事。” “也许是他与其族兄分赃不均,互生仇隙,如此一来,不但县尉被杀一事有了着落,王平挣下的不法产业也应该尽数罚没,或是归还应得之人。” 施洪景点了点头。 “元善还没有回来,这几天你可以去找那王平,游玩款待,以宽其心。” 施玉成立即起身道:“叔父放心,我这就去找那王平,刚好晚上还没吃饭,哈哈哈!” ------------ 第293章元善查案 元善带了一队侍卫,自府城出发,昼行夜宿,短短两日就到了原石县。 他上一次来原石县还是三年前,那时孟禅还没有造反,元善曾经随孟禅来过一次,在他的记忆中原石县是个穷县,土地贫瘠,黎庶凋零。 这次他一路上见到的更是令人震撼,白骨露于野,炊烟断绝,万户萧疏。 过了通镜河之后,又一路前行,见到沿途的村庄与其他地方相比,更显荒凉,每个村子都如鬼村一般,半个活人都不见。 直到进了原石县城,才见到城中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元善叫住一个行人,问清了县衙所在,便直奔县衙而去。 他要查案子,自然是先来县衙知会一声。 “你是什么人?”一个右臂上缝着一块红布的人走了过来。 元善打量了对方一眼,见是普通百姓,便没有理会,心里还在纳闷,怎么原石县衙门里连个衙役都没有。 转念一想,荣州诸县现在的情况都差不多,一场饥荒下来,那些本来就没有钱的衙役不跑才怪。 元善径直往县衙里走去,没想到刚刚那个人再次走了过来。 “你可是要找县令大人?” 元善这才认真打量了对方一眼:“不错,你知道县令在何处?”他以为对方是赵承的家奴。 那个人伸手指着城西的方向说道:“县令大人在城西那里巡查,刚刚走过去那群人就是。” 元善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远远的街道尽头处,有几个人影晃动。 他对身边的侍卫说道:“你去追上那群人,叫赵县令回来,就说我来查案。” 侍卫得令后匆匆跑去,元善就站在衙门口等着。 没过多长时间,赵承就跟在侍卫身后,快步向元善走来。 “下官赵承,参见录事参军。”赵承行了个叉手礼,元善同样叉手回礼说道:“我奉刺史之命,前来检核县尉王芳遇刺一案。” 赵承知道王芳死是一件大事,又死了几十个衙役,都是平时一直跟在王芳身边的人,这么多人死掉,不可能悄无声息。 他明知是愤怒的百姓杀了王芳,却要为自家治下的百姓遮掩,所以就往那些渤海遗民身上推去。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请录事参军堂内叙话。” 坐在摇摇欲附的堂中,录事参军不免暗暗心惊,生怕这左右透风上下透雨的房子塌下来。 而且后堂横七竖八支了好几根木头,看样子似乎是勉强修缮过,有的木头树皮还没剥。 “呃……还是到院中叙话吧,这屋子里有些阴冷。”元善找了个借口,又走了出来。 赵承只好跟着走出来,说道:“王芳之死,本官并未亲眼目睹,不过听百姓说,乃是渤海遗民所为。” “渤海遗民?”元善皱眉想了想,“那些人不是一直守在海边,连上岸都极少,怎么会深入县中?” 赵承道:“这就不知道了,也许是那些人与县尉有仇,也许是有利益纠葛,下官实在不太清楚。” 元善见问不出什么,便向赵承索要县尉率领的衙役名录。 因为要确认哪些衙役死去,还要走访这些人的家人,最终还要把这个名录上报到朝廷。 不料赵承摇头道:“不眶录事参军,本官到任以后,只见过县尉一面,而且来去匆匆,连话都没超过十句。” “本官倒是想问问他县中的册录何在,典章由何人掌管,可王县尉事务繁忙,转眼就没了踪影。” “想必录事参军刚刚也看到了,县衙的后堂都快要塌了,里面不说蛇虫鼠蚁也差不多。” “自本官到任以后,就四处翻找,可惜啊,什么都没有找到,连个纸片都没有。” “官仓之中空空如也,铜钱都不见一枚,粮食不见一粒,衙中属吏半个都没有,只有一个半聋半哑的黄阿大看大门,一问三不知。” “直到今天,都没有任何人与本官交接,县中诸务更是只能亲自动手。” “这几天趁着天气还行,正在找人丈量县中土地面积呢。” 元善听了赵承的诉苦,也觉得这县令实在是太难当了,县里连个衙役都没有,估计是想招也招不来,如今人人缺粮,这个冬天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也就是说,这些死难的衙役,你也不知道都有谁?” 赵承道:“到底死的是不是衙役,本官也难以保证。” 这话倒是,没见过人,也没见过名册,只有一件衙役的衣服,还真难以确定死者的衙役身份。 赵承想了想补充道:“其实录事参军若是想查这件案子,不妨去王家打听打听。” “据本官所知,王芳的族弟王平就在县里经营米行,两人来往密切,他兄长遇害,族弟焉有不知之理?” “而且王芳死于街上,据说被割去了人头,本官正想要去查勘现场,不料尸体已然不见。” “听街上的百姓说,王芳的尸体被王平收殓回去了,说是要厚葬。” “兄弟情深,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至少也要等衙门勘验过现场才行吧?否则叫本官如何查案?” 元善一边听着,一边把随身带着的卷宗打开,用笔将刚刚赵承所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 “好的,此事本官已经略有了解,近几天还会走访附近百姓,若是赵县令有什么其他线索,切勿隐瞒。” 赵承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 元善见没什么可问的,就告辞离开了县衙,去附近街上询问百姓,王芳被杀当天的情况。 “老爷,小人不知啊!” “小人的确听说有人被杀了,不过没敢去看,也不知死者为何人。” 沿街的百姓几乎众口一辞,元善走了几户,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也有与王平关系交好的,便直说是百姓当街杀人。 至于具体是谁杀的,却不知道了。 元善将这些供词都记录在卷宗之中,直接前往王平的家中。 他虽然知道王平不在家,但是王平的家仆必须对此事又另有一番说法。 ------------ 第294章王平覆灭 敲开了王家的大门,王家的家仆见到官府有人登门,连忙禀报了主母,也就是王平的妻子。 王平妻子亲自出来把元善等人迎进府中。 “大人,我家族伯死的冤枉啊!”王平妻子哭哭啼啼,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 当然,涉及到王平和王芳为了对付赵承的那些图谋自然隐去了不说,只说赵县令煽动百姓去海边抢粮。 王芳怕引来靺鞨人的报复,阻止百姓与那些渤海遗民冲突。 结果就是愤怒的百姓一拥而上,杀死了王芳。 元善问道:“你说百姓一拥而上,杀死你的族伯,可曾亲眼所见?” 王平妻子摇了摇头:“妾身在府中不敢出去,并未亲眼所见。” “那你说的如同亲见一般,又是听何人所讲?” 王妻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录事参军又问道:“你族伯的尸体今在何处?” 王妻道:“因为天气的缘故,尸体不能久放,因此已于昨日下葬。” 元善同样记录下了这些话,出了王家,并没有去县衙,而是直奔海边。 他早就知道在甘善县最东边,有一处海岸,那里有渤海遗民筑城,名为罗京。 这些人原本极为卑伏,孟禅在此驻军时,这些人每日打渔亲自送到孟禅的大营劳军。 而且人数并不多,大概只有二三百人。 元善还曾经吃过这些人贡上来的海鱼,味道比较鲜美。 荣州遭灾之后,元善也曾提醒过施洪景,这处海岸本为大陈国之地,何不将那些渤海人赶走,如此荣州之灾可解。 施洪景也曾心动过,但是由于孟禅带走了长庆军,荣州便再无一兵一卒,只有衙役可用。 而且他又听说许多靺鞨人驾船前来,罗京的渤海遗民已非数百,便没有前往。 接着孟禅战败,施洪景一直担心朝廷降罪,就把这件事情搁置了脑后。 元善到了海岸边时,的确见到此处许多人正在忙忙碌碌,不过看样子不像是那些渔民,反倒像是陈国百姓,便遣人去问。 得到的回答是那些靺鞨人杀了县尉,因此百姓前来杀了靺鞨人,现在正在堆筑沙墙,防止靺鞨人前来复仇。 元善得到这些记录之后,就不再去原石县,而是直接返回州府。 施洪景、施玉成一起坐在后堂听元善把调查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施洪景与施玉成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如此说来,的确是那些靺鞨人与原石县百姓发生了冲突?” 元善想了想答道:“下官在海岸边隐约看到数十船帆,想必是渤海人,但是这些人只在海上逡巡,并未见到上岸。” 施洪景说道:“那些靺鞨人一贯如此,我也曾派人去通知渤海遗民速速离开,不得在我大陈的海岸边恋栈不走。” “不过一去驱赶,这些渔民就驶入海中,时而放箭骚扰。”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本府手中无兵亦无船,无钱亦无粮,这才使此疥癣之疾,迁延日久,至今未愈。” 元善点头称是。 施洪景又说道:“原石县百姓见靺鞨人侵我海岸,奋起还击,当得上一个勇字!” “县尉王芳却百般阻挠,不知是为何啊?” 施洪景伸手点着元善带回来的卷宗,那上面有王平之妻的亲口供述:“王芳怕引来靺鞨人的报复,阻止百姓与那些渤海遗民冲突。” “这段话,可是王平之妻亲口说出来的?” 元善点了点头,这卷宗上的文字都是一五一十记录而来的。 施洪景哼了一声:“可见这王芳心中毫无家国之念,我听坊间传闻,王芳与渤海人有勾结,此人暗通匪类,做下许多不法之事,甚至将仇家故意赶至海岸,让那些渤海遗民为他清除异己。” “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玉成,你与元善一起,即日便着手侦办此案!” “依老夫之见,应是渤海人与王芳起了冲突,其中利益纠葛,不知多深。” “恰好王芳的族弟王平便在州府,你们即刻将此人下狱,细查此事!” 元善简直要听蒙了。 怎么回事? 前几天就在后堂,刺史大人还接见了王平呢,而且是当着王平的面把元善叫过来,去原石县查问王芳之死。 怎么这一回来,莫名其妙就要把王平下狱了呢? 不过刺史的决定就是命令,何况旁边还有个施玉成呢。 元善当即领命,立刻带着侍卫,随施玉成前往王宅。 王平正在家中酣睡,这几天施玉成天天来找他,他虽然心中有事,却又不得不相陪,强颜欢笑。 昨夜被施玉成灌酒灌得有点喝多了,一直睡到这个时候。 直到家丁心急火燎的喊着:“老爷不好了,官府的人上门了!”这才把王平惊醒。 “喊什么喊?什么官府的人上门,怎么回事?” 家丁道:“一群官府的人闯进门来了。” 王平问道:“带头的是谁?” “是施公子!” 王平愣了一下:“昨天跟我一起回来的施公子?” “正是!” 听说是施玉成,王平反倒是放下心来:“大呼小叫的成何提统?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穿上裤子,一群州府的衙役已经冲了进来,手提铁尺号枷,见到王平就大喝一声:“你可是王平?” 王平呆呆愣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锁拿此人!” 看到笑吟吟踱步进来的施玉成,王平喊道:“施兄!施兄怎么开这么大的玩笑!” 施玉成把脸一撂,冷酷如冰:“休得胡言!谁与你开玩笑!左右,将这厮锁拿了!” 一群衙役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几铁尺下去,王平就已经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双手被沉重的木枷枷住了。 施玉成见桌上还有半盆没有吃完的梨子,冷笑道:“荣州百姓吃土都快要吃不上了,你这厮倒是会享受,还有梨吃!” 王平抬起头昏昏沉沉的看了施玉成一眼,说道:“这梨难道施公子没吃吗?” 施玉成脸色变了变,抽出衙役腰间的铁尺,狠狠往王平嘴上抽去,只几铁尺,就把嘴抽得稀烂。 “把这厮的嘴给我堵住!” ------------ 第295章再生父母赵大人 九月上旬,秋色连波。 原石县的民团训练如火如荼。 “王老三,你没吃饱饭吗?” 教头的话惹来一阵哄笑。 被点到名字的王老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的确有点没吃饱。” 他的回答再次惹来一番哄笑。 赵承坐在场边笑吟吟的看着,他能从大家的谈笑中感受到快乐的情绪。 有了从流鬼国运来的土豆和鱼干,原石县的饥荒情况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百姓手中有了粮食,做起事情来也有了劲,日子过得有了奔头。 只要再把基础设施提升一下,教育和医疗保障好,原石县的创造力和发展劲头十足,赵承有信心让原石县换一个模样。 “老爷!抓住了一个冒领粮食的!”一个民团执勤跑过来报告。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有了从流鬼国运来的鱼干和土豆,有些人就想要冒领,为此赵承狠狠的处罚了几个。 “把他带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被带到了赵承的面前。 看到是一个孩子,赵承已经打算放他一马,不过还是要吓唬他一下,免得小孩子不知深浅,触犯了律法他也没办法包庇。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民团执勤说道:“这小子为了多领粮食。编造出自己还另有一个妹妹,用他妹妹的身份又领了一次。” 赵成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冯青。” 冯青被摁在地上,梗着脖子回答。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点后悔,最初他只是想要多领一份,才谎称自己有个妹妹。 但是到了后来,想要更改已经来不及了,一步错步步错。 而且少年心性更激发了他的倔强,大不了被罚去做囚徒。 他心中暗想着,可惜没有机会读书做官了。 “他多领了多少粮食?”赵承问民团执勤。 “这小子假扮成他妹妹。从第一次分粮开始就领了双份。一直领到今天。” 赵承又问道:“那些粮食呢?” 民团执勤踢了冯青一脚:“说!粮食弄到哪里去了?” 冯青低头说道:“都吃了。” 赵承问他:“你多大了?” “十五!” 赵承转头问正在场上训练的民团执勤:“你们是执勤,以后这样的情况可能还会有,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他把问题抛给了在场所有的人。 成立民团的本意,就是代替原本的衙役纠察不法,除强缉盗,保境安民。 所以这个问题抛给他们正合适。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显然大家也在思考。 “应该罚他作苦役。”一个人说道。 众人七嘴八舌的赞同。 “他年纪小,应该罚钱!如果没钱还,就驱逐出去。”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冯青心里想,宁愿做苦役,也不想被驱逐出去。 如今荣州是什么样,每个百姓心里都有数,如果青羊关不开的话,这个冬天很难熬过去。 如果被驱逐出去,其实就意味着死亡,这比做苦役可要严重得多了。 “对,驱逐出去!” “驱逐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同意驱逐,毕竟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也干不动什么重活,所谓的苦役,也落不到实处。 倒不如驱逐出去,任他自生自灭。 赵承看见大家的意见说得差不多了,便说道:“大家说得都很好,无论是做苦役还是驱逐出去,都维护了百姓们的利益。” “不过啊,这个小子,不能驱逐出去。” 众人都有些不解,冯青猛然抬起头。 赵承说道:“家里的孩子吃不饱,是家中大人的责任。” “一个县中的百姓吃不饱,是我这个县令的责任啊!”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才好,不过心里不约而同生出从未有过的感动。 “他才十五岁,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谁家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不都是能吃的时候吗?因为在长身体,少了的确吃不饱。” “这是我考虑不周,今天,借着冯青这件事情,确定一下,凡是家里有十二岁以上,十九岁以下的,可以领双份的粮。” 一个民团执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道:“周三谢赵大人的大恩大德!” 他家里有两个孩子,刚好也是这个年纪,但也有老人,一家子分来的粮不少,但却不够吃。 有了赵承这句话,他家的孩子就能领到双份的粮。 另一个人也跪了下来,冲着赵承磕头道:“赵大人是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再生父母!” 一个又一个人跪了下来。 以往的跪,是朝廷法度要求,不得不跪。 但这时的跪,却是真心实意,把赵承真真正正当做父母官去跪。 冯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一刻钟以前,他还以为自己将会被驱逐出去。 可是没想到县令大人说出了这样一番暖心的话。 他抬起头,已是满脸的泪水:“大人!我错了!” 赵承笑着把冯青拉起来,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小伙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多吃一点,长得壮一点,咱们原石县可是等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创造和建设呢!” 赵承挥了挥手:“好了,大家继续训练吧。” 说起原石县的将来,他正在做道路规划。 现在赈粮是没有问题的,总要让饥民先吃饱再说。 吃饱了以后,就要以工代赈了,救济还会有,但会慢慢削减,直到度过这场难关。 原石县多山,山中也多矿,现在开采出来的就有石灰石和煤,还有铁。 有煤,就解决了很大一部分能源的问题。而石灰石可以应用得更加广泛,比如用石灰石加水拌黄土而成石灰土,用如果再辅以分级粒径的碎石,就完全可以迅速筑成宽阔而平整的道路。 基础设施建设,永远是发展一个地方最重要也是最先实施的步骤。 这些石灰石加黄土不但可以筑路,还能拿来脱土坯。 这样无需烧砖就能快速建房,先让百姓们安全度过这个冬天,等到明年再建起砖厂,慢慢把房子通换成砖房。 ------------ 第296章施氏的结好 回到县衙,赵承就见到了前几天过来检问县尉王芳死因的那个州府的官员,在他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看起来面点和善,但还是透露出一身贵气。 来人正是元善和施玉成。 王平的案子已经审完了,速度很快,王平把事情看得很明白,自己挣的钱太多了,但是手中的力量却太小了。 施洪景能留他活到现在,没有在闹饥荒的时候砍了他分粮,已经是很仁慈了。 他哥王芳一死,他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在狱中他没劳烦家里人给他使钱,他知道这都没有用,痛痛快快一死了之,就是对家人最大的保护。 否则以他养尊处优的身子骨,根本经不起酷烈如火的刑罚,手段一上,只怕给他安个什么罪名他都得认。 与其这样稀里糊涂,倒不如索性一死以求痛快。 对于王平这样上道,施洪景叔侄两个都很满意,看在王平如此配合,也没胡乱攀咬的份上,赐了他一根绳子,让他得以有个全尸。 当然在牢狱的记录上报的只是病殁。 而王平在州府的所有田产房产,尽数归了施洪景叔侄两个。 他们两叔侄通过一些手段,把这些东西尽数归到自己名下之后,便想着给赵承卖个好,而且王平在原石县的田产房产和粮食,也不太好运走,倒不如送给赵承做人情,这才有了元善和施玉成的原石县之行。 “请问这位是……”赵承先是跟元善见了礼,元善是州府的录事参军,之前他已经见过,但是跟在元善旁边的施玉成却没见过。 元善介绍道:“这位是州主簿施玉成。” 赵承再次与施玉成见礼。他倒是不知道施玉成这个“施”有什么特别,还是元善提醒了一句:“临来之时,刺史施大人特意嘱咐我二人,关于王平的事应从速解决。” 赵承听他暗示得这么明显,这才又看了施玉成一眼。 施玉成笑道:“大概赵县令有所不知,月前原石县的王平去了州府,去刺史大人那里状告赵县令,说赵县令纵容手下杀了他的兄长王芳。” 说着施玉成瞟了赵承一眼,但见赵承脸色不变,暗赞了一声。 “所以刺史大人才命元录事前来检核,赵兄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元录事回报之后,刺史大人明察秋毫,立刻勘破了王平的诬告,又顺藤摸瓜,查出了其兄王芳许多不法的事情,更是查出其贪赃枉法的铁证如山。” “只不过鉴于王芳已死,就不再追究,只把他的家产尽没。” “王平与其兄勾结攫利,又诬告县令,刺史大人已将其关入牢中,等待问斩。” 赵承一听,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就像他刚刚来到原石县的时候,第一个了解到的就是王平和王芳兄弟。 而他以一位县令的角度去考虑政务上的问题时,也是第一个想到了王平。 原因无他,只因为王平身为一介商人,却毫无实力,就如同一块白花花的肥肉摆在那里,任谁都会忍不住打他的主意。 更何况如今荣州各县百业凋弊,民生困苦,若是能把王平家里的粮食弄出来,足够全县人吃三年的了。 只不过赵承自有打算,这才没有动他。而是远赴流鬼,以玻璃制品换来了粮食。 所以当他一听王平被刺史下狱,立刻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所谓的罪名未必是假,以王平的为人,不可能洁身自好,凭着干干净净的生意手段赚下这么多钱。 但是要说其家产全是非法而来,也有点太过。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请元善和施玉成到后堂就坐。 施玉成还兴致勃勃的想要进去坐一下,却被元善拉住了:“施主簿,这后堂去不得。” “哦?”施玉成不解。 赵承苦笑道:“元录事是担心后堂塌了。” “原石县实在是太穷了,县衙都快要塌了,现在只是简单的用木头支撑了一下,的确会有倾覆的危险。” “只有后宅还算是稳固,不如请二位去后宅坐坐吧。” 于是三人来到了后宅,由家丁奉上茶水,分宾主落座。 “我二人此次前来,一是来知会前次王芳被杀案的调查结果,再则就是请县令处理王平的田产房宅。” 施玉成沉吟了一下,说道:“元录事已经查明,王芳之死,应是渤海遗民所为,百姓抗击入侵,有功无过。” 这就是以刺史府的名义替赵承抹平了此事,再无后患,而且还提了一句百姓抗击入侵,有功无过。分明是在替赵承撑腰。 “至于王平的田产,我和元录事还忙于州府中其他事务,实在不方便在这里打扰,就有劳赵县令代劳一下。” “若这些田产房产,尽为非法所得,赵县令直接充公便可。” 话说得这么明显,赵承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王平一死,他的财产便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了。 而王平在原石县的财产,听施玉成的意思,就是都让给赵承了,他可以随意处置。 这可是好大一笔飞来之财,赵承连忙起身致谢:“多谢刺史大人明察秋毫,还了原石县百姓以清白,又查出此巨贪,实在是让下官汗颜。” “还要多谢二位往来奔波,又委以重任,实在是惭愧惭愧。” 施玉成哈哈笑道:“赵兄说这话可就太客气了,咱们彼此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正该多有往来,切莫要生分了才是。”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一番尴尬的互捧之后,赵承便命家丁煮饭,准备招待客人。 说起来赵承因为前期把米粮都分发下去,自家也没什么可吃的了,直到后来从海外运来鱼干和土豆,自家也就只好吃这个。 倒不是他不想搞特殊,实在是没啥可搞的,全原石县从上到下就只有鱼干和土豆了。 “实在不是想要慢待二位,全家能吃的就只剩下这个了。” 赵承看到家丁开始端着盘子进来准备布菜了,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 第297章泥砖应急 施玉成和元善看着家丁端上来的几个大盘子,心里还在好奇这饭菜怎么来得这么快,仔细一看可倒好,一盘子海鱼,一盘子类似山药似的东西。 “原石县百姓从海边捞了些鱼,又从靺鞨人那里换了些山药蛋,以此为粮。” 赵承没有向二人透露海贸的事情,毕竟现在刚只有一个小小的船队,实力还太过孱弱,容易被人觊觎。 元善端过海鱼盘子,倒是没有说什么。 施玉成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就算荣州人十个饿死九个,吃草根树皮,吃土,甚至吃人肉,刺史府吃的跟以往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青羊关阻的只是百姓,可不阻官差。 所以当他看着这一盘子海鱼和所谓的什么山药蛋之后,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只不过这厮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咦?还真没见过这种鱼呢!赵兄说哪里话来,荣州饥荒,大家都是食不饱腹嘛!” “今日也算是有口福,尝尝赵兄的鱼怎么样,哈哈哈!” 施玉成差不多是心里流着泪吃完这顿饭的,因为没胃口又要强塞,也真是难为他了。 “好吃!好吃!不过赵兄,我二人事务缠身,实在是不能久留,感谢款待,来日赵兄到了州府,请务必找我和元兄,那时再好好相叙。” 施玉成几乎是拉着元善落荒而逃的。 “这赵县令每天真的就吃这个?”施玉成一吧唧嘴还有一股子海鱼的腥味,亏他还咽下去那么多,现在想吐吐不出来。 元善回头眺望着原石县的方向,心中微微有些感触。 曾几何时,他也曾以为会有赵承这样的官,他也曾立志要做一个赵承这样的官。 可是岁月如水,悄无声息的冲刷掉了元善所有的棱角,以至于当他午夜梦醒时,几乎忘了自己年少意气风发时的样子。 他暗叹一声,虽然赵承让他有些感触,可他也明白,这种官做不长,也做不大。 此时此刻他看到的赵县令,终究也会像曾经的元善那样,几年之后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估计他也吃不了多长时间。”元善答道。 施玉成点点头:“哎,实在是没想到,没想到。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位赵县令还算是真诚。” 元善知道施玉成说的“真诚”是什么意思,好听一点就是真诚,难听就是幼稚。 赵承送走了两位州府来的上官,看着他们留下的刺史颁下的正式印文,是专门针对王平的。 上面历数了王平的罪行,以及要求原石县清查王平违法之事,尽没其产。 赵承叫来了郑吉:“郑老先生,这件事情还是由你去处理吧!” 郑吉接过来一看,顿时暗暗叫绝,他没觉得这件事情是刺史的意思,反而觉得王平覆灭,是赵承的意思。 因为在王平那里做西席的时候,他就听说了赵承的来历十分神秘,说不定背景显赫。 后来投靠了赵承以后,也曾一度担心过这个年轻县令斗不过王平和王芳两兄弟,看到赵承从来没有准备对王平动手,他还曾暗暗心急。 没想到赵承居然不声不响就把王平这兄弟俩人全都灭了,而且家产尽没,实在是个狠人啊! 赵承想了想说道:“不知王平有没有后人?” 郑吉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怕的说道:“王平没有子女,只有王芳有一个儿子,寄养在王平家里,大概是七八岁的年纪。” “老爷是不是要……”说着郑吉以手化刀,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比划。 赵承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我是那么狠辣的人?” “王平和王芳自有其取死之道,但他的妻儿应该罪不至死。” “这样吧,在他家房产中,挑一间最小的留给他的妻儿,不能让人家没处住嘛。” “其余的全都充公,算是县产,以后县里要搞些新事物,需要用到房屋和店面的情况很多。” 郑吉一边答应一边记下了。 “王平囤积的粮食嘛,正好咱们要开始雇工干活了,就用粮食抵工钱吧。” 第二天一早,县衙门口的歪墙上贴出了大幅的告示,县里要建公租房,需要大量的人手脱坯,现在开始招工,月给米两石。 这个消息立刻引起了全县的轰动。 两石米已经足够一家人度过这个冬天而不至饿死了,如果还能再干一个月的话,差不多半年的粮就赚到了,于是报名者众。 一个民团的执勤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只有左臂上绑着一块红布,上面绣着民团两个字,而且那个“团”字是简笔。 他的面前摆着两堆土,其中一堆是黄土,一堆是白色的石灰土,一堆枯草和一盆水。 执勤拿起木板掀将两种土掺到一起,一直拌和到看不出明显的白色和黄色,这才把水分几次慢慢加入土中。 每加一次水,就将枯草加入一些反复掺拌。 直到所有的水加完,两堆土已经变成了十分粘稠的泥状。 执勤把这些泥装入到一块带底的方木框中,用木掀刮平,然后对围观着的百姓说道:“现场制作,能做出合格泥砖的,就可以入聘。” 哗,百姓们都高兴的不得了。 这谁不会呀,就是和泥嘛,于是大家纷纷踊跃上前。 执勤又说道:“注意,谁做的砖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砖上,不会写名的画个图形,等下会检验泥砖的品质,只有合格的才能应聘。” 很快,一块又一块的泥砖就这么一字排开摆在空场上。泥砖干得很快,后边在做,前面做出来的已经快要干了。 执勤检查了一下泥砖的厚度和硬度,又点了一下数量,接着宣布道:“这一批砖全都合格,刚才做砖的都入聘了。” “不过要跟大家说一下,这个泥砖,是用来救急的!” “县令大人说了,为了不让一个百姓冻死,必须尽快搭建出能住人的房子来!” “所以咱们制砖的时候,既要快,又要结实,千万别辜负了赵县令的一番仁心!” ------------ 第298章雷家三兄弟 就在原石县的西城门外开始用泥砖盖房子的时候,甘善县的形势却极为紧张。 黑压压的人群站在一起,一个相貌凶恶的大汉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恶狠狠的说道:“何放牛家饿死了五个人,连他爹他娘都饿死了!” “张树皮家饿死了三个,两个孩子七八岁了。” “赵阿婆去买死人肉,半路被人抢了,自己用裤带吊死在了树上!” “俺问一句,你们谁家没有饿死过人?” 在场没有人做声,但是呼吸都略有些急促起来。 凶恶大汉很满意这个效果,接着说道:“但是我知道有一家从来就没有饿死过人!” “不但米够吃,菜够吃,肉也够吃。” “不但他自家吃,甚至还养着狗,狗都没有饿死。” 他粗壮的手臂一挥:“那就是庞长庚家!” 人群中有人说道:“何不去青羊关?听说青羊关要开了!” 大汉呸地吐了一口吐沫:“自长庆军败了,你几时见过青羊关开过?” “倒是有不少人去闯青羊关,有去无回,不如改叫鬼门关!” 人群中又有人说道:“听说王氏米行倒了!官府贴了封条呢!” 大汉笑道:“不错!王氏米行的粮全被庞长庚拉到了自家院里。” “闯一闯庞长庚的家,可比青羊关好闯多了!有愿意跟着俺哥三个干的,俺就分他一份粮吃。” “俺雷老三去叫门,俺弟雷老五,雷老七去杀人!” “真有一天犯了事,捉拿的是俺雷家三兄弟,与各位无关。怎么样?可有胆敢俺走一趟?” “走!” “都去都去!” 这些人穿着破衣烂衫,有的人空着手,有的人拿着棍棒,都跟着那个叫雷老三的凶恶大汉往城里走去。 还没到城边,迎面跑过来一个人,长相与那雷老三有几分相似:“三哥,老七刚把前门的看守引开!” 雷老三兴奋的一挥手:“兄弟们快走几步,去晚了抢不着!”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饿狼一样,眼睛都是绿的,跟着雷老三一个劲的往前跑。 许多人只知道去什么庞长庚家,可是连庞长庚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劲的跟着跑。 也有的人知道庞长庚就是县令,是甘善县的大老爷,去庞长庚家抢粮食,那不就是去县衙门抢粮食吗? 雷家三兄弟这是要杀官造反! 不过这些人也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点破,就闷头跟着往前跑,虽然落在人群的最后面,但是跟得很紧。 更多的人则不去管什么庞长庚家还是谁的家,只要有粮食,只要有人带头冲杀,他们就跟着干。 咣当! 雷老三一脚踢开了县衙的大门,手里攥着刀就冲了进去,见人就杀。 庞县令刚刚准备回后宅歇息,听见前门有人冲进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返身就往后宅跑去,边跑边喊:“快点关门!快点关门!” 有杀人的,也有抢粮食的,当这些饥民涌入县衙之后,庞县令的结局只有一个。 饥民们把人杀了之后,四处番找,果然很快就发现了整整两间屋子里面堆满了成袋的粮食,顿时开始哄抢起来。 雷老三拳打脚路踢,干翻了三四个饥民之后,才把场面镇住。 “俺是第一个冲进来的,第一个杀的人!老子还没动手拿粮,谁敢来抢?” 雷老五默默的站在雷老三身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众人。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院子里还没死透的人传来哀嚎。 “俺杀了庞长庚,俺就是甘善县的大老爷!”雷老三恶狠狠地说道。 没过多长时间,雷老七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两把斧子,一脸的血迹。 “三哥五哥,谁敢不服,俺老七第一个劈了他!” 于是场面变得有秩序起来,雷老三开始发放粮食,每人一兜。杀人的两兜,跟在雷老三身边的人三兜。 不管是谁,衣服脱下来兜上一兜,就是这次跟着来抢粮的酬劳。 虽然庞长庚攒下的粮食不少,但架不住饥民人多啊。 一千多人跟着雷老三冲进来的,每人一兜,两屋子的粮食就剩下了半屋子。 这一兜粮,根本不够过冬的。 雷老三把剩下的半屋子粮食全都分给了跟他们三兄弟要好的几个人。 “这些粮食也吃不到明年,王氏米行的东主本是原石县人,他家的粮仓都在原石县,咱们何不去抢起来吃,反正王东家已经死了,就是无主之物,人人有份。” 雷老三一番撺掇之后,又聚起了三五百人。 这些人在甘善县衙吃了一顿饱饭之后,一把火将县衙烧了,再聚起人往原石县而去。 从甘善县到原石县,只需过三条河,一路往南,就是县城。 此时汛期已过,进入了枯水期,三条河的水流明显少了很多。 雷家三兄弟带着众人过了河,并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在荒野中停留了下来。 荒原之上,雷老三低声说道:“等天黑透了再进城,趁夜下手,这些人定然毫无防备!” “没有家伙的,把裤子脱下来,装几块石头。” “手里有家伙的跟在我身边,等会紧跟着俺,明白吗?” 雷老三又对众人说道:“这次不管是粮食还是钱,都按老规矩,杀人的得的多,没杀人的只有一份。” “杀的越多得的越多。” “现在都躺着,省省力气,待会儿好杀人。” 虽然此时天色已暮,但此时的原石县正干得热火朝天。 赵承为了赶在冬季来临之前赶快把廉租房建好,争分夺秒的脱泥砖。 这些泥砖脱坯之后,还需要进行晾晒才行,而且一旦开始建房,泥砖的数量就会迅速减少,要供得上建筑的速度,泥砖少了可不够。 晚上吃过了饭,所有人都在县衙旁边的空场加班加点的脱砖坯,民团执勤为了防止意外情况,也分成几组在四周巡逻。 所以当雷老三等人刚一进县城,就被民团执勤发现了。 “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一个民团执勤喝问道。 这些民团执勤全都拿着长矛,腰间插着柴刀,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是气势很足。 ------------ 第299章送人头 雷老三以为原石县也跟甘善县差不多,街上行人稀少,县衙顶多有几十人看守,再加上夜黑风高,他们出其不意,就可以很容易攻破县衙。 一个县里的武力最强的就是县衙了,其次就是一些富绅家宅。 雷老三想着攻破了原石县衙之后,自然整个县里就再也没有可以抗衡的力量,可以予取予求。 然而他没想到,刚进城门,就遭遇了盘问。 对方打着火把,所以雷老三能看清这些人的衣着,不像是衙役。 不过对方的气势很不一般,看起来又精神十足,根本不像是饥民的样子。 雷老三狞笑一声:“是你雷三爷来了!兄弟们,给我杀!” 说着他先冲了上去,手中攥着短刀直奔一个民团而去。 这个民团也是被吓呆了,怔怔的不知阻挡,也不知闪避,被雷老三冲到近处,几刀下去就被刺倒在地。 雷老三动了手,老五老七也一左右冲了上去,跟在雷家兄弟身后的一边呼喝一边冲过来。 这十几个民团执勤到底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心中十分慌乱,草草抵抗了几下,转身就跑。 “来人哪!杀人啦!”十几个民团大声呼叫。 雷老三暗叫麻烦,如果真被这几个家伙把县衙吵醒,有了防备,再想要攻进去就不容易了。 原本这个小县城也不大,这些人大呼小叫,很快就引起了其余民团执勤的警觉。 他们虽然是换班执勤,但是并没有回家去睡觉,而是在县衙附近的一间房子里歇息。这些夜间轮流执勤的一共有五十人左右,听到叫喊声纷纷跑了出来。 此时在县衙旁边加班脱泥砖坯的足有数百人,以为是渤海遗民杀回来复仇,都纷纷抄起家伙向城门那边跑去。 两伙人很快遇上了,雷老三这群刚吃了一顿饱饭的饥民自然是一群纸老虎,几十支长矛组成的枪阵一个冲击,最前面的雷家三兄弟跟他的一干兄弟们就都成了肉串。 剩下的饥民立刻一哄而散,转身要逃。 原石县的百姓岂能放过这些家伙?没多长时间就追了上去,饥民们纷纷跪地求饶。 赵承还没睡,在院子里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就要出去看看,于是对家丁嘱咐道。 “你们把院门关好,守护好两位主母,切勿轻信开门,听到没有?” 他生怕是那些渤海遗民闯进来报复,因此这些天一直强调让民团执勤开始夜巡。 等到他穿好衣衫,又抄起一柄长刀冲出去的时候,那些饥民都已经被挨个捆了起来,民团执勤正在清点人数。 “怎么回事?” “老爷大人,这帮人杀了甘善县里的人,抢了粮食,又想来咱们这里杀人。” 这句话吓得赵承一个激灵,没想到这年头做官也这么危险,怎么动不动就有造反作乱的? “老爷大人不用担心,他们领头的那几个全都被戳死了,都在路边堆着呢,剩下这些见势不好要跑,被我们给捉住了。” 赵承先是看了一眼堆在路边的尸体,对民团执勤说道:“从这些人里面找几个肯说话的,挑一个带到广场去。” 因为衙门的房子比较危险,赵承尽量不去衙门堂上,而是去了旁边的小广场,那里面已经堆满了泥砖。 他随便找了块泥砖当作凳子坐下,暗自盘算如今原石县面临的风险。 首先是那些逃掉的渤海遗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迟早要来偷袭,所以赵承已经让人在海岸边筑沙堤,以防渤海人猝然登岸。 然后他还担心其他县里的饥民会冲击原石县,这才第一时间先建起了民团,先守住老家才能继续发展。 他正在盘算着,几个民团执勤已经押着一个较为瘦小的饥民走了过来。 “跪下!”那人被按倒在地上。 “老爷饶命!小的什么也没干啊!” 赵承不耐烦地说道:“废话少说,把你们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请楚,有一句假话就砍了你的脑袋!” 这人算是比较有心计的,使终跟在雷老三后面,属于出工不出力,呐喊助威那一种。所以一看雷家三兄弟全死了,立刻就投降保命。 因为他参与的比较早,所以知道的清楚。 “雷家三兄弟带着大伙冲进甘善县县衙里面,杀了县令全家,抢了粮食分给大伙。” “他觉得杀了县令很容易,又想到……想到这里来抢粮,于是就……” “老爷,小的一时糊涂,被人威胁,不跟着走不行啊!” 赵承挥挥手:“把他单独关到一边去,带下一个来。” 连续问了三四个人,虽然说法不一,但是其中的关键都一样,雷家三兄弟杀了那个胖乎乎的庞县令。 赵承还记得与庞县令商量海岸线的事情,两县画界,虽然这个庞县令八面玲珑,有点老奸巨滑的感觉,可是也同意了重新画界,把海岸线画给了原石县。 “唉,没想到就这么死了。”赵承微微有些感伤。 不过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有感伤的情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但赵承可从来没把自己跟这些大陈国的官僚摆在一个战线上。 他考县试是为了科举和当官,为了给自己一个坚实的保障,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这才走入了大陈朝的官场。 他永远不会是官僚集团的一员,做官只是为了实现保护自己的手段。 “把这些人……”他想了想,全杀了不太好,有点浪费了,毕竟这都是人啊。 可是全放了更不好,有胆子攻进县城,杀官造反,说得好听点叫饥民,说不好听就是暴民,乱民,反贼! “……都拉出去干活,每天半份饭。” 光干活不吃饭,那也干不了多长时间,再强壮的人都受不了。 所以半份饭算是恰到好处,饿不死,也没力气作乱。 对待这些人,赵承可没必要那么仁慈。 “正好要修路啊,本官还愁没人干活呢,他们来了正好!” “呃,为了防止他们逃脱,让他们先去矿洞里挖矿去。” ------------ 第300章远景规划 甘善县饥民的一次冲击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原石县死了一个执勤人员,饥民死了十几个,剩下的全都变成了矿洞里的苦力。 原本赵承还担心他们会偷偷逃脱,这些饥民一听每天居然还有半份饭,居然还能每天都吃上饭,谁还想逃啊?那不是傻吗? 他们杀官也好,抢劫也罢,其实无非是怕没吃的,熬不过去这个冬天。 而且矿洞里冬暖夏凉,只不过累一点罢了。 所以这些饥民竟然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干起活来,不但没有跑的,还有想要呼朋唤友的。 因为有了王平囤积的粮食,赵承才能持续而稳定的供应,而他心中的蓝图,也在一点一点变成现实。 首先是西城的廉租房开工了。如果再不建的话天气冷了就没法干了。 不过这种房子也相对简单,用了泥砖,而这种砖因为掺了石灰土的缘故,与黄土结合到一起之后,会逐渐板结,变得极为坚硬。 因为取材比较容易,再加上几乎全员动手,泥砖几乎已经堆满了县衙边的小广场。 唯一费事的是房梁,需要不少人手出去伐木然后再制成简易的房架。 郑吉手捧着赵承画给他的图纸,严格按照图纸上的要求,在地面用石灰画出白线,然后令人在白线内建造。 因为泥砖的大小是一样的,所以每座房的长宽的完全一致。 走出西城门,入目便是一片极为规整的房舍,虽然是泥砖,但房子大小高矮完全相同,且每座房子都留有一定的规划用地,以备将来养鸡养猪,所以看起来院落十分宽敞。 郑吉初时不解,觉得房子与房子之间太过遥远,不够紧凑,有点浪费土地。 毕竟山地多的地方,最可贵的就是一块平地了。无论是耕种还是做其他用处,平地都比山地珍贵多了。 但是赵承完全没有考虑把这片平地改造成耕田,对他来说,原石县所有的平地全都加在一起,一个茅房都不盖,全种上粮食,所得的出产也不会太多。 他把目光投向了更北方,在后世被称为西伯利亚的那片平原上,有着更为广袤的土地和资源,无数的林木,甚至直到公元两千年以后,那片平原都无人居住,十分荒凉。 而现在,这片地方仍然属于华夏,归属于大陈国,名为玄阙州。 当条件成熟的时候,完全可以在那里开辟专门用来专植的大片土地,一年的收获就足以供原石县,甚至整个荣州吃上三五年。 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依靠这一小块山地,发展出超越这个时代的经济,用大把大把的银子,换取更多的利益,利用那块尚无人知的海岸,打造出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 这些想法,最终都要落实到眼前这些饥民的身上。 有了饥民的加入,越来越多的煤和石灰石开采出来,转眼又被投入到路上,房屋的建造上,一座座灰扑扑的整齐房舍拔地而起,配以木条栅栏框出的院落,没有房产的人都十分动心。 “赵大人说了,这房子叫廉租房。” “廉租房?什么意思?” “就是花很少的钱,就能住进去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房子只租不卖?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哎,瞧你这话说的,这就不懂了吧?这房子是泥砖的,大概能用个十年八年,就要翻新了。” “难道你买一座房子,只住十年吗?怎么也要留给子孙后代一座结实的砖房吧?” 百姓们看着这些崭新的房舍,十分羡慕的讨论着。 当然,也有的人免不了酸溜溜地说道:“廉租房?说得好听罢了,租一座房子要多少钱?只怕一年挣来的钱,除了吃饭之外全都交房租了吧。” 赵承今天心情很好,也来参观新房落成。 现在正在抢工,赶在霜冻之前,能盖多少就盖多少,所以一天没停,一直在不停的盖着。 因为工序是一致的,分工合作,有专门砌砖的,有专门和泥的,还有制作房梁房架的。 犹如拼积木的流水线一样,一块又一块的积木部件被拼好堆叠起来,一座房子从盖到竣工只需五天的时间。 而盖一座房子需要十几名工人,总体参加盖房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千人。 仅仅是半个月的时间,整整三百座房舍就拔地而起。 由于规划超前,房舍与房舍之间的距离,与街道之间的距离都十分严格,因此整片房舍区域看上去横平竖直,有一种规律和协调的震撼美。 郑吉看到赵承来了,连忙放下图纸跑过来:“老爷,如今廉租房进度过半,只要再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再抢抢工期的话,再有十天,就还能盖出三百座。” 赵承哈哈笑道:“老郑辛苦,即使没有六百座,五百座也应该够用了,毕竟城里还有不少房舍。” 最初他盖廉租房的想法,就是为了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没有房产的穷人有一个栖身之地,不至于在这个冬天被冻死饿死。 而原石县原本户数就不足千户,再加上家家都有饿死的人,人数就更少了。 如果不是一些从北边跑来想要入关的百姓,原石县本来没有这么多人。 青羊关封闭之后,这些百姓无处可去,便留在了原石县。 赤畿望紧上中下,分别对应京县,京附县,四千户为望县,三千户为紧县。 按照郑吉最近的户籍卷宗统计,如今原石县百姓已经超过了两千户,妥妥的进入了上等县之列。 “老爷,最近许多人都来问我,这廉租房的租价几何。” 郑吉问道。 赵承也不知道该收多少钱,就问郑吉:“在咱们县里,现在如果打算租一间房子,大概多少钱?” “灾荒之前贵一些,一个月要一百文,也就是一钱银。现在就便宜多了,一个月只要五十文。” 赵承想了想,那些无房住的人本来也没什么钱,租金太高了,还算什么廉租房。 “那咱们就定一个月二十文。” ------------ 第301章廉租房落成 郑吉说道:“二十文只怕有些人也拿不出呢。” 他说的是实际情况,许多饥民早已耗尽了家财,莫说二十文,身上连半枚铜钱都没有。 在赵承准备盖房之初,郑吉就有过这方面的忧虑,感觉大部分房子是难以租出去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灾民涌入,即使这些人有钱,可能也会说自己没钱。 如果不租,盖这房子就失去了意义,若是租的话,他们又拿不出钱。 赵承拉着郑吉沿着还没有开始铺设的街道向前走:“二十文钱并不多,只要肯干,在咱们县里很容易就能找到每天十文的活。” “每天十文,一个月就是三钱银。拿出两天的工钱来支付房租就绰绰有余了。” “其实说到底,这只能算是吸引人到咱们县来的一种手段罢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人。” “你别看现在要搞到粮食很艰难,但是只要能留住人就是值得的。” 郑吉沉吟了一下,虽然这事他有点不理解,但知道这位年轻的县令胸中定有一片锦绣。 “另外你发一个布告,告知百姓,凡是在廉租房里住满三年的,从第四年开始就可以自行用红砖翻建。” “只要是按咱们的规制翻建完成,这个房子和地皮就归其所有。” 正极愕然的用手一指路边的房子,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住满三年?” “用红砖翻建完成,地皮就归其所有?” 看到赵成点头肯定,正极忍不住说道。“我能不能也租一座房子住?” “这条件也太吸引人了吧!” 大陈朝的房屋地皮买卖一般都是分开进行的,房屋买卖要签订房,同理,地皮买卖要签订地契。 而且房屋和地皮买卖需要牙人,邻居和官府一同作保。 买房子的人往往要多方打听,务必要房契地契同时交易才行,否则的话就容易出现纷争。 所以想要在一个好地段买上一座好房子,赶巧地契也都能一同办理,并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也就是说,用买一座房子的钱同时也买了地皮。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郑吉是真的心动了:“要是这样的话,我说什么也得选一套好的!” 赵承笑道:“你要是想住这个的话,那不是显得我这个上官太不知体恤下属了吗?” “放心吧,有更好的地方给你留着呢。” 既然已经提起话头,赵承也就没有隐瞒,对郑吉说道。 “你是跟着本官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把这个县城建设起来的,出了不少力,所以我早已替你考虑过了。” “等明年开春,城南就要开始建设了。” “那边的房子直接就是青砖,要盖两层,每座房子都是两层居住。” “而且有院墙,面积要比西城这边更大,每座房子都有配套的车房、马厩、厨房、仓库和仆人房。” “你真确定要在西城这边住?” 郑吉连忙说道:“那我要去城南。” 赵承哈哈大笑。 “放心吧郑先生,我可是都把好酒好菜给你留着呢!” “哎!哎!”郑吉连连答应着。 其实说起来,赵承在西城这边几乎没有投入什么,投入最多的就算是石灰土、黄土和木头了,另外就是供应给流民的粮食。 靠着这些东西,换来了城西三百座廉租房,站在县城的西城门登高远眺,气势恢宏,而创造出这些奇迹的恰恰是这些流民。 如今的荣州,各县都恨不得把那些无家可归的饥民、流民赶出去,赵承去巴不得这些流民都到自己这里来。 正所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有了人口,仅仅用最基本的温饱就能拴住人心,如果再给他们土地和房子,这些人就能死心塌地,如果解决了他们的子女教育问题和医疗,那这小小的原石县,就会成为人间天堂。 “目前来看,三百座还是不够用,在上冻之前,尽量往前赶吧。” “咱们多造出一座,就能多救一家人。” 十月初七,立冬。荣州第一场雪飘然而至,也意味着寒冬来临。 冯青终于拿到了廉租房的居住牌,民团执勤把这块刻有他名字和编码的居住牌钉在了门柱旁。 “冯……青。” 他的手指在木牌名字的笔划上缓缓移动,想象着当时书写下这两个字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心中不免升起一阵自豪。 推开门走进屋子,也许因为泥砖的缘故,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石灰土的味道。 入门便是一间客厅,宽敞明亮,由客厅又有通往各房间的小门。 冯青每一间都进去反复观看打量,盖房子的时候,他同样参与建造了。 城西六百一十四座房子,内部的构造完全相同。 冯青在建造房子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分到房子的时候,要如何布局,又要如何修整。 但是当他真的站到屋子里时,还是忍不住激动。 赵老爷已经把安民告示贴出来了,冯青知道这房子只要住满三年,用红砖翻建之后,连房带地带就永远归自己所有。 他小的时候,老冯石匠还活着的时候,冯青的家比这个大多了,也是青砖盖的。 可惜老冯石匠一场病,再加上荣州遭灾,看病抓药,买米,交赋税,应对徭役,一番下来,房子就没了。 这座廉租房虽然不及老宅结实,也不够气派,但住在这座泥砖房里他觉得很心安。 而且冯青觉得在这里生活,日子会更有奔头。 而这一切,都是赵老爷给他的。 想到赵老爷,冯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牌。 木牌正反两面都是一片空白,下面有一个木头底座,比巴掌稍大一点。 冯青把木牌放在墙台上,然后掏出一个陶碗,摆在木牌前。 又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的小布袋,解开袋口把里面的豆子、未脱壳的粟谷之类,倒入碗中。 最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三根削得纤细笔直的竹棍,插入到碗中,撩衣,跪倒,恭恭敬敬的冲着木牌磕了三个头。 ------------ 第302章开办义学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做泥砖,这个工作对他来说并不算太累,而且发放的工钱大多都是以粮抵银。 因为赵承的照顾,特许流民中十二岁以上,十九岁以上的可以领双份粮。 所以冯青不但摆脱了饿死的命运,甚至还能吃饱了。 每隔四五天,冯青就会要求工头给他发一天的铜钱,然后他就会把这十枚铜钱小心翼翼的装入布袋。 跟他在一起干活的人笑他傻,在如今的荣州,十枚铜钱换不到一顿饭。 别说十枚,就是一百枚也换不到一顿饭。 为了防止再出现王平那样囤粮抬价的,赵承干脆把原石县的米店都关了。 所有的粮食,只能从官府往外发放。 所以王平虽然死了,但是缺粮的状况并没有改变。 流民们私底相互相交易粮食,一顿饭能换二钱银子。 所以一起干活的人才笑冯青傻,跟工头要工钱,只有十枚铜钱。可若是把今天这顿饭拿出去卖掉,就能换二百铜钱。 他不是不知道私下换粮可以换到非常多的钱,但他不会那么干的。 他能吃饱是赵县令仁德,让他可以领双份粮。有了这双份粮,他才有底气从牙缝里攒出一点铜钱。 如果他私下卖粮,岂不是等于把赵县令的仁德给卖了? 冯青根本不在乎那些讥笑,每天努力脱砖坯,然后悄悄积攒着铜钱。 在他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钱袋,里面沉甸甸的,一走起路来哗啦啦直响,每天这些响声给冯青带来了很多快乐。 冯青在铺了干草的床边坐下来,打开钱袋细细数了一遍。 “一枚,两枚,三枚……” 整整九十七枚。 冯青躺在床上,拿起其中一枚铜钱,放在眼前仔细观察上面的纹路和字样。 这时门外传来刘大哥的声音:“冯青,去不去矿上?” 矿山一直在招人手,冯青想去做工,这样冬天还可以赚到一份口粮。 “我去!” 冯青翻身下床,跑到门前又停下,把装铜钱的袋子收拾起来,紧紧系在腰上,开门出去跟刘大哥一前一后去往矿上。 虽然已经入冬,天气寒冷,可是原石县的街上却慢慢绽放出了活力。 百姓们来来往往,都在谈论着矿上的消息,那是今冬食物的来源,做工能赚到更多食物,也就意味着生存更有保障。 冯青感觉有些冷,瑟缩着脖子,忽然他看到一个旗子,旗子下面站满了人,一个民团执勤拿着锣敲了一下,发出响亮当的一声。 “赵老爷有令,城西义学开课了!” “城西义学?”冯青走过去,只见旗下众人围成一个圈,围里边有一个人正在讲话。 “这义学是教人快速读书识字,常人识字要六七年,义学只要两年。” “不过别想着从义学出来就能考状元,光在义学里学的还不够,你得背四书五经。” “义学不教这些,只教生活常识,写字算数,让你拿过一本书就能读,也能理解其义。去外面经营生意,不管多繁琐的账,保证你算得二样不差。” “而且最重要的是,赵大人将在义学的优秀生员里,选拔文吏,今后县里的文吏,一律优先从义学选用。” 哗~! 围观的人群爆出一阵惊叹声。 谁都知道县里很缺文吏,整个衙门现在只有赵大人和郑先生两人在支撑。 现在事务还不繁重,如果原石县对流民的政策继续进行下去,那么很快两人就会忙不过来。 如果能当上县里的文吏,那这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了,甚至子孙后代也能借着父祖的荫庇,承袭这一职务。 但是人家也事先声明了,义学出来不能考科举,还得另学,因为义学里不教四书五经。 “我要报名!” “我也报名!” “慢点慢点,要报名的别在我这里,去我身后那栋房子,插着小旗的看见没有?去那里交钱报名就行了。” 冯青挤了进去:“束脩几何?” “是啊!这义学不能白教吧?” 中间那人回答道:“义学义学,要是收钱还叫什么义学?” “大家都听好了,义学不收钱!免费!” 人群更是喧哗起来。 这年头读书绝对不便宜,不但笔墨纸砚要钱,而且入学要给先生一份束脩,至少也得二两银子。 普通家庭要供出一个读书人,不光是往外掏钱,读书就必然要脱产,结果家里的劳动力又少了一个。 里外里一算计,可不仅仅是支出二两银子那么简单。 往往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也就能供一个孩子读书,第二个都供不起。 现在赵县令又要开辟城西义学,甚至不收学费,这顿时让很多人都心动了。 “不过!大家安静一下,先听我说完!” “入学不收费,但是选定课业以后,必须结业,如果中途退学,半途而废,甚至无法结业,就要扣掉押金。” “听清楚了,押金每生员每年都要交五钱银子,如果中途退学,半途而废,无法结业,都要扣掉的。” “只要顺利学完,押金分文不取,原封退还!” 人群里传来激烈的讨论声:“不是吧?每年每生员都要五钱,那两年岂不是一两银子了?” 当即就有人反驳他:“那你去私塾嘛,每年二两银子,多好!” “就是,每年五钱,就算学四年,也才二两,四年学下来,应该就可以毕业了。” “如果去私塾,一年就要二两呢。” 冯青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钱袋,他只有九十七文,距离五钱银子,还有四百零三文的差距。 忽然他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只见刘大哥正笑嘻嘻的看着他:“怎么?想去义学?” 冯青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就凑个热闹。走吧,咱俩还得去矿上呢!” 刘大哥看了冯青一眼,没说什么,仍然是大步往前走着,不过这次步子慢了一点,时不时就回头看看冯青有没有跟上来。 他心里想着:冯家这娃子,心里头装着大事,将来说不定去衙门里当差呢。 ------------ 第303章冯青的理想 矿山遍布原石县全境,在乡人眼中毫不值钱的矿山,在赵承的眼睛里全是宝。 不但是乡人,就算是皇帝也只要金银铜铁锡这几种金属矿。 在他们眼里,其他的都是石头,根本不算是矿。 黑乎乎的煤石,那玩意没有人要。虽然知道这种石头能烧,但都传闻烧起来会冒毒烟,而且真的死过人。 所以有些煤矿就那么露天摆在那里,都没有人瞧上一眼。 除了煤之外,最实用的就是石灰石。 它不但可以制造生石灰,熟石灰,含有消毒杀菌等作用之外,还能调整土壤PH值,造纸,造水泥,包括现在的泥砖和已经成功铺设出五六里的道路,平整坚实。 除此之外,还有硝石矿,这就更厉害了,火药、火柴、玻璃、陶瓷等等全都离不开硝石。 当然还可能随着开采,发现更多的矿。 到了冬天,土地封冻,赵承却不能让这些人闲下来,总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而且官府控制了粮食,只要干活,就有足够的粮吃,所以矿上每天都有人来报名。 赵承此时正在矿上巡视,按理说山林有专门的虞衡管理,虞为山虞,下设机构为林衡,专门管理山林资源。 不过原石县连衙门都散架了,就更别提山虞了。 原石县本来就没有设虞衡,虞衡的权限都归于县令,也就是赵承说了算,想开采就开采,想采哪座山就采哪座山。 因为原石县境内有三条河流穿过,将原石县的区域分割成四部分,第一部分就是邻近青羊关的县城,这一片也是最为平坦之处。 向北过了饮马河,有五座山峰,分别是大黑山,小黑山,牛头山,牛尾山和黑熊岭。 这五座山峰分别有煤矿和石灰石产出,其中以大黑山、小黑山产煤最多。 牛头山和牛尾山产石灰岩最多,黑熊岭则产铁。 六百座廉租房内,统一安装的铁炉子,就是用黑熊岭的铁矿石打造的。 除此之外,大黑山和小黑山所产的煤石掺拌了煤粉,石灰,黄土还有制作房梁的锯木屑,制成的蜂窝煤已经开始售卖。 赵承这次来,就是看看蜂窝煤的产量如何,能不能供得上两三千户烧一个冬天。 “老爷!你看这蜂窝煤如何?”负责制造的工头叫黄梁。 赵承开玩笑说黄粱一梦,黄梁解释说我不是那个粱,是栋梁之才的梁。 因为黄梁掌握技术掌握得最快,造出来的蜂窝煤燃烧效果最好,所以赵承就让黄梁负责,带着工人们大量制造这个煤。 除了堆放安全之外,这个煤还有个优点就是烧得快,半个时辰就烧尽了,得换煤,这就避免了煤烟中毒。 “老爷你看!”黄梁把一块蜂窝煤放进炉子里,下面稍放一些木柴草棍之类,然后用火媒点燃。 当木柴燃起的时候,蜂窝煤就开始冒出丝丝火星,显然很易燃。 赵承点点头:“黄梁干得不错!” 两个人正在这里看煤,外面呼拉拉来了一群百姓。 黄梁见状喝道:“你们干什么的?” 前头有一个大个子说道:“听说矿上招工,我们来做工。” 黄梁摆了摆手:“我这里是做煤的,招工的棚子在后面,还得往里面走。” 这些百姓闻言就纷纷出去,赵承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冯青。 他还记得这个谎称自己有妹妹,领了两份救济粮的小子,看到他也来报名,便开口叫住他:“冯青!” 冯青闻言回头,这才认出站在炉子旁边的赵县令,急忙跪下磕头。 赵承快步两步,赶在他跪下之前把他拉了起来。 “不用如此多礼,你怎么也来报名呢?” 冯青欣喜地说道:“我想冬天里多挣一点钱。” “冯青能有今天,多谢赵老爷的恩德,如果没有大人,冯青已经饿死了。” 这句话说得在场的众人无不感慨,如果没有这个赵县令,何止是冯青要饿死,在场这些人就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赵承笑道:“恩什么恩,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双手挣的。” “你看黄梁,还有你身边这些兄长叔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原石县才能越来越好。” “你住的房子可不是我盖的,那都是你们合作盖起来的。如果说这里面有我的功劳,也仅仅是帮你们想了个主意罢了。” “另外你这么小,才十五岁,这么干下去,可还有六七十年要干呢,怎么不去义学读书?” 冯青的嘴唇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可能让县令失望了,但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我想把那座房子挣下来。” 其实这也是在场许多人的想法,他们绝大多数住的都是廉租房。 当他们知道住满三年,自行翻建之后,连房带地皮就都归个人所有,大家就都有了挣下房子的想法。 但是要挣下那座房子,光是翻建用到的砖就只多不少,再加上人工和其他材料,最终翻建一座房大概需要五千文钱。 按照冯青现在的工钱,每个月能赚到三钱银,也就是三百铜钱。 可要是去掉吃喝拉撒,每个月一文都剩不下,因为粮食太贵了,每天十文钱根本吃不饱。 好在赵承提供了以粮当工钱的办法,每个月紧紧裤腰带,能省出九十七文,这已经是冯青的极限了。 一年下来也才一千一百多文,要翻建这座房子,至少要四年时间。 如果他去上义学,中途不能退学,至少也要两年才能结业。 这两年光是押金就要一千文钱,冯青根本拿不出。何况他去上学,谁给他饭吃? 所以尽管冯青十分想去义学学习,十分想成为县衙里的文吏,可现实还是让他不得不低下头,脚踏实地去做工,四年挣一座房,再用三年时间攒够押金和两年的吃用。 冯青最保守估计也要七年时间他才能入学,两年结业。 九年后,他才能离他的理想更近一步。 赵承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对周围的人说道:“别看这个小家伙年纪不大,但是还挺有志向的嘛!” ------------ 第304章义学授课 周围的人都善意的笑了起来,闹得冯青很不好意思。 赵承说道:“住满三年容易,能学满三年那才叫厉害。” “怎么样小伙子?有没有信心去义学学三年?” 冯青尴尬的说道:“我交不起押金。” 赵承一挥手说道:“哎,这不算什么,只要你有这个信心,押金我借给你,等你毕业了,再赚钱还我如何?” 冯青不想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错过这一次,也许就是十年。 于是他当即跪倒对赵承说道:“赵大人,冯青愿学,也有信心,必定能取得优异的成绩以报答大人的恩德!” “好!你等会就跟我走吧!” 赵承对围观着的众人说道:“如果有十九岁以下愿意学习的,都可以从本官这里借取押金,这个可是要还的哦!” “少年人不急着干活,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冯青拿着赵承的手令去了新办的学校,校舍就在城西,是最大的一套连脊房舍。 当初建这套房舍的时候,大家还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所在,如今答案揭晓,原来是义学。 在校舍大门口挂了一块木牌,上面不知何人手笔,写着“原石县义学”五个大字。 冯青十分好奇,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感兴趣。 义学的广场很大,修得十分平整,与外面的街道平齐,刚刚下过一场小雪,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入学的手续并不复杂,冯青把赵承的手令交上去,登记了他的身份牌,就算是交过押金可以入学了。 有人带他去了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看来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学的,这些人也大多都是年轻人。 冯青被安排到一个座位之后,就耐心的等待起来。 教室里大家都互相询问身份,坐在冯青身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叫汤和平,据他自己说是前年从关内移民到了荣州,结果一来就闹灾,最后落到这个地步。 说着还掉了几滴眼泪,冯青安尉了他几句,正想问汤和平住在哪里,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肃静!先生来了。” 大家顿时都住了口,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时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位美貌女子,站在教室最前方的讲台上,对大家说道:“诸位,我便是你们的启蒙先生,我姓李,叫做李巧儿。” “原来是女子教学,怪不得义学免费!”一个学生懊恼的说道。 冯青也不禁大失所望。 他本以为会是一位饱学宿儒,虽然不奢求是学问大家,至少也应该是一位胸有锦绣的先生。 万万没想到,是一位女子,而且这女子的年纪,看起来也就跟冯青差相仿佛。 许多人都喧哗了起来,觉得自己受了骗,而中途退学的话是要扣掉押金的,这不是摆明了骗钱? 两个民团执勤走进教室,一左一右站在李巧儿身旁。 “所有人听着,不得无故喧哗,若有疑问,可以举手发问,若再有喧哗扰乱课堂秩序者,一律逐出义学,押金不退。” 教室中果然立马安静了下来,不过许多人都举起了手。 其中一个人被允许站起来发问:“为何是女先生?这位女先生年纪都没有我妹大,如何能教会我等?” 这句话算是替教室里所有人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民团执勤回答道:“学问不分先后,达者为师,连这都不懂吗?” “况且语文这门课是启蒙课,给小孩子讲的,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尚且不认字,不觉得羞愧吗?” 几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民团执勤再次重申:“义学与私塾不同,教的东西与私塾也不一样,这都是事先讲得很明白的。” “不要以为来这里学完出去考举人,完全不同!” “若再有此类问题而喧哗者,休怪我们执勤把扰乱课堂的赶出去!” 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总之在执勤的一番话之后,大家都怕自己的押金被扣掉,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李巧儿才开口。 “今天讲的是启蒙课,教大家认字。” 她没有多余的话,而且第一次走上讲台,给别人讲课,说不紧张那是假话。 刚才教室里一片喧哗的时候,她真想转身就逃的。 可是想到是她自己一直要求来做这个启蒙先生,再三恳求赵承才同意的,现在退出的话,未免会被郎君看不起。 所以即使感到难堪,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讲课。 她转过身,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块很大的木板,应该是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的,上面反复刷了几遍墨汁,变成黑黑的一块板子。 李巧儿手里拿了一根石灰土制成的笔状物,在木板上写下了第一个字:人 “此字读作人,犹如一人,顶天立地。” 人字简单又象形,所以许多人都认得。 李巧儿又写下了一个“口”字,指着字说道:“四四方方一张口,这就是吃饭说话的口。” 这些字都是赵承编写出来的简体字,人口手之类的笔画不存在简繁之分,讲起来也十分简单,一边讲一边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她之所以坚持要来义学教书,是因为她想做一些事情。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跟她父亲过去的事情有关,也许是跟她自己的身世有关。 她看到这些学生就想到了她自己小的时候,躲在东先生的门外偷偷听讲的情形。 总之她觉得只有主动做一些事情,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平和下来,不然便是乱成一团,一会想起白东江,一会儿想到孟禅,一会儿又想到赵承。 她常常会忍不住想,自己的身世忽然暴露了,然后皇帝派兵前来捉拿,也连累了赵承。 可是又时候她也会想,远在桂州的白东江联合了桂州刺史傅元驹,再加上孟禅,他们会不会真的推翻了朝廷,那样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没有一天不困扰着她。 只有认真的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全神贯注,才会暂时忘了这一切。 ------------ 第305章:异乡来客 一堂课讲了十个汉字,分别是人口手上中下大小多少,接下来就是布置作业,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沙盘,一根竹枝作笔,在沙盘上练字。 冯青笨拙的执笔,看着黑板上的十个字,用心的仿写着。 他身边的汤和平,比他还要笨拙,仅仅是握笔的姿势就看得出来,居然用抓握的方式,看起来十分可笑。 不过汤和平学得很快,冯青纠正了他几次之后,拿起笔来就似模似样了。 沙盘很适合练字,写过了之后一刮即平,反复练习,既省纸又省墨。 李巧儿在教室中随意走着,查看学生们写字的情况。 “你这个上字要多练练。”她对一位学生说道。 那个学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听到李巧儿的指导后,又奋力执笔写了起来。 李巧儿本以为自己会面对一群稚童,没想到最年轻的也有十几岁了,更是有四十多岁的还来学习,胡子都已经一大把了。 不过无可厚非,这些人来上义学,本来就是为了一项谋生的技能,如果没有义学,他们这辈子都别想读书识字了。 有了义学这个机会,这些人当然不肯放过。 还有的人是为了来学算账的,打算将来做一名行商,如果不会算账,也不会记账,怕是老本都会赔进去。 只要是能养活人的营生,想要学会大多代价不菲。 而义学是所有这些里面最便宜的了,只需要自已解决吃饭问题就行了。 只要认真学习,押金最后是退还的,等于一文钱都没有花。 再加上这些人主动求学,无不是吃过了生活的苦,根本不需要别人鞭策督促,就卯足了劲学习,课堂上连一个悄悄说闲话的都没有。 李巧儿走到了冯青的身边,冯青的心脏咚咚咚的跳了起来,他努力控制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沙盘上,工整的一遍又一遍的写下十个汉字。 李巧儿点了点头,又向前走去。 冯青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已经全身都是汗水了。 他对这个美貌的李先生有好感,无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冯青的心。 看李巧儿的样子,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也许还未嫁人。 冯青在心里暗暗想道:“如果我学好了,将来去县衙里做文吏,说不定就能……就能娶到李姑娘。” 李巧儿走到了另一侧,再次停留在冯青这张桌,站在汤和平的身旁。 汤和平同样奋力练习,李巧儿开口说道:“你练得很好,继续努力。” 冯青顿时心里充满了失望,汤和平刚开始连笔都拿不好,可是现在居然得到了先生的夸奖。 而自己那么努力,都不能入先生之眼,冯青沮丧了一阵,又拿起笔疯狂的练了起来。 直到下课,李巧儿离开教室,冯青都没有抬头,始终在冲着自己的沙盘用劲。 直到汤和平拉了他一把:“冯青,下课啦。” 冯青摇摇头,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要练字,他一定要练到最好,成为这个教室里写得最好的人,得到李先生的夸奖才行。 汤和平摇摇头,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冯青再写了七八遍之后,忍不住瞟了一眼汤和平的沙盘。 “要不要看一眼?他的字能得到李先生的夸奖,那必定是有独到之处。” “可是我这样偷看的话,算不算君子所为?” 冯青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捺不住争胜的心理,伸过头看了一眼汤和平的沙盘。 只见沙盘上写着一个手字,那真是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可言,说是手,感觉更像是爪。 冯青捂着脸哀叹一声,不知道自己的字为什么比不过汤和平。 李巧儿每天要讲一上午的课,因为义学初开,学生还不多,没有分教室,就都在一个大教室里上课。 这样免除了这个班下课又去另一个班上课的忙碌,但是讲课的时候声音就要大一些,否则大家听不清。 李巧儿正在操场上散步,让自己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也算是略作休息,为下一堂节做准备。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李先生!”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恭恭敬敬的向她施了一礼。 “嗯,你有什么事?”第一天上课,她还认不全学生,但是知道这人肯定是学生。 果然,这个男子说道:“学生汤和平,刚刚上课时有个字没有弄懂,想要请教先生。” 李巧儿点点头:“你说吧。” 此时下课,操场上也有学生在三三两两的散步,李巧儿站在这里,四周并没有什么人。 只听汤和平说道:“这个小字是前面的一点高一些,还是后面的一点高一些?” 李巧儿耐心的解释道:“这两点是平齐的,后面的那一点要稍微高一点,不过不容易看出来。” 汤和平用树枝在雪地上写了一下,问道:“这样可对?” 李巧儿接过树枝,在他写的“小”字旁边也写了一个“小”字。 “你照着我写的这个样子练吧。” 说完又把树枝还给了汤和平。 汤和平对李巧儿躬身行礼:“谢先生解惑。” 李巧儿摆摆手,给学生解惑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不需要专门道谢。 她转身继续散步,忽然听到汤和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学生是外乡人,来自桂州,有些特产想要送给先生,以表感谢,还望先生勿要推辞。” 李巧儿心头一震。 桂州,这是一个异常敏感的名字。 她在上京的时候,因为李有道是左丞相,每日军机大事,往往会挑一些有趣的跟李巧儿说。 所以她可以借机了解到孟禅战败之后的动向,了解白东江父子在桂州与傅元驹兵合一处的情况,还有一些朝廷针对他们的举动。 可是跟着赵承来原石县上任以来,她已经失去了信息的来源,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具体如何了。 不过“桂州”这两个字还是在第一时间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停下脚步,转回身望着汤和平,只见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一脸诚恳的望着她。 “也许是我想多了。” ------------ 第306章我也要教书 此时原石县衙后宅里,温碧萱颇有些坐立不安。 她听说李巧儿去了义学教书,开始以为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她真的去了。 温碧萱觉得自己如果不去的话,显然就败了一阵。 可是如果去的话,又有些难为情。 这个难为情并非是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那种难为情。 汉唐以来,理学尚未兴起,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多。 女子与男子离婚再找,是平常之事,娶寡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存在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之说,女子与男子一样,不但可以出门营生糊口,也可以入朝为官。 汉唐以来,女官职位就不少,汉代包括女御长、女侍史、女史、女骑、女师、永巷令,以及管理帝陵的诸园贵人等,都是女官。 唐代时,女官的正式职称开始正式设立,唐太宗设置了六局二十四司,其中包括司珍、司制、司设、司膳等部门,这些都是女官中的组成部分。 不过女官多局限于宫廷之中,而且女子并不能与男子一样科举,想要做官需要举荐。 所以温碧萱觉得难为情并不是那种打破世俗偏见的难为情,而是单纯的觉得,站在一群人面前侃侃而谈,对自己缺少信心。 可是李巧儿真的去了义学之后,温碧萱就忍不住去想。 两人同样都是赵承的娘子,而且不分大小,更是不分嫡庶,两妻所出全是嫡出。 这就难免让两女有一种相互争竞的心理。 你有的我也要有,你能做的我也能做,甚至比你做的更好。 开始温碧萱以为李巧儿只是说说,大概不会真的去教书。 可是没想到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府中见不到赵承,也见不到李巧儿,温碧萱这才坐立不安起来。 “老爷去了哪里?”温碧萱问道。 家丁为难地说道:“老爷整天在县里四处奔波,一会在矿上,一会又去海边,一会儿又去义学,小的真不知道老爷在哪啊!” 温碧萱想到赵承可能会去义学,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想到李巧儿居然可以教书,难道自己就不能教。 温碧萱在文华宴上连破六题,琴舞书画艳压全场,无人能与之相争。 说起做先生教书,温碧萱觉得自己能比李巧儿做得更好。 “立刻准备一下,我也要去义学。” 家丁哪敢相劝,既然主母说要去义学,那就必须去。 于是家丁连忙准备车马,又叫起其他家丁护卫,他们本来就是从温府带过来的,当然拿自家的二小姐十分重视。 于是没过多长时间,一行车马就浩浩荡荡往义学而去。 赵承此时还真的在义学。 负责招募教员的人正在向他汇报:“县令大人,从前天到现在,一共有五个贡生来问过,但是一听说不教四书五经,就都纷纷摇头,不肯来任先生。” 赵承好奇问道:“为什么?” 他是有点想不通,教什么都是教,干嘛只教四书五经呢?又不是不给工钱,义学虽然不收学费,但教员的工资还是不少的。 赵承本以为招几个教员来会相对容易,可是没想到读书人居然还有这种怪脾气。 下属答道:“县令大人有所不知,这些读书人都以自家的学问为傲,心里想着的都是师徒传承,觉得应该按经书的要求教授弟子。” 说到这里赵承就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当初他要考科举的时候,拜郑玉诚为师,而郑玉诚说什么也不肯收他为徒。 这里面就存在着一个师徒传承的问题。 做为老师要严格要求弟子,将弟子培养成一个谦谦君子,良材美玉。 而培养的方法,全都来自于四书五经。 如果不让他们教授四书五经,这些读书人就没办法约束和管教弟子,也就失去了师徒传承的意义。 所以这些读书人一听说义学里不教四书五经,就全都离开了。 “实在不行就降低标准,童生也可以。” 贡生既然不愿意干,那就童生,童生的文才水平其实也足够了。 下属应了一声。 两人正在讨论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车马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家丁就推门走了进来。 “夫人!老爷刚好在这里。” 不用说赵承也知道,这是温碧萱来了。 果然家丁的话音刚落,温碧萱就走了进来。 “郎君,我也要教书!” 赵承一愣:“你怎么也想起来往这里跑?快别胡闹了。” “郎君,妾身真的不是胡闹,巧儿姐姐能来教书,我为什么不能?” 赵承只好解释道:“那是因为……呃,算了,你想教就教吧。” 温碧萱轻笑一声:“多谢郎君。” 赵承严肃地说道:“不过可不能想教就教,不想教就走,一旦要做这件事,必然要坚持下去。” “就算真的有事情,也要等为夫找到新的教员接任之后,才可以不做,知道吗?” “知道啦!” “那好吧,现在还有三门课,你选一下吧。” “好的!”温碧萱走到桌边,拿起其中一本教材看了起来。 赵承为了培养实用型人才,在义学里开设了四门课程,其中两门是最为重要的语文和数学,这是一切学科的基础。 接下来他凭借记忆写了小学到初中的生物课程,初中的物理课还有化学课。 现在语文由李巧儿任教,数学找到了一位账房先生,虽然这位先生并不是贡生,但是数学研究得十分深入,赵承出了几道数学题,都能解答得出来。 所以剩下的三门课程就是生物、物理和化学。 这些课程都是赵承利用闲暇的时间按照记忆编写出来的,内容由浅入深,旨在引起学生们对这些学科的兴趣,并且能够按照一些基本的原理解释一些现象。 因为随着原石县的发展,将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全靠赵承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如果能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培养出一批可用人才,原石县的发展速度就会再快一些。 “那我要教这个!”温碧萱伸手一指。 赵承转头一看,果然,这妮子选择了生物。 ------------ 第307章物理启蒙 生物教材很有趣,从日常最简单的植物开始介绍,然后是观察植物方法以及给植物分类等等。 这其实是在为将来更为细致的微观世界打基础。 温碧萱一看之下就喜欢上了这本教材,因为课程安排在下午,她还有一中午的时间备课,时间上绝对来得及。 而且凭她的聪慧,对教材的理解也不成问题。 而赵承则利用中午的时间将学生们都聚在一起,重申了一遍学校的纪律。 “义学是原石县为培养人才而设立的,无论是义学的校舍还是聘请的教员,都是本县的投入。” “因此义学培养出来的人才,肯定是要为本县服务的。” “而且本县不禁止私塾,如果有学生现在想要去学四书五经,准备参加科举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今天是义学开学的第一天,今天选择退出,押金可以返还。” “但是,必须在下午上课前办理完退学手续。” 赵承看了一眼站在操场上的一百多个学生:“现在退出,本县绝不责问。可若是过了今日,还有吵闹不休者,不但要驱逐出义学,还要驱逐出本县!” 这时有人举手说道:“我要退出!” 赵承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还有谁要退出只有这一次机会,千万想好了。” 陆陆续续又有五个人退出,剩下的再没有人动弹。 赵承让义学负责的先生带这五个人去办理手续,便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对留在操场上的人说道:“好了,大家既然都选择了留下,那么就祝各位学业有成。” “请各位学生一定要注意课堂纪律,勿得大声喧哗,影响上课。” “义学请来的教员,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义学聘请了,就说明人家具备这个资格,切勿轻视,大家要以礼相待。” 大概交待了几句之后,赵承就离开了,因为他从流鬼国那边买到的船队已经抵达海岸,必须前往接收和安顿。 下午课有一节数学,一节生物,冯青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汤和平:“兄弟,这生物是一门什么课程,好生古怪。” 汤和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似乎可以从课名上推论而出。” 冯青凑过去,听他解释。 “语文,教的自然是语和文,字如何读为语,字如何写为文。所以语文课就是教文字的。” “而咱们第二课学的数学,就更是简单,即数字这门学问。你我身上的身份牌,上面的符号岂不正是数字的一种写法吗?” 冯青听得连连点头。 “至于这生物,想必就是活物,讲的便这世间活物的学问。” 冯青虽然听懂了,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懂,不知道这“世间活物的学问”都包括些啥。 随着钟声摇响,意味着上课了,因为有了中午赵县令的一番训诫,大家都坐得规规矩矩。 门开了,又是一位美貌女子走了进来。 而且这位女子容貌,比起上午教语文的先生更加漂亮,站在那里容光四射,许多学生都自惭形秽,不敢与之对视。 冯青嘴巴都张大了,他以为上午的李先生已经是人间绝色,没想到这位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桌椅一片乱响,大家都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参差不齐的向站在台上的温碧萱行礼致敬。 直到坐下之后,冯青的脑子里还乱成一片,觉得自己已经茫然失去了目标。 不知道该追求李先生好,还是追求这位教生物的先生才好。 温碧萱回礼之后,请学生们坐回位置,接下来做了自物介绍。 “我叫温碧萱……”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温碧萱”三个字,粉笔飘下来的粉尘令她十分不适,挥动衣袖将粉尘扇得远一些。 教室中的学生们看了,恨不得自己跑上台去替这位先生挥走粉尘。 “温碧萱……”冯青一笔一画在沙盘上写着先生的名字。 生物课生动而有趣,大家都情不自禁的觉浸在了温碧萱所讲解的内容里。 生物的第一堂课,讲了最为常见的花根茎叶种子。 需要写字的并不多,大家并不像前几堂课那么累,像是在听故事一样听漂亮的先生讲课,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一堂课就讲完了,温碧萱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冒烟,而且粉笔的粉尘令她极不舒服。 不过总算是煎熬着把课上完了,目前看来效果还好,学生们都听得很认真。 温碧萱得意的想到,在家里分不出上下,难道在教学上还分不出上下吗? 过了几天,讲物理和化学的教员也都找到了,童生没有那么多麻烦,只要给足了银子和粮食,你说教什么那就教什么。 物理课与化学课同样引起了几乎所有同学们的兴趣,他们在课堂上有许多疑惑,但是又不敢扰乱课堂秩序,所以只能在下课之后展开疯狂的讨论。 “这位冯同学,难道你也认为空气中有许多种类的气混和在其中吗?” “这样说来,我们每天大口呼吸,岂不是有许多看不见摸不到的气进入了身体?” 冯青也被这物理课和化学课的内容颠覆了许多认知,可偏偏又无法反驳。 比如老师讲到的水会变成气,当水烧开了的时候,的确会冒出许多蒸气。 但是没有烧的水也会变成气,他就不是很理解,直到老师用一块湿布擦在了黑板上,大家都能很清晰的看到水渍,然而过了一会,水渍消失了。 这就证明了水变成了气消失不见了,两样的道理把写字的宣纸打湿,放置一段时间后,水同样会消失。 最后证明,这些水就是变成了无形无味的气。 冯青不知道老师讲的是不是对的,但是既然是义学在教的这些东西,相信不会乱说,所以他就试着按照这个基本的原理进行推理。 “水泼在地上,变成了气,温度高时,雪化为水,水又化为气。你我呼吸时,水气亦在其中矣。” 现在恰好是冬天,冯青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呼出,气遇冷化为白气呵出。 冯青对那个同学说道:“这气中必定含水,因遇冷而显形。” ------------ 第308章船贸扩大 夜晚,县衙的后宅,厨师做好了饭菜——蒸鱼土豆,端到了桌上。 围在桌边的三个人同时一脸的嫌弃。 温碧萱一把拉住赵承的手臂:“郎君,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现在满身都是蒸鱼的味道。” 温碧萱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蒸鱼土豆,感觉再这么吃下去的话,可能会被恶心死。 李巧儿虽然很能吃苦,但是一天三顿蒸鱼土豆,连吃一个多月,是个人都会发疯。 赵承也是叹了一口气:“流鬼国那边就这个东西多,别的东西很少,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先用这个将就着。” “不过你们放心,苦日子就快到头了,为夫已经将船队派往委奴国了,这一次可能时间要更长一些,因为沿委奴国向南,经过许多群岛,即为流求,之后即是吕宋。” “那里的稻米多得不得了,而且还有许多热带水果,到时候给你们带回点芒果榴莲菠箩之类的尝尝。” 李巧儿放下手中的土豆,好奇的问道:“郎君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赵承打了个哈哈说道:“都是书上看来的。” “巧儿平素也常读书,不知郎君看的是哪一本?” 赵承面不改色地回答:“似乎是叫什么西行漫记之类的,大概是一本游记书吧,哦!对了,好像是叫西游记,作者是吴承恩。” 李巧儿皱眉苦思,吴承恩此人是谁,西游记又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书。 不过她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等闲暇时让人回丞相府问问义父大人,有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温碧萱笑道:“郎君好厉害,什么都知道,妾身就没听说过这些。” “那可要一言为定哦!拉勾!”说着笑盈盈的伸出小指。 赵承哈哈一笑,跟温碧萱拉了勾。 其实论心机,李巧儿的确不如温碧萱,温碧萱几乎处处都要胜过不懂风情的李巧儿。 她更懂得怎么取悦赵承,会适当的撒娇,更能替赵承分担一些事情。 不过无论她怎么努力,赵承对她们两人都是一样的好,从没有因为李巧儿的木讷而疏远过。 这让温碧萱也很是不解,不知道李巧儿到底哪里吸引了赵承。 “对了,今天的生物课很是成功呢!”温碧萱漫不经心的夹起一块鱼肉,挑去小刺,送到赵承的碗中。 赵承嗯嗯点头,大口吃着鱼肉土豆:“那就好。” 李巧儿丝毫没有注意到温碧萱投来表示胜利的目光,她仍在默默的想着:“西游记……吴承恩……” 第二天一早,李巧儿去义学授课,刚刚走到义学门口,就看到昨天那个学生汤和平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手里还提着一个木盒。 汤和平看到李巧儿,立刻躬身一礼,说道:“李先生,这是学生从家乡桂州带来的特产,送给先生聊表寸心,还望先生勿要推却。” 李巧儿一怔,僵立在门口,她没想到汤和平真的给自己带来了东西。 “你拿回去吧,我不收。” 汤和平笑嘻嘻的说道:“先生请看,只是几个手编的小玩艺,并无其他东西。” 说着揭开了木盒,李巧儿向木盒中一看,竟然是白镜韬的人头,顿时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李先生不认得他吗?” 李巧儿惊恐的连连摆手:“我不认得他!我不认得他!” 正说着,忽然感觉地动山摇,睁开眼睛,只见夜色沉寂,万籁俱寂,床畔的另一边传来了赵承轻微的呼唤声。 温碧萱伸手摸了摸李巧儿的额头:“巧儿姐姐,你做恶梦了!一直喊着什么。” 李巧儿心里一沉,生怕自己喊出白镜韬的名字。 不过好在温碧萱并没有追问,又嘱她盖好被子,就睡去了。 可是李巧儿无论如何也不敢睡了,一闭上眼睛就是白镜韬血淋淋的人头,她就这么硬捱到天亮。 早晨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酸痛,温碧萱又试了试她的额头。 “巧儿姐姐发烧了,我去找医生。” 赵承走过来看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感冒,就叮嘱她今天不要去义学了,请别的教员代一下课,让她在家中好好休息。 李巧儿本来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一听到义学两个字,心里一突,生怕那个学员真的给她带来一盒人头,就顺从的躺下了。 语文课是由教物理的教员代课,没有见到李巧儿,冯青很是失望。 汤和平似乎也有些异样,他的脚下放了一个木盒,冯青很好奇问他是什么,汤和平说是从家乡带来的小玩艺。 十月雪纷纷,但海岸并没有冻住,来往的船队仍能得以航行。 自从在流鬼国换到了大量的鱼干和土豆之后,赵承就已经解决了粮食危机。 但是他的想法并没有止步于此,自海岸向南,就是委奴国,再向南,就是琉球。 当然还有吕宋(菲律宾),更南边还有爪哇(印尼)。 这些地区的海贸都能为原石县乃至荣州带来海量的财富。 赵承早有打算,为了防止靺鞨人为那些渤海遗民复仇,赵承在流鬼国购买了许多船只,又多购了一些箭支,每天训练船上的水手不停射击。 海岸上的沙墙筑得又高又厚,虽然还没来得及设立防御工事,但是赵承早有计划,将来他会在这里设立几个炮台。 未必一定是热武器,火药等等,就算是抛石机立个五六个,抛出的石头也足以打退想要靠岸的渤海遗民。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陈福已经带着越来越庞大的船队向南驶去了。 这次的海航目的地是委奴,如果可能的话,要前往琉球和吕宋。 在出发之前,赵承已经叮嘱了陈福,许多重要的农作物和特产都用画册画好交给陈福随身携带。 “这几种作物种子务必要带回来一点……” 陈福看着画册上标注出来的玉米、番薯、高粱等等,拍着胸脯对赵承保证道:“老爷放心,陈福定然不负所托!” ------------ 第309章灾民潮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更冷了,雪花一直在飘飘洒洒,将荣州山川大地染成了一片雪白。 荣州的灾情不但没有缓解,反而随着寒冬的来临加剧了。 甘善县的县令被杀,惊动了朝廷,这是灾民已经变成暴民乱民的前兆。 大陈朝廷没有作任何反应,既没有赈济,也没有应对,甚至荣州刺史施洪景把暴民已在原石县伏法的事情奏报到朝廷了,依然没有得到半点回响。 青羊关仍然是严防死守的状态,甚至增兵了。 许多百姓冲关失败而死在关下,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守关的士兵发现原本每天都会有的流民渐渐消失了。 这些士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许是荣州人已经都饿死了,也许这些人已经杀官造反了,也许正在人吃人。 无论如何,都不关这些士兵的事。那是朝廷中老爷们需要操心的事情,他们只要把守住这道险关就可以了。 甘善县的县令被杀,县里本该陷入一场浩劫。 在没有律法的约束时,人的生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想不陷入疯狂都很难。 但是甘善县偏偏没有爆发任何暴民作乱的事情,反而整个县里都静悄悄的。 王小虎把包袱背在身上,最后又打量了一眼自家的老宅。 这座房子已经传承了二百多年,从唐末时王小虎的祖辈们就盖起了这座房子,在甘善县种田为生。 如今传到王小虎这一代,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的父母冲关,死在了青羊关下。 然后他的叔伯冲关,也死在了青羊关下。 家里留下最后的一点粮食也被王小虎吃光了。他知道该轮到自己去冲关了,冲过去就活,冲不过去就死,多么简单朴素。 刚刚走出门,邻居家的大门也打开了,唐狗子同样背着包袱走了出来。 “你也去冲关?”王小虎问道。 唐狗子摇头:“我去原石县,听说那里有吃的,还在招工。” 王小虎嗤之以鼻:“那都是骗人的,整个荣州都没有粮食,原石县怎么会有?别把你骗到那里去,成了人家的口中食。” 唐狗子木然站在门口想了片刻说道:“可是去了青羊关也是个死,不如去原石县碰碰运气。” 王小虎这次不说话了,他也知道青羊关几乎是闯不过去的,听说关下的白骨已经成堆。 唐狗子无力的向他挥了挥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沿路往南而去。 王小虎想了想,追上唐狗子:“反正我去青羊关也要路过原石县,就绕个弯陪你去看看。” “也许真有吃的呢……”唐狗子步履摇晃,但眼神却极为坚定。 王小虎和唐狗子只是甘善县百姓的一个缩影,更多的百姓都在陆陆续续离开家园,前往原石县。 因为不止一个人传回消息,说原石县有粮。 而荣州其他的几个县,此时更有无数灾民冒着风雪,以绳系在腰上,一家人串成一串,拄着拐杖向原石县而来。 荣州六县,大量的灾民不甘心坐在家里等死,都说原石县有粮,到了那里就能活下来,这才引发了灾民潮。 听的人未必信,说的人也未必信。 可是大家终究觉得应该有一个希望才好。 在十月末的一场雪后,即将进入冬月的天气异常寒冷,王小虎和唐狗子站在原石县的城门外惊呆了。 城门还是那个木头框子,没有门,城墙也依然是三尺多高,残破不堪,一碰就倒。 这都不是让王小虎和唐狗子震惊的原因。 真正让他们两个震惊的是,原石县路上行走的人竟然有说有笑,而且看他们的脸色,分明极为红润,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哪像是灾民的样子? “这真的是原石县吗?会不会我们走错了路,无意中翻过青羊关,进了关里?”王小虎一边喃喃的说道,一边往城里走。 唐狗子已经脸色发灰,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王小虎的背影。 在路上的时候,他还憋着一股劲,不到原石县不罢休。 当他真的到了原石县之后,看到县里街道上往来的行人,熟悉的喧哗声,心头一松,扑地就倒。 王小虎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就知道定是唐狗子那厮坚持不住了,返身回去把绳子系在唐狗子的腰上,另一头扛在自己的肩上,拖着唐狗子往前走。 “唐小狗,坚持住,都他娘的到了,千万别死在这。” “要死也得先吃饱一顿饭再死!” 几个手臂上缝着一块红布的人走了过来:“从哪来的?” “甘善!”王小虎把唐狗子扶起来:“我的同伴快要饿死了,给一口吃的!一口就行,救他一命!” 手臂上带红布的人从口袋城掏出两块木牌,熟练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古怪的符号,然后把木牌塞给王小虎。 “这是临时身份牌,千万别搞丢了,搞丢了就会被逐出城去。” “拿着这个牌牌,才能领到吃的。顺着这条街一直往东走,出了城门见到一面大红旗就到了。去吧!” 王小虎连忙向这几个人躬身致谢,扶着唐狗子往城东走去。 还没走到东门,就看到了一面大红旗正在迎风招展,旗上写字,但王小虎不认字,他用手臂碰了碰唐狗子。 “唐小狗,快看那旗上写的什么?” 唐狗子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三个字中有两个字都是残体。 “什么……民营?” “似乎是‘難’字,也不知是不是,大概是吧,难民营!” 王小虎扶着唐狗子走到旗下,那里有一个大锅,正在咕嘟嘟的煮着什么,老远就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连唐狗子都有力气,不用王小虎搀扶了。 “有牌没有?”煮食物的大锅旁边守着十几个带红色臂布的人,看到他们两个走过来,就问道。 王小虎连忙把攥在手里的两个牌牌递过去。 其中一个人接过来看了一下,照着上面的符字抄在了另外一本账本上。 木牌又递回到王小虎和唐狗子的手里:“每天只能来领一次救济粥,每次一碗,不得多领,听到了没有?” 热腾腾的两碗粥端在了两人的手上,当场就响起了一片吸溜声。 ------------ 第310章好自为之 一场冬雪覆盖了整个荣州后,几乎整个荣州的百姓全都选择了开始迁徙。 脱家带口,以村子为群落,一次迁徙往往就是几十个村子。 不要以为这种迁徙是无害的,事实上当百姓们开始迁徙的时候,挡在他们求生路上的一切都将会被撕碎。 甘善县的县令即是如此,在得知朝廷对此不管不问后,荣州剩下的几个县令都干脆选择了庭院紧锁,闭门不出。 毕竟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荣州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朝廷有很大关系。 既然青羊关可以不开,那自己的衙门当然也可以不开。 于是荣州彻底陷入了法令废弛的弱肉强食境地。 武边县和冈山县这两县位于最北面,也是最先熬不住的。 百姓们不知是听谁说原石县有吃的,到了原石县就能活,于是整村整村的开始迁徙。 这个年代村子与邻近村子之间的关系,往往都是亲戚之间的关系。 两村之间互相嫁娶,同村更是同族为主,所以一连几个村子同时开始向南迁徙,轻而易举就带动得百姓纷纷跟随。 老人拄着拐杖,年青人拿着刀斧,女子契儿带娃,尽管已经饿得眼冒金星,走路打晃,可若是有人以为这些百姓没什么战斗力,那可就错了。 真要是有人敢跟这些饥民对战一下,就会发现他们已经处于疯狂的边缘了,之所以还没有疯,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饿了。 武连县的县令坐在自家屋顶,远远着着雪地上一群如同蚂蚁般的饥民缓缓向南而去,烦闷地说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从武连县往南,是清元县,也是荣州的府治所在。 这些饥民可想而知,很可能会砸开一切房子的房门,径直冲进屋子里寻找食物,在他们眼中,已经无视官衙还是民居,通通都一样。 武连县的情况如此,冈山县也没好到哪里去。 冈山县的县衙被饥民们冲击开了,县银库和粮仓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冈山县的县令比较聪明,并没有死守在县衙里。 反正县衙里面重要的东西早就被他偷偷的转移走了,冈山县有一座位于山上的寺庙,高墙大院,占地极广,县令主簿等官吏连同家眷全都搬进了寺院中。 饥民冲击县衙时,他们就在山顶的寺庙里远远眺望着,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聚拢在县衙附近,没过多长时间,整座县衙就火光雄雄,照亮了半边天空。 这些饥民同样选择了南下,原石县也好,青羊关也罢,反正都是一个死,能做个饱死鬼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饥民汇合了之后,向南要经过清元县,那是府治所在,刺史大人的刺史府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 正当武连县县令和冈山县县令,不约而同为刺史施洪景担心时,施洪景早已探听到了饥民即将南下的消息,早早就把乡绅官吏和衙役们全都聚在了一起,死守府衙的大门。 饥民百姓用木头撞门,往院子里面扔石头,如同下了一场石头雨一样,房屋窗棂多有被打坏的地方。 但是施洪景坚决喝令不得出去,只要这些饥民冲不进来,就不许出去。 他其实也很担心。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至于皇帝会如何自治自己,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 为何圣旨上对他只字不提,原来是在等这场灾民潮。 皇帝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早早的派兵去青羊关关闭了南北的通道。 如果他施洪景平息得了这场灾民潮,让荣州还能保留几分元气,也许孟禅造反牵连到他的事情,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可是如果他应对不好,致使荣州元气大伤,说不定就要追究责任。 如果灾民冲过了青羊关,对上京造成了威胁,那么下场可想而知,必定是数罪并罚,搞不好要斩首示众。 可是施洪景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暴民向南而去,方向正是原石县和青羊关,也只能低声自语一句:“好自为之吧。” 他这句话说的是赵承。 赵承是皇帝看好的人,否则不会亲自为其主婚,更不会让朝中两位重臣争着把女儿嫁给他。 圣宠如此,按说不应该派到荣州这个鬼地方来。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施洪景还是做好了交好的准备,杀了王平向其示好,并将王平留在原石县的粮食全都交给赵承自行处理,这算是卖了一个人情。 可是到了现在,眼见着武边县和冈山县的饥民如同蚂蚁一般涌入,所有的街道上全都涌动着黑压压的人头,施洪景也只能自求多福,顾不上别人了。 这些饥民摇摇晃晃,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从干瘪的眼眶里露出火一般刺目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透露出疯狂。 现在只缺一个引子,一旦引动了这些饥民内心的疯狂,他们立即就会化身为暴民。 即使现在这副样子,施洪景也觉得实在是太吓人了。 连小孩都没有哭声,满街的黑压压的人头晃动,摩肩接踵,可是竟然无人说话。 施洪景拿出一箱银锭,摆在院子里,恶狠狠的说道:“只要成功守住咱们的院子安然无恙,这箱银锭大家就可以拿回去分了。” 衙役自然奋勇,即使没有这箱银子的奖励,也会玩命的坚守。 因为所有亲人家眷全都在这里,如果不拼命的话,被这些饥民闯进来,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平时他们从上到下作威作福惯了,哪个衙役没压榨过百姓?哪个当官的没贪过赃枉过法? 所以在院子里皆是两股战战,坐立不安。 饥民们采用的套路与其他两县相同,先是用木头撞击府衙的大门,见撞不开就隔墙往里面扔石头。 一个人扔石头不算什么。可是成千上万的人一齐扔石头,那就是一场恐怖的石头雨。 这些百姓扔了一阵石头之后,仍然撞不开门,就继续向南而行。 施洪景和家眷都已经躲在了刺史府的地窖里,只到第二天才敢出来,看见满地的石头和破碎的房屋后怕不已。 ------------ 第311章你的东西我替她收了 李巧儿已经拖了三天没有去上课了。 她的感冒早就已经好了,大概是晚上睡觉稍稍着了点凉,温碧萱给她熬了姜汤,又找来医生给她把脉开药,所以很快就退了烧。 但是她一想到去学校可能会遇见那个汤和平,心里就直打鼓。 赵承并没有催她,只当她身体还有些不适,等好了自然就会去了,所以没去询问关于义学的事情。 可是李巧儿自己瞒不过自己,一天两天可以不去,三天四天也可以不去。 难不成就此永远都不去了?而且万一那个汤和平真的是从桂州来的,自己不去义学,难道就能躲得过他吗? 李巧儿起得极早,梳妆打扮完毕之后,就满怀心事的在屋子里踱步,看得一旁的温碧萱暗笑不已。 “巧儿姐姐,你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李巧儿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温碧萱“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吧,我相信你没有为难的事情,你不用这么急的。” 虽然她猜不透李巧儿何事为难,但是估计与义学有关。 温碧萱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莫非是巧儿姐姐的课程讲不下去了?” “还是学生提出来的问题太难,她自己也解答不了?” 虽然不知到底是何原因,不过看到李巧儿为难的样子,温碧萱就忍不住偷偷开心。 良久,李巧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握着小拳头给自己鼓了鼓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果白东江和白镜韬这些人要找上来,她是躲不过去的。 况且,李巧儿这个身份从头到尾都是白东江给的,他自然也能将这个身份公之于众。 所以一味的逃避并不是办法,自己应该做的还是要沉下心来,见招拆招。 想通了这一切,李巧儿又给自己鼓了一番劲,在温碧萱探寻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车马辚辚,木质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空气十分冷清,吸入肺中之后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李巧儿轻轻呵了呵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又跺了跺脚,在义学门口下了车。 下车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入义学,而是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 义学操场上一片洁白,半个人影也没有,想必学生们都在等待着上课。 她没看到那个汤和平的身影,心中暗自吁了一口气,如果那个汤和平真的来给她送礼物,到底该不该收下? 其实如果这个汤和平不是桂州人,而是其他随便什么地方的人,说要带给李巧儿一些小礼物。 李巧儿不但不会拒绝,反而会欣然接受。 有学生给老师送礼品,恰恰表示这个老师得到了学生的认可,学生发自内心的尊敬,才会有这种做法。 可是这个汤和平的身份实在特殊,而且汤和平还特意提到了桂州,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李巧儿十分纠结,可是既然已经到了义学的门口,她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先生到!” 哗啦啦一片桌椅的响声,接着就是整齐的“先生好”,声音洪亮而干脆。 李巧儿点了点头。 做为老师,她是不需要还礼的。 讲台的桌旁有一把椅子,李巧儿轻轻落座,对学生们解释了一句:“我的身体不太好,这几天抱病在床,没能来上课。” 伸手拿起身旁桌上放着的教材,在指间轻轻翻动。 “谁能告诉我课程讲到哪里了?” 一个学生激动的举起手回答:“今天该讲春晓和村居了。” 李巧儿的手指停留在这一课上,看了一眼两首诗。 教案事先她是准备过的,提前了解过这堂课应该讲什么内容。 于是点了点头,冲那个学生微笑了一下,说道:“那么我们今天这节课,就来讲春晓。” 冯青就是那个举手回答的学生,看到李先生对自己笑了一下,立刻陶醉在了这微笑之中,情绪激动得难以自已。 汤和平伸手拍了拍他:“喂,你没事吧?满脸通红,我真怕你把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冯青得意的笑了一下,心里想:你这个家伙懂什么,刚才李先生可是对我笑了,啊,她的笑容真的是太温柔太甜美了…… 李巧儿拿着书站起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孟浩然这首《春晓》。 学生们都陶醉在李巧儿优美的板书和甜美的讲课声音里,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 李巧儿解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之后,今天她的课程就已经到此结束了,下午已经没有课,她自然就可以回衙门了。 她匆匆走出教室,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李先生,等一等。” 李巧儿转过身,只见汤和平真的提着一个木盒向自己跑过来。 顿时她的心脏就不争心的狂跳起来,只不过那个木盒的大小一看就知道,里面不可能装着人头,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李先生,这是学生从家乡带来的一点小礼物,送给先生,聊表学生对先生的景仰之情。” 李巧儿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不必了,我不收礼物,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带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冷不防旁边走过来一个人,伸手就接过了汤和平递过来的盒子,笑道:“巧儿姐姐干嘛拒绝得这么干脆?” “人家学生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这可是一片真情实意,巧儿姐姐不应该推辞才对。” 说话的人正是温碧萱,她下午有课,又有点不放心李巧儿,总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也瞒着赵承。 她刚到义学的时候,刚好看到李巧儿在跟汤和平说话。 所以她不顺手把汤和平手中的盒子接了过来:“同学你放心,你的东西我替她收了。” 李巧儿不知道那盒子里面是什么,她觉得应该是书信,有可能书信的封面上还写着:“郡主亲启,白东江敬上”之类的。 生怕温碧萱看到,连忙阻止道:“不要!” 温碧萱已经接过来了,冲着李巧儿促狭的挤了挤眼睛:“不如咱们两个一起来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该不会是好吃的吧?” ------------ 第312章想要顿顿饱,就得杀人去! 武连县、冈山县加上清元县和泽化县。 四县的饥民百姓差不多同时涌入了原石县。 “咣当!”一户村居中的房门被饥民撞开,几个手执火把的饥民迅速涌入了进去。 这间屋子的主人显然已经好几个月都不住在这里了,到处都结满了蛛网和落满了灰尘。 屋子里空荡荡,米缸是空的,水缸是空的,柜子是空的,碗橱都是空的。 碗和筷子被拿走了,说明这户人家已经离开了村落,要么是搬迁了,要么是去冲青羊关了。 “咣当!”又一户房门被撞开,情况依然如此。 “这家人已经搬走了。”一个饥民沙哑的说道。 几乎家家如此,户户如此。 “原石县的人都去了哪里?去冲青羊关了吗?” 在没来原石县之前,这些饥民听说原石县有吃的。 据说原石县的县令两袖清风,仁政爱民,从饥荒开始就开仓放粮,所以百姓无一饿死,每天都有粥吃。 这是从许多亲友那里传来的消息,而且他们说他们在原石县过得很好。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未必是那么回事了。 原石县的乡野村居十室十空,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他们去县城领粥吃去了。”一个饥民咽着唾沫说道。 于是这数万灾民又浩浩荡荡往原石县的县城而去。 半路上,他们就遇到了人。 那是由数百人组成的队伍,队伍中有十几个独轮车,车上装着成袋成袋的东西。 “粮食!”饥民们红着眼睛,如同疯魔一般,向这数百人扑去。 “糟了!是饥民!”车队中一个民团执勤喊道,连忙催促着大家准备好战斗。 这些民团执勤,在这几个月以来,每天都要操练无数遍队列和列阵攻击。 所谓的列阵攻击,其实是非常科学的一种团体配合的战术。 阵形,其实是为了杀敌而设计的,生死攸关的东西,早就摒弃了所有的华而不实,只为杀戮而生。 这些民团执勤摆成的阵形,其实是三人配合作战的小队模式,然后以每三人为一组,以每三组为一队。 当需要冲锋破敌时,整个队伍的形状是矢状,更有利于冲锋。 当人数优于敌人,围困敌人时,整体的队形就是弯月形。 虽然仓促接战,但是这些民团执勤每天都会实战操练,捉对厮杀。 此时几个月的训练终于显露出了威力,每三人一组,每三组一队,迅速呈矢状,整个队伍向着饥民冲去。 原石县的民团执勤可不是闹着玩的,赵承培养这些人,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用来保障原石县的财富。 无论是海贸回来的粮食,还是原石县的矿产和贸易得来的金银,都是拿百姓的血汗换回来的。 就算吃腻的土豆,那也是陈福带着船队,每天冒着倾覆的危险在海上航行,每一颗土豆都来之不易。 赵承给这些民团下的死命令就是保卫原石,包括原石县的百姓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 无论对方是谁,胆敢来抢,你们就给我往死里砍,砍死了有老爷我兜着。 荣州在朝廷已经成了一个孤岛,自皇帝把青羊关锁死以来,这里就是法外之地。 所以民团手里的刀抽出来,按照训练时的要求劈出去,然后撩上来,再劈下去。 瞬间刀光闪动连成一片,无数饥民倒在了血泊之中。 但是更多的饥民又再冲了过来。 数万饥民,这区区数百民团执勤就算再能杀,手臂砍软了也不可能把这数万人杀光。 饥民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将这车队团团围住,而民团执勤也被慢慢逼退,直到与车队相互依靠在一起。 “刚才有没有人回去送信?”执勤队长问道。 过了一会,有一个人回答:“有三个人往县城了跑了。” 执勤队长心里有了底。 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县城里来人了,他们就会得救。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个石头,啪的一声砸在了车队的袋子上,接着更多的石子飞了过来。 “杀!” 执勤队长知道如果站在这里不动,结果一定是被如雨的石头砸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外冲。 赵承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视察城东的难民营施粥处。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心惊。 他已经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可是毕竟原石县只是一个下县,就算这些日子以来投奔这里的百姓正在逐渐增多,也有一个缓慢的过程。 现在让他面对数万饥民,仅靠民团执勤那几百个人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可除了这些民团执勤之外,县里的其他人都在矿山,在海贸的船队上,还有一部分在休整,学校里有些在上课。 这些人,不可能瞬间集结到一起,去打败饥民。 眼下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这难民营里的难民。 这些人,其实跟那些饥民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只是这些人是零零散散过来的,凭借民团执勤就可以对他们形成威慑。 也因此,难民营中陆陆续续已经集结了一千多人。 本来这些难民在难民营休养七天之后,当胃肠恢复正常,身体也稍稍有了力气的时候,就要从难民营分离出去,让他们出工出力。 幸好这些难民还没来得及分配,现在赵承只能动员这些难民去解救自己的民团。 “乡亲们!”赵承依然习惯于用这个称呼。 看到县令登上高台,难民营里的一千多人都围了过来。 “相信大家都能知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 “大家能安全度过这个冬天,不被饿死,是因为有一个原石县,原石县的百姓正在想尽办法换取粮食,保障大家的生活。” “但是现在,一群饥民从北面过来,他们要抢走粮食,要砸毁房屋,烧掉衙门。” “你们虽然刚刚来到原石县,但现在正是你们表现的机会!” “随本官杀退那群饥民!” 这些难民听得很明白,喝了人家几天的粥,到了出力的时候了。 赵县令说得很对,不把那些人打跑打服,就是一顿饱,没有粮食来源,最终还是要饿死。 想要顿顿饱,就得杀人去! ------------ 第313章 分不清敌我 王小虎和唐狗子站在出口处,拿着一大捧白布条,每个难民营的难民都会领取到一个布条系在左臂。 然后抄起棍棒之类的武器,跟着民团执勤向事发地跑去。 开始的时候,难民还能跑得动,可是跑到后来,干脆就是张口喘,摇摇晃晃。 这些人每天只有一顿粥,能不饿死已经很好了,实在没力气做太多事情。 其实从北边来的饥民也同样,他们扔了一阵石头,就没有力气了,步履沉重的往拉货的板车上扑去,想要抢夺车上的袋子。 就在这时,手臂上系着白布条的难民们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一声令下,难民们顿时扑了上去。 而饥民也没有了力气,跟难民开始撕打起来,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打着打着,有的人白布条被扯掉了,于是大家就更分不清敌我了。 都是瘦骨嶙峋,饿得摇摇晃晃,有布条的时候还能分出哪些是难民营的难民,哪些是从北边来的饥民。 人们打成一团,难解难分。 无论是饥民还是难民,都是真的出了死力的。 他们倒是想把对方一棒子敲倒,但是因为太饿了,手臂无力,原本应该是激烈的争斗变成了软绵绵的撕打。 两个人抱着一根棒子不肯撒手,又抓又啃又咬,几乎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白布条掉在地上,早已分不清敌我。 场面一片胶着,当赵承带着一批矿山的工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不但矿山的工人傻眼了,连赵承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暗下决心,解决了这次的事情以后,一定要统一服饰。 “大家不要打了!” 既然已经分不清敌我了,赵承只能认下这笔糊涂账。 “手里有白布条的,全都去城东吃饭!” 于是场中的形势急转直变,原本扭打在一起的人听到了喊话,纷纷丢弃了一直在争抢的棍棒,转而去抢掉在地上的布条。 甚至有的布条在手臂上系得很牢,却被人扯了下去。 陆陆续续有拿着白布条的人往城东走去,看到这里,大家都不打了,全都弯着腰去抢掉落在地上的布条。 赵承冲王小虎和唐狗子两人使了个眼色。 这两个家伙一人抓起一把白布条,就往场中跑去,一边跑一边狂撒白布条。 于是这些人都顾不得打斗,全都去捡布条。 一个中年邋遢男子抢到一个白布条,哈哈大笑,涕泪横流:“我有布条,快给我吃的!” 赵承看到这里,知道这场危机就算是有惊无险的解除了。 对身后的矿山工人说道:“大家赶快回去帮忙煮粥,只要粥供得上,这些人就会老实下来。” 从上午直到傍晚,城东架起的数十个大锅都一直在不停的熬粥,数万灾民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但赵承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这些人吃饱了就开始抢,因此一直在不停的调集力量,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全部调动起来了。 城东的土墙旁边开始搭建起长长的木板,一边用石头堆住,另一边塞满了干枯的茅草和芦苇。 然后一堆堆的蜂窝煤被紧急运了过来,就地开始点火烧煤。 荣州的冬夜十分寒冷,不点火绝对是要冻死人的。 赵承大声招呼这些灾民,让他们自己动手,不要指望着别人会帮他们做好一切。 这些灾民显然是知道冬夜的寒冷,纷纷动手点燃了篝火,瑟缩在茅草中取暖。 赵承看到数万灾民都安静了下来,便带着一队人从这道临时搭建的难民营开始巡视,一边巡视,一边讲话。 “儿童和女子跟着我去义学,那里的条件更好!” “小孩子和女子去义学!不要在这里睡,会冻死的!” 既使有篝火,可是大地一片冰冷,如果真的不知不觉睡着了,的确是会被冻死的。 “乡亲们,看到有女人和小孩的,把他们叫起来,跟着我走!” 开始没有人站出来,不过有的女子抱着孩子实在冻得受不了,就站了出来,赵承立刻让人带她们去义学。 于是越来越多的女子和小孩从枯草堆中钻了出来,看向赵承的目光少了几分惊惧惊恐,多了一丝感激。 义学算是新建起来的房舍中最宽敞最大的了,一排长长的校舍完全可以容纳几千名女子和小孩。 赵承在这排新建起来的难民营中来来回回走了四五遍,直到没有小孩和女子站出来。 这才喊道:“所有老人站出来,我带你们安顿去!这里不行,会冻死的。” 有了小孩和女子的经验,很快有许多老人站了出来。 不过老人的数量就少得多了,而且能走到这里来的,都是身体非常不错的。 这一次赵承把原本县城里王平的宅院打开,将这些老人全都安顿到了这个宅院里。 王家的房子够多,安置为数不多的老人足够了。 当女子小孩和老人全都安置好了之后,赵承再一次去难民营巡视。 “也许明天就会有雪,也许后天会有雪。” “一旦雪下来,没有房子的多半都要被冻伤,点着火也不行。” “所以必须尽快搭建临时板房!” 他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嗓子都快喊哑了,实在喊不动了,就带着两个年轻的难民,让他们帮自己喊。 他说一句,这两个人喊一句。 “所有人听着……” 唐狗子大声喊道:“所有人听着!”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明天能不能把活动板房建好!” 赵承说一句,唐狗子和王小虎就喊一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 到了这个地步,再脱泥砖坯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天气这么冷,和泥也和不动,唯一可行的就是搭建木板的活动板房。 这一夜,许多人都没有睡,饿得睡不着,眼睛发绿。 可是想到明天还能喝到粥,就蹲在火堆旁边忍着。 “这个家伙走来走去的喊了一夜,他说得是不是真的?”一个灾民问道。 “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的木头和茅草?整个荣州都没有。” ------------ 第314章荣州最后的子民 赵承在外面奔波了一夜安抚灾民,李巧儿和温碧萱也担心了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可是又不敢出去,只能在家里躲好。 温碧萱披着一个毛皮大氅,一会儿从东边走到西边,一会儿从西边走到东边。 李巧儿更是格外不安,一边看着温碧萱走来走去,一边时不时瞟一眼放在桌边的木盒。 那个木盒是汤和平送给她的礼物,本来李巧儿是坚决拒绝的,但是温碧萱直接替她接了过来,倒是让李巧儿没办法再拒绝。 回到家里后,温碧萱几次都要打开这个木盒看个究竟,李巧儿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恰在此时赵承回来警告她们俩个,不要出门,因为从北边来了许多灾民,一旦发生暴乱,外面十分危险。 接着赵承就匆匆出门去了,两个人的心全都拴在了赵承身上,温碧萱也就忘记了礼物这件事情。 可是李巧儿并没有忘,她一边紧张赵承,一边紧张自己,一颗心乱得不知所措。 “妹妹你不要走来走去了,我的头很晕。”李巧儿说道。 温碧萱只好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坐了多长时间,就再次站起来踱步。 “不行!我要出去看看!”温碧萱再也忍不住了,自从昨晚赵承回来知会了一声之后,离开后宅就再也没有回来。 温碧萱不知道赵承现在怎么样了,心里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李巧儿已经披上了厚实的毛裘:“走,咱们两个一起。” 她们二人手携手走出房间,家丁立刻把她们挡了回去:“老爷有令,不得让二位夫人外出。” “可是他已经一夜没有消息了,到底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个人未必能应付得过来,我们俩个去帮帮他。” 家丁还欲再阻拦,温碧萱柳眉倒竖,嗔怒道:“你是主母还是我是主母?我的话你就可以不听是吗?” 家丁没有办法,只好抄起家伙,喊起自己的同伴,跟着两人一起出门。 这时天色已亮,赵承派出在海岸修整的船队,载上人前往野猪河一带割取茅草。 荣州遭灾,但一山之隔的另一边,玄阙州的北部,尚有大量人迹罕至之处,几乎遍地都是茅草。 赵承在第一次带着船队经过野猪河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里有大量的茅草。 在海岸修整的船队有二三十艘,许多工人暂停了开矿,为了应急救人,都乘船前往野猪河却割茅草。 而在城东这边也没闲着,城中现有的木板和茅草还有不少,赵承让他们用木板搭起一个框架,然后用绳子将木板和茅草捆绑起来,形成一个斜三角形。 然后尽量将土堆夯实,离地约有半尺高,在土堆上边搭起木板,在中间架空的地方,塞上厚厚的茅草。 最后在框架外添加横木,并用绳子与主框架捆绑结实,最后把茅草作为屋顶材料就可以了。 整个工序并不复杂,而且木板捆好之后,里边的空间不小,挤一挤住五六个人没有问题。 因为所有的女子和小孩差不多全都转移到义学去了,这里剩下的全是青壮男子。 也就不存在方便不方便的问题,就当作是简约宿舍了。 这种简易的房舍一看就会,再加上材料供应得足,难民们纷纷动起手来,数万灾民就在城东盖起了一片茅草窝棚。 赵承正在忙碌着,忽然看到街道那边李巧儿和温碧萱携手而来,连忙走过去招呼。 “不是告诉你们俩个,外面很危险,不要出来的吗?怎么偏偏要出来?” 温碧萱一扁嘴:“我们姐妹担心你嘛,一夜都没有回来。” 李巧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赵承:“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赵承还真没吃,他也不找地方,就直接一手捧着食盒,一手拿起筷子就这么吃了起来。 “哎呀!这样吃东西肚子要着凉的。”温碧萱埋怨道。 赵承嘴里吃着东西,顾不上和她分辩。 李巧儿眺望着城东一望无际的难民,不禁咋舌道:“这么多难民?” 赵承嗯了一声:“估计这就是最大一次灾民潮了。” “荣州子民,尽在于此。” 原本荣州也是一个大州,人口稳稳超过了五十万。 可是如今聚在原石县城外的数万灾民,就已经是荣州最后的子民了。 赵承为了安顿这数万灾民,也算是费尽了脑筋。 两女看到了赵承,也就放下心来,赵承反倒是替她们两个担心。 “你们两个实在是太不听话了!我明明已经告诉你们外面很危险,为何还是不听劝阻?” 赵承对家丁说道:“我知道她们两个肯定又拿主母的身份压你们,但是下次你们记住,不管她们怎么压,都不用听她们的,知道了吗?” 家丁连忙应是。 “好了,你们两个快点回去吧,外面又冷又不安全,这些灾民虽然现在看起来老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发疯。” “另外义学那边我安排了许多难民的女子和小孩在那里,所以暂时要停课了,什么时候把这些人的身份重新登记好,什么时候才能再上课。” 李巧儿听了这番话,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本来她是很喜欢去义学教课的,可是自从汤和平提起了桂州,并且似乎有意无意的接近她,李巧儿就有点不想再去义学了。 但是赵承事先对她们俩个全都说过,一旦决定去教书,就必须把这件事完成,不可半途而废。 这本来是赵承为了打消她们两个的说辞,可是这两个人却当了真,即使心里有点不想去,但是嘴上绝不肯承认。 现在赵承说义学暂时用来安置灾民,大概短时间内都不用去了,李巧儿有些微微欢喜起来。 “快点回去吧,我把这些灾民安顿了之后,就回去休息。” 两女高高兴兴的离开了,赵承这才继续督促灾民们继续搭建简易板房。 回到了县衙的后宅,李巧儿打算趁着温碧萱不注意,先打开盒子看一下里面到底是什么,如果是书信的话,就偷偷藏起来,绝对不 能让她发现。 ------------ 第315章消失的信物 温碧萱的确已经忘了这件事,回到后宅就觉得疲乏已极。 她们两个昨晚同样没有睡,现在看到了赵承之后,温碧萱一颗心完全放了下来,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两个眼皮直打架。 于是她含含糊糊的跟李巧儿打了一声招呼后,就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李巧儿坐在桌边,其实她也困得要死。 不过为了独自打开木盒,还是坐在桌边硬挺。 好不容易等温碧萱睡着了,还生怕她会突然醒过来,又多等了一会,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遍,看到温碧萱的确是真的睡熟了,这才急忙走到桌边,打开了木盒。 木盒中果然有一封信,不过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 李巧儿将信封打开,抽出其中的信阅读了起来。 “郡主在上:见字如晤。” 一看到这个开头,李巧儿就知道是白镜韬所写。 果然顺着信件读下去,这是白镜韬写的一封信,信里大致的内容就是问候。 白镜韬已经知道李巧儿随着赵承去了荣州,特意在信中叮嘱,荣州已成险地,最好尽快离开。 还有白镜韬向李巧儿叙说了桂州的事情,桂州刺史傅元驹正在招兵买马,而且孟禅已经与他们汇合,不日就将挥兵北上云云。 从白镜韬的信中,李巧儿知道了许多桂州那边的事情,并且对朝廷如今的动向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信的最后,白镜韬强调说随信寄来玉牌一枚,以后只要有人亮出玉牌的另一半,就是绝对可以相信的接洽人。 白镜韬还特意强调了一下,说玉牌装在了信封之中。 但李巧儿拿起轻飘飘的信封,确认了信封之中除了这封信之外,并没有什么玉牌。 “莫非……是被汤和平拿走了?”、 随即李巧儿就断定,这绝对不可能。 因为如果是汤和平拿走的话,他甚至根本不必把这封信交给自己。 可是这块玉牌是被谁拿走了呢?李巧儿重新回想了一遍把木盒带回来的过程,是温碧萱一直在拿着的。 回到家中后,就一直放在这个桌上。 再加上两个人一夜没睡,更绝对不会有人闯进来,当着两人的面拿走信物。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刚刚她和温碧萱离开的时候,有人闯入了屋子里,打开木盒拿走了信物。 李巧儿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是谁拿走了那个信物? 是家丁?可她记得家丁全都跟着她们一起出门,又一起回来。 这中间也许还会有谁偷偷溜进了屋子里,打开这个木盒,拿走了信物。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巧儿的心理就更紧张了,这意味着拿走信物的那个人,一定已经打开信封,说不定白镜韬写给自己的信已经暴露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叫来了家丁,想要询问刚才她们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进入过这间屋子。 不过当家丁进来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忽然醒悟,绝对不要这么问问题。 因为那个暗中拿走玉牌的人,说不定就在暗中观察。 如果她大张旗鼓的调查此事,无疑等于公开告诉那个人,她李巧儿就是白镜韬口中的郡主。 而如果她默不作声的暗中调查,持有信物的那个人,肯定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给谁的。 只要自己不做声,那个人就难以判断到底谁才是郡主。 而这段时间,李巧儿也能想到办法,暗中追查此事。 所以家丁进来了之后,李巧儿反倒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不知主母找小人何事。” 李巧儿说道:“哦,没什么事情,你去叫厨房烧一些汤来。”、 家丁领命退出。 大街上,汤和平正双手抄在袖子里,戴着一顶狗皮帽子,沿着原石县的大街小巷慢慢走着。 他的确是从桂州来的,但并非桂州本地人,而是随着白镜韬和白东江父子来到了桂州。 彼时青羊关刚刚被攻破,荣州的消息传到桂州,白镜韬就派他来到了荣州。 在来荣州之初,汤和平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的。 他知道荣州遭灾了,他来荣州,几乎等于是自寻死路。 但是即使如此,汤和平还是坚持来了。并且很幸运,他来到了荣州后,恰好赶上原石县建起了廉租房和校舍。 于是汤和平规规矩矩的办了灾民的身份牌,成为了原石县灾民中的一员。 踩着脚下的雪,今天不用上课,据说是有灾民到来,县令大人把女子和小孩安排在了校舍里。 “县令大人颇有一些办法。”汤和平由衷的自言自语夸了一句。 走在城西宽阔而平整的街道上,看着道路两侧整齐的房屋,心情格外舒畅。 如果没有白公子布置的任务,汤和平打算永远在这城里住下去,他敢说从小到大,走遍南北,只有这个原石县如此特别。 这里居然极少有衙役,在别的县里,衙役永远是不够数的,刚刚退休一个,新的立马就替补了上来。 可在原石县这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甚至连穿着衙役衣服的人都没有。 汤和平很好奇,这个县衙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其实答案随处可见,他一抬头,就看到几个民团执勤正在轻声细语的劝慰一个大娘。 “大娘您就放心吧!” “你的小孙子绝对丢不了!” “是啊,如果你想去官府备案,不必去县衙,只找到郑吉就行。” 汤和平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郑吉,几乎包揽了原石县的所有文吏工作。 他腰间带着的铁牌,上面印着自己的身份码,就是郑吉亲手发下来的。 如果是在以前,汤和平听说一个县里没有衙役和文吏,而且还能运行得很好,没有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第一个反就就是不信。 可是现在他亲眼看到之后,不但信了,而且被这里深深的吸引。 现在整个荣州的灾民几乎全都跑到原石县来了,照这个样子继续发展下去,汤和平相信到了明年冬天,应该有无数的新房拔地而起,也会有很多新人到来。 只不过汤和平没有注意到身后,冯青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 第316章老夫也是受害者 “伏惟圣躬独见之明,而知荣州之弊,故而有凶年饥岁,流者填道,死者相枕,此孟贼之罪也……” 施洪景奏折写了一半,搁笔在旁。 施玉成凑过来看了一眼:“叔父这是要……” 他欲言又止。 施洪景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错,如今荣州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明年就是大勘之年,如今已经是冬月,也就只剩下三四个月的时间。” “到时候吏部勘问,老夫以何作答呀?” “唉……”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对施玉成道:“你陪老夫出去走走。” “叔父!只怕外面那些暴民……” 施洪景挥了挥袖子:“无妨,想必这场雪之后,这些暴民也快要冻死了吧。” 虽然施洪景不是个好官,但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自己治下的民众越多,政绩才越好,经济越是富庶,才越有油水可捞。 现在荣州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躺尸,连骨头都快化成渣子了,哪还有什么油水,就更别提政绩了。 如果明年吏部考校,荣州这副死样子,那必定是政绩垫底,别说升官了,被贬官都是幸运的,搞不好要被圣上降罪。 两个人带了五十卫士,在府邸的侧门打开一条门缝,一个卫士钻出来四周察看了一番,见平安无事,这才把门打开,让施洪景叔侄二人出来。 施玉成有些不理解:“叔父,那些暴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管他们做什么?这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施洪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老夫身为刺史,主政一方,如果不能了解民间情势,如何颁布政令啊?” 他看看卫士们都散开在四周,不虞听到他叔侄二人的谈话,这才低声说道:“无论是应对吏部的勘验还是陛下的问责,都要对当下荣州的情况有所了解才是。” “想当年……老夫刚到荣州时,这里也是一片欣欣向荣,都怪孟禅那个老匹夫!” 施洪景恨恨地说道。 施玉成想了想问道:“叔父,我听说赵承那厮,把海岸附近的渤海遗民赶走了,因此便有了海中的渔获,可以养民。” “叔父何不把那片海岸拿过来,这样不就能安定荣州的危机?” 施洪景叹息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是春天闹蝗虫的时候,就能把这片海岸拿过来,那荣州的危机自解。”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啊!你看看……” 他伸手指着四周,白茫茫的雪地苍茫寥阔,民居全都覆盖在一片白雪之下,连一家烟囱冒烟的都没有,整个府城一片死寂。 “已经没人了啊!就算拿过来又有什么用?是你会打渔还是我会打渔?” “那……”施玉成刚想说让赵承把海岸的渔民都送给府城,可是一想,这个口子一开,说不定所有的饥民都成了渔民,一股脑涌入州府,又将是一场大乱。 “是不是?”施洪景伸出手指冲着施玉成虚点了点:“想明白了吧?那片海岸现在拿不得。” “就算要拿,也要等荣州彻底稳定下来了,渡过这场灾荒,确定那些渤海人不会再来报复,才能拿回来。” “可是到那个时候,老夫说不定已经被贬去他处,不在这里了。” 施玉成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知道施洪景这次磨勘定然是要过不去了,圣上对荣州始终没有表态,也许就在等明年的磨勘,以便有一个由头。 “哼,便宜了赵承那个小子。”施玉成哼了一声。 施洪景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民居,路边已经冻成冻坨的尸体,一边说道:“唯今之计,老夫只有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孟禅的身上。” “希望陛下到时候能念及老夫的功劳,减轻处罚吧!” 叔侄二人信步走在街头,一场暴乱过后,府城已经处处狼籍,只剩下一些官吏和衙役的家人们还留在这里,但是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施洪景虽然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可是亲眼看到后还是十分震惊。 粗略估计,如今的荣州只怕连五百户都凑不全了。 “另外赵承乃是深得陛下宠爱之人,这个冬天,不!直到磨勘来临之前,荣州的种种境况,都推到他和孟禅的身上去。” “如果陛下问起,就说赵承肆意妄为,甚至可能与孟禅这反贼有所关联。这样如何,叔父?” 施洪景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拍了拍施玉成的肩膀:“不错,老夫没看错,不愧是咱施家的血脉,就是机灵。” “把罪责推一半给赵承那个家伙应该没有问题,谁让他独得圣宠呢?” “而且老夫还能解释荣州百姓凋零至此的原因,都跑到他那里去了嘛。” “不过,自从前夜暴民过境,想必都往南边去了,只怕赵承也只能闭门不出。” “唉,也不知道青羊关现在什么情况,咱们的粮食又快要没了,如果再不出关弄点回来的话,只怕咱们也要学那些饥民一样,往南去冲关了。” 施洪景伸手招来一个卫士:“去原石县打探一下,那里的情况如何了,特别要注意一下,县令死没死。” 卫士领命而去。 “叔父,如果赵承真死了……” 施洪景冷笑一声:“那时老夫就可以写一封弹章,专劾青羊关守将坐视荣州缺粮而不加施救,以至民怨沸腾,杀官冲关。” “陛下当然知道荣州的情况全是由于青羊关锁关引起的,可陛下绝对相不到荣州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这个锅要早一点推出去。” 他驻足远眺,望着天与雪渐融在一起的地平线,可惜的摇了摇头。 “听说赵承是个有才华的,可惜生不适时,跑到荣州来做官。” 施玉成也附和道:“若是不死,侄儿再去拜访他,让他也上一封奏报,叔父的折子不妨把他的奏报附在后面,说什么也得把青羊关的守将参下去不可。” 施洪景非常同意:“这样一来,陛下的怒火有了发泄处,青羊关的守将罪有应得,而老夫则是受害者……” ------------ 第317章求助亲友团 且不说施洪景叔侄打得如意算盘,赵承这边已经快要忙冒烟了。 从数万灾民进入原石县开始,他就在为安置这些灾民而努力。 幸好这些灾民已经饿得快要走不动了,否则数万人,不可能全都老老实实,就算有几百个站出来闹事的,他都不好处理。 所以他要尽快赶在这些灾民吃饱了无所事事之前,赶快把他们全都分散到各处去。 人一旦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有事做有钱赚,都会暂时安定一阵子,有了这段缓冲的时间,应该就可以逐渐掌握这数万灾民了。 这些人来到原石县,赵承喜忧参半。 高兴的是这些人可以给原石县提供极强的动力,人口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最为有力的发展工具。 忧的是,这些人口的迅速到来,缺乏有效的安置手段,粮食虽然足够了,可房舍不够,就难以让这些人定下心来。 冬天要解决房舍是个巨大的难题。 因为冬季太冷无法施工,虽然他有足够的材料,但由于荣州冬季寒冷,滴水成冰,想要在这种环境下盖房子,简直天方夜谭一样。 可如果房舍问题不解决,这数万人就这么在木板的茅草堆里过一整个冬天,只怕会形成不安定因素。 现在矛盾还没有爆发出来,是因为这数万人饿得头晕眼花,如果他们过上一段时间,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只怕就是矛盾爆发的时候了。 赵承要让原石县按步就班的发展,要获得这些新增人口带来的原动力,就必须解决住房这个问题。 让他们去乡村里住不现实,最远的乡村在通镜河旁,从乡村到县城徒步的话要一天时间。 而目前大多数用工的地方都在城里,或者在县城附近的矿上,做一天工之后用一天的时间徒步回村是极不现实的事情。 所以房舍是个无解的难题。 赵承带着满脑子乱线团一般的想法回家吃饭,在饭桌上注意到了几个不寻常的事情。 一个是船队从委奴、吕宋等地带回来的水果,因为北地冬季,气候寒冷,所以有些水果保存得很好,甚至经过这一路的储存,到了县城刚好成熟了。 比如芒果和菠萝,正是褪去了青色,开始泛黄的时候。 另外一件事就是李巧儿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本来以她的性子,见到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一定会仔细察看,多番询问,最后才亲口品尝。 哪像温碧萱这妮子,已经拿起一个黄色的芒果张嘴就咬了上去。 “哎,等等。这个东西得去皮。”赵承连忙从她嘴上把带皮的芒果抢了下来,用一柄小刀将果皮剥去,又叮嘱她里面有核,不能吃,这才递给她。 看到温碧萱咬了一口芒果,甜得眼睛都弯得像月牙儿一样,赵承就看了看李巧儿。 他以为李巧儿一定也会拿起一个吃,这两个人一向是比赛的,谁都不肯落后。 可是这一次李巧儿像是没看见一样,嘴里咬着筷子,眼神透过桌面落在某个不可知的地方,怔怔出神。 赵承帮她也剥了一个,递给她说道:“巧儿在想什么呢?这么用心?” 李巧儿仿佛被惊醒了一样,忽然回过神来:“哦……没……没什么。” 为了掩饰尴尬,她端起饭碗往嘴里扒饭,但是碗已经空了,而且那个碗是盛汤的。 赵承低声问温碧萱:“她今天怎么回事?” 温碧萱鼓起腮帮子,嘴里面全是芒果:“唔……唔唔。” 赵承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靠在椅子上凝神细思如何解决住房问题。 数万人的住房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这些人的户籍一天不统计出来,就不知道该建多少间房舍合适。 要让这些人安置下来,能安心的在原石县生活和工作,仅仅是宿舍般的大筒房肯定是不行的。 那些义学里的女子和小孩在学校里临时住几天还可以,如果长久这么住下去,一来是影响学生上课,二来那些女子小孩也思念家人,想要和家人团聚,这样隔离开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看来得加快人口调查的进度,调查本身尚在其次,最难的是对口供。”赵承喃喃自语。 因为隔离居住的原因,许多人说不清自己的姓名,还有许多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试图隐瞒甚至报出假名。 如果这个人有家人的话,特别是家人与他隔离居住,两边的口供就会出现偏差。造成一个家庭变成多个家庭。 户籍调查最主要的就是真实,只要是真实情况,那么按照真实情况做出的决策和部署当然都是正确的。 可有人说假话的话,最后就会绕出一大堆麻烦事来。 听到“口供”两个字,李巧儿微微有些紧张地问道:“什么口供?有人被抓起来了吗?” 赵承摇了摇头:“我是怕难民中有人撒谎,不说实话,这会给统计工作带来很大难度,给统计数据造成影响。” 接着他就把自己刚刚心里想着的事情跟李巧儿和温碧萱说了一遍,看看她们两个能不能想出些什么好办法。 温碧萱听了,立刻开始凝神苦思起来,显然对她来说,这也是极为难办的一件事情。 但是李巧儿则不同,她似乎对这一类事情特别敏感,又似乎早有判断,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个容易,只需男女配对即可。” “咦?这又是何道理?”赵承和温碧萱同时发问。 李巧儿解释道:“先问有没有家室,如果没有,则会强制与适龄女子相配,若女子带有小孩,则需要把小孩带上一同抚养。” “所以有家室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说出自己的家室,还会生怕咱们找不到,可能连小名和长相都会描述得一清二楚。” “同时跟这些人说明,若有隐瞒,日后查出必定从重处罚。” “这样一来,这些人就不敢说慌,能说出家室名字的,一定会说出来,即使不知道名字,长相衣着和孩子叫什么名,甚至两人私下里的称呼,咱们都能掌握。” ------------ 第318章换地方盖房子 温碧萱道:“那么那些真的没有家室的怎么办?难道真的婚配不成?” 李巧儿点了点头:“郎君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要让这些人安顿下来,只有把家安在原石县,才会尽心力建设,而不是呆上一阵子就离开。” “有了家室,有了妻小,自然就不一样了,就算原来的故乡再好,毕竟……也只是故乡罢了。” 赵承鼓掌赞叹道:“精彩!我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看来巧儿平时也思考了很多,厉害厉害。” 温碧萱一听不乐意了,拉着赵承说道:“郎君,虽然我没想出来,可是我也用力想了呀,咱们两个都用力想了。” “啊!好好好,萱儿也很厉害,为夫深感欣慰。” 赵承看了李巧儿一眼,故意说道:“唉,想当初我就是在官媒被人买走,强制成婚的。” 李巧儿抬起头说道:“哦?原来郎君以前也曾成过婚吗?” 赵承见试探不住,便收住话头:“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解决了一个难题,他开心的吃了一个芒果。 “下一个问题你们也帮我参谋一下。” 赵承又把房舍的问题抛出来,看看这两位美女有没有办法解答。 这一次显然把两人都难住了,李巧儿皱眉思索,温碧萱则无聊的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赵承赶快把她手里的勺子拿走,温碧萱扁了扁嘴,眼睛一转,忽然拍手笑道:“我想到了!” 赵承颇有些惊喜:“怎么做?” 温碧萱说道:“只要盖一座大房子,把房子里面烧得热热的,然后在里面盖房子不就行了吗?” 李巧儿疑惑道:“那外面的大房子是怎么盖起来的?里面的小房子盖好之后,外面的大房子要拆吗?” 温碧萱一挥手:“哎呀,人家只是偶而想到的嘛。” 不过一旁赵承的眼神却亮了:“不错!可以用这个方法盖房子!” 说着忍不住走上前,把温碧萱抱起来转了一圈,吓得温碧萱躲在他怀里惊叫连连。 赵承哈哈大笑着走出屋去,有了这两个办法,数万灾民的问题解决了一大半。 户籍调查是从所有人都住进了活动板房后开始的。 好在第一批难民中的学生,足有几百人,再加上临时征调的,能写字的,差不多凑到了三百多人的样子。 这些人承担起了户籍调查登记的职责,先是从矿场那里领到了空白的铁片,背着纸笔和登记簿,制作号码的铁锤等工具,就开始了调查。 无须事先分段,也没办法分,这三百多人就是顺着搭建出来的临时活动板房往前走,大约走出百步,就留下一个人在此调查,其他人则继续往前去。 冯青和汤和平一前一后,看着汤和平走远了,冯青这才钻进第一间活动板房里。 “我是受官府委托为你们登记身份来的,如果没有身份牌,是领不到救济粮的。” 板房里躺着六个难民,这是活动板房刚好能容纳下的人数。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没有家室的,官府会强制指定一位未婚配的女子与你组成家庭,所以你们之中,如果谁已经成婚,有了家室子女,千万勿要隐瞒,一旦查出,将会重重加以处罚!” 冯青特意强调:“咱们这边,与义学那边的女子是同时开始调查的,千万不要抱着侥幸心理,试图欺骗官府。” 用了大约半个时辰,冯青把这个板房里的六个人做了详细登记,然后用锤子分别给他们制作身份牌。 牌上的号码是唯一的编码,绝对不会有重复的情况出现。 原本冯青还不相信,他试着计算了一遍之后发现,果然不会有重复。 因为每个人的出生日期都很难相同,就算同年同月同日生,后面还有数字可以区分,而同年同月同日的机率是很小的。 当当当! 锤子在排有活动号码的铁砧上敲打了几下,数字就清晰的刻印在了铁片上。 看到这些灾民小心翼翼接过号牌的样子,冯青忽然想到了自己。 当初郑吉给他登记号码的时候,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就像这个人的样子吧,有些稀奇和不解。 他整理工具,背起笔墨和登记簿,走出了板房,向下一个板房走去。 登记工作进行得很快很顺利,仅用了两天时间,所有的数据就已经完全记录完成,并且已经与义校那边的女子调查结果核对完毕。 李巧儿的强制婚配策略非常好用,只有两人试图隐瞒,但被查了出来,赵承当即将这两人投到了矿山里,不干满五年不许出来。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房舍问题,是温碧萱的想法提醒了他,既然温度不适宜,干嘛不把修建房子的场所转移到温度适宜的地方呢? 在原石县,温度最为适宜的地方就是矿坑里,巨大的矿坑很深,而且石灰石的矿坑本来就更燥热一些,深入地下六七丈,七八丈,里面的温度已经足够用来修筑房屋了。 不过这一次不能修筑泥砖的房屋,而是石灰石的天然混凝土房屋。 石灰石的矿坑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石灰石,向个矿坑同时开工,在矿坑里面直接拌和,浇筑,最后烘干。 然后这个四四方方跟一个盒子一样的房子,就算是做好了,在矿坑外面立上几个滑轮组的吊装架子,把盒子房吊上来,再运到它应该摆放的地方,稍加修饰,就是一座可以居住的房屋了。 这个思路,就是温碧萱的换地方盖房子思路。 只不过温碧萱不知道石灰与木材灰烬、盐等物质混合后,蒸发水分变成粘糊状,就可以直接浇筑,再用火烤干,盒子房就可以吊上去,然后运送到活动板房附近。 因为有了房籍调查的数据支撑,赵承此时才知道,这次灾民潮仅安置在城东简易板房里的,就有四万五千七百余人。 再加上去了义学和王家宅院的老人和女子小孩,人数为六万零七百八十七人,户数为一万八千二百九十户。 ------------ 第319章探子的一天 昏暗的矿坑中点燃了灯笼,因为是玻璃灯罩,可以很清晰的透出光来,把矿坑里面照得亮如白昼。 数百人都站在矿坑中,看着一块一块的灰色石板被烘烤至干硬的状态。 接下来这些带有沟槽的石板将运至地面上,在适合的地方进行组装。 汤和平从来没有想到居然可以把石板做成木板的榫卯结构,几片石板穿插在一起,就可以形成一个封闭的空腔。 据赵县令说,这个空腔里还要塞入茅草,这样的墙搭建成房屋后就可以抵御严寒。 在矿坑的上面,专门用于吊运矿石的铁架同样让汤和平感到惊奇。 一块石板至少也有上百斤重,需要四个壮汉去抬才行。 但是运用这个铁架加上几个铁轮一个人就能轻松吊起整块石板。 “这是我在桂州从未见过的,在大陈的其他地方也未曾见过。”汤和平仔细观察着铁架,想要把这个铁架的尺寸和结构记下来,可惜他只能远观,不能亲自上前仔细测量。 至于烘烤出来的石板,汤和平更是一心想要得到配方,如果能够将这个配方带回去,一定会对“大业”有所助益。 汤和平是白镜韬培养出来的“儒兵”,以儒家的“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为信条,奔走在大陈各州府,专为白镜韬刺探情报。 他来之前,白镜韬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去联系李巧儿,他将长驻在原石县,成为白镜韬与李巧儿之间联系的桥梁。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凑近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年老矿工。 “老哥,我是新来的,汤和平。” 老矿工瞄了他一眼,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缓缓被吊上去的石板。 汤和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感慨道:“这架子真厉害,一个人就能吊得动这么大块石板。” 老矿工没吭声。 汤和平也不气馁,跟在老矿工旁边忙前忙后。 果然没过多久,下一块石块又要开始制作了。 因为这个石板的材料原本是泥浆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被火烤了之后,脱去水才会变成坚硬如石。 所以要制做一块石板,首先就要有一个木头制成的模子。 石板的制作是从今天才开始,所以模子供应得很慢,需要木工先用木头制成样板,然后在样板的外面打造出模板,接下来才是把模板运到矿场里,在矿坑中进行灌制,脱水,最后烘干。 第二个模板来了之后,汤和平很殷勤的跑过去给老矿工打下手,其实他的目的是想要知道这个神奇的泥浆配料到底是什么。 汤和平自以为自己的目的隐瞒得很好,谁也看不出来。 但是在老矿工的眼中,这小子一脸奸笑的凑过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懒得搭理他。 他们这些矿工,都是县里的灾民,能有一口吃的活下来,已经是很感谢赵县令了,即使赵县令没有吩咐,他也不会随随便便把泥浆的配方告诉别人。 更何况赵承一再强调,这些配方是什么商业机密,要烂在肚子里,烂在心里,不得泄露。 所以大家都默默的干活,提起原料,都是用“一号,二号,三号”之类的代指。 “一号料快点运过来!”老矿工大声喊道,然后就有矿工把一车原料运过来,倾倒在这片废弃的矿坑里。 汤和平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融入到这些矿工之中,不过他并不急,来日方长。 既然赵县令要制造出无数石板,来搭建房子,让这些灾民能够得以安然过冬,就必然是一项长期的工作。 足足数万人啊!也不知有几万户,要在短时间内把房子盖起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汤和平有这个耐心,可以在这个矿坑里慢慢的干,谁还不是从新人慢慢变成老资格的呢? 一天的劳动下来,就有胳膊上戴红布的人走过来,叫他们去休息,有人换班了。 汤和平被分到了一个粗瓷盆,里面连饭带菜满满一盆,饭居然是白米,菜更是有鱼肉,这让汤和平很是吃惊。 早就听说矿工的待遇比较好,但却从未见识过,这一顿饭让汤和平吃得意犹未尽。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吃米饭的原因,还是饭菜烧得特别好吃,总之一盆饭菜,汤和平连汤汁都没剩下,吃了个干干净净。 接着他们就被带到矿坑中一处休息,这里有木板搭成的通铺,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旁边还有一个炉子,烧得炉火通红。 虽然条件很简陋,但是矿工们却极为满足,吃饱了就往床铺上一躺,没多久就鼾声四起,都进入了梦乡。 汤和平也很累,可他却强忍着睡意,从怀中掏出一块削得尖尖的黑炭笔,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写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痒痒,伸手去抓了几下,过一会仍感觉到似乎衣服里有小虫在爬。 他索性坐起来,解开衣服查看,只见衣服里面爬着几只黑色的小虫,皮肤被叮咬的地方已经生出了一个红包。 汤和平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可是一想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八个大字,这些小小的困扰就不算什么了,他把今天的经历记录下来,然后把本子又揣回到怀里,躺了一会,也昏昏然睡了过去。 等汤和平再度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又轮到自己这伙人去干活了。 于是他麻利的爬起来,活动着酸痛的四肢,跟着老矿工一直往前走。 “今天的目标,是要造出一千块石板!”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在一号料堆旁边大声说道。 “但是你们也不用担心,咱们的队伍马上就要扩大了,几万人都要下矿来干活,到时候别说每天一千块,就算五千块也不成问题!” 汤和平这才知道,那些灾民全都要下矿坑来干活了。 他不禁在想,这矿坑也不算大,几万人都来干活,能装得下吗? 他不知道的是,赵承要把这几万人打造成一个流水线,目标是一刻钟一座房。 ------------ 第320章攒配方 在这个流水线上,他如同一个木楔一样,被牢牢钉在了一号料拌和的位置上。 每一天汤和平的工作就是站在一号料的料堆旁。 接下来有几个矿工拖着一块大板从他的面前经过,然后稍作停留,他的工作就是抄起铁锹,从身后的料堆上把一号料装到木板上。 这一道工序有严格的规定,他这个岗位每次装料,必须是二十锹,不许多也不许少。 接下来那几个矿工就拖着木板往前走,依次有人装入二号料、三号料,直到最后有人将这些料全部混和在一起,然后倒水搅拌。 汤和平的目光所及,就只能看到这些,搅拌之后如何脱水,又如何烘烤,他已经看不到了。 每一次换班轮岗,汤和平都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把一日的见闻详细写下来,当然其中也包括他对“一号料”的猜测。 他觉得一号料其实就是石灰石。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他曾经偷偷抓了一把一号料包在衣服里,等到了晚上回家之后,他再把这东西拿出来仔细研究。 得益于每三天一次的休息,休息时他可以去义学里上课,其中物理课上,就专门讲到了石灰石。 无论从性状、味道、颜色和其他方面来看,都与石灰石高度一致,所以汤和平基本上可以确定,神秘的一号料其实就是石灰石。 汤和平郑重其事的在自己的记录本里认真写下了“石灰石,二十锹”的字样,接下来要搞到一些二号料,就比较麻烦了。 一号料和二号料堆放的地方距离不远,却是在斜对面,汤和平没有时间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一把二号料。 他轮岗休息的时候,其他几个投料点也都换岗,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三天之后,轮到他休息一整天,他故意拖拖拉拉,等到所有人都开始上岗了,他才从矿坑里往出走。 在路过二号料堆的时候,装做不小心跌倒,然后趁机偷偷抓了一把迅速装进袖子里。 矿工们也只以为他是干了一天的活比较累了,谁都没有在意。 到了三号料堆时,他故技重施,又抓了一把料藏在鞋子里。 一路前行,只见拌和均匀的料被摊放在铁板上微微加热,然后就装入铁制的模板,放在火炉旁烘烤,直到干燥完成。 然后一块块干硬如石的石板就会被吊上去,进入下一个工序。 汤和平从矿坑里出来后,看到那些石板被源源不断的运往城东,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汤和平随着运送石板的车队来到了城东。 短短几天没来城东,汤和平几乎已经认不出这里是原石县的城东了。 一栋接一栋的灰白色房舍林立在城东的荒地上。 这还是汤和平第一次亲眼看到石板组装在一起之后的样子,房子比他想像中要大得多,因为石板的内腔是中空的,里面要塞进茅草,所以房子显得很敦实。 因为材料的缘故,这些灰白房子的高度并不高,只有八尺左右但是却极宽,从外表看起来,是由一块又一块的石板拼接而成的。 汤和平知道,其实这些石板是楔入咬合的,看似有缝,其实密不透风,再加上中间塞上茅草,屋子里应该十分暖和。 他信步走到其中一座房舍前,好奇的向里张望,正巧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汤和平就提出要参观一下。 房主很大方的让他进去随便看,他举步入内,果然里面十分暖和,屋子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炉,只要烧起炉子,屋子里就会变得很温暖。 汤和平从房子里出来后,粗略的数了一下,短短三天时间,已经盖起了无数座这样的房子,一眼望不到边际。 “怎么会这么快?” 许多人在这些房子中间穿行着,运送着各种材料,日夜赶工不停。短短十几天,大片的房舍沿着城东的荒野迅速生长,如同雨后的蘑菇一般。 汤和平住在城西的泥砖房,跟石板房算是半斤八两,都属于那种简易搭建,能保障抵御风霜的简陋住处。 他回到屋子里先点燃了炉子,等屋子里渐渐感觉到热气了,才把笔墨拿出来,用水化开,蘸墨在记事本上认真写下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吾尝闻‘人和心齐,非无故而自得’,今有原石县种种不可思议之事,令吾大开眼界,细细思之,必有善谋之方,善治之策也……” 义学重新开课了,但是由于城东房子的工期需要大量的人力,几乎所有能调动的人员全都调去盖房子了,来上课的学生并不多。 冯青尽管很忙,仍然坚持来上课,见一见思慕已久的两位美女老师。 生物课已经讲到人体,从脑到神经,从心脏到血管,从骨骼到皮肤。 把人体的基本循环代谢都讲了一遍,因为讲得不细,所以大家都能听得懂。 看到冯青正在认真的做笔记,汤和平有些不屑。 因为他知道,人的七情六欲,其实是与脏器相辅相成的。 何谓七情?又何为六欲呢?《礼记?礼运》曰:“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意思就是说,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人的基本情感,不用学就会。 七情对应的五脏中,心为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主神志。 也就是说,人的神志之所以能思考,能明辨事物,全是有心的原因。 现在生物课本上乱说一通,所以汤和平才有些不屑。 冯青对汤和平的态度很不满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写错了吗?” 汤和平实在忍不住说道:“课文里所讲,仅仅是说了这些脏器在身体上的功用,却没有说在情志上的功用。” “《阴阳应象大论》里面就说过:‘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冯青说不过他,自顾看自己的书,但是他心里始终憋了一股劲,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用义学里学来的东西做出一番功业。 ------------ 第321章不追究失土之责 冬月二十五,上京朝会。 陈帝愤怒的把施洪景的奏折摔到地上:“你们自己看!” “这就是你们说的‘荣州无事’?这就是‘不如去岁渠州之厄’?” 陈帝说的是去年渠州的灾荒,开始的时候跟荣州差不多的光景,也是水灾之后又是旱灾和蝗灾。 当时朝廷正在忙于应付西北羌人,一粒粮食都没有运往渠州。 造成渠州粮价一度高涨,同样有大量的灾民。 但是靠着官仓的放粮和免赋税等手段,渠州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尽管有一些灾民徙出,也没有给周边其他州府造成太大的影响。 所以当荣州开始闹灾荒的时候,一来正在跟孟禅开战,二来朝廷也没有在意,认为地方官府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同时,为了防止灾民徙出,直接封闭了青羊关。 然而谁也没想到,荣州的灾荒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在奏折之中,施洪景的描述是白骨曝于野,十户九空。 如果施洪景说的是真的,那么荣州就算是废了。 更让陈帝愤怒的是,荣州的灾民居然再次造反,攻破县衙,杀死县令。 甘善县县令死于暴民之手,武连、冈山、清元各县几乎暴民蜂起,无不冲击县衙,大肆烧杀抢掠。 总之在施洪景的奏折之中,把这些暴民描述成吃人恶魔一般,并且最终归因于孟禅。 正是因为孟禅造反,“带坏”了荣州百姓,导致在灾荒面前,不思自救,反而攻击县府,使家家闭户,政令不通。 陈帝指着地上的奏折说道:“荣州六县俱废,这是何等严重?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如去岁之渠州?” 李有道沉吟片刻说道:“不如开放青羊关……” 他是很担心自己的女儿李巧儿,嫁与赵承之后,李巧儿时常还会回到相府看他。 可是自从赵承去荣州赴任以来,青羊关封锁之后,再无书信,李有道手里最近的一封信还是李巧儿刚刚到达原石县写的。 那封信上只是大概写了些原石县的景物,从信中可见原石县一片萧疏,县衙破旧。 这段时间以来李巧儿没有书信,李有道也忽略了这件事情,现在提起荣州,自然就想到了自家女儿。 跟他有同样心思的还有礼部尚书温茂云,也开口说道:“臣也觉得应该开放青羊关。” 这两位重臣开口,本应该一片附和之声才对,可是温温云的话音刚落,立即有朝臣上奏道:“陛下,诚然此时荣州危急,但事已至此,万万不可开放青羊关啊!” 温茂云侧身望去,只见说话的是太子少保,建极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黄文和。 黄文和在朝中同样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自从白东江造反之后,在大学士的任命上,陈帝就小心了许多。 以往与白东江有瓜葛的朝臣实在是太多了,许多人选都被陈帝划掉,最终留下了黄文和。 与白东江不同,白东江在任大学士期间,号称八面玲珑。 而黄文和却是有名的冷面学士,谁的面子都不给,素来直言直语。 温茂云虽然知道黄文和的这个脾气,可还是忍不住生气。 “为何不能开关?”陈帝问道。 黄文和启奏:“既然荣州刺史施洪景的奏折中,已经描述得如此清楚了,臣以为,青羊关就应该一锁到底。” “若是灾荒之初,无论是开关也好,运粮赈济也罢,都可以有效的缓解灾情,臣以为应该开放青羊关。” “但是现在荣州之内,已经全是暴民,席卷六县,杀人放火,一旦把青羊关打开,无异于放纵数万反贼进入京畿之地。” “如今正是冬月,上京之地的存粮一旦被这些反贼抢去,或纵火焚烧,只怕北地立刻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陛下觉得能够接受吗?” 李有道咳了一声:“黄学士,你所言未免有些夸大吧?” “京畿之地,有御林军守护,些许灾民,何以就能攻入京畿,烧毁粮仓呢?” 黄文和并没有给这位左丞相面子,直接反驳道:“如果是敌军,两军对垒,御林军当然可以守护得住,休说几万,就算十几万的孟禅也一样被打得溃不成军。” “可是李左相不要忘了,这些人拿起刀子就是暴民,放下刀子全是百姓,难道御林军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吗?”、 “若是他们拄杖牵襟,相扶而行,御林军能杀否?” “这个……”李有道不得不承认黄文和说的有道理。 如果这些暴民并非是以暴民的身份进入京畿之地,当然没办法直接杀掉,可他们进入各府县城中却如入无人之境,一旦聚集在官衙粮仓,酿成祸乱,实在难防。 “陛下,臣建议将青阳关封锁,是为京畿之地的安危着想。” “等到了来年五六月,冬麦和早稻收获之时,不妨再开关,到那时派遣一支偏师进入荣州,剿亦可,抚亦可。” 陈帝从心底觉得黄文和的建议最为中肯,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影响其他府县,所谓臭死一堆,烂死一块。 任荣州怎么闹腾,只要守住青羊关就可以了,待到明年粮食丰足之际,再派军队进入,重建官衙即可。 “黄爱卿所言甚是,不过,身在荣州的各县令官吏只怕就……” 陈帝说了一半,再没有说下去。 眼看着荣州再次步入了孟禅的后尘,杀官造反。而且从施洪景的奏折上来看,暴民数万,充塞街巷,留在荣州的官吏定然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但官吏在府,即代表着朝廷的威严与统治。 如果官撤走了,岂不是代表着朝廷放弃了此地? 李有道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说道:“陛下,荣州此时的情况,有官与无官还有什么区别吗?荣州已失陷于贼,维持一个有名无实的官府还有意义吗?” 陈帝知道李有道是在心疼女儿,温茂云的女儿也在那里。同样,陈帝也觉得如果赵承就这么死在荣州,也实在可惜。 于是说道:“即刻拟旨,荣州官吏可凭身验出入青羊关,朝廷不追究失土之责。” ------------ 第322章连夜出行 这道圣旨犹如甘霖一般,让荣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吏陡然精神一振。 于是这些府城里仅存的官吏们纷纷行动起来,收拾细软,套上车马,带足了粮草,准备往青羊关而去。 荣州府衙内,几乎所有人都做好了逃离的准备,施洪景把更夫和厨子等人都叫了过来。 “你们去各县通知官老爷们,就说圣上有旨,凭告身和敕牒可以通关,机会只在今夜,尔等速速前去,不得有误!” 更夫和厨子,还有些粗使丫鬟老妈子之类,带着并不方便,而且是个累赘,平时她们在宅院中主要做些杂活,洗衣服烧火劈柴做饭,还有就是缝缝补补,给府里的大丫鬟做些衣服之类的。 现在逃亡,根本带不了那么多人,所以施洪景就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通知的任务。 “去各县城通知官老爷?我也不会呀!”一个老妈子说道。 施洪景把脸一板:“糊涂!现在青羊关只许官吏及其家人通过,你们这一大帮人,我能带出去吗?” “到时候不让你们通关怎么办?难道你们还敢硬闯吗?” “叫你们去通知各县县令,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么多仆役,看在本刺史的面子上,他们带上你们一两个人,不就全都出去了吗?” 众人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商量了一番后,几个人各自分派。 因为甘善县令已死,不用去了。剩下的还有武连县、冈山县、泽化县和原石县。 清元县因为是州治所在,也不用通知了。 刚好这些仆役是八个人,于是两人一组,两个粗使丫鬟去武连县,老妈子和厨子去冈山县,一个烧火的和一个洗衣服的丫鬟去泽化县,剩下两个更夫去原石县。 夜色深沉,荣州府衙内却是灯火通明,喂马套车忙忙碌碌,被施洪景带走的仆人,乐得嘴都咧到耳根了,那些不能带走的,个个面带忧色。 人人都知道出了青羊关就安全了,可偏偏只许官吏凭告身敕牒出入,也许能带上一些仆人,但是数量有限,出不去的也就只能自叹命苦了。 “都准备好了吗?”施玉成亲自监督这些下人,越是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越是不能放松,万一哪个下人走漏了风声,路上被那群暴民拦住,那才叫倒霉呢! 他亲自查看了一遍行李、装着金银和房地契的若干个箱子,路上吃用的粮草,零钱,干粮和最重要的告身敕牒。 然后再点一遍人头数,确定不多也不少,又检查一遍马匹,个个精神头十足。 这才对施洪景说道:“叔父,已经查过两遍了。” 施洪景环视府衙:“再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经营荣州数年,施洪景捞了不少钱财,就连府衙中的桌椅帘幕,都是上好的锦缎,可惜没法带走了。 “叔父!事不宜迟,咱们在路上可不止一天呢。” 从清元县到青羊关,需要穿过原石县才能到达,不但清元县,其他几个县全是如此,原石县是必经之地。 施洪景十分担心原石县如今的情形:“玉成,那些暴民确定都去了原石县?” 为了顺利抵达青羊关,不被暴民拦住,施玉成多方打探,终于了解到,那汇集了五县的数万暴民已经一股脑的往原石县去了。 所以只要绕开原石县,专挑僻静的小路走,就可以顺利到达青羊关。 “放心吧叔父,侄儿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些暴民也许是积攒力气,也许是另有图谋,总之他们并没有堆在青羊关下,而是涌入了原石县。” 听说数万暴民全都去了原石县,施洪景眼角抽搐了一下,原石县的县令只怕会被那些暴民撕碎吧。 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了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赵承如果死于暴民之手,只能说他是个无福之人。 施洪景钻进车厢里,咳了一声道:“出发!” 于是州府衙门大开,一行数辆马车从里面驶出来,随车扈从的也有数十个人,这些人举着火把,个个神情严肃。 马夫坐在车辕上扬起了鞭:“驾!”一声低喝,马儿奋蹄向前。 一般人赶路都是昼行夜宿,施洪景这一行人则是夜行昼宿,到了白天,就躲在一片山坳之中,或者在某个荒凉无人的村庄旁休息,到了晚上,才起来赶路。 为了避开原石县城,生怕被那些暴民们发现,施玉成特意命人绕了很大一个圈子,紧贴着原石县西边的山崖下面行走。 当他们抵达青羊关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晚上了。 因为他们生怕被原石县里的暴民们发现,所以连火把都没敢多点着几根,就这么一路摸着山壁走了过来。 直到关下的时候,才敢把火把多点着几根。 青羊关上的守军自然发现了群人,于是喝问道:“什么人?” “我们是州府来的,车里是刺史施大人!”施玉成大声说道。 守关的士兵不敢怠慢,先是放下一个吊篮,请施玉成带着刺史的身验坐在吊篮上入关,验明身份之后才能开关。 这一番动作把守将也惊醒了,他是认得刺史施洪景的,见到坐在吊篮里的施玉成,就对守关士兵说道:“放他们进来吧,本将认得施大人。” 于是士兵扳动绞盘,缓缓放下关门吊桥,打开关门,放施洪景一行人入关。 当走进关城后,施洪景坐在车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尽管他身为刺史,可这些日子以来同样是担惊受怕,高墙深院,也依然免不了整日心中惴惴不安。 当他确认自己已经过了青羊关,心情顿时大好。 这一次不但圣上没有降罪,反而给了他一个机会走出荣州,这让施洪景深感自己前段时间写的奏折是最明智的一件事情。 他敲了敲车辕,车夫勒住了马,车子停了下来。 施洪景一掀车帘,迈步而下,看到站在门洞旁顶盔贯甲的武将后,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徐大将,好久不见!” ------------ 第323章陌生的原石县 青羊关的守将徐白风迎着施洪景至关上。 “刺史大人,末将一直在关上,日夜盼望刺史大人的到来啊!” 虽然明知道徐白风说的是假话,可施洪景还是觉得听着舒服,顺耳。 “哈哈!这一路就别提了,苦不堪言。” 施洪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此次本官回京述职,定然要为徐大将表功,若无徐大将的镇守,只怕荣州溃烂,会波及京畿啊!” 徐白风也笑得极为欢畅:“刺史大人言重了,末将愧不敢当。” 一通毫无营养的互捧之后,施洪景就要去休息了,这几天昼宿夜行,黑白颠倒,他的精力也有些不支。 站起身走出关卡,无意中向荣州的方向望去,只见远方天际,一片沉黑中,竟然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汇成一片星海。 “咦?”施洪景伸手指着那片光亮道:“那是哪里?” 徐白风道:“那里是原石县,也许是那些暴民回去烧房子了吧!” 他解释道:“前些日子怕不是有数万暴民围在关下,后来不知为何又退去了,如今大概都蹲在原石县里。” 施洪景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后又再向着那片星海遥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片光亮汇成的星海,不像是暴民点燃房子造成的景象。 不过无论如何,荣州他都不打算回来了,这一眼,也许就是留在他脑海中关于荣州最后的记忆。 被他打发出去的几个粗使丫鬟和老妈子更夫等人,都按照各自的目标出发了。 武连县县令得知可以撤离荣州的圣旨后,激动得跪地冲着上京的方向叩头:“皇上圣明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泽化县和冈山县的县令也都得到了消息,大家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立刻飞离这鬼地方才好,当下就立即收拾行装。 在施洪景通过青羊关后的三天里,其他三个县的县令也全都趁着月黑风高,通关而去。 被指派去原石县的两个更夫,本来是随着施洪景的车队一起出发。 等到了原石县境内之后,施洪景的车队要绕大圈,于是就跟这两个更夫分开了。 更夫一个姓丁,一个姓王,两人结伴而行,一边走还一边互相打气。 “老王啊,不用怕,咱们两个穿着这件破衣服,也就跟那些灾民看起来差不多么。” 老王的确没怕,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就算那帮家伙饿狠了,要吃了咱们两个,也让他们先吃我!” 虽然嘴上说着不怕,但是两人心里还是在不停打鼓。 前段时间各县的灾民汇聚,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实在是太吓人了。 而现在这群暴民都盘踞在原石县,这里就变得跟龙潭虎穴一般,两个更夫都提心吊胆。 “当初咱们两个怎么就被分到原石县来了呢?早知道选武连县啊!” “选不上武连县,选泽化县也行啊!” 两个人唠唠叨叨,说话壮胆,一边走过饮马河的石桥。 “咦?那边是什么?”老王指着远处的一片青灰说道。 老丁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也许是石头堆吧!”他随意猜测道。 老王一撇嘴:“你见过这么规整的石头堆?大小高矮全都一样的石头堆?” 他爬到旁边一个小矮丘上眺望,这次更加令他震惊,因为这种青灰色的一块块的东西,居然井然有序的排列着,显然不是石堆,而是建筑。 “老丁,那八成是房子!” 老丁想了想说道:“你见过原石县有这么多房子?咱们俩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 老王也觉得有些不对:“原石县是下县啊,不到千户,如果这些都是房子,怕不是有上万户了吧?就都快比得上半个上京了。” 老丁张大了嘴巴:“莫非咱们两个走到上京了?” 老王挥手就在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你疯了还是傻了?咱们两个最多也就走了四五天,就走到上京了?” “青羊关是咋过去的?飞过去的吗?” 老丁摸了摸脑袋:“那你说是啥?” 老王横了他一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互相壮胆,慢慢往那片建筑走去。 他们两人看到的一片青灰,正是原石县最新的安置简易房,如今已经完全够用了,甚至大部分人已经入住了。 为了取暖,房与房之间都紧密相连,这样两房之间不透风,而且还能共享散发出来的热量。 所以这片房舍都是连脊房,犹如一条笔直的线,从东到西形成数列,整齐无比。 每二十间房舍就会断开一个空档,以便人和车来回行走,自然就形成了街巷。 还没等老王老丁两人走近,就看到一排房子后面忽然转出来两个左臂衣服上缝着一块红布的人。 “站住!干什么的?”两个民团执勤声色俱厉的问道。 老丁和老金都是更夫,对官府的人骨子里就带着几分惧怕,这时听到有人喝斥,一个激灵就跪在了地上。 “老爷,我们不是坏人啊!” 民团执勤每天这样的人见得多了,也不跟他二人废话:“身份牌拿出来看看。” “什么?什么牌?”老王疑惑道。 “身,份,牌!” 老丁也问道:“啥叫身份牌?” 民团执勤立刻明白了这两人八成是从北边来的饥民,刚到原石县,对县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所以才有点发蒙。 “既然没有身份牌,那就跟我走吧,我给你安排一个活计。” 因为数万灾民的加入,原石县的人口呈现了急速爆炸式增长,大家都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尽量找活干,不能让这些人闲下来。 其实从另外一个经济学的角度来讲,人只有劳动才会创造价值。 所以人口必须要利用起来,要想尽办法让人口参与到生产之中,只有大家全都在劳动,在创造,原石县才能改天换地。 事实也是如此,没有这数万人,光靠原石县原本那些农户,是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造出上万座简易房的。 ------------ 第324章本官至少还要呆三年 虽然人口暴增,但是赵承的事务很多,他不怕人多,只怕没人做。 普通劳动力的增加,带来的一个直接问题就是中层管理型人才不够用了。 一个人最有效率的管理方式,能够直接管理的人数是有上限的,不是越多越好。 当手下有十个人的时候,可以管理得很好。 可是当手下有一百个人的时候,只靠自己管理,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所以一个金字塔型的管理结构就产生了,每人管理十个人,依次向上推。 以原石县所有的百姓为例,共计有八万灾民,每十人一个管理者,基层就需要八千个管理者。 到了中层就需要八百个管理者,而高层则有八十人,最高层只需要八个人。 赵承此刻最需要的不是最高层那八个人,而是基层的八千个人。 这些人不但要能写会算,还要懂得许多知识,至少从赵承这一层贯彻下去的命令,要能够理解并且顺利的执行。 许多基础性的工作都要靠这八千个人来完成,如此一来,才能如臂使指,把这八万灾民牢牢凝聚在一起,爆发出改天换地的力量。 “义学要扩大啊!”赵承躺在竹椅上,有些发愁的想道。 以现在原石县的规模,造两座学校应该足够用了,城西有一个义学,城东就需要再造一个义学。 教材是现成的,缺的就是教员而已。 “唉!本来盖完了房子,还想要休息一天,看来今天还是休不成。” 赵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正要出去,就看到两个民团执勤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大人,有两个从清元县来的更夫要见你。” “让他们进来。”赵承又坐回到椅子上。 两个更夫一进来就连忙磕头:“见过大老爷。”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赵承冲他俩抬抬手,意思是可以起来,直接说事就行了。 老王和老丁对视了一眼,老王开口说道:“大人,刺史府接到圣旨,说官吏都可以凭告身和敕牒通过青羊关,不追究失土之责。” “哦?”赵承一挑眉毛。 他没想到陈帝会来这么一出。 用青羊关锁死荣州这件事情,赵承对陈帝非常不满。 他觉得如果荣州遭灾了,尽力救灾便是。 把一州百姓死死锁在山里,任他们哭喊绝望,甚至易子而食,这是何等的人间惨剧?为什么不能开放青羊关? 大陈朝廷再缺粮,还能就缺这一州之粮吗?每个州匀出十万石粮,就足够荣州百姓吃到撑死。 结果陈帝选了最残忍的一个办法,锁关。 如果官民一体,那就锁好了,就像甘善县的县令,被暴民杀死于县衙之内,朝廷也不打算追究了,因为根本无法追究,不知道是谁杀的。 可是偏偏又不,青羊关对官和吏都开放,只要拿出告身,证明是官吏,就可以逃离这个饥荒遍地的山城。 那么这样的做法,不就是把官吏和百姓割裂开了吗? 官吏高人一等,跟百姓已经不是同一路人了。 这样的做法,才是让赵承最为生气的。 “你们的刺史大人呢?他怎么没有来?”赵承问道。 两个更夫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良久,还是老王说了实话:“大人,刺史大人没来,可能是怕这城里的百姓……” “不瞒大人,我们二人没来之前,也怕!” “甘善县的县令都被杀死了,就死在县衙里边,这换了谁谁不怕啊?” 老丁在一旁补充道:“刺史大人这会儿恐怕已经出了青羊关了,大人你要是脚快,兴许还能追得上。” 赵承“嗯”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回吧。” 老王和老丁一看,这可不行。 他们两个来原石县的目的,是要让县令出关的时候带着他们两个一起走啊。 所以两人急忙喊住赵承:“大人你慢走,大人留步!” 赵承停步回身看着两人。 老王说道:“大人如果要走的话,还请带着我们两个,我们哥俩别的不行,力气还是有一把的,甭管有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我们哥俩便是。” 老丁连忙附和:“对对对!” 赵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个人是想要跟着自己一起逃离荣州,否则光凭他们两个,青羊关上面的守将是不会开门的。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放心,我出青羊关的时候,带上你们两个没问题!”赵承说道。 “不过呢,我暂时不会离开原石县,所以你们两个可有得等了。” 老王老丁连忙道谢:“谢大老爷恩德!” 老丁堆起笑脸问了一句:“不知大老爷准备几时启程啊?如果需要套车备马,我们哥俩都可以帮忙。” 赵承想了想说道:“三年之内大概不会走。如果你们两个愿意等的话,本官还能给你们俩安排个地方住。” “再过几天,只怕这地方就不太好安排了。” 老王失声问道:“三年?” “嗯,”赵承点了点头:“至少三年。” 如今是冬月,马上就要进入腊月,这一年就算是过去了,从下一年开始,本来是朝廷的磨勘之年,吏部会下到每一个县城对官员的政绩进行考量。 但是荣州这副样子,连刺史都连夜跑路了,只怕吏部也是不会来了。 而要等下一次吏部考核,就是三年之后了。 所以他才说“至少三年”,如果吏部考核不错,他能顺利升官,大概会离开原石县。 老王老丁脸上堆出来的笑容已经变成了苦笑。 “大老爷,三年之后,小人怕是已经饿成人干了。” 两个更夫也知道,没有粮食,青羊关闭锁,荣州就是一片死地,从腊月到明年的夏天,也就是五六月份的时候,第一批粮食才会收割。 而这中间的五六个月,完全是青黄不接的。 要在原石县再呆上五六个月,两个更夫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可让他们两个惊奇的是,这位县令大老爷,居然一点烦恼的样子都没有,似乎原石县有吃不尽的粮食一样。 ------------ 第325章招募文吏 不管两个更夫怎么想,赵承没功夫陪这两人闲聊,他得赶快去解决原石县面临的问题了。 首先还是粮食不够吃,因为人口数骤增近十倍,官仓中的存粮再度告罄,只能支持一个多月。 而海贸商船往返一次需月余时间,明显船队已经不够用了,需要再次购买船队。 船队的规模要扩大三倍,这样每十天就可以有一批粮食运到海岸,刚好可以应对粮食的消耗。 赵承觉得原石县极为需要内政官,人口一多起来,事情就多,光靠他自己已经有点忙不过来了。 太和十五年冬月的最后一天,摇摇欲坠的衙门口再次竖起了大旗:招文吏。 赵承相信这数万灾民之中,读书识字的应该不少,几千个可能没有,但是几百个应该没有问题。 许多人凑在旗下打听:“要功名么?我虽然读书识字,但是县试落榜了。” 还有的人说:“我在家里跟我爷爷学过写字行吗?” 在众人看来,要充任文吏,至少也要通过县试和府试,得是个贡生的身份才行。 然而原石县招收条件低得令人发指,不需要贡生身份,因为县令老爷也才是个贡生。 也不需要童生身份,只要识字就行,私塾里面学过的也都可以。 好的坏的,合格的不合格的,有真才实学的,也有来冒充读书人占便宜的,泥沙俱下,鱼目混杂,赵承一概来者不拒。 这就是所谓宽进严出,他没有时间去逐一甄别,而是把甄别的任务交给了时间,交给了具体的政务。 如果多次不能完成任务,无法独立完成任务,甚至被发现以欺骗的手段混进来的,那么面临的惩罚也将极为严重。 因为招收的条件够低,所以短短三天,就凑够了所需人数。 接下来赵承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完成,直接就开始派发任务。 “愿意去跟船的主动站出来,否则就从第一位顺序往下排了。” 大家都不知道跟船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任务,有些不知所措。 赵承没办法说太细,只能大概讲一讲:“跟船就是玩水,古时候不是有一句话吗,叫游山玩水,这跟船当然就是玩水了,任务很简单,要写,要算,其他的看着办。” 这解释了跟没解释差不多,没什么两样,大概有十几个人站了出来。 “还有没有要跟船的?现在人数不够,至少要三十人,如果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的话,本官就从头开始排了。” 于是又有十几个人站了出来,赵承大手一挥:“行了,就你们这些人了,都去跟船,每人管十艘船。” “到了船上,就要把写写算算的工作承担起来,不管是贸易的还是生活相关的,都要有记录,凡事听船长的,行了,就这么办吧。”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单子:“下面是进山的,愿意进山的主动站出来……” “哎呀,进山就是游山啦,刚刚不是有人去玩水了吗?古话说得好,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来来来,我看看咱们的仁者多不多。” 其中一个人大声问道:“县令大人,这进山是不是就是采矿啊?” 赵承把眼一翻:“进山当然包括采矿,但却又不只是采矿,还包括探查,勘测。山中有何出产,山有多高,形势如何,都在工作的范围之内。” “这次的人数跟刚才差不多,也要三十人左右,如果没人站出来,我就从头排了。” 刚刚是跟船出海,这次是进山下矿,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工作,也许更好,也许更差。 如果更好那还好说,可以再等一等,如果更差的话,还不如进山了。 在一番短暂的犹豫挣扎之后,陆陆续续站出来三十多个。 赵承也不细数,一挥手:“先下矿,把每日矿产的产量查清楚,凡事听矿长的,每人管一个矿洞。” 这三十多人心中哀叹,果然是下矿洞。 赵承对着手里的纸单继续安排部署人手。 有专管城内规划建筑的,包括房子和路;还有专管工具和武器制造的;日益增多的民团执勤也需要增派人手管理,城东新搭建起来的义学更是需要教员。 直到所有的任务全都分派完,眼前还剩下十来个人。 “你们都跟着郑先生吧,他现在十分缺帮手,前面的任务旦有人退出,你们就立即补上。” 分派完任务,赵承就来到了义学,想看看目前教学进度怎么样了。 李巧儿不在,温碧萱刚刚上完课出来。 “郎君,你怎么来了?” “哦,我是来看看现在义学的教学进度怎么样了。巧儿呢?” 温碧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摇了摇头:“巧儿姐姐上午结束教学之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赵承没想太多,只是单纯的以为李巧儿可能回家去了。 本来他想了解教学进度情况,综合李巧儿和温碧萱两个人的意见最好,既然李巧儿不在,那问温碧萱也是一样。 “最近义学里的情况怎么样?学生们掌握的快不快?如果要加快进度的话,能不能跟得上?” 温碧萱跟着赵承沿着街道漫步,一边轻声细语的说道:“学生们学得很快,原本预计三个月的课程,现在就已经快要教完了,如果这样下去,也许用不上两年,学生们就可以结业了。” “至于课程掌握嘛……嘻嘻,我可要卖个关子了。” 赵承十分配合地说道:“好萱儿,快说快说。” 温碧萱问道:“那你奖励我什么?” “嗯,烤鱼土豆怎么样?”赵承故意逗她。 “哎呀,讨厌啦……”粉拳如同雨点一样落在赵承的肩上。 义学将要举行一次辩论大会,起因是两个学生因为物理课程的描述争执不下,而这种情况在其他学科中也多有发生。 究其原因,还是新的知识体系对旧有知识体系形成了冲击,当新旧两种说法都各有信众并坚定不移的支持时,这种争论自然就产生了。 ------------ 第326章初建武器厂 鉴于学生之间的这种争执可能还会继续发生,下一届学生可能仍然会为此而争论浪费时间,于是义学决定举办一次辩论大会,一次性把所有问题全部解决。 这次辩论大会义学将为学生当场提供实证来证明,比如许多学生们纠结于两种大小不同的物体,落地的速度想必是不同的,但是书上却说相同,因为缺少实验环节,所以学生们才会根据自己日常的认知下意识的认为书上有错。 赵承点点头:“这是好事,刚好玻璃厂那边已经有了新产品,你不是一直也纠结植物叶片的结构吗?这次保证你能看个够。” 玻璃厂通过不断的制造玻璃制品,除了出口获得大量的物资和粮食之外,还使得玻璃工艺日臻成熟。 眼下就已经能够制造出表面十分光滑的镜片了,这可是制造显微镜的重要门槛之一。 但是限于其他方面的工艺,还不能制成台式大小的显微镜,现在制造出来的这个显微镜还很简陋,是在赵承提供的思路下,工匠们试着制造出来的,赵承试了一下,感觉还行,观察葱叶是绝对够用了。 温碧萱高兴的跳了起来,抱着赵承的胳膊说道:“那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赵承有心陪她去,可是无奈诸事缠身,只好对她说道:“你自己去吧,我还得去兵器厂看看。” 因为船队的日益扩张,船队的贸易额已经从当初不值钱的鱼干土豆一跃升为数万两甚至十数万两银子的稀有商品,所以船队的保护必须要加强了,万一被抢,那可是血亏。 当然目前粮食还是主流,是为了解决原石县百姓的吃饭问题,等到明年春天,从吕宋和委奴买回来的稻种和红薯就可以种植了。 虽然吕宋的稻种未必有原石县本地的稻种好,但是由于物种多样,可以为将来的水稻杂交打下基础。 在温碧萱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赵承直奔兵器厂而去。 位于原石县北部山区中的一个露天铁矿旁边,就是兵器厂。 因为离铁矿石比较近,所以可以省去了原料运输的麻烦,而且这里面是山区,旁边就是汹涌奔腾的饮马河,给武器厂提供了极为便利的条件。 因为武器厂初建,说是厂,其实就是草棚,一百多铁匠正各自守着铁砧或炉子,有的人在敲打着什么,而有的人则在烧火,还有很多人不知道该干什么,茫然发呆。 赵承暗道一声幸亏来得及时,看样子大家都还没有章程,也暂时没有什么任务。 “各位,当前的任务就是打造出合格的火药武器。” 诸多铁匠一头雾水。 其实自唐朝末年,火药武器就已经在战争中开始应用了,并不是新鲜事物。 唐末的黄巢和杨行密,都曾以火药武器破敌,如果说黄巢的“以火箭射城外茅屋,延及官军营”还只是把火药绑在弓箭上射入,并非真正火药武器的话,那杨行密“以所部发机飞火,烧龙沙门,带领壮士突火先登入城,焦灼被体”可就是实实在在的火药武器了。 而且唐宋以降,火药武器是逐步在发展的,宋朝时就有了毒烟球、霹雳炮、震天雷和突火枪。 其中的突火枪更是热武器最初的雏形。这种管形火器将巨竹筒作为枪身,内部装填火药与子窠——也就是原始的子弹,点燃火药后,响声如炮,震耳欲聋,产生的气体推力能将子窠射出百米开外。 到明朝时,已经出现了火铳和大炮,如果没有后面的满清入关,禁绝火器…… 赵承要求并不高,也没想着一步到位打造出全自动步枪,只要是黑火药的枪械就好,这种武器一是容易打造,二是有改进空间,三是原材料易得,四是训练成军十分容易。 有了热武器,弓箭的优势会被逐步代替。 制造一把良弓需要三年的时间,需要的工序多达数百道,材料更是不知要耗费多少资源才能凑齐。 光是基本材料就包括马牛羊的筋腱、骨粉和植物胶,还有竹木、羽毛、鱼鳔胶、丝、漆。 而从选竹材,盘胎、插稍粘望板、勒面、铺筋、训弓等,更是需要工匠具备高超的技艺和丰富的经验。以确保每一步都能精确执行,从而制作出性能优良的弓箭。 这还仅仅是武器,到了弓箭手的训练更是漫长得让人绝望。 以宋代为例,殿前精锐部队的考核标准是:六十步十二箭中垛六箭,就是合格。 也就是约百米的距离上,能有一半的箭中靶,就算是殿前精锐了。 难吗?非常难。 首先弓箭手要求的就是体力,一拉一百斤的力量,连续开弓作战,请问普通人提一百斤的米能提几下? 然后才是准头,一百米的距离一半的箭不脱靶,而训练到这种程度还要三年。 普通人在训练馆里练习一年,七十米能中一两箭,就算是一般水平。 而相比之下,黑火药武器可就太简单了,利用水锤可以大量打造合适的枪体,制造一把枪,只要材料足够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三天。 训练一个合格的枪手,更是只需要三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 最主要是枪械没有体力要求,老人、小孩,女子全都可以持枪,三个月训练完毕,与弓箭手的训练相比,枪手就是极速暴兵流。 因此,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赵承都没有可能蠢得去培养和训练什么弓箭手。 有一个铁匠听说过火药武器,对赵承说道:“大老爷,你说的火药俺听说过。” “但是那个东西是用竹筒子做的。” 赵承大声说道:“没错,咱们的目标就是把竹筒子换成铁筒子,让这种武器从喷火发出一堆子窠,变成只发一颗子弹。” 从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有造枪的经验,赵承仍然是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思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各位铁匠去完成。 他画了一幅大概的图画,是步枪的外型,并标出了枪托,扳机,枪管,望山等重要部件。 ------------ 第327章枪械任务 铁匠们看到有图,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图上的东西应该如何打造。 到底是有手艺的技术工种,这些铁匠一眼就看出了最为关键的枪管是最难打造的。 一个铁管要打得厚薄一致,然后再弯曲成一个空心管,这难度显然不低。 其中一个铁匠提议,可以用铸造的方法制造枪管。却被另外一个铁匠否定了。 “大老爷的意思是用这个铁筒子代替竹筒子,铸铁太脆了。” “你想啊,那东西又是火又是烟的,还往外爆,铸铁容易有砂眼,还毛糙,又脆,搞不好就碎裂了。” 一个秃头铁匠挤过来,往图纸上瞄了一眼,说道:“这个就是硬砸出来的,必须得是钢。” 在唐朝时,就已经有了炼钢的技术,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了灌钢法,并造就了著名的武备“明光铠”和“唐陌刀”。 到了隋唐时期,钢甚至已经应用到了农具上,说明炼钢制钢的方法已经普及到了乡下,所以铁匠知道钢,并且会炼钢并不稀奇。 “这东西应该用一根芯棒趁着钢料烧软的时候用钢料包住,然后就是锻打。” 秃头铁匠继续发表着高见,周围的铁匠一脸半信半疑。 赵承有些惊喜的看着他:“继续说。” “嗯。”秃头铁匠接着说道:“但是这种方法一样也是厚薄不均匀。想要厚薄一致,非得” 赵承想了想说道:“那如果把钢料烧热之后,用冷的芯棒钻孔呢?” 秃头铁匠想了想:“这倒是个办法,但是太热不行,钻孔后钢料会软塌下来,必须是稍硬的时候,快要凉下来了,才能钻孔。” 他说着摇了摇头:“可是去哪里找这么硬的铁棒呢?再说,如果钻偏了怎么办?” 赵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看好你,努力去做吧,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只要有了方向,剩下一些材料上的问题,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至少赵承就知道几种高硬度钢的成分配比,其中钨钴合金除了钴比较难获取之外,钨是很多的,原石县境内就有。 而且在武器厂附近就是饮马河,完全可以利用水力制成水力钻床或者水锤,无论锻打还是钻孔,都能保持稳定。 赵承问这个秃头铁匠叫什么名字,这人回答道:“小人姓陈,叫陈安,愿意为大老爷试制这种管子!” “好!陈安。从今天开始,制钢管子这事就交给你了,这件事情办好了,给你升一级职位,薪水翻倍。” 旁边的铁匠们听了,都激动了起来,早知道有这么好的事,自己也能干啊。 于是更多的人挤过来了,都想看看图纸上还有什么难造的部件没有。 可惜枪械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部件就是枪管,剩下扳机等等都相对容易多了。 赵承看到大家的表情,心里十分高兴,有竞争说明是好事,有力争上游的心,才能制造出更多好东西。 “大家不要急,现在还有一个大任务。”说着又拿出第二张图纸铺在桌上。 众人围上来一看,是一个更大的圆筒。 赵承解释道:“这是一个大号的火药武器,用火药把铁丸发出去,无坚不摧,但是这个铁筒可要比刚才那大得多,厚实得多了。” 一个大胡子铁匠立刻举起手说道:“大老爷,这个交给我,绝对完成任务。” “叫什么名字?” “罗大路!不过大家都叫我罗胡子,反而不知道我的名字。” 赵承觉得这罗胡子应该也是个爽快人,便说道:“行,这个任务可以交给你,你也可以挑几个人一起干。” “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有上进心是好事,可以做不出来,也可以失败,但是不能拿钱不干活。” “如果让我知道有人借着这个搞事情,休怪老爷我翻脸无情!” 赵承说出后面这几句话的时候可是认真的,反正荣州烂成这样,就算把人砍了随便一丢,都无处申冤去。 交待完火炮和枪械的制造任务,赵承便离开了武器厂,前往火药厂。 此时在距离义学不远的一片树林里,李巧儿正一脸寒霜的看着汤和平。 “上一次你送我的木盒里有一封信,也许是送给别人的误放在里面了吧?”她顿了顿说道:“若你再来与我纠缠不休,那便衙门里见吧!” 汤和平面色平静,没有什么惊慌的表情。 “小人只是送了一盒礼物,那是桂州的特产壮锦,非常漂亮。并无什么书信。” “你……”李巧儿一时噎住,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她心里总在惦记着那封信的事情,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收下了信,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声不响的恍若无事,那么对于白镜韬那一边的人来说,自己算不算就是默认了呢? 这些日子以来这件事情一直在折磨着她,而且信中提到有一块玉牌,但是她拆信的时候却没有看到。 很有可能,这封信已经被人拆看过了,所以她就更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 无论谁来问,她只是李巧儿罢了,至于什么白镜韬还是白东江,一概与她无关。 “总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什么桂州不桂州的,我并不关心。” 汤和平皱眉。 他是白镜韬培养出来的“儒兵”,仅看名字就可以知道,儒在兵之前,道德才是核心,武力反倒放在后面。 汤和平知道李巧儿的身份,因为在荣州,他是唯一与李巧儿直接联系的人,算是代表了桂州方面,权限很高。 虽然他不知道信的内容,但他知道李巧儿的真实身份。 李巧儿的拒绝态度他丝毫不感到意外,身为鲁王之后,多一丝小心是应该的,无论面对的是谁,一概不承认就对了。 但是李巧儿一再的提及以后不要找她,显然并不是做戏,而是说的真心话了,这就让汤和平十分不解。 白东江、白镜韬、孟禅,还有傅元驹,这些人大多是名动一方的能臣,甚至白东江执掌门下省,门生故吏无数。 他们放着舒适的生活不过,提头造反,换来的就是这个态度? ------------ 第328章说服自己 尽管汤和平不理解,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疑问,毕竟他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个女子,是鲁王后裔,唯一的血脉。 “郡主,白阁老和白公子都在桂州翘首以盼,如今越州也有意响应。” 李巧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烦闷:“你们害的人难道还不够吗?” 汤和平尽管知道自己的身份无法与李巧儿相比,可还是忍不住反问道:“请问郡主,你觉得哪些人是我们害的?” 李巧儿伸手向树林外一指:“如今荣州荒野上尸骨累累,你看不见吗?” “我初到荣州时,百姓们的惨状简直苦不堪言,难道不是你们害的?” 汤和平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了:“郡主,这跟白公子有关系还是跟傅大人有关系?” “没错,孟大人的长庆军在荣州驻扎时,的确征调了不少钱粮,但孟大人兵败之后,荣州已经落回到朝廷的手中,刺史施洪景、各县县令,哪个不是朝廷的人?” “试问郡主,难道荣州有灾,不该赈济吗?你看看朝廷做了什么?” “封锁青羊关!” “百姓想要逃离都不可能,直到今天,青羊关还锁着,且问这些账怎么能算到白公子的头上?” 汤和平一旦开了口,就滔滔不绝,反正已经顶撞了,也不再乎多顶撞一句两句的。 “就算朝廷不赈济,刺史府难道不能开仓放粮?郡主可知道,各县官吏都囤积了多少米粮吗?” 李巧儿被汤和平问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她单纯的以为,朝廷的官大部分都像赵承一样,一心扑在民生上,没有半点私心。 而且她也的确没有那些信息渠道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就算在相府居住的时候,接触到的也多是朝廷高官,对于民间的事情,往往只提出美好的设想和理论,至于这里面有多少私心,有能起多大效果,并不清楚。 所以她才一厢情愿的以为,当前荣州的惨状都是孟禅造成的,是白东江和白镜韬执意造反才造成的。 平时赵承根本不会跟她谈论这些,也只有今天这种场合下,汤和平一怒之下脱口而出,她才会仔细思考,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可如果不是孟禅起兵,朝廷又怎么会封锁青羊关?”李巧儿还在强辩。 可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种问题根本站不住脚。如今孟禅早已不在荣州了,朝廷却仍未解封,的确是做得不对。 汤和平并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说道:“郡主请想,荣州百姓就算心向孟大人,有心追随,朝廷也不该如此做。” “毕竟只要百姓还在劳作生活,还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就应是大陈的子民,理应受到朝廷的保护才对。” “岂有防民如防贼的道理?” 李巧儿沉默不语,她的内心里也认为汤和平说得对,岂有防民如防贼的道理。 汤和平见到李巧儿似有意动,便不再多说,留给她一段时间慢慢思索,告退离开了树林,去矿场里做工去了。 李巧儿则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她不愿相信汤和平的话,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又不得不相信。 从小她心里打下的忠君爱国的思想被汤和平的一番言语动摇,渐渐有了崩溃的迹象。 何况她本非普通人,她的生父就是造反的鲁王,在亲情上,她也更愿意相信她的父亲当时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可毕竟她才十几岁,许多事情她需要自己来说服自己。 另一边汤和平去了矿场,跟着矿工们挥汗如雨的挖矿,一块又一块矿石被凿下来,装进车里再运送出去。 汤和平一边干活,一边心里泛起了疑虑。 白镜韬培养这些儒兵的时候,除了向这些儒兵灌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外,还多次吹捧鲁王遗策,把鲁王留下来的继续造反的小招术吹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 更是把鲁王吹成了堪比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就连鲁王之女,也吹捧得天生圣人一样。什么自幼聪明,稍长即能熟读经史等等。 在义学里汤和平初次接触,看向李巧儿的眼神的确还带着光环,觉得这位真是奇才一般的人物。 但是直到今天接触之后,他才觉得,鲁王之女似乎也不过如此。 赵承很晚才回到家,到家之后,发现李巧儿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 “巧儿,你一定是有事情瞒着我!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碧萱在一旁边忙打圆场说道:“郎君,巧儿姐姐今天也许是累了,你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只要休息好了,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温碧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分明看到李巧儿跟着汤和平鬼鬼祟祟的去了学校旁边的小树林,至于去做了什么,她不知道,反正她不相信这两个人就是单纯去说话的。 说话在哪里不能说?要去别人看不见的小树林里说话? 但是温碧萱还心存着一丝希望,觉得李巧儿去那里未必是有什么荒唐事,也许只是自己误会了,的确有不宜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也未可知。 所以赵承去义学里找李巧儿的时候,温碧萱并没有说。 现在李巧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不像是做了什么羞人的坏事,倒像是被人威胁了一般,搞得温碧萱也紧张了起来。 “巧儿姐姐,你没事吧?” 李巧儿看了赵承一眼,咬着嘴唇思考了好久,才下定决定问道:“郎君,巧儿有一事相询,请郎君据实相告,千万莫要哄骗巧儿。” 赵承一皱眉,觉得今天李巧儿怎么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便说道:“行啊,巧儿有什么事情只管问便是。” 李巧儿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问道:“如今荣州惨象,是不是青羊关闭锁造成的?” 赵承很奇怪,这还用问吗? “当然了,如果青羊关打开,百姓们自然可以去关内讨吃喝,怎么也不至于在这里人吃人。” 李巧儿又问道:“那刺史府何不开仓放粮?” 赵承哈哈一笑:“那些粮都被他们卖给米行换成了金银带走了,开仓放什么呀?什么也没有啊!” ------------ 第329章我应该这么做吗? “那……那米行的粮食呢?”李巧儿不死心。 “到了危机关头,已经人相食的地步,为何不将米行的粮食再买回来放给百姓呢?” 赵承语重心长的说道:“傻丫头,你让他拿什么买呀?官银库里没有钱啊。那些钱,早就用各种名目占用,变成好处流进自己的腰包了。” “更何况,那些米行的老板跟官府都关系匪浅,不然咱们县的王平何以能在府城站得那么稳啊?” 李巧儿喃喃地说道:“这么说……如今荣州的一切,都是朝廷的责任了?” 赵承倒不这么认为。 朝廷固然是有责任,封锁青羊关的确是不对的。但是正像人一样,哪有不犯错的人呢? 朝廷这个机构也是人组成的,哪能每一项决策都正确无比呢? 真的有昏聩的政令发布出来,做臣子的就有义务把这乱命驳回去。 即使真的强行封锁了青羊关,荣州官吏也应该跟百姓一体,想着怎么把难关度过去,怎么才能少死人,甚至不死人。 就像赵承如今做的这样,他的职务是原石县县令,他救活了无数百姓。 如果没有他拼尽全力想办法,荣州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他是荣州的县令,代表的不正是朝廷吗?难道百姓在欢呼躲过一劫的时候,不会感念朝廷的恩德吗? 所以荣州今天的灾难,跟朝廷有绝大部分关系,但如果官民一体,相信安然渡过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正是陈帝当初把赵承派往荣州的原因。 陈帝觉得,荣州官民一体,再加上赵承这位栋梁之才,也许能稳定局势也说不定。 直到荣州刺史施洪景上折,说了荣州如今的惨象和乱象,这才下旨把官吏们都迁出来。 在陈帝的心里,他觉得官吏还是在做事情的,这做事情,不就是为了使百姓能够安生嘛。 他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几十年不到百年,大陈朝廷腐化的速度已经令人触目惊心了。 这些话赵承并没有跟李巧儿说,他觉得没必要讲这么深,而且这都是自己揣测出来的,自己想想可以,拿出来当道理说给别人听,就不合适了,因为很可能自己的看法其实是片面的。 所以他选择只说真相,现实的确就是这样,那么把真相告诉李巧儿,剩下的,相信她自己会去思索。 李巧儿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就连温碧萱故意说笑话缓解气氛,她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在她心里,一直以来建立起来的忠君思想,终于在事实的冲击下轰然垮塌。 “原来白老他们是对的,原来白公子他们并不是有更大的野心。” “汤和平说得对,他们已经位极人臣,为什么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受,反而提着脑袋去造反呢?” “桂州刺史傅元驹,起兵响应白东江,甚至连越州刺史也在考虑。” “正道的力量并不孤单!” 虽然李巧儿一直以来的忠君观崩溃了,但她对她逝去父亲的崇拜,顺理成章的建立起来了。 “原来父亲一直都是一个忠圣之人。” “我是他的女儿,现在有这么多的人看着我,希望我站起来接过他的旗帜,我应该这么做吗?” “父亲!我应该这么做吗?”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温碧萱惊讶的发现李巧儿已经完全摆脱了昨天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反而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她伸手在李巧儿的眼前晃了晃:“真的假的,巧儿姐,你这也变化太大了吧?”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昨天是个什么样子。”她站起来故意垮着脸,摇摇晃晃的走路,逗得李巧儿笑骂,忍不住站起来掐她,两女笑成一团。 赵承没想太多,对她们二人说道:“今天还是一堆事情,昨天火药厂的原材料还有问题,我记得委奴那边应该产铜,下次应该随船队购进一批回来,弹壳的话,水锤冲压应该更快一些,而且标准……” 他完全是想到哪里嘴里就说到哪里,好一会,才想起来正事:“对了巧儿萱儿,如果你们俩今天有空的话,帮我整理一下我的书籍和笔记,都在那个带着红色标记的箱子里。” 最近一段时间太忙,赵承有许多东西要记录,还有许多东西要查阅之前他写下来的前世记忆,资料被他搞得一团糟,往往找到这个找不到那个。 所以就顺便拜托李巧儿和温碧萱帮他收拾。 温碧萱一扁嘴,抱着赵承的胳膊摇:“人家今天要上课呢,好累啊!” “哎呀好了好了,你有事情你就去忙,巧儿你就受点累吧。” 交待完之后,赵承就急匆匆出门了。 刚刚他想到了弹药底火的问题。 虽然第一批火药枪可以直接用弹丸加火药袋点燃就成,但是秉承着“应用一代,研发一代,储备一代”的精神。 在生产制造火绳枪的时候,燧发枪就应该开始研制了,而带底火的弹壳技术就要开始储备了。 当火绳枪的技术藏不住不得不泄露出去的时候,燧发枪直接就可以生产,迅速形成碾压态势。 枪炮原理是相同的,大陈境内也没有什么敌人,如今赵承在荣州就是第一大官了,他研发出这些武器,主要还是应用于海贸。 温碧萱看着赵承的身影匆匆走出去之后,才貌似不经意的对李巧儿说道:“对了巧儿姐,我昨天好像看见你出了校门之后往西边的小树林走去了,后来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你,那人跟你长得太像了,可惜衣服的颜色不一样。” 李巧儿笑了笑,没说什么,心底没来由的一阵狂跳。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温碧萱才好:“嗯……那个……” 等她再要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温碧萱根本就没有听到,正在忙忙碌碌的穿好衣服拿起教案。 “今天我的课提前了,我先走了啊!”说着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家里只剩下李巧儿之后,她先是收拾了一下房间,然后才把赵承那个带有红色标记的箱子拖了出来,打开整理。 ------------ 第330章“巨齿鲨”的不传之秘 自从在义学教课以来,李巧儿也接解到了不少其他方面的知识。 因为各科的教员难免都有急事,偶尔会找人代课,之前李巧儿的语文课就找别的教员代过几天。 各科的内容并不深,只要熟读几遍大多都能理解,再加上教员都有很认真的备课,教案写得很仔细,甚至连学生预备提问的问题都会提前写好。 所以代课多了,李巧儿对一些物理、化学和生物的知识也稍有了解。 看到赵承箱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她便粗略翻看一眼内容,以便于归类。 凡是一个科目的,她都放在一起,书在下,记录本在上。 开始的时候,她还在认真的翻阅,整理。可是随着越整理越深入,李巧儿发现,关于武器的制造专门有一个大类,里面很详细的记述了枪和炮的材料和制造方法,有许多还是新记录上去的。 接下来是商贸的一类,除了公司法和一些金融类的笔记之类,还有许多规划图。 另外一部分就是城市规划和建设,涉及到许多排污和供水供暖。 最后是一些她也看不懂的金属、各种材料,什么煤石,石油,电之类。 李巧儿忽然心底冒出了一个无法遏止的想法,那就是把一些有用的,能够帮助到白镜韬和傅元驹这些人的知识传授给他们。 这样他们一定会迅速发展起来,这也算是她做出的小小一点贡献吧。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郎君的,她这样做等于是把郎君的东西偷出来送给了外人,这让她十分难以决断。 按照李巧儿的想法,白东江白镜韬等人,算是自己父亲的部下,也就是算做自己的部下。 自家的东西传给自家人,也不算外泄。不过这毕竟是郎君的东西,每一个字都是郎君亲笔写出来的,不问郎君的意思,直接就把这些知识传出去,肯定是不对的。 可是问题的难点在于,她没法跟赵承坦白身份。 因为她那样做的话,无异于把赵承逼上绝路,向朝廷举报她不对,不向朝廷举报也不对。 所以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也就没办法跟赵承商量这件事情。 最终李巧儿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自己手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也不全都送出去,她会酌情给出一小部分。 下定了决心之后,李巧儿就开始选择抄写哪一部分书籍。 最开始她选定了武器,既然白东江他们造反,肯定是要跟朝廷开战的,既然是战争,则兵甲之利为第一。 不过她翻看了一会儿之后又放弃了,这些武器也不知郎君有没有造出来,如果没造出来的话,万一皇帝陛下调郎君去与白东江相抗,岂不是很危险? 至于城市规划和建设,排污供水等书籍,李巧儿干脆放弃了。 城市建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于造反大业并无太多帮助。 去掉那些看不懂的材料,剩下的也只有公司法和金融类笔记了。而且这部分书籍里面有一张规划图,可以很直观的展示出公司发展的轨迹,还有融资等金融手段。 毕竟赵承前世就是专门干这个的,算得上是老本行了,所以写得比较详细,还画了一张规划图,本来是打算用来解决自身困境后,做大做强用的。 后来赵承走入了仕途,这些暂时用不到,也就搁置起来了。 因为有图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公司的发展脉络,而且往前走的第一步,都有规划和相应的办法。 李巧儿就决心抄这个通过汤和平送给白东江他们。 虽然在武器上帮不了他们,至少在解决钱粮方面,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参考。 这一套心得笔记,其实是赵承前世做为商场“巨齿鲨”的不传之秘,都是十分厉害的招数,有些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有些则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最终被他融汇贯通,整理到了一个笔记上。 李巧儿把其它的书都按照分类重新放回到箱子里,独拿出这一本公司法,用一点清水融开了墨,摊开一张纸,认真的抄写了起来。 一边抄着,一边她也在仔细的思考其中的道理,脑海中不断的构想一个公司从成立到萌发再到壮大的整个过程。 抄着抄着入了神,甚至都忘记已经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间,直到赵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巧儿才豁然惊醒,把桌上自己抄写的纸收了起来,又把那本公司法放回到箱子里。 赵承看到架在笔架上的笔和未干的墨,就随口问了一句:“咦,在练字啊。” “是啊。”李巧儿有些心虚。 “萱儿呢?还没回来吗?” “她大概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现在不是已经中午了吗?” “啊?哦哦。” 赵承往椅子上一瘫:“这个县令做得也太累了,主要是前期人口增得太快,一下子顶住了,不然的话应该很轻松就应付得来。” “现在好了很多,争取过年之前,给咱们原石县的老百姓发一波福利,大家都乐乐呵呵的过个好年。” 通过最近的几次海贸,都是往吕宋,琉球和委奴那个方向跑,所以金、银、铜这三种矿石购买到了很多。 只要船一到港,这三种矿石运到矿山熔炼出来,就是妥妥的财富。 虽然县令没有铸币权,但是纯铜铸出来的不存在伪币一说,走遍大陈都花得出去。 这就是原石县的硬实力,也是赵承的底气所在。 他县里本来就有官银熔铸的权力,只要把银矿石炼成纯银,然后制成官银的银饼子,就可以应对所有的朝廷赋税。 而这些金银铜矿石仅仅是用玻璃制品换来的,换句话说,是用砂子加上石灰石换回来的。 而且,委奴国自唐朝以来的遣唐使潜移默化,委奴从王廷到民间都十分崇拜华国风物,连带着陈朝的铜钱,也在委奴国流行了起来。 许多委奴国人以用陈钱为荣,并将这些陈朝的铜钱称为渡来钱。 赵承是知道历史走向的,这原本应该是宋朝的事情,宋铜钱以渡来钱的身份在委奴市场流通了五百年,甚至取代了委奴的自铸币。 ------------ 第331章私会汤和平 用委奴国的铜矿石熔炼成铜钱后再花回去只是小意思,一旦控制了对方的货币市场,其实有很多手段可以施展,利用金融获利本就是赵承的拿手本事。 具体到委奴国,更加简单,只要不断的收购铜矿,然后用炼出来的铜铸造成铜钱再回流回去,购买委奴市场的高价值物,把这种商品炒热,直到形成泡沫。 泡沫形成后,大量的钱都会流入到这种商品的领域内,这时候只需要不再使用铜币交易,转而使用银币,并且压制这种商品价格使其遇冷,就会刺破泡沫,泡沫里的铜钱无处可去,只能被逼“贬值”兑换银币。 于是大量的铜币开始回流到赵承手里。 委奴国市场上的铜钱海量回流之后,银币兑换铜币的价格再度回升,然后用手里的铜钱再次买买买,就算是完成了一次收割。 当然现在他还远远达不到控制委奴市场的体量,只能是想想而已,要做到这一步,凭他小小的原石县产出和经济,不知要猴年马月。 赵承现在虽然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很劳累,但是这种劳累是幸福的,看着无数金银和粮食源源不断随着船队进入原石县,成为这个小小县城发展的强劲动力,就算是劳累也很开心。 李巧儿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偷偷抄下来的笔记,为了掩饰慌乱,连忙说道:“我去为郎君准备饭菜。” 现在的船队贸易有了更多丰富的粮食和蔬菜,终于可以摆脱鱼干土豆的折磨了。 温碧萱是到了将近下午才回来的,一回来就嚷着饿了,李巧儿把中午的饭菜又让厨房重新热了一下,然后对赵承和温碧萱说道:“我的教案忘在义学了,看到萱儿我才想起来,明天有我的课,得去义学取回来。” 其实李巧儿是在说谎,她要把这些笔记交给汤和平带回去,就要找一个与汤和平独处的机会。 而温碧萱早上对她有意无意的提醒,让她对温碧萱有了防备。 万一明天早上找汤和平,再被温碧萱看到怎么办? 所以她假意说要取回教案,实际上却是送笔记去了。 温碧萱看着李巧儿的背影,心里有些奇怪。教案那么重要吗?平时也不见她熬夜写教案啊。 汤和平刚刚上完物理课,还沉浸在教员所讲的知识里边,心中正有无数疑惑无法解答,却见冯青脸色不豫的走过来说:“李喂,先生找你。” “什么李先生?”汤和平一头雾水。 “教咱们语文的李先生!”冯青气鼓鼓的,本来他看到李巧儿找他,以为有什么好事,结果空欢喜一场,人家要找的是汤和平。 “你是不是给李先生送了什么礼物了?李先生怎么不找我,专门找你?”冯青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给李先生送点什么。 汤和平瞥了一眼自己的同桌,这个叫做冯青的少年还真是少年心性,莫非是对李巧儿心生爱慕? 可是李巧儿是县令的娘子啊,这可怜的家伙还不知道吧? 汤和平哈哈一笑说道:“是啊,你不是都看到了,我给先生送过一幅壮锦呢!” “好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李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汤和平笑着走出了教室。 冯青苦恼的想:“壮锦?那是什么东西?不行!我也得送先生些什么才行。” 李巧儿没敢在义学里见他,一次两次倒没什么,时间长了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她先去了义学西边的小树林。 汤和平走出教室后没见到李巧儿,猜到她可能去了校外偏僻之处,也往小树林走去。 果不其然,汤和平一走进小树林,就看到李巧儿已经等在了那里。 “郡主,随信不是附送了一块玉牌吗?只要郡主挂出玉牌,小人便知道郡主相召,自会来此,下次还是不要让冯青传话了。” 李巧儿说道:“那块玉牌并不在信封里,我收到之后就没见到。” “什么?”汤和平大吃一惊。 东西丢了,意味着有人打开过信封,说不定看过信中的内容了。 “郡主能确定吗?” 李巧儿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汤和平说道:“白大人那边兵强马壮,我一时间也帮不上什么忙,这里有一篇经济文章,你转给白大人,想必能对桂州的民生有所助益。” 汤和平见到李巧儿终于肯站在这边,心情也是十分激动,立刻跪地拜谢。 他刚刚跪倒,便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扶了一下。 “以后无需如此多礼,这义学附近人多眼杂,被人看到,只会胡乱猜疑。” “是!”汤和平顺势站起。 “郡主,那块玉牌的事情……” 李巧儿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头绪,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此人没有拿走信,想必是以待来日。” “白公子写的那封信我也烧掉了,以后消息传递,尽量不要落于纸上。” “如果确有紧急军情,也要保证阅后即焚。” 汤和平再次答应了下来,李巧儿再没有别的事情,就先行离开了。 直到化学课已经开始上课了,冯青也没见到汤和平回来,搞得他连听课都没有心情,总是忍不住去想,汤和平这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汤和平为了刻意避开跟李巧儿一前一后回义学,索性就从小树林的另一侧离开,直奔矿场而去了。 李巧儿并没有把所有的笔记都给汤和平,而是先给出了第一部分,建立公司和商号。 经过她的一番理解,觉得这经济手段如果用好了,至少可以保障前线的将士物资供应和粮草,否则连饭都吃不饱,又有哪个士兵愿意去卖命呢。 给出了这几页笔记,李巧儿内心也是十分愧疚,不知道自己回去后应该如何面对赵承。 “郎君,巧儿本想远离你,可当我在文华宴上见到你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巧儿又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获得你的谅解了。” ------------ 第332章飞鸽传书公司法 汤和平向桂州传递消息用的是信鸽,这种鸟做为信使的时间非常长,几乎贯穿了整个华国的历史。 只不过这群信鸽并不是他带来的,而是在桂州养起来,随着商队带来,秘密交给他的。 一笼鸽子的叫声非常吵人,如果放在家里养的话,很容易被左邻右舍听到。而且鸽子的味道很大,不适合养在家里。 汤和平把这笼鸽子寄放在了矿山西边的一个山崖边,那里有几丛低矮的灌木,汤和平就在那里搭了个草棚,然后把鸽子养在草棚中,有一个人专门负责喂食和看守。 即使如此,每天汤和平都要去查看投喂食水的情况,给守护者送饭,为了防止野兽的侵害,还让守护者在草棚附近设置了几个陷阱。 从义学旁的小树林出来后,汤和平就直奔矿山。 那是一条荒芜的小路,汤和平四周查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人跟踪,这才顺着小路一直来到山崖边的草棚。 “什么人?”守护者十分警醒,很快就发现了汤和平的踪迹,待他看清是汤和平后,这才放下手中的小弓,引导着汤和平走进草棚。 先是抓出一只鸽子投喂了食水,接着就把李巧儿交给他的笔记塞入竹筒,然后绑在鸽子脚上,直接放飞。 鸽子之所以能传信是因为这种鸟有一种归巢的天性,它从小在桂州长大,所以就把桂州认做了自己的家,无论被带到多远,鸽子都能凭借脑中对自家磁场的记忆,轻而易举飞回去。 而且鸽子的速度非常快,无风的状态下,能以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连续飞行数个小时而不停歇。 如果顺风,鸽子的时速在120公里以上,最高时速甚至可以达到177公里。从荣州到桂州,跨越数千里,如果鸽子状态良好,飞行途中没有什么意外干扰的话,两三天就能到达。 远在上京之北的荣州发生的事情,两三天后远在大陈版图之南的桂州就能收到,这种速度堪称恐怖了。 汤和平放飞了一只信鸽,看着守护者给其它鸽子喂遍了食水之后,这才转身下山。 两天后,桂州刺史府的一处亭院里,一只灰扑扑的鸽子从天而降,专门看守鸽笼的小厮取下了鸽脚上的竹筒,飞跑进屋子里。 “公子,有荣州的消息。” 白镜韬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桌边练字,听到小厮的禀报,连忙说道:“拿来我看!” 从小厮的手中接过竹筒,倒出其中的纸条,慢慢展开。 他本以为自己通过汤和平给李巧儿写了一封信之后,这应该是李巧儿的一封回信。 他一直在想李巧儿会用什么样的措词,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复这封信。 当他展开信纸之后,目光落在最右侧,纸张的题头只写了三个字:“公司法”。 “公司?好古怪的用词。” 白镜韬接着往下看去。 这篇文章是赵承按照记忆里的公司组织架构和基本条令规则写成的,里面有许多现代用语和用词,如果不是李巧儿教过这么长时间的语文,也未必能够理解。 虽然李巧儿看懂了,但是如果原封不动抄下来的话,白镜韬肯定是看不懂的,所以李巧儿又稍加“翻译”,把其中的一些现代用词拿掉,替换为日常用词。 因此白镜韬看起来虽然有点吃力,不过倒是可以看得清楚明白。 “原来这所谓的公司,是一个专门搞商业的组织,以练兵之法练商,果然不愧是鲁王之女,只传来些许信息,便能缓解我的难处。” 白镜韬在桂州并不舒心。 他和他的父亲白东江跑到这里来,算是过江龙,而原桂州刺史傅元驹才是地头蛇。 本来孟禅在荣州举事,一举灭了朝廷禁军,声威大振,白家父子在桂州说起话来也硬气得多。 但是自从孟禅失利,白氏父子在桂州的地位就暗暗下降,虽然傅元驹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态度已经不同于以往。 白氏父子虽然住在刺史府,但是一切花销用度,都自有来源。 鲁王留下孟禅和白神符做后手,又岂会不留下财富。 所以白镜韬如今也不算是仰人鼻息,再加上孟禅行军缓慢,还未到达桂州汇合,他有心想要号令傅元驹,也没有那个底气。 既然操兵练甲的事情轮不到他,整日里又呆在刺史府无事可做,白镜韬就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只好调度各地的探子,慢慢分析情报,勾画战略。 而李巧儿这篇公司法,如同久旱的甘霖,让白镜韬的心从里舒服到外。 因为兵甲全由傅元驹把持,即使孟禅到了,孟禅手中的兵也只能由孟禅统领,不可能交给他。 所以白镜韬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而且他们这群人简直就是坐吃山空。 鲁王留下来的财宝是有限的,花一两就少一两,就算再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吃马嚼。 如果再不向朝廷举兵,攻城掠地,只怕这些钱就快要见底了。 一旦没了钱,手里再没有兵,白氏父子才真叫寄人篱下了。 当然这期间白镜韬也想过要尽快营商,以钱生钱,但是限于他的眼光,失去了朝廷的支撑,白东江不再是当朝阁老,白家的名号在其他各州已经没用了。 不提还好,一提白家肯定要被查封,所以白镜韬最近也很无奈,不知道该如何发展,这才坐在桌边乱写乱画,排解心中郁结。 但是看了李巧儿传过来这几张纸,上面记录的公司法之后,白镜韬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商场亦如战场,他手里虽然没有兵,但是有商人,有商队啊。白东江还在位的时候,白镜韬就一直在布局这些事情了。 即使朝廷认定了白东江谋反,但白家手里的这些商队和商人,还依然牢牢的握在白镜韬手里。 一想到自己手中握有的商人和商队,与士兵无异,白镜韬就十分激动:“郡主的一封来信,即解我之困局!” 按照公司法上面的记录,只要搭起架构,成立组织,建章立制,公司就会运行起来。 ------------ 第333章她当得起‘神秀’二字 一旦公司机构定下,接下来就是经营范围。 除了朝廷官营的那些之外,商人和商队几乎可以揽下全部的经营范围。 然后以公司法上面的规章,约束商人,如同在校场上训练士兵一样,最后当商兵练成之后,在商场纵横,必能所向无敌。 这篇公司法,是非常宝贵的财富啊! 最近一段时间,白东江也对白镜韬偶有怨言。 毕竟他做阁老做得挺好的,是白镜韬天天吵着要造反,现在造反倒是造反了,没伤到朝廷一根汗毛,自己这边反倒丢了荣州。 尽管嘴上没说,但心里有所不满是必然的,也就没给白镜韬好脸色看。 白镜韬自然也感受得到,他倒是想努力做出些成绩来给白东江看,证明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可是现实不可能尽如人意,孟禅败走,傅元驹按兵不动,既不攻打下京,也不攻打中京。 而陈帝也十分狡猾,虽然傅元驹公开举起了大旗清君侧,也就是造反的意思。但是陈帝就仿佛没看到一样,只宣布了白东江、孟禅是反贼,对于傅元驹只字未提。 白镜韬何尝不明白这是一种分而化之的策略,就是为了制造他们之间的矛盾,但却无法可解。 现在有了这篇公司法,白镜韬立刻变得信心百倍,他自信可以用这篇公司法训练出一批强大的商战之兵,把大陈的财富尽收为己用。 皇帝没了钱粮,不用打就投降了。 白镜韬兴冲冲的去见白东江,扬了扬手中的信纸:“父亲,荣州来信。” 白东江正坐在藤椅上逗笼中鸟,瞟了一眼白镜韬,慢条斯理的说道:“小姑娘说了些什么?让我猜猜,她是劝我们息兵吧?” 白镜韬摇了摇头:“父亲,您对郡主似乎有些误解。” “以孩儿观之,郡主与鲁王一样,都是天生神秀之人,绝非你我所能揣度的。” 他对白东江这种态度十分不满,他是老子,冲着儿子来可以,但是冲着郡主的来信阴阳怪气,未免有些不敬。 白东江恨不得用棒子狠狠往这个逆子的脑袋上来那么一下,好让他清醒清醒。 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执迷不悟的一口一个鲁王,那个狗屁鲁王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他的遗孤就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女孩,能有什么神秀? 白镜韬尽管生气,但还是忍了回去,把那两页笔记递给白东江:“父亲大人请看。” 白东江撩起眼皮扫了一眼。 “公司法?” “这是什么古怪用词?哼,连语法都不通!” 白镜韬说道:“父亲别急,先看完再说。” 白东江这才拿出端正的态度,认真的阅读了起来。 白东江与白镜韬不同,毕竟是一朝阁老,执掌门下省数年,他看到这篇笔记之后,思考的深度,不是白镜韬所能比的。 在他的眼中,公司法是术,而其核心绝对不仅仅是“商”那么简单。 一篇公司法,他从中看到的是商业推动工业的必然性。 如果仅仅是树上的梨子成熟了,摘下一车售卖,这不是公司法要强调的。 田野里的庄稼成熟了,除了上缴国库,交够地租,自家留用之外,若还有剩余,卖给粮商,这也不是公司法要强调的。 这薄薄的两页纸上,详尽描述的是组织架构,规章制度,在最后一张纸的末尾,提到了股权。 什么样的商人要有股权,什么样的商人要这么繁琐的组织架权和制度呢? 难道卖一车梨子要成立这么复杂手续的一个机构吗?难道农户卖自家田里的粮需要这么样一个机构吗? 白东江觉得不至于。 他看到的是隐藏在商业公司背后,股权分配的背后,需要有多大的利益才能推动如此复杂的组织。 “这篇笔记是……郡……郡主送来的?” 白东江第一次改了口。 事实上这个老头并不是执拗之人,执拗之人做不到大学士的位置。 以他的眼光,很轻易就看出这篇公司法言犹未尽,想必是那位郡主留了一手。 毕竟桂州一直在按兵不动,光说不练,换了是谁,恐怕都要心有疑虑。 那位小姑娘能把这篇公司法传来,已经是胸怀坦荡了。 白镜韬微微一笑:“不错,父亲,这篇公司法的内容如何?” “依孩儿看来,这就是练兵之法,一旦练成,商场上必然纵横无敌。” “到那时候,财富越积越多,还怕打不赢朝廷吗?” 白东江点点头,指着手中的笔记说道:“字字千金,若说这篇文字,未经任何人指导,全是那位郡主自己写出来的,她当得起‘神秀’二字。” “以此公司法行事,必然动摇朝廷根本!”白东江掷出一句令白镜韬震惊的话。 “什么?动摇朝廷根本?”白镜韬本以为自己给这篇笔记的评价已经够高了,没想到他父亲给出的评价更高。 “这……这怎么可能?” 白东江说道:“你依此公司法行事,所聚财物必然极其丰厚。” 白镜韬点点头,这点他能够看得出来,所以他才觉得这是一个练商兵之法。 “那么凡是被你打败的商家,又岂肯善罢甘休?要知道谁看到别人日进斗金不眼红呢?” “所以凡是商旅,必群起而效仿。” “而所谓的商,指的是物资流通。如果一国无商,则物资不通,财运不化,必然经济凋弊。所以即使商人的地位不高,但却缺少不得。” “那么商人要流通的物资,又是从何而来呢?” “除了土里长出来的食物之外,商人所贩,均为工匠制造出的巧物,种类繁多,心思机巧。” “你想想,商人有了这篇公司法,要日进斗金,需要依赖土地上长出来的更多一些呢?还是依赖工匠造出来的更多一些呢?” 白镜韬恍然:“那必然是更加依赖工匠了。” “工匠赚的钱比种地的多,大家都纷纷去做工匠,做商人去了,于是就没有人种地了。” 白东江微微点头:“没人种地倒不至于,但工必高于农,而农为国之本,你说,这不是动摇国本是什么?” ------------ 第334章辩论大会开始 太和十五年腊月,北地寒风刺骨,雪花飘飘,但家家户户都烧起了县衙统一供应的蜂窝煤。 这种煤已经进入到第三款了,不但耐烧,而且烟气极少,晚上临睡前填上三块,一夜缓慢燃烧,不需要起来换煤。为了区别于之前的两款,这一款的形状制成了方形,也更容易存放。 除了炼钢之外,原石县的煤炭基本上都用这种方式卖给了百姓,等于是支给百姓的薪水又回流到官府手中,整个原石县的百姓靠着如此循环,已经渐渐摆脱了生死危机。 吕宋有棉花。 实际上华国自古以来就在不同的地区存在。 最确切的记录是新疆出土的晋代已炭化棉籽和棉布残片,显示了棉花及棉织品在先秦时期就已经进入华国。但也许并未产生大面积种植。 以至于宋朝以前华国很少有关于棉被的记载,可能棉花也多是在边疆地区种植,到了明代,蔡清在《四书蒙引》里的判断认为棉花在宋元之际传入华国并大量传入内地,并逐渐取代了原先的丝和麻,成为主要的衣着原料。 赵承从吕宋引入了不少棉花种子和棉花成品,并成立了一个制衣厂,专门制作成衣出售,原石百姓无不以拥有一件棉衣为荣。 做为县令大人,原石县时尚的引领者,赵承当然率先垂范,特制了一件十分合体的棉衣,外面只罩了一件普通的单衣。 许多人看到县令大人穿着单衣,都很好奇的问他冷不冷,这时候赵承就会把棉衣露出一个袖口给对方看。 县令大人穿的棉衣既轻薄又保暖,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在县城里传播开来。 当棉衣店在县衙旁边开业的时候,去店里试买棉衣的人排成了长龙。 看到这个小县城慢慢恢复了活力,赵承也很开心,荣州重创初愈,又没有州官管制,赵承索性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规划和制定发展路线。 因为义学的原因而多次推迟的辩论大会终于开始了。 除了矿上和海贸的人以外,许多农夫和工匠都来辩论大会看热闹。 如果是以往,或者在大陈的其他州出现这样的盛会,这些农夫和工匠们是不可能来围观的,怕被那些读书人耻笑。 土里刨食的农夫,操持贱业的屠子,只会抡锤使力气的铁匠也能听懂读书人的事情吗?他们配吗? 但是在原石县里,不存在这种鄙视。 义学里面学习的,大多数都是这些农夫、屠子和铁匠,还有他们的孩子。 一到了义学放学的时候,许多学生出来后就直奔矿场,去矿洞里刨石头。 所以听说每天跟自己一起做工的工友,伙伴要参加辩论大会,大家都感兴趣来瞧瞧热闹。 大会的会场就设在义学的操场上,天气比较冷,但是点了几堆火,大家都围着火一边烤手,一边饶有兴致的看辩论。 会议是由义学的山长孙老先主持的,这位孙老先是个老童生,一辈子没考过府试,但是他是一个热爱学问的人,又十分热心肠,赵承就干脆让他担任了山长。 自从选拔教员,许多贡生宁肯不挣这个钱也不受聘,赵承就有意排斥那些贡生,在选人用人上,优先用的全都是学问不怎么着,但是很热心工作的人。 赵承觉得,学问就是学问,与什么道德情怀无关。 教物理,就只讲物理现象,少跟人生扯上关系,讲化学,就只讲物质相遇,会产生什么反应,与道德高低无关。 世间诸多学科,有数学家,有文学家,书法家,也有物理学家,唯独没有道德家。 他觉得道德就不应该成为一个学派,那是宗教应该做的事情。 那几个贡生想把学问跟道德捆绑到一起,这种做法赵承不赞成。 所以他选了孙老先做山长,这让当了一辈子童生的孙老先乐开了花,脸上的皱纹都在放光。 每天他必定是第一个到义学,最后一个离开义学,无论大事小情,孙老先没有不重视的。 当然孙老先也暗自琢磨过,为什么那么多贡生不请,县令大人唯独请了自己这个童生来做这个山长,到底是为什么。 他看了一遍义学的教材之后就悟了,管理义学从来不提道德,不讲仁义礼智信,干脆就把儒家那一套丢到了一边。 果然赵承对他很满意,一个劲的加薪,现在孙老先的薪水已经是原石县里数一数二的高薪水了。 孙老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今天穿了一件新买的棉袍,外面罩了一件夏日的白色单衣,整个人看起来仙风道骨,如果不说是老童生,还以为是朝廷哪位官员致仕还乡呢。 “嗯咳……辩论大会开始!” 孙老先干脆而直接,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上来就直奔主题。 “第一组,两个大小不一样的东西,从高处落下,到底是不是一起落地。” “正方:肖一板,反方:张大树。” 孙老先的话说在场的学生和围观的百姓都笑了起来。 认得肖一板的人,都知道这小子经常犯糊涂,所以本名都不叫,就叫小糊涂。 肖一板听到叫自己的名字,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义学操场的中间,开始侃侃而谈。 他列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两个大小不一样的东西,从高处落下,应该是同时的。 叫张大树的是个屠夫,四十多岁,体毛浓厚,但是很爱钻研,他持反对意见。 赵承不用看这个辩论的实验结果,必然是肖一板获胜,因为两个铁球同时落地嘛。 但是他觉得人们能把日常生活中的现象与所学的物理知识联系起来,这才是最值得欣慰的。 就算今天没有两个铁球同时落地,明天或者未来的某个日子里,也一定会出现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认真实验。 工业革命的伟大之处,在于把知识和普通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使无数闪耀的思想绽放出时代的光芒。 华国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或者说即使在墨子时代,就有了小孔成像,为什么没有继续发展下去呢? 赵承觉得汉武帝是历史最大的罪人,独尊儒术的独尊二字,抹杀了自春秋战国以来璀璨的百家思想。 ------------ 第335章小糊涂的荣耀 哗! 人群发出震惊的呼声,站在高高的木架上的肖一板,已经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了,但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的红光。 当着全县这么多人的面,狠狠的风光了一把。 这是肖一板从来没想到过的,他连做梦都不敢做这种梦。 自小就脑袋愚钝,常常丢了这个忘了那个,所以别人都不叫他的大名,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糊涂。 而这一次,肖一板觉得自己完成了父辈甚至祖辈几十年都没有完成的一个梦想:光宗耀祖。 以后不管走到哪儿,只要说起这两个大小不一样的东西,一起从高处掉下去,会不会一起落地,就必然要提到他肖一板,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张大树则是一脸失望,实验证明了他的想法是错误的,原石县百姓的欢呼声一半是为小糊涂的胜利而庆祝,一半是为他张大牙的失败而嘲笑。 赵承看到张大树灰溜溜的回到人群里,觉得要鼓励人们敢于设想,其实在宏观上,两个铁球似乎是同时落地了。 但是如果计算风阻,曲线以及引力,两个铁球不可能同时落地,一定会有细微的误差。只不过这个误差在证实自由落体这个理论面前,不影响结果。 于是县令大人站了出来,看到赵承走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县里面的百姓几乎没有不认识赵承的,这位县令大人在百姓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 “刚才的实验很好,证明了从书本上学来的理论是对的,通过辩论,我们有两个收获,第一个收获就是可以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上,继续发现并证实更多的理论和猜想。” “第二个收获,就是我们找到了认识世界的钥匙。” “小的时候我总在想,上面蓝色的是天空,脚下踩着的是大地,可是天有多高,有人知道吗?” “小时候不懂,于是我就去问先生,先生说:五日为候,三候为气,六气为时,四时为年。” “这样子算来,一年就是三百六十天。” “先生还说,天地之间相距八万四千里。” 许多百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玄妙的东西,都静静听赵承讲解。 “八万四千里一分为二,四万二千里以上为阳位,四万二千里以下为阴位,在冬至那一天,阳气发于地。‘一气’的时间里,也就是十五天,这个阳气就上升七千里。” “‘六气’之后,也就是三个月之后,就上升了四万二千里,这个时候,阳气就到了阳位,于是气候就温和了,这个时候就是春分。” “再过三个月,这个阳气又上升了四万二千里,那就到了天顶上了,这个称之为‘阳极阳位’,那这个时候,天气就热了,于是就到了夏至。” “之后阴气出于天,如同阳气一样慢慢下降,就有了秋分,冬至。” “可是这个距离到底是不是八万四千里,一气之内,阳气上升七千里是怎么计算出来的。我想,今天我们就找到了办法。” “凭借着这些办法,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也可深入五洋之下。” 百姓们都听得很激动,是呢,如果有一天能在天空中飞,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的成就,肯定都离不开小糊涂这样的人吧。 没想到赵承话风一转:“但是,我们如果要做出这样惊人的成就,需要什么样的人呢?” 百姓们纷纷答道:“小糊涂!” 也有的人说:“肖一板!” 不过还是叫“小糊涂”的人多过叫“肖一板”的人,看来“小糊涂”这个名字还是更得人心。 赵承笑道:“没错!我们需要更多像肖一板这样的人!但是……” “我们同样也需要更多像张大树这样的人!” 张大树本来躲在人群中羞愧无地,几乎想要掩面而走了。可是,他似乎听到县令大人说了自己的名字…… “喂,听到没有?县令大人提到你了呢!”张大树身旁的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张大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越过众人的肩膀见到站在场中的县令大人,正在意气风发的说道:“没有肖一板和张大树的争执,又怎么会有如此清晰正确的认识呢?” “让我们为这两位认真求学的人鼓掌!” 说着赵承带头鼓起掌来,随即场中掌声如雷。 张大树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鼓掌,为他自己,更为肖一板。鼓着鼓着,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赵承讲完话之后,辩论大赛进行得更加热烈了,许多学生为了验证课文上的某些内容,都据理力争。 虽然在赵承看来,都是一些比较浅显的东西,但是他很喜欢这种全民参与的氛围,知识只有在人群中爆炸,才会碰撞出更多优秀的思想火花。 一场大赛在寒风中落下帷幕,无论参赛的学生还是围观的百姓,都冻成了狗。 大家不停的在地上跺脚,让自己的全身热起来,不然实在是受不了。 可是即使这样,也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的。无论是参赛的还是围观的,身上冻得冰凉,可是心头却是火热。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场辩论赛是真正属于原石县全民的大赛,参赛的选手都是平民明星。 他们平时跟普通人一样劳作,下矿砸石头,开荒种地。 无论“小糊涂”还是“张大树”,都是平民阶层,让大家觉得自己也能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而想要学习也很容易,一个学期半两银子押金,中途退出不返。 只要有恒心和毅力,义学就永远是免费的。 这是赵承建立义学的目的,也是百姓们对原石县义学的真实感受。 小糊涂获得的荣耀,就像是这些普通百姓获得了荣耀一样,而且这是真实不虚的,只要迈进义学的大门,就能走上像他们一样的道路。 现在赵承已经在重点关注一些义学里面学习的学生了,只要他们做了了一些成绩,或者把学到的东西运用到了工作当中,赵承就绝不吝赏赐。 ------------ 第336章桂州来信 通过这种不断的正向激励,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准备去义学里学习了。 因为义学的时间要求并不严,只要课程跟得上就行,每五天一次小考,每三次小考之后一次大考。如果考试不及格又经常旷课的,就会被劝退。 尽管穿了棉衣,等赵承回到县衙之后,还是冻得直搓手。 “这个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好在海边还没有上冻。” 自从获得了这个港口之后,赵承就一直担心这个问题,这时候已经接近腊八,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到了腊八的前后几天,大部分都是三九或者四九,往往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如果这个时候港口都不上冻,那么就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不冻港了,可以全年无休的进行海贸。 “巧儿呢?这么冷的天又出去了?”赵承把外衣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棉衣在屋子里面走动。 温碧萱埋怨道:“你偏要穿那么少,衣箱里又不是没有皮氅,连护耳都有呢,偏偏不戴,怎么样?现在知道冷了吧?” 赵承笑着摇了摇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你朗君我大小也是个县令,如今这全县数万百姓,都以我为榜样。” “原石县如果是个富县,万事不由我操心,那穿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是现在是发展的时候嘛……” 温碧萱撇了撇嘴:“跟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 赵承笑笑,不跟女人犟嘴。 其实是有关系的,这就是风气倡导,当一个小环境里风清气正的时候,从上到下全都是这样。 可同样是这个小环境,换了一拨人,两样也能勾心斗角。人还是那些人,换了一拨人就不一样,就是风气倡导的影响。 但是赵承觉得不要争论这些:“巧儿呢?” 温碧萱笑着抱住赵承的胳膊:“郎君问了两次巧儿了,怎么不问问我?” 赵承哈哈一笑:“她不会背着我干坏事去了吧?” 温碧萱连忙说道:“可没有哦,巧儿姐出去买花绳了,因为快要元旦了,巧儿姐说要装饰一下屋子呢。” 花绳就是草编的绳子,用染料染成五颜六色,普通人家买来一些,编成花样之后挂在屋子里,增加节日气氛。 当然富贵人家可以挂灯笼,也可以挂绵缎。 石崇为了炫富,用丝绸缠在树上,要知道普通人家都没有丝绸做的衣服,他却用来缠树,仅仅就是为了好看。 赵承有钱也不至于烧到那种程度,听说巧儿去买花绳了,就点点头。 “来到原石县的这几个月,辛苦两位娘子了。” 他的确是有感而发,无论是李巧儿还是温碧萱,都为他做了许多事情,原石县能这么快稳定下来,甚至接收了一大半荣州的饥民,这里面有这两个小姑娘的功劳。 虽然温碧萱时常有些亲昵的举动,但是赵承觉得这两人都还小,同住一张大床上,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再加上原石县事务繁多,把夫妻关系活生生过成了兄妹关系。 “我听郑老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有烟花放,郎君一定要带我一个啊,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是烟花呢,听起来这名字很好听。” 赵承哈哈一笑:“你可别急,这两天啊我一直就在忙这个事情。” “过年了嘛,鞭炮烟花都应该有,热热闹闹才有气氛嘛。” “等烟花爆竹开售了,我让你先挑,萱儿想挑哪个就放哪个!” 温碧萱立刻欢呼起来,忍不住就扑到赵承怀里。 恰在这个时候,李巧儿的声音传来:“什么烟花爆竹?我去市场怎么没有看到?” 温碧萱“呀”了一声,红着脸吐了吐舌头,赶快松开了抱着赵承的手。 李巧儿却似没有在意,把买来的花绳放在一旁,去拉温碧萱的手:“一会编几个花绳,看看谁编的漂亮。” 赵承拿过一根花绳搓了搓,这些草绳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泡过,很绵软,而且颜色很漂亮,如果穿插着编出花样来,的确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工艺品。 “行啊,你们两个编吧,我去外面转转。” 赵承惦记着县里的事务,而且到了年终,要拢一下账目,看看有多少进益,又有多少支出。 看到赵承仍然是穿了那件衣服出门,温碧萱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又穿那么少,等一会看冻不死他。” 李巧儿的目光掠过赵承的背影,又垂了下来,落在花绳上。 “萱儿,你看这个花样漂不漂亮?” 花绳在她手中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左穿右插,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样式简单却十分漂亮的菱形葫芦。 “哇!巧儿姐姐编的好漂亮,快教教我!”温碧萱欢呼雀跃。 李巧儿拿过花绳指点了她几句,很快这小妮子就渲浸在了编织之中,连李巧儿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厨房里,李巧儿把厨师支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读了起来。 “桂州布衣再拜谨禀郡主殿下……” 白镜韬没造反之前就没有职务,等造了反之后,就更没有什么职务了,始终算是个白身,所以用“桂州布衣”来自称,也免得旁人看破了身份。 李巧儿微微一笑,借着灶头传来的火光,继续看下去。 白镜韬在这封信中除了汇报桂州公司成立的消息,就是对李巧儿的一通赞扬,看得李巧儿很不好意思。 因为那篇笔记并不是她写的,而是她从赵承的笔记上抄来的,或者有些“翻译”改动,但是不影响整体。 另外就是白镜韬觉得公司法是不是应该还有后续,觉得意犹未尽,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的确是希望李巧儿给出后续。 在信里,白镜韬除了对公司法大加颂扬,把李巧儿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外,还在信里向李巧儿保证,等桂州公司开业之后,一定会迅速汇集财富,等兵精粮足之时,桂州军就会挥师北上,陈廷翻手间就会灰飞烟灭。 尽管李巧儿不相信,但是看了之后,也忍不住微微有些激动。 如果她父亲没有做成的事情,被她做成了呢? ------------ 第337章统计报表 “小娘子可是饿了?开饭可是要等一会呢。” 管厨房的老妈子看见李巧儿坐在灶台旁边,以为她饿了,就问了一句。 “是呢,今天饿的早了。”李巧儿把手中的信纸团成一个团儿,扔进了灶台里,看着纸团在火焰中慢慢化为灰烬。 老妈子笑着说道:“小娘子不要着急,橱柜里还有一些软饼,等老婆子用热水烫一烫,你先吃一点。” 李巧儿站起身笑道:“不用了,等郎君回来,我们一起吃吧。” 说完起身出了厨房,径自去前堂寻找温碧萱去了。 老妈子看着灶下的余火,摇了摇头。 因为衙门一直没有修缮,堂中尚无法办公。因此平常的政务都在县衙旁边的一处旧宅中进行处理。 从腊月初十开始,郑吉就带着十几个文吏一直在此算账。 每一个文吏桌上都摆着厚厚几摞账本,这还只是庞大账本中的一小部分。在一旁的仓房之中,还有整整一个房间的账本。 房间里响此起彼伏的算盘噼啪声,文吏们已经快把算盘珠打碎了,但是速度还是太慢,郑吉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唉……”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了回去。 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些文吏已经很用心了。 而且账务这种东西,光速度快是不行的,必须要准确。 一个数据错误就会造成结果错误。而且按照赵承的要求,许多数据都是彼此关联的。一旦出现一个数据错误,那么其他数据都有可能要重新计算。 所以现在郑吉是催也不敢催,不催又心焦,只好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郑先生,这个账本我已经核对了三次了,但是每次的结果都不一样。”一个文吏一边擦汗一边站起来说道。 郑吉有些焦躁的走过来,在桌旁坐下,吩咐道:“掌灯!” 几个伙计连忙端着烛台走过来,拨亮灯芯。 郑吉对钱粮并不陌生,当初跟赵承自荐的时候,也是说自己有两项特长,一是钱粮,二是刑名。 他将账簿拿过来,从第一页开始逐项算起。 看到郑吉的气儿有些不顺,房间中的文吏大气都不敢出,只余下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没过多长时间,郑吉的算盘声停了,整本账簿已经算完一遍。 他把账簿又重新翻到第一页,再次算起。 片刻之后,郑吉的手停在算盘的拨珠上,右手执着毛笔迅速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啪的一声,账本又重新翻到第一页,再次开始一番计算。 良久,一滴汗珠从郑吉的额头上缓缓滑落。 这本账他居然也算了三遍,而且三遍三个结果数字都不同。 郑吉不甘心的又算了一遍,这次数字结果倒是与第一次的吻合了。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计算错误的原因是商品分类记录有错误,有许多商品重复计算了,所以在最后分类的时候,跟总数对不上。 “这是谁记的账?”郑吉愤怒的一拍桌子。 也不怪他生气,这本账记得实在是太混乱了。 文吏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因为记账的都是前段时间赵承亲自招收的,实在是什么水平都有,良莠不齐。 而且这些人并不固定,有做的好的会一直做下去,做的不好的就会被辞退,然后又有新人接任。 一个账本可能前后有好几个人经手,所以真的没法追究。 看到文吏们噤若寒蝉的样子,郑吉就更生气了。 “混账!通通都是一群混账!” “都给我去仓库点货,对不明白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觉了!” 这时门帘一挑,伴随着一股冷风,赵承走了进来。 “什么事让郑先生发这么大的火?” 郑吉看到是赵承进来,连忙站起身,羞愧的说道:“县令大人!” “账本有一些数据对不上,正打算再去仓库盘一遍货。” 赵承看了看一脸惶恐的文吏们,笑着说道:“不要急,我先看看。” 这次轮到郑吉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赵承。 赵成没有拿起账本计算,而是对一个文吏说道:“去给我拿一本空的账本来。” 然后在空的账本上,提起笔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 “其实要筛选出错误的数据很简单。” “既然问题出现在分类上,那么我们就把分类单独提出来,制表的方法有很多种。下面这种比较有效。” 他简单画出了一个表头,按照四柱记账法重新列出来货物的清单。 以往的账本都是按照收支来记录流水的,打开一个账本,内容往往是某月某日购入某种货物,共计多少钱;某月某日又支出多少钱。 这种记账的方式非常容易记混,而且账目不清,货物的汇总与总收支汇总是分开计算的,这就非常容易导致账目混乱。 通过赵承的改良,将货物按编号单列。然后在货物的后面计入收和支,重新抄录之后,数据瞬间变得清晰了。 “郑先生也不用着急,账务核算是一个麻烦的活儿。就算年前核算不出来,还可以年后继续核嘛。” 看到郑吉要说什么,赵承摆摆手说道:“我知道郑先生的心思,是要赶着算出这一县的数据。”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屋子里十几个文吏:“郑先生,各位,要知道你们现在统计的,可是整整八万人的数据呀!” “州府的数据也不过如此吧!” “而且本县与其他县又有所不同,多出了许多需要统计的数据。比如户籍,身份号码,海贸等等。” “如此庞大的数据量,又怎么会没有错误呢?” 看到郑吉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赵承知道自己的安抚起了作用。 “这样吧!年前这十多天大家就不要拼命的算账了。” “免得年也过不好,账也算不完,不如等到年后再算。” “除了账目之外,外面的信息收集的怎么样了?”赵承拉过郑吉,在一旁悄悄的问道。 原来自从青羊关封关,荣州就成了孤岛,音讯断绝,为了收集外面的信息,赵承委托随船出去的水手和文吏收集一些朝廷的信息。 ------------ 第338章太和十六年 这些信息大多数都是贸易港的本土风情,和一些家长里短的零碎信息,当然也包括从大陈朝廷那边传来的消息。 赵承委托郑吉把这些消息归纳整理,集成一本厚厚的册子,每个月他都要来取一次。 郑吉见赵承问起消息的事情,连忙把早就准备好了这个拿了出来:“这个月海船跑的比较远,还没有回来。但是只要回来之后,就能带来越州的消息。” 越州同样是大陈领土,而且有海港。叶家在越州经营数十年,几乎成了藩王一般。 赵承了解到越州这个情况之后,就命令随船的水手和文吏着重收集越州的情报。 因为越州地理位置的缘故,赵承打算发展一条连通大陈南北的海上航线。 拿着厚厚的一本册子,赵承悠闲的回到了家里,李巧儿和温碧萱正在院子里挂花绳,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赵成也忍不住凑了上去。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两女没有回答他,反而掩口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跑开了,搞得赵承很是纳闷,这两个小妮子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呢? 虽然原石县的发展很快,但是物资仍然极度缺乏。以至赵承一家人这个年过的也是极为简单。 因为原石县的养殖业还没有发展起来,就连人也是刚刚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哪有多余的粮食喂牲畜呢? 肉类都是从流鬼国那边购入的,因为气候够冷,即使运到原石县也不会腐烂。 年夜饭的餐桌上也有酒,只有一小坛,三个人分着喝。 赵承举起杯:“祝两位娘子新年快乐!” 听到赵承简单而直白的贺词,李巧儿和温碧萱笑靥如花,齐齐举起手中的酒杯,向赵承敬酒。 “祝郎君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嘭!”外面传来了鞭炮的声音,惊得两女面色一变。 赵承哈哈大笑,一手拉起一个说道:“走!我带你们去看烟花。” 三个人穿戴好之后,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温碧萱刚一出门,就被五颜六色的夜空所吸引,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小妮子激动的又蹦又跳。 李巧儿刚好与她相反,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微微抬起头仰望夜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赵承拉着他们两个的手说道:“这就是我说的烟花,我还特意为你们两个准备了几个。” 家丁此时把准备好的烟花抬了出来,三个人你放一个我放一个,玩的不亦乐乎。 除夕夜的烟花是赵承准备了很长时间才做好的,不仅仅是把硝石,硫磺进行简单的混合。 每一颗烟花成功的燃放,都必须有两层火药,称为内药和外药。 内药用于提供初始的推进力,使烟花能够飞向天空。外药则是一些含有各种金属盐和其他物质的混合物,这些物质在高温下会产生不同的颜色和效果。 当烟花被点燃时,首先点燃的是内药,也就是底部的推进剂。 这个推进剂会产生大量热量和气体,使得烟花内部的压强迅速增大,最终冲破外壳,形成一股强烈的气流,将烟花推向天空。 这可不是简单的玩物,每一朵烟花的升空,都昭示着原石县的火药运用,已经发展到了可以制造带底火的子弹和炮弹的程度了。 因为它们的道理是相通的,铜制弹壳下面的底火属于引燃剂,当撞针撞击底火的时候,引燃剂被引燃,并迅速引爆了弹壳中的火药,火药推动弹头向前飞出,最终击中目标。 因此在太和十六年除夕夜,原石县上空爆响的烟花,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此时的青羊关上,守将徐白风被原石县上空的烟花惊的久久说不出话。 “那是什么?”良久,被寒风吹醒过来的徐白风喝问左右。 驻守青羊关的士卒也不知道这些烟花是什么意思,但是年年除夕放爆竹的传统是有的。 一个士卒猜测道:“也许是爆竹吧。” 徐白风惊愕的说道:“岂有此理!爆竹怎么会飞到天上去?” 另一个士卒说道:“也许是火箭。” 他说的火箭,是应用于军中的火药武器,将一个竹筒绑在箭上,竹筒里面塞满了火药。当点燃火药的引信后,箭支会被射向目标并产生燃烧。 “那他们为什么要射向空中?”徐白风摇了摇头。 “也许只是他们还不熟练,正在试验。”士卒答道。 徐白风不知所以,面沉如水的望着夜空下被映照的忽明忽暗的原石县城。 他本以为原石县已经被暴民所攻占,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并非如此。 他也不相信凭那群饭都吃不饱的暴民,能制作出如此厉害的火箭。 徐白风知道甘善县那边有一个海港,居住着许多渤海遗民。据说那些渤海遗民还把那片海岸叫做罗京,如果说在原石县上空爆响的是火箭的话,那也只能是渤海人攻占了原石县。 这是一个重大的消息,徐白风无心睡眠,回到屋中后,立即提笔向朝廷奏报。 一整个正月里,原石县的文吏们都在进行财务核算,对于不合格的账目,这一次统一进行了重抄和更改。应用了新的表格之后,统计数据十分清晰。 郑吉带领着文吏们一边统计,一边被原石县的各项数据所震惊。 自从赵承到任开始,一直到新年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原石县的人口激增到八万以上,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下等县所能承受的。 但是原石县创造的利润也远超一个下等县所能达到的。 金矿,银矿,铜矿,物资,粮食等等总收入折合白银五十二万七千两。 要知道大陈朝廷一年的岁入也才只有一千五百多万两,原石县几个月就接近大陈朝廷三十分之一的年收入,如果这么做下去,全年收入恐怕要冲破百万两白银大关。 原石县一个县的收入,将远远超过一个州! 文吏们生怕自己算错了,可反复计算之后,发现的确是这么多总收入,这下所有的文吏都炸锅了。 ------------ 第339章原石县的点滴蜕变 还是郑吉老成持重,眉头一皱:“都嚷什么嚷?懂不懂什么叫财不露白?” “好不容易攒出来一点家底就这么嚷嚷,怕别人不知道吗?” “都给我把嘴管严点,听到没有?” 也许是因为有一个海岸的缘故,刚出了正月,暖风就吹遍了荣州大地,没用多长时间积雪就化尽了。 可能是上天也觉得去年荣州实在是太残酷了,所以太和十六年从二月初开始,就显露出风调雨顺的征兆了。 但是原石县是下县,山地多而耕地少,连平整的土地都少,更别提上等田了。 再加上人口已经达到了八万,原石县就算再有一倍的耕地也不够分的。 务农没有出路的话,又有这么多人口,如果不把这些劳动力导向工业,原石县非崩溃不可。 赵承针对这种情况制定了一个先工后农的战略。 其实在更北边的玄阙州,有大片大片平整的土地,那些土地到了冬天虽然寒冷,但是春夏温度仍然适宜,可以进行大面积的土地耕种。 唯独有一条,就是那里的土地太大,人少了根本种不过来,而玄阙州本来就人迹罕至,更没有当地土著。 所以要想利用那里的大片土地生产粮食,就必须先发展工业,至少要达到可以机械耕种的程度,才去开发玄阙州那片土地。 而在这之前,所有的粮食都要靠海贸。 但是也正因为赵承牢牢的把海贸握在自己手里,相当于把粮食握在了自己手里。 开春赵承就开始了新一批民团执勤的训练。 因为有钱了,所以给每人做了两套执勤制服,前胸和后背都以刺绣的工艺刺上两个大字:执勤。 在执勤之中,赵承又挑选出一些训练得特别好,身手非常敏捷的组成特勤。执勤红衣白字,特勤黑衣白字。 当这些红衣执勤走在街上的时候,引起了无数百姓的羡慕。 “这也太英武了吧?” “是啊,真希望我也能成为执勤中的一员啊!” 有人不屑道:“瞧你那点出息,要做就做黑衣特勤,那才叫厉害!看到没有?那边黑衣服的走过来了!” 人们正在讨论时,恰好几名黑衣特勤走了过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特勤与执勤的不同之处在于特勤的权限更高,特勤可以获得更好的待遇,最重要一点,特勤配发了新式火药武器。 这种武器外形似短枪,听说正式的名称也叫做枪。 百姓们没有见到过这种武器如何使用,但是听说使用起来跟放鞭炮差不多,于是许多人就说,怪不得年都过完了,还总能听见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看来不一定是放鞭炮,也许是放枪。 黑色紧袖长袍,剪裁得十分合体,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英武。 汤和平和冯青一起站在人群里,羡慕的看着黑衣执勤走远。 “喂,想不想当特勤?”汤和平笑着问道。 冯青摇了摇头:“你以为想当就当?那民团是我家开的吗?” “听说要在执勤中做出过卓越贡献,才有资格晋升特勤。现在这些特勤,没有一个不是从执勤升上来的。所以你赶快死了这份心吧。” 汤和平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们现在的身份还是学生,未满两年是不可能进入执勤的,只能看着别人流口水。 听说执勤的福利待遇非常好,每天三顿饭,有肉有蛋,都是从海贸运过来的。每年发六套衣服,春秋两套,冬季两套,其中一套棉服,一套皮裘,夏季两套。而特勤的待遇还要翻倍。 所以今年执勤的招收条件一出来,无数人挤破脑袋都想要进执勤。 可惜待遇上去了,招收条件也水涨船高,首先一个要求就是没有犯过事的。被民团抓住过的,偷鸡摸狗的一律不行。 然后就是身体必须健壮,要劲飒有型,还要试训三个月,听说射击课成绩不合格的,只能当一年执勤,就会被清退出去。 现在一听说射击课,这些执勤都发疯似的练习,噼噼啪啪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我要下矿了,你不去吗?”汤和平再羡慕的看了执勤那套红衣一眼,问冯青。 冯青摇头:“我买了青砖,要翻建我的房子了,没有时间去矿上。” 最近天气转暖,许多人在这个冬天赚够了翻建房子的钱,立马就买青砖开始翻建,有带头的就有跟风的,城西这片房舍本来就是临时性的泥砖搭建,只是为了不冻死人,现在大家手头有了余钱,哪还能忍得住不翻建。 冯青也是其中一员,他早早就订下了数万枚青砖,又找到衙门里管城建的文吏,拿到了翻建图纸。 原石县对翻建泥砖房是有规定的,必须按照图纸施工,否则将强制收回居住权。 冯青仔细看过图纸,格局设计的非常精致小巧,而且图纸画得非常详细,光是盖好后的成品图就有三张不同的视角,然后是从地基开始,就必须预留出管道的接口。 尽管图纸上没有标示出这些管道接口是做什么用的,但是冯青猜到了。 有一次他听李巧儿先生描述未来原石县的景象,说十年之后,原石县将成为人们不敢想象的人间天堂。 无须挖井就有水自动流入家中,供日常使用。甚至出门无须骑马坐轿,有很方便的车可以乘坐,只要几个铜钱。 冯青以为李巧儿先生说的只是一种理想,但是看了图纸他才知道,县令大人已经准备开始施行了。 当然,现在冯青不再把李巧儿先生视为自己追求的对象了,他后来才知道,李巧儿先生和教生物的温碧萱先生,都是县令大人的妻室。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还被汤和平嘲笑了好几回。 “你可真敢想啊!那是县令大人的妻室!” 汤和平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李巧儿可是鲁王之后,白公子和白阁老都奉其为主,你这穷小子何德何能,居然想追求李巧儿先生? 冯青梗着脖子说道:“那是我年幼无知!现在知道了,当然不会再想。” ------------ 第340章大陈没钱了 二月,上京。 养心殿中,陈帝拿着青羊关发来的紧急军情默然不语。 青羊关守将徐白风军情急报,疑似渤海遗民已攻占了荣州,除夕夜人声鼎沸,声势浩大,粗略估计人数约在十万,所以绝对不会是荣州那群饥民。 陈帝长叹一声,把军情折子扔在一旁。 自从太子战胜了孟禅之后,桂州的傅元驹没有任何动静,既不出战,也不投降,陈帝就没再出兵征伐。 大陈已经国库快要见底了,西边一直维持着庞大的军费开支,以应付西羌的扰袭;北边跟孟禅刚刚交过手,险死还生,反败为胜,但代价不可谓不惨烈。 禁军大都督俞凤山战死沙场,十数万禁军灰飞烟灭,为了应对孟禅的突袭,不得不让太子再次招起旧部,聚起了女真和高丽两族,这才勉强凑出一些兵,保住了上京不失。 这些兵虽然死了,但是花在这些兵身上的钱却拿不回来了,如果同南边的傅元驹开战,那么毫无疑问,大陈将进入捉襟见肘的窘境。 一旦虚弱从里往外透出来,陈帝敢打赌,那个一向在越州安分守己的叶家,一定会跳出来响应傅元驹和孟禅。 荣州再开战的话,大陈真就四面漏风了。 “不能打。”陈帝低语了一句。 他拿什么打?要兵没兵,要钱没钱,还得把架子摆足了,装出一副朝廷天兵不屑出手,宵小就会自行崩溃的态度。 荣州遭灾,陈帝不是不想赈济,实在是没什么可赈济的了,在荣州跟孟禅打了一场,前前后后十数万兵马死于荣州战场,大陈现在实在已经是元气大伤。 眼下刚刚开春,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调兵,则必然会征发民夫,错过了时令,这一年的地谁来种?粮食去哪征集? 如果再有两三个州出现灾情,今年又要如何应对? 陈帝有些颤抖的手拿起了朱笔,在徐白风的折子上批了一句“知道了。” 荣州刺史施洪景已经回京,跪在朝天门哭了两个时辰,陈帝觉得他是在惺惺作态。 如果真有骨气,真觉得对不起皇帝的托付,对不起荣州百姓,那就别回来啊! 死在荣州岂不是更有气节? 但是把施洪景晾在朝天门也不太好,陈帝发了一封谕旨,令施洪景暂时休养身体,无需立即述职。 跟在施洪景身边的还有荣州的四个县令,唯独没有赵承。 陈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么,是赵承死守国土,死于乱民之手。要么就还在荣州苦苦坚持,不肯让荣州彻底陷入暴乱。 听说荣州有人回来了,李有道和温茂云都急忙去朝天门,看自家的女儿回来没有。 据宫中侍卫说,李左相和温尚书掩面大哭而归。 陈帝无法劝慰,因为他也很伤心,一个优秀的臣子,就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死在了荣州。 太子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是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 不过为了给李左相和温尚书留下一点希望,陈帝并没有下旨追封,也许,只希望赵承还活着吧。 徐白风的这一封军情,再度勾起了陈帝的思绪。 有心找太子聊聊,怕他也郁闷,遂作罢。 外面的太监通传:“陛下,太子求见。” 陈帝心想,真是刚刚想到,太子居然就来了。 “父皇,儿臣听说荣州疑似有渤海人占据,孩儿愿带兵前去,收复失土。” 陈帝摆了摆手:“坐吧,这个事情也未见得作准。徐白风仅仅是推测而已。” 太子急道:“儿臣听说渤海人似乎制作了大批的火药武器,威力甚大,声如霹雳。” “儿臣也是心忧,万一被这些渤海人站住脚根,今天能侵占了荣州,明天就能去吞并了豪州,这样下去,我大陈在北边岂不又多了一个敌人?” 陈帝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不能打。” “父皇!为什么啊!”太子有些激动,在养心殿中来回踱步。 陈帝指了指外面,没有说什么。 太子把脸一板,对殿中的太监说道:“全都出去!” 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陈帝才说道:“国库没有钱了,这比什么荣州都更急迫也更严重。” “荣州只是疥癣之疾,若是大陈实力强横,有五万人马即可横扫那群渤海人。” “别忘了如今上京的地儿,就是曾经的渤海国。你的先祖横扫燕北,渤海人算得了什么?” “但是现在国库没钱,新年结算之后,国库已经是空空荡荡,可是这些朝臣哪个不是在张着手要钱?户部要钱,吏部要钱,工部兵部更要钱。” “你说的火药武器我也看到徐白风的折子上提及,可是没有钱,拿什么造?” 太子显然也被陈帝的话所惊呆:“没……没钱了?” 陈帝说道:“大陈岁入一千五六百万贯,但是支出呢?西北是个吃钱的大窟窿,南边傅元驹虎视眈眈,越州叶敬也跃跃欲试,朕听闻白东江那个儿子已经去越州了。你告诉我,拿什么打仗?” “是防着荣州重要,还是防着傅元驹重要?” 太子迟疑着说道:“这个……自然是防着傅元驹重要,因为一旦他与孟禅兵合一处。” “哼,你也知道他们要兵合一处?估算着时间,孟禅应该快要到桂州了,你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去管什么荣州吗?” “呃……儿臣想岔了。” 陈帝有些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今年春耕万万不能再动兵戈了,否则误了农时,只怕荣州的惨象,要在各处开花。” “对了,你去通知一下御膳房,从今天开始,午餐和晚餐的菜减去一半,只留两三样就够了。” 太子为难道:“父皇,若再减下去,恐怕就只剩下咸菜了!” 陈帝长叹一声:“饥荒年景,百姓连草根都吃得,咸菜有什么吃不得?” “琮儿你要记得,打仗打仗,打得就是钱粮,没钱没粮,此战必败!” “现在只希望今年是个好年景,百姓能多收几石粮,实在不行,就要开放山林,去换些钱回来。” ------------ 第341章联荣商会 桂州的名字来源于桂江,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南朝梁时期,在此设立桂州,并以桂江命名。桂州的东西方向长度约为381里,南北方向的长度约为128里,是连接中原和岭南的重要通道。 唐开元年间,桂州的户口数量达到了三万六千二百六十五户,乡数达到了七十二个。 即使经历了唐末之乱,但对桂州的影响甚微,陈太祖声称承袭唐祚,桂州举州归附,因此虽然桂州有西瓯、骆越人,但陈廷从来没有在此驻兵,也没有设置羁縻之策,而是直接派任了刺史进行管理。 此地的气候也颇为炎热,而且潮湿,到了冬天甚至还会下雪,而此地的百姓为了通风散湿,房屋建筑又大多透风,因此一到了冬天特别难熬。 白镜韬已经连着打了七八个喷嚏了,他揉了揉鼻子说道:“是谁在骂我?不会是你吧孟致远?” 孟致远没有理他,拿着一杆枪在院子里耍得呼呼生风,不时大喝一声,或者猛然跳起,沉重的枪头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将青砖都砸裂了数块。 白镜韬以手抚额,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发烧了。 孟致远一甩手,将枪丢给一旁侍立的武童,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手巾,把脸上的汗水擦了一遍。 “白老六,你整天这么躺着半死不活的,不如起来练练,出一通汗就什么病都好了。” 白镜韬摆摆手:“这些日子我很忙,哪有时间练这些东西?再说我又没练过,学你的样子只怕闪了筋。” 孟致远嘿嘿笑道:“你这么说还真是,从来没练过,光是把腿上的筋拉开就得三个月。” “不如我教你怎么样?小时候我就要教你,你偏偏不肯学,现在年纪大了,再拉筋就得吃苦。” 白镜韬连忙说道:“我可不跟你学,现在搞公司的事情还搞不过来呢。” 孟致远看看四周的下人离得都很远,就走近白镜韬身旁低声说道:“我父亲快要到了,就在月底。” 白镜韬精神一振。 白孟两家是世交,孟禅虽然在荣州吃了败仗,但是长庆军还有点底子,到了桂州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方势力,甚至能够跟傅元驹分庭抗礼,对于白镜韬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孟禅吃了新败,到桂州就绝对不能接受傅元驹的军饷,否则新败之军,极易受到旁人拉拢,如果拿着傅元驹的钱粮养兵,只怕最后都养到傅元驹手里去了。 因此白镜韬必须要想办法,拿出钱来养活这数万人马,也算是白孟两家互相支援之义了。 本来白镜韬手里有一份白神符传下来的鲁王遗宝,但是那份遗宝在云州,具体的位置要到了才能知道。 云州就快到中京了,现在当然是没办法取出来,而李巧儿的一篇公司法,算是救了白镜韬的急。 “你放心,公司一旦开起来之后,钱粮就会源源不断,到时候我许你独自招兵。” 孟致远连忙说道:“白老六,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千万不能耍赖哦!” 白镜韬拿起放在身边的几页纸,上面写的是商会的章程。 左思右想良久,白镜韬最终还是没有为商业组织命名为公司这个词,而是选择了一个大家更容易接受的词——商会。 联荣商会,就是这个组织的正式名称了。 因为傅元驹是刺史,虽然造反了,但朝廷视而不见,因此各县官员也装聋作哑。 白镜韬要洗去白家和孟家在联荣商会里面的影子,这一系列操作都要靠桂州的官吏配合完成。 大陈朝对于商人监管得并不严,要成立一家商会或行会,原则只有三条。 第一是要有固定的店铺,第二是出售的商品或工艺是官府所需要,三是按照行业性质进行划分。 在这三条大的原则下,更有地方官府附加的数个小条目,当然在桂州这些小条目就都不用管了,只要符合三个大的原则就行。 白镜韬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商会的许可,联荣商会正式成立了。 要搞一个商会,仅仅挂牌是不够的,白镜韬打算从衣、食、住、用四个方面着手,主打一个民生所需。 在联荣商会下,分别有联荣布行,成衣铺;联荣酒楼、米行;联荣客栈和联荣百货铺。 布行和成衣铺关联的是一个纺织厂,里面大约有三四十台织机,雇了女工在厂中纺织布料,再选出一些制作成衣进行售卖,当然除了成衣之外,也有布料出售。 米行和酒楼关联,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白镜韬打算酿一种酒,放在酒楼里售卖。 而客栈就只是单纯的提供住宿,百货铺则是从各家商铺中收到的货,集中在自家售卖,因为大而全,想必可以吸引到不少人。 这些东西也并不是白镜韬突发奇想,而是随着李巧儿第二次传来的笔记内容,又与白东江商谈了许久之后才确定下来的。 要按照公司法里面的章程去做事也不是很容易,一来这里毕竟还是傅元驹的地盘,搞得太惊世骇俗也不好,二来公司法只有两篇,写的又都是大方向的内容,具体操作并没有提及。 所以要办一个什么样的商会,这个商会有哪些内容,只能靠白镜韬等人商量着做决定。 从没办过什么商会的白镜韬也是颇费了一番脑筋,想了不下数十种方案,不过最终还是听从了白东江的建议,从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做起。 用白东江的话来说,就算不赚钱,至少也不会赔钱。做买卖首先要立得住名号,有了名号,以后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这一次白镜韬没有跟他老子对着干,乖乖的从最基础做起。 一次性从钱库里拿出这么多钱来做买卖,白镜韬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如果这次干砸了,不但打的是他自己的脸,也间接打了李巧儿的脸。 这些日子以来白镜韬凡事亲力亲为,光是去乡下的纺织厂招工就忙了四五天,不怪他瘫在椅子上喊累。 ------------ 第342章海货 无论是米行也好,酒楼也罢,只管卖就行了,不需要费太多心。 到了秋收的季节,把粮价压下去,那些苦力没有地方卖,再走远了不合适,光是运费就掏不起,所以只能在本地卖。 朝廷收粮一石八百文,这还是因为去岁荣州粮荒,稍往高调了一些。 而米行收米要六百文一石,百姓还只能争着往米行里送,就是因为米行和官府有了默契,官府一石八百文不假,但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你爱卖不卖。 米行则比较公平,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但是一口价没得商量,只有六百文一石。 两相权衡之下,农民也只能卖给米行,好歹还能赚到些钱,若是卖给官府的官仓,最好的米都有可能被当作烂米,一石能折到四斗,折出一半还多去。 酒楼找几个手艺好的厨师,薪水给的高一点也就是了。纺布和卖布就更简单。 在白镜韬组成商会的这几样基本商铺里,就唯有百货铺是最难干。 白镜韬只是隐隐约约有了想法,但是不知道具体做起来会怎么样,趁着今天天气尚好,就拉着孟致远非要去街上转转。 “这个百货铺的事情弄得我焦头烂额,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你帮我想想看。” 孟致远无可奈何,被白镜韬拉着,两个人带上二十几名护卫一起上了街。 株州的府城要大得多,也繁华得多,因为有桂水横流,山峰奇秀,风景赏心悦目,所以走起来也不算累。 白镜韬指着纵贯府城的一条长街说道:“百货铺的货物,主要是想先从这些商家中各挑选出一部分来进行售卖。” 说着就拉着孟致远从第一家逛起。 “店家,你这个灯笼多少钱?” “那边的木梳怎么卖?” 白镜韬进了店之后就不停的打听,店家见他不买光问,倒也不烦,耐心的一件一件拿起来解释。 “咦?这个是什么东西?”孟致远闲极无聊,在店里乱转,忽然看到一个木盒里,装的全是晶莹剔透的小珠子,有的小珠子还带着颜色,看起来十分漂亮。 孟致远出身世家,也是见多识广,普通的宝石倒也认得不少,唯独没见过这种东西,似是琉璃,但是比琉璃更加纯净。 店家笑道:“那个东西可贵了,叫做玻璃珠,贵客拿起来仔细观瞧,可以看到这玻璃珠中是有孔的。” 孟致远一听,立刻拈起了一颗仔细观看,果然,这米粒般大小的珠子居然中间有一个笔直的孔,似乎是为了穿绳而留出来的。 “这个是用来串起来做项链的吗?” 白镜韬也发现了这盒小珠子,顿时觉得爱不释手。 店家一笑说道:“可不是项链,而是门帘。” “什么?用这东西串门帘?那得多少颗珠子?怕不得几千上万颗?”孟致远吃了一惊,本来他也以为是身上穿戴的饰物,毕竟这个东西亮闪闪的很好看,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折射出异常璀璨的光芒。 “一颗多少钱?”白镜韬问道。 店家伸出一只手掌:“五文!” 白镜韬乍一听之下,觉得不贵,原本以这小珠子的卖相,如同宝石一般晶莹,不知道的以为水晶呢。 在华国古代,玉石、珍珠、玛瑙、水晶被称为“四大珍贵宝石”,具有极高的价值和地位。汉代时,水晶作为珍贵饰品,被视为极其珍贵和奢华的物品。 一个水晶手串,仅仅十几颗,至少要二两银子。 而这个仅仅小了一圈的玻璃珠子,每粒只要五文,如果用这玻璃珠子串成一个项链戴上,大概用不上二钱银子。 可是他又仔细一想,五文一颗,要串成门帘的话,至少也得要三五百颗,每颗五文,最少也要一两多银子。 当然,一个玻璃珠的门帘看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店家看出了两人的犹豫,笑着说道:“本来这一木盒是一千颗,我进货来时是按一卷门帘买的。” “可是因为太贵了,大家都散着买,你买几颗我买几颗,都拿回去给小孩子串成手链项链之类的玩了。” “如果两位觉得这种小珠子有趣,想买几颗,不妨做成两个手串,虽然颗粒小了些,但是很亮的。” 白镜韬点了点头:“给我做两串,这东西我很喜欢。” 孟致远摆摆手说道:“我就不要了,太娘气了。” 白镜韬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又问店家:“这东西难道也是山中石髓所生吗?” 古人传说,宝石都是山中石髓所生,因为山的禀性不同,所以石髓也不相同,红蓝宝石因此各具禀性。 白镜韬以为这玻璃也是山中石髓所生,故有此问。 店家摇了摇头:“不瞒二位,这玻璃珠并非天然所产,而是人造,乃是越州来的。” “人造的?” “越州?” 白孟二人俱都一惊。 人造宝石岂不是如同点石成金的手段一般?别的不说,这木盒里有些颜色青绿的珠子,看起来就如同玉石一般,若真是人造,几可以假乱真了。 而越州则令二人更为震惊。 前段时间白镜韬等人特意去了一次越州,目的是劝越州刺史叶敬起兵响应,同举义旗。 但是叶敬那个老狐狸并不表态,只是含糊其辞。 如果越州能造出如此精致的玻璃,其经济实力就不可小觑,对越州的判断,要再向上提升一层。 不过随后店家的一句话又让两人释怀:“越州那边不是有海岸嘛,最近有海贸的商船来此,贩卖的无一不是精致器物。” 说着店家回身,从自家最高的货架上取下来一个檀香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之后,把盒子掉转一个方向,让白孟二人观看。 白镜韬走过去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嘶~! “这……这是玻璃做的?” 摆在盒中的,是用黑色绒布衬托,上面摆着晶莹剔透的一壶五杯,应是一套茶具。 就连白镜韬这位阁老之子,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茶具。 “这也是那海贸来的?” ------------ 第343章联荣百货 “没错,这套玻璃茶具,要价五十两银子,小店本小利薄,也只进了这一套,十分珍贵。” “如果二位贵客喜欢,小店就不添钱了,进价五十两,卖价也是五十两,权当是小店的一点心意了。” 白镜韬将那只玻璃茶壶拿了出来,他震惊的发现,这套茶具居然并不仅仅是普通的茶壶形状,而是制成了竹节的样式。 特别是茶壶和茶杯的盖子,都是短短一小截竹枝,把手也有竹节的造型,看起来十分别致。 他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孟致远说道:“你这么喜欢这套茶具,不如买回去用用。” 白镜韬把茶壶又放回到盒子里:“五十两呢,这个价钱可不低。” 孟致远说道:“可除了玻璃这种材料,只怕世间再难有任何美玉宝石能制成如此精致的器物了,莫说是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也值得!” 白镜韬哈哈一笑,对店家说道:“包起来送到刺史府去,就说是六公子的东西。” 他在人前不欲透露出姓名,毕竟现在也算是朝廷钦犯。 店家喜上眉梢:“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六公子了,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请六公子放心,小店会将这套茶具清洗干净之后,包上红绸送至府上。” 白镜韬笑笑,与孟致远又直奔第二家店而去。 这家店比起刚才那家,又大了不少,货物也较全,其中也有那玻璃珠,白镜韬和孟致远相视一笑,问道:“你这玻璃珠多少钱?” 店主一见两人识货,连忙说道:“一见两位就是识货之人,此乃极北之地所产玻璃珠,因为北地冰寒,才能凝结出欺霜赛雪的晶莹之物,咱们这边是断断没有的。” “哦?这么说是个稀罕物了。”白孟二人并不点破。 店主说道:“这些珠子磨制极为艰难,不知要多少道工序,因此一颗玻璃珠七文钱。” 孟致远大声道:“刚才那家可比你便宜两文。” 店主连忙申辩道:“他家的成色怎能跟我家相比?你看这粒粒饱满,颗颗精致,比他家的可强多了。” 白镜韬抓起一把揉搓了一下,手感十分细腻,便问道:“你这一共是多少颗?” “小人不敢虚言哄骗,一共是一千颗只多不少,如果两位想买散珠,那边的盒里才是。这盒是一卷门帘,不单独出售。” 白镜韬索性将这一盒门帘也买了下来,同样嘱咐店家送到刺史府上。 孟致远问道:“白老六,你这可是明显赔本买卖啊,人家卖七两银子一套,你得卖到多少钱才能赚钱?” 白镜韬一摆手:“就算每件货赔二两银子,也不过是四五百两银子。如果能把各家的货都拢到咱们自己手里,这百货铺的名头可就打响了,还愁卖不出货?” “你想得倒美!你且往自己手里囤吧,我帮你记着,看你能买多少!” 白镜韬一路走一路买,真可谓挥金如土,整整一天的时间,花钱如流水,不知花了多少,反正但凡送到刺史府去的,没有一百样也有八十样了。 但是在购买的过程中,白镜韬发现,只要是从海贸过来的,就必然十分金贵。 且不说玻璃珠这等稀罕物,就连那不起眼刀叉汤匙等物也是十分金贵,一把汤匙竟然比纯银打造的还要贵。 店家也说了,这刀叉汤匙都是不锈钢,无论用多长时间都永远是这种银白色闪闪发亮。 说实话白镜韬有些不信,连银子戴时间长了都会变黑,一把汤匙敢声称不上锈? 可事实又让他不得不信,买回去的刀叉汤匙,无论怎么泼水,晾干之后真的是半点锈迹都没有,光亮如新。 白镜韬敏锐的发现,海贸来的东西并不是价格虚高,而是真真切切实打实的碾压现有材质的物品,如果能找到比这种材质更好的,价格就会贵得离谱。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海贸来的东西价格不但不高,反而可以说是很低的。 如果能把海贸这条线握在手里,让海贸专门给自己供货,让桂州成为海贸的中转站,整个大陈都从自己这里购买,岂不是赚大发了? 唯一的遗憾是桂州并不靠海,只有邻近的越州才能更方便的进行海贸,越州的叶家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到了晚上回到刺史府时,白镜韬居住的宅院已经快被货物堆满了。 看着堆积如山的货物,孟致远说道:“这些东西本就是那些店铺没有卖出去的,现在你买来之后,难道就能卖出去了?” 白镜韬笑道:“咱们这百货铺可不只一家啊,桂州只是总枢所在,在其他州府还应有分支。说起来这些货恐怕还远远不够呢。” 半月后,联荣百货开张了,声势之浩大,传得桂州府人尽皆知。 联荣百货打出的名头是百样货品,这个时候的商铺还都很单一,卖书的可能会捎带着卖些笔墨,但绝对不会卖茶叶。卖扇子的可能会捎带着卖梳子、刀叉等日用品,可不会卖首饰。 即使到了后世也一样,小的店铺,往往都是比较单一的,只在某一个方面备货。 这样做的原因是专注在这一个领域,还可以保持较小的成本投入。 所以桂州,甚至整个大陈,还没有一个各种货物都齐全的商铺,所以当联荣百货开张的时候,几乎半城的人全都去看了。 在开业之前,白东江也对百货铺能否盈利持保守的乐观态度,就连白镜韬也吃不准到底会怎么样。 傅元驹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在观察白东江的这个儿子到底有没有他父亲的一半能力。据说白镜韬现在搞的这些东西,是那位神秘的鲁王之女搞出来的,傅元驹就更是好奇,想看看这个消声匿迹十多年的小郡主到底有什么能耐。 不管是对李巧儿深具信心的白镜韬还是心有疑虑的傅元驹,所有人都没想到联荣百货会火爆到这种程度。 从开业那一天开始,联荣百货就人满为患,无论何时,只要进入联荣百货,就会发现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 第344章垄断的威力 仅仅用了三天时间,白镜韬备下的货就已经销出去一大半,不得不再次备货了。 有些货物明明是摆在其他小商铺里根本卖不动的货物,可是只要进了联荣,用不上半天就会被人买走。 此时桂州的街头巷尾,到处都在流传着关于联荣百货的话题,人们茶余饭后,总会提起这个新兴的事物,说起里面豪华的装修,实惠的价格。 还有好事者特意在联荣买了一把梳子,然后找到其他卖梳子的店铺对比,一模一样的梳子,联荣的价格更低,一样的价格,联荣的质量更好。 甚至连那些小商铺也都想不通,这些东西不是从我家店铺里买走的吗?怎么卖出来的价格会这么低?这样还能赚钱? 这个操作让全城的人都看不懂了,联荣百货据说并没有其他的进货渠道,所有的货物都是在全城各家商铺里收购的,一百文收购的东西,在联荣百货摆出来卖八十文。 而且更绝的是,联荣百货一边卖,一边仍然去这些小商铺里收购。 见过傻的,没见过比这还傻的。小商铺的老板们全都乐开了花,恨不得把自己堆在仓库里的底子货全都折到联荣百货去。 不过联荣百货也并不是胡乱收购一气,往往是对比着来的,货不好不要,价格虚高也不要。 就拿毛笔来说,桂州卖毛笔的店铺可不止一家,老字号新开张什么样的都有,联荣百货的人来采购,只要好笔,而且货比三家,如果这家店铺提供的货物质量不好,价格又虚高的话,就会放弃采购,转向下一家。 为了能把自家的东西卖给联荣百货,这些商铺是既不敢抬价也不敢糊弄,都是按照正常价格卖给联荣。 可是这东西只要进了联荣,挂出来的价格必然比进价还低。 不光是商铺老板知道,久而久之,桂州的百姓也都大抵知道,联荣百货的货物质量更好,价格更低。 而且同时还伴随着一个流言,也在桂州百姓间流传,据说联荣百货的东家,是个傻子,但是家里有个聚宝盆,所以这傻子才有花不完的钱。 许多小商铺听了这个流言之后,也是莞尔一笑。 在桂州,无论相信这个流言的还是不相信的,都认为联荣商铺这么干下去,早晚要黄。 每天联荣商铺都人满为患,没办法,大家都知道这商铺里的东西是真便宜,而且无论你想买什么,只管去联荣百货,他家一定有,如果联荣百货没有,放心,这桂州城不会再有第二家有的了。 这样古怪的商业模式下,小商铺乐开了花,买货的百姓们也乐开了花,只有刺史府里一片愁云惨淡。 白东江听着账房先生的汇报,手里的资金越来越少,正在以一个非常恐怖的速度减少,也是十分担忧。 现在联荣百货的繁荣,都是建立在赔钱的基础上的,如果不尽快结束这种倒赔钱的买卖,那笔资金很快就要见底了。 孟致远更是从最开始就不太看好,觉得李巧儿虽然是鲁王之女,但是他明知道这个女孩子不过是乡村中长大的,被他们带去上京还不到两年,难道就忽然变得天纵英姿了不成? 她想出来的什么公司法,难道是点石成金之术不成? 傅元驹不知道李巧儿的身份,只知道白镜韬最近开始搞的,以“联荣”为名头的一系列商铺,都是出自鲁王之女的手笔。 他虽然明面上没有作出任何表态,但私下里还是很不看好的,且不说一介女流能有什么商业头脑,就算有,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想出来的办法能比得了积年的商铺老板? 桂州的这些商铺,有许多家甚至是已经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字号,上百年不知多少代人,难道比不上一个小女孩的突发奇想? 不过所有人的疑问在三月初三这一天得到了解答。 春暖花开,自北方而来的各州府的行商带着货物来到了桂州。 这个年代,指望商家自己去进货是不现实的,当然这样的商铺也有,仍然以卖毛笔的举例,东边的黄州、北边的湖州,这两地相隔上千里,但是制笔的行业已经发展了上千年,提起毛笔,就不得不提到黄州笔和湖州笔。 但是整个大陈那么多商铺,不可能全都自己辛辛苦苦赶路去黄州和湖州进货。 因为大多数卖毛笔的铺子,并不专卖毛笔,还有书籍、墨汁、砚台等等,如果每一样货物都靠自己去进货,只怕要累断腿,而且光是路费就掏不起。 货物的流转,大多是通过运河,距离运河远的地方,则是马车、牛车等运输工具,靠的是专门走长途贩卖的行商。 卖毛笔的店铺同样如此,不管是黄州笔还是湖州笔,都不需要亲自去进货,而是坐等行商上门。 这就是桂州商铺一个基本的情况。 每年三月,行商跋涉千里,来到桂州,带来了人们所需的货物,但是会大量流入到商铺中,然后再由商铺贩卖给百姓。 各个不同行当的行商对桂州府各家商铺的情况都有所了解,有专门卖文房四宝的,也有专门卖百货的,布料的等等。 不过这一次行商们发现桂州多出了一个巨无霸——联荣百货。 敢叫百货这名字的,的确是有点东西,而且百货商铺的确是兴旺,眼看着人来人往,门槛都快踩平了。 行商们询了一下价格,觉得价格定得稍低,比进货价高不了多少,以为这联荣百货走的大概是一个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对行商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薄利多销,所以货物的需求量会非常大,行商们除了供给历年的商铺货物之外,多余出来的货物,还有一些并非事先定下的货物,就通通都卖给了联荣百货。 联荣百货可谓是来者不拒,这一批行商的货全都吞了下去,本来有些行商还打算往越州去,结果在桂州就把所有的货都销完了,不得不准备返程了。 从三月开始,各地的行商陆陆续续的抵达桂州,带来的货物尽皆销售一空,这是往年从来都没有过的盛况。 ------------ 第345章平等的伙伴 联荣百货吃下了这些行商的货物后,恐怖的效果终于显现出来了。 因为联荣百货的价格低,在桂州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且百姓们也都形成了习惯,无论来自哪个县哪个村,到了桂州府要是不逛一逛联荣百货,那就算是白来了。 如此惊人的宣传效应带来的就是人流的聚集,而往其他小商铺去的人就少得多了。 在行商没来之前,联荣百货的管账先生每半个月收一次货,每半个月结一次账。 但是从三月末开始,管账先生就不来了,这下小商铺才开始慌了。 从早晨把商铺的门板打开,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关上门板,全天只有三两个顾客。 一天的情况如此倒也没什么,可是天天的情况如此就太可怕了。一家的情况如此,还可以找找原因,家家的情况如此,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所有的问题最终都指向一个结果,就是联荣百货。 到了这个时候,小商铺们才发现,联荣百货并不傻,傻的是他们自己才对。 那个说联荣东家是个傻子的流言再没人提了,谁提谁就是傻子。当初嘲笑得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丢脸。 但是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自三月开始,几乎每个月都会有行商来到桂州,但无论是哪个行商,都必然会去拜访联荣百货的东家,接下来就是洽谈,最后留下货物。 以往小商铺还能联合起来压压价格,跟行商讨价还价一番。但是现在求着行商给留点货,还要拿出以往的老交情来说事。 许多新开的小商铺直接就是进不到货,全都被联荣百货吃下了。 这回这个趋势所有人都看懂了,只要联荣百货继续这种低价策略,就能活生生把桂州城里的小商铺全都挤死。 进货的渠道被垄断,价格被打压,买主不登门,这买卖还能干得下去吗? 有些聪明的,干脆就把自己铺子里的货折个低价,在联荣账房的面前求个人情,通通卖给联荣,然后关铺大吉。 还有些执拗的,只能死守在自家的小铺子里,一天天看着门前冷落车马稀。 联荣百货从开业那一天,价格就没变过,直到挤死城里大部分小商铺之前,都不太会变,一如既往的质量,一如既往的价格,这其中展现出来的深谋远虑令人心惊。 傅元驹没想到鲁王之女居然如此奇才,搞出来的这个商铺居然如此恐怖!就连他傅元驹,也是在三月末,行商抵达桂州时才发现,联荣百货的獠牙已经亮出来了。 果不其然,联荣只用了两个多月,就击败了桂州城数百商铺,稳居商铺霸主的地位,仅仅只用了两个多月。 可怕啊!! 能想出这种商业模式的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傅元驹觉得,如果联荣用这种模式去各州府攻城略地,恐怕两年之内,就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巨无霸,控制各州的经济命脉。 他想,应该找个时间跟白镜韬谈谈了。 经过这一场成功的商业运作,白镜韬算得上是踌躇满志,郡主给出来的公司法,简直就是一柄大杀器,轻而易举就控制了桂州的经济动脉。 这时候白氏父子在桂州终于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了,即使没有孟禅的长庆军,傅元驹也不得不端正态度把这对父子当成平等的伙伴来看待了。 果然,就在联荣百货筹备第一个促销活动的前一天,傅元驹亲自走进了白镜韬居住的院落。 “哈哈哈!白贤侄!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这么多天想找你都找不到。” 其实白镜韬每天出入刺史府,想找又怎么会找不到? 白镜韬也不点破,连忙请傅元驹入内。 这个小院位于刺史府后宅的西南角,原本是下人居住的院子,白氏父子来了之后,傅元驹就把这个小院腾了出来,安顿他们父子。 这种安置未必没有带着一点轻视的意味,也算是傅元驹对白氏父子的一次试探。 结果白氏父子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搬出去另找宅院,而是就这么住了下来,这让傅元驹第一次觉得应该正眼相看这对父子。 而今天,联荣百货在桂州大杀四方,则是傅元驹第二次刮目相看了。 “哈哈,不瞒贤侄说,老夫最近一直在帮忙物色一个宽敞点的宅院,这个小院毕竟是下人曾经住过的,当初安排你们父子居住于此,是老夫考虑不周,还请白贤侄代老夫向白兄致歉。” 说着,傅元驹站起身,真诚的向白镜韬躬身施礼。 白镜韬怎么会受他这个礼,连忙把傅元驹扶起:“世叔多虑了,何须如此。” “我父子二人若是执着于外物之辈,又怎会放弃朝中的高官厚?,起兵造反呢?” 这话倒是确实,白东江在朝中的地位,比傅元驹可高多了,如果不造反的话,傅元驹见了白东江,必定是要执下属之礼的。 “的确如此,倒是老夫执着了。哈哈!”傅元驹与白镜韬同时落座,小侍女走过来沏了一壶茶。 傅元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套晶莹剔透的茶具所吸引。 此时饮茶,已经渐渐脱离盛唐时煮茶的方式,摒弃了油盐奶等辅料,就只有清茶与水,别无其他,这样才能喝出茶的风味来。 看到茶叶在透明的冰壶一般的茶壶中上下翻腾舒展,简直就是一种美的享受。 傅元驹指着茶壶说道:“白贤侄,这茶壶莫非就是玻璃所制?” 白镜韬微笑点头:“不错,这是一套竹节玻璃壶,一壶六杯,制作精美,是一套不可多得的茶具。傅世叔喜欢,若不嫌弃,小侄便将这套茶具赠于世叔,聊表衷情。” “哎!这怎么使得,万万不可!”傅元驹连忙推辞。 白镜韬说道:“自我父子二人来桂州以后,世叔多有支持,一套茶具算得了什么?若再推辞,便是不欲与我父子亲近了。” 傅元驹这才不再争执,而是拿起小巧的玻璃茶杯,浅啜了一口淡绿色的茶水。 ------------ 第346章孟禅到了 “白贤侄最近的联荣商行,端的是热闹非凡,老夫一向喜欢凑热闹,最近又有闲暇,白贤侄若是再有什么活动,不妨通知老夫一声,也好舒展舒展筋骨。” 白镜韬闻弦歌而知雅意,所谓的喜欢“凑热闹”,大概是想要分一杯羹吧。 而且傅元驹说得委婉,“若是再有什么活动”便是前提,说明傅元驹并不会染指联荣商行现有的这些产业,而是期待着白镜韬的下一次举动。 莫说两家现在是联手的关系,即使不联手,以一州刺史的身份想要加入游戏圈,也不可能不带人家玩。 于是白镜韬拱手说道:“小侄的小打小闹,没想到世叔关注到了,真是有幸。向来听说世叔风采非凡,无缘见识,请世叔放心,小侄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待联荣这边稳定下来之后,小侄更有一个大的计划,到时候世叔可要多多指点才是。” 傅元驹开怀大笑:“谈不上指点,老夫于这些经济之道,并不精通,唯觉与贤侄这等青年俊彦在一起,不拘做什么,都能心胸开阔,仿似年轻了十几岁一般。” 白镜韬微笑,知道傅元驹表示不插手管理,只想跟着一起坐船。 这倒是没有问题的,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有傅元驹的加入,资金就能更加充足一些,将来按照郡主的计划,逐级执行只会更快。 “那小侄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候世叔莫要嫌烦才是。” “哪里哪里,贤侄与老夫万万不要客气。” “对了贤侄,老夫为白兄和贤侄寻到的那处住宅就在刺史府的旁边,只有一墙之隔,依老夫看,也不用搬出去那么麻烦,明日老夫寻些工匠来,把刺史府相邻的墙拆掉一段,做成一个门,两个宅邸就连在了一起。” “到时候贤侄来往也方便一些。” 白镜韬知道这是傅元驹在表达谢意,也算是把自家父子摆在了与他相同的位置,而不再是落魄寄人篱下了,所以也不推辞,就欣然同意。 傅元驹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有许多工匠来到白镜韬居住的院中,在靠西北侧的围墙处拆了一个宽敞的门,直接连通了另外一处宅邸的院子。 刺史府的长史陪在白镜韬身边,对他说道:“这间宅邸自从买下来开始,刺史大人就一直在装修,里面的家具和床铺等物,全都是新换过的。” 说着带着白镜韬和白东江父子二人,在这间宅院中游览了一遍才告辞。 白东江打量着这座新的宅院,笑道:“傅元驹终于正眼看了咱们父子二人一眼了。” 正说着,孟致远兴冲冲的跑了过来:“白老六……” 待看到白东江也在时,连忙行礼道:“见过世叔。” 白东江自小看着这两人长大,想到他们可能有别的事情,就托辞回去看书,打算先走一步。 孟致远连忙拉住白东江说道:“世叔,我父亲到了。” 白东江动容:“铁弓?” 孟致远的父亲孟怀羿,字铁弓,一直跟在孟禅身边,孟铁弓到了,意味着长庆军经过数千里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桂州了。 “他在哪?走!我去接他。” 孟禅的长庆军显然不可能直接进入州城,而是在二十里之外驻扎,留出半天的路程,想必现在傅元驹也接到报告了。 白东江、白镜韬和孟致远一齐向外走去,刚好看到傅元驹也在往外走,两边互相行礼。 “白兄,是不是去接孟铁弓?”傅元驹直接走过来,与白东江并肩而行。 “正是,不知傅兄这是……”白东江明知故问。 傅元驹笑道:“刚刚接到城外探哨回报,长庆军已经到了,却驻扎在城外二十里,自家人怎地还如此见外,孟大将军直接带兵入城即可,我傅某人难道还会说什么不成?” 两拨人合在一处,一齐往城外迎接。 孟铁弓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年版的孟致远,眉眼举动都一样,不愧为父子。见了白东江和傅元驹,孟铁弓上前施礼。 他与白东江是世交,在上京就认识,十分熟悉,与傅元驹也见过两次,但是终归不熟。 这些人能聚在一起,还是因为鲁王的缘故,鲁王在世时,无论傅元驹还是白东江、孟铁弓,都深受鲁王的恩惠,他们彼此之间,未必全都了解。 双方站在城门口寒喧完毕,孟铁弓就想进城,但傅元驹却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看到孟铁弓望过来,傅元驹就笑着说道:“我早已派人前去致信大将军,请他直接进城就好,因此在这里多等一会,想必大将军也快到了。” 孟铁弓这才恍然。 长庆军驻军于二十里之外是为了表示没有敌意,否则直接开到城下那也太不客气了。 而傅元驹的意思是不需要如此客气,大家都进城就行了。所以早早就派人去请,从这番举动上来看,傅元驹应该还是有意合作的,姿态作得也很足。 于是一拨人就在城门处等,果然没用多长时间,远远的就看到远处尘土飞扬,数杆旌旗摇动,数百骑奔袭而至。 在这数百骑中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正是孟禅。 孟禅的年纪比白东江大了十几岁,但是辈份却大了一辈,孟禅与白神符是同一辈份的。所以城门口这些人,除了傅元驹之外,都是执晚辈礼。 来到众人近前,孟禅飞身下马,大步向众人走来,身上的甲胄碰得哗啦啦响,这位老将军依然是精神头十足,半点都看不出长途跋涉数千里的样子。 孟禅先是还了傅元驹一礼,大步上前将他扶起,这才对白东江和白镜韬点了点头。 “傅大人何必如此客气。” “孟大将军见外了,你们都为鲁王遗命,何分彼此。请!” “请!” 众人互相谦让了一番之后,仍然是孟禅走在前面,傅元驹和白东江错后一步跟在后面,有意思的是,白镜韬并没有跟孟致远走在一起,相反是跟孟铁弓走在一起,孟致远一个人落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