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魂牵 ------------ 第1章 医学生果然容易早逝 【脑子存放处】 如果时光能倒流,余清苒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在考试周追什么桃厂新剧。 彼时她正在一边连麦跟异地的闺蜜痛斥梧帝不肯写下昭雪状的背刺行为,一边背着重重一书包被称作“蓝色生死恋”的课本准备从图书馆回宿舍: “我跟你讲这梧帝应该是全剧最让人憋屈的反派,杀又不能杀,爷爷的还得当大爹一样伺候着,我要是宁远舟我保准得nen出来以后给他两脚……”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尴尬状况。 她木着一张跟自己原本的长相一模一样的脸,眼含三分麻木三分绝望四分心如死灰地守在皇后殿外,听着里头不时传来的声音,在心底里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泪。 想她少不更事时看的那一堆穿越小说,原主要么是什么丞相家的嫡女、将军家的千金,要么是什么某国的郡主、某皇帝王爷的正宫,最次都得是个什么有着隐藏身份的大佬,最后来个华丽翻身成为人生赢家。 至于被她鸠占鹊巢占据了身体的原主么…… 谢邀,就跟考试周熬夜女娲补天结果不幸头朝下倒栽葱滚了两层楼梯的她一样,这个“余清苒”也是大半夜还在研读医经,结果一个疲劳过度不幸噶了的。 ……医学生果然都是容易早逝的脆皮大学生,前辈诚不欺我。 一众大人物们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候在门口的婢女也上前做出了“请”的手势,余清苒只得赶紧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匆匆跟着她进了殿内。 萧妍这会儿大抵心情不错,没等她挨个对着屋里一圈人问安就温声叫了起:“余女官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谢娘娘。”余清苒从善如流,乖乖放下抬起一半的手臂直起了身子。 萧妍,章崧,宁远舟,钱昭…… 没记错的话,这里的剧情应该就是钱昭被萧妍叫到皇后寝宫露了一手,然后就顺理成章被宁远舟(返聘版)重新带回了六道堂的时间点。 心中已然明白了这一定就是“穿越党必然会被剧情杀推进主角团内部”的定律,余清苒努力回忆着原主往日里与宫中主子们的相处模式,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疏离些: “臣斗胆,敢问娘娘召臣前来是有何要事?” “这位是六道堂现任的堂主,宁远舟宁大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余清苒总觉得萧妍在提到宁远舟的名字时,“现任”二字上的音仿佛落得格外重了些: “阿盈此番出使安国本是一片忠良赤诚之心,但女子之身恐怕还是多有不便,本宫叫你来便是想要你与六道堂的诸位一同加入使团,一定要保证她此行的安全。” 余清苒:…… 好好好,原主就是累死的,她穿越来不到半小时也喜提社畜的新身份,还是直接被大BOSS点名扔给主角团,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就是她在忙成狗的考试月还头铁按时追剧的报应吗? 四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在一旁等着自己的回复,无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捏死自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的存在,余清苒只得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硬着头皮行了个礼: “臣领旨,定不辱使命。” 章崧顿时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地笑道:“如此,就有劳余女官了。” 钱昭一如剧里面瘫设定地没说话,倒是宁远舟大概看出了些什么,却也压根没想到眼前的人已然换了个芯子,只当是人这些年在宫里待惯了,不情愿大老远跑一趟千里之外的敌国,便好心提醒道: “那就请余女官先回去稍作休整,明日一早,我会派人过去接你一起出发。” “去吧。”萧妍见状也不再客套,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算是下了逐客令了。 顶着几个神情各异的大佬投来的视线,余清苒努力弯了弯嘴角:“谢皇后娘娘,谢丞相,谢宁大人。 “臣,告退。” …… 凭着原主的记忆找到了她从前所住的院落,余清苒反复确认四周并没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以外,才关上门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鉴于幸运地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她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萧妍虽然此前从未将人看作是心腹,但突然提出要原主这么一个医术并不算精通、体质甚至比原来的脆皮大学生余清苒还要糟糕的女医官加入使团,目的绝对不是“照顾杨盈”这么简单。 可现在的问题是,剧情刚刚更新到杨盈在安国与梧帝的第一次见面,后续剧情就连整天爆料的瓜主都说不出个准话,她就穿来了。 所以,除了原主在梧国皇宫这二十二年来的记忆、原剧情的前二十二集,以及她在各大App捡垃圾看到的二十二个预告镜头外,她对后续其余的发展,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 一概不知。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谁家好人穿越的方式这么磕碜这么丢人不说,就连穿越党必备的“知道剧情”金手指都没有啊! 气得在原地打了一套杨盈同款拳法,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的余清苒一头栽倒在床上,到底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能怎么办呢,且不说压根不知道怎么穿回去,要是原来的自己已经噶了或者变成植物人了,那就算费劲拨拉地穿回去了也是白搭。 而萧妍的话又不能不听,否则被贬官被撤职事儿小,回头要是有心人听说了今天她被皇后“予以重任”的事儿,再趁着月黑风高夜给她两刀,那她大概就能在短短三天内尝试一把噶了两次的滋味了。 这么一想的话……其实还不如抱上主角团大腿? 宁远舟是个重情重义的真男人,只要她好好照顾杨盈,安分守己不出幺蛾子,看在这些事情的份上,至少他会愿意保护自己不被轻易噶掉; 任如意她女神更不必说,认定了的同伴就不会轻易抛下不管,而且熟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跟着这位强大的女杀手学上一招半式的,关键时刻还能学杨盈自保一二; 而其他人的结局虽然她并不清楚,但她不是不良人更不是朱衣卫,钱昭他们想来也不会好端端地对她动手,要是她能再帮上那么一点点小忙的话,约摸还能救她一命; 最重要的是,如果运气足够好能在这次路途中跟杨盈打好关系的话,以后不管小公主是摄政还是直接登基,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过得太惨,指不定还能加官进爵一夜暴富—— 很好,种花家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她余俊杰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拯救关山小队,抱主角团大腿,就应该从小事做起,从穿越第一天做起! 总算从紊乱的思绪里大致确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余清苒终于眉开眼笑,这才颠儿颠儿地收拾明天出发时的包袱去了。 ------------ 第2章 好好好,穿越者的人给她丢尽了 出发前宁远舟本人有一大堆事要整顿,元禄性子单纯,于十三满嘴跑复兴号,孙朗又是个一听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就会瞬间被转移注意力的性格,都并不适合来打头阵试探她的底细。 于是,当余清苒一抬头便看见是面无表情的钱昭正在朝着自己走来时,她的嘴角成功地轻轻抽了抽。 虽然钱昭一本正经变身钱怼怼的样子很可爱,虽然他精通十八般武艺堪称关山小队第一男妈妈,虽然她穿越前也很喜欢这个角色,甚至还上网搜过他的同人文并自割腿肉产了一堆粮; 但是! 但是那毕竟是在穿越前! 原剧里就是他发现了任如意的身份,也是他日常扛着一把哈人的大砍刀大杀四方,要是他发现眼前这个“余女官”其实已经换了个人,会不会也二话不说直接给她一顿社会的毒打啊? 而且,根据原主对这个架空世界的记忆,就算这里民风相对开放思想也比较先进,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古代,如果被发现原来的“余清苒”被异世界的魂魄附身了的话…… 余清苒瑟瑟发抖,余清苒不敢说话,余清苒选择秒怂,先赶紧礼节性打招呼来声同事你好请多关照: “没想到宁大人竟然是派了钱都尉过来,有劳您专程过来跑一趟了。” “不碍事。余女官,请吧。” 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口气,再配上钱昭那一身板正的官服官帽,这话的杀伤力便登时上升了几个level,丝毫不亚于电视剧里的锦衣卫在皮笑肉不笑地请犯人入诏狱。 “多谢。” 没敢再去看钱昭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神情,余清苒将肩上挂着的包袱递到对方伸出来的手中,提着裙摆麻溜地噌噌噌几步上了他身后的马车。 钱昭:…… 这位余女官倒是如同传言中一般冷淡疏离,人也算识趣,没像那些想要跟他打好关系、借机跟宁头儿示好的女官奴婢们似的,尽喜欢拽着自己问些有的没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方才那般动作敏捷仿佛一只逃跑兔子的样子,不像是不愿跟他寒暄,反而像是在躲着他似的? 摇摇头将这个荒诞的想法从自己脑子里甩了出去,钱昭身手敏捷地翻身上马,转头向身后的车夫下令道: “全速前进,务必尽快赶上六道堂的兄弟们。” “是!” …… 这厢钱校尉一路快马加鞭努力赶大部队进度中,马车里的倒霉蛋余女官却遭了罪。 谁能告诉她,她一个不晕车不晕机不晕船的现代人,穿越古代以后反而会晕马车啊! 煞白着一张脸又控制不住地干呕了几声,余清苒软趴趴地靠在车里的软垫上,接过钱昭从窗外递过来的水壶漱了个口:“多谢钱都尉。” 抬眼就看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钱昭便又递了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荷包给她,顺带着投过来一个平静却揶揄的眼神:“还请余女官多保重身体。” 潜台词:别等还没追上使团大部队,您就先倒了。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的余清苒:??? 虽然但是,她不要面子的嘛? 好好好,穿越者的人被她丢光了,别说是面子了,里子怕是都一丁点儿也没剩下。 她张了张嘴,正打算试图替自己挽回岌岌可危的尊严时,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钱昭马背上挂着的那个装满了各种零碎物件的包袱。 如果没记错的话,除了换洗衣服与几样首饰,还有她担心被人偷家特意换成了银票带出来的二十年存款之外,好像还有俩因为不想浪费了,所以顺手塞进去的橘子? 刷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瞬间头也不晕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的余清苒哗一下一把将车帘掀到最大,一脸诚恳地伸出了手: “可否请钱都尉将我的包袱拿过来?” “可以。”钱昭不明所以,只当是她要寻帕子或是布巾一类的东西,便顺手从马背上解了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她。 下一秒,随着余清苒的动作,这位素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钱都尉脸上终于露出了短暂的讶异——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从包袱里掏出两个橘子,三下五除二便手脚麻利地剥好了皮,却只是将果肉暂时放在了一边,转而将剥下来的橘皮捏在指间轻轻挤了挤。 几滴透亮的汁液随着她的动作喷溅了出来,不大的马车里顿时泛起一股独属于橘子的清香,顷刻间便蔓延到了窗外。 醒神的果香涌入鼻尖,一脸菜色的余清苒又用力地猛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这才感到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散去了许多:“谢谢钱都尉。” 颤抖吧,钱怼怼! 堂堂种花家的医学兔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这种小事打倒的! 余光瞥见了钱昭一脸意料之外的神情,她努力控制着呼之欲出的笑意,反手拿了个自己方才剥出来的橘子递给他: “钱——都尉吃个橘子吧,早些追上殿下的车驾要紧,您安心赶路便是,我这边无碍的。” 好险,差点一个不小心就现场复刻于十三名场面里那句经典的“钱昭哥哥吃橘子”了。 “多谢。” 她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不无道理,看上去又的确好转了许多,钱昭没再多说什么了,接过橘子一拉缰绳重新回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目送着他从窗边离开的背影,余清苒放下车帘重重地靠回到原来的位置,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勉强放松了些。 原主虽然是个孤女却性子孤傲,遇上谁都是一副高冷疏离到好像下一秒就要飞升的女仙形象,对于她这种平均五句话就得来个梗、三句话就得犯个贱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个好冒充的对象。 好在钱昭虽然曾担任羽林卫,但毕竟也只是负责外宫,对内宫的女官女史之事一向知之甚少,她方才虽然有示好之意却并没有阿谀奉承,想来应该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不然,他也不会给她这个醒神的香包,也就不会收下她给出去的那个橘子了吧? 甘松,丁香,薄荷,白芷,大黄,苏合香,还有细辛,这些药材组合在一起,的确是防治晕车船的最佳搭配。 看来大家对钱妈妈的评价一点都没错,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底线问题,看在她是萧皇后亲点女官的份上,他就不会介意稍稍施以援手。 几种药草的气味与空气里残存的橘香逐渐平息了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头一晚压根没有休息好的余清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到底在频率慢了许多的马蹄“哒哒”声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第3章 她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余女官?余女官?” 梦里大屏幕上那一PPT的知识点顿时“bOOm”一下被元禄的雷火弹炸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余清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下意识猛地坐直了身子:“de——” 等等,不对,她现在是在架空的古代,是在一念关山背景下的梧国,不是在早八的病理学课上,更不是因为一不小心睡着了被教授突然点名叫醒!!! 点名后遗症要不得啊要不得!!! 硬生生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到”字咕噜一下咽回了嗓子里,她用力地在大腿上拧了一把,感到自己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许多后,才忍着痛意沉声回应道:“何事?” “钱都尉已经跟着宁大人在整顿清点了。”回答她的是这一路上驾车的车夫,“余女官您也快些动身吧。” ?! 哎哟我嘞个豆,主线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嘛! 瞌睡虫瞬间被赶跑了大半,余清苒迅速将睡着时蹭得有些凌乱的发丝重新拾掇了下,又重新将歪掉的簪子反复正了又正,确定自己的形象已经彻底没问题了以后,才麻溜地背上包袱下了车。 宁远舟正在部署着一众成员的具体安排,见她过来便礼节性地拱了拱手:“余女官。” “宁大人。”余清苒赶忙微微欠身回了一礼。 心知女儿家面皮薄不好多问外男姓名,常在太医署任职又未必认得自己的兄弟们,宁远舟便主动开口将几人挨个介绍了一遍: “这位是六道堂饿鬼道的元禄。” 余清苒:好耶,十八岁的阳光开朗大男孩,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上手rUa一rUa脑袋的可爱修勾一只✓ “这位是孙朗,隶属于我六道堂的人道。” 余清苒:嗯嗯我都懂,看似是以一敌八的战士,实际上遇到毛茸茸的小动物就会秒变“兔兔”夹子音猛男✓ “这位你应该昨日就已经认得了,天道都尉钱昭,至于这位——” 嘴角抽搐地看了眼一旁已经蠢蠢欲动的于十三,宁远舟的眉头跳了跳,碍于周围还有不少驿站的守卫们在,到底还是十分给他面子地补充了一句: “……阿修罗道,于十三。” “一早便听闻余女官乃是我大梧太医署最为出众的女医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于十三果然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分分钟便变魔术般地不知从哪儿摸出朵花递到了余清苒的面前,脸上更是挂着他标志性的灿烂笑意: “何况我与余女官同姓,想来五百年前指不定还是一家亲的交情,如此一看倒还真是颇有缘分呢。” 余清苒:“……” 一个姓于一个姓余,压根都不是同一个字儿,这人究竟是怎么扯到“五百年前是一家”上面去的啊! 哭笑不得地接过那朵雪白的小花道了句谢,又就着自我介绍的工夫简单地客套了几句,余清苒本着“言多必失”的穿越宗旨,一言不发地跟在六道堂F5身后进了院子。 …… “远舟哥哥!” 这头宁远舟刚跟院里众人安排完一应大小事宜,那边一身皇子装束做男儿打扮的杨盈也跌跌撞撞地自屋里冲了出来,甚至还因为脚步发软而险些在下楼梯时跌了一跤: “远舟哥哥,你——” “殿下!”她身后的明女史顿时严厉地呵斥了一声,“注意体统!” 杨盈的身子微不可闻地轻轻颤了一下,但久别重逢的喜悦终究还是让她短暂地克服了对明女史的恐惧,有些激动地小跑到了宁远舟面前站定道: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怎么会来这儿啊?” 明女史再次极其没有眼力见地横了宁远舟一眼:“你是何人?” “臣左卫中郎将,六道堂堂主宁远舟。”宁远舟也丝毫没给对方好眼色,二话不说便带着众人齐刷刷向杨盈跪了下去,“参见殿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该低头时且低头…… 默念着“对皇子公主大不敬是会被诛九族的”,余清苒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一掀裙摆笔直地跪了下去:“参见殿下。” 为了在这个尊卑有别的世界里活命,为了不年纪轻轻就要体验两天噶两次的滋味,为了不做第一个因为对上不敬而被割脑袋的穿越者,她忍。 偷偷打量着四周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到钱昭不动声色向自己投来的视线,余清苒藏在袖子下的手收紧了些许,愈发不敢吱声了。 她趁着杨盈扶宁远舟起身的工夫向后挪了挪,成功地将大半个身影都藏在了元禄身侧之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回到了正在交谈的兄妹二人身上。 “……臣听闻殿下自打出了梧都后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以至于身体抱恙,无法及时出发。” 也就是在余清苒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心充当背景板时,方才还在按照原剧发展宣告着使团一切事物交由自己负责的宁远舟却突然冷不丁地提到了她的名字: “这位是皇后娘娘亲点的余女官,从今天起,殿下的身体状况一应交由她亲自负责。” “皇后娘娘亲点”六个字重音压得格外清晰明了,一听就知道十有八九在内涵昨天萧妍在皇后宫里说的那句“现任”堂主。 明女史原本谄媚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来,余清苒便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这是被宁远舟拿来做了敲门砖的,却也碍于自个儿究竟官位不及人家,只能尴尬不已地上前一步老老实实施了一礼: “臣太医署女官余氏清苒,见过礼王殿下。” “……免礼。”杨盈不甚熟练地抬了抬手叫她起来,转而拽着宁远舟的袖子向屋里走去。 “……呵。”明女史冷冷地扫了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余清苒一眼,一甩袖子扭头而去。 那道来自明女史的怨怼目光终于随着主人的离开而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如芒在背的余清苒这才重新抬起了头,颇有些无语地对着那个趾高气扬的背影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她一个穿越党夹着尾巴做人,畏畏缩缩不敢对着任何人说出一句错话,这个不到下一集进度条就要被任如意提着领子丢出去的女史居然在这里耀武扬威地,把自个儿当成了一根葱? 还有宁远舟,明知道明女史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与资历,自个儿对着一介女流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就拉出了她这么一个同样由萧妍亲自指定的女官来先试探一波? 啧,不过也是,毕竟就像刚才分析的一样,她与明女史都是萧妍亲自指派的,在外人眼中同样都是“皇后派”成员,宁远舟指不定就是想借这个机会一道把两个人都从使团里丢出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算了算了,她余清苒就当自己是使团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吧。 而且有句老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只要她坚持熬到明女史滚蛋、任如意前来接手杨盈的教习工作,最好再能争点气抱上主角团大腿的话,日子就不用过得这么憋屈了。 自我安慰似地在心里给自己又灌了一大盆鸡汤,余清苒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抬脚跟着其他四个人一同进了屋。 “……” 回头再次迅速地瞥了一眼身后一派低眉顺眼模样的使团新成员,钱昭的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重新转回了视线。 ------------ 第4章 生活不易,苒苒叹气 将六道堂的其他几位兄弟们挨个介绍了一遍,又说明了自己后续的计划安排,宁远舟轻柔地拍了拍杨盈的肩膀,不怒自威地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明女史与杜大人: “据闻殿下身子一直不太爽利,大夫怎么说?” “殿下自打出京以来一直郁郁寡欢,虚弱无力的。”明女史眼神飘忽不定,“我们这次来得匆忙,没带御医。 “再说了,像公主这情况,也不能随意请个民间的大夫啊。” 宁远舟闻言意味深长地一弯嘴角:“余女官,请吧。” 又一次试图充当背景板失败的余清苒:…… 够了。 真的够了。 这块不应该是钱昭的戏份么?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她上了? 但毕竟上司有命,打工社畜就不得不从,余清苒也顾不得明女史那副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的阴冷表情了,应了声“是”上前握起了杨盈的手腕。 脉象细弦,总体呈内曲敛紧之状,的确是思虑过度所导致的问题。 还好,幸亏自己虽然只是个还没正式工作的医学生,却也跟着当了大半辈子中医的爷爷学过些,就算这会儿没有原主的记忆和本事,她也是能应付眼前这般场合的。 大致判断了下杨盈的情况,余清苒收回右手,照着原剧里钱昭的诊断回答道: “回宁大人,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连日奔波车马劳顿,所以导致脾胃不和罢了。” “以及。”她转了转眼珠,又暗戳戳地当面告了个状,“殿下许是担忧圣上心切,但与安国有关的事宜实在繁冗,学起来想必并不轻松,这才有些忧思过度了。 “只是臣一介低阶女官,万没有这个资格插手教习之事,还望宁大人得闲之际,能够宽慰殿下几句。” 杨盈的生母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奴婢出身,就连她自己也是打小在冷宫里长大的,跟梧帝恐怕压根就没见过几面,哪来的什么兄妹之情君臣之谊呢? 别说什么“担忧圣上心切”了,要不是为了那三千食邑,为了能风风光光地嫁给郑青云,杨盈怕是压根都不可能会走这一趟。 杨盈的身子骨并不算差,往日里也甚少出现这般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情况,宁远舟本就对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忠奴的明女史带了疑心,果真也就听明白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后背一时间更紧绷了些: “我知道了,还请余女官好好照料殿下,一应需要的药材只管找钱昭去拿就是。” “……下官遵命。”余清苒认命地点头应下,默默挪到杨盈身后乖乖站好。 本来以为自己只要跟了杨盈就可以少跟六道堂的人(尤其是钱昭)少打些交道,结果宁远舟二话不说,直接给他兄弟安排了个接头的工作? 这下好了,以后但凡杨盈有个头疼脑热经期不调的毛病,她就少不得要过去巴巴儿地找钱昭支药。 ……唉,算了。 摆烂了随便吧就这样吧,反正来都来了,方才还暗戳戳给那明女史上了个眼药,这会儿懊恼也没用了,老老实实抱主角团大腿才是正经事。 生活不易,苒苒叹气。 “殿下气色不是很好,想必也是有些累了。”没开玩笑,她现在只想赶紧远离六道堂这群特务头子,“不如下官先陪殿下回房休息,晚些时候再去找钱校尉拿药如何?” 与钱昭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宁远舟这才淡淡地点了点头:“嗯,麻烦余女官了。” “那下官先行告退。” …… “听远舟哥哥说,你也是我皇嫂派来的嘛?” 房门一关上,原本还有些怯懦的杨盈看上去便更局促不安了,一双眼亮晶晶的,还氤氲着未干的泪水:“那,那你……” “臣只是一介医官,并没有想要管劝殿下的意思,这趟之所以跟随宁大人过来,也只是想要尽本职帮忙照料您罢了。” 任如意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揭穿丹阳王与萧妍的目的,余清苒也就十分聪明地刻意绕过了“皇后亲派”的事情,只管将自己表现得像个不站队不参政的纯臣: “往后殿下若是身子有任何不适,或是心里头有什么郁结之事,若是不介意的话,都可以来找我。” “当然,如果实在没法子解决的话。”见杨盈一脸将信就疑的模样,她又补充了一句,“臣也一定去求宁大人帮忙的。” 眼前这位余女官虽然看上去一派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但态度恭敬语气温和,并没有明女史那般颐指气使的高傲做派。 联想到方才她替自己说话的场面,杨盈怯生生地自上而下又打量了她一次,犹豫着轻声道: “那余女官,你可不可以开几服安神的药来给我……孤啊?孤最近总是吃不下也睡不好的,长史和明女史还一直进讲,孤真的不是故意生病的,真的。” “当然。”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单纯小公主的信任,余清苒不免有些心虚,“只是恕臣冒昧,可否请殿下给臣看看您的手臂?” 杨盈:! 明女史折磨人的手段那么隐蔽,就连远舟哥哥和他身边那位钱都尉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余女官是怎么知道的? 但……既然她是皇嫂派来的女官,远舟哥哥还将自己交给了她照顾,那么让她看一看,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胳膊上的针眼的确还在隐隐作痛,杨盈挣扎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慢慢卷起了袖口,小心地将手臂举到了余清苒的眼前: 白皙的皮肤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大多还因为处理不当而泛起了红肿,甚至还有几处严重的地方有了溃烂的征兆,正缓缓地向外渗着血丝—— 我X他XXX这XX…… 屏幕里看到的伤口远没有此刻亲眼目睹来得震撼,余清苒直接就在心底里骂了一长串不可描述的四川脏话! 这明女史是不是脑子有病?! 人家杨盈怎么说也才十六岁,瞒着所有人偷偷滥用私刑也就算了,还他娘的专门挑不能轻易给外人看的地方扎? 这要是放在现代,就冲着她虐待未成年人这件事,足够踩两年缝纫机了吧! 努力压抑住呼之欲出的怒火,余清苒忍着想要冲出去激情开麦骂人的冲动,从袖子里摸出了个雪白的小瓷瓶: “殿下,您的伤口有些发炎,请允许臣先替您上药。” 满腹的委屈一下子便全盘爆发了出来,杨盈鼻子一酸,两行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出身卑微又长期身处冷宫,尽管自己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但她依旧不敢直呼余清苒的名字,只是一边抬手狼狈地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余,余女官,谢谢你……” “分内之事罢了。”余清苒熟练地替她上好药,露出个安抚的笑意来,“殿下先好好休息吧,臣这就去替您抓药。” 杨盈抽噎着嗯了声:“好。” 贴心地招呼人送来了一碗养胃的五谷杂粮粥,余清苒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了杨盈几句,在得到了对方乖巧的“一定会把它喝完”的承诺后,这才合上门从屋里退了出来。 一改方才温声细语哄孩子的柔和,她沉下脸来,抬手拦住了正巧路过院门口的一名侍卫: “劳烦您替我向宁大人通传一声。 “我有急事需要见他。” ------------ 第5章 好累,心碎,想睡 与此同时,六道堂一众兄弟团也正凑在一起商议着后续的安排。 “这个杜长史肯定是换不了了。”宁远舟弯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神色凝重,“得赶紧想办法叫皇后娘娘派一个得力的女官过来。” “没有别人了。” 钱昭闻言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出声打断了他的慨叹:“宫中能用上的女官就那么几个,除非你想故意找借口叫你那个青梅竹马的裴女官过来?” 猝不及防被口水呛到的宁远舟:……? 等等,这都哪跟哪儿? 前脚“如花似玉的表妹”,后脚“青梅竹马的裴女官”,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钱昭这货的嘴可以这么损? “不过她好像定了亲。”钱昭则完全无视了他一副想吐槽又说不出什么话的憋屈表情,甚至一脸淡定地又补上了后半句,“不太合适吧?” 于十三瞬间就露出了八卦的表情,元禄只管捧着茶杯挡住自己险些憋不住笑的脸,莫名被再次diSS的宁远舟则是成功又一噎,咬牙切齿道: “当然不合适了!” “咳,不过老宁啊。”于十三憋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一脸认真地提出疑问,“今天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位余女官不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么? “我们不如就让她来教授殿下,正好她是太医署的医官,这一路上还能照顾殿下,一举两得嘛。” 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余清苒的个人卷宗,宁远舟皱着眉头,果断反驳了这个极其不靠谱的提议: “她是孤女,从小就被太医署的人带进了宫里,这些年也是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怕是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 “指望她替殿下照料身体也就算了,安国朝堂波谲云诡,此行凶险,我们还是找个更为稳妥的女官来更妥当。” “不过头儿。”这位余女官在宫中一向行事低调,元禄对人也很是好奇,“今天她为什么会帮殿下说话啊? “我还以为,她会跟那个明女史是一伙儿的呢。” 明女史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余女官也是,甚至品级比起前者来还低上些,她难道不应该帮着明女史说话么? 就算他不怎么明白朝堂上的事情,却也知道大多数人是不愿得罪上司的,这位余女官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明里暗里地排挤明女史,倒是越发让他不明白了。 “毕竟这太医署的美人儿嘛,心都善。”于十三眨眨眼,伸手替他添了杯茶,“难道你还指望她跟明女史沆瀣一气,欺负我们的小公主不成?” 元禄的耳根悄悄红了:“当,当然没有了!我是说……”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是在向我们示好。” 钱昭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六道堂的机密卷宗也好,宫中同侪口口相传的消息也罢,所有人都只道余女官是个不会轻易与人结交更不会站队任何一方的性子,又怎么会在明知道明女史品阶高于自己的情况下,贸然替殿下说话? 除非她要么性情突变,想要借助六道堂与宁远舟的手,挤走明女史自己上位; 要么,就是这位一心一意只想做好本职工作的“纯臣”察觉了明女史的小动作,却顾忌着对方的身份而不敢直言,便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们几句。 “我听说这个余女官脾性古怪,一直也很不受圣上和娘娘们的待见,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没有升迁。” 听完钱昭的分析,宁远舟果断选择了第一种结论:“你说得对,不排除她想要借着这次出使安国的机会,替自己谋一条出路的可能。” 猛然回想起她对着明女史的后背翻的那个偌大的白眼,钱昭微不可闻地抽了下嘴角。 他倒是觉得,比起想法子把明女史挤走自己上位,她看不惯对方却又干不掉对方,只能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撇嘴白眼的行为纯粹就只是为了泄愤。 不过…… 适当地示好却没有阿谀奉承,就连告状都是一通看似大义凛然的官话,这位传闻中“性情古怪”的余女官倒是比他以为的有意思得多。 就是……似乎对他们,尤其是他颇为忌惮,甚至还有些避之不及?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收回思绪,最后做了个总结,“这个余女官暂时可信。” 宁远舟不置可否:“没错,但她毕竟无法胜任殿下的教习,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找一个对安国朝堂知根知底的人过来。” 对安国的情况,尤其是朝堂之上的事情知根知底,还不会阳奉阴违对殿下不敬的…… 难不成,那位任如意任姑娘,才是最佳的选择么? “宁大人。”屋外突然传来侍卫恭敬的禀报声,“余女官说她有急事想要见你,要属下来替她通传一声。” 余女官,余清苒? 她能有什么“急事”要见自己? 心照不宣地与钱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宁远舟沉声开口:“让她进来。” …… “宁大人。” 按照这个时间节点,宁远舟很快便要带着他的兄弟团们去查明“越先生”的下落,余清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整出什么蝴蝶效应,便索性省了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 “明女史虽然为官勤恳极为敬业,但在与殿下相处时手段怕是有些激进,下官人微言轻,不知您有空时提点几句?” 看似一派与世无争不甚在意的模样,原来多少还是在意着这些事的。 宁远舟心中暗自感慨,面上却依旧挂得一副了然之色:“我知道了,有劳。” “宫中的手段虽然比不得你们六道堂的多,但却都是些用在女人们身上的伎俩。” 见他以为自己是来告状的,余清苒丝毫不慌,甚至刻意又将“女人们”三个字咬得重了些:“所以,恕臣直言,这些法子大多可都隐晦得很。” 见宁远舟的表情终于随着这句话而猛然间凝重了起来,她又从袖子里拿出方才那瓶已经所剩无几的药膏递给了钱昭: “对了,麻烦钱都尉照着这个方子再帮忙配些药膏过来吧,我还要去看殿下那边的情况,就先告退了。” 飞快地屈膝行了一礼,余清苒没敢看屋里四个人神情各异的模样,脚步匆匆离开了这间小小的临时会议室。 宁远舟的母亲曾做过宫里的女使,他应该对这些事多少知晓一点,钱昭想必也能发现那药膏是用于治疗外伤消肿化瘀的,她这样隐晦的提醒,大概还算符合原主不爱多嘴的人设吧? 而且,她也没直接跟宁远舟要求换了明女史,就算他们不会因为这样的投名状而将她看做自己人,但至少能看在她替杨盈说话的份上,姑且以为她是个尽忠职守刚正不阿的好医官。 不是都说穿越女金手指粗大外挂牛逼,个个儿都是呼风唤雨的大佬么? 怎么到了她这儿,不仅要给这个跪给那个行礼,还得小心提防着别人发现原主换了个芯儿,就连想示个好抱个大腿都得这么迂回又小心啊! 余清苒好累,余清苒心碎,余清苒想睡。 一路上将牢骚通通在心里发了一遍,余清苒回到自己的屋里关上门,正打算就着桌上的茶水垫几口点心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余女官。” “我可是恭候你多时了。” ------------ 第6章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hello Kitty “余女官,我可是恭候你多时了。” 压根都不用看就知道来者是谁,奔波了大半天、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的余清苒恨恨地扔下盘子里的花糕,险些表演一个当场破防。 不是,这明女史不是这一集后半截马上就要被任左使教做人了吗? 怎么临了被打包扔回京城之前,还要秋后蚂蚱一样地再蹦跶两下啊? 但这人毕竟名义上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女史,方才大概也是亲眼看着她进屋的,这会儿想装作自己不在也不可能,骑虎难下的余清苒只得起身推开门,努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明女史来得正好,屋里刚巧备了新鲜的茶点,您快进来坐。” 冷着脸的明女史却站在原地没动,甚至开门见山地直接挑破了她们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薄纱: “余清苒,不要以为你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这趟又是跟随六道堂一同过来,就可以在宁大人面前拨弄是非。 “殿下身边的教习女官自始至终都是我,也只能是我。” 余清苒:…… 硬了,拳头硬了。 这明女史不是自诩在宫中资历最高最受主子们器重么?怎么一张嘴都是这种一听就很低级很老套的话术? 她初中写狗血宫斗小说都已经不用这套说辞了,真的。 碍于这个架空世界依然有着一套尊卑有别的制度法则,又不想跟这个胡搅蛮缠的女史掰扯太多,余.社畜.清.倒霉蛋.苒只能继续装傻充愣路线: “明女史这是哪里的话,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儿,我尊敬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拨弄是非惹您不快呢?” “是吗?”明女史冷哼一声,“那方才你在殿下面前向宁大人所说的那些话,又该怎么解释?” “殿下脉象的确如此,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那你方才又为何单独去见了宁大人?” “殿下有令,要我开些安神的药汤送过去,我不过是要去找钱都尉,又正巧听侍卫们说他与宁大人在一起,这才顺嘴一并提了而已。” 眨眼间便接连不动声色地怼回去了明女史气势汹汹的两度疑问,余清苒心中暗爽,脸上也依旧是一副极其恭敬的模样: “恕我直言,我虽然比您官低一阶,却也是吃着皇粮享朝廷俸禄的,再怎么说毕竟也是您的同僚。 “只是如实禀报殿下的病情与找钱都尉抓药罢了,您因为这样的小事便急冲冲跑来发难,怕是有些过了吧?” “……巧言令色!!” 不久前刚在宁远舟面前被参了一本,这会儿又被她阴阳怪气得哑口无言,明女史一时气结,抬手便要向着余清苒的脸上扇去:“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以下犯——” “原来实话实说就叫以下犯上啊,那恕我愚钝,请问这位女史大人,又是谁给您的胆子对着公主滥用私刑的呢?” 高高扬起的手一瞬间僵在了原处,明女史彻底愣在原地,一时间竟语无伦次了起来:“你……余清苒,你怎么……” “不然您以为我这一趟是来做什么的,凑人数么?” 虽然依旧是一抹从容淡定的笑意,但在明女史的眼中,此刻的余清苒俨然已经成了令人避之不及的怪物,正微微弯起一点唇角,墨黑的眼瞳倒映着她逐渐变得惊恐的脸: “你我都知道,此番章相亲点了宁大人负责护送公主入安的一切事宜,而曾经照顾过殿下的顾女傅又是宁大人的母亲—— “那么,咱们不如猜一猜,倘若我将您这位‘皇后亲派女官’对着殿下滥用私刑的事情告诉宁大人,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对待您呢?” 自打她余清苒落地起就没人对着她的脸动过手,就连小时候皮得劲大了也只是会吃一顿拖鞋抄扫帚,这明女史一个NPC角色居然还想扇她巴掌? 老虎不发威还当她是hellO Kitty呢,今天不把这个炮灰反派怼得体无完肤,她就不叫余清苒! “我、我那只是为了让殿下更好地集中注意力!”明女史慌乱道,“就算是宁大人知道了,也、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宫里不受宠的妃嫔公主们,哪个没受过下头人的冷眼和苛待,哪个不是对她恭恭敬敬礼遇有加的,谁敢对着她说出半个“不”字? 况且,杨盈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洗脚婢女生出来的崽儿,能有她明菁儿亲自教习便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居然还有脸面跟余清苒这个贱婢告状? “余清苒。”平复了下慌乱的内心,明女史再度有些高傲地扬起了下巴,只是气势上到底弱了下去,“你也不必在这里跟我危言耸听,咱们俩来日方长。” 余清苒继续皮笑肉不笑:“好啊,那我拭目以待。” “……走着瞧!”明女史终于彻底没了继续争持下去的耐心,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等等。” 赶在明女史彻底离开前,余清苒出声喊住了她,冷声提醒道: “殿下的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不日便能彻底痊愈。但若是此后您再滥用私刑,还敢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话,也别怪我…… “手下不留情。” …… 明女史慌乱的背影终于彻底消失在院门口,余清苒呆呆地杵在原地半晌,突然一脸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 她不是一心一意打算继续扮演原主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小仙女么,怎么跟那个明女史吵了几句,就上头成了这个样子? 幸好方才这院里没有别人,幸好明女史不日就会被任如意提着领子丢出驿站的大门,否则要是今天的事情被捅出去,恐怕过两天自己就得被当做重点怀疑对象。 看来她的道行还是不够深,还是得好好练练才行啊。 暗自懊恼着自己方才一时的冲动举动,余清苒用力拍了拍被气得通红的脸,正打算回屋喝口茶冷静冷静时,一抬头却正巧迎上了一双一如既往平静到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 没看错的话,院门口那人应该是…… 钱昭?!?! ------------ 第7章 你可以继续“您” ……哦吼,完犊子。 这是余清苒此时此刻内心唯一的念头。 这位六道堂吃瓜第一线的钱都尉不应该是意挽舟的CP粉头子,时刻冲在嗑粮的第一线嘛? 那他无缘无故跑到她院子里来听墙角是怎么个意思,难道是业务范围已经扩展到了全使团? 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凑上前去,余清苒欠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严肃认真得压根不像是刚才还在火力全开diSS明女史的人:“钱都尉,您怎么过来了?” “送药。”钱昭平板地回答,伸手将一只小巧的淡绿色瓷瓶递给她,“你刚才说需要的伤药,我身上正好有。” “……” 好吧,失策了。 难怪她脚下生风地从那边逃走之前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余女官”,现在一想,应该就是钱昭打算直接把现成的药膏给她,却被她溜了个干干净净。 亏她还想着早死早超生……呸,早走开早清净呢,结果不仅没能如愿,反而还把最难招惹的那位给引过来了。 这波啊,这波简直就是典型的自己挖坑自己跳,打落牙齿和血吞。 讷讷地接过那个还染着对方手心余温的瓷瓶,余清苒能感觉到自己藏在裙摆下的脚趾正在蠢蠢欲动,大有下一秒就要抠出芭比梦幻城堡之势: “谢,谢谢钱都尉。” “不用谢,你可以继续‘您’。” “……” 余清苒没出息地再次被噎住。 所以说刚才自己跟明女史的那一通阴阳怪气,他果然是听到了吧! 果然不愧是从没落下过任何一个瓜、漏听过任何一个墙角的六道堂第一八卦小能手呢:) “我还有事,先走了。”见她窘迫到恨不得当场化身鼹鼠挖个洞钻进去的模样,钱昭倒也没再继续调侃下去,“如果需要其他的药材,请余女官先行稍作等候。” “……那您一路走好?” 算了,不管怎么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六道堂男团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自己有所怀疑再议,等填饱肚子再思考一会儿要怎么狡辩……啊不是,解释也不迟。 摸了摸已经开始咕咕作响的肚子,余清苒心态十分乐观地将刚才的小插曲先行放到了一边,扭头进屋继续专心致志对付她的花糕去了。 …… “哎哟我说老钱你怎么才来,老宁和元禄他们都已经出发好一阵子了。” 一凑近便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女儿家身上才有的淡淡花香,原本还在摇着扇子四处东张西望的于十三顿时来了精神,一伸手就要去勾对方的脖子: “让我猜猜,是不是去人家余女官的院子里了? “可以啊老钱!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的,这一动了凡心就看上了咱们太医署最亮眼的美人儿,等这趟回来兄弟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保证能够让你心想事成!” “你想多了。” 钱昭极其熟稔地侧身躲开他的“魔爪”,表情依旧淡定自若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她的那瓶药膏并不适合用在殿下身上,里面的金银花用量太少,伤口恢复的速度会慢很多。” “哦?所以你想说的是,你只是去送药的?”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啧,我才不信。” 钱都尉一张面瘫脸怎么看怎么瞅不出半分异样的情绪,于十三不甘心地啧啧了两声,扭头转去另一边了。 驾轻就熟地拴好缰绳,钱昭一面熟练地驾着车,一面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方才自己在院门口听到的那一系列对话: “原来实话实说就叫以下犯上啊,那恕我愚钝,请问这位女史大人,又是谁给您的胆子对着公主滥用私刑的呢?” “不然您以为我这一趟是来做什么的,凑人数么?” “但若是此后您再滥用私刑,还敢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话,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 这哪里是个传闻中对谁都客套又冷淡的太医署第一神秘女官,分明就是个耐不住性子要替自个儿讨公道的伶牙俐齿小姑娘。 还有方才她一抬头便看见自己时,那个心虚却又要逞强佯装无事的眼神,和听到“不用谢”后一瞬间露出的窘迫神情…… 比起深宫里朝堂上那些阿谀奉承阳奉阴违的世家子弟、皇亲国戚们,这样的真实与鲜活反而看上去要顺眼得多。 至少,并不会让自己排斥反感就是了。 “不是我说啊。”马上的于十三一声感慨唤回了他有些飘忽的思绪,“这太医署的女医官也算是不少了,但像余女官这样的,我倒还真是从没见过。” 钱昭:“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同样的说辞,你今年已经说了第一百六十三遍了。” “我又不是说她长得好看。”于十三义正辞严地驳回他的精确吐槽,“当然也没有说她不好看的意思,我是说她给人的感觉,感觉明白吗?” “不明白,”钱昭持续稳定输出,“前面是个陡坡,你还是安心看路吧。” 又一次被怼到哑口无言的于十三终于明智地彻底闭上了麦,一时便只剩下了马蹄的哒哒声与车轮滚滚的响动,钱昭转头瞥了眼马上一派神气的于十三,又重新转回了视线。 如他所说,余清苒虽然的确算不得让人一眼看过去便会感到惊艳的类型,但一双眼却是生得极其漂亮,眼瞳更是宛若两颗黑曜石般明澈,远远看过去绝对是整张脸最惹人注意的部位。 只是不同于这几次照面里的一派谨慎的平静,方才在与明女史对峙之时,那双眼里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就连主人的脸颊也因着情绪的激动而终于泛起了血色,便衬得她的眼睛越发明亮,越发让人感到陌生了。 但……再怎么样,毕竟也只是个此前从未打过交道,就连名字也只在六道堂的卷宗中看到的陌生女官罢了,想来未来也不会有除了支药外的其他接触。 此行凶险,还是多加留意多做提防,不要生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摇摇头将方才的那些场景通通从自己脑子里甩了出去,钱昭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 第8章 社会我辛姐,人美路子野 宁远舟和他六道堂的一众兄弟们是在两天后回来的。 侍卫们禀报说宁大人有请时杨盈正在喝着余清苒亲手熬的五红粥,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兴奋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语无伦次道: “快替我……不,快替孤更衣,孤要去找远舟哥哥。” “好。”余清苒从善如流地上前替她整理了衣装,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六道堂的另几个人不在,屋里只有明女史与杜长史陪她候着,而宁远舟则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旁,示意杨盈看向他带来的那名女子: “殿下,这位是任如意,我帮您请回来的教习女傅。 “她对安国的事了如指掌,从今天起,她负责教你。” “拜见礼王殿下。”一袭明艳红衣的任如意闻言也不含糊,二话不说便上前施了一礼。 前有公主见天儿留在房里不肯放她走的余清苒,后有宁远舟亲自指定教习殿下的任如意,深觉自己地位不保的明女史一时惊惧交加,急匆匆开口质问道: “宁大人!你为何不跟我们商量就随意就随意换人呢,有一个余清苒还不够吗!” 任如意冷声打断她:“因为你无能,教不好她。” “你大胆!我乃皇后殿下亲派,当年曾随浔阳长公主出使过安国,我……啊!!” 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方才还在不停叫嚣着的明女史已经被任如意干净利落地提拎着领子丢出了门外,甚至因为跌倒时过于狼狈而溅起了地上的一层尘土: “你们放开我!大胆!我可是……” 任如意一声令下,再加上宁远舟的一个眼神示意,她成功地被两个侍卫架起来拖走了。 有幸亲眼目睹了名场面的全程背景板余清苒:……卧槽。 不愧是一念剧组排位第一A的女Alpha,就冲着这个行动力这个作风,她余清苒心甘情愿做姐姐的狗【不是】 社会我辛姐,人美路子野。 “余女官。”打发了明女史,又三言两语说服了杜长史,宁远舟看上去心情也好了不少,“这两日殿下身体状况如何?” “回宁大人,殿下最近精神状态不错,胃口也好了些,只是气血总归不足,日后还得好生静养才是。” 冷宫里长大的小公主吃不饱穿不暖,较之受宠的皇子皇女们来说本就底子差了些,这些天又没少受明女史的磋磨,宁远舟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那后续殿下的身体状况,还是请余女官继续留神照顾了。” 余清苒一口应下:“是。” 最让人讨厌的那个明女史已经被遣送回了京城,杜长史也连声称着“老臣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退了出去,杨盈虽然依旧有些畏惧不苟言笑的任如意,但到底放松了许多: “远舟哥哥,我本来是想要去找你的,可听孙朗他们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没敢跟再提了。 “你放心好了,余女官的药很管用的,我这两天已经能吃下一整碗饭了呢,一定不会影响使团脚程的。 “还有还有,余女官熬的粥可好喝了,等改天我让她也给你做一碗尝尝好不好?” ……?!?! 余清苒瞳孔地震,余清苒大为不解,余清苒险些表演一个当场原地爆炸。 不不不你等等,我亲爱的小玫瑰公主殿下,这两天的那几碗五红粥是我专门做了给你补气血的啊,你给宁远舟喝是怎么个事儿? 咱不能因为宁远舟.返聘版不日就要在任如意的攻略下变身成为宁远舟.备孕版,就这么早地要给他大补吧? 好在宁远舟只当这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跳过了话题: “时候也不早了,阿盈你先回去休息吧,回来的路上我买了些外头的小点心,一会儿叫元禄给你们送过去。” “那好吧。”杨盈乖巧答应了声,“远舟哥哥,你也要早点休息哦。” “好。”宁远舟笑着点点头,目送三个姑娘逐渐走远。 …… 任如意一向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性子,看上去也不怎么爱与人寒暄,只是简单地与余清苒互相交换了姓名后,便坐在案前开始奋笔疾书写起了她的“教案”。 “清苒姐。”私下没有旁人在,早就跟余清苒混熟了的杨盈便直呼了她的名字,“你说如意姐她怎么都不太说话的啊?” “六道堂的女缇骑我以前见过几个。”余清苒眼皮也不眨地,顺嘴就是一个说谎不打草稿,“她们都很敬业,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会比较专注啦。” 对不起啊小公主,为了以后能不被钱昭他们揭穿老底以后当成鬼怪一类的东西抹了脖子,我只能先努力从你这边下手了。 眼瞅着单纯的杨盈对着自个儿一口一个“清苒姐”,就连随口胡诌出来的说辞都能深信不疑的模样,余清苒只觉得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不自在地上前替她端了杯茶过来: “殿下,这是安神的桂圆红枣茶,您尝尝还习惯么?” “我觉得……这茶还是给如意姐喝吧。” 任如意伤势未愈,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憔悴不已,杨盈在案边踌躇了半晌,最终到底鼓起勇气将那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手边: “如意姐,我听清苒姐说这茶是补血养气的,还能安神,你、你要尝尝看嘛?” “多谢。”任如意虽然并没有端起茶盏,但表情却分明缓和了许多,“你不怕我?” 小姑娘方才不是还被自己的行礼吓了一跳么,怎的这会儿又一口一个“如意姐”“如意姐”叫着,亲近得倒不像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家伙了。 美人唇边一抹淡淡浅笑实在是动人心扉,不止余清苒险些被任如意这一笑晃了眼,就连杨盈都没忍住看得痴了些: “因为你刚才一来就制住了明女史啊,而且远舟哥哥说你和清苒姐一样,都是来照顾我的,那我当然就不会害怕了。” “你这么害怕那个明女史,她打过你?” “……嗯。” 提到明女史在自己身上做的那些手脚,杨盈的眼神一瞬间闪了闪,又不好意思地重新笑了起来: “不过都是些很小很小的伤口,清苒姐都已经帮我治好了,所以没关系的。” 任如意闻言终于抬起了头,冷冽的眼神扫过余清苒同样神情不虞的脸:“是在她的胳膊上用针扎,还是干脆下手更狠些,用的烙铁?” “明女史从前便没少使过针刑。”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算是变相承认了。 元禄恰好端着一盘点心推开了门,任如意一身寒气正甚,便直接撂了手中的笔站起了身: “元禄,传信给送明女史回京城的人,你们六道堂的附骨针,每天三针,一针也不许少。” “……好。” 不忍地看了一眼又一次泛起了泪花的杨盈,元禄低着头抿了抿唇,放下盘子出去了。 又一次近距离正面感受到了任左使的威武霸气,余清苒倒吸一口凉气,再度在心底“卧槽”了声。 ……社会我辛姐,人美路子野。 手忙脚乱从袖子里摸出帕子递给任如意,余清苒知趣地将空间让给了她与她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杨盈,又双叒叕坚定了自己作为一个菜鸡穿越者的信念。 果然,遇上这样人狠话不多的大佬,还是得抓紧抱大腿啊。 ------------ 第9章 失去梦想变成一只咸鱼瘫的蛋卷 收回前言,她宁愿做一只没有梦想的穿越小菜鸡。 眼前是密密麻麻写了一纸的《安国朝堂大小势力说明书》,余清苒颤抖着缓缓转过脸去,试图挽救自己即将悲剧开幕的凄惨人生: “如意姐,我只是一个打小就在太医署煎药把脉的小医官,这多少年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怎么这些东西我也要学啊?” “但你现在不仅是太医署的医官。”任如意直接无视了她小鹿斑比一般可怜巴巴的求情眼神,“还是殿下的贴身女官,必须负责她这一路上所有的大小事宜。 “我不是梧国人,不能保证以后还能跟你们在一起,所以这些东西最好是由殿下亲自学会,才能以备不时之需。” 余清苒弱弱出声:“但这些事情殿下学会就可以了吧,我……” 作为一个好不容易不用再被背书折磨的医学生,她真的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屋子这端的余清苒俨然已经打起了摆烂的退堂鼓,那边的任如意却也丝毫不恼,连珠炮般彻底堵死了她的后路: “倘若去到了安国以后,那些朝臣不仅为难殿下,还借机对你提出无理的要求呢? “倘若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殃及殿下,所以选择先打压你,借此机会来让殿下出丑呢? “倘若安国有人查到了你的底细,想要……” “我学我学!我现在就学!” 师父求您别念了别念了,徒儿知错了,徒儿真的知错了! 迅速抄起桌上那摊开后大小堪比军用地图的“说明书”,余清苒与坐在桌案边背关系图得眼冒金星的杨盈对视一眼,顿生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考试周女娲补天结果一脚踩空穿越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只管混工资不用头秃挂与不挂了,居然还要跟着一起继续内卷? 早知道要见天儿背那什么河东王洛西王姓甚名谁、老丈人家里有几个龟儿子,哪个尚书的孙女又嫁给了哪个侍郎的外甥,她宁可继续在“蓝色生死恋”里醉生梦死QAQ 这是为难她余大锤!!! 为难她这个就连过年的时候家里来的亲戚都认不全的余大锤!!! 满满一纸“X部侍郎”“X国公”的飘逸字体看久了只觉头晕目眩,余清苒两眼空洞地听着任如意清冷的声线,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心累。 “这就累了?” 压根不用抬头就知道她是个什么表情,任如意端起桌上的茶浅浅呷了一口,淡声提醒道:“安国的情况远远比我写出来的这些要复杂,你们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得很。” “……不累不累,我只是瞅着天色晚了,打算去准备些夜宵过来,你们继续,继续。” 借着煮粥的由头端起托盘离开了房间,余清苒头大如斗地听着里头任如意那流利的授课声,只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快乐了。 【失去梦想变成一只咸鱼瘫的蛋卷.JPG】 ……别问为什么不是经典的大鸡腿也不是黑芝麻汤圆,问就是她已经被这剧组女主和女二号带着卷到飞起了:) …… 随着杨盈的身体被余清苒的各类药膳美食补得逐渐健康了许多,使团的脚程便也紧跟着快了起来,没几天便到达了下一座城池。 “美人儿心可真恨啊。”大老远便看到了杨盈落寞的神情,马背上的于十三啧啧了两声,一脸的不忍,“殿下还是个娇滴滴——” “……”一旁的宁远舟表示不想说话,并投给了他一个“敢说漏嘴你就死定了”的犀利眼神。 “……娇滴滴的娘娘养大的小皇子。” 借着自己超高的情商与被誉为“三寸不烂之舌”的口才,于十三飞速替自己救了场,这才悄咪咪松了口气。 元禄接口道:“头儿,如意姐不是跟殿下相处得挺好的嘛,怎么殿下还哭了呢? “还有余女官,她怎么看上去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难道她们三个吵架了?” “不能吧?”于十三愕然,“美人儿和余女官可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殿下的脾气也好得很,怎么可能会吵架呢。” 宁远舟顿了顿:“……大概是,学累了吧。” “学累了?”×2 “为师者必定会恩威并施,虽然如意替殿下惩罚了明女史,但不代表她会对殿下一直宽和。” 拉了拉缰绳阻止了身下想要前进的骏马,宁远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了自己身侧的钱昭: “对了钱昭,我听如意说她最近也有在教那位余女官和安国有关的大小事宜,你怎么看?” “安国人未必不会对着殿下的贴身女官下手。”钱昭平淡地回答,“未雨绸缪是好事。” 于十三一脸唏嘘:“就是可怜了余女官这么一个压根没出过梧都的小娘子,不仅要随时操心着殿下的身体状况,还得跟着一起学这些…… “对了,我说老钱,宁头儿不是把药材都交给你保管么?怎么你最近都没见过她的嘛?” “这个我知道!”元禄闻言瞬间来了精神,“余女官最近要替殿下准备夜宵,还要跟着如意姐一起学习,忙得很,所以取药的事情都是交给下头的人们去做的。” 别说钱大哥了,就连他这个“小厮”时不时去内院给她们送些点心零嘴儿之类的,都很少见到余女官呢。 “老钱啊。”中间隔了个宁远舟,于十三拍不到钱昭的肩膀,便只能挤眉弄眼地隔空调侃了一嘴,“不会是你看起来太凶,给人家小娘子吓跑了吧?” 钱昭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倒是觉得,她更不想见到的,是你这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亲戚。” 于十三:……?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眼瞅着话题就要歪楼,宁远舟便将拳头放在嘴边干咳了一声:“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余女官对殿下应该没有恶意,否则如意也能看出不对的地方。 “钱昭,明天早上你抽空去看看殿下的情况,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考虑适当降低对她的警戒了。” 被点名的钱昭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又就着后续的部署交代了几句,几人这才不约而同地一夹马肚,陆陆续续地各自安置去了。 ------------ 第10章 卖队友哪家强,大梧使团找礼王 次日一早。 “殿下,钱都尉来了。” 还没来得及醒神便听到门外侍卫的一声通报,余清苒一个未打完的哈欠生生收了回去,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杨盈虽然亲自说了让她以后当自己的贴身女使,但严格意义上来讲她依旧还是个“医”官,本职工作其实并不是现在她所做的这些。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自打那天那句“那您一路走好”后,她就没再跟钱昭见过面了……? 完球,所以这家伙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感受到她一刹那的僵硬,杨盈拽了拽她的袖子:“清苒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余清苒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给她,试图让自己显得淡定又无谓,“只是昨夜没有睡好,一时间有些恍神罢了。” 杨盈:……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余清苒此时此刻的表情悲壮又苍凉,不像是没睡好的样子,看上去反倒像是要去给谁上坟。 “参见殿下。” 她俩短短几句对话间钱昭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头发绑成干练的高马尾,身上则着了件棕褐的粗布衣衫,看上去不像是往日里那个冷面肃杀的六道堂都尉,反而隐约有股少年侠客的英气在里头: “我来看看您近来身体状况恢复得如何了。” “……钱都尉请。”被他看得一阵心虚,余清苒悄悄吞了吞口水,默默将自己站的地方给人让了出来。 钱昭淡淡瞥了眼她眼下两坨并不算明显的乌青,收回视线上前替杨盈诊脉。 左寸脉淤滞,脉象总体依旧呈结滞之状,但看上去气色俨然已经好了许多,甚至嘴角还沾了一小块枣皮,大概是方才用过早膳不久。 听说这位余女官近来常做养生膳食替殿下调理身体,闲暇时还会陪着殿下一同散步谈心,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她倒是的确把殿下照顾得很好。 收回搭在杨盈臂腕间的手指,钱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结束了:“看来殿下近日胃口不错。” “都是清苒姐做的东西好吃,孤这才贪嘴了些。”杨盈赶紧掏出帕子擦去了那块枣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对了钱大哥,我听远舟哥哥说你的医术很厉害,那你能帮清苒姐也瞧一瞧嘛? “她最近都没怎么睡好,吃的东西也很少,还不如孤多呢。” 清苒姐姐看上去那么瘦,可却为了自己每天忙里忙外又煎药又煮粥的,她杨盈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一定要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才是! “……???” 被这股泉水劈头盖脸浇了一身的余清苒又一次呆若木鸡。 很好,怕什么来什么,她做贼心虚不太想跟钱妈妈打照面,结果杨盈这姑娘好心办坏事,偏偏就打算让他来给自己诊个脉。 卖队友哪家强,大梧使团找礼王。 “多谢殿下,但我毕竟出身太医署,”余清苒发誓,她现在真的很想连夜扛着包袱逃离地球,“就算身子真有什么问题心里也是清楚的,就,就不劳烦钱都尉了……” 杨盈却依旧坚持己见,甚至拽住她的袖子半强硬地把人扯到了钱昭跟前:“可是不都说医者不自医嘛,远舟哥哥说钱大哥人特别好,他不会介意帮忙的。” 话里话外充分深入贯彻了种花家“来都来了”的宗旨,大有“你看这只羊的毛白不白软不软”之意,就差没指着钱昭说上一句“快来薅”了。 一个没站稳差点被她推进钱昭怀里的余清苒:“……谢殿下。” 小姑娘总归是一片好意,钱昭看上去似乎也的确没有要反对的意思,甚至已经微卷袖口做好了诊脉的准备,余清苒只得认命,小心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也谢谢钱都尉。” “没事。”钱昭随意地应了声,手指隔着里头那层薄薄的衣衫搭在了她的手腕间。 脉象无力虚浮,手心盗汗,体温低于常人,脸色更是苍白到看不出几分血色,俨然是劳累过度、气血两虚的症状。 ……他怎么突然觉得,比起殿下,这位余医官倒像是更需要好生调理,慢慢将养着的那个? “没什么大问题。”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给密切留意着他们的杨盈,钱昭替她将卷起一半的袖口向下拉了拉,这才收回了手,“她的身体底子一向不好,这一路上又有些劳累,只要注意多休息就好。” ……从古至今,全天下的医生莫不是都是同一个说辞? 这一路上需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杨盈说她每次来了癸水都痛得难受,任如意受了伤肯定也没法儿袖手旁观,还得时刻提防着有人要借着nen死自己这个NPC来对付使团,怎么可能好好休息嘛qWq 质疑宁远舟,理解宁远舟,成为宁远舟,超越宁远舟。 没开玩笑,今天也是想赶紧辞职回家养老的一天。 女官什么的不干啦!!不干啦!!! “殿下要的药我已经配好了。”钱昭的又一句话让她成功停下了内心的疯狂OS,“余女官若是有空的话,便随我一同去取吧。” 余清苒干笑两声:“可殿下这边……” 殿下快说啊!! 快说你需要我,快说你离不开我,快说这种小事随便交给一个下人就可以了啊!! 看到我真诚的双眼了嘛!!看到了嘛!! “没事的清苒姐。” 下一秒,杨盈“善解人意”的回答让她成功地又双叒叕心如死灰。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清苒姐都已经这么累了,那今天自己就乖乖吃饭认真跟着如意姐学东西,让她好好休息一天好了: “我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的,你快跟钱大哥一起过去吧,让他看看能不能给你也开个方子,我跟如意姐也放心些。” 余清苒:不,殿下,你不可以。 她不死心地试图最后一次拯救一下自己,对面的钱昭却已经对着杨盈抱了抱拳,侧过身子便要走:“那余女官,请吧。” ……请你个头。 默默在心里又噫吁喺呜呼哀哉了一通自己这个梧国社会底层打工人的倒霉,余清苒认命地回身向杨盈福了福身,到底还是脚步匆匆地追上了钱昭的步伐。 ------------ 第11章 我的眼睛就是尺! 一路上的侍卫们大概都是六道堂出身,虽然并没有直呼“钱都尉”,但往往会在迎面看到他们二人时,停下步子恭敬地对着钱昭抱个拳。 而钱昭显然也十分在意他的这群弟兄们,尽管依旧没有露出笑意没有回礼,一直紧绷着的面部线条却也显而易见地柔和了许多。 名为“沉默”的谜之尴尬实在令人如坐针毡,余清苒斟酌再三,到底还是试探着开口尝试打破寂静: “钱都尉……?” 听到身侧的声音,钱昭有意将脚步放慢了些,微微转过了身子:“嗯?” ……救救她。 一个平时习惯了三句来个梗五句犯个贱的人,她要说什么才不会毁了原主气质优雅冷艳迷人的小清新形象啊! 余清苒想骂人。 “今天……谢谢你。”她憋了半晌没想出什么又符合情景又不OOC的寒暄,于是只得本着同僚间“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原则,给了对方一个职业假笑。 “分内之事,余女官不必客气。” “……” 行吧,也不用在这儿绞尽脑汁死命找话题了,人家敢情是压根就没打算跟她多说话。 头一次伪装i人寒暄失败,出师不利的余清苒只得悻悻地打消了跟大佬闲聊的念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发起了呆。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进了放着车马药材的院子,钱昭才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般地,冷不丁开口道: “那边有专门记载药材出入情况的账册,我不在的时候,余女官可以自行取用,只要别忘记及时记录在册就行。” “好、好的。”还在神游天外寻思中午是卤猪蹄还是烧鸡腿的余清苒一惊,忙不迭点了点头。 打过招呼的钱都尉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嗯”了一声转身去翻找她与杨盈需要的药材了。 算了,等一会儿回去问问任如意和杨盈,让她们俩决定中午的食谱吧。 揉了揉因着晚间点蜡烛看书而有些干涩的眼睛,余清苒这才仔细观察起这个储备了使团一众物资的小院落来。 亲王出使的依仗不小,除却最重要的十万两黄金尽数被存放在另一个守卫森严的院落里之外,药材干粮都包了防水的雨布整齐地放在了屋里。 桌上放着个不大的账册,余清苒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大多都是近来下人们替杨盈支药时留下来的记载,大概就是钱昭刚刚提到的那个了。 而钱昭就在屋里有条不紊地来回翻找着他需要的东西,虽然手中的纸袋里已经装了不少草药,他却依旧胸有成竹地连番拿了好几样,下手时又快又准,倒像是一眼就能拿准自己该取多少似的。 ——“我的眼睛就是尺!” 没来由地,思维一向跳脱的余清苒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句。 迅速在脑子里将这辈子所有伤心的事情都过了一遍,余清苒好不容易才控制着自己没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脑洞而笑出来:“有劳钱都尉了。” 钱昭这次却没客套,直接抬手将那两个鼓鼓囊囊的纸袋递给了她: “这一袋是殿下的,但毕竟是药三分毒,殿下如今已经好转了很多,还是尽量少用为好。 “这一袋是余女官你的。” 压根没想到钱昭竟然真的给自己也开了份药,余清苒接过纸袋的手顿了顿,神情讶异道: “只是气血不足罢了,其实真的没什么大碍,怎的还劳动钱都尉特意给我开了副药?” 话音刚落便猛然察觉自己这般客套听起来反而像是阴阳怪气,她在心里暗自骂了不会说话的自己两句,赶忙改口试图弥补: “我的意思是,殿下只是忧心臣子,这才有些过于……” “不碍事的。”钱昭低头刷刷在账册上记录着今天的药材支出,语气淡然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推辞,“既然是殿下的一片好意,余女官只管好好收着就是了。” 余清苒:“那……谢殿下,谢谢钱都尉。” 眼瞅着又有个驿站的侍卫匆匆进了院子要来找管事的支药,本就蠢蠢欲动打算找借口溜走的余清苒大喜过望,一福身一行礼就要走: “那您忙着,我还要回殿下那边伺候着,就先告辞了。” “好。” 目送着她明显轻快了许多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钱昭的眼神闪了闪,又继续若无其事般地跟来人聊了起来。 希望他与兄弟们今日所做的决定……日后不要影响到整个使团的安危。 …… 顺手在园子里折了些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又向厨房转达了杨盈午间想吃的几样菜,余清苒这才得了空去感谢小公主: “……这份药就是钱都尉开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殿下。” “我都说了嘛,钱大哥他人很好的。”杨盈怀里抱着任如意方才用她摘来的那一捧野花扎成的花束,笑得腼腆又乖巧,“不过清苒姐,钱大哥他都给你开了什么药啊?” 正好也要将混在一起的草药分成几天的量,又实在好奇钱昭都给自己准备了些什么,余清苒便在杨盈好奇的目光中摊开了张纸,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 当归,牡丹皮,吴茱萸,半夏,芍药,桂枝,川穹,甘草…… 难怪那会儿钱昭东抓一捧西装一把的,敢情这药成分还真不少。 等等,为什么里面还有生姜? 回忆起在梧国太医署的医书上看到的某个妇科圣手写下的方子,余清苒成功地在原地尴尬成了一段笔直的房梁。 这方子……这方子…… 除了补血养气的作用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治疗月事不调! 难怪钱昭把完自己的脉以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难怪关于这方子是个什么作用他半颗字都没跟自己说,难怪—— 不对不对,钱昭那个木头脸虽然洞若观火言辞犀利,每每吐槽都跟战略导弹一样直击要害,但她一没惹事儿二没跟他结仇,应该犯不上有别的什么言外之意。 努力理了理最近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间线,余清苒撇撇嘴,左思右想间竟然想出了一个最靠谱的结论: 六道堂的卷宗和宫里的密档都表明原主的身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她在世时也没有主动跟任何朝臣结交过,本就没什么值得人怀疑的地方; 而作为穿越者知道剧情的她更不用说了,老实巴交安分守己,成天不仅要干好本职工作照顾杨盈,另外还开发了“女医官爆改公主御用大厨”与“完美女使从卷起如意小课堂开始”支线,怎么看都是一个乖宝宝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优秀女官。 最重要的是,钱昭那一把应该也摸出来了,她余清苒一没内力二不会武功,说句难听的就是六道堂随机挑选一个幸运观众都能把人当场灭口的菜狗,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威胁。 前有宁远舟后有钱昭,最厉害的任如意还天天陪着杨盈,就算出什么事也能一刀把人抹了,也难怪他们看上去对自己没那么警觉了。 如此说来,钱昭愿意给她诊脉开药的事情,应该就是六道堂对她姑且降低了警戒,甚至还在考虑未来是否要接纳的意思了。 别的不说,至少这份药的用量成分完全符合她现在的身体情况,甚至就连几味药性猛烈的草药都有意换成了相对温和的类型,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恨不得能原地发疯化身蹦迪吗喽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激动,心情大好的余清苒看着桌上那一堆药材,只觉得连外头的麻雀叫声都顺耳了许多: “殿下,钱都尉可真是个好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极其自我膨胀地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努力一下,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噶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她突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笑容的杨盈:? 之前明明感觉清苒姐还有点躲着钱大哥的,怎么跟着他去取了一趟药,就好像……没那么怕他了一样? 难道是他们两个同会医术的人还交流了几句,清苒姐深感知音难觅,这才跟钱大哥上演了一出高山流水的戏码? 他们这些朝臣的事情果然复杂,自己要学的东西看来还多得很啊。 ------------ 第12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依旧是风平浪静鸟语花香的一日,打工人余清苒依旧兢兢业业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桌上尽是余清苒惯例准备好的养生餐点,桌边的杨盈看上去却兴致缺缺,就连往日里最爱吃的虾仁馄饨都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小丫头是吃腻了还是又有哪里不舒服啊? 本着打工人对于顶头上司的关心与好姐妹间的关爱,余清苒与任如意对视了一眼,试探着开口问道: “殿下怎么了?可是今天的膳食哪里不合胃口?” “孤不想吃了。”杨盈低着头闷闷地回答,“实在是没有胃口。” 安国朝堂势力错综复杂,几大部族之间更是盘根错节,一个不慎就容易记混淆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将沙东部的事情张冠李戴到沙西部上头去。 如意姐一直有在用心进讲,清苒姐为了不拖累整个使团也在努力学习那些东西,可她却总像是怎么也记不住似的,总在让她们失望…… 自己这一趟真的能救回皇兄,然后从安都平安归来嘛? 还是说,其实她终归只能是个懦弱又没用的冷宫公主,压根就完成不了这样艰巨的任务……? 如果余清苒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哀嚎两声“这都是生活所迫”,并激情传授医学生的背书大法,但奈何杨盈此时此刻真的像极了一只委屈巴巴的圆眼睛小猫咪,她看着也总归有些于心不忍: “那殿下等等,我再去另外准备些清淡的吃食过来。” “不用了。”任如意一脸平静地放下碗筷,“既然不想吃,就去院子里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一眼便瞥见了门口宁远舟那道显眼的身影,不愿意当电灯泡的余清苒极其有眼力见地,匆匆说了句“我去陪着殿下”便脚底抹油了。 …… “清苒姐,你都不累的嘛?” 一旁的余清苒也是把马步蹲得歪歪扭扭不忍直视,杨盈同样颤颤巍巍地在原地努力保持着平衡,伸出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胳膊: “而且如意姐没说你也要一起,你怎么跟出来一起了呀。” “我……强身健体,对,强身健体。” 总不能说她是怕死怕成为炮灰,所以想提前好好锻炼为以后能及时跑路做准备吧。 杨盈不疑有他,正打算调整个姿势继续发愤图强时,任如意的声音却在她们背后响起:“累了的话,就休息一刻钟再继续吧。” “不问我为什么让你扎马步?”见杨盈脸上没流露出半分不爽,她挑了挑眉。 “因为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啊,”杨盈说着,露出个十分单纯的笑容来,“而且我很喜欢你,所以愿意听你的。” 检测到关键剧情对话的余清苒:!! 完了完了,接下来不就是任如意揭穿萧妍和丹阳王真面目的名场面嘛! 她一个名义上也算是“皇后亲派”的女官,回头会不会被迁怒啊? 任如意倒是没注意到她顿时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的惊恐,还在继续着她的耳提面命: “错,明女史对你如此,你却依旧听她的话,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习惯了听从别人,从来不会反抗,所以才会对任何人的话都言听计从罢了。” “可我娘和宫里的女官都说,女子应当以温静贞淑为要,我是公主就更应如此了,不然以后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 “其实……也可以不嫁。” 两道视线一时间同时齐刷刷投在了自己身上,余清苒一时尴尬得脚趾抠地,却也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了下去: “先帝时期我们太医署曾有过一位谭女官,早些年因为救了太后娘娘而立了大功,先帝便赐了她婚姻自由之权。 “当时的求娶者倒是的确不少,但是我却听说这位谭女官终身未嫁,还在府上特设学堂无偿教授女子医术,如今宫里太医署的女医官,大多数便都是她的弟子。 “实不相瞒,当年将我带进了太医署的那位‘余女官’,其实也是出在她门下的。” “我听说过那位谭女官。”任如意轻轻颔首,“不止你说的那些,她告老还乡后还走遍了大半个梧国,直到去世之前,都一直在将毕生所学传授给那些想要学习医术的人们。” 父皇在时这位谭女官的事迹便传遍了整个梧都,杨盈虽然打小便生在冷宫,但却也对此有所耳闻,一时间便有些犹疑: “可是他们都说,谭女官是谭女官,我是我,我没有她那么大的本事和抱负,只要找个好驸马替皇室开枝散叶,这就是我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了。” 任如意眼神一凛:“他们在骗你。” “不会的!”杨盈急忙反驳,“别人可能会骗我,但我皇嫂是绝对不会骗我的!” ……来了来了,名场面要来了! 心脏顿时怦怦跳成了年间社火表演上的太平鼓,余清苒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心惊胆战地听着任如意一字一句地撕开了那层看似温馨的遮羞布: “那你知道,萧皇后其实是一心想要送你下黄泉的吗? “否则为什么明知道你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公主,却还要你女扮男装出使安国? “你真当安国那些百官是瞎的吗?看不出来你连喉结都没有?” “色厉内荏的长史忠于你皇兄却不懂变通,只知照着那些迂腐的章程办事;草包女官仗着自己的资历,对你甚至就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还有你身边的余清苒余女官——” 就在余清苒心惊胆战屏住了呼吸的刹那,任如意的后半句话也如期而至了,只是却不如想象中那么犀利,甚至算得上是中肯而温和的: “她的情况你我有目共睹,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关键时刻就连自保都做不到。 “别说照顾你了,倘若舟车劳顿的久了,恐怕她连自己的身体都很难顾及吧? “这一路上危机重重,你的丹阳王兄恐怕还会派人前来拦截我们,萧皇后只不过是给天下人做了个样子,其实不过是巴不得她跟你一起死在路上罢了。” ……好好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掉了。 虽然这话听上去的确没什么毛病,但在被自己的亲亲女神毫不留情抨击成了一只菜鸡时,余清苒依旧感到了一丢丢的心塞。 “太医署里比我厉害的医官其实不少。”虽然原主的本事其实并不算差,但既然她在世时有意藏拙,余清苒便也顺了她的意思,“但殿下您也看到了,皇后娘娘……只派了我跟宁大人他们一起过来。” 杨盈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可我,我那是临危受命……” “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不等她磕磕巴巴地继续说下去,任如意抱起手臂,干净利落地彻底斩断了她的幻想: “你的丹阳王兄根本不想你皇兄回来,他恨不得现在就看到你皇兄的尸身,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兄终弟及。 “皇后也根本不想救人,她只想拖上几个月,这样等孩子生下来了,就可以遥尊你皇兄为太上皇,自己以太后之名临朝称制。 “至于你和你皇兄两个人质,最好一直被关在安国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过上几年后死于非命,这才叫皆大欢喜。” “……不,不是这样的。”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杨盈一把拽住余清苒的袖子,近乎急切地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前: “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清苒姐那么好,她还给我做吃的,还和钱大哥一起给我抓药,还……” 她不信,不信清苒姐实际上只是一颗废棋,不信丹阳王兄会有如此大的野心,更不信那样温柔又贤淑的皇嫂,其实是想…… “殿下。” 余清苒的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语无伦次。 “我知道这一切对您来说很残忍。”她看向一边神情复杂的宁远舟,语气悲凉却也无奈,“但事实的确是,皇后虽然下令要求臣来照看您的身体,却也只是派了人过来,并没有准备药材和银钱。” 按照大梧的规矩,亲王出行必定随身携带御医两名、药材若干,随驾御医还会提前配置各类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而萧妍与丹阳王一开始便没有给使团配置御医,好不容易派来她这么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随时可能半途夭折的女医官,还没按照惯例给她准备任何可用的药物,只叫宁远舟把人送进使团就行。 至于近来杨盈用过的那些…… “是宁大人和六道堂的诸位自掏腰包采买的。”迎着杨盈逐渐崩溃的眼神,她不忍地移开视线,心头竟有些阵阵发堵,“朝廷那边……的确不曾下放任何物资。” “……远舟哥哥。” 院中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杨盈不住的抽泣声: “她说的,她们说的…… “是真的吗?” 【①谭女官:私心是一个和《女医明妃传》里的女主谭允贤的私设联动,也是诗诗的经典角色之一✓】 ------------ 第13章 就是说,汗流浃背了 “你不该告诉她这些的。” 眼瞅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杨盈都快把余清苒的袖子扯变了形,宁远舟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到底还是没能忍心说出那个“是”来。 任如意对他这般态度倒也不恼,嘴角甚至挂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只是想要她早点清醒,至少以后不会做个糊涂鬼。” “杨盈,你听好了。” 见宁远舟一时缄默不言,她又转身看向了杨盈:“你如果不马上改掉你这娇弱忧愁的性子,你真的会死。 “用尽全力去吃,养壮身子,努力学习,才是你唯一的活路。”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她头也不回地踩着那条哗啦作响的石子路离开了。 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杨盈缩在宁远舟怀里,拽着他袖子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着:“远舟哥哥……” 她曾以为皇嫂虽然猜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却也默许了的举动是疼爱,以为丹阳王兄最终同意她出使安国是纵容,以为朝中上下对她一片嘉许赞颂之声,皆是出于他们的真心所在。 可现在如意姐却告诉她,皇嫂也好,丹阳王兄也罢,所有人不过是将她视作一枚棋子,不过是想要大张旗鼓却又虚张声势地,做给梧国百姓们看罢了。 英王兄早些年为救皇嫂而伤了腿,所以皇嫂有恩必报,不忍他千里奔波客死他国; 丹阳王兄掌管朝堂之事,口口声声说要替皇兄守着龙椅,不肯“拿梧国的未来做赌”; 朝中诸臣更是压根不在意那张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只在乎他们是否能大权在握、荣华富贵—— 只有她,就只有她。 冷宫里不受人疼爱的小公主,能归来便是命够硬运气够好,但若是死在安国,也不会对梧国上下哪怕任何一个人造成哪怕一丁点的影响。 ……可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就算皇嫂真的想要自己死,就算丹阳王兄不愿她与皇兄平安回去,她也要回去,把所有的事情当面问清楚!! 狠狠抹了把满脸的眼泪,杨盈吸着鼻子退出宁远舟的怀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进了屋。 “……殿下?” 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也只是刚读高中的年纪,余清苒一时心下不忍,二话不说抬脚便要跟进去—— 宁远舟却微微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余女官,还请随我过来。” “……”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余清苒后知后觉地慌乱了。 原主是个不问朝堂只知道埋头钻研医术的性子,一心一意忠于皇室,就连离世之前都在慨叹自己命不够长,没能再多为宫中贵人们效力几年; 而她刚才虽然听到了了任如意那一通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话,却并没有斥责她大不敬或是冤枉人,就连讶异或是愤慨的情绪都没有,甚至顺着她的意思又提醒了几句—— 在对朝中之事极其敏锐的宁远舟眼里,她的这般举动俨然就已经是在站队的意思了。 ……就是说,汗流浃背了。 屋里元禄正在聚精会神地听钱昭说着什么,就连于十三也坐在桌前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见宁远舟领着她进门便挑了挑眉,故作讶异道: “老宁啊,你怎么把殿下身边的贴身女使带过来了?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只是表情看上去分明欢喜得很,哪有半分想要把人赶走的意思。 “还是说,”见宁远舟神情严肃沉默不语,他又迅速正经了起来,“殿下那边出什么事了?” 宁远舟终于开口道:“殿下无碍,只是……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余女官,所以就带她来了这里。” “那我们……” 元禄闻言正打算起身,却被钱昭眼疾手快地一把按回了原位上:“等等。” 这些时日她的种种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在六道堂的兄弟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伙同大家一同商议过她是否可信。 今日既然宁头儿正好又带了人过来,那便顺带着再探一探她的底线,也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是非。 被四双情绪各异的眼睛同时盯着的余清苒:“……” 好嘛,哥几个搁这儿“三堂会审”却不带孙朗,你们这群人还真是坚定不移地将人家“永远吃不上新鲜的瓜”这个人设贯彻到底了啊。 默默在心里同情了一把又一次没能赶上热点的倒霉蛋孙朗,余清苒略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向六道堂递一份投名状: “各位想要问什么我大致能猜到些,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在此之前,不知可否容我先说几句话?” 宁远舟微微颔首:“当然,余女官请便。” 冷静,余清苒。 毕业答辩的时候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又是光头院长又是地中海博导的,你都在台上玛卡巴卡唔西迪西了那么久,难道还会怕这几个不滥杀无辜的正派角色吗? 就算他们有所怀疑,觉得自己跟传言里原主的形象有所冲突也不要紧,只要“忠君爱国”这个主心骨没变,差距不是很大的话,应该也能圆的回来。 哐哐给自己猛砸了几个鸡汤碗下去,余清苒感到自己猛烈的心跳终于平静些了,这才斟酌着词句缓声开口道: “一早便听说六道堂司掌梧国多数人的卷宗,那想来宁大人应该也知道,我自打记事起便被另一位余女官带进了太医署,姑且便也算是她的半个徒弟吧。 “她一直教授我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年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地教我这个道理,直到因病去世也不曾怠慢过一天。 “所以,直到应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来到殿下身边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娘娘是真心疼爱殿下、想要殿下带着圣上平安归来的。” 一番文绉绉的铺垫已经说得手心渗出了层层冷汗,余清苒顿了顿,继续将话题引到了最重要的部分上: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无论是丹阳王殿下还是娘娘都未曾下旨从太医署拨任何的药材出来,就连现有的一些,都是您与六道堂的诸位都尉自掏腰包购置的。 “虽然我也很想问问上头的那些大人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殿下,但我接到的旨意毕竟是照看殿下这一路上的身体状况,那么无论如何便都要竭尽所能,绝无二心。 “殿下待我很好,好吃的东西一定要分给我和任姑娘,前两日还让钱都尉替我开了药,没人的时候,更是一直以清苒姐姐相称。 “所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想要她能够顺顺利利地走完这一趟,平平安安地回到故土。” 清朗的尾音落下,屋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就在余清苒惴惴不安地打算再补充两句时,于十三突然冷不丁“嗖”一下看向了若有所思的钱昭: “我就说怎么药材少了不少专治……咳,比以为的要多些,原来老钱你还单独给我们余女官开了药?” ??? 这是重点吗??? 元禄一脸状况外地猛咬了一口手里的烧饼,宁远舟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甩了个眼刀过去,钱昭则是迅速垂下了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是殿下主动要求的。” 于十三夸张地摇摇头:“那可不一定,毕竟——” “……于十三。” 头狼一声无奈的直呼大名终于给野【Se】狼闭了麦,余清苒被这个小插曲一逗,没来由地跟着放松了些: “总之,无论是对殿下还是使团,我都没有恶意也不会动任何手脚,各位若是不信的话,我再——” “不必了。”宁远舟温声打断了她的“我再”,“余女官所做的一切我们有目共睹,自然不会产生什么怀疑。” “这一路上恐怕还有不少麻烦,以后也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余清苒“嗖”一下瞪大了眼睛!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不管宁远舟这话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至少自己刚才那一番剖白说得实在是有模有样,即使过于话痨也绝对符合原主的作风,没什么毛病的。 而且,有一句话也没说错,自己的确是有些心疼杨盈想要对她好的,也的确没有想害她的意思,甚至还一直在期待着玫瑰绽放的那天。 宁远舟这样说的话,她应该算是取得了六道堂这群人的初步信任吧? 瞬间觉得自己离“努力活着”的终极人生目标又近了一步,余清苒弯了弯嘴角,真情实意地并起双手行了个礼: “清苒必不负诸位所托。” …… “咱们这位太医署出来的美人儿还真有意思,老宁不过是诈她一诈,她就一股脑儿地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余女官清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外,于十三这才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忍俊不禁道: “看她那样子,倒像是生怕我们会对她怎么样似的。” 元禄撇撇嘴:“毕竟咱们六道堂的人大多在内宫里头名声不好,尤其是那些女官啊女使之类的,怕的人可多着呢。” “那可不一定。”钱昭云淡风轻地扫过去一个眼神,“我倒是觉得有不少对咱们宁大人——” “停停停停停!!” 迅速出言打断钱昭的“施法”,宁远舟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顺带着换了个话题: “之前我就有看过六道堂的卷宗,这几天如意也仔细观察过了,我们都觉得余女官对殿下没有恶意,应该可以信任她。” 于十三紧随其后:“我同意。” “我也同意。”元禄认真点点头,“之前我去给殿下送点心的时候就看到了,余女官对殿下可好了,茶水夜宵不断的,还为了不拖累殿下在努力跟着如意姐学习呢。” “那我可代表老钱同意了。”这边钱昭还没张嘴,那边于十三便笑嘻嘻接了话,“毕竟都给人家余女官调整药方了,怎么可能不同意,我说的对不对?” “……”钱昭直接站起了身,“丁辉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 于十三“害羞了”的调侃被他留在了身后,钱昭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如释重负般地轻声叹了口气。 ------------ 第14章 这就是未来女帝的魄力嘛 “如意姐,清苒姐。” 一直到抵达了白纱镇的官驿杨盈都沉默不语,然而就在两人都以为小公主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的时候,她却突然小声开口了: “怎么办呀,我好像……突然那个了。” 任如意一怔:“服侍你的人从来没帮你准备过吗?余清苒呢,她不是一向做事很周全的么,也忘了?” 一旁的余清苒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昨儿个不是有说过嘛,我跟宁大人他们过来的时候宫里什么也没拨,先前殿下身子不适的时候又一直有些忙,所以就没顾上出去采买。 “这会儿我身上确实也没什么可用的东西,正准备一会儿歇了脚就出去瞅瞅呢。” 实不相瞒,其实她自己都在惆怅在这个没有苏X护X宝的古代,过几天到了日子要怎么办呢。 “我看刚才是不是经过一个镇子。”杨盈微微抬起些头,眼神怯懦得看不出是在暗戳戳想支走她们,“你们能帮我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嘛? “求你们了,他们都是男人……” 任如意抱着手臂淡淡点了点头,余清苒却没应声,相反的,她甚至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那麻烦如意姐跑一趟吧,殿下身边没有人照顾不像话,杜大人回头知道了恐怕又得唠叨,我得留在这里陪她。” 虽然她很想现场吃瓜感受一下任如意“强抢民男”的名场面,但奈何杜长史实在板正得紧,要是被他知道了,非得“子曰”“圣人曰”地耳提面命她半个时辰不可。 任如意对外好歹宣称是六道堂的女缇骑,只负责教授讲习就行,闲暇时随意出门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她怎么说毕竟名义上是“贴身”女使,要是跟着任如意一起出去留下杨盈一个,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杜长史的脾气人人都清楚,动辄“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的口头禅杨盈同样记忆深刻,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反对了: “孤要去趟净房,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不必伺候了。” “那殿下一定要注意安全。”余清苒有意无意地深深看了她一眼,“臣就在这里等着您。” “……好。”杨盈眼中快速划过一丝不自在,“那孤先进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次她会不会像原剧里那样给整个使团下药,但既然这次自己留在这里的话,还是看着些吧。 生怕自己会带来什么诸如“公主逃跑时遭遇危险,任如意却没能及时赶回来”之类的蝴蝶效应,余清苒幽幽叹了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杨盈竟然很快便去而复返,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乖巧:“余女官,孤肚子实在难受,你能去厨房帮孤准备些蜂蜜水过来嘛?” “他们送孤回去就好了,不会有事的。”见余清苒有些犹豫,杨盈又特意做了个担保。 小姑娘的要求并不过分,四周又都是白纱驿的婢女内侍们,余清苒只得点头应下:“是,请殿下稍作等候。” …… “清苒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坐在石凳上的杨盈转过身来,满脸无辜地端给她一杯凉茶: “这茶水太冷了,我实在是喝不了,但又怕浪费,要不清苒姐你帮我喝了它吧。” 余清苒:“……啊?” 这不是原剧里杨盈对付宁远舟的招数嘛,怎么改成用在她身上了? “抱歉啊殿下。”杨盈这样十有八九是已经对着使团其他人动了手脚,余清苒越发不敢大意了,“我身子弱您也是知道的,这茶水实在是太凉了,要不我帮您赏赐给其他人喝吧?” “也好。” 见她三言两语便婉拒了这杯加了料的茶,杨盈心中越发焦急,脸上却依旧努力地维持着平静的表情:“那清苒姐,你帮我把把脉吧,我今天实在是疼得厉害。” “好。”余清苒点点头,上前放下碗就要伸手去探她的手臂—— 下一秒,杨盈藏在袖子里的手突然猝不及防地伸了出来,须臾间便挥出了一大把洋洋洒洒的药粉,尽数撒在了余清苒面前! “殿下?!” 压根没想到杨盈软的不成竟然直接来了硬的,余清苒猝不及防将那些药粉吸了一鼻子,登时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你……咳咳……那是我……咳咳……” 那是她昨天特意给自己配的防身迷药,为了防止被偷还有意藏在了包袱的最底下,杨盈是什么时候偷偷摸出来的? 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拿她自己配的迷药来放倒她? 药效很快便发作了个彻底,余清苒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费力挣扎再三却也无果,到底还是双腿一软重重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闪过的念头竟然是—— 软硬兼施外加智勇双全,这就是未来女帝的魄力嘛?! 她也太给穿越者大军丢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算了,栽在未来的带刺小玫瑰手里而不是随便一个什么无名炮灰身上,她认了。 …… “对不起清苒姐。” 余清苒倒下的角度实在不凑巧,杨盈只得赶忙伸手小心地垫住了她险些磕在石桌上的脑袋: “但是我一定要回京城去问个清楚,我一定要知道皇嫂和丹阳王兄到底是不是像远舟哥哥说的那样,压根就不想我和皇兄回去。 “对不起。” 有些费力地将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清苒姐扶到石凳上坐好,杨盈再三确定她看上去的确只是像趴在桌前睡着了,这才端着桌上那碗余温犹在的蜂蜜水向屋里匆匆跑去。 ------------ 第15章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是人下人 “元禄,元禄?” “十三哥,快醒醒,醒醒!” 一瓢瓢冷水泼醒了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兄弟们,眼看着桶里没了水,孙朗便只得一杯冷茶泼醒了同样不省人事的杜长史: “杜大人,您没事儿吧?” “没,没事。”杜大人抬手颤颤巍巍地抹了把满脸的茶叶渣,“殿下呢,殿下何在?” 孙朗有些尴尬地别开眼:“殿下……殿下方才被任姑娘带回来没多久,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下了。” 殿下竟然……给他们所有人下了迷药,然后自己跑了?! 元禄揉着眼睛的手指一顿,险些不小心戳到自己的眼球:“不对啊,余女官呢?余女官是殿下的贴身女使,她难道没陪着殿下一起嘛?” “那还用说,怕是也中招咯~”于十三擦着脸上的水珠无奈地耸耸肩,“怎么说,老钱? “美人儿这会估计还在陪着殿下呢,老宁还没醒,不然咱们分头去找找余女官?这大半夜的,可别出什么事儿了。” 除了被任如意打晕带回来的杨盈外没人知道余清苒现在在哪儿,眼瞅着夜色又越来越深,钱昭没再说什么,匆匆点头应了声,带头推门出去了。 …… 出乎意料的是,他与元禄竟然是第一个找到余清苒的。 白纱驿的后院被布置得很精致,除却常见的花园凉亭外,石桌边的墙上还种了大片大片的爬山虎,深绿的叶子顺着墙壁层层叠叠垂下,最长的几枝甚至径直落在了地面上。 而余清苒正巧就被那些茂密枝叶的影子遮挡住了身形,只悬悬露出了一只软软垂落桌边的右手在月光下。 看来殿下是怕有人正好进来发现了她,这才特意把人扶到了这处较为偏僻的石桌旁边。 不过,知道更深露重担心她会受凉,殿下竟然还“贴心”地给披了件外衫? 啼笑皆非地快步上前,钱昭正打算伸手晃一晃将人叫醒时,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了她衣领和袖口沾着的几处白色药粉。 这个味道…… 似乎不是宫里侍卫们手中常见的蒙汗药,倒像是前两天她从库房里支了药材自己配的品种。 不愧是太医署的人,除却治病用药外,竟然就连迷药的配方也十分精通,甚至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一定的改良。 “钱大哥,我们真的要把余女官泼醒嘛?” 一群大老爷们泼便泼了,余女官却是个女孩子,看上去还又清瘦又柔弱的,元禄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要不试试能不能直接把她叫醒吧,白纱镇这边晚上天气凉,要是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没用的。”钱昭轻轻摇头,“她中的迷药是自己配的,药效很强,恐怕没那么容易叫醒。” “嗳?余女官不是太医署的医官嘛,怎么还懂这个啊?” “太医署的医官一般都不只知道怎么治病救人,宫里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会研究迷药和毒药一类的方子。” 就是他们这位余女官属实倒霉了些,自保不成,还被公主殿下洒了一脸一身…… 元禄显然也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看向余清苒的眼神里顿时就带上了几分同情:“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放她在这里待一晚上吧,会出事儿的。” “……” 伸手把了把余清苒的脉搏,又捻起一小撮她领口沾着的药粉仔细嗅了嗅,钱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弯腰将昏迷不醒的余清苒抱了起来: “余女官平时住在哪个房间,我们先送她回去,再想办法施针。” 元禄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殿,殿下那个房间的侧间。” 是他看花眼了嘛? 钱大哥不是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娶妻纳妾,就连六道堂的女缇骑和宫里的女使都很少打招呼嘛,今天居然会主动提出要送余女官回屋? 眼瞅着钱昭已经把人抱进屋里安置在了床上,元禄果断选择了先行开溜:“那钱大哥,我先去跟十三哥他们说一声,就说余女官找到了,让他们回去好好歇着。” “好。”钱昭答应着,从随身带着的那个布包里抽出了他惯用的银针。 这副迷药的药性虽然猛烈,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药效对他来说并不难解除,几针下去后,原本还毫无知觉的余清苒果然睁开了眼: “钱……钱都尉?” 努力回忆了下自己被放倒前的画面,余清苒活动了下酸软得提不起半点力气的右手,无地自容地露出个尴尬的微笑: “是我太过大意,这才给殿下抓到了机会,让钱都尉看笑话了。” 谁能想到杨盈看她不喝茶不吃点心的,就直接反手撒了一大把迷药出来啊? 低人一等的日子果然难过,嘤。 那话怎么说来着,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是人下人,嘤。 “对了,殿下呢?”虽然猜测任如意大概能及时把人带回来,但她终归有些不放心,“殿下那边……” “殿下没什么事,这会儿就在隔壁。” “嗯……那就好。” 惴惴不安的心终于随着钱昭的回答而安定了下来,余清苒费力地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阵疲惫。 她不是不知道杨盈会对着整个使团下手,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与杨盈之间的关系仅仅是“礼王殿下和他的贴身女使”,就算杨盈日常叫着她姐姐,她们也并没有要好到能让对方对自己手下留情的程度。 没人知道“余清苒”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也没人懂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惊胆战,更没人明白她守着太多秘密的有苦难言、有言难诉。 来自平等社会的现代人,却要伪装成见人就得行礼问安、对着谁都得称呼上一句“您”的低阶女官; 冥冥中大抵也能猜到所有人的未来,却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去,更不知晓自己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无法将苦闷与压抑倾诉予他人听,还要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伪装成和真实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模样—— 她好累。 她好想家。 她好想回去。 这个充斥着尊卑有序、时时刻刻都可能陷入刀光剑影之中的危险世界,既然注定要以悲剧收场,又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里? “余女官。” 清润的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猛然反应过来钱昭竟然还没离开自己的房间,余清苒忙眨了眨泛酸的眼睛,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钱都尉怎么还没走啊,请问是还有什么事嘛?” 只是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睛里到底氤氲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在烛火跳跃的昏暗光晕下,便好似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水色涟漪。 没来由地,钱昭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那位带她进宫的女医官去世得早,深宫里孤身一人长大的小姑娘没了长辈罩着,又不巧没能得了圣心,恐怕日子的确不会十分好过罢。 ……更何况,这趟或许无人生还的安国之行,她也不过是一个被皇室当做了弃子的无辜女子。 犹豫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布袋,钱昭轻轻地将那袋自己一直带着的小零嘴放在了余清苒手中,留下一句“余女官好生休养”便匆匆离开了她的房间。 “嗳,钱都尉?钱都尉?” 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却不见钱昭回头,甚至就连脚步声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余清苒只得放弃了把人叫回来问个究竟的想法,小心地打开了那个小巧的布袋。 ——那是一袋晶莹剔透的蜜饯,一打开便是一股淡淡的甜香,瞬间充斥了整个鼻翼。 好像是……橘子做成的蜜饯? 隐约回忆起元禄先前在院里跟侍卫聊天时提到的事情,余清苒便立刻明白了钱昭为什么身上会带着这样一个小布包。 大概是元禄小时候吃药的时候怕苦,钱昭便总是随时替他准备了一份蜜饯;后来虽然元禄长大了没了这个步骤,钱昭却也已经养成了习惯,就没再特意去改了。 只是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也算是沾到了元小禄的光,能够在这样狼狈又低沉的时刻,意外地收获一份关心。 口中蜜饯的甜味逐渐驱散了萦绕在心头的那阵苦意,余清苒眨眨眼用力逼回了险些掉出来的眼泪,和衣重新躺回了被子里。 赶明儿……认认真真地和他道个谢好了。 ------------ 第16章 蜜饯,甜的 余清苒是被杨盈崩溃的喊声惊醒的。 作为礼王殿下的贴身女官,她的房间被安排在杨盈的隔壁,自然也就将杨盈的控诉听了个一清二楚: 和原剧里一样,杨盈声称如果不让她回到京城找皇后和丹阳王问个明白,她就宁可绝食宁可去死; 而一旁的侍女也被宁远舟虚张声势的一剑吓得不断叩头求饶,屋里各类声响混杂一处,动静便闹得愈发大了。 迅速起身收拾打扮好了自己,余清苒一面凑在窗边听着里头的动静,一面明知故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醒了?”任如意一如既往抱着手臂靠在梁柱上,目光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上半个时辰,没想到倒是这么快就起来了。” 元禄替他如意姐补充道:“钱大哥说那药后劲很足的,所以如意姐就让驿馆的侍女们别去打扰你,说是让你好好休息来着。” 余清苒讶然:“……我还说怎么今日一早没人叫我当值呢,敢情是如意姐帮忙说的嘛?” 难怪不管是驿馆的婢女还是杨盈本人都没喊她过来,原来是任如意听说了她昨天中迷药的事情,这才特意吩咐了不要打扰她休息啊。 昨晚的那些委屈与压抑本就随着钱昭给的那袋蜜饯而散去了大半,这会儿又听到任如意如此照顾自己,余清苒顿时感到心情好了不少,不自觉地便笑出了两汪浅浅的梨涡: “放心吧,我已经彻底没事了,谢谢如意姐。 “不过说起这个,也要谢谢钱都尉昨天帮我施针,还有这些蜜饯,还给——” “啪!!” 屋内一声突然响起的响亮耳光打断了她要将东西还给钱昭的举动。 见宁远舟偏着头一声不吭的模样,杨盈大概也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慌张不已地便要上前去扶他: “远,远舟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打你的,疼不疼啊?”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吗?” 没有质问更不曾恼怒,宁远舟只是一脸平静地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半强制地把人带到了门外: “走,我带你看看。” “走吧。”钱昭若无其事地放下抬起一半的胳膊,假装没看见余清苒同样悄咪咪缩回了手的动作,“我们也过去。” ……好吧,今天这个场合确实也不合适,等到下次再找机会单独还给他好了。 遗憾地将那个还装着一多半蜜饯的布袋又收了起来,余清苒看了看六道堂三人组快步赶过去的背影,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慢慢跟了过去。 …… “我们现在这里叫白纱镇,那边是沙夕镇,再往远些,就是你生母的故乡余州。” “我问你,你可知道像余州这样的城池,大梧一共有多少座?” 隔着遥远的距离,余清苒看不清宁远舟此时此刻脸上究竟是怎样的一番神情,却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平与悲怆: “一共有三十八座,可却因为你皇兄一次莽撞自大的御驾亲征,梧国就整整损失了三座城。 “他轻信奸宦,让十几万人身陷战火,妻离子散、夫死父亡,你配跟我谈什么尊卑伦常?” 杨盈怯生生地摇头:“可是那不关我的事,我从小就长在深宫里,什么都不……” “但只要你姓杨,这件事就跟你有关!” 冷宫里的公主,即使自小便过着孤身一人顽强生长的日子,但终归姓杨,终归流着皇族的血。 即使未曾享受过上位者最为奢侈生活,却也拥有着至少五百贯的年例,享了平民百姓一辈子不曾拥有过的荣华富贵; 而六道堂那些因着梧帝刚愎自用而战死沙场的战士,生为护佑天子百姓,身后却只有一贯的抚恤金,就连遗体都未曾被带回故土之上,魂归故里也成了毕生至死不得实现的遗愿。 从此,便也落得了“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的悲剧结局。 英灵陨落他乡,魂断血色黄尘。 ——六道堂天道,以身护天子,以魂铸天道,无愧于天理,无愧于天下。 “杨盈,请你记住了。” 话至此处已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颤音,宁远舟转头看向早已泪流满面的杨盈,眼底竟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意: “整个使团,上至我和杜大人,下至马夫内侍,他们之所以愿意陪着你去,不是因为愚忠,也不是为了加官进爵。 “他们只是为了让两国百姓不再身陷战火,为了那些战死沙场却被泼上叛徒脏水的天道兄弟们洗清冤屈而已。 “你们说是不是?!” “……是!!” 甫一喊出这句话便瞥到什么东西被递到了自己跟前,钱昭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去,便迎上了一双墨色的眼睛。 是余清苒正安静地看着他,手中还捧着那个熟悉的布包。 “……蜜饯,甜的。” 她说。 尽管早在追剧时便看过了眼前的这一幕,但当宁远舟道尽了梧国这场败仗里字字泣血句句泪的痛楚、当六道堂的大家因着战死的兄弟而悄悄红了眼眶时,她依旧感到心间如同落了一把沉甸甸的铜锁。 或许这只是架空世界里一段悲壮又凄凉的故事,可在她所处的那个纪元里,却也是历史的长河里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未曾见证过战火连绵,所以不懂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的英灵; 未曾亲历过国难当头,所以不知烽火连天的过往中,是一段“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岁月。 她曾无数次写下缅怀景仰的文字,试图透过泛黄的史书窥见过往的诗章,却不曾想竟因着一场意外而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平行世界的遥远国度,以这般方式亲眼目睹了残酷的现实。 于十三脸上那难得一见的落魄,元禄被他自己咬出了深深牙印的嘴唇,还有钱昭藏在背后剧烈颤抖着的双手,和不知不觉微微泛红的眼眶…… 都说活下来的人往往才是最痛苦的那个,自从柴明战死的消息传回梧都后,或许钱昭便也将自己的一半灵魂也随之一起葬在了那一日的狼烟里。 大抵也不需要再特意找个时间去还了,尽管此时此刻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煞风景,但余清苒依旧没来由地觉得,她就是应该在这一刻把东西还给他。 将手中那个还装着一多半蜜饯的布包不由分说地塞进钱昭手中,余清苒低垂着眼睛,重新安静地退回了自己原来站着的地方。 在一院子的寂静声里,她清楚地听到了钱昭将布包握紧的窸窣声,和近乎微不可闻的一声: “……多谢。” ------------ 第17章 这跟说好的剧情不一样! 与此同时,屋顶上宁远舟的声音也仍在继续。 “你给使团下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旦药剂过量,他们都可能死在你的手上?” “还有你扔在后院不管不顾的余女官。”宁远舟说着,示意杨盈低头去看站在屋檐一言不发的余清苒: “她不过是一个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的医官,为了自保才配了那份迷药,可你不仅偷偷拿了出来,还全都用在了她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和使团的其他人一样,再也醒不过来的话怎么办? “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贴身女官因为这件事而再也不能回到梧都回到宫里了,你会寒了多少人的心?” “我……”杨盈终于开始止不住地小声啜泣,“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知道那蒙汗药能让远舟哥哥和元禄他们睡着,只知道清苒姐的迷药见效极快,却没想过一旦用量过度,整个使团的所有人都会因着她的莽撞而遭遇灭顶之灾。 远舟哥哥说得对,她不该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不该随随便便给人下药,不该因着一时的脾气而冲动行事,差点害了大家。 “阿盈。”见她低下了头,宁远舟微微放软了些语气,“哭是没用的,你既然做出了决定,你就得坚持下去,你就没有退路了。 “安国之行固然波谲云诡,但只要你从今天开始坚定内心、发奋图强,我跟使团所有人一定跟你同生共死,你远舟哥哥愿意用性命跟你担保。” “……好,我在此发誓。” 抬袖抹去了满脸的眼泪,杨盈哑着嗓子,极其认真地许诺道: “以后我不会再逃跑了,我一定会坚强起来的。” 宁远舟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伸手揽住她的腰,就像上去时那样把人带了下来。 …… 将杨盈带到了使团所有人面前,宁远舟见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这才沉声宣布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正纲纪便无以治使团。礼王殿下为了一己私欲在饮食中下毒,祸及使团上下共七十一人,我宁远舟既负国命,便处其以笞掌之刑二十记,此令。” 驳回了于十三替她受过的请求,又因着杜大人的求情而将行刑的地点改为了房间里,宁远舟遣散了院中的侍卫们,握着就要请杨盈进屋—— “我来吧。”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任如意终于款步走过来,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你也就是嘴上说得吓人而已,没人的时候,未必真狠心下得了手。” 如意姐素日里讲习时便颇为严厉,杨盈顿时便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远,远舟哥哥,可不可以让清苒姐来啊?” 再怎么说清苒姐也是她名义上的贴身女官,而且人看起来也和和气气柔柔弱弱的,打人应该……没有如意姐那么疼吧? 任如意闻言一挑眉,直接一口拒绝了她:“她只是负责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我才是你的教习女傅。” “……殿下您方才也听到任女官说的了,臣毕竟不是您的师傅。” 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推辞就被任如意一句话解决了问题,余清苒无奈地摊手向杨盈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目送着她被任如意二话不说地带了进去。 一旁的元禄好奇地探头过来:“余女官,你不跟殿下一起进去嘛?” “还是不了。”余清苒果断摇摇头,“殿下毕竟是公……宫里的亲王至尊,恐怕不会愿意下头的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绝对不是因为她想起了读书的时候被班主任敲戒尺的惨痛回忆!! 绝对不是!! “对了,余女官没事吧?”毕竟杨盈也算是自己的妹妹,宁远舟只能像跟兄弟们挨个道歉那样,替熊孩子昨天的举动收拾残局,“阿盈行事鲁莽太过冲动,让你受惊了。” “多谢宁大人关心,下——” 话一出口便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余清苒赶忙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下官无事”四个字,转而改口道: “钱都尉昨晚有帮忙替我扎了针,已经没事了,您不必担心。 “还有,大家既然都是护送殿下入安的同僚,那这一路上便免不得要相互照应相互扶持,诸位若是不介意的话,以后直呼我的名字便是了。” 元禄回来的时候只说余女官已经找到了,让大家不必担心,没想到老钱这家伙居然还一声不吭地扎了针? 还有之前开的那副调理月事不调的方子,据余女官上次被诈出来的那一堆话里所说,貌似也是老钱的手笔? 而且,这之前余女官还对着大家客客气气的,今天却突然主动伸出了橄榄枝,看上去似乎是主动亲近的意思? 该不会是昨晚老钱他…… 压根不知道自己完全会错了余清苒的意思,瞬间燃起了八卦之魂的于十三一把拽过元禄,誓要问个子丑寅卯出来: “元禄啊,十三哥问你,昨天你跟你钱大哥是在哪里找到余女官的?” “就在后花园里啊。”元禄的眼睛还在一直看着房门口的方向,闻言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声,“可惜余女官中了迷药一直都不醒,所以钱大哥就帮忙把她送回去……了。” 尾音在迎上于十三两眼放光的神情后,如同一片柳絮那样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完蛋,钱大哥昨天把余女官抱回了房间的事情,余女官本人好像是不知道的?! 那自己这样说的话,会不会让他们两个人都尴尬啊……? 余清苒倒是压根没留意到元禄一瞬间紧张起来的表情,因为她正一边嚼着自己嘴里剩下的最后一个蜜饯,一边暗自在心里犯嘀咕: 这里不是应该是大伙儿集体感慨任如意下手的快准狠,并就昨晚的“强抢民男”事件发表精确吐槽嘛? 还有钱昭那句经典的“你居然拒绝了她,以后我会记得在你坟上烧香的”,怎么也没了? ……这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料想一定是自己在场才影响了八卦堂小分队的发挥,吃瓜未遂的余清苒只得遗憾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转而补上了她早上没来得及说完的那句感谢: “对了,方才听宁大人跟殿下说我才知道,没想到这个方子配出来的迷药这么厉害,昨晚的事情……多谢钱都尉鼎力相助了。” “不碍事。”钱昭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余清苒却没来由地觉得,他原本紧绷着的面部线条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不过你那个方子用到的曼陀罗太多,如果被人反过来利用的话,短时间内很难解除,所以并不适合用来防身。” 突然被某种名为“学霸の气”的气场糊了一脸的余清苒:…… 钱哥,钱怼怼,钱昭哥哥,你醒醒啊! 原主在世的时候压根就没研究过这些东西,现有的这个方子还是她回忆着原主看过的医书,照葫芦画瓢勉强配出来的; 她一个主攻西医方向的懂什么啊,这个世界又没乙醚又没吗啡的,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尽她所能了QAQ 【委屈巴巴荷包蛋泪眼.JPG】 不过怎么说自己这次毕竟的确就栽在这副药上,钱昭作为一个更为精通迷药毒药这些东西的人也确实没说错,余清苒在心底里默默流了两条宽面条泪,到底还是选择了虚心认错: “原本是想着拿来防身好不拖累殿下的,没想到不精于此道,反倒是贻笑大方了,钱都尉莫怪。” “……”钱昭难得地语塞了一下。 他刚才……好像并不是在指责她的意思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方才她将蜜饯还给自己时那副恍惚又安静的神情,比起那个在明女史面前伶牙俐齿的女子,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话里话外客气到挑不出半分毛病的余清苒,陌生到让他莫名地不适。 尽管那本该是同侪之间最基本的相处礼节,她这样的说辞与举措,其实本该无可厚非。 张张嘴本想解释上几句,却又在听到屋里的板子声停歇后熄了这个心思,钱昭目送着余清苒进屋去找任如意与杨盈的背影良久,忽而转身向院外走去。 “嗳老钱?”孙朗在他背后喊了声,“你干嘛去?” “配药。” ------------ 第18章 单走一个6 “清苒姐。” 深藏功与名的任如意已经衣袖飘飘地出门去了,被她软硬兼施教育了一通的杨盈便鼓起勇气,小心地拉了拉余清苒的袖口。 今天一早睁眼便没看到余清苒,听了远舟哥哥和如意姐的解释她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这会儿又见对方一声不吭只是安静候在一边的模样,于是少不得又是一阵惴惴不安: “你……你是在生我的气嘛?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偷偷翻你的包袱,也不会再这么冲动不懂事了,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 虽然昨晚上的确负面情绪大爆发了一波,但杨盈先挨了宁远舟的批评后受了任如意的板子,道歉也是真挚又诚恳,余清苒认命地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跟她计较了: “放心吧,我没有生气,只是宁大人说两个时辰以后要出发,打算回去打点收拾而已。” “那就好。”杨盈松了一口气,“对了清苒姐,你现在要收拾东西的话,是不是会很忙啊?” “这倒是不至于,药材粮食都是钱都尉他们看着的,咱们的东西很快就能收拾出来,怎么了?” “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元禄还有钱大哥他们啊?” 见余清苒颇为意外地瞥了自己一眼,杨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言语间却也没再有逃避什么的意思了: “远舟哥哥说得对,昨天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所以我想亲自跟大家道歉。” “可以是可以。”余清苒忍俊不禁地拍拍她的肩,“不过一会儿就要出发了,他们这会儿应该也在忙,不如我先去给殿下准备早膳,等一会儿到了地方再陪你过去?” 杨盈乖巧应下:“好,谢谢清苒姐。” …… 他们这位礼王殿下毕竟年纪尚小,昨晚的闹剧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大多数人便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于是,当余清苒陪着杨盈挨个向使团的大家致歉时,她成功地成为了一台—— 行走的人间回礼机。 “姜侍卫言重了,照顾殿下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您放心,下官是真的已经没事了,多谢杜大人关心。” “陆小哥这是哪里的话,我既是宫中女官,那自然要时刻陪在殿下身边的。” “……” 她不是应该是杨盈身边的背景板吗?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所有人在跟杨盈走过一套流程以后,还要再特意关照她几句啊? 回一句话就得出于礼貌行个平礼,见一个人就得面带微笑寒暄客套,很好,她余清苒今天就是今天大梧社交场最靓的仔:) 好不容易陪着这位公主殿下挨个跟使团里的人道完了歉,又跟着任如意一起简单垫了几口点心,余清苒揉着因为坐了一路马车而有些酸痛的脖子,慢悠悠地下了楼——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正“哼呵哈嘿”地向她身边的任如意秀着自个儿肌肉的六道堂群众。 余清苒:??? 余清苒:………… 余清苒:单走一个6。 什么“他把别人当个宝,别人把他当药渣”“有些人身在曹营心在汉~an~”的名场面她一个都没赶上,这会儿倒是来了个现场直播? 虽然一个来自现代的医学生压根不会Care这种小场面,但问题是原主好像没这种经历,她该拿出什么表情才不会显得OOC? 一旁的任左使没留意到她五彩缤纷的表情,不紧不慢地下了楼梯,淡淡睥了那群越发卖力的侍卫们一眼:“不冷吗?” “喝!!嘿!!喝!!” 回答她的是这群人更加响亮的口号,与恨不得将手里的家伙什提到天上去的浮夸动作。 “行。”任如意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 杨盈也正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下了楼,刚一抬头就看到一群赤着上身的大哥大叔们,脸皮极薄的小姑娘登时便害羞不已,又慌乱又尴尬地就要往余清苒身后躲: “清,清苒姐,他们这是在……” “……”余清苒果断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半哄孩子半强制地让人原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殿下乖,别看这些。” 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两个姑娘的六道堂三人组:…… 莫非是因为太医署的医官们涉猎领域诸多、见惯了大风大浪,所以才会眼神淡定得像是在看一堆砧板上的肉一样? 还是说,余女官长居深宫甚少与武将们打交道,的确有被自己手下这群显眼家伙们的丢人行为吸引到,所以才会站在那里看那么久? 压根没想到自己其实已经阴差阳错地猜到了真相,钱昭眉头一皱,大步流星走上前冷声道: “都把衣服给我穿上。” “钱头儿,别啊。”带头的王大龙扔下手里的木桩子,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我们又不跟宁头儿抢,宁头儿不愿意,我们还愿意呢!” 身后又有几人赞成地“就是”“对啊”了几声,王大龙得意地挺直了腰板,又道: “能进六道堂的,个个身体都是棒棒的,兄弟们说是不是?” “……别想了。”钱昭依旧面无表情,“她瞧不上你们。” “跟着赵季的娄青强都听说过吧,丁辉,你跟他们说一下,娄青强是怎么死的。” 被他喊过来的丁辉小跑着到了众人跟前:“那个……娄青强只在任姑娘手底下过了一招,就——咔!”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有余悸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手下们的眼神登时变得惊恐不已,最后头的几个人甚至打了个战栗,二话不说扔了手里的东西,钱都尉这才淡淡总结道: “都听明白了吧,想在她面前耍威风,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性命。” “哦对了,还有。”临了转身前,他想了想,又刻意强调了一句,“余女官也在,她毕竟是从太医署出来的人,你们最好还是注意一点。” 人群中顿时就冒出了一道疑惑的声音:“可我听说这太医署的女医官们也没少给皇子王爷们医过病,应该不打紧吧?” 毕竟方才余女官临陪着殿下回去之前,那副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审美疲劳”般的神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在介意他们整出来的这一出。 钱昭脚步一顿:“我听说余女官最近在研究新的迷药,听上去你们似乎很想成为她的试药对象?” “……那个,属下突然内急!” “……兄弟等等我,我陪你去!” “……孙大哥找属下有事!属下告退!” 余女官一副迷药放倒了自个儿,甚至还要钱头儿帮忙扎针解除药性的“辉煌事迹”历历在目,众人顿时做鸟兽散。 “理解一下。”几句话打发了眼前的这群显眼包,钱昭这才重新回到宁远舟身边,“单身久了,遇到谁都像赛貂蝉,何况你的表妹还是个真貂蝉。” 宁远舟又双叒叕炸毛:“……她不是我表妹!” “那你怎么不跟她生孩子?” 倒霉的宁远舟再一次被自己的好兄弟一句话噎了个半死,元禄在一旁憋笑憋得嘴角抽搐,钱昭趁此机会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 他回屋细细整理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确认楼道里没有第二个人以后,这才敲响了余清苒的房门:“余女官。” “请稍等,我这就来。” 他敲门时余清苒刚沐浴完没几分钟,那套宫中统一配发的淡蓝色官服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及腰的墨色长发还湿哒哒地滴着水,便在纯白的里衣上浸染了几处透明的水色: “是你啊钱都尉,请问有什么事嘛?” 元禄、孙朗和于十三已经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意思叫了她的名字,就连宁远舟有时候都会用“余姑娘”来称呼她,唯独钱昭一个人张口一个“余女官”闭口一句“余女官”的,不知是认准了个什么道理。 既然如此,她也就只能姑且以为这人不想跟她套近乎,只能也同样以“钱都尉”称呼回去了。 “这个,收好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开门的一瞬间,她恍惚间竟觉得钱昭的眼神有几分不自在的闪躲:“余女官既然是太医署出身,那这几瓶药的作用,想必应该难不倒你。” ……怎么还带即兴考试的? 成功被他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余清苒接过那几个小瓷瓶挨个开盖闻了闻,讶异地抬起了头: “只是防身的话一小瓶迷药足矣,断断用不上这么多,钱都尉的意思难道是……?” “最近恐怕不会太平。”钱昭眼神示意她收回了接下来的半句话,极其隐晦地又提醒了一遍,“还请余女官注意保护自己和殿下的安全。” 的确,永平侯的人早已经盯上了使团,这几天恐怕就要假借丹阳王之名动手了。 而作为一个没有武功又不擅长防身之术,就连好不容易整出来的设计作业都被钱.主角团最强辅助.昭打回来的NPC,这几瓶药的确是她自保最好的法子。 迅速回忆起原剧里宁远舟的那封密信里写着的情报,余清苒顿时觉得自己抱上了钱妈妈的金大腿,二话不说将那些瓶瓶罐罐全部塞进了长凳上的包袱: “多谢钱都尉,您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来世……不是,我是说,以后若有机会,必定结草衔环,执鞭坠镫。” “……” 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份“感恩戴德”的钱昭成功地再一次陷入沉默。 误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这份口头感谢听起来实在是像极了空头支票,又仔细回想了下对方这几天给自己扎针、送自己蜜饯、帮自己配药的好心行为,余清苒飞速在脑海里过了无数个回礼方案,最终端起了桌上的那盘糖霜饼: “方才跟任姑娘一起做了几个糖霜饼,我吃着味道尚可,钱都尉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便姑且赏脸尝尝,就当是我的谢意了?” 听杨盈说她远舟哥哥嗜甜如命,钱大哥却一向不怎么爱吃甜食,那这么甜腻的糖霜饼,钱昭应该不会吃很多的……吧? 或者,或者少拿两个意思意思,给她留几个当晚上的饭后小零嘴也行啊QAQ 眼瞅着钱昭甚至并不打算拿哪怕一个的意思,余清苒悄咪咪松了口气,正打算重新将东西端回到桌上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突然伸了过来,动作轻柔却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盘子: “多谢余女官。” ……咔嚓。 愣在原地的余清苒听到了自己裂成两半的声音。 元禄和杨盈不是都说钱昭不爱吃甜的,就连逢年过节梧帝赏赐给羽林军的糕点都很少碰的么? 她这又是核桃仁松子仁又是糖粉地整出来的糖霜饼,他居然……居然全部端走了?! “钱都尉,您……” “嗯?余女官还有什么事嘛?” “……没事没事,我是想说,您慢走,一会儿我还得去照看殿下,便不送了……” 好好好,算她大意失荆州,再也不信这两个小兔崽子说的话了。:) 今日心情:单走一个6。:) 余女官不可置信中又带着一丝懊恼的神情消失在缓缓关上的房门后,钱昭好笑地拈起盘里一块金黄色的糕点咬了一口,垂眸半晌,突然轻轻地弯了一下唇角—— 这糖霜饼……似乎也没有记忆里的那般难吃。 ------------ 第19章 生而为瓜,我很抱歉 余清苒目瞪口呆地杵在门口,几乎僵硬成了一段笔直的房梁。 在她惊愕不已却又莫名兴奋的眼神中,任如意轻轻松松地将杨盈打横抱了起来,径直放在了床上—— 我嘞个豆啊!!! 这波名场面不亏,不亏!!! 藏在身后的手暗戳戳做出了苍蝇搓爪的动作,余清苒几番跃跃欲试想要近距离体验一下被任如意公主抱的感觉,却又顾及到她是在向杨盈教授“拒绝美女妖童三十六计”,乐滋滋地选择了继续吃瓜。 “——第一,皱眉。” 杨盈登时正襟危坐,一对特意化成了男士样式的剑眉蹙成了一团。 “第二,身子不动。” 未经人事的小公主被任如意一只手搭在了肩头,身子下意识地轻轻抖了抖。 “第三,轻轻说两个字——脏,滚。” “……脏,滚。” 第一阶段教学颇有成效,任如意顿时收起了方才那副不怒自威的高冷神情,楚楚可怜地倾身轻轻拉住了她的袖口: “殿下恕罪,可奴真的是无处可去了,求殿下怜惜。” 美人一袭明艳红衣本就衬得容貌绝色倾城,眼睫微垂间更是让人压根提不起半分拒绝的定力,杨盈几番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未遂,好半天才慌里慌张地一挥袖: “无,无礼!!来人啊,把这贱婢拉出去!!” 见两位姐姐都忍俊不禁地弯起了眼角,杨盈顿时开心地下了床,激动不已地扬起了脸: “我,我刚刚这样对吗?” “还行,有点悟性。”任如意淡笑,“这些事情你若有空也可以问问余清苒,她既是宫中女官,想必见过的听过的也不少。” 余清苒:……啊? 好吧,实不相瞒,在每天《霸道顾总爱上我》《杀手狂妃邪魅王爷》《特工穿越之废柴九小姐》的青春期,作为一个被玛丽苏小说洗礼过的女人,她还真的看过不少……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迎着杨盈好奇的视线,她心虚地哈哈了两声,“我给您二位来上一段?” 杨盈猛猛点头,任如意虽然没说什么,眼神却也分明是默许的。 LadieS and gentlemen,现在是苒影后的ShOW time!!! 难得能借着这个机会释放一下沙雕本性,哈欠连天的余清苒顿觉腰也不酸了腿也不困了,一撸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啪一声—— ……扑在了杨盈面前。 将自己宽松的外衫向下扯了扯,余清苒刻意将肩头的肌肤露出了几寸,顷刻间便已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不是刻意在您面前失仪的,只是仰慕殿下风采已久,这才,这才心向往之……” 任如意:…… 杨盈:?!?! 这阵仗她没见过啊……? 虽然先帝也曾收了不少宫女出身的低阶嫔妃,但杨盈毕竟自小身处冷宫不曾亲眼见识过这等场面,见她衣衫下竟透出了肚兜的系带,一时间便手足无措了起来: “孤,孤命令你出去!” “殿下……”余清苒愈发泪眼凄凄,抬手间竟是要宽衣解带,“奴婢不要名分也不要您的宠爱,只求能常伴您的身边,请您垂怜……” “放肆!!孤……孤……” 杨盈彻底慌乱了。 “……这也是投怀送抱的一种。”任如意敢发誓,自己虽然也知晓白雀们素日里所使用的手段,却也没她这般直白,“要怎么做,需要我教你吗?” 杨盈呆呆地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 模糊地回忆起从前郑青云替自己带进宫的话本子上写的情节,她平复着慌乱的心跳强行镇定了自己,对着余清苒死死地皱起了眉头。 “殿下。” 见她终于接住了自己“白莲花小宫女勾搭摄政王”的剧本,余清苒也当机立断替自己更换了人设,勾着小公主的下巴二话不说将人抵在了墙边: “我亲爱的殿下,满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吗?” 眼含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主打的就是一个狗血文霸总/玛丽苏邪魅王爷的扇形图标配✓ “……来人,给孤把这贱婢拉下去。” 杨盈回敬了她一个同样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的冷漠脸。 假装没留意到小姑娘红透了的耳尖,余清苒迅速将自己的衣服调整回原位,一脸无事发生地退回了桌边:“抱歉殿下,失礼了。” ……不过有一说一,偶尔释放一下“天性”还是挺过瘾的。 “学得倒挺快。”第二波攻势终于让杨盈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任如意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是表情分明有几分一言难尽,“就是要这样,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不能先自乱阵脚。 “否则,就会被有心人一瞬间抓住把柄,成为你命丧黄泉的开端。” “不会的,有如意姐你和远舟哥哥在,不会有事……” 后半句话随着一把神出鬼没抵在她胸口的匕首变了个调,咕噜一声被吞进了肚子里。 “在这个世上,你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任如意云淡风轻地收回匕首,“除此以外,不要随意轻信你身边的任何人。” 不要轻信身边的任何人。 一句话如同石子在池塘里荡漾起了粼粼波纹,余清苒的表情不着痕迹地一僵,眼神渐渐落在了她的后背处。 要是没记错的话,就在不久后的天星峡剧情里,任如意便在团战里受了第一次伤; 而后,她又因着身份的暴露而被钱昭与孙朗和于十三重伤,筋脉损毁,险些命丧于狼口之下。 ……说什么不要交付信任不要轻信他人,实际上明明已经在慢慢融入这个队伍,慢慢地学着交付自己的一颗真心了啊。 不知怎的恍然回忆起自己最初对钱昭的畏惧与后续互送蜜饯的经历,余清苒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原来自己也早已在一日日的相处里,渐渐正在褪去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割裂与疏离。 虽然不能够承认穿越者的身份,不能够说出最深的这个秘密,但…… 回忆起晚餐时客栈的小二端上来的一大盘糖霜饼,余清苒眼神微微闪了闪,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 做一起陪同杨盈顺利入安的同侪,往日里偶尔互相聊天交往的朋友,大抵还是可以的……吧? “……清苒姐,清苒姐?” 终于被杨盈一迭声的呼唤扯回了思绪,余清苒迅速将自己从神游状态中抽离出来了:“怎么了殿下?” “那个,你跟钱大哥……”杨盈还绑着男子样式的发髻,一脸八卦的笑容却怎么看是个正在嗑CP嗑得上头的小姑娘,“是不是……” 正在调整站姿的余清苒一个踉跄:“……不是。” 盈盈宝贝你嗑错人了!嗑错CP了! 你远舟哥哥如意姐都已经替小船想好名字了,要嗑就得嗑正版官配,不要整那八字都没一撇的邪门配对啊! 生而为瓜,我很抱歉【沧桑点烟.JPG】 “是吗?”任如意看上去心情不错,竟也难得地开起了她的玩笑,“可我怎么听说,你今天做剩下的那些糖霜饼一个都没有吃,全都给钱昭端去了。” 杨盈嗖一下瞪大了眼睛:“可我明明就记得远舟哥哥说过,钱大哥他不喜欢吃甜的…… “啊我明白了!所以是因为吃掉了清苒姐的糖霜饼,所以晚上小二才——” “……折腾了一天突然有些困了呢,不然我们早点歇息?” 迅速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地铺上啪叽一下摊成了一张美味的白皮煎饼,余清苒刷刷两下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极其逼真地闭上了眼睛。 “快睡吧。”任如意见好就收,“明天一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明天的事……应该是指宁远舟巧言令色骗过了周健,然后带着使团巧妙出关的事情? 也不知道天星峡大战真的到来的时候,自己这副模样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会不会有能用到自己的时候…… 屋里的烛火被任如意尽数吹熄,余清苒昏昏沉沉地想着,在渐渐安静下来的一片黑暗里陷入了梦境中。 ------------ 第20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明明是真的,结果还要扮成假的?” 刚一出发便从任如意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杨盈愕然地摇了摇头,满脸迷惑: “可,可是……” “你不用害怕。”任如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本来就是假扮的礼王,仓促间露出点破绽反而正常。 “到时候只要不说话,看宁远舟的眼色行事就是,他特意留在军衙那边就是为了稳住周健,必须不断地跟周健说话,才能让他没有工夫发现不对的地方。” “那杜大人和清苒姐呢?”杨盈又问,“他们一个是使团的长史,一个是太医署的医官,万一他们露馅了怎么办?” 虽然清苒姐先前大抵也是不够格给丹阳王兄或是皇嫂一类的贵人瞧病的,周健十之八九也没见过她,但这一身扎眼的官服官帽穿在身上,难保不会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余清苒闻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杜大人是真的长史,那我当然也就是真的医官咯。” “那……” 任如意肯定微微颔首:“相信她吧。” 就冲着前几天晚上在屋里她那一通逼真的表演,任如意相信,余清苒绝对是整个使团里演技最精湛最一枝独秀的那一个。 ……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约摸半个时辰以后,这支名义上的“假使团”出现在了大路口。 余清苒已经提前上好了厚厚的脂粉,一张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庞便显得愈发毫无血色,再配上那弱风扶柳般的身姿,看上去俨然是个虚弱到下一秒就要倒下的病美人: “殿……咳咳……殿下,您请……” 杨盈:…… 说真的,她当真没这个勇气去扶余清苒的手。 假装自己没看到一众六道堂的男人们抽搐的嘴角,余清苒“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气若游丝”地靠在任如意身上,掏出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嘴。 周健语塞:“这、这位就是殿下的医官?” 怎么看上去就是个三步路就得喘、五步路就得晕的药罐子? 宁远舟:“……时间实在太过于仓促,这才随便找了个不中用的病秧子宫女来冒充那位真的余女官,让周将军看笑话了。” 这效果,这演技,要不是知道余清苒那一脸比城墙都厚的粉是什么时候涂上去的,恐怕连他都要信了。 “那这位呢?”周健点点头,“这位就是使团的长史?” “放肆!!” 本就因着周健方才打量使团时那副轻蔑的眼神而心生不满,这会儿又听到对方没大没小地直接CUe了自己的名字,杜长史登时沉下了脸: “本官堂堂三品长史,你一个区区游骑将军,竟敢对本官无礼?!” 周健脸色一变,宁远舟见状忙将人拉到了一边,压低嗓门小声道:“这长史是真的,本来在家致休,我假传皇后懿旨把他调出来出任长史,他还以为他带的是真的使团呢。” “半真半假才能骗过安人,高!!” 压根不知道自己那句“高”已经承包了余清苒这个月的笑点,周.急需一个国家反诈中心APP.健啧啧称叹了两句,回身朝着杜长史行了一礼: “大人见谅,下官一时之间忙于军务,有失礼数。” 忽悠有效,宁远舟“做作”地清了清嗓子,神情更加真挚了:“杜大人,周将军负责帮我们安排整个行程,还请您宽容一二。 “对了,其实周将军也不必过誉,时间实在是太过仓促,您瞧瞧这人找得,实在是叫人没眼看。 “先不说别的,就这些侍卫,木的木,呆的呆,傻的傻,憨的憨,尤其这个礼王,啧,确实有点太不像样了。” 杨盈.不像样版:…… 有些紧张又有些心力交瘁地,礼王殿下给了周将军一个怎么看怎么勉强的尬笑。 三言两语便让周健彻底相信了自己的计划,眼瞅着周健的确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甚至还提出要亲自送使团出关,宁远舟微松了一口气,高声道:“即刻启程!” 钱昭当即有气无力地开嗓:“起驾~” “是……咳咳咳咳咳……” 发出了一段惊天动地听上去似乎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余清苒扭过头往地上呕了口血,回身朝着杨盈虚弱地笑了笑:“给,给殿下添麻烦了……殿下请……” 目瞪口呆的周健:…… “……宁大人还真是……辛苦啊。” 一个慌里慌张的礼王,一群傻不愣登的侍卫,还有个看上去下一秒好像就要断气了的女官,这样一群随便挑出来几个人都奇葩得各有特色的人,也难为他能拼凑凑出这么一个同样奇葩得令人大开眼界的队伍来。 宁远舟:“……不辛苦,这是在下应当做的。” 这余女官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苗子,实在不行,等这趟任务结束回了梧都,让她有空了给堂里负责打探情报的弟兄们上上课? …… “我们就这样过关了?” 周健的身影与城门一起消失在身后的视野里,杨盈从车帘里探出个脑袋,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眼马车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别说刺客了,连盘问的人都没有。” “好玩吧?”元禄笑嘻嘻地问她,“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宁头儿一起干活,可有意思了。” 杨盈猛猛点头:“好玩啊,当然好玩!就是清苒姐你演得也太逼真了,那一口血给我吓了一跳,真的没关系嘛?” 不仅没事,而且刚才近距离欣赏到了主角团们集体想笑又不能笑的憋屈表情,感觉其实还有一点点爽…… 心里的小人已经连续跳出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比珍珠还要真的诚恳,余清苒摸索着擦拭了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殿下请放心,只是六道堂执行任务时常用的血袋而已,我本人安然无恙。” “而且。”她伸手指了指骑着马护在马车另一边的钱昭,“方才钱都尉演得也蛮不错啊,那一声有气无力的‘起驾’,哪像是一把大刀砍遍乱臣贼子的羽林军都尉嘛。” “……”钱昭默默将速度放慢了些,“羽林军倒也没有惩理乱臣贼子的职责,余女官过誉了。” 他一边留意着周遭的状况,一边飞快地扫了一眼车里的余清苒。 没了那层碍眼的脂粉,看上去果然顺眼了许多。 “钱都尉不必客气,”余清苒则是对着他抛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吃个橘子吧,昨儿个刚在集上买的,可新鲜了。” ……哇哦。 先是橘子蜜饯,然后又是橘子,钱大哥和清苒姐莫不是上辈子是两颗长在一根枝上的橘子? 一脸吃瓜样地来回打量了一圈还在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的两个人,杨盈接过任如意递过来的橘子剥了一瓣喂进嘴巴,这才转头开开心心地继续跟元禄聊天去了。 ------------ 第21章 “我做了一个梦。” 天边出现第一颗晚星的时候,奔忙了一天的使团终于在郊外一处空地歇了脚。 前几日本就有些择席,今天出了周健的地盘又赶了大半日的路,疲惫不堪的杨盈便早早地歇在了自己的帐子里。 啃了小半个白饼做夜宵,又替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的小公主盖好了被子,余清苒在一旁瞅着她渐渐睡得安稳了许多,这才轻手轻脚地钻出了她们的帐子。 任如意与宁远舟站在不远处的草丛边聊些什么,眼角眉梢挂着几分淡淡的笑意;排了后半夜班的孙朗与一群侍卫们靠在一处,怀里还抱着方才无意中捉到的野兔。 而于十三与元禄也刚刚结束了一轮巡逻,一个正动作迅速却不失优雅地解决着他的那份夜宵,另一个则是已经靠在了树边,正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钱昭不在,听丁辉方才与人聊天时的意思,约摸是去了另一边较远的地方。 环绕四周半晌也没发现一个留意到自己这边状况的人,余清苒彻底放下心来,借着夜色慢慢向营地外走去。 而在她的身后,一道身影也无声地跟了上来。 …… 江南的秋夜虽比不得北方的凉意,夜间却也少不得泛了几分寒凉之气,不多时便在草叶枝条上留下了一颗颗晶莹的夜露,也在衣角处晕开了一道道暗色的水痕。 毫不在意地将有些长的衣袖向上卷了几层,余清苒伸手摸了摸唯一一片还算干燥的地方,一掀衣摆坐了下去—— “余女官倒是好兴致,天色这么晚了还大老远跑来这里散心。” 身后突然响起的调侃声让她抬头看向天空的动作一僵,险些一个慌乱扭到自己的脖子。 虽然自己的确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在一回头就迎上了钱昭正看向自己的眼睛时,余清苒依旧下意识地心虚了下,忙不迭伸手就要撑着地起身: “没留意到钱都尉竟然也在这附近,是我……” 赶在她踩到那块并不稳当的石块之前,钱昭已然留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一伸手便将人向自己这个方向拉了拉,也就使得倒霉的余女官成功逃脱了不小心从这方斜坡上滚落的命运。 裸露在外的手腕猝不及防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了个正着,余清苒能感受到钱昭的身子分明因着突如其来的接触而短暂地僵硬了片刻,又在确认她的确没事后重新松弛了下去:“……当心。” 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钱昭欲盖弥彰地抬手正了正有些歪掉的官帽,耳尖却分明悄悄红了。 倒是没看出来,这位出身名门、三代梧国贵族的钱大都尉,原来竟也是个纯情之人。 一瞬间的慌乱被这个小插曲冲散了不少,余清苒好笑地看着钱昭欲言又止半晌却到底没敢开口的模样,终于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钱都尉不如坐下来看看星星、聊聊天,就当是累了这么久了,放松一下?” “……嗯。” 见她说着已经率先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钱昭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依言慢悠悠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钱昭向来不是会主动向谁大段大段倾诉什么的性子,余清苒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手边的一片野花也没说话,星空下一时间便只剩下了草叶窸窸窣窣作响的声音。 “对了。” 然而,就在钱昭以为这份寂静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余清苒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了。 依旧是那双漂亮极了的墨色眼睛,甚至在星辉的映衬下还闪烁着银河的光泽,只是钱昭却没来由地觉得,那里头藏着他看不懂的落寞与恍神: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这样的乱世,我们也不需要这样提心吊胆地,总是担心自己哪一天就会突然死在一个自己压根不认识的地方。” 似乎也不需要他发出“是什么样的梦”这样的疑问,她抬头定定地望着天边那颗明亮的天狼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里没有战争,没有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百姓们不需要成天提心吊胆地活着,可以在国与家的庇佑之下安安稳稳地活着,去做那些他们真正热爱的、向往的事情。 “那里没有尊卑有序,没有君臣有别,或许也有不公之事存在,但总归能试着先努力去要个说法讨个公道,总归不需要以身犯险,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的可能。 “我知道这个梦属实是荒诞了些,但真正醒来以后却觉得,倘若真的过上那样的日子,或许……感觉也不错。”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也不是不明白以钱昭的性格十有八九会怀疑什么,但当精神与身体上的疲惫双双达到了临界点之际,却也忍不住想要放纵一回。 钱昭会死,孙朗会死,元禄会死,于十三瞎了双眼守战怕也是凶多吉少,任如意与宁远舟就算能够活到结局,恐怕也会因着五劳七伤的身体而…… 而她可能会因着陪在杨盈身边而幸运地活到最后,也可能会在某一场战役、某一次暗杀里成了刀下亡魂; 可能会因祸得福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能在迅速占据全身的痛楚里失去意识,最终成了天地间一抹无处可归的幽魂。 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外挂,更不敢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恐怕在成千上万个地穿越者里,就数她活得最为憋屈又小心了吧。 哦不对,上一个忧思过度香消玉殒的……似乎还是红砖青瓦下,漫天白雪中,那终其一生也没能真正走出过紫禁城的马尔泰若曦。 有些黑色幽默地想着,余清苒一挥手将撕碎的花瓣纷纷扬扬洒了一地,重新若无其事地捡起了她招牌的浅浅微笑: “不过我也就是随口一提,钱都尉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是……” “的确是个很美的梦。” “……嗯?”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钱昭虽然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坡下不远处流动的河水,语气却分明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那我觉得,那里一定是个很美好的世界。” 没有皇权尊卑的梦境国度听起来虽然荒谬不经传,但若真能偃革倒戈、息战罢兵,不再让忠臣良将因着上位者的私心而血流成河,不再让天下百姓因着国与国的龃龉而流离失所,也不失为最佳的选择。 他想,或许自己内心的最深处,也是藏了这样一份深埋于心的期冀吧。 “……钱昭。” 是头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似乎什么也不畏惧般的对上他的眼睛,余清苒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以你也相信,有那样一个世界存在的,对不对?” 她怕自己再也记不清本来的生活究竟该是何种模样,也怕在一天天一点点的麻木里,渐渐没了对那个世界的留恋,最终就连自己是谁都彻底忘掉—— “嗯,相信。” 河水流动的潺潺声里,她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没有质疑更没有不屑,钱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透出笃定的神采,无形中倒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 那不是梦境,而是你曾经经历过的、真切存在着的真实。 不是梦境。 从来都不是梦境。 是真实。 是过去、现在乃至于未来,都存在着的真实。 鼻子忽然没来由地泛起了微微的酸意,余清苒紧抿着唇良久,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我也相信。” “天色不早了。”见她垂落在草地上的衣衫已经被叶间的夜露湿了大半,钱昭略略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先行站起了身,“走吧,送你回去。” “好。” 一路两个人都沉默着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只是到了营地临回去之前,余清苒突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守在帐子附近的钱昭。 赶在他听到动静回头以前,她在心里无声地说了句: 晚安。 ------------ 第22章 “……好。” 马车飞快地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连绵不断的山峰便随着马蹄的哒哒声而被甩在了身后,再化作一个个越来越不起眼的小黑点,尽数消失在视线尽头。 接过任如意递过来的水壶闷了一大口冷水,余清苒捂着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担心: “大家继续说就好,我没关系的。” 橘子皮、冰水,甚至于钱昭提前准备的醒神香包都毫无用武之地,倒霉的余清苒依旧在马车不住的颠簸里晕得干呕不止,一张脸煞白成了纸色。 “我们离述州还有一百八十里。”元禄从窗外收回火折子,忧心忡忡地吹了火苗,“最快恐怕也要两个时辰。” 于十三神色凝重:“信鸽出发的时候,周健已经过了十八里堡,也就是说,现在只差了我们一个时辰的脚程。” 将车帘向下拉了拉,又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了吹向余清苒的风,钱昭弯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腿面,眼神微微发冷: “我们一定会被追上,这场硬仗躲不掉。” 而且,就算运气足够好提前抵达了述州,按照这样的行进速度下去,恐怕余清苒也得吃不少苦头。 任如意显然也从她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看出了这一点,略一沉思伸出了手:“元禄,借你两颗雷火弹。” 接过元禄递过来的两颗小圆球,任如意喝停了正在卖力驾车前行的马夫,翻身上马向着身后的天堑飞驰而去。 那头剧烈的爆炸与山石滚落的巨大响动吞没了余清苒又一阵干呕的声音,钱昭借着等任如意回来的工夫,掏出随身小包迅速在她手上的几个穴位扎了几针: “怎么样,还可以吗?” “我没事。”余清苒缓慢地摇摇头,明知故问道,“周将军恐怕不会放过殿下放过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接过于十三拿来的地图反复比划了下距离,宁远舟略一沉思,最终一口敲定道: “我们不去述州。 “我们改走……天星峡。” …… 约摸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落脚在了一处宽阔的平地上。 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有关天星峡的情况尽数介绍了一遍,又大致将后续的任务安排分配给了同伴们,宁远舟匆匆游走在各司其职的众人当中,时不时在一旁提醒几句: “这里,再深一点。” “切记一会儿一切当心,千万不要操之过急,稳妥为上。” “你前阵子受的伤还没好彻底,必要的时候不许恋战,以自身安全为重。” “……” 将大家各自奔忙的身影尽数看在了眼中,杨盈死死揪着袖口良久,突然大步上前在宁远舟面前站定道: “不,孤不走,孤要留下来,陪着大家同生共死。” “可我们的职责就是护卫殿下与杜大人和余女官顺利抵达安国。”宁远舟微蹙眉头,“你与杜大人都不会武功,余女官又身体欠安,留在这里反而是最大的危险。” 杨盈坚定地摇摇头:“可孤是这个使团的首领,我要是留下你们自己逃命去了,那成什么话?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如果你们真的有了什么万一,难道仅凭钱都尉一人,就能保证我们三个在安国平安无事吗?” 她身后刚刚磨好了大刀的钱昭:…… 听这口气,怎么倒像是在嫌弃自己不行的意思? 虽然这话听上去的确不无道理,但当脸色还有些憔悴的余清苒向自己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时,钱大都尉依旧没来由地心梗了一下。 “殿下说得对。”假装刚才那个明里暗里偷偷嘲笑钱昭的人不是自己,余清苒变脸般地换上公事公办的神情,并拢双手行了一礼: “于公,使团的诸位都是下官的同侪,危难中将大家的性命弃之一边只顾着自己逃命,不是我大梧官员的做派; “于私,下官承蒙各位这一路上不离不弃才能平安无事地走到今日,实在无法做到丢下自己的朋友先行一步; “于情,没有人愿意在危难来临之际做逃兵,就算下官是女儿之身,却也懂得患难与共同甘共苦的道理;” “于理,下官虽然只是名不经传的小小医官,到到底习了些岐黄之术,若是有人受了伤,也能在旁救治一二。 “是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下官都认为,不该任由宁大人与诸位舍命相护,自己却随着钱都尉与殿下和杜大人先行离开。” 她当然知道这是关山小队有史以来打得最漂亮的一场仗,也知道在原来的剧情里有名有姓的主角团都只是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性命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不管怎么说,战场上终归刀剑无眼,她并不确定穿越者是否存在蝴蝶效应,亦不愿看到有人在这场战役里牺牲,是以便也不愿先行逃命,将所有人的安危弃之一边。 习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无论身处哪一个时代,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余女官大义。”杜长史紧跟着抱拳行了一礼,“臣也愿意追随殿下,与诸位生死与共。” “远舟哥哥。” 见其他两个人都是一副愿意在背后支持着自己的意思,杨盈越发坚定了心中所想,抬起头神色坚毅道: “你不是一直叫我要勇敢、要敢于承担吗?那这次我不怕死,你就让我和清苒姐还有杜大人一起留下来,一起陪着大家吧。” “但……” “她说得对。”任如意干脆利落地打断宁远舟的犹疑,向来清冷的眼神里竟少见地透出了几分赞许,“你有你的职责,她也有她作为王族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先让她见见大场面,到了安国会更镇定。” “那好吧。”宁远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杨盈接过任如意递来的匕首时还有些懵懵懂懂,杜大人被官袍宽大的袖口遮掩的手也不住地微微颤抖着,钱昭抱着自己的大刀沉默半晌,突然转向余清苒道: “先前在涂山镇制的那些药,你应该还带在身上吧?” 余清苒用力点头:“这阵子为了安全起见一直与殿下同住,所以都还没来得及用上。” “嗯,那就好。” 猜想一向面冷心热的钱都尉大抵是在隐晦地叮嘱自己要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便用上那些药粉自保,余清苒忍俊不禁,笑眯眯地点头应了声: “你放心去吧,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自己的——不对,我是说,那个……” 刚一出口便发觉自己这话听上去像是古代留守在家的小妇人在叮嘱随军远征的丈夫要注意安全,一向脑洞极大的余清苒蓦地结巴了下,支支吾吾又补充道: “……总之、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你和大家都要好好的,千万注意安全。” 救命啊余清苒,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麻了,她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破嘴。 在她窘迫到不敢抬头的心虚眼神中,钱昭的眼神闪了闪,不知怎的,瞧上去竟像是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好。” 他说。 ------------ 第23章 她老余又支棱起来了! 峡谷内空无一人,唯有干草点燃后的滚滚浓烟无声地翻涌而出,在天幕之下氤氲出一片片朦胧的雾气。 远处渐渐传来了杂乱不一的脚步声与马蹄声。 “全体都有,注意保持队形!” 为首的正是前一日才见过面的周健,这位被宁远舟耍了好一通的将军端坐在马上,神情是不住的恼怒: “派几个人过去看看!” “是!”前方的先头军领命,顿时飞奔着冲了过去。 浓浓烟雾中接二连三传来了剑刃划开血管的闷响与下属的惨叫声,周健一时心焦,一拉缰绳便要冲上前去—— 却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数不清的小铁球自山坡上滚落,于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再在落地的刹那剧烈爆炸开来,在峡谷间掀起了阵阵滚烫的热浪。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脚下的雷火弹顷刻间便将本就有些凌乱的队伍炸了个七零八落,突然自土里升起的弓弩更是毫不留情地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瞬间将周遭的人抹杀了个七七八八。 一片惨叫声中,周健的副将挥舞着长剑挡下了几根朝着自己射过来的箭矢,声嘶力竭喝道: “你们几个,还不快上!” 一众手下的将士们闻声举着盾牌将摔落马下的周健护了个严严实实,躲在山石后的杨盈一阵担忧,下意识抓住了余清苒的手: “清苒姐,你说如意姐她……她会不会有事啊?” “她是最好的……女缇骑。”余清苒及时收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朱衣卫”三字,示意杨盈与她一起抬头看去—— 山坡上,一袭红衣猎猎的任如意已然身轻如燕地飞跃而下,手中的双刀在阳光下反射出了刺目的光。 剑刃几乎在掌中舞出了叫人眼花缭乱的残影,任如意如入无人之境般冲入了敌阵之中,手起剑落间,衣裙飞扬。 而在她的身后,宁远舟也带领着余下的将士们接踵而至,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时间充盈了整个峡谷—— “杀——!!” 以脚借力踢起了自己那柄六尺八的宝贝大刀,钱昭借着自身旋转的力量甩出了一道道极其迅猛的攻击,刀风凌冽间,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 元禄则一脚踩上了先前的人遗留在地上的盾牌,借着飞速滑过地面的工夫,掌中的雷火弹已然将身后截住他未果的几个士兵炸了个人仰马翻; 一旁的孙朗不甘示弱,臂上捆着的盾牌伴着铁器摩擦的声音探出了一圈尖刃,只消飞身一圈的工夫,来势汹汹的士兵便已然在周身陆陆续续地倒了下去; 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任如意与宁远舟配合默契地挥舞着长剑,剑刃上沾着的血滴随着衣摆的翻飞滚落地面,又在一地尘土里晕开了刺目的鲜红花朵…… 整个天星峡顷刻间化作了血色弥漫战场。 虽然使团里大多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但六十人对一千人终究是有些吃力,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余清苒分明看到,许多人的动作渐渐慢了许多: 任如意一时不察被踹到了山壁上,她本就伤势未愈,立刻就因着剧烈的撞击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宁远舟担忧元禄的状况被划了一剑,暗色的痕迹正顺着衣料破裂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洇染开来; 元禄的嘴唇早已在剧烈的打斗里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 钱昭虽然依旧勇武地对抗着源源不断冲上来的敌人,挥舞着武器的动作却也分明慢下来了许多…… 有些焦灼地,余清苒死死扣住了掌心,指甲因用力过度而在肌肤上印出了几枚深浅不一的月牙。 如果……如果她穿越的不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医官,而是六道堂里一个武功高强的女缇骑,会不会就能帮上什么忙? 或者,就算原主的身子孱弱得实在不允许她动武,至少应该给她一个穿越者的金手指或者是外挂才行吧? 什么系统还是空间的都好,退一万步讲,哪怕,哪怕只是能迅速见效的麻醉针也好啊!! 至少她可以短暂充当狙击手的角色,让大家打得不那么辛苦;至少她不用像现在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伤;至少…… 脚边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紊乱的思绪。 那是一盒她曾经在科普视频里看到过的麻醉飞针,略长的针头上还沾着淡蓝色的药剂,凑近鼻尖时便是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难闻味道。 来不及再思考这东西是从哪里出现的,余清苒一把抓起同时出现在盒边的发射枪,重重按下了扳机—— 那根长针与杜大人射出的羽箭一起,深深没入了正掐着杨盈脖子士兵的侧颈。 “清,清苒姐?” 杨盈的手臂被方才那人划了一剑,被丁辉护着跌跌撞撞冲回来时还有些惊魂未定:“你手里的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找到的啊? “还有杜大人,您怎么……您怎么还会这个?” “君子六艺也有射礼。”杜大人颤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弓,小心地捧起了她受伤的手臂,“丹阳王……丹阳王殿下怎能如此骨肉相残,逼得我一个文官……唉……” 没能听到另一个救命恩人的回答,杨盈只得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在眼神呆滞的余清苒眼前挥了挥:“清苒姐,清苒姐?” “……我也不是很清楚。”余清苒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好像就是突然从天而降了一样,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所以其实并不是她没有金手指,而是因为情况不够紧急或是先前从没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才一直没有发现的么? 还是说,金手指只能在主线剧情里必要的时候才能出现,其他时候就没有那么好用了?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突然觉得她老余又可以了!!! 咱们穿越党翻身农奴把歌唱,又支棱起来了!!! 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杨盈身边重新蹲下,余清苒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努力回忆着方才飞针出现时自己的心理状态: 是不是只要情况必需,只要她内心深处的渴求足够强烈,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能像上次一样出现? 那既然现在周围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照顾杨盈,杜大人不懂医理,丁辉手上也没有药材的话,她是不是…… 逼着自己一瞬间将“想要替杨盈包扎伤口”的念头突破到了极限,余清苒拼尽全力地回忆着实习的时候替病人处理伤口时的场面,试探着伸出了手—— 一个小巧的医药箱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掉进了她的掌心。 彻底笃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余清苒欣喜若狂地打开了那个凭空出现的小药箱,迅速拆封了里头的东西:“殿下稍等,我这就替您处理伤口!” 丁辉与杜大人瞪大了眼睛,杨盈也愣在了原地:“清苒姐,这是……?” “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楚,但我冒昧问殿下一句,你相信我吗?” 尽管不知道余清苒手里拿着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她这段日子里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先前甚至就连被自己下药都没有生气,杨盈一早便将她与任如意看做了自己的亲姐姐,闻言当即满脸认真地回应道: “我信,我当然信。” “好,那你稍微忍一忍,我很快就好。” 三下五除二用小剪刀剪开了杨盈的袖口,余清苒手脚麻利地用双氧水冲洗了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又用棉签蘸着小瓶里的碘伏替她消了毒,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好,伤口不深,不需要打破伤风一类的东西,但最好还是不要包扎不要捂,好好养上一阵子就没事了。” “好……谢谢清苒姐。” 这方暂时的避风港随着她的结束而重新陷入了寂静当中,余清苒将东西一一规整回了箱子里,后知后觉地一阵阵担忧。 如她所想,这金手指果然与当下所处的情景和她个人的意志有关,之后若是能够使用得当的话,恐怕还能在未来的生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现在的问题是,无论是麻醉针还是碘伏双氧水,都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她恐怕很难向钱昭宁远舟他们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头。 更何况,方才杨盈、丁辉和杜长史,也亲眼目睹了医药箱凭空出现在她手中的整个过程…… 远处的任如意已经在宁远舟助力的帮助下如履平地地踏着陡峭的山坡杀向了周健的方向,余清苒只得匆匆暂停了脑海中的念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还在艰苦奋战着的使团众人身上。 金手指的事……还是等这阵子结束了,再好好想想要怎么说吧。 ------------ 第24章 百草,就是现在! 雷火弹爆炸的瞬间掀起了一股剧烈的热浪,周健身旁的一众护卫猝不及防被炸飞,原先还算齐整的队伍登时乱做了一团。 百草,就是现在!!! 就在余清苒内心深处不合时宜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任如意与宁远舟也闪电般迅疾地到了周健身旁,一左一右地提剑架住了他的脖颈。 须臾间,战场上的形势便发生了一边倒的变化。 “礼王殿下奉皇命出使,周健忤逆犯上,现已就擒!”宁远舟运足了内力,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峡谷,“还不快放下武器,可恕尔等死罪!” 一旁的任如意未曾开口,只是眼神分明是一如既往杀气沸腾,看上去冰冷至极。 主帅被擒,又被告知自己正在做着大逆不道的事,原本就有些怯于六道堂众人身手的军队彻底没了再战下去的勇气,接二连三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我……我们赢了?” 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杨盈怔愣半晌,突然兴奋地站起身冲了出去: “赢了,我们赢了!!” “赢了!!赢了!!” 受礼王殿下这一声的感染,使团的侍卫们也紧随其后欢呼起来,六道堂的众人更是如释重负,纷纷举起拳头与身边的兄弟用力地碰在了一起。 还活着。 杨盈和杜大人活着,孙朗和丁辉活着,元禄和于十三活着,宁远舟和任如意活着,钱昭活着。 她……她也活着。 没来由地,余清苒忽然有些心潮澎湃。 亲身与关山小队同生共死了这一遭,亲自目睹了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又阴差阳错地觉醒了自己的金手指—— 恍惚间她竟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习惯了将这些人当做是自己的同伴,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缓慢地露出个释然的笑,向着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的钱昭轻轻挥了挥手。 尽管心知他此刻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余清苒依旧一字一顿地,做了个口型: 我——没——事。 没来得及再去仔细看钱昭究竟是什么反应,余清苒将手中的小药箱重新打开,正打算上前查看王大龙肩头上的伤口时,那头却突然传来了钱昭的一声惊呼: “元禄!” ……糟糕!!! 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什么,余清苒几乎是以体测时五十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上前,伸手探在了元禄的侧颈上。 颈动脉搏动微弱,胸廓起伏频率变慢,四肢皮肤发冷伴有轻微青紫色出现,是经典的心病发作症状。 幸好,幸好行动前元禄忙着布置现场没吃什么东西,否则还得特别留意进行CPR的时候会不会呛到他。 梧国女医官的官服大多是繁复的款式,就连腰带上的绳扣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余清苒试图拽下自己的外衫未果,便急匆匆地一把拽住了一旁单膝跪地半抱着元禄的钱昭: “钱昭,赶紧把你衣服脱下来借我用用! “或者随便找个什么软一点的东西帮他垫一下,赶紧让他躺下,缓解呼吸压力!” 毫不怀疑她接下来的意图,钱昭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几下子叠好垫在了元禄的脑袋下。 “他的情况很危险,你帮我看着周围,千万别让别人过来。” 匆匆向钱昭交代了一句,余清苒跪立在昏迷不醒的元禄身侧,按着自己早已烂熟于胸的步骤有条不紊地继续了接下来的步骤。 掌根紧贴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处,双手交叉,五指翘起,双臂伸直,按压过程中双手不能离开胸壁…… 曾经在课上学到的急救知识无比清晰地自脑海中浮现,余清苒快速地用力按压着元禄的胸膛,能感到自己额上正在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里人多眼杂,又是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就算她知道接下来的步骤是什么,显然也不能给元禄做人工呼吸。 可除颤仪又是需要用电的设备,就算她能凭着金手指弄到手,这荒郊野岭的地界,要怎么使用? ……算了不管了,先试试金手指能不能把东西变出来再说吧。 闭上眼努力回想着除颤仪的模样,余清苒一面继续着CPR的步骤,一面在心底里拼命地无声呐喊—— 伟大的老天奶啊!!! 求求让她的金手指显灵吧!!! 信女愿意从今日起每天吃素、按时早睡早起,从此广结善缘广施善心!!! “哐当。” 一方金属盒就在她急得险些哭出来的时候,终于不负众望地出现在了脚边。 欣喜若狂地用医药箱里的小剪刀剪开了了元禄的衣服,余清苒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具体的使用方法,抄起电极垫贴在了元禄胸口上—— “等等,你在做什么?” 亲眼目睹了一样稀奇古怪的新东西出现在她脚边的全程,钱昭虽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的动作,却也下意识重新蹲在了元禄身边。 “我保证不会害他。”余清苒飞快地回答着,手中动作丝毫未停,“AED除颤的时候旁边不能有其他人,你先在旁边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感谢老天奶的金手指馈赠,感谢她是个还算合格的医学生,感谢自己有认真学习过医疗器械的使用细则…… 仪器上的指标终于随着她的急救操作而恢复到了正常的值域,余清苒再三确定了元禄的状况的确趋于平稳后,这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涔涔冷汗浸湿了个遍。 如果其实钱昭也能用蛇胆救元禄的话……她这一次的举动,是不是太过于冲动了? 方才的麻醉针与医药包就已经很难向钱昭他们解释了,这会儿甚至又多了个AED除颤仪,而且还是钱昭亲眼看着她“变”出来的,怕是更难解释了。 而且,除了钱昭外,好像……周围一圈使团的其他人都看到了她方才使用金手指的全程? ……要不自己还是先躲躲再说吧。 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一个能暂时逃避现实的办法,余清苒浮夸地捂着胸口“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正打算现场表演一个晕倒时,太阳穴的位置却突然传来了针扎般的疼痛。 不是,所以她堂堂老余家最猛的崽儿,现在已经沦落到虚得做个CPR就能晕倒了嘛?! 这是跌入一个还散发着草药清香的温暖怀抱前,余清苒最后的意识。 ------------ 第25章 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替床上昏迷不醒的元禄下了针,钱昭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起身出了这间简陋的小草屋。 孙朗正焦灼不安地在外头等着,听到木门吱呀的响声便急匆匆迎了上来,满脸担忧道: “老钱,元禄他怎么样了?” “情况基本稳定了,但烧得还是太厉害,想要醒来的话,恐怕还需要一味银环蛇胆做药引。” 任如意蹙眉:“宁远舟不是在西院和陵州刺史议事吗?让他赶紧派人去找啊!” “不行。”钱昭微微摇头,“得鲜蛇胆才可以。” “好,需要几服?” 孙朗顿时来了精神,说着便要出门去:“另外,只能用银环蛇的吗?还有,那蛇到底长什么样?” 一旁的丁辉同样就要跟上去:“对啊,那蛇到底长什么样子?” “行了!”任如意道,“连蛇在哪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不赶紧找客栈的人来问?” 于十三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问过了,往西四十里有座清静山,还有往北的沙河沟,都有人见过这种蛇。” “陵州,清静山……我去清静山!” “等等,我陪你去。” “丁辉,沙河沟!老钱,走了!” “是!” 得到了确切情报的四个人顿时两两结伴离开了院落,钱昭站在原地听着外头凌乱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后,才重新回到了屋里。 元禄还在里头昏昏沉沉地睡着,时不时会在梦里剧烈地咳嗽几声,脸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而被烧得通红; 另一张床上躺着的余清苒却是面如金纸,搭在床边的手无力地垂下,袖口上沾着的血迹早已结做了暗色的一团。 美其名曰要留下来帮受伤的兄弟们处理伤口,结果自己却因着太过虚弱和疲惫成了和元禄一起倒下的那个,他们这位余女官还真是…… 小心翼翼地将余清苒滑落在床边的右手重新盖回被子里,又重新把了把她的脉象,钱昭有些无奈地站起身,继续专心熬起药来。 “钱大哥……” 意料之外地听到了杨盈的声音,钱昭忙放下手中的小勺,将称病没去西院的礼王殿下迎进了这间小屋内:“殿下。” 杨盈大抵是刚刚练习了一阵子任如意教她的匕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还有些脱力的微微颤抖,神情却是不住的担忧: “元禄和清苒姐,他们怎么样了啊?” “元禄透支得太厉害,突然发了高烧,得需要一味蛇胆药引才能醒过来,孙朗和十三他们已经去找了;至于余……” 眼神示意杨盈看向了床上紧闭双眼的余清苒,钱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将险些脱口而出的“余姑娘”重新改回了“余女官”: “……余女官身子虚弱,先前的舟车劳顿本就有所不适,替元禄医病时又消耗了太多体力,不过并无大碍,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杨盈放下心来,只是面上依旧有些犹疑之色,“对了,清苒姐她今天……” 突然掉落在脚边的那只像弓弩却又不是弓弩的武器,用来帮她处理伤口的那些气味奇怪的药,还有元禄晕倒时,又一次出现的那个铁皮盒子…… 总觉得,清苒姐身上似乎藏了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怎么了?” 钱昭的声音让她从紊乱的思绪中猛地回过了神。 “没……没什么,钱大哥,劳烦你好好照顾清苒姐,我先回去了。” “好,殿下慢走。” 满脸写着“欲言又止”四个大字的杨盈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屋子,钱昭沉默着站在烟雾缭绕的药罐前半晌,忽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依旧未曾醒来的余清苒一眼。 明明是传言中只效忠于皇族、不与任何同侪近好的清冷医官,为什么会在亲王未曾下令的前提下,冲出来救一个六道堂的普通察子? 还有那个她拿来用在了元禄身上的铁盒子,他十分肯定,先前从未见她使用过,的确是在那一刻突然出现的。 难道说…… 猛然间回忆起那一夜的对话,钱昭眼神深邃。 …… 再次睁眼时便已经到了隔天的晌午时分。 全身上下只消动微微一动便是如同被车轮碾过般的疼痛,余清苒“嘶”了声,感受着腰肢处不断传来的酸软,竟然没来由地冒出了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该不会是她梦游的时候也上演了一出强抢民男的戏码,结果还……结果还成功了吧? 她只是做了简单急救措施,想必元禄还得需要蛇胆配药才能醒来,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不是元禄; 那么,如果没猜错的话,于十三、孙朗、丁辉和宁远舟应该还是有外出去找蛇胆,留下的应该就只有钱昭一个…… ……卧槽。 卧槽???? 卧槽!!!! 她这是做了一个什么违背祖宗的决定? 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一瞬间恢复了清明,余清苒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吓得分分钟没了困意,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就要下床—— “别动。” 一只手动作轻柔却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她的肩头,阻止了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一抬头便迎上了自己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某个人,尴尬到恨不得原地火化自己的余清苒扯动嘴角菏菏干笑了两声,试图以寒暄转移注意力: “钱,钱都尉,早上好?” “不早,已经午时了。” “……哦。” 钱大刀你这样直男真的会注孤生会无妻徒刑的你知道吗! “元禄他怎么样了?”寒暄失败,悻悻然的余清苒思索再三,决定还是走最为稳妥的弟弟路线,“我方才醒来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元禄,他还好么?” “已经没事了,应该在跟十三他们一起准备晚上的庆功宴。”钱昭点点头,“我去端药,你好好躺着。” “……好,谢谢。” 这样一个心思细腻洞若观火的人,为什么在她露出了这样大的破绽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抓住漏洞提出质疑? 余清苒清楚地知道,钱昭从来都不是会怜香惜玉的性格,否则也不会毫不留情地将任如意打成重伤,还向宁远舟宣称道“宁可她死在外面”。 很显然,这样一个在原则性问题上无比坚定的人,是不可能因为她此刻身体虚弱需要休息,就放弃盘问与质询的。 那么,会不会是……? 脑中突然没来由地飘过一个听上去极其不可能也不现实的想法,余清苒咬着下唇良久,突然下定决心般地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钱昭?” 听到自个儿名字的人顿时停住了脚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嘛?” “好,你说。” “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你相信那个世界是真的,相信一定会有那样一方不同于这儿的净土,那……” 呼吸在一瞬间屏作凝结,余清苒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你是不是……也相信我?” “……” 尽管钱昭并没有回过头来,她此时此刻也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但在那扇门被轻轻关上之前,余清苒分明听到了那一句清朗的—— “嗯,相信。” ------------ 第26章 钱都尉是有什么心事吗 院里飘来了烤羊肉的香味时,余清苒终于披着一件外衫从屋里慢慢走了出来。 大老远便看到了久违的身影,杨盈有些激动地朝她挥了挥手,欢喜喊道: “清苒姐,快过来这边!” “醒了就好。”任如意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只是神色分明和缓了许多,“你要是再不醒,她恐怕就要让钱昭再给你扎上几针了。” ……不,算上被杨盈放倒的那次、昨天在天星峡因为晕车被扎的那次,还有晕倒以后扎的这次,她最近已经被钱大都尉扎了三次了! 没开玩笑,余清苒觉得自己现在俨然是个被钱昭扎成了筛子的塑料袋,一往里头倒水就会哗啦啦往外淌的那种: “那还是不劳烦钱都尉了,我就是体质差底子薄,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任如意干脆利落地一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那好吧。” 反复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墨蓝的外袍,又转头飞速地瞥了一眼正在面无表情给烤全羊刷酱料的钱昭,杨盈决定悄咪咪咽下“清苒姐身上披着的衣服是钱大哥的”这个劲爆的消息。 没留意到小公主在自己和钱昭身上来回流转的八卦小眼神,余清苒小心地挽起她的袖口看了看,再三确定伤口没有化脓后,才放心转向任如意道: “昨儿个我看如意姐你也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要不等今晚临睡之前,我帮你看看?” 那什么,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借机和美女姐姐贴贴! 绝对不是! 看她真挚得比珍珠还要真的眼睛!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任如意捧着酒碗无奈地笑笑,“才刚到陵州地界,距离我们到安国还远得很。” “美人儿这是在跟清苒姑娘聊什么呢?”于十三的声音适时从她们身侧传来,“怎么样,如此良辰美景,要不要来与我共舞一曲?” “如意姑娘!来一个!来一个!”在他的身后,意犹未尽的将士们也兴奋地跟着欢呼了起来。 咯吱—— 作为听力一向极其优秀的物种【?】,余清苒发誓,她清楚地听到了身后宁远舟手中那根筷子被掰弯了的声音。 曾经的朱衣卫第一杀手任左使显然也是听到了这声并不算大的清脆响动,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好啊。” 咔嚓! 在篝火前舞动着的任如意眼神与于十三对视上的第一个瞬间,那根倒霉的筷子也终于不负众望地彻底折在了宁堂主的手中。 近距离欣赏到了“一碗粥”CP的名场面,余清苒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会把饼当成于十三的脑袋咔嚓咔嚓啃的宁远舟,弯下腰小声跟杨盈咬耳朵: “怎么样殿下,要不要赌一赌,你远舟哥哥和如意姐最后会不会在一起?” “赌这个多没意思啊!”杨盈同样尽力压低着声音,表情看上去却兴奋极了,“要不我们赌一赌,他们什么时候——” “阿盈,你这是在跟余女官说什么呢?” 一个不留神就被自家远舟哥哥抓包了个正着,杨盈迎着宁远舟的死亡凝视缩了缩脖子,飞速躲到了元禄的身后:“远舟哥哥,我们没说什么呀?” “……下官只是在想钱都尉一个人烤那么大的一只羊,要不要去帮帮忙!” 没人能顶住地狱道道主的“核蔼”目光,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牛吹得不够大”的余清苒也不例外,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去,将自己藏在了钱昭的身侧。 宁.孤家寡人.远舟:……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这群小兔崽子们学会抱团排挤他了是吧?! “正常。”钱昭虽然看上去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言语间却依旧是无比犀利的吐槽,“毕竟就算共事了这么久,也不是谁都有机会能看到六道堂堂主吃醋是什么样子。” ……行吧。 前有见天儿变着花地“美人儿”来“美人儿”去的于十三,后有不张嘴便罢一张嘴能气死一个堂的钱昭; 再加个被带坏了的阿盈和压根没有传言中那么不近人间烟火的余女官,这日子没法过了!!! 将手中的饼改想象成了钱昭的脑袋,愤而闭麦的宁远舟索性选择眼不见心不烦,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对付起了自己手中的晚饭。 恶趣味地在吃瘪的倒霉蛋宁堂主身上收获了一波快乐,余清苒眼巴巴地盯着那块呲呲冒着油光的烤羊肉,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巴正在不受控制地分泌着口水: “钱都尉,需要帮忙吗?” “……不用。” “还是我来吧。”半强制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小刷子,余清苒一脸真诚地将人挤到了一边,极其热络地接手了给烤全羊涂蘸料的工作: “十三哥和如意姐,还有丁辉他们都在那边跳舞呢,钱都尉不跟着大家一起凑个热闹么?” 那时候她追剧的时候大家就都说钱都尉长最奶的脸舞最大的刀,那要是跳舞的话,会不会也是全场最靓的仔? 虽然心知自己十有八九会失败,但说真的,余清苒真的想试试一会儿能不能金手指出一台相机,记录下钱大都尉“优美”的舞姿。 “……” 钱昭发誓,他绝对在余清苒笑眯眯的表情里看到了她眼睛里蹦出来的算盘珠子,似乎还有种被那玩意儿打在脸上的谜之疼痛,正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姑娘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啧,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又是在憋着什么鬼主意。 假装看不懂她跃跃欲试的激动表情,钱昭果断转身进了趟屋,不多时便一手端了一叠厚厚的盘子出来。 “余女官说得对。”将两手的餐具一一摆到桌上分类规整好,钱昭侧过脸看向瞠目结舌的余清苒,眼底似乎快速闪过了一丝调侃的笑意: “那麻烦余女官先帮忙分一分这只羊,我去叫他们过来,大家一起享用美食的话,应该也算是一起热闹过了。” “……好的钱都尉,没问题钱都尉。” 不懂就问,钱都尉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说的“一起凑个热闹”是指相亲相爱一家人、载歌载舞迎新春,而不是排排坐吃果果、你敬酒来我划拳…… 该说不说果然是六道堂最好的八卦头子【不是】,别人的瓜一个不落,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休想让任何人吃到他哪怕一个瓜。 认命地放弃了想要近距离欣赏钱都尉“优美舞姿”的念头,哭笑不得的余清苒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油,正打算依言上前先帮忙分肉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不知是谁的一声感慨: “不是我说,如意姑娘的这舞跳得可真好看啊。 “应该是蝴旋舞吧?” ------------ 第27章 不能喝去小孩那桌 ……哎哟卧槽。 这是余清苒内心一瞬间爆出的某经典粗口语录。 咱就是说,大家一起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共同欢呼庆祝首战告捷不好吗? 共同回首过去展望未来,憧憬一波相亲相爱一家人未来的幸福生活不香吗? 立马就留意到了钱昭一瞬间凝重起来的眼神,余清苒心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可能的补救方案,最终故作讶异地看向了方才说话的那人: “原来这就是蝴旋舞啊,先前总听如意姐说她会不少其他地方的舞蹈,原来是真的。” 那人愣了一下:“如意姑娘原来会这么多东西的么?” “可不是吗。”余清苒心中暗自窃喜,脸上一副拉家常的神情却愈发熟稔,“毕竟这六道堂的女缇骑嘛,为了完成任务学一点别国的东西也正常,如意姐之前还和我说她会褚国的四弦舞呢。” 四弦舞主要以其月琴弹奏的曲调闻名,舞蹈动作也较为简单,大多并不算难做。 模仿着自己曾经在某站刷到的视频努力跳了一段,余清苒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一脸“歉意”地笑笑: “如意姐只是跳过一次,后来我也没再特意去学,好多都记得不是很清楚,贻笑大方了。” “没,没有。”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结结巴巴赞扬了她几句,“余女官……不是,余姑娘跳得很……很好。” “……” 钱昭面无表情:“我去叫十三他们过来。” ……嗳??? 不是,这人刚才不是看上去心情还挺不错的嘛,怎么这会儿脸又这么臭,搞得像别人欠了他二百两银子似的? 啧啧了两声“男人的心思你别猜”,余清苒手起刀落割了块烤羊肉放进盘子里,招手示意杨盈过来开饭: “殿下快来,钱都尉刚刚烤好的羊肉,还热乎着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杨盈刚跟着跳了好一阵子的舞,小姑娘虽然累得一头一脸的汗珠,眼睛却依旧是亮晶晶的:“来了来了,谢谢清苒姐!” “如意姐一起吃吧?” 赶在钱昭向另一个碟子里那块羊肉撒上茱萸之前,余清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东西端到了任如意面前。 “谢谢。”任如意笑笑,低头专心对付起了自己的那份晚餐。 “我跟你说啊,”孙朗早已吃了一嘴一脸的油,手中的动作却依然没闲着,“老钱这做菜的手艺绝对是一绝。 “殿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王御厨曾经还动过心思,想把老钱拉过去给他当副手呢。” “咱们钱都尉这怎么说也是御厨水平,哪能给人当副手啊,那不是太屈才了嘛?”余清苒眨眨眼,“殿下你说是不是?” 杨盈刚感慨了一波“太好吃了”“真好吃”,闻言直接就用力地连连点头道: “当然了!不过钱大哥,你真的会的好多呀,又会把脉又会开方,会雕印章,现在还会做菜,全天下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嘛?” 孙朗顿时乐了:“有啊!” “什么呀?” “生孩子嘛~”连带着余清苒与孙朗在内,餐桌四周的吃瓜群众不约而同幸灾乐祸笑出了声。 “噗。”杨盈紧随其后笑喷了出来,就连一旁的任如意也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 钱.生不出孩子版.昭:…… “那、那可不一定——!” 于十三约摸是方才跟人拼了一波酒,虽然脚步还算稳当,但讲话时隐约已经带上了几分大舌头的意思,话里话外俨然已经放飞了自我: “老,老钱,我跟你说啊,遇到、遇到喜欢的小娘子那就得,先~下手为强,否则等以后,人——家遇到了更~好的郎君,不定就没有你的份儿了,知道不?” “……又喝多了。” 暂时撂下了手中的活计,钱昭从袖口里拿出一只装着解酒药的小瓷瓶,正打算上前让自己这位没个正经的好兄弟乖乖闭嘴老实吃肉时,于十三却突然豪迈无比地一拍胸脯,震声道: “余姑娘你放心,咱们老钱虽然话是少了点,人是冷了点,脾气是臭了点……” “但是~!”他的话锋猛地一转,与此同时手中折扇也“哗啦”一下开出了个浮夸的弧度,“对于自己喜欢的小娘子呢,他还是很怜香惜玉的~” 一口羊肉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的余清苒:……? 提问,所谓的“怜香惜玉”,指的是一把屠龙大刀震断了任如意几根筋脉险些当场要了人的命,还向宁远舟放狠话说“想要救她除非我死”的那种么? 你们六道堂的这群大老爷们是不是对“怜香惜玉”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不对,重点是钱昭他怜不怜香惜不惜玉,跟她一个原剧没戏份没名字甚至可能不存在的世界NPC有什么关系? “十三哥。” 就算是脸皮再厚的e人也有社恐的时候,因着他这句不算小的嗓门而瞬间成为了全场焦点的余清苒选择努力微笑:“不能喝去小孩那桌。” “可不能这么说,这里最小的就是殿下。”读不懂空气也没能吃到过瓜的孙朗立马摆摆手,“殿下酒量可好得很。” 杨盈的回答则是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顺带着反手倒扣了一下杯子示意自己已经喝了个一滴不剩,大有替小孩姐群体正名之意。 全场唯一一个滴酒不能沾的真.脆皮余清苒:…… 好好好,小丑竟是她自己。 “……我是医官。”迎着杨盈一脸吃瓜看好戏的视线,余清苒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试图辩解为自己正名,“医官醉酒乃是大忌,是会误了正事儿的。” 元禄极其单纯地“啊”了声:“不会啊,反正钱大哥就算喝过酒,之后扎针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手抖。” “……” 行叭,谁能跟除了生孩子以外无所不能的六边形超人钱昭比啊。 一己之力难以对抗六道堂F3的余清苒彻底败下阵来,任如意正巧也吃完了盘子里的那份烤肉,便心情还算不错地替她打了个圆场: “行了,你们就别逗她了,赶紧坐下来一起吃吧,明天还有好一截路要走。” 桌前一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声并起,余清苒慢悠悠地喝着钱昭为她特别准备的橘子味果茶,手心里的汗不知不觉间湿透了杯壁。 虽然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打消钱昭的怀疑,虽然可能会蝴蝶掉第十一集的“我看到你伤成这样我就已经疯了”名场面,但…… 为了不要让任如意和宁远舟都受那么重的伤,还是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 第28章 求你睁眼看世界,嘤 虽然天星峡的一场大战让使团大多数人都挂了彩,但入安迎帝的事不容拖延,在短暂地休整了一晚之后,这支命途多舛的使团小分队又一次踏上了前进的路。 学会了骑马的雀跃早已在目睹了一路流民的孤苦之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杨盈心不在焉地听着杜大人和宁远舟的对话,突然小声开口道: “刚刚那些孩子好可怜啊,远舟……宁掌柜,我们可不可以帮帮他们呀?” “殿下。”杜大人忧声道,“上月有一支游骑路过邻县与茳城城郊,放火劫杀,有的难民逃进了茳城,有的难民……到现在还流离失所。” 宁远舟不赞成地皱起眉头:“距离安军所占地界还有两百里,一路上一定还有不少这样的城镇,我们救不过来的。” “那我们就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嘛?”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跟如意好好学习,顺利救出你皇兄,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可……” “殿下,让臣去吧。” 余清苒突如其来的请命打断了杨盈踌躇着未曾出口的后半句话。 “无论如何,臣毕竟是这大梧的医官。”迎着一众瞬间投向了自己的视线,余清苒坚定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曾是宣读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学生,也曾在入学的第一课,许下过“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的诺言; 而此时此刻,她名义上又是隶属于梧国太医署的女医官,前辈更是师从那位赫赫有名的谭女官,去世前的最后一刻都在以自己一身岐黄之术为荣。 余清苒相信,如果她今日明明有能力去帮忙却选择了冷眼旁观的话,就算没有人会指责什么,她自己心里头恐怕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但……” 一旁的任如意低声向他耳语了些什么,原本有些迟疑的宁远舟顿了顿,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 “好吧,但流民平白无故遭此劫难,若是见了朝廷官员难免会有所怨怼,余姑娘务必要注意安全。” “这趟出来我有带着常服,不会暴露官门中人身份的。”余清苒认真应下,“宁掌柜放心。” “但无论如何,你一人前去恐怕还是多有不便。” 没等余清苒反应过来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宁堂主这过分的关心,当事人已经一嗓子把刚刚搬完了一趟东西的钱昭喊了过来:“钱昭,你陪余姑娘一起去。” 营业性礼貌微笑消失在脸上的余清苒:…… 她又双叒叕想单走一个6了怎么办。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钱都尉平时使的是大刀……”她绞尽脑汁,试图建议这位特务头子换个陪同人选,“而且钱都尉素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会不会吓到那些孩子啊……?” 宁远舟,宁堂主,宁大人,求你睁眼看世界,不要跟你的那群无厘头兄弟团一样乱嗑CP,求求了,嘤。 “这个啊,清苒姐你不用担心。”元禄正好抱着个箱子经过,闻声便笑着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钱大哥他很会照顾孩子的,我小时候他还经常去京郊的堂子里呢。” “但,但是……” 她真的不想一抬头就对上一张“不日便取你狗命”的冰块脸,真的。 真的,这张脸看起来再奶再幼都不行。 “老钱会用的可不止他那把宝贝大刀。”于十三笑嘻嘻地自他们身后探出个脑袋,“还是说,余姑娘更想我陪着你一起过去?早说嘛,我不介意的。” “……啊那算了,我还是跟钱大哥一起吧。” 在真.话痨与伪.哑巴中果断选择了后者,余清苒撑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向宁远舟道了声谢,回屋捯饬她自个儿去了。 “……”钱昭无奈地瞥了眼一脸“看我多么配合求夸夸”的于十三,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 约摸半个时辰后,两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 不再是往日里那身板正到一丝不苟的官服,穿在余清苒身上的是一件天青色的抹胸裙衫,色泽略淡些的外披虚虚地盖住了肌肤,偏冷的色泽无形中却将露在外头的半截手腕衬得愈发白净了。 “……近来气候变化无常,寻常百姓便有不少已经感染了风寒,流民多了恐怕更容易互相传染,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尽可能先注意防护自己的安全,然后再……” 不是大哥,咱就是说这怎么个事儿? 说好的一起过来帮忙,怎么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碎碎念了半晌没听到钱昭发表什么意见,余清苒只得重重拍了拍手,试图引起钱昭的注意力: “钱都尉,钱大哥,钱昭?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这些可行嘛?” “可以。”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的钱昭终于久违地应了一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已经通过这两天里无数次的尝试彻底明白了“唯有专业对口才能得心应手”的金手指定律,余清苒闭上眼回忆了下常用的几个款式,变戏法般地从背后拿出了两个N95口罩: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咱们用这个?” “不对,你应该不会用。”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自地先将其中一只挂在了腕间,撑开另一只口罩踮起了脚,“还是我来吧,但是可能会有一点憋,要不……忍一下?” “……好。” ——太近了。 钱昭有些愣神地想着。 近得他能够看到那双透亮的墨色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和闻到几根垂落她脸颊边发丝的淡淡花香。 专注于帮忙调整口罩高度的余清苒没留意到他状况外的模样,她还在一边认真回忆着书上的知识点,一边不住地叮嘱碎碎念着: “我觉得宁大人说得对,这些流民先前毕竟都是些普通的百姓,遭遇变故难免会对朝廷有所怨言。 “这样,咱们一会儿就说自己是恰好路过茳城的江湖游医,戴着这东西的话,应该不会轻易被认出来。 “虽然你平时可能不怎么出梧都,但我听说茳城这一带有不少百姓先前是从京郊迁过来的,难保不会有人凑巧认出羽林军的都尉,所以跟他们面对面的事情交给我,你最好还是不要说话。 “嗳对了,实在不行咱们要不再换个化名吧?比较稳妥一点。 “我想想啊,要不你就叫钱……钱……” 试图运用自己贫瘠的文化知识起一个高大上的名字未果,余清苒噎了噎,小心翼翼吐出三个字: “钱大刀?” 正在专心致志试图听取后文的钱昭:“……” 他果然不该对她抱什么幻想跟希望。 “那,钱十三?钱远舟?钱禄?钱朗?” “……” “或者咱们接地气一点,学学那些百姓取名的方式,比如什么钱石头啊、钱阿毛什么的……嗳不是,等等,钱……钱大哥,你等一下,等等我啊!” 喜报,今天的余女官终于不再是单方面吃瘪的那一个了呢。 ------------ 第29章 不也全是,烂透了的人和事 才走到城郊的破庙边便一眼看到了个不住咳嗽着的阿婆,余清苒顿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动作轻柔地帮她拍打着后背: “大娘,您没事吧?” “咳咳咳……”那阿婆大抵也是病得厉害,剧烈咳了半晌才勉强问出了声,“姑娘,你是……?” “我与师兄本是江湖游医,听闻这茳城附近都是些无辜受难的百姓,这才想着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一早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余清苒虽然蒙着面纱口罩,但眼神却是透了个实打实的真诚: “师兄,你说是不是?” “……”钱昭微不可闻地抽了抽嘴角,“……嗯。” 那阿婆却似是有些排斥她的靠近,虽然脸上没现出什么异样的表情,语气中却满是狐疑之意: “姑娘,我瞧着你的打扮倒像是哪里大户人家的小姐,怎的会来这不太平的地界行医呢?老婆子我一穷二白没什么见识,你可莫要拿我寻开心啊。” 余清苒:……好嘛,果然还是得靠她现场发挥。 来的路上便已经提前打了一路的腹稿,余清苒一面迅速酝酿着情绪,一面满嘴跑火车地替他两个编造了一段极其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与师兄本是宿国边陲地界药王谷掌门的关门弟子,这些年因着青梅竹马的缘分,早早就私下定了终身。 “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向来管教甚严,绝不允许门中弟子有任何的私情,故而在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让我们不在外头历练够五年便不许回去。 “当时师娘求情了好些时日都无济于事,甚至还因着太过担忧此事而一病不起,到底没能撑过去……” 一瞬间便红了眼眶,余清苒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哽咽着又落下几颗泪来: “阿婆您勿怪,我也不是冒昧过来叨扰的,只是方才一见到您,便想起了师娘,这才……抱歉……” 余清苒本就生得清瘦,眼角垂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招人心疼,再加之她为了套近乎特意编出来的狗血师兄妹文学,原本还有些畏惧陌生人靠近的阿婆果然放松了些许警惕。 颤颤巍巍地拍了拍她的手,那阿婆同样也是湿了眼眶:“天杀的老天爷哟,你瞧瞧,这多好的小姑娘哎,怎的就遇上了这档子事呢…… “是阿婆误会你了,哎哟,你说这……” 又就着那子虚乌有的“师娘”好生倾诉了一番自己的遗憾与缅怀,余清苒这才吸着鼻子,试图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 “师娘从前在世时便一直说为医者定要心怀大爱、救济苍生,我与师兄一直都铭记在心,这才寻思着继承她的遗愿,想要为这茳城的百姓尽一分绵薄之力。 “阿婆,您若是信我们,那我与师兄定竭尽全力医治大家,若是不信的话,我们也不强求,您收着这些银两,回头务必记得去城里的医馆瞧瞧,千万别耽搁了。” “信得过,信得过!” 那阿婆显然已经彻底对她的这番话深信不疑,老泪纵横地便将他们往那破庙里引:“姑娘,你们在这儿等等,老婆子我这就去跟他们说道说道,很快,很快啊…… “菩萨保佑,我这乖孙儿可算有得救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老远瞅着那道佝偻着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后院的门口,余清苒“抽抽搭搭”地擦了把泪,再抬头时眼神已是一片清明:“幸好方才你家头儿没叫人传信给这儿的知县。” “……什么?” 尽管一早就在周健那次见识过她收放自如的演技,但当又一次目睹了小白花变身女诸葛的场面后,钱昭的大脑依旧短路了那么一瞬。 “钱都尉这些年退居羽林卫,可能对朝中的很多事不甚清楚。” 余清苒却没正面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提到了另外一个似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上: “李知县的夫人乃是工部刘侍郎嫡亲妹子的干女儿,刘崇刘大人,钱都尉应该听过吧?” “他是章相府上大公子的姨夫。”钱昭迅速回答,“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 章相贪权恋势却也算心系百姓,过去在朝中虽然广结党羽,私下培植了不少属于自己的势力,在民生问题上却从未犯过糊涂; 但这位新上任不到一月的工部侍郎却是个眼皮子浅极了的人,在京中便没少仗着自己与丞相府的裙带关系弄权舞弊,说是梧国朝堂最草包的朝臣之一也不为过。 就连下头的不少人也是得了他的真传,往日里只知道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硬生生成了梧国官员里的一块毒瘤。 “杜大人说邻县遭遇袭击是上个月的事情,可从邻县到茳城,走得再慢,也不过四五日的脚程而已。” 一瞬间便将所有的线索串了起来,钱昭望着这座破庙里房梁上结着的厚厚蜘蛛网,眼神冰冷: “你说得没错,他根本就不打算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为什么流民来到此地时男女老少皆有,现在却只剩下了老妪与一群骨瘦如柴的孩子? 为什么梧国法规明令禁止任何城池拒绝流民的进入,这些人却只能挤在城郊的这么一所破庙里,甚至就连外出乞讨都要冒着被追打的风险? 又为什么,那位阿婆在看到余清苒身上那身朴素却用料极其讲究的裙衫后,会下意识拒绝她的帮助? 答案只有一个。 茳城的这位李知县将流民们尽数拒之门外,于是这群早已病得没有力气再去其他地方的人们只得迫不得已地留在了城郊,在这间破庙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因为将为数不多的吃食尽数留给了孩子和老人,所以那些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早早死在了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 因为早已对这座城池的知县乃至于整个梧国的朝堂失望透顶,所以不信会有人愿意拯救他们,更不信富贵出身的一切人。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的很多人和很多事情,真是烂透了。” “……” 钱昭的嘴唇微微翕动。 是啊,从他们那位刚愎自用轻信宦官的圣上,到下头这群尸位素餐只知享乐的地方官员,真真儿是从上到下,彻底烂透了。 留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余清苒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听上去实在有些偏激,赶忙诚恳道歉道: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么丧气的话的,你别放在心上,而且你看现在我们这不是来了嘛,至少现在还能救救那些生病的孩子,对不对?” “……茳城附近有钱氏宗族旁支的人。” 就在余清苒惴惴不安地又要试图安慰他几句时,钱昭却突然轻声开口了。 隔着一层口罩和面罩,余清苒虽然看不到钱昭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却也能透过他死死紧握成拳的双手与泛起了惊涛骇浪的眼睛,看到那里头隐藏着的无尽复杂情绪: “我会通知族里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帮忙安置这些流民。” “好,辛苦你了。” 其实……如果有钱昭,有六道堂,有关山小分队的大家在,这个世界,倒也没有她方才冲动之下所说的那么烂罢。 心头突然因着他的神情而微微刺痛了一下,余清苒摇摇头努力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重新按捺回心底,转而跟着那位重新出现在院门附近的阿婆走进了后院。 没过多久,有意放温柔了许多的女声便在后院响起,一字不落地落入了钱昭听力极佳的耳中: “别怕别怕,姐姐不是坏人,姐姐是陪着赵婆婆一起回来帮大家看病的,喏,快看,这儿还有专门买给大家的糖球呢。” “原来你就是赵婆婆说的小龙呀,姐姐听说小龙最勇敢了,那一定也不会害怕吃药的,对不对?” “姐姐那时候跟着师父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一句诗,‘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婷婷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个一等一的小美人呢。” “你说门口那个人呀,那是姐姐的师兄,也是姐姐的心上人……嗳?想听故事?那这些药一定要好好吃才行哦,等你健健康康的了,就叫你钱大哥给你讲,好不好?” “……” 没来由地因着不知名的情绪而心神动摇了几分,钱昭放轻脚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余清苒对面半躺着的那个小女孩的脑袋: “嗯,她说的没错。” 这个世界,这个和她曾经告诉过自己的“梦境”截然相反的世界…… 有时候,除却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外,其实不也全是那些烂透了的人,和烂透了的事。 ------------ 第30章 很喜欢欣吧唧的一句话 “清苒姐,你回来了呀?” 刚一进屋便意料之外地看到了正在往桌上端晚餐的余清苒,杨盈本就忧心她与流民的情况,登时焦急地迎了上来: “那些孩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呢,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殿下放心,一切顺利。”余清苒已经换回了梧国女官的发式与衣装,只是被口罩勒了一天的肌肤看上去依旧还有些发红,“这是厨房刚备好的晚餐,你先吃着,我慢慢跟你从头解释。” 将自己与钱昭今天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尽数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简单介绍了下那些流民的安置情况,余清苒揉着酸痛的手腕,最后解释道: “茳城这边有不少钱家旁支的人,钱都尉已经传信过去请他们帮忙了。还有,宁大人这头也已经向朝廷上了折子,梧都那边应该不日就会着手解决此事了。” “呼……那就好。”杨盈这才如释重负地喝了一大口汤,“那清苒姐,你最后真的有跟他们继续讲故事嘛?” 余清苒:……莫? 很喜欢欣吧唧的一句话——“啊?” 对不起小公主,你这个话题转换太快我没法接。 “讲了讲了,讲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她哭笑不得地给杨盈夹了一筷子茄子,“二十多年的话本子阅历今天一天就用光了,真的,我差点都没素材可说。” 指望钱昭那个面瘫的家伙讲故事,无异于盼着宁远舟穿东北大花袄扭秧歌、孙朗男扮女装娇滴滴叫于十三“十三哥哥”。 这种没点胡说八道的履历就休想做得好的活计,还是她自个儿来最稳妥。 “简单说,”她又灌了几口茶水,言简意赅地复述了几个今天在破庙里帮忙医病的时候即兴创作的狗血小故事: “就是什么女主被师父罚跪,师兄在瓢泼大雨里拼命拍门求情不成,于是索性陪她一起在祠堂门口跪了三天三夜; “女主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蛇咬到了小腿,师兄情急之下怒吼着推开一群要拦着他的人冲了上去,亲自用嘴把蛇毒吸了出来; “女主被山下的恶霸要挟迫不得已要嫁给他,师兄以一敌百冲进府上救人,最后伤痕累累地救出了还穿着嫁衣的女主,然后两人在月下互诉衷肠热烈拥吻之类的……” 杨盈:……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点同情在这最狗血的话本子都自愧弗如的离谱剧情里被迫害了无数次的钱大哥。 虽然看到了杨盈那一脸扭曲到如同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但余清苒还是真诚地伸出一只还沾着鸡腿料汁的油乎乎“爪子”,反手比了个大拇指给她: “你放心,那些小孩子听得可仔细了,压根没一点儿怀疑的。” 不仅如此,她编造的那个“女主恋爱后发现师兄竟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于是两人瓢泼大雨里含泪分手,最后又在坠崖后破镜重圆”的剧情实在太过分,还不小心骗到了赵婆婆的一箩筐眼泪…… 杨盈:“……好吧。” 突然觉得,以清苒姐这不张嘴便罢一张嘴能胡说八道一整天的本事,要是以后不在太医署了,改去梧都茶楼里当个说书先生也不会饿死了呢。 “不过说起来。”忧心忡忡的小公主终于展露了些许笑意,余清苒这才停止了自己刻意搞笑逗她轻松的举动: “殿下,你之前还在宫里的时候,有听说过钱都尉的事情么?” 尽管太医署也算是八卦的聚集地,一众大人们看似个个正经,实际上对什么“某大人的嫡亲妹子嫁给了某大人做填房”“某郡主夫家的某姨娘竟然与管家私通”这种事情都清楚得很。 但钱昭这人见天儿板着一张“不日便取你狗命”的面瘫脸,这些年来也没闹出过什么桃色新闻的传言,属实没怎么出现在太医署的八卦头条上。 是以,单凭着原主的记忆与穿越前在前一多半的剧情里了解到的信息,她还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以我的身份,本来是接触不到钱大哥这种都尉级别的官员的。”杨盈说,“不过远舟哥哥从前还来宫里走动的时候有提起过他,所以虽然这趟出使安国之前没有见过面,但是也还算了解。” 眨了眨眼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小公主顿时来了精神,意味深长地凑了上来:“不过清苒姐,你怎么突然问起钱大哥的事情了呀?” “因为……” 伸出一半的筷子顿时停在了半空中,余清苒罕见地卡壳了。 是啊,她为什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地,想要向杨盈打听和钱昭有关的事情呢? 是那天他留在自己枕边的那袋蜜饯,还是他送给自己用来防身的那些迷药,亦或是……那副当初特意为她调整过的药方? 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对他的畏惧和逃避,渐渐已然习惯了一个人这样沉默却别扭的关心。 可作为一个向所有人隐瞒了自身最大秘密的人,就算钱昭那天的“相信”无形中也代表着整个使团的态度,就算没有人对她真实的身份提出任何的质疑,她也终归不是完全的坦率与真诚。 那么……无论是否像大家调侃的那样,他们都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有所动心,至少在坦诚自我之前,她似乎还不应该去审视弄清自己的心。 或许,不管任如意的身份到底会不会暴露、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暴露,她都应该找个机会解释清楚自己的事情。 ——哪怕是冲着他与他们,那份珍贵的“信任”。 若无其事地夹起一颗丸子送进嘴里,余清苒收回了后头半句没有说出口的“因为”,转而改口道: “先前不是也听过很多殿下小时候的事情嘛,本来是想聊聊如意姐的,结果她不在,所以就正好问问钱都尉嘛。” 杨盈一脸无辜地歪了歪头:“真的嘛?” 余清苒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呢。” “那好吧,我跟你说啊,小时候远舟哥哥经常跟我提到钱大哥,说他们家里三代都是羽林军出身,所以钱大哥很早的时候就经常跟着一起进宫,后来……” 屋子里渐渐传来两个姑娘笑作一团的声音,房顶上的钱昭定定地听着里头的响动半晌,突然极快地,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 第31章 阿昭,你说是不是? 好消息,昨天忙了一天实在是太累,她一整晚睡得堪比高中数学课上打盹,睡眠质量属实有了量的提升质的飞跃。 坏消息,昨晚她困得没等到任如意回来就撑不住睡了过去,也就成功忘记了想办法阻止她与朱衣卫见面套情报、登宁远舟房顶听墙角。 ……她是猪!! 厌厌地掰了半个苹果恶狠狠咬了一口,余清苒生无可恋地靠在马车壁上,试图假装自己是一条失去梦想即将被下锅的咸鱼。 “你怎么了?”听到声音的任如意侧过身子瞥了眼她的脸色,“不舒服?” “没……” 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是个“蠢出生天的死货”,忘了阻止关键剧情的发生,所以这会儿恨不得穿越回前一晚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吧…… 回忆起这一路上钱昭看着任如意时那微妙的审视眼神,余清苒又一次在心里狠狠唾弃+爆锤了一波前一晚瞌睡虫上身的自己。 余清苒你这头众人皆醒你独睡的猪! 让你睡!!【弹脑壳×1】 我让你睡!!!【弹脑壳×2】 再睡就拱出去啊!!【弹脑壳×n】 【无能狂怒.JPG】 虽然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反常,但任如意也懒得细究什么,只当是许城的地界近在咫尺,他们这位连梧国宫门都没踏出过半步的余女官有些害怕,便淡声提醒道: “许城现在是安国的地界,一会儿少不得要跟他们的官员正面打交道,打起精神,不要露怯。” 心知一会儿自己很可能就会以“礼王贴身女官”的身份迎来第一波刁难,指不定还真的得正面经历任如意1V3被打伤的名场面,一秒精神的余清苒顾不上自怨自艾了,迅速别了别官服的衣领正色道: “好,我明白了。” …… 许城府衙。 反复起身向外张望都没能等到前来接待的官员,就连下人们送来的也是又苦又冷的茶水,一口下去简直苦到了心里去。 杨盈紧蹙着眉头,抬头看了眼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的任如意和余清苒:“这……” 余清苒微微摇了摇头,站得笔直的任如意则是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见包括杜大人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因为这份下马威而露出了有些烦躁的神情,于十三便一个漂亮的反手绕剑拦下了方才送茶的那小厮,低声耳语几句后轻声道: “昨天镇守许城的王远已经被撤了,新来的将军叫申屠赤,听说非常跋扈。” “什么?”杨盈一惊,“那怎么办?我,我没有瞧过这个什么申屠赤的卷宗啊?” “申屠赤之前是安国西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先昭节皇后之侄。”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着上帝视角,余清苒总觉得,任如意在提到“昭节皇后”这个名字时,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和了几分: “他少年时曾在皇后宫中寄养过两年,家中世代名将,性格粗中有细,最看不起南边人,跟他说话时务必要忍。” “他姓申屠啊?”杨盈点头答应下来,只是脸上依旧是一副紧张不安的神色,“安国还有这么奇怪的姓?” 任如意微微颔首:“申屠是沙东部的大姓。” “……” 就在她毫无防备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余清苒分明看到,钱昭的眼神一瞬间又凌冽了许多。 愈发焦急于任如意越来越明显的破绽,余清苒张了张嘴,正打算想个什么话术来帮忙补救一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通传: “申屠大人到——!” 申屠赤虽然个头并不算高,一身盔甲却衬得那张并不算和善的脸十分凶神恶煞,人更是丝毫未将所有人看在眼里似地,一进门便是一句直冲冲的: “你就是礼王?” “……正是。” 将视线从被他极其不礼貌地晾在一边的杜大人身上收回来,杨盈平复了下心情,沉声道:“孤受贵国之邀赴安出使,路经许城,特来拜会。” 申屠赤头也不抬,懒懒道:“国书拿来吧。” “国书既然有个国字,就应该交予贵国国主。”杜大人不卑不亢,直戳要害,“指挥使恐怕不宜擅观吧?” “你们的那位国主都曾经被我踩在脚下吃土!”申屠赤闻言嗤笑一声,“你们跟我这儿装什么体面?” “——你!!” 愤而起身却被任如意不动声色地一把拉住,杨盈努力按耐着内心深处的怒火,眼神微冷:“行,指挥使硬要看也无妨,这可是安国僭越之罪。” “杜大人,把指挥使的行状记下来,到时交与安国国主即可。” 杜大人极其严肃地“是”了声,申屠赤也微微愣了片刻,但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目中无人的模样,阴阳怪气道: “嗳,我听说个事,你不是那个……哦对,洗脚宫女生的吗?行啊,有几分胆色!” “哎呀,你们梧国可真是有意思,不知道从哪个腌臜堆里捞出你这么个宝贝来?啊?哈哈哈哈哈——” “放肆!!!”孙朗顿时厉喝一声,难以按捺怒火的于十三与丁辉也紧随其后拔出了佩剑,“主辱臣死!” ——“娘娘吩咐,不得动武!” ——“指挥使此言差矣!” 一片混乱声中,任如意与余清苒的声音同时响起。 钱昭已经示意了几个兄弟将手中的刀剑收起来,余清苒便抬起头来迎着申屠赤恶劣的视线,不大却清晰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厅堂内: “据我所知,贵国朝堂上下也有不少官员并非嫡出,工部侍郎赫连大人、詹事府詹事罗大人、大理寺卿姜大人,少时均是出自府中侧夫人的名下。 “诚然,指挥使出身贵胄,家族内更是出了先昭节皇后这样的名门贵女,心高气傲了些也是常态,但您这般不齿殿下庶出的身份,怕不是将贵国的诸位大人也一并说了进去吧? “更何况,就算生母位卑,但殿下身上终归流着我大梧皇族的血,遇上贵国的几位皇子也足以平起平坐,将军既对着殿下如此恶言相向,难道说,您对他们的血脉也这般不屑一顾?” “哟?”被她连珠炮般接二连三呛声,申屠赤一时气极反笑: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本官是在跟你们的礼王说话,你一介无知妇人,竟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大梧太医署女官余氏,见过指挥使。”余清苒不卑不亢,并起双手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此番下官既是作为随身女官陪同殿下出使,那自然是有资格在您面前说话的。” 申屠赤幼时曾经养在昭节皇后宫里两年,任如意担心言多必失被他认出身份,加之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女官,这才有所忌惮无法多言; 但她余清苒的大名是有名有姓记载在梧国官员名册上的,申屠赤就算再跋扈再蛮不讲理,也不可能真的一怒之下对她怎么样。 否则,就算她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医官,杨盈也能扣一顶“恶意破坏两国和谈”的帽子给他,再在安帝面前借机上一波他的眼药。 “好好好,不过一个太医署的小小医官,倒也是好生牙尖嘴利。” 申屠赤大笑,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台阶,径直停在了她的面前: “既如此,不如本官这便收了你,来做我将军府上的姨娘如何?这样日后若是烦了厌了,也好有个有意思的人解解闷啊!” “你大胆!”杨盈终于再难遏制心中磅礴而出的怒气,厉喝一声驳回了他这堪称羞辱的要求,“余女官乃是孤的贴身女官,怎能嫁与你府中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姨娘?!” 梧国律法自先帝时便有所约定俗成,凡是供职于大梧后宫的女官皆有品级,哪怕官阶再低,也是承了皇家的恩泽。 与普通的奴婢宫女不同,她们未来若是要出宫嫁人,那便是居正室夫人之位也当之无愧,就算家世再差背景再弱,也得至少得是未来郎君府上的侧夫人。 “姨娘”二字名义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不过是暖床丫头抬成的妾室,有的甚至是从烟花之地被好色之徒赎回来的可怜女子,主家玩腻了看倦了,往后余生便只能屈居于一方狭小院落里,等待着死亡的解脱。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胸口因怒不可遏而剧烈起伏着,杨盈喘了口气,正打算再斥责这宵小之徒几句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却阻挡回了她余下全部的话: “下官早在陪同殿下出使贵国之前便已经有了婚约,指挥使如此横刀夺爱,怕是不妥吧?” “哦,是吗?”申屠赤玩味地挑了挑眉,“那你为何还梳着梧国未嫁女的发式,莫不是对你那未来的夫婿有所不满,所以打算在我安国再替自己寻得一段——‘金玉良缘’?” 话里话外尽是在暗讽她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依旧是端得一副尖酸刻薄蛮不讲理之意。 余清苒哂笑一声:“毕竟还未过门,自然是得遵循祖制的,指挥使出身贵国沙东部名满天下的申屠家,不会就连如此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吧?” “哦?那本指挥使倒是有些好奇了,你那未婚的夫婿究竟是——” “堂下这位钱侍卫,便是下官的未来夫婿。” 径直打断申屠赤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阴阳怪气,余清苒迅速抬起缱绻的眼神望向瞳孔微震的钱昭,“柔情蜜意”地唤道: “阿昭,你说是不是?” “……没错。”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钱昭便立刻回过神来,反应极快地替她救了场,“这位余女官的确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有些紧张地,钱昭虽然面上一副笃定之色,紧紧握住刀柄的手却早已渗出了涔涔冷汗。 今日之事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故而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叫出他的名字,他却不能够唤出“清苒”的闺名。 否则,一旦申屠赤将这消息传出,余氏清苒定了婚约的事为外人所知晓,便是对她名誉的极其不负责任。 在白沙镇时,他便曾听宁远舟提到过她向殿下提及过“女子也可不嫁与他人”的事情,也就当然知晓她未来极有可能会像那位先帝时的谭女官一样终身不嫁; 可若是她最终决定要与谁共度余生,若是她只是因着申屠赤的步步相逼,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求助了信任的人,他也绝不能趁人之危地毁了她的闺誉,定要为她留得日后的退路才好。 “殿下身边的人当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啊。” 接二连三在杨盈和余清苒的手上吃了瘪,自觉没趣的申屠赤冷哼了声,一扭头回到了上位:“本官今日乏了,礼王殿下若无要事,便改日再来吧。 “来人,送客!” “孤瞧着指挥使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啊,那便不劳烦您的人带路了。”杨盈微微一笑,一甩袖袍带头离去,“告辞。” “是。” 心虚地瞥了眼还在定定看着自己的钱昭,余清苒迅速低下头,紧跟着杨盈的步伐出门去了。 ------------ 第32章 和美女姐姐贴贴,她是认真的 “清苒姐,你刚刚真的好厉害啊!” 才刚一出了申屠赤的地盘,杨盈便迫不及待转过头来,一脸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孙大哥,钱大哥,你们刚才看到了嘛,那个申屠赤被清苒姐气得,我看要不是实在是不敢动手,他都快直接掀桌子了呢!” 任如意笑着赞成道:“的确做得不错。” 她本以为余清苒只是为了有备无患才跟着一起学习了安国官员的有关卷宗,却没想到她不仅将他们的身世履历都记了个清楚,还能抓住申屠赤话里的漏洞借此反击。 就连申屠赤以“纳为姨娘”这种寻常女子压根无法忍受的话来羞辱,她都能处变不惊地迅速想出应对之策,属实让人有些意外了。 不过…… 回想起钱昭方才那异样的神情,任如意眼神微凝。 “可是,如果申屠赤把清苒姐跟钱大哥有婚约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办?”杨盈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会不会对清苒姐的名声不好啊?” “说到这个,还要谢谢钱都尉。”余清苒感激地笑笑,“方才在那么紧急的时候,也没有说出我的名字。” “殿下忘了嘛,太医署可不止我一个人姓余。”见杨盈还有些不解,她又补充解释了一句。 不知道她的闺名,又没有具体的官职官位,别说申屠赤压根不会想对一个低阶女官和一个表面上的低阶侍卫动手了,哪怕他想,也压根没法触及到她的根本。 “原来是这样。”杨盈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嗯?殿下以为什么?” “啊,没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杨盈嘴一动紧急换了个说辞,“我是说,我还以为清苒姐会被吓到呢,没想到你一点都不害怕。” 虽然但是,只是因为申屠赤那厮的攻击力实在是不够看,她穿越以前在微博上随便跟人撕几句都比这说的难听…… 默默咽下话到嘴边的“那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菜”,余清苒选择心安理得地接受杨盈的赞美,顺带着猛拍了一波美女姐姐的马屁: “那还得谢谢如意姐教得好,不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安国其实也有那么多官员是侧室所出的庶子。” 和美女姐姐贴贴,她余清苒是认真的✓ “贫嘴。”任如意一时间有些无奈,但到底还是轻笑着微微颔首,接受了她的这句赞美。 “不过我说老钱啊,你难道真的……?”在她们三个的身后,于十三也没忘了挤眉弄眼地向钱昭做出吃瓜脸。 “是啊老钱。”孙朗同样一脸状况外,像是压根没反应过来状况似的,“虽然刚才的形势的确很紧急,但这不像是你平时的作风啊?” 丁辉用力点头:“钱大哥,你刚才……” “……”钱昭淡淡地扫了他们哥仨一眼,“既然都说了是形势所迫,那为了余女官的名声考虑,最好还是不要再多想。” 孙朗与丁辉顿时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极其配合地没再继续问了;倒是于十三满脸写着“不信”地摇摇头,张嘴就要抒发一通“然而我风流倜傥于十三已看透一切”的见解: “算了吧,我还能不了解你?你分明就是——” “礼王殿下。” 说话间他们这一行人恰好走到了所谓的“驿馆”门口,于十三那没来得及出口的后半句话也就成功被申屠赤手下的某个兵士一声堵了回去。 “这就是你们这几天要住的地方。”那兵士显然是与申屠赤一脉相承的鼻孔看人,虽然口口声声唤着“殿下”,言语间却尽透着显而易见的敷衍与不耐烦,“柴火在那边,灶台里有米,你们自己想办法。” “这,这就是许城的驿馆?!”杜大人愕然,急匆匆上前就要跟人理论,“你们怎么能让殿下屈尊住在如此破败的地方?” “许城的驿馆早在打仗的时候就给烧没了,你们将就着住吧。” “等等!那怎么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啊?” “败军之国还有脸找人服侍?这已经是安国的地盘了!” 丢下这么一句没好气的解释,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杜大人一时被这无礼之举气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杨盈方才看到申屠赤吃瘪的好心情也在一瞬间因着这句“败军之国”与破烂的院子而烟消云散,于是转头便拉住了于十三的袖子: “十三哥,你能不能偷偷跟上他,然后打他一顿,但是不叫别人发现啊?” “老于不可。” “不行。” 余清苒是与钱昭同时开口的,只是相比起沉默寡言的后者,她又耐心地格外解释安慰了几句: “申屠赤今天刚刚在殿下这里吃了瘪,转头他的亲信就在回去的路上挨了打,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这事儿和我们有关系嘛?” “他这人虽然武艺高强带兵有方,但我瞧着对文墨之事大概只是粗通,就连骂人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似的,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应付。 “这样,殿下若是真的实在恼火,咱们改日再见到他的时候,像今天一样,再气他几句就是了。” “赶紧进去吧。”任如意也在一旁阻止了她孩子气的举动,“又不是没在荒郊野外住过。” “……好吧。”杨盈悻悻嗯了声,放快脚步不情不愿地带头走了进去。 屋子并不算大,破旧的板凳东倒西歪地摊了一地,桌子周边更是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就连床边的帷帐也褪去了颜色,无形中透出几分死气沉沉的惨白来。 杨盈大概是有过敏性鼻炎,一进屋便不住地打起了喷嚏:“这是什么破屋子啊!” “你们先收拾一下。”任如意掀了帷帽,习以为常地吩咐着抱了东西跟进来的几个下人,“以后的屋子说不定更破。” 以后的屋子说不定更破…… 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杨盈小声抱怨了几句,正准备先找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来时,一只老鼠却突然冷不丁从脚下蹿过,吓得她顿时就跌坐在了地上: “如,如意姐!清苒姐!有老鼠!” 解剖课上早就有对小白鼠动过刀子的经历,余清苒压根不怵这只匆匆跑过的小白鼠,匆忙上前几步与任如意一同将她扶了起来:“没事吧?/你没事吧?” “破屋子,破耗子,破安国人!” 所有的委屈终于在一瞬间彻底爆发,杨盈一下子就掉下了眼泪,大声哭骂道: “申屠赤坏得流脓,所有姓申屠的人都丧尽天良!” 任如意呼吸一重:“不许再骂了。” “我偏要骂!申屠赤就是个畜生,欺负杜大人不算还要羞辱我跟清苒姐,他的手下、还有教养他的皇后,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顿时引来了两个仆从惊愕的视线。 身手极好却从未对着自己动过手的如意姐突然来了一个耳光,痛骂不止的杨盈顿时愣住了,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左脸:“你、你怎么打我?” “……对不住。” 有些狼狈地匆匆丢下了一句轻声的抱歉,眼眶还有些微红的任如意低着头快速地出了屋。 “这里现在毕竟是安国的地盘。” 余清苒知道,她的这句解释无论是落在谁的耳朵里都很苍白,任如意的表情也反常得实在太过于明显,无论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打消钱昭的怀疑: “如意姐大概是怕殿下激动起来响动太大,被暗地里盯着咱们的朱衣卫听到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如意姐她刚才的样子……”杨盈还在呆呆地摸着自己泛红的脸,“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是生气了?” 余清苒:……不是好像,就是生气了啊我的公主崽! “不然等如意姐回来,我们问问她?”解释未果,余清苒果断选择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殿下稍等,我找找先前配的药在哪儿。” “……孙朗,你跟我过来。” 将屋里发生的闹剧尽数看在眼里,钱昭紧抿着嘴角,招手将一旁正忙着在院里搬东西的孙朗叫到了一边。 ------------ 第33章 “你是大梧的医官。” 处理了朱衣卫留在街角不起眼的记号,又特意买了小零嘴给杨盈做赔礼,已然平复了心情的任如意这才握着那根兔子形状的糖人,重新回到了这间临时的许城驿馆。 原本凌乱不堪的院落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相比起她离开时要冷清了许多。 整个院落空无一人,只有钱昭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面无表情地磨着他那把六尺八的宝贝大刀。 满天枫叶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侧飘落,偶有不幸的几片撞在了刀口上,便登时被齐刷刷地割成了两半。 打量四周半晌没看到第二个人影,任如意便小跑着上前几步,试探着开口问道: “就你一个人在啊?” “许城的大族设宴慰劳使团,”钱昭手中动作不停,人也依旧是淡淡的,“殿下他们都去了。” “刚才……”自打昭节皇后殁后便很少再对着什么人说过软话,任如意一时有些难为情,“是我失态了。” “我知道。” “那我先进去了。” “嗯。” 心知这位沉默寡言的冷面都尉素来不是喜欢寒暄的性子,任如意没再多说什么,转头便要先行离开—— “砰!!” 装满了水的铜盆忽而毫无征兆地从身后被他大力地甩了过来,任如意身手敏捷地一个侧身,左手撑地躲过了突如其来的攻击,右手还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刚买没多久的糖人。 被她避开的铜盆登时哐啷一声掉落在地,里面的水也尽数洒了个干干净净,钱昭却也在同时抡着那把刀,毫不留情地向她袭了过来。 “……为什么?” 躲开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刀却没避过孙朗那枚布满了利刃的盾牌,任如意捂着正在缓缓渗出鲜血的伤口,沉默半晌,却终究只是问出了这几个字。 “因为你是朱衣卫派来的奸细。” “我不是。” “撒谎!”孙朗厉喝一声,“你两次跟朱衣卫接头,还在房梁上监视宁头儿,我跟老钱都看见了!” 钱昭眼神冰冷:“褚国人不会跳蝴旋舞,也只有安国人不吃茱萸。有人好心替你瞒得过一时,却不可能帮你伪装得了一世。” “谁?余清苒?”任如意讽刺地勾起嘴角,“你的意思是,她也是你们口中朱衣卫的奸细?”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鬼迷伎俩蛊惑了余姑娘,才让她想尽办法替你遮掩!”孙朗顿时愈发怒不可遏,“还有宁头儿,可怜他英明一世,却被你这个妖女蒙蔽,受死吧!” 几句话已是将彼此间那些得来不易的情谊尽数撕扯了个一干二净,任如意不再替自己辩驳什么,冷笑一声“就凭你”,飞身便迎了上去。 她虽有伤在身却依旧身手惊艳,一袭猎猎红衣翻飞间便轻而易举躲开了两人的前后夹击,甚至还能在电光石火的短短几个照面间游刃有余地夺下了孙朗的刀。 不待孙朗有所反应,她又在几个腾空翻身来回间一个轻巧的起跳踩住了钱昭没来得及抡起来的大刀,一用力便又破解了他的又一波压制,生生将人打出了几米开外去。 只是她到底难以以寡敌众,方才虽然幸运地挣脱了将她牢牢摁在地上的那道攻击,却也究竟还是被砍伤了肩头,脸色一时间便难看了几分。 “如意姐!!” 杨盈的惊呼自院门口响起,顿时令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僵局。 “快点过来帮忙!”心知自己与孙朗这样下去定会吃亏,钱昭立刻抬头看向了门口目瞪口呆的于十三,丢下一句“她不是不良人,是朱衣卫”便又攻了上去。 “……连你也要杀我?” 又一次踹倒了孙朗压制了钱昭,握刀的手却被于十三牢牢抓住了手腕,任如意猛然间抬起头来,眼底终于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住手,大家先冷静一下!” 借着被她挣脱的力道挡在了两波人中央,于十三护在任如意身前,试图先停下他们之间的打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钱昭矢口否认道:“不,我亲眼看到她跟朱衣卫接头,出卖使团的消息。” “就算她是朱衣卫,现在也不能杀她,一切等老宁回来再做定夺……” “你再给我说一遍。” 于十三顿时卡壳,钱昭却并不打算停下,语气甚至越发犀利了: “你对着孙朗被朱衣卫逼下悬崖的爹,对着柴明,对着千千万万战死在这片战场的大梧百姓再说一遍。” “如果不是朱衣卫买通胡太监盗走军机图,”孙朗猛然抬起头,“五万大军怎么会一败涂地?!现在铁证如山,她还要害殿下害整个使团,你还要帮她?!” “……对不住了。” 终于在他们字字泣血句句泪的控诉里败下阵来,于十三抽出腰间的弓弩,转身便射出了直击要害的一箭。 “如意姐……” 有了他的加入,任如意的压力一时间便倍增不少,肩头与手臂也又多出了不少狰狞的伤口。 杨盈在一旁看得心焦不已,本想上前阻止,却又在想起“朱衣卫”这三个字时猛然收回了脚步,脸上现出了愈发犹豫的表情来。 “——你们快住手!!” 就在任如意手中的断刀终于无法要挡住钱昭的最后一击、眼看就要被彻底击飞之际,又一抹身影终于狼狈地赶到,迅速护在了她的身前。 意料之外的余清苒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钱昭一惊,下意识猛地将手中的大刀向下摁了下去:“快让开!” 只是他这一击虽然收得足够及时,但出手时毕竟充盈了丰厚的内力,大刀又笨重不好把控,尽管并未直接打到她们的身躯,余波却依旧将对面的两个人一起震飞了出去。 “咳……咳咳……”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一刀震得变了位,痛得险些当场晕过去的余清苒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到底没忍住呕了一大口血出来,脸顿时苍白得没了半分血色:“不要杀她!” “可她是朱衣卫的奸细!”孙朗不可置信道,“余女官,你这是在做什么?” 心头须臾间便闪烁过无数个过往的情景,钱昭沉默地看着她嘴角的那行血迹,死死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 “……你早就知道她是朱衣卫。” 良久,他缓缓地,彻底宣告了那个自己早已有了结论的答案。 “是,我知道。”顶着任如意复杂的眼神,余清苒半跪着勉强支起了身子,喉咙因着方才的那口血而微微沙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意姐就是朱衣卫昔日的那位左使,任辛。 “其实这件事宁大人和元禄也都知道,但我想既然他们也没有说,那就一定也是不想看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抬起袖子狼狈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余清苒苦笑一声,言语间竟有些自嘲之意: “我现在其实也很后悔,如果我能早点找宁远舟商量如意姐的事情,能让他早一点跟你们把她的身份解释清楚的话,或许今天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试图跟宁远舟提到过这件事,想要借着自己这穿越者的上帝视角,努力去避免今天这场惨剧的发生。 可宁远舟大多时候以商队掌柜的身份远离使团,难得前来也是跟六道堂的其他人凑在一起,几乎没有孤身一人的时候; 而她作为贴身女官更是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时不时又担心自己因着言多必失而不小心暴露那个最大的秘密,这些日子竟也完全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与他商量此事。 宁远舟的忙碌、她的胆小懦弱、任如意最终下定决心做出的“信任”选择…… 多方因素交汇作用下,竟也就以这样遗憾又本不该的方式,一点点将故事推向了今日的结局。 “……余清苒。” 是钱昭口中第一次出现了这个名字,却也蕴含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让她听不出他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绪: “你是大梧的医官。” “我知道……但……对不起。” 垂下眼睛躲开他定定望向自己的视线,余清苒盯着地面上的那摊血迹,虽然因着低头而看不清神情,语气却依旧坚定: “我首先会选择成为‘医’。 “而后……才是‘官’。” ------------ 第34章 敢问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六道堂的卷宗里想必也写了,朱衣卫左使任辛几年前便死在了安国天牢的一场大火里,不是吗?” 死死地将脸色苍白的任如意护在自己身后,余清苒坚定不移地抬起头来,眼神清明: “如意姐这些年来再也没有回去过安国,也没有再以左使的身份向朱衣卫的任何人下达任何一道命令,向胡太监收买军机图更与她毫无关联,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通通算在她的头上?” “你别忘了,就算她已经离开了安国,那也是曾经的朱衣卫!!” “所以孙大哥你觉得,两国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通通应该由一个人来承担么?” 随着她这句掷地有声的问题,不大的院落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年如意姐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对整个大梧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又咳出了些鲜红的血丝,余清苒毫不在意形象地抬手擦了擦,音色依旧沙哑,语气却仍肯定: “但至少我看到的是,如意姐自打来到使团后便从未生过害任何人的心,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教殿下和我,在天星峡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大老远地跑去清静山找了蛇胆救元禄。 “那天最危险的时候,也是她主动提出要去对付周健,才跟宁大人一起把控了局面。 “可她不是梧国人,本来压根没有必要为使团的这些事拼上性命,不是吗?” “……”钱昭微怔,但很快便重新敛下目光,冷声提出了质疑,“朱衣卫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你又怎么能确定,她不是为了骗取使团的信任才故意逢场作戏?” “别的不说,至少刚才如意姐在动手的时候,明明有机会能直接要了钱大哥你们的命。” 她曾是朱衣卫有史以来最好的杀手,一月三杀节度使,七日令褚国披国孝,却在方才的对峙里念着他们之间的情分,几番收住了杀招。 抢了孙朗的刀便可以顺势割断他的喉咙,一刀横在钱昭脖颈间便可以顺势一击致命; 可她却都只是点到即止地收了手,甚至接连受伤也依旧用刀背去对战,并未像对待过去的敌人那样,替任辛这个名字背后无数的战绩再添一条新的印痕。 “如意姐,你带着这些。” 将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小药箱二话不说塞进任如意怀中,余清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身子依旧严实地将她护在身后:“我一个人拦不住钱大哥他们的,你快走吧。” 她毕竟不是宁远舟,无法用几句话的工夫让他们减轻对任如意的迁怒; 而钱昭真正对任如意的信服也是建立在她救过杨盈的基础上,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她便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眼前的僵局。 眼前不断传来如同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那般杂乱的光景,耳边那嗡嗡不断的杂音更是愈演愈烈,顷刻间吞没了杨盈惊慌失措间脱口而出的一句“清苒姐”。 只觉得原主本就柔弱的身体又一次不负众望地没了力气,余清苒眼前一黑,到底在一阵阵的手脚发软里失去了意识。 …… 再一次醒来时便是隔日的清晨。 睁眼便在桌前看到了神色不住疲惫的杨盈,余清苒撑着疼痛依旧的身子缓缓坐起身来,开口唤道: “殿……咳咳咳咳咳……殿下……” “清苒姐你醒了?”这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给人吓得不轻,杨盈忙匆匆站起身,替她倒了杯水端到了床前,“钱大哥说你受了很重的内伤,得好好养着才行。” 钱大哥。 钱昭。 端着茶杯的手无意识地僵了僵,余清苒低垂着眼睛,良久才若无其事般地轻声问道:“对了,宁大人回来了嘛?” “你醒了。”回答她的却不是杨盈,而是从外头忽然推门而入进屋来的宁远舟,“阿盈,余姑娘。” 又喝了好几口水,感到自己干涩疼痛的喉咙好转了许多,余清苒这才嘶哑着嗓子道: “如意姐……如意姐她还好吗?” 虽然钱昭那一刀蕴着的内力依旧不容小觑,任如意也依旧吐了口血出来,但毕竟不是像原剧里那样被打飞了老远去,大抵也不会是那么严重的致命伤……吧? “她本就没有恢复内力,打斗中又受了内伤,筋脉有些受损,但好在都不是要命的问题,只要休养一段时日便没事了。” 宁远舟说着,竟是微微抱拳向她施了一礼:“昨天的事我都听殿下说了,多谢余姑娘。” 见余清苒看上去依旧有些忧心忡忡,宁远舟便连同杨盈一起,将昨天她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事情又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任如意本就在与三个人的打斗中受了伤,她心知自己再与之纠缠下去定会命丧于此,又听到余清苒倒下之前不断催促自己离开,便像原剧里那样假意“挟持”了杨盈,逃到了这附近的树林里。 只是周遭尽是荒郊野岭,夜间总有狼群出没,她本就因着失血过多而有些乏力,身上又都是血的味道,与之缠斗时便又添了几道新伤,在精疲力竭地杀了那几头狼后,才体力不支昏倒在了附近的一方草窝里。 而宁远舟虽然依旧受了她的一簪子,却也未曾因着慌乱坠落而吐血,更没有像原剧里那样,透支一身的内力去救心上人。 还好,虽然两个人依旧无可避免地受了伤,但至少不是原剧里那样双双伤筋动骨的结局。 至少……任如意的筋脉没有断,也没有被野狼的利齿咬到手臂;宁远舟没有失去一身的内力,好歹留存了一部分用于他的身体修复自身的伤。 “但不管怎么说,那簪子毕竟沾了狼血。” 再三确定了他们两个都没有像原剧里伤得那样重,自打醒来后便一直紧绷着的余清苒终于松了一口气:“宁大人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帮您打个破伤风。” 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破伤风究竟是什么,但宁远舟依旧点头礼貌地应了声:“好,有劳余姑娘。” “对了,还有一事。” 向她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六道堂的堂主的眼神闪了闪,终于将话题回归到了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上: “听说余姑娘一早便知道了如意的身份,敢问姑娘—— “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 第35章 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鼓起勇气说出这个最大的秘密,也曾经无数次提前暗暗鼓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意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一切。 将杨盈好心帮忙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紧了紧,余清苒定了定神,斟酌着缓缓开口道: “关于我真实的身份,我猜想之前那一晚闲聊的时候,钱都尉多少应该也猜到了一部分。” 大概是已经像原剧里那样听到过了宁远舟的劝慰与杜大人的肺腑之言,钱昭此刻倒也还算平静,只是神情依旧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悲喜: “……你是说那个梦。” “对,而且我记得,在我问‘相不相信那是个真实世界’的时候,钱都尉当时的回答是‘相信’。” 不再去看钱昭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余清苒轻轻挪开视线,不卑不亢: “其实,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是我来的地方。” …… 与那位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的余女官一样,我在原本那个世界的名字,同样叫做余清苒。 所学所做的,其实与她同样,也是如何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能在那位和我同名的女官离世后“成为”了她的契机,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便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地,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但……坦白说,我其实从未有一刻是真正的安心。 就像我先前借着“梦境”之名说出的那样,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着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制度。 那里没有皇权富贵,也没有王亲贵族,无论是否存在隐藏的尊卑有序,至少没有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在法律的面前,都是平等的个体。 虽然也有国度在经历战火连绵,也有百姓如茳城的流民一般流离失所,但我幸运地出生在一个还算和平的年代,便也未曾经历过六道堂的诸位这刀口舔血的生活。 所以,当我刚适应了这个身份就得知自己也是使团的一份子时,其实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无所适从。 ——毕竟,在我所知道的那个故事里,六道堂最终的结局似乎是,五人出,无人归。 或许这件事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我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都是“真实”,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地存在,怀疑过自己是否其实是来到了另一个平行的空间; 但在我过去的世界里,六道堂、朱衣卫,乃至于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的种种,其实不过是一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便是演员在镜头前用着角色的名字,演绎了一个虚构的故事。 因为那个故事的结局已经注定,因为是以局外人的角度见证了它的一点一滴,也因为我是真的喜欢它,半分不落地追上了它已有的所有进度; 所以,我才会对每个人的身份那么清楚,才会知道明女史不会留在使团里太久,知道许城的守卫早就换成了申屠赤,知道如意姐会在暴露身份后,被钱都尉他们围攻。 也知道……虽然这一趟使团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我曾想过是不是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但最后还是因为畏惧而选择了保守秘密,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多事情就像原来的轨迹那样,一步步发展了下去。 只是……其实也没想到,自己明明那么怕暴露,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出了破绽,甚至主动承认了自己认识如意姐的事情。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在说出这一切后,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我做不到看着谁在我面前受伤甚至死去却无动于衷,也做不到明明可以帮上忙却畏手畏脚,更做不到在如意姐那样狼狈的时刻,继续做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这或许,就是当初站在人生分叉口上做出至关重要的那个决策时,我选择了医学专业的意义。 …… “从在殿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那时候开始,其实我就想过要把这些事情通通说出来。”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余清苒的神情一直很冷静,只是在最后几句时略微哑了声线,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而钱昭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她讲述那些对他来说无比匪夷所思又离奇的事情,却也因着时代的差异,只能大致听懂其中的一部分关键信息。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相信。”余清苒说着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释然,“我也知道,一直以来没有坦诚这样重要的事情,隐瞒着自己勉强算是‘未卜先知’的能力,或许会让诸位心怀芥蒂、有所忌惮。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我也愿意承担自己所说所做的一切带来的任何后果。” 真的有些累了。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她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能被听懂多少,又能被听信多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如同最为惧怕的那个结局一样,死在谁的剑下或是一团驱鬼灭妖的烈火中,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自保选择了隐瞒,那便也不用奢求谁的理解谁的原谅。 她可以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保留秘密,他们同样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选择疏远,歉意与坦诚不一定会换来同等的谅解与原宥,人心本就不是可以拿来等价交换的东西。 “……你方才说,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结局。” 良久,宁远舟终于沉声开口,细看时竟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此次安国之行,我们是否能顺利迎回圣上?” “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方法把他从永安塔里救出来的,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拿到的雪冤诏,但天道那些死去的英雄,最终的确恢复了他们原本的名声。” 只是……此刻还活生生站在面前,听着自己这些话的某些人,或许便再也没了归期。 “那么……就先说到这里吧。” 长久蛰伏压抑在心尖的事情尽数倾吐了个干净,明明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会是糟糕的结局,可她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与释然: “诸位是想要继续留着我,还是打算交给什么人处置,亦或是限制自由严加看管,我都毫无怨言。 “但在返程的途中务必要当心北磐的突袭,他们这些年来一直都对中原虎视眈眈,一旦得了机会,必然会再度卷土重来。” 一直以来顶着别人的身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保守着一个致命的秘密…… 或许,能在今天做个了结的话,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钱昭,一会儿再给余姑娘看看吧。” 满屋子的寂静声中,余清苒清楚地听到了宁远舟温和了许多的声音。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听到杜大人与杨盈安抚的话语: “余女官这些日子一直悉心照顾殿下,还在旁人为难羞辱之时替殿下出头,老夫又岂能忘恩负义,平白无故寒了使团诸位同僚的心?” “可清苒姐你也不是故意瞒着大家的啊,我要是跟你一样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说这些的。” “余姑娘不必忧心。”宁远舟又道,“宁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姑娘既然帮衬了使团这么多,又从未有过半分别的心思,那便不必担心自己会遭受不公的待遇。” 话里话外尽是不计较之意,听上去竟然是想直接将此事翻篇的打算。 而一旁的孙朗、元禄和于十三似乎也没有对此表达出反对,虽然依旧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却也无声地默认了他的抉择。 想要施一礼却被杨盈眼疾手快地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余清苒紧抿着唇半晌,最终还是真情实感地轻声道: “……谢谢大家。” ------------ 第36章 钱大哥?钱昭? 破旧的木门在身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光线并不算好的房间便短暂地亮起了片刻,又随着门扉的紧闭而无声无息地重新暗了下去。 “……钱都尉。” 这几日钱昭常会上门来照看她的情况,余清苒对他的脚步声早已熟悉,闻声便从桌前站起了身,礼貌地让出了自己方才坐着的那张凳子:“请坐。” 顺着意思坐在了一旁却并没有靠近,钱昭保持在与她约莫一臂的距离外,同样沉默着伸出手,小心地搭在了那纤细的手腕间。 那天受的内伤虽然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当时那险些没能收住的一刀终究伤到了心肺,恐怕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将养回原来的状态。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恢复得有点慢。”见他神色凝重,余清苒便故作轻松地笑笑,刻意绕过了这伤势的来历,“有劳钱都尉再多照拂一阵子了。” “……好。” 房门因着他的离开而又一次打开又关上,余清苒对着桌上的那盘早已凉透了的糖霜饼怔愣半晌,突然发泄式地拿起最上面的那个,用力在上头咬出了个月牙的形状。 是因为先前一直没有说实话而感到内疚,还是因为他那天的误伤而终究生了些许的怨怼? 亦或是,在他们刚刚学着信任甚至是想要靠近彼此的时候,许多事却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彼此都心乱如麻,才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对方? 余清苒不知道,她也下意识地不想要去知道。 她只知道,自从那天自己醒来坦白了一切之后,她与钱昭之间的关系一夜之间便又一次重新回归到了他们刚认识的那般光景。 “钱都尉好。” “余女官。” “今天的事有劳钱都尉了,多谢。” “分内之事,余女官不必客气。” 他们依旧以女官与侍卫的身份陪伴在杨盈身边,无意中邂逅彼此也依旧会寒暄几句,只是终究像是在中间隔了层看不见的屏障,只能看得清那头那人的脸,却再难触碰到一星半点的温度。 他再也没有吃过她亲手做的糖霜饼。 就像她再也没有收过他亲手配的药。 六道堂的其他人在那日的坦白后待她依旧,也不是没有想法子破除过他们之间的尴尬; 杨盈更是一早就留意到了这份异常,好几次有意让他们能够单独接触,却又因着两人之间客套的寒暄而不得不将她重新唤回了身边。 “钱昭他暂时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就像我其实也很乱,也需要一点时间调整自己一样。” 余清苒记得,这是在杨盈终于忍不住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给出的答案。 她明白钱昭已经听进去了杜大人与宁远舟的那一番话,也知道她为了保护任如意而与他对峙的举动,其实只是出于一名医者不愿看到有人受伤的本能。 而他当时虽然气愤不解,可事后在听了她的解释得知了她的秘密后,或许也已经理解了她的苦衷,也会懊恼自己不慎将她伤成了这般模样。 只是他毕竟不善言辞,短时间内又很难接受“任如意是前朱衣卫左使”、“余清苒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为了她与六道堂对立”这两件事,这才与她一起,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疏离地暂时逃避。 至于她…… 坦白说,余清苒不得不承认,最近这段时日的相处里,其实她才是那个最先退缩的人。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动心了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坦诚穿越的真相,也曾认真思恃过要如何去面对钱昭、面对使团的大家。 却没想到,她竟因着那天维护任如意的事情短暂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之后又好像是“身不由己”地,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那天的事情仿佛一把利刃,悄无声息地隔在他们中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她的隐瞒与“背叛”,更是一面倒映着她的不知所措,一面哂笑着对她说: “就冲着这些时日的隐瞒,你就担不起他的那句‘信任’。” “你最好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最为困扰她的事情已经随着所有人对她的接纳和包容迎刃而解,余清苒也终于能够静下心来,重新思考这一切的意义所在。 尽管她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也依旧不知道原剧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落了幕收了尾,但这几日静养的时候,她终于能在大量独处的时间里,渐渐替自己重新规划未来的人生: 她想要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也想要在另一个时空也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努力挽救那些悲剧与意难平的存在; 她想要尝试着褪去过去的束手束脚,像任如意那样肆意自由地活着,也想要将所经历的真切地看做是某种“真实”,尝试着接纳已然发生了的一切。 一味地逃避与沉湎并不能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味与眼前世界自顾自地割裂也不可能带来生机。 就像宁远舟曾委托杨盈向她转达的那样,越是伪装成别人的模样,便越是容易迷失真实的自我;而越是纠结于过往,便越是看不清前方的路。 既然最大的秘密都没有引起糟糕的后果,那么她或许……真的应该鼓起勇气,去做些什么? 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糖霜饼,余清苒猛地站起身,匆匆推开门向着杨盈的房间跑去。 …… 就在余清苒不断纠结着的同时,另一个当事人其实也远远没有表面上所体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无意识地将桌上的药瓶拿起又放回了好几次,钱昭终于反应过来这般举动究竟是多么滑稽,赶忙有些狼狈地收回了手。 他似乎……有些太不像自己了。 明明已经渐渐接受了一切,却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似的,始终无法像过去那样对待她; 明明早就与兄弟们一同选择了接纳与原宥,却仿佛总是不能全心全意去信任一般,始终有着太多的顾忌。 他当然知道那天的事情并不是余清苒有意为之,也很清楚自己的那一刀的的确确伤到了她的内里,所以才会在她又一次喊出“钱都尉”这个称呼时,下意识道一句“余女官”。 她或许心虚,或许怨怼,又或许只是暂时的逃避,所以才会换回了原来的称呼方式; 可他呢? 他又究竟是在逃避什么呢? 是逃避自己误把人伤得那么严重,不敢面对她这几日来一直没有血色的脸;还是逃避心底里两种截然不同声音的争辩,自己也弄不清究竟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亦或是……在逃避十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那句,“喜欢的小娘子”? 作为祖上便是大梧贵门的钱氏家族后代,这些年来他的确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女子,也曾无数次推拒过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来的攀亲。 无论是在六道堂还是在羽林卫,他一直都只是在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尽忠职守的同时,也做好了有朝一日为国捐躯的准备。 太多的事分去了他太多的注意力,太多的责任也包裹了他太多的感情,于是他便将一颗心藏在了透明的琥珀下,只等着孤身一人去奔赴这一生的尾声。 正因为如此,才会在意识到自己的异样时,下意识与她一起以礼相待,心照不宣地各自退回原本的领地; 所以,才会既愤慨不解于她对任如意的维护,待到真正冷静下来后,却又下意识地选择了倾听她全部的肺腑之言。 ——说到底,不过是心里装着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这才将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谨慎才小心,这才在有预料之外的情境出现时,会不住地不安与烦闷罢了。 比如那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实言,比如那些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又比如…… 那份就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何时出现的,或许并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心动。 眼瞅着到了该陪同杨盈接见申屠赤的时辰,钱昭只得将凌乱的思绪先抛到了一边。 换好使团侍卫的官服,又仔细地将桌上的药瓶重新收到了原位,他正打算推门而出时,院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钱大哥,你在嘛?” 猝不及防听到余清苒的声音,钱昭微怔,随即立刻开门迎了出去:“怎么了?” 恍惚中他突然觉得,似乎就在她那一声“钱大哥”出口的时候,他们之间这些时日的不快便尽数成了过眼云烟。 “听说殿下今天又要见申屠赤,所以我有事想要和大家商量。”她一边说着,一边招手示意他一起跟上去,“方才我去了一趟殿下那边,她说让我叫你过去一起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嗳?” 意料之外地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清苒一脸诧异地回过头去,又唤了他两声:“钱大哥?钱昭?” “……好,我跟你一起。” 熟悉的称呼终于彻底将所有无名的隔阂击碎了个彻底,钱昭敛下眼底那份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到的暖意,跟了上去。 ------------ 第37章 在种花兔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按照申屠赤的计划,他应该是打算以邀请殿下骑马同游许城的名义,将她引到自己安排的那些百姓中,借机羞辱。” 将自己所记得的所有剧情详尽地向在场的所有人复述了一遍,余清苒有些担忧地看着杨盈,开口问道: “阿盈,如果这一趟实在没有把握的话,你可以从一开始就拒绝他。” 虽然任如意会因着这次机会而回到使团、回到大家的身边,但余清苒觉得,自己既然知道申屠赤的手段,也知道杨盈会遭遇怎样的风险,就不能眼睁睁地放任她被欺负。 杨盈本人……大抵也不会选择“以身做局”,借机引任如意回来。 “不,我不会逃避的。” 杨盈果然也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孤既然是使团的礼王,又代表着整个大梧,那就不能因为害怕而选择逃避,否则就是让申屠赤和那些安国人平白看了笑话。” 如意姐那天受了那么重的伤,心里肯定会有所芥蒂,她就算再想让如意姐回来,也不会故意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引她出现。 况且,她想要让如意姐看到的,是一个在她的谆谆教诲下学会了坚强和勇敢、能够独当一面的礼王。 宁远舟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好,去吧。” 脸色一沉,眼神一凛,余清苒瞬间换上了礼王贴身女官的高冷神情,紧随其后地跟着杨盈走出了房门。 …… “申屠将军此言差矣,就算古人有立长立嫡之制,两位皇子究竟谁更胜一筹也依旧难以有个定论。” 虽然这几日脸色一直有些苍白,但杨盈始终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岿然不动地坐在上位,时不时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举手投足间尽显皇族的气派: “就算将军是二皇子母家所出,但随意妄议立太子之事,恐怕不合规矩吧?” 申屠赤懒懒地哼了一声:“殿下说的是,倒是本将军失言了。” 大概是回想起了自己暗地里安排的那些手段,又或许是已经领教过了杨盈和使团的厉害,申屠赤今日难得没有再像前几天那样口出狂言。 相反的,这位安国的指挥使挂着虚伪的假笑,意味深长地放下茶杯朗声道: “礼王殿下既然来了本官的地盘,那本官自然该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你们梧国不是有句话叫‘来者是客’吗,既然无事,不如便随我一起去参观一番我大安的军营如何?” ……果然和清苒姐所说的一模一样,申屠赤定是已经做了什么手脚,这才会邀请自己去到军营重地。 心照不宣地与余清苒对视一眼,又向有些担忧的杜大人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杨盈沉稳地微微颔首,应下了申屠赤的要求: “既然将军如此盛情邀约,那孤自然却之不恭。” 领着同样一脸“生人勿近”的余清苒与一众假扮成侍卫的六道堂道众,礼王殿下满面慎容,昂首阔步地进了许城的安国军营。 “魏巍大安,雄兵赫赫!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上头的杨盈方才带着几个人在台上站稳脚跟,下头一早便领了申屠赤命令的安国士兵们便大喊起来,手中的兵器更是高高举起,誓要在这位看上去貌不惊人的礼王面前一展军纪: “魏巍大安,雄兵赫赫!!”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好!”申屠赤举起双手做了个“收”的动作,底下的一众兵士便立刻没了声音,“这些都是本将的私兵,不知你感觉如何啊?” 杨盈面色沉静如水:“确实不错,不过……将军恐怕说错了一句话。” “哦?” “这些人,应该都是贵国国主的兵,而不是将军您的私兵吧?” “殿下好口才啊。”申屠赤哂笑一声,忽而毫无征兆地看向了她身后安静充当背景板的,“对了,不知余女官在贵国宫里待久了,可否亲眼目睹过我大安将士们这英勇之姿啊?” “啧啧,该不会久居深宫,未曾见识过这般阵仗,所以一时间露了怯吧?” 言外之意便是她一介妇人被眼前的阵势吓破了胆,这才只敢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 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又正好赶上了机会,怼人时向来没输过阵的余清苒登时露出了一个礼貌的职业假笑: “先前便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将军想必也知道,下官供职于大梧太医署罢?” “所以呢?”申屠赤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那将军知道,医官最怕的是什么人吗?” “哦?说来听听?” “那下官便直言不讳了——为医者,最怕的不是遒劲有力的武士,也不是冷血无情的杀手,而是已然不在人世的死人。” 申屠赤顿时怒极:“你!!” 她竟敢明里暗里地嘲讽,变着法儿地诅咒自己的部下都是死人!! “将军为何如此恼怒,难道是下官方才所说的有什么不妥?” 心底深处早已因着他的破功而大笑不已,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惊讶又懵懂的无辜之状,余清苒眨眨眼睛,言语间愈发真挚了: “若是因着自己医术不精而没能救下病人,那便难免会在逝者面前有所愧歉、心生敬惧,莫非贵国太医署上下的医官,存着的不是此等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心思?” 且不说她笃定了申屠赤的这些人不敢当面向她发难,就冲着她从小到大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阅兵仪式、在某站上刷到的那些部队的超燃剪辑,能被眼前这区区几百号人吓到? 有本事倒是先整出几个坦克飞机、拉出海陆空三军来撑场面啊,不然在她一个种花兔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笑死,想嘲笑你苒姐那是心高气傲,还想再抨击女人那就是生死难料。 “余女官说得不错。”杨盈淡淡地扫了眼面色不善的申屠赤,唇角微微勾起淡讽的弧度: “既然贵国沙西部的第一位女将军是位奇女子,那我大梧境内也必定不乏巾帼之辈,恕孤直言,此番乃是将军狭隘了。” “……嘁。” 炫耀自己治下有方未果,还被余清苒不由分说阴阳怪气了一通,申屠赤最终只得悻悻地冷哼了声,转而改口道: “本将还养了几匹战马,殿下可愿一同观看?” “来人,把马牵上来!” 眼瞅着原剧中的剧情即将发生,余清苒不免有些担忧,下意识地看了眼顿时眼神一暗的杨盈: “阿盈。”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一句。 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又微不可闻地轻轻颔首安抚了同样面露忧色的杜大人,杨盈定了定心神,稳步跟着申屠赤走下了台。 ------------ 第38章 一天天,造孽啊! 申屠赤的人已经依言将战马尽数牵了上来,杨盈背着手仔细打量了半晌,最终淡声道: “不错,孤早就听说沙东部的将士们极擅养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哼。”申屠赤得意地一扬下巴,“不知本官今日可否有幸,能够邀请殿下一道同骑呢?” 眼神示意余下众人不要担心,杨盈神色依旧一派平静地应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请!” “请。” 借着单膝下跪的于十三撑起的力道上了马,杨盈一拉缰绳,与申屠赤并排向着许城的方向骑行而去。 一早便从余清苒那里知道了他此番的手段,钱昭二话不说便亲自上前去,拉开了想要上马跟过去的申屠赤手下: “老于,走!” “嗳你等等!”于十三的反应却是做了个极其巧妙地假动作,将正打算陪着杜大人留在原地等候的余清苒推了过去,“余女官不会骑马,你带着她一起。” 险些一头撞在马腿上的余清苒:…… 好好好好好,十三哥,好样的,你可真是好样的。 【咬牙切齿.JPG】 周围都是安国的士兵,甚至还有好几个是申屠赤的亲信,料想他们定会向主子禀明自己看到的一切,于十三便刻意将声音放大了许多: “老钱啊,我知道你这人守礼,但余女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对不对? “看好殿下要紧,走,我们快跟上!” 挥手示意丁辉孙朗他们跟在自己身后,于十三率先带上一众使团的侍卫们,拔腿便追了上去。 本就有些不放心杨盈的情况,又实在不愿意只是在这里干等着,余清苒咬了咬牙,匆匆叮嘱了身后的杜大人在此稍作等候后,就着钱昭向自己伸出的左手上了那匹马。 “坐好了。” 顾不上再因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软而有半分的不好意思,钱昭将浑身僵硬的余清苒向怀中一圈,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狂风一瞬间刮得人睁不开眼,剧烈的颠簸更是让原本就有些眩晕的大脑越发来不及反应,余清苒顷刻间便煞白了脸,眼前泛起一层凌乱的昏暗来。 有些下意识地,她向后靠了靠,让自己整个人尽可能地又与钱昭贴近了些。 作为六道堂前任的天道都尉,后来又承了梧国皇宫羽林卫的职,相比起学会骑马没有多久的杨盈,钱昭显然对骑马一事驾轻就熟。 只消短短两三分钟,他便已经身形灵活地带着她躲开了好几处被申屠赤纵马撞翻的一地狼藉,眼看便要追到了杨盈跟前—— “砰!!” 突然重重倒在了前方路上的人影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战马随着钱昭猛地一拉缰绳而高高扬起了前蹄,登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而余清苒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晃动而失去了平衡,冷不丁地一头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钱……阿昭,你没事吧?” 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一眼眼角因着疼痛而泛起了生理性泪水的钱昭,余清苒强忍着恶心飞速下了马,伸手就要去扶那个倒地不起的老妪: “大娘,我扶您起来。” “大伙儿都来看啦!!礼王身边的侍卫故意纵马撞人啦!!” 那老妪却并不领情,反而一把甩开她的手,抱着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天爷,可怜老婆子我一把年纪没了儿子,儿媳妇又是个不孝的,家里三个孙子还指着老婆子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怎的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哟!” 料想眼前这个碰瓷的家伙必然是申屠赤买通的人,余清苒登时沉下了脸色,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阿昭,你先去照看殿下,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发现钱昭骑马的本事不错,没法儿像原剧里对待孙朗那样把人挤下来,所以就干脆用了这么腌臜的手段么?? 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如果钱昭的技术还不够精湛,如果方才那一下没能及时收住马蹄,这人当场就会惨死在马蹄之下?! 也是,申屠赤既然敢在闹市纵马,既然打定了要暗算杨盈的主意,那就定然不会在意这些普通百姓的死活。 她卷起袖口,正打算蹲下身子近距离观察那老妪的“伤势”时,周遭一群人却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地,接二连三地围了上来: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杨家的狗腿子跟他们一样无能,我们才会成了安国人的奴隶!” “大白天在闹市纵马,现在撞了人还长这么一走了之?除非你们留下来给个说法,否则休想离开!” “你们既然有本事撞人,那有本事就别走啊!这青天白日的害了人就想走,这许城是没有王法了不成!” 声讨的波浪瞬间将两人淹没,眼看其中一人情绪激动不已,唾沫横飞地就要伸手去打余清苒,钱昭迅速身手敏捷地翻身下马,一把拉起余清苒的手腕向前跑去: “快走!!” 叫嚣最凶的人或许是申屠赤提前派人安插在群众中的亲信,又或许只是许城的百姓收了他的好处,但无论如何,人群中大多数依旧是被人当做了刀使的普通民众。 他不是没法子击退这些来势汹汹的人,身上也不是没有带着侍卫的佩刀,但作为六道堂天道之都尉,便断不能向着平民挥刀相向。 被他拉着的余清苒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虽然因着急速的奔跑而有些气喘吁吁,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我,我说钱、阿昭,他、他们怎么回事啊? “怎么还、还带朝咱们,朝咱们丢烂菜叶子的?” 以前在古装剧里就没少看到主角团被丢烂菜叶子和鸡蛋的情节,追剧的时候还反复倒划进度条看了好几遍六道堂“披风炒菜”的名场面,怎么今天被丢的主角变成了自己了? 她寻思自己这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一天天,造孽啊!【孙朗腔调】 手腕被这能把几十斤兵器舞出花的钱大刀抓得生疼,离了他带着自己的力道却又有些撑不住这无休无止的奔跑,余清苒再三忍住了想要开口喊疼的冲动,咬咬牙继续冲了上去。 …… “他,他就是那个昏君的弟弟!他带的就是梧帝老儿的金子!” 尽管已经再三提防了像余清苒说的那样撞到什么人,但没想到申屠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见她虽然没能跟上自己却也没撞入自己的陷阱,索性故技重施,以同样的方式逼停了原本还算游刃有余的杨盈。 故意将自己推着的那架装满了菜的小推车推了出去,那名男子“狼狈”地趴在地上,粗声粗气地指责着: “这可都是都是咱们的血汗钱啊!是咱们的血汗钱!” “还我们血汗钱!” “你还我血汗钱!” 围观的人群本就恼怒于申屠赤的荒诞行为,顿时便被他煽动起了怒火,二话不说便抄起手边的菜叶向杨盈砸了过来: “还我血汗钱!” “还钱!” ……糟糕了。 果然,哪怕清苒姐已经提前告知了申屠赤的预谋,钱大哥他们也一早做好了准备,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自己果然还是应该再小心些才是啊。 暗自懊悔于自己今日的托大,杨盈迎着铺天盖地向自己袭来的菜叶,有些狼狈地试图抬袖去挡—— “大胆!” 关键时刻,踩着房檐追了他们一路的于十三终于从天而降,几个灵巧地绕身便带着杨盈一起躲开了这些来意不善的袭击: “礼王殿下奉皇命出使,为的是两国友好邦交,还不快住手?” 与此同时,钱昭与余清苒也终于赶到,前者迅速与于十三一同镇住了场面,后者则是急匆匆跑上前来,伸出手死死地将惊魂未定的杨盈牢牢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申屠将军,您这是何意?” 申屠赤咧嘴一笑:“本官不过是邀殿下骑乘同行,谁能想到这许城的百姓竟然如此愤懑于贵国国主的作为,甚至还对着殿下动了手呢?” “是么?” 尽管胸口因着一路的奔跑而不断阵阵发闷,甚至就连呼吸时都能带动起窒息的疼痛,但余清苒依旧努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静无比: “但下官怎么瞧着,倒是申屠将军纵马撞翻了这一路的摊位,又惊得无数百姓四散奔逃、损失不少呢?” “贵国国主治下的大安,诸位将军便是这样无视普通百姓的生死,甚至不惜做局陷殿下于危险当中的么?” 将杨盈躲闪间有些歪掉的帽子替她重新正好,余清苒不卑不亢地向着脸色铁青的申屠赤行了一礼,转身便要陪同杨盈离开: “殿下今日受了惊,我等便先行告辞了,申屠将军若得了空,最好也能替这些被您撞到甚至是伤到的百姓赔偿一二,下官告辞。” ……又是这个余女官,又是她!! 接二连三伶牙俐齿让自己难堪便罢了,竟然还坏了自己的好事,白瞎了自己替礼王准备的这一出大戏!! 见有些回过神来的百姓已经向着自己投来了谴责的目光,申屠赤的表情愈发阴晴不定,狠厉的眼神当即便向着方才嚷叫最凶的一人看了过去。 接受到他的暗示,那人轻微地点点头,抄起手中的棍棒便朝着余清苒的后背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打死你们这些梧国皇宫养的狗官!!” ------------ 第39章 惹她苒大强,熊熊变绵羊 “刷!!” 于十三和钱昭正巧在前头替她们开道,不待与余清苒有着一段距离的这两个人回身抵挡,半空中便突然飞过一道绳索,顷刻间将那人手中的棍棒卷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撞在了申屠赤的头上。 猝不及防直接从马上被打得摔了下来,申屠赤捂着已经向外渗出鲜血的额头,挣扎着站起身后,恶狠狠地挣脱了两个扶起自己的侍卫。 “大胆狂徒!!”见他受伤,另外几人顿时抽出了刀剑,二话不说逼了过来。 只是突然出现在人群中的那名俊逸男子却分明比他们更加有气势,不动声色护住了身后的两个姑娘的同时,眼神凛冽: “大胆狂徒!竟敢挑唆百姓攻击大梧礼王,还妄图袭击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尔等还不速速追击?!” “如……” 依稀记得这附近似乎有朱衣卫的暗哨,一听到杨盈惊喜地喊出任如意的名字,余清苒便极其迅速地接口道: “如侍卫,你终于来了!” 似乎很满意她这般替自己遮掩身份的举动,披着人皮面具的任如意微不可闻地轻轻颔首,复而重新正色道: “申屠将军,您是觉得这些百姓只是一时受奸人所惑,所以才在礼王与余女官受袭之时袖手旁观的吗?” “还是说,”她一边说着,一边冷冷地看了一眼方才对着余清苒动手的那名男子,“其实今天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将军您一手安排的?”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突然被捅破,申屠赤一时又惊又怒:“……你是何人?今天在使团怎么没见过你?” “安国有朱衣卫,梧国也有六道堂。”任如意冷笑一声,“将军不会以为礼王身为一国之使,身边没有暗卫保护吧?” “他们虽然未必会向普通的百姓下手,但趁着夜黑风高,杀一两个居心叵测、有意破坏两国和谈的宵小之徒还是没有问题的。” 六道堂之名一出,被她致以审视目光的男人顿时双腿一软,舌头不住地打结起来:“不,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余清苒正在气头上,闻言直接冷笑一声,又一次极其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毕竟我与你素昧平生,我实在不认为自己跟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足以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拦住她与钱昭的那老妪张口便是一句“礼王殿下的侍卫”,但钱昭这些日子从未在许城百姓面前露过面,她又怎么可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还有方才对着她与杨盈的后背偷袭的那个男人,她要是没看错的话,申屠赤全程都一直在对着他使眼色,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里头定有什么猫腻。 只是也没想到,自己这几次交锋里将人怼得太厉害,对方恼羞成怒起来,竟然想要借刀杀人要了她的命…… 感激地转头看了一眼依旧一副胸有成竹之状的任如意,余清苒瞥了眼申屠赤一额头的血,阴阳怪气道: “既然申屠将军受了伤,那便好好回去将养着吧,否则若是不小心摔坏了脑子或是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不好了。” 什么申屠赤申屠绿申屠白的,今天就算对面是申屠.五彩缤纷的黑,也休想阻止她火力全开大怼特怼!!! 惹她苒大强,熊熊变绵羊!!! “申屠将军还有什么事吗?”杨盈与余清苒都接连差点受伤,任如意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隐忍的怒意,“还是说,您想要留下来与我们一同查出挑唆百姓动手的幕后黑手?” “但我觉得这就不必了吧,否则将军恐怕也难免被波及,到时候万一得出一个实际上是将军您安排了这一切的结论,那便不好了。” “……哈,六道堂果然名不虚传。” 眼瞅着侍卫们已经将杨盈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在了中间,申屠赤抬手擦了擦几乎流到眼角的血,死死盯着杨盈和她身侧的余清苒半晌,忽而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殿下,恕本官有伤在身,不能送您回去了。” “走!” 伴随着双方的刀剑同时入了鞘的声音,申屠赤带上手下的几个侍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如侍卫。”料想清苒姐方才故意换了称呼的举动定然有什么背后的深意,杨盈便也明智地改了口,“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一旁的余清苒还有些微微地喘,望着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地笑意盈盈:“欢迎回来。” “……嗯。” 迎着两双同样亮晶晶看着自己的眼睛,任如意露出几分清浅的笑意,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 “你们怎么回事?!” 两个险些挨揍的当事人除却受了些惊吓外并无大碍,杜大人却化身了当场爆炸的炮仗,火气几乎化作了肉眼可见的实质: “殿下差点就遇险,余女官也险些着了那奸人的道,你们是怎么做的护卫?!” 杨盈方才骑着马在城里奔波了好一阵子,又因着那场闹剧受了些惊吓,脸色不是很好,却依旧上前试图劝说道: “不怪钱大哥他们,是孤以为只要慢一些,不撞到人就没事了,却没想到申屠赤又使了别的法子,才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她知道他想故意引自己撞人引起民怨,于是这一路上听着申屠赤“娘们唧唧”“缩头乌龟”的嘲讽,尽可能小心地避开了可能会撞到的一切人一切东西; 可却没想到,申屠赤见她谨小慎微,竟然丧心病狂地直接派人扑在了她的马前,逼得她不得已赶紧勒了缰绳停了下来,这才有了后续的那一系列闹剧。 见杜大人依旧一脸怒气未散的模样,杨盈又求情道: “清苒姐之前就提到过他可能的所作所为,但孤刚愎自用没有听进去,今天的事情……的确是孤托大了。” “对了。”她又不忍地补充了一句,“你们也别去找那些百姓的麻烦,他们原本安居乐业,却不幸沦为苛税之民,心里肯定——” “殿下!”杜大人向她深深行了一礼,“臣不怪百姓,但是今日他们的确护卫不当,是严重的失职!” “宁大人,这件事,你必须要有个说法!” 郑重其事地向他承诺了自己必然会有个交代,又在元禄那里确认了院子里只有使团的自己人,宁远舟沉下脸来,朗声宣布道: “钱昭,于十三,你们虽然及时赶到救了殿下,却在最后时刻放松了警惕,险些令她们二人再次受险,禁食水一日半;孙朗以下等人,罚俸一贯!” “是!” “宁大人,是下官没想到申屠赤竟然还有另外的布置,以为知道些他的手段便万事大吉,自大了些,这才没能及时提醒诸位。” 没想到自己差点挨了一棍也能成为众人被处罚的理由,余清苒一惊,下意识便要开口求情:“况且下官确实也并无大碍,大人无需——” “当时的情况我都听如意说了。”宁远舟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那人下手又快又狠,如果真的被他得逞,不仅是余女官你,殿下恐怕也会被波及。 “所以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罚!” 杜大人登时皱起了眉头:“宁大人!这么轻的处罚,怎么服众?” “士无能将之责。” 院里的人也早就知道了余清苒的真实身份,宁远舟便索性不再模棱两可,直截了当地将责任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余女官已经将申屠赤可能的举动都告知了诸位,但我作为使团的负责人却并没有深思这背后的阴谋,反而因着她的提醒而放松了警惕,还放心地放任殿下去赴了申屠赤的约。 “是以,今日之事实则是因为我在后方指挥不当,将余女官所说的一切当做了耳旁风,所以我宁远舟——罚鞭十记!” 坚定不移地拒绝了所有人的求情,宁远舟解了护腕腰封,除了外衫径直跪了下去: “拿鞭子来!孙朗,行刑!” “我……” “元禄,你来!” “头儿……” 钱昭早已抱着拳单膝跪在了地上,正咬牙哑声道:“大家都有错,要打一起打!” “对,要打一起打!” 眼瞅着他搬出了“堂主”身份都未能下出这个命令,一身白衣的任如意上前几步接过了内侍手中的鞭子,冷声道: “你们下不了手,我来。” 孙朗猛地抬起了头:“你凭什么来?!” “凭今天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她们两个的是我!” 杨盈与余清苒,一个是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甚至无法自保的公主,一个是身子柔弱得稍有不慎就可能倒下的女官,这些人自恃六道堂的精锐,竟然放任她们险些受袭? 于十三赶在杨盈被砸前的最后一刻才悬悬地卡着时间点出现也就罢了,钱昭竟然也前脚只能带着余清苒狼狈逃跑,后脚还差点让她受了那奸人的一击? 他是不是忘记了,她被那一刀打出的内伤还没好彻底? 先是拉着重伤未愈的余清苒跑了那么远的距离,又是在她遭遇危险时没能第一时间冲上来保护,他便是这么对她的? 长鞭与皮肉相碰间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任如意一面有意控制着力度不伤到宁远舟的内里,一面厉声道: “慈不掌兵,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难怪护不住人! “你们以为他愿意挨打吗?不,他只是想以身作则,让你们再警醒点! “你们现在到了安国的地盘,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闯过天星峡就能松一口气的好日子了! “以后你们周围到处是敌人处处是陷阱,稍有失误,就是万劫不复! “这些鞭子,他是替你们才挨的,记住了吗?!” 任由杨盈担忧地揪住了自己的袖子,余清苒五味杂陈地看着宁远舟那一身白色里衣上氤氲开的血色,双手死死握成了拳。 她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力所能及地提供了所有的帮助,也知道在并未失去全部内力的情况下,宁远舟不会像原剧里伤得那样重。 可在今天发生的这场闹剧里,尽管已经预测了申屠赤的阴谋,尽管于十三与钱昭都及时赶到了救下了杨盈,后者却依旧被申屠赤暗算,险些经历原剧里一样的磨难。 甚至就连她自己,也因为接二连三下了申屠赤的面子,而险些死在那个男人的手下…… ……或许,今天的事情,也是她过于刚愎自用、自信自满了。 以为提前知道申屠赤的安排就能保护杨盈,却不曾料想他除却已知的手段外,竟还做了别的安排; 以为知道剧情就能打开一扇上帝视角的窗户,却在坦白了自我的来历之后,放松了先前那一直保持着的警惕。 这个世界的一切并不只是像剧情里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多,许多风险也并不是只凭着对原剧的了解就能安然度过,多的是她并不了解的人、并不知晓的事。 是以,她再也不能再向先前以为的那样,仗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便掉以轻心,觉得自己能那么轻松便护下所有人。 更何况,作为没有看到结局的人,她本也不知晓他们每个人的人生究竟会如何收尾…… “扑通。” 是勉强谢过了杨盈赐鞭的宁远舟终于体力不支,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 !!! 来不及再去遗憾与反思今日发生的一切,余清苒迅速卷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 第40章 这什么红眼给命文学 “不碍事,只是一瞬间血压升高心率加快,脑部供血不足,身体机能出现负平衡状态,这才突然失去了意识。” 跟床边坐着的钱昭耳语了几句,又用金手指变出了几瓶专治外伤的药交给了宁远舟的这位“糟糠之兄”,余清苒回过头,温声安抚了一旁忧心忡忡的众人几句。 “清苒姐,什么是……血,血压啊?”元禄显然对这个新鲜的名词有些陌生,“头儿他到底怎么样了?” 孙朗紧蹙眉头:“是啊老钱,宁头儿身子一向壮实,怎么这次倒下得这么突然?” 余清苒:“……直白点说的话,就是疼晕过去了。” 对不起了宁大人,本来想委婉点给你留点面子的,现在看来是委婉不了一点儿了。 余下围观群众:……6。 “虽然肺上还有伤,但是他这次去救如意姐的时候没有摔出内伤,内力也没有彻底耗光,情况会比原来那样好很多。” 余清苒说着,侧开身子将屋里的空间让给了床边围着的众人: “我记得你们习武之人的内力都是能够自行修复伤势的,所以别担心,好好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不仅如此,你们即将脱单的宁头儿还要马上开始正式备孕了…… 她这么暗自腹诽着走出门去,唤了声任如意的名字:“如意姐。” “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任如意抱着手臂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天自己暴露时,她便说“一开始就知道如意姐是朱衣卫”,方才又说一早便知晓了申屠赤的计划,更是在替宁远舟瞧病的时候,提到了一句“像原来那样”耗光所有的内力; 但作为一个出身梧国皇宫的女医官,她本不该对着昔日的朱衣卫左使这般维护,也不可能在对申屠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提前获悉他的所有的布置。 虽然……单看最后自己出手的那一下,事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达到她预想中的效果。 “当然有。”迎着她打量的目光,余清苒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过如意姐,你要不要先跟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 “打一针破伤风,哦对还有狂犬疫苗,本来其实应该当天就打的,但是不知道你那时候在哪儿,希望现在还不晚。” 任如意:“……?”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这位余女官其实有着旁人未曾知晓的秘密,先前还在使团的时候,也曾听杨盈和钱昭他们提到过她身上的某些异常之处; 但……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觉得几天不见,这姑娘神采奕奕的话痨模样,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赶在脑袋里没来由地蹦出“解放天性”四个字之前,任如意随意地应了声,转身跟着向她的房间走去—— “等等。” 钱昭的声音突然在她们身后响起。 一脸疏离的任如意并没有回过头去,余清苒却在转身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钱昭略有些不自在的神情:“……你怎么不进去看看他。” “我是朱衣卫,他是六道堂。”任如意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却一如既往清冷,“刚才他还是被我打晕的,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今天是你救了她们。”钱昭说着,自身后摸出了一把匕首,“所以那天的事情……要杀要剐,随你。” 柴明与无数天道的道众都在这次败役中殒命,那些一心为国的将士也是因着朱衣卫买通宦官盗走军机图才一败涂地,落得了个为国为君肝脑涂地,最终却连马革裹尸都成了奢望的下场。 他心知就像她说的那样,两个国家之间的纠葛与恩怨并不应该尽数压在任如意一人的肩头,却也因着素日里不善言辞惯了,无法将那句对不起坦白地宣之于口。 是以,便也只能用这种方式,隐晦地向任如意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不过有一说一,这神奇的对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某江传说中的,“红眼掐腰给命文学”? ……草,她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OS,赶紧删掉删掉删掉! “钱大哥的意思是!” 赶在任如意说出那句“懒得动手”之前,余.脑洞突破天际.嘴上没个把门.清苒飞快接过话茬,眼神真诚堪比正在向幼儿园老师讨糖吃的三岁小朋友: “他非常感谢如意姐你今天救了我和阿盈但是因为他傲娇所以不好意思跟你说对不起不过他还是希望如意姐你能够原谅他的!” 猝不及防被戳穿“真面目”的钱昭:…… 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的孙朗和于十三:…… 平静的表情险些当场就彻底崩裂开来的任如意:…… 孙朗发誓,他真的没有在老钱脸上看到过这样错愕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尽管后者伪装得看似没有任何异常:“还有我,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骂你。 “宁头儿和余姑娘说得对,我爹去世的时候你才几岁,我不该把对朱衣卫的怨恨强加在你的身上,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承担两国之间的这些恩恩怨怨。” “我于十三从不辜负美人,但那日之事实在是太混账了。”于十三说着还不忘再夸奖任如意一波,“我和老钱一样欠你一条命,你何时要,我随时给。” “……不稀罕。” 终于找回了自己“生人勿近”的惯用表情,任如意转过身来,神情依然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在迎上余清苒小鹿斑比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时,不自觉地放柔和了些: “不是说有话要说么,走吧。” ……对不起了哥哥们小女子我尽力了,但你们干的事儿实在太戳心窝子,人如意姐又不是个会随意说软话的,受着吧。 歉意地向身后的三个男人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已经尽力了,余清苒重新跟上了任如意的步伐。 …… “……事情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了。” 一通坦白虽然让对面的任如意愣了好一阵子,但在短暂的讶异后,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昔日左使依旧很快地接受了“余女官换了个芯子”的真相,也就让余清苒成功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来之前还没有看完那个故事的全部,刷到的剧情预测也都真假不一,而且没有提到是谁谋害了昭节皇后。 “所以,可能没办法告诉如意姐你她被害的真凶了,真的很抱歉。” 要是早知道自己会穿越就多找点某音上据说是剧本原文的图来看了,嘤。 “没关系。”见她一脸愧歉的模样,任如意轻轻摇了摇头,“娘娘遇害的真相我会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查,你不必为此道歉。” “我说的是,”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所有的事情。” 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会被发现却还是想尽办法去帮忙掩饰,没有武功没有内力却冲出来不顾一切救人,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护着自己的同时还在与钱昭他们对峙…… 如果她真的来自于那样和平又安定的世界,那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刀口舔血半世风霜的普通女子来说,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是极其不易。 “后头厨房里帮你熬了些药,我去看看。”任如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余清苒见状也轻松了许多,“如意姐稍等,我很快就回来。” 见对方一副“我好端端地为什么又要喝药”的神情,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张口便是一句调侃:“怎么,如意姐不打算生小船了?” “?!” “诶嘿,到时候别忘了让小船儿叫我干妈哦!” 嘴贫得逞的余女官已经脚底抹油地一溜烟跑向了后院,任如意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脚步匆匆还差点踩到衣摆摔了一跤的背影,忍俊不禁地低下了头。 ------------ 第41章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钱昭正在屋里擦拭着他的那把宝贝大刀。 料想应该是元禄又吃完了糖丸过来找自己拿,他放下手中的布巾,起身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元禄,而是正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着的余清苒。 怀里的饼烫呼呼地像裹了团火球,余清苒二话不说火车头似的撞开对方,出溜一下窜进了屋里: “诶呦我滴妈呀你搁里头干哈呢,怎么才开门?” 猝不及防被她碰得踉跄了一下的钱昭:…… “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太生硬,他便又顿了顿,将声音尽可能放得柔和了几分,“我的意思是,殿下那边……” 余清苒闻言“啊”了声:“殿下今天跟申屠赤那家伙折腾了大半天,本来就累,又受了惊吓,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这个点儿后头厨房收拾得差不多了,做不了什么其他好吃的,而且就算做出来了也不是很好带,”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来,“将凑着做了个饼,快吃吧。” 杜大人虽然上了年纪却精神极好,她出来那会儿还在客栈四周来回巡视了几圈,断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偷偷带了餐点给被禁了食水的钱昭; 而六道堂其他人张口“钱大哥的事情就麻烦余姑娘了”,闭口“我等厨艺不佳入不了钱大哥的眼”,人人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这份差事,俨然都是一副“余姑娘你快上啊你快扑倒钱大哥啊”的吃瓜做派; 于是乎,今日份的余女官便在这群有心想要助攻他们两个和好的吃瓜群众推动了,喜提了外卖员的新身份。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摊手.JPG】 “不用因为宁大人今天罚了你就真不吃饭。”见钱昭略有犹豫的模样,她憋着笑补充了一句,“他说了,饿了也是可以垫一垫的,回头从俸禄里扣双倍的银子抵了也成。” “我说,明天咱们还得按时出发呢,一整天不吃饭哪有力气骑马啊,快吃吧。” 据说前朝有位皇帝被囚之时被禁了食水,他的妻子便是为了不被熟人看出端倪,将饼藏在怀中带了进去……? 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起过去曾在史书上读到的这一段过往,钱昭没来由地有些微微窘迫,半晌才接过她手中的纸袋轻声道: “……多谢。” 余清苒摇摇头:“晚上吃糖霜的不爱消化,而且我没带水过来,所以整了个素饼,将就吃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了尾,屋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了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对了。” 想要聊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不知从而开始谈起,余清苒酝酿半晌没想出个什么主意,便有些没头没尾道: “这几天的药……其实也都是你配的吧?” 虽然他们这些时日心照不宣地避免了与对方的接触,钱昭看似也只是每日过来瞧瞧她的伤势恢复得究竟如何,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但余清苒知道,使团里真正会医术的只有他跟自己,那个每天熬好了药托侍卫送过来的人,也就只能是他。 “……嗯。”钱昭凑巧也几口吃完了那个饼,正朝她克制地伸出一只手来,“手给我。” “嗯?怎么了?” “没事,就是看看你……伤势恢复得如何。” 依言伸出了右手手腕任由他的指尖搭了上来,余清苒定定地盯着他搭在桌边的那把大刀良久,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那我们这算是,”她说着,极其认真地抬起眼来看着他,“冰释前嫌?” 严格意义上来讲,早在今天她险些被那些愤而攻之的百姓们打到,却又被钱昭不由分说地牵着手腕带着一起逃走之时,那些暗戳戳存在于彼此之间的别扭便已然消散了大半。 但无论如何,她终究无法确定他心里是否还在介意自己对身份的隐瞒,是否还在因着那一日自己不惜代价对任如意的维护,依然在心里存在着那么几分介怀。 是以,于十三今日刻意创造机会让两人同乘、六道堂的大家尽劝自己来送这顿晚餐,大抵也都是存了想让他们彻底解开误会的意思。 “冰释前嫌不是这么用的。” 在余清苒渐渐瞪大了眼睛的满脸讶异中,钱昭从桌上那个木盒子里挑出个不大的白色瓷瓶,轻轻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睡前在手腕上擦一些,明天一早就会没事了。” “嗳?”余清苒这才发觉,钱昭搭着的正好就是白日里被他握出了红印的那边手腕,“你的意思是——” “没有‘冰’。” 钱昭虽然依旧低着头捯饬着他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语气也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过大的情绪波动,但余清苒却分明觉得,他似乎心情好转了许多: “所以,也就不存在你方才说的,‘冰释前嫌’。” 宁远舟、杜长史,乃至于眼前的她,和今日用实际行动替他们上了一课的任如意,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渐渐地修正着他彼时的偏激。 诚如她先前所忧心的那样,异世的魂魄身处在信奉鬼神之说的时代,哪怕再信任周遭的人也会多多少少有所顾忌,担心成为剑下火中的一缕亡魂; 而又像杜大人告诉殿下的那句话所说的,任如意从未生出过害任何人的心思,一路上更是与所有人同甘共苦,更是在几度危险关头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尽全力帮大家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倘若就连任如意前任朱衣卫的身份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那么那些出于自保之故的隐瞒,与作为医官下意识维护伤者、维护朋友的举动,便也没有那么值得介怀了罢。 “好,我知道啦。” 本来只是想依言关照一下自己的这位朋友,却没想到一桩心事竟然也意外地做了个心结,余清苒握着那个小瓷瓶,站在院门口欣喜地朝他挥了挥手: “那钱大哥早点休息,我先回去啦,晚安晚安!” 晚安? 是她那个世界的,愿他一夜好梦的意思么? 目送着脚步都显得轻快了许多的余女官离开的身影,钱昭关上门进了屋,静默良久,突然将方才包着素饼的那个纸包用布巾包了起来,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那方木盒。 【①:文中带饼的情节,历史原型是我之前读《明朝那些事儿》里时看到的明太祖朱/元/璋与马皇后之间的真实经历,大致就是郭子兴听信谗言故意将人关起来不给食水,马皇后为了不被人注意将烧饼揣在怀里带了进去,取出来时烧饼已经将胸口的皮肤烫伤,史书称其为“怀饼救夫”或是“焦胸藏饼”。】 ------------ 第42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屋外是一个正手忙脚乱向杨盈解释着,试图阻止她进屋去的元禄。 而她的身后,则是但笑不语,只是一脸姨母笑地看着眼前一切的余清苒。 不知是因为昨天跑累了还是因为解开了与钱昭之间的心结,她前一晚的睡眠质量相当不错,今天一早没等到大伙儿睁眼便早早醒了过来,还心血来潮地替杨盈准备了份爱心早餐; 而杨盈昨晚因着疲惫早早便睡下了,又担心宁远舟的伤势,同样一大早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三口两口吞了早餐就带着她来了这边。 这不正好嘛,正好赶上一会儿孙朗那句“这儿有兔兔啊,哪呢哪呢快带我去”的名场面。 到底没忍住说出“宁头儿这次卧病在床,礼王殿下的最后一鞭子负全责”这个残酷的事实,余清苒在一旁听着元禄与杨盈的极限拉扯,又一次高高扬起了嘴角。 余光瞥见了她一脸意味深长笑容的元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清苒姐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 但不管怎么样,如意姐还在里头,他出来那会儿甚至还在跟宁头儿相拥而眠,小可怜元禄只能选择继续磕磕巴巴地替自家老大哥打掩护: “因为……因为钱大哥正在里头给宁头儿扎针呢!扎针是不能见风的,宁头儿就是被扎醒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逼真地比划了个扎针的手势。 杨盈愈发迷惑:“不是啊?我们刚过来的时候,钱大哥就在外头熬药啊?” 不仅如此,她明明还看到,钱大哥在清苒姐笑着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心情不错似地回了句“早”来着? “十,十三哥刚跟钱大哥换了班!”元禄叫苦不迭,赶忙改口又换了个新说辞,“这扎针啊,可是要把衣服脱光的。” “那好吧,那我先去前院,等一会儿再过来……不对。” 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原本转过了头的杨盈“刷”一下回过身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刚才去找如意姐,她也不在屋里……你骗我?” 一瞬间将早上的事情都串了起来,小公主一脸恍然大悟地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难怪早上清苒姐只准备了我们两个的早饭,原来里面不是钱大哥,而是如意——” “嘘!!”元禄瞬间将嗓门压低成了气音,“大家都装作不知道呢!” “远舟哥哥和如意姐他们俩真的……?!我,早就觉得他们就应该是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杨盈兴奋得连连踮脚蹦跶,“是一对儿~~!!” 嗑到了嗑到了!!!她最喜欢的远舟哥哥和她最喜欢的如意姐是一对!!!是一对!!! 清苒姐那话怎么说来着,她嗑的CP成真了!!! 虽然对剧里任如意和宁远舟昨晚都说了什么的确一清二楚,但余清苒依旧“义正辞严”地推开了试图向自己打问细节的杨盈: “别看我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嘛?”杨盈一脸怀疑,就连元禄也在她身后露出了眼巴巴的神情。 “嗑CP的快乐是要靠自己探索的。”余清苒坚定不移狠狠点头,顺带着成功转移了两小只的注意力,“孙大哥,你来了呀。” 就是挺可惜,依旧没赶上这一次新鲜热乎的瓜…… “怎么了?”孙朗刚吃过早饭不久,嘴角还沾着块不大的饼渣,“殿下,余姑娘,你们没事吧?” “没,没事啊?”杨盈极其逼真地蹦跶了两下,“刚才我们在这儿看到一只小兔子,它毛茸茸的,可可爱了!它就这么跳跳跳~” 又一次赶上了原剧名场面的余清苒:孙.毛茸茸控.朗,请开始你的表演! “这儿有兔兔呀!”孙朗一下子便来了精神,“哪呢哪呢,快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随着两个小可爱的好一通忽悠,这位一米八猛男成功地带着他的伪.夹子音被涮走了。 亲眼目睹了名场面的余清苒:哇哦。 感觉自己又get到了一个名场面呢。 …… “既然风波都已经平息了,那我们今日就去辞别申屠赤,即刻赶往安国。” 成功开启了备孕模式【划掉】成功抱得美人归,宁远舟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看上去都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不过为了殿下的安全,从今日起,使团和商队就此合二为一。” 见杜大人因着营救梧帝的事有所犹豫,宁远舟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道: “昨天有人说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既然亲王出行,那六道堂的人必然会跟随,否则反而会让安国人怀疑,我之前的决定的确是有些一叶障目了。” 空气陷入短暂的凝滞,包括杜大人和杨盈在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纷纷向目光投向了靠在树边一言不发的任如意。 “宁大人你在说什么?”余清苒倒是没回头,她正一脸“你搞什么玩意儿”的嫌弃表情,义正辞严地提出了批评,“我们如意姐那是别人嘛?怎么就‘有些人’了?” 前一晚还你侬我侬互诉衷肠,甚至答应了跟人家生孩子,后脚这就避嫌起来了? 老宁同志,小娇夫剧本也不是这么演的啊! 宁远舟顿时因着她的话欲盖弥彰地干咳了一声:“咳……你们要是安国人会怎么想? “亲王出行,六道堂的人一定会参与其中,他们也一定能想到,等我们到了安都以后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圣上。 “既然如此的话,倒不如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有很多人,但是都很无能,这样反而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各位啊!”坐在栏杆上晃腿的于十三闻言一下子就蹦跶了下来,“看看我们的豪华阵容啊——” “新封的礼王,休致后重新出山的杜大人,犯了大罪充军发配的宁头儿,牢里提出来的我,小屁孩元禄,再看看这俩货——” 他啧啧着拍了拍正期待着他后文的孙朗:“啧,一个莽夫,一个呆子。” “那我呢?”余清苒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我是风一吹就会倒的无能女官,还是日常需要钱大哥照料着的药罐子?” 于十三:…… “余姑娘当然是我们中演技最好的那个了!”回忆起对方先前在周健面前上演的那一出,于十三顿时肃然起敬地抱了抱拳,“在下佩服,佩服!” 杨盈张张嘴本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不得不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清苒姐她……的确很有骗过安国人的天赋。” 就冲着先前在涂山驿“楚楚可怜”那一出,她相信,就算再给自己十年,恐怕她也学不来清苒姐演技的十分之一。 丁辉与孙朗、元禄与杨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杜大人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任如意忍俊不禁地侧过了身子,就连钱昭都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就看向了她的方向。 突然取代于十三成为人群目光焦点的余清苒:……? 所以她这是给这群人留下了一个多么离谱的印象啊!!! 谢邀,虽然不是于十三口中的“呆子莽夫”“歪瓜裂枣”,但这种夸奖好像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呢OrZ 啪叽一下趴在桌上生无可恋地咬了一口桌上的点心,已经彻底没了形象的余女官愤而闭麦。 ------------ 第43章 摊牌了,她是制服控 “清苒姐,我们这才刚出许城呢,你就已经看了外面五次了。” 虽然很想立马开始打探如意姐和远舟哥哥的进度,但当余清苒第六次把脑袋从窗外收回来时,日常被风糊了一脸的杨盈依旧觉得自己应该先解决探头探脑的清苒姐: “嗳,你不会是在看……钱大哥吧?” “也不算。”余清苒义正辞严地摇摇头,“我在盘算等咱们回了梧都,要不要让他们几个整个组合出道。” 杨盈:……啊? 任如意:……嗯? “你们不觉得他们六道堂工作服挺帅的嘛?”余清苒给了她们一个“今天就暴富明天就数钱”的星星眼,“这要是回头成团了,随便出去走一场秀,咱们不都得赚个盆满钵满嘛!” 而且,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六道堂天道的制服穿在钱昭身上居然这么合适呢? 难不成是因为侍卫的那身灰扑扑的衣服实在是太没有特色了,所以帅都是比较出来的? “真的。”顺带着憧憬了一下不久后将要出现的披风炒菜名场面,余清苒掰着手指,一脸认真地比划起来: “咱们宁大人嘛那直接就不用说,冲着头狼的地位也百分之百地是C位出道; “然后孙大哥呢,主打的就是一个表面一八零壮汉背后深度毛茸茸控的反差感; “十三哥毋庸置疑肯定是门面,脸在江山在,就冲着能说出花儿来的口才也绝对是一大亮点; “元禄的话,我寻思梧都应该也有好多人是少年控吧,快乐小狗谁能不爱呢对不对; “至于钱大哥的话,啥也憋说了那就是行走的衣架子,再来个现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妥妥的看点哟!” 摊牌了,她是制服控【苍蝇搓爪.JPG】 杨盈:……行吧,她今天算是明白什么叫正儿八经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所以说其实这一大段话的重点其实就是为了夸奖钱大哥吧! 而且,六道堂这群平日里见首不见尾的都尉校尉们,平常百姓大多时候都不见得能知道他们谁是谁,她让他们穿着官服去街上搭个台子现场卖艺……? 十三哥这种日常热衷于成为人群焦点的万众瞩目型人物也就罢了,怎么连压根不爱热闹也不喜欢在人前出现的钱大哥也要遭此迫害啊! 又听了几句具体的名词解释,杨盈默默地选择了彻底放弃跟余清苒同频交流,转而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同样一脸无奈的任如意身上,摩拳擦掌便要上前八卦: “如意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就是——” “如意姑娘。”宁远舟的声音却在此时从窗外响起,“听闻你内力不稳,是否需要在下替你查看一二?” 一推开窗便看到自家远舟哥哥一副恨不得下一秒就飞进车里跟如意姐贴贴的嘚瑟样,杨盈当即点头如捣蒜: “要要要要要,当然要了!如意姐的伤当然要早点好了,要不然进了安国可怎么办呀!” “别看我别看我。”余清苒默契接上她的话,在一旁几乎将头摇成了电动波浪鼓,“我不会武功啊,那什么劳什子的内力我不懂啊!” “孤正好想骑骑马,宁侍卫,来你跟孤换换马!” “哎哟不行我这个头怎么又开始晕了,嘶——哎哟不行,那什么,我觉得我得出去透口气儿去,如意姐你们慢慢聊啊,慢慢聊,我等会再回来!” “清苒姐原来你也不舒服呀,停车停车,赶紧停车!” “多谢殿下!臣这就跟您一起下去!” 一唱一和地跟杨盈先后下了车,余清苒一脸姨母笑目送着宁远舟钻了车里的背影,默契地跟礼王殿下击了个掌。 她们嗑的CP就是坠吊的,耶!!! “嗳等等。” 助攻完才猛然回想起自己压根不会骑马,余清苒果断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正潇洒翻身上马的杨盈,“那什么,殿下,可否劳烦您骑马载臣一程?” 助攻一时爽,赶路火葬场,嘤。 “当然不行了!”就像早上她拒绝透露一碗粥CP细节时那样,杨盈同样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孤乃大梧礼王,要是被百姓们发现与贴身女官太过亲近,那就不好了。” 余清苒:? 明明之前咱们仨睡一个屋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 料想这孩子肯定又是想像于十三昨天那样整一出助攻的戏码,余清苒抬头看了看一众坐等吃瓜的六道堂道众,看了看马上正在调整官帽系带的钱昭,又看了看满脸期待值拉满的杨盈,果断地…… 一扭头钻进了后头的杜大人坐着的那辆马车。 “突然想起有好些事情要与杜大人相商,”她从窗户里探出个头,笑眯眯地朝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挥了挥手,“诸位继续赶路吧。” 杨盈:??? 清苒姐,你快回来啊!!!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自己做的选择只能自己承担后果,助攻无望的礼王殿下只得遗憾地叹了口气,回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嗑起了她亲爱的远舟哥哥与如意姐。 …… “叨扰您了。” 方才脑子一热做出决定时有多虎,现在如坐针毡地待在车里的余清苒就有多尴尬:“方才的事……” 注意到她心虚得不敢看向自己的眼神,杜大人哑然失笑:“我等既一同食皇粮享俸禄,那便是一同共事的同僚,余女官无需紧张。” “杜大人见谅。”余清苒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先前您在殿下的膳食与药饮上很是严厉,我一直担心自己是不是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这才有些……紧张。” 毕竟杜大人一心只想护送杨盈入安迎回梧帝,在这位比原主还要纯的纯臣面前,她是真的时常觉得自己在跟严厉的老板汇报工作…… 杜大人和善地笑笑:“但老夫先前便说过,余女官这些日子来一直悉心照顾殿下,所作所为并无出格之处,甚至谈得上是事事上心,又何须妄自菲薄?” “但……”不知为什么,在面对这样一位和蔼慈祥又明事理的长辈之时,她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倾诉一二,“不瞒您说,其实昨日申屠赤那件事以后,我便一直有些担心。” 原本便因着不知道最后的结局而有些不安,又经历了与原剧里不一样的发展,尽管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要留住所有的人,她却也依旧会在不跟着大家一起欢笑的时候,没来由地阵阵担忧。 没有人愿意听到自己究竟会是以怎样一种方式死去,哪怕是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准备的六道堂,也不会想要再次听她提起原剧的结局。 而她却又无法准确地得知北磐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突破了天门关的禁制,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在哪里迎来了自己的死局,更对所有人最后的结局都只是个大致的了解与猜测。 所以,似乎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提早为留住他们做些什么准备。 更何况……以她与钱昭的关系,也并没有亲近到可以让他放弃手刃梧帝为天道兄弟们报仇的地步。 “未雨绸缪固然是思虑周到之举,但若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何尝不是生存之道的一种?” 虽然依旧不清楚她究竟在惆怅着什么事情,但在余清苒含含糊糊的描述里,杜大人也大概理解了些: “老夫知道余女官心系殿下与使团诸位的安危,但既然女官初到之时便能处变不惊,之后的日子里也能随机应变妥善处理好所有的事情,那又为何要因着还未将发生的事情而心忧啊?” “在老夫眼里,女官虽然不及任姑娘武艺出众,却也是聪慧过人,又有那神奇的本事傍身,将来定能有所成就啊。” “您是说……” “既是共同经历了生死的交情。”杜大人说着,眼神难掩抚慰之色,“依老夫所见,余女官不若对自己、对殿下,乃至对使团的诸位都更信任些,想必也便不会如此忧虑了。” 余清苒微怔:“……您说的是。” 的确,虽然对未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无法得知具体的细节,但好歹她相比起对这些事一概不知的大家来,还算知道更多不是么? 任如意与宁远舟的伤都不如原剧那么重,那一夜元禄的情况也没有到危急的程度,许多事情虽然没能被天翻地覆地改变一通,的确也有了好的趋势。 虽然她的出现可能会带来些未知的蝴蝶效应,但也未必不能蝴蝶那些糟心的事情,未必就不能改变悲惨的结局。 更不用说……她还有这个虽然算不得强大,但也绝对能有一番大用处的金手指。 重新收拾好了情绪,又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余清苒微并双手,郑重其事地向着笑眯眯的杜大人行了一礼: “多谢杜大人,下官受教。” ------------ 第44章 “他的遗憾,已经够多了。” 蔡城的守将虽然降了安国却依旧念着香火之情,不但客客气气地将使团的一众人等安置在了驿馆,还叫厨房的人做了一大桌子菜来犒劳一路舟车劳顿的礼王殿下。 只是……当事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想要享受这份心意的打算。 伸手在杨盈的额头上小心地探了探,又把了把她的脉搏,余清苒温声问道: “怎么了阿盈,没胃口嘛?” “清苒姐。”杨盈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你说,我这趟能平安地救出皇兄,然后和大家一起回去嘛? “还有青云,感觉明明才出发不到一个月,但是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似的。” 刚准备开口安慰她的余清苒:…… 其实dUCk不必提那个老登的,真的。 哦不,以郑青云那厮的年龄来看,他应该最多算个小登? 瞬间萌生一种“自家养的白菜心心念念想着一头浑身泥巴的野猪”之感,余清苒在心底里默默叹了口气,夹了块清淡些的白玉萝卜给她: “放心吧阿盈,先前我说的那次你不是听到了嘛,你远舟哥哥一定能顺利救出你皇兄的。” ——虽然有一说一,她是真的很想让这个尸位素餐的狗皇帝就这样老死在那座永安塔里。 “说起来,”小公主却并不想终止话题似的,而是索性直接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清苒姐,我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嘛?” “想问我和你钱大哥的事情?想问我们为什么明明都心悦对方,却一直没有挑明这层关系?” “……嗯。” 压根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开口先发制人地提到了自己想说的话题,杨盈愣了愣,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小声道: “我觉得……钱大哥虽然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但是心里其实是很在意清苒姐你的。” 明明他们两个都那么在意对方,之前的事情也已经解开了心结,为什么没有像如意姐和远舟哥哥一样,大大方方地在一起呢? 虽然这一路上渐渐跟着大家学到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但在这件事情上,她真的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觉得,大概是因为……”余清苒犹豫片刻,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心里都还有一定的顾虑吧?”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只要动了这样的念头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哪怕梧帝最后并没有真的死在他的刀剑下,哪怕不是网传剧本里那样的坠崖而亡,钱昭恐怕也难逃弑君的罪名。 而她却是使团成员中名义上的贴身女官,冲着这层身份与“两国和谈不斩来使”的传统,安国人也不会轻易杀她,否则便是打了礼王殿下的脸,也容易被政敌安上“破坏两国邦交”的罪名。 是以,他大抵是心知自己这一趟必定是有来无回,又担忧有了那层关系后弑君之举会牵连到她,所以才选择了将一切藏在心底。 但无论这件事未来究竟会不会发生,无论他现在是否还在想着手刃梧帝替天道兄弟们报仇,这个或许只有她知道的钱昭的秘密,此刻都并不适合告诉杨盈: “我其实不太清楚你钱大哥是怎么想的,但我没有跟他提的原因是,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去。” 今天白天的时候路过的秦家村是12集下半段的剧情,但原剧总共也不过才40集,她实在拿不准,自己会不会有哪一天就突然回去了原来的世界。 是在主线剧情全部结束后,还是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圆满收尾时,一睁眼就看到了医院的天花板? 余清苒不知道,坦白说,她也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去知道。 她不是那种“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走,所以不敢跟大家建立感情羁绊”的矫情性格,但在慢慢将自己融入关山大家庭的时候,却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极其现实的问题: 如果真的成为了钱昭身边的那个人,那要是有朝一日回去了自己的世界,她是不是就要丢下他一个人了? 倘若她无法陪他到最后却贸然许下了什么诺言,那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是不是都显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听起来是不是感觉有点畏首畏尾,都不像我的作风了?”见杨盈露出了“我不想你走”的不舍表情,她笑着摇摇头,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钱大哥……怎么说呢,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面在意的东西其实一点也不比你远舟哥哥少。 “我可能没法帮他分担什么,大概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我还是不想自己有那么一天,也成为他的心事之一。 “他这些年的遗憾,已经够多了。” 比如到底没能亲口叫柴明一声“弟弟”。 比如因着入了羽林卫,失去了与兄弟们一同上战场的机会。 又比如……再也没能等到天道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回家。 “可是既然喜欢对方的话,难道不应该说出来嘛?”杨盈显然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神情依旧有些不解,“我一开始还以为,清苒姐你是和我一样,在担心身份的问题呢。” 虽然清苒姐是宫中女医官,照例也是能嫁予朝廷命官的,但钱家毕竟是三代名门望族,钱大哥的爷爷更是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当年曾跟从开国的那位国主一同筑牢了大梧的江山; 而清苒姐毕竟没有家世也没有背景,就算这趟立了功回去,就算顺利以正室的身份嫁进去,恐怕也很难不被人冷嘲热讽。 “噗……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啦,也没有想的那么长远。” 这话一出,余清苒顿时就乐了:“再说了,就算有一天真的需要考虑这些,但旁人怎么看待我怎么评价我是他们的事情呀,我为什么要因为那些人的议论,就自轻自贱地觉得自己不配、只配当一个侧夫人呢? “而且我觉得,无论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也能收获很多东西。” 杨盈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比如呢?” “比如你为了这件事付出的努力呀,”成功被她带歪了话题,余清苒便也顺势略过了她先头的那个问题,宽慰了闷闷不乐的小公主几句,“难道你没发现,自己比刚出宫那会儿已经坚强了很多嘛?” “可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不够勇敢,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好多时候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去做什么……” “不是这样的。” 不久后便要彻底揭穿郑青云的真面目,余清苒短暂地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站起身轻轻拥抱了下满脸讶异的杨盈: “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你能不能嫁给郑青云,但是阿盈,你真的很勇敢,做了很多人都没有勇气去做的事。 “不要怀疑自己,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了。” 清苒姐说,她很勇敢,比大多数人都要强……? 强忍着泪水用力地点了点头,杨盈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终于埋头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了盘子里的饭菜。 而在她的对面,余清苒也成功忘记了方才自己提到的与钱昭之间的那些话题,思绪渐渐地飘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郑青云的事……看来要早日跟钱昭宁远舟他们商量要怎么办了。 ------------ 第45章 我懂,我都懂~ 大老远便瞥见余清苒正在院里的石桌前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任如意便上前替她弹了掉在肩头的一片落叶: “阿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说自己那边没什么事,非要给我放一天假。”余清苒打着哈欠,端起桌上的瓷杯抿了一口,“这会儿应该在跟杜大人聊天呢……呸这什么玩意儿!” 啊啊啊啊啊啊这死虫子是什么时候掉进杯子里的!!! 她再也不会为了装逼学电视剧里的女主坐在院里品什么茗了!!! 恶心死了yUeyUeyUeyUeyUe!!! “……” 看着倒霉蛋余女官一副恶心到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的狼狈模样,任如意默默叹了口气,上前耐心地替她拍了拍背。 “钱大哥?”余光正好瞥见钱昭木头桩子似地杵在门口,余清苒又呸了两口,一脸讶异地转过脸去,“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嘛?” 钱昭眼神微动:“……大家在商议进入安国之后的行动,你们也一起来吧。” 余清苒:好耶!!! 所以即将迎来金沙楼副本了嘛! “你们六道堂议事,与我和她何干?”任如意却目不斜视,甚至一脸淡然地在桌前替她倒了杯新茶,“这茶不错,蔡城的守卫倒还真是下得了血本。” “因为你们是同伴。” 歉意的话一旦出了口便是覆水难收,钱昭快步走进院来,眼神有些闪烁地轻声道: “我之前没有道歉,是因为同伴之间不需要道歉,我和于十三、孙朗他们,也还欠你一条命。 “而且,那天最危险的时候,是你救下了殿下和余女官。” 先前被自己误伤后余清苒的身子便一直好得不是很利索,倘若那次任如意没能及时救下她,倘若她真的着了申屠赤的手下那一棍的话…… 钱昭承认,尽管当时庆幸大于担忧,但这几日终于看到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时,他竟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阵后怕。 他不愿看到她昏迷不醒的样子,也不愿再因着自己的任何举动,连累她再受到半分的伤害。 ——更不愿,她真的像前一晚所说的那样,突然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你们六道堂的命还真不值钱。”任如意闻言终于淡声开了口,只是平静的表情分明在迎上余清苒的星星眼时无奈了许多,“……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如意姐。”不帮这几个男人说话,卖个萌总还是可以的吧,“咱们要不……一起过去瞅瞅?” 任如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 …… “美人儿——来——!!” 尽管所有人都在看到任如意时短暂地懵了一瞬,但于十三依旧立刻回过了神,忙不迭地将自己坐着的那张凳子让了出来。 一旁的元禄同样也是飞速站起了身,手忙脚乱地拾掇起了桌上的家当:“喝茶喝茶,小心烫!” “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于十三衣袖翻飞间好一通招呼,“余姑娘就坐老钱那儿,我们——” 孙朗却在此时突然打断了他的“谄媚”:“等一下!” 被他吓得一个激灵的余清苒:??? 不是哥们儿,我知道你会来这么一嗓子,但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大声啊? 默默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ai→yO→WO↑CaO↓”,她眨了眨眼,坏心眼地刻意问道:“怎么,孙大哥是不欢迎我们一起嘛?” 钱昭的目光一瞬间紧了紧,宁远舟同样脸色微变,孙朗却像是未曾察觉到众人各异的神色般,瞬间嘿嘿笑着“ChUa”一下伸出了他的袖子:“你不得给擦干净了再坐呀?” “如意姐请!” “这儿宽敞,来坐这儿!” “清苒姐你也别光站着,快坐呀!” “喝茶喝茶,这可是蔡城有名的绿尖茶,这儿的百姓们都特别喜欢呢。” 钱昭俨然是一副已经决定要将地方让给自个儿的模样,就连宁远舟也颔首示意没有关系,余清苒只得应声坐在了钱昭方才坐着的那张凳子上,顺带着“狐假虎威”地沾着任如意的光,礼貌地接过元禄端来的茶说了声谢谢。 任如意直言道不打算再计较先前的事情,六道堂的人又都十分配合地应下了她所有的话,一时间,屋内的气氛便又重新其乐融融了起来。 …… “河东王和洛西王之间的恩怨?” 安国朝堂具体的情况原剧里没提到,余清苒也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我和如意姐一样,也不是很清楚。” “没关系。”宁远舟示意她们不必为此担心,“我们就去一趟金沙楼。” 余清苒默默举手:“提问,你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金沙楼嘛?就是做情报生意、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人的那个?” “对,余姑娘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我们要找的消息的确就在金沙楼内?” “不仅你们要找的消息在那儿,咱十三哥的前任也在那儿……” 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天字一号销金窟是多么多么令人神往就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于十三当场愣住,脸上的浮夸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什么?” 什么前任?她在说什么?【瞳孔地震.JPG】 “金沙帮的老帮主已经不在了,现在他们的掌事人是金媚娘,”余清苒发誓,她真的没有因为“幸灾乐祸”而偷笑,“怎么,十三哥不知道?” 于十三:…… 他知道个毛。 “如意姐也一起去吧。”余清苒说着,又冷不丁爆了个大瓜出来,“毕竟金媚娘曾经也是朱衣卫,至于原来的名字嘛……琳琅。” 任如意一惊,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你是说……琳琅?!” 那个曾经与自己同患难共甘苦,甚至还救过自己的……朋友,真的还活着? 甚至,还在离开朱衣卫后,接管了这么大的一方产业? “千真万确。” 虽然提前剧透会错过“老师我们家钱昭怎么今天从金沙楼回来就一直不是很开心”的经典剧情,但当任如意的双眼因着难得的激动而闪烁别样的光芒时,余清苒依旧没出息地选择了哄美女姐姐开心: “这种重大事件我不会记错的,所以如意姐你放心好了,具体的等见面以后你们再慢慢聊。 “.那什么……十三哥要不你就别去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大概可能或许也许会在见面的第一秒就给你一顿社会的毒打。” 于十三:…… 被一群兄弟们致以最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又对上了两个姑娘戏谑的眼神,白孔雀默默往后缩了半步,不敢吭声了。 “最近的金沙楼在哪儿?”调侃过了于十三,任如意的表情又重新严肃了起来,“离我们大概还有多远的距离?” 元禄歪歪脑袋:“就在离这儿七十里地的景城啊,明天就会路过……啊!” 他被身后的钱昭不轻不重地在脑袋上拍了一下。 钱昭眉头微蹙:“你怎么知道的,谁带你去的?” 孙朗色厉内荏:“你什么时候去过!” 被两个哥哥一前一后拍了脑袋又敲了手臂,快乐小狗一秒换上了委屈又心虚的表情,弱弱地转向了正忍俊不禁看着他们的宁远舟:“头儿,我们明天会路过嘛?” “……”头狼的笑容顿时消失在脸上,“我不知道路不路过,我都是让钱昭去……的。” 最后一个“的”字在迎上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向自己投来的“原来如此”目光时,如同一片柳絮那样轻轻落了地。 ……现在说自己刚才一时嘴快了,然后把这事儿推到于十三或者孙朗身上来得及吗? 眼看着钱昭投来了一道平静中却好似酝酿了杀气的目光,宁远舟成功汗流浃背了。 瞬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余清苒坏心眼地露出了一脸了然的神情:“喔~我想起来了,钱大哥貌似的确去过金沙楼,还跟那里的人很熟来着~ “嗨呀没事没事,公事公办嘛,我懂,我都懂,钱大哥你不要紧张~” 钱昭:…… 宁远舟:…… 所以说…… 她到底懂什么啊!!! ------------ 第46章 他是不是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景城,金沙楼。 楼内一派红尘烟火之象,不时有衣着华美的姑娘脚步匆匆地自身边路过,再自身后留下阵阵沁人的暗香来。 台上那带头的舞女微点双足便自周身开出了一朵飘带颜色的花,额间的金饰更是随着舞步而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响声。 杨盈看得又新奇入迷又不好意思,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了拽任如意的袖子: “如,如意姐,我们来这儿真的不要紧吗?” “我之前跟宁远舟提过,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带你来民间的酒楼见识一下,他没有反对。”任如意说着,潇洒地抛给对面迎上来的姑娘一锭银子,“开间上房。” 元禄语塞:“可、可是……” “怎么了?不是说明天再一起来打探消息吗,那我们今天来逛逛,也没什么问题吧?” 可也没说是现在来,也没说来的地方是金沙楼啊! 向左看,如意姐大抵是方才低声跟一旁的姑娘说了个什么笑话,惹得对方连连娇笑,嗔着“公子”便又挽袖倒了杯酒给她; 而向右看,清苒姐一副慵懒之态地喝着酒靠在身旁的紫衣女子身上,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却也端的是一派享受的模样; 就连对面的殿下也是正襟危坐,尽管看上去有些局促,但也并未排斥两侧的姑娘替自己按摩倒酒…… 所以回去以后果然会被宁头儿和钱大哥打死的吧!!! 抬袖又擦了擦满头满脸因紧张而渗出的冷汗,元禄不知所措地拒绝了姑娘们“喝一杯嘛”的邀约,又一次陷入了宕机状态。 “我带我妹子们出来玩,”任如意轻描淡写地收回挑着那名蓝衣女子下巴的扇子,转手随意地放了颗金瓜子在她手心里,“你来看看我们有什么破绽。” 猝不及防被金子闪到了眼的蓝衣女子:!!! 有了这枚金瓜子,那女子脸上的笑意顿时也真了许多,打量半晌后认真点评道: “两位姐姐公子嘛,除了一个长得俊秀些、一个看上去有些病弱外,别的倒也没什么破绽; “妹妹公子呢,一见我们虽然没躲,可是她那眼神就像见了蛇一样,对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位公子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盈盈起身下了台阶,戏谑地瞥了眼彻底汗流不止、甚至连一旁的姑娘不停抬袖都来不及擦干的元禄: “他那眼神啊,一看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已经彻底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的元禄:…… “如意姐!!”被她笑盈盈地投喂了两颗葡萄,元禄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丝哭腔,“差,差不多得了!!宁头儿知道了,会杀了我的……QAQ” “他不敢~” 压根没想到这古代的酒虽然不及现代的烈,但后劲却更加绵长得多,意识渐渐模糊的余清苒软趴趴地趴在刚才那紫衣女子的肩头,醉醺醺地伸出她的“爪子”胡乱晃了晃: “你,你放心~咱们宁大——宁大哥呢,虽然看上去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但是只要有你,有你大美人儿如意姐在的话,他——嗝儿,他还是很听话的~” “?!”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前言不搭后语啊!!! 完了完了,先是如意姐叫了两个小倌来给她捶背捏腿,又是殿下开开心心地跟着楼里的姑娘们玩起了投壶,现在居然还多了一个醉到连话都说不清楚、在人家怀里乱说醉话的清苒姐?! 自己是不是要见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阳了啊?!?! 又被姑娘们劝着连喝了三杯,元禄几乎将脸皱成了包子,意识虽然渐渐有些模糊,嘴里却不断嚷嚷着: “不,不可以再喝了!真的……真的不能再喝了!” “哐!!” 撞在门槛上的箭矢与突然被推开的门打破了一室的“歌舞升平”。 猝不及防与宁远舟和钱昭对视上的杨盈:!!! 瞬间瞪圆了眼睛的小公主一惊,赶忙慌不择路地丢下了手里的酒杯。 而在她的对面,元禄刚升腾起来的酒意顿时也被吓醒了大半,同样心虚不已的他果断一推桌上的果盘与酒壶,“啪叽”一下趴在了桌上装睡。 将屋里的情景尽收眼底的钱昭:…… 一个两个的,本事倒不小,学会来这种地方纸醉金迷了? “别装了。”他板着脸走上前坐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元禄的脑门。 到底没忍住因着元禄爬起来时头发上挂着的那一串葡萄笑出了声,钱昭迅速调整好自己的不苟言笑脸,又探身伸手克制地轻轻拍了拍余清苒的肩头:“余女、余姑娘?” “哎呀你好烦……别动别动……” 回答他的是醉醺醺的余清苒极其不耐烦的一挥手,与八爪鱼一样挂在了旁边的美女姐姐身上的动作。 “这位姑娘许是不胜酒力。”周围的同伴都接二连三退到了一边,那女子却被她紧紧抱着脱不了身,便只能有些尴尬地试图解释着,“不如……不如奴家叫厨房熬些醒酒汤过来?” “不必了,多谢。” 伸手在某个穴位上轻轻一点便叫抱着对方不放手的余清苒卸了力,赶在她向后倒去之前,钱昭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人悬悬地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只觉得自己突然间就被一股大力拽离了原位,压根没意识到来人是谁的余清苒晃悠着脑袋砸吧了下嘴,伸手便将身边的人重新一把抱了个满怀—— “哐当。” 是一抬头便看到自家清苒姐抱上了钱大哥的杨盈一个手抖,袖口便将桌上的酒壶碰翻了的声音。 用清苒姐的话来说,这算不算是她嗑的CP现场发糖了? “远,远舟哥哥。”虽然很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钱大哥五彩缤纷的不自在表情,但眼看着宁远舟的脸已经黑得堪比锅底,小公主还是决定先行替如意姐解释一二: “你放心,她真的只是带我们来见见世面,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你们两个——” 左看看趴在桌上装醉还不忘偷偷摘一颗葡萄喂进嘴里的元禄,右看看满眼写着“我真的什么也没做”的无辜脸杨盈; 再看看还在绿林好汉似地嚷着“爷还能再来三碗”的余清苒,与被她一把抱了个满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钱昭…… 宁远舟单手扶额,突然觉得自己听到了满头白发蹭蹭蹭向外冒的声音。 “老钱,咱们的车太小,坐不下这么些人,你带余姑娘先回去吧。”他默默叹了口气,“而且她这个情况,恐怕还得你多多费心。” “好,我再去找辆车。”钱昭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这景城夜里不见得太平,你们也早些回来。” 他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宁远舟顿时就知道他是在提醒安国境内可能还有朱衣卫,便立刻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好。” 无可奈何地拿开了那只时不时rUa着自己脸的手,钱昭将还在嘟囔着什么“端坐位 、腿下垂、强心利尿打吗啡”的余清苒背在背上,稳步向金沙楼外走去。 【①急性心衰治疗原则口诀: 端坐位腿下垂 强心利尿打吗啡 血管扩张氨茶碱 激素结扎来放血 激素,镇静,吸氧】 ------------ 第47章 “拉钩。” 马车穿梭在市井之中,驶过喧嚣的长街与寂静的小巷,终于停留在了景城驿馆的附近。 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钱递给了满脸堆笑的车夫,又将一路上一直拽着自己胡话不止的余清苒从里头抱了出来,钱昭目送着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拐弯处,这才将人背回了自个的房间。 为了掩饰身份而戴上的男式巾帽早在她发酒疯时一通胡乱的拳打脚踢里掉在了半路,躺在床上的余清苒发丝凌乱,脸颊酡红,又一次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钱,钱大哥……你长得好像金沙楼里那只……嗝儿……那只……矮脚猫啊……” 钱·伪·矮脚猫·昭:…… 她到底是从哪里得出的,他跟那只肥猫长得很像的离谱结论? 伸手替还在嘟嘟囔囔着的余女官掖了掖被角,钱昭哭笑不得地将自己被她拽着的衣角小心地从里头拉了出来,起身便要替她去配些醒酒的药来—— “钱都尉,钱大哥,钱昭。” 她却锲而不舍,甚至变本加厉地改抓住了他的手:“你,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你说。”他愣了愣,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伤到她,到底还是顺从地坐在了床边。 “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像是压根忘记了自己先前便已经坦白过自个儿的来历一般,余清苒忽而转过脑袋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氤氲了水气,一点点模糊了屋内摇曳的烛火: “其实啊,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余清苒,也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我跟你讲,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可害怕了,怕你们这群特务头子发现什么猫腻,怕我这种没主角光环的NPC一不留神就……就噶了。 “哦对还有,我怕、怕你像对待如意姐那样,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一刀……” 没听错的话,她刚才说的是,怕他给她一刀? 恍然间回忆起自己去宫门口接她时她那副紧张又窘迫、甚至像是下一秒就想逃跑的神情,终于明白了事情始末的钱昭微微叹了口气,尽可能将自己的语气放温柔了些:“……不会。” 他本以为这句安慰能教她安静下来,却不料余清苒却像是更委屈了似的,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那样滚落了下来。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说。 大抵是进屋前那阵夜里的凉风散去了大半的酒意,又或许依然是在醉中说着胡言乱语,余清苒死死抓着他的手,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我、我知道没办法阻止你想要做的事情,也知道没有立场劝你不要替柴明报仇,但你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好不好? “最后关头,一定、一定、一定不要放开他的手好不好?” 他要做的事情…… 没被她握着的那只手垂落身侧死死握成了拳,钱昭低垂着眼睛,久违地感到了心乱如麻的滋味。 原来她一开始便知晓自己那个大逆不道的计划,也知道自己这趟出来并不只是为了陪同殿下迎回圣上,更多的还是为了替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沉冤昭雪、用那人的血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难怪她会跟殿下说,明白他藏在心里的那些事情。 难怪她会在面对他时,时不时露出就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恍惚神情。 难怪她会在最后说出那句…… “他这些年的遗憾,已经够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动一次,想要将眼前的姑娘拥入怀抱,想要告诉她,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她放在了心尖上。 可那些深藏心底的仇恨终究是黑暗中的荆棘,扎得一颗曾忠于君奉于国的心鲜血淋漓,既无声嘲讽着过往的忠诚,也在不断撕扯着那些破土的情愫,时时刻刻警醒着他无望无梦的未来。 是难以愈合的刀痕剑瘢,是药石无医的沉疴宿疾。 亦是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此生或难有一天消散的诅祝呪文。 于是便只剩了紧紧相握却不能十指交缠的手。 于是便只剩了心照不宣却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 于是便只剩了……清醒的沉沦,与克制的耽溺。 “……好。” 一室的寂静里,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 就算那人要因着弑君而降罪,就算最后也难逃死亡的结局,至少他还能在存活于世的这些短暂时日内,再多护着她那么一点。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 像是终于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那样,余清苒歪着脑袋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露出了个有几分小得意的笑容。 “那我们说好了,”她放开抓着他的手,转而有些傻气地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拉钩。” “拉钩?” “就是这样啊。” 握着钱昭的小拇指与自己的紧紧勾连在了一起,余清苒伸出大拇指与他的贴在一起按了按,复而扬起脸极其认真地对上了那双氤氲了无尽复杂情绪的眼睛: “答应的事情就不能再反悔了,否则就算你不承认,我肯定也是会提刀闯进你家算账的,知道嘛?” “提刀?”钱昭哑然失笑,“你确定自己能拿得动?” 那把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就连羽林军两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都要费些力气才能拿得动,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要“提刀”找他算账? 难道说,是先前一直担心会被刀砍,所以这会儿算是在秋后算账? 如果是平时余清苒一定会一边嚷嚷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一边狡辩说“那我可以换一把轻的嘛”,但奈何她今日到底醉昏了头,三言两语间,竟也就真的被他绕了进去: “好像也是哦?但你那刀那么重,一把甩过去能压扁俩人,别人貌似也拿不动吧” “我想想,还有谁也是玩刀的……关羽……?不对不对,那是三国,人家那是青龙偃月刀……那还有谁来着……” 酒劲带来的困意到底还是吞噬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神智,余清苒胡乱地嘟囔着,终于还是抱着钱昭的手臂沉沉地睡了过去。 尽可能动作轻微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又弯腰重新替睡着的余清苒盖好了被子,钱昭沉默着在床边站了片刻,忽而倏地弯下腰去,小心地将唇瓣落在了她的额上。 是个极其轻柔的吻,如同对待世间珍宝那般谨慎又珍重,却又像是克制着呼之欲出的爱意那般,藏了无尽的缱绻与悱恻:“……晚安。” 还有…… 谢谢你,清苒。 ------------ 第48章 活该他就是替人操心的命 醉酒误人啊醉酒误人。 这是余清苒趁着一大早屋外没人偷摸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后,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女扮男装跟着任如意去了金沙楼,出于好奇喝了好些那几个姑娘喂的酒,却没想到古代的酒喝着不烈后劲却足得很,喝着喝着,就慢慢地醉了过去。 然后,然后她好像还抱着其中那个叫莺歌的姑娘死死不撒手来着? 再然后,再然后…… 再然后发生什么了来着? 压根想不起昨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却也知道既然自己一大早是在钱昭的房间里,那必然就是他把自己从金沙楼带了回来,心虚的余清苒只得又连喝了几杯水压了压惊,这才佯装无事地出了门。 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的山药粥送到了杨盈屋里,又隐约记得小姑娘这几天快来了月事,余清苒跟门口的守卫们打了声招呼,正打算出门替她采买些东西时,宁远舟的身影却出现在了身后: “余姑娘留步。” “宁大人?” 料想昨日既然钱昭去了金沙楼,那宁远舟定然也在一旁,瞬间尴尬到脚趾抠地的余清苒缓缓转过身,露出个怎么看怎么勉强的微笑:“您……有什么事嘛?” 宁远舟:…… 好嘛,平时调侃他和如意的时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这会儿倒是知道认怂了? 暗自好笑于她一副蔫不拉几又心虚不已的神情,宁远舟轻咳一声,复而重新正色道:“今日郭将军来了驿站,还带来了皇后的密信,余女官随我一同过去吧。” “不是有杜大人在么?”余清苒讶然,“宁大人今天不是要跟如意姐和钱大哥他们一起去金沙楼嘛?” “杜大人听闻郭将军来访的消息,一时着急闪了腰,恐怕只能静养几日了。” “……” 行吧,果然再怎么提醒这位老父亲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多保养身体,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那我跟您一起去吧。“她毕竟也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不去的确也不像话,“不过金沙楼那边呢?钱大哥和如意姐一起过去?” 宁远舟叹了口气:“城中朱衣卫突然异动,如意说要去查探情况,恐怕要晚些赶过去,所以钱昭和……十三,他们先过去了。” 余清苒:??!! 不是哥们,哪怕换孙朗或者丁辉去呢,让咱们白孔雀前夫哥去,你们是真不怕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啊? 哦,也是,这堆人里论轻功除了宁远舟外没人能比得过他,到时候要是真给人惹毛了,逃跑的时候好歹还能留个火种回来报个信。 余清苒面无表情,余清苒心如死灰。 “孙朗和丁辉先前没跟金沙楼那边接过头,他们……”迎着余女官生无可恋的面瘫脸死鱼眼,同样心虚起来的宁远舟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咳,不是那块料。 “十三虽然平时嘴上不靠谱了些,但如果认真起来的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余清苒:……要不是知道他原剧里那个“老钱快跑”的名场面,我就真的信了你的邪。 暗自祈祷着这次于十三能在知道金媚娘身份的前提下收敛些、去打探消息的如意姐也能早点去金沙楼救个场,余清苒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回屋叫上了杨盈一同去了前厅。 …… “拜见礼王殿下,见过宁大人。” 宁远舟是手持监国玉佩的重臣,杨盈更是大梧尊贵的礼王,郭世元便只是向着这位高权重的二人郑重地抱拳行了个礼,转而不咸不淡地向着她身后的余清苒点了点头: “这位便是娘娘信中提到的余女官吧,幸会。” “见过郭将军。”余清苒也不恼,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惯例就着官场上的寒暄话术客套了几句,又讴歌了好一阵子礼王殿下“忧国忧民”的“皇族担当”与宁远舟的“劳苦功高”,郭世元打量了眼周围目不斜视的六道堂侍卫们,终于小心翼翼地自怀中摸出了个信封: “事关丹阳王殿下,皇后娘娘叮嘱过,还请殿下务必亲自查看。” “余女官。”虽然早已心焦不已,但杨盈依旧一派沉着冷静的神色,抬手示意身后的余清苒帮忙将密信拿了上来。 匆匆拆开信封看了个大概,又反复确认了末尾那抹红的确是皇后的凤印,礼王殿下脸色骤变,捏着信纸的手微不可闻地轻轻颤抖着: “情况孤了解了,有劳郭将军跑这一趟,丁侍卫,带将军下去休息吧。” “怎么了?”外人不在,宁远舟便也没再顾着君臣的身份,有些担忧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莫非是丹阳王又有什么新的动作?” 杨盈僵硬地摇了摇头:“不是。” “先前天星峡之事,并不是丹阳王兄的手笔。”她一面说着,一面重重地吐了口浊气,“皇嫂在信中提到,周健是在接了永平侯的密信后,才派兵追击我们的。 宁远舟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你丹阳王兄并不知情?” “对,但他或许也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自嘲地将那封信随手折了几折胡乱地塞进了信封,杨盈虽然看上去仍旧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眼底却尽是自嘲般的淡淡凉意: “就算他们没有想过要让我死在去安国的路上,但就像如意姐当初告诉我的那样,恐怕也根本就不想我跟皇兄平安地回去。” 否则又怎么会派了明女史那样的人来教授自己关于安国的一切,又怎么会什么物资都不肯拨给清苒姐,又怎么会……明知自己是个漏洞百出的怯懦公主,却还是任由自己来当了这个迎帝使。 “虽然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余清苒却是犹豫着摇了摇头,”这事儿背后恐怕还有猫腻。” “?!为什么?” “因为宁大人他们至今都没查到是谁泄露了天星峡的事情。” 先前的确并没有闲心去回忆这些事情,但在从刚穿越草木皆兵的状态后回过神来、仔细回忆了下一路来听到的风声与原剧的有关剧情后,余清苒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得,一切或许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先前天星峡之战后便有不少百姓开始口口相传“丹阳王骨肉相残,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不放过”,六道堂更是动用了好些势力去查这些流言的源头,却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回来那样,好些日子都一无所获; 而那天经历了这一切的都是宁远舟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加入使团时天道那边也都仔细查过了家世履历,断没有人会因着威逼利诱之类的手段,便背叛了六道堂与使团的大家。 那么,这些消息的来源便姑且排除了内奸一说。 永平侯是丹阳王的亲舅舅,说难听些便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断不可能将自己对着礼王动手的消息放出来,否则便会连累他的名声、拖累他登上帝位; 丹阳王自己则更是倒霉,事情结束后还对自家舅舅的举动一无所知,甚至是被萧妍叫到了宫里才发现自己平白无故被人当作了冤大头使。 既然连神通广大的六道堂都查不到,那便证明背后的人有着不小的势力;此事既然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丹阳王,也就不可能是他那一方的人自己放出来的消息—— “贼喊捉贼”的办法固然能一时掩人耳目,但百姓们八卦的力量不可小觑,一不小心就可能玩过火,永平侯就算再自傲,也不会用这种冒险的法子。 而章嵩和萧妍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虽然想要夺权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毕竟行事时一向顾及着皇家的颜面,便也没道理为了扳倒丹阳王而将此事捅出去。 那么,会不会是……? “阿盈。”灵光一闪间突然回忆起第一集时英王自请出使时的画面,余清苒眼神一冷,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你对你那位英王兄,了解多少?” “英王兄早些年为救皇嫂废了一条腿,这些年来一直都很低调,听说就连上朝都不怎么会说话的。”杨盈答道,“所以……等等,所以清苒姐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英王兄故意告诉那些百姓的?!” 宁远舟更是直接矢口否认道:“不可能,英王这些年深入简出,六道堂的弟兄们也并未发现过任何异常。” “但我想不出还有谁了。”余清苒摊手,“我是觉得,朱衣卫就算知道了天星峡的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梧国境内那么多城池,更不可能连阿盈受伤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倒是男主为了韬光养晦故意装病或者是装柔弱,等到其他人斗得两败俱伤再杀出来大放光彩的‘扮猪吃虎’经典情节,我小时候看的穿越小说里可不少。” “而且。”她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眼角抽搐的宁远舟,“宁大人这半年不在六道堂,我记得森罗殿的情报系统被赵季那老登荒得差不多了,其实也不见得管用来着……” 宁远舟:…… 活该他就是替这群人操心的命。 “……我会想办法再查查他。”半晌,堂主大人终于脸黑如墨地点了点头,“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安国两位皇子的事,我们还是先等如意他们回来再做决断。” “那我回去换身衣裳。”杨盈也站起了身,“等会儿怕是还得陪郭将军用了饭,才能送他回去。” 唉,希望这次十三哥靠谱点,别真让她又打卡钱猫猫名场面了。 揉了揉不断跳动着的眼皮,余清苒默默叹了口气,转头跟上了杨盈的步伐。 ------------ 第49章 你这次又把我们家猫猫丢金沙楼了? 余清苒面无表情。 余清苒心如死灰。 “所以。”她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勉强挤出了一个怎么看怎么难看的微笑来,“十三哥你这次又把我们家猫猫丢金沙楼了?” 才陪着杨盈跟郭世元用过晚餐,就从于·金沙楼逃难版·十三那里得知了“美人儿有事没及时赶过来、老钱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被金沙楼的人抓了”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余清苒心累地表示,她现在的心情堪比【哔——】了汪。 十三哥你怎么拿着剧本还能整这死出啊!! 跟人家金媚娘聊天的时候是没有你喜欢的台词嘛!! 老师我们家钱猫猫今天从金沙楼回来真的会不开心的!! 【指指点点.JPG】 “嗯?猫猫,什么猫猫?”一脸心虚的于十三闻声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你是说二楼那只特别肥的矮脚猫?” “……你还是别说话了。” 默默感慨了一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余清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转头看向了同样嘴角抽搐的任如意:“如意姐,能不能劳烦你去捞个人?” 压根没想到自己只是忙着追查了一天朱衣卫那头的事情没来得及赶过去,早上一口一个“没问题”“相信我”的于十三竟然就把倒霉蛋钱昭落在了金沙楼里,任如意同样心累地叹了口气:“好。” “哦对了,打个预防针,你可能还会看到钱大哥被吊起来挂成一条咸鱼的名场面。” “……” 虽然不想承认,但任左使依旧“可耻”地感到了一丝丝幸灾乐祸。 “那个,我能跟你一起去嘛?”名场面在即,不打卡不是人,“阿盈跟着孙大哥去看望杜大人了,这边应该也没我什么事情。” 自打余清苒坦白身份后杨盈便很少再要她近身陪着,这会儿被抓的又是钱昭,任如意顿时了然地颔首应了声:“行。” “谢谢如意姐!”余清苒顿时顺竿子爬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地便陪着她往外头走,“如意姐你一会儿等等我,我叫个人给咱们赶车!” ……十三哥早上不是说宁头儿是想让如意姐吃醋,所以才故意装作一副高冷不理人的模样么? 怎么他觉着,这会儿该吃清苒姐醋的应该是宁头儿才对? 唉,可怜的宁头儿,不仅要吃男人的醋,现在连女人的醋也要吃。 元禄一面腹诽着,偷偷瞥了眼被晾在一边的宁·糟糠之夫·远舟:“……那个,如意姐,清苒姐,还是我帮你们赶车吧!” “我不去!老宁啊,刚刚你也听到了,她她她她——”于十三则是嚷着凑上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她要我的——” “行了,闭嘴吧于十三!”宁远舟忍无可忍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迈开长腿便二话不说地跟了上去。 …… 一个时辰后。 刚一进门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被困在头顶那张大网里的钱昭,余清苒屏气凝神死命掐大腿憋笑未果,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个眼泪横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谁分得清你跟奶牛猫啊!老师我们家钱猫猫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台上正中央还半躺在榻上摆着pOSe的金媚娘:…… 瞬间觉得自己出场逼格低了几度的其余四个人:…… 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这般反应的钱昭:…… 亏他还担心她醒来后记得昨晚的事情,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跟她继续相处,结果她不仅忘了个一干二净,还一进门就给他来了一段中气十足的大笑? 一时不知道是要因着她的“我们家”三个字而震惊,还是要因着尴尬的一面被心上人撞个正着而窘迫,钱昭索性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别处,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充当了背景板。 “……那什么,要不你在上头再挂会儿?” 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破坏了被某音观众称之为“鬼怪经典再现”的名场面氛围,余清苒心虚地向任如意身后缩了缩:“回头我按小时计计价,找金媚娘多讹点银子?” “哟?这又是哪来的小丫头啊?”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大脑宕机的金媚娘终于自懵圈中回过了神,迅速拾回了一帮之主的风华绝代,娇笑着便抬眼望了过来: “怎么,于十三,这不会……又是你的某个红颜知己吧?” 于十三:…… “我给你个机会!”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生怕钱昭又替自己记上一笔的于十三一个哆嗦,拦下正要开口的任如意便昂首阔步地上了前,“赶紧把他给我放了!” “哼。”金媚娘却懒得搭理他,只是随意又慵懒地扬了扬手,便有两个金沙楼的守卫二话不说自身后将刀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于十三顶着苦瓜脸心虚地转过了脑袋。 又一次有幸目睹了名场面的余清苒:…… 没开玩笑,她好像真的听到了原剧里那清脆的打脸音效和乌鸦飞过的声音。 亲眼目睹了自家好友又一次丢人现眼的钱昭:…… 他默默地对着空气翻了个钱氏经典白眼。 早在这几句话的语调里便听出了过去老友的声音,只是碍于方才被于十三拦着才没有上前,这会儿又见他熄了声,任如意终于不再犹豫,一摘兜帽便露出了真容: “……琳琅。” “哐当。” 金媚娘不断在手中把玩着的那枚金簪顿时伴着清脆的响声落了地。 一开始听于十三说见到了尊上时她只道这油嘴滑舌的家伙是在唬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尊上来更是笃定了他又是在撒谎,于是气急之下便将那位姓钱的官人扣在了金沙楼; 可那女子熟悉的身形与容貌,还有她望着自己时那讶异中又夹杂着太多感慨的眼睛,分明就是她过去效忠与爱戴、这么多年亦遗憾再也未能相见的尊上啊…… “您是……尊上?!真的是尊上?!” 再也顾不上嘲讽调侃还在理直气壮地嚷着“我就说了我认识美人儿嘛”的于十三,金媚娘自那方矮塌上迅速起身下了台,连带着周遭那两名侍奉的女子都跟着她一起对着任如意盈盈拜了下去: “属下见过尊上。” ------------ 第50章 只有十三哥受伤的世界增加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整整一个晚上,有那么多话聊嘛?” 眼瞅着天边都渐渐亮起了曦光,一脸生无可恋的于十三终于重重地拍了拍巴掌,又替自己添满了茶杯:“要不是看在我们钱哥哥昨晚那么辛苦的份上,我才不来呢!” 钱昭闻声不咸不淡地斜了他一眼:“那你回去啊?” 见于十三开始心虚地嚷嚷起要喊人来上壶南零水泡的壶州紫笋,同样被遗忘的宁远舟端起茶杯,悠悠叹了口气:“行了,她们二人许久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聊,再等等吧。” “我怎么闻到了陈年老醋的味道呢?”余清苒笑眯眯地自钱昭背后露出个脑袋来,“理解一下,毕竟在漂亮姐姐面前,宁大人你呢~还是不够看的~” 一口橘子险些卡在嗓子里的宁远舟:……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他就知道这妮子昨天故意先拉着如意走肯定是居心叵测,没想到现在竟然直接把小心思摆到明面上了!!! 顿感自己正宫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宁远舟放下茶杯,正打算义正词严地替自己挽回颜面时,纱帘那头却传来了任如意的声音:“宁远舟,你进来吧。” 眼睁睁看着自家头儿立马飞快起身的于十三:? “好嘛,现在他们是自己人了,我们成外人了。”他一脸不忍直视地耸了耸肩,“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余姑娘,你知道吗?” “知道,但不完全知道。” “回去路上不就知道了。” “……” 好好好,行行行,一个两个成双成对,可劲儿地留他一个孤家寡人,漂亮。 回头看看正跟着孙朗一起撸猫逗狗的杨盈和元禄,再看看宁远舟匆匆掀开纱帘进屋的背影,看看余清苒一脸的想笑不能笑与钱昭一脸的无奈,十三哥果断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地埋头库库干橘子。 【只有十三哥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呢.JPG】 “对了。”揉了揉因为一晚没睡而有些发红的眼睛,余清苒剥了个橘子喂进嘴巴,有些尴尬地跟钱昭道了声谢: “前天晚上我喝多了,好像……咳,好像耍了酒疯,钱大哥见谅。” 她本来以为自己喝醉这事儿就此翻篇了,结果没想到好巧不巧,今早送杨盈和杜大人过来的那车夫恰好是那天接了她跟钱昭的那个。 “这不是昨日从金沙楼出来的那位姑娘嘛?”这大哥约莫是对她与钱昭的这对奇葩组合记忆深刻,一见面便将人认了出来: “你那夫君可真是好脾气啊,被拳打脚踢了一路都没吭声,还一直替你挡着外头的风,生怕你醉着又受了凉呢。” 一时不知道该反驳“夫君”还是该震撼于自己的酒品之差,余清苒瞠目结舌,最终挤出了个礼貌的尬笑:“……您说的是。” 尴尬的不是喝多,而是清醒后有人替你回忆醉后的糗事,嘤。 “无妨。”钱昭剥着橘子没抬头,但眉眼分明柔和了许多,“只是余女官这酒量……往后还是别再贪杯为好。” 余清苒赶忙乖巧脸点头:“是是是,钱大哥说的是,往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做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切勿喝酒去贪杯,努力奋进幸福追……” 钱昭:……? 他的意思应该不是要她现场反省口头写悔过书吧? 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钱都尉选择好笑地在心里叹口气,将剥好的橘子推到了还在搜肠刮肚酝酿着台词的余女官面前: “倒也不必如此……真诚。” “醉酒误人。”余清苒的回答是啊呜一口吃掉了那颗不算大的橘子,顺带着回敬了他一颗自己剥的,“我发誓,这些都是我的……emmm……肺腑之言!” ?好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钱又开始逗人家小娘子玩了。 默默收回了要拿来赔礼道歉的橘子,于十三拄着下巴坐在桌边,果断地选择了进入自个儿的冥想世界。 …… 晚饭后。 “清苒姐你来得正好,快来一起帮忙!” 才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就被杨盈急吼吼地拉到了一边,刚刚睡醒的余清苒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便一脸惊诧莫名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事儿啊你这么着急?” “那个,如意姐和远舟哥哥他们……”杨盈支支吾吾地塞给了她一大篮枫叶,“哎呀,总之十三哥他们都在下边呢。” !她忘了今晚是落叶吻名场面了! 顿时放弃了继续回屋跟周公他老人家下棋的念头,余清苒二话不说扑到栏杆边,伸长了脖子向下看去—— 漫天纷舞的枫叶随风飘落间,一轮明朗素月的皎洁辉映下,宁远舟正将他心爱的姑娘紧紧揽在怀中,笨拙而小心地将吻落在了她的唇瓣间。 低头瞥了眼正在卖力摇着鼓风机把手的孙朗,又侧过脑袋看了看成堆儿向下倒着枫叶的元禄与杨盈,誓要为自己的Cp添砖加瓦的余清苒果断从篮子里摸出一大把枫叶,哗一下撒了出去。 “余女官。” 有个怯怯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是个驿站里负责在后厨打杂的婢女,手中端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粥,胆小得甚至不敢对着余清苒的眼睛,便只是一直低头看着她的鞋尖: “奴婢彩霞,是来替殿下送夜宵的。” “可我记得殿下今日并未吩咐要准备夜宵。”余清苒放下篮子,伸手压了压示意她小点声,“而且往日负责送餐的,似乎也并不是你。” “是厨房的刘妈妈吩咐的,说殿下今日在外头奔波了一天许是没有吃饱,这才想着要替殿下再单独备些……” 瓷碗落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脆响,那婢女突然自袖中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顷刻间便猛地扎向了余清苒的胸口! “清苒姐!” “余姑娘!” “清苒!” 利器入体的闷响过后,刺目的猩红便自水蓝的衣衫上渐渐晕染开来。 似有谁的身体重重倒地。 ------------ 第51章 权谋剧改拿狗血剧本了? “伤口不算深,但她毕竟身子弱,又有些失血过多,恐怕也需要好好调养些时日。” 替疼得浑身颤抖的余清苒处理好了伤口,又于心不忍地帮她擦了满头的冷汗,任如意擦拭了手上沾着的血迹,推门出去跟心焦不已的众人打了个招呼。 “可到底是谁要杀清苒姐啊!”杨盈急切道,“远舟哥哥,那个婢女呢?她怎么样了?没有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自尽吧?” 宁远舟冷着脸,满面的肃杀之气:“这会儿还在后院柴房里昏着,一会儿我和十三去审。“ “好。”于十三也早就没了素日里的风流倜傥,眼底竟现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冷意来,“殿下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 “我去。” 钱昭面无表情的一声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如果她没有提前因着那婢女的反常而有所警觉,如果她被那一刀捅入的不是肩头而是胸口,如果她真的只是个柔弱到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医官…… 他简直不敢想象,倒下的那个人若真的是她,此刻所要面临的将是怎样的结局。 “那一针剂量不低,她没这么快醒的。”“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脸色苍白的余清苒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想的是要让她立马就晕过去,所以其实也不知道情急之下变出来的到底是哪种麻醉剂,等会儿我跟钱大哥你一块去看看情况。” 见杨盈一脸忧色,余清苒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勉强地笑道:“放心,如意姐已经帮忙处理过伤口了,我真的没事。” 那个叫彩霞的婢女不是该出现在这段剧情里的角色,景城的守将又是安国沙中部出身,出于两国邦交的缘故才勉为其难地派了人过来伺候,就更不会好心到替杨盈准备夜宵。 更何况,那婢女就算再胆小也不至于对着一个品阶并不算高的女官唯唯诺诺,更不至于连正视她的勇气都没有,一看就是心里有鬼才如此心虚。 再三确认了余清苒的确并没有被伤到要害,杨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似乎在伸手示意彩霞“安静”的那个时候,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里就已经藏好了麻醉针剂: “对了清苒姐,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彩霞有问题的啊?” 将自己的几点理由简单地说了一遍,余清苒若有所思地看向面色不善的宁远舟,犹豫道: “宁大人,您觉得会是谁做的? “会不会是……我们那天提到的那位?” 郭世元带来的那封密信里,萧妍坦言道自己已经知道了永平侯的所作所为,也警告过他不要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和上次天星峡类似的小动作; 而丹阳王对杨盈也从没想过要下死手,大抵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杀一个小小的医官。 倒是那天她无意中提到的英王…… 就冲着第一集里他明知道朝臣们与萧妍不会允许他做这个迎帝使,却还是在大殿上请命请到晕过去,估计就不是个多么省油的灯。 “若真是丹阳王要杀她的话,恐怕早就动手了。”三言两语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任如意顿时冷笑一声,“不会等到现在才派一个如此蹩脚的杀手过来。” 宁远舟眉头紧蹙:“但彩霞动手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也不排除是有人刻意栽赃。” “还是审审再说吧。”余清苒轻声道,“走吧钱大哥,我陪你过去。” …… 费了些功夫将被自己扎晕的彩霞从昏迷中弄醒了过来,余清苒眼疾手快地接过钱昭递过来的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这才起身回到了原来站着的地方: “咬舌很疼的,你最好还是别想着自尽。” “……”彩霞却一声不吭,只是缩在那团乱糟糟的干草上落泪。 钱昭自始至终都背对着门口,余清苒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也能从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里,隐约听出几分难得一见的怒意: “匕首上虽然有朱衣卫常见的朱雀图腾,但朱衣卫一向谨小慎微,哪怕是最次等的白雀,也不会如此草率行事。 “说,你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没有人主使。”彩霞虽然依旧不肯松口,眼睛却死死地盯向了余清苒的反方向,“是我见不得余女官受钱都尉青睐,这才想要杀了她出一口气的。” 余清苒气极反笑:“我……受钱都尉青睐?” 本以为是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的权谋戏码,结果没想到是家里长短儿女情长的狗血剧情? “我都看见了!”彩霞尖叫,“那天你喝多了酒,就是钱都尉把你抱回来的!他还在屋外守了你一夜!整整一夜! “是,你是从京城来的医官,我却只是个厨房里的粗使丫鬟;你能跟钱都尉一起陪侍在殿下身边,我却只能待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厨房里,还要被那几个碎嘴的婆子指指点点! “余清苒,我就是不想你风风光光,就是不想明明一样是女人,却跟你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 一通发泄下来已是用光了半身的力气,彩霞重重地跌坐回去,眼泪彻底湿了胸前的衣衫。 “……” 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把还染着她血的匕首,钱昭冷着脸,正要大踏步上前时,余清苒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阿昭,你等一下。” 安抚地拍了拍他剧烈颤抖着的手,余清苒缓步上前慢慢蹲下,一双平静又淡漠的眼睛迎上了彩霞愤恨的目光: “你在撒谎。”她说。 “你说的没错,钱昭他出身梧都名门,先前便做了十余年的天道道首,后来又承袭祖制做了羽林军的都尉,这些年也从未闹出过什么流言蜚语,的确是个最佳的夫婿人选。 “但就算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就算他不会介意未来妻子的出身,恐怕也没道理喜欢上一个……唔,满口谎言的孕妇吧?“ 在彩霞惊愕得甚至忘记了哭泣的惶恐眼神中,余清苒接过钱昭递给自己的那件余温犹在的外衫披上,复而继续轻声道: “发现你一直在小心地不去闻那碗腥气的鱼肉粥时,我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后来你杀我不成反而被我扎晕,倒下时也下意识地用手护着肚子,我才大致有了个猜测。 “方才你还晕着的时候我看过了,的确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 “……我不会对你腹中的孩子下手。”钱昭神色冷漠地扔下了那柄带血的匕首,“但你最好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否则,就算殿下宽厚饶你一命,若是被幕后之人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恐怕你们母子也未必就有活路。” 他……他会保护自己和孩子吗? 还有他先前答应的那件事,又是否会真的作数……? 彩霞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见她神色略有犹疑,余清苒趁热打铁,直接灌了一剂猛药下去: “一个直到你怀孕两个月都不肯给名分、甚至还要你自己躲躲藏藏来隐瞒这个秘密的男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不,不是……” “他许给你什么?妾室的名分?还是孩子未来的锦绣前程?”她的眼睛是漂亮的墨色,不笑时便是一汪幽深的黑,竟也真的让彩霞渐渐止住了哭泣: “但他明知道六道堂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明知道你和孩子稍有不慎就可能一尸两命,却还是派你来做了这件事,你真的不知道他究竟是何居心吗?” 若彩霞就此死在谁的剑下,对方便大可以高枕无忧,甚至不需要替这样一个“卑贱”的奴婢出哪怕一丁点银钱来处理身后事; 若彩霞像现在一样不幸被俘,他也会断定她为了腹中的孩子而守口如瓶;而就算她扛不住酷刑而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也大可以一句“这贱婢与人私通,还平白无故诬陷他人”,来将自己的责任摘个干干净净。 至于她余清苒? 死在彩霞刀下那就是倒霉,也正巧合了那人的心意;没死的话便是命大,他损失的也不过一个无伤大雅的奴婢,回头再找个和彩霞一样的棋子来动一次手就是。 用余清苒曾经在一部小说里读到的话来讲,她相信这连“壮士断腕”都不算,最多算是扒下一只溅了泥点的袜子。 “我还要回去养伤,钱大哥也有事情要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肩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余清苒不再多说,拉着钱昭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 第52章 我又不是什么圣母 月色下,两道身影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 “你觉得,”余清苒虽然看上去依旧有些苍白,眼睛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会是丹阳王还是英王?” 钱昭沉默半晌,终于回答道:“……应该是英王,但此事他多半并不知情。” 前脚她刚怀疑上了英王,后脚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而丹阳王对英王素来并无戒心,不可能大费周章来栽赃他,这阵子最多也不过想阻拦杨盈去到安国,先前还得了萧妍的警告,想来不会欲杀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女官。 更重要的是,那彩霞一看就是压根不会武功的普通婢女,否则就算余清苒的反应再快,一个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的女子,也压根没办法躲开真正的杀手致命的一击。 想要以残破之身在皇家活下去并不容易,按照英王往日那谨小慎微的性格,若不能一击必杀,他便不会轻易地派一个这样愚蠢的杀手来打草惊蛇。 现在想来,约莫是有英王的党羽意外得知了余清苒的那几句话,为了博取自家主子的欢心,这才自作主张地派出了彩霞。 事若成,他便能够借此向英王邀功;而若是失败,最次的结果也不过折损彩霞这样一个累赘,算不得任何损失。 余清苒显然也是与他想到了一起:“不提如意姐,我觉得就算是朱衣卫级别最低的白雀一时失手,匕首扎在了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活动不便的左肩:“——伤口恐怕也比现在要深得多。” “伤口怎么样?” 伤处毕竟是在肩头,稍一向下便是锁骨,钱昭不便随意查看,便只能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悄悄红了耳尖:“今晚我配些药,明天早上拿给你。” “你忘啦,我有金手指啊。”余清苒朝他眨眨眼,“放心好了,如意姐按照我教的方法挨个处理过,用的也是最好的药,真的没事的。” “对了,你刚才……”钱昭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为什么没有喊人帮忙?” “嗯?” “元禄当时就在旁边,我和十三孙朗他们也在下面。” “但是你和十三哥孙大哥他们在下面,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上来啊。”余清苒无谓地笑笑,“元禄和我也有大概一丈的距离,我当时如果喊了,恐怕更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她恶趣味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十三哥之前有说过,你轻功不是特别好。” 突然被翻黑历史的钱昭:…… 该不该告诉她,就算他没法像于十三那样轻轻松松上房顶,按照驿馆这座小楼的高度,上个二楼还是不成问题的? 接过余清苒还给自己的外衫重新穿上,钱昭有些无奈地目送着她进了屋,脸上的笑意在转身的那一刻顿时淡了下来。 “对了钱大哥。”她却突然又自重新张开一半的门缝里头探出了脑袋,“等我这伤好些了,你有空的话可以教我些简单的武功嘛? “如意姐的内伤一直都没有好彻底,这段时间还在忙着查朱衣卫那边的事情,我不太想麻烦她。” 城中朱衣卫异动,她没看完全剧就穿来了这儿,也就不知道是谁出卖了梧都分部害死了玲珑,没办法提供什么确切的情报。 除却按时扎针配药替任如意调理以外,她属实是帮不上什么忙。 “可以。”回过身的一瞬间迅速收起了满脸的杀意,钱昭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但要等到你的伤彻底养好以后。” “谢谢钱大哥!”余清苒一双眼顿时笑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那……晚安?” “嗯,晚安。” 屋内的烛火终于随着她的入梦而一同熄了下去,钱昭听着里头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冷着脸下楼敲响了宁远舟的房门。 …… 次日一早。 拜托任如意帮忙给伤口换了药,又喝了碗杨盈特意嘱咐厨房给自己准备的补血五红粥,余清苒对着铜镜粗略地整理下了衣装,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钱大哥。” 大老远便看到钱昭正在指挥着一众六道堂侍卫们搬东西,她左顾右盼不见宁远舟在哪,便上前跟人打了个招呼:“彩霞那边怎么样了?” “拿着,每天饭后记得吃一颗。”钱昭递给她一个玉色的小瓷瓶,“今天一早她主动交代了些线索,宁头儿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谢谢钱大哥。”余清苒接过药瓶,“是……昨天提到的那个人么?” “对,不过此事他倒是的确不知情,具体的情况等晚些时候到了合县大家再一起商量。” 院里这阵子正是人多眼杂的时候,附近不定还有朱衣卫的眼线,余清苒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了。 见她一脸平静地就要进屋去找杨盈,钱昭犹疑了片刻,忽而轻声道:“还以为你会去看看她。” “谁?”余清苒顿住脚步,“你是说……彩霞?” “嗯。”毕竟昨日就在自己想要用那把匕首以牙还牙之际,她第一时间便拦下了自己。 “我知道她或许就是一时被人蒙蔽,又或许的确是为了自己和孩子,才冒险想要对我动手。” 是钱昭从未见过的模样,回过头来认真看着他的余清苒面色平静看不出半分悲喜,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可我毕竟不是圣母,就算身为医官不会对着谁下杀手要了谁的命,但也不可能原谅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任何人,不可能因为她的悲惨命运,就罔顾事实地求情下话要你们放过她。 “而且……我相信你们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相信六道堂的大家会让背后的那个人付出代价。” 赵季本人便是个碌碌无为只知弄权舞弊的草包,他手下的那些人更是草菅人命暴虐嗜杀,不仅打断了怀孕的玲珑全身的骨头,还杀鸡儆猴般地将尸身挂在了房梁上; 可宁远舟治下的六道堂却有着人情的温度,在有条不紊地解决着堂中大小事宜的时候,就算逼不得已需要对谁用刑,也不会用如此残忍又血腥的手段。 “怎么啦,我说的不对么?”见钱昭有些讶异,余清苒忍俊不禁地弯了下嘴角,“昨儿个你就是一时气急了,真要让你像娄青强那样下狠手的话,我相信你也是做不出来的。 “药我会记得按时吃的,谢谢钱大哥。” 将东西仔细收在了袖中,余清苒跟略有动容的钱昭打了声招呼,回屋找杨盈去了。 ------------ 第53章 他必须活着烂掉 合县驿站。 一到门口便听说了任如意义母已经被平安送回了老家的消息,一直有些担忧的余清苒这才松了口气,弯起手指敲敲门笑道: “阿盈说这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吩咐驿馆的厨子准备了些茶点,我叫人送过来?” “你的伤不轻,方才又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任如意顿时站起身将人带到了桌边,“坐下歇着吧。”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冷不丁被人抢白的钱昭:…… 他默默放下了那只刚刚抬起了一半的手。 老房子着火的头狼与老狼对视一眼,没来由地顿生出某种惺惺相惜之感。 余清苒压根没留意到钱昭的小眼神,她正一面乖巧地在任如意的身边坐下,一面有些歉意道: “我这边有个事儿,本来前阵子就要说的,但前两天大家一直在跟金沙楼那边接线,昨天又出了彩霞的意外,这一忙起来就给拖到今天了,真是不好意思。” “什么事啊?”元禄在一旁专注地啃着个烧饼,开口时还险些被饼渣噎了下,“宁头儿刚才还说,一会儿要跟如意姐……” 腰上的软肉被于十三不轻不重掐了一下,心直口快的小狗顿时一个哆嗦,忙不迭改口道:“……一起出去一趟,说是要去褚国的靡山镇采买些药材回来呢。” “咳……那什么,天星峡之后我们的迷药和毒药都用得差不多了,我去帮大家补充些。”宁远舟顿时欲盖弥彰地干咳了一声,“钱昭,我不在的时候使团就交给你。” “好。” “不行!” 同时响起的两道声音一时间吸引了整张桌子上所有人的视线。 “不、我的意思不是说钱大哥不行啦。”虽然钱昭的眼神看上去只有疑惑,但余清苒竟然没来由地看出了几分莫名的委屈: “我是说,宁大哥你先别走,咱们先商量商量,不然咱们殿下要被郑青云拐跑了。” “??!!” 捡着重点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15与16集的剧情,余清苒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眼满脸肃杀的宁远舟,轻咳了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宁大哥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既然郑青云是领了丹阳王的命令,那便一定会想尽办法混入使团。”宁远舟冷声道,“钱昭,加强驿馆周围的守卫,不能让他有任何能够见到殿下的机会。” 钱昭点头应了声:“是。” “那丹阳王的那些手下怎么办?”于十三把玩着桌上的茶杯,神色凝重: “能完成这种任务的大多应该都是死士,恐怕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我们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啊。” 就算使团的人一早就有所防备,又个个都是高手,遇上死士的袭击也难免会有所折损; 而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强攻,只要能把郑青云这个谁都不敢在杨盈面前为难他的内奸放进来,便已经是成功地在使团内部打下了一枚钉子。 “而且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余清苒弯起手指轻敲着桌面,“我们不能直接就这么杀了郑青云,一定要想办法让阿盈认清他的真面目。” 孙朗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只有死了的白月光才是真正的白月光,所以他必须活着烂掉。” 甚少听到她这般杀气腾腾的话语,一桌子的人一顿,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察觉到气氛一瞬间的凝滞,余清苒哑然失笑:“我的意思是,如果郑青云就这么死了,阿盈只会对他愈发同情和心疼,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是个多么晦气的人渣; “但如果见识过了他真正的嘴脸,不管她需要多久来释怀来放下,至少从此以后真心不会再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 “这很残忍,但……”她说着,有些不忍地移开了目光,“也很现实,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逃避。” “不单单只是无法逃避。”任如意眸光微冷,“如果想要变得更加强大,那这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既要丹阳王的手下无法得逞,又不能直接将最关键的人物直接杀了,甚至还要给他在杨盈面前露脸的机会,好让他暴露自己的本性…… “有了。” 就在所有人都因着这两难的问题而陷入沉思时,宁远舟的一声忽然打破了这片短暂的寂静。 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与众人商量了一通,宁远舟简单地吩咐了六道堂的兄弟们几句,又特意留下了随身带着的那枚监国玉佩,这才如释重负地与任如意一同站起了身。 临走前,他又特意叮嘱了一句:“余姑娘,到时候殿下那边就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我会的。”余清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如意姐,你跟宁大哥这趟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任如意露出些淡淡的笑意:“好。” …… 将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条蹀躞带细细地挂在了土地庙的姻缘树上,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郑青云的名字,杨盈看了眼身后的几个人,强颜欢笑道: “你们先到外面等我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元禄担心地看了眼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殿下不留着清苒姐一起么?” “不用了,我就只待一小会儿,很快就出去找你们。”杨盈婉拒了声,转头慢悠悠地去到了里头的佛堂。 望着她有些消沉的背影,元禄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转头问道:“清苒姐,只留着殿下一个人在里面,真的没问题嘛?” “我们不出去的话,他怎么有胆子跑去找阿盈呢?”余清苒给了他一个危险的微笑,“等着吧,一会儿进去只管打,打得越狠越好,殿下要是责怪了我帮你们担着。” 她这两天特殊期本就烦的不行,本剧最大渣男既然送上门来,这不就是擎等着挨揍嘛? 余清苒摩拳擦掌,余清苒跃跃欲试,余清苒磨刀霍霍向猪羊。 亲眼目睹了她皮笑肉不笑表情的于十三:…… 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担忧老钱未来的婚后生活了呢。 抱紧了自己手中的刀,同样后背莫名开始冒冷汗的元禄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向他十三哥的身后躲了躲。 ------------ 第54章 苒苒三滴泪,演到你心碎 一进院子便看到了杨盈与郑青云紧紧相拥的身影,余清苒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两人便二话不说冲上了前。 “砰!”是于十三的剑鞘精确地狠狠击在郑青云后背上的声音。 “殿下!”是一把将杨盈拉到了身后,还不忘给了郑青云一脚的元禄的声音。 眼看着心上人被打得重重跪在了地上,杨盈心里一阵着急,拨开元禄拦住自己的手便要伸手去扶他:“青——”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让她成功地将未出口的“云”字咽回了肚子里。 在小公主惊诧又有些畏惧的目光里,余清苒冷着脸示意于十三自身后牢牢地押住了郑青云,又是正反手两个响亮的巴掌重重落在了他的脸上: “说,你是哪国的奸细,竟敢私自探听殿下行踪? “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趁人不备,对殿下行不轨之事?” 猝不及防被于十三一剑打倒,又被元禄一脚踹得跪在了地上,这会儿还挨了余清苒快准狠的几个耳刮子,郑青云一时间狼狈不堪,彻底愣在了原地。 “清,清苒姐,还有十三哥,你们快住手!” 脾气越好的人发起火来便越是可怕,杨盈冷不丁被她的冷脸与怒火吓了一跳,眼瞅着郑青云的脸都肿起了两个高高的巴掌印,才终于回过神来急匆匆上前道: “他就是郑青云!我的……我一直念着的人!” 余清苒:哦。 傻孩子,别念了,这种垃圾给他两鞋底子那都是轻的,你清苒姐我恨不得明天就敲锣打鼓拉横幅庆祝你摆脱渣男。 虽然很想再给小登一顿社会的毒打来让他体会一把人间险恶,但眼下这讨人厌的蚊子血还是小公主心头的红玫瑰,没出够气的余清苒也只能咬咬牙,姑且选择了忍者为王。 一瞬间便换上了诚惶诚恐的神情,余清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双无辜的鹿眼里满是脆皮大学生不谙世事的清澈的愚蠢: “原来这位就是殿下时常记挂着的郑侍卫,我方才瞧着有人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安国的奸细见这周围没有人,想借机谋害殿下呢。 “还请殿下莫怪,方才的事是我一时情急关心则乱了,我这就向郑侍卫赔礼道歉。” 恰到好处地皱起一点眉头,余清苒“强忍”着肩头伤口的“痛楚”,“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便要行礼: “郑侍卫莫怪,方才是……嘶……” 她的官位虽低却也略高于郑青云,断没有向他行如此大礼的道理,这会儿又是一副“重伤未愈”却还“诚心悔过”的模样,杨盈便赶忙伸手阻拦了她想要躬身的动作: “清苒姐你快起来,你的伤才刚好一点呢!” “可……”余清苒犹豫着直起身子,“柔弱”地咬了咬唇,“郑侍卫他不会怪我吧?” “不会的,青云他一向心胸宽广,何况你刚才也说了,你们只是一时担忧我的安危才动手的。”杨盈摇摇头,“等一会儿回了驿馆,让钱大哥替他看看伤就好了。” 余清苒的神情愈发钦佩起来:“一早就听殿下说郑侍卫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豁达大度,虚怀若谷——” yUe——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yUeyUeyUe—— “宁大人不在,钱都尉掌管使团大小事务分不开身,所以殿下,为表歉意,等一会儿回了驿馆,我想要亲自帮郑侍卫看伤。” 呸!!!看个大头鬼!!! 真晦气!!! 眼瞅着她一副愧疚得恨不得当场死掉的模样,又是不由分说地叭叭了好一通心上人的优点,一番“真情实感”下来,原先还有些不悦的杨盈也平静了许多。 “好。”她点了点头,“那青云,跟我们一起回去吧,等会儿让清苒姐替你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被猝不及防戴了一堆高帽、压根来不及告状就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的郑青云:? “光风霁月”、“豁达大度”、“虚怀若谷”?! 他当初到底是不是盐吃多了闲得慌,为什么要没事干替自己立这种人设?! 想要怂恿杨盈替自己出气未果,后背疼痛、双颊红肿的郑青云只得忍气吞声地答应了声,垂着头闷闷地跟着几个人回到了驿馆。 而迎接他的,便是杜大人雷霆震怒的狂风暴雨: “你一介侍卫,竟敢擅自窥探亲王行踪,真是好大的胆子! “钱都尉,押他下去,找人严加看管,待老夫修书上奏,再做处置!” 几番解释求情都没能让杜大人改变主意,又见钱昭二话不说便要将人拖走,杨盈一时着急,声音便不自觉地大了几个度: “住手!” “这里没有外人,孤也不妨直言。”她缓缓扫视过余怒未消的杜大人与面无表情的钱昭,不怒自威,“孤之所以 自请出使,一则为国为兄为民,二则……便是为了他。 ”皇嫂曾有允诺,若孤顺利归国,便许孤婚事自主之权。是以,青云今日虽然只是个侍卫,但他日必定是驸马之尊。 “两位大人,孤请你们给予青云应有的尊重。” “殿下说的是。”余清苒这边甫一开口,钱昭便立刻会意地放开了郑青云,“既然郑侍卫不远千里特地来此,那不如晚上便与诸位一同用了晚膳,待使团出发后再自行回京,殿下意下如何?” 杨盈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那请郑侍卫先随钱都尉一同去休息吧,待我这边安顿好了殿下,便马上过去替您瞧伤。” “是,多谢殿下。”郑青云有些不情不愿地抱了抱拳,低头跟上了钱昭的步伐,“……多谢余女官。” “余女官,这!!!” 钱昭前脚刚一带着郑青云出门去,后脚杜大人便彻底炸了毛,颤颤巍巍地就要冲过去:“他无诏前来,又口口声声道自己不过是路过,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老夫必要问个清楚——” “阿盈你别急啊我去帮你劝劝杜大人!你乖乖回屋一会儿看完了郑侍卫的情况我就马上回来!” 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一不小心就得说漏嘴,余清苒匆匆嘱托两个六道堂的侍卫把杨盈送回屋里去,拔腿便冲了出去。 ------------ 第55章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杜大人,杜大人!” 连呼带喘地追上了前方的杜大人,余清苒东张西望四周没什么可疑人物,这才压低了嗓子小声道: “客房在院子那头,这附近都是咱们自己人,您可以不用继续演了。” “老夫不是在演!”杜大人却依旧火冒三丈,甚至气得胡子都颤抖出了规律的频率: “他一介区区侍卫,觊觎殿下妄行那不轨之事便罢了,竟还敢勾结……勾结外人为祸使团,真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余清苒:……啊? 亏她方才还在感慨杜大人简直是个天生自带演技的好苗子,原来竟然是真情流露本色演出? 好好好,不愧是白云飞,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余清苒毫不怀疑,要不是为了揭露郑青云的真面目,这位刚正不阿的长史能像在天星峡那样,直接一箭送渣男去见如来: “那您今晚在自己房里用膳吧,明天一早保准睁眼就看不到他了。” “我不是说您演技不好的意思,绝对不是。”见杜大人眉头一拧就要反驳,她又飞快地安抚了一句,“我是怕您见了他就生气听他说话就倒胃口,然后吃不下晚饭。” 这个理由十分充分,杜大人成功地噎了噎,到底没再说话了。 “清苒姐,你真要去给他看伤啊?”送走了余怒未消的杜大人,元禄却又突然自拐角处探出了半个脑袋,“十三哥怕真给人打坏了,下手没那么重的。” 有一说一,其实还没清苒姐你那几个实打实的巴掌来得更有杀伤力…… 回忆起她下手时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力道与事后卖惨+戴高帽的“无良”行径,欲言又止的元禄小心地咽下了后半句吐槽。 余清苒毫不在意地甩甩手:“当然要去了,毕竟那几巴掌都是我打的,而且我刚才都答应了阿盈要去瞅瞅来着。 “况且咱们之前不是跟宁大哥也说好了嘛,今天我说什么也得去会会他。” 虽然她也的确不想跟渣男多待哪怕一分钟,金手指也一点都不想浪费在他身上就是了。 “郑青云的脸,是你打的?” 钱昭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 “这不是看见他就窝火嘛,然后这几天又正好心情不好,所以就……”猝不及防被心上人揭穿了真面目,余清苒尬笑着干咳一声,“那什么,你听我解释……” 钱猫猫,听她解释啊!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拿着。”一个药瓶被递到了她面前。 下意识伸手接过了东西的余清苒:……哇哦。 所以说这是传说中的“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还是玛丽苏偶像剧里霸总不仅不生气女主手撕恶毒女配,反而还心疼女主打红了手的经典剧情? 哦不,郑青云只是未来女帝成长路上的绊脚石,他最多只是个马上就要领盒饭的npC,还没资格拿恶毒女配这样戏份多的剧本。 等等,也不对,她自己在主线剧情里的定位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也是个npC,只不过正好运气好抱上了主角团大腿,这才能在这里“恃宠而骄”。 虽然只是做戏给郑青云和躲在暗处的那些人看,但钱昭毕竟还要带着元禄去前院意思意思受个“罚”,余清苒便只是忍俊不禁地道了声谢 ,迅速换上一副柔弱到不能自理的神情敲响了郑青云的房门。 “余女官。” 尽管恨不得将自己今天挨的几巴掌都还回去,但毕竟对方官阶略高于自己,又特意上门来替自己看伤,郑青云只能憋屈地选择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都是小伤,不碍事的。”他强颜欢笑着,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劳您特意跑一趟了。“ 余清苒怯怯地摇摇头:”不不不,今日之事本就是我一时冲动才打了郑侍卫,再怎么说也是我该上门赔礼道歉的。“ 拼演技是吧,说官话是吧,想搁这儿上演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是吧? 那好啊,她今天就跟他好好演一手,让这货看看什么才是使团排名第一一枝独秀的演技! 强忍着想要给人一脚的冲动替郑青云把了脉,余清苒低着头在药箱里捣鼓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个不大的小瓷瓶来: “于都尉他们方才下手都不重,没有伤到实处;至于脸上的伤,涂些药膏就会没事了。 “不过郑侍卫切记要将此药厚涂,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的……嗳不对,不是这个。” 见她又皱着眉头重新翻腾起了那个乱糟糟的药箱,郑青云心下愈发烦躁,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柔声问道: “恕在下冒昧,敢问宁大人为何不在使团里?可是有什么要紧差事去忙了?” “宁大人去了隔壁褚国的靡山镇采买药材,恐怕得要明日中午才能回来呢。”余清苒头也不抬,依旧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奇了怪了,怎么尽是些没用的迷药啊!这群蠢货都不知道备些伤药的么?” “抱歉啊郑侍卫,”她抬起头歉意地笑了笑,“使团的药材都用光了,这药箱里的东西都是驿馆的侍卫们从外头带来的,实不相瞒,我自个儿还没来得及看呢。 “你瞅瞅这破箱子,没有伤药也就算了,还给我摆得乱七八糟连个基本的章程都没有,回头我非得扒了他们一层皮不可!” 没听错的话,她方才说……药箱里都是迷药? 而且,甚至还没来得及清点里头的东西? 眼底快速划过一丝阴冷,郑青云转了转眼珠,脸上却依旧是一副谦逊从顺之色:“在下无碍,余女官莫急,慢慢找就是了。” “多谢郑侍卫体谅……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 终于“大汗淋漓”地自最下层搜刮出了自己需要的那瓶药膏,余清苒如释重负地合上药箱,起身就要离开:“郑侍卫切记按时用药,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提,我就先……啊!” 裙角处突然传来的一股大力让她猛然间失去了平衡,狼狈不堪地跌坐在了地上。 而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那个并不结实的药箱也摔在了地上,里头那些大大小小的瓷瓶一瞬间便滚落了满地,整个房间顿时变得凌乱不堪。 “余女官没事吧?” 若无其事地收回踩住她衣角的脚,郑青云迅速站起身来,蹲下身帮她一起收拾着满地的狼藉:“实在抱歉,是在下没看清,这才不慎踩到了女官的衣服。” “没事的。”下意识撑地的那一下果不其然扯动了肩头的伤口,余清苒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捂着左肩缓缓摇了摇头,“让郑侍卫看笑话了。” 郑青云赶忙低头抱拳:“有劳女官特地过来这一趟了,您慢走。” 讨人厌的余女官终于身形狼狈地离开了房间,郑青云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那两个小巧的瓷瓶许久,忽而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 ------------ 第56章 “别跟着我。” 院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响动,只有枝头上的夜枭不时发出一阵古怪的叫声,再用那令人发毛的目光紧紧锁向匆匆路过树下的人。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院子东倒西歪的六道堂侍卫们,郑青云垂眸盯着倒地不醒的元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冷笑。 不过一个未及弱冠的黄毛小子,仗着与宁远舟的交情才入了六道堂,又有什么能耐? 若不是他命比自己好了那么一点点,若不是有宁远舟在一旁打点,他又能比自己身份高贵到哪里去? 那于十三与余清苒,一个是前朝县主之子,一个是皇后亲派的女官,无论身份还是官阶,都是比自己要高上一等的存在; 可这元禄不过一个小小的饿鬼道校尉,白日里竟然也敢对着自己的膝盖来了那么重的一脚? 心头的无名妒火越燃越盛,郑青云恶狠狠地对着元禄踢了几脚,拔剑就要对着他的后背捅下去—— “青云!!” 一开门便看到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侍卫们,又正好撞见心上人面目扭曲地对着元禄下手的情景,杨盈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匆匆跑下了台阶: “你在做什么?!” “阿盈你来得正好!”被揭穿的郑青云丝毫不慌,丢下剑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丹阳王的人一会儿就要来了,我们快走!” “你说什么?丹阳王兄的人?” “我听说他表面上答应皇后娘娘不再对你下手,但背地里却偷偷派了五十死士,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从梧都追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你去到安国救回圣上!” 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在一瞬间彻底乱到了极致,杨盈胡乱地甩开他的手,蹲身便要去查看元禄的情况: “元禄!元禄你怎么了?元……” 只觉得一个重重的手刀落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杨盈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在郑青云怀里。 “我带她走。” 朝着墙头上的黑衣人比划了个手势,郑青云将昏过去的杨盈抱上了马,一甩缰绳绝尘而去。 …… 再次睁开眼时,杨盈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在了在一间破庙中。 方才……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使团的大家都不知为何晕了过去,青云说是丹阳王兄派了人来追杀使团,还不顾反对强行将自己带离了驿馆…… 糟糕!!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丹阳王兄派了死士的话,那钱大哥和清苒姐他们,还有杜大人和使团的大家,岂不是很危险?! 回忆起昏倒前的场景,她慌乱地自满地破败的干草中爬起来,拉开门便要向外跑去—— “阿盈!”手腕突然被人抓住,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急切的拥抱,“别走!” 被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紧紧抱在怀中,杨盈却没有半分喜悦,挣脱时的动作幅度甚至称得上是粗暴:“青云你快放开我,我要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郑青云却依旧箍着她不肯松手,低下头来的刹那,唇瓣更是暧昧地擦过她的耳垂: “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难道不想我陪着你吗?” “……”杨盈的身子狠狠颤抖了一下。 她虽未经人事,却也能透过耳边那急促的呼吸与不断摩挲着后背的手,大致明白些他此时此刻的想法。 他……想要她。 “青云,你能从京城不远千里来这里看我,我当然欢喜。”她慌乱地摇头,用力地将他推开,“但现在使团的大家很危险,我必须要回去。” “可是你回去也一样会有危险!”郑青云却依旧死死拽着她的手腕,“阿盈,你相信我,他们不会有事的。 “阿盈,好不容易能有这样的机会,你就陪陪我好不好?明天一早,我一定送你回去!” “他们不会有事的”。 “明天一早”。 就像寒冬腊月里突然被兜头泼了一大盆冷水一般,杨盈一个战栗,一路上昏昏沉沉的脑袋忽然间清醒了许多。 明明该是疑问的口吻,她却是一副笃定的口气,垂落袖中的手指死死地握成了拳:“你跟那些人是一起的,对不对?” 使团的大家本就个个身手不凡,又都不是会玩忽职守的类型,既然不约而同地尽数倒在院中,那便定是有人提前用了迷药一类的东西。 而这两日加入使团的外人,能够有机会将药下在膳食或是水里的,也就只有得了她的口头允准、能够在驿馆里自由活动的他。 她的确做不到对他狠心,的确见不得他受委屈,也的确想要与他长相厮守,与他白头偕老; 可他先是对使团的大家下药,又是想趁人之危要了元禄的命,更是在明知丹阳王兄的人心怀不轨的前提下,强行将自己带离了驿馆。 如果那十万两黄金真的被盗,如果大家真的有个万一,如果…… 她不敢再想下去。 “阿盈……” “别跟着我。” 四个字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杨盈狠狠地甩开郑青云的手,头也不回地翻身上了院里拴着的那匹快马。 “阿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郑青云声泪俱下,大喊着示意她看自己的脸,“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难道真的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只见那张还算俊秀的脸上不知何时早已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红疹,被手抠破的几处甚至已经渗出了血丝,正随着面部肌肉的抖动而染红了周遭的皮肤。 “你的脸……?!”杨盈顿时愣在了马上。 他的脸……好像很严重,应该需要抓紧看看才能好吧? 可钱大哥杜大人他们的情况更不妙,金子丢了便已经不是小事,若是使团的大家也惨遭毒手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急如焚的杨盈到底顾不上犹豫,果断地扔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双腿一夹马肚便飞驰而去: “这些银子你拿着,记得去找个医馆看看!” 压根没想到她竟在短短时间内学会了骑马,更没料到她竟然对自己的惨状视若无睹,郑青云捡起那袋银子,脸因极度的愤恨而扭曲着。 不行,为了他的将军之位,为了他未来的荣华富贵,他今日说什么都要拦着她! 她杨盈只能是他郑青云的女人,除此之外谁都不能嫁! 缓缓自袖口中摸出了一架小巧的弓弩,郑青云微眯着眼,对着马背上杨盈的后背按下了板机—— “当!” 半空中突然闪过一抹素白身影,那支去势汹汹的短箭便在须臾间撞上了她手中的长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反方向的轨迹飞了过来。 后颈处重重一击的酥麻与袖箭射入身体的痛楚同时传来,郑青云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未来得及发信号求援,便彻底没了知觉。 ------------ 第57章 只是小情侣play的一环罢了 天边现出第一抹晨曦时,郑青云终于自昏迷中睁开了双眼。 脸上的红疹依旧痒得令他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挠,只是一圈圈捆住了它们的麻绳却分明在嘲笑着他的痴心妄想。 等等,麻绳?! 一瞬间将那份不适抛在了脑后,郑青云慌张地抬起头来,眼神在对上余清苒笑意盈盈的双眼时一下子恶毒了起来:“是你! “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一定是她在那瓶伤药里做了什么手脚,自己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踩我衣服害我摔跤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也是病号呢?”余清苒反唇相讥,“郑侍卫,偷来的迷药……好用吗?” 一旁抱着手臂的任如意闻言扭过头来,犀利的眼神在落到她行动不便的左手上时下意识柔和了些:“你的伤怎么样?” 余清苒摇摇头:“放心吧如意姐,我没事。” 在她的身侧,钱昭也正在一板一眼地向宁远舟汇报着工作情况:“丹阳王的人都已经解决了,有几个已经押到了合县分堂,但大多数当场就服了提前准备好的毒药。” “还不明白吗?”皮笑肉不笑地,她对着满脸愕然的郑青云翻了个白眼,“从一开始,你就只能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由她余清苒故意摔倒弄洒药箱,好让郑青云拿到那两瓶假的迷药,从而能够“顺理成章”地让那群死士误以为所有侍卫都被他迷晕了过去,从暗处光明正大地现身; 而郑青云的目标是带走和强占杨盈,他必不可能在驿馆里、当着一群人的面便做出这等隐私之事,必会在劝说她离开不成的前提下,将人打晕带走。 故而,只要他一结束自己的任务离开,丹阳王的那群手下便会前来偷取那十万两黄金;而六道堂装晕的侍卫们也能将这出“请君入瓮”的好戏进行到底,顺理成章地将暗处的那条毒蛇彻底解决。 “伤员我跟钱大哥去看过了,”见宁远舟依旧眉头紧蹙的模样,余清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都是些皮外伤,都已经包扎处理过了,养两天就能好。” “我知道。”宁远舟却依旧有些欲言又止,“我担心的是……阿盈。” 的确,自打亲耳听说了郑青云与丹阳王的手下勾结、欲图盗取黄金强占自己的一系列卑劣行径后,礼城公主便一直枯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实际上是个又当又立的伪君子。 也没有人能在发现周围的人瞒着自己演了一出戏后,还能保持绝对的清醒与理智。 “……青云。” 听到宁远舟口中自己的名字,她像是忽而从麻木中走出来了那样,抬头看着那人的刹那,一双眼古井无波,宛若干涸枯槁的河床:“我要听你说。” “你刚才也听到了!”一激动便扯到了脸上的伤口,郑青云疼得龇牙咧嘴,原本还算清俊的脸彻底面目全非了起来,“他们都是骗你的! “是他们为了拆散我们,才故意演了这样一场戏来让你相信我是个坏人,是他们什么事都不跟你商量,才——” “可是你的确想要杀了元禄,想要杀了我!” 一声绝望到近乎悲怆的呐喊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如果不是自己凑巧出来撞见了那一幕,如果不是元禄一早便着了远舟哥哥留下来的护心甲,如果郑青云在踢着元禄的时候,故意伤到了他的要害之处…… 那么,她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还有清苒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剧烈颤抖,“你明知道她肩头有伤,明知道她压根不会武功,但你还是为了偷药,故意绊倒了她。 “青云,这么久没见,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你变了这么多。” “变了的是你!”挑拨不成,郑青云索性直接撕破了脸,”从前在宫里你总是温温柔柔的,凡事都为我着想,什么事都听我的,可你现在呢? “是,你现在是大梧高高在上的礼王,所有人都得尊称你一声‘殿下’,朝堂上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整个大梧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说你是救回圣上唯一的希望。 “可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做了这个礼王的吗?!” 为什么? 当初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请命出使安国,好不容易才一步步走到今天,为的就是那婚事自由之权,为的就是能够风风光光地嫁给他,他竟问她,为什么? 杨盈气得几乎笑出声来:“是,在你眼里我不过是贪图这亲王的尊荣,不过是想要博得个身后的美名,所以才自请出使安国,所以才稀里糊涂地做了你口中‘救回皇兄的唯一希望’!” “我……” “远舟哥哥。”接过元禄递来的帕子擦了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她有些疲惫地站起了身,“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吧。” 她毕竟是在场唯一能替自己求情的人,郑青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处境,忙不迭地慌乱喊道: “阿盈,阿盈,你就这么走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我们的山盟海誓,你都忘了吗?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噗!” 宁远舟狠狠击在脸上的一剑鞘让他再也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一口带着牙齿的鲜血就那样喷了出来。 “他想要杀你也是真心的。”任如意依旧面色平淡,眼底却分明蕴藏着无尽的怒意,“想要得到你,毁了你的名声,想要将你当作是后半生荣华富贵的跳板,同样出自真心。” 是啊。 虽然因为清苒姐的提醒和大家的提前布置,这一次使团没丢了黄金也没任何人殒命,可若是真的被他得逞,也少不了又是新一通的腥风血雨。 他爱的究竟是她,还是那个藏在伪君子皮囊下,早已失去了当年初见时那份纯良本心的、面目全非的自己? “……嗯。”她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重新回过了身,“我知道,我……我都知道。” “阿盈,你别走,你不许走!” 眼瞅着杨盈的脚步已经迈过了那道门槛,郑青云愈发口不择言,恼羞成怒间竟破口大骂起来: “杨盈,我是你男人,你丢下我不管也就罢了,居然还由着宁远舟和余清苒他们害我,你负心薄幸,你冷血无情! “想当初你在冷宫的时候只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头大脖子细像棵可怜的豆芽,为了御膳房的一块甜饼对着我哥哥长哥哥短的抛媚眼,现在倒学会向我耍王爷威风了? “还有那个元禄,他对我动手的时候你冷眼旁观,我要杀他时你却拦着我,恐怕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早就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了吧! “杨盈,你水性杨花,你残花败柳,你……” 落在脸上的狠狠一记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顿时噤了声。 “事关殿下清誉,我劝你想好了再说。”余清苒冷漠地收回手,“否则等你回了宫里,我不介意送你去直殿监里做个最卑贱的太监。” “哦当然。”她嗤笑一声,“前提是……你还有命能够活着回去。” 虽然一早就做好了郑青云出口成脏的准备,也已经尽力在遏制着自己动手的冲动,但在亲耳听到了渣男不由分说的一通污蔑时,她依旧没法忍耐呼之欲出的怒火。 明明是自己贪图杨盈公主的名头想要攀附皇室,这会儿却倒打一耙说她倒贴自己? 这样的人渣怎么还没被阎王他老人家收走,是不是黑白无常在来的半路上迷路了? “还有你余清苒!”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必定逃不过这一劫了,郑青云呕出一口血来,眼神怨毒:“你以为自己官阶比我高就能对着我呼来喝去的,以为自己有脸面做了亲王的贴身女官,回去了就能风风光光地嫁给钱昭? “我告诉你,就冲着你这些恶毒的手段,还有你下贱的身份,以后你就等着他来给你收尸吧!你们全都不得好死,全都要下十八层地狱!” “砰!” 见她的眼神瞬间凝了冷意,钱昭二话不说便出了手。 “用这个。”一眼便看到她的手又一次因着刚才的那一巴掌而泛起了红,钱昭眼神微冷,抬手便将自己的佩剑塞到了她怀中。 杨盈被气得早没了反对的意思,余清苒也毫不含糊,挥着剑鞘便狠狠地甩了过去:“这样?” “力道不够。”钱昭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就着她的手对着狼狈不堪的郑青云又力道十足地抡了一记。 “那这样?” “嗯,做的不错。” “别看了。”某种程度上打人也是个体力活,胳膊酸痛不已的余清苒将佩剑还给钱昭,面带微笑地抬手便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你只是我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罢了。” 虽然钱昭方才握着自己的手打渣男的行为多少存在些故意气人的成分在里头,虽然自己这句话对方也不见得能听懂,但…… 爽也是真的爽! 快乐也是真的快乐! “阿盈,我陪你回去吧。”她看了眼泪流不止的杨盈,到底还是没再动手了,“你远舟哥哥和钱大哥他们都会处理好的。” 杨盈脸色惨白,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然而,也就是在她正打算上前陪着杨盈离开的时候,变故突生—— “你们快放了我!”只觉得一股大力猛然间将自己拽了过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横在颈侧的冰凉刀刃与肩头伤口被按压的剧烈痛楚,“否则……否则我就杀了她!” 将箍着余清苒脖颈的手臂又用力勒紧了些,郑青云满脸鲜血,眼神阴狠地扫过四周:“找匹快马来给我,快!” “你放了她!”眼瞅着余清苒的衣衫已经沾上了暗色的痕迹,杨盈心急如焚,崩溃间声音竟有些沙哑,“快放手啊,放手!” 回答她的,是郑青云狰狞的笑容,与左手按着余清苒的伤口愈发用力的动作:“好啊,那不如礼王殿下来跟她换换,你随我一起走如何?” “……好,我答应你,你放了她。” 颤抖却坚定地拨开了元禄拦在自己面前的手,杨盈控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缓缓走了过去。 “我最后说一次,”她颤声道,“放了她。” “真是可笑啊,她害我成了今天这般模样,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一把将杨盈拉到身前,郑青云冷笑着推开余清苒,手中的短刀狠狠捅向了她的后背,“去死吧!” “扑通。” 轰然倒下的却不是被钱昭稳稳搂在了怀中的余清苒,而是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着的郑青云。 “该死的……是你。” 麻木地将尸体上的匕首拔出又狠狠捅了进去,杨盈疯狂般地发泄着心中的恨与痛,飞溅起的鲜血染红了亲王的那身华丽的衣衫: “我没有负心薄幸,更没有水性杨花。 “是你骗了我,是你想要杀了元禄,还想要害了使团的大家。“ 早已分不清顺着脸颊滑落的是泪水还是鲜血,她踉跄着站起身,一脚一脚地踹着那个死不瞑目的人,笑声绝望而凄厉: “你说话呀!你说啊! “你不是很能骗人的吗?你起来,你起来继续骗啊!” “阿盈……”压根没想到她答应与自己互换竟是为了杀了郑青云,被钱昭揽住了腰的余清苒一惊,赶忙伸手去扶她,“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没有按到我的伤,那些血都是他自己手上沾着的,是他自己的血……阿盈,阿盈?!” ——“殿下!” ——“阿盈!” 一片天旋地转的晕眩终究吞没了所有的清醒与理智,杨盈身子一软,彻底昏倒在任如意的怀中。 ------------ 第58章 这个家没他得散 替昏睡不醒的杨盈仔细掖了掖被角,又小心地擦去了她一额头的冷汗,余清苒又替她喂了两颗药,惆怅不已地叹了口气: “烧已经退了,但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还得养一阵子才能彻底恢复。” “恐怕我们得在合县耽搁一阵子了。”宁远舟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老钱,分堂那边怎么说?” 钱昭面色凝重:“他们说抓到的死士扛不住兄弟们的手段,承认此事的确是丹阳王所为,但我觉得这反而很不正常。” 死士如果不能完成主子下达的任务,那么除却就地服毒自尽与受尽折磨后死去以外,没有第三种结局。 而那些所谓的“丹阳王手下”虽然也的确受了些六道堂特有的刑罚手段,但且不提他们最终还是“交代”了的结果,单看坦白的速度,也实在快得不正常。 到底是这些人的确只是空有虚名,扛不过六道堂的刑罚,所以才选择了将知道的事情吐露了个一干二净; 还是说,所谓的“丹阳王亲派”不过是个幌子,欲图盗取黄金谋害使团的,实际上另有其人? “你们聊。”余清苒倒是没太在意他们的对话,起身便要出去,“我还要帮那些受伤的兄弟们换药,就先不打扰了。” 见任如意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跟宁远舟单独多说的模样,钱昭不再多言,朝着后者抱了抱拳便跟着她一同出了房间。 …… 默默地记下了操作的整个过程,就在余清苒替陆铭处理好了伤口、正打算替江远换药时,钱昭突然自一旁伸出了手,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剪刀。 “我来吧。”他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江远手臂上缠着的那层厚厚的纱布。 “伤口黏连很严重,小心取纱布的时候会重新撕裂。”余清苒也不矫情,拿起小药盒里的软膏在一旁替他打起了下手,“做个隔离层吧,能保持伤口湿润,回头好得也更快。” 江远是个极为外向的青年,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平日里在兄弟们面前又大大咧咧惯了,也不怵他,闻言直接就挤眉弄眼地开始了调侃: “哎呀我说钱头儿,这余姑娘不过是帮忙剪个纱布换个药,你还怕人家累着了不成?” “就是啊钱头儿。”陆铭在一旁夸张地垮着脸啧啧称叹,“人家余姑娘都还没说什么呢,怎么你倒是先心疼上了?” “……余姑娘肩上有伤,不易多劳。”钱昭淡淡地抬了抬眼,“别动,当心伤口会裂开。” 江远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豪迈地一拍胸脯:“没事儿!咱们行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哪有——嘶钱头儿你轻点!杀猪呢!” “我说,这位亲爱的患者,你这胳膊都缝针了,还乱动呢……”余清苒一脸无奈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趁着没啥事好好养着吧,过两天还得拆线。” 趁着钱昭凝眉替人消毒的间隙,她飞快地向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了气郑青云故意说“这是我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钱昭听没听懂那几个现代词汇。 不过里头再怎么说还有个英文单词,他应该没听懂吧? 不过,既然不懂的话,又为什么没跟她问呢? 暗自嘀咕着帮几个伤员处理好了伤口,又特意叮嘱了伤势最重的江远几句,余清苒收拾好了东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要回屋—— “我来拿吧。” 手中的小药箱又一次不负众望地易了主,待到余清苒再度讶异回头时便迎上了钱昭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走吧,送你回去。” 哎哟哟哟哟哟哟~ 送~她~回~去~ 虽然很想对着自家钱头儿与余姑娘的后背起哄几声造个氛围,奈何刚换过药的伤口正疼得厉害,江远只得龇牙咧嘴地对着两个人的背影高声喊道: “钱头儿,你刚也说了人余姑娘的伤还没好,那可得给人家好好瞧瞧啊! “余姑娘身子弱,千万别留什么后遗症了啊!” 毫不意外地看到钱昭的背影短暂地顿了一下,江远接过陆铭递过来的烧饼,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 余姑娘平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钱大哥和余姑娘的这个家啊,没他得散,得散【沧桑啃饼脸.JPG】 …… “孙大哥可笑死我了,说是人人都揍过郑青云那厮,就他一个人没赶上,愣是对着尸体踢了几脚才肯罢休。 “哦对还有杜大人,要不是他嗓子实在干得难受,我估计他少说也得跟着一起唠叨半个时辰。 “不过想想其实他也死得挺……钱昭?钱大哥?” 碎碎念了好几句都没听到钱昭的回应,一头雾水的余清苒只得从糖霜饼里抬起脑袋,一脸状况外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怎么又不理我?” “你的伤……”钱昭终于有些迟疑地放下了手中那盏压根没喝几口的茶,“需不需要再看一下。” 喔,敢情是真的听到了江远那句话,在担心她的伤势啊。 “整个使团里会医术的只有我跟你,我是觉得没什么事啦,郑青云那一下虽然按得疼,但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逗弄人的坏心思,余清苒放下那块啃了一半的糖霜饼,故意凑上前对着钱昭眨了眨眼睛: “还是说,钱大都尉打算……亲自帮我看伤?!” “!!” 一个手抖险些撞翻了桌上的茶杯,钱昭的耳根几乎是顷刻间便红了个彻底,眼神更是飘忽不定,压根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余,余女官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女官的伤势,并无他意。” “原来如此,不过不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既然钱都尉这么担心,那不如就亲眼看看,这样也能更放心些。” 见余清苒竟然真的作势就要去拽肩头的衣衫,钱昭愈发手足无措起来,慌乱间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余……” 感受到掌心握着的那方温软,钱都尉短期内彻底失去了语言功能。 “放心吧,真的没事。” 压根没想到钱昭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纯情好几倍,余清苒哑然失笑,但倒也的确没再逗他了: “虽然是有个医者不自医的说法,但要真有什么问题我肯定也不会瞒着你的,咱们自己就是行医的,肯定不能讳疾忌医嘛。” “没,没事就好。” 慌乱起身间险些撞翻了屋里的桌子,整张脸都红透了的钱昭丢下一句“叨扰了”,脚步匆匆地出了她的房间。 “嗳我说老钱,老钱?!你怎么还同手同脚了? “……啧,怎么还不理人呢这?” 喊了好几声也没听到钱昭的回应,孙朗抱着只猫咪啧啧了两声,继续乐滋滋地撸他的毛茸茸去了。 ------------ 第59章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安国的引进使是在第二天到达合县的。 江远前来通风报信时余清苒刚替杨盈扎完针,听完他的汇报后便下意识问道:“安国的引进使?都有谁?” “我只听说那个带头的是鸿胪寺少卿,另一个一直没说是谁。”江远飞快地回答,“但十三哥说他跟咱们殿下身份差不了太多,应该也是安国有头有脸的人物。” “是不是……” 情急之下压根想不出该怎么描述李同光的长相,余清苒憋屈地酝酿了半天,最终脱口而出:“是不是个卷卷毛小帅哥,啊不,俊俏小公子?” “……是。” 余姑娘果然不愧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女子,这描述,还真是……简单直白又粗暴啊。 就是不知道钱头儿要是听余姑娘夸其他人长得俊俏,是不是又得暗戳戳吃飞醋了。 “宁远舟应该拦不住他们太久。” 说话间任如意也推门进了屋,一袭朱红衣裙绣了古朴的烫金暗纹,发间的华贵珠钗更是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的人替阿盈诊脉,以免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好。”余清苒点头,“对了如意姐,虽然我知道你肯定能撑住场子,但我寻思还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什么?” “来的人是……”江远已经极有眼力见地抱了抱拳退出了房间,余清苒也索性没再说压低嗓门悄悄话,“……你以前那个疯批小徒弟。” 任如意微愣:“你是说……鹫儿?” 余清苒不置可否:“或许现在咱们应该叫他长庆侯。” 压根没想到那个年纪轻轻便在安梧大战里一战成名、甚至还俘虏了梧帝的少年将军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挂怀着的小徒弟,任如意沉默半晌,忽而似释然似感慨地轻轻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她敛下复杂的心绪,朝着正满脸担忧看着自己的余清苒微微一笑,“多谢。” 不出意料地看到她迅速平定了自己,原先还有些担心的余清苒也放心了许多:“那如意姐,你这次还是扮湖阳郡主么?” “对,已经安排飞鸽联系媚娘了,应该不会露馅。” “好耶!那我可就擎等着配合如意姐演戏了,321aCtiOn!!” 余清苒又一次摩拳擦掌,余清苒又一次跃跃欲试。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亲眼目睹了她眼神变化的任如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名为“渴望”的情绪在闪闪发光? 是先前在郑青云面前演得不够过瘾,所以打算在安国来使面前再发挥一波特长么? 门口已经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个姑娘眼神一凝,快速对视一眼后迅速调整好了状态。 …… “殿下还在昏睡中,尔等若想拜见,在此行礼便是。” 一进屋便猝不及防听到个极其熟悉的声音,李同光猛地顿住,原先运筹帷幄的笑容也消失在了脸上。 这声音……是师父吗? 会是她吗? “大安鸿胪寺少卿范东明,拜见礼王殿下。”身旁的范东明虽然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眼神却不住地打量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听闻殿下抱恙,我等甚感心焦,这才冒昧前来拜会。” 宁远舟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诸位既然拜见殿下已毕,就请退下吧。” “宁大人此言差矣,殿下既身体不适,我等又岂能就此离去?”范东明反驳道,“在下也颇善岐黄之术,斗胆为殿下请脉。” “劳范大人记挂,下官在此特替殿下谢过。” 再怎么说也是杨盈名义上的贴身女官,又的确供职于梧国的太医署,余清苒也不怕被他们查,直截了当地便将人堵了回去: “但殿下此番出使时毕竟带了下官作陪,若是被人知晓殿下贵体竟还要交由贵国使臣照拂,恐怕不妥吧?” 范东明眉头微蹙:“你是何人?” “下官太医署女官余氏,见过范大人。”余清苒不卑不亢,走出屏风微微施了一礼,“说来也巧,先前许城的那位申屠指挥使也曾提到过范大人呢,倒是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遇到。” “范大人。”她微微一笑,“听申屠指挥使说您与他素来‘交往密切’,想来往日里大抵也不少通了书信,那下官便无须多费口舌自我介绍了吧? 昭节皇后虽然五年前便已薨逝,但申屠家依旧是沙东部的名门权贵,申屠赤一向不齿读书人的“假正经”,前去许城上任前便没少在朝堂上呛过声,范东明就正是其中之一。 大概也是回想起了申屠赤的行径,又不好当着梧国人的面说自己与同僚素来看不对眼,范东明一时脸色微青:“原来是余女官。” “礼王弟身体欠安,余女官且去继续照料罢。”担心她会就此成了范东明的眼中钉,任如意便一挥袖将人重新召回了屏风后,“诸位安国的客人交由我与宁大人招待便是。” “哦?你又是何人?” 一走出屏风便果然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任如意眼神微动,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大梧湖阳郡主,奉诏以女史之职,陪送礼王弟入安。” 若是被安国人发现朱衣卫五年前就该殒命的前任左使竟还活着,又会是怎样腥风血雨的动荡? 若是被旁人知晓堂堂长庆候的师父有朝一日竟成了梧国使团的一员,又会带来多少的明枪暗箭? 无论是出于公还是咎于私,至少现在,她不会选择与曾经的徒弟相认。 “我不是你师父。”她说,“你认错人了。” ……她不是师父。 满腔的欢喜随着那句冷冰冰的宣告而化作了满腹的疑惑与不甘,李同光踉跄着自地上站起身来,神情晦暗不明: “看来这合县的风水果然不好,不单害得礼王病重,就连本侯也失态了。 “还请……郡主恕罪。” “既然侯爷身体不适,那就请您先回去吧。”余清苒的声音又一次自屏风后传来,“恕下官直言,殿下的身子还要几日才能彻底康复,今日确不适宜会见。” 杜大人忙帮腔道:“是啊,不若等余女官彻底照料殿下直至康复,再两相厮见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不再多看一屋子的人一眼,李同光握着那柄青云剑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杨盈的房间。 ------------ 第60章 叮!您的爱情保安已上线! “宁大哥。” 大老远便看到宁远舟徘徊在院里的身影,余清苒揉着酸痛的手腕走上前去,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余姑娘。”宁远舟回过神来,礼貌地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殿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方才我过来之前又施了一次针,也喂了药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今儿半夜或者是明天就能醒了。” “好,有劳余姑娘了。” “没关系,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宁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寥寥几句便结束了这段客套寒暄般的对话,但余清苒却并未回屋,反而冷不丁地突然CUe到了关键的剧情设定: “说起来,殿下的情况这么严重,这两天大家都没来得及出发,那这一期一旬牵机的解药,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拿到?” “?!” 宁远舟乍然一惊。 自己中了一旬牵机的事情,就连钱昭先前把脉的时候都没能察觉到任何端倪,余女官是如何知道的? ……是了,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一想到自己与任如意之间的所有互动大概都被余清苒知道得一清二楚,宁远舟尴尬不已,竟没来由地觉得自己靴子里的脚趾好似在蠢蠢欲动: “……是,不过还请余姑娘替在下保守秘密,不要将此事告诉使团的其他人。” “可以倒是可以。”出乎意料的,余清苒竟然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我想先把个脉,看看是什么情况。” 钱昭把脉时没发现问题大概是因为宁远舟体内的毒还处在潜伏期,但这几天正是他发作最厉害的时候,说不定真能被她瞧出些端倪。 脉道充盈不良、动脉搏动微弱,是典型的肝气虚弱,肝功能存有障碍之兆。 宁远舟每次发作时,似乎也会控制不住地手抖,有时还会莫名地恶心乏力…… 严格遵循“望闻问切”制度又仔细观察询问了一番,余清苒推了推她不存在的眼镜,一脸严肃地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根据我的初步判断,一旬牵机的机理应该就是影响肝功能,你现在的情况,也是跟轻度肝衰竭的早期症状很像。” “那姑娘可有法子制出解药?” “抱歉,虽然轻度肝功能衰竭我的确知道要怎么治,但宁大哥你的毒每月发作一次,病理跟它还是有一定不同的,我也不是很明白到底是什么原理…… “我这瓶药只能暂时缓解症状,但是如果想根除一旬牵机的话,应该还得调配出特制的解药。” 该说不说,古人的智慧有时候其实也不容小觑,至少仅凭着她现有的医学知识和不算粗大的金手指,的确没法帮忙解了这种棘手的毒药。 叹气,老祖宗果然永远是你老祖宗。 拿出一瓶甘草酸苷片递给了略有些失望的宁远舟,又特意叮嘱了几句用药事项和饮食禁忌,余清苒想了想,犹豫着试探道: “对了,宁大哥要不要考虑一下……更相信大家一点?” “……嗯?姑娘此话何意?” “我知道你是不想钱大哥他们担心,所以这两天才一直用内力压着毒性,但是如果阿盈的身体一直不见好,我们一直来不及赶到下一站去拿解药的话,也还是迟早会暴露的啊。” 见宁远舟略有些动摇的模样,她又趁热打铁道:“而且起码如果钱大哥知道 了情况的话,他能想办法尝试着配一配解药。” 虽然原剧情里钱昭说自己对这种前朝秘药束手无策,但余清苒就是相信,如果时间宽裕的话,他至少能想办法帮忙压制一二。 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容忽视,又或许是余清苒那句“迟早会暴露”实在话糙理不糙,宁远舟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对了,在下……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姑娘。” “嗳?让我猜猜,你不会是想问如意姐和长庆侯的事情,在犹豫要怎么跟如意姐说自己吃醋了,想让她少跟他接触吧?” “???” 宁远舟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如同微弱的烛火一样,“噗”一下就被吹灭了。 也没人告诉他这位余姑娘本性居然可以这么莽、讲话可以这么直白大胆啊? 不都说为官者话只说三分,其余的意思都要留给对面去猜去悟么,怎么她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直接说出来了? 也是,毕竟此余女官并非彼余女官,大概这种直言不讳心口如一的习惯,才是她本来的脾性。 ……没来由地,宁远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怀念过去那个半句话就要一个“宁大人”,几个字就要一口“您”的余女官。 “吃醋这事儿很正常,不要不好意思。”余清苒伸手去拍他的肩——对不起太高了胳膊有点酸——于是她改拍了对方的手臂,“就算宁大哥你嘴硬不承认,大家其实也是能看出来的。” “我没——” “嘴硬不好的,头发容易少。” “……” 几次三番都压根抢白不过她的宁远舟默默选择了闭麦。 “我是想说,如意姐之前都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你要是不跟她说明白的话,她其实都不见得能知道你在不开心啥。” 依稀记得这俩人一闹别扭就是好几集,头大如斗的余清苒本着“我要替我的Cp添砖加瓦”之原则,二话不说便自告奋勇充当了助攻: “如意姐和长庆侯之间的事我的确知道,不过我觉得背后讨论她的隐私不太礼貌,宁大哥你最好还是亲自问问会比较好,如意姐应该也不会瞒着你的。 “而且虽然我也母胎SOlO,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我是觉得有什么话肯定是当时就解释清楚商量明白,不然多浪费时间对不对~?” 没开玩笑,任如意一个压根没谈过恋爱的铁血杀手,余清苒真的觉得她在感情上的迟钝程度大概就是,有一天宁远舟被气得自挂东南枝了,她可能都会以为他在荡秋千…… 所以这不得行! 这绝对不得行! 她得坚决挥舞一碗粥Cp大旗不动摇,誓做新时代有志优秀爱情保安! “……姑娘说的是。”宁远舟抽了抽嘴角,“不过敢问姑娘,这母胎……搜、搜咯是何意?” “就是这些年一直孑然一身没有暧昧对象也没有跟人谈过恋爱的意思,不重要。” “……好。” “我还要去钱大哥那边,就不叨扰了。”助攻完毕,余清苒也没再多言,微微施礼转头离开了这间小院落,“天色不早了,宁大哥要是找完如意姐的话也早点休息。” 而在她的身后,宁远舟杵在原地半晌,终于也下定决心般地抬起头,上前敲响了任如意的房门。 ------------ 第61章 质疑钱昭,理解钱昭,成为钱昭 “我强烈要求加入你们的八卦……啊不是,六道堂吃瓜小分队。” 从钱昭那里拿完了药,又进行了一番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但没有人体美学的“学术交流”,传道授业了好一阵子的余清苒干咳一声,趁机提出了她的“不情之请”。 钱昭消化着她介绍的现代医学知识还没回过神,乍一听也就没反应过来她的口误:“什么小分队?” “那个……”余清苒四处乱瞟,几乎不敢直视他,“你今晚守夜的时候能不能带着我一起?” “……嗯?” “那什么,我要是说我主要的目的是想上房揭瓦,你会信不?” 按照原剧时间线的话,任如意今晚会向元禄解释自己与李同光之间的渊源,而她的盈禄八宝粥Cp也会在今晚发第一颗大糖,怎么想都是不能错过打卡的名场面。 好像打卡着打卡着,她还真有点享受吃瓜的快乐…… 嗯,质疑钱昭,理解钱昭,成为钱昭。 下一步如果可以的话,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超越钱昭【对手指.JPG】 “你看今晚月朗星稀,多适合花前月下……啊不是,月下长谈啊。”遇到凡事不要慌,只要她改口够快,就没人能发现她是个满嘴跑和谐号的沙雕: “我们可以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再聊到贯通古今的医学嘛,这不仅仅是两个世界文化交流的伟大开端,更是构建两个世界人民命运共同体的关键——” “可以,我带你上去。” “……嗳?” 完全没想到钱昭居然答应得如此痛快,准备了一堆写作大道理读作胡说八道说辞的余清苒一愣,生生把后续的“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咽了下去。 见钱昭运了内力已经打算腾空而起,余清苒“等等我”了声,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袖子。 下一秒,她的腰被他稳稳揽住,双脚也紧随其后地猛然离了地—— 我嘞个豆! 到底是谁说钱昭轻功不好的! 直到一屁股坐在了房顶上,余清苒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恍惚神情,甚至就连自己还揪着人钱昭的袖子都没回过神: “钱大哥,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道个歉……” “跟我道歉?”试图撤回自己的袖子未果,钱昭只得默默叹了口气,任由她扯着坐了下来,“为什么要道歉?” “为我的眼界狭隘井底之蛙鼠目寸光短见薄识……” “……” 今天也是日常听不懂余女官在说什么的一天。 “我的意思是,我这种菜鸡入门选手,能学会轻功嘛?”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极其不礼貌的行为,余清苒赶忙撒开了手,“飞檐走壁啥的也不强求,能稍微灵活一点,别次次给人当靶子了就行。” 前有彩霞后有郑青云,说不定日后倒霉了还得再碰上朱衣卫或者是北磐人,她现在真的很担心自己哪天一个不小心,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能。”钱昭收回袖子点点头,“但你毕竟没有内力,所以应该只能练习些简单的身法。” “那就够用了。”余清苒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也没想过跟你们一样做什么绝世高手,只要能不拖累大家就好。” 一个没有武功没有内力的女人,又是梧国皇宫出身的医官,余清苒毫不怀疑,自己以后十有八九是那些藏身暗处的势力最好的攻击对象。 柿子要挑软的捏,黄瓜要捡嫩的切,这个道理她懂,那些人也明白。 “你帮了大家很多。” 约莫也是意识到自己这官场混久了话说三分的习惯并不适合拿来与她作谈,钱昭顿了顿,又有些不习惯地补上了后半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拖累。” “借你吉言,那就希望我以后也依然不是吧。”余清苒笑笑,示意他看向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跌跌撞撞走来的杨盈,“你看,是阿盈。” 这次十万两黄金都好好地留在仓库里,元禄更是除了被踢了几脚、身上留了几个青印外毫发无损,故而杨盈便没像原剧里那样寻死觅活过。 但不管怎么说,元禄毕竟是因着郑青云才险些被杀,小姑娘实在后怕得紧,又刚经历了“心上人实际上是个垃圾”“亲手杀了心上人”的几番冲击,脚步便有些虚浮:“元……元禄……” “殿下?” 房门突然被拉开,将整个重量都靠在上面的杨盈一个猝不及防,就那样“啪唧”一声跌了进去,顿时与里头的元禄滚做了一团。 “!!!” 生怕尖叫出声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力,但亲眼目睹到少年组Cp发糖,余清苒还是无声激动了一波,二话不说便一记沙包大(划掉)的拳头捶在了钱昭的胳膊上。 莫名其妙又挨了一拳的钱昭:“……” 突然间梦回了那个被她拳打脚踢了一路的晚上。 “我还以为,”他无奈地笑笑,眼疾手快地将一个激动险些站起身的余清苒拉回自己身边坐好,“你会发愁回头要怎么向殿下解释。” 余清苒莫名其妙地“啊”了声:“可是解释的活不应该是你们家宁头儿的吗?这个演戏的主意一开始是他出的啊?” 钱昭:…… 虽然但是,好像的确很有道理。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见钱昭的表情似乎有崩塌的倾向,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到底没再继续破钱大都尉的功: “这件事毕竟是我们一开始就瞒着阿盈,而且我一早就知道郑青云的真面目,却一直都没告诉她,的确还是跟她道个歉的好。” 被周遭所有人瞒着做了一场戏,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破灭了对心上人的滤镜,甚至在被侮辱谩骂后亲自将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 这样的事情别说是放在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身上,哪怕换个已经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来,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屋里的两个孩子已经讨论起了“什么味的毒药更好喝”的话题,余清苒沉默半晌,突然轻声道:“其实……也挺残忍的。” 将生死这样沉重的话题交由两个半大孩子以最轻松的口吻道出,无论是穿越前透过屏幕还是此刻亲耳听到这样的对话,她都实在是于心不忍。 一个分明已经偷偷将身旁的姑娘放在了心上,却碍于自己的心病不敢与她在一起,就连那份少年纯真炽热的心思都只能隐藏在心底的孩子…… 最后却因着长途跋涉而耗尽了全身力气,直到临死在心上人怀中的那一秒,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 她真的能救他吗? 在没有人帮忙配合也没有专业手术器材的古代,仅凭着她现有的金手指,真的可以让这个少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吗? 心脏这样重要的部位,就算是身处古代背景的他们能接受换心手术这样的治疗手段,她作为一个还没有资格主刀的实习医生,也没有把握和勇气拿起那把手术刀。 她能做的,大概只有像在天星峡那样帮元禄做做CPR,或是能力范围内帮忙开些有助于稳定他心脏情况的药物罢了。 ……算了,等会儿还是回去再盘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用、副作用也更小的药物吧。 “都快寅时了,他俩估计得聊个整宿的,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收回紊乱的思绪,余清苒用胳膊肘碰了碰钱昭的,“明天李同光应该还会来,你到时候还得去接他呢。” “好。”虽然也的确不一定会回屋,但钱昭还是答应了下来,小心地将她带下了屋顶,“路上小心。” “哦对了。”临走前,余清苒又忽然转过了身。 “嗯?怎么了?” “明天我想上街一趟,买点小零食小玩意儿之类的给阿盈,你有空陪我一块去嘛?”她有些犹豫地补充道,“放心吧,是等到咱们见过了李同光办过了正事以后,不会影响你正常工作的。” 毫不犹豫地,钱昭点了点头: “好。” ------------ 第62章 你们宁头儿快碎了 好消息,任如意跟宁远舟没有冷战,使团上下没有迎来名场面《一碗粥的冬天》。 坏消息,在排排站听墙角吃了“疯批徒弟痴心不改,欲将郡主当做替身一诉衷肠”的瓜以后,宁堂主再次不幸成为六道堂被迫害第一人。 “那个长庆侯除了比宁头儿俊俏、比宁头儿年轻,又认识如意姐更早一点以外,有什么好的啊?” 这是一脸单纯模样,却分分钟“童言无忌”将他大哥的心捅了个千疮百孔的元禄。 “我说老宁啊,这男人吃醋呢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想要留住小娘子的心可不能坐以待毙,怎么样?于十三暨恋爱百晓生,愿意为你效劳~” 这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场开一堂“于老师恋爱小课堂”的于十三。 “于十三已经蠢蠢欲动了,一个是痴情不改的侯爷,一个是温柔多情的浪子,你要是再不行动的话,说不定表妹明天就会变成真表妹。” 这是一脸平板地字字见血句句扎心,险些给宁远舟气得当场给人一拳的钱昭。 “我说怎么宁头儿一大早见了我‘早什么早’呢,我说宁头儿,你吃醋就吃醋嘛,好歹跟兄弟问个早上好啊,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这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早上的无妄之灾,正在义正辞严“谴责”老大的孙朗。 亲眼目睹了全程的余清苒:…… 虽然但是,诸位好汉们,你们宁头儿他看上去好像快碎了…… “……我没有。”迎着兄弟们情绪各异的目光,宁远舟.一旬牵机险些被气到发作版坚强地选择了嘴硬: “我只是觉得那个李同光作为安国的引进使实在不够稳重,担心殿下回头会着了他的道。” ……指的是被疯批小狗打掉了马上就要塞进嘴里的枣子,然后撅着屁股化身杰瑞鼠去跟如意姐告状那种“着道”? 在她的腹诽中,宁远舟迎来了新一波的名场面迫害—— 于十三啧啧称叹:“嘴硬不好啊。” 钱昭眼神平静:“头发容易少。” 宁远舟一脸问号:“?!” “……而且易衰老。” 到底没忍住嘴硬地迫害了一下老坛酸菜宁远舟,余清苒极其丝滑地跟着钱昭一起转了个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他的视线。 “……” 宁远舟心如死灰,宁远舟面无表情。 没开玩笑,以后六道堂的那些咬文嚼字的文书都交给他们仨去写吧,那什么逢年过节的“与民同乐”项目,节目也一并办了才好。 这个心,他不操也罢。 【核蔼的微笑.JPG】 …… 约摸一个时辰后,换下了梧国女官官服的余清苒心满意足地出现在了街尾。 钱昭同样也换了身藏蓝色的便服,头发绑了个英气的高马尾,一缕略短些的垂落右颊边,看上去不像个常年供职于梧国皇宫的羽林军都尉,倒像个行走江湖的少年气剑客。 嗯,还是板着张娃娃脸,让人忍不住想要rUa一rUa奶膘的那种。 收回落在钱昭脸上的视线,余清苒单手握拳轻咳一声,顺手买了根糖葫芦举到了他面前:“钱大哥来根?” 神情之肃穆动作之熟稔,看着不像是在分享零食,倒像是在说“兄弟来根烟”。 而在她的身侧,钱昭左手提着几大包花糕点心,右手还抱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等等再吃吧,现在……”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手满怀的东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方便。” “那、那我先帮你拿着。”说好的一起逛逛却变成了人家主动充当免费劳动力,余清苒自感心虚,赶忙极其“狗腿子”地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捧住了那根糖葫芦。 “不打算给自己买点什么?”钱昭说着,示意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成衣铺子。 小玩意都是给杨盈买的,花糕则是给使团的大家买的,那几个受伤的兄弟,她还专门给他们买了杏仁芝麻红枣一类的东西,据说是打算回去后做成药膳点心。 上次帮忙流民瞧病那次余清苒不慎弄破了衣裳,合县又素来以纺织技艺闻名于安梧两国,他本以为她会替自己再添置一身,却不料她只是扫了眼里头挂着的衣裳,就又乐滋滋地埋头去吃她手里的小零嘴了。 不仅如此,她还又是糖葫芦又是小馄饨地,沿着这条街吃了一路…… “平时都是那身官服,买了也没机会穿啊。”余清苒本人倒是压根不在意袖口处那道歪七扭八的针脚,“再说了,官服破了宫里会发新的,外头买的衣服破了我还得自己花钱购置新的; “官服耐脏,脏了还容易洗干净,外头衣服都不知道是啥料子做的,万一洗坏了怎么办,对不对?” 她夸张地反手竖了个大拇指给他看:“所以说,工作服是好文明。” 不用绞尽脑汁去想要怎么搭配,急了可以拿袖子抹桌子,困了可以趴在桌上枕着睡,破了脏了也不心疼,其实用性堪比她读书时候穿的那身丑不拉几的校服。 “不过有一说一,我感觉那件石榴红的还挺好看的……” 合县的纺织业毕竟实在太出名,虽然荷包空得眼看快比脸都干净,但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好几次的余清苒依旧有一丢丢的心动:“话说,我要是进去的话可以只试不买嘛?” 钱昭点点头,陪着她进了那间铺子:“可以。” 有了他的这句话做保证,余清苒也顿时没了心理负担:“那你稍等等,我就试一下,试一下咱们就回去。” “不打算买一件回去?” “没钱,穷。” 理不直气也壮地,余清苒掰着指头跟他算起了账:“你想想啊,这几年梧——圣上抠搜得紧,京官本来就穷,我们太医署又是穷中之穷,上头的大人们要是再扣一扣,到手的能剩下多少啊。 “本来就没多少俸禄,宫里还有不少事儿要打点,有哪位大人纳个妾娶个儿媳的,去不去、有没有资格去另说,至少这银子是少不得要送的。 “而且,且不说女官俸禄本就比男人们低,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们不受宠都不见得能吃上几顿好饭,那我这种小透明平时要是想吃好点的话,肯定也是得花钱去买的呀。” “综上所述。”她遗憾地做出最后总结,“作为一两银子得掰成两半花的社畜,买衣服这事儿太奢侈了!” 钱昭:…… 他好像还真的……没有过这样的烦恼。 “进去吧。”他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方才去拿衣服的老板也已经满脸堆笑地回到了柜边,余清苒没再吐槽了,抱起衣服去了内间。 ------------ 第63章 余清苒,但穷鬼限定版 衣服是好衣服,料子也是好料子。 就是可惜……顾客本人是个穷光蛋。 虽然差点就生出了剁手消费把东西买回去的冲动,但在仔细算了算自己的现有存款后,余清苒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继续抠搜。 “钱大哥。”思索再三后,她推门而出,试图透过真挚又诚恳的眼神让钱昭明白自己的意思,“你觉得这衣服好看嘛?” 快说这衣服颜色太红太艳了不适合我、版型不够好看会显腰粗、袖口太宽还容易蹭脏啊! 快说啊!说了就能顺理成章脱下来还给老板然后走人啊! 不得不说,余清苒自认为她的算盘的确打得不错,可惜她算漏了一件事—— 陪着她逛街试衣服的不是能马上心领神会说出“这件衣服不适合你的一百零一个理由”的闺蜜,而是看似吃瓜及时把控全局,实际上压根读不懂女人心的钱大都尉。 “……好看。” 于是,她成功地听到了一句虽然生涩却无比清晰的夸奖。 瞠目结舌的余清苒:…… 好好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也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她总觉得钱昭在跟老板问价时,神情似乎有一丝丝的不自然:“老板,多少钱?” “不贵不贵。”那老板大抵也是透过钱昭那身衣裳的用料看出了他的“富贵”,苍蝇搓手状大有恨不得当场推销的架势,“四两银子。” “……夺、夺少?” 按照梧国的物价,一匹八九米长的丝绸也不过十两银子,梧都那些官员们府上的丫鬟大多更是一二两银子便能买回去,结果到了合县,一件衣服居然要卖四两?! 在大出血与厚脸皮之间,穷鬼余清苒果断选择后者:“谢谢老板,但是我们还有要事需要回家商量,等回头有空再来光顾您的生意!” “姑娘,姑娘?!” 压根来不及阻拦旋风一样“刮”回了里头去换衣服的余清苒,老板劝阻不成,便将希望寄托在了钱昭身上: “公子,这可是小店从琰国进来的上好料子,下头裙角处的图样也是找了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 “……”一向不擅长跟热情群众寒暄的钱昭选择了后退两步,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吃起了那根糖葫芦。 “四两银子?” 就在老板还穷追不舍地打算继续推销上几句时,钱昭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女声。 是个保养得极好的女子,只是却依旧梳着未嫁少女的发式,身上的衣饰也是当下梧国女子间最流行的样式,若不是眼角处的几缕淡淡细纹出卖了她的年龄,第一眼看过去便俨然是个年轻的姑娘: “就算是琰国进来的料子,依照当下的定价也不过十两一匹,何况贵店所谓的‘最好的绣娘’所绣的,也不过是在裙角的几处浅浅的暗纹。 “袁老板如此行事,怕不是在仗着外地来的商客不了解合县的生意行情,这才故意哄抬价格的吧?” “这……这……”袁老板一时间哑口无言,又见钱昭不怒自威的眼神向着自己投了过来,便只得尬笑着小心地退回了柜台后。 “这簪子是与你一起那位姑娘的?”那女子也懒得跟他多言,转而对着钱昭摊开了手掌,“方才瞧着有贼人趁她不备偷偷摸了去,只是我毕竟还要去找人来帮忙,方才费了些时候,这才来得晚了。” 在她的手心躺着的,是一枚朴素的桃花银簪。 “是我的是我的。”余清苒恰好也匆匆忙忙地掀了帘子出来,赶忙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簪子,“我刚刚才发现东西不见了,正准备喊钱大哥陪我一起去找呢,没想到姑娘就送来了。” 李同光有句话还真没说错,合县这破地儿果然风水不好,连小偷都这么猖獗! 差评!这种治安不好的地方,她以后再也不会瞎转悠了! 心有余悸地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间,余清苒千恩万谢地朝着对方微微施了一礼:“多谢姑娘。” 那女子却并未就此离开,反而突然道:“这簪子……对姑娘来说很重要?” “对,这枚簪子是我……”那位已逝的余女官带原主进宫不到一年便突发疾病去世了,余清苒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她与原主间的关系,只得含糊其辞地一笔带过了这个问题,“是我家中长辈所赠。” 虽然她与原主一样并不了解这枚簪子到底象征着什么,但既然那位余女官临终前叮嘱过她务必要好好保管,大概的确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吧。 “你那位……” 似乎也是察觉到自己继续刨根问底下去实在不妥,那女子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轻轻屈身回了她一礼:“不碍事,既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姑娘收好便是了。 “另外,合县地处安梧两国边界,这些年北磐人也偶有抢掠,二位切记注意安全。” 拒绝了余清苒递给自己的荷包,那女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钱大哥,我们也回去吧?”本就不愿意花这个钱,又听人说老板在讹自己,余清苒更想原地开润了,“天色不早了,阿盈他们该等急了。” 钱昭轻声应下:“好。” 一向精力十足的钱昭此时此刻看上去累得像个被黑心资本家压榨的农民工,余清苒只觉自己一整天都在不安的良心隐隐作痛:“要不那些花糕给我提着吧?” “不用,我来。”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力气还多得很,钱昭甚至还又将手里的东西用力向上提了提:“走吧。” ……对不起了我精疲力尽的钱猫猫,一会回去我一定做糖霜饼补偿你。 几次提出要帮忙都被对方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回来,余清苒只得任由钱昭提着揣着那些大包小包,与他一同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袁记。 踏出布庄的刹那,钱昭回头看了眼门口的牌匾,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而在不远处那间酒楼的二楼窗口处,一道目光也紧紧跟随着他们,直至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 第64章 我老余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虽然一开始心里确实有些难过,但杨盈终归是个明事理的性子,跟元禄谈了一晚上的心,又听了宁远舟的解释,便也不在意先前的那些事了。 更何况,她的清苒姐为了道歉,还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一堆玩意儿来逗她开心呢。 于是,在养好了身体又调整好了情绪后,带领着使团全员雄赳赳气昂昂“出征”的,便又是一朵斗志昂扬的小玫瑰了。 没错,特指在合县县衙门口对着“不在家”的李同光好一通阴阳怪气,怼完了还二话不说直接甩了袖子就走,吓得那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范东明一头一脸的冷汗,差点跪下来抱大腿高呼“殿下饶命”“殿下别走”的那种。 所以说鸿胪寺少卿这种专职外交的官儿,范东明这种一吓唬就腿软的心理素质,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该不会是安国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的什么亲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给人一手捧上去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没记错的话,李同光当时应该就在附近。” 在杨盈“我就知道”的了然目光里,余清苒嗑着瓜子库库吐槽了一波范东明,顺带着一并说出了这个真相。 自家远舟哥哥天天酸得堪比喝了三大缸子老陈醋,这会儿又听说了他先前趁着自己卧病在床带着范东明来给下马威的事情,杨盈病了两天本就烦得厉害,看人也就愈发不顺眼了: “他不想见我又怎么样,我还不想见他呢,这个长庆侯真讨厌,想趁我病着给使团一个下马威也就算了,居然还那样对如意姐。” “但是有一说一,其实他看你不顺眼倒不是因为你是大梧的礼王……” “嗳?那是因为什么呀?” “因为他以为你是个男人啊。” 虽然也不是很确定李同光会怎样对待女装示人的礼城公主,但就冲着他剧里那个“豆沙了,把你们通通豆沙了”的劲头…… 余清苒有理由怀疑,就算杨盈是任如意的真弟弟,只要“他”还是个“男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砍瓜切菜一样把人收拾了。 说句不合时宜的,这年头,女扮男装也是个高危行为啊【沧桑点烟.JPG】 “殿下,余女官。” 就在杨盈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瞪圆了眼睛正准备出言捍卫自己的Cp时,房门口突然传来了驿馆侍卫的声音。 任如意与李同光之间的过往不便说给太多人听,合县驿馆的侍卫更是不能轻易相信,杨盈便果断地咽下了差点出口的话,一脸严肃地沉下了嗓子:“何事?” “方才外头有个姓袁的布庄老板来找余女官,卑职见他神色紧张很是可疑,便推脱叫他回去。”那人飞快地回答: “没想到他却突然塞给了卑职一封信,说是务必要送到余女官手里,然后就慌里慌张地跑了,卑职当时还在门口站岗不便追过去,又寻思不过是一封普通的信,这才来冒昧叨扰女官。” 袁老板? 昨天自己跟钱昭去的那家袁记布庄的老板? 抱着满腹的疑问将东西从门里接了进来,余清苒取出里头的信读了个大概,怔愣半晌,突然咬牙切齿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 “我老余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 杨·公主出身·皇家血脉·不缺银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盈不敢吭声。 “抱歉抱歉我不是说你,”察觉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窘迫神情,余清苒尴尬地将字条递了过去,“我说的是你钱大哥。” 那老板虽然读过书也识字,但毕竟不懂朝中官员之间的那些咬文嚼字弯弯绕绕的东西,一封信写下来全是直白又坦率的大白话,倒是让她俩很容易地就看了个明白: 首先,他承认自己不该仗着是本地“土著”就堂而皇之地宰客,诚恳地向她跟钱昭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其次,他发誓以后一定固守本分老老实实做生意,绝不再乱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争做合县新一代有志好青年; 另外,他表达了对他们两个“感情”的艳羡与肯定,并借机拍了一堆“余姑娘有个好夫君”“祝二位天长地久白首不相离”之类的马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在信里提到,钱昭头一晚虽然孤身上门软硬兼施地敲打了一番他哄抬物价的行为,但临走之前,却也按照市面上的正常价格将那件衣裳买了下来。 至于这个所谓的“正常价格”嘛…… “别问了,反正也是我自己绝对舍不得买的那种。” 一脸心酸地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装好,穿越后不仅没捞到什么公主小姐的身份、反而依然是个社畜打工人的倒霉蛋余清苒给了杨盈一个怎么看苍白的微笑。 难怪她过来之前于十三神神秘秘地跟她说了一堆类似于“有个大惊喜在等着你”、“今天是个适合收礼物的好日子”这种话,孙朗还在旁边抱着他的那只狸花猫一脸若有所思…… 敢情他们哥几个都知道了!!! ……也是,毕竟堂堂钱大都尉的屋里突然多出来件女装,只要钱昭他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想变性(这个时代大概也做不了这种高难度手术),于十三他们几个不是白痴的话,应该也不难猜到这衣服的去向。 更别说那裙子还是极其显眼的石榴红,饱和度要是再高一点,估计能直接媲美这年头正室出嫁时候穿的嫁衣。 “……这个事不重要,回头再说。” 一块红豆糕先发制人堵上了杨盈的嘴,余清苒果断将整盘瓜子都推了过去,起身便要出去—— “清苒姐。”杨盈飞快嚼了几下,含糊不清地跟她喊,“你去哪儿啊?” “去找你远舟哥哥。” 不管李同光今天到底有没有看到杨盈对着任如意撒娇的那一幕,不管他明天还会不会准备那场鸿门宴,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跟六道堂的那些朋友提个醒。 虽然李同光十有八九不会答应做交易也不会轻易放人,但至少……还是让钱昭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吧。 抱着一腔忐忑不安地,余清苒敲响了宁远舟的房门。 ------------ 第65章 “强而不欺,威而不霸。” 想到李同光会设下这样一场鸿门宴,却没想到不是在原剧里的第二日,而是在好几日后的突然邀约。 上座的杨盈与李同光皆是挂着礼貌到挑不出半分问题的微笑,开口间却是分毫不让,话里话外尽是恨不得将对方戳成筛子的刀光剑影。 ……我早说了你们搞外交的都是属莲藕的,心眼子真多啊。 端起桌上的酒杯闻了闻,滴酒不能沾的余清苒将杯子举到嘴边微微沾了沾,又佯装无事地放了回去。 虽然放在官员名册上依旧是个不起眼的芝麻小官,但作为名义上被杨盈亲手提拔成了礼王贴身女官的半个“人物”,她还是不要给使团丢人的好。 大概是被杨盈那句“怀念生父之故”戳中了痛点,李同光脸上笑意骤然彻底消失,语气也冷了下来: “殿下不认识北磐人,但这些人总该认识吧?” “把人带上来!” 随着合县守将吴谦的一声厉喝,一群衣衫破败、手戴镣铐的梧国俘将被安国的军士们拳打脚踢地赶着,狼狈不堪地出现了众人的视线里。 几乎是在看清陶健脸的那一刻便有些急切地站起了身,钱昭听着他声泪俱下的自省,到底没忍住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肩膀: “柴明他们现在葬在何处?” “在……归德原边的河里。” 怒火与杀意一瞬间充斥了大脑,钱昭死死握紧了双拳,手指的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白。 杀了柴明他们便罢了,竟连个全尸也不肯…… 他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攥成拳的右手忽而被人温柔却坚定地握在了掌心,待到钱昭转头去看时便迎上了余清苒那双一如既往明亮的眼睛。 “阿昭,冷静。”她说。 这里毕竟是安国的军营,且不说真的闹起来使团这边会不会吃亏,就算李同光真的为钱昭所伤,“长庆侯受袭”的消息也足够引起新一波的动荡。 “……” 勉强平息了就要冲上去的怒火,钱昭沉默着,任由她牵着手将自己带回了原位。 李同光却像是压根留意不到这场闹剧似的,相反,长庆侯的脸上尽是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既是旧识,那就由你们来为贵客奉酒。” “拿不拿?” “还敢躲?我打死你!” “好啊,我打到你拿为止!” 刺耳的鞭打声一时间此起彼伏,那些安国的兵士们二话不说将人踹倒在地,凶神恶煞地挥舞着马鞭,血腥味不多时便充斥了所有人的鼻尖。 “够了!” 终于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惨状,杨盈喝停了那些动手的兵士,猛地转过身去:“长庆侯,既然你一直力主和谈,又为何如此?” 李同光冷笑一声:“昨日殿下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现在一惊一乍的,我只不过是让他们斟个酒而已,又没做什么。” “下官有个问题不是很明白,可否请侯爷赐教?” 就在宁远舟终于忍无可忍就要动手的前一刻,余清苒的声音忽而在他身侧响起。 眼神示意宁远舟先不要冲动,她安抚地握了握钱昭的手,款步上前向着李同光微微施了一礼。 一早便听说了余清苒几次三番将申屠赤堵得说不出来话的事,又两次亲眼目睹了她伶牙俐齿回怼范东明的场面,李同光端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饶有兴趣地抬了抬手:“说。” “素闻贵国国主以‘巍巍大安,雄兵赫赫’而自傲,甚至将其作为是贵国军中的口号,恕下官冒昧,敢问侯爷是否承认,贵国乃是当今天下举世无双的大国之一?” “自然。”李同光微微一笑。 “那敢问侯爷,您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否又真的是大国君子所为呢?” 不待脸色微变的李同光有所反应,她忽而扬起脸来,掷地有声道: “所谓大国风范,乃强而不欺,威而不霸,这才是一个国家与民族的气度与底蕴。 “但您作为得赐贵国国姓的皇亲国戚,却仅仅因为私怨便鞭笞战俘,公然羞辱他国来使,难道这便是贵国所奉行的待客之道? “贵国国主治下的大安号称泱泱大国巍巍之风,但依下官今日所见,恐怕世人之鉴不过言过其实、空穴来风,都是些虚名罢了!” “你——!”那吴谦顿时恼羞成怒地站起了身,手中长剑出鞘,直指了她的脖颈。 “你敢。”回答他的,是钱昭下意识将余清苒一把护在了身后的动作,和抽刀与他遥遥相峙的满脸杀气。 “吴将军,贵国也有将士在我大梧受囚,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同胞跟他们一样受到同样的屈辱?” 残存的理智终于在余清苒的几句掷地有声的质问中回到了身上,宁远舟目睹着吴谦犹豫着放下了剑,快步上前将狼狈不堪的梧国将士们拉到了自己身侧,弯下腰端起了地上的托盘: “诸位为我大梧而战,是我大梧的英雄,我等何德何能,岂能让英雄为我们亲自置酒?” 若此刻能斩了安国的军旗固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但在平息了自己的心绪后,他也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现在的局面。 梧国毕竟是这次溃败的一方,他们这趟出使的目的也是以和谈为主,故而他可以忍无可忍之下阻止那些凶神恶煞的安国士兵,却不能够做出“在安国军营里砍断他们的旗帜”这样近乎宣战的事情。 余清苒那句话亦说得不错,强而不欺,威而不霸,这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气度与底蕴。 就算大梧此番兵败,他作为司掌使团诸事的六道堂堂主,也要维护它最大的尊严。 “长庆侯。”与众人一同饮尽了酒,他强忍着怒气摔了掌中的碗,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酒我们已经喝过了,可以让他们回去休息了吧?” “可以。”不知李同光想到了什么,余清苒总觉得,他的眼神好似暗淡了些,“但他们服侍不力,拖下去,每人赏……五鞭。” “够了!” 不待下头的那些军士听令行事,一直一声不吭的任如意终于站起了身。 她教他冷静机变,要他韬光养晦,要他做一个心怀黎民苍生的君子; 可他却阴阳怪气地耍威风,更是在鸿门宴上刻意折辱俘虏,甚至恼羞成怒下还将酒液泼向了自己。 就算先前听余清苒谈及此事时不敢相信,但今日亲眼所见之后,他的所作所为早就令她感到了无比的失望与恨铁不成钢。 扔下了手中那盏被倒空了的酒壶,任如意不再看向身后满脸愕然的李同光一眼,带着杨盈与余清苒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军营的大门。 【注:“强而不欺,威而不霸,这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气度与底蕴。”出自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第二卷《朱棣:逆子还是明君》】 ------------ 第66章 老祖宗永远是你老祖宗 也不知她们走后杜大人和宁远舟又留下来跟李同光聊了些什么,总之就在多重交涉与商议下,那些梧国的战俘下午便通通被放了回来。 自然而然地,整个使团里唯二会医术的人也就忙得脚不沾地,生生又增加了几倍的工作量。 手脚麻利地替肩并肩排排坐的一众伤员换好了药,余清苒收拾着满桌子的纱布药膏,又不放心地叮嘱了新来的成员几句: “过一阵子宫里应该会派人过来,等回了梧都以后,还请诸位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与我有关的事。” “这是自然。”袁将军友善地一口应下,“这两日有劳余姑娘照拂了,在下代兄弟们谢过。” 江远则是抱着把剑在一旁挤眉弄眼,言语中尽是“不吃到新鲜的瓜誓不罢休”之势:“对了余姑娘,钱头儿那件衣裳……嗯?” 余清苒:……? 不是,怎么这才短短几天的工夫,全世界都知道钱昭给她买了件衣裳啊? 你们六道堂真的没考虑过改名八卦堂嘛?至少名字听起来还吉利些? “什么衣裳?” 本着“你们这些猹休想吃到本公主的瓜”这一宗旨,余清苒果断选择了阿巴阿巴:“风太大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我是说……”余光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江远都到了嘴边的话便果断地遛了个弯,“钱头儿好!” “你刚说什么衣裳?”钱昭扫了他一眼,“余姑娘,金帮主来了。” “喔?又一个宁大哥的潜在情敌来了?” “……嗯,但她说也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在任如意面前,金媚娘素来不是个喜欢乱开玩笑拿人寻开心的性格,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喊她过去寒暄。 顿时熄了继续迫害宁远舟的心思,余清苒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丢下一句“劳烦钱大哥帮我拿回屋里,谢谢啦”便脚步飞快地走了。 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那个偌大药箱的钱昭:…… 好像自打那天一起出了趟门后,她“使唤”起自己就越发顺手了? “钱头儿~”江远则是在他旁边继续犯贱,表情丰富程度堪比梧都那个最好的戏班子里头的顶梁柱,“我说你那衣裳什么时候送啊?兄弟我——” 钱昭眼神平静:“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去练功,这个月的早训你已经偷懒五回了。” “……是。” 对着钱昭离开的背影,不敢当面怼人的江远恶狠狠地挥了挥拳。 就钱头儿这个死要面子的性子,以后能顺利把人家余姑娘娶回家才怪! 要是回头有个会哄小娘子开心的风流公子来,他就等着孑然一身吧! …… 一进屋便看到了任如意满脸复杂的神情,猜想她大抵是知道了李同光在自己“死”后的所作所为,余清苒便果断岔开了话题,上前礼貌地跟人打了个招呼: “金帮主。” “余姑娘来了。”金媚娘立刻站起了身,“先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姑娘既是尊上的朋友,又曾……帮过尊上,媚娘便自然是要向姑娘道谢的。” “帮过……啊,你是说在许城的那次啊。” 没想到任如意竟然连先前自己保护她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金媚娘,余清苒一时感动得稀里哗啦(bUShi),险些当场上前跟人贴贴: “但后来如意姐也曾在申屠赤的人手下救过我嘛,所以没什么值得道谢的,金帮主客气了。” “坐下说吧。”任如意笑笑,替她们又各自添了杯茶。 几个人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又有了任如意在两个人中间刻意牵线搭桥,聊着聊着,气氛便在不时传出屋外的笑声中彻底融洽了起来。 “对了媚娘。”金媚娘坚持不肯让她以礼相称,余清苒便也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来的时候我听钱都尉说你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啊?” “前几日有个姑娘到了景城的金沙楼,想跟楼里打问些跟你有关的事情。” “跟……我有关的事?谁啊?” 怎么抱上主角团大腿后,自己这个边缘人物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金媚娘拿起桌上的画卷递给了她:“就是她,这是当时楼里留下的画像。” ……靠。 接过那幅画摊在桌上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压根认不出这是谁的余清苒嘴角抽搐。 作为一个伪·脸盲,穿越前她就很想吐槽那些古代的皇帝大臣们留下的画像,一成不变的坐姿与一成不变的服装,她是真的一个也分不出来。 所以就这种简陋的画像技术,古代的老百姓是怎么通过城门上贴的通缉令认出谁是逃犯的啊? 还是那句话,老祖宗永远是你老祖宗。 “我也不认……哎等等,好像认识?” 正准备坦诚自己的脸盲时却意外瞥到了那女子发间的一枚银簪,余清苒紧急收回了要把东西还回去的动作,又一次将视线集中到了画像上。 任如意道:“你认识她?” “嗯,前几日我跟钱大哥上街买东西的时候被人偷了簪子,就是她帮我找回来的。” 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两人说了一遍,余清苒摸索着从发间拔下了自己的那枚桃花簪,摊开手给金媚娘看: “当时我只觉得她那根簪子的款式很是眼熟,但也没瞅清楚,现在这么仔细看看的话,好像跟我的这根是一模一样的。” “媚娘。”谜团越来越大,偏离原剧的程度也是越来越高,余清苒不免有些焦虑,“能麻烦你帮我查查她是谁,又为什么要打问我的事情吗?” 款式完全一致的银簪,那女子欲言又止的态度,还有原主记忆里有些模糊了的那位已逝的余女官…… 或许是出于姑娘们生来便强大的第六感,余清苒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背后一定藏着更多的秘密。 金媚娘慎重地应了声:“好,此事交给我便是。” “媚娘当年还在朱衣卫时便极为擅长情报查探之事,现在又有了金沙楼,一定会有结果的。”见她眉头紧皱,任如意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着急。” “是啊,方才尊上还提到待手头的事了了,便要做些有意义的事呢。”金媚娘笑道,“听说清苒你医术极佳,倘若将来有机会的话,要不要也来一起?” “我差点忘了,你现在还是梧国太医署的医官,应该不是很方便。”不待余清苒回答,她又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抱歉,是我唐突了。” 余清苒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其实我看剧……咳,其实这趟出来得久了,在外头见得多了,我也觉得宫里的生活挺没意思的,打算等这趟回去了便辞官呢。” “哦?”金媚娘闻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位钱都尉在朝中的身份她知道,与眼前的余清苒之间的那层暧昧关系她也看得清楚,她还以为她会继续留在宫里、未来以女官的身份出嫁,却不料听到了这样一个令人颇感意外的答案。 “太医署那么多人,宫里有谁头疼脑热的也轮不到我去,有的是人排队等着领赏钱;要真出了事,他们估计还得第一时间把我推出去顶罪。” 余清苒则是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况且多的是人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想再跟他们打太极,还是早点远离那个是非之地,跟如意姐一起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好。” 在安国,朱衣卫被安帝当成杀人的工具,平日里什么危险的活计都干了个遍,就算死无全尸也只能落得个被涂黑档案抹杀存在的凄凉结局; 而在梧国,就算明文规定女官与同等阶位的男人应得到同样的尊重,大多数人却依旧没少拉帮结伙排挤她们,扣俸禄、抢差事只是家常便饭,借机陷害将人推出去顶罪的事情,更是一点儿也不少见。 虽然这个决定可能有悖于原主的意愿,但余清苒依旧觉得,比起那样虚与委蛇的官场,外头自由的空气与广阔的天地更适合她这样的现代人。 金媚娘忍俊不禁:“那再好不过了,到时候尊上教大家习武,我来做个教打算盘的教习,清苒你还能教教她们医术呢。” “好啊,”余清苒眉眼弯弯,“不过我毕竟也就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到时候要是真黔驴技穷了,大家可别嫌弃我就好。” 屋内一时言笑晏晏之声不断,三个姑娘谈天说地,互相之间和谐得仿佛是亲生的姐妹; 而在屋外的房檐下,一抹身影站在原地良久,忽而头也不回地向着前院跑去。 ------------ 第67章 “是宫里的款式。” “金媚娘来了你们没人告诉我?!” 才冲到走廊尽头便便看到钱昭正在叮嘱着宁远舟什么,于十三脚下生风地冲上前去,一把摁住了宁远舟的肩膀。 宁远舟斜了他一眼:“人金媚娘又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如意的。” “还有余姑娘。”钱昭不冷不热地替他补充。 全场最急于十三:…… 合着美人儿跟余姑娘都要被金媚娘拐跑了,到头来最心急如焚的人却是他? 这两个人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啊?! 语速飞快地将自己听到的对话言简意赅复述了一遍,于十三一手一个勾住兄弟们的脖子(伸向钱昭的那只手不出意外地被他躲了过去),眼神无比真挚: “我说你们两个,难道真的就这么打算袖手旁观?金媚娘脑子里现在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要让她带坏了她们两个,你们这辈子就——” “刷!” 脖颈处突然传来的凉意让他顿时噤了声。 “你说说,”金媚娘虽然眼神温柔嘴角带笑,手中的簪子却没有半分要拿开的意思,“我到底哪里稀奇古怪了?” “……” 于十三不敢说话,于十三战战兢兢。 “钱都尉。”金媚娘也懒得再搭理他,转而又应了余清苒的意思告知了他这个消息,“清苒跟我说,这画像上的人应该是你们前几天在袁记布庄碰到的那名女子。 “但她说自己也只是记得个大概,并不能很确定,不知你是否还有印象?” “……好。”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钱昭终于回过神来,接过画卷仔细地看了几遍,“是她,她怎么了?” “她在跟金沙楼打听和清苒有关的消息。” 迎着几个六道堂的男人们一瞬间严肃起来的神情,金媚娘低头卷着卷轴,顺口问道: “看起来应该是你们梧国的姑娘喜欢的类型,但应该不是最近几年的款,你们有谁知道这种设计的首饰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吗?” “……” 甚至压根没留意到“两个人的簪子一模一样”这个极小的细节,完全不懂首饰的大直男钱都尉成功噎了噎。 宁远舟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曾以“大珠宝商古员外”之名混迹安国江湖的高端卧底正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过去的从商经历,奈何记忆中实在没有存在过类似的款式,便也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就该我出马了吧?” 于十三见状,颇有几分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梧都的小娘子们这些年喜爱的首饰一直都是越华丽越复杂越好,这簪子这么素,一看就是十几年前才会流行的款。 “至于这花样嘛,虽然跟外头街上卖得差不多,但我觉得还是要更精致些的。” 这花样…… 灵光一闪间突然回忆起年少时曾见过的相似设计,钱昭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是宫里才有的款式。” 钱家自打前朝起便世代为官,到了梧国成立之初更是成了专职护卫天子的羽林军,故而虽然鲜少与后宫的女子直接接触,却也对皇家所用的许多物件颇为了解。 那枚簪子上的桃花图样虽然貌似极其普通,但在花蕊处却格外添加了部分镂空设计,花瓣看似只是简单堆叠却排布得极其富有巧思,俨然是民间的珠宝商们无法复刻的精致。 而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宫中留存的某位前朝亲王替自己的爱妃所画的画像上,那位王妃便是戴着同款式的银簪。 可那位余女官生前也未曾受过宫中任何人的赏识,大多贵人们对她压根毫无印象,据说就连身后事都是太医署一位同僚看不过眼偷偷帮忙操办的,又怎么会有这样一件遗物留给清苒? 难道说,清苒她…… “老钱啊。” 金媚娘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于十三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打算怎么办?” “余姑娘啊,可别最后查到是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身份,到时候万一那些朝臣们拿这事儿来说,你要想娶她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钱昭本人可以不在乎,余清苒可以不在乎,甚至钱氏一族都可以不在乎,但梧国的文官们大多只认死理,若是她真的有着什么不为他们所容的身份,后续便绝对不是六道堂的兄弟们愿意看到的结局。 于十三相信,为了不连累心上人和他的家人为朝中所指指点点也好,为了追寻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也罢,如果未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余清苒都不会再选择和钱昭在一起。 世家之子,位高权重者,大多便是如此身不由己。 “……” 意料之中的,钱昭果然也沉默了下来。 十三作为前朝县主之子,哪怕早早便入了六道堂、后来又争气地靠着自己的本事成了阿修罗道的都尉,这些年来都没少被人诟病,更何况是清苒? 与这些年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时而还要面临来自暗处危险的他不同,她过惯了那个世界平静又平等的生活,尽管身负女官之名,骨子里却依旧厌恶这个世界的尊卑有序,无时无刻不在崇尚着高高宫墙外的自由自在与无拘无束。 可那些她所心向往之的,至少此时此刻,都绝对不是他能给予她的东西。 而就像十三话里所隐藏的意思所说的那样,倘若他真的面临那等身不由己的抉择,倘若他们之间真的出现那样的意外,就算是为了不让他背负来自朝堂之上的压力,她也绝对不会选择留下。 那么,若是最后真的避无可避,真的到了不得不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再将那件衣裳送给她吧。 但在此之前,就如那一夜他在她屋外暗自决定的那样,至少他要多陪她些时日,至少他要帮忙替她查出这枚簪子背后所隐藏的真相,至少他要在还能在她身旁的这些日子里,再竭尽所能护她周全。 至少……若是真能替她寻得至亲的话,也未尝不是好事。 敛了眼底的黯然与紊乱,再度看向于十三的,便又是个往日里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钱昭: “不说这个,李同光还在前面等着殿下呢。 “走吧。” ------------ 第68章 北磐人属穿山甲的 夜色下,一辆马车疾驰在林间偏僻的小道上。 脸上被那位“湖阳郡主”打出的红印还在隐隐作痛,李同光双眼无神,整个人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她说,她不是自己的师父。 她说,自己对师父抱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说,若是师父泉下有知知道了这些事,该会有多恶心。 她说…… “她说,”他麻木地缓缓转过脸去,“我对我师父,有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琉璃忙安慰道:“怎么会呢?您对尊上,只是一片孺慕之心罢了!” 只是这段对话到底没来得及继续下去,马车便随着一声急促的“吁”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便是刀剑相撞的清脆响声,与尸体重重倒地时发出的闷响。 是刺客!!! 脚尖轻点便提着剑跃出了车外,李同光在月色中奋力拼杀着,不多时便在琉璃的提醒下解决了这群朱衣卫派来的刺客。 “侯爷,您受伤了?” 一眼便瞥见他袖口处的一道血痕,被人打倒在地的琉璃一惊,赶忙就着他拉着自己的力道站了起来。 “怎么还有刺客?”李同光却并未留意到她眼底那抹异样的情愫,反而朝着密密麻麻向他们涌来的黑衣人皱起了眉头。 与朱衣卫呈现出的整齐阵型不同,这群突然出现的黑衣刺客虽然看上去杂乱无章,下手时却个个无比狠厉,侯府的护卫们一时不敌,大多数都倒在了剑下。 “朱殷!” 一剑便取了朝着自己袭来的那人的性命,李同光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声嘶力竭道:“放鸣镝!” “是!” 明亮的光束瞬间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正在带领下属巡视街头的合县守将吴谦一惊,赶忙领着大队人马拼命地朝着信号发出的方向赶了过去。 而赶在他之前,一群身着六道堂制服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剑接二连三地出了鞘! “元禄,雷火弹!” “侯爷当心!” “丁辉快回来,危险!” 偌大的树林顿时陷入了新一轮的刀光剑影,只是相比起方才的吃力,这一次李同光一方的压力便立减了不少。 眼瞅着那群不敌的刺客就要拼死一搏,躲在树下纵观全局的任如意眼神一凛,远远地对着元禄比了个手势—— 下一秒,在雷火弹猛然爆炸掀起的热浪中,一抹藏在黑色斗篷下的身影如同闪电般飞身而过,指间的金属亮色在月下折射出一缕刺眼的寒芒。 “扑通。” 一声闷响过后,领头的那人血流满面,应声倒地。 一片嘈杂与混乱中,于十三一眼便看到了李同光愕然的神情,于是便不得不将自己的嗓门扯到了最大:“我斩了你们的首领!” 宁远舟同样剑指敌首,气势逼人:“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撤,快撤!” 首领被杀,又见对面都是些实力不凡的高手,其中一人高喝一声,带着余下的人头也不回的朝着来的方向奔逃而去。 “动手。”钱昭冷着脸微微一抬手,无数浸萃了余女官友情提供药剂的飞针便自六道堂诸人手中的弓弩铺天盖地袭去,顷刻间便将那群慌不择路的刺客放倒在了地上。 杂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整片树林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宁大人这是何意?” 李同光左臂不慎中了一剑,白衣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整个人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神情却依旧是往日里的桀骜: “恕本侯直言,这些刺客不会是你们为了合作而特意安排来做戏的吧?” “不。”回答他的却不是脸色略有些发白的宁远舟,而是伴着任如意缓缓走出的余清苒,“这是我等与侯爷合作的诚意。” 没想到能在这样的情境下再见到任如意,李同光一时眼神闪了闪,嘴上却依旧不肯松口:“哦?此话何解?” 余清苒微微一笑:“侯爷难道就不好奇,这些围攻您的北磐人是从哪里来的么?” “什么?” “北磐人?!” 北磐世代居于北地,上一次入侵时铁蹄更是踏遍了安梧两国十九州,不止李同光愣在了原地,就连任如意与六道堂的众人也是一惊。 她只跟任如意说今夜将有人来刺杀李同光,故而众人都以为是安国的两位皇子借机发难,以为是朱衣卫领命前来,原来竟是北磐来的刺客? “余姑……余女官。”短暂的愕然过后,宁远舟最先回过神来,“天门关固若金汤,敢问这些北磐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钻洞,毕竟他们是属穿山甲的……”余清苒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而且孙大哥下午不是已经带着江远他们去查了么,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宁头儿!” 说曹操曹操到,没等李同光从“刺客是北磐人”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孙朗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自西北方向冲了过来,一个急刹停在了他们身边。 “江、江远他们已经回驿馆护卫殿下了。”他缓过气来,语速飞快地汇报着,“左家岭土地庙旁边有个密道,应该就是余姑娘说的那个!” 洞口狭小的密道。 长约数十里,直通天门关外。 还有合县最近发生的六起劫掠事件,与三十多户受难的人家。 “近年来安梧两国大战不断,加上你们安国国主又从天门关调走了不少兵力,这才给了北磐人可趁之机。”李同光沉默不语,宁远舟同样也是神色凝重,“长庆侯,此事关乎安梧两国的百姓,还请你务必慎重待之。” 任如意朗声补充道:“所以,由长庆侯所发现的这条密道,与这些进犯合县的北磐人,便是我大梧合作的诚意。” “……好。”良久的寂静后,李同光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向圣上进言,请他尽快加强天门关与密道的防守,但与你们六道堂合作之事,”他又有些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本侯恐怕还要再考虑考虑。” “自然。”宁远舟微微颔首,“但你我合作毕竟有益无害,所以……咳咳……” “你怎么了?”任如意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没事,我——噗!” 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宁远舟捂着胸口,脸色骤然间惨白了下去。 一口鲜血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染红了任如意那件淡紫裙衫的衣角。 ------------ 第69章 “我来。” “宁头儿!” “远舟!” “老宁!” 没想到他会突然倒下,一众六道堂的兄弟们一惊,赶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扶到树旁坐了下来。 眼睁睁地看到任如意将宁远舟半抱在了怀中,李同光猛然一惊,下意识便要跟过去:“郡主跟宁远舟什么关系?” “不关你的事。”于十三依旧没有放下拦住他的那把剑。 “不管是什么关系我都不担心。”李同光却忽而轻哼了一声,“宁远舟吐了那么多血,他死定了。 “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谁也……抢不走。” 眼瞅着宁远舟又呕出了一大口血,一群安国的兵士又正在匆匆向这个方向赶来,于十三再也顾不上拦着他,急匆匆跑到钱昭身边蹲了下来:“老钱,老宁他怎么了?” “应该是方才动用内力导致了毒发。”钱昭眉头紧皱,细看时搭在宁远舟腕间的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我完全没把握。” 一旬牵机发作时最忌讳使用内力,但方才激战之时宁远舟情急之下显然忘记了禁忌, 钱昭调配的临时解药这才没能压制住毒性。 而看宁远舟不断吐血近乎晕眩的模样……似乎这次毒发得相当彻底。 在这荒郊野岭之地没有能够解百毒的灵药,就算是能找到,也已经为时太晚。 “能解百毒的灵药……” 像是突然间打了一剂强心针那样,原先有些慌乱的任如意倏地冷静了下来,二话不说便抽出发间的银簪对着手腕划了下去。 “如意姐!”余清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之前在……之前受的伤还没好!” “我的血里有朱衣卫的万毒解,连他们六道堂的见血封喉都能解。”任如意却坚定地挣脱了她的桎梏,“清苒,松手。” “可是万毒解对一旬牵机没用!” “……什么?” 见任如意握着发簪的手僵硬在半空,余清苒不再多说,抽出钱昭腰间的匕首干净利落地割开了宁远舟的衣袖:“孙大哥还有元禄,麻烦帮我挡一下! “我来。” 检查血压情况,面罩给氧,补充血容量,注射强心剂与血管活性药,最后再酌情使用升压药与止血药…… 虽然并不能够确定宁远舟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不是肝衰竭并发休克,但在钱昭束手无策的前提下,与其干等着任如意放血才引得李同光给出更始丹,不如先想办法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量使用金手指本就劳神费力,一系列不同于这个时代医学知识的急救措施又只能靠自己来完成,余清苒一时间有些脱力,却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项步骤,半焦急半担忧间,冷汗早已涔涔湿透了后背。 “——我有更始丹,沙西部的灵药!” 就在任如意颤抖着替宁远舟擦拭着不断从口中溢出的鲜血、余清苒一阵眩晕间险些跌倒在钱昭怀里的刹那,踌躇了良久的李同光终于脚步匆匆地冲上前来,自怀里掏出了一个不大的白色小瓷瓶。 “拿着。” 不再看任如意颊边那滴刺眼的泪水,他一把将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他们身旁。 于十三又一次拦住了他:“你明明心里没有那么冷酷,为什么说话要那么恶毒?” “……” 李同光却未曾开口,只是给了他一个安静的背影。 宁远舟的脉象渐渐彻底恢复了平稳,钱昭紧蹙着的眉头便也终于舒展了许多:“脉象已经稳定了,送他回去。” “清……余姑娘。” 宁远舟被于十三和孙朗一起扶了起来,任如意与元禄也按照余清苒叮嘱的扶稳了他打着的吊瓶跟了上去,他低头看了眼瘫坐在原地的余清苒,有些担心地蹲在了她的面前:“怎么了?” “有点脱力。”余清苒抬起头勉强地朝他笑笑,顺口找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毕竟今晚用到的东西……实在有点多。” 方才的那一系列举措完全就是出自本能,但当宁远舟的情况终于彻底平复之后,她依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丝害怕。 倘若她方才有任何一步操作出了差错,倘若她大胆用药的行为反而恶化了宁远舟的情况,倘若李同光最后也没有给出更始丹…… 好在,她所做的一切算是帮到了他们的忙;好在,李同光在心里也已经开始度量起了与六道堂结盟的意义。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场博弈,但无论是赌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还是赌李同光究竟会不会出手相救,结果终究是她所期盼的那样。 “能拉我一把嘛?”她抬手擦了下额角的冷汗,歉意地朝着钱昭伸出了右手,“我……我有点腿软。” “上来吧。”他却并未伸出手,而是起身解了自己的披风,复而背对着她又蹲了下来,“背你回去。” 诶??? 余清苒一时有些语塞:“我……不用……我就是有点腿软,一会就……” “你现在的情况,”钱昭平淡地打断她的结结巴巴,“应该没办法骑马吧。” ……好像还真是。 原本载着她跟任如意的马车已经改坐了宁远舟这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重伤员,她现在也的确没法跟钱昭一起同乘——别说在马上配合他保持平衡了,就冲着她现在这手脚发软的狼狈模样,能不能上得去马背都是个问题。 比起跟个没骨头的沙袋一样挂在马上,还要累钱昭一路担心她会掉下去的话,似乎背着的确能让他少操点心。 “那……谢谢钱大哥。” 六道堂的其余人也已经开始张罗着开始向驿馆的方向行动起来,余清苒不再犹豫,就着他扶着自己的力道趴到了钱昭的背上。 宁远舟的情况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尽管背着余清苒的钱昭就跟着马车走在队伍的正中间,但在四周保护着他们的其他兄弟却都没有要调侃的意思,辚辚车声外便只剩下了余清苒不大的声音: “宁大哥真的已经没事了么?回去以后,用不用我再带些药去看看他?” “不用。”钱昭应着,将她又背得稳了些,“他已经没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去俊州拿到这一期的解药。” “嗯……那就好。” 方才那一系列的情绪大起大落约莫是彻底卸了全部的力气,周遭又都是单调的车轮滚动与马蹄踏过的声响,余清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竟缓缓闭上了眼睛。 “清苒?”在陷入梦境前的最后一秒,耳边似乎传来了谁极为模糊的一声呼唤。 “嗯?”朦胧中压根没来得及去想究竟是谁,她便只是随意嘟哝了声。 “……没事。”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只是招呼一旁的什么人将他早已脱下备在了一旁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又一股属于钱昭身上特有的淡淡草药清苦气顿时吞没了全部的神智,精疲力竭的余清苒彻底难以抵抗睡意,在他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第70章 综上所述,他破防了 宁远舟虽然暂时稳定了状况却依旧迫切需要解药,故而在一起查探过了北磐人炸出来的那条密道后,两方人马便合二为一,继续踏上了前往安国的道路。 于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已经成功到达了俊州。 才走到屋外便听到丁辉正绘声绘色地向江远他们形容着什么,余清苒一时来了兴趣,便凑上前跃跃欲试地试图吃瓜: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来来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余,余姑娘?” 丁辉先是被她吓了一跳,复而又恢复了方才的亢奋模样,重新又手舞足蹈了起来:“今天你是没看到那个李同光的表情,可笑死咱们哥几个了!” 敏锐触发“李同光”之关键词的余清苒:…… 好的,她好像明白丁辉想说的是什么名场面了。 赶在丁辉又一次跟她连比带划地复述钱昭的经典台词之前,她伸出一只手搭在嘴边,完美地复刻了钱昭的那个出圈名场面: “1234567,7654321。” 语气语调相似程度高达99%,甚至还是同一只手的相同角度,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神似,活脱脱就是一个女版的钱昭。 今日份余女官与钱都尉默契程度,满分✓ 还没来得及表演的丁辉:…… 有那么一瞬间,他错觉自己看到了白日里在左家岭的时候,钱大哥那一如既往平静、开口时却分明杀伤力十足的脸。 “余姑娘跟钱大哥还真是——”他用敬畏又欣慰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余清苒,“那个叫什么来着? “哦对,心有灵犀!” “……并没有。”余清苒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纯粹是因为你们家钱头儿这话太出圈、啊不,太出名,想不记得都很难。” 毕竟在一群人狂笑“内娱第一个名副其实的数字演员”的那时候,她作为一个钱猫猫的妈妈粉,也是没少拉进度条重新回看这个名场面的。 在丁辉“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眼神与江远他们笑得直不起腰的调侃声中,功成名就的余女官笑眯眯地挥手说了声再见,推门进了小分队专用议事屋。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JPG】 “清苒姐你来啦。”元禄正巧也刚端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鸡汤进来,见她进屋便兴奋地招了招手,“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刚做好的鸡汤,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宁远舟的气色虽然依旧不是特别好,但整个人精神状态倒是不错:“殿下吃过了吗,厨房应该给她单独准备了吃食吧?” “嗯,殿下毕竟跟李同光是同级,所以早些时候就已经吃过了。”余清苒点点头,“我跟着沾了点光,这会儿也不饿,这趟过来是来送病号餐的。” 孙朗讶异道:“病号餐?” “我们当中除了宁大哥以外也没别的病号啊。”余清苒这才将手中的碗放在了桌上,“驿馆的人我不是很放心,所以就亲自跑了一趟。” 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钱昭低下头迅速闻了闻碗里的鸡汤,神情便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这汤里有虾汁,虾是发物,会让伤口愈合变慢。 “这丸子是兔肉做的,一寒一热极易腹泻。” “李同光!”元禄顿时撂下了碗,“肯定是他!” 任如意凝眉:“他疯了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毕竟这几天他受的刺激真的不小嘛……”余清苒扒拉着手指,一五一十地盘点起来: 先是惊喜地以为又见到了师父,却没想到对方不但压根不承认,还一口咬定自己是梧国来的“湖阳郡主”; 疯批劲头儿刚上来,想要把人要回去充当师父的替身,却被任如意挑破了心思狠狠收拾了一通,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还没来得及缓过劲来,又亲眼看到了任如意想要割血救宁远舟的场面,而白日里在钱昭的刻意为之下,还看到了他们亲密相处的情景。 “综上所述。”她摊手最终做了个总结,“他破防了。” “这混账小子。”任如意沉下脸就要起身,“我找他算账去。” 宁远舟伸手拦住了她:“你别去了,一会儿我去吧,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事。” “如意姐你还是别去了……”余清苒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我怕他觉得你是在奖励他。” 她记得先前追剧的时候,曾经在合县军营那块的剧情里看到过一个弹幕: “任如意说的: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李同光听到的:对,我师父就是这样浇我的。” 放在别人身上他可能会当场暴走表演一个“豆沙了把你们通通豆沙了”,但如果是任如意的话,余清苒毫不怀疑,他甚至可能会想要她再多浇几次。 “这汤你们能喝,快吃吧。”宁远舟温声抚慰了他们几句,站起身就要去找李同光。 “哎?”余清苒眼疾手快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给人拦在了原地,“药膳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是吃过了再去吧。” “药膳?” “都说了是病号餐嘛,来来来补血的补气的养肝的都有,快趁热吃吧。” 宁远舟:……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余清苒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果一定要找个词语来形容的话,甚至可以称之为……慈祥? “……多谢余姑娘。”接过余清苒手里端着的那个托盘,宁堂主望着一桌子杂七杂八的吃食,嘴角成功地抽了抽。 “对了。”习以为常地在钱昭身旁坐下,余清苒托着下巴好奇道,“之前彩霞的事情怎么样了?” 到了合县后大家便忙着料理郑青云那厮,后来又都将心思放在了与李同光周旋上,她本人更是还得留意那个跟自己有着相同款式簪子的女子,彩霞的事情便拖到了现在。 “是英王手下的王瑾所为,但英王本人并不知情。”于十三回答她,“王瑾是英王母家定远侯一派,应该是当时在景城听到了那些怀疑英王的话,这才自作主张动了手。” “但如果英王真的是清白的,他就完全没必要这样做。”任如意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否则反而会弄巧成拙,引起你们的怀疑。” 余清苒撇撇嘴:“都说是丹阳王不想阿盈回去,我怎么瞅着这英王也不遑多让呢?” “你怎么了?”见钱昭久久未动,她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舒服嘛?” “……没事。”钱昭飞快地应了声,低头一勺一勺地喝起了碗里的鸡汤。 只是,在余清苒未曾留意到的地方,他藏在桌下的那只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 ------------ 第71章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安国,汴州。 一大早起来便又是一路的舟车劳顿,余清苒啃着个白饼坐在马车外晃着双腿,昏昏欲睡。 “清苒姐。”杨盈显然也是留意到了她的疲惫,便从车里贴心地递了个水壶出来,“你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嘛?” “谢谢。”余清苒接过水壶勉强地笑了笑,“昨天一晚上都在梦到……唔,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今早起来有点累。” 确切说她其实也有些记不清昨晚都梦到了什么,梦里属于她的记忆和属于原主的过去交叠着闪现,时而甚至会有她在那个世界的朋友出现在梧国的皇宫里,或是任如意她们去到了她的世界。 是以,今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个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她了。 不懂脉象更完全不通医理,杨盈便只能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那要不要让钱大哥帮你看看啊?” 余清苒朝她摇摇头:“没事,今晚早点睡就好了。” “那好吧……王姐!” 一抬头就看到任如意正站在不远处跟李同光说话,杨盈生怕这个长庆侯又生什么“把她给我”这样的幺蛾子,一个激灵便蹦下马车飞速跑了过去。 等等,李同光要给如意姐的这是…… 青枣?! 汴州的青枣是出了名的多汁美味,小姑娘虽然成了礼王后也没少吃过宫廷膳食,但却极少见到外头的野果,一时间便有些兴奋:“这哪来的青枣啊,好水灵啊!” “多谢侯爷。”见她一脸欢喜,任如意便轻笑着接过了李同光手里的那袋青枣,转手递给了她,“你还没吃过吧,等会让他们洗干净了再吃。” “好!” “那我去车上等你。” “嗯!” 迫不及待地从里头挑了个最大个头的枣子,杨盈胡乱地擦了擦,张大嘴便要咬下去—— “啪!” 下一秒,那颗枣子忽然被李同光毫不留情地打掉在了地上,径自在土里滚了几个圈。 还没吃到嘴里的枣就被人打在了地上,就连手里余下的都被李同光一把夺了回去,杨盈一时气急:“你脑子有病啊?!” “这是本侯所摘,也是本侯自己带过来的。”李同光同样面色不善,细看时竟还有几分气急败坏,“怎么,我不能打掉吗?” “……我、我?!” 还没想出什么怼人的话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甩了一个后脑勺过来,杨盈又生气又委屈,对着他的后脑恶狠狠地胡乱打了半套拳法。 气死了!! 气死她了!! 弯腰捡起那颗被李同光打掉在地上的那颗枣子在袖子上蹭了蹭,小公主委屈巴巴地“咔嚓”咬了一大口,气鼓鼓地跌跌撞撞回到了车上:“如意姐~” 有幸再一次目睹到原剧名场面的余清苒:…… 这就是传说中“生二胎没提前跟大宝打招呼,于是小公主爆改汤姆猫”的名场面吗? 很好,杨盈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的精神状态,跟她外卖被偷时候的样子有的一拼。 慢悠悠地走上前捡起被李同光甩在地上的那袋枣子,余清苒左顾右盼没有安国的人注意到自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到了马车边,一把掀开帘子将东西递了进去:“还吃吗?” 哄孩子刚哄到一半的任如意:……? 还没来得及告完状的杨盈:……? 清苒姐/清苒平时这么……不拘小节的么? “他又没扔远,枣子也没摔坏,干嘛不吃啊。”余清苒理不直气也壮,掏出水壶坐在外头开始手脚麻利地洗水果,“别浪费了。” “不行!”杨盈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那是他丢掉的东西,孤才不吃呢!” “真不吃?”余清苒甩甩上头的水珠,反手将最大的那个递给她,“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哦?” “……吃。” 好吧,用清苒姐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她现在的行为大概就叫做“真香”。 咔嚓咔嚓地与任如意和余清苒一起吃着来自大【li】自【tOng】然【gUang】的馈赠,礼王殿下彻底忘记了方才与长庆侯之间的不愉快。 “殿下。”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余清苒正在犹豫要不要给钱昭留两个尝尝味道的时候,马车外正巧就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 “怎么了钱大哥?”马车周围没有安国人,杨盈也就没再刻意装严肃,“是要出发了吗?” “嗯。” 作为两位皇室成员的贴身女官,余清苒无疑坐在最靠门边的地方,在车帘掀开的那一瞬间,她便也最先将钱昭的神情看了个清楚:“长庆侯说,他让人将六道堂战死的兄弟们都埋在了……前方不远处的浅滩上。” 是该因为他们没有被安国人沉尸河中而感到庆幸,还是该因为他们的客死他乡而悲痛? 是该感激神佛给了自己这个还能够带他回家的机会,还是该痛恨他们冷血无情不肯给他生机? 钱昭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想明白这些问题。 他只是抱着拳安静地守在马车旁,虽然一如既往低着头举止恭敬,但余清苒却分明透过那看似古井无波的神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杂乱的心绪。 他在期盼着能够带他的亲生弟弟回家。 却也在害怕着亲眼目睹他渐渐腐烂的身躯,与不再拥有生机的灵魂。 那个孩子不会再像幼时那般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缠着他教自己武功,也不会再有机会接过他手中那面为国为民的旗帜,意气风发地带着他们共同的愿望振兴壮大天道。 ——死在了那场战斗里的,其实从来就不止一个柴明。 “生而影不与汝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所谓生离死别的遗憾,大抵若此。 “快!” 再也顾不上自己先前下达的“原地休整”命令,杨盈猛地坐直了身子,匆匆招呼起了周围的人: “大家都赶快收拾东西,赶紧出发!” 辚辚车声碾碎河水流淌的汩汩,阵阵马蹄承载着无数人的忐忑与希冀,踩碎所有的镇静,奔赴了未知的未来。 惨白的阳光下,那面被战火烧去了大半的残旗挂在树梢,无声地落下了血色的泪滴。 ------------ 第72章 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树枝末梢挂着的,是被烧毁了一半的残旗。 树下正向着河边的浅滩上狂奔而去的,是余清苒想要带他们的兄弟回家的六道堂朋友们。 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就地折了树枝来; 土里探出了一片残破的衣角,他们便改用手去一点点地挖,直至地下埋着的那些物件渐渐露出它们原有的面貌。 “小鱼,是石小鱼,他无名指和小指在追捕大盗沈嘉彦的时候被斩断了,我认得他!” “……这是老颜,肺上有旧伤,他经常吃通宣理肺丸。” “这,这不是景大哥的未婚妻绣给他的香包吗?!明明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开心地和我说自己很快就要成亲了……” 残破的尸骨终于自阴冷潮湿的地下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在并不算多么明媚的阳光下,便泛着一层毫无生机的惨白。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没来由地,余清苒忽然想起了陈陶的这么一句诗。 “……阿昭。” 当时为了回怼申屠赤而说出的“钱侍卫便是下官的夫君”终于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余清苒象征性地跟杨盈施了一礼,快步上前蹲在了他的身边。 无论她与钱昭之间的关系未来究竟将会走向何方,但在此时此刻,她想要陪在他的身边。 作为安国人眼里“钱都尉未来的妻子”,她上前关心他的举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她的伤势才刚刚有所好转,前天夜里那一系列急救措施又扯动了结痂的伤口,挖了几下便又是一阵隐约的疼痛。 左思右想后,余清苒最后还是收回了手,选择了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见她似乎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也没再不顾自己的身体继续帮忙,钱昭便也无暇顾及其他了,只是哑着嗓子道:“继续挖。” 石小鱼、景瑞、颜峻…… 越来越多的遗物与尸骨都在不断的挖掘中得以重见天日,钱昭的心却也随之越来越紧,最后化作了一片绝望的冰凉。 没有尸骨便也罢了,为什么竟连一样属于柴明的东西也没能找到? 他常用的那柄不大的匕首、自己曾经在他加入天道的第一日送去的那枚玉佩,乃至于象征着六道堂每个人身份的平安扣,皆是不见踪影。 难道说,他不仅没法保护这个还没来得及承认的弟弟,就连带他回家也做不到么…… 有些不可置信地,他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竟有几分颓败的灰白。 “……” 尽管心下一片茫然彷徨,但余清苒并未开口,只是如同先前在合县军营的时候那样,小心却坚定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 大抵也是知晓他现在的复杂心情,宁远舟同样也并没有问出“你怎么了”“没事吧”这样的话,而是紧随其后缓缓站起了身子,低声向元禄嘱咐道: “……走吧。” 一声令下,熊熊烈火于英灵长眠之地倏尔燃起。 烈焰焚尽枯骨。 ——余烬犹在。 ——忠魂不复。 关山陷阵,归德魂追。 壮胆义魄,丹心为谁。 六道含泣,梧土含泪。 同胞恭祭,孤忠必慰。 “殿下,这些就是为你皇兄而战死的天道兄弟们。” 他们有的武艺卓越,年纪轻轻便有了一番成就;也有的不过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道众,直至鬓生霜雪还未曾博得半分功名。 有人孑然一身奔赴漫漫黄泉路,也有人从此再不能得见妻儿容颜。 有人血染疆场鏖战至身躯残破,也有人留下的不过寥寥几片碎衣。 徇国忘身,舍生取义。 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是安帝穷兵黩武之过,却更是皇兄偏听偏信之失。 大梧亏欠他们的,从来不是一句感谢与一句抱歉。 接过内侍恭敬捧上前的酒碗,杨盈恭恭敬敬地向着那片熊熊燃起的火焰行了几番大礼,忽而一撩衣摆笔直地跪了下去: “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杯杯浊酒所敬,并非只是昔日并肩与共的同袍,更是千千万万于这片土地殉国的大梧英灵。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 “我要杀了这些安国人!” 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孙朗摔了手中的瓷碗,红着眼睛便要冲上前去:“老钱,放开!” 眼看就要拦不住他,钱昭只得怒吼着放大了声音:“上了战场刀枪无眼,不怪敌人,只怪他们命不好!” 像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那般,他忽而颓然地放开了愣在了原地的孙朗,颤抖着别过了脸。 安梧两国的将士血染沙场,百姓更是饱受战火侵袭之苦,夫死父亡,妻离子散,但罪魁祸首却并不是战争本身,而是背后不识人间疾苦的所谓上位者。 若无安帝贪得无厌觊觎梧土,若非梧帝听从谗言错信宦官…… 又怎会是今日这般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个道理,钱昭懂,余清苒也懂,宁远舟更懂。 只是借机藏了氤氲的泪意,再度睁眼时,失魂落魄的宁远舟便又成了素日里那个沉稳镇静的六道堂堂主: “各位,我们能找到天道兄弟们的尸骨,能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家,这一切都要多谢长庆侯。 “两国战事过去已久,如今只有跟他全力合作,才能真正止戈平战,铸剑为犁,还天下百姓一个更长久的太平,明白了吗?” “……明白!” 祭奠完了那些牺牲的六道堂兄弟,杜大人与余清苒不便多待,便先行陪着任如意与杨盈回到了车上。 而宁远舟则是带着其他人来到了李同光面前,郑重其事地向着他抱了抱拳。 无论是因为对这样一位有情有义少年将军的惺惺相惜,还是因为他没有如同暴虐嗜杀的安帝那般让牺牲的兄弟们曝尸野外、沉尸河底,他与六道堂的弟兄们,都理应以此聊表谢意。 同样回了一礼,马上的李同光坐直了身子,朗声下令道: “出发,去归德原!” ------------ 第73章 肆悸 夜色渐深,子时三更准时换了班的侍卫们都已经渐渐远去,余清苒却依旧毫无睡意,心乱如麻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无比清醒。 原剧里钱昭是挖到了平安扣的,但白日里在归德原河边时,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找到柴明留下的任何痕迹。 既然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柴明作为天道的校尉,又是钱昭的弟弟,因此才成为了安帝的战利品,他的尸首或许也就像后者所命令的一样,被“特殊关照”后弃置在了河中。 但这个猜想却并不现实,二人之间的兄弟关系钱昭似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也是因为穿越前看过后续的剧透,仗着上帝视角才能略知一二。 而如果六道堂的兄弟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任如意作为前任朱衣卫左使也并不清楚的话,那安帝应该就更没有理由会知情。 更何况,不管是为了不违抗圣命还是图个省时省力,李同光都可以按照安帝所命令的那样,将尸首直接全部扔进河中; 但他却选择了找人将那些牺牲的天道道众偷偷地埋在了河滩上,今日向宁远舟谈及时也没有提到他被要求特殊对待过谁,也就不存在将柴明弃在了河中的可能。 那么,便只剩下了她虽然不敢置信却也渴望成真的,第二种可能性。 如果不是所有事情都按着原剧的轨迹发生的话,那柴明或许……真的还活着。 尽管并不能十分确认这个猜想是否属实,但在猛然回忆起钱昭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藏着的绝望与无措时,余清苒的心依旧没来由地如同针扎般狠狠疼了一下。 于是,在再三踌躇犹豫后,她最终还是掀开了帐帘,轻手轻脚地摸索了出去。 …… 余清苒是在营地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找到他的。 树下的钱昭还穿着那身天道道首的官服,只是散落在身侧的披风分明已经浸了草叶间的露珠,衣角的几块布料甚至沾上了泥土,原本华贵的蓝顿时被染成了一片黯淡的土色。 能让一向极其注重仪容的钱昭失魂落魄成这个模样…… 他大抵依旧在挂怀着柴明的下落,也在迷茫着未来将要何去何从罢。 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解,她只是一卷裙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将指尖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于是便只剩下了夜风吹过枝叶时的轻微窸窣声,与月下两个紧紧依偎着的寂静身影。 ”……天凉。” 就在余清苒以为钱昭会就此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却突然哑着嗓子开了口。 那双眼里依旧蔓延着未散的惘然若失,只是在迎上她的时略微多了些温度:“你伤势未愈,回去吧。” ……到底是钱昭啊。 哪怕心底藏了太多的仇苦与血泪,也不肯将半个字道予旁人听。 这些年来以一己之力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上游走也好,心怀着无人能听无人会懂的最大秘密与使团同行也罢。 他早就习惯了将一切尽数包裹在不形于色不言于表的面具下,再在摸爬滚打的风霜雨雪里,淬炼出一身君子的潇然骨与血。 泪落下来成了冰凉的琥珀,心里面是僵死的虫。 未曾谋求功名利禄,圮绝奢求风月相关,时刻做好了以身殉道准备的,只是一个挣扎在忠诚与仇恨间的灰色地带里,那个有着太多身不由己的钱昭。 “在我所知道的那个故事里,柴明的平安扣现在已经跟其他兄弟们的放在了一起。” 顺着他拉着自己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余清苒虽然已经站稳了身子,却并未挣脱钱昭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相反的,她微微施了些力,纤细的手指便自钱昭毫无防备的指间穿过,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 “你的意思是……”钱昭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抓得紧了些,细看时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柴明他……” “对,他很可能还活着。” 缓步上前将身子不住颤抖着的人抱在了怀中,余清苒轻抚着他的后背,不知怎的竟也紧跟着哽咽了起来。 有人说,医生须得要极强的共情能力,才能对患者的伤痛感同身受; 也有人说,医学生的第一课不是如何拿稳手中的手术刀,而是摒弃太多的同情与怜悯。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个怎样的时代,也不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倔强的性子,就算没有这个拥抱,历经风雨的天道都尉也从来不是会一味将自己沉湎在伤感与迷惘中的人。 可她终究不想要他一个人就这样孤零零地待着,不想要他像过往那样分担了所有人的悲与苦,却连一声难过都不肯道出。 不止是因着那份朋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因着种种相互扶持与依靠的过往,或许还有不知不觉间早已悄然萌芽的心动。 “这儿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所以……”她故作轻松地说着,一滴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如果真的那么难过的话,就借给你一个肩膀吧。” “……嗯。”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散发着草药清苦气的熟悉怀抱。 是个极其用力的拥抱,明明像是恨不得将她拆碎了揉进自己的骨血那般的急切,却又在顾及到那道未愈的伤口时猛然放轻了力道。 于是那人便只是珍重地将她拥在了怀中,只是将下颌搭在了她的肩头。 冰凉的液体渐渐洇湿了她的脖颈,余清苒知道,那是钱昭的泪滴。 “他还活着。”像是一下子变成了有所依靠的小孩子那样,哪怕心知这并不合礼数,他却依旧无措地抱着她,只是喃喃地一次次重复着,“他还活着……” 她轻轻点头:“嗯,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我们去找媚娘,去找六道堂的大家,我陪你一起找到他,我们一起带他回家。“ 回家。 带他回家。 我们一起……带他回家。 当绝望与希望痛苦缠绕,当理智与情感至死交横,那些隐匿而克制的爱意便会随着一句期许而打破所有的踌躇,于放纵的拥抱里发荣滋长,生出繁花茂茂,草木荣荣。 或许这看上去不过是情难自抑,但既然已经冲破那层顾虑的枷锁,便只剩了与君携手这唯一的选择。 —— “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种奢求。” “清苒。” “我在。” “谢谢你。” 终于肆悸,终于放纵,终于沉溺。 终于以落于额间的那个珍重的吻,成全他与她所有肆意的悸动。 ------------ 第74章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又经历了大半日的奔波后,这支命途多舛的小分队终于在李同光的指引下顺利抵达了安都。 完成了任务的引进使带着范东明回了宫里复命,宁远舟一声令下,六道堂的一群弟兄们也集体跟着他去了院里“拔钉子”。 眼瞅着收到消息的金媚娘已经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门口,余清苒远远地向着朝自己看过来的钱昭招了招手,转头挂起礼貌的营业性笑容将她迎了进来: “金帮主,您请。” “有劳余女官。”初来乍到不定会被什么人盯上,金媚娘便同样微笑着轻轻颔首,款步跟了进去。 窗外不多时便传来了钱昭的一声轻咳,原本还在矜持假装淑女的余清苒顿时没再继续演了,捧起桌上的茶杯便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 “诶呀妈呀渴死我了,这一路上给我累的,打造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设果然难。” 在四夷馆的侍卫面前要摆出礼王贴身女官的矜贵,进城时为了不让自己在安国百姓眼里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憨憨,她还得一直老老实实坐在车里,压根没敢掀帘子。 改天说什么都得让钱昭再给她单独表演一个披风炒菜,嘤。 “你倒是心情不错嘛。”金媚娘笑着轻轻弹了下她的脑袋,“就那么确定我今天是带了好消息过来?” 余清苒“啊”了声:“?我不知道啊?” 她以为金媚娘一等安国人走了就迫不及待过来是想跟任如意贴贴,结果是为了给她报信儿? “清苒姐心情好是因为~”杨盈嗑着瓜子在一旁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她跟钱大哥——” “咳嗯!” 当事人一声干咳成功打断了她未尽的八卦。 虽然六道堂全员今天一早就在丁辉添油加醋的描述中得知了“余姑娘终于跟钱大哥互通心意了”这个消息,虽然杨盈激动得险些连李同光都拉过来吼一句“我嗑的Cp成真了”…… 但作为一个突然i起来的e人,余清苒表示她的恋爱这种小事,还是不要影响大家的安都主线比较好【对手指】 “是么?” 虽然杨盈在她的打断下没来得及说完,但冰雪聪明的金媚娘还是立刻明白了什么,顿时就笑出了两汪浅浅的梨涡: “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了,我这趟过来也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余清苒顿时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好消息啊?” “之前你拜托我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金媚娘说着,将一封明显还未曾拆封的信递给了她,“这是从俊州金宝栈传来的消息,看看吧。” “谢谢。” 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封拆开,余清苒快速地阅读着上面的内容,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见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任如意便有些担忧地推了一盏茶过来。 “如意姐,你还记得我先前在白纱镇的时候提到过的那位谭女官嘛?” “嗯,记得。” “媚娘带来的这封信上说,那个帮我拿回簪子的人,就是她的徒弟。” 谭女官早期出宫后便设立了学府,意在无偿教有意求学的女子学习岐黄之术,以此将毕生所学发扬光大; 但尽管她并未收取过哪怕一分钱的学费,世家千金碍于贵女不能抛头露面之讳,平民女子又不肯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上,前来拜会学习的,其实大多数依旧是宫里原就有事可做的女官。 不是谁都能成为第二个谭女官,也不是谁能靠着医术以女儿之身闯出一片天地,加之世道对女子的要求不过是嫁个好夫君、谋个好前程…… 久而久之,那位谭女官便也未曾滞留在梧都,待常在府中学习的弟子们出师后,便从此周游大梧云游四方,继续她的“教育事业”去了。 杨盈好奇道:“那这么说的话,清苒姐你遇到的那个女子,难道就是谭女官离开梧都以后收的弟子?” “嗯,应该是这样。”余清苒点点头,“带我进宫的那位余女官也是她的弟子,既然有这层共同身份的话,那我猜这枚簪子应该就跟那位谭女官有关。” 否则便没法解释,为什么那个女子会那样在意一根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银簪,又为什么会欲言又止地问她“这簪子是不是很重要”了。 心中有了个大致的猜想,余清苒打定了主意,便向金媚娘歉然道: “媚娘,你还能帮我联系到她嘛?我有很多事要跟她问,恐怕还得再麻烦你一次,真是不好意思。” 比如那根簪子背后到底有什么意义,比如那位余女官过去的事情,又比如…… 作为一个脱离原剧剧情的医者,又是出自先帝时“天下第一女神医”的门下,至今都没能找到踪迹的柴明,是否就是被她救了下来。 “什么话,举手之劳而已。”金媚娘笑道,“怎么,这跟钱都尉待的久了,也学会朝堂上张嘴就是‘多谢’、闭口就是‘有劳’之类的客套话了?” 被她致以戏谑目光的余清苒:…… 她不是,她没有,你们不要乱说!!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努力让自己的表现看上去严肃又认真,余清苒瞬间板起了脸,试图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我老余是什么人?想当年我……我……” 在屋里三个姑娘忍俊不禁的目光中,向来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余女官成功语塞了。 “殿,殿下饿了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窘迫到恨不得原地化身鼹鼠钻进土里的余清苒缩了缩脖子,出溜一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溜出了门外,“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等着啊,等着!” 不知怎的,突然感觉有种女生宿舍在夜聊八卦的感觉了呢。 “清苒。” 就在余清苒正低头拍打着红通通的脸试图平复心情时,六道堂那子夜蓝披风的一角忽然出现在了她的余光里。 尽管昨夜已经算是在那个拥抱里确认了关系,但当乍然听到钱昭半亲昵地唤着自己的名字时,余清苒还是一下子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了钱大哥?” “那个……”她尴尬地挠了挠头,又赶忙找补般地改了口,“我就是一时没适应这个身份的转变,就是……” ……救命啊。 谁家好人恋爱谈成这个狗样啊?! 啊?! “……咳,没事。” 大抵是自己也不太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又或许是实在看不过眼余清苒一副窘迫的神情,钱昭弯了弯嘴角,到底还是贴心地替她转移了话题: “方才四夷馆外来了个姑娘,说是她家主人有约,请我们去安都悠香楼雅间一叙。” “但我们初来乍到,会不会有诈啊?” “嗯,所以她给了门口的侍卫这个。” “金银收买啊?我余清苒今天就算在这四夷馆里穷死,从这屋的房顶跳下去,也不会收她一分钱!我——” 伴随着一声闷响,那方不大的月白色锦盒被打开,里头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层层叠叠花瓣巧妙堆叠,花蕊处的镂空设计,赫然与插在余清苒发间的那枚桃花发簪如出一辙。 压根没想到想见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方才拜托金媚娘去联系的那名女子,余清苒与钱昭一起愣在原地,半晌终于满脸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来: “……真香。” ------------ 第75章 “他的哥哥,是羽林军都尉钱昭。” 马车停在悠香楼门口时,钱昭分明感到身旁坐着的姑娘身子僵了一下。 “别怕。” 误以为她的紧张是害怕会遇到危险,他便下意识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 “来之前我查过这家茶楼,茶楼整体构造并不适合用作埋伏,六道堂的几个兄弟们也在附近,不会有事。” 安全倒是挺安全,就是估计等回去以后,“钱头儿和余姑娘外出二三事”将会事无巨细变成他们嘴里的八卦谈资了…… 已经预料到了于十三将会“哟哟哟”一波,余清苒平复了下惴惴不安的心,就着钱昭伸出的手提起裙摆下了马车。 送信来的那个丫鬟果然就在茶楼门口等着,见自个儿要等的人下了车便迅速迎了上来,倾身向他们施了一礼:“二位贵客请随奴婢过来,夫人已经在上头候着了。” 钱昭微微颔首:“有劳。” “请。”那丫鬟恭敬地让开些,领着他们入了二楼走廊最深处的雅间。 不同于先前见面时揭穿袁老板时的直言不讳,那女子起身招呼余清苒与钱昭入座时语气十分温和友善,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二位坐吧,这是悠香楼的寒茗茶,须得趁热喝才别有一番风味。” “多谢……夫人。”从善如流地沿用了那丫鬟的称呼,余清苒不便开门见山,便只是将那方锦盒重新推了回去,“这是夫人的簪子。” “代清浅。”那女子却是干脆利落地报上了自己的名讳,“恕我冒昧,姑娘可认识余澜浅?” 余澜浅。 那是带原主进宫的那位前任余女官的名字。 “认得,她便是我上次向夫人提到的那位家中长辈。”心中约莫有了个猜测,余清苒低头端详着那盏热茶冒出的腾腾雾气,忽而试探着开口道,“敢问夫人,您是否同样出自先帝时那位谭女官的门下?” “……”钱昭虽然还没反应过来状况,却也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 “我是。” 似是了却了心间一桩大事那样,代清浅忽而如释重负般地笑了起来,眼角却分明氤氲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清苒。”她说。 “我是……你的师叔。” …… 谭女官,本是前朝太医署名医陈维的孙女,后因国破随着母亲逃到了梧国,阴差阳错下便在十九岁那年入了大梧太医署。 作为一代名医的后人,她一直以来秉持着祖父传授予自己的理念,未曾像祖父的同僚那般激进于复国之事,数年来只是在太医署兢兢业业,履行着自己作为一名医者的义务与责任。 只是历来官场便不乏明枪暗箭,她虽因着医好了太后的头疾而得赐了婚姻自由之权,却也厌倦了与人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生活,便不顾先帝的挽留毅然辞了官。 而后来的事,便是百姓口口相传的,“谭女官余生游走大半个梧国,致力于向天下有志女子传授医术”的故事。 “……师父在世时虽然一直未曾停止传道授业,但真正收入门下的弟子,其实便只有我与阿澜。”代清浅缓缓说着,神情竟有些恍惚,“也就是当年带你入宫的那位余女官。” “那这枚簪子……” “对,这两枚簪子便是师父当初收徒时,亲手赠予我和阿澜的信物。 “一开始我并不能确定这簪子究竟是不是阿澜的那枚,直至多方打听到了你的名字与经历,这才敢确定了你的身份。” 谭女官的母亲是前朝那位瑞亲王妃的庶妹,王妃虽然备受宠爱却一生无子,故而作为她最为疼爱的外甥女,谭女官五岁时收到的生辰礼物,便是那枚王妃最爱的桃花银簪。 梧国成立之初,王妃假死与瑞亲王归隐山林,那幅画像也成了梧国太祖于某次大捷中所收获的战利品,被当作是前朝宝物收进了宫中。 开国皇后与太祖乃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后来又随着他征战四方安抚军心,故而在得知妻子极为喜欢时,太祖便令宫中能工巧匠制出了一模一样的银簪,作为她的生辰礼送了出去。 而作为彼时替太后医好了头疾的赏赐,那枚仿制的簪子便以一种极其巧合的方式,与谭女官手中的那支凑作了一对。 是以,余澜浅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千叮咛万嘱咐彼时不过才六岁的原主务必要保护好这枚银簪,切记不要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 凝视着躺在锦盒里的那枚属于代清浅的银簪,余清苒紧紧抿着唇,一时无言。 “但余……师父生前。”她斟酌着词句,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些,“师父生前,从未和我提起过从前的往事。” 不是不愿,而是没有勇气去提起,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十九年前,在为所信赖的“同僚”栽赃陷害,最终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殒之时,她可曾后悔过自己不顾师父与师妹的反对执意入宫的选择? 十九年后,在一直极为疼爱的小徒弟因着打小体弱而患了一场风寒,最终在满案的医书卷宗前倒下时,她是否会悔恨自己彼时的善良与单纯? 一句“可是圣上若是病了也得要人照顾啊”,一心效忠梧国皇族的余澜浅入了宫,却只来得及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才明白师父的苦心; 一句“清苒以后定能成为这太医署里最厉害的女官“,打小失了依仗的原主在宫里摸爬滚打,却只落得个积劳成疾瘗玉埋香的悲凉结尾。 若是离去后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她最爱的那个人,那么对于这些年来受尽了白眼与冷落的原主来说,或许……也是个并不美好却也算圆满的结局。 微微颤抖着的手忽而落入了一方温热的掌心,待到余清苒再度抬头去看时便迎上了钱昭有些担忧的目光:“……清苒。” “我没事。”她回握住他的手,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对了清苒。” 似乎也是发觉到房间里的气氛实在太过于沉闷,代清浅挽袖替他们重新添了杯热茶,有意将话题向另一个方向引了引: “这趟叫你们过来其实也不单是为了跟你相认,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钱都尉。” 钱昭微怔:“师……夫人请说。” “当初安梧两国大战结束后,大梧的伤兵就被后来打扫战场的兵士们就近安置在了归德原附近的几个州县。 “其中大多数人恢复得都不错,但有个伤在肺腑的实在伤得太重,伤兵所的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又担心被上头的大人们责怪,便偷偷送来了我这里。 “只是他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一直都是昏迷不醒低烧不断的,我也是这几日才勉强让他清醒了过来,听他说自己是六道堂的人,这才带消息过来给你们。” 下意识与钱昭紧紧地抓紧了对方的手,余清苒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您是指……!” 难道说……难道是…… “看官服的制式,既然跟钱都尉的相似,那就应该是六道堂天道的人。” 在钱昭不可置信却又欣喜激动的眼神里,代清浅笃定地点点头,终于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他说他叫柴明。 “他的哥哥,是羽林军都尉钱昭。” ------------ 第76章 “弟弟。” 床上的青年因着舟车劳顿的困倦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有些消瘦的脸因着又一次上升的体温而微微泛红,却依旧死死地勾着腰间的那枚玉佩不肯撒手。 “他这段时间昏睡的时候一直是这个样子,”代清浅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嗯。” 抬脚微微后退半步,钱昭深深地弯下腰去,郑重其事地向着她行了一礼:“在下替舍弟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代清浅忙侧身半避开了他的大礼:“钱都尉何必如此客气,令弟为大梧而战,那我作为大梧的百姓便不能将他弃之不顾。 “更何况你是清苒未来的夫婿,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客气?” “师叔……”余清苒生无可恋捂脸。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 料想姑娘家被说中了心事定是羞赧不已,代清浅抿着嘴笑了笑,将空间让给了他们二人: “来之前他服了帖安神的药,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能醒了。 “你们先在这儿陪着他,我去跟这附近六道堂的诸位打个招呼,也好叫他们放心。” 随着木门轻轻地被合上,屋内一时便静得只剩下了柴明熟睡时轻微的呼吸声,与他时不时发出的几句呓语。 “阿昭,他好像……”余清苒下意识竖起了耳朵,“是在叫你?” 尽管她听不清柴明到底在嘟囔些什么,但透过偶尔冒出的几声“大哥”,大抵也能猜到几分。 剧透说得一点不错,柴明……原来真的是他的弟弟。 “嗯。” 终于不必再掩饰所有的担忧与关怀,钱昭小心地替柴明擦拭着额间的汗珠,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 “阿明……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 昭者,日朙也。 明者,照也。 是以,前任羽林军都尉钱淮瑾便在得知继室夫人有孕后,满怀希冀地替自己未出生的幼子取名为“明”。 他盼他们心怀家国天下,盼他们忠于君奉于国,盼他们能如拳拳父母心所期冀的那般,成长为肩负使命与荣光的,光风霁月的君子。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 是以,对于年仅十一岁的钱昭来说,生活便是一成不变的读书习武、进学拜讲,与等待着弟弟的出生。 府中的权柄,羽林军的祖职,乃至于家族的兴衰,将会交付予谁负责,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尽管旁人对此不乏流言蜚语,但小小的钱昭并不在意那些虚无缥缈。 就算不是一个母亲生的,那也是自己的弟弟,也是父亲的孩子,又何必将娘亲早逝的遗憾归咎于她与阿明的到来呢? 望着母亲替腹中未出生的孩子缝制虎头鞋的温柔面庞,少年悄悄许下了“一定要好好保护弟弟和他的娘亲”这样纯真却朴实的愿望。 直至那场东宫突如其来的大火。 时任羽林军副将的钱淮瑾为护太子杨行远而身中贼人数剑,不治而亡,年仅二十八岁。 继室夫人柴舒容听闻噩耗后缠绵病榻数日,拼尽全力产下幼子后,便因难产血崩而溘然长逝。 父亲因公殉职,其子钱昭理应承袭祖制,但因年龄不够而暂入六道堂天道,日后再加以提拔与升迁。 而将军府上的二公子也因时局一片混乱,而被他的亲生母亲安排心腹侍女送进了娘家。 自此,钱明便成了柴明,亲生兄弟也成了见面不识的同僚。 …… “我小时候曾经很讨厌他。” 轻轻摩挲着那枚自己当年送给他的玉佩,钱昭坐在床边,继续缓慢地轻声说着: “但无论我怎么责骂他甚至打他,无论他当时多么生气和不开心,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会叫我一声…… “大哥。” 无数人明面上痛惜所谓“同僚”的殉国,却在背地里筹谋着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等待着将人拆分入腹残忍吞噬的那一天; 柴府则将女儿的死一味归咎于丈夫的“不作为”,不仅不允许外孙兄弟相认,反而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艰难前行的他冷嘲热讽。 是以,在日复一日的孤独生长里,少年校尉沉默地割断了在这世上仅剩的亲情纽带,也替自己戴上了沉稳镇静的面具。 他本以为与那孩子并无兄弟的缘分,可后者却在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后,执意要回到他的身边。 哥哥看上去不喜欢他这个从柴府出来的孩子,不想要认回他这个弟弟又怎么样呢? 自己早就度过了需要被人保护、事事都要靠着谁来庇佑的日子,早就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中便被送离了亲生哥哥身边的无助婴儿。 只要加入六道堂的天道,肩负了护卫圣上之职,就能常在宫中见到哥哥; 只要哥哥不松口,就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叫下去,直到他愿意认回自己为止。 “所以,你其实也很早就想认了他这个弟弟的吧。” “是,我原本……” 不知不觉间嗓音竟有些沙哑,钱昭顿了顿,面上竟现出几分后怕之色: “原本我只打算再打他几次,等他二十岁了我就不打了,我认了他这个弟弟。 “只是却没想到,他在天道做得实在太出色,竟被一同带上了战场。” “没关系的,你看,他还活着,还来得及。” 余清苒的回答则是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小心地拭去了面上的几滴泪珠:“所以,等他醒了,我们认了这个弟弟好不好?” “大哥……” 不待钱昭回答,床上躺着的人忽而缓缓睁开了双眼,有些迷茫的眼神在看清床边坐着的人后,顿时化作了不可置信的欣喜: “哥!!!” “……在呢。” 终于能平息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终于能坦然地接受这份早该属于他的亲情,终于能在这个迟到了十九年的拥抱里,心无旁骛地叫他一声—— “弟弟。” 仇恨是心间的绍锁,执拗地囚住所有的悲欢离合,孤独的灵魂为自己设下一面坚不可摧的樯楫,每一步都走得笨拙又谨慎。 但他终归找回了自己,终将是一个独立完整的,被人爱也爱着人的,崭新的人。 ——世间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①朙:与明同音,也可写作明】 ------------ 第77章 整个六道堂都炸了 赶在日落西山之前,一行人回到了四夷馆。 代清浅推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忙未曾一同前来,只说等明日得了空再来叙旧,与钱昭和余清苒一同回来的便只有柴明。 虽然早在最先回来的弟兄们口中听说了柴明还活着的消息,但当亲眼看到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宁远舟依旧有些眼眶发热。 “……柴明。”他嘴唇翕动许久,最终却也只是喊了声他的名字。 “柴明!!” “柴大哥!!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离了梧都后便再也没能见到过自己的这群兄弟们,又险些因着这场败役经历了生离死别,一众六道堂的兄弟们激动不已,纷纷拥了上去。 “阿明在六道堂一向人缘不错。” 眼疾手快地将险些被江远撞到的余清苒拉到了自己身边,钱昭轻笑着补充了这么一句。 余清苒的回答则是两手叉腰做圆规状,色厉内荏地佯瞪了他一眼:“但是你们现在还不能叙旧!” “嗳,为什么啊?” 江远好不容易软磨硬泡跟人换了岗却挤不进人群,便只得悻悻地退回了他们身边。 “因为我们小柴弟弟现在还是个病号!” 代清浅虽然将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根据她的后期诊断,柴明现在还有些轻微的肺部感染,所以才会出现不时低烧昏睡的情况。 知道你们很高兴,但是能不能先让人吃个消炎药退烧药再叙旧啊喂! 左手拽走孙朗右手拉开于十三,又用巧劲将元禄挤到了一边,余清苒摆出老母鸡护崽儿的架势,一把将脸色还有些发白的柴明护在了身后: “患者现在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他还需要后期的治疗与休养,所以还请各位稍安勿躁,让我们送他回去休息。” “宁大人别看了,你也不行。” 就连跃跃欲试上前想要“行使特权”的宁远舟都没能幸免,被十分认真负责的余女官义正辞严地一指头戳在手臂上,推回了原位。 被一群兄弟们挤得甚至还没来得及上前的宁远舟:…… 有时候,同僚太尽忠职守也不是什么好事。 都没来得及跟柴明说上话就要送人回屋,江远眼瞅着三个人就要离开,顿时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余姑娘你是医官也就算了,钱大哥也是我们六道堂的,为什么他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啊?” “你不会是……”他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打算给钱大哥开后门吧?” “你笨啊?”陆铭顿时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钱头儿人家会医术,你行吗?” “……不行。” 压根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二十年体育生江远瞬间闭麦。 “有一说一,你们钱大哥会医术其实只是一方面啦……”余清苒眼角一弯,开始捂嘴偷笑,“还有个原因是——” “阿明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下一秒,果断自爆马甲的钱昭一句话便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悬念。 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干净利落的余清苒:…… 很好,用小学生土尬文学来说,此情此景就应该拿出那句经典的—— “整个六道堂都炸了!!!” 炸了!! 炸了啊!!! 心满意足却又哭笑不得地看了眼一众六道堂吃瓜群众惊掉了下巴的神情,余清苒跟着钱昭一起向宁远舟打了个招呼,陪着柴明进了一早就给他安置好的房间。 …… 回来的路上便听哥哥介绍了最近与使团与六道堂有关的所有情况,又与她简单交谈过几句,柴明对余清苒的印象倒也十分不错: “我会记得按时吃药的,谢谢清苒姐。” “如果没记错的话,安帝今天半夜应该会宣殿下进宫,”余清苒和善地朝他笑笑,“到时候我们会陪她一起过去,你只管安心在驿馆好好休息好好养伤。” “好,那你们也一定要小心。” 认真打量了好几眼正在写服药说明的余清苒,又盯着替自己忙前忙后安置的钱昭半晌,柴明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突然语出惊人道: “哥,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 “?!” 余清苒一个手抖险些写错了一个字,就连钱昭倒水的动作也成功地顿了顿。 他们两个好像没有提到过这层关系,回来的路上也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吧? 那么问题来了,柴明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看来就是了。” 柴明则完全没留意到自家哥哥嫂嫂异样的神情,甚至一脸肃穆地向着余清苒抱了抱拳:“多谢嫂嫂。” ……很好,现在炸的人可以是她了。 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传说中活泼跳脱的弟弟,又猝不及防挨了一句“嫂嫂”,余清苒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努力挤出老母亲般慈祥的微笑: “不,不用客气,叫清苒姐就可以了……” 救命啊。 前脚有钱昭见家长,后脚有她余清苒认弟弟,今天是什么适合认亲的黄道吉日吗? 怎么小柴弟弟这么干脆利落,上来就是一句嫂子啊? 母胎SOlO不懂怎么给男高当嫂嫂,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手足无措的余清苒只能一边继续埋头假装检查错别字,一边偷偷向钱昭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阿明,别闹。” 大致也是察觉到了她的窘迫,钱昭轻咳一声,制止了自家弟弟继续张口“嫂嫂”闭口“嫂嫂”的举动。 余清苒:好耶!!! 就冲着今天钱猫猫的这波来自哥哥的血脉压制,她愿意给钱大哥当牛做马!!【不是】 下一秒,又一句晴天霹雳般的话响起: “等以后……咳,正式成亲以后,再叫也不迟。” 余清苒:……好好好。 决定收回前言,钱都尉才是真牛马。 当着弟弟的面调侃女朋友然后看她脸红是你的什么特殊癖好吗?!啊?! “我突然想起今天买了些桃花酥要送给殿下所以你们聊我不打扰了阿明记得按时吃药哦——” 连珠炮般地甩下一段甚至不带标点符号的话,今天一天都在神庙逃亡【?】的余清苒脚底抹油,逃命般地离开了柴明的房间。 “阿明,你好好休息。”钱昭紧随其后,大步流星地跟了出去,“我去看看她,顺便准备些吃的给你。” 柴明:“?!嫂,不是,清苒姐,哥,你等一下——!” 倒是先告诉他纸上写的这都是啥字啊!! 与纸上一堆歪歪扭扭的简体字面面相觑,深受余清苒狗爬毛笔字+医生经典飘逸字体之害的柴明成功地陷入了自闭。 ------------ 第78章 你们几个要考研? “清苒,清苒?” 就在钱昭险些以为自己要找的人不在屋内时,那扇雕花的木门终于被推开,露出了余清苒那张还有些微微泛红的脸。 “如意姐说就算是四夷馆内也不见得就安全,所以晚上最好跟她们一起睡。”她解释说,“这不,正好过来拿东西。” 四夷馆是安都专供他国使臣暂住的驿馆,故而郡主与女官按例其实都有个自己的房间,也应该安排专人伺候着; 但眼下朱衣卫在暗处对使团虎视眈眈,安国有意为难来使也并未拨人过来伺候,于是三个姑娘共处一室度夜,反而成了最优的解决方案。 “我这才刚开了个头呢,要不你先进来等我一下吧,很快就好。” 见钱昭一副欲言又止并不打算离开的模样,余清苒心知他定是有话想跟自己说,便侧开身子将人让进了屋。 她一向不爱喝太烫的东西,钱昭便一面小心地吹着给她倒的那杯热茶,一面轻声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本来也没放多少东西,规整规整全塞进去就好啦。” 几件换洗衣服、金手指变出来的医书、上次任如意跟宁远舟上街时给自己买回来的小玩意儿…… 陆陆续续将那个掏空了一半的包袱又按照原样塞了回去,余清苒十分熟练地挽好了活结,这才抬头笑道: “我都搞定啦,现在可以说了。” “等等。”钱昭却是抬手向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二话不说站起了身。 “哗啦——” 随着脚步近乎无声地走到了门边的钱都尉出其不意一把将门拉开的声音,一众六道堂听墙角专业户猝不及防地跌了进来,横七竖八地在地上趴成了一堆。 压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吃瓜堂盯上的余清苒:??? ……6。 “哥几个,”她轻咳一声,面带核蔼的微笑,“这是来干啥的呀?” 孙朗赶忙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满脸尬笑:“今,今天天气真好?” 元禄一手一个捞起了丁辉和江远,紧随其后猛猛点头:“对,对啊,阳光普照!” 于十三眼疾手快扶住门框保持了自己身手敏捷的形象,反手给了这俩人一人一个脑瓜崩:“太阳都落山了,你俩是不是又不长脑?” 钱昭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细看时就是一脸的“我就知道”:“还不快跑?” “得嘞!!别搞啊,别搞!!” 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应答,于十三脚下生风,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钱大哥你们好好聊!现在还早!!” 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了自己跌倒时蹭乱了的官服官帽,其余人同样动作迅速地做鸟兽散。 还没来得及说话的余清苒:…… 满嘴顺口溜外带押韵天赋,哥几个要考研? “你们六道堂真有意思。”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比我看到的知道的好玩多了。 “那回归正题,我这边都收拾好了,你现在可以说啦。” “……” 在余清苒渐渐变得震惊起来的眼神中,钱昭有些迟疑地自身后拿出了个包袱,小心翼翼放在了桌上。 石榴红的裙衫,俊州特有的千丝锦,就连裙角上金线绣着的暗纹都与自己试穿那日别无二致。 俨然就是自己当初在袁记布庄试穿的时候,极其喜欢的那一件。 反复对比了眼前的衣裳和记忆中的那件,余清苒摩挲着裙角,抬起头来调侃道: “所以袁老板当时那封信里说得没错,你果然把这件衣服买下来了?” “……?”钱昭顿时一愣。 她竟然……早就知道了? “什么信?” “就是这个呀。”那封信过去的时候不长,余清苒轻轻松松便从包袱底下拽了出来,“说起来,你当时不会是扛着昆吾刀去的吧?” 能让老板汗流浃背连夜写道歉信,甚至不惜动用人际关系找到驿馆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又是左手大刀右手银锭。 主打的就是一个独属于战士的简单粗暴,嗯。 “咳……只是告诉他要诚信做买卖罢了。”钱昭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 “真的?” “真的。” 眼瞅着钱都尉一张俊脸红成了天边的晚霞,余清苒歪着头盯了他半晌,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起了脚—— “吧唧!” 一个响亮的吻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他的侧脸。 “既然钱昭哥哥这么诚实,那就奖励你一个吧唧好了。”她俏皮地眨眨眼,又飞快地在他另一边脸上也啄了一下,“现在对称了。” “!!!” 钱都尉.eXe彻底进入了宕机状态。 “所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余清苒抱着那件衣裳,言笑晏晏地看向了他,“这件衣裳……我就当做是一个承诺了?” 或许她无法担保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无法肯定他会为了自己放弃弑君复仇的念头,更无法以局外人的身份,劝说他放下仇恨; 但既然柴明还活着,既然他的心中有了新的牵绊,那么就算为了不连累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或许他便不会再一心奔赴那绝望的未来。 ——算是一个承诺嘛? ——算是一个承诺吧。 一个从此以后陪在她与柴明身边的承诺,一个与他的亲人和爱人一同好好活着的承诺。 与一个……从此以后不会再因着孑然一身,而无所牵挂无所畏惧,想要以命换命的承诺。 感受着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的体温,余清苒安静地伸手回抱着钱昭,听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 不仅如此,或许……也应该重新再思考一番,英王彼时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何意义。 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怀中抱着的姑娘,钱昭沉默半晌,突然出其不意地低下头在她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回礼。” 趁着余清苒一下子愣在原地的工夫,他又模仿着她方才的动作,如法炮制地在另一侧补了个轻柔的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快就学坏了啊!!! 偷香成功的钱都尉功成名就地飞快溜出了房间,独留高攻低防的余女官红透了脸愣在原地半晌,猛的一头将自己扎进了床上的枕头。 ------------ 第79章 这可是王维诗里的师叔啊 是夜,使团突然被宫中来的内侍尽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早在余清苒的剧透提示下提前得知了安国此番的下马威举动,吃饱睡醒的杨盈精神奕奕地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抬手便一锭银子打发了那趾高气扬的内侍: “知道了,还请贵国国主稍等片刻,孤这便着人一同出发前去拜会。” 一腔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尽数被杨盈一句“知道了”堵了回去,那太监被短暂地噎了下,终于回过神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礼: “……那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还请殿下动作快些,莫要让圣上等急了才好。” “有劳。”杨盈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角,目送着他们接二连三地离开。 “这安国人真是无礼!” 杜大人上了些年岁本就睡得不好,又见对方如此蛮横无理,气得险些当场闯宫跟安帝理论: “老夫当年还在朝中时,诸位同僚恭候圣上驾临听朝也不过三更天才会自府里出发,安帝竟然要殿下二更便进宫,这简直是——” “危言耸听。”余清苒飞快地截住他滔滔不绝的话茬,“杜大人您别生气,李隼那厮就这德行,为了他气坏身子不值当啊不值当。” 还没来得及继续引经据典抨击安帝的杜大人:…… 他方才是想要说什么来着? 一时间不知道该因为她直呼“李隼”之名而感到解气还是道一声“不合礼数”,又不幸地被一打岔忘记了自己后续的台词,这位长辈彻底没再继续开口了。 被六道堂众人致以担忧目光的杨盈却并不紧张,接过任如意递来的火折子温声道: “既然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孤一个下马威的话,想必便不会轻易放任何人陪孤进去,这么多人去了也只能在宫门口等着而已。 “清苒姐,不如你跟钱大哥留下来照顾柴大哥吧,少了一个女官应该没什么关系,若有人问起,孤就只说是留了你们在照顾郡主就好。” “柴明那副退烧药里头有助眠成分,让他好好休息就成。”余清苒却是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不过殿下,明儿一早我师叔要过来,可否让元禄留下来?” “为什么?” “我想让师叔帮忙看看,元禄的心疾……她可有办法。” “什么?!” “谭女官的姨母,也就是前朝的那位瑞亲王妃,她还在世的时候,亲王府中便有一旬牵机的解药。” 不待众人惊诧完,她又抛出了一个更大的炸弹:“既然师叔知道一旬牵机的解法,那应该也跟着学习了不少已经失传了的前朝方子。 “所以,虽然我跟阿昭都没什么好的主意,但若是师叔来瞧一眼的话,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其他的办法。” “好!!!” 原本要去孤身一人面对安国人的轻微紧张顿时彻底烟消云散,杨盈激动得连连点头,哪还有一点方才从容不迫的礼王风范: “那清苒姐,元禄还有远舟哥哥就麻烦你了!” “殿下,这是迷蝶。”元禄虽然也很是欣喜,却也没忘了拿出一方小小的锦盒塞进了她的手中,“一定要拿好了,若是平安无事,便放它出来跟宁头儿他们报个信。” “谢谢你,元禄。”杨盈郑重其事地接过,对着略有些羞赧的少年笑弯了眼睛。 宁远舟与任如意之间的默契早已到达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故而两人只是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向着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而余清苒安抚地向着钱昭笑了笑:“明天早上我会记得按时去看阿明的,放心吧,今早这顿药喝下去,他明天应该能好很多。” “我的意思是……”钱昭则是可疑地顿了顿,“……没什么,注意安全。” 被狗粮不由分说喂了一嘴的于十三与孙朗:???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一脸牙酸样地摇了摇头,两个六道堂的伪.孤寡老人唉声叹气着,勾肩搭背地让开了这块地方。 …… “有办法。” 迎着三双盛满了期待的布灵布灵大眼睛,代清浅面不改色地将手指从元禄腕间放了下来,笑容一如既往温柔又和善: “虽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柴明顿时有些激动地就要起身:“那……” 代清浅狐疑地投去一个眼神:“今天中午的药吃过了?” 余清苒一把将人摁回了原位:“伤员不要这么激动!” “……没。” 感受着来自嫂嫂对弟弟+医生对患者的双重血脉压制,柴明一噎,悄咪咪地老老实实重新坐回了原位。 压根没想过自己的病竟然还有机会治好,元禄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识死死揪住了布料: “清,清苒姐……” 真的还有机会么? 这病真的还能治么? 那个“活不过二十岁”的诅咒,真的……能破除么? 代清浅轻笑着微微颔首:“能,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还得回去查一查师父留下来的医书。” “我都说了吧!”余清苒顿时伸手激动地揉揉他的脑袋,“我这可不是普通的师叔,是王维诗里的师叔啊!” 柴明:……? 元禄:……? 代清浅:……? “那个……师叔,我的意思是,咱们俩肯定会竭尽所能的,说是吧?” 见三个人同时因着自己的这句话而陷入了沉默,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开始满嘴跑火车的余清苒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反手将刚刚倒好的茶乖巧地推给了代清浅。 代清浅:“……” “……当然。”忍俊不禁地接过余清苒眼巴巴地推给自己的茶杯,代清浅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眼前的姑娘并不是阿澜最开始带进宫的那个,但既是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样貌,想来也算是两个世界的两个孩子间那份独特的缘分。 倘若阿澜还在的话……大概也会喜欢这孩子吧。 婉拒了元禄起身要施给自己的大礼,代清浅依旧神色温柔。 而眼眶微红的元禄则紧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多谢夫人。” ------------ 第80章 真的不能不救嘛! 杨盈是在四夷馆里亮起了灯火时姗姗来迟的。 “我挺住了,按照之前大家教我的那样,反将了安国人一军!” 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元禄递过来的水,小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了任如意面前,欣喜地向着她比划起来: “如意姐,你不知道,我学着你的样子,冲那个少卿就这么一瞪眼,他就不敢说话了! “我当时真的太威风了,我……”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四周似乎没有人说话,杨盈欣喜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化作了脸上一抹尴尬的笑容。 “殿下今天的确很威风。”宁远舟率先打破尴尬,上前一步冲着她比了个点赞的手势,“独自一个人面对一切还能全身而退,真是有勇有谋。” 杜长史同样一脸欣慰:“进退有度,不失我大梧风范。” 孙朗于十三在身后接口捧哏:“殿下威风!” 柴明与元禄这对活宝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依旧夸张地凑在一起深深地抱了个拳:“殿下真是太棒了~” 钱昭尽管一如既往保留了他面无表情的高冷风范,却也十分配合地紧跟着竖起了大拇指。 “谢谢,谢谢大家!”杨盈又窘迫又欣喜,匆匆抱拳向他们挨个作揖,“孤……” 咕噜—— 肚子突然发出的响亮声音让她顿时收回了后半句话,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她饿了…… “这都饿了一天了,赶紧先进来吃饭吧。”余清苒忍俊不禁,侧身让开了进门的路,“我这边正好还有事要说。” 任如意则是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轻笑着点了点头。 “好。”杨盈乖巧应了声,与众人一起进了屋。 …… “对了,元禄的病真的有办法嘛?” 一连吃了大半碗米饭,又仔仔细细地将今天白天发生的一切尽数说了一遍,杨盈打一整天的困倦与紧张中回过了神,终于得空问到了自己担忧一天的事情上。 远舟哥哥还在六道堂时便替他找过不少梧国的名医,就连钱大哥这些年闲暇时候也没少尝试过新的法子。 可最后却也只能不断地调整新的药方、做新的糖丸,想方设法地延长他的寿命。 尽管这些年来也不过是偶尔才能得见一面,但于她来说,他永远是那个可以信赖的、重要的儿时玩伴。 “师叔一个时辰以前刚走。”余清苒说着,贴心地替她夹了一筷子稍远些的菜,“说是要回去再翻翻医书,但应该大差不差。 “那远舟哥哥的毒……” “也有解。” 桌边众人都因着她肯定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气,余清苒却只是简单地回答了杨盈的问题,便又一次心绪不宁地低下了头。 她该怎么告诉他们,杨行远其实压根不打算为天道那些牺牲的人沉冤昭雪呢? 柴明才刚刚从生死线上被拉回来没多久,明明自己也还在养伤,自打醒来后却一直不忘关心着梧帝的现状; 钱昭虽然答应了自己不再弑君,可若是不能替含冤而牺牲的兄弟们昭雪,心头那道伤疤也终究不可能真正愈合; 而六道堂的其他人就算早就做好了这一趟无功而返的准备,倘若真正面临残酷的事实,想来也不会多么好受。 ……好烦。 这狗比梧帝真的不能不救嘛! 在心底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停下了筷子,到底还是斟酌着缓声开了口:“……大家。” “你方才说有事要跟大家说,”钱昭顿时停下了筷子,替她又盛了碗汤,“怎么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阿盈你应该明天就能见到安帝了,但……你皇兄他不一定会写下雪冤诏。”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六道堂的朋友一般,将甚至未曾谋面的百姓之生死放在心上;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身居高位后,依然有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人的勇气。 所以安帝才会明知道与北磐做交易就是与虎谋皮,可却依然选择了为着自己的野心铤而走险,甚至放任亲生儿子大开天门关; 所以梧帝才会明知道六道堂的所有人都并无私心,可却依然选择了为着自己的面子刚愎自用,这才害五万大梧将士有来无回。 他们以为自己支配了这世上最大的权柄,可事实上早已成了野心与权势操纵下的傀儡。 故而,一个漠视朱衣卫之生死,踩踏着无数无辜百姓的尸骨一步步走上权利的巅峰; 故而,一个质疑六道堂之忠诚,挥舞着自私的长戟将一颗颗赤诚之心扎得鲜血淋漓。 “……” 手中的瓷勺猛地停留在半空中,杨盈神色复杂,低垂着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清苒姐。” “嗯?” “不是不一定会,而是一定不会,对吗?” 且不说清苒姐知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单冲着她那位皇兄不顾六道堂谏言执意出征、害得五万将士有去无回的刚愎自用,杨盈便毫不怀疑他的自私与利己。 当乍然从高处跌进深渊时,大多数人会下意识想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以此博得这来之不易的求生机会; 但也有人会因此而走上另一条偏激又执拗的道路,哪怕会因此而葬送自己的性命,也要拉着旁人一同沦落地狱。 他们这位经历了早年夺嫡之艰险的圣上,显然早已在这些年红着眼护着那张龙椅那个皇位的时候,渐渐成为了后者的模样。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杨盈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缓声开口道: “我会尽量稳定皇兄的情绪,说服他写下雪冤诏;但若是他执意不肯替天道的兄弟们沉冤昭雪,甚至还拿这件事情当作是谈判筹码的话…… “我也不会任由他就这样威胁。” “殿下……”元禄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一旁的其他人同样也是一脸不忍。 就连杜大人都只是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杨盈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清苒姐,谢谢你提前告诉我这些。” 她在乎的是远舟哥哥,在乎的是陪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大家,而不是一个名义上共同流着杨家血液,这些年却对她不闻不问的皇兄。 平常人家的兄妹都未必相亲相近,那皇兄既承“皇”字,便更无需她多费真心。 “阿盈。” 就在杨盈心绪不宁正打算先行起身离开时,宁远舟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她:“你带着这个。” 被他缓缓铺在桌上的,是一面残破的大梧军旗。 ------------ 第81章 弟弟们委屈,但弟弟们不说 隔日一早,范东明果然带着杨盈他们去了永安塔见梧帝。 目送着礼王殿下的车驾消失在街角,余清苒从门口缩回个脑袋,背着手向两个弟弟比出了“OK”的手势。 “可惜我的伤还没恢复彻底。”柴明不甘心地鼓了鼓脸,“否则就能跟我哥他们一起去了。” 余清苒义正词严:“不,你还是留下来陪元禄吧,你看他紧张得都快同手同脚了。” 可不嘛,自打一大早接到代清浅说自己找到了法子的消息以后,他们的小元禄都魂不守舍到快把早饭的酱香饼夹进鼻孔里了。 “元禄,元禄?” 喊了好几声也没听到一脸神游天外状的好兄弟回答,柴明眼珠一转,突然萌生了个极其不厚道的主意:“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这招极其管用,原本还在跟桌上那碗都快冰了的粥大眼瞪小眼的元禄瞬间回神:“殿,殿下?!” 柴明:…… 他就知道自己这波直觉没错。 两人年纪相仿,在六道堂任职的时候也没少打交道,柴明调侃起好兄弟来便是毫不留情:“得,人才刚走呢就望眼欲穿了,可别是魂已经跟着飞出去了吧?” “柴,柴大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啊——” 余清苒:“……阿明,回屋吃药了。” “好的嫂嫂。” 嫂嫂一声呼唤,原本还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柴明顿时安静闭麦。 “浅姨!”生怕战斗力比柴大哥还要彪悍的清苒姐亲自下场八卦吃瓜,元禄果断扔下喝了一半的粥,小跑着蹿到了刚进院门的代清浅身旁。 “……?” 长辈面前也不好再没大没小地造次,余清苒便只能紧跟着凑过去,乖乖喊了声“师叔”。 “这孩子……” 代清浅虽然眼下挂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淡淡乌青,看上去也有些熬夜过后的疲惫,但眼瞅着晚辈们活力十足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俊不禁地伸手摸了摸元禄的脑袋: “别闹了,进去说吧。” …… 将自己连夜配出的药方细细地向若有所思的余清苒解释了一遍,代清浅停了笔,柔声问道: “这方子虽然不算难懂,但里头有的药草早在前朝便已经绝迹,这些年便是师父也只有不多的些,早在前些年就已经用完了。 ”清苒,我记得你曾说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便有着心想事成出口成真的能力,那你可有办法弄到母云草?” 余清苒:…… 益母草她知道,云母她也听过,甚至云母草她以前都看过科普的帖子,可是这母云草是什么东西? 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的东西无法构想,金手指也就毫无用武之地,余清苒只能遗憾地低下了头,轻声说了声“抱歉”。 见她一脸歉意,元禄赶忙用力地摇了摇头:“没事的清苒姐,说不定……说不定这草还有,只是我们暂时没找到而已。” “再说了,不是还有钱大哥的糖丸嘛。”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我其实也早就已经习惯啦。”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一时陷入窒息的沉默。 有些不忍地,柴明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元禄……” “没事的柴大哥。”元禄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总会有办法的嘛。” “等等。” 就在余清苒险些就要计算“金手指变出一个医疗团队”这等荒诞主意的可能性时,代清浅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如果安梧褚诸国都已经绝迹地话,那么或许还有一个地方会有。” “您是说……”余清苒顿时会意,“北磐?” 前朝百姓便饱受北磐侵袭之苦,其中一代懦弱的国主更是一度被北磐的军队追击得狼狈不堪,甚至将国都迁离了原来的地方,将整座皇宫都留给了侵袭的北磐军队; 而北磐狼王也正是借助那些未来得及带走的金银财宝壮大了部落的势力,这些年来才愈发变本加厉,有了更多与中原诸国抗衡的资本。 “母云草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北磐也有高明的医者,定不会轻易就毁了,”代清浅肯定地点头,“明日我就出发去北磐。” “不行!” “不可以!” 北磐与中原是说数年来刀兵相向的世仇,柴明与元禄顿时异口同声地否认了这个提议,急切地站起了身。 就算代清浅并不是诸国的王室贵族,就算她行事谨慎不会暴露中原人的身份,但女子在世本就不易,若是再去了那等苦寒之地,定是一番艰难困苦。 更何况清苒姐在这个世界无父无母,师父又早早地不在了人世,他们又怎么可能让她此刻仅剩的亲人去犯险? “嫂……”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嫂嫂”,柴明赶忙紧急刹住了车,“清苒姐,北磐上一次入侵的时候,铁蹄可是踏遍了安梧两国十九州!” 元禄赞成道:“是啊,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还是不要让浅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北磐……” 脑海中突然如同流星划过天空般明朗了起来,余清苒喃喃念叨着,眼底竟闪现过一丝恍然大悟的光芒。 “师叔。”她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得险些摔了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我跟你一起去。” 柴明:?!?!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嫂嫂竟然说……要跟浅姨一起去北磐那么危险的地方?! 元禄:?!?! 虽然是为了给自己找药材,但万一清苒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钱大哥一定会疯掉的吧?! 弟弟们委屈,但弟弟们不说:“清苒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终于反应过来他俩似乎误会了什么,余清苒哭笑不得,赶忙比划着向他们解释道: “北磐是一定要去的,但是不是我一个人陪着师叔去,也不是最近这段时间。” 也不仅仅是……为了替元禄找药。 如果能在二皇子通敌前想办法阻止这一切,如果能事先想办法解决北磐潜在的威胁,是不是孙朗元禄于十三他们,就都不会牺牲? 就算这些事情并不一定会真的发生,就算不能阻止这一切,至少也要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任如意,告诉大家! “我去找如意姐!” 呼啦一下猛地站起了身,余清苒顾不上拍打被自己踩了一个脚印的衣角,撒腿便冲向了任如意所在的房间。 ------------ 第82章 “是二皇子。” 余清苒匆匆敲开门时,任如意正坐在桌前细心地整理着那张男人的人皮面具。 “怎么了?”见来人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带喘的模样,她便下意识起身帮忙倒了杯茶,“是阿盈那边出什么事——” “不是,是……是……” 一腔冲动在迎上任如意疑惑的眼神后尽数消散了个干净,余清苒憋了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小声开口道: “……是二皇子。” 梧帝除却萧妍腹中的孩子外再无其他的后代,能被称为二皇子的只能是杨行健,但他早在几年前便被先帝封了亲王,赐号“丹阳”; 而余清苒曾说过她只是知晓原剧中安梧两国的事情,那么能让她这样支支吾吾的,就只能是…… 娘娘唯一的儿子,当今安国二皇子李镇业。 顿时就反应过来自己将要听到的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任如意短暂地顿了顿,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你说。” “……” 明明是迎着她温和的眼神,余清苒却觉得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任如意虽然自己还没有孩子,但想来彼时被皇后当作亲妹妹一样百般照拂关怀时,也是在将她生的二皇子当作是半个弟弟来疼爱; 而尽管昭节皇后之死的百般疑点都指向毫不作为的安帝与无动于衷的李镇业,任如意都未曾怀疑——或者说是不愿去怀疑他们,想来也是不肯相信背后残酷的事实。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无论如何,北磐到底如同自内而外穿透心脏的荆棘,扎得她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如意姐。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懦弱,但是自打到了安都以后,我就一直都很不安。 “你知道的,我来这里之前只看到了梧帝不肯替天道的兄弟们写下雪冤诏那里,其他的都只是看过一部分剧透,并不知道真假。 “所以…” 就像猛然下定了某种决心那般,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明明是艰难地说出了余下的话,眼睛却甚至不敢正视任如意的脸: “如果我告诉你,二皇子可能——只是可能——可能会通敌,把北磐人从天门关放进中原,你会怎么做?” “通敌?”任如意眼神一凛,原本微弯的嘴角紧紧抿了起来,“你确定是天门关?” “抱歉,我没法肯定真假,所以只能说是一种可能性。” 她的确并未看过后续的确切剧情,可透过刷到的那些剧透传达出的信息,也能尝试着拼凑出一些猜测: 就算安帝撤出了相当大一部分兵力用以攻打梧国,但毕竟天门关算半个天堑,又还有大量安兵镇守,北磐压根没机会在合县打六道堂一个措手不及; 而若是安国积极应战及时发兵,若是他们能积极联合梧褚两国抗敌,有专人专线传递军情的话,也根本无需元禄奔波数千里回到安都送军报,最后精疲力尽吐血而亡。 通敌叛国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无可饶恕的大罪,但李镇业却毫发无伤,甚至有恃无恐的话…… 虽然觉得这个推测十分荒谬,但有那么一瞬间,余清苒甚至怀疑安帝的手或许也并不干净。 而任如意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更冷厉了些:“我知道了,等我回来。” 余清苒轻轻点头:“那如意姐,我就先回屋——” “等等。” “嗯?还有什么事嘛?” “拿着。” 紧握成拳的手被动作轻柔地掰开,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落入她的掌心:“这是安都特有的粟米糖,尝尝看。” “前几天你说梦话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过一些。”任如意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孙朗,元禄,还有于十三。” “如意姐,我……” “他们都是因为北磐,都是因为这次战争,对吗?” “……是,阿盈知道这些事么?” “放心,她不知道。” “那就好。” 忽而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余清苒缓缓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如意姐,我……我能抱抱你吗?” 她知道,就算一切听起来实在黑色到荒谬,但任如意已然将自己的话信了大半。 一个半生都在为安帝出生入死的杀手,毕生唯一的温暖便是那个笑容温婉的女子,唯一的念想便是能在自血海骨堆中死里逃生后,还能听她叫自己一声“阿辛”; 可现在却有个人告诉她,她的亲生骨肉将会因着一己之私欲而里通外国,将无数安梧两国百姓的性命视作草芥。 是了,任如意那般聪慧的女子又怎会猜不到凶手到底是谁呢? 妻子葬身火海,为夫者却草草盖过,甚至将事情蛮不讲理地推到了她的头上; 母亲未得善终,为子者却一言不发,甚至连一滴虚伪的眼泪都懒得为此流下。 就算一早就知道皇家无情,就算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但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后,再荒谬的推测也是不无可能。 她只是不愿意去面对,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却从来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宁大哥不在,所以我来替他做如意姐的小娇夫。”她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怎么样,任左使要不要考虑把我也收进后宫?” “……好啊。” 须臾的寂静后,任如意终于轻轻伸出手来,将眼前的姑娘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那如意姐一定要注意安全。” 努力回忆着这一段的剧情,余清苒一面叮嘱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等晚上大家都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商量后面的事情吧。” 李镇业毕竟是昭节皇后唯一的骨肉,倘若任如意念着她的遗愿实在不忍杀他的话……再想想其他的招数就是了。 而如果要去北磐替元禄找母云草的话,钱昭他们定然也不会放心自己与师叔两个人单独前往,恐怕还要再商量商量后续要如何走这一趟。 “好。” 轻声应下她的关怀,任如意将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身轻如燕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 第83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如意姐呢?还有宁头儿,怎么也不在啊?” 等到了使团的其他人回来却不见宁远舟与任如意,元禄啃着半个苹果,顺便“咔嚓”一声把另外半个递给了杨盈。 于十三绘声绘色地一展双臂:“这你就不懂了吧,‘濛柳添丝密,含吹织空罗’,有情人撑着油纸伞漫步青石街巷,多么浪漫又如诗如画啊~” “来老钱。”他又将“魔爪”搭在了钱昭的肩头,“配合一下啊——诶?就配合一下?” “……”一脸嫌弃的钱昭又一次躲开了他的勾肩搭背。 “元禄,你先送阿盈先回屋休息吧。” 一眼就透过杨盈的沉默猜到她定是与梧帝争执了一番,余清苒向着元禄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登时会意,陪在她身旁将人送回了房间。 一旁的杜大人同样面色恍惚,重重地叹了口气:“圣上他……罢了,老夫也先告辞了。” 心绪不宁地向着同僚们拱了拱手,这位两鬓斑白的老臣佝偻着腰,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哥,你们今天……” “进屋说吧。” 沉默着拍了拍柴明的肩膀,钱昭将余清苒抱着他胳膊的手反手攥在掌心,带头进了屋。 眼睁睁看着哥嫂牵手离开的柴明:……? 挺好。 用嫂嫂的话来说,成为他们之间的电灯泡是他的宿命,他了解:) 对着钱昭和余清苒的背影啧啧了两声我,又对着元禄陪同杨盈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并跟于十三默契地击了个掌。 小柴弟弟挂着一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苦哈哈表情,一路小跑跟上了他们。 …… “没关系,至少阿明还活着,我们迟早能想办法替天道的大家申冤的。” 将提前准备好的糕点均分在了自己跟兄弟俩的面前,余清苒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 “另外还有两个好消息,一个是阿明今天已经不发烧了,再吃两顿消炎药应该就彻底没事了; “另外一个是师叔说元禄的心疾有救,但是……咳咳咳咳……” 安国的点心不比梧国的精致,用料大多也并不算讲究,倒霉的余女官被瓷实的糕点一噎,顿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咳咳……谢谢阿明。” 接过柴明赶忙端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她拍了拍胸脯,喘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母云草并不好找,所以我打算等这次使团的事情都结束了,就跟师叔去一趟北磐。” “你要跟师叔去北磐?”钱昭顿时将目光从柴明端着茶壶的手上缩了回来。 余清苒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去,而且也不是现在。” 作为一个挨打时只能逃跑、甚至逃跑都不一定有别人脚快的柔弱【?】女医官,她如果就这么贸然去了,肯定会给师叔添麻烦; 而北磐内部的情况十分复杂,这些年来的局势据说也是接连动荡,就连六道堂和朱衣卫都很难获悉具体的细节。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别说什么“从内部瓦解北磐政权体系”“刺杀狼王引起人心动乱”之类的武侠权谋大女主剧本,她能在那种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做到自保就已经很不错了: “跟朝局什么的有关的事情我是想着跟宁大哥说,不管是六道堂出马处理还是怎么办都成,玩权谋这块我还是个弟弟,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今天说这个其实主要是想问问,我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从今天开始就简单学一点武功?” 柴.真·弟弟.明:可以啊! 作为天道里最活泼也人缘最广的存在,热心道众柴明过去便没少教六道堂的小孩子们习武,闻言直接就连连点头道: “没问题,我之前有教过堂里的小兄弟们,习武其实真的很简单的,我——” 等等,哥哥的眼神怎么那么一言难尽? 是自己的武艺不够高还班门弄斧,所以他不高兴了,觉得自己会误人子弟教坏嫂嫂么? 还是说,他不想放过这个跟嫂嫂单独相处的机会,想要借着教习顺便跟嫂嫂培养一波感情? 嗯,按照自家哥哥这“爱在心口难开”的别扭性格,很明显第二种推测的可能性更大些。 “——我小时候没少跟着我哥一起。” 不动声色地将“我可以教你”吞回肚子里,柴明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单纯善良又无害: “哥,我现在不易动武,教清苒姐武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 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CUe到自己,钱昭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柴明猛地用力点头:“那你们聊,我去找十三哥。” 随着一阵那身天道制服的披风卷起的轻微气流,现任天道校尉哗啦一下迅速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出门去了。 余清苒:…… 好小子,腿上绑风火轮了这是? 忍俊不禁地弯起右手食指刮了下钱昭的鼻子,她强忍着笑意,又十分顺手地捏了捏他的脸: “看你给人家阿明吓得,就好像我是那个什么魑魅魍魉,避之不及似的。” “我……”钱昭语塞,“……没有。” “你真没吓他?” “真的没有。” “胡说,我都看见了。”余清苒愈发笑得开心,“刚才阿明给我倒了杯茶,你可是盯了人家手里的茶壶半天呢。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他刚才本来是想说‘我可以教你’,结果为了助攻才说自己不能乱动的,对不对?” 钱昭:…… ……她原来都知道。 有时候,家里夫人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 “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反驳未果加之无话可驳,机智的钱都尉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余清苒摇摇头:“不急,你们折腾了一个早上,一会儿吃过饭再说。” “等等。”眼尖地发现钱都尉官帽下一对红红的耳尖,她愈发忍俊不禁了,“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啊?” “咳……没有的事。” “好好好,那就没有~” “清苒……” 屋里很快便传来嫂嫂的笑声与哥哥无可奈何叹气应和的声音,柴明聚精会神地听了半晌,这才心满意足地屁颠屁颠去找他十三哥了。 ------------ 第84章 友谊的小狗死了 谢邀,人在四夷馆,魂在阎王殿。 一脸惊悚地看着钱昭轻轻一掌便将碗口粗的树枝劈成了两半,余清苒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几步。 “请,请问钱都尉……”她弱弱地举起一只手,“咱们梧国有那个什么,婚后人身安全保护法之类的嘛?”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钱昭顿时一愣:“什么保护法?” “就是,如果你哪天失手给我打个六级伤残啥的,大理寺三法司啥的能不能给我讨个公道……” “……”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过也是,他隐约记得先前她好像有说过,自打穿越以来,最怕的就是他那把六尺八的昆吾大刀。 顿觉自己似乎确实给未来夫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糟糕印象,钱昭罕见地被噎了半晌,终于无奈开口道:“过来吧。” “干,干什么?” “……练功。” “……” 很好,脑补是病,得治。 默默把一堆诸如“钱都尉是不是真的要拎刀砍我”“钱都尉能不能表演一个徒手劈榴莲”之类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删掉,余清苒“喔”了声,慢吞吞地凑上了前。 “大刀太重了,我就不奢望了。”她指了指石桌旁靠着的那柄昆吾,“刚吃太撑了我也飞不起来,要不先学学怎么防身?” 不过有一说一,修真小说和武侠小说里学轻功貌似都是从踩梅花桩做起,但四夷馆显然没这个条件,她还挺好奇以后钱昭会怎么教自己的。 “那就先从基本的手臂力量开始。” 一谈及正事儿,原先还有些无所适从的钱昭便一秒钟恢复了正经的表情,转身便自井旁打了两桶水过来:“拿着。” 余清苒:??? 挺好,一桶多用,元禄打水用的宝宝桶,现在拿给她来练功正好。 暗自嘀咕着“果然小说里女主三天速成绝世高手都他娘的是放屁”,柔弱不能自理【?】的余女官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接过水桶笔直地伸平了双臂。 “不是,你、你居然还好意思在旁边喝茶?” 不可置信地看着钱昭悠哉悠哉地端了个茶碗出去,余清苒努力控制着不断颤抖打战的胳膊,险些表演一个当场破防。 钱昭的眼底似乎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可以?” “……可以。”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生气伤身又伤脾,容易衰老还短命…… 可恶啊还是生气!!! 是那种堪比大学军训的时候,一边暴晒站军姿,一边看师哥师姐在操场边的阴凉处吃西瓜吹风扇的生气!!! “喝吧,谁能喝得过你啊活爹。” 俨然已经将钱都尉视作了和黑脸教官一样的魔鬼人物,余清苒小声地磨着后槽牙吐槽了几句,继续汗流浃背地专注了手里提着的那两个水桶。 “我这雪芽好喝吗?”茶水烧开的清香不多时便蔓延了整个院落,已经开始手臂发酸手指颤抖的余女官僵硬地转过脸,挤出了个怎么看怎么勉强的微笑。 明明是在问“好喝吗”,但瞅那表情不像是在真心实意发问,倒像是下一秒就要表演一个徒手劈钱昭。 被她致以死亡视线的钱昭却面不改色,反而挂着赞许的神情微微颔首道:“不错。”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评价的确是出自真心,他甚至还十分熟稔地刮了刮茶杯盖,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 余清苒:…… 友谊的小狗死了:) 别问为什么跟之前的微笑脸长得不一样,问就是她裂开了:) 而在院门外,杨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便悄咪咪地将自己整个人小心缩在了门边。 “清苒姐和钱大哥他们吵架了?”小姑娘观察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得满脸疑惑地看向了陪着自己躲在了门后的元禄,“为什么感觉他们两个好像怪怪的啊?” 后者倒是清楚得很:“怎么会,钱大哥在教清苒姐练功呢。” “练功?可是清苒姐不是没有内力吗?” “但总要学些简单的功夫自保嘛,毕竟北磐那么危险……” 猛然发觉自己似乎不小心说漏了嘴,元禄立刻噤了声,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什么北磐?清苒姐要去北磐?” “没,没什么……” “……元禄。” 顿时加重了语气,杨盈猛然间回过头去,黑黑亮亮的眼睛迎上了元禄有些心虚的神情:“你们要去北磐,是吗?” 所以清苒姐才要赶紧学习些自保的手段不拖累大家,所以钱大哥才会明明一向舍不得她吃苦受累,却还是对她要求那么严格。 毕竟,就算是每天都待在一起,但没有人能做出“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这样的保证…… 将杨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的神情尽收眼底,元禄一时间慌了神,本想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却又不知怎的猛然间收了回来: “浅姨说药引里有一味母云草,但中原很早以前就已经没有了,这才打算去北磐找找还有没有剩下的; “而且宁头儿跟钱大哥他们也要去的,北磐的局势那么复杂,我们肯定也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去嘛; “殿,殿下,你别着急嘛……”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杨盈轻声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元禄一愣:“应该……应该是等这趟任务结束,回梧都之后。” 北磐与中原历来都是刀兵相向的世仇,就算是六道堂身怀绝技的大家,也不一定能有把握全身而退; 而自己作为梧国的公主,不会武功也不会医术,若是真的跟着他们去了,恐怕还可能会帮到倒忙。 北磐人嗜杀成性,倘若她不幸落入他们的手中,便只可能是以下三种结果: 第一,像皇兄那样成为他们向梧国索取赎金的筹码,但朝臣们迫于压力已经向安国送来了十万两黄金,多半不会为一个冷宫出来的公主掏钱; 第二,成为供那些北磐贵族作践玩乐的女奴,说不定还会被那些人随意指派给谁,甚至就连成为军|妓、被百般折辱也是不无可能; 第三,在被榨干了所有的价值后,以梧国公主的身份被斩于阵前,以此成为他们鼓舞士气稳定军心的牺牲品。 所以她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去拖累他们,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也不能让自己成为继皇兄后,又一个给大梧丢尽颜面的杨家人。 “那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平定了有些紊乱的心情,杨盈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而向着元禄伸出了右手: “到时候,我就叫宫里给大家准备最好喝的酒、最好吃的菜,来替你跟大家庆祝。” 元禄又是一愣:“殿下这是?” “拉钩啊,你可要说话算数噢。” “……好。”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拇指与她的勾在了一起,元禄定定地看着那双坚毅的眼睛,忽而悄悄下定了决心。 倘若这病真的还有法子医治,倘若能打破那个“活不过二十岁”的诅咒,倘若他的殿下没有再喜欢上其他人的话…… 或许,应该把那个一直以来隐藏心底的秘密告诉她吧? ------------ 第85章 你猜是不是初吻呢 坏消息,半个下午练下来,现在就是一整个腰酸背痛手抽筋的状态。 好消息,作为钱都尉的女朋友,可以享受到来自钱昭哥哥的贴心按摩服务。 一边感受着钱昭不轻不重替自己揉捏胳膊的力道,一边喝着他一早帮自己晾好的茶水,余清苒瘫在椅子上,顺手投喂了他一块糕点: “如意姐和宁大哥他们还没回来么?” 钱昭咬了口她捧过去的红豆糕,不置可否:“没有。” “那我们要不要也出去逛逛?” “……嗯?” 压根没预料到她竟然还有力气出去逛街,钱都尉明显愣了一下。 “就像我有两个胃,一个用来装正餐,一个用来装甜点。”余清苒面不改色心不跳,“逛街的体力也是单独储存的。” “……” 钱昭一脸晦涩地看了眼她还在打颤的小臂。 干咳一声佯作无事,余清苒趁热打铁,果断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而且这也是咱俩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不是嘛? “就去逛一圈,一圈就回来,绝对不会在外面待太久,我保证!” “好。” 老余出马一个顶俩,完全扛不住她这波扯袖子攻势的钱昭彻底丢盔卸甲,认命地答应了下来。 出其不意地在钱昭的唇上啄了一口,又坏心眼地顺势咬了下他的唇瓣,余清苒撒腿就跑,旋风似地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好耶!那你等等我先换个衣服!” ……?!?! 他刚才是……又被她偷袭了么? 木着一张已经彻底呆掉的脸愣在原地半晌,钱昭无意识地抚摸着还有些酥酥麻麻的嘴唇,忽而轻笑着垂下了视线。 …… 尽管这会儿正是华灯初上的点儿,但大多数摊主已经接二连三地吆喝了起来,整条街道一时间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余清苒已经换上了那条石榴红的裙子,裙角的衣衫随着轻快的步伐而被风吹起,便在脚边开出一朵艳丽的花来: “我听师叔说每个月初跟十五的时候,安都的街上都可热闹了,所以才想着拉你出来逛逛嘛。” 将十指相扣的手又略微收紧了些,她咔嚓一口咬了块冰糖葫芦上那层透亮的琥珀色糖衣,满足地弯起了眼睛。 虽然做点心的技艺不比梧国,但论糖葫芦的口感口味,果然还是安都的要更香些。 见钱昭只是一路上不断主动掏银子给自己买吃的,已经被各种小吃塞得连连饱嗝的余清苒顿觉有些尴尬,便将自己手中的零食举到了他唇边: “来口嘛?我真的不是因为想让你出钱才叫你出来的啊,真的不是!不对,我……” 完了,光顾着跟钱都尉自证清白了,她忘记这糖葫芦已经被咬过一口了。 给人家吃自己吃过的东西,余清苒你怎么回事!! 默默嫌弃了一把一点都不讲究的自己,她急急忙忙地缩回了手:“你等我把这半颗吃了,第二个给你……嗳?” 在她愕然的视线中,钱昭突然出其不意地探过头来,一口咬掉了竹签上的那半颗山楂。 “确实不错。”他甚至十分淡定地又点评了这么一句。 “啊?什么不错?” “不是你刚刚说的,糖葫芦最上面的那一颗山楂一般最甜么?” “……喔。” 偷偷瞥了眼他嘴角那块不大的糖衣碎渣,余清苒只觉自己的脸又一次开始隐隐发烫起来。 钱昭却似没留意到她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似的,反而示意她看向了几丈外的地方:“那边有个卖首饰的,去看看吧。” 平日里女官的那身衣装都是板正得紧,头发也是统一梳成一模一样的发髻,故而余清苒除却那枚传下来的桃花银簪外,其实也并没有像其他姑娘家一样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而那枚簪子上次还险些被人顺走,她事后后怕得不行,便只是珍重地把东西收了起来,没再将它戴出来过了。 但在他看来,这身衣服……确实应该再配一副好看的首饰。 一眼便看中了一对水晶花玉兔步摇,钱昭拿起它在余清苒发间比划了下,有些遗憾地将东西放了回去。 她这身红衣是明艳的风格,隐约看上去还有几分清冷之色,好像不太适合这样素雅的首饰? “你确定年龄合适嘛?”余清苒同样弱弱地表示了反对。 在他们的身后,两个约摸破瓜之年的姑娘正巧笑着经过,发间的步摇碰撞出清脆的玉石响声。 “那这个呢?” “……真喜庆,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姑娘爆改落跑新娘了。” “这个发钗——” “那个,我不太想打击人,但是我师叔四十多都不戴这个款了……” “……” 本想学着话本子里的男主角那样给她买两件好看的首饰,怎么好像反而弄巧成拙了? 钱.眼光被未来夫人嫌弃.使团第一大直男.昭不敢吭声。 “其实没必要非要给我买什么东西啦。” 不由分说地牵着手将他带离了人群最拥挤的地方,余清苒靠在二楼的栏杆边搅着几缕垂落耳边的发丝,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地安慰着略有些失落的钱昭: “我平时活得比较糙,别说怎么配首饰怎么配衣裳,我连几个像样的发髻也不会梳啊。” 原主这多少年来从未踏出过梧都宫门一步,压根不懂怎么打扮自己,最驾轻就熟的就是女官统一的那个极其板正的发髻; 而她作为一个非汉服爱好者就更不会捯饬这些了,除却帮忙给室友做头发的时候照葫芦画瓢学了两个最简单的发型以外,太复杂的也还是一窍不通。 “是不是十三哥又跟你说什么了?”见钱昭依旧沉默,她又道。 “……嗯。” 比起宁远舟对任如意无理由的支持与信任,比起元禄对杨盈小心翼翼的守护与喜欢,比起于十三在面对心上人时的贴心与柔情,他似乎…… 有些时候,的确并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未来郎君。 “可是宁大哥他们也都没你六边形战士啊。” 对不起了宁远舟于十三小元禄,她就拉踩这么一下,就这么一下下: “宁大哥不会做饭,十三哥不会医术,元禄的武功也没有你强。 “就像六道堂的大家各自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那样,每个人跟喜欢的人相处起来也是不一样的方式,没有什么必须做什么怎么做的规定。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钱昭,也只喜欢钱昭。” 我喜欢钱昭。 也只喜欢钱昭。 心里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一点点充斥又填满一样,钱昭安静地听着余清苒的娓娓道来,握着她双手的手紧了又紧。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很想要吻她。 “我……” 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后半句,他低垂着眼睛,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她笑盈盈的眼睛: “我心悦你。 “也只……心悦你。” 楼下不知谁点燃了今夜的第一朵烟火,绚丽的色泽于夜空中绽放出漂亮的花朵,她感受着自己的手落入钱昭温热宽大的掌心,抬眼迎上他温柔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钱昭忽而微微低下头来,凑近了她的脸—— “钱大哥!!!” 楼下突然传来的一声呼唤顿时打破了全部的粉红泡泡。 是个六道堂安都分堂的弟兄,正一面惊喜地朝着他们连连挥手,一面抬脚便要上楼: “真的是你啊!我刚才就觉得街边那个人长得跟你特别像,本来还以为看错了,但是后来一想宁头儿既然都来了,那你肯定也……” 羞红了脸的余清苒已经提起裙摆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冲下了楼,徒留钱昭僵硬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杵在原地,险些当场石化成一尊完美的雕塑。 ……叶珏!!! 他要跟这货拼了!!! ------------ 第86章 纯情老钱火辣辣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脚步间溅起的雨水不多时便在衣角晕开了一层深色的水渍,余清苒有些心疼地提了提沾上泥点的裙角,欲哭无泪。 早知道今晚会突然下雨,就不要把新衣服穿出来了……QAQ 偷偷转头瞥了眼身旁专注于替自己挡住路中央飞驰而过马车的钱昭,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把竹伞,她到底没忍住想要吐槽的心思,小声嘟囔了句: “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什么?” “啊没什么,你等我一下。” 一脸莫名地看着余清苒快步走到了街边的绸缎庄门口,钱昭紧跟着陪了过去,却被她反手拦在了屋檐下:“稍等一下。” “好。” 一向不会对她所说的话提出任何的质疑,钱都尉顿时听话地守在了原地。 片刻后,余女官脚步匆匆地从里头出来了。 手里的伞……没了?! “方才看到有个没伞的姑娘为了躲雨先进了这里头。”她有些歉意地摸出一锭碎银递到了他面前,“所以就把那伞给她了。” “这银子是她给的?” “不是不是,这是我补偿你垫的。” 谁的钱都不是弹弓叉子打来的更不是大风吹来的,就算钱昭不缺钱那也是一样,余清苒顿时生怕他误会自己,赶忙语速飞快道: “我跟她说我夫君在外头等着,一会儿有人陪我一起回去,让她只管拿着不用担心。” 夫君…… 难怪刚才里头有个姑娘在她出来的时候,满脸笑意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只觉得心脏突然猛地跳快了一拍,钱昭抿了抿嘴角,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静些: “银子就不必了,我担心的是这伞不够大。” “等等,你不会打算就跟话本子里说的一样,把伞都让到我这边,然后自己半个肩膀被雨淋湿吧?”余清苒顿时一懵。 想要助人为乐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想跟男朋友贴贴啊! 谁家好人谈恋爱的时候,一听说下雨就一脸正气地直接买了两把伞啊! ……好好好,钱都尉是根木头,鉴定完毕。 无能狂怒地在心底里打了一套杨盈同款军体拳,余清苒对着满脸状况外的钱昭伸出双手,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阿昭,你背我吧。” “……好。” 向来就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要求,又不巧一抬头就迎上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钱昭又一次狼狈不堪地丢盔卸甲,宣告了失败。 听话地将伞递到了她的手中,他微微蹲低了些身子,转而将人轻轻松松地背了起来。 夜雨中一时便只剩下了水滴落在伞面上的清脆响声,与钱昭沉稳的脚步踏过青石砖瓦的沉闷动响。 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余清苒努力替两个人撑着伞,忽然探过脑袋将脸与他的紧紧贴在了一起。 “对了,”她说着凑近了他的耳边,坏心眼地轻轻吹了口气,“你要不要听一下我们那个世界的土味情话?” “……” 一股发香随着夜风被悠悠地送入了鼻尖,钱大都尉的身子分明狠狠颤抖了下。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悄悄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余清苒“变本加厉”地将勾着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绘声绘色开始了她的“演出”: “以前呢少不更事行事不够稳重,随随便便就喜欢上你了; “现在思想成熟了,所以深思熟虑以后,还是决定爱你会比较好。” 钱昭:…… 不负众望地,他的脸开始微微发烫起来。 “还有还有,你知道你和星星有什么区别嘛?” “什么?” “星星在天上,你在我心里。” 不等他有所反应,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颊边的碎发滑落垂在他的耳边,被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带起后,便带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我这人做什么都十拿九稳,但是呢唯独差你一吻~” ……若不是叶珏的话,方才自己或许就已经吻到她了……吧? “你走路可要小心点,不然一不小心撞我心上怎么办~”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地“不小心”一点,再多撞进去一点? “我好像是得了多动症,一见到你心就咚咚咚乱撞~” ……明明说这话的是她,可为什么心跳不断加速的是自己? “你知道我吃饺子最喜欢的是什么馅儿嘛?是爱你我已经沦陷~” “……” 与她紧紧相贴的面颊渐渐愈发滚烫,就连心跳的频率也随着耳边温热的气息而失去了往日的平稳,钱昭低着头专注留神着地面上的水坑,眼神却不住地闪烁起来。 “嗳你等一下我换个姿势——”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带来了腰肢的阵阵酸麻,余清苒小心地活动了下身子,却顿觉搭在自己腿上的那双手猛然间紧了许多。 “……不要乱动。”他说。 余清苒:……? WOC……? 这算什么,“纯情老钱火辣辣”嘛? 顿时脑补出一系列的经典车剧情,脑洞突破天际的余女官瞬间乖乖噤声,眼观鼻鼻观心地在钱昭背上趴成了一截安静的房梁。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不言,直到快到了四夷馆的附近,余清苒才终于有些讶异地重新出了声: “你看那边那个人,像不像……如意姐?!” 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尽头,一袭暗红衣裙的任如意失魂落魄地缓缓前行着,手中明明撑着伞,伞面上的雨珠却如同断了线般不断滚落,洇湿了半面肩头的衣衫。 而在她身后约摸一米远的地方,宁远舟满脸担忧地紧紧跟随着,伸出的右手同样时刻保持着想要护住她的手势。 ……出事了。 顿时从他们奇怪的相处模式上发觉到了事情的反常,余清苒飞速从钱昭的背上跳了下来,冒雨几个箭步冲上前替任如意重新打好了伞: “如意姐,如意姐?” “……”任如意却沉默不语,只是有些迟钝地给了她一个空洞的眼神。 彻底没了继续玩闹的心思,余清苒小心地揽住任如意的肩头,快步陪着她进了院子。 与一脸忧色的宁远舟对视了一眼,钱昭拍了拍后者的肩头,同样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 第87章 你可别去cos果郡王了 动作轻柔地替任如意掖了掖被角,又最后检查了一遍她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余清苒收拾好了自己的医药箱,轻轻带上门出了房间。 “基本上已经退烧了,受的伤也都挨个上过了药,但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虽然她不知道任如意和宁远舟一整天都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按照钱昭把过脉后的说法,她大约是真的被什么事伤透了心,才会突然间倒下。 “对了宁大哥,你们昨晚去哪了?如意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啊?” 揉了揉因为彻夜不眠而有些红肿的双眼,余清苒拍了拍脸,强行让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些。 刚从宫里见过安帝回来的杨盈已经匆匆进屋接过了继续照顾如意姐的任务,刚陪着她回来没多久的宁远舟便也不再隐瞒,将昨夜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 出卖朱衣卫梧都分部的是现任右使迦陵,但她在事情暴露后宁可自裁,也不肯说出背后主使。 而朱衣卫与明代的锦衣卫工作性质类似,大多朝臣因为担心得罪他们而被上眼药,故而其实并不会嚣张到让他们畏惧的程度; 那么,能让堂堂朱衣卫右使都不敢说出名字,甚至宁可自尽也只字不提的…… “是‘那位’,还是他的哪个儿子?” “既然安帝将昭节皇后之死草草盖过,不听辩白便将此事推到了如意头上,甚至还直接把她关进了天牢,那多半就是了。” 不同于余清苒有意的隐晦,宁远舟倒是坦率得很,直截了当点出了二人的名字: “对了,我听如意说,余姑娘的意思是……二皇子很大可能也参与了其中。” “嗯。”余清苒应了声,转而又将自己先前与任如意所说的话向六道堂的朋友们转达了一遍。 “天门关……北磐……” 北磐入侵不是小事,二皇子背后还有着沙东部和整个申屠家,也并不是可以轻易对抗的敌人,宁远舟一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让她先回去休息吧。”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困得险些原地睡过去的余清苒,一直沉默着的钱昭终于开了口。 柴明紧跟着连连点头:“是啊宁大哥,清苒姐昨天一整晚都在陪着如意姐,都没怎么睡。” 宁远舟:……?! 难怪钱昭看上去也是一副精神状态不佳眼圈发黑的模样,原来也是陪着她在屋外守了一宿么? 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因着劳她照顾了一晚上病人而道句感谢,还是应该因着她帮忙守了任如意一夜而说声抱歉,宁远舟轻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让开了道路,深深抱拳道: “昨夜有劳余姑娘了,快去休息吧。” “不碍事,毕竟宁大哥今天要陪着殿下去见安帝,我闲人一个,又是使团里为数不多的姑娘家,照顾如意姐也是应该的。” “哦对了。”临走前,她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间回过了头,“如意姐烧退了,现在只需要挂水好好休息就行,你可别再去COS果郡王了。 “使团有如意姐一个病号就够了,你可别再伤了元气,这样以后没法生小船。” ……什么果郡王? ……什么考思? 到底没来得及问清这两个生词是什么意思,宁远舟被余·手握某音各类路透·捡垃圾专业户·清苒一句“生小船”一惊,只得胡乱地答应下来,目送着余清苒在钱昭的陪同下越走越远。 …… 吃了些安帝赏下来的餐食,又匆匆将昨晚那件没来得及脱下的红裙换回了女官的衣裳,但当真正躺在床上后,余清苒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睡不着了。 “阿昭。”跟床帘上的那只蚊子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毫无睡意,她便认命地坐起了身。 桌前正翻阅着什么的钱昭顿时回过了头:“怎么了?” “……没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于是到嘴边的话就又重新缩了回去,“我睡不着,你陪我一起躺会儿吧。” “这……” 见她不但让开了自己身侧的位置,甚至还伸出手在床铺上拍了拍,钱昭一时有些犹豫。 “盖着棉被纯聊天而已,想什么呢?”余清苒倒是没什么反应,或者说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心情调侃什么,“喏,这床被子给你。” 很少见到她这样严肃又认真的模样,钱昭踌躇半晌,最终还是依言解了外衣,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她身侧。 “……这件事对如意姐打击很大吧?” 不知屋里安静了多久,余清苒终于轻声开了口。 她想过任如意迟早会得知一切,却没想到去给玲珑报仇却也顺势将它提前挖了出来; 想过任如意会愤怒会替昭节皇后感到不值,却没想到她竟然心情压抑悲凉至足足高烧了一夜。 就算是提前猜到了事实,就算是强大到看似没有半分弱点的任左使…… 在猛然间被真相从头到脚泼了盆三九严寒的冷水后,也会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现实吧。 “她虽然身子骨比一般人要强,但之前就受过不少内伤,还有一次是……” 声音在提及此事时微不可闻地低了下去,钱昭声音晦涩,略长的眼睫轻轻垂了下去:“……是因为我。” 如果当时不是余清苒及时出现拦住了那最致命的一刀,或许她的情况就会比现在严重许多。 “但是如意姐已经原谅你了呀。”将手伸进了另一床被子里,余清苒一面安慰着,一面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而且就像你跟宁大哥说的那样,我们这些从医的,只能医病,却不能医心。” 伤到如意姐的从来不是那些交错在肌肤上、穿透了血管的伤口,而是与钱昭一般信仰动摇的心间瘢痕。 一个前半生为家为国出生入死,却在某一日发觉所效忠的君王暗中害死了自己最尊敬亲近的人,甚至不由分说地将一切诬陷给了她; 一个数十年承蒙祖荫精忠报国,却在某一日得知家族世代忠诚的天子因自大害死了唯一的亲人,甚至连雪冤昭都成为了谈判的筹码。 从某种程度上,她的钱昭和她的如意姐…… 倒还真是相似。 ------------ 第88章 遵纪守法是好文明 见钱昭的神情依旧不见笑意,余清苒索性直接将自己的掌心与他的紧紧相贴在了一起。 “我跟你讲。”她晃了晃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做了个极其浮夸的凶狠表情,“你要是也学李隼那老登给我整一出消失的她,我肯定饶不了你。” “什么消失的她?”钱昭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 “就是,要是以后别人说‘钱都尉你夫人怎么姿色平平的’‘哥们给你送个美人儿,保准国色天香’之类的,你可不能真换了啊。” 绘声绘色地讲了遍电影里何非与李木子的故事,又搬出了自己曾经看到的各类杀妻案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遍,余清苒一推不存在的眼镜,义正词严做出最后总结: “综上所述,这种事情无论是出于法律还是道德都是极其丧尽天良的行为,请钱都尉不要拿大梧律法开玩笑。 “违法铸成终身悔,守法伴你一世安,学法守法运用法,利己利人利大家,我们一定要做遵纪守法明礼诚信的新时代新公民,知道不?” “……?” 怎么都已经互通心意这么久了,她好像还是在怕自己随时会对她动用那把昆吾? 先前不管是多么凶神恶煞的宵小之徒,都没有对那把刀如此畏惧过啊? 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回应她严肃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去参加科举的表情,钱昭哭笑不得地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 “那睡觉吧。”晚些时候还要再去看看任如意的状况,余清苒打了个长长地哈欠,将手重新缩回了自己的被子里。 钱昭却忽然又一次轻声开了口:“……没有姿色平平。” “嗳?什么?什么姿色平平?” “你。” 反客为主地将她的手重新捉回了自己的掌心,钱昭低垂着眼睫,几乎不敢抬眼去看她的表情:“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姿色平平。 “很……咳,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未这样直白地夸过人,又或许是因为对于母胎SOlO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对着喜欢的姑娘打直球,脸皮极薄的钱都尉只是生涩地道了这么一句,便又迅速噤了声。 被一记直球打得当场愣在原地的余清苒:……妈耶。 好好好,老钱同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余大锤甘拜下风。 不过有一说一,单看同样高攻低防这一点,她跟钱昭还挺像…… 认命地伸出指尖在他掌心里挠了挠,余清苒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一本正经地将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知道啦,我们阿昭也好看,特别特别好看,快睡吧~” “睡吧。”钱昭却是起身坐在了她床边,顺带着将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的眼上,“晚些时候叫你。” “你怎么不睡啊,不困么?” “嗯。” 六道堂出任务时几天几夜不眠都是常事,一宿不睡更是家常便饭,比起熬得头昏脑胀两眼红肿的她,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倒是确实还算不错。 “好。”见他一派笃定的表情,余清苒便也不再坚持,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便传来了余清苒均匀的呼吸声,钱昭安静地陪在她身旁半晌,突然犹豫着弯下腰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 虽然方才那些话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的,但对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来说,这里的“一夫多妻”祖制与将女子视作物件的风气,显然会是一根扎在心间的尖刺。 而就算他不可能也不舍得对她动哪怕一根手指,恐怕旁人的态度十有八九并不会太友善,自讨没趣劝他再娶一房者大抵也不会太少; 但钱家子孙世代不允许纳妾,除却他的父亲早些年因着娘亲的早逝而续弦之外,其他叔伯更是就算有那个心思也不敢忤逆,勉强也算是有理由能够反驳那些不中听的声音。 不然,等结束了这趟行动回了梧都以后……提前将这东西交给她好了。 无意识地摩挲着锦盒里的那抹冰凉玉色,钱昭又仔细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不抵困意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而就在他闭上眼没多久后,床上躺着的余清苒也缓缓睁开了眼,几分钟前还有些迷茫的眼神此刻分明一片清明。 “啧啧,我就知道你又是在装精神。” 虚张声势地冲着他的脑袋比划了个要用力敲下去的手势,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费力地连拉带拽将钱昭半抱到了自己床上。 “清苒……?” 也就是在她累得够呛正揉着腰大口喘气时,钱昭却突然微微睁开了些眼睛,带着些许睡意的表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迷茫。 “睡吧。”做都做了就没有再欲盖弥彰地将人踢下去的道理,余清苒索性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处世之道,伸手直接将另一床被子重新盖回了他的身上。 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顷刻间笼罩了鼻尖,熟悉的气味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有些迷糊的钱昭索性不再抗拒睡意,就那样彻底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好梦。” 见他没再执意要守着自己,余清苒也放心了下来,将整个人又一次缩回了被子里。 虽然但是,熬个通宵果然会失眠…… 闭眼后没有半分想要睡觉的欲望,但睁开后看东西又总觉得景物都在进行自转加公转的自由运动,倒霉蛋余女官只得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努力回忆着自己刷某音时捡到的垃圾。 在她的记忆里,因着中间隔了一道天门关的关系,无论是六道堂还是朱衣卫都对北磐的情况知之甚少,所以他们才打算陪着她和代清浅亲自走一趟,亲自去了解情况。 根据史书和两国有关机构的卷宗记载,北磐人嗜杀,擅骑射,对武器领域研究不多…… 等等,如果北磐人真的不擅长火器也不会利用火器,只是单纯地靠着一人一马一弓箭莽的话,那于十三是什么情况? 就算剧透有误,于十三的眼睛并不是为北磐所炸伤,但万一他们手中当真有什么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也同样是信息差下的一个巨大隐患! 一下子便彻底没了瞌睡,余清苒猛然间坐起了身,摸索着小心下了床穿好鞋子,撒腿便向着任如意的房间跑去。 ------------ 第89章 古希腊情绪稳定的神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入夜时分。 身旁的床铺一片平整,摸上去也是一片冰凉没有半分温度,一看就是人已经起身了许久的缘故。 自己竟然就这么……在她床上睡了一整天? 未尽的睡意一下子便消散了个干净,钱昭迅速坐起了身,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如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院门口却在此刻传来了余清苒讶异的声音,“你的烧今早才刚退啊,不再好好休息两天么?” 任如意的脸色还有些淡淡的苍白,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坚毅:“没关系,我来找钱昭帮忙配药。” “……啊?” 使团其他人就算了,怎么连刚起床的任如意都知道钱昭在自己这里睡了一天? 误以为她又要像之前一样吃“你为什么不找我,难道我不是如意姐最爱的崽儿了吗”之类的醋,任如意便又解释道: “我需要一味能让人服下之后精神涣散、极易听从别人指令的药。” “我记得,”她又隐晦地补充了一句,“你并不擅长配药。” 莫名觉得自己被她如意姐嫌弃了的余清苒:…… 好吧,这药仅存于关山架空世界,在她的认知里不是医院该有的东西,确实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回忆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一系列钱昭帮忙配的迷药,对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认知的余女官果断将她带进了院子:“那如意姐你稍等,钱大哥应该还没醒,我去叫他起床。” 任如意:??? 难怪她说自己要找钱昭的时候柴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说他哥陪嫂子回去休息了还没回来,原来竟然是在余清苒这里睡了一天? 但余清苒自己为了照顾她好像也是熬了个通宵,莫非他们俩也…… “不用了,我这里有现成的。” 就在任左使差点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钱昭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 从外衫里摸出了一方小小的纸包递给了任如意,钱昭若无其事般整理了下没来得及挽好的腰带,复而重新正色道: “殿下前日去永安塔时指环里就是浸着这个,服用之人在药效过后,多半会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任如意:……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此时此刻的气氛怎么看怎么都很奇怪。 “多谢。”接过纸包仔细藏在袖中,任左使微不可闻地轻轻抽搐了下嘴角,戴好面纱脚步匆匆地踏着月色离去。 “你醒了?”余清苒同样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饿不饿,要不要一块去找点吃的?” 钱昭点点头嗯了声:“你也还没吃吧,一起。” “好。” …… 与钱昭一起简单准备了些吃食,又招呼着照顾了一天任如意、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的宁远舟过来一起,余清苒一面小口小口吹着热汤,一面不明所以道: “宁大哥,如意姐怎么这么着急啊?是要去见什么人么?” “如意要去二皇子府上调查昭节皇后的事情。”宁远舟点点头道,“还有你白日里提到的疑点,他应该也会有所耳闻。” 又急又气到足足烧了一夜,结果退烧后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开启复仇计划不说,还能迅速联想到二皇子和北磐之间的关系…… 很好,不愧是任左使,不愧是她如意姐,不愧是古希腊情绪稳定的神。 “但其实我也不太能确定他是什么时候跟北磐勾搭上的。”她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希望如意姐能顺利问出些和北磐有关的消息吧。” 她刚才说……北磐。 手中的筷子略微顿了顿,又重新伸向了盘子里的胡萝卜丝,钱昭卷了个煎饼递了过去,却并没有直接询问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事:“给,安国的卷饼,吃得习惯么?” “没问题的。”读个大学都能胖了三十斤,杂食党余清苒表示接受能力良好,“还有,关于营救梧……圣上的事情,宁大哥你有想好怎么办嘛?” 永安塔四周与塔内都布满了机关,杨盈回来后也表示里头的危险程度远比她在原剧里看到的更甚,六道堂一众人短期内大概确实想不到什么有效的法子。 宁远舟果然不置可否道:“明日起殿下会想办法走访安国朝堂的官员们,让他们向安帝进言收钱放人,但安帝贪婪成性,十万两黄金不见得能满足他的胃口,此路多半行不通; “至于营救圣上之事,永安塔内部机关复杂,外围还安排了朱衣卫卫众看守,得等到我们勘查好了地形才能行动。” “行。”余清苒咬着饼含糊不清道,“那你们要出发的时候随时叫着我。” “不必了,这是我们六道堂的事,姑娘没有内力更没有武功,永安塔四周又都危机四伏,我担心……” “但你们六道堂的天道道首是我男朋友——喔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我郎君的意思,所以我就算不是编外成员,那也得算半个家属团啊。” “……” 婉拒的话说了一半便被一句“男朋友”堵了回来,宁远舟罕见地被噎了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了。 余清苒见好就收:“我的意思是,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在四周转悠,也不还愿也不拜佛的,朱衣卫的人肯定更容易产生怀疑。 “而且你们只擅长杀人潜伏不擅长演戏,所以我想着,如果我陪你们一起过去的话,到时候就算真的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也能帮忙掩饰一下。” “在下并非不擅长演戏,”宁远舟顿时反驳道,“只是……” “喔?什么?” “……只是的确不如姑娘演技精湛。” 前有柔弱不能自理咬着血包骗过了周健的眼睛,后有扮猪吃虎两个耳光打得郑青云有脾气发不出,这使团上下六七十号人,是真的找不出一个演技比她更好的人。 “我就说嘛。”余清苒顿时心满自足,只觉得嘴里的煎饼都香了不少,“如果说如意姐是古希腊情绪稳定的神,那我就是古希腊演技一流的神!” “那我是?”钱昭忍俊不禁。 “你……诶嘿,当然是古希腊掌管大刀的神。” “……”所以大刀这个情节果然是过不去了是吗? “……”他为什么要没事干跑来跟这两个人一起吃饭? 风卷残云地迅速解决了自己的那份夜宵,一脸牙痛的宁远舟不忍直视地站起身,出门找杨盈去了。 ------------ 第90章 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束没有任何问题,余清苒对着铜镜满意地转了个圈,转而将金媚娘一把拉了过来: “来媚娘你帮我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嘛?没有的话我就出门啦?” “好看倒是好看,就是这发式——” “发式怎么了,发式没有任何问题啊?” 你可以质疑十三哥的一切,但一定不能质疑他的审美,大梧第一化妆师顿时一脸严肃地回过头来,开始头头是道地解释起了自己的创作思路: “这里,我用黛石画高了她的眼尾,唇脂用的是比朱红浅一点点的绛色,这样……” “我问你。”金媚娘懒得听他的滔滔不绝,直截了当开口打断道,“清苒今天的身份是什么?” 于十三不明所以:“老钱的夫人啊?” “那现在你还敢肯定,她的发式没问题么?” “……” 于十三顿时如遭雷劈。 是啊,女子出嫁后大多会将发式调整做已婚女子的模样,他素日里在梧都的时候虽然也没少帮忙给姑娘们化妆增色,但服务对象几乎都是未嫁的少女,险些就忘了余女官现在梳着的也是同样的发式。 佯装打了自己两巴掌,大梧第一少女芳心纵火犯哂笑着凑上前来,轻咳一声试图替自己挽尊:“来余姑娘,让我们一起修正这个小小的错误——” “……还是我来吧。” 按照梧国风俗,只有出嫁女的丈夫才能够替她梳发,生怕于十三此举会惹来钱昭“追杀”的金媚娘光速接过于十三手中的珠钗,将一脸状况外的余清苒重新按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余清苒:…… 挺好,今天她算是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调整了下有些歪掉的耳坠,又扶正了发间的珠钗,她酝酿着慢吞吞站起了身,露出一个营业性质拉满的微笑。 “不错。”金媚娘看上去极其满意自己的手艺,甚至有些调侃地瞥了于十三一眼,“快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 身后的木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耐心等待着的钱昭闻声转过身来,迎上余清苒一脸不自在的表情。 “……” 没来由地,他脑中忽而闪过了几句少时曾在母亲那里读过的乐府双璧。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而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发式似乎也是出嫁女才会盘的样式…… “走……走吧。” 默默地将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各类不合时宜的遐想丢了出去,钱昭同样有些不自在地上前一步,小心地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 亲亲热热地挽着钱昭的手臂,余清苒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好让他们看起来不过是一对正在窃窃私语的小夫妻: “阿明不是说也要一起过来嘛,他在不在附近?” “他跟十三和老宁在一起。”钱昭同样将音量放得极低,“就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好,那我们赶快结束趁早回去吧,晚些时候还得陪着殿下去拜访安国的那些官员。” 宁远舟下午得陪着任如意去查六道堂安都分堂的卷宗,杨盈也向好几个安国的朝臣递了拜帖,是以他们必须尽快结束今早的行动。 迅速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余清苒加快脚步行至塔边,看似无意地叫住了其中一个正巧路过自己身边的朱衣卫:“这位大哥请留步!” “你是何人?”对方顿时警觉地作势便要抽刀。 ……警戒心这么强,什么毛病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暗自感慨了句“化妆侦察这活儿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干”,演技精湛的某人一瞬间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胸口,作势便浮夸地连连咳嗽起来:“夫……咳咳咳咳……夫君……” 那朱衣卫:……?! 这人这是玩哪一出?莫不是个专门来讹钱的? 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朱衣卫卫众,又不是什么紫衣使绯衣使的,一年到头也没几两俸禄啊? “柔弱”地缩在钱昭怀里掏出帕子颤颤巍巍地擦了擦嘴角,余清苒歉意地抹着她鳄鱼的眼泪,声线却不大不小恰能让周遭的几个朱衣卫也听得清清楚楚: “官爷莫怪,是妾唐突了,可妾与夫君打千里之外的平州过来安都,初来乍到实在摸不清这儿的状况,这才冒昧叨扰的。 “妾与夫君自幼青梅竹马,前些年成亲后也是一直相敬如宾,可奈何这身子骨却总是不争气,婆家娘家的长辈找遍了城中名医,却怎么也没法给王家留个后。 “公婆和善不曾催促,夫君疼爱也对此不甚在意,可谁曾想却因此急出了心病,已经……已经近半年没法开口说话了……” 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的余清苒捏着帕子连连抽噎着,肩膀更是不住地颤抖起来。 ……嗯,憋笑憋的。 钱·被迫哑巴·昭:……? 难怪她一路上都在反复强调“你不要说话你千万不要说话”,他还以为是担心自己会不小心穿帮,敢情是直接给他安排了这么奇葩又离谱的剧本? 现在想要反驳无异于是在拆自家娘子的台,又被她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死死拧了两把腰间的软肉,有苦难言的钱都尉只得咽下满腔吐槽的冲动,艰难地点了点头。 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三言两语间又是树立起了“哑巴夫君艰难带着身娇体弱娘子跋涉千里”的形象,那朱衣卫一时放松了警惕,语气也和善了许多: “姑娘……不,夫人莫急,既都是我大安的百姓圣上的子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就是了。” “是啊夫人。”身后同样有个朱衣卫的女人点了点头,“这做女人的难处啊他们这些男人不懂,你若是信不过他们,便与我说。” 压根没想到这手居然管用的钱昭:……? 耳力极好同样听到了完整对话的宁远舟与于十三:……? 不是,这也行? 这就套上近乎了? 比这几个兄弟晚进六道堂十多年,武功也是一群人中最弱的那一个,柴明大老远只来得及看清自家哥哥如同被人套上了女装、又强行被按在了戏台子上跳舞的生无可恋神情,一时间便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宁大哥?我哥他们在说什么?” “……”宁远舟给了他一个同样怎么看怎么勉强的微笑。 于十三一耸肩一摊手:“你不会想要知道的,走吧。” 两人脚步匆匆迅速离开了原地,徒留状况外的柴明杵在原地,险些一个激动嚷出声来。 宁大哥十三哥,你们别走啊!! 倒是告诉他哥哥和嫂子到底怎么了啊!! ------------ 第91章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提问,人类三大本质是什么? 回答,鸽子,颜狗,复读机。 提问,种花家人民最热衷什么? 回答,吃瓜,八卦,看热闹。 作为一只常年在瓜田里阴暗爬行阳光奔跑的猹中高手,余清苒深谙广大人民热衷于吃瓜八卦的天性,这会儿又十分踩狗屎运地遇上了朱衣卫“心软的神”,顿时便顺势与之攀谈起来: “姑娘你是不知道,咱们这做女人的啊是真的难,既要伺候公婆又要操持家里长短的,家里长辈还总喜欢拿子嗣说事儿,你说这……哎哟……” 见那女人略有动容,她索性直接凑到了人家跟前,又一次一本正经地发挥起了自个儿胡说八道的长处: “我这夫君倒是个好人,只是沉默寡言了些,打小便待我不错,可你说他怎么就不肯把这些事告诉我呢? “能不能解决另当别论,但他也不能一直都憋在心里啊,夫妻间就是要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一起分担一起面对,你瞅瞅,他见天儿地憋着憋着,可不就憋出毛病来了么? “唉,不过也怪我这身子骨这么多年了总是不争气,看了那么多郎中试了那么多偏方,结果还是一点用都没有,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银子。” “璎珞姐,她……” 说得多了,一旁便有个姑娘想要阻止她的絮絮叨叨,却被那个叫璎珞的女人不由分说拦了回去: “这位夫人衣着不凡,想必是大家出身的贵女,平日里估计甚少与外头的人有接触,定是憋坏了,让她说几句也无妨。” 余·憋坏了·清苒:…… 有一说一,不仅没憋坏,她一个未婚族甚至前所未有有种快要编不下去的痛苦…… 而在另一旁,大多数朱衣卫虽然依旧专注于守卫工作,注意力却分明被这边的八卦分去了半数。 耳力甚好的钱昭甚至能清楚地听到有两个年纪不大的正在一面时不时偷瞄他,一面窃窃私语: “你说会不会不是那位夫人的身子不好,而是……她夫君有问题啊?” “可我觉得这位大哥看上去体格不错,应该不是吧?” “那可不一定,卫里卷宗不是就写了嘛,有些人就是看上去膘肥体壮的,实际上内里早就被掏空了,不行得很呢。” “对哦,说不定是这夫人心善,想要在人前给自个儿的夫君撑面子才故意这么说的。” “那有这样的娘子也太幸福了吧!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 钱·被迫哑巴·疑似身体出问题·昭:……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余清苒要刻意选一个“成亲两年都没有子嗣”这样老套的剧本了。 用她之前的话来说,八卦……还真是全人类与生俱来的共同天性啊。 “真的吗?!” 余清苒突然发出的一声惊呼让他堪堪收回了险些就要动手的想法。 “感动不已”地握住璎珞的双手,余清苒“热泪盈眶”,“激动”得险些当场厥过去: “我,我与夫君只是听说这永安塔附近的庙里求子很灵,又是得了圣上龙气庇佑,这才打算来碰碰运气,原来安都竟也有如此名医么?” “也是,毕竟是我们大安的皇城,肯定是不乏能人巧匠的。”不待对方回话,她又一脸歉意懊恼地垂下了头,“抱歉啊璎珞姑娘,我自打出生起便未曾离开过平州,是我井底之蛙了。” “不碍事。”对方朝她友善地笑笑,“夫人既是初来乍到不熟悉安都的状况,那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这便着人送您一程。” 余清苒:……?! 倒也不必。 那位所谓的名医性质便是类似于现代专治不孕不育的老中医,大概还兼任了另外的某些副业,若是被使团的大家知道她跟钱昭去了他那儿的话…… 估计用不了明天,他俩就要成为使团新的八卦小料了。 但眼下一群守卫的注意力已经全都放在了她跟钱昭身上,如果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的话,若是朱衣卫的人起了疑心,若是被他们发觉了问题…… 与钱昭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瞅着他微不可闻地轻轻点了点头,余清苒这才换上千恩万谢的表情,作势便连连向璎珞作揖: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卿卿无以为报,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执鞭坠镫!” “夫人不必多礼。”璎珞赶忙伸手托住了她,“玳瑁,你找辆车送他们过去吧。” “是。”方才想要拦着她的那朱衣卫姑娘应了声,转身便脚步匆匆地去了另一个方向。 …… “宁大哥他们已经安全撤退了?” 玳瑁就在身后不远处坐着,余清苒不便与钱昭光明正大交头接耳,便借着挽住他手臂的动作遮掩,一笔一画地在他掌心写着字。 钱昭微微点了点头,指尖在她的掌心敲了敲。 “阿明那边也没问题了吧?” “嗯。” 很好,看样子宁远舟他们三个已经彻底完成了勘察地形的任务,顺利撤退了。 “夫君。”唯恐一直不说话引起玳瑁的怀疑,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余清苒索性开始继续演戏,“你说若是这儿的郎中也没法子的话,妾身该怎么办啊?” 见钱昭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言外之意,她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又刻意将话中的重点放在了关键词上: “要是他能开上‘几副药’调理好妾身这身子,那我们的孩儿是不是便有望了?夫君你的病也就能好了吧?” 几副药…… 看来她与自己想到了一起,倘若一会儿被看出了端倪的话,便拿昨夜给了任如意的那种药将人迷倒。 我、只、心、悦、娘、子、你—— 手指在空气中划过,钱昭一面继续尽职尽责地配合她扮演着痴情夫君的戏码,一面在玳瑁不断打量着自己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了点头。 心知他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余清苒终于放下心来,一副急切之色地弯起手指敲了敲柜台: “这位小哥,我们是从平州来的,这趟出来带的银子不多,可否能请您再帮忙通传一声——” “夫人。” 伴随着那小二猛然站起了身的动作与一声尊敬的呼唤,一道倩影终于自楼上款步而下。 精神在一瞬间便紧张到了极致,余清苒屏住了呼吸,与手中已经悄悄攥紧了飞针的钱昭一同抬头看了过去—— 代清浅?!?! ------------ 第92章 你是——我的神! 悲报,来的人是师叔。 喜报,来的人是师叔。 已经预料到了今天回去后会是面对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余清苒认命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迅速对着代清浅行了个大礼: “想必这位就是璎珞姑娘所说的名医了吧,妾身王钱氏,求夫人施以妙手,替我与夫君瞧瞧吧。” CPU当场干烧了的代清浅:……? 什么妾身,什么王钱氏,什么夫君? 两天不见,小师侄瞒着自己跟钱昭私定了终身不说,还直接对外宣称他们是夫妻? 她用晦涩莫名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余清苒挽作了已婚妇人样式的发髻,险些绷不住脸上的礼貌微笑:“姑娘这是?” ……完蛋。 总觉得师叔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砍死自己。 想放开余清苒的手就是欲盖弥彰,还可能会引起玳瑁的怀疑,但却又碍于“哑巴郎君”的身份不能替自己辩白。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钱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任由余清苒牵着,听着她“情真意切”的倾诉: “妾与夫君是平州人,这些年来本是青梅竹马鹣鲽情深,可谁曾想妾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成婚两年还未曾有子嗣,夫君急火攻心下,竟不知怎的失了声。 “此番我们前来本是为了沾一沾圣上龙气庇佑,顺便在永安塔附近的庙里求一求儿女的缘分,不曾想朱衣卫有位璎珞姑娘热心,这才引妾前来您这儿求医。” 师叔,师叔!! 看到她无辜又纯真的小眼神了嘛!! 她真的不是一言不合就把自己草草嫁出去的恋爱脑傻白甜啊!!! 余清苒噤若寒蝉,余清苒心惊胆战。 “永安塔”“朱衣卫”…… 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两个刻意强调出来的关键词,代清浅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们身后还坐着个做朱衣卫打扮的女子。 看来是小师侄跟钱昭去永安塔附近查探的时候,不慎引起了朱衣卫的注意。 压根没想到这剧本竟然是余清苒一手安排的,代清浅只当她是事急切从权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将计就计顺势接过了话茬: “那还请这位夫人上前些,我这便替你诊脉。” 只是“夫人”二字有意无意地略微压重了几分,怎么看怎么像是不久后就要秋后算账。 余清苒默默缩起还在抠着地的脚趾:“……有劳。” 一脸肃穆之态地看过了余清苒的脉象,又招呼浑身不自在的钱昭上前来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间,代清浅微眯着眼睛,将多年老中医的形象栩栩如生地演绎了个十成十: “姑娘这脉象……想来是少时便体弱,以至于气血不足、心脾两虚,这些年又因着此事忧思过度、郁结于胸,这才愈发不易蒙孕。 “但只需要注意休养调理,再辅以药理调理调理身子便是,恕我直言,这子嗣之困……问题恐怕还是出在公子身上。” 余清苒:……?? 钱昭:??…… 不是,今天尽心尽力尽职尽责演戏的不是他们俩吗? 怎么师叔也演上瘾了? 在两人窘迫尴尬到恨不得钻进地缝的目光中,代清浅面不改色,甚至“贴心”地放低了些声音: “但公子倒也不必为此忧心,肾阳衰微命门火衰并不是什么大的病症,往后只要多加注重按时服药、仔细调理便是。 “这里人多眼杂,所要注意的事项又有些冗多,二位若是不介意的话,还请随我去二楼一叙吧。” “有劳夫人了,妾求之不得。” 师叔,今天我是演技的神,但此时此刻,你——是我的神!! 赶忙向玳瑁又“感激不已”地连连道谢了一通,终于能够摆脱朱衣卫的余清苒拉起钱昭的手,在那小二一脸同情的目光中逃命般地跟了上去。 ……然后她发现她高兴早了。 面带微笑却笑里藏刀,语气柔绵却绵里藏针,代清浅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慈眉善目”地挥了挥手:“坐吧。” “师叔。”钱昭不敢乱动,余清苒只敢尬笑,“您、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这医馆的掌事是我一位旧友,每个月中十五日至十八日会邀我过来揽客看诊。” “……喔。” 屋里一时便只剩下了代清浅不紧不慢呷着茶水的声音,与瓷杯轻轻碰撞不时响起的几声脆响。 气氛看上去实在太像是早恋的小情侣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喝茶,余清苒索性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宗旨,牙一咬心一横便要开口:“师叔,我——” “夫人。”一旁的钱昭却比她更快,当机立断抱拳向着代清浅行了一礼,“今日之事都是在下一人的主意,还望夫人不要责备清苒。” “你的主意,就是指与她扮演一对成婚两年还没有子嗣的夫妻?” “……是。” 依旧保持着深深行礼的动作,钱昭虽然面上一副恭顺之色,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是在下考虑不周,这才不慎坏了她的名声,我愿意对清苒负责。” “可得了吧,你能给自己一个这样的角色?”代清浅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事一看就是清苒这丫头的手笔,你也不必为她开脱。” “还有。”她啼笑皆非地看了眼一脸窘迫的余清苒,“说什么负责不负责的,依我看,你怕不是早就想找个机会向我提及此事吧?” 钱家乃是梧国世代名门贵族,家风清正,德厚流光; 而钱昭本人也是一早就有了一身正气高风峻节的名声,若不是认准了清苒,想来也不会默许她如此行事。 “我知道,今日之事乃是你们六道堂不得已而为之。” 起身亲自扶起了还保持着作揖动作的钱昭,代清浅不甚在意地笑笑,语气终于温柔了许多: “但朱衣卫乃是安国最为厉害的情报组织,卫众大多性情多疑,今日你们虽然能瞒得过他们一时,却不能借此行事一世。 “我倒并不是介意你们行动时用的身份,只是有些恼你们不提前告知我,后怕自己会拖累你们罢了。 “若是下次还有类似的情况,你们切记要注意安全,明白么?” 钱昭立刻慎重地答应下来,一旁的余清苒也乖乖应了声:“是。” “这是一旬牵机的解药,带回去给宁大人服下吧。”代清浅也不再多言,侧身让开了下楼的路,“这几日恐怕有好些事要忙,过一阵子我再去看你们。” “好。” 临出门前,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余清苒,小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对了,钱昭他……” “……师叔!!” 还没来得及听清他们师叔侄二人说了什么,就看到余清苒一脸羞愤之色地提起裙摆冲下了楼,钱昭一时间有些蒙圈:“夫人?” “没什么。”代清浅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我只是告诉清苒,你与她的婚事要等回了梧都再议,小丫头有些害羞罢了。” ??? 余清苒,一个张口“夫君”闭口“妾身”,时不时还要讲几句土——土什么来着?喔对,应该是土味情话——土味情话,致力于调戏他的人,居然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害羞? 只是对方到底是长辈不便多问,钱昭便也没来得及深究,匆匆行了一礼紧追着下了楼。 ------------ 第93章 进也狗粮,退也狗粮 “真的呀?” 好不容易从跟安国那群老狐狸的虚与委蛇中脱身出来,杨盈坐在回四夷馆的马车上,乐不可支地连连拍着余清苒的大腿: “清苒姐你、你真的跟钱大哥扮演了一对两年都没有小宝宝,然后跑去永安塔底下求子的夫妻呀?” “拍你自己的……”余清苒默默抓住她的右手放回去,“可不嘛,本来还想着到时候一根飞针把出来的人放倒,结果谁想到出来的是师叔啊。” 不仅如此,你钱大哥还被人家恶趣味地开涮了一把…… 杨盈乖乖缩回了手:“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顺利逃脱监视回来了呗,不然下午我们俩哪里赶得上陪你一起走访这些安国的官员嘛。” “喔?真的吗?” 怎么她觉得清苒姐看上去坦坦荡荡的,但是背后实际上另有隐情呢? 余清苒顿时汗流浃背:“真的……不是,十三哥你别这样看着我。” 你这个眼神会让我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 完全未曾料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猜对了真相,她欲盖弥彰地低头咬了口车里备着的糕点,假装看不见俩人如出一辙的八卦脸。 缓缓前行着的马车突然随着一声声的“吁”而猛地停了下来,杨盈猝不及防跌落了手里的茶杯,脸色顷刻一变:“发生什么事了?” “是朱衣卫?”仓促间余清苒来不及细思,便只是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刀剑相撞的清脆响声不多时便在前方响起,而一柄长剑也在车身猛地向下一沉之时,透过车顶势不可挡地捅了下来! “殿下!清苒!” “殿下!清苒姐!” 怒火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还在奋力拼杀着的钱昭眼神一凛,一个旋身便干净利落地将面前那人狠狠踹倒在了地上。 “钱大哥!” 极少看到钱昭这般出手极狠厉的模样,元禄一愣,却不得不再次与他一起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不断涌来的刺客身上。 “滚出来!”那黑衣人同样抽出长剑身形轻盈地落了地,冷声开口时竟然是李同光的音色,“要不然我杀了你!” “不行啊。” 车窗被猛地拉开,出现的却不是杨盈或是余清苒的脸,而是一脸戏谑笑意的于十三:“你差点毁了我精美绝伦的脸蛋,只能杀了你了?” 眼疾手快地踢回了他刺向车里的一剑,于十三衣角翻飞,脚尖轻点间跃出了马车,与李同光缠斗作了一处。 而余清苒也果断地一把掀开了车帘,手中麻醉飞针接二连三飞出,顷刻间便配合着几个六道堂的道众放倒了一众来势汹汹的刺客。 “十三哥!” 一回头便看到李同光就要以玉石俱焚的方式与于十三同归于尽,她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举起发射枪便要按下扳机—— 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一身黑衣的宁远舟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用力一掌便将猝不及防的李同光推了出去,也就成功挽救了于十三险些被当场抹脖子的命运。 主帅受挫,那群原本还在张牙舞爪的黑衣人也顿时犹豫着停了手,纷纷后退了几步。 “宁头儿!”奋力一剑击退了面前还在负隅顽抗的黑衣人,元禄惊喜地转过了身。 钱昭同样沉着脸将自己的敌人一剑砍飞了出去,收好佩剑折回身大踏步走到了她身边:“没事吧?” 余清苒安慰地摇摇头:“殿下坐的地方靠后,不碍事的。” “那你呢?” “诶,我?” 将垂落耳边的一缕断发随意地向耳后别了别,她屏气凝神,动用金手指唤出了自己的小药箱: “这不本来心血来潮想换个发式嘛,结果手艺不精挽得松了点,本来就是个不中看的鸟窝,刚那一剑又带了剑气,就给彻底给弄垮了。 “不说这个,回去再收拾,我先去给十三哥上药。” “好。”强压下险些当庭发作的怒火,钱昭冷着脸轻轻应了声,陪着她一起匆匆赶了过去。 …… 安抚好了又恼火又后怕的杨盈,又找了铜镜重新挽回了往日里常用的女官发式,余清苒这才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手臂,回了原来的地方: “十三哥,伤口感觉怎么样?用不用我再帮忙看看?” “用清苒姑娘你的话来说,你要是再来得晚点,怕是就要愈合了。”于十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倒是那个李同光……啧。” 余清苒讶异道:“他怎么了?” 元禄在一旁撇撇嘴:“清苒姐你是没看到,他一听说以后为了商议事情还能来找如意姐可开心了,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一点儿都没有要因为今天的事情向殿下道歉的意思。” “刚还一直闹挺着只要师父,其他的什么事都可以不顾呢。”柴明在一旁气鼓鼓补充,“幸好宁大哥跟如意姐一起给压住了,否则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毕竟是疯批小狗嘛,干出什么事来她都不意外…… 暗自感慨了一波还好自己没拉李同光太多仇恨,余清苒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那撮好不容易重新挽起来的碎发:“那他们方才还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到后续要怎么对付安帝和二皇子之类的?” “……我没注意嗳。” “我,我也是……” 于十三义正词严一甩头发:“别看我啊,我于十三光明磊落的,怎么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偷听的人呢?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余清苒:……? 是真的没偷听,还是在替自己吃瓜史上的又一次滑铁卢找借口? 好小子,不愧是她十三哥,学梗学得倒挺快。 “那我一会儿还是自己去问问如意姐好了……”她哭笑不得地摆摆手示意问题不大,“好吧,既然李同光已经走了,那我去叫殿下,咱们这就启程回四夷馆。” 柴明“啊”了声:“不等着宁大哥他们一起回去嘛?”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回去特别打眼么?”于十三反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脑袋,“老宁啊,我们带着殿下先走,你们殿后啊!” “还,还是我去叫殿下吧。”元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头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好,那我和清苒先去赶车。”钱昭则是淡声点头应下,拉着余清苒的手便出了门。 柴明:…… 于十三:…… 这算什么,进也狗粮,退也狗粮嘛? 啊??? ------------ 第94章 “娘娘的仇,我一定会报。” 任如意与宁远舟是在近子时才回到四夷馆的。 一推开门便看到余清苒正专注地坐在桌前翻看着她的医书,任如意一时有些讶异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在等你。”余清苒闻声合上书,示意她看向桌上那碗精致的小甜点,“自制布丁,不过肯定没有原版原配方的好吃,尝尝嘛?” 任如意轻笑着坐在了她的对面:“谢谢。” “今天李……”咽下险些脱口的“李同光”三个字,她想了想,到底还是礼貌称呼了对方,“长庆侯,他跟如意姐你说什么了呀?” “我只是告诉他,不会轻易放过二皇子,毕竟他的手上和安帝一样,也沾着娘娘的血。” 察觉到余清苒诧异的目光,她放下手中的小勺,嘴角似现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是他不顾百姓的安危背叛了娘娘,所以从今日起,我不会再称呼他为圣上。” 明知向北磐购进马匹便是与虎谋皮,可却为了自己吞并天下的野心,不惜践踏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 明明昭节皇后的死背后是百般丑恶与龌龊,却还是纵容她的亲生骨肉百般诋毁母亲,甚至还伪装出一副深情丈夫的嘴脸。 李守基,汪国公,陶谓,李镇业,乃至李隼…… 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这件事的。” 大致将昭节皇后之薨一事的始末与任如意的复仇计划听了一遍,余清苒若有所思地捧着杯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连手心被烫得有些发红都未曾察觉: “听这话的意思,如意姐你是打算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趁着李守基出京的时候,杀了他嫁祸给李镇业?” “没错。”任如意冷声回答。 安帝膝下两个皇子这些年为了太子之位一直斗得头破血流,属于是当面兄友弟恭背后“甘霖娘”的程度,要是能有这个机会估计他俩能直接抄起匕首给对方一刀。 这主意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但……为什么心里总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 “如意姐。” 自己也还是个没经历过正儿八经宫斗政斗的普通学生,只是在影视文学作品里略了解了皮毛,余清苒开口时便有些踌躇不决: “我不是质疑你跟宁大哥的意思,毕竟你们肯定比我更懂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但是我有个问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任如意摸摸她的脑袋,有意将语气放温和了些:“没关系,你说。” “先前李守基和李镇业一直在忙着互掐抢太子之位,他俩的主要对手还是对方,那要是李守基噶了只剩李镇业的话,他是不是就能腾出手来专门对付长庆侯了? “而且我记得李镇业这些年在朝中一直负责的是礼部和户部的事情,就算是要去天门关,那也应该是兵部和工部该负责的事。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能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大皇子李守基的母妃出身沙中部,岳父又是颇有声望的汪国公,是以他在朝中党羽众多,势力更是大多分布在吏部与工部; 而二皇子李镇业自打昭节皇后薨逝、沙东部颓败后便落了下风,虽然表面上看同样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心腹,但仔细算起来却依旧不如前者。 吏部掌官员升迁考核,被称作是“天官”,能够借机在朝中安排自己的势力; 而工部虽然穷,却也是公认最容易捞油水的地方,臣子贪墨后大多也会借机“进贡”给顶头的主上; 但礼部大多却是些顽固又封建的老臣,张口祖制闭口先贤,并不是能够轻易被拉拢的对象; 户部虽然司掌疆土田地、赋税俸饷之事,但这些年来安帝不断兴兵动武,对其中诸事都颇为上心,也断断轮不到李镇业来搞什么小动作。 “李镇业一心想要登上太子之位,断不会主动请旨去天门关边关之地……“任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桌面,神情冰凉,“那就只能是——” “安帝本人。”余清苒默契地替她接上了后半句。 安帝贪财好权,这些年虽然心知两个儿子在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却也巴不得他们能互相掣肘,对现状乐见其成; 而若是其中一人退出了角逐,另一人失去了原本的竞争对手后,必然会认定太子之位属于自己,从而愈发猖狂地培植自己的势力。 儿子们可以不安分,可以搞小动作,但若是声势浩大野心直冲皇位而来,那便是安帝绝不能所容之事。 是以,李镇业到底是被嘉奖也好,是被惩戒也罢,多半其实就是安帝找了个借口,为了制衡他才刻意将人赶到了边关。 小心地揽着任如意的肩头,余清苒一面安慰般地轻拍着,一面继续说道: “就像宁大哥说的那样,长庆侯近些日子才刚刚崭露头角,就算背后有初国公和沙西部,也不见得能把控朝局。 “且不说李镇业可能跟北磐勾结祸害百姓一事,单凭他现在的本事,短时间内恐怕也没办法跟李镇业抗衡。” 更何况,初国公对这门婚事并不算十分满意,初月本人也对李同光很是不喜,沙西部的势力想来不会随随便便就站在他的身后。 故而,李隼也好,李守基和李镇业也好,李家的这几个仇人暂时都并不适合现在就动手。 这场棋局,也远远比想象中更加棘手和复杂。 “我知道了。” 虽然心下早已紊乱如麻,但作为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王牌杀手,任如意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方才还有些怒意的神情也渐渐和缓了许多: “很晚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我会再另想办法。” 她微微扬起些下巴,神情坚毅,眼底冰冷:“娘娘的仇,我一定会报。” 李隼虚伪之至,想要将权柄尽数握在自己手中,乐于看到坐山观虎斗的局面是么? 李镇业自以为能仗着娘娘的母家便高枕无忧,甚至还想“投其所好”与他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沆瀣一气是么? 好,那她便要让他们失去最为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从高位跌入至尘埃、自天堂堕落于地狱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绝望,要他们在娘娘的坟前亲自去向她请罪! 望着余清苒离开时的背影,任如意眼神冰凉。 ------------ 第95章 “臣已经替陛下死过一次了。” 次日,永安塔下。 远远向满脸不放心的哥哥嫂嫂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柴明紧紧跟在前方开路的宁远舟身后,与他一起缩在了不起眼的阴影里。 “阿明他……”老远看着几人的身影,余清苒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何必呢。” 明明已经在杨盈口中得知了梧帝不肯写下雪冤诏的消息,明明一早就在战前感受到了他的狂妄自大,却还是近乎执拗般地想要去见他一面。 或者说,想要一个答案。 钱昭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阿明在天道虽然做得很出色,但毕竟只是比元禄大一岁,很多事情他也不见得能想明白。” 比如梧帝身为一国之君,自小拜入朝中大儒门下,为何在军国大事上却要轻信一个不通文墨眼光短浅的太监; 比如天道的兄弟们为国为君惨死沙场,有些人甚至连一个全尸都没能留下,死后却不配得到一纸雪冤的诏书; 比如大梧的百姓自失陷后便饱受苛税徭役之苦,可为君者却只顾着让人救自我于危难,甚至不曾过问哪怕一句话。 一生为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甚至几度陷入生死的边境,换来的却是信仰大厦的猝然崩塌,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残忍现实。 “算了,晚上回去再说,今天值守的不是咱们前几天看到的那波人,放心上吧。” 心照不宣从“黏黏糊糊小情侣”进入“公事公办上班组”状态,身着官服的余女官与钱都尉一左一右自礼王殿下的马车后走出,迅速切换了往日里的工作模式。 “今天天气不错,你们说是不是啊朱衣卫?” “你看你看,他还拔刀?我都还没拔刀呢!” “我玩刀的时候你们毛都还没长齐呢,你说对不对元禄?” 由于十三带头嚷嚷,元禄在一旁默契配合表演,钱昭再一脸面无表情地压阵,最后配以余清苒夸张的“别打啦你们不要再打了啦”与杜大人手忙脚乱的“住手,都快住手”,现场气氛一时间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趁着外围一片混乱之际,宁远舟瞅准了时机,抓紧领着身后的柴明潜了进去。 …… “既然走不了,那么大家要留一起留,要死一起死,如何? “对,朕就是疯了,只要能让朕活着回到梧都,朕什么都能做!” 一眼便看到了杨行远扭曲到近乎狰狞的神情,宁远舟脸色一沉,抄起桌上的茶水便向着对方的脸泼了过去: “既然陛下疯了,那臣认为有必要让您清醒清醒。” “宁,宁远舟?”杨行远满脸不可置信,下意识抬手抹了把满脸的水渍,“你是怎么上来的?” “不然陛下以为我们每天都在四夷馆无所事事么?”宁远舟反问道,“若非臣等一心想救你出去,今日又何必冒险至此,亲自勘察地形?” 应着他欣喜不已的招呼坐在了杨行远的对面,宁远舟眼神平静,嘴角弯起个淡淡讽意的弧度: “臣并非什么忠孝仁义之辈,甚至还因为陛下不愿意为天道兄弟们洗清冤屈而怀恨在心,但正因如此,我才不屑于撒谎。 “如今只需要陛下稍安勿躁,我必定能保您平安下塔。” “没问题,没问题!”杨行远顿时欣喜若狂,“宁卿,只要你能保证朕平安下塔,朕可以恕了你方才无礼之罪!” 宁远舟哂笑,声若轻烟:“……谢主隆恩。” “宁卿,其实朕最信任的就是你。” 亲自替他重新斟满了茶水,杨行远头也不抬,说出的话却分明狠狠戳痛着宁远舟的神经:“朕相信你,绝对不会去伪造一封假的雪冤诏。 “因为朕在出征以前跟大臣们商量好了,只要出京以后,朕的每一封诏书上都会有朕的秘密花押。” “否则。”他抬起头来,大笑出声,“将视为伪诏,概不奉行啊。” 秘密花押。 伪造的雪冤诏。 “概不奉行”。 胸中怒意如同燃尽辽原的野火般焚烧着理智,宁远舟压抑着想要发作的冲动,气极反笑: “陛下思虑倒是周到,只是若能将这份周全放在行军打仗上,也不至于让大梧数万将士做了冤死鬼。” “你……” “陛下。” 突然自屏风后缓缓走出的人影打断了他未来得及开口的话。 笔直地站在他的身前却并不行礼,柴明神色平静,只是那双与钱昭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分明已然有些微微泛红: “微臣柴明,见过陛下。” “柴,柴明?!”杨行远惊得直接站起了身,“你不是……你怎么……” “微臣早在陛下被俘的那一战里,就应该为保护您而死在了长庆侯的箭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是么?” “……” 杨行远一时无言。 “先前听宁头儿说,殿下前几日带了面归德原边的残旗给陛下,但您似乎从未将它放在过心上。” 自怀中摸出了另一面已然残破到看不出原貌的大梧军旗,柴明弯下腰去,缓缓将它推到了杨行远面前: “殿下带来的,是秦斌秦大哥身中三十八箭,至死也不曾放下过的那一面。” “而这一面,”宁远舟轻声替他接上后半句,“柴明这些日子一直带在身上,重伤昏迷多日、险些就此殉国也从未遗失过。” 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哥哥和嫂嫂在听说自己想要亲自上塔时,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不忍又担忧的神情了。 他们不是担心自己问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也不是担心陛下会因着被人戳中痛点而向自己发难; 他们所顾虑的,是自己是否能够接受这样残忍又不堪的现实,是自己是否能够面对这样自私又卑劣的君王。 什么六道轻生死,轮回守梧魂。 什么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切的热血与忠义,在这样可笑又荒谬的真相面前,都不过是仅存在于纸上心里的颂歌。 是啊,早该看清现实的。 早在圣上不顾劝谏执意贪功冒进、将宦官之言奉为圭臬之时,在他明知天道兄弟都是为他而死、却将雪冤诏当做是谈判的筹码之时,他便应该看清的。 又有什么必要冒险这一遭,只为了亲口问他为何要牺牲大梧将士的性命,问他为何不肯还给英雄该有的身后清名。 答案明明一早就已经明了。 大踏步地走到杨盈身边,柴明一言不发,不再回头去看杨行远那张错愕又惊悸的脸一眼。 “你难道就不怕朕治你大不敬之罪?” 不知过了多久,后者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大不敬?死罪?” 不等宁远舟反击,原本安静陪着杨盈的柴明突然猛地回过头来,分明为了不被发现而压低了声音,眼底却尽是缠尽绝望的悲凉: “那又何妨? “臣已经替陛下死过一次了。” ------------ 第96章 他们还是保守了 终于等到钱昭神色疲惫地推门进了屋,余清苒匆匆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轻声道: “都谈完了?” “嗯。”钱昭点点头,“阿明没事,只是……” 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所效忠的君王竟然是这样自私自利又偏激疯狂的小人,无法理解他为何将无数百姓的性命视若草芥罢了。 理所当然地以为六道堂的牺牲是本分,异想天开地觉得未来还能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为了活命,甚至可以说出“把亲妹妹进献给安帝”这样的混账话…… 杨行远这般丑恶的嘴脸,又哪里配得上一国之君的名号呢。 “让他好好休息吧。”余清苒安慰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既然你们梧帝用他密造的花押把伪造雪冤诏的办法堵死了,那现在就只剩下了攻塔这一条路。”任如意也转移了话题,“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宁远舟微微叹了口气:“……最多半成。” 永安塔外处处悬挂着细丝铃铛,从塔外上去的话很难不触碰到;而塔内更是每一层都布满了机关,稍有不慎便可能命丧利刃飞镖之下。 以六道堂几人的身手固然能够顺利潜入,但杨行远的武功却实在稀松平常,彼时御驾亲征也是受了宦官的鼓吹才一时自大,实则只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本事罢了。 而不管是杨行远本人没能活着走出永安塔,还是六道堂又有谁为了保护他受伤或是殒命,都是宁远舟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每一层都有机关……”孙朗举手,“那我们要是把负责机关的这些朱衣卫都迷晕,可行吗?” 宁远舟矢口否认道:“不行,上一次去的时候,我们几个已经趁着钱昭和清苒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时候探听过了。 “每一层的机关都由不同的朱衣卫分别把守,他们每两人为一组,警戒心很强,且每一柱香的时间便会与不同楼层之间进行交接。 “永安塔共有九层,圣……圣上就是被关在最高层,倘若我们无法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上去,就会被交接的朱衣卫发现。” 仿佛是不愿意承认杨行远的身份般,他可疑地顿了顿,但到底还是礼节性地唤了一声“圣上”。 “哎呀不就是闯塔嘛!” 呼啦一下甩了甩他那宽大的袖口,于十三挥挥手,“豪气十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干脆就硬闯,大不了赔了我们这条命!” “……” 钱昭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成啊。”余清苒倒是答应得爽快,甚至隔着钱昭探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到时候我们几个就可以坟堆靠坟堆、骨灰叠骨灰了。 “这样以后阿盈清明节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一条龙服务,都不带东奔西走的,夺方便啊,你说是不是十三哥?” 于十三:…… “对不起冲动了。”他默默抬起一只手握拳挡在了嘴边。 “没关系,现在想不出来法子的话就先放一放,回头再想。”宁远舟好笑地摇摇头,“我这边已经在联系金媚娘,看能不能想办法收买几个守塔的侍卫。 “元禄,你也琢磨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种既能剪断细丝又不触发铃铛的东西。 “十三,你继续去永安塔附近探查,虽然上次我们分析得差不多了,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找出一条最完美的撤离路线。 “孙朗,你跟着十三一块行动,最好在寺旁多设几个接应点。”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下去,宁远舟最后看向了凑在一起的医生二人组,犹豫道: “老钱多备些迷药,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清苒的话……” “冲前线是你们的事,我就不去拖后腿了,”余清苒赶忙摆摆手,“需要麻醉针什么的到时候跟我说就好,你们行动的时候,我就留下陪着阿盈和杜大人。” 虽然她的手臂力量在钱昭的训练下似乎有变强的趋势,轻功也已经开始学习起他传授给自己的心经,大抵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自保能力; 但朱衣卫的那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随便捡出来一个白雀功夫都比她要强得多,她还是不要为了逞能跑上去送人头的好。 宁远舟接受了她的提议:“那好,到时候你就还是和杜大人一起陪着殿下;另外,如意,我需要你——” “安都这边我比你们熟,我去找李同光商量。”任如意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从永安塔到城门,找出一条能让大家快速安全撤离的路线出来。” “好。”宁远舟轻笑着点点头。 “好什么好啊,心真大。” 眼瞅着任务也安排得也差不多了,于十三一时间便又现出了显眼包的本色,浮夸地朝着他努了努嘴: “送美人儿去见情敌?知不知道一出戏叫做大意失荆州?” “……?”宁远舟一脸无奈地看了眼任如意。 “……?”孙朗一脸同情地别开了视线。 “……?”元禄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钱昭与余清苒则依旧更为直接,他俩默契而又不约而同地,对着于十三翻了个白眼。 任如意本人倒是依旧一脸平静,甚至微微前倾了些身子,托着下巴淡声道:“我倒是听说过一出戏,叫金媚娘棒打薄情郎。” 与一脸笑意的宁远舟对视了一眼,任如意弯起嘴角,任由他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遭受到双重狗粮暴击的于十三:…… “不过了,这日子不过了!” 顺手将胳膊搭在了钱昭的肩膀上,于十三看了眼场上唯一没有笑的后者,义正辞严道: “看什么看?别劝我,劝我也没有用!本来他一个人欺负我,现在他们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我!” 钱昭一脸淡定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推下去:“说错了。” “啊?什么说错了?” “是四个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过钱昭的脑袋对着他的侧脸“吧唧”了响亮的一口,余清苒靠在钱昭怀里环住他的腰身,对着她十三哥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目瞪口呆的任如意/宁远舟:……他们还是保守了。 “是五个人!”孙朗更是干脆利落,一下子压在了刚被钱昭一掌摁在了桌上的于十三身上。 “还有我!”元禄摩拳擦掌,同样迅速加入了战局。 “……顶不住了!” 没有人为他发声嘛???!!! 啊???!!! ------------ 第97章 抱大腿是优良美德 第一缕晨曦方才穿透窗棂落入房间时,余清苒又换回了她曾在江城帮忙安置流民时的那件天青色衣裳。 “清苒姐,你又要出去呀?” 虽然名义上是礼王殿下的贴身女官,但杨盈自打得知了余清苒的来历后便没再要她常伴在自己身旁,对她的去向也从不过问,便只是下意识地问了句: “今天也要跟钱大哥一起去永安塔那边嘛?” 余清苒摇摇头:“不不不,今天我要陪如意姐去金沙楼找媚娘。” 虽然一早在合县的时候,任如意便说过想要替朱衣卫的女子做些什么,想要解救那些可怜的白雀,让她们不要再被上位者当作以色侍人换取情报的棋子。 但自打到了安都后她便一直忙于追查玲珑与昭节皇后被害的真相,后来又连杀了迦陵与陈癸这左右两使,这才拖到了今天。 现在想想,那时迦陵临死前的遗愿……大抵是让她彻底坚定了决心。 见杨盈一直盯着她袖口处的几处蹩脚的针脚看,余清苒尴尬地轻咳了声:“又不影响大局,只是看着不太好看而已嘛……” “要不殿下给臣涨一涨俸禄也成。”她索性一脸委屈地伸出了手,“太医署真的很穷的,臣的兜马上就要比脸干净了。” 杨盈直接乐出了声:“好好好,等回了梧都,若是孤真的做了个食邑三千的公主,便将余女官调入府邸继续做孤的贴身女官好不好啊?” “真的呀?”某人顿时极其配合地连连作揖猛行大礼,“谢殿下隆恩,谢殿下隆恩!” “那余女官且去忙自己的事吧。”杨盈故作严肃地挥挥手,“早些回来,莫要让孤担心。” “是。” 到底没憋住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余清苒给了同样笑得前仰后合的杨盈一个爱的摸头杀,脚步匆匆出了门。 而在她的背影消失后,于十三也啧啧着自屋檐下探出个脑袋,顺势又一次将胳膊搭在了钱昭的肩膀上: “我说老钱,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一个美人儿是能去父留子单独养娃的霸气性子,一个金媚娘更是一言不合就要给好姐妹另觅新欢的作风,见天儿跟这俩人在一起,他们的余女官真的不会被带歪嘛? 眼瞅着就三十年了,红鸾星被自家兄弟克得飞都飞不动,这好不容易遇上个才貌双全品行温良还能跟他这么有共同话题的,可不得好好留意着? 哎,今天也是六道堂第一美男子兼第一军师为好兄弟操碎了心的一天呢。 颇有几分自恋地,于十三兼恋爱百晓生满面沧桑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拇指。 “……不担心。” 就在他以为钱昭会再一次无视自己的问题时,后者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于十三挑眉:“金媚娘现在脑子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美人儿呢,就差直接把老宁娶回家了,这你也不担心?” “当然。” 如若清苒不愿继续留在深宫,那他便是倾尽朝中这些年相交的人脉之力,也要想法子助她辞了太医署的官职; 而如若她也不肯被困在一方后院之中,他也不会拦着她与任如意或是代清浅她们一起,去到更广阔的天地。 他要的从不是以爱之名将她禁锢在身边,而是她无论是否成为他的妻子,都能如同今天这样无拘无束而自由自在地活着。 ——“触摸她,用目光,别用手指。” …… “你真的打算回去以后就辞……就走?” 与此同时,金媚娘也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了余清苒。 不管这趟到底能不能顺利把杨行远带回国,但她作为杨盈的贴身女官毕竟也算是立了功,不说是加官晋爵,愿意的话至少是能涨几番俸禄、领个正式官职的。 余清苒在一旁替个朱衣卫的姑娘熬药,头也不抬:“对啊,师父当年就是被那群老登害死的,我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余澜浅当年不顾师父师妹反对执意入宫,最后却因着为人所嫉恨而白白殒命,死前甚至未来得及嘱咐原主逃离宫闱; 而原主自小被那群排外的东西欺负,吃不饱穿不暖落下了一身病根,好不容易混了个女官的名头却又被推到使团来“送死”,更是在她穿来前的一刻香消玉殒,到底没能离开皇宫。 既然这曾经是她们所有人的愿望,她本人正好也不是擅长混迹官场的性格,那倒不如趁势而为。 不过……在离开前,她还想要替原来的余清苒查出,究竟是谁害死了她的师父。 又帮那朱衣卫的姑娘拿了一盒调理身体的药丸,她站起身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温声道: “这方子我先前拿给回春堂的那位代夫人看过,她说没有问题,姑娘只管放心用就是。” 有任如意担保,那姑娘也并不多问她的具体身份,感激不已地便朝着几人拜了下去:“多谢前辈,多谢苒姑娘!” “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任如意忙一左一右与金媚娘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千恩万谢地又连连道谢了几回,那姑娘抹着泪,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对了清苒。”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地,任如意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她,“我记得你并不能留着变出来的东西太久,那需要的药材……” 余清苒赶忙安慰她:“只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不能留存超过两天而已,比如注射器麻醉针什么的,但如意姐你需要的东西都是我在这里见过也用到过的药材,不会消失的。” 解除控制白雀秘药的方子用到的都是些常见的药材,与她的金手指并不冲突,故而便也不必金媚娘再花心思去到处采买了。 “好。”任如意松了口气,“谢谢你,清苒。” 她并不是出身朱衣卫,大抵也很难对这样的苦难感同身受,却亲自替那些有需要的卫众把脉抓药,甚至主动提出要提供所需要的大量药材,所做的事情已经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害,这有啥的,我之前不是就说要帮忙嘛,药材什么的又正好专业对口,都是分内之事。” 她却一副并没这事太放在心上的笑意,甚至插科打诨地又耍起了嘴皮子:“对了如意姐,你介意我抱个大腿不? “要是以后六道堂那群家伙欺负我,我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医肯定打不过,到时候我就抱你大腿嗷嗷哭,你可要帮我好好教训他们。” “……好。”任如意哑然失笑。 “他们?”金媚娘更是眉眼弯弯,“放心吧,他们要是敢怎么样,我们金沙楼可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又与她们两个畅想了一波未来的盛景,余清苒一面将任如意所需要的药材都尽数记了下来,一面暗自下定了决心: 若是今晚回去得早的话……还是跟钱昭好好聊聊吧。 ------------ 第98章 从此世间再无余澜浅 “孙大哥,你怎么会在师叔这里啊?” 一掀门帘便猝不及防看到个意料之外的身影,余清苒愣了愣,忙揭了斗笠凑上了前。 “他是来送端午的。”回答她的却不是正在小心翼翼逗弄着那只小白猫的孙朗,而是一旁正在捣药的陌生姑娘,“就是这只猫咪。” 留意到了余清苒有些状况外的神情,那姑娘甜甜地朝她笑了笑,放下药杵微微施了一礼:“清苒师姐好。” “枝意前些日子回了趟乡,今儿下午才刚到安都。”代清浅恰好也从里间出来,“卫枝意,我前些年在俞县收的徒弟,算是你的小师妹。” 俞县是安国平州的下属县,也就是说,这位小师妹才是正儿八经的平州人…… 淦。 难怪上次师叔听到自己和钱昭扮演的是一对来自平州的夫妻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裙摆下的脚不自觉地抠紧了鞋底,余清苒干咳了声,迅速礼貌地回了个平礼:“师妹好。” “卫姑娘,它怎么一直在发抖啊?”就在余清苒正在绞尽脑汁努力思索话题时,孙朗的一声终于拯救了她的词穷。 “应该是害怕,你看它的耳朵这里也有旧伤,肯定是先前也被人虐待过,尤其是头顶这里的毛……” 俩人的交谈声被隔绝在代清浅关上的门后,余清苒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最终犀利点评道: “小师妹的专业程度堪比兽医,以后可以考虑开个宠物医院。” “什么医院?”代清浅表示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 “没什么没什么,对了师叔,怎么先前都没听你说过师妹的事情啊,我今天过来得急,都没给她准备礼物,感觉不太礼貌。” “这孩子前阵子恰好回了老家祭奠父母,我本来寻思着过几日便让你们见个面的,没想到她收到信后欢喜得很,舟车劳顿连日赶路,竟然提前回来了。” 似乎是很满意两人能够和谐共处,代清浅欣慰地摇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此担忧: “枝意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身,不会在意那些礼节性的东西,你只管放心便是。” 余清苒乖乖应了声:“那好吧,等下次来的时候,我再给师妹补上。” 将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都尽数跟代清浅说了一遍,又再三向她保证宁远舟的毒的确已经彻底解了,她这才有些犹豫地提及了自己今天的来意: “师叔,我……我决定暂时不走了。” “为什么?”代清浅讶然,“若是此次能顺利迎回国主,你想要借功辞官的话,梧国皇宫的人应该不会拒绝。” 一个一直以来都籍籍无名的小透明女官,就算是陪同杨盈带回了杨行远,那些人也不会因此而破天荒给她太多的权势; 相反地,若是能抓住机会借此提出离开,他们担心她会成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反而会巴不得赶紧把人从宫中赶出去。 “因为我想查清……师父被害的真相。” 迎着代清浅一瞬间变得错愕又愠怒的目光,余清苒踌躇再三,到底还是缓慢地将一直未曾说出的事实道出了口。 余澜浅入宫时虽然只有二十岁,但一手精湛的医术却在医好了贵妃的不孕之症后响彻了整个梧宫,谭女官弟子的身份更是让她的名声愈发如日中天,甚至赶超了彼时的太医署领头人; 但短短四年的时间,她便从最开始入宫时的意气风发变得谨小慎微,渐渐也失去了彼时贵人们的宠信,渐渐由风光一步步落入了后来的默默无闻。 而在她死后,有关她的一切档案都在太医署某一次突发的大火中被燃尽,彼时那位贵妃也因着儿子的殒命而悲伤过度发了癔症,被先帝以“疯癫无状”的理由打入了冷宫。 哪里来的妙手回春医百病,灵丹济世乐千家。 哪里来的后宫佳丽三千人,万千宠爱在一身。 留在原主模糊记忆里的,凋零在过往史书里的,不过一个功绩被有心人抹杀的平凡女医,与一个不被冷血帝王家理解的丧子母亲。 ——从此世间再无余澜浅。 “十九年前六道堂的森罗殿还没有成立,很多卷宗也并不完整;而且时间跨度太久,查起来恐怕需要很长时间。” 将身子不断颤抖着的代清浅紧紧抱在怀中,余清苒手忙脚乱地替她拍着后背,眼圈却不知为何紧跟着红了起来: “但是师叔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查清师父被害的真相,也一定、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好。”代清浅哑着嗓子轻轻应声,“清苒,你跟孙朗先回去吧,我……我想自己静一静。” “那师叔也早点休息。” 不知余清苒向卫枝意说了什么,在二人告辞后,屋外便彻底没了声音。 冰凉月光沉默不言洒落一地,街头的人间烟火却依旧阵阵喧嚣,代清浅死死握着那枚簪子良久,终于颓然地落下一滴泪来。 “……阿澜。” …… “别看啦,就算不相信我师妹,你还不相信我师叔吗?” 一路上孙朗都在时不时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头看去,余清苒看着只觉好笑,便伸出一只手强行将人的脑袋扭了回来: “端午伤那么重,肯定得好好照顾一阵子才行啊,何况咱们过阵子还要……还有事情要忙,也不方便接回来。” 总觉得孙朗这副模样,跟第一天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的超级奶爸一模一样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虽然嘴上说着知道,但孙朗的表情分明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这话说回来,这卫姑娘怎么好像很懂怎么照顾猫咪啊,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师妹嘛?听师叔说师妹以前就是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后来家里生了变故才被她带到了身边。 “她打小在村里长大的嘛,家里除了养猫猫狗狗外也养牲畜,肯定就——” 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余清苒眨眨眼睛,不确定地问道: “我说朗哥,你不会是……” “怎么会!”孙朗顿时猛地挺直了腰板,“宁,宁头儿说晚上还有事儿要商量呢,我们得赶紧回去。” 不再去看一脸意味深长笑意的余女官,孙朗欲盖弥彰地低下了头,心底却没来由地闪过了卫枝意那双圆溜溜的葡萄眼。 她……真的长得很像端午啊。 ------------ 第99章 你猜是不是初吻呢【2.0版】 几次敲门却都没能听到里头传来的动响,余清苒将手抬起又放下好几次,到底还是放弃了直接推门而入的想法。 不管钱昭在还是不在,就这么直戳戳地闯进人家房间,好像都不太好…… 也是,过几天就要闯永安塔救梧帝了,他说不定也在忙着六道堂的事情,这么早还没回屋也正常。 这么想着将跟人谈心的计划推到了第二天,她揉了揉敲门时敲得有些发红的指关节,转身欲走—— “回来了?”院门口出现的那道熟悉的身影让她成功熄了想要先行回屋的心思。 不再是白日里那身六道堂的子夜蓝官服,钱都尉同样穿了身天青色的长衫,看上去非但不像是个肃杀的特务头子,倒是颇有几分玉面书生的即视感。 嗯,要是再说得详细些,就是手里捧着一碗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元宵,一看就是十佳全能好娇夫那种。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呀?”暗自慨叹他的敏锐与细心,余清苒一蹦三跳地下了楼梯,“给我的?” 钱昭陪着她坐在了院里的石桌旁:“嗯,刚煮的,快吃吧。” 虽然回来前在外头用过了晚饭,晚上吃糯米类的东西也不好消化,但在使团第一能厨的手艺面前,馋鬼余清苒果断选择了抛弃原则。 一碗热乎乎的黑芝麻元宵下肚,又一口气喝了一杯同样温热的蜜水,她心满意足地往桌上一趴,幸福得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 “我跟你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有此娇夫,我老余此生也算圆满了~” “好。” “小娇夫”一脸无奈地伸手替她别了别耳边险些滑落的发丝。 “不过说起来。”她又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给我准备元宵啊?还有这蜜水,好像也是咱们梧国特有的琼花蜜?” 钱昭轻声回答她:“你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要喜欢吃甜的东西。” 虽然余清苒的身子经那几副药汤调理后已经好转了不少,但每次月事时却依旧会手脚冰冷小腹疼痛,严重时甚至往往需要那种名为“布洛芬”的药片来缓解疼痛; 而女子月事的几日往往还会心情烦躁莫名压抑,故而他这才特意准备了她爱吃的黑芝麻元宵,白日里又出门采买了些梧国特有的琼花蜜,以备不时之需。 算算日子……她的小日子,大抵也就是这几天。 “你说的对……的确也算不上好。” 脸上的笑意一瞬间便淡了下来,余清苒重新坐直了身子,有些疲惫地轻声叹了口气。 方才那些话只不过是安慰代清浅,说实话,她其实也并没有把握查出到底是谁害死了师父。 余澜浅的卷宗早在那场不知是否是人为的大火里便被付之一炬,那位贵妃也早早就死在了冷宫里,十九年前的六道堂更是远不及宁远舟治下时那般消息灵通,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她当然想尽快离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破地方,当然想尽快脱离女官这个身份的桎梏,去跟任如意代清浅她们一起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但与余澜浅有关的一切秘密都被埋葬在梧宫,那些可能害死她的潜在凶手也还在太医署里逍遥自在,故而若是想要查出真相的话,就必须要回去。 而钱昭…… 柴明还在那里,六道堂的兄弟还在那里,代代相传的责任依旧在肩上,他或许并不能如同自己一般离开。 安都地处这片大陆海拔较高的西北方位,虽然夜间有些寒凉,但夜空中的星辰却都熠熠生辉,清晰可见。 有些出神地望着那几颗最为璀璨的星辰良久,她忽而转过脸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阿昭。” “我在。” “如果我说,等一切结束后我就打算辞了太医署的官职,然后跟如意姐和媚娘一起留在金沙楼,或是跟师叔一起游走江湖继续行医,你会怎么做?” “会一直等着你。” 没有想象之中的诧异更没有意料之外的怨怼,钱昭只是安静地握着她的手,眼底似映衬了天边的点点繁星: “清苒,其实我一开始就明白,你以后大抵不会像原先那样继续留在宫里。 “钱家世代为官,后来我又承祖制做了羽林军的都尉,所以朝堂之上的那些龌龊事情,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就像你先前和金帮主说的那样,留在那里的确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梧都那些名门望族的确都心照不宣地替后代娶了同为贵女的正妻,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们纳妾;而这世上多数人在谈及婚姻大事时,所奉行的第一准则也依旧是“门当户对”。 但他从来不愿为了联姻或是拉拢谁的势力便草草与不爱的女子共度一生,更不会只是将人娶回家来当作稳定后宅的工具,却只顾着自己在外逍遥快活。 将余清苒冰凉的指尖又握得紧了些,钱昭小心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按照大梧的规矩,若你辞了官便是平民家的姑娘,的确很难再以正妻的身份陪着我。 “但我知道,都尉夫人不过是个虚名,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所以,我不会强求你陪我一起留下。” “……听你的意思,不想我留下么?”虽然已然带上了哭腔,她紧紧抿着的唇角却分明夹杂了几分笑意。 “想,但我不想以后有一天,看到你和你师父一样,经历相同的磨难。” 抬手替她动作轻柔地擦去了眼角的湿意,他伸手将人缓缓揽入怀中,小心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清苒,我希望你能自由和快乐。 “虽然先前一直在思索答案,但当你真正问起时,我才发现回答这个问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余下的话尽数被一抹柔软堵了回去。 似是并不懂得何为“亲吻”那样,怀里的姑娘只是笨拙而生涩地用唇瓣贴着他的,如同上次偷袭那般试探性地咬了咬。 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裂。 渐渐凌乱起来的呼吸间他再也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音,只能无师自通般下意识攫取着她的全部,右手不知何时早已紧紧环住了那纤细的腰身。 琼花蜜的甜香一瞬间侵袭了所有感官,他像是猛然间落入了流淌星河般,眼看着漫天璀璨繁星点点夺目,将暗色夜空点缀成漂亮的画卷。 酥麻感从发梢直通至脚尖。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直到从唇瓣离开的温度唤醒他险些彻底丧失的理智,夹杂了几分微喘的轻柔声音自耳边传来: “那说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自由,快乐,还有阿昭—— “我都要。” ------------ 第100章 苒苒放心飞,钱昭永相随 “十三哥这是怎么了?” 才一进门就看到了于十三一副明显有些口不对心的神情,余清苒一愣,下意识看向了一旁与其他人一样同样满脸狐疑的元禄。 元禄悄咪咪凑上前来:“十三哥啊,他方才说今天回来得晚了是因为绕远了路,但是我听朗哥的意思——” “元禄。” 宁远舟及时的呼唤止住了他想要八卦的蠢蠢欲动。 大哥的威慑力十分管用,元禄有些遗憾地“喔”了声,到底没再继续说话了。 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深谙“反派死于话多”之理的余清苒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对了宁大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嘛?你们安排好救梧……圣上的具体计划了?” 虽然杨行远是个分分钟让人拳头硬了的主儿,但看在屋里都是梧国人的份上……她忍了:) 杨盈担忧道:“是啊远舟哥哥,你们这是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办,打算行动了嘛?” “没错。”宁远舟点点头,“元禄,钱昭,十三,你们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夜袭永安塔。 “孙朗,你和如意、丁辉他们扮作我们四人的样子,陪殿下照常出入。” ——计划有变,六道堂F4的目标并不是直接将杨行远从永安塔上救下来,而是让安帝误以为有人要杀他,从而将人换个更容易攻入的地方囚禁。 而因着并不需要与他们一起行动,余清苒的任务便是继续以女官的身份陪同杨盈出入,在朱衣卫面前上演一出障眼法的戏码。 “演戏?没问题,这我熟啊!” 顿时就从提心吊胆中松了一口气,余清苒后怕地端起桌上不知谁的茶水猛灌了一口,豪气十足拍拍胸脯道: “没问题,保准一人带飞全场,别说朱衣卫的什么绯衣使紫衣使了,哪怕邓恢来了也看不出一点破绽!” 宁远舟:…… 换做别人他可能还会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若是这句话出自余清苒之口的话…… 突然感觉丝毫都不会怀疑了呢。 “……” 一旁的钱昭则是眼神闪了闪,若无其事地又重新添满了那杯茶水。 压根没留意到自己方才端起的其实是钱昭已经喝过一口的茶,余清苒将他们的计划仔细从头到尾听了一遍,突然满脸认真举手道: “提问,可以让如意姐来扮演钱大哥吗?” 任如意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俩气场是最像的,而且我担心……” 故意将话头顿了顿引起了一桌子人的注意力,余清苒重重拍拍钱昭的肩头,不无真诚道: “现在安国人那边应该都知道了我跟钱大哥的关系,我担心一想到旁边人是丁辉或者是朗哥扮的,我就容易演不好亲密戏。” 明明嘴上义正辞严说的是“我怕演不好戏”,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说“我怕他吃醋”。 钱昭:…… 他是不是应该谢谢她替自己考虑得这么周到? 余下众人:…… 大意了,忘记钱大都尉跟余女官是在公费恋爱这件事,安国但凡在朝中有点门路消息灵通的官员差不多就都知道。 “……行。”短暂的凝噎过后,任如意到底还是无奈地应下了她的请求。 杨盈低着头憋笑,再直起身子时已是一脸正色:“那我觉得应该让丁辉来扮成远舟哥哥,如意姐扮成钱大哥,孙大哥他——” “咦惹,我拒绝。”接受到孙朗投来的征询视线,于十三顿时故作嫌弃地用力挥了挥手。 没有人能扮出他于十三一半的风流倜傥和英俊潇洒! 就算是认识了共事了这么多年的孙朗也不行! 被嫌弃的孙朗顿时给了他一记钱昭同款白眼:“我说老于,别怪兄弟扎心啊,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人选?” “……” 那好像确实也没有了。 比起二十年好兄弟孙朗,很明显“无能都写在了脸上”的丁辉更不符合条件,于十三成功被问倒,顿时偃旗息鼓地噤了声。 “不过元禄怎么办啊?” 见其他人都已经商量到位,杨盈便不免有些担心还没有安排的小竹马: “上次我们去那个什么罗詹事家里的时候,他听说元禄才刚刚十八,还很好奇他怎么这么早就进了六道堂呢。 “而且元禄的雷火弹那么厉害,我担心万一要是有人问起这个的话,扮成他的人答错了会露馅。” 一硝二硫三木炭谁都知道,雷火弹也谁都能用,但如果运气不好恰好遇上个懂行的,说不了几句就得暴露。 而因着从小就在出身名门的宁远舟身边长大,后来又结识了天道的钱昭,元禄本人对贵门礼仪也是摸了个门儿清,畜生道的江远和人道的陆铭他们确实很难模仿出他自身的那种气质。 “那要不……” 就在宁远舟沉吟着正打算再行想个办法时,房门又一次被推开,大踏步走进来的正是这几日都没再露过面的柴明: “我来扮成元禄吧。” “可是柴大哥,”方才还在低声安慰着杨盈的元禄忙站起了身,“你的伤才刚刚好彻底,真的不需要再好好休息几天嘛?” 柴明却是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十八我十九,叫谁大哥呢?” “……喔。”元禄委委屈屈地乖乖安静了下来。 “阿明和元禄年龄相仿,性格也很是相像,的确是最好的人选。”钱昭倒像是毫不意外他会出现那样,神情中甚至带了几分无奈。 余清苒的CPU短暂停止运行了一下:“那雷火弹的事?” 宁远舟替她解释:“柴明和元禄关系一直不错,虽然没法像元禄那样做出来,但基本原理还是大致清楚一些的。” 于十三嬉皮笑脸地跟他击了个掌:“而且小柴明和我们钱昭哥哥一样,也是出身世家的天道,让他来扮演元禄绝对没问题!” 而迎着哥哥嫂嫂有些复杂的视线,柴明依旧眼神平静,甚至看上去有几分释然之色: “钱家世代为羽林军,天道又是专职护卫圣上的一支,这毕竟是我和我哥的职责。” 到底是六道堂天道啊。 就算心中怀了难以释怀的滔天恨意,就算是芥蒂为上者的冷血无情,也会戒行为守坚守本职,将这份忠诚进行到最后。 “那就这么说定了。” 见气氛因着他的这句话而短暂凝滞了一下,余清苒迅速飞快救场,反手便抓起钱昭的手跟自己的拍了一下: “那就让这群家伙感受一下我们五十年专业演技派的狂风暴雨吧! “苒苒啊她放心飞,钱大哥啊他永相随!” “噗嗤。”这招非常管用,三个少年组顿时破功地笑了出来。 宁远舟与任如意看着一屋子的人忍俊不禁,孙朗与于十三凑在一起啧啧称叹,唯有钱昭颇为好笑地一声声应和着她的“豪言壮语”,嘴角却不住地弯了起来。 ------------ 第101章 有种小脑萎缩的美 是夜,四夷馆门前。 还没出门去就一眼看到了前方畏畏缩缩的丁辉,孙朗一巴掌拍在人的后背上,色厉内荏低声道: “宁头儿不像你这样,装像点!” 丁辉:…… 亲爱的朗哥,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冒充老大的啊!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不慎不仅可能会毁了自家老大的形象,还可能让附近的朱衣卫暗哨看出端倪,敬业的小丁同志乖乖点点头,顿时挺直了腰板: “好的朗哥。” 目瞪口呆的余清苒:……WOC。 该说不说,不愧是人人吃瓜一把好手、身怀一堆绝技的六道堂,这气质升华气场全开,绝了。 【大梧人民的肯定.JPG】 “成国公府今晚设宴。” 虽然看不到四周潜藏的朱衣卫暗哨都藏在哪里,但在推门而出的刹那,于十三版孙朗还是刻意放大了声音: “我可听说了啊,他家的玉泉酒特别好喝!” “走。”杨盈弯唇一笑,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同样各司其职调整好了上班状态,一群人纷纷换上公事公办的严肃脸,随着她一同浩浩荡荡地赶向了国公府。 …… 尽管来客不过是个败军之国的使者,但杨盈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亲王,成国公依旧亲自等在了府邸门口: “想必这位就是礼王殿下吧,老臣素日便听闻殿下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国公爷客气了。”杨盈不卑不亢拱手微微回礼,“请。” “请。” 路上又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主人家一声令下,宴席这才正式开场。 席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不时有官职略低些的臣子起身向着上位的成国公举杯,再意思意思向杨盈客套几句,复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而杨盈虽然并不熟识这些凑上前来的人,却也端的是礼王殿下一番气定神闲的风范,端起酒杯从容不迫地回敬着: “方大人客气了,孤不过临危受命才临时领了王命,属实难以担当您口中的美名啊。” “刘侍郎这是哪里的话,此番国公既然精心备宴,孤身为一国使臣,又怎么会有不来的道理?” “赵大人不必多礼……” “阿……殿下真是成长了。” 虽然先前就亲眼目睹过了杨盈的亲王风范,但在又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她的处变不惊时,余清苒依旧真心实意地发出了又一波的夸赞。 钱昭版任如意欣慰地点点头,想要弯起的嘴角为了维持原主的人设而到底还是重新放了下来:“的确不错。” 元禄版柴明在一旁啃着个鸡翅不置可否:“要不然怎么说是殿下呢。” ……学得还挺像,要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个“元禄”是披着人皮面具的柴明,恐怕连她也要信了。 谁说一定要青梅竹马的,默契十足的竹马+竹马也可以啊。 不过…… “‘钱大哥’,你真的没啥感觉?”借着捏帕子擦嘴的工夫,余清苒默默指了指任如意藏在衣摆下的那双加足了料的靴子。 柴明,要从183垫到187; 孙朗,得从181垫到184。 而任如意和丁辉比较惨,他俩一个需要从165垫到180,一个需要从182垫到189…… 在她看来,这完全属于是COSer的增高鞋垫都拯救不了的痛。 至于任如意用到的那种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神秘道具…… 简而言之,虽然增高效果的确不错,但她总觉得在前者刚把东西拿出来时,就怎么看怎么有种无法描述的、让她小脑萎缩的美感。 “……没事。” 察觉到她一言难尽的目光,任左使默默又将垂下的袍角向下拉了拉。 眼看着这顿宾主尽欢的宴席就要接近尾声,一名家丁却在此刻顺着侧门悄悄溜进了大厅,快步上前附耳在成国公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 “你,大点声。”只是成国公到底上了岁数,方才又贪杯多饮了些酒,一阵迷茫中便不甚在意地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他这头还在犯迷糊,那头耳力极好的任如意却隔着老远将那小厮的话听了个门儿清,登时不动声色地对着杨盈比了个手势—— 行动成功,可以撤退。 一早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杨盈会意地清了清嗓子,刻意满面“惊讶”道: “怎么,难道国公府上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不成? “既然如此,那孤今日便不再叨扰了,待改日您府上便利了,孤再行前来拜会便是。” “混账!”成国公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便反手给了那家丁一巴掌,“贵客在此,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那人立马麻溜地跪了下来:“是!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禀报国公爷,方才永、永安塔方向突然火光冲天,二公子特意差人回府来报,那群奸人恐怕是冲着……冲着塔里的人去的!” “奸人”二字一出,在场的安国诸臣皆是一惊,就连那成国公的醉意也被吓醒了大半,浑浊的眼神立刻清明了不少。 塔里的“常驻用户”只有一个,那便是杨行远这个名义上“北狩”,实际上却是做了俘虏的倒霉蛋。 礼王还在此,永安塔却突然受了奸人的突袭,倘若这事儿是因着自己府上的下人才泄密、礼王借机向安国发难的话,那么圣上…… 回忆起安帝在向梧国要金子这件事上的执着,成国公抬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嘴角几乎挂不住那礼节性的笑了。 “难道是……皇兄?!” “惊慌失措”地打翻了桌上的酒杯,又“急匆匆”地站起了身,杨盈“面带忧色”地向着脸色不善的成国公拱了拱手,朗声道: “今日多谢国公美意,但您方才也听到了,永安塔出了事,皇兄的情况想必也不容乐观。 “容孤先行告辞,待改日得了空,孤定当重新登门亲自致歉。” 三言两语婉拒了成国公遣人相送的提议,礼王殿下再度不失礼数地谦辞了几句,袍角翻飞地带头离开了大厅。 余清苒同样紧随其后,甚至因着脚步匆匆而极其“不小心”地踉跄了一下,恰好被早有准备的任如意单手揽了个满怀。 “谢谢钱都尉。” 她堪堪站直了身子,满脸“浓情蜜意”却又“爱在心口难开”般地瞥了任如意一眼,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上了杨盈的步伐。 礼王与梧国使团一众人等不多时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成国公府,徒留府门口几个作平民百姓打扮、极其不起眼的男人对视一眼,身形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 第102章 更符合大梧宝宝体质的背锅侠 永安塔外依旧火光冲天,不时有朱衣卫卫众脚步匆匆地端着水盆跑过,再回过头招呼一旁的同伴帮忙搭把手来: “快,这边!” “再舀点水来!” “抓紧!” “尊上。”见邓恢自马车里钻了出来,孔阳赶忙朝着他毕恭毕敬抱了抱拳,“梧帝没有死,只是火势太大被呛得昏了过去,属下已经传人去看过了,除了身子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 “另外,刺客已经全部找不到了,他们射上来的箭里有毒烟。 “梧国使团那边,属下也派了人去查过了,六道堂的人今晚都在陪着礼王在成国公府赴宴。” 邓恢一怔:“确定此事并非六道堂的人所为?消息是否准确?” “是,属下手下的戊卯亲眼所见,梧国使团的那位女医官也在当中,且与其中一人举止亲密,想来应该不是作假。” 梧国使团中的确有名女医官宣称与一名六道堂侍卫有了婚约,大梧女子大多注重名节,想来不会为了配合六道堂的行动便牺牲自己与人做戏; 而这群刺客深夜突然来袭,又是放火又是毒烟,甚至用到的还是军中样式的箭镞…… “这不像是来救人,倒像是来杀人。” 心中对于梧国使团的怀疑已然消散了大半,邓恢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箭镞,眉头不由自主地紧锁了起来。 今日梧帝虽然侥幸并无大碍,但永安塔到底一夜之间被火焚得面目全非,守卫的朱衣卫众也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动静属实闹得不小。 可如果不是六道堂,如果不是梧国使团的话,又会是谁呢? 梧帝险些被这些贼人所谋害一事,又该如何向圣上交代呢? “查。” 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命令,邓恢将那支箭握在手中,怀着沉重的心情缓步进了永安塔内。 …… “十三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啃了大半个烧饼、嗑了两大盘瓜子,甚至因为饿得难受又炫了一碗钱大厨特烹牛肉粥,余清苒咬着筷子,顺手抛给了眼巴巴往这边看的柴明和元禄一人一颗蜜饯。 “谁知道呢。”孙朗在一旁嗑着瓜子啧啧称叹,“照老于那个性子,可别是又掉到哪个温柔乡里咯~” 有一说一,某种程度上还真的算是掉进名为“初月”的温柔乡里了…… 她这么腹诽着,默默地替一旁默不作声的钱昭也重新抓了把瓜子。 “哟,都在呢?” 说曹操曹操到,于十三终于姗姗来迟进了院,打了一半的哈欠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僵在了脸上: “不是,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难不成是我今天的装扮实在太过英俊潇洒,诸位也看花了眼?” “……” 钱昭带头孙朗打底,院里的几人不约而同不忍直视地移开了视线。 余清苒双手合十:“我给你点蜡烛。” 杨盈心痛摇头:“清苒姐,我帮你递火折子。” 元禄满脸同情:“那我的话……到时候就敬两根香好了。” 柴明最后补刀:“十三哥,祝你好运。” 于十三:???? 他们为什么要用那样怜悯又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压根不知道自己一夜未归的后果就是即将迎来任如意的“狂风暴雨”,他忙不迭上下打量了一通自个儿,确定衣冠着装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心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不多时便传来任如意强忍着怒气的质问声与宁远舟“这事儿我也没办法”的叹气声,院里众人纷纷以手覆面,心照不宣地改换了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孙朗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残渣,“你们昨天晚上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啊?快说说,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是啊哥。”柴明一脸“殷勤”地替钱昭添了杯茶,“要不是元禄回来得早跟我们大家伙报了个信儿,我差点以为你们被那群朱衣卫发现了呢。” 钱昭:…… 他看起来像是会被朱衣卫那群蠢货拿捏的模样么? 不对,任如意已经叛出了朱衣卫,所以她不算。 “从永安塔顺利脱身后我们就分别走了不同的路。”为了不拂自家弟弟的面子,他到底还是端起杯子浅浅呷了一口,“但永安塔那边出了事,一路上朱衣卫盘查很严,所以脱身费了些功夫。” 杨盈有些顾虑道:“那朱衣卫那边呢?虽然成国公那边应该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但我担心他们如果一直查不到什么,就会索性直接把这件事扣在使团身上。” 虽然任如意与六道堂众人的伪装绝对天衣无缝,但若是安帝借此向使团发难,恐怕想要赎回梧帝就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啊。”元禄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宁头儿这不是送了个现成的幕后黑手给他嘛?” 他们几个所使用的箭头是北苍军常用的纹样,而北苍军在丹阳王还未封王爵时便归属了他麾下,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他的势力。 只要杨行远无法顺利归国,作为王弟的杨行健就能名正言顺地兄终弟及,“丹阳王不愿梧帝归来”的事实际上已经天下尽知。 那么,若是有了这所谓的“铁证如山”,安帝也好朱衣卫也罢,甚至杨行远本人,都会顺理成章地以为“幕后黑手”是丹阳王,不会轻易地将这件事联想到六道堂的身上。 “……6。” 尽管知道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将此事从六道堂身上开脱出去,但当元禄与钱昭终于一个详细叙述、一个偶尔补充地将计划的后半部分解释完毕后,余清苒依旧没忍住默默同情了丹阳王一把。 前有周健后有六道堂,说不准某些事背后还有英王的“推波助澜”,丹阳王头上顶着的怕不是烧火做饭的铁锅,已经进阶成枪林弹雨都打不穿的钛合金钢锅了…… 丹阳王,一款更符合大梧宝宝体质的背锅侠【点烟.JPG】 “而且这是个机会。”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杨盈猛然间一拍大腿,用力之大险些给她自个儿拍出眼泪来:“若是孤与杜大人借昨晚的事情与安国人谈判,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五万两黄金已经尽数归于安国国库,安帝却一直以“若你们出了安国边境仍不肯交付赎金该当如何”为由,执意不肯放人; 那么,若是借机问责安国人为何险些让皇兄命丧火海,尝试着借此机会让他们释放皇兄的话,是否就不需要远舟哥哥和元禄他们再去冒死救一次人了? “老臣认为可以一试。”杜大人赞许地点点头,微微侧开些身子替她让开了出去的路,“殿下,请。” “好。” ------------ 第103章 “还有这个。” “哗!” 意料之中地果然被暴怒的安帝泼了一脸茶水,邓恢顿时顾不得满脸湿润卷曲的茶叶,忙不迭惶恐地跪了下去:“臣有罪,陛下息怒!” 早已不复面见杨盈时的高高在上与戏谑,顺手摔了手里茶杯的安帝满面怒容,胸口因极度的暴怒而剧烈起伏着: “杨行远的事情,你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褚国虽然国力不及梧国,但若是想要吞并几座城池也并非易事,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乃至于财力,都是此刻的国库远远撑不起的巨大支出。 礼王这趟带来的十万两黄金,虽说是解得了一时的燃眉之急,想要充作下一次大战的军饷却是远远不够—— 更何况,此刻入了国库的只有一半,另一半还未曾进入他的手中。 他本想再多扣着杨行远、多冷着梧国使团些时日,待到他们憋不住问出“如何才能放人”时便加大筹码,好逼着梧国再多拿出些赎金; 可现在这个邓恢却告诉他,永安塔昨日被袭,杨行远险些被他那贪图皇位的王弟派来的人刺杀而亡,甚至因着火势过大而被呛昏了过去? 不仅如此,梧国使团的那个黄毛小儿竟然还借题发挥,一早便遣范东明“询问”他杨行远昨夜究竟为何受袭,还“坦言”道若是他无法按照约定的那样保护好杨行远的安全,便会对他乃至于整个安国的诚信抱有质疑? 朱衣卫那群尸位素餐的饭桶究竟是怎么做事的,连守塔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气急败坏地抬脚将跪在自己身前那大气不敢喘一声的人踹翻在了地上,安帝发泄着胸中郁结的怒火,又不解气般地将另一个茶杯也掷在了他的面前: “看守杨行远的事朕自会交由其他人,你,给朕滚出去!” 陶瓷碎片溅起时划破的额角不多时便渗出了鲜红的血珠,邓恢感受着猩热的液体缓缓流过眼睑,却不敢抬手去擦,只是恭恭敬敬地站起了身,后退着缓缓挪出了大殿。 “尊上!” 压根没想到他会是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从殿里出来,孔阳心下一惊,赶忙上前将帕子递到了他的手中。 “虽然圣上此次并未责罚朱衣卫,但却将看守杨行远的职责交给了其他人。”缓缓擦着满脸满眼的血迹,邓恢语气沉重,“提醒所有卫众,近来行事切记要谨慎,万不可再落任何话柄。” 孔阳立刻应声:“是。” “邓指挥使留步!”身后忽而传来安帝贴身太监的声音。 “圣上口谕。”不知怎的,在跪下去的那一瞬间,邓恢竟在他脸上读到了几分不忍的味道,“朱衣卫护卫不周,致使梧国国主险遭贼人刺杀,更令两国和谈逢遇变故,有损我大安修辞立诚、和衷共济之美名。 “着选昨夜守塔卫众十人、紫衣使一人、绯衣使一人,今日酉时于宫城南门外赐缢。 “钦此。” …… “什么?!” 才刚从午休中醒来便猝不及防听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杨盈又气又急,险些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修辞立诚、和衷共济?这话他竟然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若是李隼真的想要与大梧和谈,早就痛痛快快地收了金子放了皇兄,又怎么会用缓兵之计拖延这么久? 若是安国真的渴望天下太平不愿战事纷扰,又怎么会前脚觊觎大梧的金矿,后脚又对褚国的疆土跃跃欲试?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破坏两国和谈”“有损大安美名”,分明就是他险些失去这个向大梧讨要赎金的人质,又被自己与杜大人摆了一道,所以才将朱衣卫推出来做了这个替罪羊! “如意姐,我……” 完全不曾料到安帝竟然疯癫至此,又联想到这段日子如意姐和清苒姐为了帮助那些无辜的朱衣卫女子而做出的努力,杨盈一时有些愧疚: “对不起,我没想到安帝会……” 任如意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手指却分明因着极度的愤怒与杀意而剧烈颤抖着:“没关系,毕竟昨天你来问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提出反对。” “这不是你的错。”余清苒同样安慰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就算没有你和杜大人,按照李隼的性格,他也绝对不可能会放过那些朱衣卫。“ 所有人都知道安帝贪得无厌,一直扣着杨行远不肯放人,就是想要再狮子大开口、再继续向梧国讨要赎金; 但杨行远本人却不愿写下雪冤诏,甚至威胁说若是七天内出不去永安塔,不仅不会替天道牺牲的将士正名,更要让所有人都留在安都陪他。 替天道兄弟沉冤昭雪的事情不容延缓,带不回杨行远也很难向梧国百姓交代,再三踌躇斟酌下,宁远舟这才破釜沉舟地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兵行险招。 可安帝却…… 也是,一个为了自己的野心能够背叛发妻与中原百姓,甚至不惜害死娘娘的冷血男人,指望他能将朱衣卫那些活生生的人放在眼中,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什么“修辞立诚”“和衷共济”。 什么“结发夫妻”“恩爱不疑”。 将一切责任从身上择得干干净净,还口口声声道自己渴望天下太平,与这些年来不断写下缅怀娘娘的诗文之举无异; 而将朱衣卫推出来堵嘴的行为,分明就是当年执意认定是她害死了娘娘、不由分说将她投入天牢的又一次情景再现。 自嘲般地冷冷弯了弯嘴角,任如意的眼神愈发冰凉。 “清苒,先前你用的麻醉针,还有吗?”在原地踱了几圈,她灵光一现,忽而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就是先前在景城的时候,用在彩霞身上的那种。” “如意姐需要的话,随时都有。” “还有这个。” 与她的那一盒东西同时落入任如意掌心的,还有钱昭从袖中摸出的一个不大的纸包。 “假死药,先前清苒让我帮她配的。”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刻意没去看她有些愕然又有些欣慰的眼神。 “……谢谢。” 来不及再问为什么余清苒会让钱昭替自己准备这样的东西,任如意匆匆道了声谢,戴上斗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四夷馆。 ------------ 第104章 轻舟突然后空翻 任如意是与余清苒一前一后回到四夷馆的。 好笑地看了眼一早就眼巴巴地等在门口的孙朗,余清苒将抱了一路的那只小白猫放入了他怀中,转头十分顺溜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怎么样如意姐,还顺利嘛?” “进去说吧。“任如意虽然看上去心情依旧有些沉重,却还是就着她的动作一同进了屋。 同样跟着任如意一起回来,却被她们晾在了一边的宁远舟:……? 向前看,余女官死死抱着自家如意的手臂不撒手,一路上还不忘刻意满嘴跑火车哄她开心; 向身边看,自家好兄弟怀中抱着那只叫端午的猫咪撸得起劲,压根没留意到头儿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吃瘪表情。 ……这种时候他可能需要一个同病相怜的钱昭。 噢不,按照老钱的性格,绝对不会跟他一起感慨余女官和任左使关系多么多么好,百分百的可能是会反过来一起补刀。 认命地叹了口气,宁远舟顺手揪住孙朗的领子,将人一起扯进了“小分队专用议事屋”。 …… 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前去救人的路上遇到了宁远舟、最后两人一起帮助邓恢救下朱衣卫卫众的过程讲了一遍,任如意轻敲着桌面,神色沉重: “回来的路上,我们还遇到了护送梧帝转移的车马。 “队伍里没了朱衣卫,现在都是殿前卫的人。他们往西边去,八成是去了东湖草舍。” 东湖草舍是坐落于安都西面东湖上的一座湖心岛,原是一位大儒的修书之地,后来因着被安帝看中,才被扩建为了牢狱,用以囚禁犯了重罪、但还未来得及处决的皇亲国戚。 为了防止有人偷袭,原本用杂草铺就的屋顶改为了瓦顶;而屋外更是铺了一踩上去就会咔嚓作响的响石,只要有人上前就会被轻易发现。 除却离岸边百里、只能用守岛的两艘船出入以外,正南方向还设置了防御用的小亭,西北、东南方向建有望楼,在居高临下的监视中,任何想要去劫狱的人都会无所遁形。 “先前我去过那里几次,如果改动不大的话,应该就是方才所说的那样。” 一口气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了众人,任如意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就是,明明是在安都的西面,为什么要叫东湖…… 默默将这个不着调的想法从脑海里删掉,余清苒定了定神,真诚发问道:“殿前卫也是安帝私兵么?咱们有没有办法……就是说,找人走个后门什么的?” “我不是说找长庆侯啊。”见任如意眼神闪了闪,她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毕竟要是行动成功,他恐怕就是第二个邓恢。” “不。” 任如意却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眼神中竟有几分赞许:“我是觉得,你这个想法或许可行。” 安帝这些年来渐渐上了岁数,殿前卫的大多数人又与羽林卫一样出身安都名门,故而在家族的授意下,其实隐约已经有了些站队两位皇子的倾向。 元禄不解地摸了摸鼻子:“可既然那些殿前卫都是他们的人,会有那么容易被我们买通吗?” “我想如意的意思并不是要他们当中有人能放我们进去。”宁远舟却是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而是——” 他抬手在颈间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让大皇子和二皇子手下的人自相残杀,我们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余清苒:“……不然你们戴个人皮面具,效果更佳?” 想象一个那个场景,大皇子手下的人气急败坏跳脚痛斥,二皇子手下的人怒目相向狂暴拔剑,一群六道堂的男人们在一旁一面煽风点火,一面故意扯着嗓子喊“别打啦你们不要再打啦”…… 啊那画面真是想想就觉得美得不忍直视呢。 “这样,孙朗,你若得空便先去查查东湖土石出入的情况。” 约莫是已经有了想法,宁远舟坐直了身子,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任务: “元禄,明日一早你跟你钱大哥带着殿下再以‘探望圣上’的名义去一趟东湖草舍,虽然他们八成不会让你们进去,但至少能够再探查一下。 “行了,散了吧。” “我要不明天一早也再去师叔那边一趟吧。”临走前,余清苒却是又提了一句,“她们两个这些年也不少在安都,说不定也知道些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 意料之外地并没听到任何人点头同意的声音,她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又没来由地感到几分心虚: “怎么了?是我最近往师叔那边跑得太勤了嘛?但、但是如意姐能帮我担保的,我绝对没……” “不不不。”柴明赶忙出言抹平了她的惴惴不安,“清苒姐,我们只是很好奇而已。” “哎?好奇什么?” “好奇你为什么没说要跟老钱他们一起去啊。”于十三“刷”一下自钱昭背后冒出个头来,调侃地眨了眨眼,“清苒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几天都不见你去找他,可给我们钱哥哥好生憋屈。 “你看你看,他还不承认呢。” 眼疾手快地躲开钱昭眼也不眨地反手喂来的拳头,于十三一把勾住柴明的脖子,啧啧称叹道: “哎呀,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人虽然面上不说,心底里可是在意得很呢。” 余清苒:…… 她要是现在说感觉如意姐扮演的钱昭比本尊还要帅的话,他会不会露出经典的猫猫批脸? “这公费恋爱嘛,肯定要公私分明。”她有些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满脸都是“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几个大字,“等着,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看我今晚就表演一个狗粮撒播大法。” 身后不多时便传来一群人善意的哄笑声,余清苒偷偷瞄了眼嘴角轻轻翘起的钱昭,笑眯眯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对了清苒姑娘。”孙朗却在她正打算将人拖回自己院里腻歪两下时凑了过来,“我方才听你说,明日你要去卫姑娘那儿?” 好家伙,就这还口口声声说没情况呢,人家回春堂明明是师叔的地盘,这家伙直接上来就“卫姑娘那儿”了。 “朗哥要跟我一起去?”她转了转眼珠,明知故问地露出个单纯无害的微笑。 “不,不是。”孙朗果然不出意料地结巴了下,“只是有样东西想托你带给她,谢谢她帮忙救了端午。” 落入余清苒向上摊开掌心的,是一根朴实无华的瓷白玉簪。 “多谢。”将端午又紧紧向怀中抱了抱,早已窘迫到不敢去看她与钱昭的某人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为什么孙朗这家伙都比自己更会给姑娘挑东西? 为什么他要在自己送清苒回去前好端端地整这一出? 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看余清苒忍俊不禁的神情,钱·回忆起自己上次替心上人挑东西时惨遭犀利吐槽经历·轻舟突然后空翻·昭心虚不已地移开了视线。 ------------ 第105章 “参见圣上。” 入夜,东湖草舍所在的小岛上却依旧灯火通明。 “明哥,这是我长姐自个儿做的糖霜饼,要尝尝不?” 是个新入殿前卫没多久的半生面孔,正一面热情地将布袋里的食物分给周围一圈的同僚们,一面小心地打量着四周提防有上头的人来抓包。 “多谢。”在糖分与美食的双重作用下,严明立刻觉得有些昏沉的大脑清醒了许多,“我说小赵,我听说你们家不是安都的勋贵嘛,怎么家里长姐还会做这个?” 大概是联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对面的青年愣了愣,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 “我长姐和我一样是庶出,这些年在府上也一直过得很是艰难,若不是她自个儿出息得了宫里贵人的青睐,不知还要蹉磨到什么时候去。” 自家也有个妹妹是庶出,打小便受尽了正室夫人的冷眼,前几日父亲甚至还曾提到要将她嫁予吏部侍郎府上的嫡次子做妾,严明一时竟萌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伸手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抱歉,我不是有意提及此事的,令姊这般聪慧奋进的姑娘,日后必会——”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们几个竟然还在这里偷懒?!” 一声突如其来在身后响起的怒吼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来者是个职位并不算高却很是嚣张跋扈的小头领,几个巴掌不由分说地落在头顶后背,将两人打了个眼冒金星: “上头反复吩咐过了,要我们务必看守好梧国的国主,你们几个不去轮值巡逻也就罢了,还好意思在这里吃独食? “庶子就是庶子,往日里在自家府上没规没矩便罢了,入了殿前卫竟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当真是——” “砰!” 是赵秦的拳头不由分说地狠狠落在那人脸上时发出的闷响。 甩了甩因着打人而有些发麻的拳头,赵秦活动着手腕,又似不满足似地补上了一脚: “庶子又如何?你薛文若不是投靠了大皇子,攀附上了他在吏部的势力,就凭这般模样,你以为自己也配做这个头领? “你口口声声一口一个嫡庶之别,可你家主子并非昭节皇后亲生,你不也照样心甘情愿地做了他门下的一条狗?” “你说谁是狗?!” “谁认了就是谁!” 眼瞅着两个身着殿前卫甲胄的人如同街头打架斗殴的小乞丐那般彻底扭打在了一起,严明一时慌了神,上前便要拉架: “小赵,你快停手!你——干什么!” 赵秦的攻势倒是被自己拦了下来,另一方的拳头却恶狠狠地落在了脸上,生生将人打得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心头怒火一时焚尽了所有的理智,严明“呸”了口带着牙齿的血水,红着眼便扑了上去! “老严!老严!老子跟你拼了!” “兄弟们上!别让这个敢对着薛头儿动手的家伙跑了!” “小赵你没事吧!我来!” “……” 不大的小岛一时间便在这般刻意的煽动下彻底沦为了战场,两方打红了眼睛的殿前卫早忘了自己的本职,只是本能般地发泄着自己的拳脚。 而在房顶处,最开始挑起战局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悄脱离了混乱的人群,将手中的发射枪对准了望楼里的人—— “刷!” 接二连三的飞针在月色下闪烁出银色的寒芒,几个正打算下楼来查看情况的殿前卫应声倒地。 “放箭!” 只听“赵秦”一声轻喝,“薛文”弓弩上架着的那特制的箭矢便离弦而出,不偏不倚地在人群正当中炸出了一朵烟雾迷蒙的花。 空气中登时弥漫起一股呛人的味道,白色的粉末铺天盖地地四散开来,接踵而来的便是那群毫无防备的殿前卫接二连三倒地时的闷响。 幸运地躲过了迷药的侵袭却被“赵秦”堵在了岸边,那几名想要上楼去敲响警钟的殿前卫堪堪击退了二人犀利的攻势,瞳孔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而骤然放大。 刻意挑起两位皇子下属势力的内斗,从而转移望楼上兄弟们的注意力,再趁机将人逐个击破、分别迷昏…… 他们根本就不是殿前卫! 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这场阴谋幕后的真相,其中一人咬牙切齿,举起剑便刺向了“赵秦”的脖颈:“你们是六道堂!” “是啊,那又如何?” “赵秦”却并未因着他的揭露而有半分的慌乱,甚至在一个轻巧起跳踢开了他的佩剑后,露出了个有几分小得意的笑。 后缀长绳的粗大箭矢自头顶如同流星般划过,在狠狠扎入屋顶的木料时发出了清脆入耳的响声; 身披黑色夜行衣的六道堂如同鬼魅般顺着索上悬钩刺破夜色而来,手中的长剑在出招时席卷了几滴冰凉的水珠—— 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人也终于不负众望地倒了下去。 确认了安全后,带头的那人揭开面罩,不出意外正是率先杀过来的宁远舟:“辛苦了,兄弟们没事吧?” “宁头儿你放心,我和十三哥都没事。” 褪去“赵秦”的伪装后,俨然是柴明那张笑嘻嘻的脸:“不愧是我嫂子,不愧是如意姐,咱们竟然不伤一兵一卒,就这么顺利地攻了进来!” “谁说没事了!”“薛文”顿时不满地一把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我这俊秀的脸可是差点儿就被你打破了相,我说小柴明啊,做戏而已,不用打得这么狠吧?” “可你刚才还说一定要演得越逼真越好,不然没法骗过这些人呢!”柴明立刻反唇相讥,“而且十三哥,要不是严明挡了那一下,被打掉一颗牙的可就是我了!” 于十三一脸真诚地摊手:“哎呀,我那不是看他过来才打得那么用力的么,你看我都没有打到你的脸,对不对?” “……” 难得看到柴明吃瘪的模样,宁远舟忍俊不禁,随即立刻正色道:“时间紧张,先去救圣上!” “是!” 紧闭的大门终于随着钥匙入锁孔的声响被推开,一众六道堂道众向着里头走出来的人抱了抱拳,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了下去: “臣,原六道堂地狱道宁远舟。 “阿修罗道于十三。 “饿鬼道元禄。 “天道柴明。 “天道丁辉。 “天道郭亚莎。 “天道包文枫。 “人道李家兴。 “畜生道江远。 “并天道钱昭、人道孙朗、畜生道陆铭等。 “——参见圣上。” ------------ 第106章 “我……我没事。” “您慢些,这腰才刚好了没两日呢,仔细又闪着了。” 两人的行李都已经拜托陆铭一并送到了杨盈处,余清苒小心地扶着满头大汗的杜大人,尽可能柔声地抚慰着。 抬袖抹了抹额间的汗珠,杜大人单手扶着还有些疼痛的腰,颤声问道:“宁大人,宁大人那边可还顺利?” “我也不清楚。”余清苒轻轻摇头,“但我们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不管行动是否成功,一旦被朱衣卫发现异常,就谁都别想走了。” 因着此次拯救杨行远的行动,使团上下所有人总共分为了三个部分: 救人是这趟行动的第一要务,杨行远的人身安全也同样要保证,故而以宁远舟为首的十几位六道堂主力大多都赶往了东湖草舍; 而作为留下来的另一部分,孙朗与陆铭他们负责保护她、杨盈与杜大人,确保他们能在行动开始后,顺利撤出安都; 此外,为了吸引朱衣卫的注意力,也为了能够开启自己的复仇计划,任如意更是不惜暴露身份声明要与人单挑,将邓恢与他手下的一众朱衣卫引到了另一处庙中。 若是被朱衣卫发现,他们可能会因着杨盈亲王的身份而投鼠忌器不敢杀人,但情急之下杀一个女官或是一个长史,却完全是他们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这个道理,余清苒懂,杜大人亦心知肚明。 强忍着腰疾发作所带来的不适,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继续咬着牙颤颤巍巍地向杨盈所在的上房赶去。 “我说王夫人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眼看着主院的灯火就要到了眼前,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的朱衣卫却猛然间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是个面带痞气笑容的男子,分明语气随意到像是在调侃多日不见的老友,手中的长剑却分明已经对准了她的脖颈。 王夫人……? 那不是上次跟钱昭一起勘查永安塔的情况时,自己安排的假身份嘛? “我乃礼王殿下贴身女官,这位仁兄可是认错人了?” 不动声色地将杜大人拉到了自己身后,余清苒一面比划着手势示意他快走,一面已经悄悄拿出了她标志性的麻醉飞针。 那朱衣卫却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下去,凶神恶煞地举着剑便刺了过来:“还装!” 若不是因着上次永安塔的事情被贬了职,阴差阳错地接替了监视梧国使团的工作,他竟然不知道那位哄得璎珞姐团团转的夫人,竟然就是梧国使团的女医官! 现在想想,虽然上头说刺杀梧帝乃是丹阳王所为,但恐怕背后与梧国使团、与六道堂也是不无关系吧! “……嘶!” 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对方眼疾手快一剑划破了手腕,余清苒痛得一个哆嗦,手中的飞针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落了地。 “上一次你与你那位‘好郎君’联手对付刺客时,我可就在附近。” 狠狠地掐着脖子将人摁在了走廊的柱子上,那朱衣卫似是极其享受她拼命挣扎的模样,面目狰狞地不断增加着手上的力道: “你不是很擅长飞针吗?现在怎么,啧啧,这么狼狈啊? “还有你那位夫君,先前不是很恩爱么,为何不来救你啊?” 钱昭……钱昭…… 是了,钱昭现在跟着宁远舟他们一起全力营救杨行远,孙朗短时间内也不见得能及时赶过来救自己,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自救。 可她的金手指是需要全神贯注去构想的,眼下自己甚至压根没法集中哪怕一点的精神,要怎么办? 肺部因缺氧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稀薄的空气吞噬着越来越模糊的意识。 死死握着对方手臂的双手渐渐因脱力而滑落。 她不要死在这里。 不要……不要成为……大家离开的阻碍。 锋利的金簪自袖口滑入掌心,又在一股拼尽全身勇气的力道驱使下狠狠刺入施暴者的咽喉。 腥稠粘腻的鲜艳液体飞溅而出,在墨色披风上洇出一层暗色的痕迹。 紧随其后的,是利刃捅穿躯体的闷响。 …… “远舟哥哥!” 马车才一停下便看到了宁远舟朝自己招手的身影,杨盈心头一阵激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跑到了他面前: “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还有,你们是不是已经救出皇兄了?” “殿下放心,一切顺利。”宁远舟答道,“先前永安塔被袭时圣上受了些伤,此刻还在屋里休养,但身子并无大碍。” “……我去看看他。”杨盈闻言略略松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地进了院子。 向孙朗再三确认了情况,又仔细查看了受伤兄弟们的伤势,宁远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叮嘱道: “钱昭,这边的事情就先去交给你,我去接应如意。” “好。”这是计划里一早就商量好的事情,钱昭闻言便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 宁远舟不多时便骑着马朝着安都的方向飞驰而去,余下的兄弟们也三三两两地进了院子,就连腰不利索的杜大人都连声道着“圣上”匆匆跟着杨盈进了屋,钱昭心下不安,便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孙朗的胳膊: “清苒呢?” “……”孙朗却是一副为难的模样,甚至眼神都不知为何有些闪躲,“抱歉,是我没保护好她。” 脑海中一时间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可能性,钱昭几乎是登时便乱了方寸,几步冲上前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映入眼帘的,是脸色煞白、身子还在不断微微颤抖着的余清苒。 不再是往日里的鲜艳与活泼,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此刻充斥了麻木与空洞,脖颈间残存着几道触目惊心的紫红色更是无声地提醒着他,她昨夜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危机。 “清苒,清苒?” 小心翼翼地将蜷作一团的姑娘抱入怀中,钱昭掏出帕子一点点擦拭着那些残存的干涸血迹,手指因没来由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似乎是总算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了神,她微微动了动睫毛,茫然的眼神里终于现出了几分光泽。 “我……我没事。” 她说。 紧接着,她就像是忽然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那样,在他怀中猛地软了下去。 ------------ 第107章 “如意姐!” 拿进屋的饭食不多时便又被孙朗原样端了出来,杨盈心下一阵担忧,好看的眉眼便微微皱了起来: “清苒姐怎么样了,还是说不想吃东西嘛?” 孙朗低声应了声:“我去叫老钱过来。” 在永安塔上受了伤的圣上身子虚弱需要照顾,赶路时腰疾复发的杜大人也得他常去瞧一眼,宁远舟不在时使团诸事还要交给他处理…… “殿下恕罪。” 端着餐盘不易行大礼,孙朗便只能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歉意道:“是臣疏忽,这才没能保护好余女官。” “这怎么能怪你呢!”杨盈赶忙急急抚慰道,“也是赖孤一时大意,才被那朱衣卫钻了空子的。“ “不是你的错。” 又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待到两人齐齐抬起头来时便是迎上了钱昭有些疲惫的神情:“给我吧。” 轻轻拍了拍孙朗的肩头,又接过了他手中的托盘,钱昭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推门缓步走了进去。 余清苒还在床边坐着,虽然脖颈处留下的红印已然消退了大半,仔细看时眼神却依旧恍惚。 “清苒。”摸出一小瓶药膏放在枕边,他极有分寸地坐在了距她约莫一臂的地方,尽可能将唤她的声音放得又柔和了几分。 “昨晚没休息好么?” 迅速换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小心地抚摸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受伤的兄弟我再去帮忙换个药,你先……哎?” 是钱昭忽然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一点点温暖着那方冰凉的指尖。 屋内二人一时无言。 “那一招,是如意姐先前教给我和阿盈的;簪子……也是如意姐先前送给我防身的。” 就在钱昭险些忍不住就要开口时,她却忽然间微不可闻地出了声。 她当然知道自己自保之举并没有错,当然知道没有任何人会追究自己的责任,更是在开始学习自保的功夫时,就做好了有朝一日面对今天这种情况的准备。 可那毕竟只是准备。 毕竟只是“知道”。 利器刺入喉管时那种毛骨悚然的阻塞感,腥稠的血液喷溅到脸上时那股令人作呕的刺鼻铁锈味,还有刺客凶神恶煞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时那扭曲狰狞的神情,与倒下时那双大睁着的、死不瞑目的双眼…… 午夜梦回时的一幕幕终究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几番让她一身冷汗地自其中挣扎逃脱,再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睡去又惊醒,周而复始。 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这句话而尽数倾吐了出来那样,她忽然猛地扑进了他怀中,死死环着腰身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着: “我其实……很害怕。” 她说。 后怕于那朱衣卫下手时的狠辣与无情,后怕于出城一路奔波至此的仓皇;亦后怕于若是自己这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便会引发一系列未知的风险。 有些心疼地,钱昭缓缓将她又抱紧了些。 “但你做得很好。” 他说。 任如意的义母已然安全回到了盛州老家,宁远舟解除一旬牵机后也恢复了往日的内力,李镇业也还留在安都,压根没有开关通敌的机会。 而如若这趟足够顺利的话,整个使团不日便能返回梧都。 怀里的姑娘渐渐不住地啜泣起来,钱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 “你应该知道,在老宁上任堂主前,六道堂的地狱道专职的便是暗杀之事。” …… 就如同十九年前的宁远舟也还未入了宋老堂主的眼那样,十九年前的钱昭也不过是个极其不起眼的天道缇骑。 彼时的六道堂虽然名义上专职暗杀刺探之道,各部之间的职责却也并未如同今日这般分得清楚,时常有人不愿担责时,便将上峰下达的指令转手推给位低一等的察子或是缇骑。 出身钱家的天道缇骑听上去风光,但在失去父母的庇佑后,并不会有人将举目无亲的钱昭放在眼中; 宁家后代虽是名门之后,但因着供职于下三道的地狱道,并不会有人看的起只有十来岁左右的宁远舟。 是以,两个同样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在一次次的行动中渐渐建立起了旁人难敌的默契,也渐渐由少不更事时的普通玩伴成了能够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存在。 但大多数时候宁远舟总是冲杀在前,宁可多受几道刀砍剑劈,也不愿让从未经历过杀戮的朋友双手沾上哪怕一滴的血。 “你是天道缇骑,以后还要承袭祖制入羽林军的,其实不需要陪我一起……一起面对这样的危险。” 那是钱昭记忆里,身负重伤满身血迹的宁远舟被几个地狱道的兄弟抬回来时,强忍着痛楚笑着告诉自己的话。 可天道缇骑也罢,羽林军都尉也罢,自入了六道堂那一日起,他便不再是那个承欢双亲膝下、只管等着大些了承祖荫便好的小公子了,不是么? 若是他只能躲在朋友的背后,若是他不肯面对来自外界的黑暗与鲜血,又怎么能守护他们留下的一切,怎么对得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 于是,当着满脸欣慰又不忍的朋友,小小的少年重新提起了那柄沉重的铁剑。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焚膏继晷,兀兀穷年。 舍弃了武将世家的身不由己,将所有的彷徨与迷茫尽数埋葬于心底深处,藏在那颀长身形下的,只是钱昭。 ——只是危于累卵一触即溃的风雨飘摇中,时刻准备着以身为祭,索换长久安宁的钱昭。 …… “恐惧是人之常情,老宁也好,十三、孙朗、元禄他们也罢,没有人能在第一次杀了人后,不会感到任何的恐惧。” 将往事缓缓地娓娓道来着,钱昭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碗中温热依旧的补汤,不忘安抚地揉揉她的发顶: “我也一样。” “但你们最后都……” 最后都克服了那样的恐惧,都成为了六道堂的顶梁柱,成了大梧顶天立地的英雄。 而就像他们中任何人都不会因此而责备求全、谴责谁是懦夫那样,他们同样愿意理解她的恐惧,愿意陪她适应这段难捱的时光。 入口的温热渐渐融化着所有的畏惧与不安,余清苒吸了吸鼻子,忽然接过他手中的碗将当中的汤一饮而尽。 “……谢谢你,阿昭。” 察觉到他欣慰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渍,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有了许久未见的真切笑意: “对了,宁大哥和如意姐还没有消息么?我们要不要——” “放心好了,我们没事。”突然出现在屋外的两道身影顿时让她彻底安了心。 正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任如意,与她身旁明显也有几分疲倦的宁远舟。 毫不犹豫地,余清苒飞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含笑等待着她的任如意: “如意姐!!!” ------------ 第108章 “恶龙未屠,怎敢轻死?” 时间回溯到三日以前。 远远望见一袭明艳红裙的女子稳步踏上青石板阶而来,邓恢微怔,随即竟有些了然地轻哼了声: “任左使,当真是你。” “邓指挥使果然有胆量。”任如意轻笑,“竟如约独自前来。” 邓恢皮笑肉不笑:“不及任左使万一。” 前有刺杀陈癸迦陵这左右二使,后有公然挑衅朱衣卫指挥使,这任辛果真如同卷宗中记载的那样,有通天的手眼与旁人难及的傲气。 “看来我们二人,今日是只有一个能从这寺中走出了?” “今日我必会胜你,邓指挥使若想活命,就必须跟我做一笔交易。” 把朱衣卫这些年为大安所立的功绩,一桩桩,一件件,尽数添进史书里,供后人追忆追思。 朱衣卫从不是帝王座下低贱的奴隶,为国为家者,无论生魂死灵,都配得上朝廷的俸禄与香火。 ——剑出。 从夕阳西下战至月上枝头,从与邓恢一人的生死决斗到势如破竹地劈开层层叠叠卫众的攻势,她所为的从来都不是赢下谁打败谁,而是达成那个无数前人都未曾圆梦的夙愿。 渐渐沉重的步伐终究先于他迈出了那道并不算矮的门槛,任如意低头看着刺入自己左肩的那柄长剑,忽而露出个似轻蔑又似释然的笑: “你们输了。” 紧接着,她就在一众情绪各异的复杂目光中重重倒了下去。 …… 意识彻底重归清醒时,便是有人将手指探到了自己的鼻翼。 瞬间便自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明白了来者究竟是谁,任如意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银签,刻意放缓了呼吸。 “任辛?她竟然还活着?”虽然并未张开双眼,但她依旧能透过这熟悉的语气,想象到李隼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杀了她。” “刷!” 不待他直起身,原本还“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猛地睁开了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下五除二破除了腕间的禁锢,摸出暗格里藏着的利剑便架到了他的脖颈间。 身上的肃杀之气几乎吞噬了偌大的殿宇,任如意眼神凛冽,语若寒冰:“恶龙未屠,怎敢轻死?” “……邓恢?”李隼呼吸一重,“你胆大包天,竟敢与她勾结谋害朕?嗯?” “臣绝无二心!” “他那么蠢,还不配与我合谋。” 轻而易举地便躲开了李隼小动作间射向自己的暗器,任如意听着后者“你到底想要什么”的质问,语气平静: “我想要—— “敲响安阳钟。” 我想要为那些悄无声息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的朱衣卫同僚正名,让他们的魂灵能在昔日陨落之地得以最终的安眠与安息。 我想要替清白正直一生却被所谓“亲人”陷害至死的娘娘复仇,让安国百姓看清他们的君王究竟是何等为人不齿的小人。 ——我想要以微弱的星星之火,焚尽那些暗不见天日的灰色岁月里,无数人掺着血与泪一笔一画刻下的,黑暗的篇章。 悠远的钟声一声声划破子时的寂静。 猎猎红衣飞扬在夜幕下的微凉清风中。 悬挂于城楼之上百年的铜钟被出手的飞镖割断了长绳,沉闷落地。 “诸位,我乃朱衣卫昔日左使任辛,史官何在?” “我乃丞相王东来,如今总裁国史院。”下头有个身着官服的老翁颤颤巍巍地应了声,“任辛,你可知道,劫持圣上乃七逆大罪啊!” 眼瞅着城墙下的一众老臣忧心不已议论纷纷,闻讯赶来的武将们更是恨不得飞檐走壁上城墙来将自己当场诛杀,任如意却丝毫不慌,甚至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当年李隼也曾诬陷我谋害先皇后,那也是七逆大罪。”她冷哼一声,“五年前我都不怕,难道现在我会怕吗?” 冰冷的剑锋直逼还在挽尊说着什么“悬崖勒马”“及时悔过”的李隼,她远远地看着一刹那便白了脸色的李镇业,朗声道: “李隼,我要你当着群臣、当着史官的面大声说出来,当年昭节皇后到底因何而亡?” “任辛你放肆!”李镇业果真彻底慌了神,竟抢在李隼之前便出了声,“母后当年错信于你才憾然薨逝,你这逆贼不肯悔过便罢了,竟还敢——” “住口!” 脖颈间传来的刺痛一瞬间便汹涌起无名的怒火,深知任辛今日绝不会放过自己的李隼认命般闭上双眼,再抬头时已是满面的阴郁与隐忍: “皇后,乃遇火而亡。” 一张张记录着昭节皇后彼时死因的内廷起居注与太医院仵作尸格单如同雪片般纷扬而下,任如意冷眼看着一众满目惊诧的臣子,鹰隼般犀利的目光逐个扫视过面如土色的李镇业与李守基: “别装得那么吃惊,娘娘当年薨逝的真实原因,满朝文武怎会无一人知晓? “更何况,五年前的那场惨剧,不正是你父子三人合力所为么? “李隼,当年你明明知道娘娘的死因,却一定要定下我‘刺杀皇后’的罪名,不就是因为你私下勾结北磐被娘娘发现,这才纵火害死了她吗? “李守基,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上奏声称娘娘‘疯癫无状’‘德不配位’,恳请李隼废后的,正是你与你的那位好岳父汪国公。 “李镇业,你身为娘娘唯一的骨血,眼里却只有太子之位,见她与李隼生了分歧便将她弃之不顾,这些年更是从未追忆过她半分。 “为人夫、为人子时便铁石心肠,为帝王、为皇子时更是卖国求荣,不过都是些背恩忘义、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罢了!” 二人早在一众臣子狐疑的目光里彻底噤若寒蝉地悄了声,唯有任如意单薄的身影屹立于城楼之上,恍若苍茫天地间坚韧不拔的苍翠青松: “雷霆雨露莫非圣恩?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以为我今日此举只是为我自己鸣不平么?你们错了!” 一方木箱随着她极其利落的一掌落入城楼下,震起了满地飞扬的尘土与愈发喧嚣的议论之声。 “李隼不仅擅改史书向天下人隐瞒自己谋杀发妻的真相,更将朱衣卫这些年来为国所行之事尽数从史书上抹杀。 “这箱案卷上,记载的便是历代朱衣卫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一桩桩功绩!” 侦破循王谋逆案,折损一百六十人大破剑南军,连杀他国凤翔、保胜、定难三军节度使,更是为大安除去了褚国袁太后、南平信王等劲敌,已然为国为民牺牲了太多。 ——留下的却不过暗无天日的册令房里,发黄卷皱的卷宗上,一个个沉寂安静的符号。 是文武百官朝堂上下为之不齿的刺客,亦是皇权富贵蹂躏蹉跎里何足道哉的贱奴。 是为上位者开辟通天大道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亦是帝王声名有损时被推出去顶罪的命如草芥生若蜉蝣。 国若有需,便是冲锋陷阵征战沙场的英勇之士; 国若安定,便是受尽冷眼尝遍辛酸的屈死亡魂。 名空留,奴颜婢色、尘垢秕糠! 谁曾记,披肝沥胆、碧血丹心! ——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 我们不是小节,朱衣卫从不是小节。 我们是人。 是活生生的人。 熊熊大火焚烧尽官署中一卷卷一册册的名录,一张张记载着控制白雀秘药解法的药方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将毫无防备的李隼一脚自城楼上踢了下去,任如意冷眼看着他被悬在半空大瞪着双目的狼狈模样,脚尖轻点,轻而易举地便逃离了这场闹剧的中央。 ------------ 第109章 “才能从鹫儿变成李同光。” “可是如意姐,要是你当时成功逃脱了的话,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 剪开衣料时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充斥了鼻尖,余清苒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伤口周围已然干涸的血迹,鼻尖没来由地有些发酸。 手臂上被邓恢划破了一道便罢了,左侧锁骨下、左胸处更是横亘着两处狰狞的贯穿伤,甚至因着这两日的赶路而又一次呈出了崩裂之兆。 若不是任如意安慰说自己的心脏天生异于常人长在胸腔的正中央,捅在左胸处的那一刀恐怕当场便能要了她的命。 而尽管那一刀避开了要害,接连的大量失血也让她变得十分虚弱,少说也得需要大半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是李同光,还有邓恢。” 约莫是知道任如意现在还需要好好休息,宁远舟眼神求证了她的意思,这才替她回答了余清苒的问题: “李守基和李镇业在百官面前丢了面子,领命追击如意时便借机将一切推到了李同光头上。 “毕竟……如意先前曾是他的师父,此事安国朝堂人尽皆知。” 杨行远被六道堂救走,整个使团也顺利撤出了安都,接任城防掩护他们离开的李同光和他的羽林军本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两人的怀疑对象; 李守基与李镇业本就愤恨于任如意今日的所作所为, 又恰好抓到了这个把柄,便借此机会大肆声扬是他勾结了梧国使团,又与任如意私下合谋,这才害得安帝遭受了今日的这般“劫难”。 ——“我会帮你洗清嫌疑,助你青云直上。” 那是任如意留给自己小徒弟最后的诺言。 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巧妙到让人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姿势,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剑下。 ——“只有我不在了,你才能真正从鹫儿变成李同光。” 安国从此再无长庆侯,有的只是因着诛杀了逆贼任辛而得以升迁的庆国公。 …… “那邓恢呢?” 杨行远那边有于十三和孙朗照看着,杨盈便趁机偷偷溜了过来,正有些心疼地替上好了药换好了衣服的任如意喂着药: “他不是朱衣卫的指挥使嘛,为什么会帮如意姐啊?” 先是打着“陛下有旨,捉拿逆贼任辛之事由朱衣卫全权负责”的名义带走了中剑的任如意,表面上受不得激将法将匕首捅入了她的左胸,实际上却是找了具无名女尸伪装成了她的模样,送进了宫给李隼交差; 早先与任如意交好的卫众们更是领了他的命联络了宁远舟,将重伤的任如意送到了他所藏身的那个小客栈。 也正是因为有那些卫众随之一起送来的、朱衣卫特有的灵药,任如意才能经受得住这几日的奔波,才能顺利赶到与使团会合。 宁远舟闻言感慨般地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如意先前救下了那些无辜受难的卫众,今日又不惜挟持安帝替朱衣卫正名,所以他才有些……唔,自惭形秽吧。” 任如意轻声补充道:“除了记载着娘娘死因的起居注记录与太医院仵作的格单外,还有李隼当年私通外敌时,他与北磐人来往的书信。” 五年前的朱衣卫指挥使手握他与北磐勾结的罪证,虽然因着愚忠而选择了守口如瓶,却依旧被疑心颇重的李隼捏造了“欺君罔上”的罪名,枉死在诏狱之中; 五年前的六道堂安都分堂也依稀掌握了与之有关的情报,但毕竟彼时的朱衣卫在任如意手下势力强盛,加之毕竟没有门路揭发,也便只能暂时将卷宗封存在档案室中。 就算父亲死在白雀手中,但他终究是朱衣卫的指挥使,终究不可能如同安帝那般冷血又无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枉死; 就算一向无条件效忠安帝,但在得知一国之君竟因着一己私欲而将百姓的安危弃之不顾时,这份忠诚便也会产生看不见的裂痕。 这一次,她赌赢了人心。 “至于李镇业和李守基……” 眼瞅着两个姑娘心疼得眼眶都泛了红,任如意便佯作无事地笑了笑,抬手分别摸了摸她俩毛茸茸的脑袋: “放心,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亲自带他们到娘娘的坟前请罪。” 安国三部都司掌着不同的势力,这些年来虽然表面上平和,背地里却是一直争执不断,全靠着李隼在上镇压才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 而李同光此刻虽然已是国公,也算是得到了沙西部的支持,实际上在朝中却依旧根基尚浅。 倘若李隼、李守基、李镇业这个三角中有任何一方坍塌,形势都将对他极其不利。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继续维持现状,待到庆国公之力足以颠覆安国朝堂、彻底令三部臣服之时,再将罪人们一一送去他们该去之地。 “……三角形果然具有最强的稳定性。” 再三确认了任如意的确乖乖喝光了所有的药,余清苒松了口气,刻意捧哏逗了逗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宁远舟。 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解释了明白,任如意也终于来得及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还未来得及问,你的脖子是怎么了?可是遭遇了什么危险?” “只是杀了个不自量力想要掐死我的刺客而已。”余清苒顿时有些不自在地将领口向上拉了拉,恰好挡住那几道刺目的痕迹,“如意姐你放心,我没给你丢人。” 没给自己丢人…… 联想到杨盈刺向郑青云的那一刀,又回忆起自己曾送给余清苒的那枚用以自保的特制金簪,任如意眼神闪了闪,已是明白了一切。 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者为自保而双手沾血。 从未经历过生死危机的异世女孩险些惨遭命丧于愚蠢的刺客手下。 难怪自己方才在屋外遇到要去梧帝那边的孙朗时,他的神情会是那般的不自在。 “清,清苒姐,你不是想知道当时宁头儿让我们跟叶大哥他们说了什么嘛?” 接受到自家哥哥的眼神示意,极其有眼力见的柴明立刻上前一步,果断转移了话题: “当时还是我跟元禄一起去的呢,我跟你说啊……” 眼见着话题终于因着柴明的介入而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钱昭这才不着痕迹地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 “……多谢。” “不必。”任如意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这份谢意。 希望这趟回了梧都也好,之后去到了北磐也罢,她都不要再经历这样的危难。 无论如何,自己都定要护她周全。 临将那个已经空了的汤碗端出屋前,钱昭暗自下定了决心。 ------------ 第110章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该说不愧是刺客中的MVP嘛。 这身体素质真是没得说。 第一百六十八次感慨了任如意的伤口愈合之快,余清苒收拾了她换药的各类家当,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腰。 “好些了?”任如意坐在床沿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外衫,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嘴。 余清苒给了她一个乖巧的笑:“托如意姐的福,这两天睡得都很踏实,没再被吓醒了。” 大概是任左使身上的肃杀之气堪比秦琼尉迟恭的镇宅之效,在她陪着自己睡了两个晚上后,那些缠着自己的噩梦竟然真的没再继续做了。 如意姐,她永远的神【抹泪.JPG】 “那就好。”任如意欣慰地笑笑,目送着她背起小药箱离开。 听到里头的动响,门外转悠了半晌都没好意思进屋的孙朗也赶忙凑上前来,犹犹豫豫道: “清苒姑娘这是不放心,又要去亲自照看圣上?” 余清苒:……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他不就是在永安塔上被呛昏过去一次、渡滑索的时候呛了一次水么? 有一说一,她已经是捏着鼻子在尽可能不让自己那么嫌弃他了,怎么可能像太医署明文规定的那样,一日三次按时按点前去问诊? “……并没有。”她扶额,“我是要去看看前几天受伤的几位弟兄恢复得怎么样。” “可圣上方才的确传召了你,我这才过来叨扰你们的。” “……” 挺好,今天这个贱人她是被迫当定了。 “谢谢朗哥,我这就过去。”余清苒发誓,自己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想对着杨行远的狗头来上一拳,“钱大哥和阿明呢,这几天总是见不到他们,莫不是也一直在那边?” 孙朗点点头:“老钱是羽林军的都尉,柴明又是六道堂天道的新都尉,自然是要随时护卫在圣上身边。” 难怪这两天钱昭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天到晚也没空来找自己几次,敢情打工人都尉是又被顶头上司拉去当社畜了。 心里默默地又替杨行远记了一笔,她粗略检查了下自己的衣装是否齐整,顺口拜托道:“那劳烦朗哥替我向兄弟们说声抱歉吧,就说我见过了圣上便过去。” “不过。”她又伸出手在孙朗眼前晃了晃,“朗哥你怎么心神不宁的?是有什么话想说嘛?” “我是想问……” 险些出口的话在迎上她好奇的目光后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孙朗匆匆摆手,眼神飘忽不定道:“卫姑娘她可还安好?” 此番使团自安都撤得匆忙,自己先前一直在忙着与弟兄们筹备拯救圣上一事,又担心常去打扰会将朱衣卫暗哨的注意力引到她与她师父身上,顾虑之下便未曾前去当面与她道别。 也不知……在他们离开后,她们有没有遭到安国人的为难。 余清苒的回答抹平了他的担忧:“放心吧,早在如意姐行动前,师叔和师妹就已经提前离开安都了。 “不过一起行动目标太大,而且身份毕竟不方便,所以她们打算等回了梧都后再跟咱们会合。” 孙朗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簪子已经帮你送给师妹了。” 余清苒却似并不想放过他那样,甚至笑眯眯地有意无意地压重了“簪子”两个字,眼里疑似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师妹说,她、很、喜、欢。” 她很……喜,喜欢? 一股热气轰地一下腾上脑门,孙朗一瞬间便红了大半张脸,磕磕绊绊道:“多,多谢清苒姑娘,我这就……这就去跟弟兄们说。” 啧啧啧啧啧,所以这算什么? 她、阿盈、如意姐,还有小师妹,集体收割六道堂男团? 这要是以后有机会认识了初月就更有意思了,回头姐妹几个凑一桌内部消化,让那群大老爷们坐一旁干看着去。 敲定了“回头一定要把这事儿告诉师妹”的主意,余清苒忍俊不禁地偷瞄了眼低着头佯作平静的孙朗,收起面上的笑意折向了杨行远的房间。 …… 并拢双手向榻上半躺着的杨行远行了一礼,余清苒微垂着眼睫,视线恰与对方的鼻尖平齐:“陛下。” “起来吧。”杨行远虽然立刻就出声免了她的礼,人却是四平八稳地岿然不动,甚至连一个虚扶的假动作都吝于做出,“如今不是在宫里,余女官无须在意那些虚礼。” 虽然但是,有一说一,其实咱倒也不是因为在意什么“面君时不能直视帝王双眼”的破规矩,单纯只是不想看到你的脸…… 在心底里翻了个钱昭同款白眼,她乖乖应了声“是”,将头又抬得高了些。 似是很满意她的“乖顺”,杨行远略略顿了顿,再开口时已将语气放温和了许多: “今日召余女官前来倒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想问问,朕这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回陛下,您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因着此次北狩之殃而亏了气血,若是能够仔细调理,静养一月便无事了。” “既如此,女官又为何日日替朕准备这般难以下咽的药啊?” “?” 因为没心情,因为不想浪费金手指! “古人云,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她绝对没有在趁机阴阳怪气,绝对没有:“恕臣直言,这药虽然极苦,但却是臣的师父早些年亲授的不传秘方,对陛下此刻的状况有利无害。 “所以,还请陛下稍作忍耐,臣此举也是为了陛下的身子能够早日彻底康复。” “你师父?” “家师余澜浅,十九年前还未离世时也曾任职于太医署。” 谭女官之徒的名义如雷贯耳,时任太子的杨行远亦对先帝时贵妃一事有所耳闻,闻言便半信半疑地应声道: “钱卿,朕听闻你也颇为精通医理,不知以你之见,余女官近几日配的方子究竟如何?” 话里话外竟是直接将对她的质疑摆到了明面上,压根就没有半分要避嫌的意思。 钱昭立刻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圣上,臣愿以身家性命起誓,余女官的确所言非虚。” 除了多了那么亿点点的黄连,所以苦了那么亿点点以外,剩下的的确都是大补的药材,甚至不会被影响到半点的药性。 所以不过分,真的不过分。 杨行远一噎:“……如此便好。” “对了,柴明呢?” 不情不愿地将喝空了的药碗又推远了些,他紧皱起眉头,到底没能留意到余清苒死死憋笑的表情与钱昭眼里飞快闪过的一丝笑意:“他不是跟于十三一起去前方探路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圣上。”说曹操曹操到,不待钱昭提出要外出去寻人,柴明也脚步匆匆地进了屋,“还请您加快脚程,只要过了前方的地界,便是梧国疆土了。” “哦?前方是何处?” “回圣上,前方合县。” ------------ 第111章 辞官这事儿任重而道远 合县。 若是曾经刷到过的所谓“剧透”无误,那便是钱昭、孙朗与于十三牺牲的地方。 冰凉的手心因惴惴不安而又一次渗出了涔涔冷汗,余清苒一言不发地陪坐在马车里,无意识地揪紧了袖口。 “余女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碍于杨行远同在车里坐着,杨盈不便像平日那般唤她姐姐,便只是克制地问候了一声。 当着杨行远这个“电灯泡”的面,余清苒也只能选择回她一个挑不出半分错处的礼节性微笑:“多谢殿下关怀,臣无事。” “女官的事迹朕都听阿盈说了。”杨行远在一旁笑道,“此番朕若是能够顺利返回梧都,定要为你加官晋爵,好好赏赐一番。” “……谢陛下。” 麻了。 看来辞官这事儿,任重而道远啊。 窗外渐渐向后退去的树影随着夜色的降临而被染上一层诡秘的黑,车帘外不断回响着单调的马蹄声,余清苒揉揉不断跳动的右眼皮,没来由地感到心里阵阵发慌。 “天色已晚,圣上可要在此休息?”宁远舟的声音忽而响起。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明日再继续赶路吧,朕——” “嗖!” 不待杨行远下达完命令,密林当中突然猝不及防射出一支短箭,顷刻间便朝着马车袭来! “圣上小心!” “清、余女官!” 心急如焚的杜大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要去查看杨行远的情况,杨盈更是赶忙将坐在最靠门边位置的余清苒一把拉到了里头,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马车顿时挤作了一团。 “他们不是朱衣卫,是北磐人!” “钱昭,孙朗,务必保护好殿下!” “元禄,雷火弹!” 车外不多时便传来六道堂众人与刺客刀剑相向的激烈动响,而被杜大人死死护着的杨行远也在听到“北磐”二字时迅速沉下了脸色,不顾他的反对便提起佩剑掀帘而出。 “圣上!”孙朗一时有些慌神,“您怎么出来了?” “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诸位出生入死,自己却只在一旁作壁上观?” 此次因着北狩蒙尘之事,恐怕一个丹阳一个章崧早已借机掌控了朝中大半势力,就算能够平安回到梧都,想要重获民心也已是不易; 但若是能借机重获六道堂尤其是宁远舟的忠诚,若是能以俘获北磐之功归梧,不仅败于安国之过能够一笔勾销,说不定还能借此借六道堂之手,重塑只属于他杨行远一人的朝堂! 眼瞅着那群黑衣刺客节节败退,杨行远心下一阵焦灼,提剑便要冲上前去—— 宁远舟眼疾手快地以剑鞘拦住了他的动作:“圣上,穷寇莫追!” “朕心里有数。”杨行远却是不由分说地推开了他的手臂,施展轻功朝着那群四散逃窜的刺客追了过去,“宁卿若是怕了,只管跟着朕便是!” “……” 先前听信谗言贪功冒进,折损了大梧五万将士还不够,竟然此刻还是这么刚愎自用、妄自尊大? 沦为安帝的阶下囚也好,丧尽了一国之君的尊严也罢,这些日子的蹉跎原来也不能让他改变哪怕一丝一毫的脾性。 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可奈何又心灰意冷的复杂情绪,钱昭与宁远舟对视了一眼,认命般地飞速跟了上去。 “北磐人恐怕另有所图,你们自己当心,我过去看看。”留下一句匆忙的叮嘱,剑上还在向下滴着血的任如意也紧随其后追进了林中。 “嫂嫂!” 眼瞅着几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却不能上前去一同帮忙,被钱昭半强制留下的柴明愈发着急,手中的剑鞘几乎被一股大力捏得微微变形: “我哥和宁头儿,还有如意姐,他们就这样追过去,不会有事吧?” 听哥哥说,先前他们在合县为救李同光就与北磐人交过手,这些来自北方苦寒之地的蛮夷残忍嗜杀,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凶悍; 而方才碰上的这些北磐人却好似是在故意藏拙一样,不仅未曾用尽全力,甚至还像是在诱敌深入似的,刻意在将他们向林子深处引。 如若北磐人真的在里面布下了埋伏,那他们…… 杨盈显然也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原本还有些慌乱的神情一瞬间便镇静了下来,下意识与余清苒相握的手也放松了些力道。 “北磐人有意在引诱皇兄过去,恐怕有诈。”她微微扬起脸,冰凉的眼神看上去竟与往日临敌时的任如意有几分相似,“我们也追上去。” “可是殿下,宁头儿的命令是——” “这也是孤的命令。 “杜大人,我们这趟的目的是顺利带回皇兄。” 安抚般对着眉头紧蹙的杜大人点了点头,杨盈攥紧了袖中的匕首,脸上竟然看不出半分恐惧之色:“大梧的国力孤很清楚,我们已经拿不出再多的黄金了。” 而大梧的天子,绝不能再如同先前沦落永安塔那样,再落入敌手第二次。 随着礼城公主一声令下,早已担忧不已的元禄也身手敏捷地重回了马上,驾起马车疾速向前飞驰而去。 车厢因着骤然飙升的速度而剧烈晃动着,杨盈握着余清苒冰冷的手不断地试图传递着自己手掌的温度,面上分明依旧是主心骨的镇静之色,心头却也是一阵阵的惶恐: 如果皇兄当真出了什么事,那就算自己平安顺利地回到了梧都,丹阳王兄和皇嫂,还有朝堂上的那些臣子,又会怎样对待自己和远舟哥哥,还有六道堂的大家? 还有那些牺牲的天道兄弟,倘若没有皇兄的雪冤诏替他们正名,他们的身后清名又该怎么办才好? 若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事…… “轰隆!” 一声剧烈的爆炸就在一众人都心乱如麻之际,忽而在不远处响起。 几匹马因着这响动而发出了受惊的嘶鸣声,车里的三个人更是随着一阵猛烈的晃动而险些摔出去,堪堪扶住了车壁才稳住了身形。 再也按耐不住一瞬间袭上心头的恐惧,杨盈与余清苒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由于十三与柴明一左一右护佑着,匆匆赶了过去。 火焰尚未燃尽的焦土还在冒着呛人的白烟。 单膝跪地的钱昭还在略有些狼狈地擦拭着唇边的血迹。 七零八落倒地的尸体中央,是背对背解决了最后一波刺客的任如意与宁远舟。 而那个倒在了焦土与鲜血当中的身影—— “皇兄!” ------------ 第112章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时刻便有些慌神,余清苒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上前去替他查看伤势。 钱昭却是隔着不远的距离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以剑拄地缓缓站起了身。 ……他在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不必担心。 用力咬了下下唇唤回了理智,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蹲在了昏迷不醒的杨行远身边。 这厢余女官眉头紧皱,那边的宁远舟同样也是神色复杂,语气沉重地向杨盈解释道: “我们一路追随圣上至此,本想劝他不要贪功冒进尽早返回,却没料到北磐人竟真的在此布下了埋伏。 “爆炸的时候老钱正好在他身后,恐怕……恐怕也受伤不轻。” 没人能料到北磐刺客竟将火药埋在了地下,也没人能料到竟也真的被他们得了手,真的设计埋伏成功了大梧的国主。 看杨行远的模样,约莫就算有大夫能够将人从阎王殿前拉回来,也会元气大伤折损寿元。 “北磐人居然也会做地雷?” 压根没想到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竟也有着不输给中原的科技力量,余清苒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了头。 难怪剧透里合县之战会造成那样惨重的损失,难怪北磐能够自天门关一路朝南杀至合县。 现在想来,除却有李镇业这个卖国之人从中作梗之外,他们自身的实力恐怕也不容小觑。 暂时将“地雷”这个新名词先记在了心里,宁远舟快步上前,忧声询问道: “圣上伤势如何,可有什么救治的法子?” “内伤倒是不重,应该只是疼昏了过去,但是……” “……但是什么?” 虽然已经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里猜到了什么,但杨盈依旧颤着嗓子问出了声。 “但是这条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北磐人的陷阱其实并不算高明,虽然重伤了杨行远,却也不至于彻底要了他的命; 而随着她对金手指的运用也愈发熟练,余清苒觉得,若是能够及时截肢处理了杨行远那条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伤腿,他也并不是不能保下一条命。 可作为一国之君的杨行远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英王仅仅是因着残疾便失去了问鼎皇位的资格,他若是直接没了一条腿,便也同样没法继续坐在那张龙椅上。 不谈两国之战中他令五万将士白白牺牲之过,不谈被俘安国后丢尽了大梧颜面之辱,就冲着没了一条腿,百官也将不会再接受一个身躯残破之人继续为帝。 失去国主身份,于杨行远来说,恐怕比死还要更难受一万倍。 在那条血肉模糊的腿旁比划着的手术刀忽然被人动作轻柔却不由分说地拿走,余清苒感受着钱昭掌心的温度,有些不解道: “你是担心……我会不小心害了他,然后摊上什么事儿么? “但是你也看到了,圣上这腿实在伤得太厉害,想要保命的话就只能如此。” 虽然她的确没有亲自主刀过,但金手指的附加bUff就是让她能够精准把控该如何使用一切器械与药材,算是潜移默化中也替她加了几重保险。 更重要的是,若是不及时截了这条腿,一旦伤口感染情况恶化,等待着杨行远的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钱昭却是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松开。 “无法救治圣上并不足以定罪。”他说,“但若是伤及龙体,依照大梧律法,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哪怕是形势所迫,哪怕她是为了救人,但未经杨行远本人许可便“随意”动刀,落在那些迂腐的文臣言官眼中,也是足以口诛笔伐至将人问斩的罪过。 若是杨行远就此殒命,作为医官的余清苒左不过一个“救治不力”的过失,加之这趟出使安国也算是立了功,最多不过功过相抵,扣些俸禄、降上两级官阶便了事儿。 丹阳王也好萧妍也罢,新任的上位者就算想要演出一副对皇兄对丈夫情深义重的戏码,恐怕也只会意思意思小惩大诫一番,再以她的“功”将事情翻篇; 但若是杨行远失了一条腿却活了下去,不仅他本人不会领情,甚至会因此记恨上她,丹阳王与萧妍、乃至于朝中诸臣也会见风使舵连带发泄地,将罪责一股脑推到她头上。 到时候,明明只想救人的医官便只能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说不定还会在刽子手的屠刀下成为一抹屈死亡魂。 所以,无论如何,这刀也不能就此割下去。 其中利害关系,心思单纯不懂里头弯弯绕绕的余清苒或许不明白,沉浸官场近二十年、看透了朝堂风雨的钱昭与宁远舟却是心知肚明。 “阿盈,你觉得呢?” 属实做不到见死不救,可也不愿因着救人而搭上自己的命,左右不定的余清苒只得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同样犹豫不决的杨盈。 “……”杨盈却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夫以为不可!”一旁的杜大人更是彻底慌了神,“余女官医术超群,又是、又有那等奇妙的本事傍身,莫非也不能想到什么两全的办法?” “抱歉,但……也只能如此。” 否则就算留下了这条被炸烂的腿,过于严重的伤势也会诱发一系列的感染与溃烂,最终也依旧是死亡的结局。 “还是问问圣上自己的意思吧。”宁远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清苒姑娘可有法子让圣上醒来?” 余清苒点点头:“有。” 银针入穴,再配以特制的醒神草药香囊,原本还昏迷不醒的杨行远果真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意料之中地一口回绝了这个在他眼中极其荒谬的提议,杨行远一时间勃然大怒,扬手便将正在收针的余清苒推翻在地: “滚!!都给朕滚!!” “清苒!” 白净的手掌因着突然间的拄地而沾满了泥泞,掌心甚至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钱昭心头猛地一紧,赶忙俯身将跌坐在地的姑娘半揽在怀中扶起了身。 他怎么敢……怎么敢——! 柴明九死一生才得以幸运地回到自己身边,数十位六道堂的兄弟更是为了护卫他而殒命,眼下清苒不过是想要救他一命,却被他如此对待……! 从怀中掏出布巾擦拭着那道伤口周遭的血迹,钱昭低垂着眼睫,嘴角因隐忍的怒意而紧紧抿作了一条细线。 “皇兄……” “杨行远!” 她却是与面带不忿之色的杨盈一起开了口,细细看去时更是满眼的怒意。 与先前从容不迫噎得李同光和申屠赤瞠目结舌那时截然不同,余清苒居高而下死死盯着仍在嚷着什么的杨行远,嗓音虽然一如既往清朗,一声声质问却是字字锥心: “你是不是以为,大梧离了你这样的窝囊皇帝便没人能坐上国主之位了?!” “你说什……”这句话的杀伤力效果超群,原本还在怒斥六道堂众人护卫不周的杨行远竟真的满脸愕然住了嘴。 “丹阳王也好,章崧也罢,哪个不比你更懂治国之道,哪个不比你更有上位者的风范?” 动作轻柔却不失坚定地将钱昭微抬起拦住自己的手臂推回了原位,余清苒微微闭上双眼,再度抬头时已是满面的冷意: “你一直将罪责推给六道堂的诸位,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护卫不周才害你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你扪心自问,当真是他们的错吗? “听信宦官谗言的是你,害死大梧五万将士的是你; “贪功冒进连累所有人与你一起身陷险境的人是你,被李守基拉到永安塔下当街示众、丢尽了一国之君风范的依旧是你。 “是那五万大梧将士跪下来求你带他们去天门关的,还是宁远舟和钱昭非要你追击北磐刺客的? “如果不是你自己自负自大,以为自己能如同太祖那般成就文武双全的美名,又怎么会被一个卖国的太监耍弄得团团转?” 她当然知道自己身处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也知道面前这人此时名义上依旧是大梧的天子,但隐忍多日的怒意早在杨行远那极其不领情的一推里彻底爆发,令她再也按耐不住呼之欲出的怒火: “是,你理所当然以为别人都应该为你的命负责,理所当然觉得是所有人亏欠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配吗? “太祖初立六道堂时便与一众道众同生共死,先帝御驾亲征时更是身先士卒率先奋勇杀敌,如今到了你这里,便成了人人应当为你死才合适?” “我是医者,只是因为要对得起自己所学的一切才想要冒险尝试,想要保住你的性命。” 迎着杨行远一瞬间扭曲的神情,余清苒蹲下身拿起那把方才被钱昭放在了一旁的手术刀,眼神淡漠: “但你若是将皇位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宁可留个全尸也不肯接受治疗的话,那我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声,爱莫能助。” 随着尾音的落下,那柄小巧的手术刀化作了细碎的金色光点,渐渐消散在了空中。 ------------ 第113章 “你懂什么!” 这些话出口后将会面临怎样的“惩处”? 一向对天子忠心不二的杜大人、再怎么说也与杨行远有着血缘关系的杨盈,还有六道堂的其他朋友们,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余清苒不知道,说实话她其实也懒得去想。 她只是面色平静地合起空无一物的掌心,一面手脚麻利地处理着那道并不算深却也疼痛无比的伤口,一面淡淡抬眼道: “恕臣直言,圣上恐怕都不认识那些因您而殉国的天道兄弟吧? “他们的平安扣此刻也就在钱都尉身上,需要臣一个一个替您介绍吗? “景瑞,才刚与关家的小姐定了婚约就被你带上了战场,还未来得及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娶回家,便因你贪功冒进之过而被安军俘虏,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关青,也就是我方才所说的那位关小姐的亲哥哥,牺牲时年仅二十四岁,直至天门关一战中被安军乱石击胸而亡,都未曾有机会见过自己方才出生一月的女儿——” “圣上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臣?” 分明是满脸佯作讶异的神情,可近在咫尺陪着余清苒的钱昭却分明看到了她眼角悄悄泛起的湿润: “若不是钱都尉保留他们最后的东西,若不是他收集了与遗体一同葬入归德原河畔的平安扣,难道仅凭我们‘无所不能’的圣上,便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石小鱼,景瑞,颜峻,关青,秦斌…… 那些因着国主的鲁莽与自大而抱憾牺牲的英灵,生前之事与身后之名,她都曾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听钱昭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过。 “朕……” 再也没了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架势,杨行远垂首狼狈地坐在地上,面上终于显出几分灰白的颓败之色。 而因着她的质问,钱昭亦是愣在了原地,翕动着的嘴唇半晌也未曾道出一个字来。 原来那些他曾讲给她听的过往,那些本以为只属于自己的遗憾与追忆,她也都记得。 心间似乎有根看不见的弦被轻轻拨动,苦涩又动容的情绪细细密密地交织一处,让他不自觉地竟有些眼眶发热。 “我来。” 自怀中摸出那个盛装了满满一袋平安扣的小布包,钱昭蹲下身细数着上头那些熟悉的名字,眼眶终于彻底泛红: “石小鱼,九岁进入六道堂,曾经是天道里跑得最快的缇骑,却在天门关一战中被炸断双腿而亡,死时年仅十六岁; “董大山,年二十一,平日最是怕热,却为打探安军的情报被活活烧死; “颜峻,为护你安危,在二十九岁生辰当日,被安军六支长枪穿肠而亡; “苟平,生前做了三十三年的酒鬼,却为助同袍身中十八刀,从此再也喝不到梧都开年的同山烧; “秦斌,年四十八,一生无妻无子,经历过容城、阗水、平郢、巨狼关等数十场战役,在天门关一战中身中三十八箭而亡,亡时还手握着大梧的军旗。” 一朝离乱,他若不保留他们最后的东西,又有谁会记得他们? 罪人若是心怀愧歉便也罢了,可时至今日,他所看到的依旧是这位自命不凡的天子不断推卸责任、死不悔改的模样,又如何能不寒了这颗早已不再热忱的赤胆忠心? “……哥。” 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同样眼含湿意的柴明便只是沉默着蹲下身,哑着嗓子将手轻轻搭在了他肩头。 杨行远闻声终于微微抬起了头:“……柴明,是你弟弟?” “是。”似是不愿再与他多说,钱昭只是简单地应了声。 “柴明为护你而在天门关战场中了一箭,是我师叔拼尽全力才将他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 “钱昭因你方才好大喜功也受了伤,若不是方才离得远,恐怕现在也凶多吉少。” 收回搭在钱昭腕间把脉的手指,余清苒有些心疼地将他剧烈颤抖着的手轻轻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试图传递着自己身上的温度: “时至今日,你难道还要将今日的种种都推到六道堂的头上吗? “他们兄弟俩为了尽这天道之责,为了对得起钱家‘精忠报国’的祖训,已经为你做的够多了。” “……”沉默半晌后,杨行远将眼神投向了一旁同样一言不发的杜大人,“杜卿,你以为他们三个所说的如何?” 后者闻声立刻弯腰朝他作揖,只是躲闪的眼神分明也透着不敢苟同之意:“老臣不敢。” 不敢? 他竟说,不敢? 杜承谦自打先帝时便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臣子,素来便是个直言不讳的性子,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名门高官,只要有人触碰了原则的底线,便会遭到他不遗余力的抨击与弹劾; 可眼下余清苒三人分明字字句句大逆不道,言语间压根未曾将自己这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他却如此含糊其辞地尽数一笔带过,打算将此事草草盖过? 垂落身侧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杨行远紧咬牙关看着那条血肉模糊的右腿,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阿盈,朕要听你说。” “你是朕的亲妹妹。”似是生怕她的答案同样会令自己失望那样,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皇兄……” 此刻甚至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皇兄的确可怜,可六道堂那些殉国的天道兄弟,还有牺牲在天门关的五万大梧将士,又何其无辜? 一朝天子流落他国为俘,大梧朝堂上下甚至愿意拿出十万黄金换他归国;而那些以身殉国的将士们,又有几个人能记得他们的名字? 就算同为父皇的血脉,作为大梧的公主,作为如意姐和远舟哥哥他们的学生兼亲人,她也无法昧着良心替他辩白哪怕一句。 “臣妹惶恐。”微微移开了视线,杨盈到底还是将岌岌可危的话题彻底挑破开来,“但臣妹以为,今日皇兄不幸罹难,的确是您自身之过。” “……” 原本便无几分杂音的密林终于彻底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轻声叹了口气,杨盈上前半步,低声道:“但臣妹记得,皇兄初登大宝时,并不是——” “你懂什么!” 一声犀利的厉喝止住了她未完的话。 ------------ 第114章 “恭送圣上殡天。” “你懂什么?!” 骤然间爆发的情绪扯动了本就重伤难医的肺腑,杨行远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血喷出,染红了衣衫上的龙形暗纹: “朕是这大梧的天子,若是一味地妇人之仁、沉溺于儿女情长,又如何能够立足于万民之上?!” 丹阳自打封王起便觊觎太子之位,分明是从出身低贱的宫嫔肚中爬出来的卑贱庶子,却总做着将自己挤出东宫的春秋大梦; 东宫的侧妃妾室均是出身朝中大家,若是自己无法平衡她们背后的母家势力,便也无法如此顺利地借助他们的支持登上帝位。 年少时他难道就从未奢求过平凡人家兄弟间的亲情,难道就从未因着阿妍的郁郁寡欢而心有不忍过? 可分明就是丹阳不顾骨肉亲情、妄图太子之位在先,分明就是阿妍娘家势薄,又不肯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朕有什么错?!” 抬手狠狠抹去了唇边的血迹,杨行远拼尽全力般嘶吼着,如同濒死之际挣扎的豺狼: “朕难道就不想如你兄弟二人一般,与丹阳享寻常人家的手足之情,难道就不想独宠自己心爱的女子,教阿妍莫要深夜独自垂泪? “朕难道就愿意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枉死战场,难道就愿意兵败于李隼,还被他带到了永安塔那个破地去? “可朕是天子,当年经历了多少的明枪暗箭,看过了多少的尔虞我诈才坐上了那张龙椅,你们又怎会明白朕的苦衷?!” “够了!” 是杨盈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发疯般的质问,声调甚至因着猛然地爆发而有些许破音: “所以你就为报当年抢夺太子之位的仇而赐给了丹阳王兄那么多的侧妃,就宁可听信胡太监的谗言执意御驾亲征,也不肯听信诸位将军哪怕一句的劝谏之言?!” “……你说什么?” “臣妹的意思是。”强行摁下了呼之欲出的怒火,杨盈有些倔强地抬起头来,神情因未散的愤慨而微微僵硬,“今日发生的一切,皇兄亦有过错。” 得享杨姓,身处皇家,没有人比年少时曾在冷宫长大的她更明白,这个尊贵的姓氏下藏着的是多少的身不由己。 丹阳王兄年少时曾与皇嫂青梅竹马,可父皇一声令下,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入东宫做了皇兄的太子妃; 皇兄分明不喜欢那些出身大家的侧妃,可为着平衡朝中势力,却也只能装出一副压根就不在乎皇嫂的模样。 ——但那都不该是他被权势迷了眼,心安理得将无数牺牲视作理所当然的理由。 “臣妹幼时曾有一次偷跑出冷宫,却被王嬷嬷罚跪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勒令不跪满两个时辰便不准回去。” 回忆起彼时的经历,杨盈苦笑着摇摇头,鼻尖竟有些没来由地发酸: “是皇兄路过时叫宫女把我领了回去,还重罚了那仗势欺人的嬷嬷,将她赶出了宫去。”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不再是百官口中那光风霁月的君子了呢? 是他分明应当承担败仗的罪责,却将一切推卸给无辜的将士们,甚至将天道英灵们的清名当作是筹码那时? 亦或是更早的,从他渐渐疏离忠言逆耳的文武群臣,将太监们的话奉为圭臬,甚至连批阅奏章这等大事都推给了他们那时? 高位之上掌管他人生死大权的权柄吞噬了他的温润,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温柔乡泯灭了他的勤勉。 那个少时曾唤她“阿盈”,甚至偶尔会偷偷买通宫婢嘱咐她们待她好些的太子皇兄,早就死在了她的回忆里。 “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初登皇位时是什么模样?” 一片无人再言的安静里,宁远舟忽而低声唤了声“陛下”。 他曾以为自己所侍的是英明的君主,满怀为君为国的希冀进入了六道堂,后又一手将只司刺探暗杀之事的六道堂精心打磨作了今天的模样。 可那初上位时英明决断的君主却在太后薨逝后为奸佞宦官所蛊,不仅纵容朝中欺上媚下者横行,更是将为君者那颗纯良至善的本心湮没在了滔天的权势里。 杨行远一时无言:“朕……” 他又能说什么呢? 五万将士血洒疆场,天道缇骑魂散异乡,许蔡景三城因兵败归于安国版图,百姓饱受苛税之苦,大梧朝堂成了牛鬼蛇神横行的乌烟瘴气之地,确也与他这些年来的昏聩不无关联。 现在想想,怕是早在为报复丹阳而刻意当着阿妍的面替他立了两位官家女子为侧妃时,他便已被皇权至上的快意迷了双眼。 肺腑因着方才的愤言而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渐渐吞噬着神智的眩晕更是无声地提醒着他生命的流逝,杨行远呕出两口血,忽而开口道: “杜卿,你过来,朕有话与你说。” “老臣在。”杜大人立刻颤颤巍巍地上了前。 “这是朕的私印。”一方温润的玉石随着渐渐虚弱的声音而落入掌心,“待朕亡故后,有劳杜卿替为执笔写下雪冤诏,助朕还天道诸位英灵清名。 “另,礼城公主率领使团迎朕归梧,功不可没,杜卿乃我大梧德高望重名臣,又曾得先帝赏识器重,若朝中有人追究此事,也烦请杜卿替使团诸位说明情况,替他们争取应得的功劳。” 一袭太子服制的少年于案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历历在目,东宫夕阳西沉时的晚霞洒在母后差人送来的点心上,便有淡淡的桂花香浸润于其中,氤氲了一室的温馨与静谧。 似有少年脚步欢快朝着自己跑来,眉眼间是再也未曾在铜镜里见过的意气风发。 嘴角弯起弧度的刹那,眼前的景象归于黑暗。 沾满鲜血的双手微微抬起,又重重落地。 “……臣余清苒。” 微并双手屈下膝去,是大梧宫里女官所施的最为标准的礼仪: “恭送圣上殡天。” 【题外话:以下是一些今天跟人在番茄互怼的碎碎念,我实在是生气得不行迫切需要发泄……听书或是不想看的朋友可以直接跳过,给大家添麻烦了(鞠躬) 首先,起因是我在一本关山同人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说名字了)看到了这样的情节,大概就是杨盈为了践行女主教她的“只有天下统一才能真正和平”的理念,直至去世都在征战四方,最终与女主一起征战吞并了周遭其他小国家,赢得了安梧两国分治天下的局面。 鉴于个人实在无法苟同这样的思想,又有些好奇作者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我发了以下段评: 【这里其实不是特别理解……原剧里不管李同光也好任如意也好,宁远舟和六道堂的大家也罢,所有人都是希望不再生战事,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大同固然重要,但为什么要是以这种方式呢,有了战争必定有人牺牲,就算主角团能够安然无恙,可普通兵士不可能没有伤亡的不是嘛】 我本以为这就是个很普通的询问,直到我看到了这样的一条回复: 【那只是如意和宁远舟的想法,女主一直教导杨盈只有天下统一,才能真正的止戈平战(微笑)】 甚至当我忍耐了她这个不礼貌的微笑表情,拿出李世民与朱棣的例子来试图说服她时,她回了我一句: 【你说的也是唐明,这个时代背景相当于唐朝解体,天下一分为九的时候,三国时期都时常战乱,五代十国可一直征战不止。】 基于有大学期间曾在辩论队做了一年二辩的经历,在此我不打算直接复制自己气急之下发出的有些乱的原评论,只是有以下几个问题忍不住要表达自己的想法: 第一,五代十国与三国确为乱世不假,可彼时的国与地、将与帅之间均是实力旗鼓相当的存在,可有人能如同唐太宗明成祖般既能兴兵镇压四境,又能令八方心悦诚服? 若是能与成祖时的大明、太宗时的大唐般说一不二,又何至于以“以战止战”的方式,来达成所谓的“大同”? 第二,若有战争便必有伤亡,诚如我段评所说的那样,就算主角团能够以一当十以一敌百,可又有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像原剧那般,在某一次战争里以身殉国? 姑且当作他们有主角光环护佑,但那些普通兵士呢?他们可愿意一次次出征,一次次背井离乡面临险境,只为以自己的性命,铸就上位者所谓的“一统大同”之路? 上位者的一句天真呓语,一场名义上的“和平之战”,便要无数普通兵士随她一起赴汤蹈火、马革裹尸么? 第三,他国百姓或许本在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或许早已习惯了本国的律法民俗,若是强行将战火燃于他们的家乡,是否真的合天下黎民百姓所愿? 名义上的“为天下统一”“为止战平戈”,可在普通百姓看来,是否便是女主所在的强国引领着一群兵士欺软怕硬仗势欺人,才挑起了这场“不义之战”? 所谓的心怀大义,却是吞并了他国国土并入大梧疆域,这种行为与安帝觊觎梧褚丰富的矿产资源挑起战争的行为,又有何异?! 《明朝那些事儿》中,当年明月曾有言曰: “强而不欺,威而不霸,这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气度与底蕴。” 故而盛唐时曾有李世民被称作“天可汗”,故而明初时曾有朱棣令琉球东瀛俯首称臣,才有郑和下西洋,铸就“郑和之后,再无郑和”的传说。 我不敢坦言自己读懂了《一念关山》,也不敢妄言看得懂每个角色的内核,但却也觉得,以战止战从不是大梧该有的风度与气度,战火再燃也从不是所有人想看到的结局。 这本书后续的剧情或许会缺乏许多原剧中那般令人感到“燃起来了”的场面,甚至可能不会写到原剧那样大规模的战争,但私以为就如同现在的种花家奉行和平一般,国与国间的约定与盟款也并非不能解决问题。 ——作者固然能够大笔一挥便救下原剧里那些有名有姓的遗憾,但唯有将战火自根源处平息,才能挽救所有血与泪、战与殇的意难平。 读者所代入的,你我若是回到过去所拥有的身份,大多也并不是荣耀加身的上位者,而是不过想要平静一生、安居乐业的普通百姓。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读者朋友,也感谢你们能够包容我这个infi感性驱使下的这么一段碎碎念,希望大家不要去顺藤摸瓜去找我今天提到的原评论也不要去打扰原作者,看过忘了、当成是小闹剧就好,之后我会继续正常更新,再次真诚感谢各位【鞠躬】】 ------------ 第二卷:梦萦 ------------ 第115章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梧永佑六年十月十七,大行皇帝崩,梓宫由礼城公主及六道堂等护送回京,葬于西郊德陵。 冬月十五,丹阳王杨行健即帝位,追先帝谥号为“怀”,改次年年号“天佑”。 冬月十八,新任国主赐礼城公主封号“平阳”,擢升杜承谦为正二品太子少师,余清苒为正七品御医,另有六道堂一干人等论功行赏,尤以靖远侯宁远舟为最。 雪冤诏下,天道缇骑之英灵终于魂归故里,得复清名。 “尊谥为怀……咱们这位新帝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堂里没有旁人,于十三便也懒得再掩饰什么,只是一面啧啧着,一面十分顺溜地将胳膊搭在了宁远舟肩头。 元禄还在一旁嚼着个张记的一口酥,提问时便有些口齿不清:“为什么啊十三哥?这个怀字不是挺好的嘛?” “慈仁短折曰怀,执义扬善曰怀,民思其惠曰怀。”宁远舟灵巧地躲开于十三还沾着鸡腿油的“爪子”,顺带着还了后者不轻不重的一拳,“你觉得先帝沾了哪一句?” 阴谋论也好过度解读也罢,在他们这些常年侵浸官场的“老油条”看来,新帝怕不是在暗讽自己那位皇兄“失位而死曰怀”。 “……喔。” 不愧是圣上,不愧是宁头儿和十三哥,这语言的艺术怕是他几辈子都学不来。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芝麻粒,元禄剩下的一半零食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忍痛割爱般将半盒一口酥推到了杨盈面前: “殿下,你不是也最爱吃这个了嘛,在安国的时候就一直说想吃来着,来,我这些都给你。” 杨盈却是笑着摇摇头,反手将盒子盖了起来:“谢谢,但是我想等晚些时候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太医署带给清苒姐,她也还没吃过呢。” 大梧的女医官虽然名义上也归属于太医署,但毕竟不如男子行动方便,大多数时候必须依照规矩值守署中待命; 而余清苒一回来又因着这趟出使安国之功而擢升了御医,眼下也算是新帝面前的半个红人,这段日子更没少被后宫中的女眷请去攀谈,属实没空过来跟老朋友聚头。 至于回归了羽林军都尉的老本行,甚至还被杨行健破格擢升为羽林军副将的钱昭么…… “……我哥已经快十天都没见着嫂嫂了。” 回忆起自家哥哥那一天比一天黑得像锅底的臭脸,柴明颇有几分无奈地耸了耸肩。 羽林军都指挥司地处皇城西南角,与东南角的太医署虽然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但因着宫规森严,又要顾及风头正盛的余清苒姑娘家的清誉,钱昭却也不能轻易去太医署找她。 而自打自己住进了哥哥的府邸,羽林军新任副将与六道堂天道都尉是亲生兄弟的消息又传遍了整个梧都后,见风使舵的人不仅上门探访想要借机结交,甚至还试图将远房亲戚家的姑娘介绍给钱昭,或是费尽心思想把他们的女儿介绍给自己—— 年近三十的钱昭当年是靠着一己之力稳住了钱家的局势,背后又没有什么其他家族的助力,哪里有不过十九岁、又是自小在柴府长大的柴明来得更像个金龟婿呢? 但若是一股脑地涌向小公子又会显得过于急功近利,明眼人也能看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这些人便索性将八杆子打不着的穷酸亲戚搬了出来,试图端平兄弟间的这碗水。 ……真烦人,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的! 只有清苒姐才是自己最最最爱戴最最最喜欢最最最认同的嫂嫂! 回想起那些人殷勤不已向哥哥“推销”自己亲戚的行为,柴都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半个肉夹馍。 “我说小柴明啊。”于十三倒是来了精神,伸出油乎乎的手便要袭他的肩,“我可是听说就连陆铭他表妹都被他娘带到了你们府上,你就真的没什么心思?” 柴明立刻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他的“偷袭”:“我说十三哥啊,我可是听说金明县主自打咱们走后便没少去四夷馆念旧,恕做兄弟的直言,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于十三:……? 一趟安都之行回来,这小兔崽子居然学会仿写句式呛自己了? 只是一张口便不自觉会想起少女明媚的笑颜与点缀了满天繁星般漂亮的眼睛,于十三短暂地噎了噎,到底没再贫嘴了。 “好了好了。”难得一见于十三吃瘪的模样,宁远舟不免有些忍俊不禁,“如意,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一起商量么,屋里都是咱们过命的兄弟,不如趁着大家都在一并说了。” 柴明忙不迭点点头:“我哥那边我会转达的,至于清苒姐那边……” “我来吧。”杨盈迅速接口。 除却不在六道堂任职无法到场的钱昭与余清苒,以及被杨行健叫进了宫里议事的杜大人之外,其余人均在身侧,任如意便也不含糊,自袖中摸出了一封信: “这是媚娘今天一早从安都的金沙楼送过来的飞鸽传书。” 任如意揭露李隼勾结北磐之事甫一在民间流传传开,六道堂安都分堂便在宁远舟临走之际的吩咐下,秘密展开了新的行动: 首先,在他们的刻意为之下,“帝星昏暗,是为大凶之兆”的流言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安都,更有“圣上里通外敌,有愧先祖”的说法悄悄自民间兴起; 再接着,便是“大皇子是为长子,理应继承大统”与“二皇子才是先皇后嫡出,更宜立为太子”的两种声音愈演愈烈,甚至在有意为之下,成功传入了安帝的耳朵; 最后,遍布安国境内的金沙楼借形形色色来客之口,辅以叛出朱衣卫的昔日白雀之力,彻底将以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地传遍至了沙中西东各部。 李隼素来眼里容不得半颗沙子,眼见朝中议论者纷纷,减员颇多的朱衣卫也再难镇压民间议论之声,不少三大部出身的贵族更是公然争议立储之事,全然未将他这个还在帝位上的国主看在眼中。 急火攻心下,他竟将两个儿子的爵位通通由亲王降为郡王,又免去李镇业在朝中的一切职务,勒令其在自己府上反思一月不得擅出; 除此之外,他还责令朱衣卫出力将早年参与谋害昭节皇后的几个老臣通通抄家革职投入诏狱,下诏曰只等着来年清明祭奠时,便将他们处以凌迟之刑。 而“助朱衣卫指挥使截杀逆贼任辛”的李同光则在这场闹剧里捡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便宜,不仅一跃成了安国最年轻的国公,更是借机收服了朝中一小波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明眼人,已然初现了未来执政官的锋芒。 “……但这还不够。” 将金媚娘送来的飞鸽传书与安都分堂传来的密报做了个对比,宁远舟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分明带着欣赏的笑意: “安帝不是傻子,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各打五十大板,等到他回过劲来,一定会发觉消息传播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到时候,不仅李同光这些日子的心血会尽数付诸东流,最近帮上我们大忙的分堂兄弟们和金帮主她们,恐怕也难逃罪责。” 李守基与李镇业此番虽然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打击,但毕竟一个占长一个占嫡,李隼就算再不愿被皇太子分权,最终也必定会从这二人中选取一个立做储君,李同光想要独享大权依旧任重而道远。 而安国朝堂向来重武轻文,待到回过劲来,恐怕李隼不仅不会因此而攻打北磐替自己正名,甚至可能会复刻五年前勾结外敌背刺中原的戏码,再神乎其神地搞些同样的手段稳定民心,用一场所谓的“大捷”来堵住民众的嘴。 所以他们必须想个两全的主意,既让李隼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悄悄在朝中稳扎稳打逐步立足的李同光,又能阻止他再一次以卑劣的手段,勾结北磐发动战争。 “冒昧问问诸位,我可以进来嘛?” 不是任如意更不是杨盈,六道堂的女缇骑们也是一向极其有分寸,并不会在他们议事的时候随意敲门打扰。 那么,就只能是—— 不顾自己公主身份地站起身小跑了过去,杨盈一把拉开房门,亲亲热热地挽住了来者的手臂: “清苒姐!!” ------------ 第116章 觉悟了,但没完全觉悟 想要揉揉小姑娘脑袋的手在看到她满头华贵的珠钗时明智地缩了回去,余清苒若无其事地改道正了正自己的耳坠,眨眨眼笑道: “方才听得入神忘记敲门了,诸位英雄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怪我偷听吧?” “我们早就知道外面有人了。”任如意哑然失笑,“就等着看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来呢。” 屋里的都是武功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儿又是非熟人不得擅入的六道堂,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放一个不认识的女官来听他们议事呢。 被屋里一众人致以戏谑目光的余清苒:…… 她大意了啊。 没有闪。 “……那什么,下官是受皇后娘娘所托,来给侯爷送口信的。”她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娘娘担心下官不识路,这才特地嘱托钱副将一路相送。” 杨盈这才看清她身后那个着了一身羽林军甲胄的身影:“钱大哥也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我今天带了皇兄赏的荔枝过来,大家都尝尝,可好吃了!” “可咱们六道堂不是……嘶!” 还没来得及心直口快完就被于十三不轻不重地在后腰上拧了一把,孙朗痛得龇牙咧嘴,便“咕嘟”一声将未完的话咽了回去。 与之一起觉醒的,还有他在于十三口中,“离了卫姑娘就啥也不是”的情商。 六道堂就设在羽林军都指挥司的南面,距离太医署不过两道街的距离,就算余女官先前没有来过这边,随便问个过路人也能找得到具体地点; 而就算萧妍需要托人送口信,只需找个贴身的女官出来知会一声就行,怎么会特意找了个搭不着边的太医署御医过来,甚至还点名要羽林军副将护送? “不会是——” 听到一向情商不着调的孙都尉犹犹豫豫的发问,在场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纷纷将“孺子可教也”的目光投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后半句话成功换来了满场的鸦雀无声:“不会是因为裴女官身份不方便,所以娘娘才派了清苒姑娘过来吧?” “……” 宁远舟嘴角的微笑一僵,任如意险些破功笑出声来,于十三更是不忍直视地单手扶额,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移开了视线。 这算什么,觉悟了,但没完全觉悟吗? 啊?! “对对对,是这样的。”余清苒则是极力憋着呼之欲出的笑意,一脸真诚地回过身朝钱昭连连作揖,“有劳钱副将陪下官走这一趟,您辛苦了。” 钱昭:…… 十天不见,她一路上一直在说皇后多么多么和善、待她多么多么好,压根没说过想他便罢了,怎么到了地方还调侃起来了? “……余御医不必客气。”有几分无奈地轻笑一声,钱昭到底还是极其配合地拱了拱手。 又跟许久未见的朋友们热热闹闹地聊了几句,余清苒这才笑道: “这几天常陪着皇后娘娘聊天,也听她讲了很多跟咱们大梧有关的事情,还真有点获益匪浅的感觉。 “刚才听大家说到李隼和天门关的事情,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大家介意听一听么?” 咱们大梧。 心情不自觉地因着她的措辞而好了许多,钱昭微微弯起些唇角,轻声道:“不介意。” “清苒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若是在理,说不定真的能帮上大忙。”宁远舟同样与任如意对视了一眼,与后者一同向她投来了鼓励的目光。 “先前咱们在合县不是设计俘虏了一批北磐人嘛。”彼时埋伏时用的还是她给的麻醉剂,余清苒自然对此印象深刻,“我记得有一半是给了李同光卖了人情,还有一半是六道堂的兄弟们秘密带回了勉城的分堂。 “朱衣卫动作很快,李隼勾结北磐的罪证还没来得及流入民间就被邓恢扣了下来,所以大多数安都的百姓虽然听到了咱们刻意放出的消息,但应该只是半信半疑,事情并不会发酵太久。 “所以我想着,要是拿这些北磐的俘虏作一作文章,能不能再多拖上一阵子?” 梧国这边,门生众多的章崧在朝中依旧实力深厚,英王虽然暂时被压制却依旧心怀不轨,加之杨行健想要力排众议立萧妍为新后,朝局看似已然稳定,实则却是暗流涌动; 安国那边,李隼以雷霆手腕处置了几年前参与谋害昭节皇后的几位大臣,又各打五十大板利落地处理了两个皇子,待到回过神来,必然会深掘背后的主谋、重新压制李同光。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民众间的疑问之声越来越大,让对他的信任已然产生了动摇的朝中百官多加留意安帝的行动,以保他无法再像五年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联络上北磐。 “但金沙楼和安都分堂的力量毕竟有限。”将自己的思路简单说了一遍,余清苒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个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宁远舟却是微微颔首,眼里是毫不吝啬的欣赏之色。 “不。”他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你说得很对,此事并非不可行。” 六道堂的道众严格意义上都是武将出身,虽然俘获了一批北磐刺客,但大多数人想的都是将其斩于阵前鼓舞军心,或是从他们口中撬出与北磐有关的信息,却从未想过将他们当成是手中的一把刀。 但若是将这些人交给他们的新帝,求他出手相助的同时也卖他一个人情呢? 初登基便抓获北磐刺客,又能借质问李隼为何放任蛮族横行合县为祸中原之举替先帝被俘的大梧挽回颜面,这于正在焦头烂额应付朝臣的杨行健来说,无疑是个能助他立威的法子。 “没错。”任如意同样不置可否,“仅凭媚娘她们的确很难办成此事,但若是你们的圣上以梧国的名义送去国书,可信度便会高上许多。” 一旁剥着荔枝的杨盈却是微微蹙起了秀眉:“可要是他不仅不肯承认自己通敌,甚至反咬一口重新向大梧开战的话,那怎么办啊?” 五万士兵于天门关兵败时身陨,十万黄金又因着要赎回先帝,尽数充入了安国的国库。 若是李隼恼羞成怒下再度挑起战火,就算大梧仍有余力与之抗衡,皇兄非但不能借此立威稳定朝局,还可能被言官上奏弹劾,落得个狼狈不堪的骂名; 而想要安居乐业安稳度日的普通百姓也好,下头那些迫切需要休整安顿的兵士们也罢,所有人都会怨声载道,到时候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盟友。” 在众人顿时变得了然的目光中,一直默不作声安静听着余清苒说话的钱昭突然伸出手来,指尖落在了桌上摊开的地图上。 他所指之处,正是地处梧都正西方位的另一座国都。 ——褚都。 ------------ 第117章 你对脆皮大学生的体力有什么误解 数年前,时任的安褚梧三帝曾立下盟约,三国共筑百里长的天门关隔绝北磐狼族侵略,并各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赴关把守。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褚国国力渐衰,加之李隼不断明里暗里施压,袁太后又命丧安国朱衣卫刺客剑下,年幼的褚帝便不得不将守军撤回了国内,以此向大安聊表结盟的诚意; 而因着梧国兵败、杨行远被俘之祸,四周安军又皆是虎视眈眈,镇守此地的大梧士兵为了自保,也不得不被迫退出了天门关。 自此,这道由安褚梧三国共同守卫的关卡便彻底成了安军一方独守之地,天门关也从此被正式并入了安国版图,再不许其他人轻易进入。 “听上去倒是个好办法。”余清苒却有些担忧,“可我前两天还听娘娘说,褚国和大梧近些年来也常有摩擦,他们真的能答应结盟嘛?” 有句话叫“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若是大梧能开出令褚帝无法拒绝的筹码,褚国在权衡利弊后,自然愿意与之合作; 但大梧天门关一战后毕竟国力大损,若是褚帝认定不值当为此得罪安国得罪李隼,这个盟友也就没那么容易能拉拢过来。 更何况,历来两国结盟的方式多是和亲,她也不愿杨盈亦或是宗室里其他的姑娘为维系盟约,嫁到那人生地不熟的褚国去。 “不。” 就在众人都因着这道难题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时,任如意却忽然出声了:“褚帝有九成可能会同意做这笔交易。” 宁远舟一愣:“为什么?” “因为李隼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褚国。” 五年前她还是朱衣卫左使时,李隼便从不掩饰自己吞并天下的野心,时常会派遣卫中刺客去到别国,为他除去那些潜在的敌人。 梧国在三国当中的综合实力要强于褚国,又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故而便首当其冲,成为了李隼继宿国与祁国后的又一进攻对象; 而若是借助这些年侵略周遭城池所掠夺之物充实了国库,又有了梧国这趟送去的十万黄金,李隼一早就觊觎褚国大量出产的珍贵草药,此番必然会挥军南征,将褚国当作是下一个征服目标。 在他的认知里,褚梧自打袁太后垂帘听政起便逐渐淡了关系,必然不会联手对抗安国,否则褚帝便不会在他在天门关与杨行远交手时,选择袖手旁观。 但若是两国当真能联手,无论是想要迫切休整的梧国还是兵力薄弱的褚国,都能暂时震慑李隼,也好让自己国家的百姓再安居乐业下去。 “李隼最大的弱点,就是自负。” 接过杨盈剥好的荔枝咬了一口,任如意轻点着地图上的“安都”二字,嘴角微微弯起:“他一定想不到,我们竟然会与褚国摒弃前嫌,重立盟约。” 宁远舟眼睛一亮:“没错,到时候,我们就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与梧国结盟,便会面临大批安军兵临城下的困局,甚至可能会因着李隼勾结北磐的行径,引来来自北地的杀身之祸; 但若是与梧国结盟,国力大损的梧国不仅不会对其主动攻打,日后待到恢复了元气,还能与之互通商贸共同发展。 在这样明晰的利益关系面前,只要褚帝不是傻子,就必定会选择第二种。 “不过也不排除他真的是个二愣子的可能,毕竟他怎么说也才十六,放我们那儿可能也就是刚读高一……” 听完他们的分析,余清苒含着个一口酥默默吐槽道:“侯爷,要不您有空进个宫,跟陛下商量商量?” 眼下的所有美好设想都是建立在“褚帝同意结盟”的基础上,要是对方是个青春期中二少年,怎么都不肯做这笔买卖的话,那他们计划得再多也是白搭。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侯爷您最好也能劝劝陛下,不要让阿盈或者是其他公主郡主什么的去和亲。”不等宁远舟回答,她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宁远舟:…… 先前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时他多希望她能有点女官该有的礼貌,现在她一口一个“侯爷”一口一个“您”了,他居然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差点忍不住就要开口让她好好说话? 由此可见,人真的……是一种很贱的物种。 “……好。”牙酸地应了声,宁远舟埋头替任如意收走了她面前的几颗荔枝核,这才重新卷起了地图。 萧妍替自己找的这个“传口信”的理由并不能瞒过人多眼杂的吃瓜群众太久,余清苒瞥了眼日晷上的时辰,便礼貌地起身道了声告辞: “时候也不早了,我没法在六道堂里待太久,就先回去了。” 柴明疑惑道:“可我记得从这儿到太医署只有半个时辰的路要走啊,清苒姐你这么早就要回去嘛?” 余清苒:……? “只有”“半个时辰”的路? “……你是不是对我们脆皮大学生的体力有什么误解?” 打X铲铲输了能气到被救护车拉走吸氧,上厕所太用力导致视网膜脱落,换裤子换到一半腿抽筋,在海底捞门口饿到低血糖晕倒,用腿接桌上掉下来的散粉盒结果髌骨骨折,被断拖把扎出一手的血后进了手术室…… 哦,还有考试周熬夜追剧从楼梯上踩空滚下来,最后把自己滚进了关山世界的倒霉蛋她本人。 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引来导员发出尖锐爆鸣声的脆皮,他竟然说“只有”“半个时辰”的路? “不过说起来,这几天其实是因为娘娘不太舒服。”还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她便只是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英王最近在后宫小动作也不小,所以她特意从太医署调了我过去随时候着,以防又有什么突发状况。 “今晚开始我得从太医署改住坤宁宫了,所以就得早点走。” 从六道堂到太医署的确并不算很远,但到坤宁宫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故而她虽然来得也不算早,却依然得尽快动身回去。 “清苒姐,我跟你……” 猛然反应过来钱大哥还在当场,一向极其擅长嗑Cp的杨盈紧急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我跟你一起回去”改了口,圆场的本事堪称天衣无缝: “我跟你讲喔,皇嫂她宫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荔枝呢,你记着给我留几个,可千万别吃光了啊!” “好~明天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吧。”余清苒哑然失笑,“娘娘今天早晨还念叨着,说怎么这两天没看到你呢。 “怎么说,难不成是跟元——六道堂的兄弟们一起吃的话,这荔枝就格外甜些?” “……清苒姐!” 赶在脸不自觉开始发烫的杨盈上手拍自己之前,余清苒脚下生风,旋风般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公主殿下明天见!臣告退! “哎不对等等,不是之前我跟你说的一退就是一辈子那种!明天,明天我肯定就不退了!” 又羞又恼的杨盈顿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习惯了她跳脱风格的其余人更是乐不可支,善意的笑声一时此起彼伏,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送她回去。” 忍俊不禁地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钱昭迅速正色,脚步匆匆地跟了过去。 ------------ 第118章 cp感是一门玄学 六道堂里的欢声笑语随着脚步而渐渐被遗落在了身后,原本还十分活跃的余清苒却一点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我听说……” 她轻咳一声,目光似是无意地淡淡扫过,却让原本就有些忐忑的钱昭一下子绷紧了神经:“最近好像经常有大人会带着亲房家的姑娘去钱府拜访来着。” 猝不及防被CUe的钱昭:!!! 太医署的这群人每天不好好研习医理精进医术,成天就知道八卦这个议论那个也就罢了,怎么什么都往外传啊!!! 试图解释却又怕她误以为自己在狡辩,钱昭张口结舌半晌,最终却只能有些笨拙地回应道: “但……但我和阿明最近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都是住在六道堂。” 自打第一天休沐时被那群险些踏破了府上门槛的访客折腾了个措手不及后,他最近这些日子都是借口“公务繁忙”常留在宫中,就算下了职也会借宿在六道堂,坚决不给任何人攀炎附热的机会; 而柴明更是只在需要取换洗衣物时才会“冒死”回府一趟,除却不幸被堵在门口被迫“接客”的几次之外,大多数时候也是逃跑速度堪比兔子,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窜了个无影无踪。 “真的嘛?”分明早在高高扬起了嘴角的刹那就暴露了自己只是逗他玩的事实,但余清苒依旧努力憋着笑,刻意投去了一个故作狐疑的眼神。 “真的。” 放眼望去四周并没有任何无关人等,有可能藏在暗处的六道堂察子们又都是自己人,钱昭便有些“放纵”地牵过了余清苒的手,指尖轻轻在她掌心挠了挠: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跟娘娘这么要好了?” 半个时辰里有一炷香都是在讲述这段时间与萧妍之间发生的事情,时不时还穿插着“突然觉得这个破班也没那么难上了呢”的感慨。 若不是她实在不喜欢官场之上的那些纷纷扰扰,钱昭丝毫不怀疑,单冲着他家清苒与皇后之间火速建立起的友谊,她也能继续留在太医署里。 “因为她真的很好啊。”心知他断不会如此草率,余清苒索性也大胆地弯了手指,与他紧紧地十指相扣,“方才怕如意姐和阿盈担心,我就没当着大家的面说。 “前几次被瑾太妃叫去宁寿宫的时候,都是娘娘借口说自己身子不适,这才让裴女官把我从里头叫出来的。” 瑾太妃。 那是英王杨行衍的母妃。 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了彩霞捅在余清苒肩头的那一刀,钱昭面色一变,不自觉收紧的手指因着怕勒痛她而又猛然间放松了下来:“是英王?” “应该是。”余清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虽然她表面上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在卖惨,我觉得不排除想要施苦肉计,继续遮掩儿子狼子野心的可能。” 杨行健和六道堂也好,萧妍和杨盈也罢,自打迎帝使团回到梧都后,所有人与杨行衍之间的关系看似并无异样,实际上却早已生出了看不见的裂痕。 而先前收到消息的定远侯自作主张遣彩霞刺杀余清苒的事也早已传到了杨行衍耳中,瑾太妃此举或许便是想要替儿子“洗刷冤屈”,打消众人对他生出的怀疑。 虽然……已经察觉到他背后小动作的杨行健已经开始暗地里布局,并不会放他蹦跶太久就是了。 钱昭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他的确已经露出了太多的马脚,但老宁和圣上都觉得,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杨行衍毕竟是皇亲国戚,若不是谋逆、弑君或是叛国这种七逆大罪,仅凭他们现在手头掌握的罪证,就算能够暂时打压他几次,可他的背后毕竟还有定远侯,的确很难彻底动摇他的根基。 定远侯,杨行衍,章崧…… 他们这位初登基的新帝想要彻底把稳朝政的话,恐怕还得多费些周折才行。 默默同情了一把登基不到半月就被政事折磨出了十几根白头发的杨行健,余清苒选择先行绕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不过你放心,娘娘答应到咱们出发去北磐之前都会把我留在她宫里,瑾太妃也好别的什么人也罢,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 挺好。 原本还打算这几天以“巡逻”的名义路过太医署,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偶遇一下,结果现在人直接被带进了坤宁宫? 这下好了,除非萧妍传旨让他进去,否则就冲着“羽林军副将”的身份,他一个外臣怕是连后宫的门也进不去。 钱昭面无表情,钱昭心如死灰。 “哎?怎么好像听我抱住了娘娘的大腿,你反而不太开心?”余御医却是恶趣味地晃了晃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明知故问地歪了歪脑袋。 钱·不慎被一口说中小心思·表情瞬间垮掉·昭:“……没有。” 他本想再不放心地叮嘱她几句,突然出现在宫道拐角处的裴女官却开始拼命地向自己使着眼色,便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余清苒的手,重新回到了与她约莫一臂的距离。 “钱副将。”前者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才领着两个婢女匆匆上前来,“娘娘担心余御医在坤宁宫住得不习惯,所以派下官带着忍冬和茯苓来太医署取了她素日就寝时常用的物件。” 只是没想到,刚打算一并接余御医回去,就正巧遇到了这样一幕…… “……有劳。” 很好。 这下就连送她回去的这一路上,牵手的自由也一起没了。 钱昭心力交瘁,钱昭无语凝噎。 险些就因着钱副将又一次变得五彩缤纷的复杂表情笑出声来,余清苒迅速调整至公事公办上班人状态,礼貌地回了一礼给她:“多谢娘娘,也多谢裴女官和二位姑娘特意跑这一趟。” “余御医客气了。”裴女官却是极其上道地打了声招呼,领着那两个婢女带头走在了前面,“你身子弱,钱副将着了甲胄怕是也有些沉,不如由我来领路,二位只管在后头慢些走就是。” 余清苒:……啊? 能把那几十斤重的昆吾大刀抡出残影,臂力好得单手就能把她公主抱起来的六道堂第一战士,她居然说“甲胄有些沉”? 知道她跟萧妍一样是在刻意给他们两个空间,但是能不能找个听上去靠谱一点的理由啊! 识趣的裴女官与两个婢女已然麻溜地转身走在了最前面,目瞪口呆的余清苒瞅了瞅她们仨笔直的背影,险些为萧妍拍手鼓掌: “……皇后娘娘真乃神人也。” 为了让她和钱昭见面,自己找了个“委托钱副将护送余御医去六道堂传口信”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也就算了,甚至还连带着下面的女官奴婢们都一起学会了找蹩脚的说辞,可谓是将“上行下效”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前头的三人并没有回头,但毕竟有外人在也不好与她光明正大地亲近,钱昭便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肩头向她那一侧压了压,尽量低声地问道: “你为何一直在唤‘皇后娘娘’?” 萧妍毕竟不是杨行健名正言顺的皇后,虽然依旧手持杨行远封后时赐予的凤印,人也还是住在皇后专属的坤宁宫,但宫里大多数谨小慎微的人担心被人揪住小辫子,只是含糊不清地叫上一声“萧娘娘”; 既然余清苒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就落人话柄的性格,又为何在这件事上没有随着大流顺势而为? “啊?”余清苒却是被他问得懵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Cp感是一种玄学。” 青梅竹马,因为封建皇权和第三者的恶意介入而遗憾错过,又阴差阳错破镜重圆,杨行健和萧妍这对未来的双强帝后Cp她嗑,真的。 钱昭一时有些不解:“Cp感?” “一是因为我有小道消息,知道这册封是迟早的事,二是因为圣上上次来坤宁宫的时候,也默许了我这么称呼她,三嘛——” 回忆起萧妍这些日子断断续续跟自己讲到过的,她与杨行健这些年来的种种过往,余清苒抿了抿唇,轻声道: “……三是因为,娘娘自己也是愿意的。” ------------ 第119章 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萧妍是愿意继续做这个皇后的。 杨行远已死,她若是想要仅凭一人之力将腹中的孩子养大,必然会是困难重重—— 若是她能像理想的那样顺利垂帘听政,将权柄尽数把控在自己的手上,那或许还能借太后的身份,挡住那些明枪暗箭。 但眼下杨行健才是大梧的新君,如果他不念旧情甚至加以苛待,她们母子二人面临的就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这个时代的名门望族,就算是相对开放些的武将世家也不会轻易将丧夫又有孕的女儿接回家中,她怀的又是杨氏一族的皇家血脉,只能继续留在后宫; 而杨行衍近来也是一直小动作不断,先帝遗孀的身份又十分尴尬,并不足以给予这个孩子最好的一切。 说句刺耳的,此刻的萧妍势单力薄,甚至就连护佑他/她平安健康地长大都是一种奢求。 故而,就算是为了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她也需要继续留在皇后之位上,以绝对的权势来成为他/她的后台。 更何况……她眼里心里的,从来就只有杨行健一人。 孕中的女子多半易乏嗜睡,因着孕晚期的种种不适也是彻夜难眠,余清苒不忍将难得安稳入睡的萧妍叫醒,便只是一面小心地将熬好的药膳交给了裴女官,一面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 而在桌前,杨行健也正安静地翻看着白日里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不时会回过头看床上安睡的女子一眼,再在目光重新移回到纸上的刹那,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一点嘴角来。 “皇嫂已经睡下了?” 一进院门便看到了余清苒做出的“嘘”动作,杨盈顿时会意,也就将声音极力压得低了些:“我皇兄呢,他也在里面?” “在呢,不过估计一会儿也该走了,咱们还是去那边说吧。” 后宫之中人尽皆知平阳公主与余御医关系好,周遭又没什么需要提防的人,余清苒便没再行那些虚礼,牵起小姑娘的手将人带进了一旁的偏殿。 挥退了想要留下来伺候的婢女,杨盈这才得空低下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清苒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一开始她还以为清苒姐只是感慨这个“平阳”的封号没那么好担,结果没想到不仅是引申义,字面意义也同样适用? 难怪这几年长姐越来越不爱进宫了,动辄珠钗绫罗华服锦缎的,遇到正式场合还得穿宫装戴头冠,脖子被压得咔咔响不说,跟人说话还不能回头,只能整个身子转过去,慢得好像挨过打,行动不便似的! 要是自己也有个公主府就好了,就能不用每天都得卡着宫门下钥的时间回来,更不用每天都被那群满口“祖制”“礼不可废”的礼部老头子和女官盯着,时时刻刻都得“注意公主仪容”了! 怎么先前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冷宫公主时,没见他们这么多破事? 压根没发觉自己已经被余清苒带歪成了一口一个“老头子”、一口一个“破事”的性格,习惯了礼王时期极简风装束的小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地撅了撅嘴。 “你皇嫂才更累呢。”余清苒在一旁拿着小锤叮叮当当砸核桃,顺手抓了一把刚剥好的放在了她手中,“要不是朝堂上的老臣们死不让步,你皇兄又不忍她重着身子奔波,怕是还得顶着凤冠来一场封后大典。” 杨盈闻言又一次叹了口气:“那倒也是。” 这趟出使安国,途中从如意姐口中得知他们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又在天星峡遭遇了周健的追击、于合县险些被郑青云暗算时,她便将这些事都一一桩桩一件件记在了心里,憋了口气只擎等着回了梧都便找他们问个清楚。 可当真正回了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城,再一次与他们见面时,她却又好像被一团棉花塞住了咽喉那样,对着皇嫂那张激动到泪流满面的脸说不出半个字来。 周健是受自作主张的永平侯指使才下杀手,刺客是英王兄府上的死士而非出自丹阳王兄之手。 就连郑青云实际上也只得了“阻拦礼王出梧”的命令,压根没被许诺什么将军之位,或是得了取她性命这样的命令。 或许他们曾经动过为人不齿的心思,但眼下既然已经对整个使团做出了补偿,她又已经回了梧都回了宫里,便也不好再将那些事抬到明面上强制要个说法了。 更何况……在皇位与权力的巨大诱惑之下,他们会有这样的念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冲着这些年来他们对她的照顾与不知究竟几分的真心,她能够理解,也能够释怀,但若是要真正彻底地原谅,恐怕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沾在掌心的几块碎渣,杨盈摇摇头婉拒了余清苒再次向自己递来的几块核桃仁,有些好奇道: “不过清苒姐,你怎么会突然和皇嫂这么要好啊?” 余清苒:……啊? “你怎么会突然和某某这么要好”,是她跟钱昭提前商量好的什么句式吗? “你皇嫂毕竟这几天帮了我大忙嘛,你也知道,我不爱跟那些就知道劝我赶紧找人家成亲的妃子们聊天,还不如听你皇嫂讲她小时候在御书房里的趣事儿呢。” 将“瑾太妃是在替英王演苦肉计”的说法大事化小地改成了“她只是闲着没事拉我聊天解闷“,余清苒简单将这几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有些心虚地瞥了她一眼: “而且不说别的,单论跟圣上的事情,我觉得他们两个……嗯……挺不容易的。” …… 萧家是将门世家,故而虽为女儿之身,萧妍自小却也抱着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远大志向,更是在御书房进学时屡次摘得头名,风头甚至压过了彼时还不是太子的嫡长子杨行远。 自古女子若空有皮囊便不乏男人青睐,才貌双全者更是如同世间罕见之明珠。 故而,就在“萧家长女德才兼备风华绝代”的美名传开后,她便也引来了皇室三子的争相留恋: 皇长子杨行远借着自己嫡子的身份,不时会带些坤宁宫里的奇珍异宝过来博她青睐,却因着资质平庸只擅纸上谈兵,并未入得了她的眼; 皇三子杨行衍年幼时因着救人而落下了残疾,故而虽然他亦偷偷心属于她,萧妍抱着的却只是对他的愧疚和惋惜,与尽可能的弥补—— 在于御书房进修的短短六年间,真正能够让她为之心动的,不过杨行健一人。 他虽才华横溢却并不自负,尽管先生们常感叹于他的优秀,更多时候只是有些小得意地瞥她一眼,再在她不服气地提出“再比一场”时欣然应允; 他没有显赫的出身却从不自轻自贱,面对那些羞辱自己的官家子弟时亦是不卑不亢,甚至会因着她出面维护而暗自窃喜,再在她回过头时飞快地收起脸上的笑意; 他不愿让人看不起自己,故而尽管因着代父皇赈灾时中了暗算而遍体鳞伤,却也在那些人面前狠狠地挣回了面子,甚至还在她前去探望时强忍着浑身痛楚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所有人都以为,皇二子因着率北苍军退琰国来犯之功而被封了王爵,甚至因着赫赫战功而使舅舅得封永平侯、母亲为慧妃,足以与萧家之女门当户对; 所有人都以为,萧家长女与丹阳王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只要她到了及笄之年,圣上便会下旨赐婚,成全这段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 就连萧妍自己也会在杨行健又率他的那支铁血北苍军立了军功、又在来府上拜访时喜不自胜向她诉说梧国其他州川的风景时,偶尔大胆地设想他与她一同去看遍大梧大好河山的未来。 ——直到那一纸赐婚圣旨。 “兹闻建威将军萧如松之女萧妍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值萧妍待字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自此,所有人以为的,未来的丹阳王妃便以太子妃的身份嫁进了东宫,又在先帝崩逝、新帝登基之际,入主坤宁宫,成为了大梧的皇后。 自此,此前并无任何姬妾的丹阳王便在皇兄不由分说的“美意”之下,一次次当着心上人的面领旨谢恩,陆陆续续将侧妃们娶进了王府之中。 自此,从前的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便只剩下偶然逢面时一句毫不逾礼半分的—— “臣弟见过皇嫂。” “丹阳王弟不必多礼。” ------------ 第120章 杨行健是个好同志! “其实我都有听皇嫂说过这些的。” 屋外传来婢女们整齐划一的“恭送陛下”之声,杨盈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兄长恋恋不舍离去的背影,漂亮的眼睛忽然微微闪了闪。 如果不是父皇要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如果皇嫂不是出身于世代将门的萧家,如果彼时的太子皇兄未曾前去御书房请旨赐婚…… 或许阿妍姐姐会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嫁给心上人,替这段青梅竹马的情谊书写白首不分离的续集; 或许她能够以丹阳王妃的身份与丈夫一起走过也看遍大梧的风光美景,经历前所未有的快意人生; 或许她能将毕生所学运用于领兵行军之事,与丹阳王兄和他们的北苍军一起,共同护卫大梧的大好河山—— 可那毕竟只是“如果”。 将门之女未满的羽翼被名为皇权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斩断,未来得及出口的怦然心动于一纸赐婚圣旨里,化作了无数个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滚落枕边的泪水。 不再是名满大梧芳华绝代的梧都第一美人。 不再是满怀抱负意气风发的“虎父无犬女”。 被锁在了青石砖瓦、朱墙白雪里的,自此只能守着深宫一方四四方方狭隘天空的,只是大梧的太子妃。 只是杨行远的皇后,萧氏。 可一切悲剧的起源,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她姓了“萧”。 那个若是与同样擅长领兵手握军权的丹阳王联手,便能以雷霆手段颠覆杨行远太子之位的萧家。 那个唯有将他们的女儿纳入皇室为太子正妻,才能拉拢他们、让整个氏族一世为他效命的萧家。 而这,不过是这个看似不比真正的历史更为厚重与沉寂,实际上依旧无声压迫着天下千千万万女子的时代,最为寻常的人间缩影。 ——更遑论,自古为王称帝者,多是无情。 “……但是我觉得吧,你皇兄其实跟先帝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将杨盈有些冰冷的手捂在了自己的掌心,余清苒感受了下自己同样不算高的体温,最终认命地从床上拿了个汤婆子塞给她: “前两天我有听他向娘娘以已逝的慧太妃之名起誓过,待到朝局稳定大权在握后,便彻底遣散后宫,从此只剩她这个唯一的妻子。 “而娘娘腹中的孩子,他也向她郑重其事立过誓,会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疼爱。” “……什么?”杨盈顿时瞪大了眼睛,“可皇兄府上那些侧妃……” “你皇兄只是答应会护佑她们一生平安无忧,却从未动过任何人分毫。” 否则丹阳王府便不会在先任梧帝登基后的这六年里,从未传出过哪怕一次某位侧妃有喜的消息; 否则杨行健便不会一年有多半时候留在北境戍边,只在年节迫不得已时,才会回梧都待上几日。 不仅如此,她前几日与裴女官闲聊时还得知,杨行健彼时虽然被萧妍痛斥未来得及表明完自己的心意,但心底里其实也从未想过将萧妍就此困在坤宁宫里,继续做个吉祥物一样的皇后。 他甚至打算破除“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与她共治大梧,打算待她平安生产、大梧一切尽数安定后,便带她去南巡北视,弥补那些他们错过的时光—— 杨行健是个好同志!!! 在李隼、李镇业、杨行远、杨行衍等一系列神经病癫公的衬托下,他居然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浑然不觉自己分分钟给新帝发了一连串的好人卡,余清苒抬手捏捏小姑娘半个月便圆润了不少的脸,笑道: “不是来找你皇嫂的嘛,这会儿也不早了,趁着她刚醒,咱们过去聊几句,然后我送你回去睡觉。” “好。”杨盈乖乖点头,跟着她出了偏殿。 …… 永佑六年腊月初一,新帝遣使者向褚国送递国书,意在复立昔日盟约,重结敦睦邦交。 腊月初六,褚之使臣应主之令前来拜会新任梧帝,褚帝于回信中应允,将会与梧国重缔联盟,共同抵御北磐来袭。 腊月十三,褚梧国主联名问责安帝李隼里通外敌勾结北磐之过,安国朝野上下为之震荡—— 原因无他,只因随信一并送去的,还有数十个北磐俘虏。 原本仅流存于表面的流言蜚语因着两国此举而彻底一发不可收拾,安都百姓皆愤慨不已,加之安帝开年时颁布的新税徭役之策,一时间民怨并起; 朝中众大臣更是人心惶惶,既不敢轻易下注在为安帝所打压的两位皇子身上,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站错了队,又不敢随便将希望寄托在新起之秀庆国公那里,一时间竟举棋不定,生生将朝堂扰作了一锅粥。 自然,也有人隐约在风声背后摸出了些门道,表面上虽然依旧滴水不漏八面玲珑,背地里却已然悄悄向李同光伸出了橄榄枝。 “鹫儿那里或许会变得有些棘手,但我们也有了更多时间。” 收起金媚娘又一次新送来的飞鸽传书,任如意揉了揉一直紧蹙着的眉心,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但他做得很好。”宁远舟嘴角带笑,“不愧是你的徒弟。” 所有人都以为任如意还活着的消息经由金沙帮的人送到李同光那里后,他说不定又会如同先前一般冲动,又会做出些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的事; 却不料少年将军只是沉默着用厚礼谢过了送信的使者,就把自己关进了那座偌大而空旷的国公府。 ——宁远舟被封为靖远侯的消息传出,他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师父一向不屑于那些虚无的功名与封赏,怕是就算被新任的梧帝下旨册封,也不会接受什么诰命吧。 可自打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青云剑刺进了她的胸口那时起,他便已然失去了爱她的资格。 故而,他最终选择了再次将情意隐瞒于心底,选择了成全师父与宁远舟的幸福。 故而,他不眠不休地将自己陷进了无数繁杂的政事与官场的波谲云诡中,只为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故而,他想要早日位极人臣,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对权势,替师父守好那些仍在水深火热中的朱衣卫,真正实现他梦寐以求的止战平戈。 ——鹫儿终究真正成为了李同光。 杨盈在一旁扒拉着元禄那个刻着“鬼”字的铭牌,假装不经意地问:“那如意姐,等北磐之事结了,如意姐你要回去看他嘛?” 她现在是大梧的平阳公主,就算皇兄说来年开春便嘱咐工部礼部着手筹建公主府,可也没法跟着去安国了啊? 如意姐不会去了一趟安国以后,就不要她这个这么乖巧的徒弟了吧? ……明明自己要是能接触些政事的话,压根不见得会比他差的! “咣当”一声将铭牌丢回了桌上,自打回梧都起便整日无所事事的平阳公主向后一仰,全无公主风度地揉了揉太阳穴。 “哟,我们俩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依旧是人未至声先到的风格,而后才是一身全新朱砂色女官服的余清苒推门进了屋:“这屋里怎么好像有人在腌菜呢?” 柴明跟元禄不明所以,不约而同“啊”了声:“腌菜?” “清苒的意思是。”钱昭先是向着杨盈抱了抱拳简单施了一礼,这才坏心眼地微微弯起了一点嘴角,“殿下吃醋了。” “孤……我没有!!” 一着急起来便下意识又脱口而出了礼王的自称,杨盈顿时羞赧得红了大半张脸,一头便扎进了任如意怀里: “如意姐~” “好好好,你才是最乖的那个。”任如意憋着笑拍拍她的后背,却也没否认自己得了空便要回去看徒弟的事,“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难道又是皇后要传什么口信?”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又亲眼见了几次面后,她对于这位温柔而坚毅的萧皇后同样印象深刻。 只是话里话外分明透着调侃的意思,一听便知道是在拿这段时间余清苒惯常使用的“钱副将送我来传娘娘口信”借口说事儿。 “……?” 风水轮流转,一下子尴尬得语无伦次的人又多了一个。 “也没有,前两天圣上刚一道手令把我暂调成了娘娘身边专属的御医,肯定是比以前自由嘛……” 再说了,现在就连杨行健都知道了她跟钱昭之间的关系,要不是她极力婉拒这会儿估计都已经下旨赐婚了,还有啥好躲的嘛。 在钱昭忍俊不禁的目光里色厉内荏地对着柴明挥了挥拳,余清苒满意地看着还在挤眉弄眼的后者一瞬间站直成了一尊雕像的身影,这才重新开口道: “不过今天倒还真的是有事,阿盈第一次得了这样的机会,如意姐毕竟不是宫里出来的,身份总归不太方便。 “娘娘孕中容易思虑过度,大家劝了好几次还是担心,所以想让我晚些时候陪她一起去迎接贵客。” “贵客?”杨盈这才从任如意怀中伸出了脑袋,“啊,清苒姐你说的是那个——” “对,就是褚国最近新封的那个郡主。 “长乐郡主,晏晴晚。” ------------ 第121章 以后他会记得在哥哥坟上烧香的! 长乐郡主,晏晴晚。 褚国国姓为陈,册封时宗室女子也均是以“永安”“永宁”等“永”字开头之语为号,加之余清苒方才说这位郡主乃是“新封”…… 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任如意的笑意便渐渐散了下去:“远舟,你们六道堂的森罗殿可有这位长乐郡主的卷宗?” “美人儿,来~” 回答她的却不是正要开口的宁远舟,而是满头大汗推门而入的于十三。 他的手里拿着的,正是任如意方才开口索要的资料。 赵季上任后森罗殿便被彻底废弃,就连其他几国的分堂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波及,工作更是彻底停滞不前,大大降低了六道堂的行事效率。 于是,就在森罗殿重建起来的这短短一月里,无数分堂重建情报系统,大量卷宗接踵而至,俨然将好【bei】心【pO】去帮忙的于都尉忙了个天旋地转。 至于为什么是与畜生道毫无关系的阿修罗道都尉承包了这项工作? 加班加到头昏脑涨的于十三愤而表示,除了他以外竟然真的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宁远舟隔三差五便被杨行健叫去议事,回来后更是巴不得将休息时间全用在跟任如意一起岁月静好上; 元禄要提前准备去北磐所需要的雷火弹和机关,偶尔还会拉着常来六道堂串门的杨盈,一脸小得意地介绍他的得意之作; 孙朗前几日外出时意外遇上了流窜至梧都的某逃犯,为了将他缉拿归案受了点伤,这会儿估计还在卫枝意那儿装病; 柴明虽然没有他们那么“不讲义气”,但他毕竟是天道新任的都尉,不仅要时常进宫处理道中事宜,得了空还得挨个去慰问先前牺牲兄弟的家眷; 至于钱昭…… 嗯,且不说他已经不在六道堂不好插手这些事情,就跟宁远舟一样,他那点子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也全部留给了他们家余御医。 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青的眼圈,于十三擦着额角的汗珠一屁股坐在桌前,端起桌上的瓷杯咣当咣当灌起了茶水。 宁远舟好笑地替他又添了一杯:“森罗殿那边最近不是卷宗都规整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这么急?” “还不是一听说咱们殿下要去接人,我这才赶紧把东西送了过来?”于十三努努嘴,斜他一眼,“我说老宁啊,做人不能太不厚道,知道吗?” 宁·日常翘班陪夫人·摸鱼怪+划水大师·远舟:…… 在于十三“幽怨”的目光里,他默默将视线移到了任如意手中的卷宗上。 穿越后唯一的好处就是摆脱了高度近视的烦恼,已经无需眼镜的余清苒同样也看清了上面的字: “晏晴晚,余清苒,怎么听着跟我名字倒像是姐妹似的?” 叼过钱昭手里的一口酥咔嚓咔嚓咬了几口,馋宫外甜点已久的余御医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对了,这几天忙着照顾萧妍都没怎么从后宫出来,要不要趁机靠一下她亲亲男朋友的肩膀? ……算了,为了自己的脑袋考虑,还是不要自讨苦吃比较好。 刚冒出来的贴贴想法在一眼看到钱副将肩头的甲胄时一下子收了回去,她反手又揪了个盘子里的葡萄塞进钱昭嘴里,若无其事地改勾住了他垂落身侧的手指。 “……” 嚼着葡萄的钱昭表示,虽然羽林军的俸禄要胜于六道堂一筹,但在官服设计方面,他们还有相当大的进步空间。 “嗳,她原来不是出身宗室啊。”他俩暗戳戳小动作间,杨盈也已经快速浏览完了卷宗,“我还以为她姓晏,是随了她娘亲的姓氏呢。” 卷宗显示,褚国礼部尚书晏诚之女晏晴晚,年十五,名义上虽为正室夫人所出嫡幼女,但真实生母疑为褚都天香坊的某容姓厨娘。 十日前,她前脚才刚刚被册封为长乐郡主,后脚便接了褚帝的圣旨,率新一波的使团跨过了褚梧的国界线。 褚帝的意思不言而喻,作为他与杨行健合作的诚意,这位郡主从此将以类似于“质子”的身份,彻底留在大梧。 “……换而言之,就是变相的和亲。” 冷冷地将卷宗重新绑好扔在桌上,任如意嗤笑一声:“褚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若是未来能够继续与大梧合作,这位小郡主便是他与梧国皇室和亲的棋子,无论她是入宫为妃还是被许给了其他宗室子弟,都足够建立起名其名曰“两国秦晋之好”的纽带; 而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安国缓过一口气后先行拿较弱的褚国开刀,他也可以狡辩说自己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才屈从了杨行健的威逼利诱,不顾晏晴晚死活地,将所有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至于梧国人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甚至为此杀了她?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那压根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真实身份并不如面上那般高贵的庶女,既非皇亲国戚又非名门千金,就连亲生父亲都将其弃如敝履,性命落在那些上位者眼里,可谓是与蝼蚁无异。 “若是真有咱们跟褚国交恶的那么一天。”于十三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这位郡主,怕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当年李同光的母亲清宁长公主远嫁宿国为太子妃,贵为公主之尊都险些没能逃离战乱回到安国,又何况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便宜郡主? 更何况,她才只有十五岁,甚至比在场众人里年纪最小的杨盈都要小上些。 眼瞅着杨盈都因着他的话而现出了几分不忍之色,余清苒忙眼疾手快地塞了个葡萄到她嘴边,安慰道: “也别那么悲观嘛,万一李隼他过两年眼一闭腿一蹬就噶了,李同光才不想挑事儿呢,他肯定不会拿这事儿做文章啊。 “再说了,要是咱们大梧兵强马壮,让他们压根不敢没事儿找事儿,那也就不存在交恶的情况了嘛。 “当然,要是他们故意在晏晴晚带的那个使团里安排了刺客来扰乱大梧内政,或者背地里搞小动作的话,咱们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嘛。” 柿子要捡软的捏,黄瓜要挑嫩的切,她就不信要是梧国国力碾压式吊打褚国,六道堂做大做强成天下第一间客组织的话,那边那小破孩还敢作死。 “来殿下,臣跟您说。” 清了清嗓子,她忽然“刷”一下站得笔直,满面严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去写入伍申请书: “能动手咱别吵架,能nen死就别留活口,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主打的就是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钱昭:……? 杨盈:……? 任如意:……? 很好,余御医每日一满嘴跑马车成就,今日分量达成。 “……时候也不早了。”默默吐掉嘴里的葡萄皮,眼角抽搐的平阳公主选择果断跳过话题,“清苒姐,我们出发吧。” “褚国也有不少擅长用毒的高手,你们千万当心。” 将新配好的迷药塞进余清苒的手中,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了她几句,钱昭瞥了眼还沉浸在余清苒“杀气”里目瞪口呆的柴明,突然猝不及防CUe了他一句:“阿明,你也一起。” 柴明猛一下回过了神,下意识“啊”了声:“我也要去?” 宁远舟虽然只是点了点头,眼底却分明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如今你才是天道的都尉,天道自太祖时六道堂成立起便一直掌管皇家护卫之事,来的怎么说也是郡主,由你出面的确更合适。” 于十三干咳一声,一脸都是“早已看透一切”的暧昧微笑。 元禄大概也是明白了些什么,努力憋着笑双手捧着茶杯挡住了下半张脸。 唯有状况外的余清苒压根没意识到自家钱猫猫在光明正大替他昭然若揭的私心找理由,还在不明所以地跟着解释: “也是,我跟阿盈一个公主一个女官,带个六道堂的撑撑面子也挺好,省得他们又挑刺说咱不够重视郡主什么的,再惹出一堆是非来。”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柴明:“……” 不就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让自己也一起过去帮忙保护嫂嫂嘛! 明明听嫂嫂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语气,更需要被保护的应该是自己! 以后他会记得在哥哥坟上烧香的!!! ------------ 第122章 信他们说得对,还是信她是秦始皇? 远远便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向宫门的方向驶来,杨盈定了定神,再抬起头来时,嘴角已经带上了礼貌的营业性微笑。 “有劳严大人一路护送郡主至此。”她伸手虚扶了一把正前方朝她作揖的那人,“只是不巧诸位到的早了些,皇兄此刻还在御书房与几位大人共商要事。 “不如诸位先随孤前去安置,待皇兄得了空再随孤前去拜见如何?” 放眼整个梧国,能以“孤”自称的只能是那位早前女扮男装救兄还国的平阳公主,原本还有些怠慢的褚国使臣顿时肃然起敬,就连神情看上去都肃穆了许多: “不敢,不敢,平阳殿下能来亲自相迎乃是我等的荣幸,一切自然任凭殿下安排。” 柴明上前一步,沉声道:“臣六道堂天道都尉柴明,见过长乐郡主。 “依我大梧宫规,只有圣上车驾方可直入宫门,还请郡主屈尊移步。” 见一众梧国人等身后的确并无任何马车銮驾的影子,那人到底不敢有意见,便只是连连赔着笑脸: “自然,自然,殿下请。” “请。”杨盈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那辆马车。 随着两方的一锤定音,车帘也被从里头钻出来的侍女卷起,露出了那位长乐郡主的真容: 虽然下半张脸都依照褚国习俗掩了个严严实实,但依旧能隐约瞥到面纱下圆嘟嘟的包子脸,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更是漂亮的浅棕色,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欢喜。 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千金,即使新得了郡主的身份,但举手投足间却也并无皇室风范,看似低眉顺眼地跟杨盈行着礼,好奇的眼神却不住地悄悄打量着四周: “长乐见过平阳殿下,殿下万安。” ……卧槽萌妹! 这是正儿八经的萌妹! 尽管情感让老Sei迷险些就没能控制住想要上前rUa脸的冲动,但碍于自己此刻也算是代表着大梧的脸面,打工人余清苒还是一一向来客们行了礼问了安。 接受到柴明不动声色比出的“安全”手势,她这才放下心来,保持着杨盈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陪同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宫门。 …… 虽然按理说应该在宫外替这位郡主新建个府邸,但碍于她毕竟还未曾及笄,杨行健在设宴招待了整个使团后,还是另外做出了安排—— 长乐郡主晏晴晚,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深得皇后青睐,自即日起入住坤宁宫。 另,由掌事女官裴九娘教导其大梧礼仪,待来年六月年满十六后,方可出宫入住长乐郡主府。 坤宁宫有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萧妍本就惹人非议,眼下又住进去个年方十五的别国郡主,朝野后宫一时议论纷纷,一众言官们上书的奏折更是如同雪片般,铺满了御书房的桌案。 “……我今儿个去御书房的时候可都看到了!” 屋里都是不用避讳什么的自己人,杨盈也懒得再装什么“平阳の高冷”,手舞足蹈比划得很是带劲: “皇兄桌上的奏折有这——么高一摞,加起来估计比远舟哥哥还要高,金太监光是把那些被皇兄气急败坏扔到地上的搬出去,都花了小半个时辰呢!” 目瞪口呆的余清苒:啊??? 比宁·老长一条人·远舟还高?!?! “……那确实是挺高的。”她默默吐槽了这么一嘴。 萧妍则在一旁吃着碗余御医特制药膳粥,看着她俩的互动只是轻笑:“那阿盈你倒是说说,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能让一向好脾气的杨行健气得把折子稀里哗啦扔一地,甚至连草草批两句意思意思都懒得装样子,这些言官的战斗力,还真是又一次让她刮目相看。 “害,娘娘你也知道,咱们大梧的言官素来就是怼天怼地怼空气,不是弹劾就是上谏的,这都是常态。” 虽然出于各种原因不曾坦白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但毕竟萧妍早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习惯了她不着四六的跳脱性子,余清苒也就十分顺杆爬地没再一口一个“臣”: “我听说那群人平时连陛下今天晚起了一炷香、小朝会比昨日早下了一盏茶都得上个折子秀一下文笔,这好不容易逮到了个机会,可不得唠叨几句嘛。” 总结下来,他们最近集体上书,不要钱一样地把奏折往杨行健桌上送,无非就是冲着他让晏晴晚住进了坤宁宫这事儿。 高情商:陛下应遵从祖制,将长乐郡主另行安置,否则不仅惹人非议,堂堂褚国郡主竟要与先帝之妻同住,更是会失了大梧的颜面; 低情商:陛下初登大宝,根基不稳,前朝后宫亦均未彻底安定,理应勤勉政事,早日光复大梧昔日之盛景,不可整日沉湎于儿女情长; 更有甚者:陛下后宫空虚,膝下子嗣单薄,应当大封六宫以安顿人心,否则便会让褚国误以为新君色令智昏,迫不及待要替未来新后铺路,误以为自己此举拿捏了大梧。 ……实不相瞒,就像教授说的那样,她真的怀疑这群言官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脑子里塞满了芨芨草。 他们是信杨行健这个一心想赶紧娶小青梅做自己名正言顺皇后的“萧妍脑”会封一个比他小十余岁的别国郡主为新后,还是信她是秦始皇? 瞥了眼忍俊不禁的姑嫂二人俩,余清苒耸了耸肩,一脸好笑地摊开双手道: “我寻思着陛下要是真瞧上了长乐郡主,先给个封号挑个宫殿让她住进去不就成了么,干嘛让她来跟咱们住啊?” “再说了。”回忆起皇兄气得险些当场把人叫进宫批判的模样,杨盈愈发乐不可支,“我皇兄要是不找这个借口的话,那才是丢了咱们大梧的颜面呢。” 因为国库空虚没钱给人家修郡主府这种事情,换成谁都不可能大喇喇说出去的吧! 就是说,一登基就要给留下一堆烂摊子的杨行远擦屁股,甚至连娶个媳妇都得被一群老古董指指点点的杨行健,惨,实惨。 ……也不对,至少看在他噶了能让青梅竹马Cp破镜重圆的份上,也算是干了个人事。 将已经凉透了的杨行远又在心里唾弃了两声,余清苒眼疾手快地拦下萧妍的动作,义正辞严道: “娘娘,咱不是说好了嘛,那薏米银耳山药羹是给殿下的,您怎么又偷吃?” 薏米性寒,就连还在调理身子的杨盈都是嘴馋了好久才敢让小厨房做上这么一顿,怎么萧妍这个孕晚期的“半高危人群”还要偷吃? 被她不由分说挡住了伸向碗里的小勺,萧妍悻悻收回了手:“……本宫只是想替阿盈盛一碗。” “多谢皇嫂。”杨盈憋着笑将碗向自己面前端了过去,“但我可以自己来的。” 毕竟是自打嫁进宫便没少帮忙帮衬自己的阿妍姐姐,孕晚期更是成日吃不下也睡不好的,眼下被清苒姐抓包时,竟还多了几分少女时才有的小孩子脾气。 坦白说,随着日子一天天悄无声息地过去,又在说开了事情重新与哥嫂建立起了情感羁绊后,杨盈其实也早就不知不觉间渐渐淡忘了先前的不快。 “……” 眼睁睁地看着杨盈不紧不慢一勺勺喝完了那碗香气四溢的粥,萧妍噎了噎,却也只得听话地继续专注于自己面前的“孕妇爱心餐”了。 “娘娘。” 就在姑娘们一面享用着午膳,一面其乐融融地谈天说地时,候在外头的婢女忍冬忽而匆匆进了屋,朝着正在漱口的萧妍福了福身: “长乐郡主来了。” ------------ 第123章 嚼嚼嚼,嚼嚼嚼 小姑娘是来“请安”的。 才刚在坤宁宫安顿下来不到一日,她虽然依照规矩换上了大梧制式的衣裳,福身时却依旧是褚国的礼仪: “臣女长乐,见过二位殿下。” 二位殿下。 自己此刻还不是阿健名正言顺的皇后,她初来乍到不了解宫里的情形,担心贸然称呼“皇后”会坏了规矩,却又大致猜得出他的心思,便刻意用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称呼。 倒是个谨小慎微的聪明姑娘。 “郡主不必多礼。”擦去嘴角的一丝水渍,萧妍优雅地微笑着抬了抬手,“可有用过午膳?” “回殿下,还未曾。” “既如此,正巧本宫今日备的餐食多了些,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如坐下一并尝尝坤宁宫小厨房的手艺——” “如此甚好,多谢殿下!” “……?” 为什么眼前的小姑娘回答得如此迅速,倒像是一早就等着她邀请自己,这会儿在迫不及待地回答似的??? ……收回前言,这丫头方才的“机敏”怕不是因为提前得了什么指点。 就冲着不断偷瞄着桌上吃食的小眼神,还有自以为十分“合理”的拜访理由,貌似依旧是个把什么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的小姑娘。 有些同情地瞥了眼站在桌旁呆若木鸡的余清苒,方才被她“义正辞严”制止了偷吃行为的萧妍竟有些孩子气地心情大好,眼底更是飞快地流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茯苓,替郡主再添一副碗筷。” 五分钟前刚刚被迫离开饭桌的余清苒:…… 她就说怎么这个长乐郡主不搞什么晨昏定省,专门挑着大中午的时候过来“请安”呢!!! 敢情是为了蹭吃蹭喝!!! 被她致以艳羡目光的晏晴晚本人则毫不知情,甚至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刚送上来的食物,一边有些口齿不清地点评着: “一早就听说殿下宫里的小厨房做菜比御膳房还要好吃……” 嚼嚼嚼—— “今日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这凤尾虾果然肉质鲜美,入口即化……” 嚼嚼嚼—— “还有这清蒸鲥鱼,臣女还在褚国的时候就听说大梧的河鲜最是美味,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能有幸品尝……” 嚼嚼嚼—— 杨盈:…… 萧妍:…… 两个现场观看吃播的女官:…… 在长乐郡主极其“专业”的点评声中,萧妍没忍住又夹了几筷盘中剩余的豆腐,哑然失笑道: “……郡主果真直爽烂漫,今日与郡主同席,倒是叫本宫也胃口大增了。” “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前者的腮帮子虽然还如同小松鼠那般被美食塞得鼓鼓囊囊,闻言却也赶忙咽下嘴里的饭给了她一个乖巧的甜美笑容。 有了这位自来熟的客人活跃气氛,杨盈的话便渐渐多了起来,就连原先还有些戒备的萧妍也渐渐放松了些紧绷的后背: “郡主自褚都一路奔波至此,又是代表着贵国与我大梧合作的诚意,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本宫与平阳皇妹开口便是。” “还有这位余御医。”杨盈紧随其后认真补充道,“她与裴女官一样,也是我与皇嫂最信任之人。” 要不是如意姐没有位列大梧官员名册身份不便,她本人也不常进宫里来走动,这会儿自己要隆重介绍的,还得加上她最最最厉害最最最亲爱的如意姐呢! 一通不自知的彩虹屁将屋里的两个女官夸了个面红耳赤,在两人恨不得当场化身鼹鼠在坤宁宫的地上挖个洞钻进去的尴尬目光里,杨盈这才满意地做出了最后总结: “孤的意思是,身在异乡到底诸多不便,郡主一定要多加珍重。” “多谢二位殿下照拂。”晏晴晚乖巧应下,“那……臣女倒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有不合规矩之处,还望恕罪。” 萧妍持续礼节性微笑,眼里却分明快速闪过一丝了然的光:“郡主但说无妨。” “臣女斗胆,敢问日后若是要常住在这坤宁宫的话,可否……可否每天都能如今日一般,来陪殿下用膳?” “……?” 杨盈愣了,萧妍懵了,裴九娘惊了,余清苒傻了。 一片几乎能听清外头雪花飘落的寂静声中,小姑娘有些惶恐地“嗖”一下站起身来,膝盖一弯就要告罪: “臣,臣女惶恐,还请二位殿下恕罪!” “无妨。”余清苒正好就站在晏晴晚的身后,萧妍忙眼神示意她帮忙把人扶了起来,“倒也算不得什么不情之请,郡主既然愿意常来走动,本宫又怎会如此不留情面?” 就是不知道,按照这丫头今天这风卷残云到连个蒜末辣椒皮都不留在碟子里的吃法,坤宁宫小厨房这个月的银子得花出去多少…… 已经预料到未来将会面对怎样的“财政赤字”之困,皇后娘娘有些头疼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多谢殿下!” 意料之外竟然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晏晴晚顿时眉开眼笑,行了一礼坐回了原位,又津津有味地继续炫起了方才只来得及浅尝一口的炒饭: “小时候臣女身子弱,又总是孩子脾气喜欢挑食,母亲见了便少不得耳提面命几句,有几次气得急了甚至还用上了府中先生教书时带来的戒尺。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叫臣女见了什么都想吃,一顿一顿胃口也越来越大,倒是让诸位看笑话了。” 余·莫名感觉自己膝盖中箭·国家一级挑食选手·清苒:……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种平生就两样东西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跟眼前这个大快朵颐吃嘛嘛香、就差把盘子都吞下去的长乐郡主,简直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极端。 褚帝怕不是派了个饕餮来吃空梧国国库的吧?!?! 啊?!?! …… “清苒姐,长乐郡主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跟皇嫂一起用膳啊?” 目送着晏晴晚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把玩着手中杯盏的杨盈却渐渐淡了脸上的笑意。 就算皇嫂此刻早已不是大梧名正言顺的皇后,但一来她毕竟也曾是自己的阿妍姐姐,二来毕竟随时都有可能生产,正是最需要人留意照顾的时候。 尽管过去籍籍无名,但在与使团的大家经历了无数危机后,她早就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懦弱公主。 被人当做是棋子送来大梧的少女固然可怜,她也不介意以同龄人的身份施以援手,让对方在大梧能好过些; 但若是这位郡主抱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同样不会坐以待毙,任她为所欲为。 被她猝不及防点名的余清苒:……啊? 作为一个每天都在研究“今天吃什么”“什么好吃”的干饭大学生,她其实真的觉得,晏晴晚那清澈中透露着愚蠢的眼神里,的确是干饭人对于美食的渴求…… “我明白你的意思。” 话虽如此,但毕竟谁也不能担保对方不是演技高超装出来的天真无邪,她便答应着安抚地对着杨盈点了点头: “我跟九娘会盯紧她的,使团其他人那边我也会跟钱昭说,让他跟羽林卫的兄弟们多加留意皇城最近的动向。” 萧妍顿时有些好笑却也不乏感激地看了“如临大敌”的三个姑娘一眼,杨盈也才微微放下心来,郑重其事道: “好,至于六道堂那边,我现在就去跟远舟哥哥说。” “钱副将此刻应该也正在用膳。”见余清苒同样正欲动身,萧妍便开口将人拦了下来,“你先再多吃些,晚些时候再去也不迟。” “好。”也是,刚才晏晴晚来得突然,她自己也还没来得及吃饱呢。 不过话说回来…… 最近一直在坤宁宫里猫着,她都快俩月没吃上钱昭做的饭了!! 回头休沐一定要去他府上蹭饭!! ------------ 第124章 “娘子。” ……收回前言,这位郡主恐怕真的只是一心一意来干饭的。 周遭是一群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大臣,底下坐着的是一群满面愁容生无可恋的褚国使臣,余清苒抽了抽嘴角,上前替杨行健验了一遍新端上来的汤羹。 在她视线所及之处,晏晴晚正在手速惊人地解决着盘子里的酒蒸鸡,指间的筷子几乎挥出了残影。 你说她有失郡主形象吧,人家一改在坤宁宫一起时让人看了都想跟着多干三碗饭的吃相,小口小口淑女得没有半点不雅; 但你要说她是个标准的世家贵女吧,其他女眷为了保持形象都是吃几口便罢,只有她坚持不懈地吃空了桌上的每个盘子…… 不愧是宫人们公认的第一吃货,长乐郡主,牛的。 “余御医若是乏了,便先行出宫吧。”杨行健的声音将她从内心OS中拉了出来,“朕听皇后说,明日她打算放你休沐。” “休沐?可是娘娘……” 略微压低了些声音,杨行健轻声笑道:“余御医莫不是忘了,明日是正月初一。” 按照褚国祖制,但凡是得赐封号的皇室宗亲,无论是否拥有国姓,都须得在每月初一焚香沐浴,斋戒一日为国祈福。 也就是说,虽然晏晴晚只是个临时被拉来赶鸭子上架的草根郡主,但她明天也得乖乖饿一天肚子,否则便是落人话柄,少不得要被褚国使团里其他人唠叨。 ……6。 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本就是个大胃王的小姑娘吃得比前几天加起来都要卖力了。 大过年还是大年初一的让人家未成年饿肚子,你们老陈家是真不干人事啊! 杨行健已经朗声宣称自己要提前离席,任务完成的余清苒便也没再留下,在一众大臣整齐划一的“恭送陛下”声里跟着他出了大殿。 …… 意料之外地没能找到钱昭的踪影,余清苒东张西望半晌未果,最终只得礼貌地拦下了正欲从她身侧路过的新任羽林军都尉: “叨扰林都尉了,下官乃太医署御医余清苒,敢问您可否知道钱昭钱副将在何处?” “余清苒……啊,原来余御医便是老钱时常提起的那位姑娘啊!” 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林岳忙不迭地站直身子,朝她躬身抱拳道: “余御医来得不巧,老钱方才被弟兄们灌多了酒,这会儿估计正醉得厉害呢。” 余清苒:……嗳??? 钱昭虽然酒量比不得于十三,但据说长这么大喝醉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啊? 而且,虽然明日百官集体休沐免朝一天,但羽林军怎么说也负责着皇城和外宫的安危,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喝个酩酊大醉? 似是从这份沉默里读懂了她的疑惑,林岳顿了顿,又解释道: “钱副将今夜其实并不负责值守,不过他说是觉得回了府一个人也无聊,这才来与兄弟们一起守岁的。” 只是没想到,陛下从褚国使团那里得来、又赏赐给了百官的烧春酒实在烈得紧,不过三巡就给人放倒了…… “……多谢林都尉,我去看看他。” 又好笑又无奈地福了福身谢过了林岳,余清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到了西南角暖阁的门口,弯起手指敲了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 里头鸦雀无声。 “……钱昭?” 依旧一片寂静。 屏气凝神侧耳半晌都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联想到无数深度醉酒的人身上可能出现的意外,余清苒心下一紧,赶忙微微用力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侧躺在暖阁的床上睡得正安稳的钱昭。 手脚麻利地检查了他的脉象,又反复确认了他只是单纯不胜酒力睡了过去,余清苒这才松了口气,收起差点就要出手的银针坐在了他的床边。 屋外是爆竹烟花噼啪作响的喧嚣,屋里却是烛火摇曳中的一片暖意融融。 有些愣神而不自知地,她伸出手,小心地戳了戳钱昭因醉意而滚烫酡红的脸颊。 略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而轻轻颤抖着,睡着时又是将身子微微蜷在了一起,加之被她把脉时拉了下手腕,便下意识将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的动作…… 某种程度上,这样安静又无害的钱昭,真的很像一只安稳入睡的猫咪。 在床头挂好了随身携带的醒酒香囊,又吩咐人送了壶橘皮醒酒汤温在了一旁,她坐在床边想了想,到底还是在临走之际弯腰亲了亲他的侧脸—— “谁!!!” 就在唇瓣刚刚与肌肤相贴的刹那,原本安稳睡着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间便被人掐着脖子压在了身下,余清苒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伸手用尽全力地推在了对方的胸口: “我……咳咳咳……钱昭!!是……是我!!余清苒!!” “……清苒?” 醉意朦胧的双眼似乎因着熟悉的声音而短暂地闪过了一丝清明,钱昭虽然猛地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却未曾就此放她起来,只是挪了挪位置改拄在了她的身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某个没良心的是不是打算赶在新年之前把我噶了!” 好半晌才从被摔了一下的七荤八素中缓过劲来,余清苒抬手擦了擦因为被掐而溢出眼眶的生理性泪水,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些脸: “那什么……你……你要不先起来?” 虽然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接触,但以这样暧昧的姿势,又是身处在这样暧昧的氛围里……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脸颊与耳尖处的温度正在悄悄地急速攀升。 一只手就在她正要重新开口让他起身时,忽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耳后: “没有人皮面具……是清苒。” 模糊不清地嘟囔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喃喃自语着的那人忽然不由分说地低下头来,用力地吻住了她。 ——铺天盖地的酒香顿时将她淹没。 不同于上一次在四夷馆星空下的温柔又缱绻,那人的舌尖几乎是近乎粗暴地撬开了所有的戒备,如同夏娃诱惑亚当共食禁果般,带动她与他一起共舞。 灼热的呼吸因交织一处而愈发急促。 下意识揪住被单的手指被不由分说地勾起,紧紧相扣。 早已没了绒领遮蔽的脖颈在烛火下泛着皎洁的白,又在一个个小心的细吻里留下暗红的痕迹。 浑身如同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那样,战栗着渐渐软了下去。 残存的理智随着又一次上移的吻而一点点回笼,余清苒有些费力地伸手推着依旧不肯放开她的钱昭,有些急促道: “钱、钱昭!!这里是……嘶!” 只觉得一阵刺痛席卷了神经,她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生理性的泪水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淡淡的血腥味自相贴的唇瓣间蔓延开来。 像是被人自三九天里兜头泼了一盆冰水那样,钱昭浑身一震,眼神似猛然间恢复了清醒那样,散去了大半的醉意: “清、清苒?” 如同做错了事情等待着被惩罚的小孩子那样,他俶尔间坐直了身子,低着头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 “那,那个,只是不小心咬到而已,我没事。” 剧烈的心跳因着他的“乖巧”而渐渐平息了下来,余清苒飞速重新系好脖颈间的绒领,同样压根没勇气回看过去。 如果方才没能及时停下来,如果他们真的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荒唐了一夜,如果被人知道钱昭在羽林军都指挥司的暖阁里,跟她有了肌肤之亲…… 按照那些言官视死如归骂得杨行健都险些破防的爱岗敬业程度,她丝毫不怀疑,自己跟钱昭俩人都得吃瓜落。 贬官罚俸都是小事,要是有心人背后推波助澜一把,六道堂的其他人甚至杨盈,名声指不定都得被牵连。 但……毕竟今日之事算是及时止损,酒醉的钱昭会突然冲动也是因为她偷亲的举动,也不能全怪他一时冲动。 “桌上有醒酒汤,你要不喝了再睡?”终于彻底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她定了定心神,整理好衣衫下了榻。 “……别走。”钱昭却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她的袖口。 那双素日里总是清澈透亮的墨色眼睛此刻虽然褪去了方才的情愫,却在摇曳的烛光里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仔细看去竟还有几分湿意: “我……抱歉……清苒……别走……” “……嗯?” 艰难地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余清苒干咳一声,随口胡言乱语道:“那、那你叫声姐姐,我就不走了。” 钱昭这样的性子,怎么想怎么也不会随便叫谁姐姐的吧—— “娘子。” 还有些沙哑的嗓音就在她正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洋洋自得时,突然在耳边响起。 似乎是怕窗外烟花爆竹的响动盖住了自己的声音那样,他虽然依旧不敢去看她瞬间因愕然而睁大的眼睛,语气听起来却分明悄悄坚定了几分: “……娘子。” ------------ 第125章 大郎,该喝药了 新年伊始的第一缕晨曦穿过窗棂间的缝隙,整个暖阁便随着那抹阳光的侵入而登时明亮了起来。 睁眼时便是床头香囊里的一股淡淡的薄荷气息萦绕了鼻翼,钱昭抚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来,终于来得及后知后觉回忆昨晚的事情。 六道堂的几个兄弟多是已经无父无母,故而往年都会在年三十晚聚在孙朗家里,陪他母亲一起守岁度节。 只是今年代清浅应邀带了卫枝意过去,他们寻思不好前去打扰,这才分散开来各自找了个去处: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宁远舟又是他新封的第一个侯爷,于是便与任如意一起去赴了宫宴; 于十三与宁远舟也是有着将近二十年的交情,从宫里出来以后也顺理成章地一起回了宁家老宅休息; 元禄更不必说,虽然他铁定会抽了空在宫宴后去找一趟杨盈,但再怎么说,最后肯定也是按时按点回了家; 柴明本来打算陪他守岁,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前两天突然说是改了主意,趁着过节的工夫回柴府哄他外祖去了; 至于清苒,她如今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御医,但却领了圣命去了宴上替杨行健验毒,这个时辰—— 等等,清苒?! 揉着太阳穴的手指猛一下停顿在了原位,那些模糊的影像如同乍然间散去了迷雾般,清晰地一幕幕复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唇齿交缠极尽悱恻的深吻,脖颈锁骨间留下的暧昧红痕,紧紧勾起纠缠一处的手指…… 以及,眼底因痛楚而氤氲起一层泪意,脸颊耳尖都红透了的姑娘。 “没有人皮面具……是清苒。” “我……抱歉……清苒……别走……” “娘子。” “……娘子。” …… 不然今天还是找个理由告假回府上躲几日好了。 瞬间被自己昨夜竟然险些在指挥司暖阁里跟心上人有肌肤之亲的荒唐举动惊得不轻,钱昭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衣装,推门欲走—— “早啊。” 映入眼帘的,是正端着一碗蜂蜜水对他露出微笑的余清苒。 大郎,该喝药了…… 赶在被某个话本里的名台词洗脑前,心虚不已的钱副将干咳一声,欲盖弥彰道: “……早。” “醒了就好。” 虽然一手如同托塔李天王一般四平八稳地端着个瓷碗,但她另一只手动作时却依旧很是敏捷,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的袖子,将人又重新拽进了屋里: “大郎,该喝药了。” “……” 眼瞅着她头也不带回地用脚轻轻带上了门,彻底放弃挣扎的钱昭一噎,默默坐回原位接过了她手中的那杯蜂蜜水。 她略肿的唇瓣上一块刺目的痂痕,扭头时绒领下透出的一丝红痕,还有与他闪烁的视线对上时,眼底那毫不掩饰的调侃…… 心知她定是来找自己来算昨晚上的“账”,一向不善言辞的钱副将更不敢作声了。 “我只有今天才能休沐。”他不敢说话,余清苒却意料之外地率先开了口,“明天还得回坤宁宫那边上班……啊不是,当差呢,你这儿有什么消肿化瘀的药嘛?” 嘴唇破了还可以瞎编乱造几句糊弄过去,但冬天新发的宫装上自带的绒领实在不够高,她没这个把握不会被人看到脖颈间的吻痕。 “太医署——” “昨晚某人一直扯着袖子不让我走,后半夜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结果紧赶慢赶过去一看,人家已经关门了,进不去。” “……” 钱昭再一次哑口无言。 羽林军的甲胄不如六道堂的堂服那般好装东西,故而他们平日里值守时,随身带着的往往只有些简单的止血伤药; 可若是任由她这个形象回太医署去,按照那群人传播八卦的速度,怕不是弹劾他沉溺美色玩忽职守的折子明天就能送上杨行健的案头。 钱昭进退两难,钱昭一脸愁色。 “不然回去蹭点你的‘神药’?”在他未曾留意到的地方,余御医的嘴角飞快上扬了一下,“我记得咱们陪着阿盈去安国的时候,你那个盒子里的药好像还挺全乎。” 有金手指她不用,嗳,就是玩儿~ 趁着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能反应过来,她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难得休沐,我也想出宫去转转,看看师叔和师妹她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嘛。 “再说了,太医署那群脑门子亮堂得能反光的老古董不讲医术就算了,没事干还动不动嚷什么女诫女训,我才不要回去听他们开女德小讲堂。” 太医署里有位周大人是礼部侍郎的三叔,被他们家大侄儿传染得张口一句“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闭口一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俨然是一众女官婢女避之不及的对象。 所以在这件事上,她还真的没撒谎,真的。 连珠炮般的解释不负众望地生了效,钱昭果然成功地暂时忘记了她有金手指这个最大的bUg,沉思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 她身形偏瘦,官位又不高,若是一路紧跟在他身后不抬头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那先去处理一下这些……唔,这些印子。”计谋得逞,余御医眨眨眼,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了,“然后我们再决定今天去哪。” “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神,钱昭放下手中的空碗,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床头那个一看就是出自余清苒之“手”的香囊上。 ……等等,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按照她的能力范畴,其实貌似能够像给挂了一个香囊给他那样,直接“变”出药膏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她精心打造的圈套。 “清苒,你——” “不用‘清苒’,你可以继续‘娘子’。” 此情此景,不趁着机会复刻一下彼时的“你可以继续‘您’”场面,那不是她余小锤的风格。 别问为什么从大锤改名小锤了,问就是方便跟钱大刀凑一对,Over。 “……” 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他。 担心再这样皮下去会彻底挑得自家钱猫猫炸了毛,余清苒果断见好就收,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正色道: “好啦不逗你了,主要是你也知道嘛,自打咱们从安国回来以后我就天天闷在宫里,别说去外头逛街了,连宫门都没出过一次,可无聊死我了。 “而且你说这回来这么久了,我见天儿打工见天儿加班,都没来得及去看看师叔师妹她们过得怎么样,这不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假,又是过年,总得去看看打声招呼,对不对?” 见她没再逗弄自己,钱昭自打她进门起便一直十分窘迫的神情也松弛了许多:“但你的这些……咳,这些……伤……” 他毫不怀疑,要是被代清浅发觉了什么猫腻,那位雷厉风行的夫人能够让他再也别想抱得美人归。 “要是咱们回家的话就用你那个特别好使的药膏消一消,要是不回去的话就用脂粉盖一盖咯。”余清苒闻言毫不在意地摊手,“放心吧,该遮遮该扯扯,没什么大问题的。 “我读高中那时候装肚子疼请假不去跑操的年纪,我想想……唔,按照大梧的规矩,你应该都还没成年呢。 钱昭:……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那个觊觎别人家掌上明珠,结果反而被小姐反过来诱拐走的登徒子。 一双手就在他正要点头应允时不轻不重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等到钱昭侧脸去看时便是一眼撞进了他家余御医满眼无辜满脸渴求的乖巧神情: “大过年的,咱们就出去溜达溜达嘛~ “好不好嘛,钱~昭~哥~哥~” 尾音在她刻意为之下微微上挑起一个弧度,配合着脸上那以假乱真的“柔情似水”神情,俨然一个正在向小郎君撒娇的美娇娘。 “……我、我去找林岳。” 丢下一句磕磕绊绊的话,慌不择路的钱副将“嗖”一下站起了身,又一次同手同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嗳?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林都尉商量嘛?” “调整今日羽林军的值守顺序。” 还有……陪你休沐。 ------------ 第126章 妈妈,我嫁进豪门了 “公子,余姑娘。” 才一进门便被几个婢女家丁行礼行了个猝不及防,余清苒脚下一滑,险些当场表演一个大写的滑跪。 虽然但是,眼前的这种场景,真的会让人幻视霸总带着灰姑娘回豪宅时,一水溜穿着女仆装的女佣在大门口站成一排,然后齐声喊“夫人”的剧情…… “不、不应该是叫老爷嘛?”她有些不自在地瞥了眼继续各司其职去了的众人,讷讷地问了声。 钱昭:“…还没到那种程度。” 父亲离世时他才不过十一岁,因着他年纪尚小,又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爵位,府中留下的忠仆们担心落人话柄,便将“公子”这个并不算严谨的称呼沿用到了今天。 唔,后来小于十三拉着小宁远舟来府里玩儿的时候,似乎还因着这件事调侃过自己好几次来着? 自己家里不需要像在宫里当职时那样诸多避讳,钱昭便任由余清苒挽着他的手臂,一面耐心地领着她参观着这座府邸,一面言简意赅介绍着—— 前院虽然名义上用以招待来客,但因着素日里来往的都是六道堂的自家兄弟们,那道垂花门大多时候其实只是个摆设; 而自钱昭祖父起,他们这一支的人丁便谈不上多么兴旺,故而内院便也没什么族中长辈、堂表兄亲一类的人物。 大多数宅院都是闲置状态,许多房间更是被他拿来随意放了各类医经典籍之类的东西; 至于后院…… 他们兄弟俩的母亲生前都是住在内院里专为主母所设的主院,府里又没有其他未嫁的闺阁姑娘,就连下人也是为数不多的那么些,同样也便也是大写的“地广人稀”。 嗯,因为钱家祖训规定了不让纳妾,他们甚至压根就没有“给侧室住的偏院”这一说。 对于书斋、武堂、花厅一类的房间,她未来的夫婿则表示,虽然他以往不常在家也没专门设计过,但要是她感兴趣,以后可以随便布置。 余·全程只会在心里“WOC”·真土狗·清苒:…… 没想到她上辈子穷得连个首都的厕所都买不起,穿越以后直接蹭到了梧都黄金地段的芭比、不是,猫猫特供豪宅。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萧妍评价钱昭的那句“名门之后”是多么地货真价实,她双手合十,真诚地发出今天的总结性感慨: “……妈妈,我嫁进豪门了。” 赶在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的钱昭发问前,她又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上前跟他一起打开了那个染了些浮尘的木盒: “没事没事,我就是感慨一下今天天气真好阳光普照——这啥?你怎么还缝了个沙包?” 一眼便看到了唯一一个没有装着小瓷瓶的分格,一向求知欲极强的余御医顿时好奇心大盛,下意识指了指那个不大的藏蓝色布团。 虽然先前为保护杨行远受了些伤,但因着都是余清苒一路上在精心照顾他,加之回梧都后也再没有任何人受过伤,这个盒子便也在屋里闲置了好一段时间。 许久未曾打开这个木盒,钱昭的记忆一时也有些模糊: “看重量,应该不是。” “那不会是你珍藏起来的什么药方秘药之类的东西吧?要是想不起来的话,不然咱俩打开看看?” “好……等等!” 糟了!!! 脑海中电光石火般突然闪烁过什么,钱昭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便要去阻拦她的动作。 而原本还在兴致勃勃解着上头活结的余清苒却是被他突然间的一嗓子惊得虎躯一震,托着布包的手更是猛地一抖,里头的东西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掉落在了地上。 是个被用心折叠起来收纳了的普通纸包,除却右下角写了一排极其不起眼的恶趣味小字外,并无其他异处。 括号,所谓的恶趣味是指“余清苒到此一游”七个字,括号完毕。 “……”余清苒目瞪口呆。 “……”钱昭眼神躲闪。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之前在许城一起准备夜宵,她跟如意姐演示自己怎么用金手指变出来的中性笔写字的时候,随手在一旁的纸袋上写下的。 她记得那个纸袋她本来是打算带回去自己用的,结果回屋以后才想起来阴差阳错地装了送给钱昭的饼,后来还暗自祈祷过他最好能直接把袋子扔了,千万别又拿这个事调侃她。 结果……他不仅看到了,不仅没扔,还宝贝一样地找了个布巾包了起来,还塞到了他的药盒里? “钱都尉的收藏癖属实是……别具一格,别有风味,竟连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纸包也藏了起来。” 率先开口打破了室内蜜汁尴尬的空气,她努力控制着高高上扬的嘴角,一脸认真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下官佩服,下官属实是佩服。” “……” 他真的怀疑自己有必要去梧都街头找个算命先生问上一卦。 开年接连两天被自家余御医抓到小辫子,好不容易从一早的心虚中缓过了劲的钱副将默默移开视线,假装自己是一尊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一二三,木头人~0v0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难得能看到猫猫吃瘪,余清苒愈发忍俊不禁,伸手便戳了戳他的右脸: “上次宁大哥可是说禁你食水一天呢,我冒着被杜大人逮住批评的风险给你送吃的,你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 “怎、怎么表示?” “当然是——” 女子身上的淡淡花香随着她的突然凑近而侵袭了鼻尖,那双他素来为之心动的眼瞳更是闪烁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倒映着他愈发手足无措的神情: “——给钱。” “……?” 窘迫如同时间停滞般凝固在脸上,随即彻底崩裂做一地的碎片。 “材料费创意费跑腿费加精神损失费,一共三十两银子。”她却还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逗他玩,“请问是用银子直接支付呢,还是以劳动力加工作时长作为补偿?” “工作时长?”钱昭有些懵,“可太医署今日应该也在休沐。” 更何况,她现在虽然名义上依旧是太医署的人,实则已经成了半个萧妍和杨行健的心腹,并不需要再像从前的原主一样,整日被打发做着无关紧要的私活杂活。 余清苒的回答则是转身拿出了里头的那个白色的小瓷瓶,拉起他的手笑眯眯地将东西放了进去。 “是私人工作。”她说。 “私人工作?” “上药啊,谁咬的当然是谁负责~” “负责”两个字有意识压得重了些,再加上尾音处一个愉悦的微微上扬,压根顶不住她接二连三攻势的钱昭脸颊顿时一片通红,彻底缴械投降般地狼狈点了点头。 挑起了些透明的药膏,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擦过她微微张开的唇瓣,又在她解开颈间遮挡着吻痕的绒领之时,迅速慌乱地垂下了眼睛。 指腹下传来柔软与温热的触感…… 清心若水,清心即心…… 余光中那些如同雪地上盛开红梅般的,暧昧的痕迹…… 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早已忘记了自己究竟背到的是哪一句,钱昭胡乱地回忆着《清心咒》的内容,云蒸霞蔚般的赧色却早已顺着耳尖一路朝下,悄悄蔓延进了领间。 …… “头儿,如意姐,十三哥,我们不会现在就要进去吧?” 屋里是他手足无措的钱大哥和他满脸笑意的清苒姐,元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矗在窗外,眼角无意识地抽了抽。 他们几个一醒来就去了宫里找人,结果却被林都尉告知钱副将已经回了家,要找人得去钱府; 好不容易紧赶慢赶进了门,府上的管家爷爷又跟他们说,公子此刻应该陪着余姑娘去了药房; 而一到药房门口…… 迅速将自己的身体扭转了个标准的一百八十度,好孩子元禄如同军训般站得笔直,满脸满眼都是大写的“非礼勿视”。 任如意:…… 宁远舟:…… 他们真的很想装作没看见某人脖子上的那些显眼的红痕。 “啧啧啧啧——”于十三则是一面大力地连连摇头,一面夸张地啧啧称叹,“老钱啊老钱,这真是,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元禄:…… 他十三哥确定没有被杜大人夺舍吗? 怎么话术听着这么耳熟? “……我们还是去前厅等着吧。” 一手十分顺手地勾住于十三的脖子将人拉了出去,一手将任如意有些冰凉的手包裹在了掌心,宁远舟一脸“看破红尘”之色地同样别过了头。 …… “如意姐?嗳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我都不知道,钱伯也没过来跟钱大哥说……” “……刚才。” ------------ 第127章 没有标题,甜就对了 有着“谭女官之徒”的身份,又有宁远舟这个重掌六道堂的新任侯爷在其中牵线搭桥,代清浅便也带着卫枝意顺利地在梧都安顿了下来。 屋外传来响动时代清浅还在埋头捣鼓着药材,闻声便放下手中的物件,开门将意料之中的客人迎了进来: “清苒,钱昭,你们……这是?” 险些没认出她身后几乎被手里大大小小物什挡严了脸的那人,代清浅眉头一跳,头一遭没有半分形象地睁大了眼睛。 余清苒无奈摊手:“我跟阿昭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想跟师叔拜个年来着,结果他就这样了。” 又是如临大敌地从药房里拿了一大堆杨行远曾经赏的稀有药材,又是不让别人帮忙,亲自挑了库房的盒子精心包装。 下车后更是坚定拒绝了她“我帮你拿点吧”的提议,生生把一堆礼物大老远地扛进了院子。 她莫名有种感觉,钱昭怕不是担心一会儿师叔发现了她身上的那些“异样”,这才提前准备了这些东西…… 啧,不愧是一天天一身牛劲用不完的超级战士【?】 “夫人。”寒暄间钱昭也将东西尽数整装收纳在了一旁,正恭恭敬敬地弯腰朝人行了个大礼,“恭贺新禧,晚辈钱昭愿夫人新岁常安,福寿康宁。” 余清苒:“……?!” 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没文化! 一时间除了“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外想不到什么文绉绉的句子,伪·文盲只得迅速拜了拜,硬着头皮照葫芦画瓢道: “新岁胜旧年,祝师叔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救命,她真的好像一个绝望的文盲。 应着代清浅的招呼坐在了桌边,又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钱官人“文武双全”震慑的余清苒偷瞄了眼一旁正襟危坐的钱昭,默默将“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少赖觉”纳入了新年计划的第一条。 “你们倒是难得休沐。”代清浅虽然眼下略有些发青,气色看上去却奕奕如旧,“可惜孙朗和枝意得晚上才能回来,不然定要让你们尝尝师叔的手艺。” “朗哥和师妹?他们也……?” 在一起了? 她虽说得隐晦,但代清浅也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便含笑微微颔首道: “昨儿个趁着三十晚已经去见过他娘亲了,孙朗那孩子……唔,是个好的。” 那孩子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远不及他的兄弟们更来得有记忆点,可说到底也是个武功不弱心地善良的,对待喜欢的姑娘更是事事上心,恨不得日日上门来瞧她一眼。 来了也是不像先前见过的纨绔子弟般满嘴的花言巧语,除了手脚勤快里里外外帮忙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动作。 枝意过意不去执意要给他银钱,他却是连连婉拒,说自己不过是得空来帮忙搭把手,而且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收钱便是受之有愧。 除此之外,他还时常会带些梧都街头的零嘴或是小玩意儿之类的东西过来,对枝意的喜好更是如数家珍,属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更不用说,枝意那丫头打小便喜欢养些猫狗兔子一类的小动物,甚至还特意学了相关方面的医术,两人在一起也算是能有个志趣相投的共同喜好。 “……我其实一直觉得,他们两个适合一起开个宠物医院。” 陪着师叔用过了午饭,又跟钱昭一起帮忙处理了些药材,余清苒一面不住地回头向还在远远朝自己挥手的代清浅说着再见,一面极其感慨地咂了咂舌。 “宠物医院?” “就是专门给小动物看病的医馆。” 不过,虽然这个主意放在家均一只毛孩子绝对是巨大的商机,但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富贵人家也少有养宠物的。 多数百姓更是捉襟见肘,就连自个儿病了都不舍得去医馆,更别提拿出多的银子来给牲畜家禽一类的治病。 ……算了,专业不对口,时代也有局限性,还是不要照葫芦画瓢地学那些呼风唤雨的穿越女,大张旗鼓开店做生意了吧。 “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事儿肯定也不现实。”她收回思绪勾了勾钱昭的手指,“下午咱们是出去逛逛,还是在府上宅着?” 钱昭小心的握住了她的手:“累不累?” “……累。” 去安国的路上还能时不时趁着赶路在车里睡一觉,杨盈不需要应酬的时候,她也能随时随地地偷个浮生半日闲。 但在被杨行健升了官,又领旨去了坤宁宫照顾萧妍以后,她整天过的俨然就是社畜打工人996——哦不,应该是10107——的生活,别说寒暑假了,连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周末都没有。 好不容易得了一天休息,前一晚还被这酒品十分差劲的家伙折腾到后半夜,三四点才勉强眯了几个小时! “……” 从她无声的眼神里读懂了控诉之意,钱昭将她有些冰凉的手又握得紧了些,歉意道: “抱歉,昨夜之事……是我的错。” “喔?”余清苒故作吃惊,但笑意依旧的脸上却是看不出半分恼意,“那钱官人不若说说,打算怎么补偿一下?” “补偿……” 同样故作慎重地假意沉思了片刻,钱昭侧过身来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而一点点弯起了嘴角。 猝不及防地,他忽而将唇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但凭娘子差遣。” …… 许多年后,他们都依旧能回忆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午后。 新岁的阳光透过纱帘在熟睡的姑娘眼角晕开一层柔柔的朦胧,又被专心在床边守着她的男子不动声色地以宽大的手掌轻轻覆盖,换来前者梦里一声似有若无的呢喃; 睡醒后她便开始研习起从师叔那里要来的前朝医典,而一旁的他虽然看似同样专注于手中的事情,却时不时会不由自主将目光久久聚焦在这边,再在她羞恼的提醒声中故作正经地连连点头,再假装将视线重新收回去; 晚间的厨房里蔓延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堂堂羽林军的副将系着围裙在灶台忙得不可开交,虽然额角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却也会在喜欢的女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小表情时,忍俊不禁地再替她夹上一筷子菜; 夜间的宫道上只有两人紧紧相依的身影,来往巡视或是偶尔经过的羽林军与六道堂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不仅“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侧擦身而过,甚至还会回过头来,露出个善意的笑容。 暮色渐沉,空中渐渐又一次飘起了飞雪。 晶莹洁白的雪片不多时便在女子略长的睫毛和颈间的绒领上染了一层纯净之色,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温柔的光。 露在外头的脸被风吹得冰凉,就连鼻尖都有些发红,那双眼却依旧清亮如旧,倒映着他有些移不开眼的模样。 “那……我先回去了?” 外男非传召不得擅入后宫,尽管心中百般不舍,她却依旧不得不放开了被他牵了一路的手。 “好,一路当心。” 终究还是赶在她临转身前,探过身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额前落下了一吻。 “新年快乐,阿昭。” “新年快乐,清苒。”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珍惜这最后的甜(对手指)下一章又要开始走主线啦,英王的盒饭已备好,小分队也即将开启北磐副本~】 ------------ 第128章 “宁远舟?!?!” 天佑元年正月初三,新帝突染重症,卧床不起,命太医署御医余清苒诊治。 正月初五,帝病中传出口谕,前任太医署女官谭娴之徒代清浅领旨入宫。 正月初六,宫中流言四起,言曰新帝“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朝堂上下一时人人自危。 正月十五,前任梧后萧妍于寅时开始生产,平阳公主杨盈暂领六宫,召余清苒回坤宁宫,协助代清浅接生。 戌时,杨盈遣宫女前去英王府通传,声称皇嫂难产危在旦夕,皇兄闻之呕血晕厥,自己一介女子难以服众,特请英王兄入宫主持大局。 “王爷,您当真要入宫?” “朝中已有三成以上的大臣归顺于孤,就连章崧那个老狐狸也是自顾不暇,此刻若不行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平阳公主她……” “杨盈?不过是个手中无实权的小丫头罢了,当真以为去了趟安国、得了个新的封号,就能捅破了天不成?” 宁远舟前几日领命秘密出京调查,钱昭手下新任都尉的林岳也是自己的人,柴明作为专职守卫皇族的天道,更是前一晚就护送着长乐郡主去了京郊皇寺中为萧妍祈福。 杨行健最忠实的三条走狗都鞭长莫及,单凭杨盈和余清苒这样的弱女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就算旁人为羽林军所阻无法入内,可他杨行衍贵为亲王,有谁能拦着自己将这皇宫搅得天翻地覆?! 穿过坤宁宫朱红色的大门,便不时还有婢女脚步匆匆地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走过,杨行衍微微勾起嘴角,再抬头时已是满面的慌张: “皇嫂恕罪,臣弟来迟!臣弟——嘶!” 极其逼真地让自己狠狠地崴了一下,他“勉强”扶稳了手中的拐杖,踉跄几步进了院子,哑着嗓子道: “余御医呢?” “臣在!”里头顿时出来个满头大汗的身影,正是狼狈不堪的余清苒,“殿下有何吩咐?” “皇嫂状况如何?” “殿下恕罪,娘娘腹中是个死胎,方才一出来便没有气息,就连娘娘也……” “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太大,杨行衍赶忙将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却分明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你们都在此,那皇兄呢?皇兄现在何处?” “皇兄今天好不容易身子利索了些,听闻皇嫂生产便不顾劝阻赶了过来。”杨盈哽咽道,“都,都是臣妹不好,早知道会这样,臣妹应该再多劝劝他才是……” “不好了,不好了!” 不等他开口,里头又有个衣衫上溅了血的嬷嬷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殿下,娘娘方才突然大出血,怕是……怕是不成了……” 杨盈顿时身子一晃:“那、那我皇兄呢?我皇兄现在如何了?” “代夫人说,陛下前些年征战本就触及了根本,一场重病又是大伤元气,方才还吐了血,恐怕——殿下!” 在那嬷嬷几乎吓得走了调的惊呼中,杨盈身子一软,彻底昏倒在一旁婢女的搀扶里。 “快扶进去!”杨行衍见状,敲打着地面的拐杖愈发用力,“余清苒,你既是皇兄最信任的医官,那就须得给孤好好留意着,若是出了任何意外,孤便要太医署所有人为皇兄陪葬!” “臣定当竭尽全力!” 脸色顿时因着他杀气腾腾的话而白了又白,余清苒慌乱地福了福身,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冲进了杨行健所在的偏殿。 “殿下。”那嬷嬷则是状似无意地看了眼两个宫女匆忙扶着杨盈离开的背影,复而意有所指道,“老奴亦当不辜负殿下所托,定会照顾好公主。” “好。”杨行衍微弯唇角,“皇妹就交由你来照顾,孤随余御医一起去看看皇兄。” 杨行健素来不是省油的灯,哪怕今日之事早在自己预料当中,但在没有亲眼看到他死之前,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殿下留步。”裴九娘却在此刻匆匆出门来,红着泪眼向他行了一礼,“娘娘刚刚醒转,怕是回光返照,想请您与公主入内,恐有遗嘱吩咐。” 她……有话要与自己说? “皇妹身子弱,方才又受了惊吓,叫她在偏殿好好休养着便是,孤……孤会替她转达皇嫂的意思。” 攥着拐杖的手指紧了又紧,纠结更是惊涛骇浪般扰乱了全部的心绪,杨行衍死死咬着下唇良久,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随着她进了殿内。 …… 一进屋便是一股炉中熏香都压不住的刺鼻血腥味,纱帘后的女人脸色惨白若纸,开口间尽是气若游丝: “行衍,妍姐姐……妍姐姐快不行了,你过来,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其他人都退下吧。” “……” 尽管早做好了准备,即将大功告成的欣喜更是渗透了心扉,但在听到那道虚弱到几乎没了力气的女声时,杨行衍依旧感到喉头没来由地哽咽了片刻。 “妍姐姐。”他掀起纱帘的一角,伸手向她垂落身侧的手臂探去。 萧妍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临死之前,本宫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陛下突发重症,朝中诸臣异动,还有本宫今日的血崩……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皇嫂这是何意?”杨行衍依旧只当听不明白她的话。 “陛下向来身子康健,却从自十日前便一病不起,就连继承了谭娴一身精妙医术的弟子都是束手无策; “本宫的脉象安稳至今,宫中诸多御医都断言并无大碍,却在方才用了太妃送来的一碗参汤后便乍然血崩。” 似是因着情绪激动牵扯了伤处,萧妍剧烈地咳嗽几声,再开口时已是带上了几分颤音: “若非你在从中做了手脚,又怎会……有诸多的巧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杨行衍则是奋力挣脱了她的桎梏,整个人甚至因此向后踉跄了几步,“皇嫂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为什么?这些年,我们自问待你不薄……” “不薄?可孤根本不稀罕你们的施舍!” 论出身,母妃身份最显;论才干,他自小便饱读诗书,更是强于两位皇兄十倍。 但就因为八岁那年一时好心想救看龙舟落水的她,便落下了一世的残疾,从此一辈子与皇位无缘,只落得个身躯残破、为人嗤笑的下场。 可她呢,可她又做了些什么?! 明明他是为了救她才成了今天的模样,明明他对她的情意不比他们少,明明在杨行远死后,他才是更有资格继承大统的那个; 可她却从未将他看做是一个正常男人,所作所为不过是因着同情与怜悯,更是宁愿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坤宁宫里,宁愿舍弃野心甘愿做杨行健的皇后,也从未考虑过他哪怕一丝半毫! 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啊!!! 胸膛因着极度的激动而剧烈起伏着,杨行衍冷笑着,音量不自觉地越来越大: “早在杨盈出发时,孤就开始布局了。 “是孤发现钱昭暗自深恨大哥,是孤告诉他,不能再让那个令大梧蒙羞的昏君重回梧都。 “可惜啊,不知道钱昭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自始至终未曾动手便也罢了,竟然还对他一如既往地礼数周全,全然忘记了要为他天道的好兄弟们报仇一事。 “不过,暗中联系北磐一早就安插在合县附近的刺客,提供火药给他们,再告知首领他们的族人被宁远舟和他手下的六道堂所俘,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妍缓缓侧过脸来:“回答本宫,圣上这些日子的病呢?当真是你的手笔?” “没错!” 前朝有一味宫廷秘药,只需连用三日便能将蛊虫种进人的身体里,中毒者表面看上去不过是偶染严重风寒,实则却是迅速侵蚀内里,只需半月便可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按照大梧惯例,每年腊月三十至正月十五,宗室亲族都需向国主进献一壶美酒,而国主也需当着太监的面浅尝一口,以示愿予圣恩之意。 且不说这毒无人能解,就冲着银针入杯都不会变色的结果,也无人能察觉那酒中被他做了手脚。 他的好丹阳王兄不是因着顺利继位,正春风得意得紧么? 好啊,那就让他喝下只有“圣上”才能喝的贡酒,穿着那身刺眼的龙袍,死在那把自己渴求了半生的龙椅上!! “……勾结北磐,谋害先帝,毒杀圣上,你这么做对得起大梧,对得起天下的百姓吗?” “明明是大梧对不起我!!!” 狠狠地摔了手中的拐杖,杨行衍失神般伸展了双臂,狰狞的神情愈发可怖: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做大梧国君! “杨宜不过是个出嫁了的妇人,杨盈又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只要你们都死了,百官就只剩下拥立我这一条路了! “孤当了这么多年无能贤王,没有人会怀疑我的!” “是吗?” 突然响起的冷声让他的笑意僵硬在了脸上。 自屏风后缓缓走来的是个一袭玄衣的男子,眼下一点泪痣在烛光里有些模糊,骨节分明的手中攥着的那把剑却极为眼熟。 正是杨行健初登大宝时,御赐给新任靖远侯的那把凌霜剑。 瞳孔因极度的惊悚而猛然间放大,杨行衍的身子猛然间一颤,失声道: “……宁远舟?!?!” ------------ 第129章 “求陛下恩准。” “宁远舟?!?!” 意料之外地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杨行衍惊悚地后退半步,险些因着腿脚不便而狼狈地跌坐在地: “你不是……你不是……” “不是应该被圣上派去调查北磐一事了?”宁远舟哂笑,“说起北磐之事,臣还要多谢英王殿下联络了那些北地的刺客,才让六道堂的兄弟们有机会一路追查。” “事到如今。”又一道熟悉的声音更是让他登时浑身冰凉,“王弟难道还打算继续蒙骗朕不成?” 是正由钱昭与柴明护着,与一众重臣一同从里头走出来的杨行健。 而他的身后,是同样满脸失望却又嫌恶,眼底一片清冷的杨盈。 “二哥,二哥!!” 心知自己到底还是棋差一招,杨行衍顿时惊慌失措地嚷着便要扑过去,却又被宁远舟眼疾手快地一剑鞘挡回了原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只是太想跟你们一样,尝尝权势是什么滋味罢了! “我才二十二岁,我还没活够啊!” “朕可以不杀你。”杨行健神情平静声音沉稳,哪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模样,“但你要如实招来,你到底在背后做了多少对不起大梧,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情。” “是,是,臣弟什么都说,臣弟什么都说……” 想要与被层层保护着的杨行健同归于尽已是不可能,杨行衍看似惊慌失措地踉跄后退着,袖中的匕首却悄悄滑入了掌心: “臣弟一早便发现钱昭因着天道十六人战死的消息而对大哥怀恨在心,故而臣弟——” “去死吧!!” 趁着所有人专注于“坦白”之际,杨行衍目眦欲裂,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向了床上的萧妍! “阿妍!!” “娘娘!!” “护驾,快护驾!!” “砰!!!” 千钧一发之际,眼瞅着虚弱不已的萧妍就要命丧于此,一袭艳丽的绯色裙角却突然闪过,连带着杨行衍都被来人力道十足的一脚踹飞了出去! 左肩被一记力道十足的匕首扎得血流不止,五脏六腑的剧烈震荡更是引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杨行衍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口中却依旧不住地喃喃道: “二哥……二哥……不要杀我……” “不好意思,手滑了,用力过猛。”任如意一身明媚至极的绯色,脸上却带着云淡风轻的笑,“英王殿下可还要紧?”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匕首,比起彩霞在景城刺伤自己时的伤口却是深了许多。 如意姐…… 心知任如意这是帮自己报了彼时彩霞那一刀的仇,陪在杨盈身侧的余清苒抿了抿唇,有些感动地看了她一眼。 “……” 尽管一早便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但当亲眼目睹了昔日任左使的杀伐果决时,从未见识过这阵仗的柴明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朕没有耐心。”这一次,杨行健不再多加劝阻,只是不怒自威地淡淡抬了抬眼。 “臣弟说,臣弟真的什么都说!!” 求生的欲望到底还是战胜了尚未来得及发酵完全的野心,杨行衍再不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造次,虽然依旧狼狈地匍匐在地,却是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数抖了个干干净净: 彼时宫中探子来报,永平侯隐瞒自己的外甥、自作主张派遣周健截杀杨盈时,他的心里便有了主意。 没人能想到一向与世无争的无能贤王会在背后推动黑手,梧国战败后的百姓们更是如同惊弓之鸟般极易被挑唆。 于是,就在母家的暗中帮助下,“丹阳王骨肉相残,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不放过”一类的流言在大梧境内四起,章崧更是抓住机会接连在朝堂上为难杨行健,叫后者好是狼狈了一阵子。 而后,因着余清苒无意中推断出的真相,偷听到了一切的彩霞将消息连夜告诉了自己的情郎、景城前任的知府王瑾。 王瑾隶属于英王母家定远侯一派,担心会提前败露杨行衍的计划,加之想除去这个随时可能败坏自己名声的女人,便趁机借刀杀人,想要同时除去两个祸患。 他本以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最多也不过损失一个无伤大雅的奴婢,却不料彩霞因爱生恨将一切都告诉了六道堂,反而加速了杨行衍的暴露。 “难怪你当时整日心神不宁。”听着他颤颤巍巍的交代,杨行健冷冷地弯了弯嘴角,“原来是担心朕对你有所怀疑,影响到你所谓的‘大业’。” “臣弟……臣弟……” “继续说。” 自己这位皇兄俨然就是一副压根不打算听他狡辩的不耐烦模样,杨行衍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说了下去: 彼时的杨行健被泼了一身的脏水,加之他确实也抱过想要拦截杨盈的心思,杨行衍便趁虚而入派出了死士,并让他们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便将黑锅继续甩到杨行健头上去。 郑青云虽野心勃勃却畏首畏尾,眼瞅着对方被杨行健约谈却不敢为其效力,他索性借“丹阳王”之名义派人送去口信,假意许诺给了他驸马都尉的官职。 就算郑青云被抓,就算那些死士没能完成任务又如何呢? 留下恶名的只会是他的那位好二哥,而不是一个腿脚不便整日抱病卧床的英王! 一切持续照着理想的方向发展,朝中也依旧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一切,眼瞅着杨行健在民间的声望几乎跌到了谷底,他也愈发得意,只等着钱昭在合县杀了杨行远后,便拿此事将两个兄长都踩到烂泥里去,借机坐上那把朝思暮想的龙椅。 只是……却不曾想,钱昭不仅未曾动手,更是为了保护先帝而被那些早有准备的北磐刺客所伤,甚至还与宁远舟和杜承谦他们一同带回了传位于杨行健的遗旨。 新帝登基,天道英灵得以昭雪,褚梧也重立了盟约,甚至还借此向安国发难狠狠赚回了大梧的颜面,加之一切又渐渐回归了正轨,杨行健的声望一时间便水涨船高。 而因着杨盈的平安归来与“平阳”的新封号,又传出了些他与萧妍青梅竹马却被先帝拆散的八卦,民众们也开始重新审视传闻中“戕害手足”的新帝,更是因着他此前爱而不得之事,平白无故对其多了几分怜爱。 甚至,就连章崧也透过长乐郡主的“和亲”与褚帝的态度意识到了这位新国主对梧国的重要性,虽然面上不显,实则却隐约已经有了些臣服之意。 可他不能让杨行健安安稳稳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此成为自己只能抬头仰望的存在。 他不能接受妍姐姐分明已经成了大哥的遗孀,却还是愿意余情未了地留在二哥的身边。 于是,私通外敌,将火药送到了怀恨在心的北磐刺客手中。 于是,戕害兄嫂,送上了三杯带着蛊毒的酒与一碗下了药的汤羹。 ——阴差阳错下,一步错,步步错。 最终,输掉了良知,输掉了人性,满盘皆输。 …… “……诸位爱卿可都听见了?” 凌冽的眼神一一扫过几个面如金纸的大臣,杨行健虽然心知他们便是这段时日里有意投靠杨行衍的墙头草,却也并未当庭发作,只是淡淡下令道: “将英王、不,将杨行衍押送宗正府,待明日早朝,再行定罪。 “令,如今皇后已然诞下公主,若是再这样无名无分地住在宫里,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朕,公主以后又将如何自处? “册封之事不可再拖延,着尔等早日操办,万不能有半分怠慢!” “陛下!”人群中顿时就有个老臣颤颤巍巍出了声,“老臣斗胆,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又有人深深行了一礼,“公主……公主虽是的确在这大好的日子诞生,可却也并非一定是陛下所言的,祥瑞之女啊!” 杨行健顿时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许大人往日不是最信这些了么?怎么今日见了公主肩头的莲花胎记,反倒又拿此事来劝阻朕了?” 莲花。 太祖出生时便是后花园的莲花一夜之间开了满池,加之生母前一夜梦中依稀见到观音脚踏莲花宝座特来赐子,后来建国时才将其作为了大梧的图腾。 而这位初生的小公主……肩头竟有如此祥瑞之兆? 一瞬间便被质问得哑口无言,那人张口结舌半晌,到底还是彻底服了软: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这个消息属实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半晌,终究没再提出反对的声音。 彻底将暗处的杨行衍当着百官的面揪了出来,又解决了萧妍的册封之事,杨行健一时心情大好,一直紧紧抿着的唇边这才现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天色已晚,诸位爱卿请回吧,明日莫要误了早朝的时辰。” “……臣等告退。” …… “此番功成,余御医亦是功不可没。” 包括任如意与代清浅这两个非官门中人的姑娘在内,杨行健将所有人挨个论功行赏了一番,这才含笑看向了全程乖巧充当背景板的余清苒: “只是你资历尚浅,先前又是越级升迁,如若再贸然提拔恐怕惹人非议。 “不知今日除了金银珠宝外,余御医可还想要些别的什么赏赐?” 眼前的余清苒虽然与他同岁,眉眼间的鲜活却像极了那时的萧妍,与钱昭之间的两情相悦更是总让他没来由地想起少时曾在御书房时,他与阿妍青梅竹马的那些日子。 如若她开口,他倒是也不介意赏个足以与钱昭相配的诰命册封下去,让她风光大嫁,以全成人之美。 “谢陛下,臣倒的确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典。” 意料之中地,余清苒果然开了口。 意料之外地,她提出的,却是个令帝后二人都始料不及的请求: “想来先前侯爷也曾与陛下提过,要在皇后娘娘平安生产、英王伏诛后,携六道堂诸位解决北磐之患。 “钱副将是臣未来的夫婿,元校尉与于都尉等人更是臣一生的挚友,故而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臣与他们一同前去北磐。” 在杨行健有些愕然的目光中,她深深拜下身去,神情坚毅,目光如炬: “求陛下恩准。” ------------ 第130章 他宁远舟不打没准备的仗 赶忙伸手将人虚扶了一把,杨行健虽然面露不解,语气却很是温和: “北磐世居极寒之地,且族中之人多半生性残暴、嗜杀好战,余御医却并无武功傍身,当真要一同前去?” 余清苒点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虽然的确不如任姑娘身手惊艳,但退一万步讲,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当然,臣也会尽全力不给六道堂的诸位拖后腿,必会与师叔一起,竭尽所能替元校尉找到母云草。” “可、可孤听说那里常年冰天雪地,清苒姐你的身体可以嘛?” 只知道远舟哥哥和如意姐一早就定好了敲打北磐的计划,却没料到身边的朋友竟然全部打算前往,现在就连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清苒姐都存了一同过去的心思。 杨盈一惊,情急之下,竟然连“余御医”的场面话都忘了说。 哭笑不得的余清苒:…… 虽然但是,她只是去北磐,又不是去北极…… 钱昭则是郑重其事地向着她抱了抱拳:“殿下放心,臣定会护佑好余御医。” “朕并非不能理解余御医。”杨行健却是露出了几分忧色,“只是中原诸国素来与北磐并无交集,所掌握的信息也只有寥寥少数,此行只怕是危机重重。” 能收服北磐阻其南侵固然是名垂青史的功绩,但六道堂的众臣与他皆是半君臣半朋友的关系,忠心耿耿功绩无数,今日更是替他粉碎了杨行衍的阴谋。 若要牺牲他们的性命才能成就自己的大业…… 虽说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常年在军中与将士同甘共苦惯了,他终归做不到将人命视若草芥。 “陛下不必担心。”宁远舟宽慰道,“臣前几日自请出京调查北磐一事,其实并非只是借口。” “!你是说——” “不错,借着英王,不,顺着杨行衍先前与北磐刺客联络的线索,六道堂森罗殿的兄弟们已经掌握了大量情报。 “具体事宜臣已经尽数整理成册,待明日早朝结束后,还请陛下移步御书房详谈。” 一个表面上秘密离开皇宫,却是早早完成任务提前偷偷回到了梧都,更是暗地里早已精心布置了今日的陷阱,只等着最后的收网; 一个表面上护送长乐郡主出京,却是领人悄悄从西郊趁夜溜了回来,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杀杨行衍一个措手不及。 他宁远舟治下的六道堂,绝不轻易打没准备之仗。 如今尘埃落定,余下杂事只需交给龙椅上的正主,他要做的便是趁早出离北磐,替元禄破除短命的诅咒,解中原诸国后顾之忧。 “好!好!好一个六道堂,好一个宁远舟,果然不愧为我大梧的肱股之臣!!” 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杨行健激动不已,险些不顾一国之主形象地拍了自己的大腿:“那朕明日便静侯佳音!” 余清苒借机再度厚着脸皮凑上前去:“陛下,那臣……” “阿健,就让她去吧。” 不待杨行健回答,纱帘里脸色苍白的萧妍便先行开了口。 刚生产完的女子虽然依旧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望向余清苒的眼神却柔和依旧: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与阿盈,才一直留在了坤宁宫。” 自古以来,有多少女人肯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这深宫之中,又有多少女人肯成日里守着四四方方的天,守着一方狭隘逼仄的宫室? 少时的她也曾憧憬过更广阔的天地,也曾幻想过与阿健一同仗剑天涯共戍大梧的肆意潇洒,纵情一生。 可一封圣旨,一道皇命,承载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便成了囚笼,牢牢锁住了她为人妻为人母的后半生。 华服凤冠所象征的不仅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更是她作为萧家长女、大梧皇后必须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前朝之事眼看已经一步步进入正轨,作为六宫之主,又终于名正言顺,她也理应继续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了。 “册封大典在即,我又有了韵儿,就算还存着心思,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萧妍微微垂下眼睛,轻声道: “去吧,就当是……替我与阿盈,瞧瞧关外的风光。” ——就当是替无数被困于闺阁与深宫的女子,体验不一样的自由与快意。 哪怕,只消片刻。 “……” 心里因着她的最后一句话而不知怎的竟微微有些酸楚,余清苒抿了抿唇,忽而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没有皇后,也没有臣子;不是“本宫”,也非“臣”。 此时此刻,于一切尽在不言中交付着某种东西的,只是萧妍。 ——也只是余清苒。 …… 刚生产完的萧妍急需好好休息,杨行健也一如既往地留在了坤宁宫陪她,余清苒便在得了后者允许后,持了腰牌与众人一起出了宫。 “我没想到杨行衍居然会对娘娘出手。”她有些后怕地拉了拉任如意的衣袖,“多亏有如意姐你在。 “还有……谢谢你帮我报仇。” “只是顺手而已。”任如意虽然依旧一副清冷模样,唇边却分明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她们的身后,宁远舟正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方两个姑娘紧紧相依的身影,虽然偶尔会露出几分吃味的神色,却依旧教养良好地向代清浅解释着什么; 而柴明则是一脸郁闷地询问着同样有些心不在焉的钱昭,怨气几乎化作了实体: “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北磐啊?明明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六道堂总要留个人照料着呀。”余清苒故意一脸无辜地回身拍拍他的肩,“你不留下,难道要你哥帮你管天道那些新加入的兄弟嘛?” 天门关一战后天道人数大减,年后才会有新一批的道众加入,到时候才有的事要忙呢。 柴明顿时有些丧气:“那为什么不留朗哥啊?” “因为我师妹誓死追随我师叔的步伐。” “那十三哥——” “你不怕他带坏新人?” “元、元禄……” “母云草到手后须得三天内使用,他是最该去的那个。” “……” 行了,就冲着自家嫂嫂要去这事儿,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来了。 彻底接受了自己只能被留下来看家【?】的命运,伪·柴犬【?】蔫蔫地点了点头,没再反对了。 “英王党羽尚未完全拔除,朝中恐怕依旧不会太平。”钱昭轻声安抚他,“阿明,你一定要当心。” 虽然杨行健一早就发觉杨行衍有所异动,于是索性将计就计,拉着众人配合他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人赃并获地揭穿了他伪善的面具; 但就冲着那阴毒的前朝秘药、瑾太妃送到坤宁宫的那碗可致使孕妇大出血的参汤,还有杨行衍特意大价钱买通的嬷嬷,钱昭毫不怀疑,他恐怕还留有后手。 “宫里的事情实在太复杂了。”余清苒同样心有余悸,“幸好我跟九娘一直都对太妃有所提防,临时换了碗新的参汤端进去,否则娘娘……” 小公主出生的日子要比预产期足足早上半个月,就连她跟师叔都被萧妍突然的发动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没能及时赶过来。 而瑾太妃却能在得知消息后迅速送来了一碗加了料的参汤,甚至趁乱“好心”地将杨行衍安插的钉子名正言顺地送来“帮忙”,可谓是心机深沉。 幸好她穿的是个小小医官而不是后宫的什么妃嫔侯府的什么主母,否则就冲着这些人玩心眼子的程度,恐怕她开局不到三分钟就得成为电视剧里无名氏的炮灰…… 不知怎的又猛然间回忆起了今日萧妍生产时痛苦的模样,她无意识地一个哆嗦,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了,林岳呢?”又方才一同被拖走的那个羽林军都尉,她问道,“我总觉得他不像杨行衍的人。” 钱昭闻言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林岳的确只是假意投靠,明天就会重回羽林军,但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们家老狼带着一群哈士奇,他在我心里是哈士奇之首。” 一米八的娃娃脸大帅哥,明明身居都尉之位却是满脸清澈的愚蠢,时不时还会被底下兄弟们逗得鼻子里喷米粒,眼泪鼻涕齐飞地端起水咣当咣当喝。 这样的憨憨要是搞权谋,别说什么升官发财的,能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就是阿弥陀佛了,还“为官位之崛起”而投靠杨行衍? “不过有一说一,我看他演得还挺开心……下次要是有这样的事,咱再带着他一起吧……” “……好。” 【简单说,这几章就是苒苒发现英王送来的酒里有毒,于是杨行健假意装病,为了逼真还特意请来了师叔。 与此同时,三个官位直接与皇帝有正面接触的人也开始行动: 老钱假意被林岳架空,让英王以为羽林军都投奔了自己; 小柴把小郡主送到英王势力没法波及的西郊,趁着夜色偷偷摸回来; 老宁以英王下属的身份联络他之前与虎谋皮的北磐刺客,把人一举拿下的时候也获取了更多的情报。 萧妍早产是整个计划唯一出现的意外,但是她很聪明,知道瑾太妃送来的参汤有问题时,就意识到了这是个机会。 于是,萧妍和师叔,连带着阿盈、裴九娘跟苒苒一起,让本该在杨行健“病榻”前自爆马甲的英王改在她床前说出了更多秘密,诈出了更多东西。 至于她的女儿肩上的胎记,是为了能让萧妍继续做皇后弄的一个私设,的确是小姑娘生来就有的,不是假的2333 最后,情报有了人也齐了,于是,下一章,北磐副本走起✓】 ------------ 第131章 您的县主体验卡已上线 呼啸的北风吹得营帐沙沙作响,血色落日沉寂着,渐渐消失在了一片雪白的地平线。 “世子。” 一片笙歌曼舞的淫靡之象中,忽而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响起:“他们回来了。” 看似被酒肉侵蚀了神智的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寒芒,阿穆尔跌跌撞撞地起身,谄笑着端起酒杯连连告罪: “儿子实在不胜酒力,父王可否……” “没用的废物!”上头那醉如烂泥的大汉顿时懒洋洋地嗤笑一声,“滚吧。” “谢父王。” 在一众贵族嘲讽耻笑的目光中,他踉跄着跌跌撞撞出了营帐。 身后毫不掩饰恶意的嘲讽仍在继续: “可惜我王只有这样一个儿子,否则这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一个废物头上!” “嘁,什么不胜酒力,怕不是急着又要去宠幸那几个中原女人吧!” “咱们北磐狼族有哪个是不能喝的,世子这副德行,他压根就不配!” “……” “愣着做什么!”敖力召顿时一脚踹了过去,“还不快把帘子放下?” “是……是……”那女奴被踹得险些飞出去也不敢做声,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迅速照做了他的指示。 故作轻佻地勾了勾她的下巴,一身酒气的阿穆尔被他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自己的营帐走着,眼神却分明无比清明: “都兰他们人呢?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听朝古拉说,他们抓到了个梧国的女人。”敖力召冷哼一声,“中原女人都娇气得很,她又是绝食又是自杀的,路上这才多耽搁了一阵子。” 阿穆尔顿时嗤笑一声:“自杀?那索性杀了不就行了,还费那功夫带回来干什么?” “属下听闻……” 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敖力召左顾右盼四周并无什么可疑的身影,这才继续神神秘秘补充道: “那女人好像是梧国的一个什么县主,刚被抓的那几天,还一直嚷着要让咱们好看呢。” “哦?有点意思,人现在在哪儿?” “就在您帐中。” …… 随着子夜时分的降临,整片营地终于彻底陷入了沉寂。 营帐外的火把燃烧时偶尔迸出一阵清脆的劈啪声,阿穆尔一面眉头紧皱听着都兰的汇报,一面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几张陌生面孔: “都兰,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本世子怎么先前从没见过?” “世子您忘了,先前您说是让属下多留意着,这些人便正是属下为您新选的侍卫。” “属下布赫见过世子。”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个回答,顿时有个眼角下带着一滴泪痣的高大男人恭敬地上前一步朝他抱了抱拳。 而在他的身后,一众身着统一服制的侍卫也紧随其后齐声道:“属下见过世子!” “不错,这些人就交给你来调教,一个月之内,本世子要……” “砰!!!” 营帐里突然传出的巨大响动打断了阿穆尔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 “……你这女人又发什么疯!!” 随着一声愠恼的低喝,都兰有些窝火地掀起帐帘钻了进去,不多时便扯着里头那女子的领口,粗暴地将人丢在了地上: “世子,就是她!都是这个女人害我们一路上耽搁了不说,还折了好几个兄弟在合县!” “……你竟敢对本县主如此无礼?” 是个看上去清瘦柔弱极了的女子,明明是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容貌,眉心的血色花钿与发间华贵的金钗却叫她平白无故生出了几分气势来: “本县主的姨夫是大梧建威将军,表姐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后,夫君更是朝中新贵靖远侯的兄长,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县主拉拉扯扯?!” 阿穆尔玩味地哼了声:“哦?你是?” “我乃大梧玫悠县主,余清苒!”那女子顿时有些自得地高高扬起了下巴,“你若是再不将我放了,当心我夫君与姨夫领兵踏过天门关,杀光你们这些北磐人!” “哦?是吗?” 忽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地掐住了对方的下巴,阿穆尔满意地欣赏着她渐渐惊恐起来的眼神,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摩挲过女子光洁如玉的脸颊: “本世子临幸过的中原女人虽然不少,但这梧国的县主,倒还真是头一次见。 “县主如此刚烈的性子,一会儿若是到了本世子的身下,怕是也销魂得很啊!” “你若是敢如此,本县主就算粉身碎骨,也定会要了你的命!本县主……唔……” “世子不可!” 在余清苒被其中一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嘴向后拉去的刹那,都兰也一个箭步上前,直戳戳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都兰!”敖力召厉喝,“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梧国女人,你竟敢为了这样的绵羊冒犯世子?” “属下不敢!”都兰立刻又是一个抱拳,“但为了世子的大业,请世子三思!” ……为何都兰这一趟回来,竟也学会了那些中原人文绉绉的说辞? 将心底深处的疑惑暂且按下,阿穆尔有些不悦地看着余清苒在那名侍卫怀里不断挣扎的身影,到底还是收起了方才的做派: “说,你抓她回来,除了供本世子享乐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方才世子也听到了,她是梧国县主,出身又跟咱们北磐的翁主相仿。” 示意那名侍卫将人重新带回了帐内,都兰弯腰捡起了方才因着主人摔倒在地而掉在了阿穆尔脚边的步摇,这才有理有据继续说了下去: “世子有所不知,梧国人的皇帝之前被安国抓去的时候,他们的平阳公主就带了十万两黄金去赎人。 “县主虽然比不得皇帝值钱,但只要这个女人在我们手上,就是个可以随时拿来利用的筹码。” “……” 接过那枚做工精致的步摇,阿穆尔摩挲着上头镶嵌着的宝石,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 先前掳来的中原女人都是些普通家的农妇,就算烧光整个村子、带走他们所有的家当,也不过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可今日的这个玫悠县主却是梧国的千金小姐,母家又是那个曾在历史上杀了无数族人的萧家,本人也是十分刚烈,与之前那些只知道哭闹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那么,挟持她向梧国索要赎金,或是以此要镇守北境的萧家小将军开门放他们入关,也不是不无可能? 而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梧国人把她当做了弃子,若是有朝一日发兵攻打中原,正好还能拿她的血祭狼旗。 不急。 在榨干这个女人身上所有的价值之前,的确不急着享用这道美味的大餐。 到时候,他定要她在身下哭着求他,定要像以往那样亲手打碎那个女人全身的骨头,定要堂堂梧国的县主如同一条牧羊犬般,跪在他的脚边! “把人给我看好了,千万别让她死了!” 抛下一句掷地有声的命令,阿穆尔一时热血沸腾,转身便带着敖力召朝着宠妾的营帐去了。 而在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瞬间,原本还一脸恭敬之色的都兰也渐渐散去了脸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讽刺与嫌恶。 “蠢货。” 不再是原主特有的粗犷豪放,匆匆进了帐篷的“都兰”开口间是一道清冷的女声,正是余清苒再熟悉不过的音色: “你没事吧?” “放心吧如意姐,你刚才那一下压根就没用力,我是故意自己摔得比较狠。”余清苒笑着摇摇头,“我……嘶!疼!” 顿时就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那侍卫微蹙眉头替她不轻不重按揉着膝盖,嘴唇紧紧抿作一条严肃的直线:“故意摔得比较狠?” “都兰可是阿穆尔手下第一大力士,那我不是怕要是自己看上去被‘他’扔得不够惨的话,会穿帮嘛……” 声音在两个人半责怪半心疼的目光里越来越弱,余清苒心虚不已地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认命地举起了双手: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这么拼命了。” 任如意嗔怪地斜了她一眼:“那就好,你们聊,我先带远舟他们去安置。” “好,你们当心。” 偌大的营帐随着她的脚步远去而重新安静下来,余清苒偷瞄了眼还在脸色铁青替自己按摩着膝盖的男人,忽而轻声开口唤了句: “……阿昭。” ------------ 第132章 “属下遵命。” 阿昭。 久违的称呼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让他在恍若隔世的同时,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带她走,带她回家。 带她离开这个充斥着血腥与危机的是非之地,不要再冒险继续接触这个愚蠢而自大的北磐世子。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疯狂叫嚣。 “……疼吗?”可他最终却只是轻抚着她方才被那人掐红了的地方,轻声问道。 “不疼。” 敏锐地留意到他眼底的愧疚与挣扎,余清苒转了转眼珠,忽而一脸傲娇地朝依旧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伸出了右手: “本县主可以饶你护卫不周之过,只是作为补偿,钱副将是不是也应当有所表示? “比如——唔,抱抱亲亲举高高?” 有些压抑的气氛随着她刻意为之的活跃而一瞬间回了暖,钱昭有些无奈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低头轻吻的刹那,眉眼间竟依稀透出几分虔诚之色: “属下遵命。” …… 化装成北磐侍卫的钱昭并不能在这里久留,其他人与他是同样的身份,也不便随时靠近她这个“中原女人”。 俘虏的帐子自然不配有太多的炭火,余清苒便只能拉着卫枝意缩在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刚被提着领子丢了进来的小师妹小声聊天: “师叔那边怎么样,她还好吗?” “暂时还不清楚,但……”卫枝意虽然神色勉强,但还是尽力扯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以师父的能力,顺利混进那些女奴中间应当不难。” 北磐不比中原诸国,侍奉贵族的女奴们并没有正式的归档记载不说,许多人死后便会被各处的大总管直接丢出去喂狼,甚至不配留下一具完整的尸身。 被拉去服侍声色犬马之徒、最终受尽折磨欺凌而死也好,干尽脏活累活精疲力竭、最终透支身体早早离世也罢,总归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而这,便也是代清浅在听说了这些事之后,执意不肯同意两个后辈与她一同混入女奴当中的原因。 虽然距离听到那句话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卫枝意清楚地记得,师父不由分说拒绝她们时那半调侃半执着的复杂神情: “你们两个都是有家室的人,要是被那些贵族们看上,为师可不想被那两个臭小子记恨一辈子。” “师叔,您——” “都这把年纪了,老菜帮子一个,最多就是帮忙洗洗衣服做做饭,难不成那些人还能看上你师叔?” “……” 虽然但是,其实这个事儿还真不好说…… 师叔她到底知不知道,纵观古今中外,变态们的发情对象甚至包括孟加拉巨蜥、汽车排气管这样的非人物种甚至非生命体啊!!! “如意姐说会想法子照顾好她的。” 安慰地揉了揉小师妹的头发,余清苒将被子又裹得紧了些:“快睡吧,明天阿穆尔肯定还会过来。” “师姐。”卫枝意却是忽而转过了脑袋,“你怕吗?” 所有的假身份都只是为了牵制阿穆尔的噱头,所谓的“萧妍表妹”“梧国县主”都压根经不起调查与推敲,真正的余清苒依旧是个没有诰命更没有封号的七品芝麻官。 若是此行顺利不会暴露便好,可若是阿穆尔派了“都兰”以外的人去调查,若是被他发觉这一切都是骗局,若是狼主听了消息也来参与此事的话…… 凌辱致死,一刀毙命,甚至于在狼旗下被砍了头颅,被那些天性残暴的北磐贵族当做是鼓舞士气的工具。 作为整个行动里暴露在明处最多的那个,她所面临的困境与危险远比其他化装潜入的同伴多得多。 “……”余清苒微怔,随即轻声回答道,“……怕。” 怎么能不怕呢? 怕被那好色又浪荡的北磐世子轻薄强迫,怕有朝一日他没了耐心或是查出真相后,便一怒之下处死自己。 更怕若是一早商量好的计划出了纰漏,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差池发生,自己便不能完成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任务。 ——但这是她唯一能帮到朋友们的办法。 某些时候,县主的名头固然是众矢之的,却也能更快、更方便地接近那些需要的目标。 “有个人曾经和我说过,恐惧,是人之常情。” 唇边不自觉带上了就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她摩挲着发间那支曾染过刺客鲜血的金钗,复而又重新回到了方才的坚毅: “但……怎么说呢,我记得我先前读过个小、话本子,里头的男主那句话就很适合用在现在的情况。” “是什么?” “临到阵前,谁不想死谁先死。” 阿穆尔暴虐残忍,先前掳来的中原女子几乎都因着哭泣求饶而激起了他的施暴之心,哪怕甘愿为活下去而忍辱负重,最终却都免不了曝尸荒野的结局。 所以,她要做的并非顺从求饶,而是将“刚烈”进行到最后;所要扮演的也不是过去那样柔若无骨的菟丝花,而是出身名门傲骨天成的大梧县主。 “因为我不想死,也不想任何一个人死。 “所以……才不能怕死。” 终于安抚好了不断翻来覆去不肯入睡的卫枝意,余清苒又往人身边靠了靠,将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双眼上: “快睡吧。” “那师姐也早些休息。” “好。” 身侧的师妹不多时便抱着自己沉沉睡了过去,就连外头过往侍卫频繁响起的脚步声都彻底没了声息,方才还在柔声安慰着师妹的人却是没有分毫的睡意。 作为一个长相平平的普通姑娘,她自认并非多么国色天香叫人看了就一眼难忘,却也忍不住对阿穆尔临走时投来的那个眼神心惊不已。 贪婪、欲望、狂热,甚至于……毫不掩饰的野心。 可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这个人,“县主”身份能带给他的利益,亦或是……二者兼有? 宁远舟整理出来的那份情报上说,阿穆尔表面跟他父亲一样一直是个沉迷酒色的闲散世子,实际上却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贴身侍卫之一领人潜伏,为的就是能在自己暗中谋划狼主之位的同时,也为将来有朝一日攻入中原铺路; 但今日一见,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卷宗所说的那样“英明神武”,虽然看似很有一番手段与追求,却对任如意冒充的“都兰”没有半点怀疑,甚至在明知道眼前的俘虏是县主的前提下,第一时间想的是寻欢作乐而非借此谋利。 那么……要么就是都兰招供时刻意将自家主子夸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本人其实就是个看似野心勃勃、实则被“色字头上一把刀”拿捏了软肋的存在; 要么,就是他就连今日那番腌臜下流的话也是做戏,看出“都兰”有问题却没有当场揭穿,本人的缜密谨慎已经到了能够演戏骗过所有人的程度。 如果是后一种的话……这个阿穆尔世子,就太可怕了。 整整一晚都因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和推测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北磐正月里的天气又实属冷得磨人,余清苒时醒时睡了一宿,第二天竟是天才刚亮便早早醒了过来。 起身替还在梦中紧皱着眉头的卫枝意仔细盖了盖被子,她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轻手轻脚地将就着解决了洗漱问题。 与此同时,帘外也突然传来了钱昭一声虽极轻却十分急促的提醒: “清苒,阿穆尔来了。” ------------ 第133章 “北磐族母,狼主正妃。” ……癫公。 天刚亮就跑来找茬的反派都是癫公。 被她一通“大力金刚爪”摇醒的卫枝意也已经手脚麻利地解决了洗漱问题,余清苒飞速坐在了床边,顺带着给了她一个“配合我”的眼神。 任左使“贵女速成班”第一课,后背要笔直,下巴要矜贵地微微扬起,最好嘴角再带一点似有若无的浅笑,以示“懒得搭理你”之高冷; 第二课,眼神不可过于轻蔑更不能现了怯懦,要以礼貌却疏离的态度直视对方的眼睛,让他生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第三课,哪怕是想挑衅或是嘲讽也不要主动开口,只要对方绷不住先行张嘴甚至恼羞成怒跳脚破防,那就是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是以,当阿穆尔领着以“都兰”为首的几名侍卫大摇大摆地走进营帐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正襟危坐、正平静地迎着他审视目光的“玫悠县主”。 而在她的身侧,那名名叫“卫枝意”的婢女同样只是恭恭敬敬地候着,甚至未曾给自己哪怕一个正眼。 “县主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 虽然遗憾于不能看到美人睡眼惺忪毫不设防的模样,但眼前的女子依旧一派高贵疏离之色,阿穆尔依旧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回答他的,是余清苒微微颔首时发间步摇相撞的清脆响声。 “县主现在是在我北磐的领地,说白了不过是等着被狼群分食的绵羊,怎么还如此矫情做作?!” “……”她却依旧不语,甚至假装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袖口处的花纹。 “……余清苒!” 软硬兼施先礼后兵都没能让她有任何讽笑以外的表情,阿穆尔顿时感到心头无名怒火熊熊燃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粗暴地抓过了她的胳膊: “你竟敢对本世子如此态度!难道就不怕本世子现在就杀了你!” “好啊!”纤细的手腕几乎被一股大力握得咯吱作响,余清苒却依旧未曾露出半分怯懦之色,眼底深处甚至闪过一丝令人看了心惊胆战的狠厉: “只要世子不怕从我大梧讨不到哪怕一个铜板的好处,不怕本县主的姨夫与夫君领兵灭你全族,尽管来试!” 掷地有声的尾音落下,原本面目狰狞的阿穆尔果然面上僵了一僵。 据都兰所说,如今的梧国虽然因着兵败于安而短暂受挫,但新帝登基后便又一次重焕生机,还与褚国定下了共抗北磐的盟约,实力甚至远胜于从前; 而这些年一直暗地里与狼主有所交易的安国却遭遇了两国的强烈问责,李隼现在头痛于如何给百官万民一个交代,更不敢再顶风作案重蹈覆辙,压根就是指望不住的过气盟友—— 不,甚至不是盟友。 各取所需,各自为战,说白了只是一个暂时有着共同利益的合作“伙伴”。 “县主说得对,本世子如果就这样要了你的命,的确是有些浪费了。” 出乎意料地收敛了脸上的戾气,阿穆尔沉吟片刻,忽而露出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来: “但只要让你活着,只要不那么轻易地弄死你……不就行了吗?” “!!” 只觉得脖颈瞬间被一股大力狠狠地禁锢在了其中,余清苒猝不及防被对方掐着按倒在了床榻上,原本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现出几分慌乱: “世……咳……世子这是,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 做工繁复的外衫被“刺啦”一声扯开,项链上的珍珠亦因着阿穆尔粗鲁的动作而散落了满地: “继续昨夜还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 ……清苒!!! 怒火一瞬间焚尽了理智,原先一直因着担心而深深陷入掌心的指甲几乎将皮肤抠出了血,钱昭眼神一凛,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要抽出腰间的弯刀冲上前去—— “别动!!” 就在身旁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就要有所动作时,一声厉喝适时在帐中响起。 女子身上的衣衫虽然被扯得凌乱不已,原本整洁大方的发髻也因着方才的挣扎而蹭得散了大半,手中锋利的金簪却已然直戳戳地对准了阿穆尔的脖颈,甚至因着用力过度而划破了一小片古铜色的皮肤。 “……别动。”沙哑着嗓子,她再度冷声开了口。 并不知晓她的能力究竟如何,生怕自己下一秒便会命丧于此的阿穆尔一时冷了脸,沉声问道:“你会武功?!” “略懂。” 另一只手撑着床沿缓缓坐起了身,余清苒虽然仍未收回手中的利器,眼神也依旧充斥着冷意,语气却有意识地微微放软了三分: “世子可想好了,当真要为了一时欢愉,便因小失大弃了本县主身后其他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若想听那个都兰的,利用本县主来完成你所谓的‘大业’,最好不要轻易对我动手动脚。” 嘴角飞快扬起一个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余清苒微抬双眸看着他,眼神却无辜得好似至纯至善的纯良少女: “既然世子也说了,本县主落入你的领地便是插翅难飞,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说!” “世子留我性命护我安危,我助世子得到你想要的。” 没来由地被那目光刺得心里咯噔了一下,阿穆尔抓着她的手腕轻轻将簪子从自己脖颈间移开,忽而哂笑一声: “哦?那县主倒是说说,要怎么帮本世子?” 余清苒面色不变:“本县主向来是个爱八卦的,不巧昨夜跟外头服侍的奴仆了打听了几句。 “阿穆尔世子,并无正妃。” 从前被掳来的中原女人多是普通的农户之女,偶尔一两个世家千金也不肯平白无故没了清白,往往都是当场自尽,或是半死不活地被人带回来,再受尽非人的折磨而亡。 ——但“大梧县主”却不同。 青梅竹马的夫君与一同长大的表姐均出身将门,胆色与才气皆远胜于普通的官家女子,又是圣上亲封皇室宗亲,无论是对政事的敏感度还是对后宅平衡的把控,都是同龄千金中的佼佼者。 北磐贵女虽豪爽干练却也不通勾心斗角之事,是以大多数时候莫说帮助丈夫成就什么,就连妾室之间的关系都很难处理得明白。 ——过去那位能够嫁子嫁孙、扶持彼时的狼王吞并其余部族统一北磐的三夫人之流,终究只能是少数。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自己夸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余清苒擦拭着那枚还沾着些许血迹的金簪,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今日午餐的食谱: “虽然不知世子所谓的大业究竟为何,但若是如世子所说,清苒此生都不能再回大梧的话,留下来做个风光无限的王妃倒也不错。” “王妃?”阿穆尔冷笑一声,“县主野心倒是不小,父王如今身子骨还……” “本县主说的是—— 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余清苒死死地攥紧了手中被皮肤捂热了的金簪,只觉得微微颤抖着的手脚随着这大胆的举动而一片冰凉。 有些僵硬到诡异地,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北磐族母,狼主正妃。” ------------ 第134章 熊出没,注意! 北磐族母,狼主正妃。 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那般猛然间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阿穆尔神色一凝,终于头一次拾起了认真的态度: “你说什么?” “还不出去?”敖力召更是恶狠狠地白了一眼“都兰”新选进来的这批“侍卫”,没好气地下达了逐客令。 清苒…… 察觉到其他朋友们临转身前向自己投来的担忧目光与“都兰”紧紧抿起的嘴角,余清苒努力控制着几乎快得要蹦出胸膛的心跳,不卑不亢道: “我说,若我能助世子登上狼主之位,还望世子届时能以正妃的尊荣相许。” “哦?可县主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威胁本世子,一口一个要让你那位夫君踏平我族吗?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改了主意?” “本县主只是忽然觉得,若是实在难逃魔爪,那么比起成为世子掌中的玩物,成日里担惊受怕地害怕着,还是继续做个吃穿不愁的……唔,人上人,来得舒坦些。” 终于将上头的最后一点血迹也抹了个干净,她将那枚金簪缓缓举起递到他的眼前,莞尔一笑,眼波流转: “妍表姐尚且能连做我大梧两代国主的皇后,既如此,身上同样流着萧氏一族将门之血的本县主,又有何做不得? “身为一国皇族,又是屈尊来了你们这人皆茹毛饮血的苦寒之地,就算是这档次低了些,本县主也是不肯屈居人下的。 “世子既也是贵族出身,约莫也不难理解这心思吧?” 阿穆尔讽笑:“县主真是好大的口气,明明已经沦为我族俘虏,竟然还做着这样的美梦。” “世子这话怎讲啊?”余清苒却是面不改色,开口时甚至愈发变本加厉地犀利: “本县主属实也不愿如此委屈自己,可惜旁的世子王爷们都有了正妃,实在是……啧,不如在世子您身旁来得更方便啊。 “这么久了都未曾有正室,恕本县主直言,世子莫不是荒唐事儿做多了伤了根本,这才没有贵族的姑娘们愿意——下嫁吧?” “你!!”阿穆尔顿时又一次脸色青红交加,“你竟然、你竟敢……!” “世子不可!” 顷刻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任如意眼底快速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立刻作势挥拳急匆匆道:“休要听这女人胡搅蛮缠!她是故意激怒您的!您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退下!!” “世子!!” “本世子叫你退下!!” “心不甘情不愿”地低着头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任如意虽然看似气恼地死死盯着地面,嘴角却不动声色地弯起了细微的弧度。 “好,既然县主如此猖狂,那本世子可以考虑给你这个机会!” 接过那枚簪子死死捏在了手中,阿穆尔的胸口因滔天的怒意而不断起伏着,语气却努力保持着平静:“但县主这么上下嘴唇一碰便夸下海口,怕是也太儿戏了吧?” “哦?那世子以为应当如何?”余清苒故作讶异,浮夸地抬手覆住了下半张脸。 “你们中原贵族的女人不是都从小就学习那什么……哦,平衡后宅之道吗? “既然想做正妃,那县主最好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废物。 ”如果半个月后的家宴上,县主能让本世子的侧妃妾室们都信服你,再来谈条件也不迟。” “哐当”一声,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发簪被一股大力重新甩到了她的脚下: “本世子——” “可是很期待县主精彩的表现。” …… 帐内那股令人窒息的紧迫感终于随着阿穆尔的离开而舒缓了许多,卫枝意匆忙上前替师姐查看着手腕处可怖的红印,这才惊觉自己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层。 倘若方才师姐没能急中生智稳住局面,倘若孙朗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出手,倘若阿穆尔依旧我行我素执意要强迫师姐…… 她简直不敢想,若是师姐真的遭遇了那样可怕的事情,若是如意姐他们暴露了身份,大家将要遭遇的会是什么。 无法替元禄找到他需要的那一味药材只是最轻的损失,且不说他们无法完成“稳定北磐政局,争取中原和平”这样宏大的目标,一旦身份暴露,恐怕就连活着逃离这全是北磐狼族的营帐都难。 一阵阵后怕几乎叫卫枝意又一次惊出汗来,她一面小心翼翼地替脸色一瞬间煞白如纸的余清苒整理着凌乱的衣衫,一面有意转移了话题: “先前我竟然都不知道,原来师姐跟如意姐一样,也会武功。” “……只是侥幸。”余清苒给了她一个怎么看怎么勉强的笑容,“他没想到我会出其不意动手,没有防备,这才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虽然跟着钱昭与任如意学了些自保的招式,但若是真的打起来还是三脚猫的功夫,分分钟依旧只能给人当炮灰。 要不是阿穆尔轻敌误以为看上去柔弱无害、外强中干的“玫悠”县主手无缚鸡之力,恐怕钱昭忍无可忍一出手,所有人今天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原剧里压根没提过的人物……果然不好对付。 手脚发软得压根没了一点力气,彻底脱力的余清苒斜斜地靠在卫枝意身上,仔细看去时,身子竟然还在微微颤抖着: “就是可怜了这簪子,我没想到那头熊的力气那么大,居然给我掰变形了,淦。” “那头熊?什么熊?” “就那个什么见鬼的世子啊,那货那么黑又那么壮,还成天横冲直撞的,我们这么多人混进来了都看不出来,可不就是头熊?” 熊出没,注意!! “噗嗤——” 身旁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姑娘终于因着自己的插科打诨而笑出了声,余清苒又信口胡说八道着哄了她几句,这才有些疲惫地轻轻闭上了眼。 后怕、担忧、庆幸、纠结…… 种种情绪在心底如同猫爪下凌乱不堪的毛团,越是想要将它们分个清楚,滚动间却是越发纠葛成了一处,最终连不自量力的宠物自身都缠了进去。 她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学生,所谓的什么“宫斗宅斗”的技巧几乎都是看剧看小说知道的,真的能在所谓的“家宴”上镇住阿穆尔的那些侧妃妾室吗? 而就算这一关侥幸通过,北磐部落虽然看似简单却也是错综复杂,她又要怎么做,才能如同今日般令阿穆尔有所顾忌不会轻易动手,替钱昭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扮演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短时间内固然有用,但若是她的后续行动无法匹配今日情急之下所说的一切,恐怕依旧不能镇住疯狗一样的阿穆尔。 难道说,自己真的…… ……不。 申屠赤手下的背后偷袭,彩霞那出其不意的一刀,乃至于朱衣卫刺客的刺杀,那么多次本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危机都已经有惊无险地成了过去,这一次也一定有办法才是。 更何况,先前的几次几乎都是事出突然孤军奋战,这一次她的背后还有钱昭,有任如意,有师叔和师妹,还有小分队的大家做后盾。 不断打量着四周的眼神忽然间落在了低着头端着托盘进屋来的女奴身上,余清苒灵光一闪,脑中忽而飞快地现出了个全新的念头—— 她大概有办法了。 ------------ 第135章 昭,你的强来了 任如意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晚饭时间,便有五六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奴低着头鱼贯而入,战战兢兢地在帐内站成了一排。 “各位这是……有什么事么?”不同于先前在阿穆尔面前的强硬,重拿小白花剧本的余清苒刻意放柔了声音。 “奴,奴才朵苒,见过县主。” 带头的少女约莫相较于其他姑娘胆子大些,虽然刚开口时有些下意识地结巴,但好在之后的一番话说得也算是流畅: “都兰大人说,县主是未来的世子妃,帐子里不能没有人候着,所以让奴才带几个人来一起伺候。” 余清苒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很好,看来如意姐对付这暴躁易怒的北磐世子果然有一套,竟然真的说动他派了几个姑娘过来,计划的第一步很完美。 只是…… 努力压了压险些高高翘起的嘴角,余清苒轻咳一声,瞥了眼她们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位将军又是来做什么的?” 一身北磐侍卫的装束,腰间挂着狼族独有的弯刀,甚至逼真地在嘴唇上方贴了一条假胡子的,不是钱昭又是谁? “道布登侍卫是来……”朵苒依旧低着头,声如蚊蚋,“……是世子派来保护县主的。” 余清苒:啊??? 保护谁??? 她??? 按照阿穆尔那狗东西的尿性,不派个人来大半夜抹她脖子就不错了,想监视就直说,还美其名曰“保护”? 不过……还好被派来的是钱昭,否则要是自己这边有什么动作,恐怕瞒不过那头熊的眼睛。 暗自感慨了句这姑娘的谨慎,她伸手点了点桌上的几个布包,示意卫枝意一一分发给了底下的众人: “本县主并非什么不讲道理的刁蛮女子,诸位若是差事做得好了,自然少不得赏赐。” 她的声音猛地一沉:”但若是背地里搞小动作,或是存了什么不轨之心,也仔细着你们的皮。” 一早就听说过了这位“玫悠县主”与世子对峙时的彪悍与泼辣,又见她突然敛了脸上的笑意满面冷肃,众人顿时愈发不敢抬头,只齐齐称了声是。 准备好的开场白效果良好,余清苒索性也不再多言,只是故作矜贵之态地微微抬了抬手:“都出去吧,晚膳时候再进来伺候。 “道布登留下,本县主有话要你转告世子。” “是。” “那师姐你们先聊,我去找她们。”眼见帐中除了自己外没了第三个人,卫枝意便也极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今天一早阿穆尔那疯狗那样对待师姐,钱大哥却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甚至就连呵斥一句都做不到…… 或许他们此刻也有很多话要说吧。 最后有些心疼地看了眼正眉眼弯弯叮嘱着“注意安全”的师姐,卫枝意抿了抿唇,细心地将帐帘重新放了下来。 …… “你怎么了?” 意料之外地久久都没能听到钱昭的声音,余清苒一时大为不解,起身便慌乱地要去把他的脉象: “是不是因为天太冷,不习惯这里的……阿昭?” 只觉得手腕猛然间被人不轻不重地包裹在了掌心,昨夜本就没有休息好的她头昏脑涨间一个踉跄,就那样猝不及防被拉进了他的怀里。 “!!!” 就算这会儿外面没有侍卫守着,但她此刻好歹也算半个俘虏,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什么暗地里的眼线看到了,告诉阿穆尔怎么办? 头一次没有像先前那样顺势回抱他,余清苒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挣脱: “外,外头有——” “抱歉。” 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让她一时间收回了想要推开他的动作。 心知自己此刻说什么或许都无法打消钱昭几乎写在了脸上的歉意与后怕,她轻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关系。” 谁也没能料到都兰口中“英明神武”的世子竟然是条动辄犯病的疯狗,明知道眼前的大梧县主于所谓的“大业”有所助益,却还是将那些龌龊的心思摆在了第一位。 甚至,他还想要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做出那种羞辱她的事情…… 身子忽然没来由地狠狠打了个冷颤,她努力眨了眨眼,彻底将自己整个人缩进了他的怀中。 “一切很顺利,我们暂时没有引起北磐人的怀疑。”鼻尖充斥着怀中女子身上熟悉的淡香,钱昭反而逐渐冷静了下来,“师叔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 “好。” 同样在那股淡淡的草药清苦气里渐渐平息了惴惴不安的心,余清苒虽然迅速地收起了险些掉下来的眼泪,却依旧难得任性地窝在钱昭的怀中没有抬起头来: “朵苒她们这边我一定会尽力一试的,你要是能有机会去见她一面的话,可不可以帮我谢谢如意姐? “我……我至少这两天行动没那么方便,如果后续计划顺利的话,我再去亲自跟她说。” 一个是沦落为狼族阶下囚的“落魄县主”。 一个是深受北磐世子器重的“本部第一勇士”。 或许能暗地里跟六道堂的其他朋友们通个信儿聊上几句,但是以阿穆尔对“都兰”的器重程度来看,她短时间内确实没法亲自跟任如意说什么。 “……好。” 虽然凛冽的目光几乎恨不得将朵苒方才送来的那件北磐样式的衣裙撕碎,但钱昭依旧放柔了些声音,小心地替刚从自己怀中钻出来的姑娘重新拢好了被撕坏的衣领。 “对了。”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余清苒这才又一次谈到了正事,“我刚才那样,表现得还行嘛?” 电视剧也好小说也罢,恩威并施都是宫斗宅斗的女主常用的手段。 她虽然也不知道同样的法子适不适用于北磐的情况,但看朵苒她们的反应,这个法子约莫是还算管用。 “做得不错。”钱昭轻笑,“只是最后一句……什么叫‘仔细她们的皮’?” 恩威并施的手段并不少见,但这等新奇的口头威胁,他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不重要,跟红楼梦里头的凤姐学的。” 赶在钱昭问出与“红楼梦”有关的任何问题前,她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 “那就成,希望我送去的东西能管用。” “那些布包?” “对,每个里头我都放了些咱们大梧特有的糕点,还有些消炎药止疼药什么的,枝意方才应该就是去介绍要怎么用了。” 作为整个营地的重点关注对象,又得立起个“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的中原贵女形象,她不好直接出去跟那些姑娘们说明情况,便只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希望寄托在卫枝意的身上。 北磐地处极北极寒之境,药材与郎中都十分短缺,便是有了也是先紧赶慢赶供给了贵族,平民尤其是奴隶们若是病了,就只能寻着偏方来勉强治着,有时甚至会拿巫医所“赐”的符纸灰泡水来喝。 作为奴隶中地位最为卑贱的女奴,家中长辈又大多数将什么都紧着男丁,朵苒她们更是连巫医的面也休想见到,重病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避之不及的贵族们丢出去喂给狼群。 而十分凑巧的是,虽然她余清苒没权没钱,但老天奶还算仁慈,给了她一个十分好用的金手指。 “……家中有兄弟的,估计就算不情愿也得被夺了过去,孤女就更不用说了,自保都难,这银子恐怕是都留不在身上的。 “而且不定什么时候买个东西就会被人盯上,回头还得惹来勒索敲诈,得不偿失。 “所以我寻思着,还不如给些实用的东西,那些药量不多也不算起眼,应该不太容易被抢走,这样月事期间肚子疼了或是又被什么人出气用鞭子抽了,好歹还能管点用。” 将自己的想法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余清苒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刻意逗了逗若有所思的钱昭: “你也不用担心啦,什么事儿没必要逞强,咱们大家都在一起,总归能想出办法的。” “你快问我为什么你不用逞强了!”生怕他不按着自己的剧本回答,她甚至主动引了一波话题。 “……为什么不用逞强?” “因为从今天起我就是钮祜禄·苒大强,昭,你的强来了。” “……”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言论?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一挖掘机的土劈头盖脸倒了一身,钱·今天也是被未来娘子土到的一天·昭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一个手抖险些扯下那条用以伪装的假胡子。 ------------ 第136章 被夺舍了你就眨眨眼 “世子,道布登求见。” 意犹未尽地停下了游走在女人光滑后背上的手,阿穆尔反手将怀中娇滴滴呻吟着的美妾又搂得紧了些,这才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让他进来。” “是。”强忍下想要当场解决了这白日宣淫的垃圾世子的冲动,任如意沉着脸转身出门,将外头候着的钱昭迎了进来。 一进来便猝不及防正撞上一番淫靡的景象,钱昭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赶忙迅速低下头抱拳道:“属下见过世子。” “快说,又有什么事?” 索性毫不避讳地将脸埋在了女人胸前大片的雪白柔软中,阿穆尔如同发情的野兽般不断喘着粗气,几乎要将“不耐烦”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下一秒,钱昭微微有些冷淡的声音让他猛然间从软玉温香中抬起了头: “县主要属下带给您一个人。” 随着“世子饶命”“奴才真的是冤枉的”类语无伦次的求饶声,一名女奴被孙朗提着衣领从帐外推了进来,狼狈不堪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阿穆尔彻底皱起了眉头:“道布登,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叫朵苒,是您派去服侍县主的女奴。”虽然人是任如意挑的,但钱昭依旧有意识地避开了她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感,“县主说,您若是……若是……” 似乎像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极为不堪入耳那样,他刻意顿了顿,面上更是现出了有些为难的神情。 “……说!” “县主说,您若是想要监视她,大可不必找一个如此愚蠢的奴才来办这件事,最好还是先查查这人到底是谁的手下,否则会显得您四肢发达头脑——” “滚!!” 桌上的酒杯被主人气急败坏地砸碎在了脚边,钱昭心中暗自嘲讽,脸上却愈发毕恭毕敬起来: “世子息怒,但这奴才恐怕身份的确不简单,待晚些时候您消了气,属下再来详细说明情况,还请世子多多留心。” 同情地瞥了眼成日里要被这些腌臜事情污眼的任如意,钱副将功成名退,麻溜地退了出去。 几分钟前还在与自己调情的男人一瞬间变得凶神恶煞恍若阎罗在世,腰间的肌肤更是被不自觉收紧的手指按出了几道深深的暗红色指印,女人几乎痛得掉下泪来,却也只敢颤颤巍巍地小声唤道: “世子……” “你也给本世子滚出去!” 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过后,便是被一股大力恶狠狠地甩在了地上,那女人忙不迭捡起地上被扯烂的衣服套回身上,捂着胸口渗血的牙印匆匆低着头出了营帐。 “都兰!”余怒未消般地抹了把嘴角染上的血迹,阿穆尔冷着脸站起身来,一脚踢倒了还在不断磕头求饶着的朵苒,“去给本世子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 完全没料到钱昭竟然这么快就去而复返,正在收拾药材的余清苒转过身来,有些讶异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没问你朵苒是怎么回事嘛?” “没有。”钱昭摇头,“但我猜,他多半会让都兰去查探情况。” 阿穆尔虽然就是一条极其容易破防的疯狗,但若不是戳中他的痛点,一般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顿时就猜到了定是钱昭又与他说了什么,她福至心灵地挑了挑眉:“说说吧,你是不是又说什么话刺激他了?” 否则也不会就连“养在身边十余年的女奴是卧底”一事的细节都没问,就草草地将钱昭打发了回来。 “我跟他说……” 刻意将声音压低了许多,钱昭微微低头凑近了她的耳旁,温热的气息恰好扫过几缕垂落的碎发: “我家县主说,想要监视她最好换个聪明些的眼线过来,否则会显得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猝不及防被撩了个面红耳赤的余清苒:??? 这真的是她家一句话就能红了耳、三个字就能慌了神的害羞钱猫猫嘛? 这是背地里偷偷跟于十三进修了多少啊? “……被十三哥夺舍了你就眨眨眼。” 尽管急速上升的心跳已经将此刻的羞赧暴露无遗,但余清苒还是义正词严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开了还凑在自己耳边的俊脸: “不过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刚回来那阵儿表情不太好看啊?那疯狗又干嘛了?” “……”回忆起自己方才撞破的现场活春宫,钱昭的笑意顿时消失在脸上,胃袋竟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有了翻腾之兆。 “……”余清苒登时一噎,喉头阵阵反酸间险些一个没忍住跟他一起吐出来,“行了你不用说了,我应该是知道了。” 她虽然被变相地软禁在此,但这些日子也算是靠着金手指变出的药品“收买”了近身伺候的几个女奴,也就陆陆续续地打听到了阿穆尔身上越多的荒谬之处: 他的侧妃们虽然也算不得出身高贵,但大多数依旧有些身份背景上的门路,故而虽然也难免需要跟其他人争宠,却好歹不用忍受丈夫某些令人不齿的嗜好; 但妾室们几乎都是其他部族进贡的美人或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奴,多数甚至都是孤女,就算被玩弄甚至不幸命丧于此,也不见得会有人替她们做主。 是以,一群本就无甚地位的无辜女人便在视女子之命为草芥的的恶劣大环境下,遭受了各式各样的羞辱与折磨—— 阿穆尔在那等事上向来粗暴,留下各式各样触目惊心的痕迹都只是家常便饭,其他贵族们常用的龌龊手段同样也是驾轻就熟,甚至曾勒令处理尸身的人不许替她们披上哪怕一块破布,“孑然一身”地便被扔到了狼群常出没之地; 而在白天,他也不介意当着手下的面撕烂某个妾室的衣裳,兴致勃勃地喊他们来“欣赏”美人,有时甚至会以“赏赐”的名义把玩腻了的女人送给看的过眼的侍卫,再乐此不疲地寻找全新的玩物。 至于什么一夜之间同时召了三个妾室、光天化日便将看上的女奴按在了桌上就地宠幸之事…… 在各种令人作呕的变态嗜好面前,都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真是苦了如意姐了。”暗自感慨了句还好自己当时没被这变态轻薄,余清苒默默捂住了脸,“幸好宁大哥他们每次发现情形不对就赶紧找借口把人喊了出来,不然我真怕她长针眼。” 没开玩笑,等回了梧国她铁定得狠狠敲杨行健一笔,以慰藉她倒霉的朋友们为这次北磐之行做出的各种牺牲。 不过…… 这样想的话,钱昭今天故意出言刺激阿穆尔,是不是不仅想报那货前几天妄图强迫自己的仇,也是在防止对方觉得他最近差事做得不错,一个心情好了,便又像过去一样把自己的妾室“赐”给他呢? 不自觉地因着这个猜测而弯了弯嘴角,赶在屋外的脚步声进来前,她却又迅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本县主问你,朵苒的事是否都已经转达了?世子又是如何说的,可有告诉你他打算怎么做?” “县主自己去问不就得了?”钱昭同样也是迅速调整至了原先轻蔑散漫的神情,变脸速度快得仿佛分分钟翻了书,“怎么处置那叛徒是世子的事,属下又怎么会知道?”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的任如意与宁远舟:…… 他们两个是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角色扮演吗?? 啊?? ------------ 第137章 十三哥他配享太庙 “都兰”并不能离开阿穆尔身边太久,故而尽管并不是很想打扰两个人的温情时刻,但任如意还是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清苒,钱昭。” “……如意姐!” 属实是没法接受向顶着糙汉人皮面具的美人投怀送抱,余清苒杵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像先前一样飞扑过去投入对方的怀抱。 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宁远舟:…… 突然觉得这张“都兰”的人皮面具前所未有的顺眼了呢,真的。 深有感触的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当事人任如意倒是不知道他们俩心里的小九九,她正一面不住地打量着余清苒身上北磐样式的衣裙,一面放柔了些声音道: “清苒,你是如何发现朵苒有问题的?” 阿穆尔一向看不起手下一众地位卑贱的女奴,也就从未想过要去彻查她们的背景,当时也是随口点了几个人送过来,的确没有要在服侍的人当中安插什么眼线的意思。 唯一的眼线……唔,大概就是明面上被他派来“保护”县主,实则履行监视一职的钱昭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出人意料地挖出了这样一个卧底,还顺势气得那疯狗世子连连跳脚,当真是给了朋友们一个巨大的惊喜。 余清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也不光是我,主要是我们家大刀他看出不对了,我也是跟他商量了以后,才决定直接把人送过去。” 突然间回想起被熟悉的“大刀”支配恐惧的钱昭:…… “我——”顶着宁远舟想笑又顾及着他面子不好太明显的别扭神情,他张了张嘴,试图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是吧是吧?”她却极其顺手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一双眼几乎因着她如意姐的夸奖而笑弯成了月牙儿,“要不是有个微表情分析大师在,我真的没法断定她是不是在撒谎。” “……是。” 今日份钱副将顶不住余御医撒娇攻势成就【1/1】,已达成✓。 “其实呢,事情是这样的……” 朵苒的暴露纯属巧合,过程中也没有太多的阴谋阳谋戏码,余清苒语速飞快,分分钟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个清楚。 …… 因着对阿穆尔的那些侧妃并不了解,又不想辛苦工作量本就不小的其他朋友劳神费力去替她查,余清苒便姑且决定从那些女奴身上下手,从她们口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打着“本县主喜静,每天只需一个人来伺候即可”的名义,她近些日子轮流将那几个姑娘留在身边了一整天,以此打探自己需要的消息。 只可惜,能当上侧妃的多少都会自己带丫鬟嫁过来,并不需要这些粗使女奴近身伺候,故而她虽然也零零散散知道了些事情,却也不敢轻信这些人的话。 而就在她心急如焚、甚至有些挫败地打算另辟蹊径再想个新的主意时,当天轮值的朵苒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 “朵苒,你在这里多久了?”余清苒记得那是她在寒暄套近乎的时候,惯例会说的第一句台词。 “回县主,奴才打小便在世子帐下伺候,已有九年了。” “知道了,不过世子向来对下人们管教甚严,你怕是平时也不得空回去探亲吧?” “奴才的父母早些年就不在世了,所以……也无家可回。” “县主的话未免有些太多了。”不待她再继续盘问下去,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充当背景板的钱昭却突然出了声。 ——按照他们先前约定好的暗号,若是他说出这句话,便是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正在变相提醒她要当心。 “道布登侍卫这话是什么道理?”虽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暗示,但她依旧极其敬业又逼真地刺了几句,“本县主既是你家世子未来的正妃,提前关心一下下人,又有何不对? “你莫听他的,待到礼成缘结,后宅之事无论如何也该当是本县主做主,还轮不到他一个侍卫来指三道四。” 冷脸白眼的“道布登”轻哼一声噤了声,心满意足的“玫悠县主”这才热络地牵起朵苒的手,再一次“好心”提议道: “本县主虽不晓得北磐的规矩,但在我们中原,若是家中有亲人去世却不知晓遗体在何处的话,可以替他们立一方衣冠冢,清明也好有个地方尽了哀思。 “既然你是本县主的丫头,那就不能失了体面,不如由本县主做主,也照此规矩成全你一回如何?” “多,多谢县主!”朵苒却顿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战战兢兢几乎不敢抬眼,“但县主才刚来,很多事情恐怕还是不方便,还是不要为奴才引来什么流言蜚语才是。” 似乎是怕这位娇纵刁蛮的主子会因此不快那样,她甚至作势便要磕头:“奴才只是个粗使女奴,万不敢受县主如此恩惠,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余清苒赶忙手忙脚乱地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你若不愿,那本县主又怎会强人所难? “本县主饿了,你若是现在去找些吃的过来,那此事便就此翻篇;否则——” “奴才这就去,谢县主!” “这一口一个奴才动不动就下跪的……受不了啊受不了啊,咱确实不是小姐公主的命。” 目送着红着眼眶的少女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帐外,余清苒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再回头时却是又冷静镇定了下来: “刚刚她说她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是诓咱俩的吧?” “没错。” …… “……表面看上去是怕给清苒惹来祸端,也是不敢轻易受了恩惠,但就算如此,也不该如此惊恐。” 更何况,那样的神情不像是下人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时的诚惶诚恐,倒像是在害怕什么,充斥了惊慌与畏惧。 倒像是……在害怕余清苒言出必行,真的将这个提议付诸行动一样。 将自己观察到的眼神、表情、甚至于一些肢体的下意识反应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遍,钱昭面色沉静: “北磐人虽然敬畏狼神,但与中原百姓一样忌讳替活人立碑建冢之事,所以我猜,她的双亲一定健在。” “后来的事,宁大哥应该也知道了。”余清苒接口道,“十三哥帮忙去查了这个朵苒,发现她确实有在半夜偷偷溜出去见一个人,出来的时候还满脸不舍,约莫里头的就是她的父母。 “只可惜那帐子四周守卫太严,一天得换三次班,不是熟面孔的一律不给进,也就不知道到底是父母中的哪一个,还是两个都有了。” 任如意一时讶异:“于十三?竟然是他?” “六道堂的人皮面具都是十三做的,他又是……”宁远舟干咳一声,“……他又一向很擅长跟不认识的人打探消息,能查到这些也不稀奇。” 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哄得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老妪老妇都为他心花怒放,甚至连在牢里都活得潇潇洒洒风风光光的。 有一说一,除了他们这位花孔雀朋友外,还真没第二个人有这本事…… “真的没开玩笑,就这几天朵苒的这事儿上,我十三哥他配享太庙。” 合起双手一脸认真地作势拜了拜,余清苒夸张地感慨了声。 “哦还有我们家大刀,没了他我不行,我真不行!”像是生怕身边的男人会因此吃醋那样,她又求生欲极强地赶忙补充了一句。 “……嗯。” 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她一脸“你看我没有忘了你吧”、“你看我水端得平不平”的表情,钱昭哭笑不得,到底还是轻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早已对他们这样另类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任如意直接选择另开话题,“但阿穆尔已经知道了自己手下的人里有暗线,最近一段时间就必然会去彻查所有人,你和枝意一定要当心。” 余清苒迅速点头如捣蒜:“我会的,你们和师叔也要保重,千万别被那疯狗盯上了,狂犬疫苗打起来可疼。” “疯狗?”宁远舟哑然失笑,“好名字。” “要不你叫他熊世子也成,反正我跟枝意天天这么称呼他。” “……” 大多消息早已经由钱昭的手互相传递完毕,任如意也不便在这里久待,许久未见的两个姑娘只是简单地互相关心了几句,便不得不有些意犹未尽地道了别。 只是,赶在临离开前,任如意却忽然又一次转过了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听我说,阿穆尔他……” 眼神随着她的轻声耳语而变得愈发凝重起来,余清苒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最终却依旧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谢谢如意姐。 “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我一定会当着他、也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把人揪出来。” ------------ 第138章 “索布德妹妹,可是您亲自送到妾身手上的呢。” 明明软玉温香在怀却生不出半分往日里的旖旎心思,阿穆尔第六次收回了视线,终于不得不挫败地承认了自己心不在焉的事实。 “世子~”那妾室顿时不满地嘤咛一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那玫悠县主定是害怕了,否则怎么会连来都不敢来呢?” “是啊世子。”底下又有个侧妃赞同道,“前几天妾身听您的去看了她一眼,哪有外面那些贱奴们传的那么玄啊,妾身瞧着怕是单看美貌,都不如索布德姐姐的十分之一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示好多么真诚一般,她端起酒杯,满脸堆笑地凑到话里的主人公身边去了。 ……也是,朵苒之事恐怕只是巧合,都怪那个贱奴自己不够谨慎才会被发现,否则就凭一个只会大言不惭说空话的女人,怎么可能抓出连自己都没查到的钉子? 啧,当初都兰那个蠢材怂恿说什么“不如借此机会考验一下那玫悠县主”的时候,自己居然也就真的顺了他的意思,居然真的试图相信一个中原女人能平定他的妃妾们,能助自己登上狼主之位? 果然,中原女人永远只能是温顺柔弱的绵羊,就算短时间试图反抗,最终也依旧只能被狼群吞吃入腹。 待今日这场家宴结束,他定要仔细尝尝那刁蛮自负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味道,床笫之间是否也如此别有一番风味。 将那些没来由的烦躁一股脑地都扔到了一旁,阿穆尔重新眯起了眼,又一次享受地把玩起了女人胸前的丰软。 “哟,本县主来得好生不巧,没扰了世子雅兴吧?” 才一进了帐子便毫无防备地被眼前令人作呕的景象刺得险些当场长了针眼,余清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险些当场破功骂出一句“mmp”来。 这什么随地发情的神奇物种啊,大庭广众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把手伸进人家姑娘领口里去? 她要是再晚到几分钟,迎接她的是不是就该是某宫图的现场教学直播了? 一个任如意同款冰冷眼神甩了过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妾室迅速整理好了衣衫狼狈退下的身影,大步上前一甩衣袖坐在了他的身侧。 “县主可真是让我们大家久等啊,本世子还以为——” “以为本县主怕了,不敢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清苒身上似乎总有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清苦气味,竟让酒气上头的阿穆尔彻底冷静了下来,就连想要一亲芳泽的蠢蠢欲动都在闻到那股味道时顿时熄了下来: “那县主倒是说说,为何比约定的时间晚到这么多?” “今儿个下午才听丫头们说今日是世子二十一周岁的生辰,但本县主毕竟身无长物,便花了些心思略微备了份薄礼,这才来得晚了些。 “世子胸怀若谷定不会为此责难,本县主又的确是出于好意,想来诸位姐妹也不至于会上纲上线,因着这种小事便责备求全吧?” 无视了阿穆尔饶有兴致打量着自己的目光,余清苒淡淡抬眼扫视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嘴角又一次挂上了“如意小课堂标准模板”式的微笑。 “是妾身的不是了,竟忘了告知县主世子的生辰。”底下顿时有个华服女子笑盈盈地开了口,正是那位名为索布德的侧妃,“只是不知县主准备了什么礼物,可否让我们大家开开眼?” 礼物啊…… 戏谑的眼神毫不畏惧地迎上阿穆尔的,余清苒端起桌上的酒杯,眉眼弯弯: “诸位莫急,等会儿便能见识得到了。” …… 酒过三巡,就连一向酒量极佳的侧妃脸上都现出了云蒸霞蔚般的酡红,阿穆尔却莫名惊诧地发觉,自己的意识竟然随着一杯杯下肚的烈酒而愈发清醒。 而造成这一切的……似乎正是身旁的玫悠县主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气味? 狐疑地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襟危坐的余清苒,他面色阴沉,弯起手指在她面前敲了敲: “这就是你承诺本世子的话?” 口口声声说要帮他登上狼主之位,要他事成之后便将族母这等高贵的身份给她,却对下头时不时冒出几句含酸捻醋之语的妾室视若无睹,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索布德她们聊天? 是他不了解梧国的风俗,还是中原女人确实不如狼族的女儿,哪怕是做了当家主母,也总是习惯性地如此软弱可欺? “世子有所不知,在我们大梧皇室,嫁为侧妃才能与主母同席用膳,诸如您的宠妾之流……莫说是如此没规没矩跳出来贻笑大方了,这会儿怕是还得站在这儿替本县主布菜呢。” 不准痕迹暗讽了一把神情阴沉的阿穆尔,余清苒在心里默默双手合十对着那些被她说得脸色青红交加的妾室说了声对不起,笑意却愈发真挚起来: “说起来,本县主一早便瞧着世子艳福不浅,身旁环肥燕瘦的美人儿任是谁瞧见了都得眼红,可怎的眼看都七年了,却还是没有子嗣呢? “世子十四便立了索布德妹妹为侧妃,这些年来也是恩宠有加,妹妹可要争口气,争取早日为世子诞下贵子才是。” “……姐姐说的是。”索布德眼神微微闪烁,随即迅速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从前都是妾身替世子操持着姐妹们的琐事,今后还得辛苦姐姐多多费心了。” “如此甚好。”余清苒慵懒地招了招手,一旁的卫枝意便立刻将一方小巧的瓷瓶送至了索布德面前的桌案上,“本县主这儿恰好有些能助孕的药丸,妹妹可要好好用着,不要辜负了世子一片苦心才是。” “好好用着”四个字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些音调,再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时间竟叫索布德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虽然听说过这位县主赏了底下的女奴药品的事情,但她既然是奔着世子妃之位而来,又为何要极力示好于自己? 况且,既有那等好用的东西,她为何不自己留着,有个嫡长子来稳固正妃之位不是更好么? 虽然心里暗自嘀咕着,但在卫枝意的小声提醒下,索布德依旧温顺地笑着,从里头倒出了一枚药丸: “多谢姐姐……啊!!” 随着一声花容失色的轻呼,瓷瓶被索布德一个手抖摔在了地上,血红色的药丸顿时在地上凌乱地滚落开来,散作了刺目的一摊。 “瞧本县主这记性,应当是这瓶才是。” 一片嘈杂声夹杂着阿穆尔的质问声里,余清苒却是像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脑袋,又自袖中拿出了另一个瓷瓶,神情更是无辜纯良得恍若不谙世事的少女: “北磐这地界的风水果然不好,本县主身旁的侍女蠢笨了这许多不说,就连自个儿一个犯浑也一不留神拿错了东西,妹妹勿怪。” “余清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了身,阿穆尔神色狰狞,大力的动作间险些掀翻了面前的碗碟杯盏,“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到底要做什么?” 不紧不慢地缓缓行至面带惊恐的索布德身旁站定,余清苒微笑着转过身来,手指直指滚落地面的那些血红色药丸: “如世子所见,这便是本县主精心替您准备的大礼。” 她的声音愈发轻快起来,眼波流转间,竟无端有种诡异的妩媚:“况且,这不就是世子想要看到的结果么? “索布德妹妹……可是世子您亲手送到妾身手上的呢。” ------------ 第139章 姐的冷酷,零下拔度 “妾身”。 一时不知该因着她在称呼上的突然改口而得意,还是该因着她的突然发难而发火,阿穆尔脸色青红交加半晌,最后却只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些天世子一直将本县主软禁在帐子里,却在朵苒暴露后特许了您的侧妃们前来——唔,探望,若是本县主还瞧不出问题的话,那便真的是蠢笨如世子您了。” 刻意在“探望”二字前加了个耐人寻味的停顿,余清苒轻轻将手搭在索布德因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肩膀上,终于收起笑意沉声道: “侧妃也好,女奴也罢,从前世子向来将自己身旁的女人视作可以随意玩弄摆布的物件,自然不会想到她们中竟有人是其他人扎在你眼皮底下的钉子。 “朵苒的出现狠狠地打了你的脸,让你终于意识到不该如此轻敌,于是慌不择路开始查探她们的来历,想要借此前车之鉴彻底肃清自己身旁的眼线。 “于是,为了考验本县主到底能不能当得起正妃之位,也为了测试朵苒一事究竟是不是巧合,你故意让她们有空便来我帐中走动,给我发现她们身上问题的机会。 “至于您想要送给本县主的人嘛……” 又一次突兀地换上了并无半分敬意在里头的“您”字,她有些嘲讽地抛去了一个轻蔑的眼神:“自然是您心爱的侧妃了。” “索布德姐姐十三岁就已经嫁给了世子,怎么会是旁人安插的钉子?”一旁顿时有个侧妃急急出了声,正是方才刚刚向索布德敬过酒的那个,“你不要在这里污蔑好人!” 阿穆尔却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说,你都发现了什么。” “世子……” 才刚一开口就被本尊把脸打得啪啪响,那侧妃惊愕地睁大了眼,却到底不敢再咄咄逼人下去了。 “身边没有用得上的可靠人手,很多东西就不方便去彻查,其实也只能算得上是知之甚少。” 极有分寸地选择了见好就收,余清苒不再继续先前的疯批戏码,转而将搭在索布德肩头的手改落在了她的手腕间: “本县主只是不巧发现她与朵苒长得有几分相似,又不巧发现她们都对羊奶过敏,和—— “索布德一直在服用这种能够避孕的药丸,还将它下在了世子宠幸新人时必用的‘夜夜娇’里罢了。” “你说什么?!”一股血液自脚底直冲脑门,阿穆尔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再说一次,她吃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一颗药丸被她从地上捡起,画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后落入了他掌中,“只要每十日按时服用一粒,久而久之,她便再也不会有身孕了。” ……难怪自己这些年来无论宠幸多少女人都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难怪隔几日她便会托人送来她亲手新制的“夜夜娇”,却从不肯说出这种能令他重振雄风的神药究竟是何物所制! 亏他还当做是她贤良淑德一心为他的子嗣考虑,甚至因着至今都没能给她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愧歉之下特意连续留在她屋里半月之久,原来竟是她自己在背地里使了如此腌臜下作的手段,好害得他一生无子! “……为什么?”大步流星地上前狠狠地掐住了索布德的脖子,阿穆尔头也不回地一脚踹开惊呼着试图拦住他的另一名侧妃,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爆起了一层可怖的青筋。 “没……没有为什么……” “你给本世子再说一次!” 几乎就要掐断对方脖颈的手忽然间一阵酥麻,阿穆尔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将被掐得憋红了脸的索布德丢了出去:“余清苒!” “世子难道不应该去查查,到底是何人指使的吗?!” 一把将连连咳嗽着的索布德拽到自己身后,余清苒收起手中的银针迅速后退两步,借助桌案隔开了两方的距离: “索布德既是你的侧妃,那便与你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有什么必要冒着被你杀了的风险,自作主张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更何况,她若是只是想争宠,只是不想其他女人生下你的孩子,那暗地里买通女奴替她按时下药就够了,为什么不仅自己要按时服用,还暗中加在了给你的药里?” “那是因为本世子——”阿穆尔一时语塞,便也就彻底被她带偏了思路,“本世子——” 是啊,若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一个女人而已,又怎么有这个胆子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依北磐规矩,若是自己死后并无后嗣,那她与余下妃妾们便都要一同陪葬,向来善良的索布德又怎么会做出如此连累他人的事情? 可今日之事怎么看怎么像是提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否则余清苒凭什么会是那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为什么会偏偏在自己的生辰家宴上故意折腾这样的一出闹剧? 对了,都兰!! 若不是他提议说“不如世子借机考验那玫悠县主”,若不是他怂恿自己让已经露出了马脚的索布德前去余清苒帐中,后者也不会有这个能践踏自己脸面的机会! “敖力召!” 猛然间沉下了脸色,阿穆尔扭头回到了原先坐着的地方,厉声将帐外候着的敖力召喝了进来: “把她给本世子带下去,问清楚了,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诓骗本世子这么多年!” “是!”敖力召神色不变,只是眼神分明幽暗了几分。 神色凄婉的索布德被敖力召带出了一片寂静的营帐,余清苒一一扫过余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忽而扬起了一个安抚的笑: “诸位姐妹莫慌,世子英明神武,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若是问心无愧,自认未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自然不必惊慌。” “……你去哪?”见她上前来披上桌边女奴捧着的斗篷便要离开,阿穆尔哑着嗓子,伸手便要去拉她的手腕。 “本县主不胜酒力,有些乏了。”回答他的是她脸上平静又淡漠的神情,与不动声色后退半步躲开他手的动作,“告辞。” 飞扬的裙角随着脚步在身侧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血色花朵,女子朝着向自己行礼的几人微微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 身后的帐帘落下,方才还顶着一张冰块脸将宴会闹了个天翻地覆的某人立刻变了个样,刷刷两下蹬掉鞋子蹿上了床: “艾玛,累死我了!” 还没来得及出戏的卫枝意:…… “师姐,你刚才……”压根没见识过她以假乱真的演技,她表示自己真的跟不上师姐的情绪变化。 “刚才?喔,你是想问我为啥要提前回来嘛?” 痛快地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不解气似地翻滚了两圈,余清苒这才一骨碌翻坐了起来,顶着蹭乱了的头发笑嘻嘻解释道: “戏都演的差不多了,熊脸也被咱俩啪啪几个耳刮子打成猪头了,不回来睡觉,难道等着吃猪头肉?” 自打任如意那天提议说会以“考验”之名劝说阿穆尔,让他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后,她便时刻仔细留意着那些被他遣来“探访”自己的侧妃们,试图从她们中找出那个需要的人。 她本以为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却在接连几天的观察过后,意外地将目标锁定在了索布德的身上。 笑起来时某个角度的侧脸简直像极了朵苒,同样对羊奶做的点心过敏,甚至于严重到哪怕只吃一口,便会浑身起满红疹子上吐下泻…… 这样的“巧合”,真的会是巧合吗? 还是说,她们之间也有血缘关系,只是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才成了如今这等一个享尽尊荣、一个跌落尘泥的局面? 抱着这样的疑问,她找借口把了索布德的脉象,并在再次拜托轻功最好也擅打探消息的于十三前去调查的同时,又找机会以“服侍本县主沐浴”的名义找来了代清浅,花了些功夫仔细验了从索布德帐中偷来的那颗药丸—— 结果正如她所料,那枚药乃是北磐狼族的不传之秘,无论男女,只需每隔十日服用一次,便能起到惊人的避孕效果。 作为阿穆尔后宅中家世最显也最有分量的侧妃,索布德清楚地知道自己枕侧的男人早已在药物的作用下伤了身体,所以才会时常服用“夜夜娇”,又不断宠幸新的姬妾,试图早日有一个能够助他稳固地位的儿子; 故而,她“善解人意”地主动包揽了替他管药的任务,甚至亲手制药亲自送去,实则却是暗地里继续加重了药量,想要彻底断绝他有任何子嗣的可能。 “……但是她跟朵苒的关系实在太隐秘了,这几天时间又太紧,十三哥能查到这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还没来得及确定她们两个到底是不是姐妹。” 将腰间那枚气味能够抑制男人欲望的香囊解下来挂在了床头上,余清苒拍了拍渐渐被酒气染得有些通红的脸颊,试图保持清醒: “不过这事儿……咱们管不着了,反正今天这脸打得是啪啪的,那小登肯定没、肯定没想到,我会在那——么多人面前爆这么大的一个瓜,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不行! “他不是说什么……什么来着?哦,让我证明我能当那什么劳什子的正妃嘛,咱就不,咱偏不! “留面子这事儿啦,它是当家主母做的不假,但是他也不看看他配吗?我又不是家住太平洋旁边,管那么宽的,还给这种狗东西脸面?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不像他,家门口路过个掏粪车,都得蒯一勺子尝尝咸淡呢! “姐、姐的冷酷,零下拔度! “……” 不停胡言乱语着的姑娘嚷着嚷着便没了声,卫枝意眼疾手快上前托住了她前些一头磕下去的脑袋,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刚从外头进来的钱昭: “钱大哥,师姐她……” “我去外面守着。”钱昭眉头微蹙,却依旧有些不舍地转过了身,“有劳你照看她了,多谢。” “嗳?外头这会儿正冷得很呢,钱大哥你不如先在屋里暖和一阵,也陪师姐待一会儿再说吧?” “不必了,我担心……阿穆尔今夜会过来找清苒。” 又一次回头不忍地看了眼被卫枝意小心安顿在了床上的余清苒,钱昭微微抿紧了嘴角,掀开帐帘出门去了。 ------------ 第140章 当你肯吃苦你就有吃不完的苦 惨白的月光穿透帐帷间的缝隙,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投下了一层寂静的冷意。 脚腕间的铁链不仅限制了所有的行动,还因着阿穆尔的命令而勒得格外紧,摩擦间蹭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甚至染红了被卷起一截的裤腿。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门口站着的男人居高临下凝视着自己的冰冷目光,与手中弯刀折射出的刺目光芒。 “所以,是他让你来杀我的吗?” 尽管事到如今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可当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时,索布德依旧感到心脏处传来了窒息般的痛楚。 “……”男人眼神平静,“大人有令,属下不得不遵从。” ……这算什么。 无数个被迫承欢那恶心世子身下的噩梦夜晚,因着秘药而五劳七伤、再也不能生养的身子,和这七年来的苦苦挣扎步步为营,又算什么。 “能……能让我死在你的怀里吗?”沉默良久,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哑着嗓子开了口。 似乎笃定了这不过是临死之人最为卑微的请求,男人终于大发慈悲般点点头,上前来将身形单薄的女子虚揽进了怀中:“好。” ——就是现在! 柔若无骨搭在男人胸前的手出其不意抽出了他腰间的匕首,索布德奋力挣扎着,狠狠刺了过去! “贱女人!” 实力悬殊下毫不意外地被夺去了手中的利刃,手腕处的骨节也被一股蛮力狠狠扭断,紧随其后的便是男人恶狠狠踹向腹部的一脚: “去死吧!” “砰!” 一阵几乎吞噬了神智的剧痛侵占所有神经,索布德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了地上。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明明自己是为了他才傻傻地成了一颗棋子,明明今日种种皆是出于少女时的一片忠贞之心,可他却告诉他,过往的一切都是他们精心编织的骗局! “杀……杀了……” 越来越多的鲜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女子勉力撑着身子抬起了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恨意:“你——” “属下这就送您上路。” 凌冽的刀光划过,整个帐中便登时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扑通。 彻底失去意识的女子软软倒地。 华美的衣衫上,是逐渐蔓延开来的,触目惊心的红。 …… “师姐,我们真的要去找那头熊嘛?” 已经彻底被自家师姐带歪成了一口一个“熊”“狗比”的形状,卫枝意一面以侍女的形象“尽职尽责”地任由余清苒抬起的手臂搭着自己的,一面尽可能将声音压到了最低。 一大早孙朗便过来传话说索布德昨夜畏罪自尽,就连任如意都因着昨夜家宴上的事遭到了阿穆尔的怀疑,似乎被后者有意无意地排挤了几分。 她知道师姐是想要替如意姐转移阿穆尔的注意力,想要替六道堂的大家和师父再多拖延一段时间,可…… 可那样随时随地都会大发雷霆,说句难听的甚至无时无刻不在胡乱发情的恶心家伙,若是看到师姐主动送上门去,会不会又起了色心? 回忆起阿穆尔彼时狞笑着将余清苒压在身下撕扯着她衣服的画面,卫枝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缩紧了手指。 余清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一脸理所应当:“是啊,他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咱们做朋友的不去嘲笑嘲笑,多不够意思。 “而且你看,现在大家基本上都是愁云惨淡的,可不得说点那货的倒霉事开心开心嘛?” 卫枝意:……? “朋友”? 是指专挑对方痛脚戳,恨不得下一秒就上去给人一刀的那种嘛? 又一次对自家师姐阴阳怪气的本事叹为观止,卫枝意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伴着余清苒一同进了阿穆尔的营帐。 “……是你,不,你们?” 尽管前几日就解除了对她的软禁,但也压根没想到她会来找自己,阿穆尔脸色阴沉,口气便也属实算不得中听: “你又想干什么?” 余清苒依旧带着笑,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在对方痛点上猛戳:“只是听说最近诸位姐妹都不愿再承宠,来看看世子这边是个什么情况。” 一个不能给自己留下后嗣的男人,若他死了还得连累所有的姬妾一同陪葬,谁又会卖力地自荐枕席,甚至不惜任他玩弄羞辱呢? 余清苒毫不怀疑,若不是阿穆尔往日里实在太过于残暴,就冲着北磐贵族“夫死嫁子,子死从孙”的作风,恐怕那些不愿意给他殉葬的姑娘们早就去寻了新的出路。 只是出乎意料的,这一次回答她的却不是无能狂怒般的吼叫,而是阿穆尔一声沙哑的: “……所以你是来看本世子的笑话?” “笑吧。”自嘲般轻哼一声,他重新端详起了手中的玉佩,只是恍惚的眼神却分明未曾聚焦在上面,“也不差你一个。” 余清苒:…… 不知怎的,突然莫名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本县主是来替世子分忧的。” 办正事更为要紧,她索性没再继续嘲讽,而是一面随意地坐在了他的身侧,一面从袖中拿出了自己的针具: “世子无非是因着子嗣困难而烦恼,巧了,本县主正巧略通些岐黄之术,倘若能够慢慢调理细细诊治,医好这不举之症应是不难。” “你说的是真的?”阿穆尔眼神一亮,顿时转过了脸,“这……这病,当真能治好?” “且慢!本县主只是说会尽力而为,可没说药到病除!” 她不想再像上次杨行衍“要你们整个太医署陪葬”那样经历一次古代版的医闹,真的。 甚至不愿意走个“望闻问切”的流程,赶在阿穆尔详细询问前,余清苒语速飞快,将他一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如今索布德和朵苒都已经暴露,想来她们背后的人也会有所行动,世子难道就没想过,往后我与你的路该怎么走?” “还能怎么办?”阿穆尔一愣,随即半苦笑半嘲讽般嗤笑了一声,“她们怕是将这些年本世子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自家主子,县主这‘狼族族母、北磐正妃’的美梦,恐怕也该醒一醒了。” “不,未必还没有机会。” 丝毫不受他话中明里暗里讽刺的影响,余清苒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忽而冷不丁开口道: “依本县主之见,你我的成婚大典不如就放在下个月的月初,如何?” “……什么?” 自己现在已是暗地里那人的瓮中之鳖,随时都有可能被一举拿下,甚至因着索布德的那药伤了根本,连一个像样的孩子都不能给她,她竟然还要与自己成婚? 这玫悠县主往日里心机那般深沉,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是疯了不成? 余清苒故作讶异:“世子不会还打算继续韬光隐晦,继续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吧? “本县主很喜欢一句话叫,‘当你肯吃苦你就有吃不完的苦’,世子成日里这么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是打算等刀架在脖子上了,再求旁人给你来点甜头么?” 在阿穆尔复杂的目光中,她面色不变,条条缕缕说得头头是道,生生将自个儿糊弄人的特长发挥到了极致: “距离下月不过七日的时间,背后的人定是也以为世子短期内失了元气,又怎么会料到我们会出其不意地主动出击? “而依照你们北磐的规矩,大婚当日定有不少王亲贵族前来贺喜,就连平日从不过来的狼主也不会少了自己孙子的脸面,难道不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更何况——” 微微凑近了阿穆尔的耳旁,余清苒虽然语气中充斥着蛊惑之意,眼底却是古井无波的一片冷意: “若是王上当真做了这狼族之主,谁又敢当着您的面去重提先前的旧事呢?” “……” 疯了。 这女人定是疯了。 竟然没出息地因着她的话而一阵不寒而栗,阿穆尔死死拧着眉头,心却也没来由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让他几乎因着蠢蠢欲动的热血上头而产生了缺氧般的错觉。 若是这一次赌赢了,那这短暂的失败又算什么? 别说是当面嘲笑他为一个女人暗算的丢脸往事,就算他要那群老家伙拿出所有的家当替自己治病,他们也不得不从! 而到时候,大权在握的自己便能轻而易举地掌握这个女人的生死,让她生儿育女操持后院也好,索性杀了泄愤也罢,不也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终于彻底动摇了自我,阿穆尔堆起一个假笑,一副情意绵绵之态便要握住她搭在桌上的手: “清苒,本世子、不,本王在此承诺,若是事成,必定遵照约定给你一个正经的正妃之位!” “多谢世子,但也请世子记住了,本县主所图的并非你这个人,而是那个位置所象征的地位与荣光。” 不动声色借着调整发饰的动作躲开了他的手,余清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给了坐在原地的阿穆尔一个冷淡的眼神: “至于大婚事宜的安排……正妃应当以何种规格的仪式迎娶,我大梧县主又是何等规制,您应当也是清楚的吧? “总之,还请世子不要让本县主失望才是,告辞。” 帐帘因着她的离开而被卷起又放下,阿阿穆尔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那枚玉佩良久,忽而冷笑着将它随手丢在了一边。 ------------ 第141章 e是一种人生态度 谢邀,现在就是一整个……伪.恐婚的状态。 连声谢过了来人的贺喜,余清苒干笑着,努力不去看卫枝意手中托盘里装着的那件北磐样式的嫁衣: “有劳……有劳翁主特意跑这一趟,玫悠在此谢过。” “你是阿穆尔以后的世子妃,本来其实应该要跟他一起叫我姑姑的,可是我叫塔娜这么一打听才发现,原来你还比我大两岁呢!” 赶忙一把扶住了正要对着自己行礼的余清苒,对面的姑娘笑弯了眼,热络地拉着她坐在了桌案边: “对了,我叫娜沐罕,以后你也别老是翁主来翁主去的,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余清苒:…… 虽然她自认是个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始皇他老人家要是能敲下来都不用再修长城了的主儿,但当一个比自己还要自来熟的人出现时,她依旧感到了一丝丝窘迫。 嘤,能统治e人的果然只有更e的e人。 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唤了声对方的名字,余清苒想了想,试探性地将桌上的点心推了过去: “这是我方才亲手做的糖霜饼,要不要尝尝?” 听说这位翁主是王族里最好相与的一个,那么先遵循一下社交礼仪主动释放善意,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好啊!”不出所料的,娜沐罕顿时眼睛一亮,拿起一块便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我还没吃过中原的点心呢,等晚些时候回去了,我让塔娜也送我最爱吃的马蹄糕给你!” 余清苒松了口气,眉眼一弯:“那就……谢谢美丽的娜沐罕小姐?” 有了这块糖霜饼的善意作为开端,加之娜沐罕又是个健谈活泼的性子,二人很快便熟络了起来,前者更是宛若大哥大般豪迈地一拍胸脯,连连担保道: “你就放心好了,要是那个小兔崽子还像之前那样欺负你,你就尽管来找我,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余清苒:??? 虽然但是,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吃了一记咸猪手外,貌似最近都是她在单方面碾压那头熊…… “……好。”默默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其实他才是被吊打的那个”,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自己的豪爽得到了对方极其真诚的感谢,娜沐罕一时愈发欣喜了,本就明媚的笑意也随之更加灿烂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要是你不想跟他待在一起,或者无聊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来我这边啊。” “对了清苒。”见余清苒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她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小声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你不是……你不是梧国的县主吗,怎么会想要嫁到这里来啊?” 这也就算了,未来的夫婿还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无才又无德,北磐整部都人嫌狗不爱的家伙…… 尽管阿穆尔才是自家倒霉亲戚,但当渐渐跟她熟络起来以后,娜沐罕依旧为余清苒感到了不值。 在她好奇又有些同情的目光中,余清苒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忽而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翁主莫怪,其实玫悠……玫悠在被都兰大人带来北磐前,便早已嫁做人妇了。 “世道艰险,贵部又尽是卧虎藏龙之辈,一个已经为人妻的女子,若是不依附于世子,又怎会有活路呢?” ??? 师姐/清苒是什么时候嫁的人,他们怎么不知道??? 卫枝意脸上的淡淡笑意顿时一僵,就连钱昭也险些没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生生抽搐了下嘴角。 “玫悠与夫君成婚不过半年,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却不想……竟阴差阳错地到了这里,被当做是战利品献给了世子。” 捏着小手帕做作地擦拭了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余清苒微微垂下睫毛,语气难掩苦涩之意: “朵苒也好索布德也罢,贵部的姑娘们大多不过是男人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保不齐未来有朝一日,玫悠也会落得如她们一般的凄惨下场。 “若是……若是真有那么一日,还望翁主能在世子面前美言几句,好把我葬在东南角正对着大梧的方向。” “这是什么话!”娜沐罕一时有些无措,赶忙凑近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虽然父王他……” 似乎是不愿意透露太多自己的情况,她顿了顿,含糊其辞地改了口:“……总之,我一定不会让你变成她们那样的!” 果然,虽然是名义上北磐受尽尊荣的翁主,但这位狼主的小女儿也并不如她的哥哥们一般被重视,未来约莫依旧是要被拿去联姻的。 将娜沐罕的反应与自己从师叔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做了个重叠,余清苒心里有了数,也就果断地没再卖惨,当机立断地换了话题: “多谢翁主照料,只是玫悠此刻只是个身无长物空有噱头的县主,虽然想要回报一二,却也属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玫悠替您讲一讲中原的事情,权当是听些不一样的东西,解解闷?” “好啊。”娜沐罕眼睛一亮,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 两个时辰转眼间便转瞬而过,待到空荡荡的肚子传来了叽里咕噜的声音时,娜沐罕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 明明自己只是受阿穆尔那家伙之托来给这位玫悠县主送衣裳的,一开始也只是见她合眼缘才打算寒暄几句,压根没打算逗留这么久。 可是……可是为什么,聊着聊着会对她口中中原的一切那么感兴趣,又为什么会没来由地产生一种“若是狼族也能如此便好了”的荒谬想法? “你刚刚说到安国有个……红衣军,还是什么,他们真的会允许女人进去嘛?” 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方才听到的,娜沐罕用手指搅着垂落胸前的辫子,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了几分艳羡之色: “还有你们梧国,六道堂里原来也有?” “不是红衣军,是朱衣卫。”余清苒笑着纠正她,“他们前些年虽然也……嗯,做过些错事,但自打我方才说的那位任左使当着百官的面揭发了李隼后就好过了很多,至少不会再被捉去当白雀,也能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了。 “至于六道堂,自太祖初建时就没有不允许姑娘家加入的道理,我们宁堂主在任的时候还反复强调,不能让女缇骑为了完成任务便以色侍人,我听说那些姑娘们啊都可感激他了,想嫁给他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呢。 “喏,还有褚国的不良人,琰国的玄武堂,虽然我没听夫君提到太多,但据说征人时也是不限男女,只看本事的。” 这位翁主是个直爽又干练的性子,爱恨分明,胸怀大志,也不像她的哥哥侄子们那样草菅人命只图权势。 或许……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她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 虽然愈发坚定了内心所想,但碍于社交礼仪问题,余清苒开口时却有意留白般退了半步: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正好也有些饿,不如咱们今天都早些歇息,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的很。” “或者,你要是喜欢听我说这些的话,那我明天有空就带枝意过去找你,到时候咱们再慢慢聊?” “塔娜,叫他们把晚膳送到这里来吧。”娜沐罕却是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会儿还早得很呢,我的营帐离这儿也不远,等一会儿再回去就行啦。” ……她今天这一通“洗脑”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怎么会有人e到不仅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推辞之意,甚至还主动加了一场饭局啊? 网恋没受过伤,下乡没插过秧,这一次北磐之行她却被生活鞭打得遍体鳞伤。 生活不易,玫悠叹气。 “你刚才不是又提到了你夫君嘛,那他是怎样一个人啊?”不似她的口干舌燥身心俱疲,娜沐罕倒是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兴致勃勃,“这一个下午你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呢,可以跟我讲讲你跟他的故事嘛?” 余清苒顿时一懵:“我夫君?” ……等等,枯燥乏味的人生似乎突然有了一丝乐趣是怎么回事? 眼睛一眨便是一个坏主意涌上了心头,她“腼腆”地侧过了脸,看似是十分“羞涩”地拿帕子做遮掩,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却坏心眼地瞥向了一旁的钱昭: “不瞒你说,我与夫君先前从未见过面,是在宫里一次宴会上无意中撞见,这才对他一见钟情,生了想要嫁给他的心思。 “他生得好看也就罢了,我还听宫里的女官们说,他竟还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六道堂立了足,后来又是因着护驾有功升了官,这不比那些成日里就知道花天酒地、擎等着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好多了么? “后来先帝被……北狩蒙尘,我那时还不是县主,便以宫中女官的身份陪着他一起护送平阳殿下去了安国,这才叫他对我动了心,答应此生非我不娶的。 “自打初见起我便对他一见钟情,恨不得一辈子陪在他身边才好,他若是真的愿意,那我自然是欢喜得很,也就收下了他家祖传的那枚玉镯。” “那那那!”娜沐罕在一旁听得认真,竟然激动地握了握拳,“那是不是你们从安国回去以后,你们就成亲了呀?” “当然。”眼瞅着钱昭整张脸几乎都红成了天边晚霞的颜色,余清苒面上快速现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开口时却是满脸愈发逼真的女儿家的娇羞: “夫君不仅在外颇有名望,平日里对府中下人们也是极好的,成婚后更是待我无微不至,也从不强求子嗣之事,只说我身子无虞、平安康健便好。 “不怕你笑话,都说他们男人啊尝过了那档子事儿的滋味便会食髓知味,我夫君更是夸张得紧,恨不得夜夜都宿在我屋里才好呢……道布登?你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起世子有吩咐,属下告退!” 对着满脸无辜的余清苒与憋笑几乎憋出了内伤的卫枝意抱了抱拳,钱昭脚步飞快,几乎是逃命般地掀帘而出。 “他不会是跟阿穆尔那小子告状的吧?”生怕下一秒自己那个疯子侄子就会怒气冲冲地跑来算账,娜沐罕一惊,下意识握住了余清苒的手。 余清苒持续憋笑:“不会,再怎么说婚期已定,他总不能让狼主一来就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世子妃吧? “我这身子可是脆弱得很,经不起他那些乌七八糟的折腾;再说了,方才翁主您不是答应过,会护玫悠周全嘛?” “噗嗤。”娜沐罕一下子乐出了声,“你说得对,那咱们不管他好了,你快尝尝这个,我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帐子里两个姑娘的聊天内容终于随着晚饭的进行而回归到了正常,徒留守在外头的钱昭面红耳赤地吹着北地晚间的冷风,剧烈跳动的心脏快得几乎蹦出了胸膛。 “那档子事”。 “夜夜留宿”。 “食髓知味”。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不,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这姑娘分明就是故意当着旁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调戏他,好让他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只能狼狈不堪地从里头逃出来,然后自个儿没心没肺地欣赏他吃瘪的样子! 可她方才那一脸娇羞的模样,眼底几乎能溢出来的柔情似水,还有刻意又甜又柔地几番唤出来的“夫君”…… 尽管明知她都是故意为之,但钱昭依旧没出息地意识到,自己的嗓子竟真的有些微微发干。 “钱大哥。” 肩头忽而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等到他再回过头时便是迎上了许久未见的元禄一张笑嘻嘻的脸:“我们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放心,到时候肯定不会出岔子。 “不过刚才那个熊世子让我过来叫你,说是想商量一下过几天的计划安排。” “好。” 赞许般摸了摸小弟的脑袋,钱昭又侧耳听了几句里头的声音,这才转身跟上了元禄有几分欢快的步伐。 还有六日,还有六日他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还有六日他就可以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带她回家…… 清苒,等我。 【娜沐罕:意为“安静”】 ------------ 第142章 我娜沐罕,才是这北磐的新王。 天祐元年二月十六,宜祭祀、动土、安葬,忌婚嫁、开光、安门。 再三检查了自己身上的婚服都已穿戴齐整,阿穆尔接过敖力召手中捧着的礼帽戴上,随口问道: “清苒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回世子。”敖力召恭恭敬敬回道,“翁主刚才提前去迎接了世子妃,这会她们应该是已经到了。” “谁?娜沐罕?” 娜沐罕姑姑……几时跟余清苒变得如此要好了? 自己不过是找她帮忙将嫁衣送过去,以示对这场婚礼的重视之意,结果这俩人见天儿凑在一起聊不完的话不说,如今竟然已经亲密到连送嫁都要一起了? 沿着一路的热闹喧嚣走过了长长的宽道,他大步流星上前去,朗声唤了她的名字。 “……”那道一袭明艳嫁衣的身影沉默着转过身来,微微向他福了福身。 头一次见她这般温顺又乖巧的模样,阿穆尔竟没来由地有些不适应:“怎么不说话?” “世子见谅。”一旁有个侍女立刻惶恐地站了出来,“依照我们中原的旧俗,新妇在入了洞房之前都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否则会有损未来夫婿的福报。” “什么破规矩?!” 正准备嗤之以鼻几句却一眼看到了远处熟悉的身影,阿穆尔脸色一变,迅速换上谄笑的表情凑上了前: “父王,您来了。” “嗯。”达杰随意地应了声,目光在落到他身侧女子的脸上时顿时亮了一下,“这就是你要娶的那个中原女人?” 虽然看似柔弱却依旧难掩容貌的清丽,微低着头时露出的半截雪白脖颈简直让人浮想联翩,眼角眉梢间更是难掩风情,活脱脱就是个人间尤物! “你小子有福气,有福气啊!”借着拍肩的工夫假装不经意间让手指划过了她的脸颊,达杰玩味地又一次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这位未来的儿媳几眼,这才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原地。 ……他竟敢动自己的女人!!! 很好,待到自己登临狼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要砍下那条老狗的双手喂狼!!! 藏在背后的双手几乎死死握成了拳,阿穆尔恨得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整个人看上去却愈发恭敬又卑微了: “大人能来是本世子的荣幸,请。 “三叔这是什么话,今天咱们叔侄俩可得好好喝一杯!” “替我谢谢巫师长,就说改日本世子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 随着周遭的来宾越来越多,就连从不来阿穆尔这边露面的狼主都赏光前来径直坐在了上位,一身北磐风格打扮的侍女虽然依旧扬着礼节性的微笑,手心却不由自主渗出了涔涔冷汗: “县主,您该过去了。” “好。” 随着礼炮齐声作响时的喧嚣,身披红装的玫悠县主眼神淡漠地上前与阿穆尔并肩跪下,遥遥向高位上的狼主捧起了酒樽。 像是生怕身边的女人会又一次语出惊人那样,阿穆尔巧舌如簧,生生将她这般的无礼用一通场面话掩盖了过去: “今天是孙儿的大喜之日,孙儿特意叫人准备了咱们北磐最好最烈的酒,多谢爷爷能来亲自观礼! “还有父王及各位叔伯,以及在座的诸位大人,今日有了各位的光临,此处当真是蓬荜生辉! “爷爷,孙儿与清苒先行敬您!” “干!” “干了!” 三杯酒接连下肚已是点燃了全场的火热气氛,阿穆尔揽着新妇的肩头接连向周遭的来宾们敬着酒,面上虽是一番酒气上头红了脸的兴奋,眼底深处却又是一片藏在清明背后的蠢蠢欲动。 只要再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这些素来看不起自己的家伙就会接二连三地倒在自己的弯刀之下,从此整个北磐的王亲贵族当中,将再也没有人能拦着他问鼎狼主之位! 兴奋不已地想要亲吻新婚妻子却被她一个不怒自威的眼神瞪了回来,阿穆尔悻悻地离开了她的身边,转而端着酒杯走到了达杰的桌前: “儿子敬父王一杯,父王请!” 达杰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满脸堆笑的模样,忽而脸色一变,暴怒不已地二话不说将整杯酒泼在了他的脸上: “你可真是本王的好儿子啊!” ——什么?!?!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人一脚狠狠踹翻在了地上,阿穆尔冷不丁吃了一嘴的灰土,整个人顿时狼狈不已: “父王,您这是做什么?!” “父王!”达杰却是“砰”一声朝着上位的狼主跪了下去,声如洪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儿子有事要向您禀报!” “什么事?” “阿穆尔他原本是打算在酒里下毒,他压根就不是想娶那中原女人,而是想借机毒害您与我们兄弟几个,借机谋夺您的狼主之位啊!” 一片兵荒马乱的嘈杂纷乱中,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达杰却像是看不到阿穆尔眼底的惊恐那般,继续声泪俱下地连连磕起了头: “但请父王放心,我已经提前叫人换了无毒的酒,目的就是为了当着诸位的面揭穿他的野心,让他再也不能觊觎父王您的一切! “儿子管教不严,这才让这个畜生生了这样龌龊的心思,请父王责罚!” 都兰他们说的对,达杰……达杰这老不死的果真是个如此阴损的老东西! 眼瞅着掀桌而起的狼主就要亲自拔刀上前来杀了自己,就连低着头始终一副战战兢兢之态的达杰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阿穆尔眼神一暗,下意识一把拉开了身侧的女子: “都兰,敖力召,快!!!” “是!!” 随着二人齐声声的应答,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忽而从天而降般现身,顷刻间便扭转了局面! “爷爷,您不会真的以为,孙儿没有第二个计划吧?” 得意地欣赏着狼主被几道身影围攻其中狼狈不堪的身影,阿穆尔笑得愈发猖狂,一眼看过去时竟是扭曲又疯狂的凶狠: “还有父王,您是不是也觉得杀了索布德就能万事大吉,就能继续跟儿子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酒中投毒的计划是我让敖力召故意透露给你的,为的就是让你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自以为能够借此让我和他斗个两败俱伤,你好在一旁坐收渔人之利!” 看似对自己忠心耿耿了这么多年的敖力召实际上却是达杰那个老狗的眼线,就连索布德那个贱女人也是因为他才嫁给了自己? 呸!!! 若不是都兰与布赫联手查出了敖力召那个蠢货真实的身份,怕不是今日自己就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先前对都兰的怀疑,阿穆尔欣赏着眼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不无感慨地拍了拍后者的肩头: “多亏有你们两个提前准备,否则本世子恐怕就要着了达杰那老东西的道了。 “王帐那边怎么样了?道布登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阿穆尔!”帐外一道忽然响起的女声打断了他未来得及说完的话。 不再是平日里那活泼开朗不谙世事的模样,眼前的娜沐罕一派沉稳又高高在上的模样,向来笑意盈盈的眼里闪烁着的,是前所未有的野心: “如果你是要问王帐那边的情况,那不好意思了,本翁主可以告诉你——” 高傲地微微抬起了些下巴,她满眼讥讽,掷地有声: “我娜沐罕,才是这北磐的新王。” “娜沐罕,我的好姑姑,你在开什么玩笑?” 顿时因着这句落在耳中无比荒谬的话而大笑出声,阿穆尔擦着眼角因笑得太过猖狂而渗出的一点生理性泪水,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你不会以为自己带着几个不中用的士兵过来,再过家家一样戴个爷爷的扳指,就能玩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吧? “我手下有这么多人,也已经提前在这周围布置了埋伏,今日你恐怕是有命活着来挑衅,没命活着出去了!” “是吗?”娜沐罕不怒反笑,甚至因着他的狂妄宣言而轻嗤了一声,“那你要不要先看看,自己身边的究竟是谁?” “……什么?” 心中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阿穆尔猛然间回过头去,势在必得的眼神在看清女子真实容貌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惊恐:“怎、怎么会是你?” “不然世子以为我是谁,清苒吗?” 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随风飘落在地,女子接过一旁的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拭着自己被脏东西碰过的手,满脸的嫌恶在被一旁的姑娘细心地披上一件毛绒披风时顿时化作了笑意。 “姐姐,你刚才没事吧?”担心不已地又翻来覆去查看了她的状况,又得到了代清浅再三的保证,朵苒接过那张帕子随手扔在了一旁,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索布德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吧,真的没事。” “……索布德,朵苒?!”阿穆尔彻底慌了神,“你们两个不是……不是……” 这两个女人不是一个被她的老情人当做是废棋杀了,一个也在吐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后,也已经被都兰丢出去喂狼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诚如世子所见,她们还活着,并且代替我与师妹帮您上演了这出大戏。” 同样缓慢地揭下了自己脸上贴着的那张普通侍女的人皮面具,有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缓缓地自索布德身后走出,眉眼间俱是畅快的笑意: “您要找的余清苒,在这里。” ------------ 第143章 你要找玫悠县主,那和我余清苒有什么关系? 心中已然浮现出了个大抵的猜测,阿穆尔眼神一暗,冷声质问道: “县主这是打算出尔反尔,愚弄本世子?” “世子这是什么话?”余清苒故作讶异,“今日您能借机除掉敖力召这只喂不熟的白眼狼,还能如此风光地将狼主及各位王爷一举拿下,难道不该感谢如意姐与六道堂的各位吗?” “可娜沐罕又是怎么回事?你……等等,六道堂?!” 一切都在脱离掌控的不安一瞬间侵袭全身,阿穆尔只觉得方才还热血沸腾的身子如同被人强制按进了寒冬腊月里的冷水般,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六道堂……六道堂…… 那不是梧国最为精锐、且数次替历任梧帝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官署吗?!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北磐,甚至还悄无声息地混到了自己的身边? “我的名讳想必世子已经知道了,这里也就没必要再多说,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接二连三出现的朋友们已经三下五除二制服了目眦欲裂朝着自己扑来的阿穆尔,余清苒亲自小心翼翼地替任如意去了脸上的伪装,转身满脸自豪道: “但世子请注意!这位!就是我一月三杀节度使、七日令褚披国孝的天下第一杀手如意姐,任如意!” “……” 被她不遗余力的彩虹屁吹得倒不自在了起来,任如意借着低头擦拭弯刀上血迹的假动作调整了下表情,这才重新满面肃杀地开口: “我乃朱衣卫昔日左使,任辛。” “六道堂现任堂主,宁远舟。”在她的身侧,宁远舟同样露出了带着几分嘲讽的淡淡笑意。 “刚才帮你俘虏了令尊的,是人道的孙朗;提前设好地雷帮你歼灭了援兵的,是饿鬼道的元禄;一箭拦下了你那慌不择路逃跑的三叔的,是阿修罗道的于十三。” “至于这位……” 大老远便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余清苒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脚步匆匆地便一路小跑了过去: “阿昭!你……哎哟我去!” “当心!”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险些被自己裙角绊倒的余御医,钱昭下意识地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又在惊觉自己力道有些大时赶忙放开了手。 顿时窘迫到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的余清苒:…… 好好好,六道堂兄弟们和如意姐撑起来的气势,就这么被她一踩裙角一个趔趄地败没了。 “……这位是六道堂天道前任的都尉,钱昭。”但是无所谓,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当然,现在的身份是羽林卫的副将。” 钱昭? 竟然是那个她成日里挂在嘴边上的钱昭? “……竟是本世子亲自将你夫君送了回去?”阿穆尔一哽,险些当场气得呕出一口血来,“县主先前曾信誓旦旦说要助本世子登上狼主之位,甚至还信口开河要求正妃的名分,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了?! “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求什么仁义道德吗,县主这般戏弄本世子,难道就不怕落人口舌?!” 余清苒给了他一个得逞的微笑:“说要跟世子合作的是大梧的玫悠县主,和我余清苒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 “下官只是大梧太医署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御医而已,怎么会是世子口中的县主呢?世子莫不是方才受的刺激太大,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吧?” “……你!!” 想要奋力起身却被孙朗与于十三一边一个踹得跪在了地上,阿穆尔眼见再难从余清苒那里讨得什么便宜,便转头将枪口对准了一旁冷眼旁观的娜沐罕: “娜沐罕,你身为我狼族的翁主,竟然与这群中原人勾结,谋取狼主之位? “你难道就不怕被万千族人唾骂,死后魂灵不得安息,日日夜夜都要被恶鬼噬咬吗?!” “父王与诸位兄长都惨遭你这白眼狼的毒手,本王若不继位,又有谁能镇压得住北磐十六部落?!” 高高举起了指间象征着狼主独一无二尊贵身份的扳指,新任狼王沉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更何况,无论是父王、诸位兄长还是你,是否真正爱惜过十六部落的族人? 十六部落自百年前便以游牧为业,数年来辗转于各大草场之间,遇上牲畜病害、冰冻雪灾时,便会集结兵力挥军南下,在中原烧杀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留下焦土遍野的村庄和无数惊心动目的尸体。 ——可这样下去,北磐狼族又有什么出路? 五十年前天门关建成后便再难有南下的机会,若不是李隼前些年暗中与狼主做了交易、后又有人私下打通密道潜入中原,恐怕多数族人早就因着这几年的天灾而失去了活着的机会。 但就算如此,他们依旧做着入主中原的白日梦,依旧将那些普通兵士的命视若草芥,依旧会高高在上无视下等族人的疾苦,甚至将他们视作是可有可无的贱民! “父王,您忘了吗?” 迎着狼主怨毒的眼神却并无半分情绪波动,娜沐罕伸手指着自己眼角的疤痕,语气平静恍若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当年母妃病重,您不仅不请族医为她诊治,还任由王妃借机往她身上泼脏水,说她是不祥之人,最后还用一杯毒酒,生生逼死了本就没多少时日的她。 “这些年来,诸位兄长不知多少次当面羞辱打骂,您的那些宠妃有多少想暗下杀手,若不是女儿一直被塔娜她们照顾着,又怎么能有命活到今天?” 狼主愈发怒不可遏:“所以你就跟这群六道堂的中原人暗地里勾结,谋害你父王?” “合作的事情是我提出的,狼主的位置也是我们答应给她的。”任如意淡淡道,“她不过是答应了我们,从此不再主动挑起北磐与中原之间的战乱而已。” “是我告诉如意姑娘,翁主才是最合适的人。”与此同时,揽住朵苒肩头安抚轻拍着的索布德也开了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比起想要我死的你们……” 冰冷却燃烧着令人心惊胆战恨意的目光一一扫视过阿穆尔、敖力召乃至自己的骨血至亲,索布德弯起了嘴角:“我当然更愿意与他们合作。” 若不是如意姑娘最后一刻打昏了敖力召救下了自己,玫悠县主又特意拜托了代夫人一定要多加照料、甚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一直偷偷送来药材,自己这副已经残破不堪的身子,又怎么能活到今天? 还有自打出生起便因生母是个貌若无盐的女奴而被父亲视作一枚棋子的妹妹,如果没有如意姑娘与她的夫君偷梁换柱将人保了下来,她们姐妹俩是否就真的只能是这些人争权夺势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哦不,现在应该叫她……清苒姑娘了。 “谢谢你。”万般感慨都不过尽数化作了一句感谢,索布德抿了抿唇,又一次拉着朵苒轻声开了口。 余清苒赶忙摆手:“真的不用真的不用,你已经说过很多谢谢了,况且今天的事,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要不是你知道达杰那个好色的老登肯定会对新娘子动手动脚,说什么都一定要代替我去结这个破婚的话,现在他的手大概已经被我们家老钱砍下来了……” 由任如意暗中揭发敖力召的真实身份,再让阿穆尔“将计就计”将所有北磐贵族一网打尽,最后黄雀在后地收拾了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蠢货世子,借机推娜沐罕继位成为新的狼主; 元禄提前设置地雷解决所有想来“救驾”的援兵,宁远舟与于十三暗中分化各方势力“收买”兵力,最后再由孙朗时刻把控战局保护没有武功傍身的卫枝意她们,钱昭与代清浅借机将“阿穆尔为图狼主之位,不惜在成亲当日毒杀狼主、亲父及其叔伯”的消息传遍整个营地,替娜沐罕制造上位前的最后舆论—— 这,就是计划真正的全部。 “带走也好就地处决也罢,这些人就交给宁堂主和如意姑娘处置了。” 丝毫没有因着任何人的求饶或是辱骂而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娜沐罕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向着二人行了一礼: “娜沐罕今日能心想事成还要多谢各位的出手相助,我以北磐新主之名在此立誓,从此我十六部落甘愿向中原梧褚安三国称臣,永不南侵。 “至于余姑娘先前提到的母云草……” 招手示意一旁的塔娜送上了一方木盒,娜沐罕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轻声道: “……就当做是临别礼吧。” 彼时她在听说了这位玫悠县主家宴上的所作所为后便有意与后者交好,却不知道自己隐藏已久的野心早就被“死而复生”的索布德告知了所有人,甚至因此阴差阳错地有了与他们合作的机会; 而余清苒同样不过是刻意与她相与,一次次挑起她这些年来本就不断膨胀的欲望,一次次有意无意试探她的态度确定情报的真假,为达到此行的目的才最后与那些人一同商量出了助她上位的结果。 可自己终归无权无势,就算有了狼主的噱头又能做什么呢? 无论是为了能继续有势力助自己稳定十六部落之间复杂的关系,还是不再让那些受尽上位者欺凌的族人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将抢掠视作是谋生的最后手段,她的选择都只能是“和平”这一条道路。 既从一开始便都是各怀心事抱着目的结交的话,那么其实自己与她……也算不得什么朋友吧…… 不过是立场姑且一致,实则永远都在各自为自己的目的而战的,一时的合作伙伴罢了。 亲手将那株珍贵的母云草捧到了余清苒的手中,娜沐罕垂下眼睛躲开她复杂的视线,转头继续与宁远舟商议之后种种安排去了。 将还在发呆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搂在了怀中,钱昭轻声唤了她的名字:“……清苒?” “……啊,我没事。”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与爱人柔声的呼唤同时打破了那层不真实的恍惚,余清苒终于从种种复杂情绪中回过了神,也便终于得空将自己整个放空,终于光明正大地又一次靠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嗯,很快了。” 还在皱着眉头认真与娜沐罕商量后续和谈事宜的宁远舟。 正在耐心听着索布德与朵苒这对姐妹近来现状的任如意。 因着心疾终于能治愈而与孙朗紧紧相拥、甚至喜极而泣的元禄。 一旁看似调侃着小弟厚此薄彼偏心眼、眼圈却微微泛红的于十三。 拉着卫枝意的手问东问西,换来了她无奈又感动的浅笑,与一次次“师父我真的没事”回答的代清浅。 和……正在透过怀抱的方式,努力向自己传递着身上温度的钱昭。 “好。” 明明是万般心绪尽数涌上心头,可这些时日以来的种种却终究构不成什么感慨,只是让她眼底不自觉地泛起酸楚,再落下一行似感动又似释然的泪来。 终究尘埃落定,终究是看到了和平与希望的曙光。 终于…… 是要回家了啊。 ------------ 第144章 我是土狗我喜欢,我嗑故我在 天祐元年二月十八,北磐狼主及其四子均为世子阿穆尔毒害,王位空悬,十六部拥立狼主幼女、翁主娜沐罕为新任狼主。 三月初二,新任狼主向中原称臣,立誓从此永不南侵,梧褚二国之盟感其忠贞,各令使臣前去助其朝理国事,又开放边境诸城设马市与北磐互易,特遣专人责之。 三月初五,安国河东王李守基、洛西王李镇业均一夜之间离奇暴毙,安帝李隼悲伤过度一病不起,病中亲笔传位于三皇子李承运,又封庆国公李同光为摄政王,责令其辅佐新帝直至弱冠之年。 三月初八,太上皇崩,安国摄政王李同光领新帝之命重立安褚梧三国盟约,又封前任朱衣卫左使任辛为宣平侯、初国公之女初月为定安侯,开始大刀阔斧整改朝堂上下。 三月十四,北磐之行一干人等再度论功行赏,靖远侯宁远舟加封一等宁国公,余下六道堂诸臣各升迁一级,余清苒及其他女眷赐金银珍宝若干,并与宁国公等人一同被史官编纂入书,功绩留于青史。 自此,中原终于安定,与北磐数百年来的龃龉争持也得以画上了休止符。 …… “当时我就猜到你肯定不会答应圣上,没想到居然拒绝得这么干净利落。” 照看着余清苒喝了今天的退烧药,又仔细地擦去了她额头细密的汗珠,卫枝意替她掖好被角,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过师姐,你拒绝册封是因为不想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啊?” 在杨行健提出要正式册封余清苒为真正的县主时,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她定不会接受这份好意,最多只是再因着这次的功劳而再行升一层官位; 而她果真也婉拒了杨行健提出的这个建议,甚至在升迁后第一时间便告病暂行出了宫,这些日子更是闭门谢客,压根没给任何人前来打探消息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装病,后来不知怎的却真的染了风寒,竟然也就一躺半个月地,连咳带烧地病到了今日。 “也不光是因为这个。”今天一早才退了烧,余清苒的嗓子虽然还有些哑,但整个人看上去已经精神了许多,“虽然我知道圣上或许现在没有这个想法,跟先帝也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但是—— “他毕竟坐在那把龙椅上。” 六道堂的朋友们自打顺利护送杨盈回国后就接二连三地升了官,宁远舟更是由普通臣子再三晋封为今日的宁国公,俨然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可对曾经被陷害至充军流放的他也好,对死里逃生险些去而不返的杨盈也罢,杨行健如今所做的一切或许的确是出于赞赏钦佩,却也不乏想要拉拢与弥补之意。 ——那若是有一天,他自认为已经弥补了过去的一切,或是像杨行远那样,久而久之便被权势迷了眼呢? 出身江东宁氏名门、早在朝中有了名气的宁远舟能够压得住这份尊荣,父母不详、这些年也一直籍籍无名的余清苒,却万万不能接受“县主”这样的名号。 一来,若是有心人想要对宁远舟及六道堂出手,不好直接与其对上的话,“出身贫贱”“德不配位”的小小县主,就是他们开刀的目标; 二来,成了县主便是与皇室多了一层致命的亲密关系,日后若是她想要摆脱那个地方,所要做的就不只是“辞官”这么简单; 三来…… “大梧县主随身都要有两个以上的侍女贴身伺候,我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讲四美三热爱新时代大好青年,属实受不了这一套。” 卫枝意:“……” 是她冒犯了,忘记了自家师姐是个凡事习惯了亲力亲为、被北磐那些女奴伺候着沐浴了一次都能生无可恋嚷嚷三天的主儿。 “如意姐呢?”又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裹得严了些,余清苒又道,“宁大哥不是封了国公的第二天就去安都找她了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正好推门而入的杨盈闻言笑道:“前两天清苒姐你还病着,我就没顾上给你看如意姐的来信,她和远舟哥哥回盛州了。” 哦吼?! 老宁头这是见家长去了?! 一颗八卦的心立刻熊熊燃烧起来,顿觉腰也不酸了头也不晕了的余清苒“呼啦”一下坐起了身子,托着下巴笑眯眯八卦道: “那枝意呢?下个月初六就要成婚了,紧张吗?” “师、师姐……” “啊还有阿盈~我可是听说了,元禄那天晚上用了药以后昏昏沉沉拉着你说了一宿的情话,之后几天也是你一直在帮忙照顾他,准备什么时候把人收了做驸马?” “?!清苒姐!” 眼瞅着自己就要变成清苒姐新一轮的迫害对象,杨盈大脑飞速运转,灵光一闪间脱口而出道: “那,那你有听说过柴大哥跟阿瑶之间的事情嘛?” “柴明?”余清苒一头雾水地“啊”了声,“他怎么了?阿瑶又是谁?” “就是长乐啊,晴晚是家里主母后来才给她取的名字,她娘亲一直叫她阿瑶来着。” 立刻化身了她清苒姐最给力的八卦搭子,杨盈索性让婢女端了一大盘瓜子过来,一边嗑一边将他俩之间的事抖了个干净: “你们去了北磐以后柴大哥就负责了六道堂的事情,有一次他休沐的时候正好碰上有人当街抢一位阿婆的银子,也没管自己穿的是不是官服,零嘴一扔、袖子一卷,直接就追上去了! “那贼人倒是及时被押送去了大理寺,但他追得太急,撞掉了一个姑娘手里刚买的荷花酥,结果呢,好嘛,这不就被人家姑娘记恨上了?” “荷花酥?沈家嫂嫂每日只做二百个,每人还只能买一份的荷花酥?” 被她抑扬顿挫说书般的腔调逗得前仰后合,卫枝意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险些被一口瓜子呛在嗓子里: “别说是那姑娘了,换做是我,定是也不会轻饶了他的!” 一旁的余清苒则是一脸“哇哦嗑到了”的模样:“那姑娘不会就是长乐吧?可柴明当时不是去一起帮忙迎了褚国使臣嘛,怎么没认出来她?” 杨盈忍俊不禁:“清苒姐你忘啦,当时阿瑶蒙着面纱呢,而且她要是坚决不承认自己身份的话,柴大哥也不可能坚决说她就是啊。” 好好好,古灵精怪小郡主偷溜出宫,结果正巧遇上了柴犬……啊不是,忠犬侍卫,并由此开启了一段欢喜冤家的古早甜宠文经典剧情,可以的。 她是土狗她喜欢,我嗑故我在0v0 “殿下。”就在姐妹两个正打算继续八卦的时候,屋外却忽而传来了公主府上婢女的声音,“皇后娘娘送了个人过来,说是交由余医正自行处置。” “皇嫂送来的?”杨盈一愣,“是谁?” “回殿下,娘娘说…… “此人是当年协同幕后真凶害死余澜浅余女官的太医署女官,陆氏。” ------------ 第145章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朕还以为,你会亲自处置了陆氏为你师父报仇。” 大约是朝局渐稳又顺利册封了萧妍为新后的关系,杨行健脸上虽然带着些疲于政事的倦意,眉宇间的笑意却真切了许多: “听闻余医正前阵子一直抱恙在阿盈府上休养,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谢陛下关怀,臣已无大碍。”余清苒微微施礼,“只是臣最后将人交给了师叔,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片好意,还请陛下责罚。” 杨行健浑不在意地一挥手:“阿妍既已经将人交给了你,那便是要你随意处置的意思,你无需为此请罪。 “朕今日传召也并非是要为此问责,而是想要替余医正解惑,说明当年余女官之事。” 十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属于原主的记忆与情感铺天盖地袭来,余清苒勉强压下那股几乎当场迸发的泪意,哑着嗓子低声道: “……谢陛下。” …… 作为不顾师父与师妹反对一意孤行入了梧国太医署的小小女官,从未经历过皇宫波谲云诡的余澜浅并不懂朝堂之上的各种弯弯绕绕。 没有背后高贵的世家作为底气,也没有雄厚的财力作为立身的根本,无知又无畏的青涩女子只是一门心思地将全部投入了医术当中,尽心尽力地救治着每一个病患。 ——直到她阴差阳错下结识了彼时的大梧第一美人,备受万千宠爱的仪贵妃季氏。 恩宠长久不衰却始终未能留有后嗣的贵妃终于在她的医治下生下了四皇子杨行翰,旁人都艳羡她攀上了季家这棵大树,口口声声道她的前景将不可限量,就连季氏自己都是对她感恩戴德,时不时便会送来大批的赏赐; 而她却觉得,这不过是医者悬壶济世的本能所在,也就谈不上是什么“有功之臣”。 故而,她虽然收下了那些赏赐,却也婉拒了升迁的提议,只是依旧在太医署里做着人淡如菊的平凡女官。 故而,她虽然也常常应约前去景华宫陪同品茶,也会精心替偶染小恙的四皇子诊治,却始终对贵妃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恭敬,从未将自己视作是她麾下的势力。 故而……这份落在旁人眼中像极了“不识好歹”的“淡然处之”,最终也成了葬送她的挽歌。 短短四年的时间里,谭娴之徒的身份与贵妃的拉拢让她的名声如日中天,却也引来了无数人暗中的算计与排挤。 在日复一日的挑拨里失去了帝王的信赖,又被彼时的太医署领头人多方打压,甚至就连贵妃也在几番拉拢后失去了耐心,任由她备受欺凌却视若罔闻,只顾着培植渐渐身体康健起来的杨行翰,妄图要他与中宫所出嫡子杨行远争夺太子之位。 可季氏毕竟是后宫里家世仅次于桑皇后的贵妃,本就与凤位只差一步,皇后也好,阖宫的妃嫔也罢,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心想事成? 种种手段都被狡猾的季氏一一化解,景华宫上下更是铁板一块,无法替自己的宝贝儿子除去杨行翰这个竞争对手的瑾妃便索性将怒火尽数倾泻在了余澜浅的头上。 如果不是她让季氏那个贱人生出了四皇子,单凭母家的势力,衍儿便只需要斗倒了杨行远,就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 如果不是她,季氏怎会有出头之日,自己的衍儿才是那个除中宫嫡子外最为尊贵的皇子! 妒火焚尽了她的理智,也让她失去了一个人该有的善良与良知。 留下的,只有一抹将无辜女官百般折磨致死,甚至还在她死后伪造遗书,要她那不过六岁的小徒弟忠于陛下、忠于大梧的,扭曲疯狂的灵魂。 …… “……原来,当初害死师父的,就是英王的母妃。” 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掌心,余清苒死死咬着下唇,竟没来由地感到了几分荒唐可笑。 斗不过竞争对手,便拿无辜的医官泄愤,甚至还为了防止她的徒弟报仇,买通太医署的陆氏下了能让孩子自此身体虚弱的剧毒? 难怪原主自打有记忆起便总是一副清瘦体虚的模样,难怪瑾太妃前阵子总是以各种理由将自己叫到她宫里去,难怪杨行衍的手下仅仅是因着一句“始作俑者可能是英王”的猜测,便派了人痛下杀手! ……可余澜浅何辜,余清苒何辜! 一心只想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善良女官何辜,不过是想在师父身边寻得一方安宁的懵懂女童何辜! 这便是那些杀孽在她们身上的报应吗? 因着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余澜浅,瑾妃的儿子在八岁那年落下了残疾,彻底失去了问鼎皇位的机会; 因着放任心怀叵测者欺辱甚至谋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季氏的儿子在四岁那年中了御花园的蛇毒,连带着季氏自己也一病不起紧随着入了棺椁; 因着要保膝下嫡子顺利入主东宫继承大统,桑皇后暗中推波助澜除去了季氏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却也在数十年后落入敌军之手百受折辱,最终更是死在了北磐刺客的埋伏之下。 ——终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谢陛下,谢娘娘。” 如今真相已然大白,无辜枉死的余澜浅,和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过的余清苒…… 她们也终于能够安息了吧…… “……故人已逝,还请余医正节哀。” 亲自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递给了泪流不止的余清苒,萧妍轻拉起她冰冷的手,柔声安慰着。 “是我大梧皇室有愧于余女官。”杨行健同样有意放缓了语气,“先前朕曾提议要册封你为静安县主,但你却说自己当不得这个位子,恳请朕收回了旨意。 “朕也知道你心不在此,只是不知除却想要辞官之外,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愿?” 言下之意竟是允了她一早提出的辞官之请,甚至又格外开恩地追加了份新的允诺。 其他的心愿…… 如今师父被害的真相水落石出,北磐也已臣服于中原诸国,的确是再没有什么其他的顾虑了。 而杨行健彼时想要写下的那封赐婚圣旨,怕也是像萧妍说的那样,想要在她与钱昭身上弥补自己与所爱错过的那七年时光。 缓缓擦去了满面的泪水,余清苒努力调整着自己哽咽的声音,轻声道: “谢陛下恩赐,臣确有一心愿,望陛下成全。” “哦?什么心愿?” “臣余清苒,恳请陛下替臣与钱统领赐婚。” ——就当是给自己与钱昭一个完美的结局,也圆了杨行健与萧妍当初的遗憾。 “好!”不知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余清苒竟在杨行健眼底看出了一丝飞快闪过的释然与欣慰: “传朕旨意,太医院医正余清苒秉性端淑,持躬淑慎,与羽林卫统领钱昭乃天作之合,佳偶天成,今日朕特成人之美赐婚于此,大婚事宜交由礼部众臣理之,不得有半分怠慢!” “圣旨晚些时候叫人送去钱统领府上。”萧妍含笑微微颔首,“本宫与阿盈到时候也会为你按县主份例添妆,定不会叫你失了半分脸面。” 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又有皇后与公主亲自置办嫁妆,甚至还是按着县主的份例…… 无论他们是发自真心地祝她幸福,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但在此时此刻,他们的确已是给出了最好的一切。 向着高处并肩而立的帝后二人深深拜了下去,余清苒微微伏下身去,颤声开口: “谢主隆恩。” ------------ 第146章 “请受女儿一拜。” 还没出宫门便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余清苒微愣,随即迅速福身行了一礼:“见过长乐郡主。” “你这么客气做什么,盈姐姐都已经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啦。” 一月不见,晏晴晚比之刚来梧都时又明朗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我可以跟柴——阿盈她们一样,叫你清苒姐嘛?” 柴? 柴明? “我们平阳殿下几时改姓柴了?”沉重的心情竟都因着小姑娘明媚的笑容而轻松了许多,余清苒眨眨眼,刻意逗弄了她一句。 “……一定是清苒姐你听错了!” 她才没有要说柴明那个就知道欺负自己的家伙呢,哼!! 眼瞅着少女一副心虚不已的傲娇模样,余清苒愈发忍俊不禁,但到底也没再逗弄她,只是含笑问道: “方才见郡主脚步很是匆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没有,我只是——” “晏瑶!!!” 一路脚下生风地自宫道拐角杀了过来,向来被余清苒称作“六道堂第一快乐小狗”的柴明顶着额头上的墨迹,头一遭露出了有几分气急败坏的表情: “你竟然趁我睡觉的时候,在我脸上画王八!” “这不是王八!这是……是……是……” “是什么?” “是我们褚国特有的一种、一种长得很像王八的鱼!你要是没见过的话就、就不要乱讲!” “……” 一通令人听了啼笑皆非的强词夺理过后,柴明郁闷了,余清苒笑喷了。 “你们继续吵吧。”她强忍着笑意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嫂、不,清苒姐,你等等——晏瑶?!” “清苒姐我晚些时候去盈姐姐府上找你!” 一个不留神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顺利地溜之大吉,柴明少见地噎了噎,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清苒姐这是要回殿下府上?” “不是。”余清苒摇摇头,“听娘娘说这次为了查出谋害师父的真凶,杜大人也从中出了不少力。 “我打算……带些礼物去亲自拜访感谢一下他老人家。” …… 几月不见,杜大人虽然换上了象征着梧国正二品大员的官服,先前因着一路舟车劳顿而久久未去的疲惫却已经消散了许多: “只是分内之事罢了,余医正如此厚礼,老夫受之有愧啊。” 正二品的太子少师,在杨行健没有太子前便是负责着内阁的大小事宜,成日里怕是头疼军国大事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分内”到,去调查十九年的旧案呢? 尽管已然不在一起共事,但他依旧是那个做得再多也不肯居功自傲,将她与杨盈都当做是自己的女儿疼爱着的杜大人啊…… “但无论如何,您毕竟在此事中鼎力相助,下官无法不感怀于心。”酝酿半晌却也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官话,她只得有些干巴巴地,勉强憋出了这么一句: “况且下官不日便要辞官,此后大抵还会离开梧都,或许……或许很难再与您相见了。” “辞官?”杜大人一时有些讶异,“姑娘可是打算效仿那位谭女官,开宗收徒,传授医术?” 余清苒赶忙摆手:“开宗收徒倒是谈不上,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跟如意姐一起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原主的医术毕竟是对着师父留下的书籍笔记自学而成,她的本事则是大多源于金手指带来的现代药物与器械,拿来应付日常所需绰绰有余,却也没到能随随便便给人讲课的地步。 最多也就是……唔,教她们认一认药材,或者学学如何诊治风寒、月事不调等简单病症,和如何包扎伤口、如何换药、如何急救这些现代医学知识? 将后续的计划安排暂行搁置在了一边,余清苒恭敬地行了一礼,再度开口劝说道: “大人也知道下官身无长物,况且您一向清廉惯了,金银细软等物怕也是不肯收的,所以下官今日特地带了些药材过来,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这些膏药您留着,若是腰里不舒服就及时贴上,睡前再以药油轻轻按摩,隔日一次,应当能缓解许多; “另外,我特意拜托师叔给您选了个温和些的方子,用的都是咱们大梧常见的草药,回头若是带来的这些药材都用完了,也不难再寻新的; “还有,听闻您前些日子常常因着与北磐互市的事情忙到深夜,有时候一坐便是两三个时辰,也请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身子,切莫太过劳累了。” 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太过于啰嗦了些,她顿了顿,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讷讷道: “不过,若是日后得了空,下官也一定会定期回梧都来探望您的。” “……余姑娘。”杜大人却是忽然有些颤颤巍巍地开了口,“若是……若是老夫此刻说,有意想收你做义女的话,你可愿意?” “义女?” 杜大人有些感慨道:“早些年桂娘落水后伤了身子,才成亲两年便去了,这些年老夫也未再说过新的亲事,也就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姑娘在出使安国的路途中便不少悉心照料,营救先帝那日在刺客来袭时更是执意要掩护老夫离开,今日还特意登门来访百般叮嘱,这才让我贸然生了此愿。 “另外,老夫私以为,若是有了这层名头,姑娘将来行事大抵也能容易些。” 沉浸朝堂数十年,历经父子两代共三任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风平浪静背后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波谲云诡,更清楚那些人究竟是怎样趋炎附势踩高捧低的嘴脸。 皇家的宠信虽尊荣万分却也摇摆不稳,今日的余清苒得帝后看重,的确是风头正盛,做什么都算是有所依托。 可若是一切都只是昙花一现呢? 到时候,失去了大梧官职、又没有帝后为其撑腰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谭娴当年之所以辞官却未曾受到波及,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纵使旁人想要使些手段也是无计可施; 可余清苒的牵挂里有六道堂的朋友们,有任如意,有杨盈,有裴九娘,也有她的爱人与她的长辈。 那些人不会愚蠢到拿六道堂开刀,也知道他们绝对惹不起身份贵重的杨盈与任如意,更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对如今身居二品大员的自己下手。 触及不到根基,便会败坏她的名声,说出些诸如“出身卑微配不上出身名门的钱统领”“一个姑娘家去北磐怕是早就失了清白”之类的流言蜚语,尽全力去抹黑和否定她的一切。 他当然知道任何人都不会因着这些话而对她产生质疑,也知道钱昭更不会因此就有所压力,甚至更大可能会亲自出手,替她解决这些困扰—— 可他也知道,余清苒虽不在意这些,却也不是那种会放任自己名声败坏拖累谁的人。 既然如此,由自己来成为小姑娘的后盾,由他来镇压那些暗地里居心叵测的人,又有何不可呢? 三朝老臣、二品大员之女,家世上完全足够与羽林军统领相配,日后若是想做什么,旁人顾忌着“名门千金”的身份,至少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老夫绝无强求之意。”慈蔼地看着下方沉默不语的余清苒,杜大人抚着胡子,微微摇了摇头,“如若姑娘以为此举不妥,尽管拒绝便是。” “……不,我愿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位长辈在出使安国的一路上便对自己多番宽慰提点,更是亲自奔走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如今更是深谋远虑地考虑到了未来的一切可能,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回报这些善意? 更何况,如此忠君爱国之贤臣,的确也不该落得个无儿无女、晚景孤寂的结局。 “——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 终章 “终有所念,终有所归。” 天祐元年四月初一,梧帝下旨,太子少师杜承谦之女余清苒,娴静婉约,名门毓质,特赐婚于羽林军统领钱昭,大婚事宜由礼部诸臣协定。 同日,帝后允准余清苒辞官之请,但保留此前坤宁宫特赐给她的宫令腰牌,她依旧可以凭此凭证自由出入大小宫禁。 四月初六,平阳公主亲临六道堂人道副道主孙朗的迎亲礼,饿鬼道都尉元禄以未来驸马的身份伴驾随行。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 “媚娘你是把半个金沙楼搬空了嘛?还有如意姐,你你你你——” 尽管一向以财迷的身份自居,但当接二连三的礼单送到了手上时,穷鬼+土狗余清苒依旧险些惊掉了下巴。 先是稀里糊涂就嫁进了钱家这个世代豪门,然后又被告知他住的是梧都黄金地段的府邸,现在还突然间发觉自己周围的竟然全都是出手阔绰的富婆姐姐——哦不,姐妹,这个感觉…… 这个感觉…… 不要太酸爽了淦! 险些当场抱大腿喊出一句“姐姐包养我”来,她连声感激着自己的朋友们,心头泛起一片春光融融的暖意。 若是真的没法子回到自己的世界,只能在这里度过余生的话…… 似乎能有钱昭这个未来的夫婿,能有亲人一样的义父与师叔、师妹,能有任如意与金媚娘这些朋友常伴身侧的话,也不失为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选择。 “对了,阿盈呢?”东张西望半天却只看到了于十三捧着什么东西笑开了花的身影,余清苒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她不是说今天要约我一起去逛街的么? “还有十三哥,这是看什么呢乐成这样,哪家小娘子又写情书了?” 金媚娘笑着轻哼了声:“恐怕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你说呢?” “……我好像懂了。” 因为要留下来“亲眼见证宁头儿和美人儿喜结连理”而暂时没去安国,结果还是隔三差五往人家定安侯的府里写信寄画儿的,他们这位十三哥,牛的。 开创安梧两国网恋……而不是,笔友恋爱模式的事儿,也就的确只有于十三了。 “清苒姐~” 说曹操曹操到,她这头正念叨着,那头的杨盈就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面带歉意道: “那个,阿瑶说她想吃皇嫂前几日赏到府里的果子了,你能帮我去拿些过来吗?” “好啊。” 当天杨盈不在,萧妍送来的贡果的确是自己安置着入了库房,余清苒毫不怀疑,点点头便脚步匆匆地去往了后院。 而在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后,一脸迷茫的晏晴晚这才迟疑着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戳了戳柴明的胳膊: “……那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想吃果子了?” 明明在宫里陪皇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已经蹭吃到一个都吃不下了啊!!! “……快跟上吧你。”柴明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反手半拉半牵地将小姑娘带离了原地, …… ……这谁能想到会突然下雨啊! 压根没想到梧都的天气竟然如此变化无常,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计划的余清苒欲哭无泪,险些当场叉腰化身圆规冲天大骂一声“你在干啥子”来。 不过……钱昭怎么会突然出现帮自己撑伞的? 他今天不是应该在宫里轮值嘛? 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下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侧不久的钱昭,余清苒抿了抿唇,竟没来由地有些心跳加速。 上一次,她虽用那些极其老土的情话将背着自己的男人逗了个满面通红,却依旧只是停留在刚刚开启一段亲密关系的时刻; 而这一次,他们却已经是一国之君圣旨亲赐的未来夫妻,将要携手相伴、白头偕老,以余生光景阐释爱与被爱的定义。 呃,或许还有师叔前几日听说了赐婚圣旨的事情后,偷偷塞给自己的那个小册子…… “在想什么?”额头忽而被探身过来的那人轻轻敲了敲,待到余清苒猛然回过神来时便是迎上了钱昭一双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 “?!” 总不能说是自己在想那小本子藏在哪里比较好吧! “我在想……我在想话本子里的男女主都有定情信物,我们家老钱有没有……啊不是……我……” ……救命啊。 早知道刚才就不要浮想联翩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她语无伦次下的欲盖弥彰,钱昭短暂地顿了顿,忽而轻声唤道: “清苒。” “什、什么?” “前几日,我去府上拜见了杜大人。” “嗳?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拜见义父啊?”暗自感慨幸好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余清苒悄悄松了口气,顺便在心里给了那个不纯洁的自己一拳,“你不是说羽林军最近没什么大事儿来着?” “不,不是以羽林军统领的身份,而是……他未来的女婿。” “……什么?” 一枚精致的玉戒被缓缓托在掌心举到了她面前,而顺着那只颀长白净的手一路看上去时,便是钱昭前所未有过的腼腆而又认真的神情: “我听殿下说,在你的世界,男子若要求娶心爱的女子,须得要以一枚戒指作为信物,待到替她亲手戴上,才算是有了资格。 “这枚戒指是我娘还在时最喜爱之物,也是……她留下来的唯一一件首饰。” 十九年前家中遭逢剧变,他为四处打点而迫不得已卖掉了府中许多物件,又被那些吸血虫一样的所谓宗族亲戚拿走了许多,便只留下了这么一件娘亲生前最爱的白玉戒。 他确也不如于十三那般懂得姑娘家的喜好,不如元禄那般手巧能做得来什么逗人开心的小玩意儿,思来想去,便在听闻了杨盈转达自己的消息后,决心将这戒指当做是自己的诚意。 只是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她一句为掩饰真实所想而随口道出的问题,竟然彻底扰乱了原定的计划。 “抱歉,没能如同理想中那样,让一切再尽善尽美些。” 耳根几乎与墙边的石榴花红作了一个颜色,钱昭缓缓地说着,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她的: “但我还是想问,清苒—— “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娘子。 与先前醉酒那夜的含糊不清截然不同,尾音处的称呼清晰而认真,像是在郑重其事地,发出了与她共度余生的邀请。 这天底下,明明得了圣旨却担心是国主强人所难,依旧会问她“愿不愿意”,依旧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的,怕是也只有钱昭了。 “……赐婚圣旨其实是我自己求来的。”她听到自己略微带着些颤音的回答,“所以…… “我愿意。” 尾音落下,冰凉的玉质戒指终于在主人有些紧张的动作下,缓缓套在了左手无名指的位置。 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却又紧张地落在唇间的温度,与蕴含无数缱绻与珍重的怀抱。 “清苒。” “我在。” 命运常漂浮不定,富贵终过眼云烟,风月许尘世妄念,唯有心念与灵魂,终有所系,终有所念,终有所归。 ——心动无可预计。 ——心安有所归期。 【全文完】 ------------ 完结感言/番外目录 不知不觉在番茄的第二本长篇也完结啦,鼓掌撒花!让我们恭喜鸽子精桃桃又一次成功地没有弃坑跑路!【?】 ……emmm都到完结感言了还是正经一点吧,收回收回,你们刚才什么都没听到【清嗓】 那么,言归正传。 打开《一念关山》是在去年开播后的第二天,虽然主题并不是我平时常看的甜宠或者是仙侠古偶,但因着在B站刷到了剪辑,我还是抱着“去看看喜欢的美女姐姐吧”的心态,点开了第一集。 自然而然地,也就如同很多喜欢这部剧的观众或是粉丝一样,深深地沉浸在了那样的一个世界里。 尽管它的结局或许并不是那么圆满,但联系现世的现实、历史的历时来看,或许才是真切的真实。 ——但就像为它真心实意掉过眼泪、心疼过每个角色的大家那样,就算我明白两位主演直播中提到的“he”是家国大义的成全、是天下太平的格局,却也依旧想要私心给他们一个,能够继续亲眼看着这个和乐安康的世界的机会。 于是,在刷到了阿橘的《一念关山之花开》,又幸运地得到了她的鼓励后,我才萌生了写这个故事的想法。 于是,才有了我笔下虽然沙雕却也坚韧、不完美却也不乏可取之处的女主角,余清苒。 坦白说,苒苒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女主角色,她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也没有高强的武艺傍身,唯一的金手指便是被她拿来治病救人的“心想事成”,和对前半截剧情的熟悉。 她会因为害怕被这个世界完全同化、害怕忘记来路而不安,会因为第一次亲手杀人而感到畏惧,也会保留在现代的许多习惯和口癖,甚至还有很多普通人身上普遍会有的小毛病。 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她是一个真实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存在于她爱的和爱她的人身边的,完整的灵魂。 真实的大女主从不是近乎完美到神化的全能,而是蓬勃不息欣欣向荣的生命力,与哪怕是普通人也会一步步成长的强大精神内核。 或许在很多爽文爱好者看来,她许多的经历都很憋屈,有些读者甚至提议过不要去北磐不要那么麻烦,只要守住合县打退北磐,同样也能he的想法;或是提议我再多给她一些金手指,让苒苒也能加入到各种“燃”的大场面里去。 但……如果一个现代人能够毫无心理压力地上战场,是原主甚至都没有学过武功的话,很显然,这个设定完全不现实X 而真正的he也从不是只有主角团全员存活全员美满就好,只要战争存在,就永远会有人伤亡、永远会有普通人为此承担代价。 所以在我看来,最好的办法其实依旧是从根本源头上解决问题,从一开始就杜绝其发生的可能性。 北磐副本就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写的,虽然篇幅很长,但是好像很多地方依旧交代得不是很清楚……而且逻辑什么的也有硬伤,现在看来其实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算是正文比较拉的一部分吧,感谢诸位读者的包容和指正,真的很感谢。 感谢这几个月以来每一位读者的陪伴,也感谢所有朋友送出的免费或者是付费的礼物,尽管很多情节与设定差强人意,但总归是有人喜欢的,也有朋友在我几度被抄袭融梗的时候支持了我,才让我有了自信将这本书一点点写下去,能够有动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另,我不知道某位作者是否还在看我的书、有没有看到这一段话,但我真诚希望你作为未来的师范生能够谨言慎行,首先懂得尊重别人的心血、敢于承认与改正自己的错误,才能担得起未来教书育人的职责,而不是一上来就“这也不像啊”,被拆穿后还要“天啊这也太巧了吧”“麻烦姐姐多指教我”“我就说怎么叫我太太,还以为我一个刚上大学的青春美少女直接加倍了”一通,我有时候真觉得一个人上网挺无助的…… 当然,我不会跟官方反映要求你下架,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写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字,能够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祝好。】 总而言之,无论是我自己还是苒苒,能够遇到大家这样纯真又善良的朋友,都是我们值得铭记一生的,莫大的幸运。 …… 关于番外,我不太确定完结后的番外能不能增加作者说,所以提前补充说明: 番外应该不会写到任何一对Cp的孩子,一方面我真的不会写小情侣怎么养孩子,一方面,现实中的怀孕生产都是很难熬很危险的事情,苒苒、如意她们的身体都并不是十分好,私以为老钱和老宁也不见得会愿意她们为了生育而经历这些。 再说了,感情其实也不是非要孩子来维持嘛【小声】所以养崽崽的情节就交给大家自己脑补吧~ 附上番外目录如下: ①【昭苒婚礼】 ②【昭苒be】君子一诺 ③【昭苒be】庄周迷蝶 ④老钱视角 ⑤现代篇 至于宁远舟×任如意、于十三×初月、柴明×晏晴晚、元禄×杨盈、孙朗×卫枝意,还有李同光×黎知鹊【Cb向,无Cp属性】的番外,后续应该也会写,大家要是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提一嘴,如果没有的话这些写完也就正式完结啦W 至于下一本书,我打算先把我断更那本萌学园写完,然后再开新的原创,朋友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等等,说不定哪天就在推荐里刷到我的原创新书了呢【乐】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的陪伴,愿大家都能如这本书结局里的他们与她们一样,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唯有心念与灵魂,终有所系,终有所念,终有所归。” 未来的某一天,未来的某一本新作品,期待着与你们的重逢。 ——顾兮桃(桃桃) 2024.4.1 02:00 ------------ 第三卷:番外合集 ------------ 【昭苒】桃之夭夭 【壹】 钱昭近来有些苦闷。 北磐已臣服于中原,安国也与褚梧二国重立了盟约,大梧更是在新君的励精图治下,渐渐萌生出了新的生机。 “那钱大哥,你干嘛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元禄真诚发出疑问。 柴明在一旁塞着满嘴的荷花酥说不出话,便只是顶着鼓鼓囊囊宛若松鼠般的腮帮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因为——” “因为钦天监那些人合了他和清苒的生辰八字以后说,”宁远舟在一旁满脸的同情,高高扬起的嘴角却分明出卖了他此刻的“幸灾乐祸”: “他们的婚期最适合定在明年的二月十四。” 元禄:……?! 柴明:……?! 虽然但是,今天才五月初八啊?! “那岂不是……”偷瞄了眼老钱黑得堪比墨汁浸染过的脸色,已经成亲一月有余的孙朗默默闭上了嘴。 他这头明智地噤了声,那头的于十三却笑嘻嘻地冒了头,一脸心痛地便要来个拍肩杀: “我说老钱啊,你——” “今日过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定安侯遣来送信的使者。” “……” 好好好,就不该没事干惹这个没法儿抱得美人归的怨夫。 翘首以盼的回信被人命脉般拿捏在了手里,于十三顿时佯作无事地干咳一声,转头改道对付起了桌上的荷花酥。 【贰】 与此同时,被萧妍派来的裴九娘告知“要到明年才能结婚”的余清苒也是目瞪口呆。 钦天监那群人得是跟钱昭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居然生生拖了将近一年? 任如意留意到了她有些僵硬的表情,便弯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脑门: “回神,到你了。” “啊……?哦哦哦!” 牌局不多时便已经胜负揭晓,余清苒宛若被符纸镇住的僵尸般贴着一脸的纸条,险些表演一个当场破防: “为什么这把又是我输啊?” 从第一把到现在,她竟然一次都没有赢过,一次都没有! “证明师姐今天运气实在不容乐观。”卫枝意虽然脸上也贴了几张,只是数量比起自家师姐来却俨然是小巫见大巫,“对了师姐,师父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才刚翻开第一页就尬得满脸通红的余清苒:…… 谢,师叔年轻的时候到底是收藏了多少这种奇奇怪怪的本子啊?! “不是,你这、这不太好……不是,不太合适吧?” 桌上还有其他人在呢啊! 这种东西就这么大喇喇地拿出来真的好吗! “郡主和殿下都不在。”金媚娘憋着笑拍拍她的脑袋,“尊上与枝意又都已成了亲,有什么好尴尬的?” “可媚娘你……对不起打扰了。” 忘了,金媚娘是在那位沙帮主去世了以后,才以妻子的身份从他手里接过了金沙帮。 余·高攻低防·清苒面红耳赤。 余·手足无措·清苒不敢说话。 “六道堂……咳,六道堂的那些子武功都不赖。”回忆起某些难以启齿的经历,卫枝意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师姐你要是……那什么,记得避着点钱大哥。” 余清苒:…… 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叁】 作为未来小夫妻的长辈,代清浅与杜承谦则是秉持着与其他人截然相反的态度。 虽然他们一路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但自己认回了师侄也才不到一年的光景,想让她多陪陪自己,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茶盏旁的壳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代清浅又剥了个瓜子仁塞进嘴里,感慨地啧啧了几声。 顿觉自己变成了捡来的崽儿的卫枝意:…… 果然是因为从小就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关系吗? 为什么师父一听说自己跟朗哥的事儿,大过年的就屁颠屁颠跑去了跟他娘亲商议这事儿? “为师是怕你醉心医术太过,将来看公子郎君们皆是一块会喘气的肉。”代清浅理直气壮,“清苒好歹懂些生活的乐趣。” 余清苒:??? 所谓的“懂生活的乐趣”,难道是指为演戏不惜承认自己男人有隐疾,和日常编造一堆狗血到连话本子的作者都自愧不如的故事? 杜大人在一旁连声点头:“不错,何况清苒既是以县主之例出嫁,那大婚事宜必定十分繁琐,礼部与钦天监的诸位大人此举,怕也是想让典仪尽善尽美些。” “……” 行吧,真不行师叔跟自家义父凑一对将就过得了,以后一次性就可以看俩,正好还省事儿。 与一旁同样哭笑不得的钱昭对视一眼,两个明明比自家兄弟/师妹定情更早、却只能乖乖继续等着的倒霉蛋对视一眼,顿生人生沧桑之感。 【肆】 大半年的时光到底飞逝而过,钱统领与前任余医正的婚事也终于在天佑二年的新年里,被提上了日程。 因着这门婚事乃是圣上亲赐的缘故,余清苒并未亲身经历寻常人家定亲时所需的“纳采”“问名”等六礼之仪,便迎来了亲迎之日。 点唇描眉,挽面梳头,容色缱绻地抬眼之时,铜镜中一袭凤冠霞帔的身影便是前所未有的华美与艳丽。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永结同心佩;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喃喃念着方才的祝词,代清浅将团扇郑重其事地放入她的掌心,明明是满面的欢喜欣慰,眼眶不知何时却早已微微泛起了红。 屋外传来爆竹接连作响的喧嚣,余清苒就着卫枝意伸出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一派喜庆光景的前厅。 依依不舍地拜别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将自个儿视作亲生女儿般看待的杜大人,又由任如意背着入了一早就等待在外头的花轿,她这才得了空放下了一直举在身前的喜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 依照大梧婚仪,送嫁之事本是应当交由新妇的兄长来做,奈何她在这个世界并无血亲,杜大人也未曾有个一儿半女的,这才由昔日的任左使义不容辞地接替了这份职责。 若是再换个人来的话,怕是钱统领还没能娶到娘子,就要一缸子酸醋淹了整个府邸了吧。 满目喜庆的红里余清苒看不到外头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却也不难想象到她的钱昭究竟是何等的风姿。 就如同他还未经历人世间那等风霜与蹉跎之时,少年眉宇间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伍】 一路上都在不断微微摇晃着的花轿终于平稳落地,余清苒长舒一口气,就着钱昭温热的掌心缓缓自里头现出了身形。 火红喜绸如同命运的红线,又如同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般,换来此生不渝的心之所向、魂灵随安。 “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一拜天,二拜地。 向来不信神佛的钱昭,此刻却无比感谢上天将她送到了他的身边。 ——三拜高堂。 没有高堂,他的父母双亲早在十九年前便已不在人世了。 ——夫妻对拜。 生死相随,蹉跎岁月,此时此刻都尽在一片欢呼恭贺声里,尽数被编织作金玉良缘的姻缘红线。 ——礼成。 行了沃盥之礼,又入座饮了合卺酒,一股淡淡的酒意便渐渐自下而上,在余清苒脸上晕开一层霞明玉映的醺色。 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了些,她随着新婚夫婿一同站起身,将亲临观礼的帝后与平阳公主迎入了厅中。 “九娘,送清苒先回屋吧。” 担心滴酒不能沾的姑娘怕是一会儿又要醉了过去,萧妍招手唤来一旁候着的裴九娘,轻声叮嘱道。 钱昭既要忙着待客又不能怠慢了亲临的杨行健,又瞅着一群六道堂与羽林军的兄弟们恨不得将他当场灌倒的模样,裴九娘应了声是,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余清苒将人送回了屋。 【陆】 月上梢头之时才送走了帝后,倒霉蛋柴明又“自愿”被一群兄弟们留下来给自家哥哥挡酒,身上还沾着些酒气的钱昭这才得空脱身,步伐匆匆地进了新房。 红烛摇曳间流淌着一室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心爱的姑娘一袭华美嫁衣端坐在床边,正安静地等待着夫婿的归来。 一挑吉祥富贵,二挑和乐如意,三挑金玉满堂。 杆秤终于挑开火红的盖头,露出她盛妆后难得艳丽的容颜。 被那样专注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她的眼神看得一阵羞赧,余清苒微微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外头还在闹呢?” “陛下和娘娘已经起驾回宫了。”钱昭道,“阿明在陪着老宁老于他们。” “哦……” 向来能言善辩的自己此刻却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断了弦,余清苒低低应了声,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 剪了一小撮发丝与他的挽在了一起,又喝过了交杯的喜酒,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醉意便又一次涌了上来,随着蜡泪一点点的滚落而逐渐侵蚀了神智。 “我今天……” 一手努托着下巴努力不让自己一头栽下去,一手比划出了个“四”的手势,她垮下了脸,满脸认真道: “喝了……三次喜酒,每次都是喝了三杯,那就总共是……三三得九,天长地久!” 钱昭闻言伸手探了探脸颊的温度:“你喝醉了?” “哪有……这是我义母还在的时候备下的女儿红……”她小声嘟囔了句,“好喝……” “那我去——” 正准备起身去替她备些醒酒的茶水却被一把拽了回去,钱昭猝不及防跌了一跌,险些将歪歪倒倒的余清苒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清苒?” 龙凤花烛愈燃愈旺,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那股酒气混杂着花香的味道缠绕鼻尖,惹得喉头阵阵干燥间,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嗯?” 微眯着眼定定地盯了他半晌,她忽而捧住他的脸,整个身子也“火上浇油”般地凑近了他的: “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再接着,她便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微微仰着脸吻了上来。 【柒】 唇瓣被温柔却坚定地撬开的刹那,余清苒只觉得一阵酥麻感自脚尖翻涌而上,渐渐与酒意麻痹了的神经。 黑亮的长发随着繁复的首饰一样样被抽离而散落,又在绣着并蒂莲与交颈鸳鸯的火红床单上盛放开来。 三月初的江南虽已入了春却依旧算不得暖和,大红嫁衣下的肌肤因着微凉的空气而生理性地微微战栗,又被那人滚烫的掌心覆盖,重新染上炽热的温度。 悠悠床纱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落下,隔绝了远处人声鼎沸,隐藏了帐中女子嘤咛。 因常年练武而生了薄茧的指尖划过寸寸白雪,桃花的淡香与烛火的辉芒混杂一处,生出了一室的暖意融融。 空荡与沸腾的交织侵蚀着脑海中每一寸神经,不自觉引出谁急促的呼吸,与谁情难自禁时一声声出口的低吟。 淡淡水汽不知不觉间滑落眼角,又坏心思地顺着不再被布料严实包裹的曲线一路蔓延而下,呼朋唤友般引来指间更多的春雨绵绵。 “钱、钱昭……” “是夫君。” 皎洁月光映于夜色的静谧,又穿过桃林丛叶与花瓣间的缝隙,又在折射至满地花瓣的刹那,引得树梢于夜风里柔柔摇曳。 一叶失去船桨的扁舟在风雨摧折里漂泊摇晃,池水在渐渐升温的月光里,一次次泛起层层经久不衰的涟漪。 文鸾对舞合欢树,俊鸟双栖连理枝。 意似鸳鸯飞比翼,情如鸾凤宿双林。 ------------ 【昭苒】君子一诺(be) 【壹】 天佑十一年二月十四那一晚,我似乎又睡得不是很好。 春寒料峭,窗外还未来得及盛开的桃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摧折得狠了些,还没来得及等到舒展开来,便与片片残叶一起,悄无声息地被裹进了满地的烂泥。 镜中女子是这些年来一如既往的清瘦苍白,鬓角更是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霜雪;国公府上新来的小姑娘却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抬眸时的眼神纯真又安静,恍惚间倒与彼时的阿盈有几分相像: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做噩梦了?” “倒也谈不上是噩梦吧。” 许是他实在不便过来见我,这才只能梦中走上这么一遭罢了。 【贰】 再次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过了晌午。 当年因着被心上人背叛而一蹶不振的小姑娘如今已脱胎换骨般成了摄政王府的女主人,眉宇间尽是上位者的沉稳持庄,唯有低下头的某个角度,会与当年单纯的小公主隐约有几分陌生的相像之色: “清苒姐,你今天……今天可感觉好些了?” “没什么事。”我道,“只是昨晚睡得不是很安稳,今儿个实在起不来,这才起得晚了些。” 复又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故作轻松笑道:“殿下不会怪罪臣偷懒,日上三竿了还惫懒不起吧?” “怎么会呢……对了,我叫厨房备了些你最爱吃的糖霜饼,待会儿就叫她们送过来。” 转身推门出去的那一刻,她眼角似乎有泪。 【叁】 这是李同光找来的第几个太医了? 好像……记不太清了。 这府上的人来了又走、去了又归,可惜我却从未记清过他们是什么模样,只依稀能在捏着鼻子喝药的时候,隐隐约约忆起几声模糊不清的叹惋来。 人人都道摄政王府上养了个没用的病秧子,累得王爷王妃整日里长吁短叹,寻遍了宫中圣手民间名医,名贵的药材更是流水般地入了库,却依旧听不到半点好转的消息。 “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了。” 凑近唇边的瓷勺还盛着些温热的汤药,小姑娘好看的眉眼紧紧皱作一团,倒像是下一秒就要蹦起来嚷两句似的: “都是那些人抓不住王爷的把柄,这才拿王妃的出身和姑娘的身子说事的。 “姑娘不必理会他们,待到养好自个儿的身子,看谁还敢说咱们王爷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 新帝自个儿才不过是个才换牙没多久的奶娃娃,就连儿时说话与写字都是李同光和初太后手把手亲自教会的,怕是还没到他“宠”的年纪。 我笑她伶牙俐齿,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却也还是听话地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吞了里头的药汁。 苦得倒像是搁里头加了黄连汁子似的,生生钻到了心头去。 【肆】 外头第一枝桃花落了的那天,我去见了杜大人。 在这并不如江南水土养人的安国待了十载,他的鬓角同样已生出了大片大片刺眼的白,整个人亦是微微佝偻着,仿佛被风霜压断了梁骨的枯松: “余……” “女官”二字在舌尖打了个转便又被收了回去,他顿了顿,又有些含糊其辞地改了个说辞: “余姑娘怎么今日过来了?身子可有好些?” 余女官…… 当真是……好久没有人这般称呼过我了。 “无妨,这几日似乎还轻快了许多。”端起茶盏勉强醒了醒神,我轻声答他,“明儿个我打算陪同殿下与王爷一同去看看……看看他们。 “往年这事儿都是殿下亲自过来跟您提的,但今年既然也要跟着一起过去,我寻思着自个儿也算方便,所以问问您可否有什么要转达的。” 自打这些日子进出王府的太医们来得越来越频繁,阿盈与李同光的模样也越来越严肃那时候起,我便已然猜到了个大概。 可……无论如何,我终归是要见他最后一面的。 “阿昭从前便总是叮嘱您一定要留神着身子,怎么他这些年不在,您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想要上前瞧一瞧脉象却实在昏沉得提不起半分力气来,我暗自在心底里骂了这不争气的身子一句,复而若无其事改口道: “要是您暂时想不到有什么也不打紧,晚些时候我再过……我再让桔梗过来一趟就成。” 临出院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他怔怔地站在窗边,浑浊的眼出神地望向着南边梧都的方向。 就好似等待着儿女归家的父亲那般,满眼都是思念又不舍的模样。 【伍】 到底是赶在约定的日子前赶到了合县。 昔日的布庄被改作了间不大的医馆,里头正在翻看医书的姑娘身侧趴着只乖顺的猫咪,时而被主人挠一挠下巴揉一揉毛发,便会呼噜几声,又换出个新的舒服姿势来。 “端午,回来!” 压根没想到那猫竟趁着停车采买的间隙便窜到了我脚下,那姑娘顿时慌了神,脚步匆匆提起裙摆出来施了一礼: “民女不知是贵人车驾,一时不察冲撞了姑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饶过它这一回吧。” “无妨。”阿盈赶忙将人扶了起来,“我瞧着姑娘很是眼熟,可是先前在哪儿见过?” “民女卫枝意,上月月初曾应征前去王府上替余姑娘诊治,只可惜……” 只可惜心病还须心药医,哪怕她是这大安境内数一数二的妙手回春,却也终究束手无策。 见李同光已买好东西折了回来,阿盈却依旧因着她的话而有些恍神,我忙道: “不碍事的,还是尽快办正事要紧。” 辚辚车声渐渐远去,只留卫姑娘一人后怕地拍了拍它的脑门,将自家猫咪重新抱了进去。 【陆】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脚下的泥泞不多时便染了石榴红的裙角,雨珠顺着伞面串串滚落,又在周遭氤氲起淡淡的水雾迷蒙。 “殿下乃是陛下亲封的礼城公主,又是大安的摄政王妃,今儿个却为臣亲自撑伞。”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却又踌躇不决的模样,我便用力扯出了个笑给她:“宫里那些大臣碰到这种事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嗳对,臣惶恐,臣万死——” “别说这些。”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却像是猛然间戳中了什么,阿盈浑身一震,不顾半分形象地便抬手便捂住了我的嘴。 “你会好好的。”她紧紧抿着嘴角,“你一定……一定会好好的。”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说了就是。” 从善如流地微微点头应下声来,我不顾反对执意接过了她手中的伞,踩着脚下愈发泥泞的小道慢慢凑了过去。 生前未曾留有后嗣,依照规程便不能换上石碑,那方坟包前插着的便依旧是彼时他们替他匆忙立起的木牌,边缘处因着风吹日晒已有几分旧朽,上头的几个大字却依旧醒目到扎眼。 ——六道堂钱昭之墓。 【柒】 天佑元年,是二十五岁的余清苒与三十一岁的钱昭。 天佑十一年,是三十五岁的余清苒与三十一岁的钱昭。 ——永佑六年十月初,北磐突袭,大梧羽林军都尉钱昭为护圣上安危,被北磐精兵长枪穿胸而亡。 我的阿昭,终究是再也没能等到我们曾经共同期盼着的铸剑为犁、止戈平战。 入胸四寸。 不治而亡。 【捌】 “放在旁人眼里,我这一身恐怕穿得很奇怪吧。” 不大的油纸伞遮不住愈发细密的雨点,我便索性缓缓蹲下了身,将自个儿整个人蜷在了跟前。 伸出伞外的手指沾满了青石板上的水珠,冷得刺骨。 依稀记得那年秋日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我故意把伞塞给了个被雨困在外头的姑娘,还惹得他误以为是有人借机抢夺,险些就要追过去将东西讨回来。 “你若是怕弄脏了衣裳,或是……罢了,我背你回去就是。” 可待到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虽无奈,却也依旧究竟噙了几分笑意地,顺了我的意思。 “才不是怕衣服脏呢,我就是想让你背我而已。” “……上来。” “别那个表情嘛……好吧好吧我承认,其实也有一点心疼啦,早知道雨这么大就不要穿新衣服出来了……” “无妨,若是实在心疼的话,我帮你仔细看着些。” 阿昭…… 阿昭…… 你不在,那些只有我与你记得的,终是无人再提起。 【玖】 “清苒姐。” 约莫是实在担心,一旁静静守着的阿盈到底还是上前来,扶着我站直了身子。 一阵腥甜的味道伴着起身时顿时袭来的晕眩倏尔间涌了上来,胸腔处的沉闷感牵动阵阵钝痛,竟险些叫我一个不稳间重新栽了下去。 “阿盈,你说…… “他那个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疼?” 我曾那般惶恐他会在最后关头放弃生的希望,又因他允诺不再为阿明的死而要杨行远血债血偿而心安。 却怎么也未曾料到,他竟会是因着护佑那个人,将自己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那日四夷馆里,他坦言不愿拘着我束着我时,我曾允诺必不会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要他等着我回来; 那日国公府里,我收到宁大哥带来的口信时,他曾允诺定会带着我平安回到梧都去,要我等着他回来。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到最后,不过一方简陋潦草的坟墓,与一句再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拾】 到底是没能来得及再去看看如意姐与宁大哥他们,便被阿盈半强制半劝诱地哄着,送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店家送来的姜汤用料重了些,一碗下肚后虽也确是暖了身,嗓子却不知怎的愈发疼痛,到了后半夜竟生生地咳醒了过来。 “姑娘……姑娘!” 只觉耳边阿盈惊慌的声音属实是闹腾了些,我微微侧过些身子,扯动嘴角道: “阿盈,回头得了空咱们可得跟那小二说一声,他们家的姜汤太呛,属实难喝得很。” “姑娘……您叫奴婢什么?” “不是阿盈,难道是如意姐?或者……媚娘?” 床边女子的长相一眨眼便又是一副新的模样,可我实在懒得去揉揉眼睛回个神来,索性顺着脑子里那团乱麻,只消自顾自地嘟哝了下去: “如意姐,你这病才刚刚好些呢,找李镇业报仇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咱们先养好了身体再说。 “媚娘,上次我帮你备下的那些药材还够不够用?若是没了你就及时和我说,咱别的都缺,这玩意儿总归是不紧张的。 “阿盈……阿盈……” 愈发灼人的温度里,我越来越分不清两个阿盈的脸。 其中一个依旧是礼王男扮女装的衣衫,正一面由元禄陪着在马上一路飞驰,一面兴奋地连声索着宁大哥和如意姐的夸奖; 而另一个却着了大安摄政王妃的珠钗华服,与李同光齐驱并驾时,眉目间流转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从容不迫与绝代风华。 “清苒姐……” “清苒……” “回家……我们回家……” 回家…… 好想……回家…… 家在何方,何处为家? ——终不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处处无家、处处家。 【拾壹】 一晃便又是三日已过。 阿盈自外头进来时我正披着外衫对着桌上的白玉戒指发呆,于是便趁机劳动大安的摄政王妃亲自替我上了妆,又重新着了那件石榴红的裙。 小姑娘自始至终都噙了汪滚动的泪,却又像顾忌着什么似地,始终未曾落下半滴来。 “哭什么。”本想如同过去那般点点她的鼻尖,却又碍于身上实在乏力只得作了罢,“以后……要好好的。” “……清苒姐!!” 退烧后的神智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我靠在她不断颤抖的身上半晌,忽而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阿昭,左家岭燧台上为护杨行远安危,长枪入胸,直穿心肺四寸; 朗哥,合县首战中掩护十三哥射杀右贤王,自己却被数十箭扎做了血刺猬; 元禄,为送军报不惜奔袭千里赶赴安都,生生耗干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命数; 十三哥,在北磐军偷袭中被炸瞎了双目,又冲入战阵与其共同葬身于一片火海; 宁大哥,阵亡前为北磐军数十支长枪穿透了全身,甚至遗体都被先锋带回当做了战利品; 如意姐,携玉玺假意投诚与北磐王帐无数贵族同归于尽,留下的不过一方盛了生前最爱红衣碎片的衣冠冢。 阿盈,为助庆国公稳定大安政权嫁作新任的摄政王李同光为正妃,自此结两国秦晋之好,终究将自己燃作了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点火星。 如何不痛…… 如何不恨……! 若来到这里的意义不过是眼睁睁被时空的洪流席卷着亲眼见证种种,亲身经历生离死别之痛…… 又为何要让我来到这里?! 【拾贰】 前所未有的意识清明间,我又一次回忆起了那个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有亲自背着我送我入花轿的如意姐,有她身旁护送好友接亲的宁大哥、朗哥、十三哥,有与阿盈一同凑在桌边喝酒聊天的小元禄。 还有…… 迎亲队伍的正前方,从未那般意气风发的阿昭。 花轿稳稳落地的那一刻,他眉眼俱带了淡淡的笑意,朝我伸出一只手来。 ——一如无数个混沌的梦境里,我曾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场景。 “清苒,我们回家。” 他说。 “清苒,你……可愿意做我的娘子?” 他说。 “清苒。” “清苒。” 他唤。 ……可每每梦醒,陪着我的依旧不过指间冰冷的玉戒,与屋外寒鸦声声的寂寞寒夜。 有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将所有留存所剩无几的命途,一一刻心头,刻魂灵。 有人长眠异乡魂归故里,携了过往的种种悲欢与嗔痴,一一散黄泉,散忘川。 终是未能等到他的归途,我的归期。 【拾叁】 耳边似传来喜乐阵阵,不知是谁家姑娘又满心憧憬地与心上人结了余生同悲喜。 有稚子声声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脚步欢愉地自窗下跑过,欢笑时眉眼鲜活的模样是我这无数个日夜春秋再也未曾见过的生机。 仔细算来……距我阴差阳错来到这里,竟是已近十二载。 只是却也不晓得,若是来日化作了一抔黄土一缕青烟,又将归往何处去。 不过,或许都已不再重要了罢。 似有陌生的冰冷刺得面庞生疼,我知道,那是阿盈落下的泪滴。 “清苒姐……清苒姐……” 她一声声地唤着,分明已是哽了嗓子泣不成声,却依旧倔强地不肯教我看到她面上的潮湿。 我想告诉她,人死后就会化作天上的星星,虽然听上去是个老土极了的说法,却也算得上是个慰藉。 我想告诉她,或许我能“因祸得福”寻得来时的路,带着这十余载的悲喜回到那个曾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去。 我想告诉她,若是便宜,便将我与他合葬一处,再在附近的林子里种上些桃花树,也算是圆了从前未尽的夙愿。 生难同衾。 死便同穴。 ……可却终究再没了去逗她玩笑的力气。 恍惚间眼前似有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缓步而来,眉眼依旧,一如初见。 “钱都尉,你食言了。”开口间不知为何发不出半分声音,我便只能无声地,缓缓做着口型。 “抱歉……清苒,是我对不住你。” 伴着他歉意的话语渐渐清晰,窗外阵阵喧嚣却愈发模糊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瞧。 又是如同那夜一般美好到不真实,几乎教人流连忘返的梦境。 【拾肆】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么?” “是。” “清苒,我们回家。” 指尖滑落前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他牵住我的手,眼角终究含了滴未落的泪。 “好啊。”我笑着,重重地点头。 终于能如同还未枯槁那时般,不消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勉为其难地弯起一点嘴角来。 “回家。 “我们回家。” …… 从前情不知所起,皆是你,两不疑。 从此一往而情深,无别离,同悲喜。 【零】 口中蔓起一阵剧痛的腥甜时,钱昭的怀中还揣着那枚温润的白玉戒指。 月牙一般皎洁的白浸润了刺目的红,黏稠的血渗透宣纸,渲染出层层叠叠的重影。 究竟是在这里结束了啊。 未能再瞧一瞧梧都来年新发的桃花树,未能亲眼看到天道枉死的兄弟们沉冤昭雪。 也未能……亲自带阿明,带她回家。 依稀记得爹还在世时,就算每日下值回来得要晚些也会差人向娘亲送个信,年节时更是遵照约定风雨无阻陪她回门省亲,断不肯教她因着这些生出一星半点的气来。 “我钱家家训历来便有‘信诺’之说,你娘亲又是我立誓要爱护终身的心爱之人,那自然是无论事情大小,都不能失信于她半分。” “那……那昭儿若是以后有了娘子,也要跟爹一样,什么事情都一定说到做到!” “夫君,你这是又在同昭儿说些什么呢……” 爹娘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待到不由自主伸手去下意识触碰时,穿过指间的却只有山间犹染血腥气息的清风。 清苒。 清苒…… 你可还在如同那夜星河下,如同这封信里说的那般,等着我带你回家? …… “钱大哥,钱大哥!” 胸口处撕扯着五脏六腑的痛楚不断吞噬着最后的清明。 “老钱!!老钱!!” 鲜血的快速流逝牵动着心脏与四肢一点点趋于冰冷。 “孙、孙朗……” 费力地擦拭着白玉上沾染的血色,他缓缓侧过脸去,渐渐涣散的眼底倒映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给她…… “带她回……回……” 意识逐渐被彻底剥离的刹那,他好似又回到了那夜四夷馆的皎皎银汉下,看心爱的女子眼底含泪,却依旧欢喜地笑着伸出小指来,要与他拉钩: “听你的意思,不想我留下么?” “那说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自由,快乐,还有阿昭……我都要。” 终究一语成谶。 终是未能善终。 “清苒……” 一点悲戚凝滞眼底,阖于命终。 一纸信笺染血沾泥,迎风而落。 他终是欠了她,君子一诺。 ------------ 【昭苒】庄周迷蝶(be) 【壹】 阿明与长乐成婚那日,我陪着他去了郡主府迎亲。 自门里缓缓出来的小姑娘着了郡主服制的嫁衣,明艳的容颜藏在一方大红盖头下,有风吹起一角,便依稀露出些高高上扬的嘴角来。 “还愣着做什么?” 眼瞅着阿明竟不自觉看得发了呆,我不动声色地自背后戳戳他,低声提醒道:“扶长乐上轿。” “啊?!哦,好、好……” 喜乐的喧嚣绵延出数十里的长长街巷,马背上的阿明虽有些腼腆无措,仔细看去时眼底却是无尽的欢喜。 “老钱……”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缄默,一旁的孙朗迟疑着顿了顿,最终却只是克制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 “没事。”我摇头应他,思绪却早已不自觉间渐渐飘远。 星移斗转间,原来已是她离开的第五个春秋。 【贰】 在我与她为数不多的回忆里,清苒其实极少穿那样艳丽的颜色。 大多时候她都是着了一身不惹眼的蓝色女官服,就连发丝也总是挽作太医署医女的样式,随手插着那么一支朴素极了的银簪。 “这有啥的,不用愁配什么发饰搭什么鞋子,脏了还不用心疼,简直就是物超所值!” 那是我曾经试探着提及时,她不假思索给出的回答。 可我知道,她虽嘴上说着并不介意,看向那件石榴红裙衫的目光里,却是她自己都未曾留意到的喜爱。 于是,借着整顿那布庄老板的机会,我悄悄将衣裳买了回来,又在同她互通了心意后,当做是礼物送给了她。 那是她第一次穿得这样明艳,夺目的红在足边开出“艳若丹砂、流汁若醴”的花,宛若画中走出的新嫁娘。 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清苒,终究未来得及成为我的妻。 【叁】 阿明毕竟是新郎官,一众观礼的宾客亲朋不便太过为难,加之我端的是副“来者不拒”的兄长架势,故而汹涌的灌酒队伍一拍即合,通通借机凑到了我面前。 一杯又一杯烈酒入喉是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刺痛,醉意很快便直戳戳袭上了脸,胸口处那股沉闷却也紧跟着,愈发教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钱,老钱?” 一只手落在肩头,是老宁方才劝走了络绎不绝的宾客,正眉头紧蹙地看着我。 “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他道。 “不必。”我朝他勉力摆摆手,踉跄一步又站稳了身子,“时候也不早了,你与如意回去时小心些。” 宾客散尽,熙来攘往的院落终究随着夜色渐深而重归寂静,我回屋斟了杯醒酒茶,却忽而昏天黑地地呕了出来。 从未觉得酒竟是如此恶心的东西,我不知晓自己此刻的模样究竟是何等的狼狈,只觉得翻江倒海间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全部力气般,飞速地彻底虚脱。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湿透的衣衫不多时亦紧紧地贴在了后背上。 酒意麻痹了理智,被压制许久的记忆仿佛江河般汹涌而至,与脸上流淌的湿冷一起,将整个人尽数摧毁。 “阿昭。” 似有她的轻唤响起,可待到惊喜地抬起头去看时,入目处却依旧只有那件置于床头的裙衫。 与一旁崭新依旧,甚至未能由主人试穿过一次的嫁衣。 【肆】 北磐一事了结后,清苒便备受帝后的宠信。 圣上本欲册封她为真正的大梧县主,皇后同样不舍她就此离去,百般挽留的同时亦赐下了无数珍宝,更是力排众议,升迁了她为太医署最年轻的医正。 她本可以就此跻身皇亲国戚之列,亦或是借机提出其他算不得出格的要求,来替自己再多添几条后路—— 而最后到了我手中的,却是一道意想不到的,为我与她赐婚的圣旨。 “赐婚的圣旨其实是我自个儿求来的,所以,我愿意。” 那日公主府中,油纸伞下,她轻声却坚定地戴上那枚娘亲从前最爱的戒指,允诺将会成为我的妻。 “阿昭。” “我在。” “我愿意。” 无数次午夜辗转反侧,那双清亮的眼眸闪烁着盈盈的流光,挥之不去。 【伍】 却终究没能等到约定的婚期。 那是个同往日一般寻常的午后,我照例巡视了皇城周遭,又同林岳一同整理了近些日子的简报。 “钱统领下个月便要成婚了吧?”故意不轻不重地撞了撞我的肩膀,他挤眉弄眼,一副恨不得立马便要来讨喜酒吃的模样。 我无奈摇头道:“不会忘了你的那份请柬。” “听说如意姑娘替嫂子准备的嫁妆里可有不少安国的好酒。”他哂笑,“不知——” “哥,哥!!” 回头便见到柴明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我下意识停了手中的动作,将险些跌倒的他一把扶稳:“怎么了?” “嫂嫂,嫂嫂她……” “……她怎么了?!” 无尽的恐慌与不安如同汹涌而至的潮水一般席卷全身,心脏如同被人死死揪住般堕入窒息。 “她……她…… “她……不见了。” 微微移开了些视线,他垂下眼睛,轻声回答。 【陆】 没人看到清苒走出过房门。 也没人知道她消失后去了哪里。 ……不,或许我应当是知道的。 桌上的茶盏还在泛起淡淡的热气,方才褪下不久的裙衫上,亦停留着她身上的温度。 而在托盘中静静躺着的,是她期盼许久的凤冠霞帔。 “方才九娘送来了这些。”枝意哽咽着,眼圈早已红肿不堪,“我去送她回宫复命,可才刚一回来,师姐就……” 就……如同人间蒸发那般,消失不见了么? 开始剧烈颤抖的手指轻抚过上头精致的刺绣,我只觉喜庆的大红此刻落在眼底徒留一片刺痛,不自觉间竟狼狈不堪地失了神。 清苒。 方才,你是打算试穿这件喜服么? 离开前的那一瞬间,你是否也依旧如同我一般,期冀着那一日的到来? 你是回到了你曾所在的那个真实的世界,还是……先我而去,入了轮回,渡了忘川? 胸口处传来如同利剑穿透肺腑的疼痛。 喉头阵阵腥甜间,鲜红于裳上并蒂莲花周遭晕开一层暗色,又一点点消失不见。 【柒】 在无人知晓的时日里,我曾无数次地,憧憬过与她共白首的余生。 院里的莲花池旁种了几株青翠的柳,虽然蚊虫难免会多些,但若留神提前备了香药给她,大抵也不失为炎炎夏日里一方乘凉的好去处。 府外南边二里处的街尾,每逢深秋便会泛起足以弥漫整条长街的栗香,她曾因随使团一同去了安国而未来得及尝到,但定也会喜欢那样纯粹的味道。 江南的冬总是充斥着寒凉湿冷之意,而她又素来体弱畏寒,约莫得在屋里多加些碳火,夜里再多看顾些,才能不要教她睡着睡着便在梦里踢了被子,染了风寒。 梧都的春则往往开满了她最爱的桃花,有风来时便是一派美不胜收之景,姑娘们也多是愿意因着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选在这样的日子里嫁予心上的郎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样美的嫁衣,若是能在那样美的风景里穿在她的身上,又该是多美的一场梦。 可却终究只是一场梦。 也只能是一场梦罢。 【捌】 “清苒。” 一片醉意朦胧里,我又看到了她。 依旧是那身明艳的红,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眼底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轻浅笑意。 一如一旁挂着的那幅已然卷了边泛了黄的画像上,盈盈莞尔,嫣然若歌。 清苒。 清苒。 前所未有无力的手臂只能提供些微撑着身体的力道,几番想要起身却都不过是无功而返。 只得重重地顺着墙壁滑落下去,近乎无声地,无意识般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 清苒。 清苒。 眼底冰冷的湿意渐渐模糊她的身影。 颤抖着微微伸出的手触不到熟悉的温度,有的只是穿过指间的寒凉夜风。 几缕不知不觉间染了霜雪的发丝随风轻落,是刺目又无力的苍白。 我终究开始渐渐老去。 她却再也不会回来。 【玖】 那夜我到底是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靠着冰冷的墙面沉沉睡去,最后的记忆只消停滞在她始终轻笑着的脸上,与那些细碎的、零落的—— 同样,也是她未曾来得及亲眼见到的。 我说,孙朗与枝意家中又多抱了一窝小狗崽,兄弟们实在是喜欢得紧,便一人自告奋勇认领了只,却又不忍它们母子分离,故而便只是挂了个名号,依旧是在它们的娘亲跟前仔细养着。 我说,老宁这些年已陪着如意看遍了这天下万般美好风景,那些曾为朱衣卫所践踏蹂躏的女子也已在她与金媚娘的率领下脱胎换骨,与枝意学医、与如意学武,早有了自个儿撑起一片天的能耐。 我说,李同光另求娶了不慕风月、只求发扬女红技艺的黎家姑娘为摄政王妃,初月如今也已接过了沙西王的爵位,虽然并未谈及要与十三成婚,却也常常任由他去安都作陪,共度佳期。 我说,青梅竹马的阿盈与元禄去年已成了婚,这几年来元禄的身子也已彻底恢复,除却惯例陪伴阿盈、研究机关术外,得了空便是往义父府上与医馆跑,口口声声道要替他的清苒姐尽了孝道。 我说,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又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圣上大喜之余当场下旨册封其为皇太子,并允诺此生再不教她尝这生儿育女的痛楚,待儿女成材堪当大任后,便带她去看遍他们曾错过的万千风景。 我说,阿明与长乐打打闹闹吵吵嚷嚷这么些年,今日到底也是结了良缘余生圆满。而赐婚的旨意也是直接送来了府里,那件嫁衣更是与当年一般,出自于梧都最好的绣娘手中,很是好看。 我说,义父与师叔因着当年之事皆是大病一场,这些年来亦是经常郁郁寡欢,但我定会尽全力照顾好他们,护二位长辈余生无虞、万般周全。 我好似有幸亲眼目睹到了曾梦寐以求的海清河晏、岁时皆安,却又好似自失去她以来,便再未曾有一日是真正的心安。 清苒。 清苒。 漫漫长夜,茫茫余生,我可还能有一日,能够等到你归来? 【拾】 好似又在那样的混沌与昏沉里,做了个梦。 梦里有四夷馆的皎皎星河,有那夜散发着热气的小元宵,也有她忽而凑至我身前时,唇齿间浓郁的甜香与柔和的温度。 忽而是雨夜里故意将伞给了旁的姑娘,借机要我背她回四夷馆的她。 忽而是那夜不假思索落入我怀中,要与我一同带阿明回家来的她。 忽而…… 又是一袭绯色嫁衣的她,盖头下的笑颜明媚艳丽,噙了无尽愿余生同我两不疑、共悲喜的赧然。 梦醒时,满面湿冷依旧未干。 人们常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为何……为何她到过所有人的梦中,却唯独不曾来寻过我哪怕一次? 朦胧间忆起无她无梦的日子,细细数来,竟也已是有足足了五年的怅然。 说长,不过子瞻诗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半数,相较之从前三十载的孤寂而言,或许不值一提。 说短,却也是无数个寒夜的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与自希冀到绝望,再一点点堕入今日这般空洞的衰败。 说来倒也荒诞。 从前总留神着不肯叫她贪杯,又因着先前稀里糊涂间做的混账事,自此再未沾过哪怕一滴的佳酿。 可到头来,成全这般黄粱美梦的,竟是今夜饮下的一杯杯烈酒。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悲。 【拾壹】 梦醒时,天边的月方才落了西山。 外头随着日头的初升渐渐起了些许嘈杂之声,时而又是阿明的轻声劝慰,与方才紧随着出门来的长乐几句微嗔: “今天可不能偷懒,阿盈和妍姐姐都在宫里等着呢,况且依照大梧的规矩,今天咱们必须得去拜见圣上才行。” “可你昨……昨夜……还是好好休息……” “……说什么呢……!” 似是发觉自己的音调不自觉高了些,有些羞赧的小姑娘赶忙噤了声,再度开口时便与阿明一般压低了些嗓子: “快些走吧,大哥昨晚定是帮你挡了不少的酒,咱俩可千万别吵着他休息……大哥?你醒了?” “不必担心,这本就是羽林军与天道的职责所在。”稳步行至面前站定,我颔首回她,“但阿明今日是郡公,自然是由我护送你们入宫最合适。” 盔甲遮挡昨夜踉跄时磕绊出的青紫,那枚曾属于她的桃花银簪一如既往藏在怀中,一点点染上胸口的体温。 回头去看时,梦里眉眼带笑的清苒早已消失不见。 那一瞬,明明是这般大好的日子,脑中却平白无故生出几句诗来——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只是当时……已惘然。 迅速敛下险些又一次占据心间的沉闷,我沉默着回过身去,不再去看来时的那条满地残红的小径。 远处,似有学堂稚子朗朗读书声响起,随着天边晨曦一同被送入了耳畔: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梦醒过后,再无去路,再无归途。 【零】 墙上的指针滑在“10”的位置上时,余清苒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门。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她扫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名字,随手按下了挂断键。 察觉到她的烦躁,还在与男朋友通话的合租室友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羞赧笑意:“怎么了,你妈又催你相亲了?” “没事,我回头再劝劝她就行。” 复杂的眼神扫过那张与卫枝意相差无几的面容,又在落于屏幕里的陌生男子时迅速收了回来,余清苒将半路上打包带回来的酸辣粉放在桌上,转身先行回了自己的房间。 外头的声音随着房门的关上而被尽数隔绝在了身后,她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忽而似无奈似倦惫般轻声叹了口气。 五年。 距离她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天,竟已经过去了五年。 她在那个世界经历了万般种种,可放在现实中,却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天一夜。 究竟是昏迷时一场过于巧合的梦境,还是她的确曾去到过那样的一个平行空间,却又因着清醒而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默默收起那枚自醒来后便凭空出现在了左手无名指上的白玉戒,再将与那部剧有关的一切尽数强制屏蔽出自己的世界,自此不问流年。 追求者的鲜花礼物无法拨起半分心动,周身太多快餐式的恋爱虽然早已见怪不怪,却依旧会在目睹那样虚假的所谓花好月圆时,没来由地阵阵疲惫与无力。 或许,唯有不断攀升的成绩与一项项的荣誉,才能换取短暂的心安。 如今,她已在这座二线城市里的三甲医院有了稳定的收入,成日里两点一线奔忙于工作与家之间,生活看似无比充实,又是那般的充斥了希望与光明。 可只有她知道,从被那个世界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剥离出去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便已不知不觉间,同样自她的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二十七岁。 放在这样的大都市里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年龄,家乡小县城的同龄人更是早早结了婚生了子,或许偶尔有幸福美满的个例,多数人却依旧是一地鸡毛,狼狈不堪。 她当然知道自己落在他们眼中已是成了性情古怪的大龄剩女,当然知道父母因着她这些年来甚至不曾谈过一场恋爱的举措而暗自惆怅,当然知道自己或许不能继续沉浸其中,或许早就该走出那样的虚妄与无望。 ——可终归是做不到。 初次心动便是给了那样一个光风霁月宛若星河般的人,又在未能相伴相守之际便骤然失去,或许便注定了她再难有勇气与心思去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死去的爱人才是真正的白月光。 情浓正盛时的别离,是此生再难愈合的伤痕累累。 彼时她曾在他面前说过的,到底是以这样荒诞却又充斥了宿命感的方式,一字字一句句印证在了自己身上。 窗外冷月依旧无声高悬。 床头的玉色却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指尖微触时,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掌心的温度,与刻骨铭心的: ——“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愿意。 只是终归还未来得及共余生同悲喜,便以这样温柔却也残忍的方式,双双回归了彼此原有的轨迹。 明明两不相见,却夜夜在梦里远观那道熟悉的身影,看他与兄弟一道继续护卫着大梧的锦绣河山,守着他那般心向往之的河清海晏;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只能徒劳地守在宿醉后靠着冰冷墙面沉沉睡去的人,抬手时却是擦不去他面上半滴清泪。 何其温柔。 可却又何其残忍。 眼前再度浮现起那些零零散散的碎片。 散落嫁衣上的星星点点猩红。 陪同柴明一道去迎亲时的恍惚与失神。 床头那件石榴红的裙衫,与挂在一旁已微微泛了黄卷了边的画像。 还有…… 竟就那样面朝着画像喃喃了半宿,又在冰冷的地上蜷作一团沉沉睡去的他。 “阿昭……阿昭……” 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玉戒,她一声声一句句地喃喃唤着,终是泣不成声。 ——大抵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可惜代价是此生永不相见。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梦醒过后,终无去路,终无归途。 【完】 ------------ 【昭苒】一往而深(钱昭视角) 【壹】 钱昭第一次见到余清苒,是在临出发前去护送杨盈入安的那一日。 素未谋面的女医官低着头立于皇后面前,虽然面上是副低眉顺眼极了的乖巧模样,仔细看时却依旧不难发觉,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她会是谁的人,又究竟在害怕什么? 皇后特地要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官加入使团,到底是真如官话所言一般担忧公主的安危,还是又抱了其他不为人知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能阻止他替阿明复仇,让那昏君替蒙冤而死的天道兄弟们偿命。 而她若不危及使团,做个一同护佑殿下的同僚倒也无可厚非;可若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另存了什么目的的话,六道堂也绝不会任由她胡作非为。 【贰】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传言中“清冷疏离”“不善言辞”的余女官,实则却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模样。 初见时她虽看上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却在明女史转身的刹那,极快地对着后者的背影翻了个偌大的白眼; 而在被当面挑衅时,她也并未像钱昭以为的那般忍气吞声,甚至明知对方官阶高于自己,却还是一通伶牙俐齿地将人训了出去。 ——可这样的余清苒,却好似唯独会在他面前,不自觉地露出几分逃避与惶恐的神色。 被他一句“你可以继续‘您’”说得一愣,随即便尴尬到手足无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的她。 因着殿下提出要自己替她诊脉,几乎将“殿下快说别让我走”几个大字直接写在了脸上的她。 以及,压根看不出老宁只不过是在唬人,一通投诚般的“坦诚相告”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们的她。 儿时便因着双亲的离去而早早看遍了人间百态,而后为官时更是不少与朝中权贵、皇亲国戚有所交集,他当然知晓那些话句句皆是出自真心,也知晓她的确并非任何人的爪牙,亦是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半分恶意。 甚至……相较于那些逢人话只说三分、行事处处留后手的老狐狸们,这份少见的鲜活与真实,竟教他忍不住地,想要再多逗弄几次。 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脑中竟闪过了那张欲言又止、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憋屈的脸,他微微怔愣片刻,随即若无其事般放下了上扬了些许的嘴角。 或许……一路上能有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同僚共事,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叁】 再次近距离接触到她,便是在所有人大意失荆州,不幸中了殿下的迷药后。 清瘦的女官软软地瘫在后院的石桌旁,无力垂下的右手搭落一旁,在月色下泛着一层淡淡的莹白。 是要如同先前那样将她泼醒,还是……? 可不会武功甚至没有内力,看上去还那般弱不禁风的女子,若是更深露重时又沾了冷水,会不会染了风寒? ……不过是出于对现状的考虑,才会选择了更为温和的方式罢了。 将昏迷不醒的她小心地安置在榻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只是不想要浪费替她调理身子的药材,不想要枉费殿下对她的一片关怀之意,不想要亏待同为大梧子民、又一同陪同殿下的同僚罢了。 ——可又为什么会在她露出那样恍惚又低落的神情,发觉她还在强打精神朝自己道谢时,不自觉地软了心肠,甚至还将一直带在身上的蜜饯给了她? 他是否……已渐渐将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了她的身上? 【肆】 这个问题不过困扰了他一夜,很快便在隔日得到了答案。 耳旁宁远舟字字句句的掷地有声依旧触痛着心底最深处,眼前仿佛又闪过英勇殉国的天道兄弟们熟悉的音容笑貌。 紧紧握成拳垂落身侧的双手不住颤抖,眼眶渐渐泛起温热与潮湿。 “他们只是为了让两国百姓不再身陷战火,为了替那些战死沙场却被泼上叛徒脏水的天道兄弟们洗清冤屈而已——你们说是不是?!” “是!” 随着情不自禁出口的回答,熟悉的布包忽而间映入眼帘。 正是昨夜他鬼迷心窍般自袖中拿出,放在了她枕边的那个。 她说—— “……蜜饯,甜的。” “……多谢。” 似有一颗极其微不足道的石子落入心间幽潭,泛起一层又一层久久不肯散去的涟漪。 乱了百般波澜不惊,也乱了千种云淡风轻。 他想……他大抵明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嗳老钱,你干嘛去?” “配药。” 【伍】 而后的日子里,他似乎越发习惯了这样的日常。 他还是会偶尔逗弄她,故意顶着她眼巴巴的目光端走整盘的糖霜饼,再在不出意外看到她懊恼却又不便直言地垮下笑脸时,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一点唇角。 也会时不时不自觉地看向她在的地方,因着她在周建面前精湛到以假乱真的演技忍俊不禁,又在她惯例“吹捧”自己时,下意识接住她自马车里丢出来的橘子。 而在被六道堂的兄弟们暧昧地问及“最近怎么与余女官如此亲近”时,一瞬间闪过脑中的,竟也是自己在目睹一众道众裸着上身被她看到时,胸中顿然闪过的无名醋意。 甚至于……在无意中看到她孤身一人偷偷溜了出去时,竟也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听她一字一句将那所谓的“梦境”娓娓道来。 看她脸上露出就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黯然与苦涩、神往与怀念。 没有尊卑有序,没有君臣有别,多数人甚至未曾亲历过战火绵延,便能在一片和乐安详中,平静却安宁地走完这一生。 那样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地界,究竟是梦,还是…… 手掌间似乎还残存着她身上的温度,他低头出神地望着坡下潺潺流动河水,心间似乎也被星辉染得温柔了几分。 “的确是个很美的梦。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觉得,那里一定是个很美好的世界。” ——所以你也相信,有那样一个世界真实存在,对不对? ——嗯,相信。 【陆】 确切地说,倒也并不是未曾猜到她的来路。 尽管那夜的一切听上去荒谬又不可思议,但当她身边凭空出现了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物件时,心中的猜测便又落实了几分。 而再联想至她对所有人莫名的畏惧,替元禄诊治时那等闻所未闻的奇妙手法,原先的将信就疑也终究彻底落定。 可……似乎却也从未惧怕或是疏离过,或许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魂灵。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不动声色地守在她的身侧,习惯了能在种种意外枝节横生时,默契地配合她一道摆脱困境。 共同替江城无辜的流民诊治,安抚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童,更是在许城一行中假意以未婚夫妻之名,堵回了申屠赤一番无理又狂妄的要求。 就算她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有着谁也无法知晓全貌的来历,那又如何呢? 总归他知晓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易,也瞧得出她究竟是何等的心意。 就像他亦早在接过那袋蜜饯时,便同样早已不知不觉间动了情。 【柒】 倘若这趟能够活着回到梧都,是否要向她表明自个儿的心意? 可倘若弑君之事牵连甚广,又是否会将本就生活不易的她卷入一场新的无妄之灾? 却没等到他于摇摆不定中做出最后的抉择,便又骤然间生出了新的变故—— 猜到了她其实并非原来的余清苒,也猜到了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隐藏着的那个秘密,却唯独不曾猜到,她竟一早便知晓了任如意的真实身份。 昏迷不醒的女子安静地躺在床上,唇角是还未来得及擦拭的、早已干涸的刺目血迹。 宁远舟与杜大人的循循善诱、她字字镇静句句锥心的质问犹在耳边。 他是否……真的做错了? 将国与国之间的恩恩怨怨尽数推予一个人承担后果,不顾往日情分、不听半分辩解便下了死手,甚至因着自以为十拿九稳的最后一击,重伤了她。 几日浑浑噩噩间,千般思绪纠结心头。 虽然也不是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偏执,但根植在血肉中的家仇国恨沉甸甸坠于心上,便也到底做不到鼓起勇气,去坦诚、去直言,和去愧歉。 或许,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看清内心,也需要重新审视过去的种种经历里,自己是否执拗地走入了另一条绝路。 【捌】 却没想到她竟会将自己的真实经历坦诚相待,亦未曾料到任如意会愿意重回使团。 任如意因着宁远舟与她的态度选择了将过往种种一笔勾销,那几日的纠葛也随着她的主动和解而烟消云散,甚至化作了彼此间更为亲密的基石。 或者说,甚至算不得是“和解”。 只消她一句熟悉的“钱大哥”,只要她主动开口主动靠近,他便再无法露出半分哪怕是刻意为之的疏离。 过往种种随着愈发频繁的接触而越来越令人记忆深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身不由己却又心甘情愿地,一点点沉沦进去。 而那夜她一身醉意安然入睡时,那个情不自禁落在她额间的吻,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既不负了他们之间的种种,又能护她远离纷扰与危机? 若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官,同他也不过只是同侪的关系,那便无论是谁都不会因着他大逆不道之举而株连于她,甚至会因着此次她护佑之功而予以封赏; 但若真的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若被旁人得知了她与他的关系,那么无论复仇之举是成还是败,弑君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定然是免不了将她牵涉其中。 更何况,就如同她所顾虑的那样,他也同样担忧畏惧着有朝一日会突然经历别离,却也好似又盼着她能够早日回到真正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去。 天边明月渐渐西沉,有曦光自云层中影影绰绰地现身,照亮了不大的院落。 门前的孤寂身影依旧长身玉立地守在屋外,彻夜未眠。 【玖】 终究是一场场始料未及的意外打破了所有的踌躇不决。 没人料到那看似怯懦的婢女竟会突然间对她动手,也没人料到郑青云带来的所谓“丹阳王麾下暗卫”,实则极有可能并非出自杨行健的手笔。 而这距梧都千里之外的地界,竟盘踞着杨行衍如此多的势力。 临行前的密谈历历在目,他将杨行衍饱含深意的每个字每句话拆碎了揉烂了细细去品,才猛然间惊觉那些话背后所隐藏的深意。 如今想来,自己怕不是被那人当做了借刀杀人的一枚棋子,只等着榨干了所有的利用价值后,便会被人弃之敝履般舍去。 ……可她呢? 她又做错了什么? 不过一句玩笑般的“不会是英王吧”,便要被他手下的人暗中刺杀,甚至于险些成了他们要除去的第一个目标? 先是被那婢女在肩头捅了一刀,后又为了在郑青云面前演戏摔得险些伤口崩裂,更是险些被那奸佞小人所杀,又平白添了一身的狼狈。 于是,终究是在下意识揽住她腰身的刹那、在不自觉替她买下了那件石榴红裙衫的刹那,在无数个往后余生皆难忘怀的瞬间,于心底深处一次次默默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 无论能否自安都全身而退,无论他最后能否有机会表明心意、能否有荣幸娶她为妻。 力所能及之处,他必要倾尽所有,去护得她的周全与安宁。 【拾】 随后的经历,若是要寻得一个词来概括的话,便是“如梦似幻”。 天道兄弟的尸骨终究有了下落,活着的、死去的,都终于能够重返故乡故土,再见熟悉的大梧风景。 ……不。 严格意义上说,其实并不包括柴明。 掌心是笑意盈盈的心上人指尖的温暖,耳畔是弟弟因雀跃而不断说个不停的声音,他有些恍惚地感受着心头惊涛骇浪般的欢喜,几乎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不过一场黄粱美梦。 从未想过竟能有机会与阿明兄弟相认,也从未想过竟真的能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听她勇敢地发出“我们带他一起回家”的邀请。 彼时虽是一时的情难自禁,但倘若真正扪心自问,他依旧不会因着那日的选择而后悔半分。 “哥。”柴明的声音让他猛然间回过了神,“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 嫂子……么? 本就不算差的心情随着这句话而又一次愈发愉悦起来,他的眼神落在又羞又窘的姑娘红透了的脸庞上,唇角的弧度不自觉越来越大—— “等以后……正式成亲以后,再叫也不迟。” 他想要平平安安地带着她与阿明一同回到梧都去,想要能够名正言顺唤她一声“娘子”,也想要能在一切了结后,依旧能与弟兄们一同谈笑风生、与她一道看过锦绣山河。 或许……他真的,快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吧? 【拾壹】 后来的他依旧能时不时回忆起那年共同出使安国时,在安都发生过的一切。 是他刻意借着教授武艺逗弄她时,那张看起来气鼓鼓却让他愈发心生欢喜的脸,与她猝不及防轻咬了他唇瓣的狡黠。 是烟花绚烂绽放的一片光怪陆离下,一身红裙的她在他情难自禁缓缓靠近时,一瞬间染上霞色的脸颊与耳尖。 是夜雨朦胧的空巷里,她趴在他背上坏心眼地说着那些“土味情话”时,垂落在他耳边的几缕散发着香气的发丝。 是为了陪同他一同去查探永安塔的情况时,做了一身已婚女子精致打扮的她自屋里缓缓走出时,那一瞬间的惊艳。 是那夜他允诺将会以余生等她归来时,她忽然间踮脚吻上自己时的情动,与唇齿间弥留的芝麻与糯米混杂的甜香。 为不拖累他们而努力学习自保之术,假借夫妻之名同他一起前去探看永安塔,每日按时按点提醒着伤势还未彻底痊愈的阿明服药,与代清浅翻遍了谭娴留下的医书、只为寻求元禄的心疾治愈之法…… 太多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礼王殿下贴身医官”原本的职责所在,可却又皆是出于一片良善与勇毅,教他心疼的同时,却又是止不住的欣慰与心动。 他想,所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大抵正是如此。 【拾贰】 因着提前与李同光商议好的对策,他随着兄弟们一同顺利地救出了被囚于东湖草舍的杨行远,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人耳目地护送着后者及时离开了安都。 而杨盈也由孙朗保护着,惊险万分地离开了无数朱衣卫盯梢下的四夷馆,与先前离开的使团其余人汇合在了一处。 几乎所有人都或轻或重地受了些伤,腰疾复发的杜大人更是彻底垮了下来,精心调养了多日也未有起色。 而她……则是被那些朱衣卫中的一人认了出来,泄愤般地留下了颈间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后来,更是因着身受重伤的杨行远暴怒间的狠狠一推而跌倒在地,掌心又一次擦出了刺目的红。 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滔天的恨与怒几乎吞噬了全部理智,他不顾自己伤势地上前一步,几乎就要将全部一直以来憋藏在心底的情绪尽数爆发开来。 她却比他动作还要快—— “你是不是以为,大梧离了你这样的窝囊皇帝便没人能坐上国主之位了?! “你一直将罪责推给六道堂的诸位,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护卫不周才害你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你扪心自问,当真是他们的错吗?”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她就那样丝毫未曾顾及杨行远身份地,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也替他回忆着那些早已殉国的弟兄们。 石小鱼,景瑞,颜峻,关青,秦斌…… 那些因着国主的鲁莽与自大而抱憾牺牲的英灵,生前之事与身后之名,她都曾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听他娓娓道来过。 也都桩桩件件、字字句句地铭记在心。 “臣余清苒。” “臣钱昭。” 曾经的帝王终于在回光返照之际片刻地找回了过往的初心,他沉默着收起那些从未离身过的平安扣,与她一同微微躬身—— “恭送圣上殡天。” 【拾叁】 安国之行告一段落后,使团所有人都因着此次功劳而不同程度地得了封赏,天道的兄弟们亦在新帝的一纸诏书里,恢复了本该留有的英名。 只是……却唯独留下了还未来得及娶她为妻的遗憾。 多日以来皆是聚少离多,又听说了她婉拒了赐婚圣旨的消息,他虽知晓她必有自己的用意与决断,却还是在新岁来临之际有些任性地贪了杯,将自个儿醉倒在了暖阁里。 话虽是如此,可倘若一直都等不到她回来,他又该如何? 羽林卫的职责不容他轻而易举便弃之不顾,就算不去细问,他也知道他的清苒必定也不肯自己为她如此。 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唤她一句“娘子”。 愈发朦胧的醉意间只觉得一股陌生的气息靠近了自己,他下意识迅速起身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却意料之外听到了属于她的声音。 是……清苒? 是了,今夜她应了圣上之命前去在宴席之上侍奉左右,难怪衣袖间会沾上非帝王不可使的龙涎香。 清苒。 清苒。 酸涩却又甜蜜的复杂情绪在心底不断交织,酒意更是不断地怂恿着素来克己守礼的心,他再难压抑几乎呼之欲出的情动,俯下身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想要她。 那夜的记忆因着少有的买醉而支离破碎,依稀残留的碎片里,是她被他咬出了血色的唇瓣,他最后时刻紧急收手的促狭,与一声声似是放纵自己般的—— “娘子。” “娘子。” 【拾肆】 尽管前一夜因着种种放纵而险些酿成大错,但在往后回忆起新年的头一日时,他所能回忆起的依旧是诸多的美好。 多年不曾有过女主人的府邸终究有了她的身影,虽然名分上还未落实下来,但却依旧令他感到了无尽的安心。 前夜没能好好休息的她理直气壮地蹭了他的卧房与床榻,他便也安静地一直在一旁守着,时而伸手替她遮住些许刺眼的阳光,换来梦中一声似有若无的呢喃。 桌案前是她聚精会神研读医典的倩影,他便不由自主地始终将目光牢牢锁在她的身上,又在她一声轻嗔里故作正经地垂下眼睫,甚至未曾留意到手里的书拿倒了个儿; 临了回宫的她“任劳任怨”地凑在一旁替他打下手,他便系了围裙在灶台旁同样“任劳任怨”地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又在她眉眼弯弯地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时,忍俊不禁地再替她添上一筷子菜。 夜间的宫道上只有两人紧紧相依的身影,来往巡视或是偶尔经过的羽林军与六道堂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不仅“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侧擦身而过,甚至还会回过头来,露出个善意的笑容。 有飞雪点缀她眉睫间,于宫灯辉映下散发一层柔柔的光。 “新年快乐,阿昭。” 以明媚的笑意回了他落在她额间的吻,渐渐走远的女子又忽而转过身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朝他比划了个手势。 是……她曾单单告诉过自己的,表达爱意的“比心”。 “新年快乐。”他轻笑着回以相同的手势,心间的阴霾忽而一扫而空,“清苒。” 胸腔中流过一丝无名无由的暖意。 或许待到一切真正终结时,他当真能迎娶心爱的女子为妻。 【拾伍】 新岁伊始,一直以来暗中蛰伏的杨行衍终于露了马脚,被以杨行健为首的众人合力揭穿了阴谋。 大梧最后的毒瘤得以被拔除,身携祥瑞的皇女也平安降生,明君治下的疆土从此终是迎来了新生与希望。 而休整完毕的他们也在重整旗鼓后,借着李隼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与之来往之际,潜入了北磐的疆土。 据闻北磐贵族皆贪恋美色,床笫之间的嗜好更是为人不齿,无数出身卑微的女奴都因此而丧命。 故而,除却扮做都兰的任如意与笑称自己“人老珠黄有何畏惧”的代清浅,她与卫枝意扮作了县主与其贴身婢女,假借“战利品”之名被送到了那草包世子的帐下。 ——却终究是棋差一着。 她被那禽兽不如的北磐世子当着一众“侍卫”的面压在身下,项链间的珍珠被一股大力扯得散落满地,几乎砸碎了他全部的理智。 自与她相遇相识、相知相守以来,为何她总在经历这样危险的事情? 又为何……他总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经历磨难、绝处逢生,却帮不到她哪怕一丝半毫? 彼时三言两语在安国人面前替大梧搏回颜面的是她,无数次在他情绪濒临失控之际出言抚慰的是她; 倾尽所能借助那奇妙的本事相助朋友的是她,受过伤流过血、却从未抱怨过一句的亦是她。 而他…… 因着一时偏执失手错伤她便也罢了,郑青云蓄意报复、彩霞领命刺杀、朱衣卫泄愤灭口,乃至于今日阿穆尔的上下其手,竟都只能事后方才得知,只能眼看着她以自己的方式,化解全部的危机。 愧疚与恨、心疼与悔交织一处,他却徒劳地不知一切究竟要从何说起,便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般下意识将她死死拥入怀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抱歉。” “没关系。” 她说—— 你我之间,从不需要说对不起。 【拾陆】 短暂地稳住了那性情阴晴不定的北磐世子后,一切便按照计划顺利地继续进行了下去。 由他与于十三一同查出了朵苒这颗钉子的真实身份,再由任如意假借“考验”之名怂恿阿穆尔将索布德送来,借此助她立威与彻底稳固“未来世子妃”地位,也叫那草包世子不敢再有任何羞辱之举; 而宁远舟、孙朗则暗中联络了早对狼主心怀不满的族人,代清浅也以攻心计动摇越来越多的女奴“渴求和平”“渴求平等”的意志,加之早已暗中潜入其中偷师北磐技艺的元禄,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等待着一切终结的那一日。 他亦是如此。 亦在等着……能够与她一同回家的那一日。 他本以为她会因着即将到来的“大婚”而畏惧或是担忧,却不料她竟坦然得紧,甚至当着那北磐翁主的面,刻意将他逗了个措手不及。 “自打初见起我便对他一见钟情,恨不得一辈子陪在他身边才好,他若是真的愿意,那我自然是欢喜得很,也就收下了他家祖传的那枚玉镯。” “夫君不仅在外颇有名望,平日里对府中下人们也是极好的,成婚后更是待我无微不至,也从不强求子嗣之事,只说我身子无虞、平安康健便好。” “不怕你笑话,都说他们男人啊尝过了那档子事儿的滋味便会食髓知味,我夫君更是夸张得紧,恨不得夜夜都宿在我屋里才好呢。” “……” “那档子事”。 “夜夜留宿”。 “食髓知味”。 北地寒凉的春风也吹不去面上的燥热,他面红耳赤地继续去听帐内的欢声笑语,几乎是逃命般地离开了原地。 清苒…… 他有些无奈地想,自己大抵是余生都要心甘情愿任由她掌控拿捏了。 【拾柒】 北磐世子大婚当日,先前所做的种种布置终于派上了用场,娜沐罕也在其余王族皆数沦为大梧的阶下囚后,顺理成章地继任成为了新的狼主。 北地与中原数百年来的龃龉争持得以画上休止符,李同光上位后的安国也与褚梧二国结了永世之好,自此三国鼎立镇压周遭诸域,天下终得太平。 而她却在接二连三的奔波后染了风寒,一躺便是小半个月,原本好不容易将养起来的身子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也又渐渐清瘦了回去。 “我听说阿穆尔是你亲手处决的,你不会也学那话本子里的男主角一样,‘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吧?” 就着他的手一勺一勺地喝着苦药,她有些不适地皱着眉头,神情间却是终于得以安定与安稳的释然。 “不会。”他安抚般微微摇头,抬手细细擦去她额间的细密汗珠。 ——不过是让那恶贯满盈的家伙尝过了六道堂的某些手段,又揭露了他并非达杰亲生、而是姬妾与侍卫私通所生之子的真相,这才任由他急火攻心下饮鸩自尽罢了。 比起他曾对她做过的、对北磐无数无辜平民与女奴做过的,这样的处置方式,倒也谈不上是多么残酷。 “我狼族诸神看着你呢,你夫妻二人必不得好死,魂灵不得安息,日日夜夜受恶鬼噬咬!” “世子一路走好,在下便不多送了。” 他的确曾偏激而执拗,的确曾动过背弃信仰的心思,或许也的确险些因着万般种种,当真堕入了阿鼻。 但那毕竟是“曾经”。 有她相伴身侧,他便永远不会走上那样的绝路,永远不会放任他们与他一同经历困苦。 她是他的清醒。 亦是他的克制。 【拾捌】 几日后,到底是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地拿到了赐婚的圣旨。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被杜大人收做了义女、将要以二品大员府上千金的身份出嫁的消息。 他当然知晓杜大人心底所思所想,也知晓身旁的所有人都为这场大婚花上了心思,都想要亲眼见证他与她间,似终局似开篇的圆满。 ……可就如同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所言一般,分明已得了梦寐以求的名分,他却没来由地无措了起来。 若是她此举不过是因着领了圣旨,鉴于皇命难违才答应了下来,是否便是强人所难? 若是她另行有着其他的打算,他贸然间便要折腾这一出,是否会打乱了她原有的安排? 若是…… “苒丫头是愿意的。” 上座慈眉善目的老者眼底是少见的和蔼笑意,出声感慨间,倒像是恍惚追忆起了什么: “否则照她平日里的性子,便不会主动向圣上与皇后娘娘求了这道圣旨了,若是因着此事而担忧,那么钱统领大可安心。 “话说回来,这些年里共事许久,钱统领的品行老夫自是放心的,方才你既也允诺了会善待小女,圣上又已下了圣旨,老夫是否也该改唤一声贤婿啊?” 她竟是……主动求的这道赐婚圣旨? 原来就如同他一直以来所渴求所希冀的那样,她也愿意名正言顺地,成为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 可无论如何,他不想要她留下任何遗憾,不想要她还未来得及真正出自自个儿心意地答复他,便因着一纸诏书许了他余生。 感受着怀中那方白玉的温热,他坚定了心思深深俯下身去,如同前去拜见代清浅那样,又一次恭敬施了大礼: “小婿见过岳父。” 【拾玖】 突如其来的春雨自房檐一路绵延而下。 墙边石榴花盛放正好,无端教人想起心尖上的女子一方绯色的艳丽裙角。 伞下的姑娘眉眼带笑,轻声却又无比坚定地,许下了余生同悲喜两不疑的誓言。 “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我愿意。” “清苒。” “我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片喜庆的大红里,凤冠霞帔的她美艳不可方物,盛妆的面上染着几分朦胧的醉意,几乎教他看着便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是他的清苒,是他的妻,是他余生相守相伴、白首偕老的唯一。 悠悠床纱悄无声息落下,隔绝了远处人声鼎沸,隐匿了帐中女子嘤咛。 那夜他好似做了个梦,梦里他轻轻浅浅地一遍遍吻她,滚烫的掌心流连每一寸的冰肌玉骨,将她温柔却贪婪地一点点揉碎、拆解,和了涟涟泪水,和了绵绵爱意地,任她在他怀中蜕变成新的余清苒。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贰拾】 初晨的曦光穿透大红纱帐,于初醒时睡眼惺忪的女子面上映出星星点点的浅色印记。 从片片肌肤上的暗红痕迹到眼角未干的点点泪珠,从酸软无力的身躯到略带沙哑的嗓音,她身上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昨夜他所“趋之若鹜”而又疯狂之际是何等的光景。 点了药膏小心地涂在红肿不堪之处,又温了茶水过来替她润喉,他任由微嗔的女子不轻不重地捶打了自己几下,却只是动作轻柔替她挽了发,再仔仔细细地描了眉、点了唇。 “清苒。”忽而像是什么东西安定了下来那般,不自觉地又一次唤出了声。 “什么?” 开口时只觉自己嗓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她有些羞恼地别过脸去,这才肯继续小声轻喃道:“你……你说。” “……没什么。”临到嘴边的话生生拐了个弯,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发烫依旧的侧脸,“只是想问你,早膳想吃什么?” “嗳?听口气,今天是我们家钱大厨——哦不,我亲亲‘夫君’亲自下厨么?” “自然。”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你笑什么啊!不就是……不就是太饿了才会这样的嘛!不许笑!……” “好,好——” 屋外桃花灼灼,晨曦一若初见之日之温柔和煦。 眉目俊朗的男子伴着心爱的姑娘共赏春日盛景,安享流年,相携白首余生,那情景倒可入画了。 【贰拾壹】 曾忧所爱隔山海,所念皆若星河。 所幸山海终可平,星河毕入凡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不信神佛,不求利禄,不问风月,却唯独在遇到你的那一刻,方知峥嵘岁月有所期,倥偬世事有所惜,锦绣山河有所依。 ------------ 【明瑶】没头脑和不高兴 【1】 晏晴晚呆若木鸡。 晏晴晚心如死灰。 “地上那一……一坨。”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试图从贴身侍女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是我刚才买的荷花酥?” 锦月满脸悲痛,重重点头:“回郡、小姐,正是。” ……她还一口都没捞着吃呢!!! “锦月,劳烦你先回去替我向妍姐姐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事要处理,晚些再回去亲自跟她道歉!” 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她刷刷两下卷起袖子,一溜烟地便朝着那男子的方向追过去了。 锦月:……? 是她的错觉么? 郡主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怎的与方才那追贼的公子如此相像? 【2】 “站住!” 才送走了前来押送贼人的官兵便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喝,柴明下意识转过了身,警觉的眼神在看清来人的容貌时犹疑地闪烁了下。 这位姑娘……似乎有些面熟? 还有喊他时的那一嗓子,怎的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这声儿似的? “姑娘有何贵干?”一时想不起这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他便也只能就此作罢,礼貌地朝着对方拱了拱手。 “赔钱。” “什、什么?” 晏晴晚持续死亡微笑:“方才公子一时心急撞掉了小女子才买的荷花酥,虽然是一时捉贼心切情有可原,但总归也得应该给荷花酥一个说法才是,公子觉得呢?” 只是那架势断没有半分“小女子”的内敛娇羞,倒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吃了似的。 柴明:……给荷花酥一个说法? 也是,莫说是他的确撞掉了人家姑娘的零嘴,就冲着沈家娘子每日只做一百个、每人还只能买一份的金贵,也少不得要赔偿一二。 “是在下莽撞了,还望姑娘宽宏大量,莫要细责。”说着便伸手忙忙去摸钱袋,“姑娘稍等,在下这便……” 未完的话语在摸到空荡荡的腰间时,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在,在下的钱袋约莫是方才追那贼人时不慎掉了。”他能感到自己的面皮在发烧: “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待在下回家拿了银子,再专程送至姑娘府上?” 【3】 送到她……府上? 郡主府还未修葺完毕,她自打来了梧国也是一直住在宫里,难道这家伙要把银子送到坤宁宫去? 她出宫玩耍虽然得了帝后的允准,但毕竟还要顾忌那些一点小事就能上书弹劾的大臣,万不能在这男人面前暴露了身份,加之对方态度很是不错,晏晴晚便收了恼意,转而摇了摇头: “不必了,若是公子实在不便,此事就此作罢也未尝不可,天色也不早了,小女子先行告辞。” “……姑娘留步!” 愈发懊恼于自己的过失,柴明一个心急,赶忙上前一步道:“不知姑娘之后可还方便前来此处?若是另得了空,还请务必知会一声,好让在下能够弥补今日之过!” “不——” 等等,她好像想起来这是谁了? 这不是清苒姐姐心上人的弟弟,那个叫柴明的天道都尉嘛! 之前英王谋逆,妍姐姐她们把自己送出去暂避风头的时候,就是他一路护送的! 原来是他啊~ 回想起余清苒临去北磐前常在宫里提到的那些与之有关的趣事,她竟也陡然生出了几分兴趣,眼角弯成了一汪好看的月牙儿:“好啊。 “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不如明日申时一刻,咱们就在这儿见面如何?” 【肆】 ……所以为什么明明只是想还钱,却稀里糊涂地跟她成了朋友? 腕间戴着的是她送给自己做纪念的手串,手中是方才她自掏腰包买给两人的糖葫芦,柴明与坐在对面抱着水晶肘子大快朵颐的晏晴晚大眼瞪小眼半晌,抬手生无可恋地敲了敲脑袋。 “你怎么了?”小姑娘意犹未尽地拿起帕子擦擦嘴,“这儿的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 只是突然觉得,随便几口垫饱肚子看着她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样子,似乎比单纯的“吃饭”来得更有意思。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时的第一刻就把自己惊的不轻,他赶忙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转而埋头对付起了盘子里的虾饺。 眼神躲闪的刹那,发间露出的耳尖却分明微微泛了红。 他似乎大概可能或许也许约莫是…… “噗。” 而在他对面,晏晴晚也像是忽而明白了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苒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哦对,有这么个有意思的“饭搭子”成日里一起玩闹,感觉好像也不错。 【伍】 ……收回前言,那什么温润公子/活泼少女果然都是对方的伪装! 气鼓鼓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连喝了大半杯,晏晴晚润了润因着方才的“唇枪舌剑”而有些发干的喉咙,转而又一次强调道: “我再再再再说一遍,豆腐脑就应该是甜的!” “分明就应该是咸的!”柴明不甘示弱,同样又一次梗着脖子瞪了回来。 “等我清……等我姐姐回来了,让她给咱们评评理,看看到底谁说的对!” “好啊!到时候我也叫着我哥一起!” 顿觉自个儿“大梧宫廷第一吃货”(清苒姐单方面封的)之权威受到了挑战,晏晴晚“噌”一下站起来,撸起袖子便要跟对方义正词严理论一番: “我跟你讲,不要因为咱俩在一块玩得久了,就可以……啊!” 气势汹汹的模样在手肘“砰”一下磕在了桌角上时,瞬间化作了满面的疼痛之色。 “没事吧?!” 下意识伸手去扶却正好将踩到了裙角险些跌倒的少女接在了怀中,柴明僵在原地,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我先走了!!” “等……” 不等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开口,同样窘迫到语无伦次的小姑娘便如同泥鳅一般窜出了他的怀中,低着头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陆】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一路上都意料之外地未曾听到平日里叽叽喳喳惯了的弟弟话痨,钱昭不免有些担心。 “没,没事。”柴明猛然间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话说嫂子呢?她怎么没一起进宫?” “清苒前两日染了风寒,这些日子在殿下府上休养。” “哦……那等我今晚下了职,就去探望她。” 身侧的柴明又一次罕见地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钱昭狐疑地接连瞥了他好几眼,最终却只是欲言又止地收回了视线,朝着正向这边走来的两道倩影抱拳行礼道: “微臣参见殿下,参见郡主。” “钱大哥?你之前不是好不容易和清苒姐一样随意了嘛,怎么去了趟北磐回来又变得这么客气了?”杨盈忍俊不禁,“这儿又没有别人看着,礼数没必要太周全的。” “这位就是清苒姐先前总提到的钱昭钱统领。”她又向一旁的姑娘介绍道,“这位是……” “微臣六道堂柴明,参见殿下。” 在“长乐”二字上刻意压重了音调,终于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收回了目光柴明木着张脸,退后一步深深地抱了个拳: “参见——长、乐、郡主。” 【柒】 ……完了,这下玩大发了。 第七次试图挑起些欢脱的话题未果,晏晴晚只得彻底投降,小心翼翼地将脸凑近了些: “那个……你真生气啦?” “微臣不敢。”回答她的是柴明瓮声瓮气的嘟囔,与始终低头盯着她裙摆处华丽花纹的沉默。 亏他还因着自个儿隐瞒身份的选择愧疚了许久,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挑个合适的时候坦白、担心说出“六道堂”三个字会吓到她; 结果到头来她竟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谁,当初也是因为嫂嫂的缘故才对他有了兴趣,才选择了主动结交! 压根没发觉自己的重心落在了后半句上,他紧绷着嘴角,又一次将“沉默是金”贯彻到了最后。 “我错了我错了——” 一瞬间便彻底服了软,小姑娘就如同他们先前这段日子共处时那般,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我承认当时我的确是……那个……有那么一点点的目的不纯,但是真的没想过要刻意隐瞒你嘛。 “你想啊,你们英王那事儿也是最近才彻底结了的,前阵子外头不定哪儿还藏着他的党羽,咱俩见天儿又是在大庭广众下四处晃悠,这不是……这不是也没逮到机会坦白嘛。 “更重要的是!” 见柴明神色略有松动,她语速飞快,三言两语便将人彻底绕了进去:“咱们一起玩的这阵子不是也挺开心的嘛,难得能遇上这么有缘的饭搭子,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 “对了对了,还有,今天妍姐姐宫里做的花糕可好吃了,我专门带过来给你赔罪的,要不要尝尝?” “……好。” 【捌】 “所以这就是你跟阿明……唔,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今日适逢女子学堂每月三日的假期,余清苒一面勾勾画画批改着学生们交上来的课业,一面刻意逗弄着满脸郁闷的小姑娘: “那很好啊,你们这俩成天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的,我感觉我尸体都要回暖了。” “啧,那话怎么说来着,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她接过钱昭默不作声递过来的茶盏喝了口,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老了,老了。” “……”钱·大自家夫人五岁·昭微顿,随即有些无奈地弯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双双掉马并未影响到这对欢喜冤家的相处日常,两只快乐小狗【?】依旧会在不忙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跑出宫外去逛吃逛吃,也依旧会因为“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正月十五应该吃元宵还是汤圆”一类的问题乐此不疲地互怼,再将方才的争端抛诸脑后,齐心协力共同对付不知又从哪儿淘来的美食。 而这大半年来他们相处得也是愈发融洽,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模样也是让旁人看得忍俊不禁,就连忙活了半日的疲惫也能随之消减不少。 于是话说回来了,她都眼巴巴等着自己嗑的Cp终成眷属了,怎么小瑶反而愁眉苦脸的,就连阿明也见不到人了? “我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个。”察觉到她疑问的神情,晏晴晚闷闷不乐撇嘴,“他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叫他出来玩也都是叫个七八遍才能见着一次的,其他时候都是说自己在忙于公务。 “清苒姐,你说他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上……其他的姑娘了? 余下的半句话,她到底没有勇气说出口。 【玖】 “小瑶,你下月初七便要及笄了吧?” 不待满脸茫然的余清苒得出什么结论,顿时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的钱昭便先行开了口。 “圣上一早便下旨,将由皇后娘娘与殿下亲自替你操办及笄宴。”话里的主人公一脸茫然,他便索性将话又说明白了几分: “朝中不少人猜测,到时圣上也会在席间替你安排了婚事。” 余清苒顿时回过了神:“所以……这也就是阿明最近躲着你的原因!” 无论是纳入后宫为妃还是替她另指夫婿,晏晴晚的归宿总归是由杨行健负责,而后者就算为了褚梧这将近一年的友好关系,就算出于萧妍对她的疼爱,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安排了她的婚事。 而柴钱两家虽然都算是梧都世家大族,却也万万够不到“郡公”的门槛,更遑论柴明如今的身份是天道的都尉,一个不慎,还可能会被多事之人以“借郡公身份暗中勾搭褚国,密谋对大梧不利”的大帽子参上一本。 “……综上所述。”她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他是担心到时候你会被指给其他人或是直接封妃,担心会影响到你的名声,所以才刻意避嫌的。” 虽然后花园里的锦鲤跳出来骑自行车的概率都比“杨行健会纳妃”高就是了。 钱昭轻笑着微微颔首,随即又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阿明自己也未曾看清他最真实的想法。” “那……”晏晴晚一时有些泄气,“那怎么办啊?” 抓起钱昭的手与自己的十指相扣,已嫁为人妇半年有余却依旧沙雕十足的余清苒狡黠地笑笑,神秘兮兮地朝她挥了挥: “等着,姐这就给你表演一个。” 【拾】 “阿明,不好了不好了!!” 钱昭已经极其有眼力见地找借口将一群“闲杂人等”带离了现场,余清苒飞速眨挤出几滴眼泪,踉踉跄跄地冲了进去(甚至还极其逼真地在门槛前绊了一下): “我方才听皇后娘娘说,小瑶及笄礼后恐怕就要回褚国了!” “什么?!”屋里明显还在神游的某人顿时回过神来,“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她、她要回褚国?” ……好小子,这还说不在乎呢? 默默扫了眼被他不慎碰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砚台,她一掐大腿又落了滴泪下来,这才“急切”又“语无伦次”地开口道: “听说小瑶她爹近来在朝中很是艰辛,你也知道她姐姐们都已经出嫁了嘛,所以他就……” “如今褚梧既已无需秦晋之好维护两国邦交,郡主自然要回到故土去。”好大哥钱昭适时鬼影一般自她身后露了个头,“再者,她本就不是以和亲的名义入梧,圣上无权决定她的婚事。” “……” 若她留在大梧,圣上与皇后娘娘那么疼她,定会替她择一良婿,保她后半生平安无虞,他总归也能再见到她; 可若是她回了褚国,回到她那个利欲熏心、拿女儿换取前程的父亲身边,且不说那人会替她安排一门怎样的婚事,余生他想必也再也见不到她哪怕一面了! 更何况,若不是她的嫡母心善一直抚育她长大成人、给了她新的名字,后来褚帝又封了她郡主,就冲着她生母位卑的事情,恐怕那些曾经嘲笑她的姑娘又要故技重施! “……我去找她!” 彻底没了继续摸鱼神游的心思,柴明一脚跨过满地狼藉,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压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的余清苒:……“走,吃瓜?” 丝毫不意外自家弟弟反应的钱昭:“好。” 【拾壹】 顺着嫂嫂的指引在自家府上的书房里找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晏晴晚,柴明一眼便看到了她面前的白纸黑字,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你、你在写什么?” “家书啊。”被不速之客一惊,后者一个哆嗦,迅速手忙脚乱抽出宣纸将信盖了起来,“你也知道及笄礼后我得议亲了,这种事肯定是要跟家里知会一声的啊!” 及笄礼。 及笄礼后,她便要回到褚国去,就要被家里人安排嫁给一个她根本不喜欢也不喜欢她的人了。 刻在骨子里的礼教并不允许他去打问那封家书的内容,可心底愈发强烈的慌乱和不舍却让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有些失礼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你不能回褚国!” “……我自个儿家为什么不能回去?”她先是一愣,随即啼笑皆非地抬起另一只手敲敲他的脑袋,“我都这么久没见过母亲和阿娘了,可想她们了。” “可是……” 可是你要是回去了,还会回来吗? “哎呀你还是先出去吧。”似乎是生怕他会细看那样,她作势便要将人赶出去,“哪有别人写家书也要偷看的!” “你、你能不能留下来?”他却突然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 “留下来,做我……做我娘子好不好?” 【拾贰】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什么?”不确定地眨了眨眼,她一时有些难得的羞赧,却依旧小声问了出来。 “我说,我想你能留下来,做我未来的娘子,你可愿意?” 沧笙踏歌,静水流深,原来他早在不知不觉间对小姑娘悄悄动了心。 他想要每天都能看到她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模样,想要陪她吃遍更多的美食、看遍更多的风景,也想要保护那个曾经受尽欺凌却依旧初心不改的纯真少女一生一世,想要如同从前那样,在与她共处之际,同享彼此短暂的心安。 ——比起束手束脚顾及太多,他更不愿意错过此生或许难求一人的心上人。 “原来这就是清苒姐说的……不,没什么。” 眼底终于现出了星子般明亮的笑意,晏晴晚任由还有些激动的柴明将自己一把搂入怀中,微微抬手回抱住了他: “我说,我愿意。” 【拾叁】 “所以你只是想告诉你母亲和阿娘,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让她们不要担心你的婚事?” “对啊,谁知道你会突然冲进来,还来了一段这~么情深意切的……” “……晏瑶!” “在呢在呢,郡公打算什么时候去跟圣上求赐婚啊?” “你……你……” 屋里是熟悉的吵吵嚷嚷打打闹闹,余清苒蹑手蹑脚离开自己方才扒拉着的窗边,心满意足地感慨了声: “不容易啊不容易,咱家这俩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崽儿可算是说清楚了。” “没头脑?不高兴?”钱昭哑然失笑,“阿明是……没头脑?” “要是有头脑也不至于被小瑶完全拿捏啊,嗳不对,貌似这么一说,没吵赢小瑶的时候,他也可以是那个不高兴?” 又一次“重归于好”的两人已经开始凑在一起琢磨起了寄去尚书府的家书该怎么写,余清苒与钱昭对视半晌,忽而心照不宣地双双露出了会意的轻笑。 “走吧,提前去逛逛街打探一下行情,到时候咱们做哥哥嫂嫂的,礼物可不能落了趟。” “好,都听夫人的。” 【拾肆】 “清苒姐说你是没头脑,那你就是没头脑~” “听口气,你是希望我以后天天唤你‘不高兴’?” “……柴明!” ——就像“没头脑”或许从来都不是真的没头脑那样。 “不高兴”……也从来都不是真的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