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天降寒花遗孤复江湖 平历三十三年,下秋月十八,雪舟南郡山阳县,五泉村。 夕阳银山半遮面,雪舟山脉上的皑皑白雪被映照成晶莹红色,一道人影背对夕阳,冒着白气自雪中小路尽头露出,脚步沉重踩的白雪咯吱作响,一身动物皮毛拼凑缝成的杂色皮袄下是一张冻得通红的脸,浓眉细眼,鼻梁高挺,霜白连鬓胡。 却不是这猎人年纪大,而是这天儿着实太冷,呼气和着寒意凝在胡子上,顶带杂色狼头帽,一手提着牛角短弓,另一手则是拎着两只已经被剥了皮的兔子,兔子皮被这人影一前一后背在身后冻得僵挺,兔皮下一把横叉在灰黑腰带上的柴刀,刀下经年累月不怎么清洗的杂色皮袄,上有着道道黑红,血腥味扑鼻而来。 猎人走在踩出小道的雪路,东西走向,路东边尽头是一个仅有十余户的村落,村里唯一的外出路就是这猎人脚下的小道,即便没有雪不过一人宽细,天冷无人出村,本就人烟稀少的地界,小道上的雪窝子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这猎人就是踩着这些路上的雪窝子往家赶,天已经黑了,在村外过夜很危险,即便是没有野兽,在凛冬时节人也会被冻死。 村北是连绵不绝的矮山,属于御宇国西北雪舟山脉的一部分,村南边则是一道陡崖,约摸着有百步之高,陡崖边围着铁木树杈围的栅栏,防止有人跌落坠亡,一条抬脚可越的小溪自西北向穿村流过,小溪出了村后向南一拐转向落入陡崖之下,形成了一道并不算多大的瀑布,随后溪水入河。 隆冬时节,溪坑两侧已然结冰,小溪源头在村西北三里外的五泉山上,之所以这小溪和这村落的名字也都叫五泉,五泉山上共有五口泉眼,四冷一热经冬不冻,保证了山下村落的吃水用度,也确保五泉溪在这寒冬之中不完全被冰封,只是村落里的人少,用水也就不多,陡崖之下的那条小河被五泉村的人们称之为雪舟河,是雪舟山脉流入白河上游的支流之一。 “武叔,在家嘛!在不在家啊,看看我手里这山货……” 年轻猎人入了村,抹了一把胡子上带的冰碴,甩下后如同飘雪落地,他在村口的第一家青色矮石墙外喊了一声,声音略有沙哑却是底气十足,一听就知道这猎人年纪不大,约莫着也就二十多岁,正值壮年。 五泉村不大,十几户人家,全村加起来都不到百人,因地处偏僻,出入困难,但五泉溪周围平坦,所以即便家家独院,也是能保证村外还有些许的富余土地可供耕种。 喊话的年轻猎人嘴里的武叔家,就是进村村口第一家,三间联排土房上皑皑白雪已经探出雪舌,房子外的两块篱笆地中间是一条两人宽的过道,雪已经踩实,一条大黄狗在院墙内打转,听到这人的喊叫,摇着尾巴吠叫两声后便躺在雪地里露出了肚皮,显然对这个年轻猎人的气味非常熟悉。 当然更多的还是想要这年轻猎人扔出点边角碎肉,只要这个猎户回来,大黄狗总是能吃到一些平常吃不到的好东西。 又喊了两声之后,院里依然无人回应,这年轻猎人眉一挑,也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根冻得梆硬的带肉骨头扔给了大黄狗,那大黄狗一口接住随后跑到自己的夯土小窝里撕咬起来,小院里的声音有些异常,年轻猎人侧耳倾听片刻,讪笑着摇头快步走开,坏了人家的美事,这个时候不跑还等着挨揍不成? 不过,他还是嘴欠的喊了一句道:“武叔,你家大黄吃了你家鸡啊!” “木束仁!你个混小子,给我等着,看我不撕烂你那条腿,不是,嘴,我……”人没出门声先出,屋内还传来女人的呼喝声,不过等到木束仁走远,那个武叔也没出来,估计是让武嫂给扽回去继续温存了,至于还能不能让武嫂满意,那就不是他木束仁该管的事了。 残阳落尽,天气越发黑起来,村里烟气弥漫,年轻猎人不急不缓的往家走,跟村里能看的到的长辈后辈打着招呼,炫耀着今天下午的收获,笑着来到自家门口,眉头一皱。 门口有脚印,而且还不少,尽管上面覆有浮雪,但他狩猎经验丰富,这点障眼法对于他来说毫无作用,木束仁在院外绕了一圈,除了门口到村路之间的痕迹凌乱之外,也发现了一些没有遮掩的脚印。 他能猜得出,看样子是村里人围着自己院子看什么,抬头望了望屋顶,见丝丝黑烟冒出,木束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屋子里居然还有人,且正在烧火,这怎么院里进了贼,方才见过的长辈怎么都没告诉自己一声。 大门只是用木棍别着,这种小地方都是穷苦人家,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拿掉明显被换了方向的木棍,木束仁不急不缓的推开院门。 他家的院子比武叔家要小上一些,泥土夯的围墙倒是比周围的邻居家高一些,大门正对着一排三间青石屋,大门到屋门之间是一条笔直碎石路,左侧是篱笆围成的鸡圈,养着一公三母四只鸡,右侧是菜园,靠着墙头的地方堆砌着等高的木柴,木柴旁是个等腰粗的木桩,上面立着一把斧子,屋墙上糊着混杂草段的黑泥。 雪舟山脉的冬天很冷,五泉村的百姓除了屋外墙体要糊上泥保证寒气不入屋外,剩下全靠火炕御寒,倒是镇子上的大户人家还有火炉火盆什么的取暖物,那都是金贵东西,平常百姓可用不起。 五泉村靠山吃山,冬天不缺干柴,甚至还能烧炭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赚点吊钱补贴家用,屋后面种了三四棵果树,果树高处之间挂着草绳,草绳上则是晾着处理好的野物,这就是一个很是普通的猎人之家。 慢慢走进院中,木束仁听到了方才就隐约入耳的咳嗽声,抽出腰间的柴刀,缓缓的走到屋门前,看着丝丝黑烟从青石屋门口冒出,伴随着一声闷响和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推开门,寒气入室,呛人的烟味如同被脱困的猛兽一般猛然窜出,屋内已是浓烟滚滚,加上天色转暗,几乎进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中间屋子就是厨房,左右两个灶台,连着东西两屋的火炕,剩下的空地基本上都被已经砍好的干柴堆满。 进了门半步未落稳,听到浓烟之中传出铮然声响,随后一道白影自浓烟中带着寒光直奔他而来,木束仁手里拿着柴刀却像是吓傻一般向后一退,却是被门槛绊到脚后跟,身形不稳啊的一声朝后倒去。 那身影自他身体上方窜出,自屋中飞入院内,木束仁不敢耽误,握紧了柴刀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面对对方,那女子一脸恼意的抬起头。 只看这女子蛋圆脸被烟熏的黝黑,高鼻梁,杏花眼,剩下脸上就看不出什么来,头发用银白发带高高束起,过肩长短,身着镂花碧色长裙,白色束腰,脚踏棕色狐皮靴。 腰间银丝编花缠绕的青色木制剑鞘,三朵银雕雪花护环,花分六瓣,棱角分明,中心各自镶嵌着白红绿三色猫眼宝石,剑标不大,但上面依稀可见遍布镂刻银雪花,手中剑长一尺八寸,闪着幽幽寒光,剑首不大也是半个雪花状,这短剑有个奇特之处,那便是剑身和剑柄之间居然没有剑格,这要是与人对战,短兵相见时怕是要直接被削掉手指。 此时这女子左手持剑,右手剑指护在胸前,妙目之中闪过一丝惊异,却是打量起对面这个年轻人来,此时的木束仁双脚岔开,略有前后,右手柴刀,左手却是拿了一支羽箭,左前右后,身体微微拱起,随时准备暴起或逃命,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小院之中除了两人口中呼出的白气,剩下的就只能听到猎户那有些混乱的呼吸声。 “您是哪位大侠,小的应该没得罪过女侠,还求女侠饶小的一命!”见着女子也不说话,木束仁微微向左后方挪了一小步,屁股顶在了石屋墙上,一边死死的盯着这个闯进自己家还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女子,高声喝道,现在村里各家都应在做饭,这女子一看就不好惹,多个人自然也就多一份力量,至少能多一份活命的机会。 可惜,没有一家回应的,显然周围邻里无人出屋,甚至村子里的狗都不多叫一声,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那个,这位女侠……”木束仁吞了吞唾沫,谄媚的笑道:“女侠,如果你想借小的屋子,小的这就滚,只求女侠饶小的一命!”说完手一松,手中家伙落地,双腿一屈伏身磕头,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让对面的女子明显一愣,只是她一脸黑,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两个人一静一动,离着约有十步,虽依然是僵持,但院里却是没了方才那股肃杀之气。 “木郎,可是你回来了?” 黑面黑唇露皓齿,声若夜莺,眸如杏花,一句话把木束仁问的愣住,在御宇帝国,郎这个称呼常用于夫妻之间,眼前这姑娘怕不是被这打呛烟熏得糊涂了吧,“女,女侠,你方才叫我什么?”说完年轻猎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刚才并未听清楚。 “你是不是木牧?”那女子见状声音之中夹杂了一丝戏谑,手中的剑却未曾放下,木束仁立刻摇头说道:“这位女侠,小的确实是姓木,可小的叫束仁啊,木束仁,求女侠饶命啊,女侠!”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年轻猎户已经被吓得涕泗横流,脚下的青石板也被他磕的砰砰作响,话到最后都开始说的不利索,显然是已经被吓破了胆。 “束仁……口,二,人……吴!果然是你!木郎!” “哎,女侠,饶命啊,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木郎啊,小的,小的叫木束仁啊,真的……”木束仁听完又是一阵连连磕头,摆手拍胸发毒誓,起伏之间却是将地上的羽箭拿在了手上,随后猛地一甩,身体侧身打滚站起,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沿着石屋墙根想要跑到屋后翻墙逃走。 却不想那女子一愣之后,后发先至高高跃起躲过甩过来的羽箭,脚踏扔出的剑鞘,如同仙女腾云一般,径直跃过石屋,手中剑尖一点落在猎户肩头,将刚跃起木束仁从墙头上直接拍了下去。 年轻猎户惨叫一声,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看着离着自己不过五步的女子,感受着距离自己脖子不过两拳远的寒意,终于明了自己跑不掉,于是脸色死灰磕头如捣蒜继续求饶。 那女子却是冷哼一声缓缓说道:“平历三十年,闻惠郡云来县,官道旁吴家客栈,伙计小吴子,因狴犴楼缉杀匪徒而远遁,没想到吧,整个门里只有老娘押对了,三年,老娘整整找了你三年啊!木郎!”这女子最后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但眼前猎户却依然恍若未闻般磕头求饶,动作没有因为这些话有丝毫滞涩。 见状那女子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别装了,你头上的伤痕是做不了假的,真当我寒花门没落不知道你真名叫木牧?是真正的铁木遗孤?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身在江湖,你真觉得你躲得了吗?” “女侠,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吧,您说这些小的真是啥都不知道啊,饶命啊女侠,求您饶小的一命啊!”这年轻猎户依然扶着帽子痛哭求饶。 见眼前伏地之人依然不为所动,这女子自顾自说道:“寒花门门主令,嫁给你这个铁木遗孤,答应帮你复仇,就可以继承门主之位,如今你孤身一人,想要查清当年惨案都难如登天。当年惨案我寒花门也被牵连其中,有我们的帮助,你大仇当报!”声音一如方才动听,可话语之中的杀意恨意却是越发强烈,伏地的猎户顿感身上寒意,被吓得抖若筛糠。 “站起来!”这自称来自寒花门的女子叱道,地上趴着的猎户似乎能感受着话语中的压力,微微抬头向后爬了两步才颤抖着站了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倒下,还瘫倚在墙上,面如死灰,口中依然呢喃着求饶的话。 “你方才逃跑,前两步用了七魔谷的流沙步,真当我看不出来?七魔谷覆灭,你再这么躲下去,怕是吴家客栈也会因你遭灾,届时第三次害人灭门,你可愿?” 黑脸女子眼睛微微眯起,最后可愿二字更是加重少许。话音刚落,眼前这个年轻猎户眼中神色一变,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然弹起,双手齐动,一手扣住了女子持剑手腕,一手却是已经捏在了这女子咽喉之上。 前一刻还唯唯诺诺乞求活命的蝼蚁转眼变成了噬人的猛兽,气势陡转,那含而不发的杀气令眼前女子头皮发麻,但面对如此变故,那女子眼中却是露出一丝娇柔,尽管咽喉被制,却是依旧娇滴滴的喊了一句木郎,媚眼如丝,并不为眼前困局所动。 “为什么,我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找我?”说完已经承认了身份的木牧喟然一叹,松开眼前的寒花门女弟子,退后两步后,面色恢复平静,有些没好气的的问道:“屋里怎么回事?” “不知道,老娘……烧了半天就是没办法点灶,灶膛还总是打呛。”说完这女弟子嘿笑两声指了指自己被熏黑的脸,跟着木牧来到前院,顺着木牧手指方向才发现原来这石屋有两个烟囱,而西屋的烟囱上面赫然盖着一块石板,那女子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写满了懊恼。 木牧摇头叹气,将掉落在地上的猎物柴刀拾起,安置好后大敞屋门,尽可能的将屋里的烟气放出来。 此时天已经昏暗起来,微微寒风打着旋将屋中的烟气带出,很快里面就变得不那么呛人,不等木牧开口,这姑娘却是率先进了西屋,里面传来哗哗水声,应是洗漱去了。 等到木牧掀开西屋门帘,那女子却是坐在火炕上悠然说道:“你可真难找,大师姐觉得你去了终南国,小师妹认为你往琅西国逃了,我觉得你可能在北方,这三年大村小寨几乎把雪舟山脉寻了个遍。” 进了屋木牧就免不了一愣,看着全新的家具,上面还都贴着红色的双喜字,这下总算是明白为何门口脚印驳杂,自己出去狩猎,眼前这姑娘居然是连新房都布置好了,若是外面再贴上大红喜字和灯笼,俨然就是最常见的新婚新房,再想想方才村里无人出现,显然是已经知晓此事,怪不得那些长辈看自己的眼神都不正常。 如今天下御宇王朝为天下疆域之最,眼前女子口中的终南,琅西都是对御宇王朝俯首称臣的附属国,分别位于王朝的东南和西南方向,而在王朝东北方,还有一个不算太小的白河国,据说寒花门就坐落在白河中游,而穿村而过的五泉溪,入雪舟河后再汇入的白河就是御宇国和白河国中部和东部的分界线。 这女子翻开火炕上一个小木箱,这姑娘掏出里面用棉布包着四个小烧制酒坛,巴掌大小,泥封略有不同,随着一个个酒坛的泥封被打开,截然不同的酒香四散而出。 “燕贪杯,焚五脏,硕鼠回,吴家客栈的招牌三酒,本来还有凉酸茶,比较难保存,拿了一个月就用完,还是好酒放的久一些,想喝哪个?算是我找你的三年,这些酒已经算得上是好酒。” 那姑娘手一抬,示意木牧随意,木牧倒也不客气,随手拿起一个酒坛子,闻着酒香点头说道:“天寒地冻的日子,自然是焚五脏来的痛快。” 说完举起酒坛子直接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嘶哈一声后酒气弥漫整个屋子,那姑娘看着憋得脸通红的木牧,咯咯的笑声如同清脆铃响,随后说道:“这可是没掺水的好酒,一坛半金的,你那吴老板可是真会做生意。” 放下酒坛的木牧感受着一线喉的酒劲如同烈火一般浸润五脏,摘下自己的狼头帽倚在门框上问道:“寒花门出来的人……都是疯子!”骂完木牧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和酒气,面色稍缓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寒步摇,只要成了门主就可舍弃原本的名字,也可以自己改的。”这姑娘一双眸子里一半期待,一半狡黠,“是师父给起的名字。” 木牧思索片刻想起这是个首饰的名字,好像是为了纠正女子仪态用,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听,再看眼前人,洗净脸面后的寒步摇双眸清澈灵动,面若桃花,浅笑盈盈,更像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女子,木牧回想起方才女子所说,越想越觉得荒唐,忍不住挑眉双手抱胸问道:“为了所谓的门主之位,便非我不嫁?” 寒步摇双腿微微晃动,脚跟继续磕着炕沿说道:“这有什么,看你长得也不算太丑,跟你一起肯定好过在门里憋着,江湖儿女不走江湖,江湖岂不是要失色三分?” “可跟着我,你会死的。”木牧看着眼前脸上有些天真烂漫的少女冷然说道,寒步摇微微摇头,收起脸上的天真转而严肃的说道:“离开吴家客栈之前,你应该听过一句话:江湖无人不可死。” 木牧再次怔住,过往闪过脑海,恍如昨日,这句话他自然明白缘由,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当初在吴家客栈发生了那些事,自己又怎么可能远遁千里,来这苦寒之地躲避,这句话,他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不再怀疑寒步摇的身份。 “为什么,寒花门一定要掺和进来?” “当年寒花门被栽赃嫁祸,六派十门围山门,之后被迫封门,灭门之仇你可以咽下,但这口气寒花门可咽不下。” 步摇抬脸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封门偌久,如今寒花门要重出江湖,自然要有个由头,找到铁木遗孤,正名扬名一举两得,为什么不做,七魔谷覆灭,我师父的闺中好友身死,师父重情义,自然也要为那位前辈讨个公道!” 木牧摇头说道:“花百寒不是冲动之人,怎么会让你们如此荒唐的掺和进来,而你们对花百寒的作为就没点怀疑?这对你们都不公平。” “这天下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说到底不过财、权、名、命四字,没什么好说的,还有,我师父的名字是你能直接叫的吗?” 步摇站起身背手走到木牧木牧身前,挺身微眯眼打量一番后说道:“要是没了这胡子,你应该还挺好看的。”这话语之间的跳跃让木牧有些吃不消,只能退出西屋,蹲在灶台旁闷声不吭的填着干柴,任由灶膛内的木柴发出噼啪声响,火焰映的他平静的脸一片胀红。 寒步摇追出倚着门框打趣说道:“听说你见过天下第一美人,不知道我比这位天下第一,差了多少?”木牧无奈叹气说道:“步摇姑娘……”可惜他话还未说完,这位寒花门的女弟子已经放下门帘,略有些模糊的话语从西屋火炕上传出。 “准备跟我成亲吧!”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木牧颓然一叹,思绪万千。 三年前,他在千里之外,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栈小伙计,在得知寒花门放话要以自己为踏板重出江湖这一荒唐传言时,便立刻隐匿踪迹来到雪舟山脉在这五泉村定居下来,那消息之所以说是荒唐,是因为寒花门门主下令,是但凡寒花门弟子中,嫁得铁木门遗孤者便可当门主,而且在寒花门能力范围之内可提出三个要求后卸任门主。 寒花门是一个纯女子门派,担任门主者只有卸任离开门派后散本门主要心法才可婚嫁,担任一门之主者,皆名花百寒,卸任后方可取回原来姓名,寒花门门规森严,门派功法也颇为诡异,手段辛辣,当年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威名,铁木门惨案之后,寒花门被迫封门,直到三年前寒花门放出了重开山门的消息。 借助“铁木遗孤”的名义再现江湖,江湖传闻寒花门为报诬陷之仇,以寻找铁木遗孤诱使当年幕后真凶或势力现身,还有传闻是当代门主花百寒与铁木门门主关系非常,不过是以一门之力报一己之仇的自私自谋行径,凡事种种猜测早已充斥江湖,三载一晃而过,寒花门除了放出消息外便再无动作,于是关注铁木遗孤的江湖人便越发的少了起来。木牧怎么也没想到,三年时间江湖都快遗忘此事,而寒花门居然还没有放弃。 想到复仇,木牧盯着火光的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平历九年仲夏月的一个雨夜,十门中的铁木门上下一百四十六口人一夜被屠空,因在铁木遗址中发现寒花门独有的“血海飘香”,引发六派十门中数十位高手围攻寒花门,后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只知道之后寒花门对外宣称封闭山门,隐退江湖,而如今已经是平历三十三年,木牧自己也已经二十有七。 而七魔谷覆灭……又是一笔。 木牧呆望着眼前如血跳动的火光,经历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木牧也没了吃晚饭的心思,跟西屋的寒步摇简单的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东屋睡觉去了。 翌日,木牧早起烧粥,只见锅内热气翻腾,缕缕烟气从灶门溜出,淡蓝色烟气铺满屋子,宛若仙境却是刺鼻辣眼,待到将肉粥烧开,西屋的寒步摇已经收拾完,门帘掀开看的木牧一愣。 昨日的寒步摇净面后宛若仙子,今日这一身灰衣棉袍的村妇打扮跟昨日判若两人,头发被盘在一起被粗黄布包着,身上棉袍甚至还打着几个拳头大小的补丁,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磨得发亮的兽皮靴,要不是木牧知晓对方就是寒步摇,当真以为眼前这位正在调整嗓音的女子是另一人。 “这算是寒花门的……手段?”因在七魔谷学艺,对江湖事了解的广了一些,尤其是大师父对寒花门了解颇深,跟花百寒也算的上是密友。 这一门主要以制作胭脂香粉为主,血海飘香在江湖上被誉为十大名香,排在第五位,之后的六、七、八位的名香也都是寒花门制作,售价极高依旧供不应求。 即使寒花门封山门后,这五至八位的名香依然在列,可见寒花门的影响之巨,只是江湖之中似乎并未有寒花门善于易容的传言,而眼前寒步摇易容的功力属实不低。 在木牧看来,寒步摇的脸型发生了些许变化,身形和身高也做了调整,至少要比昨日胖了三成,矮了两分。寒步摇微微点头,一张口昨日那清脆嗓音便变得有些沙哑和粗犷,除却身上体香还未改变,俨然就是一个普通村妇。 “再过两日,身上的味道会自行消散。”说完寒步摇伸出手撸起袖子说道:“木郎,咱们吃饭吧?” 话毕,也不管木牧是什么反应,毫不见外的搬着桌子到了东屋炕上等着,等到木牧端上粥饭,直接上炕大口的吃着身前蒸热的干粮,喝着并不太好入口的渣粥。 看木牧没动作,寒步摇眼神示意上炕,木牧这才反应过来,给这位让自己愣神的姑奶奶又添了半勺渣粥才上炕吃饭,就这副模样,真不知道谁才是这家的主人,想到这木牧忍不住连连摇头。 “步摇姑娘,咱们是不是把话……”说开二字还未出口,这位寒花门弟子夹了一大筷子咸菜放进嘴里,随后含糊不清的说道:“没什么好说的,你是不娶也得娶,我是不嫁也得嫁,不然我这三年岂不是白找了你?” “寒花门这些年也没闲着,暗中调查过一些时日,其实不单单是铁木门灭门,……顿了片刻后寒步摇继续说道:“七魔谷覆灭,这两件大事”说完筷子一挑指了指屋顶继续说道:“很有可能跟狴犴楼有一些关系。” 听闻木牧脸色一沉,狴犴楼是由朝廷所设,传闻御宇国成立时便设立,主要职责则是收集江湖传闻,协助地方官员缉拿流窜的江湖盗匪,是一个朝廷专门处理江湖事务的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网罗天下高手,只管江湖事,不插手庙堂权谋,虽这些高手被江湖人士不喜,但狴犴楼在处理江湖事务时秉承的公正,也让江湖草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因此毁誉参半的狴犴楼依然在江湖上得以立足,且威势滔天,无人敢轻视半分。 铁木门灭门惨案自己尚在襁褓,不知具体,但七魔谷覆灭确实是江湖人士所为,可真的是狴犴楼? ------------ 第2章遗址遇通才夜遭匪袭 平历三十四年,下秋月廿三,雪舟南郡山阳县五泉村。 “明日可走?”皮肤蜡黄,身材略有些臃肿,身披兽袄的寒步摇,看着自屋外进来正在跺下腿上残雪的木牧小声的问道,说话间给灶里添了一根木柴,解开兽皮袄的木牧挂衣的动作一顿,轻微点头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县里的崔少爷那事儿,你干的?” 蹲在寒步摇身前,木牧一脸严肃的看着经过一年时间完全改变了音容相貌的女子,寒步摇也是微微点头,看着灶中跳动的火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山对面的那个铁山头村里的小秀,就是被这个崔二少爷强行抢过去的,我没要了他的命,算是便宜他了,再说了,县里不是有郎中嘛,怕什么?” 木牧却是叹气,答非所问的说道:“非要逼着我走?” “一年了,一步江湖,便无退路,对手可是个真正想斩草除根的,你在这里苟且,能躲多久?”寒步摇原本清脆的声音早就变得沙哑,再配上臃肿的身材,任谁也想不出,一年前她还是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而今却是活脱脱的山村野妇。 “那你今晚便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出发,我先去打包。”木牧再次叹了口气,自从被这寒花门的女弟子找到,寒步摇化名雪花,与木牧三日后便成了婚,而按照寒步摇的安排,明日便是他们二人前往铁木门遗址调查的最后时限,经过两个月准备,干粮和银钱都已经备妥,两人乔装打扮,至少路上安全无虞,看着寒步摇如今的变化,木牧忍不住回想。 这一年里,在村里夜深人静时,寒步摇偶尔会卸下大半伪装,身披着星月之光,手持利刃于院中舞剑修习,偶尔旁观的木牧也能看出寒步摇的剑法和功力确实不容小觑,再加上曼妙身姿,尽管每次剑舞都相同,可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赏心悦目之感,只是时间长了,村里终归是有能发现的,于是就有了小木子家的婆娘是个练把式,而他这个村里最年轻的猎户很快就成了村里最年轻的“惧内”之人。 再看如今月下舞剑的人,却似物是人非,寒步摇已经彻底适应了雪花的生活,但她终归还是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 “放心,县里的那些老爷们都惜命的很,崔少爷不过是断了两条腿,放心吧,这次他怎的也需要修养半年,等他好了我们正好回来,如果敢再犯,就再教训一次便是。”说完寒步摇嘻嘻一笑看着冒热气的铁锅继续说道:“应是熟了,毕竟都烧了半天,加了三次水,怎的也该煮熟了。” 木牧没说话,掀开拼接的木质锅盖看着里面煮着的肉汤无奈的摇头,这是他家里的最后一只鸡,炖鸡煮成了鸡汤。扭头看着略显尴尬的寒步摇,默默的拿上碗筷。 一年来,习惯了。 翌日清晨,木门里的门栓落下,木牧背着两个不大的布包,在寒步摇依偎中一步步离开炊烟袅袅的五泉村,遇到村里的人便说他两口子是去省亲,出了五泉村,寒步摇和木牧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一前一后在数个跳跃中消失在山林之中。 就在两人离开五泉村后两日夜里,五泉村来了一位带着斗笠的不速之客,此人很快便找到木牧的院落,却没有翻墙进去,眯眼侧耳听了片刻后便纵身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个月后,月出群山白,群山山坳之间,两道身影在隐约还能分辨的台阶前停下。 眼前山坳是雪舟山脉余脉分支,御宇帝国西北部的天要比其他地方冷的早一些,仲冬月初,此地已经被今年的新雪层层覆盖,月华反射之下,四周倒是也都能看得清楚,而两道人影,高矮不同却都是臃肿,正是再次前往铁木门遗址查证的木牧和寒步摇二人。 月光之下,山坳之中白雪皑皑,也有零星灌木枯草立于雪中,抬眼望去便知眼前断柱是山门,上面还刻有铁木二字的刻痕,而白雪未覆盖之地,则是风霜摧残下的残垣断壁,尽显萧瑟之意。 寒步摇脸色略显苍白的看着身前的木牧,眼中终于露出了些许解脱之意,这一个月的时间,两人经历了三场大雪,加之山路难走,原本步行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的走了一个多月,回想起自己追查这个木头三年的经历,似乎都赶不上这一个月消耗的精力多。 “里面有人。” 木牧神色肃穆,微侧头小声说道,寒步摇一愣,低头扫视四周,看眼前被白雪覆盖的隐藏瓦砾,却是一点痕迹都未寻到,木牧是个年轻的老猎手,这一点寒步摇已经用了一年多的时间验证过,木牧说眼前这白雪皑皑的废墟之内有人,便是八九不离十。 “要不要等等?”寒步摇调整着呼吸低声问道,铁木门遗址本就偏僻,如果不是木牧熟悉路线,寒步摇确信就算是告诉了地址,她也未必能很快找到这里,回想一下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子,现在又是半夜,如果是普通农家猎户,留下的痕迹必然瞩目。 如此推断,里面的人定是轻功绝佳之人,既然敌我难辨,暂装作离去,再暗中窥伺,等到里面的人离开再进入未尝不是一个良策。 可木牧摇头否定后昂头高声喝道:“里面的朋友,跟了我们十天,还能提前达到此处,就不打算现身?” 寒步摇闻言铮然抽出腰间长剑,神色戒备,如临大敌。等了片刻,回应他们的只有凛冽寒风吹过被树枝的呜咽声,木牧再次高声喝道:“既知晓我二人的目的,又不现身,怕是误会深了,稍后兵刃无眼,戗伐性命……” 话音未落,细微破空声响,木牧脸色一变,将本就在身后的寒步摇护在身后,手中长弓立于身前,细微声起,木牧握弓之手微微震颤,脸色凝重,弓身之上赫然插着两根宛若青丝的细针,木牧没有言语,反手捻箭,双臂张弓如满月,搭箭便射,羽箭离弦,凄厉声起,划破了这僻静之地的夜空。 “趴下!” 蓦然间,木牧后退半步一把将寒步摇按倒在地,随后半跪于地再次搭弓却是连射了两箭,猛地将兽皮帽抛出,那原本向前飞出的帽子在空中猛然一顿却是当头向着木牧砸去,只是到了两人身前这帽子已经没了力道,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闷哼,一道消瘦身影从一节残垣中跳出,向着废墟深处一路逃窜而去。 “方才那是何人?”寒步摇起身整理面容衣裙,被木牧这一下按得结实,整个人差点嵌在雪中,身上脸上全都是雪,见木牧从弓身和皮帽上拔下的青丝细针,心中恼火便没了大半,见那身影逃窜速度非常,两人谁也不敢贸然离开木牧去追击,只能小心戒备着周围可能会出现的敌人。 等了片刻,木牧似乎是确定了周围已经无人,轻车熟路的带着寒步摇向着被大雪覆盖的废墟之内行去,走过隐约可见的台阶,跃过零星冒头的荒草灌木,寒步摇亦步亦趋跟在木牧身后,想要开口却怕打扰到木牧,便这样一路上行,走了约百十个台阶后,眼界陡然开阔。 入目是一个破碎广场,两根巨大的双人合抱粗细的石柱分立东西两边,铁木门依山而建,眼前所见便是山门所在地,顺着两根石柱向北望去,却只能看到星点瓦砾露在白雪之外,满眼破败。 寒步摇走上前看着脚下蜿蜒至深处的足迹,时断时续的血滴在雪地之中尤为刺眼,转头看向木牧,却听木牧木然回道:“应是射伤小臂,箭头无毒,不过若是有毒,也可能不会起什么作用。”见寒步摇脸露疑惑,木牧摊手现出方才钉在弓身上的长针叹道:“对方是杏林门的人。” 寒步摇恍然,方才追的急,此时才想起方才的青丝针,杏林门也是十门之一,以医术闻名天下,位列前三,这医术可救人,自然也有杀人之道,青丝针便是杏林门独有的集治病救人和脱身的标志物件之一,刚才被木牧按在雪中寒步摇自然是没有看到那暗中偷袭之人的装束,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人早已远遁,而木牧则是在最开始便通过青丝针识破对方身份,所以才有方才的言语。 穿过广场,二人顺着那人留过的痕迹拾阶而上,很快便来到一间依然静静伫立在寒风暴雪之中的石屋外,这石屋房梁早已坍塌,倚在墙上,而在腐朽的房梁之下,一个消瘦身影背对二人,身体微微颤抖,按照木牧的话,此人应该伤的不重才对,这么剧烈的颤抖幅度,再配合那嘶哈之声,很明显是疼的。 “你是何人,为何要跟踪和刺杀我二人?” 寒步摇本要上前质问,却被木牧一把拉住道了一声小心,将长弓挡在胸前,预防对方突然暴起发难,这消瘦身影一身灰白棉袍,头扣兽皮三角帽,一头黑发在肩膀处被丝带束住,因半跪于地,不知此人高矮,身上有个斜跨灰色布包,腰带上还系着一连串的各色小药瓶。 一看那小药瓶寒步摇就肯定对方确实是杏林门出身,只是不管是寒步摇还是木牧似乎都跟杏林门都没有仇怨才对,怎得就会被这一门的弟子盯上,要知道杏林门的人颇为难缠,毒药一理,往往杀人无形,算是江湖中虽然厮杀不强却最为难缠的江湖人之一。 二人不敢轻易进去,只见那用后背挡住动作的身影猛地一颤,血肉微微溅起,木牧方才射出的羽箭被随手扔下,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眼前这人就这么当着二人的面给自己包扎伤口,饶是如此,木牧依然没有让寒步摇进去,后者想要直接抛剑也被拦下。 直到那人包扎完喘息着说道:“你二人倒是谨慎,知道我是杏林门出身,连屋子都不进,倒是浪费了我布置的杀招。”声音略有沙哑,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闻言寒步摇怔住片刻,随后释然,她深知木牧必然身手不凡,可这一年来她数次试探都没有结果,只知木牧每次出去打猎都不空手,而他在狩猎之时也仅仅是凭借身体自身力量,甚至自己说的流沙步也再未展露过一次。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射术,甚至寒步摇以为木牧是六派之中的弓派弟子,毕竟他出身铁木门,也算是弓派,对此木牧倒是直接否了,说他的射术不过是熟能生巧,并非弓派出身,且就他的射术而言,根本入不了弓派的眼。 “毒?”寒步摇轻嗅片刻后依然没发现异常,木牧却指着眼前雪地说道:“这片空地之中除了他的脚印之外,应是遍布毒粉,只是我很好奇,毒粉合着雪,怎么接触肌肤起效?”寒步摇一愣,寒花门冬日也是白雪皑皑,并不比这雪舟山脉差,寒花门以制香闻名江湖,却是没想这么多,身边这位夫君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那年轻的消瘦身影缓缓起身,抖了抖棉袍上的雪慢慢转过身,确实是一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肥圆的脸上塌鼻细眼,双眉淡薄,双唇厚重,一对圆圆招风耳,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眉心中间有一红一黑两颗肉痣,如同豌豆一般。 这样一张脸看的二人也是一愣,向下看去灰白棉袍黑腰带,上面同样傍着各色药瓶,穿着一双白棉靴,上面粘有些许雪渍,应是因为受了伤,此人的脸色略显惨白,光洁额头上还有些许细密汗珠。 “方郎中?”不管是木牧还是寒步摇,都下意识的喊了出来,任谁也没想到跟踪他们的居然是山阳县城里有名的大夫,要说别人可能会认错,那方大夫标志性的红黑肉痣却是想认错都难。 “在山门那里就下了些许药的,混合才能起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这药应该无色无味才对。”此人双眼一高一低的皱起,淡淡的眉毛在脸上连成了一条斜线,看上去有些滑稽,木牧却没有搭话,直接从箭壶中抽出两根羽箭搭在弦上,箭头下垂,弓弦微紧,见木牧如此那人也忍不住长叹说道:“别别别,有话好说,我说我是奉师命,找你寻仇,你信不信。” “四年前,我师父手下的一个病人在你家客栈被狴犴楼的人当街摘了脑袋,我师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能力找狴犴楼,就命我来报仇,可惜那吴家客栈的老板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没有下手的机会就只能从你这边入手,打你一顿也算不违反师命,但好像我打不过你啊,我师父说我已经是潺泉,方才你的身手看起来要比我厉害的多。” “所以,你就在我身边呆了四年?” “呃,算是吧,不过我姓房,应该是口音问题,传错了,屋舍的房,木老板你供的货品质好,房某可是每次都多给了两钱,要不是这位姑娘找到你,我也不确定是你,那三年我借着你送货的时候看过几次,都不太敢确定,不过寒花门的标志一出现,方才知晓,所以算起来也就不到一年。” “你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的?”寒步摇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佩剑,山阳县城她自然是去过的,但她确实是没有留意到这小小县城之中居然有人留意她的行踪,此时二人隐隐将眼前这个房郎中围起,并试图用言语套出更多有效的消息。 “有心算无心,木老板不是来我们店里换过药,平常您可是都要现钱的,而且我们店里的伙计三天去一次五泉村收药,你家有没有人自然也就知晓了,至于踪迹……其实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说完房罗尘笑着走向二人却被木牧喝止,寒步摇则是握住剑柄,对面的房罗尘却是毫不在意的说道:“放心,既然木老板也是江湖高手,房某之师也已仙去,这点小仇怨本就是可报可不报,今日一箭房某与木老板了却过往恩怨如何?” 沉默片刻,木牧双眉舒展说道:“将你知道的详细说与我听,理清之后再下做抉择,否则此地荒芜,也算是上好的埋骨之所。” 房罗尘闻言点头称是说道:“房某师从鬼面手,学了三四年,老师临终前得知那个被摘了脑袋的病人消息,就让房某试着报复一下找到那病人的高手,可惜房某医术尚可,这武学着实不入流,狴犴楼惹不起,这吴老板也是个高手,最后也就只能找木老板试试,反正事不过三,却不想木老板手上的功夫也强过房某甚多,说起此事,老头再见我时已经身负重伤,这也可能是胡话,现在情形如此,这仇怨本就无端,如此放下,不知木老板可满意。” “鬼面手?就是那个号称能将人改头换面的杏林门弃徒?”寒步摇玉面微寒用略有些诧异的语气问道:“听说鬼面手被门内追杀,向来来去无踪,他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大的徒弟?” 房罗尘叹了口气后说道:“师父被仇家追杀,在我家柴房养伤,碰巧被我遇到,就收了我这么个徒弟,传下心法、入门医术和手札就离开了,剩下的时间都是我自己研究的,再遇到我已医术小成,就有了嘱托这事。如果不信……”房罗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没办法现在就证实,毕竟我家在南境,离这里太远了些。” 看着两人还是满脸的犹疑,房罗尘肩头塌下继续说道:“我师父说这里有一本他记录更详细的医术手札,让我有机会挖出来研习,当年吴家客栈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本是奔着手札过来的,不过在山阳县城见过了木老板,才发现居然这么巧。” 山阳县管辖五泉村,离五泉村十里西南有余,木牧打下的很多猎物皮肉处理完后,就会找县城的医馆将这些猎物的内脏卖掉,或许房罗尘因此见过木牧,但山阳县跟铁木门遗址之间还有数个城镇村落……而且这鬼面手居然在铁木门遗址藏自己的手札,出人意料,也着实是个藏物件的上等之地。 一旁的寒步摇冷笑道:“既然你说这里有你师父留下的手札,转过去,劳烦阁下带路。”说完手上的寒花剑一拍一顶,押着房罗尘向着里面遗址深处走去。 房罗尘的藏身之处已经是铁木门门内中段,顺着山脊还能落脚的破碎台阶一路上行,两边都是残垣断壁,只是偶尔可见山中鸟兽足迹,周围除却风声再无其他动静,尽管寒步摇一直都用长剑顶着房罗尘后腰,却也偷瞄着木牧,却是发现木牧没有丝毫神色变化,对周遭环境也很熟悉,像是来过一般。 感受到寒步摇的疑惑,木牧跟在后面沉声说道:“来过数次,但没什么收获。”寒步摇点了点头,铁木门灭门惨案距今二十余年,风雨冲洗之下想要找到一些痕迹难如登天,但之前木牧从来没有透露过他来过,回头想来当初木牧不想过来,也有这份深意在其中。 三人走了约有百息左右,停在一堆废墟之中,从周围的瓦砾碎石来看应该是铁木门的议事大厅,房罗尘走到一处没有瓦砾覆盖的空地之上,那是一块一步见方的石板,跺了跺脚后房罗尘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木牧和寒步摇此时也发现不同,应是这脚下的石头向外散发出了热力,将落在上面的雪融化,才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形成了一块空地。 “应是这里,机关如何开启,房某并不知晓,木老板您来过几次,可知道些什么?”蹲下身四周打量的房罗尘抬头看了看木牧,看到木牧阴沉的脸,忍不住嘴角抽搐,视线偏移在周围的雪地中搜寻,还不住用脚来回踩踏,可惜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 那么这个才发现的地道里,会不会有铁木门灭门惨案的线索? 带着这个疑问,木牧看向周围的目光也不由得仔细起来,只是他对机关术并不擅长,同另外二人看了半晌也是毫无发现,房罗尘率先放弃,一屁股坐在那块并无雪痕的空地之上,脸上满是失落。 随后将手插进胸口,却是带出一个鸡腿来,无视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就这样就着寒风吃了起来,木牧吐了口气示意寒步摇收起佩剑,而他则是从附近乱窜的草木之中捡柴生火,房罗尘见状放下鸡腿后问道:“现在不是距离天亮还有很久,生火?” 寒步摇却是提起长剑过去帮忙,她手中兵器是上等利器,尽管撬不开那块石板,砍柴却是很轻松的,一次横扫乱生灌木便成片倒下,而木牧则是走出厅外站在瓦砾之上,左右看了,砍折了一些铁木树枝来。 这种铁木主要就生长在雪舟山脉各处,质地偏硬却韧性适中,末端枝杈是上好的薪柴,如其枝杈笔直且修理得当便是上好的羽箭箭杆,铁木门的名头便是因这种树木而来,当然,其中制作羽箭还有门内秘法,并非铁木树枝便可拿来用。 木牧手中的铁木树枝杂乱横生,就是因为无人打理导致,而这种树枝最适合生火,易燃又禁的起烧。 三人合力收拢够足够过到天亮的柴火,木牧备着的两块火镰石,擦了几下,火星落在已被寒步摇揉碎的火绒上,烟气升腾,再不过五息时间呼的一声,火光升起,不多时火焰随风飘摇,映红了三人的脸。 房罗尘找了一块没有落雪的空地,离着火堆并不远,侧卧着看着正在从背包中拿出皮褥等防寒物,略有些羡慕的说道:“不愧是老猎人,这皮货是真足,体力也好,是真不嫌沉啊。” 这一路上跟着二人,房罗尘自是知晓木牧的捕猎手段远超寻常猎户,处理起野味的手法娴熟,倒是可怜了自己只能远远的闻着味,吃着一些冷涩的干粮,见二人不答话,房罗尘啧了一声后转身平躺在地上呈大字状悠然叹道:“真是自己找不自在,该!” 寒步摇听到这一声倒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笑声已然变得清脆,在这还不算太黑的山上回荡,木牧瞥了一眼后从背后包裹中抽出一张还散着血腥味的狐皮扔了过去,房罗尘也没看抬手一顺借势把这块狐皮盖在自己小腹处,手一扬,却是两颗黑红杂乱的药丸飞到了木牧身前的皮褥上。 “自制固元丹,睡前服用,可保元气不被风寒湿邪入体,能坚持到天亮的。”说完房罗尘自己也服用了一颗,木牧看的仔细,确实是从同一药瓶里倒出来的,寒步摇却是脸上略显疑惑,盯着房罗尘看了片刻后犹疑问道:“鬼面手是杏林门的器之一脉,可你为什么是器药双脉偕同?自学能成这般通才?” 通才,是门派之中可有余力修习多脉技艺的弟子,在各个门派之中都会得到重点关照和栽培,比之更高一些的则是全才,即贯通门内数脉技艺,必然是各个门派的宝贝弟子,房罗尘很显然并非如此,师承被驱逐追杀的杏林门弃徒鬼面手,而房罗尘自己也说只是学了师父传授的手札,只是自学数年有余便已经是通才,如果身在杏林门必然能得个全才待遇。 “如此说来,我倒算一个,也不知我那便宜师父是怎么找到我这好徒儿。”听完了寒步摇的解释,房罗尘了然挺起头继续问道:“这位女侠,之前我都在店里行医,对这江湖之事了解甚少,不如给我讲讲?免得后面走江湖闹了笑话,命就稀里糊涂的没了。” 寒步摇脸上露出些许诧异,眯眼笑道:“单单是这份认知之上的稳健,便已经多了三四成的活命机会,不过今天晚了,明日再说。” 说完却不似木牧一般服下那枚药丸,只是披上兽皮大袄,盘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而木牧此时却是已经睡了过去,似乎对眼前的这个突然冒出的房罗尘没有丝毫戒备一般,房罗尘也很快入睡,苍白脸色在火光之下慢慢有了些许的颜色,偶尔身体会有些抽动,想是伤势牵动所致。 雪舟山脉的风呜咽如泣,月华如练倾泻而下,山中万籁俱静,月头西斜之时几声几乎不可闻的闷哼在坍塌的房屋外响起,随后传来重物倒地声。 寒步摇手中长剑铮然出鞘,眼光如剑光般冰冷,还不等她起身,火堆另一旁的房罗尘却似刚睡醒般,拍了拍腰间盖着的狐皮嘀咕着说道:“无事无事,安心休息,是我养的雪蜘蛛,母蛛无事,没人能进来。” 话音还未落,却听房罗尘腰间的一个小方盒突然发出刺耳吱声,房罗尘猛然坐起,一双细眼瞪得滚圆,塌鼻哼出白气,脸色在月光之下显得更加惨白,见木牧已经起身便有些惊惧的说道:“母蛛没了!有高手!” 木牧撇了眼寒步摇说道:“呆在这别动。” 说完提弓伏身在断墙下猛地探头蹲下,伸着舌头等了片刻,捻箭上弦向着头顶连射两箭,房内两人皆疑惑的看着木牧,两息之后房外便传来一声惨叫。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瞬间传遍方圆数里,偷袭之人显然没有料到三人之中还有弓术如此娴熟之人,见势不妙一声哨响,十数道身影不再潜伏前进,快速向三人靠近。 木牧不显慌色,手中长弓弓弦连震,转眼又是三道身影闷哼倒地,而此时箭壶已空,木牧左手后探抽出腰间柴刀解释道:“应是附近的山匪,可能还是我认得的,即便不是,一会儿起了冲突,只伤不杀。” 寒步摇先是一愣随后点头,旋即扭头看向房罗尘,这年轻郎中则是将手中的黑色瓷瓶放回腰间,挑了挑笑着点头拿出了一个红色瓷瓶,木牧嘴角一抽,隐隐担心那些被雪蜘蛛咬伤的人,会不会已经毙命。 见木牧面色不善,房罗尘讪笑说道:“放心,雪蜘蛛咬人放的是寒毒,百息之内,寒毒不入心脉,这期间都能救回来。” 听到这,木牧脸上略微放松了一些,几句话的功夫那些人影已经到了眼前,木牧闻声试探的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何人,我乃木束仁,罗峰山白石寨二当家的海二哥可是我至交好友!” 那大汉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手中长刀收回随后抱拳高声喝道:“罗峰山白石寨先头小将马七!”说完这个自报名号的马七一把拉下面巾,露出一张长脸,有些歉意的说道:“方才放哨的说有人进了山门,我们就过来看看,不想是木兄弟,是我等眼拙,没认出兄弟的家伙,不过里面的那两位是不是……”说完看了看木牧身后的寒步摇和房罗尘,给木牧打了个眼色。 “房师父是杏林门人,这位……是兄弟内人。”木牧说完,见房罗尘一脸悻悻的放回红色瓷瓶,便让他先给那些被雪蜘蛛咬伤的马七手下治疗,至于那个被箭差点要了命的倒霉蛋则是直接被两个同伙用木头做了个简易台架拉回寨子治疗。 雪舟山脉的罗峰山是整片山脉之中较高的一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罗峰山上有个历史悠久的寨子,寨名白石,传闻是御宇王朝先祖发迹之地,不过现在被一伙山匪盘踞,寨主是个跛腿老人,是个刀法高人,江湖名号“点七刀”,只是点七刀年岁已高,经常闭门不出,寨子里的庶务皆是由二当家,也就是木牧说海二哥打理。 “点七刀前辈的左腿风寒可是好些了?” ------------ 第3章下白石六人暂成行 房罗尘在木牧身后突然插了一嘴,木牧愣神转头看去见房罗尘露出颇有些深意的笑容,一旁的马七也是一愣,随后有些犹疑的回问道:“大当家伤的的右腿,房师父也认识大当家?可在寨上并未见过房师父才对?” “哦……”房罗尘随意看了一眼木牧微颔首后便不再多言,木牧暗叹一声,示意寒步摇收起兵刃,一旁的马七这才反应过来,却没想到眼前这个长相奇特的郎中居然敢试探自己,忍不住气笑道:“若不是贵客在前,三碗酒过后就会忘了房师父的。” 木牧和寒步摇听完的脸色都忍不住一变,扭头看向房罗尘,却是房罗尘居然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甚至还下意识的问道:“三碗就倒?酒量能有这么差?” 又见木牧寒步摇二人脸色不善,房罗尘心中更加狐疑起来,反倒是马七听完脸上一愣,随即恍然想到对方是个郎中,虽然养的毒物多了点,但一看就是个刚入江湖的,也就没跟他一般计较。 平历三十四年,仲冬月初三,雪舟南郡罗峰山白石寨。 嘈杂的大厅中,呼喝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壮汉都紧盯着长桌前拼酒的两人,看着眼前四个一模一样的房罗尘,长脸马七晃了晃脑袋,举了举手中已是重影的酒碗,喝了一声喝,随后双眼一翻,向前一躺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彻底醉死过去。 周围还算清醒的山匪轰然大笑叫好,对面的房罗尘脸色如常,数了数眼前的酒坛,拿起一坛晃了晃举到身前哂笑道:“哪位好汉再来?马七兄弟,不是说三碗酒就会忘了我,怎么这都快十碗才忘?” 话音落,周围先是一片肃静,随后长桌两边的壮汉相顾似是心神领会,围上这看起来并不是很能喝的房郎中拼起酒来。 议事厅高出主座之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光头黄脸壮汉看着大厅内热闹景象,发出一阵粗犷大笑,这大汉比单单是坐着都要比木牧高出一头半,光头上满是横肉,浓眉虎眼,塌鼻阔口,如此寒冬,黑皮袄下仅是一件粗麻短衫,透出一股子望而生畏的气势,令人胆寒,笑声洪亮,显然也是个江湖高手。 木牧和寒步摇分别落座左右,来到这白石寨后,寒步摇几乎没开过口,被山匪邀约做客倒是她出入江湖的头一回,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木牧会跟山匪有勾连,更想不明白,明明比自己入江湖还晚的房罗尘,此刻表现出的豪迈更像是个老江湖,蹙眉间又见木牧与这位海二哥推杯换盏,交谈甚欢便有了些许不快。 “木老弟,两年不见连婆娘都有了,想开了?” 海二哥的声音低沉厚重,粗大手掌捏起酒碗跟木牧摇摇碰杯,随后一饮而尽。木牧闻言摇头苦笑岔开话题问道:“海二哥,最近可有蹚马拿票?”海二哥放下碗打量着木牧慢悠悠的说道:“怎么,木老弟这是要帮人找场子?” 蹚马拿票是匪帮行话,蹚马收路费,拿人票要赎金,找场子自然就是苦主找了江湖人来寨子里混个面子,借着江湖地位、人情代价、比试武艺三种方式来要回货物或者肉票,见眼前二当家误会,木牧继续摇头说道:“海二哥误会了,我是想找个顺子。” 海二哥一愣随后忍不住笑道:“你上我这找顺子,木老弟莫不是在开玩笑?”见木牧摇头神情严肃不似作伪,海二哥收起笑容小声问道:“哪四时?” “二雪。” “嗯……不太好办,太急了,八方?。” 木牧单指指天,随后画了个四方形,海二哥立刻眉头紧皱,连说不好办, “所以才来找海二哥。” “你是查出什么来了?”海二哥满脸犹疑的盯着木牧,他这白石寨本不该跟木牧有牵连,但木牧数次探查铁木门遗址,跟几个山匪起了点小冲突,到了寨子比试一番后就算是跟他结交上了,后来海二哥还知道了木牧的身份,在后来两次木牧重返遗址时,也支了两个手下帮忙,可惜年头太久,终究还是一无所得。 木牧摇头,海二哥放下酒碗手指轮番敲击面前酒桌,木牧给自己倒上酒也跟着敲了几下,海二哥闭着眼思忖片刻后说道:“说来也巧,最晚后天,山下约摸着应该有顺子,大顺小顺就别挑了。” 木牧点头向这位二当家敬酒,海二哥一口饮罢随手招来旁边一个山匪低声耳语几句,那山匪边听边看了木牧和寒步摇一眼,随后低头领命,倒退三步转身出了议事厅。 就这么一会功夫,底下的房罗尘又喝倒一名山匪,却不再应战转头给身边的山匪望闻问切起来,山寨山匪缺医者,听房罗尘居然在县城里开了个医馆,顿时钦佩不已,便一个个的排队看病,至于开的方子需要的药,到时候派人下山采买便是。 “二当家,这回上山,看到寨子里多了不少人。”木牧随口问道,却见眼前这个海二哥苦笑摇头说道:“这两年收成本就不好,狗官加的税太多,很多人活不下去,就落草求个活路,不过木老弟放心,咱白石寨是山匪不假,都是苦命人,道上毕竟有规矩。”顿了片刻,海二哥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兄弟,老哥我多嘴问一句,顺不顺文点子?” “几点?” “自然是一点,九点的也用不上你们这么多人。” “现在就有了?” “当然,这里离那可远着呢,车马这些点子买得起,用得起,怎么样?” 木牧目露思索之色,片刻后点头答应,开始与这位方圆百里闻名的二当家较量起酒量来,寒步摇在一边听的甚是头大,完全不知道两个人用行话说什么,只能默默的吃肉喝酒,见旁边的侍女面色颇差,便悄声在桌底给她递了一块熟食,那侍女脸上惊喜交替闪过,不动声色的将肉藏在袖中,刚露出些许得意的寒步摇扭头便看到木牧连罚了三杯酒,白石寨的二当家嗨了一声,脸色便缓和了不少,继续与木牧拼酒。 一行三人连夜于拂晓时分方到白石寨,三人两房,就休息了大半天光景,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夜里,等到酒宴散尽,木牧夫妇二人在山匪领路下与房罗尘分开入房,原本眼神略有迷离的二人神色在关门之后恢复清醒,相视一笑,却是一个上床,一个铺地。 简易木床之上,寒步摇敲了敲床沿小声问道:“蹚马拿票,四时大概知道,大小顺、文点子,一点和九点,都说的是什么,有什么区别?匪还有行规?” 床下,木牧闭着的眼皮动了动解释道:“顺是走镖护镖,大小指的规模,点子指的是书生,僧尼,一点书生,九点僧尼,至于这行规……” 木牧翻了个身后说道:“都知道御宇王朝始祖创立御宇国,就是以匪起势,立国之前创了这行规,后天下大定,民心思安,后来皇朝更替,兜兜转转的,这天下又回到当今御宇,规矩却是流传了下来,没断过,翻来覆去也就是说能做和不能做之事。白石寨从建立到现在,能坚持不倒,也是规矩支撑着的。” 听完木牧的解释,寒步摇双眼一瞪侧身以手支头讶然问道:“话说这山匪拦路拿票我都能理解,怎么还能帮着找走镖的活计,正常不应该是山匪劫镖吗?”木牧扭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闭眼说道:“世道艰难,为了活下去什么稀奇事都会有的,不用大惊小怪,抓紧休息,之后的路不一定好走。” 木牧说完刚要转头却又回头睁眼说道:“对了,万不能再做多余的事,寨里规矩严,要不是我拦着,你今天的好心就会要了那女人的命。”寒步摇先是一愣,随即想到自己晚宴时的举动被木牧直接点了出来,反驳道:“那不过是一块肉而已,至于如此?” 木牧暗自苦笑,却没说什么,只等一夜无事,希望明天能有个让人心安的消息,寒步摇见木牧不想解释,也只能冷哼一声翻身睡觉。 直到翌日午后,海二哥才派人叫来了木牧,这等速度让三人为之惊疑,到了议事厅才知道白石寨居然在山下秘密扶植一个镖局,寒冬时节走镖的不多,倒是之前说的文点子反倒是物色了几个。 “这么多?” 木牧着实有些意外,御宇帝国通过大考的方式选拔人才,大考分文武两大类,一是入朝为仕途,一是入伍为权将,大考之下则是各个郡县之中的中、小两考,只有中小两考皆过才有前往王城参加大考的资格,朝廷大考定在初秋初五至十五共十天。 御宇帝国幅员辽阔,纵横万里,这些想要入仕入伍的青年才俊,偏远一些的确实要提早出发,不然就只能在王城白白消耗半年到一年的光阴,如此不智不宜,自然想到这些木牧没那么意外,只是他有些疑惑这数量怎么就如此巧合。 海二哥端着酒嘿嘿一笑说道:“此次是三个一点,你们三个正好一人负责一个,只是这护送费少得可怜,这你们得提前知晓。” 木牧刚要点头,却听房罗尘在一旁说道:“为什么还要带上我,怎么我一个看病的医者还要护送这些穷酸?” 听到这话,木牧扭头看向他,随后笑着说道:“怎么,不想去王城看看,万一遇到你同门师兄弟,还可以相互切磋一番,王城可不比这穷乡僻壤之地,传闻杏林门的人在王城混的都不错。” “没有拿到师父留给我的东西,房某可不想蹚浑水,师命完不成,我还是回去做个郎中最为安生。”还不等木牧开口相劝,一旁的寒步摇却是惊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海二哥皱眉指着手里的纸张的一个人名问道:“这个崔文海,是不是就是山阳县城里崔家的大少爷?是那个病秧子?他也要去,六艺怕是难过吧?” 海二哥点头说道:“这个崔大少爷曾经来寨子里做过客,人不错,是个当家主的好苗子,就是身子骨有些弱,据说是小时候落水留下隐疾,他是自己找上门的,怎么,有蹊跷?” 寒步摇讪笑说道:“没,来之前,我把他弟弟崔武海的腿打断了。” 海二哥一愣,却听旁边的房罗尘悠哉说道:“是,他的断腿我治的,估计再等一个月就能下地。” 海二哥闻言再次怔住随后说道:“你们两个倒是接的上,也该那个小色坯子吃点苦头,怎么样,木老弟,有问题吗?”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木牧说的。 木牧吸了口气,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要处理的事情微微点头,随后说道:“我夫妇二人问题不大,三天之后,我们就护送着三位文点子去王城,倒是房兄不知意下如何?” “哎!我可没说我要去,别什么事都拉上我,不拿到我师父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跟你们两个走。”房罗尘脸上满是不耐烦,却听木牧身边的海二哥说道:“你要是找一本书的话,我倒是有一本,还真就是从那边挖出来的,叫甘从手札,这位甘从神医曾来过寨子为大当家瞧过病,能找到这本书纯属巧合,是个票自己逃命误打误撞的碰了机关,为此寨里还伤了两个弟兄。” 说完海二哥便转身去拿书,木牧三人各自愣住,却是谁都没想到,鬼面手留下的书居然被山寨的人找到,想想之前三个人在那片空地上徘徊,各自哑然。 等到海二哥自后堂拿书过来,房罗尘迫不及待的接过装书的黑红色木盒,抽开上面的盖子,赫然发现一本封皮泛黄的书籍静静的躺在淡蓝色的丝绢之上,书名:甘从手札 “原来师父真名叫甘从……”将木盒放到门口,房罗尘对着木盒里的书伏身叩拜,三叩首后才一脸虔诚的拿起那本记录了鬼面手行医的手札,只是这书刚一入手房罗尘却是眉头一皱,随后停下动作扭头看向海二哥问道:“这书上的毒,是二当家放的?” 却见海二哥摇头苦笑道:“这毒是这本书里本就沾染的,但不是很厉害,随便找点解毒药都能解开这个毒。说起来这这毒也怪有意思的,随便什么解毒草都能解毒,就算是拿童子尿冲一遍也能解毒,你们说这毒奇不奇怪。” 房罗尘紧接着问道:“有没有被毒伤的?”海二哥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最多就是接触到的手部肿胀,酸痒,因为都及时解毒,都没什么大碍,就算时间长的也最多就是疼的有点受不了,解了毒就没什么事了,要不怎么说你师父是个奇人,这种毒都能制得出来。”听完这话房罗尘这才松开眉头问道:“那咱们这山寨里能找到童子尿吗?” “这个……得稍微等等。” 听房罗尘要童子尿海二哥立刻差人准备,山寨里也不是没有孩子,只是不多,这童子尿需要等的时间长一些,就趁着这个功夫,房罗尘神色颇显紧张的打开了手札,随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寒步摇见房罗尘手指尖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而后整个手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是比较房罗尘强忍着中毒的不适感,尽可能将眼前两指薄厚的书籍在最快的时间内看完。“他好像很拼命,书都在他手上了,怎么还看的这么快,有解毒药为什么非要用童子尿啊?”寒步摇一脸不解的问道。 “童子尿又名童便,有降血热之效,为了不伤书,只能先给我这双手用上,等到确认之后再解毒不迟。”只是他双手越发的肿胀,却是开始连翻页都有些困难。 “师父……他喜欢搞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如我所料不差,这毒对每个人的反应毒效皆不同,也是因每个人的身体体质不同,所以才会变的如此诡异。”说完房罗尘放下手中的手札,脸色有些难看,略显痛苦之色,即便是他能忍受中毒,时间也不会高于常人太多,却是一直都忍着。 等了差不过有百息时间,一个寨里的汉子直接抱着一个孩子过来,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只不过眼睛通红,小脸上还挂着没被擦掉的泪痕,略微一想想也知道这孩子怕不是被吓坏了,大哭一场,结果到底是没有得到童子尿。 “二当家,这娃娃是李九家的铁蛋,四岁多,来这之前已经喝了一小瓢的水,这童子尿肯定一会儿就能有。”这汉子说完把孩子放下,一脸的得意,却不想房罗尘听完脸色一变大喝一声胡闹说道:“这么小的娃娃在这冬天喝那么多的水,必然会着凉,为了一泡尿,你怎么能……” 忍着手上的刺痛,房罗尘气得脸都红里透紫,瞪了那个汉子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平复心情后来到孩子面前,伸出没有触碰到手札的三指扣在这孩子的手腕处,随后才松了口气说道:“还好,你还知道给他喝凉过的沸水,稍后给他找些沙子加热放入小麻袋之中隔衣敷肚,免得这孩子着了凉。” 海二哥听完呵斥那汉子两声就让他滚出了大厅,看着那孩子跟在寒步摇身后亦步亦趋,偷偷的朝着木牧打了个眼色,木牧默然摇头,海二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阴阳怪气的哎了一声半倚在厅中主座之上,托着酒坛喝了口酒后问道:“你们明天离开,我会安排人让你们跟点子汇合,之后的事,就得自己手上见真章。” “在此再次感谢海二哥的人情,若我能活着回来,必与海二哥痛饮!”木牧高声道谢,海二哥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先去休息,明日下山。” 听到海二哥的话,寒步摇抱着铁蛋,木牧拉着再次尝试打开手札的房罗尘一同离开大厅,房罗尘被一路拉回住处,木牧才放手,看着一脸嫌弃的整理着衣衫的房罗尘,木牧低声说道:“东西已经到手,尽快离开此处。” 房罗尘先是一愣随后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我看你跟这白石寨关系匪浅,这么着急?” 木牧摇头说道:“说到底还是山寨,久留无益。”语罢与寒步摇一同离开,见二人离开,房罗尘眉头紧皱,眼珠乱转,却是想不出什么,回到自己房间后这位郎中看着自己已经肿胀的双手才想起自己还未给自己解毒,于是也不等寒步摇送来的童子尿,从自己腰带上的小瓷瓶随便抽出一个,将里面的药丸碾碎涂抹双手,那种钻心的痛楚感满满减缓。 等到寒步摇捏着鼻子送过来一壶童子尿,却是被这位郎中直接放在了一边,扭头看着屋子正中桌子上放着的手札,房罗尘从袖子里掏出一双米白色手套,拿起手札再次看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那么睡着了。 翌日天色微亮,睡梦之中的房罗尘模糊听到敲门声,睡眼蓬松的起床却是听到木牧的声音催促,吱呀门扉开,木牧顿时愣住,随后忙不迭问道:“你的脸……是中毒了?”听到木牧的声音,身后的寒步摇侧身上前观瞧却是憋笑道:“这俏郎中变成红猪头了啊!” 房罗尘被说的也是一愣,抬头一摸却发现自己的头都完全肿胀起来,只是自己五感没有任何不适,身体也灵活如常,就是单纯的头和五官都肿了,掏出一颗解毒丹服下,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在木牧惊异的目光中,这位年轻郎中已经恢复正常,想到方才自己是从脸上将手札拿下的,房罗尘也忍不住苦笑自己居然如此大意。 “你们师徒二人倒真是杏林一门之中的异类,既然已经恢复,我们要尽快下山,去山阳县与这几位点子汇合。” 房罗尘本想驳斥自己不想下山,左右打量才见此刻门边已经站了十多个山匪,看样子是“护送”他们下山的,这位年轻郎中忍不住叹气问道:“连早点都不吃就直接下山?” “你这个郎中怎的如此矫情,让你现在就走,走就是了!”木牧和寒步摇还未开口,外面貌似是个小头目的山匪晃着手中的长刀,一脸不屑的冷哼道,一改昨日喝酒时的嘴脸,话音落数十道目光落在房罗尘脸上,房罗尘缩头眯眼小声嘀咕了两声,回屋收拾片刻便跟着山匪的护送小队离开了寨子。 来时是深夜,当时看不清,等到下山时,木牧和寒步摇神态如常,倒是房罗尘缀在队伍后面,才发现这小小的一个山匪寨子不但据险而守,外面居然还有数十道迷阵陷阱,看起来不过百息的路程,到了山脚已然是正午时分,这十几个山匪跟木牧行礼告辞,不过转眼便已经消失在山中。 见山匪离开,环顾山脚周边,能看到的也不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说是小路,不过是被人硬生生踩出来的雪路。 木牧吐出一口白气,顶着太阳四处张望,见东边离三人不远处似有雾气蒸腾,便带着两人背西向东顺着雪上的痕迹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官道旁,看到一个路边茶摊,孤零零的在官道旁立着,说是茶摊不过是两间草屋,门口挂了一个写着茶字的木牌,吱扭吱扭的随风晃荡着。 身后的房罗尘看到茶摊,如获救一般一路跑进草屋,等到木牧和寒步摇进入,房罗尘已然是叫了热茶,寒冬之中有草屋遮风,再喝上一壶热茶驱寒,倒也舒适,木牧两人坐好,却见房罗尘眉头一皱,脸上顿显一丝不快冷哼一声说道:“便是这茶摊,是不是也是山上匪寨的?” 木牧点头说道:“一来临近官道,随时可察觉异动,又有些距离,遇到意外也有个应对,不过这官道上的茶摊,可是不比县镇城中的小生意,山寨怎么也要知道山下哪个路过的点子有钱才行,情报从哪来,不就是这里了” “这里看起来很偏僻,会有生意?”房罗尘打量过后有些犹疑,木牧知道他不信也就没多说,茶摊里的小二像是得到了消息,甚至都没有盯着三人,等吃喝完毕,木牧见店里小二给自己使了个眼色随后吹了个哨音。 唏律律的声音从茶摊后面响起,却不想三人方才离得远居然都没有看到茶摊后面还拴着三匹快马,显然是白石寨提前准备好的,房罗尘彻底闭嘴了,怪不得木牧要离开,想想半天走的路程,忍不住咋舌,心中暗道这山匪也着实可怕了些。 三人也不矫情,翻身上马,扬鞭向东疾驰,山阳县距离此地快马加鞭也需要三日,一路上三人不敢耽搁,终于在第三日晌午抵达山阳县县城里,山阳县在五泉村西边,原本寒步摇想要回村,却被木牧制止,而房罗尘回到山阳县城并未跟随二人一同入住客栈,毕竟他的医馆就在县城之中,自己走了这么久,接下来的更是离开更久,于情于理都要回去打理并安排一番。 木牧则是带着寒步摇找了家普通的客栈,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准备休息,因为寒步摇需要洗漱,所以木牧等她再在二楼出现才上楼,这三天一路颠簸,两人都是精疲力尽,只想尽快休息恢复,木牧洗漱比较快,日头微微偏西,两人便老规矩分开躺下休息,直到半夜时分,木牧悄然睁眼,眼珠转动片刻,侧头发现寒步摇睡的安稳,便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嘴角微动如同梦呓一般,最后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翌日,天色微亮,楼下便传来住客因失窃而与店家争论的吵闹声,木牧扭头见寒步摇面露茫然,便解释应是晚上店里招了贼,因吵闹两人没在店里吃,寒冬天气,街上来回的人并不多,在客站附近找了个摊子要了两碗肉汤和数个炊饼,两人借着肉汤的热意驱赶身上的寒气。 吃罢回客栈,却是已经有官差进来,见二人便上来盘问,木牧依然猎户打扮,寒步摇虽然换了装束,却依然保持着易容,所以捕快简单盘问完两句就放了两人,等到众人散去后,木牧却是拉了拉寒步摇的衣角,抬头示意,两人抬头望去,却见二楼栏杆处,站着一位身穿淡灰绸缎的年轻人,静静的看着两人。 此人身材消瘦,脸色苍白,五官倒是端正,长发半束半披,虽给人一种羸弱之感,双目却是有神,双手互揣于袖却不佝偻,反而给人一种少有的书卷气,见两人抬头,这男子抿嘴一笑点头致意,显然此人就是过来找他们两人的。 “这是……那位大少爷?”寒步摇微微侧头问道,木牧了然点头说道:“跟你打断腿的那个崔武海有些相像,应该是了。” “他怎么到这来了?”寒步摇暗中进出过崔宅,却是没见过这位崔家的大少爷,至于木牧也是没见过这位在镇上颇有些名气的大公子,一时间也没认出来,楼上的这位男子却是轻咳了两声后道:“二位可是海当家请过来护送我等的高人?” 声音不大,有些有气无力,听得出此人是真的有些气力不济,两人微微点头,木牧开口确认了身份后问道:“崔大少爷为何来此,可是有要事叮嘱?” 崔文海微微摇头,抬手捂嘴又咳了两声后说道:“下面寒气重,请二位上来说话吧。” 待二人上了楼寒暄两句,三人进了木牧的房间落座,“崔某虽体弱,也是经常在县城周围逛过一些地方的,五泉山的泉水甘甜,与茶道相宜,因此好奇去寻过,曾路过五泉村,村外飞瀑也是印象深刻。”似是见木牧眼中疑虑消除,这位崔家少爷依旧面带笑意说起了正事。 “此次大考,路途遥远,路上难免会出些小事,今来便是要见见二位,也请二位多多包涵,另外有一同乡还未至,便请二位多等一日,明日天亮再出发如何,路途遥远,时间冗长,二位应也是不差这一日的吧?” 这位崔大少爷说几句话便要轻咳几声,声音也有些软绵无力,话语之中的那种亲切从容让木牧略感意外,崔家在城中确是大户,家里生意颇多,十里八乡的人尽皆知,只是令人诧异的是,这位大少爷与崔家二少爷的性情有云泥之别,前者温文尔雅,后者却是飞扬跋扈,任谁都会意外。 不过这人话说的如此周全,怕也不是个易于之辈,木牧暗自思忖,嘴上却是连连称是。 “再有,就是我那不成材的弟弟,倒是让尊夫人费心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吐出,崔文海居然还拱手行礼,对面的木牧和寒步摇为之一愣,木牧还未开口,寒步摇却是眉头皱起惊讶问道:“大公子这是怎么知道的?” 不想崔文海却是笑道:“果然是这位女侠动的手。” 见寒步摇反应过来被诈,面露恼怒之意,却是开口接道:“二位倒是不必在意,崔某并非为我那不成材的弟弟寻仇而来,我二弟被从小宠溺,飞扬跋扈惯了,这一遭倒是让他清醒了些,也算是知道了上进,崔家是一方富户不假,却非井底之蛙,因此今日家父遣在下前来拜会两位,也是存着与两位结些善缘的念头的。” 话自然是说的滴水不漏,见对面两人哑然,崔文海继续微笑说道:“家父得知是二位护送在下,更为感激,海二哥那边我自然不会去说,路上三位的用度都算在崔某头上即可。” 说完这位崔家大少爷抿了一口自己泡的茶,微微皱眉却是没浪费,只是慢慢的抿着,木牧抱拳行礼道:“崔少爷自是安排周密,我夫妻二人无话可说,既然要多等一日,倒是可以跟崔少爷说一说这路上应备下的物件。” “这倒是不用二位操心,崔家商贾出身,崔某也是出过远门的,路上用度颇有了解,这里是名单,还请二位过目。”说完崔文海掏出一张布帛,放在了桌上,木牧拿起一看忍不住皱眉问道:“崔少爷难道就准备了我六人的用度,不带护院家丁?”这所谓的名单上,居然只有六个人的人名,用度也是按照六个人算的。 紧盯着下面布帛之上的一行字,木牧皱眉问道:“按律法,弓不过三,羽不过卅,如遇盘查,这可是有意图谋反之嫌。”崔文海闻言放下茶杯道:“束仁兄请放心便是……” 木牧一愣随后恍然笑道:“没想到海二哥与大公子的交情如此深厚,居然将真名都告知了崔公子。” 崔文海一愣,面露讶然随后惊道:“居然真的是真名?” 木牧颔首称是,却不想崔文海张嘴道:“偏安王国西北,倒是坐井观天了,这个束字姓未曾听闻,这弓箭一事二位不用挂怀,根据陛下旨意,御宇王城大考,已经不再拘泥于经史子集等,君子六艺缺一不可,都是要考的,这射便是其中一艺,为此考生加上私护是可以破例,所以二位并不用太过担心,再说,我们等着这位同乡,也是个武考,如果算上他的,便是六张弓,好在羽箭可以回收,听海二哥说束侠客弓术超群,想必这一路必能安稳到达。” 御宇帝国的青年才俊投身庙堂也分文武,文极六相,武达封王,帝国皇帝御驾亲征白河国之后,御宇帝国有了重武的苗头,帝国也开设了武考。 较文考而言主要考的勇武和谋略等战事能力,木牧对帝国大考并不在意,其中规定他自是不知,想来这位崔大公子是十分熟悉的,只是看这位公子的状态,君子六艺之中的射怕是不好过,但这并非是木牧二人该担心的事,既然有解释,木牧也就未过多纠结。 听着崔文海略有些恭维的话,木牧讪然笑道:“要说护卫,那房郎中才是我三私护之中最重要的一个,不知崔公子可见过?” “见过,却没想到,真人不露相,着实是没有想到这位房郎中居然也是个高手。”见木牧有岔开话题之意,崔文海也不着痕迹的夸了房罗尘一句,寒步摇听着两人说话觉得无趣,起身回屋,见状崔文海也只是寒暄两句便起身告辞,送走崔文海, 等了大半天,日头有些西斜,木牧白天没有进屋休息,就在二楼的栏杆旁等着,见时间到了便来到寒步摇房间门口叫她吃晚饭,刚要敲门,却听得楼下传来响动,回首向下望去只见见客栈门口走来一人,张口便是大喝一声。 “不知哪位是负责护卫我等入王城的束仁兄?”却是那名单上的第六人张二汉已然到来。 ------------ 第4章风雪夜吊林悬尸 来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披羊皮裘,身背打包夹着箭袋,左短弓右柴刀,看面容浓眉虎眼,粗鼻阔口,颧骨高耸连鬓胡,大嘴一张一口黄牙,打那一站却是如同门板一般将客栈大门堵了一半,周围食客本想抱怨几句天寒灌风之时,却在看到来人后纷纷低头不再言语,真就是敢怒而不敢言。 木牧抬手,那大汉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是先嘿嘿一笑,一句稍等,便差使小二花了三文钱,给自己开了个通铺。 通铺就是大火炕,一个大火炕差不多能挤下十余人,除了草席和热炕以及不算太透风的墙体,其余都要住客自己准备,同时住客得自行看好自己的东西。 如果在通铺丢了财物,客栈经过官府准许是不管的,毕竟住通铺的大多是穷苦人家,没什么钱财,至于木牧和寒步摇早上被惊醒,是因为开了雅间的客人被盗,这才被府衙内的捕快上门查探。 木牧本想打个招呼就进房间休息,却不想这大汉开完通铺并不入住,噔噔的跑上二楼拦下木牧讪笑说道:“束仁兄弟,通铺容易丢东西,不如弟弟身上的物件都放在你屋里?” 虽略感诧异,木牧却免不了叹一句倒是心细,便故意拱手问道这大汉姓名,那大汉嘿笑着把自己身上略有些夸张的包袱,弓箭,柴刀一股脑的卸在木牧身前,直到这汉子身上再无其他物件,才拉下自己的皮帽露着光头嘿笑说道:“我叫张二汉,家里排行老二,就叫二汉,今年十六。” 听到这话,木牧忍不住又打量一番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一头的壮汉,心中暗叹这是怎么吃成这么壮的?寒步摇早在房中听到二人言语,开了门也是不由倒吸凉气叹道:“你真的才十六?” 张二汉搓了搓光头,略显腼腆傻笑,神色动作与方才截然不同,此刻看起来却是有些憨,木牧倒是也没多说什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却是道:“明日一早出发,尽快休息,注意安全,这客栈里昨夜刚遭了贼。” “没事,咱命贱,东西都放在哥哥这里,咱放心。”傻笑着提着柴刀转身下楼,见其下楼木牧眼一眯,拎起这位壮汉的行囊武器进了屋。 不知何时,朦胧之中听得一声闷哼,木牧翻身坐起,随后切实听到一阵大笑自楼下发出,披衣推门,入了廊道却见昏暗烛光照耀下的厅堂内,一道黑影正在扭曲挣扎,而笑声便是从那黑影后方响起,感觉声音听着熟悉,木牧见寒步摇也已出门便一同于栏杆处向下观望。 只见一魁梧身影推门而出,走到厅堂黑影旁嘿笑道:“小贼,看你还跑?” 说完用手拍了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影,自腰眼处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如此动静自然是惊醒了客栈内大部分客人,张二汉见围上的人多了,便高声喝道:“盗贼行窃,已被我击伤,请店家绑了天亮送官。”说完微微拱手行礼,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回通铺,店里客人带着赞扬回屋入睡,就留下掌柜指使着伙计将那被打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盗贼绑到后院柴房等着第二天送官。 见客栈内众人回屋,木牧却是一直二楼栏杆旁站着,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盗贼受伤颇重,那一石之力怕是不小,与其说是这盗贼逃出来的,倒不如说是被张二汉一石头拍出来的。 想到这些,木牧倒是松了口气,此次护送点去王城,三个学子里有一个自保有余的,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半夜无话,天亮时崔文海的马车已经在客栈门口等待,只是木牧没想到海二哥给自己准备的三匹马却是给张二汉准备上了,房罗尘和另外一个叫司隆俊的学子同崔文海同乘马车,而这位郎中又开始当上了马车夫,等到木牧等人吃完早餐,一行六人便出了山阳县城一路东行而去。 而就在木牧一行人出了城消失在东城门官道外时,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走入了那家被几人入住过的客栈,随后又悄然离开。 仲冬月十一。 走了四天,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山阳县的边界,顺着官道进入了临县周中县,这个县与山阳县一样隶属雪舟南郡管辖,但地势较山阳县平缓,所以官道多平路,路边多平整农田,只是凛冬之下,便只能看到平地尽头的零星树影,尽显萧瑟。 “束仁兄,看这天气怕不是到不了晚上就要下雪,前方可有过夜之地?”张二汉抬鞭,指着如同压在头顶上的阴云对着木牧问道,一行六人,寒步摇在前,马车三人在中,张二汉则是与木牧在后,听到这年轻却太过健壮的点子开口,木牧默然点头却是说道:“此地距离最近的客栈应该还有三十多里,凭现在的脚力,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准备好在外过夜吧。” 张二汉闻言一愣说道:“现在刚过晌午,又没有风,怎的一下午连三十里都走不了?”从早上出来开始天就一直阴着,但午饭才吃完不久,怎么算也不能到不了。 木牧抬起马鞭指着视线之中的官道消失处说道:“再往前走十里,就是丫尖山,雪天路滑,就算是官道也不好走,这一上一下,天就黑了,山下没有客栈,只有一片五里多长的林子,今晚我们就在那里过夜。” “在吊林过夜会不会有点不太妥当?”张二汉显然不知道丫尖山长什么样,但丫尖山下的吊林却是恶名远播。 传闻中吊林有上吊之人的冤魂化作的恶鬼,专门吊路过的行人,尤其是过夜的路人,第二天就会被吊死在吊林之中,听到木牧打算在吊林过夜,张二汉感到不妥随即问询,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在官道上传开,马车前头赶车的房罗尘最先反应过来问道:“真打算在吊林过夜吗?”木牧点头称是。 却不想马车厢内传来一个中气不足的弱弱声音道:“听说吊林晚上闹鬼的?” 却是崔文海发声问询,语气中略有颤音显然也是被惊到,见寒步摇回头望向自己,木牧便轻笑高声道:“有房大师在,就算是鬼都得退避,现在没风,入夜怕有雪,如果平地露宿,怕是明日都要染上风寒,我曾经追猎进入过吊林过夜,路旁是有几间破房子,多少能遮些风挡些雪,我们六个人里四个人会武功,阳气重的很,再加上房大夫的手段,过一夜还是无虞。” 御宇帝国的西北疆域的寒冬是真的能冻死人的,仲冬月已是最冷的季节,几个人对木牧的选择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走了不到十里,官路也开始变得有些起势,众人便知道到了这位束仁护卫口中的丫尖山。 “这丫尖山也叫龙爪山,是雪舟山脉中的一个分支,因其三丫形似爪尖,山脚又有黑泽,如同卧爪,因此才得名丫尖山,不过据说这山上有阴煞之气,与吊林相互呼应,所以这山上草木不兴。” 说这些话的是那个叫司隆俊的学子在车厢里说的,声音刚好被外面的几个人听到,这个司隆俊长相普通,身形比崔文海要壮上一些,却是有些矮,跟寒步摇差不多,最开始的一天这位学子都在车上没露面,直到中午进餐才出车厢。 让木牧诧异的是这个司隆俊学问似乎一般,对山川地理倒是出奇的熟悉,可司隆俊从未出过山阳县,周中县的丫尖山他又是如何这般熟悉的? 众人继续赶路,路口一转,寒步摇便有些惊疑的说道:“谁说这丫尖山不能长树,这山顶上不是有两棵吗?” 随着马鞭看去,木牧沉声说道:“我先探,你们小心。” 说完驱马越过众人,双腿夹马腹开始在官道上跑了起来,见木牧如此在车后的张二汉脸色一变,从马脖子处挂着的箭袋里抽出了三根羽箭,不过一行五人并未停下,还保持原来行进的速度,除了山顶那两棵像是突然出现的树外,周围确如司隆俊所说,大雪如被压得山上一目了然。 山路盘桓,众人见木牧骑马至山端绕了两圈后又缓缓下山而归,“山上不知何时立起来两根石柱,应是离得远了,所以看起来像是树,不过这石头似有些古怪,到了你们就知道了。”说完跟寒步摇换了位置,开始带着一行人向着山顶进发。 到了山顶,见到那巨石众人方知为何木牧言说古怪,这巨石细长如柱,上有明显凿刻痕迹,这巨石多面打孔,上楔圆木棍,每个圆木之上都系着一个面具,颜色各异却是狰狞异常,看得众人心中不免冒出丝丝寒意,此时天色尚明,山风吹过,面具与巨石轻微碰撞,声音却是有些怪异。 “听起来非金非木……应是纸压出来的。”到了山顶后,众人驻足后司隆俊本想上前拿下来仔细端详,却被木牧制止,不过这个司隆俊显然是看出来些什么,认出材质后扭头说道:“这上面的面具多描绘的是山鬼精怪,应该是祭拜所用,不知束仁兄可知这周中县有这种风俗吗?。” “却是不曾听闻的,我虽是来过这附近,却是没有到这山上来过,只是此地既是官道,想必也是官府允许的。”木牧猎户出身,丫尖山一目了然,也就没必要上山,扭头看向崔文海,这位大公子却说自己自己身体抱恙后便一直在城里打点,手下采买的伙计掌柜也未曾提起过。 “两根石柱,一粗一细,面具一多一少,加起来得有三四十个吧?真是够怪异的。”房罗尘说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众人也不多做停留便驱马下山,继续前行。 又约摸着走了十里,本就阴着的天又暗了几分,那个传说中闹鬼的吊林的树林也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风不大,划过树林的呜咽之声却是隐约入耳,众人原本平复的心境又免不了紧张起来。 木牧倒是一脸如常,估算着再有个五六里就能到达吊林,丫尖山没有猎物,晚上在平地过夜柴火难收,在吊林里生火容易,也能找地方避风,至于所谓的闹鬼,他在吊林里过夜数次,也没见着鬼,自然是不怕的。 又走了片刻,吊林已然清晰,这片林中树木班杂,高低不平,粗细不齐,有些笔直耸立,有些却是扭曲异常,看着颇为违和,阴暗天色夹着呜咽之声,令人心生惧意。 寒步摇看的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扫视四周,却连个土包都没看到,她为了找木牧的这三年,自然也是在野外过活的,也就明白木牧的安排并无不妥,马车后的张二汉一手缰绳,一手提弓,脸上满是警惕,赶车的房罗尘也是一直忍不住咽口水,倒是车厢里的崔文海和司隆俊因为看不到反而更显得平静一些。 到了吊林入口处,木牧就已经跟寒步摇换了位置,进了林中冷风确实是小了很多,寒冬枯木,平常林子能一眼望穿,但吊林显然是看不到的,往道路两侧望去甚至还能发现几颗果树,许是一行人的突然进入,在林子里倒是听到了很多惊飞的鸟叫声。 走了半里路,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路边的斜坡,看坡下的灰烬,应该是一个经常被用来过夜的地点,一行六人下马打量一番,就在众人觉得不错开始安营之时,零星雪花飘落,头顶的风也开始有了些疾劲,好在小坡背风,坡顶还有六七颗两人环抱的大树,枝杈交缠的颇为密集,风雪被挡下大半,倒是省了很多功夫。 简单处理了一下露营的地方,木牧和张二汉收拢枯枝生火,随后二人带着弓箭往林子深处走,方才入林时,二人都发现雪地上有野兽和人的脚印,很明显这吊林之中是能打到野味的,趁着天还未完全黑透,自然是能多打一些更好,马车上有干粮,但不能一直吃,这一路上单单是吃食花销也是小不了的。 二人顺着雪上的痕迹摸索前行,顺着脚印追猎是猎人最常用的手法,两人跟了三次痕迹后才发现一个没有被脚印追踪的野兽脚印,看雪上的痕迹,应该是野兔,又追了片刻,两个人差不多深入吊林二里多,张二汉正要顺着痕迹追上去,却被木牧一把拉住,一愣神之际,却是顺着木牧的视线抬头望去,顿时如坠冰窟,一身寒意。 只见眼前树上,密密麻麻的吊着数十具尸体,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各种身形和年岁的尸体在风中飘荡,脖子上都套着死扣麻绳,有的双眼紧闭,有的面目狰狞,尸体上都满是血痕,寒风带着白雪在吊林的呜咽中落下,更增添眼前画面的诡异。 “这……鬼啊……唔唔!”张二汉似是被眼前景象吓得失了魂,牙骨打颤,脸色惨白,刚要张口大叫却是被木牧一把捂住,侧脸却看到木牧脸色平静,没有丝毫慌张之感,不知怎的,张二汉心里像是有了一丝底气般,重重的用鼻子吸了一口寒气,就这样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见状木牧也就松开了手,要说这张二汉的嘴也确实有点大,自己一只手居然没捂住。 “束大哥,这吊林……闹鬼了?” “这是被灭门了。”木牧向前走了两步却被张二汉拉住,回头看了一眼,张二汉讪讪一笑,随后满是纠结的放开手,任由木牧走进这片吊着尸体的真“吊林”之中。 木牧对眼前的诡异场面没有一丝恐惧,因为过往经历,几十具尸体而已,着实是没什么好怕的。 进去之后,木牧就发现地上并没有什么脚印,这里已经远离穿过吊林的官道,雪掩埋了太多的痕迹,让木牧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尸体下居然也没有野兽留下的痕迹,甚至连食腐肉的鸦鸟也不愿过来,尸体上大多是有伤口的,不过都已经被冻住,其中有三具尸体是木牧判定这是一场灭门案的缘由,那是三个幼童,身穿厚袄,脖子上套着麻绳,外套没有血痕,只有脖子上有青黑色的手掌痕迹,显然是一下捏碎喉骨,而其他尸体上的伤口深浅不一,不像是一人所为,所以这场灭门案必然是多人所为。 灭门……木牧回想起过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随后木牧眉头蹙起,来到最后一具尸体前,这具尸体与前面吊着的不同,这具尸体是个中年男子,四肢张开整个人被绑在两棵树上,背对着吊林里那些尸体,此人满身伤痕,双目圆睁却已无一丝生气,身体已经挂爽,但那死不瞑目的扭曲脸上透出无边的愤怒和绝望,木牧仔细的打量起这个人身上的伤口,才发现此人居然是被活活拷问至死的。 “束大哥,这个……怎么这么惨?”张二汉不敢直接穿过,所以他绕了一大圈来到木牧身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冻透的尸体忍不住再次打起了寒颤。 “拷问至死。”木牧顿了顿后扭头问道:“先打猎。” “啊?不是,束大哥……咱们现在还去打猎,万一……那些人还在周围?”张二汉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木牧,指了指眼前的惨烈诡异的画面,言语犹疑,眼前这一幕绝对是平生所见最为惨烈诡异的画面,这个时候他只想立刻回到那个背风山坡上,人多一些,也能安心一些。 木牧瞥了他一眼抖了抖弓上的雪,脸色平静的说道:“这些尸体都冻透了,你还觉得会有什么人埋伏?除了明天报官你还能做什么,对了,清点一下尸体的数量,数清楚男女老少,报官的时候用得上,记得清楚些,免得给咱们自己找麻烦。”说完木牧低头继续顺着痕迹追踪起来,张二汉哪敢耽搁,草草数过之后,紧跟在木牧身后,至于现在还能不能打到猎物,他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只想着早点回去。 “就你这心性,武考能过可就真是……”木牧没多说,依然带着惴惴不安的张二汉往更深的林子里走去,好在运气不错,打到了一只并不算太大的野鸡,天色已晚木牧决定先回去,至于这吊林中遇到的事,跟张二汉再三叮嘱不说出来,徒增其他人的惊惧,本就是风餐露宿,再担惊受怕很容易出问题,尤其是那两个读书人中还有一个是病秧子。 回到临时营地,木牧熟练的处理起猎物,切块放入已经煮沸的陶土罐中,撒上一些粗盐,就等着烧开后众人用鸡汤就着干粮吃饱晚上的这顿饭,木牧盯着摇曳的火光想着方才遇到的事情,刚要放下碗筷就感觉到房罗尘凑了过来,那股子药味是遮掩不掉的,还未扭头就听这位年轻郎中小声问道:“你们在林子里遇到了什么,张二汉有点不对劲啊?” “怎么了?”木牧并未理会,随口问道,房罗尘眉头微皱脸色犹疑的说道:“看气色,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进林子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真遇到鬼了?” 声音不大,木牧嗯了一声,房罗尘顿时紧张起来,脸上略显紧张问道:“怎么了?” 木牧正犹豫要不要说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道:“方才丫尖山上的面具是多少个,我记得你好像仔细数过?” “三十四个,你问这个干什么?”房罗尘愣神回道。 “你没记错?” “这有什么记错的,左边的二十七个,右边的七个,一共三十四个,左边的二十五个大的,右边六个。”话音落这位郎中便看到木牧的脸色更加怪异,连忙低声问原因,木牧眯着眼想了想再次问道:“最大的那个在左边还是在右边?” “这个……你等会我想想……应该是个白色的山鬼面具,在右边,不是,你问这些干嘛?”被东扯西扯的问了一堆没头没尾的话,房罗尘心中好奇心更甚,忍不住拍了一下木牧,后者被这一拍算是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随后压低声音说道:“明天得报官了。” 这位郎中自己捂住了嘴,脸色瞬息数变,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几圈后,斜着眼用手掌比量了一下脖子,见木牧点头,房罗尘终于想到方才的问题,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十四个?” 见木牧还是不说话点头,房罗尘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几个深呼吸后脸上神情才变得平静起来,甚至后来还能露出些许笑意,仿佛方才的对话没发生一般,这变化让木牧有些意外,愣神片刻后小声问道:“你不怕?” “兄弟,我是郎中。”房罗尘拍了拍木牧的肩头说道:“我过来就是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张二汉变成这个德行的,其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完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木牧抬手接过道了声谢,房罗尘侧抬头一脸不屑的冷哼一声去给其他人分发药丸去了。 房郎中自制的固元丹自然效果奇佳,众人吃罢晚饭便各自歇息,两个读书人和寒步摇都在车厢里过夜,因为张二汉惊吓过度,值夜就变成了木牧和房罗尘二人,好在后半夜雪就停了,木牧服下固元丹休息直到天亮。 翌日清晨,旭日升起,好在昨夜风雪不大,有些冷冽,倒是个晴好天气。 木牧带着张二汉生火做饭,烟火袅袅下这位年纪不大体型魁梧的武考生,经过半个晚上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惊慌神色,倒是房罗尘这个郎中反应有些过度,不知怎的反而露出了一种众人看不懂的急切之色,且一改往常细嚼慢咽的习惯,风卷残云般吃完,动作麻利的搬东西套马,还没等众人吃完,他居然将一切都打点妥当,看着众人惊愕的眼神,有些催促的说道:“走吧,难不成还看景?” 木牧没多说什么,从胸口掏出地图看摊开了一眼说道:“到了县城先去衙门报官,之后再抓紧赶路。” 这话一出,张二汉重重点头,至于两个读书人和寒步摇都是一惊,后者反应倒是很快,脸色一沉问道:“昨天晚上你们看到了什么?”木牧也不再遮掩,将昨晚所遇吊林诡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两个读书人听的脸色煞白,尤其是崔文海更是向房罗尘讨要了一些安神药丸提前吃了下去。 “说到底,此案跟我等无关,将事情说清道明就可以继续赶路,最多耽误半天行程而已。” 木牧说完将灰烬散开,灭尽火星后带着众人顺着官道前行,路过几个村子的时候木牧还特意找人市打听了一番,可惜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到了晌午时分便到了周中县城。 县城二里见方,入了城木牧先找了酒肆随后带着张二汉前往县衙保安,只是酒肆里人吃完都不见二人回返,寒步摇便有些着急,刚想起身却听外面马蹄声响起,抬头一看为首的正是一名县衙捕快,一个马身之后的正是木牧,却不见张二汉的身影,两匹马之后是一队约三四十人的捕快队伍紧跟其后,看样子是要木牧带路前往现场。 马蹄声还未消失,张二汉便气喘吁吁的回到酒肆,抿了口茶水后说道:“他们去勘验现场去了,县老爷让咱们就地住下,无令不得离城。”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没报咱们的考生身份吗?”说话的是司隆俊,按照御宇王朝颁发的律法,考生途径各个郡县时,需要当地官员提供一定的便利,不可肆意扣留,这种便利大多都是通俗的提供馆驿住宿和饭食,有些富裕的郡县可能还会给一些周济金,这种直接下令不得离城的事情可大可小,对县官来说算是一种很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灭门惨案一个人做不来的,咱们人多,还有护卫高手,被怀疑也很正常,等尸体收入县衙,仵作验尸,若依然不确定,就要跑到咱们县去确认咱们的行程,排除嫌疑后方能放行。”给出解释的是崔文海,他是商贾之家的出身,本也不应知道的如此清楚,着实是架不住他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成日的惹是生非,自然也有看不惯的对家会伺机报复,行诬陷之举,这位大公子尽管旧疾在身,是没少跟县衙打过交道,自然对县衙的流程照平常的读书人知道的清楚。 “那束仁大哥要回来岂不是要晚上了?三十多具尸体,怎么这么大的……惨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司隆俊没去过命案现场却依然觉得寒意遍体,可惜在场众人对此也只能跟着叹气,等到张二汉吃完,便又出去找驿馆,众人是从西门入,驿馆却是在东门,等到了驿站才发现已经挤满了同样赶考的考生,无奈之下只能折返就近找客栈,寒步摇将众人安顿好后便去了衙门附近溜达,免得木牧回来时找不到人。 这一等便是等到日头将落,周中县晚上开的店并不多,街上的人自然也就跟着少,县城捕快衙役带着尸体回来时并未引起太多骚乱,看到木牧后寒步摇从一条胡同的阴影中迎了出来,马上的捕快头子见是这年轻护卫的家里人便开口道:“稍等片刻,乌某去跟县老爷打个招呼,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出城必然不会阻拦。” 木牧抱拳谢过便跟着寒步摇回到客栈,这时众人才知崔文海一语成谶,那个乌捕头确实派人骑快马沿路调查了一番,再加上尸体确实多,因此在路上的耽搁长了些,不过看过尸体之后乌捕头便排除了众人嫌疑,派人沿路调查也是多一层保障而已。 “这周中县的捕快还挺周全的,怎么咱们县的那些平常就那般……”张二汉嘟囔了一句,崔文海却是直说了一句上行下效而已,木牧大半天没吃饭,此时要了些饭菜大口吃着,随后说道:“等到明日出城后,往东走二十里,就是灭门案的现场了,如此手段,路上咱们要更加小心一些。” 寒步摇一愣问道:“怎么,知道是谁家?” “乌捕头认识,说是一个叫周部的商人,祖传做漆器生意的,住在距离官道二三里的山庄上,回来的时候乌捕头已经派人去了,看看有没有躲过死劫的,不过我估计够呛。”说完也吃完,木牧放下碗筷,正好瞥见寒步摇眼中一闪而逝的疼惜,心中不由一暖,微微颔首眨眼示意不用担心,见天色微暗众人也就没了出去逛逛的心思,入屋不久却听到一直住通铺的张二汉突然一声惨叫从屋中冲了出来。 “我的考凭文书丢了!” ------------ 第5章 入清水盗书收徒 冬仲月十二,雪舟南郡,周中县,金斗客栈 “怎么可能,方才我还看你检查了!” 寒步摇本就跟在木牧身后,自然第一个跑出,这个客栈也只有两层,但是楼上已经住满,楼下也就剩下两间房,通铺是在客栈西边,普通客房在对面,寒步摇一开门就看到了张二汉,此时这个大胡子满脸焦急,已然额头见汗,银钱行李就算是丢了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但这考凭文书可是王城大考的入场文书,没有它张二汉就得回县里再等一年。 “是啊,吃完饭我还看了,可就这么一会功夫,就没了!”张二汉看着是个莽汉,却是个心细的人,他说的检查自然是打开藏在内衬里的文书,确认还在再塞回去,这一路上张二汉连银钱都敢放在木牧房间里,唯独文书被他放在内衬里缝着的口袋中,怕赶路出汗打湿文书导致字迹模糊,这个口袋外还特意压了棉花,而且张二汉还定时拿出来晾晾,确保万无一失,可就在刚刚,他的文书凭空消失了。 他嗓门大,天也还没完全黑,这一声吼登时将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和客人全都叫了出来,跑堂的伙计倒是机灵,一听是武考的考凭文书丢了,第一时间堵在门口,禁止所有人出入,另外两个伙计听了掌柜的话,一个去了后门,另一个则是堵在了通铺房门口,掌柜是个稍微上了年纪的,一看就知道是见过风浪的,经验丰富,知道事情如果办不妥必然会影响客栈名誉,所以赔笑上前打发最后一个伙计去衙门报官。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看的木牧和崔文海忍不住露出赞许之色,二人相视一笑,到了张二汉面前,他们两个并未跟着房罗尘一起走,而是出了门之后不约而同的打量四周,查看周围客人的反应,试图找到偷文书的人,只可惜两人皆是一无所获,尽管这客栈掌柜的动作已经足够迅速,但真正偷文书的人怕是早已逃遁。 “你再看看,是不是忘到哪了?”房罗尘没注意自己身后才多了人,只是跟张二汉一人对话,寒步摇见二人摇头脸色讶然,若木牧都没看出来,那这文书多数是找不回来了,张二汉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脸都憋得通红,放文书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一个地方,口袋没有破损,也没有漏夹在衣服中,就是突然消失了。 “这就算是鬼,偷什么不好,怎么就偷走文书了呢?唉……这可咋办……”此时的张二汉一个头两个大,真就急的哭了出来,忽而想起之前吊林的遭遇,一时间将矛头指向了鬼魂身上,毕竟这种凭空消失也就只有鬼怪能做的到,不然没法解释。 “这位客官,您先别着急,咱们先等捕快来了,一会儿搜搜身,保不齐就找着了。” 掌柜在一旁安慰着,周围的人形色各异,有附和着安慰的,也有面露讥讽的,更多的自然还是观望和看热闹的居多,被这么多人围着的张二汉脸色由涨红转变为红黑之色,一旁的房罗尘双眉紧皱,两个肉痣被狠狠的挤在一起,已然是看出张二汉的状态不对。 突然房罗尘大喝一声猛地向着张二汉的后背拍出一掌,就听得呕的一声,鲜血从张二汉喷出,随后神色萎靡着向后倒去,被房罗尘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一旁的木牧后发先至也扶住了张二汉,两人合理让张二汉坐下给他顺气,众人方才醒悟过来,知道这是气急攻心,如果不是房罗尘这一巴掌,恐怕张二汉会出现更大的意外。 这一口老血喷的整个客栈落针可闻,老掌柜也是倒霉,这一口血全都喷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关切急切的神色在脸上来来回回,一旁的崔文海反倒是平静了很多,对着掌柜吩咐了两句后才来到张二汉身边。 此时房罗尘已经给张二汉行了针,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了一丝血色,周围人在伙计的招呼下各自回屋的回屋,睡不着的就在大厅里窃窃私语,慢慢的嘈杂之声也越发的大了,等捕快到来才恢复平静。 对于客栈被盗的武考生,带头捕快正是今天木牧提过的乌捕快,中等身材,面白须净,三角眼,鹰钩鼻,薄唇弯下巴,往那一站一盯就给人一种凌厉的气势,只是这位乌捕快听完张二汉的复述,和身后的几个手下眼神交流之后只是叹气说道:“兄弟,你这案子我们办不了。” 随后乌捕头叹了口气将缘由娓娓道来,这周中县的失窃案并不多,尤其是这几年更是少的可怜,只是这种情况并非是衙门的捕快和当地的百姓的功劳,而是因为这周中县前几年来了一个没人见过真身的大盗,一人定了整个县城里的大小贼偷。 此人出现大概是在四五年前,第一年周中县的失窃案就少了很多,等到第二年失窃的案子就降到一手之数,但没有一个案子能被破出来,因为这盗窃之人手段太过高明,来去无踪,但这个大盗每次都会留下一个标志性的钓字,所以这个贼被周中县的百姓称为钓盗。 这些年来,钓盗犯案二十余起,连个人影都没有人看到过,钓盗偷的东西也五花八门,大多以富户家的银钱为主,但最离奇的几个案子是穷苦人家的马桶刷子和粪叉,这东西任谁也想不明白偷这东西干嘛,只能猜测是这钓盗手痒没忍住而已。 “可这,钓字在哪呢?”寒步摇回头看向通铺的房间,方才她可是进去过,没见到通铺房间和大厅里哪里有这个字,却见这位乌捕头摆手带着几人来到门口,众人顺着乌捕头的手指望去,却是封门的门板和门槛之间夹了一张不到巴掌大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钓字,看样子这就是那位钓盗留下的证明线索。 “这个钓盗我们去过周围县城调查过,据说是个江湖高手,出自千门,是一个以偷盗为业的门派,从未入十门,在临县也呆过三四年,犯案十余起,盗取银钱过百金,也没有被抓到蛛丝马迹,你们被他盯上,可说是无妄之灾,这位兄弟,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再准备一年?” 这乌捕快跟众人一样都是一脸的惋惜,这真不是他们不想抓,实在是他们能力不足,抓不到这个盗窃之人,武考生的大小两考都过了的自然是优秀之人,像乌捕头这种捕快就是中小两考都过了之后,没办法参加大考的人的选择,而只过了小考的武考生除了当个县城杂役之外,还可以选择从军,从士卒做起,但这条路之艰险,世人皆知。 御宇王朝原本是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但不过百年便分崩离析,随后各国林立,征伐不断,也有过数次平和年代,但仍以战乱为主,御宇王朝的后人经过长达三代人的发展,终于将祖上统御的大部分疆域收回手中,虽后来弱国称臣纳贡,但明暗之间仍有小规模冲突,因此武考生在这种刀尖舔血的晋升之路能走上去的寥寥无几。 武考生的大考一旦通过,便可在军中谋个小队统领或者郡府护卫之位,饷钱远高于普通士卒,即便是考不过,也可以学乌捕头一样前往县衙中当值,但这文凭一丢,张二汉的武考之路就艰难的多了,丢失之过不会因时间更替而被抹除,如果明年再参加大考,考凭文书上会背书缘由,这对之后的仕途之路影响甚大,也正因如此,张二汉才会气急攻心,被房罗尘一掌吐血保命。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司隆俊是跟着崔文海出来的,眉头紧皱,随后眉头一松说道:“还有补救之法,不过我们可能还是要绕路的。”这话说的突兀,却是让张二汉直接惊的站了起来,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一路上司隆俊都是沉默寡言,有时行为略显怪异,但能看得出是个稳重人,这个时候能说出补救之法,对张二汉来说无异于再造之恩。 此时崔文海倒是也反应了过来,长吐了一口气后说道:“还是司隆兄想的快,文海甘拜下风。” 这一路上两个同乡暗中有过数次较劲,大多都是崔文海因资历和家世稳稳盖过司隆俊一头,司隆俊在文学方面不太在行,尤其是这个字是一大瑕疵,但司隆俊对山河走势,风云雨雪以及律法条例上的积累远超崔文海,只是这些学识平常显露不出,再加上有木牧这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高手,自然也就没太有人在意,只是能参加大考的人,终究还是有出彩之处的。 “所以这法子是怎么做?”房罗尘自然乐见张二汉因这句话心绪恢复,但他一个郎中只会看病,其他的一概不懂了,崔文海则是扭头看向了乌捕头,轻声说道:“乌捕头,今日虽晚,但不知县官老爷可否叨扰?” “大人此时倒是还未休息,毕竟辖地发生了如此大案,任谁都睡不消停的。”想起那些拉回来的尸体,乌捕头的脸上也是挂满愁云,崔文海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但仍厚着脸皮希望明日一早可以拜见一下县官老爷,乌捕头见苦主自己有法子,也乐见其成,县衙里还有灭门案要调查,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捕快离去,客栈很快也安静了下来,考凭文书是在客栈里丢的,掌柜倒是大气,给今天的住宿费给免了还搭上一顿明天的早餐,六个人也就先在房间里商议,因为不知道隔墙有没有耳,也没敢太大声,至于张二汉被喂了药,在一旁休息,他是真不知道司隆俊说的那个补救法子,倒是一旁的木牧瞧出了一丝端倪。 看寒步摇一脸茫然的追问什么法子,木牧则是拉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房罗尘一愣也要起身却被木牧制止说道:“可能你有大用。”房罗尘眉间红黑双痣微微颤动犹疑问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木牧却示意他不要多问,听着就行。 “束仁大哥说的对,房大夫,可能还真的需要你的医术辅助一下。”见房罗尘再次落座,崔文海压低声音说道:“这所谓的补救之法不过是一个幌子……”张二汉因为安神药作用反应倒是不大,房罗尘也不是傻子琢磨了一下就肯定是这两个读书人想到了什么馊主意,便静待下文,一旁的司隆俊小声说道:“我们猜测张二汉兄弟之所以被钓盗针对,很有可能是因为之前他得罪了千门的人,就是那个被他打伤的小偷,钓盗出手,应该就是为了报复张兄弟。” 寒步摇看看这身前桌边坐的四个人又问询似的看向木牧,却见木牧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神色,便是知晓自己的这位夫君认可了司隆俊说的话,一旁的司隆俊继续说道:“从乌捕头描述的话来看,这个钓盗应是个自负之人,此类人异常自信,武功又高,做事干净利落,在小县城自然是无往不利,顺风顺水。” “但如果你想凭借一句有补救之法就激怒他未免太小看江湖人了吧?”懂了司隆俊口中所说的目的,房罗尘却是露出一脸的不屑,崔文海听完却是摇头说道:“补救之法是真的有,只要县老爷盖印发一纸文书到郡府衙门,说明情况再等些时日是可以补发的,所以司隆俊说的也没错,这算是朝廷给的解决办法,只不过平常用不到而已,毕竟要偷考凭文书,怎么也得到了王城才真的有用。” “不是,这还真有偷的?”房罗尘像是听到了奇谈一般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崔文海却是笑着点头说道:“冒名的都有,偷文书算什么。”朝廷里的事房罗尘不是很懂,但不过两句话却是听得颇感震撼,回头一想这真的补救之法,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旁听的木牧和寒步摇坐回桌前,说起了当时张二汉在客栈擒贼一事,“千门虽未入十门之列,但不容小觑,如果钓盗真是出身千门,那这一路上可就真不安生了,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惹出麻烦的是张二汉,麻烦的可是我们几个,明日事情多,大公子先好好休息吧,我跟内人轮流守夜。”一路上众人也不把木牧当做平常猎户,自然也就听他安排,木牧守前半夜,掀开厚重的门帘,自己的查看了门框,也算是发现了一极不可见的痕迹。 那是一条几乎被门框纹路遮掩的划痕,看样子就是这个所谓钓盗的手段,木牧张嘴无声一笑,没想到这钓盗还真是用的鱼线,算的上名符其实,顺着痕迹看,木牧心中不由一沉,这个钓盗确实是个高手,绕指柔丝,取物无形,至少此人内功深厚,鱼线用的如臂使指,遇到这高手,如果明面对上还有胜算,可惜钓盗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木牧正想着怎么回去安抚张二汉,却是目光一凝,紧接着扭头倾听,却是听到了些许轻微响动,此时夜色已深,明月未全圆,周围无灯火,光线黯淡,目视不及远,只能凝神侧耳,却是再无异常,木牧掀门帘微微低头,却发现门槛里居然有一张拳头大的粗麻纸,上面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印在清水庄?印?”木牧看着手上的字迹心中茫然,如此悄无声息在自己周遭留下书信,自然是钓盗出手无疑,可张二汉被偷的是考凭文书,却不是印,这个印又指的是什么?清水庄木牧倒是知道,吊林里的那些尸体就是清水庄的人,这个是乌捕头说过的,难道这考凭文书是被钓盗放到了清水庄? 回到屋里众人除了惊惧之外对纸上之字也是茫然,最后还是木牧让众人休息,明日再去衙门找乌捕头,却不想第二天还未亮,乌捕头就已经带人来到客栈,敲门的力道之重,将整个客栈里的客人都惊醒。 “乌捕头,您是说县官大老爷的官印被钓盗偷了,还留了字条?”房罗尘脸上的肉颤抖着,语气也是激动的无以复加,乌捕头进了客栈之后直接找了众人,手一摊就看到巴掌大小的粗麻纸上写着五个字:书在清水庄。 再对照一下昨天晚上木牧收到的留信,不管这个神秘的钓盗是不是真的故意挑衅众人和官府,这一切的问题都指向了那个发生了灭门惨案的清水庄,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这清水庄必然是都要走上一趟。 不敢耽搁,一行人快速吃罢,此时天色已明,算是一班捕快一行数十人浩浩汤汤的叫开城门,在乌捕头的带领下一路向东,直奔清水庄而去。 看着官道两侧的树快速退去,一直跟木牧一同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张二汉突然扭头,眼神期望的看着木牧说道:“束仁大哥,咱们这次能不能拿回我的文书?”木牧却只回了一句全力施为,争取不留遗憾,听了这话,张二汉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沮丧,最后只能苦着脸闷头赶路。 出城时天色微明,行了三里便到了岔口,木牧让寒步摇留下看守司隆俊和崔文海这两个文考生,自己则是带着房罗尘和张二汉一同跟在了衙役队伍的后面。 清水庄是依山而建,因山顶有一汪清泉经冬不化而得名清泉山,清水庄建在了半山腰偏下的位置,距离岔口约三百步,离开官道,便能看到岔路上铺着约三步宽的青石砖,青石之上还能看到明显的车辙印,路两旁都栽着柳树,无叶的柳条摆动沙沙作响,却是显得这清泉山越发的死寂。 拐了个弯后,木牧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了,吸了吸鼻子随后小声跟房罗尘问道:“闻到了吗?”房罗尘点点头,他是郎中比木牧更先闻到那股微弱的腥臭之气,看样子这庄子是实打实的被血洗,而且场面恐怕不会太好看。 转过这个弯隐约能看到清水庄的门匾,等众人到了门口,清水庄大门洞开,腥臭之气更是扑鼻而来,木质大门和牌匾上都染着血痕,地上更是有一滩滩的黑红血迹,乌捕头带着人进了大门。 木牧却是拦住了张二汉和房罗尘,看两人疑惑便解释说先要让衙门勘验过现场,擅闯命案现场是要被治罪的,两人便没了话,无声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张二汉甚至打算绕到清水庄后面,生怕衙役们的到来将钓盗惊走,自己的考凭文书也就彻底无望。 “那天我就不应该管那个贼,哎呀,也不对,这……唉……” 张二汉忍不住挠头叹气,木牧没让他动,他也就只能在原地唉声叹气,心里气恼悔恨交加,忍不住嚷着叫你手欠,随后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巴掌,这两巴掌扇的实在,打完张二汉的脸明显胖了一圈,看的房罗尘是一阵吸气,这一巴掌要是再用上内劲,怕是能把人的头拍碎,只是不等房罗尘开口,木牧却抬手示意噤声,侧头倾听后突然脸色一变朝着山庄内大声喝道:“乌捕头,山庄里可能有活着的人!” 话音落门口便只剩下了一个一脸茫然的张二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越过大门和玄关,遇到墙头直接跃过,一路直行,最后来到了山庄最左侧的马厩之中,木牧观察着已经被冻僵的马匹尸体,随后却是目光一转盯住了马厩旁的草垛,杂乱的草垛也是染血的,但有一处却是对不上。 木牧盯了一会,正好乌捕头也追了过来,喘气问道:“你怎么就……”话音未落却听到草垛里一声异响,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从草垛中缓缓爬出,看身形应该是个孩子,如果不是白天,这突然爬出来的孩子恐怕会吓掉常人的胆子,借着日头乌捕头却是有些犹疑的问道:“你是城北牛家庄的小牛庆?” 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个满脸血污的孩子抬头看清了乌捕头的容貌,眼泪夺眶而出,却是无声的抽噎了两声,随后往前一倒,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小牛庆怎么到了清水庄?” 旁边的一个衙役抱起昏死过去的孩子,房罗尘推开众人将手搭在了牛庆的手腕上,随后呼了口气示意没什么太大问题,因外事导致心绪起伏,再加上饥寒交迫,身体颇有些虚弱而已,转动自己的腰带,从一个小白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丸塞到了牛庆口中。 随后拉起牛庆的手看了一眼,忍不住往上撸起,却发现牛庆的衣服虽然有血渍,但身上的血已经干结,再翻翻脖子发现也有血迹,不由得惊疑的嗯了一声,木牧倒是看得明白说道:“这孩子应该是先躲到马腹之中,随后才到了草垛里,也是万幸啊。”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万幸凶手可能顾忌什么,没有放火毁尸灭迹,否则不管这个牛庆藏在什么地方都是必死无疑。 木牧却是先向着乌捕头告罪一声,随后打量起四周,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了牛庆刚才钻出来的草洞中,伸手摸了摸,从里面掏出了一两根骨头,上面的肉已经被啃的干净,这骨头却是一根鸡腿骨头。 从吊林发现尸体到现在算起来,这孩子应该是在这里躲了至少有六七天的时间,寒冬之际,一个孩子仅凭一身棉袍躲在这草垛里就算没冻死,也得饿死,从地上的痕迹来看,这牛庆应该是生吃了马厩里藏身腹中马儿的内脏,还有就是有人给他送吃的。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钓盗,如此想来,这钓盗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将众人引导到这里,还让他们发现了幸存的牛庆,这牛庆身上是有什么案件的线索?如果不是自己常年打猎,听力灵敏,看牛庆现在的样子,怕是连今晚都撑不过去,眼前一切怕是都已经被一直未现身的钓盗安排的明白,众人都成了他安排的棋子。 乌捕头见木牧脸色异常,自己一琢磨也就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现在能知道的线索实在有限,方才一个手下查过,案发时清水庄应是大摆宴席,看散乱的座椅分布,应是众人喝下的酒水或者吃食中被下了毒,随后就是凶手们暴起杀人立威,带着尸体和其他暂时未死的人去了吊林。 “也就是说,我们在丫尖山看到的面具,也有可能是钓盗放的?”房罗尘也不傻立刻想起丫尖山上的一幕幕,乌捕头却是摇头说丫尖山的山鬼面具起源是为了镇怨邪之魂,这种做法应是为了压制清水庄的魂魄不得去死境轮回,钓盗喜欢偷窃不假,却从未伤人,毕竟他功夫了得,来去无踪,实在是没有行如此卑劣作为的可能,再说这牛庆之命,很有可能便是钓盗救下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见到实质证据,便是一切都做不得准。”房罗尘厚重双唇一抿不再言语,乌捕头让手下继续搜,而他则是背着昏睡过去的牛庆,带着三人一同来到清水庄大堂,大堂大门洞开,里面混乱不堪,如果不是寒冬,单单是这里的饭菜发霉变臭就会让人待不住,进门时众人都发现庭院之中有很多老鼠和飞鸟尸体,应都是惨案发生后,入大堂吃食后中毒而死。 “饭菜里的毒能毒死老鼠飞鸟却不能直接毒死人,仵作验尸后发现这些人虽然中毒,致命伤却各异,吊死的,砍死的,还有吓死,冻死的,这么多人,怎么运到吊林里还不被人发现的呢?”乌捕头叹了口气,另外三人打量周围的环境,脑海中各自构想出案发时的惨烈场面,心中都不由得一寒。 乌捕头刚放下牛庆,却听一声闷响,牛庆的棉袍袖口掉出一个小方正布包出来,一见此物,乌捕头不由得大喜,丢失的县衙印章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打开布包,里面正是大印,不过大印之下还压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粗麻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代师收徒,且行,后面还画了两个点。 张二汉看完是又惊又怒,这话他明白,可他考凭文书还在钓盗手里,这个且行的意思,岂不是还要他继续参加大考,可这文书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他。 “这牛庆难不成还是一个学医的苗子?” 房罗尘的眉头狠狠的揉着眉间的两个肉痣,这两个点一黑一红,显然特指的他,心里恼怒的房罗尘放开嗓子吼道:“我代你大爷!”话音未落,大堂内卷起一股疾风,等到房罗尘发现自己嘴上糊着一张粗麻纸时,木牧早就冲出屋外,踏着院中假山接力正欲上房,却听得破空之声响起,木牧眼睛一瞪不得不侧身翻滚落下,再次纵身上房时却早就没了对手身影,心中暗暗吃惊的木牧回到堂前,却发现差点击中自己的只是一根随处可见的柳枝,众人追出来见木牧无恙,便将目光放在的房罗尘的手上。 粗麻纸上写了三个字:拜师费,后面粘着一枚铜钱。一旁的乌捕头看到上面书写的文字忍不住打趣道:“代师收徒,就一文钱?” “你管得着吗!”房罗尘满脸窝火,但见一旁的张二汉满脸的希冀和欲言又止,忍不住叹气说道:“行,为了你的考凭文书,收就收了,但是,他这一路上吃饭喝水,得你上!” 见张二汉一脸错愕,房罗尘眯着眼咬牙说道:“解决你惹出来的麻烦,我身边还得挂个麻烦,怎么,不服气?” 这话说完,张二汉便不敢再言语只能讪笑,房郎中说的没错,麻烦是他惹出来的,现在只要能找回文书,就算是让他一路将郎中背到王城也心甘情愿,只是前往王城的路才刚刚开始,这孩子自己到底能不能养得起张二汉心里是真打鼓。 “如果你们想要带走牛庆,就做好滞留的准备,这个案子不完,牛庆作为可能的幸存者,断然不能离开!”看着手下还在搜集线索,乌捕头却是当头泼下冷水。 “乌捕头放心,其实清水庄灭门案,还有一个重要证人。”想着方才自己无功而返,木牧将钓盗提了出来,但乌捕头却是苦笑摇头,在自己辖区内出现了一个知道却抓不到的贼,这种烦闷无力让人感到挫败,木牧方才的反应和速度极快,远超自己,看得出来这位束仁护卫是个远超自己的高手,他都追不上,自己怎么可能抓得到钓盗。 乌捕头刚想再开口,却听到有呼声远远传来,“班头!班头!老爷传令!”一个衙役风风火火的跑进大堂,略微平复一下后说道:“这个案子要交出去!” 木牧闻言细眼猛睁双拳握紧,心中狂跳,这桩灭门案要交出去,那必然是……此处竟真有狴犴楼的人! ------------ 第6章夜盗还书樵夫娶亲 冬仲月十五,周中县县城金斗客栈 “这孩子怎么还不说话了?”张二汉围着眼前这个已经接受自己成为了孤儿的牛庆乱转,自打前日回了县衙,房罗尘就陪着牛庆进了衙门,不过谁审的,都说了什么他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直到天黑,乌捕头见房罗尘还在县衙滞留就直接让他回来,今日一早这牛庆又被乌捕头带回来,并且告知众人可以继续赶路,清水庄灭门案彻底跟众人没了关系,只是牛庆这孩子从早到现在就一直没开口说过话,让张二汉头大不已。 按照乌捕头的话,牛庆应该是八九岁,之所以乌捕头认得一个下辖村落的孩子,是因为牛庆右眼重瞳,按照民间说法重瞳子是天生贵人,长大后必然有大成就,只不过牛庆出生阿娘难产撒手人寰,牛庆的阿爹是清水庄的车夫,自己独自将儿子拉扯大,坊间对牛庆就有了些风言风语,说牛庆克死了自己的娘亲,五岁上私塾后,牛庆经常遭到私塾学生的欺负,倒是教书先生百般照拂,牛庆天资聪慧,又肯吃苦,是以在一个学堂里成绩出众,颇让他阿爹自豪。只是命运多舛,变故突来,此时的牛庆彻底成了孤儿,如果不是钓盗出手,怕是现在已经冻毙于清水庄,跟着爹娘一同去了。 “你别在这碍眼,出去想想怎么养我这个徒弟,你的考凭文书可是在这孩子手里捏着呢。”房罗尘细眼撇向外面,张二汉嘿了一声却是听话的出去了,他也是贫寒出身,这次大考就是最好的翻身机会,只是自己身上银钱也少的可怜,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倚着门口的蹲了下去,一脸哀怨。 时值正午,众人都决定让牛庆再休息一下,就约定了第二天再出发,崔文海和司隆俊都在自己的屋子里读书,而木牧则是守在大厅里,唯一一个出去的是寒步摇,等过了正午她才拎着药包回来,房罗尘一脸欣喜的接过药包闻了闻点头表示满意,他自然是要给自己的徒弟准备好药材,牛庆虽然底子还行,但窝在草垛里这么多天,也被糟蹋的不行,本应该静养,但路上颠簸,他这个做师父的也只能多操点心的,至于这买药的花费,自然是要落在张二汉头上。 原本代师收徒,牛庆应该管房罗尘叫师兄,可这孩子却只是摇头,最终房罗尘认了牛庆当徒弟,牛庆只是点头摇头,这考凭文书到底在什么地方,估计也就只有他和钓盗两个人知道,估计多半还是在钓盗手里。 房罗尘踢了张二汉一脚让他看好孩子,自己则是借用客栈的灶台给徒弟熬药去,寒步摇左右无事便坐在木牧旁边,木牧给她倒了杯茶说了声烫便不再说话,寒步摇此时依然易容成山野村妇的模样,只是眼神中的灵动偶尔会遮掩不住,用茶杯暖着手,吹气抿茶后舒舒服服的吐了一口气后扭头问道:“你说,这钓盗是不是还在盯着我们?” 木牧放下茶杯想了一下摇头说道:“这个就说不准了,他轻功好我太多,就咱们几个抓不住他的,也亏得他对咱们没太大恶意,不然还能不能走出这县城都两说,千门……都没入十门之列,三宗六派十门……”话未说完,木牧叹了口气,寒步摇则是歪头看着这个容貌其实并不出众的“夫君”,不做声的给木牧倒了杯茶,顺势拍了拍木牧的手背示意自己在。 “江湖就是这样,高手如云,新手如笋,见机行事,溜之大吉。”说完寒步摇单眨了一下眼睛,嬉笑一声回了屋,木牧则是坦然一笑,不紧不慢的喝着茶,环视四周却听得几个走镖的人正在讨论吊林里的灭门案,大厅里嘈杂声响让木牧没有听清全部,只能从只字片语中推断出这个叫周部的漆器商人应该是得了一个什么宝贝或者藏宝图,怀璧其罪被灭了门,听说这个案子已经有狴犴楼的人插手,如果真有什么宝贝,最终也是要被被狴犴楼得了去。 狴犴楼行事说不上高调,也说不上低调,羽翼遍布天下,在周中县遇到也不算太过意外,想到这里木牧蓦然有了个猜想,这钓盗会不会就是狴犴楼的人? 想着明日就要离开周中县,木牧开始盘算起接下来的路程,御宇王朝疆域广袤,施行郡县制后,设有九十六郡,县更是超过千个,虽说一行人走的时间不长,但依然还未走出雪舟南郡,而这个南郡还不算算是御宇王朝边疆,算算距离他们还得穿过十二个郡,至于过县的数量,怕要过百,路途不可谓不遥远,再想想天下学子齐聚御宇王城,这人数怕是有十数万之众,那王城之大,自然更是难以想象,再去想御宇国土之广,就有了个近乎无穷的认知。 “唉,这才刚出门,就遇到这么多事,之后的路难走喽,要不你们继续,我就回去继续当郎中?”当木牧还在思量路线时,房罗尘已经给牛庆喂了药坐到了他对面,听了这位的话,木牧悠然说道:“我不介意,但海二哥什么样就不清楚了。” “没你这么威胁人的,虽然没见过海二哥出手,但你觉得凭我这个通才,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一把药面子的事儿。”房罗尘嘴上逞能,但最后话语的语调还是弱了下去,木牧笑笑没说话,只是给对面这个郎中倒了杯茶,房罗尘的脸先是得意之后便垮了下来,木牧打量一番后才发现他袖子比平常要宽松,忍不住调侃道:“这么小就给,要是大了养成白眼狼怎么办?” 东西自然指的是房罗尘手臂上那个可以射出银针的机关,初遇房罗尘时木牧跟这东西打过照面,要说近距离防身确实是不二之选,只是木牧很意外房罗尘为什么会这么大方,满打满算牛庆也就见过房罗尘三面,相处时间也就刚到半天,难道牛庆真是个医术天才,可这孩子不说话,房罗尘又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后便各自回屋,一夜无话,便到了翌日。 张二汉起的早,占好了桌要好了餐食,众人吃罢就出了县城,牛庆被安排在马车里,木牧骑马在前,寒步摇和张二汉跟在车后,路过那个岔口时众人都没说话,让牛庆下车对着清水庄的方向磕头拜别,牛庆的父亲清水庄身死,这清水庄自然也就成了埋骨之所,棺木坟冢都是乌捕头出的钱,所以房罗尘叮嘱牛庆要记得这个恩,日后若有所成,必报其恩,牛庆叩拜完,众人继续东行,风餐露宿了两天,总算是到了周中县和临县川南县的交界之处。 冬天的日头总是很短,见天色不早,远处也有驿站,木牧便让众人加紧脚步,早点到驿馆,还能占个好位置,御宇王朝的官道上都是有官家驿馆的,只是打理这里的除了驿馆的管头,剩下的都不在编制之内,也就是打长工的,驿馆的作用主要是为了传递军报,但也有一半是可以开门住人的,只不过要掏一些银钱,环境照着客栈要差一些,给的宿费一般也不多,这几乎就是驿馆除却县衙月钱外的唯一收入,因为入住跟工钱挂钩,因此大多数驿馆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差。 到了驿馆,问了价格,按人头收费,一个人十文铜钱,木牧给了七十文,那人收了钱顺势接过马匹,轻车熟路的领着众人进了大院,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二层木楼,东西厢房约莫这有十步之长,东厢房连着正房,西厢房跟正房有个空隙,往里走应该是马厩和茅厕,按照规矩,东厢房要给驿卒留下,现在点了灯,别处灯火通明,就只有东厢房深黑寂静,西厢房里有人说话,听内容大部分应是行脚商人,进了正房楼中,空座不多,来投宿的大多都是年轻人,其中有很多都是书生打扮,也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看起来这屋子里应都是参加大考的考生,见众人进来,靠门的几个书生只是抬头颔首,表示礼数,更多的还是闷头吃着驿馆提供的餐食,此时天色已黑,正是晚饭之时。 只不过看到他们吃的饭菜,不过是腌制的野菜和粥,这些人却都吃的津津有味,寒步摇忍不住摇头,这能吃的饱? 他们七个人占了两张桌,等驿馆的人把餐食端上来木牧却发现自己的饭菜之中居然有荤腥,菜是炒的,还有点肉沫,扭头刚要问,却听到那端上饭菜的人说,掏足了投宿费,就能沾点荤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并不是非得十文钱才能住驿馆,不过他们这样一特殊顿时引来不少关注,当然,更多的还是喉结吞咽的声音,不过他们也清楚,能请得起护卫的人,他们这些穷酸考生是绝对招惹不起的,所以只是看了一会儿,众人就继续自己的事情。 “按照律令,参加大考的考生可以投宿驿馆,但为什么西厢房的行脚商也能进来?”问话的是司隆俊,木牧冷笑一声没说话,倒是崔文海指着司隆俊手里的粥说道:“你能吃到带肉的菜,就是他们花钱买来的,太平年月,驿馆作用不显,但该有的准备还是必须要有的,马匹食宿,哪个不需要花钱维护,如果现在有官员入住,咱们都得让出去,花多少钱都是白花,驿馆的人也要讨生活,自然会想法子多赚一些钱。” “那这岂不是公做私用?”司隆俊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崔文海继续摇头一笑解释道:“也算,也不算,这种事情很难界定,可大可小,只要不耽误正常情报的传送,管理的县衙大多不会太过问,这荒山野岭的,本就苛刻,能过活的好一点,谁想差一些?”说完见司隆俊还想再问便微微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木牧打量了一周,问驿馆送饭的人可以住哪里,得知就剩一个房间,便不再多言,这种时候没什么好挑的,只是低声叮嘱一定要照看好马匹后便不再言语。 众人吃罢饭,有的进屋,有的则是就地而眠,隆冬季节,又是荒山野岭,能有个挡风的住处已经算幸运,因此当驿馆熄灯后,整个驿馆除了风声外便再难听到动静,圆月挂梢头,枝动月不移,一道黑影突兀的落在驿站之外,到了木牧他们的马车旁,刚要伏身却听破风声起,黑影身子微微一顿,一晃神的功夫,眼前已经站了一人。 粗眉细眼,鼻梁高挺,连鬓胡,一身兽皮袍,左手持柴刀,后腰挎短弓,正是木牧! 别人睡了,他却是没睡,甚至料定今晚会有人光顾,因此早早进了屋,借着熄灯声翻窗而出,躲在驿馆之外的树上,就这样等到月亮升起,直到真的来了人。 “好小子,耐心不错,我藏了半夜,居然没发现你。”黑影个头不高,含胸弓背不到五尺,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罩,声音略显尖细,全身上下只有双手上的三支钩爪泛着寒光,他一路跟随,自负凭借自己的轻功必然不会被发现,对此他很自信,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蛰伏偌久,终究还是遇到了自己。 至于抓,这小子应该还没那个本事,两人距离超过十步,他要走,没人能拦得住。 “阁下就是钓盗前辈?”木牧实在看不出什么,见对方先开口,便轻声问道,夜里风不大,不用担心对方听不到,钓盗略微点头眯着眼问道:“你如何猜到我今夜会来?”这一路可没发现这小子这么机灵,木牧闻言双手抬起回道:“前辈拿着张二汉的考凭文书,如同鸡肋,牛庆得了安置,前辈也算是给同门报了仇,这考凭文书自然还是要送回来,前辈武艺高强,但周中县的官抓不到前辈,却逃不过官盗对立,今日小子就是过来赌上一把的,运气不错,前辈来了。” “你知我出身千门,还敢出言挑衅,有点胆量,这文书嘛……”话未完也没见他手上有什么动作,却是多出了一张对折的纸张,木牧细眼一眯,动作微微僵住,随后歪头问道:“前辈这是在消遣小子?”说完抬刀起势,柴刀刀背担在右臂之上,木牧手上的柴刀尖头平刃,比平常的反刃勾头柴刀要长上两拳,普通的铁木木柄,柴刀刃面狭长,圆月之下,也算寒光逼人。 钓盗一愣问道:“何故说我消遣与你,你小子还妄想试探,就不怕我毁了这文书?” “不瞒前辈,张二汉那混小子的武考文书跟文考文书尺寸不同,您手中所拿,必然为假!”木牧不敢轻易动作,只能全神戒备,今日见到钓盗已是不易,若真起了冲突,张二汉的文书怕是彻底要不回来,他们就必须要绕路,这种意外之事没有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面的钓盗闻言身体也是微微僵住,也是忍不住打量起这文书来,这文书自然是真的,但不是张二汉的那张也是真的,在看看对面那小子的神色不似作伪便心中叹服晃了晃手上的文书道:“小子,眼细,心也细,这文书绝对是真的,不过不是那憨憨的,既然你看破了,里面有个叫齐……文渊的?你明天早上还给他,告诉他这不过是小惩,让他收心。”说完手一抖,那文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木牧,木牧闻言心中吃惊却是向后猛退,这文书被灌入内劲,立马接住怕是要受点伤,可等到他退了三四步接到文书,对面哪里还有钓盗的身影,旷野之中只留余音。 “给那憨憨眼上两拳,自有人会告知。” 木牧听完看了看手上的文书,然后便悄然回了驿馆房间,后半夜便再无意外发生,到了第二天早上,众人出屋来到驿馆院里,准备排队生火做饭,张二汉却是顶着两个黑红的眼圈直奔驿馆门口的马车,摸索半天终是在车顶夹层里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考凭文书。 “徒弟,所以如果张二汉不挨揍,你就不说话?”房罗尘看着院里笑的跟个傻子一样手舞足蹈的张二汉,再低头看着自己的徒弟问道,牛庆点了点头用他依旧稚嫩的嗓音回道:“这是神仙的敕令,徒儿不敢违背的,不然就没办法报仇了。”房罗尘听完嘿了一声揉了揉牛庆的脑袋问道:“那神仙还说什么了?” “跟着师兄,不是,现在是师父,跟着师父能报仇!”说完牛庆的双眼之中燃起一丝复仇火焰,神色也变得有些阴沉,房罗尘见状拍了拍徒弟的后背,只是嗯了一声便让他去帮司隆俊去院外砍柴,崔文海则是带着木牧在院中问询哪个是齐文渊,正主却是刚刚抱着枯枝回来,齐文渊瘦高身子,头戴淡蓝儒巾,身穿浅灰粗布棉褂,脸型修长,双目促狭,八字吊眉,塌鼻细口,脸上略有苍白之色,见有人问自己,双眉立起,脸上堆笑忙说自己就是。 木牧也不废话,直接将考凭文书还钓盗要转达的话一股脑的说了,齐文渊激动的躬身拜谢,小心接过文书后打开确认,脸上喜色再也压抑不住,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不消片刻缓和心境长舒一口气后朝着两人深深一礼,崔文海便带着有些好奇的木牧回到自己人身边,至于为什么齐文渊遭到钓盗的惩戒,这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文书既已收回,众人便不用绕路,前后穿过了川南,五定,洪中三县,这一路走了十多天,一路上除了看到了很多行商和同去王城的考生,并未有大事发生,直到出了洪中县城的第二天上午,也就是冬下月初九,在走到一个叫双溪村附近的官道上时,被几个村民拦了下来。 木牧见马下村民都喜气洋洋的,明面上也没什么武器,便下马问询,这才得知是这双溪村里有人娶亲,距离官道不过一里,这是请他们去喝喜酒的。 崔文海一听本打算不去的,但房罗尘却是见日头离晌午不远,便吵着带牛庆一同前去,还能吃点好的再启程,不过刚入了岔口房罗尘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听司隆俊说,这种拦路的婚事,大多都是要礼金的,婚宴可不是白吃的,房罗尘却想自己这个宝贝徒弟风餐露宿十几天,也确实该补补,转了转自己的腰带看到一个鹅黄瓷瓶,再从胸口掏出针囊说道:“放心,这顿喜宴,我房某请大家吃。” 第二天房罗尘看着跟在后面的马车更后悔了!因为这对新婚夫妇居然在办完婚宴后,第二天举家搬迁,还跟上了众人。 这新郎的是双溪村的一个樵夫,娶的娘子却是他从青楼里赎身的妓子,当时同行的双溪村人一边惋惜一边嫉妒,惋惜是这妓子年轻貌美却自毁容貌,嫉妒却是这樵夫一片痴心居然真就抱的美人归。 樵夫叫钱重,是双溪村的孤儿,而将要过门的娘子名琴小娥,却是个妓子。 在同行的村民口中,众人得知这钱重虽是个樵夫对琴小娥却是一片痴心,琴小娥虽不是青楼花魁,却是琴舞双绝,这嫖金比不上花魁却也差的不多,花魁一夜十金,这琴小娥姿色在青楼之中进不了前五,却凭着才艺能换的一夜三金,只不过琴小娥大多都是卖艺,基本上点她的人很少,但献艺后的赏金倒也让老鸨娘满意,所以也算是一等之中的妓子。 而两人相识,却是这钱重给这郡城中的鸣雀楼送柴时见到了琴小娥,这一见便惊为天人,便说下了这哪怕搂着睡一夜也不枉此生的话,他终究不过一樵夫,花销虽不大,赚钱也慢,因此常因此事被人嘲笑,笑他癞蛤蟆,也笑他井中蛙。 不曾想这钱重却是个要强的,自此将余钱一文文攒下,硬是用两年的时间攒够了三金,来到这鸣雀楼赶上了琴小娥出楼为他人献舞,就一直守在对面,只是不想这人下午出去还好好的,晚上回来时却是被客人打的遍体鳞伤,老鸨娘也知钱重来此就是为了谁,便借机收了两金的价格,等到郎中瞧了病,便让钱重进了琴小娥的房间。 彼时琴小娥昏迷不醒,钱重便按照郎中吩咐为琴小娥擦药喂药,到了第二天天亮琴小娥才醒过来,见到钱重后更是得知老鸨娘借机诓了钱重,便想着用自己的私房钱还给钱重,钱重没收,只说两年内他已想的明白,能见便依然心满意足,此后便有缘再见就匆匆离去,琴小娥沦落风尘,高低贵贱都是司空见惯,这钱重却是让她心生情丝。 此次受伤琴小娥养了月余,但身体抱恙再无力起舞,因接客日少,便不得老鸨娘的心意,降了琴小娥的嫖金,可惜没过多久,上次那个动手的嫖客居然再次点了琴小娥,琴小娥不从当着老鸨娘和那嫖客的面投了河。 秋天夜凉,被救的琴小娥再次大病一场,投河时又被河中的树枝刮破了脸,老鸨娘为此又花了一把银钱,嘴上好言好语,但心里已经开始不待见起这个赔钱货,自此琴小娥便不再接客,头戴斗笠面纱为客人斟茶倒水,只是偶尔弹琴,赏金愈发的少,这鸣雀楼自然就更无她立身之地。 等到两人再见,却已经又过了一年,樵夫路上卖柴遇到了被指使出来给楼里姑娘买点心的琴娘,物是人非,钱重看琴小娥的眼神却一如当年惊艳,丝毫未被脸上疤痕影响,当时琴小娥便鼓起勇气问钱重可还心仪自己,可嫌弃自己,可愿为自己赎身,可娶自己为妻,钱重没言语只是愣了片刻,便重重的点了四次头。 之后两人定计,琴小娥出钱,钱重出面赎身,最终风尘女终获自由身,憨樵夫抱得美人归。 昨日正是两人喜结良缘的日子,房罗尘自然凭他药瓶里的药丸成功的让众人吃上了这次婚宴,只是当时木牧在新郎耳边耳语了几句后便带着众人离开,而现在钱重赶着载着全部家当的马车跟在一行人身后。 “可这要是钱重拿钱跑了怎么办?那可是三十金!”牛庆一听赎身时要三十金小嘴张的老大,但他更关心的却是这琴小娥的大胆,两人私定终身前不过两面之缘,按照师父教的自己皆防备,琴小娥怎么敢拿自己一生赌一个人的善。 “傻徒弟,为师教的上一句你怎么忘了?”房罗尘用马鞭抽了一下车厢,牛庆撇嘴说道:“世人皆可医……” “是啊,世人连自己都防备,可为医者,眼中应只有病人和病,若有其他,皆谓庸医矣……”房罗尘成功的转移了徒弟的话题,伸头看着后面跟着的马车,忍不住扭头向前喊道:“你是怎么说动他放弃自己的家也跟上咱们的?” 木牧身体随着马身起伏,盯着前路说道:“财不可露于贫瘠之地,人心险恶,还是能躲就躲,就这几句。”见木牧不遮藏,房罗尘嘿嘿笑道:“那他打算给你多少银钱?” “按路程算,过一郡一金。” 房罗尘惊呼一声忍不住向后看那个赶车的汉子,说了句豪气便闷头赶路,突然想到自己药瓶里还有药丸,再扭头看后面的钱重便多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当时他凭借一颗生肌丹和一颗固元丹吃上了宴席,这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自己手里的生肌丹应该也能换点银钱,给徒弟进补一下。 “司隆公子,这一金大概能换多少粮食啊?”听到师父说了豪气,车内的牛庆忍不住小声发问,他没去看正在闭目养神的崔文海,把问题推给了正在看书的司隆俊。 司隆俊合上书笑着说道:“按照御宇发令,百姓的粮食最基础的是穗,粟米十穗为一束,麦米和稻米十五穗为一束,这一束也就是一斤左右,三种米的价格不同,以粟米为例,一斤大概九到十三文钱左右,取个你好算的数,十文钱,现在一两碎银兑铜钱是一比一千,一两碎金与碎银大概是一比十,这一金,就是一万文铜钱,所以能换一千斤粟米。” 牛庆张了张嘴惊讶的没出声,没遇到师父之前,他只见过铜钱,金银自然是没见过的,一金就是一千斤粟米,这位束仁大叔能吃的完? “牛庆,等你当上了郎中,你就知道给人看病,赚钱也很快的!”房罗尘的悠然的声音中充斥着得意,崔文海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苦笑摇头,自然也就回想起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想到这些,自然也就有些想家。 司隆俊却是苦笑摇头向外问道:“房郎中,您就这么教牛庆,若牛庆长大贪利,怕也得是个庸医。” 房罗尘却是不屑的一哼说道:“为医者不仁为庸医,要是碰到个高门大户,诊金要少了,人家也是怕被笑话,所以该多要就多要一些,不富裕的给他开些平替的药不就得了,这个尺度自然是自己掌握,再说了,牛庆的心性如何,我徒弟能有差的?” “所以我弟弟武海双腿被断时,房郎中便劫富济贫了?”崔文海睁开眼笑着调侃道,房罗尘讪笑道:“你家是山阳县首富,这点小钱崔大公子应该还是舍得为兄弟花的吧?我用药可是货真价实的,再说了,你那二弟双腿被断,也不是我打的。” 司隆俊并不知其中内情,能听得出房郎中话语中意有所指,便和牛庆一同将视线落在崔文海脸上,听了赶车人的话,崔文海面露无奈只能感叹一句世上事奇。 “过了前面那座丁原山,咱们就出了南郡,路可能不太好走,注意点。”前面木牧的话传来,众人方才惊觉一行人行了多日方出郡,不得不再次感慨御宇疆土之辽阔,牛庆则是透过窗帘的缝隙盯着远处并不少见的雪景,有些好奇,也有些许低落。 众人感慨时,却听跟在后面的钱重突然喊了一声,“束大哥,过郡了!” ------------ 第7章 丁原双龙锦华杀劫 冬下月十二日夜,雪舟东郡,原英县官道,旺福客栈 “钱兄弟,这一金我家那口子说了,真的不能收。”寒步摇将钱重的手推了回去,钱重个子不高,粗眉大眼,一身淡灰粗布棉袍,头上扣着原顶棉帽,护耳耷拉,露出些许粗棉,放在大街上,就是个泯然众人的百姓,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能一郡一金的富户。 “寒女侠,我夫人说了,能跟束大哥几个凑一路,相互护持,也是有缘,这一金一定要收下,夫人说冬日行路难,我们也走不了太远,找块好地段就停下了,相遇便是缘分,能得束大哥的提点更是机缘,还请寒女侠不要推辞。”钱重依然往前送,但他空有一身气力,却是敌不过寒步摇轻轻一挡,两个人便有了些僵持,正巧木牧推门而入见状笑道:“钱大哥,一金换十银,给我们三两银子就可,这样也能给嫂子交代。” 两个人开口劝,钱重也只能作罢,从袖口掏出三两银子放入了木牧手中,说了些客气话之后便出了客房。等到钱重走远,木牧将银子递给了寒步摇笑着说道:“护送本就有银钱拿,这些都放在你那里,不便之时还能当个暗器用用。” “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拿碎银当暗器用?”寒步摇白了木牧一眼,气鼓鼓的将碎银收到钱袋中,木牧也没说话,直接坐到凳子上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们两个人的房钱是钱重付的,至于房罗尘等人的钱还是崔文海支付的,旺福客栈不大,又是寒冬淡季,上等客房一晚上也不过五十文,下等客房才三十文,听伙计说,等到了开春,宿费要翻倍的,当然这里的钱并不包括餐食,那是需要另付的。 桌上一共四个菜,荤素各半,还带着一壶烧酒,木牧喂完马回来正好用来暖身,寒步摇余气未消的看着木牧,木牧本想再喝两杯,被她这么一看,只能放下酒盅说道:“明天可能不太好走。” 寒步摇面露疑惑,木牧借机倒了杯酒说道:“听伙计说这个丁原山有点邪乎。” “有土匪?”寒步摇问道,这一路来遇到的事情不小,木牧都没怎么出手,更轮不到她出手,在出发前,木牧就从山阳县铁匠铺给她打了一口等重的铁剑,到现在铁剑还未出过鞘,至于她自己的那口剑一直都用布包着系在木牧背后,所以听到木牧的话,寒步摇的眼中反而有了些惊喜。 “土匪?土匪倒是不知道,是路不太好走,据说丁原山的东西两面很怪,西边只是路况差一些,你手痒了?”木牧调侃着笑道,寒步摇这才反应过来,就说话的功夫木牧已经喝了两杯酒,怒目夺过酒壶后说道:“要你管!” 木牧喝下最后一杯,吃饱喝足便等着第二天出发,却不想睡到半夜,却是被一声闷雷惊醒,一骨碌起身出门却发现伙计正在给大厅的油灯添油,见木牧开门便安慰道:“客官,在丁原山的西边就是这样,冬天下雪也会有雷声,老辈人都说这是龙困浅滩,这都多少年了,也不用担心马匹,都拴好了。” 已经没了睡意的木牧正好看到司隆俊也走了出来,便开口问道:“这个是经常的吗?” “那可不,丁原山西,龙困浅滩,丁原山东,困龙吐火,不然怎么能说之后的路不怎么好走呢。”伙计倒是习以为常的擦拭着桌椅,此时还不到中夜,正说话间又听一声闷雷,伙计问了两人可要准备些许吃食,见两人摇头便回屋休息去了,司隆俊却是一脸新奇透过门帘看着漫天雪花说道:“没想到书中奇景居然在这小客栈之中就能看到,幸甚矣!” 木牧对读书人的感慨没什么反应,他想的更多的是明日路面积雪,怕是要走的更慢些,天也会更冷一些。 等到天明,果然路上的雪已经没过脚踝,即便如此,路上依然能看到一些行人,有贩夫走卒,也有几个参加大考的考生,吃罢早饭套好马车,房罗尘依然赶车,木牧在后张二汉和寒步摇在前,钱重还是跟在后面。 还没出客栈多远,众人就知道了为什么木牧说今天的路不好走,因为路上已经有几个人因为打滑跌倒,更奇怪的是,有些人的鞋子居然踩空,踩到水坑之中,昨夜大雪,路上痕迹不显,众人也只能走的更小心一些。 “司隆公子,说说这路是怎么回事呗?这可是官道。”这种高低不平的路面让房罗尘驾车变得困难,前面的马都一脚深一脚浅,马车自然也是颠簸不止,赶车的不舒服,坐车的更是煎熬,司隆俊也是被颠的头脑发昏,也管不了外面冷不冷,直接出了车门坐在马车的另一边透气,车里的牛庆和崔文海倒是没出来,等到司隆俊看了一会,指着车子右侧的水塘说道:“可能是山上的问题。” 官道一边山一边水,房罗尘看了一会说道:“就算是山上活水,这大冬天的,怎么都冻住了,怎么还能一脚一坑水?” “当然,也可能是人的问题。”司隆俊倒是不避讳,看了良久后才说道:“你信不信路下面有泉眼?”房罗尘听完一愣说道:“这是官道,怎么可能有泉眼?”御宇王朝的道路主要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直道,造价极高,费时耗力,但只要修完,地基牢固能保证三十年内路上寸草不生,车辙马蹄碾压踩踏一年不毁,这种道路只建立在王城城门口向外延伸三十里,第二种就是官道,官道也有标准,但修建起来就简单的多,多是用沙石泥土夯实而成,一般两三年就要修缮一次,第三种就是以各种方式修建的土路,这种没什么成本,只要走得人多就行。可官道不可能随意修筑,如果真有泉眼,这路不可能修的出来。 “这个不好说,也可能是山上暗河流过官道,但无人修缮是真,也不知道这条路其他时节是个什么样子。”司隆俊还在思考时,后面的木牧驱马并行说道:“早上喂马的时候问了伙计,这条路倒不是县老爷不想修,是修不起,路上一年四季都是水洼,几乎是年年填坑年年坑。往前走有两个村子,一个叫西沼,一个叫南泽,再往前走就是丁原山了。” 房罗尘忍不住说道:“这两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水多。” 丁原山也算是雪舟山的分支,大体南北走向,被雪舟东郡和渚华西郡囊括其中,丁原山有好几个山头,最高的也是最奇异的一座山叫双龙峰,如果夏秋交替季节出现连阴雨,西边水龙下山,爆发暴雨山洪,冲下来就是房倒屋塌,农田被淹,等到了原阳县,就是丁原山的东边,还会出现火龙下山的异事,据说只是一阵热风吹过,山上上下的花草树木全都干枯,农田自然也难逃一劫,甚至有寻常百姓家里的家畜家禽也会离奇死亡,有些人也会因此害病,遇到这种年月,双龙峰两侧的百姓都是颗粒无收,因此原英县和原阳县自然也就成了灾县。 朝廷倒是管了,却不得其法,最终只能遇到灾年便免一年赋税,但丁原山附近的县城就成了两郡的拖累,一直都被朝廷的官员所诟病。 “这路也不是没办法,不过耗时耗力。”司隆俊在颠簸之中看了很久,实在受不住天寒地冻便忍着颠回到车厢之内,就这样一路慢行,过了晌午才算到了那个叫做西沼的村庄,跟一家农户借了厨灶,木牧和张二汉一同忙着烧米做饭,司隆俊却是拉着农户问起了这双龙峰的怪谈。 寒步摇和脸上依然包着药布的琴小娥本打算打下手,却被木牧制止,钱重是樵夫,得了农户的指点去割草喂马饮马,牛庆则是陪着崔文海在车厢里休息,这一路的颠簸,让这位本就体弱的富家公子脸色更差,在师父的授意下,牛庆陪在他身边照顾,也让他从中学习一些基础的医术。 木牧向来吃饭快,就拉着农户田老汉问之后的路况,这老汉也如实说了,西沼村往东十里能看到南泽村,南泽村不在官道边,而是在双龙峰山脚靠上的位置,只是南泽村的水田都在山脚,所以路上应该跟之前一样,绕过双龙峰需要走三十里路,绕过去就到了原阳县,路况就好很多了,而且也暖和一些。 “难道还是火龙下山?”司隆俊在旁边听完忍不住插嘴问道,田老汉点头说道:“山东边确实要比我们这里暖和一点,不过走出个二三十里也就一样了,只要二龙不争都是好年月的。” 司隆俊听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迁走?”田老汉扭头撇了他一眼却是踏了一下脚说道:“这是生养之地,怎么能说走就走,你这个娃娃是不是读书都读傻了?”见司隆俊欲张口反驳,木牧适时的拉住话题,给了田老汉两枚铜钱,一行人便离了西沼村。 接下来的路确实如田老汉所说,他们在路上远远的看到了南泽村,更是遥望了那座怪异的双龙峰,双龙峰很高,田老汉说过峰顶的积雪经年不化,但走过一段距离后便能看出差别,双龙峰西边是一片雪白,但是到了双龙峰的东边,雪线却只是到了半山腰,往下就能看到山峰本身的颜色,层次分明,令人叹为观止。 “果然要比西边暖和不少。”正在生火的房罗尘伸出手感受着风,众人亦感诧异,木牧一双血手在雪地里使劲的揉搓着,过双龙峰之前,有两匹马踩到水坑里,结果被冰划伤了马蹄,好在没有受惊而走,找到合适的宿营地木牧便跟房罗尘要了些伤药,去给马匹包扎。 “说起来,你是个猎人,一般都会有血腥气,我看咱们这几匹马好像都不怎么怕你,你懂御马之术?”房罗尘点燃了火,木牧坐在火堆对面扒拉着火堆,让火燃的更旺一些,架着的铁锅里白雪已经开始消融,木牧的声音透过火光,“我武功比你高,可以镇得住。” “哎,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房罗尘冷哼一声,见木牧没反应便好奇问道:“湍河,百川,浩海,你走到了哪一步?”木牧微微抬眼,闪过一丝不明随后后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要打听别人的底细,容易起不来。” 房罗尘先是愣了一下,讪讪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那也不能问。”寒步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房郎中忍不住打了个机灵,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这要是敌人,自己恐怕……好像也有一战之力,自打有了眼前的束仁兄,一路顺遂,自己晚上都不用把小家伙们放出去警戒。 “好好好……不问,牛庆,过来,把为师今天上午传授的汤头歌背上一遍!”说完房罗尘直接起身去考校自己的小徒弟,寒步摇则是坐在木牧对面问道:“其实我也有点好奇,我跟你一年多,除了铁木山打这个郎中,就没见你出过手,能告诉我吗?” “刚到湍河。”木牧抬头正眼盯着寒步摇那一张粗黄的脸,冷不丁的开了口,寒步摇被盯得莫名,还以为自己的伪装有了漏洞,等到话音落才反应过来,木牧居然如此轻易的将自己的修为说与她听,见寒步摇难以置信的神色,木牧吐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更想说击石。” 武道六景别名凝露、潺泉、曲溪、湍河、百川、浩海,只是这六景多说的是女子,方才木牧看郎中就是诧异鬼面手居然他六景居然是这么教的,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鬼面手是个女人。 听木牧说完,寒步摇也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笑问道:“如果鬼面手不是女人,那这算不算误人子弟?”木牧摇头表示不知,寒步摇扭头看着房罗尘正用小木板抽打牛庆的手心,又是一阵发笑,木牧拨弄着眼前柴火,面无异色低声说道:“你找到我已经一年有余,怎么不见寒花门的人过来?” 木牧虽经常外出打猎,但村子里的异状逃不出他的眼睛,跟寒步摇成亲一年多,不见异动,要么是寒花门遭了变故,要么就是寒花门根本就没得到消息,而不管是哪一个,寒步摇跟自己对她一样,都是有所保留。 只是寒花门先是大张旗鼓,又偃旗息鼓,不知道江湖上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这一路上几乎没见到几个江湖人,按理说原英县和原阳县都是灾县,应该有些匪盗才对,但木牧却是一个都未见到,这就有些不对劲了,在之前他特意问过田老汉,但得到的是丁原山上原本是有土匪的,乌泱泱的大约有几十号人,大概四五年前也不知是那位英雄,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全给绑下了山,之后几年就再也没有上山落草的,倒是保了两县的安稳。 可即便没有盗匪,他连个走镖的镖师都没遇到几个,便有些令人费解,这江湖之上,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大事? “我报了,但是师门没回信,等着就是了。”寒步摇眉头一拧随后舒展说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只要一直跟着你,肯定有我当门主的一天。” “你若是当了门主,打算做些什么?”见寒步摇开口,木牧用略带好奇的语气问道,寒步摇微微侧头眼珠乱转,随后摇头说道:“我们都是孤儿,成了门主也当不了几天,就算是离门,可能真当上了才会想到,三个条件,不多,也不算少了。” “早做打算,到时你我二人分道扬镳,至少不会苦了自己。”木牧说完却听得对面寒步摇冷哼一声,尽管有伪装但依然能看出神色之间的不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木牧低头不语,寒步摇见状更是生气,起身跺脚离开,迎面走过崔文海,这位富家公子踟蹰停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过来。 “崔少爷是有事?”木牧吐出一口白气,拨弄着火堆,崔文海则点头坐在对面,见木牧眼神不善,便向旁边挪了挪,心中忍不住腹诽这束仁兄怕不是太过小气了些,不过是一同位置,难不成也要吃醋一番? “再往前走应该就到了纵纬和青流两县,这两个县城是以纺织和印染而得名,我可能要做点儿小生意,到了锦华县便可倒手,这期间你们的马匹上要驮上布料,到了锦华县就可以加快脚程.”崔文海家里行商,自然是有门道的,木牧听完问问大体数量和分成后便没再多问,只是暗中感叹行商之人的眼光独到,在这种情况下能看到机会不说还能抓到,不得不令人感叹,商贾可富,必有缘由。 第二天中午到了纵纬县客栈,崔文海便让众人先吃,自己则是带着张二汉一同出去,等到众人还未吃完便看到二人回返,不等众人多问,便见一伙计模样的汉子推着木车来到了客栈门口,众人搭手将布匹绑在马上又等两人吃完付了钱便走了,路况也比较好,众人便走的快了些,等到日头下山众人已经是在青流县的青花客栈,依旧是崔文海带着张二汉出去,等到众人点完菜就见二人领着一伙人将布匹收走,看样子是要连夜印染。 崔文海见众人落座后皆望向自己,颇有些许得意的笑道:“明日正午再出发,一晚上的时间并不够,当然这其中的费用由我来负担便是。”众人对此倒是不关心,只是好奇崔文海是如何做到以最快的速度买下布匹和谈妥印染的,这位崔公子身子弱,行商这种事大多都是掌柜来做,他外出机会不多,本人也曾袒露自从开始读书便很少管理家里事,就算是能看到账本,他又是怎么快速选出合适的商家的? 听张二汉说,崔文海似乎对纵纬县熟悉又陌生,熟悉是他知道要找谁,陌生是他不知道这个谁在哪,到了青流县也是一样,做什么都非常快,三言两语便谈成,看的张二汉满心疑惑。 “这个其实不用多说,但明后两天才是真正关口,到时可能要二位出力了。”说完抬手示意了木牧和寒步摇,二人一愣转念便想到了些什么,便都是点头不语表示已经知晓。另一桌的钱重听完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一旁的琴小娥拍了拍他的手,两人跟着众人这么久,也能看出来木牧在其中的分量,按照钱重的本意,过了丁原山在青流县找个村落落脚即可,但琴小娥却觉得应该走的更远一些,这才又跟上。 现在听到崔文海的话,钱重便又有了停下的心思,等到钱重心事重重的回到房中,却听琴小娥说一定要跟上,他们自然可以在此地停留,但崔文海的话很明显是预示着后面会有危险,可危险因何而来?必然是这位商贾之子看出了端倪,发现了不妥才特意提前叮嘱,到了青流县才说,那问题就出在了青流县,既然青流县有问题,自然他们也不能在这定居。 听了自己娘子的话,钱重总算是反应过来,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跟着便是,木牧自然不知道这两口子的打算,回了屋之后便将粗布包着的剑给了寒步摇,她手中的铁剑品质一般,如果明日真有危险,怕是会受伤,寒步摇倒是不太在意,如果只是拦路抢劫,想让她出手也得有那个资格。 到了房罗尘这边就厉害了,听说有问题,房罗尘趁着天还没黑透直接跑到县城的药房里抓了好几包药,随后带着牛庆将这些药材打碎混合,一边做一边传授如何利用手中的药粉制敌,同在一房间的司隆俊和崔文海听的头皮发麻,避之不及,唯恐自己不小心沾上。 张二汉还是住在通铺,对他来说省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明日会遇到什么危险,到时候听束仁大哥的安排就是,只要不动脑,他也乐得清闲。 众人各怀心思的过了一晚,又等了半个上午终于等到送货上门,崔文海也不啰嗦,直接出县城,看着周围雪景,众人再无之前那种闲情,总是感觉积雪之下随时会有人暴起发难,一种压抑的氛围环绕在众人周遭,就连平常比较碎嘴的房罗尘,此时也只是装作不在意的赶着车,眼珠却是滴溜溜的来回转,最自然的自然是木牧和寒步摇,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武功最高,他们如果一脸紧张,旁人怕是会被吓死。 这一次寒步摇跟张二汉押在钱重的马车后面,木牧则打头阵,就这样默默的走了二十多里路,穿过小树林一个拐弯过后,隐约能看到一块界碑,上面刻着锦华二字,想来便是已经出了青流县,进入到了锦华县的管辖区域。 “这么一路都没动静,崔大少爷,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房罗尘看着周围旷野,实在想不出哪里能藏的下人,崔文海在车内说道:“正常印染用一夜的时间是足够的,因为我要的颜色并不难,但对方明明没有活计,却要拖到中午交货,房郎中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单凭这个就认定对方有问题,未免太过武断了吧?”房罗尘言语之中依旧不信,但崔文海却说如果猜错了反而是美事,前面的木牧听到两人对话,仔细的打量起了周围,旷野都是积雪,路上一个人没有,看起来…… 木牧的眼神突然一凝,反应过来后立刻抬手示意停止,房罗尘一脸茫然的问道:“怎么好好的不走了?” “有问题!”话音未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鸣镝声响,一只羽箭从道路左侧灌木之中射出直奔木牧而来,木牧的手里早就换了柴刀,一刀将羽箭磕飞,随后翻身下马对着五十步外的灌木丛中喊道:“不知是哪路英雄,兄弟愿出买路钱。” 对面却不搭话,破空声连续,众人不得不躲在道路右侧,马车里的崔文海早就在房罗尘的掩护下躲到了马车后,木牧没动只是吹了个口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寒步摇腾身而起,闪转腾挪间,不断的逼近灌木丛。 隐藏之人也早有准备,只是羽箭速度虽快,数量却不多,几个翻转起落间寒步摇已经持剑杀到,埋伏者立刻抽刀迎击,却是招式僵硬,动作杂乱,反复之间只是横劈竖砍,寒步摇原本还用包着粗布的剑格挡几下,后来发现这群人也不过尔尔,便舍剑不用,单以拳脚打晕了四五个蒙面人,那些人倒是知道踢到了硬茬,剩下的六七个蒙面客居然扔下手中的刀弓拔足狂奔,看的寒步摇差点没反应过来,等到想要追击却被木牧叫住。 “这一群人一起上恐怕连马七都打不过,为什么不让追?”回到众人身边寒步摇面色不善,木牧却只是摇头,他也看的出来,方才那一伙人正如崔文海所说,就是奔着他们马匹上的布料来的,但手上功夫这么弱,也是木牧没料到的,看到那些人跑的干脆,木牧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故而没敢让寒步摇追下去,手上有几个舌头也已经足够。 寒冬季节,雪自然是不缺的,张二汉将昏迷不醒的几个劫匪困住后,木牧抓了路旁一把雪直接糊在其中一人脸上,寒意刺激之下,那人很快便清醒过来,感觉到手脚被束,顿时脸色再无血色,面露惊恐的开始求饶起来。 木牧蹲下身将柴刀架在这个人的脖子上,那个人一个哆嗦竟被吓得尿了裤子,嚷嚷着别杀自己,想问什么他都说,只求留他一条活路。 “我看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张二汉揪着胡子眯眼思考,一旁的崔文海却是笑道:“你当然见过,这是在纵纬县买货那家商铺的伙计。”闻言张二汉恍然,指着还昏迷着的一人说道:“这个好像也是,从纵纬县跟到这?” 认清了另外一个,张二汉的话就让劫后余生的众人感到了吃惊,如果从崔文海买布开始就已经被盯上,那方才跑掉的人之中会不会还有青流县的人? 木牧见那个被吓尿的伙计神色已经有所缓和便开始问询,得出的消息跟那几批布没什么大关联,却更令人感到震惊:有人在截杀从西边而来,被重点保护的考生。 “居然有人敢截杀参加王城大考的考生?怎么可能?”司隆俊听完脸都白了,吓得他说话都开始磕巴,考生,有护卫,自己一行人全都满足,难道自己这一行人之中的某个人有什么背景深厚的仇家? 房罗尘听完却是将目光在木牧和寒步摇身上游走,房郎中可不傻,这话别人听的重点可能是重点保护的“考生”,但他知道这句话的重点在“重点保护”上,也就是说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是崔文海,恰恰是充当护卫角色的束仁和寒步摇! 正当房罗尘思绪方明之时,却听得身后小徒弟牛庆一声惊叫,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牛庆双瞳血红,一脸惊惧的指着寒步摇,随后又是一声大叫,双眼一翻居然昏死了过去,见众人又盯着自己,寒步摇也是茫然无措,倒是木牧心细察觉出不对,一把夺过寒步摇手中的剑。 果然,方才打斗之中剑鞘上缠着的粗布被砍破露出了里面寒花门的标志,而正是这个标志才让牛庆惊惧昏厥,房罗尘给小徒弟塞了一颗药丸,回头正巧看到木牧将粗布重新缠上,一时间一个荒唐的想法从脑中蹦出:难道清水庄的灭门惨案跟寒步摇有关系? 可转念一想,寒步摇和木牧跟自己一直都在一起,怎么算都没有动手的时间,难道动手的是寒步摇身后的门派,见房罗尘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寒步摇从开始到现在都没厘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的脸色就都开始变得不对起来,直到木牧将剑还给自己,她才反应过来,不过她只是银牙咬的咯咯作响,面露怒意,却是一字未吐。 “如果有人得手,这赏金上哪里去领?”木牧抬手安抚众人噤声屈身再问,那伙计撇着脖子上的柴刀带着哭腔喊道:“锦华县,找兴旺客栈掌柜的领赏,或者……或者找县衙的张班头也行。” ------------ 第8章 躲杀劫血染贡茶 御宇王朝平历三十四年,下冬月廿四,雪舟东郡,锦华县城。 天微微亮,城门洞开,满城的烟火气似乎都被城门里吹来的西风搅动般,如同青蓝薄纱翻涌,马上就是新年,县老爷下令让城门早开晚关,尽可能让周围乡村的百姓赶集购买年货,锦华县是雪中东郡十七个县里排名比较靠前的,自然也就比其他县城更繁华,尽管已早开城门,城门口依然显得有些拥挤,而能一通到底的东西城门更是如此,锦华县是个老县,因地理位置优越,也算是半个军事枢纽,因此看顾城防的士兵也多,倒是能维持住出入的秩序,倒是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进了西门顺着青石铺就的主路,往走约莫五六十步的距离上有一家路边早点摊,招子上写的是杨家面,面的分量足,滋味够,也不贵,一大碗面才三文钱,一个精壮汉子吃上一碗也能吃个八分饱,摆摊的老杨头在县城里已经摆了三十多年,算的上是锦华城的老字号,基本上一开摊就上了客,等到日上三竿,面就能卖的七七八八,老杨头是个知足的,不贪多,面没了便收摊,今天人依然不少,眼看着案板上的面团越来越少,老杨头神色便轻松了很多,年关将至,他能多卖些面,自己的乖孙子过年时就能多吃上一串小糖人。 “老杨头,来一碗清水面。” 粗犷而熟悉声音响起,老杨头扶着腰起身擀面,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正是县衙张班头,张班头家就在县城里,离着老杨头的摊子不远,每天上午都会来此吃一碗清水面。 面一上桌,张班头便埋头吃下,快于平常,等到老杨头还未坐下准备寒暄两句,张班头已经吃完准备付钱。 “班头,今天吃的这么快不怕闹肚子?” 老杨头赶忙起身道谢,顺便还多关心了一句,张班头叫张志,就是锦华县里人,个头不高,却是虎背熊腰,一年四季都是光头,八字双眉,一双豹眼,塌鼻厚唇,一说话鼻音如瓮,听了老杨头的话,张志嗯了一声,带好帽子说了句没事少打听,放下钱便急匆匆的走了。 老杨头见状也不敢多说,这张志不是快班衙役,是壮班的班头,主管犯人的押送,今天看这样应是有大事,往常总是会跟老杨头说两句话,看着张志消失在拐角,老杨头打算接着回去坐着等,一转身却不知何时自己身后居然站了两个人,吓了老杨头一个激灵。 定神一瞧,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老实巴交,女的应该是面上有疾,除了眼睛和嘴没被包着,剩下的布一直包到脖子里没入了衣服,乍一看有点吓人,看两人应该是附近村里男人带着女人来县城看病的。 老杨头本想着撵人,马上就过年了,这病要是传给自己可就倒了大霉,男人神情木讷,这女人倒像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看老杨头脸色便闷声说自己是脸上生了个疮,不传人,听说县城里来了个走医郎中医术高明,便想着能让高人妙手回春,如果老板嫌弃,他们可以连同碗筷都买下的。 听到这老杨头倒是没立刻揉面,只是问他们说的那个郎中是不是眉心上有黑红两颗痣,夫妇二人顿时大喜,他们也是昨天才到了城外,听到有人说城里来了个神医,以为老杨头知道那位神医在何方,不想老杨头说那郎中应该是离开了县城,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太清楚了,因为昨天城门关闭之前,他见了这位神医带着一个孩子从西门出去,今天早上吃面的人还有过来打听的,想来那郎中是个有真本事的,但这郎中应该是没回到城里。 见二人面露失望之色,老杨头抬了抬手问他们还吃不吃,那木讷的汉子看了自己家女人一眼,便要了两碗清水面,至于碗筷老杨头自然不会真的卖给他们,多拿沸水煮上一遍就是了。 “老板,方才那个是衙门的差爷?” 木讷汉子吃的快,连汤都没剩下,看汉子有点像是没吃饱,老杨头又给他舀了一勺面汤,倒是那妇人因为脸上全是布,吃的就慢了许多,看天色还早老杨头便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点头说道:“看样子你们也是外乡人,刚才那位差爷是咱们锦华县衙门的班头,能耐大得很,据说在江湖上都有名号的。” 老杨头一脸的敬畏之色,那木讷汉子听的连声附和厉害,吃完了面两个人决定还是先找县城里的郎中看看便付钱离开,老杨头则是继续揉着面,这冬天面硬的快,不揉软来了客人就要多等,他能在这锦华县支面摊开张这么多年,自然是在细节处做足了功夫。 眼看日头奔着晌午去了,剩下的面也没卖出去,老杨头就打算收摊,伸手准备摘招子的时候,就感觉眼前一花,好像有个孩子从自己摊子前跑了过去,扭头定眼一看这孩子的身形好像有点眼熟。 老杨头没多想,他在城门口卖面,出入之间见过的孩子多的很,觉得眼熟也属实正常,刚摘了招子,就听的马蹄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停在摊子的大锅前,一个身体健壮的大胡子车夫对着身后的马车小声问道:“掌柜的,这有面摊,要不咱们先将就一口?那郎中不是说不得吃冷食,这面应该就不错,哎,老汉儿,这面怎么卖的?” 一行人是两架马车,后面还有个车夫,带着兽皮帽子,离得有点远看不清容貌,车厢四敞大开的露出了里面的布匹,应该是临县过来贩卖布匹的行商。 听了老杨头报的价格,大胡子车夫便要了五碗,看着汉子的体型,老杨头倒也没多想,苦命人吃穿都是大花销,东家能让下人多吃也是福气,面团刚刚够,经过多次揉捏的面自然更加筋道,很快面条熟透被车夫接过,只是老杨头没想到那大胡子是给车厢里递了两碗,给后车的伙计递了两碗,自己就拿了一碗面,前面车厢透过缝隙还能隐约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个女人,五大三粗的,应该也是个下人,可后面这位好像也不是个能吃下两碗面的人呐。 不过老杨头很快就被那前面拿吃完的面的车夫要汤溜缝,再打听几句,就没再注意后面的马车。 马车不能在路上停留太久,一行人全吃完也没用多大功夫,五个空碗摆成一摞放在桌子上,收了钱老杨头也没注意一行人是个什么路线,便收了摊,正要拉车往家走,却是看到一个相貌奇特的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老杨头也只是知道这个人是个有本事的郎中,其他的一概不知,但他却知道这人眉心上一黑一红的两个肉痣,看此人脸色焦急,老杨头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这个郎中是带着个小徒弟的,再细想才恍然,方才跑过去的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此人的小徒弟,怪不得觉得眼熟。 “大娘,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这么高,然后……”那郎中抓住一个路过的老大娘问,随后又抓了几个人问结果都没看到,见老杨头拉着车便追了上来问,老杨头也没多想就告诉他确实是看到了,但一转眼就不见了,这孩子跑哪去了没人知道。那眉心双肉痣的郎中道谢之后又问了几个人,之后就像老杨头一样,慢慢的淹没在人流之中。 晌午一过,掀起的窗帘被放下,见锦华县城已经被甩在身后,车里的司隆俊有些担心的问道:“束大哥,房大哥和寒大嫂不会有事吧?” 崔文海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现下情形,虽三个考生都研习了御射双艺,实力实在不够看,这个时候就只能听从束仁大哥的安排,木牧在后面压阵,向后遥望,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走出城门,便回头扬声说到:“放心便是,你嫂子的功夫不比我差,再有个怪人,那班头有的受。” 听了这话,司隆俊和牛庆都是忍不住身子一阵发寒,要说寒步摇的武功高他们是知道的,但房罗尘的怪司隆俊和牛庆这个当徒弟的显然是跟有恐惧之感。 凛冬寒阳之下,锦华城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估算了一下距离,已经超过十里,还未穿过拐角便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过了拐角果然看到有个客栈,规模还不小,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嘈杂之声。 客栈名东来,联排三层小楼,前楼通铺客房,后院马厩雅园配备极高,过了晌午大厅里的食客依然不少,但是有空位,木牧带着司隆俊直接要了两个客房,此次崔文海做生意一进一出便赚了一金,费用便都是由这位大公子出的。 因为寒步摇和师父都不在,牛庆的状态颇为怪异,紧张和放松交替,看的木牧都有些不忍,自从牛庆看到寒步摇的佩剑后,便再次陷入了当初遇到他时的那种不语的状态,房罗尘说是自己的爱徒是回忆起当日的惨状,导致心神失守才如此,之后寒步摇就尽可能的离着牛庆远一些,可毕竟要一路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是会撞上,牛庆的状态便越发的差了。 “听说了吗?锦华城……葬岗这几天……尸体……也不知道是……狠手,据说死的……也不知……,太惨了!” “真的……?” “对对对,我也听……除了……还有……的高手!” 周围食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木牧的耳中,一脸平静的喝着茶,木牧微微侧头本想听的更清楚一些,却不想此时钱重和琴小娥推门而入,怪异的装扮立刻让大厅里沉寂,夫妻二人找了个角落点了几个菜,周围的几桌人纷纷挪位置,议论也从方才的话题转移到了这对新婚夫妇身上。 木牧没听到更多消息便招呼众人吃饭,大厅里倒是有几个江湖人,看行头应该是他比较熟悉的镖师,只是非常安静,都是默默吃肉,桌上的酒就只有一壶,可以暖身子但绝对不会喝醉误事。 等到日头将落未落之际,寒步摇已经和房罗尘来到了客栈,木牧见他们如此迅速开门引入后询问起结果如何。 “是宫谋宝库。”寒步摇喝完热水直接给出了答案,木牧一愣,这个传说居然又在江湖上流传起来了,怎么还能找上他们。 宫谋是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世家,是新御宇国一统天下之前占据南境一隅江山的王朝滑国世家,宫谋世家在滑国地位卓然,传闻曾有世家中人意欲谋朝篡位,囤积大量兵器甲胄,金银珠宝,但还未真正实施,滑国便被灭了国,成为了新御宇国治下的三郡之地,但宫谋世家囤积的物资却是一直未现世,即便带着宫谋世家之人,寻遍滑国上下也都未曾找寻到,于是宫谋宝库就成了一个传说。 传说得到宫谋宝库之人可一夜成为富可敌国的商贾,也可以成为与国谋地的地方势力,还有说宫谋宝库之中存有大量武学典籍,得之可称霸武林,但滑国已经灭国三百余年,御宇一统万里江山,宫谋世家之人或流亡或隐世不出,这宫谋宝库的传说便只存在于武林之中。 “一个班头怎么能知道这么多?”木牧听完就直接问了这句话,一个小小的衙役班头,就算是手上有点功夫,但终究不过是官僚体系之中的底层尘土,为这个传说之中的宝库截杀御宇王朝赶考的学子,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他说背后之人有藏宝图的消息。”房罗尘抿着茶神情严肃,他不笨,木牧也不傻,两人目光对视刹那间便明白,这所谓的截杀不是针对木牧,也不是针对崔文海,这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是清水庄侥幸逃过一劫的牛庆! “如此说来,之前倒是听过宝藏一事或许并非是假的。截杀考生这么大的动作,却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甚至还买通官府的人,背后的势力怕是不简单。”木牧低头揉着眉心,双眼紧闭,神色肃穆,这个时候他和寒步摇已经无法再为崔文海等人当护卫,房罗尘武功不高,很有可能护不住牛庆,现在只能尽快厘清藏在牛庆身上的秘密,再想办法。 “说起来,竟敢拿我的门派当幌子……”寒步摇眼中冒出了压抑不住的怒火,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房罗尘被吓了一跳,木牧却睁眼说道:“不管怎么样,先把牛庆叫进来,我们俩先问问牛庆,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我们遗漏的线索。” 我们俩自然指的是木牧和房罗尘,现在牛庆内心对寒步摇异常抗拒,寒步摇在场的话,估计两个人什么都问不出来。 等牛庆进了屋,房罗尘直接开口问牛庆,当时确定看清了行凶之人的武器特点,牛庆只是点头,木牧又问道:“你当时听到了什么话,或许我们可以帮你报仇。” 牛庆听到报仇二字,眼底闪过一丝恨意,用复仇的火苗压下对当日惨状的恐惧,开始慢慢回忆起来,他的身体已经被房罗尘调理的很结实,只是精气神看起来有些差,回想起过往,牛庆的脑门上很快就沁出了汗珠。 想起阿爹的话,他藏在温热血腥的马腹之中大气都不敢喘,因为冬天喘气会被看到,所以他一直捂着嘴控制着呼吸,努力不让热气和声音从马肚子里飘出去,恐惧与绝望的重压让他差点昏死过去,迷糊之中他透过一丝缝隙看到了一柄长刀洞穿了父亲的尸体,那长刀之上镌刻的就是那天在寒步摇剑鞘上显露的雪花标志,之后好像是有什么人喊了长刀的主人,那人回了一句知道了便离开了马厩,后来自己被憋的昏死,再醒来已经是被人塞在草垛之中,再之后就是他被养在草垛里,直到被木牧发现并救出。 “出刀的人是男子?”木牧听完立刻发问,牛庆再侧头回想点了点头,木牧松了口气后说道:“那你冤枉你寒大婶了,她们门派没有男人。”牛庆听完愣了住,随后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师父,房罗尘倒是知道有些门派都是女子,没想到寒花门就是其中之一,倘若牛庆没记错,那寒花门反而没了嫌疑。 见师父的神色,牛庆感觉师父是在不懂装懂,但束大哥如果没说错,那自己岂不是恨错人了,见小徒弟眉宇间的忧色不减反增,房罗尘伸手揉了揉牛庆的脑袋说道:“记好那个声音,往后一旦遇到,能报仇就报,报不了就跑,找师父,师父替你报。” 牛庆默然,他虽小,但对杀父仇人的怨恨如狂风骤雨,但一路走来,师父教了他颇多学识,也自知如此弱小的自己必然不是那仇人的对手,感受着师傅手心在头顶释放的温度,牛庆默默点头说了句知道了后,便被房罗尘打发去跟寒步摇道歉,屋子里就剩下木牧和房郎中,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面上的忧虑。 “别的学子,赴王城赶考,也有这么难吗?”房罗尘抬手向外一指,面色不善的问道,木牧默然抿了口茶水,随后说道:“差不多。” “这话你说的你自己信吗?”房罗尘见木牧不接话,心中的怒意彻底爆发出来,木牧却摇头说道:“我当然的信,因为现在很多学子已经被扔到锦华城南的乱坟岗,接下来的路上还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皆未可知,你也是走过千万里的人,真觉得现在是太平盛世?” 房罗尘被这些话噎的讶然,回想自己在铁木遗址遇到这对夫妇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大梦一般,而如今牛庆这个小徒弟自己是越看越喜欢,舍不得放手,自然也就得继续跟着。,行人拴在一根绳上,一损俱损。 作为郎中,房罗尘也见惯了生死,见在嘴上占不到便宜,也只能冷哼着闷了一大口茶,木牧见他神色缓和便开口说道:“放心吧,狴犴楼里养不出废物,如果钓盗真的是狴犴楼的人,之后路或许还能好走一些。” “连参加大考的考生都敢杀,咱们能平安到达,那可真是上天眷顾。”没好气的回怼后,房罗尘心里还是放不下,既然已经出了锦华县,那接下来的路上一定要尽可能的备足药剂,以便不时之需,木牧看着他眼珠乱转苦笑一声说道:“咱们在明,对方在暗,小心肯定是没错,但牛庆这孩子之后就尽量不要露脸,你自己想想办法,让他脸上起个病,如果不行,就让我家那位来。” 房罗尘摇头回道:“该来的躲不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这徒弟,命苦啊……”长叹一声,房郎中出屋寻牛庆,木牧独自一人去找了崔文海,将所知全盘托出,当然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眼前这一摊子事已经让三个考生头疼,便不徒增事端。 “如果真是如此,束仁大哥,我们分开走如何?”司隆俊听完自然是被吓得差点瘫软,倒是崔文海只是脸色更加惨白,给了个应对的法子,想了想又说道:“若不分开,我们还可以继续乔装潜行,或亦可躲过此劫,崔家行商,众位依旧扮作护卫,路上一切以行商为主亦可。” 木牧思忖片刻说道:“分开的话,跟着牛庆的自然最危险,也违背护众位前往王城的初衷,既然崔大公子有把握,便按照公子的安排,稍后我再同钱重夫妇说明原委,让他夫妻二人便在这东郡落脚。” 商定后众人纷纷行动,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钱重和琴小娥竟然还打算继续跟下去,好在再走三个县就能出雪舟东郡至渚华西郡,夫妻俩也商量好在渚华西郡的六河县落脚,对于崔公子的安排,他们倒没什么异议,寻常人家也养不起马车,等到夫妻二人安定之后,这马车可以折算给崔公子。 这一夜众人心中有事各自辗转,等到第二天早起便看到牛庆顶着黑眼圈跟着张二汉忙前忙后,等离了东来客栈,众人躲在官道旁轮番换了衣服,这衣服大多都是钱重行李箱里的,除了张二汉和牛庆没有合身的,众人都是变了摸样。 牛庆的脸上被贴了一张膏药,再经过寒步摇的易容装扮,与之前的摸样仅有一二分相像,最麻烦的反而是房罗尘,这眉心上一红一黑两个肉痣实在是过于明显,怕招惹麻烦房罗尘索性一个灰布条让自己变成一个瞎子郎中,跟牛庆在一起活脱的一对江湖骗子。 躲过了锦华县的杀劫,众人再走三个县便能出了雪舟东郡进入渚华西郡,路过青松县、白石县时都无事发生,但到了广岩县后,走在官道上的房郎中师徒二人被一伙人团团围住。 广岩县也是也在雪舟山脉范围之内,此县多山,故名广岩,盛产岩茶,这种岩茶树的生长于崖壁之上,虽四季常绿,但采摘期只有冬季,采摘极为不易,此茶曾为贡茶,当朝皇帝御驾亲征白河国之后取消了岩茶的贡茶之名,只是价格依旧昂贵,非商贾高官不能品,寻常百姓自然是喝不到的。 围住了房罗尘的这伙人就是广岩县露水村的村民,也都是采茶农人,拦下房罗尘的目的也是简单,就是为了救人,崔文海听完倒也没说什么,岩茶在茶业之中颇有名气,现在是冬季,如果能收到一些岩茶,略微低于市场价抛出,倒可以少赚一些路费,由此一行人便跟着这些茶农一同去了露水村。 可到了村口,众人却只见一片衰败之相,露水村户数不多,不到五十,但近半数农家门口都挂着白幡,寒鸦嘶哑,虽是正午,这露水村却如同鬼蜮一般森然,领路的是个精瘦汉子叫石头,是村长家的长子,不过二十出头却是一副老相,看着众人神色也知道眼前情景着实令人生惧,但人命关天,他也管不了这么多,拉着房罗尘这个瞎子郎中就往村里跑,也幸亏房罗尘不是真瞎,不然就他这种拖拽之举,怕是要磕飞满口的牙。 到了村中一个木篱笆围成的院子,石头喊道:“茶花,李茶花,我把郎中给请来了,快给壮子哥看病!” 屋中人闻声吱呀推开木门,一股子白雾喷涌,一个道身影也急奔而出,看这个叫李茶花的女子满脸泪水,神色憔悴,见她的石头哥这么快拉来了郎中本是脸上一喜,但见了房罗尘的摸样,却是心中略有失望,眼前这蒙着眼睛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郎中。 刚叫了一声石头哥,却听石头小声说道:“这是去县城路上遇到的,也让狗娃去县里去请了,壮子哥的病耽误不得,先看看!”这些话倒是都没避着房罗尘,牛庆这个时候才追上来,自然也听到了,不过他可没房罗尘那个脾气,一听还请了别人脸色当时就耷拉下来,老气横秋的说道:“我师父厉害着呢,起死回生都是翻手之间,看不起我们,你别拉我们过来啊!” 说完作势要拉着房罗尘离开,这一路上牛庆这小子为了配合房罗尘学了很多小技巧,开始时还有些生硬,见到师父露了真手段之后,底气便足了,这话说的倒是也没什么,不过房罗尘却照着牛庆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打的牛庆一个趔趄,随后面向二人客气说道:“先让瞎子给病人瞧瞧如何?” 石头见状讪讪让开,牛庆便扶着房罗尘进了屋,土屋一分为三,中间为厨房,两个灶台分别连着东西屋,病人在东屋,房罗尘没掀开眼罩,只是将手搭在了这个叫壮子的手腕上,牛庆也在一旁看着,饶是见过了身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叫壮子的人面如死灰,口溢黑血,气若游丝,除了师父诊脉的那个胳膊还算正常,即便是盖着棉被也能看出此人手脚皆断,身上虽然看不出,但想来也没有好地方。 房罗尘脉诊结束后问牛庆看到了什么,牛庆想了想还是掀开了棉被,然后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一遍,他跟着房罗尘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但牛庆有韧性,学东西慢是慢,可都能学到心里,他这一出口,旁边两个忐忑不安的男女对视一眼,倒是松了口气,想方才这孩子满口傲气,却不想也是个厉害人物。 “脏腑遭创,筋骨寸断,这伤能挺到现在,算是命硬。”房罗尘皱着眉却没扭头看向身后这对男女,随后叹了口气后说道:“这病瞎子能治,不过……” “大夫……诊金要多少?我大哥他……人能救的回来吗”李茶花听出房罗尘话里意思急忙问道,旁边的石头也跟着帮腔,他跟李茶花从小定了娃娃亲,又是村长家的儿子,所以也能帮衬一二,房罗尘摇头说道:“落在瞎子手里,命不是问题,诊金瞎子可以分文不取,药材你们自费,只是……” “大夫,您就说吧,只要能救回我壮子哥的命,说什么都依您。”石头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一旁的李茶花直接跪下磕响头,只是三四下这姑娘的额头便红肿起来,牛庆赶忙扶起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师父,心里却是有些自豪,这种伤都能治,师父果然是厉害的。 “我可以为病人开方,行针,买药,熬药你们自己来,正骨让我徒儿练手。”房罗尘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罩,二人面色复杂的看着同样刚从震惊中缓过神的牛庆,这瞎眼郎中说的明白,就是为了给徒弟练手,这孩子也就十岁出头,医术高低先不谈,这手劲怕是都不够。 “救人要紧,徒弟拿针囊。”一声轻喝堵住了牛庆张开的嘴,也不管身后二人如何犹豫,房罗尘直接掀开被子便开始给床上的汉子行起针来,那两人看着房罗尘最先的几针都是摸索着扎,越到后面越发的迅速,等到针囊里的针炸完,这位盲眼郎中才微微吐气说道:“伤势暂时稳定,不过接下来用药要快,现在过了晌午,等到傍晚再行一次针,天黑之后便要正骨。”说话之间,床上躺着的人扭曲的脸稍微舒缓了一些,但依然未醒,看到这里石头和李茶花便放下心来,这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找到了一个神医。 李茶花向邻居借来纸笔,房罗尘开口牛庆记录,药方开好后便交给了石头,这汉子也不耽误一路风风火火的奔着广岩县县城去了,等到石头离开房罗尘直接开口道:“姑娘,令兄需要卧床一年方可痊愈,期间气力活可是丁点都不能做。”李茶花听得也只能苦着脸点头,她现在跟哥哥相依为命,若不是…… “大夫,您就不能帮我哥接骨吗?您这徒弟……”女人的话不敢说全,房罗尘却是点头说道:“瞎子不比明眼人,令兄全身上下筋骨断裂之处不下三十,放心,我这徒弟已经跟我数月有余,再者服药过后便会陷入昏睡,就算是疼也醒不了的,此夜最为关键,久拖易生变,若是觉得看不下去,便在屋外等着吧。” 李茶花听完也只能认命的按照郎中的话去烧水,而房罗尘则是一把拉过自己的小徒弟,让他先给自己摸骨,牛庆是一脸惊惧,说自己还小还需要多学一些时日,房罗尘却敲了敲他脑壳说道:“好徒弟,有了这一次后面就不怕了,为医者生死见惯,伤病岂能吓到,好好摸骨,晚上正骨时我也会在一旁看着,你安心正,师父给你兜底便是。” 牛庆不再多说,师徒二人开始准备晚上正骨事宜,而在露水村里,寒步摇却看着手中满是血迹的茶叶袋,眉头紧皱。在她对面是一个老泪纵横的老者,指着村里家家丧幡声嘶力竭的吼道:“若不是县官老爷此时非要岩茶,村里人也不能冒死去采茶,这露水村出产的茶叶,都是从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的血中炒出来的啊!” ------------ 第9章六河将年夜齐救重瞳 平历三十四年,下冬月廿九,渚华西郡罗衣县城。 春联,福字,门神,爆竹,年关将至,罗衣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街旁人头攒动,喜庆洋洋。只是这热闹的气氛却一点也影响不到刚进城的一行人。 自从出了广岩县县城,寒步摇的脸色就没有过一丝暖意,看向木牧之时眼神锐利,如刀如剑,即便是牛庆过来,这位女侠也是面罩寒霜,众人见过了她的身手,是以都不敢招惹,尤其是跟在后面的钱重夫妇二人,总觉得脊背发凉,如置冰窟一般。 房罗尘在露水村给人治病,崔文海收了岩茶后一行人赶赴广岩县城,距离县城还有约么一里地的时候,众人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茶香。 等到了茶摊前众人得知,广岩县县令为过往考生都备了岩茶作为赠礼,只要有考凭文书便可从茶摊,客栈等地领取,每个人都可领两份,如果考生在广岩县过年,那么客栈饭馆都会提供免费的饭食,但衙门不会出钱给这些茶摊、饭馆和客栈,所有花销都要由经营者承担不说,还不能不做,否则就直接关门歇业。 闻言寒步摇怒意上涌,若不是房罗尘拦的快,怕是这位女侠客要当场掀翻茶摊,抽出长剑要砍人了。 进了城,众人一路看着那些饮茶的学子谈笑风生,赞扬广岩县令的美名,再对比露水村过半挂丧幡的惨状,心中皆是愤怒苦闷交加,只觉得讽刺。 等到了饭馆后,众人更是发现同样的一道菜,给学子的和给其他客人的居然不是同一个价,因为一行人装作行商,所以并未享受学子待遇,换了几家之后皆是如此,众人便晓得这也是商家的无奈之举,县令大人要充脸面,不从不行,可做生意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亏钱,自然就要在学子之外的客人身上找补回来。 也不是没有人因此闹事,现在广岩县的大牢里关着的人可不少,掌柜的,行商的,打尖的……不一而足。 众人终于在城东门处找了个饭馆,待众人坐下点菜,木牧从司隆俊那里借来了考凭文书,明目张胆的跟街上的茶摊要了两杯岩茶带了回来,一杯自己喝,一杯给了崔文海,至于所谓的赠礼,木牧并未要。 本就压着火的寒步摇这下是彻底压制不住,夺过木牧手里的茶杯将茶水全都泼到木牧的脸上,随后一句让你喝后便重重的坐在长凳上,等到木牧站起身打理衣服,寒步摇腿一别将长凳移开,让木牧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地上。 众人本想笑却被寒步摇眼中寒光逼的压了下去,木牧悻悻扶地起身苦笑一声,却只是盯着崔文海,静等着这位崔大公子的答案。 “中上等的岩茶,花费不小,很难收回成本。”崔文海在露水村以溢价收了不少岩茶,他是生意人,自然能品的出茶的品质。 “这县令倒是会做生意,收来的茶叶卖给整个县城里的商铺,还要商铺赠出去……真是好手段。”木牧双手抱胸,眼神冰冷,寒步摇喝了口水压低了声音道:“要不,咱们在这住一晚?” 众人心中一懔,这位女侠客的意思已经写在了脸上,于是纷纷看向了木牧,听了自家女人的话,木牧冷然说道:“吃完就走。” 于是众人快速吃完饭离开广岩县城,于是寒步摇因木牧制止而生了一路的气,更气人的是木牧非但没哄她,甚至还故意冷落,让寒步摇怒气更甚,自然身边人也跟着受罪,尤其是司隆俊更是后悔当初将东西借出,让自己平白的在寒女侠那边受尽白眼。 到了罗衣县后,木牧本打算让众人借住村落农家,但崔文海没同意,下冬月廿九在民间有懒汉日之称,三十除夕阖家团圆,这廿九便是懒人最后一天采买之日,这一天或许能做成几笔岩茶生意。 雇主发话木牧便听从安排,于是一行人拉着茶叶来到了罗衣县城,只是等到过了晌午,也没有卖出一份茶叶,崔文海也不恼,只是找了个家客栈让众人住下。 “崔掌柜,你看要不要买点衣服,等过了六河县再卖掉?” 张二汉嘿嘿傻笑着回头问道,崔文海依旧是商贾之子,不过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家族里派出历练的,换了装束之后也看不出学子的摸样,就是脸色略显苍白,不过在冬天这种富家子弟吃了些苦头也跟他差不多,所以张二汉这话说的反而更像是老伙计嘲笑少掌柜一般。 房罗尘是跟在后面进了客栈的门,装作跟众人不熟,与张二汉和寒步摇拼了一桌,而钱重夫妇并未在罗衣县城停留,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两人也未说,一行队伍里最终还是六人同行,钱重和琴小娥离开时到底是给了寒步摇七两银子,算是补足了一金,也让钱重心里松了口气。 “老张,这是少掌柜,你嘴里干净点!” 木牧先给身旁的崔文海满上茶,随后面色不善的回怼了一句,张二汉缩了缩头小声嘀咕了一声狗腿子后便将气力全放在眼前的吃食上,一旁的寒步摇依然冷着脸,看向木牧的眼神里总似带刀一般,张二汉在一旁扒拉饭,见寒步摇不吃便小声问道:“韩……护院,您还吃吗?” 说完小心的指了指寒步摇身前的饭菜,寒步摇本是盯着木牧,闻声回头一瞥,张二汉顿时一个激灵,脸露惧意的小声说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嘿嘿……” 吃罢了饭众人也没打算停留,不过房罗尘一直在后面跟着,就是可怜了牛庆,这么远的路还要孩子步行,不过这一路上师徒二人也没闲着,房罗尘帮着牛庆回忆第一次正骨,并且一边讲解一边让牛庆自己摸骨,露水村正骨过后,牛庆更为好学也变得颇为自信起来,便有了些许的心气,算是慢慢的从丧家巨变之中走出。 好在罗衣县距离六河县不过三十里,中间也不过三四个村子,师徒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六河县关城门之前进了城,之后师徒二人便不慌不忙的在路边摊吃了晚饭,最终顺着木牧留下的特殊印记找到了木牧等人入住的李家客栈。 两人只是要了个通铺,不过这宿费师徒二人倒是没掏,盲眼郎中给李掌柜的把脉行针后就算是付了宿费,通铺费用不高,师徒二人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直接让他们能凑合一宿也不损失什么。 只不过在二人入房之前,李掌柜特别提醒了一句看好孩子让房罗尘有些担忧,仔细一问才发现,前阵子这六河县下辖的村里发生过孩童走失的案子。 眼看着就是年关,走丢孩子的百姓闹到衙门口,可把县官老爷急坏了,晚上宵禁提前不说,街道上的夜巡衙役也增加了不少,可即便是派下去了查案的班头,也没找到什么线索,这风言风语便在坊间传开了。 有说是恶鬼噬人的,有说是抓孩子血祭的,还有说是被山上的精怪抓走的等不同的谣言,但不管怎么说对走丢孩子的百姓,大多数人还是报以同情的,所以李老板特意叮嘱了一句,房罗尘听完心里不安,张二汉倒是性子直,直接去了木牧所在的房间说明情况。 “让他给徒弟几只蜘蛛不就好了?”木牧听完还未开口,一旁的寒步摇直接给支了个招,见张二汉听的茫然,木牧苦笑说道:“听你寒大嫂的,就这么说。”等到张二汉离开,木牧小心翼翼的扭头看向寒步摇,却只得了一个白眼和一声冷哼。 天色黯淡,六河县内却是依然灯火通明,只是街上走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尤其是带着孩子出来的更是惶恐急奔,更夫和衙役都成群结队穿梭大街小巷,宵禁的锣声响起,本应该热闹的街口变得沉寂,整个六河县城内没有年关的喜庆,反而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压抑之感。 木牧和寒步摇轮流值夜,寒步摇的上半夜没什么异常,等到三更梆子响,木牧却听到通铺那边传来牛庆起夜的声音,这一路上这孩子没少吃苦,尤其是今日更是一路拔足狂奔才入了城,于是便多吃喝了一些,这个时候起夜也是正常,只是通铺的张二汉也跟着起来带着牛庆出门。 这汉子睡眼惺忪的带着牛庆往后院的茅厕去,一出屋受了寒气便彻底没了困意,月底天上无银盘,客栈内照明的灯笼随风摇曳,一大一小两人同时进了茅房方便,等到二人准备往回走时,张二汉发现自己的影子好像长了一块,还不等反应,后脑一沉,整个人发出一声闷哼直挺挺的倒地,一旁的牛庆来不及反应便感到腰上一紧,刚惊呼出半声便被黑影捂住口鼻,闻到一股异味后便昏沉睡去。 正此时对着后院的窗户突然张开,一道寒芒直逼那个正欲腾空远遁的黑影,只见那黑影一扬手欲将寒芒磕飞,那寒芒却是一触即碎,化成冰屑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身,确是在房檐上挂着的冰溜,等到他落地化了冰溜上暗劲,一道带着血气的身影已经逼到身前。 木牧手中的柴刀直逼黑影腰杆,那黑影向后一退堪堪躲过,正准备转身逃遁时,却感觉肩头略有涩感,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挟着孩童的左肩之上有一只豆粒大小的雪白蜘蛛肚,深知自己中了毒的黑影不得已再次转身面对木牧,躲过竖劈的一刀,同时右手短棍猛地砸向木牧的手腕。 木牧身随刀走,猛的伏身扭腕,下劈的刀尖却是朝上跳,形同指月,若短棍落下则必伤贼人前臂,那贼人也是反应极快,只是收力不及去势难减,微侧手堪堪躲过刀锋,却是将夜行衣一侧通了个对穿,短棍打在木牧手臂上时,已经没有多少力道,而木牧再次发力想要划开内里皮肉,黑衣人却是脚尖一点,向后退步拉开了跟木牧之间的距离。 不过一息之间两人交手不过数招,都是各自心惊,此时木牧才发现掠着牛庆的黑衣人比自己略矮,但手中的铜棍却比自己手里的柴刀长一掌,那黑影听得木牧身后动静却不敢妄动,只能反手将肩头的蜘蛛拍扁,暗中运气压制从肩头传来的寒毒。 “放开他,我放你走!” 木牧沉声喝道,那黑影却只是狞笑一声,却是手腕一振,那指着木牧的铜棍头猛然射出一束寒芒,两人距离不过五六步,这寒芒形似牛毛在夜里几不可见,木牧无奈矮身,同时屈身前冲以防止贼人逃遁。 却不想那黑影猛地将牛庆向着空中一抛,身形暴退,木牧下意识伸手欲接牛庆,却听到一声细响,空中的牛庆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横着飞向墙外,木牧此时才警觉对方居然有帮手,而此时寒步摇已经从屋中冲出,见状猛地踏地起身想要斩断牵着牛庆的细绳,只是还未出手便感到胸口如遭重击,身形一歪重重的砸在了木牧身上。 任两人如何准备都没料到这贼人居然还有支援,这变故两人皆无暇应对,等到木牧将寒步摇扶起,这院中空寂,哪里还有牛庆和贼人的身影,木牧这边刚要飞身上墙追,却听身后一句接着,扭身一抄,却见手心多了两颗药丸。 侧目见房罗尘已经飞身上墙,肩头趴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雪白蜘蛛,木牧不敢耽搁,现给地上的两人服了药,好在寒步摇受伤不严重,还醒着,让寒步摇尽量照顾众人,木牧也紧跟着房罗尘的身影本着城东而去。 此时客栈的客人才听到动静,意识到客栈有人遭难,掌柜也是一脸惊惧的派出伙计上街寻衙役,而城里已有巡逻衙役发现木牧等人于房顶之间飞掠的身影,敲锣打梆的在街上追,有会点轻功的衙役也飞身上房,但速度远远赶不上,最终追到城墙跟上,眼睁睁的看着地上被砍断的绳索,墙头上哪里还有人。 “班头,这不用绳子就能飞过墙头,这得是啥样的江湖高手?”一帮跑的气喘吁吁的衙役看着望墙叹气的班头骇然问道,这六河县的名字是因辖下有六条河而命名,这六河中的青河,曲河,浑河,瓦河和汶河都是白河的支流。 六河县内都有交汇口,而六河县城就是青、曲、瓦三河与白河交汇之处,也是一处军事重镇,距离城外向南三十里就有万人军营,城内常驻城防兵三千,因最近有孩童走失,县老爷特意跟郡府大人请示向城南军营借了一千兵,不然光凭县城这点衙役怎么可能巡的过来。 “少说废话,快登城墙,看看上边的军爷是不是……”那班头给了领头衙役一巴掌,急匆匆的顺着台阶上了城墙,此时墙头也乱哄哄的,只是巡逻的城防兵被打晕丢在一边,而其他玩忽职守未及时换班的士兵则是被他们的领头直接拉下去领罚。 而此时的木牧和房罗尘却已是听不到身后的动静,等到六河县内锣声喧天时,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追出城外三里,木牧跟在房郎中身后,却是看不到更前面有无人影,只能尽力跟住,在遇到房罗尘时木牧便知晓其轻功了得,此时房罗尘全力施为,自己也只能咬牙跟住不丢,想着方才贼人的动作干净利落,木牧便有种危机感。 任谁也没想到,这贼人胆大包天,年关时居然也犯案,更是没想到这些人武功了得,自己突袭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还是房罗尘的雪蜘蛛起了奇效,这才给他们留下了些许将牛庆救回的机会。 又追了三里,木牧却是追上了房罗尘,此时的房郎中身体颤抖,脸色惊怒交加,难看至极,等到木牧赶到才发现其脚下躺着一具尸体,尸体在雪中拖出一道痕迹,手上的铜棍则是飞到数十步之外,面罩上的血迹还透出些许温意,显然刚死不久。 “背后中掌,脏腑全碎,寒毒都没来得及发作。”房罗尘眉头紧压眉心双痣,双目血红,抬首四顾,运极目力想要寻找贼人身影。 木牧看完听完心中惊异,着实没想到这伙人如此心狠手辣,见同伙拖累便痛下杀手,雪蜘蛛线索一断,二人想要追击便要多耗一些功夫,好在自己追上,雪过无痕必是绝顶轻功方可,对方夹着一个十岁孩童必然留下痕迹,只要静下心仔细观察,凭借多年狩猎的经验,仍可找到蛛丝马迹。 “别的雪蜘蛛呢?”沉下心的木牧问道,房罗尘心乱之际闻言一愣静下心望向肩头蜘蛛,随后脸色更加难看,向前走了不过百步,便看到另一只被拍扁的雪蜘蛛,而这两只就是房罗尘用来给牛庆防身用的,每天夜里房罗尘都会轮流放出雪蜘蛛放哨警戒,今夜能给小徒弟的就只有两只,本想着再加上木牧和寒步摇一同出手便可保小徒弟安全无虞,却不想贼人众多,更是配合无间,着了算计不说还走丢了敌人的踪迹。 见状木牧长吐一口气后迅速在周围转了一圈,很快在雪地之上找到了断枝,招呼一声房罗尘,两个人顺着痕迹又向前追了三里,这次却是来到了河边,而贼人留下的痕迹反而明显。 “此河水流湍急,薄冰易碎,他不得不小心,你看……”木牧指着河面冰上的雪痕说道:“为省气力必然要踏雪而行,你先过河,我先上下游转一圈。”说完两人分头行动,房罗尘知晓木牧是怕对方故意过河折返,而木牧知道房罗尘轻功好,再加上还有一身毒粉,即便制服不了对方,但逃命无虞,很快木牧沿着河岸查看完找了个河道稍显狭窄之地过河,再与房罗尘汇合。 河对岸有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折断的枝杈更多,也就证实了对方是真的一路向东行,穿过树林之后是一片覆盖着冬雪的农田,看了一会木牧慢慢转头说道:“应该转南了,走!”房罗尘紧跟其后,黑夜之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疾驰,很快便来到一座山脚下,此处地势颇高,西北望可见六河县城轮廓,目算已经离城十里有余,而就在不远处竟然听到了号角声。 “此处应有军营,这伙贼人居然如此胆大?”木牧有过从军经历,自然分得清军号之声,倒是房罗尘焦急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初入江湖,更是偏安一隅,自然是不晓得军营生活如何,只是听完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这束仁到底是什么来头,打猎厉害,武功高强,瞧着见识也不俗,看年纪也不到三十,这些阅历都是怎么来的? “贼人反其道而行之,你我进山后可要小心。”见房罗尘双手空空,木牧抬手将柴刀递出,房罗尘苦笑道:“我武功差,你这刀有点重,我用不顺手。”木牧闻言左右打量后,提刀砍下两棵一握粗细的小树,将树杈削掉一头削尖,两棵小树便如同投矛一般,木牧将柴刀甩到房罗尘身前说道:“抓紧适应,刀尖涂毒,必要时扔出去,也可以阻敌。” 房罗尘听完也不客气,提刀入手便跟着木牧上了山,走了约莫有半里,两人顿住身形,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就在方才两人同时听到一声怪音,像是哨音,却又像夜枭啼鸣。 见木牧抬手示意停下,两人各自找了棵老树躲了起来,再仔细听后,木牧却发现这怪音就是哨声,只不过是仿照夜枭的声音制作的特殊哨子,如此一来,即便是声音逆着风传到西边山下的军营,军中将士也不会觉得意外。 “是暗哨!这里是他们的老巢。”木牧此时心中略感慌乱,原本以为贼人不过三四个,却没想到这不知名的山上居然是他们的贼窝,而且这伙贼人绝非普通山贼草寇,听这些哨音起伏有规律,身前这伙贼人怕是不是他们两人所能敌的。 “那怎么办?牛庆可还在他们手里呢。现在就得想办法,再拖一阵天就亮了,咱们俩连藏的地方都没有。”房罗尘压低了声音,语调中透出压不住的慌乱,三更天出事后两人连追十余里,路上耗时颇久,此时东方微亮,估计用不了多久便是天亮时分,知道不能耽搁,两人继续摸黑上山,他们只能赌放哨的贼人此刻正是困意上涌时,让两人能摸的更近一些,即便是救不出牛庆,也要将贼巢打探出个大概。 约莫着又走了半里,两人终于在透过枯木丛中看到一丝火光,也能闻到烟火气,低头俯视却已经看不见六河县城,两人竟是绕到了这山的南边,顿时两人心中恍然,这贼巢背对军营和县城,又在山洞之中,稍加伪装常人便难以发觉。 两人遥望百步开外的山洞一阵头痛,这山洞与两人之间只有低矮灌木,不可伏身潜入,想要放迷药,距离太远,风向也不对,一时间两人都没了主意。 “怎么办,你还有什么法子没有?”房罗尘终究底子差一些,此时已经露出疲态,木牧微微摇头捂着嘴小声说道:“如果能绕到上面观察一阵或许能有机会,可对方能布置暗哨,山顶必然也有眼线,只能先退。” “可是牛庆……”房罗尘正想说什么,却被木牧拉着趴在地上,这山上草木稀疏,想要找个藏身地并非易事,两人身前有块巨石刚好遮藏身形,见房郎中面露不解,木牧小声说道:“有人出来,找机会下去。” 房罗尘侧头隐约听到上方传来人声,连忙掩口,两人侧耳却是听不清上方洞口的人说了什么,等到风里没了动静,两人这才冒头找机会溜到山的北面。 “怎么办?”房罗尘面露急切却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木牧也是皱眉苦思无果最终只能叹气。 “嗯?你有没有闻到……”突然房罗尘停步四顾,抽了抽鼻子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一股烤鸡的味道?”木牧起先没反应过来,等到房罗尘过来推他才从思绪中抽身,而此时房罗尘已经抬手指着山下一缕烟气说道:“那有人!” 只见山脚稀疏树木之中一缕烟气伴着朝阳升起,随后被寒风卷散,一股烤肉的味道顺着山风钻入二人鼻腔,木牧微眯眼说道:“下去看看。” 两人潜行至山脚,却是看到数道人影围坐刚升起的火堆,这些人大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竟然是一群乞丐,但木牧却一眼看到了个熟悉身影,随后不再隐藏身形,大方的走近,房罗尘跟在身后,面露困惑的望着木牧的背影,方才那一刹那,他感觉木牧整个人都变的有底气起来,难不成木牧是在算计眼前这群乞丐。 走近之后,房罗尘才注意到乞丐之中有一个老乞丐似有特别之处,此人胡子头发眉毛黄白黑灰,四色混杂,纠缠成结,蓬头垢面的,也看不出具体年纪,身穿黑灰油亮补丁棉袍,腰间草绳上系着一个黄皮葫芦,脚上穿着一双破洞棉靴,之所以说是特别,是因为其他的乞丐穿的比这个老乞丐还要好一些,靠着火堆也更近一些,却抖的比这老者更厉害,如果再仔细观察,这老者更像是在哼着什么小曲,似乎这寒冬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见有生人过来,这群乞丐也没起身,只是戒备的望着二人,火堆旁有三四个烧鸡正滋滋冒油,木牧显露身形后却在中途将手上的木矛撅折,又在地上划拉不少细碎枯枝,抱成一抱,房罗尘小声询问自己要不要也照做,木牧却只是回了句随意,房罗尘便也有样学样,只是他那一抱枯枝要比木牧的少了些许。 两人走到近前,先是将柴火放在圈外,随后木牧抓了一把枯枝走到人群之中,将枯枝放入火堆之中,房罗尘照做后发现这群乞丐看向二人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许,不过神色上依旧戒备。 “为众人拾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两位老爷来此,所求为何?”那老乞丐看着高涨的火焰没做声,出声的是他身边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小一些的驼背乞丐,这乞丐身高不过五尺,身上如同周围同伴一般脏乱,但脸上却收拾的很干净,只是他左脸上有个黑痣,上面还有一根长长的白汗毛,看起来有些滑稽,木牧闻言先是躬身行抱拳礼,随后对着那隐隐坐于主位的老乞丐说道:“晚辈今日斗胆,请齐先生出手,救一人。” 房罗尘彻底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帮人居然是丐帮的人,江湖人皆知三宗六派十门,三宗六派为天下武学之源,十门却是江湖众多门派所争的排名。 但论规模,丐帮却是如今江湖第一大帮派,只是丐帮从不评选十门,也无意争四宗七派名头,故而知道丐帮的人很多,但知道丐帮底蕴的江湖客并不多,毕竟乞丐随处可见,但并非皆是丐帮子弟。 听木牧开口说话,围着火堆坐着的乞丐们纷纷起身,目光如炬,想从木牧的身上看出些什么,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修边幅,身上血腥气颇重,一张口便能说出一群人之中真正主事之人的底细,倘若齐先生不认识,那此人便不可留于此地。 房罗尘见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举起柴刀防备,却不想只听那个被束仁叫做齐先生的老乞丐轻咳了一声,心神一震手上的柴刀当啷落地,周围的乞丐更是展开架势,准备随时围攻两人,只有木牧身体微微晃动后便恢复如初,他自然知晓丐帮的一些规矩,所以他明白齐先生只是想吓唬一下房郎中,至于自己,只要所求在公理之内,齐先生多半会应允,更大胆的猜测,齐先生在此处现身,怕也跟自己所求有所重合。 “火要灭了。”老乞丐齐先生解下葫芦闷头喝了一口,舔舔嘴唇长嘶一口气,周围的乞丐纷纷坐下继续烤着烧鸡,那个驼背乞丐则是沉声问道:“所救何人?” “重瞳子牛庆,此人徒弟,昨日三更被贼人掠走。”木牧指了指身后的房罗尘,后者只能赔笑行礼,那驼背乞丐继续问道:“此人何处?” “此山阳面,山腰山洞”木牧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山头,那驼背乞丐转向老乞丐躬身恭敬问道:“齐先生?” “焚五脏,二斤。” “这个……晚辈尽量。” ------------ 第10章齐老施救圣药解蛊 平历三十四年下冬月三十,渚华西郡,六河县南不知名山上。 “束仁,这位高人为啥叫齐先生?”房罗尘看着手中的鸡腿,含糊不清的问道,木牧嘴里含着鸡骨头抬手添柴,手向外一摆指着眼前的乞丐,房罗尘嘴上动作一顿,算是想明白乞齐同音,可这先生又从何而来? 木牧咬碎骨头后就这肉咽下后解释道:“这位齐先生入丐帮之前就是个教书先生,入了丐帮之后做了几件……大事,便江湖留名,你是垒土,这位齐先生初入江湖便是撼岳境,现在应该是挟山境。也就是百川境。”想到鬼面手甘从的恶趣味,木牧赶忙解释,武道六景中女子以水为名,男子则是以土为名分别为:浮尘、垒土、击石、撼岳、挟山、天柱。 天柱境高手有多少木牧知道的也就两三个,还只是听说,但挟山境高手木牧就见过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便是方才起身离开的齐先生。 “哦,这个焚五脏是什么东西,酒吗?没听过,两斤酒就能换这位前辈出手?”房罗尘想起方才齐先生讨价还价的样子,木牧说完尽量时,尽管看不太清容貌,但房罗尘明显感觉那位齐先生笑的很畅快,随后起身让众乞丐照顾两人,便飘然而去,闲庭信步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当时房罗尘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仙人,此等武功展现出来如同戏法,看的这位郎中心神大震,差点把烤鸡掉在地上。 “一种烈酒,很贵!” 木牧有些头疼的望向东南方,千万里之外,那家客栈的掌柜要是知道自己敢这么坑他,等见了面,必然是一颗算盘珠子一个包,感慨完木牧恭敬的向着那个驼背乞丐问道:“不知前辈尊称,来此也是为了搭救被拐的孩子吗?” “贵人叫我驼子就行,最近有孩子传信说有杏林门的败类掠走童子炼制药童,齐先生正巧在西北,便给他老人家传了信,今早才到。贵人认识齐先生?” 驼子小声问道,眼前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应该不晓得齐先生才对,方才那些话显然是对丐帮非常了解,还跟齐先生有些交情,因此言语之间驼子的语调便有些低了。 “齐先生跟我家……我的一位前辈是好友,数年之前与齐先生见过,有所交集,前辈一直都在西北吗?”木牧有些生硬的改口,生怕对方察觉话语之间的端倪。 看着眼前这些乞丐,身上应该都有些基础功夫,以房罗尘的身手也能接上几招,扭头望向房罗尘刚要开口,却见房罗尘目瞪口呆的瘫坐地上,想起方才驼子乞丐说的炼制药童,木牧扭头看向驼子问道:“这药童是怎么回事?” “这些败类掠走孩童之后,以药物控制孩子心智,然后再进行长达数月的喂养浸泡,造就药身,之后割腕收血,这血要么当做药引,要么炼制毒性更强的毒药害人,而药童尸骨饲喂豢养的毒物,据说因药童不同,能炼制出各种奇特蛊虫。” 驼背乞丐将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木牧听的遍体生寒,倒吸一口凉气,房罗尘听完反而松了口气,至少时间上还来得及,牛庆昨天晚上才被掠走,其他的孩子心智不坚,容易被控制,但自己的这个徒弟不同,因经历惨剧,心智远超同龄人,自己这些日子又悉心调养,想要凭借药物控制重瞳子,一夜之内根本做不到。 正当房罗尘感慨自己有先见之明时,不知名山头的另一侧,齐先生扶着随手折下的树棍,步履蹒跚的走向木牧口中的那个山洞,他动作迟缓,一露头便被山洞之外放哨的贼人察觉,其中一个守在洞口的贼人手持铜棍快步走近,发现来的是个老乞丐,便将铜棍一抬拦在齐先生身前喝道:“臭要饭的,上这等死来了?滚!” “这……这位贵人大老爷啊,这……这山洞……是我去年就寻的埋骨地啊,老叫花子上无父母孝顺,下无子女孝敬,今天好不容易吃了顿饱饭才敢上山等死,求……贵人大老爷……行行好……哎吆!” 不等齐先生伏身跪拜将求情的话说完,这蒙面贼人咒骂一声,抬腿就是一脚踢在身下乞丐的肩头,将齐先生踹了个跟头又滚了两圈才停下,受到如此重击,齐先生的身体开始还能蠕动少许,哼唧几声,等到数息过去,身体便开始变得僵直,更是没了动静。 “怎么回事?”洞中传来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这声音似男非女,说不出的怪异,那守门的贼人对着洞中拱手行礼道:“大师,是个臭乞丐,上山等死的,方才小的赏了他一脚,给了他个痛快。” “去,把他拖进来,我这些孩儿们正饿着呢。” 怪异的音调在山洞之中回荡,洞口的蒙面人低头领命后一路小跑,到了齐先生身前拉起双腿便朝着洞中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你这老乞丐得了痛快,也得偿所愿,要是到了死境,别忘了感念咱们大师的恩赐!” 说完拉着齐先生的腿进了山洞,山洞本是天然形成,穿过洞口后先上后下,顺着整理出来的石头路来到一个十步方圆大小的水池旁,水池上方紫色雾气蒸腾,下方紫黑色的水中露出一个个小脑袋,这些孩子头部以下全都浸入药池之中,目光呆滞,脸色惨白,小嘴微微张开,呼吸之间全是那紫色雾气。 而就在不远处,还有一个更大的土坑,坑壁等人高,里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蛇虫等毒物,散发的腥臭之气令人作呕,坑内白骨累累,有山禽走兽的,也有人的,想来这些毒物才是那大师口中所豢养的孩儿。 那蒙面贼人单手拉着齐先生的一条腿,还未到那毒物坑旁,便听到身后的老叫花子哼唧一声悠然转醒,齐先生梗着脖子一看立刻怪叫一声饶命,一扭身趴在地上,一双干枯老手死死的扣住地上岩石缝隙,嘴里饶命救命的话接连喊出,那蒙面人提气狠拽了两下,发现这老叫花子在生死之际倒是爆出一身蛮力,单手一时间居然拉不动。 双手掐住齐先生的脚踝,蒙面人错开角力空档猛地向上一甩,想将齐先生当成布料抖起来,只要这老叫花子双手乏力松手,身体必然离地,无处借力时自己便能将其摔入坑中,正当蒙面贼人如此想着,齐先生的身体也如他所愿离地,见状正要扭身将齐先生甩出,变故陡生。 齐先生被抓的是左脚踝,右脚在身体腾空之时也挣扎着跟上,一只臭脚碰巧踹在这蒙面人的面门之上,脚上力道十足,这蒙面人面门遭袭,闷哼一声只觉天旋地传,双手掩面向后退了两步,这一退便跌入坑中,坑中毒物嗅到生食味道便一拥而上,那蒙面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便被坑中蛇虫鼠蚁等毒物彻底淹没。 等到齐先生站起身,颤巍巍看着坑中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发现那尸体的胸口已然塌陷露出血肉白骨,再有腥臭之气刺激,老乞丐还没想到跑便开始趴在地上哇哇干呕起来。 在洞中本打算看热闹的贼人此时才反应过来,数道身影围住齐先生,武器出鞘铮然作响,其中一人在齐先生身侧,举刀直劈齐先生的脖颈,不料伏身呕吐的齐先生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如同王八缩壳头一缩再一顶,正好顶在出刀人握刀的手腕上,这一顶力道不轻,那贼人一时不备身子一斜,差点也步了同伴的后尘。 “小心,这老叫花子有古怪!”那人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提醒同伙,围上来的四五个蒙面人闻言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山洞中只听到这老乞丐的干呕声,等到齐先生颤抖着起身,也是无人敢贸然出手。 “各位大爷,老叫花子活不长了,可也不想这么死,求各位大爷放过老叫花子,让老叫花子找个犄角旮旯等死行吗?”齐先生佝偻着身子颤巍巍转了一圈指着洞中深处,祈求说道:“各位大爷,老叫花子往里走,不敢耽误各位大爷办事,要喂这些虫子,等老叫花子死了再喂行吗?” 在众贼人眼中,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叫花子处处透着诡异,此时老叫花子说话一点都不磕巴,已然与方才判若两人,想想面前老乞丐被人拖进洞中之前还生生的受了一脚,此时谁还不明白这是遇到高人了。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妄动之时,那尖细的声音在洞中深处传来,“你们不是对手,都退下吧。”围上来的人小心退下,手中武器反复握紧,露出的双眼之中满是戒备。齐先生见周围空荡便扭了扭身子,变得不那么佝偻,正当他呵呵笑声刚起,洞内深处那尖细声音再次传出。 “阁下可是丐帮的齐先生?” “呦呵,没想到此地主人居然认得老叫花子。”话语轻佻,但齐先生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戒备,那洞中人冷哼一声道:“我等与丐帮素无仇怨,今日齐先生登门伤我门徒,怕是有失高人风范,就不怕江湖人笑话先生?” “就用这个压我?”齐先生指了指身侧的毒水池和毒物坑冷然喝道:“伤天害理,装神弄鬼,给老叫花子出来受死!”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周围警戒的蒙面贼人纷纷捂住自己的耳朵。 齐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暗含内劲,功力越高的人影响越小,但受影响最严重的还是那深坑之中的毒物,这一声震荡直接将七成毒物震死,剩下的毒物要么向地下逃窜,要么龟缩角落颤栗嘶鸣,那洞中人见状似是被激怒一般,一抹紫芒带着腥臭之气直奔齐先生胸口而来。 见状老乞丐冷哼一声,手臂卷袖口悠然一拍,那紫芒便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齐先生眉头一挑暗自戒备,这一柄不过手指长短的涂毒飞刀劲道并不足,若由飞刀来判断,洞中人武功应在自己之下,只是齐先生不敢大意,若是着了最对方示弱的道,保不齐自己要吃上一亏。 看自己的袖口没事,齐先生冷然一哼道:“若底牌不露,那老夫便不再客气了。”话音还未回荡开,齐先生的身影如同搏兔之鹰,飞掠途中踏着洞壁变换方位,等到洞中那些蒙面贼人反应过来,想追上去的时候,却早就不见了齐先生的身影。 洞内的大师曾经吩咐过,他们不可入内洞,只能守着这些未炼制成的药童和毒物,靠得太近,会被这位大师下令扔入坑中喂食毒物,因此这些人最终也只是到了毒物坑边,佯装镇定的挥舞着手中刀兵,算是给洞内大师助威, 很快内洞边传来打斗的声音,只听得一声闷哼和一声惨叫在洞中回荡,众贼人听的清楚,那惨叫声与常人不同,显然内洞的大师并非那老叫花子的对手,其中一个蒙面贼人小声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进去?” “还进什么,跑啊!”另外一个识时务的机灵人转身向着洞口狂奔,可没等到他跑到洞口,突然嘴角沁血,痛呼一声丢掉手中长刀,双手死死的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一般,还不等众贼人反应过来,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此人竟然将自己当场活活掐死。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最开始出声的蒙面贼人问道,其他人噤若寒蝉,此时谁都不敢妄加揣测,生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你个老东西,中了我的毒,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活不长!”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有方才那般有底气,很显然内洞的大师受了伤,不过那老叫花子怕是也吃了闷亏,再看看方才要逃走的同伴,众贼人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眼巴巴的瞅着内洞,希望能快点斗出胜负。 又过了十数息,内洞中再次传来大师的声音,“哈……臭叫花子,你也不过如此,是不是感觉内力滞涩,就算你是江湖闻名的齐先生,在我调制的奇毒面前,也得乖乖等死……”突然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大师的话语,对面的齐先生却是冷哼一声决然道:“老叫花子必然让你死在我前面!” 众人闻声刚放下的心又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没能注意到一股几不可见的烟气从洞口处飘入,原本受到惊吓而嘶鸣的毒物慢慢安静,而泡在水池之中的药童们却开始打起了瞌睡,等到一个嗅觉敏感的蒙面贼人感到异常之时,整个水池之中的药童几乎全漂在水池之上,双目紧闭,竟是在水面之上睡着了。 “这是……迷……”噗通声响起,十多个蒙面人接连倒下,甚至有几个滚入深坑之中,但坑中毒物睡的更早,性命暂时无忧,又过了一阵后,木牧和房罗尘缓步走入洞内,两人用袖口捂住口鼻,上面抹了一种辛辣药剂,算是应对迷药小手段,走了一段后两人都被眼前诡异场景震惊的呆立当场。 “真是蛊虫?”房罗尘此时反应比木牧要快,等到木牧缓过神时,这位房郎中已经跳入水池之中开始寻找自己的小徒弟,牛庆倒是好找,众多药童都被蛊虫所控制,入睡之后借势漂在池水之中,牛庆则是个例外,正倚在水池边大睡,脸上时而痛苦如入梦魇,时而舒缓如同美梦,像是在睡梦之中依旧与未知之物缠斗一般。 房罗尘很快将自己的爱徒抱出水池,水池里的水冰寒刺骨,很容易给孩童落下病根,就如同崔文海一样,幼时寒气入体,削薄了身体的元气,自是多灾多病,牛庆也不过十多岁,筋骨未成,加上身体初愈,此时若再受一遭,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了。 “别光抱着你徒弟,这些药童还能不能救回来?”木牧自是知道房罗尘关心则乱,看着满池子的药童,他也不得不开口喝问,房罗尘连头没抬说道:“捞出来之后立刻烤火,我先行针,让这些孩子别生了冻疮。” 在听到洞内有动静的时候,那个驼子乞丐便带着一群叫花子冲进了洞内,正好听到两人对话,驼子乞丐一声招呼,众人正欲下水时房罗尘却制止道:“尽量不要碰到药水,感到不适立刻告诉我。” 叫花子们别的不行,手里的木杆是少不了,池子十步方圆,大部分的药童都距离岸边不远,能用杆子够得到,这边救着人,洞外那边已经开始往洞内抱枯枝生火,让这些昏迷的药童围着火堆烤着身子,木牧则是来到那些被迷倒的蒙面黑衣人身边翻翻找找,希望能找出点什么线索来,可惜都是一无所获。 正当木牧准备往内洞靠过去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在洞内响起。 “你们忙你们的,老叫花子得花点时间祛毒。”正是被众人担心的齐先生。 木牧也算是放了心,自从齐先生进了洞之后,木牧就一直估算着时辰,齐先生武功高强,如果不是遇到什么极强的对手,应该很快就会出来,时间一长,别说木牧,就连其他的叫花子都觉得不对劲了,房罗尘一看众人脸色有变化又开始着急起来,于是便拉着木牧摸到洞口放迷药,才有了接下来的事。 里面听起来无事,叫花子们也将所有药童捞出池子烤火,木牧这边则是在内洞入口处守着,房罗尘这是忙着给这些药童把脉行针,至于剩下的叫花子们则是在驼子乞丐的带领下,解开这些蒙面黑衣人的腰带,将他们反手捆缚,等着他们的领头齐先生。 待到日头正中时,内洞的齐先生终于走了出来,看着洞内烟气缭绕,脸色略有些惨白的老者哎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驼子乞丐带着叫花子们围了上去,而这个时候那些被迷晕的黑衣人也已经清醒了过来,等到他们看清了齐先生,便知道自己一方是输了个彻底。 “你们还真别说,这家伙临死撒出来的毒还真厉害,用了我整整半天的时间才逼出来六成,那个四眼小子,你帮老叫花子看看,这毒能不能解?” 黑衣人中立刻有人惊呼不可能,他们听到了大师的声音,明明是这个老叫花子先中的毒,怎么这个叫齐先生的老叫花子还说自己用了足足半天的时间? 这老叫花子进洞时已经天亮,现在才到晌午,怎么可能? 但下一刻,这老叫花子开口说道:“老叫花子不用点手段,怎么能把你们这些杂碎唬住。”众人听完心里都是大惊失色,这几句话齐先生用的并不是自己的声音,外人不清楚,但这些黑衣人可是熟悉的很,这老叫花子居然会模仿大师的口音! 再想想之前听到的话,再不明白这不过是个拖延众人逃离的算计,就算是真的蠢到家了。 房罗尘此时正在照看那些被几个叫花子围住的药童,毕竟是冬天,就算是在洞内,也还是会感觉冷,这些叫花子自己都衣不蔽体,最多就是多站几个在洞口,然后站在这些药童的外围,尽可能的挡些风寒。 放下手里的银针,也不敢反驳被叫做四眼小子,房罗尘麻溜的蹲在盘坐在地的齐先生身前,探手为齐先生把脉,这手一搭上,两个肉痣又被挤得发亮,看着眼前年轻人紧皱的眉头,驼子起来赶忙问情况如何。 “前辈可能感觉的到?”房罗尘没理会身边的驼子乞丐,一脸严肃的盯着脸上满是笑意的齐先生,老叫花子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那狗东西的本命蛊虫,老叫花子能逼出来的都是这玩意吐出来的,但是这东西老叫花子震不死,也逼不出,而且还要保持运气压制。” “如果我师父手札上记得没错的话,这蛊虫名为噬心虫蛊,一旦中蛊,这蛊虫会先吐毒麻痹中蛊者,随后入丹田强行散功,破掉中蛊者一身修为,随后直逼心脉,堵塞心脉后与中蛊者同归于尽,这应是那贼人的本命蛊,前辈内功深不可测,暂时将其压制。”房罗尘额头见汗,他从医多年内外兼修,对毒药也颇有研究,可惜他阅历浅,蛊虫毒物这方面接触的实在不多,能知道就已经不错了。 周围的乞丐们听了房罗尘的话登时炸了锅,可这蛊虫在齐先生体内,他们一群人加起来也未必能及齐先生一半修为,着急也没什么大用,还不如问问这些被困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房罗尘这边还在想着怎么为齐先生解蛊,木牧这边盘问完却是跟众人一样惊出一身的冷汗,这些黑衣人都是被洞内的那个古元大师招揽过来帮着做事的亡命之徒,这个古元大师是什么来历他们全然不知,但此人出手极为阔绰,因此这些亡命徒也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干了劫掠孩童的勾当。 只不过齐先生他们了解的情况略微有些偏差,这些药童是毒物互相吞噬成蛊的容器,并非是以药童饲喂蛊虫。 “这些蛊虫大部分都被大师……都被他卖掉,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但干什么我们就不清楚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磕巴着说完开始求饶,但齐先生觉得他们吵,众乞丐也不客气,直接撕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堵住了他们的嘴。 “小家伙怎么看?”齐先生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身上的蛊虫,木牧听完也是眉头紧蹙,挠着自己脸上的胡茬,眯着眼睛说道:“晚辈斗胆,单一个古元做不成事,肯定还有其他人或者势力参与,以人身饲喂蛊虫,这是大忌,或许可以去杏林门问一下,还有就是买蛊虫的人也得查,真正的雇主或许就在这里面。” “有道理,那你打算怎么做?” ,木牧愣住,苦笑一声说道:“前辈海涵,晚辈现在护送点子赴王城大考,事有先后,这事儿晚辈做不来的。”自打他出了五泉村,好像总有意外找上他,而且一件比一件诡异糟心,这个时候木牧是一点都不想给自己身上找麻烦,齐先生出手救了牛庆不假,但这恩情可以算在房罗尘身上,再说了齐先生出现在此地就意味着这件事就算是丐帮不一定管,但齐先生必然会一直追查下去。 当年为什么能在吴家客栈遇到齐先生,不就是因为这位前辈不远千万里,只为给无辜冤死的陌生人申冤报仇,结果还被狴犴楼的人截了胡,导致自己不得不再次隐遁,若自己出现在齐先生的身边,那些暂时还未发现自己人怕是会更早的冒出来,现在自己身边需要看顾的人太多,容易被自身所累,因此木牧半委婉的回绝了齐先生。 老叫花子倒是也不恼,笑着点头说道:“也算是互帮互助,既然小家伙没时间,老叫花子就多活动活动筋骨,路上小心。” 木牧登时愣住,还不等他细想,一旁的房罗尘突然一拍大腿嘿笑一声道:“前辈,或有奇招可破这蛊虫!” “哦?这么快就有了应对的法子?”齐先生眉头一挑,毕竟关乎身家性命,扭头望着这长相奇特的郎中,房罗尘搓着手讪笑说道:“晚辈也只是有了个想法,但究竟能不能成,晚辈心里也没什么把握。” “看你这样子,想出来的怕不止一个法子,说说看,让老叫花子也听听甘从那老鬼的徒弟有什么高招。”说完颇有深意的看着房罗尘,见着四眼小子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便笑道:“老叫花子朋友多,你师父多少也是提过你一嘴的。” 房罗尘张了张嘴,随后干咳一声说出了他想出的办法,第一种撑死蛊虫,蛊虫都是吞噬血肉为生,如果中蛊者可以控制自身气血强行灌注,蛊虫若一味吞噬,必然会暴体而亡,此种法子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暗涵否极泰来之理,只是这需要中蛊者有极高的内功修为才可,一般的高手怕是做不到。 齐先生恰在此列。 “那第二种呢?”老叫花子依然笑的风轻云淡,房罗尘咽了口唾沫,脸上略显迟疑,看了看木牧,木牧怔住心说这第二个法子难道还得我出手? 见众人目光灼灼,房罗尘再次干咳说道:“第二种,就是剥皮割肉,直接将蛊虫取出。”看众人目光开始变得不善起来,房罗尘退了一步小声说道:“第三种就是以毒攻毒,中蛊者服毒逼蛊虫,之后再行针,刺击蛊虫,随后再取虫。目前就只能想到这三种。” “不错,有你师父的魄力,很好啊,甘从那个老鬼算是后继有人了。”齐先生脸上笑容带着欣慰道:“既是如此,身为医者,你觉得老叫花子适合哪种法子?” 房罗尘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平复一下略有些激动的心情,坦然道:“这三种法子都是针对前辈而订下的,不过不管哪一种,都需要一样名贵的草药为前辈护住心脉。” 众人顿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这年轻人怎的说话如此不着调,那驼子乞丐更是对着房罗尘瞪大双眼,恨不得用眼睛将这郎中活剐了一般,房罗尘摸了摸鼻尖,想着自己是对着一群乞丐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妥,可他又不能说谎,一时间场面默然。 齐先生依旧淡然,随后瞥了一眼木牧,嘿笑一声问道:“要不,我拿酒换?”木牧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心想这齐先生怎么知道自己身上会有房罗尘说的东西,按道理说不应该啊?不过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面露疑惑的啊了一声,可齐先生是什么人,一眼便将木牧看了个通透,摆手笑道:“算了,不跟你闹了,你日后有大用,不比用在我这老叫花子身上,四眼小子,你说的那味名贵草药,可是补气圣品苔参?” “晚辈说的正是此药,不过……”房罗尘话还未说完,就见齐先生从破烂袖口里抽出一个不过半根小指粗细的纸筒,随手扔给了他,房罗尘下意识接过,打开封帽面色大变,张了张嘴却是四顾无音,彻底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老叫花子这些小玩意可入小郎中的眼?” 别说房罗尘,周围人没一个不是目瞪口呆的,那小纸桶内,居然放满了苔参!齐先生却摆手说道:“先救这些孩子,老叫花子还能挺得住。” ------------ 第11章庆年夜琉璃招亲 平历三十四年下冬月三十傍晚,渚华西郡,六河县县城内。 “任谁也没想到事情解决的这么快,丐帮都是这么有钱的吗?”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点心的房罗尘龇着牙苦笑问道,一旁同样提着食盒和街边小吃的木牧也是满脸的苦笑,至于身后的牛庆,脸色还有些苍白,脚步略显虚浮,但双眼有神,至少精气神还在。 毕竟这小子吃了整整一根苔参,那可是一整根,就连这小子的师父行医这么多年,都没敢这么奢侈过,那个丐帮的齐先生就这么直接喂了牛庆一根! 苔参是属于御宇国西北边境独有的一种名贵草药,能被称之为圣品,自然是它药效极佳,是寸金等级的药材,这种苔参只能野外采摘,而且采摘难度极高,这种苔参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苔参的根须是沿着岩缝生长的,生长环境极为苛刻,自然生长的速度亦是极为缓慢,传闻千年前,御宇王朝第一次一统的祖皇陛下御宇,在西北方当马匪时靠着这种草药积累财富,随后才开始了波澜壮阔,一统天下的壮举。 传说当然可能有夸大其词,但苔参的价值在千年之前就已经被证实却是真的,所以拥有一根完整的苔参,已经是很多的高门大户的一种象征,可当这种东西出现在齐先生身上时,一种难以抑制的错愕和挫败感,让房罗尘在年三十这一下午都闷闷不乐。 “依照你从医的经验,齐先生用掉的苔参价值几何?”木牧只是知道这苔参很贵,但没什么感觉,房罗尘默然抬手,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两?”木牧一双细眼瞪得溜圆,房罗尘翻了个白眼后有气无力的说道:“一万两黄金,一根,齐先生手里的都是上了年份的,这还是保守估计。” 后面的牛庆听完突然小声说道:“师父,要不我还是跟齐先生走吧。”牛庆也想不到自己吃下的那根不过巴掌长短,比头发丝粗不上多少的苔参,居然要一万两黄金,当时齐先生拿出了足够的苔参救治那些药童,有圣品药材的帮助,房罗尘施救的速度自然也是快,等到所有药童的身体都稳定下来之后,齐先生便带着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了话,说是会追查到底。 当时牛庆还觉得齐先生应该将这些药童交到衙门里,现在听完师父说的,好像自己也得跟着齐先生走才是对的。 前面走着的两个大人扭头看了看牛庆,房罗尘没好气的说道:“你去能做什么,抢齐前辈的鸡腿吃?”牛庆被自家师父数落的有些委屈,小嘴紧抿,眼里便泛起泪花,一旁的木牧抬手推了一把房罗尘,看着牛庆温声说道:“你长大了成为大夫,多给穷苦人看病,齐先生就会觉得这苔参没有白给你小子,救你一命,你就要救下更多的命来报答齐老前辈,明白吗?” 话说的言简意赅,牛庆自然听得懂,重重点头后,脸上变换了笑容,一行三人回到客栈,此时六河县内已经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因为县衙的捕快们已经放了榜,说之前偷孩子的那伙贼人已经伏诛,这大街上便开始有了人气,至于客栈内则是一片欢声笑语,祝福声,吆喝声,划拳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上了二楼,早就迎上来的张二汉一把抱着牛庆一顿乱蹭,惹得牛庆张牙舞爪的挣扎,进了客房,发现众人将两个四方桌拼到一起,上面已经放了几个凉菜,桌上还有两壶酒,见木牧等人回来,崔文海便招呼店伙计开始上热菜。 一行六人落座,正对门坐着的崔文海,左侧是司隆俊、张二汉和牛庆,右侧则是木牧,寒步摇和房罗尘,寒步摇和张二汉分别给众人斟酒,作为此行最大的东家,崔文海提起酒盅,对着众人敬酒后道:“历添新岁,春满山河!” 众人举起酒杯,司隆俊则是说道:“愿新年,胜旧年,乾坤气象和!”众人又看向了张二汉,张二汉举的不是酒盅而是酒碗,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张了张嘴,干咳了两句后有些心虚的看了崔文海一眼,随后嗯哼一声,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万物更新,常安常在!” 忍俊不禁的众人又将视线落在牛庆身上,重瞳子咬了咬嘴唇,一手端着小酒盅,里面自然只是普通茶水,另外一只手挠着后脑勺,双眼眯起,努力回想着自己学堂里学到的新年祝词,想了半天终于支支吾吾的说道:“逢……新岁月,有好……花枝!” 众人听完都是有些讶然,没想到牛庆居然真能说出如此优美的词句,张二汉更是嘿笑一声说道:“这好像比我这好……” 崔文海和司隆俊听完忍不住苦笑摇头,御宇国过年关风俗都会说一些祝词,张二汉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少的可怜,诗词歌赋是七窍通其六——一窍不通,在木牧和房罗尘出去采买时便央求两个文考学子帮自己出几句祝词,两人也没推脱,各自说了几个,最终还是崔文海说的一句被张二汉选中。 这话是自己选的,比不过一个孩子,着实怨不得别人。 房罗尘颇为自得的一句那是当然后,笑道:“愿保兹善,千载为常。” “祝明年,金榜题名!”寒步摇倒是简单,众人也知其性格,木牧倒是停了片刻后才慢慢说道:“同瞻日月,不改山河。” 听到这句话,崔文海和司隆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此时的寒步摇已经招呼喝酒,两人便将心底同时升起的好奇按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客栈伙计上菜,众人开始闲聊,房罗尘拉着司隆俊和张二汉划拳,两个文考学子,则是开始借着酒劲比拼学问,猜测大考趋势,寒步摇忙着照顾牛庆,只有木牧则是默默吃饭夹菜。 等到寒步摇坐下,木牧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寒步摇则是给他夹了个肉丸,两人相视,各自展颜。 酒宴散尽后,房罗尘拗不过牛庆带着他上街,张二汉喝的比较多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两个文考学子开始下棋,而木牧和寒步摇则是站在客栈之外,欣赏城内的绚烂烟花,寒步摇尽管依旧村妇打扮,但双目灵动,依旧一副小女儿态,木牧则是满脸胡茬,一身皮袄,眼中满是淡然,看着一旁指指点点的寒步摇,木牧的嘴角微微翘起,眼底闪过一丝柔情,顺着寒步摇的手指盯着多彩烟花,路过有买糖人的,木牧便给她买了两个小糖人。 “年年岁岁!”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木牧低声呢喃数遍,一旁的寒步摇依旧对着烟花惊叹,而就在木牧走神的功夫,寒步摇突然说了句什么,说完这个村妇打扮的女子便笑着跑开,去买自己心仪的糕点,木牧愣了愣,脸上自得的笑了笑,随后在寒步摇身后看顾。 只是走了不到百步距离,木牧猛地扭头,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心中暗自惊疑不定,方才视线余光匆匆一瞥,像是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不过刹那却一闪而逝,木牧闭目回想,却依旧不敢肯定那一抹自己应该不会记错的紫色。 此时寒步摇已经发现木牧没有跟上来,疑惑转身发现木牧神色有异,却是眨眼间又恢复常态,回到他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木牧摇了摇头,甩掉方才的猜测,嘿笑一声回道:“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应该是看错了。”听了木牧的话,寒步摇四处张望了一番,但她哪里能看出什么,木牧拍了拍她肩头说道:“走吧,继续逛街吧,前面好像有杂耍喷火球的,要不要看?” 寒步摇微微摇头说道:“那个没什么看头,只要酒够烈,你也能喷!比如……用焚五脏!” “要是吴老板听到你的话,怕得悔青了肠子,怎么认识你这么个败家子。”木牧抬手点了一下寒步摇的额头,后者微微撇嘴说道:“他可是江湖有名的铁算盘,想激怒他最好的法子就是浪费他的酒!” 无奈摇头的木牧叹了口气后;用略带有些许宠溺的语气说道:“你算是抓到吴老板的软肋了。” “那是,你不知道,我身上带着的焚五脏可被他狠狠的坑了好些银子的,等我当了门主,一定要想办法找补回来!”说完寒步摇翘着嘴冷哼一声,嘴上说着不去看杂耍,身子却是向着前面一步一步的踱着。 “都当上门主了,还会如此小气?”木牧将方才的念头彻底摒除,亦步亦趋的跟着寒步摇,心中也有了些许疑惑,如今寒花门重出江湖,路过的几个县城里的胭脂铺已经出现了寒花门特产的熏香胭脂,可现在哪里还有寻找铁木遗孤的人,如今寒步摇跟自己成亲已经一年有余,寒花门那边依旧没个动静,想来这寒花门的门主花百寒说出那个传位之言,多数是个幌子。 可怜天地之大,那些想要争门主之位的寒花门弟子如今散落天下,就如眼前这位,似乎也快忘了为什么要嫁给自己,只是如此,对寒花门却是好事,弟子四散也能宣扬寒花门的名号,今年的十门之选,寒花门上榜应是不难。 六河县城不小,两人在路上逛了许久,等到人影稀疏,两人联袂回到客栈,房罗尘带着牛庆睡下,张二汉则是被木牧和司隆俊架到了通铺房,听着客栈外依稀可闻的爆竹声,众人昏昏睡去,直到天微微亮,被大街上恭贺新禧的年话和爆竹声惊醒。 店家给客栈的客人都赠了一份早点,众人欣喜吃罢也没有过多停留,套马赶车,继续上路。 折腾了一早上,众人出城后,熟睡中的牛庆在寒意刺激下,终是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周围,司隆俊给他递上了早上的早点,这孩子又遭了一难,即便有苔参益补,也终究是孩童,好在被迷晕之后牛庆昏昏沉沉,记住的画面不多,倒是没什么心结。 出了城一路向东,走了三四里路后便来到河边,河面之上有一座石桥,桥上能看到明显的车辙印,没到桥头时,前面的木牧便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等到了桥头,发现一身破布棉袍的齐先生正蹲在地上烤火,大年初一,县城里的人都是走亲访友,相互恭祝新年,官道上基本没什么人影,木牧抬手示意停下,随后下马对着齐先生恭敬行礼。 齐先生笑呵呵的打量了跟着下马的房罗尘和寒步摇,二人礼毕后齐先生才开口说道:“新年新气象,老叫花子给几个小家伙送点压岁钱。” 说完齐先生从地上捡起一块不过巴掌大小的青色石头,手掌在上面轻轻一抹,凹凸不平的石头顿时变得平整,齐先生又将另一面抹平后打量了片刻,房罗尘微微张口,这功力实在是令人难忘,侧头看木牧,见木牧也是露出惊讶之色,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不单单是自己吃惊。 齐先生双手如锉如刀,动作快的起了残影,石头很快便被打磨成方形,齐先生伸出一根手指,随后在石面上写了一个齐,在后面写了一个乞字,以指为笔写完两字的齐先生吐出一口浊气,随后一抛,那如同令牌一般的石头拍在了木牧的胸口,木牧赶忙双手捂住,一脸恭敬的说道:“晚辈谢前辈恩赐。” “你小子也别多想,这石头到了王城就作废。”说完齐先生拍了拍手上石屑,说了句去城里凑凑热闹,便越过众人准备离开,还未走几步,转过身行礼的三人中,房罗尘突然抬头开口问道:“前辈,那些孩子您打算怎么安置,后续可需要晚辈再备一些药方?” “有仁心,甘从确实收了个好徒弟,小家伙们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丐帮,还是有把子人的。”齐先生回头,给了房罗尘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后扭头挥手告别,张二汉在队伍末尾也下了马车跟着行礼,本打算仰望一下这位前辈的尊容,没想到齐先生看似慢慢踱步,可等到这憨汉子抬头,却是只能看到齐先生的背影,心中吃惊之余,也不由向往如此高人。 众人过了桥后方才抚平心绪,车厢内的两大一小没什么感觉,但外面的四个人都能感觉到齐先生淡然之下的那种压迫感,尤其是房罗尘,见识了齐先生手搓青石成令牌,再想着昨日出手便是顶级圣品草药,架着马车的他喋喋不休的向木牧发问。 木牧不厌其烦便跟张二汉换了位置,一行人便伴着新年的爆竹声走出了六河县。 平历三十五年初春月十七,渚华西郡,琉璃县。 经过半个月的跋涉,一行人路过了渚华西郡的高土县和青瓦县,不知是不是齐先生给的令牌起了作用,这半个月来一路顺遂,让众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但没意外自然是好事,琉璃县已经距离雪舟山脉颇有些距离,进入县城辖内后都是一马平川,而入了初春月,还有倒春寒,寒意犹在,却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年关一过十五,周围路上的人便开始多了起来,一部分是赶考的学子,更多的还是商队,过了琉璃县之后便是渚华南郡等平原州郡,如无意外则是相对会走的快一些。 “二汉,去前面看看,怎么那么多人?” 房罗尘伸长了脖子看到路边像是有个布告栏,乌泱泱的围了一圈人,普通百姓,过往行商,赶考学子等不一而足,张二汉此时在前面领路,听了房罗尘的话扭头正看见他束仁大哥正好驱马向前来到队伍头,便答应一声驱马前去查看。 张二汉身体健硕,人高马大,看到这样一位壮汉,围着的人纷纷让路,张二汉也不客气,直接挤到了前面,这布告栏上贴满了消息,大多都是衙门发布的布告和各州郡县的海捕通缉,众人围着指指点点的却是一个本地富户贴的一张招亲贴。 “老乡,是这个张大户给自家女儿招亲?”张二汉看完了招亲贴后,客气的低头向着身边的一个百姓问道,这个百姓个头不高,双手插袖,拢在胸前,得仰头才能看到张二汉的脸,听这个莽大个还算客气,便点头解释。 这张大户叫张存礼,是琉璃县的本地人,琉璃县县如其名,以多彩琉璃闻名方圆千里,县城辖境之内大多百姓都以制作琉璃为生,这个大户张存礼也是以制作琉璃起家,到了他手里已经传了五代,这张大户家三儿两女,如今要出阁的这位是他家的大女儿张客霞,要说起这张大户家的大姑娘,整个琉璃县大小村落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个出了名的泼辣女娘。 这女娃自十岁起跟在两个哥哥身后同张存礼学账,结果两个哥哥醉心制做琉璃,这看账的本事倒是被这女娃学了去,等到十三岁时,已经开始帮着父亲写账,张存礼也算是歪打正着,见女儿如此上进便请了先生,教授更多的学识,张客霞也肯下苦工,学了两年后便正式开始帮着父亲张存礼掌管账簿,之所以说这丫头泼辣,就是从十五岁开始的。 新御宇王朝略有些许重男轻女之风,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是以很少有百姓愿意花精力培养女儿,但张存礼家略有不同,所以这张客霞学的东西也多,再加上账算的好,张存礼有时也会让这大丫头下去收账,这一收账便差点闹出人命来。 起初下村收账还没什么问题,张客霞长的出挑,说话好听,收账也客气,很多百姓对这个出来抛头露面的女娃都是心生敬佩,但是有一个临水村的泼皮见张客霞不过是个小丫头,便动了歪心思,这泼皮有几个狐朋狗友引走家丁后,想非礼张客霞,可惜张客霞跟着先生学了些许把式,那泼皮本就身子发虚,也是一个不注意,差点被这丫头的一招裙底脚踹断命根子。 这一脚下去便闹到了衙门,县官大老爷也是秉公处理,张存礼赔了些银子这事本应该就算拉倒,可那泼皮收了银钱没多久气不过,还想多要点,便偷偷溜进了张大户的宅邸,也是倒霉催的,这泼皮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了张客霞的闺房,刚到门口,结果迎头撞上开门的张客霞,被这十五岁还未出阁的小女子直接踹进院中水池,摔断了一条腿。 再闹到官府,这次张客霞说什么也不同意和解赔钱,那泼皮最终因私闯民宅,欲行不轨被下了狱,至此张客霞的名号便传遍了整个琉璃县,可这名一传开,又坏了张客霞从下定下的娃娃亲,男方长辈见着小女娘如此泼辣狠绝,不管张存礼如何劝,也是决意退婚,这下全县城又知道了张客霞被退亲,到了今日,张客霞已经一十九岁,仍旧还未出阁。 张存礼自然着急,这几年嫁妆是添了又添,媒人是来了又走,几年下来,方圆百里,但凡媒人说女儿家姓张,对面都会问是不是张存礼家,张客霞的名声可想而知,老父亲发愁,女儿心里忧,十九岁的张客霞最终出了个招亲的法子,张存礼本是不允的,怕自己女儿受苦,但经不住家人和张客霞自己劝,于是便有了广发招亲贴的事。 “唉,这女娃也是命苦,性子忒泼辣了些,别说琉璃县没人敢娶,临县的都知道了,也就只能看路过的哪位倒霉……”那个矮个男人兀自摇头叹息,张二汉也听明白了这招亲贴原委,便出了人群追上了众人。 “哎,二汉,你觉得这张客霞怎么样?还都是本家,年纪嘛大了一点,女大三抱金砖,你要是娶了,至少也得抱着银砖了吧。”房罗尘听完一脸坏笑的打趣道,过了年关,张二汉一十七,这张客霞一十九,也算是登对。 听了这话,张二汉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扭捏,房罗尘哪见过这大块头这个摸样,直接骂道:“别上我面前恶心我,怎么,你也有娃娃亲啊?” 出乎预料的,张二汉点头了!房罗尘被噎的哑口无言,前面领路的寒步摇则是咯咯直笑,房罗尘翻了翻白眼,忙转移话题向着车内问道:“你们两个读书人是不是也有娃娃亲?” 车内两人互视一眼后,司隆俊和崔文海同时摇头,不过崔文海又点了一下头,房罗尘在外面赶车,自然不知道内中情形,崔文海却是坦荡,双手扶住膝盖稳住身形道:“幼时遭变,身留宿疾,家父便退了亲,如今那女子已为人妇,儿女双全。” “听你这话语之中,颇有遗憾啊?”房罗尘声调倒是不高,这终究是私事,不好太多评判,车里的牛庆倒是听完连连点头,眼巴巴的看着崔文海,这富家病公子坦然笑道:“少年梦,梦啼妆,飞花千里送卿遥。” “崔大公子很喜欢她?”听到崔文海的低吟,前面的寒步摇突然开口问道,木牧也侧耳等待,马蹄哒哒,寒风潇潇,崔文海终是抚手笑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可轻负。” “没想到崔公子是个如此性情中人。”木牧扭头看着前方的路,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昂首遥望,琉璃县城已入目中。 望山跑死马,众人到了城门口已经是傍晚,排队进了城门,抬眼望去,满街都是琉璃造就的各种器物,纵使天色渐暗,城内主街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流涌动,好不容易找了几家客栈,结果连通铺都没有,众人只能边走边打听,最终月上梢头时,众人兜兜转转,在城内西北角才算是找到了落脚处。 “客官住咱们张家客栈,可是为了招亲贴来的?” 看着客栈门匾上的大字,领头的崔文海听了伙计的话微微摇头,那伙计倒也不意外,开门做生意,主家没说不让进便将众人引入大堂,落座之后,那伙计又开口说道:“几位客官,如果能参加我家大小姐明日的招亲,今天的餐食酒水都可以免去三成!” “不是,你家小姐招亲……就……有必要吗?”房罗尘属实没想到为了嫁出去,这老张家能做到如此地步,听伙计的话也知道,这客栈是张存礼家的产业,就是不知道这免三成银钱的主意到底是张存礼还是张客霞出的,众人哭笑不得的点了酒菜要了客房,那伙计又是硬着头皮说了很多,最终是被张二汉直接推到一旁才作罢。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喝着茶的寒步摇突然坏笑扭头盯着木牧,啧了一声说道:“不然,你去纳个妾?” 噗噗喷水声连响,知道寒步摇憋着坏,可木牧还是没忍住,跟其他人一样,直接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就连牛庆也被呛的直咳嗽,放下杯子的寒步摇早有准备,躲过了房罗尘喷出来的茶水,摸了摸鼻子叫来伙计重新擦桌,期间还问了一个让伙计差点骂人的话。 “你家大小姐,能做小吗?” 伙计听完憋得脸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双目冒火,只能奋力擦桌,最后冷哼一声离开,见状木忍不住揉着皮帽下的脑门,挡住自己的一只眼望向寒步摇说道:“不至于。”寒步摇抿嘴假笑,一脸的自得,木牧知道多说无益,为了吃饭图个清静,便随她去吧。 酒足饭饱后,房罗尘带着张二汉和牛庆进了房间,两个文考学子则是住一屋,而木牧和寒步摇依旧进屋之后分开睡。 一夜无事,日至初春月十八。 天微微亮,木牧便已起身,门外传入伙计叫喊之声,被扰清梦者不少,纷纷开门斥责,那伙计连连致歉,随后又开始说起今天的招亲,昨日有些客人贪图银钱便答应了,此时客栈门外,已经排了五六辆宽棚马车,根据主家安排,这些都是为了参加招亲的客人准备的。 客栈掌柜为了安抚客人,每屋都赠了一壶好酒,想参加招亲的客人可先吃早点,随后由马车拉着前往县城最大的琉璃阁酒楼,张家大小姐招亲便在此处。 如此一来客栈内外便颇为喧闹,众人也没了继续休息的打算,打算吃罢早点便离开,正吃着,却听到一个清脆童声在门外响起,惹得众人一阵心惊。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让我阿姐做小!”话音落,客栈大厅之中呼啦啦涌进一群手持棍棒的护院家丁,顺着昨日那伙计的目光,一群人将七人两桌围住,各个面色不善,木牧瞪了寒步摇一眼,祸从口出,这姑奶奶怎的就不长个记性! 寒步摇抿了抿嘴,敌不过木牧严肃的目光,最终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 木牧抬首见崔文海和房罗尘面色如常,张二汉浑身绷紧,司隆俊倒是正常,神色略显惊惧,却依旧佯装镇定,至于牛庆,直接跑到自己师父怀里,木牧扭过头,视线穿过围过来的众人,落在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身上。 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这孩子应该是张存礼家的小儿子,锦衣玉袍,长相清秀,却是面色不善,显然是听了客栈伙计的消息,特意为了给自己的姐姐找面子来的。 木牧起身拱手,面上赔笑的说道:“这位小公子,贱内心直口快,胡说八道,还望小公子网开一面……”话还未说完,那小公子却是抱胸装作一副大人模样喊道:“不行,你们必须要参加我阿姐的招亲!你们要是不去,就押着你们去!给我上!” 木牧目光一滞,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孩子居然说出这等令人猝不及防的话语,周围的护院家丁得了小主人命令,便气势汹汹的上来准备拿人,等木牧回过神大喝一声住手,张二汉已经被几个家丁叠罗汉般压在身下不能动弹,众家丁闻声动作一顿,木牧脸上神色从严肃再次变回恭敬,低头给那个小公子拱手行礼。 “既然小公子如此盛情,我等便去,如何?” ------------ 第12章隆霞情定河中遇紫蝶 平历三十五年初春月十八,渚华西郡琉璃县,琉璃阁酒楼。 “不是,咱们直接走便是,怎么还答应上了?”房罗尘坐在一楼大厅的八仙桌旁,面露疑惑的看着木牧,完全不知道束仁这小子究竟想着什么,木牧扶了扶自己的兽皮帽,扫视一圈后说道:“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对不对牛庆?” 琉璃阁酒楼是琉璃县最大的酒楼,主楼外同宝塔,有五层高,内回字建法到三楼封顶,四周墙壁挂琉璃灯盏,三楼封顶处则吊着一盏由小琉璃灯盏拼接出的大灯盏,灯盏燃添灯香油,此时是白天,尽管天公不美,略有阴沉之感,楼内灯盏皆亮,故而外面寒意冻人,楼内依旧温暖如春,整个楼内都是一股香味,让人有迷醉之感。 此时的的小牛庆抑制不住心中惊奇,东张西望,根本没听到木牧问话,木牧倒是也不恼,这一桌坐了七个人,寒步摇自然是跟木牧坐一桌,在桌底掐了一下木牧的腰眼,发现兽皮袄太厚便顶了木牧一拳,蜡黄的脸上写满了不善,木牧侧头看了她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坐正身子说道:“停下来看看尾巴,能抓住最好” 众人闻言心中暗自吃惊,张二汉和司隆俊直接面露焦急之色,将视线全都定死在木牧身上,房罗尘只是眉头微皱,却是露出一丝疑惑,压低声音问道:“小家伙们也没发现什么动静,你怎么会觉得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木牧双指捏起茶杯晃动,看着杯中茶叶随动作转动,抬眼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是我自己瞎猜的,这一路上你们应该也有所感觉。”见众人除了寒步摇之外都摇头,木牧也没多说什么,微抬下巴示意大家伙往上看,众人本想着木牧还能给些警示,见状或扭头或抬头望向通完各个楼层的主楼梯。 琉璃阁二楼平台修的很大,这也是很多商贾贵人开办宴会时常用来请舞姬乐班来助兴的场地,而此时这块平台上站了个颇为富态的男子,约摸着四十出头,一身米白长袍,玉带金冠,双手拇指都带着白玉武扳指,交叠于微隆起的腹部,带着笑脸走至台子中央。 此人方脸宽额头,浓眉圆眼,尖鼻细嘴,最令人注意的是他的两个腮帮,看起来像是褶肉一般,但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经年累月吹制琉璃所致,在琉璃县这种如同蛙鼓的腮帮子并不少见,都是吹琉璃制器的师父,想来此刻站在二楼的男子便是张姓大户的家主张存礼。 “各位!”张存礼笑着喊了一声,声音洪亮,仅是两个字便将整个大厅连同三楼站在过道上的住客吸引了过去,木牧眉头一挑,心里略感吃惊,没想到这张大户也是个高手,这一声各位用了内劲,扫视周围,发现有些走江湖的已经默默收起了兵器,见状木牧忍不住一乐,刚说完这一路上不正常,没想到参加个招亲还能看场好戏。 张家是大户,财力必然会引起外人觊觎,如果能在招亲会商成了张家的乘龙快婿,便可一夜暴富,之后再无生活苦忧,想到这里木牧反而有点担心起张大户来,如此张扬,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但这跟自己没关系,担心多余,况且这张存礼几代人都在此处,又颇有家财,高门大户必有强者荫蔽,想到这里木牧便抬手给寒步摇拿了一块点心,方才见她连吃了两块,想来这点心是入她眼的。 寒步摇倒是反应要比房罗尘快的多,见木牧给自己拿点心,拍了一下木牧的手,不过到底还是没拿回去,崔文海等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只觉得这张大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各位,在下是这琉璃县的张家人,名存礼,此次是为了我大女儿招亲,想必来此赴会的已经有所了解,此次招亲主要还是看我家丫头心意,文人墨客,英雄侠士皆可上台,与我家霞儿对上一对……”张存礼说了不少客气话,因为不知道张存礼武功究竟有多高,所以也没人敢多造次。 但就在张存礼滔滔不绝的说着话的时候,琉璃阁四楼的雅间里,一位贵客正在屋中品茶,此人剑眉凤眼,挺鼻方腮,头戴素白文玉冠,身穿绣云冰蓝绸袍,鎏金镶玉宽腰带,脚踏金丝追云履,大大方方的坐在茶几之外,修长双手握着镶金紫砂暖手炉,慵懒之中又透出些许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笔奴,你看那张客霞可能入榜?”此人眯着眼假寐,声音低沉有力,两侧站着的一个瘦高身影向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王爷,怕是不能。” “哦?说说看?”这个被称为王爷的人悠然睁眼,伸手接过一位灰衣老者递过来的茶碗,那个叫笔奴的瘦高个,站在左外侧的,尖头长脸,细眼挺鼻,尖嘴猴腮,身后背着一个黑木长匣,一身竹叶绿长袍,墨绿腰带后个斜插一只一尺二寸的镔铁判官笔,单单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阴冷之感。 “村野山妇,入不得江山美人图。”笔奴话语嘶哑,上座的王爷嗯了一声摆手让他退下,随后对着那个泡茶的灰衣老者问道:“鲁老,方才你说咱们遇到故人了,是哪位?我怎么没印象?” 泡茶的鲁老手上一顿,随后将滚烫的茶壶放在火炉上继续烹茶,老者须发皆白,脸型消瘦,长眉低垂如柳,细眼塌鼻,下巴上山羊胡一分为二的编在一起,看起来给人一种滑头之感,听了王爷的话,鲁老微微点头笑道:“王爷可能不记得,毕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再说,王爷当年也只是看到了个背影,自然认不出来。” 这话说得倒是让这位王爷越发的好奇起来,他是当今天子胞兄,名御峰,封逍遥王,擅丹青,最喜游历天下,画尽天下美人,这位逍遥王保养的很好,看起来比楼下的张存礼还要年轻几分,实际上他长张存礼至少七八岁。 “当年藏雪山庄,画天下第一人美人之行,未过白河之前,王爷与我等遇到此人,彼时此人还是孩童。”鲁老简明扼要,却没点破身份,逍遥王身边常伴四奴一老,四奴便是笔墨纸砚,一老便是这位鲁老了。 “竟是他?”逍遥王恍然,旋即叹气说道:“说起这个,本王还有些来气,谁能想到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云渺,居然是个男人!若不是他妻子是北境第一美女,本王真想一把火烧了他的庄子!” 鲁老赔笑两声,小心问道:“王爷,那我用不用过去打声招呼?老奴看他身边那易容妇人,应是寒花门弟子。” “不用,咱们此行路过,不要招惹是非,一点江湖事而已。”逍遥王微微摇头,鲁老连连称是,心中却是有些惋惜,方才他瞧着清楚,那年轻人腰间挂着一块石牌,上面印着的应是自己老友的字,自己苦寻良久,若能寻到老友厚着脸皮求出一二…… “鲁老不用担心王城那边,自有人比你还着急就是了。” 逍遥王的话给了鲁老一个定心丸,此时楼下张存礼已经讲完话,他的大女儿张客霞手持一柄流萤小扇遮脸从三楼缓缓走下,顿时一楼传来阵阵喝彩之声,楼上的逍遥王却是再无兴致,继续品起香茗来。 楼下的木牧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关注,此刻的他面露讶然的盯着身侧坐着的司隆俊,方才张客霞到了二楼台中,却是直接推翻了方才父亲的话,袖手一招,四对仆从从二楼左右过道扛着等身高的酒坛到了台上,张存礼见状本想制止,却不想被自己的小儿子带着几个护院拦住。 张客霞放下遮面流萤扇,露出秀丽容颜,赢得满堂喝彩,但更多人好奇,如此出落大方的小娘子,怎的就没人敢娶,反到了要招亲的地步,等看到张客霞将酒坛泥封打开后,众人心里算是知道了,这小娘子性子泼辣不说,怕还得是个嗜酒如命的女娘。 而木牧一桌的司隆俊见到楼上丽人容貌之后,登时呆住,等到张客霞说要通过第一道喝酒的考验时,司隆俊直接趴在房罗尘的耳边低语了起来,木牧耳聪目明,发愣也是因为他听清了司隆俊说的是什么,他居然跟房罗尘要解酒药! 看不出这个平常不显山不漏水的读书人,此刻居然上演了一幕一见钟情的好戏,寒步摇听完木牧耳语也是一脸的诧异,张嘴差点叫出声来,她和木牧一样都是过来看戏的,可没想到这场戏里的一位戏子,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而此时的房罗尘则是瞪着眼看司隆俊,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但他没太多迟疑,转了转腰带,从一个棕色小瓶中倒出两粒豆粒大小的药丸说道:“你若真的要上台,先把这药丸含舌下,等到喝酒前十息同口水咽下,可保你日落之前不醉,但一定要慢喝酒,不能太快,否则药力压不住酒劲,会醉的更快。” “房大夫,要不您多给一粒?”司隆俊满脸通红,当仍是厚着脸皮,举着手想要多求一粒,房罗尘抬手挡住,面露嫌弃的说道:“两粒就够了,去年我在白石寨一粒掀翻了七八个山匪,放心大胆的去,但是不白给,一粒药,二两银!” 司隆俊听完价格立刻想把药还回去,房罗尘却说了声玩笑且催着这呆子服药,司隆俊还是有点犹豫,一旁的崔文海见状笑道:“你安心去便是,这银子我先给你垫上,你若成了,到时候加倍还我,若是不成,还我一两就行,如何?” 司隆俊却说若是不成必然全部还清,由此便小心含了药,跟在几个也想招亲的身后上了二楼平台,上楼下楼的人加起来差不多三十余人,木牧在楼下看的真切,这二十来人里五行八作差不多什么人都有,即便是跟司隆俊一样的赶考书生也有三四个,不过看条件应该是要比司隆俊好上一些,至于其他人高矮胖瘦也是齐全。 第一道考验很简单,就是比拼酒量,这四坛酒加起来差不多有二百斤,还都是烈酒,不过张客霞的要求是她喝下一碗,参会的人就要喝两碗,二楼的木台上张客霞站在台子一角,剩下的人则是站了大半个,领了酒碗后,那几个书生中有人两眼发直,这酒碗不小,一碗能装差不多三两酒,登时便有两个书生掩面下楼,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灰溜溜的出了琉璃阁。 张客霞见状又问了一句还有谁要下去,免得待会折了颜面,此话一出楼上楼下的人都跟着起哄,但剩下的人虽有犹疑,却是无一人下台。 张府的家丁和琉璃阁的伙计各自取来小酒坛取酒,张客霞端起酒碗又说了个不得漏酒的规矩,每个人脚下都有宣纸,只要漏酒便会湿,身前纸全湿则不作数直接退出,喝酒也是由店里的伙计和家丁一同看着,这话一出,这三十多个人里的几个人面露异色,没想到这小女娃如此心细,这下倒是没办法耍滑了。 站在台上的一共三十三人,六人为一排,每个上来参加招亲的人身边都有两个伙计负责倒酒和查看,张客霞手一抬,仰头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如她说所滴酒未撒,楼上留下的人尽皆叫好,这三十三人也是紧随其后,不过才第一碗,就淘汰了两人,第二碗喝完,赶考书生里便只剩下了司隆俊一人。 张客霞等到这些人喝完,紧接着喝了第二碗,她一碗,台上的就要喝两碗,只是三轮,台上站着的人已经不到方才的半数,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也都纷纷惊叹张客霞的酒量,只有木牧听着邻桌惊叹连连,却是掩面憋笑,寒步摇本也惊叹,见状忙问缘由,结果却是一旁的崔文海给了答案。 “这张家大小姐手里的酒碗有玄机的,她的酒碗看着跟这些人的酒碗大小一致,实际上她手里的那个碗底高,碗壁厚,正常酒碗可装三两,但她手里的那个能少装半两到一两,也就是说这三轮下来,她最多也就喝了不到八两酒,可这些人可是喝了至少快两斤了。” “这……”寒步摇和房罗尘听完都是面露诧异之色,任他二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那二楼的小娘子居然会如此算计。 “唉,牛庆啊,往后你要是娶媳妇,可要擦亮眼,小心喽……”房罗尘感叹一声,不想牛庆这小子鼓着腮帮子回头看了师父一眼,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但很快就继续大快朵颐起来,完全将师父的话抛到脑后。 很快台上又喝了三轮,能稳当站住的人已经不过一手之数,但台上人还有七个,之前一直不显的司隆俊站在众人身边便显得有些特异起来,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这书生居然能挺到第六轮,看样子还能继续,毕竟他脚下的纸还是干的。 “你这个药,这么好用?”眼看着新的一轮开始,寒步摇直接将目光落在了房罗尘身上,想到当时在白石寨这郎中的壮举,再看看如今司隆俊,由衷的佩服起这怪郎中的能耐来。 房罗尘微微一哼,满脸自得的继续看戏,可惜拼酒这轮考验只有七轮,七轮下来台上仅剩下五人,张客霞双颊绯红宣布了第二道考验:术算。 平历三十五年初春月廿一清晨,诸华西郡,琉璃县与三久县交接处。 “唉,可惜啊……”天色晴好,春风微寒,马蹄声响在官道之上,赶车的房罗尘悠然叹道,车内才昏沉睡醒的司隆俊也是一阵苦笑,连说自己冒昧,有些不知进退了,一旁的崔文海依旧面带微笑,却是讳莫如深的说道:“司隆兄,你之姻缘,究竟在不在这琉璃县,也或未可知。” “崔兄此话怎讲?”司隆俊揉着昏沉的脑袋,脸露痛苦之色问道,回想当天,第二轮的术算他也轻松通过,当时过了第二轮之后剩下的人就剩下了两个,第三轮张客霞却是让二人吹出个琉璃瓶来,这三轮叠加,常人如何能受得住,即便是房罗尘够了司隆俊解酒药,也没料到张客霞第三轮会出这个,结果好不容易熬过两轮的两人在台上丑态出尽。 司隆俊尽管极力忍耐,但终究还是步了另一人的后尘,吐了个一塌糊涂,酒劲上涌直接醉死过去,这场招亲就此落幕,张客霞也算给了家里交代,此时围观之人才明白这张家大姑娘并不想嫁人,一时间整个琉璃县议论纷起,却无人再关注木牧一行人。 “崔某倒是觉得,司隆兄不妨等等看,,或许会有所不同。”话音刚落,驾车的房罗尘却是反驳道:“不可能了,咱们刚才已经过了琉璃县,走了这么久也没个动静,天下山山,皆可攀攀。”说完房罗尘一脸坏笑的喊道:“到河中县喽!” 司隆俊吸气吐气,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缘分未到,不能强求 一行人又走了两里地,在队尾的木牧微微侧头,声音由远及近,是快马奔驰的蹄声,人数不多也就三四个,又等了数个呼吸,马蹄声越发清晰,前面带路的张二汉和寒步摇拉住缰绳,跟房罗尘一起停靠在路边,在官道上疾驰的人,能避让最好还是避让的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意外,这一路上遭遇的意外应接不暇,属实不想再横生枝节。 等到众人靠边停稳,后面的马蹄声已经缓了下来,木牧回首却是看到了个熟人,为首骑马而来的少年正是张大户家的小儿子,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张正庭,见到木牧,这小少爷眼前一亮,随后长吐了一口气,让身后的两个家丁在原地等着,他独自一人上前。 木牧也是吃惊,这孩子年纪不大,马术倒是了得,而且还颇有韧性,要知道从琉璃县城到这,快马加鞭得小半天,养尊处优的半大的孩子能吃得住这份苦,很不一般了。 “你们倒是走的不算快,省了我很多时间啊。”张正庭双腿轻磕马腹,座下枣红马缓缓来到马车旁,喘匀了气后才用马鞭敲了敲车窗,崔文海打开车窗,窗内窗外都能看的清楚,张正庭从腰带里抽出一个小包裹,往里一扔,正好掉到司隆俊怀里,司隆俊一愣怔怔问道:“小公子这是……何意?” “我姐派我来的,说是要赠与司隆公子,至于什么意思,你们读书人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之乎者也?真不知道我姐到底图什么。”说完冷哼一声,缰绳一拉调转马头,带着家丁顺着官道往回赶了。 “司隆兄,如何?”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崔文海压好车窗,一脸笑意的问道,司隆俊慢慢打开手中淡粉香帕,里面包着的是一块素白玉佩,上面镂刻繁复花纹,中间则是刻了一个霞字,而那香帕也是绣了一朵霞云。 “这……”司隆俊自然是惊喜交加,可随后他又想到自己当时的丑态,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众人这是纷纷道贺,却不知就在众人身后的小山之上,张大户家的大女儿张客霞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之中,而自己的弟弟已经回到身边。 “阿姐,这一天您让我送了三份,到底谁会是我姐夫啊?”张正庭晃动着肩头,这一天下来,也是骑了二百里开外,他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也被颠的难受,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姐姐没有挑一个,而是直接挑了三个,其中两个书生,另外一个据说是侠士,但自己没追到,所以这一天他也就送了两份出去。 本来父亲因招亲一事就很是气愤,如今姐姐又闹这么一出,这要是两个书生齐登门,姐姐嫁给谁的是? “回吧。”张客霞却是没搭话,转身翻身上马,随后纵马下山,张正庭叹气一声,揉了揉屁股,跟着姐姐一同下山回家。 木牧一行人自然不会知晓这些,走了天色微微黯,众人也没看到能歇脚的客栈驿馆,木牧和房罗尘在道路两旁巡了训,找到了一个适合露营之地,搭棚生火,木牧独自一人钻进了路边的密林打猎,可他刚钻进林子,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在琉璃县城时,他便跟众人说过,尽管没发现,但身后极有可能是有人跟着的,而现在一入林子,多年厮杀狩猎的感应立刻察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木牧猫着腰不动声色的走在林中,捻箭搭弓状似巡猎,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搜寻对方的踪迹。 木牧向林子里摸了半里,没发现异常,疑惑闪过心头,林中呜咽风声起,天色也越发昏暗,这一路没发现也没发现什么飞禽走兽,如果打不到猎物,众人也就只能吃点干粮过夜,正如此想着,蓦然一股不安从心头升起,心神失守片刻之间,眼前似是闪过熟悉却又陌生的紫影。 左右望,风依旧,树依旧,但回头,来时的痕迹却是已经消失无踪! 迷阵? 抽出柴刀护在胸前,木牧闭目感受,却是只听得风声之中夹杂了一种熟悉的声音,像是动物踏雪的声音,仔细感受其中律动,木牧长舒了一口气,收起柴刀后昂头喊道:“大头,是你吗?” 话音未落,一道黑灰影子从密林之中窜出,双目荧光惨绿,口中低吼,后腿猛地一蹬,前爪已经砸在木牧胸口,这一下势大力沉,直接将木牧扑倒在地,猩红的舌头伸出,犬牙之下全是口水,糊了木牧一脸。 却是个体型异常大的灰狼,木牧左躲右闪还是免不了被大头一顿舔,双掌推开起身坐起,却见寒春之中一道紫色蝶影飘过,木牧收起玩闹心思,脸色肃然,双膝跪地行礼道:“徒儿木牧拜见七师父!” 黑暗之中慢慢走出一道白色身影,却是个跟大头灰狼体型相当的纯白狼,狼背之上侧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这娃娃一身淡紫色长裙,身高四尺出头,皮肤莹白似瓷片,漆黑长发简单束于后背,卵圆脸,烟眉杏眼,翘鼻小嘴,若是换一身喜庆红袍,更像是年画中的娃娃一般。 这娃娃手里拿着一杆一尺出头的玉嘴金杆银锅烟袋,锅中冒起丝丝烟气随风飘散,弥漫出一股不同的香气,木牧不敢耽搁掩住口鼻,这烟气不比迷药差,方才误入迷阵而不自知,现在若是自己再闻到烟气,怕是醒来要挨上几下。 见木牧如此,被木牧称为七师父的女娃娃嘿嘿一笑,露出裙下长靴,在脚底磕了磕,声音如落珠玉盘,清脆悦耳中还带有丝丝稚气,如果不是木牧知道自己七师父天生如此,怕是也要将其当成半大的孩子。 “小木木,怎么出来了?” 见地上的烟丝不再冒烟木牧才敢撒手,听到七师父问话他也不敢隐瞒,将遇到寒花门的当代二弟子寒步摇的前前后后都说出来,末了木牧还问了一句。 “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徒儿的?还有,您回到御宇国,云渺庄主那边……会不会不妥?”说完木牧指了指东北方向。 骑狼女娃看起来年纪不大,实际年龄已接近半百,御宇江湖之中,七魔之名曾响彻武林,七魔谷之中这女娃坐第七把交椅,名为紫蝴蝶,七魔谷覆灭,七魔去其六,唯独这位紫蝴蝶师父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幻阵幻术,拼着重伤带着自己逃出七魔谷,随后更是带着自己逃亡御宇东北方关外的白河国。 得高人相助,师徒二人才化险为夷,之后紫蝴蝶因伤势过重不得不在藏雪山庄养伤,而木牧则是被山庄的庄主夫人班罗罗安排,在白河国内历练,甚至还在白河国服过兵役,打过几次仗,不过这些都是对内,木牧并未同御宇国边军交过手,除了武功之外,那些见识和本领,都是在厮杀之中刻入血肉之中的记忆,而这些木牧一点都没告诉过寒步摇。 “年关时,你不是看见我了?放心,云渺庄主也派人来了,算算时日,等你到了御宇王城,应该还能见到你的白龙师父。”紫蝴蝶掩口笑道,木牧一愣随后惊道:“白龙师父也来了?他来御宇做什么?” “他是追着绝刀出来的,断白河许久不出北境,这次绝刀现身可能会与铁木灭门案有关,你这个时候前往王城,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紫蝴蝶依旧掩口,她就坐在狼背之上抬手,一股劲力将木牧双臂抬起,让他站起,木牧感受片刻再次喜道:“七师父,你的伤痊愈了?” “用了将近二十年,才算是好了八成,七魔谷覆灭之仇,日日夜夜,如同梦魇般纠缠为师近二十年,若是此生可见大仇得报,为师也算瞑目,可以安心的去找几位哥哥和姐姐了。”说话时紫蝴蝶脸上的神色先是变得狰狞,随后又变怅然,木牧不敢多声,等到七师父缓过神之后,才坚定说道:“师父,我也在的,七魔谷覆灭皆因我而起,这份仇,徒儿的肩上也有的!” “说起来,百花门去年年底也派了很多弟子进入御宇国,你那便宜媳妇可得看好了,免得多事,花百寒的人,没一个好货。”说完紫蝴蝶还面露厌恶的呸了一口,不过她这一下却更显可爱,木牧也不搭话,等着自己的七师父赐教。 紫蝴蝶跟大师父一样,跟花百寒有过交情,不过不是很愉快,这个时候木牧知道最好的应对就是闭嘴,紫蝴蝶见木牧没反应便淡然说道:“罢了,你接着走你的,为师也要去王城与小白龙等人汇合,你路上小心。” “师父不跟我们一起走?”木牧怔住,面露疑色,七师父这个时候现身,难道不是跟自己一同前往王城? 紫蝴蝶微微摇头,招手嘬声,那只被木牧叫做大头的大灰狼低眉顺目的回到白狼身边,转身一灰一白两道狼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只有七师父的留下的一句话在林中回荡。 “为师还得替你引开狴犴楼那群狗啊!” ------------ 第13章才脱狼群又入虎穴 平历三十五年,初春月廿九,渚华南郡武城县官道。 “路过三个县城都是一路顺遂,真是难得。”房罗尘赶着马,迎着还有些许寒意的春风笑道,王城位于东南方,是以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一行人自河中县之后又走过了广汇,正营,山德三县,都是平原地带,路边除了些许树木,路边农田一望无际,牛庆曾在车上问过,这么多田地,一年要打出多少粮食来,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这里面也就崔文海知道一些,依旧给不出具体数字,甚至本地人都估算不出来,他哪里能知道。 正值晌午,一行人走在官道上正寻着路边客栈茶摊,走了约莫着三里路便在一处拐角看到一个挂着茶字的招子,等到众人近些,前头的木牧眼睛微微眯起,一拽缰绳回身道:“只要水!” 车内车外都是听的一愣,不过知道木牧警惕,定然是看出来什么,一行人到了茶摊旁,一个精壮伙计出了茶摊,满脸客气的想要将众人迎进草棚里,张二汉却是从袖口摸出三枚铜钱,拍了拍身上的羊皮水袋说不喝茶,只买水。 那伙计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赔笑着伸手要接过水袋,张二汉却是问何处打水,既然是开茶摊,必然会存水,自己直接灌了便是,那伙计推说没那个规矩,张二汉又甩出两枚铜钱说五文钱只装两袋水,那伙计本想再开口,张二汉却一把抓过这伙计的手,将钱直接扣上,随后带着木牧一同进了茶摊草棚,打量一圈后直奔水缸而去。 那伙计怕这莽汉直接把水袋放进水缸,坏了整缸水,连忙将水瓢递了过去,木牧虽进了草棚,却不是跟张二汉并行,而是落下了两步,正好瞥见那伙计神色有异,便像是被草棚内的草沫呛到一般咳嗽起来。 那伙计本没在意,但张二汉听到咳嗽声后,看了一下手上接过的水瓢,迟疑片刻便露出些许嫌弃的将水瓢扔到一边,回身拿了一个大茶壶,看里面没什么残渣,便用壶当瓢,灌满了两个水袋,那伙计看了木牧一眼,也没看出什么来,脸上神色不变,又将二人礼送出来。 等到身后茶摊已经只剩下一个轮廓时,殿后的张二汉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驾着马面露不解的问道:“束仁大哥,刚才那个是黑店?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木牧微微点头,知道这大汉看着是个莽汉,内里心细,也不多藏掖,直接讲了出来,要说这个茶摊是黑店只能当说对一半,虽年关已过,但家家户户的春联福字等物都是新的,做生意的更是如此,但大老远就看到茶摊的招子,哪怕连浆洗的痕迹都没看出来,这招子应该就是一直挂着那,这算是不合理之一,但最让木牧怀疑的,还是那个伙计。 “可那时候咱们还没进门呢。”张二汉回想了一下方才情形,似是感觉出有些不对劲,但什么地方不对他自己说不出来。 “一看你就没当过伙计,正常茶摊里的伙计要眼尖,知道招呼客人,哪有咱们到了,停下来了才在棚子里打招呼出来的?”木牧笑着问道,张二汉听了个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么一说似乎有些牵强,见他不信木牧也不恼,继续给他解释。 其实这伙计应该是早就发现了一行人,他是在棚子里做准备,只是他没想到一群人不进茶棚,也不买茶,只是买水,这就已经让他所做的诸多准备派不上用场,最后只能在水瓢上想办法,只是木牧一声咳嗽,张二汉直接用水壶当水瓢,彻底让这个伙计没了招,众人也算是躲过一小劫。 听木牧讲的详细,张二汉傻笑一声奉承着学到了新计谋,想了想还是觉得花了五文钱买了两袋水,有点太过浪费,木牧看他脸色,知他心中所想,便摇头说道:“不要以为这就完了,这种地方开茶摊,对方很有可能还有后手的。” “还有?这剩下的就是打劫了吧?”张二汉听完心又提了起来,面上闪过少许慌张,只是一路走来他没怎么动过手,却也是见过了大场面,很快便稳定心神,询问可否有解决的法子,木牧听了笑骂道:“真当我能掐会算,我怎么知道,如果真遇到打劫的,你们只要冲出去,我殿后即可。” 张二汉还是不放心,环视四野,也是没发现有什么能藏身的地,都是田地,而且冬雪初融,田地泥泞不堪,这要是劫道只能从官道上来硬的,可这是官道,路上……张二汉骇然发现,后面原本还有些许人影,可走出五六里之后,身前身后好像都没了人影,不算笔直的官道上,居然就他们一行人。 想到方才木牧说的,张二汉不由得额头微微冒汗,刚要问木牧是不是有点不正常时,木牧却驱马靠在他身侧,将箭袋扯到了自己的马上,随后轻拽缰绳,落后张二汉半个马身,猛地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向前窜去,一下跑到了队伍之前。 “顺着官道走,到县城等我!”说完调转马头面向来路,长弓放在身前,右手捻了三支箭,房罗尘只是伸出头看了一眼,手上缰绳一甩,拉车的马吃痛便开始小跑起来,寒步摇反而是最后走的,两人离得不远便问了一句是否把握,木牧回了句不用怕,护住几个点子进城就行。寒步摇便不再多言,双腿夹紧马腹追赶众人去了。 等到众人走远,纷乱的马蹄声由远至近,木牧眯着眼仔细打量,对面约有二十人,纵马狂奔,速度不慢,想来也是怕自己一行人跑掉,看到对面距离自己还有三百步时,木牧捻箭搭弓,箭头微微扬起,弓身如月,铮然一声,羽箭镝鸣,对面人马也看到木牧,却是没想到这一行人之中真有勘破伪装之人,且算到会有追兵,好整以暇的等在路边。 响箭声落,木牧与这伙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百步,而马队之前,羽箭尾部兀自震动,显出这一箭威力之大。 “阁下何人,为何无故对吾等出手!”一个像是领头的连鬓胡大汉怒吼一声,便要带着众人继续向前,却是又听到一声铮响,第二只羽箭落在此人马前,那大汉胯下坐骑似受到些许惊吓,响鼻不停,大汉连番抚慰这马才稍显安定。 “怎么,阁下就是不想让我等过去?你我无冤无仇……”那大汉还未说完,第三只羽箭落下,木牧收弓喝道:“车上之人是由我护送的文点子,奉劝各位好汉,赶考的点子最好不要招惹,免得引来官府,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放屁,哪个文点子能用五文……”身后一个蒙面人话说到一半,却被大汉回头瞪了一眼,木牧见状一笑,勒住缰绳喝道:“这位好汉,兄弟愿奉上碎银十两,给各位兄弟买上一杯茶水,如何?” 为首的大汉闻言,听得心头火起,一双豹眼瞪得滚圆,掏出绑在身前的一对单手双刃斧,阔口一张大骂一声:“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说完将方才木牧的三箭警告抛之脑后,双斧舞动着驱马冲了过来。 木牧见状知道不能善了,便不打算客气,吐纳之间手中柴刀护在胸前拍马迎上,那大汉手抡双斧,一奔胸口一奔腰眼平斩而来,木牧却是侧身滑下马鞍,躲在马身侧面,随后顺着马腹一转又回到原位,两马交错,一攻一躲,谁都没占到便宜,那大汉啐了一口唾沫,调转马头再次逼近,木牧却是直奔对方阵营根本就没打算跟这壮汉斗二回。 双方本就距离不远,木牧也没打算一对一,这出乎预料的举动倒是让这群劫匪吃了个暗亏,距离百步之时木牧已经收刀换弓捻箭便射,百步距离射出两箭,直接将对面的两名劫匪射伤,等到众劫匪反应过来时,木牧已经驱马赶到面前。 来不及惊呼,木牧胯下坐骑已经跟劫匪的马匹卷到了一起,这一冲直接冲散了对面人马的阵型,见木牧独自陷阵,此时位于层层包围之中,众劫匪纷纷抽刀,举头便砍,势要将木牧乱刀砍死,有的机灵点的则是直接对着马匹下手,刀光斧影分沓而至,木牧却是从容,手上柴刀左右挥砍,陷阵之后的两三息之内,一人一马居然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 “砍死他!”为首的那个大汉调马回来,却是被手下堵在外围,只能高声呼喝,手中的斧头抬起又放下,一直寻找着冲进去的机会,木牧将手中的柴刀舞的密不透风,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慌,甚至还带着一种渗人的笑意,众多围着他砍的劫匪看清后心中发寒,不明白这个疯子此时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而就在此时,木牧甩开马镫,在马背上拧身腾空而起,一股难闻至极的味道突然向外扩散开来,众多围着砍的劫匪顿感双眼如遭重击,口鼻遭呛,咳嗽惨叫声此起彼伏,而木牧落下直接踩着劫匪的肩膀脑袋飞出战圈,来到了众多劫匪马匹身后,跟那个手持双斧的大汉隔着整队人马。 这一伙劫匪人数不多,但外围遭殃的却还是有的,见木牧跳出战圈,几个反应快的便拍马调头,再次向着木牧袭来,而此时木牧手中柴刀横在胸前做出了个防守动作,可等到马刀临身,木牧却是就地一滚,手中柴刀也不歇着,直接砍到一匹马的马腿上,那马儿吃痛嘶鸣倒地,将那马鞍上的劫匪甩了出去。 此时那大汉已经拍马绕过众多手下,来到后方却见木牧已经钻到人群之中,趁乱划破马腿,引发了群马受惊,受伤的马吃痛乱窜,几个跌落马下的倒霉蛋还有被马蹄踏中,昏死过去的,而木牧则是已经窜到另一头。 “全都下马,给老子砍死他!”那大汉知道在马上抓不住此人,便只能靠人多取胜,涕泗横流的劫匪们此时还坐在马背之上的还有半数,但都遭了木牧先前的算计,听到领头的发话,也不管身上的不适,翻身下马,跟自己这一伙人靠在一起慢慢压了上来。 只是此时的众劫匪却没了方才那嚣张跋扈的气焰,木牧见状甩掉柴刀上的血迹,昂头喝道:“众位好汉,你我本无仇怨,不才某人方才也表露过不想惹上麻烦,此番交手,你我高下立判,还望众位好自为之,若再行逼迫,便别怪小子手中的刀,无情了。” “小子,是你出手逼停我等在先,如今伤我兄弟,毁我马儿,还想一笔勾销,做梦!”那大汉坐在马上,手中双人斧遥指木牧,破口大骂,身前匪盗也跟着附和,木牧自然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便不再搭话,严阵以待。 方才试过众劫匪身手,大多功夫平平,但木牧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自小流离,经历远超超人,参过军,也跟山匪关系莫逆,此时自己单人当道,对方只围攻自己,却不分人追击颇有些蹊跷,可自己现在失去马匹,看起来像是自己挡住了一群人,但反过来一想,也未必不是一群人拖住了自己! 心思急转,木牧也不敢托大,在军中陷阵之事他做过几次,眼前局面不同两军对战,还是要抢占先机,可惜自己扔出去的秘制狼粪方才脱身时已经用掉,此时自己身上,便只剩下一柄柴刀可用。 见众劫匪压伤,木牧先是退了数步,终于等到众人之中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冲了上来,手中柴刀格开临身刀锋,抬腿一脚便将其中一人踹飞,这一脚势大力沉,被踹之人向后飞起砸倒三四个同伙,剩下与木牧对招之人却是没有一个能在木牧手上走过两招,柴刀刀身虽短,但速度要比马刀的挥砍速度更快,加上木牧身法巧妙,围上来的劫匪虽有刀长之便利,却依旧被木牧近身而中刀,即便如此木牧仍未痛下杀手,围上来的人皆是伤而不杀。 不过三四个呼吸之间,地上便躺了七八个,算上之前被射伤的,已经有一大半被木牧废掉,而木牧站在一群人中,听着耳边惨叫连连,却是面色肃然的盯着那个大汉问道:“你们还有人?” 那手持双斧的大汉似是被眼前众多手下的惨状惊呆,闻言先是点头,随后反应过来高声喝道:“当然……”可这当然一词戛然而止,木牧吃不准对方到底是多重埋伏,还是就眼前这一群人,心里的不安感再次涌起,木牧也不耽搁,对着余下抱团的劫匪压了上去。 木牧方才动作干脆,众人纷纷向后退却,任由那大汉如何叫骂,却再无一人敢上前,那大汉也是色厉内荏,再无方才的胆气,而身下马儿不知是感受到了木牧外放的杀意,还是骑主的怯意,也是不安的向后退。 等到这些劫匪退到受伤马匹之后,木牧却突然咧嘴一笑,寻着自己的马匹一个翻身,不等众人反应,调转马头夹紧马腹,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那马儿本就受了外伤,方才镇静下来,木牧这么一拍,人立而起嘶鸣一声,随后大踏步的疾驰而去。 等到木牧纵马驰出百步开外,那大汉才反应过来,刚要开口下令追,却再次听到熟悉的鸣镝之音,三支羽箭再次落下,如同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一般,将众人隔绝在官道之上。 “三当家,我们还追不追……” 几个伤的不算重的劫匪看着插在不远处的羽箭,咽着吐沫小心的问道,那双斧大汉死死的盯着地上的羽箭,双眼冒火,最终还是冷哼一声下令救治同伙,打道回府。 前路之上,还有两位当家的,这小子就算是武功高强,也未必是两位当家的对手,只是此次追击损失颇重,怕是回寨之后免不了被两位当家的嘲笑一番,这位三当家回想方才交手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木牧自然是管不了那么多,自己挡下的人弱的令人起疑,便不再吝惜马匹脚力,快马加鞭的于官道之上狂奔,方才耗费时间不算太长,自己应是追的上,但木牧顺着车辙印追了差不多有二十里地,拐过一片树林之后脸色大变,心道果然还有埋伏。 熟悉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前车后都已无人,木牧下马查看,发现周围马蹄印杂乱,车内物件虽乱却不似丢了什么东西,两个文考学子带的东西不少,但对劫财的山野匪盗来说并无价值,马车上套着的马儿还在,可能是匪徒还未得手,亦有可能是故意而为之。 木牧在马车周围转了一圈,发现在凌乱马蹄印中,有几个脚印,木牧见这脚印,心里一凉,暗道糟糕,寒步摇等人怕是已经被劫走了,这脚印不是别人的,正是重瞳子牛庆的,可寒步摇武功虽不及自己但也不弱,房罗尘也算是一张底牌,毒药了得,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被制,但查了一圈,却没什么交手的痕迹,更像是车中之人自愿出来一般。 如此看了十数息,木牧推测对方应是有高手坐镇,一出手便制住车中之人,使得寒步摇和房罗尘皆不敢妄动,随后众人被押走,独留一辆没了人的马车在路边等着自己。 正当木牧向外扩大范围寻找线索时,眼角闪过一抹红色,木牧侧头只见离马车三十步开外的树上钉着一把传信飞镖,取镖展信,上面仅有一个地名:钉条山。想来便是这群剪径匪徒的盘踞之所,却不知这伙人跟那个双斧大汉是什么关系。 不敢多想,木牧将自己骑着的伤马系在马车之后,自己这是坐上房罗尘之前的车夫之位,赶着马车往前走,令他意外的是,再往前走不到二十里,就到了武城县城,木牧心中疑惑,进了城找了个客栈,将马车马匹存放在客栈后院,如同闲人一般出客栈,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边走边看之间,木牧坐在了一个占卜摊子之前。 这摊子只有一张方桌,桌上笔墨纸砚倒是齐全,还有三枚铜钱,一个摇卦的龟壳,这桌子似乎还是在旁边面摊借出来的,桌内坐着一个目盲老者,一身灰袍,脸型修长,须发皆白,乍一看有些仙风道骨之姿,木牧刚坐下,那目盲老人便开口问木牧要卜卦测字问吉凶还是要代写家书。 测字卜卦十文,代写家书则是要三文。 “老先生,若是询问消息呢?”方才木牧听得清楚,卦摊旁边的面摊是武城县里的老字号,可以跟面摊老板借来方桌一用,眼前这算命老头自然也是在武城县驻足颇久,又借着卜卦之利,消息自然灵通。 目盲老者没想到木牧问的是这个,犹疑片刻后便问道木牧要打探什么消息,木牧倒也不避讳,直接说出来钉条山,没有预想之中的慌张和意外,这目盲老者只是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想必您身边人也是遭了劫难,这消息倒也不值钱。”闻言木牧追问详情,那目盲老者方才将这满武城县都知晓的消息说了出来。 武城县是粮食大县,辖境百姓皆以种田为生,但最近几年发生过数次虫灾,导致农田减产,甚至绝收,粮产不足,百姓便无力承担税赋,因此贱卖田地,成为佃农,有些百姓心有不甘,便行非法之举,落草为寇,而武城县最大的土匪窝便是盘踞在钉条山上的双虎寨。 这双虎寨内山匪人数过五百,所占钉条山地势颇为险要,而且自带水源,武城县多次清剿皆无功而返,这双虎寨的土匪建寨初期还不叫双虎,而是建立之后来了两个外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改名叫了双虎,其中大当家雷虎,力大无穷,善用长刀,传闻喜欢生啖人肉,二当家病虎,诡计多端,残忍暴虐,精通酷刑,二人到了双虎寨之后,蹚马拿票,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方圆百里,鸡犬不宁。 县太爷拿他们也没办法,清剿数次反而被打的丢盔弃甲,时间一长,这武城县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年关之前,这双虎寨的两个当家的夜袭县衙,险些要了县官老爷的命。 “如此猖狂的匪盗,周边便没有军营出兵清剿?”木牧心惊这双虎寨的猖狂,也疑惑为何县官遭袭,郡府却毫无动静,那目盲老者闻言苦笑不已,县官老爷自然是上报了,结果被郡府老爷打了棍子,卧床不起,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木牧听得心惊,这武城县的县令叫苏云定,是南境人,大考之后被选任武城县县令,任职不足两年,从这目盲老者口中得知这县令倒是个好官,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可惜身边没个堪大用之人,独木苦撑,年关生死劫,若不是苏云定跑的快,识得水性,怕是真的要被砍去脑袋,枉死武城县。 “难不成是官匪勾结……”木牧喃喃自语,那目盲老者却是赶忙出口打断,木牧心中了然,也没跟这个老者客气,分文未拿转身便走了,那老者感受着木牧离开,心中暗叹,没想到一个外人都看到如此清楚,可这武城县内可不单单是官和匪勾结。 木牧随便找了路人问明了县衙所在,便赶了过去,正赶上今日休沐,苏云定方才伤愈,听到有人报官,也没来得及穿官袍便准备升堂,来到堂前,却发现一个身穿兽皮袄,一身血气的大胡子立于堂下,给人一种怪异之感。 苏云定整理官袍打量木牧,木牧则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位县令大人在捕快的帮助下收拾妥当,苏云定四十出头,须发却已是夹白,方脸宽额,刀眉星目,挺鼻细口,可惜双眼浮肿,神色略显萎靡,一副大病初愈,有气无力的摸样。 “堂下何人,所谓何事?”苏云定拍了惊堂木,照例问询,木则是将自己今日遭遇简明扼要的说了,听到信中有钉条山,苏云定便一阵叹气摇头,可他又不得不重视,此次双虎寨犯案,劫的是参加大考的考生,以双虎之残忍手段,武考生张二汉或许还能挺上一天,两个文考生怕是连半天都坚持不住,更遑论还有女人孩子,苏云定听得心急又无奈,愁的揪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不撒手。 周围的衙役师爷也听的直摇头,木牧知道凭借眼前这些人怕是没办法将众人救出,便开口问道:“大人,您可以跟我说说这双虎吗?小人有些功夫,或许可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你一个小小护卫……”旁边的师爷想要训斥,却听苏云定摆手更显忧愁的说道:“现在不是双虎了,是三虎啊!” 木牧闻言心中一动忙道:“大人,您说的第三虎,可是个跟我一样连鬓胡,用双斧的贼人?”苏云定听完跟大堂内的其他人都是一愣,还未说便已知晓,难不成此人跟三虎之中的第三虎开山虎有过交手? “没错,这第三虎号称开山虎,用的就是一对双刃斧,你是跟他交手了?” 木牧眉眼低垂,拱手行礼道:“就在今日,小人截击开山虎,伤匪徒及马匹超二十。”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双虎寨凶名在外,这新来的第三虎开山虎也不是个易于之辈,而且山匪劫掠都是成群结队,眼前这人不过猎户一般,怎么可能独自一人截击一众山匪,而且还是骑着马的山匪。 苏云定先是一愣,随后却不同常人,大喜过望道:“此话可当真?”木牧点头称是,短暂交流之后木牧也确定那占卜老者没有说谎,这苏云定倒不像是个昏庸之辈,苏云定听完惊喜起身,快步走下,直接拉住木牧的手问道:“壮士,您真的愿意助我平定山匪?” “小人是护卫,终究是要上山一趟的,若可为武城县除害,小人也需要大人的助力。”木牧没想到苏云定会如此激动,听到自己可以出手,连官威都没了,想想也是,若不是他通识水性,小命都不保,此时有人说自己可以扛得住开山虎的队伍,又要上山救人,他自然是高兴。 “走走走,去后堂!今日非要商议出个剿匪的章程不可!”说完,苏云定一改方才颓势,拉着木牧就往后面走,师爷遣散衙役后一路小跑才追上两人,木牧被拉的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师爷便解释是老爷太高兴所致,请壮士海涵。 话都说到这份上,木牧便不再言语,此时天色渐暗,木牧的肚子咕噜叫起,苏云定听到便吩咐师爷下去安排晚饭和房间,随后拉着木牧进了书房,等到将木牧引入之后,苏云定一把将门关上,随后神色肃然的盯着木牧。 “壮士,此时只你我二人,若阁下独自救人,有几分把握?”此时的苏云定脸上平静如水,冷静的令人木牧都有些不适,虽对眼前县令大人的变化有些诧异,但木牧依旧实话实说道:“若另外两虎也如开山虎般,小人有八成可救人后安然脱身。” “不,双虎盘踞钉条山已久,而且武功要远超开山虎,如此壮士有几分胜算?”苏云定的脸上依然平静,但木牧发现他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仔细回想方才这位县令大人的表现,木牧有些迟疑问道:“大人是在怀疑县衙里的某些人?” 苏云定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但脸上依旧古井无波,木牧知道苏云定心中自有计较,对双虎寨不愿胡乱臆测,便问苏云定可知道江湖人的武功境界,但苏云定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知道双虎强上开山虎许多,但具体强多少,他也说不明白。 木牧听完心中有了计较,估算着自己出手可能会遭遇的意外,但就在此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木牧侧头给苏云定使了个眼色,拔高了音调慷慨说道:“大人放心,小人明夜必将探明双虎寨路径,请大人放心!” ------------ 第14章二探山双人诱双虎 平历三十五年初春月廿九日夜,武城县县衙之内。 夜黑风高,寒风料峭,县令给木牧安排了一处住处,熄了灯后,打更的更夫的梆子在寂静的县城之内忽远忽近,两道身影躲过巡街的衙役和更夫,围着县衙后院转了一圈后,确定的位置,一人身体半蹲做人梯,另一人则是借力攀上两人高的墙头,同时伸出一条腿,将另外一人拽了上来,两人动作轻盈,翻身落下院内,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护院的老黑狗如同睡死一般,即便两人走过都没有哼唧一声。 两人摸黑来到木牧住的房间外,含指点破窗棂纸,随后掏出迷烟管,将管内迷烟送入房中,等了片刻发现屋内没什么反应,另一人则手持短刃薄刀将门栓一点一点撬开,两人一左一右推开房门,直奔床榻,抽出怀中利刃,对着被褥一阵乱刺,棉絮飞舞间,两人却是感觉手感异常,掀开已经被刺成破烂的棉被,却发现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张被裹成个人形的褥子。 来人顿感不妙,其中一人低声喝道:“快走!” 还未转身,突感脑后一震,砰砰两声,来人翻着白眼瘫软的砸在床上,木牧也不耽误,这两个不过是小鱼小虾,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掏出火折子吹了口气后,火苗燃起,点燃一根蜡烛后,木牧蹲下身,对着床下轻声呼道:“大人?县令大人?” 恐怕这两个前来行刺木牧的人都不会想到,堂堂县令,居然躲在一个外人的床榻之下,但令木牧想不到的是,自己明明已经提前告诉了苏云定小心迷烟,结果这位县令大人倒好,准备好掩住口鼻的丝巾没用上,直接着了迷烟的道,趴在床下地上,呼呼大睡。 木牧想了想,借着烛光拿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随后将苏云定泼醒,凉水一激苏云定立刻清醒,只听得碰的一声闷响,床下传来一声痛呼,在嘶嘶的吸气声中,一身淡蓝长袍便装的苏云定从床下爬了出来,而此时木牧已经将两个刺客用窗帘绑好,之前跟苏云定要过麻绳,但苏云定怕引起县衙内某些人的警觉,便没答应。 见两个杀手的身形,县令老爷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木牧摘掉两人脸上的面巾,苏云定紧闭双眼,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随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似是将心中怨气呼出一般,木牧见这位县官老爷平复心绪的速度极快,不由得暗自佩服。 “这是快班班头冯大海,这是快班的李青山,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是双虎寨的眼线打手。”苏云定虽冷静了下来,但脸上的肉依然抽搐着,显然这两人的身份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不过现在的他对木牧之前的推测已经信了七分。 这武城县县衙之内,离心离德之人怕是不少,那个师爷周青可能也跟双虎寨关系匪浅,之所以木牧在吃饭之前高声说明日行动,其实就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在与这位县令大人谈话的过程中得知,数次围剿可能都是有人告密导致失败,木牧便让苏云定罗列参加过围剿,但还侥幸活着的衙役,这个名单人数众多,苏云定也不好推测,之后师爷带着饭菜来到,木牧才说了那么一句话。 本来师爷周青是要陪同的,但是正巧家里来人叫他,便早早告退,当时苏云定还对周青夸奖了一番,毕竟是周师爷让他在武城县站稳了脚,更是在日常政务之中出工出力,颇为勤勉,木牧对此不可置否,当苏云定给他夹菜时,木牧却说自己已经吃过并未动筷。 秉承节俭美德,苏云定吃了两口后便将师爷周青送上来的饭菜喂了护院黑狗,这算是他养成的习惯,出了房间,苏云定看了老黑狗的状况,脸色更显阴沉,这武城县内他竟是孤家寡人一个,连自己颇为看重的师爷…… 长叹一声,苏云定对木牧躬身拱手行礼道:“壮士,接下来打算如何?”此时县衙之内苏云定已经不知道还有谁是可信之人,便想向木牧讨个法子,听了听梆子声,知道快到四更天,回屋确定将两人嘴里压舌填上破布,也不用苏云定帮忙摸出两人身上的物件后,分两次将人扛到柴房关了起来,此时的武城县衙就怕连牢狱那边也有双虎寨的眼线,苏云定本想着锁上,木牧却制止后带着县太爷来到厨房,借着烛光翻找调料。 县衙的厨子是本地人,苏云定可以确定此人必然不会是双虎寨的眼线,因为此人双亲被双虎寨残害,如果不是当时苏云定带着的衙役及时赶到,这大厨家的丫头怕是要被当做压寨夫人掠走。 “大人,如此的话,明日天亮,便挨个传话,优先那些跟双虎寨有血仇的衙役,内容不同,作为辨别,控制住局面,等我探查一番回来后再做打算。”木牧将找到的东西一股脑包好,又嘱咐苏云定注意自身安全后便趁着夜色离开武城县县衙,找了个巡防空档,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勾爪,借力翻身飞出城墙,直奔钉条山。 钉条山在武城县东北方向三十里外,因山体走势如同船钉故此得名钉条,此山南北走向,钉尖朝南,是一条狭窄山脊,西缓东陡,这山上曾有大虫作乱,因此也被附近百姓称为虎啸山,双虎寨便是建在钉条山的西面,背靠陡崖,又占据水源之地,因此剿灭难度极大。 天色微明时,木牧已经到了钉条山山脚下,钉条山从西面看并不算太高,也就比那座养着药童的不知名山头高出些许,山势看缓,却是密林广布,入内极易迷失方向,不过木牧有行伍出身,又当了数年猎人,还不至于在钉条山迷路,等了一阵,天色更亮,遥望山上有烟气升起,木牧便一头扎进林中。 而此时县城之内的苏云定也已经做好准备,先让进了县衙的厨子看好两个被困住手脚的衙役,讲明原委后,要不是苏云定拦的快,那厨子差点没忍住将两人活劈了,一个县太爷一个厨子就在柴房外清点这衙役里可信之人,等到天完全大亮之后,苏云定依然对外称病,随后按个叫来衙役,吩咐不同命令。 日上三竿时,便有所收获,最开始有两个快班的衙役注意到班头和一个同僚今日未到,起先没注意,等到苏云定派人找了之后发现两人皆不在家,那两个衙役得到消息一个突然跑肚,另一个则是头痛欲裂,苏云定叫了两个衙役将二人就近送至药铺,暗中又派了两个信得过的衙役在城门口守着,果然,此快班二人在药铺里没待多久便出来,直奔北门而去,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负责守城的官兵也不知为何,但还是依照命令将二人押下,等到木牧出现在北门时,已经过了晌午,而此时被押的衙役已经超过四十,占了整个武城县县衙衙役的三成之多。听到这个数字,木牧都为苏云定感到庆幸,身处狼窝,居然还能保住性命,也算是洪福齐天。 这位可怜的县官老爷,也是暗自庆幸,好在身边还有一半以上的人可用,只是想凭借手上这点人,怕是拿不下双虎寨。 “壮士,不知打探的结果如何?”听闻木牧回到县衙,苏云定赶忙出内堂迎接,两人在内堂坐定,木牧将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这双虎寨难以清剿,是因有高人坐镇,除却县衙内通风报信的奸佞之徒外,进山路上也是设有陷阱暗哨和迷阵,贸然前往必然吃亏。 苏云定自是深以为然,他率领衙役和部分守城兵将多次围剿皆不得其法,频频受挫,却是连钉条山双虎寨的布置都没摸透,苏云定也不由得感叹自己不知敌情,自是难胜。木牧见状也不好多说,这县令是个性情中人,应是想到那些为剿匪而战死之人,神色之中满是愧疚和自责。 让苏县令缓了一小会,木牧拿过纸笔,将自己打探到了双虎寨地形和寨子里的布置画出来个大概,苏云定起初还惊讶于眼前壮汉艺高人胆大,可随后神色却开始冷了下来,因为木牧在图上画出来了三个方框,上面分别写着男、女、童三字。 果然传闻是真的,这双虎寨还做着贩卖人口的行当,不管是千年之前的老御宇国,还是现在所处的新御宇国,人口贩卖都是大罪,新御宇国建国之后,承袭古法,很多罪责有增有减,但贩卖人口却是不管主从,皆从重处罚,即先砍头,而后车裂,最后焚烧尸骨,撒于闹市便所,为过往天下之人腌臜唾弃。 按理说如此重罚,必能深入人心,但天下之人,逐利而亡者无算,这贩卖人口的行当自是暴利,而这双虎寨内,竟然还分出男女长幼,初次探查木牧不敢贸然靠近,但这三个地方关押的人票超过五十之数,听得苏云定脸色惨白,他自然想不到武城县内的双虎寨势力如此庞大,眼前这名叫束仁的壮汉可能不太清楚,但他一听就明白,双虎寨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也更黑。 “束仁壮士,这双虎寨怕是不是我等小小县令能拿下的,我需要立刻修书上报……”话说了一半,往案旁走的苏云定突然定住,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流下,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此时苏云定哪里还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杖责,想来自己上面的郡府之内也有奸人参与,而且很大可能是他的顶头上司郡府大人。 想到一郡之官首有可能参与贩卖人口,苏云定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向后栽倒下去,木牧眼疾手快将这位大人扶到座上,轻抚后背的同时也渡过一缕内劲护住这位大人的心脉,免得这位大人经受不住打击而邪火攻心。 喝了两杯茶,苏云定总算是冷静下来,看着木牧问询的眼神,苏云定思绪飞转,寻求解决之道,眼前壮士已经对自己帮助颇多,两人皆对双虎寨有所图谋,只是这位束仁侠士单枪匹马凭借本事可救下三五人,可要想荡平钉条山,必须有足够的兵力方可。 “双虎寨兵力如何壮士可打探清楚了?” 传闻钉条山上双虎寨,匪徒过千,其中必有夸大之嫌,此次木牧前往钉条山探查,倒是得了个还算准确的数,钉条山的双虎寨其实更应该称之为双虎洞,遥望钉条山几乎看不到瓦舍,一来是有密林阻隔视线,二来则是这些山匪都住在洞中,此次木牧探查得知他看到的双虎寨内人数应不过三百之数。 “但小人以为,此数做不得准,探查的不过是山上土匪数量,但有多少人下了山,小人并不确定,所以大人可以多估算一些,有备无患。”木牧跟白石寨的海二哥也算熟识,只不过白石寨的行事与双虎寨不同,因此也不能用白石寨的经验来应对双虎寨,上了山之后,木牧才知道想要安全救人,颇为困难,当时天色已明,行踪容易暴露,便摸了个大概心中有数下了山回到武城县。 苏云定听完也点头称是,这束仁壮士大胆心细,行事稳健,心中不由得感叹江湖之大,绝非他一个小小县令能窥探一二的,木牧不知苏云定心中所想,只是想着怎么再去一趟双虎寨,两人各自盘算之间,却听得堂外有人禀报,说是有郡府大人公文送到,苏云定长吸一口气,心中惴惴全表现在了脸上,木牧对此毫不在意,这种公务与自己无关,也就没当回事,可当苏云定回来之后,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怎么了大人?”木牧见这位县官大老爷脚步虚浮踉跄,像极了方才那遭受重大打击的摸样,随时会摔倒一般,按下心中惊疑,再次将苏云定扶到案后,苏云定手里拿着一张公文,喝茶时也不没放下,外面报的是公文,实际上却是郡府大人的私信,送信之人说是急件,手下人便当成了公文报了上来。 木牧并不知晓,也不敢看,只是在旁边静静等待,沉默良久之后,这位苏县令才想起身边还有人,强提了一口气问道:“壮士,若以我为饵,可能为武城县百姓,击杀双虎,为民除害?” “大人何出此言?”木牧听到这话,心中不免一慌,这信中到底是写了什么,让这位苏县令居然要再次以身犯险,将重注全都压在自己一个外人身上。 “原本我想绕过郡府大人,直接给驻守此地的将军们写信求援,事后自是免不了会受到惩处,但为了百姓苏某倒是能受得住,可方才来信,苏某求援之路已经被堵死,为今之计,也只能靠你我二人,极力谋划,死中求活了。” 木牧听了这些话心中更慌,这信中究竟是写了什么,让苏云定如丧考妣,围剿钉条山双虎寨,若无大军,不还得重蹈覆辙? “大人,你我二人如何能成事?这大军为何求不来?”木牧刚问完就明白了,这武城县的水实在深的令人畏惧,之前苏云定怀疑顶头上司,想来这信中必然是有什么线索,让苏云定放弃求援,转而思考如何凭借手中现有实力与双虎寨斡旋,而且听这位苏县令之言,似是已经有了大略谋划。 见木牧恍然悟透其中关窍,苏云定也不藏掖开口道:“年前之前,双虎刺杀我失败,之后也曾扬言必会取我性命,此时若我发布剿匪劝归公告,双虎必然震怒,或有继续潜行刺杀的可能,毕竟我不过是一穷弱书生,比不得江湖高手,逃得一次侥幸,第二次必不能失手。” 闻言木牧对眼前这位苏县令是打心底敬佩,苏云定谈吐举止随和优雅,又有谋断之能,此人看似弱不禁风,却可算得上这武城县的砥柱。 “苏大人,为保大人性命,今夜小人会再探双虎寨,钉条山三虎不足为惧,只要能与雷病二虎交手一番,做到心中有数,也可助大人顺利完成谋划。”眼前的读书人都已经下定决断,木牧也不是拖沓之辈,打定主意后,两人又细细谋划一番,木牧吃罢了饭又带了些干粮便再次动身,二探双虎寨。 入了钉条山密林,夕阳将落,林内星星点点红光透射地上荒草,木牧顺着之前摸过的路奔着双虎寨前进,之前都想办法绕过暗哨,这一次木牧选择了动手,他轻功了得,纵掠无声,手上柴刀干净利落的将藏在草窠中的暗哨钉死在地上,用山匪的衣服抹了抹刀上血迹,后继续潜行干掉了三个暗哨,此时天色黯淡,木牧又藏得巧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直接绕到了双虎寨后面陡崖。 双虎寨依山而建,山寨主洞长宽超十步,从洞内传来的声响来推断,洞内深度惊人,主洞周围还有五六个小洞,洞外空地则是搭起简陋木屋,其中有三个相邻的,就是木牧之前给苏县令标出的关押男女幼童之地,其他还有马厩,伙房等房间。 木牧于一棵老树之上静待双虎寨的人发现寨前暗哨被杀,制造些许混乱才方便他进入寨中打探,数了不到百息时间,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木牧听到身下双虎寨传来骚动,叫骂着的土匪们集结了一小部分,打开寨门前往事发地点查探,为首的还算是木牧的熟人,正是那个被称为开山虎的三当家。 落地无声,纵掠浅痕,木牧顺着地势找准了空档,跃过低矮木栏,躲在火把照不到的阴影之中,随后不断调换位置,来到一间关押肉票之地,这个房子不过是简易棚屋,房顶不过是简单横梁堆砌枯草而成,抬眼望去,这是关押孩童的房子,隐约还能听到孩子泣声。 木牧心中略感疑惑,不知为何与自己早上观察的情况有所不同,他不敢耽搁,换了个棚屋才算找到了房罗尘等人被关押的位置,棚屋高处并没有全都堵住,四周透亮也漏风,里面的人都不会太好受,扫视一圈,木牧总算是从被关押的人里找到了张二汉这个大块头,双虎寨的人将同一批的人安排在了一起,木牧也算是找齐了大部分人,倒是里面的房罗尘,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扭头一瞥刚好看到木牧,张了张嘴却是哑声问道怎么才来。 木牧比了个噤声,房罗尘白了一眼后便默不作声,这房内也有看押之人,若有异动,怕是连木牧也得进来,那样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他们这一行的苦命人。 又跑到另外一个棚屋确认寒步摇安全后,木牧突然心生警觉,破空之声不大,木牧却是知道自己已经行踪暴露,翻身躲过暗器之后,木牧只看得一把锥头锤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失了先手的木牧只能躲避,只是那锥头锤得势不饶人,紧跟木牧身形,锤头呜呜作响,木牧连翻跟头躲避暗器攻击,又用柴刀尽可能格挡追头筹,一时间还真有些手忙脚乱。 终于木牧得了机会,翻身上了树才得以喘息,而就在树下二十步开外,站着方才偷袭自己的两人。 那手持锥头锤之人身形高大,光头方脸,满脸凶光,虎背熊腰,初春月季节内里穿了粗布单衣,外面套着兽皮褂,脚踏鹿皮靴,粗壮双手各握一把两尺出头的黑红杂色锥头锤,看那锤上颜色应是血水干涸而成,另一人则是矮上那壮汉两头,身形消瘦微微佝偻,脸型细长,吊眉细眼,窄鼻细嘴,面色惨白,长发披散身后,红色长袍及地,衣袖宽大,手里还捏着一把刚刚合隆的扇子,看起来更像是个吊死鬼一般。 “想必两位便是名震武城县的雷病双虎二位当家的?”木牧没穿夜行衣,不过是换了装束蒙了面巾,让树下之人看不到自己的容貌,不过他心里清楚,等到开山虎回寨,他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树下两人听到木牧的话,那病虎却是拱手笑道:“阁下伤我手下人命,潜入我等地盘,所欲何为?”声音尖细刺耳,如同鸮鸟,听得木牧都有些犯呕。 “也无他,只是过来请二位当家的放过我的几位朋友。”木牧也不客气,直接说了出来,那手持锥头锤的雷虎闻言,阔口一张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真如雷声滚滚,震得木牧耳朵略有胀痛之感,不过一问一答一笑,三人暗中较劲便有了计较。 雷虎笑完问道:“能直接上我双虎寨要人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小子,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来路,但想在我们兄弟二人面前充太爷,你还差了点意思。” 木牧也不气恼,只是扭头问病虎道:“不知道这位当家的当如何?” 听到木牧话语之中的离间之意,病虎嬉笑一声说道:“此事与我说不到,自然是大当家全权决定,小子,这双虎寨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今晚来了,便把命留下来吧!”话音未落,病虎的扇子一展一送,几根细针直奔树上木牧双眼,而那雷虎则是大吼一声,如同山君巡山一般,震人心神,抡开了双锤便狠狠的砸在木牧所占的一人合抱的树干之上。 木屑飞起,树干应声而断,轰然倒地,细针叮当作响,木牧挥舞柴刀挡下暗器,脚下借力一弹向后退却,随后欺身而上,直奔病虎。 方才交手,木牧感受过病虎撒出的暗器,力度一般,便想着先拿下病虎,可双虎反应也不慢,雷虎自后抡锤砸向木牧后心,而病虎露出扇外的细眼却是眯成一条缝,似是在笑木牧的轻敌,只是脚下动作不慢,向后滑行如同鬼魅一般,始终跟木牧保持着五步之外的距离。 木牧一击未得手,身子一拧,躲过雷虎双锤,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空着的左手兀自出现一个小白包,照着雷虎的脸上砸去,雷虎身形巨大,看起来动作缓慢,可还没等病虎提醒,手中锥头锤已经狠狠的砸在那白包之上,只听布帛破裂声响起,粉末瞬间在雷虎面前爆开,雷虎听到提醒,反应也是快迅速后撤,跟木牧拉开了距离。 粉尘弥漫间,围上来的土匪却是遭了殃,这粉末是木牧从武城县衙门厨房里拿的辛辣粉料,呛人的粉末随风蔓延,本想围住木牧的土匪顿时眼泪鼻涕一把接一把,阵型一乱便给了木牧机会,但木牧却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向后退却,跃过东面的木墙栅栏,木牧又撕开一包调料,扔到土匪群中,再次引发了些许骚乱,只是双虎却只是追到寨边,并未出寨,见木牧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二人便不再理会,直接回去整顿局面。 二人笃定木牧必然会再次闯山,不知此人来路,自是不能轻举妄动,若因此人坏了事,便是真的因小失大。 木牧自是不知道双虎盘算,他目的达到便离开钉条山,绕了些路,回到县城时已经天亮,路边吃了些东西,木牧也没正面进县衙,而是翻墙而入,不过此时护院黑狗已经醒了过来,听到动静后便一阵吠叫,木牧低头瞥了这黑狗一眼,大黑后立刻收住吠叫,呜咽着夹起尾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赶过来的县令苏云定见状忙挥退众人,随后抱怨木牧未免太过……随意,便拉着木牧来到书房,等着木牧说一说二探双虎寨的结果。 等木牧说完,苏县令盯着木牧画的地图又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叹气说道:“壮士,明日发布归乡布告可行?”木牧想了想,觉得此时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便提议今日便发出去,他想着尽快解决双虎,好继续东行前往王城。 苏云定想了想便下令召集主簿和衙役开始撰写布告,木牧则是回屋休息,毕竟忙了一晚,可能今夜还有一场硬仗,自然要养足精神,这一睡便是到了日头西斜才醒过来,吃了下人送过来的饭菜,木牧开始研究这位苏县令的布置,说来可笑,这位苏县令上次能逃出生天,全赖他自己给大黑狗留下的狗洞,狗洞外面便是已经开化的城内河,靠着这两样活命也可以说是独一份。 等到天黑,木牧就躲在房中,依照他和苏县令的推算,自己两次闯山的消息应该传到了双虎耳中,毕竟苏云定只能确保县衙里的差人被简单辨别过一次,可这县衙之外还有没有双虎寨的线人,谁也说不准,因此双虎寨的两个贼首在得到消息之后,必然会派人下山打听,这个时间恐怕不会太长,毕竟他们可以肯定苏云定是求不来兵丁的,只能靠着这县衙固有的衙役和乡勇,再者就是这个闯山之人。 依照之前双虎的做为,若他们想到苏云定的底气不过是个外人给的,会有什么反应,觉得好笑之余,怕是更会觉得气恼。 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敢虎口捋须,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教训一番属实说不过去,而木牧和苏云定赌的就是双虎的自傲,毕竟就眼前实力对比来说,苏云定这个县令的胜算连一成都不到。 想到人丁买卖,木牧陡然联想到前一阵六河县的药童,这些药童之中,会不会也有双虎买卖出去的?齐先生向来嫉恶如仇,这双虎寨如此暴行,在江湖上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双虎寨是怎么骗过丐帮的眼线呢? 木牧正想着,突然心头一惊,他所在房间屋内并未点灯,所有的光线都是从屋外的灯笼照进来的,而此时窗外站了一道略显富态的身影,等到木牧冲出屋,那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这身影给了他一种熟悉之感,但又不同于自己七师父紫蝴蝶那种经年累月的熟悉,更像是两人擦肩而过的感觉而已。 这个时候,县衙之内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自己和苏县令制定的计划,怕是要出大纰漏! ------------ 第15章救佳婿双虎伏诛 平历三十五年仲春月初二夜,渚华南郡武城县,县衙之内。 今日一天都是阴天,直到傍晚时分,风势渐起,吹到二更天才稍缓,天上漏出点点星光,一弯眉月在稀薄云气之中若隐若现,木牧与苏云定空等了一个晚上,但派出去监视钉条山的衙役在傍晚时分回来禀告,说双虎寨今夜会有所动作,木牧这才放弃三探双虎寨。 等到三更的梆子响声传到木牧耳中,木牧身处漆黑屋中静静等待,此时风又大了起来,联袂破空之声从屋外远远传来,之后整个县衙的后院便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听的到外面梆子声,随后木牧手腕一震,柴刀挽了个刀花,慢慢起身。 按照木牧的安排,他要独战双虎,剩下伏在暗处的衙役则是尽可能的拖住开山虎,一对一木牧并不畏惧雷病二虎之中的任何一个,双虎与他交过手,想要取胜则必然两人联手方可,此时的归乡布告发出,双虎不傻,能猜出自己就在县衙之内,所以第一夜并未到来,想来也有挫己方锐气的打算。 不过今日前来也不算晚,木牧所在的房间是县太爷苏云定的卧房,门窗大开,在昏暗灯笼的光线之下,也能看到外面情形,很快双虎来到院子里,看着木牧在擦拭柴刀,旁边还放着块刚用完的磨石,雷虎左右看了看,挥了挥手,身后一群夜行黑衣打扮山匪将木牧所在的房间围了起来,木牧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好整以暇的看着双虎,手上动作不停,依旧清理着刀上血迹。 “二当家病虎的暗器首重突袭,进了屋怕是不好发挥,想动手,还请二位在外面稍等片刻。” 听到木牧如此言语,雷虎冷哼一声,微抬下巴,围住房间的土匪窜入房中,将木牧团团围住,显然这是要先消耗木牧的体力,增加得手的机会,木牧依旧不紧不慢,围上来的土匪其中有人忍不住率先动手,挥刀砍下却被木牧向后躺倒一脚踹在心口,而手中柴刀借力插入身后围上来的土匪小腹,看似简单的躺倒,却是直接放倒两人,其余人纷纷不敢耽搁,一同出手,屋内光线不强,木牧手中的柴刀却泛着冷光,轻而易举的在围困之中一刀一刀的结果敌人的性命,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迟滞和拖泥带水。 不过十息时间,冲进去的十多个土匪便被木牧全部解决,屋内连痛苦的哼叫声都没有,进去的土匪已然命殒当场,跟在雷病双虎身后的土匪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后退了老远,这屋中汉子静静的持刀而立,鲜血遍布,尸身纵横,但屋内狭小,借着微弱灯光,门外人向内看,便如同与血狱一步之遥般,令人生畏。 “两位当家的,若想要凭借这些喽啰可做不成事,至少拿不下我。”木牧倒是看得开,言语之中还有些许暗示,那病虎低声笑道:“阁下是侠士,讲究道义,我们可是山上的草寇,没什么道义可讲的,你死了,我们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也不给木牧回话的时间,又是一挥手,只是这一次冲进屋内的土匪超过二十,木牧在屋中辗转腾挪,手中柴刀快如闪电,借着桌椅之便在人群之中杀进杀出,但就在木牧清理杂兵时,门外的病虎却是一抖手中折扇,木牧拉过一个土匪领口挡在身前,那土匪还没来得及挣扎,只觉得脑后一阵刺痛,便再无生气,木牧见状飞起一脚将此人踹飞,尸体砸开门板,噗通一声落在双虎身前。 病虎连看都未看一眼,手中长袖一挥,一蓬乌芒自屋外飞入屋中,木牧拼杀之时对病虎一直有所防备,见状手握已经翻倒在地的桌腿,矮身猫在桌后,以桌为盾挡住了此次偷袭,但屋内其他土匪却是避之不及纷纷中招,暴毙者超一拳之数,剩下的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不才某人来此时日不长,却也是听了二当家病虎的传闻,果然行事狠辣,名不虚传!”躲在桌子后的木牧站起身,不理会地上趴着的土匪,闪身来到院落之中,与双虎隔着十步距离,遥遥对峙起来。 双虎见木牧此时放弃地利优势,也不搭话果断出手,今夜必须要血洗这武城县的县衙,这方圆百里的百姓,也应该知道知道,这武城县的天,阴晴到底是谁说了算! 雷虎率先出手,锥头锤舞的呼呼作响,先跟木牧战作一团,而病虎则是给剩下的土匪下令:县衙之内,鸡犬不留! 随着土匪喽啰散去,整个大院里只剩下木牧和双虎,雷虎手持双锤,动作大开大合,木牧手中柴刀有速度之便,明明抓到数个破绽却不敢轻易试探,没有出手的病虎,才是最大的威胁,只是这雷虎缠住自己,自己也无法分身,只能尽量防备。 缠斗十多个回合,木牧手中的柴刀一个不慎被锥头锤砸偏,使得木牧中门大开,病虎细眼一挑,手中合拢扇子猛然张开,却是不见丝毫暗器射出,与二探钉条山时完全不同,只是木牧却是猛地退后两步,等反应过来时,雷虎借机欺身而上,使得木牧彻底失去了先手。 雷虎得势不饶人,手中锥头锤舞的更快,木牧闪转腾挪间还要注意病虎虚实结合的偷袭,使得他原本对上双虎还有一战之力,而今却是险象环生,步步杀机,木牧能感受出双虎的配合远超二探钉条山时的功力,没想到双虎之狡诈谋划,在三人见面时便已经开始,当时自己未曾察觉,现在自食苦果,也是理所应当。 就这样木牧被压着打差不过了二十息时间,木牧躲过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后,手中柴刀猛然脱手,直奔病虎面门而去,雷虎见状欣喜,抡锤又是一阵猛攻,可没了兵刃的木牧此时宛若水中游鱼,随势而动,身法极快,不管雷虎砸点拦扫,却是连木牧的的衣角都碰不到,因木牧一直在雷虎身边游走,圈外的病虎在躲过柴刀之后,也找不到合适的出手机会,在外人看来此时雷虎状若疯癫,手中锥头锤追着围绕周身的影子乱打乱砸,彻底没了章法。 两息过后,木牧终于找准机会,单掌反推地面,身子一歪却是以指为剑,点向雷虎的左腋,雷虎躲闪不及,一声大喝,而身在外围的病虎一扬手又是一根长钉射向木牧腰眼,再次将木牧逼退。 他在外围看的明白,眼前这一身兽皮袄的汉子所学武功颇为杂乱,身法诡异超出二人预料不说,似是拳法掌法也颇为了得,弃刀后与雷虎缠斗,竟然是另外一门高深武功,病虎边游走边猜测对手底细,却实在看不出此人出身。 若再缠斗下去,两人怕是达不成目的,思绪电转之间去听得外面喊杀之声四起,应是自己的手下开始血洗县衙,听着听着病虎的脸色便有些怪异起来,喊杀声远远传来,外面的动静应该是哀嚎不绝才对,毕竟县衙的这些衙役大多只是身体健壮,武功并不高,绝不会是自己那些手下的对手。 可病虎心里却涌起一股不安之感,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出山寨前,新来的三当家开山虎曾劝解过二人不要中了山下苏云定的计,而且那闯山之人也不是易于之辈,若真的下山,一定要万分小心。 此时回想病虎不由得心中暗自犹疑,这苏云定叫不来援军是肯定的,这他明知如此,还敢写下归乡布告,传到钉条山上,必然是依仗眼前对手,可苏云定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必然能料到双虎会先拖住最强的助力,而后血洗县衙,难道这位县令就没有其他的应对之法? 那么苏云定自己的后手又能是什么?病虎还在想着,战局之中的雷虎此时却已经额头见汗,木牧身法诡异,使得他锤锤落空,即便是他体力再充沛也经不出如此消耗,内劲一时不继,手上锥头锤的动作不由得一缓,木牧此时也没好到哪里,他此时施展的身法源于七魔谷,江湖上人知道的不多,但此身法对修习之人损耗颇大,只是他终究是占了些许先手,一爪扣在雷虎的手腕,手上内劲一吐,雷虎顿感手腕被制,传来灼烧感,但手中的锤子却依旧紧握手中。 见状木牧猛地踢出一脚,但此时雷虎已有防备,向后就地翻滚,躲了这一脚不说,还挣脱了木牧在手腕之上的钳制,虽见雷虎脱身,但病虎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不因其他,而是自己身上的暗器已经不多了。 双虎并肩而立,雷虎的气息略有些急促,木牧则是表现的更为明显,凭借身法游走对体力的消耗更大,若是雷虎一人还好,外围还有个随时偷袭的病虎,一心两用能打到这个地步颇为难得,看着病虎的脸色较差,木牧深吸两口气后笑道:“这位病虎二当家是不是觉得不对劲?” 这话一出口,病虎的细眉皱的更紧,听了方才的喊杀之声,他就有种不妙的感觉,而现在喊杀声息了有一阵子了,可并没有手下回来,这自然就是最不对劲的地方,但这可能吗?县衙的衙役武功稀松平常,不可能是自己手下的对手才对,而且进来之前也发现了伏兵,做了相应的准备,应该没有遗漏才对。 “小子,你诈我!”病虎冷哼一声,心里的慌乱并未展现出来,此时露怯,怕是两个人都得撂在这。 木牧却是摇头笑道:“病虎足智多谋,必然会谋定而后动,这小小县衙自然藏不下那么多的衙役,可你们忘了,这苏县令可是个钻狗洞的好手,就靠着这个狗洞活命呢。”木牧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外面突然爆出一阵笑声,这一下双虎脸色骤变,这可不是自己的手下能发出的声音,正惊诧时,只见苏云定一身常服的被四五个衙役保护着进了远,这几个衙役浑身湿漉,刀上的血水却是在昏暗的灯光中颇为刺眼。 “你们……”病虎没太大反应,可雷虎却是急了起来,方才放出去的那些人都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手下,此时见到苏云定这个狗官,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手下尽数丧命,怎叫他不惊不怒。 见到县令苏云定一脸的气定神闲,木牧则是高声喝道:“抱歉了苏大人,让您受惊了,日后可能这武城县的百姓会多一怪谈了。” 听到这话,原本苏云定周边的衙役已经收敛的笑意再次爆发,不过都是噗呲笑了一声就收了回去,至于苏云定张了张嘴,面上表情气恼,悔恨,失望,哀叹逐一闪过,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读书人得有点气量,些许笑骂,也算是给百姓办了件好事,名声嘛,就算了。” 说完苏云定拱手,面色严肃的说道:“还请壮士助我武城县击杀贼首,还武城县一方净土。”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木牧闻言张嘴磕了磕牙,苦笑道:“这双虎小人拿下有点费力气,不如苏大人给点赏钱?” “这……你,壮士,你这……”听了木牧的话,在场的人都是一惊,这个叫束仁的护卫怎么突然要起钱来了,怎么难不成是还有放了双虎的打算,这怎么使得?苏云定被这话说的云里雾里,他为官清廉,周围的衙役也是谁都不富裕,双虎又是匪头,这得多少银子才能拿下二人的人头? “壮士!”苏云定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绪,小声开口道:“壮士放心,只要壮士能助我武城县拿下此二人人头,要多少银子,我舍去这张老脸,去跟本地乡绅富户求,也给壮士求来!只求壮士不要失了今日机会,纵虎归山。” 周围的衙役又气又恼,心里对眼前这个一身兽皮袄的壮士没了一点敬意,论武功一群人围攻双虎也是上去白白送死,可这木牧此时邀功请赏,实在有失侠士风范,至于双虎他们现在被前后夹着,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苏云定这边杀出一条血路,但方才木牧展现出的诡异身法,让两人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回身,木牧必然借机追杀,要想脱身,还得另想办法。 不过此时看来,这不知姓名,不知底细的汉子跟苏云定的关系也没多好,居然在此刻跟狗官要起赏钱来,如此一来,两人应该还有机会。 “这位兄弟,只要今日你放了我兄弟二年,我二人愿意离开武城县,自毁钉条山,山上财宝尽归兄弟所有,你当如何?”病虎用扇子拍打手心,露出一丝和善笑意,旁边的雷虎先是听得一愣,随后点头喝道:“我双虎寨金银财宝绝对比这狗官多,只要放我们一条生路,兄弟若不嫌弃,也可来双虎寨当个四,不,大当家之位也可以给兄弟!” 这话一出,别说苏云定,就连木牧都呆愣了一下,木牧心想,这双虎是不是让苏云定这几句话绕糊涂了,难道二人看不出自己只是在拖延时间吗?流沙步是七魔谷的绝学之一,算是修行尘随风身法的基础,而尘随风本身需要独特的修炼心法,方才自己用的就是尘随风,可这尘随风需要让练者骨头轻才可发挥到极致,显然自己是没办法达到那个层次,因此只能用体力强行填补,而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给自己顺气争取时间用的。 苏县令倒是真的聪慧,应是猜出了木牧的目的,所以才真话假话的说了一大推,也算是给木牧争取了时间,可双虎此时开口就有点让木牧吃不准,到底是谁在故意拖延时间。 而且看雷虎的样子不似作伪,难不成真的吓到了? 木牧不敢往下猜,万一这雷虎看着莽撞,不过是面上伪装,骤起发难后以苏大人为人质,不管是自己还是那些衙役都会投鼠忌器,好在苏云定也知道离三人远一点,算是让木牧稍稍放心一些。 就在木牧看似沉吟,实则继续拖延之时,有个眼尖的衙役突然抬手指着东北方向高声喊道:“大人,您快看,那边好像是……钉条山,这是着火了吗?” 这话一出,双虎脸色一变,心神大震,猛地抬头向着东北方向望去,可还没等两人看的真切,对面的木牧却抓住了这不过片刻的功夫,从腰带里掏出一粒碎银,猛的甩了出去。 双方不过十余步的距离,这碎银又是突然出手,正好打在了雷虎的脖子上,只可惜仓促出手力道有所不足,又没有打中喉结,给雷虎造成的伤并不影响行动,此时双虎心焦,却是已经被木牧借机近身,趁着雷虎的头被打的后仰,木牧先是一拳砸向病虎的心口,病虎反应比雷虎要快上一丝,手上的折扇猛然张开护在胸前。 可惜终究是仓促出手,折扇被一拳打烂后劲头不减,重重的砸在病虎的胸口,可这一拳下去只听得一声闷响,木牧只感觉自己这一拳如同砸在石头上,这病虎的宽袍之下居然还带着盔甲不成? 借着一拳之劲,病虎借机拉开距离,手上又甩出两枚长钉,木牧向后翻身躲过后,脚尖在雷虎手腕上一带,只听得骨头碎裂之声响起,雷虎左手的锥头锤被甩飞出去,而雷虎手上吃痛,凶性大发,另一只手上的锥头锤狠狠的砸向木牧后背,方才翻身落地的木牧只能向着侧后方倒去,双手猛拍地面身形再次直立,随后闪身躲过砸过来的锤头,一手握拳而中食二指凸出,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在雷虎的喉头上轻轻一啄,随后不管雷虎伤势如何直逼病虎而去。 此时的病虎如同惊弓之鸟,也不管雷虎死活,向后暴退到墙边,随后冷笑一声屈身跃起,打算翻墙逃遁,可眼看墙头触手可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噗声,后心处猛然传来一股巨力,身形向前一扑,整个人都砸在了墙上,随后顺着墙面滑落,等到木牧反应过来赶到时,这病虎居然断了气。 “保护苏大人!”木牧见状大喊一声,周围的衙役原本看的莫名其妙,本来都要跑掉的病虎怎么就突然被打死了,也没见有人出手,听到木牧的喊声,众人惊慌失措的将苏云定围了起来,场面一时间变得安静异常,除了雷虎费力的喝喝声,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木牧也听到了那一声吐气之声,想到昨晚那道身影,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对方的真正主使躲在暗处灭口,雷虎遭自己一击,能不能活下来两说,但这病虎他本来是打算抓住后交给苏云定拷问的,能让郡府大人私信下辖县令,这双虎虽是马前卒,但终究还是会知道些什么,而这就是可以继续追下去的缺口。 此时病虎已死,雷虎生死难料,出手之人在暗处虎视眈眈……木牧突然一愣,想到一人,将病虎翻过身,在后心处发现一粒果核,如果所料不差,这果核是被暗处之人以内劲吐出来的,而近期他所接触之中人,只有一人出手可能最大。 “前辈!晚辈束仁斗胆一猜,可是张前辈?” 暗处只是传来一阵咳嗽声,之后便没了动静,木牧见状也就只能作罢,看向苏云定说道:“出手之人应是小人一前辈,此次小人护卫学子之中与此人颇有渊源。”木牧倒是没明说这个所谓的前辈跟这位学子究竟是什么关系,毕竟还未拜堂成亲,应该还算不上翁婿。 但木牧也没想到这张大户居然一路跟了上来,此时出手给自己解围,看来司隆俊这小子也是入了张存礼的眼,暗笑一声小子好姻缘,随后便向着东北方向望去,钉条山确实是着火了,以这些衙役的心思看不懂当时的情形,也想不出这种办法来,只是这火太大了一些,火光冲天,浓烟如盖,即便是三十里之遥,也能清楚的看到山上烈焰。 苏云定比众人想得多,立刻清点人手前往钉条山,火他们是灭不了的,但是山上的人还是要接应一下,尽管到了春二月,天气可还没暖起来,这一晚上也是会冻死人的。 派了得力的手下处理,见木牧已经确定雷虎也已伏法,这县太爷终于松了心中吊着的那口气,往后一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见木牧走来,有些气力不济的问道:“壮士,现在双虎伏诛,方才没谈好,可就不算了啊!” 木牧见苏云定还有心思赖账,笑着说道:“苏大人倒是滴水不漏,真就连点赏钱都不给?” “本官倒是真想学那些英雄侠士说一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可惜不行啊,本官穷啊,若是真能拿钱抵命,我那笼中还有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壮士要是不嫌弃,可尽数拿去。”苏云定脸上淡然,反正都被你骂了钻狗洞,跟我要钱,那是一个铜钱都没有! 反正他也没几个钱,想要打牙祭,就得盼着母鸡下蛋,做官做到他这一步,也算是少见。 木牧听完终于忍不住笑道:“那还是算了吧,小人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鸡蛋了,还是给大人您留着吧,可惜没能给大人留下活口。”说话时木牧脸上愧疚,苏云定说好官可能是夸他,但必然不是昏庸之辈,能得郡府大人私信照料的,必然有真本事,而且看苏云定的神色,显然也是知道些许内幕的,或许这双虎就是他破开局面的关键所在。 这县官老爷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却让木牧由衷钦佩,就是这种官爷的存在,才是百姓真正的福缘,只是木牧也有隐忧,双虎敢明目张胆的混入城中,行刺庙堂命官,这背后纠缠可不是苏云定一个小小县老爷就能挡得住的。 但对于武城县的百姓来说,双虎伏诛,也算是大喜事一件,值得敲锣打鼓的庆祝一阵子了。 将双虎的尸身带出去后,下人们忍着惧意开始摸黑洒扫庭院,苏云定则是带着木牧来到了书房,两人隔着桌子坐定,苏云定给木牧倒了茶,木牧倒也不客气,连着喝了四五杯,方才也算鏖战,比不得战场,却也是惊险万分,此刻回想仍有心悸之感。 喝水后木牧长吐一口气,倒是还是不忘赏赐之事,双虎是上了海捕文书的匪类,按道理来说应该有不菲的赏金,只是这赏金需要先报到郡府那边,等上面派人确认之后才能发放,但木牧肯定是等不了的,路过武城县帮了忙也算是意料之外的事,赏金就算让给了苏云定,但木牧还是想求苏云定给自己打一杆长枪,若不成,打个枪头也可以。 “这倒是不难,城中铁匠我都熟识,你是武城县的英雄,给你打个枪头而已,本官一句话的事。”苏云定拍了拍胸脯,生怕木牧反悔,这枪头一般不过二三斤,要是打个长枪,那自己可真就没钱给了,毕竟铁料也是要给钱的,而且枪头打造的还快,也能借口给木牧省下时间不是。 木牧听完也是真服了眼前这位县太爷,你要说他大方吧,他总能找理由歪曲你的意思,若说他吝啬……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抠门! 不过木牧也没强求,枪头就枪头,跟这位县官大老爷要了纸笔,借着烛火将枪头的斤两尺寸形状全都写画在纸上,苏云定看了看却是皱了皱眉头,随后有些狐疑的盯着木牧道:“你是白河国人?” 这画上的枪头,怎么看起来跟白河国白枪兵手里白杆枪的枪头有点形似,木牧一愣,心道奇怪,这苏云定是南境人,应该对白河国不了解才是,怎么还能看出端倪来? “小人是地地道道的御宇国人,不过传授小人枪术的师祖应是白河国人,从小便开始研习枪术,还是这种枪头用着顺手一些。” 木牧所画枪头与平常枪头不同,这枪头更像是短八面剑,全长一尺,直而细,枪头六寸,刻有血槽,与套筒之间还多出两根向前的小翅,看着更像是三股叉,只不过两侧小的出奇,套筒上预留有三个固定孔,若没有枪杆,倒也能算得上一把短兵。 “初见你时,看你还背弓箭,挎柴刀,真就信了你是猎户出身,没想到还是位枪术大家,方才战双虎时,可没见你用枪。”苏云定说完才想起,想看眼前这个叫束仁的壮士用枪,也得对方有才行,讪笑喝茶掩饰一下后又问道:“若壮士护送完,可还回老家?若不嫌弃,下官倒是想请壮士入官门任职。” 木牧微微摇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听到梆子声后说道:“大人,再待下去天就亮了,趁此还有歇息的时间,尽量休息,明日可有的忙。”见木牧避而不答,苏云定也不失落,客气了几句之后,又给木牧安排了个房间,自己也上床休息,只是今夜经历实在让他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又开始琢磨木牧方才画的图纸,又担心前往钉条山的手下,就这样不曾合眼直到天亮才小睡片刻,随后听到外面动静才出门。 “老爷,钉条山全都烧光了,里面的人应该是早就被人救出来了,现在都在城外等候,现在可要让这些人进城?”一个衙役见苏云定睡眼惺忪,也见怪不怪,将正事简明扼要的说了,苏云定闭着眼听完问道:“昨夜前去,可有伤亡?救下来的人,可曾筛过?可有需要急救之人?” “回大人,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这些被关着的人已经开始朝着武城县走了,人手不足还来不及筛选,这些人之中有郎中,暂时没看到急需救治之人,只是这郎中看起来……很特别,让人有点信不过。”那个衙役将所见所听都跟苏云定说了一遍,随后又开始问这些被救回来的人如何安置,苏云定问有没有名单,那个衙役赶紧从袖口布袋里掏出。 打开一看,赞许点头,这衙役办事细心,男女儿童分别写了三张纸,全都看完之后苏云定回屋拿笔在几个名字上一勾说道:“先将这位壮士的同伴放入城中,带入府衙好好款待,不行……杀一只鸡也行,至于其他人稍后我调派些人手给你,仔细筛查,免得漏网之鱼扰乱县城。” 说到杀鸡时,这县令还有些不舍,说完挥手让那个衙役下去做事,而木牧听到动静也出来查看,苏云定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行礼后说道:“壮士,随我上街,打枪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