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冷漠纯情杀手×天然温柔直球蛊医 ------------ 第1章 白月光她又要开始虐心之旅了 “不要……不要死……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阿月,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洛恒啊!求你看看我……” “你看到了吗,我为你采回了格桑花……” “你不是一直想看的格桑花盛开的样子吗,阿月,你醒过来看看啊……” 大雨滂沱,原本俊朗的少年将军此刻满身血污与泥泞,绝望地抱着怀中早已冰冷的身躯。 那是阿月,是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人。 “我的洛恒会成为这世间最风光的大将军!” 临行前,女子的笑颜仿佛还在面前。 可他回来晚了,他把自己的月亮弄丢了。 少年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朵早已枯萎的格桑花,将它放在了怀中绝色女子的胸口。 那里再也不会有心跳了。 暴雨中,少年将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苦,爆发了来自心底的恸哭。 身后河山万里,再无人温酒等他回家。 —————————— 剧终,台下观众哭成了片。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阿月和洛恒啊……” “就差一天!就差一天就能见到最后一面了!” “将军九死一生,换来天下太平,换不来心爱之人的性命,太虐了呜呜呜呜呜……” 台上,一袭白裙的绝丽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台下抽噎的观众们。 她身形清瘦高挑,墨色长发如瀑,披散至腰间。纯白色的长裙只在腰间以几条飘逸丝带为点缀,纱衣轻盈缥缈,衬得她越发清丽出尘。 她眉目如画,分明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容颜。一双清凌凌的眼中盈着柔情万种,仔细看去却分明不见分毫柔软,深邃不可捉摸。 她和荧幕上的“阿月”有着完全相同的容颜。 片尾曲播放完毕,月予忆向台下宾客鞠躬致谢,朱唇轻启: “看起来,大家很喜欢这个世界的小故事。接下来是互动环节。有请我的系统主持一下。” 一颗星星形状的白色玉石伴随着机械音漂浮在半空中,发出无机质的声响: “白月光演绎系统为您服务,有哪位观众想要发言?只有三个名额。” “我我我!” 前排的一个小姑娘抢到了发言权。 她眼眶通红,大声表白: “阿月老师,我是您的老粉丝了,您的演绎实在是优秀得无与伦比!我想知道,您还为洛恒准备了什么后续彩蛋吗?” 月予忆的双眸中光芒流转,扫过台下: “当然。接下来,大家会看到洛恒在阿月死亡之后,如何陷入悲痛一蹶不振,又如何在一年后收到了阿月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书信,从而重新背负着阿月的希望活下去。 “那封书信我写得很用心,我想你们会满意的。 “好,请下一位发言。” 这次被抽中的,是一位男生。 “阿月老师很久没有穿越到情节这样简短的世界中了,请问您是有转变风格的打算吗?” 月予忆沉吟片刻,笑着回答: “不一定,我接任务不太关注时长。对我来说,攻略对象人设是最重要的。 “毕竟在座的各位花了任务积分买门票,可不是想看我收垃圾的,对吧?” 月予忆墨色的眼眸中是纯粹的笑意。 作为攻略组最特立独行的任务者,月予忆对手撕渣男、或者甜甜蜜蜜陪伴男主一生,都没有兴趣。 她唯一的爱好就是选中优秀且有趣的男主,成为男主的白月光,再死在男主面前。 乐此不疲。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位观众互动。 是个红透了脸的女生,脸上还挂着泪痕。 女生小心翼翼地期待着问: “阿月老师能剧透下一个小世界的男主风格吗?” 台下传来一阵附和。 在女生期待的眼神中,月予忆露出了一抹绝美的笑意: “唔……星目,给大家介绍一下?” 星形的白色玉石很快用无机质声音回答: “攻略对象方寻归,从小被杀手培养长大,后来试图脱离杀手组织。按照原剧情,他将失去所有,孤独地死在自己的二十五岁生辰。他谨慎尖锐又脆弱,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白光一闪,名为“星目”的系统将方寻归的样貌投在了荧幕上。 男人面容冷峻、棱角分明,一双眼中满是锐利的戒备,眉宇之间被阴郁和落寞笼罩。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形清俊颀长,微敞的领口中是几道旧伤痕,刻在他精瘦紧实的身躯。 黑夜也挡不住他眼中的寒芒。 他如同一把没有鞘的利刃,固执而孤独地行走于黑夜,不肯奢求一丝温暖和光明。 月予忆端详着这张凛冽而俊秀的脸,心中很是满意。 她转过身,轻笑着问: “亲爱的影迷朋友们,你们喜欢这个男主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于是月予忆轻轻闭上眼,再次睁眼,眼中已经换了情绪。 澄澈纯良、又不失坚定与倔强。 她是最好的演出者、也是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的艺术家。 —————————— 临月城,七月十五中元节。 杀手的黑色夜行衣遮挡了他汩汩流血的伤口,他任由鲜血将衣服浸透,不敢停歇地奔跑在暴雨中。 雷声大作,身后追杀他的只剩一人。 杀手看准了一个空旷的荒院,目标明确地跃了进去。 追杀的人紧跟着跃入其中。 雨势太大,将血迹冲刷得干净。 追杀者手中紧握着长剑,丝毫不敢懈怠。 追杀者很清楚,自己要杀的人是斩血阁的头号杀手。此人行踪莫测,行事诡谲,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把幽冥殿的分部屠杀得只剩一人。 今日一战,不死不休! 追杀者警惕地环视荒僻的院子,试图找到杀手藏匿的痕迹。 可追杀者失败了。 一道银光闪过,追杀者甚至没能觉察到杀手的接近,视线就下坠到了地面。 他被斩首,只在一瞬之间。 暴雨倾盆。 …… 这次的任务结束了。 杀手扬起脖颈,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伤口,大口喘息着。 刚才一击已经濒临他的极限了。如果身后还有其他追杀者,怕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这样想着,杀手用长剑撑起遍体鳞伤的身躯,踉跄起身,准备在这个荒院里歇一晚。 院门在此时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在雨声中几乎模糊不可辨。 杀手立刻绷紧了全身肌肉。 谁? 不可能的,刚才已经是幽冥殿分部的最后一人了,怎么可能还有?! 杀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院门扔出了藏于袖口的飞刀。 不管是谁都必须死! 寒光凛冽,击碎雨幕。 一声低呼从院门传来。 击中了吗? 过度失血已经让杀手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一个纯白色的身影走向自己。 “怎么会有这么没礼貌的家伙……” 女子清越动人的嗓音被雨声搅成碎片,沁入杀手的耳中。 陷入昏迷之前,杀手最后的想法是—— 怎么会是个姑娘? 雨声渐停。 …… 荒院内,月予忆端详着杀手苍白的脸颊,默不作声地露出了笑容。 【星目,刚才我那段躲飞刀的动作戏拍到了吗?】 【放心吧主人,多机位慢动作捕捉,效果好极了。】 那么现在,该进行下一步了。 月予忆把杀手扶起,背着他走进了荒院的房间中。 接下来,是好人好事时间。 ------------ 第2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根本没法交流 第二日清晨,杀手是在药香氤氲中醒来的。 他下意识地从床榻上弹坐了起来,又被腹上伤口撕裂的剧痛感逼迫着倒了回去。 衣服不见了,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底裤。 发生了什么? 他昨天在执行任务,然后,他以荒院做诱饵,解决了幽冥殿的最后一个追杀者。 再然后,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姑娘? 绝对不是幻觉。 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还被细致地涂上了草药。 他曾听同僚们闲扯过一些没有来由的故事,比如“杀手濒死被药仙救下,两人相知相慕最后比翼双飞”。 同僚们是会做美梦的。 但他从不相信故事,他只相信自己。 伤口隐隐作痛,杀手试图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扉被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 女子长发如烟,除了发间的一枚白玉簪,再无其他妆饰。她面容清雅,眉目如画,鸦羽似的长睫在澄澈的双眸上投射出一道浅浅的阴影,不施粉黛却更显得绝丽出尘,让杀手不由得滞住了呼吸。 紧接着,杀手立即意识到—— 没错,昨晚看到的就是她! 杀手下意识地想伸手探向腰间的匕首,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不剩一点暗器了。 女子看到杀手的动作,走到了床边: “你的衣服身上的武器都被我收好,放在旁边桌子上了。” 杀手试图张嘴说些什么,喉咙中却一片灼痛。 他冷冷地注视着面前来历不明的女子,试图揣测她的意图。 是敌人吗? 不,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敌意和杀气。 她是谁?她想从自己或者斩血阁得到什么? 杀手浑身绷紧,警惕地看着女子。 而女子似乎对杀手锐利的眼神毫无察觉——更准确来说,是察觉了却丝毫不在意。 她自顾自地整理好桌面上染血的纱布,抱来一盆新的清水,又取来了几个瓶瓶罐罐,整齐地码在桌上。 “你是谁?” 一片过于静谧的氛围中,杀手嘶哑着嗓音,冷冷开口。 女子轻声回答: “月予忆,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清冽温柔,居然让杀手一个晃神中,差点失去了戒备心。 杀手定住心神,继续问: “为什么救我?” 听到这句话,月予忆转过身看着他,坦然地说: “因为你受伤了。” 杀手一时怔忪,不知道对这样的回答应该作何反应,却很清楚她没有说谎。 她的眼神太澄澈通透,没带有丝毫杂念。 杀手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干净而深邃,一眼望去如同林间懵懂的幼兽。 怎么可能呢? 在杀手略有动摇的眼神中,月予忆继续说: “师尊教过我们,遇到生病受伤的人要及时救助,并且要求回报。这是世间的规则。” 杀手一开始听错了,还以为月予忆说的是“不求回报”这样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他下意识地反问:“要求回报?” 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无论怎么想都不太妥当,甚至有些冒犯。 但是月予忆看起来丝毫不介意。她轻轻点头: “昨日用了一卷纱布,一瓶止血散,还有一颗蛇胆。共计十一两银子。你是我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患者,算你十两就好。” 她的眼中一片纯良坦荡。 杀手被噎住了。 这可真是…… 他曾以为自己就很与世俗格格不入了。 杀手是孤儿,后来又加入了斩血阁。他从来不在乎那些所谓的世俗规矩。 即使如此,世俗所钦定的客套和教条规则,杀手都明白。 他以为世间众人都逃不过如此行事,直到他听到了月予忆的话。 杀手有些迟疑地回答: “多谢,我会付钱的。现在钱包不在身边,改日必然送到此处。” “改日是哪日?” 月予忆看着杀手,认真发问。 杀手开始头疼了。 他意识到,这个姑娘比自己还不懂客套话。 既然如此,杀手也坦荡了起来。 “我是斩血阁的杀手,昨夜在出任务,钱财都在阁中。现在任务结束,我需要回到阁中回报消息,做好收尾活动,才能回来给姑娘付钱。具体是哪天,我也不清楚。” 月予忆听完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坚决地摇头: “不行,师尊说过,不说清楚付钱日期就是要赖账,赖账是不可以的。” “我不是要赖账……” “但你没有告诉我准确日期。” “因为我也不能确定准确日期。” “不行,这是赖账。” “这不是赖账!” 杀手扶住额头。 他第一次因为任务之外的事情而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这姑娘到底师从何派啊! 从来都是别人嫌弃杀手说话直来直去不留情面,根本无法沟通。 这还是第一次,杀手有同样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月予忆说: “这样,我把我的佩剑压在你这里,我的佩剑就算卖给不识货的人,也至少值十五两银子。” “不行,我暂时没有碎银子找给你。” “不用找给我。” “那我们之间的账就没算清,这不可以。” 月予忆依旧是那样沉静认真的表情,既没有觉得不耐烦,也没生气。 倒是杀手已经开始恼火了。 他强撑着身躯,无视了腹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逼近了月予忆,气息打在她的脸颊上。 杀手哑声说: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如果你执意找麻烦,我就杀了你。” 他故意让自己显得吓人一些,更有威慑力一些。 可月予忆看起来没有丝毫慌乱,她眨了眨眼,对近在咫尺的杀手说: “我给你下了生死蛊,如果在我给你解开蛊毒之前,你杀了我,那你也会死。” 杀手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果然!他就知道这女子不如看起来这么简单! 真是可笑,他居然也会有动摇的时候。 杀手心中突然升起了对自己的无名怒气。 他的手突然如鹰爪一般钳在了月予忆纤细的脖颈上,骤而发力。 “给我解开,现在!” 杀手狠厉地说着,五指逐渐收紧。 在他的钳制下,月予忆的脸色逐渐涨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她的表情变了,变成了杀手读不懂的悲伤。 然后,杀手只觉得月予忆在自己的小臂上碰了一下,他的整条胳膊就瞬间失去了知觉。 这是什么功夫?! 杀手惊骇之时,月予忆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了下去,放到了一边。 她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 “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患者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坏人,我的运气这么差吗?” 说完,月予忆抚摸着自己微微肿起来的脖颈。 她皱眉看着神色变幻的杀手,不满地说: “你伤了我,赔偿金七两银子,一共十七两。 “现在你的剑也不够赔了。” ------------ 第3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说我是坏人 【主人,他对您的好感度有下降趋势。】 【那就对了。】 杀手内心戒备冷漠,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与其逐渐渗透,不如直接打破。 这就是月予忆在本世界的策略。 她对杀手轻声说: “不要再试图伤害我逃债了,在你给钱之前,我不会给你解开蛊毒的。” 不再管杀手冒火的眼神,月予忆从桌上取了新的一卷纱布、和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她转过身,伸手探向杀手的腹部。 杀手下意识地摆出了戒备状态,伤口却因为此前的一系列举动而被再次扯开。 月予忆的表情沉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将杀手推倒在了床榻上,然后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将他身前的被褥扔到了一边。 杀手被震惊得忘记了反抗。 等他回过神来,试图将月予忆推开的时候,月予忆已经开始拆他腹上的纱布了。 “你干什么?!” “给你重新上药,别乱动。” “别碰我!” 杀手狠戾地喊了一句,试图抗拒。 月予忆却直截了当地在杀手的身前点了几下,封住了他的经脉。 现在杀手彻底动弹不得了。 他只能被迫坐在窄小的床榻上,背靠着长着细微苔藓的砖墙,任由月予忆柔软的双手在自己身上四处摸索。 她到底要做什么?! 月予忆无视了杀手紧绷的身躯,她微微舒了一口气,一边点着杀手身上的伤口,一边数落着他: “就算是坏人,也对自己好一点。” 杀手的身上布满狰狞的伤疤,新伤覆盖旧伤,还未长好,又是新的伤口覆盖在上面。 纱布被一点点揭开,露出了重新迸裂的可怖伤口。 杀手用尽所有的力气低下头。 他看到,月予忆的手指轻巧地点过了自己身上几个穴位,原本狰狞的伤口就不再涌出鲜血了。 这样的止血手法,他从未听说过。 她究竟是什么人? 杀手紧抿着双唇,视线闪烁。 他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女子。 月予忆给伤口上撒了药粉,又从袖中取出专用的银针和蚕线为他缝合。最后,她细致地给伤口裹了纱布,这才满意地直起了身子。 她的衣袖上沾了鲜血,十指间更是布满血污,而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嫌恶,只有一抹令杀手心颤的悲悯。 月予忆将自己的双手浸入一旁的清水中,对杀手说: “一卷纱布、一瓶止血药、一共二两银子,现在一共是十九两了。” 她洗净了手,解开了杀手身上的封穴。 杀手表情复杂。 至少可以确认,月予忆现阶段不想要自己的命。 否则,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会是为什么?想让自己帮她做什么事吗? 看起来月予忆很缺钱,而斩血阁的杀手们的酬金都是出了名的昂贵。 尤其是斩血阁杀天字排行榜第一的杀手。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什么要替他疗伤。 想必月予忆想杀某人,却付不起酬劳吧。 想到这里,杀手直接问月予忆:“你想杀谁?” 只要月予忆给自己解开蛊毒,就当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杀手可以帮她。 可月予忆的脸上写满困惑。 她对杀手说:“你的打招呼方式好奇特。” 杀手一怔,反问: “你没有想杀的人?” “没有啊,你是离开缥缈川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月予忆的眼神带着一些埋怨: “师尊说缥缈川外有坏人,坏人不光会赖账,还会伤害我。我还以为师尊骗我,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坏人!” 面对月予忆谴责的眼神,杀手被噎住了。 他自知十恶不赦,却从没被人当面称为“坏人”。 哈,倒是个贴切的称谓。 杀手冷笑一声:“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月予忆摇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我就当积攒江湖经验了。” …… 杀手彻底失语了。 根本听不出这是在反讽吗?! 他难以置信地问月予忆:“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 “我是缥缈川的首席传人!” 说到这里,月予忆有些骄傲地扬起了唇角。 杀手却没懂她的意思。 缥缈川,此前从未听说过。是地名?是门派名?还是人名? 首席传人又是个什么说法? 看到杀手疑惑的眼神,月予忆好心解释: “师尊说,缥缈川是仙人的眼泪幻化而出的仙境,我和师尊是被仙人选中的传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月予忆的脸上带着纯洁的喜悦。 “师尊教我医术和蛊术,让我下山历练,百年之后再回到缥缈川。那个时候,我看过人间百态,才算真正得到了资格。” “资格?” 杀手不由得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月予忆点头:“被仙人带着前往仙境的资格。师尊已经前往仙境了,她说她会在那儿等我。” 杀手看着月予忆澄澈的眼神,心中只觉得无比荒谬可笑。 哪有什么仙人,哪有什么仙境,这些话拿来哄骗幼童都显得太过于幼稚可笑。 可月予忆分明是一脸幸福的表情。 太可笑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靠着幻想活着的人。 杀手很清楚,月予忆的那位师尊一定已经去世了,只是临死之前给自己的弟子编造了这样的谎言。 身为医者,却连死亡的概念都没有吗…… 沉默片刻,杀手问月予忆。 “昨天,我杀了人,你看见了吗?” 月予忆点头:“我看到了,他当场就死了。别担心,我已经把他处理好了,不用你付钱,你伤好之后帮我打扫院子抵债就行。” 杀手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的理解出了差错。 原来月予忆理解“死亡”? 像是读懂了杀手的疑问,月予忆笑着回答: “我当然知道师尊已经死啦,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伤心,才编出了这样的话。” 月予忆清冷的眉宇之间染上落寞: “师尊骗我,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别的了。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只有师尊。 “如果骗我能让师尊得以安心,那我被骗也挺好的。” 月予忆望向杀手怔忪的眼神,露出了一抹清淡美丽的笑容: “有人愿意骗你,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你明白吗?” 这次,杀手没能再说出什么。 这件事,他早就来不及明白了。 …… 【星目,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的死遁方式吧。】 【这么着急吗主人?他对您的好感度还很低呢。】 【先畅想一下嘛。而且别急,准备迎接飙升的好感度吧。】 【好的主人,我永远相信您的判断力。】 【对了,给他治疗的那一部分拍下来了吧?剪辑的时候先把重点放在我的手法上,然后切远景,把窗外的景象,尤其是垂柳和阳光,一起拍下来。】 【明白。】 在此前的某个世界中,月予忆特意与一位医仙男主学了十余年的医术。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技多不压身是永远的真理。 ------------ 第4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好有钱 中午,月予忆给杀手端来了一大碗菜饭。 “这里放了一些滋补的草药,味道可能不太好,但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月予忆将碗塞进杀手的手中。 氤氲的蒸汽伴着饭香和草药的香气,一并蒸腾在杀手的面前。 他的身体还僵硬着,根本没有拒绝的力气。 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月予忆端着另一碗菜饭,坐在桌旁。 雾气散开了一些,杀手看清了月予忆的模样。 正午的阳光洒满房间,细小的灰尘飞舞在房间中,最后落在月予忆素色衣衫的旁边。 月予忆手持银筷,垂着眼帘,安静地吃着饭,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像是很满意自己今天的手艺。 时间在这方寸之间被无限拉长,杀手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为什么黏在了月予忆清丽的侧脸,又为什么久久不能离开。 不该是这样的,他这种人,早就不该奢求平静的生活了。 无奈此刻的氛围太静谧宁静,才让他失了神。 杀手的眸光颤抖了一瞬,匆匆地收回,拿起筷子的时候手居然在颤抖。 一定是因为伤口还没好。 杀手将菜饭囫囵地塞进嘴里,清香的味道瞬间充盈了所有感知。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好好吃一顿饭,是在多少年之前。 “一顿饭算你十文钱。” 月予忆的声音传来,带着她独有的认真。 杀手囫囵吞下最后一口菜饭,望向月予忆,突然问了一句: “还有吗?” 月予忆转过头,茫然地眨了一下眼,才明白杀手的意思。 “菜饭没有准备太多,还有几个菜馍馍。嗯……一个菜馍馍五文钱,可以吗?” 她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算计”,却实在不能让人生厌。 她连算计这件事都显得如此澄澈。 杀手点头。 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对月予忆卸下防备了。 接过热气腾腾的菜馍馍后,杀手终于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你很缺钱吗?” 月予忆正在收拾自己的碗筷,听到这个问题,她迟疑了一会儿,问: “怎样算是缺钱?” 杀手被问住了。 他从来不擅长措辞,想了半天,只能更直接地问: “你有多少钱?” 又是个堪称失礼的问题,杀手却不知为什么觉得,月予忆不会介意。 她也确实没有介意。 “黄金三千两,白银一万两。刚才出门去换了些零钱,额外还有三十七两碎银子和一百九十六串铜钱。” 月予忆坦然地回答。 杀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么有钱?!” 月予忆有些讶然: “啊,这算有钱吗?我也不清楚,都是师尊留给我的。她说出了缥缈川之后用钱的地方多,要我一定精打细算,节约一些。” 杀手哑然失笑:“你现在这些钱,足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月予忆摇头:“我不相信人有转世往生,我只有这一辈子。” 杀手再次被噎住了。 午后,杀手依旧只能躺在床上。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坐在桌前写着什么的月予忆。 此时发生的一切都太像梦境了。 说来有些可笑,杀手心里有些害怕。 在怕什么呢? 可能是害怕,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月予忆注意到了杀手的目光,淡淡说了一句: “我在记账。” 杀手愣了一下:“什么?” 月予忆侧过头,对他说:“我以为你想知道我在写什么。不然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杀手没能说出话。 良久,他哑声解释: “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他没说谎,也没说全。 月予忆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在屋里待的无聊了吧,但你现在还不能随意下床乱动。” 她眼神认真:“师尊说过,医者要对自己的患者负责。你无聊,我有责任,我来给你讲故事吧。” 杀手根本没跟上月予忆的脑回路。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月予忆已经搬来椅子,坐在了床边。 她眼中有几分苦恼: “师尊给我讲的睡前故事都是缥缈川的独门心法秘籍,我不能讲给你。我想想还有什么故事能讲……” 杀手下意识地接上了话: “讲讲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月予忆还没有什么反应,杀手先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在说什么?他是伤到脑袋了吗? 他可从来没发现自己是这么好奇心旺盛的人。 月予忆却微微点头:“讲我自己啊……好,但我其实没什么好讲的。” 她认真回忆着,眼神专注: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和师父生活在缥缈川。师尊说天地就是我的父母,山川就是我的亲人。我跟着师尊学医术、学蛊术,随着师尊去缥缈川附近的村落行医诊疗。师尊偶尔会带回一些人,让他们住在缥缈川附近。” 说到这里,月予忆的眼神带上了一些困惑: “师尊说,被她安排住在缥缈川外面的都是好人,是爱着别人却忘了爱自己的人。而被师尊带缥缈川养蛊的都是坏人,是只爱自己不爱世界的人。” 说到这里,月予忆看向杀手: “师尊说缥缈川外的人都很复杂,每颗人心都比最复杂的药方还难懂。看到你之后,我好像明白师尊的意思了。” 杀手看着月予忆,沉默的眼神分辨不出情绪。 月予忆说: “你杀了人,还想赖医药费,我以为你是坏人。但你的眼神和坏人不一样,倒是和缥缈川外住着的好人有点像。” 她困惑地问杀手: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爱自己,还是爱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杀手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是杀手,是根本不懂爱,也不配拥有爱的人。 恨才是支撑他走下去的情感。 可月予忆的眼神太专注,杀手避无可避,就像是不回答这个问题,简直是比杀人更大的罪过。 他轻咳了一声,强迫自己的视线移开,才低声说: “我什么都不爱。” 杀手觉得自己没说谎。 可月予忆蹙起了清雅的眉宇,轻声反驳: “不可能的,你明明渴望被爱。一个渴望被爱的人,比谁都懂得爱是什么。” 这句话太轻,又太重,羽毛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了杀手的心口。 他喉咙干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半晌,杀手只能干涩地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 月予忆笑了一下,笑声轻轻地落在了杀手的耳畔。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许赖我的账。” 杀手低笑了一声,漆黑的眼神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嗯。” …… 【主人,他的好感度增加了好多。】 【嗯,我知道,我看的出来。】 【……】 【星目,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个人,真的好可爱啊?】 【主人,按照我此前的工作经验,被你给出这个评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是真的挺喜欢他的。】 【所以您……?】 【所以我们来思考一下这个世界如何死遁吧。】 【我就知道!】 ------------ 第5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要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晚上,杀手惊愕地看着站在床边的月予忆,下意识地往墙边移了一下。 什么意思?他的耳朵没有出问题吧! 月予忆眨了眨眼睛,淡定地问: “你怎么了?” 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杀手皱紧了眉头,难以置信地问: “你要和我一起睡?!” 月予忆点头,一脸茫然,看上去根本不能理解杀手为什么有这么大反应: “你的伤口还没好,我总不能让你睡在地上。” 杀手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重点,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看着月予忆一片澄澈的眼神,杀手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月予忆的眼中再次露出迷茫: “男女授受不亲?师尊没教过。” …… 短短一天的时间,杀手叹气的次数比此前多少年还要多。 他懂得如何无声息地取人性命,他懂得如何完美完成暗杀任务。 但他不懂得怎么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讲清楚,为什么她不应该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杀手放弃了自己不擅长的解释,直接问月予忆: “整个院子只有这一张床吗?” 月予忆点头,有些幽怨地说: “我昨晚一直忙着给你处理伤口,还要处理院子里的尸体,已经熬了一个通宵了。所以你现在能让我睡觉了吗?” 说完,月予忆干脆利落地脱下了自己的白色宽袖外衫。 杀手迅速移开了目光,狠狠地闭上了眼睛,极力维持冷静的声线低声吼了一句: “你别动,先让我出去,我今晚不睡了!” 月予忆直截了当地否决了杀手的提议: “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不能出去乱跑。” 又一件衣衫被褪下的声音,在静谧的月色下、在杀手的耳中,无限放大。 杀手紧闭着眼睛,咬紧了后槽牙。 “我去找其他的地方住。” “不行,不许赖账。” “我不是要赖账!你,你不能和我睡在一……你别再脱了!” 杀手声音急促慌乱,迅速伸出胳膊探向月予忆的方向,试图制止她的动作。 可掌心触碰到的不是布料,而是一片细腻的肌肤。 杀手如同被烈火灼烫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你拉我的手腕干什么?哦,我睡觉很安稳的,不会碰到你的伤口,你放心。” 月予忆淡定地说着。 杀手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翻身想要跳下床榻。 他受过训练,黑夜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多大影响。 但是今夜存在一个变数,一个无可忽视的决定性变数。 月予忆强硬地把杀手按回了床上。 “都说了,就算无聊也不能出门,等养好伤再说。我是医者,我要对你负责的!” 被一个姑娘按在床上,还被承诺了“对你负责”,这听起来越来越像同僚们胡扯的暧昧故事了。 但杀手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心思。 他心头被没来由的烦躁情绪笼罩着,最后变成越发嘶哑的嗓音。 “我没办法对你负责。” 他不知道缥缈川究竟在何处,也不知道月予忆究竟是何人。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杀手没办法允许自己毁了月予忆的清白。 即使什么都不会发生,即使谁都不会知道,即使月予忆根本不懂这些世俗礼节。 但是杀手不允许。 月予忆不懂这些,他不能不懂。 他已经是烂在尸山血海里的人了,他不能再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毁了如此澄澈通透的月予忆。 月予忆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负责?你养好伤之后付钱给我就行。” 杀手依旧被月予忆按着肩膀,按在床榻上。 月予忆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拂过杀手的鼻尖,于此时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杀手终于探起身,反手攥住了月予忆纤细的手腕。 他紧闭着双眼,低声说: “你的清白、你的名声,你师尊没教过你这些,但是……” “啊。” 月予忆以一个短促的音节接过了杀手只说了一半的话。 然后她轻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 她轻叹一声,松开了放在了杀手肩上的手。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你果然是个好人。” 杀手不能理解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 沉默片刻,月予忆继续说: “离开缥缈川之后,我听说了一些属于外面的世界的规则。比如你刚才说的这些。但你说的不对,清白和名声不是以这种方式定义的。” 月予忆的指腹按在杀手的眼角某处,他不控制地睁开了眼睛。 月色下,月予忆穿着素色的里衣,长发被月光镀上银霜。 杀手瞳孔一颤,迅速移开了视线。 月予忆轻声说: “我会救任何一个求助于我的病人,这是我的名声。我不会无故伤害好人,也不会无限制地用蛊毒惩处坏人,这是我的清白。” “你……” “你需要养伤,我需要休息。现在我们都必须睡了,只有这一张床。” 月予忆用最简洁的语句把现状倾倒在了杀手眼前。 “所以现在,睡觉,晚安。” 月予忆干脆地躺在了杀手身边,闭上了眼。 初夏的深夜还有些寒凉,杀手根本无法忽视来自身侧的陌生热源,还有若有似无的那一抹淡香。 他果然不善言辞,他找不出任何阻止月予忆的理由。 他只能极力让自己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过于宁静的夜色中,慌乱和更多难以捉摸的情绪一并萦绕着。 杀手强迫自己往最坏的可能性去想。 她是敌人派来的吗?她为什么救自己?她到底想要什么? 杀手是斩血阁的头号杀手,却绝对和斩血阁的阁主称不上关系密切。 想通过杀手去接近斩血阁? 太难了,不可能的。斩血阁的阁主比任何人都戒备杀手。 所以究竟为什么? 杀手从没见过如此干净纯粹的眼神。 夜色沉静,杀手的心声却嘈杂得令他失眠。 直到月予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还不睡?” “……” “你的呼吸和心跳不是睡着的人应该有的频率。不对,你的心跳怎么变快了?伤口又疼了吗?” “……没有。” “脉象没什么问题啊……嗯?你在紧张,你紧张什么?我真的不会杀你,你付了钱之后,我就给你解开生死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受伤了,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一遍了。” 杀手没再说什么。 月予忆想起了什么,突然问: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斩血阁杀手,代号斩空。” “所以你是谁?” “……不重要。” “很重要的,万一你又要赖账,顺着你的名字和生死蛊,我至少能找到你。” 杀手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你这人真是……” 又是一阵沉默。 久到杀手不能确定,月予忆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他终于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名字。 “方寻归。” 原来这个名字还没有死在心底。 方寻归仰望着窗外的月色,眼底带着荒凉的笑意。 他是谁,早就没有意义了。 也只有今夜这样沉静的月色,能容许他再次想起“方寻归”这个名字吧。 …… 【他真的好可爱。】 【确实。】 【所以明天我就应该赶他走了。】 【……好的主人,您开心就好。】 ------------ 第6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让我走 方寻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月予忆坐在桌前记着账。 这样的清晨,宁静得不像话。 多少年了,游走在最黑暗的边缘,做一把无情无心的刀,这才是“斩空”所习惯的生活。 至于“方寻归”,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这世上了。 月予忆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方寻归的苏醒。 她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望了过来,眼神平静: “早安。” 方寻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五天居然真的一直与月予忆同榻而眠。 偏偏月予忆的表情坦然得不像话,倒显得现在还觉得别扭的方寻归有些矫情了。 他哑声回了一句早安,不知道应该再做些什么。 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 方寻归从七岁来到斩血阁开始,已经十六年了。 他身上的新旧伤痕早就织成了网,将他残破的躯壳分割成支离破碎的血腥过往。 斩血阁配有江湖上最顶尖的一批医者,但那些“医者”的目的只有一个—— 让斩血阁的杀手们好好活着,好好为阁主卖命。 至于杀手们会不会疼,这不是斩血阁的“医者”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事呢? 方寻归垂眸看着月予忆为自己上药时,那轻柔得过分的手法,眼神微颤。 他忍不住低声说: “我不怕疼。” 所以没必要这样费心对他。 月予忆没抬头,继续以温柔的手法给他的伤口涂药,轻声说: “不怕疼和不会疼是不一样的。” 又是这样。 方寻归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月予忆总是能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他的全部言语堵塞。 他果然是不善言辞的。 洁白的纱布再次温柔地拥抱住那些伤痕,月予忆的墨色长发垂落,披散在她的肩头。其中一缕,不巧落在了方寻归裸露的肌肤上。 方寻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调节了几息才让自己别显得太过丢人。 他这是怎么了,太久没有这样安逸的时光,连带着把最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都忘了吗。 这对一个杀手而言,太过于危险了。 不该这样。 月予忆大概是没注意到方寻归的古怪,缠好纱布之后就起身走到了一边,洗净自己手上的血污。 “现在我欠你多少钱了?” 方寻归问月予忆,语气带着几分没来由的干涩。 月予忆洗净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 “七十九两银子零一百六十文钱……应该是这样的。” 方寻归干脆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 该离开了。回到斩血阁取银子给月予忆,然后再也不回到这个荒院。 这是方寻归给自己的命令。 他不配继续沉溺下去。 月予忆继续说: “你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武器和你的随身物品都放在床边。我相信你不会赖账,就不远送了。” 什么? 方寻归愣住了。 他消化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月予忆是让自己走。 对,他应该走了,他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但听到月予忆的话,方寻归还是无法抑制地心口一紧。 好吧,这场美梦为期已经太长了。 方寻归不再看月予忆,视线匆匆转向一旁,自己沾染着无数性命的佩剑就在那里。 各种暗器堆叠在他被缝补好的夜行衣上面。 针脚细密奇特,将衣服上的裂痕缝制成了别出心裁的样式。 “我顺手缝补的。” 月予忆注意到方寻归怔忪的神色,笑着解释。 方寻归伸出手,抚摸着那套从未被如此精心对待的衣衫。 他握紧了剑鞘。 “我明日会来结账的。” 方寻归哑声说。 月予忆转身,望向方寻归冷峻的双眼,眼眸微弯: “我说过了,我相信你,而且你还要回来解开蛊毒呢。” “……嗯。” “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哦,是不是伤口疼?那我帮你穿。” “不必!你……你转过身去。” “哦。” 月予忆若无其事地转了过去,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方寻归这才动作慌乱地起身,迅速换上衣服。 直到他再次将充斥着杀戮的佩剑握在掌心,他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他转过来,看着桌前的月予忆。 月予忆低垂着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正午将至,阳光透过窗棂亲吻着月予忆的指尖。 她写字的速度很快,前一句的墨痕还没干透,下一行字已经落在了纸上,又被阳光烘烤成清逸的字迹。 听到身后换衣服的声音停了下来,月予忆边写边说: “给你开一个养身体的药方,上面的药材都不难找,你找个药房按照方子熬几贴汤药喝上几个月,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最后一行字迹落下,月予忆将药方叠好,转身递给了方寻归。 方寻归只能接了下来。 他不想告诉月予忆,自己根本没有多在乎这副身体,对调养身体也没有一点兴趣。 但是接过这张还带着月予忆指尖余温的药方,方寻归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我知道了,多谢。” “不用谢,药方也算在我的诊费里了。” “明日午时,我会回来。” 推开老旧的门扉,方寻归踏进了阳光之中。 秋意渐起,落叶掩盖了院中已经被掩盖好的血迹。 方寻归紧抿着唇,大步走出了这一方天地。 该回到他原本的轨迹了。 …… 荒院里,月予忆拄着腮,注视着方寻归渐行渐远的身影。 良久,直到那身影转身消失在视线尽头,月予忆也没有收回视线。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种表面凶巴巴冷冰冰,实际是个害羞纯情乖宝宝的人设,真是太可爱了。】 星目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主人是如何得出了“乖宝宝”这样的结论。 它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主人,方寻归的好感度一直在大幅波动。】 【嗯,好事。】 【您下一步什么打算?】 【方寻归内心深处很缺爱的,他想有一个温暖平和的家。】 【我明白了主人,你是要给他一个家?】 【不,我要让他给我一个家。】 月予忆笑着看向荒院,在内心深处对星目说: 【就从这个院子开始。】 ------------ 第7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只是一个意外 临月城西北方向,斩月山。 风声呼啸掠过密林,最终呜咽着卷走被踏起的尘埃。 方寻归披着月色,回到了自己生存了十六年的地方—— 斩血阁。 森严的红木阁门外,十个守卫持剑而立。 方寻归冷着脸取下腰间的玉佩,将刻着“斩空”二字的一面送到了守卫队长的眼前。 守卫队长快速确认了方寻归的身份,眼底一片惊愕。 他低头行礼,开了门。 斩空轻车熟路地走在沉寂的路上,直至深处的一座高塔。 斩血塔,只有阁主和天字榜杀手能踏足的地方。 再次验证身份,登上十八层的高塔。第十层是斩空的目的地。 第十层最中心的红木方桌后,斩颜原本打着哈欠,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斩空,她瞪大了妩媚的眼睛。 斩颜反应了半天,才娇笑着说: “不愧是斩空,还以为你死在幽冥殿手里了呢。” 斩空表情不变,声音冷硬: “我来交付任务。” 斩颜原本斜倚着坐在木桌后面。听到斩空的话,她好奇地向前探身: “任务完成了?幽冥殿西北分部的整整三百幽冥杀手,包括那个最厉害的分部殿主‘幽夜’,都被你杀了?” “都杀了。” “我的天啊……” 斩颜倒吸了一口凉气。 斩血阁是江湖上最具威名的杀手组织。除此之外,幽冥殿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数月前,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幽冥殿突然开始扩展地盘,第一个分部就选了临月城西北方向的斩月山。 这摆明了是在挑衅斩血阁。 阁主将肃清幽冥殿分部的任务下达给了斩空。 只下达给了斩空一人。 斩空与阁主向来不和,这是阁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阁主想借机除掉斩空。” 大家心照不宣。 但是斩空接下了任务,没多说一句话。 五天前,斩血阁接到消息,幽冥殿分部只剩二百九十九具尸身。 斩空被幽冥殿仅存的分部殿主“幽夜”追杀,不知所踪。 “就当他死了吧。” 阁主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没人知道阁主说的是幽夜,还是斩空。 直到今夜,斩空回来了。 斩颜好奇地打量着依旧冷冰冰的斩空,问: “这五天,你一直在追杀幽夜吗?” 斩空交付任务是出名的快,任务完成之后立即回阁中交付,从不耽搁。 这次幽冥殿分部被清洗后,过了五天斩空才回来,斩颜只能想到“追杀幽夜”这一种可能性。 也对,幽夜的实力很强,更何况斩空清洗整个分部二百余人也是个大工程。 追杀五天,虽然不符合斩空往常的风格,倒也说得过去。 斩颜笑着在记簿上标注:“恭喜啦,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到阁里。” 她在记簿上印了自己专属的章,再次抬起头。 斩颜的眼神变了。 她端详着斩空的衣服上细密的针脚,若有所思。 许久,她嘴角缓缓浮起一抹微笑: “原来不是因为追杀幽夜啊……” 女人千娇百媚地笑了一声,玩味地说: “怪不得你总是一副断情绝念的样子,还以为你真是个无情之人,原来有人陪你柴米油盐了。” 斩空冷冷地注视着笑容暧昧的斩颜,沉声说: “没有。” 斩颜笑着摇摇手指: “欸,斩空,论格斗和暗杀我比不过你,论观察力和读心的本事,你可远不及我。” “你想说什么?” “你出任务之前没申请取酬金,你也从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但你这身衣服,啧啧啧,看看这针脚、这缝补的巧思,这可不是花钱找最好的绣娘就能做到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有人给你细致地洗去了衣服上的血污,补了上面的裂口。最重要的是……” 斩颜拉了个长音,看着斩空依旧没有变化的表情。 她似笑非笑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斩空,这位朋友知道你是什么人,却不抗拒不害怕,而你,你居然愿意让这位不知名的朋友近你的身、缝补你的衣服。诶呀呀,真没想到,我们天字榜第一的冷血杀手还有这样的好福气……斩空,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斩空沉默着,一言不发,握紧了剑鞘。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斩颜继续自顾自地说: “也对,你从小就在斩血阁长大,除了任务不下山,阁主没让斩昔去仔细查过你的人际往来。没想到啊,斩空,你在阁外还有这样的温柔乡……” 斩空冷硬地打断了斩颜的话: “没有,只是意外。给我这次任务的酬劳,我还要下山付钱给她。” 斩颜诧异地挑眉: “付钱给谁?斩空,你不会真的花钱找人帮你补衣服了吧?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斩空,你现在的表情,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斩颜笑弯了腰,许久之后才顶着斩空杀人一般的眼神转过身,取来了一个钱袋。 “喏,你的酬劳,三百两,够付给那位善良的绣娘吗?” “她不是绣娘。” 斩空接过钱袋,冷声回答。 斩颜的笑容淡了一些。 她看着斩空覆着寒霜的深邃眼眸,那里此时带着一些不易被察觉的慌乱。 斩颜收敛了笑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嗤笑了一声,俯身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条玄色大氅。 她将大氅扔在了斩空身上: “开个玩笑都不许,真没意思。快走吧,夜里寒气重,裹严实一点。你这不知道受了多少伤的身子别再吹风了,让阁主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说完,斩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回到了最初懒散困倦的样子。 斩空接过大氅,在原地了站一会儿,眼神有些疑惑不解。 但几秒之后,斩空收敛了一切表情,将大氅展开,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身上。 “多谢。” 他低声对斩颜说,随即转身,迅速离开了斩血塔。 斩颜垂着眼,此时没人能觉察到,她妩媚多情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慨。 斩空啊……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接下来,该怎么守住自己所珍视的,就看你自己了。 …… 月予忆在荒院中,透过星目的投影看着方寻归那边发生的事情。 投影结束,星目忍不住问月予忆: 【主人,这位斩颜看方寻归的眼神好微妙,她喜欢方寻归?】 月予忆摇头,只是微微一笑,说: 【她真是个好人。】 ------------ 第8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过于天然了 第二日,亥时。 再次确认甩开了所有跟踪自己的人后,斩空从房檐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荒院外。 他敲响了荒院的门扉。 脚步声传来。而后,柴门被推开。 月予忆眼中隐约带着笑意: “你还真是准时。” 距离今日结束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 总算是如约而至。 方寻归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尖: “任务交付花了些时间。” 他从腰间取了一个荷包,递给了月予忆: “二百两。” 月予忆救了方寻归的命,却不需要他帮她杀什么人。 方寻归不喜欢欠人情,也不知道人情账能怎么还。能用钱解决是最好的。 他额外多给了百余两银子。 但是月予忆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月予忆皱起了眉头: “二百两啊……” 方寻归赶紧加了一句: “不够的话,我再回去取。” 自己这条命虽然不值钱,给救命恩人多付一些银两也是应该的。 可月予忆的表情越发古怪,她叹息一声,示意方寻归先进来。 方寻归不明所以,只能跟在月予忆身后,再次进入荒院。 垂柳下的落叶被打扫过了一遍,黄叶堆砌在柳树下的石桌旁。院子里多了几摞木材,还有几捆茅草。 方寻归四下打量了一圈,按下心中的疑惑,跟着月予忆继续向前走。 走到了自己曾留宿过的房间,方寻归停在了门口。 月予忆意识到方寻归没跟上来,回头问他: “怎么了?” 方寻归只是摇摇头:“我不方便进去。” 再怎么说,这也算得上月予忆的房间。他现在没生病没受伤,自然没道理再次跟进去。 月予忆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进来,我要费些时间,正好再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说完,月予忆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沉静地盯着方寻归,大有“你不跟上我、我就不进屋”的架势。 方寻归的心中再次生出陌生的无力感。 自己怎么就是拗不过她。 进屋后,方寻归的眼神颤动了一下。 房间中破败的木桌换成了一张新桌子,旁边备了两把崭新的木椅,还细心配了软垫。 墙壁上的青苔被清理了一些,腾出来的地方贴墙放了个陈列架,架上零散着摆了好多瓶瓶罐罐。 床榻还是方寻归之前睡的那张。 注意到了方寻归有些惊讶的视线,月予忆说: “我准备翻新一下这个小院子。就从这个房间开始。” 方寻归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直接买一个新院子?你应该不缺钱才对吧?” 月予忆摇头: “这个荒院的地址是师尊给我的,她说这里曾住着她的一位旧友。那位旧友后来家境中落,这处院子也荒凉了下去,最后给了师尊。 “再后来,师尊把荒院的房契给了我。我很喜欢这里,足够僻静、布局也漂亮。稍加装饰,这里会是个很不错的住处,我之后开医馆也方便。” 方寻归更加不能理解: “这附近就是临月城,你要是想开个医馆,开在那里岂不是更合适?” 月予忆笑着回答: “医馆开在城中,但我要住在这里。医馆是医馆,家是家,这不一样的。” “家”。 这个过于陌生的词汇抹除了方寻归的全部疑问。 顺便提醒了他这个无家之人,他不该关心这么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抱歉,我太多言了。” 他最近到底怎么了,哪里来了这么多无用的好奇心。 月予忆摇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说完,她转身走向一旁的陈列架,从架子最底层取来了一个略显沉重的木箱。 打开木箱的瞬间,方寻归的眼睛都被晃了一下。 银锭整齐地码成几排,铜钱穿得整齐,还有散落的一些碎银子被拢在角落。 这一箱,少说也有五百两银子。 而这样的箱子,在陈列架上还有十几个。 方寻归再次被震撼到了。 随即,就是一阵无奈。 “你就把钱这么放在架子上?” 月予忆表情无辜: “我明明是整齐地码在箱子里,再放在架子上的。” “……我是说,你不担心有贼人来偷来抢?” “啊,没关系。” 月予忆笑着回答: “我在箱子外面涂了剧毒,如果坏人没有我的允许擅自触碰箱子,一炷香的时间就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月予忆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方寻归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应该替月予忆感到高兴,她至少在这世间行走的时候,不是全然天真不谙世事。 但是这样的办法,无论怎么想都太草率了。 方寻归问: “如果坏人找人替自己抢箱子呢?如果坏人找到了解毒的办法呢?如果坏人用性命威胁你自己把银子倒出来呢?” 随着方寻归的话语,月予忆的表情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些。 方寻归苦笑了一声。 月予忆有心眼,但实在不多。 他无奈地说: “无论怎么说,把钱财直接放在外面也太不妥当了。不如请镖局帮忙把钱存到钱庄,或者找千机阁打造几个精良的锁箱。或者,直接在屋子里加个小密室,专门存放银钱。” 方寻归越说,月予忆的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她沮丧地叹气: “好麻烦,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钱出来了…… “找镖局存到钱庄太麻烦,师尊之前接诊的一个病人就是因为在钱庄存了太多钱,才被人惦记上的。打造锁箱也麻烦,加个小密室倒是个好办法,我收拾完院子就研究,请点工匠就好……” “工匠不稳妥。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荒山毗邻,却在屋子里建了个密室,太容易引起没必要的麻烦。” 被方寻归这样一说,月予忆彻底蔫了下来。 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 “我想回缥缈川了,外面真麻烦。” 方寻归看着月予忆黯淡的双眸,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烦躁。 刚才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干什么,把银子送来,然后他就该走了。 月予忆的事情不是他该关心的,月予忆的钱就算都被抢走了也和他没关系。 ……怎么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别多管闲事呢。 “密室的事情,我帮你想办法。” 方寻归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在话被说出口的同时,方寻归就后悔了。 他疯了吧,他在干什么。 他是这么热心的人吗? 可下一秒,看到月予忆陡然明亮的眼神、和逐渐上扬的嘴角,方寻归根本没办法说自己只是开玩笑。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月予忆澄澈明亮的双眼再次笑成了两弯月牙。 方寻归扯起了嘴角。 哈,那还能怎么办呢。 就当给救命恩人打白工吧。 …… 【主人,你这次真是下血本了,兑换这么多金银,这个任务要亏本了吧?】 【亏就亏,我做任务本来也不是为了赚积分。】 【……有钱真好。】 ------------ 第9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是不能贪恋的月光 月予忆的笑容只出现了几秒,又渐渐淡了下去。 她垂眸摇头:“不对,不能这么麻烦你,你是杀手,肯定有很多事要做。” 月予忆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轻声说: “密室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我先找给你银子。你带了二百两,那我应该找给你一百二十两零八百四十文钱……” 月予忆低声喃喃着,仔细数着手中的铜板。 “我没有很多事要做,我很闲。” 方寻归上前一步。 他没说谎。 身为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头号杀手,“斩空”出任务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除了阁主特派之外,几乎很少有人委托斩空杀人。 他能力太出众,出场费又太贵。说白了,对大部分雇主来说,斩空的性价比不高。 九年前,皇朝动荡,江湖局势跟着诡谲莫测。那段时间的斩血阁全员都忙得脚不沾地。 斩空正是在九年前奠定了自己“天字榜第一”的位置,自此再无人能动摇。 那段动荡结束后,斩空反而清闲了下来,每年委托他出手的任务不过十余个。 今年尤其如此。 “斩空单枪匹马灭了幽冥殿整个分部”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 对江湖形势稍有把控的人都明白,斩空与斩血阁阁主之间的矛盾即将被铺陈开了。 这种时候,委托斩空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我近来都很清闲。” 方寻归再次重复。 听到他笃定的声音,月予忆抬起头,凝视着方寻归的双眼。 她只是那样望着方寻归,沉默着一言不发,久到让方寻归开始忐忑自己是不是过于没分寸了。 月予忆蓦然笑着说:“那就多谢你了。我应该给你多少钱?” 方寻归一愣,随即摇头: “不需要。” 月予忆坚持着说: “那肯定不行。这样吧,我不要你上次的诊费,再额外补给你一百锭金子,可以吗?” 方寻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一百锭金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 他收敛笑容,摇头:“不必,我不需要那么多钱。” 月予忆用力摇头: “这样你会吃亏的啊……那要不,我替你煎药?上次给你的药方,你肯定还没去药房抓吧?正好,交给我了。” 想出办法后,月予忆重新扬起笑容: “就这么说定了!” 方寻归沉默着没回答。 月予忆打量了一下方寻归,突然惊奇地说: “诶?你居然换了一件衣服?” 方寻归把这句话当成了指责,尴尬地说: “之前你缝补过的那件,被我收起来了。” 没想到,月予忆说: “我还以为你们杀手都是那种,一件衣服从生穿到死也不会换的类型。” 方寻归轻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你这是在哪听来的传闻。” 月予忆有些出神; “是听缥缈川外面的一个哥哥说的。缥缈川外的朋友们来自各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奇幻经历。我在他们那儿听来了好多故事。” 说罢,月予忆笑吟吟地望着方寻归: “我喜欢听故事。之后,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吧,你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这句话轻轻落在了方寻归的心尖。 却如同一桶冰水,倏忽间浇灭了方寻归心头不合时宜的火苗。 他突然再生不出一丝勇气去看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差点忘了。 他早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了。 …… 回斩月山的路上,方寻归心中的烦躁已经到了极点。 他到底在干什么,不是告诫过自己离月予忆、离荒院远一些吗? 现在倒好,明明没必要的事情,他还巴巴地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因为蛊虫影响? 不对,刚才月予忆已经把生死蛊的子蛊从方寻归体内取出了。 就在刚才,银针挑破月予忆的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方寻归的指尖。不消片刻,一个黑色的痕迹顺着血管游到了方寻归的指尖。 月予忆从他指尖挑出了他米粒大小的蛊虫后,将它当着方寻归的面投进了烛火中。 一阵异香蔓延在房间中。 “现在我就没办法威胁你的性命啦。” 月予忆的声音还萦绕在方寻归的耳边。 他更心烦意乱了。 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九年前害死大哥的凶手、阁主布下的局,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弄清真相。 他怎么敢贪恋一缕不属于自己的月光? 此夜无风无云,方寻归踏着月色越走越快,到最后,像是有恶鬼在他身后追赶,方寻归跑了起来。 可他根本不怕恶鬼。一个无心无情的杀手,怎么可能相信鬼神之说。 那他在畏惧什么? 悬崖上,方寻归停了下来,耳边只剩下了自己从未如此喧嚣的心跳声。 风声呼啸,裹挟着枯叶和薄霜,盘旋在寂寥荒芜的斩月山,击溃了方寻归给自己找的全部借口。 还能说什么呢?就算不敢承认、就算不愿承认,又能怎么办呢? 方寻归缓缓站直了身子,长呼了一口气。 指尖还隐隐刺痛着,那样细小的伤口,却被她熨帖地覆上了草药,裹上了细纱布。 她的动作轻柔又细致,简直像对待什么举世难得的珍宝。 可他只是一把早就该被折断的刀。 方寻归突然笑出了声,在月色下,笑声猖狂肆意,最后笑得眼角沁出水光。 飞鸟被惊得四散而去,四周再次归于沉寂。 只剩方寻归的心跳声。 对。 这就是他在畏惧的。 他在畏惧这颗突然不受控的心。 到此为止吧。 方寻归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一眼荒院的方向。 明日把银两放在她的院外,然后不再踏入其中一步。 他是“坏人”,坏人不守承诺再正常不过。 月予忆会建一个什么样的密室,会开一家什么样的医馆,都和他没关系。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方寻归低头看着自己指尖上的纱布,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缓慢地,一圈圈扯下了纱布,将它扔到了悬崖之下。 心底泛起的那丝涟漪,伴随着“方寻归”这个本该忘记的名字一起封存。 然后,他又变回了冷如寒霜的斩空。 该回斩血阁了。 …… 【主人,怎么办?】 【嗯?什么怎么办?】 【方寻归的好感度明明已经那么高了,刚才突然又低了下去,然后就开始大幅波动。】 【……他真的好可爱。】 【主人你真的在听我说话吗?】 【听了。】 【那您下一步怎么办?】 【别急着下一步啊,这一步还没结束呢。他明天如果要来偷偷给我送银子,我就送他一个小惊喜。】 【……主人,按照我浅薄的专业素养,您所说的惊喜一般都是惊吓。】 【对他来说,这两者没区别,明天你就懂了。】 ------------ 第10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出事了! 斩空拿着大氅,再次去了斩血塔十层。 斩颜依旧懒散地倚在红木方桌后,眼皮打着架。 见到斩空,她微微扬起下巴: “放这儿就行,以后需要的时候再来拿。” 斩空把大氅放在了桌上,没有表情地回答: “不会再需要了。” 斩颜这才掀起了眼皮。 她看着斩空重新归于沉寂的双眼,轻笑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斩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斩颜皱紧了眉头,终于出声喊住了斩空: “欸,有空吗?一起去后山喝一壶?” 斩空顿住了脚步。 这个过于聪明的女人是看出了什么吗? 偏偏是她。 斩颜对于斩空来说,只是同属于一个组织的同僚。 可“颜昨袖”对于“方寻归”来说,却无法被忽视。 这是他欠的债,他永远没法还。 许久,方寻归侧过身,低声说: “好。” …… 丑时,斩月山悬崖。 身着夜行衣的方寻归,一袭绛红长裙的颜昨袖,两壶上好的花雕酒。 相顾无言。 颜昨袖打破了沉默: “是因为那个小绣娘?” 方寻归冷声反驳:“她不是绣娘,她……” “停,别告诉我更多。” 颜昨袖明明轻笑着,眉头却是紧锁。 她无奈地说: “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根本没意识到,在斩月山上很多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对吧?别告诉我更多关于她的事情,也别告诉任何人。” 方寻归重归沉默。 没错,是他太疏忽大意。昨夜先是明晃晃地穿着一身被缝补好的夜行衣回山,又多次没听懂颜昨袖的言外之意。 “多谢。” 方寻归干巴巴地对颜昨袖说。 颜昨袖笑着举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她一向妩媚带着倦意的双眼被酒液浸染上了神采,在月色下显得明亮了许多。 方寻归只能坐在一旁,遥望着月色。 一壶酒喝尽,颜昨袖才开口: “你是怎么想的呢?” 方寻归转过头看着她,没回答。 颜昨袖自顾自地剖析着: “忍不住动了心,结果比幸福更先感受到的是惊慌和畏惧,因为觉得自己不配,配不上她,也配不上爱。最后还没等自己彻底爱上她,就直接一股脑地把所有情绪全都倒掉,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方寻归: “你是这个想法吧?” 方寻归闭上了眼,握紧了拳头。 颜昨袖轻笑了一声,重新转了回去: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吧,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没有半点作用。” “为什么没用?” 方寻归终于哑声开口。 颜昨袖故作思索,而后笑着回答: “像我们这种人,缺爱又怕爱,矛盾得很。突然感受到了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哪怕那温暖不是专属于自己的,也会不由自主地沉溺下去,就算知道那是剧毒也甘之如饴,放不下也忘不掉,你猜,最后会怎么样?” 她大笑着,把空酒壶扔到了一边。 颜昨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沉默下去。 方寻归别过了头。 他知道颜昨袖哭了。 又是一段沉默后,颜昨袖轻声说: “九年了,你也是人,你也有情感,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逼成一块寒冰?” 方寻归淡淡地回答: “我不需要。” 这样说着,指甲却狠狠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颜昨袖摇头,直截了当地撕破了方寻归的谎言: “因为你在恨自己。没必要,你没必要如此不放过自己,明明九年前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那你呢?” 方寻归突然转了过来,盯着故作洒脱的颜昨袖: “你放过自己了吗?” 颜昨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方寻归的语气已经称得上逼问了: “九年了,方云漠这个名字,你忘得掉吗?” 那个名字被再次提及的瞬间,颜昨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她睫毛颤抖,挡住眼眶中的水光。 许久,她才强行挤出了一丝笑意回答: “你一点都不像他,你太会往人心上捅刀子了。” 方寻归心中一阵酸涩的懊悔,他想出言补救,却明白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 颜昨袖笑着摇头,任由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轻声开口: “云漠总是说,你是个倔孩子,从来不肯流泪、不肯喊疼,他说你比他更适合当个杀手,虽然他一点也不想让你走上这条路。” 方寻归只是沉默地听着。 颜昨袖的声音被往事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他说自己签过血契,至少给阁主卖命到二十五岁才能功成身退。到那时候,他就带着你一起下山,在朔春湖畔开一家小酒馆。” 方寻归的喉咙中像是被哽住了一团柳絮,惹得他没来由地想要作呕。 最好呕到泪流满面才好,这样没人会深究他会流泪这件事。 眼前这个妖冶到靡丽的女人,九年前也只是朔春湖畔正值韶华的少女。 颜昨袖像是喝醉了一般,脸颊泛起酡红: “他那年二十四岁。寻归,你明年也要二十四岁了……” 尾音颤抖破碎,颜昨袖将自己蜷缩在树下,哭着笑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方寻归只能仰起头,将手中整壶烈酒囫囵灌下喉咙。 空酒壶被随意掷到一边,方寻归哑声开口: “我会给他报仇。” 颜昨袖只是笑着摇头: “当年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你要找谁报仇?报仇又有什么用?” 她静静地望着方寻归,眼神温柔: “寻归,明年你的血契就结束了。往事不可追,向前走吧。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还有资格走出斩月山。” 方寻归闭上眼,轻笑了一声,攥住了腰间刻着“斩空”二字的玉牌。 他放纵自己,最后一次在脑海中描摹那张清冷如月光的容颜。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颜昨袖在方寻归那双深邃的眼中能看到的,只剩下苦涩和厌恶。 方寻归面无表情地说: “一把只会杀人的刀,谈什么资格。” 寅时,天光乍破之前最是昏暗。 就连月色都不愿驻足的浓稠夜色,才是他这种人的归宿。 回到斩空的住所,把那件被精心缝补过的衣服从上锁的箱子中取出。 将它点燃,直至夜行衣上被精心缝补的痕迹连带着那些永远洗不净的血污一同燃烧。 斩空望着火苗中逐渐扭曲的布料出神,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贴近心口的隔层里取出一张药方,掷进火中。 布料与墨痕一并化为灰烬。 取来钱袋,放上五百两银子,换上夜行衣。 斩空最后一次踏足荒院。 这次,迎接他的却不是月予忆。 他瞳孔骤缩,心脏传来陌生的刺痛感。 院中沉寂无声。 月色下,枯叶中,他只见到了一件破败的染血白衣。 ------------ 第11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被盯上了 月予忆出事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方寻归顾不上思考前因后果,他大脑一片空白,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秒之后,铺天盖地的繁杂思考才扑了上来。 她为什么会出事?她还安全吗?是不是因为自己,她才被连累了?是谁,斩血阁还是幽冥殿,还是他这十余年间的任何一个仇敌?那些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她现在在哪? 方寻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遇到这种情况,最应该做到的就是不能慌乱。分析局势,分析细节……他怎么能因为一件染血的衣服就慌了? 一阵细微的声音传来。 来自他曾经住过的那间房。 方寻归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抬手拽开了房门。 房间里萦绕的水汽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 月予忆吓了一跳,立即抓起了一旁防身的银针。 见到来者是方寻归,月予忆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 方寻归更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方寻归刚才紧张得绷成了弦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迎接他的是另一个了不得的大状况。 他愣在原地,浑身僵硬毫无反应。 月予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还好吗?”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寻归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 他踉跄地后退几步,哐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抱歉!我什么都没看到!” 方寻归喘着粗气站在门外,恨不得回到刚才把自己狠狠打一顿。 月予忆眨了眨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笑声,门外方寻归的脸彻底熟透了。 种种复杂的情绪终于回笼,羞赧和紧张混杂,让方寻归的呼吸声再也找不回原本的节奏。 她没事,她还活着。 太好了。 后怕感涌上,方寻归的脸色一再变换,终于恢复了几分思考能力。 刚才她……泡在桶中的时候。 很浓重的草药气息,桶边还有染血的纱布。 她的左肩头那里,是不是受伤了? 方寻归正在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的时候,门内传来窸窣水声,紧接着,房门被再次从内推开。 方寻归下意识移开目光,视线中却出现了一片洁白的衣角。 他这才把视线移到了月予忆的身上。 月予忆正看着他,似笑非笑: “你出场的阵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 方寻归紧抿着唇,低下头: “抱歉,我失礼了。” “为什么失礼?” 月予忆静静地问。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再次打乱了方寻归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说: “我在院外看到了一件带血的衣服,我以为你出事了。” 说完,方寻归的视线落在月予忆的肩头。 她只简单地披了一件衣服,隐隐看得出肩头渗出的血色。 方寻归皱紧了眉:“发生什么了?” 月予忆只是微微摇头:“不是什么大事,进来再说吧。” 门扉被再次关闭,月予忆绕过木桶,坐在桌旁。 方寻归刻意从木桶上避开视线,跟着月予忆走到了桌旁。 他心头一动,说不出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而后坐在了月予忆的身边。 月予忆从一旁取来脉枕,说: “把手放在上面。” 方寻归依言照做。 月予忆的指尖还带着几分水汽,温热柔软,搭在了方寻归的手腕上。 方寻归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月予忆抬眸看了方寻归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诊脉而已,别这么紧张,脉象都乱了。” 方寻归努力地做了个深呼吸,压制住一整日都不对劲的心绪。 不一会儿,月予忆疑惑地问方寻归: “你心事怎么这么重?” 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问题。 方寻归苦笑一声,收回了手: “我的事没关系。你这是怎么了?院子里那件衣服怎么回事?” 现在回神想想,方寻归暗骂自己太慌张了,那衣服是不是月予忆的都还没确定,就乱了方寸。 简直像个毛头小子。 月予忆平静地解释: “家里今天闯进了一个坏人要杀我,我不小心被他砍了一刀。” 方寻归猛地瞪大了眼睛。 月予忆紧接着说: “不过没事,我就伤了这一处,他已经被我处理好了。” 说到这里,月予忆的眼神隐隐带着骄傲: “他还以为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敢把死穴暴露在我眼前。我一针下去他就没力气反抗了。” 方寻归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问: “等一下,你直接杀了他吗?没有逼问一下他的来历?” 月予忆挑眉,笑得更加得意: “当然问了,我在他死前给他喂了真言蛊。” 说完这句,月予忆的表情有些苦恼: “可惜没问出太多有用的东西,他说的我都听不懂。” 方寻归敏锐地感知到,这个“坏人”说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他都说什么了?” “我问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他说自己是幽火,他不想杀我,只是想用我威胁一个人。” 听到“幽火”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方寻归变了脸色。 幽冥殿,果真是他们。 他们要抓月予忆威胁谁?威胁“斩空”? 方寻归在心中快速考量着各种可能性。 他承认自己对月予忆出现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这不可能,短短几天时间,幽冥殿怎么可能注意到? 更何况方寻归确信,自己绝对没有把想法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并且他明明已经迅速掐断了所有不该出现的心念。 就算幽冥殿真的注意到了,这一切也说不通。 用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威胁斩空?这绝对不是幽冥殿的作风。 月予忆伸出手在方寻归眼前晃了晃: “你在听吗?” 方寻归回神,点头: “我在听。所以幽火怎么说,他要用你威胁谁?”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幽火要威胁的人是自己,无论“斩空”还是“方寻归”,月予忆都不至于如此疑惑。 到底是谁?方寻归紧盯着月予忆的双眼。 月予忆说: “幽火说,要用我去威胁薛宁朔。” 方寻归的浑身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凉了下去。 薛宁朔。 整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斩血阁阁主。 怎么会是他? ------------ 第12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月予忆顿了顿,问方寻归: “你能听懂幽火说的这些吗?” 方寻归沉默着,许久才回答: “能。” 斩血阁阁主、幽冥殿、月予忆,这三者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 方寻归追问: “幽火还说什么了?” 月予忆一边回想,一边回答: “我问幽火,我为什么能用来威胁薛宁朔。幽火说,他前来调查幽冥殿分部的情况,结果在这附近的荒山看到了我处理尸体。他发现我烧的衣服是幽夜的,意识到我和薛宁朔关系匪浅,大概率是薛宁朔在外面布置的一枚暗棋。所以,我一定对薛宁朔很重要。” 方寻归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月予忆继续说: “幽火说,他在这附近观察了几天,更加确信我和薛宁朔有关系,所以他来不及回禀,就冲了进来,想先把我控制住,再回幽冥殿回复。” 说完,月予忆眼中的疑惑简直要溢出来了。 她问方寻归: “幽火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他是谁?薛宁朔又是谁?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方寻归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是啊,这一切和月予忆有什么关系。 他才是一切的起因。 如果不是他把幽夜引到了这个荒院,月予忆不会去处理幽夜的尸体,自然也不会被幽火发现。 方寻归攥紧了拳头,死死地忍住心中的怒火。 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他眉头紧锁,不放心地问月予忆: “你能确定幽火没说谎吗?” 此言一出,月予忆也皱紧了眉头。 方寻归心中暗自低骂了一声。 他不是在质疑月予忆的能力,可这话明明带着不信任的意味。 方寻归刚想出言补救,月予忆已经开口了。 她缓慢地说: “应该不会吧?真言蛊能引出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无人能抵挡。除非被下蛊的人和我一样,从小被喂过各种蛊虫,早就百蛊不侵了。” 月予忆不知道自己平淡的一句话,给方寻归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从小被喂过各种蛊虫?! 方寻归从没想过月予忆会有这样的经历。 身为斩血阁杀手,经受各种训练是必然的。冷兵器、毒药、攻心术、还有蛊虫。 蛊虫是其中最为诡谲的一种。 江湖上视蛊为祸,说到底也是因为几乎无人有能力驱使蛊虫。 斩血阁曾经重金请一位蛊师训练斩血阁杀手。 那位蛊师只有一个徒弟。 几年前,蛊师和徒弟都死于蛊虫反噬,自此江湖上再也没出现过用蛊之人。 正因如此,方寻归一直想知道“缥缈川”和月予忆的师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方寻归艰难地问: “你……从小被喂过各种蛊虫?” 月予忆点头:“怎么了?” 方寻归用最后的勇气问: “寒蛊、炎蛊、你都被喂过?” 月予忆的眼神有些惊异,而后露出笑容: “原来你也懂蛊术?嗯,被喂过,这是最基础的蛊啊。” 最基础的。 这四个词把方寻归的心脏捏得生疼。 方寻归成为“斩空”的第一年,那位蛊师给他先后喂了寒蛊和炎蛊。 短短七天时间,成了方寻归此生不愿再回忆的噩梦。 先是深至骨髓的严寒,冷到失去一切思考和反应的能力,眼前一片黑暗的虚无,耳边只剩下聒噪的嗡鸣声。 三天后,终于能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在寒蛊的作用下恢复最简单的思考能力,紧接着就是炎蛊。 灼热与刺痛瞬间布满每一寸肌肤,就连双眼都疼得仿佛在烈火上炙烤。尖锐的刺痛感一刻不停,眼前的炫光如同地狱,甚至分不清耳边的尖叫嘶吼究竟来自幻觉、还是来自自己的喉咙。 那是比此前经受过的所有刑罚都更为痛苦的折磨。 可月予忆说,“这是最基础的蛊”。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方寻归一直以为,只有从未有过伤痛、被幸福温暖簇拥着的过往,才能养出月予忆这一双澄澈温柔的眼睛。 月予忆静静地看着方寻归一再变换的脸色,终于开口了: “你在心疼我,为什么?” 方寻归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对上那双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才低声说: “我没想到你经历过那么不好的事情。” 月予忆思索了一下,浅笑着摇头: “从那之后,我学会了各种蛊术,得以自保。你看,今天如果没有真言蛊,我就没办法从幽火嘴里撬出这么多信息。至少那些痛苦不是白白遭受的。” 她不想多谈这些,换了个话题: “你还没说完呢,幽火和薛宁朔是谁?” 方寻归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始解释: “幽火是幽冥殿主殿的杀手。薛宁朔是斩血阁的阁主。我这几日频繁出现在荒院,幽火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斩血阁的人,才会对你出手。” 说到这儿,方寻归的愧疚已经要漫出来了: “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是抱歉。我会负责的。” 月予忆忍俊不禁: “你怎么动不动就要负责这个,负责那个的?不都说杀手是最冷血无情的人嘛,你这也太……” 方寻归微微抬起头,忐忑地等着月予忆的下一句话。 月予忆却只说了一半,就笑着结束了话题: “没事,既然幽火死了,就没其他问题了,不必放在心上。” 方寻归执拗地说: “不行,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须负责。” 月予忆原本站起了身,听到这句,她浅叹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她望着方寻归,认真地说: “此事因你而起,不代表此事的过错全都要算在你身上。给自己背负太多罪恶感是很累的,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逼疯。别想那么多,我知道你的意思。” 月予忆微微一笑: “如果真要负责,就麻烦你帮我设计一个密室吧,我们约好的。哦对了,顺便帮我缝一下伤口,我自己处理伤口有些费劲。” 她略微侧过头,把外衣扯下了一点,露出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我已经清理过了,麻烦你帮我缝合一下。这应该是杀手必修的技能?可以吗?” 月予忆将伤口上的纱布一圈圈解开。 方寻归原本在月予忆把外衣拉下肩头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别开眼神。 可随即,他就被那狰狞的、长约三寸、深可见骨的伤口夺走了全部注意。 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双眸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方寻归甚至想以死谢罪了。 ------------ 第13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不想让我受罪 月予忆的肌肤白皙细腻,这一点,方寻归刚才已经以一种令他难堪自责的方式意识到了。 于是那道猩红的伤口此刻在月予忆的肩头,显得尤为突兀。 方寻归的指尖隐隐颤抖,缓缓靠近伤口。 却被月予忆立即叫停了:“别碰。” 方寻归如同被蛰到一般,立即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 “我失礼了。” 月予忆无奈地转过头,对他说: “那边的盆里有干净的水,旁边是皂角,你先洗手。” 说完,月予忆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问: “你平时给自己缝合伤口的时候没有这一步吗?!” 方寻归忍不住笑了,笑声有些自嘲: “需要自己动手缝合伤口的那些情时候,能保住一条命就很好了,哪顾得上这些。” 屋内一阵沉默,只能听到方寻归净手的声音。 又是一室月色。 方寻归洗净了手,回身却看到月予忆站起来。 灯火下,方寻归分不清月予忆眼中的情绪,只见她从木架上取来一把精巧的小刀,靠近了桌上的烛火,将刀在火苗上烤了一下。 方寻归没明白月予忆要做什么。 月予忆逐渐走近,直至停在了方寻归面前。 她蓦然一笑: “我教你。” 说罢,方寻归甚至来不及阻止。 月予忆反手划开了自己的伤口,鲜血再次涌出。 方寻归一把攥住了月予忆的手,夺下了小刀,惊愕地问: “你干什么?!” 月予忆不以为意地回答: “没关系,这种伤口对我造不成什么威胁。正巧今天有机会,我教你如何处理伤口。” 方寻归第一次因为月予忆的话而遍体生寒。 她这是什么逻辑?她……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伤害自己? 月予忆自顾自地说: “如果找不到干净的水源,就先用酒处理伤口。最坏的条件下如果连酒都没有,就先止血。” 月予忆拉起方寻归冰凉颤抖的手,按在了自己肩上某处。 鲜血不再涌出。 方寻归根本没有挣脱的力气,视线死死黏在那道伤口上。 月予忆继续说: “我给你准备一些止血的药,你平时随身带着,关键时候能救命。” 说完,她松开方寻归的手,从架子上捞来一个瓷瓶,在方寻归面前单手挑开了盖子: “你看,这样就打开了。然后在伤口上撒药。” 药粉倾洒,鲜血止住后,月予忆放回瓷瓶,拿来了一个布包,递给了方寻归: “这里是银针和天蚕线,帮我缝合吧。” 方寻归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攥住布包的。 烛火与月色中,月予忆坐在桌前,任由方寻归捏住手中银针,抵在自己的肩头。 方寻归迟迟没有动手。 “怎么了?你的手在抖。” 月予忆调侃了一句:“你应该不晕血吧?” 方寻归没有回答。 他不明白,从他今天重返这个荒院开始,一切就仿佛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直至月予忆再次挑开自己的伤口,方寻归才隐约觉得,他和月予忆之间有什么变了。 月予忆的指尖搭在了方寻归的手腕上: “你现在没有受伤,手抖是心理作用。不是害怕,不是愤怒,应该也不是心疼吧……那是为什么?” 她疑惑地偏过头,望着方寻归垂下的眼帘。 “……你一定要一个答案?”方寻归哑声问。 月予忆点头: “当然。不过在此之前,先帮我缝合吧。” “我缝合不好怎么办?” “缝上就行,又不是让你在我肩上绣花。” 月予忆的语气太轻松,却让方寻归越发烦躁。 他强迫自己聚精会神,覆着一层茧的双手尽可能放轻动作,用平生最温柔的力度触碰着那道伤口。 “不用麻药吗?” “这种程度的疼,我没问题,而且你受伤的时候也很难用麻药吧。” 银针牵引着天蚕线,刺破了那片白皙的肌肤。 月予忆轻微颤抖了一下,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方寻归眼神紧盯着银针,低声问: “……为什么?” “你好像很喜欢问我‘为什么’,把你救下那天也是,今天也是。” “因为我想知道。” “好吧,看在你帮我缝伤口的份上。你这次想问什么?”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伤口再次割开?” “因为今天是个好时机,正巧我身上有伤口,能教你正确的缝合方式……等一下,这里要收针。对,然后换成这边重新进针……啊,说到哪里了?” “你没必要这么做。” “有必要啊。这样你下次受伤的时候就能自己处理伤口了,至少不至于感染受罪。” “根本没必要!就算你不教我这些,我也能处理好。” “我看过你身上的伤口,好几处都是你自己缝的吧?明显没缝合好,伤口二度感染引发炎症,这样的痛苦你明明没必要承受。” “我不在乎这些,我……” “我不想你受太多罪。” 月予忆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寻归刚好引出了最后一针。 他的手骤然一颤,不敢再去想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月予忆低垂着眉眼,注视着自己的伤口,说: “缝的很好,然后打结。给我吧,你看着就好。” 月予忆从方寻归手中接过银针,单手在自己的肩上熟练地操作着: “这种结适用于小伤口……这种适用于大伤口……然后是这种,最结实的一种……好啦。” 她灵巧地扯断了蚕线,将银针放在了桌上,再次望向方寻归: “这样你就学会了吧?” 方寻归的喉咙中哽着一团说不明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想要嘶吼出声。可最后,他只能哑着嗓子再次问她: “为什么?” 这次,月予忆没有再调侃方寻归没完没了的好奇心。 她眼中盛着一捧澄澈月光,含着柔软的笑意。 她静静地说: “因为我很喜欢你啊。 “我不想你受了伤后,还要遭罪受苦。 “如果你想问的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受罪,这就是我的答案。 “这个答案,足够解答你的疑惑了吗?” 烛火摇曳,方寻归久久失语。 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嘲笑着终于背叛了自己的杀手,讥讽他也不过是个为了心上人的一句“喜欢”而乱了心神的普通人。 心底错综复杂的万种情绪最终变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两句话—— 月予忆疯了。 他完了。 ------------ 第14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说她喜欢我 月予忆说的“喜欢”,和自己所理解的一定不是一个意思。 方寻归用这个理由强制性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猛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用嘶哑的嗓音说: “喜欢二字,不能这么轻易说出口。” 月予忆的眼神穷追不舍,这次换成她来负责好奇了: “为什么?” “你理解的喜欢,和别人理解的不太一样。你……说喜欢我,是因为你觉得我算是好人,我很感激你这么想。但是这被称为喜欢,有些太出格了。” 月予忆认真地盯着方寻归一再躲闪的眼神,等着他接下来的辩驳。 方寻归只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解释: “在世人看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就像在告白,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月予忆打断了方寻归的话。 她用没受伤的手拄着腮,歪头看着方寻归: “不然还会是什么意思?” 方寻归彻底失语了。 他怀疑月予忆不仅不懂“喜欢”,也不懂“告白”是何意。 到最后为难的还是他自己。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你心善,不想我受罪,同情我可怜我,所以教我如何处理伤口。” 方寻归快速地说完,依旧不敢看月予忆的眼,只是侧着脸问: “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月予忆安静地听完,毫不迟疑地摇头,坚决地说: “我很喜欢你,是你不敢承认的那种喜欢。” 月予忆又是这样轻易地一句话,就击溃了方寻归的全部防锁。 方寻归迅速转过头来,试图理解月予忆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承认的那种喜欢?他不敢承认什么? 这次,没等方寻归问,月予忆已经给出了答案: “而且你也喜欢我啊,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我面前刻意隐瞒着,但我看得出来。我看人还是挺准的。” 月予忆笑眼弯弯: “师尊每年接诊的好人、拉去喂蛊虫的坏人,有那么多。每个人都不喜欢把心思写在脸上。为了分辨好人和坏人,我用了很长时间学着读懂人心。现在看你的表情,我应该是读对了。” 方寻归的眼底一片惊慌,他的嘴几次张合,最后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根本没法反驳。 月予忆继续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嗯,没关系,我不在乎。 “师尊说喜欢一个人是很快乐和很痛苦的事情,现在看来,你因为喜欢我而痛苦。 “别那么难为自己。如果痛苦,就不要喜欢我。这应该很简单……吧?” 月予忆歪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在此之前没试过喜欢,也没试过不喜欢,没法给你更多建议了。师尊跟我说人心最难医,如果你因为我伤心,我罪过就太大了。” 方寻归在自己的舌尖上咬了一下,迫使自己重新找回言语的力气。 他说: “你为什么……为什么说喜欢我?” 直到此时,方寻归的心中还带着一份希望。 说到底,月予忆对情感的理解都来自道听途说。只是萍水相逢,她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上自己这种人。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能被称得上是“人”。 月予忆思索了一下,认真回答: “很久之前,我问过师尊这个问题。那天在缥缈川外面,我们见到了一处接亲的队伍。师尊说,希望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最终修成正果的故事。我问她,喜欢是什么? “师尊说,喜欢就是遇到一个牵动自己心神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安心、喜悦;他不在身边,会牵挂、会思念。 “所以我觉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月予忆一个转折,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仓促得让方寻归原本飘忽的心,骤然跌回了原位。 他松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月予忆却一脸茫然:“怎么了?” 方寻归没回答,他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月予忆依旧在等他的回答。 方寻归实在不想继续说下去,只能找了个新话题: “幽火不一定没有把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里不安全了,你换一个地方住吧。” “不换!” 方寻归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 短短几日,方寻归却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月予忆的行事逻辑。 她对着万事万物都有着独特的理解方式,透彻却单纯,认准了就不会轻易更改。 这样也挺好。 方寻归站起来,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 “不换的话,我这几日就守在院子旁边,确定一下幽冥殿还有没有人来追查。另外,你把幽夜的尸体放在哪儿了?我重新去处理一遍。” 月予忆仰着头看他,突然问: “守在院子外面是怎么守的?” 方寻归被问得一愣: “什么怎么守?” 月予忆眼睛亮晶晶的,比划着说: “就是,我之前看话本里说,那些影卫啊什么的,都整天蹲在树上不下来,吃在树上睡在树上……啊不对,好像影卫不需要睡觉的?” 对着月予忆求知欲爆棚的眼睛,方寻归无奈地回答: “没那么夸张。我会找个合适的角落藏匿身形。至于睡眠,在不影响行动的前提下,我最多可以四天不休息。” 月予忆连连摇头:“那怎么行,身体受不了的!” “没事,四天时间足够我确保这里的安全。” “不行不行,四天不睡觉人都会傻的吧!” 月予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认真地说: “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你变傻。” 又回到这个问题了。 方寻归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思索着下一个可以转移的话题。 月予忆却把话题转了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刚才怎么了?我说完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之后,你的表情好奇怪。我说的不对吗?” 方寻归很清楚,这个问题被月予忆第二次提出,意味着他彻底绕不过去这个话题了。 他又开始了熟悉的头疼。 该怎么和月予忆描述他所认识的“喜欢”呢? 方寻归思索了良久,终于开口: “喜欢一个人,会把自己的生命一并系在那人身上,从此甘心与喜欢的人同生共死,为了喜欢的人宁愿舍弃性命。你刚才说的那种,和我理解的‘喜欢’不一样。” 说完这些,方寻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染上了不寻常的热度。 他别过头去,装作是被灯火烤红了脸。 幸好月予忆没有深究他为什么脸红,而是认真思索方寻归的话。 过了一会儿,她犹豫着说: “你说的这种,好像不是喜欢吧? “师尊说,如果喜欢到愿意为一人舍弃性命,那就是爱了。 “但我还没爱上你呢。 “啊,未来我会爱上你也说不定。 “那你要更惜命,我不想你死,我自己也不想死。” 月予忆用一如既往澄澈的眼神望向方寻归。 她问: “脸红、心跳加速。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再一次没忍住动心了。 方寻归在心底苦笑着,默不作声地回答。 ------------ 第15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比我想象得聪明 夜已深,月予忆一边整理着房间,一边问方寻归: “说起来,你今天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真是个好问题。 方寻归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目的是和月予忆斩断一切关系。 现在倒好,非但没有斩断,反而更……密切了。 方寻归默不作声地把腰间的钱袋放在了桌上,然后说: “今天和原本计划的不太一样。” 月予忆背对着他整理着架子上的陈列,了然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们杀手都是昼伏夜出,晚上才出来干活的作息,所以你打算晚上来帮我修密室。” 想到了什么,月予忆转过来,问他: “你这几天又要帮我守院子,又要帮我修密室?” 她思索了一会儿,摇头: “不行,这样太辛苦了。密室不急,我自己也可以。守院子,呃,真的有必要吗?” 月予忆指了指一旁的架子: “我这儿有好多毒药,我想想……这个怎么样?迷魂烟,无色无味,闻到的人一刻钟时间就能陷入昏迷。” 像是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月予忆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是不是个好办法?” 方寻归毫不迟疑地否决了: “不行,不稳妥。如果真的有人要来害你,根本用不上一刻钟你就没命了。” 说完,没等月予忆继续提出什么建议,方寻归就干脆地结束了话题: “就这么决定了,我守院子。” 他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思索了一下,继续说: “在这附近隐匿身形很简单,我去守夜的时候,你自己也小心一点。有防身的武器吗?” 月予忆点头: “我有很多银针和毒药。” 方寻归想了想,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匕首,递给了月予忆: “这个你拿着防身。” 短时间内让月予忆学会舞刀弄枪太不现实,匕首是最好的选择。 月予忆迟疑了一下,接过了匕首。 她把方寻归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通。 方寻归被她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你在看什么?” 月予忆笑了:“就是觉得挺神奇的,你居然能在身上藏那么多武器。你受伤的时候,我给你换衣服,差点被你袖子里藏的那些暗器扎到手。” 方寻归轻咳了一声:“有备无患,习惯了。” 听到月予忆的话,方寻归不由得回想起了初见的那个雨夜。 当时他正在被幽夜追杀,在筋疲力尽的时候闯进了荒院。 他下意识把之后走进院子的月予忆当成了敌人。 甚至还朝着她掷出了一枚飞刀。 现在想想,好在那夜雨势太大,方寻归受了重伤,力度和准星出了些偏差。 不然,如果他真的伤了、甚至杀了月予忆…… 那现在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回忆起那个棘手的任务,和阁主委派自己任务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方寻归又烦躁了起来。 他真的应该在这里守着吗? 如果被阁主或者幽冥殿那边发现,更加误会月予忆与自己的关系,月予忆的处境会变得危险。 如果不守着,又有杀手找来怎么办? 就像今日,万一月予忆没有自保能力,等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会不会就不止是一件染血白衣,而是她的尸身了? 说到底,从一开始就是他把无辜的月予忆缠进了这一团乱麻中。 月予忆伸出手在方寻归面前挥了挥: “怎么又愣神了?” 方寻归摇头,低声说: “想起了一些事。不说这些了,你把幽夜的尸体埋在哪里了?” 月予忆摇头: “没有埋,我用化尸虫把他化掉了,就在院子后面的荒山上。” 方寻归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月予忆的话: “化掉了?” 月予忆点头,看又多加解释了一句: “化尸虫可以分解尸体,就类似把尸体吃掉了一样。我用化尸虫处理了尸体,然后烧掉了幽夜的衣服。他身上还有一块木牌,一把剑、一堆暗器,我都扔进火里了,烧不掉的全都埋在了后山。” 方寻归的心越听越沉。 幽冥殿的木名牌经过特殊处理,不会被烧毁。 幽夜的名牌如果还在后山,那还不算太糟糕。 如果名牌不在那儿,说明盯上了月予忆的不止幽火,或者幽火已经拿着幽夜的名牌回幽冥殿报信了。 他必须去后山一趟。 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件事。 方寻归追问: “你说的化尸虫,能给我看看吗?” 这次,月予忆一反常态地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的请求。 她为难地回答: “化尸虫是别人给我的,那人特意嘱咐过,绝对不能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得到化尸虫,否则会很难办。” 月予忆解释完,又问方寻归: “你为什么会好奇化尸虫?” 方寻归沉默着没回答。 化尸虫……此物的名字和效果都像极了他听说过的一种毒药,“化尸散”。 方寻归唯一一次见到化尸散,是在方云漠的手中。 可颜昨袖说过,化尸散只有一份。 化尸散是颜昨袖的独门配方,全江湖只有那一份,并且早就随着方云漠的死亡遗失在九年前的皇城中了。 所以月予忆手上的,会是什么? ……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刚才想杀你的幽火,你也这样处理掉了吗?” “还没有,幽火在另一个房间里。我担心后山不安全,就没再出门。” “他现在已经死了?” “被真言蛊控制着,还有一口气。” “稳妥吗?” “稳妥,我在房间外面放了几只控魂蛊。就算有人追到那里也会被控制住。” 方寻归想继续追问,却最终止住了话头。 月予忆比他想象得更加聪明谨慎,自己不必小看她。 更何况,说到蛊虫,月予忆远比自己有经验。 一想到月予忆被喂过不知多少种蛊虫,方寻归的心中就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起了长剑,对月予忆说: “明白了,先带我去后山吧。” 月予忆有些诧异:“现在?” 方寻归怔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月予忆和他这种昼伏夜出的人不同。 现在这个时间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休息了。 但是黑夜远比白天安全。 方寻归轻咳了一声,问月予忆: “具体的地点在哪,我去找。” 月予忆立即回答: “在后山西北方向,很好找的,只有那一片长满了地锦草。” 方寻归点头: “好。” 然后追问: “地锦草长什么样子?” 月予忆和他对视了十秒,哑然失笑: “还是我带你去吧。” …… 【果然,杀手的任务世界就是容易睡眠不足。】 【主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早就用积分把睡眠进化掉了。】 【啧,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好吧?】 【您说的都对。】 【真乖。】 【主人,您现在就把化尸虫的线索抛出来了吗?】 【嗯,他的好感一直卡着,是时候推一把了。】 【可九年前的事情,他似乎不想让您牵扯进来?】 【我偏要牵扯。不撕下结痂,他心上的伤口永远都不会好。如果他自己不敢下手,那就让我来。】 ------------ 第16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是世界的恩赐 幽夜的木牌不在这里。 方寻归注视着灰烬中的断剑和零碎布料,双唇紧抿,眉宇之间满是阴郁。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低声问月予忆: “那块木牌,你确定和幽夜的衣服一起扔到火中了吗?” 月予忆点头,表情同样严肃: “我确定。所以有人把木牌重新挖出来了,而且很可能不是幽火。” 方寻归问: “你怎么知道?” 月予忆指着刚才被从土中刨出,扔到一边的荨麻草: “我把焚烧的痕迹掩埋之后,在土堆里,埋了这株荨麻草。这荨麻草被我精心培养过,一旦有人碰到它,皮肤必然会起红疹,至少半个月才会消下去。现在荨麻草被人触碰了,幽火的手上却没有红疹。幽冥殿的杀手平时有戴手套的习惯吗?” 方寻归摇头:“在我的印象中,没有。” 不过只凭一株草来判断,还是太草率了。 他直起身,说: “先回去吧,去找幽火仔细问问。” …… 荒院的杂物房外,月予忆收回了隐藏在屋外各处的控魂蛊,才示意方寻归进来。 方寻归看着靠着一摞烂木头,被五花大绑的幽火,嘴角抽动了一下。 月予忆挑眉: “我绑的够结实吧?” 确实够结实,和绑肉猪一个绑法。 方寻归半蹲下去,探了一下幽火的鼻息。 果然只剩一口气了。 月予忆走过来,撕开幽火的上衣,在他的心口点了几下。 一只黑色的蛊虫顺着血脉游弋到了幽火心口下的皮肤,随着它微弱的心跳而起伏。 月予忆低声对方寻归说: “你可以开始了。” 方寻归点头。 他声音冷锐,漆黑的双眸在月色映照下闪着寒芒: “你的姓名、代号、隶属派系、排行。” 幽火用微弱的声音毫无情绪地回答: “……无名,代号幽火,隶属幽冥殿主殿幽部,排行十九。” “发现幽夜的尸体后,你都做了什么?” “……跟在白衣女人身后,埋伏在荒院外,发现斩血阁的斩空在荒院停留多日……将此事飞鸽传书报告主殿,在斩空离开之后……前来埋伏白衣女人……” “埋伏之后,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把她带回幽冥殿,拿去威胁斩血阁阁主薛宁朔……” “你为什么认为她可以威胁薛宁朔?” 幽火断断续续地回答: “斩空一直在追查九年前的事情,薛宁朔不高兴,就派斩空一个人去解决幽冥殿一整个分部……他已经要除掉斩空了……斩空第一次在斩月山外停留了这么久,这女人对斩空……必然很特殊……无论最后是否成功,先把这女人控制住都百利无一害……” “你为什么会知道九年前的事情?幽冥殿和薛宁朔达成了什么交易?!”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寻归的语气狠厉又急迫,额角的青筋迸出。 月予忆甚至听得到他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幽火被真言蛊控制着,用依旧毫无情感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说: “九年前的事,我是参与者之一……殿主大人只让我来确认幽夜和斩空的情况,我不知道殿主大人和薛宁朔的交易……” 方寻归揪住了幽火的衣领,死死盯着那双早已没了生气的黯淡双眼。 他咬紧了后牙,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被裹上了血腥肃杀的气息。 “你参与了什么?九年前的皇城发生了什么?方云漠为什么会死!” 幽火的声音越发虚弱,与无起伏的音调形成了可笑的反差: “我是皇城纵火的负责人之一……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那是幽冥殿的至高机密……方云漠,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方寻归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如同被烈火炙烤: “方云漠,代号斩云,一个蒙着右眼,脖子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九年前你在皇城见过他吗?你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吗?” 幽火气息微弱,用最后的一口气回答: “……我在皇城见过一具这样的尸体……九年前的事,我不知道和斩血阁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皇城……” 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幽火终于咽了气,软塌塌地倒在了烂木头堆上。 方寻归一言不发,眼底布满血丝,攥紧了拳头。 月予忆站在他身后,同样没有出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寻归一拳砸在了地上,震起一室飞灰。 他半伏在地上,后背剧烈起伏着,沉重的呼吸声带着毫不掩饰的痛苦。 九年前的事情如果和斩血阁没关系,方云漠为什么要去皇城? 为了送死吗?! 分不清撕裂灵魂的疼痛究竟来自血肉模糊的拳头,还是来自深入骨髓的痛楚记忆。 线索再次断开,仿佛命运嘲笑着他的傲慢和渺小。 方寻归颤抖着弓起身子,耳边嗡鸣。 直到他冰冷的身躯被温热裹挟。 月予忆半蹲下来,静静地从身后环住了方寻归的腰。 方寻归颤抖了一下,在此时此刻却实在没有转身推开她的力气。 月予忆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不言。 她白皙柔软的右手安抚地覆在了方寻归鲜血淋漓的右拳上,温柔地握住了他布满血污和尘埃的手。 她掰开了方寻归几乎要嵌入掌心的手指,直至与他十指紧扣。 月予忆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垫在了方寻归的肩头,轻声说: “你很伤心,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是觉得应该抱抱你。不管发生过什么,现在你都不是一个人。休息一下吧。” 方寻归身躯颤抖着,浑身的血液似乎随着月予忆的声音再次缓缓流动。 踏过九年的风霜,方寻归在孤身奔赴无尽黑夜的路上,终于被一抹月光照亮了眼眸。 他任由自己贪恋着此时的温暖。 他真的太累了。 “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真言蛊让幽火说了那些话。” “不,谢谢你。” 方寻归执拗地重复,攥紧了月予忆的手。 此刻,你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恩赐。 所以,谢谢你。 月予忆轻笑了一声,加深了这个拥抱。 “不用客气。” 月色倾泻而下,照亮曾经晦暗不明的血腥过往。 方寻归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与月予忆之间的因果再也无法斩断了。 再等等,等一切尘埃落定。 如果这个世界允许,如果她愿意…… “方寻归”这条毫无价值的性命,就献给她吧。 …… 【主人,好感度依旧在大幅波动,但是最高点已经达到“爱”的判定数值了。】 【嗯。方寻归用冷酷隐藏自己太久了,实际上纯情得要命。在要做的事情完成之前,他是不会放纵自己沉溺于情感中的,很正常。】 【我明白了,主人。】 【接下来,听听他的故事吧。】 ------------ 第17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不会死的 烛火下,两人相对而坐。 月予忆帮方寻归洗净手上的血污,给他敷上了药粉,又仔细地裹上了纱布。 方寻归的眼底依旧是一片血色,出神地凝视着虚空,一言不发。 等方寻归再次回神的时候,月予忆已经泡好了一壶茶。 “莲子心茶,安神的。” 月予忆将白瓷茶盏推到了方寻归面前:“受伤不宜饮酒,不然应该陪你喝一壶的。” 方寻归沉默地握住了茶盏,指节泛白。 月予忆只是品着茶,等待着方寻归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良久,久到杯中茶水渐凉,方寻归终于哑声开口了: “你不问我吗?” 月予忆清浅一笑: “你想让我知道吗?” 方寻归低声说: “九年前皇城政变,新皇继位。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月予忆只是静静地听着。 方寻归深吸了一口气: “你被我拖累得够多了,先是幽火,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是谁、会是什么势力。我真的不想让你牵扯得更深了。” 说完这些后,方寻归下意识地想象月予忆的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相信自己会保护好她? 不对,她会觉得自己足以自保——她也确实做得到。 或者,她会好奇地追问自己九年前的事,不弄个明白就不罢休? 不,那也不是她…… 说到底,自己根本无法揣测月予忆的内心。 她澄澈而纯粹,却偏偏深邃无比。 方寻归注视着月予忆,眼神带着忐忑。 而月予忆凝视着方寻归的双眼,却给出了一个方寻归始料未及的答复: “现在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而且看你的反应,我暂时没办法从中脱离。既然如此,不如让我知道一切,让我不至于太被动。说不定,我能成为你的帮手?” 她的双眸如同夜空中的繁星: “如果你愿意,就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吧。与其让我一直猜测、一直忧心,不如让你的故事多一个听众。 “你不喜欢自己的故事,我没有自己的故事。那就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然后,和我一起写新的故事。 “我听人说过,和喜欢的人一起拥有一段故事是很幸福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在这儿。” 方寻归的呼吸声颤抖着,仿佛快要融进无边夜色。 他怔怔地注视着月予忆,久到眼眶都发酸,却不舍得移开目光。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怎么配? 他怎么配得上月予忆的这番话? 他算个什么东西…… 月予忆却一眼看破他的所有想法: “不许推开我。你是我离开缥缈川之后喜欢的第一个人,这件事你确实需要负责。” 她眼中噙着淡淡的笑,让人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真心实意,亦或只是为了安慰方寻归。 或者二者都有。 见方寻归依旧沉默,月予忆直接下了最后的结论: “你就是担心自己会害死我。但就算我最后真的死了,我也想死得明白一点……” “别说这种话!” 方寻归突然厉声打断月予忆的声音,看向她的眼神却近乎哀求: “你不会死的。” 月予忆被方寻归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只是摇头笑了笑: “人都会死。身为医者或者蛊师,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件事。我不想死,但是我不畏惧死亡、也不赞美或者追寻死亡。我只想活好每一天,顺便,多认识你一些。” 月予忆向前探身,伸出手捧着方寻归的脸,蓦然一笑: “我想知道你的故事,我喜欢你,这两句话都是认真的。” …… 月予忆终于从方寻归的口中听到了他的故事。 方寻归是孤儿,从小被父母遗弃。 七岁那年,他在街上乞讨,即将饿死的时候,被斩血阁的杀手捡到了。 杀手代号“斩云”,本名方云漠。 那年,方云漠十七岁。 “我当年也是这么被阁主捡回去的。你小子和我当年有点像,算你运气好,跟我走吧。” 方云漠故作老成地这样说着,领着小乞丐回了斩月山。 他想用自己的姓给小乞丐起个名字,无奈自己不认识多少字。 是方云漠的一个杀手朋友给小乞丐起了名字。 杀手朋友说: “叫他寻归,怎么样?” “好听!……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啧,叫你平时多读书。寻归,寻找归途的意思。你捡的小孩儿眼睛里有股韧劲,是个好材料。如果他足够幸运,大概会找到此生的归途吧。” “不愧是你!虽然我没听懂,但是好听!诶,小孩儿,以后你就叫方寻归了!” 小乞丐紧抿着双唇,努力地点头。 他不懂方云漠和另一个哥哥说的话,他只知道,自己从此有名字了。 后来方寻归才知道,给他起名字的哥哥叫“斩毫”。 用方云漠的话说,“斩毫是整个斩月山最有学问的家伙。” 斩毫成了方寻归的老师,有时会给他带来几本画册,有时会从满是血腥气息的衣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糖果。 斩毫成熟又稳重,但实际上他只比方云漠大了五岁。 那时,斩毫是斩血阁天字榜排行第四的杀手,代号斩云的方云漠是天字榜排行第十九。 方寻归曾经很好奇,斩毫有着怎样的过往,为什么会加入斩血阁。 但他的好奇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方寻归九岁那年,斩毫任务失败,死于荒野,尸骨无存。 这就是斩血阁杀手的命运。 不管有多强、总归会在不知哪一天就踏入死亡的深渊。 殊途同归,无一例外。 斩毫的死讯如同一滴水汇入汪洋,除了他的名字被摘下天字榜,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小方寻归慌乱地问方云漠: “斩毫为什么会死?” “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他是斩毫啊!” “对我们来说,任务成功与否是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是一条生命!哥,你不是一直告诉我,生命是最珍贵的吗?” 方云漠注视着小大人一般的方寻归,无奈地笑了: “寻归,斩毫给你起了这个名字、教你读书认字,我教你习武练功,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还有找到归途的机会,我们早就没有了。我们是死过一遍的人,我们的命属于阁主、属于斩血阁,唯独不属于自己。这样的生命,可以用价钱衡量,但永远称不上珍贵。” 说完这些,方云漠半蹲着,认真地对眼眶通红的方寻归说: “还记得哥说过的话吗?杀手一点也不酷,不值得你向往。寻归,等到你足够强大,能自己好好地在山下生活了,就离开斩月山吧,你不能让自己停在这里。” 那一年,方寻归九岁,方云漠十九岁。 距离方云漠死亡、方寻归正式加入斩血阁,还有五年。 ------------ 第18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说,只要我不后悔,就不傻 “杀手一点也不酷”,方寻归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方寻归十岁,方云漠失去了右眼。 方寻归十二岁,方云漠被人割喉,险些丧命。 方寻归十三岁,方云漠成了天字榜第一的杀手。 他满身疮痍,眼神却依旧带着笑。 “寻归,哥发现了个好地方,朔春湖,没去过吧?可漂亮了!等哥什么时候能下山了,就带你去那儿讨生活。到时候,哥给你找个漂亮嫂子,咱们仨一起乐乐呵呵,好不好?” 方寻归总是在梦里见到方云漠描述的场景。 平静温暖,没有心惊胆战,只有平淡的幸福。 直到那年深秋。 方云漠望向方寻归的眼神复杂难懂,方寻归只能看出哥哥不再爱笑了。 “寻归,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好好活着,向前走。” “哥,你怎么了?” “捡回来你这么多年了,眼看着你长成了大小伙子,真好。寻归,朔春湖是个好地方,如果你喜欢的话,去看看吧。” “你今天好奇怪啊,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方寻归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冬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旧皇退位,皇城动荡。 斩血阁接到的委托前所未有得多。 权势更迭之路,尽是黄沙枯骨。 直到一则神秘的任务由阁主亲自下达给了天字榜第一的斩云。 那是方寻归十四岁那年的寒冬。 皇城的一场大火照亮了凄厉的夜色。 方寻归一直等,等着哥哥又是伤痕累累地回到斩月山。 他以为自己总会等到的。 可他只等到了“斩云”的名字从天字榜被抹除的那一刻。 方寻归才明白,自己再次失去了家。 他提着长剑冲到了阁主面前,不顾一切地求一个真相。 “我哥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你到底让他去做了什么!” 阁主攥住了剑尖,任由掌心涌出的鲜血染红剑身,脸上却依旧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斩云没教过你吗?这就是杀手的命。” “我不信命!” “想知道斩云的事?可以,用你自己来换。斩云的命是我救的,而你是斩云救的。所以现在,为了斩云,把你的命交给我,很合理吧?” “……我把我的命给你,你就告诉我真相?” “不一定,不过如果你不照做,我现在也能杀了你。” 阁主似笑非笑地张开了鲜血淋漓的手掌,炫耀一般地在方寻归的眼前晃着: “任何人在斩月山上伤了斩血阁主,只有死路一条。 “差点忘了,孩子,你不知道吧?斩云这次出任务之前还拜托过我,如果他没回来,就把你平安送下山。 “按理说,上了斩月山就没有离开的道理,我本打算明年把你废了再让你下山。但斩云说,如果我一年后不肯健健康康地放你走,他就不接受这个任务。 “真是个好哥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现在吃了失魂丹、洗净了记忆再下山,我不会杀你。” 阁主注视着方寻归煞白的脸色,微笑着说: “你现在就可以选择下山了。” “我不走。”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知道我哥为什么会死。” “真是个傻孩子,斩血阁从来没有‘为什么’,真相是最没用的东西。他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即使知道真相又如何?” “我要给他报仇!” 阁主露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随即哈哈大笑: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报仇?你可知你哥是被何人所杀?你可知他接到的是多么重要的任务?孩子,有些人和事,你这辈子都触碰不到,别傻了。” “……我要加入斩血阁。” “嗯?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 方寻归扔掉了手中的长剑,单膝跪在了阁主面前,眼神带着决绝的恨意: “我要加入斩血阁!” …… “你觉得我傻吗?” 方寻归这样问月予忆。 或许也是在问自己。 太多人这样评价他了。 值得吗?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真相,甘愿旋涡中心,赔上一生,从此再无归途。 颜昨袖对方寻归说过,“到了今天,你只是为了自己的执念而苦苦追寻,连你自己都知道真相本来就没有意义。” 方寻归自己也知道,但他就是放不下。 他静静地注视着月予忆,想知道她会如何评价。 月予忆浅浅地呼了一口气,问方寻归: “你后悔吗?” 方寻归凝视着烛火,摇头: “不后悔,无论是加入斩血阁、还是追寻一个真相,我都不曾后悔。” 月予忆蓦然一笑: “这就够了,只要你不后悔,就不傻。” 不管多少次,月予忆总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触到方寻归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没错,这才是她会给出的答案。 方寻归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带上了释然的笑意。 月予忆为方寻归的茶盏中续上了茶水: “说到底,你觉得这条命是你哥救下的,因此你的命有一部分属于他。这件事没什么值得外人评判的,毕竟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 她放下茶盏,单手拄着腮: “我可以帮你的,真言蛊不难驾驭,一只蛊虫算你十两黄金。啊,你帮我守了那么久的院子,还是算啦!” 没等方寻归拒绝,她走到陈列架旁,取来一只精巧的瓷瓶,递到方寻归面前: “你拿着,我明日再详细讲给你……哦,已经是‘明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晨光乍破、薄雾萦绕在荒院中。 方寻归才惊觉自己对月予忆说了那么多。 心中埋藏了太久的往事在昏晓交割之际再次被挖出,方寻归心中说不出是释然更多,还是沉重更多。 月予忆没再纠缠于那些故事,轻声问方寻归: “聊得尽兴,忘了时间。幽火的尸身怎么处理,还是用化尸虫可以吗?” 方寻归思索了一下,点头: “麻烦你了。” 他又追问了一句: “我真的不能看一眼化尸虫的样子吗?一眼就好。” 月予忆严肃地摇头: “我答应过人家不会把化尸虫交给任何人,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方寻归立即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那人只说了不让你交给别人,没说过不让别人看吧?” 月予忆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方寻归趁此机会继续说: “我就在你身边看一眼,拜托了,这很可能与九年前的事情有关。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封住我的经脉!” 他的语气恳切,月予忆终于露出了动摇的表情: “也有道理……那好吧,你跟我来。” 依旧是杂物房中,幽火的尸身已经僵硬。 月予忆先是收回了真言蛊,然后解开了幽火身上的麻绳,将他平放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 房门紧闭,方寻归留在房间外,透过窗户看着屋内的景象。 只见月予忆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古朴的木盒,然后俯身将木盒放在幽火身边的地上,打开了木盒上的机关。 一阵血红色的烟雾瞬间笼罩在了幽火的周身,却刻意避开了月予忆。 “烟雾”很快散去,月予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烟雾”再次收回了木盒中。 木盒关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梦。 地面上只剩下幽火的衣服和一块木牌。 再无其他。 方寻归在看到血红色烟雾的瞬间,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化尸虫”,与他记忆中仅存在于方云漠手上的化尸散,一模一样。 ------------ 第19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又说让人误会的话…… 方寻归隐身于荒院附近的一株繁茂榕树上,心乱如麻。 这几天,为了确保月予忆的安全,他一直隐匿在此处。 今天是第三天。 荒院附近没有任何异常。 这就是最大的异常。 幽夜和幽火接连死亡,“斩空在此处逗留”的消息绝对也早就被幽冥殿知道了。 可幽冥殿一直没有更多反应,这完全不符合幽冥殿的作风。 ——斩草除根、必要时刻先斩后奏,幽冥殿坚决不容许任何纰漏的存在。 幽冥殿分殿被斩空灭掉之后,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甚至近几年斩血阁与幽冥殿关系的平衡也已经被打破。 幽冥殿向来谨慎,比起将矛头对准斩血阁主,对准“斩空”会是更好的复仇选择。 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 还有月予忆手中的“化尸虫”,那分明就是化尸散,是颜昨袖的作品。 方寻归确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这件事必须和颜昨袖确认,但是现在他无法离开。 方寻归望着荒院的方向。 月予忆正在院中收拾着最后的烂木,看起来是要把杂物房改造成储物房。 她的脸上略有疲惫,却依旧带着从容的笑意。 方寻归静静地望着她。 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 可惜现在远不是能放松警惕的时候。 第五天,随身带着的口粮吃完了,一直没有入睡,精神濒临极限。 他原本与月予忆约定,第五日结束就停止守院。 可他实在放心不下。 一连五天,没有任何异常。 幽夜的木牌究竟被谁拿走了? 如果是幽冥殿,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出面? 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树下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让方寻归握紧了剑鞘。 定神一看,是月予忆。 她站在树下,确定四下无人后,她好奇地仰望着树冠,小声呼唤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下来?” 方寻归轻捷地从树上跃下,单膝着地落在月予忆面前,又迅速站起身。 月予忆忍不住笑着评价: “神出鬼没,和话本里写的一样。走吧,开饭了。” 方寻归沉默地跟在月予忆的身后,走向荒院。 这是第一次,他从半空落于地面之后,迎接他的不只有飞扬的尘埃,还有一缕炊烟。 三碟清淡小菜、一盆杂菇排骨汤、还有一条蒸鱼。 “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清淡一些对肠胃好。” 月予忆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将一大碗菜饭端到了方寻归的面前,然后坐在他的对面。 方寻归再次手足无措。 他端着碗和筷子,许久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月予忆抬眸望了他一眼,咽下了口中食物,疑惑地问: “不合口味吗?” 方寻归僵硬地摇头。 在荒院里养伤的那几日,月予忆为了顾及方寻归身上的伤,给他准备的都是简单的菜饭。 即使那样,方寻归也无比感激了。这么多年,能平静地吃一顿饭对方寻归早就成了奢求。 怎么可能不合口味呢。 透过氤氲的雾气,方寻归注视着对面的月予忆,眼眶发酸。 “家”。 这个陌生的字眼从心底冒出,又被他强硬地按了回去。 他掩饰似的低下头,快速地往嘴里扒着饭,强迫自己别再痴心妄想。 直到月予忆的声音打断了他: “慢点吃,吃太快了对肠胃不好。不用守院子了不是吗?接下来没有要紧的事,别这么着急。” 月予忆放下手中的筷子,蹙眉说: “你平时一直不好好吃饭,一直这么下去对身体不好,等到老了会生病的。” 她板着脸,故作严肃地教训方寻归。 方寻归却笑了。 “老了”,这对杀手来说实在是奢求。 像他这种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的人,根本不会奢求好好吃一顿饭。 心中这样想着,方寻归却还是听话地放慢了速度。 月予忆满意地点头,重新端起碗来之前,又加了一句: “要好好吃饭,如果你自己不乖,就由我负责喂饱你。” 方寻归差点被这句话呛到。 他艰难地喘过气来,深吸一口气,无奈又尴尬地问月予忆: “你这都是在哪学的话?” 月予忆一脸茫然: “啊?忘记听谁这样说过了。不过你放心,我有经验的。” 又开始了,熟悉的头疼。 方寻归尴尬地对月予忆说: “下次别跟别人说这种话,很容易被误会。” “哦……” 月予忆的表情一片茫然,却没再追问。 方寻归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可以结束了。 没想到,月予忆又小心地确认了一遍: “所以,你需要我喂饱你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慢点慢点喝口水,怎么呛成这样,我不喂你不就好了嘛……怎么咳得更厉害了?!” …… 经过晚餐这一番单方面尴尬的谈话,方寻归越发坐立不安了。 如果说养伤那几日,他还能勉强心无旁骛地和月予忆躺在同一张床上,此刻这件事就成了一件无法完成了任务。 “为什么没换一张床?” “没来得及,这几天忙着收拾那边的房间呢。” “……为什么只有一张床?” “啊?我不会让别人留宿在这里,平时只有自己,当然只有一张床啊。” 方寻归麻木地闭上了眼。 他真是进步了,他已经能从月予忆意味不明的话中,勉强拼凑她的想法了。 月予忆的意思是,前段时间让自己留宿在这里是没有办法,总不能把自己的患者扔出去不管,也不能让他睡在地上。 那现在呢? 月予忆坐在窗边,表情不变: “师尊说,喜欢的人睡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你什么时候睡觉,我困了。” 这样暧昧的话从月予忆的口中说出来,却丝毫没有旖旎的意味。 倒显得方寻归心怀不轨。 偏偏正是多事之秋,方寻归根本不放心月予忆独身住在荒院里。 ……到树上睡一晚吧。 方寻归打定念头,转身匆匆往外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月予忆拉住了手腕。 月予忆幽幽地说: “刚才不好好吃饭,现在不好好睡觉,告诉你好好调养身体,你就是这么调养的?” 方寻归下意识辩驳,可对上月予忆的眼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方寻归再次僵硬地躺在了床上。 泛黄的窗纱透着澄澈的月光,树影婆娑,扰得方寻归的心绪更加慌乱。 月予忆这次没再管方寻归,自己在一旁睡得香甜。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在寂寥夜色中无限放大。 药香萦绕在鼻尖,伴随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不是脂粉香,会是什么? 方寻归不敢继续臆想下去,他的心脏已经要被满溢的情绪撑爆了。 事已至此,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 趁着上天给自己的恩赐还没收回,别再胡思乱想了。 方寻归试图这样劝自己。 第二日一早,方寻归是在浓重的药香中醒来的。 月予忆担忧地望着他: “你失眠怎么这么严重?” 她举起手中的铜镜,示意方寻归自己看。 镜中的方寻归黑眼圈重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月予忆担忧地说: “五天没睡,我还以为你要睡上一天一夜……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熬了凝神的草药,你喝一段时间试试。今晚我哄你睡,我师尊就是这么哄我的,很有用。” 方寻归哑然失笑。 什么时候月予忆才能意识到,她就是方寻归失眠的原因? 方寻归垂下眼帘,不再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谢谢,哄睡还是不用了。” “别客气呀。” “真的不用了。” “你脸怎么又红了?” “……” “我想起来了!师尊说过,和喜欢的人一起睡,醒来之后都会害羞的。所以你是害羞了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慢点慢点,我再给你泡一壶润喉茶吧,你的嗓子是不是也出问题了……” ------------ 第20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被发现了 方寻归在荒院中又待了半个月。 这期间,幽冥殿一直没有所动作。 半个月后,方寻归冒险回了一趟斩月山,想拜托斩颜帮自己留意幽冥殿的动向。 临行前,他叮嘱月予忆务必随身带着自己的匕首,又翻来覆去地嘱咐了她好几次,一定注意安全。 直到月予忆忍无可忍地憋着笑把他推出了荒院: “我能保护好自己的,你有要做的事就快去做,别担心我。我可是缥缈川首席弟子,这江湖上没有人能要我的命。” 方寻归终于决心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斩月山。 踏入红木大门的一瞬间,他就只是“斩空”了。 斩血塔十层,斩颜惊奇地看着斩空,啧啧称奇: “有几天没见到你了,气色不错呀?什么事?” 斩空冲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半个时辰后,斩月山的后崖。 颜昨袖故意调笑: “终于想开啦?决定醉倚温柔乡啦?诶呦呦,怎么还绷着一张脸,不知道怎么哄姑娘?来问我呀!” 方寻归直截了当地说: “有事要问你。” 他原本冷淡的表情此时更加冷锐,紧绷的面容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颜昨袖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问: “出什么事了?” 方寻归问: “你确定世间不再有化尸散了吗?” 颜昨袖疑惑反问: “化尸散?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寻归摇头: “你只告诉我结论就好,拜托了。” 颜昨袖不明白方寻归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但她不加迟疑地回答: “没有,我此生只制了一份化尸散,送给云漠了。后来他……死在了皇城,连着化尸散也没有了。” “被人偷走,有可能吗?” “不可能,三两句解释不清楚。你只需要知道,一旦云漠死了,化尸散就必然会生效,吞噬他的尸体。然后,化尸散会失效,从此消失。这是我们当年的约定,绝不会有错。” “我哥有可能在去皇城之前,把化尸散分成了许多份吗?” “化尸散被一个特质的容器装着,一旦离开那个容器,短期不把化尸散收回,它就会失效。” “什么样的容器?” “一个白玉瓶子,手指大小。” 对不上。 月予忆的化尸虫是放在木盒子里的。 方寻归再次皱紧了眉头。 “你的化尸散有可能被其他人做出来吗?” “绝无可能,化尸散是我独创的,而且它其实……并非一种毒药。” “是什么?” 面对方寻归的追问,颜昨袖却没回答。 方寻归继续问: “是一种虫子吗?” 颜昨袖惊愕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 脑子里飞速运转,结合方寻归的问题,颜昨袖想到了一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可能性: “你在哪里见到化尸散了?” 方寻归的心头一沉。 现在还不能告诉颜昨袖关于“化尸虫”的事情。如果月予忆手中的化尸虫真的就是方云漠曾经保存的那份,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自从九年前方云漠去世,颜昨袖的状态一直都处于清醒和混乱的边缘。除非彻底弄清事情,方寻归不敢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她。 他转移了话题: “此事暂且不提,还有更要紧的事。” 方寻归简短而迅速地说: “她之前帮我处理幽夜的尸体,被幽火发现了。我从幽火那里问来了一些事。从那之后半个月,幽冥殿一直没派人来。最近阁中有谁的手上起了红疹吗?” 颜昨袖忍不住伸手打断了他: “停停停,信息量太大了我没跟上,你这没头没尾得说的都是什么啊!你从头说一遍,从她帮你处理尸体开始。” 方寻归犹豫了一下,最终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挑拣了重点,讲给了颜昨袖。 颜昨袖皱眉听完,意识到现在确实不是调侃方寻归的时候了。 方寻归总结: “现在幽冥殿没有丝毫动静,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幽夜的名牌很可能根本不在幽冥殿那边。” 听到这里,颜昨袖的表情异常糟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寻归说: “幽夜的名牌确实不在幽冥殿。” 方寻归迅速绷紧了神经,眼神紧张:“你知道在哪?” 他心里把最糟糕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因为颜昨袖此刻的表情太沉重了。 上次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八年前她加入斩血阁,看到已经成为“斩空”的方寻归的时候。 颜昨袖缓缓地说: “幽夜的名牌在我这里。大半个月前,阁主亲手给我的。” 她眼神晦暗,带着嗤笑和凄凉。 寻归啊,薛宁朔的可怕程度远超你我的认知。 他什么都算到了。 听到颜昨袖的话,方寻归如坠冰窟。 如果是薛宁朔…… 月予忆独自还在荒院中! 方寻归绷紧了神经,转身就要冲下山。 颜昨袖立赶紧开口叫住他: “她至少现在是安全的,阁主不可能现在对她做什么。你现在就回去反而打草惊蛇。” 方寻归木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的时候,眼神近乎麻木的绝望。 薛宁朔的可怕程度,他再次见识到了。 颜昨袖低声说: “冷静一点,只要你不动阁主,阁主就不会动她,你现在对斩血阁和阁主还有用。薛宁朔这么多年就是想找到你的软肋,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这个姑娘,就绝不会轻易动她。寻归,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她站起身,与方寻归对视,眼神带着冷酷的理智: “她既然已经被你牵扯进来了,要么,你从斩血阁全身而退,保护她不再受牵连。要么,你和她一起死在薛宁朔手里。” 颜昨袖步步紧逼,说着最残酷的话: “薛宁朔那个老狐狸,不是你我能看透的。寻归,事已至此别再后悔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有那么重要吗?你真的想这姑娘为了你赔上命?” 方寻归颤抖着双唇,面色苍白死寂。 要他放下真相,他做不到。 要他不顾及月予忆的生死,他同样做不到。 倒不如确保月予忆彻底安全之后,让他一死了之,反正他怎么走都是错。 可他不能死,他这条命不仅属于自己。 颜昨袖放缓了语气,安慰方寻归: “趁着一切还没到最糟的境地,早点做决定吧,至少和阁主再好好谈一次。” 颜昨袖很清楚,薛宁朔此人才是真正的利益至上无心无情。只要方寻归不再执着于方云漠的事,薛宁朔没理由继续难为方寻归和那姑娘。 问题在于方寻归愿不愿意。 “我再想想吧。” 果然,方寻归哑声说。 颜昨袖微微点头,知道现在没法劝他更多了。 最后,她忍不住提醒方寻归: “这姑娘是真的心里有你。既然如此,你以后也惜命一点,别让那姑娘最后和我一样……把自己折磨成如今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她不会的。” “不要和命运赌博。寻归。” 方寻归看着神色莫辨的颜昨袖,其实很想问出他疑惑许久的问题。 值得吗?方云漠死后,颜昨袖拼了命也要加入斩血阁,有什么意义呢? 偏偏他问不出口,因为他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被命运玩弄,不肯屈服又不得不折腰的人罢了。 “好,我去见阁主。” ------------ 第21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被薛宁朔盯上了 透过星目的投影,月予忆目睹了方寻归那边的一切情况。 投影暂时告一段落,星目忍不住发问: 【主人,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月予忆淡淡一笑: 【作为一款白月光演绎系统,你觉得白月光应该是什么样的?】 来了,来自主人的送命题。 星目在资料库里把月予忆此前的所有任务记录都回忆了一遍,才犹豫着回答: 【爱着男主,同时被男主深爱着,对男主最特殊且无可替代,没有白月光就没有男主的未来?】 月予忆摇头: 【比起最爱,更重要的是最难忘、最难以割舍、最无可替代、最放不下。捉不到的月光越难以捉摸,月光离去后的白昼越使人怅惘。】 【主人,我好像没听懂。】 【换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我每个小世界都要死遁吗?】 【不知道……】 【因为人会在失去后无限美化曾经的美好。白月光只存在于黑夜。等漫漫长夜终于结束,即使见到骄阳,陪伴他渡过孤寂黑暗的月光也回不来了。正因如此,她才弥足珍贵。】 【主人,我可能明白一些了。那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觉得呢?】 【嗯……帮方寻归找到真相,解开心结?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您之前说要让方寻归主动给您一个家,我还是不明白。】 【没事,慢慢来。现在方寻归要去找薛宁朔了,等他回来之后,我和他好好聊一聊。】 【主人,您觉得薛宁朔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宁朔把斩血阁和幽冥殿都当做棋局,把方云漠、方寻归和我当作棋子。】 【实际上呢?】 【薛宁朔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和幽冥殿都只是我的棋子。而我的这局棋,只为方寻归而下。】 【……主人,您这句话说的好像反派啊。】 【谬赞了。】 【我要继续投影吗?方寻归已经和薛宁朔见面了。】 【嗯,继续。】 …… 斩血塔十八层,狭窄的房间内,浓郁厚重的檀木香是唯一的气味。 这里不像是杀手组织头目的办公地点,反而像极了文人雅士的书房。 薛宁朔双手交握放在檀木桌上,坐姿闲适,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扯起了眼角的几道皱纹。 他用长辈对待小辈一般的语气说: “斩空,幽冥殿的这单任务,完成得不错,不愧是我最看重的孩子。” 斩空紧绷着面容,双拳攥紧,极力按捺着情绪。 他问: “阁主,你想做什么?” 薛宁朔诧异地反问: “这问题从何说起啊?我想做什么……孩子,我想做的事太多了。” 他脸上挂着斩空再熟悉不过的淡淡笑意,仿佛一切对他而言都不过游戏一场。 斩空直截了当地问: “是你把幽夜的名牌挖了出来,然后送到了斩颜那儿?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吗?” 薛宁朔笑容不变: “孩子,准确来说,我一开始也没想瞒着你,我瞒着你有什么必要呢?还有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把幽夜的名牌给了斩颜,只是因为她本来就负责阁中的这些事务,有什么问题吗?” 斩空并未因薛宁朔的话语而慌乱,冷声问: “阁主,幽火也是你的人吗?” 薛宁朔微微皱眉,带着不赞许的笑意回答: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我身边的人都是自愿为我卖命的,比如幽火,比如你哥。” 斩空再次攥紧了拳头。 薛宁朔瞟了一眼斩空,笑了笑: “呵呵呵……斩空,如果乖一点,等你的二十五岁结束,我自然会放你下山。这是你哥给你挣出来的活路,我不拦着,只要你别这么不听话。” 斩空心中冷笑,反问薛宁朔: “我下山之后,幽冥殿会放过我们吗?” 薛宁朔脸上挂着无辜的笑: “幽冥殿放不放过你,那是他们的事,我怎么干涉?九年前,我只答应了斩云会让你平安下山,你总不能让我护着你,还有你喜欢的姑娘一辈子。我又不是你那个傻哥哥。” 薛宁朔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他满意地看着斩空一再变换的表情,又加了一句: “斩云和斩毫当年给你起了个好名字,可惜你没守住。斩空,从你天真幼稚得要求一个真相那一刻开始,你就没有归途可寻了。” 薛宁朔眼中的笑意深不见底,看着斩空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兽。 斩空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牙。 这些年,方寻归想过无数可能性,他甚至想过,莫非方云漠其实是皇家的人。 可他用各种方式去查方云漠的身世,得到的结果很简单,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被寻常人家遗弃的孤儿。 他也查过颜昨袖的身世。 方云漠十八岁那年在朔春湖畔认识了时年十六岁的颜昨袖。 在他们相识的三年之前,朔春城的一个大户人家没落,把家中的丫鬟卖到了花楼。 其中一个丫鬟出落得最是动人,名为袖儿。 而实际上,袖儿从一开始就是那户人家培养的杀手,目的就是顺理成章在家道没落后,让袖儿手刃家族仇人。 她只是一把被培养的刀。 十六岁生辰那日,袖儿在花楼中趁乱杀了目标人物,拼了半条命逃出了花楼,在被追杀者杀死之前,她遇到了任务刚结束的方云漠。 此中细节,方云漠没给方寻归讲过,颜昨袖也不愿再提。 自此之后,她改了名字,缠着方云漠教自己更多杀人的本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方寻归无从得知。他第一次见到颜昨袖的时候,方云漠已经死了。 方寻归没见到方云漠口中狡黠又俏丽的漂亮姐姐,只见到了被无望和麻木空洞笼罩着的斩颜。 颜昨袖没见到方云漠口中固执倔强的便宜弟弟,只见到了满心满眼都是决绝仇恨的斩空。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杀手的一生甚至显得太过柔软。 斩空强迫自己不为薛宁朔的话语所扰乱心神,他又问: “我从幽火那里问到了当年的事。九年前的皇家动乱与斩血阁根本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派我哥去皇城?你和幽冥殿达成了什么交易吗?以我哥为筹码?” 薛宁朔眼中的笑意加深,缓缓说: “我说过很多次,斩空,你总是容易多想。我其实从没有刻意瞒过你,因为真相就是那么简单。我从来都没拦着你去寻找九年前的真相。想不通、找不到答案,那是你的问题。而我,从不屑于在这种地方说谎。” 薛宁朔眯眼笑着。 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他口中没有一句谎话,却偏偏能不动声色地玩弄所有人。 …… 投影另一边,星目忍不住问: 【主人,我完全听不懂了。】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问: 【哪里听不懂?】 【方寻归想知道他哥为什么会死,薛宁朔对此并没瞒着方寻归,但也没有直接告诉他。为什么?】 【不瞒着是因为没有瞒着的必要,不直接告诉是因为薛宁朔还需要用方寻归去制衡幽冥殿。】 【我又听不懂了……】 【好吧,我说得再清楚一点。方寻归单枪匹马挑了整个幽冥殿分殿,这就能证明他的态度和绝对实力了。只要方寻归一天还是斩血阁的斩空,幽冥殿就必须对此有所戒备,不敢对斩血阁全面动手。而斩血阁这边,只要方寻归一天找不到真相,他就不会离开斩血阁,薛宁朔巴不得如此。】 【哦,这里听懂了!那,为什么方寻归不离开斩血阁?他打不过薛宁朔吗?】 【薛宁朔的战斗水平如何,我不知道。但论起阴谋阳谋,他是绝对的高手。一旦方寻归擅自离开斩血阁,首先‘我’的安全就会受威胁,更何况颜昨袖还在斩血阁。方云漠已经不在了,如果颜昨袖再出了事,方寻归一定会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毕竟,他连方云漠的死都往自己身上怪罪。】 【真是个别扭的人。】 【是啊,人心总是别扭的。】 【主人,还有个题外话,我总觉得颜昨袖和方寻归的相处模式好奇怪,他们明明应该是彼此最信任的人,为什么却总是很熟不太熟的样子?】 【很简单,因为两人心中对方云漠有相似的愧,所以没法面对彼此。而且颜昨袖比方寻归洒脱,她强迫自己放下过往,偏偏方寻归放不下。】 【颜昨袖不爱方云漠吗?】 【正因为太爱了,才选择放下。她与方寻归完全是两种人。对于方寻归来说,方云漠是陨落的太阳。对于颜昨袖来说,方云漠则是此生唯一的月光。月光散开、天亮之后,旅人还要继续向前走。星目,方才的问题,此刻正好得到了解答。】 【什么?】 【方云漠正是颜昨袖的白月光。】 【……您说的对。】 【嗯。】 【等下,主人,您不会要把方寻归也变成颜昨袖这样吧?!】 【不会的,他们不是一类人。嘘,别吵,听听薛宁朔又要说什么。】 ------------ 第22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把真相带到了我面前 薛宁朔松开了手,向后仰了一些,微笑着问斩空: “孩子,你今天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身边那个姑娘?放心,我不会威胁你们的安全。” 迎着斩空依旧警惕的眼神,薛宁朔叹了一口气,笑了笑: “自始至终只有幽火见到了那姑娘,他不是我特意派去的,一切只是顺便。幽火看到了那姑娘处理幽夜的尸体,顺便准备用她来威胁我。我顺便发现了幽火的念头,让他从此永远安分了下去,又顺便把幽夜的名牌挖了出来。” 一石三鸟。 斩空不知道薛宁朔和幽火之间曾经有什么样的交易,但现在看来,两人出现了矛盾。 幽火想用月予忆威胁薛宁朔,薛宁朔就直接借月予忆的手除掉了幽火。 摸清了月予忆与斩空的关系、除掉了幽火、再次挑起斩空与幽冥殿的矛盾。 薛宁朔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这些事。 自始至终,他是如何布局的,没人知道。 斩空通体生寒。 他问薛宁朔: “你想我死?” 薛宁朔不置可否: “孩子,自始至终都是你想我死。我对你做过什么吗?让你除掉幽冥殿分殿的任务,你不是完成得很好吗?斩空,你是斩云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 薛宁朔笑容莫测。 斩空的指甲嵌进掌心,脑海中飞速串联着一切线索。 月予忆的安危、斩颜在阁中的处境、方云漠当年的任务。 说到底,他需要在意的只有这三件事。 斩空最后只能留下一句: “我会继续找下去。” 薛宁朔微笑着点头。 十八层再次只剩下薛宁朔一人。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薛宁朔转过身,敲了敲背后的檀木书柜。 暗门打开,走出了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中年男人。 即使方寻归没有离开,恐怕他也不认出这紫衣男人的身份。 紫衣男人的任何一个身份,方寻归都认不出。 薛宁朔低声笑了一下,问紫衣男人: “我说过吧,斩空这孩子真的很有趣。” 紫衣男人面容严峻,眉宇之间是轻蔑的考量: “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非抓着九年前的事不放。现在一看,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欸,话别说太满,斩空是我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小瞧他可不太明智。” “我不关心那些,如果他一定要刨根问底,那他就不能留。” “真可惜啊……斩云那孩子多聪明,从来不好奇故事的开始和结束,怎么就认了个这么死脑筋的弟弟。” 听到这话,紫衣男人淡淡点头。 “斩云确实可惜了。” 薛宁朔嗤笑了一声: “您没资格说这个话吧?斩云那孩子可是为你而死的。” 紫衣男人表情不变: “你也没资格审判我。当年我要你从你手里选一枚最适合的棋子,是你亲手选的斩云。” 薛宁朔笑着摇头: “这不是审判,我只是许久没这么好奇过了,你准备怎么处理斩空?” 紫衣男人冷淡地说: “杀掉。” “他还什么都没查到呢,就这么杀了?” “呵,查到?查到什么,我的身份还是幽冥殿的背景?薛宁朔,你还真看得起他。” “你可别忘了,他身边那个姑娘,江湖上可从来没有这号人。能撬开幽火的嘴,没想到吧?” “幽火本来也是废棋,无所谓。至于那女子,一起除掉就好了。” 薛宁朔故意做出一副牙酸的表情: “真不愧是幽冥殿的殿主大人,论心狠手辣,我可比不过您。” 紫衣男人挂着不屑的轻蔑笑容: “太谦虚了,薛宁朔。你让斩空屠了我的分殿,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薛宁朔笑容不变: “殿主大人,分殿那三百人死了之后,你的幽冥殿清澈了不少吧?” 二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紫衣男人沉着眉宇,开启了新的话题: “斩空身边那女子是个隐患。关于她的身份,你也查不到?” “六年前突然暴毙的蛊师你还记得吗?传闻那蛊师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跟蛊师一起暴毙了,另一个不知所踪。” “你是说那女子是蛊师的徒弟?” “殿主大人,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啊。蛊师的另一个徒弟,早就去世了。” “这世间没有起死回生的术法。” “没错,所以这姑娘是谁,我也不知道。” “呵,没什么区别,一起杀掉就好。” “别这么着急,再等等。斩空现在可还是我斩血阁的人呢。” “我没什么可着急的,两只蚂蚁而已。” …… 投影结束。 星目的电子音都在打颤: 【主人,我彻底搞不懂了,斩血阁阁主和幽冥殿殿主?他们不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吗?】 【他们可算不上仇敌,他们是利益有冲突的合作对象。薛宁朔要斩血阁的地位稳固、幽冥殿殿主要薛宁朔帮他做幽冥殿做不到的事。】 【好复杂……主人,幽冥殿做不到的事,是什么?】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薛宁朔说真相就在方寻归面前。因为根本没有能称为“秘密”或者“真相”的东西,有的只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事实。】 【我更听不懂了。诶呀,主人,您现在要怎么做?】 【把被方寻归自己蒙蔽住的简单真相,放在他面前。再等等,他快回来了。】 …… 方寻归坐在月予忆的面前,面色一片灰败。 “对不起……” “怎么又开始道歉了。” 月予忆哭笑不得地打断了方寻归的道歉,说: “听完你说的这些,我可能有一些猜想了。” 方寻归抬起头,眼神中的焦虑和懊悔还没褪去。 月予忆问: “九年前的皇家动乱,斩血阁并没参与,但是你哥哥被派去了皇城,整个斩血阁只派了他一人,对吧?同时,幽冥殿有大动作,几乎倾巢出动到达皇城。” 方寻归低声补充: “幽冥殿的动作很隐瞒,好像在刻意隐瞒他们到了皇城这件事。” 月予忆点头: “动乱结束后,新皇登基,江湖动荡,斩血阁接到了大批的任务,幽冥殿却短时间内没有大动作。一直到了今日,幽冥殿和斩血阁平分秋色……并且,九年前薛宁朔和幽冥殿达成了什么协议。” “没错,但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我不知道。” “那就来想想这份协议的目的。有什么事是幽冥殿做不到,斩血阁却可以的。或者,有什么事是幽冥殿不想让自己手下的人去做的。” “我想不通,我这些年调查过很多幽冥殿杀手,他们的身份都是空白的,与斩血阁没什么区别。” “那么,重点就不在幽冥殿杀手们身上了。你见过幽冥殿殿主吗?” 方寻归无奈摇头: “此人太过于神秘谨慎了,行踪莫测,我对于他一无所知。” 月予忆垂眸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要维持幽冥殿殿主这么高的地位,却不露出自己的真面容,此人必然有着比幽冥殿殿主这个身份更加稳固的地位。 “在江湖上不露出真面容却受人敬崇,那么,他另一个更加稳固的地位存在于另一个层面。 “比如,朝堂之上。 “幽冥殿殿主的另一层身份,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家人。” 随着月予忆的话,方寻归逐渐瞪大了眼睛。 难道…… 月予忆点头,肯定了方寻归心底的怀疑,继续说: “幽冥殿的背后,很有可能是当朝的皇室。 “但九年前,在旧帝退位、新帝登基之前,有些事不能让幽冥殿去做,至少起因不能是幽冥殿的任何人。 “因此,幽冥殿主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斩血阁最优秀的杀手,也就是斩云方云漠。作为回报,斩血阁获得皇朝动乱后的稳固地位。这对于薛宁朔来说,绝对不是亏本买卖。 “方云漠是薛宁朔送给幽冥殿的投名状,是引爆一场动乱的火苗。这火苗要满足几个条件,足够强大、甘心丧命、并且身世与皇城毫不相干。 “如此,就说得通了。” 许多繁杂的思绪沿着月予忆的话逐渐穿成了一条线。 直到一个最恐怖的真相浮现在了方寻归的面前。 天啊。 他嗓音干涩,艰难地挤出了声音: “如果是这样,那九年前年,幽冥殿委托给斩血阁、而薛宁朔选中我哥去做的任务会是……” 月予忆点头,轻轻说出了那个沉重的答案: “弑君。” ------------ 第23章 冷漠纯情杀手:我以生命起誓,不会让任何人害死她 幽冥殿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那是连薛宁朔都没有能力窥探的另一局棋。 万事俱备,只缺一个重要角色,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刺向皇帝的那一刀,必须来自一个足够强大、心无旁骛、不惧死亡的顶级杀手。 一旦失败,责任绝对不能落在幽冥殿的头上。 因此,这位顶尖杀手必须来自另一个组织,最好是明面上与幽冥殿对立的组织。 最好的选择,就是斩血阁。 而对于薛宁朔来说,幽冥殿幕后纠缠的势力,新皇与旧皇的势力分割,他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他只需要知道,新皇的势力与自己做了交易,一个杀手,换斩血阁未来的太平地位。 这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薛宁朔的选择不需要多加思考。 方云漠,斩血阁头号杀手,身世干净,最重要的是有把柄被薛宁朔攥在手里。 为了让方寻归干净地从斩血阁脱身,方云漠甘愿赴死。 一切都说得通了。 方寻归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如果这就是真相。 如果,这就是他追寻的九年的,“真相”。 荒谬得不可思议,偏偏简单至极,又合理无比。 为什么方云漠一开始就认定了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任务。 为什么一定要是斩云。 为什么薛宁朔从来不阻挡自己寻找真相的举动。 因为就算找到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一切尘埃落定。 方寻归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以为自己应该痛苦、或者暴怒,怒极反笑也有可能吧? 但什么都没有,心底一切情绪都被抽空,只剩下了没有焦距的空茫视线还滞在月予忆的脸上。 “所以薛宁朔说的没错,没有什么真相,有的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方寻归木然地说:“我哥接到任务去了皇城,因此皇城动荡……原来是我一直弄错了因果。” 他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根本做不到。 好,这就是真相。 他哥死于一场皇家动乱,甚至他哥就是那场动乱的导火索。 多么伟大的任务,一夕之间改天换地,偏偏不会有人敢再提起。 然后呢? 方寻归凝视着月予忆的双眼,心中突然涌现出几乎淹没了自己的悲哀。 她太聪明了,只言片语就把九年都没能找到的答案放到了自己面前。 而自己带给她的,却是此后无止境的动乱。 找到方云漠的死因,然后应该做什么? 方寻归终于意识到自己把一切想得有多简单。 好了,你找到真相了,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为你的自大和傲慢付出代价吧。 报仇,报什么仇,怎么报仇,难道和方云漠一样去弑君吗? 那去杀了薛宁朔吧,再去杀了幽冥殿的神秘殿主。 然后,颜昨袖和月予忆都会死在你的面前。 你什么都护不住。 方寻归突然笑了,眼底一片死寂。 他视线空洞,抬头对月予忆说: “你恨我吧。” 幽冥殿不会在乎他和她是否找到了真相。 他们只会斩草除根。 这件事,无需任何佐证,在方寻归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成了既定会在未来发生的事实。 还有最多两年时间,甚至更短,薛宁朔就会把自己这个烫手山芋扔出斩血阁。 到那时,独身面对幽冥殿的方寻归就算拼上性命,也护不住月予忆的命。 他终于还是害了她。 月予忆伸出手,覆在了方寻归冰凉的手上,紧紧握住。 她的眼中不见丝毫慌乱,声音也刻意放缓了一些: “我不恨你,我没有恨你的理由。” “是我害了你。” “不是的。” “是我害了你……” 方寻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能重复着这句话。 他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却没想到一路的颠簸只是为了重蹈覆辙。 方云漠用一个没有归途的任务,换来了方寻归的未来。 而方寻归为了自己荒诞的执着,赔上了月予忆的未来。 他诘问自己可曾后悔,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他不后悔为了真相赌上了命,这条命本来就是方云漠救下的,大不了就当作还给他。 可他后悔自己在那个雨夜选了这个不起眼的荒院。 月光皎洁,照亮他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脸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抬起头才发现视线早已模糊。 月予忆用拇指拭去了方寻归眼角不自觉划下的一滴泪,眼神哀伤: “为什么要说自己害了我,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 他只是被薛宁朔刻意锻造成了一把无情的刀,又凭什么不允许他拥有自己的执念与情感。 方寻归却哽住了声线,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办,哪怕有一丝可能,怎么才能保住她的命? 斩血阁在江湖上势力盘根错节,幽冥殿又与朝堂密不可分。 他拼了命也扳不倒其中的任何一个。 那他去死,能让月予忆活下来吗?他亲自把自己的命送到幽冥殿殿主手中,能让他放过月予忆吗? 在这一瞬间,方寻归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月予忆曾说过的话—— 如果喜欢到愿意为一人舍弃性命,那就是爱了。 原来是爱。 他此生从不奢求的存在,却在至暗时分降临在了他的身边。 偏偏是此时,偏偏是她。 偏偏要一次又一次的犹豫,寻求一份侥幸,贪恋一丝温暖,直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于紧紧纠缠在了他们之间,把二人的命运细细密密地裹成了一个茧。 偏偏在最应该无情的时候,方寻归才终于不得不承认。 自己早已爱她入骨。 而他除了一句虚无缥缈的对不起,什么都没有资格再说出口。 尤其是那句最不配说出来的“我爱你”。 爱意与愧疚混杂纠缠,一起熬成了最浓稠的痛苦,封住了方寻归的喉咙,再化成最没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到她的指腹。 月予忆耐心地接住了那些裹挟着茫然和绝望的水珠,再耐心等待着方寻归消化一切。 九年了,骤然得知真相,又骤然被残酷现实侵袭,总该给方寻归一些时间去消化。 毕竟,真相展现之后,如何面对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方寻归所要面对的残酷还不止于此。 …… 【主人,您真的没有用积分兑换故事情节解析吗?您是怎么猜中的?!】 【因为我勉强还算有智商。】 【不愧是您!】 【距离方寻归年满二十五岁离开斩血阁,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是的主人。】 【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啊……有些可惜,不过足够了。】 【主人,您这是又想做什么了?】 【这次没什么想做的,只是要好好陪着他,至少这一年零三个月,陪着他。】 月予忆向前探身,将一枚轻柔的吻印在了方寻归的额头上。 她轻声呢喃: “我会死,对吗?” 方寻归紧闭着双眼,眼泪却因这句话止住。 他声音嘶哑,像是在对月予忆承诺,也像是把这句话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我不会让任何人害死你。” 他将以生命起誓,不惜一切代价。 ------------ 第24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与我的未来 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一触即分。 方寻归下意识闭上了眼,呼吸都颤抖。 月予忆重新坐了回去,沉静地望着方寻归。 方寻归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布满血丝,许久才用干涩的声音说: “只要我还是斩血阁的斩空,薛宁朔就有理由从幽冥殿的手里保下你。” 月予忆摇头,清雅的面容染上了哀伤: “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把自己绑死在斩血阁,而且薛宁朔不可能一直留着你。时间一到,他绝对会把你弃之敝履。” 她再次握住方寻归的手: “我说过,我从不畏惧死亡,也不后悔。但如果你因为我而满心懊悔,我会难过。就当是为了我,别这么自责。” 方寻归看着她,眼神依旧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悔过。 他哑声问: “你给我一些时间好吗?你先回到缥缈川,那里一定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你回去,等一段时间,我会解决掉这些事的。等到再没人能威胁你,你再出来。” 月予忆摇头,眼神带着些方寻归看不懂的迟疑,就像是她心里埋藏着什么话,又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别为我去送命,这才是真正没必要的事。” 方寻归反手紧紧握住了月予忆的手,他眼神带着急切的恳求: “我会让你活下去,你相信我,我就算拼了命也会做到的。” 以斩空的身份,搅弄出一场浑水,就算不能直接抹除一切威胁,方寻归至少也能找到筹码换下月予忆的命。 他自己的命不值钱,但他总能有办法让幽冥殿和斩血阁欠自己一个承诺。 就像九年前的方云漠。 方寻归知道,现在的自己对薛宁朔和幽冥殿殿主至少还是有价值的。 直至此刻,他才完全理解的方云漠的选择。 用一条“没有价值”的命,换来珍视之人的未来,太合适不过。 月予忆垂着头,不知思考着什么。直到听到方寻归要拼命,她才抬起了头。 她眼眶微红,看向方寻归的眼神深沉,似乎终于在几息之间下定了决心。 那双向来澄澈的眼睛中此时却满是沉重的悲凉,让方寻归心下一惊,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月予忆轻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离开缥缈川吗?” 方寻归愣住了。 他对于缥缈川和月予忆的师尊,全然无知。 只记得月予忆说过,她师尊要她看遍缥缈川外的人间百态,说这样才有资格得到仙人的认可。 方寻归试探性地问: “因为你的师尊吗?” 月予忆笑了一下,笑容带着苦涩、带着释然: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原因是因为,我自己也想抓紧看一看外面的风景,趁着我还有时间。” 方寻归心头一沉,颤声问: “什么叫……趁着你还有时间?” 月予忆轻声回答: “我跟你说过吧,我从小就被喂了无数蛊虫。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草药和毒药。 “后来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存在,还有另一个专门的名字。 “药人。 “这具身体,在曾经的无数个瞬间都早该死去。大概是足够幸运,我才能活到现在,活到遇见你。 “师尊死后,我体内错乱的毒素更加失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从离开缥缈川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寻归,不要为我而自责。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寂寥的房间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 深秋九月,蝉鸣声早已寥落沉寂。荒院外的干枯落叶被狂风卷起,在空中被斩碎,化成齑粉归于大地。 方寻归却什么都听不到。 月予忆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封锁了其余一切声音,带走了他最后的理智。 此刻的方寻归,只剩下了一具空落落的身躯。 他静默地坐在原地,心脏彻底被抽空,不剩下一丝情感。 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仔细辨认才发现,那些都是月予忆的笑颜。 她爱笑,她笑起来很好看,方寻归一直都知道。 因为无数个瞬间,方寻归都纵容着自己沉默地凝视着那张出尘的容颜。 曾有过那样的一个瞬间,那是半个月前,方寻归躺在月予忆身边时,妄想过的一场梦。 迟暮之年的他和月予忆一同躺在荒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不必担心俗世一切纷扰。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被岁月蚀刻了皱纹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方寻归很清楚这只是一场梦,因为他这样朝不保夕的人,没资格拥有那样的未来。 惊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月予忆还在沉沉睡着,方寻归只是侧过脸就看到了月予忆恬静的睡颜。 她就算老去了,也一定很美。 月色下,月予忆身上的淡雅香气撩动着方寻归的心弦。 他难以抑制地缓缓靠近,回过神的时候,他差点就碰到了月予忆的鼻尖。 也只是停在了这里。 再近一丝一毫都是亵渎。 方寻归一直庆幸着那一晚的梦,让他至少有一个机会能见到月予忆衰老的样子。他很清楚,自己见不到那天,而月予忆一定会长命百岁,拥有圆满顺遂的一生。 可上天为什么总是要和世人开玩笑。 月予忆这样美好的人,凭什么要遭受那样的过往。 药人……这两个字如同尖刀捅穿了方寻归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冷静地发出声音的。 “……你还有多少时间?” “最短半年,最多三年。” 月予忆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她用最平淡的话阐述了她自己的残酷结局。 方寻归甚至不敢去想,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因为太明白生与死,所以不得不坚强。 心口撕裂一般的疼痛细密地传遍四肢百骸,方寻归紧紧攥住了月予忆的手,双目赤红,声音粗粝如同荒漠上早已枯死的枝干终于被折断: “有什么办法吗?任何办法,只要能让你活下去!” 此刻的方寻归如同一只被困于笼中的濒死恶兽,想要在最后关头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为此,不惜献祭满身血肉。 月予忆只是笑着,眼角却划下一颗无声的泪珠。 只是一滴泪,就浇灭了方寻归眼中的全部光芒。 月予忆轻声说: “我会努力活得久一些,努力活到一年零三个月后。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一年零三个月,你愿意和我拥有一段注定了结局的故事吗?” ------------ 第25章 冷漠纯情杀手:我还欠她一个表白 斩空最后一次出现在了斩血阁的十八层。 他问薛宁朔: “我刚才所说的,就是九年前的真相吧。” 薛宁朔扯起了嘴角: “斩空,你喜欢的姑娘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多聪明的孩子啊,只可惜,被你害苦了。” 斩空直视着薛宁朔,什么都没说。 薛宁朔笑了一声: “算了,和我没关系。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既然你知道了真相,想必就做好了面对结局的准备,幽冥殿背后的那人想杀了谁,可真是易如反掌……斩空,我不多难为你。” 他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了两张泛黄的纸张。 然后,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斩空: “这是当年你在我这儿签下的血契。我把其中一份还给你,就当送给最优秀杀手最后的礼物。拿着下山吧,永远都别再回来了。血契期效结束之后,另一份血契我也会处理掉的。” 斩空不加迟疑地接过了那张纸。 这是他来之前就料想过的结局。 剩下的一年零三个月,薛宁朔没必要为难自己,也不会给自己多加担保。 薛宁朔知道方寻归找到真相后,就没必要再和斩血阁有什么瓜葛了。 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方寻归自觉一点,别把他和幽冥殿之间的恩怨牵扯到斩血阁身上。 就当提前给斩空的死送上了一份祭奠。 薛宁朔伸出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自此,斩空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下到斩血阁十层,方寻归停住了脚步。 他问颜昨袖: “最后一起喝一壶吗?” …… 斩月山的后崖,依旧是方寻归和颜昨袖,依旧是两壶花雕酒。 这次,先开启话题的是方寻归: “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喝酒,是我哥教的。他当时满身是伤,还满不在乎地笑,手里拎着一坛花雕酒。他说,如果是其他的酒,现在早就被他浇在身上消毒了。可这坛花雕酒不行,这是小袖给他酿的,他舍不得碰,所以只能给我尝一口。” 方寻归仰头,灌下一口酒。 颜昨袖嗔怪似的说: “我都跟他说过多少次,花雕酒有的是,用不上节省。想喝的时候,来朔春湖畔找我就好,我一直都会在那里候着他……” 她的声音淡了下来: “只可惜,他再也尝不到我的手艺,你也要尝不到了。” 颜昨袖眼眶微红,问方寻归: “想好了吗?” 方寻归点头: “从加入斩血阁的那天开始,我就预料到了结局。我哥想让我好好活下去,不去追查前尘往事,我没能守约,只能黄泉之下向他赔罪了。” 颜昨袖别过头去,擦掉了眼角的泪光,笑声哽咽: “你们兄弟两个……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偏偏倔得一个样。” 她眼角已经带上了几道细纹,分明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眼中却满是沧桑深沉。 她看惯了太多生死。先是父母、再是恩师、之后是爱人。 现在,她又要目送爱人的亲人走向终点。 颜昨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深情的人。哪怕是得知了方云漠要去做一个必死的任务,她也只是按照方云漠的要求,将化尸虫给了他。 颜昨袖的想法很简单。她爱方云漠,所以她尊重方云漠的一切选择。 方云漠想让自己死得干干净净,再无痕迹,那么颜昨袖就帮他。 就这么简单。 方云漠死后一年,颜昨袖才恍然如梦醒。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此生再不可见的月色。 去斩月山吧,去他长大的地方看看。 反正自己是个孤身的杀手,在哪里都一样。 颜昨袖就这样成了斩血阁的斩颜,在斩月山上见到了方云漠说过的便宜弟弟。 见到方寻归的第一眼,颜昨袖在心底对方云漠说—— 云漠,这孩子冰冷的外表下,燃着比你我二人都执着的火焰。 后崖风声呜咽,颜昨袖喝尽了壶中的酒。 她说: “云漠的死因不必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只可惜,薛宁朔和幽冥殿不能因为这件事一并杀了我。真无聊,等你也离开,就更无聊了。” 斩颜是斩云的昔日爱人,这是斩血阁所有杀手都知道的事。 薛宁朔最热衷于表面文章,为了彰显自己的慈悲,他一定会保住斩颜的命。 至于方寻归,一个树敌无数的杀手,死在谁手中都正常。 颜昨袖问方寻归: “剩下的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方寻归嘴角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 “把她的荒院重新修整好,陪她在临月城开一家药铺。然后,她想要做什么,我就去陪她一起做。” “你想开了吗?” “或许想开了,或许没有。” “这可不像你说话的风格。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月姑娘而愧疚得万箭穿心,再因为她的时日无多而痛哭流涕。” “……我确实这样做过了。” “哈,那现在呢?” “现在我在努力地消解自责和愧疚,因为她说,她希望我对她的喜欢出自一切,唯独不要出自亏欠。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但只要她想,我会慢慢理解的。” “唉……月姑娘是个通透的人啊。寻归,即使结局已经注定,在这最后的一段路上,我祝你们幸福。时间短暂,给她爱、接受她对你的爱,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愧疚了。” “我明白。” “你说你小子,这一生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地被方云漠救下性命,又不幸地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幸运地遇到了此生唯一的真爱,转瞬之间,却要与爱人倒数着时间踏上黄泉路。 方寻归轻声说: “此生能遇到她,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颜昨袖沉默了许久,终于笑了。 她又恢复了一贯妩媚慵懒的笑意,问方寻归: “来讲讲,你是怎么向月姑娘表明心意的?人家姑娘说了喜欢你,你的表示呢?” 方寻归怔住了。 一切尘埃落定,收拾好了心情。可颜昨袖的话才让方寻归懊悔地想起,自己还从未对月予忆认真表明过心意。 他张了张嘴,用干涩的声音回答: “我……我还没说过……” 颜昨袖被气笑了,瞪圆一双妩媚的眼,指着方寻归数落: “说了这么多,连一句表白都没说出口?你啊你啊,怎么在这种时候就不能和你哥学一学?” 方寻归愣愣地看着颜昨袖,声音难得带着青涩的慌乱: “表白……应该说什么?” 颜昨袖恨铁不成钢地掐着腰: “说你喜欢她,说你爱她,说你满心满眼都是她,梦里全是她,想到她就幸福得冒泡,说你此生非她不可,爱她深入骨骼……啧,我还没说几句呢你别装聋!脸红什么!来,我给你讲讲当年云漠给我说过的那些情话……” 分别前,颜昨袖送给方寻归一只信鸽: “我自己养的小乖,聪颖得很,有事联系就飞鸽传书给我。” 方寻归接过鸟笼,认真地对颜昨袖点头: “谢谢嫂子。” 颜昨袖娇媚地笑了一声: “你这小孩儿,终于嘴甜了一次。行了,好好对月姑娘,什么时候成亲可别忘了来信,嫂嫂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什么?!成……成亲……” “诶呦,这次连脖子都红了呀?快让我多看几眼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的声音淡了下去,直到日薄西山。 颜昨袖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惆怅,带着长辈独有的温柔。 像是原本也能得到属于自己幸福的“颜昨袖”,借此身为方寻归送上一声祝福,哪怕此行已无归途。 “下山吧,寻归。祝贺你重获新生。” 昏晓更迭,日落月升。 皎洁月光倾洒,指引方寻归的路。 路的尽头,是一处荒院、一缕炊烟、还有一抹此生挚爱的笑颜。 方寻归再没回到斩月山。 转眼间,深秋已过,霜雪覆满窗棂。 正是方寻归与月予忆共度的第一个新年。 彼时的方寻归在心中倒数着死亡,可最终也没能料到,他必死的结局将被月予忆温柔而无情地扭转。 代价是,他永远失去了那一抹月光。 ------------ 第26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是我的幸运 除夕,药铺贴出了告示,上午正常接诊抓药,正午闭门放假。 临月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城中开了一家新的药铺,药铺老板月姑娘是个谪仙一般的美人,身边还总是跟着一个满脸凶巴巴的冷峻男子。 大家都说,月姑娘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没有她救不下的人。 时间久了,月姑娘救下的患者越来越多,名声也逐渐传开。到后来,甚至有人不远万里前来求医。 正午,月予忆哭笑不得地整理着临月城百姓们送来的新年礼物,心里暗自感慨着大家真是热心又善良。 原本一同帮她整理的方寻归却突然狠戾地抬起头,直直盯着药铺门口的来者。 来者关上了药铺的门,紧接着直冲向了月予忆的方向。 浓重的杀气与血腥气一并传来。 方寻归的剑比来者的动作更迅疾。转瞬间,长剑已经架在了来者的脖子上。 来者显然没能想到这药铺里还有此等高手,惊愕之余想要动手反抗,却只觉得剑刃浅浅地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方寻归冷声说: “再动一下,现在就杀了你。” 来者听到这声音,不由得皱紧了眉。不过很快,他惊诧地想起了这声音属于谁。 他难以置信地问: “斩空?!” 方寻归眉头微皱: “你是何人?” 来者有些无奈地回答: “幽冥殿,幽刃。三年前咱们交过手。” 方寻归调取着记忆,模糊地记了起来此人是谁。 三年前的一次任务,斩空与幽刃交过手。当时任务的要求是只需平安护送目标人物,所以方寻归击昏了幽刃,没直接杀了他。 幽刃的笑声有些感慨: “真没想到再见面是这种场合。斩空,江湖上几个月都没你的消息,你怎么会在这儿?” 月予忆终于出言询问: “这位客人,是来求医吗?” 幽刃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女子出声的同时,方寻归的肌肉绷紧了一些,对自己的警惕也到了极点。 想到那些传闻,幽刃诧异地笑问: “斩空,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位姑娘才和薛宁朔闹掰的?” 方寻归瞟了幽刃一眼,不想关心自己离开斩月山后再未归去这件事,如今在江湖上已经被传成了什么样。 他冷声问: “你来杀她?” 幽刃反应过来之后,笑意更甚。 他满不在乎地把横在脖颈处的长剑往外推了推: “放轻松点,斩空,我就是出任务路过此地,来抓点药。本来担心老板不愿意给我抓药,就想着先威胁一下,没想到你也在。” 他坦然指着自己左臂渗血的伤口: “刚伤的,买点纱布和止血药包扎一下。” 方寻归的眼神还是带着浓重的怀疑。 月予忆轻声说: “寻归,放开他吧。幽冥殿就算要对我动手,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她转身取来止血散和纱布,递给幽刃: “一共二两银子。” 幽刃从被血浸湿的钱袋中取出碎银,放在柜台上,笑着接过了纱布和瓷瓶,又跟斩空招呼了一声: “朋友,我走了?” 方寻归把剑从他的颈侧拿下,握在身侧。 月予忆问幽刃: “不需要帮你缝合一下伤口吗?” 幽刃挑眉,大笑着摆手: “谢谢姑娘好心,这点伤哪用得着缝合啊,早就习惯了,我回去上点药就好。行,走了。” 正要转身离开,方寻归却拉住了他。 幽刃缓缓回头,眼神变幻: “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现在可没力气和你切磋。” 方寻归神色未变,冷声说: “我给你缝合伤口。” “……啥?” …… 屏风后,幽刃被迫喝完一大碗麻沸散,瞠目结舌地看着斩空熟练地将蚕线穿过银针。 斩空的眼神严肃又认真,仿佛下一秒不是要帮幽刃缝合伤口,而是要缝上他的嘴。 这还是名震江湖的斩血阁天字榜第一杀手吗?! 幽刃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巴: “你……真的是斩空?” “马上就不是了,和薛宁朔的血契还剩一年。” 方寻归低着头穿针,回答的声音平淡。 幽刃好奇地探身: “诶,朋友,江湖上都说你是因为一个姑娘和薛宁朔闹翻了,为此不惜脱离斩血阁,听说还被打了个半死,勉强留下一条命,顶多还能再活一年?真的假的啊?” 方寻归根本没打算搭理他。 幽刃见状更好奇了: “真的啊?!好么,我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也不像半死不活啊?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外面那个姑娘把你救了?诶,不对啊,那你是先和薛宁朔掰了,还是先和这姑娘认识了?” “……” “不管怎么说,朋友,你够幸运,这辈子还有机会能有个真心爱的人。咱们这种人啊,就像那句话说的,什么来着?啊,朝生暮死的蜉蝣!过完今天没明天的,唉,不愧是斩空,杀人厉害,连这都比我们……我去你要干啥?!” 幽刃下意识地躲开了方寻归的手。 方寻归表情无奈: “给你清理伤口上药。” 如何处理伤口、如何缝合包扎,方寻归早就学会了,永远都忘不掉。 幽刃如同见到鬼了一样,盯着方寻归手中的银针。 这要是回去说给幽冥殿的同僚,大家肯定都要惊掉下巴。 幽刃由衷感慨: “斩空,你现在的眼神都透着蜜,你自己知道吗?啧啧啧,真好,要是这好事轮到我头上,哪还用一年啊,就剩下一个月的命我都认了!” 银针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穿梭。 这人话真多。 幽刃还在喋喋不休: “兄弟,你死了之后外面那姑娘怎么办?她敢和杀手在一起,有胆量,我佩服,但是……我说不明白话,你知道我意思吧?” 方寻归没有回答。 他花了大把时间试图接受月予忆的时日无多,最终因月予忆的一句话而释然。 “寻归,你对自己的死亡有不甘心吗?” “没有。” “嗯,我和你一样。” 月予忆很少说自己曾经的经历,但她用温柔的眼神与沉静的声音让方寻归明白,他们其实是一种人。 因此,方寻归不再去想那些,他只想陪在月予忆身边,将她的容颜烙印在灵魂深处,永世不忘。 蚕线系紧,伤口被缝合好。幽刃终于忍不住开口: “朋友,看在你……帮我缝伤口的份上,给你透个口风吧。幽冥殿上层前段时间找过你,不知道是想干什么。别怪我多嘴啊,你这么多年结仇不少,幽冥殿一直把你当眼中钉,你自己多防备。” “我知道。” “唉,真挺羡慕你小子的。以后要是真和你再次对上了,我也没法手下留情,提前说声对不住。当然,要是以后死你手里了,兄弟我也没话说,咱们干这行的还能有多少结局啊,是吧?” “嗯。” 幽刃起身,大笑着向外走: “走了,谢谢两位。除夕快乐,小两口赶紧收摊回家吧!” 门外风雪席卷,冷风呼啸带走药铺里的血腥气息。 幽刃的身影被雪粒裹挟,逐渐走远,消失不见。 方寻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关上了药铺的门。 月予忆裹上了银白色滚毛的厚斗篷,说: “寻归,都收拾好了,回家吗?” “嗯,回家。” “昨袖姐是不是要来一起吃年夜饭?” “她昨日飞鸽传书是这么说的。” “太好了!那咱们多准备些好菜,我还等着和昨袖姐重新决战的!我就不信了,打雪仗而已,我怎么可能输?这次你也不许插手!” “好。”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你笑话我!” “咳……没有。” “哼。对了,刚才幽刃说什么,小两口?我知道小两口是什么意思,是夫妻对吧?在说咱们吗?可咱们还没成亲啊?我不太懂这些,你想成亲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得这么厉害,你也着凉了?快回家快回家,给你也准备个汤婆子吧……” 两道身影并肩行于风雪中,回到共同的家。 ------------ 第27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是我此生的归宿 “好像歪了一些?再往左一点……嗯!这样就对了!” 腊月的下午阳光和煦,照得院中积雪闪烁着晃眼的光。 月予忆裹着银白色的斗篷,白皙的脸被斗篷边上滚的一圈绒毛捧起,映得她脸颊上和唇上的血色更加浅淡。 她抱着一只暖呼呼的汤婆子,明明冷得牙齿都有些打颤,却还是不肯进屋。 方寻归按照月予忆的指挥,终于在门上贴好了福字。然后,他赶紧催促着月予忆: “你快进屋,别冻坏了身体。” 他快步走到月予忆身边,用身体帮月予忆挡住冬日里太过于肆虐的冷风,直至把她重新塞进了屋子里。 短短数月,荒院和房间内已经被月予忆和方寻归装饰得温暖闲适。 卧房内的木桌上摆着几支梅花、放着几本泛黄的书。一旁的柜子上满是木盒瓷瓶,绕过青竹屏风,是松软宽敞的床榻。墙上的青苔被方寻归细致地清除、再重新覆以洁白。 墙后,是月予忆设计的小密室,堆砌着无人敢想象的巨额钱财。 月予忆坐在桌旁,淡笑着嗔怪方寻归: “只是不小心着了凉,哪用得着这么娇气。” 自从得知月予忆时日无多之后,方寻归简直把她看成了瓷娃娃,丝毫不敢让她有任何差错。 前几日,月予忆到临月城中接诊,因为一个疑难患者而多费了几日的心神。结果,患者好了,她却着凉生了病。 在临月城的药铺里,看到月予忆咳出了血的时候,方寻归吓得差点要抱起她就冲回家中。 月予忆笑得咳嗽,让他别这么紧张,自己还远没到会死的时候。 即使如此,方寻归也时刻如同绷紧的弦。 比突如其来的离别更可怕的,是一开始就知道离别终将到来,却不知道是何时何日,会不会有任何遗憾。 方寻归表情严肃:“你回床上躺着,剩下的我来收拾。” 他不知何时,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早上陪月予忆去临月城中行医,晚上回来在她整理草药的时候去准备饭菜。 方寻归学什么都很快,厨艺也是。短短数月,他已经把做饭的差事自觉揽到了自己身上。 颜昨袖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见到围着炉灶忙活的方寻归,笑得抱住月予忆左摇右晃,被方寻归一把从月予忆身上拉了下来。 那时候,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直到现在,方寻归也总是会做噩梦,梦到月予忆死在自己面前,或者梦到月予忆为自己的死而悲恸。 从梦中吓醒的时候,月予忆的睡颜依旧恬淡。 她睡得很沉,睡梦中也总是带着浅淡的笑意。直到后来发现方寻归的黑眼圈又开始加重,月予忆才意识到他被噩梦缠身。 方寻归再次被强行安排了汤药,还获得了月予忆的哄睡。 月予忆第一次将方寻归虚拢在怀里,拍着他入睡的时候,方寻归的整颗心都在颤抖。 月予忆闭着眼,哼着陌生的旋律,拍打的手逐渐沉重迟缓,直至她先睡熟了过去。 方寻归才纵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不需要深究那夜的眼泪蕴藏着何种情感,方寻归贪恋地用视线描摹着月予忆的容颜,直到天色大亮。 第二日早上,他被诧异又生气的月予忆灌了更多的安神汤。 思绪回笼,方寻归利落地踩着夕阳下的积雪,提着餐盒走进屋。 院外传来颜昨袖标志性十足的声音: “准备开饭了没?饿死我了!” 方寻归已经习惯了颜昨袖风风火火就闯过来的做派,对此置若罔闻。 倒是月予忆推开门,笑着迎接: “昨袖姐!快来快来,打雪仗!” 方寻归把食盒放到屋里,无奈地大声嘱咐已经冲出了房间的月予忆: “别闹太久。” “嗯嗯我知道!” 月予忆裹着厚重的斗篷,从地上迫不及待地攥了一把雪,笑着扬向颜昨袖的方向。 颜昨袖大笑着闪开,开始回击: “好你个月丫头,上次还没被我教训够?等我先把酒放下的,今天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两人的笑闹声中,方寻归把八盘菜一盆汤整齐地码好,透过窗外看着两个追逐的身影,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了柔和的笑意。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见到月予忆有些跑不动了,方寻归再次走出去喊了一声: “别闹了,回来吃饭吧。” 颜昨袖揽着月予忆,和她交换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笑。 方寻归不明就以,回身开门。 刚转过身,后颈就被塞进了一团冰凉的雪。 他下意识绷紧了浑身肌肉,反手握住身侧匕首想回身戳刺防守。可转瞬间,他又意识到,现在不需要“斩空”出现。 果然,一转头就看见了月予忆灿烂的笑: “是不是吓你一跳!” 她兴致勃勃地问。 方寻归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轻笑着,仔细拢紧了月予忆的斗篷。 荒院附近没有更多人家,暮色沉沉,远处的临月城中隐约传来几声爆竹声。 一桌子菜还剩下不少,收拾了一阵,已是傍晚时分。 “诶,寻归,你们两个怎么没准备些烟花?” 颜昨袖突然问。 方寻归愣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关于烟花的认知。从前方云漠还在的时候,除夕夜会给他准备新衣服和有趣的小玩意儿。 除了烟花。 斩血阁不需要除夕,因此斩月山不应该出现烟花这种东西。 后来成了杀手,烟花的爆裂声最适合隐匿身形。 欣赏烟花?那不是杀手配享受的事情。 听到颜昨袖的话,月予忆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忘记了!现在还买得到吗?” 方寻归低呼了一口气,点头: “我很快回来。” 方寻归走远后,颜昨袖的笑意逐渐收了起来。 她转过脸,面色深沉地问月予忆: “你想做什么?” 就在刚才,月予忆趁方寻归没注意的时候,给颜昨袖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半句写的是: “我手中的化尸虫,就是你的化尸散。” 不许多言,颜昨袖和月予忆对这句话的含义心照不宣。 颜昨袖曾经不愿再去细想此事,她没想到,月予忆居然主动提起。 所以她支开了方寻归,等着月予忆接下来的话。 月予忆轻咳了一会儿,声音虚浮。 颜昨袖擅长用毒,医术虽然比不上月予忆,也远超世间常人。 她听着月予忆咳声中的古怪,不由分说地叩住了月予忆的手腕,探着她的脉。 颜昨袖的表情沉了下去。 “你一直用这种方法吊着自己的命?” “嗯,我还不能死。” “你没告诉他?” “他不需要知道这些。” “……予忆,你需要我做什么?” 颜昨袖握着月予忆过于纤瘦的腕骨,神情复杂。 这姑娘有着和方寻归一样的倔强和任性。他们两个认定的事情,没人能更改,即使彼此都不行。 颜昨袖紧紧攥着月予忆,试图捂暖那双过于冰凉的手。 月予忆笑容清浅: “昨袖姐,明年此时,或许等不到明年除夕的时候,我有一件一定要做的事,我想让你帮忙。” “你这么说,就是认定了我一定会帮你,而且方寻归不会同意。” “嗯。” 月予忆将自己心底的计划告诉了颜昨袖。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颜昨袖的手也冰了下去。 颜昨袖的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狂喜、痛苦、心疼、不忍,过于复杂难懂情感她的眼中一一浮现。 颜昨袖说不出一句话来。 月予忆又低咳了几声,脸上依旧是清浅平静的笑意: “昨袖姐,一切都拜托你了。” 颜昨袖的声音哽咽干涩: “你……你这样做,你想过寻归以后怎么办吗?” 月予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意: “就当我自私吧,昨袖姐。就算他以后恨我也好,这件事只有我做得到。我……我想他活下去。” 颜昨袖没等方寻归回来,她最后深深看了月予忆一眼,就匆匆回了斩月山。 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消化这些事。 …… 此夜烟花绽放于荒院上空。 烟花照亮二人眼眸澄澈。 方寻归依旧没能静下心来欣赏烟花,他的眼神含着浓稠的爱意,凝望着月予忆美得惊人的面容。 直到月予忆仰望着烟花,轻声问方寻归: “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牵着手?” 方寻归眨了眨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再次红透了耳根。 他僵硬地伸出手探向月予忆,轻抚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月予忆憋着笑,故意不去主动迎合。 直至方寻归终于紧紧握住了月予忆的手,将自己炽热的体温传递至另一个人。 月予忆忍不住笑了,将自己的脸颊埋进方寻归的颈窝,闷声说: “你怎么这么紧张啊?手心全是汗。” “那我……” “没关系,这样就好,别离开我。” 烟火沉寂,月色澄澈,为穷途末路的爱侣铸造一处仅属于彼此的庇护所。 方寻归将月予忆锁进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眼底布着没褪去的血丝,眼眶微红。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说: “我爱你。” “嗯,我也是。” 这便是他此生仅有的归宿了。 他再无所求。 ------------ 第28章 冷漠纯情杀手:只要能救她 在与月予忆相识之前,方寻归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他可以为了杀一个人而蹲守半年,也可以为了赶一炷香的时间而不惜把自己的手骨弄脱臼。 时间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没意义的东西。 直到他的生命中多了一份“意义”。 这份意义为他的生命染上鲜活,可意义本身却逐渐褪去了颜色。 月予忆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糟糕。 春天的时候,月予忆还只是怕冷了些、嗜睡了些。 到了夏季,她的身形越发消瘦,背上原本精致的蝴蝶骨已经突兀得骇人了。 方寻归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她,试图用体温捂暖她寒凉的身体。 他根本不敢用力,他怕蝴蝶就这样碎在自己怀里。 立夏,月予忆的饭量越来越小。方寻归学会了天南海北的各式佳肴,绞尽脑汁地给月予忆准备饭菜。 她不想让方寻归难过,一开始还能勉强多吃几口。 等到了小暑时节,她连吞咽都有些困难了。 大暑还没结束,月予忆的手已经冰凉成了冬日的寒冰。 多年前被喂的那些蛊虫和草药带来的痛苦接踵而至,大有铺天盖地将月予忆吞噬的意思。 药铺在夏天结束后,终于关了门。 一个病殃殃的医者,还怎能救别人呢。 七月初,月予忆就已经裹上了斗篷。她的脸上血色越发浅淡,嘴唇白得令人心颤。 她托颜昨袖给自己买了些胭脂,点在脸颊和唇上,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别那么像即将融化在阳光中的雪人。 在月予忆一个晚上突然惊醒,呕血不止,血色染红了她一袭白衣的时候,方寻归心中的慌乱和悲恸终于爆发。 他根本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月予忆奔赴黄泉。 方寻归托付颜昨袖帮自己照看着月予忆,再次登上了斩月山。 薛宁朔看着方寻归的眼神带着些感慨。 “十年前,你为了你哥而跪我,求我让你加入斩血阁。孩子,现在呢?你跪我又是为了什么?” 方寻归跪在薛宁朔面前,身形消瘦、眼神却含着令人为之震慑的悲凉。 他声音嘶哑: “阁主,我想见幽冥殿殿主一面。” 薛宁朔故作诧异地笑: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想见幽隐,去幽冥殿就好,来找我做什么?” 方寻归第一次得知了幽冥殿殿主的代号。 他知道薛宁朔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的猜想果然没错。 方寻归沉声回答: “幽冥殿不会允许我进入,幽隐殿主也不会见我。至于幽隐殿主的另一个身份,隐王爷,我也没有求见的资格。想来想去,只能请您引荐。” 幽冥殿殿主、摄政王隐王,这两个身份他哪个都触碰不到。 方寻归不敢冒险,他很清楚自己现在除了自己的命,没有任何筹码。 就连这条命都快不属于自己了。 薛宁朔的笑意更甚: “真可惜啊,孩子,如果你一直是我斩血阁的斩空该多好,可惜了……” 他倾身问方寻归: “你找他做什么?找他救你爱的那个姑娘?” 方寻归点头,近乎孤注一掷地说: “我只有这条命了,反正早晚要被幽冥殿处理掉,如果幽隐殿主愿意的话,这条命我现在就可以献出来,只要能救她。” 薛宁朔听完方寻归的话,忍不住拍着手掌大笑出声: “孩子,你还真是乐观得可爱。你能做什么,和你哥一样提着剑去杀皇帝?当年幽冥殿为了这一剑筹备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差你哥这一枚棋子。现在,你对幽冥殿有什么用?” 方寻归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薛宁朔。 薛宁朔笑得越发张狂,最后直接在身后的柜子上干脆地拍了一下。 机关活动,木柜翻转。 身着紫衣的幽隐缓缓从密室中走出,沉毅稳重的脸上毫无温度,一切都被隐藏在阴沉的眉宇之中。 薛宁朔大笑着向方寻归摊开了手: “看见斩颜匆忙下了山,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和幽隐了。看,孩子,我什么都知道,我之前对你够好了。如果我想,你以为你和那丫头还能活到现在?” 幽隐没接过薛宁朔的话,脸上浮着轻蔑的笑意。 他直截了当地对方寻归说: “你的命对我没有任何用。” 方寻归眼中的火苗依旧没熄灭,他不甘心地重复: “任何事都可以,杀任何人都可以,只要隐王殿下能救她。” 幽隐嘴角微勾,看着方寻归的眼神堪称怜悯: “你在求我?” 方寻归咬紧了后牙,哑声说: “是。求您救她。” 隐王势力深不可测,幽冥殿和隐王府中所拥有的天材珍宝和名贵草药更是斩血阁不可比拟的。 如果这世间还有谁能救月予忆,或者,找到能救月予忆的人,那就只有隐王了。 可幽隐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幽隐平静地说: “斩空,你现在还是斩空,所以我暂时不杀你。听说你已经做好死在我手中的觉悟了,很好,这样我们都不用费时费力。 “但你误会了,我不是特意来羞辱你的,这对我没意义。 “我说的是实话,我手中没有什么任务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而且我和薛宁朔不一样,一把容易刺伤自己的刀,我不可能会用。 “况且,我也没办法救你的爱人。” 注视着方寻归布满血丝的眼底,幽隐缓缓地说: “你只知道她的名字是月予忆,除此之外呢?你知道她师从何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世吗?” 方寻归确实不知道。 一开始因为他不愿再次揭开月予忆黑暗的过往,后来是因为月予忆的记忆逐渐消退,连她自己都不记得那些事了。 幽隐嗤笑了一声: “从幽夜和幽火死了开始,我就一直在查她的身世。我查到的结果是,她早就死了。” 方寻归满脸愕然,不明白幽隐在说什么。 薛宁朔接过了话茬: “讲故事这种事,我来吧。孩子,还记得我曾给斩血阁请来的那位蛊师吧?” 方寻归当然记得。 薛宁朔继续说: “那位蛊师曾收过两个徒弟。一个男弟子一直跟在蛊师身边,你我都见过。另一个女弟子,许多年前就暴毙了。 “我查了很久才查到,女弟子是个孤儿,被蛊师捡到了带在身边。说是弟子,其实就是蛊师的试验品,用来试蛊试药的。说白了,是个药人。 “你猜蛊师是在哪儿捡到女弟子的?孩子,就是你最熟悉的那个小院子。 “女弟子十几年前就没再出现在江湖上了,没人问,蛊师也没说这丫头去了哪儿。我想,估计是被喂了太多蛊虫,没法在外面行走,被蛊师关在什么荒山野岭里了。 “这女弟子在蛊师手里坚持了那么多年还没死,把她炼成蛊虫,必然能成为至宝。 “蛊师当然要留着她,吊着她的命,用任何办法。所以,蛊师一直在教她医术和蛊术,教她怎么努力把自己的命延长。 “七年前,蛊师和弟子暴毙,女弟子不知所踪。这两人的尸体没人敢碰,由斩血阁处理掉了,混着朱砂烧成了灰。 “你猜怎么着?斩空,我后来又派人去把他们的尸骨刨了出来,发现了有趣的事。 “他们的骨头是青色的。 “据我所知,尸骨呈现青色,只有一种可能。 “蛊师和男弟子的死因根本不是暴毙。 “他们死于生死蛊的子蛊。 “而母蛊,只有可能在那个女弟子的体内。” 说到这儿,薛宁朔的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的笑容。 他看着方寻归苍白无血色的面容,轻声说: “孩子,生死蛊听说过吗?母蛊的寄生人死了,所有子蛊的寄生人都会死。 “看你的表情,你应该猜到蛊师的女弟子是谁了。 “可这就矛盾了啊,孩子,既然蛊师和男弟子都死于生死蛊了,那……母蛊的寄生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孩子,如果月予忆早就死在了七年前,你还怎么救啊?” ------------ 第29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没剩多少时间了 下山的路上,方寻归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他很清楚,月予忆不可能是什么鬼魂,这世间也没有死而复生的方法。 月予忆还活着呢,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事实。 但他的心脏却传来阵阵刺痛。 方寻归想象过很多次,月予忆口中的师尊、还有仙境一般的缥缈川,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在他起初的想象中,那一定是钟灵毓秀的宝地,生长着奇花异草,和蔼慈祥的师尊带着小月予忆长大。 后来,月予忆告诉他,自己被喂过很多蛊虫,自己是个药人。 从那之后,月予忆的师尊在方寻归心中的印象越发模糊诡异。 究竟是怎样狠心的师尊,为了培养自己的弟子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原来,在真相面前,连他的想象都显得过于平和了。 哪有什么慈祥的师尊,有的只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欲,根本没把月予忆视为生命的恶魔蛊师。 方寻归不敢去想月予忆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爱一个人,就要愿意为一个人去死。” 月予忆的师尊教给她这句话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的乖徒弟认为自己敬爱师尊,就该为师尊送命吗? 可为什么,最后蛊师和男弟子又死于生死蛊? 方寻归什么都想不通,他的心脏抽痛着,忍不住去想月予忆曾经都经历了什么苦痛。 她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能带着温柔的笑意爱着这个世界。 明明这世界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爱。 幽隐的声音还滞留在方寻归的耳边不肯消散: “那位蛊师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斩空,就算月予忆现在还是个活人,我也没办法救她,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法救她。放弃吧。” 方寻归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荒院,眼神不带一丝神采。 颜昨袖等在院中,拦住了失魂落魄的方寻归。 一看到方寻归的样子,颜昨袖就明白了。 颜昨袖低声说: “她刚睡着,别吵她了。” 方寻归紧紧盯着窗纱,眼底一片赤红。 许久,他开口说: “还有多久?” 颜昨袖只能摇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我想……就这个月了。她现在连意识都模糊了,再过几天,可能……可能会忘记很多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方寻归的眼神一片死寂: “好,等她离开了,我随她一起去。” 一年零三个月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月予忆不在了,他还有什么苟延残喘的必要。 他恨自己。 月予忆给他真相,给他爱,给他一个家。 可到头来,他什么都给不了月予忆,他什么都做不到。 颜昨袖把脸扭到了一边。她极力忍住泪水,唯恐眼泪要将心中灼烫的秘密一并带出。 可她不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 颜昨袖努力维持平静的声音,对方寻归说: “剩下的时间,寻归,别给她留下任何遗憾。” 方寻归僵硬地站在荒院中,任由秋风卷着枯叶淋了他满身。 他最后问颜昨袖: “她跟你说过她的师尊、说过缥缈川吗?” 颜昨袖的眼泪终于断线。 她一遍遍摇头,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 “别问了,寻归,别再问了。” …… 月予忆这一睡,就睡了七天。 这七天,颜昨袖把属于斩颜的工作一股脑地扔到了一边。 方寻归整日守在月予忆身边,寸步不离。颜昨袖干脆住到了荒院的另一个房间,每日给月予忆煎药熏香。 七天时间,方寻归简直要把月予忆陈列在架上的蛊术书籍翻烂了。 一无所获。 无解、无解、还是无解。 没有人能在被喂了这么多蛊虫和毒药之后活下来。 月予忆已经是奇迹了。 想让奇迹继续维系下去,如同天方夜谭。 再次醒来的时候,方寻归坐在床边,憔悴得不像话。 月予忆虚弱地眨眼,回望着方寻归紧张忐忑的视线。 她的眼神茫然空洞,看方寻归如同看陌生人,久到方寻归都快绝望的时候,终于又缓缓亮了起来。 她的嘴唇干裂苍白,良久才用细小虚弱的声音说: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只是一句话,方寻归的眼泪就已决堤。 他没告诉月予忆,这七天自己是多害怕月予忆微弱的脉搏突然停止,多害怕自己就这样失去了她。 方寻归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轻轻握着月予忆冰凉的手: “起来吃些东西吗?今天的阳光很不错。” 月予忆努力侧过头,望向窗外。树影被阳光打在窗纱上,落叶萧瑟凄凉。 她轻声说:“去年,也是这样的秋天,你满身是伤,闯进了我的院子里。” 方寻归声线颤抖,努力笑着说: “我给你带来了一连串的麻烦。” 月予忆把头转了过来,望着方寻归,伸出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笑容清浅: “我从来不认为那些是麻烦。你是我离开缥缈川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你是好人,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什么是真正的爱。寻归,如果你没闯进我的院子里,我这一生就太遗憾了。” 方寻归说不出话,只能红着眼眶,紧紧地把月予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或许是有用的,月予忆的手没那么凉了,脸上也带了些血色,就连笑容也轻松了一些。 方寻归的心却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见过太多死亡,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方寻归极力按捺着一切情绪,用最轻柔的声音对月予忆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别说太多话,起来把药喝了。几日后就是中元节,养好身体,我带你去逛临月城的集市。” 月予忆笑着说: “去年的中元节,我去后山祭拜师尊,所以回来得晚。结果一推开门,就是一把飞刀擦身而过。你说说,你当时怎么就那么会吓唬人?” 方寻归吸了吸鼻子,也笑了: “嗯,怪我。” 颜昨袖站在门外,听着二人的对话,咬破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仰望着天空,努力眨了眨眼,才端着药走了进来。 “月丫头,来喝药,然后吃点东西。寻归,你也赶紧吃饭,吃完你们两个跟我去试衣裳。” 方寻归诧异地发现,在听到颜昨袖的话后,月予忆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淡淡的嫣红。 他轻声问月予忆: “什么衣服?” 月予忆望着他,眼神带着柔软的笑意,和纯粹的喜悦和爱。 她笑着回答: “你的吉服,我的嫁衣。” ------------ 第30章 冷漠纯情杀手:别走! 方寻归的呼吸为之一滞,心神空白。 他干巴巴地又问了一遍: “什么……衣服?” 月予忆被方寻归此刻的表情逗乐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拭去自己眼角的泪,对方寻归说: “我要和你成亲,我要嫁给你,你必须答应我。对了,嫁衣的钱一人一半,不许赖账。” 她要和我成亲。 她要嫁给我。 他是在做梦吧…… 方寻归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伤的情绪浇灌着他干涸的灵魂。 到最后,他哭着笑着,只剩下了点头的力气。 他整个人都颤抖着,直到月予忆用瘦削的手臂将他轻拥入怀中。 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心跳,将月色抱了满怀。 在他身后,颜昨袖不忍地闭上了眼,掩饰满眼的悲痛。 七天前,方寻归去斩月山找薛宁朔的时候,月予忆拜托颜昨袖去临月城中一个地方,取两口箱子。 “一个檀木箱子是我给自己和寻归准备的嫁衣,还有金银首饰和花烛。另一个红木箱子……昨袖姐,等一切结束之后再打开,好吗?” 颜昨袖按照月予忆的请求,找到了那两口箱子,取出原属于月予忆的嫁衣,亲手按照月予忆如今的身形又缝改了一些。 月予忆如今瘦弱苍白,根本撑不起那一身火红色的逶迤嫁衣。 等到方寻归终于平静了些,月予忆的脸色也更红润了。 她坐起身来,笑着对颜昨袖说: “长嫂如母。嫂嫂,交杯酒要你亲手酿的花雕酒,好不好?” 颜昨袖早已泪流满面,却依旧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大笑着应答: “好,当然好。” 她心中暗自怨着自己。 云漠,你看我多没出息,寻归和予忆大喜的日子,我怎么能哭呢。 我应该笑啊。 云漠…… 如果你在这儿,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吗? 三人都很清楚,月予忆身体的状况不知何时就会再次恶化。 上午试好了嫁衣,晚上就贴好了大红色的囍字,点上了红烛。 这世间还会有如此草率的成亲礼吗?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约,有的只是两个早就失去了未来的人,两颗彼此相爱的心。 月色下,荒院的前厅中。 方寻归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手中牵着一条红绸,用痴迷眷恋的眼神注视着红绸的另一端。 曾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并用自己的余生去用力地爱着她。 可她现在分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月予忆,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他的归途。 赤红的嫁衣逶迤华美,衬得月予忆美得不可方物。她唇上点了水红胭脂,眉梢眼角浅浅描摹几笔,一颦一笑便能让众生失神。 她没遮红盖头,发饰也戴的少,她如今的身体实在撑不起金钗和玉冠了。就连一头隐隐沾染了霜雪银白的长发,都成了病体的负担。 她含着笑意,小声问方寻归。 “我漂亮吧?” “嗯,漂亮。” “记住我的样子,这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刻。” “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不会忘。” 二人相视而笑,手中紧握着同一条红绸。 颜昨袖站在身边,高声喊了一句: “夫妻对拜——” 不拜对二人不公的天地,不拜将二人丢弃的高堂。 他们要拜的只有彼此,只有眼前的爱人才是此生唯一的眷恋。 颜昨袖红着眼圈,笑着喊出了最后一句: “礼成——” 自此,他们成为彼此灵魂深处最炙热的烙印,哪怕天地不容许他们有更多个明天。 此时此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 红烛摇曳,杯中酒香清冽。 两人坐在桌旁,手中持着酒杯。 月予忆深深地望着方寻归,仿佛用尽了全力只为了再多看他一眼。 方寻归回望着自己的爱人,微红的眼眶中带着泪光。 月予忆轻声说: “笑一笑,寻归,我想记住你笑起来的样子。” 方寻归努力扬起嘴角,低声说: “认识你之前,我从来都不会笑的。” “那你以后多笑笑,好不好?我好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月予忆认真注视着方寻归,跟他说了很久的话。 那些话有的是嘱咐方寻归从此之后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有的让他不许忘了自己,有的在回忆缥缈川附近的美景,有的埋怨方寻归吃饭速度太快。 还有的语序颠倒重复,难以听懂。 方寻归耐心地听着,一次也没有打断。 月予忆的神智正在逐渐被蛊虫和毒素侵蚀,她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方寻归早就决心随她而去。 月予忆一直轻声说着,说到最后,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连带着脸颊都因为缺氧而嫣红,方寻归终于忍不住轻声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 红烛即将燃尽,月予忆停了下来。 她轻咳了几声,举起了杯中的酒,露出了一抹震人心魄的绝美笑意: “可惜只能同淋雪,不能共白头……” 那样的笑容,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 交杯共饮,合卺酒入喉。 两盏空杯被放在一旁,月予忆突然欺身吻住了方寻归的唇。 这一吻缠绵而苦涩、酒香与胭脂的甜混杂着泪水的咸,纠缠厮磨于唇齿之间。 这是月予忆对方寻归最后的告白。 方寻归搂着月予忆的腰,回吻同样眷恋不舍。他的理智逐渐消散,身体也逐渐酥软。 然后,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回神的时候,他的经脉不知何时被月予忆封住,动弹不得。 更令他恐慌的是逐渐模糊的视线。他极力保持神智,却只能依稀看到月予忆布满泪痕的容颜。 他在月予忆的眼中看到了决然的,又看到了极致澄澈的笑意。 为什么? 你要做什么? 你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月予忆! 他在内心嘶喊着挣扎着,可陌生的困倦感铺天盖地而来。 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看到了月予忆用说尽不舍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只听到月予忆在他耳边哽咽着说: “方寻归,我爱你,你记住了吗……” 火红色的嫁衣被她褪下,金簪花冠重新放在桌上。 直至只剩下一袭纯白的长裙。 那个纯白色的身影在方寻归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到了极点,方寻归绝望地意识到,他仿佛要永远失去什么了。 别走! 别走…… 方寻归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呼唤着、祈求着。 可黑暗终于吞噬了一切感官,唇上的余温渐凉。 那时的方寻归还不知道,这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 月予忆走出房间,对等待已久的颜昨袖笑着说: “我走了,接下来拜托你了,嫂子。” 颜昨袖终于泪如雨下,她将月予忆抱住,哭得抽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月予忆轻拍着颜昨袖的后背,轻声说: “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离开颜昨袖的怀抱,踏着满园枯叶、披着月光走进浓稠夜色。 她要给方寻归换来一条命。 这件事,只有她做得到。 ------------ 第31章 冷漠纯情杀手:终局开始 【星目。】 【主人,我在。】 【就要到终局了,准备好了吗?】 【按照您的安排,一切都准备好了。】 【好。】 …… 月予忆拿着斩空的腰牌,最终停在了斩血阁的大门口。 守卫队长诧异而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她面容绝丽,胭脂点得淡雅,身形却瘦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在晚风中。 可她的双眼蕴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璀璨光芒,执着而决绝。 这就是阁主交代过,今夜会前来拜访的“贵客”吗? 她就是斩空爱的人吗? 斩空突然从阁中脱离,江湖上、尤其是斩血阁中对此事众说纷纭。 守卫队长更相信“斩空找到了所爱之人,想为她回归正常生活,如今二人就在临月城新开的药房中”这种说法。 因为一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守卫队长见到了穿着被缝补的夜行衣回到斩月山的斩空。 居然已经一年了。 今年的早春时分,守卫队长出任务的时候路过临月城,看到了那家小药房,就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开了几贴汤药。 斩空认出了他,却没多说一句话,看着他的眼神平静到了极点,如同全然告别了昔日的腥风血雨。 守卫队长至今都记得那个早春的下午,那间小小的药房。 简朴、温馨、宁静、美好。 他和她都带着笑。 诚然,守卫队长是羡慕的。他也知道,对于斩空离开了斩血阁这件事,阁中不少兄弟都羡慕得要命。 今天得到阁主的命令,要带着“贵客”去见阁主。 守卫队长其实猜过,这位贵客会不会就是临月城中声名鹊起的医者月予忆、斩空的神秘爱人。 他却从没想过,月予忆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压抑住心中的疑问和惊骇,守卫队长低下头,引着月予忆走向斩血阁深处。 这一路并不长,守卫队长却尽量放慢了脚步。月予忆的状态看起来太糟糕了,守卫队长甚至担心她能不能顺利走到斩血塔。 对月予忆这样如同谪仙一般的人,谁都没办法不心生敬慕尊重。 十八层,对于他们这些杀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对于如今的月予忆来说,这就成了一条仿佛走不尽的路。 守卫队长有些不忍,也不能多做什么。他只能低着头引路,刻意忽视身后月予忆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 走到十层的时候,月予忆低咳了起来,有浓重的药草味道蔓延开。 但她依旧没停下。 十六层、十七层、十八层,到最后,每一步都像是要用尽她的全部力气。 最终站在那扇木门前的时候,守卫队长都不由得为月予忆松了一口气。 他低声说: “阁主在里面等您。” 然后匆匆离开。 守卫队长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无权过问。 月予忆低声道谢,站在门外调整了呼吸,才终于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扉再次合掩,之后在这里将发生的事情,没人会知道。 薛宁朔和幽隐已经等候多时了。 月予忆缓步走近,最终站定在薛宁朔和幽隐面前。 薛宁朔和幽隐都在很早之前就从暗处见到了月予忆的样子,今天才第一次与月予忆对视。 两人在江湖上、在朝堂中游走多年,却都是第一次被这样一双眼注视。 澄澈通透、不含一丝杂念。明明疲惫到了极点,明明形销骨立,那双眼却依旧清明如月光。 “难怪斩空会为你而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薛宁朔笑着赞叹:“月姑娘,百闻不如一见,你当真不简单啊。” 幽隐的视线尖锐地在月予忆的身上扫视一遍又一遍。 死而复生?或是蛊术?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为什么没死?” 幽隐直截了当地问。 他明明查到了月予忆的过往,不会有错。 月予忆声音清冷,在江湖两大高手面前丝毫不显慌乱: “我被喂过所有的蛊虫后依旧活了下来。从那之后,蛊虫对我都失效了,包括生死蛊。我可以让母蛊直接死在我体内,这样我不用死,子蛊的寄生者也会死。” 幽隐的眉头紧皱,心中的警惕更甚。 薛宁朔脸上浮着笑容,问: “孩子,斩颜说你要见我们,还给我们准备了好东西,是什么?” 月予忆从袖中取出了两张信纸,向前递去: “一张是薛阁主体内沉毒的拔除方法,一张是幽隐殿主家族遗传病症的治愈药方。” 这就是薛宁朔和幽隐今日出现的理由。 从月予忆那里,斩颜给他们带来了无法拒绝的条件。 月予忆要用这两张纸来换方寻归的命。 薛宁朔没有接过那两张纸,而是笑着问月予忆: “月姑娘,我们该怎么相信这两张是药方、而不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毒药?” 月予忆沉静地回答: “你们会找人试药的。而且,就算杀了你们,寻归也不会活下去。你们一定在我来这儿之前就下了指令,一旦你们出事,就去杀了方寻归。”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淡然从容的模样。 幽隐声音带着威胁,逼问她: “你怎么能保证这两张药方有用?” 月予忆淡笑着回答: “就凭我是我。” 薛宁朔大笑着,接过了那两张沾染着浓重草药香气的纸,状若不经意地翻看着: “哪张是我的?” 月予忆从容地说: “左手那张是你的,右手那张是幽隐殿主的。” 幽隐皱着眉,接过药方,看着那上面古怪奇异的用药,沉默不语。 隐王一支有家族遗传的隐疾,病发之时状若癫狂,且不知何时就可能因血脉逆行而暴毙。 因此他九年之前只能辅佐新皇登基,却不能自己坐在那个至尊的位置上。 如今,隐王对皇位早已不再紧盯不放,但这药方依旧值得他今夜来此见月予忆。 幽隐声音低哑,警告着月予忆: “你应该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 月予忆只是轻轻点头。 薛宁朔把药方收了起来,盯着月予忆,突然大笑出声: “月姑娘,你实在是医者仁心。现在药方我们得到了,看你如今的样子,也是将死之人了。如果我们还是要杀斩空,你怎么办?” 薛宁朔侧过头看幽隐,脸上带着令人生厌的挑衅笑容,像是要寻一份认同。 幽隐默认了薛宁朔的说法。 方寻归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大隐患。就算月予忆要用药方换方寻归的命,也不能留他。 不管这药方是否有用。 知恩图报不是幽隐的原则,斩草除根才是。 一阵沉默中,薛宁朔噙着笑,玩味而警惕地看着月予忆,期待着她会有什么反应。 痛哭?怒骂?指责他们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都没有,月予忆依旧带着清浅的笑,反而让薛宁朔慌了起来。 薛宁朔促狭地笑了一声: “月姑娘,难不成你给我们的药方是假的?你可要知道,如果这两张药方是假的,我现在就能下令派人杀了方寻归。” 月予忆的笑容虚弱缥缈,眼中却是一片释然与满足。 就好像她终于拼尽了全力,做成了一件无人能想象的事。 她轻声说: “药方是真的,两张都是真的。 “但你们不能杀方寻归。 “两张纸上,我都下了生死蛊,现在,子蛊已经在你们体内了。 “母蛊,我留给了方寻归。” ------------ 第32章 冷漠纯情杀手:只要他能活下去 生死蛊。 此言一出,薛宁朔和幽隐心中大骇。 幽隐脸色发青,把药方扔进了一旁的烛火中,长剑出鞘直指月予忆。 薛宁朔怒极反笑,将手中的纸张捏成了团。 他眼底笑意褪去,双拳攥得咯咯作响,用毒蛇一般嘶哑的、充满威胁和压迫的声音问月予忆: “月姑娘,你一定是在和薛某开玩笑吧?” 月予忆依旧带着清浅的笑意,淡淡地说: “薛阁主,是你们从来都小看了我。你们既然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世,知道蛊师是被我所杀,怎么就没多提防我一些呢?” 幽隐没有听废话的打算。他快步上前,长剑刺破了月予忆的脖颈,血珠顺着锋利的剑刃涌出。 可就在长剑刺破苍白肌肤的同时,幽隐和薛宁朔都沉下了表情。 月予忆的鲜血涌出,可是比血腥气更先出现的,是浓烈而诡异的药草香。 这香气,他们刚才就已经闻到了。 就在那两张药方上。 药香逐渐蔓延,薛宁朔和幽隐都敏锐地感知到了体内不寻常的存在。 有什么细小不可见的东西,正顺着他们的血脉流入了心脏最深处。 面对薛宁朔与幽隐杀人一样狠厉的眼神,月予忆却不见丝毫慌乱。 现在主动权已经到了她这边。 蛊师的死状,他们都知道。 鲜血逐渐滴落在月予忆的一袭白裙上,绽放如红梅。 药香越发浓重。 幽隐的剑尖又没入了一些,他眼神阴鸷凶恶,胸腔剧烈起伏着。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一个弱女子算计,甚至被威胁了生命。 “把蛊虫取出来!你是想死吗?” 幽隐气到了极点,薛宁朔也收回了永远挂在脸上的虚伪笑意。 而月予忆丝毫不见慌乱,她从袖中取出了另外两张药方,递给幽隐: “和刚才那两张的内容是一样的。预想到你们会毁掉那两张纸,所以多备了一份。这次再毁掉,就真的没有了。” 她对刺破了自己脖颈的利剑视若无睹。 薛宁朔脸色铁青,咬牙挤出了声音: “你真是个疯子。一早就想到了你不会是绝对的纯良,没想到啊月予忆,你还真是给我们了一个大惊喜。” 月予忆轻笑了一下,回答: “薛阁主自诩天下众生万事都尽在你的掌握中,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幽隐眼底的愤怒如同狂风骤雨: “不可能,我见过你师尊的所有蛊术,生死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让我们中招。你在诓我们?!” 月予忆笑着反问: “我师尊?哦,幽隐殿主是说那位被我杀了的蛊师吗?殿主搞错了,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师尊,他是我的仇人。我不感谢他,我只感谢自己在经历了万种毒蛊后,终于成了百蛊不侵的体魄。” 一室死寂中,月予忆继续说: “我知道,蛊师给幽隐殿主留了一件宝贝,能让殿主不惧寻常蛊虫。但是蛊师和你都没料到,我的血液早就成了最狠的毒。被我的血喂养过的蛊虫,绝无可抵。” 她毫无畏惧地与幽隐对视: “我用自己的血混着生死蛊,与墨汁一并写成了那两张药方。在你们触碰到纸张的时候,生死蛊就生效了。你大可杀了我,因为我要做的事,已经成功了。” 薛宁朔的双拳紧攥,骨节泛白。到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没能对早已埋伏好的杀手发出“杀了斩空”的信号。 他终于明白,月予忆把今夜的来访当作了一场有去无回的交易。 用她的命,换方寻归活下去。 月予忆后退了几步,让幽隐的剑尖从自己的脖颈上移开。 剑尖上沾染了一寸的鲜红血迹,药香诡异而浓重。月予忆在伤口周围轻一点了几下,暂时止住了血,然后,再次将手中的两张新药方递给了幽隐。 她依旧带着从容的笑意,轻声说: “生死蛊是胁迫,药方是诚意。不知道二位吃软还是吃硬,于是我都安排好了。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生死蛊的子蛊在你们身上,母蛊在方寻归身上。如果你们要杀了方寻归,你们也会死。 “所以,请你们别杀他。” 月予忆眼神清澈剔透,声音柔和,说出来的话却让薛宁朔和幽隐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这究竟是个何等疯魔的人…… 薛宁朔突然低笑了一声,然后笑容逐渐狰狞可怖。 他夸张地摇头鼓掌: “不愧是月姑娘,这一步棋虽险,确实在是妙。可是月姑娘你想过没有?你也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死亡不可怕,活受罪才是最可怕的。你死后,我可以把方寻归抓回来,在他活着的同时,剖开他的胸膛,从他体内取出母蛊。” 他咧开嘴,眯着眼盯着月予忆。 幽隐接过了薛宁朔的话: “你现在把蛊虫取出,我可以让方寻归死得痛快一点。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月予忆轻轻点头,丝毫不显慌乱。 她当然料到了。 她的视线在薛宁朔和幽隐的身上游移,良久,她笑了,笑声畅快肆意,笑得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泛红。 薛宁朔心中生出不安,强装从容地问: “月姑娘这是棋差一筹,悲极反笑?” 月予忆的笑声停了下来,轻咳了几声。 她缓缓说: “想知道我最大的筹码是什么吗?” 注视着二人愤怒到抽搐的嘴角,月予忆一字一顿地说: “我敢赌命,你们不敢。” 她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被我的血喂养的子蛊都很乖,一旦感应到母蛊有危险,子蛊就会立即变成穿肠毒药。二位也不必试图寻找生死蛊的解法了。我以这条命和你们赌,你们永远都找不到。” 她的笑容逐渐加深,在此刻竟如同鬼魅。 “我死后,烦请二位多加照顾方寻归。如果他出什么差错,我保证,你们不会多活一秒。” 薛宁朔直至此时,才终于理解了月予忆这一步棋究竟下得有多巧妙。 真是个够狠的女人。 如此一来,不仅薛宁朔和幽隐不能杀方寻归,江湖上的其他势力也会被斩血阁和幽冥殿告知不可再找斩空出手。 最重要的是—— 方寻归自尽的可能性也被月予忆一并封死了。 就算方寻归想在月予忆死后随她而去,薛宁朔和幽隐也不可能允许。 方寻归不得不好好活下去。 薛宁朔面色逐渐颓败了下去,他有些感慨地摇头: “月姑娘啊……你这么做,想让方寻归怎么办呢?十年前方云漠的死,已经让他赔上了十年时间,如今你又要成为他此生永远的执念吗?你不担心他怨你吗?” 月予忆笑着回答: “我不在乎。他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在乎。 “成为他的执念也好,总好过让他浑浑噩噩地了此一生。 “只要他能活下去,我什么都不在乎。” 薛宁朔咂舌,脸上一片烦躁和恼火。他又问: “颜昨袖呢?你给她安排了什么退路?” 薛宁朔看出来了,月予忆这女人远比自己想象得可怕。她一定也为颜昨袖安排了保命的退路。 月予忆微微一笑: “昨袖的退路,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二位别担心,只要你们不对颜昨袖不利,她的退路就与你们无关。” 说完,在薛宁朔和幽隐戒备的眼神中,月予忆从腰间取出了一把匕首。 她平静地对薛宁朔和幽隐说: “二位不必担心今日的话传出去,让你们的安全受威胁。这些话不会有任何人再知道了。” 说完,月予忆露出了一抹绝美的笑容。 就好像此生心愿已了,尘埃落定,她终于不必再捱着人间万种苦难了。 “终于结束了……只可惜,没能回家……” 月予忆呢喃着,眼神清澈如初。 薛宁朔惊愕地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幽隐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月予忆毫不迟疑地将匕首没入了心口。 白衣落于尘埃,鲜血染红刀刃。 她为自己的生命,选择了最决绝的结局。 ------------ 第33章 冷漠纯情杀手:棋局终 月予忆的身躯倒在地上,鲜血自心口绽放成花,美得令人心颤。 她的眼中到最后都带着澄澈的笑意。 只剩下氤氲的药草香气掩盖的血腥气息充斥于此。 月予忆枕着乌发清浅入眠,唇角微扬,如同做了一场美梦。 鲜血从苍白的身躯中寸寸抽离,失去血色的肌肤白皙如玉,又泛着诡异的青色。 她的双眼逐渐阖上,嘴角笑意缥缈。 直至白衣变成了殷红。 呼吸与心跳消散。 月色透过窗棂,覆在月予忆冰冷的躯体上。 静籁无声。 棋局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子,胜负已分。 执棋之人以生命为一场悲剧画上句点,宣告爱人无罪,无人可审判。 …… 幽隐收回了长剑,眉头紧锁: “她把一切都算好了。” 到了此时,幽隐的心中居然对月予忆生出了几分敬佩。 愿意用生命丈量爱恨,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是世间绝不会存在的疯狂行径。 月予忆却告诉他,真的有人愿意这么做。 “蛊师死得不冤。” 幽隐低声说。 薛宁朔长叹了一声: “是啊,死在这丫头手里,不冤。唉,谁能想到,咱们两个有朝一日会被算计成这样……” 方寻归的命,还真的被月予忆换下来了。 幽隐把两张药方重新放在了桌上,仔细端详。 与刚才的那份毫无不同,不知道是否混了其他蛊虫。 “别看了,肯定是安全的。” 薛宁朔无奈地摇头: “月予忆没说谎,这两张药方是‘诚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做手脚。只是真麻烦啊,死在我这儿,怎么处理?” 幽隐盯着两张药方,不加迟疑地说: “她的身体是最上等的药和毒,保存好。” 薛宁朔哂笑了一声: “巧了,我也是这个想法。这姑娘也是傻,说死就死,也没想过死在我这儿连个全尸都捞不着?” 他笑容轻蔑,带着难掩的怨恨和不甘。 从来都是胜天半子的他,第一次被别人堵死了棋路。如果不是月予忆的身体还值得留存,他恨不得把月予忆挫骨扬灰。 可随即,当视线落在幽隐的身后时,薛宁朔变了脸色。 “那是什么……” 薛宁朔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幽隐眉头紧锁,立即转身。 在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同时,幽隐面色铁青地后退了几步。 薛宁朔更是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月予忆连这都算到了。 “这是什么东西?也是蛊虫?” 幽隐面色不善地问,视线紧紧盯着月予忆的尸身,满脸戒备。 薛宁朔声音冷硬不甘: “化尸虫。” 他们只能看着那些红雾一般的细小虫子笼罩在红衣之下的苍白肌肤上,席卷、侵袭、掠夺。 被血染红的白衣被蚕食,血肉被瓜分,到最后,连白骨都化为灰烬。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红雾散去。 紧接着,红雾逐渐消散、褪色、沉寂于尘土中。 地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余烬,还有一把反射着凛冽月色的匕首。 除此之外,月予忆什么都没留下。 薛宁朔咬紧牙关,沉声说: “我听说过这东西,是斩颜的手笔。看来,这虫子也被月予忆精心培育过了,一旦她死去,就立即将她的尸身吞噬,然后虫子也会迅速死亡。真狠啊……真狠……” 薛宁朔不甘心地把最恶毒的话在唇齿间咀嚼了千万次,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 他在后怕,也在感慨。 月予忆的狠,远不止于此。 薛宁朔很清楚,这同样是月予忆最后留给自己与幽隐的震慑。 如果他们真的要自不量力地挑战她的棋局,最终下场可能还不如被虫子蚕食瓜分。 薛宁朔重重地叹了口气,瘫坐在了木椅中。 他问幽隐: “你怎么想?” 幽隐踩过一地尘埃,用鞋尖轻踢了一下那把匕首。 他垂着头注视着匕首,声音恢复了无悲无喜的平静: “方寻归和颜昨袖都不能杀了。而且,要保护好。” 幽隐从衣袖上裁下一块布料,包裹着捡起了匕首,转身放在了薛宁朔的桌上。 匕首的柄上刻着字。 薛宁朔耸肩: “所以说世事难料啊。” 这把匕首,昔年由薛宁朔送给了方云漠。后来,方云漠一去不归,匕首被方寻归带在身边。再后来,方寻归将匕首送给月予忆防身。 到最后,匕首没入月予忆的心脏,终结了这一段书尽“世事难料”的故事。 薛宁朔促狭地笑问: “隐王大人,你甘心吗?” 幽隐开口说: “不甘心,但是心服口服。” 他游走于江湖和朝堂上数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人物。 薛宁朔笑着感慨: “是啊,只可惜当年捡到她的是蛊师,不是我也不是你……诶,你确定把月予忆的身世都查清了?那,她说的师尊,到底是谁?” 幽隐摇头: “查不到。你不是也查不到吗?” 薛宁朔低呼了一口气,手中握着药方,笑着摇头: “行了,事到如今那些都不必关心。月姑娘到最后给咱们留下这两份礼物,也算是够善良了。唉,这世道怎么还会有如此别扭的人。你说她到底是活菩萨,还是活阎王?” 幽隐瞥了薛宁朔一眼,拿起药方走向薛宁朔身后的密道。 “我之后会派人守在方寻归身边。” 说完,幽隐没入黑暗,密道关闭。 薛宁朔握着药方,神情变幻不定。 又过了许久,门外传来声响。 “进来吧……” 薛宁朔抬起头,眼神深邃,望向来者,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颜昨袖。” 向来以殷红衣裙为标志的“斩颜”,今夜却身着白衣,未施粉黛,眼眶红肿。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响彻,最终停留在了月色笼罩的一地尘埃前。 她强忍着泪水,不敢低头看。 薛宁朔与她对视良久,终于将桌上的匕首抛向了她。 颜昨袖一把接住匕首,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将满心悲恸忍了回去。 薛宁朔开口: “幽隐已经安排了守在方寻归身边的人,毕竟性命攸关。哦,你都知道,对吧?” 颜昨袖没回答。 薛宁朔继续说: “但我想,我没必要安排什么人守着方寻归。因为,你一定不会让方寻归自尽的,因为这是月予忆最后的嘱托。” 颜昨袖深吸了一口气,没回答,只是哑声说: “阁主,没什么事我就离开了。斩血塔十层的事务,以后你交给别人吧。” 薛宁朔微微点头,表情轻松: “嗯,当然,我知道你也要走。没事,当年你本就是只在斩血阁挂了个名,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我只是有些好奇……” 他眉头微皱,看向颜昨袖的眼神带着真切的考究: “你为什么肯配合月予忆的行动?她给你什么许诺、还是什么好处了?月予忆说,她给你准备了退路。这退路是什么,孩子,能告诉我吗?” 颜昨袖冷笑了一声,直视薛宁朔: “那她也一定跟你说了,这退路,与你无关。” ------------ 第34章 冷漠纯情杀手:她在哪 薛宁朔眯眼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想不出月予忆能给颜昨袖开出什么难以拒绝的条件。 颜昨袖此生的执念只有方云漠,而方云漠早就死在了九年前。 方云漠的死是必然的。他只完成了行刺这一步,然后就立即按照原定的路线撤出了皇宫。 幽冥殿会在皇城外解决掉他。 之后…… 薛宁朔突然眼神一动,问颜昨袖: “我没记错的话,你曾说过化尸虫是你的独门秘方,江湖上仅此一份,而你把化尸虫留给了方云漠?” 颜昨袖刚来斩血阁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游魂一般的状态。 无心无念,她的一部分也随着方云漠死去了。 薛宁朔问过她,不好奇方云漠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颜昨袖平静地回答,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他的尸体最后都会被化尸虫吞噬,那是她送给方云漠最后的礼物。 薛宁朔对方云漠和颜昨袖的故事并不好奇,穷途末路之人总是会有各种奇异的经历。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薛宁朔双手交握,倾身向前问颜昨袖: “那么月予忆手中的化尸虫,也是你给她的吗?” 颜昨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声说: “阁主,这世上总会有连你都没能料到的事。” 薛宁朔笑意加深: “愿闻其详。” 颜昨袖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 “你不必知道。” …… 斩血阁的十八层,木门再次关闭。 这或许就是斩颜最后一次出现于此了。 薛宁朔在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会是那样吗? 如果月予忆能做到“死而复生”一般的奇迹。 那么,她给颜昨袖的承诺,会是另一个奇迹吗? 算了,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薛宁朔重新拿起药方,低声笑了起来。 难得糊涂啊,这一局棋终究差人一步,就别再自寻烦恼了。 这么多年,见到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与事,遇到今天这样的局面还真是头一遭。 方云漠、颜昨袖,这是两个过于清醒,却在彼此面前愿意袒露几分脆弱的聪明人。 那方寻归呢?这孩子是个固执又迷茫的傻子。 偏偏有人比他还傻。 月予忆啊,月予忆。 你把方寻归独自留在这世上,又逼他只能继续活下去。 多残忍啊。 …… “怎么办?七日了,这么下去……” “再等等吧,小忆有分寸……” “我是说……怎么交代……” “我也不知道……” 谁在说话? 两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忽近忽远、缥缈不定。 身体浮沉在混沌中,意识模糊,记忆朦胧成一片。 他不是和月予忆成亲了吗?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月予忆呢?她去哪里了?她要去做什么? “……别,别去……别去!” 慌乱和担忧终于冲破了无边混沌,将方寻归从沉睡中刺了起来。 他弹坐起来,大脑一片眩晕,胸口剧烈起伏,记忆逐渐回笼。 颜昨袖坐在床边,眼中满是心疼与无边的哀恸。 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同样满脸忐忑和担忧。 方寻归努力晃了晃脑子,想减轻太阳穴传来的阵阵刺痛。他声音干哑,垂着眼开口问: “这是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月予忆呢?这是哪儿?” 心中的疑虑连成片,方寻归隐约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极其糟糕且荒诞的事,才会让自己有如此强烈的不安预感。 他翻身想要下床,却被颜昨袖制止了行动。 颜昨袖的眼眶逐渐变红。 到底怎么了?! 方寻归想要这样问,声音却在看到颜昨袖身后的人时,尽数哽在了喉咙中。 怎么会是他? 单边的眼罩、颈上的长疤。 被岁月染上痕迹,却依旧熟悉到了极致的容颜。 怎么可能呢…… 方寻归脑中一片空白,如遭雷击。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方云漠。 他怎么可能是方云漠。 方寻归忘记了眨眼,呼吸都停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方云漠冲自己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寻归,是我,我没死。” 方寻归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僵硬地与方云漠对视,又重新把视线转回了颜昨袖的脸上。 颜昨袖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方寻归的手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平和的语气说: “寻归,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们现在在缥缈川,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地方。 “缥缈川在临月城以南的千里之外,天然的奇门遁甲布局让这里成了常人难以发现的地方。这里很安全,任何人都找不到。 “你安全了。” 方寻归怔怔地听着颜昨袖的话,又重新望着方云漠,只觉得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他问出了此时最关心的问题: “月予忆在哪?”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寻归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差的预期。 在他仍有印象的最后那一日,大红嫁衣之下,是已经如强弩之末一般的月予忆。 那是回光返照,方寻归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还没来得及去想过,自己要如何接受月予忆的离开。他想过的只有一件事,在月予忆最后的时间,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可如今,事情脱离了方寻归的想象。生命的最后时刻,月予忆离开了他。 她去哪里了? 她如今……还好吗? 方寻归近乎惶恐地问颜昨袖: “月予忆到底在哪?!” 颜昨袖哽咽难言,一滴眼泪滑落。 方寻归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他的脸色寸寸灰败,眼神中失去了神采。 心口传来的抽痛终于肆虐成片,传遍四肢百骸,痛到了灵魂深处。 “原来那就是最后一面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 此生的最后一程,月予忆终于反悔了,终于意识到根本不该爱上他这样的人,才不允许自己与她一起走完吗? 这样也好……她那样美好如皎月的人,原本就不该陷入自己这潭沼泽。 可月予忆的声音分明还萦绕在耳边。 “方寻归,我爱你,你记住了吗。” 他怎有资格忘记这句话。 方寻归望着颜昨袖的眼神带着哀求: “她……葬在何处?我能去祭拜吗?我,我不会靠近她、让她生厌的,我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 见颜昨袖不肯回答,方寻归的声音更加急迫,他的眼中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酸涩: “我只远远看她一眼就好,我知道她厌弃我,我不会打扰她的。可以吗?” 颜昨袖终于紧紧闭上了眼,任由泪水染湿衣袖。 她该说吗? 她该告诉方寻归吗?月予忆怎么可能厌弃他,她分明爱他到了极点。 否则,她又怎么会甘心让自己化为灰烬,自此消散于尘世间。 方云漠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握紧了方寻归的手。 他望着自己十年未见的弟弟,用嘶哑沧桑的声音说: “寻归,十年前,我没想到你会为我的‘死’而执着到此等境地,才害了你的一生。是哥对不起你。 “如今,我们也不应该瞒着你。 “月予忆死在斩血阁。死前,她给薛宁朔和幽隐下了生死蛊的子蛊。 “她把母蛊留给了你。 “寻归,你这条命,是小忆用自己的命抢回来的。” ------------ 第35章 冷漠纯情杀手:他的心中多了一只爱人用血肉饲养的蛊虫 灵魂似乎已经离开了这具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方寻归只能听着方云漠把真相讲给自己,让那些声音一刀刀剖开自己的心脏,鲜血淋漓。 颜昨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勉强开口: “予忆把一切都筹备好了。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就想用自己的命当筹码,换你活下来。 “她和薛宁朔、幽隐都做了交易,用两张附着生死蛊的药方,逼他们保你一生性命无虞。 “然后,予忆为了让薛宁朔和幽隐彻底放心,也为了毁掉生死蛊唯一的解除方法,她……” 颜昨袖最终还是没能说下去。 她紧紧咬住嘴唇,心口抽痛。 她将那把匕首放在方寻归的掌心中,不敢再去看方寻归死寂的双眼。 方寻归的视线空洞茫然,原本冷锐如锋芒的双眼,此刻如同死水。 “然后呢?” 方寻归听到自己这样问。 颜昨袖低声说: “她自尽了。 “予忆的血肉是世间至宝、更是蛊虫的至毒。她为了防止自己死后,尸身被薛宁朔和幽隐炼制成破解生死蛊的毒药,在上斩月山之前,带了化尸虫。” 方寻归眨着眼,泪水无声滑落。他早已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只能怔怔地听着颜昨袖把最残忍的结局讲给自己。 其实他已经知道结局是什么了,他只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如同受刑一般继续听下去。 “她已经……没办法被安葬了。寻归,你体内的母蛊是她用心头血喂养出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寻归颤抖着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感受着自己的一声声心跳。 他的心中多了一只爱人用血肉饲养而成的蛊虫。 作为代价,他永远失去了死亡的权利。 方寻归怔怔地坐着,任由泪水涌出,却哭不出一丝声音。 他明白。 他必须活着,他没资格去死。 他要好好活着,用心跳和灵魂、用余生祭拜那一抹再也不会出现的月光。 方寻归的手指颤抖着揪在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胸前,用最后的力气嘶哑地说: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门扉被掩上。 方寻归独自坐在原处,手指一点点收紧,像是要透过胸膛攥住心脏,让心口撕裂一般的疼痛更剧烈一些。 灵魂疼到麻木,疼到忘记了自己居然还活着。 他凭什么还能活着呢,月予忆已经不在了,他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 可他不能死。 他连追随月予忆而去的资格都没有。 心口的悲痛终于爆发,化成喉咙深处挤出的一声破碎的嘶喊。 方寻归跪倒在地上,泪水汹涌。他嘶哑的哭声如同凶兽呜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只能以最无用的泪水说尽迟来的痛。 眼前仿佛还是月予忆穿着那身不染纤尘的白衣,望着自己笑。 然后,白衣被鲜血染红,化作眼底的赤红一片,消失不见。 月予忆死了。 方寻归的归途,再也不在了。 泪水砸落在地面,方寻归蜷缩着跪在地上,呕出了一口血。 鲜血被泪水洇开成血花,氤氲成了最后的道别。 “我爱你。” “我会活下去。” …… 屋外,颜昨袖泪水垂落,不忍听屋内嘶哑绝望的恸哭声。 她擦干泪水,问方云漠: “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告诉寻归?还有予忆的‘师尊’……寻归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经受更多的事情吗?” 方云漠握着颜昨袖的手,低叹了一声。 他从来都不是相信宿命的人。可直到与颜昨袖和方寻归再次重逢,方云漠才有种被上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荒唐感。 方寻归十年的颠沛流离,只为换一个无用的真相。原本以为此路终究只有自己,却在途中得月色垂怜。 月光引他走出黑暗,又转瞬消散,唯余旅人独自面对黎明。 造化弄人。 两人静默了很久,终于,屋里传来声响。 方寻归走了出来。他眼底布满血丝,头上竟然一夕之间生出了几丝白发。 他低声对方云漠说: “哥,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 小屋依山傍水,屋外生长着各式奇花异草,流水环绕于平缓的山川之下,流云萦绕着山腰,兀自飘摇。 这就是缥缈川。 沏上一壶茶,方云漠低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当年皇城的事,你都知道了。任务结束后,我按原本的计划出了皇宫。 “我知道幽冥殿会在一个无人能发现的地方把我杀掉、斩草除根,我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想到,到了约定的地方,我见到的不是幽冥殿的杀手,而是那个不知姓名的蛊师。 “蛊师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衣女子,就是月予忆。 “我很快就想明白了,杀我这件事,幽冥殿不打算遭自己的手,于是他们拜托了蛊师。 “只是幽冥殿没算到,蛊师那个疯子,杀了所有监视他的幽冥殿杀手,为的是用我和月予忆打个赌。 “蛊师用长剑捅穿了我的心脏,然后给我喂下一只蛊虫。我记不清了,再有意识的时候,我被带到了这里。 “醒来的时候,小忆在我身边。她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幽冥殿也已经确认了我的‘死亡’。 “我后来才明白,小忆和蛊师打赌,说她能让我进入假死状态,再靠着蛊虫活过来。如果她赌赢了,蛊师就要把我带回缥缈川。 “我问她为什么救我,她说因为如果不救我,我会死。我又问,皇城那夜血流成河,为什么偏偏救我。她说,因为我的死于蛊师有关,那就是与她有关。 “她是蛊医,就应该救与自己有关的人。” 方寻归想到了与月予忆的初见,勾起了嘴角,苦涩地笑。 果然是她,只有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方云漠继续说: “被喂下蛊虫后,我就成了半死不活的人,此生不能离开缥缈川了。 “我想这样也好,小袖会继续自己的生活,我也在薛宁朔那里给你安排了退路。没有我,你们也会好好的。 “寻归,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你会追查下去。 “是我对不起你。” 方云漠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 “小忆是个很好的人,她从蛊师的手中保住了很多性命。那些人都和我一样,以这种方式留在了缥缈川。 “小忆告诉蛊师,这是自己的实验。蛊师不会拒绝的,他还等着把小忆炼成蛊,因此对她予取予求。 “后来,蛊师不耐烦了,给小忆喂了最后的蛊虫。 “直到六年前,被喂下最后的蛊虫后,小忆在缥缈川失控了。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也没再见过蛊师和男弟子。 “前几天我才知道,蛊师暴毙在了缥缈川外。难怪,难怪……” 方寻归低声问: “她最后被喂了什么蛊虫?” 方云漠回答: “是一种食人心智的毒蛊,能把人变得痴傻。蛊师不想让月予忆再胡闹下去,就想着直接控制住她一了百了。 “小忆就是在被喂了这最后一种蛊虫后,失了控。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最后,她杀了蛊师和男弟子。 “但她也从此失去了此前的记忆,心智退化成孩童。” 听到这里,方寻归的心再次疼得抽搐。 他攥紧拳头,极力控制情感,声音沙哑: “失忆后,她遇到了她的师尊?” 那位在月予忆的描述中,温柔沉静、教她爱这个世界的“师尊”,就是在此时出现,教会月予忆爱这个世界的吗? 方云漠长叹了一声,饮尽了杯中已凉的茶水。 然后,方云漠将茶杯轻轻放在了石桌上,低声说: “小忆再次醒来之后,变得很奇怪,总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喊‘师尊’。” “她救下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有的留在了缥缈川,有的后来又离开了。 “可所有人感谢小忆救命之恩的时候,她都说,是她的师尊救了人,不必感谢她。 “大家慢慢意识到,小忆是被蛊虫影响着,患了失魂症。 “哪有什么师尊啊。 “小忆说的师尊,就是死在了六年前的‘月予忆的记忆’。 “从来就没有爱着月予忆的师尊,有的只是她自己。” ------------ 第36章 冷漠纯情杀手:我终于能来见你了 【主人,方寻归的好感度已经拉满了!】 【嗯,结束了,准备彩蛋吧。】 【您是准备退出这个世界了吗?】 【等方寻归读完那封留给他的信,就该离开了。】 …… 方寻归最后也没再踏上斩月山。 斩月山不是月予忆的埋骨之处,她的魂魄终将消散于天地间,自此只有自由。 于是方寻归在缥缈川为月予忆立了一座衣冠冢。 白玉碑下,火红嫁衣与纯白衣裙一并埋葬。 颜昨袖把月予忆留给她的那一口木箱带回了缥缈川。木箱中是另外的一套喜服,是月予忆为方云漠和颜昨袖准备的。 方寻归见证了他们的成亲礼。 颜昨袖陪方云漠一同留在了缥缈川,自此不再出世。 方寻归独自回到了荒院。 …… 临月城中的药铺再次开业。 药铺老板是个一脸严肃的男人,看上去对医术还不甚精通,总是捧着厚厚的书籍坐在柜台后研读。 他看起来还不到不惑之年,却已经花白了头发。 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只有守在药铺外的幽冥殿杀手们知道,他曾经是能立足于江湖杀手之巅的人,是最锋利的刀。 但这把刀再也不会出鞘了。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转瞬便是深秋。 八月十五,中秋节。 药铺关门,方寻归回到了荒院。 今夜月圆,澄澈月色铺了满地银霜。荒院中的落叶被人细致地打扫好,堆在树下的石桌旁。 颜昨袖托信鸽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纸张洁白、墨迹还带着淡雅的药草香。 落款月予忆。 方寻归坐在荒院的石桌旁,借着月色读着月予忆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 …… 寻归: 见字如面。 我从没给人写过信,这还是第一次。与你相遇之后,我多了很多新奇的体验。谢谢你。 不知你会在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我希望越早越好。我对昨袖姐说,什么时候你能放下了,就把这封信交给你。希望这封信与你的相见不要太晚,不然,我会心疼。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还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初夏。我们的药铺生意很红火,此时你正在为隔壁的赵大娘抓药。阳光打在屋内,你的侧脸好看得不像话。 我一开始救下你的时候,心里也埋怨过,怎么刚走出缥缈川就要碰到麻烦事。但我见色起意、一见钟情啦,你这么可爱有趣,我愿意让你少付一些医药费。 上面这一句,我的措辞没有问题吧?最近总是有人说我措辞奇特,都把我说怕了。 说远了。一想到与你有关的事,我总是容易多说一些。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我也很清楚,与你走完这一年零三个月对我来说是一种不可能做到的奢求。我说过,我不惧怕死亡,只要不留遗憾。 可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有遗憾了。 我遗憾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遗憾为什么我没能更早与你相遇,遗憾为什么我们要一边相爱、一边倒数着分离。 到最后,我遗憾的只剩下一件事。 我没办法陪你继续走下去了。 斩血阁和幽冥殿现在如何?他们一定不敢再对你动手了吧?你看,我还是很厉害的,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护住你。 你是我爱的人,是我为人生好不容易才寻得的新意义。斩血阁和幽冥殿容不下你,我偏要让你活下去。 我做到啦。 二十六岁生辰快乐,不知道这句祝福早了还是晚了。 无论哪种,都要快乐。 寻归,别为我伤心太久。你要快乐地活下去,连带着我那份一起。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记忆开始不讲理地乱成了麻。我想起了缥缈川、想起了师尊、想起了蛊师、想起了曾经的“我”是何模样。 寻归,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有快乐过。 你说我给你带来了新希望,你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从不后悔遇见你,相反,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寻归,你哥哥还活着,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就在缥缈川外,数年前我贪玩而救下的人居然就是你的哥哥。我就知道我们很有缘。 我已经把此事告诉昨袖姐了,别怪她同我一起瞒着你,我知道你脾气倔,如果知道了我的计划,你一定不会同意。 可是我一定要这么做。我的生命就要走到终点了。此生如蜉蝣,我却偏要撼树。 寻归,别太难过,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死亡。死亡没有任何意义。换来你的安好,是我能用无意义的死亡做出的最有意义的事。 要说的太多,写到这儿,眼里有些发酸,想来还是舍不得。 那便不写啦。 方寻归,我很爱你。 你亦是我的归途。 不许忘了我。 再见啦。 …… 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最终冰冷地沉寂于一地荒芜。 月色如初。 黄叶落了满身,代替爱人吻过他的脸颊,最后留恋不舍归于尘土。 直至天色破晓。 …… 传闻临月城中有一家不起眼的药铺,药铺老板是一位隐世高手。 他不苟言笑,却是个善良的人。他行医济世,不论来者是何人。若是愿意,一文钱便可让他出诊。 只有一个规矩,无论敌友,来了药铺便必须止战。 传闻曾有两位江湖中人在药铺中大打出手,结果被药铺老板不费吹灰之力打了出去。从此无人再敢来试探。 也有传闻说,药铺老板与江湖两大顶尖杀手势力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药铺周围其实埋伏着不少顶尖杀手。 但也有传闻说,斩血阁和幽冥殿的杀手都愿意来此抓药就诊,似乎对店铺老板很是敬畏。 无论传闻如何,药铺老板从来都是平静沉稳的表情,仿佛俗世一切都与他无关。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直至皇城中隐王薨了,药铺周围换了不知道多少茬的杀手才终于没再出现。 药铺老板依旧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顶着一头银发坐在药铺里,任由世事更迭变迁。 他的时间仿佛早已静止在了药铺中。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突然有一日,药铺毫无征兆地落了锁,自此再没开门。 无人知道神秘的药铺老板去了哪里。 只有月色知道,垂暮的老者听到了爱人的呼唤。 他回到了缥缈川。 依旧是同样的山水,依旧是昔日他亲手立下的白玉碑。 仔细地擦拭干净碑文、在玉碑旁种下新的鲜花。 做好一切后,他梳理好自己苍白的头发,再一次穿上了那身大红的喜服。 他服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毒药,平静地躺在了爱人的身侧。 侄子和侄女特意回到缥缈川,送他最后一程。 黄沙掩埋棺椁,埋葬一切往事。 旅人终于卸掉满身疲惫,走尽了一生的光亮,最终再次走进那一缕月光。 “可恨此生太漫长。” “我终于能来见你了。” …… 【本世界剧终】 ------------ 第二卷:温柔腼腆龙皇×狠厉高冷凤凰神女 ------------ 第37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是唯一的纯白凤凰 “老规矩,三个问题。” 月予忆笑吟吟地坐在放映结束后的荧幕前,望着台下哭肿了眼睛的观众,心中的愉悦到了极点。 “谢谢阿月老师带来的精彩演出,太棒了!请问方寻归原本的故事剧情是什么样的呢” “原本的世界设定中,方寻归是个孤独的主角。他用尽十年时间只为寻找一个无用的真相,在得知真相的同时,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他最终死于幽冥殿的手中。” “在这个世界里,月老师提前了十几年就穿越过去,都做了哪些准备?” “我以年少的孤女身份穿越了过去,故意成为了蛊师的药人,这样能让我的人设更加有戏剧冲突感。同样,我也因此救下了原本会死在九年前的方云漠。就当是给方寻归这位男主一个惊喜吧。” “阿月老师连着两个任务都是类似的人设,接下来会有转变风格的打算嘛?有点想念阿月老师的高冷人设了!” “当然,下一个任务世界,我准备给大家带来一位高冷桀骜的神女形象。这一次,神女的死,将让苍生为之感念叩拜。” 星目适时将下一位男主的容貌投在了荧幕上。 这次的男主有着极为深邃俊朗的容貌,他墨色的长发被赤金发冠高高竖起,剑眉星目,墨色的眼眸中燃着幽深的火焰,鼻梁高挺、面容棱角分明。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金鳞铠甲,身后隐隐可见金龙的身影穿梭于云层中。 星目介绍着这位男主: “攻略对象龙屿,龙族三皇子,下一任龙皇。他坚守心中正义、沉毅仁爱,在龙族战乱之际临危受命、领军作战,在最后一战死于邪祟手中。” 台下议论纷纷。 终于,有人忍不住举手提问: “月老师这次选的是玄幻世界吗?” 月予忆微笑着说: “是一个只有神灵与邪祟的世界。龙屿真身为金龙,而我给自己挑选的角色,是一只原本早夭的白凤凰。 “我很好奇,心系苍生的人有了私心,可他的‘私心’却爱苍生多于爱他,这将会出现怎样有趣的剧情呢? “就剧透这么多啦。” …… 神陨壹仟年。 凤凰一族的凰后诞下一女后殒命。 凤皇悲痛欲绝,以凰后之姓——“月”,为凰女冠姓,取名予忆。 龙族三皇子,其名龙屿,时年三百岁。 一百年后,月予忆的百岁宴。 龙皇和龙后都特意前来赴宴,这场宴会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四百岁的年纪,对于龙族来说还只是青年。龙屿极力维持着严肃从容的样子,坐在高台上,不让自己给龙族丢了脸面。 他很清楚,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 月予忆。 百年之前诞生的凰女,一出世就吸引了整个世界的注意。 纯白色的凤凰。 自世界诞生以来,从未有过白凤凰诞世。 她是神明的恩赐,亦或是混沌地中邪祟的复生,无人知晓。 龙屿忍不住望着恢弘宴会的入口,隐隐期待着这只与众不同的凤凰。 凤皇与龙皇龙后同坐在一起,谈笑之间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饕餮族的实力日渐壮大,这不是什么好征兆。这种时候,他们两族必须做好准备。 宴会上的谈笑声逐渐停止。钟声自凤凰宫的深处传来,宴会由此开始。 龙屿坐直了身子,随着众人一起望向宴会的入口。 赤红鎏金的大门缓缓开启,祝颂声自天边传来。 一声清越的凤鸣,纯白色的流光拂过上空,白凤凰的翅羽上铺陈光华斑斓,最终落在了赤红锦缎铺就的,华彩宴会的正中心。 翅羽收敛,纯白色的光华敛去,凰女的身形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身白羽织就的锦衣,大红色的披风缀满珠宝、拖曳如同烟霞。颈上坠着一颗流光溢彩的血红宝石,赤金凤钗点缀着她的墨色长发,红宝石流苏微微摇动。 她的额前用朱砂画了一片羽毛,此名为“点羽”,是凤凰族成年礼上必经的仪式。 满堂宾客皆忘记了言语。 龙屿怔怔地望着宴会中心的月予忆,忘记了呼吸。 她眉宇清雅绝丽,白羽锦衣衬得她越发清冷出尘,额前赤红色的点羽和肩上的披风又为她增添了几分艳丽。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说尽了凰女的高雅华贵。 倾国倾城,高不可攀。 龙屿第一次生出自惭形秽的想法。 太丢人了,你是龙族皇子,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龙屿在心中教训着自己,眼神却丝毫不能从月予忆的身上移开。 月予忆向凤皇行礼后,淡淡地望向了龙屿的方向。 她的眼神深邃沉静,如同覆了霜的黑曜石,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龙屿忍不住红了脸,匆匆移开视线。 这一年,是神陨壹仟壹佰年。 这是龙屿和月予忆的第一次相遇。 之后,混沌地动荡不断,龙族与凤凰族派遣军队镇守混沌地与神界的交界处,极力寻求让世界活下去的方法。 龙屿被迫早早就担起了身为三皇子的职责。 大皇子于神陨元年前往混沌地镇守,一去不归。 二皇子在神陨玖佰年的时候,同样前往混沌地,自此再无音讯。 如今已是神陨壹仟贰佰年。 三百年的期限到了,二哥没有从混沌地中回来。 他和大哥一样,把自己献祭给了混沌地,以此为世界拖延更多时间。 龙屿看到了父皇母后以泪洗面的样子。 他默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担起作为龙族皇子的担子。 要么为世界寻求一线生机,要么踏上和大哥二哥一样的路。 这一年,龙屿五百岁,月予忆二百岁。 龙屿正式成为龙族太子。 同年,月予忆向凤皇请命,代表凤凰一族前往混沌地镇守,只她一人。 此行不计生死,只求苍生平安。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龙屿手中一颤,笔尖在洁白的纸张上洇成了大朵墨花。 月予忆……去了混沌地? 那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她怎么敢孤身前往?! 当夜,那只纯白色的凤凰再次入梦,龙屿在梦中拼命向前奔跑追逐,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身纯白色的羽毛被摧折,被血污和泥泞沾染。 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没有光亮了。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龙屿恍然发现自己居然落下了眼泪。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月予忆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 神陨壹仟伍佰年,月予忆从混沌地中归来。 她成了千万年之间,唯一从混沌地中归来的神灵。 ------------ 第38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回来了 【宿主,你现在还好吧……?】 星目担忧地唤着面无表情的月予忆。 为了全身心沉浸在这次的角色中,月予忆真的在混沌地中待了整整三百年。 这个世界只有两种生灵—— 神灵、邪祟。 神灵以神兽为本体,百岁成年后化为人形,居于神族。 邪祟无固定形体,是黑暗与邪念的化身,居于混沌地。 混沌地的中心是混沌石。混沌石由历代神灵魂魄所化,镇守混沌地,维持神界无恙。 直到数千年前,混沌石失去效力,邪祟入侵神界。 神界损失惨重,最后为混沌石献祭了万名神灵,才使邪祟败退。 那是神陨元年发生的事情。 …… 神陨元年后,龙、凤凰、饕餮三族约定每三百年派遣一位王族神灵前往混沌地,镇守混沌石。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路。 三百年前,月予忆自请前往混沌地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她必死无疑了。 今日,三百年期满。 凤皇想起了三百年前,月予忆临行前的场面。 月予忆身着白羽铠甲,束起了长发,眼神坚毅无畏: “父皇,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凤凰一族总要有人担起这个职责。” 凤皇膝下有一名凤子、三名凰女。 凤炼,凤后之子,是凤凰一族的大将军。 凤琰,凤后之女,神陨叁佰年前往混沌地,一去不归。 凤熙言,雀翎贵妃之女,是凤皇选定的下任凤凰一族的王。 选择月予忆前往混沌地,似乎成了一件注定的事。 凤皇心知肚明,月予忆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他怎么忍心让月予忆去送死。 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 月予忆是凤后用生命带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白凤凰,是凤凰一族的凰女。但抛开这一切,她是凤皇的女儿。 月予忆单膝跪在神座下,沉静地仰望着凤皇,声音坚决: “请让我前去,父皇,这是我身为凰女应尽的使命。” 凤皇握紧了权杖,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双唇微微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月予忆继续说: “父皇,我希望成为你和母后的骄傲。母后仁爱,却因生下来我而殒命。我知道不少同族都觉得我的出世是不祥之兆。父皇,如果此行无归,就当我为族人尽了最后的力吧。” 那时,凤炼和凤熙言站在神座下,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妹妹。 她还那么小,难道就要让她前往混沌地,献祭自己的性命? 可月予忆还是去了。 那一日,凤鸣声响彻凤凰一族的云端。 …… 转眼就是三百年。 城墙之上,凤熙言站在凤皇的身侧,穿着一身赤红色的长袍。 凤炼站在城墙下,身着赤红色的凤羽铠。他身后是数万名凤凰族士兵,皆身着赤红铠甲,运转着凤凰族的力量,开启混沌地与神界的交界处。 凤凰一族等待着凰女的归来。 斜阳万里,映着凤皇花白的发。他如今垂垂老矣,眼中却依旧带着王者的沉毅光芒。 他站在城墙上,等着一个似乎不会出现的身影。 直到夕阳坠入地平线。 凤皇依旧站在那里,执着地等待着。 城墙外静默无声。 今夜月色清明,照亮战士们的铠甲。 子时将至。 凤皇的双眼逐渐黯淡了下来。他握紧手中权杖,望着弯月,眼眶逐渐湿润。 终究还是没等到吗…… 一声清越的凤鸣于此时出现。 纯白色的流光披着月色划破黑夜,自天边翱翔而来,光华万丈。 那是世界上唯一的白凤凰。 白凤凰收起翅羽,降落在千军阵前。 流光散去,月予忆身上沾染了血污、还带着伤,眼神却锐利如锋、寒冷似霜。 凤炼屏住呼吸,忍不住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惊喜。 他望着三百年未见的妹妹,颤声问: “……阿月?” 月予忆注视着他,雪亮的眼神中柔软了几分。她低声说: “哥哥,许久未见。” 然后,月予忆仰望着城墙上的凤皇,眼神清明坚毅一如三百年前。 她朗声说: “父皇,凰女月予忆归族,幸不辱命!” …… 月予忆从混沌地平安归来,此事转瞬之间就传遍了神界各族。 凤皇大喜,凤凰一族为之设宴。 宴会的主角却显得冷静得过了头。 月予忆坐在殿中,神情淡漠,一身白羽长袍纤尘不染、在殿中光辉下流光溢彩。 凤皇坐在神座上,担忧地望着月予忆。 月予忆能从混沌地回来,凤皇比谁都高兴,他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小女儿了。 可凤皇不知道小女儿在混沌地都经历了什么。 她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记忆中的月予忆性格冷静沉稳、乖巧听话,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难得的沉稳。 但她毕竟还是孩子,她会依赖哥哥姐姐、会和凤皇撒娇、有着属于女孩子的天真烂漫。 她是会笑的。 可从混沌地回来后,凤皇一次都没看到过小女儿的笑容。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块寒玉,将情感爱恨都屏蔽,只留下了眼中冷锐的光芒。 这还是月予忆吗? 今日的宴会上,神界各族都派来了使者。 龙屿自请来到了今日的宴会。 他想见到月予忆,他想知道月予忆从混沌地回来之后怎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 可龙屿没从月予忆的脸上读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他坐在月予忆对面的席位上,望着数百年未见的故人。 她还好吗?她还记得我吗?龙屿在心中这样想着。 四百年前的一眼,就让月予忆的身影自此留在了龙屿的心中。 他曾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面了。 宴会开始,各族使者都献上了贺礼、赞颂凤皇与凰女月予忆。 月予忆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漠的。 各族使者落座,最后是龙族。 龙屿起身,走到了宴会正中心。 他俯身行礼,朗声开口: “龙之一族于此,愿赠凤凰一族赤金百石、红玉万石,以表庆贺!” 凤皇抚掌大笑。 将礼单转交礼官后,龙屿又转身面向月予忆。 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对月予忆说: “龙屿于此,愿赠凰女月予忆赤金发钗一对、折金龙鳞剑一把,恭贺凰女凯旋。” 月予忆站起身,视线落在了龙屿的身上。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视。 龙屿忐忑地望着那双冷锐淡漠的双眸,试图从中找出四百年前那只惊艳众生的白凤凰的影子。 月予忆隔着数百年的时光回望着他。 她微微点头,声音清冷沙哑: “多谢。” 她没再多说什么,垂下眼帘重新落座,没再多给龙屿一个眼神。 昔日华贵柔美的白凤凰已经不在了 如今的月予忆,是一把寒锋毕露的刃。 ------------ 第39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都经历了什么 如今的月予忆气势太锋利,再加上她孤身一人前往混沌地、镇守混沌地三百年,又平安从混沌地回归神界,她在神界近乎成了众神灵新的信仰。 今日来此的使者都代表着身后的一支神族。各族都在对凤凰一族示好,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宴会过半,月予忆独自走向了殿外。 她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侍从和侍女。 无人敢阻拦。 凤皇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打起精神来与各族使者商议战事。 饕餮一族今日没有派遣使者,这已经是明晃晃的信号了。 战事将近。 龙屿坐在原处,望着月予忆的背影出了神。 直到他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龙屿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原来是凤炼。 龙屿无奈叹气: “好歹是大将军了,沉稳一点。叫各族使者看上去像什么话。” 凤炼满不在乎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翻了个白眼: “我父皇还在上面坐着呢,轮不着你在这儿给我上课。再说了,你好意思说我?看看你自己吧,你的眼珠子都快粘到阿月身上了!” 龙屿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没回答。 凤炼没打算放过他,继续问: “看你这样子,又陷进去啦?” 龙屿心悦月予忆这件事,凤炼四百年前就知道。 当年月予忆的百岁宴会上,凤炼就坐在龙屿的对面。 看到龙屿的眼神,凤炼就明白了。 宴会后,凤炼凑到凤熙言的身边,鬼鬼祟祟地问: “诶,熙言你来你来,你和哥一起分析分析,你说龙屿那小子是不是……” “他喜欢阿月。” 凤熙言斩钉截铁地说。 废话,她就坐在凤炼旁边,同样把龙屿刚才那副傻样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凤炼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直口快没脑子。 他直接冲到了龙屿面前,问他: “你是不是看上我妹妹了?” 当年青涩无比的龙屿被凤炼问得面红耳赤,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几百年过去,你一点长进也没有。不过,毕竟是我妹妹,是我们家的小凤凰,把你迷成这样也正常……” 此刻,凤炼仰头灌下一杯烈酒,笑着调侃实际上已经沉稳了不少的龙屿。 龙屿无奈地摇头,问凤炼: “正经一点,她到底怎么了?她从混沌地出来之后是不是受伤了,现在伤好了吗?我还带了一些龙族的草药和龙血,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凤炼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龙屿的喋喋不休: “说了这么多,你就不会直接去找她?胆子大一点,反正都是被拒绝的结果,去呗!” 四百年前宴会相见,三百年前月予忆前往混沌地。 这其中的一百年,龙屿不知多少次通过凤炼打探月予忆的消息,却一直没勇气自己去见她一面。 直到月予忆离开凤凰一族。 这三百年,龙屿和凤炼对饮了很多次,每次都默契地避开那个名字不去谈论。 直到三百年后,“月予忆”才不再是禁忌的沉重话题。 龙屿被噎住,许久才继续说: “我毕竟与她不熟悉,你替我送过去更合适,你是她哥哥。” 听到这儿,凤炼也叹了一口气。 他坐直面向龙屿,表情严肃了起来,让龙屿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凤炼低声说: “阿月从混沌地回来之后,就一直很不对劲。她从前虽然性格沉静,也没静成这样。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三百年没见,生分了。可阿月对父皇、对熙言、对任何人都是如今这个样子,一点喜怒哀乐都感受不到。我们都愁坏了。” 龙屿皱紧了眉头: “她在混沌地中都经历了什么……” 凤炼也皱眉叹气: “我们不敢问太多,担心刺激到阿月,但总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而且,现在的形势你也清楚,饕餮一族蠢蠢欲动,混沌地也不安宁,我们总要知道混沌地发生了什么。” 龙屿点头: “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凤炼却只是摇头: “我也不知道。过段时间父皇会去龙族找龙皇伯伯一起商讨,到时候我让熙言把阿月也带过去,让她多出去走走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龙屿,我到时候肯定要留在这边守城,熙言和阿月就拜托你了。” 龙屿轻叹了一声,应了下来。 他心中原本还带着隐约的害羞和期盼,而此刻,那些情感全变成了难以消散的担忧。 月予忆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还好吗? 她会需要自己吗? 龙屿望着月予忆离开的方向,再次出神。 …… 宴会散场后,凤熙言来到了白羽殿的后花园。 白羽殿被打扫得整洁,迎接三百年才回了家的主人。 后花园种了数百株梧桐树,枝叶繁茂苍翠。最中心的一棵梧桐树高约百丈,阳光被梧桐的枝叶剪碎,落了一地。 赤红色的凤凰落在了最中心的梧桐树上,化为人形。 凤熙言担忧地望着身边的月予忆。 月予忆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凤熙言却在月予忆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孤独落寞。 相反,月予忆如同将自己融进了这一方天地中,抛弃了躯壳,只留魂魄与梧桐共生共存。 感受到凤熙言的到来,月予忆转过来,轻声唤了一句: “姐姐。” 凤熙言勉强笑着,柔声对她说: “我一猜就要来这里找你。阿月,三日后父皇要带着我们去龙族议事。到时候,你愿意告诉我们混沌地中的情况吗?” 月予忆未加迟疑,微微点头。 凤熙言松了一口气,笑着说: “好,正好趁此机会去龙族逛逛。阿月,你还记得龙族的样子吗?那时候你还小呢,我和凤炼带着你出去玩,飞过龙族上空的时候,凤炼还说要带着你去龙族神殿里偷点赤金,给你打首饰。” 月予忆微微勾起了嘴角,点头说: “我记得。” 见到月予忆不再面无表情,凤熙言高兴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试探性地问月予忆: “阿月,你为什么回来之后,就喜欢一直坐在梧桐树上?” 月予忆遥望着远处,轻声说: “因为在这里能看到神界与混沌地的交界。 “我很想念那里。” 凤熙言身体一颤,不由得握紧了月予忆的手: “阿月,你……想念哪里?” 月予忆依旧遥望着远处,声音平静无波,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凤熙言带来了多大的惊吓: “我很想念混沌地。” …… 【主人,你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是不是在混沌地待的时间太长了?您可千万别陷入这个角色里出不来啊!】 【放心,我有分寸。】 【您现在看起来不是有分寸的样子啊!】 【别打扰我。】 【嘤。】 ------------ 第40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会喜欢什么 凤熙言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 月予忆为什么会想念混沌地?那可是邪祟的老巢,是世界至黑至暗的地方! 月予忆从混沌地回来后,神界出现了很多传言。 有人说她承接了上古神格,是神陨纪元后的神界新希望。 也有人说,她这三百年已经被混沌地的邪祟侵蚀了神智。她终将成为祸端,为神界带来一场浩劫。 凤熙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不好的传闻来自饕餮一族。为了成为神界至尊,饕餮一族的野心昭然若揭。 月予忆从来都不是在意流言蜚语的性格。作为唯一一只纯白色的凤凰,月予忆从诞世以来就备受关注。 那时的饕餮一族就处心积虑地抹黑月予忆的存在,甚至说凰后的死都是因为这只不祥的白凤凰。 凤炼和凤熙言都小心地保护着妹妹,不想让她听到那些话。可月予忆听到了那些话,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月予忆从来都听话懂事得令人心疼。 如今,凤熙言对妹妹的担忧掺杂了更多情感。 妹妹为什么会怀念混沌地,她这三百年究竟都经历了什么?难道真的如同那些声音所说,妹妹被混沌地的邪祟影响了? ……不,她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妹妹。 凤熙言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小心地问月予忆: “混沌地里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月予忆眺望着远处,用清冷的声线说: “姐姐,这三百年我从不孤独,跨过千万载岁月,我见证了神界的更迭消亡。那里是世界的中心,是一切的起始和终结……” 凤熙言沉默地听着月予忆的呢喃,心中的不安和疑惑堆积。 妹妹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继续追问下去,月予忆却不再说了。她只是沉默地坐在梧桐树上,任由白羽织就的披风随风飘摇在斜阳中。 她的眼神静默,如同风暴中心的风眼,平静中蕴藏着浩瀚无穷。 …… “你把那对金钗送出去了?” 龙锦欢一边说着,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花一百年做一对金钗,再等三百年才把金钗送出去。哥,幸亏咱们龙族寿命够长,我真佩服你。” 龙后忍俊不禁,点了一下的龙锦欢的额头。 龙屿扯起嘴角,眼中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少调侃我。” 龙后把还未到百岁的龙锦欢搂紧怀里,笑容带着感慨: “屿儿,母后知道你心悦予忆那孩子,若不是如今时局动荡,母后必然愿意让你去凤凰族求一纸婚约。但是不行啊。” 龙后叹息着,望着自己的儿子。 自神陨元年后,神界力量凋敝,各族的王族血脉越发稀薄。到了龙屿这一代,他成了唯一的龙子。 他必然成为下一任的龙皇。 龙后低声说: “屿儿,今非昔比,月予忆不仅是凰女,更受着整个神界的瞩目,她的婚事不可能草率。更何况,屿儿,龙皇的正妻必须是龙族。” 龙后用温柔的声音,斩着龙屿的念想: “屿儿,既然已经把那对金钗送了出去,就当了却一桩心愿吧。你和予忆绝无可能的。” 龙屿沉默着点头。 他清楚如今的神界是何种局势,也清楚自己作为龙子,该有怎样的觉悟。 龙锦欢仰起头,眨着溜圆的眼睛好奇地问龙后: “母后,你的意思是说哥哥和予忆姐姐互相配不上吗?” 龙后哑然失笑,捏了捏龙锦欢的鼻尖: “傻孩子,你以后就懂了。” 这哪是一句配得上配不上就能概括的。 龙屿和月予忆行走于同一个方向,却注定不能携手同行。 这个道理,龙锦欢还不能明白,龙屿却懂。 心中翻涌的酸涩只能被宿命和职责压下,他是龙子,他肩上终有一日要担起整个龙族的使命。 他还没资格拥有自己的爱恨悲欢。 龙后看出了龙屿的低落,温柔地转移了话题: “明日,凤皇会带着两位凰女来访。屿儿,你要招待好他们。你父皇和凤皇都老了,你们才是神界的未来。” 龙屿轻轻点头: “母后放心,我都明白。” …… 离开龙后的寝宫后,龙屿回到了自己的龙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翻找着自己的金山银山。 送给她的那对金钗,是用自己的百岁宴上得到的一整块极品赤金锻造的。 龙屿原本不会做这种太精巧的东西,他特意学了几十年,又做了几十年,才终于做出一对振翅欲飞的凤钗。 那把折金龙鳞剑,龙屿花了三百年时间,在剑刃上铸了自己的九十九片龙鳞。 他忍着痛从自己身上取下那些龙鳞的时候,满心都是喜悦。龙鳞制锋最是锐利,有了这把剑,她是不是就能少受些伤。 那时候,龙屿从未想过如果月予忆没能从混沌地回来,他要怎么办。 他只是想为月予忆做些什么,哪怕一切都会成为无用功。 还好,月予忆回来了,金钗和长剑终于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数百年的人。 然后呢,还有什么能送给她的? 龙族一向奢靡华贵,王族更是华贵到了其余神族不敢想象的程度。 神陨元年后,为了铸盔甲锻武器,龙族消耗了大量的金锭宝石。即使如此,龙族依旧豪奢。 可望着龙渊中堆砌的金银珠宝,龙屿却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而犯了难。 不行,这些都配不上她。 什么才足以与皎月一般清冷华贵的白凤凰相称? 龙屿想不出来。 或许把自己的龙鳞都打成盔甲、龙筋制成长鞭、龙骨锻成剑,才勉强够资格吧。 想到这里,龙屿苦笑了一声。 越想越不像话了。 说到底,只是为了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怎么就这么难呢。 龙屿失落地叹息,化为本体,身长数百尺的金龙盘旋伏在龙渊上,墨色的眼眸有着灿金色的细长瞳孔,熠熠生辉。 金龙紧盯着龙渊深处的几堆白玉,陷入了深思。 上次的礼物,还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她会不会喜欢夜光的玉石? 或者用整块的白水晶给她雕刻一株梧桐树?听说她的寝宫中有很多梧桐,她会喜欢吗? 好难啊…… 只是想给心悦的人送一份礼物,怎么就这么难啊。 他明明都不敢奢求更多了。 …… 【主人,龙屿的好感度好吓人。】 【我猜猜,60%多?】 【不止,都快到80%了!】 【不愧是我。】 【啊?主人你都不惊讶一下的吗?】 【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是你们才见了两面……主人,我不太明白,这种,呃,一见钟情?是不是有点类似见色起意了?这种好感度不会稳定、也不会太高吧?】 【这就是另一种白月光了。只一眼就沦陷,自此念念不忘。多年后再重逢,梦中的人变了,变得更加神秘难琢磨,让人一边爱着如今的她,一边遗憾再无机会与曾经的她见面。过去和未来汇聚成同一抹难琢磨的月色,最后一并消散,才是最遗憾。】 【好高深啊,主人,我努力理解理解。】 【意思就是你少说话多干活。】 【嘤……】 ------------ 第41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是刀 龙族位于凤凰族的东北方向。山脉绵延呈龙型、海波浩瀚、海上垂云遮天。 凤鸣在龙族上空响彻,龙吟为之应和。 贵客至。 凤皇今日的到访表明了态度,凤凰一族与龙族是站在同一条阵线的。 在月予忆从混沌地平安归来后,饕餮一族却没按照原本的约定派遣王族前往混沌地守护。 相反,饕餮一族近日开始大肆练兵,逐渐向龙族的方向逼近。 “他们要动手了。” 龙皇沉声说。 凤皇点头,表情沉重疲惫: “饕餮一族为了称霸神界,简直已经疯魔了。” 月予忆坐在凤皇的身侧,淡漠的眼神中透出不加掩饰的狠厉。 龙屿望向月予忆,试图从那双眼中看出些什么。 月予忆就在此时回望了过来,眼神平静带着审视,直直望向了龙屿的眼底。 龙屿心中一惊,连忙定住心神,试着对月予忆笑了笑。 月予忆对他的笑容没有丝毫反应,锐利的眼神扫视着龙屿,似乎要剖开他的灵魂一探究竟。 注意到了月予忆的眼神,龙皇用略显苍老的声线问: “予忆,你有什么想法吗?” 三百年前,龙皇见过几次月予忆。在他印象中,月予忆虽然性格早熟了一些,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她纯良不谙世事,沉静懂事,谁看见了都喜欢。 但龙皇也知道,月予忆是前往混沌地的最佳人选。 这就已经注定了月予忆的结局。 龙皇没想到,月予忆能活着从混沌地回来,还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龙族具有与生俱来的威压和上位者气势,哪怕放在三大神族之中,龙族也是毋庸置疑的至尊。 龙皇身为龙族之首,更是具有无可比拟的威压。 但月予忆此时展现出的气势,在龙皇面前居然丝毫不逊色。 她不张扬、不肆意、她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静止了一方时光。 这究竟怎么回事。 听到龙皇的声音,月予忆淡淡地收回了原本打量龙屿的视线,转而望向龙皇。 只和月予忆对视了一眼,龙皇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他是看错了吗? 在月予忆的眼中,龙皇仿佛看尽了数万年的岁月。 可定神望去,坐在那里的还是月予忆。她声音平淡清冷,如同寒冰击玉: “没什么想法,我只是在看龙屿。” 龙皇不动声色地问: “哦,予忆觉得龙屿如何?” 龙屿对月予忆有什么心思,龙皇不是不知道。 好在龙屿这孩子沉稳听话,顾全大局,不合时宜的心思必然会收起来。 可若是,月予忆对龙屿也不是全然无意? 那就麻烦了。 龙皇心中暗自思索,脸上依旧是沉稳温和的笑。 龙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屏住了呼吸。 她会如何评价我呢? 她……她是不是也对我有意? 如果是的话,龙族那些陈年旧约也没关系的吧?只要她愿意,他自然有办法让月予忆成为名正言顺的龙后。 这样想着,龙屿的脸颊微红,嘴角也不自觉上扬了一些。 可月予忆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浇灭了龙屿的幻想。 月予忆平淡地对龙皇说: “现在的龙屿,还没资格成为龙皇。” 众人寂然。 龙屿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月予忆说了什么。 他望向月予忆,眼神慌乱不解,却没得到月予忆的一个回望,只能独自黯淡了下去。 没错,比起父皇,他还太稚嫩太不够资格。 但是从心上人的口中得出这样的评价,龙屿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龙皇的笑容凝固了,凤皇也微微变了脸色,刚想出言找补,月予忆淡淡地继续说: “今日来此,是想把混沌地中的情况告诉父皇和龙皇陛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神界与混沌地自古不相通,各成一方世界。 数十万年前,白泽一族终于寻得办法,开启了神界与混沌地的交界处。 得到的却是一场浩劫。 邪祟生来残暴、不通灵性、只知杀戮掠夺。此后万年,数百神族从此凋敝,甚至被邪祟直接灭族。 白泽一族自言愧对神界,举全族之力斩尽邪祟,献祭全族灵魂镇守混沌地。 自此,混沌地成为绝对的禁地,神界众灵不可踏入。 神界对于混沌地中的状况,一无所知。 月予忆沉声讲述着她在混沌地看到的一切: “混沌地与神界不同,没有昼夜四季,只有无边际的混沌黑暗。自交界处进入混沌地后,会到达混沌地的最边缘。我沿着唯一的光源向前走,用一百年的时光,到达了混沌地的中心,也就是混沌石。” 一百年的时光。 龙屿攥紧了拳头。 她是如何在邪祟遍布的混沌地中,循着一束光亮,踽踽独行了一百年。 那时她才二百岁,她该多害怕。 凤熙言不忍地抿住了双唇,眼眶微红,凤皇更是颤抖着双唇,极力维持冷静的面容。 龙皇面色动容: “孩子,你受了不少伤吧?” 月予忆微微点头: “邪祟不好应付,它们没有战术,打斗方式野蛮无序,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好在混沌地中没有生死的概念,很多次我都被邪祟杀死了,又重新活了过来,才能继续向前走。” 听到这话,凤皇难以置信地转过头,苍老的双眼布上了血丝。 他颤抖地问: “予忆,你在混沌地被邪祟杀死了……很多次?” 月予忆平静地点头,对此没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一开始每隔几天就会被杀死一次,后来适应了,几个月、几年才死一次。到最后,从混沌地中心往回走的时候,就只死了两次。” 她平淡地叙述着自己的死亡与复生,似乎这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习惯。 龙屿咬紧了牙,才勉强支撑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月予忆去混沌地之前,根本没上过战场。 凤炼曾笑着跟自己说,月予忆小时候有点怕黑,要凤熙言哄着才能睡着。 混沌地那么黑,她该有多怕。 龙屿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疼得绞在了一起,却无计可施。 因为一切都过去了。 月予忆最艰难的时候,他不在她身旁。 如今,月予忆早就在炼狱中翻滚了千万次,眼眸中只剩下不惧生死的淡然,他轻飘飘的心疼和同情都显得可笑。 月予忆继续说着: “在混沌地里,我得知了有关这个神界的真相。 “神界与混沌地的力量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如今神界力量衰弱,正是因为混沌地中的邪祟力量逐渐强盛。 “神灵殒命后,灵魂会消散后会化为神力滋养神界万灵。 “可我在混沌地见到了很多前辈的灵魂,它们被困在了混沌地,失去了记忆和意识,无法回到神界。 “在混沌石附近,我见到了一位前辈。 “祂是白泽一族灵魂的化身。 “祂说,神界的力量被枷锁禁锢了,如果无人将枷锁斩断,神界终将崩塌。 “祂说,我是唯一能在混沌地保持清明的神灵,我不该成为混沌地的祭品。” 月予忆的眼神锐利如锋,一字一顿地说: “我该成为斩断枷锁的刀。” ------------ 第42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说得没错 混沌地、白泽灵魂、神界的枷锁…… 庞大而复杂的信息让众人都惊愕不已。 月予忆继续说: “三百年时间太短,我没能把混沌地全部探索清楚。但我确定了一件事,如今禁锢神界力量的枷锁与饕餮一族的力量同源。饕餮一族已经与混沌地的邪祟联手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如此看来,大战不可避免。而且,这一战对于神界必然是一场浩劫。 月予忆的脸上多了几分低落,她沉下了声音: “我在混沌地见到了龙族大皇子二皇子,还有我皇姐凤琰的尸骨。他们的灵魂已经献祭给了混沌石,尸身最后也消散在了混沌地。我没能带他们回家,抱歉。” 她垂下眼帘,深邃的眼眸中满是低落和遗憾。 听到自己两个儿子的消息,龙皇也红了眼眶。他摇头叹息: “谢谢你,予忆,谢谢你把这些消息带出来。他们是为神界而献祭自己的,他们是神界永恒的骄傲。” 龙屿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 与饕餮一族的战争在所难免,他绝不会让大哥和二哥白白牺牲。 也不会让月予忆这三百年遭受的一切白费。 说完这些,月予忆再次直视龙皇: “龙皇陛下,所以我刚才说,龙屿还没有资格接任您。他对战争、对邪祟、对生与死的概念都太浅薄了。” 月予忆的视线转向龙屿,目光锐利: “神陨六百年的时候,饕餮一族派王族前往混沌地,可我没见到他的尸骨。同样,我从混沌地离开后,饕餮一族也没有派新的王族前往混沌地。他们已经不再伪装了。大战在即,此一战,没有胜负,只有存亡。” 龙屿握紧了拳,沉声说: “我会用我的性命和灵魂护住龙族,不死不休。” 月予忆却眉头微皱,对龙屿说: “龙锦欢还小,你是龙族如今唯一的龙子。你不能死,你要带着龙族走下去。” 龙屿一怔,随即就是一阵懊悔涌上心头。 没错,父皇年事已高,锦欢还小。“不死不休”这种话实在太过于幼稚,他必须好好活着,为了整个龙族。 凤皇担忧地问: “予忆,你方才说要成为斩断神界枷锁的刀,是什么意思?” 月予忆解释道: “饕餮一族已经从混沌地得到了邪祟的助力,我们与饕餮一族的战斗必然艰难万分。邪祟非同小可,一旦被邪祟杀死,灵魂会直接被混沌地吞噬。神界的力量将会因此逐渐消亡。 “我从白泽前辈那里得知,如今饕皇将自己的灵魂与邪祟做了交易,他只要还活着,就能调遣邪祟为己所用。所以,我会杀掉饕皇。” 月予忆说完,凤皇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 “就算要杀饕皇,也不该是你去。予忆,你父皇还没老到没用的程度,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们的命比父皇的有用。” 月予忆的眼神柔软了下来,微微摇头: “父皇,如今只有我与邪祟交过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而且,如非必要,我不会拼命的,我有分寸。” 龙屿立即开口表明决心: “龙族这边也不会懈怠,守护神界不止是凤凰族的职责。” 月予忆望向他,眼神带着赞许: “说的没错,不止是龙族与凤凰族,还有神界各族。此战事关神界生死存亡,绝不能软弱屈服。” 龙屿坚定点头。 凤熙言眼神担忧,开口说: “要召集神界各族的使者一起商讨一下吗,至少要让各族做好准备,并且摸清各族的想法。” 凤皇点头: “没错,龙皇,此事由你我二族牵头吧。” …… 已至深夜,龙皇和凤皇还有很多事要谈。龙屿、月予忆、凤熙言都离开了大殿。 月予忆化为白凤凰,翱翔于龙族上空,向海边飞去。 白凤凰的出现引起龙族众人的敬畏赞叹。 月予忆,凤凰一族的凰女,唯一从混沌地回来的神灵。 纯白色的翅羽划过天幕,留下流光万里,如同白凤凰以月色为墨,在天幕上挥毫成画。 龙屿站在殿外,望着纯白色的流光降落在了龙吟之海的方向。 凤熙言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 “你有盯着阿月看的功夫,就不能直接追上去找她吗?” 正在出神的龙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他无奈地问凤熙言: “你怎么和你哥一样,打招呼都一定要先吓人一跳?” 凤熙言轻笑着回答: “我们可没想着吓唬你,是你每次盯着阿月的时候都太出神。不说那么多了,你不想去追阿月吗?” 龙屿神色落寞,缓缓摇头: “她说的没错,我现在没资格成为龙皇,自然也没资格站在她身边。” 凤熙言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想得也太远了吧?我是让你找阿月聊聊天,又不是让你直接冲上去告白。哦,你告白了也没用,我们阿月瞧不上你。” 龙屿无奈地看了一眼凤熙言。 她和凤炼都是十足的妹控,尤其月予忆从混沌地回来之后,他们的妹控程度更是增长了不知道多少倍。 虽说凤熙言说的也没错,龙屿自己都觉得月予忆不会看上他。 眼看着龙屿的表情越来越低落,凤熙言又重重地在他后背拍了一下: “又自己瞎琢磨什么呢?去找阿月啊!阿月好不容易愿意出来散散心,你这做东的稍微有点眼力见,带她四处逛逛,赶紧去!” 片刻后,金龙腾空,直奔海边而去。 凤熙言这才无奈地笑了。 挺好,有人能陪阿月说说话了。 如果阿月想要找谁解解闷,龙屿算是个不错的选择。长得好看、有钱、心中有阿月。 多适合当阿月的消遣啊。 嗯?至于龙屿的想法? 龙屿又不是她的弟弟,她才不管呢。 再说了,能陪在阿月身边是多大的幸运,龙屿那小子偷着乐去吧! …… 此夜无风,龙吟之海的海面平静而深邃,海浪拍打礁石,激起的浪花在月色下翻涌成银色。 龙吟之海中生活着鲛人等其他神族。今夜白凤凰在海边出现,引得原本神秘的鲛人一族也纷纷游出水面,小心地打量着海崖上的白衣女子。 饶是以美貌著称的鲛人一族,在见到月予忆的容貌时也不自觉地失了神。 比起美丽,月予忆的高贵沉静更令人目眩神迷。 她身披白羽长袍,两枚赤金凤钗缀在墨色如瀑的长发中,眼神深邃淡然,仿佛亘古不变的皎洁月色。 龙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他再次滞住了呼吸,连眨眼都变得小心翼翼,停在月予忆的身后数米处不敢再靠近,唯恐破坏了这样的画面。 月予忆回过头,望向龙屿,月色为她镀上了一层银霜。 只这一眼,龙屿就听到了自己急促慌乱的心跳声。 他为月予忆而失了方寸的心,从未变过。 ------------ 第43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不需要我的心疼 月予忆转过身,问不远处的龙屿: “你来找我吗?” 龙屿被月予忆的声音唤回神,赶紧点头,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换了一身暗红色织金的衣袍,墨色长发用金冠束起,龙族特有的金色瞳孔在月色下格外闪耀。 看着龙屿在自己的注视下脸颊越来越红,动作也逐渐开始同手同脚,月予忆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怎么这么紧张?” 龙屿被月予忆的声音打了个踉跄。他涨红了脸,终于挪到了月予忆面前,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坐这里吧,不介意的话。” 龙屿低声应了一句,小心地坐在了月予忆的身边。 太近了…… 他还从来没距离月予忆这么近。 月予忆就在他的身边,与他距离不过方寸,这是只有在龙屿的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龙屿大气都不敢出,绷直了身体坐在月予忆身边,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海浪。 嗯?怎么这么多鲛人?今天不是月圆之夜啊。 ……他们是不是在盯着月予忆和自己看? 不对,他自己来海边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所以全都是来看月予忆的吗?! 想到这儿,龙屿轻咳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坐直了身体。 月予忆对他的一系列心理行动都没什么反应。她无视了鲛人、无视了龙屿,只是沉默地望向海的尽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龙屿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片沉默: “那个……你喜欢海吗?” “喜欢。” “那你可以多来龙族玩!龙吟之海在月圆之夜尤其漂亮,鲛人会用珍珠装饰着自己,从海底游到岸上,身边萦绕着闪烁着荧光的水母,一起唱着歌。” “好。” 龙屿用尽话语描述着月圆之夜的盛景,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月予忆笑一笑,可月予忆只是微微点头。 话题再次停止。 龙屿在心底鄙视着没出息的自己。 明明有那么多想对她说的话,怎么现在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对,不应该说太多,别让她嫌自己烦。 ……可月予忆似乎没有不耐烦? 龙屿试探性地转过头,强迫自己镇定地看着月予忆近在咫尺的侧脸: “海中有很多鲛人在看着你呢。” 月予忆这才诧异地侧过脸,对龙屿说: “是在看我吗?我以为这是鲛人一族的习性。” 龙屿摇头,笑着解释: “鲛人向来住在海底,只有月圆之夜才会浮出海面。今夜是你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月予忆了然点头: “白凤凰。” 龙屿没从这句话中听出高兴或不满的情感,却不由得有些担心。 月予忆是唯一的白凤凰,她自出世以来就遭受了许多类似“不详”的质疑,即使从混沌地回来之后,这些质疑也从未消失。 于是,龙屿小心地补充了一句: “鲛人喜欢一切美丽的神灵和事物,他们很喜欢你。” 月予忆微微点头,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龙屿有些泄气,他太笨嘴拙舌了,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看出了龙屿正在努力地找话题,月予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我也很喜欢他们。” 她望着海面上好奇的鲛人们,轻声说: “鲜活、灵动、可爱,是很了不起的神灵。” 见月予忆愿意多说些话了,龙屿眼眸一亮。但仔细一想,龙屿的神色又黯淡了一些。 鲜活、灵动、可爱,这三个词哪个都和他没关系。 所以月予忆才不喜欢自己吗? 见龙屿再次沉默,月予忆平静的眼神中多了些不解: “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吗?” 龙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好久没散心了吧?龙族广袤,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你想四处走走吗?我可以和你一起的!” 听到龙屿的话,月予忆思索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还没等龙屿高兴地给月予忆介绍,月予忆继续说: “正好借此机会,我想看看龙族的地貌,这样布防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龙屿哽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与月予忆相比,实在是太幼稚了。 明明他比月予忆大了三百岁,明明被族中人称赞仁爱沉稳、是龙皇的不二人选,可在月予忆面前,他却如同稚童。 月予忆在混沌地的三百年,抵得过万世蹉跎。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无数次死而复生、把自己的生死都被迫看淡后,还依旧愿意心系万灵、为神界而战的。 月予忆太坚强了,坚强得让他心疼。 “不要心疼我。” 月予忆却仿佛看透了龙屿的所思所想,直白地对他说: “我把自己在混沌地的这三百年经历的一切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 龙屿赶紧摆手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看轻你的意思……” 月予忆微微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龙屿,方才我说你还没有资格成为龙皇,这句话让你伤心了,我知道。” 龙屿连忙摇头: “没有,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够成熟、不足以担起整个龙族的职责。” 月予忆直视着他,视线锐利: “龙屿,作为龙子,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的意思是,你还没做好面对动荡的准备。” 月予忆的话让龙屿心中一震,仿佛懂了些什么。 月予忆继续说: “如今饕餮一族逐渐向龙族边缘扩张,战争就快打响了。龙屿,如今你父皇还是龙皇,因此你只需要当好一个龙族将军就足够。但未来你要面对的不只是战争,而是龙族和整个神界的存亡。” 她望向龙屿,仿佛要透过他的双眼看到神界的一整个未来: “没关系,这些你总会理解的。” 她用淡然的声音说完,重新转了回去。 龙屿的视线依旧留在她的侧脸,内心激荡。 没错,他会理解的。 总有一日,他会成为让龙族、让整个神界、让她都能信赖依靠的龙皇。 海风静谧,月色澄澈。 龙屿安静地坐在月予忆身边,贪婪地让难得的独处时光印刻在记忆中。 直到月予忆用平淡的声音对龙屿说: “你只有这些要说的吗?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告白的。” 龙屿差点从崖上坠下去。 ------------ 第44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终于笑了 慌乱地稳住身形后,龙屿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原本灿金色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线。 月予忆转过头看他,怔了一下,决定好心提醒一句: “你的龙角出来了。” 龙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试图收回灿金色的龙角,可越是慌乱越是不得章法,到最后连龙角都染上了红色。 月予忆眨了眨眼,看着手足无措的龙屿,蓦然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 一时间,龙屿被这抹笑容晃了眼,忘记了一切动作。 “你……你笑了啊。” 说完这句,龙屿也笑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傻兮兮。然后,月予忆刚才说的话重新浮现在耳边,龙屿又再次涨红了脸。 有点出息啊! 龙屿在心里怒骂着自己,嘴上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憋了半天只说出了一句: “所以你都知道了……” 月予忆轻轻点头,表情平静: “刚才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龙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担心被打断,连珠炮一样地说: “我其实没想告白……我心悦你,从四百年前初见的时候就是,但我没想过让我的心思打扰到你,我也知道你对我没什么想法,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离你远一些不打扰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因为我费神……” 他越说越快,到最后,月予忆听着他的话都有些喘不上气。 怎么还没说完。 月予忆直接抬手捂住了龙屿的嘴: “好吵。” 龙屿立即停了下来。 唇上是月予忆掌心传来的微凉温度 。龙屿再次脸红了个彻底。 月予忆无奈地问: “冷静下来了吗?……好像没有,你的脸更红了。算了,那你听我说。” 月予忆的手掌依旧覆在龙屿的唇上。龙屿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更不敢点头。 直到月予忆放下手,用依旧没什么情感波动的声线对龙屿说: “我并非不懂情感,只是在混沌地的三百年中,我早就忘记了情感应该是什么样的,索性封闭起来。你喜欢我,谢谢,我没意见,只是很抱歉,我不知道如何回应。” 龙屿急切地说: “你不用回应我,真的,我从来没想因为此事让你为难。” 月予忆点头: “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但是我不希望这件事让你失去对局势的理性判断。如果战争开始,我不希望我的存在影响你的行动,明白吗?” 龙屿神情严肃地听着月予忆的话,听到她的问题,连忙点头: “你放心,我都明白。” 想了想,龙屿又小心地问: “那个……你冷吗?你的手好凉,是不是海边太冷了?” 月予忆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用略带疲惫的声音提醒他: “我是凤凰。” 浴火而生的凤凰怎么可能会冷。 龙屿被自己的蠢问题尴尬得再次红透了脸,海浪中隐隐传来几声细不可闻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鲛人们都围在海边看乐子呢。 月予忆无奈地叹息: “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龙族这边。你有时间就和我一起吧,你必须适应和我的相处,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紧绷。” 月予忆敢肯定,如果现在让龙屿变回龙身,他的龙鳞一定都会透着红。 海浪中传来的笑声更明显了。 月予忆重新转了回去,徒留顶着一对通红龙角的龙屿独自慌乱。 他现在这算……已经表白了吗? 好像不算,但月予忆确实已经知道他的心意了。 不对啊,他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准备,这像什么话? 不行不行,再怎么说也不像话。 她今天带着自己送的两支凤钗,看来她至少不讨厌这两支粗糙的钗子。 虽然打磨了数十年,还是担心难以与她相配。 想到这里,龙屿小心地偷瞄了一眼那两支发钗。 她会不会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才戴了这两支发钗?凤凰一族怎么可能缺华贵的首饰呢。 想到这里,龙屿甚至已经开始为送出那两支发钗而懊悔不已了。 一阵沉默后,月予忆问: “龙族和鲛人一族的关系如何?” 龙屿掩饰着心中的低落懊恼,温声说: “世代交好,如今也是密切的同盟。鲛人一族的绝大部分都常年生活在龙吟之海,与龙族互利共生。” 月予忆点头: “如此,战事来临的时候,至少龙吟之海能成为一道防线。” 说到这里的时候,月予忆的眉头一直皱着,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深沉的忧虑。 龙屿看着月予忆的眼睛出了神。 他似乎总是会看着月予忆发呆,这实在不能怪他,有谁能在看到月予忆的时候没有那片刻的失神呢? 龙族的王族成员都有着灿金色的瞳孔,凤凰一族则是赤红色。 而月予忆的眼眸是纯黑色的,深邃沉静如同月色下的龙吟之海,眸中光华流转,如同海浪托起月光。 月予忆任由他这样看着自己,静静地眺望着远处。 鲛人为此夜低声吟唱着迷幻的歌谣。 这一夜的月色一直留在了龙屿的心底,千年万年。 …… 这场谈话结束后,来自龙与凤凰二族的洽谈邀请传达到了神界各族族长的手中。 愿意跟随龙之一族、凤凰一族的回信接连而至。 穷奇、巴蛇、还有几族却迟迟没有回信。 阵营于此得到了清晰的划分。 神陨壹仟伍佰年,动荡自此拉开帷幕。 …… 月予忆站在城墙上,俯视着城外身着金铠的龙族将士们。 知道凰女月予忆此刻正注视着城墙之下,将士们的操练都更加卖力了起来。 龙屿站在月予忆身边,有点哭笑不得。 今日一早,他问月予忆想要去龙族的哪里玩。 结果月予忆直奔龙族的边防地带而来。 龙屿甚至觉得,在和饕餮族与邪祟的战事结束之前,他根本没办法让月予忆的注意力从战斗上移开分毫,哪怕片刻也做不到。 她的神情认真严肃,龙屿不愿打扰。 但是凤熙言对自己的嘱托是“多带着阿月到处走走,她的脑子必须放空一下了。” 在混沌地的三百年,月予忆早已习惯了无止境的孤独和静默,也不知不觉把“解救神界”当成了自己存在的唯一目的。 可这不对。 龙屿站在月予忆身边,看着她就这样俯瞰着龙族的军队,从正午看到了黄昏,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龙屿终于明白为什么凤炼和凤熙言会如此担心月予忆了。 这绝不是一个鲜活的灵魂该有的状态。 龙屿走近了一些,低声对月予忆说:“要换个地方吗?” 月予忆没有移开眼神,平静地说: “不必,龙族的排兵布防我还没有完全理解清楚。” 听到这话,身为龙族大将军的龙屿有些崩溃。 这怎么可能是一夕之间就能弄明白的事情啊! 不行,绝对不行。 龙屿轻轻拉了一下月予忆的衣袖: “走吧,去散散心,排兵布防不在一朝一夕,如今也没到最紧要的时候,你没必要太为难自己。” 龙屿没想到,听到自己的话,月予忆陡然变了脸色。 她猛然转了过来,原本平静的眼神中此时狠厉寒凉。 她用冷锐的声音诘问龙屿: “你觉得我在为难自己?” 龙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他在月予忆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 第45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本不必说对不起 在龙屿无措的眼神中,月予忆向前走了一步。 在她满身狠厉气质的压制下,龙屿居然又后退了一步。 月予忆声音覆着冰霜一般的冷意: “龙屿,如果把我的灵魂献祭给这个世界,就能让混沌地对神界设下的枷锁自此消失,我绝不会犹豫。但这不可能,所以我要拼尽全力让自己成为足够锋利的刀。这不是难为自己,这就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情。” 见到龙屿失语,月予忆继续问: “你说现在不是最紧要的关头,那何时才是?饕餮一族会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进犯,混沌地的邪祟们也在蠢蠢欲动。龙屿,你以为还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准备?!” 说到最后,月予忆狠厉的声音变得沙哑,如同淬了烈火的刃。 月予忆的话砸在龙屿的心底,让龙屿说不出一句话。 他来不及分辨心头复杂的情绪都是什么,可最先涌出来的一种,居然是逃避。 他垂下颤抖的眼眸,低声说: “抱歉,我只是……想让你能休息片刻,是我想得太少太简单了,那我……我先走了。” 说完,龙屿不敢再去看月予忆的眼神,他苍白着脸色,慌乱地走下了城楼。 他不知道,月予忆一直注视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 【主人,龙屿的眼睛都红了诶……】 【我知道。】 【您真的没问题吗?主人,我知道您经历过那么多任务世界之后,精神力肯定足够强悍,但是,为了一个任务就在混沌地那种地方待了三百年,这无论怎么说都太……主人,我觉得您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 【我有分寸。】 【主人啊————】 【太吵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有问题吗?】 【呃……没有。】 【所以你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那就安静。】 月予忆伫立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俯瞰着即将被鲜血浸染的大地。 她很清楚自己对龙屿说了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必须这样。 只有这样,龙屿才能成为真正的龙皇。 …… 金龙把自己盘旋成一团,缩在龙渊中,金色的龙须因为沮丧失落而耷拉了下来。 好难过。 月予忆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她明明对自己说了那么多次,要快点成长,快点肩负起职责。 可是自己还是让她失望了。 龙屿从未如此挫败过。 除此之外,心中还有更多没来由的难过。 这种难过得想要掉眼泪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想来想去,想到眼眶都湿润,才终于明白,原来是“委屈”。 真的好委屈啊。 虽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活该被月予忆训。 虽然知道月予忆是为了自己和整个神界好。 可委屈这种情绪,出现得就是如此不讲道理,明知是错也避无可避。 龙爪遮掩着湿润的双眼,整颗脑袋都埋了起来,龙屿才敢放任自己心中的酸涩扩散蔓延。 他只是想让自己喜欢的人能多笑一笑,怎么就搞砸了呢,而且还让她失望了。 她还冷着脸把自己训了一顿。 难过得想哭。 ……有什么好委屈的,怎么好意思委屈的! 月予忆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你做得不够好吗? 龙屿在心中替月予忆训着自己,心情却越发低落。 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替自己委屈。 直到一声清越的凤鸣响彻龙渊。 金色的巨龙吓了一跳,从匍匐的龙爪中探出脑袋才发现,居然是纯白色的凤凰落在了龙渊中。 她怎么来了?! 金龙整条龙都傻掉了,怔怔地看着白凤凰化为人形,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龙屿甚至忘记了变回人形。 直到月予忆站在了自己面前,金龙才慌乱地意识到自己这样蜷在地上实在不礼貌。 他刚想变回人形,月予忆开口制止了他: “这样就好。” 金龙眨了眨眼,以从未有过的视角看着月予忆。 在身长数百尺的金龙面前,月予忆的人形显得过于……娇小了。 月予忆凝视着龙屿泛红的眼睛,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刚才我的话说得太重了,对不起。” 龙屿一惊,刚想回答,又被月予忆轻声打断: “不要说没关系,如果我觉得自己做错了,那我就该道歉。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谢谢。我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理解你的……感受。” 龙屿把呼吸放到了最轻,眼眸中原本黯淡的灿金色也再次璀璨了起来。 他轻轻晃了晃硕大的龙头,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月予忆,自己真的没关系。 月予忆注视着龙屿,突然微微笑了笑,说: “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本体,很漂亮。” 金龙呆滞在了原地,连眨眼都忘记。 然后,龙角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月予忆哑然失笑。 她想了想,问: “接下来你有时间吗?我想在龙族的各处逛一逛。” 龙屿眼神一亮,连忙点头,原本威风凛凛的龙眸如今看上去只剩下孩童一般的欣喜。 他小声问: “你想去哪?” 即使如此,金龙口中发出的嘶哑声音还是带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月予忆捋顺了自己被吹乱的长发,然后在龙屿慌乱又抱歉的眼神中,平静地说: “我也不知道去哪,你能带我四处逛逛吗?” 这次,龙屿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快速地点着头。 月予忆轻笑了一声。 “那,你介意我骑在你的背上吗?偶尔也想偷个懒。” 龙屿茫然地听着月予忆的话,眼神有些疑惑不解。 随即,他意识到了月予忆的意思,一对龙角红得发亮。 见他没有回答,月予忆点了点头: “明白了,那我以本体跟在你身后。” 他不是在拒绝啊!他愿意,相当愿意! 龙屿差点喊出声音来。 金龙赶紧凑到了月予忆身边趴了下来,又迅速调整了一下角度和姿势,才向后歪头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背上。 月予忆看着金龙手忙脚乱的一连串动作,眼神漾着笑意。 她轻手轻脚地攀着龙鳞,坐在了金龙的背上。 龙屿绷紧了身体,整条龙僵硬得不像话。 确定月予忆坐稳了之后,龙屿小声地说: “你抓稳一些,可以抓着我的……” 他想说,可以抓着他的鳞片。 没想到,这句话没说完,月予忆就已经抓住了他的龙角。 月予忆抓住了他的龙角。 敏感脆弱的龙角。 ……怎么回事? 月予忆疑惑地问金龙: “你怎么了?” 金龙快要变成红龙了。 ------------ 第46章 温柔腼腆龙皇:我们这算是约会吗 “那个,龙角、龙角……” 金龙嘶哑的声音带着慌乱和羞赧,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于是变成了一串磕磕巴巴的无含义音调。 月予忆疑惑地问: “龙角?是我攥得太用力了吗?抱歉。” 月予忆松开了手,看着红透的龙角,小心地问: “很疼吗?我……帮你揉揉?或者找些冰块敷一下吧。” “不用!” 金龙慌乱之中甚至忘记控制音量,嘶哑的声音再次卷起一阵尘埃。 怕自己吓到月予忆,金龙又赶紧放低了音量: “我没事,你抓着我背上的龙鳞吧,龙角那里……你以后,不要碰其他龙族的龙角。” 听着金龙窘迫的语气,月予忆似乎明白了什么,问: “类似逆鳞一样吗?” 金龙支支吾吾地回答: “差不多吧……最好不要碰就好了,尤其是其他龙的龙角。你,你坐稳了吗?如果抓不住鳞片,你……想抓着龙角也行……” 龙屿的话逐渐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声音也越来越颤抖,龙角上的红色迟迟未消散。 倒是让月予忆有些不明所以了。 “我坐稳了,没关系,我不会再碰你的角了。” 她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 可是龙屿的声音又慌了起来: “你不会再碰了?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让你碰,不是,也不是不让你碰,我是说,我……” 龙屿急得胡乱甩着尾,激起一阵扬尘,可即使如此还是没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月予忆失笑,轻拍了拍金龙的脑袋: “我懂了,龙角和凤凰的尾羽一样,都是不能随意让人触碰,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碰的地方,是吗?” 金龙支支吾吾地小幅度点头。 “抱歉,是我太莽撞了。” “没有没有是我没说清楚,没关系的,你抓着我的角也可以的,你别抓其他龙的角就好……” 月予忆低声笑了笑: “我明白了。” 一声龙吟,金龙腾跃,灿若骄阳。 月予忆微微俯下身,坐在金龙的背上俯瞰着龙族的广袤领域。 山峦绵延如同群龙之行,灿金色的恢弘建筑在空中依旧清晰可见。阳光照耀每一寸折射着金色光辉的土地,云层中穿梭着龙族的神灵们。 这就是龙族,神界最强大豪奢的神族。 金龙的眼中带着骄傲,带着沉毅的坚决。 他会守护这里,守护这个世界。 他知道,这同样也是月予忆的愿望。 …… 金龙带着月予忆在整个龙族的上空转了一遍,等到把龙族全都看遍,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又是日落时分。 暮色沉沉,他们最后停在了龙吟之海。 这里是月予忆在龙族最喜欢的地方。 月予忆轻巧地跃下龙背,站在了金龙身边,看他重新变回人形。 “你是不是逛累了?” “你累了吧?” 龙屿和月予忆不约而同地开口。月予忆率先反应过来,轻轻摇头: “我不累,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龙屿摇头,眼神亮晶晶的。 月予忆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这让龙屿简直欣喜若狂。 他们并肩沿着海岸线向前走,海浪上镀着的夕阳逐渐换成皎洁月色。 龙屿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汗。 这算独属于他和月予忆的约会吧?算吧? 天啊他居然在和月予忆约会…… 这从来都是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约会应该做些什么?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主动说些什么?不对,月予忆看起来在想事情,他不应该打扰。 ……嗯? 有飘渺悠扬的歌声从海水中传来。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月予忆停下了脚步,望向海面。 海水中心泛起一层不寻常的涟漪,那涟漪逐渐靠近海岸,最终从海水中浮现身形。 是一个鲛人,深蓝色的卷曲长发披散,样貌艳丽得雌雄莫辨,他碧色的眼眸含着柔软的笑意,开口却是磁性惑人的低哑男声: “初次见面,凰女殿下,我是鲛人一族的大皇子,隐瑟。” 龙屿心中警铃大作,挡在了月予忆身前。 隐瑟这家伙来干什么? 他是不是还朝着月予忆抛了个媚眼?! 鲛人一族最擅长蛊惑人心,尤其隐瑟的样貌和歌声最出众。 月予忆怎么不说话,她是不是被蛊惑了?! 龙屿连忙转过头去看月予忆此时的表情。 他看到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月予忆平淡地以凤凰一族的礼数回礼,然后回答: “初次见面,未曾拜访鲛人一族,请代我向鲛皇殿下问好。” 隐瑟完美的笑容出现了裂痕。 他又向前游了一段距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神平淡的月予忆。 怎么可能有神族能在鲛人一族的魅惑下,依旧保持如此的冷静? 隐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没问题啊?他今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眼看着隐瑟的笑容一点点凝滞,龙屿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有些得意地大声地问隐瑟: “好久不见!你出来透气啦?” 隐瑟撇嘴,向岸边游来。 月予忆低声在龙屿耳边问: “他为什么这个表情看着我?” 龙屿小声回答: “没事,他只是从没想过,有鲛人之外的神族不对他一见钟情。” 月予忆挑眉,小声问: “所以你也对他一见钟情了?” 龙屿立即炸开了,连忙反驳: “当然没有!我一见钟情的明明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嗫嚅着没再说完。 游到了岸边的隐瑟翻了个白眼,替他说完: “你一见钟情的明明是凰女殿下。唉,真挫败啊,我这数千年的岁月里,唯二没能成功魅惑的神族都在这儿了。” 他轻叹了一声,然后收起了调侃的表情: “有正经事找你们。你们二族的信件,我和父皇都看到了。鲛人一族和你们向来同进退,这点我可以保证。我今天来是想说,龙吟之海的另一边有些不对劲。” 月予忆立即反应了过来: “混沌地?” 隐瑟点头: “混沌地和神界的交界处越来越不稳定。就在凰女殿下从混沌地回来后不久,有几个邪祟出现在了龙吟之海。” 月予忆沉下了脸色: “我离开之前加固了混沌石的力量,还把交界处的邪祟清理了一遍。如果有邪祟出现在了神界……” 交界处的封锁是龙、凤凰、饕餮三族共同设下的。 如今看来…… 月予忆说出了那个沉重的结论: “饕餮一族开始动手了。” 她深邃的眼眸中蔓延起不加掩饰的愤怒。 龙屿的眼神也沉了下去: “鲛人一族的布防撑得住吗?需要龙族做什么?” 隐瑟摇头: “我们还守得住,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事。” 龙屿在隐瑟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的严肃神色。 隐瑟缓缓开口,眼中满是疑虑: “和之前出现在神界的邪祟不同,这次的邪祟,似乎开始出现自我意识了。” 龙屿瞳孔骤缩。 月予忆在这句话的一瞬间,就攥紧了拳头,眼底燃起一片愤恨的火。 她原本清冷沉静的声音骤然沙哑: “我要重新回混沌地。” ------------ 第47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失控了 龙屿当即反驳: “不行,混沌地凶险万分,你怎么能再次回到那种地方!” 月予忆眼中的决绝丝毫没有褪去,她厉声说: “邪祟出现神智,那是因为它们吞噬了被困在混沌地的神灵魂魄。我必须回去,绝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蔓延。” 一旦邪祟出现神智,与邪祟的作战将不再是单纯的“战斗”。 月予忆的眼中燃烧着愤恨: “我的母后、我的皇姐,还有无数神灵的灵魂都被困在混沌地,邪祟怎么敢、怎么敢……” 她的眼神颤抖,声音嘶哑,仿佛用尽了全力才从喉咙中挤出了那些话。 霎时间,月予忆周身的气质翻天覆地,原本的沉静高贵全都成了极具压迫感的杀气。 月予忆的背后隐隐出现了纯白凤凰的虚幻身影。 本体外显,这是神力不稳的征兆。 龙屿一瞬间慌了神,他顾不上多想,握住了月予忆冰凉的手,用颤抖的声线快速说: “月予忆……阿月,你冷静一下,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和鲛人一族都需要准备。” 龙屿低声说着,可月予忆却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她的眼底染上红色,整个人狠厉冷锐,如同一把已经出鞘的刀。 龙屿慌乱地握紧了她的手,试图得到一点回应。 可月予忆身后的凤凰幻影越发明显。 隐瑟也变了脸色,他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垂眼低声吟唱着一段平缓悠扬的旋律,试图以这种方式唤回月予忆的理智。 随即,歌声被月予忆身边无形的屏障挡住,尽数反弹了回来。 隐瑟立即停止了吟唱,抬眼厉声对龙屿说: “不行,这样下去她会失控的!” 神力失控对于神灵来说是危险至极的事情,到了一定程度,甚至会让神灵爆体而亡。 月予忆身后,纯白的凤凰正逐渐从薄雾般的透明变得清晰,月予忆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情急之下,龙屿捧起了月予忆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龙屿眼眸中的灿金色在此时尤为明亮。他声音焦急,甚至用上了龙族特有的威势: “阿月,你看着我,我是龙屿,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月予忆身后的凤凰身影虚幻了一下。 隐瑟眼前一亮,立即催促: “有用,她听得到!” 说完,隐瑟再次吟唱起一段旋律,护住龙屿的神智不受月予忆神力波动的影响。 龙屿又凑近了一些,额头近乎与月予忆相抵,他声音急切: “听我说,你现在先冷静下来,有关邪祟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如果你一定要去混沌地,我陪你一起去。 “月予忆?听得到吗?你需要冷静下来,你的神力已经失控了! “你看着我,我和你一起去混沌地! “阿月!” 凤凰的幻影再次颤抖了一瞬。 月予忆原本凌厉的眼神也终于出现了变化。 她的双眸微颤,逐渐重新聚焦在了龙屿急切的面容上。 “……你不能去。” 月予忆哑声说。 身后的幻影缓缓消散,月予忆的双眼眨了几下,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垂下眼,再次抬眼时,双眸已经是一片清明。 月予忆用沙哑未褪的疲惫声线说: “混沌地凶险异常,不是你能想象的程度。我早就适应混沌地的环境了,我去那里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你们在外面等我消息。” 龙屿立即摇头,原本捧着月予忆的脸颊的双手迟疑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带着坚决的力量: “你没必要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这是整个神界都要面对的事,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力量,如果你要去,我知道我拦不住,但至少我要和你同行,我能帮得上你!” 龙屿声音迫切而坚定,双眸明亮。 此刻他顾不上更多,他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够强大,但即使如此,他也能成为月予忆的助力。 事关整个神界存亡的职责,怎么能让月予忆独自承担。 月予忆平静地看着龙屿,眼神动容,话语却依旧坚决: “龙屿,你不能去,你不能出一点差错。因为你是未来的龙皇。” 她紧盯着龙屿,对他说: “这是一场必然由神界获得胜利的战争。牺牲在所难免,但你不能有事。战争结束后,带领神界休养生息才是你的职责所在。龙屿,你明白吗?有些事我可以去做,你不行。” 龙屿心中急切,说的话也失了方寸: “为什么?就算神界的未来需要一位王者,你也可以啊!你是凰女,是唯一从混沌地归来的神灵。如果神界需要一位新的至尊,你比我更合适。为什么你能去冒风险,我就不能?” 这句话刚说出口,龙屿就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负责任”的话。 即使如此,龙屿依旧倔强地没改口: “如果你一定要去冒险,让我一起去,我不会拖累你,也不会让我自己有危险。就算出了事……你不是说过吗,混沌地中无生死,就算我真的被邪祟所杀,我也能活过来,继续和你战斗,对吧?” 月予忆一直都表情平淡。直到听到最后一句,面对龙屿恳切的眼神,月予忆才终于变了表情。 她苦笑了一声,问龙屿: “混沌地中无生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龙屿怔了一下,没能回答。 他看着月予忆此时的眼神,不自然地放下了手,心中出现了没来由的慌乱。 月予忆平静地对龙屿说: “在我之前,混沌地中只有邪祟与被禁锢的神灵灵魂。我没说全真相,是不想让你们产生没必要的担心。 “我的死而复生不是因为‘混沌地中无生死’。每一次死亡后,我的灵魂都会破碎一次,是混沌地中前辈们的灵魂将我的灵魂重新填补了无数次。 “如今我的体内,承载了无数前辈的灵魂碎片,每一片灵魂都带着对混沌地刻骨的恨。方才失控的不是我,是万千神灵的亡魂。 “我必须击溃邪祟和饕餮一族,这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也是我此生存在的唯一意义。 “龙屿,我的力量如今是整个神界的巅峰,这不是我的自傲自大,这是前辈们借给我的、斩断神界枷锁的力量。 “我说过,神界需要一把斩断枷锁的刀,这把刀只应该是我,也只能是我。” 月予忆微微扯起了嘴角,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龙屿僵硬的肩膀: “等一切结束后,这把刀留下的满地狼藉,还在未来等着你收尾呢。” ------------ 第48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愿意休息就好 一片静默中,龙屿眼眶泛红,看着月予忆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隐瑟出声打破了眼前这两位之间的古怪氛围: “一切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龙吟之海这边暂时也不需要你们操心,我还在呢。凰女殿下,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休息。” 龙屿点头,忧虑地看着月予忆: “鲛人一族对神力的感知最敏锐。你……就算真的要去混沌地,也不能是这个状态啊。” 月予忆轻轻呼了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这次去混沌地还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状态。那我先回凤凰族休息吧,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她向隐瑟微微点头,又看了龙屿一眼,准备离开。 隐瑟却在此时喊住了月予忆: “凰女殿下,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不妨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鲛人一族的歌声有凝神的功效,或许凰女殿下愿意听我唱首歌吗?” 他碧色的眼眸噙着笑意,歪头看着月予忆。 龙屿再次警惕地挡在了月予忆面前。 隐瑟这个家伙,活了不知道几千年还没个正经样子。 又在朝着月予忆抛媚眼! 月予忆无奈地拍了拍龙屿的背: “鲛人一族的魅惑对我没有用的。” 隐瑟好奇地问: “我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龙屿这小子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满心都是你,所以他不受魅惑。凰女殿下,莫非您……” 他揶揄着问月予忆。 龙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内心期待着月予忆的某个回答。 月予忆平静地回答了隐瑟的疑问: “混沌地中有很多鲛人前辈的灵魂,我的体内同样有着鲛人一族的灵魂碎片。” 换言之,她见过鲛人一族的祖宗。 隐瑟当即失去了一切造次的想法。 他恨不得从头到尾巴全都立正,然后给月予忆敬个礼。 月予忆没注意到隐瑟古怪的表情,淡笑着接受了他刚才的提议: “那就麻烦隐瑟殿下了。” 龙屿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愿意休息就好。 龙屿轻声问: “你要睡一会儿吗?” “不必,我在海滩上坐一会儿就好。” 月予忆说完,坐在了松软的金沙滩上。 隐瑟眼珠一转,带着几分狡黠。他故作严肃地开口: “凰女殿下,以你现在的状态,还是直接睡一会儿比较好。” 月予忆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 然后,她毫无迟疑地躺了下去。 月予忆的动作过于干脆利落,把龙屿吓了一跳。 “这能行吗?会着凉的吧?啊不对你是凤凰你不会着凉,但是……” 龙屿磕磕绊绊说了半天,最后不知道为何头脑一热,说: “海边没有梧桐树,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移一棵过来!” 隐瑟无奈扶额。 绝了。 一个冰块、一个木头疙瘩。 他出言提醒: “凰女殿下,您直接变回本体吧,这样效果最好。啊对了,您睡着的时候身边,最好有在身边护卫的神灵,以免出现差错。”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龙屿能听懂了吧! 龙屿恍然,对月予忆信誓旦旦地说: “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能带一株梧桐过来,然后我护卫着你!” 隐瑟很想冲到岸上,然后直接一巴掌打掉龙屿脑子里的水。 他比梧桐树还木头! 月予忆失笑摇头: “不必。隐瑟殿下,变回本体之后还需要注意什么吗?” 隐瑟思索了一下,说: “凰女殿下直接唤我的名字吧,我也直接以本名称呼您了。至于需要注意什么,我的建议是,你直接躺在龙屿身上比较好。” 龙屿差点打了个趔趄。 他涨红了脸,难以置信地瞪着隐瑟,提高音量掩饰自己的慌乱: “你这是什么破建议啊!” 月予忆也愣住了。她想了想,疑惑地问: “让龙屿的神力护卫着我,是这个意思吗?” 隐瑟肯定地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凰女殿下……嗯,阿月,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吗?……好。龙屿的神力纯净充沛,对你体内繁杂的力量有帮助。我刚才看到了,他是以本体把你驮过来的,就那个状态最适合了。” 隐瑟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却早就笑成了一团。 龙屿红透了脸,僵硬地站在原地。 月予忆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凝固的表情后,转过来对隐瑟说: “这样太麻烦龙屿了,没事,我的状态还不至于那么糟……” “不麻烦不麻烦!” 龙屿回过神来,赶紧大声表明态度。 下一秒,金龙已经伏在了沙滩上。 隐瑟憋笑憋得要岔气了。 他钻回了海水下,无声地大笑了一阵子,才重新浮了上来。 岸上,月予忆已经变回了白凤凰的样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金龙。 金龙小心翼翼地盘旋起来,把白凤凰护在中间,避开了她漂亮的尾羽。 白凤凰望着莫名其妙钻进海里,又突然钻出海面的隐瑟,眼神不解。 隐瑟投来了一个“我没事你别管”的含笑眼神。 于是白凤凰闭上了眼。 伴随着鲛人一族轻柔空灵的歌声,白凤凰身披月色睡着了。 隐瑟一边唱着,一边好笑地看着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的金龙。 太有意思了,原来龙屿还会有这种样子。 要是传出去,让大家知道在神界叱咤风云、沉毅果敢的龙屿,在月予忆面前居然是这副傻兮兮的样子…… 实在是太好玩了。 唉,让他们歇一会儿吧。 艰难的时候就要到了,就把此夜当作最后的宁静吧。 歌声停止,金龙朝隐瑟眨了眨眼,一双龙眸中丝毫不见威严凶狠,全都是柔软的感激和喜悦。 啧,傻兮兮。 隐瑟翻了个白眼,随便挥了挥手,钻回了海底。 上哪儿能找到他这么好心眼的鲛人啊。 他自己都想赞美自己了。 …… 鲛人的歌声果真效果惊人。 月予忆好好地睡了一觉,又在太阳升起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她根本不敢放纵自己彻底休息。 “谢谢,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别跟我这么客气。” “好。” “那个……以后,我也能喊你阿月吗?” “当然可以。” “太好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在此分别吧,我要回去和父皇他们商讨,你也该回去见龙皇伯伯了吧?” “嗯,我先回去把情况告诉父皇,然后去边境看一下,我担心邪祟不止会出现在龙吟之海。” “好。” 凤凰振翅,金龙腾空,迎着骄阳飞向不同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封加急的密信送到了龙皇面前—— 饕餮一族进犯龙族边境。 战事起。 ------------ 第49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出发了 月予忆直接进了凤凰神殿。 凤皇的眼神焦虑而担忧,凤熙言站在他身边,手中拿着一大摞的信件,同样满脸严肃。 凤炼身着铠甲,手持赤羽长枪,俨然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凤皇长叹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权杖: “开始了。” 凤熙言放下了手中的信件,沉声说: “穷奇一族已经明确要和饕餮一族站在同一边,与我们敌对。巴蛇一族依旧没有明确表态。三日后的会议上,就看巴蛇一族能不能派使者来访了。” 凤炼狠狠地把长枪砸在了地面上: “忘恩负义的东西,曾经受着我们凤凰族的照拂,巴蛇一族才能从邪祟手中存活下来,如今反而与邪祟为伍?!” 月予忆走上前,以冷静的声音说: “如今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父皇,龙吟之海附近的封锁出现松动,有邪祟出现在了鲛人一族的领域。我见到了鲛人皇子隐瑟,他说邪祟有出现神智的迹象。” 凤皇变了脸色,凤炼却有些不明所以。 他皱眉问: “什么意思?邪祟不是只知屠戮的残暴污秽之物吗?” 月予忆回答: “原本如此,但是如果邪祟吞噬了神灵的灵魂,就会生出神智。日后邪祟如果同时具备智慧和力量,将会更可怕。 “哥,从现在开始,对邪祟的作战要考虑更多事情了。谋划、战术、布局……如今获得了饕餮一族助力的邪祟只会比千年之前更强大,万事小心。” 凤炼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凤熙言取出神界的地图,皱眉分析着: “刚收到的传信,龙族北部边境遭到饕餮进犯,凤凰一族的西部有饕餮势力的集结,凤炼正要去到那边查看情况。阿月,你有什么想法?” 月予忆平静地说: “我回混沌地。” “什么?!” 凤熙言满眼不敢置信:“如今的混沌地只会比之前更凶险,你回去做什么?!” “姐姐,没事的,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月予忆的声音带着狠厉和沙哑: “我必须去看看混沌地的情况,我不能任由邪祟继续吞噬前辈们的灵魂。” “阿月,此事非同小可,你……” “母后和大姐的灵魂还在等我带她们回家,我怎么能不去!” 月予忆的眼底布满血丝,呼吸沉重而急促。 凤皇和凤炼、凤熙言都再说不出一句话。 凤皇苍老的眼眶中隐隐闪着泪光。他握紧权杖,长叹了一声。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月予忆紧闭上了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再次睁眼: “不必担心,此事我同样告诉了龙屿和隐瑟。如今混沌地封锁已破,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我准备一下,马上就出发。” …… 月予忆回到了白羽殿。 她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软铠,小心地收起了龙屿送给自己的一对凤钗,只带了一支梧桐木簪。 临行前,她带上了折金龙鳞剑。 以赤金锻造的剑鞘上镶嵌了一枚红玉,剑身锐利、锋芒毕现,折射着灿金色的光辉。 明明是极具威慑、锋利至极的剑,偏偏没有血腥的杀戮意味,而是萦绕着千丝万缕的守护气息、与一往无前的锐意。 月予忆把自己的指腹在剑刃上划过,在寒芒上留下一道血痕。 凤凰神血立即为剑身镀上了一层血色。 转瞬间,原本沉寂的剑身开始嗡鸣颤抖,散发着决绝的杀伐气息。 至此,称此剑为绝世神兵,丝毫不为过。 月予忆归剑入鞘。 该出发了。 …… 当晚,龙吟之海的海岸上。 月予忆腰佩长剑,穿着银色软铠,立于月色下,冷锐如锋。 隐瑟已经等在了海边。 不一会儿,低沉的龙吟声传来,金龙跃下云端,化为人形走到月予忆身边。 龙屿一眼就看到了月予忆拿着自己送的长剑。他眼眸霎时亮了起来,紧张地问: “这把剑还顺手吗?” 月予忆点头: “很顺手。我的剑早就在混沌地折断了,幸好你又送来了一把,多谢。” 没等龙屿又开始习惯性地脸红谦虚,月予忆直接问: “龙族边境状况如何?” 听到月予忆的问题,龙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比预想的复杂。饕餮一族得到邪祟的助力后更强了,强得甚至有些邪性。好在如今攻势不强,他们的第一波进攻已经被击溃了。” 此刻,龙屿的神色是月予忆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 “我怀疑这波进攻只是试探,接下来还不知道饕餮一族有什么计划。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任何讲和的空间,饕餮族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整个神界的敌对面。” 说到这儿,龙屿看向月予忆的眼神担忧而焦虑: “你到混沌地之后一定小心为上,别太冒险。你这次计划在混沌地停留多久?” 月予忆回答: “七天。如今情况紧急,我赶到混沌石附近至少要三年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先看一下混沌地中的情况,然后回来和你们一起想办法。” 龙屿点头:“好,如果七日后你没回来,我就去混沌地接应你。” 月予忆当即否决:“不行,你从没去过混沌地,如果在见到我之前被困住了,事情会变得更糟。放心,七日之后就算我没能回来,也会给你传信。” “怎么传信?” 龙屿不解地问:“混沌地与神界完全无法联系,你找到什么办法了吗?” 月予忆轻轻点头: “我试过,我的凤羽能穿破混沌地和神界的交界处。如果混沌地有什么变故,我就用我的羽毛联系你。” 她微笑了一下,深邃的眼神带着明晰的信任和肯定: “放心,凤羽认得你的气息,它找得到路。” 隐瑟在海水中打了个哆嗦。 他似乎被这二位秀到了。 果然,平日里高冷又淡漠的人,说起情话最有杀伤力。 瞧瞧龙屿现在的样子,估计一会儿又要扎进海水里给自己降温了。 月予忆转身,看向隐瑟: “我这次从龙吟之海尽头的交界处进入混沌地,正好看看有什么能帮到鲛人一族的。隐瑟,拜托你引路了。” 隐瑟笑着打了个响指: “交给我吧。” 他的身后,又有数百鲛人浮出了水面,在海面之下浮沉游弋,为月予忆指引方向。 白凤凰振翅,向着海的尽头飞去。 …… 【主人,你这次去混沌地真的不能再逞强了!为了一个任务,没必要赔上那么多任务积分吧!】 【我有分寸。】 【您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 【主人啊————】 【别嚎了,这次如果我又被邪祟撕碎了,别再忘了给我开感官屏蔽,很疼的。】 【知道了……主人,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您的任务目标明明是龙屿的好感度啊!就算为了任务完美达成,也没必要这么拼命吧?】 【第一,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给它带来了变数,我就有责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看着它毁灭。】 【哦……】 【第二,因为我敬业。沉浸式演出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成为角色,我现在的角色,就该是一把不顾生死的刀。】 【……主人,我懂了。】 【下个世界再休假吧。对了星目,积分商城开一下,再换十个复活甲。】 【主人啊————】 ------------ 第50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怎么了?! 在目送白凤凰奔赴海天交接方向后,隐瑟游向岸边。 “回神了回神了!” 隐瑟挑眉一笑,扬起水花溅到龙屿的脸上。 从月予忆离开之后,龙屿在这儿发了半个时辰的呆。隐瑟实在是受不了他这傻呆呆的样子了。 龙屿迅速反应过来,抬手挡住了飞溅的水花,皱眉问隐瑟: “干什么?” 隐瑟戏谑地笑了笑:“诶呦呦,阿月走了你就变脸了是吧?” 龙屿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隐瑟收敛了一些,问他: “说真的,月予忆回来了,所以你什么打算?表白了吗?追求了吗?你要是继任龙皇了,月予忆可绝对不会愿意成为龙族的贵妃吧?” 见龙屿不说话了,隐瑟轻叹了一声: “算了,说这些都太早。看月予忆那样子,根本对你没什么想法啊,你不着急?” 龙屿轻轻摇头: “我没奢求过她会对我有什么想法,从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很清楚。我只希望一切结束后,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隐瑟感慨地点头: “是啊,浩劫将至,活下去就好。龙族接下来什么打算?” 龙屿表情严肃: “还不知道饕餮一族下一步要从何处进犯,这段时间我都要带兵守着边境。现在神界力量凋敝,龙族缺少能带军队的将士,只能我上了。” 隐瑟神色黯然:“昔日的神界多么繁华强大啊,如今连龙族都式微了……龙屿,你父皇确定何时让你继位了吗?” 龙屿沉吟片刻,回答: “还不确定,大概在一百年后。你这边呢?” 隐瑟苦笑一声:“最多五年时间吧。我这一代只剩我一个王族了,父皇担心我如果也出了事,后续的传承更麻烦。” 龙屿笑着问他: “宁雅和隐澄隐澈还好吗?” 提到自己的妻子和一对子女,隐瑟原本油腔滑调的声音变得柔和的起来,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宁雅很好,最近我带兵守着交界处,是她帮着父皇忙政务。隐澄和隐澈……哈,和之前一样,每天吵吵嚷嚷得不像话,都二百多岁了也没个正经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听着隐瑟口是心非的抱怨,龙屿轻笑着评价: “真好。” 真的很好。 他所期盼的,不正是如此平淡的幸福吗。 隐瑟继续说:“我现在的计划是,先接任鲛皇之位,然后努力在战乱里活下去。如果我出事了,就把鲛皇的位置传给隐澈。” 龙屿变了脸色: “别说这种话,能出什么事?” 隐瑟笑着摇头: “龙屿,我比你大了一千多岁,我经历过与邪祟的战争。你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场面,死在邪祟手中的神灵,能留下一个全尸都是奢望。更何况现如今的邪祟还与饕餮一族联手了。” 说着,隐瑟向岸边靠近了一些: “要我说,月予忆还是说得客气了,现在把你扔到邪祟面前,你连活下来都困难。那种极致的邪恶和力量,不是只靠信念就能战胜的。” 隐瑟的声音认真而沉重: “这场浩劫,在没开始之前就该给自己留好遗言。龙屿,别犯傻。” 龙屿沉默良久,哑声说: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最坏的准备。” 说完,龙屿眼神一凛,锐利而坚决: “但我也会用尽一切力量,护住每一条性命。” 金龙腾空。 隐瑟轻叹了一声,转身归于深海。 龙屿还是不明白,“护住每一条性命”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这不该是一位将军该有的想法,更不应该是“龙皇”该有的想法。 如果一直如此,龙屿只会把自己拖进深渊。 …… 龙屿再次奔赴边境。 月予忆前往混沌地后的第三天,饕餮族的第二波兵力到达龙族边境。 相比于上次的试探,这次的进攻更加来势汹汹。没有丝毫预兆、也没有任何战前的列阵对峙,饕餮一族的进攻寻不到丝毫章法。 它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获得胜利,统领神界。 黑云遮天蔽日,饕餮的吼叫声与龙吟声响彻云巅。杀戮的气息弥漫在被邪祟气息污浊的空气中,鲜血将大地燃成荒夷。 金龙咆哮着,以绝对的威慑力震退了一队试图突袭的饕餮。 灿金的龙眸燃着无畏的战意,龙鳞光辉熠熠,转瞬间剑光涤荡,将十余只饕餮斩于剑下。 龙屿化为人形,手持灿金长剑,金铠被血污沾染,眼神坚毅如初。 他站在一条银龙的背上腾空而起,剑尖对准饕餮族的将军。一声龙吟后,龙屿一跃而下,身后隐隐出现金龙幻影。 一击即中,势不可挡。 饕餮族的将军被长剑钉死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不甘地瞪着眼,直至最后的气息断绝。 金龙再次腾空,龙吟声出现之时,即是饕餮族断首之时。 …… 这场短暂的交战只用了三日时间。 金龙带着一身伤痕,扎进了龙吟之海。 在此之前,龙屿也曾有过几次上战场的经历。但从没有过一次,对手会给他带来如此的压迫感。 浓郁的邪恶和狰狞气息让饕餮一族彻底成为凶兽,眼中唯有屠戮。 这样的战斗简直令龙屿作呕。 这就是被邪祟影响的结果吗。 只是和饕餮族的暂时交战都如此艰难,如果与邪祟作战,又会是何光景。 混沌地中只会比这里糟糕数十倍、数百倍。 月予忆还好吗? 第六天了,明天她会从混沌地平安归来吗? 龙屿将自己浸在海水中,直至洗净了满身血污,才变回人形,准备游上岸。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鲛人的歌声。 急切、焦虑、担忧、甚至带着哭泣的声音。 越来越近。 龙屿转身,心中隐隐出现不妙的预感。 海浪自海平线上翻涌而来,然后龙屿才看清,那是十余名鲛人以极快的速度游弋而来。 鲛人的队伍转瞬就到了龙屿面前。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蓝发鲛人,她有着与隐瑟相似的容貌,原本狡黠灵动的眼眸中此刻满是焦急担忧。 隐瑟的女儿,隐澄。 龙屿心口一沉: “隐澄?出什么事了,你父王呢?” 隐澄深吸了一口气,急迫的声音带着颤抖: “父王在照看凰女殿下。刚才凰女殿下突然从交界处出现,浑身是伤,意识模糊。父王让我们赶紧上岸联系您和凤凰族。” 什么?! ------------ 第51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做了什么 龙屿的心跳陡然加剧,双手无意识颤抖。 月予忆怎么了? 他声音因急切而颤抖:“隐澄,带我去看她。” 隐澄满眼焦急,她连连摇头: “龙屿殿下,鲛人一族没办法登上陆地,也没法马上联系到凤凰族。父王说,让您赶紧告诉凤凰族,饕餮族下一次的进犯会在凤凰族的西南方向,这次会有邪祟同时出现,务必小心。” 龙屿皱紧了眉头: “你父王怎么知道的?” 隐澄急切解释: “是凰女殿下说的。她出现之后,只说了这句话就陷入了昏迷。龙屿殿下,真的没时间了!” 隐澄身后的十余名鲛人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急迫。 鲛人一族最先见到了邪祟如今的样子,他们比谁都清楚邪祟有多可怕。 担心隐澄没办法说服龙屿这个倔脾气,隐瑟让十余名鲛人护卫跟在了隐澄身边。 龙屿当然明白隐瑟的想法。他攥紧了拳头,哑声说: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凤凰族。隐澄,帮我告诉你父王,我去支援凤凰族,拜托他照顾好月予忆。” 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了,金龙跃入云层,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西南方。 隐澄这才松了一口气,声音因为后怕而颤抖: “我们走吧。” 月予忆殿下一定从混沌地得到了重要的消息,她的安危与整个神界挂钩。 如今父王母后照看着月予忆殿下,隐澈独自带着鲛人军队守在交界处,隐澄根本放心不下。 刚才目睹的一切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染血的白凤凰、凌乱的翅羽、嘶哑的凤鸣声。 那日在海边见到的、圣洁美丽的月予忆殿下,如今居然满身疮痍,只剩下一口气。 混沌地原来是如此可怕的地方。 隐澄眼角划过一滴泪水,化为珍珠沉入海底。 她不敢再迟疑,转身离开。 她还有太多要做的事。 …… 【主人啊————】 【别喊了……幸亏最后关头在积分商城换了复活甲,不然任务都可以直接结算了。】 【主人你真的不能再莽了!】 【没事,这次是失误,下次多换点复活甲就行。对了,反正现在身体还在昏迷状态,给我开一下全知视角,我看看龙屿那边的情况。】 …… 龙屿以最快速度冲到了凤凰神殿中。 凤皇和凤熙言都是满脸诧异,还没等他们开口,龙屿匆匆行礼后,快速说: “饕餮一族和邪祟要进犯凤凰族的西南方向。” 凤皇脸色大变:“消息属实?” 龙屿沉重地点头,声音沙哑:“是月予忆从混沌地带出来的消息。” 凤熙言赶紧问:“阿月还好吗?” 龙屿抿紧了唇,决定说明实情:“她受了伤,昏迷在鲛人一族,隐瑟在照顾她。” 凤皇握紧了权杖,双唇颤抖。凤熙言红了眼眶。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深知现在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事。 凤熙言再次展开地图,快速分析: “凤炼现在带兵守在西边,防止巴蛇一族突然进犯。西南方向力量薄弱,如果凤炼带兵赶往西南,没法保证巴蛇一族不会趁机进军……” 神界的力量如今微弱得令人焦心。与龙族相同,凤凰一族也调配不了太多兵力。 “父皇,我去吧。” 凤熙言坚定地说。 凤皇没能立即答应。如今凤熙言是凤凰王族仅剩的战斗力,但她从未上过战场,更没与邪祟作战过。 明白凤皇在担忧什么,凤熙言声音恳切: “父皇,阿月去混沌地的时候才二百岁,风琰皇姐前往混沌地时候也没有畏惧害怕。我身上流淌着凤凰王族的血脉,我不会畏惧任何事。” 凤皇眼神动容,终于点头: “好,万事小心。” 龙屿对凤熙言说: “我与你同去,龙族边境短期内不会再有动乱。阿月传来的消息一定是当前最重要的事,龙族不会旁观。” 凤熙言看着龙屿,感激地点头: “好,多谢。” …… “母后!凰女殿下醒了!” 隐澄惊喜地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收了声音,小声问躺在礁石上的月予忆: “凰女殿下?你感觉怎么样?你从混沌地离开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月予忆艰难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眉头紧锁,声音嘶哑: “这是哪儿?” 一位温柔美丽的鲛人游了过来,轻声对月予忆说: “这里是鲛人一族的领地,距离混沌地交界处不远。我是宁雅,隐瑟的妻子。凰女殿下,你还好吗?” 月予忆眉头依旧皱着,双眼紧闭,许久之后才睁开: “多谢鲛人一族相救。神界现在情况如何?” 宁雅用蚌壳给月予忆盛了些淡水,然后回答: “一个月前,龙皇和凤皇一同召开了一场联盟会议,我们鲛人一族无法上岸,是龙族后来给我们递了消息。饕餮、穷奇、巴蛇三族未到场。之后,巴蛇与饕餮二族开始进犯凤凰族,正是您所说的西南方向。” 月予忆变了脸色,哑声追问: “战况如何?” 宁雅的脸上带着一些力不从心的焦急: “我们得不到最准确的消息,只知道凤熙言殿下赶往了西南,龙屿殿下也前往支援。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一直没有消息。” 月予忆沉默了一会儿,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谢谢,先告辞了。” 隐澄焦急地问: “殿下您要去哪?父皇说您伤得很重,神力也不稳定。您现在需要休养!” 月予忆干脆地回答: “我没有休养的时间了。” 白凤凰展开还带着伤的残破翅羽,迅疾地飞往西南方向。 隐澄又急又怕,转身问宁雅: “母后,怎么办?” 宁雅满眼哀愁地摇头。 鲛人一族受限于海水,能做到的也只有守住龙吟之海的交界处。 希望龙族和凤凰族还撑得住。 …… 一个月。 居然只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金龙脱力似的自天上无力坠落。 “变回人形!” 听到这声急切的呼喊后,金龙变回人形,被赤红色的凤凰从半空中接住,带回了地面。 一落地,凤炼就厉声对龙屿说: “你不要命了?!” 以他现在的状况还要冲上战场,简直就是在送命! 半个月前,压制住了西边的巴蛇一族,凤炼立即赶往西南方向,与凤熙言换了位置。 凤熙言负责与立场不定的巴蛇一族谈判,凤炼负责应付西南方向出现的邪祟。 邪祟,这是三位神族王室血脉的神灵第一次面对的敌人。 龙屿直至一个月前,才明白邪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没有痛觉、不惧生死、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充斥屠戮气息的粘稠浑浊雾气。 一旦被雾气缠绕,转瞬之间就会丧命。 短短一个月时间,凤凰一族损失惨重。 龙屿根本没办法离开。 凤炼深吸了一口气,急促地对龙屿说: “这边我应付得来,你马上回龙族休息,别让龙族被饕餮趁虚而入。” 龙屿咬牙摇头: “如果不把这里的邪祟清除干净,让它们逃到神界其他地方,只会后患无穷。这不止是凤凰族的事情。” 龙屿终于理解了月予忆曾说过的话。 这是一场事关整个神族的战争。 凤炼眼神急得要喷火: “就算你不回去,也别往前冲了,你现在的状态撑不起再受伤了!” “我不上,会有更多神灵受伤……” “你!” 凤炼急得不行,偏偏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这句话。 正在此时,龙屿和凤炼都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凤鸣声。 二人一同望向空中。 一道纯白色的流光霎时间划破浓稠的黑暗,雪亮如锋。 龙屿惊喜的眼神在看清白凤凰满身的伤痕后,立即变成了惊骇。 她伤还没好,来这儿干什么?! 纯白色的凤凰在半空中化为人形,身后凤凰的身形明灭不定。 “阿月!” 凤炼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大吼:“不行!” 龙屿还没意识到凤炼的意思,只见半空中,月予忆的白羽长袍开始熊熊燃烧,直至赤红色的火焰照彻天空。 月予忆双目赤红,声音狠厉沙哑: “都去死吧!” 凤鸣声嘶哑如同斗兽濒死的咆哮,转瞬间,她裹着赤色的火光,直直坠向邪祟的中心。 沉闷的巨响震起一地染血的尘埃。战场上霎时间只剩下邪祟消散前的凄厉尖叫声。 直至一切声音都消失。 龙屿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月予忆做了什么? 她……死了? ------------ 第52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龙屿的耳边只剩下无止境的嗡鸣声。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耳边似乎是凤炼的嘶喊声。 凤炼在喊月予忆的名字。 发生了什么? 龙屿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随着白凤凰的坠空而一并被点燃了。 直到另一声凤鸣出现在了空中。 又是一只白凤凰。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到最后,龙屿眼睁睁地看着六只白凤凰将自己焚烧成业火,坠入邪祟的巢穴中。 尖叫和嘶吼声散去,战场上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 月予忆呢?! 在看到凤炼冲向战场后,龙屿终于重新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踉跄着奔向白凤凰坠落的方向。 满地污浊的黑雾逐渐消散,只留下了一地血污泥泞、和六片被烧焦的白凤羽毛。 战场上的所有士兵都惊愕难言。 龙屿和凤炼终于赶到了刚才满是邪祟的区域。 凤炼强迫自己做了一次深呼吸,用颤抖的声线喃喃自语: “不对,不是涅槃、也不是燃魂……这不是阿月!” 龙屿视线空洞地跪在地上,听到这话,僵硬地扭过头问凤炼: “……什么?” 他已近乎失声。 凤炼眼神中满是后怕: “我不知道阿月是如何做到的,但刚才出现在这里的六只白凤凰,都不是她。阿月至少还活着。” 不是她。 她还活着。 龙屿瞬间卸了力,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是她就好,她还活着就好。 后怕铺天盖地而来,将龙屿浸溺其中动弹不得。 凤炼的声音在他身边炸开: “阿月!” 龙屿瞬间起身,望向远方。 一抹白色的身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走近,龙屿和凤炼都看清了来者的容颜。 月予忆身上的银白色铠甲沾满血污、破碎了不止几十处。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伤痕、走的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的身后,纯白凤凰的幻影若隐若现,就连那幻影看上去都显得疲惫不堪。 凤炼心中一惊,立即迎了上去。 龙屿的身体还在打着颤,他紧随其后,奔向斜阳下那个破碎得令人心颤的身影。 月予忆最终脱力地倒在了凤炼的怀里。 她艰难地开口,问凤炼和奔过来的龙屿: “还有吗?邪祟……这里还有邪祟吗?” 凤炼声音都带着哭腔,他咬牙回答: “没有了,都被杀了,阿月,这里没有邪祟了。” “好,那就好……” 月予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她努力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向同样满身伤痕的龙屿,轻声说了句: “谢谢,辛苦了……” 最后一个字落得极轻。凤炼反应得迅速,架住了差点就要从自己怀中倒下去的月予忆。 他不加迟疑,把月予忆抱了起来,低声对龙屿说: “这边的布防还要收尾,我要去和熙言一起清扫战场。龙屿,拜托你把阿月带回凤凰族。” 龙屿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头: “我明白,交给我吧。” 他接过了月予忆,将她横抱在怀中。 月予忆轻得可怕,龙屿甚至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实际只是一片羽毛。 刚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心中的疑惑和后怕交织,但龙屿无暇顾及那些。 凤炼找来了一位没受重伤的凤凰族士兵。士兵变回本体,载着龙屿和月予忆飞往凤凰神宫的方向。 龙屿颤抖着抱住怀中昏迷的月予忆,丝毫不敢用力,生怕让遍体鳞伤的她再次受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月前从混沌地离开后,月予忆不是一直留在鲛人族吗? 刚才那六只白凤凰,龙屿不知是如何出现的。但他敢肯定,那是月予忆的手笔,而且月予忆一定再次付出了不敢想象的代价。 那样的做派,根本就是要燃尽自己的性命与邪祟同归于尽。 是不是他太弱了?如果他再强大一些,如果他手中的剑能斩杀更多的邪祟,月予忆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的伤了? 龙屿凝望着月予忆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泪水终于不受控地滑落脸颊,落在月予忆染血的发丝间。 …… 凤皇根本不敢想象小女儿在混沌地的三百年,究竟是怎么独自熬过来的。 他听完了医师们的回禀。 神智受损、神力混乱、本体多处受伤、其中几处简直致命。 原本华贵美丽的纯白凤羽,如今被摧残得破碎凌乱,每一处都触目惊心。 凤皇紧握着权杖,苍老的眼中满是心疼和不忍。 龙屿在凤凰族暂时处理了自己的满身伤口后,再次走进凤凰神殿。 凤皇已经等候在了殿中。 听着龙屿的描述,凤皇的眉头越发紧锁。 龙屿最后问: “凤炼说,不是涅槃,也不是燃血。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凤皇叹息着回答: “涅槃,即是焚尽躯壳,换得新生。燃魂,则是燃尽凤凰一族的神血,以骨血为燃料、把灵魂焚烧殆尽。燃魂秘术完全是玉石俱焚,在族中早就失传了。” 说到这里,凤皇的表情越发沉重: “但按你所说,那分明就是燃魂秘术。阿月不知道从何处学到了这种办法,还居然,居然用了六次?这怎么可能呢……” 龙屿再次想起了那六片被焚烧的羽毛,心中出现了一种令他心痛到几乎窒息的想法。 月予忆曾说过,自己的灵魂早就破碎不堪,是被前辈们的灵魂多次修补才活到了今天。 她难道把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不知道多少片,再一次次地点燃自己的灵魂,准备与邪祟不死不休吗? 这种想法令龙屿遍体生寒,但他却不得不承认,月予忆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并且将毫不后悔地继续做下去。 为了神界,她早就不顾及自己了。 龙屿垂下头,眼眶酸涩。再次抬起头时,他眼底布满血色: “陛下,我先告辞了。如果……月予忆醒了,还请您告诉我。” 他没有感春伤秋的时间。 他要让自己变得更强,让自己成为月予忆的盾。 他再也不想看到月予忆受伤了。 …… 月予忆这一昏迷,就是整整半年时间。 半年中,邪祟三次出现在神族。龙、凤皇、青鸟、玄武等神族全部投入了战场。 鲛人一族守卫着神界最边缘的混沌地边界。 鲛人皇子隐瑟成为新一任鲛皇。 巴蛇一族在与凤凰一族数次短兵交战后,暂时偃旗息鼓。 饕餮一族在六只白凤凰燃彻天空之后,动作也警惕了起来。直至月予忆整整半年时间没有出现在神界,饕餮一族开始了新一轮的侵袭。 凤炼带领军队驻守东方与饕餮一族的边界,凤熙言斡旋于各族之间。 龙屿出现的频率也变少了,凤炼和凤熙言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只有隐瑟知道。 龙吟之海的海岸上,隐瑟看着瘫在沙滩上的金龙,面露不忍: “还不够吗?” 金龙疲惫地喘息着,因为剧痛而说不出话。 他的身旁,是一片染血的龙鳞。 ------------ 第53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该有多疼 隐瑟慨然摇头: “你和月予忆啊,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疯,不想要命了吗?” 一百八十天,隐瑟眼睁睁地看着龙屿从自己的身上亲手拔下一百八十片龙鳞。 拔下鳞片后留下的伤口被剧痛逼迫着快速愈合,再被龙屿用神力催出新生的、更结实的龙鳞。 龙屿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变得更强。 剥鳞的疼痛,外族根本无法想象,那是自一处传遍四肢百骸、直至灵魂的尖锐痛感。 可龙屿已经适应了钻心剜骨的疼。 隐瑟缩着脖子评价: “你对自己下手真够狠的,还真打算把一身龙鳞都换个遍吗?” 金龙微颌着眼,说不出话来。 隐瑟轻叹一声,认命地开始吟唱疗伤的曲调。 这半年,龙吟之海边缘的混沌地边界一直不安宁,是龙屿派了龙族士兵与鲛人一族共同驻守。 许多时候,隐瑟也会觉得自己实在失败,身为鲛皇却帮不上什么忙。 一曲终,隐瑟问有力气变回人形的龙屿: “月予忆还是昏迷状态吗?” 龙屿拿着那片龙鳞站了起来,走向海边,回答: “还是没醒,但是好了很多,多亏鲛人一族的歌声。” 每到月圆之夜,龙屿都会抱着月予忆来到龙吟之海边,让鲛人一族的歌声与月光一同缝补她灵魂的伤痕。 昔日月予忆的事迹已经传遍了神界,各族都听说了,六只白凤凰是如何从天而降,将纠缠了凤凰族一整个月的邪祟屠戮殆尽。 月予忆再次成了神界的新希望。 龙屿在海水中洗着自己的龙鳞,叹息着说: “其实她这样昏迷着也好,至少不用整日里都想着和邪祟拼命。她多睡一天,我多杀一个邪祟,她就能轻松一些。” 隐瑟微微点头,眼神感慨: “是啊,她根本不把自己的命看在眼里,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啧,还说她呢,我看你也要变成那样了。” 他瞟了一眼龙屿手中灿金色的鳞片,长叹了一声: “说起来我还要替整个龙吟之海感谢你,你这每天往海中送点龙血进来,如今我们鲛人一族的力量都变强了。” 龙屿轻笑了一声,回答: “好,那就是一举三得了。” 隐瑟不解: “什么一举三得?” 龙屿低着头回答: “一来给我自己换一身更坚硬的龙鳞,二来帮龙吟之海的力量更强,三来……” 龙屿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想用攒下来的龙鳞给月予忆锻一件铠甲。” 隐瑟恍然。 龙族有专门锻造龙鳞的办法,能把一整片龙鳞锻成一块指甲大小的金色鳞片。或者只要在锻造武器和铠甲的时候熔进一片龙鳞,就能让原本平常的刀剑变为利刃。 很多龙族士兵都会在出征之前忍痛拔下自己的一片龙鳞,锻进武器中。 隐瑟连声赞叹: “龙鳞铠,好想法,相当适合月予忆这一上战场就不要命的性格。那你准备用什么主材料?我从海里给你挖点银矿上来?还是说你要用赤金?不行,这些好像都不结实,华而不实……” 龙屿轻声回答: “就用龙鳞,整件铠甲都用龙鳞。” 啊?! 隐瑟差点吓得一头跌进海水中。 他瞪大眼睛反问: “你疯了吧,那得用上多少龙鳞?你真准备把自己扒皮啊!” 龙屿继续洗着龙鳞,认真地说: “没事,反正拔了还能长出新的。” “……好,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拔下来了,你会锻造吗?上哪找工匠帮你锻造?要是你拔龙鳞给月予忆锻铠甲这事传出去,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没事,我自己锻造,我有经验。” 隐瑟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经验是什么意思?” 龙屿直起身,把洗净的龙鳞收好,平静地回答: “三百年前,我用自己的龙鳞给她锻了一把剑,那把剑被她带在身边了。” 说这话的时候,龙屿的眼神和语气都满是骄傲的神色。 隐瑟突然震惊地叫出声: “那把剑是你送她的啊?!” 龙屿疑惑不解,随即反应了过来: “啊,她带着那把龙鳞剑进的混沌地,你见到了?” 隐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当然见过,而且印象相当深刻。我还以为那把剑来自混沌地呢,还没出鞘就有那么重的煞气,看上去像是在战场上被挥舞了千万次,被血腥气浸透了个彻底。” 说到这儿,隐瑟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调侃: “半年前,月予忆从混沌地出来之后,手中一直攥着剑鞘,直到昏迷过去都不松手,我们碰都没法碰一下。 “你这龙鳞没白拔,剑也没白锻。” 隐瑟以为自己会见到龙屿骄傲到脸红的样子。 龙屿却不像隐瑟想象似的欣喜,他苦笑了一声,眼神忧愁: “只在混沌地待了七天,龙鳞剑就沾满了血腥气。那此前的三百年,手无寸铁的她又要怎么办。” 隐瑟怔住了,他别过脸,沉默不言。 龙屿垂着眼说: “所以我根本不怕疼,我这点疼痛算什么。阿月在混沌地被邪祟一次次撕碎再重生的时候,该有多疼……” 说完这些,龙屿抿了一下干涩的唇,岔开了话题: “我走了,明天月圆,我带阿月过来,麻烦你们了。” 隐瑟挥了挥手: “这算什么麻烦,我们鲛人也没什么能帮得上的,这点力所能及的事别跟我客气。” 龙屿点头,准备变回本体离开。 隐瑟突然疾声叫住了龙屿: “等下,看你身后!” 与此同时,龙屿也感应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 他转过身,见到一片纯白色凤羽乘着月色飞向他。 龙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伸出双手接住了凤羽。 在触碰到羽毛的一瞬间,月予忆的声音在龙屿的灵魂深处响起: “我已无大碍,不要担心。 “混沌地中还有未了结的事情,具体情况你可以去问我的皇兄皇姐。 “简言之,我能通过混沌地中的状况,辨别邪祟每次入侵神界的具体时间地点,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 “所以我现在必须回到混沌地,之后也会以这种方式给你传信。 “时间紧迫,我先行离开了。 “感谢你送我的剑,感谢你为神界所作的一切,感谢你与我并肩作战。 “凡事务必小心为上。 “龙屿,未来再见。” 声音消散。 月色澄澈如初,海浪声伴随着深海中鲛人一族的吟唱声,一同溃散在海岸。 龙屿站在月光之下,轻叹一声,小心地握住了洁白的凤羽。 “……好,未来再见。” 距离下一片凤羽的到达,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距离龙屿与月予忆的下一次见面,还有五十年。 ------------ 第54章 温柔腼腆龙皇:他必须强大 “邪祟将在明日进犯青鸟一族的北部边境。” 两个月后,白凤羽毛将这条消息带给了龙屿。 龙屿将两片羽毛一同收在了梧桐木打造的箱子中。 然后,他再次领军出征。 这次与邪祟的战斗持续了三年时间。 五年后,龙屿收到了第三片羽毛。 第四片、第五片……五十年过去,梧桐木箱中已经放进了九片羽毛。 在这五十年期间,神界各族选拔出了各自的精英部队,由龙屿和凤炼共同调遣,与邪祟和饕餮一族交战。 在月予忆从混沌地带来的情报的帮助下,神界在每次作战都能取得先机,提前布防兵力、遣散平民。 月予忆进入混沌地后,出现神智的邪祟越来越少,与邪祟的作战也不再艰难异常。 每次收到白羽传信的时候,就是龙屿最开心也是最担忧的时候。 月予忆还平安,她正孤单地为了整个神界而战。 五十年过去后,原本嚣张的饕餮一族逐渐落于下风。 神界众生都很清楚,如果不是月予忆守在混沌地中,逸散在神界的邪祟绝对不止如今的数量。 她以一己之力,让神界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战事暂歇的时候,龙屿总会到龙吟之海的尽头,去看混沌地的交界。 混沌地的交界处越发混乱,已经到了仅凭神界的力量无法将封印开启的程度。 起初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龙屿慌了神,不管不顾地往混沌地里冲。 幸好一片纯白的凤羽于此时出现,制止了龙屿的举动,抚慰了他慌乱不安的心。 “我无事,混沌地中状况复杂,切莫冲动,守好神界。” 这是唯一一次,月予忆为了邪祟之外的事情联系龙屿。 从那之后,龙屿再也没有自乱阵脚。 他知道自己要努力变强,他不能让月予忆为自己分神,他要成为月予忆的盔甲。 五十年的时间,龙屿先是为月予忆攒出了一件龙鳞铠甲。之后,他又开始把自己的鳞片送给各族的精英战士们。 龙皇血脉的龙鳞,这实在是贵重得任谁都不敢接受的礼物。 但是龙屿说,“一切都是为了神界。” 五十年时间,各族的力量遭受了大幅度的损耗。 与邪祟和饕餮的战斗是为了神界的未来,是为了更多神灵能活下去。 如果自己的鳞片能让将士们更安全一点、更强大一点,龙屿求之不得。 隐瑟笑容感慨:“龙屿,你现在越来越像月予忆了。” 龙屿如今沉稳了许多,听到这话,只是轻轻点头: “多谢,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夸赞。” 又是月圆之夜,鲛人在龙吟之海的月色中吟唱着轻柔缥缈的旋律。 隐瑟身边跟着隐澄隐澈,两个小鲛人如今也长大了。 隐澄漂亮得颇有英气,一双碧眼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隐澈清俊的容貌文雅秀气,更像他的母亲。 注意到龙屿的视线,隐瑟笑着招呼自己的一对子女: “来,陪你们龙伯伯说说话,这家伙都快忘记该怎么笑了。” 龙屿哭笑不得,只能应下。 短短五十年,龙屿变成了与曾经截然不同的样子。 有很多事,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一次,才有资格称得上一句感同身受。 龙屿与月予忆的初见和第二次见面相隔三百年,那是属于虚无和混沌的三百年。 三百年,让月予忆失去了一切骄矜、只剩下狠厉的寒光。 那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龙屿曾试图想过这个问题。 但后来他却意识到,会想到这个问题,就注定了他永远都不会成为月予忆。 在混沌地的三百年,月予忆没有一刻想着她自己。 她如今怎么样了呢? 龙屿望着海天交织处,出着神。 隐瑟无奈地摇头。 龙屿这习惯一点也没变。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到月予忆,他就要开始傻兮兮地发呆。 哪怕如今的龙屿成为神界的众望所归,这习惯也没变。 算了,还是别打扰他了。 这五十年,辛苦龙屿了。 等龙屿回过神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鲛人纷纷离开,回归深海。 隐瑟问龙屿: “你妹妹的百岁宴是不是快了?” 龙屿点头: “就在下个月。” 隐瑟抱着胳膊,陷入思考: “这可是个大事,我想想鲛人一族应该送点什么礼物。你上次送来的那一批龙鳞剑还没回礼呢。” “龙鳞剑不必回礼,那不是礼物,是我应尽的责任。”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鲛人一族总不能没有任何表示。诶,珍珠粉可入药、也能美容,等我回去带领族人多哭一点出来。” 龙屿想到隐瑟带领一众族人嚎啕大哭的场面,忍不住笑了。 隐瑟又问: “我没见过锦欢多少次,她喜欢什么?” 想提到自己的妹妹,龙屿的表情温柔又无奈: “喜欢刀剑、喜欢盔甲。自从战事开始,她就在拼命习武,吵着嚷着要上战场。” “我家隐澄也是,非要跟着隐澈上战场,现在倒好,练得比隐澈还结实。她说她的目标就是成为月予忆一样的强大神灵。” 说到这里,隐瑟无奈地摇头: “月予忆一样的强大……那哪里是寻常神灵能做到的。” 龙屿眼神黯淡了一些,没有回答。 日出于海面上,灿金色的霞光托起金龙,飞向龙族的方向。 是时候回去规划战局了。 饕餮一族已经沉寂了太长时间,龙屿担心他们是在计谋着一次更大范围的进攻。 他不能只依靠着月予忆的消息。 他必须有所防备。 …… 饕餮一族。 饕皇面色狰狞,质问殿下跪着的侍从: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回应?!” 侍从战战兢兢地回答: “陛下,我们也不知道,上次派遣进混沌地的士兵一直没从混沌地出来,我们和大皇子也失联了。不知道是不是混沌地中出现了状况……” 饕皇捏碎了手中的信件。 神陨玖佰年,饕餮一族的大皇子饕伢未从混沌地中归来。 其余各族都以为,饕伢与此前进入混沌地的龙族皇子和凤凰族凰女一样,死在了混沌地。 而实际上,饕餮一族早已与邪祟里应外合,让饕伢借此机会留在混沌地,成为了饕餮一族在混沌地的内应。 饕餮一族定期派士兵进入混沌地,送上神界的消息。作为回应,饕伢会把邪祟下一步对神界的入侵计划告诉饕皇。 原本一切都万无一失。 直到出现了那个变数。 “月予忆……” 饕皇咬着牙,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饕伢的消息迟迟没有传回,邪祟对神界的进攻也暂停了。 只有一种可能—— 它们被月予忆缠住了。 月予忆是饕餮一族称霸路上的最大阻碍。 曾经以为她翻不起多大风浪,如今看来,她必须死。 饕皇的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杀意。 “传信给饕伢,让邪祟暂停一切对神界的进攻,全力除掉月予忆,不惜一切代价,最好直接让她被混沌石吞噬,灰飞烟灭!” ------------ 第55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不怕死,所以她永远都会赢 【主人!小心身后!】 星目一声惊呼,立即开启了痛觉屏蔽系统,与此同时,月予忆身上的最后一件复活甲生效。 月予忆被涌上来的邪祟撕碎、溃散成纯白碎片,又再次与汇入的力量融合,重新复生。 她双目赤红,重新握紧了折金龙鳞剑,紧盯着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涌而来的邪祟军团。 血红的天幕与荒夷的大地之间,污浊狰狞的邪祟如同噩梦的具象化。 【复活甲一百件,换!】 给星目留下这句话后,月予忆毫不迟疑地提剑飞身,闯进了邪祟之中。 剑光挥舞,邪祟的咆哮和尖叫混杂成尖锐可怖的奏鸣。 月予忆杀红了眼,到最后,挥剑的动作没有丝毫格挡意味,只剩下纯粹的进攻,任由自己的身体被一遍遍撕碎再一遍遍重组。 星目很清楚,现在根本没办法劝月予忆收手。它只能开启全知视角,尽力帮月予忆避开致命的危险。 复活甲这种高等级的道具,月予忆换起来丝毫不心疼。此前在混沌地的三百年就是如此,如今又是这样。 就算月予忆手中积分够多,也禁不住这么花啊! 一波攻势还未结束,另一波攻势又至,原本麻木空洞的邪祟如今像是得到了什么共同的指令,势要今时今日把月予忆彻底除掉。 挥剑、斩杀、再继续挥剑,无止境的战斗不知道进行了多久。 久到看不到尽头,久到好像一切都是徒劳。 月予忆的身边聚集着许多神灵的灵魂,它们早已失去了生命和意识,如今却如赴汤蹈火一般,将自己的灵魂灌入月予忆的体内。 “停下来!” 月予忆朝着那些灵魂大喊着:“离开这里!” 可那些灵魂对此置若罔闻,有的被邪祟撕扯吞噬,更多的穿破混沌黑暗,将自己融进月予忆的体内。 它们有的曾为神界而死,有的已经被邪祟困了不知几千几万年,有的甚至早已被邪祟吞噬得只剩下一抹残影。 而它们此刻,全都奔向了月予忆的方向。 它们燃尽自己的最后一缕魂魄,只为了神界最后的希望。 “孩子,你要活下去……” “请你带着我们的力量,斩断神界的枷锁……” “这是我们能为神界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凰女殿下,请继续走下去……” “妹妹,就这样带着我的力量一起战斗吧……” 随着神力涌入体内,月予忆的灵魂深处响起了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声音。 最后,她听到了一声温柔的呢喃: “阿月,我的孩子,你是凤凰一族的骄傲。” 那是月予忆在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来自凰后,来自月予忆的生母。 月予忆眼眶泛红,下定了什么决心,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她闭上了眼睛。 【星目,找到邪祟的来源了吗?】 【找到了!已经给您标了坐标。对手是饕餮族皇子饕伢,主人小心。】 【好。】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月予忆周身气场冷锐森然。 她腾跃而起,穿破邪祟的封锁,如出鞘之剑、刺向邪祟背后的号令者。 饕伢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笑意狰狞,化为本体扑向白凤凰,爪牙之上满是杀戮之意: “当年你第一次进入混沌地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扔进混沌石里当祭品!” 月予忆手中长剑破空,剑光织成网,将饕伢封锁其中。她声音凌厉: “留你到今天,才是我最大的错误。” 月予忆与饕伢缠斗之时,邪祟调转方向,为饕伢助力。 越来越多的神灵魂魄涌入月予忆体内。 在月予忆再次被邪祟杀死后,星目抓住时机开口: 【主人,这样下去就算把你的任务积分耗尽也打不完!】 月予忆的身形重新凝聚。她没回答星目,而是变回本体,振翅飞向空中。 她用利爪撕扯着自己的翅膀,白羽纷飞。 然后,数十片凤羽一起在白光之中幻化成白凤凰的身形。 月予忆将自己的灵魂分成碎片,让每一片凤羽都成了自己的分身。 燃魂秘术。 数十只白凤凰燃烧着自己的血肉,在混沌地中燃起一片滔天火海。 凤凰火海燃烧之处,邪祟灰飞烟灭、不留分毫痕迹。 邪祟的狰狞咆哮声震彻混沌地,众多邪祟四散而逃。 饕伢躲避不急,被凤凰神火点燃,凄厉地尖叫嘶吼着。 火焰燃尽后,饕伢破碎的身体瘫在满地污浊中。 白凤凰力竭,颓然坠落。 这种办法太过于耗力,灵魂被损耗的脱力感不是只靠痛觉屏蔽就能忽视的。 月予忆变回人形,用龙鳞剑撑起自己遍体鳞伤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饕伢。 她看着饕伢将四周残留的邪祟吸纳尽自己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 饕伢也能在混沌地中长生不死。 月予忆面如寒霜,将龙鳞剑抵在了饕伢的脖颈处: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杀了你。” 饕伢喘着粗气,回以肆意的笑: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你很厉害,等饕餮一族成为神界至尊的时候,我可以考虑把你养在笼子里当个宠物。” 月予忆冷笑一声,将长剑刺进饕伢的喉咙: “你只会等到你的死期。” 饕伢被一剑击杀,不久后,又再次靠吞噬邪祟活了过来。 他盯着月予忆的眼神嚣张而狠厉: “你以为,就凭你也能杀死我?” 月予忆反问: “邪祟被你们饕餮一族操控着,生出了模糊的神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饕伢嘲讽玩味的笑意中,月予忆冷声说: “意味着邪祟开始怕死了。” 方才凤凰神火点燃的一瞬间,不少邪祟四散而逃,这就是铁证。 饕伢眼神一震。 月予忆继续说: “怕死,就会有弱点,而我不怕,所以我永远都会赢。” 她的眼中带着讥讽的笑、闪烁着冷厉的寒光。 今日一战未分出胜负,这绝不是结束。 月予忆拖着残破的身躯,逐渐走远。 【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了,去混沌石附近吧。】 【主人,接下来怎么办?再这么下去积分真的不够用了!】 【没事,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回去多卖电影票,赚回来就好,亏不了多少的。】 【哪有倒贴钱上班的啊……】 【没事,快下班了。】 【嗯?主人您准备脱离任务了吗?!】 【还不是时候,再等五十年吧,我要好好和饕餮一族清算一下。我死之前,要把它们和邪祟一起带走。】 星目根本不敢反驳。 月予忆彻底融进了这个角色,成了心系整个神界的凰女。 她是真的要和邪祟不死不休了。 【龙锦欢的百岁宴要到了,你说送她什么礼物比较好?】 【我查一下人物资料……查到了!龙锦欢的爱好是上战场、想要的礼物是一场与饕餮一族的作战。好奇特的愿望。】 【是个有狠劲的孩子。】 【主人,你该不会是想……】 【嗯,我送她一个亲手斩杀饕餮的机会吧。】 【啊?!】 ------------ 第56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的邀约 “三日后,饕餮一族将进犯龙族南部边境。” 龙屿在龙锦欢百岁宴的前夕收到了月予忆的传信。 他眉头紧锁,把消息带给了龙皇和龙锦欢。 龙皇气得胡须都在颤抖: “偏偏要挑在锦欢的百岁宴!” 龙锦欢却满眼兴奋: “正愁饕餮一族的怂货都不出手呢,正好!哥,你带我上战场吧,我要用饕餮一族的头颅当我送给自己的百岁生辰礼!” 龙屿皱眉拒绝: “不行,你还从来没上过战场,更何况那天是你的百岁生辰。” 龙锦欢不服气地反驳: “就是因为没上过战场,才想让第一次战斗更有纪念意义啊!哥,你带我去吧,我保证听指挥不乱跑!” 面对龙锦欢亮晶晶的眼神,龙屿却有着更深沉的考量。 月予忆从混沌地中传来的消息一向都是关于邪祟的,只有这次,是关于饕餮一族的。 这是否代表了一些什么? 饕餮一族这次不等邪祟的助力,就要自己动手了吗? 龙屿暂时没想通,但无论如何,只要是战斗,他需要考虑的就只有如何赢。 至于月予忆那边…… 龙屿捏紧了凤羽,心中再次出现了深深的无力感。 五十年间,他只能单方面收到月予忆的消息,却不能给她传去哪怕一封信,问问她是否还安好。 看着皇兄此刻的样子,龙锦欢偷笑了一声,小声对龙皇说: “你看他,又开始了。” 龙皇眼中也带着无奈的笑意。 随即,笑意又变成了浓重的忧虑。 月予忆如今在做的事情,是整个神界都无法匹敌的。如果邪祟最终能得以彻底的斩除,能做到这件事的必然是月予忆。 这也是整个神界都在期盼的。 但,斩除邪祟,此事听起来何其艰难荒谬。 龙皇只担心,月予忆终有一天要燃尽自己的灵魂和血肉,换神界清明。 到那时,她为神界所做的一切,谁都没有办法报答。 自己的傻儿子又要怎么办呢。 看着紧握白凤羽毛的龙屿,龙皇默不作声地叹息。 他转过了话题,对龙锦欢说: “锦欢,你的百岁宴不会安稳。让你在纷扰中诞世,是父皇和母后的责任。” 年事已高的龙皇揉着女儿的头发,眼神带着一丝抱歉。 龙锦欢笑眼弯弯: “父皇,这是我的幸运。身为龙族的王族血脉,我本就该为龙族和神界做些什么。我要努力变强,变得和哥哥、和月予忆姐姐一样强!” 她骄傲地挺起胸膛,满眼期待和骄傲。 …… 龙锦欢的百岁宴当日,各族使者前来龙族庆贺。 凤熙言代表凤族前来。 见到龙屿后,凤熙言低声说: “凤炼那边都准备好了。” 龙屿点头,小声回答: “龙族这边也完成了布防,饕餮一族不知道我们有所防备,此战很有胜算。” 凤熙言轻叹了一声: “只是苦了锦欢那小丫头,一生只有一次的百岁宴,结果偏有不长眼的东西来搅混水……你跟锦欢说,等收拾完饕餮族,我再给她补一份大礼。凤炼的小金库里有不少好东西,反正他从来都不喜欢在凤凰神宫里老实待着,也用不上那么多宝贝,到时候让锦欢看上哪个直接拿!” 龙屿笑着点头:“行,我替锦欢和凤炼谢谢你。” 凤熙言大笑着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座席。 对于今天即将打响的战争,她心中其实有些担忧。 这五十年,凭着月予忆的情报和她在混沌地中的支援,神界打得饕餮一族节节败退。 他们必然不会甘心。 这一次,饕餮一族没等邪祟支援就要动手,难道月予忆在混沌地中又做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凤熙言总是满心担忧。 宴会开始,龙锦欢穿着一袭华贵的灿金色龙鳞铠走向中央。她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却闪烁着明亮的、对未来的期许。 这就是与饕餮一族战斗到底的意义吧,为了让大家都能心怀希望好好活下去。 凤熙言笑着,饮尽杯中酒。 宴会到了后续,难免演变成了各族使者针对战局和混沌地的讨论。 龙锦欢偷偷溜到了龙屿身边,小声问他: “哥,南部边境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吗?宴会结束之后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今天可是我的百岁宴!我的心愿都应该被达成吧!” 龙屿无奈地按住蠢蠢欲动的龙锦欢: “你去干什么?那是战斗,战斗不是儿戏,你……” “你又要说我是胡闹!我不小了,我都一百岁了!一直只有你在外面领军作战,我也能做到啊!我也是父皇的孩子!” “这不一样,你还太小了,不管怎么说,这也轮不到你头上。” “哥,如果有一天,龙族无将可用了,我不得不出征,你希望我因为毫无作战经验而死在战场上吗?” “我不会让那天出现的。” 龙锦欢盯着龙屿坚决的眼神,忍不住红了眼眶,提高了声音: “你以为你是在保护我吗?” 龙屿有些无措,却依旧没有松口。 凤熙言瞥到了这一幕,静静走了过来。 她把委屈到哽咽的龙锦欢搂进了怀里,低声哄了几句。 然后,凤熙言对龙屿说: “龙屿,这是乱世,锦欢作为龙女,总不可能连战斗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带她去看一眼未尝不可。” 龙屿看着龙锦欢倔强的眼神,终于低声对她说: “我害怕自己保护不好你。” 这五十年间,玄武一族二皇子、三皇女殒命,青鸟一族的老族长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青鸟神脉,以抵抗巴蛇一族的进攻。鲛人一族为守住龙吟之海与混沌地的交界处,在与邪祟的作战中伤亡无数。 龙族与凤凰族的军队付出了尤其惨烈的代价。每一场战争的胜利,都是由尸山血海堆砌而成的。 这才是战争。 无论胜败,都注定了死亡的阴霾将笼罩天幕,无法消散。 龙屿不想让龙锦欢冒风险。 可见到龙锦欢此时的眼神,龙屿却又忍不住想起了月予忆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要成为斩断枷锁的刀。” 龙屿永远都不会忘记月予忆是以什么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而此刻,龙锦欢的神色居然有些像她。 龙屿看着稚嫩却执着的妹妹,嘴角浮起一丝感慨的笑。 阿月,锦欢居然有些像你的曾经了。你看到如今的锦欢,会高兴吗? 如果你是我,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一片白色凤羽适时飞进大殿,在凤熙言和龙锦欢惊讶的眼神中落在龙屿的掌心。 龙屿的灵魂深处响起了月予忆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笑意: “龙屿,替我问问锦欢,如果有一个亲手斩杀饕餮一族四皇子的机会,她想不想要?如果想的话,我在龙族南部边界等她。” 龙屿心中惊骇震荡,近乎恍惚地将月予忆的话转达给了龙锦欢。 不出所料,他在龙锦欢的眼中见到了从未有过的璀璨: “要!” ------------ 第57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的新计划 凤熙言满脸惊讶: “阿月从混沌地出来了?” 龙屿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羽毛,久久难言。 凤熙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别愣神了!阿月回来了,走啊!一起去见她!” 说完,不再等龙屿的反应,凤熙言直接拉着龙锦欢向外走。 龙锦欢兴奋地一蹦一跳,仰头问凤熙言: “熙言姐姐,不用等我哥一起吗?” 凤熙言轻笑一声,还没回答,龙屿已经奔了过来,颤抖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紧张: “我和你们一起。” 凤熙言和龙锦欢相视而笑。 大殿外,两条金龙和一只赤红色凤凰飞向了南方。 …… 凤炼夸张地张大嘴,笑着问月予忆: “就为了饕餮族那个四皇子,你亲自出场?阿月,那个四皇子相当菜,三十年前就被我打得满地找牙了,你就算想找谁练手,也犯不上找他啊。” 凤炼刚经历了时隔五十年后见到妹妹的欣喜若狂、欢呼雀跃、喜极而泣、满天乱飞,此刻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 月予忆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了凤炼终于闭嘴的时间节点,立即开口: “送给锦欢的生辰礼,顺便出来跟你们说些事情,和混沌地有关。” 听到这儿,凤炼收起了调侃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着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妹妹,不放心地问: “阿月,这五十年你在混沌地受了不少苦吧……你这是为了出来见我们,特意又死了一次?” 月予忆平静地点头: “嗯。” 凤炼倒吸了一口凉气,担忧地叮嘱: “我知道你在混沌地能死而复生,但你也不能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阿月,你千万不能因为习惯了死亡,就变成丝毫不顾及自己生死的样子,这太危险了。” 月予忆沉默着没回答。 凤炼烦躁地抓着头发,不死心地问: “我们真的不行吗?就算不能替换你,让我们和你一起进入混沌地也行啊!” 月予忆微微摇头,眼神冷厉: “等龙屿过来之后我再跟你们说,混沌地的情况变复杂了。” 话音刚落,龙吟声自天边传来。 灿金色与火红色的流光转瞬间落在了月予忆的面前。 “阿月!” 凤熙言变回人形后,直接一步向前把月予忆紧紧抱在了怀里,声音哽咽: “辛苦了,阿月。” 月予忆原本寒凉的眼神柔软了下来,她闭上眼,回抱住凤熙言。 等凤熙言松开月予忆后,龙锦欢又三两步窜了上来。 她停在月予忆的面前,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眨着眼问: “予忆姐姐,你可以也抱我一下吗?” 月予忆微笑了一下,微微弯下腰,抱起了龙锦欢转了几圈。 龙锦欢兴奋得咯咯笑,被月予忆放下来的时候,激动得脸颊泛红。 最后,月予忆的视线落在龙屿的身上。 他比之前沉稳成熟了太多,肩上的责任与五十年的历练让他的眼底沉淀着坚毅的力量。 如今的他,终于担得起未来龙皇的头衔。 当然,这样的眼神在遇到月予忆的时候不免变了样子。 月予忆看着盯着自己却不敢说话,整张脸都带着红晕的龙屿,扬起了嘴角。 她轻声说: “好久不见。” 龙屿的双眼因这一句话而泛上了泪光。 他嗓音干哑,控制着翻涌的情绪: “好久不见。” 月予忆一步步走近,停在了龙屿的面前。 她微笑着问: “或许你也想要个拥抱吗?” 骁勇善战的龙屿因为这句话,变回了手足无措的傻龙。 他支支吾吾,想回答又不敢开口。 于是月予忆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该如何形容月予忆的气息呢? 寒凉的月色、炽烈的神火、杀戮与守护的气息在她的身上达成了无可替代的平衡。 她真正称得上“神灵”。 而此时,龙屿没有什么思考的余力。 他强迫自己按捺住将月予忆紧紧拥入怀中的心念,只是将颤抖的双手虚拢在了她的背上。 清瘦的吓人,却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她的体温依旧这么低,她在混沌地是不是又用了燃魂禁术? 抛却为神界而燃烧的生命,她又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呢。 龙屿将头埋进了月予忆的颈窝中,心中的苦涩和想念化成眼泪,静默地落在月予忆的发丝中。 龙屿似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这个拥抱太久又太短暂,直到月予忆松开龙屿,转身走向凤炼。 凤炼惊慌地摆手后退: “别别别我受不了这个你接着抱龙屿去……行行行抱抱抱,小时候就粘人,长大了也没怎么变嘛……啧,凤熙言你那是什么表情?对你哥放尊重点!……瞎扯什么!我才没哭呢!” 龙屿快速擦掉了眼角的泪,看着抱在一起的凤凰族三兄妹,眼中带着笑。 如果时间一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一刻钟后,月予忆把混沌地里的情况告诉了众人。 她沉声说: “我和饕伢交手之后,邪祟被震慑到了,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现在的重点是饕餮族,饕餮族的举动,我也无从判断,我只能尽力在混沌地中削弱邪祟的力量。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凤炼点头: “饕餮族那帮杂碎就交给我们。阿月,既然混沌地暂时没事,你就别回去了吧。” 凤熙言立即点头: “我同意。阿月,斩除邪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再怎么说也应该休息一下。还有我们顶着呢!” 月予忆沉默着没回答。 远处传来饕餮族的咆哮声。 凤炼眺望着来犯的敌人。 随即,他嗤笑了一声: “就这么一点兵力,用得着咱们几个都聚在这儿吗?” 月予忆淡淡地说: “没多少难度,是拿来给锦欢练手的。” 她转过身来,微微俯下身,对龙锦欢说: “为首的那个就是饕餮族的四皇子,这几天被饕皇训了一顿,正在气头上,做事都不过脑子了,想着突袭龙族立大功。” 龙锦欢嗤笑一声,满脸都是傲气和期待: “交给我,我要用他的脑袋给自己当贺礼!” 月予忆微笑着,揉了揉龙锦欢的头: “我相信你。去吧,有我们在呢。” 凤炼和龙锦欢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精锐部队迎了上去,杀声连天。 凤熙言已经离开了,她还要回龙族和各族使者交涉。 龙屿忍不住问月予忆: “你早就准备好了吗?” 月予忆微微点头: “前段时间在混沌地截住了一个饕餮族传信的侍从,从他那儿打探来了一些消息。饕餮族的四皇子,不至于太没地位,也不至于太强大,正好当成礼物送给锦欢。” 龙屿无奈地笑了: “怪不得锦欢喜欢你,也只有你会想出这样的礼物。” 月予忆轻笑了一下。 城墙上,龙屿和月予忆遥望着逐渐溃不成军的饕餮军队。 金龙的身影盘旋在饕餮族的上空,目标明确直奔敌方首领而去。 伴随着灿金色光辉再次腾空,饕餮族的军队四散而逃。 胜败已分。 月予忆微笑着说: “锦欢长大了。” 龙屿心情复杂,抿着唇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龙屿问: “接下来,我们需要怎么做?” 刚才听到月予忆提起饕伢的时候,龙屿就知道月予忆一定是有了新的计划。 而且这计划,一定又要以月予忆的牺牲为代价。 月予忆平静地说: “饕伢是最大的隐患,他有野心、有力量,还会无止境地吞噬邪祟为己所用。饕伢不死,神界永无宁日。” “我明白了。你要把饕伢引出混沌地,然后大家一起杀了他吗?” “饕伢引不出来,混沌地是他最大的庇护,在饕餮族取得胜利之前,他不可能离开混沌地。” “那你……” 龙屿望着月予忆一如既往平静的侧脸,心中再次浮现不知来由的慌乱。 月予忆眺望着远方,轻声说: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能做到的。混沌地的神灵们就快回家了。” 她深邃的眼眸平静如月色,仿佛看到了某种已注定的命运,也再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 “龙屿,我这些年给你传的凤羽,你还留着吗?” ------------ 第58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都明白 听到月予忆的问题,龙屿点头,表情有些羞赧。 他把月予忆传来的白羽全都小心地存在了梧桐木箱中。 每当对月予忆的想念即将溢出胸腔,夺走他的理性时,龙屿就会打开那口箱子,轻抚那些羽毛,贪婪地回忆着与月予忆有关的点点滴滴。 凭着那些零散的过往,龙屿忍过了无数个没有月色的夜。 月予忆又问: “我听凤炼说,你给自己换了一身龙鳞?” 龙屿点点头,想了想,小心地说: “我用龙鳞给各族的将士们铸了些武器,还打了一副龙鳞铠。那副龙鳞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给你吗?” 月予忆侧过脸,望着龙屿忐忑的表情。 他一直都是这样,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一览无余,却还要小心翼翼地伪装起来。 反而有点可爱。 月予忆轻叹一声,问龙屿: “疼吗?” “不疼,一点也不疼……” 说到一半,对上月予忆的眼神,龙屿被卸了嘴硬的力气,小声回答: “有一点疼,但是后来就不疼了,真的!” 他担心月予忆会生气,赶紧又加了一句: “我知道这样很傻,但是我不后悔,就算你说我幼稚我也不后悔!而且这点疼不算什么,你都能忍受一次次死而复生的疼,我这点疼算什……” 他余下的半句话,落进了一个怀抱。 “谢谢,辛苦了。” 月予忆微微踮着脚,在他耳边说: “我都明白的,谢谢。” 她的双手收拢,将微凉的体温传递给龙屿。而龙屿低下头,收紧了手臂,把这个怀抱加深。 他明白月予忆在说什么,他明白月予忆懂他的心意,他也知道,此刻月予忆能对他说的,也仅限于一声谢谢。 可这就足够了。 四百五十余年的岁月,终于让龙屿一点点走到了月予忆面前,站在了她的身边。 月色从来都不该为一人而停留,龙屿深知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那些奢求啊、贪恋啊,在此时都不再有意义。 只要月予忆明白,就够了。 …… 远方,凤炼看着满脸兴奋的龙锦欢,笑着调侃: “怎么样?第一次斩杀饕餮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忘?” 龙锦欢用力点头: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百岁生辰礼!我好喜欢予忆姐姐!不对,谁能不喜欢予忆姐姐呢!” 凤炼忍俊不禁,面露骄傲。 龙锦欢突然凑到了凤炼身边,仰着头神秘兮兮地说: “凤炼哥,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千万别让我哥知道是我说的!” 凤炼配合着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什么秘密?” 龙锦欢边笑边说: “予忆姐姐一直用自己的凤羽给我哥传信嘛,我哥把那些羽毛都收了起来,放在龙渊最隐秘的地方,谁都不给碰。然后,有一次,我撞见他在偷偷写什么,写得那叫一个专心,我走近了都没注意。然后你猜,他在写什么?” 凤炼心中有些猜测,却依旧装作惊讶不解地问: “快说快说,写的什么?” 龙锦欢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他在给予忆姐姐写信!每次他收到予忆姐姐的羽毛,就会给她写一封信,然后把那些信藏在箱子里,谁也不给看。被我撞见的时候,我哥差点吓得把我从龙渊扔出去。” 龙锦欢捧腹大笑,凤炼也笑得不行。他一边笑,一边说:“太有意思了,我要把这事告诉阿月。” 龙锦欢却慌乱摆手:“不行不行,让予忆姐姐知道,我哥多尴尬啊!” 凤炼挑眉,笑着问: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予忆姐姐知道这件事,又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龙锦欢哽了一下,没能回答。 她和凤炼说这些……确实带着一些私心。 龙锦欢知道予忆姐姐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也知道月予忆早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龙锦欢总是忍不住地想替自己的哥哥争取一些,哪怕只是予忆姐姐的一个眼神也好。 几百年了,龙屿对月予忆的守望简直看不到尽头。 龙锦欢倒不至于替哥哥抱不平,她只是忍不住有些心疼龙屿。 母后说得对,她还小,很多事都还弄不懂。 那,如果把这些讲给凤炼听呢?他又会有什么想法? 龙锦欢最终坦然点头:“对,我就是故意说这些的。” 她期待又紧张地等着凤炼接下来的话。 凤炼却只是摊开手,用平淡的语气说: “实际上我也做不了什么。他们两位的想法,我一丝一毫也搞不懂。” 龙锦欢疑惑地问:“为什么?” 凤炼夸张地叹了一声,回答: “你哥哥除却龙屿,更是下一任龙皇。我妹妹除却月予忆,更是斩断神界枷锁的希望。他们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重到彼此都难以体会,重到在对方面前也不能卸下担子只做自己。连他们彼此都搞不懂的想法,我们又怎么会懂呢。” 龙锦欢为难地皱眉: “听不懂。” 凤炼失笑,揉了揉龙锦欢的头发: “别想那么多了,要我说啊,你哥怎么想,我妹妹怎么想,这一切都是小问题。只要他们都还好好活着,活到神界安稳的那一天,就很好了。” 龙锦欢沮丧地点头。 今日是她第一次直面战斗,胜利的激动和喜悦褪去后,龙锦欢后知后觉地战栗。 真正的死亡、战斗的残酷,龙锦欢知道自己只窥得了一角。 凤炼说得没错,只要大家都好好的,就很好了。 她轻呼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揉我的脑袋?” 凤炼咧嘴笑了: “因为大家都觉得你这个身高比较顺手。” “你是不是在嫌弃我长得矮?我能长高的!” “嗯嗯嗯你能长高的我相信你加油。” “凤炼!我要找熙言姐姐告状!” “诶你个没大没小没良心的……” 这一天是龙锦欢的百岁生辰,也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这一天是还能称得上风平浪静的最后一天。 …… 当晚,龙吟之海的海岸,月予忆、龙屿、凤炼、凤熙言、隐瑟齐聚于此。 月予忆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接下来需要分头行动了。神界这边,以今日的战斗为导火索,饕餮一族会展开更猛烈的攻势。如今巴蛇、穷奇二族已经不足为惧,剩下的就只有饕餮一族。各位,拜托你们了。” 隐瑟赶紧提问: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鲛人一族距离饕餮太远了,我们总要做些什么。” 月予忆望向隐瑟,沉声说: “鲛皇,接下来要拜托鲛人一族去做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请你们重新开启神陨海。” ------------ 第59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存在的意义 神陨海,曾经的混沌地交界处,白泽一族的埋骨之海。 昔日白泽一族开启了神界与混沌地的交界,引起了两界之间的第一场大战,那是神界从未经历过的浩劫。 白泽一族献祭全族性命,化为混沌石镇守混沌地,埋骨于昔日的白泽之海。 如今,那片海域被称为“神陨海”。 隐瑟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重新开启神陨海?阿月,神陨海只是数十万年没有神灵踏足,并不是被封锁。你说的重新开启,是什么意思?” 月予忆解释道: “神陨海需要作为神界与混沌地的交界处再次开启。神界每一处与混沌地的交界,都和混沌地中的一处相对应,神陨海对应的正是混沌石。” 混沌地中“边界”和“距离”的概念无时无刻不在变幻,因此混沌石和神陨海成了最好的决战场所。 龙屿恍然:“所以你才能通过混沌地中的状况,确认每次邪祟进犯神界的计划?” 月予忆点头:“没错,邪祟生出神智对我们并非全然无利,它们的行动也是可以判断和利用的。正因如此,我想让鲛人一族重新开启神陨海,让它再次成为神界和混沌地的通道。” 隐瑟听到最后,更是满心不解: “阿月,你听我说。首先,鲛人一族从数十万年前就迁移出了白泽之海,如今我们对那里也所知甚少,更不用说重新开启混沌地的通道了。再者……阿月,你想做什么?” 隐瑟心中满是担忧。 龙屿看着月予忆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神,突然问她: “你和白泽一族的前辈们一起做了什么决定吗?” 白泽一族的灵魂化身终年守护着混沌石、守护着那些献祭于此的神灵魂魄。如果白泽前辈与月予忆要一起实施什么计划,神陨海确实是最合适的地方。 月予忆刻意避开了龙屿的问题,她继续看着隐瑟,声音沉静: “相信我,我保证鲛人一族不会在神陨海受到任何伤害。隐瑟,我之后会交给你一些东西,请你带领鲛人把它们送往神陨海的各处,这就可以了。” 隐瑟忍不住问: “那你呢?阿月,我们做完这些之后,你要做什么?” 月予忆的唇角微扬,眼神锋芒毕现: “我要在神陨海终结一切。” 紧接着,月予忆对凤炼和凤熙言说: “哥,接下来至少五十年时间,饕餮族的进攻只会越发猛烈、甚至毫无章法,拜托你们了。” 交代完这些,月予忆的视线依旧没落在龙屿身上。 她第一次如此刻意地回避着龙屿的眼神,就连凤炼他们都看了出来。 凤炼清了清嗓子,拽了一下凤熙言的衣袖: “走吧,回去布防了。” 凤熙言当然明白凤炼的意思。 两只赤红色的凤凰离开后,隐瑟也悄然遁入海底。 又是龙吟之海的海岸、又是月色澄澈。 龙屿哑声问月予忆: “你的计划是什么?” 月予忆望着海平线的方向,说: “我想到了能彻底解决邪祟动乱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吗?” “嗯。” “什么办法?” 月予忆沉默了一会儿,问龙屿: “我听说,你给我写了很多信。” 龙屿不加迟疑地点头,眼神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执着: “对,每次收到你的凤羽,我都会写一封回信。如果你想看的话,我把那些信拿给你。” “好,我想看。” 月予忆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最终定格成她深邃眼眸中的一抹哀伤的慨然。 这是第一次,见到月予忆的笑容,龙屿只觉得满心悲伤。 他声线颤抖,问月予忆: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和白泽前辈做了什么打算,你要如何彻底解决动乱?你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月予忆摇头,平静地回答: “你们不会有危险。” “但你会有!” 龙屿提高了声线,他站在月予忆面前,与她对视: “你的新计划,代价是什么?你的性命吗?!” 说完这句,龙屿的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他额角迸出了青筋,按在月予忆肩上的手却颤抖着不敢多用一分力气。 他声音轻了下去,眼神带着哀求: “我知道我还不够强大,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与你并肩的资格。可是…… “阿月,你能不能偶尔也依赖我一些?” 龙屿紧紧盯着依旧沉默不言的月予忆,心中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直至眼前泛起水雾,视线都变得朦胧。 月予忆与他对视良久,终于伸出手擦掉他眼角的泪光,轻声开口: “龙屿,你不该为我分心。一切就要结束了,神界的未来就在不远处等着你。而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那你愿意把你的结局告诉我吗?” “就算告诉你,我的结局也不会更改。” “你愿意告诉我吗?” 龙屿执拗地问着,如同握住了溺亡之前的最后一棵稻草。 月予忆的手抚摸着龙屿的脸颊。她低叹了一声: “我还记得我二百岁的时候,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进入了混沌地。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活着出来。” 月予忆看着龙屿哀伤心疼的眼神,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我用了三百年的时间把自己磨成一把无心无念的刀,刀不该有感情,不该明白什么是眷恋、什么是不舍。可现在,我居然开始舍不得了。” 月予忆最后的一声叹息化作一枚冰凉清浅的吻,落于龙屿的唇角,一触即分。 龙屿的眼泪终于肆意落下。 他不要这些,他不要听到月予忆堪称永别的话。 他要月予忆活下去。 喉咙中哽住了一团炽烈的火,烧灼得他忘记了如何言语。 龙屿不愿意再去听月予忆说的话。 月予忆声音平静而温柔,萦绕在龙屿的耳边: “如果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你会说什么?” 龙屿泪如雨下,低吼着回答: “这才不会是最后一面!” 他还有那么多要对月予忆说的话,他还有那么多想和月予忆一起看的风景,这怎么会是最后一面? 月予忆抵住龙屿的额头,轻声说: “龙屿,我从来都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一切就快结束了,无论是邪祟还是饕餮一族都将被斩除。在那之后,神界不会再有任何苦厄,那将是很美好的未来。” “凭什么那样美好的未来,就一定要以你的牺牲为代价?!” 龙屿固执地摇头,终于哽咽难言。 月予忆笑了,声音微微带着沙哑,如同在对龙屿道着最后的诀别: “因为带混沌地中的神灵回家,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龙屿,你相信奇迹吗?如果真的有奇迹,如果一切结束后,我还能活下来…… “你或许会成为我存在的新意义吧。” …… 【星目,道具都兑换好了吧?】 【换好了,主人,你的任务积分也要告罄了……】 【没关系,一切就要结束了。】 ------------ 第60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从未变过 月予忆回到了凤凰神殿,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告诉了凤皇。 凤皇眼中泛着浑浊的泪光,苍老的声音难掩颤抖: “只有这一种办法了吗?” 作为凤族的王,凤皇很清楚利弊应该如何权衡。 如果牺牲月予忆就能彻底铲除混沌地中的邪祟,拯救整个神界,那么,月予忆的计划是最好的安排,无可否认。 就如同数百年前,月予忆自请进入混沌地就是最好的安排。 但这次,是真正的告别了。 月予忆再次单膝跪在了凤皇的面前,沉毅的眼神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父皇,请为我骄傲吧,这是我身为凰女应尽的使命” 时隔数百年,月予忆再次对凤皇说出了这句话。 哪怕世事变迁,哪怕一身洁白凤羽早已被杀戮和死亡摧残得遍体鳞伤。 她从未变过。 …… 白羽殿中,雀翎贵妃抱着月予忆,泣不成声: “阿月……” 凤后殒命后,雀翎贵妃陪伴月予忆度过了一整个童年。 她早就把阿月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月予忆轻拍着雀翎贵妃的背,低声说: “姨娘,原谅我不能为父皇和您送终。” 雀翎贵妃流泪摇头: “阿月,我没有资格责怪你,从来都是我们帮不上你的忙……” “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命运,谁都不必为此自责。姨娘,我拜托您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雀翎贵妃含泪点头:“阿月,姨娘无用,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 凤炼双眼赤红,一拳砸在了梧桐树上,落叶纷纷。 凤熙言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月予忆带着平淡的笑意,眼神不舍: “哥,这些年辛苦你了。饕餮一族的势力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拔除的,此后的征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拘束,从小就说自己总有一天要成为神界最潇洒的凤凰,战争结束后,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在那之前,不要受伤,好好活着。 “姐姐,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继位典礼的贺礼,放在姨娘那里了,就当我留给你的惊喜。你会成为优秀的凰帝,我相信你做得到。穷奇与巴蛇二族还需要你费神处理,神陨海再次开启也是要操劳的事情。父皇年事已高,这些责任都会落在你身上。姐姐,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分担更多了。” 凤熙言紧咬着下唇,眼泪早已打湿了衣襟。 凤炼眼底一片血红。他望着妹妹沉静的容颜,心中如同被炙烤一般灼痛。 凤凰王族,多么尊贵光荣的血脉,可到头来,全都成了命运的傀儡。 他们注定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凤琰前往混沌地,尸骨无存,居然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又到了月予忆。 年少的时候,凤炼曾以为凤凰一族的王族头衔是无上的荣耀。 直到他亲自送着两个妹妹走上了无归的绝路。 凤炼哭过、怒吼过,想要质问世界这究竟是为什么。 月予忆前往混沌地后,凤炼甚至质问过凤皇。 为什么要确保神界太平,就一定要龙族与凤凰族用王族血脉献祭混沌石?因为龙族和凤凰族最强大吗?强大就注定要成为神界的牺牲吗?这公平吗? 凤皇叹息着回答,这不公平,但这是他们必须肩负的责任。因为如今的和平,是无数神灵曾用骨血和灵魂换来的。 凤熙言红着眼眶告诉他,这不公平,但他们没有反抗这个世界的力量。 如今,月予忆告诉凤炼,她得到了反抗的力量,再也不会有“不公平”了。 代价很小的,只是月予忆的一条命而已。 可凤炼却觉得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凤熙言曾有过一次崩溃的时候。 那是神陨壹仟叁佰年的时候,月予忆前往混沌地后的一百年。 凤熙言作为凤凰族的代表前往巴蛇一族,与他们进行战后谈判。 巴蛇一族出言讥讽,说凤熙言根本没有能力成为未来的凰帝,甚至动了将凤熙言直接斩除的念头。 凤熙言临危不惧,最终凯旋。 可回到凤凰族后,她哭着问凤炼,父皇是不是选错了。如果当年是她前往混沌地、让阿月留下来,一切会不会变得更好。 这个问题,凤炼到现在都不能回答。 因为一旦回答,就好像两个妹妹的价值和性命是可以拿来衡量比较的。 凤炼承认自己是个头脑简单不懂思考的笨凤凰,但唯独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比谁都想得清楚—— 他舍弃了自己曾希冀的“潇洒自由”,拼尽全力战斗至今;凤熙言强迫自己从曾经爱哭的小凤凰,变成如今沉稳坚毅、各族拜服的模样,为的都不过是想让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都能好好的。 所以他们都知道,月予忆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她爱着神界、爱着万灵万物胜于自己。 为了神界,她甘愿献上自己的性命和灵魂。 所以谁都没有资格劝月予忆“好好活下去”。 凤炼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地说: “阿月,神界会永远记住你。” 凤熙言紧紧抱住月予忆,眼泪打湿了月予忆洁白的白羽长袍。 月予忆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无声的泪。 她再次露出了浅淡释然的笑: “我也会永远记得你们。” …… 凤凰一族的北方,神陨海的海岸,隐瑟与数千鲛人早已在此等候。 隐瑟将手中的梧桐木箱合上,再次看月予忆的时候,神情晦涩难懂。 “阿月,你为这一天究竟谋划了多久?” 梧桐木箱中装满了流光溢彩的凤凰落羽和青鸟落羽,每片羽毛上都带着一层淡淡的血红色。 隐瑟感知得到,那些红色中蕴含着凤凰神血的力量。 月予忆回答: “五十年前,在我再次回到混沌地的前夕,我拜托了雀翎贵妃替我在青鸟一族中收集合适的落羽。” 三千片羽毛,每一片都来自战死的神界将士。雀翎贵妃这五十年一直都重复着这件事。 死在邪祟手中的神族根本无法保住全尸,仅剩的羽毛都是残破狼藉的。这五十年,雀翎贵妃从战场上拼尽了全力,也只找到了三千片落羽。 那些羽毛会代替将士们完成他们未竟的心愿,还神界太平。 月予忆郑重地对隐瑟说: “每一片羽毛上,都附着我的血,这些羽毛就是开启神陨海的关键。隐瑟,拜托你们把羽毛分散放在神陨海的深处。” 那些羽毛将燃成宣告决战来临的滔天神火,让所有的罪孽与邪佞在此终结。 ------------ 第61章 温柔腼腆龙皇:她最后的告别 隐瑟抱住手中的梧桐木箱,面色沉重。 永恒的月光之下,隐瑟郑重地俯身行礼,向着神界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他的身后,鲛人一族的战士们沉默着俯身。 无数珍珠落于海面,泛起细碎的声响,最终沉于海底静寂无声。 此夜又是月圆,鲛人伴着月色,带着梧桐木箱中的羽毛沉于神陨海。 隐瑟最后一次回身望去。 月予忆站在海岸,清逸出尘,一如在龙吟之海的初见。 她是神界唯一的白凤凰。 她是神界再不会出现的一抹月色。 月予忆微笑着,向着隐瑟挥手,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隐瑟辨认出了那句被海风吹散的告别: “再见,隐瑟,请带领鲛人一族好好生存下去。” …… 晨昏交际,天色即将破晓。 弥留的月色与熹微的晨光于此交融,落在月予忆的肩头,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日出。” 月予忆坐在龙吟之海的海岸上,远眺着地平线的方向。 龙屿坐在月予忆身边,眼神从未从她身上离开。 月予忆用平静的声线说: “日出之后,饕餮一族的反扑很快就会到。饕伢一定已经给饕皇传了消息,他们知道我离开了混沌地,一定欲把我除之而后快。 “所以我要给他们一个‘月予忆还在神界’的假象。 “那九片羽毛,你带来了吗?” 龙屿沉默着,将精巧的木箱拿到了身前。 此前五十年,月予忆给他传来的九片羽毛,都在这儿了。 月予忆抚摸着那些羽毛,说: “曾经我神力失控的时候,隐瑟说,你的神力纯净充沛,因此才能让我体内纷杂的神力平静下来。” 九片羽毛静静地悬浮起来,停在月予忆的面前。 月予忆咬破指尖,让鲜血浸染九片羽毛。羽毛泛起柔和的白光,最后凝成了一只纯白凤凰的身形。 “足够蒙骗过饕餮一族了。” 月予忆蓦然笑了:“让它陪着你去斩杀饕皇吧。” 她把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了龙屿的肩上,声音平静一如往常: “今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我只能做到这些了,龙屿,神界的未来拜托你了。” “我会的。” “龙鳞铠很贴身,谢谢。” “不要对我说谢谢,你永远都不用对我说这句话。” “好。” “……” “你写给我的那些信,我看过了。这五十年你做得很好,你足以成为龙皇,带领神界走向更远的未来。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 “最后还有一件要拜托你的事。” “你说。” “如果奇迹没有发生,不要试图寻找我的尸骨。我会与混沌地的神灵前辈们一起归于天地之间。以后,当你望着月亮的时候,就是我在看你。” 龙屿闭着眼,隐忍的泪水终于落下。 他感觉到手心里多了一个柔软温暖的存在。 那是一片洁白的凤羽,不用睁眼去看,龙屿也知道。 月予忆有些怀念地说: “当年捏疼了你的龙角,如今把我的尾羽送给你,就算补偿吧。除此之外,龙屿……我不知道还能留给你什么了。” 龙屿沉默地、绝望地感受着阳光一寸寸攀上肩头,最终晃得他紧闭的双眼再次流泪。 他用了半生时间爱着月予忆,又看着月予忆用尽一生爱着这个世界。 他本来不想让月予忆看到自己的眼泪。 他本来想让月予忆以为,自己不会让她担心了。 原来还是做不到,原来还是舍不得。 月予忆眺望着远处即将破晓的天光,又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龙屿,如果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你会说什么?” “……我爱你。” 龙屿将千言万语揉碎,最后只剩下一句苍白的、迟来的表白,无望地献给自己挚爱的她。 你爱着这个世界,于是你也爱我。 而我因为爱你,才愿意用尽一生继续爱着这个世界。 月予忆笑了,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线回答: “我记住了,永远都不会忘,” 龙屿肩头一轻。 他睁开朦胧的泪眼,只看到白凤凰振翅于灼目的阳光下,渐行渐远,最终逐渐从他的视线中消亡。 白凤凰的尾羽沉睡于掌心,身边是她的羽毛幻化而成的凤凰。 除此之外,只剩下肩头的余温能证明,月予忆将她与神界最后的告别留给了龙屿。 原来告别并不是多么轰轰烈烈的事情。 只是一个瞬间,就连心脏都还没来得及感到刺痛。 最后一抹月色就消散了。 天亮了。 迎着灼目的阳光,龙屿终于放纵悲恸席卷心底,卷走他全部的故作理智,只剩下嘶哑破碎的疼,疼到灵魂都失声。 泪水决堤,朦胧的视线中只剩下掌心那片洁白的凤羽。 他心底的凤凰飞走了。 徒留他活着,守望着她用性命换来的未来。 …… 饕皇将最后的讯息传给饕伢后,集结饕餮一族全部力量,向着神陨海的方向进军。 饕餮一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白凤凰出现在了神陨海的方向。 月予忆一己之力,足以颠覆整个局势。 饕皇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在月予忆回到混沌地之前,必须将她斩除! 彼时的饕皇还在做着斩杀月予忆后,饕餮一族称霸神界、成为至尊的春秋大梦。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头颅即将被龙屿斩下,自此神陨纪元拉下帷幕,神界迎来新的篇章。 …… 混沌地中心,混沌石。 白泽神族的灵魂化身看着月予忆一步步走近。 祂问: “孩子,你想好了吗?把混沌地中所有神灵的力量都赋于你一身,你不可能有机会活下去。你的身体会消散、灵魂会湮灭,这将是极其痛苦的过程,即使你体内有着无数神灵的灵魂碎片。” 月予忆眼神平静而坚定: “如果这样能换来神界的万世太平,我万死不辞。” 她向前一步,将掌心贴在了混沌石上,露出了决然的笑意: “母后、姐姐、前辈们,我们回家吧。” …… 混沌地的另一边,饕伢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无数次破碎又重组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从何处出现了这样磅礴的神力? 月予忆不是离开混沌地了吗? 邪祟的尖叫哀嚎响彻混沌地,饕伢极力维持自己的魂魄不被冲散,不管不顾地吞噬更多邪祟为己所用。 到底怎么了?! 生出神智的邪祟感应到了危险,纷纷冲向混沌地与神界的交界处,妄图逃脱。 但它们早就无处可逃了。 凤凰族的西南,龙族的西南、西北,龙吟之海以北,仅有的交界处全都被不知来由的神力封锁得严严实实。 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选项。 早已沉寂的交界处——神陨海。 没有别的办法了。 饕伢眼露凶光,踉跄着朝着刺眼的白光向前跑,与身后无数狰狞的邪祟一同奔向混沌石的方向。 …… 神陨海的上空。 各族将士与饕餮一族厮杀成片,海浪被染成了血红色。 海岸上,饕皇睚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白凤凰”溃散成了九片凤羽,将他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金龙咆哮着刺破血色天幕,直奔饕皇而来。 九片羽毛一同燃烧,凤凰神火烧灼着饕皇污浊的灵魂。 一道灿金色的光辉划过,饕皇凄厉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那是一把由九十九片龙鳞铸成的剑。 剑身上镀着凤凰神血,剑鞘上是洁白的凤羽。 凤凰神火在剑刃上熊熊燃烧,饕皇的头颅被剑尖挑起,被神火烧灼成灰烬,消散成烟。 “饕皇已死!” 龙屿用嘶哑的声音吼出了这句话。 神陨海的海浪翻涌咆哮,白光自海洋中心的漩涡中迸发,一瞬间成为天地之间最璀璨的光华。 三千簇凤凰神火一同开始燃烧,三千只白凤凰的身影一同出现于神陨海的上空。 三千次燃魂,让数十万年后的神陨海于此时迎接神界的新生。 ------------ 第62章 温柔腼腆龙皇:我如今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吗 凤凰神火在海面上熊熊燃烧,血红色自海岸上战士们的眼眸而中起,一路蔓延至神陨海的尽头。 三千只白凤凰涅槃于凤凰神火中,再将重塑的身躯化为神火的燃料,燃尽三千片破碎的魂魄。 炽热的温度点燃沉寂了数十万年的海水,耀眼的白光与赤红色火焰一并汇聚。凤鸣声撼天动地,为神陨纪元献上最后的挽歌。 涅槃、燃魂。 龙屿身披金铠,手上的折金龙鳞剑还燃着尚未熄灭的神火。他灿金色的瞳孔中映着海上的火光与纯白的光辉,眼底一片赤红。 一声沉闷的响声自海底出现,霎时间,沉寂的海水变成了污浊的漆黑色,被白光中摧枯拉朽的力量抛起。邪祟的尖叫和咆哮声响彻神界。 “杀!” 龙屿怒吼着,率先冲向前方。 玄武一族在阵前张开盾甲,龙族、凤凰族、青鸟一族的将士们化为本体,将试图从神陨海中逃窜而出的邪祟尽数斩杀。 鲛人一族的歌声自远方传来,唤醒被邪祟吞噬的神灵魂魄。 “回家了。” 鲛人呼喊着被困在混沌地千年万年的神灵魂魄。 邪祟被体内的魂魄碎片搅散,爆体而亡,还没来得及哀嚎,就已经被神火吞噬,灰飞烟灭。 无数邪祟的身形消散在神陨海上,将它们自神界窃走的一切奉还。 神火即将燃尽。 只剩下最后一击。 随着混沌石的破碎,白泽一族封印在混沌地的力量被尽数释放。 白泽一族的灵魂化身看向风暴中心。 月予忆的身形明灭,灵魂即将被燃尽。 祂低叹了一声: “不知你来自哪里,但,这个世界永远感激你。” 祂化为流光,汇入混沌的风暴中,收束一切的开始和结束。 月予忆唇角微扬,闭上了双眼。 神陨海的上空,邪祟消散所剩无几。 饕伢最终现身。 他睚眦欲裂,声音被凤凰神火烧灼得呕哑。 举目望去,海岸上是神界各族的士兵,邪祟被火焰灼烧殆尽。 随即,整个神界都看到了那道闪耀的白光。 饕伢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挡住双眼,却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烧灼成了森森白骨。 饕餮一族将自己的灵魂献给了混沌地,换来驱使邪祟的能力。 如今随着混沌地的塌陷,饕伢已是强弩之末。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逐渐被烈火吞噬的身体。 绝望中,就连尖利的哀嚎都早已失声。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和邪祟做过交易,他早就是“永生”的神灵了,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只会在混沌之中再度复生! 海岸上,最后一只邪祟被龙屿斩于剑下。 他喘息着,望向神陨海上的饕伢。 饕伢身后凝结着一道污浊的幻影,那是混沌地最后的力量,也是神界受缚枷锁的化形。如果不将其斩断,神界永无宁日。 正在此时,岸上的所有将士都见到了那只浴火的白凤凰。 白凤凰的双翅燃着神火,凤羽纷飞化为火雨,将饕伢困于其中无处遁形。 “月予忆!” 饕伢狰狞地仰着头,用最后的力气咆哮着: “万世混沌于我一身,你以为你能杀得掉我吗?” 他得到的回应,是四周燃起的震天撼地的神火。 月予忆的声音自凤凰神火中传来: “万世神灵于我一身,宣判神界罪臣于此魂飞魄散,永世不复!” 月予忆的声音震彻神陨海上空,带着决然的狠厉与凤凰一族与生俱来的傲气。 白凤凰的身影于烈火中显现,以摧枯拉朽之势穿破饕伢和他身后的污浊幻影。 饕伢最后的嘶吼也被火焰吞噬。 在他身后,数十万年的混沌沉疴缓缓消散。 神界众生都在此时感到,灵魂深处的压迫感与之一同消失了。 束缚了神界数十万年的枷锁被斩断。 神火逐渐静寂,神陨海水中的污浊消散。 血色天幕被涤荡得透彻,只剩下白凤凰燃烧的翅羽飞落。 直到最后一片羽毛也燃尽,落于海水中。 龙屿手中的折金龙鳞剑上,凤凰神火逐渐熄灭,化为剑刃上的一道血色锋芒。 天地沉寂。 海岸上,各族将士沉默俯首,送别燃尽魂魄、换神界新生的神灵。 神陨壹仟伍佰伍拾叁年,凰女月予忆引混沌地邪祟尽数入神陨海,以神魂燃之。自此,混沌地倾覆,邪祟不复。 神陨纪元终结。 …… 一切结束后,各族的王一同聚于凤凰神殿。 凤皇坐在王座上,手握权杖,苍老的眼中满是疲惫和哀恸。 如何纪念月予忆?如何纪念为神界付出了一切的神灵? 没有任何一族有权为她追封,包括凤凰一族。 月予忆存在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凰女”,她是真正的神明。 最后,龙屿哑声说: “愿神界永远记住她。愿她的魂魄归于天地之间,庇佑神界万世无疆。” 后世称这一年为—— 神佑元年。 …… 此夜月圆。 神陨海的海水深处,鲛人一族吟唱着悲伤的歌谣。 龙屿独自坐在海崖上,眺望着海水尽头。 那里不再有混沌污浊的交界,只有澄澈的碧海蓝天。 龙屿的胸前坠着一片洁白的凤羽,它随着海风而微微飘摇。 距离月予忆燃尽魂魄,与饕伢同归于尽,已经过去五年时间了。 这五年,饕餮一族的余孽被尽数剿灭,神陨海中再无邪祟,神界终归平和。 神佑元年,龙屿继位,成为新的龙皇。 次年,凤熙言继位,成为新的凰帝。 穷奇、巴蛇二族自认罪孽深重,分别归顺于龙之一族、凤凰一族。 一切都在变好。 年轻的龙皇坐在海崖之上,仰望着澄澈月色,听着鲛人一族轻柔哀伤的歌谣,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了眼泪。 一切都结束了,神界迎来了美好的未来。 她原本比谁都想看到这一切。 但她不在了。 月予忆不在了。 巨大的悲恸终于时隔数年排山倒海而来,压得龙屿只能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中,放纵心底的哀恸爆发成汹涌的泪。 此时,在月色下恸哭的,不是肩负着引领神界的龙皇。 只是永远失去了此生挚爱的龙屿。 天地之间,再无她。 “我很想你。 “如今的我,有资格成为你眼中的龙皇吗? “阿月……” 滚烫的眼泪打湿了龙屿胸前的白羽。 一个永远不会忘却的声音在龙屿的灵魂深处响起,清冷而缱绻。 那是月予忆留给龙屿的最后一封传信: “我爱你。” 月色沉寂,又是天明。 …… 神佑叁仟年,龙皇龙屿传位于龙锦欢之子,自此杳无音信。 神陨海的海崖上,苍老的龙皇仰望着澄澈的月色,眼中含着释然的笑意。 夜空之下,他张开了双臂,拥抱着无边的月色。 金龙腾空,浮沉于海天一线,最终坠向海底。 “阿月,如今的我,有资格陪在你的身边吗?” 意识的最后一刻,龙屿看到了一束熟悉的纯白光辉,澄澈清冷如月光。 他看到月予忆笑着对他伸出了手,声音沉静温柔: “你从来都有资格。” 龙屿笑着阖上了眼。 三千年前,月予忆在此燃起了一场滔天的神火,骨血燃尽,此身归于海水无际。 三千年后,龙屿在爱人的怀抱中永眠。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 【本世界剧终】 ------------ 第三卷:叛逆傲娇富二代×毒舌腹黑实力影后 ------------ 第63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神出鬼没 影片结束。 星星形状的白色玉石无声飘浮着,望着台下沉默不语的观众们。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影片播放完毕后,观众的表情不是悲痛,而是一片沉重的默然。 星目用无机质的机械音说: “白月光演绎系统为您服务。三个问题,有谁想要发言?” 台下依旧一片沉默。 许久,观众席中终于出现了声音。 “太……壮烈了。” “是啊,有点缓不过来……” 一个女生吸了吸鼻子,举起了手: “阿月老师,你直接把你的任务账号给我吧,我给你打钱!” 紧跟着,是更多观众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月予忆微笑着起身鞠躬: “感谢大家的好意,不必担心,我的积分还很充足,感谢各位对票房的支持。” 第二个发言的女生哭着问: “阿月老师,您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您把原本的攻略任务做成拯救世界的任务,实在太了不起了!” 月予忆笑着回答: “是的,上个世界对灵魂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耗,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小世界稳定了,对我们主世界也有好处。” 星目在心底默默附和。 确实值得,这场的票价史无前例的高,票房也是大卖,好歹不算倒贴钱上班。 但是下一个任务一定要劝主人换个类型,换个不用氪命的。 它明明只是个弱小无助的攻略系统啊! 正好,第三个发言的女生替星目说出了这番话: “阿月老师,下一个世界可不可以稍微轻松一点?我没有说这个世界不好的意思!就是,您也歇一下,我们也歇一下。这次的死遁太悲壮了,我缓不过来了呜呜呜呜呜……” 还没说完,她就哭出了声来。 月予忆哭笑不得,点头回答: “好,正巧我也是这个想法。下一个世界,来点更有趣的吧。” 星目适时将下一个世界的男主形象投在了荧幕上。 与前两个世界不同,这一次的男主是现代世界的打扮。 他看起来很年轻,染成奶茶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清俊帅气的眉眼中带着几分顽劣的笑意。他穿了一件休闲的牛仔外套,脖子上叠带了一条银质锁骨链、一条坠着骷髅头装饰的项链。 他抱着胳膊,嘴角上扬,暗棕色的眼眸带着说不出的戏谑意味。 第一排的一位观众小声感叹了一句: “这次选的男主不会是爱豆吧?” 月予忆听到声音,笑着回答: “是一位叛逆的富二代总裁哦。” 星目开始介绍: “攻略对象简星舟,寒星集团继承人。他家世显赫,在父母的殷切期待中长大,却也因此被家庭环境塑造成了敏感尖锐的性格。他渴望被爱,却不懂如何接受爱、表达爱。所有人眼中情史丰富的简少爷,实际上是个只会暗恋的嘴硬男生” 有观众好奇地问: “阿月老师这次会选择什么样的角色进行演绎呢?” 月予忆狡黠一笑: “我给自己放了个假,这次本色出演的角色,是一位腹黑的影后。” …… 如果让简星舟用一个词来形容月予忆的话,他脑海中最先冒出的形容词,就是“神出鬼没”。 月予忆就像是网游里的传奇npC,总是从简星舟意想不到的地方刷新出来。 比如十三岁那年,月予忆刚转来简星舟的学校,就夺走了简星舟蝉联了不知道多久的年级第一。 对于十三岁的简星舟来说,“年级第一”的头衔甚至比“寒星集团继承人”的身份都重要。 他不服气地冲去隔壁班,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害他回家就要挨训。 他见到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睛。 紧接着,月予忆成了他的同桌。 她对简星舟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就是那个小简少爷?” 第二句话是: “我还以为富家少爷是不用经历九年义务教育的。” 这两句话,简星舟咬牙切齿地记了一年。 明明比自己只大了一岁,简星舟却总是忍不住在月予忆面前感觉别扭。 或许是因为,月予忆身上有种令他捉摸不透的感觉。 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那种淡然自若、仿佛能看懂所有人的眼神,总会让简星舟想起自己的父母。 简星舟因此对月予忆相当看不顺眼。 十三岁的简星舟没等到用成绩在月予忆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 一年后,月予忆转走了。 “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一定要让她心服口服地把年级第一的位置还给我!” 这是十三岁的简星舟想对月予忆说的话。 后来,十八岁那年,按照父母的期望考到了顶尖学府后,简星舟搬出了令他觉得窒息的“家”,在学校外面租了个房子。 没想到,他的邻居居然是月予忆。 月予忆笑着倚在门框上,朝着对面的简星舟打了个招呼: “小同桌,现在还是年级第一吗?” 刚结束高考的简星舟顶着一头色彩斑斓的头发,反应了几秒后,砰地甩上了门。 开玩笑的吧。 世界怎么可能这么小。 半年后,简星舟还没来得及和月予忆认真打个招呼说说话,月予忆就搬走了。 再后来,二十岁的简星舟作为国际交换生,飞到了另一个大洲。 秋日的枫树下,他见到了穿着米白色风衣的月予忆。 彼时的月予忆已经成了一名新人演员,正在那里进行着某场的拍摄。 导演打板,宣告本场拍摄结束。 月予忆精准地捕捉到了围观的人群中,那道惊愕地盯着自己的视线。 她笑着对染回了深棕色头发的简星舟做了个口型: “好久不见。” 相识的第七年,他们终于成为了勉强可以称为“朋友”的关系。 半年后,简星舟在荧幕上见到了月予忆的身影。 她凭借着一个反差感拉满的卧底角色,一举拿下了当年的新人奖。 然后,月予忆变得越发行踪莫测。 而简星舟对她依旧一无所知。 现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与躁动的摇滚乐里,二十三岁的简星舟一口鸡尾酒喷了出来。 月予忆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简星舟咳得震天动地、满脸通红。 等简星舟终于缓过来了,月予忆才慢悠悠地开口: “反应这么大,怎么回事,看见我回来太激动啦?” 简星舟扶着吧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问月予忆: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午飞机落地,具体大概是九个小时之前?” 月予忆笑吟吟地回答。 简星舟深吸了一口气,呆滞地朝着月予忆摆了摆手: “你等我缓缓……” 一天之前,简星舟才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的损友们发誓,他绝对不可能是在暗恋月予忆。 一天后,传言中的“暗恋对象”本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听着自己胸腔中慌乱的心跳声,简星舟惊恐地意识到—— 自己好像就要为嘴硬付出代价了。 ------------ 第64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绝对是装的 时间暂时拨转回简星舟的十三岁。 青春期的男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这一点在简星舟身上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 原本就叛逆的年纪,原生家庭精致却沉重的教育模式,“寒星集团小少爷”的身份,让简星舟的性格尤其矛盾。 在外人面前,他少年老成、天资聪颖。 在同学和朋友面前,他是神秘的小简少爷。 家世优渥、成绩出众、就连样貌都是出类拔萃的,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可在简星舟的父母面前,他永远都是“还不够好,还能继续进步”的孩子。 “你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绝对不能松懈下来。只有更好没有最好,星舟,永远都要记住。” 父母眼中的期待和告诫一并沉甸甸地压在了简星舟的心上。 他记住了,他做到了,他成为了除父母之外,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孩子”。 但他一点也不快乐。 “小简少爷,我一直有个不理解的事情。虽说咱们学校是个重点中学,但你家里那么有钱,按理说,不是应该把你送去接受那种什么……什么来着?啊!贵族精英教育吗?” 叶彦从前桌转过来,揶揄着问简星舟。 简星舟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简星舟的父母坚持认为“孩子要先在自己眼前养成规整的样子,才能去见更广阔的天地。” 意思是简星舟成年之前,必须待在父母面前寸步不离。 他没有同龄的朋友。 简星舟的父母强迫他和同样家世显赫的孩子一起玩,又告诫他: “不能和他们成为完全交心的朋友,不能显露出你的任何不足之处。你们要成为彼此的利益助力,否则你就会被淘汰出局。” 这个年纪的简星舟在朦胧中早就理解了很多事。 说实话,简星舟很不理解以他父母这样墨守成规、固执又死板的性格,寒星集团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做大做强的。 如果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靠着演技而活的,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尤其那个月予忆! 简星舟看着窗外走廊上,抱着一摞书走近的月予忆,下意识地别过了眼神。 气死了,越想越气。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转学生,居然刚来就抢走了他年级第一的位置,凭什么! 一想到昨天回家之后父母的表情,简星舟就烦躁得想撕书。 “星舟,我们费心费力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只停留在第二的。” “不要找借口,星舟,多从自己身上找不足。” “星舟,别再让我们失望了。” 凭什么啊! 简星舟泄愤一样地在纸上用力地划拉着,直到月予忆走到了他身边坐下。 明明都是同样的校服,穿在月予忆身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简星舟很不想承认,这个转学生实在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出众。一定要说的话,是简星舟从没在同龄人身上见过的从容。 她绝对是在装大人。 最烦装逼的人。 简星舟心里犯着嘀咕,故意把脸扭到了一边。 前桌的叶彦兴奋地转过来,叽叽喳喳地问月予忆: “学霸!你好厉害!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你好漂亮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神了!女神在上,保佑小弟今年期末不倒数,求求了!” 叶彦双手合十,满脸真诚。 月予忆只是轻笑了一声,没回答。 结果叶彦的话更多了,多到了简星舟无法忍受的程度。 他突然把笔摔在了桌子上,走出了教室。 巨响声让下课后原本吵闹的教室都安静了一会儿。 紧接着,是窃窃私语声: “简星舟生气啦?” “管他呢,他什么时候不是那副臭脸样子啊。” “太精彩了,老班居然把转学生和简星舟安排成同桌,这波是新老学霸之间的交锋吧。” “我都担心小简少爷的倔脾气一犯,直接掀桌子。” “只有我觉得很好嗑吗……” “确实,转学生好漂亮啊,还这么有气质,她是不是和简星舟一样,是那种随便拿黑卡当书签的家境?” “啊?简星舟拿黑卡当书签?” “啊?黑卡是啥啊?” “……” 月予忆听着那些议论声,只是淡笑着翻着书,没说话。 【主人,我有个小小的问题。】 【你说。】 【这个年纪的学生,是不是除了学习之外,看什么都很有意思……?】 【当然,我的学生时期也是这样。】 【对哦主人,你在主世界上过学的!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啊?】 【按照主世界的时间,大概是七百多年前?现在想想,还有点怀念呢。】 【……】 【阳光多好啊,星目,去俯拍一下今天的校园风光。还有,等上课铃响起之后,去拍走廊上赶回教室的学生们。】 【收到!】 【这部分的滤镜要清新一些,啊对了,记得等下给十三岁的简星舟安排几个特写镜头。】 【嗯嗯!对了主人,简星舟现在对您的好感度是负数诶。】 【没关系,问题不大。在攻略的第一部分把他的好感刷到30%就足够了。】 【主人,您这次有什么策略?】 【简星舟同学现在好好学习最要紧。至于攻略,不用着急,给他的青春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就够用,剩下的,他会自己在记忆中逐渐美化。】 青春最珍贵的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有不同的答案。 而对于月予忆来说,青春最珍贵的就是,不完美的人在不完美的时间中,上演着一出出或许不够完美、却永远无可替代的故事。 正因不可复刻、无可替代,曾经稀松平常的“不完美”都将会被记忆无数次打磨,最终变成心底的宝石。 更何况出现在青春时光中的、绝对完美的存在呢? 这就是月予忆要做的事情。 上课铃响起,简星舟一脸不耐烦地冲进教室,把自己摔到了椅子上。 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月予忆一眼。 当意识到月予忆根本没打算搭理自己的时候,简星舟心头的无名火更旺,他刻意把书翻得哗哗响,想引起月予忆的注意。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蠢事,简星舟的表情又僵硬了起来。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坚决不再看身边的女孩。 …… 【好,我挂机了,你帮我听课吧。】 【主人啊——你刚才不是说你很怀念校园时光吗?!】 【我是说我怀念校园时光,又没说我怀念上课的时光。你加油,成为精英系统的好机会到了。】 …… 简星舟无意识地把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下课铃响起,他终于别扭地转过脸去,想和月予忆打个招呼。 不对,才不是打招呼,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月予忆知道这次只是意外,他不会认输的! 简星舟给自己做好的十足的心理准备,打定决心,转过头一看,月予忆却干脆利落地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了。 她故意的吧! …… 【怎么啦?才一节课就受不了了?】 【主人……我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攻略系统,为什么要让我听课……】 【加油,下节课还是数学,你好好听课,在这个世界丰富一下知识储备,万一以后就用到了呢。】 【不要啊!!!】 ------------ 第65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居然住我对面 学生时代,要成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大致要具有以下特性—— 要么成绩霸榜、要么颜值超群、要么特长出众、要么身世显赫。 简星舟符合以上全部要求。 他也因此在校园中时常受到其他同学的注目礼。 说实话,简星舟很享受这种感觉。 那些或是赞叹或是带着小嫉妒的眼神,填补着简星舟没能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对赞美和认同感的需要。 直到这些注意被月予忆轻而易举地抢走了。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简星舟依旧没能和月予忆好好说上一句话。 “月予忆”这个名字倒是很快在学校传开了。 简星舟恶狠狠地嚼着薄荷硬糖,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月予忆梳了简单的马尾,穿着和所有人别无二致的校服。即使如此,她就是能轻易地吸引住身边人的目光。 居然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自动成为焦点。 这简直不讲道理。 看着月予忆精致美好的侧颜,简星舟满心都是愤愤不平。 月予忆突然转过头来,问简星舟: “什么事?” 简星舟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的时间属实有点太长了。 他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回答: “没事,不小心发呆了。你这是在……画画?” 简星舟眉头微皱,看着月予忆在纸上画的条条框框和火柴人们,不明所以地问:“你在画漫画吗?” 月予忆笑着回答: “是拍摄影视作品的分镜,我想稍微练习一下。” 简星舟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增加了。 他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练习这些?” 月予忆盖上笔帽,拄着腮回答: “因为我想成为一名演员。” 简星舟愕然地重复了一遍:“演员?” 他倒不是觉得这个梦想有多荒诞,只是从月予忆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简星舟有种莫名的割裂感。 他一直以为月予忆的终极梦想,是成为他爸妈那样的“完美精英”。 面对简星舟不解的眼神,月予忆微笑着解释: “因为我喜欢演绎不同角色、体验不同人生的感觉。” 这句话,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戳中了简星舟的内心。 演绎不一样的人生,听起来确实很诱人。 简星舟有点开始羡慕月予忆了。 她有可以称为“梦想”的存在。 他呢?简星舟想了想自己似乎能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忍不住低沉了下来。 月予忆突然问: “你在想什么?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因为松果太多吃不完,就愁得把自己埋进松果堆的小松鼠。” 简星舟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驳: “你说我像松鼠?!” 月予忆憋笑回答: “现在是炸毛的松鼠了。” 时隔半个月,月予忆和简星舟的第一次交谈由此告终。 “炸毛松鼠”简星舟同学发誓,自己坚决不要和月予忆有更多关系了。 随后,月予忆和简星舟的交谈止步于“下节什么课”、“作业留了什么”、“有没有红笔借我用一下”等话题。 简星舟刻意不搭理月予忆,月予忆也没有主动挑起更多话题的想法。 月予忆总是会缺课请假,甚至创下过一个月只来上课三天的记录,没有人知道她都在忙着什么。 她在学校里人缘很好,但是提到她的朋友或家人,大家却没有任何印象。 她仿佛和世界隔着一层若即若离的雾,随时都能从中抽离、消失不见。 她的神秘越发佐证着她的传奇。 当然,简星舟对此不屑一顾。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赢过月予忆,让她心服口服地正眼看着自己,夸他厉害。 就是这样! 两个月后,期中考试。 简星舟摩拳擦掌,势要夺回年级第一。 失败了。 四个月后,期末考试。 简星舟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坚决要把月予忆从年级第一的位置拉下来。 失败了。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前桌的叶彦小心翼翼地把成绩单递给了满脸不爽的简星舟。 “简哥,我女神太优秀了这也没办法,你千万别跟自己置气……” 简星舟怒气冲冲地夺过了成绩单。 他身边的桌子是空着的。 这个寒假,简星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刻苦学习精神,刻苦程度甚至让父母担心是不是给他了太大的压力。 寒假结束,开学测验,年级第二,一如既往。 简星舟要气炸了。 事已至此,这早就成了一场简星舟与自己的较劲。 他坚决不要承认,自己会比不过什么人。 尤其是月予忆。 就连简星舟自己都不明白,十三岁的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月予忆杠上。 可惜,这个问题最后没能得到验证。 简星舟十四岁那年,月予忆转学离开了。 她的离开与她的出现一样,太突然了,突然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简星舟以为自己会狂喜的。死对头离开了,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可心中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低落。 为什么低落? 时隔多年,十八岁的简星舟依旧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他也不打算去想了。 他忙着离家出走。 十八岁,高考结束,简星舟原本想报的编导类专业被父母强行改成了国际金融。 这完全在简星舟的意料之中。 好事,给他了一个反叛的机会。 于是简星舟很硬气地拎着行李离开了家。 十八岁的简星舟以为自己早就想开了,不就是在父母面前演出乖宝宝的样子吗?简单,没问题,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可拿到录取通知书,演完了这一出戏码,简星舟突然就累了。 他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卷发回家的时候,父母差点摔了手中金贵的水晶酒杯。 “一天之内把你的头发弄回来,不然就滚出这个家!” 父亲气得嘴角颤抖。 于是简星舟滚出去了。 他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小房子,准备开始自己至多为期两个月的潇洒时光。 行吧,身为一位不那么骄傲的富二代公子哥,简星舟很清楚自己现阶段确实没什么和父母全面叫板的资格。 稍微叛逆一下吧,就当给自己的演技人生稍微放个假。 这样想着,简星舟顶着色彩斑斓的头发,推开了出租屋的门。 他与对面的邻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眼前的女生长发及腰,穿着简约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一双清澈沉静的眼睛里噙着惊喜的笑意。 青春时期的记忆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拉开了闸门,简星舟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记忆中略带青涩的少女如今出落得越发动人,她沉静而神秘的气质更甚,与她嘴角扬起的弧度一起,在一瞬间夺走了简星舟思考的能力。 月予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简星舟,笑着问: “小同桌,现在还是年级第一吗?” 开玩笑的吧…… 几秒后,大脑宕机的简星舟砰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他颤抖地掏出手机,给叶彦发消息: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叶彦的回信立即到达: “怎么了?” “我今天就不宜出门。” “啊?说好的今天一起聚一聚,简少爷是不是要开始摆架子,和我们这些平民拉开距离啦?” 简星舟咬着牙回信: “我刚撞见了对面的邻居,是个熟人。” “你不是搬出去住了吗?出租屋对面啊?什么熟人能把你吓成这样?” “月予忆!” “……” “你敢想吗?中学转来咱们班又转走的那个月予忆!住我对面!” “……” “算了,她应该进屋了,我这就出门,马上到。” 这次,叶彦迟迟没回消息。 紧接着,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简星舟再次推开房门,接起电话。 叶彦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楼道中炸开: “我靠我女神住你对面?这什么剧情展开啊也太刺激了吧!简哥,你不是一直暗恋月予忆吗?上啊!” “……” “喂?简哥?你怎么没动静了?” 简星舟理智地挂断了电话。 他用平静的声音对刚巧要出门,刚巧听到了叶彦声音,刚巧停住了脚步的月予忆说: “你幻听了。” 月予忆配合地微微点头: “我信了。” “你真的幻听了。” “我真的信了。” 简星舟:“……” 现在就是十分想死。 ------------ 第66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谁喜欢她了!!! 简星舟飘忽地走进了酒吧。 叶彦朝他挥手,笑得前仰后合: “简哥,你现在是整条街上最显眼的鹦鹉!” 叶彦左边的女生爆发出同样的笑声。 调酒吧台后面,高冷似面瘫的男生瞟了一眼简星舟的头发,最终也没绷住,憋着笑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简星舟面带冰冷的微笑,伸出手掐在了叶彦的脖子上疯狂地摇晃着: “就你嗓门大是吧?就你会说话是吧?走!跟我回家!” 听到这话,叶彦左边的女生一把抱住了叶彦,大笑着威胁简星舟: “怎么回事啊简少爷,我这个正主还在旁边坐着呢,撬我墙角?” 简星舟侧过头,咬牙切齿地对女生说: “好好管管叶彦这个大嘴巴,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月予忆就在门口站着!她全听见了!” 肖语瑶笑得不行,歪在了叶彦身上。 叶彦一边笑一边说: “简哥你得感谢我,要是没有我,你这层窗户纸要憋到猴年马月都不能破!” 简星舟气极反笑,恶狠狠地晃着叶彦的肩: “说了多少遍了,根本都没有窗户哪来的窗户纸!月予忆就是我老同学!同学!而已!” 肖语瑶搂着叶彦的腰,在一边腹诽着: “嗯对对对,同学而已,虽然让我们简少爷当年就为了人家魂不守舍,虽然她让简少爷念念不忘到现在,但真的只是同学而已。我们信了,真的。” 叶彦配合着点头: “没错,我作证,月予忆转走之后简哥绝对没有失魂落魄,绝对没有到处打听人家的消息,绝对没有!” 简星舟舔了舔后槽牙,再次后悔怎么认识了这两个损友。 这就是和朋友认识得太早的困扰。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整个中学时代,直到今天,已经算得上彼此最亲切的死党。 意思是互相都记着对方青春期的那些黑料,要死一起死。 简星舟松开手,坐在叶彦身边,朝吧台后面的高冷男生要了一瓶野格,然后无奈地说: “再次重申一遍,我对月予忆没有别的想法,那都是之前不懂事的时候较的劲,到现在早就放下了。” 肖语瑶好奇地问简星舟: “真的放下啦?简哥,月予忆说过自己想当演员,你大学就差点去学了编导。如果这不算喜欢,算什么?” 简星舟接过野格灌了一口之后,斩钉截铁地回答: “算好奇心旺盛得过了头!你们怎么这么热衷于给我造谣?都说了我不喜欢她!” 叶彦和肖语瑶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见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简星舟的嘴比死鸭子都硬。 吧台后面,董之夜拿着一罐汤力水,一脸高冷地凑了过来。 “给我讲讲。” 董之夜不是他们的同学,而是偶然认识的朋友。 他并不知道简星舟与月予忆的往事,只是听叶彦他们提过几次。 “简哥上学的时候有个白月光,是个巨漂亮巨有气质巨神秘的女生,情商满分智商爆棚,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那就是我青春时代的女神啊!” 叶彦和董之夜说这话的时候,肖语瑶就坐在旁边听着。 董之夜犹豫地问叶彦: “你不怕语瑶吃醋?” 肖语瑶连连摇头,满脸惆怅: “夜哥,你是没见过月予忆,根本没有人能不喜欢她嘛,她也是我的女神!呜呜呜可惜女神转学得太早,我都没跟她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女神啊……” “女神啊……” 叶彦和肖语瑶在董之夜的酒吧里,为同一个女生哀叹着。 董之夜十分佩服这对小情侣过于出色的精神状态。 他从来不是好奇心旺盛的性格,但今天简星舟这副格外反常的样子,确实让董之夜觉得很奇妙。 见到董之夜凑了过来,简星舟瞪大了眼睛: “给你讲讲?讲什么?有什么好讲的?你别被他们两个带坏了我再重复一遍我对月予忆真的没有其他想法你别再跟着一起瞎凑热闹了!” 这一连串说下来,简星舟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董之夜微微点头,一脸了然。 铁暗恋。 真神奇,能让一身反骨的简星舟慌成这样。 简星舟看着董之夜的表情,烦躁地抓着自己的五彩头发: “算了不管你们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跟我没关系!我还有事,走了!” 他把空掉的野格酒瓶砰的一下放在吧台上,转身离开了酒吧。 在确认简星舟已经离开了之后,叶彦和肖语瑶对视了一眼,再次爆发出新的一轮笑声。 叶彦笑岔了气,揉着侧腰肖语瑶: “你刚才看见没有?提到月予忆的时候,简星舟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肖语瑶笑出了眼泪: “说真的,哪天去肖哥租的公寓里串个门吧?但是会不会太打扰了?毕竟我是想顺便去拜访一下月予忆……算了算了,太打扰了,有缘自会再见!” 董之夜站在吧台后,若有所思地记下了“月予忆”这个名字。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他们三个有如此的反应? 不想了,肖语瑶说的对。 有缘自会相见。 …… 简星舟从酒吧一路逃回了自己租的公寓中。 太吓人了,再被叶彦他们这样调侃下去,就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月予忆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简星舟扑在床上,用枕头捂着脑袋大叫着。 怎么想都太社死了。 叶彦这小子,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刚才在酒吧里怎么就没直接宰了他?绝对不是因为我慌了,绝对是因为我足够善良! 啊啊啊怎么和月予忆解释!她听见多少?她绝对都听见了吧?她会不会把我当变态啊?! 简星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抱着枕头开始盘算。 直接敲门冲上去说“你别误会我不喜欢你?” 有点太没礼貌了吧,怎么说都是曾经的同桌,虽然当年是曾经不太喜欢她。 不对,当年其实也挺喜欢她的…… 不对,谁喜欢她了! 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不到啊! 简星舟再次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枕头里,顶着乱蓬蓬的彩色头发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叫。 天杀的叶彦!!! …… 【主人,简星舟的好感度变动好像心电图。】 【怎么讲?】 【升上去,掉下来,升上去,掉下来……他在纠结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哈……没事,不用管。现在是第二阶段,好感度刷到50%就够。】 【您打算怎么刷?】 【不用主动刷,我只需要在他面前出现那一次就够了。剩下的交给他自己。】 这一阶段,让简星舟自己攻略自己去吧。 ------------ 第67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再次闪现 简星舟失眠了。 他注视着镜子中自己五颜六色的炸毛卷发,沉默良久,突然崩溃地抱住了脑袋。 好丑! 他下午到底是以什么形象出现在月予忆面前的? 四五年没见,老同学重逢,怎么会变成这么尴尬的场景。 尤其那人还是月予忆! 在月予忆面前丢脸,这件事情的噩梦等级可比“年级第一被抢走”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简星舟往脸上泼了一捧凉水,深吸了一口气。 必须找机会说清楚,坚决不能让她误会。 ……顺便把头发染回来! 第二天一早,简星舟就冲了出去。 等他顶着一头被精心打理过的深棕色头发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简星舟特意先回家换了一身衣服,才忐忑地站在月予忆的门前。 深呼吸,不紧张,就是敲个门。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无人应答。 她不在家吗? ……那就改天吧。 反正他的大学就在这座城市,他至少还会在这里待上两年时间。 两年时间,怎么说都足够解开一个小小的误会了吧? 简星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整整两个月,简星舟都没再次遇到月予忆。 两个月后,董之夜的酒吧里。 叶彦和肖语瑶考上了隔壁城市的同一所大学,过几天就要出发了,简星舟今天来和他们再次聚一次。 三人干杯,口中嚷着今日不醉不归。 叶彦好奇地问: “简少爷,你爸妈还没联系你吗?” 简星舟郁闷地回答: “前几天联系了,让我玩够了疯够了就赶紧回家,他们要给我做大学期间的成长规划。啧,头疼。” 叶彦感慨地摇头: “这就是富二代的苦恼吧……我等凡人反正是不懂。夜哥,你懂吗?” 董之夜耸肩,不作回答。 简星舟略带醉意地趴在吧台上,咕哝着: “我有时候也想不懂,到底是我爸妈不称职,还是我不懂事。都说他俩是教子有方的优秀企业家,他们给我的物质条件也确实没缺过,但我就是不开心啊……难道真的是我矫情?”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想通了,简星舟使劲晃了晃脑袋,又灌了一口野格。 他其实并不喜欢野格的味道,总觉得它又齁又呛。 那为什么还要喝呢? 简星舟也不知道。 十六岁那年,他和父母再次吵架,跑出了家,跑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被父母多次告诫成年之前不许沾酒精的简星舟,赌气从货架上根本看不懂的迷你洋酒中随手捞了一瓶。 野格。 从此这种诡异奇妙的味道,就成了简星舟心中“反叛”的代名词。 连简星舟自己都说不明白,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一边抗拒自己的出身,一边离不开它带给自己的光环。 没出息。 简星舟趴在吧台上,思绪恍惚中飘了不知道多远。 微醺的叶彦搂着醉到傻笑的肖语瑶,拍了拍简星舟的后背: “简哥,我们先走了啊,你早点回去,有事打电话。” 简星舟胡乱地摆了摆手,重新趴在了吧台上。 董之夜给简星舟递了一杯柠檬冰水,无奈地说: “喝完这杯回去吧,用不用我帮你叫车?” “……没事。” 简星舟用力眨了眨眼睛,一口灌下一整杯柠檬水,踉跄着走出了酒吧。 夏夜的晚风伴着月色淋了简星舟满身,将他漂浮的神智牵扯回了地面,再随着蒸腾的酒精飘远。 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酒精的味道。 那为什么要喝? 实际上只是在较劲吧,在和自己无意义地较劲罢了。 简星舟低着头,固执地沿着马路两边的地砖走直线,心中没来由的烦躁搅成了一团。 要是让爸妈知道,又要训自己了。 “星舟,你长大了,你要稳重起来,不要让别人笑话你,不要让爸妈为你丢脸,你可以做得更好。” 啧。 这就是最让简星舟觉得心烦的地方。 父母说得没错,但他就是听着不舒服。就好像“优秀的儿子”这个词语,对爸妈来说“优秀”的意义远高于“儿子”。 或者,“优秀的继承人”这个说法更妥当。 别再想这些矫情的事情了。 简星舟走着歪歪扭扭的“直线”,一路走到了公寓外的公园中。 已经凌晨了,刺眼的路灯比月亮还要扎眼,不讲理地把惨白的灯光一股脑地泼在简星舟前行的路上。 简星舟却突然不想走了。 他坐在了路灯下的长椅上,眯着眼看着路灯下胡乱飞舞的小虫。 刺眼睛,不看了。 想干什么?不知道。不想回到租的公寓,不想回家,也不想在这儿待着。 酒精害人不浅,把简星舟深埋在心底的孤独怯懦全都挖了出来,再逼迫他肆意嘲笑着和“完美”二字从来都不沾边的自己。 ……他好像没喝那么多吧,为什么会出现幻觉? 简星舟艰难地揉了揉眼睛,看着灯光下逐渐走近的人。 她长发扎成马尾,在T恤短裤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长袖防晒服,脸上画着淡妆。 她怎么长得和月予忆这么像? “简星舟?” 啊,声音也像,月予忆的声音他记得,很清澈的嗓音,中学的时候被合唱团的老师夸过很多次。 月予忆看着路灯下两颊酡红的简星舟,笑着问他: “又看着我发呆?” 简星舟呆滞地盯着月予忆看了几分钟,突然缓缓地捂住了脸,喃喃地说着什么。 月予忆凑上去,努力辨认着简星舟的自言自语。 “降道雷劈死我吧就现在……” 月予忆忍俊不禁,站直身体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喷瓶,问简星舟: “你确定坐在这儿不回去?” 简星舟已经醒了一小半的酒,此刻却只想让自己醉倒过去。 不行,不能倒!在月予忆面前本来就要没形象了! 想到这儿,简星舟又突然把手从脸上拿开,目光炯炯地盯着月予忆。 月予忆正在拿着小瓶子,给自己的身上喷着什么。 注意到简星舟的眼神,月予忆想了想,问: “给你也喷一点?薄荷味的花露水,我记得你喜欢薄荷。” 简星舟盯着她,没说话。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举起瓶子喷洒在他身边: “穿着短袖坐在路灯下面,真不怕被蚊子咬……行了,这样就没问题了。我要回去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简星舟紧紧盯着月予忆,抿紧了双唇。 两个月了,终于再次遇到她了。 今天说什么也要把上次的误会解除掉! 想到这里,简星舟噌地站起来,凭借优越的身高在月予忆的身侧投下了一片阴影。 月予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简星舟赶紧后退了一步,结果腿磕在了长椅上,疼得他再次跌坐了回去。 月予忆被他这一连串不明所以的动作逗笑了,向他伸出了手: “需要帮忙吗?” 简星舟龇牙咧嘴地缓过劲来,看着面前的月予忆,又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对月予忆宣布: “我不喜欢你!” 月予忆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行,知道了,所以你现在需要帮忙吗?” “……我不是讨厌你,我就是,不喜欢你。” “嗯。” “不对,不是不喜欢你,就是,我对你不是那种喜欢,不是叶彦他们说的那种喜欢,你别误会。” “原来那天电话里的声音是叶彦啊,好久没见过了。嗯,我知道了,我本来也没误会。那现在你愿意回去了吗?” “……好。” “那就一起回去吧。” 鼻尖萦绕着薄荷的香气,原本提神醒脑的味道混杂着血液中未散去的酒精、再与掌心传来的温度交织,把简星舟的理智搅散成了飘忽的碎片。 简星舟乖乖地任由月予忆把自己拉起来,再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公寓的方向走。 “……我没有讨厌你。” “嗯。” “但我也不喜欢你!” “这句话说过三遍了,刚才是第四遍。” “……哦,你知道就好。” “薄荷糖吃吗?” “吃。” …… 第二天,酒醒后的简星舟决定换个星球生活。 ------------ 第68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又离开了 再也不喝酒了。 简星舟步伐虚浮地晃到洗手间,与镜中眼底一片青黑的自己对视。 昨夜的记忆如同碎片一般接二连三浮现。 简星舟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他为什么总是在月予忆面前丢脸。这合理吗? 现在怎么办?第一个误会解除了,结果更大的麻烦出现了。 简星舟根本不敢想自己现在在月予忆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深夜在外面游荡不回家的酒鬼?还是多年未见自甘堕落的浪荡公子哥? 而且还和她说了那么多意味不明的话…… 完全想不到还会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重逢! 为什么昨晚上的路灯没能直接砸下来把他砸晕过去?他现在宁可躺在ICU里,也不想躺回屋子里独自崩溃。 简星舟狠狠地洗着脸,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做心理准备,终于推开了门,准备去找月予忆好好道个歉,再道个谢。 可惜,月予忆不在家。 她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 距离大学报到只剩一周时间,简星舟离开了公寓。 总会找到下一个机会的,他这样想着。 大学报到、军训、新学期、期末月、寒假。 简星舟往返于学校和公寓之间,却再也没见到月予忆的身影。 后来,简星舟其实有很多次都站在了月予忆的门外,想直接敲门看她在不在家。 但是要说什么?几个月前感谢你带我回来?这样的理由难免显得有些牵强。 于是那扇门到最后也没有被敲开过。 简星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和月予忆见面的理由。 只是在青春年少时相处过一段时光,多年后萍水相逢,说不定月予忆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简星舟原本是想这样说服自己的。 可每当这时候,记忆中总是会浮现出一缕薄荷的香气。 她为什么会记得我喜欢薄荷呢?是因为她原本就足够细心,还是因为……是我? 简星舟机械地嚼着薄荷硬糖,在操场的看台上胡思乱想着。 ……一定是最近期末月压力太大了。 为了应付十几门期末考,简星舟整日泡在图书馆,已经半个月没回公寓了。 金融专业的期末,果真名不虚传。 国际金融算是这个学校的王牌专业,本系的学生家里都有足够的资产、或者某个家族企业,这些资产和企业之间存在很多合作关系。 寒星集团如今发展得势头旺盛,连带着简星舟在学校中的名气也很高。再加上他优越的能力和颜值,只是一个学期过去,简星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他本该高兴、本该沾沾自喜的。 可简星舟总是觉得“没意思”。 这种情绪没办法和任何人描述,因为“简少爷什么都有了,还会觉得没意思?这不是矫情嘛!” 久而久之,简星舟沉默了下去。他如父母所愿,收敛了原本张狂的性格,把自己塑造成稳重自持的完美样子。 挺好的,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在听到旁人的赞誉时,总是会想起一个人,一个清冷澄澈完美如月色的人。 白月光。 简星舟第一次听到“白月光”这个词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就是月予忆的样子。 她才称得上是“完美”的吧。 一个男生走了过来,和简星舟打了个招呼: “星舟?发什么呆呢,打球去不去?” 卓承安,卓跃集团的继承人,简星舟同系同班的同学。 寒星和卓跃两家集团近期有合作项目,因此简星舟知道自己应该和卓承安搞好关系。 他扬起得体的笑容: “好,这就来!” …… 期末月终于结束。 父母安排简星舟在这个寒假到家里的某个分公司帮忙,希望他逐渐开始熟悉公司业务,为未来做好准备。 这意味着简星舟要有两个月的时间不在公寓里住了。 今天说什么也要见到月予忆,至少请她吃顿饭,洗刷一下自己在她心中的不良形象! 抱着这样的想法,简星舟匆忙地回到了公寓。 电梯门开启,简星舟一眼就注意到了,自己的门把手上挂了一个牛皮纸袋。 谁给他点外卖了?不对,好像不是…… 简星舟站在门外,翻看着纸袋中的东西。 一张明信片、一包薄荷糖、一个更小的牛皮纸袋。 明信片上描绘着泰晤士河沿岸鳞次栉比的建筑,飞鸟掠过青空,流云静止在画面上。 明信片的背面是几行清逸的字迹: “小同桌,我走啦,我要继续去满世界游荡了。没来得及和你道别,真可惜,只好把纸袋中的东西当赔礼了。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简星舟紧紧捏着明信片,沉默地站在门外。 他回过头,看着对面一如既往安静的房间。 月予忆离开了啊…… 又是这样,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舍得留下。 哼,就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心上。 当然,他也没想着让月予忆把自己放心上,他又不在乎! 简星舟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重新放回牛皮纸袋中,取出了纸袋中更小的纸袋。 他倒要看看月予忆给自己留了什么“赔礼”。 简星舟把大袋子重新挂回了门把手上,然后小心地撕开了小纸袋,伸手探向里面的东西。 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小一只,是什么? 哦。 五颜六色的炸毛松鼠玩偶。 他在月予忆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 大二下学期结束后的盛夏,国内的两年学习结束,二十岁的简星舟登上了飞往另一个大洲的飞机,开启大学生涯的下半段。 到达父母安排好的公寓,收拾好行李,完成一连串乱糟糟的手续对接,简星舟终于有时间出去走走。 难得的晴天,难得的清闲。泰晤士河的沿岸,青空、流云、飞鸟。 简星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明信片上拍摄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里,他也想不到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打卡”这种行为,简星舟向来无感,甚至觉得麻烦。 只是一道风景而已,看就看了,有什么拍照的必要? ……算了,来都来了,拍一张。 简星舟找好角度,用近乎虔诚的细致程度调好参数,拍下了他眼前的风景。 只是一时兴起,想拍张照而已。 和谁都没关系。 嗯,就是这样的。 拍完照,简星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心虚,慌乱把手机扔进挂着五彩松鼠玩偶的提包中,转身走远。 那时的简星舟还不知道,三个月后,他会在一场枫叶雨中,与月色重逢。 ------------ 第69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说好久不见 人在孤独且无聊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 否则,简星舟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梦到月予忆。 他不过是在泰晤士河旁边拍了张照片! 简星舟一共梦见过月予忆四次。 第一次,十三岁那年,梦到月予忆再一次抢走了自己的年级第一,被气哭了。 第二次,十六岁那年,喝完野格后,梦境迷幻且不讲道理。梦里的月予忆面容模糊、声音虚幻,但简星舟笃定那就是她——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一个不相干的老同学。 第三次,十八岁那年,顶着彩色头发和月予忆重逢的当晚。简星舟坚信自己那天绝对是被吓到了才会梦到月予忆。 第四次,十九岁,得知月予忆搬走的当晚。 只有那次,简星舟再也没办法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 如今,异国他乡,第五次。 这不合理。 简星舟试图用猛灌一整杯浓茶的方式让自己清醒过来。 绝对是课业压力太大了,出门散散心吧。 简星舟顺手拿起了挂着松鼠的提包,走了出去。 …… “简哥!” 手机屏幕中出现了两张过于灿烂的笑脸。 叶彦在屏幕另一边大呼小叫着: “你终于舍得联系我们啦!快快快带我们看看那边什么景色,让我们见见世面!” 肖语瑶更是双眼冒光: “简哥!好消息!你的发际线还很坚挺!” 简星舟笑骂了一句: “这么久没见,都不知道先客套几句慰问我一下?你们两个的礼物没了。” 果不其然,两个损友又开始了一连串的鬼哭狼嚎。 叶彦看着简星舟身后的枫林,好奇地问: “简哥,你这是在哪儿呢?好漂亮!” 简星舟一边向前走,一边回答: “刚赶完论文,出来散心,听说这边枫树很出名……等下啊,前面怎么围了这么多人,我凑个热闹去。” 他逐渐放慢了脚步,眯着眼看着远处。 打光板、摄像机、面包车,这看起来是个在采景的剧组。 有人在拍戏。 简星舟心中突然颤动了一下,随即,他在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 剧组而已,有什么值得激动的?做个梦把脑子梦傻了吧!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向前走。 就是凑个热闹而已,毕竟他可是差点就学了编导的人。 “前面有剧组在拍戏。” 简星舟放低了声音,对屏幕另一边说。 两道尖叫声瞬间从耳机中传来: “快去围观!” 简星舟耳机中骤然传来的高分贝尖叫震了一个哆嗦。 真有精神,回去一定给他们两个多带几罐鲱鱼罐头。 他调小了通话音量,继续向前走。 剧组外围了十几个围观的群众,果然凑热闹这种事情从来不分国界。 简星舟凭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被簇拥在摄像机中心的演员。 ……他是不是眼花了? 简星舟呆愣在了原地。 他忘记了眨眼,发干的眼眶中泛起莫名的酸涩。 世界还真就这么小啊。 梦中的场景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合。 微风卷起落叶成雨,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她的发梢。 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仰头伫立于一棵枫树下。两年未见,她的侧脸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依旧带着神秘清冷、若即若离的美。 她剪了头发,齐肩的长发披散,枫叶有幸点缀于其上,几秒之后又顺着她的发梢滑落下去。她神色落寞,带着让简星舟心口一颤的忧郁。 又是一场枫叶雨。 落叶下,她漂亮得不像话。 简星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凭借本能将眼前的场景印刻在脑海中。 这次,简星舟彻底忘记隐藏自己的目光了。 “简哥?简哥你那边信号不好吧,我这边卡住了!” “……” “还真是卡住了,没声音、画面也不动。” “……” “那我们先挂了啊简哥!回见!” 视频被挂断,简星舟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站在原地,呼吸和心跳全都乱了节奏,视线中只剩下了不远处的人。 明信片上的留言不讲道理地出现在脑海中。 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这算有缘吗? 算吧。 导演打板,本场拍摄结束。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散去,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简星舟此刻显得格外扎眼。 枫树下的人影立即褪去了忧郁的表情,换上了带着礼貌的笑意。她转过身向工作人员们鞠躬致谢,又和导演问候了几句。 然后,她的视线转了过来,隔着人群与简星舟对视。 她笑了,对简星舟做了个口型。 “好久不见。” …… 咖啡馆中,简星舟依旧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月予忆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他乡遇故知,这是激动得不会说话啦?” 她的眼神带着微妙的笑意,落在了简星舟提包外面挂着的松鼠玩偶上。 简星舟注意到月予忆的眼神,立即解释: “我就是觉得它挺可爱的,才一直带着……不是!没有一直带着!……总之谢谢你,你当时走得那么急,也没留个联系方式,到现在才能说谢谢。” 简星舟搅着杯中的冰块,掩饰着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的声线。 在别人面前装作成熟是很简单事情,但在月予忆面前,简星舟难免有些拘谨。 因为认识得太早了,简星舟不确定月予忆记得自己的多少糗事。 担心她全都记得,又怕她对自己早就没印象了。 连简星舟自己都觉得矛盾。 月予忆挑眉一笑: “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当年走得太潇洒,没给你留个联系方式?” 她从哪里得来的结论啊! 简星舟矢口否认:“我哪有!” 月予忆喝了一口拿铁,解释道: “其实我想过给你留个联系方式,但是你说你不喜欢我,而且每次和我遇到的时候,你都不太自在。为了防止你接着胡思乱想,我就没留。” 说到这里,月予忆抬起眼,看着简星舟又急又气的表情,调侃着: “现在看来,你好像还挺想我的。” “喂,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自说自话啊!谁想你了?” 简星舟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反驳: “都是意外,你绝对是误会了。” 月予忆点头: “嗯嗯,我误会了。”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怎么样啊?” “信了,真的。” “月予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炸毛松鼠一样啊?” “你才松鼠!” “好了好了不笑了,手机借我。” “干嘛?” 月予忆接过简星舟已经解锁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挂断电话,月予忆把简星舟的手机重新推回了他的面前: “现在你有我的号码啦。” “……” “先走啦,我还要回去背剧本。你是在这边上学吧?加油,我相信你不会秃的。” “我真是谢谢你了。呃……你在这边待多久?” “剧组还有半个月杀青,然后我打算在这边放个假,有机会来找你玩。” “好。” “答应得这么干脆?”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还有四篇论文没写完的简星舟这样说着。 注视着月予忆的身影从视线范围内消失,简星舟才长舒了一口气。 很好!表现得不错!虽然手心出汗了但是没露怯! 盯着手机里的那串号码,简星舟纠结了半天,终于按下了保存键。 给她备注什么呢…… 只备注名字显得有点太死板,备注其他的又似乎……有些意味不明的刻意感。 简星舟慢慢往回走,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晚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简星舟终于想出了合适的备注。 他备注了一个简单的表情包。 是一轮月亮。 ------------ 第70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明媚地爱着世界 “真难吃。” “确实。” 简星舟和月予忆对着面前的食物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月予忆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用叉子胡乱地戳着盘子里的菜,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感叹着: “浪费粮食是不道德的,把食物做成这种样子更不道德。我为了不浪费,还要把这些食物都吃下去,这家厨师是不是应该因此给我道个歉?” 简星舟好笑地反问: “谁让你非要选这家?我都说了不好吃。” 月予忆义正辞严地回答: “就算不好吃,也必须是经我认证之后的不好吃!” 说完,她又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然后露出了更为扭曲的表情。 简星舟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这段时间,简星舟和月予忆一起逛了很多地方。 时隔七年,他们才算正式成为了朋友。 简星舟也因此发现,月予忆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并不淡漠、也绝对不高冷;相反,她很爱笑,对这个世界抱有最纯粹的热爱和好奇心。 她永远都在用尽全力感受着这个世界。 被她感染着,好像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也没那么难熬了。 月予忆终于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她拿出手机对准了餐桌。 “拍照记录一下,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她碎碎念着,按下了快门键。 简星舟正在偷笑,下一秒,镜头对准了他。 月予忆狡黠一笑:“来吧,拍照时间。” 简星舟无奈地比了个剪刀手。 这套业务他已经很熟练了。 月予忆对拍照有着令简星舟难以想象的执念,而且每次拍照的时候,月予忆还一定要拉着他一起。 简星舟还记得第一次合照的场景。 那是在泰晤士河的沿岸。 “来,合个照。” “不拍,我不上相……诶诶诶别拽我!行吧,怎么拍?” “别这么严肃嘛,你现在的姿势和表情看起来好像财经报刊上的成功人士。” “我都说了说我不会拍照。” “剪刀手总会吧?来,茄子!” “记得给我肖像权使用费啊,我出场费很高的。” “行,等会儿就给你签名,等我火了,我的签名照绝对值钱。” 他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和月予忆明媚的笑脸一并定格成了手机上的画面。 当时是,现在也是。 …… “到底什么惊喜啊简哥?” 叶彦和肖语瑶在屏幕另一边满脸好奇地问。 简星舟说要给他们一个惊喜,还让他们提前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 看着一脸神秘的简星舟,叶彦和肖语瑶的脸上出现了同款的期待表情。 屏幕这边,简星舟把手机转了个方向。 于是叶彦和肖语瑶在屏幕中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月予忆凑近屏幕,笑着挥手: “好久不见呀。” 安静,绝对的安静。 紧接着,震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顺着无线耳机传进了简星舟和月予忆的耳中。 月予忆战术后仰。 简星舟坐在月予忆对面,忍着笑摊开双手: “事先说明,我已经提前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小了。” 屏幕那边,叶彦和肖语瑶像麻花一样抱紧对方,两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屏幕中的人。 “没做梦吧?” “应该没有。” “你掐我一下……嘶,疼!来,我再掐你一下……” “疼!不是做梦!” “是月予忆!” “女神!” “女神和简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连串不加修饰的尖叫声。 幸好简星舟和月予忆都已经摘下了耳机,礼貌地拿远。 等屏幕另一边的两人终于冷静下来,月予忆才哭笑不得地戴回了耳机: “这么多年没见,你们两个一点都没变。” 肖语瑶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问: “女神,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呀?” 月予忆点头: “当然记得。你中学的时候和我就隔了两排,留着齐耳短发,我还记得你是校园广播站的广播员,当时就觉得你好可爱,现在的可爱程度完全只增不减。你的作文写得很好,好几次都是优秀范文,听说你现在在文学系?真好,真适合你。 “叶彦坐在你的后排,简星舟的前面,每天都在翻找各种文具和作业本,沉迷于把简单的数学题研究出各种复杂的解法。我后来不常去上课,听说是叶彦帮我整理的书桌,当时没来得及道谢,现在补上吧。 “总之,我当然记得你们啊。” 简星舟看着月予忆认真的表情,看着她那双带着笑意和怀念意味的眼睛。 他的记忆随着月予忆的笑容回溯到十三岁的盛夏。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屏幕另一边,叶彦大笑着说“我不是在研究数学题的解法,我是真的不会做,女神你太看得起我了”,肖语瑶感动得开始假哭,边哭边说“我能被女神记住我此生无憾了”。 果然,所有人都会喜欢月予忆,简星舟十三岁得出的结论至今也适用。 二十岁的简星舟隔着时光的长河,再次与十三岁的月光相望。 这次,拨开略显幼稚的自我较劲,简星舟不得不承认,月予忆实在值得被喜欢。 简星舟的意思是,月予忆值得被所有人喜爱,这里的“所有人”勉强可以把他自己也算进去。 简星舟不知道自己傻笑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被月予忆转了过来。 叶彦一脸坏笑地问简星舟: “回神了简哥,你现在这笑脸荡漾得有点瘆得慌……诶诶诶隔着屏幕打不着!太好了,终于不用听你每天的碎碎念了,每天月予忆长月予忆短的,念叨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 简星舟瞪大了眼睛,冷笑了一声: “现在都流行当面造谣了是吗?谁天天跟你们碎碎念了?” 肖语瑶凑了过来,夸张地咋舌: “诶呀月予忆怎么就搬走了,诶呀月予忆给我留礼物了我才不稀罕呢,诶呀月予忆怎么还会记得我喜欢薄荷,诶呀你们别乱说了我都快以为我喜……” 简星舟眼疾手快地挂断了视频。 他闭上眼睛做了深呼吸,才敢去看对面月予忆的表情。 月予忆一脸好奇又揶揄的笑意,不说话,只是盯着简星舟看。 简星舟镇定地解释: “不用管,他们两个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造谣。” 月予忆点头: “比如?” 简星舟顿了顿,别开了话题: “造谣有什么好问的,反正都是假的。好了别管他们了,你今天联系我干什么?又想坑我去吃哪家难吃得要死的餐厅?” 月予忆笑着摇头,拨开了额前的碎发,认真对简星舟说: “来和你道别。” ------------ 第71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说我们是朋友 耳边响起一声轻微的嗡鸣。简星舟艰难地眨了眨眼,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月予忆: “你要离开了?” 月予忆点头,依旧带着清浅的笑意: “你不是对我当年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吗?这次我提前告诉你了,不许再怪我。” 她要离开了。 哦,她的假期结束了,她有新的安排了,这很正常,她本来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再说了,她去哪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多在意。 简星舟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他故作镇定地点头,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 “哦,一路平安。什么时候的飞机?要不要我去送你?” “你现在笑得比哭都难看。” 月予忆吐槽了一句,端起了面前的抹茶牛奶。 这段时间,简星舟从没见过月予忆会点重复的饮品,或者两次走进同一家餐厅。 简星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件事。 他似乎在为月予忆的告别找一个恰当的理由。 月予忆从来不是会为什么而停留的人。 但是心中有点不爽,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这是什么离谱的想法。 简星舟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强迫自己抛掉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再以一贯的傲娇表情回答: “跟你客气一下,不行啊?” 月予忆但笑不语。 简星舟清了清嗓子,问:“所以你什么时候走?这次去哪?” 月予忆放下杯子,看着窗外的雨景,淡淡地回答: “下周三的飞机。回国跑几个通告,前段时间拍的电影要上映了,虽说是个配角,该有的宣发我也不能缺席。” 说到这儿,她托着脸感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主演一部电影,唉……想象和现实果然还是有差距的,有那么多有实力有颜值的前辈,相比之下我根本没有出众的地方,真是挫败。” 简星舟从未在月予忆的脸上见过这样的情绪,哀伤和挫败填满她一向亮晶晶的双眼,从来都带着笑意的嘴角也沉了下来。 简星舟居然开始慌乱了。 此刻,简星舟眼中的月予忆像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月光。 简星舟没加思考,就下意识地驳回了月予忆的自我否定: “别胡思乱想,我还等着拿你的签名照换钱呢,你绝对会火的!” 怕月予忆不相信,简星舟又加了一句: “真的!我认识好多传媒方面的朋友,要是你缺资源,我……我去打听打听,总会有办法的。诶,寒星集团最近在筹备新的规划,你觉得我趁机拓展一下我家的业务,往娱乐和传媒方面发展发展,怎么样?” 简星舟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月予忆的表情。 曾经视为负担的家世和背景,在此刻居然成了他为数不多能拿出手的东西。简星舟心中五味杂陈,却顾不上多加思考。 他实在不想看到月予忆露出这样的表情。 月予忆把视线移回简星舟的脸上,勉强勾起了嘴角: “简少爷要捧我啊?” “别说得这么怪,这是互利共赢,你成名了我也赚到钱了,是不是很合理?” “你就不怕亏本?” “开什么玩笑!你自信一点好不好,实力和颜值你差哪个了?我看人的眼光一向都很好的!”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 “巧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月予忆眼睛一眨,脸上的忧伤尽数褪去,明媚的笑意重新出现。 她笑吟吟地问简星舟: “怎么样,失意落魄女演员,我演得够像吧?” “……” 简星舟的表情凝固了。 他到底是从哪儿冒出了“月予忆也会脆弱”这样的错觉。 月予忆明明是个恶魔! 简星舟把面前的红茶一饮而尽,用异常愤慨的语气宣布: “你完了月予忆,你失去我的信任了。” “对不起嘛,那改天请你吃饭。” “说清楚点,改天是哪天?” “明天!我请客,餐厅你选。” “行,你等着钱包大出血吧。” 简星舟咬牙切齿地说。 月予忆笑着眨眼:“不生气啦?” “你就庆幸我脾气好吧。” 简星舟由衷为自己的好脾气而感到自豪。 绝对不是他很好哄,绝对不是! 又是一段插科打诨之后,简星舟才终于让自己忽略了“月予忆要离开”了这件事。 月予忆却换上了严肃的语气问简星舟: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吧?” 简星舟忽视掉心底不易觉察的一丝慌张,镇定地回答: “算,怎么了?” 月予忆微微点头: “果然还不算。” 简星舟再次没有跟上月予忆的脑回路。 他重复了一遍:“我说的是算,算朋友。什么意思,你不想和我当朋友?” 月予忆摇头,向前凑近了一些,认真地说: “我对朋友的定义是,彼此之间可能有所隐瞒,但在对方面前至少不用演戏。简星舟,你从刚才开始就在演戏。” 在简星舟心头一震,视线开始到处飘移的时候,月予忆又换上了调侃的表情: “明明就舍不得我走,直接说不就行了,我也舍不得你啊,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一脸坦然,反倒让简星舟有些不好意思。 被叶彦和肖语瑶调侃了太久,他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和月予忆相处了。 想到这里,简星舟收起了伪装出来的不在意,语气却依旧别别扭扭: “我没有多不舍得你走,我就是有点不太习惯。好不容易在国外遇到一个熟人,结果熟人走得潇洒,又留我自己一个人……” 说着说着,简星舟心里莫名其妙的委屈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他也凑近了一些,盯着月予忆,微微眯起了眼睛: “抓我当免费导游当了一个月,然后你就走啦?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么亏本呢?” 月予忆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她突然凑近,与简星舟的距离缩短到了二十厘米。 简星舟吓了一跳,刚想缩回去,又觉得这样被吓到实在太丢脸。 他在陡然加速的呼吸声中与月予忆对视。 凑这么近干什么,她是不是要占我便宜? 心跳越发慌乱的间隙,简星舟听到了月予忆的声音: “作为补偿,免费给你提供一次寻宝帮助?我们可以一起找找,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曾经肆意又嚣张的小同桌,到底被你这个故作成熟的大人藏到哪里去了。” 简星舟愕然地看着月予忆澄澈的双眼。 他在月予忆的眼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自己。 ------------ 第72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与死亡 简星舟花了些时间整理情绪,才终于找回呼吸的节奏。 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真不愧是你,说话文绉绉的,什么藏起来什么故作成熟的,听不懂。” 月予忆又凑近了一些: “装作听不懂我的话,这就是故作成熟的表现。简星舟,其实两年前我就想说了,你怎么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简星舟眼神闪烁,最终重新坐了回去,用不在意的语气含糊地回答: “有吗?嗐,你都说了我现在是大人,大人哪有天天开心的,每天又是学业又是家业,累都要累死,你以为当个富二代很轻松吗……” 对,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的想法就该是这样的。 可是明明这样说着,看到月予忆澄澈如初见的眼神,简星舟却说不下去了。 简星舟从不擅长、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曾经尝试过,得到的除了带着嫉妒的艳羡,就是纯粹的讽刺挖苦。 久而久之,就连自己都觉得那些情绪都是矫情。 直到此刻,月予忆的眼中倒映着他此刻的样子。 简星舟才恍然想起来,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他脾气暴躁性格执拗,他不善言辞,也不喜欢惺惺作态的样子,他从来都不是旁人眼中沉稳优秀的寒星集团继承人。 他只是装得太好,装得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然后,这层伪装被月予忆毫不留情地撕开了。 简星舟在月予忆面前失败过、丢脸过、狼狈过、不堪过。明明认识了七年,实际也只相处了两年的时间。可就是这两年时间,简星舟从没在月予忆面前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这简直让简星舟绝望到窒息。 简星舟的心中不知从何处升起了莫名的烦躁,连带着言语也不受控地夹枪带棍: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定要让我承认我就是个矫情的废物,一切都是靠着家里才走到今天的公子哥,你也这么想的对吧?” 他满意又痛苦地看着月予忆逐渐变得悲伤的眼神,继续说着: “没错,我就是在装,我跟你没法比,我没有梦想没有劲头,怎么样,失望了没有?是你想要的答案吗?月予忆,你一定要让我在你面前不剩一点颜面你才满意吗?” 不是这样的。 简星舟在心中唾骂着自己,脸上却挂着嘲讽又轻蔑的笑,说着伤人又伤己的话。 那些说出口的话全都变成了尖刀,在刺向月予忆之前先把自己刺得千疮百孔才痛快,直到连后悔和道歉都不剩力气。 月予忆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重重伪装和谎言里找到一份真实。 可惜,简星舟知道自己只会让她失望。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做作的样子,月予忆又凭什么惯着他。 就这样吧。 简星舟长舒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丝毫不在意的笑容: “行了,别这副表情,你就当我叛逆期还没过,在这儿胡言乱语。要下雨了,你先走吧,我等下还有事,坐一会儿再走。” 许多年后,简星舟依旧会想起这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 如果他在说完那句违心的话后,就转过脸,去看窗外的积雨云,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那样他就不会看到月予忆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自然也不会过分敏锐地意识到,月予忆居然是在心疼。 月予忆沉默着,直到简星舟率先垂下眼,没有章法地搅拌着杯中仅剩的冰块。 如果月予忆从此不想再和他来往…… 哈,这不是当然的吗。 他自作自受。 可月予忆最终只是轻声说: “我从没有认为你有这么不堪。你一直都是优秀的、值得被喜欢的,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就是如此。” 简星舟仓促地笑了一声,打断了月予忆的话: “我知道你善良,你用不着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这就是事实,不需要我掺杂任何主观情感。小同桌,刚才你还让我自信一些,怎么到了你自己,反倒当局者迷了?” 月予忆笑了一下,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简星舟,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喜欢自己,仅此而已。” 习惯了被否定被打压,到最后默认自己得到的所有赞誉都属于那副伪装出来的“完美假象”。 把自己的外在和内心割裂开,不懂得如何接纳和表达爱的人,更遑论爱自己。 简星舟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月予忆适时转移了话题: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满世界疯跑吗?” 简星舟转过来,看着她不说话。 月予忆用轻飘飘的语气说: “我的心脏有点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概就是……只要不发病就没有问题,一旦发病,我就可以直接和世界说晚安的程度。” 她语气平淡地说完后,简星舟差点打翻手边的杯子。 在简星舟错愕的眼神中,月予忆不在意地摆手笑了笑: “这次换我说这句话啦,别这个表情,没必要。从小就有的毛病,到现在也就折腾过我两三次,运气好的话,我还是有机会死得很安详的。” 这说得都是什么不像话的东西啊! 简星舟将眼前碍事的杯子推到了一边,用急迫的语气追问着: “说清楚一点,什么毛病?什么时候发现的?” 开什么玩笑,月予忆每天活蹦乱跳得看起来比他都健康,她怎么可能…… 月予忆无奈地摊手: “你看,所以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只要一说就要受到注目礼……诶呀放轻松一点!真没事,暂时死不了。” 简星舟提高了音量反问: “这是能放轻松的事吗?!” 此刻,简星舟根本顾不上闹别扭发脾气,他心中的惊慌和恐惧一并迸发,最终成为指尖的无意识颤抖。 可当事人依旧是平淡如常的语气。 月予忆哭笑不得,反过来安慰简星舟: “这么说吧,没有特效药,没有低风险的治疗方式,所以基本就是无解。但是平时只要多注意就没有大问题。那我还管它干嘛,多活一天是一天就好啦。” 说这话的时候,月予忆的表情甚至称得上神采飞扬,像是由衷地为自己的豁达而骄傲着。 简星舟却实在无法把“月予忆”和“死亡”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搞不清楚此刻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唯一能从一团乱麻的情绪中分辨出来的,是“不理解”。 他不理解为什么月予忆居然还在笑。 “你不害怕吗?” “害怕啊,害怕死前还没玩够,所以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月予忆扬起明媚的笑容: “不确定这个世界和幸运之神什么时候就不爱我了,为了让那一天来得晚一点,我只好多爱自己一些啦。” 她变戏法似的从包里翻出了一块薄荷糖,笑着递到了简星舟面前: “所以想好明天想吃什么了吗?我请客。 “现在,张嘴。 “先吃颗糖吧。” ------------ 第73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上热搜了 那个下午,他们有关“爱”的谈论最终还是半途而废了。 简星舟不知道自己应该道谢还是道歉,到最后,只剩下了令他尴尬又难堪的道别。 月予忆回国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临别前,月予忆在机场给简星舟抓了一大把薄荷糖,把他的大衣口袋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笑着说:“再见啦炸毛小松鼠,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更喜欢自己一点。” 那天晚上,简星舟盯着备注了月亮表情包的聊天窗口,一直盯到了后半夜。 然后,他点开了和叶彦的聊天框。 “你觉得我爱我自己吗? “你觉得你爱你自己吗? “你觉得爱自己是什么感觉?” 叶彦回复他: “简哥,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八点整,你向饱受早八折磨的大学生问这么深奥的哲学话题,还一问就是一连串,合适吗?” “别废话快点说!” “你是我亲哥行吗,这么抽象的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啊?诶,你去问月予忆呗,趁此机会交流交流感情。” “得了你跪安吧。” 简星舟随手给叶彦发了个红包,刚想关闭手机,叶彦的消息突然开始轰炸: “我靠简哥你快看热搜! “月予忆上热搜了!!!” 简星舟迷茫地点开了向来少用的社交平台。 文娱热搜第一,“月予忆神仙演技”。 点开话题,是月予忆在宣发现场的一段表演视频。 电影《寒江无月》的第一场宣传活动中,每个演员都在现场演绎了一段饰演角色的名场面。 简星舟听月予忆讲过她饰演的角色,出场时间不到二十分钟的配角,游走于两个危险组织之间的双面间谍。直到最后也无人知道她究竟叫什么、是何立场、又死在了谁的手中。 “我就说我运气好吧,因为名字被导演选中的。” 月予忆当时得意地对简星舟说: “寒江无月,虽然不知道一个悬疑电影为什么起了这么文艺的名字,但是感谢导演感谢编剧感谢这个世界!” 简星舟却知道,她靠的绝对不只是运气。 月予忆原本就有接住运气的实力。 简星舟点开了热搜上的视频。 月予忆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风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神中的柔软尽数褪去,变成了凛冽的决绝。 她紧盯着摄像机,嘴角微勾,语气丝毫不掩饰肆意张狂,眼神却带着决绝的哀伤: “我说过,无人有权评判我的结局。即使你爱我,你也没有资格左右我的选择。” 简星舟再次被月予忆的演技夺取了思考的能力。 回过神来,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原本就是月予忆会说的话。 简星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却笃定不已。 他翻看着评论区,不出所料,是一片惊艳的夸赞声。 “纯路人,这次真是纯路人了,好绝的演技!有没有人来安利一下这是哪位姐姐?” “好家伙我一搜才发现姐姐演过这么多角色!但是全是龙套,沧海遗珠啊!” “好绝的脸,对我的眼睛太有好处了呜呜呜呜呜……” “电影院我来了!” “有没有人!看完之后!和我!讨论一下!剧情啊!二刷了都没搞清楚间谍姐姐到底怎么死的我好痛苦!” “非常好电影,使我的脑细胞和为间谍姐姐跳动的心一起旋转。” “楼上好油腻,但是附议!” 简星舟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眼睛发酸也不舍得关闭手机。 月予忆当然会火,她凭什么不会火。 她就应该被这个世界好好爱着。 简星舟坐在窗前仰望着月亮,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低头给叶彦发消息: “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医生朋友?靠谱一点的,最好主攻心血管方面。” 叶彦直接打来了语音电话: “怎么回事啊简哥,看完热搜激动到心率失调啦?” “别扯。” “诶等下,你那边现在是凌晨三点吧,你看热搜看到现在还没睡?!” “少管,你就说你认不认识吧?” “简哥,这问题你问百度都比问我靠谱,我哪有医生朋友啊?问这个干什么,你心脏真的不舒服?实在不行就回国看看,你家里肯定有认识的靠谱医生。” “我就是因为不想联系家里,才问的你。” “搞不懂你……啊,我想起来,你问问夜哥吧,他人脉广。” “董之夜?” “对,你有他联系方式吧?夜哥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感觉他认识好多传奇人物。” “行,我知道了。” “简哥你要是实在不舒服,千万别硬撑着,这可不是小事!” 简星舟含糊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叶彦还不清楚,董之夜不止是个酒吧老板。 董之夜的家世背景比简星舟家里还厚了不知道多少倍,是不折不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他纯粹是因为爱玩,又仗着家里不止自己一个孩子,才“走南闯北”到了今天。 前段时间看他的朋友圈,他最近似乎在研究传媒行业。 这样想着,简星舟顺手点开了董之夜的朋友圈。 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董之夜最新的朋友圈,是一张和《寒江无月》剧组的合影。 配文是“有缘自会相见。” 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 可……只是台词吗? 简星舟紧紧盯着合照中站在一起的董之夜和月予忆,拧紧了眉头。 他的心脏好像也开始不舒服了。 …… 【主人,简星舟的好感度开始上升了!】 【嗯,估计吃醋指数也跟着上升呢。】 【啊?他这就开始吃醋啦?可他的好感度都还没升到80%的爱意判定线呢!】 【那是因为他自己别扭着不愿意承认,如果他想明白了,好感度早就过线了。】 【好怪啊……那主人,你打算怎么办?这次攻略是不是难度很大?】 【没难度,倒是死遁有难度,总不能他那边好感度突然满了,我这边就直接死遁了,草率得有点无聊。】 【所以您又想出什么小妙招了?】 【不急,到时候再说。】 …… 寒暄环节结束,董之夜独自端着酒杯,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女人。 原来她是这样的。 曾经从朋友口中听到的描述于此刻变成现实。这样的人,难怪会成为简星舟心中“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有缘自会相见。 董之夜由衷地相信这句话。 他拿起手机,给简星舟发了条消息: “冒昧问一下,你现在喜欢月予忆吗?” 董之夜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自私的人。 因为此刻,他希望从简星舟的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 ------------ 第74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喜欢她吗 收到董之夜的消息那一刻,简星舟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什么意味。 简星舟烦躁地把手机锁屏,扔到了一边。 他决定以时差的理由逃避董之夜的消息 凌晨三点,没及时回复消息是很正常的事情。 简星舟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心里却忍不住思考董之夜问他的问题。 喜欢月予忆吗? 喜欢是什么感觉?说实话,简星舟并不清楚。 简星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把他看作花花公子。说出去估计没多少人会相信,简星舟长着一张渣人无数的脸,实际上到现在还没有初恋。 当然,简星舟也不理解“渣人无数的脸”到底是个什么奇妙的形容。 父母暂时没有安排简星舟进行什么商业联姻的打算,也没有干涉他恋爱的意思。 那…… 论颜值,论家世,论人品,简星舟觉得自己勉强都过关。 他能配得上月予忆吗? 简星舟忍不住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再次拿起手机,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和月予忆的对话框。 月予忆给他发了很多照片,都是他们的合照。 嗯,客观来说,主观来说,都挺配的。 简星舟盯着照片上月予忆的笑容,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对,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简星舟慌乱地把手机重新扔到了一边。 被他折腾了好几遍的手机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是简星舟的心脏已经开始抗议了。 前一天因为要送月予忆去机场,简星舟就彻夜未眠。到现在,他都快熬两个通宵了。 心脏以不规律的跳动频率抗议着简星舟的作死行为。简星舟把脸埋进枕头里,闭上眼却根本睡不着。 眼前画面凌乱地切换着,一会儿是月予忆和董之夜的合照,一会儿是在咖啡厅的下午,一会儿是临行前月予忆的笑容。 简星舟闭上眼,在心中问着自己,他对月予忆的情感到底是不是喜欢。 他得不到答案。 月予忆说得没错,他连自己都不喜欢,怎么可能会明白“喜欢”是什么。 董之夜的消息要怎么回复? 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也不想看到他和月予忆变得亲密。 睡醒再说,睡醒之后先去打听医生的事情。 简星舟在天色破晓之前沉沉睡去。 他第六次梦到了月予忆。 这次,简星舟梦到月予忆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们牵着手,依偎着彼此,脸上带着甜蜜的笑。 简星舟试图看清这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是谁,是不是自己。 可梦境的最后,男人变成了董之夜的容貌。 董之夜牵着月予忆的手,问简星舟: “你不喜欢她,所以我当然可以追求她,和她在一起,对吧?” 梦境碎裂。 简星舟被吓醒了。 他喘着粗气,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窗外乌云密布,又是雨天。 …… 国内时间第二天上午十点,董之夜终于收到简星舟的回信。 “朋友,问点正事,你有认识的靠谱医生吗?心血管方面的。” 董之夜有点诧异地看着这条消息,然后,他笑了。 简星舟这是装作没看见他的问题吗? 果然,简星舟对月予忆绝对不是毫无好感,更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老同学”。 但简星舟还在嘴硬。 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喜欢就是喜欢,在这一方面董之夜向来坦诚。 虽然不知道简星舟为什么突然打听心血管方面的医生。 等下再仔细问问吧。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董之夜收起手机,微笑着向对面的女人举起了酒杯: “感谢月小姐愿意见我。” 月予忆与他碰杯,礼貌的笑容中看不出刻意和疏离: “是我应该感谢你。我看了你的剧本,十分精彩,角色塑造入木三分、行文流畅别出心裁,作为演员,我没办法不心动。只是有些诧异,董导为什么会选中我做女主角?” 《寒江无月》的首映结束后,董之夜拜托导演向月予忆引荐了自己。 董家的小少爷近期开始涉猎演艺界,这在圈里不是秘密。董之夜特立独行,这些年天南海北到处折腾,这同样不是秘密。 导演一开始很警惕,他相当看重月予忆这个有灵气的新人演员,他不希望董之夜对月予忆抱着什么不好的想法。 好在董之夜是真心想和月予忆合作。导演听了董之夜的构想,那确实是个适合月予忆的角色和剧本。 导演甚至觉得诧异和惊喜,原来董之夜不是胸无点墨的富家公子哥,至少现在,他对于涉猎演艺界的野心可见一斑。 不出所料,看完董之夜的剧本,月予忆应邀来到了董之夜预定好的餐厅。 听到月予忆的问题,董之夜笑着摇头: “我现在还担不起董导这个名号,一切构想都停留在异想天开的阶段。说实话,这个剧本我打磨了很多年,一直没有落地。我不缺资源和资金,只是苦于没找到合适的演员。感谢月小姐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多年的梦想也许会成为现实。” 董之夜从来都不是爱笑的性格,即使在朋友面前,他也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但在月予忆面前,他忍不住卸下了防备,发自内心地觉得安心和舒服。 月予忆好奇地问董之夜: “这么重要的剧本,你真的愿意交给我演绎?” 董之夜回答: “应该是我问月小姐,如今你名气正盛,处于最重要的事业上升期。这么重要的时间段,你真的愿意相信我这个半路出家的不靠谱导演?” 月予忆笑着主动举杯: “这么说来,我们就是在为彼此押宝的傲慢赌徒了。” 董之夜眼中闪过惊艳的光。他举起酒杯,原本沉稳的声线此刻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月小姐,我们一起为这个世界献上一份惊喜吧。” …… 【星目,随机抽查时间。】 【来了主人!】 【自始至终,董之夜都没透露出他认识简星舟、并且早就从简星舟那里听说过我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因为董之夜不想让你们之间的对话中,有第三者的存在?】 【还有呢?】 【还有……哦!董之夜暗示您,简星舟没有把你介绍给身边朋友,也就意味着简星舟并不在意您?】 【有趣的想法,还有呢?】 【我想想……嗯,烘托自己的专情,渲染暧昧氛围,为后续的修罗场做铺垫埋伏笔?】 【行,你在这个世界的中学语文课没白上,都会套模板了。】 【主人我错了。】 【还有很简单的一点。】 【什么?】 【董之夜正在刻意忽略着那些事实,这样,他才能放下心底的愧疚对我表示好感。】 【哦!那主人,你要怎么回应】 【当然是——感谢董之夜送来的助攻啊。】 月予忆的手机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 来自简星舟。 ------------ 第75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的魔鬼日程 月予忆点开了简星舟发给自己的消息。 一张在电影散场后拍的照片,荧幕上的台词停留在“有缘自会相见”这一句。 是《寒江无月》的最后一句台词。 照片上,空荡荡的放映厅中只有简星舟一人。 紧接着是一条消息: “我包场了。” 句子后面跟着一个戴墨镜歪嘴笑的黄豆表情包。 “感谢简少爷支持票房,下次见面请你吃饭!” “画饼是不是?谁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那……给你发个红包?” “不要,太没诚意。” “听这语气,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从我这儿拿点回报啦?说吧!心善如我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什么要求都答应?” “那可不一定,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要求。” “你明天有时间吗?” 一分钟后,月予忆把明天的日程表发给了简星舟。 然后,她回复: “早上六点之前,晚上十一点之后,有时间。” 简星舟看着那张满当当的日程安排,吓得差点摔了手机。 他直接打了语音电话: “这什么魔鬼日程啊!你的身体哪受得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你是不是被经纪公司坑了?” “安啦安啦,我还没签公司呢,再说了最近是宣发的关键阶段,加班很正常。” “哪里正常了!你等我仔细看看……电影宣发、综艺录制、这怎么还有个‘约见董之夜讨论剧本’?你和他有什么好讨论的?!” “你认识董之夜?” “……之前认识的朋友。算了不管他了,他不重要,现在在说你的日程安排!月予忆,你不能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简星舟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整页的医学资料。 月予忆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依旧是带着笑意的平淡语气: “别这么紧张嘛,早知道不告诉你了,没教会你享受世界,反倒让你天天念叨我……放心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至于要胆战心惊成那种程度。你还没告诉我呢,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干什么?你要坐着飞机闪现过来让我请吃饭?” 简星舟倒是想这么做。 “我联系了一位心脏方面的顶尖专家,你愿意找时间去见他一下吗?让他帮你做个全面检查,说不定会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简星舟其实很忐忑。他太担心被月予忆拒绝了。 之前谈论到这件事的时候,月予忆的态度从来都是抗拒的。简星舟不明白月予忆为什么要讳疾忌医,也不想去深究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为月予忆的病牵肠挂肚。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让月予忆死,就这么简单。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月予忆的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原本清澈的嗓音被电流的噪音影响着有些失真,让简星舟分不出月予忆此时是什么想法: “好,谢谢你,我这周就会去的。” 电话挂断,简星舟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发给了月予忆。 他没有告诉月予忆,为了联系到这位专家,他一反常态地求助了自己的父母,还因此收获了一次崭新的说教: “星舟,你从来都是要强的孩子,你之前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联系我们。这次我们可以帮你,也希望你因此明白人脉的重要性,你在这方面太欠缺了。” “我知道了。” “星舟,你是为了谁来向我们求助的?” “是个朋友。” “为朋友着想,这很好,但要注意尺度和分寸,不要为了无用的人际关系费太多心血,你现在应该把重心放在优秀毕业生的荣誉上。” “好,我记住了。” 简星舟早就习惯这样的对话了。 装出乖巧顺从的样子是简星舟一直以来的必修课。 他又开始羡慕董之夜了。 啧。 怎么又是他。 简星舟忍不住给月予忆发消息问: “你明天要和董之夜聊什么?” 紧接着,他又跟了一句: “董之夜要投资新剧本吗?董家确实有相关的资源,但是董之夜之前从来没涉足过演艺行业,你现在事业刚起步,别被人坑了。” “你的意思是董之夜会坑我?” “没,我就是说你小心一些。” “知道啦!” 月予忆以一个OK的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简星舟的心情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之前对董之夜的印象一直都不错,就算现在,简星舟也没办法从董之夜身上挑出什么毛病。 但他就是对董之夜有些微妙的看不顺眼。 总之绝对不是嫉妒,大概率是他自己在发疯。 当然,简星舟坚信,如果董之夜别和月予忆来往得太密切,说不定他的无规律发疯就自动痊愈了。 ……好烦。 简星舟点开了和叶彦的对话框: “上学期语瑶的绩点全系排第一的时候,你怎么给她挑的礼物?” 叶彦发了个坏笑的表情,然后问: “简哥,你要给月予忆挑礼物呀?” 简星舟怀疑叶彦这小子学的专业不是计算机编程,是读心术。 “问什么答什么,废话别这么多。” 简星舟给叶彦发了个红包,叶彦回了一连串的磕头表情包。 “亲哥,亲爹,我今晚的时间全都属于您!” “去去去少恶心我。” “给语瑶挑礼物很简单啊,我直接问她想要什么,然后看看她购物车里有什么、看她朋友圈都发了什么,再找我俩的共同好友取取经,就可以了!” “……” 简星舟绝望地发现这些办法对他都不适用。 直接问就没惊喜了,购物车看不到,朋友圈里找不到月予忆想要什么的迹象。 共同好友?董之夜算吗? 哈哈。 简星舟不死心地追问: “还有其他办法没?” 叶彦的回复姗姗来迟: “去年我出国参加夏令营,本来要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法和语瑶见面,就连她生日都赶不回来。但是!她生日当天,我瞒着她飞了回来,还给她带了礼物当惊喜,虽然当晚就极限飞回去了,不过语瑶挺感动的,那我就值了。简哥,这个办法怎么样?” 叶彦发了一连串的坏笑表情。 简星舟沉默了一会儿。 五分钟后,他给叶彦发消息: “我订好回国的机票了,你帮我想一个让我不得不买了机票的客观理由,现在立刻马上!” …… 【主人主人,我好像闻到了修罗场的味道!】 【嗯。】 【真的要去检查吗?您的疾病症状是用积分兑换出来的,这个世界的医学技术好像检查不出来诶。】 【当然去检查,让简星舟知道我的病症没有解法,顺便还有可能给这位专家提供一篇顶刊论文呢。】 【……我替专家谢谢您。】 【客气了。】 ------------ 第76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他这是在追星 叶彦的大学门口,刚结束十小时极限航程的简星舟面带森然的笑容,问叶彦: “这就是你给我想出来的理由?” 叶彦煞有其事地点头: “没错,你最爱的男团要来开演唱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你打飞的就回国了!” 叶彦身边,肖语瑶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 她揉着笑岔气的地方,连连点头:“没错简哥,这理由简直太充分了,完全具有说服力!” 简星舟难以置信地问肖语瑶:“这哪里有说服力了?!” 肖语瑶满脸都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为了抢这两张票,我拜托了整个朋友圈帮忙!你以为这是什么很轻松的事情吗?” 她左手抱着应援牌,右手拎着一大包无料,认真地告诉简星舟: “再说了,万一我月女神和我是同担,她也喜欢这个男团,那你们岂不是有更多共同话题了!” “这算什么共同话题啊!再说了,你明明是要和叶彦去约会,换成我多不合适。” “诶呀,反正叶彦去了之后顶多给我拎个包,拎包嘛谁都一样。最主要的是,现在让我上哪去找第三张票啊?” 简星舟依旧在试图挣扎:“不行,这理由太扯了,我再想想……” 肖语瑶深吸了一口气: “简哥,距离我最晚的出发时间还有十分钟,要么你和我一起去,散场之后你拿着票根去找月女神。要么你自己想其他办法,赶紧决定!” 说实话,肖语瑶根本不理解,为什么简星舟一定要为自己的突然回国找个冠冕堂皇的、与月予忆无关的理由。 想见月予忆了就直说嘛!这么傲娇注孤生! 叶彦在盯着手机皱眉头: “所以演唱会结束之后,月予忆会在距离会场九公里的餐厅里和某位导演谈论新剧本,真勤奋啊不愧是我女神……那约饭就没法约了,诶简哥,演唱会是你回国的理由,你出现在那家餐厅又是什么理由?” “……就说是顺路。” “你管九公里的路程叫顺路?!” 叶彦笑出了声:“说真的简哥,你这理由全都找的漏洞百出,不如直接和月予忆说实话拉倒,你想她了所以回来了,这逻辑多丝滑!” 简星舟转过脸,不想说话。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突然飞回国的做法是有多荒谬。 果然,人在上头的时候不应该做任何重大决定。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肖语瑶伸出手在简星舟面前挥了挥: “还有三分钟了简哥,你想好没?我叫的车都要到了!” 简星舟盯着肖语瑶手上的应援牌,突然问: “你很喜欢这个人?” 提到了自己喜欢的偶像,肖语瑶眼前一亮,她用力点头: “当然!虽然整个团我都爱,但我最爱的就是他!他就是我的光!他就是我前行的动力!看到他,我就觉得人生又有盼头了,他是世界的伟大造物,他的存在是世界予我的恩赐!” 肖语瑶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忍不住在原地蹦蹦跳跳: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我简直紧张激动得想要原地飞升!” 叶彦表情无奈,却没对此做什么评价。 他早就习惯了,那还能怎么办,反正是自己的女朋友,他作为正宫只能大方一点了。 简星舟却因为肖语瑶的话而愣住了。 他努力消化了一下肖语瑶对偶像的表白。 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飞机上没来由的激动和忐忑。 简星舟若有所思。 简星舟恍然大悟。 简星舟突然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语瑶,谢谢你,帮大忙了!” 简星舟再也不用为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而心烦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他才不是喜欢月予忆呢。 他是在追星! 肖语瑶一脸迷茫地看着简星舟突然开朗的笑容,仰头小声问叶彦: “简哥这是高兴傻了吗?” 叶彦抱着胳膊低下头,小声回答: “没事,简哥一遇到月予忆的事情就会变成傻子。” 肖语瑶觉得很有道理。 简星舟回过神,笑着对叶彦和肖语瑶说: “我想明白了,你们去吧,玩得开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请你们吃饭!” 说完,不等两人有所反应,简星舟已经跑远了。 肖语瑶眨了眨眼,看着简星舟的背影,认真地给这种症状下了结论: “确实傻了。” …… 简星舟觉得自己一定是得出了准确的结论。 坐在车上,他给自己注册了全新的账号,然后一边翻看着月予忆的粉丝超话,一边给自己的结论添砖加瓦。 为什么看着月予忆会心跳加速?为什么忍不住关注她的动态?为什么关心她的身体?为什么操心她和董之夜的关系? 这都是出于粉丝对偶像的关心啊! 想通了这点之后,简星舟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出租车停在了餐厅附近,简星舟迈着轻快的步伐下车,走进了一家花店。 作为粉丝,给偶像买一束花是很正常的对吧? “欢迎光临!” 花店店主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笑容温暖。 她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位身高优越、颜值气质都出众的男生,又看了看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欣喜表情,心中暗自得出了结论。 来给喜欢的女孩子买花的,而且大概率还没追到手。 店主笑眯眯地问: “想给喜欢的女生买束花吗?” 简星舟吓了一跳,矢口否认: “不是,您误会了,是给一位女性朋友买的。嗯……她是我的偶像,我算是她的粉丝。” 店主诧异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懂了,不仅没追到手,甚至处于死鸭子嘴硬的状态。 还给自己找了个“粉丝”的定位。 年轻人真会玩。 “好,我明白啦。方便给我简单介绍一下您的这位朋友吗?我可以帮您推荐一些适合的花材。” “她……” 简星舟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月予忆的所有优点都概括出来。 她那么好。 到最后,简星舟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说出来,她是自己心中的月光。 店主看着简星舟逐渐泛红的耳根,了然一笑。她想了想,从一旁取来了一支白玫瑰: “您觉得白玫瑰怎么样?它的花语是纯洁、尊敬、无暇的爱。还有——” 店主拖长音卖了个关子,又继续笑着说: “还有,我足以与你相配。” 简星舟原本想接过那支白玫瑰的手,猛然停滞在了半空。 回过神来,简星舟收回了手,挤出了一丝笑容: “换一个吧。” 他配不上这支花。 ------------ 第77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来了 【主人,简星舟的好感度在75%到85%的范围来回波动诶。】 【知道了。】 【好怪啊,明明刚才都突破爱意值了,怎么又掉下去了,他在纠结什么啊……】 【没关系,等今天的修罗场环节告一段落,我去给他的好感度助力一下。】 …… 花店店主在金融区的中心地段开花店开了快十年,她见过太多没能宣之于口的情感,也见证了太多或圆满或遗憾的故事。 她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出在哪里。 但她不明白,眼前的男生明明很优秀,为什么在谈及心爱的女生时,会有如此明显的自卑情绪。 只能说,每个人在心底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自己吧。 简星舟最后选了一束浅紫色的洋桔梗。 店主微笑着将包装好的花束递给他: “祝您和您的朋友都能拥有快乐的一天。” …… 简星舟不是很快乐。 他把花放在一旁的座位上,眉头紧锁地盯着落地窗外,思考等下见到月予忆之后要说什么当开场白。 就说来给她庆功吧,然后和她一起去做检查。 很合理。 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算时间,月予忆和董之夜该过来了。 简星舟目不转睛地盯着餐厅的入口。 他突然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像是变态跟踪狂。 过了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简星舟在窗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月予忆从一辆银灰色迈巴赫的副驾驶走了下来。 董之夜下车跟在月予忆身边,嘴角噙着笑容。 简星舟差点捏碎手中的酒杯。 …… 【主人,发现目标!】 【看到了。】 【目标好感度超过80%!81%……82%……稳定在83%了!】 【不急,还会继续涨的。】 【主人,还有,董之夜的好感需要监测一下吗?他的好感度涨幅也挺吓人的……】 【只要我想,董之夜的好感随时都能达到满值。他不是攻略目标,没必要太费心。】 原本的世界线中,董之夜会在三年后凭借一部自导自演的文艺电影正式跻身演艺圈,再逐渐用更多作品站稳脚跟,最终名利双收。 这部电影,也就是如今董之夜和月予忆在谈论的剧本。 原世界线里的董之夜直到最后都心存遗憾,因为没给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找到一位合适的演员。 于是,月予忆决定和董之夜合作一下,董之夜收获更优秀的作品,月予忆收获奖项和名气,一举两得。 啊,简星舟也会有收获的。 收获一肚子陈醋。 月予忆环顾了一圈餐厅,用赞叹的语气对董之夜说: “这里装潢得很有格调。” 餐厅是董家的产业之一,董之夜参与了前期选址和装潢。 果然,听到月予忆的评价后,董之夜笑得更灿烂了。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简星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服务生端来了早已安排好的红酒后,董之夜取出剧本推到月予忆面前。 月予忆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的红酒,好奇地问董之夜: “罗曼尼康帝?” 董之夜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微笑着回答: “希望你不会嫌弃。” 月予忆微微挑眉,没再多说什么,低头翻看着剧本。 董之夜原本还想多介绍几句,见月予忆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也只能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其实尝试过调查月予忆的背景,他坚信月予忆的谈吐和气质绝对不可能出自等闲世家。 但董之夜一无所获。 月予忆的神秘程度远超董之夜的想象。 这让董之夜有些慌。 董之夜之前追求过不下十个女生。诚然,他曾经坚信追爱是存在套路模板的。要么投其所好,给她最好的一切;要么对症下药,成为她的精神支柱。 正因如此,董之夜从未在感情方面失败过。 但他的这些“小诀窍”在月予忆面前都显得苍白且无聊。 董之夜从没刻意收敛自己对月予忆的好感,他也清楚月予忆看得出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 月予忆对董之夜的示好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是在欲擒故纵、也不因此觉得欣喜或者厌恶。 这种感觉就像……月予忆觉得董之夜对她的好感无关紧要。 注视着面前认真翻看剧本的月予忆,董之夜第一次出现了无力感。 有什么能打动她呢? 不一会儿,月予忆看完了剧本,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很优秀的作品,但是还存在一些不足。” 她以毒辣的眼光剖析着董之夜的作品,点出那些董之夜此前从未注意过的瑕疵,再辅以更多奇妙的想法。 到最后,董之夜看月予忆的眼神满是惊喜和震撼。 这是新人演员有可能具备的水平吗? 月予忆说完自己的想法,对董之夜笑了笑: “这些只是我不成熟的小想法罢了。” 董之夜缓缓摇头,感叹道: “月小姐,如果这部作品我没有拍好,那我可真是对不起这个世界了。” 月予忆笑而不语。 谢邀,专业对口。 …… 简星舟眼神幽怨地盯着月予忆和董之夜的方向。 十点半了,他们怎么还在聊啊。 月予忆心脏不好不应该喝太多酒的。 第二杯了。 是不是应该过去制止一下? 但是太不礼貌了吧。 就这么看着? 看不下去,心脏难受,绝对是赶飞机累的。 十点三十五了。 简星舟觉得自己心中的弦马上就要断了。 …… 月予忆收回视线,笑着喝了一口红酒。 董之夜装作不经意地问: “月小姐,我有一个可能有些冒犯的问题……” “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月予忆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董之夜状若平静的眼睛。 董之夜清了清嗓子,点头: “好。予忆,现阶段,你希望谁对你有好感吗?或者说,你会期待一段亲密关系吗?” 月予忆在心中默不作声地笑了。 进可攻退可守的问法,还算是高明。 可惜,对她不适用。 月予忆笑吟吟地反问: “你是在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恋爱的打算?” 她坦诚到让董之夜有些诧异。 “你当然可以有你的理解。” 董之夜不声不响地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月予忆思索了一会儿,回答: “第二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不知道。我不会因为希求一段关系而去刻意寻找某个符合预期的人,倒是有可能因为遇到某人,才因此产生某种念头。 “至于第一个问题……如果你问我,希望谁对我有好感,那我当然希望是全世界。大家都来支持我的作品,这多好。” 正当董之夜以为月予忆要就此跳过话题的时候,月予忆话锋一转,继续说: “但如果问我最喜欢的人,我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董之夜心中一震。 在他忐忑的、期待又不敢期待的心绪中,他听到了月予忆的回答。 月予忆笑意悠然: “我最喜欢的人,同时也是最喜欢我的人。 “当然就是—— “我自己啊。” ------------ 第78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的执着 董之夜短促地笑了一声,喝了一口红酒掩饰沉默。 月予忆却没打算结束话题。 她似笑非笑地问董之夜: “你也看见他了吧?” 董之夜眼神闪烁了一下,用镇定的语气回答: “看到了。” 月予忆轻笑了一声:“他实在是低估自己的显眼程度了。” 董之夜没能从这句话中准确捕捉出什么情感,但他感觉得到,简星舟对于月予忆来说至少是特殊的。 特殊,就意味着一切可能。 董之夜没办法不多想, 他单刀直入地问月予忆: “如果是和简星舟,你会有开启一段亲密关系的想法吗?” 月予忆笑了笑,眼神却带上了一些疏离: “这可不是凭我们现在的交情就可以打听的话题。未来的大导演,多关注我的作品,少关注个人生活哦。” 董之夜听出了月予忆的警告,但他继续说了下去: “予忆,我和简星舟的想法不一样。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我一定不会逃避、更不会轻易放手。我想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深情和恳切。 董之夜心里很清楚,月予忆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如果错过了她,自己一定会抱憾终身。 月予忆饶有兴味地问董之夜: “听起来,你想拥有我,并且势在必得?” 董之夜笑了笑: “我自认为有这个资格。”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再次抬眼的时候,眼底的玩味已然褪去。 她声音清冽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 “董之夜,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我永远不会属于谁。在你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们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必要了。” 说完,月予忆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抱歉,我必须拒绝。同时作为朋友,建议你稍微改良一下自己的感情观念哦。” 董之夜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他苦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是我太自大了。抱歉,不该如此草率地表明心意。下一次,我一定……” “不必有下一次了,董之夜,我们只能止步于朋友。” “这么斩钉截铁,一丝余地都没有吗?” “没有哦。” “予忆,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那就请在不打扰我的前提下,尽情地浪费时间和心血,享受徒劳无获的快乐吧。” 月予忆笑着向董之夜举起了酒杯。 董之夜哭笑不得地碰杯,问: “所以你真的喜欢简星舟?” 如果月予忆的答案是肯定的,董之夜愿意就此死心。 月予忆摇头,被酒精浸润的眼神笑意朦胧: “在他自己承认喜欢我之前,我不会给这个问题下任何定论。不过说实话,每天看他嘴硬的样子,也挺有意思。” 董之夜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原谅我没办法放弃追求你,也没办法祝福你和简星舟。” 月予忆笑着摆手: “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祝福我长命百岁。” 她语气轻飘飘的,让董之夜分辨不出这句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董之夜沉默了下去,月予忆适时收好了剧本,问董之夜: “什么时候开机?” 董之夜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个月之内。” 他早就为这个剧本筹备好了一切,只差一位演绎的缪斯。 “好,合作愉快,回头再联系,我先走啦。” 月予忆笑了笑,起身目标明确地走向了简星舟的方向。 董之夜回头看着月予忆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 被不留余地的拒绝了啊…… 有点挫败,有点难过,有点不甘心。 嫉妒倒是没有。 至少他比简星舟坦率得多。 在简星舟表白之前打动月予忆,对此董之夜还是有点信心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简星舟僵硬地看着月予忆走向自己的方向,最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自始至终,月予忆的表情都是平淡从容的。 反倒显得他慌得过了头。 月予忆率先打了招呼: “你还真坐飞机闪现过来,让我请吃饭啦?” 她笑容狡黠,目不转睛地追逐着简星舟躲避的视线。 简星舟原本打好的腹稿全都被月予忆打断了。他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地点头: “对,回来宰你一顿,记得给我报销机票。” 月予忆忍着笑,冲着简星舟身边的那束紫色洋桔梗扬起了眉毛: “这是送我的吗?” 简星舟抱起花束,直接塞到了月予忆怀里: “祝贺你电影成功票房大卖。” “谢谢,我很喜欢。” “……” “走吧?” “去哪?” “不知道啊,总好过在这儿坐着。才多久没见,你应该不至于直接变成社恐吧。还是你要再把自己灌醉,冲我喊几句‘我不喜欢你’?” “黑历史就别再提了!” “炸毛松鼠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予忆笑得停不下来,简星舟原本的慌乱紧张也逐渐消散。 他佯怒地敲了敲桌子: “严肃一点好不好,我回来是有正事的。明天你什么安排?有时间和我一起去看医生吗?” “明天啊……下午一点之后可以有时间。” “检查要空腹的,换一天吧。” “没事,空腹一天我都没问题。之后忙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呢。再说了你好不容易联系到的专家,总不好让人家等太久。” “……好,明天下午我去哪里接你?” “我等下发你地址,谢谢啦。” “当我是朋友就少跟我客气。” “诶呦,简少爷现在有点霸总的风范了诶!” “你少笑话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知道啦。这么晚了,咱们各回各家?你订好酒店了没?” “附近有我家的酒店。” “……行了再见吧,和你们有钱人没什么好说的。” “月予忆你又故意笑话我!” …… 第二天,下午六点。 各项检查的结果都出来了。 趁着满脸严肃的专家还在研究检查报告的时候,月予忆小声对简星舟说: “我高估我自己了,好饿。正好等会儿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心慌意乱的简星舟根本听不清月予忆在说什么。 他在等一个审判,他想知道那些复杂的报告单究竟宣判着怎样的结局。 专家是简星舟父亲的朋友,他的专业程度在国际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的。简星舟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专家的表情。 专家终于放下了报告。 简星舟的声音因不安而难掩颤抖: “伯伯,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吗?” 专家深深地看了简星舟一眼,没回答。 他转过头,问月予忆: “你自己清楚自己的状况吗?” 月予忆点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知道的,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她在说什么啊。 怎么可能呢,一定不是这样的。 简星舟祈求着看着专家,希望从他口中能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专家叹息了一声,把检查报告递给了月予忆,什么都没再说。 …… 这一天是初雪。 这一天,简星舟第一次在月予忆的面前流下了眼泪。 这一天,简星舟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的美好都会得到圆满的结局。 悲喜剧拉开帷幕,剧本却在不讲理地戏弄着所有人,哂笑着那些自诩坚强的角色,实际上都是在荒诞命运面前只能俯首称臣的凡夫俗子。 他看着走在自己前面,踏着薄雪唱着歌的月予忆,恍然间明白了她对于世界和生命的执着。 她永远都在笑,她永远都在用尽全力爱着这个世界。 就算结局早已被宣判,她也从没认输过。 “诶,小同桌,你喜欢打雪仗吗?” 月予忆回头,隔着冰凉的薄雪、隔着简星舟眼眸上覆盖着的水雾,明媚地笑着。 简星舟分不清此刻的心跳,究竟代表着心动还是心疼。 “喜欢。” 他轻声回答。 于是一颗雪球砸在了他的心口,飞溅成雪花。 ------------ 第79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一直都没变过 月予忆照常在拿起筷子之前,先给桌上精致的菜肴拍了几张照。 “这家之前没吃过,看评价还不错,尝试一下!” 她的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眼神澄澈一如往常。 简星舟的心情却从未如此沉重过。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掀开装着谜底的盒子,这样就可以永远带着一丝希望活下去。 总好过现在这样,面对一个注定悲伤的结局无计可施。 月予忆见简星舟一直盯着自己发呆,眼眶还泛着红,只好无奈地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又开始了,我就说嘛,根本不用检查,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唉,辛苦人家专家了,我是不是应该给他送个锦旗?……不行,不太好,我现在多少有点名气,要是我给人家送了锦旗,再过几年我死了,那岂不是给人家专家找麻烦。 ” 简星舟怔怔地听着,听到“死”这个字的时候,眼泪再次滑落。 月予忆手忙脚乱地抽了一张纸巾,直接按在了简星舟的眼睛上: “不许哭!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来来来,事已至此先吃饭,还没到吃席的时候呢。” 月予忆毫不在意地说着以自己为主角的地狱笑话,简星舟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原本正在大快朵颐的月予忆被这句话呛到,咳了起来。 她给自己灌了一口葡萄乌龙,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烫”,然后哭笑不得地对简星舟说: “我还没到要交代临终遗言的程度呢。我定期都有复查的,虽然情况特殊,但是现在状态还算稳定,五年之内完全没问题,努努力多活几年也有可能。” 简星舟的眼睛因为这句话稍微明亮了一些,可浓重的悲伤和绝望还是没能散去。 一想到月予忆无时无刻不被死亡的阴霾笼罩,简星舟的心中就堵得不像话。 他问月予忆:“平时会很不舒服吗?你中学的时候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才总是不来上学的?” 月予忆放下筷子,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不舒服倒是不至于,偶尔会有一点点难受,但是可以忍受。中学那时候……差不多吧,当时状况不太好,只能休息了。” 说到这儿,月予忆的眼神带着忿忿不平的意味: “虽然没什么不舒服,但实在是太麻烦了!密室逃脱不能进、极限运动不能玩、就连过山车都不可以!每次到游乐园,除了摩天轮就是旋转木马,我也想试试其他项目啊!” 简星舟沉默地听着,不知道如何应答。 月予忆继续抱怨着: “咖啡啊辣椒啊冰淇淋啊还有好多东西都不能轻易尝试,怎么想这辈子都很亏,就只能在我可以自由选择的时候多尝试一些了。 “反正,我既然不能延长生命,那就拓宽呗。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路我就开挖掘机挖出一条路来,实在挖不开,绕路走嘛!” 月予忆笑着重新拿起筷子: “不说了,吃饭吃饭!饿死我了……愣着干嘛?嫌我选的餐厅不合口味?” 简星舟僵硬地扯起嘴角,强迫自己重复着无意识的咀嚼和吞咽。 心中堵着一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坠着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今晚的飞机?” 吃到一半,月予忆问简星舟。 简星舟轻轻点头:“晚上十一点的飞机。” 月予忆感叹了一句:“这下真是欠你个大人情……好啦好啦我知道,当你是朋友就别和你客气。一路平安,可惜抽不出时间送你,明早还有要赶的通告。” “什么通告?” “一个宣发综艺,我去当个背景板就行。接下来的一个月估计都是寒江无月的宣发,趁着现在名声和口碑好,导演肯定要再冲一波。我也趁此机会想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简星舟掏出手机,翻着自己冗长的通讯录: “你是不是还没签经纪公司?我找一下,我一个同学的家里有这方面资源,你需要的话我让他来联系你。” 月予忆笑着拒绝: “谢谢,不用了,我没打算签约公司。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当然想着趁还有力气的时候,多接一点自己喜欢的剧本和工作。签约难免会有限制,我不想那样。” 她言辞认真恳切,简星舟想不出否决的理由。 再一次,简星舟的心中再一次生出无力感。 他什么都帮不上。 “那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啊,现在已经确定的是董之夜的剧本,预期一年时间。这一年我就不准备接其他工作了。” 这放在任何演员身上都是太过冒险的举动。 但是简星舟能理解月予忆的想法。 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收获名气和赞誉只是额外的,她更想做的事一直都没变过。 “我喜欢演绎不同角色、体验不同人生的感觉。” 十三岁那年,简星舟从月予忆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 二十岁这年,简星舟见证着月予忆让着这句话彻底融入她的人生。 “董之夜的剧本讲了什么?” “一个人的三辈子。” “……” “怎么样?乍一听是不是十分文艺且难懂?实际上也差不多,相当意识流的剧本,但是有意思。” “具体一点呢?” “我想想怎么概括……大概是一个人带着记忆孤独地活了三辈子,并且把自己的这三次生命共同拍成了一部纪录片。而这部电影,就是纪录片的‘纪录片’。全程都是独角戏,讲述主角和世界的联系,有点追寻本心的意味。” 接下来,月予忆又开始用“结构”、“框架”、“主线”、“暗喻”等词汇折磨着简星舟的脑细胞。 简星舟看着月予忆闪闪发光的眼睛,心情逐渐低落了下去。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明明选修了好几门和演技、拍摄技巧相关的课,依旧听不懂。 月予忆昨天和董之夜聊得那么开心,就是在聊这些吧。 董之夜的剧本能被月予忆看中,那他一定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月予忆最终斩钉截铁地总结: “剧本有瑕疵,但是问题不大,只要拍好了,冲一个国际奖项绝对没问题。我投资剧本的眼光相当毒辣的!” 她的语气带着憧憬: “能演绎这样的一部作品,我就知道我运气和实力都不错!” 简星舟用酸溜溜的语气问月予忆: “你是不是很欣赏董之夜的才华?” 月予忆瞟了一眼简星舟此刻的表情,突然眯起了眼睛。 她笑着凑近,问: “你吃醋啦?” ------------ 第80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他配得上她的称赞吗 简星舟幽幽地对月予忆说: “这不是吃醋,这是我作为粉丝对偶像工作事业的关怀。” 月予忆诧异地笑了:“粉丝?” 简星舟点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递到月予忆面前,表情认真又骄傲: “我现在是你粉丝三群的群管理。” 简星舟其实在此之前并不理解“粉丝群”和“群管理”这些概念。 他只是昨天在看月予忆的超话时,看到了一个粉丝的发帖。 那位粉丝晒了好多月予忆的剧照,还有精心制作的漂亮小卡片和海报。 简星舟忍不住留言问: “你好,请问这些卡片和海报在哪里能买到?” “这些都是是阿月姐姐的粉丝群专属福利哦!粉丝三群福利放送中,门槛低氛围好,凭《寒江无月》repO帖+票根兑换无料。欢迎新粉进群,福利多多!” 太好了。 一句都没看懂。 简星舟立即截图求助了肖语瑶: “江湖救急,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刚从演唱会回来,忙着兴奋尖叫的肖语瑶实在分不出精力回答。 最后,叶彦热心地给简星舟进行了娱乐圈追星速成。 月予忆看着简星舟的手机屏幕,难以置信地问: “才一天?群管理?你怎么做到的?!” “我给我家公司的每个员工都送了一张电影票,让他们都去贡献票房。看完电影主动写感想发在超话的员工,直接奖励红包。然后,那些给你设计周边的粉丝,我给每人都发了个红包。” “……等等,我思考一下我应该做个什么表情。土豪粉丝竟在我身边。” 月予忆很清楚,简星舟口中的“红包”都是什么等级。 她揶揄着简星舟:“你这是打算坐实败家花花公子的人设了?” 简星舟收回手机,用骄傲的语气回答: “我大学期间做了个项目,现在还算富裕,至少追星不成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简星舟满脸都是“快问我快夸我”的期待。 月予忆忍俊不禁,故作严肃地问简星舟: “自己偷偷发财是吧?老实交代,什么项目?” 真的被月予忆问到这个问题,简星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含糊其辞地说: “不是什么大项目,我想做一款影视方面的app,现在还只是起步阶段,没多大水花,做着玩的。” 月予忆眼神闪过一丝惊喜。 “你绝对会成功的!” 她斩钉截铁地对简星舟说。 简星舟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成不成功无所谓,没指望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就是和朋友胡闹一下。” “什么app?我现在就下载!” 五分钟,月予忆看着精简新颖的软件主界面,啧啧赞叹: “相当有创意,现在市场上就缺少这样的产品。可以啊小同桌,再过几年真的该喊你简总裁了!” “别别别,程序是叶彦设计的,文案是肖语瑶帮忙写的,我顶多提供点小想法……” “简星舟。” “嗯?” 突然被月予忆喊了名字,简星舟有些慌乱。他抬眼看着月予忆,恍然觉得她此刻的表情有些眼熟。 那个在咖啡厅中的阴雨天,在对月予忆说了许多傲慢无礼的话之后,月予忆也是这样的表情。 悲伤、难过、心疼。 简星舟实在看不得月予忆这副表情。 月予忆抱着胳膊,语气带着不满。准确来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之前是在我面前演成大人,现在终于不演了,又开始不停否定自己。简星舟,你是我朋友,你否定自己,这跟否定我挑朋友的眼光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做得好就是做得好,你这早就超过谦虚的程度了,完全是在自卑啊。 “来,我比你大一点,勉强你能让你喊一声姐姐。给姐姐讲讲,从上次分别之后,你有更喜欢自己一些吗?” 简星舟扯起了嘴角:“少占我便宜。” “我这是在帮你找回自信诶!我自信爆棚堪称自恋,现在正好分你一点。来,从头开始分析。中学的时候你还踌躇满志,吵着嚷着要战胜我,怎么现在认输啦?” “没什么认输的,只是想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 “比如……我其实没有自己曾经想得那么优秀,我能走到今天,全都是借着父母的资源。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 话题一旦开启,就如同心中某道生锈的锁初次被触碰。 简星舟突然觉得,把自己讲给月予忆似乎并不困难。 因为她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她眼中的“简星舟”并不是完美的。 曾经令简星舟绝望的事情,如今居然变成了他自我防护的盔甲。 简星舟回望着月予忆关切的目光,听到心中锁链一点点卸下的声音。 陈旧而腐朽的锁环撞击着他无从宣泄的情感和言语,简星舟终于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 他想有人能明白被他掩埋的自卑,他想有人能告诉他,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他不想永远都只能止步于“还要进步”的程度。 就看他敢不敢把所有的不堪都展现在月予忆面前。 他敢吗? 他配得上月予忆的称赞吗? 但心中的渴望明明在喧嚣,从十三岁那年到今天,从未停歇。 月予忆还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简星舟轻笑了一下,问月予忆: “我是应该平铺直叙,还是加点煽情的环节?” 月予忆穿上大衣,站起身,笑着回答: “走,我知道一个适合谈心的地方。 “反正初雪不会笑话任何一个在今天敞开心扉的人。” …… 【主人,简星舟的原剧情已经开始改变了诶!】 星目惊喜地播报着。 原剧情线中,简星舟也曾构想过设计一款软件,但这款软件只存在于构思阶段,迟迟没有落地。 在简星舟的父亲要求简星舟接手寒星集团时,简星舟突然执意抛下一切,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东西。简父震怒于一向优秀听话的儿子居然违逆家中的想法,一气之下断了他的全部资金来源,并且在他的创业路上处处设限。 压倒简星舟的最后一棵稻草是他好不容易拿到的投资,被简父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搅黄了。 “星舟,你就应该按照我们给你设计好的路线走下去,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再一次听到简父的这句话时,简星舟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最终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星目从一开始就不能理解原本的剧情线。 【主人,这么说不太好,但是……至于吗?只是一个项目失败了,简星舟原本还可以和家里再多谈一谈啊。】 【我们不是简星舟,我们无权评判。】 【好吧……】 【而且,即使原故事线的简星舟面前的黑暗只来自于一个纸箱子,也不能要求从未离开纸箱的他勇敢地打破屏障。他甚至不知道打破纸箱要面对的是希望,还是深渊。轻易地让他坚强一点、自信一点,实际上都是傲慢的残忍。】 【您说的对,幸好现在的简星舟还算开朗。】 【是啊,有点力气全都拿来在我面前傲娇嘴硬了。】 【主人,如果简星舟的好感度到最后都满了,还是不肯表白,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死遁。】 星目默默缩了回去。 它只能祝简星舟早点撬开自己的嘴了。 ------------ 第81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说我有入场券 月予忆裹紧围巾,藏起了泛红的鼻尖,惊喜地说: “今年的初雪能看到月亮诶,赚爆了!” 柔和的月色覆在薄雪上,反射着迷离的辉光。 月予忆仰起头,安静地听着落雪的声音。 简星舟坐在月予忆旁边,纠结着应该如何开启话题。 公园的长椅无声地守候在河边,昏黄的路灯与皎白的月光一同将二人笼罩,隔绝于落雪的黑夜中。 简星舟开始后悔了,他不应该在此刻开启这样无病呻吟的话题。 两人沉默地并肩坐了很久。 最后,月予忆率先开口: “还有最多十分钟,你就该去机场了。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我问你答?有个游戏叫海龟汤,你玩过没有?” “听叶彦说过几次。” “好,那我问你答。我定个十分钟的闹钟,准备开始啦?” “嗯。” “你不喜欢自己,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值得喜欢?” “……对。” “你知道在很多人眼中,你都是出类拔萃的,但你从中感受不到快乐,因为你觉得他们称赞的只是装出来的你,而实际上的你并不完美?” “对。” “你装得很累,又不得不装,因为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大家的赞美?” “对。” “你对你的父母又爱又怕,他们给你优渥的物质条件,因此你觉得你不应该埋怨他们。但实际上,你也做不到爱他们?” “对。” “你觉得自己是在犯矫情,归根结底,问题都出在你自己身上?” “对。” 问到最后,简星舟已经能做到面无表情地坦然回答这些问题了。 月予忆说得都对,这就是他的想法,荒诞傲慢、矫揉造作、幼稚又无聊。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 “小同桌,你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一些事情。” “什么?” “你的父母给你提供了一切物质条件,却没让你懂得什么是爱,这并不冲突。他们没能让你学会感受爱、表达爱,是他们做错了,但他们不知道。你如今在他们面前演成完美的儿子,却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你做错了,但你之前也不知道。” 月予忆声音平静温柔: “这不冲突,爱和怨本来就不是能相互抵消的情感。唉,这不是难为人嘛简星舟,我只擅长读人心,又不擅长讲大道理。理论上现在我应该给你灌鸡汤,可惜我厨艺向来不太好。” “没事,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别因为我操心。” “你操心我的心脏,我操心你的心理状态,很公平。” “……” “哦,十分钟要到了,我想想最后应该怎么总结一下。” “总结就是我被你扒了个底朝天,在你这儿又多了一份黑历史。” “你这说得我好像多不讲理似的。”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简星舟你个死傲娇。” “多谢夸奖。” 月予忆的手机屏幕上,闹钟的秒针只剩下最后两圈了。 她突然笑了,轻声说: “我很爱我自己,很爱这个世界,因为我觉得爱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简星舟,只要你知道自己值得被爱,也有爱别人的资格,就够了。 “因为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作为证明,就足够出色。 “对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董之夜前几天问我,能不能给他一个追求我的机会,我拒绝了。董之夜又问我,如果换作是简星舟,我会不会答应。 “我说,在简星舟对我表白之前,我不会给这个问题下任何定论。 “小同桌,你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如果你自己没有发觉的话,下次再想起我的时候,记得照照镜子。说实话,挺可爱的。” 月予忆转过来,笑着看向简星舟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 “在我看来,你很优秀,这是不争的客观事实。我没法说出‘抛开家世不谈’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一同构成了如今独一无二的你。 “简星舟,自信一点,你在我这里至少是有入场券的。” 月予忆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报废了,不过在它还能正常跳动的时候,再装一个你进去,好像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简星舟怔怔地看着月予忆含笑的眼睛,努力消化着她说的话。 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静谧的落雪声中,闹钟最后的倒计时显得过于明显。一下、一下、敲击着简星舟颤抖的心跳。 三。 二。 一。 闹钟响了,温柔的月光曲流淌在两人的呼吸声之间。 月予忆关闭了闹钟,笑着站起来,站在路灯下对简星舟说: “再见啦,一路平安,当心误机。” 她轻巧地转过身,淋着薄雪走远。 一米。 两米。 三米。 再向前走,就是灯光以外的夜色了。 简星舟心中的弦,终于在此夜的落雪中被月色拨响。 反正她说过,初雪不会笑话任何一个在今天敞开心扉的人。 简星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顺从着内心此时唯一的想法,三步走到了月予忆的身后。 他不想离开,他不想再次经历一段长到无止境一般的分别,他不想让月予忆再次消失在面前。 拙劣的借口在心照不宣之间早已消散,只剩下一颗真心,忐忑着战栗着,不敢再往前。 简星舟停下了脚步。 他可以吗?他有资格吗? 月予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似乎轻笑了一下,笑声浅淡,被簌簌的落雪声掩埋。 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背对着站在那里,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简星舟,你至少值得我的一刻停留。 于是简星舟接住了她的恩赐。 简星舟颤抖的双臂终于环在了月予忆纤瘦的腰间,他动作放得太轻,衣料摩擦的声音甚至盖不过他急促的呼吸声。 月予忆低下头笑了笑,任由他抱着。 “……你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吗?只要一点时间就好,让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简星舟小心翼翼地把下巴从身后埋进月予忆的颈窝,闷声说。 月予忆笑着,顺手揉了揉倚在自己肩上的毛茸茸脑袋: “现在更像松鼠了。” “确实是松鼠,突然被成吨的松果砸得晕头转向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话我。” “嗯嗯,不笑话你。” “……我的心脏好难受。” “心率过快了是吧?没事,以后习惯就好了,实在不放心我再陪你去做个检查,我久病成医,多少算是专家。” 简星舟收紧了胳膊,没回答。 月予忆转过身,伸手捏在简星舟的脸颊上: “行了,在你的嘴硬傲娇结束之前,只能允许你抱这么久。我走啦,这次不许追上来。” 月予忆笑着松开手,转身离开。 简星舟站在原地,任由飞雪淋了满身。 …… “飞机延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分了月予忆,笑得太大声了!” “好的我错了。不说啦,明天还要赶通告,晚安!” “晚安。” “哦!你没法晚“安”了,你还要改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予忆!” ------------ 第82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教我改变 “怎么样啊简哥?现在什么进度了?” “计划书刚写了七万字,ppt还没开始做的进度。” “啊?” “啊什么啊,我赶工去了,你跪安吧。” “好嘞简哥,加油您是最棒的。” 叶彦放下手机,看着简星舟的回复摸不着头脑。 一开始,叶彦只是想好奇一下简星舟和月予忆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毕竟简星舟特意跨越小半个地球飞过来再飞回去,如果一点进展都没有,那简星舟也太逊了。 结果叶彦得到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复。 什么策划案?什么ppt?简哥这是忙活什么呢? 叶彦正在纳闷的时候,简星舟又来了几条消息: “帮个忙,我需要星晖的后台数据,最好有详细的定量分析报表,包括用户画像、留存率之类的,主要展现一下这款app的商业价值。” 叶彦一愣,赶紧追问: “你要去拉投资吗?” “差不多,反正百利无害,辛苦你加加班了。” “好嘞!加班倒是无所谓,但是我这边少说也要两天时间,来得及吗?” “行,没问题。” “简哥,你这飞机刚落地就开始忙活啦?” “我从飞机上就在忙活了。” “怎么突然这么急?” 叶彦没等到简星舟的回答。 不一会儿,简星舟发来了一个红包,备注“加班快乐”。 叶彦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在“星晖”这款app的搭建过程中,简星舟是无可否认的主导者。叶彦和肖语瑶都很清楚,简星舟选择一款影视播放app作为创业项目,绝对受到了月予忆的影响。 凭借简星舟的商业头脑和叶彦的编程能力,星晖的demO已经具备了基本的功能。按照原本的构想,只要稳步发展,星晖绝对能走得更远。 叶彦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简星舟突然这么着急。 就好像……如果不快一点,就没有时间了。 …… 一连七天,简星舟直接住在了图书馆。 十五万字的计划书、七十页ppt、以及一系列需要的文件材料。 一周时间,简星舟把这些全都准备好了。 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关键,千万不能出纰漏。 最终确定万无一失后,简星舟背着包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他换上了一身正装,整理好了仪容仪表。 五彩的松鼠挂件被他放在了电脑边。 炸毛小松鼠抱着松果,呲着牙对着简星舟笑。 简星舟也笑了,他轻轻戳了一下小松鼠挂件,嘟哝了一句: “没出息的样子。” 然后,他最后一次给自己打气。 他给父亲发送了视频会议的邀请链接。 “星舟,你要和我谈什么合作?” 电脑屏幕里,父亲依旧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样子。 但是这一次,简星舟面对父亲,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共享了自己的屏幕: “接下来,我将为您介绍我的创业项目,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 “搞定了。” “什么搞定了?简哥你真的拿到投资了?” “嗯。” 视频对面,叶彦和肖语瑶抱在一起尖叫着。 叶彦凑上来,两眼冒光地问: “谁家的投资?哪位好心的金主爸爸啊?” 简星舟平淡地回答: “我爸。” 叶彦、肖语瑶:“……” 这还真是金主爸爸。 肖语瑶犹豫着问:“简哥,你不是说你不想靠着家里吗?我们知道你的性格,你千万别因为这个项目勉强自己。” 叶彦也点头应和:“简哥,我和语瑶都是跟着你做项目的,你指哪我们打哪,如果你想借助家里的力量,我们肯定没有任何意见!但你这变化得太快……出什么事了吗?” 简星舟心头一暖,摇头回答: “投资方是寒星集团,不是我爸。我的身份是星晖app的初创人,不是寒星集团的继承人。我和我爸说好了,这个项目不需要他的特意关照,五年之内如果做不出成绩,我就乖乖地按他的构想向前走。” 想到了什么,简星舟又赶紧加了一句: “你们放心,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能保证你们的利益不会受损。” “这个我们倒是不担心,本来也不是重点……简哥,你是怎么和家里谈的啊?” “不重要。好啦好啦表情轻松一点,等我明年回国直接给公司选址,你们两个来不来?” “来!” 视频挂断,叶彦和肖语瑶面面相觑。 “你反应过来了吗?” “没有,感觉晕晕乎乎着,突然就要做大做强了。” “确实。诶你说简哥和他爸怎么聊的?你还记得他爸吧?” “记得!叔圈天菜!” “肖语瑶我求你有点正经样子……” “诶行行行,反正他爸看着就很不好说话,从来没见他笑过,高中的时候不是还警告过咱们两个嘛,别耽误他儿子的学习。” “唉,所以我才担心简哥啊。他那个倔脾气,怎么可能轻易和家里服软?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有个想法诶!有没有可能是那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我功成名就许你万里锦绣的剧情?” “稍微翻译成我能听懂的话呢?” “啧,叶彦你个榆木脑子。我的意思是,简哥为了追月予忆,才急着用这个项目证明自己。是不是很合理?” “怎么说呢,听起来即合理又扯淡,除非简哥比你还会做冒着粉红泡泡的梦。” “你完了叶彦,你女朋友没了。” “宝宝我错了,走,这就赔罪,出门吃烤肉。” …… 肖语瑶确实猜对了一部分。 简星舟躺在床上,复盘着和父亲长达三小时的对话。 “星舟,这个产品很有创意,虽然存在瑕疵、许多构想也太幼稚,但至少不是毫无价值。你能做到这种程度,我已经很惊喜了。所以你现在是想把这个项目并入寒星集团?” “父亲,我想把它做成一款独立产品。至少现阶段,我不想得到您的太多助力。” “要我的投资,又不要太多助力。星舟,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很荒诞吗?” “请您在这个项目上把我当成合作者、甚至陌生人都好,只是不要当成您的附属品。我有信心把星晖做好,不需要您的全程扶持,也请您不要刻意阻碍。” “星舟,你变了很多,变得更锐利了。” “这是夸奖吗?” “不算夸奖,只是陈述。星舟,你早就应该过了凡事都要求夸奖的年纪了。” “……父亲,可我从来没得到过您的夸奖,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过。” 简星舟苦笑了一声,看着屏幕中的父亲: “只是一句称赞,我都不配得到吗?” 简父的表情变幻了一瞬,最终变成了探寻的眼神: “星舟,听说你前几天突然飞回国,还给公司的员工每人都送了一张电影票,要他们支持一个叫月予忆的演员。告诉我,你如今的变化,与她有关吗?” 简星舟没有逃避父亲审视的目光: “与她有关,也与你有关,父亲。” 这一年,简星舟二十一岁。 这一次,他决定亲手撕开与父母之间的屏障。 ------------ 第83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要失联两年 简星舟二十一岁那年的春天,月予忆凭借电影《寒江无月》中的“无名卧底”角色,一举斩获这一年的最佳新人演员奖。 颁奖典礼上,月予忆穿着一袭白色礼服裙,笑容自信从容。 她接过奖杯,在聚光灯和快门声中,认真地向这个世界宣告: “我会尽我所能,与大家一同邂逅百态人生。” “月予忆 最佳新人演员奖”、“人间白月光”、“你没看懂的寒江无月”等词条再度冲上热搜。 月予忆的官方粉丝三群中,昵称“银河”的群管理为表庆祝,在超话进行了一场价值百万的抽奖活动。 一时间,“月予忆 银河大佬”也上了热搜。 月予忆打来电话,憋着笑说: “银河大佬太有实力了,我账号一下子涨了几十万粉丝,我都看见咱们两个的同人文了。” “你又笑话我是不是!” “哪有,我这明明是在表达感激。最近太忙了一直没联系,你的项目怎么样?” “还好,前后端的开发都找到了合适的合作人,Ui设计方面还需要几个美工……” “……听不太懂,总之进展得还不错,对吧?” “嗯。” “我就说你肯定会成功的!我看人的眼光从来没错过。” “嗯。” “你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闷,最近太累了吗?” “还行,没有很累。” “哦,那就是想我了。” “……没有!” 突然被戳中了心思的简星舟再次炸了毛。 电话那段传来月予忆得逞的笑声: “好了不闹了,打电话是跟你说一声,接下来的两年时间我都会处于失联状态,你别担心就行。” “什么意思?” “董之夜那部电影的拍摄很复杂,光是采景和背景调查就要一年,进度快一点也要大半年时间。这段时间里为了融入角色,我会直接闭关。” “……” “喂?小松鼠在听吗?” “不许随便给我起外号!” “在听就行。这次有没有吃醋呀?” “当然没有,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哦呦,我们小松鼠同学成熟起来啦,真棒!奖励一颗松果!” “我真的很佩服你随时随地拿我寻开心的能力。” “客气了客气了,下次还敢。总之就是,联系不到我也不用着急,我不至于拍着拍着突然就一命呜呼,真到那一天了,我也肯定有办法托别人联系到你。诶,我是不是应该在你这儿放一份遗嘱?” “月予忆!你又在这儿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了,我准备挂了啊。” “不许挂!” “还有什么事?” “……没事,以后别说‘我准备挂了’这种话,太不吉利了。” 简星舟听着电话那边再次爆发的笑声,不用想都知道月予忆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咬文嚼字有多幼稚,但他就是不想在月予忆的口中听到这些不吉利的话。 月予忆对简星舟说过,要么趁早放下她,要么从现在开始就进行“月予忆一定会死”的戒断训练。 简星舟哪一种都不想选。 他就是不讲理地想要月予忆好好活下去。 电话那边,终于笑够了的月予忆继续说: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我嘛,我现在就把你的备注改成AAA炫彩嘴硬松鼠。” “我就染了一次彩色头发,被你念叨到现在是吧?” “好吧,换一个,你现在头发什么颜色的?” “金色,前几天刚染的。” “等会儿发张照片给我看看,那我把你的备注改成……嗯,AAA黄金至尊嘴硬松鼠!” “月予忆!” 两人互相说再见说了三四遍,电话依旧没能挂断。 总是出现突然想起来的话题,总是冒出不得不嘱咐的事情,到最后,一通电话打了整整两个小时。 “这次真要挂电话了,国际漫游的话费好贵!诶,我有个想法,你平时能不能给我拍点vlOg?” “vlOg是什么?” “就是,记录你一天生活的小视频?这两年我要去的大部分地方都没信号,你给我发的消息,我都要过很久才看到。你想啊,如果收到你的视频,那肯定比文字消息和照片更有代入感对不对?” “……我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 “感觉像是我在你这儿打卡报备一样。” “确实诶……挺好,以后这个系列就叫做炸毛松鼠隔空养成计划。工作闲暇之余看一眼炸毛松鼠,想想就有意思。” “行,我是炸毛松鼠你是什么?旅行青蛙?” 电话这一边,简星舟咬牙切齿地问。 月予忆的笑声再次传来。 简星舟忍不住怀疑,这通电话还能被挂断吗。 正这样想着,月予忆说: “这次真挂了,电话要欠费了。” “那换我给你打?” 简星舟想都没想地接上了这句话。 说完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绝对要被月予忆笑话了。 但这次和简星舟料想的不同,月予忆换上了认真且温柔的语气: “还记得三年前我给你写的明信片吗?” 简星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答。 “记得。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所以,再见喽?” “……再见。” 电话终于被挂断。 简星舟怅然若失地走到窗边,盯着窗外的月亮。 两年啊…… 好,两年时间,够用了。 证明给月予忆看,告诉她,她没有看错人,她的信任和鼓励都是有意义的。 简星舟在心中打定了念头,重新坐回了电脑桌旁。 他和电脑旁的炸毛松鼠玩偶相视一笑。 干活吧,小松鼠同学。 …… 【主人,好感度卡到89%了。】 【问题不大,到了攻略后期,好感只要还能稳定增长就没问题。】 【确实,这也太稳定了。主人,你们都一年没见了,简星舟的好感居然一点都没掉,这也太难得了。】 【所以一年前我让他给我拍vlOg啊。】 【我没太懂……】 【还记得攻略的前两个阶段吗?我没做什么,简星舟只靠着自我攻略就把好感送到了60%,这是一个道理。付出爱意也是会成瘾的。】 【我懂了主人!】 【好,随机抽查。再过一年之后,简星舟对我的好感会突然升到满值,再很快掉回89%左右,有可能因为什么?】 【主人你又难为我,闭卷考试也没有这种考法。再说了,这听起来完全不合理啊!】 【不着急,等着看吧。】 ------------ 第84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祝我生日快乐 从月予忆拿到最佳新人演员奖后,又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简星舟完成了大学课程,获得了优秀毕业生的表彰,开启了人生的新阶段。 这一年,月予忆在公众视线中彻底消失。 一开始,还有许多关于“月予忆究竟是何来头”、“月予忆是否昙花一现”、“月予忆如今在哪”的谈论。时间久了,诸如此类的讨论也平淡了下去。 简星舟为了“星晖”忙得团团转,闲暇之余为数不多的休闲方式,就是拿起手机,拍一些记录自己生活的小视频。 起初,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值得记录的。每天的生活都是差不多的忙碌且无聊,乏善可陈。 可就是这样平淡的生活,因为生出了“要让她看到”的念头,居然变得鲜活可爱了起来。 一次偶然遇到的交响乐路演、一场难得一见的太阳雨、或者只是一片形状像蝴蝶的落叶,都成了想分享给她看的好东西。 不知不觉间,简星舟给月予忆拍的vlOg加起来甚至能成为一部纪录片,一点一点,将简星舟兵荒马乱的二十二岁与月色紧紧纠缠。 每次把vlOg发给月予忆的时候,简星舟都会忍不住在心中幻想,她看到的时候会想什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些原本独属于他的悲欢喜乐,如今变成了两人共享的情感,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月予忆每隔两个月左右,会突然闪现一次。几百条视频,她会花一整天甚至更长的时间逐一回复。 看着月予忆一连串的大笑表情,或者妙语连珠的锐评,简星舟总会觉得,原本没那么有趣的事情居然也变成了世间难得的快乐。 月予忆也会给简星舟发些视频,大多数都是她在世界各地的采景,但是偶尔董之夜也会出镜。 董之夜知道,月予忆和简星舟的关系有了更微妙的进展。 既然简星舟还没有迈出最后一步,董之夜当然不愿意就此放弃。但同样,他也没办法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向月予忆示好。 最后,董之夜奇妙的脑回路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反正都这样了,给简星舟添点堵似乎也挺好玩。 于是有一天,在月予忆和简星舟视频聊天的时候,董之夜“十分不凑巧”地闯进了镜头中。 他故作诧异地凑近镜头,笑着和简星舟问好: “朋友,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在创业?一定很辛苦吧,可惜你没有时间,要不就邀请你和我们一起采风了。” 简星舟当场就变了脸色。 董之夜还在输出: “没事,我们的拍摄还有一年时间就结束了,到时候再聚。你和予忆聊吧,你们平时也总是联系不上,我就不打扰啦。” 说完,董之夜慢悠悠地走远了。 在月予忆忍笑的表情中,简星舟再次气炸了毛。 当天,简星舟把自己的个性签名改了“天干物燥,小心绿茶”。 …… 八月,简星舟的二十三岁生日。 “星晖”正式上架各大软件市场,随即凭借别出心裁的运营模式大获成功。 星晖工作室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里,简星舟、叶彦、肖语瑶、更多加入团队的成员一同举杯庆贺着成功。 “胜利属于我们!” 叶彦高呼着热血台词,举着酒瓶当作麦克风,在包间里引吭高歌。 肖语瑶和负责美术策划的女生贴在一起,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简星舟坐在座位中间,望着咕噜噜冒泡的火锅,不自觉地傻笑着。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快乐。 他做到了。 叶彦晃了过来,搂着简星舟的肩膀左摇右晃: “简哥生日快乐!今天双喜临门,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上次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十八岁的夏天,在董之夜的酒吧。那时的简星舟还完全没有能称得上“梦想”的东西。 十八岁的简星舟羡慕着不受拘束的董之夜,羡慕着目标明确的叶彦和肖语瑶,唯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唯一称得上幸运的,是在那个茫然的夏夜,他邂逅了一抹温柔的月色。 其实她并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对简星舟最大的慰藉了。 虽说如此,简星舟却忍不住想,月予忆现在在干嘛?也在想着他吗? 刚才给她发了火锅聚餐的视频,她这次要多久才能看到?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温柔的旋律突然自简星舟的手机中缓缓流淌。 月光曲。 简星舟眨了眨眼,召唤回自己因为酒精而有些麻痹的神经。 是他给月予忆设置的专属铃声。 叶彦原本在简星舟身后叫嚷着“双喜临门”,此刻看到有人给简星舟打电话,晕乎乎地凑了上去: “谁啊简哥?来给你祝寿的吧?诶,你愣着干嘛,接电话啊!” 叶彦眯着眼,看着来电人的备注。 嗯?一个月亮的表情包。 月亮…… 是他认识的那个“月亮”吗? 叶彦嗷的一声蹦了起来,指着简星舟大叫: “是不是我女神的电话?回神了简星舟赶紧接电话啊!” 叶彦说完,肖语瑶立即反应了过来。她站起身,双手掐腰,用最大音量宣布: “全场听我指挥马上安静!给简哥留点发挥空间!简哥能否成功追妻就在此一举了!” 原本没多大反应的包间被这句话彻底点燃: “什么?追妻?!霸总文学竟然在我身边!” “我靠这什么猛料从来没听简哥说过啊!快快快外放外放我们也要听!” “语瑶快快快给我们爆点料,什么追妻什么女神什么什么?” 一瞬间,八卦的声音七嘴八舌炸响在了简星舟耳边。 简星舟选择直接跑路。 他留下一句:“叶彦肖语瑶你们两个少给我造谣”,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包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包间再次炸锅。 “快快快讲故事的时间到了!” 整个工作室的成员全都围了上来。 叶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在了简星舟的位置上,开始侃侃而谈: “话说那年,正值简星舟十三岁那年的初秋,天高云淡,阳光正好。一向稳居年级第一的简星舟同学突然得知了一个噩耗,他引以为傲的桂冠居然被一个转学生抢走了!从那之后……” …… 包间外,简星舟慌乱地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边,月予忆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 “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不止我知道,整个粉丝三群都知道。一猜你今天都没腾出时间上网,群里都在祝你生日快乐呢。” “哦……” “嗯?这个语气不对劲,你有点不高兴哦?” “没有。” “你这嘴硬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变。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小礼物,记得查收。” “什么礼物?” “你现在在工作室附近的火锅店吧?一分钟之后,记得抬头。” 简星舟不明所以地走出了火锅店,仰头看着没有月色和星光的阴沉黑夜。 “抬头看什么?” 简星舟问。 下一秒,他看到烟花绽放在原本沉寂的夜空中。 银白色的烟花宛若漫天星辰绚烂,状若银河光华流转。然后,星河倾泻的痕迹散去,更绚烂的彩色烟花开始绽放。 最后,烟花在夜空中定格成了一只被松果包围的彩色炸毛松鼠,松鼠的头顶上是一轮月亮。 简星舟屏住呼吸,仰头望着绚烂的烟花。 沉寂的烟花落在他的眼眸中,心中却因此点燃了更炽烈的烟火。 简星舟在心底默不作声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这是简星舟二十二岁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简星舟愿意告诉自己,生日原来可以是如此快乐的。 ------------ 第85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要回来了 【主人,好感度98%了!胜利的号角是不是马上就要吹响了?】 【确实是马上,但不至于那么快。还记得我说过的吗?简星舟的好感度上升到满值之后,还会有一次下降。】 【记得,主人,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 简星舟二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星晖被提名年度新锐app,简星舟应邀出席峰会。 简星舟的身份在业内并不是秘密,简星舟很清楚,他能走到今天绝不可能只靠自己的努力。 但同样,此时的简星舟已经有信心说,仅凭他的“家世”,星晖绝不可能如此成功。 简星舟已经证明给了所有人,他能做得很好,他足够优秀。 这一天,简星舟的父亲作为特邀嘉宾到场。 会议散场后,简星舟难得回了家,简父难得不需要参加应酬。 简星舟和爸爸妈妈在家吃了一顿便餐。 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饭后,简星舟坐在书房中,对面是一脸严肃的父亲母亲。 “星舟,我们要听一下你对未来的下一步规划。如何平衡创业项目和家族企业的关系,你思考过吗?” “我权衡过来。寒星集团未来必然转型,星晖在此过程中可以成为寒星集团的助力,同样看,星晖在此过程中能得到寒星集团更多的资源。对于这些问题,我已经在策划新的计划书了。” 简星舟侃侃而谈,脸上是此前从未在父母面前有过的自信从容。 这一次的对话又持续了几个小时。到最后,简父微微点头: “还算成体系的规划,可以实施。星舟,你这些年成长得虽然和我们的规划有出入,但还算及格。未来的路,你要继续谨慎地向前走。” 简星舟默然笑了笑。 简星舟的母亲捕捉到了儿子不寻常的情绪,温声问: “星舟,你想说什么吗?” 简星舟平淡地摇头: “曾经有很多想说的,现在没有了。” 简父皱紧了眉头: “不要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我和你母亲从来没束缚过你在家中的言论自由。” 简星舟轻笑一声,抬眼说: “我曾以为只有你们的认可才能证明我的价值,有这种想法是我的错。现在,我得到了许多人的赞赏,唯独没有你们的。父亲,母亲,这算不算你们的错?” 简父额角青筋跳动,对上儿子从未有过的目光,原本想都没想过就要说出口的斥责,这次却停在了一半。 一转眼的功夫,简星舟就这么大了。 简父从没想过自己的教育模式有任何问题。作为寒星集团的继承人、简星舟就该受到严格要求,不骄不躁方能成才。 如今,简星舟成功了,简父却恍然发觉,儿子和自己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厚重壁垒。 他在儿子眼中看到了悲伤、看到了失望、唯独没有怨恨。 简父凝视着简星舟,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声: “你长大了。” 简星舟苦笑着点头:“对,我长大了。” 简父沉默地望着简星舟,脑海中是一幕幕过往。。 扪心自问,只是一句夸奖,有那么困难吗? 可偏偏只是一句夸奖,就成了哽住的刺。 或许,该长大的不只是简星舟,还有他们。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简父缓缓地说: “是我们太苛责你了。星舟,你一直都是很优秀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简星舟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简星舟的母亲从书桌后走到了他的面前,抱住了自己的儿子,温柔的声音带了些许哽咽: “星舟,你从来都是我们的骄傲。” 迟到了太多年的两句话,终于在此刻打开了简星舟心中的最后一道锁。 没错,就只是这两句话。 他曾经穷尽一切所想得到的,只是这两句话而已。 简星舟沉默着回抱住母亲,抑制住流泪的冲动。 “我知道了。” 简星舟埋在母亲的怀中,哑声回答。 他不知道这两句话来得是否太晚 他只知道,此前的一切不完美,终于在此刻获得了画下句点的机会。 自此之后,那道生锈的沉重锁链不再封锁他的脚步。他终于能毫无顾虑地前行。 …… 走出书房后,简星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突然想给月予忆打个电话。 不管她能不能接起来,不管她现在忙什么呢,简星舟就是想不讲理一次。 电话响起,三秒之后,这一通原本没有指望得到回应的电话,居然被接起了。 “晚上好啊小松鼠!我刚看到新闻想给你发消息呢,正好你打电话来了。超棒的!现在可以叫简总裁了对吧?” “暂时不能,以后就是了。” 听着电话那边欢快的语气,简星舟的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笑意: “拍摄顺利吗?你现在有信号了?” “挺顺利的,准备收工了,最近几天都有信号。” “收工了?那也就是说……” “没错,过一段时间准备回国。董之夜在准备宣发的推送,我等会儿去转发。诶,银河大佬,你要不要帮我征求一下粉丝的意见,看大家都想要什么惊喜?” “我觉得粉丝见面会就不错。” “你确定这是广大粉丝的意见,不是你的私心?” “你觉得呢?” “可以啊简星舟!两年没见学会极限拉扯了是吧?” 电话这边,月予忆一边笑吟吟地和简星舟对话,一边听着星目的播报: 【95%……96%……】 “所以你愿意吗?” 【97%……】 “如果不是‘银河大佬’,只是我,你愿意吗?” 【98%……】 “月予忆,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再给我一些时间。现在我觉得,时间到了。” 【99%……】 “所以这次,你愿意让我站在你身边吗?” 【主人!好感度满了!】 星目激动地叫了起来。 月予忆精准地捕捉到了电话那边忐忑不安的呼吸声。 她带着笑意问: “这算是表白吗?” 简星舟故作镇定地回答: “只能算是表白的预告环节,表白当然应该是更正式的事情。” “哦,那你现在是在向我申请表白的资格?” “没错。” “我有设置考验的,问你两个问题,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你这次机会就失效了。” “好,你问。” “第一个问题,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你是赐予我希望和新生的人,你是我前行路上的月光。就算你笑我矫情,我还是要这样说。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会失去一切意义。” 电话那边,月予忆似乎轻叹了一声,然后,她又问: “第二个问题,你做好准备了吗?十几年后、几年后、甚至几个月后、几天后。 “未来的某一个避无可避的瞬间,当我的生命结束后。 “简星舟,你要如何面对我的死亡?” ------------ 第86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不满意我的答案 如何面对月予忆的死亡。 这个问题,简星舟到最后都没能得到答案。 “我……” 简星舟最后只能诚实地回答: “我不知道。” 简星舟很清楚这绝对不是月予忆想要的答案,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诚实地说,他真的不知道。 原本晦暗的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束月光,指引迷途的旅人向前走。旅人诚惶诚恐地向着日出的方向前行。 想要追寻白昼,又不舍得与月色告别。 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简星舟在电话另一边沉默了下去,静默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宣判。 月予忆的声音最终传来: “简星舟,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哪一个都不满意。”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沉静、却带着简星舟轻易就能觉察到的失望: “简星舟,我从来都没想成为你生命唯一的意义。听到你这样说,我没有觉得感动,我只是很难过。从前你不愿意爱自己,也不愿意向别人表达爱,所以我想试着让你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值得爱的。 “我很高兴,因为你不再是把自己藏在树冠里的小松鼠了,但我不希望你从树冠离开之后,又把自己藏进了另一个巢穴。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你的一切意义呢?简星舟,我可以做你的月光,但我不能是你的拐杖。 “如果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那等我死后你要怎么办? “简星舟,你总不能让我连直面死亡的时候都为你胆战心惊。” 简星舟捏紧了手机,垂下了头。 他总是忍不住思考,明明只是年长自己一岁,为什么月予忆永能轻易看透一切他看不穿的事情。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现,这次取代自卑的成了不甘。 他很清楚,至少这次,他已经失去机会了。 简星舟声音干哑,苦涩地笑了一声: “你有没有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照样幼稚得不像话?” 月予忆轻笑了一声: “挺好的,你还是你,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简星舟推开阳台的门,在露台上吹着晚风,轻声呢喃: “或许你说的对,但我做不到。月予忆,怎么办啊?我刚学会什么是爱,你就要我接着学会如何告别。” “慢慢来,你还有很多时间。” “那你呢?” “不知道,这不是我能掌控的事情。小松鼠,如果你做不到接受我的死亡,不如现在就放下我。” “我做不到,我放不下。” “……” “月予忆,你后悔吗?如果两年前的初雪,你没跟我说那些话,现在你就不用在这儿忍受我的撒泼打滚了。” “不后悔啊,在我有限的人生中有幸参与了一只炸毛松鼠的养成计划,这也算得上我的功德一件了。” 简星舟倚在阳台的围栏上,低笑了一声。过了许久,他问: “所以这次,我失去表白的资格了是吗?” “嗯哼,再接再厉。小松鼠,你还要试着分清楚,依赖、心疼、感激,这些都不等同于喜欢。分清这些之后,再试着多爱自己一些。我最爱我自己,我也希望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 “好复杂。” “确实很复杂,我用了好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来,喊一句月老师听听?” “不喊,少占我便宜。” “生气啦?” “没有,就是有点闹心。行了,我自己消化消化去。” “有问题随时咨询月老师哦。” “我才不用咨询你呢!我自己能想明白。” 简星舟不服气地呛了回去。 他就不信,没有月予忆,他自己就想不明白这些事情。 电话那边,月予忆忍笑说: “行,那我挂了。” “不许挂!”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挂,电,话,了?好了,再见啦,这边还有事要忙。” 没等简星舟的回答,电话突然被挂断。 简星舟茫然地听着耳边的忙音,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屏幕。 挂他电话挂得这么草率?她那边没出什么状况吧? 简星舟试着又回拨了一次,电话却被立即挂断。 紧接着,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您的特别关注【月予忆】刚刚发帖了,快去看看吧!” 点进去之后,是月予忆转发的一条帖子。 原帖是董之夜发的: “历时两年,终于圆梦。感谢予忆@月予忆 为《葛生》注入灵魂。三天后,帷幕拉开,孤寂的旅程因你们而精彩。” 帖子下的九宫格是电影拍摄的场景、月予忆的定妆照、月予忆和董之夜还有团队成员的合影。最中间的一张,是电影《葛生》的宣传海报。 青灰色的灰暗背景中,白衣女人回过头,分明是凄婉得甚至有些惊悚的配色和构图,月予忆平静释然的眼神却仿佛看尽了万世沧桑,只一眼就足以震慑心魂。 看到海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词—— 宿命。 月予忆转发了这条微博,配文“有幸与董之夜导演一同谱写《葛生》。两年的努力,为世界讲述一段故事,荣幸之至。” 简朴至极的宣发,就连配文和配图都显得没有章法。 但“月予忆主演、董之夜导演”这样的噱头,足以引起震惊。 《葛生》很快就上了热搜,不少业内导演和演员纷纷转发,一时间,连带着董之夜的身世也重新成为了热议话题。 月予忆的粉丝群早已炸了锅。 简星舟的手机也炸了。 叶彦先是狂轰滥炸地发了几十条消息,最后直接打来了电话: “简哥你看热搜没?什么情况?谁和谁?不是,月予忆和董之夜啥时候认识的啊!” 叶彦整个人都傻了。 尤其在看到董之夜在评论区的回复之后,叶彦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阿月!两年没见原来是和董导闷声干大事去了!” 董之夜回复:“没错,这两年辛苦予忆为了我的刁钻要求而东奔西跑,好在我们心意相通,一切都是为了葛生。” “诶?只公布了月予忆一位演员吗?” 董之夜回复:“电影中只有月予忆一位主演,这是一部孤寂而恢弘的独角戏,专属于她。” “海报上阿月的眼神实在太戳我了!不枉等了这么久呜呜呜呜呜……” 董之夜回复:“影片内容会更让大家惊喜的。” “趁着没人小声问一句,可以嗑吗?” 董之夜回复:“嗑是什么意思?” 配了个狗头的表情包。 叶彦急得炸了锅: “简哥,这什么情况,董之夜几个意思啊?不对,从头来,这两年发生什么了?董之夜和月予忆怎么扯上关系的?” 简星舟想起了两年前,董之夜发的那条朋友圈,配图是他和寒江无月剧组的合照。 那张照片上,董之夜和月予忆分明站在一起。叶彦和肖语瑶都是每天高强度冲浪的选手,不可能看不见。 除非那是一条仅简星舟可见的朋友圈。 故意的是吧。 简星舟舔了舔后槽牙,彻底变成了醋坛子。 月予忆为了转发董之夜的帖子,挂了他的电话。 好气。 想发疯。 简星舟敷衍地回复了叶彦几句,挂断了电话。 他点开了和董之夜的对话框,发了个微笑的黄豆表情包。 董之夜回复了同样的表情。 简星舟更气了。 ------------ 第87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又闪现了 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意思是给董之夜发个表情包,就已经用掉了简星舟的所有耐心。 他不合时宜的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像是个松鼠。 更像是气鼓了的河豚。 简星舟忿忿地回了卧室,仰头躺在床上,点进了粉丝群。 粉丝群果不其然已经炸了锅,一片锣鼓喧天的庆祝氛围,红包和抽奖活动满天飞。 简星舟随手发了十个红包,就退出了粉丝群,点进了月予忆的评论区。 月予忆正在努力回复每一条评论。 热评第一条是董之夜发的。 “阿月老师看看我!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月予忆回复:“是董老师吗?真的是董老师吗?!天啊我太幸运了!泪目!” 这一条评论下面,尖叫的大笑的还有各种奇妙的回复聚了几万条。 大部分都在嗑Cp。 这有什么好嗑的! 简星舟气得手抖了一下,被手机砸了个正着。 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差点被砸肿的鼻子,又过了一会儿,简星舟翻了个身,盯着手机出神。、 评论区好多粉丝都在激动地说着对月予忆的喜欢,简星舟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月予忆刚才说的话,他似乎还是没想明白。 他和粉丝对月予忆的“喜欢”一定是不同的,但是,究竟有何不同? 月予忆曾经将他从泥淖中拉出,让他看到生命的另一种可能,这算是不同吗? 但如果是这样,他对月予忆到底是喜欢,还是感激? 从没学过如何喜欢一个人的简星舟,再次陷入了思考的谜团。 …… 【主人,简星舟的好感度真的开始降了欸。】 【嗯,正常。】 【就因为你和董之夜在评论区的互动让他吃醋啦?】 【当然不是,还记得之前那次吗?简星舟吃醋之后的好感度是上涨的。】 【那现在……】 【这次好感波动,与我和董之夜都有关系。但如果简星舟对我的好感度会受到除我之外其他人的影响,只能说明这部分的好感度还不够纯粹。】 【我懂了!主人,你现在是在进行好感度提纯?】 【可以这么理解。很快好感度就会重新涨上来的。再给他一点纠结的时间吧。毕竟很快就该再次见面了。】 【好耶!见面之后呢?】 【见面之后,等简星舟想明白了,好感度也就要被再次拉满了。】 【……再次拉满之后呢?】 【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准备本次任务的积分结算工作啦。】 …… 一整周的时间,有关《葛生》的宣传席卷了热搜榜。 预告片中,白衣少女的脸上未施粉黛,眼神懵懂纯良。她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苏醒,开始了这一世的跋涉。 她独自行走在山川中,看遍冬去春来、看遍人世百态。她用画笔记录着眼中的世界。 “我要做什么?” 画面翻转,竟然已是沧海桑田。她的画册早已陈旧泛黄。这次,她的眼中满是警惕和戒备。 “为什么是我?” 白衣女人固执地抱着画册奔跑着,沿着前世的轨道再次前行。她在寻求一个答案,她用尽全力呐喊却得不到回响。 画面寸寸崩塌,到最后,重组成了崭新的样子。 她第三次睁开眼。 这一次,那双眼中唯余平淡和从容。 “因为是我,所以一切都是对的。” 她举起相机,用镜头捕捉人世间每一处不经意的美好。 最后一张照片,是她苍老的笑颜。 她在一场静谧的落雪中阖上了双眼。 屏幕上最后只剩下了一行字。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葛生》一经上线,就引起了巨大反响。 唯美的画风,精良独特的拍摄手法、月予忆用绝佳的演技将一个人的三生演绎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时间,有关电影的赏析、有关月予忆演技的解析、对新锐导演董之夜的评价,全部成了时下的热点话题。 这是一部可以冲奖的作品,所有人都这么说,所有人都为月予忆和董之夜高兴。 包括简星舟。 好多人在嗑董之夜和月予忆的Cp。 不包括简星舟。 看完电影首场后,简星舟把叶彦和肖语瑶拽了出来。 “走,陪我喝一杯!” 叶彦和肖语瑶揶揄着给自己灌酒的简星舟: “简哥,什么情况?吃醋啦?昨晚上不是还跟我们说,你没有暗恋月予忆吗?” 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个死缠烂打着从简星舟那儿问来了月予忆和董之夜的事情。 用的理由是“你要是不告诉我们,我们直接去问董之夜。简哥,到时候你别怪我们先入为主过去支持夜哥。” 十分有效的理由。 结果就是叶彦和肖语瑶听了一小时的故事,又听了简星舟对董之夜三个小时的输出,怨念都要实体化了。 到最后,对着叶彦和肖语瑶调侃的眼神,简星舟特意加上一句: “我这不是在吃醋,也不是爱而不得心生怨念,你俩少给我造谣!” 结果今天,两人就见证了简星舟嘴硬的最高境界。 都这样了还说不是爱而不得?鬼才信呢。 简星舟把空掉的野格酒瓶重重地磕在吧台上,咬牙切齿地说: “我这是在替他们高兴。好!特别好嗑!仙品!” 肖语瑶差点就笑出声了。 隔着十米远都能闻到醋味儿。 她抱着胳膊歪头问简星舟: “简哥,既然替月予忆高兴,怎么不给她打电话问候一下?” 简星舟已经染上了醉意,摇头的动作有些发懵: “不打,她忙着和董之夜宣发,没空理我……我也不是多需要她理我!” 叶彦朝肖语瑶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看向酒吧门口的方向。 肖语瑶看到来者,瞪大了眼睛,嘴角咧开抑制不住的笑容。 她清了清嗓子,抬高了音量问简星舟: “简哥,你确定不想见到月予忆吗?” 简星舟哼了一声,趴在吧台上大声嚷嚷: “不想!她都不想见我,我见她干嘛!”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见你的?” “她忙着和董之夜跑宣传呢,根本顾不上我!她还挂我电话!” 简星舟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酒吧喧闹的音乐声。 肖语瑶笑得趴在了叶彦的肩上。 叶彦憋笑憋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简星舟努力瞪大迷蒙的眼睛,质问面前的两人: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笑话我是不是!” 简星舟身后,一个笑意悠然的女声传来: “真不想见我?那我回去啦?” 月予忆走到了简星舟面前,笑着倚在吧台上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啊朋友!” 哦豁。 简星舟一口没咽下去的鸡尾酒直接喷到了地上。 ------------ 第88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说时间快到了 简星舟在震耳欲聋的酒吧音乐里咳得惊天动地。 叶彦和肖语瑶笑成了一团。 月予忆笑眯眯地倚着吧台,从容地给自己点了一杯无酒精版的粉红甜心。 简星舟扶着吧台,差点把自己的肺都咳了出来。 他正在脑海中复盘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说自己在嗑董之夜和月予忆的Cp。 说自己不需要月予忆搭理。 说不想见到月予忆。 漂亮。 十八岁那年没劈到脑袋上的那道闪电,迟到了五年怎么还没来劈他。 怎么每次重逢都是这种场合啊! 简星舟终于平复了呼吸,原本就被酒精染上酡红的脸此刻更是早已红透。 月予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粉红甜心,歪着头问简星舟: “反应这么大,怎么回事,看见我回来太激动啦?我记得刚才某人可是说,一点也不想见到我。” 叶彦和肖语瑶已经开启了吃瓜模式。 简星舟瞪着眼睛问月予忆: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她朋友圈的定位还在几千公里之外,怎么这么快就闪现回国了? 他都没来得及去接机! 月予忆看了一眼手表,认真地计算了一下时间: “上午飞机落地,具体大概是九个小时之前。” 太魔幻了。 两年没见,原本简星舟还打算制造一次令月予忆印象深刻的重逢。 现在倒是也够印象深刻了。 “你等我缓缓……” 简星舟呆滞地倚着吧台,双手揉着太阳穴。 他现在是应该先补救,还是先道歉。 还是先等死。 月予忆耸了耸肩,转过身和叶彦肖语瑶打招呼。 肖语瑶激动地晃着自己的手机壳,定制的手机壳上面印着“葛生”的台词。 “女神!我第一时间就去支持你的票房了,太精彩了!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就签手机壳上!诶,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吗?我和叶彦都超想你的!” 说完,肖语瑶又故意加了一句: “简星舟不想你,那我们就不带简星舟!” 叶彦大笑着附和: “对对对!正好我们也挺久没见夜哥了,大家一起叙叙旧,不带简星舟!” 简星舟在一边又急又气,尤其听到“夜哥”这个名字的时候,彻底炸了锅: “你们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故意气我是不是!” 说完,他幽怨地看着月予忆: “你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也不让我去接,还和他们一起欺负我……绝交吧月予忆,你心里有别的野男人了。” 叶彦和肖语瑶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开始阴腔阳调地重复着简星舟的话: “绝~交~吧~月~予~忆~” “你~心~里~有~别~的~野~男~人~了~” 简星舟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们。 他忙着平复自己超速的心跳。 两年没见,月予忆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她的眼眸依旧澄澈,笑容依旧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每向她多迈出一步,就越是能意识到,她不是能轻易触碰到的存在。 这样的月予忆,曾在一个温柔至极的雪夜对他说,“你在我这里至少是有入场券的”。 心跳得更快了。 月予忆戳了一下简星舟的额头:“发什么呆?问你呢?” 简星舟回了神,茫然地问:“问我什么?” 月予忆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明天开始要跑各种宣传的通告,只有今晚有时间。请你吃饭,去不去?” 简星舟立即点头:“去!诶等下……你刚才不是说要和叶彦他们一起吗?” 说这话的时候,简星舟酸溜溜的语气根本没有掩藏。 叶彦故作震惊地问:“简哥你现在连我们的醋都要吃了吗?!” 肖语瑶煞有其事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快走快走,简哥要吃人了。女神再见!记得有空让我请你吃饭!” 说完,两人嘻嘻哈哈地道了再见,走出了酒吧。 简星舟的神智还处于清醒和不清醒之间的游离状态,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叶彦和肖语瑶离开后,伴随着酒吧中迷离的灯光和音乐,这种不真实感再次笼罩下来。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月予忆的手腕: “你真的回来了?” 月予忆任由他握着,好笑地回答: “当然是真的,至少在国内一个月呢。怎么了,高兴傻了吗?是谁在电话里豪言壮志地说等再见到我的时候要跟我表……” 简星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月予忆的嘴,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眼神飘移不定: “现在不行,现在是意外情况,不算数的。” 说完,他腾的一下从吧椅上起身,拉着月予忆往外走: “先吃饭先吃饭。” …… 两人最终选了一家泰式餐厅。 饭吃到一半,简星舟问月予忆: “你这次回来的一个月,都要和董之夜一起跑宣传吗?” 月予忆点头,往自己的盘中夹了一块猪颈肉: “时间紧任务重,一个月之后要准备去国外跑活动。董之夜这部作品就是冲着国际最高奖项去的,接下来的工作量不会小。” “你身体吃得消吗?现在状态怎么样?” 简星舟问。 月予忆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没事,从我杀青到电影上线,中间隔了几个月,我正好用来休息了。” 简星舟捕捉到了月予忆话语中的一丝迟疑。他追问着: “你去复查了吗?” 月予忆垂下眼眸,像是思考着什么。许久,她才抬起眼,平静地说: “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简星舟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眨了眨眼,眼眶不知何时泛上了红。他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发出的却都是无意义的音节。 月予忆淡笑了一下,给简星舟夹了一只虾: “没有感觉不舒服,只是一种直觉。就好像这个世界对我说,抓紧吧,你的时间快到了。” …… 【主人,好感度96%了。】 【好,帮我查一下原故事线中,近一年都有什么意外突发事件。】 【啊?主人我没太明白,查这些干什么?】 【死遁啊。】 【可是您……】 【谁说我这个世界用了病弱人设,就一定要病重离世的。简星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我的死亡的准备,结果意外来得比死神更不讲道理,这样的发展更有趣。】 【您开心就好。】 星目就知道,自家主人的脑回路永远清奇得离谱。 【您看这个突发事件,怎么样?不用太破坏原故事线造成世界崩塌,也具有不可逆的必然性。】 【不错,就这个了。】 ------------ 第89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如何面对她的死亡 那天之后,月予忆又开始了跑通告的日常。 《葛生》的热度水涨船高,大量对剧情和人物的分析帖层出不穷。 作为一部文艺电影,主题永远是探讨的重点。受到月予忆精湛演绎的加成,电影中唯一的主角也成了热议的重点。 在讨论度达到高峰的时候,月予忆和董之夜参加了一档影视访谈,聊一聊关于《葛生》的故事。 简星舟窝在沙发里盯着电视。 “大家都知道葛生是董导演的第一部作品,请问董导,电影的名字是否暗含什么玄机呢?” “《葛生》这个名字实际上是予忆想出来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就问过我,我的名字是否来自诗经中的“葛生”一诗。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我母亲去世得早,并没把名字的含义同这个名字一起留给我。但听到予忆的话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这就是母亲的想法。” 电视上,董之夜的笑容带着些感慨: “仔细研读后,我发现葛生这个名字居然与我构想的剧本格外贴合。葛生是一首悼亡诗,而《葛生》这部电影,就是主角对自己三生奔波的悼亡。于是,电影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主持人点头,继续问月予忆: “听说在董导的剧本中,对于主角的外貌、心理、性格描写一概省略,整部剧本都呈现意识流的风格。那请问阿月老师是如何演绎出这样奇特的主角呢?” 月予忆微笑着回答: “在我第一次接触到董导的剧本时,我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剧本中的某一部分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是因此我选择和董导合作。对于主角没有描写,这对我而言反而是好事,我可以无所顾虑地将我的一部分融入角色,一同书写这个故事。” 主持人继续追问: “阿月老师如何理解电影中主角的三世奔波呢?” 月予忆声音清冽温柔: “在我的理解中,第一世的主角怀揣着对世界最本真的喜悦和好奇,奔波在全然陌生的世界中。所见所感都是新奇有趣的、都是值得纪念的。她抓紧所有时间,想要用画笔记录下一切,想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 “第二世,意识到自己获得第二次生命的主角,比惊喜更先出现的心情是惶恐。为什么世界向前走,她却被留在原地。她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她想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为此,她耗尽一生时间去重复前世走过的路,到最后,带着不甘和不解退场。 “第三世,她终于明白,她不需要找寻生命的意义,因为她就是世界存在的意义。她学会全心爱世界,接受世界的美好和不堪。她与世界的和解,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宽恕。从此后,见山是山,她用心看遍世界,最后即使没能走遍万水千山,此生也不算有遗憾。”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月予忆望向了摄像机的方向。 她笑意缥缈,隔着屏幕刺破了简星舟的心口。 自从知道她时日无多后,简星舟每一次听到月予忆的声音,都觉得她是在和世界道别。 电视中,主持人对月予忆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在这三世结束后,主角还会有下一世吗?” 月予忆只是微笑着回答: “对于第三世的主角来说,有或者没有,都不重要了。” …… 简星舟试着按照月予忆所说的,从现在就开始训练自己适应别离。 但是有太多不舍和不甘心,明明一切都没开始,就要让他为结束做准备。 那张入场券还有效吗?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她还愿意在心里放下一个他吗? 他甚至还没认真地表白过。 那两个问题,如今有了不同的答案。 月予忆对于简星舟来说,是什么? 是一抹照亮黑暗的光亮,是一段承载简星舟所有少年心事的旋律,是他此生仅有的一轮圆月,是曾经支撑他向前走的全部力量。 如果月予忆……死了,如果月予忆再也不在了,怎么办? 简星舟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他其实和董之夜聊过很多,在看完《葛生》之后。 他问董之夜,电影原本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董之夜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原定的结局?” 简星舟回答:“因为我或多或少能共情曾经的你,尖锐冷漠与世隔绝,这样的你绝对写不出如此释然洒脱的结局。” 董之夜沉默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回答: “你说的没错,我原本的剧本中,第二世的主角报复性地摧毁着世界,直到黑暗将他吞噬。第三世的主角麻木空洞,丧失了世界的感知,最后孤寂地死在了第一世的起点。是月予忆看过剧本后,为主角改写了结局。” 董之夜淡淡地评价: “她和你我不一样,她的爱是温柔而灿烂的。简星舟,别让她等你太久,你应该很清楚她身体的状况。” “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两年她进了四次医院,其中一次差点就下了病危通知书。有好几次我都想直接把电影停止拍摄,她硬是凭着一股劲儿完成了全部拍摄。她就是这样,为了不给自己的生命留下遗憾,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董之夜坐在简星舟对面,低头苦笑了一下: “简星舟,我真的想说,你比我幸运,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得到月光垂怜的。她很在意你,拍摄的时候每次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她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点开和你的聊天框。别让她留遗憾,她教会你如何爱世界,现在该轮到你来爱她了。” 现在,是时候重新回答那个问题了。 如何面对月予忆的死亡。 用带着笑意的泪眼,用满是祝福的掌声,用哽咽的声音庆贺她此生虽短暂却精彩纷呈,用孤独却不再孤寂的灵魂铭记她在人间留下的悲欢。 用爱去祭奠一抹月色,然后带着她的记忆一同面对骄阳。 她一定也想这样。 简星舟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擦去了眼角的泪光。 还欠她一个表白呢。 简星舟点开了和月予忆的聊天框: “关于那两个问题,我还有重新回答的机会吗?” 月予忆的回复只用了一秒: “你随时有机会。” ------------ 第90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倒数 回答那两个问题,简星舟似乎用掉了毕生的勇气。 直到最后一句话成功发送。 聊天框的另一边,“对方正在输入”的显示将简星舟的忐忑不安一次次抛起。 最后,简星舟终于等来了回答: “简星舟,等我回国之后,见一面吧。 “什么仪式都不需要,只有你就够了。” 对话框重归于静默。 一场注定以分离为结局的重逢,于此刻开始了倒计时。 …… 数月后,《葛生》不出所料成功拿下了当年的国际最佳影片奖,董之夜和月予忆也获得了最佳导演奖和最佳女主角奖的奖项。 热搜瞬间被引燃,“月予忆”这个名字终于成功被全世界看到。 一时间,媒体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了月予忆的身上,每个人都企图捕获这位新晋影后背后的故事。 她太神秘了,对于她的身世和经历,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领奖后,董之夜和月予忆乘同一班飞机回国。可飞机落地后,大家却没见到月予忆的身影。 这位神秘的影后再次消失在大众的聚光灯之下。 接下来她又要上演怎样的精彩剧目,无人知晓。 …… “我还是没想通你是怎么做到的。” 摩天轮的某一节轿舱中,简星舟好奇地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月予忆: “众目睽睽之下大变活人?机场那么多媒体可不是吃素的,你怎么躲过他们的侦查的?” 月予忆穿着卡其色大衣,长发微卷,满脸都是惬意和悠闲。 听到简星舟的问题,月予忆淡笑着回答:“我的演技不是白练的。躲一下媒体而已,绰绰有余。” 简星舟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当然不知道,月予忆是用积分兑换了隐匿身形的bUff。 毕竟现在的月予忆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媒体了。 她脸上血色浅淡,只用豆沙色的口红已经不足以掩盖苍白的脸色。她静静地倚在轿厢的玻璃上,望着摩天轮外绚烂的霓虹灯光。 简星舟望着她,轻声问了一句: “还有多少时间?” 月予忆转过脸,笑意清浅,眼神却带着难掩的疲惫: “留给你表白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简星舟的喉咙中像是哽住了一团火,将他原本的尖锐伪装全都烧毁成残枝枯叶的余烬。他已经来不及后悔曾经的嘴硬和犹豫,在摩天轮的轿厢升至最高处之前,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简星舟突然意识到,他与月予忆的相处一直都是倒数的。倒数着重逢、倒数着别离。现在,就连一个相爱的机会都要倒数着分秒。 月予忆注视着简星舟变幻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小松鼠,又在想什么呢?这次还要我给你倒计时吗?” 简星舟摇头。 摩天轮载着他们向月亮与银河的方向缓缓靠近,轿厢中,简星舟颤抖的声线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用最郑重的语气对月予忆说: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在你面前剖析我自己。有些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一开始,我还会因此胆战心惊,害怕让你看破我的不堪。 “后来我才明白,不是的。所有人在你眼中都一览无余,而你愿意为我花费时间,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月予忆,我们认识了十年。如果十年前有人告诉我,你未来会爱上你神出鬼没的同桌。我一定会当这人在说疯话。不是因为十三岁的我不喜欢你,是从十三岁那年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足以与你相配,自然不敢有这样的肖想 “直到你告诉我,我是有入场券的。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直到那场初雪。” 摩天轮缓缓上升,轿厢下,游乐场的霓虹灯光汇聚成海。 靠近天空的距离听不到来自旁人的喧嚣声,轿厢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伴随着半空中盛放的烟花。 “我是个笨松鼠,明明打了几个月的腹稿,明明看了那么多表白心得,结果到了你面前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怎么办,又被你看笑话了。” 月予忆低咳了一声,摇头笑了笑: “没事,你在我面前闹过的笑话够多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 简星舟也笑了: “嗯,你说得对。 “所以,铺垫结束,我可以直接切入正题了吗? “我想了很久,想到最后才明白,我就是喜欢你。我感激你、我依赖你,除此之外,喜欢和爱才是我对你的感情的主基调。 “我想获得站在你身边的资格,我想成为你毫无顾忌的首选。 “最后的一段时间,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月予忆,如果你需要一个人装点你的生活,我申请成为这个幸运的人。” 月予忆笑着问: “这么卑微的语气,可不像你的风格。小同桌,现在不想着打败我了吗?” 简星舟摇头: “这不是要分出胜负的事情,即使要分胜负,你永远都是胜利的那方。我心服口服。” 摩天轮逐渐升到了最高点,装点着灯光的轿厢如同一颗星辰汇入银河。 简星舟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丝绒首饰盒。 打开盒子,是一条月光石吊坠。淡蓝色的月光石在蓝宝石与钻石的辉映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简星舟将它虔诚地捧到了月予忆的面前: “月予忆,我喜欢你。” 说到最后,简星舟心中全部的犹豫不定都被拂开。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想把这份感情传递至她的面前。 她是自由的月色,任何人无权以爱的名义让她为自己而停留。 月予忆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简星舟,直到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前一秒。 她嘴角绽放笑意,俯身探向简星舟的方向。 简星舟没有闭上眼,只是同样安静地注视着月予忆的眼神。 在摩天轮开始降落的第一秒,月予忆终于将一枚冰凉轻柔的吻印在了简星舟的唇角。 她垂下眼帘,轻声呢喃着,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简星舟听: “传说中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人,会彼此陪伴一生。我的一生太短暂,不想让你陪着我一起离开。就只能拜托你,替我去看那些我没来得及见证的美好了。 “不许哭,吊坠帮我戴上吧。 “你看,现在它就永远留在我的心口了。” ------------ 第91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的终点 摩天轮载着月色与星光一同降落。 游乐园就要闭园了。 月予忆和简星舟牵着手,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离园的游客中。 两人高挑的身形与出众的气质在人群中实在太过扎眼,再加上月予忆如今正是热搜上的焦点人物,即使戴上了口罩,拍摄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密集。 月予忆低笑了一声,捏了捏简星舟僵硬的手: “准备好和我一起上热搜了吗?” 简星舟回握着她,哼笑了一声: “挺好,正好让那些嗑错Cp的都赶紧认清现实转换阵地,嗑什么夜月啊,星月不香吗?” “星晖也能趁此机会涨涨热度,挺好的,小简总裁事业蒸蒸日上是吧。” “少笑话我。你呢?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有作品有时间有精力,唯独没有研读自己的八卦绯闻的兴趣。倒是你,不担心吗?当影后的男友可是很有压力的。” “我忙着偷乐,没时间有压力。与其瞻前顾后,不如顶着银河的id直接去粉丝群搞个抽奖活动,昭告天下我被你拐到手了。” “脸皮真厚。” “承让承让。” 两人牵着手走过一处处逐渐关闭了灯光的游玩设施,早秋的夜渐凉,两人的沉默在热闹的游乐园中勉强算不上格格不入。 简星舟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还有多少时间?” 月予忆思考了一会儿,回答: “最多就在今年年末了,五个月的时间吧。” “你不想去医院是吗?” “嗯,最后的时间了,我想留给自己。还是不甘心,那么多想做的事情都还没完成……对了,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 “我创立了一个先心病救助基金会,现在还在起步阶段。我死后,基金会希望你能帮忙照看。” “好,我会的。” “我还给你留了一点礼物。” “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简星舟牵强地笑了笑: “别是什么回忆杀,我泪点很低的。” 月予忆轻笑了一声: “恭喜你答对了,差不多,你不要也得要,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谁让你不知死活一定要和我在一起的。现在好了,没法后悔了,准备哭肿眼睛吧。” “那我也不后悔,你记得给我托梦就行。” “行,记得逢年过节给我供点冰淇淋。” “火锅要不要?” “要,要魔鬼辣的,顺便配点伏特加。这辈子没敢尝试的,全都给我试一遍。” “记住了。” “诶,你说哪种死法比较酷?我想好久了,找个漂亮的陡崖无绳蹦极?还是在太平洋上空跳伞不开降落伞?” “特别行,马上你就能从影后进阶成青少年重点学习的反面典型。”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要留点形象在人间的。” 两人牵着手,对死亡开着不像话的玩笑,走向游乐园的出口。 身后的霓虹灯光逐渐熄灭,面前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如同蔑视着剧本的悲剧演员,带着灿烂的笑意穿梭于鲜活的人世间。 …… 热搜被引爆了,两位主角却丝毫不在意。 简星舟直接爆了马甲,“银河大佬竟是星晖总裁”的词条高居热搜不下。 一时间,连带着董之夜的评论区都沦陷了。 董之夜哭笑不得地开了直播: “大家别问我,我的情报在我表白失败之后就没更新了。想听我爆料?朋友,没什么好爆料的,你们只需要知道简星舟是个幸运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就足够了。 “没事,你们可以尽情笑话我,不用管我的死活。 “我没破防,我早就过了破防的阶段了。拍《葛生》的时候,月予忆抱着手机看着简星舟发来的视频傻笑,那才是我应该破防的时候。 “啊,我想到有什么能讲的笑话了,十八岁的简星舟抱着酒瓶大喊自己绝对不喜欢月予忆,这算不算笑话?” …… 叶彦和肖语瑶是最快接受事实的人。准确来说,他们对这天早有预料。 他们只是没想到,简星舟居然真的以“月予忆粉丝”的身份自居了那么久。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傲娇。 好在现在一切都可以告一段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檀郎谢女天造地设,全世界都在祝福着他们。 只有简星舟知道,世界并未因此垂怜爱着它的人。 …… 九月的魁北克、十月的伦敦、十一月的安德马特。 月予忆决定暂停自己的远距离飞行。 “我其实想过很多次,应该给自己的旅途选择一个怎样的终点。到现在才发现,我的运气已经要耗尽了,接下来的一切选择都由不得我。我应该做的,只能是接受。” 月予忆裹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和简星舟并肩站在罗伊斯河的岸边。 她苍白的脸色上是平淡的笑意,像是坦然等待迎接属于她的既定结局。 简星舟转过头望着她,轻声问: “你喜欢这里吗?” 月予忆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回答: “喜欢,但是如果把这里作为我人生的最后一站,未免有遗憾。偏偏是个冬天,我其实更喜欢盛夏的,八月最合适。如果死亡和冬天挂了钩,就太孤寂了。” 她的声音轻柔,可仔细听就能明白,如今她已经没有大声说话的力气了。 生命力被病痛一点点从身体中抽离,却没带走她眼中的光亮。 天色渐沉。 简星舟沉默着握紧了月予忆的手,抵抗着心中越来越明显的不安。 他不能哭,不能脆弱,如果在月予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是唯一的见证者。 这一天,北极光难得地铺陈于天幕上,绚烂迷幻,交织成无声的乐章。 月予忆仰望着极光,突然笑了: “看来我的幸运还没有完全用尽。” 简星舟轻应了一声,不想让月予忆听出自己声音中的狼狈。 他倒数着最后的时间,还有什么是能做的?还有什么是她想看到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月予忆突然问简星舟: “你相信第六感吗?” 简星舟一愣,还没等回答,月予忆又说: “如果我说,我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结局,你相信吗?” ------------ 第92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最后的不辞而别 【主人,还有半小时。】 【嗯,知道了。】 …… 雪山上,月予忆穿了一件红色的滑雪服,兴奋地举起手机拍着照: “来,合个影!” 月予忆把简星舟拉到了身边,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简星舟熟稔地举起两个剪刀手,尽职尽责地在月予忆旁边扮演一只小螃蟹。 拍完照,月予忆把照片发给简星舟,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挺好,又给你的回忆杀添砖加瓦了。” 简星舟无奈地捏了一下她的后颈: “好不容易今天状态不错,别讲地狱笑话了。你确定没问题吗?我还是感觉太冒险了。” 月予忆今天难得地兴致大发,一早上就安排好了一整天的行程。 早上先到雪山上滑雪,中午带着便当,乘着冰川快车翻越阿尔卑斯山川。 “没问题,初级赛道而已,我还不至于那么脆。诶,晚上的餐厅预定好了吗?” 月予忆状若不经意地问简星舟。 “订好了,我办事你放……好凉!” 简星舟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突然塞进衣领的雪团打断。 他下意识耸起脖子打了个寒战,缓过来之后,立即又好气又好笑地抓起一把雪,扬在了月予忆的面前。 月予忆笑着躲过,连连挥手: “不闹了不闹了,你去找教练,我在这儿等你。这都几点了,再晚就赶不上时间了。” “现在知道着急了是吧?行,我去找教练,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在这儿等你,这儿景色不错,我多看一会儿。反正我今天穿得这么显眼,你一眼就能看见。” 月予忆仰着头,明媚的笑意辉映着灿烂的阳光。 简星舟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墨镜带好,小心雪盲。我很快就回来,别走太远。” “知道了知道了,去吧。” 月予忆用双手捏着简星舟的脸颊,又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盖个章,这样你就走不丢了,去吧。” 她后退几步,向简星舟挥了挥手,笑眼弯弯。 简星舟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红晕。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点头: “知道了,等我回来。” …… 滑雪教练所在的地方距离刚才的位置有些距离,简星舟花了些时间,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用英语和滑雪教练交涉着。当听到有一位患心脏疾病的女士想要尝试滑雪的时候,教练的脸上明显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他用略显生疏的英语对简星舟说明,这件事存在很大风险,他没办法保障安全。 简星舟心里也明白,他礼貌地道谢,在心中估量着,顺从月予忆的心意、或是劝阻她冒险的想法,这两者到底哪个更好一些。 他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 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身边所有教练手中对讲机一同响起。 巨响还在持续,沉闷绵延、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如同末日来临前的宣判。 怎么了? 简星舟有些茫然地听着耳边繁杂的声音,眼前的一切似乎在一瞬间天翻地覆。教练们说着简星舟听不懂的德语,语气惊慌急迫。 巨响逐渐沉寂,对讲机中传来不知是何种语言的惊叫,夹杂着几句祈祷。 简星舟心中没来由的不安已经到了极点。 他用力地抓住了身边教练的胳膊,声音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 教练艰难地用手势和英语解释着: “西北方向突然发生了小范围雪崩,我们要去救援。” 西北方向。 月予忆还在那边。 这是简星舟最后的意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再次回忆起来都如同默片。 眼前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纯白,耳边一切惊呼和祈祷声全都被屏蔽,唯余嗡鸣声。是救援直升机的声音吗?还是他的哭声? 也许他没哭,也许在那一瞬间他的意识也被落雪一并带走了。 简星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似乎嘶吼着挣扎着要奔向月予忆的方向,又被身边不知何人拦了下来。 “保持镇定!” “现在还很危险,不能过去!” 教练用难懂的语言在他耳边低吼着,简星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居然要三个人锁住他,才不至于让他把自己也投进那片洁白无瑕的雪海中。 她今天穿了红色的滑雪服,她很显眼,他一眼就能看到。 她在哪? 为什么眼前只有纯白的覆雪,她在哪? 简星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来他才明白,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就已经被剥夺了。 救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手机另一边的忙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简星舟双眼空洞地站在危险范围之外,等待着一个奇迹。 他只等来了荒诞的终局。 “在这里!” 教练的对讲机中传来声音,被电流声影响的声音听不出情感色彩。 简星舟的意识依旧是漂浮的。 教练带我去哪?我要去哪里?我在做什么? 灵魂被抛至雪山上空,脚步却沉重地陷进雪里。 直到眼前再次看到了那抹扎眼的红色。 她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还带着一抹残余的笑容。 “如果我说,我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结局,你相信吗? “这里,应该就是我的终点了。” 月予忆昨夜的笑容还烙印在眼前。 为什么? “我很遗憾。” 救援人员低声说。 为什么? 巨大的不真实将简星舟与这个世界隔绝开,他僵硬地走到月予忆身边,却连触碰她的勇气都被雪崩一并掩埋。 她死了,死于一场毫无征兆的雪崩。 这个事实不讲道理地被塞到了简星舟的眼前。 明明马上就要为这出精彩纷呈悲剧画上圆满的句点,主演却突然从终幕的高台坠落而下。 戛然而止。 简星舟突然觉得可笑。 “喂,月予忆,晚上的餐厅我预定好了,现在怎么办啊。” 他向前迈了一步。 “冰川快车,不是期待了好久吗?” 他走到了她的身边,缓缓蹲了下来。 “这算什么啊。” 月光石的吊坠在她身前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你又不辞而别了。” 她依旧带着若有似无的神秘笑容,静静地沉睡在那里。 “没有下一次重逢了是吗?” 简星舟这才明白,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哭泣会随着灵魂一并失声。 “这就是最后的道别了……是吗?” 他的额头覆在月予忆僵硬的手上,炽热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月予忆冰凉的手背。 简星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哭。 原来以为早已做好了准备的死别,是这么痛的事情。 她胸腔中停止了跳动的心脏,似乎将那份疼痛转移至了他的灵魂深处。 原来他从来都没学会如何告别。 荒凉的雪漠上,他和她静默如同雕像。 无人前来打扰。 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男人,心中正在经历着另一场无声的雪崩。 ------------ 第93章 叛逆傲娇富二代:她和爱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被世界按了快进键。 热搜再次被点燃,这次跟在词条后面的,却不是烟花和火苗,而是摇曳的烛光。 在为期五个月的长期旅行开始前,月予忆已经为自己的死亡做好了一切计划。 “这样等我死后,你就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五个月前,月予忆认真地叮嘱着简星舟: “如果我死后,媒体把气氛渲染得太悲伤,你就出来帮我稳定一下广大网友的情绪。就跟他们说,嗯……这辈子玩够本了,要是有来世,继续和大家一起玩!” 说这句话的时候,月予忆的眼神亮晶晶的,丝毫没有对于死亡的畏惧。 那雪崩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 她会不会遗憾、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觉得不甘心,明明还没有坐上心心念念的冰川快车。 如果那时,他没有走远。 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简星舟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 在带着月予忆的遗体回国后,简星舟陷入了一段麻木无意识的时光。 他的灵魂与躯壳失去了联系,他用俯瞰的视角空洞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自己以最得体最理智的姿态面对媒体,面对月予忆的粉丝,面对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他看着自己登上月予忆的账号,将她留给粉丝最后的信成功上传。 他看着自己把月予忆留给叶彦、肖语瑶、董之夜、《寒江无月》剧组、《葛生》剧组的礼物,依次妥善地转交。 他看着自己接手月予忆为先心患者创办的基金会,再以星晖总裁的名义为其注资。 他看着自己把月予忆留给人间的眷恋不舍尽数整理完毕。 到最后,他看着从始至终都没再流泪的自己。 月予忆,你看到了吗?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完了。 现在你放心不下的,只剩下我了。 曾经你教会我什么是爱,如今,我要自己试着学会别离了。 简星舟穿着黑色大衣,踏进了肃穆的礼堂。 这件大衣和他都还记得那场晚秋的枫叶雨。 口袋中还有几颗已经过期的薄荷糖,是月予忆塞进来的。简星舟用力地把它们攥在了掌心,又缓缓松开。 糖纸舒展成微弱却嘶哑的声音。 最后的告别,她被白玫瑰簇拥着沉睡在玻璃棺中,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容。 “等我死后,你记得把这枚吊坠摘下来放好。我不舍得带它一起走。” 那枚月光石,此刻静静地沉睡在简星舟的心口处。 “千万别搞太大阵仗,没必要。” 简星舟、叶彦、肖语瑶、董之夜,此时只有他们四人沉默地站在肃穆的礼堂中。 “你说把我洒进哪片海域比较好?诶,炼成珠子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 简星舟接过纯白色的小瓷罐,将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回家啦。” 简星舟挤出一丝笑容,低头轻声呢喃。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冬日清晨。无关生离死别,无关爱和遗憾,没有任何不同寻常。 简星舟在这一天,买了一束白玫瑰,放在了自己的电脑旁。 五彩炸毛小松鼠站在玫瑰的花荫下,傻兮兮地对着简星舟笑。 “还笑呢,没有人要你了。” 简星舟戳了一下松鼠挂件。挂件失去平衡,略显凄惨地跌倒在了一边。 …… 手机被调成免打扰模式已经很多天了。再次开启的时候,新消息塞爆了所有软件。 董之夜的消息在一众安慰中简短得格格不入: “世事无常,节哀。” 简星舟当然知道世事无常,所有人都在为月予忆的意外身亡而唏嘘着哀戚着,可只有简星舟知道,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这样草率的结局,不该作为她灿烂人生的句点。 她会不会和他一样不甘?如果她还在的话,会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这个问题成了简星舟心中仅剩的执念。 就好像只要有一个问题还没有解答,他就能再多撑一天。 就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再次见到那一场掩埋所有色彩的雪。 ……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格外的晚。直到跨年夜,在零点钟声响起的同时,简星舟的邮箱收到了月予忆的最后一封邮件。 “彩蛋环节”,这是邮件的标题。 电脑旁,以雪山为背景的合照,和白玫瑰下五彩的松鼠挂件一同等待着。 简星舟点开了邮件。 是一段长达两个小时的录像。 画面中,月予忆坐在一个泰式凉亭中,身后几十米的地方是正在收拾设备的拍摄人员。 月予忆调整了一下镜头角度,笑着对屏幕这边挥了挥手: “嗨,小松鼠同学。没想好用什么开场白,总之这是我是给你录的vlOg。礼尚往来嘛,让你给我拍了松鼠养成实录,我这只旅行青蛙也应该不定期放送一下旅途见闻。 “我身后是坤丹山脉,刚才的拍摄就是在那里进行的。爬山太累了,但是拍到了很不错的画面,值了。 “有机会一起去爬山?海拔三百米以内的我绝对没问题!” 画面切换,月予忆的身后是一片落樱雨。 她手里拿着自拍杆,摇晃的镜头记录下了她兴奋的笑颜: “札幌的春天!等下的拍摄结束之后马上就要换场地,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拍下来。诶,简星舟,说到樱花,你喜欢吃桂花糯米糕吗?” 不明所以的问题,天马行空的脑洞,她的镜头记录着她见到的风景,记录着她从未疲倦的笑容。 简星舟认真地看着,嘴角不知何时带上了与她相似的笑意。 僵硬的脸颊提醒着简星舟,他有多久没笑过了。 鲜艳得热烈的画面不断切换,进度条沉默着逐渐缩短,到最后,月予忆的身后的背景变成了纯白色的墙。 她的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晃眼。 “不出意外的话,你那边的时间是跨年夜。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要继续爱自己。 “我这边的时间,是你告白的前一天。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决定把今天当成vlOg的结尾。 “因为从明天开始,我的vlOg就不再是单人栏目啦。想想还有点期待,诶,所以我现在可以跨时空地喊你一句……男朋友? “我猜你现在脸红了,你绝对脸红了。要是没红,就去外面跑个三千米,跑红了再回来。 “我准备把这个vlOg当成最后送你的回忆杀礼物,怎么样,够恶趣味吧?炸没炸毛? “炸毛也没用,反正你看到这个vlOg的时候,我绝对已经不在了。真可惜,没看到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月予忆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了笑容: “想不到吧,我没准备多余的煽情环节。该交代的、该说的,我一定都会当面告诉你。我和某些嘴硬傲娇的小朋友不一样,我从来都是打直球的。 “嗯……录这个视频,是最后想告诉你,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不会遗憾的。” 简星舟隔着眼前朦胧的水雾,与屏幕中的月予忆对望。 月予忆的声音轻柔平缓: “有太多值得我去看去爱的美景,但我一定看不完。既然如此,就别想那么多了,知足常乐。 “这个世界没给我健康的身体,却给了我健康的心态!怎么算,我都不亏,对吧?你记得向我学习。 “其实……我其实是担心,我可能一个瞬间,突然就死了,毕竟这不是我能掌控的事情。” 月予忆的声线带上了颤抖。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 “我就是想说,如果,万一,有可能,我死去的一瞬间,你没发现,或者你没在我身边……简星舟,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因为这件事情而怪罪自己。 “因为我不会怪你。如果你因为这种事就钻进了死胡同,我会托梦骂你的!真的!” 月予忆煞有其事地挥了一下拳头。然后,她轻呼了一口气: “我的这辈子一共才二十多年,其中十年用来认识你,至少三年时间让你终于学会爱自己,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在我离开之后崩溃的。可以哭,别哭得太吓人,哭肿了就变成被蜜蜂蛰的松鼠了,哈哈,想想还挺可爱。 “行了,没什么好说的,新年快乐,早点睡觉。屏幕那边的你要迎接新年,屏幕这边的我要迎接明天来自你的表白。我们都要早点睡,好好休息。 “对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一想到明天就要和你见面了,我现在非常、特别、相当开心。嗯,实话,允许你因此小小自恋一下。 “怎么自言自语也能出现不舍得挂电话的情况……” 月予忆低声念叨了一句,不经意地转过去擦掉了眼角的泪光。 再次转过来的时候,她恢复了一贯的明媚笑容: “小同桌、炸毛小松鼠、银河大佬、我的粉丝三群管理、我即将转正的男朋友。 “简星舟。 “再见啦,记得我不在的时候,也要爱自己。” 视频播放完毕。 窗外的烟火沉寂、只剩下月色和星芒陪伴零星落雪。 简星舟沉默地坐在电脑前,注视着黑屏的视频结尾,直到月色被日出的朝霞掩盖消散。 窗外落雪纷纷。 简星舟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突然怔怔地落下了一滴泪。 一切都结束了。 他终于有机会去分辨,明明为离别铺垫了那么多,此刻心底撕裂一般的疼痛,究竟又是什么。 原来还是不甘心、原来还是不舍得。 新年的第一天,居然是旧年迟来的初雪。 没关系,来得太迟或是太早都没关系。 无论何时,初雪都不会笑话因为永失所爱而哭泣的人。 …… 【本世界剧终】 是个非常暖心治愈的小故事是不是! ------------ 第四卷:桀骜世家侠客×正直纯良厉鬼女侠 ------------ 第94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的退婚书 影片结束。 月光曲流淌在放映厅中,宁静温柔的旋律中夹杂着几声细不可闻的抽泣。 月予忆坐在台上,闭着眼随着旋律微微摇晃。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月予忆睁开了眼睛。 这次台下的观众没有像往常一样踊跃提问,而是陷入了一种无言的哀伤。 “感觉……是个很温暖的故事。” 前排的一位观众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月予忆微微点头:“没错,是个有关爱的故事。故事的最后,简星舟学会了爱自己、爱这个世界。希望看完这部作品的大家,也可以试着更爱自己一些。 “一点甜蜜、一点遗憾。怎么样,把这个故事作为缓冲,是不错的选择吧?” 月予忆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好啦朋友们,这个故事没什么好解谜的部分,所以是时候介绍一下新剧目了。” 星目将下一个世界的男主角投映在荧幕上。 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丰神俊朗、器宇轩昂。他左眉峰上有一道疤痕,自太阳穴贯穿眉峰,最后笔直地落于鼻梁处。眉宇下眼窝深邃,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显得瞳孔更为明晰锐利。他张狂肆意地笑着,麦色的脸颊因此出现了一对酒窝。 他身披滚着貉毛的黑色大氅,脖子上挂了一串老虎牙吊坠,背后九环阔刀的刀鞘上镶嵌着一颗流光溢彩的锦红玛瑙,通体都是嚣张桀骜的气派。 台下传来兴奋的议论声: “这次好像是野性派的主角诶!” “哇,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酷哥。” “这次绝对是武侠风的故事!” 星目开始了介绍: “攻略对象穆天野,北原穆家的大公子。原剧情线中,父亲急火攻心而死后,穆天野前往中原武林寻找仇家,最后却被诬陷为与魔教勾结的歹人,死后数十年方得清名。” 第三排的一位观众弱弱地举起了手: “我没太听懂……听起来是个好复杂的世界观啊,武侠世界吗?” 月予忆点头: “稍微带一些玄幻的元素,但主要还是武侠。各方势力之间存在微妙的利益纠葛,正道与反派之间的关系也会因此模糊。” 另一位观众兴奋地问: “这次的男主是什么类型的?” 月予忆思考了一会儿,回答: “桀骜不羁、凶悍嚣张,不顾及旁人的眼光。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算被误解、就算撞破头颅也一定要做到。原剧情中,他也正是因此而死。” 这位观众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 “那阿月这次要扮演什么角色呢?” 月予忆微微一笑: “是一位在原剧情中并不存在的世家小姐。她的身份和情况都很特殊,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 她拖了个长音,在观众们期待的眼神中宣布: “这次的月予忆,在故事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 逐安六十七年,中秋,北原穆家。 中原武林群雄逐鹿,东南西北四大世家各占一方。北原穆家距中原最远,也因此显得与江湖纷扰没什么交集。 而今日,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北原沧澜峰之上的穆家却乱了套。 “老头儿!有你的信!” 年轻男子翻身下马,随意地抖落肩上的落雪,就顺手把斗篷扔给了一边的侍卫穆晓,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前厅。 前厅中,白发苍苍的穆辉把手中的酒碗重重撂在了红木桌上: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连声爹都不知道喊。哪儿来的信?大过节的谁来借钱?” “不知道,只知道是给你的信,没说是打哪儿来的。老头儿,是不是你哪个旧相好啊?小心我娘托梦骂你老流氓。” 穆天野顺手把信封抛了过去,就大喇喇地倚进了花梨木躺椅中。 穆家向来不喜欢参与江湖事端,这些年全靠着南下经商和镖局的收益,才位居武林四方家族之列。 穆天野从小就听着父亲讲他年轻时候的往事,听得耳朵都起茧,可来来去去也不过那堆陈芝麻烂谷子,早就随着北原的朔风吹散了。 如今这封指名道姓要给他爹的信,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顶多就是逢年过节了问候两句。 只是信封上的那个印章实在奇特,像一轮弯月被簇拥在藤蔓中,穆天野因此才多看了几眼。 穆辉接下信封,在看清上面印章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残月印?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快速拆起了信封。 穆天野听到声音,直起了身体: “什么残月印?等下,月?南城月家的信?” 想到月家,穆天野眉头微皱,嘀咕了一句: “月家不是说永世不和穆家来往了吗?现在来信干什么……” 一想到自己不明不白的娃娃亲,又想到八年前那封来自月家的退婚书,穆天野心中就窝火。 穆家虽说没什么绝世高手,好歹也算是四方家族之一,就算比不上南城月家底蕴深厚,也不至于落得被人轻易羞辱的境地。 八年前,穆家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封带着满月印的信,打开一看,居然是月家的退婚书。 穆天野在那时候才知道,穆辉居然曾经给他订过一桩与月家小姐的婚事。 甚至那婚事定下的时候,穆天野都还没出生。 这都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那份信言辞尖锐,说穆家偏安一隅、没有担当,说穆天野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纨绔,不足以与月家女儿相配。因此,月家以此信退婚,并从此与穆家断绝往来。 这件事当年引起轩然大波,穆天野差点气得直接策马南下,去找月家讨说法。 可当年看到那封信后,穆辉沉默了很久,最后对穆天野说: “你永远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相信月家。” 这又是什么鬼道理。 十八岁的穆天野一气之下砍倒了穆辉精心培养的一大片山荆子花。 想到往事,穆天野冷哼了一声: “信上说什么?月家后悔了,现在又想重归于好?嘁,简直……老头儿?你怎么了?!” 穆天野瞪大了眼睛,一个箭步奔到了穆辉面前。 穆辉双手痉挛地死死捏着信纸,一口鲜血喷出,洇湿了纸上墨痕。 “老头儿!爹!怎么回事……穆晓!赶紧去喊郎中!” 穆天野伸手去探穆辉的手腕,才惊骇地意识到父亲居然是急火攻心,经脉逆行。 脉象太乱,穆天野不敢轻易为父亲运功化解。他只能徒劳地握住父亲的手,声线颤抖: “爹,郎中马上来,大过节的你可别吓唬我!” 慌乱中的一个瞬间,穆天野似乎在父亲的身边看到了一丝纯白的流光。 定睛看去,流光只是幻觉,穆辉的状态却逐渐稳定了下来,涨得红紫的脸色也逐渐变回正常。 穆辉猛烈地咳嗽着,又吐了一口血,才颓然地倒坐了回去。 郎中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穆天野退后一步,拿去了穆辉手上皱成了一团的信纸。 月家到底又写了什么腌臜东西,把他爹气成了这样! 穆天野怒气冲冲地展开信纸。当看清纸上字迹的时候,他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这是……看到了什么? 纸上寥寥数言: “南城月家勾结魔教、欲作恶武林,群英盟主恭行天罚,为江湖求公道,今已告捷,月家满门无一生还。” 还有一行字被血洇红成一团,穆天野努力辨认,才看清那行字: “而今江湖,当是何人之天下?” ------------ 第95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是什么样的天仙下凡 【主人!穆辉的性命救下来了!】 【高阶道具果然还是有用,积分用得不亏。穆辉活下来了,之后的事情也能简单一些。】 【不会影响穆天野之后的行动吗?】 【不会的。可惜月家满门都是剧情杀,不然一起救下来,事情就更简单了。】 【主人,我怎么感觉您这个世界又要氪命了……】 【安心啦,上班哪有不氪命的。】 …… 郎中开好药方,长叹了一声,对穆天野说: “家主福泽深厚,保下一条命。此后定要多加调养,切莫轻易动气。穆少主,家主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穆天野站在穆辉的床边,疲惫地对郎中说: “多谢先生,劳您费心了。穆晓,请先生去用茶。” 房间内燃着安神的药草香丸,穆天野看着床榻上双眼紧闭、脸色灰败的父亲,满心都是后怕。 “早知道我自己先把信拆开看一眼了。” 穆天野嘀咕了一句,重新读了一遍那封信。 月家勾结魔教?魔教是哪个教? 寰天渊? 整日里穿着乌漆嘛黑的古怪衣服,一不小心就修炼得七窍流血,还整日想着灭了群英盟,问鼎中原。 确实称得上魔教。 月家和寰天渊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的关系。月家勾结寰天渊?最鬼扯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穆天野把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视线落在了早已糊成了一团的“无一生还”上。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也难怪老头儿气成这样,江湖上谁不知道北原穆家家主穆辉、南城月家家主月宁明、还有群英盟的那个武林盟主褚鸿振,当年是三颗脑袋一起磕在佛祖面前拜过把子立过誓的。 如今月家被群英盟带头屠了满门,这事儿写在纸上让他爹看见了,吐血都是轻的。 现在可怎么办。 穆天野看着还在昏睡、一时半会儿估计都醒不来的父亲,打定了主意。 他把那封月家的来信仔细地收进信封,揣进了口袋中,走了出去。 穆家二公子穆天云正站在门外等候着。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此时满眼焦急慌乱。 看到穆天野出来,穆天云赶紧问: “爹怎么了?我听说爹看到一封信就气倒了,什么信?” 穆天野拉着穆天云走到一边的回廊,低声说: “我明日准备去南城。月家出事了,信上说月家勾连寰天渊,被群英盟尽数斩杀。我得到南城走一趟。” “什么?月家勾连寰天渊?这怎么可能啊!” “就是因为不可能我才要去看一眼。” “可是爹如今还昏迷不醒着,你就这么离开,能行吗?” “家里的事你盯着。养弟千日用弟一时,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看个家没问题的。” “啊?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满山赶着老虎跑了,让你看个家都不行?别废话,就这么定了!爹要是醒了,你就让豆豆给我捎封信过来。” 说完,穆天野重重地拍在了穆天云的肩上,转身匆匆离开。 …… 第二日天刚亮,穆天野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他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马鞍上镶嵌着各色华贵宝石,马鬃油亮,嘶鸣萧萧。 他身侧,穆晓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马上,黑马的褡裢被塞得鼓鼓囊囊。 穆天云仰着头,不放心地叮嘱: “哥,凡事小心。中原如今不安宁,群英盟和寰天渊必有一战,千万别轻举妄动。” 穆天野笑着摆摆手: “行了,回去看家,少在这儿磨叨我,我有分寸。” 说罢,他扬起了马鞭: “点点,走喽!” 马蹄声渐远,穆天云站在原地,心中满是担忧和无奈。 中原武林,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就以他哥给千里马起名为“点点”,给苍鹰起名为“豆豆”的脑子,估计到了那儿,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群英盟、寰天渊、月家、穆家…… 真是好乱的一局棋啊。 …… 从沧澜峰一路南下,要策马将近两千里才算出了北原。 就算骑着整个北原最快的两匹好马,这也实在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穆晓,你还记得咱俩上次去南城的时候吗?” 将两匹疲惫的马交给驿站的小侍后,穆天野要了两坛酒,倚着柳树大口地把浊酒灌下了肚。 垂柳飘摇在斜阳中,驿站外往来的马蹄声不绝。穆天野弯下腰,随手把空酒坛撂在了地上。 往来的商旅马匹载着沉重的货物,马蹄掠起一阵阵烟尘,江湖侠客于此策马再次启程,奔向不同的远方。 穆天野循着流云,望向望不到的南城。 过了这个驿站,就是中原了。 穆晓坐在一边低头整理着行囊,回答: “上次去南城?记得。你二十岁那年醉了酒,非得找月家讨个说法,就连夜拽着我和穆雅策马南下。因为这事,我和穆雅被家主罚了半年的俸禄。” “啧,这都多少年了还记着那点俸禄,你俩孩子满月礼的时候,我给送的那一箱子金子怎么不说?哎呀,一晃这么多年,你和穆雅都儿女双全了,我的终生大事还没个着落,明明你比我还小四岁呢。你说,这事儿怪谁?” 穆晓淡淡地抬起眼: “少主,北原所有的媒婆都被你差使了一遍,谁家的贵女你都看不上。这么说来,当然怪你自己。” 穆天野不满地反问: “难道不该怪月家?当年要不是他们大张旗鼓地退婚,我的名声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纨绔、嚣张、混不吝,你说说,这三个词和我沾边吗?” “特别沾边。” “你小子晚上别吃饭了!” 穆晓无奈地摇头: “少主,到了月家之后,你要怎么办?” 穆天野闲散地倚在柳树干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爹这么多年,除了攒钱,攒得最多的就是心眼子。他既然让我相信月家,月家就绝对值得相信,那这事儿就肯定有隐情。要我说,就是寰天渊那群妖人做的圈套,让群英盟里的一帮傻老头子窝里斗。” 他嘴里叼着一片柳叶,声音含糊: “我穆天野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凑热闹。谁给我爹寄的信,信上到底什么意思,月家又是怎么回事,我非查个清楚不可。” 说完,穆天野吐掉了柳叶,夸张地摇着头: “唉,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见着月家那位传说中的月姑娘。说我配不上她?我倒想看看,这得是什么样的天仙下凡,敢说这种大话。诶,穆晓,你还记得那姑娘叫什么吗?” 穆晓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少主,月予忆这个名字,你已经念叨八年了。” ------------ 第96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是鬼 月予忆。 想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姑娘,穆天野冷笑了一声,垂下了眼睫,神情复杂。 是啊,念叨了八年,现在可好,还没等见面人就没了。 这姑娘比自己小了五岁,居然就因为这荒唐的武林丧了命。 真不值当。 不知道能不能寻到月家人的尸骨。寻到了,给他们好好安葬一下,也算帮老头儿了却心事。 …… 七日后,穆天野和穆晓终于到了南城的城门口。 日落之前,在城门落锁的前一刻钟,两人进了城。 虽是深秋,南城却依旧温暖。穆天野把大氅解下,露出了里面的鹿皮窄袖短衣。红棕大马放慢了步伐,马鞍上的宝石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街上行人不多,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打量着这位穿着奇特的男子。 好华贵的排场,是北原那边的公子少爷吧? 北原人来南城却没有商队陪同,来游山玩水的? 呀,脸上有道疤,莫非是江湖人?瞧着派头,真吓人。 感受到了身边的目光,穆天野勒住了马,扬声问路边一处茶摊的老板: “老板!跟您打听个事儿,月家怎么了?” 穆天野的声音一出,整条街都寂静了下来。 穆晓深呼了一口气。 他家少主说话是真的不带脑子。月家刚出事,这么大张旗鼓地在路上打听,像什么话。 穆天野在北原随性惯了,从小又没受过什么委屈,哪里懂得这些。见老板没回答,穆天野又加了一句: “听说月家前几天刚被群英盟灭了门?有这事儿没?” 街上更安静了。 穆晓的头更疼了。 茶摊老板颤颤巍巍地回答: “确有此事。敢问公子,打听月家做什么?” 穆天野点头,朝着茶摊老板笑了笑: “这不是听说月家出事了嘛,我过来凑个热闹。谢啦老板,改日来关照你生意!” 说完,穆天野往茶摊老板的怀里扔了一锭银子。马鞭扬起,两匹北原大马嘶鸣一声,向南方继续奔去。 茶摊老板缓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了神。他心有余悸地揣起了银子,拍了拍心口。 茶摊中的客人也全都吓得脸色苍白,连声感叹: “北原人,不远万里来打听月家?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套了。” 茶摊老板点头,刚想应声,又想起了什么,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策马来寻月家的北原人?是不是几年前,也有过一次来着……” …… 往南走三十里地,长河蜿蜒,名为问月河。过了问月河,就是月家。 如今,问月河畔只剩下废墟。 烈火吞噬了昔日的高门大户,只留下一地灰败余烬。绵延数十里,举目望去一片焦土。 暮色沉沉,明月高悬。月色下,是难以分辨出昔日风华的断壁残垣。 “一把火都烧了?” 穆天野站在焦土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他曾见过月家的模样。二十岁那年,他卯着劲儿从沧澜峰策马跑到了问月河,十日十夜的路程,只为讨一个说法。 在跨过问月河之前,他被父亲的一封加急书信喊了回去。送信的苍鹰气势汹汹,像极了他爹生气时候的样子。 穆天野最后也没跨过那条河,只是隔着河水望着对岸的月家。 粉墙黛瓦、轩榭回廊,错落有致的建筑排布在河畔,沉静安宁。隔着河水望去,就连大门口白檀木的牌匾都透着秀气。 穆天野还特意瞅了一眼,那块牌匾上写着的,是“清风朗月”四个大字。 如今那块牌匾,也一并被烧成了灰。 借着月色,穆天野逐渐看清,地上不止有碎裂的瓦片、还有人的骸骨。 穆天野突然有些反胃的感觉,他勉强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没有干呕出来。 他晃了晃脑袋,重新打起精神,低声对穆晓说: “这也太惨了……就算群英盟和寰天渊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吧?无一生还,你听听,这像是正道能干出来的事吗?” 穆晓的脸色也格外难看: “今年群英盟主又要重新推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屠了月家满门,少主,此事必有蹊跷。” “我还用你告诉我有蹊跷?这蹊跷都骑我脸上了!” 穆天野低声骂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踩着还算能落脚的地方向前探。 这里是刚进门的地方……这里是前院……再往里走,这里应该是正厅…… 怎么这么冷? 不是说南城暖和,晚上也不用披大氅吗? 穆天野打了个冷战,一边低头试图找到些线索,一边对身后的穆晓说: “帮我把大氅拿来,冻死了。” 穆晓没有应声。 “穆晓?愣着干啥呢,想让我冻成冰块啊?” 穆天野不耐烦地催了一声。 穆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从来平静的声线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少主,你先别抬头。” “啥?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穆天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回头刚想训穆晓几句,却看到了穆晓此刻僵硬的表情。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直起腰,伸手在穆晓面前打了个响指: “愣什么神?见鬼啦?” 说完,穆天野转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比穆晓更僵硬。 面前三丈远的地上,站着一位姑娘。 或者说,飘着一位姑娘。 她脸色青白,唇色浅淡得几乎透明,一双漆黑的眸中浸着阴郁狠厉的恨意。长发未束,如云墨一般披散至腰间,以白纱点缀的浅青色织银衣裙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如今那衣料却被血污沾染,还带着被火舌掠过留下的痕迹。 月色下,女子沉默地注视着这两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穆天野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背后的刀鞘。 好么。 这还真是见鬼了。 “你是何人?” 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嘶哑破碎,似乎裹挟着血腥与烈火焚烧的气息。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穆天野再次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寸寸缕缕地沁进了他的骨头缝。 穆天野定下心神,朗声回答: “北原穆家,穆天野。你又是何人?” 听到“穆天野”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女子的眼中闪烁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然后,穆天野听到这女子说: “南城月家,月予忆。 “只是,如今我算不上‘人’了。” ------------ 第97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又把我骂了一遍 穆天野愕然地站在废墟中央,隔着月光和面前的女子对望。 她说她是谁?月予忆?而且还是不算人的“月予忆”? 当他是傻子吗! 穆天野这些年游山玩水走南闯北,好歹也算有点见识。他自诩算不上聪明也绝对不算愚笨,至少没到能被当成傻子糊弄的程度。 穆天野抽出背后的九环刀,向前奔走了几步,转瞬到了女子的面前。他作势劈砍而去。刀光寒冽,划破夜色砍向女子的肩头。 女子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直到那把长刀堪堪然停在离她颈侧只差毫厘的距离。 穆天野觉察到了不对劲。 九环刀是他出生那年,穆辉亲手所铸,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这把刀跟了穆天野二十六年,颇有灵性。不夸张地说,穆天云见到这把刀都要喊一声“哥”。 可如今,一股浓烈刻骨的恨意沿着刀刃蔓延到了穆天野的手掌心。 杀气、煞气、绝望到刀背上的的佩环都随着这股情绪而悲鸣着。 穆天野皱起眉头,维持着劈砍的姿势,厉声问面前的女人: “你到底是谁?在这儿装神弄鬼是想干什么!” 穆天野身后,穆晓抽出了鸳鸯双刀架在身前,满脸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刚才穆天野低着头找线索,穆晓却看得真切。这女人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了废墟上,并且在她出现的一瞬间,深入骨髓的寒冷瞬间将两人包裹于其中。 这可真是邪门了。 面对穆天野的问题,女子没说话,只是做出了一个令穆天野和穆晓都诧异到失语的举动。 她略微侧过头,任由九环刀的刀刃“劈砍”过了她的脖颈。 无事发生。 穆天野只觉得自己的刀陷进了一团雾气中,又迅速抽离开。 他试探性地再次挥了几次刀,无一例外,刀刃划破女子身体的时候,就像是砍到了一团雾瘴。 南城的歪门邪道都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吗? 还是说……她真的是月予忆的鬼魂? 还没等穆天野想明白,月予忆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一双漆黑的眼瞳中满是戒备: “这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 穆天野迟疑地撤下了九环刀,动作却依旧是防备的招式。 北原流传着不少志怪故事,但那些故事的主角顶多就是山上的珍奇异兽,鲜有孤魂厉鬼的戏份。 如今,眼前冒出来一个“鬼”,这叫穆天野如何相信。 他决定诈一诈面前的女子: “你怎么证明你是月予忆?我可听说月家勾结了寰天渊那群魔教妖人,江湖上谁不知道寰天渊最会装神弄鬼。说!你是不是寰天渊派来作恶的!” 此言一出,月予忆彻底变了脸色。 原本还能忍受的寒意,此时变得比沧澜峰上的终年寒冰还要冷,冻得穆天野整个人都僵硬得没法动弹。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却说不出一句话。 月予忆丝毫不加掩饰言语中的怒意: “我没有对你证明身份的必要,你也没有让我证明身份的资格。这是月家,就算被歹人陷害屠戮至此地步,这里也是月家!你们二人夜闯此地,是何居心!” 穆天野冻得牙齿都在打颤,眼神却依旧透着不服输的狠劲。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疯狂盘算着。 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样子真的是见鬼了。 可是为什么? 已知苍鹰把月家被屠的消息送到沧澜峰,最快速度至少也要一天时间;他和穆晓从沧澜峰一路赶到了月家,紧赶慢赶也花了八天时间。 这一来一回至少九天,头七早就过了啊! 再说了,这些年在北原,穆天野在茶余饭后听过些鬼故事。故事中的厉鬼,要么畏惧至阳至刚的武器、要么畏惧老虎、要么畏惧阳光。 现在虽说没出太阳,但是他脖子上坠着虎牙,手上的九环刀斩过花鹿杀过老虎,整个人简直是行走的鬼见愁。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厉鬼面前落于下风的架势。 可事实就是如此,在自称月予忆的女子……女鬼面前,穆天野根本没法动弹。 他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特别有道理! 但是,现在倒是给他个“屈”的机会啊! 月色惨白凄厉,风声呼啸着掠过废墟,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月予忆似乎冷静了一些。她向后飘了几丈,离穆天野远了一些。 月予忆用疲惫嘶哑的声音说: “此事与穆家无关,你们走吧。” 说完,她转过身逐渐飘远。 冻彻四肢百骸的寒意逐渐褪去,穆天野终于有力气出声。他赶紧喊住了越飘越远的月予忆: “穆家收到了盖着残月印的信!” 虽然不知道满月印残月印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但是看他爹见到印迹的时候反应那么大,这肯定是重要的物件。 果不其然,听到穆天野的这句话,月予忆的身形顿住了。 然后,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飘回了穆天野的面前: “什么信?” 月予忆语气急促,墨色的眼眸在月色下亮得吓人。 好在这次穆天野没有再次被冻得没法动弹,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对女鬼说: “别急着问信,你先证明你的身份。我和我爹都相信月家不可能勾结寰天渊,但是我还不相信你是月予忆。” 穆天野的声音逐渐硬气了起来: “我没见过月予忆的画像,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你现在空口白牙说自己是月予忆,有什么证据?” 月予忆盯着穆天野不肯退让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证明。 “八年前,我给穆家写了一封退婚书。满月印、黄藤函、凝霜纸、漆烟墨。信上的内容,我应该还背得出。 “你要我背一遍吗? “昔年月氏家主与穆氏家主高情厚谊,约定若有子女成双,即定为婚约。而今穆氏偏安一隅、避世不出,此非侠者所为。月氏自此与穆氏断绝往来、不相问闻,以此信为证。另,穆氏天野性情纨绔、孤傲顽劣,实非良配……” “可以了!” 穆天野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扬起了一个笑容: “我信了,别再背了。” 他不是很想再被骂一遍。 那封信除了他和他爹,没人读过。 这鬼还真是月予忆。 月予忆从善如流地把话题引回了刚才的话题: “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所以你说的盖着残月印的信,在哪里?” ------------ 第98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的三个问题 “穆晓,帮我把大氅拿来,我要冻死了。” 穆天野回头交代了一句,转身从胸前的暗兜里掏出了那封信。 信封上印着一枚白色的残月印,印泥中混着银粉,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光泽。 月予忆伸手想要触碰信封,指尖却直接从信封上穿了过去。 她怔了一下,攥紧了拳头收回了手。 穆天野看得分明。他叹息了一声,取出信纸朝着月予忆的方向展开: “喏,就是这封信。有些字迹被血污掉了,你看不清就跟我说。” 月予忆眉头微皱,问: “怎么会有血?” 穆天野盯着信纸上的墨痕和血迹,哂笑了一声: “我爹看完这封信就吐血了,我就是因为这事儿才来的南城。你能看出来这信是谁写的吗?还有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还有,你们月家到底……好了我不说了,你先看吧。” 感觉到身边的温度又一点点降了下去,穆天野立即闭了嘴。 月予忆就着月色,逐字逐句地读着信。 趁着她读信的时候,穆天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面前的月予忆。 该说不说,确实称得上一句天仙下凡,真漂亮,比商队从南城买来的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可惜了,死得不明不白的。看现在这样子,怕不是积怨太深成了厉鬼。 话本子里怎么讲的来着?这种情况应该找大师超度。 找和尚还是找道士? 不对,超度之前,是不是得先问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 穆天野还没想出头绪,月予忆已经读完了信。 周遭的气温再次迅速下降,在穆天野再次被冻僵之前,穆晓终于赶了回来。把貉毛大氅披在了穆天野的肩上。 月予忆抬起头,眼底布满狠厉的恨意。 穆天野快速把信收了起来,然后三两下用大氅把自己裹成了团。他哆哆嗦嗦地问月予忆: “打个商量,我能离你稍微远一点吗?” 对不起,给北原人丢脸了,但是真的很冷啊! 月予忆没回答,穆天野当她默认了,就立即往后撤了几丈远。后撤的时候,他还小心地避过了地上散乱的尸骨。 月予忆注意到了穆天野的举动,表情略有动容。 等穆天野在不远处站定后,月予忆说: “我不认识这封信的字迹,但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是谁?” 穆天野问完这句,又赶紧表明了态度: “穆家绝对相信月家,月家不可能和寰天渊勾结着祸害世间。你别嫌我多管闲事,也别急着赶我走。前几天好好地过着中秋,我爹突然就被这封信气得吐血,到现在都不省人事。这事儿不管藏着多大的阴谋,我都掺和定了。” 月予忆沉默地注视着穆天野坚定的眼神,许久,她微微点头: “这封信既然寄到了穆辉前辈的手中,穆家如今想彻底脱离也难了。好,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又卖什么关子啊! 穆天野急得刚想跳脚,就被穆晓拽住了。 穆晓低声在穆天野耳边说:“少主,别节外生枝,别冲动。” “你不觉得她太磨叽了吗?!” “觉得,但是咱们打不过她。” 哦。 特别有道理。 穆天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行,你问!” 月予忆开口: “第一个问题,若有一桩冤案把你牵扯其中,此案凶手被全江湖赞誉,你没有任何凭证能撕开凶手的伪装,世人又皆知你和冤案苦主结怨多年,你当何为?” 听到这儿,穆天野已经隐约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既是冤案,就该沉冤昭雪。管那凶手是什么地位身份,管什么结怨不结怨,这案子让我见着了,我就要管。” 这不是在月予忆面前装样子,这就是穆天野最真实的想法。 当年收到月家的退婚书,穆天野气成那个样子,不是因为信中对自己的误解,而是因为那句“此非侠者所为”。 从小,穆天野就被穆辉教导着侠者当以天下为先,他也时刻把这句话当成自己的信条。 虽说穆家不太参与江湖事端,出门在外遇了事,穆天野从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做派。 空有一身武艺,不多做点好事,算什么大侠。 月予忆似乎没料到穆天野会回答得如此痛快,她眼神闪过一丝惊喜,而后继续问: “第二个问题,若有一日,要你舍弃性命、蒙冤受辱背负骂名数十载,只为做一件有利天下苍生的善事,你当何为?” 穆天野不加迟疑地回答: “义不容辞。” 他的命和天下苍生比起来有什么值得犹豫的。至于名声?反正如今名声都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再说了,他到时候人都死了,还管名声干啥。 月予忆嘴角牵起一丝笑意,轻轻点头。 穆天野身后,穆晓看着自家少主的眼神颇为骄傲。 他们少主虽然脑子稍微有点不够用,心眼可是实打实的好。这一点,和家主简直一模一样。 问完这两个问题,月姑娘也应当安心了不少。 月予忆启唇,沙哑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严肃: “第三个问题—— “而今江湖,当是何人之天下?” 穆天野为之一震。 这是那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话。 这也是穆天野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想来想去,穆天野一直得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江湖是何人之天下?自然不是皇帝老儿,说是群英盟主也有点牵强。说是寰天渊的教主魔头?更不像话了。 说到底,江湖就不该属于“何人”。 就像天下是苍生的天下,江湖同样该是所有江湖人士的江湖。 谁又有资格称自己为“江湖之主”呢? 穆天野抱定了念头,沉声回答: “江湖,当是侠之天下。” 微风拂开空中流云,澄澈月色倾泻而下,照彻埋葬着污浊密辛的废墟。 月色之下,穆天野站在焦土之上,双眸亮如星芒。 月予忆抬起双手,在半空中虚拢着拍了几下。她眼中的猜忌逐渐褪去,变成了纯粹的欣赏和赞誉。 “穆少主,此前多有误解,是我狭隘,实在对不住。如今江湖上能有穆少主这般抱负的侠客,实数不多了,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有穆少主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穆天野猝不及防被这样直白地夸赞,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笑了笑: “没事,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客套话不多说,我这儿还有一堆问题呢。” 不等月予忆拒绝,穆天野直截了当地问: “群英盟主褚鸿振,这家伙不是好人吧?” 月予忆没再迟疑,干脆地点头: “给穆辉前辈寄去的那封信,就出自褚鸿振的手笔。十日前,褚鸿振率众屠我月家满门。 “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 第99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的尸骨 月予忆对褚鸿振的恨意,透过森然的寒凉明晃晃地摆在了穆天野面前。 穆天野把大氅裹得更紧了一些。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气”吧? 他牙齿发颤,小声问身侧的穆晓: “行囊里带没带火折子?” 穆晓哆哆嗦嗦地点头,小声回答: “带了,但是月家刚被一把火烧成这样,咱们在这儿点火,是不是不太礼貌。” 穆天野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他只能把大氅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月予忆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思索了一会儿,问: “二位,你们害怕尸骨吗?” 穆天野诧异地笑了一声: “当然不怕,行走江湖哪能没见过死人骨头?哦,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们收敛尸骨的。” “多谢穆少主,我是想说……” “直接喊我名字吧。穆天野,来,直接喊。” “好,穆天野少主。如果你们不害怕的话,可以拿上一块我的尸骨,这样就不冷了。” 穆天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腹诽这奇怪的称呼,还是先质疑一下这过于离经叛道的“避寒”方式。 非亲非故的,带着人家的尸骨到处跑,多少有点不礼貌吧。 见两人没有动作,月予忆指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方向: “在那边,青白色的就是。我的尸骨与常人有异,所以,你们不害怕就好。” “……行,那多有得罪了。” 穆天野只能应了一声。 一直被冻成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怪在哪儿呢…… 穆天野一边小心地迈过满地狼藉,向月予忆指引的方向走去,一边在心中暗自忖度着。 他借着月色小心地绕到了月予忆指的地方,那里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曾经的模样了。蹲下身子小心地拨开混乱的瓦砾,穆天野看到青白色带着鲜红裂纹的碎裂玉石散落了一地。 等一下,青白色的…… 穆天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立即仰起头问飘在半空的月予忆: “这是你的尸骨?!” 月予忆轻轻点头:“抱歉,是不是把你吓到了?我的体质异于常人,所以尸骨也看起来……怪异了一些。” 这何止怪异了一些。 穆天野屏住呼吸,重新看向那堆在月色下折射着柔和光辉的“玉石”,心中满是悚然。 哪有人的骨头被烧过之后长这样。 他用最小心谨慎的动作从地上捻起了一块骨头,果然,在触碰到骨片的同时,原本笼罩在身边的寒凉感觉就不见了。 穆晓站在穆天野身后,他在看到月予忆尸骨的第一眼,就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这不对吧,这怎么可能呢? 穆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月姑娘,你……修炼过寰天渊的邪功?” 穆天野正在小心地把地上的碎裂骨头归拢到一起。听到穆晓说的话,他动作一顿,诧异地回头: “你刚才说什么?” 穆晓表情凝重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穆天野站了起来,望着面前沉默不言的月予忆,又重新看向穆晓:“什么意思?” 穆晓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修炼寰天渊邪功者,通体骨骼呈青白色,其上或有流火纹理,状若玉石。我只是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可月姑娘的尸骨,看上去和传闻描述的一模一样。” 穆天野的表情凝滞住了。 在穆天野出生的前一年,穆辉就结束了在江湖上的肆意闯荡,带着夫人回到了北原的沧澜峰。打穆天野记事以来,穆家做的就是经商和经营镖局的生意。 从十四岁开始,穆天野跟着商队跑中原的商路,对于江湖的各大势力,穆天野虽然不算了然于胸,至少也都清楚。 可对于寰天渊,穆天野却没太多了解,毕竟穆家又不和寰天渊做生意。 穆天野只知道寰天渊里都是一群修炼邪功的妖人,整天都想着称霸武林,还时不时就窜出来作妖。这些年武林上不少事端都是寰天渊挑起来的,因此寰天渊才被称为“魔教”。 月家不是被诬陷成与魔教勾结,才被褚鸿振率领群英盟屠杀的吗? 穆天野干巴巴地笑问: “穆晓,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传闻,靠谱吗?” 话是这么说,看到月予忆此时的表情,穆天野的心中却有种不妙的感觉。 不会吧…… 他攥着手中的骨片,等着月予忆的回答。 月予忆的身影在月光下虚幻飘渺,略带沙哑的声音随着晚风一同传入了穆天野的耳中: “对,我一直都在修炼着寰天渊的功法。” 她承认得如此坦然,反而让穆天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不是,为什么啊?那群英盟,还有你们月家……你修炼寰天渊的功法?啊?” 穆天野磕磕巴巴地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乱了套了,彻底乱了套了。 看着穆天野的反应,月予忆轻叹了一声: “我没有隐瞒的必要,但此事牵扯到太多前尘往事,说来话长。穆天野少主,你若是想知道,天明之后我再详细地讲给你。” “没事,现在说就行,你天亮之后还能……呃,维持现在的状态吗?” “可以的,阳光对我造不成伤害。二位远道而来旅途奔劳,今夜还是先回客栈休息吧。明日,我会将一切都告知。” 真是好强大的一只厉鬼啊。 穆天野由衷地感叹。 月予忆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郑重地向两人鞠躬: “穆家此番恩德,今生无以为报,待我大仇得报、一切恩怨了结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定然在所不辞!” …… 躺在客栈的床榻上,穆天野盯着手中的骨片发着呆。 都二更天了,还是睡不着。 想到月予忆刚才的话,穆天野无奈地摇头。 用得上她的地方?这姑娘自己都成厉鬼了,还说什么“在所不辞”啊。 他又没有养厉鬼的打算。 月予忆、寰天渊、褚鸿振,这事儿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穆天野端详着青白色骨片上鲜红色的纹理,忍不住在脑海中思索着,月予忆为什么要修炼邪功,又是如何死在了群英盟的围剿中。 被利剑穿心?还是银枪长矛挑起了头颅?唉,不管怎么说都挺可怜的,人都死了,尸身还要被一把火烧成如今这样,怨不得她成了厉鬼。 她还挺有礼貌的,主动请别人去拿自己的尸骨“避寒”,虽说这个方式有点瘆得慌吧…… 诶? 想到月予忆提起自己尸骨时平淡的表情,穆天野突然皱起了眉。 他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说到月家被褚鸿振灭门的时候,月予忆满眼都是仇恨。 可提起自己的死亡,她全然没有情绪波动。 她平静得好像这事儿本就该发生。 穆天野的心中莫名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在月予忆看来,她本就是“该死”的。 ------------ 第100章 桀骜世家侠客:才没有鬼迷心窍 第二天,穆天野和穆晓再次前往问月河畔。 他们住的客栈离问月河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问月河畔昔日的繁华不复,唯余死气。策马到距离问月河五里地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人烟了。 “少主,你觉得月予忆可信吗?” 穆晓骑在马上,侧身问穆天野。 穆天野背后同时背着九环刀和一把特意买的油纸伞,右手握着缰绳,左手还拎着一袋子糕点。 听到穆晓的问题,他没怎么细想就直接回答: “可信啊,她又没有骗咱们的必要。再说了,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她肯定是好人,不对,好鬼。” “可她修炼寰天渊的邪功,莫非月家真的和寰天渊勾结?” “她不是说这事儿有隐情嘛。” “就算有隐情,就算你心眼好、想帮月家平反,此事也该先和家主商量一下吧?” “我爹要是醒了,豆豆早就爪子上绑着信飞来啄我头发了。没时间商量,走一步看一步。诶,你说咱俩给自己买了口粮,那月予忆用不用吃东西?是不是应该买点香火什么的给她供上?” “少主,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少废话,说。”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鬼迷心窍?” “我又不是没念过书,怎么了?” 穆天野斜眼看着欲言又止的穆晓,不耐烦地咋舌: “磨叽什么呢,再等会儿都到月家了。” 穆晓鼓起勇气,盯着今天怎么看都很不对劲的穆天野问: “少主,您知道人和鬼是没有可能的吧?” 穆天野反应了半天,才明白穆晓在说什么。 他被气笑了,挥着马鞭在穆晓的腿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 “你小子在这儿说什么胡话呢,就算月予忆确实长得好看、确实有侠肝义胆、确实哪哪都好……你笑什么?我是挺喜欢她,但人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那尸骨还堆在墙根等着收殓呢,我想这些有的没的,岂不是不尊重人家?” “所以你果然有这心思。” “闭嘴赶你的路,少说废话。” 穆天野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不由得胡思乱想着。 如果自己和穆家当年没被月家误解成那个样子,如果没有那封退婚书,那这娃娃亲是不是就真的能…… 唉,现在还想这些干什么。 穆天野自嘲地笑了笑,在马背上抽了一下,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 穆晓把两匹马系在了月家大门外的一棵枯树干上,这才走了进去。 穆天野正在努力地思考如何给月予忆打伞。 他举着油纸伞四下张望了半天: “这也没个能固定的地方……算了,我就这么举着吧。这样行吗?” 他仔细调整着油纸伞的角度,直到把月予忆整个鬼都隔绝在了难得的阴蔽中。 月予忆飘在他的面前,眨了眨眼: “多谢穆少主,但我真的没关系。” “喊我名字就行。” “好的,穆天野少主。” “我的意思是,直接喊我穆天野就行,现在这样听着太怪了。” 月予忆面露迟疑:“这不合礼数。” “嗐,这有什么不合礼数的,我们穆家没这么多规矩。名字不就是用来喊的嘛。” “好吧……那,穆天野?” “欸!这就对劲了!” 穆晓刚过来就看见自家少主举着伞呲着牙傻笑。 他当然听到了穆天野刚才说的话。 哈,也不知道是谁之前成天跟手下说“穆少主这名号听着就霸气,多喊几句听听”。 结果现在,被月予忆喊了声名字就笑得这么傻。 再过几天,他家少主怕不是要满世界找起死回生药了。 穆天野还维持着举伞的姿势: “刚才隔着老远就看见你都快被阳光晒透明了,让你打着伞你就打着,你真出什么事了,我还上哪找线索。” “可这样太麻烦你了。” “没事,我就当锻炼臂力。” 穆晓在一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少主,你累了换我来?” “去去去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就这么一会儿我还能累?小瞧谁呢!” 穆晓冲着穆天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完了,确实已经“鬼迷心窍”了。 穆天野回了个更夸张的白眼,转过头问月予忆: “现在能讲讲了吧?到底都发生什么了?” 月予忆眼神认真、语气严肃: “穆天野,我再次确认一遍,一旦得知真相,你就要彻底被牵扯进中原武林的动荡中,甚至可能被群英盟和寰天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真的确定吗?” 穆天野咧嘴一笑: “没什么好怕的,你们月家的牌匾上写着清风朗月,我们穆家也没有孬种。我做的决定,就没有后悔的时候。” 月予忆点头: “好,我替月家和整个江湖感谢你。那。我就从头说起了。 “此事真要追溯起来,要从寰天渊的独门功法——寰天诀说起。 “寰天诀诡谲恐怖,修炼如若成功便是一步登天,如若失败便是七窍流血而亡。历代寰天渊教主都在寻求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却一无所获。 “直到三十年前,寰天渊右护法阴差阳错间,找到了寰天诀的‘命门’。 “这‘命门’是一套内功运转心法,能化解寰天诀给修炼者带来的反噬威胁,并且使寰天诀更加狠决强大。 “但与此同时,这‘命门’心法也能轻易破解寰天诀,因此对寰天渊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穆天野诧异地问: “那这心法岂不是整个寰天渊的命门!心法如今在何处?肯定不在寰天渊吧?不然,江湖早就乱套了。” 月予忆点头: “从一开始,右护法就没打算交出心法。右护法自小在寰天渊出生长大,内心却仍有良善。 “右护法很清楚,如果这命门心法到了教主手里,寰天渊必将侵占整个江湖。到那时,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穆天野感慨地评价: “真是个好人啊。果然人心复杂,没法用所属势力轻易界定。那后来呢?右护法把心法毁掉了吗?” 月予忆摇头,面色哀伤: “此事最终还是传进了寰天渊教主的耳朵中。教主早就看不惯右护法的做派,听说此事,更是发怒,威胁右护法交出命门心法。 “右护法抵死不从,在几位江湖友人的帮助下,带着命门心法逃出了寰天渊,自此不知所踪。” 听到这儿,穆天野松了一口气,可月予忆的表情却越发悲伤。 穆天野这才意识到,月予忆不会无缘无故地讲这个故事。 他似有所悟,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这位右护法,还有右护法的几位江湖友人,都是谁?” 月予忆轻声回答: “右护法的江湖友人,就是令尊穆辉、家父月宁明、群英盟主褚鸿振。 “而这位右护法,名为秋水泓。 “她是我的母亲。” ------------ 第101章 桀骜世家侠客:尘封的过往 讲起尘封了数十载的往事,月予忆墨色的眼眸中带上了时光浸染的惆怅。 穆天野在听到那些名字的时候,就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他静默地听着月予忆讲述着那段过往。 三十年前,穆辉、月宁明、褚鸿振,这三位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各自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又在江湖这张棋桌上相逢。 相识相知、惺惺相惜,三人在一个秋日午后,跪叩于庄严慈悲的佛像前,自此结为莫逆之交。 穆辉裹挟着北原人的豪放粗犷,说自己不求建功立业、只求此生如风,走遍万水千山不留遗憾。 月宁明正直沉稳如月下松柏,愿以身为剑、护一方太平。 褚鸿振最有野心抱负,立誓跻身于武林巅峰、做出一番大事业。 那时,三人怀着不同的梦想,眼中却有着同样的光辉。 彼时的寰天渊就已经是整个武林的心腹大患。因此,在初遇寰天渊右护法的时候,三人最先做出的反应都是与之一战。 此后过往,或许只有当年的众人才能说得清楚。只知道最终,四人成了朋友。 这四人当年做出最大的一番成就,就是让携带命门心法的右护法彻底逃出了寰天渊。 假死、伪装、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没人知道四人如何布下了一局好棋。到最后,右护法彻底抛弃过往、改变样貌和声线、为自己取名为“秋水泓”。 穆天野轻声念起了一句诗: “一泓秋水一轮月,今夜故人来不来。” 月予忆点头:“这是当年四人约定开始行动的暗号,我娘正是以此为自己取了新的名字。穆辉前辈也给你讲过这些往事吗?” “我爹没给我讲得这么详细,这句诗是我自己看到的。他有一把扇子,扇面就写了这句诗。那把扇子看上去没什么金贵的地方,我爹却宝贝得要命。好像叫什么……逍遥扇?” “没错。逍遥扇的扇骨是我爹种的南城紫竹,扇面上的诗是褚鸿振写的。” 穆天野诧异地笑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月予忆神色感慨:“当年的三位至交好友,各自都有这么一件信物。穆辉前辈的逍遥扇、我爹的双月印、还有……褚鸿振的傲世刀。” 提到褚鸿振的时候,月予忆的眼神凉了下去,她冷笑一声,声音尽是恨意: “傲世刀是昔年穆辉前辈亲手锻造,刀鞘上镶着月家珍藏的火齐珠。到头来,褚鸿振提着这把刀,砍下了我爹娘的头颅。”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分不清是怨恨还是悲痛。 穆天野于心不忍,想伸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伸出手的瞬间却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僵硬在半空中,最后收了回来。 他低声问:“秋前辈后来,就一直留在了月前辈身边吗?” 月予忆轻轻摇头:“我娘离开寰天渊之后,独自在江湖中躲藏了数年时间,有一次险些就要被寰天渊发现。我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寻了个成亲的由头,把我娘藏进了月家。” 穆天野忍不住笑着问: “月前辈这是迫不得已,还是故意为之啊?” 月予忆的眼神也透着笑意: “谁知道呢,那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后来再问起当年的事,他们两个只是含糊着一句‘天意如此’,就不肯再细说了。” 逐安四十六年,秋水泓诞下一女,取名月予忆。 这一年,距离穆辉带夫人回到北原、穆天野出生在北原沧澜峰之上,已经过了五年。 这一年,距离褚鸿振成为群英盟新一任盟主,还有三年。 如果故事停留在这里,倒算得上是一段佳话。昔日的好友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却都有值得期待的未来。 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落得今日一地狼藉。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谁也说不清。 “娘亲从一开始就不想把命门心法公之于众。心法必然导致纷乱,那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更何况命门心法比寰天诀更加毒辣,单独修炼命门心法必然遭受巨大痛苦,最后的下场只有爆体而亡。 “与其和寰天渊赌一个你死我活的可能性,或是让武林中出现更多惨案,不如维持现状,还能让武林多太平几年。 “更何况那时寰天渊的教主认定了右护法已死、命门心法已失,就号召教徒寻找其他解决办法。从此命门心法在江湖上无人再提及,武林上一时算得上安宁。 “娘亲原本想着,就当这命门心法不存在也好,往事纷扰不再过问。没想到,偏有人不想这天下能太平。” 说到这儿,月予忆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仰头看着穆天野,问:“你还记得八年前,月家寄给穆家的那封信吗?” 穆天野扯起嘴角:“我想不记得也不行啊,那封信差点把我气疯过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戏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任谁想都是如此,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突然被一封没来由的信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还连带着骂了整个穆家,甚至被退了一桩自己都不知道的婚事,这任谁能不介意。 看到穆天野忿然的表情,月予忆面有愧色: “抱歉,实乃无奈之举……” “我懂我懂,有苦衷是吧。” 穆天野故作不在意地掐断了月予忆的道歉: “对了,说到这儿,月前辈的这两个印章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八年前是满月,如今这封是残月。代表的含义不同吗?” 月予忆眼神闪过惊喜和赞许的意味: “没错,双月印所用的玉料是褚鸿振寻来的,家父设计了纹样,穆前辈雕刻成一对印章赠予家父。 “这两枚印章有各自的意思,只有月家人与穆前辈知道,就连褚鸿振都不知道。我想那时,父亲就已经发现了些什么吧……” 月予忆垂下眼帘,继续说: “满月为谎,残月为实。如非危难,月隐不出。 “当年家父和穆前辈约定,一旦见到双月印,就一定是出了极其要紧的事,就连书信往来都已经不安全了。” 听到这儿,穆天野福至心灵,他立即问: “所以八年前那封带着满月印的信,不只是退婚书?” 月予忆颔首: “满月印意指信中内容皆为谎,信件最前面所说的内容,只是对此加以佐证。信件最后,特意夸赞了褚鸿振成为群英盟主之后的功绩,你还记得吗?” “记得,信上把褚鸿振夸得天花乱坠,还说他这些年斩除寰天渊势力,功绩过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 穆天野的声音停住了。 “真正的侠者”,这句话说到一半,穆天野终于意识到了那封信想说的是什么。 那封信真正要说的是,褚鸿振勾结寰天渊,如今月家已经不安全了。 ------------ 第102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要拼“命” 听到这里,穆天野终于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的心中震颤,举着伞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低声喃喃道: “所以我爹才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月家,因为他早就料到褚鸿振有勾连魔教的心思了?” 想到这儿,穆天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气愤。 “我爹成天叫我做个行侠仗义的侠客,怎么自己反倒成了缩头乌龟?如果月家被褚鸿振针对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出手帮忙!” 想到这儿,穆天野看月予忆的眼神都带上了愧疚。 月予忆赶紧摇头: “这些年,穆前辈帮了我们很多。从一开始写那封退婚书,月家就是想顺着这封信,一并将穆家隔绝在纷争之外。 “我爹说,如果有朝一日,月家被褚鸿振所害,至少穆家还在,武林就不会彻底被寰天渊掌控。 “这些年,月家在暗处与褚鸿振抗衡,穆家表面上和月家断了来往,实际上一直都在帮月家支撑着。如果没有穆家,我们撑不到今天。” 穆天野松了一口气,可言语中还是有些愤懑: “要我说,我爹就应该直接带着我们杀到褚鸿振面前,管那么多干嘛,直接把人砍了拉倒!” 月予忆哑然失笑,微微摇头: “褚鸿振如今是武林盟主、是群英盟眼中的主心骨,更是全江湖眼中的大侠。如今我们手中毫无证据,当面与他为敌,只会落得被全江湖唾骂的境地。而且,我们扳不过他,他的背后不止有群英盟,更有寰天渊。” 穆天野低声骂了一句,心中窝着火: “真窝囊,群英盟那群老头还真是活成傻子了,选个这样的盟主,这不是盼着天下大乱吗?!” 说完,他又意识到了什么,问月予忆: “所以这次,褚鸿振屠杀月家是为什么?” 月予忆神色变幻,声音也带上了迟疑: “关于这件事,我至今没想通。褚鸿振为人虽然阴险歹毒,却从来不会贸然行事。亲手斩杀昔日好友,就算他给我爹安上了勾结魔教的名头,这样的做法也难免让他落人口风。 “只是为了给月家泼脏水?这样的做法对他有什么好处?” 穆天野思索了一会儿,问: “命门心法,现在……我是说,在褚鸿振来之前,还在月家手里吗?” 月予忆抬眸,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褚鸿振是想要命门心法当投名状,向寰天渊表忠心?可是说不通啊,如今他将月家人屠杀殆尽,到哪去找心法?” 确实是这个道理。 穆天野神色沮丧了下来: “我这脑子不灵光,想啥都想不明白,早知道让我弟一起来了。啧,也不行,总得有人看家。小时候念书学兵法的时候就不该偷懒……”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月予忆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赶紧说: “没关系的,不必给我打伞。我这些天一直晒着太阳,如果真的受不住,我可以找阴蔽躲起来的。现在这样太辛苦你了。” 穆天野立即来了劲头,他提高声线大声说: “没事!我跟你说,小时候为了练刀法,十斤沉的石头我一举就是一上午。现在就是打会儿伞,这有啥辛苦的。你继续说,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你小时候念书偷懒?” “对,我小时候……不对不是这个!再往前一点,在说什么来着?” “说到褚鸿振为什么要屠我月家。” “没错!这是现在最要紧的问题。对了,有个重要的事儿你还没说呢,你为什么要修炼寰天渊的功法?”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月予忆的神色低落了下去。 她沉吟片刻,最终像是抱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开口: “寰天渊狠厉阴毒,为了让教徒世代留在寰天渊中,把寰天诀‘改进’成了会随着血脉世代传承的功法。 “原本我是不该出生的,因为我爹并没修炼过寰天诀,按理说,只有都修炼过寰天诀的夫妻才能诞下子嗣。 “结果,我就成了那个意外。” 月予忆苦笑了一声: “爹娘说我的出生是上天赐予的惊喜,但对我来说,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生来就经脉异于常人,要同时修炼寰天诀和命门心法才能维系性命。这些年,我一边和我爹修习明月剑法,一边修炼寰天诀。这件事除了我自己和爹娘,没有任何人知道。 “月家被屠的当晚,我被杀死在了后院凉亭中。之后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中,月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我奔到了前院,看到我娘……” 月予忆声音哽咽,良久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娘的尸身被火烧灼着,褚鸿振指着我娘青白色带红纹的尸骨说,你们看,这就是月家勾连魔教的证明。 “我爹娘的头颅被褚鸿振砍下,提在手中。褚鸿振说,要把罪人的头颅悬在群英盟的大门外,让整个武林看到。 “至死,我爹娘都没能合眼。” 月予忆终于说不下去了,她低着头,瘦削的肩膀颤抖着。她分明在哭,却没有一滴眼泪砸落在地面。 厉鬼连性命都没有了,又何来泪水可言。 穆天野沉默地打着伞,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如今任何的劝慰都像是心头剜肉、火上浇油。 他试探性地走近了一些,伸出手虚拢着月予忆飘忽不定的“身体”,在她后背的位置轻轻拍了拍。 没办法,现在就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没法给她。 穆天野只能用干涩的嗓音对月予忆承诺: “你放心,这事儿我管定了。褚鸿振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成为群英盟主。为了月家,也为了整个江湖,大不了和他拼了这条命!” 穆天野说得斗志昂扬,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让月予忆打起些精神。 没过一会儿,月予忆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飘远了一些,声音还残留着哭腔: “抱歉,我失态了。你说的对,大不了和褚鸿振拼命。上天让我化身厉鬼,那我拼个魂飞魄散也要让褚鸿振陪葬!” 穆天野赶紧制止了月予忆这破釜沉舟的想法: “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魂飞魄散的事,我不是还活着嘛!” 说完这句话后,穆天野看到月予忆笑了,但是那笑容只让他感到了无尽的悲伤。 月予忆对穆天野说: “正因为你还活着,和褚鸿振拼命的事情,才应该是我来。” …… 【主人,好感度暴涨!昨天20%,今天就45%了!】 【好。对了,等会儿去群英盟那边补拍几个镜头,拍一下褚鸿振的情况,到时候剪辑成双线剧情。】 【明白!主人,您这次打算用积分换取故事线索吗?这次的剧情有点复杂诶。】 【不换,那多没意思。而且就算剧情复杂,我们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刷满好感、死遁,死前把褚鸿振带走。】 【您说得有道理。】 【是吧,所以现在你知道该做什么了吗?】 【该做什么……?】 【该去加班补拍了!】 ------------ 第103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想被安葬在何处 “少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我知道,但现在不是没办法嘛,将就一下吧。” “这不是将就不将就的问题,你不觉得这样太奇怪了吗?” “那你想个更好的办法出来?我还能躺哪?” “……” 穆晓想不出来。 此刻,他的眼前呈现着一幅诡异的画面。 千里马点点站在一片难得的空地上,穆天野枕着胳膊躺在点点身上,月予忆坐在不远处的断墙堆砌出的阴蔽里。 穆天野和月予忆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疑惑不解。 刚才一人一鬼把前尘往事重新梳理了一遍,在此期间,穆晓把废墟中的尸骨尽可能地收殓到了一处,留待安葬。 等穆晓回来,看到的就是穆天野一声接一声叹气的场面。 穆天野向来是随心所欲、想什么做什么的性格,这还是穆晓第一次看他愁成了这样。 穆天野给穆晓递了一包点心过去,又掰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皱眉思考。 思路卡住了,眼前所有该被解决的问题缠成了一团乱麻,应该从哪里开始解决? 咽下嘴里的糕点,穆天野转过头招呼了一声: “月予忆,你饿不饿?” 月予忆摇头:“我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 穆天野略微翻了个身,朝着月予忆的方向好奇地问: “那你现在都有什么感觉?” 月予忆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 “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感知不到周围环境的变化,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了。” 穆天野笑了一声:“话本里都说厉鬼骇人,每天都要吸人魂魄吃人心肺,才能维持魂魄不消散,如今看来,全都是扯淡。” 月予忆也淡淡一笑:“谁知道呢,或许是月家先祖不忍门楣没落,留我这一缕孤魂仍有神智,为月家和中原武林讨个说法吧。” 眼看着月予忆的神情又低落了下去,穆天野立即转移了话题: “双月印现在肯定是落到褚鸿振手里了,但我想不通,他给我爹写那封信到底是想干嘛?而且你不是说,他不知道满月印残月印的意思吗?莫非……” 穆天野没说完,月予忆却明白他的意思。她轻轻摇头: “月家绝无可能出现叛徒,褚鸿振也不可能知道双月印的含义。他印上残月,只是为了讥笑月家而已。” 听到这儿,穆天野更不明白了: “你说过褚鸿振不是行动莽撞的人,那他给我爹写信,还盖上残月印,这也说不通啊。图啥?就为了把我爹气得吐血?” 月予忆的声音也带上了迟疑: “褚鸿振的行动太矛盾了,现在想来,要么就是他突然性情大变,要么就是此事幕后有寰天渊的干涉。”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穆晓学着穆天野的样子,躺在黑色大马“乌雪”的背上。他听着穆天野和月予忆的对话,心中也在努力思考着。 穆晓性格冷静,正因如此他才被家主挑中,成为穆天野的近身侍从。 穆晓很清楚自家少主的性格,一旦穆天野认定了要做什么事,全北原的马加在一起都拽不住他。 如今穆天野铁了心要掺和到中原武林的纷争中,穆晓能做的,也只有主动想想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了。 帮着给月姑娘撑伞?算了,他怕他家少主翻白眼把眼珠子翻出来。 看他家少主这样子,估计没心情搭理自己。 这样想着,穆晓问月予忆: “月姑娘,月家人的尸骨……” 穆晓迟疑了一下,实在想不出什么更为委婉妥帖的说法,只能直白地问: “你想被安葬在何处?” 月予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被烈火烧灼后的沙哑: “多谢好意,只是不必了。如今月家在武林中已是声名狼藉,如果你们帮月家收殓的消息传出去,只怕穆家也会被一并牵连。” 穆天野听到后坐直了身子: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让你们就这么曝尸荒野。再说了,什么叫牵连,这叫同仇敌忾!这些年月家为了中原武林殚精竭虑,如今月家倒了,就算现在冤屈还没洗刷,给你们收尸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他声音慷慨激昂,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在马背上拍了几下。点点不满地喷了个响鼻,却没多动弹一下。 穆天野胡乱理了一把额前被风吹乱的鬓发,继续说: “月予忆,你要是看得起我、看得起穆家,就别说什么怕连累我们的话。如今我爹还被褚鸿振那混账害得卧床不醒呢,你和褚鸿振有仇,我们穆家也是。当务之急,怎么把这道貌岸然的狗贼扯下来才是要紧事,你要是再跟我客气,我……我就……” 他左思右想,最后想出了自以为最有震慑力的威胁: “我就让穆晓哭给你看!” 穆晓人在马上躺,活从天上来: “啊?为什么要我哭?” “废话!你不哭难道我哭?” 穆晓觉得南城的风水绝对是有什么说道,他家少主自从到了南城,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别的不说,就说他家少主刚才对月姑娘说的那么一大段话。 他家少主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穆天野显然没打算搭理穆晓,他重新转过去,斩钉截铁地对月予忆说: “你直接告诉我们,月家人的尸骨该怎么安葬,我们先把这茬忙完了,再说之后的事。放心,我们带的银子够多,南城也有穆家的钱庄,给你们重修祠堂陵墓绝对没问题。” 月予忆神色动容,她从阴蔽中直起身,眼神肃穆庄重。 穆天野被她这样的表情惊到,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在骄阳下,月予忆干脆地屈下膝盖,对穆天野和穆晓行了跪叩大礼,以嘶哑干涩的声音沉声说: “月家满门,叩谢二位此番大恩。” 穆天野吓了一跳,跃下马背冲到了月予忆面前,手忙脚乱了一番,最后蹲了下去: “起来起来,干什么这么客气,我这也没法把你扶起来……” 穆天野看着跪叩在自己面前不肯起身的月予忆,乱了章法。他徒劳地想搀起月予忆,双手却只能划过虚幻的身影。 他的声音焦急: “要跪也该是让褚鸿振跪你,让群英盟跪月家,你跪我们两个像什么话,赶紧起来,你这……” 穆天野心一横,干脆也跪在了月予忆面前: “你不起来,我就和你一起跪着。你再不起来,我就给你磕一个!” ------------ 第104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越来越像“人”了 穆天野身后,穆晓早就跪了下去。 此刻,他呆滞且茫然地看着真的开始给月予忆磕头的穆天野,看着磕了回来的月予忆,看着又磕了过去的穆天野…… 穆晓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 跟着一起磕? 不太好吧? 好怪,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旁人看见了,还以为穆天野和月予忆这一人一鬼在太阳底下拜天地呢。 不对,拜天地也不是这么拜的啊。两个人对着磕头,倒不如说像是在拜把子。 穆晓忍不住思考,“一人一鬼拜天地”和“一人一鬼拜把子”,到底哪个更离谱。 哪个都挺离谱。 好在穆天野终于把月予忆劝了起来。他三两下擦掉额头上沾着的灰尘,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别客气了,再这么折腾几次,还没等杀到群英盟门口,咱俩先把自己累死了。” 月予忆勾起嘴角,眼神中带着的笑意让穆天野看愣了神。 她轻轻点头:“我明白了。那,请将月家人的尸骨都埋葬在问月河畔吧。月家先祖在此发家,如今也算落叶归根。” 穆天野和月予忆沉默着,望向身边绵延数十里的焦土废墟,昔日繁华皆成灰烬,如今只剩一缕不甘心散去的残魂驻留人间。 怎能不恨。 穆天野低声问月予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月予忆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原本打算直接杀去群英盟,找褚鸿振索命的。你让我冷静了下来,只是杀了褚鸿振不足以除去寰天渊这一隐患。如今比起杀了褚鸿振,我更想让整个武林认清此人的真面目,以绝后患。” …… 穆天野和穆晓用了几天时间,将月家人的尸骸埋葬在了问月河畔。 这几天,穆家人来给月家收殓尸骸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如今南城中已经开始传出各种说法,有的说穆家重情义,也有的说穆家和月家是一丘之貉。 穆天野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一丘之貉”不是在说他身上的貉毛大氅。 他倒是无所谓,就怕他爹听见了要气得策马赶来中原,和这些造谣之徒拼命。 也不知道老头儿怎么样了。 将月家人的尸身收殓后,穆天野嘱托南城的穆家钱庄继续操办此事,一定要给月家重修陵墓。 至于穆天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南城这边的事端暂时办妥,是时候去群英盟见褚鸿振了。 临行前,月予忆拜托穆天野带上了一把长剑。 长剑通体银白,剑身雪亮,白玉剑鞘上雕琢着精细的纹理。 “这是爹娘在我及笄那年送我的生辰礼,名为明水谣。他们说,我就是他们留给世间的歌谣。只是如今,只有长剑留在世间了。” 月家的前院,月宁明的宁月剑、秋水泓的秋岚剑,已经断成了数截,昔日神兵如同废铁。 “请帮我带上这把剑,多谢。” 临行前,月予忆郑重地拜托了穆天野。 于是穆天野的背后,现在背着一刀一剑一伞。 穆晓试图帮忙分担一些,被穆天野瞪着眼睛否决: “就这点重量还用得着你帮我分担?你家少主当年是徒手打死过黑熊和花豹的!” 说这话的时候,穆天野的眼神止不住地朝着月予忆的方向瞟。 穆晓觉得他家的少主如今像极了沧澜峰上的老虎。 疯狂摇着尾巴求偶的那种老虎。 南城的风水和他家少主之间,绝对有一个出了问题。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穆天野总觉得这几天的时间过去,月予忆的身形有了些变化。 她身上原本被火焰烧灼的衣料逐渐恢复了一些,嘶哑干涩的嗓音也隐隐有恢复的态势,就连苍白的唇色都红润了起来。 简单来说,除了她依旧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人能碰到她之外,她似乎越来越像“人”了。 穆天野在客栈中收拾着行囊,随口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穆晓听。 穆晓想了想,对穆天野说: “我听过一种说法,厉鬼出世是因为生前执念太深、心有不甘,因而魂魄不肯往生。如果想让厉鬼往生,要么叫她放下执念,要么找大师超度。” 穆天野收拾行囊的动作顿住了。他犹豫着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收敛月家人的尸骨,帮月予忆的执念消散了一些,所以她就没那么像鬼了?” 这么一问,穆晓也不确定了。 穆天野继续说: “那照你这说法,如果执念消散,她的身形应该更虚幻才对啊。可现在正好反过来,这几天她不打伞直接晒太阳,都不会被晒透明了。照这样下去……” 穆天野突然乐出了声: “照这样下去,等褚鸿振死了,她执念消了,莫非她还能活过来?” 穆晓抬起头,看着抑制不住笑容的穆天野,叹了一口气,无情地掐断了他的幻想: “少主,你前几天刚亲手把月姑娘的尸骨埋在问月河边上,人死哪有复活的道理。” 穆天野声音一顿,想了一会儿,不服气地辩驳: “那也说不定啊,话本子里不是说过嘛,借尸还魂,或者借什么竹子啊玉石啊小瓷人啊什么的,万一呢,万一月予忆直接成了精,或者直接羽化而登仙了,对吧?” 这话叫穆晓怎么答,他家里才两岁的儿女才有可能说出这种梦话吧。 穆天野浑然不觉,继续臆想着: “老天爷让月予忆成了厉鬼,还是没为非作歹的好厉鬼,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就是命不该绝!鬼都能存在,神仙凭什么不能?她都能当个好鬼,为什么不能当个好神仙?” 说到最后,穆天野还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的想法无比赞成。 穆晓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行囊直起了腰。 他认真地对穆天野说: “少主,如果你帮助月家平反的消息传到家主耳朵里,他一定会很欣慰、很骄傲的。” “我知道啊,我爹我当然了解了。” “但如果你和家主说,你想和月姑娘配冥婚,他绝对会打断你的腿。” 周遭安静了下来。 穆天野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扯起了一抹僵硬的笑容: “穆晓,你过来。” “啊,干什么?” “我先打断你小子的腿!” ------------ 第105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见过我 把行囊都收拾好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 月予忆怎么和他们一起走? 穆天野牵着点点,穆晓牵着乌雪,两人站在月家的废墟外面面相觑。 月予忆再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真的不用管我,我可以跟在你们旁边飘着走。” “那也太不像话了。” “可如果我骑在马上,实际上也是跟着马飘着走,没有区别的。” 这一趟去群英盟的路程就这样因为奇怪的理由,卡在了刚出发的地方。 月予忆哭笑不得地说: “如今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我可以隐蔽自己的身形,除了你们二位,没人看得见我。” 想了想,她又加上了一句: “如果你们觉得别扭,我就跟在你们身后,这样你们也看不见我。” “那不就更别扭了吗……” 穆天野嘀咕了一句,皱着眉想办法。 他后悔从前没跟着北原的萨满学些“附灵”之类的招数,让月予忆的魂魄能附在什么东西上,那样好歹还能让月予忆稍微轻松一些。 否则像现在这样,他们两个骑着马在前面跑,月予忆跟在后面飘,这也太奇怪了。 天色渐晚,日落西沉,穆天野还没想出好办法。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苍鹰叫声从天边传来。 他先是一愣,在认出逐渐飞向自己的苍鹰后,立即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朝苍鹰摆手: “豆豆!这边!” 苍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在了穆天野的肩头。 穆天野歪着头,熟练地单手从苍鹰的爪上摘下了绑着的小竹筒,倒出了里面的纸条。 展开纸条,果然是穆天云的来信: “家父无碍,镖局近日频遭针对,中原恐有变动。月家此事多有蹊跷,小心为上,切莫冲动。” 穆天野顺手捋了一把苍鹰的脑袋,扬声对穆晓说: “磨点墨,我给天云回个信。” 穆晓认命地翻找着行囊,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墨条和砚台。 要按照往常,他家少主随便用木条在树叶上划拉个“好”,就塞进竹筒里当回信了。如今为了在月姑娘面前显着自己有涵养,还要特意研墨,真是绝了…… 穆晓暗自腹诽着,但还是端着砚台去问月河边取了水。 月予忆看着穆天野肩上目光锐利的苍鹰,蓦然笑了: “原来它叫豆豆。” 穆天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微抬了抬驮着苍鹰的那边肩膀: “看,这双眼睛像不像黑豆?” 苍鹰伏在穆天野的肩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月予忆忍着笑点头: “嗯,尤其在夜色中,豆豆的身姿很帅气。” 穆天野与有荣焉地扬起下巴: “那是!当年为了驯豆豆,我熬了九天没睡觉!豆豆可是北原最好的雄鹰,尤其到了晚上……诶等下,天还没黑呢,你怎么知道豆豆晚上很帅气?” 月予忆眼神噙着笑,对穆天野说: “因为我见过豆豆,好像是五年前?……不对,我想起来了,是六年前。” 穆天野愣在了当场。 豆豆是他的随从鹰隼,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他身边。换言之,只有他去过的地方,豆豆才可能去过。 月予忆说自己六年前见过豆豆? 那不是……他差点跑到月家讨说法的时候吗! 眼看着穆天野的表情越发僵硬,月予忆又笑着加了一句: “六年前,我见过豆豆,也见过你。” 穆天野的表情更僵硬了。 苍鹰豆豆歪着头,似乎打量着眼前飘在半空中的女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豆豆当然不会明白自家主人现在心里都在想什么。 穆天野眼神空洞,努力地把六年前的记忆从脑子里刨了出来。 他、穆晓、穆雅、三个人、三匹马、再加上最后带着他爹的指令来啄他头发的豆豆,哪还有别人了? 当时问月河畔比如今热闹得多,他来的时候,河边还有市集。穆天野努力地回忆着,六年前到底有没有在问月河畔见到过月予忆。 没有吧?他当时光顾着和月家生气、和他爹赌气,哪有闲心想那些。 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有一丝印象。 月予忆笑着微微摇头,给穆天野提了个醒: “月家是南城最大的世家,南城来了什么陌生的面孔、出了什么新鲜事,月家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当年你刚策马进南城,到处找人打听月家在哪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 没错,北原有什么风吹草动,穆家也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这样说来,当年自己干的蠢事,月家岂不是一清二楚?! 月予忆像是没注意到穆天野越来越糟糕的表情,继续笑盈盈地说: “当年我十五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听说北原那个纨绔桀骜的穆天野气势汹汹地杀来了南城,还吵着要找我们月家讨说法,我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胜,就偷偷带上面纱溜出了家门。” 穆天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记忆随着月予忆的声音慢慢复苏,逐渐回到了六年前问月河畔热闹的月夜。 “你们一行人相当显眼,我刚过了问月桥,就看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北原服饰、半束着马尾发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我还看见,你刚要策马上桥,就被一只鹰啄了脑袋。” 说到这儿,月予忆声音中的笑意更甚: “我看得有趣,就凑近了一些,想看看这北原的大马和我们南城有何不同。结果我刚凑近了一些,你就气冲冲地勒着缰绳掉了头,还带一阵风,把我的面纱吹了下去。没等我捡起来,面纱就被马蹄踏进土里了。对了,你还因为这事儿给我扔了一块金子呢。” 穆天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他想起来了,他确实是见过月予忆的,早在六年前。 那天晚上,穆雅在他身边说了一句: “少主,点点把谁家姑娘的面纱踩脏了。” 他当时被父亲训斥着赶紧回北原,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这件事。听到穆雅的提醒,他才回过了头。 那姑娘看上去刚及笄的年纪,低头看着面纱分辨不清容貌和神情,一身气质却是清丽出尘,不知道是谁家的贵女。 穆天野当时多看了一眼,还想着要不要下马,老老实实地给人家赔个罪。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表情不善,而且人高马大的,下马万一再吓到人家姑娘就不好了。 最后,穆天野从荷包里掏了一块碎金子,用北原刺绣的帕子包着,扔进了那姑娘的怀里,还大声说了一句: “姑娘,对不住,就当赔礼了。下次见到北原的马,别凑这么近,赶紧回家吧!” 那姑娘似乎被吓到了,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穆天野担心三匹大马停在这儿,会让那姑娘不敢动弹,就策马离开了。 那居然就是月予忆。 原来六年前那一场自以为徒劳的跋涉,居然在阴差阳错中成全了他们的初见。 那样仓促狼狈的相逢,居然就成了月予忆仍活在世间的时候,他们见的唯一一面。 月予忆淡笑了一声,眼神同样感慨。她对神色低落的穆天野说: “那条帕子很漂亮,可惜,如今一并被烧成灰了。” ------------ 第106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的“感觉” 穆天野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从来不信命,可如今,在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词,居然是“宿命”。 早知道…… 唉,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就算那时候就知道她是月予忆,按照自己当时的臭脾气,还不知道会不会直接下马把月家骂一通,把人家姑娘直接气哭。 这样一想,当年不知道那姑娘就是月予忆也挺好,至少不至于落得个最糟糕的初遇。 至少如今月予忆想起六年前的穆天野,脸上是调侃而非厌恶。 非要说的话,只是有些遗憾吧。如果早知道再次重逢,月予忆和月家变成了这般样子,当年就该…… 想到这儿,穆天野苦笑了一声。 没什么区别,就算把已注定的结局告诉月家,月家也绝不会后悔。“清风朗月”,月家的信条即使被烧成了灰烬,也不会更改。 月予忆就是最好的证明。 穆天野看着如今只剩魂魄留在世间的月予忆,勉强扯起笑容: “早知道当年至少请你吃块糕点、喝壶茶。” 月予忆笑着摇头: “当年若是让你知道我就是月予忆,你怕不是要当场和我理论一番,哪里顾得上请我喝茶。” 穆天野反应了过来,月予忆绝对不会被北原大马吓得不会动弹。当年她一直低着头,根本就是不想让自己看清她的脸。 说的也是,他当时横冲直撞地跑到了问月河畔,任谁看了都不像是好人。 他哑然失笑,沉默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穆晓端着砚台回来的时候,立即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他唤了一声: “少主,笔墨准备好了。” 穆天野借势走了过去。 他抖了抖肩膀,苍鹰飞起,盘旋着寻找落脚的地方。 周围的树木早已被烧倒,废墟上只剩凌乱的砖瓦。 穆晓举着砚台、穆天野把纸条搁在点点的身上写着回信,乌雪背上驮着行囊。 没有一处能让苍鹰看上眼。 豆豆习惯落在人的肩头,或者停在高处俯瞰着地面。如今盘旋了半天,能让它选为落脚地方的,好像只剩下陌生女子的肩头了。 打定主意后,豆豆目标明确地飞向了月予忆的方向。 穆天野刚写好字条,回身就看见这一幕。一时间,他居然不知道该担心的是月予忆还是豆豆。 他张开嘴,刚想大喊一声“小心”,喊声就被惊愕的情绪掐在了喉咙中。 他看到豆豆平稳地落在了月予忆的肩头。 这怎么可能? 不止穆天野和穆晓看傻了,就连月予忆的表情都凝固了。 她不敢置信地侧过头,看着安静地收起翅膀落在自己肩上的苍鹰,一时间不敢动作。 穆天野喃喃着: “穆晓,是我看花眼了还是……” 穆晓的声音打着颤: “少主,咱们两个可能一起看花眼了……” 月予忆抬起手,试探性地探向了肩头的苍鹰。她的动作迟疑,直到指尖终于落在了苍鹰的羽毛上。 她“感受”到了苍鹰的存在。 豆豆打了个哆嗦,抬起翅膀拍了一下月予忆的手,又重新收了回去。 如今豆豆看起来比在场的两人一鬼要镇定得多。 穆天野冲到了月予忆面前,眼神惊讶又惊喜。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触碰月予忆,手指却再次穿过了月予忆的身形。 他刚浮现的笑容就这样凝滞在了嘴角。 怎么回事? 月予忆的表情比穆天野还要茫然。 穆天野不死心地换了只手,可和刚才一样,他的手再次直接穿过了月予忆的身体。 这不讲道理吧,他连豆豆都比不上?! 他问月予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月予忆眉头微皱,认真感受了一下,回答: “肩头能感受到一些重量,没有其他感觉了。我……我再试一下。” 她学着穆天野刚才的动作,稍微动了动肩膀,豆豆不满地叫了一声,回到了穆天野的肩上。 月予忆蹲下来试图抚摸地面上碎裂的砖瓦。 不行。 她飘到穆天野身后,指尖轻轻搭在了明水谣的剑鞘上。 也不行。 她又飘到了穆晓的身边,用认真严肃的语气问: “冒犯了,我可以试着触碰你一下吗?” 穆晓赶紧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自家少主,又飞速收回了眼神,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可以!” 这可是月姑娘亲口要求的,和他没关系! 月予忆小心地伸出手指,点在了穆晓的肩膀。 不行,碰不到。 穆晓不知道自己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做出遗憾的表情。 他只能顶着穆天野投来的死亡眼神,快速地对月予忆说: “月姑娘,你试着碰一下点点和乌雪?” 月予忆眼神一亮:“你说得对。” 她飘到一旁的两匹马身边,忐忑地伸出了手。 难以解释的状况再一次发生了。 月予忆的手掌触碰到了点点,却碰不到乌雪。 乌雪毫无反常地站在原地,点点却似乎被月予忆的触碰惊到,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穆天野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了。 什么意思? 月予忆碰得到他的鹰、他的马,但是碰不到他?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月予忆有“感觉”了,这就是好事。 穆天野把纸条放进小竹筒,缠在了豆豆的爪子上。 豆豆展翅离开,将穆天野的消息带回穆家。 穆天野看着豆豆飞远后,对飘在点点身边的月予忆说: “好歹算是解决了一件要紧事,现在你能和我们一起骑马赶路了。” 月予忆望向穆天野,双眸难掩兴奋,她嘴角上扬,笑意真切,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漂亮: “嗯!多谢!” 穆天野的心跳都为月予忆的这个笑容漏了半拍。 他脑子一瞬间闪过了好多混乱的想法。 人死真的能复生吗? 如果不能的话,厉鬼能成为神仙、常留于人间吗? 如果能的话。 如果能的话…… 他爹应该不舍得打断他的腿吧? …… 【星目,褚鸿振那边的情况如何?】 【和您预计的一样,短期之内不会有大动作。月家被灭后,褚鸿振那边也惹上麻烦了。】 【好,时间来得及。对了,打开积分商城,我把明水谣重新强化一下。】 【主人,您是打算最后用明水谣解决褚鸿振吗?】 【不确定,先强化了再说,防患于未然嘛。而且我有预感,再过几天,这把剑就要见血了。】 【那我是不是又要多机位拍打斗镜头了……】 【真聪明,祝我们加班愉快。】 ------------ 第107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说她不在意 群英盟位于群侠谷中,从南城往北出发,骑马约有四日的路程。 乘着月色,月予忆和穆天野一同骑在点点的背上,穆晓紧随其后。 一路上,穆天野听到了路边传来了几声零散的议论。 “这就是那两个北原人吗?” “听说是来给月家收尸的,唉,都是好人啊……” “月家昔日待南城不薄,怎么就和魔教扯上关系了?” “他们武林那些乱糟糟的事,咱们哪说得清。” “月家糊涂啊。” “我觉得群英盟主不是好人!月家都是好人,他杀月家,那他才是坏的那个!” “小孩子不懂别瞎说,那可是整个武林选出来的盟主,怎么可能是坏人?回去温书,别出来多说话!” 听着那些议论声,穆天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月予忆的表情。她生于南城、死于南城,如今还要被南城人这般议论。 她一定不好受吧。 月予忆注意到穆天野的表情,明白他的意思,淡笑着摇头: “百姓心思单纯,不懂武林纷扰,这不是他们的错。别在意我,继续赶路吧。” 旁人看不到月予忆的存在,只能看到穆天野面色不善地策马而过,带起一阵寒冷到反常的风。 路边的行人打了个冷战,裹紧外衣,望着两匹北原大马离去的方向感叹: “真不愧是北原人。” …… 策马出了南城的城门,穆天野侧过头,问身后的月予忆: “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他听说厉鬼如果离开自己枉死的地方,就会变得更衰弱,不知道这样的传言是否是真的。 月予忆微微摇头,平静的声线听上去有些虚弱: “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穆天野听到这话,下意识稍微勒紧了缰绳,放慢了策马的速度。但一想到月予忆自己都不知道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穆天野的动作又迟疑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 月予忆轻声说: “没事,继续赶路吧,我没问题的。” 穆晓骑着马和穆天野并排而行,他意识到自家少主现在在想什么,开口应和着月予忆的话: “少主,月姑娘说得对,如今没时间犹豫了。月姑娘还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我们……” “我知道!” 穆天野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穆晓的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莫名烦躁的心情稳定下来,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走吧,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抓紧赶路。褚鸿振那狗贼的脑袋还等着被拧下来呢。” 穆天野转过头,不想让月予忆和穆晓看清自己此刻的表情。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心烦。 因为月予忆吗?因为意识到她已经死了?不是吧,这不是早就该认清的事实吗。 不知道,想不明白。 南城外的月色清冷,马蹄踏过野草,草叶上就覆了一层薄霜,又迅速消融在晚风中。 穆天野特意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夜色静谧,一时间除了风声与点点和乌雪的马蹄声,再无其他声音。 这样的秋夜里,与女鬼同乘一骑,这是穆天野从来都不曾想象过的场景。 他小时候其实很怕鬼,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被他爹抱着去找说书先生讲鬼故事听。 有段时间,提到“鬼”,穆天野吓得都不敢睡觉,一定要他娘哄着才肯钻进被窝里。后来长大了,这种害怕的情绪也没有消失,只是被掩藏了起来。 比如此刻,在行经一处无名墓地的时候,穆天野还是忍不住有些打怵。 凌乱的土堆上,横七竖八地立着一块块木牌或是石碑,黄白纸钱还未烧尽,被凄厉呜咽着的晚风卷起,又落在柳枝下的乱石堆中。 穆天野勉强笑着,提高了音量给自己壮胆: “穆晓,别磨蹭,赶紧走。” 他不对劲得太明显,连月予忆都听了出来。 月予忆犹豫着问: “你在害怕?” 穆天野声线立即拔高,当即反驳: “怕?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坟地吗,坟地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闹鬼。就算闹鬼,鬼有什么好怕的!” 后半句是穆天野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加上的。说完,他还回过头,小心地看了一眼月予忆的表情。 月予忆正侧着头,凝望着这片荒凉的坟冢。 许久,她转过头,认真地对穆天野说: “穆天野,真的谢谢你,我曾以为月家人的尸骨最终都将一并消散在南城的风中,是你们没让月家满门落得曝尸荒野的境地。” “嗐,都说了别跟我客气。不说这些了,赶路赶得有点没精神,来,穆晓,讲个故事听听。” “好的少主。月姑娘,你想听我家少主的故事吗?他十七岁那年上山打猎,好不容易打到的一只野鹿,结果被老虎叼跑了。他一生气,跑去找那只老虎决斗,结果……” “闭嘴!” 穆天野一想到那之后发生的糗事,赶紧叫停了穆晓,还恶狠狠地威胁: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给月予忆讲讲你当年向穆雅表白被嫌弃之后,是怎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我喝闷酒的。” “少主,你不能仗着你是我少主,就在月姑娘面前造我的谣。” “我哪里造谣了?你就说你哭没哭?” “……就算我是稍微掉了几滴眼泪,怎么了?穆雅现在是我夫人!” 穆天野被噎到,气得说不出话。 月予忆听着二人的斗嘴,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好奇地问穆晓: “穆雅就是六年前和你们一同来南城的那位姑娘吧?我还记得她,英气又漂亮。你们一定会百年偕老的。” 穆晓听到月予忆这样说,笑容根本抑制不住。 穆天野见状不服气地别过头: “月予忆,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能在别人面前显摆,现在听你这么说完,他指不定又要嘚瑟成什么样子呢。” 月予忆笑着回答: “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穆晓和穆雅姑娘如此恩爱,我也忍不住羡慕。” 听到月予忆这话,穆天野还没说什么,穆晓先大笑着对月予忆说: “月姑娘,你这话就戳我家少主心窝子了。他嘴上不说,心里也羡慕得很。我和穆雅成婚之后,他找了整个北原的媒婆……” “穆晓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扔回沧澜峰!” ------------ 第108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被看到了 穆天野已经开始后悔带穆晓出门了。 他看着月予忆抑制不住的笑容,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你就这么想看我的笑话?” 月予忆忍着笑摇头回答: “只是听穆晓这样说,又想起江湖上说你是纨绔世家少爷的传闻,觉得有趣。对了,刚才还没讲完呢,你去找那老虎单打独斗,然后呢?” 穆天野转过头去,甩着马鞭催促点点跑得再快一些,才含糊其辞地回答: “然后就那样呗,和老虎打了一架,最后赢了,把它的牙拔下来穿了条链子。喏,我脖子上这条就是。” 穆晓觉得这个时候,他还是闭嘴比较好。 比如,少主的左胳膊差点被老虎咬掉,右腿断了骨,连着半年都只能躺着休养。这种事,就没必要讲给月姑娘听了。 不然接下来连着半年只能躺着休养的,就该变成他穆晓了。 好在月姑娘的表情看上去轻松了很多,这大概正是少主的意图。 另一边,月予忆没再追问关于那只老虎的事,这让穆天野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没想到接下来,月予忆又问: “那另一个故事呢?穆晓刚才说,你找了整个北原的媒婆……” “诶,前面是不是能看见镇子了?我想想……浮台郡是吧?之前跟商队来过这边。” “对,浮台观就在附近。我小时候去那儿求过签文。” “什么签文?” “不记得了,那时我才一岁。所以媒婆……” “那等正午太阳晃眼睛的时候,就在浮台郡找个客栈歇歇脚,晚上再启程。这样避开阳光,你能好受一些。” “多谢,实在麻烦你们了。那个,媒婆……” “事不宜迟,赶路赶路!” 穆天野花了好半天功夫,终于把“媒婆”这一茬给岔了过去。 都怪穆晓这小子大嘴巴,什么都说。 他那时见到穆晓和穆雅两人修成正果,想到自己那桩不明不白就被退了的婚事,气不打一处来,就找全北原的媒婆给自己说亲。 他的要求也不高吧? ……好吧,“比南城月家的月予忆更好的姑娘”,这听起来确实有些笼统。 结局不出所料,穆天野依旧形单影只、乐得逍遥。 只是偶尔被他爹念叨着还不娶妻的时候,穆天野就会把这件事不讲理地归结到月家的头上。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月予忆知道。 月予忆听出穆天野的抗拒,笑了笑,没再追问。 日出于东方,穆晓调整着乌雪的步伐,努力帮月予忆挡住阳光。 如今可不能让月姑娘出事。穆晓算是看出来了,一旦月姑娘出了什么差错,他家少主的戾气怕不是要比厉鬼更重。 眼瞧着阳光越来越刺眼,穆天野和穆晓都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终于在正午时分,他们到了浮台郡。 浮台郡并不大,只是因为邻近浮台道观,才在江湖上小有名声。 与南城不同,浮台郡的百姓习惯了武林人士常年在此往来。见到两个北原人策马进城,百姓们没有丝毫惊慌,倒是有几家旅店的店小二已经开始朝着穆天野和穆晓张罗生意了。 穆天野勒住马,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扬声问路边的店小二: “伙计,你家有没有安静的、晒不着太阳的房间?” 这要求实在太奇怪,店小二有些诧异。 如今正是深秋天冷的时候,旅客都抢着要阳光充沛的房间,可这个少侠却不同寻常。 他们看上去是北原人,却是从南边来了浮台郡。 莫非常年待在北原,如今嫌南城太热,才策马前来浮台郡乘凉? 店小二不再多想,这么多年,他和不少武林中人打过交道,知道不该问的别问才是永远的准则。 他忙不迭地扬起笑脸: “有的,少侠要两间阴凉的房?” “三间,两间朝阳一间朝阴。” 穆天野和穆晓翻身下马,月予忆也从马背上飘了下来。 当然,旁人看不到月予忆的存在。店小二走近牵过两匹骏马的时候,不由得觉察到了一种奇特的寒意。 店小二以为这两位少侠修炼了什么奇特的功法,没多想,只是笑着问: “好嘞,这就带二位少侠去看房间。二位,你们等下还有友人要过来歇脚吗?” “没有,多出来的一间我们放行李用。” 店小二再次确定,武林中人的想法实在不是他们寻常人能理解的。 安置好两匹马,拿好行囊,穆天野和穆晓刻意不去看月予忆的方向,状若平常地走进店里,找了个背阴的位置坐下。 虽是正午,店里人也并不多。 穆晓去把行囊放到楼上的房间,穆天野随便点了些饭菜,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小声问飘在身边的月予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浮台观离这儿不远,道馆香火会不会影响到你?” “还好,至少现在没有不对劲的感觉。没关系,别在意我,你赶了一夜的路,好好休息一下吧。” 穆晓下楼后,店小二适时走来,他笑呵呵地把托盘上的饭菜和酒壶摆了满桌。 月予忆默不作声地飘远了一些。店小二转身离开的时候,穆天野听到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这二位到底修的什么招数,修得这么冷……” 穆天野笑了一声,又轻咳着掩饰了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的酒。 他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喝得太急,被呛得止不住咳嗽。他背过身去,咳得震天动地。 穆晓赶紧倒了一杯清水推了过去。 穆天野背对着月予忆和穆晓,咳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 在抬头的一瞬间,穆天野锁定了从进门开始就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角落里坐着一个老道士,一身道袍看上去穿了许久,松散得就快从肩上掉下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嘴角还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 穆天野的神经瞬间绷紧。他坐直身子,把月予忆挡在了身后,以同样锐利的视线回望。 这道士想干什么?他是不是看见月予忆了? 道士看到穆天野紧张的神情,咧开笑脸,向这边走来。 穆天野警惕地盯着他,手已经探向了放在一边的九环刀。 老道士慢悠悠地走近,然后对穆天野说: “小友,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护住的这位姑娘,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啊。” 穆天野忍不住想要和他呛声,可还没等他说话,身后月予忆已经开口: “多谢道长提醒。等一切因果了结后,我自会消散离去。” 老道士摇摇头,摇头晃脑地对月予忆说: “姑娘,你和这世间的因果,可不是能轻易了结的。” 穆天野皱紧了眉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道士在和月予忆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 第109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是变数 穆天野当然不会露怯,即使迎着老道士毫不掩饰的打量眼神,他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但是这老道士想做什么? 穆天野警惕地伸手招呼着店小二,顺势把月予忆拦在身后: “伙计,上一壶好茶。” 然后,穆天野盯着老道士莫测的眼神,突然扬唇笑了起来: “道长,不嫌弃的话,咱们坐下聊?” 相比于一脸警惕的穆天野,老道士显得无比从容。他笑呵呵地出言安慰穆天野: “少侠放轻松一点,贫道没想对你和你身后的姑娘做些什么。但既然少侠要请客,那当然盛情难拒。哎呀,多少年没有人愿意请贫道喝茶了……” 说着,他自然地坐在穆天野对面的位置,还刻意绕开了飘在半空的月予忆。 坐下来之后,老道士开始上下打量着飘在穆天野身边的月予忆,好奇又疑惑地问: “姑娘,二十年前,贫道在浮台观里见过你。你是月予忆,对吧?贫道应该还没老到记不清当年的事。” 月予忆眼神闪过诧异。她点头回答: “二十年前,家父带着我到浮台观求签文。敢问道长尊号?” 老道士呵呵一笑: “贫道浮沉,在浮台观修行的一个老道士罢了。” 穆天野没听过这号人物,月予忆却眼眸一震,恭敬地拱手行礼: “原来是浮沉方丈,失敬。” 穆天野和穆晓虽是不解,也起身行了个礼才重新坐回。 穆天野侧过头,小声问月予忆: “拂尘?道士手里那个拂尘吗?” 浮沉听到了穆天野的疑问,笑了笑,捻着胡须回答: “非也非也,浮于道法自然、沉于人世悲欢,此为浮沉。” 说完,浮沉方丈重新看向月予忆,感叹道: “当年你爹带你来求签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不寻常。姑娘,从一开始,你的存在就有悖于天意啊。” 他手中稍加掐算,眉头一皱,继续说: “这么多年过去,姑娘,唯独你的命数,贫道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穆天野越听越紧张,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 “方丈,您是要替天行道,送她往生?” 从抱定决心和月予忆一同前往群英盟的时候,穆天野就一直担心会发生这种事。 无论怎么说,如今的月予忆都是逗留于人世的鬼魂,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如果有高人一定要除掉她,穆天野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将她留在人间。 留不下也要留。穆天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给月予忆争取足够的时间,他做得到。 至少要让她亲眼看着褚鸿振伏罪,不然她轮回路上怎能安心。 没想到,担心的事如今就发生了。眼前的道人实力莫测,既是浮台观的方丈,又能轻易看到藏匿了身形的月予忆,其实力一定远在自己之上。 ……怎么办,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刀? 这样想着,穆天野已经在暗处握住了九环刀的刀鞘。 注意到穆天野此时的表情,浮沉方丈大笑着说: “小友,你实在是高看贫道了。别紧张,把刀放下吧。万事皆有定数,从她出生的一刻开始,原定的天数就已经发生了变动。” 店小二当然不敢怠慢这位满身华贵装扮的北原客人。他泡好一壶上好的龙井送了过来,穆天野斟好茶,双手奉给了浮沉方丈。 浮沉方丈笑着接过茶盏,轻呷一口,连声赞叹: “嗯,茶不错。今天心念一动来了这家店,果然没白来,不然上哪儿喝到这样的好茶。” 他放下茶盏,看着神色焦急又不敢催促的穆天野,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 “小友,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要替天行道?这你可就错了,天道就算能更改,也不是贫道该做的事。倒不如说,那是只有你身边这位月姑娘能做到的事。她才是变数。” 听着浮沉方丈云里雾里的话,穆天野心中的焦急情绪不减反增。 他看向身边,却发现月予忆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认真地听着浮沉方丈的话,神色平静淡然。 穆天野暗自握紧拳头,直接问: “方丈,您直说吧,从我们进了店,你就一直盯着我们看,究竟是为什么?” 浮沉方丈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转过头,问月予忆: “贫道心有不解,想请教月姑娘。” 月予忆平静地说: “方丈客气了,您请问。” “月姑娘,天有定数,人有命数。而今,你是想逆天而行吗?” “方丈刚才说过,我是有悖于天意的变数。既然如此,我逆天而行,岂非正是顺应天意?” 像是没料到这样的回答,浮沉方丈面色诧异,许久才大笑着拍手: “好一个顺应天意,倒是叫贫道无话可说了。月家发生的事,贫道已有耳闻。而今武林如一局残棋,往后每一步落子都会搅起风云变动。月姑娘如今是铁了心要落棋?” “正是。” “可这颗杀子原本不该是你。执意担起另一人的命运和因果,甚至扭转他原本的结局,你自己可就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了。” 穆天野原本沉默地听着两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直到听到“落不得好下场”,终于忍不住开口: “方丈,这是何意?” 月予忆伸出手,轻轻覆在了穆天野的手背上。穆天野感受不到她的触碰,只有一阵冰凉扫过皮肤,浇灭心头的焦灼火苗。 而后,月予忆微笑着回答浮沉方丈: “方丈所说的,就是我所求的好下场。” 穆天野从月予忆的声音听出了释然和解脱的意味。 他心中突然生出巨大的不安和不舍,想要反手握住月予忆的手。 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月予忆的掌心,什么都握不住。 …… 【主人,为什么二十年前和现在都一定要把浮沉方丈留在屏蔽范围之外啊?这样不会节外生枝吗?】 【不会的,他心中有数,不会干涉我们的行动。而且,他最多看出我是本不该存在的变数,看不出我们来自另一维度,放心好了。】 【好吧,所以您做这一步,是为什么?】 【你猜?】 【啊……为了给后续的死遁结局埋伏笔?提前让穆天野知道,您的存在本身就不会有好结局?】 【再猜。】 【不是吗?那就是……为了让穆天野以后上浮台观当道士?】 【想象力真丰富,但他不会的。继续猜。】 【我猜不出来了。主人,到底为什么呀?】 【当然是——为了好玩啊。】 【……】 星目差点忘了自家主人有多么恶趣味。 ------------ 第110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的因果 结束了这段堪称论道的交流,浮沉方丈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然后慢悠悠地说: “这位小友,看你一身北原人打扮,还与月家交情匪浅,贫道斗胆一猜,你就是穆家大公子穆天野吧?” “正是。方丈听说过我?” “唉,穆辉这些年闭门不出,他的孩子都不认识他爹当年的老朋友了。” 穆天野听到这话,诧异地问: “您认识我爹?” “岂止认识,二十余年前的那局棋,贫道也在其中。” 浮沉方丈说起当年的往事,表情还带着怀念: “真是险啊,当年你爹、她爹、还有褚鸿振,他们三个为了把秋水泓和命门心法从寰天渊里捞出来,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你爹就是在那时候和寰天渊交手,落下旧伤,后来你娘怀了你,他们二人就直接回了北原。 “这么多年没见,瞧瞧,你都这么大了。” 穆天野一脸诧愕,追问道: “您居然知道这么多?” 听出穆天野的弦外之音,浮沉方丈哈哈一笑: “别紧张,小友。观棋不语,我对武林纷争只是好奇,从来没打算掺和进来。当年我肯帮这四人,是因为月宁明承诺月家自此之后会护住浮台观。 “你们瞧见了,我一介老道,浮台观也不是什么香火旺盛的道观。月家大门大户的,我当然高兴。” 说到这儿,浮沉方丈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 “只可惜八年前,月家宣告全武林,要和穆家断了来往。我就知道,这是出事了。” 浮沉方丈看着月予忆,神色隐隐带着悲悯: “褚鸿振在月家点的大火烧得可真旺啊,远在浮台观都看得到那浓烟。怨不得你成了厉鬼,如此仇恨,实在难以释然。你们现在这是要去群英盟找褚鸿振对峙?” 月予忆点头,神色坚决: “我会当着全武林的面了结褚鸿振,绝不能让他勾结寰天渊为祸江湖。” 浮沉方丈哑然失笑: “月宁明比我小上不到十岁,我按辈分称得你一声丫头。月丫头,你如今这样子,说这些根本就是在说梦话。如今你连刀剑都拿不起来吧?” 穆天野急切地问: “方丈有什么好办法吗?对了,她之前一直触碰不到实物,可昨天她突然就能触碰到我的猎鹰和马匹了。方丈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晓又补充了一句: “月姑娘触碰得到少主的马匹,却碰不到我的坐骑。方丈,这其中可有深意?” 浮沉方丈没急着回答,而是继续问月予忆: “月丫头,杀了褚鸿振和让武林认清他的真面目,对你来说哪个更重要?” 月予忆不加迟疑地回答: “后者。” “好,打定这个念头就好。如今你没有化为厉鬼为祸苍生,就是因为你心有正义,足以维系神智不灭。你记着,不能让仇恨乱了你原本的因果,记住自己要做的事。” 月予忆认真点头: “多谢方丈教诲,我记住了。” 浮沉方丈这才回答穆天野刚才的话题。 他指了指穆天野,肃然道: “月予忆与常人不同,她的魂魄是靠着与这世间的因果而维系存在的。一开始,她的因果是月宁明和秋水泓,如今月家不在了,她仅剩的因果就是你和褚鸿振。” 我是……她仅剩的因果? 穆天野怔怔地听着浮沉方丈的话,不知自己应不应该为此而感到惊喜。 浮沉方丈继续对穆天野说: “如今,你和她的因果越深,她和这世间的联系越紧密。按你们刚才所说,月丫头能摸得到与你有联系的生灵,这就是兆头。” 月予忆神色不解: “方丈,按照这种说法,明水谣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佩剑,它和我的因果应该更深。还有月家,一砖一瓦皆与我有因果,我为何触碰不到?” “明水谣乃神兵利器、月家基业更是承载百年高风亮节。你如今毕竟是鬼魂之身,它们太‘重’了,你承不住。猎鹰、马匹,此为心思纯良的活物,才能被你触碰。” 穆晓若有所思地说: “我和少主刚赶到月家的那天,我亲眼见到少主走到月家的废墟后,月姑娘凭空冒了出来。方丈,这也和因果有关吗?” “想来正是如此。” 月予忆神色恍然,眼神划过几分顿悟: “在穆天野和穆晓来到月家之前,也有其他人去到了问月河畔,但他们都看不见我,原来是这样。” 穆天野听到这儿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眼睛逐渐亮了,嘴角也抑制不住地扬起: “方丈的意思是,如果我和月予忆的因果一直加深,她就能……就能重新活过来?” 他心情激动,差点打翻手边杯盏。 穆晓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桌子,免得闹出太大动静惊到其他客人。 穆天野却没心思顾及那么多。 月予忆能活过来?是这个意思对吧? 因果,他当然和月予忆有因果! 他爹这一辈子没个靠谱样儿,总算是干了几件靠谱的事。那桩娃娃亲订了二十多年,这可不就是最好的因果。 当年被自己咬牙切齿地骂了不知道多少回的草率婚约,如今竟成了救命的稻草。 穆天野越想越高兴,赶紧追问: “方丈,因果要怎么加深?要加深到什么程度她才能活?” 穆晓无声地叹了口气,同样看向浮沉方丈。 平心而论,他当然也想月姑娘能活过来,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仅凭虚无缥缈的“因果”,足以让死人复生吗? 如果不能,怎么办? 浮沉方丈看着穆天野期待而忐忑的表情,明白了些什么,悠悠地叹了一声: “你与月丫头的因果太乱了,贫道微末道行难以勘破。 “唉,月予忆这孩子一出生,贫道就一直试图卜算她的命数,结果如我方才所说,从未成功过。 “至于起死回生,贫道没听说过先例,可月予忆在这世间本就没有先例可循……” 浮沉方丈顿了顿,重新看向月予忆: “月丫头,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覆了这一局残棋,贫道一定要请你和穆小友来浮台观喝一壶好茶。” 穆天野听着浮沉方丈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虚握着月予忆的手,认真地对浮沉方丈说: “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要让褚鸿振伏罪、要让寰天渊倾颓、要还江湖太平。 要让月予忆活过来,和他策马同游。去逛问月河畔夏夜的市集,去看沧澜峰冬日的雾凇,去浮台观找浮沉方丈喝茶,去看这世间她还未曾见过的一切风光。 一定会有这一天。 …… 【当前好感度:65%】 ------------ 第111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不可怕 北原沧澜峰,穆家。 穆辉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依旧虚弱着。 当年与寰天渊的那一战给他的经脉留下了难以治愈的旧伤,再加上前几日收到信后受到的刺激,如今穆辉还活着已经是苍天开眼。 他躺在榻上咳嗽了一阵子,喉咙中仍有血腥气未消散。一头花发此时显得更加衰败,原本锐利的眼神也苍老浑浊了下去。 昔年三位至交好友,如今落得如此境地,不省心的大儿子又执意跑去了南城。 唉,和年轻的自己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脾气…… 不知道南城那边是什么情况。穆辉至今不敢相信,褚鸿振怎么能做出这般丑恶的勾当。 穆天云手中攥着小竹筒,匆匆赶来: “父亲,大哥回信了。” 他疾步走到穆辉的床边,打开竹筒倒出其中的字条。 不同于从前以树叶、麻布、或者随便什么东西为纸,大哥这次规规矩矩地传了纸条回来。 一定是十分要紧的事。 这样想着,穆天云展开字条。 大哥向来嚣张狂放的字迹被局限在了小纸条上,可怜巴巴地挤成一团。 穆天云努力辨认着大哥的字迹,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纸条上的话: “准备去群英盟找褚鸿振玩命,勿念。” 穆天云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重新读了一遍那句话。 他没看错吧?大哥要去干什么……? 没等穆天云重新读上第四遍,纸条已经被穆辉劈手拿了过去。 穆辉嘴角抽搐着,确认了这的确是自己不省心儿子的字迹,缓缓放下字条,深呼了一口气。 穆天云在一边看得紧张,生怕他爹又被气到。 从小到大,穆天云都习惯这一套流程了。大哥把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然后他代替大哥去哄爹消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套流程一点都没变。 果不其然,下一秒,穆辉朝穆天云怒吼着: “写信叫他滚回来!” 可这次,穆天云犹豫了。他迟疑地对穆辉说: “爹,大哥这样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若是月家真的被褚鸿振陷害,我们坐视不理岂非太不仁义?大哥要去替月家讨说法,我觉得这没错。” 穆天云把自己的想法跟穆辉说完后,就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 别打他别打他,他可没有大哥那么结实…… 还是没躲过去。 穆辉一巴掌拍在了穆天云的背上: “臭小子,你爹是那不讲情义的人吗?今年年底群英盟主要重新推选,中原武林全都盯着群英盟。这个节骨眼上他去找褚鸿振玩命,想啥呢!你哥从小就不长脑子,你脑子也被熊瞎子吃了是吧!” 穆天云被拍了一个趔趄,勉强站稳了之后问穆辉: “爹,那你的意思是……” “先让他回来再说。褚鸿振那个老畜生最会装人样了,现在还不知道命门心法在哪儿,乱糟糟一堆事,光杀了褚鸿振有啥用?你让他抓紧回来,不回来就把他腿打断!” …… 浮台郡的客栈里,穆天野躺在床上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重新闭上眼。晚上还要继续赶路,要抓紧睡一觉。 可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浮沉方丈刚才说的那些话。 “这世间有鬼吗?有轮回转生吗?没人敢说自己知道,因为没人真的经历过。月丫头是从未存在过的例外,她未来会如何,死而复生还是灰飞烟灭,贫道说的不算,谁说的都不算。 “穆小友,你和你爹一个性子,都是重情重义的人。贫道提醒你一句,别绝望,也别抱太大希望。顺其自然,因果自有安排。” 穆天野当然明白浮沉方丈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团乱麻,眼下的情况也是,他的心绪也是。 想不通。 他喜欢月予忆这件事儿有这么明显吗? 换个问题,他怎么就喜欢上月予忆了? 难道真的就像穆辉那小子说的,“鬼迷心窍”? 怎么可能,浮沉方丈都说了,月予忆根本不像话本里写的厉鬼那样邪乎。她最多也就能吹点冷风吓唬人。 所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扪心自问,穆天野找不出不喜欢月予忆的理由。性格好、长得好、人品好、哪哪都好。 如果八年前就知道月予忆是这样的,他当年跑到月家门口就不该是要个说法,而是重新提亲了。 月予忆能不能看得上他,那另说。 如果月予忆不喜欢他,他穆天野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可是这么几天相处下来,她对自己的印象应该……还不错?至少不差。 不差就是还可以,还可以就是有机会。多好,天作之合。 唯一的问题就是月予忆死了。 唉。 穆天野重新睁开眼,从胸口的暗兜里取出了一片青白色的玉石状骨片。 当初揣着骨片是为了“避寒”,如今月予忆四周没那么冷了,还得找个时间把骨片重新入土。 如果八年前有人告诉穆天野,未来你会喜欢上月予忆,还带着她的尸骨到处跑,他绝对要打断那人的腿。 现在他应该担心自己的腿了。 他爹绝对不是不讲理的人,虽说“打断你的腿”这样的话穆天野从小听到大,但穆天野很清楚,北原穆家能位列四方家族,靠的绝不只是镖局和钱庄,更是侠义和道义。 不知道豆豆到家了没有,他爹应该看见他的字条了吧,肯定很为他骄傲吧。 他爹怕不怕鬼?应该不怕,那就太好了。 穆天云怕鬼,没事,胆量这东西能锻炼出来,让穆雅带着他去北原上的荒冢多转悠几圈就好了。 而且月予忆一点也不可怕。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法搅成一团,最后消融在逐渐放缓的呼吸声中。 穆天野盖着秋日午后的阳光睡着了。 …… 一楼的大堂里,睡醒的穆天野和穆晓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刚是日落时分,吃完晚饭,外面就已经见不到阳光了。 月予忆飘在一边,在穆天野和穆晓看来,她如今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浮沉方丈依旧坐在角落里,一壶龙井茶又续上了热水。 结账的时候,店小二收下银两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少侠,您身边这位姑娘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没见她吃饭,要不要打包些点心路上吃?” 什么? 穆天野一怔,原本抬脚要走的动作凝滞在了原地。 他回头与月予忆对视,看到了月予忆眼中的诧异。 与他此时如出一辙。 穆天野勉强吞咽了一下,转过头维持平静的声线问店小二: “伙计,你才看见她吗?” 店小二有些抱歉地回答: “实在没注意这位姑娘什么时候上楼的,刚才您几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才看见她。是小店招待不周,少侠千万见谅。” 这不是见不见谅的问题。 穆天野努力地思考着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感觉到身后背着的东西被触碰了一下。 紧接着,他听到月予忆惊喜地小声说: “明水谣和九环刀碰不到,但是,我能碰到这把伞了!” …… 【当前好感度:70%】 ------------ 第112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正气凛然 “因果加深就是……这种意思吗?” 穆天野重新坐回了浮沉方丈的对面,茫然地低喃。 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怕是没法继续走了。 月予忆刚才小心地试探了一遍,现在穆天野和他身上的其他东西依旧不能被她触碰到,但那把伞已经能被拿在手中了。 穆天野试图分析此中逻辑。 因为这把伞是他特意给月予忆买的,所以,沾染着他们之间的因果? 客栈里没什么卖的东西,月予忆现在又不能吃饭。等出门之后,再给她买点其他东西试试。 对了,正好买一条新的面纱。 穆天野看着身边摆弄着油纸伞、难掩兴奋神情的月予忆,嘴角不自主地上扬。 目睹了一切的穆晓已经不想再劝他家少主了。 劝不动,根本劝不动,有那功夫不如打听打听怎么配冥婚。 第一步,让家主把少主打到半死。 第二步,听家主跪在家主夫人的灵牌前哭诉儿子不听话,叫家主夫人托梦教训他。 穆晓觉得自己实在是承担了太多。 店里此时没有其他宾客,不至于让一行人的行动显得太奇怪。 店小二见过太多奇异的武林人士,如今很有眼力见地缩到了柜台后面低着头算账。 浮沉方丈看着穆天野喜悦的神色,悠悠地说: “贫道如今不用借助任何外力,也能见到月姑娘的样貌了。穆小友,你的执念不浅啊。” 穆天野的笑容一僵,下意识转过头看身边的月予忆。 高兴得过了头,忘了这一茬。 他脑子里那些一点都不尊重的想法,可还从来没跟月予忆说过呢。 这算什么,道貌岸然地跟她说要替月家讨公道、要还武林太平,结果一转头就惦记上人家了,这不是流氓吗! 完了,月予忆怎么不动了?她是不是听懂浮沉方丈的意思了? 她会不会生气? 穆天野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月予忆自始至终都认真地听着浮沉方丈的话,若有所思。 然后,在穆天野忐忑的目光中,她放下纸伞,认真地对着穆天野拱手一拜: “穆少主对于月家和武林的执念居然如此之深,在下佩服。” 满脸正气凛然。 穆天野更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流氓了。 行吧,穆少主就穆少主吧,这种时候被叫名字只会让他更惭愧。 浮沉方丈看得好笑,连连摇头: “穆小友,佩服啊佩服。” 穆天野笑不出来。 …… 卖首饰的店家还没打烊,穆天野买了帷帽和面纱,匆匆赶回了客栈。 眼下月予忆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群英盟的人。 穆天野不会挑首饰,也从来没挑过这种东西。娘还在世的时候,穿着打扮都是怎么华丽怎么来,可那应该不是月予忆会喜欢的风格。 仔细回忆了一下月予忆的穿着打扮,又努力回想六年前被点点踏脏的面纱长什么样,穆天野向老板娘比划着: “素雅一点、漂亮一点、要最好的料子,然后,呃……越贵越好!” 也只能这样形容了。 最后,穆天野买了一顶白纱竹帷帽、两条云锦面纱。 赶回客栈的时候,正巧撞上了带着书信飞来的豆豆。 豆豆的爪子上绑着竹筒,眼神愤懑,显然对连着两天从南到北的折腾相当不满。 它疲惫地收起翅膀,落在了穆天野的肩上。 “辛苦了豆豆,等会儿给你吃肉。” 穆天野歪过头小声说完,走进了客栈。 他把手中的帷帽和面纱递到了月予忆面前,紧张地说: “你试试,能碰到吗?” 月予忆小心地伸出手,指尖搭在上好的纱料上。 纱料因为她的动作而泛起了一阵清浅的涟漪。 果然是这样! “太好了,这就不担心再有人认出你了。浮台郡这边东西还是少,等过几天找个大点的镇子,给你换身衣服。” 兴奋地说完后,穆天野才顾得上肩头的豆豆。 才一天功夫,辛苦豆豆飞来飞去地传信。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前日的信里,他不是说“勿念”了吗? 这次的竹筒怎么这么大…… 穆天野嘀咕着,摘下竹筒,把累坏了的豆豆交给了穆晓。 他倒出竹筒中的纸张,展开一看,当即被写满了一张纸的字弄得眼晕。 他使劲眨了眨眼,回身招呼穆晓: “穆晓你先别管豆豆了,你过来管管我,这密密麻麻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穆晓在那边刚给豆豆喂了一口肉,无奈地说: “少主,豆豆饿得翅膀都伸不开了。” “行行行你喂你喂,我自己看……我咋看啊?巴掌大点的纸上怎么能挤下这么多字?天云这是写信还是写话本子啊!” 穆天野当然不想在月予忆面前丢面子,但这事儿实在不怨他。他小时候一读书就眼晕犯困,如今一点都没好转。 他弟和他不一样,他弟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句话就能交代清楚的事,洋洋洒洒写满一张纸。 不是他不想看,他真的看不懂。 “……我爹生气了,因为我……一孔之见啥意思?然后,还说褚鸿振……矫情饰诈又是啥意思?穆晓!你喂完没!” 月予忆忍不住笑问: “要不,我来看?” “不用!没事!我能看懂!” 被月予忆这么一说,穆天野的自尊心瞬间被抬高到了顶点。他咬着牙皱着眉头,贴近字条继续努力地读信。 “而今群英盟为筹备冬末盟主换任,正是闭门……闭门……这写的啥玩意儿……” “闭门塞窦之时。” 月予忆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他的身边,与他一起读着信。 穆天野脸红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 “哦,就是防备严的意思呗?这个什么盟主换任……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穆天野突然一拍大腿:“群英盟主十八年一换,今年冬天又该到时候了!” 说到这儿,穆天野有些疑惑地说: “按理说这么大的事儿我不该忘啊?不对,穆家好歹也是四方世家之一,这次怎么连个请帖都没收到?” 月予忆低声说: “褚鸿振到底要做什么?他莫非要把下一任的盟主之位直接交给寰天渊?” “如果真是那样,就直接当着全武林的面拧掉他的头!” 穆天野在空中挥了挥拳头,继续往下读信。 最后这句他倒是看懂了。 从长计议,速归。 一般来说,“速归”在他家意味着赶紧回来挨打。 怪不得豆豆累成这样…… 穆天野干巴巴地笑了笑,收起了信件。 浮沉方丈瞥了一眼穆天野的表情,笑呵呵地说: “你爹喊你回家,是不是?” “是……” “回去吧,穆小友。如果你们想做的不止是杀掉褚鸿振,而是揭开他的真面目,比起刀剑,你们更需要的是证据。 “没想到三十年后,又是一局好棋啊。” ------------ 第113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要自己去群英盟 回北原? 穆天野攥着字条,半晌都没说话。 浮沉方丈说的没错,如今要做的不止是手刃褚鸿振,更是要让整个武林看清他的真面目。 群英盟主的换任就在今年除夕,届时整个武林的大世家、大门派都将到场。 按理说是这样。 可如今距离换任只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南城月家被灭,北原穆家至今没收到请帖。 四方世家之二被刨除在外,褚鸿振到底要做什么? 一切都没搞清楚的时候,让他回北原,他根本不甘心。 月予忆看出了穆天野的犹豫,对他说: “穆辉前辈说得对,褚鸿振此人阴险狡诈,如今更是不知道怀着什么恶念。如果穆辉前辈有办法撕开褚鸿振的伪装,这对整个江湖都是好事。” “你也觉得我应该回北原?” “回北原和穆辉前辈商议,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知道这样稳妥,可是万一来不及怎么办?现在群英盟就已经戒备起来了,到了三个月后只会布防更加严密。别说怎么手刃褚鸿振了,咱们连群英谷都进不去。” “群英盟早已被褚鸿振蒙蔽,寰天渊也定然不会承认褚鸿振和他们有交易。是我们都不够冷静,如今一想,即使我们到了群英盟,也无济于事。” 时间太紧、证据太少,想在三个月之内扳倒褚鸿振用十八年给自己塑造出来的好名声,实在困难。 月予忆低声继续说: “而且,双月印被褚鸿振带走、月家被烧成了废墟,仅凭明水谣没办法证明我的身份。连我是月予忆都没人信服的话,其余更是空话。” 穆天野烦躁地用指尖敲着桌子,问月予忆: “我帮你证明身份,能行吗?” 月予忆垂眸摇头: “褚鸿振定会说,这是穆家为了夺取群英盟主之位而布的局,我只是被穆家找来利用的无名小卒。更何况,如今我是鬼魂之身,且不说如何让大家相信这一点,让鬼来作证,指控光风霁月的武林盟主,太荒诞了。” 她轻叹了一声,神色哀伤: “我娘这么多年一直躲着寰天渊,我也不敢在外多露面。如今除了褚鸿振和他最亲信的手下,没人认得出我就是月予忆。” 穆天野顺手捞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没有端起茶盏,而是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来理理思路,如今要讨伐褚鸿振只有他屠杀月家、颠倒黑白这一个由头。所以,咱们既要证明月家无辜,又要证明他才是勾结魔教的那个。” 月予忆点头: “没错。若要证明月家无辜,就要证明我娘虽修炼寰天诀却不是坏人。寰天渊当然不会帮忙佐证,如今只有穆辉前辈和浮沉方丈算是当年的见证者。” 穆天野抬起头,用满是恳求和期待的眼神看着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浮沉方丈。 浮沉方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故作高深地问: “二位小友这是想要贫道当证人?” 穆天野连连点头,给浮沉方丈重新添上茶水,露出讨好谄谀的笑: “方丈,您这么德高望重,肯定愿意帮忙的对吧?您放心,浮台观未来的香火,我们穆家包了!” 浮沉方丈笑着摆手: “哪有包了道观香火这种说法,穆小友,我算看出来了,你和你爹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暧,刚才写信的是你家二公子?” “对,穆天云,我二弟。” “这孩子倒是伶俐沉稳,但是太古板了,如果让他自己担起整个穆家,还真是件难事,他定要把自己逼到近乎崩溃的地步,才能让穆家不至于倒下。” 穆天野听完浮沉方丈没头没尾的话,不解地笑着问: “方丈怎么突然说这些?我爹还健在,再不济也还有我。天云他志不在此,怎么着都不能让他自己扛着整个穆家。” 浮沉方丈看了看穆天野,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月予忆,笑而不语。 倒是笑得穆天野心里发毛。 过了一会儿,浮沉方丈说: “贫道愿意做这个证人。在棋局外观战这么多年,是时候重新入局了。” 看着喜笑颜开的穆天野,浮沉方丈又伸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奉承话,继续说: “不过仅凭贫道和穆辉的证言,还是不够。月丫头刚才说过了,我们只能证明秋水泓是好人,证明月家是无辜的,证明三十年前褚鸿振同样是参与者。” 穆天野疑惑地问: “这不就足够了吗?” 月予忆摇头,轻声说: “褚鸿振完全可以把脏水重新泼回月家。比如,他正是因为得知命门心法的存在才要屠杀月家,因为他得知,月家要把命门心法重新献给寰天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寰天渊当然不会出来佐证月家和他们并无勾连,他们巴不得中原武林越乱越好。” 穆天野气得牙根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 “所以,关键还是要证明褚鸿振和寰天渊的勾当,还是要到褚鸿振身边找证据。说来说去,回北原根本没用啊!直接闯到褚鸿振面前给他绑了拉倒,他不承认,就打到他承认!” 根本冷静不下来,穆天野只觉得憋屈。 在北原哪用得上这么多弯弯绕,打老虎打豹子可比这痛快多了。 曾经的穆天野不理解他爹为什么一直窝在北原、不掺和武林事端。如今轮到他自己,居然完全理解了他爹的想法。 人心要是坏起来,真是比山上的恶兽要可怖百倍。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店外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居然已是二更天了。 被一封信耽搁到了现在,结果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定不下来。 穆天野蘸着茶水在桌上划拉了半天,最终也没得出什么好结论。茶水留下的字迹逐渐消失,穆天野抬起头,问飘在身边的月予忆: “你觉得呢?回北原找我爹,还是直接去群英盟?” 月予忆沉吟片刻,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 “过了浮台郡不远就到群英谷,褚鸿振如今肯定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穆家人来了中原。如果他暗中作梗,回北原的路只怕是不好走。” “……穆晓,把舆图拿来!” 羊皮地图在桌上展开,穆天野皱着眉说: “从浮台郡回北原,如果要绕过群英谷,就只能从东涯走。” 可他原本还打算顺路到群英盟看一眼,至少知道现在群英盟什么情况。 月予忆点头: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吧,你和穆晓从东涯回北原,我去群英盟打探。” “不行!” 穆天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你自己去群英盟,出事了怎么办?你现在连剑都拿不起来!” 这句话刚说出口,穆天野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道歉: “对不住,我说话不过脑子,我不是怪你,但你现在根本不能单独行动,没个照应肯定不行。我真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 “别急,我明白。” 月予忆出言安慰急得涨红了脸的穆天野,轻声说: “我知道你担心我,多谢,可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三个月太短了,我必须尽早弄清楚褚鸿振的阴谋。” ------------ 第114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在想什么 穆天野知道月予忆说的对,但这也太胡来了。 怎么能让她自己去群英盟?她怎么过去,飘过去吗?万一被人看见了,岂不是麻烦更大。 穆天野左思右想,突然眼前一亮: “穆晓,你替我回北原吧,我和月予忆一起去群英盟!” 穆晓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我自己回北原?” “对,你绕路东涯回去,把这边的情况告诉我爹,然后问问还有什么事儿是咱们不知道的。等听我爹讲完故事,你再拿上证据来群英盟找我们。” 说完,穆天野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月予忆: “怎么样,这法子不错吧?” 月予忆迟疑地回答: “听起来可行,但是……” “那就这么定了!穆晓,你带着豆豆一起走,有什么事儿就让它传话。我爹要是骂我,那就让他骂,等褚鸿振死了,他想怎么骂我都行。” 穆晓犹豫着说: “少主,我传话传不明白怎么办?” “我相信你。” “我不相信我自己……” 僵持之际,浮沉方丈手中掐算着什么。不一会儿,他放下手,问月予忆: “月丫头,你意已决,不会更改,是吗?” 月予忆点头,坚定地回答: “绝不更改。” 浮沉方丈又看向穆天野,问: “如果你要和月丫头一起前往群英盟,因果就无可更改了。穆小友,你以后若是后悔了,这世间可没有重来的法子。你得到的、失去的,都是你此时此刻估量不到的。” 穆天野笑得洒脱: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要是连眼前的都保护不了,还估量什么未来。方丈,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浮沉方丈再次掐算起来,许久之后,他长叹了一声。 这局棋,他已经在其中了。 二十年前,卜算了月予忆的命数后,浮沉方丈看透了很多事。 世间有无可更改的定数,更有无可卜算的变数。 在那个注定的“变数”出现之前,浮沉方丈不可轻易干涉。他只能静静地看着,看褚鸿振成了群英盟主,看月家与穆家断绝往来,看一场大火葬送昔年往事。 而今,变数到了,他不再是围观的无名客,他同样成了因果。 是时候了。 浮沉方丈看向穆天野,看着他坚定不移、毫无畏惧的神色,笑着点头: “好小子,对得起你爹娘给你起的名字。行,既如此,贫道就再多管点闲事。你陪着月丫头去群英盟吧,你爹那边不用担心,我和这个小兄弟一起回北原。 “当年的事,如今这世间只有你爹和贫道最清楚。要商量怎么对付褚鸿振,我们两个老家伙最有法子。那边的小兄弟,你叫穆晓是吧?” 穆晓听傻了,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情况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方丈,您……您和我一起回北原?” “对,麻烦你送贫道去北原和老朋友叙叙旧了。暧,小兄弟,你的马匹认生吗?能一并载上贫道吗?” “乌雪很乖,这倒不是问题。但是从这儿绕路东涯回北原,路程少说也要七八天。方丈,您的身体吃得消吗?” 浮沉方丈捻须微笑: “小兄弟,要是早个三十年,整个武林都没有人会质疑贫道的本事。今天暂且休息着,明日一早咱们出发,如何?” 穆天野和月予忆对视一眼,恭敬地朝浮沉方丈俯身行礼: “此番恩德,永世不忘!” 穆晓看着浮沉方丈含笑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家少主充满热切的目光。 哦,少主的热切目光不是给自己的,是给月姑娘的。 穆晓挤出了一个认命的笑容。 他想穆雅了。 …… 【主人,好感度快到75%了。】 【好。75%、80%、85%,这三个节点的时候告诉我。】 【您是有什么打算吗?】 【你猜?】 【懂了,我去干活……】 …… 最终,行囊重新打包成两份。等日出之后,穆晓会带着浮沉方丈和豆豆绕路东洲,回到北原。 而今夜,乘着月色,穆天野和月予忆踏上了前往群英盟的路程。 月予忆带上了帷帽和面纱,轻纱遮掩着清丽的容貌,却挡不住她出尘的气质。 她与穆天野共骑着马,奔走在这一段结局未卜、险象迭生的路。 穆天野有点紧张。如今穆晓不在,只有他和月予忆单独相处。 说实话,他还没做好准备呢。 穆天野紧攥着缰绳,心里又开始了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太安静了。 出了浮台郡之后,要经过一大片山林。他们不想被群英盟注意到,特意选了一段人迹罕至的路。 风声呼啸,点点踏着落叶上的月色飞奔在寂静的夜色中。就这样跑了将近一个时辰,穆天野和月予忆都没再说话。 月予忆在想什么呢?在想下一步的计划,还是在想她的爹娘? 刚才在客栈看她好像能勉强站在地上了,隐约还能被灯光映出影子。 都是因为因果吧,她越来越像活人了。 说不定她真的能死而复生呢。 穆天野不禁扬起了嘴角。 可下一秒,他丰富的心理活动被点点焦躁的嘶鸣声打断。 穆天野勒住缰绳,缓缓皱紧了眉头。 这些年跟着穆家商队走南闯北,穆天野很清楚点点这样的反应代表着什么。 但是不该是现在。 他侧过头,低声对月予忆说: “来者不善,不知道是山匪还是群英盟的人,等下你找个地方避起来。” 马蹄声自原本沉寂的夜色中显现,从四周逐渐逼近。一转眼的功夫,四周的树林中显现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身影。 怎么这么快!这些人什么来历? 不加掩饰的恶意压迫而来,点点烦躁地刨着地面。 穆天野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自己对于这一片的印象,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到附近有什么他没交过手的山匪势力。 月予忆小声回答: “躲不过。等下你不用管我,别恋战,这些人不像是寻常山匪。” 穆天野应了一声,说: “你靠后一些。” 月予忆明白了穆天野的意思,当即弯腰向后。与此同时,穆天野反手抽出了背后的九环刀。 刀锋如虹,在月色下镀着寒光。九枚刀环撞击出清越的金属铮鸣声,打破此夜宁静。 月予忆重新坐直身子,笑着说:“其实你可以直接抽刀的。” “那可不行,万一伤到你呢。” 穆天野低笑着,转过来最后嘱咐了一句: “等下真打起来了,小心你的面纱。” 他转过身去,锐利的眼神覆着寒霜,扬起的嘴角分明带出了两枚酒窝,却丝毫没让他的森然气场削减分毫。 晚风猎猎,穆天野半束的马尾发与鎏金发带一同飘摇在月色中,为月予忆挡住吹起她面纱的秋风。 他横刀于身前,对树影中看不清容貌的挡路者朗声说: “北原穆天野在此。不知诸位兄弟是何方人士,有何指教。今夜在此拦路,是想找我过招,还是活腻了,敢来截我的道!” ------------ 第115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的明水谣 树影窸窣,男子从阴影处走出。 他看上去与穆天野年龄相仿,穿着一身紫棠色织银的广袖长袍,清俊的眉眼是与中原人不尽相同的昳丽。 他缓步走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被围困在中间的穆天野和月予忆。 男子最终停在穆天野和月予忆的面前。他薄唇微扬,随意地一拱手,说: “在下西洲卞淮。穆家少主,久仰。” 他的声音带着西洲人特有的腔调。 穆天野眉头逐渐皱起。 这人谁啊? 穆家商队与西洲有贸易往来,但这条商线遥远难行,穆天野对此并不熟知。 北原离着西洲实在太远了,穆天野对西洲的印象,更多停留在同为四方世家之一的西洲蓟家。 卞家?好像没什么印象。 话又说回来了,西洲人不去群英盟,来这儿截他的道?这怎么想都说不过去吧。 穆天野警惕地握着刀,盯着眼前不知来意的男子。 他正在暗自思索的时候,身后的月予忆开口了: “敢问阁下可是钧羽堂的卞淮少堂主?” 听到“钧羽堂”,穆天野隐约找到了一些记忆碎片。他努力回忆着,终于想起来自己曾听说过这个门派。 钧羽堂在十几年前被寰天渊暗算,整个门派一夕之间消失于武林中。 那时的穆天野还没跟着商队走西洲,只是听回到北原的商队兄弟们讲过这件事。 他居然是钧羽堂的人,而且还是少堂主卞淮。 那旁边这些人,莫非都是钧羽堂当年残余的门派弟子? 听到月予忆的话,卞淮的神色略微有些诧异,又迅速被收了回去。 卞淮大声问穆天野: “穆少主,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南城祭拜你那未过门的佳人?哦,不对,不是未过门,是人家把你退了婚。” 盯着穆天野越来越黑的脸色,卞淮大笑着问: “穆少主还真是个多情种,那边刚给月家姑娘收了尸,这边就找了新的美人。不知这位姑娘是何门派?这江湖上,还有记得我们钧羽堂的人,实属难得啊。” 听着卞淮明晃晃地挑事的话语,穆天野抑制着火气,笑着回呛了一句: “不敢当,还是卞少堂主有闲情雅致。十多年了,不想着怎么给钧羽堂报仇,跑来这儿跟我闲扯。怎么,少堂主也想让我帮忙收尸?” 来者不善,那穆天野当然没有跟他瞎客气的打算。 果然,被穆天野这句话激到,卞淮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他嘴角沉了下去,眼神淬着寒意,冷冷地与穆天野对视着。 穆天野依旧带着笑,坦然迎着卞淮阴鸷的目光。 月予忆轻轻在穆天野背着的油纸伞上拍了两下。 穆天野明白,月予忆这是让自己冷静一些,不要轻举妄动。 没事,不就是比瞪眼嘛,他很擅长。 卞淮缓声问: “在下还是好奇,此前从没在江湖中听说过,哪个门派有这样一位白纱遮面的女侠。穆少主,你不介绍一下吗?” “我还真没这个打算。” “佳人在侧,穆少主不厚道。” 穆天野无奈地叹了一声: “少堂主,你到底想干嘛?要打就快点,我举着刀很累的。打完我们还要接着赶路,有点眼力见行吗?” “二位这是赶着去何处啊?群英盟吗?” “我俩就算赶着去成亲,和你也没有半根头发丝的关系吧。” 穆天野烦躁地咋舌,略微活动了一下胳膊,随意地挽了个刀花: “别磨叽,单挑还是一起上?” 卞淮大笑着拍手: “穆少主果然性情中人,可在下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想问。穆少主想必已经见过月家的废墟了吧?怎么样,所有人一夕之间只剩尸骨的样子,是不是很壮观?” 穆天野的嘴角抽搐着,强忍着没有直接上前和卞淮交手。 卞淮继续说着: “可惜我没有在场亲眼看见那场大火。诶,穆少主,你去的时候都看见什么了?给月家人收尸的时候,你都想着什么呢?” 穆天野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低声问身后的月予忆: “我真的不能直接揍他一顿吗?” 月予忆小声说了一句“别冲动”,然后开口问卞淮: “少堂主,不知褚鸿振给你许诺了什么好处。重振钧羽堂?还是,四方世家之一的位置?” 卞淮冷笑了一声: “姑娘果真聪慧,怪不得能让穆少主被勾了魂。我和褚盟主的事儿,姑娘还是别太好奇比较好。有那功夫,你可以想着等会儿把穆天野的尸骨埋到哪儿去。” 穆天野气得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月予忆紧紧按着穆天野背上的油纸伞,用沉静的声线对卞淮说: “卞少堂主,你被利用了。褚鸿振早已勾结寰天渊,成了魔教同僚。你若与寰天渊有着血海深仇,就更不该为虎作伥!” 卞淮嘴角颤抖,声音也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我为虎作伥?十四年前若不是褚盟主出手相助,我和钧羽堂这些兄弟早就死在寰天渊手中了!” 他怒目圆睁,指着穆天野厉声质问: “穆天野!月家勾结寰天渊,你居然还替那些罪人收尸?你们穆家才是为虎作伥吧?!说褚盟主是寰天渊的同僚?我看你才是魔教!” “我去你的魔教!” 穆天野怒吼一声,提着九环刀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直朝着卞淮而去。 月予忆还没来得及阻止,九环刀的刀锋已经映出了卞淮布满血丝的双眼。 卞淮侧身躲过这一击,他身旁的两人立即拔剑上前,把卞淮挡在了后方。点点嘶鸣一声,载着月予忆撤向另一侧人少的方向。 没有任何人上前拦住棕红色的北原大马。 这些人纯粹是奔着穆天野来的。 意识到这件事后,月予忆眼神坚决,当即俯身勒住缰绳: “点点,我要留在这儿。” 就算穆天野能以一挡百,也不能让他自己迎战。 不远处刀剑相击的声音越发迅疾,九环刀的刀锋经行之处,不知道多少柄长剑断成了两截。 穆天野旋身砍断了又一柄长剑后,左手化掌,把身侧冲过来突袭的家伙打飞到了一边的树干上。 区区几十人而已,再早些年的时候,他都不记得自己杀穿了北原的多少土匪窝。 就来这么点人,瞧不起谁呢。 穆天野借着一个空挡的功夫,嚣张地朝着被挡在后面的卞淮勾了勾手指: “不敢跟我打?怂货!” 说罢,他提刀又砍断了三柄直冲他而来的长剑。 卞淮冷冷地盯着被数十人围堵仍不落下风的穆天野,抬起了右手。 广袖之下,一道银光隐秘地闪过。 月予忆瞳孔微缩,凌厉地喊了一声: “小心!” 那是钧羽堂的弩箭! 【当前好感度:75%】 在耳边响起这个声音的同时,月予忆迅疾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轻捷地飞到了穆天野的身后。 她的速度快到在场任何人都始料未及,就连直冲着穆天野而去的羽箭都比不上如此鬼魅的动作。 穆天野听到月予忆的声音,心头一紧,下意识扭头去看。 正因这一个动作,月予忆原本冲着他背后油纸伞而去的动作被打乱了节奏。 她的手最终落在了纸伞旁边的白玉剑鞘上。 银光破空,剑气凛冽,剑风搅散林中月色。 明水谣,出鞘。 ------------ 第116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与卞淮的对峙 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月予忆的动作,只见到一道白光划过眼前,随即,半空中的羽箭被斩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穆天野瞪大了眼睛,看向的却不是卞淮,不是那支暗箭,而是手握长剑站在自己身侧的月予忆。 “你能碰……” 穆天野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他当然惊喜,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卞淮对月家的敌意摆在明面上,原因显而易见。卞淮和寰天渊有仇,月家又被褚鸿振造谣和寰天渊勾结。 他和钧羽堂这些人都被褚鸿振操纵了。 好一个借刀杀人,褚鸿振打得好算盘。 穆天野很清楚,如今要做的不是和卞淮拼个胜负,而是让双方彼此都冷静下来。 可现在别说让卞淮冷静下来,他自己都冷静不了。 不是因为被放了暗箭,毕竟这么多年被暗算被设套早就就成了家常便饭。 这次不一样。 当着月予忆的面被放了暗箭,差点就被算计,甚至是月予忆帮着挡住了这一击…… 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穆天野用九环刀的刀尖指着卞淮,怒吼着: “出来单挑,别让我瞧不起你!来,不是爱放箭吗?冲着我的脑袋放!” “我来,别冲动。” 月予忆低声说完,将明水谣握在身侧,对卞淮说: “卞少堂主,褚鸿振勾结魔教一事为真,别被他当成傀儡恨错了人。” 卞淮显然听不进去这样的话。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走到了最前面,藏在袖中的酸梨木弩此刻直对着穆天野的胸口。 卞淮声线狠戾,诘问着月予忆: “褚盟主光风霁月,这十八年没有一天不与寰天渊为敌。你们在这儿信口雌黄,不怕被整个武林唾骂吗?!” 月予忆视线沉稳锐利,反问卞淮: “褚鸿振对你说月家勾连魔教,你信了,所以如今你视月家和穆家为魔教同僚。那敢问少堂主,在褚鸿振这样说之前,月家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武林的事?” 卞淮眼神闪烁,张开嘴却没能回答。 月予忆提着剑,朝着卞淮一步步走近。白纱与乌发飘摇于风中,剑身折射寒凉月色。 卞淮微眯起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弓弩。 面前的女子看上去如同鬼魅,又似是月下审判罪恶的神明。 她究竟是何人? “十四年前,钧羽堂一夕之间满门被屠,月家一得到消息就派了五百门徒前往西洲支援。路上与寰天渊教徒短兵相接,月家五百门徒折了一大半。即使是这样,余下的人还是到了西洲,只为了钧羽堂弟子能入土为安。” 卞淮的神色一瞬间变了: “不对,当年是群英盟来的西洲,不是月家!” “那褚鸿振呢?你在落羽涧亲眼看见褚鸿振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落羽涧?你……” “说啊,你亲眼看见褚鸿振了吗!” 月予忆提高了声线,冷厉的怒意不加掩饰地传达给了在场所有人。 卞淮定了定神,沉声回答: “虽然没有见到褚盟主,但十四年前,是群英盟的人护着我们离开了落羽涧,这是他们亲口所说的,绝不会出错!” “没错,是群英盟的人,因为那时候的月家还未被褚鸿振剔除出群英盟,月家门徒在外同样以群英盟的盟众自称。少堂主,这些年褚鸿振一直让你躲在群英盟,不让你和武林中的任何人接触,你在那之后从来没见过月家人,是不是!” 卞淮看着面前女子充斥怒意的眼神,惊愕地反问: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被群英盟的人救出之后,有人把你秘密带到了群英盟。你见到了褚鸿振。褚鸿振告诉你,武林中有人和魔教勾结,你要藏在暗处帮他找出这人。于是你就此藏在群英盟,直到褚鸿振告诉你,勾结魔教的是月家,穆家也即将倒戈魔教,对不对!”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此事天下只有他和褚盟主知道,就连在场其他钧羽堂的弟兄都不知晓。几天前,这些弟兄刚知道他这个少堂主原来还活着。 “你到底是谁!” 卞淮大吼着,尾音却因为慌乱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女子又走近了一些,寒意顺着她狠厉的声音传进了卞淮的四肢百骸: “因为你恨月家,却连月家的明月剑法都认不出!” 她手中剑锋锐利,剑光如秋水澄澈,又似月色清冷,分明是上好的长剑。 可仔细看着那把剑的剑鞘,卞淮的双唇却因为惊骇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女子注意到卞淮的表情,嘴角勉强勾起,声音却满是苦涩悲哀: “很眼熟对吧?当年替你挡下寰天渊教徒致命一击的那把长剑,是不是和它长得很像?” 卞淮的视线从女子手中的剑鞘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了她面前飘摇的白纱。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救你的人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你从此再没见过那个人那把剑,向褚鸿振问起的时候,褚鸿振从来不告诉你,对吧?” “你到底是谁!” 卞淮手中的弩箭调转方向,对准了一步步走近自己的神秘女子。 分明看不清她的容貌,压迫感和刻骨的怒意却将卞淮笼罩其中。卞淮的思绪混乱成了一团,居然被女子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 “穆天野!” 卞淮只听到女子突然大喝了一声。 穆天野立即应声: “听着呢!” “这里只有卞淮是真的!” 卞淮一时之间没听懂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九环刀的刀光配合着雪亮剑影,刹那之间席卷了整片空地。 血雾飞溅,不消片刻功夫,依旧站着的除了卞淮,只剩下穆天野和神秘女子。 变故陡然,卞淮甚至没来得及重新射出下一支弩箭。 女子面前的白纱被染上了斑驳血红。鲜血顺着她手中长剑滴落在地上。她的身后,穆天野随意地抹掉了溅在脸上的血珠,留下一抹残红。 “你们,你们杀了我的弟兄……” 十四年前的噩梦似乎再一次在眼前重演。寰天渊的教徒当年就是那样在他眼前屠杀着钧羽堂的师父和弟兄们,直到血红色染尽落羽涧。 卞淮被愤怒和绝望在此笼罩,他双目赤红,浑身战栗着,手指颤抖到甚至连弩箭的机括都按不下去。 下一秒,女子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晚风吹开帷帽白纱,面帘之上,女子的墨色双眸犹如寒芒: “少盟主,寰天渊擅长易容术,你可曾听闻?现在,冷静下来,然后撕开他们脸上的人皮面具看看吧,看看他们究竟是昔日与你一起逃出落羽涧的兄弟,还是真正的魔教!” ------------ 第117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看的是曾经的自己 她都在说些什么啊…… 卞淮此时根本顾不上架在自己脖颈侧的长剑,混乱的大脑用尽全力思考,想理解面前女子所说的话,眼前闪过的却是这十四年之间的种种细节。 那些原本没在意的反常,在今夜被女子的话串联成了真相,一个令卞淮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的真相。 长剑淬着寒意贴在他的颈侧,引着他重新认真地辨认剑鞘上的花纹。 白玉剑鞘上雕刻着被藤蔓缠绕的弯月,仔细一想,十四年前那位救下他的大侠,手中的长剑剑鞘上雕刻着相似的纹路。 卞淮的视线顺着剑鞘上移,最终与神秘的陌生女子对视。 “那位大侠……他是谁?” 他终于颤声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十四年依旧没得到解答的问题。 女子漆黑双眸此刻怒意褪去,眉宇之间是令卞淮不敢直视的悲哀神色。 她冷声说: “月宁明,南城月家家主,你口中的魔教同僚。” 怎么会是这样。 卞淮双唇颤抖,惊愕难言。而月予忆的身后,穆天野却没打算给卞淮更多的思考时间。 他从地上捞起了一个刚被九环刀抹了脖子的“钧羽堂弟子”,拎着他的衣领走到了卞淮面前,干脆地问: “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人皮面具会不会撕?” 卞淮盯着那张泛着青紫色的脸,强迫自己不能在此时移开视线。 他认得这张脸,这是钧羽堂外堂的兄弟,当年从落羽涧往外跑的时候,他还替自己挡过魔教的攻击。 十四年后再次重逢,才知道钧羽堂的兄弟们这些年一直蛰伏在落羽涧,只等着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们见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表情是那样的喜悦、那样的兴奋,一切都和十四年前一样,就好像钧羽堂没有遭受那样的灭门之灾。 这怎么会是假的? 月予忆收回了长剑,卞淮的神色依旧一片空白麻木。穆天野摇摇头,伸出手探向手中尸身的耳后。 寰天渊的易容术精妙,凡人难以看破。穆天野找了半天,终于找准了位置。他用力地撕扯,将人皮面具扯了下来。 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卞淮从未见过的脸。 但他认得这张脸上的刺青,那是寰天渊教徒的标识。 卞淮踉跄了一步,手中弩箭脱力掉下。他空洞着双眼,低头看着一地的尸骸。 然后,他缓缓蹲了下去,用颤抖的手探向他们的耳后。 他们……到底是谁? 一张张人皮面具被撕下。 穆天野和月予忆并肩而立,看着匍匐在地上,一身紫棠色长袍被血污浸染而浑然不在意的、表情越来越绝望的卞淮。 “你怎么发现的?” 穆天野小声问月予忆。 月予忆轻声回答:“我说不出来,但是他们假得太明显了。那些人攻击你的时候,眼神里不是复仇的恨意,是一种……戏弄的感觉。” 穆天野没再多问。他的视线重新落在了月予忆的身上。 面纱遮掩,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只有她平静的声音透过白纱,和着卞淮逐渐难以掩饰的啜泣声穿进穆天野的耳中。 “我爹小时候给我讲故事,讲他带着月家门徒去西洲救钧羽堂的事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爹一点也没有觉得自豪,他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去得更快一些,那样是不是就能从寰天渊手中保住更多的人。” 穆天野默默地听着,晚风吹起月予忆帷帽上的白纱,不经意间拂过他的肩头。 他知道此刻的月予忆一定是悲伤的。 为了月宁明前辈,为了月家无辜背负的骂名。 为了十四年后以为自己与旧友重逢,却只是等来了一场空的卞淮。 “我娘的易容术不算精良,因为她说过,寰天渊最精妙的人皮面具,就是用活人的脸皮制成的。” 月予忆垂下眼帘,不忍再看撕下了所有人皮面具后,瘫坐在一地血泊中的卞淮。 他早已是钧羽堂的最后一人。 嘶哑的哭声终于伴随着一声破碎的怒吼而爆发,卞淮从身侧捞起了一柄被九环刀砍断的断剑,踉跄着起身,将断剑捅进了身侧一具尸身的心口。 血花飞溅。 第二具、第三具,到最后卞淮的动作完全是在泄愤,眼前唯余血红。 穆天野不忍地别过头,伸手挡在月予忆的眼前,低声说: “别看了。” “没关系的,月家被屠那天,我见到的比今夜要惨烈得多。” 月予忆哑声说着,尾音打着颤。 她伸出手,像是想按下穆天野的手,然而她的手指再一次徒劳地穿过了穆天野的手掌,最后颓然落回身边。 穆天野心中酸涩,直接挡在了月予忆的身前。 他知道,月予忆如今的举动近乎于自虐。她在透过此刻的卞淮,看向月家被灭门那一夜的她自己。 他就是知道。 “为什么那夜来围剿月家的不是魔教,而是群英盟……” 月予忆轻声说着,握紧了手中长剑。 穆天野明白她没能说出口的下一句话。 明水谣能在方才干脆利落地划破寰天渊教徒的喉咙,却没办法毫无顾虑地刺向被褚鸿振蒙蔽了双眼的群英盟。 穆天野更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不能也不会让月予忆试着抛弃那些惨痛的记忆。 他能做的,只有不让月予忆再次只剩下自己。 穆天野微微俯下身,看着月予忆被挡在面纱下的双眼,认真地说: “走吧,我们不看了。” 他执着地不肯挪开一步,让月予忆此刻只能看见他。 帷帽的白纱被晚风卷乱,让穆天野见到了月予忆此刻茫然的眼神。 她怔怔地伸出手,想擦掉穆天野脸颊上残存的血迹。 指尖再次穿过虚空,月予忆眨了一下眼,视线重新聚焦。 穆天野笑了一下,抬手擦掉了月予忆刚才没能触碰到的那道血痕。 月予忆手中的明水谣突然穿过她的手掌,落到了地上。 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染血的长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沉静温和的声线: “看来又要拜托你帮忙了。” …… 【当前好感度:83%】 ------------ 第118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想到什么了 “刚才急着挡下暗箭才拿起了明水谣,结果现在又碰不到了。” 月予忆无奈地轻声说,看着穆天野用随身带着的刀绢擦拭着明水谣上的血污,又将它重新背在了身后。 穆天野心口一颤,故作轻松地笑着回答: “那我就没白丢脸。月予忆,你是不是也挺在意我的?” “当然。” “……啧,怎么感觉咱俩说的不是一件事儿呢。” “嗯?什么意思?” “没事,不重要。” 天色破晓之前,卞淮终于冷静了下来,颓然坐在血污中。 点点载着月予忆走到了不远处的另一片空地,穆天野则待在了卞淮的身边,把真相讲给他听。 讲三十年前的寰天渊,讲十四年前的落羽涧,再讲如今的问月河。 从穆天野口中再次听到月家被褚鸿振率众灭门一事,卞淮的眼神闪烁,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他用嘶哑不成调的声音问穆天野: “那位女侠,她……她是从褚鸿振手中逃脱的月家人吗?” 穆天野苦笑一声,盯着卞淮布满血丝的双眼回答: “她没有你那么幸运。” …… “真聪明,知道找个晒不着太阳的阴凉地儿。” 穆天野抚摸着点点的马鬃夸赞着。 他手中拿着月予忆的帷帽和面纱,已经干涸成褐色的血迹沾染在了白纱上。 “买少了,面纱还有一条,幸亏随身带了皂角。旁边有水源,我看看能不能收拾一下,等到了前面的镇子再买新的。” “你居然还随身带皂角?” 月予忆有些诧异地问。 穆天野扬起眉毛,得意地回答: “那当然!我敢说,整个武林找不出行囊比我更齐全的人。正好我上水边洗个澡换身衣服,不许偷看啊!” 他笑着说完,就带着帷帽和行囊离开了。 月予忆此时已经下了马,站在卞淮面前。 卞淮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面前的女子。 声音滞在喉咙中,最后卞淮只能干巴巴地念着她的名字: “月予忆。” “嗯。” “……对不起。” “不必对我道歉,是褚鸿振对不起我们。” “你现在是……鬼?” “对,我已经死了。” 卞淮没再多问,如今的他没有多问的力气,也没有多问的资格。 他自嘲地扯起了嘴角: “认贼作父了十四年,我这一生还真是荒唐。” “你还没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一生还很长。卞淮,我和穆天野要在全武林面前扳倒褚鸿振,让所有人认清他的真面目。你能帮我们吗?” 卞淮不加迟疑地点头: “我这条命是月前辈救下来的,现在当然乐意还给他。” 月予忆轻轻摇头: “我爹救下你,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如今你是钧羽堂仍未从武林中退场的最后证明,活下来,走下去,这才算对得起我爹。” 她的面容此刻没被白纱遮掩,卞淮盯着她的双眸,低声说: “你和月前辈长得很像。” “是吗?似乎很少有人这样说。” “眼神,你和月前辈的眼神很像。” 一样的清澈、一样的坚定、一样能为了正义赴汤蹈火。 卞淮的眼眶泛红,沉默半晌,坚定地说: “月姑娘,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 穆天野回来的时候,月予忆已经和卞淮聊得差不多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华贵嚣张的风格。把洗净的帷帽和面纱搭在了点点的马背后,穆天野取来另一条干净的面纱,递给了打着油纸伞的月予忆: “委屈一下,等会儿就能买到新的了。前面到哪儿了,我看一眼舆图。” 月予忆接过面纱,重新戴上。 卞淮沉声说: “穆少主,褚鸿振绝对不止安排了我在路上拦截你们。现在褚鸿振肯定想不到月姑娘还……还在世间,这是你们的底牌。” “这是我们的底牌。” 月予忆看着卞淮,认真地纠正了这句话:“这是我们一同的底牌。” 卞淮一怔,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用力地点头: “没错!” 穆天野倚着点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他走近了一些,在卞淮的肩上用力拍了一下: “月家的事就是我的事,现在月予忆把你当自己人,那我也把你当兄弟。卞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我们直接送到群英盟去?” 卞淮被穆天野用力捏着肩膀,疼得嘶声,却不好多说什么。那支暗箭的事,穆天野还没找他算账呢。 他强忍着开口: “穆少主,你说的这件事太难了。往前到群英谷还有一千多里的路,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被褚鸿振设下的险境。我来之前,褚鸿振叫我不惜一切代价杀了穆少主,防止他和寰天渊里应外合夺取中原武林。” “我呸。” 穆天野忍不住啐了一声:“这个老畜生还真会作戏,想和寰天渊里应外合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卞淮却迟疑地说: “可能没有这么简单。褚鸿振这些年带着群英盟和寰天渊交手了很多次,那样的架势绝对不只是和寰天渊一起作戏给武林看。” “你什么意思,你说他没有勾结寰天渊,是我们在这儿编瞎话?” 穆天野加重了语气,连带着手上也加了劲头。 卞淮痛呼了一声,艰难地说: “我是说,褚鸿振勾结了寰天渊,但他的所作所为不一定只是为了和寰天渊夺取武林,否则很多事都说不通。” 月予忆轻拍了一下穆天野搭在卞淮肩上的手,依旧没有接触,只有微凉的温度传递至穆天野的手背。 穆天野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月予忆这才开口: “少堂主,近年来褚鸿振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说的对,褚鸿振想做的没有我们如今所想的这么简单。” 褚鸿振太矛盾了,一边谋害中原武林,一边与寰天渊为敌。他到底在做什么? 卞淮活动了一下肩膀,犹豫着说: “褚鸿振从八年前开始,状态就一直很不对劲,看起来像是经脉逆行,又不太一样。尤其是在月家被他残害的之前一段时间,褚鸿振独自离开了一次群英盟,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带了很多伤。” “什么样的伤?” 月予忆急切地追问。 卞淮努力地回忆着: “很古怪的伤,大部分都是寰天诀留下的伤口,还有另一些从体内泛出来的青色伤口,我认不出来。” 月予忆的表情越来越糟糕。 穆天野在侧面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小心地问: “你想到什么了?” 月予忆低声说: “我可能知道我爹为什么会死了。” …… 【当前好感度:86%】 ------------ 第119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不后悔 “从体内泛出青色伤口,放眼全武林我只能想到一种情况。” “什么?” “寰天诀的反噬。” 月予忆说完,穆天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恍然道:“褚鸿振去月家,是为了要来命门心法,抵御寰天诀的反噬?” 月予忆皱眉点头,眼神却不止是愤怒,更带着难掩的哀恸。 穆天野正想着如何安慰她一句,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犹豫着说: “所以褚鸿振最后屠了月家,是因为命门心法已经到手了,他要灭口?” 这样想着,穆天野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说不通啊,就算是这样,他给我爹写那封挑衅的信也没必要。称霸武林之前先耍个威风,把自己的老朋友全都整死?” 穆天野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注意着月予忆的表情。 月予忆现在看上去比刚才更加难过。 她想到什么了? 卞淮适时开口: “这段时间褚鸿振一直在群英盟闭关,很少出现。我最后一次见到褚鸿振的时候,他看上去比一个月前更苍老颓废。他大概没能拿到命门心法。” “褚鸿振不可能拿到命门心法。” 月予忆轻声说。她垂下眼帘,长睫微颤,如同蝴蝶垂危之前的挣扎。 穆天野心中忽然有了糟糕的预感。 他尽可能小心地问月予忆: “月前辈把命门心法放在哪里了?” 月予忆抬头看着穆天野,突然勾起了嘴角,苦涩的笑意中说不出是更多悲哀,还是更多无奈。 她说: “我把命门心法背了下来,然后爹娘就把记载心法的册子毁掉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担心命门心法被图谋不轨之人觊觎,早在八年前,世间就没有留存的命门心法了。” “所以……” “我原本还想不通,以我爹和我娘的武功,即使是与褚鸿振和群英盟诸位高手一同对决,也不该完全落于下风。虽然保不住整个月家,他们两人也能逃出去。除非,爹娘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月予忆声音打着颤,说着对她自己残忍至极的话: “与其担心命门心法会不会被褚鸿振夺走,为祸武林,不如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直接毁掉它。如果褚鸿振以任何人的性命为威胁,逼月家交出心法,月家也只会宁死不屈,绝不因此事牵连更多人。” 穆天野不由得为月家这样决绝的选择而战栗。 他哑声问: “你早就知道了吗?从你开始背命门心法的时候开始,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月予忆轻轻摇头: “世事难料,爹娘和我想过褚鸿振会想夺走心法对寰天渊投诚,却未曾想过,褚鸿振居然会铤而走险修炼寰天诀。” 穆天野盯着月予忆蕴藏悲伤却依旧冷静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问: “你不后悔吗?” 月予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后悔什么?” 穆天野低声说:“如果心法没被毁掉,还能有一线生机,比如暂且让褚鸿振拿走心法,再想其他办法让武林看清他的真面目。这样……” 这样,月家至少不至于落得满门被屠的结局。 可月予忆只是淡淡一笑,回答: “当然不悔,月家也不会有一人会因为这样的结局而后悔。如果让褚鸿振得到心法,还不知道武林会出现何种灾祸。月家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命门心法而出事。” “可是……” 穆天野知道月予忆说的没错,但听着月予忆坦然的话语,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可是你们死了,这不值得后悔吗?” 月予忆轻呼了一口气, 笑着问穆天野: “你觉得十四年前去西洲救助钧羽堂的那月家五百门徒,会后悔吗?在前往落羽涧之前,他们会因为知道自己很可能死在寰天渊手中,就畏惧这一程吗?” 穆天野怔然,没能回答。 月予忆看着眼眶泛红的卞淮,轻声说: “十四年前的月家不会后悔,死于褚鸿振手中的月家人也不会后悔。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死得毫无意义。 “我也是一样。 “这些年月家逐渐淡出江湖,尤其是被褚鸿振踢出群英盟之后,似乎很少有人还记得月家的家训了。 “但每一个月家人都记得。” 月予忆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话: “清风朗月,至死不懈。” 因此不会畏惧、不会后悔,只因早就抱定了念头,愿意以身换江湖太平。 油纸伞遮住透过树荫的阳光,即使如此,月予忆的双眸在阴影中依旧显得尤为明亮。 卞淮为之震颤,跪叩在月予忆面前: “钧羽堂卞淮,感念月家救命之恩。” 再次起身的时候,卞淮已是满眼泪水。他嘶哑着声音发誓: “我一定会为恩人报仇!” 月予忆扯起嘴角,轻声说: “少堂主,此后还有要拜托你的事,如果月家能等来平反之日,你同样是月家的恩人。” 穆天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将心中滞着的浊气吐出。 即使满门只剩下一缕孤魂,也依旧坚持心中侠义。 这就是月家,这就是月予忆。 穆天野低声问: “你刚才说知道了月前辈的死因,就是这个意思吗?” 月予忆摇头,声音颤抖: “我爹不是被褚鸿振杀死的,他是自绝经脉而亡的。” 穆天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反问: “你是说月前辈是自尽的?可你不是……没看到吗?” 他快速回忆着月家的废墟。 按照找到月予忆尸骨的方位,月予忆根本没来得及赶到前院。月宁明和秋水泓两位前辈如何死在了褚鸿振的手中,月予忆并未看到。 “因为我爹一定会这样做。” 月予忆哑声说:“我娘修炼了寰天诀,如果让群英盟众人见到她的尸骨,再加上褚鸿振的煽风点火,月家百口莫辩。所以,褚鸿振一定在一开始就抓住了我娘,以此威胁我爹。” 说到这儿,月予忆顿了顿,握紧了拳头。 穆天野站在月予忆身边,伸手搭在她肩头的位置,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达给她。 月予忆或许感知到了穆天野的安慰意味,继续说: “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我娘为了不让自己曾是寰天渊教徒的身份暴露在武林面前,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向外逃。褚鸿振为了从我爹手中得到心法,也绝不会轻易要了我娘的命。” 穆天野明白月予忆的意思,这就是最矛盾的地方。 秋水泓绝不会自尽,褚鸿振也不会轻易杀了她。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就说得通了。” 穆天野正在迷惑的时候,却听到了月予忆这样的话。 他不解地问: “什么说得通了?” 月予忆直直地看向穆天野,沉声说: “褚鸿振和寰天渊这两方之间出现了矛盾,我娘死在了寰天渊某个教徒的手中,褚鸿振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当着武林众人的面烧了我娘的尸身,以证明月家并不无辜。再之后,就是对月家的屠戮。 “我爹万念俱灰下,一定要拼尽最后的力气告诉在场众人,褚鸿振才是勾结魔教的那个罪人,就算这话听起来荒谬至极,就算没有人肯相信。 “然后,我爹会告诉褚鸿振,命门心法已经被毁了,任谁都找不到,最后自绝经脉而亡,叫褚鸿振死了心。” 说完,月予忆仿佛已经用尽了全力。她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变得越发惨白,四周的温度再次低了下去。 穆天野被这样的结论惊得说不出话。 他跟不上月予忆思考的速度,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褚鸿振他,那…寰天渊不要心法了?褚鸿振也不要了?可这两边不是……等一下,你刚才说这两边有矛盾?等一下等一下我好好琢磨一下……” 穆天野磕磕巴巴说了半天都没说明白,急得把头发都揪得乱蓬蓬。 月予忆怆然地笑了,转头问卞淮: “少堂主,你觉得对于褚鸿振来说,名声和性命,哪个更重要?” ------------ 第120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名声。” 这是昨日,卞淮斩钉截铁给出的答案。 那之后,穆天野和月予忆告别卞淮,再次踏上了前往群英盟的路途。 卞淮还有事要做。即使钧羽堂的兄弟被戴着人皮面具的寰天渊教徒尽数替换,卞淮也深知,如今不能和褚鸿振彻底撕破脸。 月姑娘嘱托给他的事,他必须做到。 而穆天野和月予忆根据卞淮给出的情报,勉强躲开褚鸿振的眼线,向着群英盟继续前行。 要绕开褚鸿振设陷阱的地方,要让见到穆天野的人越少越好。谨慎的负面效果,是原本要用四五天的路程再次被延长。 好在不是毫无收获,从卞淮那儿得到了不少消息,这给穆天野和月予忆省了不少功夫。 但穆天野至今都没想通褚鸿振的想法。 太荒诞了,一边勾结魔教在武林为非作歹,一边还想要好名声。 他到底哪来的勇气? 三人——不对,两人一鬼——在昨日勉强拼凑出了褚鸿振最可能持有的念头。 褚鸿振想得到命门心法,不是为了献给寰天渊,而是为了治好自己的反噬,同时以此制衡寰天渊。 与寰天渊勾结了十余年,到最后,褚鸿振居然想着用命门心法灭掉寰天渊,给自己争得一个盖世大侠的名号。 正因如此,在秋水泓前辈当着众人的面被残害后,褚鸿振选择把脏水彻底泼给月家。 即使这样他会再也得不到命门心法,即使他会死。 没关系,褚盟主至少得到了“好名声”。 这究竟是何等疯魔的想法。 穆天野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理解。 唉,月予忆说得对,褚鸿振是个疯子,如果能完全理解褚鸿振的想法并且感同身受,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 【星目。】 【诶!我来了主人!】 【以防万一确认一下,截止到目前,我对于褚鸿振和剧情的分析,没出差错吧?】 【完全没有!全都对上了!不愧是您!】 【嗯,不愧是我。穆天野的好感度多少了?】 【89%了。】 【比预想的快啊。】 【您有什么赶进度吗?按照这个速度,在群英大会开始之前,穆天野的好感度就能到满值了。】 【我不需要赶进度,褚鸿振自己会动手的,他等不到三个月后,不管身体状态还是心理状态都撑不住。当然,我也没打算让褚鸿振再活那么久。】 【好的主人!需要我补拍吗?】 【需要,你去群英盟拍褚鸿振和卞淮的场景,自己看着拍,别给我剧透。】 【啊?我自己去拍吗?主人,我拍的不好怎么办?】 【好办,等我任务达成之后,把你扔进任务回溯里接着加班。】 【……我这就去干活!】 …… 穆天野策马在难得的平原上狂奔。月予忆坐在他身后,戴着重新买的帷帽和面纱。 这次以防再出差错,穆天野一口气买空了店里所有的面纱和帷帽,搞得月予忆哭笑不得。 “诶,月予忆,你说卞淮现在到哪儿了。” “差不多回到群英盟了吧。现在褚鸿振应该已经得到了‘穆天野和神秘女子杀了钧羽堂残余弟子,只剩卞淮一人生还’的消息。” “啧啧啧……褚鸿振肯定早就知道卞淮身边全都是魔教教徒,真能演戏。” “可惜他演的得太假了。” “确实,那你说褚鸿振下一步会做什么?” “继续给卞淮洗脑,借此继续给武林众人洗脑。” “洗脑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卞淮再次确信穆家也成了魔教的帮凶,并且怂恿卞淮把这件事在年末的群英大会上昭告武林。” “这老贼的损招真不少,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看出来的,是想出来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怎么想出来的?昨天听你分析的时候,我根本跟不上。” “就是……想出来的啊?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一遍,再把所有说不通的矛盾都套进这些可能性里,顺一遍逻辑,最后找到最合理的可能。”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穆天野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声一并传进月予忆的耳中。 趁着这一段路途安全、不用戒备,点点跑得飞快,耳畔风声搅碎了穆天野的声音。 月予忆提高声线,问: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穆天野稍微侧过头,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你连褚鸿振的想法都能猜到,那我在想什么,你肯定也知道吧?” 月予忆茫然的声音从穆天野的身后传来: “褚鸿振的想法我不是猜的,我是分析出来的。” 穆天野哑然失笑,顺着月予忆的话说: “行,那你分析分析我?” 月予忆大概是没弄懂穆天野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向前探身回答: “你觉得自己脑子笨?” 穆天野笑出了声: “你还真是不给我留面子。不过你说得没错,我脑子确实笨。”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问: “还有吗?除了我脑子笨之外,我还在想什么?” 他像是执意要等到这个答案,连带着策马的速度都在不经意间放缓。 月予忆没有催促他,而是继续认真地思考着。 “你在想着怎么收拾褚鸿振?” “当然,我给他想出十多种死法了。不过他只占了一部分。” “你在担心卞淮?” “卞淮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瞅着比我聪明多了,还有你帮着他支招,他肯定死不了。” “那……你在担心浮沉方丈和穆晓?” “不担心。他们估计早就到东涯了。东涯那边是祝家的地界,祝家家主和我爹关系挺好,有祝家帮衬着,没啥需要担心的。” “月家昔日和祝家也有往来,祝家确实值得信赖。他们身处于群英盟中,行事却不只是根据褚鸿振的想法。为此,祝家家主还和褚鸿振闹过不少矛盾。” “啊?那为什么祝家没退出群英盟?” “你们穆家不参与武林事端,我们月家被踢了出去。四方世家少了两个,再少了西洲和东涯,群英盟未免太没权势,褚鸿振不可能放任祝家退出。” “有道理……诶不对,扯远了。你还没说完呢,我还在想什么,你接着猜,不是,你接着分析?” “我分析不出了,你这问题问得太宽泛了。”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人还不错?” “有啊,你和传闻中的纨绔一点也不一样,你是很好的人。” “当然了!传闻都是扯淡。那,你对我有没有点别的想法?” “什么别的想法?” “比如……如果没出这么多乱糟糟的事,你还会给我写退婚书吗?” 穆天野勒住马,转过身来,逆着光看向月予忆,扬起了笑容,眼神期待又忐忑: “月予忆,如果没有褚鸿振和寰天渊这堆破烂事,你会考虑和我成亲吗?” 阳光下,穆天野飞扬的发丝被镀上金色的光芒,额上的宝石光华夺目。 而他的双眸比璀璨的宝石更加明亮。 …… 【当前好感度:91%】 ------------ 第121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的答案 点点被勒住缰绳,停在原野上,一反常态地乖巧。 它或许也知道此时此刻不该吵闹。 穆天野坐在马背上,转过来看着身后的月予忆。 从未有过这样近的距离,月予忆还没觉得不自在,反倒是穆天野率先觉得不好意思,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 他看着显然没搞清楚状况的月予忆,挠着头发笑了笑: “我说话不过脑子,是不是吓到你了?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一茬了,你要是不乐意说就不说,我就随口一问,你别放心上。” 说着这样浑不在意的话,穆天野的表情却写满了紧张,一双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肯好好地看着咫尺之外月予忆的双眼。 哪有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他掩饰一般打了个哈哈: “正好这儿有阴凉,歇一会儿再走,让点点也歇歇脚。” 说完,穆天野翻身下马,仰头问坐在马背上的月予忆: “你要下来吗?躺在树荫下面很舒服的。” 月予忆点头,从马背上跃下,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穆天野已经盘腿坐在了树荫下,眺望着远处的山峦。 月予忆走过来,学着穆天野的样子坐在了他身边。 深秋的午后时分,太阳正是晃眼睛的时候。穆天野眯着眼盯着远处。 月予忆藏进树荫中,好奇地问他: “你在看什么?” “再往前走就是和安城,那儿有穆家的镖局,可以去补给一下,正好打听打听群英盟最近在忙啥。” “嗯。” 这句应答之后,穆天野和月予忆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穆天野正暗自后悔着,刚才怎么就说出了心里话。 肯定是吓到月予忆了,她现在大仇未报,哪有闲心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反倒是他显得没个正经样子。 穆天野刻意忽略月予忆落在自己侧脸的视线,装作不知情地眺望着远处,没话找着话: “我小时候来过一次和安城,好像是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忘了。当时群英盟办了一次群侠集会,我听说之后,吵着嚷着要我爹带我去看。” 月予忆静静地听穆天野讲着他的童年。 “我小时候淘气,还爱犟嘴,气跑了不知道多少个贴身嬷嬷。我娘惯着我,任由我撒欢。我爹从来没这习惯,每次都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拎着棍子追着我满街跑。” “你的性格很像年轻时候的穆辉前辈吧?” “都这么说,但我其实不知道。北原没人敢在我面前议论我爹年轻时候的事儿,我爹讲起他的当年,又总是添油加醋,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我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啥,也就只从你这儿听来的那些故事。” “那你娘呢?我听我爹娘讲过,令堂叫祝问夏是吗?” “对。我娘是东涯人,年轻的时候就跑到了南城经商,自己闯荡出来的一片天地。后来又是一段我不知道的往事,总之最后她和我爹一起回了北原,经营着穆家钱庄。” “东涯祝家?” “嗯,她是祝家人。谁知道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乱糟糟的事,我只知道我娘和现在的祝家家主,就是她的……啊,我算算这个辈分……她二舅爷爷家的三表哥?反正就是和家主有什么矛盾,然后她就自己跑到南城去了。” “祝前辈她……五年前仙逝了吧?” “五年前的夏天。我娘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和当年的什么事儿有关系。她走的时候没遭罪,我们挺替她高兴的。唉,现在一想,天云的性格倒是随我娘了。” “前辈们的往事,如果能被尽数记载下来,也一定是一段荡气回肠的佳话。” “是啊。” 穆天野笑着笑着,突然一拍脑门: “这话都扯到哪儿去了,一跟你聊起来我就止不住话茬。啊!想起来了,刚才说到和安城了。” “说到你小时候淘气。” “哈哈哈哈哈,对,是说到这儿了。去和安城那次,我忘了因为什么事儿,跟我爹生闷气,自己从客栈跑了出去,结果就跑丢了。” “那段时间有集会,和安城一定很热闹。” “岂止热闹,那可真是汇集了各方豪杰、各路好汉,连人牙子的胆子都大。有个人牙子看我穿得像有钱人的孩子,把我拐走了要勒索我爹。” 月予忆忍俊不禁: “穆辉前辈一定气坏了。” 穆天野大笑着回答: “岂止啊,我爹气得直接把那伙人牙子剁了,然后挨家挨户把被拐跑的孩子送了回去。” “穆辉前辈果真是大侠。” “这话没错,我爹这人讲义气。那人牙子一共拐了十多个孩子,全都是在和安城拐的。把那些小孩儿都送回家之后,还剩下两个孩子找不到家。” “怎么会找不到?父母已经离开和安城了吗?” “那两个孩子是用来打掩护的幌子。他们打小就被各自的父母卖了,被迫跟着人牙子到处跑。人牙子先把其他孩子拐来,然后换个地方,让这俩孩子开始哭,引得各家好心的贵人来买余下的孩子。” “太过分了……” “可不是嘛,那时候我七、八岁,这两个孩子才三、四岁的样子。我爹不忍心,就把他们一起带回了北原。” “他们就是穆晓和穆雅?” 穆天野笑着点头,调侃着自己从小的玩伴: “穆晓是个闷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穆雅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对穆雅表明心意,结果笨嘴拙舌的,反倒把穆雅惹生气了。” 说到这儿,穆天野笑得喘不上来气,靠在树干上: “当天晚上,穆晓抱着酒坛子嚎了一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怎么办。我能说咋办,我又没经验!结果到最后,人家小两口和和美美儿女双全,开始反过来笑话我。” 他语气中的幽怨太明显,惹得月予忆忍不住笑着说: “你又在怨我了。” “我没怨你,我怨那封退婚书呢。” 穆天野顺手拔了棵野草叼在嘴里,枕着胳膊倚在树干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跟月予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没话找话也不至于找来这么多废话。 怎么在月予忆面前,自己的话这么多。 只是看着她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样子,整颗心就暖融融的,像被泡在了蜜罐子里。 穆天野低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话着心里憋不住事的自己。 那个问题,他还是想得到答案。 正此时,月予忆轻声开口: “你刚才那个问题,关于……我愿不愿意与你成婚,我想到答案了。” 穆天野一怔,猛然弹坐了起来。 ------------ 第122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就是喜欢我 穆天野慌里慌张地坐起身,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做完这些,又赶紧转过去吐掉了嘴里叼着的野草。 他热切地向前探身望着月予忆,等着她的回答。 月予忆哑然失笑: “你……”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哦!是不是我离得太近了,那我往后一点。” 穆天野往后挪了一点,眼神依旧没从月予忆身上移开。 月予忆笑着问: “你刚才不是说,只是随口一问吗?” “是啊,但是既然你愿意告诉我答案,那我当然要听清楚。怎么着,你又不想说啦?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月予忆你不许耍我寻开心,这儿就只有点点一匹马,你要是耍赖,它可追不动。” 月予忆被逗笑了,穆天野看着她的笑脸,也扬起了嘴角,酒窝再次浮现。 他摆手说: “行了,不开玩笑,告诉我吧,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如果没有褚鸿振和寰天渊这些纷扰,我可能……” 在穆天野紧张的眼神中,月予忆缓缓说出了后半句: “……不会轻易同意这门婚事。” 穆天野眨了眨眼,心中还没回过神,眉梢眼角先耷拉了下来。 他愣了一会儿,慢慢地缩回了向前探着的身子,低声说: “哦……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穆天野想过有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也早就想好了,不要追问更多。 可还是在意得要命。 他重新吸了一口气,问: “那,为什么不同意?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啊这句我刚说过一遍了……啧,你知道我意思对吧?” 月予忆看着明显失望低落下来,又强撑着不脸色太难看的穆天野,忍不住笑了,说: “因为北原穆家的穆天野少主,在江湖中的名声实在有些糟糕。比如,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目中无人的纨绔。就算有我爹娘给穆辉前辈、给你的人品打包票,我也不可能轻易同意。” 穆天野有些着急地说: “那都是谣传!谣传都不可信的,你如果见着我了,肯定就不那么想了!” 月予忆点头: “对,我不会轻信传言,但婚约既成,不可随意反悔。就算真的要退婚,总该有个理由。所以,我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是验证一下传言是否为真。” 她看着穆天野,眼神中满是笑意: “我一定会找个由头,到北原亲自见你。 “如果没有褚鸿振和寰天渊,八年前,兴许就不是你跑到问月河畔找我要说法,而是我跑到沧澜峰下偷着看一眼穆少主了。” 她……会来北原找我? 穆天野愣愣地听着月予忆的话,心中不由得开始构想着她所描述的画面。 她会怎么来沧澜峰,策马还是坐轿子?她来的时候,会是夏天还是冬天? 冬天吧,她自小在南城长大,还没见过北原的雪。 不对,冬天太冷了,冻着她可不像话。 如果要看雪,一定要把自己的貉毛大氅给她披上,然后到山里猎几只狐狸,或者兔子,给她做一件新的。 还要给她裁几身北原的衣裳,她这么漂亮,穿着一定好看。 穆天野逐渐扬起笑脸,连着声音也雀跃: “然后呢?见到我之后呢?” 月予忆有些出神,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似乎也在想象着另一种美好的可能: “见到你之后,你肯定要带着我东跑西跑,然后,我就会逐渐意识到,传言果真不可信,穆天野少主其实是个善良又热心的、侠肝义胆的好人。他可以被称之为少年侠客,也能担起未来的穆家家主名号。” 穆天野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 明明是深秋微凉的季节,穆天野的脸颊却泛着红,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羞。 到最后,明明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问题却犹豫着说不出口。 月予忆看着穆天野傻兮兮的笑脸,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缓缓闭上了嘴巴,颇有这个话题就此终结的意思。 这可急坏了穆天野。 他凑过去问: “你还没说完,然后呢然后呢?知道传闻都是假的,然后呢?” 月予忆忍着笑,故作茫然地问他:“然后什么?” 她憋笑的表情太明显,急得穆天野涨红了脸,大声地抗议着: “月予忆你就是故意拿我寻开心!你……你明明知道我问什么呢!知道传闻都是假的,然后,你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吗?” 终于问出口后,穆天野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但是话已经问到了这儿,他从来都不是逃避的人。 他抑制着加速的心跳声,不让它吵到自己,错过月予忆接下来的话。 月予忆认真想了想,轻声回答: “见到你之后,这门婚事,我就没什么不同意的理由了。” 她同意了。 穆天野的心跳再次失控,超载的喜悦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强忍着不让嘴角咧到后脑勺,却抑制不住从眼神中溢出来的情感。 穆天野就这样傻笑着盯着月予忆看,直看得月予忆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噙着笑意小声问: “你……这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 穆天野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月予忆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重新转过来看着他: “啊?” “啊什么啊,你愿意和我成婚,那你就是喜欢我!” 说完,穆天野为了佐证这句话,还自顾自地用力点了点头。 月予忆别开眼神,躲着穆天野炽热的眼神,迟疑地说: “这个结论好像……不太对劲吧?” 穆天野直接躺在了草地上,仰头对上了月予忆垂下的眼神,笑着反问: “有什么不对劲的?不管,我听见了,你愿意和我成婚,你就是喜欢我,不许耍赖!点点在这儿听着呢!” 月予忆眼神闪烁,继续躲避穆天野的视线。可穆天野丝毫不留给她躲避的余地,一定要和她对上眼神才罢休。 月予忆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笑着问他: “你很期待我喜欢你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 穆天野回答得太坦然,反倒让月予忆一时间没能应答。 红日西垂,月予忆苍白的脸颊被阳光添上了几分红晕: “这种话别……别说得这么轻率。” 穆天野笑了,他调整了一下角度,伸出手替月予忆挡住太阳,阳光顺势盈满了他的酒窝。 “这有什么的,喜欢就是喜欢,你不讨厌我吧?也不讨厌我喜欢你吧?那就得了。你要是乐意多喜欢我一点,那更好。” “不是,这不对……” “有啥不对?” “……我是鬼啊。穆天野,我,我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了?” 穆天野用胳膊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骤然间拉近了与月予忆的距离,近到月予忆能看清他眼中的笑意和爱意: “只要你不讨厌我,其他一切,我全都不在乎。” …… 【当前好感度:93%】 ------------ 第123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说我不傻 “穆天野……” “嗯?”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对。” “有啥不对的,又不是杀人放火。” 重新向着和安城启程的时候,又是日落时分。点点踏着余晖奔跑在原野上,风声呼啸,卷着穆天野的声音掠过月予忆的耳畔: “这事儿特别好理解,你要是也喜欢我呢,我就拿你当没过门的夫人。你要是不喜欢我呢……没有这种可能!你刚才都说了愿意和我成亲!” 月予忆被穆天野这不讲理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 她扶着穆天野背后的油纸伞,无奈地说: “我如今是鬼魂,这件事你没办法不在乎。” 穆天野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就是不在乎!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里面,又不是没有人和鬼最后修成正果的例子。鬼又咋了,你想想褚鸿振,再想想寰天渊那群魔教,他们不比鬼可怕吗?” “这不是能放在一起比较的事……” “我说是就是!诶呀你不用管我了,我就是乐意喜欢你,这事儿没得商量。” “但我不知道会在世间停留多久。穆天野,我终会消散的。” “浮沉方丈都说了,因果嘛,你和我的因果如果越来越深,说不定你就活过来了呢?” “人死不能复生,你……” “月予忆,你不喜欢我吗?” 穆天野突然转过头,问了这样一句话。 月予忆被问得措手不及,一时间没能回答。 穆天野看着她略显慌乱的眼神,笑着重新转了回去: “没否认,那就是喜欢我,这就行了。如果真有一天,你……消散在世间了,那我就给你守寡!” 原本悲伤的话被穆天野说得铿锵,逗笑了月予忆。 “你要给我守寡?” “对啊。到时候我就在沧澜峰上给你立个碑。我知道你想安葬在南城,那我就把这把油纸伞埋到北原去。你的骨片我还带在身边呢,你愿意留给我吗?不愿意的话,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就把它送回南城。” “你……不觉得晦气吗?” “这有啥晦气的,你看看卞淮那小子,傻兮兮地被骗了十几年,给仇人当挡箭牌,这才叫晦气呢。所以你愿意留给我吗?”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 “那就是愿意,行,我抱着自己老婆的骨片有啥晦气的。” “你什么的骨片?” 月予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穆天野。 穆天野连头都没转过来,语气稀松平常,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老婆啊。我都要给你守寡了,你当然是我老婆。” “不是,你等等,我……我给你写过退婚书了!” “那是印着满月印的假退婚书,不作数。” “我们还没成亲……” “那就成一个。等把褚鸿振宰了的,就回北原成亲。你们南城对成亲都有啥说道?按你们的规矩来,我无所谓。” “越说越不像话了。我已经死了啊,穆天野,你总不能,总不能和死人成亲吧?”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你要是愿意,我就去找媒婆打听怎么配冥婚。” “不行,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你不愿意?行,不愿意就不愿意。穆晓和穆雅当年成婚的时候就说过,成亲这事儿其余的都是走过场,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就行。啊,一人一鬼也行,必须行。” 穆天野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月予忆听,还是说给自己。 “真的,这世间的事儿没有多复杂。相爱就在一起,有仇就去报仇,喜欢什么就去做,不喜欢的就让它滚。” 月予忆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回答: “你说的对,洒脱一些或许能活得更自在。” “对吧?我就知道我这脑袋不至于傻到没救。” “你不傻。” “你别骗我啊月予忆,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你要是说我不傻,我……我真的信啦?” 穆天野的声音抑制不住笑意,他的鎏金发带飞扬在风中,如同他此时雀跃的心情。 发带不经意间拂过了月予忆的脸颊。 月予忆一时怔忪,试探性地伸手触碰了一下。 身前传来穆天野的声音: “嗯?你在揪我的头发吗?……等一下,你能碰到我了?!” 穆天野猛地勒住了马,匆忙转了过来,激动地看向月予忆。 月予忆差点被吓到。她眨了眨眼,回答: “是你的发带,我刚才碰到它了。” “那头发呢?能碰到我的头发吗?” 穆天野把自己的长发从身后全都拢了过来,递到了月予忆面前,满脸写着期待。 月予忆伸出手,试探地放在了穆天野的头发上。 落了空。 “不行。” 月予忆低声说完,默默收回了手。 穆天野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下去。 他瘪着嘴,刚想转回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 “诶,如果能碰到我的发带,那我的衣服呢?你试试!” 穆天野凑了过来,示意月予忆摸一下他的衣领。 实际上只要把胳膊伸过来,让月予忆碰一下袖子就可以了,穆天野却选了更加暧昧的距离。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 心中盼望这样的距离已经太久,久到这一瞬间的理智无法战胜心中叫嚣的情绪。 想让她触碰到,想让她感知到自己的温度,想用虚无缥缈的因果跨过生死的距离,直至从注定的命运手中把她抢回来,永远留在世间,留在自己身边。 想做的太多,而此时此刻,穆天野能做的只有抱有一份期待,等待着她的宣判。 丝丝缕缕的凉意围绕在身边,并非难以忍受的寒冷。 穆天野甚至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感受不到她的呼吸,听不到她的心跳。因此,被世人畏惧忌讳的“鬼气”,已经成了月予忆的魂魄依旧在他身边的最好证明。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穆天野已经凑到了月予忆面前, 太近了,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她微颤的睫毛,看到她慌乱地躲闪开的眼神。 穆天野轻笑着问: “害羞啦?” “没有,就是有点不适应,你……别离这么近。” 月予忆躲闪着穆天野过于炽热的眼神,然后伸出手,小心地放在了他的肩头。 刹那间,穆天野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因为这次,月予忆的触碰没再落空。 ------------ 第124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在担心我 就像一阵微风掠过肩膀,惹得衣袍被吹拂着颤动。 月予忆能碰到穆天野的衣服,穆天野却依旧感受不到她的触摸。 继续向前走的时候,月予忆原本扶在油纸伞上的手,如今环在了穆天野的腰间。 穆天野低下头,状若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月予忆苍白的手,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目不斜视地策马赶路。 看起来特别淡定。 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完全压不下来的嘴角、还有没办法藏匿起来的酒窝。 穆天野努力掩饰自己话语中的雀跃,故意抱怨着: “你就说这事儿它讲理吗!先是点点豆豆,再是发带和衣服,结果你摸不着的就剩下我了。诶,我要是把手缩进袖子里,是不是就能隔着布料碰到你了?” “还是,别了吧……这听起来好奇怪。” “好像是有点。算了,无所谓,你能多碰到一些东西就是好事。” “嗯。” “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不乐意说话?还是你听我说话听累了?那我不说话了,你睡会儿,不是,你歇会儿。” “没,不是因为你。我是在担心群英大会。” “在担心群英盟那边吗?没事,放宽心,群英大会是整个武林的大事,各路侠客都会来,褚鸿振不可能趁这功夫挑事。你不是说了嘛,他这人要面子要名声。” “还好卞淮已经看清了褚鸿振的嘴脸,如此一来,穆家就不会被抹黑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呢?” 月予忆顿了顿,诚实地回答: “如果放在之前被你这样问,我肯定要回答,是的,我在担心你。” 穆天野忍着笑着问: “那现在呢?” “……现在不敢说担心你,不然,又要被你误会成不像话的样子。” “我误会什么?怎么个不像话的样子?” “反正就是不像话……穆天野你别笑了,我说正事呢!” 月予忆扯了一下手中的布料,穆天野笑了好一阵子才说: “行了不闹了,没事,穆家才不会被褚鸿振的三言两语就给说垮。再说了,现在咱们这边占理,武林各路大侠又不眼瞎。” “不能掉以轻心,如今褚鸿振摆明了要把穆家拉下水,否则也不会给穆辉前辈写那封信。” “你说褚鸿振费这么大的劲,到底图个啥?要是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当个群英盟主,现在也能算是享誉天下的大侠。他倒好,非得勾连魔教修炼魔功,死到临头了又想要流芳百世,这不是做梦嘛。” “有了权势,想要力量,因此用良心去换。有了力量,又不想丢掉名声,于是把良心抛诸脑后,把昔日好友当作垫脚石和替罪羊。” “想不明白,三十年前我爹和你爹怎么能和他混到一块去?” “三十年前的褚鸿振或许还能称得上一句少年侠客,可惜,侠者褚鸿振早就被如今的褚盟主亲手杀死了。” 穆天野听完月予忆的话,长叹了一声: “你说得对,人是会变的。我现在就想着,怎么能一刀剁了褚鸿振的脑袋,然后给月家平反。” “还要揭发褚鸿振的罪行,抹除寰天渊的歹念,不让他们继续在江湖上作恶。” “没错。今年的群英大会肯定热闹。褚鸿振不是爱放火吗?我直接给各路大侠表演一个火烧褚鸿振助助兴!” 穆天野肆意嚣张的话语随着风声与马蹄声渐渐远去,没入了和安城。 …… 【主人,我加班回……我嘞个积分之神啊,穆天野的好感都95%了!】 【嗯哼?】 【那那那那您岂不是马上就要死遁了?!】 【这次不着急,以前期设定为准。浮沉方丈说过,月予忆的执念有两个,一个是褚鸿振,一个是穆天野。我总不能死在褚鸿振前面。】 【说的也是,那您是打算在好感度满了之后,再多留一段时间吗?】 【嗯……这次的死遁,换种有趣的方式吧。】 【您有什么想法?】 【积分商城打开一下,我换点道具。】 ……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穆天野一拍桌子,瞪圆了眼睛厉声质问。 他面前的男人吓得冷汗涔涔,颤声说: “我们也没想到少主您会关心这种事啊……” 穆天野闭上眼睛做了深呼吸,抑制住心头的焦躁情绪。 群英大会要提前了。 如今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 月予忆走了过来,轻轻扯了一下穆天野的袖子: “别难为穆达,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天云的信上不是说了吗,穆家的商队近来受到了针对,光是应付这些就够钱庄和镖局忙活了,哪还有时间想别的。” 穆达听到带着帷帽的陌生女人替自己说话,赶紧应和着: “少主,这事儿是我们不够谨慎。您放心,以后群英盟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不吃饭不睡觉也把消息送上沧澜峰!” 说完,他朝着月予忆感激地点头赔笑。 穆达从三十五岁开始负责穆家在和安城的产业,至今已经十余年了。穆天野是怎样从曾经的青稚少年成为现在的穆家少主,穆达看在眼里。 他知道,少主对待手下一向亲和,根本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桀骜顽劣。 如今少主发了这么大的火,看来群英盟确实出了要紧事。 只是不明白,家主不参与武林事端,少主也从来不关心群英盟的事。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少主刚到和安城,就开始打听群英大会。 还有少主身边这位陌生的姑娘…… 穆天野逐渐冷静了下来,脸色有些惭愧地向穆达拱手: “对不住了穆达哥,我实在是着急。你仔细给我讲讲,褚鸿振怎么说的?” 穆达赶紧回礼: “少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原本就是我们误了事……” “客气话回头再说,你直接告诉我,褚鸿振说啥了。” “褚盟主七天前发的告示,当天就传到了和安城这边。大概意思是,褚盟主在和寰天渊交手的过程中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他担心自己来不及见证新盟主的诞生,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把群英大会提前至十月。” 穆天野低声骂了一句,又问穆达: “新盟主如今都有哪些人选?” 穆达努力地回忆着,最后只能为难地摇头: “少主,咱们穆家从来不掺和武林这些事,我实在不清楚。” 穆天野攥紧了拳头。 穆达凑上来问:“少主,有什么是兄弟们能帮得上忙的?” 穆天野坐回花梨木椅中,随意摆了摆手,疲惫地回答:“暂时没有,等我想到了再找你。” 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褚鸿振这个老畜生还真有本事,临死都要给自己造势。 月予忆站在他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 “从长计议吧,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连卞淮都不知道这件事,可见褚鸿振铁了心要给自己捏造一场风光大葬。一路奔波辛苦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穆达看了看女子落在少主肩头的手,又看了一眼脸色和缓了许多的少主,福至心灵地大声说了一句: “少夫人说的是!” 穆达这一嗓子,给自己喊来了一个大红包。 ------------ 第125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只能相信我了 在和安城休整了一日,第二天上午,豆豆带着竹筒飞到了穆家钱庄。 穆达认得这只跟在少主身边许多年的苍鹰,他赶紧叫手下的兄弟准备好上好的禽肉,喂着累到力竭的苍鹰。 “豆豆好样的!” 穆天野捋着苍鹰身上的羽毛,收获了豆豆锐利且不屑的眼神。 豆豆举起爪子,示意穆天野取下竹筒。 这次的竹筒重得反常,怨不得把豆豆累成了这样。 穆天野拆着竹筒犯嘀咕: “又是穆天云那小子写的?……太好了,不是天云的字,是穆雅写的。” 月予忆凑近,看着纸条上密密麻麻的清秀小字,默念着上面的内容。 相比于此前穆天云写的那封过于华丽的书信,穆雅写得相当简洁明晰。信上说,穆晓已经带着浮沉方丈到了沧澜峰。 算时间,就是穆天野和月予忆到了和安城的那一日。 浮沉方丈和穆辉把眼前的形势整理了一遍,让穆雅写信告诉穆天野和月予忆。 “褚鸿振果然好面子,看这信上的意思,我爹已经料到这次的群英大会上,褚鸿振要针对穆家了。” “毕竟褚鸿振是穆辉前辈曾经的朋友。” “跟我爹当朋友,他也配!” “穆辉前辈的意思是要攻破褚鸿振的心理防线,此人年少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大侠引领武林,还要歼灭魔教流芳百世。穆辉前辈如今一定也很痛心吧……” “没事,我爹看得开。这后面写的什么我看看……他和浮沉方丈也要去群英盟?他俩凑啥热闹啊!” “毕竟是昔年旧友,很难释怀吧。” “这老头前几天刚被气吐血,这好不容易醒了,万一再受点刺激怎么办?” “别担心,穆辉前辈一定会有分寸。” “行吧,由他折腾,他身子骨硬朗着呢。我爹还让我去找祝家家主帮忙。这倒是,祝家肯定被邀请了。诶,按照辈分我应该叫祝家家主什么?” “可能是……远房表舅?” “算不明白,我娘和祝家那边的关系乱糟糟的。不过没事儿,我这个表舅是个好人,不然穆辉和浮沉方丈不可能那么快就到沧澜峰了。” “没错,有东涯祝家的帮助,我们的胜算也会大一些。” “西洲那边……我之前跟着商队跑西洲的时候,确实和蓟家有交集,但是不多。如果咱们能争取到蓟家的支持那就最好,可惜现在时间太紧,蓟家只要没被褚鸿振彻底蒙蔽就是最好的结果。” “西洲被寰天渊荼毒至深,如果得知褚鸿振的勾当,蓟家必然知道该做什么。” “你说得对,武林还是好人多。啊,我爹还说他要带上佐证,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爹那儿肯定有扳倒褚鸿振的证据!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在磨叽啥,躲在北原有啥用,直接和褚鸿振当面决斗多痛快!” “穆辉前辈手中的未必是直接证据,否则前辈不会蛰伏至今,褚鸿振也绝不可能任由这证据留在穆前辈手中。” “你说得也对……唉,他们从沧澜峰到群英盟,怎么着也要三四天吧?” “如果顾及穆辉前辈的身体,或许还要更久。” “那就按七天来算。这七天咱们怎么办?在和安城一直待着不是个办法,直接去群英盟?你看这信上写了,浮沉方丈占了一卦,我们此行虽然有困难,但最后会成功的!” “嗯,我相信浮沉方丈所说的话。” 他们默契地不去谈论信上的另一句刺眼的话。 “方丈说,因果既定,无可更改,惟少主和月姑娘得偿所愿。” 既定的因果是什么,月予忆与这世间的因果又还剩多少,穆天野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比起因果,月予忆留在世间更大的凭靠,是“执念”。 这执念或许是褚鸿振的死,又或许是武林的重回太平。不管哪一种,在这次群英大会后,月予忆的执念都会有所消散。 执念不再的鬼魂,会变成什么样子? 穆天野不敢想,他只能揪着一缕“因果”,沉默地等待着故事的结局。 他把字条收好,脸上依旧是爽朗洒脱的笑: “穆晓和穆雅都要过来,就剩下天云自己看家,这小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他一定可以的。你说过,穆家没有孬种。” “这话我爱听!痛快!咱们现在干什么?启程群英谷?” 月予忆轻轻摇头: “先不着急,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嗯?怎么突然这么客气?我手下这帮兄弟都喊你少夫人了,你还和我客气啥!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把命门心法留下来。” 月予忆沉静地说: “苍天开眼,让我的魂魄没从世间消散,让我有目睹贼人伏诛的机会。但那并不是结束,褚鸿振死后,寰天渊依旧是隐患。如果我魂飞魄散了,命门心法绝对不能随着我一起消失。除了你之外,把心法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穆天野听到一半就皱起了眉头,等月予忆说完,他的眉毛紧紧拧着,勉强笑了笑: “好好的,说什么魂飞魄散。这才哪到哪,褚鸿振死了之后,你还得看着我杀上寰天渊,割下魔教贼人的脑袋呢!” 月予忆淡笑着摇头: “我不知道自己能停留在世间多久,即使我不消散,如今我这个状态,命门心法也不能只停留在我的记忆中。” 说完,她不等穆天野继续说什么,露出了恳求的眼神: “穆天野,拜托了,如今我能相信的只剩下你了。” 穆天野看着月予忆澄澈的墨色双眸一时失神。 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回神后,他脸颊微红,故作淡定地回答: “行行行,你……别这个眼神看我,你想让我做的事我啥时候拒绝过。那我要怎么做?” “我会把心法口诀背下来,拜托你誊抄在册,多谢。” “好,但是咱们事先说好了啊,你不许嫌我写字难看!” 月予忆轻笑着点头。 …… 命门心法的誊抄因为一种尴尬的原因而停滞在了开头。 “凝神太虚,荡秽三息三闭气。” “凝……神……太……虚……等一下等一下,这句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你再说一遍?” “荡秽三息三闭气。” “荡……什么?” “秽,污秽的秽。” “……” 穆天野手中的毛笔顿在了半空。 比字迹凌乱潦草更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他不会写字! ------------ 第126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好可爱 穆天野欲哭无泪。 现在怎么办,找个手下进来帮忙? 不行,倒不是不信任自己手下的兄弟。 “如今我能相信的只剩下你了”。 月予忆这么相信他,他怎么能说自己做不到! 但是! 话又说回来了,有些事确实不是靠着信念就能做到的…… 不知不觉,穆天野和月予忆已经在书房里窝了一整天的时间。 穆天野沮丧地又拿来了一大摞纸,艰难地在桌子上划拉出来一片空地放下。 桌上乱成一团,被穆天野拿来练手的、学习生僻字的草稿,如今铺满了一整桌。 穆天野的头发都被他揉成鸟窝了。 爹娘生他和穆天云的时候,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才让穆天云就是没有一点武学天分,让他就是不擅长读书习字。 眼看着一整天时间就这样被浪费,写下来的心法才堪堪然三张纸,穆天野终于崩溃了。 “我就是个废物。” 他左手拄着腮,右手握着笔,生无可恋地喃喃道。 月予忆见到他这个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她出言安慰: “没关系的,心法口诀本就晦涩,你已经很努力了。” 听到这话,穆天野重新来了精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捋到了脑后。 绝对不能让月予忆失望! 穆天野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结果动作太突然,手中一时脱力,差点把毛笔甩出去。 月予忆下意识伸手去接。 就在这一瞬间,穆天野与月予忆的手重叠在了笔杆上。 穆天野呆滞在了当场。 他大气都不敢出,僵硬地感受着自己的右手被一阵冰凉的气息包裹在其中。 月予忆的右手像是一团虚幻的影子,重叠在了他的手上。看上去就好像……他们此时是十指相扣的。 手中传来的分明是凉意,穆天野的脸却腾得一下烧得通红。 月予忆似乎没注意到穆天野的反常,她诧异地低呼了一句: “我可以碰到这支笔。” 说完,她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把心法默写下来了!” 虽然知道月予忆说这话绝对不是在笑话自己,穆天野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穆家请了多少教书先生,花了多少功夫要穆天野好好温习功课,穆天野从没听进去过。 结果到现在,他居然后悔了。 自从认识月予忆,穆天野念叨“早知道”这句话的频率就格外得高。 他干巴巴地说: “那……你自己写?” 说完,穆天野不舍地松开了手。 就在他的手掌离开毛笔的同时,笔杆从月予忆的手中滑落了下去,笔尖的墨迹在纸上洇成墨团。 穆天野和月予忆都愣住了。 月予忆率先反应了过来:“可能只有你握着这支笔的时候,我才能碰到它?” 穆天野依言重新拿起笔杆,果然,月予忆再次触碰到了笔杆。 穆天野的笑容逐渐浮现出来,并且越发荡漾。 这可不是他想占便宜,这是天意啊!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月予忆说: “按照现在的情况,要想抓紧时间,就只有一种办法了。咱们两个一起握着笔,然后你控笔默写。” “嗯。” “所以你抱着我,还是我抱着你?” “……啊?” “啊什么啊?你仔细想想,最方便的只有这两个姿势吧!” 月予忆诧异地看着穆天野一脸泰然的表情,慌乱地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这太不像话……” “这怎么就不像话了?你想想,两个人一起拿着笔,除了我说的之外,哪还有其他方法了?” “我……我可以站在你身侧的。” “你站在侧面,写歪了怎么办?” “那你站在我……不行,你一直弯腰站着会累。” “对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心疼我。” “我不是……我……” 面对穆天野强盗一般的逻辑,月予忆显然占了下风。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穆天野的笑意逐渐加深。 最后,穆天野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 “你抱着我太勉强了,还是我抱着你吧。来来来,你直接坐我腿上。” “啊?!不行不行不行……” 月予忆连连摇头后退,眼神飘忽着不肯和穆天野对视,看得穆天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都能想象到,如果月予忆此刻是个活生生的人,绝对已经羞红了脸。 她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更喜欢了。 穆天野抱着胳膊坐在梨花木椅上,傻笑着等待月予忆的选择。 过了没一会儿,月予忆眼神一亮: “我想到办法了!” …… 第二天,穆天野哀怨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月予忆,感受着从左手传来的微凉温度。 行吧,至少问题解决了。 穆天野任由站在桌子另一边的月予忆带着他手中的毛笔,在纸上落下一行行字迹。 他根本不想去管纸上写的都是什么。 反正看不懂。 一直弯着腰,月予忆真的不累吗?诶,让点点进来书房,趴在地上,然后让她坐在点点身上? 门太窄了,点点好像进不来。 和安城这镖局设计得就不合理,桌子怎么就非得放在书房里?放在花园和马棚里面不行吗? 幸亏月予忆不会累。 虽然这么说,穆天野倒是更希望,月予忆能重新感受到什么是“累”。 她都站着写一上午了。 她记性真好,脑子也聪明。 她字迹好工整啊。 她真好看。 穆天野直勾勾地盯着月予忆看,直到月予忆忍不住小声开口; “你别一直看着我……” “啊?我以为你发现不了呢。月予忆,做人……不是,做鬼……也不是,反正你不能不讲理,我不看你还能看什么?” “你要不,看会儿书?” “我像是爱看书的人吗?” “那你……看话本子?” “不看,话本子没你好看。” 月予忆被噎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匆匆低下头,加快了默写心法的速度。 穆天野的酒窝变成了半永久。 …… 沧澜峰外两千里的驿站中,穆晓和穆雅照料着三匹快马。 穆辉对着浮沉方丈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咋样?浮沉老兄还行吗?” 浮沉方丈笑呵呵地回答: “贫道还没老到那种地步。倒是穆贤弟,不至于再累到吐血吧?” “你个老不死的看不起谁呢!我身子骨比你硬朗多了!” “哈哈哈哈哈……看穆贤弟这中气十足的样子,贫道就放心了。行了,省点力气,留着到群英盟骂褚鸿振去。” “骂他还用省啥力气?他个该千刀万剐的狗杂种……” 不远处,穆晓默默地捂住了穆雅的耳朵。 穆雅朝着穆晓翻了个白眼,继续给乌雪喂着马草。 过了好一阵子,穆辉终于歇了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一半因为生气,一半因为骂累了。 浮沉方丈长叹了一声: “当年咱们这些人里,月贤弟最擅调养身体,谁能想到他成了走得最早的那个。行了,歇会儿吧,现在骂褚鸿振有什么用。” 穆辉怒气冲冲地把空酒碗撂到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穆辉终于平复了心情。 想到被贼人屠杀灭门的月家,穆辉苍老的眼眶再次泛上了泪光。 他哑声问浮沉方丈: “你再好好给我讲讲,月家那丫头……现在咋样了?” ------------ 第127章 桀骜世家侠客:命门心法 一连五天,穆天野和月予忆都窝在书房里。 穆天野左手顺着月予忆的动作,握着笔在纸上划拉,右手适时磨好墨汁,拿来新的纸张。 命门心法之所以被寰天渊如此看重,就是因为在秋水泓之后,再无人能破解寰天诀的“命门”。 月予忆默写的不止是命门心法本身,还要写它如何能化解寰天诀、又如何能补全寰天诀的缺漏部分。 除了口诀,还有内力流转的图示、配合运功的招式。这些全都要从月予忆的记忆中复现,重新落在纸张上。 时间实在紧迫。 到最后一天,为了抓紧时间,穆天野直接睡在了书房,任由月予忆握着自己的手继续默写心法。 五天时间,月予忆默写出来的纸张堆了厚厚一摞。 第六天的清晨,穆天野睡眼惺忪地醒来时,月予忆刚好在纸上落下最后一行字迹。 她看到穆天野醒来,怔了一下,把最后一页纸收好,有些愧疚地问: “你的手酸了吧?” 穆天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还沙哑着的嗓音回答: “……没事,这算啥,你都写完了?” “嗯,都写完了。” “赶紧歇会儿,是不是还要装订成册,你歇着吧放那儿我收拾。” “没关系,我能碰到这些纸张,我来装订就好。你去收拾行囊吧,该出发了。” 穆天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左手,转过头,又在月予忆看不见的地方龇牙咧嘴地活动着手腕。 写字怎么比舞刀弄枪还要累。 幸好都忙活完了。 他看着月予忆认真地装订着纸张,心中生出几分感慨。说出去估计都没有人敢信,这几册心法足以颠覆整个武林的命运。 现在这些心法要由他守好了。 穆天野低头,思考着把心法藏在哪儿最妥当。留在和安城肯定不行,必须随身带着的话…… 月予忆的骨片还贴着他心口放着呢。 那,就在内衬再缝另一个结实的口袋吧。 …… “月丫头死得惨啊,从背后被人一箭穿心。说不定,临死都不知道是谁射的箭,不知道张弓之人是不是自己曾敬仰的哪位群英盟大侠。” “呸,群英盟有个屁的大侠,全都是被褚鸿振哄得团团转的傻子!” “褚鸿振此人心思缜密、最擅长表面文章,这是我们都清楚的事。可惜啊,可惜……” “我都没见过月予忆那丫头呢。当年和月宁明开玩笑说要给两个孩子定亲,谁承想现在成了这样。暧,浮沉,月丫头真的不能活过来了吗?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穆贤弟,你这可不是为难贫道,这是为难苍天。” “别在这儿跟我呜哩哇啦绕弯子,你既然能看到月丫头的过去,怎么就看不到她的未来?你都能看见她是怎么死的,怎么就不能看看她是怎么活的?” “穆天野小友这不讲道理的性格果然随了你。” “滚蛋!” “我倒是想问问穆贤弟,如果月丫头一直只能以魂魄存在于世间,穆天野小友偏偏对她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怎么办?” “那是他俩的事儿,我管不着。” “哦?” “你这是啥眼神看我?咋了,我年轻的时候想作什么幺蛾子,我爹拦得住我吗?穆天野个混小子,主意正着呢,他要是这辈子真就非月丫头不可了,只要月丫头没意见,随他俩的便。” “穆贤弟活得豁达。” “人就这一辈子,可不是得豁达一点。” “那如果,月丫头的魂魄不久就要消散,又该怎么办?” “……月丫头命苦啊,都没来穆家好好吃顿饭,人就这么冤死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这当爹的,也就只能教穆天野那小子如何学着释怀了。” “是啊。” “等会儿,魂魄消散?你是不是已经看到月丫头的未来了?别跟我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月丫头是不是要出事?!” “唉,穆贤弟,贫道自始至终都看不破啊……” …… 【主人,好感度98%了。】 【好。】 【褚鸿振那边还需要补拍吗?】 【不用了,到这里就可以把所有剧情线合在一起了。到群英谷之后,拍个俯瞰镜头,然后来个长镜头从空中拉近到群英盟,给褚鸿振拍个不露脸的近景,再回到我们这边。】 【明白!】 …… 临行前,穆天野给自己重新装点了一番。红宝石用珠线缀在额前,织金发带上是云中飞鹤的纹样,鎏金蹀躞被仔细打理,朱红色的圆领袍上用金线绣着老虎的纹理。 “怎么样!好看吗!” 穆天野站在月予忆面前,兴奋地张开手臂。 月予忆被穆天野这一身的珠光宝气晃得晕眩。 她好笑地问: “你这是要去晃瞎褚鸿振的眼睛?” 穆天野哼笑一声:“那还真是便宜他了。唉,可惜你没法换一身衣服,不然我给你也打扮成这样多好。你打扮起来肯定漂亮。” 旁边的镖局伙计都在偷笑着,眼看着月予忆的眼神又开始不自在地从自己身上刻意飘走,穆天野回头笑着训了手下们一句: “别杵在这儿看热闹了,给你们少主和少夫人备马去!” 点点这几天休息得不错,还换上了一身新的装饰,此刻精神得很。一切准备好后,穆天野和月予忆再次启程。 他们没再刻意掩饰行踪。 如今已经没必要了。 “我爹和浮沉道长算时间也快到群英谷了吧?” “应该是的。” “等到了之后,先去找祝家家主聊聊,串个亲戚,然后找各路门派的掌门都好好唠一唠。” “我们可能会四处碰壁,毕竟褚鸿振近来给穆家造了不少谣。” “没事,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多少忙,混个脸熟就行,顺便打探一下各路竞争对手的实力。” “什么竞争对手?” “群英盟主的竞争对手啊。” “……啊?” 穆天野大笑一声,扬声说: “群英盟被褚鸿振嚯嚯了这么多年,总得有个靠谱的大侠把群英盟重新收拾一遍。你想想,现在江湖上有几个靠谱的大侠?一个个的脑子还没我好用呢!” “等等,你的意思是……” “这群英盟主,还不如让我来当!” ------------ 第128章 桀骜世家侠客:卞淮的证据 距离群英大会还有七天。 进入群英谷后,穆天野就敏锐地意识到,他和月予忆已经被盯上了。 不意外,褚鸿振肯定提防着他呢。 但他肯定想不到,自己身边的“神秘女子”,是本该死在他手中的月予忆。 穆天野对试探或者嘲讽的言论丝毫不在意,在别人问起身边面纱女子身份的时候也保持着闭口不言。 他和月予忆住在了群英客栈中。如今来参加群英大会的武林人士全都聚集在此,客栈中热闹非凡,暗潮涌动。 穆天野选了两间背阴的屋子。他没有刻意选个隐蔽的位置,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宣告自己的到来。 毕竟此时,大家对下一任群英盟主的关心,要盛于针对穆家的传闻。 挺好,不至于太引人耳目。 “所以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穆天野关紧了门窗,诧异地看着把自己裹成了粽子的卞淮。 卞淮小声回答: “这些年,我隐藏身形和寻人探物的本事都练得不错。” “行,有本事。那你又是怎么溜出来的,褚鸿振不是不让你见外人吗?” “褚鸿振现在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要被寰天诀反噬,只能把自己关在密室里才能躲避众人注意。我趁着这功夫出来的。算时间,他的反噬还有一刻钟。” 穆天野听到这儿,吓得连忙催促: “那抓紧时间,你发现什么了?” 卞淮看了月予忆一眼,从怀中取出了几张带着几处奇异孔洞的纸: “月姑娘,你让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 穆天野接过那几张纸,皱眉翻看着: “这都是啥?” 卞淮回答:“都是褚鸿振对寰天诀和命门心法的研究记录。” 穆天野快速翻看着那些新旧不一的纸张,越看越震惊。 这些纸张上面不仅有着对寰天诀的记载,还有褚鸿振对自己内力状态的记录。几张看上去时间没有多久的纸上,甚至还有“武林至尊”、“凭什么我做不到”、“都去死吧”之类的癫狂话语。 纸张上面还沾染着斑斑血迹,写下这些的时候,褚鸿振的状态一定失控了。 月予忆面露诧异: “我本想着,褚鸿振与寰天渊勾结的证据能找到只言片语就是难得了,没想到如此详细。少堂主,你确定这些是褚鸿振亲笔写下的吗?” 卞淮肯定地点头,声音低哑: “褚鸿振为人狡猾谨慎,这些年给外界所写的书信从来都是由我代笔。只有在躲进密室的时候,他才会用自己的笔迹记下这些。” 听到这儿,穆天野突然反应了过来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一步冲上前,揪住了卞淮的衣领,拧紧眉头厉声问: “那封印着残月印的信,是你写给我爹的?!” 卞淮没有抵抗穆天野突如其来的发难,他任由满眼愤怒的穆天野牢牢攥着自己的衣领,然后艰难地说: “对不起。” 按照褚鸿振的要求写下那封信的时候,卞淮并不能理解信中深意。如今回想,穆辉前辈必然因为那封信受了不小的刺激。 月予忆站在一边,没有阻止穆天野的行为。 穆天野有分寸,他内心的愤懑也确实需要一个宣泄的由头。 过了一会儿,穆天野的呼吸声逐渐平复,眼底的红血丝也褪了下去。 他猛地甩手放开卞淮,冷声说了一句: “算了,你也挺无辜的。这事儿没完啊我告诉你,还有上次你朝我放暗箭,我可都记着仇!” 卞淮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回答: “穆少主和月姑娘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卞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得了,扯什么死不死的,正事还没说完呢。” 穆天野哼了一声,扭头走到了一边。 月予忆走上前,温声问: “少堂主,你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卞淮笑了笑,举起了袖中藏着的弩箭: “我们钧羽堂的弩箭不止能杀人于百里之外。前日褚鸿振反噬开始之前,我跟着他到了密室外的百米处,在他关门之前,我用一根细针抵住了门缝。之后,算着他意识最模糊的时候,我溜到了密室门口,用弩箭飞钩从桌上勾了几张纸出来。按照褚鸿振的性格,余下的纸张一定已经被烧成灰了。” 穆天野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万一被褚鸿振发现,你不就死定了吗?” 卞淮苦笑了一声: “事已至此,我早就不怕死了。月姑娘说这些证物能助力你们揭发褚鸿振,那我说什么也要把它们拿到手。昨日,趁着褚鸿振反噬加重,我直接溜进了密室,找到了他之前字迹的残留。” 穆天野明白,卞淮做这些的时候,绝对已经豁出去了。 他轻咳了一声,别扭地说: “辛苦了兄弟,干得漂亮。你确定没被发现吧?” “没被发现,否则我根本过不来。” “你运气怪好的,这样都没被抓个现行。” “或许吧。” 卞淮勉强笑了笑。 前半生已经习惯了不幸,终于有一次得以被幸运垂怜。上天一定也看不惯褚鸿振的勾当。 月予忆向卞淮拱手,认真地说: “无论如何,少堂主,多谢。” …… 【主人,如果卞淮去偷拿这些信物的时候,你没有给褚鸿振加上障眼法debUff,会怎么样?】 【以褚鸿振谨慎的性格,他肯定要把纸张清点之后再烧毁。一旦发现少了几张,卞淮必然会最先被怀疑和灭口。】 【怪不得您事先就用积分换了道具!】 【嗯。剪辑卞淮秘密行动那一部分的时候,记得着重渲染一下紧张悬疑的氛围,背景乐和剪辑节奏都要把握好。】 【明白!】 …… “搞定了一件大事!” 穆天野小心地收起带有褚鸿振字迹的纸张,大笑着对月予忆说: “我爹和浮沉方丈快到了,祝家家主那边也打了招呼,再有卞淮这边的人证物证,绝对稳了!” 月予忆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她笑着问: “所以,你真的想当群英盟主?” 穆天野正擦拭着九环刀和明水谣,听到月予忆的问题,他动作没停,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答: “倒不是想当群英盟主,主要是有些事儿好像只有群英盟主能做到。” “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寰天渊直接连根拔起。寰天渊为非作歹几十年了,之前的群英盟主全都管不动,褚鸿振这个不当人草畜生又只会说大话做大梦,还不如让我来!” “好,你一定可以的。” “你也这么觉得吧?” 穆天野得意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我对武林乱七八糟这堆事没兴趣,但是如果,我当群英盟主之后这个江湖能太平一点,那也挺好。诶,到时候你就是盟主夫人了,对不?” “……穆天野!” “哈哈哈哈哈哈……诶诶诶你别转过去啊,我不闹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想想把褚鸿振杀了之后怎么办。你想不想跟我回北原过年?” “和你回北原?” “对啊,你是不是没见过北原的雪呢?我跟你说,北原冬天的时候最好玩,大雪天之后的山头是白色的,月光照下来,整片雪地都闪着光,那比什么宝石都好看。” 穆天野放下手中的刀绢,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月予忆说: “反正月亮晒不着你,到时候给你裹上我的大氅,去沧澜峰顶堆雪人。怎么样?我堆雪人很厉害的!等年过完了,我就跟你回南城,顺路去东涯玩一圈,祝家有好多古书典籍啥的,你肯定喜欢!” 迎着穆天野写满期待的眼眸,月予忆笑着点头,眼神温柔: “好。” …… 【当前好感度:99%】 ------------ 第129章 桀骜世家侠客:她说我是真正的侠客 七日时间,穆天野和月予忆游走于各大武林门派中。 穆天野仗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强大社交能力,再加上这些年走南闯北练出来的寒暄本事,很快就和各大世家混了个脸熟。 至少是单方面脸熟了。 祝家家主得知了穆天野的意图,冷静地问: “有多大胜算?天野,如果你所言不假,那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不止是褚鸿振,更是来自群英盟和寰天渊的共同发难。” “放心吧表舅,一切都准备好了。” “祝家当然愿意站在你这边。我在群英盟中多少有些人脉,尽量帮上忙吧。天野,还有一事,你身边哪位姑娘……究竟是谁?” 穆天野顿了顿,笑着对祝家家主说: “她是最该亲手杀了褚鸿振的人。” …… 穆辉和浮沉方丈一行人在距离群英大会还有三天的时候,终于到了群英谷。 见到穆辉,穆天野满眼冒光: “老头儿你咋样了?” 穆辉骂骂咧咧地一巴掌拍在穆天野的后背: “你爹还没那么容易死!” 穆天野感受着身后熟悉的力道,咧嘴笑了: “成,没事就行。信上说你有啥证据带来了?快给我看看!” 浮沉方丈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穆辉问穆天野: “月丫头呢?” 穆天野一愣:“她在隔壁呢,你们人太多了乌泱泱的,我怕吵到她。你找她干啥?对了,你出去别瞎说啊,她还……还在世间这事儿,绝对不能让群英盟知道。” 原本想说“她还活着”,话到了嘴边又立即改了口。 穆辉当然明白穆天野刚才停顿的那一下是在想什么。 他一拍桌子,怒目圆瞪: “还用你小子在这儿跟我废话?!” …… “你这几天和我爹都聊什么了?” 群英大会前一日的下午,穆天野状若不经意地问。 月予忆坐在他对面,借他的手在纸上写着什么。 穆天野看不懂自己的左手都在纸上划拉出了什么内容,只能由着月予忆的动作。 月予忆低头一边写着,一边轻声回答: “聊了关于褚鸿振的事。如果要一举攻破褚鸿振的心理防线,我就必须对他有完全的了解。” “除了褚鸿振之外还聊啥了?” “还聊了一些穆辉前辈和我爹娘当年的事,穆辉前辈说,你和他年轻的时候的确很像。但他没有你胆子大,他没想过要去争群英盟主的位置,如今就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就没聊聊……关于咱俩的事?” “嗯?你刚才说什么?” 月予忆似乎忙活着手头的事,没听清穆天野的话。穆天野还没来得及把问题再重复一遍,月予忆已经停了笔: “好啦,你看看。” “看什么?” 穆天野把那张纸调转了方向。 月予忆解释道: “这是褚鸿振惯用的武学套路。时间紧迫,只来得及从穆辉前辈和卞淮的描述中拼凑出了这么多。但是没关系,如果真的要和褚鸿振交手,你不会落于下风的。” 她看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纸,表情呆滞的穆天野,笑着问: “怎么不说话?紧张了?” 穆天野缓缓抬起头,回答: “我想亲你。” “……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月予忆脚步慌张地从穆天野的房间里飘了出去。 转过身的同时,月予忆听到了穆天野抑制不住的笑声。 …… 【主人,你写的那些情报真的能帮上忙吗?】 【当然能。】 【可那些都是最基础的情报,随便在武林上打听一下就能问到手。】 【星目,我一直有个疑问。】 【主人您说!】 【为什么和我跑过这么多世界了,你的情商还是如此之低?】 【……嘤。】 【重点不在于内容,而在于这份情报本身,提前为明日的终局给穆天野上个激励bUff。】 【我懂了主人!现在是不是要筹备任务结算了?】 【真聪明。】 …… 穆家毕竟是北原最大的世家,群英盟不能苛待,给一行人安排了高台上座。 穆辉坐在最前面,穆天野和月予忆坐在他身后,浮沉方丈的位置离得也不远。 穆晓和穆雅没在这里。他们按照月予忆的安排,沿着卞淮提前留下的指引,绕到了两个隐秘的角落。 “上午那些人都是来凑热闹的吧?” 穆天野凑到月予忆耳边小声说。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群英台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在穆天野看来,这些人全都是花拳绣腿地假比划着。 有几个人他认识,身手绝对不止于此。这是在干啥,比武现场藏拙?就为了招式看起来好看? 月予忆带着帷帽,低声说: “上午那些人都只是幌子。” “什么意思?” “褚鸿振提前跟各门派打过招呼,上午登上群英台的这些侠客都不是真正要竞选盟主之位的人。他们只是在武林面前展示一番,给自己和门派挣点面子” “啊?” “这十八年,褚鸿振在江湖树立的威望不浅,他早就把武林当成自己的棋盘了。如果没有褚鸿振的授意,小门派和小世家不好出风头。而且算时间,褚鸿振今日的反噬还没结束,他不好出场的时候,正好让这些被他卖了面子的世家撑场子。” 穆天野听得云里雾里,穆辉转过来,笑骂了一句: “臭小子,你这脑子要是有月丫头一半好用,我就谢天谢地了。” 穆天野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我俩在这儿说话有你啥事儿,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等下怎么骂褚鸿振。”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你个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等会儿别给穆家丢脸,听见没?” “用不着你说,你等着把褚鸿振剁成馅就得了。” 月予忆忍不住笑了,问穆天野: “你说过,成为群英盟主之后,你要尽全力铲除寰天渊。这件事,你想清楚了吗?” “当然,我啥时候说过大话。” “那,你准备好让命门心法重现于世了吗?一旦此事被武林知晓,你就被架在了钢索上,只能一口气走到尽头,再也不能回头了。” “月予忆,我有个问题。” “你说。” “寰天渊有好人吗?秋水泓前辈这样的人,在寰天渊里还有第二个吗?” “我不知道,或许依旧有,或许没有,或许曾经有过,但已经被寰天渊清理门户了。” “那你说,寰天诀这样的功法还应该留在世间吗?如果寰天诀和命门心法配合,当世武林少有敌手。我想彻底毁了寰天诀,又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你是觉得寰天诀本身无罪,不该就此被毁掉。所以,想用命门心法改良它?” “我是这么想过,但是我……” 穆天野轻呼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有点害怕。寰天诀和命门心法如果都到了我手中,我会不会忍不住追求天下第一的位置?” 穆天野知道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会在何处止步?他的野心会不会最后毁了自己、毁了一切? 这些天,穆天野一直思考着,褚鸿振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褚鸿振。 月予忆明白穆天野的顾虑,她转过头,认真对穆天野说: “如果你想,你当然可以称为天下第一。但你永远都不会步入褚鸿振的后尘。” “真的吗?” “真的。穆天野,因为你守得住本心和良心。” 月予忆清冷的声线一如既往,安抚着穆天野不安的心: “十八年后的穆天野,依旧会是真正的侠客。我相信,你也要相信。” 穆天野握紧了手中的九环刀: “我会的。” …… 四方世家如今按照方位坐在群英台四周的高台上。 左手边是东涯祝家,沉稳严肃的祝家家主和穆辉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浮沉方丈坐在祝家和穆家中间的位置,他的出现似乎给周围带来了些许喧哗。 这老道士是谁?浮台观的方丈?浮台观是什么地方? 年轻的侠客们议论纷纷,年长一些的却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右手边是西洲蓟家,蓟家家主一身巫女打扮,银白色的头发被打理得妥帖,眼神雪亮锐利,丝毫看不出她此时已是古稀之年。 正对面的位置是空着的。 南城月家缺席。 月予忆凝望着对面的空位,眼神泛起悲痛和仇恨的巨浪。 穆天野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虚握着她苍白的手。 月予忆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低喃着说: “爹,娘,我来给你们报仇了。” 不远处传来喧哗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成了欢呼。 “褚盟主来了!” 伴随着热切的呼喊声和叫好声,褚鸿振拄着手杖,一步步登上了群英台。 这是穆天野第一次见到褚鸿振的样子。 和穆天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褚鸿振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神色甚至称得上慈爱平和。 不像是叱咤武林的群英盟主,反倒更像是哪个书香世家的儒雅长者。 褚鸿振第一眼就看向了穆家的方向,他显然早就得知了穆辉和穆天野的到来。他笑容丝毫未减,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穆辉拱手一拜。 穆辉狠狠啐了一口: “老畜生居然还有脸拿着傲世刀,呸!” 月予忆从褚鸿振登上群英台之后,身躯就止不住地颤抖着。她攥紧了拳头,刻骨的恨意让一片区域的温度骤然下降。 褚鸿振从穆家的方向收回目光,脸上笑容依旧从容,心里却暗自忖度着。 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是谁? 她给褚鸿振的感觉很奇怪,帷帽之下,锐利的视线直直扎在了褚鸿振的身上。怨恨、憎恶、这些情感对于褚鸿振来说再寻常不过。 可除了这些之外,褚鸿振从这视线中感受到了另一种奇异的感觉。 嘲讽、不屑、蔑视,甚至是比这些更为淡漠的审判。 就仿佛,她居高临下着,对褚鸿振无声地宣布—— 这一出谢幕的戏台,就要被她掀翻了。 褚鸿振将此归结为寰天诀的反噬还未消散。 如今不是胡思乱想这些事的时候,褚鸿振向着台下的武林侠士们张开手,脸上挂着沉稳祥和的笑。 是时候谢幕了。 “诸位,褚某在群英盟主的位置上备位充数一十八载,虽没能对武林有所建树,总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被狗啃了的良心吗?” 全场安静聆听褚鸿振最后的致辞时,这一声不加掩饰的嗤笑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满座寂然,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喧哗议论声。 褚鸿振顿住了。 他循声望向穆家的方向,只见一身北原服饰的年轻侠客从高台上轻捷地一跃而下,落在了原本只有褚鸿振一人的群英台上。 穆天野? 褚鸿振眯起眼睛,看着从背后抽出了九环阔刀的年轻侠客,笑着问: “穆少主这是何意?莫非是替寰天渊探路,看看如何一举攻入群英盟?” 在一片哗然声中,穆天野不怒反笑,朗声回答: “我是想和褚盟主算一笔账。” 褚鸿振面色不解: “不知穆少主有什么账,是一定要挑着此等功夫来算的?” 穆天野没搭话。他身后,戴着帷帽的女子自高台上翩然跃下。没人看清她用了何种轻功,是如何无声似鬼魅一般,落在了褚鸿振面前。 她的声音传至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想问问褚盟主,穆天野少主替南城月家收敛尸骨,被你称为伪善。那褚盟主勾结寰天渊、修炼寰天诀、残害月家满门致死,这种丧尽天良的行径,该被称为什么?!” 微风拂开白纱,让褚鸿振看清楚了那双眼。 一瞬间,褚鸿振如坠冰窟。 ------------ 第130章 桀骜世家侠客:拨云见日 帷帽下的这双眼睛,让褚鸿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两位故人。 比起这些,女子说出来的话更是让褚鸿振心头一紧。 褚鸿振按捺住心中的惊骇,沉声问: “你是何人,胆敢在此胡言乱语!莫非你也是寰天渊派来的妖人?” 穆天野一步步走近: “褚鸿振,你是不是和魔教勾结了太久,现在看谁都像妖人?” “一派胡言!” 褚鸿振抽出了手中的傲世刀,声音沉着: “你们二人在武林盛会上大放厥词,是何居心!莫非穆家也想和月家一样当武林的叛徒吗!” “你个老畜生还要不要脸了!” 一声怒骂从高台上传来,赫然是被气得嘴角抽搐的穆辉。 台下的群英盟护卫想要上台把穆天野和神秘女子拉走,却被穆雅制止了动作。 “无论群英台上出现何种变故,任何人不得插手。” 她把写着这句话的字条交给了护卫头领。 “……确实是褚盟主的字迹。” 头领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照指示静候在了台下。 穆雅在心底暗笑了一声。 这当然是“褚盟主的字迹”。 这么多年,褚鸿振传信给外人都是由卞淮代笔。如今他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台上,褚鸿振依旧说着道貌岸然的话,试图泼脏水给穆家。 “当着整个武林的面,二位谨言慎行。如今月家勾结魔教铁证如山,穆家是也想落得与月家一样的结局吗?” 穆天野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着月予忆此前嘱咐他的话。 “不要逐字逐句反驳褚鸿振的话,不要被他带着节奏。我们要做的,是把证据带到所有人面前。” 别生气,别失控,别被褚鸿振牵着鼻子走。 月予忆的声音适时传来: “十四年前,西洲钧羽堂被寰天渊灭门一事,褚盟主和在场诸位还有印象吧?” 褚鸿振皱眉,想到了前几日被他派去截杀穆天野的卞淮。 卞淮的身份被发现了?不可能,如果那样,寰天渊会有消息传来。 这是早就和寰天渊做好的交易,寰天渊教徒伪装成当年的钧羽堂弟子哄骗卞淮,此事天衣无缝,不可能被知道。 褚鸿振定下心神,做出沉痛的表情: “当然记得,当年群英盟拼尽全力,依旧未能保住钧羽堂,我每思至此倍感痛心。” “你真的痛心吗?” 这个声音从台下传来的时候,褚鸿振握着傲世刀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怎么回事?! 卞淮走上了群英台,手中的弩箭对准了褚鸿振,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褚鸿振心中暗叫不好,此时却顾不上去想卞淮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他沉声问卞淮: “这位少侠又是何人?” 卞淮冷笑一声,转身对台下一众武林人士大声说: “诸位,在下卞淮,钧羽堂少堂主。十四年前钧羽堂被寰天渊谋害,是月宁明前辈率领月家门徒来西洲援助。褚鸿振将此事居功,哄骗着我蛰伏于暗处十四年。这十四年,我被褚鸿振蒙蔽着做了许多错事,比如,他令我视月家和穆家为敌人,暗中谋杀穆天野少主!” 褚鸿振脸上笑容褪去,声音却依旧维持着镇定: “你究竟是何居心,居然在此造谣!” 卞淮没回答褚鸿振的话,而是一步步走近,逼问着他: “钧羽堂昔日六十七位幸存的弟兄,如今被寰天渊魔教尽数替代,是你指示的吧?他们的脸皮被活活割下制成人皮面具的时候,你在场吗?褚鸿振!你该拿什么给我的兄弟们偿命!” “荒唐!” 褚鸿振握着傲世刀的手都在颤抖。他厉声说: “此人冒充钧羽堂侠士,罪无可恕!”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他确实是钧羽堂的少堂主卞淮,老朽可以佐证。我认得他,也认得他手中的弩箭。” 卞淮的眼眶泛红。 这声音来自西洲蓟家的方向。 西洲蓟家的家主,蓟孤兰。 当年钧羽堂还未没落的时候,钧羽堂的弟子们曾到蓟家拜访过许多次。蓟孤兰在卞淮的心中,是祖母一般的存在。 这么多年,从未想过再见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高台上,一向冷静的蓟孤兰颤声问: “孩子,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卞淮哑声回答:“句句属实!” 褚鸿振趁着这一功夫,在心中构想出了另一套言辞。他沉下声音,对卞淮说: “卞淮,我原本担心你受刺激,才一直没有告诉你实情。十四年前你惊吓过度神智混乱,钧羽堂只剩下了你一人。我担心你难以接受,才找来六十七位小友假扮成你的兄弟。一直装作不认识你,也是想避免寰天渊对你赶尽杀绝。我一番良苦用心,想不到被你构陷至此!” 卞淮心中一惊。 当然不是再次相信了褚鸿振的话,只是惊骇于月姑娘的料事如神。褚鸿振找出的借口,和月姑娘的推测如出一辙。 如今那六十七具尸身不足以证明卞淮的话,褚鸿振仗着卞淮没有证据,自然可以编出新的谎言。 但没关系,这只是开始。 卞淮退到一边,穆天野轻蔑地笑着,走上前: “褚鸿振,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让卞淮来杀我,是给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因为我勾结魔教?” 褚鸿振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在心中构想着接下来该编织怎样的谎言。 穆天野接着问:“好,这笔账先放在一边,咱们接着说。褚鸿振,你想给自己修炼寰天诀一事找什么借口?” 他从袖中掏出了那几页沾着血迹的纸张。 褚鸿振瞳孔骤缩,下意识想看向卞淮的方向,又强忍着没有转过头。 怎么可能呢,那些纸张他全都烧干净了,就算卞淮知道密室,也不可能把这些纸偷走! ……不,先想想该怎么办。 穆天野已经将其中一张信纸递到了台下宾客的手中。 卞淮带出来的那些信纸如今被月予忆重新涂抹过,仅凭它们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寰天诀和命门心法。如此一来,信纸可以让任何人看到。 议论声逐渐传开,大家分辨不出那些残缺的心法口诀,却能看懂上面写着的疯癫话语。 穆天野直起身,举着另一张对褚鸿振说: “褚盟主要不要解释一下,你怎么这么关心寰天诀的反噬?你在这上面写的‘武林至尊’、‘都去死吧’又是什么意思?” 褚鸿振大笑一声,镇定地说: “穆天野,你凭着几张伪造出来的纸张,就要定褚某的罪?大家看清楚了,这上面的字迹根本不是我的!” 褚鸿振很清楚,如今武林上根本没有他的字迹流传。他这十几年从不亲笔传信,就是为了防备此时的情况。 帷帽下的女子冷笑了一声: “褚鸿振,你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故友,自然也不记得,你的字迹在武林上仍有留存。” 穆天野将手中的信纸尽数挥洒至台下,从袖中取出了另一样物件。 褚鸿振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穆天野看着褚鸿振的神色,心中说不出的悲凉。 他家老头儿信上说的“佐证”,如今就在这里。 那是三十年前,褚鸿振亲笔题字的逍遥扇。 “一泓秋水一轮月,今夜故人来不来。逐安三十六年,褚鸿振赠挚友穆辉。” 穆天野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扇上的题字,眼神悲哀,嗤笑着说: “褚盟主,逍遥扇跟了我爹三十年,就算你不承认,在场也有得是前辈认识这把扇子。你连逍遥扇都不记得了,又有什么资格拿着我爹锻的傲世刀!” 高台上,穆辉惨然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穆辉看着高台对面原本属于月家的空旷位置,眼角滑落了一滴浑浊的泪。 褚鸿振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慌乱的颤抖: “你……你们……” 还没来得及想出新的辩驳,神秘女子从穆天野的身后抽出了长剑,握在手中。 女子冷声说: “不承认没关系,幸亏你早就在武林中放出传闻,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修炼过寰天诀的人,骨头被烧灼后会呈现青白色带红纹的异状。” 穆天野笑着接过话: “没错,褚鸿振,砍下你的胳膊扔进火里看看,一清二楚。” 褚鸿振嘶哑着声音问神秘女子: “你究竟是何人!” 从看清她手中长剑开始,褚鸿振就心头震悚。她莫非是月家的人?怎么可能! 女子摘下帷帽,让在场所有人看清了她的容貌。 她剑指褚鸿振,朗声说: “南城月家,月予忆。” 褚鸿振心中大骇,惊得倒退了两步: “不可能,月家贼人已经尽数伏诛……” “月家没有贼人,勾结魔教为祸武林的贼人是你!” 月予忆怒喝一声,提剑刺来。 变故陡生,台下议论纷纷,还有依旧没搞清状况的人想来帮褚鸿振,却全都被拦住。 不知何时,祝家的高手们已经围在了群英台下,沉默地表明祝家的立场。 台上,月予忆和褚鸿振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刀光与剑影交织中,褚鸿振的语气骇然: “你还活着?!” “苍天开眼,让我化身厉鬼向你索命,还武林太平!” “月予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一错再错了!” 褚鸿振依旧没放弃对月家的诬陷,月予忆却根本没有和他废话的打算。 打斗中,褚鸿振用余光看着台下的各路侠客,逐渐慌了神。 他们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眼神?他们相信了? 不可能的,他的谋划不会出现丝毫纰漏。 他会带着整个武林的赞誉和敬畏退隐江湖,他会成为所有人眼中光风霁月的武林盟主。 褚鸿振这一生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成为天下第一的武林至尊,铲除魔教,流芳千古。 他为什么修炼寰天诀,为什么要忍受痛彻骨髓的反噬痛苦,都是为了整个武林! 否则这十八年,算什么! 月予忆的长剑步步紧逼,熟悉的明月剑法和那双眼睛让褚鸿振逐渐失去了理智。 他用傲世刀抵挡着月予忆的攻势,耳边却响起了穆天野刚才的话。 他配不上这把傲世刀? 明明是穆辉和月宁明配不上他的苦心! 命门心法出世有何不可? 就算寰天渊大举进攻武林会带来一场新的腥风血雨,至少能让寰天渊元气大伤。 单独修炼命门心法会爆体而亡又怎样? 这江湖中所有的侠士都喊着愿意为了侠义而献身,他们为了武林做出一些牺牲又何妨! 褚鸿振的理智逐渐被剑气搅散,他嘶声对月予忆吼了一句: “月家就该交出命门心法,让我一举攻上寰天渊!” 月予忆的剑法丝毫没有慌乱,她厉声诘问: “命门心法落到你手里,只会给武林带来动荡和浩劫。你要让群英盟众人用尸骨给你堆出一条功成名就的通天路吗?” 褚鸿振双眼通红,颤声吼着: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武林!” 明水谣在空中划过道道银光,伴随着月予忆的声音一并击穿了褚鸿振的心智: “如果真是为了武林,你就不会勾结寰天渊十余年,不会于魔教合谋残害钧羽堂等一众门派,不会把命门心法在月家一事告知魔教,不会谋害月家和穆家!褚鸿振,你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武林,实际都是为了自己!” 银光闪过,明水谣的剑刃直逼褚鸿振的喉咙。褚鸿振立即提刀躲闪,身侧却划过另一道狠厉的刀光。 九环刀劈下,这一刀用上了穆天野全部的力气,直接将褚鸿振的右手自手腕处砍断。 傲世刀依旧被紧握在断手中。 卞淮举起手中的弩箭,瞄准断手离弦,箭上的烈性火药一瞬间让断手燃烧成火团。 穆天野一个扫堂腿,让疼到嘶声的褚鸿振跪倒在了台上。 明水谣和九环刀一同架在了褚鸿振的脖颈旁。 拨云见日,阳光下,月予忆和穆天野的身影将褚鸿振笼罩其中。 火焰逐渐沉寂,傲世刀的刀鞘处,青白色的奇异骨片散乱。 月予忆沉声道: “褚鸿振,你该以死谢罪了。” ------------ 第131章 桀骜世家侠客:最后的七张符篆 【主人,好感度满了!】 【好,我这边还需要一点时间。】 【明白!什么时候给您加上debUff?】 【现在。】 …… 事已至此,褚鸿振当然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瞒不住了。 群英台下一片死寂,台上,褚鸿振低垂着头,突然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就连断臂涌出的鲜血都置之不顾。 “你有什么笑的资格?” 明水谣逼近褚鸿振的颈侧,带出一道血痕。 褚鸿振的笑声逐渐淡了下去,他仰起头,死死盯着月予忆的眼睛,哑声说: “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三十年前,没有直接从秋水泓的手中带走命门心法。” 他双目赤红,从容尽失,眼中的偏执与癫狂却越发深沉。 月予忆静静地看着他,问: “褚鸿振,你修炼寰天诀,究竟是想铲除魔教,还是想流芳千古? “看见我的时候,你畏惧的是我的死而复生,还是畏惧你的伪装要被揭发在世人面前? “这十八年,因你而活的人寥寥无几,却有多少侠客因你而死。 “褚鸿振,你对不起任何人,包括曾经的你自己。” 月予忆看着褚鸿振颓败的面容,问: “还记得那个问题吗。而今江湖,当是何人之天下?” 褚鸿振神色阴鸷,哑声回答: “当是强者之天下!” 穆天野嗤笑了一声,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南城月家的废墟上,他对月予忆作出了那番回答,而此时,这答案依旧未变: “江湖,当是侠之天下。” 风声将穆天野的答案送至在场所有人。 褚鸿振的眼神颤动了一瞬。在这最后一瞬间,他在后悔,在懊恼。 但他是在为自己的罪孽而悔过,还是在怨恨自己的春秋大梦最终未能实现,无人知晓。 “你是武林的罪人。” 月予忆冷声说。 褚鸿振一瞬间狠厉了神色,挣扎着从掌心打出了一道力量。 “小心!” 穆天野第一反应就是将月予忆推开,可在他意识到他触碰不到月予忆的一瞬间,月予忆已经迎了上去。 明水谣没入褚鸿振的心口,与此同时,一道力量自月予忆的手中打入褚鸿振的胸膛。 褚鸿振只觉得经脉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涤荡着,不是纯粹的疼痛,而是更为无力的绝望。 他这数十年所积攒的内功,以及经历了无数次反噬才保住的寰天诀,居然正在被逐渐消解。 听着褚鸿振绝望的嘶吼,月予忆平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悲哀: “这就是你不惜残害昔年旧友也要得到的命门心法。你想要它?那就让它送你走吧。” 绵延而磅礴的内力将褚鸿振的力量尽数消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褚鸿振的脸色寸寸灰败,他只能带着最深沉的绝望,走向此生狼狈的终点。 直至明水谣终于终止了罪人的心跳。 褚鸿振颓然倒在了群英台上,一双眼依旧不甘地望着那方独属于群英盟主的高台。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穆晓从褚鸿振的密室中出来,带回褚鸿振这些年为祸武林的更多罪证,带回被藏匿的双月印。 卞淮站在蓟孤兰面前,哽咽着说了句“前辈,我回来了”。 穆辉紧紧盯着对面原本属于月家的空位置,透过朦胧的泪眼,似乎看到了昔日的二位好友。 一位清朗如月,一位温柔似水。他们站在虚无之外,笑着向穆辉拱手一拜,随即消散于苍穹之下。 群英台上,穆天野的灵魂深处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有那一个瞬间,穆天野恍然觉得,原本该死在群英台上的不是褚鸿振,而是他。 喧哗充斥着整个群英谷,哭声、怒骂声、喝彩声、更多人高呼着穆天野和月予忆的名字。 一片喧闹中,浮沉方丈捏着手指为月予忆卜算了最后一卦。 因果既定,无可更改。 杀子落棋,棋盘倾覆,一切已成定局。 结束了。 群英台上,穆天野收回了九环刀,兴奋地转过身想与月予忆对视。 他对上了一双失焦的空洞眼眸。 明水谣的剑鞘穿透月予忆虚无的掌心,剑身沉默地随着褚鸿振一同倒下。 紧接着倒下的,是月予忆。 穆天野瞳孔骤缩,接住了月予忆倒下的身躯。她像一片即将融化于阳光下的落雪,在穆天野的臂弯中寸寸消融。 这是穆天野第一次触碰到月予忆。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 月予忆已经死了,月予忆本就是“死”的,她终会消散。 穆天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然而轻如羽毛的月予忆,却压得穆天野此刻只能颓然跪在群英台上。 难道就是此刻了吗? 耳边一切纷扰此时都被慌乱到绝望的心跳声屏蔽,让穆天野生平第一次想要恳求苍天。 一道符篆于此时突然飞到了穆天野面前,落在了月予忆的心口处。黄符上用鲜血写就晦涩的符文,让穆天野怀中原本已经开始消散的身躯重新凝聚。 紧接着,是一道传音入密: “穆小友,先带着月丫头从台上下来,来找我。” …… 外界传言中,穆天野显然已经成了下一任的群英盟主。 而此时处于传闻中心的人却丝毫没有关心那些事的念头。 浮沉方丈用自己的鲜血写下了六张新的符篆,递给了穆天野。 “这是月丫头一早就交代过贫道的事。她说了,如果褚鸿振死后,执念消散的她出现了溃败的迹象,希望贫道能用九转回魂符吊着她的魂魄再停留一段时间,她还有要做的事。” 穆天野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问浮沉方丈: “她还有什么心愿吗?” 浮沉方丈看着沉睡在床榻上的月予忆,低叹了一声,对穆天野说: “她说,她和你约好了,要一起去北原看雪。” 这是月予忆留在世间最后的理由。 …… “穆小友,这七张九转回魂符便是月丫头的极限了。你是她最后的因果和执念,七七四十九日后,你要亲手撕下她心口的符咒,送她去彼岸往生。” “……方丈,这世间真的有来世吗?” “贫道不知,生者终究无权谈论此事。” 褚鸿振死后的第二日,群英盟中乱成了一团。 月予忆于此时醒来,阻止了穆天野想要带自己离开的步伐。 “我们还有要做的事情。” 第一张符篆,用给了群英盟。 在月予忆的见证下,穆天野接过了群英盟主的位置。 走下群英台的那一刻,穆天野得到了来自月予忆的第一个拥抱。 方才还在全武林面前豪情万丈的穆盟主,因为这一个拥抱霎时间红了眼眶。 第二张符篆,用给了寰天渊。 卞淮带着穆天野和月予忆将褚鸿振的密室仔细搜整了一遍,将褚鸿振这十八年所做的事尽数展现在世人面前。 褚鸿振一生矛盾混乱,他残害了不少武林同僚,却也给寰天渊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江湖上对他的褒贬毁誉不绝。 穆天野和月予忆都不再关心,褚鸿振的死只是开始,群英盟的矛头将继续对准寰天渊。 第三张符篆,用给了命门心法。 在与褚鸿振交手后,月予忆对命门心法和寰天诀有了新的理解。 七日时间,她借穆天野之手,写下了一套全新的寰天诀。 “威力远不比曾经,但不会再有反噬。这样,新的寰天诀就不再是为祸的‘魔功’了。” “那你想给它起个新名字吗?” “我还没想好。” “就用你的名字怎么样?予忆诀?” “……不好听。”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没文化!” 这七天,穆天野依旧坐在桌子对面紧紧盯着月予忆。这一次,月予忆没有阻止他。 第四张符篆,用给了浮台观和西洲。 浮沉方丈终于“无可奈何”地讲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往事。 那是另一段肆意逍遥的传奇往事,如今伴随着茶香沉寂在了世间。 穆天野浮台观喝了一壶茶,又替月予忆多喝了几杯,紧接着就带着月予忆前往了西洲。 卞淮早已孤身一人回到落羽涧,将六十七张人皮面具埋葬于此。 “我会让钧羽堂重回武林的!” 临行前,卞淮再次对穆天野和月予忆行了跪拜礼。起身后,他哽咽着说: “二位,珍重。” 月予忆的裙角已经出现了被烈火灼烧的痕迹,嗓音也逐渐不再清澈如初。 他们都很清楚,这是最后一面。 第五张符篆,用给了东涯。 祝家家主被穆天野缠得没办法,同意让他和月予忆进到自己最宝贝的藏书阁。 趁着月予忆沉浸在书海中,祝家家主看着月予忆明显被烈火烧灼过的裙摆、在烛火下几乎看不到影子的身躯,低声问穆天野: “她还有多久?” 穆天野勉强扯起嘴角,回答: “半个月。” 祝家家主没再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穆天野的肩。 如今没人会怪罪穆天野,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担起群英盟主的全部职责。 穆天野和月予忆都为了武林而鞠躬尽瘁。这份恩情,无可偿还。 第六张符篆,用给了北原。 沧澜峰顶,月予忆飘浮在薄薄的积雪上,俯瞰着北原大地。 落雪穿过她的身躯,宁静地归于大地。 “天云刚才闹着要来这儿和我一起挖土,被我扔给穆晓和穆雅了,大人说话他一个小孩儿凑什么热闹。” “你别总欺负天云,他不是小孩子了。” “嗐,只要我还活着,天云就是小孩儿。前几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和我爹都死了,让天云自己当家,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惨兮兮的,看着都让人不放心……” “不会有那一天的。” “那当然!” 穆天野将油纸伞小心地埋进土中,背对着月予忆笑着说: “先说好了,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位置啊,以后我想你了来这儿找你,你不许不理我。” 穆天野的笑声逐渐消散于雪夜的风声中,他红着眼眶跪坐在土堆前,不愿回头让月予忆看到他的眼泪。 身后传来月予忆嘶哑却温柔的声音: “北原风雪疾,你想我的时候,记得要多添些衣服。” 风声呜咽。 泪水终于滑落眼角,落于穆天野的唇边,被北原的月色冻成了沉默的冰凌。 第七张符篆,最后的七天时间。 穆天野带着月予忆回到了南城。 ------------ 第132章 桀骜世家侠客:说好了,不许耍赖 重建的月家坟冢和祠堂伫立于河畔,凝望着河水从远方奔赴至另一个远方。触目不可及之处,爱憎杀伐一并被时间沉于河床深处。 到最后,河水只盈着破碎的月光。 穆晓和穆雅沉默地停留在了问月桥的一边。桥上,穆天野正在陪着月予忆走完最后一程。 月予忆的身形已经虚幻得近乎云雾状,她的衣裙上满是被火焰烧灼的痕迹,心口处的血花绽放得艳丽灼目。 她的魂魄正随着最后的时间,逐渐回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刻。 第七张符篆飘摇欲坠着,强撑着不落下。 穆天野裹着初见那日的貉毛大氅,此刻却只想让这样熟悉的寒凉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原来问月河就只有这么宽,原来问月桥不过百丈长短。 从踏上问月桥的那一刻开始,穆天野就在喋喋不休。 他强撑着笑脸,细数这段时间他们见过的风景,畅想着他成为群英盟主后的武林会是何等太平祥和的模样。 穆天野用尽全力描述着美好的未来,他想让月予忆知道,即使她不在了,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不想让月予忆因为放心不下他,轮回路上不得安宁。 他不舍得。 月予忆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了,她轻柔沉静的声音早已被那场大火夺走,只余下几声干涩的应和。 问月桥太短了,转瞬就走到了尽头。 月色倾泻下,月予忆转过了身,静静地飘浮于穆天野面前。 她满身疮痍,心口处是被箭矢撕裂开出的血花,如瀑长发的发尾被火焰烧灼得狼狈,右手上是一道被挑开了手筋的伤。 但她在笑,她的眼神宁静温柔,好像此生没有任何遗憾。 “就送到这儿吧。” 月予忆浅笑着,嘶哑着声音说。 子时将至。 穆天野站在问月桥上,强忍着不在月予忆的面前落下泪。 “你要记得来梦里看我。” 他说着玩笑一般的话,声音却近乎祈求。 月予忆温柔地注视着他,嘴角绽放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 “好。” 穆天野颤抖地伸出手,触碰到了月予忆身上那张即将落下的符篆。 他紧紧盯着月予忆的双眼,笑着说: “说好了,梦中再见。” 他亲手撕下了最后一张符篆。 夜色中,月予忆的身形逐渐溃散成纯白色流光。衣裙、身躯、最后是那双盈着不舍和眷恋的墨色双眸。 流光飞舞,最后散于晚风,只剩阑珊光点。 符篆化为飞灰,落于废墟上。 月光落于穆天野的嘴角,犹如一枚轻吻,吻去咸涩的泪。 穆天野任由泪水倾泻,无声地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废墟笑着说: “说好了,不许耍赖。” …… 逐安六十七年,北原穆天野继任群英盟主。 次年,群英盟中多了一支各路高手组成的队伍,代号为“月”。 穆天野亲率这支修炼了改良后的寰天诀的队伍,攻上了寰天渊。 大获全胜。 逐安七十五年,寰天渊与之带来的腥风血雨终于从武林落幕。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穆天野开始清点寰天渊中所有人的罪行。 谁该偿命,谁又该逃脱魔窟,重获新生。三年时间过去,七位手上未沾染无辜性命、心存良善的“魔教教徒”加入月组。 不少人对此有所质疑,最多的言论就是“魔教怎么可能有好人”。 于是,浮沉方丈在穆天野的拜托下,将当年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 他坐在浮台郡的茶楼中,一身破旧道袍不掩道骨仙风。 他呷着上好的龙井茶,讲当年穆辉、月宁明、褚鸿振如何结拜,如何定下三件信物,如何与秋水泓结识,如何护送命门心法逃出寰天渊。 “那三件信物如今何在?” “双月印长眠于问月河,傲世刀折断于群英谷,逍遥扇伫立于沧澜峰。” “那,然后呢?” “然后啊,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浮沉方丈继续讲着,讲逐安五十三年的落羽涧,讲逐安五十九年的退婚书,讲逐安六十七年的月下初见,亦是重逢。 讲一出原本精妙的棋盘最终被掀翻,讲那个至今流传于江湖上的问题。 而今江湖,当是何人之天下? “我知道!我爹跟我讲过,穆盟主说了,江湖是侠之天下!”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方丈,那,何为侠?” “贫道可说不出个所以然。贫道只能说,我这此生,有幸与几位真正的侠客相识相知。” “方丈!您还没讲完呢,故事中的月予忆女侠真的是鬼吗?” “她是鬼魂,是神明,也是凡人。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方丈又说听不懂的话了!” 孩子们嘻嘻哈哈笑着跑远,只剩一个小孩子怯怯地凑过来问浮沉方丈: “方丈,那您又是谁呢?” 浮沉方丈捻须一笑: “贫道只是有幸观得两三局好棋的过路人。诶,孩子,我看你爱听我讲故事,那你想不想拜我为师?……暧,别跑啊!贫道不吃小孩的!” …… 逐安八十五年,穆天野再次来到问月河畔。 昔日的废墟早已重建为繁华。当年的月家不再,但曾经被月家所救的年轻侠士或恤孤孩童纷纷跪叩于月家的坟冢前,改姓为月。 写着“清风朗月”的白檀木牌,再次悬在了月家的门楣上。 如今的穆天野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在群英盟主再次换届的前夕,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原来她已经离开那么久。 真是狠心啊,说好了梦中重逢,这么多年,就只来看了他寥寥数次。 好在每次重逢,穆天野都能自豪地对她说,自己做得很好,不会让她失望。 问月河畔再次办着热闹的集市。穆天野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无人前来打扰。 这些年大家并不避讳在穆盟主面前提及月予忆女侠,可是今夜,时间应该留给穆天野自己。 穆天野鬓边已经生出了几缕白发,这些年一直为了武林操劳,他老了不少。 如果让她看见,估计都认不出了吧。 不会的,无论穆天野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会认得。 穆天野想起了十几年前在群英盟的那最后几日。月予忆和他共同握着笔,在纸上书写着能为武林换来太平的心法。 穆天野强撑着不想睡,最后的时间,他想多看月予忆几眼。 心法写完之前的最后一晚,穆天野整夜都装作熟睡,实际躲在臂弯的缝隙中望着对面的月予忆。 他看到晨光破晓前,月予忆明明写完了所有心法,却又在新的一张纸上写下了什么。 她的动作那样慌乱,还没写几个字,就忍不住地瞟向穆天野。 最后,那张纸好不容易才写好的字条被月予忆匆忙地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月予忆不知道,在她走出房门后,穆天野捡回了那团纸,将它重新舒展。 纸上的字是月予忆的笔迹,又带着穆天野自己的几分锋芒。 “我亦心悦于你。”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她怎么就没亲口说给我听呢…… 穆天野笑着在心中抱怨,泪水却湿了眼眶。 她是怕我放不下吧? 可又怎么能放下。 心口处是她的骨片,眼前是她的坟冢。 “月予忆,我听人说,魂魄如果要归于人间,一定会去自己的埋骨之处看看。 “如果你回来了,你在看过南城之后,能不能也来看看我? “你来看看这江湖,如今是不是你所爱的样子。 “在梦中告诉我吧,你想去哪儿,北原还是南城,或者如今的群英盟。天大地大,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去。 “只要你愿意来看我。” 穆天野独自坐在问月河畔的月色下,哭着笑着对面前的虚空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他策马奔赴群英谷,奔赴武林的下一场盛会。 此生仍未终结,他还有能做的事、还有要做的事。 他会带着月予忆的夙愿,努力成为真正的侠者,一直走下去。 清风朗月,至死不懈。 …… 【本世界剧终】 ------------ 第五卷:阴郁厌世孤兵×狡黠话痨异能少女 ------------ 第133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到底想干嘛 影片结束。 穆天野策马离去的身影逐渐消散在了荧幕上。 台下的啜泣声和议论声同时响起。 月予忆对这样的场景早有预料。她笑着问: “这次的三个问题,大家想好了吗?” 很快,三位幸运观众被星目挑了出来。 “阿月老师!后续能不能给这个世界出一个解析版的剧情,按照时间线索梳理的那种?” “当然可以。影片剪辑的时候用了很多蒙太奇,为了节奏也省略了一些剧情。后续我会给这个世界出一部纪录片形式的上帝视角彩蛋,让大家看完正剧后对照着梳理剧情。” “影片最后,穆天野说梦到月予忆了几次,请问阿月老师,那真的是他的梦,还是您真的重新回去过?” “二者都有。我会观测着穆天野的状态,在他的思念或者狂喜、悲痛等情绪达到一定程度时,我会在梦中与他重逢。穆天野没等到月予忆的亲口告白,所以用这种方式小小地补偿他一下。” “月老师看我看我!请问在您离开后,各位重要人物的最终结局都是怎样的?” “穆天野在十八年后卸任,回到北原带领穆家重归武林。南城月家被各路侠客重组,其中一个年轻侠客成为新一任盟主。穆辉离世后,穆天云成为江湖上有史以来第一位专门为年轻侠客传授知识的教书先生。卞淮重建了钧羽堂,穆晓和穆雅带领穆家镖局和钱庄继续发展。浮沉方丈收了一位弟子传承道法,方丈本人在百岁羽化。” 说到这儿,月予忆突然顿了一下,笑着调侃台下的观众们: “我还以为会有人问我,是怎么从浮沉方丈那儿要来了七张符篆。” 此言一出,台下哀嚎一片,但月予忆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 她轻松地笑了笑,说: “薛宁朔和幽隐、饕伢和邪祟、再到褚鸿振和寰天渊,似乎一直都是和有情感的反派交手,我还挺想试试和无神智的对手作战是什么感觉。” 她眼眸一转,扬起了笑容: “所以下一个世界不打坏人了,去和攻略对象一起打怪兽!” 一个观众弱弱地提问: “阿月老师,您的攻略任务是不是……和隔壁战斗组的战斗任务越来越重合了。” 台下一阵笑声中,月予忆也笑出了声,她沉吟片刻回答: “确实,那就再打一个吧,下个世界再换个不氪命的。” 星目将下一次的攻略对象投影在了荧幕上。 这次的攻略对象刚一露面,台下就出现了一片惊呼声: “好凶!” 男人看上去明明长了一张很年轻英俊的脸,下三白的灰色眼眸中却满是阴郁狠戾。他的皮肤呈现着久未见阳光而造成的惨白,身形清瘦、肌肉却很结实,银黑色作战服上布满了只有非人的怪物才能造成的伤痕。 他的指尖凝聚着一团形状不明的黑雾,闪烁着金属质感的冷光。配合着他苍白薄唇下垂的嘴角,更显得阴森。 “是不是很像反派?” 月予忆笑着问台下的观众,引来一阵应和。 “这次是末世呀!” “没错。” “那这位攻略对象,是丧尸王或者外星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虽然凶了一点、性格古怪了一点、脾气差了一点、情商低了一点,但他是好人哦。” 星目开始了介绍: “攻略对象闻唳,二十二岁,‘绿色曼陀罗’基地的影系成员。他十二岁觉醒影系异能后,一直被前几个基地当成战斗武器,直至被绿色曼陀罗基地收纳,成为正式成员。 “原世界线中,闻唳对破败的世界有着刻骨的厌恶,每天盼望世界早点毁灭,因此他从不肯接受基地任何成员的好意。 “但最后的丧尸潮中,闻唳牺牲在了基地防护墙外,用生命为成员们换得生机。” 观众席中一阵唏嘘: “嘴硬心软的好孩子吗?” 月予忆轻笑着摇头: “实际上,闻唳最后是带着强烈的自毁倾向赴死的。他的想法是,与其让他继续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中活下去,不如让基地那些人留在世间接着受折磨。” “……阿月老师,你确定他这不是嘴硬到了极致吗?” “谁知道呢。哦!提前预警一下,这次的男主对我会带有很微妙复杂的情感。” “展开讲讲呢?” “比如又爱又恨,和一点点小病娇,后续还可能会有点火葬场。” “好耶!” 月予忆哑然失笑。 “阿月老师,攻略对象是影系异能,那您是不是要选择光系,给他来点小太阳的温暖?” “嗯,我这次准备选用的人设确实是小太阳,但异能不是光系。我给自己也选了影系的异能。” 毕竟对闻唳来说,比起“我想和你一起站在阳光下”更能打动他的,是“我曾在黑夜里与你感同身受”。 月予忆起身时,换上了明媚狡黠的笑容。 “丧尸小队,准备出发!” …… 何年何月何日,不知道,不关心,不清楚。 谁乐意关心这个恶心的世界多大岁数了。 七天前,闻唳再也无法忍受上一个基地的做派,于是和基地头目打了一仗,单方面脱离了出去。 这个脱离的过程稍微有点反胃。 不幸的是他没死,更不幸的是那些令他反胃的人也没死。 拖着一身伤从上一个基地离开的时候,闻唳原本打算回归单打独斗的生活。 结果,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一个穿着银黑色衣服的女人。 她不顾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笑嘻嘻地往闻唳的手中塞了一张名片,语速飞快,带着令闻唳目瞪口呆的活力: “这位哥!我一看就知道,你就是我们基地一直在等的好哥哥!想跳槽到绿色曼陀罗吗?我们基地伙食还不错的!早班朝九晚九,夜班晚九早九,双休!来嘛来嘛?记得来啊!我在基地等你!” 还没等闻唳拒绝,这女人已经闪身跑远了。 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 闻唳原本只想把这件事当成小插曲,毕竟世界都要毁灭了,人的精神状态不正常才正常。 当然,他更希望世界早点毁灭。 结果相似的小插曲再次出现。 三天前,他在野外遭受丧尸潮,又是这个女人跳了出来,拉着他逃出生天。 “绿色曼陀罗!记得来!往北走个五公里就到了!” 没等闻唳看清她的样貌,她就再次跑远了。 她属兔子的吗?! 闻唳觉得很烦。 他虽然不喜欢死在丧尸手里,但他更不喜欢被人救,尤其还是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这女的到底想干嘛? 算他求这个世界了,让他消停地饿死猝死晒死冻死随便死在哪个角落里不好吗? 世界否决了他的提案。 今晚,向来运气不好的闻唳再次被丧尸围攻。 他本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血液随着体温一同流逝,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令人作呕的丧尸。 真是最不想要的死法。 闻唳都已经打算随手拉一个丧尸再死一遍给他垫背了。 一道银黑色的身影闪过,拉起他就开始玩命地跑: “我滴个亲哥啊你坚持住你别死别死你死了我们老大要削我的……” 她到底想干嘛!!! ------------ 第134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好吵 闻唳曾经在第二个基地听某个不认识的人说过一句话: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但对他来说,这是原本就很烂的世界,变成了更烂的世界。 简而言之,这个世界在……多少年之前来着? 差不多十五年还是十六年之前,爆发了丧尸危机。 丧尸危机爆发之前,闻唳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被黑帮绑架的五岁小孩。 他爸在外面惹了仇家,黑帮把闻唳绑了过去威胁他爹,说如果他爸不来就把孩子撕票。 他的便宜爹当然没来,那男人巴不得有人帮他解决闻唳这个烫手山芋。 最后的结局,是他的老爹死在了另一伙仇家手下,而闻唳砸在了这伙黑帮的手上。 黑帮要小孩儿有啥用? 他们没工夫给小闻唳准备玩具,倒是可以把小闻唳当成玩具。 别多想,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玩具,这伙无脑黑帮还没变态到炼铜。 可喜可贺。 他们只是会用尽各种办法,试图打到这个阴森森的小孩儿哭出声。 一开始还是会哭的,到后来,小闻唳再也没让这伙黑帮如愿。 他与生俱来的灰色眼眸中全是寒意和阴狠,配合那一张仍属于孩童的脸,看着就瘆得慌。 过了几年之后,黑帮老大看中了小闻唳的“韧劲”,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混。 闻唳只是用那双渗人的眼睛盯着黑帮老大,没拒绝也没应答。 小小年纪的闻唳就无师自通了变态心理学。 那时候的小闻唳还是很热爱生活的,最大梦想就是平平安安活到死,熬死身边这些傻逼。 然后丧尸危机爆发了,丧尸平等地咬死了整个黑帮的傻逼。 小闻唳凭借常年营养不良的体型优势溜了出去。 他由衷地感谢习惯了饿肚子的自己。 后来,小闻唳被好心的第一伙过路人带走了。 丧尸危机的第一年,还没有“基地”的概念。 这伙人和小闻唳每天都在逃命的路上狂奔,但是这些大人没让闻唳饿肚子。 直到他们遇到了一波丧尸潮。 小闻唳这个被养好的血包诱饵被他们毫不迟疑地扔进了丧尸堆里。 闻唳就知道自己还是有价值的。 但是他没死成。 他被第二伙过路人救了下来。 这波人把小闻唳带回了他们的基地,后来闻唳才知道,这件事要感谢一位好心的阿姨。 阿姨说:“我的孩子还流落在外生死未卜,我希望有人能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救她一把。” 于是她力排众议,救下了闻唳这个阴郁到吓人的倒霉孩子。 那年闻唳十二岁,他觉得就这样活下去也挺好。 直到那位好心的阿姨死了。 死在了基地其他人的手里。 原因很简单,这位阿姨总是往基地里捡孩子,捡回闻唳这样稍微能帮忙打架的还好,捡回一堆废物有什么用,浪费资源吗? 但是第二个基地的老大要面子,他没办法直接把这些孩子扔出去。 那就要权衡利弊了。 这个女人对基地做出什么贡献吗?除了帮忙收拾卫生做几顿饭,只剩下到处捡废物小孩儿了。 那就是没用,杀了拉倒。 好心的阿姨因此被扔出了基地,死在了丧尸潮中。 没人想到十二岁的小孩子会有那么强的爆发力,居然能咬得两个成年男人无法招架。 基地老大看着自己差点被咬穿的胳膊,尖叫过后,咆哮着叫手下把这孩子扔出去一起喂丧尸。 闻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丧尸堆里爬出来的。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闻唳只觉得浑身撕裂一般的疼痛。 身边是不知多少丧尸的残肢,混合着红褐色的血污和墨绿色的脓液,堆积成斑斓且荒凉的山丘。 小闻唳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指尖被黑色雾气缠绕着,狰狞而黏稠。 他明白了这是什么。 异能。 十二岁那年,闻唳过早地觉醒了自己的异能。 不同于基地其他人金木水火土之中的任何一种异能,闻唳的异能更像是一团淤泥。 他靠着这团淤泥拧掉了第二个基地老大的脑袋。 基地乱成了一团。 最荒唐的事情出现了,没有人为老大的死而哀悼,他们尖叫着欢呼着庆贺着基地终于迎来了一位影系异能者。 “你是基地的希望!” 他们欢欣鼓舞地把闻唳高高捧起,对闻唳的爱和关怀霎时间急切到浓稠。 闻唳倒是很享受这种感觉。 新的基地老大比之前一个温柔得多,具体表现为他会给受伤的闻唳提供药物。 这才是真正的奢侈。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四年,闻唳逐渐成为了整个基地的英雄。基地老大隐隐不安,担心闻唳抢走他的位置。 闻唳实在不理解基地老大这种头衔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在闻唳看来,这个称号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丧尸潮之前,能颐指气使地多命令几个人死在自己前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算老大对闻唳逐渐心生芥蒂,一位影系异能者也绝对不能从基地离开。 闻唳不在乎,杀丧尸比杀人轻松得多,丧尸没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 转变出现在闻唳十六岁的某一天。 小队外出收集资源的时候,发现了一块早已破碎的怀表。表中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可爱的皱巴巴小姑娘,看上去刚出生不久的模样。 闻唳一眼就认出,这是好心阿姨的东西。 他捡起怀表,准备随身揣着。身边的一位同僚不解地问: “你捡这个破烂干嘛?” 闻唳紧紧盯着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队友,一双阴沉的眼睛盯得队友直发毛。 闻唳确信着三件事。 队友也是那位好心阿姨捡回来的孩子。 队友现在和老大关系很亲近。 队友不记得阿姨了。 闻唳突然觉得没意思。 当晚,闻唳揣着那一块怀表离开了基地。 获得了来自基地数百位壮汉的亲切阻拦。 闻唳把他们全都揍趴下了。 之后,闻唳单打独斗了将近五年时间,期间加入了无数组织,又无数次脱离。 他有些麻木了。 每天睡醒就这么几件事,找物资,打丧尸,看着队伍里出现各种奇葩且狗血的勾心斗角。 周而复始。 后来他给自己找了新事情—— 他到处打听,有没有人认识怀表照片上的女孩。 毕竟欠那阿姨一条命。 人情债最难还,希望以后别再有人来救他了。 后来,第三个胆子大的基地邀请闻唳入伙。 闻唳同意了,因为对他而言加入或者不加入。没什么区别。 “我们想给你一个温暖的归宿,末世也是需要爱的。” 基地成员如是说。 第三个基地对闻唳表达爱的方式,是每天都让闻唳出去打丧尸。 真是太爱他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还是两年,闻唳受不了了。 第三个基地为了扩张成整片区域最强大的势力,做出了许多令闻唳觉得脑子有坑的事情。 包括但不限于去其他基地挖墙脚、卖惨、坑蒙拐骗,顺便把基地里异能等级C级以下甚至根本没有异能的人全都当成血包诱饵。 于是闻唳不玩了,他和基地老大一言不发地打了一架,再次离开。 他从来不打算审判这些人的做法,他只是觉得恶心。 他们很恶心、自己很恶心、这个世界也很恶心。 有没有丧尸都一个样。 世界都疯了,人疯一点也很正常。 但是闻唳属实没见过疯成这个样的。 他被穿着银黑色衣服的女人拽着夺路狂奔,到最后,他失血过多近乎昏迷,这女人直接把他背了起来: “我的哥啊你回去之后多吃点饭吧就这小身板丧尸都嫌你没有二两肉!” 好吵…… “诶呦我去追上来了快跑快跑我今天可就带了一支血清!” 好吵…… “哥你要是还有力气能不能回头打它们几下?我都能听见丧尸喊咱们两个是饭后小点心了!” 闻唳凭借最后的意识,忍无可忍地趴在女人的背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 第135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自我介绍 闻唳是在一张硬板床上醒来的。 他被刺眼的白炽灯晃了一下,刚想坐起来,就被人重新按了回去。 紧接着,他对上了一双亮到晃眼睛的眸子。 “你醒啦?” 女孩站在床边,弯着腰凑到他面前打量着他,眼睛炯炯有神。 闻唳反应了半天,才把这个声线和前几次遇到的那个聒噪女人对上号。 她原来这么年轻的吗? 眼前的女孩,一双漆黑的眼珠清凌凌的,嘴角雀跃着上扬,此刻就连耳边的齐肩短发都毫不掩饰欣喜地飞到了她的眼前。她穿着一件纯白的毛衣,上面织着一个金灿灿的小月亮。 她随手把碎发拢到了耳后,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床边缘,笑着对闻唳说: “哥,您先歇着,我把我们基地的基础配置给您介绍一下。”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说: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月予忆,绿色曼陀罗基地正式成员,丧尸小队成员,暂时负责新成员的接应工作。 “这里是绿色曼陀罗基地,想必你肯定是从来没听说过。如果听说过,那你厉害! “基地目前在熊康华先生和刘清芳女士的带领下初具规模,现有普通成员4798名,其中包括D级异能者1227名,C级异能者346名,B级异能者190名,A级异能者32名,S级异能者4名。啊,你加入了S级就是五名了!稍等稍等我改一下……” 月予忆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圆珠笔,在准备好的稿子上写了什么。 闻唳正在震惊于月予忆给出的数据。 绿色曼陀罗这个基地,闻唳之前确实听说过,据之前同行的一支队伍说,这是一个特别反常的基地。 丧尸危机爆发之前,绿色曼陀罗基地就存在于一处荒地上。十多年过去,这个基地没有一点打算扩张地盘的意图。 低等级异能者甚至无异能者占比这么高,但又具有整整4名S级异能者,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基地? 闻唳待过的上一个基地,数万人的规模,加上闻唳一共才有9名S级异能者。 如果这个叫月予忆的女人,不对,女孩,也不对……算了,反正如果月予忆没说谎,那这基地还真是不简单。 月予忆抱歉地笑了笑,又继续念: “本基地秉承以人为本的宗旨,遵循人人平等的原则,最终目标是共同铸就美好的明天,信条是愿希望生生不息。 “呃,芳姨前段时间说要给基地写首主题歌,但这计划还没落地呢,写出来了再说!” 月予忆又把本子翻了新的一页。 “接下来介绍一下基地具体情况。基地早晚班都是十二小时工作制,这个之前说过了。你的异能是影系对吧?那你跟我一起值夜班吧! 闻唳打断了月予忆的话: “我还没说打算加入你们基地。” 月予忆抬起头,看着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的闻唳,疑惑地问: “你不打算加入吗?” “我为什么要加入?” 面对闻唳的反问,月予忆显然有些慌了神。 她抿唇想了一会儿,对闻唳说: “你等等啊,我找个外援!” 说完,闻唳只见月予忆冲出了房间,对着外面大喊着: “华子叔!这和你说的不一样!” 远远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回应: “叔相信你!加油!把他磨下来!” “你之前明明说给他走个流程就行!”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别着急,慢慢聊,晚上让你芳姨给你加餐!” “加餐?那我要辣子鸡!” “行!” “好嘞!” 月予忆欢欣雀跃地应了一声,重新钻回了屋子里。 她被从床上站起来的闻唳吓了一跳。 “你站起来干什么?你身上一堆伤口还没好呢,刚给你打上血清,再休息一会儿吧。” 闻唳站在窗边抱着胳膊,冷淡地问她: “为什么救我?” 闻唳已经做好准备听到一堆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了,就像刚才那些可笑至极的“美好明天”、“生生不息”。 可是月予忆耷拉着眼角,无精打采地回答: “这位哥,你想听实话吗?” “随便。” 她在这儿废什么话。 月予忆深吸一口气,诚恳地对闻唳说: “哥,我盯了你好长时间,早就想把你拐回来了。基地缺人,实在是缺人。再不出门找点战斗力,基地要凉了。” 十分诚恳,诚恳到让闻唳没话说。 闻唳皱眉问: “你刚才不是说基地有4个S级吗?” 一个S级的异能者,足以一己之力抵抗成百乃至上千的丧尸。 月予忆叹了一口气,回答: “柳哥,战死了。小熙,光系的,不舍得让他上战场,他平时就在基地里研究血清。现在能打的S级就剩下灿姐和我,万一真就不幸被丧尸围城,我们全都成小点心了。” 显然月予忆把闻唳也算进了现有4位S级之一。 月予忆眼睛亮晶晶地问: “哥,你就是闻唳对吧?我从小听你的故事长大的!听说你特别厉害,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前几天听说你从前东家那儿跑路了,我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当天就跑去挖墙脚了!” 闻唳没有好气地反问月予忆: “听着我的故事长大?你今年几岁啊?” “不知道,十八还是十九来着。我是被捡回基地的,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 月予忆毫不在意地说完,凑过来笑嘻嘻地问: “闻哥,入伙吗?我们基地伙食真的还不错,芳姨晚上要给我做辣子鸡,我分你一点!你能吃辣吧?” 闻唳嗤笑一声,垂下灰色的眼眸,半晌后才说: “行,我可以留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闻唳目前正处于不想死和不想活之间的临界状态,意思是死不死都拉倒,但是如果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勉强多活几天也不是不行。 在没想到称心如意的死法之前,可以留下来找点消遣,比如抢月予忆的辣子鸡。 月予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重复了一遍: “你……愿意留下?” “嗯。” “没有其他附加条件了?那个,我们基地其实除了伙食好了点之外,其他待遇都不算特别上等,就,你在之前的基地待惯了之后可能不适应。我不是赶你的意思啊!我就是提前都说清楚……” 月予忆又开始迅速翻着手中的记事簿,碎碎念着: “比如日常武器分配、基础训练任务、还有志愿小时要求什么的……” “再废话我就走。” “别!” 月予忆立即收回了记事簿。 她扬起了明媚的笑容,拉开了房间的门: “欢迎来到绿色曼陀罗!” ------------ 第136章 阴郁厌世孤兵:绿色曼陀罗 闻唳走出了房间, 眼前的景象让闻唳为之一震。 推开房门后,闻唳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二层。 从二层的露天平台向室外俯瞰,楼下的空地上布置了一些健身器材,还有几个并排的秋千。 落日暖阳中,穿着日常衣服的年迈老人坐在长椅上话家常,几个小孩子在一旁踢口袋玩。 “现在是绿罗时间,晚上七点。” 公共喇叭中传出了一声带着电流音的报时。 这里不像是闻唳曾待过的任何一个末日基地。 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筒子楼居民区。 可是“平常”这件事,在末世里就显得很不平常。 闻唳对于社区这种概念已经很模糊了,小时候跟着他便宜爹躲仇家,随便哪个桥洞或者公园都能睡,运气再好一点,还能找到个荒废的地下室抱着老鼠做美梦。 后来被黑帮拐走,住宿条件升级成铁丝笼。 再后来被黑帮老大赏识,闻唳才有机会到外面看几眼普通人该怎么生活。 结果丧尸天灾一到,大家被一视同仁的丧尸啃成了嘎嘣脆。 闻唳很小的时候还有“住在小区里”的梦想,结果居然在末日实现了。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伴随着报时声响起,一队人走进了闻唳的视线之内。他们穿着银黑色的衣服,手中握着各种冷兵器,还有人配备了枪。 有男有女,大一些的看起来四五十岁,小一点的和月予忆看起来年龄相仿。 闻唳知道,这就是基地的护卫队了。 这样的护卫队,简陋得可笑又可怕。 闻唳拧紧了眉毛,问身边的月予忆: “这就是你们的基地?” 月予忆点头,笑着回答: “没见过这样的基地吧?” 没等闻唳继续问,月予忆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介绍: “这里之前是华子叔和芳姨家的工厂,后来突然出现了丧尸,工厂里的大家就把这儿当成了基地。再后来,有人离开了,有人被厂里的大叔大娘从外面捡了进来——比如我这样的,到了今天就是这种规模啦!” 月予忆得意地眯起眼,问闻唳: “我对丧尸爆发之前的世界没印象了,你肯定有吧。听说当年的世界到处都是这种感觉的,好多来到我们基地的人都特别感动!你喜欢吗?” “我不知道。” 闻唳冷声回答。 如果换别人过来,在丧尸包围的日常中看到这样的场面,或许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惜找错人了。 闻唳现在浑身都是不自在的感觉。 有多久没见过太阳了? 从记事开始,闻唳就是在黑暗中长大的。 他的便宜爹说,他是从臭水沟里捡回来的孩子,这辈子就该老老实实地活在黑暗里。 也可能这话并不是便宜爹说的,而是幻觉,毕竟那时候的闻唳最多三岁。 三岁的孩子能记住这么长的话吗?还是因为稚嫩的脑子为了记住面前邋遢男人的狰狞话语,展现出了毫无用处的天赋? 无所谓,这话本身没错。闻唳此前的二十多年人生就是从一片黑暗踏入另一片黑暗的过程。 后来觉醒了影系的异能,闻唳更不常见太阳了。 黑夜才是影系异能者的主场。为了维持他的身体机能,之前的基地要求闻唳一直留在黑暗里。 闻唳对太阳倒是没什么看法,只要不晃瞎他的眼睛,一切都好说。 所以现在令他感到不自在的,并不是逐渐隐没于地平线的阳光。 而是这样的氛围。 现在看来,这基地里就是一群演戏给自己看的傻子。 月予忆小心地凑上来,问: “是不是我们基地条件太简陋了,你不满意?” 闻唳转过头,眯起眼,朝着月予忆扯起了一个大大的浮夸笑容。 要多假有多假。 月予忆配合地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闻唳已经想走了。 他很清楚自己从来都不适合群居生活,因为从没感受过正常的群居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根本适应不来。 在之前的基地里,闻唳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性格。 十多年过去,闻唳再次出现了“被拐卖”的感觉。 他被月予忆拉着往上走。 “就快到了,华子叔说,等你同意入伙了,就直接把你带到四楼,然后签合同!” 什么是合同? 闻唳努力避开刺眼的阳光,被月予忆拽着往上走。 他手中握着那块破碎的怀表。 这基地的老大肯定不简单,他说不定认识不少人。 闻唳对于那位阿姨、那块怀表,其实都没什么执念,说到底也就是图个自己的安心。 毕竟他又不是多善良的人。 但既然有机会,就问一句吧。 沿着筒子楼的木质楼梯向上走,脚下隐约传来咯吱声。还没等闻唳开口,月予忆抢先说: “别担心,很结实的!里面有钢筋固定着,之前还维修过。放心大胆的踩!” “我没担心,反正掉下去也摔不死。” “摔伤了崴到脚了也不行呀。不对,差点被你绕进去了,绝对摔不着你!有声音是正常的,听华子叔说是因为什么温度差还是什么膨胀的……” 伴随着脚下的咯吱声和月予忆喋喋不休的声音,终于到了四楼。 四楼的长廊铺着理石地板,阳光为其镀上灿金色。闻唳跟在月予忆身后,伸出手挡着晃眼的阳光,沿着笔直的走廊向前走。 尽头的房间挨着走廊的窗户,阳光不讲理地从窗户挤进来,泼了两人满身。月予忆停在房门前,开始敲加固过的铁门: “华子叔!芳姨!我把人拐回来啦!” 闻唳抱着胳膊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月予忆: “你自己也觉得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拐卖吧?” 月予忆煞有其事地摇头: “这明明是一次声势浩大的救援!” “我用不着你救援。” “啊?哦!不是,哥,我是说你来救援我们!” “别喊我哥。” “闻哥?” “不行。” “这么小气的呀,那喊什么?” “你们基地没有任务代号之类的吗?” 月予忆眨眨眼,说: “有,但可能和你理解的任务代号不太一样。那……夜班组小闻你好,我是夜班组阿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闻唳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低声骂了一句: “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基地。” 月予忆还没来得及反驳,铁皮门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女人,顶着一头棕色的头发,怒目圆瞪。 显然是因为闻唳刚才的话。 她气沉丹田,对闻唳大喝了一句: “我去你个崽种是不是找死!” …… 【星目星目!拍下来了吗?就刚才灿姐从房间里推开门的那个镜头,哇,配合着阳光,效果简直太棒了!】 【主人,您有点亢奋。】 【我确实亢奋,毕竟终于有个世界可以不用带脑子,尽情解放天性,只管攻略不管剧情了。】 【您收着点,别吓到攻略对象。】 【放心,你看他现在的好感度是多少。】 【10%。】 【相比于刚见面的负数,已经好太多了对吧?】 【那倒是……】 【不过马上就要掉回负数了。】 【主人您又要干什么啊!】 【别担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 第137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说我是绑回来的 面前的高大女人把拳头攥出了火星子。 字面意义上的,火星子。 月予忆赶紧凑上来陪着笑,踮起脚,小声在女人耳边说: “灿姐别生气别生气,新来的不懂规矩,等会儿我教训他。” 然后,她又转身凑到闻唳面前,双手合十,低声恳求着: “闻哥您冷静一点,有事好说,灿姐刚出任务回来,正在气头上呢……” 月予忆藏话的水平是真的低,这两句话被两个人同时听了个一清二楚。 闻唳已经把“不想多说话”写在了脸上。 月予忆只能先安抚气到着火的熊灿妍: “灿姐,他就是闻唳,就是之前永恒基地的那个巨厉害的影系异能者!我终于把人绑回来了,我厉不厉害!” 熊灿妍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月予忆,脸色逐渐柔和了下来。 她灭掉了手上的火苗,在身上胡乱蹭了几下,然后抬手就把月予忆举了起来,让她和自己视线平齐。 熊灿妍笑呵呵地说: “诶呦我们小月亮真棒!都能自己绑人回来了!” “被绑回来的”闻唳觉得,他现在身上没有几条麻绳实在是很可惜。 月予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灿姐,我都多大了你还拿我当小孩子哄……” 熊灿妍提高了嗓门: “多大在灿姐眼里都是小孩儿!来,进屋吃饭!” 月予忆从熊灿妍的怀里跳了下来,赶紧摆手: “姐,先不急着吃饭,我来找华子叔,闻唳还没签合同呢。” 熊灿妍不满地啧了一声:“这才几个月没见着面,就和灿姐不亲啦?” 说完,她探身进屋喊了一句: “爸!出来干活!” 闻唳嘴角抽搐。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的男人更让闻唳觉得这个基地实在是太有个性了。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被水洗过了好多遍的深蓝上衣,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有些花白,眼角的皱纹因为此时的笑容而更加明显。 他看见站在门口的闻唳和月予忆,笑呵呵地说: “来啦!这位就是小闻同志对吧?快进屋快进屋,家里正做饭呢,吃完饭再说其他的事。” 太不对劲了。 月予忆笑着凑上去: “华子叔!我的辣子鸡好了吗?” 屋里传来另一声中年女性的呼唤: “好啦!小月亮快过来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就没有一点对劲的地方。 闻唳站在门外,感觉自己已经浑身爬满了蚂蚁。 他是不是被丧尸咬出幻觉了? 印象中闻唳还真见过这样的合家欢场景,那大概是他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闻唳还没被黑帮老大赏识,依旧住在铁笼子里。 有一天,一个黑帮手下刚想过来闻唳一顿泄愤,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黑帮手下手忙脚乱地用胶布粘住了闻唳的嘴,不许他出声。然后,他用碎了屏的最老式触屏手机接起了视频。 “爸,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爸就是看看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这是在哪儿呢?怎么这么暗?” “啊,刚回宿舍还没开灯。你和我妈身体怎么样?” “家里都挺好,就是担心你在外面太累啊……” 这通电话持续了很久,却不足以久到让闻唳想清楚,为什么泪眼朦胧着挂了电话的黑帮手下,一分钟后就能挥着皮带来打他。 就好像闻唳同样也不能理解,第三个基地中的那位同为S级异能者的、在所有人面前文质彬彬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做到亲手把他的父母妻女扔进了丧尸堆,面不改色心不跳,只为求一个上位的机会。 因此闻唳从来不深究什么是“人性”、什么是“爱”。 他想不通这种复杂的问题,也懒得想。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所谓,又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衣袖突然被谁拽了一下。 闻唳从回忆中回到幻象一般的现实,月予忆笑着问他: “进来一起吃顿饭?说好了分你一点辣子鸡的。” 闻唳嗤笑了一声,说:“别了,不打扰你们其乐融融。” 他这话说得夹枪带棍,所有人都听得出其中的嘲讽。熊灿妍眼睛一瞪,差点直接一拳头挥上去。 被月予忆拦截在半空: “灿姐消消气,我这就去教育他。” 月予忆紧紧抱着熊灿妍的腰,又歪过头和熊康华说: “叔,我先带闻哥做个心理疏导去,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那怎么行,等会儿饭都凉了。” 熊康华哈哈一笑,走出屋,向闻唳伸出手: “小闻同志你好,我是绿色曼陀罗的基地负责人,熊康华。欢迎你加入我们基地。” 闻唳依旧抱着胳膊,对熊康华的话所作的唯一反应,就是眉毛拧得更紧了。 小闻同志是个什么诡异的称呼。 熊康华没怎么尴尬,收回右手,笑呵呵地说: “有什么事,进来边吃饭边说?咱们基地条件简陋了点,但伙食肯定没得挑。” 闻唳原本想从月予忆那儿抢辣子鸡的念头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只想跑路。 “我从来不用吃饭,有营养剂就行。” “小闻同志,话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是末日,人还是那些人,日子还是那些日子,一样的活法。只吃营养剂,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多谢关心,我的人生本来也没什么盼头。” 眼看着熊灿妍的拳头再次着火,月予忆拉着闻唳就往楼梯的方向跑,边跑边回头喊: “晚饭不用等我啦!” 熊灿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犟种要是不会说话,就给他嘴缝上!” …… 月予忆拉着闻唳一口气跑下了楼。 闻唳再次因为月予忆而体验到了堪比生死时速的跑路速度。 到了楼下,月予忆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掐着腰质问闻唳: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闻唳倚在一边的墙上,似笑非笑地说: “你们基地能从丧尸手下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月予忆看上去更生气了,她大声说: “少瞧不起人,我们基地很厉害的!” 闻唳很久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了,但此刻,他好奇地问月予忆: “你们这到底是个基地,还是什么大型过家家游乐场?靠着自己演戏给自己看对付丧尸?” 月予忆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闻唳嗤笑一声,转过头没回答。 初夏的燥热在夜晚时分散去,筒子楼下面的空地上还有不少贪玩的小孩子,此时正嬉笑打闹着。 闻唳朝着那些孩子扬了扬下巴,问月予忆: “这些孩子准备做什么用?实验血清还是异能培养?” 月予忆听得云里雾里,反问: “实验血清和异能培养和这些孩子有什么关系?” 闻唳转过来,灰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感: “不然留着这么多小孩儿干嘛?” 丧尸危机爆发了十几年,各个基地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优胜劣汰的道理。 闻唳在上一个基地差点被绑去为繁衍优质后代做贡献。 面对闻唳的问题,月予忆的表情越来越悲伤。 她认真地回答: “这些孩子,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 第138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不嫌累的吗 闻唳皱紧了眉头。 从没想过,会从月予忆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 这个基地太“对劲”了,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月予忆却明显误会了闻唳的意思。 她一拍手,笑着说: “我明白了,你觉得这片区域的风格太陈旧了,所以不放心是吧?走走走,这就带你去基地中心!” 说完,月予忆试图来拉闻唳的袖子。 闻唳不耐烦地躲开了月予忆的触碰: “别碰我。” 怎么能有人自说自话不嫌累的。 月予忆没介意只是,笑了笑: “行,那一起走吧。从宿舍区这边出去,过一条马路,斜对面就是基地中心。丧尸危机爆发之前,那边是工厂厂房,后来就直接改造成实验基地了。” 月予忆走在闻唳身前半步远的位置,边走边说: “基地一共有五个区域,宿舍区、基地中心、仓储区、养殖区、休闲区,等会儿到基地中心去给你拿张地图,每个区域里面还有好多小区域呢。正好今天晚上可以带你到处逛一逛——你也是白天休息晚上出任务的类型对吧?” 闻唳不置可否。 这是所有影系异能者的日常。 说起来,不知道月予忆是什么异能,这么吵,和刚才那个女人一样也是火系的吧? 闻唳跟在月予忆身后,走出了宿舍区。 他看着月予忆熟练地和宿舍区外面的护卫队打招呼,还从执勤屋里顺了一盒饼干。 “闻哥,你吃吗?” “都说了别这么喊我。” “夜班组小闻?小闻同志?小唳?对了闻哥,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之前还以为你的名字是力量的力,或者厉害的厉,再或者,板栗的栗。诶,栗子哥?”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从来没有,大家都夸我性格开朗。哦,你嫌我烦啊?我还没嫌你凶呢!要不是因为你,芳姨的辣子鸡都被我吃完了!” 闻唳很心累。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聒噪的人。 月予忆嚼着饼干,带着闻唳向基地走。 其实刚从宿舍区的筒子楼上走出来,闻唳就看到了所谓的“基地中心”。 目测少说有二十层的深灰色建筑灯火通明,高耸成群,比起宿舍区更符合闻唳对于“基地”的认识。 再走近一些,闻唳才看到深灰色建筑下还有几栋样式陈旧的矮楼,砖红色的外墙显然被修葺了不知道多少遍。 过了十字路口,进入基地中心,闻唳对月予忆说: “我还以为你们整个基地都是刚才那种风格。” 月予忆得意地笑着说: “当然不是啦,用华子叔的话来说,我们基地的现代化程度还是不错的。虽然我不太懂现代化是什么意思啦,毕竟都是丧尸危机之前的名词了。” 闻唳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初夏的晚风有些凉,幸亏穿了外套。 他偶尔还是很爱惜自己的。 “为什么是绿色曼陀罗?” “因为它的花语——生生不息的希望,很符合基地存在的意义。虽然不知道丧尸危机能不能结束,什么时候能结束,但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嘛!” 月予忆又给自己塞了一块饼干,一边嚼着,一边含糊着说: “听说之前不是这个名字,后来柳哥提议,才改了名字。” “改名之前叫什么?” “芳华制造厂。” “……什么?” “是芳姨和华子叔的名字!” 月予忆侧过头看到闻唳僵硬的表情,笑着说: “好多人第一次听到都是这种反应,这两个名字反差确实挺大的。” 闻唳轻呼了一口气,对于这个基地的离谱程度再次有了新的认识。 但同时,他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绿色曼陀罗能坚持了十多年仍未被击溃。 以一家制造工厂为地基而建立的基地,这根本就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倒不如说,这么多年过去,绿色曼陀罗没成为整个区域的最权威基地才不正常。 “这工厂之前生产什么的?” 听到闻唳主动问话,月予忆越发来了精神头: “之前有好多业务线,大一点的比如机械,小一点的就是生活用品。我听灿姐说,当年所有人都说华子叔和芳姨是瞎胡闹,结果没想到,丧尸危机以来,这些瞎胡闹全都成了救命的宝贝。” “真幸运。” “是的!厂子也幸运,厂里的人也幸运,像我这样被捡回来的更幸运。” 月予忆笑吟吟地对闻唳说: “既然你加入了,那你也能收到幸运!” 闻唳讥讽地笑了一声,故意问月予忆: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把我拐过来?” 他刻意把“拐”字咬得极重,却惹得月予忆的笑容再次扩大。 月予忆刻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摆手: “诶呀不用谢不用谢,助人为乐是传统美德。” 她是从哪个字听出来“谢”的? 闻唳被气笑了: “我现在对你们基地的伙食持有强烈的怀疑态度。” “怀疑什么?” “怀疑吃了之后会降低智商,比如降成你这样。” “嘁,我这叫大智若愚!再说了,我聪明着呢,少瞧不起人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基地中心区的大门外。 过了人脸扫描,又暂时给闻唳做了访客登记,月予忆带着人继续往里面走。 闻唳四处打量着,问月予忆: “你们科技挺发达啊?”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有值夜班的保安叔叔、有穿着银黑色作战服准备外出的小队,每个人看到月予忆都露出了笑容。 月予忆和路上见到的所有人都打了一遍招呼,才回答闻唳: “跟你之前的基地肯定没法比,但是够用了。之前厂里有技术人员,还有当时正在上学的学生。这十几年捡回来不少人,其中有些懂科技的,再有……” 话刚说了一半,基地中心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西北方向有丧尸进攻,请本夜值守人员前往支援!” 月予忆下意识地拔腿就跑,跑了几步才想起来闻唳还在,赶紧转过头,再次强势地拉起了闻唳的手腕: “来,参观之前先陪我们打个丧尸开开胃!” …… 【主人,闻唳的精神状态太奇特了。】 【怎么说?】 【稳定地不稳定着。】 【十分准确的形容,你不觉得闻唳的性格和心理状态也差不多是这样吗?平静地发着疯,但是实际上连疯都懒得疯;强迫自己麻木,又不想变得麻木,整个人就是在矛盾的临界态上走钢丝。】 【那主人,您这次什么策略?】 【两种方法,其一,用无穷无尽的温暖和爱把他包围,让他再次相信这个世界。】 【……您直接说第二种吧。】 【第二种,灿烂地笑对人生,同时比他更疯。】 【好!主人,虽然我完全没听懂,但是祝您成功!】 【真乖。】 ------------ 第139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异能 “还没到基地早晚班的交接时间,西北方向现在只有平时的守卫队撑着,咱们得抓紧过去帮忙。” 再次被月予忆拉着狂奔的时候,闻唳居然有些习惯了。 月予忆跑得真的快,而且还能边跑边平稳说话,没有一点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这样的体能绝对不只是靠普通训练就能做到的。 闻唳在之前的两个大型基地里经历过专门的训练,那是针对异能者的催化,能让人的能力在极致的痛苦中彻底超越生理条件限制。 月予忆也被训练过?看不出来,这个基地还挺专业的。 闻唳跟在月予忆的后面奔跑,直到月予忆拉着他穿过中心建筑的感应大门后,松开了他被攥到变形的袖子,加速冲到了一层中心的工作台前面。 她和工作台后面穿着纯白色衣服的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干脆地脱掉了自己的白毛衣,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长袖。 月予忆把毛衣塞给纯白色衣服的女人,又从女人手里接过了两件银黑色的外套,转身跑了回来,把其中一件外套塞给了闻唳: “穿上这个!” 闻唳下意识接过,跟在快速向西北方向跑的月予忆的身后。 “这是什么?” “作战服。” “一定要穿吗?” “一定要穿,穿上这个之后就算被丧尸叼走了,我们也能靠定位把人重新捞回来。” 闻唳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有哪个基地会把掉进丧尸堆里的人捞回来。 但是倒也说得通,他毕竟是个S级的影系异能者,他死了,对于基地来说是一笔大损失。 闻唳从来都很会估量自己的价值。 月予忆已经穿好了外套,回头看了同样穿好了衣服的闻唳,笑着举起了大拇指: “真有速度!” 闻唳回以一个冷漠的假笑。 跑了两三分钟,终于到了西北方向。 防护墙外,到位的作战成员已经开始战斗了。 远处五百米左右的方向,是密密麻麻的丧尸大军。 月予忆看了一眼自己左腕上的手环,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对闻唳说: “粗略估计检测到D级丧尸约三百个,C级约四百个,B级约五十个,A级七个。你跟着我一起行动吧?” 闻唳心中一惊,皱眉问: “丧尸潮?” 月予忆点头,匆忙着说: “基地上次遭受丧尸潮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闻唳冷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世界爱惨了他,一天都不打算让他消停地等死。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手中开始凝聚出黑雾状的异能。 转瞬间,手中黑雾凝聚成了两把短刀的形状。 月予忆抬起头,看着闻唳手中的短刀,诧异地笑着问: “你还真是铁血近战党,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在用短刀。” 闻唳挽了个刀花,对月予忆说: “事先说明,我不跟着你,我没有组队的习惯。” 月予忆没太在意,点头回答: “行,那你小心一点,别受伤。” 闻唳随意地应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不能受伤,一位S级影系异能者受伤,容易造成基地战斗力的缺失。 更何况是绿色曼陀罗这种原本就“缺人”的基地。 跟着月予忆从防护墙出口跑了出去,奔向丧尸潮的时候,闻唳问月予忆: “你们基地平时用什么战术?” 他可不想因为战术不合,被这些人误杀在丧尸堆里。 闻唳对自己的死法还是很挑剔的。 月予忆大笑着回了一句: “战术?战术就是都杀了!” 说完,她已经闪身冲进了丧尸潮中。 闻唳挑了一堆暂时没人管的丧尸,冲了上去。 这些年过去,闻唳早就练就了把杀丧尸当成切瓜砍菜的心理状态。 之前所有队伍、所有基地,对闻唳的要求都是—— 尽可能多杀一点丧尸,拿到丧尸身上的晶石回来补贴资源。 不要浪费太多体力和精力在救无价值的人身上。 闻唳手中的短刀划过,转瞬间杀了数十个丧尸。 他的动作十分灵巧,一边用短刀砍过丧尸的脑袋,一边从他们的脑子里把晶石挖出来,留待等会儿收拾战场的时候不用再费一遍力气。 补充异能、疗伤治愈、甚至作为能源,晶石已经成了末日中的硬通货。 闻唳这些年早就练成了精准挖丧尸脑子的本领。 在他眼前十米的地方,有一个穿着银黑色衣服的男人体力不支,马上就要被丧尸嚼碎了。 闻唳以最快速度判断着男人的价值。 目测四十岁,土系异能,C级或C级以下。 不值得费体力去救。 得出这个结论甚至不需要花半秒的时间。 曾经,被基地老大教了这套理论的闻唳还会在某些时刻觉得头皮发麻,但如今闻唳早就习惯这套丈量模板了。 他视若无睹,又杀了身边的几个丧尸,挖出了好几块晶石。 原本闻唳都已经躲远一些了,不想让男人的血溅自己一身。 可这次有些不一样。 一道身影迅速奔了过来,紧接着是几道金属质感的冷光劈开了男人身边的两个丧尸。 这样粗暴的手法,丧尸脑子里的晶石会碎成劣等品质的。 这是上一秒,闻唳唯一的想法。 下一秒,他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是月予忆。 “没事吧?” 月予忆扶着那男人低声问了一句,转手又劈开了几个丧尸的脑袋。 她那样狠决的动作,摆明了根本不在乎晶石的回收。 男人艰难地点头,踉跄着退了回去,最后在许多个闻唳不认识的面孔的帮助下,跑回了基地的防护墙中。 这是在干什么?! 闻唳瞪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一幕。 紧接着,是另一队银黑色制服的作战队伍前来支援。 眼前过于荒诞离奇的一幕,让闻唳甚至没工夫去搭理那只一口啃在了他左臂上的丧尸。 “发什么呆呢!” 月予忆的声音在身边炸开。 闻唳转过头,看见又是一道金属冷光劈过,把挂在他胳膊上的丧尸砍成了两半。 月予忆看着闻唳已经开始涌出鲜血的伤口,眼神焦急又生气。她迅速从兜里掏出一支血清,不由分说地扎进了他的血管里。 “不是都说过让你别受伤了吗!” 月予忆大声数落着闻唳。 闻唳没回答。 他紧紧盯着月予忆,声音带着最极致的困惑和最直白的憎恶: “你也是影系异能?” …… 【主人!好感开始降了!5%……0%……哇,又到负数了!】 【正常。】 【为什么啊?闻唳不喜欢影系异能?】 【他不喜欢的不是异能。】 【那就是……他不喜欢有着影系异能的自己?】 【不对。】 【他不喜欢有着影系异能的您?】 【接近了,也不对。】 【我猜不出来了,主人,到底是因为什么?】 【加油,自己琢磨去。】 【嘤。】 ------------ 第140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凭什么 被那样阴狠的眼神注视着,月予忆居然依旧没有害怕或者慌张的表情。 她困惑地回答: “对啊,我是影系异能,和你一样,怎么了?” 血清注射完毕,月予忆把空针管扔到了一边,手中握着两把影系异能凝聚而成的刀刃,再次冲进了丧尸群中。 和他一样。 哈,和他一样? 闻唳很清楚,对于S级影系异能者来说,眼前这些丧尸根本不成问题,就算被咬上一口也死不了。 因此闻唳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分析战场上的月予忆。 他随意地挥舞着手中的短刀,将不知道多少扑上来撕咬的丧尸砍成了碎块。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月予忆。 月予忆的作战能力很强,动作敏捷迅速,节奏有条不紊,同样是在杀死丧尸的同时取走晶石的手法。 显然受过专业训练,而且受训程度不在他之下。 那就奇怪了。 给S级影系异能者制定的训练都是什么类型的呢? 在这一方面,闻唳很有发言权。 比如,极寒和极热交织,模拟被丧尸伤到之后的体温失衡。 比如,被关进没有一丝光线和声响的小房间里,直到彻底适应黑暗。 再比如,电流、窒息、催眠、慢性毒素…… 为了把异能者的异能发挥到极点,要先把他们的身体逼迫到极限。 闻唳从来都不是不怕疼,他只是能忍。 从小开始,闻唳对于忍痛这件事就无师自通。 饶是如此,在第二个和第三个基地的受训经历,永远都是闻唳此生的噩梦。 作为S级影系异能者,闻唳所经受的训练永远都是最高规模。 他见过许多训练程度在他之下的异能者没能熬过去,最后变成了失去一切感知、只懂杀戮的战斗机器。 闻唳不想变成那样,他觉得那样活着还不如直接去死。 甚至,闻唳之后再见到那样麻木的异能者时,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庆幸。 庆幸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还活着,庆幸他虽然不懂爱和恨,至少还懂得什么是厌恶。 再之后的想法是骄傲。 看啊,只要他不想死,这个世界就没办法让他求饶。 他永远都不是行尸走肉,这当然很值得自豪。 有人说他阴暗,有人说他冷漠无情,那又怎样?就算他的日常就是单纯想死,怎么死,想死在哪,只有闻唳自己说的算。 为了做到这些,闻唳把自己的整个灵魂打碎了再重组了无数次,逼迫任何乐观或悲观的情绪都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那月予忆呢? 她又凭什么? 闻唳目不转睛地看着月予忆在丧尸群中战斗厮杀的狠决动作,逐渐在心中确认了一些事。 她是从某个高规模的大型基地里逃脱的。 她遭受了非人的待遇,经历了万般折磨,最终逃出生天。 然后,她幸运地被绿色曼陀罗捡到,成为基地一员,开启新生活。 如今,她成为基地所有人眼中灿烂的小太阳。 她阳光、她鲜活、她明媚。 她甚至还相信什么“生生不息的希望”。 老天啊…… 闻唳突然笑出了声,他笑得越来越癫狂,笑声与身边丧尸的嚎叫声杂糅在一起,最后凝成了他的刀刃上飞溅的墨绿色脓液。 老天还真是会找乐子。 闻唳猛然间明白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让他遇到月予忆。 为了告诉他,你看啊,你并不强大,有人能在经受和你一样的痛苦后,活得比你更洒脱更快乐。 承认吧,你曾经引以为傲的全都一文不值。真正能被世界好好爱着的人,是在经历一切之后,依旧爱这个世界的人。 而你只能是个在阴影里腐败的废物。 可是凭什么?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好好活着,再好好死去了! 凭什么要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凭什么要他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自惭形秽? 这世界就这么想看他自暴自弃的样子吗! 闻唳发狠地劈砍着身边的丧尸,想把心中郁结的怨气一并砍出去,与满地粘稠的污浊混在一起。 这个恶心的世界居然过了这么久,还能让闻唳的反胃感达到新高度。 他大笑着,连手中的短刀都因为前所未有的情感波动而剧烈变幻着。 月予忆注意到了闻唳的不对劲,用双刃砍出了一条通道,跑到了闻唳面前: “你怎么了?异能怎么这么不稳定?” 她的脸颊溅上了丧尸的血液,衣服上也一片狼藉。 可即使如此,闻唳还是在月予忆的眼中见到了澄澈的关切和担忧。 这就是月予忆看他的感觉吗? 被世界折磨疯了的可怜虫。 老天啊。 你凭什么要让一个真正“强大”的人,来这儿可怜我? 闻唳再也受不了这种眼神了。 “用不着你管我。”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把身边一个咬上来的丧尸切成了碎块。 这样的手法根本就是在虐杀。 月予忆皱起了眉头: “你这样体力流失会很严重的。” 闻唳转过来,扯起了嘴角对月予忆说: “流失就流失呗,让我直接死在这儿更好。” “说什么胡话呢!” 月予忆不满地教训着闻唳: “好不容易从丧尸堆里逃出来,你就这么死了,那岂不是……岂不是……” 闻唳耐心地等着她的下一句,顺手又砍出了一地丧尸块。 月予忆终于想出了最适合的话: “岂不是很对不起你顽强的生命力!” 闻唳一愣,随即又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仓促地收束,最后变成了一抹似笑非笑的阴郁,凝在他的声音中: “我让你救我了吗?你救了我,那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地给你磕个头赞美你是多伟大的圣人啊?” 月予忆怔住了,露出与刚才如出一辙的茫然表情。 然后,她突然一个闪身,躲过了身后丧尸的攻击,将它砍倒在地。 这一波丧尸潮抵御成功,已经基本没有丧尸了。 月予忆重新转过来,对闻唳说: “有事回去再说,先收拾战场。你会收集晶石吧?” 闻唳讥笑了一声,摇头: “你们基地都有你在了,还要我这个不会说话的犟种干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身上银黑色的外套,随意地拎在手里: “带我回去和你们老大见一面,我问点事,然后我就走了。” ------------ 第141章 阴郁厌世孤兵:曾经的她,如今的我 月予忆跟其他成员打了声招呼,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闻唳身边,问: “你怎么了?从知道我是影系异能之后,你就奇奇怪怪的。” 闻唳嘴角挂着厌倦的笑意,冷淡地对月予忆说: “没事,就是单纯敬佩你。所以你在来绿色曼陀罗之前,生活在哪个基地?” 月予忆思索了一会儿,说: “挺多的,在被绿色曼陀罗捡回去之前是炎驰,炎驰之前是啸林,啸林之前是无疆……” “这么多?” 闻唳诧异地笑,用浮夸如同咏叹调一般的语调说: “你这样的异能者在哪个基地都抢手,我还以为这些基地根本不放你走。哦!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 月予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我是被华子叔和芳姨救出来的。” 闻唳哦了一声,点头:“那你还真是幸运。” “我确实幸运,灿姐说,我之前的不幸在来到绿色曼陀罗之后,就都不作数了。从此之后,我就是最幸运的人。” “你自己相信这话吗?” “我信啊,幸运是靠比较出来的,和曾经的我相比,现在的我非常幸运。” 说完,月予忆侧过头问闻唳: “所以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和我的异能有关系吗?” “没事,单纯和你们基地气场不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们基地做出这种评价。” “毕竟我这种奇葩不是到处都有。” “哇,你好自恋。” “什么?” 闻唳不解地问身边突然笑弯了眼的月予忆。 月予忆回答: “因为你说自己是奇葩啊。柳哥说过,奇葩的意思是奇特美丽的珍稀花朵。我刚到基地的时候,好多人都这么说我。” 闻唳嗤笑了一声,揭穿了无情的事实: “他们那是在嫌弃你呢,奇葩在很多人嘴里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月予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闻唳心里有些发堵,他也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月予忆像是他无法成为的另一种可能性,或者说,是世界放在他眼前,让他自惭形秽的一个对照组。 闻唳在心中残忍地剖析着自己可憎又可悲的心理。 羡慕着、嫉妒着、憎恶着、同时又渴求着。 渴求什么?要月予忆变成自己这样,还是要让自己成为她? 哪种都很恶心。 晚风习习,将外套上难以忍受的污浊气息逐渐涤净。 月予忆清澈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大家一开始其实并不喜欢我,说我是奇葩也并不是夸我。” “哈,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吗?所以他们为什么嫌弃你,你的异能和作战能力都是顶尖的,没有基地不想抢着要你。” 闻唳这样说着,心中却在疑惑。 如果月予忆不说,估计没有谁会以为她是被捡回绿色曼陀罗的。 她和这个基地相处得太协调了,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矛盾感。 闻唳甚至觉得,月予忆被这个基地宠得有些幼稚。 在外面任何一个基地中,十八、九岁的S级异能者似乎都显得比她更成熟稳重。 反正闻唳没见过话痨成这样的。 面对闻唳的疑问,月予忆笑了一下,反问他: “你没感觉基地中的所有人都对你格外友好吗?” 闻唳短促地笑了一声: “抱歉,还真没感觉出来,你那位灿姐就差一拳把我砸进墙里了。” “华子叔、芳姨、护卫队的大家、甚至执勤的叔叔,你一直在对他们翻白眼,没人过来揍你吧?以灿姐的脾气,换别人早就砸墙里了。” “那我还该感谢你们所有人是吧,足够爱惜我这个来之不易的作战武器?” 听到这样阴腔阳调的话,月予忆没像闻唳所想的那样,回以他一个充斥着愤怒和悲伤的眼神。 她停下脚步,转向闻唳,认真地说: “因为大家觉得,你有点像曾经的我。” 闻唳的假笑僵在了脸上。 她说什么胡话呢。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说: “我不知道你刚才都想了些什么,但我可能……多少能理解一些?刚来到绿色曼陀罗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幸福和快乐的感觉,我只觉得荒诞和崩溃。因为……” 月予忆深吸了一口气,仰头问闻唳: “如果末世原来也可以这样平静地生活,那我此前受过的苦都算什么,算我不够幸运吗?” 夜色中,基地中心的白炽灯光映在月予忆的眼中,如同汇入另一片盈着光点的海。 月予忆就这样说出了闻唳自己都无法描述的复杂感受,闻唳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月予忆这话到底是在问谁。 她是在说出自己曾经的疑问,还是挑破了闻唳如今的愤懑。 闻唳与月予忆默然对视。 半晌后,月予忆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是不是有点自大了?我肯定是没办法完全理解你的想法啦,就是想让你知道,如果刚来到这里觉得不适应,很正常的!因为我一开始也有这种感觉。” 闻唳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月予忆还没反应过来吗?让他觉得不自在的不止是基地,还有她。 闻唳确实很诧异于月予忆高超的读心水平,但他不至于因为被人看穿了想法,就崩溃暴走。 可是一想到,在这个基地待得时间长了,他可能也会变成月予忆这个样子,闻唳就感觉头皮发麻。 这世界的荒诞程度总是能超过闻唳的认知。 比如闻唳突然被告知,他未来可能会变成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真正的地狱笑话出现了。 他抱着胳膊,费解地问月予忆: “所以你为什么最后留下来了?” 如果真如月予忆所说,当时的月予忆很像现在的闻唳…… 闻唳想不出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必须留下的理由。 他又不是爱辣子鸡爱到死心塌地。 月予忆蓦然笑了,她眼球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凑过来狡黠地问: “你想听我之前的事?” 闻唳好笑地呛声:“不是你自己想给我讲的吗?” “嘁……你想听故事啊?也不是不行,但我有条件!” “那算了。” “诶等等等等……条件很简单的!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来和我一起值夜班吧?” “不要,我找完你们老大就走了。” “华子叔和芳姨到点该睡觉了!中年人的睡眠很宝贵的,你别打扰他们,等明天我再带你去吧。你找他们干什么?” “打听一个人。” “谁啊谁啊?” “不认识。” “不认识?是不知道名字,还是没见过面?还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你想象力真丰富。” “我就当你在夸我啦!” …… 【主人,好感度开始回升了!……又掉了,啊,又升了!……又掉了!他想干嘛!】 【别急,今晚话疗之后,好感度稳定在15%就可以。】 【好难啊,正常人刚一见面都至少有15%的好感打底了。】 【所以说任重而道远嘛,别着急,闻唳现在的心还关死着,等他的心打开了,好感度涨得会很快的。】 【那您打算怎么打开他的心?】 【踹开。】 【……】 ------------ 第142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故事 “你值夜班都要做什么?” “平时的话,要么在检测哨塔里值班,要么带队出去打丧尸挖晶石。今晚能轻松一些,丧尸送上门这么多晶石,后勤部负责收拾,我就可以安稳守哨塔,顺便给你讲故事了。” “别说得像哄小孩儿一样。” “差不多啦。” 闻唳跟在月予忆身后,手里拎着刚才穿的那件银黑色外套。 原本狼狈不堪的外套,刚才被月予忆放进了基地的洗衣设施里面。 消毒杀菌,单人单桶,一分钟速干,衣服甚至带着淡淡的草本香气。 这个基地的科技点到底都点到了什么神奇的地方。 绿罗时间晚上十一点,广播的声音随着深夜而适时调整得轻柔。 “刚才就想问了,绿罗时间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基地标准时间啊,绿罗是绿色曼陀罗的简称,不是净化空气那种绿萝。” “想想也不是,绿萝那么珍稀的物种,在外面随便一株就能换来一块S级晶石了。”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明天或者后天吧,等你安顿好了,带你去我们的花园和菜地看看。” 月予忆走在闻唳前面一米远,哼着陌生的曲调。 闻唳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月予忆刚才去基地中心,取回了那件织着金色月亮的白毛衣。 白毛衣此时已经被月予忆穿进了银黑外套里。 “你不热吗?” 月予忆摇头,依旧脚步轻快地走在闻唳前面: “不热,我小时候在基地里受训练过度,落下病根了,从那之后就一直怕冷。模拟体温失衡的那种训练,你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你是在哪个基地受训的?小时候是多小?” “先锋基地。那时候我好像才五岁还是六岁。后来基地倒闭了,我就换了个地方。” 闻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快走了两步,稍微与月予忆拉近了一些距离。 “五、六岁?那时候你觉醒异能了吗?” “没啊,就是为了让我的异能快点觉醒,才让我受训练的。” “只有你一个?” “挺多的,后来才听说基地一共实验了几百个孩子,最后加上我一共就活下来了三个,觉醒异能之后都是S级。” “这算是人体实验了。” “对,所以基地后来才倒闭了嘛。” 闻唳深呼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着问月予忆: “这世上还是混蛋多,是吧?” 月予忆依旧笑着回答: “不知道。来绿色曼陀罗之前,我见过太多混蛋,但你看,我现在身边都是好人。好人突然变成混蛋,或者混蛋突然决定金盆洗手,再或者好人本就是混蛋,混蛋本就是好人,这种事你肯定也见过不少。” 闻唳听着月予忆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困惑地笑着问: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能……能乐观成这样的?” “因为要活下去啊。” “为什么要活下去?” “哇,你真是和四年前的我一模一样。当时华子叔、芳姨、还有柳哥,他们苦口婆心地劝我别走,我就是要走。他们又说,我出去可能会遇到危险,可能会死,我就问他们,死又怎么了?” “问得好。” 闻唳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附和了一句。 他不关心那些人给了月予忆怎样的答案,反正那个答案肯定充满人文关怀和大爱无疆。 肯定不是他喜欢的话。 月予忆继续带着闻唳向前走,她的目的地是防护墙附近的防护哨塔。 在进入哨塔区域前,月予忆按照惯例做了登记,然后把闻唳的名字也写在了登记册上: “你还没签合同,就先把你写在访客这一栏啦?” “合同到底是什么?” “别问我,我专业不对口,天亮了之后让华子叔给你讲。” …… 踩在哨塔内部盘旋的钢筋楼梯上,月予忆问闻唳: “要给你用手环照个亮吗?我习惯这个光线了,平时都不开灯的。” “用不着,我也习惯了。” “不愧是S级影系。” “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都夸。” 哨塔内部空间很宽敞,哨塔顶层的执勤办公室足足有二十平。 这和闻唳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毕竟绿色曼陀罗这个基地到处都透着“简朴”的气息。 闻唳原本还以为他要为了个无聊的故事,陪着月予忆在塔尖上吹着冷风站一宿。 现在看来条件还不错。 至少有个地方坐着。 “随便坐!” 月予忆一挥手,慷慨地招呼着闻唳。 闻唳环顾四周。 一张没叠被子还铺了一堆衣服的单人床,一张用好几本厚书和两只毛绒玩偶堆到没办法坐下的扶手椅。 除了这些之外,能坐着的地方只有地板了。 他还没来得及冷嘲热讽,月予忆已经从角落里拖出了一个硕大的…… 球? 目测直径一米的、软乎乎的、松垮垮的、蓬松到难以想象的,球。 “这叫懒人沙发,我来基地之前也没见过。你试试,很舒服的!” 月予忆把这一坨“沙发”拖到了闻唳面前,兴奋地拍了拍: “真的,相信我,你坐进去就不想起来了。” 闻唳权衡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决定听劝。 他小心地屈起腿,把自己搁在了诡异球体的上面。 下一秒,闻唳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真的很舒服。 闻唳惬意地眯着眼,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工作台。 月予忆的桌子上立着好几面显示屏和各种仪器,一旁的书柜里堆得满满当当。 闻唳在之前的基地里稍微学过一些检测技术,他看出桌上的显示屏各有作用,有的在检测哨塔周围的情况,有的是基地哨塔之间的通讯频道。 确实有布防哨塔的感觉了。 月予忆注意到闻唳的表情,得意地仰起头: “还不错吧?我们基地向来是有钱要花在刀刃上!当年为了建这些哨塔,花了不少晶石呢。” 她蹲在闻唳身边,笑眯眯地跟他说着话。 闻唳指了指一旁狼狈的扶手椅:“懒得收拾?” “不想坐下,坐下就忍不住开始忙工作,说好了今天要给你讲故事!” 这么说着,月予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板上: “幸亏擦过地了。” 她顺手从扶手椅上拽下来两只毛绒玩偶,又顺手将其中一只塞进了闻唳怀里: “关于我来基地之前的事,你想问什么?” 月予忆抱着玩偶,笑着问闻唳。 闻唳抱着另一只玩偶,想了想,说: “要不,你从头开始讲?” ------------ 第143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颠沛流离 玩偶小狗安静地躺在月予忆的怀中,和闻唳一起听着月予忆讲述她的过往。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在孤儿院里生活的。 “丧尸危机爆发的时候,我应该是三岁半,说‘应该’,是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 “之后是一段缺失的记忆,再之后,我大概五岁那年被先锋基地收容,成为他们的第一批试验品。” 闻唳相当理解这样模糊的叙述。 这很正常,小时候的记忆本就是断断续续的,再加上经受过那些专门针对异能者的训练…… 还记得自己是个“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闻唳抱着另一只玩偶兔子,耐心地等待着月予忆的讲述。 月予忆用平淡的声音继续说着: “十四年前丧尸危机爆发,同年人类开始觉醒各种异能。刚开始的时候,哪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完备的基地,活着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先锋基地在危机之前是个生化研究室,危机爆发后,他们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异能的重要性。好巧不巧,基地外面来了一队流离失所的小孩子。 “就是从被丧尸占据的孤儿院里逃出来的我们。” 说到这儿,月予忆垂眸苦笑: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孤儿院叫什么名字,当年有多少孩子一起被先锋基地收容。 “孤儿院被丧尸占据后,幸存的老师和大一点的孩子带着我们到处寻求庇护,先锋基地愿意收容,大家当然很高兴。 “不止我们这队人,先锋基地在危机刚爆发的那几年,收容了不少流落在外的队伍。”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我是为数不多从先锋基地的实验中幸存的人。” 月予忆自嘲一般轻笑着:“这是我童年最幸运也是最不幸的一件事。” 闻唳抱着毛绒兔子,问月予忆: “先锋基地怎么倒闭的?” “我八岁那年,先锋基地被另一个大型基地进攻,实验组的几位核心研究员失踪,剩下的人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我和另外两个从实验中幸存的孩子被带走了。之后,先锋基地就不存在了。” 这是闻唳第一次在月予忆的脸上,见到了与他相似的表情。 和他如出一辙的厌恶与不屑,又比他多了些悲哀。 月予忆轻声说: “如今在外面再提起先锋基地,没多少人知道。但是说起那个十几年前用孩子做异能实验的基地,知道的人绝对不少。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是那三个幸存的孩子后来去了哪里。” 月予忆突然停下话头,问闻唳: “你要不要猜一猜?” 闻唳面无表情地说: “我猜被进攻先锋基地的那伙人带走,继续当试验品了。” 月予忆笑着摇头: “我们被转手卖了出去。” “卖出去?为什么不留着你们?” “因为正常来说,获得异能或者觉醒异能少说都要在十六岁之后,我们三个当中最大的孩子当时才十一岁,太小了,这个基地等不起也养不起我们。与其让我们三个砸手里,不如趁早卖个好价钱。” 讲这些的时候,月予忆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她缓缓说着: “我们三个被卖给了三家不同的基地,我不记得第一家买走我的基地叫什么名字,因为它只是二道贩子,它用更高的价格把我卖给了无疆基地。 “从那之后,我开始和无疆基地中已经觉醒的异能者共同训练。 “我没让他们失望,十二岁那年,我异能觉醒了。影系,最适合和丧尸作战的异能。” 月予忆抬眼看着闻唳,笑着问他: “听说你的异能也是十二岁觉醒的?” 闻唳点头,带着同样冷淡的嘲讽笑容: “觉醒异能之后,基地里乐坏了。” 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各自在十二岁觉醒了异能之后,闻唳和月予忆的人生轨迹开始出现了可悲的相似。 他们于此刻共情曾经的彼此。 “觉醒异能之后,你从无疆基地里跑出来了?” “被扔出来的。我十三岁的时候,无疆基地的实验员想用我继续做实验,批量生产更多S级影系异能者,我一生气,就把实验员杀了。基地老大知道要和我打,肯定会造成更多损失,没办法,就把我催眠后转手卖给了啸林基地。” “啸林基地规模挺大的吧,之前路过了一次。” “确实很大,收容了数十万人员,光是S级异能者就有四十多个。” “了不起。” “确实了不起。啸林的成员都还不错,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我。我在啸林接受了最高规模的训练,一年后,我和基地老大打了一架,还重伤了十几个实验员,又离开了。” “干得漂亮。”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 “在垃圾场一样的世界里打一群垃圾,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闻唳平淡地评价着。 月予忆笑歪了身子,差点倒在一边。她用手撑着保持平衡,重新坐了回来,说: “因为啸林的老大又接回来了一个异能者,S级影系,是当年幸存的三个孩子之一。那个姐姐在到啸林之前,就已经经受了各种极限训练的折磨,精神濒临崩溃,可啸林还是让她继续出任务。最后,那个姐姐异能失控暴走,死在了丧尸潮中。” “你是在替她报仇?” “不算报仇,那时候的我没有多浓烈的情感。我当时的想法是,我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她,我不想那样。” 月予忆停顿了一下,对闻唳说: “那个阶段的我,勉强算是想活下去的。那么多让我受苦受罪的人都还活着,凭什么我要去死。” 闻唳的眼神颤动了一瞬。 月予忆继续说: “我到处打听,打听到幸存的三个孩子中最后一个在炎驰基地。我就去了炎驰基地,我想找到那个孩子。不为了什么,就只是想找到他。找到之后,救他出来还是和他一起留下,那都是找到之后再考虑的事情。” 炎驰基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闻唳似乎在哪些传闻中听说过。 但当时的闻唳自然没有留意。 闻唳问月予忆: “你找到了那个和你一起幸存的孩子吗?” 月予忆突然轻笑了一声,笑容消散的时候,她看向闻唳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死寂: “找到了。 “我找到炎驰基地的时候,那个幸存的孩子已经被逼疯了。 “你知道一个S级影系异能者被逼到了极致,能爆发出多强悍的力量吗? “那是一场不分男女老幼的,真正的屠杀。 “如果不是华子叔和柳哥、小熙他们带着绿色曼陀罗的成员赶到…… “我也会死在那里。 “去炎驰基地以前,我原本还很天真的以为,我至少能把当年仅剩的一个同伴救出来,让他脱离苦海。 “结果最后,我亲手杀了他。” 月予忆惨笑了一声,望着闻唳,低声说: “你应该能想象到,当时的我是什么心情吧。” ------------ 第144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疯癫 闻唳深吸了一口气。 月予忆说得没错,他们还真的有点像。 都被这个世界的荒诞程度恶心到了极点。 这让闻唳的心脏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刺痛感。 他恍然间发现,自己居然是在兴奋,因为有人能与他分享那些相似的痛苦,或许他们还可以一起咒骂这个恶心的世界。 又或许不能,现在的月予忆看起来比他阳光太多了。 说不定月予忆告诉他这些,只是为了可怜他? 但闻唳最不需要的就是可怜。就算月予忆能与他共情,也没有资格同情他。 闻唳心里乱糟糟的,他揪着玩偶兔子的耳朵问月予忆: “你说你是被绿色曼陀罗救回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但不止于此。” 月予忆看着闻唳,蓦然一笑: “在我亲手杀了最后一个同伴之后,我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抱着怀中的玩偶小狗,说: “所以我刚才告诉你,我多少能理解现在的你是什么心情,因为四年前被华子叔捡回来,被芳姨百般呵护的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还不如让我死在炎驰基地。” 无需多言,闻唳明白月予忆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人,乍一下晒到了阳光,是会被烧灼成灰的。 闻唳无意识地狠狠揪着玩偶兔子的耳朵。月予忆注意到之后,不满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轻一点,这是芳姨给我缝的!” 闻唳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揪着兔耳朵的手,换成了把玩偶兔紧紧锁在怀里的姿势。 他戏谑着问月予忆: “接下来就是合家欢剧情了吧?你被爱和温暖感化,留在了绿色曼陀罗,现在又想着来感化我?” 闻唳的心口燃着一团即将熄灭的火,潮湿的木头堆在胸膛处,不肯燃烧又不肯沉寂,只剩下零星的火花从口中化成尖锐的言语,试图让对面的人一同化作燃料、烧成飞灰。 可月予忆单手拄着腮,平静地否认了闻唳的臆想: “没有,我从来都没被基地感化,我只是会装。”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二十平方米的黑暗值班室中,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一种名为毛骨悚然的兴奋感顺着闻唳的耳廓,传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月予忆唇角的笑意逐渐蔓延,眼神却带上了令闻唳越发兴奋的偏执。 她用甜蜜的声线对闻唳说: “我就是要留下,我就是要整个基地都把我当成宝贝,我就是要他们爱着我疼着我宠着我,我就是要他们把这个世界欠我的爱全都补回来。 “被基地捡回来之前的那十四年,从离开了孤儿院之后,我就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爱。 “然后绿色曼陀罗出现了,他们说要让我感受到爱,要让我重新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我当然要!我凭什么不要?如果能这样好好活着,我凭什么要去死!” 月予忆颤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沙哑。 她抱紧了怀中的玩偶,凑到了闻唳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 “你不想要吗?你不想留在这里吗?嘲讽着厌恶着,但就是不舍得离开,甚至还想得到更多。闻唳,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月予忆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带着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偏执笑容: “留下来吧,你看我装得多好,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变成无忧无虑的小太阳了,大家都爱我,我也爱着大家,这样多好啊。” 闻唳沉默地与月予忆对视,咫尺之间,他在月予忆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疯狂。 他突然古怪地问了一句: “你把我绑回来,不止是因为基地缺人手吧?” 月予忆的嘴角逐渐扬起,她笑着说: “我就知道你会懂我的。” 这样没头没尾的对话,却让闻唳在视线交织之间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 这一瞬间,闻唳的心中突然轻松了不少。 他就知道,末世中哪有那么多童话。 在这一刻,闻唳才算正式认识了月予忆,真正的月予忆。 闻唳的嘴角逐渐扬起,声音带着与月予忆相似的颤抖: “你把我拐回来,是因为你装不下去了。你骗了所有人,让他们以为你现在很乐观开朗。但你骗不过自己,你依旧厌恶着这个世界,厌恶到刻骨。所以,你需要一个人真正能明白你的痛苦,能让你肆无忌惮地说出‘我恨世界’这种话……” 闻唳的声线因为兴奋而止不住战栗着。 距离逐渐拉近,直到闻唳与月予忆额头相抵。 他哑声笑着问: “我是最符合条件的人选,对吧?” 月予忆闭上了双眼,肩膀随着笑声而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月予忆伸出双臂温柔地抱住了闻唳,在他耳边低声说: “闻唳,你是唯一的人选。” 闻唳轻叹了一声,笑着闭上了眼睛。 两只玩偶被怀抱锁在两具身躯之间,沉默着以形变表达着它们的不满。 自然无人问津。 “谢谢你。” 闻唳轻声说,心中充盈着着他许久未感受过的、久到几乎要遗忘的快乐。 他就知道,他和她都是从最极致黑暗中逃脱的可怜虫。 月予忆和他一样,没办法因为虚无缥缈的爱,就真的把自己捏造成了柔软温暖的玩偶。 闻唳甚至觉得,这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明白月予忆的所思所想,也就只有他了。 同样,正因如此,月予忆是唯一能将他解剖到开膛破肚的人。 他们太像了。 像到让闻唳心中原本汹涌到痛苦的嫉恨,于此刻全都化成了最炽热的喜悦。 闻唳颤抖着加紧了这个拥抱,脸颊在月予忆的齐肩发中厮磨着,言语中是不加抑制的憧憬: “你教我吧,要怎么演成他们喜欢的样子。你得到的那些爱,我也想要,你分我一点好不好?” “好,我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离开这里。这个基地里,不能只有我一个格格不入的疯子。” 闻唳的笑声顺着胸膛的颤抖和两只可怜的玩偶,传到了月予忆的心头。 他平静地回答月予忆: “我不离开,我和你一起疯。” ------------ 第145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终于等到我了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说。】 【好感度30%了!指标双倍达成!】 【哦呦?不错,值得庆祝。】 【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这次任务要翻车了……】 【我什么时候翻过车?】 【我肯定是相信您啦,但是主人,您这次的策略也太冒进了。】 【都说了,我这次是要踹门的。】 【那现在算是踹开了吗?】 【踹开一大半了。】 【您还要继续这么……发疯吗?】 【当然,这才哪到哪。】 …… 月予忆教给闻唳的第一课,在昏暗的哨塔值班办公室中开始了。 “骗过自己是最先要做到的事情,这比骗过别人更重要。” “怎么骗?” “首先,相信自己原本就应该被爱着。” “……听不懂。” 闻唳揪着兔子耳朵,整个人陷在懒人沙发里。 他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他想月予忆应该也是如此。 在这么恶心的世界中遇到了同类,这比杀多少丧尸都值得庆贺。 月予忆此时的表情很奇妙,乍一看和刚见面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依旧是温暖和煦的笑容。 但闻唳已经知道了这是伪装,因此这笑容中的许多古怪都变得有迹可循。 闻唳直截了当地问月予忆:“你在我面前也要装出这种表情吗?” 月予忆不加迟疑地点头: “当然要,我已经装出肌肉记忆了,这样才能骗到所有人。你以后在我面前多少也要装装样子,别太割裂,不然很容易就会被看穿。” “真麻烦。” “没办法,人生如戏嘛。” “别讲冷笑话。” 闻唳不满地说完,换了个更闲适的姿势。 月予忆耸了一下肩膀,轻快地说: “其实演戏挺简单的,首先想象一下自己要演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然后一遍遍给自己洗脑,比如,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角色本身,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真的。嗯……” 月予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对闻唳说: “这么说太空泛了,拿我举例吧。从炎驰基地离开后,我的情感感知能力彻底报废了。什么爱啊恨啊全都无所谓,活着死着也没什么区别。华子叔他们试图……用你的话来说吧,试图感化我。 “可是我听不进去,他们又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那些噩梦,凭什么要我相信他们相信爱。 “但是我真的好想留下。” 月予忆抱着玩偶小狗,声音带着神往: “绿色曼陀罗像是个被崩溃的世界隔绝在外的仙境,这里的所有人,眼里都有我从未在外面见过的光芒。 “你也感受到了吧?这里的人似乎根本不在乎外面的丧尸闹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就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扩地盘不争地位,每天都活得乐呵呵。” 闻唳好奇地问:“你不觉得这很离谱吗?” 月予忆笑着反问:“离不离谱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唳一怔,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了然点头: “确实没什么关系,当时的你只需要一个能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地方,最好还能有人爱你。这里符合你的全部要求。” “没错,现在的你也是这个想法吧。” “差不多。” 闻唳和月予忆相视一笑。 “接着说,然后呢?你就开始演戏了?” “对,毕竟我在之前那些基地里,除了训练和战斗之外还学到了一些其他的技能,比如察言观色。我能分辨得出,基地里的人想要我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又会在我说什么做什么之后更喜欢我。” “懂了,是不是之前训练的时候,看实验员的眼色练出来的本事?”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 月予忆朝着闻唳狡黠一笑,突然开始总结: “就是这样,其实没什么好演的,你只要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闻唳微微挑眉:“我说我想让世界明天就毁灭,行吗?” 月予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呗,反正又不是你说完这句话,陨石就砸下来了。” “我这句话说完,陨石还没砸下来,我就被你的灿姐砸进墙里了。” “灿姐没有那么凶,她今天是心情不好。她这半年一直都在外面和其他基地做生意,好不容易回来,想和我一起吃顿饭,结果半路冒出来了一个你。” “所以怪我?” “算不上怪你,顶多是抱怨一句。你欠我一盘辣子鸡呢,你自己记着点啊。” 月予忆笑眼弯弯,想到了什么,又凑过去问: “我的故事讲完了,是不是轮到你了?……你别揉我的玩偶了!” 闻唳停下了蹂躏玩偶兔子的动作,戏谑地问月予忆: “你不是说,你听着我的故事长大的吗?” “听来的故事和本人讲的当然不一样啦。快快快,我等着听故事呢!” “你是等着听我的故事,还是等着看我的乐子?” “这两者没有区别吧?” “哈,确实没区别。” 闻唳嗤笑着,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噩梦过往铺陈在月予忆的面前。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静到足以包容一切阴郁在月色下复苏消亡再重生。 闻唳以平静至极的声音,讲述着至今仍折磨得他无法安眠的那些噩梦。 这不像是讲故事,更像是把此前的二十二年时光剁得粉碎,精细地挑拣出一切爱憎,把它们尽数扔掉。只剩下最直白的残忍现实。 然后,再把这些客观现实编织成一篇以“闻唳”为唯一主题的研究报告,讲述给月予忆——这位与闻唳有着相似议题的研究员。 这并不困难。 那些真正能感受到的疼痛早就过去了,讲故事并不至于让伤疤再次渗血。 闻唳所期待的,只有故事讲完之后,月予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该是伪装出来的同情,不该是矫揉造作的心疼。 这次会在月予忆的眼中看到什么呢?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闻唳紧紧盯着月予忆的眼睛,兴奋地等待着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月予忆笑了,轻声对闻唳说: “我终于等到你了。” 闻唳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望着月予忆的眼睛,认真地订正了这句话: “是我们终于等到彼此了。” …… 【主人,有些异常状况。现在好感度40%,但是判定显示……攻略对象好感已经到达爱意及格线?】 【因为对闻唳来说,40%的好感就已经算得上爱了。】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那您接下来的策略……】 【不需要大变动,但是需要一点小更改,防止闻唳直接拐到纯病娇的方向。】 【主人,您要怎么做?】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有的攻略要想成功,就要让攻略对象主动对我示好。有的攻略要想救赎攻略对象,就要让攻略对象来救赎我。现在是同样的道理。】 【主人,您是想……】 【没错,我要比闻唳先变成病娇。】 ------------ 第146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要求 闻唳陷在懒人沙发里,懒散地抱着玩偶兔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月予忆聊着天。 不一会儿,他居然睡着了。 这是闻唳多年未曾享受过的安稳夜晚。 绿罗时间上午九点,夜班时间结束。月予忆带着闻唳下了哨塔,向二十层的深灰色建筑走去。 “这栋建筑有名字的,叫作基地中心。” “因为它在整个基地的最中心?” “真聪明。” “你们基地取名的方式也太草率了。” “第一,习惯就好,基地除了绿色曼陀罗这个名字之外,其他地方起名都是极简风。第二,现在这是‘我们’的基地啦。” 通过基地中心的感应大门,进入一层大厅,月予忆拉着闻唳走到了行政前台的姐姐面前。 她给闻唳做了访客登记,又笑呵呵地和行政姐姐说了一会儿话。 行政姐姐小声地问月予忆: “这位就是从隔壁永恒基地挖来的高手?” 月予忆笑着点头,小声说: “是不是看着就很厉害!” 行政姐姐以更小的声音回答: “看着就好凶!” 闻唳面无表情地站在月予忆身后,以耷拉下来的嘴角和毫无光彩的眼神表明态度—— 别找他说话。 原本是早班夜班的交接时间,向来热闹的一层却以闻唳和月予忆为中心,划分出了一片过于安静的区域。 闻唳获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沉默注目礼。 登记后,月予忆带着闻唳走向了通往顶层办公室的专用电梯。 月予忆左手的手环扫过,专用电梯停在了一层。 “今天要忙很多事,先带你去签合同,然后给你做一个专用手环,两身作战队服。之后,给你选个宿舍,如果今天时间充裕还要带你做个身体检查。” “你今天一整天都陪着我?” “对,你的接应全程都由我负责。” 电梯速度很快,到达顶层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 闻唳想过很多种和基地老大谈判的场景。 在之前几个基地的时候,基地负责人恨不得把闻唳敲骨吸髓,让他成为脑子里只有打僵尸挖晶石的作战工具。 没想到,绿色曼陀罗再次给他了一个惊喜。 也可以说是惊吓。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坐在闻唳对面,桌上是特意给闻唳准备的茶水。 “小闻同志,你好。招待不周还请海涵。鄙人熊康华,绿色曼陀罗基地的负责人,你和小忆一起喊我华子叔就行。” “嗯。” “昨天没来得及仔细聊,小忆已经把基地的基本情况给你介绍过了吧?诶呀,真是荣幸,我还担心你不愿意留下呢。” “介绍了一点。” “好,等以后有的是时间,是吧,咱们慢慢了解。来,小闻同志你看看,这是拟定的合同,咱们基地实行的是十二小时基本工作时长,双休制。但你和小忆情况特殊,要另算。” “怎么算?” 闻唳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连串苛责条件了。 结果,熊康华笑呵呵地说: “你和小忆都是咱们基地丧尸小队的核心成员,平时肯定不能让你们受太多累。你昨天去小忆的哨塔办公室看过了吧?有重要任务或者晶石资源不足的时候,才需要你们出基地。平时值夜班的时候,要是没什么重要工作,在办公室睡觉就行。” “……睡觉就行?” “啊,偶尔会遇到昨天那种丧尸潮,到时候确实需要你们受累加班。对了,还有每周双休。现在咱们基地有你和小忆两个S级影系,没那么大防守压力,就用不着让你们两个连轴转了。” 闻唳有些茫然地看向月予忆,收获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个基地简直太神奇了。 以往所在的基地,没有一个不是把晶石当成基地命脉的。晶石永远都不够用,因此影系异能者永远没有时间休息。 闻唳迟疑地确认了一遍: “不需要每天都在外面打丧尸挖晶石?” 熊康华哈哈一笑: “小闻同志,你和小忆刚来基地的时候真像啊,连问的问题都一样。放心,咱们基地没那么多苛刻要求。晶石哪有挖完的时候?再说了,咱们基地有菜地有养殖场,不靠着晶石也能活。” 他把一沓纸质材料推到了闻唳面前: “这是合同,具体事项都在里面写着,你看看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包括日常训练强度啊、出任务的薪资额外计算啊,都可以接着商量,是吧?千万别客气。” 闻唳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月予忆站在熊康华身后,笑吟吟地看着闻唳。 “所以当时的我想要留下来”。 闻唳从月予忆的眼神中读出了这句话。 他接过所谓的“合同”,快速翻阅了一遍,被其中的内容震撼了无数次。最后一页看完,闻唳原本确定的选择再次得以加固。 “我留下。” 熊康华轻呼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握住了闻唳的右手: “小闻同志,欢迎加入绿色曼陀罗!” 闻唳被猝不及防地触碰,强忍着没有做出抵抗的动作。 好在熊康华很快收回手,重新坐回去,问闻唳: “小闻同志,合同上现在还没确定期限。你想在咱们基地待多久?当然,以后如果你要离开,也可以商议,我现在只是暂时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要待多久? 闻唳被问住了。 说实话,他不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如同月予忆所说,能靠演戏骗过所有人,获得纯粹的爱和温暖,从此再也不必颠沛。 因为从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亦或是会没过多久就演不下去,再次投身于无边的黑暗。 可他答应了月予忆,没有月予忆的允许不会离开。 他能做到吗? 闻唳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熊康华身后的月予忆。 对上视线的一刻,闻唳为之一怔。 月予忆的嘴角依旧带着笑,眼神却一寸寸冷了下去。 她在生气,因为闻唳迟迟没有给出那个原本不需要思考的答案。 闻唳读得懂月予忆的眼神,自然也读得懂她想对自己说的话。 要待多久? 这个问题,本就不需要思考。 闻唳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熊康华,扯出了一丝笑容: “期限,终生。” ------------ 第147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希望 熊康华没料到,闻唳会给出这样坚决的回答。 他在之前早就听说过闻唳的事,自然也知道,这孩子在末日中受了多少苦。 熊康华无权审判其他基地的做法,他只是很心疼月予忆和闻唳这两个孩子。 末世中太强大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强大不代表自由。 月予忆主动提出要接应闻唳的时候,熊康华就隐隐感觉到,小忆这孩子是太孤单了,她需要一个真正的同伴。 同样,闻唳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愿意留下。 如果说截止到这里,都还在熊康华的预想之中。 这“终生”的期限,就远超熊康华的想象了。 闻唳是个出了名的孤兵,尤其近些年,他从来不会在任何队伍或者基地停留太长时间。 熊康华原本想着,尽量让闻唳留在绿色曼陀罗一两年就很不错了。 让闻唳暂时休息一下,以后就算他离开了,好歹不会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挂念,连活着都找不到理由。 就像四年前刚来基地的月予忆。 可……期限终生? 熊康华不由得开始思考,绿色曼陀罗有优秀到这种程度吗? 还是小忆给闻唳灌了什么迷魂汤? 熊康华许久没说话,于是闻唳再次开口: “不欢迎我?” 熊康华回过神,赶忙回答: “没有没有,那哪能呢。小闻同志,我这是激动傻了,老同志的脑子赶不上你们年轻人喽……” 他摇头笑了笑,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不管怎么说,闻唳愿意留下就是好事。对闻唳自己、对绿色曼陀罗基地,都是好事。 “小闻同志,正式合同明天会准备好。对了,还有个事儿,你想要个接风洗尘的欢迎宴吗?就是你上台讲几句话,大家再给你准备一点节目,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 “不要。” 闻唳的回答不带丝毫迟疑。 他还没缺爱到能忍受社会性死亡的程度。 月予忆在熊康华身后笑出了声。 从闻唳说出了“终生”这两个字后,月予忆的心情就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变得真实。 熊康华又问: “小闻同志,你对住宿条件有什么要求吗?” 闻唳刚想说随便,突然想到了什么,仰头问月予忆: “你住在哪?” 月予忆笑着回答: “你刚在基地中醒来的那个房间,就是我的房间。异能者有专门的宿舍,就在基地中心不远处。但是我喜欢热闹一点,就和大家一起住在了筒子楼那边。” 月予忆的声音平淡,闻唳的心中却激起惊涛骇浪。 那居然是月予忆的房间。 闻唳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 S级影系异能者的空间必须经过特殊处理,确保异能者的状态稳定。换言之,月予忆在那个空间中具有绝对的掌控权。 闻唳回想着一天前的经历。 如果当时他一定要离开这里,会怎么样? 月予忆会不会不择手段地留下他? 一定会的。 这简直让闻唳激动到战栗。 他努力抑制声线的颤抖,对熊康华说: “我要住在月予忆旁边。” 熊康华愣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笑眼弯弯的月予忆,又看了看面前神情无比认真的闻唳。 熊康华的心中出现了一丝奇异的猜测。 不会吧? 这两个孩子不是刚认识没几天吗? 这就……看对眼啦? 怪不得一签就是终身制的合同。 看小忆这样子,心里估计也高兴着呢。 这到底是谁给谁灌迷魂汤了? 唉,不想了,年轻人的事儿他跟着瞎操心干什么。 “行,你和小忆互相也能有个照应。正好小忆隔壁那间宿舍还空着。条件比不上异能者宿舍那边,但是肯定不差,该有的我都给你配备上。” 闻唳随意地点头。 他不介意所谓“条件”,真要说起来,多差的条件他都经历过。 他只是想离月予忆近一点,月予忆也一定这样想。 又是一段来自熊康华的、过于自来熟的一阵寒暄之后,话题基本上结束了。 闻唳终于有机会取出那块破碎的怀表。 他将怀表小心翼翼推到了熊康华的面前: “我想打听个人,你……您见过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吗?” 闻唳知道,月予忆同样在期待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昨晚,在讲完好心阿姨的故事之后,月予忆的眼神中浮现出了几分神往。 月予忆盯着那块怀表看了好久,然后抱着玩偶小狗,眺望着办公室的窗外,轻声问闻唳: “你说,那位善良的阿姨有没有可能是我的妈妈?” 闻唳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月予忆,诚实地回答: “我没看出来你和照片上这个孩子哪里长得像。” “我也没看出来,我就是忍不住想做个美梦。万一呢,万一我还是有一点幸运的呢?” “如果那个阿姨真的是你妈,照片上这孩子真的是你,那这有什么值得幸运的?你很盼望你亲妈已经被丧尸咬死了?” 闻唳促狭地笑着问月予忆。 月予忆摇头,认真回答: “你想啊,有一个善良温柔、而且一直没放弃爱我、思念我的妈妈,总好过实际上我是被自己的亲妈丢到孤儿院的吧?” 她抱着玩偶,叹息着说: “我从来没试图找过我的父母,我担心找到之后,发现自己真的是被扔掉的,或者发现我爸妈早就变成丧尸,在外面到处杀人或者被人杀了。这么一想,如果那个好心阿姨是我妈,我就终于能替自己的妈妈哭一场了。啊,我还能替她报仇!这当然是幸运又幸福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月予忆的眼里带着柔软的期待和向往,明亮如同星辰。 闻唳明白月予忆的意思。 对于他们来说,有一个可以爱的人是很幸福的事情。 于是此刻,闻唳和月予忆忐忑的眼神都集中在了那块怀表上。 熊康华接过怀表,仔细地看了看。 良久,熊康华轻叹了一声,抬头问闻唳: “你见过这块怀表的主人?” 闻唳立即点头,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那位阿姨救了我,这块怀表是她的遗物。她一直在找照片上的小女孩,她的女儿。您认识她?” 熊康华微微点头,声线中带着沉重的慨然: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见过她。很多年之前,她在咱们基地生活过一段时间,没过多久,她就坚决要离开。 “她当时的状态很不稳定,我们没拦住,也不敢拦着她。 “最后,基地的几个成员一路送她到了另一个大型基地,等她情绪稳定之后才敢回来。” 闻唳皱起眉头,回忆着自己印象中的阿姨。 那位阿姨在提到女儿的时候确实会有些偏执,但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不稳定的情绪。 闻唳疑惑地问熊康华: “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她要去找她失踪的女儿。” “那她女儿……您知道她女儿现在在哪儿吗?” 闻唳急切地追问。 熊康华身后,月予忆屏住了呼吸,与闻唳一同等待着这个最重要的答案。 熊康华长叹了一声,眼中隐隐带着泪光: “当年我们救下她的时候,她女儿就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们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她女儿从她怀里抱了出来。 “那孩子看着最多就两岁大,被丧尸咬得血肉模糊,早就没有呼吸了。” 熊康华的最后一声叹息,落在了过分寂静的空间中。 闻唳似乎听到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看向月予忆。 月予忆的眼中再也不见昨夜的明亮光芒,只剩一片沉默的死寂。 她回望着闻唳,表情沉静如初,看不出丝毫悲喜。 闻唳却明白,原来碎裂的是月予忆心中刚燃起的希望。 她对“爱”的期待落空了。 她不会善罢甘休。 她在怪我。 所以,这份没得到的“爱”,她要从我这里拿到手。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第一个从闻唳心中涌现的感受,是“我被盯上了”。 细细密密的战栗感沿着月予忆执拗的目光,逐渐覆满了闻唳的心头。 ------------ 第148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要的补偿 闻唳再次见识到了月予忆的精湛演技。 从熊康华的办公室离开,拿到他的专属手环和作战服,前往体检部门做检查,收到一份各项指标全都被标注为“异常”的检测报告。 “闻唳你好,欢迎加入绿色曼陀罗,接下来好好调养身体吧,你的身体必须得到充分休息了。” 体检部门的余暖叮嘱了闻唳之后,转过来对月予忆说: “小忆,闻唳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和你刚来的时候很类似,都是受训过度的结果。你这段时间带他好好休息一下吧,正好你自己也该休息一下了。” 自从基地丧尸小队的一员大将——柳明村,S级土系异能者——半年前战死之后,基地夜间的紧急任务全都落在了月予忆的头上。 精神压力加上越发玩命的战斗方式,让月予忆这半年不知道多少次被体检部门的负责人余暖强制抓过去休息。 好在现在有闻唳过来帮忙,他们两个互相照应着,多少能轻松一些。 月予忆点头,对余暖笑了笑: “知道啦!” 月予忆全程都带着和往常毫无差别的笑容,仿佛闻唳刚才所感受到的都是幻觉。 直到月予忆带着闻唳前往了筒子楼。 一路上,月予忆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她依旧轻松地和路上遇到的所有人打招呼,可闻唳心中的不安却随之逐渐加重。 闻唳沉默地跟在月予忆身后,看着月予忆用最阳光的笑容和最甜蜜的声音换来所有人的喜爱。 一切都没有不同。 依旧是阳光灼目的夏日,依旧是充满欢笑声的绿色曼陀罗基地,依旧是那件织着灿金色小月亮的白色毛衣。 直到再次踏上了木质楼梯,熟悉的吱呀声再次在脚下响起。 两人的脚步声在无人的走廊中共频,除此之外,更为明显的是闻唳的呼吸声。 闻唳看得到,月予忆的眼底的笑意正在逐渐消融,只剩下嘴角浮于表面的弧度撑起她最后的伪装。 闻唳停在了自己的新宿舍门前。 左手的手环扫过,门开了。 空旷但整洁的房间里背着阳光,黯淡的不像话。有细微的飞灰随着开门的微风而扬起,以颓废的舞蹈迎接这个房间的新主人。 闻唳走到房间的中心位置,努力唤醒自己向来迟钝的回忆能力。 月予忆的房间是不是和这里的布局很像? 靠左的单人床,靠右的书桌、椅子、衣柜,还有最重要的—— S级异能者的房间中必备的异能监测设施。 这个房间中的监测设施还没有正式启动,沉默的空间里只有机器准备开始运作的微弱声响。 一声沉闷的关门声打破了寂静。 熟悉的战栗感再次密密麻麻地攀满了闻唳的后背,紧接着,是月予忆平淡的声音: “那个阿姨不是我妈妈。” 闻唳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他听着月予忆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自己,如同某种宣判好戏开场的节奏。 “我就该一直对这个世界悲观至极才好。没有希望,就不用失望了。” 声音逐渐逼近,平静的声线里隐隐听得到理智逐渐迸裂的声音。 闻唳的呼吸随之颤抖。 脚步声停在了身后。 “闻唳,刚才华子叔问你停留时限的时候,你犹豫了。” 月予忆的声音轻飘飘的。 下一秒,她用冰凉的手掌钳住了闻唳的手腕,硬生生地把闻唳拽得转了个身,逼迫闻唳与她对视。 月予忆微微仰起头,嘴角不见丝毫笑意,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你犹豫了。”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责备和埋怨,只是简短的陈述。 熟悉的战栗感再次顺着月予忆的眼神攀附至闻唳的灵魂深处。 闻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对不起。” 太奇妙了。 闻唳在心中诧异地审判着说出了这句话的自己。 他曾经对任何人、任何事道歉过吗?从没有过吧? 可如今,月予忆甚至没有开口质问和指责,这句道歉就顺理成章地从闻唳的口中说了出来。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闻唳居然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轻松感。 月予忆低叹了一声,微微踮起脚,贴到闻唳的耳边说: “不行,只是这一句还不够。” 闻唳按捺着胸腔中疯狂的心跳,低声问月予忆: “你要我怎么补偿?我没什么能偿还给你的。” 他曾侧目旁观的丰沛情感太多,对世界的爱憎又太透彻,因此到最后,真正留给属于“闻唳”自己的情感所剩无几。 如果月予忆想从闻唳这里得到的补偿是“爱”,闻唳实在是做不到。 荒芜的心脏从没感受到“爱”,又怎么有本事能把这样奢侈的情感补偿给另一个同样荒芜的灵魂。 闻唳等待着月予忆的回答,他想知道月予忆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又究竟能得到什么。 她和他那么像,她难道不知道任何索求都是徒劳无功吗? 闻唳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月予忆的回答。 那是一个骤然间落在肩头的齿痕。 沉重、决绝、痛苦、仿佛将浑身的力气都孤注一掷地倾付在这个咬噬中,直到血腥气在方寸之间蔓延,自她的唇齿之间到他的灵魂尽头。 闻唳忍不住颤抖着,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躲闪。 他闭上了眼,欲盖弥彰一般掩饰眼眸中的颤抖。 血珠渗出,又被新的血珠追逐覆盖,最终消弭于她的唇上。 “我想到你该偿还给我什么了。” 月予忆轻笑了一声,额头贴着闻唳肩上仍在渗血的伤口,低声喃喃: “我现在不缺爱,但我缺一个能让我爱的人。闻唳,你来当这个人吧。” 闻唳忍着从肩头传来的疼痛,故作轻松笑着问: “这种事也是能演出来的吗?” 月予忆依旧没抬头,只是轻声回答: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试一试。” “听起来对我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交易,那我要做什么?” “不许离开,不许死在我前面,这就可以了。”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你当然有,房间里的监测仪器没有开始工作,基地的监控也找不到这里。如果你不愿意,刚才我说的一切都不作数。” “如果,我愿意呢?” “你当然会愿意。” 闻唳随着月予忆的声音笑了出来,笑声最后落于一声叹息: “是啊,我当然会愿意。” 这样恩赐一般的爱,他凭什么不愿意。 就算虚假又怎样,虚假的爱总好过真实的厌恶。 他当然要。 …… 【主人,您这个病娇的理由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确实不讲理。】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这次的人设本来也不是多讲理的类型。好感度多少了?】 【50%了!】 【黑化值呢?】 【从来没监测过攻略对象的这种黑化值,我查一下数据……70%!主人,有点危险!】 【没关系,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 【您要做什么?】 【把闻唳的好感值升满,同时和基地其他人一起把他的黑化值降到20%以下。】 【哦!大家一起给闻唳爱的教育吗?】 【爱的教育是基地其他人就可以做到的事,而我要做的事,只有我能做到。】 【什么?】 【比现在更疯。】 ------------ 第149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为什么喜欢我 闻唳以任何人都没料到的方式迅速融入了基地。 “你说什么?!” 熊灿妍差点把手上的一整盘辣子鸡扔出去。 熊康华和刘清芳的脸上带着同款的匪夷所思。 月予忆坐在他们对面,与闻唳十指相扣,脸上是甜蜜柔软的笑容: “我说,闻唳以后就是我男朋友啦。” 面对三道神色各异的打量视线,闻唳脸上隐约带着些不自在,但到最后也没抗拒月予忆的动作,没否认她的话。 两个小时前,月予忆最终敲定了她的想法。 “华子叔和芳姨对我很好,就像父母一样,灿姐和柳哥很疼爱我,基地的长辈和小孩子也都喜欢我。反过来,我同样爱着他们。这四年,我在基地里的生活真的很快乐。” “照你这么说,你不缺爱,也不缺值得爱的人。那还要我做什么?” “不一样的,我想试着用我最原本的样子爱一个人,这个人要能无条件承接我所有的爱。闻唳,只有你可以,换成别人,绝对会以为我是疯了。” “难道你不疯吗?” “我当然疯,但你和我一样疯,所以我想爱你。” “听起来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 但闻唳居然懂了。 闻唳坐在月予忆的房间中,盯着正在给他的肩膀消毒上药的月予忆。 此时的月予忆温暖平和,显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像极了幻觉。 直到月予忆问: “你害怕吗?” “当然不怕。” “那你开心吗?”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自己开心得想哭?” “不用管什么应不应该,我们在彼此面前没必要说谎。” “说实话,我好像挺开心的,但我也不确定。毕竟我上次有‘开心’这种感觉,还是十年前,我亲手拧掉了那个基地老大的脑袋的时候。” “那就好,开心就好。” “所以,以后我的身份是?” “月予忆的男朋友。” “……我知道了。” 于是此刻,熊康华愕然地戴上了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 没错啊?是闻唳和小忆啊?上午还在基地中心见过面。 一个白天还没过去,这就,就,就成啦? 熊康华身边,刘清芳显然更加茫然。 这是刘清芳第一次见到闻唳。 作为基地后勤工作的总负责人,刘清芳和各大基地的负责人有着来往。闻唳这位异能者,刘清芳听别人提过很多次。 强大、孤僻、性格古怪,这位过早觉醒的S级影系异能者,对一切都是漠然的态度。 这样的描述很轻易就让刘清芳想起了刚来基地的月予忆。 因此,对于月予忆一定要把闻唳带回来的想法,刘清芳相当理解。 但这不代表刘清芳能理解,闻唳怎么就突然成了小忆的男朋友。 小忆这孩子缺爱,闻唳也是。 缺爱的人难免渴望爱意,正因如此,刘清芳一直以为小忆会喜欢上丧尸小队里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S级光系异能者,宋远熙。 小熙性格阳光温和,和小忆配合也相当默契。 虽然到现在都没看出小忆和小熙有什么发展的苗头,但孩子们都还小,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 结果“未来”给刘清芳一个巨大的震撼。 闻唳? 小忆能从闻唳身上体会到……被爱的感觉? 这可不是刘清芳看人带着有色眼镜,这件事本身听起来就很荒唐。 可事实就是如此荒唐。 此刻小忆笑得满足,就连闻唳都不再是传闻中漠然尖锐的样子。 闻唳这孩子,知道自己现在脸上带着笑吗? 刘清芳看着对面的两人,良久,才在心中感叹了一声。 哪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基地中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共情这两个孩子曾受过的苦。 小忆虽然比之前活泼了不少,心里还是孤独。 闻唳更不用说了,这么多年过去,别人口中强悍的异能者,背地里遭受过多少折磨摧残,哪有人真的明白。 好在他们现在找到彼此了。 挺好的,末世里除了活着之外,总要有些其他的盼头让自己不至于麻木。 刘清芳笑着点头,眼眶逐渐湿润。 熊康华依旧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刘清芳擦了一把眼睛,嗔怪地推了他一下: “愣什么神?说两句啊!” 熊康华倒吸了一口气,终于发出了一连串感叹: “对对对,瞧我这老糊涂,傻坐着干啥呢。我……说两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啊,你说说这事儿弄得这么突然,早知道叔给你们多炒几盘菜。” 闻唳视线扫过餐桌上整整八大盘菜,决定还是别再这种时候抬杠了。 “暧,叔没什么要说的。世道这么乱,除了好好活着,其他都是身外事,你们俩好好的,幸福快乐就行。遇到什么事儿了就来找华子叔,叔还没老到没用呢!来,吃饭!” 闻唳模仿着月予忆的样子,磕磕绊绊地跟熊康华道谢,还喊了声“华子叔”和“芳姨”。 最后,是一声别扭的“灿姐”。 现在压力来到了熊灿妍身上。 她完全没理解这短短的两天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顿饭的时间,熊灿妍从头到尾都在死死盯着月予忆和闻唳。 闻唳这小子,到底靠什么花言巧语把她家小月亮拐跑的? 就靠这张脸长得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这么凶,一看就不会照顾人。 饭后,熊灿妍一把将月予忆拽到了阳台,低声问: “月予忆,你跟灿姐说实话,这小子是不是威胁你了?” 月予忆笑着摇头,小声说: “没有,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喜欢他啥啊?!” “呃……” 闻唳状若不在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实际却竖起耳朵努力地听着阳台的声音。 闻唳实在很好奇月予忆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因为月予忆当然不能把“闻唳和我很像”、“闻唳和我一样疯”、“我需要有个能无所顾虑地爱着的人”这种理由讲给熊灿妍听。 那月予忆会找出什么喜欢他的理由呢? 阳台中,月予忆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他帅!” 沙发上的闻唳差点被呛到。 阳台里,熊灿妍面露凶狠,在月予忆的脑袋上轻弹了一下: “帅有什么用,帅能当饭吃?帅能把丧尸都帅死?不许耍宝,好好说!” 月予忆装出龇牙咧嘴的样子揉了揉额头,思索了半天,然后做了个深呼吸,笑着对熊灿妍说: “因为闻唳很好。他善良、温柔,就算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就算之前那些基地对他一点也不好,他也最多只是在心里埋怨几句,从来都没真正伤过无辜的人。 “他曾经加入过那么多基地和队伍,没有一次不是冲在最前面杀丧尸。这么多基地嫌他凶巴巴、嫌他不会说话,但没有一个嫌他不努力不称职。相反,所有基地都想要他。 “因为闻唳不仅强大,还有与强大匹配的责任感。 “灿姐,昨天晚上的丧尸潮,统计数据出来了吧?闻唳杀了多少丧尸大家都看到了。论迹不论心,闻唳帮咱们基地了一个大忙。再说了,就算论心,他也是个好人。” 月予忆声音温柔,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灿姐,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去炎驰基地,又是怎么被救回来的吧?别的不用说,你就说,闻唳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格外稳定?这多难得可贵啊!无论怎么说,我喜欢他都是很合理的事情!” 沙发上,闻唳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嘴角却难以抑制地上扬了几分。 月予忆简直…… 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说得这么好听,差点都让闻唳相信自己真是个好人了。 熊灿妍的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些,可言语中还是带着迟疑和犹豫: “可是小忆,闻唳真的能对你好吗?” “放心吧灿姐,闻唳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爱我的。从我们一进门,你就一直盯着我们看,你觉得是不是?” “……哼。” 熊灿妍不得不承认,闻唳这小子表现得确实还行。 依旧是一张耷拉着的扑克脸,但是看到小忆的时候,眼中的情愫作不得假。 自始至终,熊灿妍都没质疑过闻唳会突然喜欢上月予忆这件事。 她家小月亮人见人爱,这很合理。 “得,孩子大了有主见了,灿姐也没法多说什么。你要是真喜欢他,那我不拦着。但是有一点,要是以后闻唳敢欺负你,就算你护着他,灿姐也得把他剁碎了喂丧尸!” “好嘞!” 沙发上,闻唳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肩上的齿痕还在隐隐作痛。 下嘴真狠,隔着衣服都能咬出血,绝对要留疤了。 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 第150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和宋远熙 闻唳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和月予忆一样的工作岗位。 “夜班组小闻你好,我是夜班组阿月!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啦。今天晚上没什么工作,摸鱼就行。” “我一定要在另一个哨塔值班吗?” “你想和我在一个办公室呀?” “嗯。” “如果我不同意,怎么办?” “随便,我无所谓。” “不行,我不喜欢这个答案,换一个。” “……有所谓,我就是要和你在一个办公室。” “诶呦呦这么粘人呀?那没办法,我只能找华子叔走个特殊审批了。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哦,是你主动想和我贴近一点的,和我没关系。” “月予忆,你有点不讲理。” “你才发现?” “……” “哈哈哈,好啦好啦,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带你到处走走,白天光顾着办入职手续,菜地和花园还都没带你去过呢。” 这是闻唳成为绿色曼陀罗正式成员的第一个夜晚。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前一天晚上谈及“珍贵的绿萝”时,月予忆会笑出声来。 基地的花园中养着一整片的绿萝,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闻唳从未听说过的珍稀植物。 “听柳哥说,在丧尸危机爆发之前,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花草。结果现在,全都成了最稀有的宝贝。” “我从没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么多新鲜植物。” “厉害吧,三公顷的花园,七公顷的菜地,这可都是硬通货!多亏了柳哥和柳婆婆,他们两个在这方面都是绝对的专家。” “怪不得基地中心看上去很有钱,这些绿萝就够换多少晶石回来了。” “绿罗基地养绿萝,很合理!” “好冷的笑话。” 这样说着,置身于花园中的闻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许多,就连向来冷淡的灰色眼眸都多了几分柔和。 月予忆笑吟吟地站在闻唳面前,问: “要不要去看看真正的绿色曼陀罗?” …… 基地中心十六层。 闻唳跟着月予忆走过了一道又一道严密的关卡,终于忍不住问: “到底要去哪?” 月予忆又用手环扫开了一道需要核验身份的大门,回答: “去血清研究部门。” “血清研究部门应该是基地的核心部门吧?” “没错。” “你带我去那儿干什么?我又不是技术工种。” “带你去看花,基地养得最好的一株绿色曼陀罗在血清研究部门呢,正好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闻唳没再多问,跟上了月予忆的脚步。 就当熟悉一下自己未来要待到死的基地吧。 闻唳从来都不是喜欢颠沛流离的性格,曾经的他只是没办法,不得已漂泊在各个队伍和基地中。 和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受恶心相比,闻唳宁可到处跑。找得到能歇脚的地方最好,找不到就拉倒。 然后他遇到了绿色曼陀罗,这里符合闻唳的一切构想。 如果最后要死在这里,闻唳没什么不满意的。 因此“在绿色曼陀罗待到死”对于闻唳来说,成了第二值得闻唳高兴的事。 顺便一提,排在第一的值得高兴的事,是“被月予忆爱着”。 多好的生活。 闻唳迈着悠闲的步伐跟在月予忆身后,甚至生出了几分闲心,用来打量这个神秘的十六层。 他在其他基地的时候,基本没去过血清研究部门。基地老大避讳,他也不关心这些,因此懒得好奇。 不远处的一道玻璃门内,各种精密的仪器正在不分昼夜地运转。闻唳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问: “这儿能养花?” 月予忆笑着摇头: “跟我来,在这边的办公室里。” 沿着纯白色的走廊前进,最终,月予忆在一个房间外停下了脚步。 闻唳默念着办公室门外名牌上的标注—— 科研核心人员办公室 部长 宋远熙 “刚才在楼下看,小熙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估计在加班呢。” 月予忆说完,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 “来了!” 门内传来一道爽朗的年轻男声。 只是听着声音都很阳光。 有点刻板印象了,但是…… 不愧是S级光系。 闻唳在心里默默点评着,又靠近了月予忆一些。 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惊喜地笑了: “小忆?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值班吗?啊,你旁边这位是?” 宋远熙看着月予忆身边满脸不爽的陌生男人,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敌视了。 基地来新成员了? 太久没出十六楼,整天窝在实验室里,宋远熙根本不知道基地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求助地看向月予忆。 月予忆笑着介绍: “他是闻唳,基地新成员,和我一样是S级影系异能。” 在“和我一样”这四个字说出口的同时,闻唳心中的烦躁感减轻了一点。 但没减轻多少。 因为月予忆和宋远熙的关系显然比闻唳预想的还要好。 “闻唳,这位是宋远熙,我之前一直跟你说的小熙就是他。S级光系异能,平时就在十六层做血清和抗体相关的研究,很厉害的!” 月予忆说完,宋远熙笑着伸出了右手: “闻唳你好,欢迎加入绿色曼陀罗!” 闻唳僵硬地和宋远熙握了手,就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这人脸上灿烂的笑容比月予忆还夸张,好像不笑就不能活一样。 真正的阳光开朗大男孩。 太恐怖了。 “你们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宋远熙笑着问。 闻唳以冷硬的声音回答: “来看花。” 月予忆补充道: “我心血来潮,想带闻唳来看看你养的那株绿色曼陀罗。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我在等一组实验的检测报告,还要等半个小时呢。先进来吧。” 正说着话的时候,走廊的拐角走来了一位年轻的实验员。 她恰巧路过这里,看到了宋远熙办公室门前的热闹。 实验员笑着挥手: “宋部长晚上好!诶,小忆来了,又来找宋部长玩啊?” 这句话说完,实验员和月予忆身后的陌生男人对上了眼神。 那双灰色眼眸中的森然,让实验员打了个冷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还是先走吧。 实验员僵硬地笑了笑,快步逃离了这片古怪的氛围。 宋远熙茫然地目送同事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宋远熙来说,读懂人的表情和心理可比读懂血清蛋白的电泳分析图要困难多了。 他收回眼神,准备招呼月予忆和闻唳进来说话。 下一秒,宋远熙似乎明白刚才同事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了。 闻唳在生气。 是气到就连宋远熙都看得出来的程度。 在宋远熙愕然且迷茫的眼神中,闻唳强硬地把月予忆的手牢牢握住,十指相扣。 月予忆低头瞟了一眼,没拒绝,只是仰起头笑着问闻唳: “怎么了?” 闻唳冷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满,甚至还有点委屈: “你刚才介绍我的时候,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少了我是你的男朋友。” 这句话说完,闻唳在月予忆的忍笑声中抬起头,与宋远熙冷冷对视。 还刻意从嘴角扯出了一道僵硬得夸张的弧度。 宋远熙推门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嗯? 他是不是莫名其妙就被闻唳讨厌了? ------------ 第151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故意的 “看,这就是绿色曼陀罗,漂亮吧。” 月予忆凑在白瓷花盆前,小声问闻唳。 闻唳半蹲在月予忆身边,注视着茂盛的淡绿色柔软花朵回答: “我之前一直以为曼陀罗是很张牙舞爪的品种。” “好像很多人都对曼陀罗有这种印象,我就不一样了。来基地之前,我都没听说过曼陀罗这种花。” “很漂亮。” “是吧?曼陀罗其实不难养的,小熙这一株养得最好,我才想带你来看看。我没有养花的天赋,之前试着养过,养一盆死一盆。” “因为没时间照看吗?” “可能是吧,之前天天忙着打丧尸。” “……想养就再养一盆,我来了之后你的工作量能轻松一点。” “这么贴心呀?” “少来。” “那明天上午和我一起去花园里领一盆花吧,我们一起养。” “好。” 宋远熙在不远处听完了闻唳和月予忆的对话。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氛围,虽然稍显奇怪,但确实看得出是一对恋人。 宋远熙的情商虽然不高,但还不至于低到看不出来闻唳很喜欢月予忆。 那么新的问题出现了。 “闻唳和月予忆是情侣”和“闻唳讨厌宋远熙”这两件事,到底存在什么逻辑关系? 因果关系?递进关系? 哪种都说不通吧…… 今天刚见面,怎么就被讨厌了呢? 宋远熙努力地思考着,依旧没能得到结果。 没关系,不知道问题的成因也没事,不耽误他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以后就是一个基地的同事了,而且还是小忆的男朋友,关系肯定不能搞太僵。 宋远熙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示好方式。 闻唳和月予忆准备告别之前,宋远熙趁月予忆不注意的时候,凑到闻唳面前小声说: “我和小忆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关系一直很好。我对她勉强还算了解,关于小忆的事情,你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 他简直太贴心了! 绿罗好同事非他莫属! 宋远熙这样想着,脸上隐隐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这份骄傲被闻唳顺理成章地认成了挑衅。 闻唳沉默地盯着宋远熙,盯到宋远熙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宋远熙有点慌。 他自从来到绿色曼陀罗基地之后,就没感受过这么强的敌视感。 闻唳这是怎么了,嫌他的诚意不够吗? 那就只能发挥他的长处了。 宋远熙小心地问闻唳: “呃……如果你觉得我口述得不够全面,要不,你给我点时间,我给你写一份《关于月予忆的基础性质分析报告》?” 相当有诚意了吧…… 闻唳怎么看起来更生气了啊! 在宋远熙越来越慌乱的注视中,闻唳咬紧了后槽牙,拳头攥得咯咯响。 “走吧闻唳,回哨塔了。小熙,你的实验结果快出来了吧?我们先走了,加班辛苦啦,早点休息!” 月予忆走了过来,打破死寂的氛围。 宋远熙强撑着笑容,直到办公室的门再次关闭,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刚才说错话了? 唉,社交真是比做蛋白分离实验还难。 那这报告,他到底是写还是不写啊? …… 这次,一路都在沉默的变成了闻唳。 跟着月予忆回到了哨塔办公室后,闻唳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扔进了懒人沙发里,手中揉捏着可怜的兔子玩偶。 看起来即将在黑暗里长出一整片阴暗蘑菇。 月予忆憋笑着盘腿坐在他对面,笑吟吟地问: “小熙惹你不高兴了?” “嗯。” “我就知道,你看见他绝对要不高兴。” 闻唳掀起眼皮,幽幽地问:“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浑身不自在?我第一次见到宋远熙的时候也差不多是那种感觉。小熙是真正的乐天派,和我这种装出来的不一样。” 闻唳原本已经挂在了嘴边的讥讽,就这样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良久,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宋远熙和你有点像。” 闻唳没说谎。宋远熙的笑容和月予忆有着几分微妙的相似。 这让闻唳很不高兴。 他觉得自己才该是和月予忆最像的那个。 月予忆垂下眼,笑着摇头: “说反啦,是我和小熙有点像才对。刚来的时候,为了融入基地,我模仿了小熙的很多地方,是不是到现在还看得出来?” 她言语中的低落情绪转瞬即逝。再次抬眼的时候,她凑近了一些,笑着对闻唳说: “你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才不喜欢小熙的?” 闻唳冷笑了一声:“不是,因为他挑衅我。” “小熙挑衅你?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基地里曾经有人调侃小熙,说他所有情商都用来换了智商,下了实验台就直接变成单细胞生物。” “听不懂。” “意思就是——小熙怎么挑衅你啦?” 闻唳揪着玩偶兔子的耳朵冷冷地回答: “他说他比我更了解你。” 月予忆思索了一会儿,说: “嗯……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没错,毕竟你才认识我没几天时间。” 闻唳四周似乎长出了一整片蘑菇。 “我和小熙都认识四年了。” 蘑菇越长越多了。 “诶,你知道吗?基地好多人还撮合过我和小熙呢!” 蘑菇长满了整间黑暗的办公室。 闻唳把手中的玩偶兔子扔到了一边,坐直身体逼近了月予忆,低哑的声线带着明显的忿然: “你想让我吃醋?” 月予忆笑得颤抖,她没有躲避闻唳突如其来的接近,反而又向前凑了一些: “我成功了吗,男朋友?” 闻唳盯着月予忆写满顽劣的双眸,哼笑了一声: “相当成功。” …… 【主人,闻唳当前好感度65%,黑化值75%……80%了!涨得好快啊!】 【你分析一下?】 【该涨的本来是吃醋程度吧?怎么涨到黑化值这边来了!主人,我分析闻唳越来越病娇了!】 【说的没错。】 【主人,这种情况很危险的。】 【不着急,不破不立。】 【啊?】 【我之前说过,要把闻唳的黑化值在我死遁之前降到20%以下吧?现在看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有必要把闻唳的黑化值再刷高一点了。】 【……啊?】 【这样我就有理由在闻唳彻底变成病娇之前让自己变成病娇,从而让闻唳再也没办法变成病娇了。就算以后我死了,闻唳也能接着活下去。】 【主人,您刚才是不是说了段绕口令?】 【积分商城开一下,我要换点本世界的设定资料。】 【这个世界没什么复杂剧情啊?主人,您要查什么?】 【我要查一下,未来最近一次的丧尸潮是什么时候。闻唳的黑化值涨得太慢了,我要给他添把火。】 【……主人,查到了!最近一次发生在基地附近的丧尸潮,将发生在七个月之后。】 ------------ 第152章 阴郁厌世孤兵:虐狗行为 平淡的生活对闻唳来说,是此前从未体验过的奢侈品,闻唳恨不得把每分每秒都咀嚼得透彻。 尤其是月予忆在他身边的时候。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基地所有人都知道了闻唳和月予忆的情侣关系。 此事必须归功于闻唳的积极推动。 他恨不得化身月予忆的大型挂件,每时每刻都挂在月予忆身上。 要么就是和月予忆十指相扣,要么就是紧紧抱着月予忆的胳膊,要么就像个考拉一样挂在月予忆身后挪着走。 闻唳当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他自己开心,月予忆也挺高兴,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明晃晃的虐狗行为很快得到了全基地单身贵族的强烈谴责。 代表人物,余暖。 作为基地体检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余暖每周都要看到闻唳和月予忆至少一次。 这两位S级异能者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尤其闻唳,必须精心调养。 这个上午,余暖再次看着两个连体人晃晃悠悠地晃到了十四楼。 “又来虐狗了啊二位?” 余暖捂住自己的胸口哀怨地说。 月予忆穿着白色毛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闻唳懒散地挂在她身后,下巴搁在月予忆的肩膀上,灰色的眼眸中写满了困倦,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即将进入省电状态。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熟悉了整个基地,并且基本得到了基地所有人的认可之后,闻唳原本就佛系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加稳定。 之前是说话夹枪带棍,现在是连说话都懒得说。 闻唳的日常变成了耷拉着眼皮挂在月予忆身上,随时随地开始补觉,像是要把之前二十一年欠下的睡眠全都补回来。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闻唳身上的旧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调养身体的阶段,除了在基地中心接受各种理疗,闻唳还得到了来自基地食堂的关照。 “多吃点多吃点,这么大的个子瘦成这样,哪来的力气打丧尸?” 食堂阿姨把闻唳的餐盘里堆成了山。 闻唳一开始很难接受这种好意,因为他早就习惯靠着营养剂维系生命体征了。 在末世里,有新鲜的饭菜吃是相当奢侈的事情。 之前的基地里倒是有专门供应给S级异能者的新鲜蔬菜,但是闻唳坚决不愿意为了这样的“恩惠”,就对基地老大感恩戴德。 他宁可喝营养剂。 来到绿色曼陀罗之后的第一个月,闻唳完全不能适应在食堂吃饭这件事。 月予忆和食堂阿姨打了招呼,让阿姨每天给她和闻唳留出两份饭。 晚上九点之后,月予忆会趁着食堂人最少的时候,把闻唳拽过去,找个最阴暗的角落,陪着闻唳进行针对正常吃饭的特训活动。 两个月过去,成果显著,闻唳能自己端着餐盘去打饭,也能勉强在人多的时候找个阴暗的角落自顾自吃饭了。 从自闭少年变成了半自闭少年。 月予忆十分欣慰。 偶尔,准备开始夜班的月予忆和闻唳会在食堂遇到刚上完早班的熊灿妍。 熊灿妍每次看到挂在月予忆身上的闻唳,都有种把闻唳扒拉下来揍一顿的冲动。 多大的人了,自己不会走路吗? 但这种做法听起来像极了棒打鸳鸯,因此熊灿妍每次看到两人,都只是热情地和月予忆打个招呼,然后忿忿地瞪闻唳一眼。 闻唳的回应从来都是一个写满“我好困我想睡觉”的眼神。 当然,闻唳也不是无时无刻不在犯困的。 在碰到宋远熙的时候,闻唳特别精神。 比遇到丧尸都精神。 一双灰色的眼眸冷锐无比,浑身紧绷,直接进入战斗预备状态,随时随地做好宣誓主权打倒情敌的准备。 宋远熙相当委屈。 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过去了两个月,闻唳和基地的大家都混熟了,却依旧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 闻唳来到基地的第三个月,再次被闻唳用眼神威慑了一遍之后,宋远熙终于忍不住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问题必须解决! 他连夜奋笔疾书,半个月后,把《关于月予忆的基础性质分析报告》亲手送到了闻唳手中。 甚至是全彩打印。 闻唳高兴坏了。 高兴得随时随地都能变异成丧尸王,一口咬掉宋远熙的脑袋。 宋远熙看着闻唳身后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月予忆,又是委屈又是茫然,决定去请教熊灿妍。 熊灿妍呆滞地听完了宋远熙的描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她沉重地拍了拍宋远熙的肩膀: “虽然灿姐也看闻唳那小子不顺眼,但你这……你这简直……” 熊灿妍努力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最后长叹一声,对宋远熙说: “小熙,感谢有你,我现在居然觉得闻唳的精神状态确实挺稳定的。” 这一天,宋远熙终于在熊灿妍的帮助下明白了,这世界上还有种情感叫作“吃醋”。 宋远熙回忆了一下自己此前的言行。 宋远熙以头抢地。 为表迟来的歉意,宋远熙休了一周的年假,悄悄跟在闻唳和月予忆身边,开始了他自以为十分隐蔽的“暗中观察”。 在闻唳终于忍不住把宋远熙揪出来揍一顿之前,宋远熙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另一部巨作—— 《关于闻唳和月予忆具有高适配性的论证报告》 依旧是全彩打印。 这次闻唳是真的高兴坏了。 他窝在月予忆的身边,安静地把报告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问月予忆: “我是不是应该和宋远熙表示一下感谢?” “行啊,你想怎么感谢?” “宋远熙那些实验,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我也不太懂那些实验,你自己去问他吧。” “……” “不想去?” “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别担心,咱们基地没有人体实验这种事情。” “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还在吃醋呀?” “不是吃醋,就是不想去。宋远熙太……阳光了,每次看见他我都嫌累,心累。” “哈哈哈哈哈,偶尔晒晒太阳挺好的,去吧,锻炼锻炼你的社交能力。” “月予忆你是不是又拿我当小孩子哄?” “你不喜欢吗?每次我陪宿舍楼下面那些孩子玩的时候,你看起来都挺羡慕的。你肯定不是在羡慕我,那就是在羡慕那些孩子,对不对呀闻唳小朋友?” “嘁……算了随便吧,那我明天去找宋远熙,你陪我。” …… 【主人,闻唳当前好感度70%,黑化平均值85%,出现数值异常播报了。】 ------------ 第153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和我 【异常数值啊……是不是因为宋远熙的两份报告?】 【是的主人!尤其收到第二份报告之后,闻唳的黑化值出现了大幅波动,在65%和90%之间一直稳定不下来。】 【因为那份报告写得确实不错。】 【主人,求解析,我又不理解了。】 【那份报告中是以宋远熙为第一视角的。宋远熙眼中的月予忆是开朗阳光的性格,他以此为标准,得出了闻唳和月予忆十分相配的结论。】 【啊……主人,我好像懂了一些!】 【说说看?】 【第二篇报告是用结果推过程的,宋远熙基于相配的结论,分析相配的原因,但实际上他并不确切知道全过程。那也就是说,在闻唳看来,这报告的很多部分都不全面?】 【不止不全面,某些部分甚至和闻唳的认知是完全相反的。在宋远熙看来,我和闻唳是开朗和阴沉的互补关系,所以相配,那么……】 【哦!所以,闻唳就会想,按照这个逻辑,实际上比自己还阴沉的月予忆,是不是和开朗的宋远熙才更加相配!】 【真聪明。】 【哇,怪不得闻唳的黑化值涨了那么多,他会因为这件事陷入自卑吧?】 【闻唳不是会自卑的性格,他又知道宋远熙确实没有恶意,如此一来,这些别别扭扭吃的醋全都变成了黑化值。唉,办公室又要长蘑菇了……】 【主人,您想到解决办法了?】 【嗯,下一次丧尸潮,如果不出所料,闻唳会给我制造一点小惊喜的。为表回报,我也该给他回礼。】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恭喜,你的预感很正确。】 …… 宋远熙对于闻唳的示好受宠若惊。 虽然十六层的其他成员依旧会被闻唳的冷脸吓得不敢说话,但宋远熙知道,闻唳对他的态度已经柔和了相当多。 如果说之前,闻唳看宋远熙的眼神是“我现在就要宰了你”,那现在,这眼神变成了“我可以勉强留你多活几天”。 宋远熙简直感激涕零。 …… 闻唳是这一年的六月来到绿色曼陀罗基地的。他勉强赶上了端午节的尾巴。 但是显然,没人敢拉着当时的阴沉扑克脸闻唳讨论“甜粽子还是咸粽子”这种千古难题。 闻唳只在月予忆的手里抢了一口白粽子吃。 从此,抢月予忆手里的食物成了闻唳的新乐趣。 闻唳来到基地的第三个月,中秋节。 和基地混熟了一些的闻唳被几个大胆且自来熟的同事拽了过去,加入了另一场世纪辩论。 五仁月饼和鲜肉月饼到底哪个更难吃。 闻唳耷拉着眼睛挂在月予忆身后,压根不想做出一点评价。 最后被磨得没办法了,闻唳咬了一口月予忆左手的五仁月饼,又咬了一口月予忆右手的鲜肉月饼,得出结论—— 都难吃。 闻唳和月予忆被打包踢出了讨论组。 闻唳来到基地的第六个月,跨年夜。 大家一起包饺子。 闻唳被热情的食堂阿姨拉了过去。 “小闻,你得听阿姨的,你要是学会包饺子了,以后不就能给小忆包饺子吃了吗?这多好!” 阿姨们循循善诱,笑容慈祥。 比闻唳手上奇形怪状的饺子慈祥多了。 闻唳缓缓转过头,扯起嘴角,举着手心上的“饺子”冷笑着问月予忆: “就这种东西,我敢煮,你敢吃吗?” 月予忆笑得岔气,她靠在熊灿妍的胳膊上,揉着肚子回答: “你……你敢煮我就敢吃!” 于是这一年的跨年夜,月予忆得到了一大盆肉沫面皮汤。 “闻唳。” “嗯?” “我第一次出现了想浪费粮食的想法。” 从那之后,闻唳的夜班摸鱼活动变成了用橡皮泥练习包饺子。 顺便一提,在闻唳拿着晶石去基地超市里买橡皮泥的时候,收银员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紧接着,凭借收银员小哥强大的话题传播能力,“闻唳正在弥补自己缺失的童年”这一话题迅速传遍了基地。 直接导致闻唳在基地第一年收到的新年礼物,全都是儿童玩具。 闻唳在绿色曼陀罗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可以用“幸福”形容的除夕夜。 “绿罗时间零点,大家新年快乐。” 基地广播在烟火升空的一瞬间响起。 烟火下,闻唳从身后抱着月予忆,把自己的下巴搁在月予忆的头顶,小声说: “听说多喝牛奶长得高。” 月予忆平静地回答; “闻唳,这个话题你再敢提一次,我就奖励你接下来的一整个月都不用听我碎碎念。” “我错了。” “哼,你差点就没有新年礼物拿了。” “什么礼物?” 月予忆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条晶石坠子,举起来在闻唳眼前晃了晃: “前几天刚才从丧尸脑子里挖出来的,漂亮吧?” 灰色的晶石被仔细打磨成了心形,用一条灿金色的细线编成的绳结固定住,映在闻唳灰色的眼眸中。 闻唳盯着晶石坠子,突然笑了: “怪不得你这段时间出任务的时候不和我一起走。” “你喜欢吗?” “喜欢。所以,你喜欢吗?也是前几天刚挖出来的” 闻唳的话音刚落,月予忆就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什么东西。 月予忆低头看。 那是一枚金色的晶石坠子,被仔细地打磨成了月亮的形状。 月予忆惊叹了一声: “喜欢!这算不算情侣款?” “算。” 月予忆转过身,笑着对闻唳说: “那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 闻唳低笑了一声: “算臭味相投” 他仰起头,努力露出自己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 “你帮我戴。” 说完,他又故意贴心地多问了一句: “能够到吗?要不要我弯个腰?” 月予忆温柔地回答: “闻唳,你女朋友没了。” “我错了。” 两枚晶石坠子安静地伏在两人胸前,明明是最污浊的存在,却在此夜月色下闪耀如同星辰。 …… 闻唳来到基地的第七个月。 绿色曼陀罗基地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丧尸潮。 ------------ 第154章 阴郁厌世孤兵:这算是爱吗 闻唳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闻唳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此前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依赖”的情感。从来没有人能干涉闻唳的选择。 但现在,月予忆的存在让一切都变了。 患得患失。 这曾经是闻唳完全不能理解的词汇,可如今,这成了对闻唳最好的形容。 他似乎离不开月予忆了。 这算是爱吗? 闻唳从没被人爱过,也从没爱过人。他不知道爱应该如何定义,又应该如何衡量。 他把宋远熙送来的第二本报告看了很多遍,每次看的时候,都像是在喝甜到苦涩的劣质糖浆。 不该是这样。 …… 闻唳变得越发黏人。 如果说之前,闻唳挂在月予忆身上的黏人动作还称得上撒娇,那现在,闻唳抱住月予忆的动作更应该被称为禁锢。 就连基地其他人都看出了闻唳的不对劲。 到最后,好像只有月予忆自己看不出,闻唳对她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小忆,你稍微管管闻唳吧,他有点太不对劲了。” 终于,熊灿妍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可月予忆只是笑着回答: “没关系的,我喜欢他这样。” 闻唳站在暗处,垂眼笑了笑。 他不知道自己对月予忆的情感算不算爱,也不敢去想,月予忆如今对他的爱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没关系,闻唳可以不介意真假,只要月予忆还在“爱着闻唳”就够了。 他的世界黑暗了太久,陡然之间照进来一束月光,就算那月光中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堪,闻唳也绝不会让其离开。 闻唳以为生活一直这样下去就好,足够让他平淡地活到死。 直到他来到基地第二年的二月。 绿色曼陀罗基地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型丧尸潮突袭。 …… 丧尸潮从来没有规律可言,人类在丧尸潮面前能做的,只有抵抗。 丧尸在夜晚更活跃,因此,大部分基地的布防重点都放在了晚上。 白日遭受丧尸潮,对于任何基地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好在绿色曼陀罗基地为了照顾许多上了年纪的成员,让基地在白天和夜间都有人值守。 可饶是如此,当紧急广播的警报声响彻基地的时候,基地里还是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已检测到D级丧尸约三万个,C级约一万个,B级约5000个,A级1767个,S级25个,第一波丧尸潮当前距离西南方向三公里。请各作战组尽快就位。” 闻唳跟在月予忆身后,跑向西南方向的防护墙。 他和月予忆昨晚都有外出任务,紧急广播响起来的时候,两人才睡着了不到一个小时。 幸好闻唳和月予忆这两位经验丰富的异能者早就习惯了“突发情况”。 “我刚来基地那晚上,丧尸潮是什么规模?” “差不多是这次的百分之一,而且当时可没有S级丧尸。25个,大工程啊。” “我最高记录是7个S级丧尸。” “我和你一样,灿姐最高纪录是5个。” “那就准备拼命吧。” 闻唳平静地说完这句,继续跟着月予忆向前跑。 突然,月予忆换了个方向,加快速度,挡在了一个人面前。 那是穿着银黑色作战服的宋远熙。 月予忆难得地变了脸色,声音急迫:“你来干什么?!” 宋远熙被月予忆吓了一个激灵,又赶紧提起气势回答: “其他人不让我来,你也要拦我吗?这么大规模的丧尸潮,光靠你们三个S级根本扛不住,而且现在是白天,就该我这个光系上场啊!” “你一旦出什么事了,基地的血清研究怎么办!赶紧回去!” “我不走!” “你少在这儿废话!” 到最后,月予忆的声音甚至带上了怒意。 闻唳和宋远熙第一次从月予忆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语气。 闻唳站在月予忆身后,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广播再次播报: “当前丧尸潮距离一公里,预计五分钟后将突破警戒范围,三分钟后防护墙开启,请各组作战队员尽快就位!” 宋远熙心中焦急,试图绕开月予忆,结果再次被拦了下来。 他梗着脖子站在月予忆面前,大有一副谁都拦不住的架势。 月予忆脸上的笑容此刻完全消失,声音冷锐: “……宋远熙,你一定要上前线?” 宋远熙毫不退缩,坚决地点头:“一定要!” 月予忆深吸了一口气: “行,那你跟在我身边。” 闻唳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月予忆是对的。 虽然闻唳不喜欢上一个基地老大那一套关于“成员价值”的论调,但无可否认,宋远熙在绿色曼陀罗基地中的地位无可替代。 晶石能量提纯、血清研发、疫苗制作……无论在谁看来,宋远熙都该是基地的重点保护对象。 宋远熙性格执拗,月予忆拦不住、也没时间拦着他出基地,因此由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月予忆保护着宋远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和她一定会配合得很默契。 没错,很合理,闻唳当然能理解。 但他不高兴。 影系异能在手上凝聚成两把短刀,银黑色作战服保护着贴在胸口的灰色晶石坠子,闻唳冲到了作战队伍的最前线,冲进了第一波丧尸潮中。 金属感的冷光划过之处,墨绿色的脓液涌出,溅在闻唳银黑色的作战服上。 他的余光看到了不远处,与自己相同的黑色异能凝聚成长刃,为后面的作战成员迅速开辟了一条通道。 紧接着,是一道纯白色的光芒挥过,所经之处丧尸尽数被斩成了碎片。 光系异能不止能用于血清实验室,更是白日丧尸潮的最优应对方式。 白光配合着黑色的异能,转瞬间清扫出一大片空地,所向披靡。 闻唳手中劈砍的动作没有停息,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远处的战况。 说得再准确一些,是在注意远处的那两个人。 “相辅相成”,宋远熙报告中的这个词汇不合时宜地钻进了闻唳的脑子里。 闻唳知道自己不该多想,现在也不是该让他多想的时候。 眼前是汹涌的丧尸潮,身后是共同作战的同事和等他们平安归去的基地。 闻唳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善良,他只是觉得,他不能白白拿走来自基地的爱,天下不该有白吃的午餐。 所以手中劈砍的动作一刻都不会停下,心中阴暗的念头也一刻也没有停歇。 月予忆在乎闻唳,这是当然,但是,月予忆“最”在乎闻唳吗?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随着丧尸的嚎叫声一同翻涌成了闻唳心中的滔天巨浪。 闻唳劈砍的动作更加狠决,每一刀都像极了泄愤。 月予忆可以只爱着闻唳吗? 显然不能。 闻唳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他不想再做月予忆心中最特殊的那个人了,他想成为月予忆的唯一。 因为不可能,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才会痛苦。 这一定算得上爱了吧? 那么,闻唳最爱月予忆,闻唳只爱着月予忆,这两句话在同一个瞬间同时成立了,并且难以区分。 月予忆呢? 闻唳想给心中的疑惑争取来一个解答的机会。 丧尸潮的进攻仿佛无止境,熊灿妍带领另一队火系异能的作战成员将丧尸牢牢圈在了基地的西南方向。 宋远熙的光系异能对付A级以下的丧尸有着奇效,纯白色的光线汇聚成锋芒,在丧尸潮中肆意收割着。 月予忆和闻唳的影系异能化为尖锐的刺,将一个接一个的高阶丧尸切割成了碎片。 战斗从上午持续到了黄昏,直到太阳即将落山仍未停下。 远处传来焦急的喊声,紧接着,闻唳看到月予忆护送着踉跄的宋远熙逐渐从队伍最前面退了下来。 宋远熙受伤了。 月予忆是在自责、还是后怕、还是心疼? 不管哪种,此时月予忆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宋远熙身上。 这样的待遇,闻唳也想要。 闻唳的视线挪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面目狰狞的S级丧尸。 前段时间听说,宋远熙最新的实验需要一个活体丧尸? 他为了帮宋远熙这个忙,受了伤,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 第155章 阴郁厌世孤兵:不是这样的 【主人!满了满了满了满了!】 把受了伤的宋远熙送回基地之后,月予忆的脑海中响起了星目的播报声。 【闻唳的黑化值满了?】 【是的!】 【挺好,阴差阳错两个目标都达成了。】 没有月予忆的原世界线里,这场突如其来的丧尸潮让宋远熙上前线成了必然。 缺乏作战经验的宋远熙被丧尸重伤,勉强捡回了一条命,最后落下了终身伤病。 但就在刚才,月予忆把宋远熙从S级丧尸的手里捞了回来。 宋远熙此后的命运就此改写。 接下来,该轮到闻唳的了。 【星目,bUff和debUff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 冬日的太阳落得总是格外早,不知不觉,战斗再次成为了影系异能的主场。 靠着宋远熙的光系异能,还有基地布防的远程防卫武器,低等级丧尸已经在日落之前被清剿得所剩无几。 针对高等级丧尸的斩杀在夜幕降临后拉开序幕。 更高的等级意味着更扭曲异变的形体、更残暴的本能、更强悍的杀伤力。如果没有S级异能者或者足够的A级异能者与之抗衡,一个S级丧尸导致的伤亡将不可估量。 更何况是整整二十五个S级丧尸。 熊灿妍用异能将S级丧尸与低等级作战成员分隔开、围困住。紧接着,由月予忆和闻唳与丧尸进行厮杀。 艰难地杀掉一个,紧接着,再以同样的方式应对下一个。 三人的作战服早已被污浊沾染得辨不出颜色。 晚上十一点,还余下数十个A级丧尸,五个S级丧尸没被斩杀。 冲在最前面的其余作战成员已经进行过了两轮替换,但三位S级异能者不能轻易脱离战斗。 熊灿妍没经历过针对异能者的极限训练,即使能从战场上随手挖来晶石勉强补充异能,她的体能也即将耗尽了。 再次清出一片空地后,月予忆和闻唳背靠着彼此,在血腥气与嚎叫声的间隙中短暂依靠着休息。 “还撑得住吗?” 月予忆喘息着,微微向后仰着头哑声询问。 闻唳的声音沙哑疲惫,笑着回答: “还不至于死在丧尸堆里。” 月予忆咬牙点头,朝着另一边的熊灿妍喊着: “灿姐,你撤到后面吧,我们没问题的!” 熊灿妍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此刻,她手上的明灭不定的火苗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这样下去,没有足够的体能支撑异能,熊灿妍很可能受重伤,得不偿失。 熊灿妍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她勉强又用异能圈定了两个S级丧尸,才不甘心地撤到了后方。 “你们两个要是撑不住了就一起撤,别逞强!” “知道了!” 还剩下3个S级丧尸。 闻唳和月予忆分工明确,扑杀着两个位于不同方向的S级丧尸。 在月予忆的视觉盲区中,闻唳取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药剂。 闻唳说好要报答宋远熙的两本报告,因此一直在关注着宋远熙的实验。听说基地最新实验需要活体丧尸,闻唳第一时间申请来了一支丧尸猎捕血清。 只要扎在丧尸脑子里的晶石上就可以了,听起来很简单。 如果对象是低等级丧尸,当然很简单。 但闻唳的目标是S级丧尸。 灰色眼眸锁定目标,曾经视为折磨的极限训练,终于在此时此刻让闻唳发挥了一点除了“作战工具”之外的作用。 无止境的缠斗,一点点将丧尸的战斗力耗尽,即将被丧尸的利爪撕碎的特制材料作战服之下,不用看也一定早就满是伤痕。 没关系,终于找到它的致命破绽了。 闪避、潜行、起跳、突袭,将敏捷和力量发挥到极致。 一击即中。 特制的疫苗针头扎入了S级丧尸的晶石中。 丧尸的咆哮嘶吼声响彻战场。 闻唳用双腿钳住丧尸的头颅,手中紧紧攥着血清注射器,任由丧尸如何挣扎都不为所动。 血清缓缓注入。 马上就要成功了。 丧尸逐渐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能力。它用最后的力气,把钳制着自己的傲慢人类从身上掀了下来。 这是丧尸的最后一击,毫无技巧。 闻唳本来可以躲过的。 但他没有。 闻唳任由丧尸把他从高空狠狠摔下,让遍体鳞伤的自己摔在了冰凉泥泞的地上。 在从半空落下的一瞬间,闻唳侧过头,看到了奔向自己的月予忆。 月予忆手中的影系异能朝着这边努力延伸,徒劳地想接住闻唳坠落的身躯。 但还是晚了一步。 闻唳安静地躺在地上,身躯因蔓延的疼痛而止不住颤抖。 他无声地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疼痛而觉得快乐。 左臂骨折,还好,和他预想的结果差不多。 战斗已至尾声,余下的丧尸不需要他和月予忆也能应付。那现在,他能得到专属于他的战利品了吗? 月予忆看到了对吧,她一定看到了,她一定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闻唳侧过头,看着月予忆逐渐走近的身影。 没错,就是这样的,无措、心疼、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太好了。 闻唳轻笑着,举起了手中空掉的血清针管,用嘶哑的声音对月予忆说: “成功活捉了,快夸我。” 其余成员第一时间把那个S级丧尸控制住,准备运回基地。 要去帮忙把闻唳送回基地吗?月予忆在这儿,闻唳不会让其他人碰他的吧。 月予忆没有关心那些人,也没有接过空针管。 她缓缓地蹲在了闻唳身边,沉默地与闻唳对视。 她的神色从不知来由的疑惑,逐渐变成了痛苦和绝望。 闻唳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月予忆没有受伤,那她为什么此刻露出了这样难过的表情? 在闻唳逐渐慌乱的注视中,月予忆轻声问: “闻唳,是我做得不够好,还是我从一开始做错了?” 她在说什么? 闻唳被月予忆的视线紧紧锁定,一时间居然连躲避都没办法做到。 他看到月予忆向来盈着光芒的双眸再次变得死寂,紧接着,他看到一层水雾蒙在了月予忆漆黑的眼珠上。 她哭了? 闻唳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对月予忆说些什么。 可是该说什么呢,现在绝对不是只靠道歉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一滴晶莹的泪从月予忆的眼角滑落,转瞬即逝,带着月予忆脸上的全部神情一并蒸发。 闻唳甚至没来得及抬起手,替月予忆擦掉那滴因自己而流的泪。 他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心疼”是这么令人难过的感觉。 月予忆面色死寂,轻声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受伤,为了让我心疼是吗?我给你的爱太少了,不够让你确信我爱你,是吗? “闻唳,你告诉我,是这样吗?” 闻唳看着月予忆逐渐泛红的眼眶,喉咙被不知名的酸涩情绪哽住,说不出一句话。 此刻,左臂传来的疼痛感完全不足以掩盖心脏传来的刺痛感,那种从胸口一路传达至指尖的轻微刺痛,居然能让闻唳疼到眼眶都变得湿润。 不该是这样的。 月予忆闭上了眼,手上的影系异能明灭变幻,两行无声的泪划过她的眼角,砸在了肮脏的战场之上。 她的声音平静一如往常,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 “闻唳,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爱一个人不该是像我这样做的,对不对? “怎么办啊闻唳,我没办法教给你什么是爱了,我以为我能教会你的。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让你也能被爱着。 “原来爱是这么难的事情。 “你不信我,闻唳,你不相信我爱你。 “你凭什么不相信我爱你。” 最后一句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把闻唳心中原本的情绪尽数搅散,重组成他从未体会过的痛苦。 不该是这样的。 闻唳咬着牙坐了起来。他撑着疼痛的身躯,在心中对自己怒吼着。 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别再让她这么难过了。 可月予忆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丝毫神采,看向的不是闻唳,是一旁的其他作战队员。 “拜托你们送闻唳回基地。” 说完,月予忆扯起嘴角,毫无情感地笑着,拭去了闻唳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 冰凉柔软的指腹划过,却引来了更多的泪水倾泻。 月予忆没再让闻唳多感受到几分眷恋。她站了起来,俯视着无意识流着眼泪的闻唳,以绝望为底色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冷漠: “闻唳,你凭什么。” ------------ 第156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要我证明 直到眼前逐渐变得模糊,闻唳才意识,他居然哭了。 被黑帮虐待,被基地当作实验道具,被丧尸一次次重伤,无论多难忍受的痛苦,闻唳都不曾流泪。 可现在,眼泪正在肆意而沉默地庆贺着。 庆贺闻唳终于被月予忆教会了什么是爱。 说到底,这一段“情侣”关系从一开始就扭曲且荒谬。比起一场相爱,更不如说是一次疯子之间的交易。 两个疯子交换着彼此仅剩的爱,把为数不多的病态情感倾注给彼此,用对方的存在确认自己还活着。 从一开始,更依靠这段关系的就是月予忆。 因此,月予忆才是最有资格说爱的那个人。 所以才会用那样的语气问闻唳,为什么不信她。 闻唳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 可是太晚了。 月予忆掌心的异能陡然间疯涨,如同失控的前兆。 闻唳在颤抖着。 他原本以为,此刻抑制不住的颤抖来自异能之间的共鸣,或者因为伤口的刺痛。 不,都不是。 他是在害怕。 月予忆转身,再次投身于战场。 一个接一个的丧尸绝望嘶吼着倒下,墨绿色脓液在影系异能的疾速劈砍中绽放如同烟幕,笼罩成一片不祥的雾霭。 异能所至之处,墨绿色雾霭蔓延成片,将月予忆的身影笼罩其中。 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转瞬间,残余在四处的丧尸接连被劈砍成了飞溅的碎块。 战场上,进行着最后收尾的作战成员全都神色惊骇,下意识给月予忆让出了地方。 她是在虐杀吗? 在其他作战队员惊疑的眼神中,只有夜视能力强于众人的闻唳看得到—— 月予忆不是在虐杀。 她是失望到了绝望。 仅剩的S级丧尸咆哮着撕咬月予忆的肩膀,月予忆全然不顾,手中长刀在丧尸身上癫狂地切割劈砍着。 鲜血四溅。 月予忆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手上的动作甚至变得更加迅疾。 最后一个S级丧尸被月予忆轻而易举地劈成了碎块,接下来,月予忆平静到漠然的视线落在了其余丧尸身上。 不分等级、不分危险程度,月予忆用刚才对付S级丧尸的劲头对付着那些低等级丧尸,任由自己身上的鲜血汩汩涌出,没入尸山血海。 这夜的乌云笼罩了月色与繁星,影系异能凝成的双刃上,此刻多了更炽烈的鲜红色。 那是月予忆的血。 只有闻唳看得到。 闻唳踉跄着站了起来,用最后的力气甩开了搀扶着他的作战成员。 “闻唳,你干什么去?” “放开我……” “别乱动,我们带你回基地治疗!” “放开我……” “小闻,别过去,小忆还撑得住,你过去帮不上忙只能添乱,和我们回去吧!” “放开我!” 浓稠的夜色中,月予忆迅捷的动作蒙骗过了在场所有人。 所有人都看不清她身上的伤口,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在泄愤。 只有闻唳看得到。 “她快死了!!!” 闻唳用嘶哑到破碎的声音吼出了这句话。 他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奔向了月予忆的方向。 只有闻唳看得到。 月予忆不想要命了。 这不是一句夸大其词的形容词,这是对事实的陈述。 人在最危急的状态下能爆发出体能的极限。这种感受,闻唳其实只体会过一次,那是他被第二个基地的老大扔进丧尸堆后,濒死状态下异能被迫爆发的时候。 之后再也没有过。 曾经的那些基地为了把闻唳逼到极限,总是会用“不做什么事就会受伤”之类的方式折磨闻唳。 可是闻唳从来无所谓自己会不会受伤,会不会疼。 闻唳的极限在哪里,曾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此刻。 左臂骨折,双腿严重挫伤,右脚的脚踝因关节错位而肿得吓人,胸腔被淤血堵塞,眼前不止蒙着淡红色的雾气,还有挥不散的眩光。 可是闻唳在拖着这样一具身体狂奔,多少次差点被脚下的丧尸残骸绊倒,却能用常理无法解释的毅力撑着身体继续奔跑。 最大的阻碍不是这副身体,是越发朦胧的视线。 别哭了,不许哭了,你这个混蛋有什么哭的资格。 你凭什么哭,你有资格哭吗? 闻唳在心中一遍遍诘问着自己,拖着满身伤痕与血污踉跄着奔向视线所及之处唯一的人。 失血过多会怎样?被S级丧尸咬伤会怎样?异能耗尽会怎样? 失望到绝望会怎样?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会怎样?一心只求赴死会怎样? 月予忆会怎样? 闻唳不敢去想。 最后一个丧尸死在了月予忆的手中。 战场重归于静寂,只剩下作战成员们疲惫的呻吟和痛呼。 乌云依稀散去,惨白月色照彻月予忆冷锐的眼眸。 然后,那双眸子暗了下去。 倒下的前一刻,月予忆看向的是闻唳的方向。 闻唳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接住了她脱力的身躯。 “月予忆,月予忆!你别闭上眼睛,你看着我!” 闻唳慌乱地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按住月予忆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脖颈、肩膀、胳膊、腹部,目之所及处全是伤。 怎么办…… 闻唳的影系异能第一次被幻化成了短刀之外的形态,紧紧包裹在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闻唳从没想过,自己的异能有朝一日会用来挽留所爱之人的性命。 “月予忆!你看着我!” 被污血糊住的耳朵听不清绝望到颤抖的声线,力竭到难以睁开的双眼看不清急切到癫狂的面容。 只有落在脸颊上的炽热泪水,能让月予忆知道,闻唳正在看着她。 她用最后的力气扯出一抹笑容,在众人焦急的哭泣和呼喊声中,艰难地轻声对闻唳说: “闻唳,我也受伤了…… “现在,轮到你来向我证明……你是爱我的了……” 尾音落下的一瞬间,月予忆掌心的异能彻底溃散。 冰凉的手掌落于泥淖,任由怀抱着她的人如何呼喊,都再没有回应。 …… 丧尸潮抵御成功。 基地中心十四层,余暖竭力维持着字迹的平稳,记录着丧尸小队四名成员的伤势。 S级光系异能者宋远熙,左臂丧尸咬伤,目前恢复状态良好。 S级火系异能者熊灿妍,肺功能轻度损伤,目前恢复状态良好。 S级影系异能者闻唳,颅脑损伤,左臂开放性骨折,双腿中度挫伤,战后重伤昏迷,三日后苏醒,现进行康复治疗,目前恢复状态良好。 余暖深呼了一口气,快速眨眼逼散眼眶中的水雾,继续写下—— S级影系异能者月予忆,垂危。 ------------ 第157章 阴郁厌世孤兵:我在等你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 宋远熙已经回到了十六层,开始加班研究闻唳活捉到的S级丧尸。 熊灿妍还没彻底痊愈,就回到了作战部门,进行丧尸潮结束后的收尾工作。 闻唳的左臂打着石膏,腿上缠着绷带,唇色惨白,沉默地坐在月予忆的病房外。 从昏迷中醒来后,闻唳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去看月予忆。 医疗部门的成员当然不同意闻唳的要求,他自己还遍体鳞伤着,根本不该乱动。 更何况那天在战场发生的事情,不少人都看见了。如今比起身体,这两位S级异能者的心理状态更堪忧。 月予忆还昏迷着,好不容易度过了危险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如果闻唳又出了什么事,月予忆醒来之后会怎样,没人敢想。 同样,如果月予忆出了什么事,闻唳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是一个注定无解的问题。 闻唳像小孩子一样闹着脾气: “先让我去看看她,不然我就把右胳膊也砸断。” 医疗部门从来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不讲理言论。 最后,负责人余暖松了口。 “小忆还没脱离危险期,你只能在门外看她,不能进去,也不能硬闯,除非你真的想要她死。” “我知道。” “闻唳,你也别闹脾气不配合治疗,别忘了小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 闻唳艰难地拄着双拐撑起身体,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了月予忆如今满身疮痍的模样。 忽略心脏传来熟悉的抽搐感,闻唳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他看着病床上昏迷的月予忆,脑海中循环播放着她在昏迷前留给自己的话。 月予忆教会了闻唳许多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如今这一种,叫作“后悔”。 …… 这一场丧尸潮结束后,所有作战成员都受了轻重程度不同的伤,但是无人死亡。 这让闻唳觉得震撼。 如此大规模的丧尸潮,没有人员折损,放在任何基地这都称得上奇迹。 “生生不息的希望,人就是希望,活着才会有希望。抵御丧尸潮不是为了制造牺牲,而是要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余暖淡笑着对闻唳解释着:“这就是绿色曼陀罗。” 医疗部门连着忙了好几天,终于稍微轻松了一些。 余暖从月予忆的病房中走出来后,坐在了闻唳对面的椅子上,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小忆总会有一天会展现出真实的一面,只是没想到,引线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点燃的。闻唳,你现在也不好受,所以我不想再多说什么责备的话了。你这次做出来的事有多荒唐,你自己最清楚。” 闻唳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低垂着头看着医疗中心的大理石地面。 “小忆醒来之后,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状态,你要做好准备。” 余暖的这句话说完,闻唳猛然抬起了头,焦急地问: “什么?” 余暖面有倦容,但还是疲惫地笑着回答: “小忆一直都很孤单,很没有安全感,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像一只小刺猬,满身尖刺又不想伤害其他人,就只能刺向自己。 “后来你来了,你和小忆很像,所以你在的时候,小忆能稍微歇一歇,把那些刺重新拔出来…… “唉,说着说着又像是在讲童话故事哄孩子,抱歉啊,每天在基地里哄小朋友们习惯了。” 闻唳沉默地听着余暖的话。 余暖向后仰了一些,感叹着说: “其实不止是我,康华叔、芳姨、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灿妍,被评价为毫无情商的小熙,还有更多人,我们都看得出,你来之后小忆变了很多。她之前可没有现在这么开心。” 看到闻唳露出疑惑的表情,余暖微笑着说: “丧尸危机爆发之前,康华叔和芳姨能把这个厂子力排众议建起来;危机爆发之后,他们又支撑起了这个基地。 “你想想,以他们两个人的阅历,难道看不出来小忆这么多年都没能彻底解开心结吗? “刚把小忆从炎驰基地救回来的时候,芳姨就跟我叮嘱,一定要注意小忆的状态。 “后来,小忆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速度变得开朗了起来,每天都对着我们甜甜地笑。 “她是担心我们不爱她,才试图演出来爱我们的样子,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闻唳,你来基地这段时间,对大家的态度变好了不少,大家也喜欢和你来往了。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因为月予忆教得好,你演得也很不错?” 闻唳眼眸微微颤抖,愕然无言。 难道不是吗? 余暖轻轻摇头: “不是的闻唳,我们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基地。同样,基地的大家也是真的喜欢你。就算你以为你只是在演戏,只是演出了一种爱着大家的样子…… “如果虚假的爱能骗过别人、骗过自己,那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余暖站起来,认真地对闻唳说: “闻唳,当局者迷。这些话你比小忆更能听进去。如果她醒来之后心情不好,甚至变成了我们都想不到的模样,就该轮到你领着她走出黑暗了。” 闻唳仰着头与余暖对视,灰色眼眸的眼底布满血丝,此刻满是茫然。 余暖的话,闻唳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懂。 但是闻唳在庆幸,庆幸这个基地爱着月予忆,庆幸月予忆获得了爱着他的归宿。 闻唳仰头看着余暖,哑声问: “我该怎么做?” “做你想做的,让小忆做她想做的,这样就可以了。” 余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走廊中安静得只剩下闻唳的呼吸声,和病房中监测仪器的运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两位负责诊疗闻唳的基地成员走来,准备带他回去休息。 闻唳坐在轮椅上,被基地成员推回了自己的病房中。 病房门被掩上,闻唳握紧了胸前的灰色晶石吊坠,低喃着。 月予忆,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个恶心的世界祈祷。 大家都在等你。 我在等你。 所以,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别贪睡了。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和一个证明呢。 …… 【黑化值稳定下来了吗?】 【还没有,现在是75%,还在下降!】 【好感度呢?】 【暂时稳定在85%了。】 【感谢余暖姐,这样我就可以放心昏迷着了。】 【主人,您准备什么时候醒?】 【等闻唳的黑化值降到30%之后。】 【啊?那要等好久吧!】 【不会很久的,我不醒来,闻唳的黑化值才下降得更快。他该自学一下,没有我的时候,如何接受旁人的善意,与基地其他人好好相处了。】 ------------ 第158章 阴郁厌世孤兵:他可以学会的 三月,闻唳依旧不能适应坐在轮椅上被别人推着走的感觉。 在之前的基地里,闻唳也受过伤,但是从没受到过这种规模的关心照顾。 “小闻同志,我代表整个基地感谢你做出的卓越贡献!你好好养身体,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基地一定满足!” “谢谢华……华子叔。” “小闻啊,恢复得怎么样?芳姨给你熬了鸡汤,食堂的朋友们听说我要来看你,还托我送来了这些点心零食,你喜欢吃哪种,就告诉芳姨,我再给你带一点过来啊。” “好。” “闻唳闻唳闻唳呜呜呜呜呜呜呜你太强了这可是珍贵的活体丧尸样本啊啊啊实验有找落了研究有找落了谢谢你太感谢了我的天啊我之前还说了那么多气人的话还给你写什么报告我真该死啊呜呜呜呜呜……” “确实气人,但是别死。” “闻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那天要不是你,我估计都死在丧尸堆里了!呀,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徐隆,C级木系,早班组的,平时在菜园那边上班,自己也种了点果树。我给你摘了点新鲜水果,你和小忆以后想吃水果了千万别跟我客气啊!诶不对,你是不是没我大?那以后你就当我是你亲哥!” “呃,行,都行……” “别的不多说了,谢谢,赶紧养好身体。不是为了让你接着上战场打丧尸,我们家小月亮还躺在那儿等你道歉。一码归一码,要不是怕小忆醒了之后难过,我早就把你剁了。”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四月,闻唳在差不多把医疗部门、作战部门、实验中心的同事都认了个脸熟之后,他终于不用借助轮椅行动了。 左臂的石膏依旧不能拆开,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好在基地大家都十分乐意帮忙,闻唳也渐渐学会了如何求助。 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就简单很多了。 余暖在石膏筒上画了一朵小小的绿色曼陀罗,医疗部门的大家也相继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宋远熙的实验告一段落,就立即带着十六楼的成员们冲到了闻唳的病房,在闻唳的胳膊上进行了大型签名团建活动。 到最后,石膏上签不下了。在熊灿妍的建议下,闻唳的病号服成了另一块签名板。 闻唳被七、八个人围在中间,手足无措地看着众人七嘴八舌七手八脚地用七、八种颜色的签名笔把他签了个七七八八。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闻唳感觉自己像个花枝招展的毒蘑菇。 到了拆石膏的那天、鲜花、礼物、丝带、笑声和掌声盈满病房,熊康华甚至拉来了几个会演奏乐器的成员。 在熊康华悠扬的手风琴旋律和乐队众人的合奏中,闻唳十分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让他被众人用鲜花掌声庆贺着摘石膏这么一件小事,闻唳宁可把自己送去喂丧尸。 但他不能去喂丧尸。 他要把不爱惜自己的这个坏习惯彻底改掉。 月予忆不喜欢他那样,基地其他人也不想看到他那样。 闻唳在二十二岁这一年终于获得了如此多的温暖爱意,他绝不会让这样的日子被毁掉。 五月,闻唳的伤势以令所有人惊叹的速度恢复了。 月予忆依旧没能从昏迷中苏醒,但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监测仪器不会再突然响起警报声,让闻唳的心跳频率也随之变得异常了。 五月中旬,余暖终于允许闻唳进入月予忆的病房。 虽然基地给月予忆用了最好的医疗设备,还从其他大型基地中采购了最新的营养剂,可昏迷了三个月的月予忆依旧显得过于憔悴了。 闻唳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月予忆埋着留置针的手。 苍白、消瘦、冰凉。 闻唳的眼泪无声地落在了月予忆的病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曾经,闻唳在别的基地里见到过基地老大是如何教训刚觉醒的异能者的。 “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闻唳对此更加深以为然。 到现在更是这样。 如果能让月予忆快点醒过来,他可以不眠不休哭出一整片湖泊。 但是不能,他能做的只有祈祷和等待。 “她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从数据来看,下个月有可能。闻唳,小忆醒来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现在的我?” “嗯,你比之前更像个活人了。” 闻唳笑了笑,在心里对余暖这奇特的赞赏道谢,期盼着六月的到来。 去年六月,月予忆把闻唳拐回了基地,让闻唳成为了被她爱着的幸运儿。 那今年六月,月予忆可不可以醒过来,让闻唳试着爱她。 他可以学会的,他已经学会一些了。 只要月予忆醒过来就可以了。 …… 六月,盛夏时节。 闻唳和月予忆去年从花园中抱回来的那盆绿色曼陀罗终于开了花,闻唳把花盆抱到了月予忆的病房中,摆在了她的床头。 “诶诶诶!小闻,你把这个花盆放窗台去,别放在床头。” “风水不好吗?” “哈哈哈哈哈,小闻啊,你最近是不是和保安处的张大爷聊天久了,怎么还研究上风水了?不是,我是怕你给花浇水松土的时候,把旁边的仪器弄坏。” “不会的赵姐,我会小心。” “那好吧,事先说好了,一旦坏了照价赔偿啊,到时候别让小忆去找余暖撒娇!” 赵姐笑呵呵地离开病房后,闻唳把花盆小心地挪了个安全的位置。 监测仪器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一段闻唳之前没听到过的警示音。 闻唳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真的碰坏了仪器。 他赶紧凑过去看仪器上的指示标志: “病患脱离昏迷状态。” 本能反应战胜了瞬间僵硬的身躯,闻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就已经落在了月予忆的脸上。 月予忆的长睫微微颤抖,如同破茧的脆弱蝴蝶,几秒后,也许更早,也许更慢。 月予忆缓缓睁开了双眼。 时隔三个月,闻唳终于再次看到了月予忆的眼眸。 她眯着眼睛皱着眉,或许因为耳边的警报声,或许因为走廊中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声,或许是因为窗外的阳光太晃眼。 最终,她努力眨了眨眼,看向了蹲在床边的闻唳。 闻唳被阳光笼罩着,胸前的灰色晶石吊坠折射着阳光,灿若他此时盈着光彩的眼眸。 他轻轻握住了月予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哽咽的声线笑着说: “我想你了。” ------------ 第159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很危险 从昏迷中醒来后,月予忆变成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样子。 依旧带着明媚的笑容,依旧笑眼弯弯,即使要坐在轮椅上被闻唳推着走,或者拄着双拐艰难复健,也还是阳光乐观的样子。 如此正常,就好像三个月前无光的战场上,肆意屠戮、状若癫狂的月予忆是所有人的幻觉。 但怎么可能真的“正常”呢。 月予忆的反常以另一种方式显现了出来。 黏人,极其黏人。 她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异常锐利的光,视线无时无刻不黏在闻唳身上,恨不得把闻唳拴条绳子捆在自己身边,让他寸步不离。 闻唳被暂时调到了医疗部门的早班组,一边在十四楼帮忙打杂,一边照顾着完全离不开他的月予忆。 起初,闻唳还以为自己能暂时松一口气。 月予忆没有像余暖所说的那样“变了个样子”,也没有变回四年前他没见过的、满身是刺的模样。 只是黏着他而已,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试图问月予忆想要什么样的证明,如今他要做什么,月予忆才会相信他爱她。 “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有你就够了。” “那,有什么想要我去做的吗?” “没有,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这样的话题重复进展了几次之后,闻唳隐隐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样“开朗”的月予忆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爆发点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午后。 闻唳在月予忆午睡的时候,去十六楼看了看宋远熙的实验,和他聊了一会儿。 虽然更多时间是宋远熙在单方面讲着闻唳听不懂的话。 宋远熙来了兴致,拉着闻唳去看他们正在研究的活体丧尸。 宋远熙正讲解得起劲,一段刺耳的警告铃声忽然从闻唳的手环中突兀地涌进了闻唳的耳中: “赶紧回来,小忆失控了!” 是余暖的声音,焦急迫切,背景还掺杂着嘈杂混乱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宋远熙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状况,闻唳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 来不及等电梯,十秒的时间足以让闻唳从十六楼回到十四楼的病房门前。 刚进入十四楼的走廊中,闻唳就听到了月予忆的呼喊,或者说,破碎的哀鸣。 “闻唳在哪?他为什么不在?” “小忆你冷静一点,闻唳马上就回来了!” “他是不是不相信我?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镇定剂呢?快!” “他又受伤了吗?他死了吗?余暖姐,闻唳是不是死了?” “没死!他等会儿就回来了,小忆乖,把异能收回去好不好?” “……好,那我也要去死,余暖姐,你杀了我好不好……” “说什么疯话呢!去联系闻唳,怎么还没回来?他跑哪儿去了!” “你也不信我吗?余暖姐,你也不信我是……吗……” 闻唳赶回病房的时候,正看到余暖操纵着自己的木系异能,艰难地把一支镇定剂注射进了月予忆的血管中。 强效镇定剂让月予忆慢慢安静了下来,她看着狼狈地跑回了病房的闻唳,终于轻笑了一下,筋疲力尽地说: “你又惹我生气了……” 然后,她合上眼,陷入了昏睡。 闻唳惊愕地站在门外,看着影系异能失控造成的满室狼藉,一时间居然连迈进病房的勇气都没有。 余暖终于安顿好月予忆,才长舒了一口气,走出病房严肃地对闻唳说:“状态更糟糕了。” “她这是……怎么了?” “你在战场上受伤的那一幕给小忆留下的刺激太大,她现在完全不能听到你和失踪、受伤、死亡这种词汇扯上关系。检测结果来看,现在她还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这样下去很危险。” 是啊,很危险。 被注射了镇定剂的月予忆再次醒来后,对闻唳的依赖变本加厉,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一定要紧紧攥着闻唳的手,攥到闻唳的手腕上留下了青紫的淤血指痕。 月予忆不再笑了,眼神中偏执的色彩却越发浓烈。她像是把自己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再固执地把闻唳也拉进其中。 闻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六月末,熊灿妍来到病房中看望月予忆的时候,小心地对月予忆说: “小忆,今天不陪闻唳了,陪灿姐好不好?灿姐带你出去晒太阳。” 月予忆紧紧攥着闻唳的手,坚决地摇头。 “小月亮刚来基地的时候,不是说最喜欢灿姐了吗?” 熊灿妍抑制着哭腔,笑着用哄孩子的语气对月予忆说: “小忆不是一直都爱着大家,爱着这个基地吗?我妈还念叨着要认你当干女儿呢,现在怎么和灿姐都不亲了?” 月予忆视线空洞死寂,轻声说: “因为都是假的,我不爱你们,我学不会什么是爱,都是假的。” 闻唳颤抖地闭上了双眼,在心中把自己骂了无数遍。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他和月予忆太像了,这就是最大的障碍。 如果连闻唳都不相信月予忆的爱,要月予忆怎么才能相信,她是能爱着别人的,她是能被爱着的。 一切都被颠覆了。 …… “小忆现在的情况比刚来基地的时候更严重。 “这样下去不行,闻唳。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当局者迷,现在轮到你带她走出来了。” 在给月予忆注射了镇定剂后,余暖把闻唳带到了病房外,对他说: “想想刚来基地的时候,你们突然就成为情侣关系了,因为什么?” 闻唳哑声回答: “因为她说,我们很像。” 余暖点头: “对,你们很像,所以你曾有过的想法,小忆同样会有,甚至会比你想得更极端。去年你每天都黏着小忆的时候,想着的是什么?” “想着的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很开心,很安心。” “除此之外呢?” “还有庆幸,庆幸自己跟她回来了。” “所以,当时的你绝不会放开月予忆。” “对。” “如果当时,小忆出事了,你说不定会直接离开基地,甚至离开这个世界?” “……可能会。” “闻唳,把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全都调转过来,再把程度翻倍,就是如今的小忆。从一开始,就不是你需要黏着小忆,而是小忆需要被你黏着,你明白吗?” 闻唳抿着唇,轻轻点头。 余暖长叹了一声,对闻唳说: “丧尸潮结束的当天,小忆被送进抢救室之后,在神智不清醒的时候说了很多话,颠来倒去没有逻辑,我只听清了几句。 “她说她还不能死,她死了闻唳怎么办。 “她又要我们一定救活闻唳,没有她的允许,闻唳不许死。” 余暖看着闻唳颤抖的眼眸,沉声说: “她现在一定要把你们两人的命运缠在一起,让你们变成其中一方不在了,另一方就绝对活不下去的状态。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再继续了。 “闻唳,如果你真的爱月予忆,就必须让她学会不再继续依赖你。同样,你也必须减少对她的依赖。 “这是唯一的办法。” …… 【当前好感度90%,黑化值25%】 ------------ 第160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是个小骗子 曾经,月予忆带着闻唳强势融入这个基地。 这一次,换闻唳推着轮椅上的月予忆走遍基地的每个角落。 “走,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嗯。” “徐隆之前还说,等你醒了之后让咱们去菜地找他,他给你留了新鲜草莓。” “好。” “他种的草莓很好吃吗?” “很好吃。” 闻唳从没想过,有一天饰演“话痨”角色的居然变成了他。 但闻唳对此没什么不喜欢的感觉,他之前不喜欢说话是因为懒得开口,也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平心而论,绿色曼陀罗基地真的十分神奇,就连闻唳都能被基地影响着,成了宿舍区的爷爷奶奶们口中“只是性格腼腆了一点”的“好孩子”。 余暖说的对,真情还是假意确实很好分辨。闻唳知道,大家是真心对他和月予忆好。 这样简单的道理,月予忆不该不明白的。 她本该明白的。 闻唳推着月予忆在基地中,碎碎念着在月予忆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基地都发生了什么事。 丧尸潮给基地送来了一大把晶石,基地用这些晶石换回了很多好东西。 闻唳抓回来一个活体S级丧尸的事情传到了其他基地的耳朵里,闻唳的前东家派人来挖闻唳和宋远熙的墙角,还在闻唳面前说绿色曼陀罗基地的坏话。 闻唳直接把人扔出了基地,还让熊灿妍帮忙烧焦了这人的头发。 基地中心十六层的实验很成功,闻唳抓到的丧尸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新型血清研制成功后,宋远熙又开始研发能彻底抑制丧尸病毒的血清。 “我前几天去十六楼就是因为这件事,宋远熙说他想研究异能和丧尸之间的关系,我就去献了点血,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你去献血了?” “嗯,不疼,不难受,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好。” 月予忆依旧穿着白色毛衣,胸前的月亮晶石坠子辉映着毛衣上织着的灿金色小月亮。 在闻唳和月予忆的带领下,基地中一时间兴起了晶石饰品的风潮。 其他基地对此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们奢侈的,有说他们脑子有病的,说到底,都是羡慕又嫉妒。 三个月前那场丧尸潮足以让所有基地都为之震撼,绿色曼陀罗基地在丧尸潮中无人死亡的消息更是传开了。 闻唳和月予忆这两位传奇异能者的名字并列出现在了各种传闻中。 陆续有不少人来投靠,基地里变得更加热闹。丧尸潮中的一大半晶石都被用来盖新的宿舍楼。 “你想换新宿舍吗?” “都行。” “月予忆,你别抢我的口头禅。” 闻唳故作轻松地笑着,推着月予忆从休闲区逛到食堂。 食堂阿姨把月予忆的餐盘堆得满满当当,月予忆缓缓眨了眨眼睛,用干涩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食堂阿姨笑呵呵地问: “小忆怎么受了伤之后还跟阿姨生分起来了?多吃点,好好养身体,不够吃再来加饭啊。” 闻唳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是什么心情,他像是在透过如今的月予忆看曾经的自己,而此时的他就顺理成章地承担起了当时月予忆的责任。 原来当时的她有这么难过。 晚饭后,闻唳带着月予忆去了花园。 那里种着一整片绿色曼陀罗。 “我们养的那盆已经开花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能比宋远熙那盆开得还漂亮。” “嗯。” “这段时间,我听余暖姐讲了不少没听过的故事。她说这片花园一开始是柳明村种的。你之前喊柳明村什么?柳哥吗?” “对,柳哥。” “可惜我没见过他。余暖姐说,柳哥这人文绉绉的,最大爱好就是养花,丧尸危机爆发之前就在厂里开了一小片花园。现在这一片都是柳哥照料的吗?” “大部分是,后来其他人种了更多花。” “柳哥要把基地取名成绿色曼陀罗的时候,华子叔和芳姨同意吗?我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多么离经叛道的基地呢。啊,离经叛道,这个词挺贴切的,不然基地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奇葩,比如咱们两个。” 月予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是华子叔请柳哥给基地取名的,他们两个是忘年交。柳哥牺牲后,华子叔比谁都伤心。” 闻唳停下了脚步,走到月予忆面前,蹲下来,问她: “那你伤心吗?” 月予忆哽住了,一时间没有回答。 闻唳耐心地等着,直到月予忆侧过脸回答: “末世里,生离死别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柳明村死的时候你伤心吗?” 闻唳重复了一遍问题,执着地等着一个答案。 月予忆垂下眼帘,终于低声说了一句: “很伤心,柳哥对我很好,刚来基地的时候,是他安慰我,还给我编了花环和花篮。” 提及往事,月予忆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闻唳笑了笑,说:“绿色曼陀罗,生生不息的希望,柳哥确实很会取名字。” 月予忆眼眸微颤,茫然地问闻唳: “你开始相信希望这种东西了吗?” 闻唳低叹一声,握住了月予忆的手,笑着说: “相信啊,当然相信。如果不相信的话,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是你带我回来的,你把我拐回来了,你说要爱我,要教给我什么是爱,还要我相信希望,还记得吗?” 月予忆眨了眨眼,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闻唳,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可是我没做到,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没让你感觉到被爱,我做的不够好,我只是会装……” “不是的。” 闻唳摇头,认真对月予忆说: “你做的特别好,真的。对不起,是我贪心闹脾气才让你成了现在这样。月予忆,你没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就快出师了,什么是爱,怎么爱别人,我就快学会了。 “月予忆,你爱着基地的每个人,包括我。基地里的每个人都爱你,也包括我。这不是只靠装样子就能做到的事情。” 看着月予忆逐渐蓄上了泪水的眼眶,闻唳抑制住声线的颤抖,笑着安慰: “喂,这明明都是你跟我说过的话,怎么现在变成我给你上课了?我可不像余暖姐那样擅长讲故事,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月予忆怔怔地看着闻唳,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低声喃喃着: “你变了好多。” 闻唳拭过那滴泪,笑着点头,眼眶微红: “是啊,之前还是个高冷酷哥,现在不是了,你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啊,打算把我甩了?那我走?” 月予忆用力摇头: “不行,你不许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同类,你不许丢下我……” 说着说着,她再次攥紧了闻唳的手: “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也……” “不许说。” 闻唳干脆地打断了月予忆的话。 他任由月予忆攥着自己,盯着她被泪水冲刷得明亮的双眼,轻声对她说: “我爱你,所以我不想让你死,基地其他人也是这样。以后我能活着那更好,死了也没办法,但无论如何,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你好好活着。月予忆,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我。” 这段话说完后,月予忆的眼泪终于断了线,她紧闭着双眼,任由泪水肆意落在了她与闻唳紧握的双手上。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一颗、两颗、就这样逐渐冲散了闻唳心中一直笼罩着的朦胧薄雾。 他似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月予忆真的不懂吗? 他们那么像。 如果这些事连他都懂了,月予忆会不懂吗? 从来都是月予忆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就算被受了伤,就算生闻唳的气,月予忆会真的一蹶不振吗? 刚才那些话,究竟是闻唳想对月予忆说的,还是月予忆想从闻唳口中听到的。 又或许都不是。 那些才是月予忆真正想教给闻唳的事。 闻唳笑了,紧接着,泪水就决了堤。 他站了起来,将终于肯好好哭一场的月予忆紧紧抱在怀中,哽咽地笑着说: “月予忆,你这个小骗子,你把我吓坏了……” ------------ 第161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回来了 “实在是太感人了。” 这是余暖在感慨。 “实在是太不科学了。” 这是宋远熙在迷茫。 他用颤抖的双手拿着两份体检报告,难以置信地问身边眼泪汪汪的余暖: “姐,你真的相信这是什么……爱的力量?” 余暖捂着嘴点头,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回答: “没错!这就是爱的奇迹啊!” 闻唳倚在墙上,好笑地回答: “至于吗?不就是恢复得快了一点,被你们说成什么了。” 月予忆站在他身边,脸上也是好笑又无奈的表情: “我们怎么说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异能者,恢复速度快是很正常的事。” 闻唳点头,附上了一句: “我十四岁的时候,右胳膊受训过度骨折了,半个月之后就能接着训练。” 在宋远熙牙酸的表情中,月予忆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 “我十二岁的时候也有过这种事,当时伤的是左腿还是右腿来着……忘了,无所谓。” 代入感很强,听完闻唳和月予忆的话,宋远熙觉得自己也开始幻痛了。 他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听着就疼,我走了。哦!你们的异能没有出现问题,接下来小心一点,多爱惜自己就行。” 月予忆用胳膊肘捅了捅闻唳,笑着揶揄: “听见没?教训你呢?” 闻唳轻笑一声,问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余暖: “姐,你给评评理,我们两个谁更不爱惜自己?是谁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来着?” 月予忆不服气地呛声: “那一开始也是你在战场上先作死!” “我是作死,你那可是真想死了,顺便还想吓死我,死也拉着我垫背是吧?” “你不乐意给我垫背?闻唳你完了,你今天晚上自己出外勤去。” 眼看着这两人的地狱笑话越讲越来劲,余暖敲了敲桌子,故作严肃地高声说: “是不是又想挨训了?你们这一个两个不省心的,还挺骄傲啊?再有下次,全都别来找我了。你俩闹矛盾,差点把我累死……” “余暖姐最好了!” 月予忆赶紧凑过去,笑嘻嘻地抱着余暖左摇右晃。 余暖无奈地笑了。 她并不清楚,闻唳究竟用了什么方式,把月予忆从彻底封闭内心的边缘拉了回来。正如从一开始,余暖就不知道月予忆用什么方式,能让闻唳一点点融化成如今的模样。 但那些都不重要,此时两人眉梢眼角的笑意就是最好的结局。 “对了,刚才你们没在,灿妍来我办公室了,说喊你们晚上回家吃饭。听她说,你们又要开始夜班岗啦?” “嗯嗯!我们这几天开始倒时差了。余暖姐,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吃饭呗?” “我也想啊,我都想死芳姨的手艺了。可惜不行,我和小熙晚上都要加班。新型血清正在关键时候,我们两个走不开。” “让宋远熙自己加班,姐,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吃饭。” “闻哥,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记仇。” …… 八月夏末,新收容的成员陆续被安置好之后,基地中心传来了好消息。 新型血清研制成功,对S级以下的丧尸病毒具有绝对压制,对于S级丧尸病毒造成的伤口也具有极强的抑制作用。 血清一经问世,立即成为各大基地争先抢购的宝贝。与绿色曼陀罗合作研究的申请书纷至沓来。 熊康华和刘清芳忙得团团转,每天都在和不同的基地负责人打交道。 基地中心的十四、十五层开始收容其他基地送来的病患,十六、十七层的机器昼夜不停地运转。 九月,绿色曼陀罗与几个基地达成合作,新型血清开始大批量生产。 “你还没夸我呢,我活捉丧尸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帅的?” “我吓都要吓死了,哪顾得上你帅不帅。” “你就说帅不帅?” “帅,特帅,被丧尸一巴掌拍在地上的样子相当潇洒。” “嘁……这事儿你是不是要念叨一辈子了?” “那肯定啊,连带着当初你吃宋远熙的醋一起念叨。啊,还有你当初说绿色曼陀罗这个基地不靠谱,还说这里是个过家家游乐场,还怀疑我的智商……” “月予忆!” “恼羞成怒了是不是?转过来转过来,我看看你是不是脸红了?” 闻唳和月予忆的夜班工作没什么变化。 每天在哨塔办公室里摸鱼,偶尔有小规模丧尸潮就下去加班,实在没事情干了,就去菜地和花园帮忙。 熊灿妍的行动比之前更加风风火火。她原本就是和其他基地做交易的主要负责人,如今更是成了谈判专家。 闻唳曾见过一次熊灿妍的谈判现场,基本上她只要站在那里,把绿色曼陀罗的要求说一遍,对方就同意了。 真正的压迫感。 “闻唳,你说咱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像灿姐这样?” “从今天开始多喝牛奶,我陪你一起喝。” “……你晚上自己出外勤!” 玩偶兔子的耳朵终于被手欠的闻唳揪坏了,在月予忆炸毛之前,闻唳熟练地滑跪道歉,说自己绝对能修好。 刘清芳没有时间,闻唳就去了宿舍楼下的院子里,找其他阿姨取经学缝纫。 一周后,玩偶兔子获得了两只大小不一且不对称的“耳朵”。 忙完工作的刘清芳忍着笑帮闻唳善后。 月予忆气得没收了闻唳新买的懒人沙发,为期三天。 于是闻唳顺理成章地和月予忆挤在了同一个懒人沙发里。 “今晚的月亮真漂亮,现在就很适合煽情,比如说我怀里抱着的是我的全世界。” “……闻唳。” “嗯?不感动吗?” “我确实不敢动,你的晶石坠子要硌死我了。” “我错了。” 闻唳把晶石坠子小心地挪了个位置,才继续懒懒地抱着怀里的月予忆陷在懒人沙发里。 两道缓慢的呼吸声逐渐同频。 因为此夜平静的月色,不需要任何爱恨纷扰。 …… 【星目,现在有一个严肃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 【主人你说!】 【我怎么死?】 【……哇,这可真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好问题。】 【是吧。】 【现在好感度96%,黑化值20%,理论上再有几天您就可以结算了。】 【但是总不能为我的死遁再造出一场丧尸潮……我想到了,积分商城开一下,我换点资料。】 【主人,您又要找什么神奇的信息?】 【还不确定,希望我足够幸运吧。】 【……主人,查到了吗?】 【查到了,我还算幸运。星目,你可以准备任务结算了。】 ------------ 第162章 阴郁厌世孤兵:不速之客 十月,绿色曼陀罗基地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听说是从一个很远的基地特意赶来的研究专家,要找宋远熙合作研究新型血清。” “小熙今年真够忙的,这次是哪个基地啊?” “不知道,我没太关注,你要去凑热闹吗?他们现在就在基地中心。” “不了,先不去添乱了。” “行。我从余暖姐那儿借了几本童话书,你看不看?” “你给我读,我睡一会儿。” 一年的时间,哨塔办公室被闻唳和月予忆重新布置了一遍,曾经的单人床也扩成了足以容纳两个人的大小。 月予忆抱着被芳姨重新缝补好的玩偶兔子,枕着闻唳的胳膊闭上了眼。 闻唳半躺在床上,一手环着月予忆,一手拿着画风可爱的童话绘本。读着读着,原本就平缓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清。 最后,绘本被放在了床头柜上,桌子上的显示屏随着平缓的数据播报而逐渐进入半休眠模式,机器运转的声音随之减轻。 月色透过窗户,为相拥而眠的两人盖上一层朦胧的纱。 这夜依旧安稳。 第二日,闻唳和月予忆走下哨塔后,就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骚动。 “怎么了?” 闻唳皱着眉,眺望着骚乱传来的方向。 似乎是基地中心。 “过去看看,不太对劲。” 说完,月予忆拉着闻唳往基地中心的方向走。 哨塔距离基地中心还有几分钟的路程,月予忆在此期间用手环联系着基地中心一层的行政姐姐。 不一会儿,月予忆神色一变,拉着闻唳就开始跑。 闻唳赶紧调整速度跟上,问月予忆:“什么情况?” “小熙和前几天来基地的那伙人打起来了!” “什么?!” 闻唳心中一惊。 在绿色曼陀罗待了一年多,闻唳对大家了解得不算多。 但他确定,宋远熙绝对不会主动挑事,就算有人故意挑刺,他也不至于和别人打起来。 这伙人什么来头? 两人全速赶了过去,到基地中心楼下的时候,正好撞上两伙人的对峙现场。 宋远熙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防护眼镜都遮掩不住他眼中的怒火。 他身后是十多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基地研究成员,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愤怒表情。 宋远熙紧紧攥着拳头,掌心闪烁着明亮的光系异能,衣服和头发都是从未有过的凌乱状态,看起来刚才已经打过一轮了。 在他对面,站着十多个同样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但都是陌生的面孔。为首的三个人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十岁,表情严峻冷漠,隐隐带着怒气与无可奈何。 “这就是绿色曼陀罗的诚意吗?” 最中间的那人走近了一些,用悲哀的语气对宋远熙说: “你是个可塑之才,你手上的研究课题放在任何一个大型基地都该发挥出更伟大的作用。你要做的应该是与我们一起,寻求办法彻底解决丧尸危机,而不是在这种破地方每天研究毫无用处的血清。” 宋远熙恨恨地盯着这人,厉声说: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混蛋,想抢我们的实验成果还在这儿扯什么大道理!再说一遍,我不走,我们的实验产物也绝不会和你们共享。你们赶紧离开,再不走我不客气了!” “我们手上有你们基地负责人的许可函,你没资格让我们走。” “基地实验中心的最高权限是我和总负责人熊康华共同所有,我说让你们走,你们就得走!” “宋远熙,你不要不识好歹,一直在这样的基地待着,你能有什么前途?” “我才不要像你们这样草菅人命!” 宋远熙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怒吼着,拳中的异能迸出更晃眼的光芒,他身后,其他成员同样是怒目圆瞪的状态,其中有几人已经红了眼眶。 太不对劲了。 “华子叔和芳姨都不在基地,现在正在往回走。” 闻唳看了一眼手环后,对月予忆说。 月予忆没有回答。 闻唳的脚步顿住了。 掌心传来冰凉的颤抖,闻唳转头望过去,月予忆正死死盯着那伙来历不明的人,眼中神色变幻,双唇抿成了苍白的一条线。 一时间,闻唳居然分不清月予忆此时是在愤怒,还是在害怕。 无论哪种,有一点都能确定—— 月予忆不喜欢那伙人。 “你认识他们?” “……可能认识,我记不清了。” 闻唳深呼了一口气,心中出现了一些不算好的联想。 月予忆的记忆存在损伤,那是因为她从小就遭受的极限训练。如此说来,能让她在记不清的情况下就如此厌恶,莫非这些人是…… “先锋基地的人?” 闻唳低声问。 先锋基地,第一个收容月予忆的基地,用当年只有五岁的月予忆做异能实验的基地。 当年被发现用孩童做人体实验后,先锋基地被另一家大型基地进攻,自此宣布倒闭。 但当年在先锋基地的核心实验员全都下落不明至今。 如果这伙人是当年先锋基地的实验员…… 闻唳冷笑了一声,问月予忆: “想让他们怎么死?” 月予忆依旧紧紧攥着闻唳的手,闻唳忍着没有痛呼出声,用另一只手安慰地抱住了月予忆: “还行吗?走,看看是不是那些人,如果是,他们今天就别想从这个基地竖着走出去。” 月予忆沉默着,拉着闻唳一步步走近。 四周的人注意到了闻唳和月予忆,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他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把宋远熙气成这样,绝对来者不善。如果真要打,两位S级影系都在这儿,怎么说都是十拿九稳。 闻唳手中已经握住了异能短刀,向来懒散困倦的灰色眼眸此时满是锐利。 月予忆的呼吸逐渐急促,视线紧紧黏在那伙陌生人身上。为首的那人注意到了这股视线,缓缓扭过头。 在看到月予忆的时候,那人的表情变了。 先是恍然大悟,再是怀念的感慨,最后,变成了一种粘稠到令人作呕的欣喜和明晃晃的算计。 他转向月予忆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予忆,嘴角缓缓上扬: “好久不见,试验品003号。” 下一秒,月予忆冲了过去,双手紧紧掐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她脸上带着仇恨与喜悦混杂的笑容,嘶哑着声音回答: “好久不见,苗教授,您怎么还没死啊?” 闻唳跟在月予忆身后,手中握着两把异能短刀,冷笑着说: “在我们基地欺负人?我脾气可比宋远熙差多了。各位,来都来了,留下当试验品怎么样?” ------------ 第163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过往 闻唳的影系异能把这群外来者全都圈在了中间。然后,他转头对其他人说: “各位,清个场子留着打架。” 其他人散开之后,宋远熙连忙走近,惊慌地小声对闻唳说: “闻哥,轻点打,打死了和他们基地没法交代,你先让小忆松手……” “没事。” “你是说小忆有分寸?” “我是说死了正好不用交代了。” “不行啊闻哥!……” 月予忆还在和那个中年男人对峙着。 她的双手一寸寸收紧,笑着问: “苗教授来这儿干什么,抢我们基地的研究成果?不该啊,苗教授这么厉害的人,让丧尸啃你几口都能写一篇报告出来,还要找我们?” 被称为“苗教授”的男人面色因缺氧而涨得通红,可是脸上不知为什么,依旧挂着从容的笑。 他手上迸发出闪耀的光芒,转瞬间,月予忆的双手像是被烧灼一般,颤抖着松开。 闻唳眼神一凛。 S级光系异能。 他立即用异能撑起防护盾牌,想替月予忆抵御下一次攻击。可苗教授没再有所动作。 确认月予忆没有大问题后,闻唳转过头低声问宋远熙: “这些人死在这儿会有什么影响?” 宋远熙低声回答: “基地会遭受针对,甚至可能被进攻。最坏的可能,咱们基地整个都保不住。” 闻唳神色疑惑:“至于这么夸张?他们什么来头?” 看月予忆的反应,为首这个“苗教授”就是当年先锋基地的核心实验员。 从先锋基地离开后,这伙人又去哪儿了? 宋远熙小声回答: “闻哥,你听说过光辉基地吗?” 闻唳一怔,而后了然点头,嗤笑一声:“听说过。” 没有人会没听说过。 光辉基地,当前规模最大的基地,也是众多小型基地的血清提供商。 闻唳之前所在的两个大型基地都和光辉基地有来往。光辉基地距离这里很远,但针对丧尸的研究尤其先进,这一点所有基地都知道。 如果是光辉基地收容了这伙从先锋基地逃出去的反人性实验员,倒确实说得通。 月予忆站在苗教授面前,冷声说: “我不想杀人,苗成罡,你赶紧滚。” 苗成罡微笑着说: “我们是来和绿色曼陀罗基地交流合作的。来之前就听说了,你们基地的两位S级异能者在丧尸潮中以一当百,我还好奇这是哪两位少年英才,原来是你们。哦,试验品003号,你现在叫月予忆了是吧。那这位就是闻唳?” 月予忆眉头紧锁:“你知道他?” 苗成罡微笑着点头:“闻唳是很优秀的异能者,从他的异能觉醒之后,我就在关注他。” 说到这儿,苗教授望着闻唳,笑着说: “你的那些训练方案,有很多都是我亲自设计的,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月予忆的怒意再次被点燃。影系异能如长针一般朝着苗教授的喉咙刺去,又被白光再次挡住。 闻唳立即握住了月予忆的手,安慰地捏了一下。 月予忆上次的异能失控还没恢复好,闻唳不想让她再因为这种人受伤。 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想顾及,把这些人都杀了不是做不到。但这里是绿色曼陀罗,闻唳现在代表的不止是自己,他和月予忆都不能太任性。 他知道月予忆同样清楚这一点,因此才没在一开始就下死手。 闻唳提高了声音问: “苗教授,你准备自己爬出去,还是被我们扔出去?” 宋远熙也走近,大声说: “我不可能同意你们的合作申请,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用活人做实验的!你们带来的那个试验人员明明还有救,明明不需要用还未研发成功的血清冒险,是你亲手害死了他!” 月予忆的手再次攥紧,闻唳也为之一震。 他们又在用活人做实验吗? 可苗成罡满脸坦然,他笑着说: “小熙,这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做出的必要牺牲,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梦想。你看他们两个,多优秀的影系异能者啊,这都是我的精妙造物,他们应该感谢我。” 月予忆的愤怒再次被点燃。她深吸一口气,用上全身了力气才强忍着没有再次冲上去揍他。 光辉基地颇具权威,如果这些人在绿色曼陀罗出了事,他们很难交代。 看着宋远熙毫不为所动的表情,苗成罡的笑容渐淡。他沉声问: “宋远熙,你不想和我们一起研制出真正能抑制丧尸的血清吗?你不想让世界重新恢复如常吗?只是一点必要的牺牲而已,你就这么懦弱?” 宋远熙气得颤抖,厉声回答: “我不接受任何无辜的人为此牺牲!你们走,我不需要和你们合作!” …… 直到那行人终于离开后,月予忆和闻唳跟着宋远熙到了基地中心十五层,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找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之后,月予忆突然脱力地瘫软着倒了下去。 闻唳赶紧接住了月予忆,扶着她坐在沙发上。 月予忆神经质地紧紧攥着闻唳的衣服,整个人蜷缩着埋在他胸前,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就连急促的呼吸声都变得破碎不堪。 闻唳只能抱着月予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对她说着“没事了”。 那是月予忆最深的梦魇,是她此生一切苦难的来源,怎么可能不恨不怕。 过了许久,月予忆才逐渐缓了过来。 宋远熙适时递上一杯温水,月予忆颤抖着喝了几口,又努力地调整了呼吸,才能勉强开口: “小熙,他都做什么了?” 宋远熙坐在对面的沙发中,愤愤不平地说: “他们带来了一个被丧尸咬伤的患者,本来说是想让我们帮忙救治,结果苗成罡趁我们不注意,把我还在研发状态的血清注射给了这个患者。患者当场死亡,结果他们……他们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想借我们的实验台给那个患者做解剖!这还是人吗!” 说到愤慨处,宋远熙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和苗成罡一起来的人说,每年死在苗成罡手里的无辜性命有上千条!还说什么研究血清造福世界,他配叫什么教授?他就是个草菅人命的恶魔!” 月予忆神色微变,问:“他要抢你的实验成果?” 宋远熙点头:“我最新研究出的血清还需要很多临床试验,短期内根本不能投入使用。苗成罡要把我带到他们基地去,说他们有很多活体实验材料,那不就是活人吗!这简直……” 说到这儿,宋远熙终于说不下去了,他开始止不住的干呕。 就算末世中有多少荒唐事,用活人做实验都远超过了宋远熙的认知范围,闻唳和月予忆这两个曾经的“活体实验材料”更是面色铁青。 闻唳低声骂了一句,问月予忆: “咱们两个偷偷跑出去把他们杀了怎么样?他们肯定还没走远。蒙着头,没人认得出咱们两个是谁,然后把他们直接杀了扔进丧尸堆。” 月予忆摇头,神色痛苦: “光辉基地不是咱们能应付的,真打起来,两边都要遭受大损失,最后受伤的全都是普通人。而且,他们不会走的,苗成罡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基地这几天绝对不安宁。” 闻唳又看了一眼手环,烦躁地说: “什么事都凑到一起了,华子叔他们赶回来至少还要三天。” 月予忆握着闻唳的手,勉强笑着说: “大人不在家,轮到咱们两个看家了。” 闻唳和月予忆对视,半晌,他笑着问: “那我回办公室和宿舍收拾一下,拿点东西,你在这儿休息吧,我很快回来。兔子抱枕要吗?” “要。” ------------ 第164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睡前童话 【星目,算一下苗成罡到达基地和闻唳好感度满值,哪个更提前。】 【收到!……主人,好像是同时发生,相距时间超级近。】 【行,那我开始收尾了,你准备结算。对了,记得给基地中心加点防护bUff,到时候打起来了别把其他设施打坏。】 【嗯嗯!】 …… 余暖听说闻唳和月予忆要守在基地中心,特意在十五层给他们收拾了一间采光最差的病房。 “怎么样,够阴暗吧?正好有时间了,上我这儿开点营养补剂。一个两个不爱吃药,这次我看着你们,看谁敢不吃药!” 余暖这样说着,给两人带来了足够喝上整整一个月的药剂补给。 闻唳哭笑不得地抱着两大箱营养补剂回了病房。 月予忆过来帮忙把两个箱子安置好,笑着抱怨了一句: “这也太多了,把它们全吃完,以后都不用吃饭了。” 闻唳倚在墙上,无奈地说: “余暖姐听说咱们两个要在基地中心守着,把接下来一年的调养计划都给安排好了。” 他走到床边,熟练地化身考拉挂在月予忆身上,小声嘟哝着: “这就是不好好吃药的后果,记住了没?” 月予忆任由他抱着,回了一句: “少来教训我,说得好像你爱吃药一样。” 说到这儿,病房中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是在实验室和战场上度过了此前大半人生的人,药物和治疗对他们来说都是和痛苦挂钩的词汇。就算到了绿色曼陀罗,这种芥蒂也没彻底消除。 闻唳长呼了一口气,问月予忆: “你说苗成罡什么时候来?怎么来?” “不知道,基地布防向来够结实,暂时想不到他会怎么钻空子。但他一定会来,现在明抢失败,他绝对要暗夺。苗成罡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 “真憋屈,昨天就应该直接和他打一架。” “苗成罡是S级的光系异能,咱们两个对上他胜算不大。而且……” 月予忆又靠近了一些,倚在闻唳怀里说: “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说不上是好是坏,但肯定是个大事。” 闻唳抱着月予忆轻轻左右摇晃着: “要是能把苗成罡杀了,那确实算是大事。” “别天天想着杀他。” “为什么?你不想让他死?我才不信,都说好了以后不在我面前装样子。” “苗成罡还有价值,要是能把他抓来和小熙一起做实验,也挺不错,有咱们两个看着他,他不敢轻举妄动。” “听起来太冒险了。” “确实冒险,所以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特别好,但是……” 闻唳说完,突然抱着月予忆后仰着摔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说: “……那都是睡醒之后的事了,睡觉睡觉。外面有人值班,用不着咱们两个。再说了,苗成罡三两天之内过不来。” “好吧,你说得对,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 “真理。” “……” “月予忆,我要听睡前故事。” “听什么?” “什么都行。” 闻唳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月予忆,闭着眼睛说: “你平时讲给那些孩子听的就行。” 月予忆好笑地捏了一下闻唳的脸: “那些童话你都听过多少遍了……嗯,给你讲个新的吧。” 闻唳闭着眼睛点头,嘴角隐隐上扬。 月予忆思考了一会儿,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 “从前有一片森林,森林中生活着好多大怪兽,把小妖怪们吓得到处躲。后来,小妖怪们找到了一片漂亮的空地,盖了一座小花园,其乐融融地住在里面。 “然而这一切都和故事的主人公无关。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小蘑菇精,从来不晒太阳,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缩在阴影里睡懒觉。 “小蘑菇精也想和其他小妖怪一起生活,但是在阴影里躲得太久了,他不敢出来。 “太阳太毒了,又那么晃眼睛,万一被太阳照到了,或者被大怪兽吃掉了,再或者被其他小妖怪讨厌的话,小蘑菇精会哭鼻子的。” 闻唳闭着眼睛哼笑了一声,在月予忆的后背上威胁地轻拍了一下。 月予忆忍着笑,继续说: “好吧,我们潇洒帅气无所畏惧的小蘑菇精是不会哭鼻子的。他只能在太阳落山之后,在森林里孤独地走啊,走啊。 “如果遇到了被大怪兽欺负的小妖怪,就帮个忙,然后再重新躲回阴影里,久而久之,小蘑菇精就成了其他小妖怪口中的神秘高手。 “然后,突然有一天,受了伤的小蘑菇精被一只兔子精拐跑了。兔子精话又多又密,把小蘑菇精莫名其妙地栽进了花园里,强迫他和自己一起晒太阳晒月亮。 “是不是超级不讲理?” 月予忆笑着小声问。 闻唳没回答,只是收紧了环在月予忆腰上的手臂,唇角带着笑。 “花园里的小妖怪都很喜欢小蘑菇精,告诉他,喜欢晒太阳还是晒月亮都可以,想留下来还是离开都可以,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可以,这就是小花园存在的意义。 “兔子精一开始很不高兴,因为她不想让小蘑菇精走,这样她就又变得孤零零了。可她没想到,小蘑菇精居然给她上了一课。 “小蘑菇精告诉兔子精,你从来都不孤单呀,你看,我们身边有这么多漂亮的鲜花。 “小蘑菇精还说,他不走,他愿意留下来守护这片花园。 “故事讲完了,是个合家欢的结局呢。好了,睡觉。” 月予忆的话音刚落,闻唳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闻唳小声问: “按照你的性格,这故事是不是还有另一个隐藏版的结局?” 月予忆佯装生气的样子,用手盖在了闻唳的双眼上: “都说了是睡前故事,好好睡觉,闻唳小朋友。” “我不管,故事绝对还没讲完,隐藏版结局要怎么解锁?” 闻唳说完这句话后,笑着把月予忆的手从自己的眼前捉住,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闭着眼睛说: “解锁成功。” 月予忆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不讲理。好吧,彩蛋解锁成功,是发生在故事之前的事。 “从前,天上有一轮孤独的月亮,每个夜晚都沉默着注视这片疮痍的大地。她看到了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小蘑菇精每天东奔西跑着,因为爱着世界,想离开它又不舍得放手,受尽了苦。 “月亮很难过,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每晚都用月光努力地照亮小蘑菇精前行的路。 “她看着小蘑菇精跌跌撞撞地成长,哪怕受尽折磨也不肯倒下,最后变成了超级厉害、超级孤独的妖怪。” 月予忆的声音变得轻柔又含糊: “月亮就想着,我好喜欢这个小蘑菇精啊,但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月亮不懂什么是爱,她只知道看到小蘑菇精的时候,她觉得很快乐。 “想来想去,月亮最后想到了好办法。 “她用月光捏出了一只兔子精,放在了小蘑菇精的身边。 “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此时此刻,小蘑菇和小兔子都明白了什么是爱,再也不会孤单。这样,月亮也会很快乐的。 “故事讲完啦……” 尾音落下,月予忆也随之沉沉睡着了。 听着身边平缓的呼吸声,闻唳没舍得睁开眼。 他收紧手臂,再一次环抱月色入怀。 一瞬即是永恒,闻唳并不清楚这句话是否为真。 但在故事终于讲到尽头的这一个夜晚,在过于圆满的结尾面前,闻唳心中盈着的幸福,足以烙印得刻骨,此生不忘。 …… 【当前好感度:100%】 ------------ 第165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受伤了! 绿罗时间凌晨三点三十分,警报声响起。 不明身份的外来者入侵,目标基地中心,现已到达。 与此同时,闻唳和月予忆的手环都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两人迅速起身,冲向了警报中指示的地点。 基地中心十八层。 宋远熙尚未研制成功的血清就存放在那里。 “这老混蛋来得真快。怎么进来的?今天哨塔值班的都是A级异能者,苗成罡能耐够大的。” “毕竟在异能方面研究了十多年,说不定是什么抑制异能之类的手段。” “这次什么战术?”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了,绿色曼陀罗没有战术,只有目的,那就是都活下来。” “好,听你的。” “等下小熙交给你,余暖姐交给我,优先保护他们两个。” “明白,万事小心。” 简短的交流结束,闻唳和月予忆已经冲到了基地十八层。 宋远熙单手抱着一个小保险箱,另一只手用异能撑起防护墙,把身后的研究设备全都笼罩其中。 余暖站在另一个方向,木系异能撑起两道防护盾,把苗成罡阻挡在中间。 “这已经是侵略罪了,苗成罡,你是想和绿色曼陀罗宣战吗?” 余暖冷声说完,两道防护盾再次逼近了一些。 苗成罡无奈地笑了笑,突然朝着宋远熙的方向伸出了手。 一道闪耀的白色异能直冲着宋远熙手上的保险箱而去。 闻唳刚赶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即伸手阻挡,纯黑色的异能与白光交织,给宋远熙争取到了躲闪的时机。 宋远熙根本顾不上自己,他的异能全都笼罩在了身后的实验台上。闻唳闪身挡在他面前,手中黑色异能凝聚成长刀,指着苗成罡说: “现在不管按照哪个基地的规矩,我都能杀你了。” 苗成罡脸上挂着令人生厌的笑: “你们对我、对异能的认知都太浅薄了。你们基地的警报声响了这么久,还没人来支援,不想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月予忆脸色骤变,她扶住刚才消耗了太多异能的余暖,厉声问:“你做了什么?!” 苗成罡依旧盯着保险箱,淡笑着回答: “简单来说,一天时间内,除了现在这层楼之外,你们基地所有异能者的异能都失效了。我猜你们现在很惊讶,但是别着急,值得惊讶的还在后面。” 苗成罡指了指宋远熙手中的保险箱,声音隐隐带着颤抖: “小熙,你绝对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多么珍贵的宝物。这血清是你亲手从S级丧尸中提取的,对吧?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血清研究只差最后一步,是你找错方向了!” 宋远熙紧紧抱着保险箱,大声回答: “我的实验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苗成罡摇摇头,看着箱子的眼神热切到了痴迷的程度。 他喃喃道:“这血清不该用在丧尸身上,它应该注射进异能者体内。这样,异能者会爆发出最极致的力量,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苗成罡的声音越说越高亢,他一步步走近,直接无视了闻唳手中的异能,对宋远熙说: “如果我的构想没有出错,被注射这种血清的异能者会获得对丧尸病毒的永久抗体。” 说到最后,苗成罡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永久抗体!永久抗体啊!宋远熙你还在想什么,过来!把它给我!我们马上就要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了!” 宋远熙被苗成罡阴鸷的眼神吓得后退,抱着保险箱的胳膊再次收紧。他在脑中快速思考着,回忆四周有什么能离开此处的通道。 不能在这里打起来,十八层全都是实验血清和丧尸提取物,一旦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先把他引出去再说! 这样想着,宋远熙默不作声地朝着身后的一扇窗户凑近。 可苗成罡只是嗤笑着制止: “别试了,十八层已经被我困住了。你们出不去的,不信的话大可一试。” 闻唳原本已经做好了掩护宋远熙跳窗离开的准备,听到这话,他当场变了脸色。 影系异能骤然朝着窗户挥去,却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消解。 黑色寸寸溶解,最终无事发生。 苗成罡大笑着拍手: “很好的爆发力!闻唳,真不愧是我优秀的作品,你和月予忆都是。来吧,都站到我这边吧,世界让我们今日再次重逢,就是为了让我们一起为世界献上希望!” 闻唳冷笑着重新凝聚异能,对苗成罡说: “等你死了,这世界就更有希望了。” 苗成罡似笑非笑地说: “你和传闻中说的一样自大又傲慢,真想不通,你在我的设想中本该是最优秀的作战武器,死在丧尸堆里才该是你的结局。” 闻唳嗤笑一声,回答: “那我还真是庆幸令你失望了。你很盼着我死?” “是啊,少了一个把你名正言顺拉回去解剖的机会,我当然失望。不过我失望的不止这些……” 苗成罡话音未落,一道白色光芒闪过,将差一点就能刺中苗成罡后心的影系异能打断。 白光沿着影系异能凝成的尖刺蔓延,最后反过来刺进了月予忆的体内。 月予忆痛呼一声,强忍着没有倒下。她恨恨地盯着苗成罡,神色懊恼。 闻唳也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句。原本想给月予忆的偷袭多争取一点时间,结果还是失败了。 “别再试图挣扎了,你们两个都是因为我才能存在的异能者,现在想反过来杀我?别做梦了傻孩子们。” 苗成罡摊开手,背对着月予忆笑着说: “试验品003号,你原本是我最骄傲的造物,你的异能觉醒是对我伟大构想的最好证明。别再执迷不悟了,正好,我的实验需要一个验证。现在你在这儿,血清也在,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啊!” 他再次向着宋远熙伸出手,眼神不见分毫笑意,满是阴沉的威胁: “把血清给我!” 闻唳没再听苗成罡废话,手握双刀冲到了他面前,刚想挥出第一刀。 他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陌生的尖锐疼痛从胸前传来,闻唳低头,只看到一道白色异能化成尖刺,穿过了他的胸膛。 “闻唳!” 月予忆的嘶喊声传来,闻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苗成罡甩飞在了一旁的实验柜上。 白色异能尖刺依旧留在闻唳的胸口处,巨大的撞击让闻唳口吐鲜血,眼前发黑。 他胡乱擦掉嘴角的鲜血,咬着牙想撑起身体,下一秒,就看到月予忆双眼通红地操纵着异能冲向苗成罡,又被苗成罡的光系异能重重地甩飞到了另一个方向,颓然倒下。 闻唳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沸腾成火海。他怒吼着撑起身体,再次朝着苗成罡冲了过去。 苗成罡满脸默然地站在中央,只是随意一挥手,闻唳就再次被打飞到了另一个角落。 余暖踉跄着冲到月予忆身边,给她喂下急救的药剂。宋远熙抱着保险箱冲到闻唳身边,紧紧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一手抱着箱子,一手努力地用自己的异能堵上闻唳身上骇人的伤口。 窗外和走廊中传来喧嚷声,是基地其他人正极力寻找找到进入十八层的方法。 可那些原本高昂的喧嚷逐渐染上了绝望。 苗成罡站在中间,看着狼狈不堪的四人,缓缓露出笑容: “孩子们,还要继续体验自不量力的乐趣吗?” ------------ 第166章 阴郁厌世孤兵:她的结局 对战毫无胜算,出逃毫无办法。 苗成罡听到从楼顶和逃生通道中传来的声音,提高了声音说: “外面的各位,炸弹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逃生通道传来一连串爆炸声,紧接着是一声怒骂,熊灿妍的爆破失败了。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闻唳在脑海中调动着他曾经学到的全部战斗知识,最后绝望地发现,没有一条适用。 他是被培养来专门对付丧尸的异能者,他从没学过要如何应付同为人类的其他异能者。 眼下就连“见机行事”都无比困难。 他捂着伤口,用异能撑着自己起身。幸亏穿着作战服,银黑色的布料经过特殊强化,替闻唳抵御了大部分冲击。 如今银黑色减淡了一些,变成了深灰色。 闻唳的警惕已经拉到了最高。 今年二月的那场丧尸潮中,他在丧尸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作战服也只是变成了浅灰色。可如今,只是受了苗成罡的两次攻击,作战服就成了这个样子。 苗成罡到底什么实力? 闻唳看向月予忆的方向,月予忆此时同样是满脸难以置信。 她用沙哑的声音问: “你做了什么?” 苗成罡向宋远熙的方向走去,同时用轻松的语气回答月予忆: “强化训练,比你们更高难度的强化训练。除此之外,还配合着一些身体改造,谢谢你们给我的实验提供了数据。宋远熙,把血清给我,我们距离给世界带来新希望只差一步了。” “休想!” 宋远熙手中的白色光辉徒劳地挥舞着,试图阻挡苗成罡靠近的脚步,但全都被更耀眼灼目的白光阻挡。 闻唳和月予忆从两个方向同时释放着黑色的异能,可不管什么样的进攻路线,都被苗成罡尽数打断。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都是我培养出的异能者,这就是你们的极限了。” 苗成罡脸上挂着自满的笑容:“我比你们更了解你们的极限在哪里。” 又是几轮交手后,四人全都受了重伤。闻唳和宋远熙身上的作战服已经变成了浅灰色,月予忆手中的异能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宋远熙绝望地大声吼着: “你再过来,我就毁掉血清!” 苗成罡摇头,微笑着说: “小熙,前一天是你亲口和我们说的,血清注射器用了特殊材质,无法被毁。 “而且假如血清被毁,S级丧尸提取物泄露,在场的所有人,还有你们基地的更多人,大家会变成什么样,你心里很清楚。 “你想让绿色曼陀罗成为丧尸巢穴吗? “别再挣扎了,为了最后的希望,牺牲在所难免,宋远熙,你应该理解我的。” 这句话结束后,宋远熙被光系异能紧紧锁住,紧接着,宋远熙的哀嚎和痛呼声伴随着细微的骨裂声响彻十八层。 闻唳的异能即将耗尽,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异能刀,怒吼着冲向苗成罡。 血清一旦落到苗成罡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牺牲。甚至,苗成罡可能会把绿色曼陀罗的所有人都当做自己的试验品。 闻唳绝不会让这样的结果发生,哪怕和苗成罡同归于尽。 可巨大的实力对比下,就连同归于尽都成了虚幻。 他用最后的力气操纵着异能,一手刺向苗成罡,另一只手把宋远熙和保险箱一起甩到了距离苗成罡最远的地方。 苗成罡原本只差几步就能拿到那只箱子了。 他冷哼一声,缓缓转了个方向,操纵着异能轻而易举地把闻唳举了起来,轻蔑地说: “你太碍眼了,闻唳,我还是现在就把你报废吧。原本想让你加入我的实验,让你再为世界做点贡献,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反正像你这样的试验品,我有的是。” 光系异能在闻唳的脖颈处一寸寸收紧,闻唳在半空中挣扎着,只换来更痛苦的窒息感。 苗成罡下的是死手,不准备给闻唳挣扎的机会,也不打算欣赏他的挣扎。 光系异能缠绕在闻唳的脖颈处,刺痛的烧灼感伴随缺氧窒息一同涌上,眼前视线逐渐模糊,鲜血抑制不住地涌出。 闻唳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灵魂与肉体逐渐剥离,那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浓烈的濒死感。 尖叫声、嘶吼声、耳边混杂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这大概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吧。 闻唳用最后的力气看向月予忆的方向,试图扯出一个笑容。 这次不是我故意要受伤的,你别生我的气。 他原本想这样说。 可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混沌的雾霭。 “放开他,不然我和他一起死。” 脖颈处的灼痛感逐渐消散,灵魂逐渐回到肉体,闷痛的冲击唤回神智,闻唳被苗成罡重新甩到了地上。 鲜血大口呕出,染红了灰白色的作战服。 闻唳的脑海中居然不讲理地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月予忆在丧尸潮中受重伤的那次,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痛苦吗? 意识模糊中,时间概念逐渐被扭曲,几秒或是几分钟后,闻唳感觉到自己的血管中被注射进了某种药物。 直到终于停止呕血,闻唳才勉强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苗成罡不知何时转过身去,背对着濒死状态的闻唳、和匆忙带着急救药剂跑来的宋远熙。 闻唳原本就混沌的思绪更加搅成了一团。 月予忆刚才和苗成罡说了什么? 宋远熙不想办法赶紧逃,又过来干什么?他手里的箱子呢? 为什么余暖姐也在这边?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为什么在哭? 到底怎么了?! 闻唳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最后落在了月予忆的身上。 他终于看清了。 月予忆举着一支注射器,独自站在苗成罡面前,身形踉跄,显然刚才也受了不轻的伤。 “苗成罡,血清在我这儿。我是你第一批试验中唯一幸存的异能者,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试验品。” 什么合适的试验品?月予忆要做什么? 苗成罡冷笑一声:“原来血清从一开始就不在宋远熙手里,真是拙劣的障眼法,有什么用呢?” 月予忆勉强笑了笑,回答: “确实没用,刚发现血清在余暖姐身上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动手的。” 余暖正在给闻唳急救,泪水止不住砸下,逐渐带走闻唳的理智。 闻唳的喉咙中挤出了几声干哑不成调的嘶哑吼声。 苗成罡朝着月予忆伸出手,眼神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神采: “我已经饶了闻唳一命,现在轮到你信守承诺了,把血清给我,然后和我回到光辉基地,我们会成为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 月予忆嗤笑着说:“最伟大的存在,听着没意思。你不就是想把这支血清注射给我,然后拿我做研究嘛?” 苗成罡按捺着急躁的心情,耐心回答: “对,你会获得最强的抗体,成为最强大的异能者。” 再之后,月予忆会不会死都不重要,因为实验最重要的步骤已经完成了。 他会成功的,他一定能成为末世中最强大的异能者,带给全世界希望。 苗成罡的笑容扩大,期待地看着月予忆。 月予忆点头,朝着苗成罡走近了一步: “你没骗我?小时候为了骗我去做实验,你编了不少瞎话。” “当然没有。快过来,难道你不想给世界带来新希望吗?你会成为救世主,你会被所有人铭记!” “救世主?听起来怪恶心的,没兴趣。” 月予忆笑着摇头,又走近了一些。 苗成罡神色热切地看着月予忆逐渐靠近。 他马上就能拿到那支血清了。 苗成罡背后,闻唳的嘶吼被鲜血堵住,成了无声的哀鸣。 他和月予忆太像了,像到只是对视一眼,就能读懂彼此在想些什么。 月予忆一定能看懂闻唳此时的绝望和不甘,也一定看得懂,闻唳想用尽一切方式阻止她的飞蛾扑火。 正如闻唳读得懂月予忆眼中最决绝的疯狂。 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生死托付给别人。 最后的结局,她要自己落款。 月予忆最后看了闻唳一眼,眼中带着释然,带着不舍,唯独没有惧怕。 “好好活着,你答应过我的。” 月予忆对闻唳这样说。 紧接着,那支仅有的珍贵血清被月予忆毫不迟疑地扎进了自己的血管中,尽数推入。 “替你省事了,不用谢。” 月予忆大笑着扔掉了空注射器,黑色的异能霎时间迸发,将苗成罡挑在了半空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苗成罡甚至没来得及抵抗,就已经被影系异能凝成的尖刺穿破了胸膛,扼住了喉咙。 就像他刚才对闻唳所做的那样。 影系异能肆意嚣张地充盈在十八层的空间中,阻挡住闻唳想要冲过来的步伐。 到最后,纯黑色的屏障将月予忆和苗成罡隔绝在其中,只能听到苗成罡的惨叫声,和骨骼的碎裂声。 月予忆大笑着,原本清澈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沙哑: “这就是你的实验结果!” 纯黑屏障内,苗成罡的尖利的惨叫声、月予忆的笑声、伴随着血肉破碎的声音,一同混杂成暴戾的交响乐。 宋远熙瘫坐在闻唳身边,他是血清的研制者,他最清楚注射血清会带来什么后果。 可一切发生得太快,如今就连痛哭都显得不合时宜。 闻唳不知何时沉默了下去,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异能屏障,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屏障中的惨叫声逐渐微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沉重的呼吸声。 月予忆的声音隔着屏障传进闻唳的耳中,那是一句简短的告别,含混嘶哑,几乎辨认不出那是人类的声音: “记得想我。” “好。” 闻唳用另一声嘶哑破碎的声音回应着。 屏障另一边,月予忆似乎笑了。 随即,是另一声细微的声音,如同微风绞碎了月色下飘零的落花,细不可闻。 闻唳怔怔地盯着纯黑屏障,看着那些最为熟悉的影系异能逐渐消融破碎,最后把故事的结局呈现在他面前。 苗成罡的胸膛和喉咙被失控的影系异能穿透,毫无生气地瘫在墙角,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瞪圆了眼睛,不明白月予忆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而月予忆静静地躺在另一边,身上的银黑色作战服变成了纯白色,胸前的灰色晶石坠子碎裂成块,散落了一地。 影系异能穿透留下的伤口还留在她的喉咙上,鲜血凝成了泛着墨绿色的血痂。 在变异之前,月予忆亲手将自己的生命彻底定格。 月予忆闭着眼,就像睡着了一样。 这是月予忆第二次在闻唳面前甘愿赴死。 她绝不会再让别人掌控她的命运,也不会让自己所珍视的一切消散在面前。 为此,就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当做与世界博弈的筹码。 这就是最令闻唳痛苦的事情。 他们太像了,这让闻唳不得不明白,月予忆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一定是快乐的。 可他该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闻唳没办法为月予忆的快乐而一同感到幸福。 闻唳撑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躯,把耳边来自他人的痛哭声都抛之脑后。 他缓缓挪动着脚步,迈过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任由自己嘴角的鲜血汇入脚下鲜红与墨绿交织的血泊。 他用最后的力气,跪坐在月予忆身边。 月予忆的唇色泛着奇异的墨绿,苍白肌肤下的血管定格在诡异的青黑色。 闻唳沉默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睡颜,突然笑了。 如果换成是他,他会做出和月予忆一模一样的选择。 可闻唳一点也不想笑,他现在明明只想痛哭一场。 他没有怨月予忆的理由,没有继续向苗成罡寻仇的办法,因为故事已经结束了。 他甚至想不到比如今更好的结果。 月予忆从来都比他聪明,如果这是她做的选择,如果她不曾后悔。 那闻唳就该替月予忆感到高兴才对。 这一生没有美满的开头,没有平静的过往,但最后,她终于收束了所有的苦难,用仇人的死亡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点。 多好的结局。 闻唳发自内心地这样想。 如果没有“闻唳与月予忆彼此相爱”这一个小插曲,真称得上是一段圆满的歌谣。现在好了,如何为故事收尾,决定权被留在了闻唳的手中。 闻唳没有哭,他不想让眼泪朦胧了此生看她的最后一眼,也不想让故事的结局显得太悲伤。 那就这样吧。 封锁着十八层的光系异能逐渐消融破碎,紧急通道终于开启,熊灿妍带着作战队冲了进来,又被眼前的一幕震在了当场。 两个浴血的影系异能者沉默地相拥在狼藉的血泊中,一人正在沉睡,一人随之入眠。 如果爱也能算得上遗产,闻唳最终成了月予忆留给世界的第一件遗物。 双生融为一体,从此剩他孤寂行走于白昼,把他的影子当作她的墓碑。 ------------ 第167章 阴郁厌世孤兵:此夜月圆 闻唳曾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直到月予忆用她的性命让闻唳明白,爱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可他无法接受月予忆的死亡。 闻唳不知道“与月予忆相爱”究竟算不算好事,所以他试着衡量与月予忆相爱的幸福,和失去月予忆的痛苦,到底哪个更多。 幸福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而当这两种情感和“爱”挂钩,算来算去,最终还是难倒了闻唳这个初学者。 无解。 最后,闻唳把他和月予忆的相爱总结成“一件令人悲伤的好事”,算是为两个疯子的纠缠沉沦画上了句点。 就好像这样理性的判词,能为倾巢的感性稍加遮掩,让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好好哭一场。 …… 月予忆昏迷的那几个月中,闻唳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起初只是为了记下给月予忆护理调养的要点,到后来,本子上的碎碎念越来越多,字里行间以工整或凌乱的字迹写下那么多话,归结起来无非一句“我爱你”。 闻唳从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话想对月予忆说。 后来月予忆醒了,又从闻唳的口中得到了他会好好活着的承诺,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于是闻唳“不经意”地让月予忆看到了那本日记。 当天,月予忆笑倒在了懒人沙发上,缠着闻唳把那些看着都牙酸的话读给她听。 闻唳故意用毫无感情的语调,换来了月予忆的另一场大笑。 再后来,日记本上的字迹变成了两种,有时是正经的工作纪要,有时是插科打诨的打油诗,还有几页画着蹩脚的插画。 闻唳独自陷在懒人沙发里,翻看着日记本,不知不觉,就看到了最后一页。 “闻唳承诺不再揪玩偶兔子的耳朵,如有违约,罚闻唳给月予忆讲一周的睡前故事。” 落款是他和月予忆的名字,还有月予忆写下的一行小字—— “说话算话!” 月予忆总是对闻唳说这句话,就像是怕闻唳不信守承诺一样。 实际上闻唳很听话的。月予忆交代的事情,他都做到了,比如好好活着,比如记着想念她。 六月盛夏的阳光透过哨塔办公室的窗户,温柔地洒在了窗台的花盆上,花盆中淡绿色的花朵簇拥着盛放。 闻唳盯着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最终轻呼了一口气,把怀里的玩偶兔子和玩偶小狗放在一边,起身坐在桌前,把日记本翻到了另一页空白。 圆珠笔沙沙作响,时隔三年,终于再次为日记本填了新章: “月予忆,这是我来到绿色曼陀罗的第四年。现在的我和三年前的你一定很像。 “至少我觉得很像,但其他人都不这么说。宋远熙说你比我话多,灿姐说你比我挑食,余暖姐说你比我更不爱吃药,华子叔和芳姨说你比我还不听话。 “挺好的,他们都记得你。 “你肯定不知道吧,现在全世界都记得你了。 “宋远熙从你的血液中提取出了强效丧尸抗体,在此基础上研制出了新的血清,说不定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靠着这种血清,丧尸危机能被彻底解决。 “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那天。 “记得你当初还说,救世主这个字眼听着有点恶心。但是余暖姐告诉我,在把那支血清注射给自己之前,你亲口告诉余暖姐,要她和宋远熙在你死后用你的血液做实验。 “没想到吧,这下你真成救世主了。 “余暖姐因为这件事崩溃了好久,觉得自己不该把血清交给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最后还是我替你把她哄好的,你记得感谢我。 “我跟余暖姐说,别自责,月予忆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啊。 “毕竟你从苗成罡的手里把我的命换下来的时候,都没和我打个商量。 “我没怪你。 “真的没怪你,我在怪我自己,要是我再厉害一点,你是不是就不用……” 字迹在此处突兀地停顿,许久,又另起了一行: “我后来被推出去抢救了,超级狼狈。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你躺在实验台上,你说咱们两个怎么总是惨兮兮的。 “我其实也稍微懂一点点血清提取技术的,醒来之后,我想在实验室里陪着你,被宋远熙和余暖赶了出去。 “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我总不至于看见你之后,受了刺激当场殉情。 “虽然我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但是你让我好好活着。 “我很听话的。” 圆珠笔沉默了许久后,日记本被轻轻翻到了新的一页。 “基地给你举行了很隆重的告别仪式,不少人哭昏过去了,比如灿姐和宋远熙。 “你的告别仪式我没有全程在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那个氛围,就偷偷跑到实验室去看你了。 “大家都没顾得上拦我,估计当时都忙着哭呢。也可能我跑得够快,没人追得上。 “后来他们哭着把我从实验室里拽了出去,真是的,明明我才是看上去最冷静的那个。” 圆珠笔稍加停顿,划去了后半句话。 “好吧,我可能偶尔看上去不太冷静。 “余暖姐这几年一直担心我的心理状态,隔三差五就拉着我做检查。灿姐也是,好几次别别扭扭拉着我出门找丧尸打架,她人确实挺好的。 “对了,我们把苗成罡的实验室砸了,就在你……” 圆珠笔尖再次停顿了很久,终于写下了那个刺眼的字: “……就在你死后不久。把你的事情安顿好之后,我和灿姐、宋远熙还有一整队的作战队员直接冲到了光辉基地。 “他们还解释了一堆废话,什么苗成罡个人行为和基地无关啊,他们也很遗憾啊之类的,我们当然没管,宋远熙把他们基地有关人体实验的资料全都了找出来,灿姐一把火烧了那些资料。 “然后,我把光辉基地进行人体实验的研究员都杀了。 “我因为这事儿给基地惹了不少麻烦,好在有华子叔和芳姨撑腰。现在都没事了,光辉基地换了个负责人,消停了不少。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好像其他人的事情都说过了? “那就说说我吧。” 纸张另起一页,闻唳却迟迟没能落笔。 说些什么呢? 把月予忆关心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后,说到自己,闻唳突然不知从何处落笔。 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难过,因此就连落在纸上的话语都要认真斟酌。 即使明知道她再也看不到。 最后,圆珠笔写下了一行又一行的碎碎念: “基地来了好多新的异能者小孩,有两个影系的,我带着他们训练,他们都很喜欢我。 “刚才吃了一个白粽子,灿姐非让我尝尝食堂今年创新的辣椒粽子,超级难吃。 “难吃程度仅次于去年创新的薄荷香菜馅饺子。 “咱们养的那盆绿色曼陀罗现在打败了宋远熙,成了基地开得最漂亮的一盆。 “你的晶石坠子碎了之后,我把它们做成了耳钉和戒指,现在我是整个基地戴首饰最多的人,新来的小孩都夸我时髦,还学着我的样子满世界挖晶石打首饰。 “但大家都说,还是你送我的坠子最好看。” 灿金色的月亮晶石在闻唳胸前沉睡,将夏日的阳光折射在日记本上。 “我很听话,我没有寻死觅活,我像你所期望的一样好好活着呢。 “这个世界依旧很糟糕,不过有很多人爱着我,我也爱着他们,所以好好活着不算困难。你不用担心我。” “月予忆,我学会什么是爱了,就像当初你教我的一样。记得夸我。” 还要写些什么呢? 闻唳盯着纸上的一行行字迹,绞尽脑汁地幻想着,如果再次见到月予忆,还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念头出现的同时,另一个念头挤了进来,终止了闻唳的全部幻想。 见不到她了。 再也见不到了。 指尖的颤抖传达至字迹,又变成几行胡乱的涂抹。 直到日落之前,沉默的泪水滴落在纸张上,成为最后一行字迹突兀的句点: “我想你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终于可以任由闻唳宣泄的信号。 泪水落在字里行间,洇湿了闻唳对月予忆最后的告白。 夕阳西垂,暖红色余晖洒落,闻唳坐在只剩一人的办公室中,闭上了双眼。 三年前的故事,有了最后的结局。 故事的最后,兔子精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化为月光回到了天上。 蘑菇精把自己种进了花园里,连着兔子精的心愿一起,守护着这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世界,过着不算波澜壮阔也不算平淡无奇的生活。 三年,五年,不知道多久之后,蘑菇精或许也会化为月光。 闻唳不知道那会是在多远的未来。 到那时,他一定会把这个故事,重新讲给月予忆听。 胸腔堵塞的酸涩凝成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滚落,直到暮色沉沉,黑夜替代白昼。 闻唳重新睁开眼,隔着泪光与窗外高悬的皎月遥遥对望。 此夜月圆。 …… 【本世界剧终】 ------------ 第六卷:重生复仇修真者×光风霁月温柔师尊 ------------ 第168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濒临黑化的主角 影片结束。 最后的镜头定格在了桌上的日记本。 绿色曼陀罗的月影落在纸上微微摇晃,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日记本合上,轻柔哀伤的背景旋律随着演奏到了最终章。 荧幕渐暗。 放映室的灯光再次亮起后,月予忆已经站在了荧幕前。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台下眼眶泛红的观众们,问: “大家想好这次的问题了吗?” 星目漂浮在半空中,挑选了这次的三位幸运观众。 “是我吗是我吗?好耶!阿月老师,我想知道您在基地的那四年,是真的在努力扮演成一位阳光活泼的女孩吗?” “嗯,准确来说我扮演的是一个‘演技拙劣的女孩’。这么说有些绕口,大概意思是,我必须让基地其他人‘看出’我的阳光和开朗都是演出来的,我想通过演技得到大家的爱。这样才能后面的剧情安排衔接。” 说到这儿,月予忆笑了笑:“扮演一位不会演戏的小演员,这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二位观众发言: “请问闻唳在原本的剧情线中因一场丧尸潮而死的剧情,是被蝴蝶掉了吗?” “那场丧尸潮并没有被蝴蝶效应影响着消失,它发生在闻唳到达绿色曼陀罗基地的第三年。但那时候,靠着宋远熙新研发的血清,基地没有受到太多伤亡,闻唳自然不用死了。” 第三位观众是一个哭肿了眼睛的女生。她抽噎着说: “予忆姐,你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说过,下个世界绝对不氪命了,是真的对吧!下一个世界不用这么疼了对吧!” 担心月予忆反悔,女生又赶紧加上了一句: “我是隔壁战斗组的任务者。每次看到你在任务里受伤,我都忍不住代入自己做任务时候受的伤,想想就疼。而且你怎么又一言不合就拯救世界去了!攻略组今年拯救世界的考核指标这么高吗?” 月予忆哭笑不得地回答: “前几次都是设定需要,顺手就把小世界一起救了。下一个世界确实算不上氪命,但拯救世界……” 月予忆看着那位战斗组的任务者,笑着说: “这次的任务,是你们战斗组委托给我的。有一个小世界的主角重生了,而且濒临黑化。如果得不到正确引导,这个主角就要被战斗组标记为反派铲除。” 战斗组的任务者瞪大了哭得红肿的眼睛,连忙追问: “那个乱了套的修真世界吗?我听说过,那个小世界的力量和时间线都出现了紊乱,听说主角重生之后黑化了,危险程度很高。” “对,就是这个世界。” “予忆姐,你确定要接这个任务?完全是烫手山芋啊!” “我看了任务简介,这位主角是被世界逼着黑化的,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也还没来得及黑化成反派。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他拉回来。” 台下其他观众急得连连发问: “两位别打哑谜了,什么反派主角什么修真世界啊?” 星目适时出现,把本次的攻略对象投到了荧幕上。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舒朗,面容清俊,温润如玉,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一双眼眸深邃沉静,细碎光点缀于其中,如同澄澈至极的潭水倒映星芒。他穿着一身月白色袍服,衣袂上以银线绣着流云,长发以白玉簪束起,眉心一颗小痣宛如墨痕。 他神色懵懂,纯良的眼神带着对世界最纯粹的期许,那样干净的眼睛,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罪恶都包容。 “好秀气啊,等他再长大一些,我都不敢想他会有多帅。” “哇……这孩子看起来也太小了,阿月老师,你不做人啦?” 听到这样的提问,月予忆却只是淡笑了一下。 荧幕上的画面出现了变化。 清俊出尘的身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具被污浊浸染的身躯。 形销骨立,判若两人。 分明就是之前的那个少年长大以后的样子,可一切都变了。 原本洁净不染纤尘的白色长袍早已污浊不堪,变成了诡异的殷红色。长发披散凌乱拖曳了满地,破碎凋零的血红色花瓣在发丝中凌乱地缀着,皮肤变成了毫无血色的青白。 那双纯良沉静的眼眸此刻死寂如同枯潭,不见丝毫神采,只剩下浓稠的恨意,令在场所有与荧幕中的“他”对视的观众都打了个寒颤。 许久,刚才那位战斗组的女生低声说: “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原本就残缺的灵魂,又在忘川河中浮沉了三百年,如今他所经之处,就连彼岸花都凋零。” 向来播报不带感情的星目,在此时也迟疑了。 它小声问月予忆: “主人,我开始介绍了?” 月予忆轻轻点头。 星目无机质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任务目标无名,前世为万渺宗大师兄,是神界托付给万渺宗的修真者,生来只有一半魂魄。后来,他成为开启洪荒阵、为祸六界的罪人,被万渺宗废去修为,封印于忘川河。 “三百年后,忘川河中残魂恶念补全了他的魂魄,令他获得足以逆转时空的力量。他因此重生,回到了拜入万渺宗门下的那一天。 “当前小世界存在严重bUg,现已暂时封存,留待任务者解决。” 播报结束。 台下的讨论和提问随之爆发。 无名是什么意思?他就叫“无名”,还是,他真的没有名字? 他为什么生来只有一半魂魄?又为什么成了罪人? 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战斗组的女生忧心忡忡地对月予忆说: “予忆姐,你确定这个世界不会受伤?” 月予忆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那个女生: “你猜,为什么战斗组会把这个任务委托给我?” 女生迷惑地摇头。 月予忆笑着说: “说起来,这个世界和我很有缘分。很久之前,我帮开荒组加班的时候,这个小世界是由我负责的。万渺宗有一位神秘的师祖,数十万年不知所踪,你应该听说过吧?” 战斗组的女生逐渐明白了什么,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说: “那个师祖难道……” “没错,就是我。” 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了多么混乱的样子,要想给它打个补丁,顺便把濒临黑化的主角拉回正轨,月予忆是最合适的任务者。 出发前,月予忆又想起了什么,对台下观众说: “这次的攻略,我不确定男主的好感度会以哪一种感情最终呈现,是‘尊师重教’还是‘大逆不道’。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会自始至终爱着这位男主,但,不会是爱情。” …… 【主人,我想起了你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技多不压身是永远的真理。】 【哈哈哈,确实。】 【所以您这次出发之前都要做什么准备?兑换任务道具还是剧情解析?】 【都没有必要。这个世界的攻略,返璞归真就好。】 【您的意思是?】 【爱的教育,当个护崽家长。这世界欠他的,我替他讨回来。】 ------------ 第169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是谁 明媚到晃眼的阳光、庄严肃穆的雅乐、空气中隐隐带着奇花仙草的清香。 一切都没有变。 他沉默地跟在接引使者身后,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纯良懵懂的模样。 就像前世那样。 回到这一刻之前,他早已记不起自己在忘川河中浮沉了多久。几年,几百年,几万年,时间在混沌的污浊冥河中早已失去了概念。 只记得无数破碎的魂魄裹挟着恶意纠缠在他身边,钻进他的身躯,撕扯着他的灵魂。 疼痛到麻木,到最后不再抗拒,尽数接受。 原本最令他厌恶不齿的恶鬼邪念,最后补全了他残破的灵魂。 真是讽刺。 他应该感谢那些与他一样没有姓名的魂魄,让他拥有足以重来一次的力量。 再次踏上登云阶,心境却与上一次完全不同了。 上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成为万渺宗的首席弟子是多么煊赫的荣耀,甚至连六界是哪六界都不知道。 如今,他依旧有太多不知道的事。 可重来一次,他只想问问这个世界,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他本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那这一切都算什么? 登云阶走到尽头,只见群峰巍峨绵延,纯白色的恢弘楼阁坐落其间。 踏入拾云殿,殿中是万渺宗各门的弟子。 高台上,八位万渺宗的首席长老正等候着他的到来。 高台正中心的位置,是万渺宗的现任宗主,宗政昆。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魂魄深处,那些嘈杂的声音叫嚣着让他别再装下去了,反正他已经被这个世界冠以了“恶”的名号,不如直接大开杀戒。 可另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别被迷惑,别忘了你要做什么。在那些问题没得到解答之前,他不该轻举妄动。 太多谜题要被解开了,说不定在场的哪个人就是前世陷害他的罪魁祸首。 是宗主吗?是长老们吗?还是某位同门的仙友? 前世,仅有的一半魂魄让他学不会如何读懂人心,于是他就像所有人所期待的一样,无条件信任着这个世界。 直到他被世界打入深渊。 重来一次,别那么傻了,与其被别人不信任,不如反过来,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任何人。 他沉默着走到了大殿中心,仰着头看着台上的宗主与长老。 高台上的宗政昆心中一震。 这孩子…… 如此深沉莫测的眼神,莫非他已经“醒”了? 不可能,在场所有人中,乃至如今的人鬼仙魔妖五界中,只有宗政昆最清楚这孩子的身世。 神界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万渺宗,为的就是让微渺洲的仙气压制住他与生俱来的恶念。 可一想到今日大典之前,须弥长老为他卜的那一卦,宗政昆又忍不住开始担忧。 原本以为,这孩子会带来一阵动乱,可卦象上却说,正是这场动乱把这个孩子送至此处。 因和果纠缠颠覆,牵一发而动全身。和八位长老共同商议后,宗政昆最终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宗政昆用沉稳的声音对台下的白衣少年说: “神界于前日降下神谕,令我万渺宗收尔为徒,于此修真养性,济世行善,斩除作祟恶念……” 少年沉默地站在台下,听宗主说着与前世完全相同的话。 接下来,又是一段拜入师门的陈词旧调。最后,宗政昆问他: “孩子,你可有姓名?” 他平静地回答:“无名。” 连记忆都没有的人,谈何姓名。 还记得前世,他以懵懂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宗政昆给他取了仙名。 万渺宗弟子以“忆”字为字辈,据传是为了纪念数十万年的宗门始祖。 他还记得,前世他的仙名是“忆空”。当时他不解其意,后来才明白,那是这个世界对他的祝愿。 他本该不懂爱恨,一辈子只做一副空壳。 重来一次,他对此依旧没有意见,名字而已,叫什么都可以。 “自此,赐你仙名忆空。” 和前世一样。 他按照指引使者所说的那样,一板一眼地跪在殿中,规规矩矩地磕了头,再直起身,等待着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宗政昆继续说: “你是神界所托付的神魂仙骨,吾等没有资格将你收为门徒。自此后,忆空即是万渺宗大弟子,各门弟子都需尊忆空为师兄。” 和前世一样。 殿中弟子的应答声中,他沉默地跪在台下,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前世,他不明白宗主的话。今生,他明白了。 宗主和长老都不会把他收入门下,他不需要拜师礼,他注定会成为万渺宗没有师门传承的大师兄。 所谓忆空,万事皆空。 一切都和前世没有差别。 他站了起来,准备随着指引使者离开大殿。 可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虚幻缥缈、沉静温柔。 “我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什么? 前世并没有过这样的场景,他也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台上的宗主与长老,却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诧。 宗政昆从高台上站起身,其余八位长老也随着起身,面色肃然地跟着宗政昆走下高台。 宗主与长老们站在高台两侧,一同看向大殿外的方向,神色中的诧异逐渐变成了敬崇。 是谁? 他转过身,和殿中众人一同看向拾云殿门口的方向。 他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位白衣仙者,她一身白纱宛如月光织就,缥缈如流云。细碎流光穿梭于她的墨色长发,白玉雕成竹枝为她束冠。 她傲世而立,分明是圣洁不染凡尘的模样,神色却温柔得令他刹那之间忘记今夕何夕。 他从没见过这位神明。 “忆空,不得无礼,跪下!” 身后传来宗政昆的低喝。不知何时,殿中只剩他还站在原地,怔怔地与白衣仙者对望。 他依言跪下,盯着仙者款款走来,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前世没有见过的仙者,她是谁?她难道知道我是不该出现的罪孽,要把我送回不见天日的忘川河吗? 他攥紧了拳头,警惕地看着仙者走近。 仙者停在了他面前,微笑着说: “览万世之景,澈无垢之魂。你以后就叫作景澈,如何?” 他讶然地听着仙者的话,不知如何作答。 脑海中的思绪搅成一团,可在仙者温柔沉静的眼神中,他灵魂深处那喧嚣了数百年的哭嚎与嘶吼声居然尽数缄默了。 景澈……? 他跪在大殿中心,仰望着逆光而至的仙者,恍然间,只觉得自己似乎又成了前世那个不谙世事的无名少年。 直到宗政昆颤抖的声音响彻大殿: “万渺宗三十七代宗主宗政昆携宗中弟子,叩见师祖!” ------------ 第170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为我而来 他前世是听过仙者名讳的。 万渺宗的弟子自然都要将开山师祖的名讳谨记于心。 月予忆,数十万年前在微渺洲上建起了万渺宗,之后隐匿于天地之间不知所踪,再未在世人面前露面的师祖。 为何师祖会突然出现? 他仰头看着师祖陌生却亲切的容颜,说不出自己此时应该是何心情。 藏书阁的典籍中、宗主和长老的描述中、甚至整个六界对万渺宗师祖的描绘都离不开“神秘”、“强大”、“温柔”、“高洁”几个词汇。 这就是最令他畏惧的事。 如果师祖今生突然出现,是为了把本不该存在于六界中的他杀死,他该怎么办? 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结束了吗? 可师祖的眼神那样温柔,甚至还……还为他取了名字。 他眼眸微颤,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师祖沉静的面容移开,而后叩首,哑声回答: “景澈叩谢师祖赐名。” 师祖并不想杀了他,他感受得到。 在忘川河中的几百年,厉鬼冤魂们的言传身教让他懂了真正的“恶”应该是怎样的。 因此,他自然感受得到师祖的“善”。 景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而殿中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显然要激动得多。 他们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月予忆缓步走上玉阶,端坐在高台上。 “都起来吧。” 师祖的声音沉静轻柔,却足以传进殿中所有人的耳中。 景澈用余光望去,弟子们都是满脸的震撼与敬崇,有几个兴奋到要靠身边其他人撑住,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就连宗主和长老们都是如此。 说到底,在场没有人真的见过师祖的真容。但从师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开始,她高洁的气质、磅礴的修为就足以证明其身份。 随着万渺宗的功法与修为世代流传的敬崇感,不容作假,无可替代。 宗政昆颤声问: “师祖,您这是……” 数十万年未曾出世的万渺宗师祖,今日突然出现,并且给这个神界送来的孩子赐了名字。 此中意味,足以让整个六界为之眷注。 月予忆淡笑着说: “我是为这个孩子来的。” 此言一出,满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景澈身上。 景澈与师祖对视着,大脑一片空白。 这世界总是给他抛来太多的难题,前世的纠葛还没解开,今生又出现了一位为他而来的仙者。 他本该愤怒或者惊慌。 但此时此刻,心中却只剩下平静和温暖。 这是仙者的术法吗? 景澈怔怔地听着高台上的师祖用温和的声音说: “这孩子的身世我知道,既然你们无法收他为徒……景澈,你可愿拜我为师?” 在满殿诧异的神色中,月予忆继续说: “景澈依旧是万渺宗的大师兄,这一点无需更改,诸位也不必有太多顾虑。我原本不该再次出现于世间,我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景澈。” 宗政昆双眸震颤,他难以抑制声音中的惊诧,问月予忆: “师祖,莫非这些年您已经飞升成神,位列神界?” 这个孩子因何而生,为何存在,又是为什么生来就是“恶”,神界的使者对此闭口不谈,说那都是事关六界的秘密,而万渺宗要做的,就是让这孩子心怀善念好好长大,终生不可离开微渺洲。 可如今,师祖说她知道这孩子的身世。 如果师祖并非已经飞升成神,她怎会知晓此事? 可如果师祖已是神明之身,神界与其余五界绝不可有任何往来,这是六界皆知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重归微渺洲。 这数十万载的光阴,师祖究竟去了何处? 面对宗政昆的疑惑,月予忆只是微微一笑,回答: “超脱六界之外,总会有世人尚未认知的存在。不必担心,如果神界使者问起,我自有回答。” 说完,她重新看向景澈,轻声问: “你可愿拜我为师?” 在与师祖对视的时候,前世的记忆恍然在景澈的脑海中串联成河。 前世,他是万渺宗的大弟子,他是修炼速度远超常人的天之骄子,他是明明年岁最小、却受所有弟子尊重喜爱的大师兄。 然后,他是擅自开启了洪荒阵、搅得六界大乱的魔物,他是冥顽不灵的天生恶念,他是原本不该诞生于世间的罪孽。 他是合该被囚禁在忘川河中三百年的罪人。 可自始至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被沉甸甸的“宿命”压碎了原本就破损不堪的灵魂。 这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那些被迷惘和痛苦交织着的记忆,在师祖温和的视线中复苏。 少年的声线清亮,声音中却带着与此不符的沉重和惘然。他对月予忆说: “我心中有惑,恳请师祖解答。” 宗政昆下意识想要制止景澈的话,然而月予忆只是轻轻点头,温声说: “可以,你本就有权知晓一切,景澈。” 那个名字被师尊念出口的同时,又是一段记忆碎片从他的脑海中划过。 背景是忘川河水中鬼魂嘶哑尖锐的哭嚎声,昏暗的天幕与赤红色的花雨交织,而他浮沉在冰冷刺骨的混沌中,试图抓住哪怕一棵救命稻草。 这一世,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该顺应本心毁灭六界,坐实他天生恶念的身份。 可踏上登云阶的一刻开始,他动摇了,他不愿成为前世的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重来一次,他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览万世之景,澈无垢之魂,他前世究竟是在何时见到了这句话?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却熟悉到心跳都随之共鸣,就好像这句话早已烙印在了他的魂魄深处。 师祖愿意告诉他真相,又给他带来了更多困惑。 景澈站在拾云殿中,望着师祖仿佛能看透世事万千的眼眸,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师祖说,她是因为自己才回到了这里。 难道重活这一世,就是为了让自己遇到她吗? 如果忘川河水还没能带走他心头残存的那一点温热,如果六界还有哪怕一处他的容身之所。 那些疑惑,那些将他撕扯得满身疮痍的谜题,如果师祖愿意替他解开…… 景澈沉默着跪在高台下,规规矩矩地三叩首: “弟子景澈,叩见师尊!” …… 【星目,景澈的好感度和黑化值是多少?】 【好感度40%,黑化值……0?主人您等一下,我查查数值系统是不是崩坏了。】 【啊,差点忘了,黑化值现在看不出来。这个世界认得我,所以景澈在我面前根本没可能黑化。我没出现之前,景澈黑化值是多少?】 【……查到了!95%!我嘞个积分之神啊!】 【再估算一下,如果我不来这个世界,景澈完全黑化会是在哪个时间点?】 【大概是再次见到洪荒阵的时候。上一世,他加入万渺宗二百年后才见到洪荒阵,这一世他为了寻求真相,肯定要提前去。】 【行,和我预计的差不多。】 【主人,您打算怎么办?不让他去?】 【和他一起去。】 【……啊?】 【这个世界太傲慢了,什么真相都不告诉景澈,到头来什么罪责都压在他的身上,他不黑化才怪。这次,我准备直接给景澈解谜,他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他。】 【主人,您千万别违规啊!小世界不能知道主世界的事情,否则您和小世界都要受责罚的!】 【别紧张,不至于违规到那个程度。】 【那就好那就好……】 【顶多钻点空子,被扣点奖金嘛。】 【主——人——啊——】 ------------ 第171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告诉我一切 景澈沉默地跟随在月予忆身后,踏上了前世走过无数遍的云杉石径路。 停月轩,万渺宗师祖的故居。数十万载已过,月予忆的昔年故居一直被仔细打理着。 那是前世的他每日都要做的事情。 起初是宗主的旨意,要他在停月轩中洒扫,沉静心神。后来,他逐渐喜欢上了在停月轩中无需思考、全然放空身心的轻松感。 他不需要跟着任何一位长老修炼,每日需要做的就只是读书、打坐、洒扫。久而久之,停月轩成了他在微渺洲上最熟悉的地方。 没想到,今生再次踏入这座清幽雅致的小院,他居然成了万渺宗师祖的徒弟。 昔日师祖留下开山功法后,就将宗主之位传给旁人,自此云游四方,一生从未正式收徒。 他是师祖的第一个徒弟。 他要唤她一声“师尊”。 白衣拂过覆着青苔与薄霜的石板路,并未沾染丝毫尘埃。景澈跟在师尊身后,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 方才在大殿中,师尊在众人面前定下了三个规矩。 其一,她重新出世一事不必大做文章,也不需准备任何仪式典礼。 其二,不必对景澈另眼看待,尽量当他是普通弟子就好。 其三,她不会妄加干涉宗门及六界之内的任何事端。平日她会住在停月轩中,除非是与六界浩劫同等级的大事,否则无需过问、不准打扰。 在过往的记载中,师祖月予忆性情清冷平和,不喜欢喧闹。景澈如今完全体会到了这点。 她执意不许任何人跟随,亲自把景澈带回了停月轩。 云杉枝叶遮掩,山林中隐隐有几声虫鸣。月予忆再次步入院中,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久违。 她抬手召来一阵微风,拂去前厅落雪,轻声问景澈: “前日下雪了吗?” 景澈停在她身后不远处,回答: “弟子不知。” 月予忆但笑不语。 这样平常的两句对话,居然让景澈原本焦躁不已的心绪宁静了不少。 步入前厅,香楠木桌上还放着一套茶具。月予忆走近,拾起一只白玉茶盏,笑着问景澈: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它们还在这里。景澈,你前世整理它们的时候,一定要费不少心思吧?” 景澈的脚步顿住了。 他愕然地看向师尊,师尊依旧是沉静的表情,仿佛刚才她没有说出那样了不得的话。 慌乱感再次袭来,占据在灵魂深处的恶鬼邪念却并未随之作祟。景澈呆滞地看着师尊,徒然地半张着嘴,不知说些什么。 月予忆轻叹一声,坐在了木桌旁,伸手示意景澈坐在自己对面。 景澈却只是站在原地,突然问了一句: “你也要杀我吗?” 他还记得,前世被封锁在忘川河之前,那些神界使者是如何评价他的。 不该诞世的罪孽。 必须被封印消亡的恶魂。 他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罪恶滔天。 月予忆哑然失笑: “我不杀你。你刚才在大殿里,不是已经在心中否决了这种猜想吗?否则,你不会拜我为师的。来,先坐下,我说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景澈沉默了半晌,最终依言坐在了月予忆的对面。 月予忆看着面前还是少年模样的景澈,心中酸涩,轻声问: “在忘川河的三百年很难熬吧?为了这个世界,害你受苦了。” 在月予忆关切的注视中,景澈在一刹那居然有落泪的冲动。明明在忘川河里早就流干了泪水,可如今,面对此前素未谋面的师尊,他居然开始委屈了。 这种自魂魄深处涌现的依赖感令景澈感到惊慌。 他不想再被已注定的宿命推着走了。 别沉溺,别放松,他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面对依旧沉默不语的景澈,月予忆并没有不满的神色。她缓声说: “我知道你现在不敢和我多说,那就由我来讲吧。你的身份,你的宿命,还有你前世为何会无意间开启了洪荒阵,又为何被囚禁在了忘川河,我都会告诉你。” 景澈眼神微动,不敢相信师尊的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花上这一生的时间来追寻这个真相,没曾想,从不曾善待他的世界居然在此刻给了他一份惊喜。 会是惊喜吗?还是另一份惩戒? 月予忆沉声说: “景澈,在我讲述一切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师尊的表情格外严肃,景澈与她对视,心跳因忐忑而变得慌乱。 他听到师尊用平缓沉静的声音说: “自始至终,你没有任何错,你的诞生不是错,你残缺的魂魄不是错,洪荒阵的开启更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界亏欠你,你从不欠这个世界分毫。” 在师尊温柔的目光中,前世过往再次于记忆中重现。 然后,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师尊温热的指腹拭过他的脸颊,他才知道自己居然落泪了。 景澈顾不上去管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因为师尊接着对他说: “我知道你前世受了多少苦,所以,我明白你想对世界做出怎样的复仇。景澈,我就是因此而来的。在我把一切告诉你之后,想怎么做,由你自己定夺。” 景澈怔怔地看着师尊,声线颤抖: “如果我说,我讨厌这个世界,我要毁了它,你会阻止我吗?” 月予忆笑了,轻轻摇头。 景澈不明白,师尊是想说“我不会阻止你”,还是想说,“我知道你不会毁了这个世界”。 在熟悉的茫然再次将景澈重重束缚之前,月予忆轻声开口: “让我想想应该从何处说起,不如就从你的诞生吧。 “那已经是数万年前的事了。 “数万年前,六界曾经历过一段灵力凋敝的时期,你前世一定在藏书阁中读到过那段历史。后来,六界灵力逐渐复苏,甚至变得比此前更加充沛。 “这股灵力从何而来,只有神界知道。 “六界之中有一处禁地,名为万世景,那是数十万年前,我与几位旧友共同为这个世界铸造的保命锁。” 在听到禁地名字的时候,景澈微微睁大了眼睛。 月予忆继续说: “万世景的存在,只有神界至高的神明知晓。我云游之前交代过,如果这个世界遇到浩劫,神界可以开启万世景,取出其中孕育了数十万年的魂魄。 “那魂魄与世界相生相依,同命同源,由六界的力量共同滋养而生。一旦魂魄出世,必然带着对世界最赤诚的爱,以身为祭拯救这个世界,至死不休。 “可是数万年前的六界灵力枯竭,时过境迁,神界开启万世景后,弄错了一件事。 “他们接出了魂魄,却没有让他诞世。他们担心魂魄成为六界无法控制的强大存在,他们不相信魂魄诞世后,会甘心把灵力散尽,反哺六界。 “那魂魄原本是六界的结晶,神界却把它当成了该献给六界的祭品。” 在景澈变幻的眼神中,月予忆垂下眼眸,颤抖的声音带着不忍: “神界把那魂魄中蕴含的灵力尽数抽走,散至六界,又想把剩下的残存魂魄重新归于万世景。 “可失去了这缕魂魄后,万世景随之崩塌,而魂魄仅剩的部分,以神界无可预料的速度化为人形,成了孩童模样。 “神界误以为,当代表着‘善’的灵力被取走后,剩下的魂魄就是‘恶’。可实际上,失去了灵力的魂魄无心无念,它剩下的那部分,才是世界最本真的样子。 “那个生来就只有一半魂魄的孩子,不是恶念的化身,不是不该诞世的罪孽,更不是什么为六界憎恶忌惮的存在。 “他只是最澄澈的虚无。” 月予忆抬眼,用哀伤的目光注视着景澈,低声说: “景澈,你就是那个从万世景中诞生的孩子。 “从一开始,就是这个世界亏欠着你。” ------------ 第172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说我无罪 景澈怔怔地听着师尊的话,原本就混乱的思绪此时更是变得纷杂。 师尊说的那些,他此前从没听说过。前世他一直都待在微渺洲,在前往洪荒阵之前,甚至从未踏足过除了仙界之外的任何地方。 神界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数万年前的灵力枯竭对于他来说,更是从未曾关心过的事情。 如今师尊说,这些都与他有关。 他不是六界的罪孽吗?怎么又成了拯救灵力浩劫的功臣? 他该相信师尊的话吗? 该相信的,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依赖本能。可正因如此,他才不敢相信。 前世的“本能”驱使着他进入了洪荒阵,引起了后面的一系列浩劫。 他原本已经相信自己真的是六界恶念的化身了。 月予忆看着景澈茫然的神色,轻声说: “景澈,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神界都把你送到了微渺洲,这实际上没问题,问题出在他们对你的误解上。 “你是一张白纸,你在世间感受到的是怎样的情感,你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微渺洲灵力丰沛,万渺宗的宗中弟子性格温良,因此你前世一直都是善良温润的模样。” 月予忆的声音温和沉静,带着奇异的力量,让景澈原本慌乱的心绪逐渐安定了下来。 这种安定越发令他畏惧。 仿佛看出了景澈的戒备,月予忆微笑着说: “你会对我有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是因为万世景中原本就有着我的力量。你是万世景的造物,如果细究起来,你力量的一部分来源于我。不必为此担忧。” 景澈注视着月予忆的眼眸,终于忍不住戒备地问: “师尊,你是有读心的仙法吗?” 月予忆失笑,微微摇头:“没有,是你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她轻声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 得到师尊如此坚定的承诺,景澈半晌无言。 眼前的酸涩泪光依旧没能散去,少年的清澈嗓音带着隐隐的哭腔: “师尊,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说你为我而来,是为了把我送回那个万世景吗?” 月予忆一怔,思索了片刻,回答: “这个世界知道自己亏欠于你,才把一切都告诉我,让我于此时出现,弥补你的今生。 “我离开这个世界后,一直超脱于六界之外,不再过问任何世事,直到这个世界让我听到了忘川河中绝望的哭声。 “说到底,景澈,师尊对你有愧。数十万年之前,我没预料到万世景中的那缕魂魄最终会落得这般结局。你原本该是这个世界的至宝……” 月予忆的声音隐隐颤抖,又是一阵沉默后,她坚定地对泪眼朦胧的景澈保证: “这一世,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干涉。如果你想回到万世景,我想尽办法也会送你回去。如果你不想,六界中只要有师尊在,就一定能有你的容身之所。” 她轻叹了一声,揉了揉景澈的头顶,笑着说: “就算前世今生活了几千岁,你在师尊面前也只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这一次,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师尊在呢。” 景澈强忍着就要涌出的泪水,哽咽着摇头: “不行,我不能离开微渺洲。神界说,是我开启了洪荒阵,让镇压的邪佞扰乱了六界。” 师尊的话让景澈串联起了太多事。 前世,他一直都是懵懂的,宗主和长老们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同门弟子求他帮忙,他就帮。 忆空是所有人眼中温和善良的大师兄,他喜欢微渺洲,喜欢万渺宗的所有人。他用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修炼速度,仅用了一千年时间,就成为了化神期的修真者。 天之骄子,飞升在望,所有人都这么评价他。 然后,天之骄子成了六界罪人。 忘川河中的那三百年,他最先感受到的情感,是后悔。 他后悔自己依从虚无缥缈的“本能”走到了洪荒阵,后悔自己带来劫难。 然后,他听到了神界使者的话,使者说他生来有罪,说他不该诞世,他信了,因此越发绝望。 到最后,忘川河中的恶鬼冤魂们凄厉哀嚎着,咒骂着这个世界,那些情感涌进他的心中,他对世界唯余恨意。 他一直都不明白,到底哪些情感才真正属于他。 可有一点他很清楚。 灵魂深处的凄厉悲鸣声并未消散,他已经不是万世景中澄澈的魂魄了。空壳承载着洪荒阵的邪佞喧嚣,承载着忘川河中的恶鬼哭嚎,如今的他配不上“无垢之魂”的称谓。 在师尊面前,景澈努力地辨认着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情感。 他不想成为真正的罪人,一点也不想。 如果宿命如此,他宁愿此生永远留在微渺洲。 月予忆眼眶微红,轻抚着少年仍显青涩的脸颊,沉声说: “洪荒阵是镇压邪佞恶念的阵法,它会掠夺你的灵力修为。景澈,前世你一定是被某个人或者某种力量引到洪荒阵的,这一次,师尊绝不会让此事再次发生。” 这句话彻底打开了景澈心中封存的委屈。 少年颤抖着声线,一遍遍地确认着: “师尊,真的不是我做的吗? “洪荒阵不是我主动开启的吗?不是因为……我生来就是只想着毁灭世界的坏人吗? “我真的不是他们口中的恶种吗? “师尊……我被囚禁在忘川河三百年,不是活该吗?” 到最后,哭声和颠倒重复的问题一同变成了倾泻的泪水,冲刷着景澈心中枯寂了三百年的沉疴。 月予忆起身走到景澈面前,轻轻抱住他,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你不是,景澈,你没做错任何事。 “你从来都不是活该的。忘川河的那三百年,你受了太多委屈。 “这次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在月予忆温柔又坚定的声音中,景澈死死攥住师尊腰间飘摇的白纱,哭得浑身颤抖、声嘶力竭,像是要将数百年的委屈和数千载的迷惘都在此刻化成泪水。 停月轩中竹影飘摇,微风拂起薄霜落于前厅,无声地安慰着被世界抛弃了太久的少年。 而白衣仙者沉默着,将他的痛苦和迷惘尽数接受,用温柔的声音唤醒他干涸枯寂的残破灵魂: “景澈,这个世界亏欠你的,师尊和你一起讨回来。” …… 【星目,和战斗组打个招呼,我准备给这个世界稍微做点整改。】 【啊?主人您要干什么您千万别冲动!】 【我没冲动。天凉了,该让神界这些没长脑子的老家伙出来给我徒弟赔罪了。】 ------------ 第173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只为我而来 “览万世之景,澈无垢之魂,这是当年我远行之前,留给万世景中尚未成型的那缕魂魄的话。” “师尊,所以我原本的名字就是景澈吗?” “其实你并没有原本的名字,只是师尊不会取名,才从这句话里择了两个字出来。你不喜欢的话,再换一个。” “弟子喜欢,真的很喜欢。” “你前世没有名字,大家称呼你就只用仙号吗?” “是,宗主赐我仙号忆空。” “碧海晴空、空古绝今,嗯,这个仙号还算贴切。” “宗主可能是想让我万事皆空。” 说完这句话,景澈沉默了下去。 停月轩已经被收拾好,月予忆交代宗门的其余弟子,给轩中添置了不少东西。 此刻,月予忆和景澈再次坐在前厅中,白玉茶盏里沏了竹叶茶,清香萦绕在微凉的清风中。 月予忆淡笑着说: “万事皆空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是出于本心的选择,视天地为无一物是很难达到的境界。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就换一个。” 景澈没有回答自己是否喜欢这个仙号,而是问: “师尊,你做到视天地为无一物了吗?” “没有。” 与景澈料想得不同,月予忆的回答没有片刻迟疑。 她看着神色诧异的景澈,沉静地说: “如果我做到了,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终究对这个世界,对你,都有牵挂。” 景澈微微一怔,对上了月予忆含着笑意的眼神,又匆忙错开。 月予忆轻呷了一口竹叶茶,放下茶盏后,才听到景澈说: “师尊,我不想换掉忆空这个名字。” 万事皆空,景澈曾以为这是个太过悲哀的词汇。但如今,他开始期盼了。 残破的灵魂还浸染着太多妄念,那不是一次重生就能涤净的。 他想让自己回到最初的模样。 师尊一定也想。 月予忆看着景澈坚定的神色,蓦然笑了: “好,一切都按照你的心意来。我说过了,这一次你无需顾及任何人,做你想做的就好。” 说到这儿,月予忆想到了什么,问: “能够逆转时空,前世你的修为已经突破了渡劫期吗?” 景澈茫然地回答: “我……不知道。” 他以化神期的修为前往洪荒阵,后来是一段被搅散的记忆碎片,再后来,他已经被囚禁在了忘川河。 景澈并不清楚自己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来,把手给我。” 听到师尊的话,景澈立即依言照做。 师尊纤长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筑基期的修为,和我所料的不错,你前世的修为都随着重生而消散了。” 听到这样的话,换作其余修真者或许会悲痛不已,但对于景澈来说,根本无所谓,他对修为并没有什么追求。 在忘川河中,他确实满心都是修炼飞升,毁灭世界的想法。 但如果可以的话,景澈更想如师尊所说,平淡地度过此生。 可接下来,师尊的话让景澈颠覆了认知: “景澈,你其实并不需要修炼,灵力会自然而然地涌入你的体内,你只需要接纳就好。” 月予忆拿起桌上的空茶盏,说: “你是六界孕育而出的虚无,你的存在就像这个茶盏,只要被置于水中,水流就会将你充盈。因此前世神界让你留在微渺洲,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免得让你刚一出世就被其余恶念浸染。” 说完,月予忆放下茶盏,担忧地看着景澈: “但他们最不该做的,就是把你囚于忘川河。你原本就魂魄残缺,最适合成为孤魂的容器。这三百年,邪佞恶魂填充成了你魂魄的另一部分,你自己也知道吧?” 景澈垂下眼,愧疚地回答: “我错了,师尊,吸纳那些恶念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 “师尊没有怪你,你也不必因此道歉,但此事必须解决。” 月予忆声音严肃,认真地看着重新抬起眼的景澈: “如今我在此处,足以镇压你体内的恶念。一旦我离开,恶念再次作祟,景澈,你会变成无可控制的样子。” 景澈沉默了。 一想到自己在踏上登云阶的那一刻,脑海中有多少毁天灭地的罪恶念头,景澈就一阵后怕。 可更令他后怕的,不止是因为侵占了他的灵魂的那些恶魂。 景澈害怕的是,即使忘川河中的恶念被师尊镇压,他的心中依旧燃烧着仇恨的火,叫嚣着向这个世界复仇。 怎能不恨,无妄之灾甚至不足以概括他前世的苦难。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让他成为唯一的罪人。 景澈绝望地意识到,他对这个世界有刻骨的恨。 他不想这样的,他是不是已经变成坏人了? 景澈盯着那个空茶盏,良久后颤声问: “师尊,如果茶盏已经掉进泥沼中,变得污浊不堪了,要怎么办?”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认真说: “茶盏掉进了泥沼中,就算污浊了也能被洗涤干净。如果茶盏破了,那就尽力修补,总会有办法。坏人把茶盏丢尽了泥沼中,坏人做错了,泥沼有错,唯独茶盏没错。” 她淡笑了一下,对景澈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自己现在对世界带有怨恨,因而你也有错。 “不是的,景澈,你本就有资格怨恨,也有资格去报仇。 “神界、洪荒阵、忘川河、还有最重要的,把你引到洪荒阵的那股力量,你本就该去找他们讨个说法。” 她将茶盏中重新续上茶水,笑意浅淡: “神界而已,算不得什么。等你修炼得差不多了,师尊就带你去神界,让那些没本事的老东西给你磕头。” 天空中隐隐传来几声闷雷,月予忆淡淡抬眼瞥了一眼,那雷声又迅速消散。 月予忆嗤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笑吟吟地对景澈说: “看,师尊还是挺有面子的。” 景澈的认知再次被颠覆。 他磕磕巴巴地问: “师尊,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月予忆笑着伸手,捏了一下景澈的脸颊肉: “不着急,慢慢长大,变成你自己最喜欢的样子。有师尊在呢,天塌不下来。” 景澈只觉得他沉重的灵魂逐渐地漂浮于空中,最终落于师尊带着笑意的澄澈眼眸。 前世今生数千载,景澈遍寻记忆,居然寻不到任何一个词语足以描摹眼前光景。 他踏过忘川河,重归停月轩,以为自己早已一无所有,却于此刻获得了一切。 是只为他而来的师尊。 是只属于他的师尊。 …… 【当前好感度50%……40%……30%……35%……45%……主人,这是什么情况?!】 【……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 【好消息是,景澈的好感度增长会很快,黑化值降得也不会太慢。】 【坏消息呢?】 【不算坏消息吧,算是个稍微超过预料的意外。景澈好像已经开始走上大逆不道的道路了……】 ------------ 第174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可是师尊啊! 万渺宗的宗主殿里,宗政昆正眉头紧锁,听着弟子的汇报。 “禀宗主,师祖给我们列了一张清单,要我们去人界采购。” “给我看看,师祖是不是想要炼制什么仙丹,需要人界的药草……这都是什么?” “呃,宗主,这就是师祖要采购的东西。” “师祖亲笔写的?” 弟子点头,神色茫然地回答: “千真万确,弟子刚从停月轩回来,师祖在前厅亲笔给我写下的这张单子。” 宗政昆愕然地看着纸上清逸的字迹,低声念出了清单上的内容: “拨浪鼓、布老虎、风车、毽子、碗筷两副、花种菜种、锄头、犁耙……师祖这是要做什么?” …… “我准备重新收拾一下我的停月轩。” 月予忆笑吟吟地回答。 她坐在后院中,给宗政昆斟了一杯刚沏好的竹叶茶,推到了他面前。 宗政昆直接惶恐地跪在了月予忆面前: “弟子叩谢师尊赐茶!” 他的脑袋还没来得及磕下去,就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托起。 月予忆笑着示意他坐下: “不用那么多规矩,要是每次我行走在微渺洲的时候,见到我的弟子都要磕头,那我连停月轩的门都不敢出了。” 宗政昆只好重新坐回去,颤巍巍地双手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颤巍巍地把茶盏放下。 眼看着宗政昆已经慌得不知道说什么了,月予忆轻叹一声,开口: “万渺宗如今发展得很不错,你这个宗主也很尽忠职守。我十分欣慰,你和宗中长老弟子都不必紧张。” 前几日在拾云殿中说了“我为了景澈而来”这种话,这几位实心眼的长老怕不是不眠不休地反思了好几天,以为师祖对他们有何不满。 果然,这句话说完后,宗政昆明显松了一口气。 月予忆淡笑着继续说: “我不愿意参与宗中事务,也不该对你们已经完备的秩序多加干涉。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问我那张清单的事?” 宗政昆尴尬地点头,问: “师祖,采买的弟子已经前往人界了,您需要那些东西,是想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月予忆思索了一会儿,回答: “这么说也不算错。主要是,我看停月轩后面还有一大片空地,只是种竹子难免有些无聊。” 当年来这个世界开荒的时候,月予忆在那片空地种的都是药草。如今仙界不缺奇花仙草,倒是少了点新鲜瓜果蔬菜。 仙人辟谷,但重活了一世的景澈如今才十七岁。 不管魂魄经历了多少光阴,身体还只是个孩子。 养崽就要从小抓起。 宗政昆趁着师祖如今心情不错,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师祖,您收景澈为徒一事,要不要和神界使者通个信?” “没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你不必担心,我清楚景澈的身份,他如今在我身边最稳妥。” “那,是不是让宗中准备一场隆重的拜师大典?毕竟景澈是您的第一位亲传弟子。” “拜师大典啊,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但还要问问景澈,等他午睡醒了之后,我们商议一下。” “午睡?” “对啊,小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多吃饭多睡觉。” 宗政昆看着满脸慈爱的月予忆,欲言又止。 按照神界使者的说法,景澈的魂魄诞生已经过了几万年。而眼前的师祖,更是数十万年前就已经得道的仙人。 几十万岁的师祖对她几万岁的小徒弟露出了慈爱的表情。 这让年仅四千岁的宗政昆十分惶恐。 “师祖说的对,他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您清单上列的拨浪鼓、布老虎,都是为了……” “都是给景澈准备的。” 月予忆的笑容十分和煦。 宗政昆的笑容十分尴尬。 他应该提醒师祖,就算按照魂魄化为人形的时间,景澈也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吗? 唉,别多嘴了,这可是光风霁月深谋远虑的师祖。 师祖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师祖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宗中一定都会准备妥帖!” …… 宗政昆离开后,月予忆才转身,轻声招呼着: “他走了,出来吧。” 景澈谨慎地探头,确认宗政昆已经走远了,才走了出来。 前世宗政昆跟在神界使者身边,一同给他定了罪。 虽然景澈知道,前世宗政昆对他的身世不甚清楚,但他心里的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毕竟宗政昆是曾对景澈说出“朽木不可雕”、“恶种终究是恶种”这种话的人。 对于景澈心中的芥蒂,师尊并未责怪,还认真地告诉景澈,他今生的爱恨和一切抉择都由他自己定夺。 被那样温柔坚定的声音暖融融地包裹着,景澈紧绷的神经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景澈走到了月予忆面前,小声说: “师尊,我不是小孩子。” 他确实生来愚笨,但还不至于在前世今生几千年过去之后,还是懵懂无知的样子。 虽说在师尊面前,他确实还小。 但拨浪鼓和布老虎这些,怎么说都太奇怪了。 他不想一直被师尊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月予忆注视着景澈别扭的神色,笑着说: “就当是我给我自己买的吧,我还没有带大一个徒弟的经验,说不定挺有趣的。对了,那些花种菜种还要你和师尊一起拾掇。养育花草果蔬是需要费心思的事情,正好磨炼你的心性。” 景澈知道,很多仙门都会用类似的方式磨练门下弟子的心性,就像他前世在停月轩的洒扫。 可他如今不该抓紧修炼吗? 看到景澈疑惑的神色,月予忆轻声解释: “还记得我说的吗?你的修炼很大一部分都来自这个世界对你的灌溉,对如今的你来说,磨练心性比修炼功法更有用。你的魂魄干净了,修炼才有效。” 说到这儿,月予忆露出了一个稍显骄傲的笑容: “而且,你的师尊是我,你还用担心自己的修炼速度?再说了,我徒弟这么优秀,修炼自然轻而易举。” 月予忆的笑颜明媚自在,晃得景澈一瞬失神。 好在他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绝对是在忘川河里泡得太久,脑子进了水,居然敢对自己的师尊…… 内心检讨还没结束,前世的几段记忆突然莫名其妙地涌进了景澈的脑海。 他曾听过几个小师妹讲的传闻。 其中有几段,传闻的主角是某个仙门的师尊和他亲自养育成才的徒弟。 他也曾在忘川河中见证过太多的故事。 比如徒弟对师尊的犯上作乱、无疾而终的爱恋。 ……他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这些! 景澈慌乱地错开在师尊身上凝滞了太久的眼神。 然后,他又在下一秒迅速地把目光移了回去,忐忑地问: “师尊,您真的不会读心的仙法吗?” 月予忆有些诧异地笑问: “我对那种仙法没什么兴趣。怎么了,你想学?想学的话,我可以试着研究一……” “不用了师尊!” 一定要努力磨练心性,把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都抛出去了。 那可是他的师尊啊! …… 【哇,主人,景澈的好感度到60%了……】 【啊哈哈哈,孩子确实开始大逆不道了呢……】 ------------ 第175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在不属于六界的世界 停月轩的后院竹林中,竹影掩映下,少年一袭白衣,在练功台上闭目而坐,他的面前是同样身着白衣的仙者。 月予忆为景澈运功护法,同时关注着他身边的灵力流转。 这是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的事情。 寅时开始,一直到午时,景澈才睁开了眼睛。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忐忑地看着师尊,等待着这次的结果。 月予忆心疼又欣慰地说: “你的魂魄如今还有至少四成是忘川河中的残魂,想把它们彻底解决,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比之前好太多了。” 她站起身来,又伸手拉起了景澈,顺手用自己的衣袖拍打掉了景澈身上沾染的尘埃。 景澈僵硬地接受着师尊的好意。 一开始,他面对师尊这样的行为还会觉得不自在。 他怕师尊洁白的衣袖会被他弄脏。 可师尊笑着说: “仙人不染尘埃,这一点其实挺方便的,你看,我的衣服就不会被弄脏。景澈,你好好修炼,等你到了我这个修为,你也不用为洗衣服犯愁了。” 平静的日子总是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概念,就像景澈总是会忘记,和师尊一起住在停月轩中修行的日子,居然已经过了一年。 这一年,景澈对师尊的印象一点点地丰富了起来。 起初,景澈完全把师尊当作清冷出尘、遗世独立的仙者。 时间久了,景澈才发现,师尊并不止于此。 她比景澈想得更神秘。 师尊总是会用平淡温和的语气,说出很多乍一听很有道理,仔细想来却十分奇怪的话。 比如“这么多年过去,藏书阁为什么还是只有正经的功法,就不能从人界买点话本子和戏文吗?妖界和魔界的也行啊?” 比如“我后悔一开始建立门派的时候,让宗门众人都穿白色衣袍了,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素净。我刚回来的时候,一进拾云殿,还以为进了我自己的灵堂。” 比如“前几天我去找各位长老聊天,看着一群小老头在我面前喊我师祖,唉,我这一走还真是过了好久好久啊……” 景澈实在很好奇,师尊这数十万年究竟都去了什么地方。 他也曾试探性地问起,可师尊只是淡笑着回答: “我在不属于六界的世界中。” 景澈其实从来都很讨厌故弄玄虚的话,他的人生本就存在太多谜团,如今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一切,景澈不想再生活在困惑中。 但是师尊不会骗他。 一定是他的历练不足,才不能理解师尊的话。 是他的问题! 景澈以无比顺滑的逻辑说服了自己。 …… 一年的时间,景澈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节奏。 上午的时间用来吐纳灵力运转修为,下午到藏书阁中读书,晚上回来照料花圃菜地。 偶尔,他也会独自离开停月轩,去其他宗主和长老的殿中听课。 这是他给自己的安排。 师尊说,他不需要这么用功的,可景澈依旧嫌这样效率不够高。 但是今天,原本的日程安排需要被修改一下了。 师尊要带他出门。 “走,景澈,我带你去找忆梦长老。” “前几日不是刚去过吗……?又要去找长老讹点法器回来?” “说什么呢,你师尊哪是那种人。” 景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 他这一身东拼西凑的法器和配饰,全都是师尊这一年里从宗主和各位长老的乾坤袋里翻出来的,哪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 景澈还记得,师尊起初从须弥长老要来了一颗十万年的菩提子,只为给景澈当护身符。 须弥长老的表情极其悲痛。 后来,这种悲痛的表情蔓延到了所有长老的脸上。 但景澈决定还是不要反驳师尊了。 “忆梦长老门下的弟子要去人界历练,我带你去凑个热闹。你前世去过人界吗?” “没有。” “魔界和妖界呢?” “……没有,我一直都在微渺洲。” “那这次就都逛一遍。这是万年前由你拯救的世界,你有资格去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月予忆就这么把景澈拉出了门。 …… 少年的身形变化得快。最开始,景澈勉强只能与师尊平视,如今,一年已过,景澈已经比月予忆还要高一些了。 但这不耽误月予忆依旧把他当小孩子。 或者说,月予忆把所有人都当做小孩子。 月予忆笑呵呵地坐在忆梦长老的大殿里,视线扫过忆梦门下的二十几位亲传弟子,满意地点头: “此番历练万事小心,不要乱跑,不要吵架,也不要打架。” 嘱咐完年龄从十几岁到几十岁再到几百岁的弟子们之后,月予忆转过头,对年仅三千五百岁的忆梦说: “孩子,师祖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忆梦长老看着面容年轻如同少女的师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乾坤袋。 月予忆注意到忆梦长老的动作,忍俊不禁,温声说: “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可以让景澈和你的门下弟子一同去人界历练吗?” 听到这话,殿中所有人都变了表情。 忆梦长老诧异地问: “师祖,景澈他……他能离开微渺洲吗?” 忆梦长老并非四位首席长老之一,但她也听宗主说过神界使者对景澈的要求。 月予忆淡笑着点头: “当然能,有何不可。” 忆梦长老已经很久没这么手足无措了。 如果神界和师祖的观点相悖,她应该听哪边的? 哪边都不能得罪吧! 眼见着忆梦实在是满脸为难,月予忆想了想,说: “那我和神界打声招呼吧。” 她手中捏了一缕流光,说了一句“我要让景澈去人界逛一逛”,又让流光自她的指尖跃出了大殿,直奔天幕而去。 紧接着,黑云迅速聚集,一道惊雷声炸响殿外。 在众人惊慌的注视中,月予忆站起身,翩然走出大殿。 天雷的声音居然因此减弱了不少。 月予忆站定,微微仰头看着那片黑云,负手而立,衣袂翻飞。 半晌,黑云最后落下一道不情愿的天雷,随即散去,又是晴空万里。 月予忆转身,笑着对忆梦说: “你看,我就说景澈可以去。” 忆梦和她的门下弟子被师祖这一番举动惊得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景澈突然开口,清亮的音色带着些许沙哑,少年终究于今生再次长大。 他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月予忆,低声问: “师尊,您不和我一起去吗?” ------------ 第176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绝对不可以 景澈从忆梦长老的大殿离开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他耷拉着脑袋跟在月予忆的身后,一路上都没再和月予忆说话。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弟子,见到景澈这副样子,都忍不住偷偷打量。 这一年时间过去,如今万渺宗所有弟子都知道师祖有多么宠景澈。 毕竟所有长老的乾坤袋都曾惨遭师祖的“观摩”。 可今日,景澈的表现显然是受了委屈,看样子,这委屈还和师祖有关。 天大的新鲜事。 毕竟隐匿行踪数十万年的师祖当众宣布“只为景澈而来”,如此举动足以让族中弟子脑补出一幕幕大戏。 师祖为人亲和,从来不摆架子。忆空大师兄看上去沉默寡言,实际上也是有求必应的好人。 有一次,两个弟子偷偷讨论着师祖和大师兄究竟会不会发展成“别的关系”,被大师兄撞了个正着,大师兄也只是清了一声嗓子,装作没听到一样快步离开了。 多善解人意的大师兄啊! 至于这种脑补算不算不敬师祖? 没关系,师祖根本不懂这些。 她只会笑着说:“对啊,我很爱景澈,也很爱你们。” 这让弟子们一边心生愧疚,一边讨论得更加肆无忌惮。 虽然藏书阁中没有话本子,但是人界有啊!大家都是去人界游历过的修真者,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就心知肚明了。 结果就是,还没等景澈和月予忆回到停月轩,关于这两位的最新传闻就已经传遍了微渺洲。 景澈此时却没有心情去管其他弟子的讨论。 他在闹脾气。 准确来说,他是想告诉师尊,“我在闹脾气”。 景澈就这样耷拉着脑袋,一直跟着月予忆回到了停月轩。 走进前院,月予忆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着问景澈: “不高兴了?” 景澈一惊,差点撞了上去。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垂眸站在一边不说话。 月予忆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唉,孩子大了,这才一年时间,就不愿意和师尊说话了……” 景澈惶然抬起头,说: “弟子没有不愿意。” 对上了月予忆隐隐带着笑意的眼神,景澈立即明白,他又被师尊逗了。 他轻呼了一口气,小声问: “师尊,我真的要自己去人界吗?” “是和忆梦长老的门下弟子一起去,不是只有你自己。” “我不是说他们……师尊,您不陪我吗?” “哈哈哈,果然还是小孩子,不敢自己出远门吗?” “我不是小孩子了!” 景澈突然提高了声线,漆黑的双眸亮如雪芒。 月予忆的那句话触碰到了景澈某处原本不该如此敏感的神经。 话音刚落,景澈就立即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多不像话。 景澈垂下头,低声说: “弟子失礼,请师尊责罚。” 月予忆的神色微微诧异,看起来对景澈这样的反应毫无预料。 然后,这种诧异变成了更不易觉察的哀伤。 一阵沉默后,月予忆淡笑了一下,温声说: “师尊何时责罚过你。” 说完,月予忆转过身,向后院走去。 师尊在难过。 这让景澈霎时间慌了神。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师尊对他这样好,他却因为心中杂念,与师尊刻意生疏着。 师尊为他而来,他怎么能让师尊难过。 景澈快步走上前,又在师尊身后一步的距离放缓了脚步,小心地捏住了师尊的衣袖: “……师尊,我错了,您别生气。” 月予忆没回答,任由景澈捏着自己的衣袖。 两人一直走到了后院才停下。 已是傍晚,竹影在夕阳下铺陈成画。月予忆转过身,轻声对景澈说: “师尊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难过。景澈,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有任何伪装。我是为你而回到这个世界的,我想让你这一世能过得快乐。如果我的存在反而让你不快乐了,岂非本末倒置?” 景澈攥着月予忆的衣袖,抿唇点头。 “是担心师尊不在身边,你体内的恶念会失控吗?” “……是,师尊,我担心我到人界之后,会控制不住那些恶念。” “这正是我要让你去人界的原因。” 月予忆认真地说:“景澈,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你体内残存的恶念永远都不会得到解决。你需要对自己如今的状态有更清楚的了解,去人界就是最好的检验机会。” 然后,她又宽慰地对景澈笑了笑: “离开微渺洲之后,你肯定会出现不适应,尤其到人界之后,对你的考验才开始。景澈,就一天时间,去人界游历一天,试着控制那些杂念,而非被它们控制。” 景澈对上师尊温柔的眼神,低声问: “师尊,如果我失败了,我被恶念控制了,怎么办?” 未知最令人畏惧。景澈刚重生,就被月予忆捡回了停月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没有师尊的控制,他在恶念的驱使下能做出什么事。 他不想再搅出任何一点事端,他绝不要成为师尊和万渺宗的污点。 月予忆笑了,握住了景澈微微颤抖的手: “有师尊在呢,就算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师尊也能给你兜着底。而且,师尊相信你,你是我的弟子,你想做到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她用关切的声音鼓励着景澈。 景澈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还是他第一次牵住师尊的手。 虽然他知道师尊肯定是在哄孩子。 掌心覆上温热,安心感和罪恶感一同沿着指尖传递成了心头的战栗。 然后,战栗沿着陡然间失了节奏的心跳,烧灼成蔓延至整具身躯的流焰。 重新找回呼吸的频率后,景澈匆忙地抽出手,强行按捺心头不该有的纷杂情绪。 他顾不上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多奇怪,没头没尾地留下一句“弟子回去收拾行囊”,就踉跄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心虚地关上房门,慌张胡乱地收拾了一通行李之后,景澈终于找不到更多可以让他用来逃避的事情。 他双眼空洞,呆坐在了床榻上。 不知道多久,他突然自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低哑的呜咽,埋首扑进了被褥中。 怎么办…… 他心中的恶念真的被师尊都压制了吗? 那些欺师灭祖的杂念,真的出自他的本心吗? 他不是听话懂事的合格徒弟,师尊最后交代的话,他根本没办法听进去。 因为,在手掌感受到了来自师尊的温度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喧嚣得惹人心烦的声音。 师尊…… 好喜欢师尊。 怎么办,如果师尊真的有读心的仙法,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徒弟是不是应该被逐出师门了? 可师尊说过,他今生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可以吗? 万渺宗的宗门条例,没有一条说过“徒弟不准肖想师尊”吧? 景澈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在肖想自己的师尊。 一声崩溃的呜咽在濒临爆发之前,被景澈死死捂住嘴,从喉咙捂回了心口。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 第177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的名字 【主人,您真的不和景澈一起去人界吗?我看景澈失望得都要碎了。】 【你想陪他一起碎?】 【那倒是没必要。】 【景澈现在干什么呢?在房间里抱着被子打滚?】 【嗯?我没给您开全知视角啊!主人您偷偷开透视了?哇,有点不礼貌吧……】 【少贫,我在这个世界怎么说也是开荒神明之一,当年的修为现在还在,连带着五感也是被强化的状态。刚才听他的心跳声,我就听出来不对劲了。】 【啊?他哪里不对劲?我这边没监测到欸。】 【不是景澈不对劲,是景澈觉得自己不对劲。】 【好绕。】 【景澈前世从微渺洲离开,马上就被囚禁在了忘川河,他的灵魂虽说有几千年的记忆,终究还是不完整不成熟,说他现在是几千岁的孩子都不过分。要是景澈意识到对我的情感出现了变化,用不上我说什么,他自己就先崩溃了。】 【……这就是爱的教育吗,我完全理解了!】 【唉,养成好难,直接挑明了不太好,装作不知情也不太好,慢慢来吧,说到底是来自战斗组的委托,避免他黑化最重要。】 【主人主人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从现在开始时刻关注着景澈的黑化值,超过60%马上告诉我。】 【好的主人!黑化值现在是5%,应该涨得不会太快……诶怎么就20%了!怎么就40%了!怎么就……停在59%了,58%,57%,58%,57%……掉了掉了56%了主人你看你看黑化值掉下去了!诶怎么又……】 【你闭麦吧。】 【主人,您是想说一切都在您掌握之中吗?】 【我是想说你好吵。】 【嘤。】 …… 师尊说的没错。 刚离开微渺洲,熟悉的痛苦就细细密密地攀上了景澈的四肢百骸。 那是忘川河中的恶魂残念,在师尊的压制减淡后,嚣张地噬咬着他的灵魂。 景澈按照师尊一早就交代过的心法口诀,开始调动修为压制恶念。 这是他必须迈过的关卡。 临行前,月予忆交代忆梦长老的门下弟子忆凌,拜托他陪同在景澈身边,注意景澈的状态。 起初,忆凌不解其意。 但刚从微渺洲离开、到达人界后,忆凌立即明白了师祖的意思。 景澈出现了明显的反常。 “大师兄,你还好吗?” 忆凌担忧地问。 景澈咬紧牙关,勉强点头。 比起忘川河中的煎熬,现在的痛苦并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 忆凌看着大师兄紧皱的眉头,担忧地握住了腰间的法器。 大师兄有一颗墨色的眉心痣,再加上他本就长得清俊沉静,宗中好多弟子笑称,大师兄神魂仙骨,眉心痣必然是神界留给他的赐福。 对于这样的说法,大师兄从来都只是沉默。 宗中不乏年轻的弟子,他们对景澈这位突然出现的“大师兄”难免觉得别扭。 毕竟面对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少年模样、比他们还年轻的男子,喊上一声“大师兄”,实在有些怪异。 但忆凌在万渺宗修行的这数百年,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在藏书阁中研究古籍。 他在一卷古朴残破的藏书中,读到过关于六界和万渺宗的许多传闻。 那卷藏书说,数十万年前,在六界秩序尚未成型的时候,万渺宗开山始祖月予忆就是创造秩序的上古神明之一。 师祖的存在说不定比神界更尊贵。 这曾经只是忆凌心中没有根据的念头,但前一日,在看到师祖与天雷的对话后,忆凌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正因如此,忆凌昨晚重新回到了藏书阁,把那卷不完整的藏书重新读了一遍。 书中说,六界之外有一处禁地,禁地由各位上古神明的力量所筑,至纯至洁。禁地中诞生一缕魂魄,魂魄若化为人形,眉心应有一抹印痕。 大师兄的眉心痣。 意识到这点后,忆凌随即明白了大师兄的身份。 景澈确实有资格成为所有人的大师兄。 可如今,那颗墨色的眉心痣变成了鲜血一般的赤红色。 景澈原本清明冷静的眼神,此刻带上了令人心颤的暴戾。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师兄,我送你回去吧?” 忆凌低声问。 同行的其他人都注意到了景澈的反常,有几个年轻的弟子简直要被大师兄如今的样子吓到。 混乱、狠厉、怨恨,几乎要用这样的词汇才能形容大师兄如今的气场。 如今的情况,恐怕只有师祖有办法。 没有得到大师兄的回应,忆凌稍微提高了声线,用上了忆梦长老传授的入梦心法。 终于,这道声音艰难地穿破嗡鸣,传进了景澈的耳中。 “……我能坚持,麻烦你先送其他人离开吧,我不与你们同行了。” 景澈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原本温润清亮的音色变得沙哑。 接下来,景澈无暇顾及任何事,痛苦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灵魂深处升腾着摧毁和破坏的恶念,景澈又回想起了前世的过往。 那时,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离开微渺洲,走入洪荒阵。 正如此刻。 师尊说,洪荒阵是这个世界为了诞生而遗留的产物,如果说景澈是六界纯粹力量的凝结,那洪荒阵就正好与其相反,是六界污浊的封存之处。 景澈实在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爱他更多,还是恨他更多。 前世的记忆让脑海中的恶念再次喧嚣。 “毁了这个世界吧……” “回到洪荒阵、回到忘川河,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吧……” 距离仙界与人界的交界处越来越远,脑海中的纷乱声音随之越来越多。 尖锐的恶意几欲搅散景澈的神智。 ……别去想那些,静下心来。 只有这一天时间,必须迈出这一步,别让师尊失望。 师尊还在停月轩等他回去呢。 想起停月轩,想起那片静谧的竹林,想起师尊不染凡尘的身影,脑海中的嘈杂声音随之减轻了不少。 景澈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在心中默念着。 师尊还在等他。 师尊…… ……月予忆。 只是一瞬,这个名字掩盖住一切嘈杂,成为景澈灵魂中仅剩的声音。 他长睫微颤,眼底闪过一瞬清明。 月予忆。 他再一次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只有今天就好,请原谅我。 我需要一点足以对抗所谓宿命的光芒,然后,我透过眼前的雾霭,捕捉到了那抹污浊命运中仅存的纯白。 那是你。 ------------ 第178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他不回去了 忆凌在把其他同门师弟师妹都安排妥当之后,就立即回到了景澈身边护法。 这里是人界的某处荒山,距离此行的目的地还有几十里的路。 但是大师兄显然不能继续前行。 子时离开微渺洲,午时到达荒山,再之后,景澈就已经难以动作了。 他找了一处空地,静坐着吐纳灵力,运转心法。 然后,在心底默念着那个让他维持神智的名字。 忆凌忐忑地看着大师兄的眉心痣逐渐褪下了不祥的红,变回了原本的墨色。 酉时,景澈的状态终于稳定了下来。 他轻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去,但暴戾终于消散,变成了疲惫不堪的清明。 做到了。 师尊说的没错,在她的压制消失后,才能清楚地感知到体内的恶念残魂究竟有多少。 这一世,他的修为在师尊的帮助下,勉强维持和前世相差不多的修炼速度。依靠如今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他能做到的并不多,用尽了全力也只将一部分残魂消融。 好在不至于再次失控,酿成大错。 “大师兄?” 忆凌确认景澈已经没问题了,才收回了护法的心镜,走上前扶着景澈起身,担忧地说: “现在状态如何?师祖一刻钟前给我传音,说你在状态稳定后,不必急着回微渺洲,可以在人界多逗留一段时间。” 景澈顺着忆凌的力气艰难起身,又缓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重新适应了如今的状态。 耳边来自忘川河的喧闹嘈杂依旧没有消散,魂魄也仍旧在被噬咬,但不会影响到他的理智了。 他长发微微凌乱,一身白衣沾染了些尘土,勉强站定后才用干涩沙哑的声音问: “师尊让我不必急着回去?” “是,师祖说你初到人界,状态还需要稳定一段时间,最好能再停留一些时间,直到能在人界完全适应。” 忆凌复述着师祖方才的交代,敏锐地注意到大师兄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还没适应人界的灵力吗? 大师兄的脸色怎么比刚才更难看了。 他轻声问: “大师兄,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其余师弟师妹在人界的红尘修行才刚开始,这是万渺宗弟子的必经之路。 万渺宗的修炼修的是心性,师祖开山所传的宗门心法,也并非一味追求修为高深。 正因如此,万渺宗的宗主与八位长老门下功法各不相同。 忆梦长老一派,修行的是以心镜为主要法器的仙术。 但是大师兄毕竟是师祖的徒弟,宗中弟子们并不清楚大师兄修行的具体是哪一种仙法,也从未见过大师兄的法器。 大师兄如今的修为才到筑基,忆凌其实不明白师祖为什么不早点让大师兄回去。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好,灵力也不稳定。 红尘修行,是忆梦长老门下弟子的必修课,检验他们的心境是否足够通透。这次师弟师妹来到人界正是这个原因。 看大师兄的样子,应该用不上红尘修行吧? 大师兄在微渺洲一直都是沉静淡然的样子,有着与年轻面容全然不符的沉稳。忆凌坚信,师祖收大师兄为徒,就是看重了他的心性纯洁。 毕竟六界一直都戏称万渺宗的师祖月予忆,数十万年前开山建派,撑起六界秩序,靠的是无情道。 这一点,宗中弟子并不觉得冒犯。 相反,修行过万渺宗心法的弟子一定会认可“师祖修行无情道”这种说法。 所谓无情道,实则是心系天下苍生,了却假意私情,直至太上忘情。 在忆凌看来,大师兄也是如此。 所以师祖才让大师兄和他们同行的吗?为了让大师兄和她一样修无情道? 那确实说得通。 忆凌在心中揣测之际,景澈哑声开口: “多谢。忆凌,我想请你帮个忙。” “大师兄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说。” “能拜托你回微渺洲,帮我取些银两回来吗?” “……啊?” 忆凌疑惑地眨了眨眼。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或者不能回去。 忆凌的修为早就到了金丹期,红尘修行也过关了几十年。他此行的目的,一开始就只有把师弟师妹们平安地送到人界,后来又被师祖拜托了照看大师兄。 说白了,他现在十分清闲,帮大师兄跑个腿不是大事。 但是为什么要回微渺洲取银两? “大师兄,你带的盘缠不够吗?我这儿有,你要多少?” 忆凌临行前带足了盘缠,怕的就是师弟师妹在人界玩疯了,盘缠不够。 如今大师兄要花钱,哪还用得上这么麻烦。 忆凌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景澈: “黄金一百两够吗?不够我这儿还有好多呢。” 万渺宗的弟子从来不愁盘缠。 景澈表情有些僵硬,半晌,才说: “够用。那你能……帮我回去取点丹药吗?” “师祖给我带上了!” 忆凌在心中暗自感慨师祖的料事如神,从乾坤袋里拎出来一大袋瓷瓶,递给了景澈: “师祖担心大师兄的灵力失控,临行前把各种丹药都准备好了,哦!还有各种符篆,都在这儿呢。” 景澈的表情更僵硬了。 “那,符篆?” “带了,在这儿呢。临行前师祖给我塞了一大把,各种符篆都有,还有空白的。” 一个新包裹。 “草药呢?” “带了,各种草药都有,我一直随身带着。” 又一个新包裹。 “呃……换洗衣物?” “有,师祖说大师兄爱干净,特意让我带上的!” 又一个新包裹。 景澈愕然地看着忆凌从乾坤袋中掏出来的包裹堆了一地。 忆凌骄傲地说: “师兄你看,根本不用回微渺洲,都有!” 景澈彻底哑口无言了。 该怎么办,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 如今要用怎样的方式,能把他原本想掩藏在重重借口下的心思说出口。 到最后,景澈只能抿了抿唇,低声对忆凌说: “那麻烦你帮我回去转告师尊,我……想在人界多停留一些时间。” 一年,三年,或者更久 与忆梦长老门下的弟子相比,景澈觉得自己才是最该红尘修行的人。 他需要一些时间,说是逃避也好、心虚也罢。 他要让自己心底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都被清理干净。 至少,要好好藏起来。 如今的景澈实在没有勇气回到停月轩,面对师尊。 “忆凌,拜托你了。” ------------ 第179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因为她是月予忆 子时,忆凌回到了荒山,把师祖的口信带给了景澈。 师祖说,让景澈做想做的事情,想在人界停留多久都好,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不想回来就不回,景澈只要知道师尊一直都在就可以了。 师祖实在是太慈爱了。 大师兄和师祖的关系真好。 忆凌打心眼里这么觉得。 日常泡在藏书阁里,忆凌错过了太多有关师祖和大师兄的传闻。 正因如此,忆凌永远都想不通大师兄为什么突然要留在人界历练,还一定要让他传话回去;师祖为什么又让他传信回来。 明明只要两句千里传音就能解决的事情。就算大师兄还没学传音入密的仙法,师祖也没必要让他传话啊? 唉,想不通。 忆凌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锦囊,递给景澈: “这是师祖让我转交给大师兄的,里面似乎是仙丹。师祖说,要是大师兄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捏碎这颗丹药,师祖就会出现在大师兄身边了。” 师祖对大师兄实在是细致入微。 大师兄一定感动得不得了,他看起来都要哭了。 景澈接过锦囊后,忆凌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了景澈: “这些是师祖给大师兄打包的行囊,师祖说里面的药草和灵丹对大师兄有好处。师祖还说,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防身的法器,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法器,就从她自己的法器中选了一件,让你凑合着用。” 景澈接过包裹、放进自己的乾坤袋之后,忆凌从胸前的口袋里,以谨慎至极的动作取出了一个更小的锦囊,放在了大师兄的掌心中。 忆凌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怎样的心情。 什么叫“凑合着用”啊,师祖这话说得简直太…… 忆凌在心中感慨着,亲眼看着大师兄在看到锦囊中的物件后,倒吸了一口气,霎时间红了眼眶。 大师兄绝对认得出这是什么。 刚才在停月轩里,师祖从自己的手上褪下了这枚玉戒指,放进了锦囊。 这哪里是能“凑合着用”的法器。 天川灵月戒。 即使不是像忆凌这样常年泡在藏书阁的人,对于这枚天川灵月戒也绝对有所耳闻。 相传,这是师祖昔年建立万渺宗之前,选了微渺洲上的一块灵玉,亲手雕琢而成。 后来,师祖戴着这枚戒指走遍六界,让戒指浸润了六界灵气,涤净一切杂质,戒指最后变成了剔透的玉色。 如今别说万渺宗,就算纵观六界,也没有几件绝世法器能与天川灵月戒比拟。 然后,师祖摘下了这枚戒指,要给大师兄当法器凑合着用。 这是什么概念。 不夸张地说,师祖刚才把这枚戒指交给忆凌的时候,忆凌的第一反应是给这戒指磕个头。 大师兄绝对比他还清楚这戒指有多珍贵。 呀,大师兄是不是真的要哭了? 他现在好像没办法回避,那就赶紧转移话题吧。 “大师兄,你准备去哪里?” “还不清楚,我想四处走走,转换心境,就像你们所说的,红尘历练。” “真不愧是大师兄!才跟师祖修行了一年时间就已经有如此觉悟,我等自愧不如!” 忆凌真情实感地夸赞着。 而景澈只能努力忽视耳边杂念的喧嚣,勉强勾起唇角。 是啊,才一年时间。 前世在微渺洲修行千年,又在忘川河中浮沉三百年,居然不及今生在师尊身边短暂的一年时光。 只有在师尊身边,景澈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谁,是因何而生。 师尊带他找到了他的意义。 但如今,他必须自己想清楚了。 忆凌离开后,景澈才将那枚玉戒指取出锦囊,托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当然认得这是什么。 数不清多少次,师尊就是戴着这枚戒指为他拂去衣上的尘埃,替他整理着晨功之后凌乱的发丝,与他一同打理着停月轩中的花圃菜园。 也是这枚戒指,师尊曾带着这枚戒指,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景澈捧着玉戒,趁着月色凝望着这件绝世珍宝的光华。 其实对于景澈来说,如果师尊想给他什么法器,万年神兵与微渺洲中随手捻来的落叶飞花毫无差别。 偏偏是这枚戒指。 景澈在心中苦笑一声 重活一世,景澈想如师尊所期望的一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景澈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师尊。 月予忆。 但他不该这样的。 无关所谓世俗礼法,就连“不能大逆不道”也只是景澈为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如果只是因为“月予忆是师尊”,景澈根本不会因为爱上她而绝望。 因为“师尊是月予忆”,或许这句话才更适合解释景澈的崩溃。 因为是月予忆,所以,景澈不想让自己对她有任何不堪的想法。 景澈找不到任何一个不爱上月予忆的理由,也找不到任何一个能纵容自己爱着月予忆的理由。 这并不矛盾。 景澈甚至觉得,如果他对月予忆说,“师尊,我今生想娶你为妻”,月予忆都不会多加迟疑。 但这并不是因为月予忆对他抱有同样的心思,而是因为他是景澈,是被世界亏欠着的人。 月予忆总是对他抱有愧疚,因此成为他的师尊,因此纵容着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但如果被世界亏欠的人不是他,换成任何一个人,月予忆都会这样做。 景澈想不通自己的心理,却不知为何想明白了这件事,就在他意识到自己对月予忆到底抱有何种心思的那一天。 所以他逃避了。 月予忆不在,景澈反而能纵容自己在心中肆意宣泄着对她的爱。 他小心地将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没关系的,这枚戒指是师尊疼爱着徒弟的证明。 无关其他。 …… 【好感度70%,主人,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放任景澈大逆不道还是把他带回正轨,教他修无情道】 【不怎么办,而且“大逆不道”和“带回正轨”都不是什么贴切的说法。如果景澈只是把戒指贴身放着就罢了,但他戴上了戒指,所以从此之后,他的好感度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管。】 【主人,你生景澈的气了?】 【没有,我在生神界和这个世界的气。景澈比我想得更通透,多好的孩子,结果被这个世界弄成了这样。】 【那您刚才说什么以后不会管他……】 【因为我想让景澈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是我早就答应他的事情。我可以给他一切,包括爱。】 【但是……?】 【除了爱情。】 【我就知道!】 ------------ 第180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要去魔界 景澈在人界漫无边际地走了很久之后,才找到了一处适合的小山村。 依山傍水、淳朴清净,最重要的是此处有一片茂盛的竹林。 景澈在山村里买了个小屋子,又将它修葺成了和停月轩相仿的风格。 山村中没有多少人家,因此景澈的到来很快就传遍了村庄。 “村子里来了个仙人”,大家都这么说。 一袭白衣,眉眼舒朗,分明是少年模样,眼神却带着远超于常人的沉静。 毕竟是仙人啊,凡人哪里能看透容颜不老的仙人究竟历经多少岁月,才有着如此静穆的灵魂。 他们不知道的是,景澈耳边的喧闹嘶吼声一刻也没有消失。 但好在,景澈已经学会如何适应了。手上的戒指与师尊传授的心法共鸣,景澈的修炼速度因此加快了不少。 一切都很好。 随着修为的增加,景澈的容貌似乎也有了些变化,不变的是沉静一如既往的神色。 有时候,景澈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后,总会在一个晃神中觉得自己是在和师尊对视。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修为和心法的作用,还是因为太过思念。 几千载混沌迷惘的岁月后,一束纯白的光芒结束了黑暗,正因如此,此后每一瞬间都与她有关。 景澈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真的能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吗? 宗中弟子总是调侃他和师尊的事情,还说“师祖肯定不懂”。 这一点,景澈无从认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让师尊看出自己的心思,也不知道师尊能不能看得出。 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是师尊,还是师尊的爱? 亦或者,贪心的他哪个都想要。 也只是“想要”而已。 景澈就这样在人界独自生活着。 他扮演着一个静默的旁观者,在山村中看着凡人的喜怒哀乐。 他曾为过世的老者超度灵魂,前往鬼界转生;也曾见到灵智刚开悟的山中小妖莽撞地闯到了山村,又在看到他的时候忐忑地贴近,讨一颗成仙的灵丹。 村庄中有孩童降生,孩子的父母求景澈为这孩子赐福。 景澈哪里懂得赐福要怎么做,更不敢从孩子父母手中接过襁褓。最后,他只是用戴着戒指的手轻轻抚上了婴儿的额头。 又过了多少年,被仙人赐福的婴儿长成了少年模样。 “仙长,你能不能教我仙法?我也想修仙,我也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仙人!” 十三岁的程至山这样对景澈说。 于是,景澈取来了两把竹剑,教了这孩子几招最基础的剑法。 再后来,村里不少孩子都被景澈教了武艺。 而景澈并未一直停留在这个村庄。灵魂中的喧闹声得以压制后,他试着去了很多地方。 他在人界不同的地方,看着不同的陌生风景,思念着同样的人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一年、十年、百年,没什么区别,都只不过漫长岁月中的弹指一瞬。 但对于凡人,百年流转足以让垂髫幼童最后垂垂老者,归于黄土。 再次回到山村,程至山都已经二十岁了,他看到多年未见的的景澈,惊喜着唤了一句“仙长”。 而景澈依旧是少年的模样。 …… 在山村生活了二十年后,魔物突然侵袭这一处偏僻的山村。 寒霜楼的弟子追杀魔物至此,本以为来晚了,要见到一场僻静山庄被魔物屠杀成尸山血海的惨状,却在魔物的尸骨堆里,见到了一个手握染血竹剑的男子。 男子一袭白衣被魔物的鲜血染上殷红色,却毫无狼狈的模样。 他身后,站着几个手握竹剑的青年男女,全都只是没有修为的凡人,面对魔物,却都有着坚毅不退的眼神。 如此荒凉的山村,居然有修真之人在此历练吗? 寒霜楼的弟子走近,询问白衣仙友是何人。 “景澈。” 白衣男子收回竹剑,平静地回答。 然后,景澈看着面前寒霜楼弟子惊愕到呆滞的表情,有些不明就以地问: “你们认识我?” 他没有提门派和师承,也没有提“忆空”这个仙名,按理说,其他门派的弟子对他应该算不上了解。 景澈还是低估了自己如今在仙界的名声有多响亮。 听完寒霜楼弟子七嘴八舌的言论,景澈才反应过来,原来比起“忆空”,“景澈”这个由万渺宗师祖赐予的姓名更加响亮。 一行人收拾好了魔物造成的战场,又安抚好村民们的情绪,之后,景澈把寒霜楼的弟子带回了他的住处。 为首的女子颔首示意: “景仙友,在下寒霜楼寒月。” 景澈的眼神闪烁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今日幸亏景仙友在此,才没有酿成大祸。” 从寒月的口中,景澈得知近来魔界动荡,魔物从魔界中逃脱至人界作乱的事情时有发生,仙界各门派都派出弟子来到人界清剿魔物。 景澈在心中努力回忆,终于想起前世确实有过此事。 前世,魔物对人界不间断的侵扰持续了数百年,直到景澈被囚禁在忘川河,都不知道这祸端是否停息。 景澈前世从未离开微渺洲,自然不知道魔物侵扰人界是何概念。 直到这次,他亲眼见到那些狰狞的恶兽。 讲完后,寒月忍不住问景澈: “景仙友,你是已经料到了此事,才提早在此等候这一伙魔物到来吗?” “只是巧合。” “那还真是太巧了。我们听闻景仙友二十年前离开了微渺洲,来到人界进行红尘历练。如今见景仙友仙风不减,在下实在敬佩。” 寒月由衷地赞叹着,她身后的其余寒霜楼弟子也都神色钦佩。 景澈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没回答,半晌后才低声问: “敢问……” 话说了一半,景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二十年了,那两个简短的音节已经二十年没有从他的口中念出。 寒月看着景澈欲言又止的奇异的神色,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 “景仙友是想问万渺宗如今的状况吗?” “……正是,还望仙友告知。” “万渺宗是最先派遣弟子前往人界的门派。而且,听闻万渺宗的师祖准备亲自前往魔界了。” 景澈的瞳孔为之一颤。 师尊要去魔界? 灵魂中的喧嚣突然变得纷扰,景澈目送寒霜楼的弟子们走远后,还有些没缓过神。 他差点就忘了,师祖当然不会一直留在停月轩。 魔界是什么样的?她要去做什么,又会何时归来? 二十年的思念在此时尽数变成不安和慌乱。景澈当然不是在担心师尊不敌魔物,以师尊的实力,区区魔物都只是蝼蚁。 他只是,他只是…… 他怕时隔太久,师尊会忘记他。 二十年究竟是长是短?景澈用一年时间在月予忆心中留下的浅淡印痕,足以抵抗二十年的不相见吗? 景澈还没想通的时候,只看到程至山从村口的方向走来,小心地挪到了他面前。 程至山不自在地挠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终于在景澈疑惑的注视中红着脸笑着问: “仙长,刚才那位仙人,她是谁啊?” ------------ 第181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说欢迎回家 “她是寒霜楼的寒月。” “寒霜楼是仙门吗?她是仙人吗?” 面对程至山的问题,景澈有些哭笑不得地回答: “寒霜楼是仙界的一个门派,寒月是在寒霜楼修行的修真者……可以说是仙人。” 这句话说完,景澈看到程至山的表情变了带着惊叹,又带着沮丧,混杂成了景澈看不懂的样子。 程至山的眉毛都拧成了疙瘩,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笑得像是在哭。 许久程至山之后,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景澈: “仙长,我也能成为……成为修真者吗?” “你想修真?” “我想加入寒霜楼!” 景澈差点被呛到。 他重新打量着面前的程至山。在人界待了太久,说“程至山是景澈看着长大的”没有丝毫问题。 景澈看着眼睛亮晶晶、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程至山,露出了一个了然的淡笑。 “你喜欢寒月?” “啊?不是不是不是……” 程至山慌乱地摆手,支支吾吾半天,说着什么“只是敬佩”、“心生向往”,可眼里的情感完全无从掩饰。 原来喜欢是这么明显的事。 景澈像是在感慨着如今的程至山,又像是在感慨曾经的自己。他该庆幸这二十年停留于人间,才懂了前世几千年都没明悟的许多事。 如果喜欢是这么明显的事情,师尊会看不出吗? 看不出,还是装作看不出,还是故意不想看出。 心口隐隐传来抽痛感,景澈收敛了情绪,对程至山说: “我不清楚寒霜楼收徒的规矩,也不知道你能否通过寒霜楼的考验。修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而且……” 景澈顿了顿,决定向程至山说清楚: “就算你加入了寒霜楼,能否站在寒月身边也无从揣测。她修行了数百年,如今修为在金丹期之上,她说不定已有仙侣,又或者并无这种打算。你……想好了?” “仙长,我明白的。” 程至山笑着回答:“我知道您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仙长,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刚才看见寒月仙人的时候,我,我就好像……” 少年麦色的脸颊再次泛起红晕: “说不出来,就只想着,如果这辈子没遇到她,就算白活了。仙长,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景澈沉默了许久,又说: “修真不是这么草率就能决定的事情,你也不该为了寒月,就选择一条完全陌生的路,这对你和寒月都不公平。” 程至山坚定地说: “仙长,我根本不懂什么修真、什么金丹,但刚才那些怪物闯进村子里的时候,您带我们护在村子前面,护住了其他人。仙长,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你……” “寒月仙人只是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一直都想修真,真的!不管寒霜楼收不收我,我总要试试。寒月仙人她……她看不上我是当然的事情,我有什么值得人家喜欢的。” 程至山不好意思地笑着:“只要能见到她,我就满足了。” 景澈被这句话触动,用略有些干涩的声音问: “即使得不到结果,也要到她身边?” 程至山点头,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景澈深吸了一口气,又问: “如果寒月发现了,因此厌恶你,怎么办?” 程至山努力想了想,坚定地回答: “我不会因为我的私心去惹她烦,但如果我真的让她厌恶了,那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我会从她身边消失的!” 说完,程至山又后知后觉地羞赧,笑着挠头:“前提是我能让她认识我,我得有本事站在她身边,要不说这些不都是梦话嘛……” 那天和程至山究竟聊了多久,景澈有些记不清了。 只知道天亮之后,他和程至山都收拾好了行囊。 “你爹娘同意你和我走?” “嗯!爹娘一直说我是被仙人赐福的孩子,我有仙缘,就该像仙长一样保护苍生。” “……好,我会带你去寒霜楼,之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多谢仙长!仙长,那您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了,我也有要去见的人。” “仙长,我们一直没敢问您,您是哪个门派的仙人啊?” “万渺宗。” “万渺宗,我记住了!对了仙长,您说您的师承不能轻易收徒。那您的师尊是谁?” 景澈顿了一下,用轻而又轻的声音说: “月予忆。” 所谓红尘修炼,原来就是这样一回事。 有人为斩断红尘而修真,有人不舍得道飞升只为眷恋凡尘。有人追寻心中所念,便舍去凡尘奔赴仙界,有人自仙界遁入尘世,又终于参破心念,决心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选择。 这二十年,景澈不知道自己的红尘修行是否算过了关。 但是他终于看透了自己的心。 哪里需要那么多纠结和迟疑呢,他只是喜欢她而已,只是想永远留在她身边而已。 她说了,这一世要顺心而行。 该回去了。 …… 把程至山送到了寒霜楼后,看到接引弟子的表情,景澈就知道程至山一定留得下。 程至山有修真的身骨、有景澈昔日的武学指引、有纯良的性情,就算不是景澈把他带来,他也能得偿所愿。 就当是感谢他帮自己想清楚了很多事吧。 回到微渺洲,回到万渺宗,和一路上惊喜的师弟师妹打招呼,然后,景澈直奔向了停月轩的方向。 在踏入微渺洲的一刻,耳边的喧闹尽数消失,久违的平静让心口沸腾的情绪越发浓烈。 想要见到她,想要看到她的样子,想要用尽全身解数确认自己在她眼里可曾有什么变化。 脚步变得匆忙,呼吸变得急促,一想到她此时就在停月轩,就连心跳都变得急切。 穿过掩映的山路,踏着覆上薄霜的石阶,直到停在门口。 景澈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院中景色依旧,竹叶茶的香气氤氲。 她站在前厅,像是等候已久。 她用与记忆中毫无差别的温柔眼神注视着远行归来的景澈,就好像这二十年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然后,她轻声说: “长高了些。” 景澈走到她的面前,用尽全力抑制住自己更近一步的冲动,以颤抖的声线回答: “师尊,我回来了。” 而月予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欢迎回家。” …… 【当前好感度80%,黑化值0。主人,人界没问题了!】 【在回到微渺洲之前,他的黑化值是多少?】 【10%!】 【人界与妖界相容,这些年景澈见到了不少妖族,六界解决了三界。下一步,我就放心带他去魔界了。】 【主人,我总是分不清您这次的任务目标到底是什么,好感度拉满还是黑化值清零?】 【都是。】 【那,您的死遁……】 【死遁照旧,但不至于是让景澈再次拉满黑化值的死法。正巧是这个世界,死遁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好的主人,我听不懂,我去干活了。程至山那边要给镜头吗?】 【给,当作副线剧情,剪辑交给你了,我有其他事要做。】 ------------ 第182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不会抗拒 仙人的时间实在太长,景澈不在身边的二十年。在月予忆看来也只是一段短暂的岁月。 景澈回到万渺宗后,月予忆给他检查了一遍修为和魂魄的状态。 “只有不到三成的残魂了,再过一段时间,你的修为突破金丹期,残魂会再被消融一部分。” 月予忆熟稔地把景澈从练功台上拉了起来,又顺势用自己的衣袖掸去了他衣服上沾染的尘埃。 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天川灵月戒就戴在你手上吧,它在你消融残魂的时候能帮上忙。” 月予忆俯身从后院花园中摘了几朵无名的花,平淡地笑着说。 景澈站在她身后,低声应了一句,攥紧了戴着戒指的手。 花园中姹紫嫣红,开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离开这些年,月予忆把花园装点得更加繁茂。 “我在人界也种了一些花。” 景澈走近了一些,轻声说。 月予忆没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那些花朵上,笑着问: “此番去人界,你觉得如何?” 景澈规矩地回答: “我寻了一处小山村,在山脚下和村民们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后来,我去了人界很多地方。 “我见到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也见到了凡人的生死,精怪的开悟,还在人界见到了更多修真之人。师尊,我这二十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前世数千年还要多。” 所以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景澈这样想着。 月予忆直起身,淡笑着摇头: “景澈,师尊想让你随心而行,不必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师尊只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 景澈看着月予忆的眼眸,认真说: “很开心,但是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月予忆笑了笑,好奇地问: “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心。跟师尊说说,什么时候不开心?” “……想念师尊的时候,会不开心。” 说完这句话,景澈紧紧盯着月予忆的眼眸,企图从其中看出几分情感波动。 “哈哈哈,孩子长大了,都会跟师尊撒娇了。” 他只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原来在她看来,这依旧是孩子在撒娇。 和程至山的谈论再次自脑海深处浮现。 如果心悦之人觉得厌恶,就远离她。 可月予忆会厌恶他吗?会用鄙夷的眼神骂他大逆不道,是逆反天罡的孽徒吗? 景澈觉得不会。 正因如此,他才有了借口一点点接近月予忆,一点点不再掩饰心意。 景澈又向前走了一步了。 昔日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大,面容褪去青涩,眉宇之间越发沉静,站在月予忆面前,比她高了不少。 景澈一步步靠近,试图从月予忆的眼睛里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或者抗拒和厌恶。 但月予忆只是不解地笑了:“怎么了?” 太近了,近到景澈的发丝顺着微风落在了月予忆的肩头。 月予忆依旧没有躲避。 景澈轻呼了一声,终于还是迈出了最后一步,让最后一段距离消失在他们之间。 他用颤抖的手臂拥月予忆入怀,沉默不言。 不是说要他顺心而行吗? 这就是他现在想做的事。 月予忆诧异地回抱住景澈,在他的后背宽慰似的拍着,轻声问: “受委屈了吗?跟师尊说,师尊替你撑腰。” 又是这样的话,又是这种无条件的偏爱。 到底要过分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肯用不是师尊、只是月予忆的眼神看他一眼? 可惜,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就已经用掉了景澈全部的勇气。 他试探性地收紧了手臂,又像是被灼烫到一样,迅速松开,虚拢在月予忆的腰间。 最后,他只能闷声闷气地埋在月予忆的颈窝里说了一句: “想你了。” …… 几日后,启程魔界。 “景澈,你前世的时候,魔界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是,但当时我并没注意。” “原来从这时开始就有兆头了。走吧景澈,有些事情只有我们两个能解决,师尊顺便带你去魔界逛一逛。” “好。” “魔气比灵气更霸道,你到了魔界,感受到的不适应会比人界更严重,要做好准备。放心,师尊在呢。” “我知道。” 仙界与魔界的交界处距离微渺洲不远,当年月予忆在此选址,为的就是一旦魔界出现了什么动荡,魔物入侵仙界,万渺宗能成为第一道防线。 御剑而行的时候,景澈问月予忆: “当年划分六界的时候,为什么不彻底铲除魔界?” 月予忆轻笑着回答: “景澈,你对魔界有些误解,魔修和魔族人并不等于坏人,魔也并不等于邪恶。 “修真之人靠的是灵气,修魔之人靠的是魔气。灵气和魔气,归根结底都是六界之间的力量流转。 “修魔之人才最该修身养性,因为一旦被魔气操纵了神智,魔族人就会失去理智,一味追求更高的修为,最后沦为只知屠戮的魔物。 “当年为了防止魔物出逃,我们特意在魔界设立了囚魔池。如今看来,囚魔池出现了动荡。” 景澈似有所悟地点头,又问:“我们要去做什么?把囚魔池里的魔物清理干净,然后加固封印吗?” “不,那只是治标不治本。景澈,我有种猜测,囚魔池如今的状态,和洪荒阵有关。” 听到熟悉的字眼,景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低声说:“我至今没在万渺宗发现有谁要害我,是意图害我之人还没混入宗门,还是我想错了?” 按照月予忆所说,他前世莫名其妙地前往洪荒阵,成了洪荒阵所需灵气的供给源,让洪荒阵开启,污浊作乱,其实是被故意引过去的。 引他前往的人,到底是谁? 这次面对景澈的问题,月予忆没有立即回答。 她沉默片刻,说: “我有一种推测,但并不确定,我要先带你去魔界看看,然后……” 月予忆侧过头,在两柄飞剑穿破暗黑色的旋涡前,对景澈说: “景澈,这件事需要你自己决定。如果要彻底消解你魂魄中的残魂碎片,你就必须重新回到忘川河。” 景澈不易察觉地攥紧了拳头,抵御着在听到忘川河一词后,从记忆中涌现的恶鬼恸哭。 那是印刻在魂魄深处的畏惧,景澈不敢在此孤身前往。 “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师尊陪着你。” 好在,有一束为他而来的月光。 “我愿意去。” ------------ 第183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的时光 来到魔界后,月予忆第一时间收回两柄飞剑,来到了景澈身边护法。 “不着急,慢慢适应魔界的气息。魔气霸道,一定要坚定心念不为所动。别怕,师尊在,你不会出事。” 景澈冷汗岑岑,脸色煞白,眉心痣再次变成了赤红色。 难以言喻的痛苦感。 和在人界听到的凄厉嘶吼声不同,在魔界,耳边只能听到毫无意义的尖叫声。 魔气霸道地钻进经脉中,再汇入丹田,最后变成烧灼的刺痛感遍布全身。 太疼了。 丝毫不讲道理的疼法,魔气像是要把景澈直接吞噬殆尽。 才刚进入了魔界,景澈就已经疼到没有力气继续向前走了。 眼前场景在眩光中扭曲成诡异的样子,昏暗的视线分不清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蒙在眼球上的血雾伴随着太阳穴的痉挛抽搐而升腾。 这样的疼痛,简直能和前世刚被锁进忘川河的那段感知相比拟。 景澈瘫坐了下去,颤抖着蜷缩起身体,分不清耳边的嘈杂是灵魂深处恶魂的哭叫,还是他自己状若困兽的嚎叫。 “别被魔气控制,景澈,试着静下心来,吸纳这种力量。” 月予忆的声音于此刻传来,成为混沌之中唯一的清明: “接纳、驯服、吞噬,让这些魔气为你所控。” 景澈急促地呼吸着,努力按照月予忆的话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疼痛不足以夺走景澈的理智,他知道月予忆现在没有直接出手解救,绝不是因为月予忆做不到,只能是因为,此刻的疼痛是景澈必须历经的一个关卡。 只要相信她就好。 疼痛感依旧侵袭着经脉丹田,景澈按照月予忆的话调动修为。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难以忍受的刺痛褪去,而魔气依旧在涌入。 他的修为要因此突破了。 “别担心,顺势而为,师尊给你护法。” 纯白色的身影在混沌视线中看不真切,但足以让景澈知道,月予忆就在他面前。 打坐,闭息引气,接纳着魔气在体内的流转。 景澈丝毫不担心修真之人突然修魔这件事会有何种影响。 月予忆要他这样做,他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 再次从混沌中清醒的时候,景澈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月予忆沉静的双眸。 “做得很好,如今你能驾驭魔气了。” 她淡笑着起身,然后向景澈伸出手: “起来的时候慢一点,太久没有活动,小心头晕。” 景澈又缓了一段时间后,月予忆才轻轻把他拉了起来。 “我的修为好像……” 景澈刚一张口,就被自己嘶哑干涩的声音吓到了。 他这次突破是用了多长时间。 月予忆适时从乾坤袋里取了一个小玉瓶,递给了景澈: “润润喉,先补充一下体力。” 景澈接过玉瓶,把灵泉一饮而尽后,总算稳定了心神。 同时,他也确定了自己如今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元婴期。 直接跨过金丹期,到了元婴期,甚至还有继续突破的态势。 这怎么可能呢…… 前世是什么时候突破金丹期和元婴期的?好像是加入宗门一百年和五百年左右的事情吧。 景澈困惑地看着月予忆,月予忆看懂了他的疑问,平静地说: “景澈,你是诞生于六界的虚无,无论灵气还是魔气对你来说都没有区别,都可为你所用。能顺畅地与妖兽精怪对话,能容纳忘川河中的恶魂碎片,都是一个道理。 “前世你没来过魔界,这次你来了,魔气会自然而然地涌入你的体内,直至你能彻底运用魔气,你只要接纳就好。” 她拢好了景澈略显凌乱的发丝,又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衫,笑着说: “走吧,带你去魔宫,找魔尊聊聊天,顺便蹭一顿饭。” …… 【主人,景澈的黑化值在吸收魔气之后居然下降了!这怎么可能啊?这和战斗组的预测完全反过来了!】 【因为景澈的黑化不是因为魔气,他只有生出了黑化的念头,才会主动吸纳魔气为己所用,战斗组的预测本末倒置了。】 【现在怎么办?战斗组的监测警告一直在响!】 【不用管,用我的权限直接关掉。等最后任务总结的时候,我给战斗组的系统也进行一下爱的教育吧。】 …… “月前辈,你这位弟子还真是不同凡响。” 面容妖冶邪气的男人拖曳着华丽的锦袍,大笑着迎接步入魔宫的两人。 月予忆同样笑着回答:“还要感谢你借给我们地方。” 魔尊言凛笑着连连摆手: “别和我这么客气,月前辈愿意来我魔界,真是蓬荜生辉。” 说完,言凛的视线落在了景澈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沉静淡漠的白衣男人,这位“万渺宗师祖唯一的弟子”,笑着问: “景澈是吧,修魔的感觉怎么样?” 景澈同样打量着看上去很年轻的魔尊言凛,平静地回答: “不想再体验了。” 言凛的语气稍微冷了下去: “哦,景澈仙者嫌弃魔界,嫌弃我们修魔者,觉得没有你们修真者光风霁月?” 面对言凛故意挑事一样的言论,景澈只是摇头,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疼。” 实话实说罢了。 闻此言,言凛先是一愣,随即夸张地大笑着拍手,转头对月予忆说: “月前辈,你这徒弟还真有意思,怪不得你寸步不离地守了他五十年。” 景澈的瞳孔霎时间缩紧,心头随之一震。 他说什么? 看着景澈此时的表情,言凛好笑地问: “你不知道吗?你这次修为突破阵仗不小,整个魔界都能听到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仙者失心疯了,要来魔界渡雷劫。” 景澈顾不上言凛的调侃,立即转头问月予忆: “他说什么五十年?” 月予忆像是才想起了这件事一样,淡笑着回答: “你这次修为突破用了五十年时间,刚才忘记说了。” “你,你给我护法了五十年?” “嗯,一直在旁边看着呢,放心,没出问题。” 景澈呆愣地看着月予忆平淡的表情,心中说不出该是什么感受。 感激、感动、心疼,还有…… 绝望。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更长的岁月,在月予忆的眼中都不过是无需提及的弹指一瞬。 月予忆是真正能称得上神明的,超越六界的存在。 那景澈呢? 他能靠着这一缕残破的魂魄,在月予忆心中占据多少位置? 他又有资格在她漫长的岁月中留下痕迹吗? 如果月予忆愿意为他护法五十年,那他是不是……能奢求得更多? 这样的念头刚出现,景澈就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一句贪得无厌。 不可以,从一开始就不可以。 不能用月予忆的愧疚感当作要挟,讨来一份必然能得到的爱。 他无权那样做。 …… 【星目,托管辛苦了。】 【没关系的主人,我不辛苦,我也不命苦,就是您的积分余额现在有点苦了……】 【现在这张卡的积分花完了?】 【马上就要花完了。】 【战斗组不厚道啊,就给这么点经费。星目,联系战斗组的负责人,喊他打钱。】 【主人,我觉得这不止是战斗组打钱的问题了……我现在去找战斗组要钱,战斗组有可能找我要命。您自己看看这五十年烧进去多少积分啊!】 【哎呀别大惊小怪,这次任务结束就又有工资和奖金了。这张卡刷完之后,用我自己的积分卡垫上。】 【啊?您的积分卡也花光了怎么办?!】 【那就再换张卡,这次任务之前,我不是在你那儿提前预存了一沓积分卡吗?全都是最大储值额的卡,随便刷。】 【……主人,您刚才是本色出演了一段富婆姐姐包养贫困系统的故事吗?】 【想不想我把你从贫困系统变成报废系统?】 【嘤。】 ------------ 第184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说我不必顾虑 “怎么样,刚才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我怕你们不适应魔界的菜肴,还准备了一点人界的菜式,反正肯定比你们仙界的好吃。” 言凛一边带着月予忆和景澈往囚魔池的方向走,一边吐槽着: “修真者一个两个的要么每天吃花喝露,要么只靠辟谷丹和灵泉活着,想想就没劲,也不知道修来修去是要图个什么……” 月予忆突然轻声感慨:“你和墨之决很像。” 言凛诧异地笑了: “我很像魔界老祖?从没有人这么说过,毕竟老祖的魂魄都不知道轮回成路边哪株野草了,魔界哪还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样。” “墨之决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当年他主动挑起了魔尊的担子,替六界做了很多事,囚魔池起初就是他用自身修为搭建的。” “可惜现在囚魔池出了状况,老祖会不会托梦骂我?” “不会的,墨之决那家伙嘴硬心软,不会苛责小辈。” 言凛突然夸张地叹了一声,笑着对月予忆说: “唉,月前辈,也就只有在你提及往事的时候,我才能想起来,原来你是我长辈。你顶着这么一张看着比我还年轻漂亮的脸,我真是想尊重都尊重不起来。” 景澈原本一直沉浸在思绪中没能回神,听到言凛这话,瞬间绷紧了神经。 景澈转过头看向言凛,不知是不是巧合,居然和这位不正经的魔尊对上了眼神。 月予忆依旧向前走,没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言凛眯起眼睛,笑着对景澈露出了一个“果真如此”的表情,又无视了紧绷着表情的景澈,转过头问月予忆: “月前辈,听说你是为了你这徒弟才回到了万渺宗?” “是。”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神界送来的孩子?” “牵扯到很多事,不足为外人道。” 月予忆用带着笑意的温柔语气,拒绝了言凛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言凛了然一笑,慢下脚步,和景澈并排走着,轻轻撞了一下景澈的肩膀: “欸,景澈小友,你师尊对你这么维护啊,我看着都嫉妒了。” 景澈不动声色地离言凛远了一些。 这魔尊的脑子好像有毛病。 言凛大笑着,对走在他们前边的月予忆说: “月前辈,你徒弟好像不喜欢我,怎么办?” 月予忆侧过头看了一眼,笑着问景澈: “你不喜欢言凛?” “……弟子不敢。” 景澈垂着眼回答。 言凛是魔尊,而他是万渺宗师祖的弟子。如果他表示出了对言凛的不友好,万一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后果,岂不是给月予忆抹黑。 明白景澈的迟疑,月予忆无奈地转过头,认真对景澈说: “有什么不敢的,不喜欢就离他远点。师尊不是说过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都不用顾虑。” 同时,一句传音入密钻进了景澈的耳中: “别管那么多,现在是言凛有求于我们。你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瞻前顾后,他们原本就都是因你而存活的。” 月予忆宽慰地冲着景澈笑了一下,转回身去。 景澈轻呼了一口气,然后毫不迟疑地远离了言凛。 言凛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又是一阵大笑,走到月予忆身边问: “前辈,你护徒弟护得完全不管别人死活是吗?我堂堂一代魔尊,就被你们这么嫌弃?” “要不是你故意讨人嫌,我家徒弟才不会嫌弃你。” “啧啧啧,前辈,你这师尊当得简直太绝了。你准备一手操办景澈的人生?” “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我无权干涉。” “哦——” 言凛故意拖了个长音,然后提高声线问: “月前辈,要是你徒弟以后拉着谁家姑娘到你面前,说要娶她为妻,你也不干涉?” 月予忆疑惑地看了言凛一眼,像是完全不理解这个问题有什么提出的必要: “当然不干涉,只要是他自己的选择就好。” 两人身后,景澈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戒指,抿紧了唇。 言凛说这些到底出自什么目的,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听到月予忆的回答,言凛点头,又故意加了一句: “也不知道景澈小友会喜欢怎么样的女子,看他这一脸断情绝爱的冷漠样子,怕不是想和前辈一样,修无情道?” “那都是景澈自己的选择。” 月予忆的声音带上了些警告,显然不想再让言凛肆意议论着自己的徒弟。 言凛讨饶似的笑了。 他转过头,高声问着身后面如寒霜的景澈: “小友,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以后要是成亲了,是不是应该给月前辈敬杯茶?” 景澈攥紧了拳头。 不想忍了。 他冷声问: “师尊,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一切事,不必顾及后果,对吧?” 月予忆笑着回答: “当然。” 言凛的视线在两人中逡巡了一圈,不解地问: “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话音刚落,月予忆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长剑,抛给了景澈: “宙霄剑,先凑合着用。” 言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宙霄剑怎么在这儿?” 数万年前的灵力凋敝期,囚魔池封印震动,万渺宗的浩瀚长老提此剑携宗中弟子奔赴魔界,斩杀魔物万千。 后来,宙霄剑成了修魔者用以自省的代名词。 毕竟没有哪个修魔者想被魔气侵袭变成魔物,再被宙霄剑剁碎了扔进囚魔池。 这把剑的岁数比言凛都大。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月予忆平淡地回答: “听说我要来魔界,浩瀚长老借我的。” 这是可以随便借的东西吗?! 言凛目瞪口呆地看着景澈平稳地接住了宙霄剑,剑尖直指着他的胸口: “请魔尊赐教。” “啊?!” …… 再也不嘴欠了。 这是和景澈交手后,言凛唯一的想法。 言凛气喘吁吁地站在一边,原本整齐华贵的锦袍早就被他抛在一边,头发也变得凌乱。 他用魔气修补好自己脸上的好几道伤口,好气又好笑地问景澈: “你管这叫赐教?” 这小子是想让他毁容吧!仙界没有打人不打脸的规矩吗? 景澈同样显得狼狈,束冠的簪子松散,一头乌发凌乱,白衣被魔气划破了许多口子,明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漆黑的眸子却依旧炯炯有神,锐利地盯着言凛,不肯松开长剑。 言凛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虽说他在月予忆面前没法谈资论辈,但是在景澈面前,活了一万多年的言凛称得上一句“老家伙”。 言凛只是看着没个正经样子,又不是真的傻。 月予忆这是养了一头恶狼吗? “怎么样,打过瘾了没有?” 月予忆走到景澈身边,仔细地给他拢好头发,又用灵力治愈他身上的伤口,连带着把衣服都替他修补好。 “弟子失态了。” “没失态,本来就是言凛先不懂事。正好,检验一下你如今的修为,现在看来你对魔气消化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言凛听懂了,这两位确实不打算顾及他的死活。 他把锦袍拾起,顺势抱着胳膊,观察着这师徒二人的相处。 嗯,景澈看月予忆的眼神是真的不清白。 月予忆对景澈也是真的无比慈爱。 太有意思了。 言凛笑出了声,朝着景澈扬起了下巴: “小友,出气了没?你确实有点本事,那我就放心带你去囚魔池了。囚魔池关押的魔物可比我还凶,你做好准备。” ------------ 第185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唯一的回答 “说来也怪,月前辈,自从五十年前景澈开始在魔界突破修为,囚魔池消停了不少。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景澈控制住了囚魔池?” 站在深不见底的深渊边缘,俯瞰着深渊下翻涌的囚魔池,言凛笑着调侃。 但他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来自月予忆或者景澈的回答。 气氛好像有点沉重。 言凛逐渐收起了笑意,低声问: “囚魔池真的和景澈有关系?” 言凛只知道景澈和神界有渊源,因此月予忆才会回到仙界。 怎么景澈和他们魔界也扯上关系了? 景澈到底什么来头? 他瞟了景澈一眼,缓缓皱起了眉头: “喂,小友,你身体不舒服?” 言凛原本想这么问,可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月予忆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只好作罢,传音给月予忆问: “景澈没事吧,他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囚魔池这边魔气太重,以他的修为承受不了?” 再怎么说,景澈如今都只是元婴期的修真者。乍一下来到囚魔池——魔界都鲜少有人敢踏足的禁地,感到难受是必然的事情。 可景澈现在看起来,除了难受,流露出的情感更多的是憎恶和畏惧。 如此浓重的戾气出现在修真者的身上,要不是月予忆在这儿,言凛还以为景澈是要堕魔了。 月予忆的传音很快到达: “无事。” 得,惹不起这两位大仙。 言凛认命地叹息一声,装作没注意到景澈的反常,开口说: “大概一百年之前,囚魔池的封印出现了松动。囚魔池的封印是神界留下的,我没办法下去加固,就只能暂时派守卫围住这里,把试图逃窜的魔物截杀。” “辛苦了,言凛。” 月予忆轻声说。 言凛怔了一下,才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回答:“毕竟是魔尊,多少要干点正事。” 魔尊其实是一个很可悲的头衔。 不同于修真者,修魔者有太多无可言说的缘由。 有人修魔是为了快速修炼一步登天;有的在魔界出生,生来就习惯了魔气入体;有的曾是修真之人,后来一念堕魔,这种人最后大多都成了魔物。 身为魔尊,言凛只能努力一视同仁。 毕竟魔界没有成为六界公敌,还要多亏数十万年前的各位前辈没有直接宣判魔界的死刑。 所以言凛绝不能让囚魔池出事,否则整个魔界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囚魔池和景澈有关系……不是,囚魔池为什么会和景澈有关系啊?这都哪跟哪? 月予忆低声对言凛说: “你先回去吧,我会把这里的魔物魂魄都送往鬼界往生。” 他言凛还是不是魔尊了?这还是不是魔界了?他就只是个带路的吗?! ……好像他除了带路,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言凛悻悻地说: “那你们有什么事情再联系我。” 太挫败了! …… 言凛离开后,月予忆才走到景澈身边,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 “缓过来了吗?” 景澈反手紧紧攥住月予忆的手,呼吸声沉重,胸膛剧烈起伏着。 灵气在魔界会受到压制,幸亏月予忆提前让他适应了魔气入体的感觉。 疼痛和灵魂深处的混乱感再次袭来,恶魂碎片和囚魔池产生了共鸣,耳边的嗡鸣声响彻。 囚魔池在喊他跳下深渊,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很熟悉。 月予忆安抚地牵着景澈的手,等待景澈慢慢缓过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景澈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冰凉的掌心传来月予忆的温度,景澈低下头,愕然地发现,他把月予忆的手掌攥出了红痕。 ……很漂亮。 景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先是魔气入体,再是这一遭,景澈隐约觉得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他的灵魂中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部分增加了,景澈也因此能分辨出更多情感。 比如他很确定,他现在不想松开月予忆的手。 景澈低垂着头,放轻了动作,揉捏着月予忆的手,像是心存愧疚的徒弟不知如何道歉,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抚去师尊手上的红痕。 “师尊不疼,没事。” 月予忆轻声安慰着景澈,沉默半晌,又说: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什么猜测?” “关于前世你为什么会前往洪荒阵的猜测。” 景澈的动作顿住了。 这就是他重生的理由。 他要知道自己是谁,前世究竟是被谁引到了洪荒阵。 可看着月予忆如今悲伤的表情,又想到了自己刚才听到的,来自囚魔池的“呼唤”。 那种和洪荒阵与忘川河相似的,自灵魂深处响彻的呼唤。 景澈明白了答案。 他放开月予忆的手,声音平静如常,神色死寂: “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指引我去洪荒阵的‘人’,是吗,师尊?” 月予忆哀伤地看着景澈,终于无声地叹息着,轻轻抱住了他: “这个世界让你受苦了。” 原来如此。 景澈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指引着景澈成为开启洪荒阵的,就是洪荒阵本身。 洪荒阵、囚魔池、忘川河,整个六界的恶念,都在渴求着景澈的力量。 数万年前,为了维持六界的“善”,神界让万世景中的魂魄散去了一半。 从那之后,这个世界的“恶”贪求着魂魄的另一半。 良久,景澈才回抱住月予忆,将双臂一点点收紧,最后变成把月予忆牢牢圈在怀中的姿势。 他要靠这样的方式来确定,这世界对他还是留有一点善意和爱的。 景澈没做错任何事,他只是被世界当成了上好的祭品,亟待吞噬,不剩分毫。 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吗? 景澈紧紧抱着月予忆,心中沉寂已久的毁灭欲望再次沸腾。 如果这世界不想让他好好活着,他凭什么还要爱着这个世界? 他是不是该顺应着灵魂深处的念头,顺着前世所有人的说法,成为毁天灭地的恶种,毁掉这个世界? 可他舍不得。 景澈沉默着收紧手臂,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最后成为落在月予忆肩上的冰凉水滴。 他痛苦的根源就在于此。 他想毁掉这个世界,可他舍不得。 “我该怎么办?” 景澈低声喃喃着:“你让我顺心而行,但我根本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真的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吗?” 月予忆轻拍着景澈的后背,温柔地回答: “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利。景澈,这次一切都与你无关,世界的恶念不该被你一个人担在肩上。你是诞生于六界之外,重回六界之中的澄澈至宝,你不是世界的祭品。” “如果我能狠下心,彻底成为恶种,我是不是就不必这么痛苦了?” “正因为你不能,你才成为了重活一次的景澈。这世界唤我回来,要我带你开启另一次人生,就是想要弥补你的善念。景澈,这世界对你有愧疚、有爱、有牵挂,正如师尊一样。” “……那月予忆呢?” “嗯?” “不是景澈的师尊,只是月予忆,她对景澈有爱和牵挂吗?” 月予忆淡笑了一下,用平和的声音回答: “当然。” 泪水倾泻,这次却不是为了悲伤和难过,而是释然。 她怎么可能不懂呢,她走过数十万载岁月,看得太通透,因此愿意用她的爱无条件地包容着景澈所有的不可言说。 如果爱是独占,那月予忆永远都不会“爱”景澈。 正因为月予忆爱着整个世界,景澈才成为了最幸运的那个。 “师尊。” “师尊在这儿呢,别怕。” “我爱你。” “师尊知道,师尊也很爱你。” “我爱你。” “……嗯,我知道。” 看,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景澈什么都不该继续说。 因为“我知道”,就是月予忆能为景澈心中不可言说的念头,给出的唯一回答。 …… 【主人,我吓死了,刚才黑化值警告响个不停,我还以为我要炸了!】 【炸不了,现在黑化值多少了?】 【55%左右,还在波动,比刚才好多了,刚才都窜到90%了!】 【好感度呢?】 【还是80%】 【没掉就已经很好了。等囚魔池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带景澈到仙界和人界逛一逛,把黑化值稳定下来再进行下一步。】 【主人,您这次的养成还真是一步一个坎。】 【要不然战斗组也不会把这个任务委托给我。如果景澈彻底黑化了,整个世界的灵力都为他所用,你想想,战斗组要烧进去多少积分才能维持这个世界不被毁灭。】 【主人厉害!】 【知道你该干什么了吗?】 【什么?】 【现在就去喊战斗组打钱!】 ------------ 第186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他不该嫉妒 “你想在上面等我,还是和我一同进入囚魔池?” “我和你一起去。” “好,那你拿着宙霄剑。” “那你呢?” 月予忆手中凝聚流光,转瞬之间出现了一把通体纯白的剑。 她随手挽了个剑花,抬起头,对景澈笑了笑: “我不习惯随身带着太多法器,要用到武器的时候,用灵力随手捏出来就行。想学吗?回去之后我教你。” 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让过于紧张的景澈逐渐放松下来。 景澈手握宙霄剑,点了点头。 他双唇抿成一条线,紧盯着深渊下的囚魔池。 没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在这里,因此一切都不用害怕。 两道白色的身影先后飞身跃入深渊,踏着深渊的崖壁向下疾行。 月予忆用灵力撑起了一道屏障,把景澈护在屏障中,以防囚魔池中的魔气再次搅散景澈好不容易撑起的理智。 到了囚魔池的边缘,浓烈嚣张的魔气霎时间将二人围困其中。 “看,最中间那把剑,就是当年的神界之主祈宁留下的封印。祈宁把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封存在了剑中,成为囚魔池的封印;另一部分被魔气侵袭,成了魔物,被魔尊墨之觉斩杀,魂魄成了囚魔池的一部分。” 月予忆遥望着那把劈天裂地的重剑,轻声说: “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了。当年我们六人,各自撑起了一方世界,那时候我们只想让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哪有心思想着后人如何评说。” 她摇头苦笑,示意景澈看向那把重剑: “祈宁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化作镇守囚魔池的封印,一半堕入囚魔池的泥淖。神界那群老家伙因为祈宁的事情,就以为众生的魂魄都是善恶两分。” 在景澈晦暗不明的神色里,月予忆轻叹一声,对景澈说: “我想,神界之人把万世景中的魂魄一分为二,又把你当作恶种,就是因为这件事。” 景澈低声问:“祈宁前辈究竟经历了什么?” 月予忆望着那柄重剑,慨然地说: “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当时神界已经稳定了下来,倒是魔界的魔气依旧动荡,祈宁才主动来了魔界支援。 “数十万年前六界未分,天地混沌,没人告诉我们魔气和灵气有什么区别。祈宁剩下的那一半魂魄,本来想着还能回到神界,只可惜魔气汹涌,转瞬间就让祂成了魔物。 “墨之觉亲手杀了祈宁的一半魂魄化成的魔物后,终生再也没离开魔界。从那之后,我们六个也再没聚齐过。 “我们六个当年是不分彼此的至交,祈宁和墨之觉是最好的朋友,才不是后世传闻所说的水火不容。” 说到这儿,月予忆垂下眼帘,淡笑了一声: “如今说这些都是空话了,沧海桑田,只剩我还在这世间。” 月予忆的衣袂翻飞,她眺望着那柄故友留下的重剑,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回忆散于风中,逸散成流光,只留下一段未尽的故事。 景澈突然紧紧攥住了月予忆的手,低声说: “还有我在。” 时光是横隔在他们中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隔阂。在景澈遇到月予忆的时候,属于“万渺宗师祖月予忆”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最精彩的部分。 故事里有波澜壮阔的过往,有跌宕起伏的冒险,更有无可比拟的友人。景澈没有任何办法融入其中,只能有幸占据这段故事中的一页篇章。 他还在,故事还没讲完。 他不想让月予忆露出这样的表情。 景澈的不安沿着交叠的掌心传递,月予忆的视线重新从回忆中抽离,回到世间。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微微一笑: “别担心,我明白。” 掌心的温热抽离,景澈掩饰着失落,收回了手。 月予忆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后,双眸一片清明。 “当年只顾维持仙界的动荡,没帮上墨之觉的忙。如今就算是替他了却一桩心事吧。魔气生生不息,人心难测,成为魔物的修魔者不会有消失之日,我所能做的太少了。” 景澈握紧宙霄剑,问: “你要把封印重新加固吗?” 月予忆回答: “在那之前,我要先把囚魔池收拾一遍。数十万年的沉疴,一旦有动荡就会成为六界大患。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直接清理干净。” 数十柄纯白色的长剑凝聚于月予忆的身后,静默地等待着指令。 月予忆手中的长剑汇入剑阵中,成为阵眼。 “此阵名为荡尘,仔细看好。” 月予忆沉声说完,双手合于胸前,捏了一个诀,身后九十九柄长剑光芒大作。 囚魔池中传来魔物们的低哑嘶吼声,澎湃的灵气汇入其中,让所有魔物都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景澈体内的魔气随之不安分地造作着,他握紧手中的宙霄剑,强迫自己凝聚心神,注视着囚魔池边缘,提防着可能逃窜而出的魔物。 月予忆重新闭上眼,周身萦绕着剑气与灵气,墨色长发与纯白衣角随之飘扬于风中。 她双手合十,双眼微阖,声音变得低沉坚定: “荡尘阵,开。” 在她身后的长剑得到指令,伴随着清越的破空声接连飞入囚魔池中。 魔物的凄厉吼叫声响彻深渊。 有魔物不甘心地向囚魔池外逃窜,被景澈逐一挡住。 景澈的修为还没有高到可以直接斩杀魔物的程度,他紧握着宙霄剑,将逃窜的魔物重新打回剑阵中,看着它们被剑光搅散。 一时间,深渊中只剩下剑鸣与嘶吼声。 不知过了多久,魔物的吼叫声逐渐淡去。 月予忆再次睁眼的时候,囚魔池已然空荡。 她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憔悴苍白。 剑阵耗掉了月予忆的不少灵力,景澈第一次在她的眼中见到了疲惫的神色。 景澈立即上前扶住了月予忆的手臂。 月予忆闭上了双眼,呼吸急促,缓了一刻钟的时间才重新睁开眼,站直身体。 她用疲倦的声线笑着说: “别担心,我没事。鬼界的接引使者来了吗?” “来了,鬼界使者如今都在这里等着。” 不知何时到达的言凛代替了景澈,回答了月予忆的问题。 言凛站在囚魔池边上,脸上的骇然还没散去,眼中依旧满是震撼: “月前辈,我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神明真正的实力了。囚魔池这些魔物,我们斩杀一个都要费不少力气,你居然……都解决了?” 言凛转头,看向月予忆的眼神满是敬畏。他俯身行礼: “月前辈,魔尊言凛代表整个魔界感谢您。” 月予忆调整好自己的灵力运转,淡笑着回答: “不必,就当我替墨之觉这位老朋友再做些事吧。” 景澈沉默地站在一边,掌心被戒指和宙霄剑的剑柄硌得生疼。 他不该嫉妒的。 ------------ 第187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要带我休假 月予忆和鬼界使者交涉着,要鬼界负责收拾囚魔池中的魔物留下的残魂。 “是,月仙者,我们会把这些残魂送到忘川河。” 鬼界使者垂首应答。 景澈站在言凛身边,按捺住灵魂深处的躁动。 如今靠着元婴期的修为,景澈运转月予忆所传授的心法更加得心应手,不至于再被不属于自己的恶念掌控。 同时,他也掌握了维持清明的诀窍。 月予忆的名字是最有效的口诀。 想到自己刚下到深渊尽头时看到的场景,言凛看了看正在与鬼界使者交涉的月予忆,又看了看身边的景澈,啧了一声。 言凛抱着胳膊,轻撞了一下景澈的肩膀,小声说: “你胆子挺大啊。” 景澈没回答。 言凛自顾自地继续说: “当年的六位创世前辈,神界之主魂飞魄散,魔尊、人皇、妖王寿终正寝转世轮回,鬼主的魂魄融进了忘川河,只有仙界始祖月予忆不知所踪。 “月前辈消失了数十万年,再次出现就是为了你。我知道你是神界送到万渺宗的孩子,但是除此之外呢? “景澈,你的身份不止那么简单吧。你这神秘的程度,简直和你师尊有得一拼。 “我其实挺好奇,月前辈为什么这么在乎你。” 景澈微微侧过脸,看向言凛的眼神沉默冰冷。 言凛视若罔闻,笑了笑,继续说: “别多想,我对月前辈的情感最多只敢……嗯,达到敬爱的程度。再进一步的,我可没你那么大的胆子,仗着月前辈惯着你,什么心思都敢有。” 言凛瞟了一眼景澈,轻笑着说: “瞪我干什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诶,我可提醒你一句,别陷得太深。囚魔池好不容易才干净,要是你没过多久就因为爱而不得,堕魔成了魔物,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忙活。” 景澈转过头,冷声回答: “魔尊多虑了。” 言凛夸张地“哦”了一声,耸了耸肩: “好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五十年时间直接从筑基期的修为突破到元婴,你要是堕魔了,整个六界都要遭殃。就算是为了六界苍生,你也想开点。” 景澈不想再听了。 他看着鬼界使者躬身离开后,走回了月予忆的身边。 月予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回头,轻声说: “和我一起去封印处看看吧。” 景澈应了一声。 两道白色的身影踏过荒夷污浊的泥淖,最后停在了重剑前。 月予忆抬手轻抚着剑身,眼眶微红,轻声说: “祈宁,好久不见。” …… 【主人,您还好吗?】 【啊?我还好啊,怎么了?】 【您刚才在祈宁的重剑前面眼睛都红了……】 【演的。】 【我还以为您想念老朋友了。】 【哈,祈宁和墨之觉这两个戏精,退休之后还不过瘾,到各个世界演挚友宿敌生离死别的大戏,我有“想念老朋友”的功夫,不如想想我什么时候也能退休。】 …… 从魔界回来后,月予忆和景澈的事迹早就传遍了仙界。 一时间,拜帖络绎不绝,塞满了宗政昆的宗主大殿。 他按照师祖的嘱托,把那些拜帖一一回绝。 停月轩的前院里,景澈站在月予忆身后,沉默地看着坐在月予忆面前的宗政昆。 “师祖,您要把景澈培养成万渺宗的新宗主吗?” 宗政昆说完,担心师祖误会,赶紧从乾坤袋中搬出了一口大箱子: “宗主印、传承书、还有继任大典需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全在这儿!” 他刚想把箱子放下,就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托住了手臂。 月予忆笑着说: “收回去吧。景澈如今资历尚浅,不足以胜任宗主之位。宗政昆,宗中事务还要劳烦你费心很长时间。” 宗政昆面露不解:“有您在宗中,景澈当然可以胜任啊?” 景澈逆天的修炼速度有目共睹,再加上师祖的器重,他成为新宗主,宗中没人会不服气。 就算景澈不是马上就继任,师祖也可以先宣布景澈是下一任宗主的人选嘛。 宗政昆和宗门中的长老弟子如今都看明白了,师祖的地位在神界之上。 如果师祖要让景澈成为万渺宗下一任宗主,成为仙界的引领者,神界即使反对也不管用。 但这些都建立在“师祖想让景澈成为万渺宗宗主”的前提上。 不然宗政昆想不出来,师祖如此器重景澈还能出自什么目的。 师祖为什么说景澈还不能胜任? 是不放心他和各位长老吗? 宗政昆立即又加了一句: “师祖放心,此事我和八位长老都商议过了,大家没有异议。如果师祖相信我,我可以从现在开始把宗中事务逐一讲解给景澈。” 万渺宗宗主的地位,放在整个仙界都称得上尊贵至极。但真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历代宗主,没有一人的毕生所求只是高深修为、尊贵地位。 万渺宗的心法不容许心术不正之人成为宗主。 景澈虽然年龄尚浅,但月予忆器重他,这足以证明他的心性纯良。 只要有这样的保证,其余一切都很简单。 宗政昆这几百年积攒的经验,自然可以倾囊相授。 如果神界使者问责…… 有师祖在,怕什么。 宗政昆在心里满意地下了定论。 太完美了。 月予忆哑然失笑,把箱子往宗政昆的方向推了推: “收起来吧,你们想得太远了,景澈还有很多事要做。” 景澈站在月予忆身后,依旧是平淡如初的表情。 宗政昆满脸不解地离开后,月予忆示意景澈坐在自己对面。 她轻声问: “你有这个打算吗?” “我不知道。” 景澈诚实地回答。 他如今还是一副没完整的空壳,对于宗政昆说的那些实在没什么概念。 但…… “如果你希望我成为新宗主,我会好好做的。” 景澈认真地说。 月予忆无奈地笑了,又说: “我对你唯一的希望就是今生快乐地活着,其余一切都由你做主。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准备带你到仙界和人界各处逛逛。你的修为增长太快,需要一些稳固的时间。” 景澈眼眸微颤,用迟疑的声音问: “这算是去鬼界之前的历练吗?” 月予忆想了想,笑着回答: “算是休假。” …… 【当前好感度90%,黑化值20%。】 ------------ 第188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不同的未来 当被月予忆问到“你想去哪里”的时候,景澈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地方,是他在人界的小院子。 十多年没回到这里,院中的花草生长得肆意,看上去比景澈离开之前更加繁茂。 院外有几个小孩子在打闹追逐,景澈仔细看去,在那些孩子脸上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影子。 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很漫长的岁月了。 景澈站在院外,恍然明白了月予忆在囚魔池边上为何会露出那样怅惘的神情。 物是人非,被时间留在原地实在是一件难熬的事情。 院外有村民注意到了院外的两道身影,走近看到景澈之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仙者,你回来了?” 景澈循声望去,同样笑了: “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离开人界的时候,这人还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如今都已经生出白发了。 村民笑哈哈地说: “都好都好,唉,神仙就是好,我小时候您就是这个样子,如今我都要成老头子了,您还是这么年轻。仙者,您身边这位是?” 村民小心地看着景仙者身边的白衣女子。这样出尘的气质,肯定也是仙人。 景澈半张开嘴,迟疑片刻才说: “她是我的师尊。” 村民瞪大了眼睛,看着沉静的白衣女子,再次被仙人的不老容颜所震撼。 月予忆轻轻点头,笑着问好。 村民受宠若惊地回了个礼,注视着两位仙人走进十余载无人踏足的小院。 昔日景澈仙者离开后,守护着这个小院就成了村中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一同照料着院中的花草,为远行的仙人守着一方小天地。 “大家都很喜欢你。” 月予忆的指尖抚过繁茂的花草,笑着对景澈说:“怪不得回到停月轩后,你照料花草如此熟稔,在人界的二十年,你学到了不少东西。” “是。人界很好,凡人寿命短暂,但是每个人都有着无可比拟的悲欢喜乐。” 景澈顿了顿,继续说: “我原本以为人界是充满了悲伤的地方。” 月予忆了然点头:“是因为前世在忘川河的那三百年吧。” 忘川河中的恶念亡魂大多都来自凡人的执念,景澈在忘川河的三百年,听了来自人界的亡魂讲述了太多充斥着绝望的故事。 神仙伪善、妖魔暴戾、人鬼悲恸。 这就是前世的六界给景澈留下的印象。 直到重活一世,在红尘中走了一遭。 “六界其实没什么区别,几年或是几百万年的寿命,到最后都会成为一缕魂魄,踏过奈何桥,走向往生的彼岸。” 月予忆平静地说着,转过头看着景澈淡然一笑: “你为六界散去的那一半魂魄,最后都会化作世界的善意还给你的。” 景澈半晌无言。 月予忆一定是看懂了他的迷茫,才会说这些话。 前世的仇恨过于庞大,又过于虚无缥缈。景澈总不能说是这个世界恨着他,但他的确因为这个世界受了太多委屈和苦难。 复仇,怎么复仇? 把这个世界毁掉算是复仇吗?不过用整个世界的痛苦掩盖他的痛苦吧。 但就这样放下仇恨,景澈做不到。 他前世的苦难无人能负责,他也没办法在今生给前世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对这个世界的怨恨,景澈不想归结到月予忆身上。 月予忆是为他而来的神明,是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人。 就算为了月予忆,景澈也没办法纵容自己被仇恨操纵着毁灭世界。 “所有人的命运都这么痛苦吗?” 景澈低喃着,像是在问月予忆,又像是在诘问自己。 月予忆没直接回答,而是以沉静的眼神望着景澈,轻声说: “痛苦不是可以用来比较的事情,景澈,与其说你的命运比任何人都沉重悲痛,不如说,你以自己的命运承载了六界众生的希望。这世界亏欠着你,反过来说,你对世界有恩,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她走近了一些,笑着对景澈说:“所以不要为了你心底的仇恨而感到愧疚,是世界该向你道谢和道歉。在此之前,你的任何情感都有意义。” 景澈眼眶微红,低声问: “你会失望吗?明明给我了那么多爱,我还是配不上我的名字。” 览万世之景,澈无垢之魂,可他不是圣人,也终究没法成为全心全意爱着世界的样子。 月予忆哑然失笑,认真地说: “你的名字因你而存在,你和万世景本就一体同源,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见景澈依旧是沮丧失落的样子,月予忆轻叹一声,直白地问景澈: “在魔界的时候,言凛和你说了什么吧?回来之后,你一直都闷闷不乐。师尊说过,你在我面前不必有任何隐瞒。” 师尊。 这个称呼再次被月予忆提及,也再次把言凛的话带到了景澈的脑海。 “月前辈为什么这么在乎你? “你要是堕魔了,整个六界都要遭殃。” 他注视着月予忆,低声说: “你曾说过,你和我一样,是属于六界之外的存在。如果我能拥有穿梭时间,重活一世的机会……” 景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说,你是为我而来。是因为你看到了某个不好的未来吗?” 这个问题,景澈已经思考了无数遍。 如果没有月予忆,如果这一世和前世毫无差别,他会如何做? 要么,究其一生寻找不到自己真正的身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要么,得知自己是被世界当作祭品后抛弃的存在,怨念憎恨之下一念成魔。 言凛说的那种可能性如同梦魇,将景澈笼罩其中。 如果没有月予忆,他是不是已经再次来到了洪荒阵,再次成为六界的罪人,甚至,主动地成为一心毁灭世界的恶魔。 会是这样吗? 景澈固执地看向月予忆,等待一个答案。 月予忆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笑了笑: “景澈,如果你能意识到你的选择能将这个世界引向不同的结局,那种最坏的结局,就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果真如此。 景澈垂下头,心头翻涌着酸涩和后怕。 月予忆阻止了景澈成为他最厌恶的样子。 正因如此,这一世才算得上他的“新生”。 他重新抬起头,深深地看向月予忆,轻声问: “我真的不会重蹈覆辙吗?” 月予忆笑着摇头: “没有所谓的重蹈覆辙,景澈,那种最糟的结局还从未发生过。” 她来得及时,把即将堕入深渊的景澈拉了上来。 “论迹不论心,景澈,你还没走到对不起这个世界的那一步。” 月予忆笑着说:“所以我才愿意来到这儿,成为你的师尊。” ------------ 第189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她在提醒他 为了迎接两位仙者的到来,村中举办了一场热闹的聚会。 篝火在村中的小广场上点燃,村民们载歌载舞,陶碗里盛着各家自酿的烈酒,伴随温暖的火苗一同熏红众人的脸颊。 “景仙者,你刚来这儿的时候,我……嗝,我才,才……这么大!” 上午见到的那个男人大笑着,指了指身边嬉笑的孩子: “你看,现在我孙子都这么大了,真快啊……” 景澈最初来到这个村庄,按照人界的时间算,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真快啊,景澈今世重生也才不过百年不到的时间。 “景仙者,村里像我这么大岁数的人,出生的时候都带着您编织的花环呢。”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过来给景澈敬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又笑着加入了围着篝火跳舞的同伴们。 月予忆坐在景澈身边,笑着问他: “花环?” 景澈脸颊微红,小声回答: “村里有新生儿出生的时候,就会来找我给孩子赐福。我……不会赐福,又担心做错了什么,会给小孩子们带来麻烦,就带着天川灵月戒,编小花环送给孩子们。” 月予忆温和地笑了,凝视着燃烧的篝火说: “确实算得上赐福,你养的花浸润了你的灵力和气息,自然能护佑那些孩子平安长大。时过境迁,你依旧能给六界带来护佑,多好啊。” 月予忆注视着身边的村民们,看着那些原本还有些拘谨,但伴随着篝火逐渐绽放的笑颜,突然说: “我也想要一个花环。” 景澈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过头问:“什么?” 月予忆笑着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也想要一个花环。从没见过你编花环,挺好奇的。” 景澈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找回神智,磕磕绊绊地说: “那,那我去院子里摘些花,你喜欢什么样的?” “都可以,按你喜欢的样式就好。” 月予忆轻声说着,嘴角带着笑,凝望着眼前的欢闹。 篝火映在月予忆的眼眸中,将她的白衣映上了温暖的红色。她置身此处,竟如同一棵静默的古树、一缕拂面的清风、一抹不经意间落于此处的月色,恰到好处地融入了此夜的欢笑声中。 景澈一瞬失神。 所以她是月予忆,所以她才能成为她。 景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学会如何在人界做个旁观者。 但月予忆不一样。 从仙界到魔界再到人界,无论置身何处,月予忆都带着浑然天成的、从容的亲和。 她超脱于六界,却从未与六界脱离。她支撑起了这个世界,又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村民们见到月予忆的第一面就觉得亲切。 他也该成为这样,他本该成为这样。 “摘回来了。” 景澈神游天外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捧花。 月予忆笑着将花束塞进了景澈的怀里,还没等他问,就开口说: “刚才哄那些小孩子开心,用仙术摘了些花来,这些花够编成花环吗?” “够的。” 景澈匆忙低下头,仔细挑拣花枝,以最细致的动作编着花环。 这样一来,原本乱糟糟的情绪也随之平静。耳边来自恶念碎魂的声音完全消失,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伴随着村民们的欢笑。 再之后,是月予忆的歌声,轻柔温和,是从未听过的陌生旋律,轻声应和着村民们的高歌。 景澈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花环在他的手中逐渐成型。 编好之后,景澈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他双手捧着花环,递到月予忆面前: “我编好了。” 月予忆笑着接过,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盛放的花朵与她明媚的笑容辉映着星光与篝火,美得灼目。 “我很喜欢,谢谢。” 月予忆笑意盈盈地说。 景澈的脸颊再次通红。 冷静,冷静下来,他不能再让月予忆为难了。 她是师尊,这一点无可更改。就算景澈可以不顾及任何世俗教条,也不能渴求更多。 因为月予忆只愿意成为景澈的师尊。 “好漂亮的花环!” 景澈心里纷乱的思绪被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几个小孩子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笑着问: “神仙哥哥姐姐,我们也想要花环。” 村民们因为这句“哥哥姐姐”笑了出来,就连景澈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 一个接一个的花环被景澈亲手带到了小孩子们的头上,月予忆又摘来了几捧花,学着景澈的动作编制花环。渐渐地,所有人的头上都多了一个花环。 孩子们快乐地围着篝火追逐打闹,景澈注视着那些孩子,回想着在村庄里的那段时光。 从回忆中回神的时候,景澈感觉头上多了什么东西。 他看到两个小孩子正盯着他笑。 “神仙哥哥好漂亮!” 景澈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伸手触碰,才发现头上多了一个花环。 “我刚编的,很漂亮。” 月予忆侧过脸,笑着说。 景澈的指尖抚过花环,从月予忆的眼眸中见到了自己的样子。 笑得真傻。 但是蜜糖一般的幸福涌出心口,将灵魂中沉寂的苦痛洗涤,只留下今生的美好。 他果然还是幸运的。 “等从鬼界回来之后,你魂魄中的碎片就能被彻底解决了。到时候,给你补上一次拜师大典吧。” 月予忆的声音沉静温柔:“你一直不愿意要一个正式的拜师典,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灵魂不够纯粹吧。” 景澈垂下了眼帘。 月予忆说得没错,他一直不愿意正式拜师,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景澈”是月予忆为他取的名字,他至少要配得上这个名字,才配得上成为月予忆的弟子。 而如今,景澈又有了更多的念头。 他开始畏惧了。就好像一旦正式拜师,月予忆与他的关系就彻底定格在了师徒。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师尊要补上拜师大典,也是在提醒他,别再继续沉溺吧。 景澈苦笑了一声,盯着篝火,轻声说: “是,弟子知道了。” 别再想了,贪得无厌不是什么好事。 忘川河。 今生终于要再次回到前世的梦魇之地。 好在这次,他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 ------------ 第190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无垢之魂 从山脚下的村庄离开后,景澈和月予忆又去了很多地方。 在人界的二十年,虽然不足以看遍山河万里,也让景澈攒下了不少想让月予忆看到的风景。 景澈开始庆幸仙人的寿命漫长,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同行。 行走于市井小巷,路过神秘的古寨和荒夷的孤城,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又是十余载岁月。 这十几年,算得上景澈的又一次红尘历练。 何为爱恨,何为喜,何为嗔。独行于人间的二十年,景澈心中有太多顾虑,没办法用心体会悲欢喜乐。 这一次,月予忆就在他身边,他反而沉下了心来,补全了前世不懂的诸多情感。 前世在忘川河中听过不少爱而不得的故事,如今自己却成了爱而不得的那个人。 这样已经很好了。 离开人界之前,景澈和月予忆再次回到了小山村。 当年笑着找“神仙哥哥姐姐”要花环的孩子们,如今长成了少年模样。而景澈刚到村庄中认识的那些少年,此时华发已生。 旁观者难免孤独。 景澈神色怅然,不敢再踏进村庄中。他怕见到昔日的人间好友们垂垂老去的模样。 这对他们,对景澈自己,都很残忍。 月予忆从一旁摘了些野花,编成花环戴在了景澈的头上,轻声说: “有相遇就会有别离,生命的诞生与消亡永无止息。如果注定分离,好好道别总好过错过最后一面、无缘再相见。去吧,景澈,回去看看大家。” “你和我一起去吗?” “你去吧,我想去附近祭拜一位老朋友。” 月予忆离开后,景澈定了定心神,才终于迈进了村庄。 他昔日的小院如今已经成了繁茂的花园,再过几十年,如今在花园外笑闹的孩子们也将成为耄耋老人。 景澈怔怔地站在小院中,注视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 院里原本住着一位和蔼的中年男人,如今那男人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他的孙女都已经及笄了。 “你找谁?” 年轻的女孩子脸颊绯红,壮着胆子走向自家院外陌生的白衣男人。 她看向景澈的眼神带着纯粹的倾慕,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带着羞怯的笑意。 院里走出来了一个壮年男子,看到景澈的时候先是一怔,而后诧异地笑了说: “景仙者?” 那女孩当然听过“景仙者”这个名字,她立即明白了面前的白衣男人是何身份,明白自己的心思刚萌生就该被掐断了。 她抿着唇,强撑着笑意唤了一句“仙者”,就扭头跑远了。 壮年男子不好意思地咧嘴笑: “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仙者见谅。” 景澈淡笑着摇头,不易察觉地红了眼眶。 只有设身处地,景澈才能在某个瞬间,隐约地理解了月予忆的心情。 时光的鸿沟横亘,无可跨越,无可触及。 就像他对这个女孩子,就像月予忆对他。 …… 从村中离开后,月予忆恰好下了山。 “当年在这里认识了一只小兔妖,是个伶俐又可爱的小姑娘,每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喊我。” 接下来的故事,月予忆没说,景澈也没问。这样的故事被时光浸染后,大抵都是那些相似的结局。 只有他们这些尚留在世间的魂魄,以自己的记忆为故人题诗。 “走吧,景澈,该去鬼界了。” “好。” “害怕吗?” “怕,但是有师尊在,就没那么怕了。” “去到鬼界之后,你的修为会再次经历一次突破,少则十年,多则百年。上次在囚魔池的时候,我已经和鬼界使者提前说过了,给你在忘川河边开辟一块至少千年无人打扰的空地。” “千年?” “有备无患。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这次突破之后,修为至少能达到化神期,也就是你前世的最高修为。” “我前世的修为达到化神期,用了两千年。这一世会不会增长得太快了?” “那是因为你前世一直在微渺洲,能承载的力量太少了。仙气、魔气、妖气、鬼气,实则都是六界中蕴藏的灵力。你是诞生自六界的虚无,你生来就能承载任何一种灵力,只是感受不同罢了。” “修为突破之后,我体内的残魂就可以被消除了吗?” “对,我会把你体内的残魂全部取出,把它们送回忘川河。” “然后,拜师大典……” “等从鬼界回去,就把拜师大典给你补上。” …… 【当前好感度95%,黑化值15%】 …… 六界最极致的悲痛情感汇于鬼界,化作哭声钻进景澈的灵魂深处。 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赤红色的花朵被怨念和恶意浇灌得鲜艳,伴随着怒号的阴风而飘摇。 从踏入鬼界的一刻开始,灵魂深处的残魂就开始了凄厉的叫嚣。 刺痛与所有癫狂的想法一并袭来,景澈紧紧攥着月予忆的手,戒指在两人的手上硌出红痕。 忘川河似乎感受到了景澈的到来,以汹涌的恶念呼唤着他再次投身于河水中。 不想听,不想看,偏偏残魂不肯放过他,歇斯底里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眉心痣传来难以忍受的灼痛感,焚烧着景澈仅剩的理智。 毁掉忘川河,毁掉鬼界,毁掉这一切! 眼前弥漫着红色的雾气,耳边哭声凄厉。鬼气萦绕侵袭,寸寸缕缕把他带回前世的深渊。 在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掠夺走之前,景澈以嘶哑至极的嗓音挤出了那个名字: “月予忆……” 救救我。 耳边隐隐传来月予忆的声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那些声音只足以让景澈确定,月予忆就在这里。 前世的噩梦已经过去了,再不会回来了。 景澈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自然看不到他身边的彼岸花海如何尽数凋零,以血色染红了他的白衣。 神智漂游于身躯之外,景澈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从忘川河中飘摇升空,俯瞰着前世今生的命运在此交汇,然后再被月予忆尽数斩断,将他与所谓的宿命分隔。 终于要结束了。 …… 鬼气化为修为涌入经脉,残魂从体内接连逸散。 耳边万籁俱寂,原本喧嚣的声音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明一片的识海。 血红色从衣上褪去,纯白色的衣袍绽放于枯萎的花海。 魂魄中的残魂都不在了。 自此之后,他终于配得上“澈”字。 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景澈居然有些不敢睁开眼。 这一切,真的不是他在忘川河中的一场大梦吗? “好啦,回来吧。” 熟悉的声线中带着无可掩饰的疲倦。 景澈霎时间睁开眼。 他双眸颤抖,刹那间忘记了呼吸,就连心跳似乎都要随之停止。 怎么会…… 月予忆坐在他面前,眼眸沉静如初,嘴角依旧是温暖的笑意。 她用疲倦至极却依旧温柔的声音说: “残魂都回到了忘川河,两百年的突破,修为到了合体期,现在你的修为比前世更高。” 不是梦。 景澈怔怔地看着月予忆,直到水雾蒙上眼眸,化为泪水一滴滴砸落于身下枯萎的彼岸花海。 他颤抖着抬起手,握住了月予忆身前飘摇的一缕发丝,说不出一句话。 月予忆原本墨色如瀑的长发,有一半变成了纯白。 “你……” 用尽全力,景澈只能从喉咙中挤出一个音节,酸楚哽在胸口,化为浇灌干涸花海的泪雨。 月予忆伸出手,把浑身颤抖的景澈温柔地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说: “师尊在呢,没事了。” ------------ 第191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拜师大典 【当前好感度99%,黑化值5%】 【星目,托管辛苦了。】 【主人,真的要没积分了。】 【找战斗组要。】 【啊?那要是战斗组不给怎么办……】 【战斗组不给就找后勤,后勤组不给就找监管,谁都不管就直接找主神。先是囚魔池再是忘川河,过一段时间还要去洪荒阵,我来这个世界光忙着自掏腰包打补丁了,让他们报销。】 【哦……】 【顺便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回去了,别想着赖账。】 …… 忘川河从未如此沉寂安静过。 鬼魂的哭嚎声不复,只有血红色的河水静静流淌,分不清是因为河中混杂太多血泪,还是河畔再次盛放的彼岸花将河水映红。 “都消散了。” 月予忆注视着河水,平静地说: “忘川河中的冤魂恶鬼,大多都是因为执念而不肯往生的魂魄。在河水中沉浮太久,要么执念散尽,却忘了自己是谁;要么执念不消成为厉鬼,永生永世囚于其中。” 月予忆和景澈一同站在忘川河畔,水中却只能映出景澈的身影。 一袭殷红色的衣袍,披散的长发中缀着枯萎的彼岸花,偏执的眼眸中只剩下恨意与疯狂。 那是他前世最后一刻的样子。 景澈注视着河水中的倒影,无声地和前世的自己做最后的道别。 忘川河静默地流淌,将水中倒影搅散,只剩下流光。 “自此之后,鬼主不必担忧忘川河中的恶鬼逃逸作乱了。” “我们要去拜访鬼主吗?” “不必,鬼主性格古怪,不喜欢见人。等你适应了现在的状态,我们就回微渺洲。” “好。” 如今行走在鬼界中,景澈居然能感觉到“亲和”。 这是他此前从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六界之中你没去过的,只剩下神界了。” “你曾说要带我去神界。” “对,我说过要替你出气。祈宁要是知道神界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怕不是能被气得活过来。” “其实我……我现在没有那么恨了。” 这是实话。灵魂中的残魂恶念被解决后,景澈原本暴戾的想法淡去了不少。现在他虽然对神界依旧有着怨气,却称不上“恨”了。 用他的一半魂魄,换来六界的灵力复苏,挺好的。 如果没让他成为万夫指,再把他扔进忘川河,就更好了。 月予忆摇头,认真地说: “你不恨了,是因为你爱着这个世界。但是神界做错了,无论你怨恨与否,无论你肯不肯原谅,他们都必须道歉。” “可神界毕竟是为了这个世界。” “景澈,账不是这么算的。是你的魂魄救了世界,也是你因为神界而受了罪。如果神界连一个道歉都没有,就算你同意,我这个师尊都不会同意的。” 两人转身,并肩从忘川河畔离开,将前尘往事抛之脑后。 月予忆笑着伸手,从景澈的头发中摘下了一片干枯的花瓣: “头发长了好多,回去修剪一下。我给宗政昆传了消息,拜师大典已经预备好了,有什么想要的拜师礼物吗?” 景澈脚步一顿。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前世的执念已尽,今生美好犹如梦境,除却他不该要的,他真的再无所求。 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继续下去就够了。 景澈继续向前走,低声说: “没有。” “那,法器怎么样?除了天川灵月戒之外,你没有其他像样的法器了,其他长老的法器都不适合你,你想要什么样的法器?刀剑弓弩、绸扇玉笛?” “我都可以。” “因为都会用?” “因为都不会用。” “哈哈哈,挺好,都会和师尊打趣了。” “弟子知错。” “行,知错就挨罚,罚你回去之后找宗政昆听他唠叨。” “宗主他……要唠叨什么?” “回去之后你就知道了。” …… 景澈很快就知道宗政昆要唠叨什么了。 “这些是当日的流程,这些是请帖和礼单,还有这些,八位长老都准备了礼物,还有各宗门的贺礼。神界使者、魔尊、妖王、鬼界使者,届时都会前来。忆空,你看看这些……” 宗政昆拉着景澈的袖子,把厚厚一沓纸张铺陈开,与景澈逐一核对。 景澈的修为突破合体期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六界。如此逆天的修炼速度,已经超过了此前数十万年的全部记载,甚至可以与六位建立六界秩序的神明比拟。 如今,这一场拜师大典成了六界瞩目的盛事。 月予忆从鬼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中闭关。 她的白发吓坏了宗政昆和八位长老,他们不知道月予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将整条忘川河中的冤魂都超度往生。 “拜师大典的相关事宜,和景澈核对吧。” 不能打扰师祖,众人心照不宣。 于是拜师大典相关的事情,都交给了宗政昆和景澈。 一个月后,终于把大典细节全都核对清楚后,月予忆出关。 “我去一趟神界。” 她留下这句话,就飞身离开了。 先是囚魔池,再是忘川河,虽说已经习惯了师祖的惊天壮举,听到师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要去神界一趟”这样的话,还是让宗政昆愣了半晌。 他轻叹了一口气,在景澈的后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忆空,师祖这是提前去神界给你开路了啊。” 忆梦长老门下的弟子忆凌,这些年靠着藏书阁中的古籍,拼凑出了景澈的身份。 如果师祖知道自己和友人们为世界留下的希望,因为后世的神界而成了残破的魂魄,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师祖都不可能不生气、不心疼。 又是一个月之后,月予忆自神界归来。 她的容貌依旧年轻,长发却全都变成了纯白色。 月予忆摊开掌心,疲倦的眼眸中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轻声对已是满眼泪水的景澈说: “从神界那儿给你选了一件最适合的法器。 “万世洪荒印,之前一直是它封印着洪荒阵和万世景之间的通道。我把洪荒阵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它就没什么用了,正好拿来给你当法器。 “喜欢吗?” ------------ 第192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万世景,最后一程 【当前好感度100%,黑化值5%,主人,我现在开始准备任务结算吗?】 【嗯,等我把黑化值刷到0,就结算。】 【您要在拜师大典上死遁吗?】 【在拜师大典的结尾吧,铺垫了这么久,总要有一个正式的结局。】 【好的主人!哦对了,需要我和战斗组提前打声招呼吗?您这一走,景澈的黑化值会不会反弹啊。】 【不会的,景澈会理解。】 【理解?等下,主人您冷静,剧透到把主世界的事情都透出去的程度可不行啊!】 【我知道,没那么严重。】 【我仿佛看到自己的职业生涯走到尽头……】 【拜师大典上,多一点俯拍的长镜头,背景乐直接采原声。然后,嗯……我看一下当天的流程安排,这次的剪辑需要费点心思。】 【主人您说,要什么角度?】 【不是角度的问题,星目,你去把景澈的前世补拍一下。】 【好嘞!补拍哪一部分?】 【从他前世踏上登云阶开始,一直到忘川河,伴随着背景音乐抽帧卡点,让他的前世最后一次回溯,然后,连接到今生。】 …… 前世的最后一刻,景澈曾经构想过,他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 荒诞的命运让他被整个世界憎恨,而他这个无辜的罪人连一个能恨的人都找不到。 他曾以为自己只能腐朽消融在忘川河中。 然后,他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获得了新生,获得了真相,获得了无可比拟的月光。 空灵温柔的乐声自云端而来,拾阶而上,纯白色的礼袍拖曳,衣摆与袖口上以银线织就的流云飘摇。 心跳声盖过了一切声音,因为景澈知道登云阶之上,月予忆正在等他。 迈上最后一阶,踏进拾云殿,宗主长老和同门弟子的注视恍若隔世。 今生明明只过了三百年。 宗主宗政昆、八位长老、魔尊、妖王、神鬼二界的使者,每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色。 但景澈的眼中,此时只看得到大殿高台之上的身影。 “仙者白衣流云,月升踏风而来,白昼浮光而去。万渺宗留于微渺洲,仙界以此为序,自此仙者再无所踪。” 古籍上对于月予忆的记载寥寥数笔,难以勾勒昔年风华。 只有亲眼所见之人,才明白古籍上的简短言语,究竟描绘了何等圣洁的神明。 景澈步入殿中,在缥缈的仙乐中与月予忆对视。 她纯白色的长发以竹玉长簪束起,清雅的眉宇与长睫如同覆了霜,唯独眼眸沉静温润。 月予忆垂眼看着景澈,神色温和一如既往。 在这一刻,景澈的心中却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那是他在人界红尘历练时,见到的一场喜宴。 敲锣打鼓、琴瑟和鸣,宾客们带着祝福而至,庆贺一对新人融入彼此的生命。 没什么区别的。 景澈跪在大殿中,沉声唤了一句师尊。 因为他甘愿仰望高台之上的神明,于是这一场拜师的盛宴,就足以承载他全部的欢喜。 俯身叩首,耳边是仙乐与祝颂,再次起身,眼前是她的笑容。 还有什么可奢求。 “万渺宗开山数十万载,以万世天道为己任,以六界苍生为使命……” 宗政昆念诵着宗门的教诲,正是前世被送至忘川河前,景澈听到的话语。 前世今生的记忆于此重叠。 不同的是,前世宗政昆的最后一句话,是“忆空自万渺宗除名,镇压于忘川河下,永生永世不得出”。 这一次,宗政昆说完后,最后一句话由月予忆亲口宣布: “景澈拜入本尊门下,自此行应行之事,承应承之念。本尊魂魄消散后,汝前尘已斩,爱憎已尽,此后种种皆应出于本心,再无牵绊。” 景澈与月予忆相望,看着她带着笑意的释然表情,心头一颤。 最后这段话,为什么和之前宗主所说的不一样? 什么魂魄消散? 月予忆的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大殿里突然骚乱,就连宗政昆都是满脸惊诧。 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只有神界使者表情平静,看不出悲喜。 “请。” 神界使者的声音定格了殿中的时间。 一阵目眩。 景澈再次回神的时候,眼前不再是拾云殿,而是另一方他从未见过,却觉得亲切无比的空间。 没有天地昏晓之分,没有时空的概念,有的只是最极致的虚无。 这里是…… “万世景,你诞生的地方。” 月予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景澈回身,震颤的眼眸映出了月予忆此刻的样子。她墨色长发如瀑,白衣依旧,正如在拾云殿中初见的模样。 她带着清浅的笑意,温声说: “在这个世界迎来下一次浩劫之前,万世景该休息了。” 景澈茫然地听着月予忆的话,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月予忆轻叹一声,继续说: “师尊说过,这一世你不必再因为任何故弄玄虚的谜题而困扰,因为我会把一切的答案告诉你。时间过得真快,如今,该是师尊最后一次帮你解谜了。” 景澈的心跳快到了极致,连带着眼前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他上前几步,却被无形的力量绊住了脚步。 “听我说完吧,就当是师尊最后送给你的拜师礼。” 月予忆止住了景澈挣扎向前的脚步。 景澈站在原地,看着咫尺之间却无法触碰到的月予忆,不想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绝望地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 这是一场由她注定的离别。 “囚魔池、忘川河、还有最后的洪荒阵,师尊用了三百年,终于把这个世界最后的三处纰漏补好了。 “当年我们六人力量绵薄,没能彻底消融这个世界的恶念,因此留下了万世景和你,作为浩劫面前最后的希望。 “没想到,差点酿成大错。 “好在这个世界理智尚存,把六界之外的我重新唤回六界之中。旧友不再,只剩我一人,耗了三百年的力气,我终于找到了办法。 “景澈,万世景不该消失,这个世界最后的力量留存,不该是残破的魂魄。 “所以我带你走遍了其余五界,如今只剩神界。 “从万世景离开,有神界使者在外面接应你。那群老头子被我教训过了,该有的道歉,让他们补给你。 “还有你的魂魄。 “这三百年,你每一次的修为突破,都是六界在把数万年前从你那里获得的魂魄与灵力尽数归还。如今,你的魂魄就要重归完整了。 “神界就是最后一程。” 景澈注视着笑意清浅的月予忆,哽咽着问: “代价是什么?” 为了让六界把魂魄和灵力还给他,月予忆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月予忆平静地笑着,回答: “这世界是我与旧友开辟的天地,祂有伤痕,本就该由我们负责。 “我的魂魄和修为,足以让这个世界愈合。” ------------ 第193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万事皆空 “什么……什么意思?” 师尊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 月予忆宽慰似的笑了笑,对景澈说: “我原本就是不该再次出现的人。一开始我就说过,你是我来此的唯一目的。” 曾经从月予忆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景澈还会觉得悲伤和绝望。 因为景澈究其努力,也无法“景澈”存在的意义,超越“万世景的造物”在月予忆心中的重要地位。 是何时释然的?连景澈自己都说不明白。 无论宗中弟子们的调侃多荒谬,无论六界中关于他和月予忆的关系有多少种离谱的传闻,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在月予忆心中,世界本身最重要。 超过景澈,超过她自己。 月予忆究竟是否爱着他? 自然是爱的,和爱着六界苍生一样爱着他。 正因如此,月予忆最后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会怎么样?” 景澈强忍着不肯落泪,声音破碎颤抖: “你要用你的魂魄和修为填补这个世界,之后,你会怎样?” 实际上已经不必再多问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景澈比谁都清楚。 但他不愿去想。 月予忆没有回答景澈的问题,而是淡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本就不该再次出现。” 她的视线流连于此时虚无一片的万世景,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淡然: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再次回来。我的魂魄从这个世界诞生,这世界最初的力量凝聚成了我的修为。景澈,你懂这种感觉吧。” 月予忆重新看向景澈,认真地说: “就好像,我本就该将我所获得的一切重归于世界,以最初的开始作为最后的结局。” 她张开双手,流光萦绕在她的指尖,景澈不知那是这世界对她匆忙的催促,还是不舍的挽留。 “我该离开了。” 月予忆轻声说。 景澈只能依从着心底的本能慌乱地摇头,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我的魂魄和修为会化成世界最本真的力量,从万世景开始,重新流转于这个世界。” 在月予忆说这些的时候,时光如同拥有了实体。 月予忆的眉宇之间再次覆上了薄霜,逐渐地,她的眼角也带上了些许皱纹。 “景澈,让你这一生找回自己最初的模样,让你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你的歉疚和爱,这是我唯一的目的。如今,我的任务结束了。” 月予忆再次开口的时候,原本清亮温润的声线已经被蚀刻上了苍老。 景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长发逐渐褪去墨色化为纯白,最后被流光纠缠着飞舞如烟。 他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明明想问一句“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留下来吗”,可在看到月予忆的眼神时,一切挽留都被扼在了喉咙中。 她累了。 原本就不该是由月予忆全部担起的责任,最后全都落在了她的肩上。就连景澈那份可笑的命运,最后都被她的魂魄温柔地填补了空缺。 再多的挽留哀求,都像是孩童蛮不讲理的索取。 作为师尊,月予忆已经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景澈。 作为月予忆,她如今只想好好休息。 “师尊……” 景澈跪倒在混沌一片的万世景,仰望着月予忆逐渐消散的身影。 月予忆的脸上逐渐攀上皱纹,声音也变得苍老沙哑: “有天川灵月戒和万世洪荒印傍身,六界之中,无人能再伤害你。待到你去到神界,这两件法器能代替我为你护法。下一次突破后,六界于你再无阻碍。 “停月轩中的其他事宜,我已经交代给了宗政昆和诸位长老。 “万渺宗师祖羽化的消息会给六界带来波动,我已经交代了各界之主,不会让那些消息干扰到你。 “等你修为突破,从神界回到停月轩的时候,一切琐碎事宜都会结束。再之后,留在万渺宗或者去其他任何地方,都由你决定。 “景澈,师尊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月予忆明亮的眼眸逐渐黯淡,身边的流光汇聚,将死寂的万世景逐渐唤醒。 “师尊对你虽有牵挂,但再无担忧。景澈,接下去的路,顺心而行,你是月予忆的徒弟,你永远都不会走错路。” 白衣溃散成流光,再之后,她的身形变得虚幻。 “景澈,若我消散后,你觉得此生无所牵绊,别忘了师尊曾教过你的,视天地为无一物,太上忘情。 “到那时,落叶飞花、浮风流云,无一不是我。” 景澈沉默地跪在混沌中,仰头看着流光中明灭变幻的身影。 而在虚幻的流光中,景澈最后见到的,是月予忆初见时的笑容。 “师尊永远都在。” 温和的声音掠过耳畔,消散于逐渐复苏的万世景。 流光溃散。 沉寂的数万年的万世景被赐予新生,时光再次于其中流动,把光影编织成世界的新篇章。 万世景复苏,神界的力量率先融入其中,时隔万年,带着歉意和感念之情,将诞生于此的魂魄重新填补完整。 景澈注视着最后一缕流光消散的方向,此生最后一次叩首: “弟子谨遵师命。” 师尊羽化,作为弟子,应竭尽此生,传承师门教诲,以慰师尊魂魄。 正因如此,只有起身之后,景澈才能为月予忆流泪。 忆空。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结局。 原来宿命收束至结尾,只不过一句,万事皆空。 …… 【当前好感度100%,黑化值0】 【任务目标完成,结算开始】 …… 再次从师弟口中听到“忆空仙尊”的消息,程至山不由得出了神。 当年被景澈仙者送到寒霜楼的凡人男子,如今已经成了寒霜楼的内门弟子。 来到寒霜楼之后,程至山花了数百年的时光,终于明白了景澈究竟在仙界有着何等地位。 当年在山村小院里沉静淡然的白衣男子,如今已经成了六界敬仰的至尊。 “师兄,听说当年你是被忆空仙尊亲自送来寒霜楼的?” 新拜入门下的师弟师妹们围着程至山,好奇地问着当年的事。 就连寒月师姐也凑了过来,想把当年的故事再听一遍。 程至山笑着叹了一声,平淡地说: “我运气好,忆空仙尊心眼好,就把我带到了仙界。那时候,我还唤他景仙者。” 如今,当年的山村早已不复。景仙者当年的院子早已荒夷,只留下了满园说不上名字的野花。 那时候,忆空仙尊还只是万渺宗的大师兄。 那时候,万渺宗的师祖,月予忆仙者,还没有羽化于天地之间。 竟然已是千年。 ------------ 第194章 重生复仇修真者:六界之外 只有到了同样的位置,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景澈曾在人界听过这句话。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他此生都没有机会能体会到月予忆千年之前的心情。 景澈曾以为,只要他的修为跨过渡劫期,他破碎的魂魄能被补全,假以时日,他总能和月予忆并肩,总能让她不再把自己当成孩子。 但世界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如今,忆空仙尊已站在了六界的顶点,可在千年前就已仙逝的月予忆面前,景澈依旧太稚嫩了。 每朝着月予忆的方向多迈进一步,景澈就会多明白一分。 悲痛、绝望、麻木、之后恍然如同大梦初醒。 她是高悬于空中的明月,世人岂能筑起登天梯。 …… “我这儿没什么能让你留恋的东西。” 魔尊言凛看着表情平静的白衣仙尊,笑着调侃了一句: “你现在和月前辈越来越像了。” 景澈没有应声,言凛也没再说什么。 最后一位创世的神明将自己的魂魄归于六界,融入天地万物,自此所有生灵都得了月予忆的垂佑。 景澈无疑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个。 那一场拜师大典,成了月予忆留给世间最后的传承。 但大典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只听闻神界使者接引,月予忆与景澈二位仙者前往神界赴约。 此后,月予忆羽化,又是千年后,景澈成神。 那一场震天撼地的雷劫如同传彻六界的痛哭。雷劫散尽后,忆空仙尊成了六界记载中,以最短的岁月位列神界的修真者。 但他并没有留在神界,而是回到了万渺宗。 再之后,他来到了囚魔池。 “听说万渺宗的宗主换任了?” “嗯。”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能成为新宗主,但想想也是,月前辈在你身上费的心思可不止于此。诶,月前辈羽化之后,你哭了没?” “……” “肯定哭了吧,毕竟月前辈不仅是你的师尊,还是你的心上人。” “不要说这种对我师尊不敬的话。” 言凛诧异地笑了,看了一眼面色平淡的景澈,问: “你都敢对你师尊有那种心思,我说一句话算什么不敬?” 景澈侧过脸,没回答。 言凛了然点头,想了想,用难得沉稳的语气说: “其实你不用想太多,以月前辈的阅历,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心里装着什么事。她没抗拒也没接受,说白了,是因为她不在乎。” 景澈的视线重新移了回来,千年仍未沉寂的心绪再次翻涌。 他低声问言凛: “我做错了吗?” 言凛笑着摇头: “心长在你自己身上,动心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也没什么不应该。” 言凛看着囚魔池中的重剑,对景澈说: “就算月前辈不会选择魂飞魄散的结局,她也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们的身份、地位、修为、年龄,没有一样相适宜,但你还是动心了。既然如此,对错和应不应该早就无所谓了。” 景澈沉默地站在囚魔池边。 时至今日,他早已分不清月予忆对他的情感到底是爱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她是出现在绝望深渊中的光源,将景澈从黑暗中拉出后,又转瞬消散。 而景澈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 这就是月予忆留给他最后的难题。 …… 从囚魔池到忘川河,最后,景澈重新回到了停月轩。 千年已过,停月轩的洒扫弟子已经换了新的面孔。竹影摇曳,院中的花草依旧繁茂。 景澈又想起了月予忆对他说过的,如同哄孩子一般的话。 “我没当过师尊,不知道怎么给你补一个童年。风车,喜欢吗?我自己折的。” 那时景澈才刚来到万渺宗,心中还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 月予忆自娱自乐一样折出来的风车,就这样一直留在了后院。 景澈将风车拿在了手中,试探着吹了一口气。 风车随着微风而旋转,沉积的尘埃随风飘散,又顺着景澈的衣袖悄然落下。 景澈轻抚着风车的叶,在脑海中试图回忆起当年的时光。 月予忆成为景澈的师尊,只在世间停留了三百年的时间。 可仔细算去,除却景澈用来逃避的时间,再除去月予忆守着他修为突破的漫长岁月,他们属于彼此的记忆只有不到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光,在仙人漫长的生命里,犹如白驹过隙。 月予忆为了圆景澈的遗憾而来,到最后,她成了景澈仅剩的遗憾。 景澈眼眶发酸,将风车放下,独自伫立在竹影中。 手上的天川灵月戒被摩挲得温润,折射着柔和的月色。 没有月予忆的一千年,是这枚戒指陪着景澈渡过了飞升雷劫。 她在身形消散后依旧护着景澈,一如既往。 景澈从神界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万渺宗,为师祖月予忆祭灵。 至此,六位创世神明尽数陨落,六界的新篇章正式开启,忆空仙尊成为新纪元的不二至尊。 一众祝颂声中,只有景澈听得到自己的灵魂依旧在哭泣。 他从胸口处取出了一个小锦囊。 那里面装着一颗仙丹。 当年意识到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后,景澈独自躲在了人界。是师尊托忆凌给景澈送去了这枚仙丹。 “师祖说,要是大师兄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捏碎这颗丹药,师祖就会出现在大师兄身边了。” 忆凌绝对想不到,这枚丹药至今还留在景澈的心口处。 景澈取出剔透的丹丸,在月色下低声说: “我曾不懂数十万年之前,明明可以得到一切的你为什么要超脱于六界之间。现在,我懂了。” 修为、地位、权势,总有它们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 孤独。 此后人生虽是白昼,却再没有一抹月色为伴。 景澈不想当什么六界至尊,也不想受万世敬仰。 他只想变回有师尊爱着护着的白衣少年。 “师尊,我想过随你而去,但你一定会生气。” 景澈注视着那枚丹药,眼眶蓄着泪,嘴角却带着笑。 他轻声说: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前世混沌,今生偏执。你离开了,我更搞不懂这个问题。可惜你不在了,只留着我自己寻找答案。 “我想离开了,我想回到万世景。 “我自万世景诞生,你自万世景羽化。如果有什么地方能让我想清楚我真正的心意,一定就是那里了吧。 “师尊,月予忆,我是个不肖之徒,我还是放不下你。你如果生气了……” 景澈沉默下去,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捏碎了那颗丹药。 纯白色的烟云随风消散,景澈注视着流光散去的方向,暗自希求着一个不可能的神迹。 烟云散尽,掌心空无一物,唯有一缕清风不知自何处而来,轻柔地拂过景澈的鬓间,拂起他的长发,如同千年之前那一双温柔的手。 景澈闭上眼,任由泪水被微风抚去,直至风声消散。 他再次睁开眼。 自此夜之后,倾慕着月予忆的景澈随风消散,再无可寻。 忆空仙尊承师祖月予忆衣钵,于万世景中散尽修为反哺六界,唯留魂魄澄澈如初,超脱六界,世人不知所踪。 “师尊,如果我能超越这一方天地,或许有一天我会再次找到你的踪迹,或许此生我都不能再与你相见。 “无论结果如何,师尊,请你再等等我。 “不管我将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还是无尽的时空。” …… 【本世界剧终】 ------------ 第七卷:冷魅花魁狐妖×外冷内怂搞事花妖 ------------ 第195章 冷魅花魁狐妖:无厘头的悲剧结局 影片结束。 荧幕逐渐变暗,灯光亮起,台上却只有悬浮的星形白色玉石。 “三个问题,欢迎提问。” 星目以无机质的机械音说完,台下立即炸了锅: “阿月老师呢?” “怎么只有星目在啊……” “予忆姐还没下班?” 星目提高了系统音量,回答: “上一个世界为了修复bUg,主人垫付了大额积分,当前主人正在与战斗组同事核对积分报销款项。” 台下沉默了一会儿,爆发了善意的笑声。 其中一个观众率先举手提问: “星目,影片最后景澈的话是什么意思,超越生死和时空,他是想超越小世界的限制吗?” “感谢提问。对于这一点,主人已经和战斗组进行了商议。如果景澈的力量未来超越了小世界的限制,将交由相关部门负责接引。” “接引是什么意思,拐到主世界上班?” “感谢提问,主人的意思是,看景澈自己的想法,顺便一提,主人认为这种可能性为零。” “那景澈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的,散尽修为之后归隐六界?” “感谢提问,按照小世界时间流逝,目前景澈正在万世景中闭关,结局尚未决定。三次提问结束,接下来开始新任务目标的介绍。” 在台下观众故意的哀嚎声中,星目将新的攻略目标投映在了荧幕上。 在看到攻略对象的容貌时,台下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男人实在……太漂亮了。 没错,漂亮,这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可再仔细看去,在那狡黠多情的琥珀色眼眸中,分明只有戏谑和冷淡。 墨色长发堆云砌墨,如同上好的锦缎。掐丝金钗挽了个精巧的发髻,流苏以上好的红宝石和珍珠制成。珊瑚耳铛在乌发中摇曳、微敞的领口透出脖颈上的赤金璎珞、腕上的玉镯水头极佳,衬得他的十指修长如玉。 他衣着繁复华丽,茜红洒金的锦纱云雾一般,萦绕着一身绛红色的绸缎制成的衣袍。腰间的玉佩和荷包都是极尽华美的样式,就连衣摆上的织金都是孔雀毛与金线一同织成。 如此华美的穿着,却丝毫不能盖过这男人昳丽的容貌。 他额上一朵虞美人样式的花钿,修长的弦月眉之下,眼尾以胭脂点染了红色,鼻梁高挺,薄唇噙着淡淡的笑意。 漂亮却不妩媚,冷淡却不冷漠。 妖艳又冰冷,两种极致反差的元素在他身上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台下被男人的样貌而感到震撼的时候,星目将攻略对象的另一种样貌投在了荧幕上。 依旧是这一身衣服,却多了些元素。 一对狐耳,九条狐尾,赤红色的蓬松狐尾在尾巴尖的位置变成了纯粹的火红色。 看起来手感相当好。 “狐妖诶……” “大尾巴诶……” “能不能和阿月老师商量一下,让我们一起去做这个任务,嘿嘿……” 台下传来了一阵傻笑声。 笑声与附和声中,星目用机械音说: “攻略对象虞衔锦,九尾狐妖,乾京城醉宵阁的花魁。” 介绍结束了。 “……嗯?星目,你系统报错了吗?攻略对象的信息就这么少?” “是的,就这么少。” “阿月老师这次的任务有保密性质吗?” 在台下观众疑惑的声音中,月予忆走上台,微笑着鞠躬: “实在抱歉,刚从战斗组那边回来。大家说到哪儿了?” “说到这次的任务对象了!予忆姐,星目对任务对象的介绍好少啊,能不能再多说一些?” 月予忆看了看荧幕上的身影,了然一笑,回答: “可以。虞衔锦是个很有趣的攻略对象,他不缺爱,也不吝啬把自己的爱送给别人。正因如此,他成了上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嗯,坏狐狸。撩完绝对不负责,还觉得所有为了他要死要活的人类都是傻子的那种,坏心眼狐狸。” 月予忆狡黠一笑: “我好久没挑战这种高段位角色了,想想就很有趣,正好这个世界不需要打补丁,我可以做任务顺便放个假。” 台下一位观众好奇地问: “虞衔锦原本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提到这儿,月予忆哭笑不得地回答: “很无厘头的悲剧结局。虞衔锦招惹了一位乾京城中的富家千金,把自己缠进了好几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宫斗宅斗中。最后,他惹恼了一位大人物,凑巧那位大人物和一位除妖师相熟,以惑乱人心的罪责把虞衔锦这个坏妖怪杀了。” 台下的某位观众嘴角抽动: “确实是个很无厘头的结局。” 月予忆笑出了声,评价道: “说除妖师有错吧,虞衔锦确实做了不少惑乱人心的事。可要是说虞衔锦罪该万死,又似乎有些牵强。” “予忆姐,你这次要用什么角色?” “我准备扮演一个又怂又爱搞事情,外表高冷内心社恐,面对感情低攻高防的昙花小妖。” 月予忆笑着解释: “自以为高攻高防的老狐狸,遇到了看上去低攻低防,实际三言两语就能戳中他,并且面对他若有似无的撩拨完全不开窍的小花妖……嗯,听起来很有意思。 “而且还有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可以抱。 “一定会是个有趣的任务。” …… 时值立夏,乾京城的夜晚繁华如昼。 笙箫丝竹声悠扬缠绵,引着路过的旅人和慕名前来的宾客都沉醉于酒香与甜腻的脂粉香中。 歌楼舞榭连成了片,可唯有醉宵阁门口络绎不绝。 醉宵阁中的歌女舞姬、乐师清倌,无一不是风姿绰约、才华斐然。 若是吟风弄月、斟茶对弈,阁中诸位可以相配。若想拥温香软玉入怀,可就各凭本事了。 醉宵阁与其他地方不同,必须是楼里的姑娘和小倌看上了眼的顾客,才可得佳人作陪。 正因如此,能在醉宵阁留宿,居然成了达官显贵们炫耀的资本之一。 但,博花魁一笑,竟成了难于上青天的事。 醉宵阁的花魁是男人,这话听起来实在荒诞。但只要见了虞衔锦一面,没人会再质疑这句话。 他们只会沉浸在虞衔锦编织而成的幻梦中,暗自幻想着自己能成为入了花魁眼的幸运儿。 一双似喜似嗔的眼眸只是淡淡扫过,就足以让满座失魂。 “你爱我?可以啊,来爱我吧,我也愿意爱你。 “……救风尘?救我? “算了,你不够格,我也不需要救。” 虞衔锦缱绻却冷淡的话非但没有打压那些人的热情,反而让他们心中的念头更加高涨。 从京中贵女到关外富商,为虞衔锦茶不思饭不想的人能挤满整个乾京城。爱他的人与恨他的人哪个更多,无人知晓。 恨他的人爱他惊鸿绝世,爱他的人恨他冷心绝情。 真的有人能让虞衔锦为之倾心吗? 没有,至少今夜没有。 因为今夜让虞衔锦变了表情的,是一个妖。 “你确定没找错妖?” “没找错,就是你。虞衔锦,绝世花魁,千年狐妖,神秘莫测,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虞衔锦揉着眉心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阵头疼。 特意为他而来的人类不计其数,为他而来的妖怪也不是没有。 别说钻进他的房间了,就连想方设法钻进他的床榻上和床底下的人,虞衔锦都已经见惯了。 可他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访客。 “你再说一遍,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带我玩!” “我为什么要带你玩?” “我可以给你报酬的。” 说完这话,虞衔锦面前的女子伸出手,她的掌心盛开了一朵纯白色的花朵,清幽香气盈满一室,居然盖过了房间外靡丽的甜香。 那女子表情严肃认真,把掌心的花朵递到了虞衔锦面前: “昙花,你摘下来尝尝,裹上面糊过油炸一下,或者和鸡蛋一起清炒,很好吃的。”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 第196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太有意思了 【星目,积分商城开一下,我给这个世界的自己重新捏一下脸。】 【噢噢噢主人您终于准备用美人计了吗?好耶!两张好看的脸!对我的代码很有好处!主人,积分商城已开启,需要我帮忙吗?我肯定给您捏出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 【停,方向偏了,在虞衔锦面前用美人计的荒谬程度堪比在我面前玩心机。】 【哦……那您要捏成纯良无害小白花的样子?】 【说反了,这一次的样貌要冷一点,最好达到不笑的时候很吓人,笑起来像是在恐吓的效果。】 【……啊?】 【下三白,眉峰眼尾上挑一点,嘴唇薄一点,嗯……星目,看看效果怎么样?】 【特别好,主人,你现在看上去马上就要把我送去返厂销毁。】 【完美。反差萌的必备元素就是冷面天然系。针对虞衔锦,这样的效果最好。】 …… 虞衔锦的视线从女子掌心的昙花移到了她的脸上。 饶是在醉宵阁中浸溺这么多年,虞衔锦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子实在是独一份的漂亮。 雪肤乌发,眉宇清雅,尤其是一双眼睛,澄澈通透如同星芒,不笑的时候冷淡至极,配合着她清丽的容颜,果真配得上“月下美人”的雅称。 可惜,不管这张脸看起来多唬人,在虞衔锦看来,这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花妖,傻气挡都挡不住。 虞衔锦化为人形后,在人间流连了千年,什么样的人和妖没见过。 这种把“没错我就是傻”写在脸上的,他还真没见过。 来找他玩? 想找虞衔锦一起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个人都有着大差不差的考量,一掷千金只是能说出这句话的入场券。 可面前这小花妖,谁知道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生性乐观单纯得过了头,举着一朵小花就闯进了他的帐中。 整件事情离谱到没有一点逻辑可言。 “你听说过谁家狐妖吃花?” 虞衔锦用修长的手指懒散地拄着腮,状若不经意地打量着眼前的花妖。 说这话的时候,虞衔锦分明噙着笑意,一双妖媚的狐狸眼却只有戏谑和玩味。 花妖怔了一下,认真地回答: “不知道,我没见过其他狐妖,我只见过你。你……不喜欢吃花吗?哦……” 花妖收回了掌心的昙花,眉梢一点点耷拉了下去,原本虚张声势的气势全部消退,抿唇垂着眼,脸上只剩下低落。 看上去倒像是虞衔锦让她受了什么委屈。 虞衔锦饶有兴趣地问: “小花妖,你叫什么名字?” 花妖立即抬起眼,回答: “月予忆。” 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看起来很期待虞衔锦能多问她一些。 虞衔锦歪斜着身子坐在软椅里,心中暗自思索着。 他最近没惹什么事吧? 没有,绝对没有。 想来想去,他之前都绝对没和这个昙花小妖扯上过关系。 虞衔锦不是怕麻烦的妖,他每天就生活在麻烦里,或者说,他的存在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大麻烦。 艳绝京城的狐妖男花魁,放在哪个朝代里都适合成为祸国殃民的代名词。 但是虞衔锦的志向没有那么远大,他对于为祸人间和造福苍生都没有兴趣。 他只是纯粹地爱玩,爱找乐子。 恰巧,这小花妖有点意思。 如果真如月予忆所说,虞衔锦当然愿意带她一起玩。 这小花妖看着冷淡,但是能干出毫无顾虑闯进他的房间里这种事,肚子里的坏水绝对少不了。 怪好玩的。 但是在此之前,虞衔锦要逗一逗她。 他向前倾了些身子,故作好奇地问: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来找你玩,我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信服度和威慑感,月予忆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把眉毛皱了起来,微微低头,显得眼神更加凛冽。 虞衔锦不用想都知道,这小花妖绝对用这样的表情唬过不少人。 确实唬人,看上去好像虞衔锦欠她黄金万两一样。 可仔细一看,这小花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分明又怕又怂。 虞衔锦笑出了声来,他从桌上捻了一朵精细的绢花把玩着,慢悠悠地问: “我总要知道你的目的吧?你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明明是有求于我,还对我凶巴巴的,可把我吓坏了,我只是一只柔弱的狐狸啊。” 他煞有其事地捂住胸口,哀叹着: “要是我被你吓得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被鸨母发现我其实是个妖怪,把我扔给除妖师剥皮抽筋……我死得那么冤,是不是应该化成厉鬼向你索命啊? “唉,人家都说牡丹花下死,可我这一只弱小的狐狸居然要死在昙花妖的手里,这叫我上哪儿去说理……” 月予忆显然被虞衔锦胡说八道且不要脸的态度震撼到了。 她瞪大了眼睛,声音因为恼怒和畏惧而变得颤抖: “你……你不讲理!我怎么就……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欺负你了!” 虞衔锦懒散地抬起眼,看着急得满脸涨红,却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月予忆,笑出了声。 确实怪好玩的。 冷淡的表情被这么随便一激,就绷不住了。 要是被气哭了会不会更好玩? 虞衔锦把绢花扔回了盒子里,抱着胳膊倚在软椅上,扬起了下巴: “那你说吧,从头到尾交代清楚,怎么知道我的,找我到底什么目的,又是怎么找到了这里来。要是骗我……” 他凑近了一些,眯起了原本狭长的狐狸眼,勾勒着胭脂红的眼尾妖娆撩人,低沉慵懒的声音却如同淬着寒冰: “要是骗我,我就把你打回本体,把你的花瓣一朵一朵揪下来,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给我当夜宵。” 会被吓哭吗?还是会跪下求饶? 虞衔锦在心中构想着月予忆会有的反应。 然后,他看到小花妖的眼神逐渐变成了绝望的坚定,悲壮得仿佛要做出什么以身补天的壮举。 她颤颤巍巍地再次举起手中的昙花,铿锵地说: “我不会骗你,你别吃我的本体。你留着我,我可以每天给你开花当夜宵。” 说完,像是担心虞衔锦会拒绝她的提议,月予忆直接把那朵昙花抵在了虞衔锦的嘴唇上,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 “这朵是定金!” 唇瓣传来昙花瓣柔软的触感,清幽香气萦绕,虞衔锦一瞬愣了神。 随即,被昙花瓣掩映的唇角扬起了笑容。 这小花妖实在是…… 太有意思了。 ------------ 第197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初出茅庐 虞衔锦扬起眉毛,示意月予忆松手。 他轻柔地咬住了那朵盛放的昙花,清冷的纯白花朵在红润的唇瓣之间盛放。虞衔锦懒散地抬眼,眼中遮着朦胧的笑意,他直勾勾地看着月予忆,将那朵昙花咬碎成了散落的花瓣。 最后一朵花瓣被虞衔锦咬住,嚼碎,吞吃入腹。 然后,他用妖冶诱惑的声音对月予忆哑声说: “多谢款待。” 如此缱绻多情的姿态和话语,被旁人见到了,指不定会生出多少旖旎心思。 虞衔锦也是这样期待的。 他倒要看看,这小花妖的冷漠表情能崩坏到什么程度。 可面对虞衔锦引诱的动作,月予忆的表情却变成了委屈和困惑。 她低声问: “好吃吗?” 虞衔锦勾起唇角,故作思考,沉吟了片刻才回答: “还不错,鲜嫩清甜,勉强合我胃口。” 月予忆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又忿忿地埋怨: “那你怎么浪费了这么多花瓣……行吧,反正都给你了,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话是这么说,在看到酒杯中飘浮的花瓣时,月予忆脸上却满是心疼。 也可能是在肉疼。 虞衔锦看得好气又好笑。 这还真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妖怪。 他刚才特意找了最漂亮的角度,挤出了最妖娆的声线,甚至连花瓣掉落的速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结果月予忆就只关心她的花? 虞衔锦轻咳了一声,掩藏起稍显尴尬的表情,斜倚着说: “行了,说吧,把你到这儿的来龙去脉交代一遍,从你化形开始讲,越详细越好。” 他倒要听听这小花妖到底什么来头。 月予忆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回答: “我出生的地方叫昙月池,在昙月城里,距离这里大概有……呃,全速赶路需要五天五夜的距离。” 虞衔锦轻笑着抬起手,打断了月予忆: “等一下,全速赶路五天五夜?昙月城距离乾京城,骑上快马也就一天的路程吧。你这全速赶路五天五夜,是当今皇朝有两个昙月城,还是你这一路上把能走的弯路都走了一遍?” 月予忆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是我的全速,又不是快马的全速!” 说完这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月予忆又把前倾的身子重新缩了回去,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我不记得自己在池里呆了多久,从有记忆开始,应该过去了不到二十年吧,然后我就化成人形了。” 虞衔锦的眼中闪过诧异。 从出现灵智,到化成人形,只有不到二十年? 这小花妖有点本事。 但看这样子,月予忆自己估计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虞衔锦默不作声地听月予忆继续说着。 “在池边的时候,我就听说过好多乾京城的事情,他们说这里是当今世上最繁华的地方,不管好吃的还是好玩的,乾京城里全都有,不去乾京城一次,一定会抱憾终身。 “后来,他们说乾京城中的醉宵阁来了一个……什么来着?哦!男花魁!名叫虞衔锦,他们说此生不见虞衔锦一面就算是白活了。 “他们还说,不知道谁能和虞衔锦一起寻欢作乐,说虞衔锦一定很会玩。 “后来我变成人形了,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就想起了他们说的话。” 月予忆坚定地说: “我不想抱憾终身,也不想白活,所以我来找你玩了! “我就是想看看,能被他们称为花魁的,会是什么样的花妖,没想到你是狐妖…… “我一路上到处打听路,问他们乾京城的醉宵阁怎么走,虞衔锦住在哪一间房。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可能看出来我是妖怪了? “没关系,凡人的事,我慢慢都会学会的!” 月予忆此刻的表情相当骄傲。 真是无比合理,但到处都是漏洞的逻辑啊! 虞衔锦由衷地感慨着。 他就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虞衔锦歪着头,好笑地问: “容我好奇一下,你刚才说的‘他们’,都是谁?” 月予忆茫然地回答: “他们?他们就是他们啊?除了你之外,都是他们。” 无比真诚的话,居然噎住了向来伶牙俐齿的虞衔锦。 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月予忆在和他调情。 实际上小花妖没有任何坏心眼,她只是纯粹的傻。 虞衔锦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到头上的红宝石流苏碰撞出清越的声音,笑得月予忆心里发毛。 等虞衔锦笑得差不多了,月予忆才小心翼翼地问: “我说完了,都是实话,你不准备打我了吧?” 虞衔锦因为这句话又笑了起来。 良久,他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眼尾的胭脂被指腹晕开,嫣红一片,艳丽撩人。 可惜,撩人不撩妖。 月予忆依旧满脸忐忑地坐在原地,等着虞衔锦的回答。 虞衔锦笑够了,才放下手,收敛了笑意,用不加修饰的低沉声线对月予忆说: “小花妖,刚出世的小妖怪就应该乖乖地留在诞生地,好好修炼。不然,就到哪个寻常人家里做个保家仙,吃点供奉,等明悟了世事再出来闯荡。” 月予忆眨着眼,认真地听着虞衔锦的话,看起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 虞衔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小花妖顶着这样一张脸,她来的路上若不是理直气壮地说着“我要找虞衔锦”,早就不知道会被谁拐走了。 虞衔锦决定偶尔发个善心,当一次妖怪中的好前辈。 他点了点桌面,用难得沉稳的声音对月予忆说: “贪玩也不是这么贪的,这儿不是你那闲适惬意的昙月池,凡人大多会说鬼话,恶鬼也能伪装成善人。你一个刚化形的小妖怪敢到这儿来,要是真被谁盯上算计,别说全尸了,到最后一片花瓣都不会给你剩下。” 月予忆似懂非懂地问: “你是说……这里有鬼?” 虞衔锦沉默了。 他头疼。 他真的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我是说,你走吧。真想找我玩,再修炼个百八十年再说,这里很危险。” “哦。” “谢谢你的花,味道不错。” “不用客气,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开几朵。” “那倒也没必要,我就随便客套一下,所以你怎么还不走?” “我没打算走啊。” 月予忆理直气壮地回答: “如果凡人那么可怕,我留在你这儿总比外面安全吧?我决定了,我就在这儿修炼,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直到你同意带我玩!” 为表决心,月予忆摊开掌心,一整簇昙花盛放,清香四溢。 月予忆把花束凑到了虞衔锦的面前,慷慨地说: “随便吃!” 虞衔锦几百年没这么头疼过了。 ------------ 第198章 冷魅花魁狐妖:就当养盆栽 头疼了半天,虞衔锦确实没找到把月予忆赶走的理由。 这一路上,月予忆没掩饰妖气、没遮掩容貌,目标直冲着醉宵阁而来。 她已经招惹了多少注意,想都不用想。 凭借月予忆现在的三脚猫妖术,想从乾京城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 要不,亲自把她送出乾京城? 这倒不难,用妖力掩盖他们的身形和行踪就可以。 可把她送出去之后呢? 这小妖怪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法让虞衔锦放心。 要是月予忆真因为“来乾京城找虞衔锦玩”这么荒诞的理由,被谁害了,或者被道士抓去炼仙丹了,虞衔锦就算不愧疚,心里也会留下一根刺。 他牵扯的麻烦已经一箩筐了,再多就没必要了。 那,把月予忆留在身边? 醉宵阁是什么地方,月予忆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 这根本不是有益于小妖怪身心健康的场所。 犯愁。 愁得尾巴都要掉毛。 虞衔锦皱着眉头,指尖无意识地在红花梨木桌上烦躁地敲着。 月予忆原本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一间华丽奢靡的卧房,此刻又被敲击声吸引了目光。 她凑过去看虞衔锦的手,好奇地问: “你的指甲是红色的诶,你是红狐狸吗?” 虞衔锦回过神,轻笑着回答: “我是红狐狸,但指甲上的红色和我的本体没关系,那是蔻丹染上的红色。” “蔻丹?” “对,染指甲用的染料。阁中的姑娘捣凤仙花的时候分给了我一些,我又加了些虞美人,调成了这种红色。今天刚尝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 虞衔锦看着月予忆写满“我也想玩”的渴望眼神,忍俊不禁。 他故意吓唬着月予忆: “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想试试用昙花染指甲了,把你的本体捣成花泥,调和着虞美人和明矾,说不定能做出最漂亮的蔻丹。” 月予忆配合地打了个哆嗦。 她嗖得坐直了身体,强作镇定地对虞衔锦说: “还是别尝试了,白色的不如红色好看,你现在这种就很好看了!” 怎么会有妖怪明明白白地把“贪生怕死”写在了脸上。 虞衔锦再次被逗笑了。 直到笑到脸颊都有些发酸的时候,虞衔锦才恍然发觉,这样真心实意地笑出声,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原本来到醉宵阁就是为了找乐子,结果乐子没找到,麻烦找了一堆。 重新把视线放在月予忆身上,虞衔锦无奈地认了命。 得,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给自己找了个新乐子吧。 反正以他的道行和人脉,想护住一个小花妖轻而易举。 就当养盆栽了。 虞衔锦笑了一下,对月予忆说: “不想走也行,我闲来无聊,带你玩不是什么难事……你先别急着乐,咱们事先说好了,你乖一点,跟着我学点傍身的妖术,再学学人情世故。等玩够了,就赶紧回去。” 月予忆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 “我知道了!” “每天要给我开几朵花当夜宵,这可是你亲口承诺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 “也不能随便和凡人乱说话。” “什么是乱说话?” “啧,我应该找人打听打听,乾京城里有什么靠谱的学堂,直接把你送过去……反正你少说话就对了,也不要到处乱跑,更不要随便搞事情。” “明白了,我到处跑和搞事情之前先跟你说一声!” 月予忆认真地承诺。 虞衔锦气笑了,作势要打她。月予忆立即紧闭着眼缩起了脖子,把自己蜷成了一个球。 认怂倒是很快。 虞衔锦好笑地凑过去,在月予忆的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就你这点胆子,怎么敢跑到乾京城的?” 不轻不重的力度让月予忆吃痛地低呼了一声,才小声说: “没想那么多,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就来了。” 她揉了揉泛红的额头,忽然问虞衔锦: “我听他们说,人生在世要有意义,要用一生追寻和实现这个意义。妖呢?我们的意义是什么?” 虞衔锦轻啧了一声: “这你可真是问错妖了,我这辈子最听不得这种文绉绉的话。什么意义不意义的,我活得高兴就行,管它有没有意义呢。” 月予忆听着虞衔锦无所谓的语气,眼睛亮了起来,追问: “真的?活得高兴就行?” “对啊。虽说你这小妖怪又莽又傻又怂,但你这个找乐子的心态,我很欣赏。做妖怪嘛就是该这样。” 虞衔锦悠然地说: “又不图财又不害命,作为妖怪来说,咱们两个已经很守妖德了。” 月予忆若有所思地点头: “妖的意义就是活得高兴就行……我懂了!” 虞衔锦把身前的长发拢到背后,看着月予忆恍然大悟的神色,闷声笑着。 逗小妖怪真有意思。 月予忆抬起头,期待地问虞衔锦: “那为了找乐子,我可以麻烦别的人或者别的妖帮忙吗?” 虞衔锦想了想,皱着眉迟疑地回答: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答不答应就是人家的事了。而且做出请求的时候,你要礼貌一点,客气一点,让人家感受到你的诚意。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找什么乐子还是……你干什么?!” 虞衔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凑近的月予忆吓了一跳。 月予忆捧着一大束昙花,满眼亮晶晶地对虞衔锦说: “我能礼貌地、客气地、很有诚意地请求你把你的尾巴借我玩一会儿吗?” 十分礼貌的言语。 十分客气的声线。 十分有诚意的表情。 十分让虞衔锦头疼的请求。 养孩子也太难为妖了。 “你……要玩我的尾巴?” “嗯嗯嗯嗯!我听他们说狐毛的手感特别好,尤其是狐狸尾巴,能给我摸一下吗?” 月予忆点头如捣蒜,期待地看着虞衔锦。 虞衔锦无奈地把那一大捧昙花推了回去: “你这小妖怪还真是一点好的都没学,净学来一堆乱七八糟。” “啊?不给摸啊……” 月予忆收回花束,眼角再次耷拉了下去。 当然,这样委屈的表情配合她那张生来冷淡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怨。 虞衔锦莫名其妙地感到了罪恶。 太怪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真麻烦……” 虞衔锦嘀咕了一句。 是不是他这几百年玩得太过头,老天就派来了这个小祖宗找他讨债啊。 唉,没办法,自己的盆栽自己惯着。 没过一会儿,在月予忆失望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里,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理直气壮地钻进了月予忆的怀里。 赤红色的狐尾蓬松柔软,尾巴尖慵懒地晃了晃。 “只能给你抱一会儿,夏天没多少毛,凑合着玩吧。” 月予忆呆滞了。 她的动作和表情全都凝滞在了狐尾钻进怀里的那一刻。 虞衔锦还以为他把月予忆吓到了。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开始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尾巴收起来。 毕竟是千年狐妖的本体,吓到小妖怪也正常…… 紧接着,虞衔锦就看见月予忆突然俯下身,把自己埋进了狐尾中,闷声尖叫着: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妖生无憾了……” 虞衔锦眨了眨眼,再次被逗笑。 他拄着腮,看着面前兴奋到满脸通红的小花妖。 嗯,行吧。 虽然麻烦了点,虽然让狐狸头疼到掉毛。 但是,养盆栽这件事…… 还是挺有意思的。 …… 【星目,我好喜欢这个任务世界。】 【我看出来了,主人,您都快把虞衔锦的尾巴揉炸毛了。】 【现在好感度多少?】 【40%,平稳开局!】 【好感度60%的时候告诉我。】 【您到时候有什么计划吗?】 【我到时候准备揉狐狸耳朵。】 【……】 ------------ 第199章 冷魅花魁狐妖:他在养花 “诶呦我的虞仙儿欸,你这是从哪儿寻来的天仙……” 醉宵阁的鸨母娇笑着用丝绸帕子掩住了嘴,明艳的面容韶华不再,却风韵犹存。 鸨母醉棠花的脸上挂着笑容,心里一阵发毛,暗自忖度着。 这不是昨天在醉宵阁外面,到处打听虞衔锦的那个姑娘吗? 她什么时候进到醉宵阁里的?她怎么找到虞衔锦的? 昨天在醉宵阁外面看到这姑娘的时候,醉棠花就有点被吓到了。 这姑娘明明长得绝顶漂亮,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模样。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却有种说不出的邪性,叫人望而生寒不敢对视。 这姑娘和虞衔锦是什么关系? 来醉宵阁找虞衔锦的人可太多了,什么样的都有。求和他春风一度的,求和他永结同心的,还有只是为了见他一面的。 倒是第一次见到像这姑娘一样,像是要找虞衔锦寻仇的。 所有人都被虞衔锦拒之门外。 除了这个姑娘。 醉宵阁能有今日,虞衔锦是大功臣。若不是靠着虞衔锦,醉宵阁早就该开不下去了,又凭什么能在一众歌楼酒肆里站稳了足跟。 虞衔锦不止是醉宵阁的摇钱树,更是醉棠花的大恩人。 所以昨日见到这姑娘,醉棠花的第一反应就是让醉宵阁的伙计都提起精神,千万不能让她进了醉宵阁,对虞衔锦不利。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棠花姐,这小丫头最近会留在我身边陪我,拜托你费心了。” 虞衔锦笑着向前迈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醉棠花探寻的视线。 醉棠花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连连笑着点头: “既然是虞仙儿的朋友,自然就是我醉宵阁的贵客。妹妹,你若不嫌弃,和虞仙儿一起唤我一声棠花姐就行。” 见到对她如此热络的凡人,月予忆脸上的高冷表情差点没绷住。她在暗处紧紧捏着虞衔锦的袖子,把上好的绸缎都捏出了褶子。 虞衔锦注意到了月予忆的不自然,笑着对醉棠花说: “她叫阿月,性格冷淡了些,棠花姐莫怪。” “这有什么怪的,我爱还来不及呢!诶呦,瞧我这脑子,阿月一路奔波累了吧?我这就让伙计给你在虞仙儿旁边收拾一间卧房。暧!你过来……” 醉棠花走到一边,交代着两个洒扫丫头,虞衔锦适时侧过头,小声对月予忆说: “棠花姐这人挺好的,不用害怕。” 月予忆小声回答: “我没怕,我一点也没慌。” “那你把我袖子松开。” “……我再攥一会儿。” 虞衔锦轻笑了一声,把垂曳及腰的长发拢到一侧,盖住月予忆攥着他袖子的、紧张到颤抖的手,说: “等会儿把卧房装点好了,再给你裁几身新……嘶……拽到我头发了!” 虞衔锦吃痛地在月予忆的手上轻拍了一下。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啊,衣服,再给你买些首饰脂粉。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对,你还没在人间逛过呢。那就先给你裁一身衣服,我再带你去乾京城里四处逛逛,怎么样?” 月予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你要带我出去玩吗!” 醉棠花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副场景。 刚才还冷漠严肃的阿月,如今满脸期待地看着虞衔锦,嘴角带着雀跃的笑意。而向来懒散淡漠的虞衔锦,看着阿月的表情居然是难得的温柔。 醉棠花心里一紧。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乍一看,醉棠花还以为她家摇钱树要被拐跑了。 毕竟在风月场里待了太久,醉棠花不是没见过名动天下的花魁最后跟一个寂寂无名的傻小子跑了的事情。 虽然现在情况好像反了过来。 名动天下的男花魁和满脸高冷的傻姑娘。 这个阿月到底何方神圣。 难道虞衔锦里见了太多花花肠子弯弯绕的人,乍一下见到脱俗出众的阿月,就陷进去了? ……也不太对。 虞衔锦的脑子活络着呢。 醉棠花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心中疑惑更甚。 虞衔锦看阿月这眼神,不像是耽于情爱的样子,倒像是……宠爱?慈爱?溺爱? 醉棠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种词汇描绘虞衔锦。 很奇妙,但很贴切。 虞衔锦看阿月的眼神,就好像乾京城的千金贵女们看着自己怀里的狸奴。 “阿月呀,让她们两个带你去卧房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跟棠花姐说。” 醉棠花把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的阿月支开,确认她和两个洒扫丫头进了房间之后,才赶紧凑到了虞衔锦身边,低声问他: “虞仙儿,你和姐说实话,你和阿月到底什么情况?” 虞衔锦看着醉棠花一脸紧张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忘年交。” 醉棠花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无人在此,才小声急切地说: “你少在这儿唬我!虞仙儿,姐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可从没见过你这个表情。要是你有这打算,棠花姐还算有点人脉,把你们两个平平安安送出乾京城不成问题。” 虞衔锦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动。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忘年交就是忘年交,阿月初出茅庐,就是来乾京城找我玩的,你想哪儿去了?我还能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 醉棠花哼笑一声: “哼,我看是快了。再说了,你怎么想的,让阿月留在醉宵阁陪你玩?要不是担心外面一时间没个照应,我才不让她留在这儿。鱼龙混杂的地方,她一个小姑娘来干什么。你也是心够大的。” “我也不想啊,这不是挡不住她嘛。” “少来!你当初来我醉宵阁的时候就说过,你做事就只是图个好玩,现在是不是真把心思打人家阿月身上了?虞仙儿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你要是仗着自己这副脸蛋这张嘴,就欺负人家小姑娘,我绝对要打你!” “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自己说是不是?宰相家的千金今天还没来,估计等会儿就到,你想想你招惹的这堆烂摊子怎么解决吧。” “你可真是我亲姐,这都哪和哪啊……” 瞟见阿月要从房间里出来了,醉棠花压低了声音: “我最后问你一遍,虞衔锦,你对阿月到底什么心思?” 虞衔锦看着被两个洒扫丫头夹在中间,同手同脚地向自己踉跄跑来的月予忆,轻笑着说了一句: “就当我是在养花吧。” ------------ 第200章 冷魅花魁狐妖:哄她睡觉 短短一个时辰,醉宵阁的所有人都知道虞衔锦身边多了个女孩子,并且虞衔锦对她上心得不得了。 对此,虞衔锦只能表示,他也没办法。 月予忆根本没有凡人的生活常识,偏偏还好奇心旺盛得过了头,并且极其不听话。 “不许起来,对,就这么躺着,然后闭上眼睛,嗯,睡吧。” “睡不着。” “我都在这儿陪你一个时辰了,还睡不着?” “就是睡不着。” “床榻太硬了太软了,还是熏香太浓了太淡了?我特意找的凝神香,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香气,就换个别的。” “……” “我连尾巴都借你一条抱着了,也不行?” “不是这些问题。” 月予忆最终还是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拧着眉头对虞衔锦说: “我不会睡觉。” 虞衔锦就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话。 “什么叫不会睡觉?不会睡觉你怎么长这么大的?你是花妖,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不眠不休早就死了。” 虞衔锦气得在月予忆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都说了等你睡醒休息好了,我再带你出去玩,就这么心急,急得连觉都睡不着?” 月予忆差点被戳倒,她坐正身体,略显委屈地说: “之前在昙月池里,都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又醒了。后来化成人形了,我就……再也没睡着过。” 虞衔锦瞪大了眼睛: “你从昙月城到这儿五天五夜的路程,没睡着过?” 月予忆点头,在虞衔锦越来越有压迫感的注视下,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一直靠着妖力硬撑着……” “那么珍贵的妖力,就被你用来撑着不睡觉了是吧?” “反正也没什么用……” “妖力没什么用?!” 虞衔锦提高了声线说完这一句,终于疲惫地闭上眼,揉着太阳穴深呼了一口气。 他再次确信。 月予忆就是上天派来让他遭罪掉毛的活祖宗。 活该! 叫你找乐子,叫你多管闲事找麻烦,这下好了吧! 来吧,眼前就是你自己找来的麻烦,管还是不管?不管不放心,管了就是操不完的心。 谁家千年狐妖还能为了小妖怪的教育问题犯愁。 说出去都替诸位千年大妖丢脸。 月予忆忐忑地凑近,恳切地说: “那我以后不乱用妖力了,你别生气,别不带我出去玩。” 说完,她立即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还给自己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大声宣布: “我可以学的!” 虞衔锦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重新做了一次深呼吸。 唉,也是他欠考虑。 刚化形的小妖怪,对于妖力确实没什么概念。 狐狸睡觉和凡人睡觉基本没区别,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生来就会的事情。 可是花妖不一样,毕竟是种在土里水里的,凡人根本不知道花妖该怎么睡觉。 狐妖也不知道。 狐妖只是想养盆花。 ……要不给月予忆买个花盆? “诶,小花妖,你认土吗?” 月予忆闭着眼睛问: “认土是什么意思?” 虞衔锦耐心解释: “我准备买个花盆,把你栽进盆里。但是我不知道乾京城的土和昙月城的有没有区别。你要是认土,我就托人去昙月池挖点土回来。” 太负责了。 他真是个好狐狸。 看着月予忆惊喜的眼神,虞衔锦发自内心地夸赞着善良的自己。 虞衔锦正在自满的时候,隔壁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虞仙儿!虞衔锦!赶紧出来,宰相大人的千金又来找你了!” 是醉棠花的声音。 虞衔锦从床边起身,走到房门,推开门扇探出头: “我在这儿呢。杜雪柔过来了?” 醉棠花看着从阿月房间中出来的虞衔锦,吓得跑过来揪他的耳朵: “你干什么呢?你钻阿月屋子里干什么?我就说你没个正经样子!” 虞衔锦踮着脚躲避,一迭声地说: “我哄她睡觉呢!诶诶诶别打别打……说正事,能不能帮我找个花盆?要最好的花土,再帮我从昙月城挖点花土回来,成吗?” 醉棠花伸出手拧虞衔锦的腰,结果一把拧下去全是衣服,气得更加窝火: “老娘哪有闲心给你挖什么土?你先把杜雪柔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虞衔锦被醉棠花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响。 “解决什么?” 月予忆不知什么时候听到动静,从房间里钻了出来,满脸写着想凑热闹。 虞衔锦转过头,低恼地小声说了一句: “没你事,回去睡觉,等会儿让棠花姐给你弄个花盆。” 月予忆的好奇非但没有打消,反而更加旺盛了: “楼下有乐子吗?” “你看我像不像乐子?” “像!” “……等会儿再找你个小没良心的算账。” 虞衔锦挤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鬼脸,转过来对醉棠花说: “棠花姐,你告诉杜雪柔,她想做什么是她的事,不用提前跟我打招呼,我本来也帮不上忙。” 醉棠花怒目圆瞪: “我怎么告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到底合计了什么事,我怎么跟杜姑娘说清楚?那可是宰相家的千金!” 楼梯远远地传来喧闹声: “虞衔锦是不是在楼上呢?” “杜姑娘,您真的不能上去!” “别拦着我,我找他有急事,他不下来,那我去找他!”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还没等虞衔锦拉着月予忆一起躲进屋子里,宰相家的千金已经踏上了这一层。 她衣着华丽贵气,容貌年轻妍丽,却不知为何满脸的慌乱紧张。 虞衔锦立即把月予忆挡在了身后。 见到虞衔锦,杜雪柔眼前一亮,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我想好了,你带我私奔吧!快走,趁着我爹还没追上来,我们走小路跑!” “谁说我要带你私奔了!” 虞衔锦平静的脸上隐隐出现了崩溃的神色。 天知道事情是怎么乱成这样的。 月予忆好奇地从虞衔锦的身后探出了头。 杜雪柔被虞衔锦身后这位从未见过的女子吓了一跳,又很快理清了思路,坚定地点头: “我明白了。我们三个一起私奔吗?行,我没问题!” 虞衔锦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有问题。” 月予忆好奇地问: “你有什么问题?” 醉棠花崩溃地尖叫了一声: “活祖宗们,宰相府的家丁都快杀到醉宵阁门口了,我才应该有问题吧!” 月予忆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惊喜地说: “哦,私奔!我知道什么是私奔,我听他们说过!好,私奔!我们一起吗?” 杜雪柔坚定地点头: “没错,我们一起!既然要走,就一个都不落下!” 杜雪柔和月予忆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离谱默契于此时迅速建立。 虞衔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月予忆和杜雪柔拉着冲向了楼梯的方向。 “走吧衔锦,我在楼下留了眼线,我们现在还安全!” “好诶出去玩!” “你们两个放开我啊啊啊啊——” …… 噢噢噢二百章了好耶!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比心! ------------ 第201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没大没小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虞衔锦一脸麻木地掩藏在小巷阴影中,身前是戴着面纱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杜雪柔,身后是兴奋地缠着他问东问西的月予忆。 而他刚结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跨城狂奔。 这一人一妖,完全不打算管他的死活。 狐狸好累,狐狸只想把自己团成狐球睡大觉。 “杜雪柔,你是不是应该先解释……” “别吵!” 杜雪柔转过头用气声喊了一句,又迅速转过去,警惕地打探着小巷外的情况。 月予忆学着样子,用气声问虞衔锦: “她是谁?她好漂亮!我喜欢她!” 第一次用气声说话,月予忆没控制好音量。杜雪柔听到后迅速转了过来,用气声回了一句: “你也好漂亮!我也好喜欢你!” 又迅速转了回去。 虞衔锦气得在她们的头上各自拍了一下: “好,你们两个现在就去私奔,别拉着我一起。” “我都说了别吵!……好了,出来吧,他们没发现我们。” 杜雪柔率先从狭窄的小巷中挤了出去,长舒了一口气。 虞衔锦把月予忆拽了出来,皱着眉问杜雪柔: “可以解释了吧?这又是哪一出啊。醉宵阁禁不起你这么折腾,要是宰相府的府兵砸坏了店面,你记得给棠花姐赔钱。” “行行行,我赔我赔,先不说这个了,你走不走?” 杜雪柔焦急地问虞衔锦: “我就找到这一次机会能出城,你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虞衔锦无奈地回答: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出城了?你要去做什么就去做,别拉着我。” “你之前不是说……算了,爱走不走。” 杜雪柔冷哼了一声,转过来问月予忆: “妹妹,你呢?你走不走?” “她也不走!” “啊?你是在问我吗?你要带我出去玩?好!我走我走!” “你走什么走!” 在月予忆差点就要跟着杜雪柔私奔之前,虞衔锦一把拽回了兴奋过度的小花妖: “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别乱说话别乱跑。” 杜雪柔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这姑娘到底是谁啊? 之前没在虞衔锦身边,甚至都没在乾京城里见过她。 虞衔锦还让她“别乱说话别乱跑”…… 啊。 绝对是被虞衔锦耍手段骗到身边的天真姑娘吧! 她就知道!虞衔锦那个臭脾气,谁和他混熟之后还愿意和他一起玩啊! 想到这儿,杜雪柔杏眼瞪圆: “妹妹,你别怕他,你要是想逃出去,我带你一起跑!” “啊?我不怕他!” “那你跑不跑?” “我……跑还是不跑啊?” 虞衔锦被这两位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报应,全是报应,这就是爱找乐子的报应。 “杜雪柔,你再不走,等会儿宰相府的人找过来了,你等着回家领家法吧!” 一直堵在小巷口,这三位已经引来了一些过路人的注意。 杜雪柔低呼了一声,匆忙地从腰上解下了一块玉佩,塞进了月予忆的手里: “妹妹,你要是以后想跑,就拿着这块玉佩去崇川城找我,我叫杜雪柔。找不到我,就去找守城将军石苍,记住了没?” “记住了!” 杜雪柔欣慰地点头,转身钻进小巷子里,从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一场闹剧算是暂时落了尾声。 虞衔锦在月予忆的后脖子上捏了一把: “热闹看够了没?” 月予忆原本正在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被捏得下意识缩起了脖子。 她转过头,好奇地问虞衔锦: “杜雪柔要去哪玩?” 虞衔锦嗤笑了一声: “她那才不是去玩呢,她是想抗旨逃婚。” 月予忆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兴奋地说: “哦!我知道什么是抗旨逃婚!我听他们说过!” 虞衔锦笑着调侃了一句: “什么你都听说过。唉,不管了,醉宵阁现在肯定乱糟糟的,反正棠花姐能应付,你又不想睡觉,出来都出来了……走吧,带你去挑几匹布,裁几件新衣服。” 月予忆兴奋地拽着虞衔锦的袖子,快步跟在他身后,不服气地说: “我真的听说过,我还没化形的时候,他们在昙月池旁边说过这件事。我想想……” 虞衔锦听着月予忆的碎碎念,一边胡乱地应和着,一边用余光瞟着四周。 刚才弄出的阵仗实在是有点大。 他可不想月予忆因为“在人间横冲直撞”被除妖师找上门。 没办法,只要把自己的妖气一并留下,这样就算除妖师来找茬,也是找到他虞衔锦的头上。 他可太擅长这种事了。 回去之后就给月予忆补补课。 要告诉她妖力到底是什么,要教月予忆如何掩藏自己的气息,还要教她遇到除妖师了怎么撒泼打滚……不是,怎么据理力争。 乾京城可是当朝的皇城,妖怪在这儿哪是那么好混的。 月予忆也算是运气好,这一路上都没被除妖师抓走。 也对,毕竟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妖怪别说坏心眼了,连一点心眼都没有。 “……听他们说的时候我还纳闷,原来就是你啊……喂!” 月予忆不满地拽了一下虞衔锦的袖子: “你听我说话没有啊!” “啊?你刚才说什么了?” “虞衔锦!” 月予忆气得又恶狠狠地在虞衔锦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虞衔锦故意皱起眉毛: “没大没小的,不是喂来喂去就是直接喊我名字,多不像话。” 月予忆不服气地做了个鬼脸: “那你说,我叫你什么?狐狸?……哦!狐狐吧,这个可爱!” 两个简单的音节从月予忆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虞衔锦怔了一下。 他掩饰地转过头,刻意板着脸: “不行,别给我起外号。” “狐狐!” 月予忆笑吟吟地弯腰凑了过去,看着虞衔锦别扭的表情,惊奇地说: “你脸红了诶。” “去去去别烦我。” 真是活见鬼了。 按理说,作为和“可爱”二字完全不沾边的千年狐妖,虞衔锦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称呼。 但是…… 咳,其实仔细一想确实挺可爱的,尤其再配上月予忆带着笑意的清越声音。 狐狐。 “……随便你。” 虞衔锦“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迅速转移了话题: “走了,别磨磨蹭蹭的。” “狐狐你的脸越来越红了诶?” “那是胭脂。” “哦,胭脂!我知道什么是胭脂!我也想要!” “什么你都知道。那就裁完衣服之后,带你去胭脂堂逛一圈。” “狐狐最好了!” “没大没小。” …… 【当前好感度:50%】 【星目,这个世界是天堂。】 【我看出来了,您现在幸福得冒泡泡,果然毛茸茸拯救全世界。主人,我回主世界之后给自己捏个九尾狐的拟态壳子吧?】 【那还是算了,我对同事下不去手。】 【嘤。】 【但是你提醒我了。】 【啊?什么?】 【他是九尾狐啊,还有八条尾巴没见过呢,新的小目标出现了。】 ------------ 第202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要听故事 “掌柜的,我之前在你这儿留的那几匹好料子,麻烦你让伙计都拿过来吧。” “好嘞!虞仙儿这是想裁几身夏衣穿了?” 布衣坊的金掌柜笑容满面地招呼着虞衔锦,忙不迭地让伙计动作麻利一点。 每年到了盛夏,金掌柜就盼着这一天呢。 这可是店里最阔绰的老主顾,行走的金元宝啊! 虞衔锦笑着点头,慵懒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缱绻: “是裁衣裳,但不是给我。” 他微微侧身,露出了在他身后藏着的的月予忆,笑吟吟地说: “是给她。” …… 流光溢彩的织金锦、轻似薄雾的红绛绡,伙计们把店里最名贵的绸缎锦纱全都抱了出来,又把布样罗列在了虞衔锦的面前。 这些布匹虽然名贵,但是太过艳丽,世家贵族嫌它们张扬奢靡,并不愿意穿。 但虞衔锦不同,他就是喜欢张扬的料子。 往年这些布匹一准要被虞衔锦全都包揽,可今年,金掌柜忐忑地看着虞衔锦紧皱的眉头,冷汗直冒。 虞衔锦没看上眼? 不应该啊,整个乾京城里,除了皇宫,再找不出比这些更华丽的布匹。 眼看着虞衔锦修长的手指拂过布样,毫不留情地把一张又一张的布样撂到了一边,金掌柜急得都要哭了。 他极力维持着笑容,问: “这些料子您都没看上眼?” 虞衔锦没注意到金掌柜的表情,翻看着那些布样,皱着眉回答: “都挺好的,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被两个姑娘围在中间量尺寸,僵硬到一脸“凶神恶煞”的月予忆,又低下头,重新看了看那些极尽美艳的料子。 总感觉不太适合。 “掌柜的,我们给阿月姑娘量好尺寸啦。” 两个姑娘脆生生地说完这一句之后,月予忆迅速冷着一张脸窜到了虞衔锦身边。 金掌柜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 “阿月姑娘,我们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虞衔锦笑着摇头: “掌柜莫怪,阿月性格冷了点,绝对不是对你们不满的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月予忆的手。 果然,凉得像冰块一样。 虞衔锦实在是太晃眼,布衣坊外面已经聚集不少来看他的凡人。 放在平时,虞衔锦当然无所谓。 但月予忆看起来马上就要被吓晕了。 胆子真小。 虞衔锦轻叹了一声,换上了温柔的笑脸,扬声朝着门口说了一句: “各位,再堵在门口多看一眼,我就要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啦。” 虞衔锦眯起狭长的狐狸眼,笑容妩媚,语气森寒。 效果相当显著。 店外面的人呼啦啦地全部散开。 虞衔锦是何等厉害人物? 几年前有个外地来的商户来到乾京城,在街上遇到了虞衔锦,嘴巴不干不净的。 虞衔锦当街拔了他的舌头,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场面十分惨烈。 那商户当时还叫嚷着要报官,结果第二天就脸色煞白地逃出了乾京城。 这事儿大家可都还记得呢。 店门口重新安静之后,虞衔锦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他又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狐狸。 掌心的温度不再冰凉,虞衔锦放下心,对月予忆说: “你自己挑挑,不喜欢的捡出去,剩下的给你裁衣服。要是都不喜欢,就让金掌柜换一批布料过来。” 月予忆最后只挑了一匹月白色的流云缎,一匹苍葭色的雾绡。 “我喜欢这两个。” “真会给我省钱。行,其他的呢?” “只要这两个。” “不喜欢花枝招展,只喜欢素净的?” “也不是只喜欢素净的,就是……” 月予忆努力组织着语言,想了半天,最后对虞衔锦说: “因为是昙花的颜色。” …… 虞衔锦把伙计最开始抱出来的布料都买了下来。 “都要了,我还是之前的尺码。” 金掌柜又额外抱出来了十几匹颜色素净的好料子,虞衔锦挑了一遍,最后一挥手全都包了。 “这些按她的尺码,做得漂亮一点,麻烦掌柜费心。” 攒钱还是很有必要的。 看到月予忆亮晶晶的眼睛,虞衔锦得意地这样想着。 结果就是一高兴,狐狸尾巴翘上了天,虞衔锦带着月予忆把乾京城的首饰店和胭脂店全都搜刮了一遍。 天色渐晚。 临水阁的雅间里,虞衔锦点了一桌子好菜,特意叮嘱店小二把菜的份量做小一些,菜式丰富一些。 雅间的门扉掩上,虞衔锦耐心地教会了月予忆怎么用筷子,又看着月予忆不熟练地捏着筷子,满眼冒光地大快朵颐。 他真是好善良一只狐狸。 虞衔锦再次被自己感动了。 等到月予忆终于吃饱了,虞衔锦给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酒,拄着脸问月予忆: “你下午还没说完呢,你听说了宰相家的千金抗旨逃婚,千金还扬言要和花魁私奔,除此之外呢,还听说什么了?” 月予忆打了个嗝,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 “我下午说的话,你听到了啊!” 虞衔锦哼笑一声: “我的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月予忆显然没听出来虞衔锦的言外之意,好奇地问: “所以你为什么没和杜雪柔私奔?” 虞衔锦放下空酒杯,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我根本就没有过和她私奔的打算,是她自己会错了意。” 月予忆凑得更近,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虞衔锦,摆明了要听故事。 或者说要听乐子。 虞衔锦慢悠悠地说: “今年春天,杜雪柔女扮男装偷偷跑到了醉宵阁,被宰相府的家丁到处找,没有地方躲的时候,撞到了我。我给她当掩护,让她藏了起来,我们就这么认识的。” “宰相是什么?” “是比皇帝的地位低一点的厉害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哦!那宰相管得着我们妖怪吗?” “按理说管不到,但是如果妖怪在皇朝里作乱,宰相肯定不会置之不理。收起你的心思,可别想着惹那种程度的大麻烦。” “我知道!你继续说,你和杜雪柔认识之后呢?” “认识之后,我从她那儿听来了一段又臭又长的爱情故事。” 虞衔锦长叹了一声,认真叮嘱月予忆: “凡人的情情爱爱,千万别沾边,只要陷进去了,一疯一个准。” 月予忆急得不行,一叠声地催促着: “知道了,你继续说你继续说。” “你知道太子是什么人吧?” “知道!太子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 “差不多, 当朝太子是不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最重要的儿子。所以,皇帝要给太子挑选最合适的太子妃。” 虞衔锦给月予忆斟了一杯茶推了过去,继续说: “朝堂里的势力乱糟糟的,我弄不明白,也懒得弄明白,你知道皇帝和宰相关系挺好就行。皇帝觉得杜雪柔不错,想让她当太子妃——就是太子所有妻妾里最重要的一个。” “听懂了,继续继续。” “但是杜雪柔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她上午说的那个叫……石苍的将军?” 虞衔锦诧异地笑了: “没错,就是石苍,你的脑子没我想的那么笨啊。” “当然了!我在昙月池里听他们讲过好多故事,这种故事桥段我听说过,我脑子很好用的。” “你这都听了一堆什么乱糟糟的故事……算了,我继续说,这故事还没完呢。杜雪柔不想嫁,巧了,太子也不想娶。太子已经有一位侧妃了,那位侧妃叫石绯,是石苍的妹妹。” 在月予忆逐渐变得迷茫的眼神中,虞衔锦抿了一口桃花酒,继续说: “太子和石绯从小一起长大,两情相悦,原本石绯才应该是太子妃。结果石绯和石苍他们的爹,也就是老将军,不知道怎么和皇帝闹了矛盾,石绯就成了侧妃。” 虞衔锦决定先讲这么多,让月予忆消化一下。 因为月予忆此刻满脸写着“没听懂”。 虞衔锦给自己续上了一杯桃花酒,看着月予忆呆滞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说脑子很好用吗?反应过来没有?” 月予忆迟疑地问: “太子的爹和石绯的爹闹了矛盾,然后……石绯成了太子的侧妃?” 虞衔锦摊手: “搞不懂就对了,我也搞不懂。凡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哪是我们这些纯良的妖怪能想清楚的。” 虞衔锦实际上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他当然能想清楚。 千年狐妖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改朝迭代,在他看来,前朝后宫那些事,说来说去,无非利益和情义在掐架罢了。 虞衔锦只是不理解。 他觉得朝廷里的那些凡人脑子都有毛病。 “总之呢,太子想让石绯当正妻,杜雪柔又根本不想嫁给太子,所以杜雪柔就打定了主意,要找个理由跑出乾京城,跑到崇川城去找石苍。” 虞衔锦把空掉的酒壶搁到了一边,哀怨地叹息着,用凄凉的语气对月予忆说: “不巧,我这只柔弱无辜的狐狸就成了那个理由。” ------------ 第203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不听话 “杜雪柔问我该怎么办,我说,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人生在世,想做什么就去做。比如我,想当花魁就当了,哪天不想当了,我就跑,说不定逃跑路上,我还能再遇到她一次。” 说到这儿,虞衔锦咬紧了后槽牙: “我活了几千年,嘴欠了几万次,就没一次这么后悔过。谁知道杜雪柔是个死心眼啊!她以为我也想跑路,就说,不如我和她一起私奔去崇川城。” 虞衔锦越说越气,伪装出来的纤细哀婉声线都变回了低沉的本音: “我原本还以为……以为她知道我在开玩笑,所以她也在开玩笑,结果第二天,整个乾京城都知道宰相家的千金要和男花魁私奔了!” 虞衔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无奈又愤慨: “好不容易在乾京城混得舒舒服服,要是被牵扯朝堂那些事,我又要跑路。我真是服了,凡人都一个样,只要陷进感情里,原本就不聪明的脑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蠢。” 他向前倾着身子,眼眸深邃,再次认真地叮嘱了月予忆一遍: “小花妖,记住了,你本来就傻乎乎的,要是陷进凡人这些情爱里,只会变得更傻,所以千万要不得,知道吗?” 月予忆先是点了点头,又迅速反应了过来,不满地叫嚷: “谁傻乎乎了?你才傻乎乎!……诶,傻乎乎,傻狐狐……” 在月予忆眼前一亮,要把全新的外号怼到虞衔锦面前的时候,虞衔锦手疾眼快地用绢帕按住了月予忆的嘴: “擦一擦嘴,走了,回醉宵阁找个花盆把你栽进去。” …… 醉棠花是一位嘴硬心软的好姐姐。 “一天天跟你们这群活祖宗真是操不完的心,喏,花盆,大的小的陶的瓷的都有,我让伙计快马加鞭去昙月城挖土了,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给我出难题。” 醉棠花白了虞衔锦这个不省心的家伙一眼,又迅速变脸,笑盈盈地拉着月予忆,指着摆了一地的花盆说: “是不是阿月想要养花啊?来,这些花盆随便挑,要是没有喜欢的,棠花姐再给你买新的。我种花还是有点本事的,你想种什么?” “想种昙花。” 月予忆表情没有那么紧绷了,她小声地回答完,醉棠花了然地抚掌笑着: “是了,昙月城的昙花确实漂亮,也是我脑子没转过来,就该让伙计顺便挖一株昙花回来,这不就省事多了!” 月予忆的表情瞬间僵硬,虞衔锦忍着笑摆手: “不用了棠花姐,阿月自己有花种。”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醉棠花瞪圆了眼睛,转过头数落着虞衔锦: “你给我说清楚,杜雪柔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虞衔锦打着哈哈: “好好好,等会儿再说,我先把她哄睡着。” 月予忆选了一个白瓷盆抱在怀里,刚直起身,就被虞衔锦推着进了房间。 她茫然地把瓷盆放在桌子上,回头看着掩上了门扉的虞衔锦,问: “棠花姐是生气了吗?” 虞衔锦走过来,把月予忆按在了椅子上: “没生气,她刀子嘴豆腐心,等会儿我去和她解释,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睡觉。” 他坐在月予忆对面,指了指花盆: “来,把自己种进去。” “哦。” 月予忆老实地照做,身形在虞衔锦面前溃散成流光,汇入花盆中,凝成了一朵盛放的洁白昙花。 皎洁月色透过窗棂,清幽香气萦绕,洁白柔软的花瓣在月光下舒展成画。 真漂亮。 虞衔锦在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句,满意地轻轻戳了一下昙花的叶子: “行了,睡觉吧。” 昙花晃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一室静谧。 虞衔锦坐在桌旁,看着月下盛放的昙花,心绪也随之平和。 在醉宵阁时间久了,许久没有这样宁静安心的感觉。 或者说,在人间流连几千年,见过了太多喧闹熙攘,这样平静的感觉,实在难得。 淡雅花香薄雾一般萦绕在鼻尖,虞衔锦眯起眼睛,盯着昙花出了神。 都说养花能宁静心神,果然不错。 “我睡不着。” 然后昙花说话了。 虞衔锦吓得差点直接把昙花一口咬下来。 “狐狐?” 昙花朝着虞衔锦的方向歪了一下。 本体已经炸了毛的虞衔锦缓缓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不生气,不生气,你已经是一只成熟的狐狸了。 不要和小妖怪一般见识。 他心平气和地问: “为什么睡不着?” “就是睡不着……狐狐,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虞衔锦耐心地回答: “我觉得你纯粹是在无理取闹。” “我才没有!” “多大的妖怪了,自己睡。” “你真的不能陪我一起睡吗?本体或者人形都可以。” “暂时没这打算。” “哦……” 昙花一点点蔫了下去。 凄凉且可怜。 虞衔锦看着蔫巴巴的昙花,沉默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 他再次明白了什么叫自找罪受。 …… 醉棠花愕然地看着虞衔锦走出了月予忆的房间,怀里还抱着一盆花。 啊? 昙花开得这么快?虞衔锦抱着花干什么?他把阿月哄睡着了?他要帮阿月养花? 醉棠花满肚子的疑问,在看到虞衔锦的表情的时候,最后都变成了一句: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很好,我可能要飞升了,棠花姐,你记得给我立个牌位……” 虞衔锦目光空洞,抱着盛放的昙花,脚步漂浮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说的什么乱糟糟的。” 醉棠花嘟囔了一句,下了楼。 不管了,虞衔锦虽然性格古怪,但心眼不坏,他爱作什么就让他作去吧。 别带着阿月一起作就行。 …… “这样行了吧?睡觉去。” 虞衔锦换下了身上繁复华丽的锦袍,穿着里衣躺在了床榻上,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 前一日的三更天,月予忆来到醉宵阁,到现在又是一个三更天了,虞衔锦才合上眼。 累死了。 昙花安静地在一旁的桌子上盛放着。 一炷香的时间后。 “狐狐?” “……” “我还是睡不着。” “……” “我之前一直都是白天睡觉晚上醒的。” “……” “狐狐?你睡着了?” 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接近,撩开床帏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打在距离脖颈处不远的地方。 虞衔锦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 不睡了。 起来给不听话的小妖怪上课! ------------ 第204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的蓄谋已久 熟悉的头疼再次涌了上来。 虞衔锦坐了起来,犯愁地看着面前满脸无辜的月予忆。 他怎么就忘了昙花的习性。 让月予忆在晚上老老实实地睡觉,确实有点困难。 但是…… “我看你白天的时候挺精神的啊?” “白天没觉得困,可能因为光顾着玩了。” 月予忆诚恳地回答。 行,至少挺诚实。 虞衔锦挤出了一个假笑,在心里暗自思索着。 成为妖怪之后,本体的一部分习性依旧会被保留。这些习性可以掩藏和避免,但最开始会感到不适应。 毕竟虞衔锦原本也是一只昼伏夜出的狐狸。 只是为了在人间逗留,虞衔锦才把自己塑造成了更符合凡人习性的样子。 但是月予忆真的要留在人间吗? 她的性格和心眼,根本不适合与凡人相处,至少现在不适合。 虞衔锦伸出一根手指,凑到了月予忆面前: “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不打算回昙月城了?如果现在反悔,我还能把你重新栽回昙月池……” “不回去!” 月予忆坚决地回答:“我要在这儿玩!” 虞衔锦点头,指着桌上的花盆: “行,不回去就听话,把自己栽进花盆里睡觉,不许吵闹,也不许打扰我睡觉。” 月予忆抿着嘴,再次变成了幽怨的表情: “我睡不着。” “……要怎么才能睡着?” “要抱狐狸尾巴!” 月予忆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 虞衔锦立即意识到,月予忆就是在等他这句话。 他被气笑了: “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 月予忆立即凑了上来,讨好地笑着:“要狐狸尾巴,我抱着狐狸尾巴就能睡着了,真的!” 虞衔锦懒散地倚在床头,似笑非笑地问月予忆: “你抱着我的尾巴,那我怎么睡?” 月予忆想都没想,迅速回答: “那你变回本体吧。” 真是一环套一环啊。 虞衔锦对于月予忆的坏心眼有了全新的认知。 他眯着眼睛,缓缓地问: “老实交代,你今晚上闹着不睡觉,就是等着这一句呢是吧?” 月予忆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虞衔锦故意皱起眉头,在月予忆的额头上点了好几下: “聪明劲儿全都用在这上面了。想都别想,我多少年没在人间现过本体了。” “为什么啊?因为除妖师吗?” “和除妖师没关系,除妖师眼里的妖怪,不管人形还是本体,气息都一个样。我不用本体,是因为我担心哪天又有人闯进我的房间,会被我的本体吓到。” 虞衔锦慢悠悠地说: “真吓死了还好,要是吓得半死不活,出去胡言乱语……你知道乾京城有多少人看着我不顺眼,盼着找个把柄,给我下绊子吗?你以为花魁那么好当啊。” 月予忆似懂非懂地点头,想了想,坚定地说: “没事,现在我也在你的房间,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那也不行。” “为什么?” “狐狸夏天掉毛,我不想被自己的毛弄乱了房间。要是真想看我的尾巴,等秋天过了再说。现在睡觉去,快去快去。” 虞衔锦把月予忆推向了桌子的方向,又迅速解下床帏,躺了回去。 这次说什么他都不再睁眼了。 窗外的喧嚣逐渐淡去。 昙花的清幽香气再次萦绕。 虞衔锦终于放心地纵容自己陷入沉睡。 …… 到了第二天中午,虞衔锦才悠悠转醒。 睡得真舒服。 许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虞衔锦睡眼惺忪地拉开床帏,按照往常的习惯穿戴好,准备喊小侍打水洗漱。 直到他在看到桌上空荡荡的花盆时,才终于意识回笼,想起来昨天都发生了什么荒谬的事情。 花呢? 不对。 月予忆呢?! 虞衔锦心中一惊,立即推开门跑了出去。 醉宵阁后面的几座楼宇都是给歌女乐师们居住的,虞衔锦作为醉宵阁的花魁,享有独占一整层楼的特权。 当然,现在不是独占了。 虞衔锦急匆匆地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探头看了一眼。 月予忆不在。 这是跑去哪里了! 贪玩独自跑出去了?还是被除妖师抓走了?不对,他和乾京城的那几位除妖师早就混熟了,他还刻意在月予忆的身上留了些妖气。除妖师不可能对月予忆动手。 虞衔锦乱糟糟地思考着,把最坏的可能性全都想了一遍。 理性告诉虞衔锦,没什么可慌的。 毕竟,以月予忆那个又怂又胆小的性格,她怎么可能独自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但她确实就是这样跑来的乾京城,赖在了他身边。 虞衔锦没察觉到,他已经毫无理由地乱了阵脚。 这一层找遍了,没看到月予忆的身影。 虞衔锦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是不是昨天对她太凶了,还不肯给她看尾巴,所以她……生气了? 也是,虞衔锦知道自己的脾气有多么古怪。高兴起来看全世界都顺眼,不高兴的时候只想咬断所有人的脖子。 虽然他心里实际上……不讨厌月予忆这只幼稚又蠢兮兮的小花妖,结果展现在表面上,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嫌弃和不耐烦。 月予忆是不是觉得他太凶了,就偷偷跑走了? 可他真的没有不喜欢她。 ……其实她挺可爱的。 行吧,走了就走了吧。 月予忆确实不适合乾京城,更不该留在醉宵阁。 有了九尾狐妖的妖气,月予忆平安回到昙月城应该不是问题。 大不了就和乾京城的各位除妖师打声招呼,拜托他们照顾一下。 虞衔锦很久没这么发过善心了。 他眉宇之间满是低落,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布衣坊的衣服还没做完,昨天给她买的那么多胭脂首饰也没拿走。 哼,爱要不要。 虞衔锦掩上了门。 “诶?你回来了啊!”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雀跃如初。 虞衔锦心头一颤,迅速转过身去。 月予忆坐在桌旁,抱着一个新花盆笑着说: “你看,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了棠花姐,她把花土给我送来了……诶诶诶你干什么!” 虞衔锦胸口憋着一股气,冷着脸走到了月予忆面前,抬起了手。 月予忆还以为他又要弹自己的额头,下意识地闭着眼睛缩起了脖子。 虞衔锦的动作顿住了,他换了个方向,把手掌覆在了月予忆的头顶上,恶狠狠地揉着她的头发,低声说: “再乱跑就不给你抱尾巴了!” 其实原本是想捏一下月予忆的脸。 但是这种离谱的心思,虞衔锦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 第205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胡作非为 虞衔锦恶狠狠地把月予忆的头发揉成了鸟窝之后,又把月予忆拉到梳妆台前坐下。 他走到月予忆身后,手指穿过月予忆的如瀑长发,无奈地念叨着: “也不知道给自己梳个发髻,就这么乱蓬蓬地散着,啧,我怎么就同意让你这个小麻烦精留下来了。” 月予忆一动不动地乖乖坐着,不服气地嘟囔: “我不会梳。” 虞衔锦一只手中拢着月予忆的头发,另一只手指了一下梳妆台上的牛角梳,牛角梳就这样飞到了他的手中。 月予忆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兴奋地说: “我要学这个!” 虞衔锦哼笑了一声,继续梳理着月予忆的头发: “行,本来也是要教你妖术的。但是在学隔空取物之前,先学会怎么梳头发再说。” 月予忆认真地看着铜镜,观察着虞衔锦的动作。 虞衔锦修长的手指穿梭于月予忆的乌发中,不消片刻,柔顺的发丝被梳成了精巧的凌虚髻。 “学会了没?” 虞衔锦扬起眉毛,得意地问着满脸惊奇的月予忆。 “暂时没学会,你再多给我梳几次我就会了。” 月予忆笑着回答。 虞衔锦轻哼了一声,在月予忆的发髻上轻拍了一下。 就这么一点心眼,全都用来算计他了。 他又将妆匣用妖术移了过来,玉簪金钗、珠花点翠,全都是昨日特意给月予忆买回来的首饰。 差点就以为再也用不到了。 虞衔锦收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后怕,给月予忆簪了几只清雅而不失华贵的发饰,想了想,又在她脖子上戴了一串白玉璎珞。 月予忆正在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首饰。 昨天在首饰铺的时候,她多看了哪件首饰一眼,虞衔锦就直接把那件首饰抓来付了银子。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虞衔锦到底买了什么。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出神的功夫,月予忆的发髻上就被各式的首饰装点得满满当当。 虞衔锦皱着眉头,把所有发饰都在月予忆的发髻上试了一遍,挑挑拣拣了半天,终于作罢。 他对月予忆说: “你自己挑吧,喜欢什么就戴什么。” 虞衔锦实在挑不出来了。 每一件戴在月予忆的头上都很漂亮,但每一件都不够合适。 虽然已经差不多摸清了月予忆的性格,但在看到月予忆那张绝色却淡漠的面容时,虞衔锦也会忍不住晃了神。 毕竟是孤傲高洁的月下美人。 这些凡尘俗物,反而与月予忆不相称了。 “我都喜欢,能不能都戴着?” 虽然她一开口就会本性暴露。 虞衔锦戳了一下月予忆鬓边的流苏,轻笑了一声: “你长了几个脑袋啊?选两三个先带着,等看腻了,再换新的。” 月予忆看着镜中满头珠翠的自己,忽然转过身,好奇地看着虞衔锦: “你也没梳头发啊?” 虞衔锦披散着齐腰长发,冷笑了一声: “要不是为了一大早就到处乱跑的某个小妖怪,我至于这么狼狈?” 幸亏没被其他人看见,要不然他这个花魁还要不要当了。 以后就长记性了,怎么能因为一只小妖怪就脑子断了线。 ……为什么会为了月予忆就脑子断了线? 虞衔锦心口的某根弦忽然一紧。 在凡尘浸润了千年,他自诩对人心了如指掌。 他也很清楚,妖和人在某些地方其实没两样。 昨天还说杜雪柔不聪明,现在不聪明的变成他了。 虞衔锦绝对不是为了“觉得有趣”就动了心念的妖怪。但好奇是大多数故事的开端,不管这故事结局是喜是悲。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别栽在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小妖怪的手里。 虞衔锦还在盯着镜子里的月予忆出神,月予忆眼珠一转,忽然站起身,把虞衔锦按在了梳妆台前,兴致勃勃地说: “我帮你梳!” 虞衔锦猝不及防地被按着坐下,吓了一跳,还没等说什么,他手上的牛角梳已经跑到了月予忆的手里。 月予忆摩拳擦掌,颇有大显身手的意思。 她坚定地对虞衔锦说: “放心,我看会了,我肯定能把你的头发搞定!” ————☽———— 他真傻,真的。 就不该一时心软,信了月予忆的话。 虞衔锦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变成了鸡窝头的自己,狭长的狐狸眼里满是无奈。他平静地问月予忆: “你说的搞定就是这个意思?” 月予忆手忙脚乱地解救着缠在了虞衔锦发丝中的牛角梳,结果又把另一缕发丝打上了死结。 即使如此,她依旧坚定地承诺着: “刚才不算,我重新来。” 这句话虞衔锦已经听了第三遍。 “这次再梳不好,我就不让你作妖了,折腾到现在,我都饿了。” “你饿了?那先吃朵花垫垫肚子。” 月予忆匆忙地从掌心开出了几朵昙花,递到了虞衔锦面前,又匆忙地收回了手,继续对着虞衔锦的头发为非作歹。 虞衔锦哭笑不得地接过那几朵昙花。 月予忆对他的头发为非作歹的这段时间,还不足够让虞衔锦想清楚一件事—— 他到底是该及时收心,还是顺势认栽。 要读懂人心,就要先读懂自己的心。虞衔锦早就忘了,他是在何年何月何人口中听到的这句话。 但他深以为然。 换成其他人或妖。短短一天时间,就算动了心念,也一定是连自己都很难察觉的程度。 可惜虞衔锦足够敏锐。 多尴尬,前一天还告诉月予忆别犯傻,今天犯傻的就要轮到自己了。 虞衔锦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月予忆又给虞衔锦的头发上打了一个死结。 她皱着眉头,原本就冷淡的脸此时更显得骇人。换做别人看见了,绝对会以为月予忆是在思考,怎样才能把虞衔锦的心脏挖出来吃掉。 虞衔锦看着镜中的自己,回想着此前几千年,有谁敢这样对他胡搅蛮缠。 没有。 月予忆是个特例。 而“特例”二字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虞衔锦忽然笑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他开心,月予忆开心,这样就不错。 他掀起眼皮,问月予忆: “你是不是要重新来第四遍了?” “……刚才不算,最后一遍!” 月予忆斩钉截铁地说着。 虞衔锦垂下眼帘,掩盖着潋滟眼眸中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把昙花的花瓣衔在了口中。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 “月予忆。” “……” 虞衔锦看着牛角梳上面纠缠着的发丝,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温声说: “你赔我头发。” ————☽———— 【当前好感度:65%】 【虞衔锦真是好坦率一只狐狸。】 【确实。】 【星目,我想摆烂了。】 【啊?】 【这个世界……完全可以让虞衔锦来攻略我啊!】 ------------ 第206章 冷魅花魁狐妖:惹她生气了 时值小暑,夏夜暖风拂过醉宵阁。 笑闹声、歌声、伴随着轻柔的丝竹声,混杂着脂粉的甜香与茶香酒香,汇成一种微妙的和谐。 而虞衔锦自成一派。 他似乎换了熏香,身上原本馥郁的香气变成了清幽的昙花香。 外面的人不解其意,醉宵阁中的其他人却知道,那香气来自阿月养的昙花。 月予忆是立夏时分来到的醉宵阁,如今已过去了两个月。 最开始,虞衔锦还以为月予忆不会主动和别人打招呼。 结果两个月过去,所有歌女乐师、姑娘小侍,全都和月予忆熟络了起来。 虞衔锦对月予忆的印象逐渐更迭。 到最后,月予忆变成了虞衔锦心中“又傻又怂但是极其热爱搞事,并且在某些时候胆子大得离谱的,不省心不听话的小妖怪。” 就算这样,虞衔锦还觉得自己概括得不够全面。 毕竟不是所有初出茅庐的小妖怪,都敢冲到除妖师的面前找乐子。 “你就不担心他把你杀了?” “不担心啊,他认识你,你认识我,那他就认识我了。认识就是朋友,朋友就不会互相动手。” “你从哪儿学来的逻辑?” “我听他们说的!” 那位除妖师朋友看着虞衔锦抽动的嘴角,笑得差点从椅子上仰下去。 这段对话发生在月予忆来到醉宵阁一个月的时候。 那时,月予忆对于“他们”的定义简单得令虞衔锦匪夷所思。 “除了你,棠花姐,杜雪柔,金掌柜,还有醉宵阁的其他人,剩下的都是他们。” 月予忆用“他们”统称自己不认识的所有人。 大多数都是醉宵阁的客人们。 虞衔锦可不指望月予忆能跟着那些客人学到什么好话。 不管说得多么清雅脱俗,醉宵阁终归都是一座歌楼。 这里有避人耳目来此议事的达官显贵、有附庸风雅的世家公子,也有寻欢作乐的商贾财主,三教九流,于此处成了一副混乱偏颇的众生相。 这样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小妖怪的身心健康。 于是虞衔锦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最基础的人情世故教给了月予忆。 不指望她全都懂,别被算计坑害就行。 这两个月,原本就神秘的醉宵阁花魁,更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可急坏了不少特意为虞衔锦而来的宾客。 但宾客们依旧耐心地等待着,因为大暑要到了。 醉宵阁历年的传统,每年大暑,醉宵阁的花魁会乘着夜色,在轩榭之上一舞倾城。 今日是小暑,从小暑这一天开始,一直到大暑的前一天,醉宵阁中除了花魁之外的其他人都会依次上台献艺。 三楼雅间中,月予忆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楼舞榭中翩然起舞的舞姬,兴奋地小声嚷着: “哦!这个叫伏天舞,我知道!哇,春迎姐姐好漂亮啊……” 她伏在雅间的横栏上,看着舞榭上身姿曼妙的醉春迎,忍不住感慨着。 虞衔锦胆战心惊地盯着月予忆。 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横栏,虞衔锦生怕她一个兴奋,直接从楼上跌了下去。 “狐狐,你大暑的时候要跳这支舞吗?” 月予忆转过头问虞衔锦。 虞衔锦适时拉着她离横栏远了一些,回答: “每个人跳的舞都不一样,舞姬和舞伶跳的舞也不是同一种风格。” 月予忆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满脸期待地说: “再有十多天,我就能看到你跳舞了是不是?” 虞衔锦抱着胳膊,笑吟吟地说: “大暑那天的醉宵阁全都是人,我顾不上你,为了防止你到处乱跑,给我惹麻烦,我把你直接留在房间里,怎么样?” 月予忆的表情变得无比幽怨。 她吸了吸鼻子,闷声说: “不行。” 虞衔锦憋着笑,看着月予忆委屈巴巴的表情,继续故意说: “为什么不行?这样多好,你也安全,我也不用多操心,特别完美,就这么定……你怎么了?你,你别哭啊!” 虞衔锦吓得差点炸了毛。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眼眶通红,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月予忆,一时间失了分寸,原本伪装出来的戏谑表情尽数褪去。 月予忆顶着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盯着虞衔锦不说话。 虞衔锦按下心中的慌乱,抬起手拭去了月予忆的眼角的泪花,小声说: “别哭啊,傻兮兮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我什么时候把你丢下不管过。” 月予忆赌气转过头,趴在横栏上看着新上场的舞伶,不肯再搭理虞衔锦。 虞衔锦哭笑不得地凑上去,轻声说: “我错了,我道歉,以后不这么逗你了。” “……” “生气啦?哄不好啦?真不打算搭理我啦?” “……” “大暑那天,我给你安排一个最好的位置,好不好?” “哼。” 台下轻纱漫舞,笙箫柔婉,新上台的舞伶眉目俊秀,舞姿飘逸,引来满场喝彩。 月予忆看着舞伶的眼神,逐渐从赌气变成了真切的欣赏。 虞衔锦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台下的舞伶,又转过头看着一脸如痴如醉的月予忆,低声问: “就这么爱看?” 月予忆轻哼了一声,视线依旧紧紧黏在舞伶的身上: “他好看,比你还好看。” “他比我好看?” “嗯!” 月予忆斩钉截铁地回答。 虞衔锦再次被月予忆气笑了。 没事,对于被月予忆气笑这件事,虞衔锦都快习惯了。 他倚在横栏上,对侧着头故意不肯看他的月予忆说: “来,月予忆,你转过来看着我的脸再说一遍。” “不看。” “转过来,看一眼就行。” 他又凑近了一些,低哑的声音带着蛊惑和引诱,如同最浓稠的蜜糖。 月予忆被耳边的温热气息吓得缩起了脖子,忿忿地转了过去: “你干什……” 她愤慨的声音被眼前的景象截住了。 虞衔锦闲适地靠在横栏上,眼尾的朱砂红被潋滟眼波衬得更加艳丽,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 一对毛茸茸的赤红色狐耳在他的头顶晃了晃。 虞衔锦向前微微俯身,抓起月予忆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狐耳上,歪着头,用慵懒妖娆的声线笑眯眯地问: “再说一遍,谁好看?” ------------ 第207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没法撩 “行了,回去睡觉。” “耳朵再给我捏一下,就捏一下,就一……” “耳朵什么耳朵捏什么捏,睡觉去!” 虞衔锦不由分说地把月予忆推进了她的房间,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卧房,关上了门。 直到褪下外袍,解下一身繁复的首饰,掩上床帏,陷进床榻里,虞衔锦的理智才终于回笼。 被藏起的狐耳再次显现。 赤红色的狐耳上有着细腻柔软的绒毛,此时正随着房间内萦绕的香气而微微颤抖着。 但耳尖上温热的触感仿佛并未消散。 虞衔锦倚在床头,犹豫着抬起手,覆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刚才月予忆都对他的耳朵做了什么来着…… 虞衔锦闭上眼睛,手指从狐耳尖上的绒毛抚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后落在耳根处。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乎再次回忆起了月予忆的手指划过狐耳耳廓时,带起的奇异又陌生的酥麻。 要命了。 虞衔锦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在自己的狐耳上狠狠掐了一把,试图唤回自己不知道出走到了哪里的理智。 疯了吧,狐狸耳朵是能随便给人摸的地方吗? 随便给妖摸也不行啊! 狐耳被心虚地迅速收回,虞衔锦陷在锦被中,伴随着清幽的昙花香开始了胡思乱想。 是他自己露出了狐狸耳朵给月予忆摸的,所以不能怨月予忆。 他为什么要露出狐耳? 因为月予忆说台上的舞伶比他好看。 刚才在台上跳舞的舞伶是谁来着? 是不是寒英那小子? 他完了。 虞衔锦翻了个身,越想越生气。 整个醉宵阁,还有谁的舞蹈比他还好看?他虞衔锦能当上花魁,难不成只靠着一张脸? 大暑那天,必须给月予忆安排个好位置,让她好好看清楚。 好烦。 往年的伏天舞,虞衔锦只要随便跳上一段,就能让整个乾京城为之倾倒。因此,他从没有提前练习的习惯。 有什么好练习的,虞衔锦向来对自己有着十足的信心。 虞衔锦抱着锦被,又翻了个身。 不想了,睡觉睡觉。 ————☽———— “啊?” 醉棠花瞪大了眼睛。 虞衔锦在后院练习伏天舞?他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寒英同样满脸惊诧不解: “我也不知道虞仙儿这是怎么了,往常在舞坊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结果今天一早他就去了舞坊,还点名道姓地找我,让我把昨晚在舞榭跳的舞,在他面前再跳一遍。” 说到这儿,寒英心有余悸地捋了捋自己的胸口: “我算是体会到了,虞仙儿不笑的时候真吓人。他就坐在我正对面,眼睛都不移地盯着我看。我跳完了之后,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这想来想去,没招惹到他啊?” 醉棠花皱着眉头听了半天,若有所思地说: “昨儿晚上,虞仙儿是不是陪着阿月在雅间看表演来着……哈,准是这么一回事。” 醉棠花想明白了此种缘由,笑着安慰寒英: “没事,不用管他。对了,你最近要是不想再招惹虞衔锦,就别到阿月面前晃悠了。” 寒英立刻开了窍。 他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谁承想虞仙儿能栽在阿月这么个小丫头手里。” 醉棠花娇笑着挥了下手帕,故意调侃着: “诶呦,这话可不敢在虞仙儿面前说,叫他听见了,还不知道能作成什么样子呢。” ————☽———— 不巧,狐狸的听力要比凡人好得多,更何况是一只千年狐妖。 三楼雅间里,虞衔锦嗤笑了一声,斟了一杯茉莉花酒。 月予忆坐在他对面,捧着脸,不依不饶地问: “真的不能再摸一下吗?” “不能。” “那我哭给你看。” “哭也不给摸,你看看楼下多少人,要是我在这儿把耳朵露出来,再过一刻钟,整个乾京城的除妖师都要来追杀我了。” “为什么?你不是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虞衔锦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花酒,才回答: “不是关系好,只是心照不宣、约定俗成,我不能在凡人面前显露妖身。有我在这儿,其他坏妖怪就不敢作妖。所以呢,只要我不作妖,除妖师们就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来找我的茬。” 月予忆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明白了虞衔锦的意思,又被他手中的花酒勾去了好奇心: “茉莉花酒是什么味道的?” 虞衔锦警惕地把酒壶拉到了自己面前: “别惦记,喝你的花茶去。” 月予忆的逆反心理直接被引了出来。 “我也要喝!” “不给,这酒烈着呢。” “就要喝!” “不——给——” 月予忆急得伸手要把酒壶抢过去,抢了半天,眼看着要碰到酒壶了,虞衔锦又一个侧身,笑着举高了酒壶,逗着月予忆: “来啊,刚教你的妖术,试试能不能抢到?” 月予忆又急又气,生涩地操纵着妖术,结果心绪不稳,差点让花酒撒了虞衔锦满身。 虞衔锦手疾眼快地握住酒壶,重新放回了桌上,故作无奈地对月予忆说: “这次没机会了,等你的妖术精进再说吧。” 说完,虞衔锦笑着举起精致的鎏金酒壶,仰起脖子,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几滴酒液从他的唇角溢出,沿着线条流畅的脖颈一路逃逸,最终在早已松散的领口的见证下,尽数汇于锁骨处,聚成了一小片湖泊。 虞衔锦放下酒壶,两颊被醉意熏染得有些酡红,妖冶的眼眸格外明亮,如同摄人心魄的漩涡。 他歪着身子拄在木桌上,朝月予忆懒散地笑着: “看我干什么?” 小花妖一直盯着他的锁骨看,这是终于开窍了? 虞衔锦眼神迷蒙,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期待着月予忆的回答。 月予忆微微皱着眉头,指着虞衔锦被酒水浸染的衣领说: “叫你喝得那么急,衣服都被弄脏了,要不要回去换一件?” “……” 虞衔锦无话可说。 绝望了。 这怎么撩?这没办法撩。 比起他这个花魁,花酒在月予忆面前都更有诱惑力。 月予忆就只喜欢他的狐狸耳朵和尾巴! 那他和其他狐妖相比有什么竞争力啊? 虞衔锦沮丧地趴在了桌子上,恹恹地朝月予忆挥了挥手: “你自己玩去吧,我再喝一壶。” 狐生艰难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得我头疼。】 【主人,虞衔锦现在肯定比你还头疼哈哈哈哈哈……他,他刚才那个崩溃到麻木又没办法发作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确实可爱。星目,这段剪辑的时候记得配合背景乐,在我开口的同时让背景乐戛然而止,能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我懂!】 【尤其是前面一段,气氛要渲染好,这可是虞衔锦特意凹的造型,绝对不能浪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第208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怎么才能开窍 大暑的前一天,醉宵阁一早上就已经聚满了宾客。 他们都为了虞衔锦今夜的伏天舞而来。 笙歌鼎沸、弄盏传杯,玉盘里盛着特意从冰井里取出的冰块,琼花芳草点缀着酒桌,映着游走于杯盏之间的美人小倌。 如此热闹,甚至在醉宵阁的后院都听得真切。 月予忆盯着刚用蔻丹染好指甲的虞衔锦,忍不住问: “你不着急吗?” 虞衔锦不慌不忙地回答: “是他们着急来看我,我有什么着急的。诶,小花妖,你想不想染个指甲?” 月予忆眼睛一亮,刚想伸出手,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差点被你绕进去了,你还没梳妆换衣服呢,这都……都……申时了!再有两个时辰就要上台,来得及吗?” “来得及,等你出去了,我再梳妆换衣服。” 虞衔锦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侧过脸朝着月予忆轻笑着: “保留一些惊喜感,懂吧?” 月予忆不服气地嘟囔着: “你这半个月都神神秘秘的,练习的时候也不让我看,现在梳妆也躲着我。” “都说了是惊喜,当然最后一刻再揭晓才完美。我让棠花姐在三楼留了一个最好的雅间,你去那儿等着吧。别到处乱跑,今天人多,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念叨半个月了。” 月予忆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了虞衔锦的房间。 虞衔锦这才收回视线,长舒了一口气,拿起了羊角梳。 这半个月,虞衔锦白天练习伏天舞,晚上练习发饰妆容,为的就是这一刻。 曾经的虞衔锦对于讨人欢心一事不屑一顾,他根本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令众生神魂颠倒。 直到碰上了月予忆这个不开窍的小花妖。 虞衔锦原本以为月予忆不懂情爱,心思如同稚童,才能在他的刻意撩拨面前无动于衷。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反倒简单了。 妖怪的岁月长得很,总要先守着月予忆,等她明白什么是爱,才能希求一份垂青。 谁承想,在昙月池生了神智之后的这二十多年,月予忆还真从“他们”口中学到了不少。 同一人讲述着不同的事,或是同一件事经由不同的人讲出,月予忆对人情世故看得不算绝对透彻,却带着她独有的理性。 再加上这段时间里,月予忆在醉宵阁见到了太多形形色色的凡人。 “他们”有的自诩深情,有的故作淡漠。表里不一是醉宵阁客人的常态,人心隔肚皮这几个字,更是在乾京城中展现得彻底。 醉宵阁里没有一个不是人精,月予忆能和阁中众人交好,可见她绝非不通人情。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虞衔锦试探地问了月予忆一些问题。 “你觉得这个客人喜欢鸦花吗?” “那客人只是宠着哄着鸦花姐姐,想要满足自己的欲念,这才不是喜欢。” “看那边,你说,桃红为什么要在客人面前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是不是看上这客人了?” “因为那客人就吃这一套,桃红姐姐才不会对他动心呢。” 诸如此类与情爱相关的问题,月予忆全都用天真纯良的语气,给出了一针见血的回答。 所以月予忆不是不懂情爱。 她只是不开窍。 这让虞衔锦无比挫败。 之前的明撩暗诱,没有一个管用。 所以! 伏天舞就是让小花妖早点开窍的好机会! 虞衔锦严肃地捻起眉黛,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不就是色诱嘛,这可是狐妖的拿手好戏。 只许成功。 ————☽———— 戌时,乾京城华灯璀璨,只为了今夜盛放的虞美人。 醉宵阁中人声鼎沸,舞榭之上落英缤纷。丝竹声告一段落,以缄默迎接着一支的倾城的伏天舞。 满座屏息凝神,只待花魁登台。 醉棠花立于舞榭之前,朗声唱词: “尘世繁芜,伏暑赫炎。花神落雪,以舞祈天——” 三十六位舞姬舞伶身着苍葭色纱衣,掌心的金盘里托着寒冰,立于舞榭四周。 丝竹声起,空灵沉静。 醉棠花的声音落下后,众人长袖翩跹而舞,将萦绕着寒冰的清凉雾气拂乱,送至舞榭之上。 虞衔锦一袭红衣流霞,自二楼高台落于舞榭之上,赤红色衣摆飘扬盛放。 乐声陡然之间变得清越亮丽,花魁踏着鼓点旋身而舞,衣上红纱在雾气中飞扬。 他纵身起舞,舞姿灵动飘逸,却不显得柔媚轻佻,如同沾染凡尘的多情谪仙诉说着对俗世的绵绵情意。妖冶容貌在面纱之下半遮半掩,唯余额间朱红花钿,与一双潋滟的含情眼眸。 他的视线扫过满座宾客,只是稍加几分笑意,就足以惹得众生痴狂。 一声鼓点,竹笛声随之行至最高处。舞榭之上飞下一道红绸,赤红花瓣翩然而落。 虞衔锦握住红绸,在满堂的惊呼声中跃身而起,衣袂翻飞于空中,拂过三楼的各雅间。 台下众人仰头惊叹着,见到花魁在三楼最中间的雅座之前停留了片刻。 那是只有月予忆才能见到的风采。 赤红轻纱与墨色长发拂过月予忆握在横栏上的手。 面纱落下,原本就妖冶的容颜被装点得更加魅惑。虞衔锦嘴角微扬,轻声问: “喜欢吗?” 月予忆怔怔地看着,脸颊泛上薄红。 虞衔锦看着被月予忆紧紧攥住的面纱,扬起唇角,旋身再次落于台上。 乐声行至最后,虞衔锦以卧云之姿为一支伏天舞落幕。 九条红纱铺散在落花之上,自三楼高台看,像极了狐妖九尾。 虞衔锦忽视了满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目光直直落在三楼的雅间,勾起了唇角。 搞定!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主人?主人你是不是看呆了?你这次居然没嫌我吵……】 【没有,我在想这一段要怎么剪辑。刚才的运镜不错,尤其最后的那个大特写,特别好。】 【主人,你完全没有被迷住吗?】 【我很冷静的。】 【哦……】 【回去之后把这段舞蹈刻成光盘给我一份,要8K画质hireS音质的,我留着收藏。】 【我就知道!】 ------------ 第209章 冷魅花魁狐妖:喜欢,但不是“喜欢” 醉宵阁花魁大暑的伏天舞,每年都会成为全城的焦点,让大暑当夜的醉宵阁热闹非凡。 今年尤其如此。 然而处于议论中心的虞衔锦本人,却在一支伏天舞后再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老鸨,虞仙儿怎么不出来和大家一起喝酒啊?” “虞仙儿的性子各位还不知道吗?他累了,早早就回去歇着啦,嘱咐我和阁中诸位陪大家玩得尽兴。” 这样的话,醉棠花陪着笑说了一遍又一遍。 客人笑哈哈地和醉棠花推杯换盏,投入另一场欢闹。 没有哪个客人会怪罪虞衔锦,因为他可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物。 虞衔锦左右逢源,朝堂上不少人都和他交好。 宰相府的千金抗旨逃婚,要和虞衔锦私奔,结果两个月了音讯全无,不知道是藏在了乾京城中什么地方、是已经跑出了乾京城、还是被宰相关在了家中。 除此之外,太子与虞衔锦也有些交情。今晚,有点眼力见的客人都看见了,三楼某个雅间外面守着的,正是太子的贴身侍从。 太子要找虞衔锦所为何事,别人不敢揣度,虞衔锦也没空管。 虞衔锦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还没回答我呢,喜欢吗?” 三楼最好的雅间被拉上了帘子,虞衔锦换下繁复的舞服和首饰,穿着松垮舒适的衣服,坐在月予忆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她。 月予忆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为兴奋而覆上了薄红。她连连点头: “喜欢!最喜欢狐狐了!” 耳边的喧闹安静了一秒。 虞衔锦眨了眨眼睛,开始回溯几秒之前的记忆。 ……嗯? 她,她刚才是说了喜欢对吧? 说了喜欢狐狐,对吧? 她……真的说了?就这么说出来了? 啧,色诱果然有用。 虞衔锦掩饰着躁动慌乱的心绪,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真是的,这种话怎么能轻易就说出来了。 好歹让他准备一下。 这么草率,多不像话。 虞衔锦轻咳了一声,试图收敛自己过于夸张的笑容,然而还没等他再说些故作矜持的话,月予忆又加了一句: “狐狐最好看,比寒英还要好看!” 虞衔锦的笑容凝滞了。 最好看? ……等等。 月予忆说的喜欢,和他理解的那种“喜欢”,是一回事吗? 虞衔锦突然警觉。 他眉头微皱,试探性地向前探身,盯着月予忆坦然的眼眸: “你刚才说最喜欢我?” 月予忆疑惑地点头,显然不明白虞衔锦为什么要再确认一遍。 虞衔锦又问: “那你第二喜欢谁?” 月予忆愣了一下,陷入了思考: “哇,这个问题我之前没想过,你等我想想……第二应该是棠花姐,她对我特别好!” 哦。 虞衔锦咬着牙挤出了一个笑容。 在虞衔锦越来越古怪的注视下,月予忆继续念叨着: “第三是金掌柜,第四是春迎姐姐,第五是寒英,诶,不对,第五应该是杜雪柔,她的玉佩还在我这儿呢……” 虞衔锦在月予忆无止境的“第六第七第八第九”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得,白高兴了。 所以她刚才脸红,是因为太兴奋了? 不是因为心动吗? 就不能是因为心动吗? 唉…… 好吧,不算太差。 至少月予忆喜欢他的舞蹈,不至于让他挫败到炸毛。 看出了虞衔锦的沮丧,月予忆不再纠结“第十七个喜欢的人”是谁。她停了下来,斩钉截铁地宣布: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第一喜欢的永远都是狐狐!” 虞衔锦挤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 还算有点良心。 虽然依旧没开窍。 色诱告一段落吧,需要换个套路了。 虞衔锦算看出来了,情啊爱啊的,不管看别人看得多通透,放在自己身上,全是虚的。 就像能用一双澄澈的眼睛,看透世间百般纷扰,偏偏看不懂他的心思的月予忆。 就像在凡间浸染千年,看遍人世悲欢离合,熟练掌握所有魅惑手段,但面对月予忆束手无策的他自己。 虞衔锦郁闷地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了衣袖里。 之前没感觉撩人这么困难,撩妖也是一个道理。怎么到了月予忆这儿,全都不作数? 几千年攒下来没抛过的媚眼都要抛完了,蛊惑妖心的话不要钱地说,歌也唱了舞也跳了,就差把九条尾巴全都拿出来给月予忆抱着睡觉了,她怎么还不开窍? 难道真的要把九条尾巴都拿出来? 那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 他是想让月予忆喜欢上自己,又不是想给月予忆当狐毛抱枕。 ……又不是只想给她当抱枕。 心虚的虞衔锦暗自加上了这一句。 他惆怅地趴在桌子上,不想再说话。 月予忆小心地戳了戳虞衔锦的手: “你是不是困了?回去睡吧,这里太吵了。” “没困,不想动弹。” “生病了吗?还是跳舞太累了?诶,狐狐,我也想学伏天舞,你能不能教我?” “什么你都想学……” 虞衔锦趴在臂弯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月予忆的话,如果此时把狐狸耳朵露出来,一定是没精打采耷拉着的样子。 偏偏让他没精打采的小花妖不解其意。 更悲伤了。 但虞衔锦的悲伤没持续多久。 雅间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醉棠花焦急的声音: “虞仙儿?贵客到访,你快出来接应一下!” 虞衔锦懒散地抬起头,应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抗拒: “我累了,今日不管是谁的拜访都推了吧,辛苦你了棠花姐。” “推不了!是……是‘里面’来的客人!” 醉棠花焦急地催促着。 虞衔锦眼神一变,坐直了身体。 皇宫里的人…… 太子? 虞衔锦压低声音,转过头嘱咐着满脸茫然,但已经开始兴奋的小花妖: “你先回去,晚上别等着我哄你睡觉了。” 月予忆模仿着他的样子,同样压低声音: “我知道!这是你们的接头暗号对不对?接什么头?是不是有好玩的事情?我也要听!” 虞衔锦戳了月予忆的额头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 “这可不是乐子,太子保不齐是为了杜雪柔的事情过来的。现在还不清楚他找我做什么,你先……” 话音没落,门口传来一男一女满含诧异的交谈声: “你怎么在这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一直被关在家里了吗?等下,你这身衣服……” “关你什么事!” 好么,这下不用再操心了。 让他操心的家伙全在这儿了。 眼看着门口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虞衔锦忍无可忍地快步上前推开门,在醉棠花惊愕的注视下,把不省心程度仅次于月予忆的两个人全都拉了进来。 虞衔锦四下张望了一圈,确认没什么情况,才对愕然的醉棠花赔了个笑脸,迅速关上了门。 他转过身,抱着胳膊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地问: “解释一下吧,两位贵客今夜到访,是嫌老爹的寿命太长了,想气死二位老人家吗?” 太子和杜雪柔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一直没注意,你们这醉宵阁的雅间可真雅啊……” “是啊,这花开得可真香……” 两个人尴尬到胡言乱语,虞衔锦却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朝两人的身后瞟了一眼。 月予忆原本坐在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朵盛放的昙花。 ------------ 第210章 冷魅花魁狐妖:狐狸三分醉 胆子小,躲得倒是快。 虞衔锦憋着笑意,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昙花枝抱在怀中,施施然地坐下。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梅子酒,斜睨着两位表情古怪的贵客: “装什么装,说得好像之前没来过似的。说正事,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来看我跳舞?我有这么大面子吗?” 虞衔锦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头打量杜雪柔的打扮: “你刚从崇川城回来?” 衣服上还沾染着大漠尘土,满脸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 她这一趟可真是折腾得不轻。 杜雪柔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声音疲惫: “要不是听说我爹疯了一样要去找石老将军算账,我才不回来呢……” 太子傅玄熠长叹了一声,拉开另一把椅子,对杜雪柔说: “正好你也在这儿,我不用再去一趟宰相府了。你这两个月什么情况,真的跑去崇川城找石苍了?” 虞衔锦悠闲地抱着昙花翘着腿,懒洋洋地等着听故事。 “对啊!我爹非得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铁了心让我嫁给你当太子妃,我一生气就直接去崇川城了。” “一猜就是。这两个月,宰相上朝的时候一直黑着脸,恨不得和石老将军一天吵一架,连带着我也为难。” 傅玄熠无奈地说: “幸亏石苍有本事,半个月前在边疆立下军功,如今父皇对石老将军的态度缓和了一点。父皇虽然对石老将军有怨气,但终归就是一点小矛盾,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冰释前嫌了。” “那太好了。” “如此一来,我也能向父皇请旨,要他收回你我二人这桩没头没尾的婚事。别担心,这本来就是父皇的糊涂决定,决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嗯。” “再之后事情就好办了,只要你爹松了口,同意和石老将军和解,你和石苍的婚事就简单了,你们一定会永结同心的。” “谢谢,祝你和石绯百年好合。” “你……这是怎么了?” 傅玄熠看着完全提不起精神的杜雪柔,疑惑地问。 虞衔锦瞟了一眼杜雪柔。 从进门开始,她的情绪就不对劲,被傅玄熠这么一问,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杜雪柔侧过脸,掩饰着哭腔回答:“没事。” 完全不是没事的样子。 傅玄熠看了杜雪柔一眼,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虞衔锦。 虞衔锦依旧面无表情,冷静地问: “你和石苍怎么了?” 杜雪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情感的由头。 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涌出,没过一会儿功夫,向来明亮的杏眼就哭得红肿可怜。 傅玄熠整个人都傻了。 他、石绯、石苍、杜雪柔,他们四人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不管皇帝和宰相将军的关系如何,他们四人自始至终没产生过隔阂。 傅玄熠从没见过杜雪柔哭成这个样子。 他手忙脚乱地想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别哭了,有话慢慢说”。 倒是虞衔锦依旧一脸淡定。他把丝帕塞进了杜雪柔的手里,说: “没事,我这雅间足够安全,你随便哭,哭完再说。” 杜雪柔颤抖地点点头,紧攥着丝帕,把脸埋在手心中嚎啕大哭着。 傅玄熠趁着这功夫,小心地凑到虞衔锦耳边,轻声问: “她这是怎么了?” 虞衔锦轻笑了一声,回答: “你和石绯的相爱相守太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你没受过情伤,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让她哭一会儿吧,这一路上肯定都憋屈着呢。” “啊?” “看不出来?在石苍那儿受挫了呗。你刚才还一直提她和石苍的婚事,这不是伤口撒盐吗?啧啧啧,真不懂事。” “啊!” 傅玄熠恍然大悟,愧疚地小声问: “我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先别道歉了,等她自己冷静一会儿吧。情伤这东西,咱们都帮不上忙。” “不愧是衔锦兄,衔锦兄是不是对情伤颇有心得?” “傅玄熠,你这人是真的不会说话。要不是你是太子,估计你身边的人早就打你了。石绯没因为这个跟你生气过?” “绯儿她……她性格温柔包容,从不曾与我红过脸……” “停,闭嘴,不想听你们腻乎乎的故事。” 虞衔锦翻了个白眼,又默不作声地在昙花的花叶上警告地戳了一下。 他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抱着一支昙花,但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支昙花正在兴奋得左摇右晃。 怎么就这么爱凑热闹。 好在傅玄熠正沉浸在他和石绯的甜蜜故事里,没注意到虞衔锦的动作。 另一边,杜雪柔也终于停了哭声。 她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不好意思地说: “衔锦,我改日再还你一条新帕子。” 虞衔锦随意地一挥手: “送你了,帕子多得是,乐子难得。说说看,什么情况?” 杜雪柔平复了一下情绪,哽咽着说: “我跑了几万里的路,就为了见他一面。我跟他说,不管什么圣旨难违,反正我从小都不听管教,也不差这一次了。只要他愿意,我就一定要嫁给他。” 说着说着,杜雪柔的眼眶又蓄上了泪水。 她恨恨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哭着说: “结果石苍说,他喜欢我,但只是把我当作亲妹妹一样的喜欢,这算什么喜欢!” 杜雪柔又委屈又生气,哭着大声说: “谁要当他的妹妹?他凭什么这么欺负我啊!石苍这个王八蛋,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小时候还红着脸说要娶我,现在说把我当妹妹?那他当年怎么不说要娶石绯啊!” 傅玄熠警惕地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说: “这个……好像不太符合世俗伦理。” 杜雪柔再次痛哭了起来。 傅玄熠再次把求助的视线投到了虞衔锦身上。 这种情况,还是交给衔锦兄比较好。 呃…… 衔锦兄为什么要一边喝酒,一边盯着怀里的昙花发呆? 衔锦兄的眼眶是不是红了? 衔锦兄也要哭? 那还有谁能来救救他啊! ————☽———— 【星目,我算是懂了一句话。】 【什么?】 【狐狸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啊?】 【色诱不成功,虞衔锦要开始主动示弱以守为攻,走苦情路线了。哎呀,想想还有点期待。】 【主人,你奇妙的恶趣味又增加了。】 ------------ 第211章 冷魅花魁狐妖:他被绊住脚了 傅玄熠小心地问虞衔锦: “衔锦兄,你还好吧?” 虞衔锦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轻声回答: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说完,他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喝的太急了,脸颊都染上了薄红。 杜雪柔见状,也学起了虞衔锦的模样给自己斟了酒,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笑着问虞衔锦: “想到什么了?难不成你还能有什么烦心事?” 虞衔锦的声音带着醉意,颇为感慨地回答: “我怎么就不能烦心了?流连花丛,总有被绊住脚的时候。” 杜雪柔盯着虞衔锦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问: “我上次见过的那个漂亮妹妹?哈,是人家把你甩了,还是她根本没看上你?” 虞衔锦不置可否,只是苦笑着,和杜雪柔碰了个杯。 杜雪柔笑了,眼眸被水光浸润: “我还以为你能豁达从容、永远不动心念,原来……原来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傅玄熠,你说是吧?” 傅玄熠根本搭不上话。 什么烦心事,什么绊住脚,什么漂亮妹妹,什么没区别? 他是不是被孤立了。 太久没出宫,外面的世界怎么就变了样。 衔锦兄现在这一杯接一杯喝酒的样子,难道是传说中的……借酒消愁? 衔锦兄能有什么愁? 虞衔锦是妖怪,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傅玄熠算是其中之一。 毕竟是太子,乾京城中的妖气来自何处,他当然清楚。 就算他不知道,钦天监里的除妖师也会让他知道。 乾京城里没多少妖怪,仅有的几个妖怪都很循规蹈矩,这事儿要感谢虞衔锦。 皇宫不管虞衔锦,虞衔锦帮着守好乾京城,这算是皇宫和虞衔锦的微妙协定。 当然,虞衔锦事先就说过,如果哪天他玩够了,想离开乾京城,没人能拦得住他。 傅玄熠就没见过活得比虞衔锦还潇洒自在的妖怪。 他能有什么需要借酒消愁的烦心事? 真是奇了。 傅玄熠无奈地看着面前已经喝空了两壶酒的一人一妖,出言劝阻: “少喝点吧……” “不许管我!” 杜雪柔带着醉意,大声地打断了傅玄熠的话: “你回去告诉石绯,我要告状,就说……嗝,就说她哥不想让我给她当嫂子,那,那我就……给她当小娘!” 傅玄熠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还没等傅玄熠确认一下杜雪柔的精神状况,虞衔锦又开始大笑着拱火: “这主意不错,以后让石苍跪下给你磕头。当不成他的娘子,就当他的小娘,好!” “特别好!我明天就去找圣上请旨!” “可以啊杜雪柔,我没看错你,有志气!” 杜雪柔在大哭,虞衔锦在大笑。 傅玄熠在头疼。 谁来告诉他怎么和两个醉鬼讲道理?尤其其中一位还是从来不管外面天崩地裂,只顾自己拱火看乐子的千年狐妖。 这狐妖还抱着一支摇头晃脑的昙花。 ……嗯? 等下。 摇头晃脑的昙花? 傅玄熠再次确定了自己今晚没喝酒之后,愕然地盯着虞衔锦怀中左摇右晃的那支昙花。 这满桌还有一个正常人吗?! 傅玄熠趁着杜雪柔没注意,赶紧拽了拽虞衔锦的袖子,示意他看看自己怀里兴奋过度的昙花。 虞衔锦低头看着昙花,轻笑了一声。 “你先喝着,我们出去透透气。少喝点,要不然回家又要挨你爹的骂。” 虞衔锦给杜雪柔留下这一句,就把傅玄熠拉出了雅间。 雅间之外早已被太子的侍卫、杜雪柔的亲信、虞衔锦的妖气三股力量监守好,因此傅玄熠也不必有什么顾忌。 他小声问虞衔锦: “昙花妖?” 虞衔锦笑着把昙花举高了一些。 昙花转向了傅玄熠的方向,晃了几下,像是打招呼。 傅玄熠的头更疼了。 乾京城多了一股陌生的妖气,钦天监两个月前就上报了这个情况,但近两个月,乾京城没因此出现任何乱子。 怪不得再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原来在虞衔锦这儿呢。 虞衔锦四下张望了一圈,低头对昙花说: “没事,没人能看见,你要不要打个招呼?” 昙花朝着虞衔锦的方向晃了一下。 流光溃散又凝聚,几息功夫,虞衔锦身边多了一个女子。 她穿着清雅,面容绝色却带着极致的冷漠,傅玄熠甚至不知道自己见到她之后那一个愣神,是被惊艳到了,还是被吓到了。 不过那种骇人的冷漠只出现了一秒。 “我是月予忆,太子你好!你是狐狐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酒桌上的客套话? “狐狐”又是什么称呼? 傅玄熠按下心中的疑惑,拱手回礼: “在下傅玄熠,月姑娘,幸会。” “哦,幸会!” 月予忆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被虞衔锦拍了一下脑袋,低声教育着: “别跟着醉宵阁的客人瞎学。” “知道了知道了。诶,刚才你们说到哪里了?说到杜雪柔要给石苍当小娘?我知道什么是小娘!这个故事好好玩!” “好玩吧?他们这些深宅大院里面的乐子最多。” 傅玄熠抽动着嘴角,沉默地听着这两只妖怪的对话。 他看出来了,这两位妖怪找乐子的性格如出一辙。 具体表现为根本不打算管他的死活。 两只妖怪旁若无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狐狐,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眼睛好红。” “好看吗?” “不好看,还是之前的眼睛好看。” “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以后不喝这么多了,都听你的。” “你都听我的?狐狐,你今晚好奇怪啊……” 虞衔锦没回答,醉意朦胧地笑了笑。 傅玄熠看了看疑惑不解的月予忆,又看了看表情惆怅的虞衔锦,终于把刚才杜雪柔说的话全都串联了起来。 原来如此。 “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聊?那我去陪杜雪柔吧。” 月予忆笑着挥了挥手,就重新钻进了雅间中。 傅玄熠看着月予忆走进雅间,才转过头对虞衔锦感慨着: “衔锦兄,不愧是你。” 他还说,以虞衔锦的酒量,怎么可能一壶酒就醉了。 合着是为了这位小花妖。 虞衔锦脸颊覆着酡红,眼神却清明无比。 他抱着胳膊斜倚在一边的墙上,慢悠悠地说: “少在这儿调侃我,我怎么了?我就不能稍微动一点凡心了?” 傅玄熠笑着摇头: “我不过一介凡人,与衔锦兄相比实在稚嫩愚笨,但是这方面……哈哈哈,当局者迷。衔锦兄现在的表现,可不是稍微动心的程度吧?” 虞衔锦冷笑了一声,把坠到身前的长发闲散地撩到了背后,又整理了一下衣领,反问傅玄熠: “就以你这能把杜雪柔都气哭的情商,有什么资格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傅玄熠好笑地看着被戳中心事之后,用各种小动作掩饰慌乱的虞衔锦。 他想了想,也学着虞衔锦的动作抱着胳膊倚着墙,浅笑地说: “我要是没资格,衔锦兄也不会把我引出来,又让月姑娘回了雅间吧。” ------------ 第212章 冷魅花魁狐妖:不详的预兆 放在之前,傅玄熠肯定看不懂这只老狐狸的心计。 但今夜,正如同月姑娘所说,虞衔锦太“奇怪”了。 先是把他和月姑娘一起带了出来,又算计好了月姑娘肯定会回去陪杜雪柔,最终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摆明了有事要找他。 虞衔锦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从来没找傅玄熠和杜雪柔他们帮忙。 今夜看样子……莫非是在月姑娘那儿碰了钉子,来找他取经? 风情万种的狐妖花魁,最后居然栽在了一朵昙花的手里。 傅玄熠忍不住笑出声。 被虞衔锦看了这么多乐子,终于轮到虞衔锦成“乐子”了。 虞衔锦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静地对傅玄熠说: “我呢,找你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让你帮我给钦天监带个话,我想找他们帮个忙。” “钦天监?衔锦兄你是不是真喝多了。” “没喝多,我认真的。” 在虞衔锦沉静的眼神中,傅玄熠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态。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紧张地问: “衔锦兄,你别吓我,难道月姑娘现在的温和只是表象,她实际上要毁掉乾京城?” 虞衔锦笑骂着: “瞎说什么,我们家小花妖才没有那种坏心眼,她连心眼都没有……”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化成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虞衔锦垂着眼眸,沉默半晌,才重新抬眼看向傅玄熠。 那双向来潋滟多情的狐狸眼中褪去妖娆,唯余难以辨认的深沉。 虞衔锦轻声说: “就是因为小花妖没有什么心眼,我才放心不下。傅玄熠,如果我不在了,能不能拜托钦天监稍微关照她一些?” 傅玄熠心口一沉。 他知道虞衔锦是狐妖,却总是会忘记狐妖在人世间经历了多漫长的岁月。 只有对上了那双看惯了世事变迁的眼睛,傅玄熠才会恍然意识到,虞衔锦从来都不傻。 虞衔锦能轻易看得透别人的心,自然也看得透他自己的心。 傅玄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敢想虞衔锦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衔锦兄,你……什么叫如果你不在了?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意识到了一些事。” 虞衔锦平淡地笑了一下,继续说: “刚才喝酒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画面,我看到自己死在了几个除妖师的手里。” 傅玄熠瞳孔震颤,刚想追问,就被虞衔锦抬手止住了话头: “你先听我说完。 “那个画面一闪而过,我看不清那几个除妖师的脸,所以不知道他们是钦天监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除妖师。除此之外,其他场面我也看不清,我只记得那种被捣碎妖丹的痛苦感觉,太真实了。 “那不是幻觉,而是一个预兆。 “唉,狐妖的预言本事,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虞衔锦自嘲地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未来到底会做出什么惊世壮举,能让好几个除妖师追杀至死。嗯……为了看乐子?那倒说得过去,反正活太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为了找乐子而丧了命,是我能干得出来的事。 “如果放在两个月之前,我肯定会这么想。 “但是现在…… “哈,算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舍不得月予忆,更放心不下她。” 虞衔锦看着傅玄熠带着泪光的眼眶,故意嗤笑了一声: “行了,少给我哭坟,我年纪的零头都比你大上好几轮了。这事儿你也不用告诉其他人,我就是担心月予忆因为我受牵连。 “她才化形没多久,本来是来找我玩的,玩还没玩够,就因为我丢了命,那也太不像话了。” 傅玄熠忍不住哽咽着劝阻: “衔锦兄,你别这么悲观,说不定真的只是幻觉。” 虞衔锦笑了笑: “我比你更希望那是幻觉,但是……傅玄熠,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当朝太子,后来又好几次给你、给石苍、给杜雪柔提醒,让你们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 “你以为我有多少闲工夫每天盯着你们看?我那些提醒,全都是一闪而过的幻象给我的预兆,千年之中没有一次出错。” 虞衔锦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换回了闲散的语气: “如果只是幻觉,那最好。如果是一个预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经历的死亡,我总要保证在我消失之后,月予忆还能好好活着,不然我凭什么说喜欢她。” 说出“喜欢月予忆”这种话对于虞衔锦来说,原本不该有任何心理负担。 毕竟他见证了凡尘中太多情情爱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真正的心意不是只靠嘴硬就能掩藏的。 如果月予忆也喜欢他,就在一起。如果月予忆不喜欢他,他就努力,一点一点走进月予忆的心里。 妖怪的寿命很漫长的,为了一份爱,耗费百岁光阴也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如果月予忆就是不喜欢他,那虞衔锦会尊重月予忆做出的一切决定,不管是继续留在乾京城,还是此生再不相见。 事情本来就只有这么简单。 可现在不一样了。 在那个预兆闪过的一瞬间,虞衔锦就已经开始后悔今夜跳了那支伏天舞,又开始庆幸小花妖还没开窍。 为了不让月予忆未来为“狐狐”伤心,而从现在开始刻意疏离她? 虞衔锦不打算做这么蠢的事情。 他只能尽可能地教会月予忆更多事情,再给小花妖留下一条稳妥的退路,当作狐狐真的很喜欢小花妖的证明。 这比什么都重要。 ————☽———— 结束了和傅玄熠的对话,虞衔锦重新走向雅间。 在醉宵阁逗留太久,傅玄熠必须回宫了,只有虞衔锦独自往雅间的方向走。 过于敏锐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了雅间中的对话: “我觉得,石苍也喜欢你!” “他是喜欢我,但只是把我当妹妹的喜欢啊呜呜呜呜呜……” “他绝对是撒谎,不可能,他就是喜欢你,想和你长相厮守那种喜欢。你信我,真的,我看感情看得特别通透。” “你,你通透什么通透?你最傻了呜呜呜呜呜……石苍傻,你也傻,你们一个两个简直气死人!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想要长相厮守的喜欢吗?” “我知道啊,就是有他在就会开心,他消失了就会难过,想每时每刻都和他在一起,把他放在心里最特殊的位置,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这就是想要长相厮守的喜欢,我知道的!” 月予忆一本正经地对杜雪柔说着: “我还听过一种说法,当提到喜欢这个词的时候,在心里第一个出现的名字,就是喜……” 月予忆得意的话音顿住了,随即变成了微妙的迟疑: “雪柔姐姐,我……你等我想想……” “想什么?” “我心里第一个出现的名字,是……虞衔锦?” 虞衔锦站在雅间外,心脏乱了节奏,明明已经抬起了手,却不敢推开那扇咫尺之间的门。 他好像造孽了。 ------------ 第213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在害怕 【星目,你猜我在想什么?】 【我猜您在想让我猜您在想什么?】 【真棒,我这就把你送去返厂维修。】 【主人饶命啊——我猜!我猜您在想下一步的攻略?】 【不是,我在想虞衔锦原本的结局。】 【唉……虞衔锦的结局,怎么想都太冤枉了。】 【为了帮杜雪柔跑到崇川城,被杜宰相误会成蛊惑人心的坏妖怪。杜宰相想要请求钦天监帮忙,却被傅玄熠阻挡,这让杜宰相更加确认虞衔锦是个厉害的狐妖,连太子和钦天监都被蛊惑了。这乌龙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也挺乌龙的,主人,虞衔锦好像把原本的结局当真了。是我疏忽,我忘记狐妖有预言本事了,我真该死机啊呜呜呜呜……】 【不是你的疏忽,我故意的。】 【呜呜呜呜……啊?】 【我在想,虞衔锦原本以为不剩多少时间的是自己,结果最后,我死在了他前面。嗯……】 【听起来没问题啊?】 【有问题。虞衔锦可能会因为死亡预兆,就把对我的感情封锁了起来。狐狐太可爱了,我想让在结束之前,让他多体会一些快乐。】 【主人,我替虞衔锦谢谢您。】 【客气了。现在好感度多少?】 【80%了。】 【时间还早,那我去抱一会儿狐狸尾巴。】 ————☽———— “你……你刚才想到了虞衔锦?” 杜雪柔方才哭得太用力,此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她带着浓重的哭腔问了一句,还没等月予忆回答,又诧异地大喊了一句: “你喜欢虞衔锦?” 坐在对面的月予忆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月予忆慌乱地抬眸,眼中满是茫然无措。她小声回答: “我好像也不确定了……” 月予忆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整个人看起来都蔫了下去。 杜雪柔突然坐直了身体,一拍桌子: “阿月,我跟你说,虞衔锦这人虽然一颗心有八百个心眼子,像个千年老狐狸精一样,但是……嗝,但是,人不错!你要是喜欢他,你就,就,就把他拐到手,就凭他那张脸你就不亏本!” 眼看着月予忆还是一脸没搞清楚情况的样子,杜雪柔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又哭又笑: “虞衔锦的命怎么就这么好,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这不就得了嘛……” 雅间外,虞衔锦沉默地听着杜雪柔和月予忆的对话。 他的心绪早就乱成了一团。 他不知道月予忆这次所说的“喜欢”,是否是哪一种意味。 他更不敢想,月予忆知道狐狐喜欢她之后,又会是什么想法。 虞衔锦站在门外,等待着月予忆的回答。 雅间内,月予忆任由杜雪柔抱着自己,迟疑地问: “他喜欢我?” 杜雪柔醉意朦胧地点头: “对啊,多明显的事情,你不会看不出来吧?阿月,你不是石苍那样的傻子,你别让我失望。” 月予忆小声说: “我从没往这种方向想过。他是花魁,他看谁都是含情脉脉的眼神……” 杜雪柔大笑着摇头: “阿月,你是不是没见过虞衔锦在外人面前什么样?他那双狐狸眼啊,看谁都像是多情,可仔细一看,根本就是嘲讽的冷笑。但唯独看你的时候,那种眼神不一样。” 她挂在月予忆身上,笑着问: “你见过当一个人想起心上人的时候,是什么眼神吗?” “……我见过。” 月予忆的声音低落了下去。 她轻声说: “我之前在昙月城的时候,见到了好多人,听了好多故事。每个夜晚都有人在昙月池边上,思念自己的心上人。” “但是……”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盯着桌上的空酒壶出了神。 雅间中听得到外面柔糜的丝竹声,宾客与姑娘小侍们的笑声传来,隐隐着某个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声,或许是追寻心上人至此的少女,又或许是错付了真心的舞姬。 月予忆的声音伴随着那些笑声与哭声,一同传进了杜雪柔的耳朵中: “雪柔姐,我还记得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明媚又自在,就像昙月池上空的飞鸟。可现在,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我在昙月池边听到了那么多故事,每个人都说着爱,每个人都说着谎。 “那么多说着爱的故事,却没几个好结局。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明明曾经是相爱的两个人,到最后,只剩下一地鸡毛。 “我曾经认识一对爱侣。男人患了重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女人一直在陪着他。 “可后来,男人还是死了,女人也因此变成了失魂落魄的样子,整日以泪洗面,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 “明明都是爱,到最后,真正能相爱如初、能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到底还剩下多少。 “如果爱到了大多数是绝望,是痛苦和悲伤…… “雪柔姐,我害怕。 “爱这种东西,太可怕了。” 雅间外,虞衔锦垂着头,抱着胳膊倚在房门口。 所以月予忆不是不喜欢他,而是根本不敢去想“相爱”这件事。 虞衔锦垂眸苦笑了一声。 怨不得月予忆。 昙月池边从来不缺怨侣,是那些不美满的故事教会了月予忆什么是爱,而不是太晚才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虞衔锦。 醉宵阁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月予忆,每个人又都佐证着月予忆对于爱的悲观念头。 雅间外从未停息的笑声和哭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人间的这几千年,虞衔锦又见证了多少圆满的爱情故事呢? 就像月予忆所说的,大多数都是不圆满。 虞衔锦从这一瞬间开始,居然畏惧起了从不在意的死亡。 雅间内,杜雪柔无意中打断了屋里屋外两只妖怪的胡思乱想。 她笑着叹息了一声,看着月予忆,认真地说: “阿月,这些话我只说给你听。 “我不开心,不是因为石苍不喜欢我这件事。就像你说的,如果石苍只是还不开窍,那我完全可以等他开窍,因为我爱他。 “但我和石苍的事情,远不止相爱不相爱这么简单。 “这是我回到乾京城之后才明白的事情。 “利益、权谋、宰相府与将军府的关系、圣上的旨意、傅玄熠登基之后的前朝后宫……我和石苍之间隔着太多和‘爱’毫不相关的东西。 “所以我只能借着‘石苍不喜欢我’这一个由头,才能好好哭一场。 “但你和虞衔锦不一样。” 杜雪柔看着困惑又纠结的月予忆,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你们什么都不用顾忌,多好啊。 “如果只是因为畏惧悲伤的结尾,就把一切幸福都否决在开始之前,用别人的绝望否定自己获得幸福的可能性,那才是对你们两个都不公平的事情。” 杜雪柔抱着月予忆闭上眼睛,浸染着醉意的笑声带着哽咽: “真好,你和虞衔锦是彼此相爱的,你们不必为此考虑任何本该无关的事情。 “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 第214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来决定 杜雪柔从醉宵阁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 离经叛道的相府千金被家眷带回了宰相府,只在醉宵阁中留下了一段无人听闻的自白,在两只妖怪心里留下了不同的思绪。 雅间里,月予忆盯着满桌狼藉发着呆。 “别愣神了,回去睡觉,棠花姐又给你拾掇出来一堆漂亮花盆,你回去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虞衔锦斜着身子坐在月予忆旁边,依旧笑意慵懒,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在他重新找回理性之前,他不该作出任何决定。 月予忆小声说:“我觉得雪柔姐姐好可怜。” “嗯。” “她一定要嫁给傅玄熠吗?” “原本是一定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九尾狐大妖。” 在月予忆带着泪光的疑惑眼神中,虞衔锦轻笑着问她: “听说过狐妖的卜天之术吗?” 月予忆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问: “天漏了个窟窿吗?为什么要狐狸补天?” 虞衔锦被逗笑了: “是占卜天机的意思,这是狐妖都能修行的术法。这种妖术对普通的狐妖会造成妖力的损耗,而且窥得太多天机并不是好事。” “那你用过吗?” “我一点也不想用,但是没办法,谁叫我活得岁数最长,这世间找不到比我更厉害的狐妖了呢?” “我没听懂。” “我也不懂,天道就好像不讲理似的,明明我对凡尘俗世不感兴趣,也从不想插手凡人之间的事端,我只是想旁观世事看乐子,天道偏偏让我不得安生。” 虞衔锦嗤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过很多预兆,都是关于我身边不同人和妖的未来。 “第一次,我看到了一个狐妖朋友死于除妖师手中。 “我以为那是幻觉,但是几年之后,那个朋友真的死了,和我所以为的幻觉一模一样。 “第二次,我看到了一个凡人朋友倒在了两国交战的战场。我千方百计地阻止他,想让他别去。 “可他告诉我,他早就从战场上离开了,倒在战场是多年前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此后数百年,预兆告诉了我不少事,有已经发生的过去,有还没发生的未来。 “我曾经以为这世间所有事情都是已经注定的,如果真是那样,一切就太无聊了。所以我试着改变那些预兆。 “我靠着有关过去的预兆,帮了很多人,我偶尔还是很善良的。刚和傅玄熠认识的时候,我就是靠着预兆帮他躲过了一次谋杀。 “但是我一直没办法改变未来。” 说到这里,虞衔锦的眼眸微颤,声音也变得沙哑: “刚认识杜雪柔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她和石苍的结局。杜雪柔最后会嫁给傅玄熠,石苍对自己的心意后知后觉。 “再之后,杜雪柔、石苍、石绯、傅玄熠,这四人的故事就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绳,纠缠成荒诞的一团。 “所以我才想在注定的结局发生之前,让杜雪柔至少勇敢一次,去找石苍表明心意。 “但是今夜,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我第一次用了妖力,发动卜天的妖术。我想看到如今他们四人的结局是什么样的,是我曾经见到的那种结局,还是出现了新的变化。 “可我什么都没看到。” 虞衔锦看向月予忆,笑着感慨: “要我说,这就是天道对我看乐子看了太多年的惩罚,它在今夜把最后一条预兆留给我,之后就不肯搭理我了。 “老天真是恶趣味,一定要在我知道天道不可违之后,让我看到自己的结局。” 这句话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却被月予忆瞬间捕捉。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虞衔锦,问: “你的结局……是什么?” 虞衔锦轻呼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着回答: “这世间所有人啊妖啊,最后的结局不都是死吗。” 月予忆执着地摇头: “如果只是死亡,你不会想着用卜天的妖术去看他们四人的结局。你的结局,是不是很不好?” “算不上不好,但是有点让我害怕。我看到我被几个除妖师追杀致死,还听到了傅玄熠和杜雪柔的哭声。疼死了,真不知道我到底又造了什么孽。” 虞衔锦快速眨了几下眼睛,重新朝月予忆笑了笑。 他原本只是害怕,不知来由的罪责会牵连到月予忆,那些除妖师会对月予忆不利。 如果真是这样,虞衔锦自然有办法护住月予忆。 钦天监、乾京城和昙月城的除妖师、世间所有他认识的凡人和妖怪,这些都是虞衔锦能给月予忆留下的退路。 他不害怕月予忆会被牵连,因为狐狐能护住小花妖的命。 可现在,他害怕的事情变了。 他害怕月予忆会难过。 虞衔锦笑着伸出手,擦掉了月予忆滑落的眼泪,轻声说: “平日里你选什么都选不出来,穿的衣服、戴的首饰、去哪里玩,全都要我来做决定。 “但这次,必须你自己选了。” 虞衔锦牵起了月予忆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未来是躲不过的,我的死亡可能还有几十年,也可能明天我刚一出门,除妖师就杀到了门口。 “我不想因为这个预兆就躲起来,把自己藏到没有除妖师能找到的地方。 “就像我不会因为这个结局,就不敢说我喜欢你。” 虞衔锦看着月予忆断了线的眼泪,也随之红了眼眶。 他笑着拉起了月予忆的手,贴在了自己刚钻出来赤红色狐耳上: “我喜欢你。 “狐狐好喜欢小花妖。 “给你揉揉狐狸耳朵。你的眼睛都要哭肿了,尾巴借你一条,擦擦眼泪。” 虞衔锦把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塞进了月予忆的怀里,掩饰哽咽的声线,笑着说: “我以后都不再偷听了,就只有这一次,原谅我好不好。” “小花妖,如果你不想未来为我流眼泪,像昙月池边那些可怜人一样,那今晚之后,就试着忘掉我吧。 “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你心怀鬼胎,原本就是我有错在先。所以,你想怪我恨我,还是想直接离开,都可以。” 月予忆流着眼泪,执拗地摇头。 虞衔锦深吸了一口气,按捺着擂鼓一般的心跳声,继续笑着说: “如果,你愿意……稍微考虑一下我这只活了好几千年,又不知道到底哪天会没了命的不靠谱狐狸…… “那我就从这一刻开始,陪你在凡尘中玩个尽兴,直到老天把我这个妖孽收回去。 “我会努力不丢下你。” ------------ 第215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的犹豫 【我想到了。】 【主人,您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害怕,您又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怎么能让虞衔锦开心一点了。】 【什么?接受他的表白?】 【如果虞衔锦看到,杜雪柔和石苍的未来,变得和他看到的预兆不一样,你说会发生什么?】 【啊?主人您冷静!这个位面的虞衔锦只是男配,杜雪柔和石苍才是男女主,改变位面男女主的命运要过好多审批啊!】 【我挑任务可从来没管过什么男主男配,在我的任务里,我认定的才是男主。】 【懂了,我这就去走审批……】 【……星目,等一下。】 【好嘞!】 【现在好感度多少?】 【90%了。】 【……】 【主人?】 【审批取消吧,我想到了其他办法,不用去找审批组了。】 ————☽———— 月予忆抱着虞衔锦的一条狐狸尾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虞衔锦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做什么,只是沉静地看着月予忆,泛红的狐狸眼中盈着温柔的笑意。 还是把她吓到了。 没关系,小花妖很聪明,她可以做出决定的。 月予忆紧紧抱着狐狸尾巴,眼泪打湿了狐尾上的绒毛。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终于用颤抖哽咽的声音开口: “雪柔姐姐说得对,我应该勇敢一点的。快乐和痛苦本来就不是能互相抵消的感情。” 虞衔锦轻轻点头,没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月予忆吸了吸鼻子,又说: “狐狐,你觉得我留在你身边,和我离开你,哪个会更让你快乐?” 虞衔锦轻声回答: “当然是前者。” 他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甚至在说完之后,诧异地笑了一声: “怎么反过来问我了?” 月予忆执着地问: “那如果,在不久的未来会死的是我,你会从现在开始讨厌我吗?” 虞衔锦想了想,认真地抬眸看着月予忆,妩媚潋滟的狐狸眼里此时只余下最纯粹的情感。 他轻声问: “你喜欢我吗?” 月予忆的脸颊霎时间覆上了薄红。 但她并未逃避,也没有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大声宣布: “我喜欢你,超级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那种喜欢!” 骤然提高了音量的表白,反倒让虞衔锦闹了个脸红。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在听到月予忆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虞衔锦还是露出了和精明狡诈的狐妖形象毫不相干的傻笑。 虞衔锦故意轻咳了几声,想要压抑住有些不合时宜的笑容。 失败了。 他又做了几次尝试,终于还是败给了早已慌乱地盛放花海的心脏。 虞衔锦只能又伸出了两条尾巴把自己挡在了后面,闷闷地说: “你等一下,我先缓缓,老狐狸的心脏需要一些缓神的时间,你怎么,怎么……” 后半句的声音被掩藏在了狐尾之后,不知道那未尽的颤抖究竟是压抑不住的笑容,还是不想被发觉的哭泣。 月予忆揉了揉眼睛,破涕为笑,在怀里的狐尾上轻轻捏了一下: “你有那么多尾巴,怎么就给我抱着一条?” 低哑的声音带着笑意,从狐尾后闷闷地传来: “我都说了我掉毛。” “我不管,我要抱尾巴,九条都要抱着。” “那可不行,要是我把九条尾巴都露出来,这个雅间就群毛乱舞了。” 月予忆再次被逗笑了。 她故意恶狠狠地揉着怀里的尾巴,不依不饶地用沙哑的声音念叨: “我不管!我要九条尾巴!” “掉——毛——” “掉就掉,我可以帮你收拾!” “收拾不过来的,我之前在自己的房间里变回过一次本体,第二天早上,小侍告状到棠花姐那儿,我因为‘养来路不明的野狐狸’被骂了小半年。”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终于听到了月予忆的笑声,虞衔锦才收回了挡住自己的尾巴。 他调整好了心情,恢复了一贯笑吟吟的表情,问月予忆: “不哭啦?” “……不哭了。” “那就轮到我回答了。” 虞衔锦把椅子挪近了一些,继续说: “如果在不久的未来,会死的是你,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疏远你。 “我会更加用尽全力地喜欢你。这样才算对得起你,对得起我自己。 “小花妖,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年吗? “太久了,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在人间认识了好多朋友,有凡人有妖精。我从与他们相知相识的一刻开始,就知道我注定要与他们分离。 “我所认识的最长寿的一只妖,他的骨灰几十年前被我送回了他的故乡。 “如果因为畏惧死亡和分离,我就不愿意和任何人相处,那我这几千年早就闷死了。 “月予忆,对我来说,你和他们一样,又不一样。 “我猜刚才那句话,你又没听懂?” 虞衔锦故意调侃了一句,看到月予忆带着还没擦干的眼泪,在他的尾巴上又捏了一把,才笑着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从前我不在意任何人或妖的结局,因为结局无可更改。 “但你不一样,你是我喜欢的小花妖。 “我希望你的一生平安顺遂,就连死亡都不要有太多痛苦才好。 “妖丹被捣碎这种死法,太粗鲁了,不适合你。 “这就是我的回答。 “月予忆,无论未来会怎样,我希望你的一切选择都出于你的本心,出于你最真实的想法,不管是离开我,还是最终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向前探身,笑着捏了捏月予忆的脸: “早就想这么做了,现在才名正言顺。唉,我真是好善良一只狐狸。不哭了,再哭下去我的尾巴都要被浸透了。” 月予忆瓮声瓮气地问: “怎么就名正言顺了,我没答应你呢!” 虞衔锦哑然失笑,在月予忆的另一边脸颊上也掐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你问我这个问题,不就是为了给你一点参考吗?如果未来会死的是你,我不会因此离开你。所以,未来会死的是我,你也不会因此离开我。” 说完,虞衔锦得意地点了点头: “你家狐狐还是很聪明的。” 月予忆顺势揪起了虞衔锦的衣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哽咽地笑着说: “不行,我没答应你,我有条件的。” 虞衔锦眼波流转,突然凑近了月予忆,慵懒地笑着问: “是不是还在惦记我的九条尾巴?” 被戳中的心思的月予忆慌乱地移开视线: “没有,一点也不惦记。” “哦,太可惜了,本来还打算把你带出门玩,顺便让你看看我的本体……” “我现在惦记了!” “啧啧啧,小没良心的,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尾巴?” “都喜欢!” ------------ 第216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要进宫玩 大暑第二天清早,醉棠花被房门外小侍焦急的喊声吵醒: “棠花姐,出大事了,花魁被妖怪拐跑了!” 真是要了老命。 醉棠花不耐烦地拉开房门,冲着门外的小侍骂了一句: “大清早跑过来说的什么胡话!” 小侍委屈地举起手上的字条: “您骂我干什么,虞仙儿自己在房门口留的字条,我刚才去洒扫的时候看见的!” 醉棠花顶着睡意未消的怒容,接过纸条展开。 纸上是虞衔锦行云流水的字迹: “棠花姐,我带着阿月出门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醉宵阁的花魁被一只小妖怪拐走了。” 这段字下面,是另一行陌生的字迹,生硬又稚嫩: “我们玩够了就回来!” 落款是一个月牙的形状。 醉棠花看着字条,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低声笑骂了一句: “我说什么来着。” 这不还是认栽了嘛。 醉棠花笑着感慨了一句,侧身擦掉眼角隐约闪烁的泪光,再次转过来的时候,已经变回了醉宵阁老鸨的从容模样。 她用涂着艳红蔻丹的指尖点着小侍的脑门,咬牙切齿地教训: “虞仙儿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作要闹就让他去,还犯得上因为这点小事来打扰老娘睡觉?” 小侍龇牙咧嘴地躲开,笑着讨饶: “棠花姐莫怪,我这也是关心则乱,再说了,阿月姑娘也跟着虞仙儿一起跑了,我怕您担心嘛,谁不知道您对阿月姑娘上心得很。” 醉棠花哼笑了一声: “论上心,我可比不上虞仙儿。有他照看着阿月,咱们跟着瞎操什么心。行了,你干活去,日上三竿之前不许再来打搅老娘清闲!” ————☽———— 此时,乾京城的某处荒无人烟的山野中,月予忆还枕着狐狸尾巴睡得香甜。 九尾狐妖的本体比寻常狐狸大上许多,足以让月予忆舒舒服服地躺在狐狸身上,或者陷进九条尾巴铺成的毛绒毯子上。 月予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枕着一条尾巴,盖着两条尾巴,其余六条垫在她身下,成了再舒适不过的软垫。 早已睡醒的狐狸转过头,看着抱住狐尾不松手、睡颜恬静的月予忆,狐耳颤动了几下。 真好。 他二十年前就应该直奔昙月城,在昙月池边每晚晃悠一圈,等到小花妖化形了,就直接把她咬走。 “……别咬我尾巴!” 虞衔锦痛呼了一声,伸出狐爪在月予忆的后背上轻拍了一下。 刚才一只蝴蝶落在了月予忆的鼻尖,害得她打了个喷嚏,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然后,月予忆一口咬在了狐狸的尾巴尖上。 ……算了,不跟她计较。 她还没睡醒,她只是被打扰了睡觉的无辜小花妖,她有什么错。 都怪蝴蝶。 狐妖在心中忿忿地嘀咕着。 月予忆在此时悠悠转醒。她伸了个懒腰,带起一阵狐毛飞舞。 “醒了?” 狐狸轻声问。 月予忆睡眼朦胧地胡乱摇头,一个翻身又把自己重新埋进了狐尾里,闷声闷气地回答: “没醒……” 狐尾蓬松柔软,暖融融的赤红色狐毛包裹着月予忆,如同温柔的火焰。 意思是真的很热。 距离冬天还早着呢。 “不闷吗?” “不闷。” “别这么一直捂着,一会儿再被闷死了。” “不会闷死的,闷死太窝囊了。” 月予忆把自己埋在狐尾毛毯里,瓮声瓮气地回答。 很难说她到底是太讲理,还是根本不讲理。 狐狸哭笑不得,只好艰难地挪了挪尾巴,给月予忆留出一点呼吸的空隙,就由她去了。 两只妖怪在阳光中晒了一上午,晒到整只狐狸都变得软乎乎暖融融,月予忆才终于坐起身来。 她艰难地抱着四条尾巴,好奇地问狐狸: “你要不要变回人形坐一会儿?” 狐狸示意月予忆看看她自己的怀里: “那你先把我的尾巴松开?” 月予忆摇头,努力描述着: “就是,变回人形,但是把九条尾巴留在外面,然后坐着?” 狐狸被这荒谬的提议气笑了: “九条尾巴都在外面,我还怎么坐着?我只能趴在地上了。” 月予忆思考了一下虞衔锦描述的场面,决定放弃这种念头。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狐狐,你现在是不是没穿衣服?” 这小妖怪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狐狸分出一条尾巴,在月予忆的头上轻拍了一下: “月予忆,做妖怪呢可以不讲理,也可以缺德,但是不能耍流氓。” “哦……” “知道啦?” “所以你果然没穿衣服!” “……” 没话讲。 狐妖把尾巴从月予忆的怀里挪了出来,慢悠悠地走近了一些,把狐狸脑袋塞进了月予忆的怀里,狐耳在月予忆的掌心中蹭了蹭。 “狐狐,你这样好像在撒娇。” “说对了,就是在撒娇。我发现撒娇对你来说比色诱更有吸引力。” “……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死啊,活得好好的谁会想死,死之前还要花功夫把你哄好,想想就掉毛。” “我不需要哄,我很坚强的!” 月予忆在狐耳上揉了几下,沉默了没一会儿,又问: “那你希望我怎么死?” 狐狸原本阖着眼睛,懒洋洋地趴在月予忆的怀里打盹,被这一个问题直接问精神了。 昨天是不是把她吓得过了头?这都是什么不像话的问题。 狐狸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想出了答案: “我希望你不要死在凡尘里,你要得道飞升,从花妖变成花仙,最后变成花神。花神你知道吗?” “哦,花神我知道!我听他们说过!” 再次听到月予忆熟悉的得意声线,虞衔锦随之笑出了声。 狐狸脑袋在月予忆的怀里蹭了蹭,问: “都出来了,你想去哪玩?” 月予忆惊喜地捏了一下狐狸耳朵: “我还没见过石绯姐姐,我们能不能去找她玩?” “你想去皇宫玩?” “嗯!” “行,带你去傅玄熠和石绯那里认个门,但是咱们现在的样子,进宫有点困难,需要伪装一下。” “啊?” ————☽———— 一个时辰后。 太子东宫的花园里,傅玄熠正坐在树荫下乘凉。 难得清闲的午后,阳光正好,适合打个盹。 傅玄熠舒服地躺在藤椅中,刚打算闭上了眼睛,就猝不及防地与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院墙上的狐狸对上了眼神。 赤红色的小狐狸在头上顶着一朵盛放的昙花,狐狸眼弯成了月牙,用低沉磁性的声音问候了一句: “玄熠兄,下午好啊。” 真好。 傅玄熠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这午觉没法睡了。 这东宫也没法待了。 ------------ 第217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是心上妖 傅玄熠不愧是太子。 稳重冷静,不慌不忙,就算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都能冷静地问: “衔锦兄,你应该不需要我把你接下来吧?” 狐狸嗤笑了一声,轻巧地顶着昙花落在了院中。 “石绯在家吗?阿月找她玩。” 狐狸说完这句话之后,狐狸头顶上的昙花晃了晃,清脆地打了个招呼: “太子下午好!哦,那个……拜见太子殿下!” 昙花枝伴随着这句话,向下弯折了一些,又迅速直起来,左摇右晃地问: “狐狐,我这次的礼数对了吗?” “没事,和傅玄熠不用计较那么多。” 两只妖重新变回人形,站在傅玄熠面前,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明媚笑容。 代表着“有什么乐子快给我们看看”的笑容。 傅玄熠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问虞衔锦: “你知道杜雪柔也在这儿?” 月予忆眼睛一亮: “雪柔姐姐也在?好诶,我能不能找她们玩?” “自然可以,我和绯儿提过月姑娘,她一直盼着能见月姑娘一面。” 傅玄熠说完,又面露为难: “只是今天太仓促了,没能好好招待,实在失礼……” “没有没有,本来就是我们不请自来。” 月予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不是吓到你了?” 傅玄熠笑着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这种程度的出场,傅玄熠来说绝对算不上“惊吓”。 不是他夜晚突然听到凄厉的嘶吼声,推开房门看见虞衔锦站在血泊中间,旁边是被一刀割喉的暗杀探子。 也不是石绯独自出门,被敌国的刺客围困到绝境时,突然出现的赤红色狐狸闪电一般掠过,咬断了刺客的喉咙。 那才是既惊喜又惊吓的事情。 衔锦兄救了他们太多次。 傅玄熠又想起了前夜和虞衔锦的对话,不由得神色哀伤。 “诶,你这东宫有没有不要的漂亮花盆?我抱回去种花。” 虞衔锦在花园里四下打量了一圈,无比自然地对月予忆说: “看上哪个花盆就直接抱走,傅玄熠的东西就是咱们的东西,千万别和他客气。” 好像没那么悲伤了。 傅玄熠哭笑不得地说: “对,月姑娘别和我客气。绯儿和杜雪柔在前院呢,月姑娘要去找她们吗?我带你过去。” “谢谢太子!” “月姑娘和衔锦兄一样,唤我玄熠兄就好。” “谢谢玄熠兄!诶,狐狐,他为什么喊你衔锦兄?” “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倚老卖老让傅玄熠喊我‘祖宗’。” 两只妖怪跟在傅玄熠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毫无营养的废话。 傅玄熠笑着问了一句: “二位这是把话说开了?” 月予忆没反应过来,虞衔锦平静地回答: “都说开了,以后不用听你和石绯腻腻乎乎的故事听到牙酸了。” 月予忆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羞赧地笑着点头: “哦!说开了,狐狐现在是我的……呃,是我的……” 她把求助的视线转向了虞衔锦。 虞衔锦低笑了一声,回答: “是你的心上妖。” “对,心上妖!” 傅玄熠哑然失笑。 好怪,但是他们开心就好。 ————☽———— 前院满园芳菲,杜雪柔和石绯正坐在假山旁聊着天,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杜雪柔率先反应了过来,惊喜地奔向了月予忆: “阿月?你怎么也来了!快快快,我刚才还在和石绯说起你呢。” 月予忆看着迎面走来的温柔女子,刚想下意识绷紧表情,就立即放松了下来。 石绯温柔地笑着,俯身行礼: “听玄熠和雪柔提了月姑娘那么多次,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妾身石绯,月姑娘,幸会。” 石绯看着面前褪去漠然神色,露出明媚笑容,学着她的样子俯身回礼的清丽少女,在心中暗自感慨。 果真和玄熠说的一样,是个心思纯良的小花妖。 哎呀,雪柔刚才还没说完呢,昨夜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虞衔锦对月姑娘表明心意了吗?月姑娘答应了吗? 石绯心中满是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好在杜雪柔口直心快,替石绯问了出来: “阿月,你和虞衔锦怎么样了?” 月予忆脸颊泛红,眼睛亮晶晶地回答: “他现在是我的狐狐啦!” 不远处的虞衔锦和傅玄熠原本正说着钦天监的事情,听到月予忆的这句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傅玄熠轻叹一声: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衔锦兄,你现在笑得特别不值钱。” 虞衔锦冷笑着反问: “我像是什么很要脸的狐狸吗?” 相当理直气壮。 傅玄熠失笑摇头: “跑题了。衔锦兄,你……昨天嘱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和钦天监那边说过了。有我的担保,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钦天监绝不会无故为难月姑娘。 “钦天监还说,狐妖的卜天之术太过耗费妖力,并且有太多狐妖想要逆天而为,因此过往对卜天之术的记载都很模糊。 “只有一点,记载中并未说,狐妖所见的预兆绝对不可更改。 “衔锦兄,你既然能凭着预兆救过我们那么多次,或许你昨夜看到的预兆,也可以更改呢?” 虞衔锦本来想否定傅玄熠的话,想告诉他,未来是早已确定的。 可想到昨夜之后,他再也无法发动卜天之术,原本的话就这样被哽在了喉咙。 他看向另一边与石绯、杜雪柔相谈甚欢的月予忆,轻声说: “但愿如此吧,我还想多陪她一段时间。” 另一边,月予忆像是察觉到了虞衔锦的视线,笑着挥手,大声说: “石苍回来之后,我们六个一起出去玩吧?” 杜雪柔看着笑意明媚的月予忆,心中泛起苦涩。 她勉强笑了笑,对月予忆说: “不行的。阿月,前朝局势还没稳定,我们四人要是被旁人发现一同出行,绝对会引起麻烦。而且,还会给你和虞衔锦带来麻烦。” 毕竟虞衔锦和月予忆只是乐得潇洒的普通人,他们凭什么牵扯进朝廷纷扰中。 月予忆还没回答,虞衔锦已经应了声: “行啊,去哪玩?” 杜雪柔瞪大了眼睛: “虞衔锦你疯了?石苍回京之后还不知道前朝局势会变成什么样,这个节骨眼怎么敢到处跑?更何况,石绯现在被看得死死的,根本没法出宫。” 虞衔锦平淡地回答: “没事,用个障眼法就行,这么低级的妖术我还是会的。” “……妖术?!” 杜雪柔破了音。 眼看着在场所有人只有自己变了脸色,杜雪柔迟疑地大声问: “虞衔锦你又跟我开玩笑?” 虞衔锦这才反应过来,平淡地说: “哦,忘了跟你说,我是狐妖。” “……” 杜雪柔缓缓转过头,看着身边同样满脸诧异的月予忆,惊愕地问: “你知道虞衔锦是妖怪吗?” 月予忆诧异地反问: “啊?雪柔姐姐不知道虞衔锦是妖怪吗?” “我不知道啊!”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哦!所以,我是妖怪这件事,雪柔姐姐也不知道吗?” 说完,月予忆在掌心中开出一朵昙花,递到了杜雪柔面前: “要尝尝吗?昙花,很好吃的!” 杜雪柔露出了一个堪称惊悚的笑容。 ------------ 第218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不学点好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杜雪柔终于接受了“虞衔锦和月予忆都是妖怪”的这个事实。 “我早就听说过乾京城有妖怪,没想到……” 杜雪柔眼神空洞,重复喃喃着。 石绯忍俊不禁,温声说: “我和玄熠担心你难以接受,就一直没有告诉你,谁承想,他们两个自己说出来了。” 还真是大胆。 石绯感慨着,也在感激着。 前朝后宫满是勾心斗角,就连昔日玩伴都难免因为世家利益而产生隔阂。 听闻圣上想要把雪柔封为太子妃的时候,石绯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出现了幻觉,才听到了如此荒谬的话。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只能安静地待在东宫里,当一个沉默本分的太子侧妃。 那段时间,雪柔不再进宫找她玩,她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雪柔。 为了利益的算计,他们四人年少时的情谊就要被这样逐渐磨灭吗? 难过、绝望、麻木,到最后只能认命。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然后,他们认识了虞衔锦,认识了月予忆。 两只妖怪让他们三人重拾了难得的真心相待。 石绯看着凑在杜雪柔面前,笑着从掌心开出一朵昙花的月予忆,又看向被虞衔锦调侃到无可奈何,远远看向她,笑着摇头的傅玄熠,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这样真好。 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回京,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像月姑娘所说,大家可以一同出游。 去哪里都好,做什么都无所谓。 只要能卸下满身防备,不必顾及凡尘俗世诸多纷扰,只是大家惬意地在月色下静静坐着,就很好了。 ————☽———— 晚上,傅玄熠在东宫设宴,宾客尽欢。 傅玄熠特意启了一小坛好酒,杜雪柔不满地嚷着: “我中午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拿出来?” 石绯伸出手拦住了杜雪柔,笑着劝阻: “前夜才喝了那么多,今天别再喝了。” 说完,石绯凑到杜雪柔耳边,小声说: “你看阿月干什么呢?” 杜雪柔循声望去。 月予忆努力地伸出手,试图抢走虞衔锦手中的酒壶,又被虞衔锦轻巧地躲过。虞衔锦把酒壶高高举起,狡黠的狐狸眼洋洋得意地眯着: “重来。” 月予忆不服气地轻呼了一口气,略显生疏地操纵着隔空移物的妖术,争夺着虞衔锦手里的酒壶。 酒壶随之轻微摇晃着,却因为虞衔锦攥得太紧,始终没法做到。 月予忆被彻底激起斗志,目光炯炯地盯着酒壶,清幽的昙花香气随着妖术逸散。 有好几次,酒壶都已经从虞衔锦的手中脱离,又被虞衔锦笑着抓了回去。气得月予忆紧抿着唇,严肃的神色带着冷淡的震慑。 当然,在场所有人都不会被月予忆表面的威慑吓到。 杜雪柔看得有趣,给石绯递了个眼神。 石绯心领神会地点头,扬声对虞衔锦说: “兄长再过几日将要归京,衔锦兄,可有什么办法让我避过宫中眼线,平稳出宫?” 虞衔锦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 “都说了用障眼法就行。别想着帮她转移我的注意。” 石绯哑然失笑,看着月予忆摇摇头。 果然是千年的老狐狸。 杜雪柔接过话茬继续说: “谁转移你注意了,总要有个计划。石苍回来之后,肯定要被京中事务缠上身,哪有时间跟咱们出去玩,你有办法吗?” “到时候直接把石苍从将军府里绑出来就行,这有什么难度。” 虞衔锦回答完,笑吟吟地看着还在咬牙切齿地操纵着妖术的月予忆,故意调侃着: “现在没有外援了——傅玄熠你坐下,别想着偷袭我。” 傅玄熠无奈地笑着,朝杜雪柔和石绯一耸肩,又对月予忆说: “月姑娘,我们尽力了。” 三个凡人的心眼实在没法比得过千年老狐狸,接下来只能看月姑娘的了。 月予忆紧紧盯着虞衔锦手中的酒壶,突然眼珠一转,露出笑容: “没事,我自己来!” 月予忆看出来了,虞衔锦根本不是在检验她的妖术有无长进,这根本就是在逗她呢。 那她当然有办法。 月予忆凑近了一些,眼神妩媚深情,分明是虞衔锦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一点点靠近,紧紧盯着虞衔锦颤动的双眸,放缓了声音,带着笑意轻声问: “狐狐,你是在故意欺负我吗?” 太过分了。 这完全是在作弊。 虞衔锦被月予忆的视线牢牢锁定,霎时间失去一切言语和动作的能力,只剩下心跳声盖过一切。 她这都是跟谁学的? 跟我学的? ……不学点好的。 虞衔锦明明想这样说。 但他只能甘愿投降,任由月予忆倾身,轻巧地从他的手中夺走酒壶。 虞衔锦神色莫辨地看着月予忆学着他曾经的样子,仰头喝下壶中清冽的酒。 “咳咳咳咳……” 然后月予忆呛到了。 虞衔锦眼中原本的晦暗深沉直接变成了惊吓。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慢……诶呦我的天……” 在满脸酡红的月予忆随着空酒壶一同滑落之前,虞衔锦闪身过去接住了她,哭笑不得地教训着: “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就敢喝这么急,像不像话?” 月予忆顺势攥住虞衔锦的胳膊,醉醺醺地笑着,大声宣布: “狐狐,我学会色诱了!” 杜雪柔已经笑倒在了石绯的怀里,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大笑着抗议: “我……我受不了了,让我走,你们全都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哈哈哈哈……” 虞衔锦还在手忙脚乱地应付着“要抱狐狸尾巴”的月予忆,伸出了两条尾巴塞进她怀里,勉强安抚着她。 傅玄熠憋着笑开口: “衔锦兄,虽说我们凡人对妖怪的生活习性不熟悉,但是你……平时这是教了月姑娘什么啊?” 听到傅玄熠的话,虞衔锦艰难地按住月予忆试图把两条尾巴打成死结的手,抬头冷笑了一声: “我现在就把你们三个咬死灭口。” 杜雪柔彻底笑岔了气,石绯也笑得眼泛泪花。 最后,虞衔锦背起醉倒的月予忆,闪身跃上院墙,几息之间消失无踪。 ————☽———— “妖怪真好啊。” 杜雪柔遥望着虞衔锦和月予忆早已从视线中消散的身影,轻声感慨着: “自在又幸福,真好,我怎么就不是妖怪呢……” 石绯苦笑着垂下眼帘。 傅玄熠走到石绯身后抱住她,小声说: “我们也会一直幸福的。” 石绯侧过脸,握着傅玄熠的手,淡笑着点头。 杜雪柔一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在心里把那道离谱的圣旨又骂了一遍,然后故意扬起笑容,大声说: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两个恩爱,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别这么欺负人?” 石绯笑眼弯弯,回答: “兄长就要回来了。雪柔,你想好要怎么和他好好聊一聊了吗?” 杜雪柔眼神闪烁,装作没听清一样,避开话题打着哈哈: “诶,虞衔锦还真是狐狸啊,他那尾巴看上去真漂亮,你们两个摸过没有?” 石绯明白杜雪柔的心思,顺着问题回答: “我们眼馋了好久,有一次趁着衔锦兄变回本体的时候,悄悄走到了他身后。” 杜雪柔好奇地问: “然后呢?” 傅玄熠笑着回答: “然后我们就知道了,狐狸尾巴抽到身上特别疼。” ------------ 第219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的梦 虞衔锦背着醉意朦胧的月予忆,乘着月色奔过皇宫的高墙,奔向了远方。 “这要是被钦天监知道了,我的妖丹今夜就要被捣碎。” “那我就去……找钦天监拼命!” “不许。” “……” “我说不许,听到了没月予忆?我没那么容易死。” “狐狐,我不想你死……” “我知道,我还在呢。” 离开皇宫后,虞衔锦轻巧地落地,放慢了脚步,背着月予忆往前走。 清冷月色淋了一地银霜,华灯初上,远处传来乾京城的熙攘。 月予忆环着虞衔锦的脖子,下巴垫在他的长发中。虞衔锦感受着耳边温热的呼吸声,将月予忆又往上托了一些。 晚风似乎吹得醉意消散,朦胧中,月予忆小声嘟哝着: “狐狐,好多星星啊……” 虞衔锦被逗笑了。他抬起头,看着环绕着皎月的繁星闪烁,眼眶不知怎么就开始发酸。 真是奇怪,月光莫非还能灼伤他的眼睛吗。 月予忆的发丝垂下,与虞衔锦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昙花的香气将他们温柔地笼罩其中。 虞衔锦就这样背着月予忆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明明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心中却只剩下宁静平和。 如果永远都能像此刻这样,就太好了。 但是“永远”才是永远都不会存在的事情。 好在此刻,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狐狐……我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不记得,梦里大家都在哭……雪柔姐姐穿得好漂亮,站在玄熠兄身边,但是……但是她在哭,石绯姐姐也在哭……” 虞衔锦的脚步顿住了。 “我还梦到,梦到了另一个男人,他和玄熠兄吵了起来……然后那个男人离开了,再后来,雪柔姐姐抱着一把折断的长枪……大家都穿着白衣服,都在哭,好奇怪……” 虞衔锦的心沉了下去。 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杜雪柔嫁给傅玄熠,石苍赌气离京战死沙场,石绯忧思过度病重,这是虞衔锦原本见到的,属于他们四人的结局。 为什么月予忆会梦到这些? 月予忆含糊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觉得好生气,因为他们都不开心,而且……狐狐,我没在梦里看见你,我特别生气,我就……” 月予忆突然紧紧抱住虞衔锦的脖子,醉意朦胧地笑着说: “我就在梦里大吵大闹,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有一个声音问我,那你想要什么结局……我说,我要他们都能开开心心的活着…… “然后,世界就一点点倒退,倒退到了我刚从昙月池中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尾音落下,月予忆在虞衔锦的背上沉沉睡去,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点缀沉寂黑夜。 虞衔锦在原地伫立了很久,才重新背着月予忆向前走。 难道是妖气的影响吗? 狐妖的预兆,怎么可能到了月予忆的梦里。 虞衔锦于今夜再次试图预言四人的命运,依旧是一团迷雾。 他的预言在看到自己的死亡结局后,就再也没成功过。 莫非是老天要给这些不讲理的预兆个新归宿,就把它落到了月予忆身上? 这怎么可能呢,预言从来都是狐妖一族才能学会的妖术。 可虞衔锦没办法解释月予忆刚才的那个梦。 他背着月予忆,乘着月色走在寂寥偏僻的小巷里,穿过夜晚依旧喧嚷热闹的乾京城。 “狐狐,我们这是去哪?” 月予忆迷迷糊糊地问虞衔锦,听声音像是逐渐醒了酒。 虞衔锦收回妖术,不动声色地回答: “回醉宵阁,给你煮一点醒酒茶,下次不许喝这么多了。” “哦……狐狐,我刚才又做了个梦。” “这次梦见了什么?” “梦见你和雪柔姐姐、石绯姐姐、玄熠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都坐在昙月池边上,花池里的昙花盛放着,大家看上去都很幸福。” 她的声音带着柔和的喜悦: “说不定是刚才那个噩梦太吓人,才重新做了一个美梦。” 虞衔锦轻轻应了一声。 或许真的只是梦吧。 ————☽———— 【星目,好感度多少?】 【90%!】 【石苍还有多久回乾京城?】 【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主人,我刚才收到监管部门的警告了,您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 【那个警告你怎么处理的?】 【我给监管部门回了个‘1’,我知道主人要做的事情,肯定有主人的道理!】 【真乖。】 【嘿嘿嘿,所以您刚才做了什么?】 【我刚夸过你乖。】 【……懂了主人,我不问了,我去补拍石苍那边的镜头,您继续加油!】 ————☽———— 醉宵阁的花魁彻底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醉棠花对此根本懒得管。 虞衔锦从来都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阿月也在,两人更是玩得无法无天。 但这不代表醉棠花能允许虞衔锦作妖。 尤其还是带着月予忆一起作妖! “虞仙儿你给我过来!阿月房间里是怎么回事,一屋子狐狸毛!你自己养野狐狸不够,还带着阿月一起闹?” 醉棠花眼睁睁看着虞衔锦在她走过去之前,迅速藏在了月予忆背后。 他是对自己的显眼程度有什么误解吗? 但是月予忆偏偏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挺直身体,理直气壮地说: “棠花姐,狐狐不在这儿。” 醉棠花气得双手掐腰,指着月予忆身后赤红色的身影怒骂: “虞衔锦!你看看你把阿月教成什么样了!” 虞衔锦弯着腰躲在月予忆身后,笑得浑身颤抖。 月予忆努力仰着头,一本正经地说: “那些狐狸毛是我想做一条毛毯,不怪狐狐。棠花姐,我们先给你做一条好不好?” “可别,你们留着自己用吧。” 没法管,根本没法管。 醉棠花又气又好笑地看着躲在月予忆身后的火红身影,笑骂了一句: “作吧,等我那天见着你们养的野狐狸,我非得宰了它!” 直到醉棠花走远,虞衔锦才从月予忆身后钻了出来,笑着说: “听见没,一只柔弱可怜的狐狸在这凡尘俗世中摸爬滚打,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月予忆笑得歪倒在了虞衔锦的胳膊上。 又闹了一阵子,醉棠花突然匆匆走了回来,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阁外传来喧闹声,那些声音纷杂成一团,讨论的却似乎都是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石苍,那位即将从崇川城凯旋的少年将军。 虞衔锦不明所以地问: “这是出什么事了?外面在说石苍?” 醉棠花神色复杂,回答: “石苍今日单骑回了京城,一个时辰前进了皇宫。” 虞衔锦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不应该啊,怎么算都太快了。按理说石苍应该还有五天时间才能回乾京城,更遑论已经进了皇宫。 月予忆追问: “棠花姐,石苍进宫之后出事了吗?外面在议论什么?” 醉棠花声音颤抖: “石苍以军功请旨,要娶杜雪柔为妻!” 月予忆倒吸一口气,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真的?太好啦!雪柔姐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虞衔锦却皱紧了眉头,沉声说: “不对……给杜雪柔和傅玄熠赐婚的那道圣旨,皇帝还没收回来!” ------------ 第220章 冷魅花魁狐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可不是能用“乐子”概括的事情了。 赤红色的狐狸顶着一朵昙花蹲在皇宫里的墙上,沉默地听着大殿里的喧嚷。 一位钦天监的大臣恰好经过,注意到熟悉妖气的存在,警惕地仰起了头。 小狐狸盯着钦天监大臣,眯起眼睛笑了笑。 大臣又急又气,比了个“赶紧走”的口型,衣袖下的手掌急切地晃着,做着赶客的手势。 圣上正生着气的功夫,虞衔锦这个活祖宗进宫凑什么热闹?还把那个小花妖也带来了。 平时虞衔锦带着月予忆在皇宫里乱跑,钦天监勉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是去东宫找太子,没带来什么纷乱。 可今天,石苍将军现在还跪在前殿不肯起来呢。 石苍执意求娶相府千金杜雪柔。可圣上早就钦定杜雪柔是太子正妃了。 乱了套的节骨眼,虞衔锦来干什么? 坏了。 他也想求娶杜雪柔? 外面传闻相府千金要和虞衔锦私奔,难道这个“乐子”还没完?! 不对啊,虞衔锦带着小花妖一起来的,钦天监一直盯着这两只妖怪呢。 一个作妖活祖宗,一个鬼点子精,天造地设,千万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大臣急得火烧眉毛,趁着没其他人注意的时候,冲着两只妖怪把袖子扑腾得翻飞,夸张地比着“没有乐子,快走”的口型。 狐狸回以一个微笑,随即身形飞跃,顶着昙花轻捷地跃向了东宫的方向。 大臣长舒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 吓死了。 这可不是他玩忽职守,他拦了,他只是没拦住。 大臣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迅速跑回了钦天监。 ————☽———— “没什么担心的,你爹和你爹都在装样子呢,杜雪柔她爹倒是真生气了。” 虞衔锦坐在傅玄熠和石绯对面,撂下这句话,然后斟了两杯茶,给月予忆递了一杯: “歇一会儿,累死了。” 月予忆接过茶盏,云里雾里地问: “什么爹和什么爹?” 虞衔锦放下空茶盏,回答: “皇帝和石老将军早就没多少矛盾了,本来想着借着石苍回京这个由头,把话说开就没事了,没想到石苍来了这一出。” 月予忆紧张地问: “所以现在皇帝和石老将军又有矛盾了?” “没有。皇帝没有真的和石苍生气,皇帝自己都知道那道赐婚圣旨就是个错误。只是现在面子过不去了嘛。石苍要娶皇帝看上的太子妃人选,那皇帝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个不高兴的样子。” 虞衔锦笑吟吟地说: “要我说,石苍闹了这一出反倒是个好事——对谁都是好事。” 傅玄熠也回过神,低声说: “如此一来,就不是皇家把杜雪柔退婚了。” 虞衔锦点头,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勾画着: “皇帝现在呢,最好的做法就是顺势而为,造出‘皇家与石苍都对杜雪柔有意,但是尊重杜雪柔的意见,只看她自己如何选’的架势。” 傅玄熠轻呼了一声,感叹着: “总算不会让雪柔的处境太难办。只是难免苦了她,突然就被迫成了两个人、两股势力的争夺方。” 虞衔锦嗤笑了一声: “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聪明,肯定有不少人要因为这件事羡慕杜雪柔。被太子和石苍将军争夺的相府千金,多有面子。” 月予忆似有所悟: “更何况,现在选择权在雪柔姐姐手里,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反而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结局。” 虞衔锦笑着夸奖: “对,真聪明,而且不止于此。傅玄熠,你趁这个机会,请旨把石绯封为太子妃,再抬一下石苍的身份,要是皇帝愿意,就让他传旨下去,他实在喜欢杜雪柔这个孩子,要认杜雪柔当个干女儿什么的。” 随着虞衔锦的这一番话,傅玄熠和石绯的神色都明朗了起来。 月予忆兴奋地说: “如此一来,你们四个心想事成,皇帝高兴,石老将军和杜宰相有了面子也高兴,大家都高兴,好棒啊!” 傅玄熠在心中仔细盘算着思路,越想越欣喜,紧紧攥住了石绯的手。 石绯已经激动得眼泛泪花。 她轻声说: “我原本还嫌兄长莽撞,仔细一想,这真是破局的法子!” 虞衔锦玩味地抱着胳膊,倚在躺椅上慢悠悠地晃着: “石苍这小子,总算不是个石头疙瘩了,真不容易。现在就看皇帝怎么想了。我歇会儿,又是赶路又是盯梢,累死了。” 说完,虞衔锦懒散地歪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但这样的懒散当然只是伪装,虞衔锦根本没心情歇下。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正如他方才的分析,如今正是再好不过的局面,只要局中众人不傻,就一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问题就出在这里。 虞衔锦清楚地记得四人原本的结局是怎样的,那是在见到他们第一面时,就已经由不讲理的天道塞到了他眼前的悲惨结局。 虞衔锦从不打算干预任何人的结局,因为那只会适得其反。 正因如此,虞衔锦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能及时行乐,在结局之前不留遗憾。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预兆中未曾出现的场面。 因此虞衔锦不知道,从今天的局面落到最后的悲剧,其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原本根本不好奇。 可现在…… 他有种莫名的心慌感觉。 因为月予忆曾做过的那两个梦。 预言术真的只有狐妖能掌握吗? 那两个梦,真的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又是什么? 虞衔锦正在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觉得眉心间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睁开眼,虞衔锦对上了月予忆担忧的目光。 月予忆站在躺椅旁边,俯身用指腹轻轻揉着虞衔锦紧锁的眉头,小心地问: “狐狐,你是不是太累了?” 虞衔锦望着那双澄澈一如初见的眼眸,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捉住了月予忆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他眼波潋滟,声线依旧慵懒玩味: “不累,就是有点无聊了。小花妖,我带你去钦天监找点乐子?” “钦天监?好诶!” 看着月予忆兴奋喜悦的眼眸,虞衔锦的笑意也柔软了几分。 与之不相称的,是他眼中深沉的担忧。 月予忆的那两个梦,绝对不对劲。 如果月予忆真的因为和他走得太近,就被天道选作了预兆的下一个承接者…… 月予忆不是狐妖,预兆对她绝对会造成损耗,只是不知是魂魄还是妖力。 而虞衔锦不想让月予忆遭受危险。 任何危险,都不行。 ------------ 第221章 冷魅花魁狐妖:失效的卜天术 方才在前殿看到了虞衔锦的那位大臣,此时刚踏进钦天监的大门没多久,还心有余悸,连带着苍白的胡须都打着颤。 这都是什么事啊。 幸亏虞衔锦不是什么特别不讲理的妖怪。 虞衔锦和月予忆都跟东宫那边关系好,说不定是听到消息了,才过来看看朋友。 顺便找点乐子。 钦天监对于虞衔锦的做派实在是太熟悉了。 多亏他反应得快,没让两个妖怪离得再近一些。 圣上正在气头上呢,这要是让他们冲撞了圣上还得了,钦天监绝对要先倒霉。 唉,去东宫好啊。 去东宫就不会来钦天监作妖了…… “陶思?干什么呢?” 熟悉到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从钦天监的门口传来。 陶思浑身都打了个寒颤,欲哭无泪地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两个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二位……” 白眉白发白胡须的老人颤巍巍地笑着,看起来就要哭了: “来钦天监找乐子啦?” 月予忆眼前一亮,从虞衔锦身后探出头: “所以钦天监真的有乐子?哦,您好,我是月予忆!” 虞衔锦朝着陶思笑了笑: “什么表情啊?不欢迎?” “岂敢岂敢……二位来的时候没被看见吧?” 要是让别人知道钦天监里有皇宫外的妖怪,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没人看见。少废话,找你有事。” 虞衔锦说完,拉着月予忆朝着面前仙风道骨的老人走近,扬起了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找你帮个忙。” 月予忆不知道虞衔锦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仰头看了一眼虞衔锦此时的表情,然后重新看向眼前的老人,扬起了如出一辙的笑容。 头疼的终于不止虞衔锦了。 ————☽———— “卜天术?!” 陶思在极度惊骇之下,差点打翻手中茶盏。 月予忆知道虞衔锦有事要单独和陶思说,就独自去了钦天监的其他地方。 钦天监的一间密室中,此时只有陶思和虞衔锦这一人一妖。 虞衔锦手疾眼快地按住茶杯,笑着调侃: “你们宫里就是规矩多,说点什么都要先倒茶等流程,多费时间。” 陶思根本没时间思考此时应该怎么反驳。 他被虞衔锦刚才的话要求吓到了。 要他发动卜天术?他又不是狐妖! 狐妖的预言能力与生俱来,可凡人用卜天术窥得天机,那是逆天而为的事情。 虞衔锦这个节骨眼找到钦天监来,是想看石苍他们的结局吗? 这怎么像话。 虞衔锦看着满脸为难纠结的老头,补充了一句: “你不用担心,只是让你看看我未来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陶思一怔,下意识反问: “你的结局?” 太子前段时间来过钦天监。太子说虞衔锦得到预言,虞衔锦在不久的未来会有一劫,他希望以魂魄和残存的修为与妖丹作为报偿,让钦天监护住月予忆。 钦天监自然同意。 狐妖的预言无人会质疑,如果虞衔锦出了事,能得到虞衔锦残余的力量对钦天监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更何况一旦虞衔锦出了事,钦天监本来就会把月予忆盯紧。 那今天这又是哪一出? 陶思很清楚,在虞衔锦这只千年狐妖面前,任何弯弯绕都没有用。 倒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您的结局,老天不是已经定好了吗?” 虞衔锦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像是在赞许陶思的话,又像是在嘲笑这有多荒唐。 他笑咪咪地问: “傅玄熠有没有告诉你,我最后是因为什么死的?” 陶思颤颤巍巍地点头: “太子殿下说,您最后会被除妖师追杀至死。” 说这话的时候,陶思难免有所警惕。好在这里是皇宫,就算虞衔锦想要做什么都要多加考量。 在得知虞衔锦未来的死因之前,陶思原本从不认为虞衔锦是个坏妖怪。 可是,被除妖师追杀,这听起来不是“好妖怪”该有的死法。 虞衔锦慢悠悠地点头: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要是能卜算到我的结局,说不定还能顺便看看我到底要造什么孽,防患于未然嘛。” 话是这个道理。 但是…… 陶思垂着眉毛,摇头感慨: “您这是在为难老朽啊。卜算凡人命数尚且好办,可卜算妖怪的命运,如果见到太过久远的未来,扰乱天数……” “我没未来,我可能死得比你这老头还早。” “而且,卜天术对道行要求颇高……” “你每年给皇帝算命的时候,算的可都挺准的。” “可,可这个……” “你不就是担心我动机不纯,因为这件事为难你和钦天监嘛。” 虞衔锦不在意地笑着说: “陶思,擅自改天换命的后果,我比你清楚,所以无论你看到了什么结果我都接受。你就当帮我看看我到底害了谁,才会被追杀至死。看一眼就行,不用告诉我。” “不用告诉你?” “当然,我又不是不能自己算。” 虞衔锦掩饰了他的预言已经失效的事情,不动声色地继续笑着说: “就当帮我看看我的预言准不准。再说了,如果我真的要造孽,还要拜托你们钦天监拦着我一点。” 趁着陶思的神色有所动容,虞衔锦又缓和气氛地开着玩笑: “倾国倾城的花魁真没有让你们灭国灭城的打算,就当帮我死之后积点德,行吗小陶?” 白发苍苍的陶思忍不住笑了,他着同样在大笑着的虞衔锦,苦笑着地摇摇头: “和千年狐妖论道,太为难老朽一介凡人了。” 虞衔锦说的在理,虽然不知道他此举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但陶思应该试一试。 陶思合眼卜算的时候,虞衔锦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 先让陶思试试看,如果凡人的卜天术能对妖怪起作用,就让陶思看看,月予忆到底为什么会做那两个梦。 卜天术并不是多么耗时耗力的术法,只要心思沉稳纯净,能坦然面对结果,并且不多加干扰就能做到。 按理说,陶思要卜算到虞衔锦的结局,差不多两个时辰就好。 可没过半炷香的功夫,陶思就睁开了眼睛,愕然地看向虞衔锦。 虞衔锦逐渐拧紧了眉头。 这么有效率? 虞衔锦按捺住不安,故意笑着问陶思: “看到了吗?我是不是死得特别惨?” 陶思缓缓摇头。 虞衔锦的笑容淡了下去:“什么意思?” 陶思的声音因为惊骇而变得沙哑: “卜天术看不清。” 虞衔锦没听懂,坐到了陶思对面追问: “看不清是什么意思?你没看到我的结局?” 陶思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颤抖着说: “过往的某时某刻发生了某件事,在这件事之后,世间发生的一切‘未来’,卜天术都看不清了。” ————☽———— 【监管预警,本位面试图获取任务者设定信息。主人,好像是说陶思的卜天术?】 【知道了,不用管。】 【啊?那就要被监管部门教训了!】 【陶思算不到。再说了,我还没教训监管那边呢。初始故事线居然能被观测到,还让位面角色误以为那是无可更改的未来。要不是因为能利用这一点安排死遁,我都可以申请报错了。】 【确实!】 【监管部门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准备准备,过段时间来给我的死遁当配角。】 ------------ 第222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瞒了什么 虞衔锦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对陶思告知实情: “我的预言失效了。从我看到自己的死亡结局之后,我就再没收到一个预兆。” 陶思面露诧异,仔细想了想此种缘由,最终长叹了一声,出言安慰: “这是好事,若狐妖的预言与凡人的卜天术都无法再窥探天机,岂非意味着世间众生灵的命运不再受缚于注定的结局?” 虞衔锦点头,低声说: “话是这么说,可总该有个原因。陶思,你刚才说的‘某时某刻某件事’,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陶思沉吟片刻,重新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虞衔锦也试着换个思路。预言无法看到未来了,那么追溯还能不能看到过去? 他的出生,能看到。 他化为人形,能看到。 他第一次见到预兆,能看到。 他第一次尝试改变预兆中的未来,结果遭受了天罚,断了一条尾巴,损耗百年修为,能看到。 他因为终于确定未来不可改变而崩溃,一夕之间九尾皆断、修为尽散,能看到。 又是千年,他终于重新生出九尾,决定不问世事,随心而行,在凡尘中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乾京城,能看到。 他在醉宵阁遇到了突然造访的月予忆,能看到。 他和月予忆相处的点点滴滴,能看到。 金掌柜送来的衣服,棠花姐找来的花盆,因为寒英跳舞而拈酸吃醋的那段对话,能看到。 大暑,伏天舞,能看到。 但是从大暑这夜开始,此后的追溯变得十分模糊。 为什么看不清? 虞衔锦的心中陡然慌乱。 预言如今看不到未来,却能清晰地追溯过去。已经发生的过往,怎么可能看不清? 与此同时,陶思睁开眼,印证了虞衔锦心中最糟糕的想法: “大暑当夜开始,卜天术失效。” 说这话的时候,陶思的表情无比糟糕,像是在斟酌下一句话应该怎么说出口。 虞衔锦稳定着消耗过度的妖力,用疲惫的声音低声说: “还有呢?” 陶思捻着胡须,放下了手中的罗盘,声音同样疲惫不堪: “老朽方才发动卜天术,将大暑之后的每一天都进行了卜算,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前月的某一天深夜,卜天术完全看不清了。” “哪一天?” 虞衔锦立即追问。 陶思盯着虞衔锦的眼睛,沉声说: “你带着月姑娘进宫的那一天。” 虞衔锦心中的弦瞬间绷紧,声音也变得警惕: “你什么意思,你说阿月破了你的卜天术?” 陶思捻须摇头,缓声说: “请恕老朽之言,这并非以月姑娘如今的妖力能做到的事情。但……此事必然与月予忆有关,虞仙友不妨想一想,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两个梦。 月予忆有事在瞒着他。 ————☽———— 从钦天监的密室离开之后,虞衔锦一直都在沉默着。 陶思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此事必然与月予忆有关,并且,虞衔锦如今才知道。 可月予忆只不过是一个化为人形不过一年的小妖,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世上掌握卜天术的凡人,太少了,陶思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 饶是如此,陶思也不会轻易启用卜天术。即使是每年为帝王占卜的时候,卜天术也绝不会过于精准。 因为这不对。 陶思年少的时候,自以为能勘破未来是多么伟大而无上的力量,就好像只是看到了一丝天机,就已经将未来掌握在了手中。 真的如此吗?一次次的卜算,一次次的验证,卜天术的精确得以证实的同时,难道不是也证明了,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被操纵的傀儡,只能按照早已注定的路途向前走吗? 一旦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可怕。善不再是善,恶不再是恶,一切都是“天意难违”。 陶思没办法接受天意,又不可能将其打破,于是只能把卜天术封存心底,不敢再用。 直到今日。 陶思看着同样神色凝重的虞衔锦,深知这位在人世间历经千年的狐妖此时在想的事,和自己所想的差不多,甚至想得更通透。 他长叹一声,对虞衔锦说: “月姑娘如今应该还在侧殿,她方才悄悄问老朽,命数和未来一定是不可更改的吗,老朽方才不知其意,如今想想……月姑娘一定也知道些什么吧。” 月予忆适时从侧殿离开,有些出神,还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见到虞衔锦,她眼前氤氲的迷雾散去,重归清明。 她扬起笑容,喊了一声“狐狐”,奔过来笑眯眯地看着虞衔锦。 虞衔锦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 “我们走吧。” “嗯?我们不在皇宫里玩了吗?” “不玩了,我有事情想问你。” 狐妖再次顶着一朵昙花跃上皇宫城墙,一路奔跑,许久之后落在了无人的荒野中。 月予忆变回原形,拢了一下头发,看着顶了一对狐狸耳朵的虞衔锦,不解地问: “你这是怎么了?” 虞衔锦的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却不知从何开始问。 太乱了,为什么一切都变得和他原本的想法不一样。 月予忆耐心地等着,直到虞衔锦轻声说: “小花妖,我不用担心被除妖师追杀了。” 月予忆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小心地问: “什么意思?” 虞衔锦看到月予忆的表情,心中的害怕又重了几分。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 “我和陶思分别用狐妖的预言和凡人的卜天术,重新窥探我的结局,全都看不到。小花妖,未来变了,未来不再是不可更改的了。” 月予忆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她扑到虞衔锦的怀里,颤声说: “你不用死了,狐狐,你不用死了,是吗?” 虞衔锦熟练地接住了月予忆,收紧手臂,揽住满怀昙花清香。 他埋首伏在月予忆的发丝中,低声说: “嗯,我的结局变了。 “月予忆,为什么?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 第223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的决定 月予忆的身体僵住了。 这是第一次,虞衔锦抱住月予忆的时候,她居然在抗拒。 这也是第一次,虞衔锦没有让月予忆如愿。 他强势地把月予忆锁在怀里,想要装出几分凶狠威慑,可颤抖的声音早已出卖了心底的慌乱。 虞衔锦哑声问: “我第一次带你去皇宫的那个晚上,你醉了酒,做了两个梦。你说梦里有一个声音在和你说话,那声音是谁,你知道吗?” 月予忆小声说: “我不知道。” 虞衔锦微微点头,又问: “那个声音除了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还问了你什么?” 月予忆沉默了。 虞衔锦最怕的就是她沉默。 月予忆来到人间之后,太多事情都是从虞衔锦这儿学来的。因此自始至终,虞衔锦都没有在月予忆面前说谎。 所以月予忆不会撒谎。 她没办法编织一个谎话来回答虞衔锦的问题,但她也不想回答,因此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只能代表着,月予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更知道她能给出的答案绝对不是虞衔锦想听到的回答。 虞衔锦松开手臂,双手放在月予忆的肩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 “月予忆,你喜欢我吗?” 万幸,这不是一个需要月予忆多加犹豫思考的问题。 她点头,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喜欢你。” 虞衔锦扯起了唇角,又问: “喜欢我,所以不想让我死,所以和那个声音做了什么交易吗?” 月予忆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 “你怎么……” 话说到了一半,又被迅速收回。 虞衔锦替她说完了下一句: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对吗?我不知道那个声音说了什么,我只是在学着你的方式思考。你曾问我,如果不久的未来会死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会不会离开你。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虞衔锦看向月予忆泛红的双眸,轻声问: “如果在梦中听到了那个声音的是我而不是你,你希望我会瞒着你吗?” 月予忆紧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半晌,她才低声说: “狐狐,我不是想瞒着你的,我只是……还没答应祂。” “答应祂什么?” 虞衔锦终于找到了关键,急促地问。 意识到月予忆被自己骤然提高的声音吓到了,虞衔锦又赶紧放轻了声音: “我没有怪你,别害怕。” 月予忆委屈地红着眼眶捏在了虞衔锦的狐耳上: “我要抱着尾巴。” 虞衔锦当即把九条尾巴一起放了出来,将月予忆隔绝于微凉秋风之外。 “随便抱,只要你肯告诉我。” 月予忆第一次看到虞衔锦维持着人形的样子放出了九条尾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显露出兴奋。 她心神不宁地捞起一条尾巴抱住,然后对虞衔锦说: “狐狐,其实我在今天进宫之前,都不太明白那声音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我听见你说,皇帝和石老将军吵架了,两个人都想要和好,但是需要一个契机。” 虞衔锦点头,等待着月予忆说下去。 “皇帝想要收回雪柔姐姐和玄熠兄的赐婚圣旨,他明明知道这事是错的,但是也需要一个契机,才能收回旨意。” 虞衔锦听着月予忆说着毫不相关的话题,心中某些杂乱的思绪却逐渐串联了起来。 错误的天意难违。 订正错误的“契机”。 梦中的声音。 失效的预兆和卜天术。 虞衔锦因为巨大的震颤而说不出话来。 月予忆继续说: “那个声音在梦里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未来不应该是不可更改的。世界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但是,世界需要一个契机来让自己订正错误。” “世界……选中了你?” “那个声音说,我已经知道了天意不可违,却执意要让未来更改,我是这世间唯一有资格成为契机的妖。” 月予忆不再躲避虞衔锦的目光,看向他继续说: “祂说我一定会愿意的。我其实一直以为那只是梦,直到你刚才说,你的未来可以更改了。” 月予忆松了一口气,勉强扬起了笑容: “狐狐,我想答应祂。” 虞衔锦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着月予忆的眼睛,轻声问: “答应祂之后呢?” 月予忆顿了顿,笑着说: “答应祂之后,狐妖的预言,凡人的卜天术,还有更多能窥探到未来的妖术和术法都会失效。未来不再是不可更改的,所有生灵都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大家都会很幸福的。” “那你呢?” 虞衔锦的声音沙哑颤抖: “答应祂之后,你会怎么样?” 月予忆侧过脸,再次躲避着虞衔锦锐利的视线,支支吾吾地回答: “狐狐,你不是说过你想要我成为花仙吗?说不定答应祂之后,我就成为花仙、成为花神了。” “月予忆。” “嗯?” “所以你会死,是吗?” “……” “祂为了让你成为契机,给你敲定了什么样的结局?死于天罚,是吗?” “……不是。” “小花妖,我没有教过你该怎么说谎,你学得一点也不像。” 月予忆的眼泪终于因为这句话倾泻而下。 她看向虞衔锦,朦胧的泪眼中满是茫然和愧疚: “狐狐,我真的想答应祂,我看到了你和他们的结局,我一点也不喜欢那样的未来。” 虞衔锦轻轻拭去月予忆的眼泪,轻声说: “我知道,那样的结局我也不喜欢。我没有怪你,小花妖,我说过的,只要是你真的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虞衔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了多少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 切断世间所有“宿命”,让“天意不可违”不再成为众生终其一生不可挣脱的禁锢。 虞衔锦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更知道,月予忆比他更清楚,因此月予忆一定会这样选择。 因为她本就善良如同皎洁月色。 如果这是月予忆的选择,虞衔锦不能让自己成为她的拖累。 “祂对你说过天罚是什么样子的吗?很疼,比妖丹碎裂还疼。我教过你讨价还价的,你要和祂讲清楚,不许让你那么疼。” 虞衔锦的指腹划过月予忆的眼角,最终停留在脸颊,轻轻摩挲着。 月予忆的眼泪却因为这句话而更加汹涌。 她放开了狐尾,再次扑进了虞衔锦的怀里,哭着说: “狐狐,我害怕。” 虞衔锦抱着月予忆,在她颤抖的后背上轻拍着。 他抑制住哽咽,笑着安慰: “要是害怕,我们就不搭理那个声音了,就当那个声音只是噩梦,就当这个世界也在和你说梦话,好不好?” 月予忆流着泪摇头,呜咽着说: “我不是怕死,昙花的寿命本就短暂,死亡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可怕。 “狐狐,我怕我不在了,你会难过。” 虞衔锦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掐住一样。 这也是天意吗?他们面对死亡的时候,想到的是同一件事,说出来的是同一句话。 明明是早就想清楚的事情,此时却成了最酸涩最尖锐的刺痛。 虞衔锦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在他们纠缠的发丝中。 他轻声说: “月予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难过,但是你不必为我的难过有任何愧疚。 “能和你相爱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幸福了,如果这份幸福的代价,是要我承受注定失去你的痛苦,我心甘情愿。 “别为我的难过而害怕,想想大暑那天的夜里,你说过的,就算我不久之后就要死亡,你也不会离开我。 “我和你一样,月予忆,因为我爱着你,就像你爱着我一样。” ————☽———— 【当前好感度:95%】 ------------ 第224章 冷魅花魁狐妖:新的未来 【主人,我还以为虞衔锦会拦住您,不让您和天道交易。】 【他不会的。千年前他曾亲自体验过被天意掌控的痛苦,他不想更多人为此痛苦,因此自然会明白,我也是这样想的。】 【好复杂。】 【星目,进行这个任务之前,你应该已经把虞衔锦此前的经历都看过了吧?有没有觉得我在这个世界的角色设定,和虞衔锦刚化为人形的时候有点像?】 【您这么一说……好像真的诶!】 【所以虞衔锦不会拦住我,因为他知道拦不住我,我也不想被他阻止。此时的月予忆所做的,正是曾经的虞衔锦想做的事。】 【啊……我懂了!】 【说说看,懂什么了?】 【我现在应该去补拍虞衔锦千年之前对抗天意、九尾皆断的镜头,对吧主人!】 【真聪明。】 ————☽———— 接下来要做的,似乎只剩下等待。 “狐狐,其实我觉得天道挺讲理的。” “我没看出来。” “你想啊,天道为什么选了我这个昙花妖当作契机,会不会是因为昙花的寿命本来就没多长?诶,狐狐,你之前还认识其他昙花妖吗?” “认识过一个,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昙花妖活了多久?” “上午化形,下午就被除妖师杀了。几百年前的除妖师比天道还不讲理。” “好可惜。”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好可怜。” “当然也觉得可怜,但是……还是可惜吧,好不容易成了妖化了人形,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此生就结束了。” 月予忆躺在虞衔锦的尾巴里,仰头望着满天繁星,轻声说: “这么一想,我好厉害啊,我居然能被天道选中。” 赤红色的狐狸静静躺在月予忆身边的草地上,突然问: “死亡这种事,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月予忆摇头,抱着怀里的尾巴回答: “不害怕,你说过的,人啊妖啊最后的结局都是死,更何况,我是昙花。” 月予忆的声音染上了回忆独有的惆怅: “昙月池中那么多昙花,唯独我生出了神智。从我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就在期盼着能有另一位昙花妖出现,让我不会太孤单。” 狐狸微微侧过头,听着月予忆温柔沉静的声音。 月予忆垂下眼眸,继续说: “但是没有,只有我成了妖。我看着满池沉默的昙花,就开始抱怨着昙花的寿命太短,别说成妖了,连绽放都短暂得可怜。这么一想,我好幸运啊。” 她侧过身,笑着抱住怀里的狐尾,说: “我去钦天监,想去看看昙花妖原本能活多久,结果找了那么多记载,都说昙花寿命短暂,难以化妖。狐狐,我好厉害!” 狐狸眯起眼睛,笑着回答: “嗯,你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昙花妖。” 月予忆得意地扬起了嘴角,翻身把自己埋进了狐狸的怀里: “所以我不怕死,我这一生已经很幸福了。当然,你要是愿意抱我睡一觉,我就更幸福啦。” 淡红色的光华闪过,狐狸变回人形,将月予忆抱在怀里,好笑地问: “就在这儿睡,不怕着凉?” 月予忆闭着眼睛,向虞衔锦的怀里蹭了蹭,笑着呢喃: “不怕,狐狐怀里最暖和了。” 虞衔锦收紧手臂,几条狐尾轻轻盖在了月予忆的身上。虞衔锦看着月予忆平静的笑颜,也随之闭上了眼。 他小声问: “明天想去哪玩?” 月予忆睡意朦胧地回答: “没想好,原本想和大家一起玩的,我还没见过石苍呢。” 提起石苍,虞衔锦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个疑问没解决。 他好奇地问月予忆: “石苍突然开了窍,急匆匆地回到乾京城求娶杜雪柔,这事儿和你有关系吗?” 月予忆依旧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回答: “不知道,可能有关系?我在梦里见到了石苍,想起来雪柔姐姐为他伤心的样子,就气得把他骂了一顿。” 虞衔锦哑然失笑。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所以石苍是在梦中见到了他与杜雪柔原本的结局,又在梦里被月予忆骂了一顿,才终于明白应该如何改写悲剧吗? 等石苍和杜雪柔大婚的时候,必须请月予忆和他去吃喜酒。 虞衔锦看着怀中月予忆恬静的睡颜,牵起了嘴角。 心中似乎有某种存在已久的禁锢,于此时逐渐松动、消失。 这种感觉,陶思一定也会感觉到,还有这世间所有修行了卜天术的凡人,所有看到过预兆的狐妖,所有曾经见到“不可更改的命数”的生灵,都会感觉到。 他们将一同见证新的未来。 在那样的未来到达之前,虞衔锦不知道他和月予忆还剩下多少时间。 至少此夜月色只属于他们。 ————☽———— 几日后,皇帝下旨,将石苍封为大将军,允诺了他和杜雪柔的婚事。 皇帝封杜雪柔为郡主,令太子傅玄熠认其为义妹。 随即,石绯被封为太子妃。 一时间满朝庆贺声,举国欢庆,宰相府和将军府更是张灯结彩,筹备着最完美的结局。 这四人的故事,在乾京城中传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依旧没有个定论。 只有故事的四位主人公知道,这段美满的故事中少不了两个心善的妖怪。 此时,那两个妖怪正在不远处兴致勃勃地研究着: “这就是昙花酒啊……好香。” “你还敢喝酒?上次是怎么被我背回醉宵阁的,忘了是不是?” “没事,反正你可以再背我一次嘛。这次用本体背着我好不好?我还没试过骑在狐狸上到处跑呢!” “什么都敢想,我要是用本体背着你满街跑,第二天咱们两个就能成为乾京城新的志怪传闻。” “志怪传闻?好诶!对了狐狐,你这几千年有没有留下过什么传闻?” “那可太多了,就比如说七百年前,我不过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围墙上歇个脚,结果就被传成了什么九尾妖神……” 两只妖怪蹲在一坛酒面前扯东扯西,没一会儿,话题就歪到了其余四人听不懂的地方。 他们四个这几天忙得头晕眼花,要不是被两个妖怪带出来透透气,现在一定还在忙着各种应酬。 杜雪柔原本想和石苍闹脾气,多晾他一段时间让他长长记性,可现在,她只想懒懒地倚在石苍怀里闭目养神。 “还是妖怪好啊……” 杜雪柔闭着眼睛,再次幽幽感叹着。 石苍还没能适应这种亲密接触,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手足无措地把手放在杜雪柔的肩膀上空,却迟迟不敢真的落下。 杜雪柔掀起眼皮,直接按着石苍的手,让他抱住自己,然后再次闭上眼,忿忿地问: “就你这个石头脑袋,到底是怎么开窍的?” 石苍顺着这个问题,看向了不远处小口地喝着昙花酒,窝在虞衔锦的怀里笑得开心的月予忆。 他应该感谢那位神仙一样的花妖,让他在梦中见到了另一种布满阴霾的未来,让他最终下定决心改写结局。 月予忆注意到了石苍的目光,眼睛亮晶晶地朝着他笑了笑,然后牵着虞衔锦的袖子,催促似的拉扯着。 虞衔锦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俯身在月予忆的额头上啄吻了一下。 月予忆脸颊的红晕被醉意熏染得更加明显,她重新笑着看向石苍,夸张地比着口型: “去亲她啊!” 杜雪柔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到月予忆的动作之后,转身勾住石苍的脖子,将一枚轻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哼笑着说: “下次轮到你主动了。” 傅玄熠和石绯相视一笑,紧紧牵着彼此的手。 “玄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前日在钦天监与陶思大人的对话。” 天道将被颠覆,未来将被改写。 那会是无可察觉的一场天翻地覆。 月姑娘的这份恩情,怕是此生都无以为报了。 ------------ 第225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的护身符 在虞衔锦和杜雪柔的推波助澜下,乾京城中对于“相府千金曾与醉宵阁男花魁私奔”一事已经有了新的说法。 “花魁是个好人,知道杜姑娘心有所属,才出此下策帮杜姑娘跑到了崇川城,让她得以与石苍将军互诉衷肠。” 这样的故事符合所有人的愿望,连带着杜雪柔和石苍的爱情也更加波澜起伏、荡气回肠。 “听说雪柔姐姐在崇川城的时候,还帮着石苍打赢了几场胜仗呢,她好厉害!” “嗯,你当时差点就和她一起私奔,留下我孤家寡狐独守空阁了。” “我才没有!” “嗯嗯嗯你没有……嘶……月予忆你又捏我的脸!” 不少人想借此由头到醉宵阁见虞衔锦。 可这些人全都被醉棠花笑吟吟地挡住了。 “各位贵客,虞仙儿不见客。” “老鸨,伏天舞之后就没在醉宵阁见过虞衔锦了。他这是在大暑那天与哪位贵人看上了眼,想要从良了?” “诶呦呦,瞧您这话说的,什么从良啊,我们虞仙儿是被妖怪拐跑啦。” 在角落里偷听的虞衔锦和月予忆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醉棠花实在是一位很靠谱的好姐姐。 ————☽———— 回了房间,虞衔锦继续收拾着行囊。 等石苍和杜雪柔大婚之后,他就打算带着月予忆去其他地方玩了。 月予忆正在两个花盆之间纠结着: “一个颜色漂亮,一个样式好看……狐狐,都带着行吗?” 虞衔锦头也没抬地回答: “不行,又沉又占地方,最多只能带一个。” 虞衔锦收拾好月予忆的首饰和衣物,转过身看到还在月予忆还在纠结,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还没选出来?” 月予忆哭丧着脸抬起头: “选不出来……狐狐,你喜欢哪个?” 虞衔锦拉开椅子坐在月予忆身边,沉吟许久,指着其中一盆说: “这个。” 白瓷花盆上雕刻着昙花的样式,栩栩如生,精巧非凡。 月予忆犹豫地看着另一个红陶花盆,显然两个都舍不得。 她思来想去,从红陶花盆上用妖术刮下了一些碎屑,在白瓷花盆上描摹着。 虞衔锦凑上去一看,只见月予忆把暗红色的碎屑嵌在昙花的旁边,画上了一只小狐狸。 她画完之后,心满意足地抱着白瓷花盆,得意地问虞衔锦: “我聪明吧?” 虞衔锦胡乱地应了一声,匆忙转过视线,掩饰着突然发酸的泛红眼眶。 他故意转移了话题: “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婚宴凑热闹。杜雪柔和石苍现在都风光得很,光是皇家送的贺礼就堆了一屋子。给他们两个送的新婚礼物不用太珍贵的,心意到了就好。” 月予忆抱着花盆,沮丧地说: “我不知道送什么,总不能送他们一捧昙花。狐狐,你想要好送什么了吗?” 虞衔锦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两串狐毛流苏: “护身符。凡人的事我管不着,妖怪这边我还是有点名声的。带着这两撮狐狸毛,肯定没有妖怪敢找他们的麻烦。” 月予忆瞬间被吸引了注意: “我也想要!” 虞衔锦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故意凶巴巴地说: “我整只狐狸都是你的,你还惦记狐狸毛干什么?我每天在你怀里掉的毛还不够多?缝出来一床被褥还能再塞三个狐毛枕头。” 月予忆不服气地回答: “我又不能整天抱着枕头被褥到处跑。我不管,我也要护身符!” 她伸出手,捏住虞衔锦的脸颊,气鼓鼓地说: “护身符!护身符!我也要护身符!” 虞衔锦被缠得无奈,只能把两条毛茸茸的尾巴塞进了月予忆的怀里: “行,你自己拔,别给我拔秃了就行。” 想那么多做什么,明明都决定了,绝对不在月予忆面前露出矫情的样子让她担心。 护身符能不能“护身”根本不重要,她开心就可以了。 月予忆小心翼翼地握着牛角梳,从赤红色狐尾上挑出浮毛,塞进了虞衔锦的手中。虞衔锦从头上摘下一枚金簪,认真地将手中的狐毛戳成了一小团。 月予忆看到虞衔锦的动作,笑着说: “要狐狸,九条尾巴的狐狸!” “有我一个九尾狐还不够?” 虞衔锦脸上装作不满的样子,手中却听话地按照月予忆的要求将狐毛捏成了狐狸的形状。 月予忆继续梳理着着狐尾,从上面摘下狐毛,一股脑地塞到虞衔锦面前。 房间外,依稀能听到醉宵阁中的欢笑声。 虞衔锦已经把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了醉棠花,兴许再过一段时间,醉宵阁会出现另一位新花魁,成为乾京城的一段新传奇。 但那些都与虞衔锦无关了。 金簪一点点塑造出九尾狐的形状,一室安宁静谧,虞衔锦原本烦躁如麻的心绪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深秋,窗外阳光温暖和煦,将月予忆怀中的狐狸尾巴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虞衔锦突然想到了初见的那一天。 那是虞衔锦第一次主动把自己的尾巴露出来,只为了哄小花妖开心,只为了不让她失望。 真的只是在找乐子吗? 现在想想,他见到月予忆的第一面,就已经陷了进去。说是一见钟情不太准确,说是宿命的指引又太虚幻。 归结到最后,居然只能感谢天意。 可最后,又是“天意”要他们分别。 在得知月予忆将要成为契机,遭受天罚的那一个夜晚,虞衔锦趁着月予忆熟睡后,独自前往钦天监。 如何能与天道对话? 虞衔锦最终找到了那种禁术。他无视了陶思的百般劝阻,执意运转了禁术,听到了月予忆梦中的“那个声音”。 “一定要选月予忆吗?我不可以吗?我是这世间最强大的九尾狐大妖,我得到过那么多预兆,我甚至反抗过天道,因而遭受天罚。如果天道一定要一个契机,我难道不比月予忆合适吗?” “不可以。” “是,我是曾经认命过,但现在我不想认命了,我不想让她死,我知道月予忆的死亡是最后一个被天道注定的未来,但是我不想!我不想遵循天道,我不想要这样的未来。天道,这样还不够吗?这样我还没有资格成为契机吗?” “不可以。” “就因为昙花妖本就寿命短暂?天道,我活了几千年,月予忆才化为人形一年时间,她才应该……” “这是月予忆自己的选择。” 天道虚幻的声音打断了虞衔锦逐渐失控的心声。 虞衔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犹如大梦初醒。 天道的声音依旧留在灵魂深处,提醒虞衔锦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要丢下她,不要让她难过害怕。 月予忆已经做好了选择,虞衔锦该做的,是尊重她的想法,陪在她身边,自花开至花落。 手中的狐毛毡逐渐成型,小小的赤红色九尾狐站在虞衔锦的掌心中。 月予忆凑过来,惊喜地说: “好漂亮……狐狐你的手好巧啊!能不能在它的头上戳一朵昙花?” “那倒不如你直接开一朵小昙花出来。” “有道理诶。” 月予忆伸出手,指尖绽放着一朵清雅幽香的昙花,掌心盛放着另一朵昙花。 她笑着说: “小昙花给小狐狐戴,大昙花给大狐狐戴,怎么样?” 虞衔锦将小昙花仔细地戳在了狐毛毡上,又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地问月予忆: “大昙花是给我戴的?” 月予忆点头,将手上的昙花举高了一些,笑着说: “你想吃也行。” 虞衔锦挑眉,突然撑着桌子倾身靠近月予忆,不轻不重地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一下。 “吃到了,多谢款待。” 他贴近月予忆的耳畔,轻笑着说。 月予忆手上的昙花在羞赧地钻回掌心之前,被虞衔锦摘下,在唇齿之间揉碎成清幽花香。 ————☽———— 【当前好感度:97%】 ------------ 第226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要回家了 杜雪柔和石苍的大婚当日,乾京城十里红妆。 石苍一身大红色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自将军府出发,到宰相府去接杜雪柔的花轿。 长街上唢呐声高亢,伴随着众人的叫好和欢呼声。迎亲队伍后面,碎金碎银伴着各式糖果子撒向半空,落于百姓手中,将一对新人的喜悦幸福传遍满城。 狐狸伸出爪子在半空中捞了一把,捞来了两颗喜糖,放在了身边。 头上的昙花兴奋地伴随着唢呐声左摇右晃,狐狸抬起爪子,在昙花上轻拍了一下,小声说: “当心摔下去。” 昙花这才稍微收敛一点,换成了伴随着乐声用花叶拍着狐狸的脑袋。 花轿逐渐走远,狐狸晃了晃脑袋,确定昙花不会掉下来之后,轻捷地越过长街两边的飞檐,奔向将军府的方向。 杜雪柔和石苍一早就给醉宵阁送来了请帖,帖子上却是用着他们两人自己的名义。 想想也是,杜宰相怎么可能同意邀请他们,没来找虞衔锦算账已经很客气了。 毕竟是“拐走”相府千金整整两个月的无良花魁。 虞衔锦和月予忆仔细合计了一番,还是决定不要大张旗鼓地踏进将军府,给杜宰相在大喜的日子找不痛快为好。 “狐狐,我不喜欢杜宰相。” “因为他不喜欢我?” “……嗯。” “其实杜宰相也没什么错,要是他真的以为杜雪柔那两个月是和我私奔了,又知道我是个千年狐妖,还指不定能怎样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狐狸原本的玩笑话顿住了。 头顶上的昙花没有搭话,似乎在用沉默印证着狐狸的猜测。 狐狸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忍不住笑了出来。 被原本荒唐的未来气笑的。 真的是这样? 所以……他原本的结局中,被除妖师追杀至死,居然是这样一回事? 这也太离谱了吧,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结果落了个惨死,叫苦诉冤都找不到地方。 说不定还要被冠以“为祸人间的妖孽”的称呼。 虽然这称呼听起来还不错。 狐狸哂笑了一声。 昙花明显低落了下来,花叶耷拉在狐狸耳朵上不再动弹。 狐狸装作没意识到此事一样,若无其事地安慰着昙花: “那就不喜欢他,反正就是个凡人老头,以后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嗯。” “都过去了。” “嗯。” “所以小花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对,救命恩妖?暧,说不定未来就是救命花仙了。” 昙花终于被逗笑了,用花叶在狐狸的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是花神!”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伴随礼官的声音落下,满堂的叫好声霎时间充盈了喜气洋洋的将军府。 石苍似乎看到了什么,轻轻捏了一下杜雪柔的手,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高墙上。 九尾狐的头上顶着一朵盛放的昙花,昙花的花枝与狐狸的九条尾巴一同兴高采烈地左摇右晃着,像是在为新人送上一段最独特的庆贺之舞。 杜雪柔与石苍都扬起了笑容,不去想周遭的诸位宾客会有何反应,俯身朝着两只妖怪的方向躬身行礼。 宾客们朝着两人的视线回头去看,只见一只通体赤红色的九尾狐笑眼弯弯地望向将军府,狐狸头上盛放着一朵清雅绝世的昙花,隐隐有纯白流光萦绕于狐狸与昙花周身,此景举世无双。 “这……这是……” 宾客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狐狸和昙花朝着他们的方向轻轻点头,两道流光划过,自天边落于一对新人的掌心。 杜雪柔和石苍张开手掌一看,赫然是一缕赤红色的狐毛流苏,缀以一朵精致小巧、永不凋零的昙花。 他们惊喜地抬起头,两只妖怪早已不知所踪。 耳边是礼官的惊呼声: “此乃祥瑞吉兆啊!石将军与杜郡主佳偶天成,天地为证!” 而此时,被称为“祥瑞吉兆”的两个妖怪已经变回了人形,坐在不远处的一处屋顶上,笑着看向朝这边叩拜的宾客们。 “这下乐子可大了,你看看,杜雪柔和石苍憋笑都把脸憋红了。” 虞衔锦小声说: “以后乾京城中的传闻又要多一个,顶着昙花的九尾狐仙代表祥瑞吉兆,这可是皇宫里遣来的礼官亲口所说。说不定以后百年千年,乾京城的戏文里和字画上都能看到我们。” 月予忆攥着虞衔锦的袖子,兴奋地听着礼官把她和虞衔锦的出现描述成多么难得的天降吉兆。 “狐狐,我们好厉害。但是会不会抢了雪柔姐姐和石苍的风头?” “当然不会,这是给他们的喜宴增光添彩了,他们还要谢谢我们呢。要是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宰相府,那才叫抢风头。” 虞衔锦依旧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绸缎长袍,华贵夺目。 月予忆今日为配合喜庆的气氛,也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长裙。 虞衔锦侧过头看着月予忆,听着长街上不绝于耳的喜乐声,难免晃了神。 他突然凑过去,在月予忆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月予忆茫然地转过头,又是一个带着缱绻笑意的轻吻落在了她的额头。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细密的轻吻落在月予忆的眼上、鼻尖、最后落于唇角,化成一声呢喃: “我好高兴。” 月予忆不知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脸颊微红,试探性地在虞衔锦的唇边轻吻了一下,小声问: “这样会更高兴一些吗?” 虞衔锦心口一热,笑着把月予忆揽入怀中,轻声说: “从此往后,乾京城中流传的九尾狐妖的传说,都会和昙花有关。” 究竟是狐妖本性贪婪,亦或是他面对月予忆的时候难免贪心。 他现在好高兴。 因为能证明他们相爱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虞衔锦把脸埋在月予忆的颈窝中,掩饰着眼眶中的泪光。 初见的时候,虞衔锦还在为月予忆不知道妖力为何物而犯愁。 只是为了从昙月城赶到醉宵阁见他一面,刚化形的胆小花妖耗着妖力五天五夜没睡觉,最终走到了他的面前,在掌心中为他盛放了一朵昙花。 当时为什么要责怪她,为什么没有像现在这样抱住她,对她说一句辛苦了,感谢你为我而来,感谢你在我的心中绽放。 当时应该那样做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受着妖力从月予忆的妖丹中逐渐流失,消散在天地之间,而他束手无措、无计可施。 虞衔锦活下来了,月予忆最关心的那些“他们”也都获得了美好的结局。 天道说话算话,让月予忆见到了另一种美好的未来。 接下来,履行承诺的该轮到月予忆了。 “狐狐。” “我在。” “昙月池的昙花好像快要开了,我听到它们在喊我,它们想要我回家。” 虞衔锦收紧怀抱,用脸颊轻轻摩挲着月予忆的颈侧,小声说: “我没听到。” “狐狐……” “我不想听到。小花妖,狐狸是很不讲理的。可不可以不要回家?你走了,狐狐就没有家了。” 良久的沉默后,啜泣从虞衔锦的怀中传来,最后变成颤抖的哭声。 虞衔锦轻叹了一声,到最后,只能逼迫自己重新扬起笑容,在月予忆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骗你的,狐狐很讲理、很听话、很爱你。不哭了,狐狐送你回家。” ————☽———— 【当前好感度:99%】 ------------ 第227章 冷魅花魁狐妖:她的伏天舞 从乾京城到昙月城需要多久? 是一天一夜的快马,还是月予忆不眠不休的五天五夜。 对虞衔锦来说,两个时辰足矣。 赤色狐狸顶着一朵微微凋零的昙花,用上了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 上一次这样拼命地奔跑,已经过了太久了,似乎是比一千年还要久远的时间。 自从千年前违逆天意,九尾皆断,虞衔锦就再没有遇到过什么需要让他狂奔的事情。 因为一切已成定局、一切无可更改,跑的快一些还是慢一些,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未来已经更改,世界找到了修订错误的最合适契机。 那个契机此时正坐在他的身边。 昙月池的夜晚静谧温柔,花池中的昙花并未绽放,花苞随着晚风微微飘摇。 月予忆屈膝坐在昙月池边,神色怀念,倚在虞衔锦的肩头轻声说: “我明明没从昙月池离开多长时间,可总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虞衔锦哑声说: “是啊,你明明今年夏天才闯到了我的房间里。” 如今已是冬天,如今只是冬天。 薄雪落在昙月池中,为花苞上覆了一层纯白。冬日并不是赏花的好时节,昙月池边寥无人烟,此夜静谧无声。 虞衔锦曾经想过很多种告别的方式,他是个无趣的坏狐狸,他早就习惯了如何平淡地和生命中匆匆相遇、又匆匆离开的朋友们告别。 虞衔锦活了太久,几千年的岁月,足以让九尾狐妖能伪装出任何情感。 偏偏在此时伪装不出释然。 虞衔锦从来不怕寒冷,因此今日只穿着单薄的大红色绸缎长袍。 担心月予忆穿得太单薄,虞衔锦用三条尾巴将月予忆裹在其中,笑着说了一句: “冬天不用担心掉毛了。” 月予忆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抱在怀里,轻轻蹭了蹭。 虞衔锦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盯着冬日薄雪中略显凄惨的昙花池,突然说: “昙月池修建的时候,我来凑过热闹。好像是四百年前的那位皇帝为了什么人,就种了这一片昙花。” 月予忆仰起头,好奇地说: “我还没化形的时候,听他们说过这段故事,据说那位皇帝为了祭奠昙月城中某个爱昙花的女子,就修了昙月池。原来你当时也在啊?” 虞衔锦轻轻点头: “在,但是只看了一眼就走了。我当时觉得那个皇帝有毛病,喜欢的人死了,种花有什么用。” “那现在呢?” “现在明白那个皇帝的想法了。等你成为花神了,我就每天抱着花盆给你烧香念经,祈祷花神保佑我这只老狐狸不要继续掉毛了。” “哈哈哈哈哈,掉毛多好,收起来可以做好多狐毛毡。” 月予忆从袖中取出了赤红色的九尾狐毛毡,捧在掌心中,小声说: “好漂亮。” 她侧过头,问虞衔锦: “我说真的,你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花神可以保佑你的!” 虞衔锦努力思考着,眉头都配合着皱了起来。 最后,他认真地说: “我想养一朵永远都不会凋零的昙花。” 月予忆忍俊不禁,在虞衔锦的尾巴上捏了一下: “这种愿望太好实现了吧,就没有更过分一点的心愿?” 虞衔锦注视着月予忆,狡黠的狐狸眼中此时只剩下沉静的温柔: “没有其他愿望了。” 那些让月予忆为难的愿望,虞衔锦不会说出口。 比如对天道反悔,永远留在这世间、陪在他身边。 这种愿望,就该伴随着他还没来得及流出的泪水,一同倒流回心间。 月予忆垂下眼帘,小声说: “对不起啊狐狐,我还以为能和你一起多玩几天的。白瓷花盆我放在了你的房间里,我在里面留了一颗花种。等我……等我成为花神了,那颗种子就会发芽了。” 虞衔锦沉默地抱着月予忆,听着她倚在自己的肩头,把“花神”二字咬得极重,就像是想要让虞衔锦相信,她真的会飞升成神仙。 因为这是虞衔锦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死在凡尘里,你要得道飞升,从花妖变成花仙,最后变成花神。” 就是这一句话,就让“成为花神”变成了月予忆的执念。 月予忆在这人间停留得太短暂,虞衔锦和他说过的话,是月予忆全部的牵挂。 明明胆小得见到谁都板着一张脸,怎么最后就给自己选了这么大义凛然的死法。 最初见面的时候,虞衔锦实在是做错了太多事。 他应该教月予忆什么是欺骗,什么是自私,什么是妖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那样的虞衔锦,月予忆不会听从,也绝不会喜欢。 “狐狐,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小暑?” “还要再早一些。” “那……雪柔姐姐到醉宵阁的那一次?” “还要再早一些。” “还要再早?那不就是我刚到醉宵阁的时候吗?” “怎么了,千年狐妖对刚化为人形的小妖怪一见钟情,这事儿很丢脸吗?我又不是什么多要脸的狐狸。” 虞衔锦故意板着脸调侃,惹得月予忆笑倒在了他的怀中。 笑了一会儿,月予忆从虞衔锦的怀里坐起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 “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什么?” “伏天舞!虽然现在已经是冬天啦,总之我学会了,我要跳给你看!” 月予忆说完笑着站起身,轻快地跃到昙月池中,旋身立于一支昙花上,展颜一笑。 虞衔锦站在昙月池边,温柔地注视着昙月池中的身影。 大红色的衣裙随着灵动的舞姿而绽放飘摇,衣角抚过之处,纯白昙花绽放。 她的舞姿温柔而轻盈,将原本妩媚又凛冽的伏天舞跳成了另一种倾世的绝色。 属于他们的两支伏天舞,一支在盛夏铭刻成最张扬的告白,一支在深冬燃烧成最克制的道别。 虞衔锦努力抑制着眼泪,不肯让泪水误了事,妨碍他将这一支独属于他的舞烙印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此时天地之间唯有彼此,薄雾为纱、落雪为绫、一池于冬夜盛放的昙花即是最合时宜的点缀。 一舞终,没有乐声为之收尾。 昔日虞衔锦以一支舞表明心意。如今月予忆以同样的方式,无声地让虞衔锦记住,她愿意,她一直都愿意。 月予忆学着虞衔锦曾经的样子,以卧云之姿落在昙月池中,看向虞衔锦,露出了温柔眷恋的笑容。 笼罩在空中的墨色乌云聚集笼罩在昙月池上空,隐隐雷声逐渐变成轰鸣。 虞衔锦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爆发的绝望和不舍,他不顾一切地奔向昙月池中的身影,想要将她重新拉回自己身边。 池中盛放的昙花如同听到了花神的感召,纷纷挡在了虞衔锦的身边,纯白柔软的花朵阻隔成他与月予忆之间最后的距离。 月予忆重新站起身,隔着盛放的昙花与虞衔锦对望,笑容明媚一如初见: “虞衔锦,我很爱你,你要好好的。” 天罚已至。 向来狠厉的天罚落雷此时也变得沉默,白光闪过无际黑夜,最后落于昙月池,为一支伏天舞献上最后的喝彩。 白光散尽,拨云见月。 皎月高悬,月下美人燃烧最后的生命,为爱侣绽放成刻骨的花。 灵魂深处的某道枷锁彻底被解开。 而后,重归寂静。 虞衔锦伫立在寂静的昙月池中,聆听着昙花合拢的细小声音。 它们也在哀悼花神的离去吗。 虞衔锦沉默地拨开身前的昙花枝,走到昙月池中心,轻轻坐在了那一枝凋零的昙花旁边。 枯萎的昙花被薄雪覆盖,雪粒消融,在昙花凋零干枯的花瓣上留下水痕。 怎么这么冷啊。 “小花妖,你冷不冷?” 虞衔锦的指尖在枯萎的昙花上戳了一下,如同他平日里对月予忆做的那样。 这次怎么就不会生气地跳起来,捏着他的耳朵不松手了呢? 赤色的九尾狐本想用尾巴将枯萎的花枝小心护在风雪之外,可一阵清风拂过,花枝零落成齑粉,消散于昙月池中。 那阵微风吹散花枝,又轻柔地绕过了狐狸的耳畔。 狐耳上的绒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真是一个好冷的冬天。 狐狸闭上眼睛,埋首进毛茸茸的狐尾中,在昙月池中蜷缩成了一团。 他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 【当前好感度:100%】 ------------ 第228章 冷魅花魁狐妖:狐狸与昙花 乾京城中出现了新的志怪传闻。 传闻中,九尾狐妖与昙花仙子携手同游,护佑世间相爱之人百岁无忧。 杜雪柔和石苍大婚当日,不少人都看到了那一出奇观,这成了传闻的最好佐证。 可仔细一想,就会觉得这传闻来得实在没头没尾。 狡黠花心的狐狸、转瞬即逝的昙花,这二者怎么可能成为爱侣? 此种缘由,所知者甚少。 醉宵阁中,有客人借着这个传闻与醉棠花调笑。 “老鸨,你说这故事奇不奇怪,狐狸和昙花,哪有这样离奇的事儿?暧,你一直说虞仙儿是被妖怪拐跑了,莫非正是这两位妖怪?” 客人们只是把这故事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话,醉棠花很清楚。 风月场中混迹太久,这世间的真情实意又见到了几分。 谁知何为死生契阔。 客人瞟到了醉棠花腰间悬挂的流苏,诧异地揶揄: “一缕狐绒、一朵昙花,您这……” 醉棠花娇笑着挥了一下手帕: “诶,都知道石将军和杜郡主的大婚当日天降祥瑞,我这也是凑个热闹沾沾喜气嘛,是两位好友送我的。” 客人没再多问,转过头笑着和桌上其他客人一起喝酒。 醉棠花见这里不再需要自己,于是默不作声地离开,走向三楼雅间。 她看着舞榭上的舞姬舞伶们,再次想起了那一场倾城绝世的伏天舞。 再也看不到了。 虞衔锦从醉宵阁离开的时候,一反常态地穿了一身白衣。 他额上的虞美人花钿换成了昙花的样式,除此之外不施粉黛,艳丽妩媚的狐狸眼中蒙着一层薄雾,掩盖悲伤憔悴,只剩下平静到极致的淡然。 这副样子,倒是像极了阿月最初来到醉宵阁的模样。 虞衔锦抱着精巧的白瓷花盆。醉棠花定睛一看,不知是谁在昙花纹饰的旁边,用红色的陶土绘了一只小狐狸。 盆中只有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昙花幼苗。 “棠花姐,珍重。” 虞衔锦将一串流苏赠给了醉棠花,只是淡淡一笑,再没有多言,抱着花盆转身离开,一袭白衣消失于滚滚红尘。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醉棠花却什么都懂了。 狐妖的寿命究竟有多长,能否足够守到一朵花再次绽放。 或许会吧。 可那盆昙花还会再盛开吗? ————☽———— “这是……月姑娘?” “是她留给我的花。” 虞衔锦小心地抚过昙花苗,眉宇之间满是沉静温柔。 傅玄熠和石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们都在那一个落雪的夜晚,在梦中得知了月姑娘的离开。 那是传达至灵魂深处的声音,如同神谕,宣布他们摆脱原本已注定的结局,未来从此自由。 而此刻,他们看着面前一袭白衣的虞衔锦,道歉和安慰都无法说出口。 虞衔锦抬眼看了两人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 “别这个表情,小花妖喜欢你们笑起来的样子。” 他顺手一抛,将两串流苏抛给了两人,平静地说: “阿月留给你们的。” 精致的昙花旁边缀着一串赤红色的狐毛。傅玄熠接过流苏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 石绯已经泪水盈眶。她小心地握着流苏,哽咽着问虞衔锦: “你要带着阿月离开乾京城了吗?” 虞衔锦抱起花盆,似笑非笑地说: “说不定再过几年,你们能听到其他地方的官员汇报,就说发现了一只疯疯癫癫的狐妖抱着一朵昙花到处乱跑,是不是挺有乐子的?” 虞衔锦离开乾京城的那一天,正是大寒。 落雪簌簌,送别昔年旧友。 那一日,不少人笃信自己见到了谪仙。那谪仙长身玉立,一袭白衣用银线织成月下美人的纹样。他虔诚地护着一盆仍未盛开的昙花,行走于霜雪之中。 那是虞衔锦吗? 无人敢上前打扰,唯恐只是走近一步,谪仙就飘零消散在了满城风雪中。 醉宵阁风华绝代的男花魁,再未出现过。 逐渐地,有传闻说虞衔锦就是那只九尾狐妖,他身边那位向来冷着脸的清丽女子正是昙花仙子。 狐妖和花仙得道飞升,终成眷属了。 传闻为虞衔锦和月予忆描绘了最美好的结局。 而昙月池边,虞衔锦听着“他们”的议论,只是默不作声地笑着,在心中暗自反驳一句: “是花神。” 虞衔锦安静地坐在昙月池边,墨色长发被霜雪染上银白。他就这样坐着,任由风雪将他和昙月池一并覆盖。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虞衔锦向花神的许愿,已经实现了。 一刻钟前,虞衔锦抱着白瓷花盆坐在昙月池边发呆的时候,几缕纯白色的流光自昙月池汇入了花盆中。 原本幼嫩的昙花苗被纯白流光包裹围绕,在虞衔锦的屏息注视中迅速生长,最后舒展着柔软而坚韧的花瓣,绽放成一朵绝世出尘的月下美人。 月予忆算好了一切时间。 算好了在天罚的前一日,将自己的妖丹种在盆中。算好了虞衔锦会回到昙月池,于是把残存的力量全都留给此刻,为虞衔锦完成最后的、唯一的心愿。 一朵永不凋零的昙花,此时就在虞衔锦的手中。 虞衔锦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幻想过,此生总有机会能再见她一面。 花开了,她会回来看看吗?哪怕变成一缕温柔的清风,或者一只淘气的蝴蝶。 她会回来吗? 虞衔锦在昙月池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又是一年初夏,昙月池再次盛开了满池昙花。 他将昙花枝抱在怀里,在昙月池边耐心地等待着。 初夏的傍晚,昙月池边不缺少传奇轶事。虞衔锦和怀中的昙花一同听着“他们”讲述着那些或是圆满或是遗憾的故事。 “诸位,你们听说过乾京城里的昙花仙和狐妖的故事吗?” “当然听说过,诶,你们说那位昙花仙现在会不会就在昙月池里,听我们讲故事呢?” 不在,当然不在。 虞衔锦着垂下眼帘,看向怀中的昙花。 哪怕是这一朵用她最后的生命育成的昙花,都不是她。 昙花上落了一只纯白色的翩跹蝴蝶,夏夜的微风将昙花的清幽香气拂到虞衔锦的衣袖之间。 初见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柔静谧的夏夜。 可惜这次,没有为他而来的小花妖了。 “小花妖,我们来玩捉迷藏吧。我闭上眼睛,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你就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了。” 虞衔锦轻轻闭上了眼睛,期盼着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我要倒数啦? “三…… “二…… “一。” 泪水伴随着最后的倒计时,从虞衔锦的眼角无声滑落。 他闭着眼,轻声呢喃: “嗯,我看见你了。” ————☽———— 【本世界剧终。】 ------------ 第八卷:清冷心机画家×傲娇作精吸血鬼 ------------ 第229章 清冷心机画家:他的白月光 影片结束。 伏天舞的乐曲被重新演奏成温柔哀伤的曲调,纯白色的身影同漫天飞雪一同沉寂。 放映厅中一片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狐狐和花妖……”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 “呜呜呜呜呜呜呜昙花到底什么味道啊……” 哭声中好像掺杂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前排了一位观众义愤填膺地说: “原剧情线我真的意难平!为什么全是遗憾啊,这个位面的天道到底怎么回事,自家剧情崩成什么样子了都不管?!” 台上的月予忆微微一笑: “毕竟如果不是主要人物死亡或失控,剧情完全错乱,这些位面也不会来主世界发布任务,申请各位任务者的帮助啊。放心,监管组已经去批评教育了。” 主世界的任务者被分为不同的任务组,但究其根本,每个任务者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一个个位面,拯救位面中值得好好活下去的角色们。 当然,其中不乏具有古怪恶趣味的任务者。 代表人物,攻略组沉迷死遁的月予忆。 “提问时间,三个问题。星目,来抽签了。” 白色玉石安静地漂浮了过来: “欢迎提问。” “阿月看我看我!你留给虞衔锦的那盆花,未来有可能成妖吗?” “感谢提问,绝无可能。如果那盆昙花成了妖,却不再是虞衔锦熟悉的月予忆,那对他是更难以承受的打击。他知道我不会那样做,所以他从一开始期待的就只有花开而已。” “阿月老师!想知道你对于杜雪柔和石苍原本的结局怎么想?” “很可惜。虽然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做出那些选择,但还是会遗憾,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走到一起,偏偏就差那一步。所以我直接把石苍推到了杜雪柔身边,让他自己走出这最关键的一步。好在石苍没让我失望。” “阿月老师这次演绎是不是放飞自我了?好欢乐的小花妖啊!” “哈哈哈哈,这就放飞自我了吗?” 月予忆笑着摇头: “下一个世界的月予忆,才会是放飞自我呢。” 台下观众瞪圆了眼睛,诧异地问: “比丧尸世界和狐妖世界还要放飞吗?” 其中一位老观众欢呼着鼓掌: “难道是作精阿月要重出江湖?好诶!” 星目适时将下一位攻略对象投影在了荧幕上。 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安静。他的样貌温润清雅,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眉宇深邃、眼眸温柔,唇角上扬,带着最得体的笑意,却让人觉得完美得太过疏离,因而无可触及。 他留着中长发,用一条水墨扎染的发带松垮地系着,垂在颈侧。米白色的荷叶领衬衫质感极好,配了一条简约的烟灰色长裤,腰封选用了与发带相同的水墨样式。 颈上的金属项链是一只沉睡的蝙蝠、单边金属耳钉是倒十字架的形状。配合着男人苍白的肤色,倒真有些吸血鬼的气质。 水墨、欧式、朋克,诸多元素在他身上达成了奇异的和谐。 但这些在看到他手中物件的时候,似乎都说得通了。 那是一块画板。画板上的作品还没完成,众人只能从诡谲的落笔和大胆的色块中看出这幅画的不同之处。 这画……怎么看上去有点猎奇? 星目开始了介绍: “攻略对象苏逐墨,二十二岁,新生代奇幻画家。他独特的画风自成一派,无人能模仿出画中神韵。 “苏逐墨对所有人都是若即若离的态度,加上清冷出众的容貌和气质,使得他在大众眼中颇有名气,追捧者称他为构思奇巧灵感无限的天才,厌恶者说他是用猎奇画风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他性格温柔沉静,实则傲慢又孤独。他不肯表现任何劣性给任何人看,外人眼中完美无瑕的白月光画家,一直都在一边演戏给大众,一边试图演戏骗过自己。 “到最后,苦苦寻找瓶颈突破的路径而不得,苏逐墨是硬生生被自己逼疯、逼死的。” 台下的唏嘘声中夹杂着不理解的声音: “阿月老师,我好像没听懂,苏逐墨是个完美主义者吗?” 月予忆轻轻摇头: “他在大众面前演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苏逐墨,演得太用心,到最后,当那个完美的苏逐墨难以维系的时候,真正的苏逐墨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看着台下思索的观众们,月予忆笑着安慰: “别这个表情,这次的任务会很轻松有趣的。想想看,原本完美自持的画家遇上了作天作地毫无顾忌的吸血鬼,最后彻底放飞自我。 “而且,这一次的月予忆,从一开始就是苏逐墨的‘白月光’。 “我有预感,苏逐墨绝对是一位茶艺大师。 “就说这么多。各位,我出发啦。” ————☽———— 苏逐墨刚刚结束了一场采访。 大差不差的内容。自从他凭借一幅吸血鬼少女的背影肖像成了名,这样的采访就连成了片。 每个采访都会问到同样一个问题—— 这位吸血鬼少女有原型吗? 苏逐墨每次的回答都一样。 “有的,那是一位真正的吸血鬼少女,是我的白月光。”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句玩笑,或者独属于艺术家的一句表白。 可苏逐墨说的是实话。 邂逅吸血鬼少女的那年,苏逐墨十五岁,已经学了十年绘画。 苏逐墨的父亲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文学教授,母亲则是国际知名摄影师。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养出一个充满艺术细胞的孩子似乎顺理成章。 苏逐墨确实从小就展现出了极其难得的艺术天赋。 但同样,他也从小就展现出了奇妙的沉静气场。 他父母一度以为孩子画画太入迷,把自己画自闭了。 十五岁那年,苏逐墨的孤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父母知道,他这是遇到瓶颈期了。 “逐墨,出去玩啊,散散心就有想法了。” 苏逐墨于是走出家门,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然后,如同命运的指引,他走进了一处无人问津的画展。 无人问津是有理由的。 年少的苏逐墨用挑剔毒辣的眼神扫过那些作品。 这都是从哪个时代淘汰下来的残次品啊…… 到底是画展还是废品回收站? 苏逐墨的视线扫过那些糟糕的画作,脚步越来越快,却突然在接近画展出口的地方,停在了一幅画面前。 那是一张用色大胆的油画,画上血月高悬,黑压压的蝙蝠成群,簇拥着腐朽木棺上的十字架。十字架上缠绕着染血的荆棘,被蝙蝠扑倒在了一边。 白衣少女倚坐在木棺中,唇角上扬,尖牙沾染着鲜血,似乎在沉睡之前刚结束了一顿美餐。一只蝙蝠沉睡在少女的胸口,如同虔诚的信徒。 苏逐墨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乱了节奏。 陌生的吸血鬼少女,在苏逐墨十五岁那年降临至他的世界,霸道地成为了他的缪斯。 这样的故事,苏逐墨讲了一遍又一遍。 他最后也没找到画作的主人,没搞清楚画中少女的身份。他买下了那幅画,挂在了自己的画室。 在吸血鬼少女的见证中,少年成为了所有人眼中完美无缺的苏逐墨。 当然,完美的人偶尔也会失态。 结束了采访的苏逐墨回到画室里,盯着吸血鬼少女发呆,在心中复盘今天的采访有没有不完美的地方,有没有不符合他形象的发言。 想得出神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感叹: “这幅画原来在这儿……你确实好喜欢我啊。” 谁? 苏逐墨警惕地握住一旁的油画铲刀,迅速转过身。 他就这样和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对上了眼神。 少女眼神狡黠得意,扬唇一笑,露出尖牙: “小信徒,下午好啊。我饿了,你能不能去洗个澡?我准备咬你一口。” ------------ 第230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是血族? 眼前的女孩有着一头齐腰的银白色的长发,荆棘与红玫瑰缠绕成她头顶上精巧的王冠。 她穿着华丽的复古巴洛克风格连衣裙,红色宝石与黑珍珠繁复地点缀在黑色的裙摆上,黑色蕾丝手套有着奇特的纹理,如同沉睡在少女手背上的蝙蝠。 少女此时正手握一支以荆棘、玫瑰、蝙蝠为主元素的手杖,在半空中俯视着苏逐墨,血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骄矜而傲气。 理智告诉苏逐墨,此时应该相信科学。 但是科学没办法解释眼前的少女为什么能双脚离地悬空半米。 难道他真的沉迷画画,到了精神分裂的程度?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苏逐墨紧紧握着手中的油画铲子,指着眼前的不明少女质问: “你是谁?” 眼前的少女露出了明显的不悦表情: “太失礼了,你现在应该虔诚地单膝跪地,满怀感激迎接我的降临才对。” 这是从哪个次元跑出来的中二少女啊? 苏逐墨警惕地从侧边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事已至此,报警吧。 “吸血鬼不归警察管的。” 少女看破了苏逐墨的想法,悠悠开口,从半空降落到了与苏逐墨平视的高度。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顽劣的笑意: “自我介绍一下,月予忆,世间最尊贵的血族,你期盼已久的主人。” 眼前的少女明艳又诡异,就这样诚挚地看着苏逐墨,显然十分期待他的反应。 苏逐墨冷静地和少女对视了几分钟。 然后他重新拿起了手机。 “你干什么?” “报警。” “你!你这信徒怎么这么不像话?” 月予忆不满地举起手杖,在苏逐墨的手机上轻轻敲了一下。金属质感的手杖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苏逐墨适时把那手杖打量了一遍。 嗯,做工精良,材料优质,一看就是好东西。 和设计师下单之后,排工期等成品要排一年的那种好东西。 活得久了真是什么人都见得到。 苏逐墨无奈地推开了华丽的手杖,用最后的耐心警告少女: “私闯民宅是违法的,你成年了吗?现在离开,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再闹下去我真的要报警了。” 这是他的狂热粉丝吗? 还特意打扮成了吸血鬼少女的样子,也对,知道苏逐墨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白月光”。 苏逐墨此前的画展上,不少来观展的女生都为自己选了吸血鬼少女主题的服饰。 但是苏逐墨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悬浮在空中的少女是他见过装扮得最像的。 别的不说,就说她露出的两颗尖牙,苏逐墨居然没看出造假的痕迹。 特效化妆已经发展到这种境界了吗? 要不是她的手杖和裙子一眼就能看出是现代造物,苏逐墨都快要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了。 眼看着苏逐墨完全没相信自己的话,月予忆更生气了。 她用手杖在苏逐墨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又指向他身后的那幅油画,不满地说: “我还以为你是多虔诚的信徒。我都到你面前了,你居然认不出我?” 苏逐墨深呼了一口气。 他不想报警了。 他想问问急诊管不管精神科。 苏逐墨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他脸上向来温柔沉静的笑意并未减少,只是不带有丝毫温度,说出口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这身衣服很漂亮,拍一套吸血鬼少女主题的写真一定很适合,需要我帮你预定影棚吗?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别再出现了。” 月予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扬起笑容以好奇的语气发问: “在我离开之前,能请你告诉我,你如何解释我能在上锁的画室中突然出现,并且能在空中飞行吗?” 苏逐墨笑着摇头: “抱歉,我并不想思考这些问题。” 没办法解释,所以就不再多加思考、浪费心神了。这就是苏逐墨的行事作风。 月予忆对此丝毫不觉得诧异,相反,她依旧带着了然于胸的从容。 她轻轻鼓掌,对苏逐墨说: “不愧是你,一猜你就会这么说。那么现在铺垫结束,作为我对虔诚信徒的奖励,我允许你见到我的真实面目。” 月予忆向后飘移了半米,环视四周,重新看向苏逐墨,笑着说: “我不会弄乱你的画室,放心。” 说完,苏逐墨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身形溃散,化成了黑压压的蝙蝠,从他画室的窗户中飞出。 ……啊? 苏逐墨觉得现在需要挂精神科急诊的是他自己了。 这合理吗? 他重新确认了一遍手机上的时间,又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疼,所以不是梦。 “对自己下手别这么狠,如果想确认真实,不如让我咬一口。” 少女带着揶揄笑意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转瞬间,蝙蝠们重新飞进画室中,凝聚成少女的身形。 这次她穿的是一条蔷薇红色的华丽长裙。 依旧是现代造物。 月予忆从空中落了下来,笑吟吟地向着苏逐墨走近: “幸亏你的房子足够偏僻,不然我就要为大名鼎鼎的新锐画家增添一笔新的传奇色彩了。” 魔术?幻觉?中毒? 除了梦境之外,总应该能在现实中找到能解释这一幕的原因吧? 没有。 苏逐墨听到了自己的理智开始崩溃的声音。 月予忆不满地用手杖点了点苏逐墨的手背: “我饿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去洗澡?” 不对不对不对,绝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逐墨用油画铲子抵着自己的掌心,冷静地质疑: “你的意思是,我背后的那幅油画,画的就是你,并且你还是……血族?” 月予忆坦然点头: “显而易见。” 太荒唐了。 苏逐墨强忍住眼前的眩晕,继续质问: “你的手杖和衣服虽然精美,但都是后世的仿古产物。还有你的尖牙……” 月予忆扬起唇角,露出两颗尖牙,连连点头: “嗯嗯嗯对对对,头发是假发,眼睛是美瞳,尖牙是粘上去的,衣服和手杖是仿古定做,蝙蝠都是魔术道具。” 说完,她轻轻挥了一下手杖,转瞬间变了一副新模样。 黑发黑瞳,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两颗虎牙若隐若现。 她笑眯眯地凑近,对瞠目结舌的苏逐墨说: “现在这副普通人类的样貌呢,当然就是卸妆之后的样子了,很合理对不对?” 苏逐墨的世界观轻轻地碎掉了。 ------------ 第231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存在 半小时后,苏逐墨看着餐桌对面满足地吃着樱桃蛋糕的黑发少女,陷入了对人生和世界的大思考。 他和月予忆之间肯定有一个疯了,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一定是他疯了。 没错,学艺术的哪有不疯的。 月予忆进食的速度很快,动作却优雅斯文,苏逐墨还没看清她的动作,樱桃蛋糕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优雅地用手边的餐巾纸擦过唇角,才带着餍足的笑意看向苏逐墨: “不错,你这次的进贡我很喜欢,你还是有资格成为合格信徒的。” 苏逐墨的世界观显然没在半小时之内重新拼回来。 血族?吸血鬼?他的白月光? 对于油画中的吸血鬼少女的存在,苏逐墨有着许多构想。 她可能是病死的、老死的、长生不老隐居在古堡中的、化成蝙蝠飞走的、被血猎谋杀的、随着历史一同尘封在坟墓中的、最有可能就是被神秘的油画家想象捏造出来的。 反正不应该是活着飞进他家吃蛋糕的! 月予忆单手拄着脸颊,看着苏逐墨变幻的神色,认真地说: “一块蛋糕没吃饱,你什么时候去洗澡?哇,我这句话好押韵……” 眼前的黑发少女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逐墨,视线如同实体化一样紧紧黏在了他的身上。 苏逐墨浑身不自在。 半个小时,苏逐墨努力把整件事情的不合理之处都列了出来。 他的好奇心此时全部迸发。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你说我是信徒,信徒又是什么意思,你代表着某种神秘信仰吗?还有,吸血鬼……我是说血族,怎么可能出现在白天?” “想找我答疑解惑啊?没问题,我对自己的信徒向来很友善。” 月予忆狡黠一笑,在苏逐墨期待的眼神中话锋一转: “前提是你先去洗澡,我没吃饱。对了,我喜欢玫瑰,你有没有玫瑰味道的沐浴露?” “……有,我现在就去。” 苏逐墨麻木地回答完这个问题,就收起了月予忆面前的空餐盘,然后飘向了浴室的方向。 他的顺从程度让月予忆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而苏逐墨想得很简单—— 事已至此,洗个澡冷静一下吧。 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勉强唤回苏逐墨的理智。 他任由微凉的水流打湿长发,默默思考着,有什么办法能够分清幻象和现实。 思绪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却出现了其他念头。 她叫月予忆?这不像是吸血鬼会有的名字。 ……怎么就已经默认她是吸血鬼了。 油画中的吸血鬼少女,此时有可能就坐在客厅里等着享用他。 怎么想都很离奇。 但是苏逐墨冷静不下来,原本已经随水流平复的心跳再次躁动雀跃。 苏逐墨对自己的“白月光”有着各种构想,但从来没有试图画出她的模样。因为苏逐墨无法落笔,他不知道怎样的笔触才足以描摹心中缪斯的容颜。 直到今日,他见到了月予忆。 当一切诧异和慌乱平息,苏逐墨才终于看清了内心最深处的念头。 就是这样的,她就是画中的少女。 奇妙的想法来得不讲道理,和少女的突然出现一样。 这丝毫不符合苏逐墨原本的作风。 他应该是清冷遗世的天才画家,这是苏逐墨给自己选好的人设标签,他也从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在他原本的构想中,“苏逐墨”和“心动”永远不能主动建立关联。 然而打破了这个构想的事实就在眼前。 甚至有可能就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苏逐墨在一片混乱中开始思考,主动拿起了玫瑰味沐浴露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恶魔夺舍了。 放轻松,说不定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出现了幻觉。 说不定走出浴室后,一切都恢复往常了呢? 苏逐墨换了一身松垮的家居服,半干的长发柔顺地伏在肩头。原本清雅沉静的面容被水汽氤氲笼罩着,修长的脖颈间还残留着长发的水痕,蜿蜒至更深处,如仙如鬼魅。 他用玫瑰花的馥郁香气包裹着自己,走出了浴室。 在那一瞬间,苏逐墨带着某种微妙的期待。 他不知道那种期待究竟是什么。 直到踏入空旷无人的客厅,苏逐墨才分辨出他在期待的是什么。 他在期待这一切不是梦。 他在期待,月予忆不是幻觉。 可惜,期待似乎落空了。 神秘的少女已经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证明她曾来过。 苏逐墨沉默地站在客厅中,长发上的水滴落在他的脖颈处,客厅中的钟表依旧在用秒针的滴答声丈量着时间,提醒苏逐墨是时候回神了。 呼…… 安排一次体检吧,最近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苏逐墨轻笑着摇头,刚想把长发拢起,重新整理好刻意扯得松散的衣领。 “别动。” 一道轻柔而甜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知何时,苏逐墨已经被吸血鬼禁锢在了尖牙之下。 “好甜啊……” 月予忆的呢喃与微凉的气息一同吻在了苏逐墨的耳廓上。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又再次被轻柔地按住了后脑。 带着蛊惑与警告的甜蜜声音钻进了耳中,带着令苏逐墨不敢多加揣度的痴迷: “头再低一些,对,就这样……” 湿漉漉的长发被温柔地拢到另一边,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覆着黑色蕾丝的指尖划过,带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那是属于本能的畏惧,亦或是其他情感。 无论哪种都远远超过了苏逐墨能接受的阈值。 但他没有逃避的力气和念头。 “我可以咬下去吗?” 呢喃声落在耳边,随着微凉指尖一同烧灼成流焰。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拒绝,然后让她离开,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什么白月光,什么吸血鬼少女,幻想就该只存在于梦境中。 这是理性给苏逐墨最后的指引。 而他选择违逆。 “可以,但是请轻一点。” 最后的理性,只足以让苏逐墨应答的声音勉强保持冷静。 被外界称为离经叛道的天才画家,终于给自己的人生迈出了最反叛的一步。 啊…… 确实疯掉了。 他微微侧过头,如同真正的虔诚信徒一样,将自己献祭给信仰的神明。 “好乖。” 月予忆满意地笑了。 她从身后环着苏逐墨的脖子,动作亲昵无辜。 尖齿没入。 冰冷的疼痛伴随着陌生的眩晕感,苏逐墨知道,自己从此踏上了不归路。 ------------ 第232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虚张声势 “想开一点,我就是咬了你一口,又不是把你吃了,干什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月予忆坐在沙发上,看向身边僵硬成了雕塑的苏逐墨,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别扭地问: “还在疼吗?我……我复苏之后就没再咬过别人,可能技巧稍微有一点点无伤大雅的生疏。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你要相信,你所信仰的血族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苏逐墨没有回答月予忆的中二发言。 他的眼皮正在打架。 好困。 为什么会这么困,他是不是失血过多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为了艺术而献身的艺术家,他难道要成为第一个被吸血鬼咬死的吗? 听上去很浪漫,还能让他的画作直接升值至少一倍。 但是太离谱了。 因为实际上苏逐墨根本没失多少血。 原本以为咬一口就可以结束的事情,月予忆试了三次才找准了位置。 给苏逐墨带来了短时间内难以愈合的创伤。 心理创伤。 脖子上的创伤,估计再有几分钟就结痂了。那一点小伤口,就连削炭笔的时候划破手指都比它严重。 哪有这么客气的吸血鬼。 苏逐墨凭借颈侧隐隐的疼痛维持神智。 他重新看向身边依旧满脸高傲,刻意用这样的方式掩饰慌乱的吸血鬼少女,心中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月予忆之前真的咬过人吗? 苏逐墨对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困倦,重新扬起公式化的得体微笑,温和地问: “你说过,你吃饱之后我就可以提问了。那现在,我可以开始了吗?” 月予忆骄矜地点头,开口: “在此之前,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嗯,你先站起来。” “为什么?” “你刚被我取食过,还在虚弱着。我可以免除你的屈膝礼,但你要站起来。” 月予忆的声音不容拒绝,苏逐墨为了抓紧弄清楚事情原委,只好配合着起身。 站起身的时候,灵魂似乎有一瞬间的升空,像是被一颗肥皂泡包裹在绮丽梦境中。 绝对是起身太猛。 苏逐墨在月予忆面前站定,行了一个标准的躬身礼,声音沉静温柔: “按照礼节,应该是我先介绍自己。我是苏逐墨,幸会。” 月予忆扬起了满意的笑容。 她重新变回了银发红瞳的模样,穿着最初的那身黑色巴洛克长裙。 蝙蝠在月予忆身后聚成恶魔双翼的形态,而她再次悬浮在半空中,手握华丽的手杖,俯视着苏逐墨,言语傲气骄矜: “吾乃天地之间最强大的血族后裔,是这世间唯一值得令你信仰侍奉的不朽存在,汝之血液将重铸吾之荣光!” ……救命,好想笑。 不行,忍住,现在笑出来实在太破坏气氛了。 苏逐墨掐着自己的掌心维持淡定的表情,轻轻点头: “好,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月予忆迅速列出了各种选项: “主人、大人、吾主,这些都可以!” 月予忆的表情无比雀跃,显然已经准备多时。 忍笑真的很辛苦。 苏逐墨严肃地轻咳了一声,认真提醒月予忆: “这些称呼不太符合如今的称谓习惯,有没有更……委婉一些的称呼?” “委婉的称呼?” 悬浮在空中离地半米的月予忆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她落下来,重新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都是这么称呼的嘛……” 苏逐墨决定装作没听到这句话。 他冒出了一个比“月予忆从来没咬过人”更神奇的想法。 月予忆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吸血鬼? 这话听起来十分不合逻辑,但苏逐墨的强大天赋之一,就是与生俱来的第六感。 他看人相当准,看吸血鬼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差错。 但是,为什么?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苏逐墨决定逐一解决。 首先从称呼开始。 苏逐墨轻声询问:“我们坐下聊?” 月予忆回过神,倨傲地点头,整理好裙摆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苏逐墨更加认真地打量着月予忆的一举一动。 最后得出结论—— 月予忆就是在虚张声势。 伪装出来的从容和傲气,华丽而诡异的外貌,这些都是在努力贴合着各种艺术创作中对于吸血鬼的描述。 比起月予忆自述的“强大存在”,她更像是一只故意装出凶巴巴样子的呵气小猫。 但她确实是吸血鬼,苏逐墨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不知道怎么当吸血鬼的吸血鬼少女。 怪可爱的。 月予忆拢了拢裙摆,矜持地坐直身体,微微抬起下巴,问苏逐墨: “那你想出更适合的尊称了吗?” 苏逐墨确实想出了一个。 他笑着问: “殿下,怎么样?公主殿下的简称。” 听到这个称呼,月予忆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又转瞬即逝,恢复骄矜的表情: “不错,我喜欢这个称呼,我允许你这样称呼我。” 嗯,张牙舞爪的殿下。 忍住,不要笑,就当哄她开心。 苏逐墨没有忽视月予忆刚才一闪而过的失落眼神。 他温声问: “殿下,我是否有幸能得知关于你的更多事?” 月予忆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回答: “我沉睡了几百年,听到了你的虔诚召唤才再次复苏。沉睡之前的事……我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苏逐墨配合着月予忆转移了话题: “你说听到了我的虔诚召唤,是指我接受采访时说的那些话吗?” 月予忆轻轻点头,眼神赞许: “没错,你对我的倾慕足够虔诚,因此我才愿意降临于此。” 确实足够虔诚。 因为那是苏逐墨给自己的人设要求。 神秘的天才画家的心中存在着一位只存在于画中的白月光,这已经成为了苏逐墨在外的标签之一。 成效斐然。 苏逐墨在心中暗自庆幸着这样阴差阳错的奇遇,继续问: “你降临到我家,是要我去完成你赐予的使命吗?” 这话听起来好怪,他好像在和初次见面的白月光进行某种奇怪的play。 但是月予忆显然很喜欢这种风格的对话。 她笑眯眯地夸赞: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信徒。我确实需要你的协助。你知道血猎吗?” 吸血鬼猎人,传闻中以猎杀吸血鬼为生的强悍存在。 苏逐墨当然知道。 他的灵感缪斯是吸血鬼少女,他自然需要从各种艺术创作中获悉吸血鬼的相关设定。 苏逐墨好奇地问: “你想让我对付血猎?” 这就超过角色扮演的阈值了吧。 他总不能真的手持倒十字架与蝙蝠枷锁,和月予忆所说的血猎在家门口大战三百回合。 月予忆摇头,严肃地说: “我有个死对头,他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血猎。我和他打赌,一定会找到一个全心全意倾慕我敬仰我的信徒,以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 苏逐墨心中浮现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你的意思是……” 月予忆骄傲地宣布: “没错,你有幸被我选中了。” ------------ 第229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要我相信科学 接下来的对话中,苏逐墨逐渐拼凑出了月予忆的经历。 月予忆出生在数百年之前。十八岁那年,她所居住的地方遭受了某场浩劫,月予忆从此转化为血族,而她身边其他人全都丧命在了浩劫中。 伤心绝望的月予忆将自己封存在了棺材中,长眠不醒。 直到今天,再次听到了苏逐墨的召唤,她才决定从深渊之下复苏,重归世间。 真是一个听上去浪漫又哥特,但是丝毫不合逻辑的故事。 “殿下,我有几个问题。” “问吧。” 月予忆重新端庄地坐直了身体。 苏逐墨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了采访: “你是怎么变成血族的?” “被过路的强大血族咬了一口。” “所以,被血族咬了就会变成吸血鬼吗?我也会变成吸血鬼?” “这不是一个概念,你现阶段只是我的血仆。” “那我未来有幸被您转化成吸血鬼吗?我大概了解一些,初拥,是吗?” “……不行,你没有这个资格。” 懂了,月予忆根本不会转化。 “你的生活习性和我们所认知的吸血鬼一样吗?” “当然。我是最尊贵的血族,我自然会按照血族的守则生活。” “比如畏惧阳光和大蒜?” “这才不是畏惧,是阳光和大蒜没有资格存在于血族的世界中!” “所以你刚才是怎么穿过阳光来到我家的?” “我涂防晒了。” 月予忆仰着头,骄傲地回答。 哇。 真是好科学的解答。 苏逐墨原本还有那么多的问题,都被这一句防晒噎了回去。 趁着苏逐墨没再提问的功夫,月予忆倨傲地举起手杖,在苏逐墨的肩上点了一下: “从今天开始,你家就是我在人间的领地了,这是我赐予你的殊荣,要懂得珍惜。 “我的房间要最柔软的大床,要密不透光的窗帘,要一部投影仪,还要玫瑰味的香氛。 “晚餐要小蛋糕。草莓的、樱桃的、红丝绒的,这些都不错。夜宵是你,一周一次,你要提前洗澡,这次的红玫瑰味道很不错,我喜欢。 “太阳落山之前,不许打扰我的休息。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就会为你降下属于强大血族的惩罚。 “暂时就这些要求,你可以开始准备啦。” 月予忆收回手杖,笑眯眯地看着哑口无言的苏逐墨。 苏逐墨就这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是不是少了某个步骤? 他好像还没答应? 但是月予忆摆明了没有把“苏逐墨不同意”视为可能出现的状况。 苏逐墨没有立刻回答。 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总要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他被迫感恩戴德地成了吸血鬼少女的饲养员? 月予忆身上繁复的长裙重新变回了简约的白色连衣裙。她兴致勃勃地打量起了她的“领地”,又突然转过头,对苏逐墨说: “我需要一双拖鞋,还有睡衣和家居服。网购下单,明天能送到吗?” 这位吸血鬼少女的现代化程度超乎了苏逐墨的想象。 苏逐墨好奇地问: “你今天才从深渊中复苏,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有你的衣服和手杖,这些都是现代造物吧?” 月予忆得意地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苏逐墨眼前晃了晃。 哇哦。 最新款的手机。 苏逐墨大为震撼。 月予忆轻哼了一声: “竟敢小看我,真是失礼。我八年前就睡醒了,只是今天才从深渊里出来而已。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循着我的气息或者思绪吗?” “当然不是,我用的手机导航,你的地址在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到了。” 月予忆用手杖在苏逐墨的肩上敲了一下: “小信徒,你不要对吸血鬼抱有太多奇怪的幻想,科学一点。” 从深渊中复苏的吸血鬼少女正在教育他相信科学。 这让苏逐墨很难维持一贯的沉稳人设。 苏逐墨的世界观再次重组的时候,月予忆从口袋中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了什么东西,目标明确地抛给了苏逐墨。 苏逐墨下意识接住,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块成色极好的、沉甸甸的无烧红宝石。 他虽然不是鉴宝专业,多少也懂得一些珠宝知识。 价值连城。 月予忆看着苏逐墨怔忪的表情,得意地挑眉: “漂亮吧?送你的见面礼。这可是我棺材里最漂亮的一块红宝石,特意留给你的。” 他好像被吸血鬼少女包养了。 世界真奇妙。 夕阳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宽敞的客厅,映照着苏逐墨脖子上的细微血痂。月予忆坐在阴影处,举着手杖在苏逐墨面前晃了晃: “发什么呆呢?” 苏逐墨看向这位突然造访的吸血鬼少女,哭笑不得地说: “你总要给我一些消化的时间。” “啧,尊称!要喊我殿下!” “好的,殿下。” “这才对嘛。你自己消化着,我去参观一下领地。这片领地有什么禁区吗?应该没有吧?那我不需要你的侍奉了,我自己逛。别忘了给我准备拖鞋!” 月予忆从沙发上起身,维持着离地十厘米的悬浮高度,开始了对领地的巡视。 苏逐墨小心地把红宝石放在桌子上,扬声问马上就要飞到餐厅的月予忆: “殿下,你有钱吗?我的意思是,能在现代流通的货币,你有吗?” 月予忆大声回答: “有,我用棺材里的宝石和亚尔林换了不少钱。他那个坏家伙,虽然油腔滑调,但是还算靠谱。我的衣服和手杖都是他帮我付的款,东西也是直接寄到了他的工作室。” “亚尔林?” 是巧合吗?苏逐墨调查过,他十五岁那年参观的画展,主办方负责人的名字正是亚尔林。 月予忆没从餐厅和厨房里搜刮到什么感兴趣的食物。她失望地飞向另一个房间,恹恹地对苏逐墨说: “亚尔林就是和我打赌的那个血猎,老家伙活了几百年还没死,命真硬。说起来,你应该知道他吧?你画室里那幅油画就是他展览出来的。” 苏逐墨坐直了身体。 听起来,月予忆和这位亚尔林的关系,似乎……很微妙? 他警惕地问: “那幅油画,是亚尔林画的吗?” 已经飞到了楼梯上的月予忆闻言俯身,看向一楼沙发上的苏逐墨,有些骄傲地说: “是我画的。” 说完,没再等苏逐墨对此的评价,月予忆已经飞上了二楼,开始了新一轮巡视。 苏逐墨愣住了。 油画肖像与月予忆的形象逐渐重合,让苏逐墨的理性再次运转,整合出几条事实。 所以,他的白月光,他的缪斯,都是月予忆,这位神秘又狡黠的吸血鬼少女。 而月予忆以一种强横的态势闯进了他的世界,并且…… 准备和他一起生活。 哇。 苏逐墨眨了眨眼睛,抚摸着自己脖颈处结痂的血痂,忍不住笑了。 还有这种好事? 不行,别笑得这么明显,人设会崩的。 苏逐墨努力压制着上扬的唇角,点开了购物软件。 拖鞋、睡衣、家居服、小蛋糕、投影仪、香氛、沐浴露…… 想到月予忆刚才落在颈侧的、如同轻吻的噬咬,苏逐墨的耳根微微泛红。 她喜欢玫瑰的香气? 好。 玫瑰香水、玫瑰身体乳、玫瑰护手霜、玫瑰润唇膏…… 从此刻开始,苏逐墨制定了新的人生目标—— 用玫瑰把自己腌制入味。 ------------ 第230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饿醒了 【星目,现在好感度多少?】 【60%了,主人,这个开局特别完美!】 【因为初始好感就已经有50%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好感都会卡在70%以下,这段时间的拍摄重点放在日常相处就可以。】 【主人,攻略刚开始就要走日常吗?】 【两个都带着面具不肯摘下的人,是没办法完全用真心相处的。这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坦诚相待。】 【要让苏逐墨对您卸下人设吗?】 【那太难了,比起让苏逐墨在我面前卸下伪装,更简单的办法是让他看破我的伪装,揭开我的面具,毕竟苏逐墨是钓系,我当然应该把他的心机全盘接受。】 【啊?为什么?】 【苏逐墨的内心还在自我拉扯,他还没学会和自己融洽相处的时候,我再对他用太多心机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让他以为自己才是主导方。】 【听不懂……主人,我甚至没看出来苏逐墨为什么是钓系。】 【你仔细看看他现在的动作?】 【看完了,然后呢?】 【……嗯,然后没你事了,玩去吧。】 ————☽———— 感受到黏在他脖颈处的视线,苏逐墨微微勾起唇角,不动声色地继续作画。 傍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落进画室中,将颜料与油墨独有的香气烘托得暖融融。苏逐墨坐在画架前,将画笔上暖橙色的夕阳铺陈在了画布上。 苏逐墨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六天的时间足以让原本就细小的伤口愈合,只剩下浅浅的印子。 他用最简单的黑色发圈扎起头发,发尾恰好掩盖住了脖颈处不甚明显的伤疤。 他正在认真地勾勒今日的夕阳。 难得的火烧云,值得记录。比起相机,苏逐墨更擅长用颜料和画笔。 大胆的笔触、新奇的用色,佐以古怪的作画主题,让苏逐墨的诡丽画风自成一派。 但他笔下的作品不止有“猎奇”一种风格。 比如此刻,苏逐墨面前的画布上,暖橙色落日逐渐变成了一只眼睛,眼眸处是一朵盛放的红玫瑰。 不同于画中其他部分简约洒脱的直白笔触,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被画家描摹得极为认真,似乎只是看着这幅画,就能闻到玫瑰馥郁芬芳的香气。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此时萦绕在月予忆鼻尖的玫瑰香气,并不是因为苏逐墨的画已经神奇到了能让看客通感的程度。 而应该归功于堆满门口的快递纸箱。 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腌制手段。苏逐墨六天的坚持很有成效,现在他整个人都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 有很多喜欢苏逐墨的人,有的倾倒于他的作品,有的倾倒于他本人的魅力,有的兼此二者。 还有的单纯馋他身子。 显然,月予忆就属于最后这一种。 从走进这间画室开始,月予忆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苏逐墨的脖子。 吸血鬼的作息和人类并不一样,一连五天,苏逐墨都是在下午六点的时候才能和月予忆说一声早安,然后给她准备晚餐。 再过四个小时,早睡早起的苏逐墨准备睡觉,昼伏夜出的月予忆准备开启一天的生活。 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结果五天过去了,苏逐墨和月予忆相处的时间合起来都不到二十四小时。 这让苏逐墨十分悲伤。 第六天下午,悲伤的苏逐墨决定洗个澡。 主要是为了试一下新买的玫瑰味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身体乳效果如何。 洗完澡之后,苏逐墨在前往画室之前,恰好路过了月予忆的房间门口,又恰好在她的门口多逗留了一段时间。 半小时后,坐在画板前专心作画的苏逐墨,不出所料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看来效果不错。 苏逐墨默不作声地笑了笑,装作没有注意到月予忆的到来一样,继续作画。 只是在描摹夕阳中的玫瑰时,他把大红色的颜料调得浓稠了几分。 放下画笔,已经日落。 苏逐墨身上的米白色衬衫早就成了另一块调色盘,他的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一道暖橙色的颜料。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和后背,发尾就这样不小心扫过了颈侧的细小伤痕。 苏逐墨脱下衬衫,露出里面的简单的T恤。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刚转过头,就和身后的月予忆对上了视线。 苏逐墨当场瞳孔地震。 他知道月予忆早就来了。 但他没想到,月予忆带着墨镜和口罩坐在阴影处,还打了一把遮阳伞。 直到太阳彻底落下,月予忆才收起遮阳伞,摘下墨镜口罩,直勾勾地盯着苏逐墨看。 “今天醒得这么早啊?” 苏逐墨收拾好表情,浅笑着把衬衫搭在椅背上,走向月予忆。 月予忆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逐墨的脖子,直白地说: “饿醒的。” “好,等我整理一下就去开饭。巧克力麦芬可以吗?” 苏逐墨走到月予忆面前,摊开手掌,有些抱歉地说: “沾上颜料了,没办法拉你起来。殿下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月予忆微微眯起眼,威胁地对苏逐墨说: “不要把你尊贵的血族殿下当成小孩子。” 月予忆轻巧地站起身,突然凑近苏逐墨,指腹按在了他的侧颈。 指尖能感受到苏逐墨心跳的频率,原本平缓的频率此刻又加快了几分。 苏逐墨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小声提醒: “殿下,还没到第七天。” “我知道。” 月予忆的鼻尖已经触碰到了苏逐墨颈侧的肌肤。 舌尖掠过伤口留下的浅痕,随即分离。 “我只是尝一口开胃菜。” 月予忆颇为遗憾地在苏逐墨耳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画室,只给苏逐墨留下了一句: “巧克力麦芬多淋一些蜂蜜,我好饿。” 苏逐墨静默地站在原地,窗外是今天的第一缕月色,身后是油墨未干的夕阳。 而他无暇欣赏。 这结果好像和预想的结果不太一样。 好像…… 他变成被调戏的了? 不确定。 希望有机会再试一次。 ————☽———— “我有一个小问题。” “嗯,你说。” “为什么你今天去画室之前要先洗澡?” 月予忆的面前堆叠着六个空纸杯,她手中握着第七个巧克力麦芬,直勾勾地盯着苏逐墨。 苏逐墨眨了眨眼,略加沉吟之后,淡笑着回答: “顺路。” ------------ 第231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注意力 相处的时间越久,苏逐墨就越确信,月予忆对于怎么成为“合格的吸血鬼”一事,还处于学习状态。 同样,她也还在努力适应着现代社会。 这种感觉很奇妙。 据月予忆所说,在亚尔林的帮助下,她苏醒的这八年一直在棺材里当网瘾吸血鬼少女。 她对现代社会的了解程度和普通人没有太多区别。 但是月予忆在此之前没离开过棺材,现代社会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既熟悉又新奇的。 表现之一,就是她对于房间中投影仪的关注程度,已经超过了对苏逐墨的兴趣。 距离月予忆来到苏逐墨的家里,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短短的一个月,苏逐墨在六个视频软件开了会员。 “殿下,吃饭啦。” “今天吃什么?” “糖醋小排、西红柿炒鸡蛋、蚝油生菜。” 投影上的综艺暂停,月予忆从房间中走出,坐在了饭桌前。 这是苏逐墨和月予忆每天最期待的时间。 因为只有晚餐的时候,苏逐墨能看到月予忆,月予忆能看到饭。 半个月前,月予忆吃掉了面前的草莓慕斯后,对苏逐墨碗里的家常菜展现出了明显的兴趣。 苏逐墨注意到了月予忆的视线,迟疑地把桌上的那盘烧鸡翅朝着月予忆的方向推了一些。 “人类的食物,你可以吃吗?” 实验表明,能。 月予忆对此大为震惊。 “我还以为吸血鬼只能吃鲜血和甜品!” “为什么?” “……不要对你尊贵的血族殿下存在太多好奇!” 这事有利有弊。 好消息,这一个月的时间,苏逐墨的厨艺呈现指数级进步。 坏消息,与苏逐墨一起吸引月予忆注意的,除了投影仪,又多了每天的晚餐。 这是苏逐墨始料未及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鲜血对于月予忆有着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直到月予忆每周对他的取食越来越敷衍。 咬一口就走。 怎么回事,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吗。 苏逐墨思考的时候,月予忆已经从餐桌上起身,看样子要回房间继续看综艺了。 今天是周日,是月予忆惯例的进食时间。 苏逐墨熟练地把碗筷收拾好,就走进了浴室。 他已经养成了不在周日安排太多工作的习惯。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听声音,月予忆正在看的综艺播到了新的一期。 最初在城郊买下这栋小别墅的时候,苏逐墨考虑的并不多。 所以现在,他开始后悔没有在装修的时候设计一间家庭影院了。 苏逐墨穿着松垮的家居服,敲响了月予忆的门。 “进来。” 房门被小心地推开,玫瑰香氛的气息与苏逐墨身上的玫瑰味道融合在一起。 原本空旷的客卧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已经被改造成了与整栋别墅截然不同的华丽风格。窗帘拉开,晚风将月色和虫鸣声一同送至房间中。 落地灯笼罩着月予忆的身影。她坐在松软的大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投影荧幕上的综艺节目。 站在门口的苏逐墨似乎被忽视了。 “呃……殿下?” “等一下,我要把这集看完。” 月予忆没移开视线,顺手指了一下房间中的小沙发。 苏逐墨依从月予忆的意思坐在了沙发上,又疑惑地看了一眼吸引了月予忆全部注意的综艺。 这有什么意思? 比他更有意思吗? 心里这么想着,苏逐墨再次看向了月予忆。 起初,月予忆还会在家里穿着华丽的巴洛克长裙,手握定制的手杖。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月予忆的穿着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家居服。 有一半是月予忆自己加入购物车,让苏逐墨下单的。 也有一半是苏逐墨买回来的。 苏逐墨看着银发红眸的吸血鬼少女,决定趁此机会,好好想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苏逐墨在社交媒体上开了个小号。 他的分享欲从来只存在于作品中,因此大号只有他的新作品、或者新画展的安排,没有一点日常分享。 很符合苏逐墨对自己神秘人设的要求。 但是小号就不一样了。 苏逐墨新注册的小号,头像是一幅可爱的蝙蝠油画,id是“殿下的唯一人类”。 怎么看都很不符合苏逐墨的人设。 小号上发布的内容,就更加奇妙了。 “今天是殿下来到家里的第一天,嗯,记录下来吧。” “第七天,又被殿下咬了,下嘴比上一次更狠。但是没有很疼,看来殿下对于咬我这件事已经掌握了技巧,可喜可贺。” “给殿下买了新衣服。” “殿下今天吃了我做的菜,似乎很满意,那么每日菜谱就可以改良了。” “想和殿下拍一张合照,被拒绝了,殿下似乎对于人类的摄像技术还有些恐惧。” “殿下准时咬我了。” 诸如此类的碎碎念,不知不觉已经攒了快一百条。这个不起眼的小号,也不知为何收获了一些关注。 但是…… “博主好温柔啊!” “殿下是博主养的猫吗?好可爱的名字” “博主要记得打疫苗!” 事情的走向变得奇怪了。 苏逐墨的本意不是成为宠物博主的,他也不可能把月予忆当成宠物。 他想被月予忆当成宠物还差不多。 事情的走向变得更奇怪了。 这就是苏逐墨正在思考的问题,他和月予忆现阶段到底是什么关系? 吸血鬼少女和她的饲养员,还是,吸血鬼少女和她饲养的人类? 想清楚这个问题的困难之处在于,苏逐墨需要先抛开“苏逐墨”的人设标签,和内心深处的自己打个招呼。 听起来似乎是个哲学议题。 简而言之,苏逐墨一直都在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位完美的猎奇画家形象,清冷神秘、独立沉稳。 这是苏逐墨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制定的目标。 月予忆的出现,微妙地戳破了苏逐墨的人设泡泡。 按照苏逐墨给自己的设定,他不该让月予忆牵动太多心神。 但是现在,苏逐墨有些混乱了。 对于月予忆搅乱原本的生活节奏这件事,他显然乐在其中。 这究竟是人设的需求,还是苏逐墨最真实的愿望。 还没等苏逐墨想清楚的时候,综艺已经到了片尾曲,月予忆这才转向苏逐墨的方向: “过来。” 苏逐墨走到了床边,微微俯身。 月予忆熟练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颈侧留下一个新的伤口。 如今的苏逐墨已经习惯了月予忆的进食。 也习惯了日常补血补铁晒太阳。 几秒的眩晕后,苏逐墨维持着屈膝的姿势,与月予忆平视。 他原本是想说晚安的。 但是月予忆率先开口,对他说: “我要去海边玩。” “……海边?” 苏逐墨顺着月予忆指尖的方向看去,综艺正在播放下集预告,嘉宾们在海边嬉笑玩耍。 月予忆把苏逐墨的脑袋转向了自己,再次严肃地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海边玩,明天就出发。” 苏逐墨想了想,决定问得仔细一些: “可以,几点出发?我们两个每天重合的时间只有四个小时。” 虽说是事实,从苏逐墨的口中说出来,就带上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幽怨。 月予忆皱着眉想了想,点头: “那算了,我自己去。” 嗯?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 第232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规划 几秒后,苏逐墨做出了一个违背人设的决定。 倒时差。 健康的作息固然珍贵,陪月予忆出去玩似乎更加重要。 但这种想法当即被月予忆否决了。 “绝对不行,你要保持健康的身体,不然我的夜宵质量会下降。” “我不放心你自己出门。”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会对社会治安造成影响。再说了,你没有资格质疑你强大的殿下!” “可是这里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开车都要两个小时。” “多读书多学习,蝙蝠的时速最高可达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我吃饱了之后能飞得很快。” “会很累吧?” “你又在质疑我的强大实力了!我从棺材里出来之后,先是飞到亚尔林那儿,又飞到了你家,飞了整整一天时间……哦,你提醒我了,明天不用准备我的晚餐,我去亚尔林那儿吃。” 原本就糟糕的对话转向了更加糟糕的方向。 在月予忆的叙述中,亚尔林是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个血猎。 而月予忆是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只吸血鬼。 如果主角换成另外的一只吸血鬼,苏逐墨很乐意以这两位为主题,创作一系列诡谲又浪漫的爱恨纠葛。 但那是月予忆。 那么这件事就另当别论了。 苏逐墨向来对于“唯一”有着极强的希冀。 就像他的小号id一样,“殿下的唯一人类”。 亚尔林是月予忆的唯一死对头。 可以确定。 苏逐墨是月予忆的唯一人类。 ……要是月予忆有了其他血仆,这句话可就不成立了。 苏逐墨没办法不紧张。 这一个月的时间,苏逐墨对月予忆的了解又增添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月予忆开始在苏逐墨面前懒得装了。 苏逐墨其实很高兴,他当然希望月予忆能和自己更亲近一些。 不管出于最初对于“创作灵感”的需要,还是欲盖弥彰的私心。 但是每天最多四个小时的相处时间,又被投影仪和晚餐分走了不少。虽然月予忆一直宅在家里不出门,苏逐墨和她共处的时间也并不多。 现在,月予忆好不容易想要出门,却要去找亚尔林。 苏逐墨在想清楚自己和月予忆的关系之前,就无师自通了什么是吃醋,什么是患得患失。 月予忆看了一眼时间,问苏逐墨: “你还不去睡吗?已经过了你平时的睡觉时间了。” 苏逐墨蹲在月予忆的床边,仰头看着她,轻声说: “睡不着。” 月予忆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想碰瓷?我今天绝对没咬疼你。” 苏逐墨没回答,只是认真地注视着月予忆的眼睛,又问了一次: “你自己去真的可以吗?真的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月予忆恶狠狠地在苏逐墨的脸上掐了一把: “小信徒,你搞清楚,强大的血族殿下是不需要任何人的。” 说完,月予忆的手依旧捏在苏逐墨的脸上。 苏逐墨很少出门,每天的日常就是在画室和书房中工作。天生冷白皮肤的他,再加上不常晒太阳的生活习惯,就这样拥有了让不少人艳羡的白皙肤色。 尤其是成为月予忆的血仆后,略微的贫血让苏逐墨显得更加苍白。 戴上美瞳和假发可以扮成吸血鬼的程度。 月予忆稍微用力一些,揉红了苏逐墨的脸。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探身向前,把两只手全都掐在了苏逐墨的脸上,好奇地捏来捏去: “嗯?手感不错呀。” 苏逐墨任由月予忆捏着自己,用有些含糊的声音问: “你喜欢吗?” 月予忆捏够了,又用双手捧着苏逐墨的脸,笑眯眯地向中间合拢,把苏逐墨的脸颊挤成了噘嘴的样子。 等到苏逐墨苍白的脸颊终于被揉成了嫣红,月予忆才满意地松手,对苏逐墨说: “喜欢,以后每天都给我捏一下。” 这几天的护肤没白做。 苏逐墨在心里迅速夸了自己一句,表面却没显露分毫。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揉了揉,仰头问月予忆: “那我可以提一个小请求吗?” 月予忆骄矜地点头: “当然,我允许我虔诚的血仆拥有向我祈愿的权利。” 苏逐墨扬起浅浅的笑意,小声说: “我一个人在家会孤单的,殿下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月予忆正准备把苏逐墨披散在颈侧的长发编成小辫子。垂至锁骨窝的头发还带着水汽,在月予忆的指尖留下玫瑰的浅淡香气。 她没抬头,专注地编着麻花辫,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少来,我复苏之前你一直都是自己在家,没听说你孤单。” 苏逐墨侧过脸,看着即将成型的麻花辫,又看向月予忆,有些期待地问: “你在深渊之下也能知道我的事?” “当然能。我这几年没少看到有关你的消息,你很有名的。最近你的采访总是提到我,我这才决定赐予你与我相见的荣幸。” “你之前说,你用陪葬品换了很多好东西?” “嗯,用陪葬品换的手机、移动Wifi、还有好多充电宝。” “是怎么换的?” “我隔三差五派一只小蝙蝠飞到亚尔林那儿,把我需要的东西告诉他,他会想办法给我送来。” 又是亚尔林。 苏逐墨眉眼低沉,在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神色。 月予忆看着突然低落的苏逐墨,不解地问: “小信徒,你最近对我的好奇心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苏逐墨抬眼,沉静的眼眸带着些无措: “不可以吗?” 月予忆用发圈给苏逐墨的麻花辫收了尾,轻松地回答: “不是不可以,但和我规划的不一样。” 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对复苏之后的生活有着很明确的规划。第一个月用来恶补人类社会的知识,截止目前已经超额完成。第二个月是实践阶段,我要出门玩。第三个月,我要致力于和你建立健康良好的主仆关系。” 哦,月予忆把他们定义为主仆关系。 贴切。 但是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一定要按照规划进行吗?” “不一定,一切计划以具体情况为准。现在看来,我第三个月的规划要提前一些了。” 月予忆捏着苏逐墨的麻花辫,将发尾扫过他的脸颊,不满地问: “你想和我一起出去玩就直说嘛,搞这么多弯弯绕做什么,担心我把你拐到荒郊野岭然后吃干抹净当场残杀?” 苏逐墨顿住了。 他视线飘忽,小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就是单纯不想去?” “……” “一句话,想去还是不想去?” 月予忆捧着苏逐墨的脸,转向自己的方向,严肃地教育着: “和你尊贵的殿下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她的眼睛。” 苏逐墨抬眼,看向月予忆奇异的血红色眼眸。 他终于笑了,轻声说: “嗯,想去,想和你一起去,特别想。” ------------ 第233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是不可控 苏逐墨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明确规划。 早熟与沉稳是苏逐墨从少年时期就被冠以的标签。 他毫不介意,反而乐在其中。 苏逐墨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在心中构建出了一个完美的“苏逐墨”人设,并且努力向这个人设靠拢。 选出性格中最受欢迎的一部分,将其塑造为自己的专属标签,这是完成目标的必经之路。 至于不符合人设的想法,舍弃就好。 苏逐墨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直到他意识到,和月予忆一同去海边玩的想法,称得上“心血来潮”。 又是一个不符合人设的词汇。 自从月予忆来到了身边,这种事情就一直在发生。更可怕的是,苏逐墨对此居然不觉得排斥。 换作任何其他人试图打乱苏逐墨的人生节奏,苏逐墨早就把这人从自己的世界里剔除了。 只有月予忆不行。 月予忆在苏逐墨的人生中占据的比重有多大?根本无可计量。 如果十五岁的苏逐墨没有在画展中看到了那幅画,没有与画中的吸血鬼少女邂逅,今天的苏逐墨将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无论有没有月予忆,苏逐墨都会成为猎奇风格的画家,他很清楚这一点。 这是蛰伏在苏逐墨心中,与生俱来的,沉默着等待苏醒的最本质灵魂。 但是如果没有月予忆,这个灵魂将在何时复苏,又会以什么样的模样复苏,苏逐墨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已经发生的事情和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不要多加考虑,这是苏逐墨对自己的要求之一。 未来才值得考虑。 因此苏逐墨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纵容自己继续沦陷。 如今月予忆对于苏逐墨的意义,绝对不只是灵感缪斯白月光。 意识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从苏逐墨注册小号发布日常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世人习惯于将这种不可控称为“心动”。 而苏逐墨以“沦陷”定义这种不可控。 再这样下去,沦陷将会成瘾。 但是,又是“但是”,漆黑的房间里,苏逐墨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飘过一个接一个的“但是”。 但是这不应该是发生在“苏逐墨”身上的事。 太矛盾了,苏逐墨和“苏逐墨”从一个月前开始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苏逐墨曾经听说过一句话,与自己和解是终生的课题。 哦。 和解不了一点。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苏逐墨”不应该因为与感情有关的事情失眠。 但他睡不着。 刚才已经和月予忆敲定了明天的日程。下午出发,开车前往海边,月予忆可以在车上补觉。 除此之外毫无计划。 苏逐墨都快忘记随心所欲是什么感觉了。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五岁那年漫无目的地走到了亚尔林的画展。 哦对,差点忘了,亚尔林。 月予忆明天还要去见亚尔林。 更睡不着了。 ————☽———— 第二天下午两点,月予忆被苏逐墨眼底的青黑色吓了一跳。 原本睡眼惺忪的月予忆瞪大了双眼: “你……这是没睡好,还是伤口出血了?” 她紧张地检查了一下苏逐墨的颈侧,昨夜的新伤口已经结痂,和前几次取食后的伤口没什么区别。 月予忆皱眉,在苏逐墨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不好好睡觉,因为要和伟大的血族殿下出去玩,就激动得睡不着了?” 苏逐墨轻轻点头,应下了月予忆的话: “嗯,太激动了。” 月予忆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即扬起了明媚的笑容: “失眠之后变乖了?那这失眠还挺值得的。以后别熬夜了,你的身体健康和我的伙食水平直接挂钩。” 说完,月予忆打了个小哈欠,问苏逐墨: “什么时候出发?不对,疲劳驾驶要不得,还是我自己去吧。” “不会疲劳驾驶的,我只是容易出现黑眼圈。你看,我的脸上是不是还留着你掐出来的红印呢。” “胡说,我昨天才没用那么大的手劲……哦,刚才掐出来的。” 月予忆有些心虚地用指腹在苏逐墨的脸颊上揉了揉: “昨天太黑了,没注意。你以后疼的时候要说出来!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 她小声嘀咕着,放下了手。 苏逐墨知道这是独属于吸血鬼殿下的别扭道歉。 当然,苏逐墨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道歉。 他在月予忆的话中捕捉到了另一个细节。 月予忆的夜视能力,似乎没有她自己之前所说的那么好。 疑问和好奇再次增加。 苏逐墨当然没见过其他吸血鬼,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月予忆身上的矛盾之处。 不知道这些好奇能否得到答案。 在月予忆愿意敞开心扉之前,这些好奇最好放在未来。 苏逐墨拎起了早已准备好的提包,微微一笑: “殿下,走吧。” ————☽———— 【主人,好感度在65%卡好久了。】 【嗯。】 【您不着急吗?】 【不急,瓶颈期而已,今天就能突破。等下在公路上的镜头拍得漂亮一些,尤其拍出光影的对比。】 【明白!对了主人,我想知道,您说的这个瓶颈期,是好感度的瓶颈期,还是苏逐墨自己的瓶颈期啊?】 【都是。】 ————☽———— 苏逐墨放下遮光板,目标明确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温柔舒缓的钢琴曲和阳光一同流淌在车里。 此刻车载音响播放的绝对不是适合长途驾驶的音乐,相反,还有些催眠。 但是没关系。 苏逐墨的蓝牙耳机里正在播放着死亡金属。 很符合他的喜好,并且完美适应此时的需求。 苏逐墨看了一眼后视镜,月予忆变回了黑发黑眸的人类拟态,此刻带着墨镜和口罩,正蜷缩在后座补觉。 伟大的血族殿下需要充足的睡眠。 而苏逐墨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苏逐墨收回视线,看向手机的导航界面。 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 目的地并不是距离最近的海岸,而是一家个人工作室。 工作室的老板,是亚尔林。 没错,月予忆临出门前变了念头。 “先去亚尔林那儿蹭一顿晚饭,然后再去海边玩。” “这样贸然打扰不太好吧?” “不贸然啊,我刚才给他发消息了。” 苏逐墨总是会忽视吸血鬼殿下的现代化程度。 比如他居然忘了,月予忆当然能和亚尔林联系。 甚至可能,这一个月的时间,月予忆与亚尔林的交流频率远高于苏逐墨。 苏逐墨幽怨的视线从导航上移开。 不要乱吃醋,什么都没确定的时候,他不应该吃醋。 ……也没有吃醋的立场。 要对世界充满爱,要心平气和、淡然从容,与自己和解,与亚尔林和解。 五公里的路程用不上太多时间,苏逐墨把车在阴凉处停好的时候,月予忆敏锐地醒了过来。 她兴奋地问: “是不是到了?我感觉到亚尔林的气息了!” 苏逐墨沉默地关闭了车载音响。 算了。 和解不了一点。 ------------ 第234章 清冷心机画家:亚尔林 这是第一次,苏逐墨没有在外人面前控制住表情。 苏逐墨想过很多和亚尔林见面之后的场景,也想过见面之后应该怎么做。 但眼前的场景是他始料未及的。 巴洛克风格的华丽装潢,装饰着金箔的浮雕装饰,再用大理石和铜制材料加以调和,共同构成艺术性极强的会客厅。 苏逐墨坐在铺着华丽毛毯的沙发上,安静地听着月予忆和亚尔林的对话,看上去很从容,实际上已经僵硬成雕塑了。 “阿月终于舍得来看看我这位空巢老人了?” “哼,我现在也是老人家了,不许倚老卖老。再说了,明明是你满世界跑,我想找你都找不到吧?!” “哈哈哈,阿月在我面前永远是小朋友。” “那亚尔林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倚老卖老的死对头!” “唉,还是这么伶牙俐齿的,一点都不可爱,老人家很心酸啊。” “懒得理你,我要去拆快递了,你和我的小信徒聊吧。对,差点忘了,我绝对会赌赢的!” 留下这句话之后,月予忆转过头对苏逐墨说了一句“别怕亚尔林他不咬人”,就雀跃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显然对亚尔林这里的环境相当熟悉。 月予忆离开后,苏逐墨侧过身看向亚尔林,露出了一个稍显拘谨的笑容。 他没办法不拘谨。 苏逐墨曾经用过很多办法,想要查到有关亚尔林的信息。 八年前的画展那时,苏逐墨就对这位神秘的办展人一无所知。 八年后,亚尔林依旧神秘得不像话,外界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找不到。 所以苏逐墨从来没想过。 亚尔林是一位老爷爷。 相当慈祥的老爷爷。 亚尔林的银白色头发被梳理得妥帖,还细致地用了发蜡。深邃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表明了来自另一个大洲的血统,岁月沉淀成平和的笑容。 “嗯,你这位小朋友倒是比阿月听话多了。” 亚尔林温和地笑了笑,又问: “阿月已经把我们的赌约说给你听了吗?” 苏逐墨调整好表情,用平静的声线回答: “我大概了解了一部分,阿月……殿下,她说她和您打赌,能找到一位全心全意倾慕敬仰她的信徒。” 听到苏逐墨对月予忆的称呼,亚尔林哈哈一笑: “殿下?阿月一定很喜欢这个称谓。” 他端起眼前的红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优雅地放下了茶杯,对苏逐墨说: “看起来,阿月认为自己会赢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你一定会让她赢。” 苏逐墨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亚尔林的眼神温和慈爱,却带着能看破一切的锐利。 他盯着苏逐墨看了一会儿,笑吟吟地点头,悠然地说: “不错,你这孩子沉得住气。” 苏逐墨快要出汗了。 他莫名出现了一种古怪的联想。 见家长。 停下,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苏逐墨决定主动开口询问: “我可否有幸得知关于您和殿下的更多事情?” “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什么?” 亚尔林回答得很痛快,反倒让苏逐墨有些无所适从。 不能慌,想清楚再回答,面前这位老人家可是实打实地在人世间活了几百岁的血猎。 不如就从这里问起吧。 苏逐墨礼貌地开口: “我从殿下那里听过关于您的事情。殿下对您十分敬仰尊敬,她说您是这世上最后一位血猎,在她沉眠在深渊之下的时候,您为她提供了许多不可或缺的帮助……” “算了,小朋友,还是我来说吧。” 亚尔林摇头笑了笑: “你才和阿月相处了一个月,倒是把她这个鬼话连篇的毛病学了个一大半。她对我敬仰尊敬?哈哈哈哈,她一岁的时候就敢在我的胡子里编满玫瑰花。” 苏逐墨有些勉强地赔了个笑容。 坏了,话术人生滑铁卢。 他应该顺着亚尔林的意思继续说,还是找补一下? 亚尔林看出了苏逐墨的犹豫,温和地笑着说: “阿月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早就习惯了,她的话我都能听得懂。小朋友,你就别再用更多弯弯绕的话为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人家了。” 亚尔林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红茶,继续说: “八年前,你能走进我的画展,那就是有缘。既然有缘,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更多事。” 他从容地放下茶杯,开始了讲述: “阿月是被我叫醒的,就在你买走那幅画的第二天。” 苏逐墨配合地坐得更端正了。 “现在想想,这还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毕竟真要追溯起来,我和阿月的赌注已经是三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不少吸血鬼和血猎的,我就是血猎之一,没有多厉害,不值一提。 “我年轻的时候有两个坏习惯,一个是喜欢满世界到处跑,一个是喜欢一边到处跑一边到处捡。我捡到过一些古老国都的传国之宝,也捡到过一些没落贵族的最后遗物,都是宝贝。 “捡来捡去,捡到最麻烦的宝贝就是阿月。 “我在这片大陆捡到她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没多久,一个人在街上,可怜兮兮的。唉,没办法不管,我就把阿月捡了回去,还没成家,就当了家长。” 苏逐墨看着满脸慈爱的亚尔林,小心地问: “所以您是阿月的……” 亚尔林故作为难地回答: “刚开始捡回来她的时候,我才不到四十岁,勉强能说是她的养父。现在我三百多岁了,只能当她爷爷了。” 苏逐墨忍不住笑着说: “无论哪种,您都是阿月的家人。” “我可没听说过有哪种亲属关系叫做死对头。” 亚尔林调侃了一句,表情柔和,又带着独属于回忆的忧伤: “我把阿月捡回去之后,才意识到养孩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我不是什么家世显赫的贵族,就依附了一个贵族人家,成为了家仆血猎。 “血猎的工作很清闲,就是杀吸血鬼,那个年代的吸血鬼猖獗又嗜血,造成了不少祸端,贵族对此都十分忌惮,因此我的工资很丰厚。 “贵族家里的每个人都亲切又温和,并没有排斥阿月这个有着不同面容的孩子,反而给她了一个美好的童年。我晚上才上班,白天的时候需要休息,阿月白天就和贵族家的孩子一起玩。 “在阿月看来,贵族家和我,都是她最珍贵的家人。 “我不知道阿月的生日,就把捡回她的那一天当成了她的生日。阿月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她说要用一场探险作为自己的成人礼。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就给她挂上了银质十字架。 “可她还是出事了。” 亚尔林低下头,苍老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 “我烤好小蛋糕,却一直等不到阿月回家,只好出去找她,却怎么都找不到。 “几天后,我终于在森林中找到阿月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吸血鬼。 “那可是一个吸血鬼等同于罪孽的时代。” ------------ 第235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故事 被封杀的历史,到最后大多数成为虚无缥缈的“传闻”。 三百年前的血族与血猎的往事,从前只存在于捕风捉影的传闻中的历史,就这样被亚尔林展开在了苏逐墨的眼前。 “我该怎么让你明白,当时的吸血鬼有多么可怕呢? “那时的吸血鬼是除了血猎之外,几乎无人能抵抗的杀人狂魔。就算是血猎,面对吸血鬼也没有完全的胜算。 “贵族家里曾经有几个成员死在了吸血鬼的手里,因此整个家族都将吸血鬼视为仇敌。阿月很清楚这件事,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 “她让我告诉贵族家族的所有人,阿月已经死了。” 亚尔林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看着满脸愕然的苏逐墨,问: “她对你说,贵族一家都丧命了,是吧。” 苏逐墨怔忪地点头。 “这是阿月给自己找的借口。她割舍不下贵族一家,又担心自己回去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决绝的借口。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阿月才能让她转变念头,阿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和贵族一家人。 “我……同样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亚尔林苍老的眼眸中带着雾气: “到头来,还要阿月安慰我,不要为了没有保护好她而愧疚,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没办法对阿月下手,也没办法保证她不伤害无辜的人类。到最后,阿月恳求我把她封印在棺材里,直到我们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阿月对我说,她只是想睡一觉了。等这世界上出现了一个人,愿意全心全意爱着身为吸血鬼的她,她再醒过来。 “这原本是我给她讲过的一个老掉牙的睡前童话,故事的主角是一只被爱感化的吸血鬼。 “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阿月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了她再也不醒来的准备。 “我以为那是永别,她却说她要和我打一个赌,赌这个爱着她的人一定会出现。” 亚尔林看向苏逐墨,声音中带着释然的笑意: “血猎的寿命足够漫长,我又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这么多年过去,吸血鬼和血猎早就成了传说,只有我还活着。 “我要活在这世间,替阿月等待着复苏那一天。 “血猎们最终找到了净化吸血鬼的咒语,我把那种咒语循序渐进地用在了阿月身上,终于抑制住了她的嗜血本能。 “那正巧就是八年前的事情。你看,缘分有时候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 “八年前,那场画展里,你买走了阿月的那幅自画像。 “我就知道,时间到了。” 亚尔林起身,对着苏逐墨俯身行礼: “感谢你愿意成为开启深渊的钥匙。” 苏逐墨终于串联起了这一场跨越三百年的赌约。 任何词汇都没办法概括苏逐墨如今的心情,只剩下两个字充斥着他的灵魂。 宿命。 他从沙发上起身,向亚尔林深深鞠躬,额前发丝遮掩着他变幻的神色。 两人重新坐下的时候,苏逐墨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亚尔林换上了轻松的语气,对苏逐墨说: “你买走那幅画的当天,我立即赶到了阿月的棺材旁边。我很害怕阿月醒不过来,好在三百年之后,她愿意睡醒了。 “我问她什么时候出来,她说再等等,她要适应一下这个新世界。其实是在担心害怕,害怕这个世界不欢迎自己,也害怕她会伤害到这个世界。 “吸血鬼不需要维系生命体征的活动,她就一直窝在棺材里,当了八年的网瘾少女。” 亚尔林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对苏逐墨说: “她说的什么深渊之下,其实就是地下室。我对贵族一家说要让阿月落叶归根,就把阿月和棺材一起带到了这片大陆,又买下一间足够安全的地下室安置她。” 所以深渊之下才能接收到Wifi信号。 苏逐墨终于理解了一切。 亚尔林没再多说,让苏逐墨独自消化。 他看着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出神的苏逐墨,想起这位年轻画家在公众面前沉稳清冷的样子,又想到了他“离经叛道”的成名画作,轻叹了一声,托起了红茶杯。 一个没学会如何做自己的人类,一只对自己又爱又怕的吸血鬼。 真不知道谁更矛盾。 “阿月说您是她的死对头,是存在着什么误会吗?” 听到苏逐墨谨慎的提问,亚尔林放下茶杯,微笑着说: “阿月睡醒的时候,我对她说,现在世界上只剩下我们这两个血族和血猎了。她不知道来了什么兴趣,兴奋地宣布,以后我们就是死对头了,我们有责任把血族和血猎的爱恨纠葛传承下去。” 看着苏逐墨讶然不解的眼神,亚尔林笑着摇头: “没办法,阿月的想法大多数都很难理解,她不是还说,你是她的虔诚信徒吗。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没必要刻意理解,只要听她说完就可以了。” 苏逐墨轻轻点头,在心中梳理着月予忆的故事。 如果这样,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月予忆是在憎恨忌惮吸血鬼的环境中长大的,但让她对于吸血鬼这一个种族又存在着强烈的好奇。 直到她自己成为吸血鬼。 身处于那样的背景下,好奇全都变成了绝望。 而如今,月予忆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吸血鬼。 她不需要忌惮了,她可以按照现代艺术作品中对于吸血鬼的润色美化,把自己塑造成喜欢的样子,塑造成一只值得被爱的吸血鬼。 月予忆是在爱中长大的,因此她选用了这样的方式继续爱自己。 哪怕伪装被看破也没关系,她还是她。 “贵族家中曾经开玩笑,说阿月是来自东方的公主殿下。小苏,你现在称呼阿月是‘殿下’,她一定很高兴。” 苏逐墨被亚尔林突然亲近的称呼吓了一跳。 然后开始后悔。 车里没有准备礼物。 来之前怎么就忘了准备给亚尔林的见面礼。 下次来拜访亚尔林的时候一定记得带上,对长辈要有礼貌。 所以他应该喊亚尔林什么? 叔叔?好像不对。 爷爷?更不对劲了。 “亚尔林——这个能不能退货啊?你下单的时候买运费险了吗?” 月予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苏逐墨和亚尔林循声望去,看见月予忆推开了会客厅的门,顶着一头饱和度拉满的、乱蓬蓬的七彩绚丽长发飞了过来。 苏逐墨还以为这又是属于吸血鬼的换装魔法。 下一秒,月予忆把七彩假发从头顶揪了下来,露出了黑色的长发,怨气十足地说: “产品图和实物完全不符,亚尔林,给它差评!” 苏逐墨看着月予忆的黑发黑眸,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在亚尔林这儿也要用人类拟态吗?” 亚尔林和月予忆都愣住了。 苏逐墨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然后,他反应了过来。 哦,黑发黑眸才是本体。 嚣张诡异的、银发红眸的“血族本体”,才是装出来的。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苏逐墨很遗憾地没忍住笑声。 月予忆深吸了一口气,气势汹汹地朝着苏逐墨冲了过来: “我要咬死你啊啊啊啊啊!” 人类在恼羞成怒的时候会自乱阵脚。 吸血鬼也会。 曾经,亚尔林一直为阿月乱扔东西的坏习惯头疼。 现在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亚尔林看着被地上的假发绊倒,摔在了苏逐墨身上的月予忆,扬起了嘴角: “哇哦。” ------------ 第236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在思考 苏逐墨此刻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月予忆的手撑在他的胸前,只差一点,她的唇瓣就会贴在他的颈侧。 之前不是没有这种程度的接触,毕竟刚见面的时候,月予忆就直接在苏逐墨的脖子上咬了好几口。 但这次不一样。 苏逐墨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他最后归因于亚尔林就坐在对面看着呢。 亚尔林看着呢! 月予忆倒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她气冲冲地在苏逐墨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不是为了取食,纯粹是为了泄愤。 “别……” 苏逐墨还没来得及抵抗,月予忆就已经变回了银发红眸的样子。 她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走到了亚尔林的面前,龇牙咧嘴地问: “你刚才是不是和小信徒说我的坏话啦?你这个狡诈的血猎,我要向你宣战!” 苏逐墨重新坐直身体,调整着慌乱的呼吸,又低下头整理着褶皱的上衣和被揉乱的头发。 亚尔林正在陪月予忆闹着,血族和血猎开始了新一轮的斗法。 苏逐墨整理好自己,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和亚尔林对上了视线。 亚尔林朝着苏逐墨温和地笑了笑。 苏逐墨冷汗都快下来了。 怎么回事,慌什么慌,有什么好慌的。 不就是被月予忆咬了一口吗,不就是在亚尔林面前被月予忆咬了一口吗…… 他不是被咬的吗?他为什么会慌啊! 搞得好像见家长一样。 苏逐墨的自乱阵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之后,月予忆转过来,大声地问: “什么情况,刚才说话你听到没有?” “……啊?什么?” 苏逐墨下意识地问。 他刚才发呆的时候,好像听到月予忆说了一串话。 他还以为是咒语。 月予忆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 “问你除了葱姜蒜香菜芹菜韭菜香椿茴香之外还有什么忌口?” 确实很像咒语。 “没有了,就这些。” 苏逐墨抱歉地笑了笑。 他不吃味道太重的蔬菜,一方面是不喜欢,另一方面,也是人设的一部分。 为了完善人设,总是需要一些无伤大雅的缺点作为点缀。 但是害羞绝对不应该存在于人设中。 亚尔林离开了会客厅之后,月予忆的恼羞成怒阶段已经结束,现在把注意力重新转回了苏逐墨身上。 她凑了过来,仔细盯着苏逐墨看了一会儿,突然问: “你是不是害羞了?” 原本已经褪下的红晕再次浮现在了苏逐墨白皙的皮肤上。 月予忆不客气地坐在了苏逐墨身边,好奇地说: “真害羞啦?我还以为你不会害羞呢,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也没见你害羞过啊,今天什么情况,在亚尔林面前紧张了?” 听到这话,原本侧着脸看向另一边的苏逐墨诧异地转了过来。 差点忘了,月予忆虽说是在深渊……在地下室里沉睡了几百年的吸血鬼,也只是曾经和世界脱了节,并不是完全不懂世事、不懂情感。 换言之,月予忆当然能读懂苏逐墨的心理,能明白苏逐墨正在别扭着什么。 这意味着苏逐墨应该切换到新的相处模式。 “亚尔林是你的长辈。” 苏逐墨轻声对月予忆说: “这么亲昵的举动,在长辈面前害羞很正常吧?” 月予忆抱着胳膊,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盯着苏逐墨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血红色的眼眸锐利如炬,将苏逐墨想要移开的视线牢牢固定。 五分钟之后,苏逐墨率先败下阵来。 再这样近距离地和月予忆对视,好不容易修葺完善的心理防线又要崩溃了。 “你不用去陪亚尔林说说话吗?” “亚尔林准备晚饭去了,他对于晚餐讲究得很。我还在思考,你别吵。” 月予忆熟练地捧起苏逐墨的脸颊,让他重新转过来和自己对视。 苏逐墨下意识重新避开了视线。 月予忆重新收回了手,双臂环在胸前。她没有阻止苏逐墨的举动,视线却依旧黏在苏逐墨的脸上。 苏逐墨开始在脑子里飞速想着对策。 怎么办,别管什么人设不人设了,现在怎么办。 她盯着我干什么,这绝对不是饿了想要取食的表情。 她在思考,并且在思考某个很严肃的问题,会是什么问题,与我有关吗? 现在怎么办,等着她思考? 苏逐墨垂眸盯着大理石地板,努力忽视月予忆炽热的眼神。 就先这样吧。 正好趁此机会想想清楚,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从见到亚尔林之后,甚至从昨晚上开始,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别说什么清冷沉静的人设了,现在他慌得连“正常”都做不到。 不像话。 月予忆终于开口,揶揄地说: “小信徒,你不对劲。” “……嗯,是不太对劲,初次拜访亚尔林难免紧张。” “不对,不是这种不对劲。你别躲我。” “……” “看着我,本殿下有事情问你。” 苏逐墨只能重新对上了月予忆带着笑意的眼眸。 月予忆不知什么时候换回了黑发黑眸,少了些诡异感和攻击性,又为这样近的距离增添了更多暧昧。 她故意的。 苏逐墨立即明白了这一点。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苏逐墨同样明白了,月予忆要问他的问题是什么。 “小信徒,你对我图谋不轨。” 啊。 苏逐墨还是想错了。 月予忆并没打算问他,而是已经得出了结论。 一个令苏逐墨无法反驳的结论。 事已至此,嘴硬显然没什么作用。 苏逐墨看向月予忆的漆黑双眸,半晌,浅笑着摇头。 他眼神氤氲着朦胧的笑意,轻声说: “殿下,你要怪我吗?可是我自己都还没搞懂心里的想法,我还什么都没做,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月予忆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逐墨还以为月予忆把这句话翻译成“我的信徒可能喜欢我”,少说需要一段时间。 没想到下一秒,月予忆的两只手已经掐在了苏逐墨的脸上,胡乱地揉搓着: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这才叫欺负你呢记住没有!恶人先告状像话吗!” “唔!唔唔……” “唔什么唔?刚才不是还在控诉我吗?” “没……唔唔唔……” “不许说谎!怎么了?不就是喜欢我吗?喜欢你伟大尊贵的血族殿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这还用想?这还用搞懂?我这一个月没时间教育你,你自己长歪了是吧?” “唔……我没……” “还想说谎是不是!” 脸颊传来的疼痛与随之而来的酥麻提醒着苏逐墨,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但是比梦境还令他难以理解。 他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对月予忆表白了? 表白不应该是这种流程吧! ------------ 第237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恶趣味 亚尔林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其奢华讲究的程度完全超乎了苏逐墨的想象。 “哈哈哈,你为什么会以为吸血鬼只能喝人血吃甜点?” “我又不知道!你把我唤醒之后也没教我怎么做一个吸血鬼啊,我只能自己学。” “这不是需要学的事情,阿月,你不用给自己设限太多。净化术对你的作用很显著,你现在只需要避开太灼热的阳光和十字架就可以。” “银质子弹呢?” “现代社会基本没有这种东西,就算有也不会被用在你身上,我是最后的血猎了。” “好有道理,那我岂不是无敌了?” “当然可以这么说。” 月予忆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苏逐墨还在神游外太空。 饭后闲聊时间被月予忆和亚尔林承包,苏逐墨安静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里,听着月予忆和亚尔林的聊天跨越各种奇妙的领域,从三百年前的往事聊到最近新上线的综艺。 “前几天在综艺上看到了甜甜圈,有点想安娜了。我记得安娜烤的甜甜圈特别好吃,亚尔林,你记得配方吗?” “记得,你要试着做吗?” “有机会试试,我这个月没时间,我要领着苏逐墨出去玩。他太宅了,身为人类怎么能比我还宅!” “小苏的工作需要安静的环境,是你自己想去玩吧?” “哪有!昨天苏逐墨因为要和我一起出门玩,兴奋得都失眠了,不信你问他。” 突然被点名的苏逐墨马上坐直了身体。 但是亚尔林和月予忆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闲聊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下午那顶需要退货的七彩假发。 苏逐墨一开始还在努力跟上他们的脑回路,最后只能放弃。 作为人类被血族和血猎排挤,是他的命运,他了解。 “我接下来的两个月都不在工作室,要去参加一场拍卖,顺便出去散散心。” “知道啦,拍卖会上遇到什么好玩的记得给我拍下来。” “私人拍卖,不允许拍照的。” “亚尔林!” “哈哈哈,知道知道,这段时间就让小苏陪你玩吧。” “再说一遍,是我陪他玩!” 苏逐墨再次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是他没有任何反感,甚至在期待着月予忆接下来的安排。 他居然在期待月予忆打碎自己精心建构的“未来”…… 月予忆是否看出了苏逐墨和“苏逐墨”的区别,苏逐墨又是否希望她看破?原本就复杂矛盾的问题因为掺杂了太多感性,最终变成了无解的毛线团。 苏逐墨想要摆烂了。 毛线团,啊,猫科动物好像很喜欢毛线团。 他的小号今天还没更新。 小号的好多关注者都想看“殿下”的照片。 当然,那些关注者都以为殿下是一只猫。 养一只猫也挺好的,和月予忆一起。 白毛红眸的猫?还是黑猫黑瞳?不对,怎么就要和月予忆一起养猫了。 完蛋,脑子彻底坏掉了。 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好像月予忆恶狠狠地咬下了他的面具,毫不讲理地宣布,无论是哪个苏逐墨,都必须全心全意地倾慕着他的血族殿下。 原本逐渐割裂的两个苏逐墨,在月予忆的“不讲理”中达成了微妙的融合。 画家爱自己的缪斯,无论出于人设需要,还是出于本心,就像月予忆刚才所说的那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是的。 苏逐墨理所应当地爱月予忆。 想清楚这件事之后,毛线团被解开了。 在月予忆面前,是哪个苏逐墨都没关系。因为血族殿下需要的爱,哪一个苏逐墨都可以给她。 然后新的毛线团出现了。 月予忆更喜欢哪一个苏逐墨? 直到准备从亚尔林的工作室离开,坐在车上的时候,苏逐墨还在恍惚状态。 “你是不是困了?要不然在亚尔林这儿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去吧,疲劳驾驶要不得。” 月予忆贴心地提出了建议。 苏逐墨轻轻晃了晃脑袋,调整好情绪,对月予忆说: “没关系,我不困。不是还要去海边玩吗?” “我可以自己去的。” “……不带我一起去吗?” 听到苏逐墨有些委屈的问话,月予忆露出了顽劣的笑容,故意问: “小信徒,你到底是期待去海边玩,还是期待和我一起去玩?” 苏逐墨看向副驾驶位置上满脸坏笑的月予忆,浅笑着反问: “你想要我给出哪个答案?” 月予忆哼笑了一声: “在你回答之前,我有权保持沉默。” 好一段拉扯。 苏逐墨和月予忆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晚上九点,工作室被暖白色灯光笼罩。车载音响播放着慵懒的蓝调爵士,月予忆随着旋律轻轻哼唱着。 显然,因为“苏逐墨喜欢月予忆”这件事而觉得别扭的,只有苏逐墨自己。 月予忆坦然得很。 这就是被月予忆看破了心意的下场。 可怜的苏逐墨被月予忆玩弄于股掌之中。 苏逐墨制定好导航的终点,侧身对月予忆说: “就算殿下是吸血鬼,不系安全带也会让我被扣分的。” 月予忆瞟了苏逐墨一眼,不满地在他的发尾上轻轻拽了一下: “我很明显是在等着你帮我系啊,小苏,艺术家的情商不应该这么低的知道吗?” 苏逐墨被逗笑了,他依言小心地帮月予忆系好安全带,发尾不经意间扫过月予忆的胳膊,又随着他重新坐回原位。 他对月予忆说: “刚才没有来得及问,你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亚尔林的吗?” 月予忆点头: “对啊,亚尔林就是亚尔林。” 苏逐墨又问: “所以你学着亚尔林,叫我小苏?” 月予忆轻啧一声,转过来笑着问苏逐墨: “直说吧小信徒,你是不是想要个专属昵称?” 又是这样,原本设计好的对话才进行到一半,就被月予忆轻而易举地挑破。 好在苏逐墨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更好的消息是,苏逐墨看懂了月予忆的恶趣味。 她相当享受这个看着苏逐墨吹出心机泡泡,再由她亲手把泡泡戳破的过程。 一种另类的调戏出现了。 所以,苏逐墨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月予忆会最喜欢呢? 自然是一分害羞,一分躲避。 还有九十八分的配合。 “你是我的殿下,我是你的小苏,这听上去一点也不对仗工整。只是想要一个更好听的昵称,殿下一定会答应我的吧?” 苏逐墨倚在驾驶位的靠枕上,侧着脸看向月予忆,清澈的眼眸中盈着细碎光芒。 月予忆抱着胳膊轻笑: “当然可以,我想到了一个称呼,特别合适你这种喜欢耍赖喜欢撒娇的性格。” “什么?” “宝宝。” 月予忆盯着苏逐墨一瞬收缩的瞳孔,笑着说: “嗯,你果然很喜欢这个称呼。” 苏逐墨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 “这个……不合适吧?好像太过于亲昵了。” “不许废话,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诶,宝宝真乖。” “……” “宝宝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 “殿下,我好像真的没办法开车了。” “真困啦?” “不是困了。我觉得……醉驾比疲劳驾驶更危险。” ------------ 第238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永远都会赢 苏逐墨把车停好的时候,月予忆早就奔向了海岸。 初夏的傍晚,卷着海水气息的微风沿着海岸慢跑,在海岸的灯光下与来往的行人相拥。 远处的灯塔暖光辉映着月色与星辰,一同垂落交融在深沉的墨色海面上。 月予忆脱下凉鞋放在岸边,踏上了松软的沙滩。她穿着一条宽松舒适的白色连衣裙,海风拂过长裙,裙摆随之舞动成了一片小小的海浪。 苏逐墨跟在她身后,看着雀跃地奔向大海的月予忆,满心满眼都是柔软的满足。 海水不知疲倦地扑打着月予忆的小腿,她低头看着海浪下的细沙碎石,又向前迈了一步。 再往深处,是夜色下显得更加深邃莫测的大海。 从苏逐墨的角度看过去,月予忆就好像要被无边夜色吞噬了一样。 苏逐墨走到了月予忆身后,在海浪可触及的最后距离之外停下脚步。 “殿下,蝙蝠会游泳吗?” 听到海风吹到耳畔的问题,月予忆没回头,笑着大声回答: “不知道,反正我不会。那你说,吸血鬼会溺水吗?” 苏逐墨也笑了,他大声地回答: “我不记得有哪位溺亡的吸血鬼。” 无聊幼稚的废话,就这样蔓延成丝丝缕缕的心绪,缠在了苏逐墨的心头。 对于游客来说,这片大海似乎还没来到最好的季节。海水还很凉,在夜里踏入海水中非常需要勇气。 海滩上大部分游客都在吹着海风散着步,还有些不怕冷的人,试图踏入海水,又在用手试探了海水的温度后迅速打消了念头。 这样看来,毫不迟疑地踏进海水的白裙少女显得格外显眼。 月予忆笑着转过身,看向距离自己只有几米的苏逐墨,问: “你怕凉吗?” “不怕。” “应该也不怕大海吧?” “嗯,不怕。” “那为什么不过来?” 月予忆主动伸出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逐墨: “踩在海水里很舒服的,真的不打算试一试?” 苏逐墨低头看了一眼,为难地回答: “我今天穿的是运动鞋,踩进海水里会很麻烦。” 月予忆盯着苏逐墨的表情,判断着他这句话出自怎样的心理。 最后得出结论,一半出于人设,一半出于真心实意。苏逐墨是真的认为穿着运动鞋踩进海水里会很麻烦。 月予忆没有收回手,只是笑着问: “宝宝,你觉得我在这里咬你一口,和你的运动鞋沾水,这两件事哪个更严重?不许思考现在立刻马上回答!” 苏逐墨被这一声“宝宝”蒙蔽,他下意识地做出了坦诚的判断: “不可以在这里咬我。” 紧接着,苏逐墨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月予忆扬起狡黠的笑容,直接把苏逐墨拽到了身边。 苏逐墨一个踉跄,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踏进了海水里,激起了一阵慌乱的浪花。 这还不是结束。 月予忆环住了苏逐墨的脖子,踮着脚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又迅速分开,大笑着对苏逐墨宣布: “现在更严重的事情都发生了,踩进海水里就没那么严重啦,有道理吧!” 当然是有道理的。 苏逐墨听着身边传来的几声起哄的口哨,下意识捂住了脸颊,试图以这种方式给自己降温。 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什么海水了。 他和月予忆刚才的举动,被人看到之后,会被引申成哪一种更加亲昵的含义,苏逐墨很清楚。 苏逐墨知道,月予忆同样清楚。 她就是故意的。 月予忆眺望着远处的海平线,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苏逐墨: “海鸥是晚上睡觉的吗?我本来还想试试海鸥和蝙蝠打起来谁会赢……” 苏逐墨没办法回答。 他轻叹了一声,小心地握起了月予忆冰凉的手,贴在了他发烫的脸颊上。 月予忆被手背传来的明显异常的温度吓了一跳。 她转过来看着脸颊微红的苏逐墨,紧张地问: “吹海风吹发烧了?” 苏逐墨轻笑着回答: “大脑过载了。” 月予忆眨了眨眼,终于明白了苏逐墨的意思。 她哼笑了一声,没有搭理苏逐墨,任由他继续握着自己的手。 不远处有一只海鸥还在熬夜,正在海滩上啄食着刚被投喂的火腿肠。 月予忆看着那只海鸥,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还是海鸥好啊,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只要飞几圈就有游客会来投喂了,我也想过这种生活。” 苏逐墨轻轻捏了一下月予忆的手掌,问: “殿下这是在抱怨我的厨艺不够好,还是觉得我不够美味可口了?” “确实不够可口,醋放得太多了,牙都发酸。” “没办法,我也不想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连海鸥的醋都要吃,这事怪我?” 苏逐墨目送那只海鸥悠然离开,平静地回答: “我可没说,殿下自己说的。” “得寸进尺了啊小苏宝宝。” 月予忆笑眯眯地转过来,在苏逐墨的脸上捏了一下: “降温成功了,又能和我顶嘴了是吧?” “我哪有。” 苏逐墨眼里盈着海浪细碎的光芒,嘴角噙着笑,认真地看向月予忆眼中的另一片海。 月予忆故意皱眉: “不行,一点也不乖,我要给你换个昵称。” 说完,她突然扬起了甜蜜的笑容,轻声对苏逐墨说: “宝贝、甜心、SUgar、hOney、亲爱的、小可爱、你喜欢哪个?” 苏逐墨眨了眨眼睛,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处攀到了耳根,直到连耳廓都红得发亮。 彻底超载了。 月予忆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双手捧着苏逐墨的脸,顽劣地笑着: “说不出来话了?宝宝,你这段位是不是太低啦?” 苏逐墨闷声闷气地回答: “殿下,你这就完全是在欺负我了。” “我又哪里欺负你了?” “你明明知道我在你面前没办法设防,也只在你面前不设防。” “……我生气了。” “怎么了?” “一时大意,刚才这句没防住,算你赢了一回合。” 月予忆松开手,有点慌乱地重新转向大海的方向,不服气地嚷着: “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赢了!” 苏逐墨踩着海水,一步步走到月予忆身边,拉起她的手,和她眺望同样的方向,轻声说: “嗯,以后赢的都会是你。” ————☽———— 【当前好感度80%!】 【知道了。】 【好甜啊诶嘿嘿嘿……主人,太甜了,我也要过载了。】 【那绝对不行,苏逐墨过载了只会害羞,你过载了需要我花积分维修。】 【嘤。】 ------------ 第239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答案 和喜欢的人在夜晚一起吹海风,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情。 就算喜欢的是吸血鬼,这件事也同样成立。 但是从海里出来就不那么浪漫了。 月予忆从海水中出来,刚低头向前走了几步,就退回了海水里。 再向前走,再退回去。 看着月予忆反复试了几遍,苏逐墨终于确定,她是不想让脚上沾满沙子。 “我背你吧。” 苏逐墨这次决定主动开口。 很明显,月予忆等的就是这句话。 背上轻得几乎感受不到的重量提醒着苏逐墨,他背着的是一位不该存在于常理中的吸血鬼少女。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相爱这件事情在苏逐墨看来,本就不是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两件都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同时发生,就显得两件事都很正常了。 这么一想,月予忆的不讲理,其实特别有道理。 苏逐墨和月予忆并肩坐在海边的长椅上,月予忆玩得有些累了,十分不客气地靠在了苏逐墨的肩上,说; “明天陪我回深渊一趟,我要拿些东西。” 苏逐墨调整着姿势,让月予忆靠得更舒服一些。 “要拿什么?” “拿点宝石给你,帮我换成一辆房车,你接下来一个月的任务就是陪我出门玩。” “我果然是被殿下包养了。” “诶,应该是饲养才对,你可是我选定的血仆。” 苏逐墨听着月予忆的这句话,又想起了八年前那场画展。 他现在才知道那场画展究竟因何举办。 八年前,吸血鬼净化术在月予忆身上生效,亚尔林准备唤醒她之前,决定先把地下室重新收拾一遍。 地下室里有许多亚尔林捡回来的画作,没办法处理,扔掉又实在可惜。 不如办一场画展,给这些画作晒晒太阳。 收拾的时候,亚尔林想到了月予忆在躺进棺材之前,画的一幅油画。 “这就是我留下的伟大预言,我一定会在这种恐怖又壮丽的未来复苏!” 亚尔林看着画中的吸血鬼少女,沉吟许久,决定把这幅油画放在画展的最后。 就当给阿月预言的未来拉开序幕。 然后,苏逐墨走进了这一场原本无人问津的画展。 “感谢你愿意成为开启深渊的钥匙。” 亚尔林的话还留在苏逐墨的脑海中。 他轻声问月予忆: “你很喜欢画画吗?” “还行,兴趣爱好之一。你想问那幅画的事?我还以为你早就该问了。” 月予忆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 “我下午听见亚尔林给你讲故事了,知道你有一堆想问的问题,问吧,我今天心情好。” 有关过去,苏逐墨已经知道。有关未来,那是连月予忆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想来想去,苏逐墨想问的似乎只剩下那幅画了。 那幅让苏逐墨成为如今的“苏逐墨”的,独一无二的画作。 “殿下,我在所有的采访里,都说你是我的灵感缪斯。” “我知道,你的采访我都看过。对自己的小信徒有充分的了解,这是一位合格的血族殿下应该做到的事情。”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你感到自豪都没问题,或者感谢八年前的你自己走进了亚尔林的画展,这样你才能有幸和我相见。” “嗯,感谢当年的我。” “可惜我没看到当时的你。听亚尔林说,当年你要联系他买走那幅画的时候,故意装出少年老成的样子,想想就可爱。” “现在不可爱吗?” “现在的小苏宝宝比八年前装得更完美了,所以不可爱。” 苏逐墨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月予忆: “你不喜欢这样吗?” 如果月予忆不喜欢伪装出来的“苏逐墨”,当然说得通。 月予忆用了八年的时间给自己捏造了一张名为“强大的血族殿下”的面具,又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决定将面具摘下。 对于她来说,苏逐墨努力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样子的举动,一定可笑又无聊吧。 但是苏逐墨舍弃那张面具“做自己”,实在太难了。 他也不愿意。 想卸下面具透口气,又想让所有人眼中的“苏逐墨”都是面具营造出来的完美人设,这是没办法做到的事情。 月予忆的出现扰乱了苏逐墨的心绪,让这个矛盾暂时沉寂。 直到今夜,海浪声剥开密密麻麻的伪装,心中蛰伏的小苏钻出来透了一口气。 苏逐墨想知道,灵感缪斯这一次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月予忆靠在苏逐墨肩头,静静地说: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也对,我是吸血鬼。你的人设是给其他人准备的,我又不是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 “找三百年前的吸血鬼探讨人生,这就是在为难鬼。不过呢,既然你喊我一声灵感缪斯,我勉强愿意给你提一些建议。不算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在我看来,你根本没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 “因为钻牛角尖啦。总结来说,你想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完美猎奇画家,对吧?” “对。” “没问题啊,想成为什么人就去做,这有什么纠结的。” “可这种完美是伪装出来的。殿下,我给自己塑造出来的人设太好了,好到让我自惭形秽。” “有毛病。” “……啊?” “我说你有毛病。宝宝,你有些时候心机重得让我招架不住,有些时候又笨得吓人。” 月予忆又打了个哈欠,靠在苏逐墨肩上,睡眼惺忪地说: “只此一天,我说完你听完就忘掉,记住没?” “记住了。” “你想让别人眼中的苏逐墨符合你给自己的人设,这就好像刚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我是最强大的吸血鬼。” “你确实是。” “我没说完呢,别打岔。” “好。” “所以小苏宝宝到底在纠结什么?” “殿下,这种想法要怎么改变?” “为什么要改变?想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有什么错,又不是想成为别人喜欢的样子。” “可我做不到成为完美的苏逐墨。” “废话,完美本来就不存在。” 月予忆在苏逐墨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就没见过你这么钻牛角尖的人。人设演不下去的时候,改一改不就得了。出门在外谁不装装样子啊。” 苏逐墨怔忪了许久,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月予忆坐直身子,轻轻捏着苏逐墨的脸颊: “这一个月跟我在外面多散散心,你绝对是每天宅在家里,脑子都转不动了。” 等月予忆放下手,苏逐墨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殿下,最原本的苏逐墨,我伪装出来的苏逐墨,你更喜欢哪一个?” 月予忆刚放下的手重新捏了回去。 她恶狠狠地教训着: “又开始了,又在钻牛角尖!现在的你,你想成为的你,不都是你吗?” ------------ 第240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速写 苏逐墨是一定要凭借某种“执念”才能活下去的人。 这个执念如果是任何人、任何事,苏逐墨都不会觉得棘手。 可这个执念是他自己。 精益求精、追求完美、苏逐墨把这些褒义词一点点诠释成了贬义。 苏逐墨的身边堆满了毛线团,他曾经试图把毛线团解开,可是等回过神的时候,毛线已经把他缠成了茧。 更糟糕的是,苏逐墨没办法快刀斩乱麻,因为如果这些毛线团从此消失,他也就无法存在了。 然后月予忆把苏逐墨和这些毛线团全都扔进了海里。 月予忆的不讲理能解决很多问题。 “小苏宝宝,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 “遇到实在没办法解决的困难,就不解决了!” “……哦。” 这次换成苏逐墨靠在月予忆的肩上。他努力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地回答。 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小时。 苏逐墨即将达成成就,陪着月予忆在海边熬了一个通宵。 成为伟大血族殿下的血仆,有一个苏逐墨曾经没想过的好处。 再也不用怕蚊虫叮咬了。 渺小的蚊子没有与伟大的血族殿下抢食的资格。 因此苏逐墨需要做的只有抵御海风,抵御困意。 凌晨三点半,苏逐墨从来没有熬夜到这种程度的经验。为了维持早睡早起的人设,苏逐墨自己在家的时候都要演成养生的样子。 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苏逐墨的叛逆期来得十分反常。 他的叛逆表现为,除了画风叛逆,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叛逆。 然后月予忆出现了,还把苏逐墨为时过晚的叛逆期挖了出来,吹成七彩泡泡挥洒在了海风中。 “我说得有道理吧?为了维持人设让自己活得不开心,那多没必要。” “嗯,我该……不,我不应该再问‘该怎么做’这种问题。” “超级棒,小苏宝宝变聪明了。” “殿下,我好困啊。” “那就回车上睡一觉。” “不行,我要陪着你看日出。” “不喜欢这句,重说一遍。” “我……想陪着你看日出。” “诶,这才对,真乖。” 苏逐墨半眯着眼睛,勾起了唇角,轻声应了一声。 原本的他,他想成为的他,此时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陪月予忆看日出。 然后回车上补觉。 距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 “你车上有画板吗?” 月予忆拍了拍靠在她肩上打着盹的苏逐墨。 苏逐墨艰难地坐直身体,用蒙着困倦的沙哑声音说: “有,你要哪种?” “速写板。” “好,我去拿,马上回来。” 苏逐墨揉了揉眼睛,裹着毯子站了起来。 亚尔林说得对,不要试图理解月予忆的脑回路,只要照做就好。 天色即将破晓。苏逐墨抱着两块速写板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透出了鱼肚白。 月予忆接过画板,没急着开始作画,而是歪过身去看着苏逐墨手上的速写本: “上一张在画什么?” 苏逐墨把速写本翻到了前面一页。 简单的铅笔线条,勾勒出了月予忆在副驾驶补觉的样子。画中的少女背后生出一对蝙蝠的翅膀,交叠着拥抱着她。 月予忆惊奇地看着速写本,问苏逐墨: “你什么时候画的,我怎么没看见?” 苏逐墨诚实地回答: “刚画的。” 因为猜到月予忆绝对会好奇速写本的上一张是什么。 月予忆的心眼大部分用来调戏苏逐墨。 苏逐墨的心眼大部分用来配合月予忆的调戏。 血族殿下和她的血仆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关系。 月予忆笑着歪倒在了苏逐墨的肩上。 她心情确实很好,像是醉倒在了海风中。 苏逐墨下意识地把手环在了月予忆的腰上,防止她笑得太厉害,从长椅上跌下去。但月予忆只是又在苏逐墨的脸上捏了几下,就重新坐直身体,抱着画板开始作画。 暖红色从海平线上探头,两只铅笔的沙沙声构成迎接日出的旋律。 第一束阳光洒在海面上的时候,月予忆抬起头,兴奋地拍了拍还在低头作画的苏逐墨: “快看快看,好漂亮!” 灿金色和暖红色铺满天幕与海面,浪花卷着雀跃的光辉铺在海滩上。 绚烂的色彩将这一方海天之间变成了最壮丽的画作,苏逐墨看着眼前这一幕,连呼吸都随之屏住。 “好漂亮……”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 月予忆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这次通宵不吃亏吧?你伟大的血族殿下在这一方面相当有经验,三百年之前,我可是只带着一把短剑就冲进了森林里探险,虽然死了,但是探险本身是没有错的!” 苏逐墨听着月予忆不像话的豪言壮语,配合地笑出了声。 霞光在天空与海面上晕染成画卷,苏逐墨原本的困倦都在这样如梦似幻的场景中彻底消散。 他侧过头,看着坐在树荫里眯着眼的月予忆,轻声说: “谢谢。” 月予忆无所谓地挥手: “不用谢,你努力保持身心健康就行。” “殿下饿了没有,要不要咬我一口?” “暂时没这个想法,我还没画完呢。” 月予忆低下头,铅笔在画板上沙沙作响。 苏逐墨凑过去看,心跳却因为月予忆画板上的肖像而漏掉了一拍。 月予忆正在画的是他的侧脸。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予忆的笔触,看着那些线条逐渐勾勒成型。 月予忆悠悠地说: “来找我灵感取经?事先声明,我画画技术没有多好,只是奇思妙想稍微多了一点,当初留下的那幅油画,我现在很难画出同水平的作品了。” 苏逐墨明白月予忆的意思。 那幅吸血鬼少女的油画,是月予忆“生前”的最后一幅作品,其中饱含着太多无可复刻的情感。 情感这种只能由画家本身融进作品中的元素,旁人是没办法效仿的。 所以,苏逐墨想知道此时的月予忆,又带着怎样的情感画下了这一幅速写。 铅笔沙沙划过纸面,在苏逐墨的侧边马尾中编织了几朵盛放的玫瑰花,又让他的唇边粘上了一朵玫瑰花瓣。 苏逐墨看着那片花瓣,轻声问: “殿下,你真的不打算咬我一口吗?” 月予忆给画作落下最后一笔,从容地说: “我现在不打算咬你,但我知道,现在你想亲我。” 她放下铅笔,笑吟吟地转头看向苏逐墨: “你要不要猜猜,我会同意吗?” ------------ 第241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给的奖励 苏逐墨的一切动作,都被月予忆眼眸中的神采定格。 这是一份来自月予忆的邀约。 苏逐墨需要有足够的自觉,为自己争取一个赴约的机会。 他把速写本放在了身边,坐直了身体,认真地问: “殿下,我可以吻你吗?” “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么办?” 月予忆放下画板,歪着头,盯着苏逐墨笑。 她的眼眸是纯粹的黑色,深邃璀璨如同黑曜石。 苏逐墨很喜欢月予忆专注地盯着他看的样子。 从前出于进食的需求,现在,或许是出于更顽劣的趣味。 苏逐墨看向月予忆,淡笑着回答: “如果殿下不愿意,那我只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然后转过头去掉眼泪。要是被你发现了,就说只是被海风迷了眼睛。” 月予忆忍着笑意,凑近了一些,又问: “如果,我愿意呢?” 苏逐墨的呼吸都放得清浅。他配合地靠近,小声对月予忆说: “那我现在就该闭上眼睛了。” 月予忆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彩。她伸出手,盖在了苏逐墨的眼睛上。 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长。 长睫扫过月予忆的掌心,轻吻落在苏逐墨的唇角。 “给乖孩子的奖励。” 月予忆的声音带着笑意,轻轻落在苏逐墨的耳廓。 掌心处的睫毛颤抖着,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在苏逐墨下意识凑近一些,追逐到更多的奖赏之前,月予忆已经松开了手。 她笑眯眯地对眼眸氤氲着雾气的苏逐墨说: “回车上补觉,准备出发。” 说完,不给苏逐墨更多反应的时间,月予忆已经从长椅上起身,走向了停车场。 心跳声震耳欲聋,苏逐墨回过神,拿起两个速写本,快步走到了月予忆的身边。 “殿下,下一次奖励是什么时候?” “这么贪心啊小信徒?不可以太得意的,你现在只是我饲养的血仆而已。” “那,我用什么能换到奖励?” “提醒你一句,先别惦记着奖励了,按照现代人类的习惯来说,应该是你先向我表白,然后我再拒绝你。” “殿下要拒绝我吗?” “当然,我的规划里暂时没有接受你的表白这一条。” “你早就知道我会喜欢你?” “八年前就知道了。” “殿下的规划里暂时没有接受我的表白,那,以后会有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看你表现,看我心情。现在不许废话,先回车上补觉,疲劳驾驶要不得。” ————☽———— 【主人,你刚才说要拒绝苏逐墨的表白之后,好感度涨到85%了!】 【嗯。】 【我怎么越来越搞不懂了,主人,我也要过载了。】 【好久没遇到苏逐墨这种段位的心机选手了,有点感动。既然现在苏逐墨已经知道我看破了他的伪装,接下来要做的,当然就是……来,星目,随机抽查时间,是什么?】 【啊?我想想……让苏逐墨卸下伪装?】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带着人设生活对于苏逐墨来说,是一件乐趣无穷、正反馈远大于负面影响的事情,而且我已经明确地让苏逐墨知道,我对于他的这种行为并不反感,所以他不需要卸下伪装。再猜?】 【主人,您的恶趣味只用在苏逐墨身上就可以了不要折磨我啊啊啊!】 【那可不行,这是在帮你成长。】 【好吧,我再想想,接下来……应该和苏逐墨心照不宣地演戏,继续拉扯,直到苏逐墨分不清哪些是演戏,哪些是真心话,这样攻略就一点点成功啦?】 【我就说你也是会进步的,真棒。】 【谢谢主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按照公路电影的风格拍摄就好。苏逐墨原本的瓶颈和心结,等到攻略成功自然会解决。】 ————☽———— 月予忆从深渊地下室中取出了许多金银和宝石,让苏逐墨把它们换成了一辆房车。 苏逐墨用宝石为月予忆设计出了一支华丽的新手杖。 紧接着,“新锐画家苏逐墨为爱涉猎珠宝行业”就上了热搜。 但这并没有盖过苏逐墨的上一个热搜词条。 准确来说,是上“几”个热搜词条。 “苏逐墨恋情曝光”、“苏逐墨海边约会神秘女友”、“苏逐墨 白月光”、“苏逐墨 殿下的唯一人类”。 场面一度十分震撼。 说来也巧,起因是苏逐墨在海边和月予忆一起看日出的场景,被一位路过的粉丝拍到了。 粉丝小心翼翼地给苏逐墨发私信,问: “逐墨大大,你需要处理一下吗?那天好像不止我在拍。” 苏逐墨把粉丝传过来的视频看了好几遍,然后笑着回复: “谢谢,拍的很好看,我可以把这条视频保存下来吗?” 苏逐墨的处理办法,就是根本不处理。 视频中,“殿下”这个称呼得到了重点关注。 苏逐墨的小号就这么被扒了出来。 热搜广场炸锅的时候,苏逐墨登上大号,发了账号有史以来的第一条日常: “和殿下旅游中。是白月光,不是神秘女友,我还没度过考察期。” 秀得相当嚣张。 配图是一张速写,画面上的吸血鬼少女张开双手,脸上戴着蝙蝠双翼形状的面具,在盛放着玫瑰的棺材中跳着舞。 所有人都以为这幅速写只是苏逐墨的创作,只有苏逐墨知道,这是写实。 月予忆总是能在本就不平凡的人生中,找到更多不平凡的乐趣。 苏逐墨也逐渐抛弃了原本僵硬的“人设”,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人设还是要的,但是苏逐墨终于明白了一个早就应该明白的道理。 摆烂使人快乐。 “人设的最终目的是让你自己快乐,而摆烂能让你直接快乐,那就摆啊!” “好有道理。” “你下一阶段的工作就是筹备明年的画展吧?” “嗯,画展已经筹备好了。” “已经筹备好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接下来的一年,我都有时间陪着殿下,只要殿下愿意。” “可以,但只有这一个月。” 月予忆从花海中坐起身,脸上带着沉静的笑容: “第三个月的计划提前完成,我决定提前执行第四个月的计划。来吧宝宝,新任务,帮我准备一场葬礼。” ------------ 第242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是否活着 葬礼。 在从月予忆口中听到这个词汇的时候,苏逐墨并没能像往常一样,立刻理解血族殿下向来神奇的脑回路。 什么葬礼,谁的葬礼,为什么会要筹备一场葬礼? 紧接着,苏逐墨意识到,月予忆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死在了她的十八岁生日。 吸血鬼的生死要用什么方式判定? 月予忆是有呼吸的,和普通人很类似,只是更加平缓轻柔,每次落在苏逐墨的颈侧和耳廓的时候,都会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苏逐墨同样听到过月予忆的心跳声,掩藏在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之中。相当细微,说是心跳,更像是一朵玫瑰正在盛放的声音。 起初听到的时候,苏逐墨还会觉得恍惚,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声音,他在慌乱中出现了幻听。 但是此时此刻,在静谧的月色下,在花海中,苏逐墨能听得到两个不同的心跳声。 月予忆是活着的,她是鲜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紫色马鞭草蔓延成一片梦幻的花海,苏逐墨坐起身,看向月予忆,轻声问: “给你自己筹备一场葬礼吗?” 月予忆微微摇头,神色怅然: “我已经有过一场葬礼了,就在十八岁生日后的不久。坎贝尔一家对我很好,在得知我死在了吸血鬼手中之后,他们为我筹备了一场肃穆的仪式。我当时躲在森林里,见证了自己的葬礼。” 苏逐墨静静地听着月予忆的话。她不常提到自己曾经的事情,或许今夜月色温柔,才让张牙舞爪的吸血鬼少女在一个恍惚中,又想起了三百年前的月亮。 “你想念他们了吗?” “我很想他们,一直都很想,但是不敢想。每次想到坎贝尔一家的时候,我都能意识到,成为吸血鬼这件事,我从始至终都没能完全释怀。” 月予忆侧过头,笑着对苏逐墨说: “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写实。” 苏逐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只能又坐近了一些, 想让月予忆稍微放松下来。 月予忆摇头,无所谓地笑着说: “没事,我早就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难过了。三百年过去,想想也挺酷的,我是最后的吸血鬼……不,其实不是的。”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得沙哑: “我是想请你帮忙,和我一起筹备亚尔林的葬礼。” 苏逐墨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的时候,月予忆制止了他的话: “你听我说,先听我说完,我不确定我能……能把这些事情好好说出来。” 月予忆握住了苏逐墨的手,紧紧攥着,一句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苏逐墨回握住月予忆的手,十指相扣,轻声说: “好,你说,我听着。” 月予忆垂下眼帘,看向花海的远方,用尽全力保持着声音不颤抖: “三百年前,亚尔林是最厉害的血猎之一。 “我四岁那年,他其实已经收到了顶尖血猎协会的邀请。亚尔林一定没想到,那一天我没听话,没有去睡午觉。我亲眼看着他把那张邀请函埋进了玫瑰园里。 “如果不是为了把我抚养大,作为血猎光荣退休的亚尔林,一定会比现在更风光。我错过了吸血鬼覆灭、血猎没落的时代,但我在亚尔林的书房里看到了一些记载。当年的血猎,都有不错的结局。 “只有亚尔林,他……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月予忆轻呼了一口气,停下来调整情绪,指尖的颤抖伴随着交握的双手传递到了苏逐墨的心头。 “血猎和吸血鬼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对于我来说,这件事理解起来有困难,但是亚尔林一定清楚,他的一半人生都作为血猎而存在。 “可是他现在,他……” 月予忆突然说不下去了,一滴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自眼角滑落。 苏逐墨小心地环住了月予忆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月予忆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了苏逐墨的颈窝中,无声的眼泪沾湿了苏逐墨的长发。 苏逐墨心中有太多不解。 他听得出,月予忆是想为亚尔林准备葬礼,但他没能理解,这样突如其来的打算究竟出于什么考量,月予忆又为何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不是为了长辈即将离开而伤心,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是太多的悔恨和愧疚,让苏逐墨看不透。 他此时能做的,只有安静地陪伴。 几分钟后,月予忆重新抬起头,眼眶通红。她哑声说: “吸血鬼寿命漫长,但是血猎不一样,两百岁已经是血猎的极限了。就算是亚尔林,也没办法为了靠着一个等我复苏的执念,就多活三百年。 “亚尔林早就是吸血鬼了。” 苏逐墨被这句话震撼,下意识握紧了月予忆的手。 亚尔林不是血猎吗? 他难道…… 月予忆紧紧攥着苏逐墨的手,再也无法抑制声音中的哭腔: “亚尔林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但我早就知道,刚复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属于本能的感应没办法掩藏。 “我知道亚尔林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不想让我永远无法复苏,也不想让我醒来之后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所以他,他是主动这么做的。 “如果不是自愿,亚尔林永远都不会成为吸血鬼。他为了等我,就……” 最后一个尾音变成了再也无法抑制的哭声,月予忆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肩膀随着哭泣而颤抖。 苏逐墨把月予忆轻轻拥入怀里,眼眶泛红。 回想起和蔼的银发老人,苏逐墨的喉咙中也哽着酸涩。他在月予忆的肩上轻轻拍着,直至他与月予忆的心跳声逐渐同频。 “殿下,亚尔林知道吗?” 月予忆做了个深呼吸,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知道。我感受到亚尔林是吸血鬼的时候,就明白了。 “亚尔林什么都知道,连我一定会知道这件事,他也知道。亚尔林只是不想让我难过,才从来不提起他的痛苦。 “我抱怨他天南海北地到处跑,但是我知道,他是在抵御身体的不舒服,又不想让我知道。 “可我看到了,我的小蝙蝠告诉我,亚尔林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从我离开棺材之后,他就已经开始筹备着自己的葬礼。成为吸血鬼这件事让他痛苦了太久,他终于能解脱了。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月予忆抱着苏逐墨,埋首在他的颈窝中,颤抖的声音伴随着泪水一同敲在苏逐墨潮湿的心上: “怎么办,苏逐墨,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 第243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曾害怕 【主人,您还好吧?】 【嗯,没事。】 【您刚才的情绪波动太大,都把我吓到了。】 【我在想亚尔林。我应该去问亚尔林,问他想要怎样的结局。】 【对不起啊主人,是我不够厉害,没能找到给亚尔林续命的道具……】 【别这么想,星目,我是专职死遁的攻略者,我比很多人都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我和亚尔林的存在已经违背了这个世界的常理,死亡是难免的结局。】 【可您现在看上去好难过。】 【我没事。星目,这个世界三百年之前的录像,任务结束之后,发给我一份吧。】 ————☽———— 房车停在花海之外,月予忆上车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盯着车窗外发呆。 苏逐墨从烤箱中取出黄油曲奇,把一块蝙蝠形状的小曲奇放在了月予忆的手上。 月予忆只是把曲奇饼干塞进了嘴里,沉默地咀嚼着。 苏逐墨坐在床边,安静地等待着。 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让月予忆自己安静一会儿更好。她那么骄傲的性格,一定不想被看到太多狼狈的样子。 就算是苏逐墨,也不能在月予忆决定敞开心扉之前,莽撞地说出“我在这儿,你可以大哭一场”之类的话。 亚尔林的葬礼正占据着苏逐墨和月予忆的思绪。苏逐墨深知亚尔林对于月予忆来说有多重要,正因如此,一切都不能轻率。 月予忆不再流泪了,只是怔怔地看向窗外的花海出神,苍白的皮肤在房车里暖黄色的灯光笼罩下,精致脆弱如同雕像。 她的面容映在车窗上。苏逐墨看向窗外,就这样与窗中月予忆的倒影对上了视线。 苏逐墨伸出手,从月予忆的发间摘下了几朵缠在发丝中的花瓣。他轻声问: “亚尔林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很多,音乐、艺术、旅行,他都喜欢。” “你的想法,亚尔林知道吗?” 月予忆轻轻摇头: “亚尔林应该没想到,我已经知道他在筹备葬礼这件事了。气死了,这个老家伙,从之前就是,有什么事都瞒着我,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明明我都三百多岁了……” 她故意嘟囔了几句,看向车窗中倒映着的苏逐墨,清了清嗓子,故作傲慢地说: “小信徒,过来给我当抱枕。” 苏逐墨穿着柔软的白色亚沙衬衫,坐在了月予忆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问: “殿下今天想要什么形态的抱枕?” 月予忆勉强扬起嘴角,朝苏逐墨扬手: “坐到我前面,今天需要你扮演一动不动的树干。” “殿下想当树懒吗?” “要当在树干上挂着的蝙蝠。” 月予忆从身后环着苏逐墨的脖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苏逐墨盘腿坐在床上,看着车窗上的身影,刚想握住月予忆垂在他身前的手,就被月予忆轻拍了一下: “都说了是一动不动的树干。” 她把苏逐墨的侧边马尾拂开,苏逐墨配合地歪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月予忆这段时间都没取食,苏逐墨的脖子上已经很久没出现新的伤痕了。 可是和苏逐墨所想象的不同,月予忆的尖齿并没有刺破他的皮肤,只是留下了两个小小的印子。 她在苏逐墨的颈侧停顿了很久,才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说我喜欢玫瑰的香气吗?” 苏逐墨看向镜中的月予忆,静静地回答: “曾经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因为月予忆试图让苏逐墨用玫瑰馥郁的香气,掩盖住属于血液的香甜。 因为月予忆不允许自己对苏逐墨的血液上瘾。 因为月予忆想要活下去,却不想以吸血鬼的身份活下去。 月予忆同样被困在了毛线团中。 “我以后都不会咬你了。” 月予忆把下巴垫在苏逐墨的肩上,小声说: “刚复苏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我吓坏了,根本不敢出来,直到现在,我都总是担心自己有哪一天,突然就被血猎找上门杀掉。” “不会的,我会保护殿下。” “哈哈哈哈,宝宝,你这话说得很像公主殿下身边的骑士诶。但是……但是我不是公主啊,我是吸血鬼,我不是应该被保护的存在。而且我也用不着你保护,我很强的!” 月予忆习惯性地笑着放下一句狠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如果是被血猎找上门杀掉,我其实也无所谓,死在血猎手里总好过被吸血鬼咬死。我三百年前被吸血鬼盯上的时候,那种渗进骨头缝里的恐怖感觉,我再也不想体验一遍了。 “吸血鬼是该死的、是不该存在的,我对此应该还算有发言权。如果不是当年亚尔林给我挂了一串十字架吊坠,我早就变成花肥了。 “宝宝,一开始知道我是吸血鬼,我要取食你的时候,你害怕吗?” 苏逐墨诚实地回答: “有些害怕,但是觉得你不会直接杀了我,最多只会把我抓住,当成移动餐车。所以,当你说一周取食一次的时候,我还想过,怎么会有这么客气的吸血鬼。” 月予忆抱着苏逐墨笑了一会儿,说: “其实当时我很害怕,你绝对不知道吧?明明知道亚尔林给我用了净化术,压制了我的吸血鬼本性,我还是害怕。我害怕我会不受自己的控制,直接杀了你。你当时闻起来真的很好吃。” “但是殿下没有。” “那应该感谢你的玫瑰沐浴露,每次闻到玫瑰的香气,我都会想起坎贝尔家的那片玫瑰园,想起三百年前的事情,提醒自己不要真的坠入深渊。” “就算没有玫瑰,你也不会杀我的。” “我不知道,我现在其实就很想直接咬下去,但你刚给我拿了曲奇饼干。”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一直给你烤饼干吃。” “喜欢,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宝宝,亚尔林还有一个月才会回来。到时候你陪我去见亚尔林吧。我有些事情怎么都想不明白,我想直接去问他。” “好,阿月说的都可以。” 月予忆的声音还堵着闷闷的哭腔。她埋首在苏逐墨的颈侧,笑着在苏逐墨的胳膊轻拍了一下: “胆子大了,连殿下都不叫啦?我还没答应你什么呢。” “那阿月愿意吗?” “只是一个称呼,我无所谓,随便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问的不只是称呼,你愿意吗?” 苏逐墨低着头,轻声问。 他没等到回答。 耳畔传来均匀的清浅呼吸,苏逐墨抬眸看向车窗的倒影,身后的月予忆抱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苏逐墨小心地让月予忆躺在了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如果只是一动不动的树干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懂得什么是心痛。 但是幸好,他不是树干。 苏逐墨是有幸被月予忆选中的锚点。 而月予忆为苏逐墨此生的启航标明方向,无论未来他会到达哪一种未来,月色都守望在一切未曾开始之前,永不褪散。 爱和心痛都由她赐予,此生无可替代。 ------------ 第244章 清冷心机画家:被她拒绝的表白 “第二个月的计划顺利结束,第三个月……好像没什么安排了。” 月予忆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本速写本涂涂画画,小声嘟囔着: “亚尔林还不给我回消息,好无聊,他不会连葬礼都要瞒着我吧?” 速写本就快被月予忆用成草稿本了,她在上面一边写写画画,一边碎碎念着: “要不然我给亚尔林举办一场艺术展吧?当作他生平经历的概括,反正说他活了将近四百年,肯定没人信。” 苏逐墨已经习惯了月予忆用无所谓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翻涌的想法。 她似乎不喜欢被人发现真实的情感,就算在苏逐墨面前,也是这样。 “就算”,这个词用的不够恰当。 因为就像月予忆所说的,她还没答应苏逐墨什么呢。 苏逐墨其实很想对月予忆表白,就算月予忆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也不能少了仪式感。 但这个想法,恐怕很难变成现实。 这一个月,苏逐墨和月予忆去了很多地方。画展、电影院、游乐园,苏逐墨还被月予忆拉着去体验了一系列极限运动。 最开始,是苏逐墨带着月予忆到处玩。到最后反了过来,变成苏逐墨跟在月予忆身边,体验了许多之前的苏逐墨想做却没敢做的事情。 比如蹦极。 这项活动完全不符合苏逐墨之前给自己的清冷沉稳人设。 “哎呀别想那么多,你就说想不想去?” “……想尝试一下。” “那就去!” 大脑充血的失重感涌上的时候,所有混乱的想法都能被洗刷成空白。 短短几秒钟的坠落时间,后知后觉的恐惧和兴奋随着视线一同坠落。濒死感能让人在一瞬间想清楚很多事。 苏逐墨难以控制地喊了出来,呼喊声被身侧猛烈的风声绞碎,连带着绞碎了苏逐墨和自己之间横亘了多年的最后一道枷锁。 其实一切都无所谓的。 因为他唯一的人设,就是“苏逐墨”而已。 只要他还是他,只要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其余一切都没关系。 风中的呼喊声变成了笑声,苏逐墨闭上眼睛,尽情拥抱着山谷中的阳光。 直到视线再次攀升,苏逐墨才有力气重新聚焦视线。 他看到了一只小蝙蝠,正在自己身边盘旋。 “是你吗?” 苏逐墨惊喜的呼喊声穿破风声,震得小蝙蝠在空中打了个踉跄。 离开蹦极台之后,月予忆戴着墨镜和口罩走了过来。 她在苏逐墨的脸上捏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玩?你的声音都快把我的小蝙蝠震晕过去了。” 苏逐墨知道月予忆是在开玩笑。那些蝙蝠都是吸血鬼的小戏法,是类似幻术一样的存在,当然不会被他的喊声吓到。 但他好高兴,他现在没有心情思考更多事情。 苏逐墨第一次没有在拥抱月予忆之前,征求她的同意。 “胆子越来越大了小苏宝宝。”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陪着我。” “我没陪着你,我的小蝙蝠倒是辛苦了。” “嗯。” 苏逐墨笑着应声,听着月予忆故作不耐烦的抱怨,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明白月予忆的嘴硬心软,也明白她伪装在顽劣笑容之下的真心。 但他不明白,月予忆为什么让他们的关系止步在最后一句话的距离。 “阿月,你喜欢什么样的表白?” “首先不喜欢惊喜的,这一点你做的很好,知道提前征求我的意见。” “嗯,我记住了。” “其次,我不希望你对我表白。” “为什么?” “……因为我不讲理!” 月予忆最后只留下了这一句,就轻巧地从苏逐墨的手中挣脱了自己的手掌,跑向了电玩城的方向。 从那一天之后,一直到第二个月结束,月予忆都没再主动触碰苏逐墨。 苏逐墨的一切心机都在此之后失效,他试着牵起月予忆的手,或者抱住月予忆,得到的只有像是纵容,又像是抗拒的沉默。 令苏逐墨心颤的悲伤再次出现在了月予忆的眼中。 苏逐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止因为亚尔林,悲伤中还蕴含着更多苏逐墨读不懂的情绪。 月予忆正在纠结矛盾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只是试着想想月予忆如今的心情,苏逐墨都已经觉得难受。 苏逐墨的毛线团可以一股脑地扔进大海,但是月予忆的毛线团已经解不开了。 玫瑰馥郁的香气在苏逐墨的家中蔓延,苏逐墨原本想种上一片玫瑰园,却最终打消了念头。 不是担心触景伤情,而是担心,玫瑰会把月予忆带向另一个方向的深渊。 苏逐墨和自己的人设能和解共处,三百年前的月予忆和三百年后的吸血鬼少女,却无法轻易和解。 如果只是一层身份,或者一个称谓,当然没什么。 但是苏逐墨能感觉到那股粘附在他脖颈处的视线,尖锐的渴求无关任何情感,纯粹是属于狩猎者的眼神。 那不是凭借着“想”或者“不想”,就能决定的渴求。 被净化术压制的吸血鬼本能逐渐苏醒,月予忆正在努力和自己对抗,而苏逐墨能做的,只是让家里萦绕着更馥郁的玫瑰香。 画室里多了几幅画,都是一个月的房车旅行结束中,苏逐墨随途画的。 有他标志性的猎奇风格,有风景写生,还有几张用简笔画的风格,记录着他和月予忆的相处日常。 苏逐墨刚在小号上发布了一篇新作品。 配图是一幅装裱好的油画,画中的吸血鬼少女用玫瑰点缀着她的蝙蝠翅膀。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苏逐墨,他又开始秀了。” “好温柔的构图和配色,不愧是蝙蝠大大!” “有些人表面是猎奇鬼畜的逐墨大大,背地里是画风清新的小蝙蝠,这就是爱的力量吗。” “确实,大号的作品我实在没有勇气点开……” “大号终于更新了!我去,太秀了,尤其看完这张再去看大号的作品,太秀了!” “比之前更神了,逐墨大大是不是突破瓶颈期了?” “求转播,他大号太猎奇了,看一眼做一次噩梦……千万别直接大图贴脸求求了!文字转述就好!” 这样不敢点开苏逐墨大号的网友不在少数。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苏逐墨的画风。 但更多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情,点开了苏逐墨的大号界面。 最新发布的一幅作品,只是看一眼,就能剥夺所有人的注意力。 ------------ 第245章 清冷心机画家:欲盖弥彰 喜欢苏逐墨的人,厌恶苏逐墨的人,在网络上呈现尖锐的对立。 但是不管喜不喜欢苏逐墨的作品,有一个事实都是无可否认的—— 苏逐墨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才华,有着无可复刻的风格。 很多人都敏锐地察觉到,苏逐墨在二十二岁这一年到达了瓶颈期,他的笔触变得冷硬,原本难以捉摸的风格也固化成了只能用“猎奇”概括的模板。 是“苏逐墨”,却越来越不像最初凭借独特画风一鸣惊人的苏逐墨。 瓶颈期,这是没人能帮上忙的时期,大家心照不宣地等待着苏逐墨的归来。 然后苏逐墨的小号曝光,那些画风不同于以往的、随心所欲的速写,居然比此前好长一段时间的创作都灵动。 而现在,苏逐墨发布在大号的作品更是对所有人宣布,他的瓶颈期已经突破了。 画中的男人跪在海天交界处的波浪中,他穿着沾染各色颜料的白衬衫,心口处被剖开了一个大洞,跳动的心脏喂养着荆棘,盛放成铺满海面的红玫瑰。 心口处流淌出的鲜血一半变成彩色颜料,流淌在寂静的海面;一半变成蝙蝠,落在了盛放到极致的玫瑰上。 男人身后的吸血鬼少女只剩下单边蝙蝠翅膀,另一半染血的翅膀已经被她亲手拆下,折叠成了画架的形状,放在了男人身边。 吸血鬼少女从身后环住男人,她的尖牙断了,被男人握在手中,蘸着他心口处流淌的颜料当作画笔。 男人的脸上带着甜蜜温柔的笑意,眼角却带着泪光。画架上碎裂的纯白面具堆叠成画布,尖牙画笔被拈在指尖,描摹出了一位从混沌深渊中复苏的白衣少年。 这幅画的名字,叫作“锚点”。 任谁都能看出,画中男人和吸血鬼少女之间纠缠着无形的线,将两个灵魂紧紧纠缠。 看上去,男人似乎被吸血鬼少女取食殆尽,可仔细看去,那些随着鲜血而绽放的玫瑰,每一朵都是最鲜艳肆意的模样。 正如画中男人的笑容。 这一幅作品以极具张力的画风、鲜艳大胆的配色,张扬地对所有人宣布,苏逐墨就是苏逐墨。 不是苏逐墨具有什么样的风格,而是从他手中诞生的画作,构筑成了独一无二的“苏逐墨”风格。 “回来了,都回来了,就是这种感觉!” “简直绝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功大成吗?” “这画的一看就是逐墨和殿下姐姐,真好,又磕到了。” “殿下姐姐到底何方神圣啊?每次拍到她的时候都是全副武装,不方便透露身份吗?” “这题我会!有人问过逐墨大大,他说殿下姐姐就是他的灵感缪斯白月光,搞不懂是什么奇妙的play。” “泪目了家人们。” “短期内能有这种程度的突破简直夸张。” “太好了,还以为逐墨大大封笔了,期待明年的画展!” 评论区的一条评论被顶到了前排: “刚开始看见逐墨大大的小号,还以为他要为爱转型,转成更迎合大众的风格。不是说不好,就是挺可惜的,总觉得那不是逐墨大大最想做的事情。好在如今,不管逐墨大大还是蝙蝠大大,都回来了。如果是这种为爱转型,请务必越多越好!” 苏逐墨回复了这条评价: “谢谢。我不是为爱转型,是爱让我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这是苏逐墨第一次回复评论区。 苏逐墨的词条再次占据热搜的时候,他本人正在进行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亚尔林给他发来了消息: “小苏,你和阿月在为我的葬礼犯愁吧。” “您知道了?” “看来我猜对了。哈哈,阿月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小苏,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感谢你愿意陪着阿月。” “您客气了,从一开始就是阿月愿意陪着我,是她铸就了我的今天。您联系我,是……有关葬礼的事情吗?您现在在哪里?身体还好吗?” “小苏,阿月最近怎么样?” “她不太好,一方面是为了您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对于吸血鬼的身份越来越觉得困扰了。” “净化术的力量不能完全压制吸血鬼的本性,我这一个月再次拜访了当年教我净化术的家族,没找到更好的办法,是我这个老头子没用了。” “您之前不是说,净化术作用显著吗?怎么会这样……” “属于血族和血猎的时代终究过去。阿月或许还有更多时间,我这个老头子,已经从死神手中偷来足够多的时间啦。” 苏逐墨紧紧攥着手机,看着亚尔林发来的最后一行消息。 “小苏,你愿意和阿月一起来见我吗?” 他用颤抖的指尖打字回复: “我们会的。” 苏逐墨收起手机的时候,月予忆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画室。 她眼眶微微泛红,站在原地,颤声问: “是亚尔林的消息吗?” 苏逐墨轻轻点头,想要出言安慰,又在看到月予忆的表情时明白,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老家伙到现在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凭什么这种事情不能直接告诉我。” 月予忆强忍着不暴露哭腔,她转过身,快步离开画室。 苏逐墨坐在画室中,垂着头,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亚尔林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月予忆。 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如月予忆为什么不肯接受苏逐墨的表白。 已注定的悲剧,就算提前得知,也想要在前一刻欲盖弥彰地蒙住眼睛。 所以苏逐墨没法安慰月予忆,他甚至没办法安慰自己。 净化术的力量正在褪去,月予忆这段时间一直都刻意和苏逐墨避开距离。 第一个月的时候,苏逐墨还在因为每天只有四个小时的相处时间而遗憾,现在,连四小时都成了奢望。 有一天,苏逐墨撞到了月予忆正在收拾行李。 她想离开这里,想回到深渊中,把自己再次封闭。 苏逐墨知道月予忆不想伤害他,想在本能爆发之前,把自己重新封存进深渊。 但是苏逐墨不舍得分离。 “殿下,可以不要抛弃你的小信徒吗。” 苏逐墨站在月予忆的房间外,轻声呢喃。 月予忆一定听到了,因为房间中整理行李的声音没有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细不可闻的啜泣。 如果把他们的相遇归结为宿命,那么宿命如今正把他们引向注定的悲剧结局。 所谓悲剧,在苏逐墨看来,是无计可施的代名词。 月予忆不得不与亚尔林道别,苏逐墨不得不与月予忆道别,这是与幸福一同写进了宿命的绝望。 可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走出画室,月予忆正倚在门口。她不再全副武装,任由阳光落在皮肤上,让灼痛感提醒自己,她不该继续存在。 月予忆抬手推开大门,苍白的肌肤在阳光中如同即将融化的冰雪。 “走吧。” ————☽———— 【当前好感度:90%】 ------------ 第246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在褪色 一路上,月予忆都蜷缩在后座,出神地望着窗外。 车里播放着温柔的钢琴曲,贴着防晒膜的车窗将阳光柔和成了昏黄的色调。 苏逐墨在亚尔林的工作室外停好车之后,月予忆没有立即下车,而是看着后视镜中苏逐墨的眼睛,说: “苏逐墨,玩个游戏怎么样?真心话和真心话,我们都不许说谎。” 苏逐墨刚想转过来,就被月予忆制止: “别,就这样,你转过来,我就问不出来了。” “……好,你问吧。” “你是不是觉得很累,觉得我已经变成你的困扰了?” “没有,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也绝对不会这样想。” 苏逐墨的回答不带丝毫迟疑,他的声音有些慌乱,显然明白了月予忆的言外之意。一双漂亮的眼眸蒙上了雾气,声音也带着颤抖: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阿月,你不相信我吗?” 后视镜中,月予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随即消散。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说: “该你提问了,问什么都可以。” 苏逐墨看着后视镜里反常的月予忆,最终问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你怎么了?” 月予忆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答: “吸血鬼的天性正在把‘月予忆’从我身上一点点带走,等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月予忆已经快要消失了。苏逐墨,你应该把我当成负担的,这样我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过。” 她轻呼了一口气,抑制住哽咽的声线,问: “你觉得,该如何定义一个人?用情感、用记忆、还是用其他什么?” 说完,月予忆忍不住笑着点评: “和艺术家讨论这种哲学话题,我胆子真够大的。照顾一下我超载的大脑,别说得太深奥。” 苏逐墨想了很久,回答: “我曾经以为,人是由许多分散的部分整合成的整体,就像你所说的,情感、记忆、思想、还有存在本身。所以我曾经把自己解构成了零散的人设,我以为只要把那些设定逐一实现,我就能成为真正想成为的人。是你让我明白,人的存在不需要任何定义,不管所谓人设被拆解成了什么样子,我就是我自己。” 听到苏逐墨的回答,月予忆笑弯了眼睛: “我果然听不懂,但是我喜欢你的回答。苏逐墨,你未来说不定会成为哲学家。好啦,该你提问了。” 苏逐墨这一次的问题,依旧简单无比: “你为什么只喊我的名字了?” 这一次,苏逐墨没有错过月予忆眼中的痛苦和难过。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回答,也明白了为什么月予忆不肯下车走进亚尔林的工作室。 心脏传来熟悉的刺痛感,第一次看到月予忆在阳光中忍受痛苦、露出笑容的时候,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心痛。 悲剧开演的前一刻,才最需要勇气,支撑着自己睁开紧闭的双眼。 “我的情感正在消失。” 月予忆看着苏逐墨泛红的眼眶,轻声说: “我记得我之前给你起过好多可爱的昵称,我之前叫你‘宝宝’,是吗?” 她垂下眼,声音沙哑: “我还记得这个称呼,但是,我不记得为什么了。当时就应该把我的心路历程告诉你才对,谁想到现在,我连回忆都找不到办法。想这么称呼你,又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和你如此亲昵的资格。” 苏逐墨无意识摇头,紧紧盯着后视镜中的月予忆,不肯移开视线。 “有资格的,月予忆在苏逐墨这里有一切资格。” “那如果,我不再是月予忆呢?” “你就是月予忆,你永远都是。” 苏逐墨执拗地重复着无用的话语,他不知道自己能怎样证明这一点,明明是月予忆告诉他,苏逐墨永远都是苏逐墨,可当一切反过来,苏逐墨只剩下束手无策。 就算记忆和情感都消散,她依旧是她,苏逐墨原本是想这样说的。 但如果月予忆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一点,再多的安慰又有何用。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月予忆重新调整好情绪,笑着问: “我继续问了。苏逐墨,如果我要离开了,你会怎么样?”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问题。 苏逐墨低下头,一只手紧紧攥在方向盘上,骨节和青色的血管凸显在瘦削瓷白的手背上,昏黄的阳光伪装成仅有的血色。 苏逐墨长呼了一口气,颤抖的气息在安静的车里显得格外突兀。 “阿月,你想听真心话是吗?” “嗯,只要是你真实的想法,怎样都可以。” “我想过你一定会离开,我想过很多事情。从你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脑海里构想出了无数个属于我们的未来。阿月,你知道在我最初的构想里,哪种未来才是最合理的吗?” 月予忆淡笑着回答: “我猜,应该是我在你身边带来一段美梦般的奇幻经历,又在某一天突然离开,留给你无限的怅惘,化作养料支撑你走得更远。” 苏逐墨握在方向盘上的掌心松开,他重新抬头,看着后视镜中平静如初的眼眸,哑声说: “所以那幅画就足以让你成为我永远的白月光。阿月,你比我自己都更了解我。” 他苦涩地笑着: “我很可耻吧,自私自利、会伪装会演戏,矛盾拉扯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明白了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给曾经虚伪的自己等来了一个最合理的结局,这算不算是报应。” 说到最后,苏逐墨原本清澈沉静的声线被哽成了破碎的音节。 他的长睫被水雾打湿,颤抖着垂下,遮住布满血丝的眼底。 曾经,把这些全都告诉月予忆,同样是苏逐墨计划好的一环。那时的苏逐墨为了自己的人设,可以把理性和利益放在比任何一切都重要的位置。 因此他可以用刚刚好的示弱来试图挽留月予忆,为自己的故事添上一笔更浪漫的色彩。 但是现在,当情感漫过所谓理性考量的时候,苏逐墨被迫承认,他所有的挽留都只想出于真心。 “阿月,如果现在你问我,如果你要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我的答案只有一个,我不想让你走,我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除此之外我不想考虑任何事情。” 苏逐墨看着后视镜里眼眸微颤的月予忆,勾起唇角,沙哑着嗓音轻声说: “但我知道你会有自己的选择,那不是我可以左右的决定。所以,这是我的下一个问题。阿月,你想要离开了吗?” ------------ 第247章 清冷心机画家:唯一的见证者 车窗外,夕阳昏黄,阳光模糊了后视镜中月予忆的容颜,让苏逐墨眼中的月予忆如同易碎的幻影。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苏逐墨根本没有考虑更多的事情。 月予忆这次真的想要离开了,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前,苏逐墨曾以为自己足够理性。 直到此刻,他不想讲任何道理,又绝望地意识到他做不到。 因为如果这是月予忆的选择,如果月予忆要宣告这一场美梦即将破碎,苏逐墨没有拒绝的理由和资格。 月予忆看着后视镜中的苏逐墨,蓦然一笑: “我好像想起来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么可爱的昵称了,宝宝,你怎么在最应该耍脾气的时候变得这么乖。你才没有自私自利不讲理,明明一开始,是我一定要赖在你身边的……” 她吸了吸鼻子,哑声说: “苏逐墨,我不知道情感正在消散的我,还算不算是月予忆。但我知道,月予忆一定很喜欢你。如果记忆是随着情感一起褪色的,月予忆苏醒后,所有记忆都与苏逐墨有关。” 说到这儿,月予忆突兀地笑了,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你说这是不是最不讲理的事情?我正在忘记曾经的自己有多喜欢你。” 苏逐墨轻轻摇头,哑声回答: “没关系,我还记得。” 他都知道,他从来都知道。 月予忆笑了: “好,那你替月予忆记住这一切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不知道怎么离开,月予忆也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会答应你的表白。诶,宝宝,你说这样好不好,我们现在就在一起,然后马上分手,我变成你的前任。” 月予忆的眼眸闪过微弱的笑意,调侃着对苏逐墨说: “好的前任就应该和死了没两样。这样,你先在小号上发一条官宣,说你把殿下追到手了,再立刻发一条讣告,说自己丧偶了,是不是很符合你的艺术家人设?” 苏逐墨又好气又好笑,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固执地摇头: “不行,我才不要这种人设,听起来太惨了。” 月予忆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也被逗笑了。她伏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说: “网上不是都说,苏逐墨的作品和性格都很抽象吗?这样一来,你的感情经历比什么都抽象了。然后你再把我们从相遇到现在的经历画出来,保你能在热搜常驻。” 苏逐墨把座椅靠背调低,后仰着看向月予忆,勉强笑着问: “我伟大的殿下,你是不是在故意笑话我?” 月予忆在苏逐墨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我要是想笑话你,把你第一个月费尽心思勾引我的样子重复一遍就够了。” 苏逐墨吸了吸鼻子,不服气地说: “那我还要笑话你呢,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看出来我喜欢你。” “我想过你会喜欢我,只是没想过你那么快就不装了啊!我在棺材里看了你的采访和报道,都说你看破红尘,准备抱着画板过一辈子。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 “你明知道都是人设。” “现在倒是比一开始坦诚多了,最开始和你说话像是在做阅读理解。” “是我从一开始就在贪心,好在殿下愿意纵容我的贪心。” “当然,伟大的血族殿下是很讲理的。诶,突然想起来,有什么吸血鬼主题的鬼屋吗?我想去玩。” “……阿月,我们去过的,就在上个月。” 苏逐墨的尾音落下,又是一阵令人心颤的沉默。 月予忆不记得了。 很快,就连“不记得了”这件事,都会被她遗忘。 “呼……苏逐墨,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不在的时候,你能永远记住你就是苏逐墨吗?” 驾驶座被放平,苏逐墨仰头看着月予忆,在那一双沉静的墨色眼眸中,看到了都是化不开的悲伤。 在那一刹那,苏逐墨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月予忆的眼眸中溺亡。 他是相信宿命的,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为什么十五岁的苏逐墨会走进亚尔林的画展,为什么二十二岁的苏逐墨会被月予忆牵着手,走出浓稠的雾霭。 如果月予忆不曾存在,此时的苏逐墨是否还会存在,是否会坠落在某个无名的深渊。 苏逐墨不能做出最斩钉截铁的判断,但他知道,那样的自己绝不会快乐。 所以苏逐墨感谢宿命。 月予忆一定也是如此。 苏逐墨伸出手,握住了月予忆脸颊边上垂落的一缕发丝,认真地说: “我能,我能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现在轮到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了,阿月。苏逐墨很爱月予忆这件事,就算忘记了,当我再次提起的时候,也不要拒绝我,好吗?” 月予忆闭上眼,一滴泪水自她的眼角骤然坠下,沿着苏逐墨脸颊上半干的泪痕滑落。 “我不会忘记的。” ————☽———— 亚尔林的工作室依旧寂静,挂着各式画作的长廊中,曾经回荡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如今只剩下空旷的脚步声。 “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月予忆走在苏逐墨身边,轻声问。 有关于苏逐墨的情感,有关于亚尔林的情感,都在一寸寸减淡。 她的记忆就这样被吞噬成千疮百孔的样子。 苏逐墨小声地把他所知道的、有关于亚尔林的一切全都讲给月予忆听。 可是苏逐墨知道的太少了,有些月予忆提出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更令苏逐墨感到无力的,是这些问题即将无人能解答。月予忆和亚尔林的情感和记忆都在逐渐消散,很多事情,或许亚尔林也不记得了。 长廊走到尽头,踏进地下室,冰凉潮湿的气息逐渐蔓延。 空旷的大厅中堆满各种艺术作品。有的精妙绝伦,有的只能被称为废品,都是亚尔林这些年到处捡回来的“宝贝”。 大厅正中间,停着一口木棺。亚尔林坐在棺材里,笑着向月予忆和苏逐墨招手: “好久不见。阿月,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放在小仓库里面啦。” 月予忆紧紧抿着嘴唇,快步走上前。 她盘腿坐在棺材外,在亚尔林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一定要撑到最后才告诉我?” 亚尔林苍白的皮肤已经与银白发丝融为了一种色调,属于吸血鬼的尖牙没有办法继续隐藏。 亚尔林抱歉地笑了,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原本以为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结果没找到,还故意瞒着我?” “阿月,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有关于你的好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亚尔林颤抖着声音,抬起皲裂青白到可怖的手,轻柔地抚过月予忆的头发,苍老疲惫的声音带着遗憾,带着释然: “但是我还记得你说过,如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你会害怕。幸好,我还记得要和你道别。” 苏逐墨站在大厅门口,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位吸血鬼,直到眼眶发酸。 他们是被背弃了时间的旧世纪孤品,无可修复,只能逐渐化为齑粉,无声地消散。 苏逐墨有幸成为唯一的见证者。 ------------ 第248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的遗忘 月予忆就这样留在了亚尔林的工作室中。 苏逐墨也想留下,却遭到了月予忆和亚尔林的共同拒绝。 “一个活人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这是诱拐我们犯罪。” 月予忆开着玩笑,将一把蝙蝠形状的钥匙抛给了苏逐墨: “这是开启深渊的秘钥,你已经知道深渊的地址啦,以后深渊就由你守护,里面的宝藏也归你了。” 苏逐墨只觉得月予忆是在交代后事。 月予忆说过的,她害怕死亡、害怕分离,因此三百年前她选择把自己封存在棺材中。 现在呢?死亡和泯灭本性之间,月予忆会选哪一个。 苏逐墨不敢、也需要去想,因为答案就在那里,就攥在他的掌心中。 “阿月,你以后还会回到深渊吗?” “你叫我什么?啧,没大没小的,怎么称呼你伟大的血族殿下呢?” “……嗯,殿下。”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去,趁着我没忘记之前,把钥匙放在你这里更保险。诶,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喜欢巴洛克风格的雕塑?我的深渊里有几个,你带回去吧,” “好。” 苏逐墨没有提醒月予忆,那几件雕塑上周就被月予忆拿出来,放在苏逐墨家中了。 月予忆不记得了。 这很可能就是最后的一个月。 月予忆的情感退化得比苏逐墨想象得还要快。 亚尔林曾经的血猎身份让他能更好地抑制吸血鬼的嗜血天性,但是也正因如此,他承受的痛苦要比月予忆更重。 会客厅里,苏逐墨点开了录音笔,认真听着亚尔林讲述着他这三百年的经历,将那些传奇往事记在本子上。 会客厅的门口,月予忆安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苏逐墨的侧颜。 属于鲜血的引诱穿破了馥郁的玫瑰香,蚕食着月予忆的神智,她不敢多靠近苏逐墨一步。 “小苏,我在这世间除了阿月、除了你,已经没有任何朋友和家人了。葬礼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只是给我的一生画上一个句点。感谢你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的故事。用你的画笔把我此生的传奇都记录下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亚尔林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眸变成了骇人的纯黑色,即使如此,苏逐墨依旧不能从亚尔林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敌意和攻击性。 “小苏,我和阿月都永远感激你。” “是我有幸见证这一段传奇,亚尔林,感谢您,也感谢阿月。” 苏逐墨看向门口的月予忆,她依旧是黑发黑眸的模样,灵动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执拗而痛苦。 月予忆回望着苏逐墨,扬起嘴角,比了个“没事”的口型。 苏逐墨颤抖地攥紧拳头,问亚尔林: “您和阿月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亚尔林用苍老平静的声音说: “我们本来就是已经经历了死亡,才从尸体变回了不死不活的吸血鬼,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没有死亡,只有消亡。 “我们的呼吸和心跳会沉寂、身体会灼烧殆尽。这很好,属于我们的时代早已终结,我们安静地消失,不剩下一丝痕迹,这是最好的结局。” 亚尔林悲伤地看着苏逐墨,低声说: “三百年前,把阿月封存在棺材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活下来的人才更需要勇气面对未来。小苏,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我和阿月都希望你能快乐。” 苏逐墨笑了,他哑声回答: “我明白的。亚尔林,您和阿月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亚尔林哈哈一笑: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总归是有些像我的。” 苏逐墨沉默了片刻,哑声问: “您后悔吗?阿月刚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就要和世界道别。您守了阿月三百年,最后还是要……” 亚尔林温和地看着苏逐墨,笑着摇头: “小苏,你是画家,你觉得一幅作品,最值得纪念的是落笔完成的一瞬间,还是每一次构思、每一处落笔、每一次为它而跃动的心跳?” 亚尔林的眼神虽有遗憾,却并不悲伤。他温声说: “小苏,我这三百年看过了许多永生难忘的美景,阿月从复苏那一刻开始,所体会到的快乐也一定是和三百年前截然不同的。 “你和阿月一定已经聊了很多事,阿月这孩子是被我惯着长大的,她有些时候不擅长表达情感,但我看得出。 “谢谢你,小苏,谢谢你在三百年后带给阿月一场美梦。” 亚尔林慈祥地笑着,苍白皲裂的手掌覆在了苏逐墨的手背上。 苏逐墨摇头,喉咙中哽着酸涩,化成了眼前的雾气。 他颤声说: “是阿月带给我一场美梦,让我成为我。” 亚尔林温和地笑了笑: “短暂而完美,所以我们称之为宿命。” ————☽———— 苏逐墨把房车开到了亚尔林的工作室门前,每天只能隔着玻璃和手机屏幕与月予忆打招呼。 这样别样的浪漫,能让月予忆和苏逐墨联想起许多童话故事。 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总是会历经千难万阻,得到最完美的团圆结局。 但是现实中的血族殿下与她的信徒,只能等待着一场注定的别离。 苏逐墨是推崇遗憾美学的画家,他的很多作品都以残缺为主题。 只有这次,他绝望又无望地祈祷一个圆满。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月予忆没再离开过亚尔林的工作室。 亚尔林的血猎气息能勉强维持月予忆的本性不被嗜血本能吞噬,但是无法阻止她的情感在干涸的沙滩上逐渐搁浅。 月予忆的房间在白天一直拉着厚重的黑色窗帘,只有晚上月予忆才会拉开窗帘,和楼下的苏逐墨打个招呼。 她脸上努力维持着明媚的笑容,在手机上和苏逐墨聊着各种话题。 苏逐墨甚至以为月予忆的记忆并没有消退。 只是有一天晚上,月予忆拉开窗帘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再次隔着窗户和月予忆对视的时候,苏逐墨没有忽略月予忆一闪而过的茫然表情。 月予忆朝着苏逐墨笑着挑眉,然后,她拿起手机打字。 苏逐墨点开手机,看到了月予忆新发的消息: “小信徒,你房车很漂亮诶!什么时候买的?” 苏逐墨攥紧了手机,低着头用额前垂落的长发遮掩泛红的眼眶。 她不记得了。 ————☽———— 【当前好感度:95%】 ------------ 第249章 清冷心机画家:她还记得 对于自己正在遗忘这件事,月予忆显得十分抗拒。 她用尽一切办法,想在苏逐墨面前伪装出记得一切的假象。月予忆很聪明,她能通过苏逐墨的小号、通过两人的聊天记录,把属于他们的过往一点点拼凑完整。 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伪装得天衣无缝。 只要她想这么做。 但是月予忆伪装成记得一切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出于对苏逐墨的牵挂不舍。而记忆的消散,意味着情感的褪色。 如果月予忆对苏逐墨的情感褪色了,她的伪装当然不再有必要。 第三个月过半,月予忆对苏逐墨的情感和记忆回溯到了第一个月的样子。 “小信徒,你每天都在门口等着我,不嫌累吗?” “不累,因为我喜欢殿下,想多看看你。” “哇,你比我想象得更乖诶,可惜现在不能咬你了,不然我真的容易失控。诶,小信徒,我后来又咬了你很多次吗?” “没有,我们开始房车旅行之后,你就不太咬我了。” “房车旅行?听着就有意思!我不记得了,你讲给我听吧!” “好。我们先是在海边看了日出……” 苏逐墨耐心地讲着他们短暂的旅途经历,把拍下的照片和亲手画下的风景重新呈现在月予忆面前。 月予忆坐在飘窗上,看着楼下的苏逐墨,笑眼弯弯。 她拿起手机,发出一条带着狡黠笑意的语音: “小信徒,你是不是喜欢我?” 苏逐墨放下手机,用双臂在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对窗户后面的月予忆无声地比着口型: “我爱你。” 月予忆被逗笑了,她给苏逐墨发消息说: “我一定忘了很多事,你怎么比我印象中坦率这么多?” 苏逐墨拿起手机,笑着回复: “你教得好。” 三层的窗户后面,月予忆看着静谧夜色下被月光笼罩着的苏逐墨,用指尖在窗户上描摹着苏逐墨的样子。 苏逐墨站在原地,安静地仰头看着月予忆。 月予忆的神色专注,偶尔也会闪过些许迷茫。 她或许是想起了什么,或许是感觉到又一段回忆正在消散。无论哪种,苏逐墨都只是站在原地,隔着月色与面色苍白的吸血鬼少女对望。 月予忆放下手,眼神落寞,在窗户后面说了一句话。 苏逐墨困惑地笑了笑,指着手机,示意月予忆把那句话发给他。 月予忆摆了摆手,笑着说了一声晚安,就重新拉上了窗帘。 苏逐墨与月予忆挥手告别,装作没有辨认出月予忆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不想忘……” 月予忆不想让他看懂,所以他看不懂。 苏逐墨躺在房车里,身边放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 那是月予忆的速写本,本子里用速写、素描、简笔画、或者信手涂鸦,记载着她与苏逐墨在旅途中的点点滴滴。 苏逐墨在速写本里见到了“苏逐墨”的许多种模样,见到了月予忆眼中的自己。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月予忆的眼中有那么好。 本子最后,是月予忆的留言。 “宝宝,这个本子留给你,别还给我啦。” 落款是一只叼着玫瑰、挤眉弄眼的Q版小蝙蝠。 苏逐墨曾经以为月予忆会厌恶着变成了吸血鬼的自己。 但是月予忆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我要厌恶,也应该厌恶三百年前让我成为吸血鬼的那只吸血鬼,我才不会厌恶自己呢。就算是吸血鬼,我也一定是最优秀最善良的一只!嗯,如果亚尔林想当第一,那我就当第二,没问题!” 所以苏逐墨不再因为这个问题而替月予忆苦恼。 她活得通透,正因如此,她才能让苏逐墨真正地学会成为自己。 苏逐墨把速写本放在一边,在房车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逐墨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亚尔林: “小苏,谢谢你。” 苏逐墨心中一紧,立即冲下了房车。 工作室里依旧寂静无声,苏逐墨想要给月予忆打个电话,可看着三楼紧闭的窗帘,听到工作室里隐约传来的那一声破碎的哭泣,他最后还是没有按下通话键。 苏逐墨在亚尔林的工作室外肃穆地鞠了三个躬,又沉默地伫立了许久,直到日暮西沉,才转身离开。 再次回来的时候,苏逐墨抱着一束白菊,放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他在工作室门外守了一整夜。 这一夜,月予忆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给苏逐墨发任何消息。 工作室重归寂静,听不到里面传来的任何一丝声音。 三天过后,依旧联系不到月予忆的苏逐墨甚至生出了直接走进工作室的念头。 但他不能,他会激起吸血鬼的嗜血本能,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苏逐墨只能等待。 他在房车里抱着画板,把亚尔林讲述的故事化成一幅幅画作,用倒叙的手法讲述着亚尔林作为一位伟大的血猎、一位慈爱的长辈,一位可敬的探险家,有着怎样波澜壮阔的一生。 他用奇幻的笔触画下了时值中年的亚尔林,画着他和一位东方面孔的小女孩的相处日常。下一幅画,女孩长大成人,她有着天使的翅膀,带着明媚的笑容。她身旁的白发老人和蔼慈祥。 再之后,苏逐墨画着属于月予忆的故事,画下她三百年的冒险,画下她三百年后的境遇。 亚尔林说,苏逐墨愿意记录下这些故事就已经很令他感激了。但是苏逐墨想做更多,他要为亚尔林和月予忆举办一场主题画展。 任谁来看,这一定都是天马行空的创作,吸血鬼怎么可能存在呢。 但是没关系。 苏逐墨放下画笔,看着画板上坐在海边看日出的吸血鬼少女,和靠在她肩头昏昏欲睡的男人,嘴角扬起柔软的笑容。 没关系,因为爱是真实存在的。 第三个月的最后一晚,工作室的大门终于再次被推开。 苏逐墨紧张地走下房车,在距离工作室还有几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少女手中抱着一本古朴的羊皮书,黑色眼眸冷漠锐利,如同覆着霜雪。 苏逐墨恍然间想起了他与月予忆的初见,吸血鬼少女狡黠骄矜,血红色的眼眸里满是顽劣的笑意。 如今那双眼睛空洞漠然,燃烧仅剩的情感才能换来几分神采。 看到苏逐墨的时候,少女僵硬地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你好。” 苏逐墨双唇隐隐颤抖,用尽全力才能扬起微弱的笑意。 他张开口,刚想说话,眼泪就已经断了线。 月予忆微微蹙眉,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苏逐墨很爱月予忆,我还记得这件事,也还记得你。月予忆给我留了字条,她告诉我,离开之前别忘了和你道别。月予忆没有完全消失,你哭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还在为你而心疼。” ————☽———— 【当前好感度:100%】 ------------ 第250章 清冷心机画家:他的不讲理 月予忆从口袋中取出手机,递给了苏逐墨: “她给我留了一张字条,字条上说,要把这个交给你。” 手机壳上画了一只落在玫瑰上的可爱蝙蝠,是一个多月前苏逐墨亲手画的。作为报答,月予忆那天用丙烯马克笔在苏逐墨的衬衫画了一整片玫瑰。 衬衫被苏逐墨仔细地放在了家中,不舍得再穿。 可是现在,就算穿上那件衬衫,月予忆也不会记得了。 苏逐墨没有接过手机,而是颤抖着声线轻声问:“你不用了吗?” 月予忆摇头:“我不太记得应该怎么用了。她说锁屏密码是你们初见那天的日期。” 她把手机塞进了苏逐墨的手里,看着苏逐墨沉默的泪水,眼眸微颤,伸出手擦掉了那些眼泪。 月予忆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了僵硬的微笑: “你闻起来真的很甜,但是她特意嘱咐过我,不能伤害你。她还说,你也不能伤害自己,你永远都是她的血仆,没有血族殿下的指令,血仆不能让自己轻易受伤。” 她把最后一次骄纵,用在了这种最不讲理、又最温柔的地方。 割裂的话语,将眼前的少女与“月予忆”逐渐分隔。苏逐墨沉默地流着泪,想说些什么让面前的吸血鬼少女知道,她就是月予忆,无论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月予忆。 可对上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苏逐墨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接过手机,紧紧握在手里,哑声说: “我知道了。” 月予忆轻轻点头,继续说: “亚尔林消散之前,要我把这本羊皮书送回他的故乡。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 月予忆坦诚地回答: “我不确定我仅剩的情感还能支撑我走多久,在把亚尔林送回故乡之后,我可能就只剩下最后的理智了。 “如果那时我还能替月予忆记得你,我会回来见你一面。 “如果我连自己曾经是月予忆这件事都记不住了……” 她只是稍加停顿,就平淡地宣判了自己的结局: “在我的理智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会自尽,然后消散。” 苏逐墨眼眶一酸,泪水霎时间蒙住视线。 他嗫嚅着,可无论挽留还是劝阻都显得不恰当。 “月予忆不希望你太伤心。她说,缪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全部职责,接下来的路,要靠画家自己走了。” 月予忆说完,扬起了一个清浅却温和的笑容: “最后的告别,我替她说。再见了,苏逐墨。” 她后退了一步,苍白的皮肤在月色下近乎透明,两颗尖牙被收回,双唇抿成沉默的一条线。 苏逐墨想要向前一步,却被月予忆制止了动作: “送到这里就好。” 她轻声说:“苏逐墨,你转过去,闭上眼睛。” 苏逐墨沉默着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滚落,只剩下月色中斑驳的泪痕。 月予忆扯起唇角,用哄骗一般的语气说: “乖一点,小苏宝宝。” 僵硬的语气和挤出来的甜蜜声线提醒着苏逐墨,她早已不记得这个称呼因何而来。 但是只要苏逐墨还记得,这句诱哄就永远有效。 “好。” 苏逐墨只能轻声应答。 他最后一次深深地望着月予忆,用不舍的眼神将早已刻进灵魂深处的容颜再次描摹了一遍。 这或许是最后一面,或许不是。无论如何,此夜月色都不会再有。 “再见。” 苏逐墨含泪微笑,用哽咽的声音与月予忆做着最后的告别。 他转身闭上了眼睛。 静谧的夜色下,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得震耳欲聋。 身后传来清浅的呼吸声,细微如同玫瑰绽放。 声音停在了距离苏逐墨只剩半步的距离。 冰凉的温度隔着颈侧划过,最后落在他垂在后背上的发丝之间。 指尖翻飞,穿梭在发丝中,苏逐墨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去感受着月予忆的动作。 她是在编辫子,但是和之前的感觉不太一样,发丝中坠上了一个有些重量的东西,苏逐墨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松开了手,冰凉的温度随着清浅的呼吸声一同离开了苏逐墨的后颈处。 苏逐墨紧闭着眼,用尽全力克制住转过身的念头。 身后传来蝙蝠振翅的扑簌声音。 声音渐行渐远,直至静谧的月色下只剩苏逐墨独自一人。 他睁开眼,身后是再也不会亮起的灯光,面前是失去了另一位主人的小房车。 苏逐墨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个方向。 他不敢回头,不敢去分辨远行的蝙蝠飞往了哪个方向。 深秋的凌晨,草坪上沾染着寒凉的露水。苏逐墨蹲了下来,把颈后的长发拢到了身前。 垂至肩胛骨处的长发被编成了三股辫,发丝中缠绕着一块坚硬的东西。 苏逐墨不想拆散发辫,他用最小心的动作拂开发丝,取出了被藏匿在其中的宝贝。 是一块指节大小的红宝石,璀璨剔透,被雕刻成了心形。 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紧接着是一段不成旋律的“歌声”。 苏逐墨在唱歌这一方面毫无天赋,被月予忆发现后,缠着他唱了一首曲调简单的儿歌,录下来当成了她的手机铃声。 苏逐墨小心地把红宝石放进了胸口处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 初见的时间,是三个月前?不对,应该是八年前的画展。 输入烂熟于心的日期,成功解锁,关闭闹钟,就看到了月予忆的手机壁纸。 是她和苏逐墨一起在海边看的那场日出。 壁纸上写着一行字: “第一步,点开录音机。” 苏逐墨点开唯一的一段录音,月予忆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夜色下静静流淌: “小苏宝宝真乖。但是!别以为我要在这里煽情告别,伟大的血族殿下是绝对不会让你看到那么狼狈的样子的! “该说的都当面和你说过了,该做的,我已经留言告诉了未来的自己,你应该已经收到了。漂亮吧? “我亲手雕的,留着没什么用,放在你这儿,说不定哪天我就回来,把它重新拿回去啦。 “现在,第二步,去看备忘录。你不是喜欢浪漫的故事吗?备忘录里的东西,就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缪斯留给你的最后灵感吧。” 备忘录里只有一条留言。里面只有两串数字。一串是id,一串是密码。 苏逐墨靠着这两串数字,点开了月予忆的账号。 账号的头像是一块玫瑰形状的小蛋糕,当初苏逐墨把那块玫瑰蛋糕成功做出来的时候,月予忆兴奋地拍了好多照片。 原来用在了这里。 账号只关注了两个人,一个是“苏逐墨”,一个是“殿下的唯一人类”。 账号的id,“第三步是成为好好生活的小苏”。 这就是她最后的、仅有的嘱托吗? 她明明可以再过分一些的,比如要苏逐墨永远记住她,不许忘记她。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情就算不说,苏逐墨也能做到,才省略了无用的话? 苏逐墨向下划着界面,看到了月予忆最新发的一条帖子。 仅自己可见的发帖,发帖时间是七天前。 只有一句话: “苏逐墨很爱月予忆,我记得。所以,月予忆很爱苏逐墨,这件事情,你也要记得。” 不行,不算数。 没有亲口说的话怎么能算数。 苏逐墨徒劳地擦掉眼泪,却依旧没能阻挡住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破碎成沉默的水珠。 他记不住怎么办,他忘了怎么办,失去的缪斯的画家还怎么能记住这么复杂的事情。 月予忆教过的,想要得到的、想做的事情,就要学会不讲理。 所以他要不讲理地一直等下去。 一直等。 就算知道她不会回来,就算早已知道结局。 因为爱这种事情,本就不讲道理。 ------------ 第251章 清冷心机画家:锚点 苏逐墨在二十五岁的末尾,办了一场大型主题画展。 画展的主题,是“锚点”,与宣告苏逐墨突破瓶颈期的那幅油画有着同样的名字。 画展从筹备开始就饱受瞩目,不少人都在质疑,苏逐墨是不是飘了。 二十四岁那年,苏逐墨以“逐墨”为主题的画展就已经备受争议。 画展中的作品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有的灵气逼人、有的僵硬古板,看得出是把瓶颈期之前和之后的作品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共同展出在了公众面前。 采访记者问苏逐墨,如何评价画展中风格各异的作品,会不会觉得作品存在很多不足之处。 苏逐墨坦率地回答,是的,但是他不后悔。 因为无论哪一幅作品,无论是好是坏,都是属于苏逐墨的创作,都是曾经的他。 突破瓶颈期这件事,在苏逐墨身上显得效果斐然。他曾经古怪冰冷的气质褪去了不少,变成了清冷又忧郁的温润。 曾经很多人都说苏逐墨很装,说他的一切都出自人设,就连二十四岁这场毁誉参半的画展,都被打上了“又在立人设”的标签。 这样的评论,在苏逐墨二十五岁那年逐渐减少。 “苏逐墨感情受挫”、“苏逐墨江郎才尽”、“苏逐墨灵感枯竭”,层出不穷的讨论词条在一年之后也平息了下去。 以自己的名字为主题的画展结束后,苏逐墨从公众的面前消失,媒体账号全都不再更新。 “殿下的唯一人类”,这个账号也再没有发帖。 直到苏逐墨在二十五岁那一天,突兀地宣布要举办一场新画展。 锚点,这是所有关注苏逐墨的人都熟知的作品。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大家也都猜测到了一大半。 和苏逐墨神秘的“殿下”有关。 殿下去哪里了,她和苏逐墨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二十四岁的苏逐墨整个人都被悲伤和脆弱笼罩。 苏逐墨对此全都闭口不谈。 “锚点”画展选在了一个无人想象到的偏僻角落。没有人知道,八年前这里曾有一场宿命般的“画展”,将苏逐墨的命运就此改变。 与画展同名的油画,这一次被毫无意外地展出在了主展厅中。 海面上的玫瑰依旧肆意地绽放着,画中除了苏逐墨之外的另一位主角,却依旧没有出场。 画展被分为了四个展厅。 “他”、“她”、“我”、“我们”。 不明所以的展厅主题,用风格迥异的画作讲述着几段同样不明所以的故事。 猎奇、温馨、清雅、奇幻,依旧是苏逐墨独有的笔触,以各种新奇的颜料和不同的风格落笔成了不同的风格。 只是每个展厅的故事讲到最后,都变回了最简单的速写。 “他”最后变成天边的云卷云舒,“她”化作了夜空中的月色,“我”踏着满地盛放到濒临凋零的红玫瑰,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成为“我们”的结尾。 更大的讨论因此掀起。是意识流还是炫技之作,苏逐墨是否选择抛弃猎奇风格,对此的讨论依旧没有停息。 但所有用心观展的人,都能看出最后一幅画作中手捧玫瑰的男人,和“锚点”中被吸血鬼少女赐予画板的男人,都是苏逐墨笔下的自己。 最后一幅画作,名为“启程”。 男人背对着看客,无人知道他的表情是期待还是悲伤,亦或是最深沉的落寞。 没人看得见。 名为“锚点”的画展,以极强的说服力敲定了苏逐墨在当代画家中的地位,又将“苏逐墨把自己锁在了框架里”的评价彻底打碎。 他是无可替代的、唯一的苏逐墨。 画展结束后,苏逐墨拒绝了所有采访,围在他的郊区别墅外面的媒体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二十五岁这一年,苏逐墨在公众面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殿下的唯一人类”的主页发帖: “月光永远都在我的身边。” 无人可解其意。 有人在评论区小心地问:“那月亮呢?” 这是苏逐墨回复的唯一一条评论。 他说: “月亮回到天上了。” 评论区中白色的蜡烛似乎默认了故事的结尾,苏逐墨看着那些沉默的烛光,心脏被酸涩揉皱成无解的绝望。 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他想要让“殿下姐姐”用一贯的骄矜语气对所有人宣布,她只是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而不是永远不再回来,你们猜错了。 但是苏逐墨不敢求证,他生怕一旦踏上寻找的路途,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会熄灭。 他总要有一个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念想。 二十五岁的画展结束,苏逐墨不再去应答任何有关画展的讨论。 他来到了月予忆的地下室,在空旷的棺材旁边盘腿而坐,想象着月予忆如果看到这一幕,是会说“不愧是猎奇画家”,还是会说“小心着凉,影响我夜宵的口感”。 颈上的疤痕已经完全消失,没留下一丝痕迹。 刺痛的感觉在感知里一寸寸消退,到最后,记忆将它们修订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落在颈侧的轻吻。 地下室里堆满各种精美的艺术品、还有各种华丽的宝石。月予忆订做的裙子和手杖被苏逐墨重新放在了棺材里,无声地陪伴着他。 画展结束,苏逐墨终于有勇气再一次拿起了月予忆的手机,把她的账号页面从最后一次留言,翻到了最初的发帖。 上百条仅自己可见的发帖,记载着月予忆眼中的点点滴滴。 “要记得苏逐墨很爱月予忆。” “订了闹钟,每天都要把这个账号重新看一遍。” “不想忘记自己是谁,不想忘记他是谁。” “太不讲理了,为什么情感消失的时候记忆也会消失。” “真心话和真心话,这个游戏以后不要再玩了,会让小苏宝宝掉金豆豆。” “我们终究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存在,是时候告别了。” “亚尔林到现在还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很坚强的!” “苏逐墨的表白,没有答应,不能答应,答应了就会不舍得。” “在深渊里收拾出了新的雕塑,拿给小苏宝宝,他肯定喜欢。” “蹦极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要不是担心影响市容,我就直接变成蝙蝠带着宝宝直接飞上天,那才有意思。” “新手机壳!宝宝给我画的!好看!” “玫瑰蛋糕诶,精致得不舍得吃了,拍下来当作头像!” “月予忆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苏逐墨第一次通宵,值得纪念。” “亚尔林和小信徒好像很聊得来?果然,艺术家都是相似的哈哈哈哈!” “苏逐墨这个小信徒真的是胆大包天,明晃晃勾引我加餐!就应该把他按住咬一口再咬一口再咬一口……” “苏逐墨做饭好好吃,比鲜血还美味,这样就不担心饿肚子了!” “不想吸苏逐墨的血,不想真的成为吸血鬼,就算苏逐墨尝起来真!的!很!甜!” “第一次取食,没找准位置啊啊啊啊啊啊有没有人能来教我吸血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啊!” “跟着导航找到位置了,有点紧张,是敲门还是走窗户?走窗户比较符合气势吧?那就走窗户!” “是时候了,准备从深渊离开啦!伟大的血族殿下终将复苏!” 再之后,隔了八年,是月予忆发的第一条帖子。 发帖时间是十年前。 “学会了,这是手机,我正在打字,三百年后的世界好有意思。 “要怎么当吸血鬼?吸血鬼都不存在了,我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但是想活下去,因为还有想做的事情。亚尔林说,有一个年轻的人类买走了我的自画像。那个人叫苏逐墨。 “我想去见他,我一定会喜欢他的!” 手机息屏。 苏逐墨伏在空旷的棺材旁边,盯着掌心的心形红宝石,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 他无声地用泪水回答着那一句早在十年前的告白: “我也一定会喜欢你。” ————☽———— 【本世界剧终】 ------------ 第九卷:嚣张野欲纹身师×妖冶钓系调酒师 ------------ 第252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开场就结仇 影片结束。 伴随着月予忆的账号留言,影片用倒叙的手法闪回着苏逐墨和月予忆之间的一幕幕过往,从最后的告别,直至最初的相遇。 片尾曲的最后,时值中年的亚尔林抱着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女孩,回到了盛放着玫瑰的花园中。 玫瑰的馥郁香气氤氲在放映厅里,月予忆闭着眼,随着片尾曲轻声哼唱着。 片尾曲的旋律简单,但歌声里的情感却足以传达给所有人。 正是在月予忆的手机铃声,苏逐墨唱的那一首童谣。 “很好听。” 月予忆睁开眼睛,轻声说。 她出神地看着荧幕上亚尔林和小女孩的身影随风消散,神色怅惘。 星目看出了主人的低情绪,开始了主持环节: “三次提问机会,现在开始抽取。” “终于抽到我了!阿月老师你好,我就是想说一句我好喜欢亚尔林!想知道这个世界的阿月和亚尔林到底是什么辈分?他最初的结局又是怎样的?看到亚尔林笑着烧灼成灰的时候,我简直哭惨了呜呜呜呜呜……” “感谢提问。就像亚尔林所说的,亚尔林和月予忆的辈分关系很难理清。原本的世界线里,亚尔林是一位热爱探险的血猎,最后在一次和吸血鬼的战斗中丧命。这个故事的开场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我选中了亚尔林,他选择收养了路边的女婴,我们因此成为彼此唯一的家人。和亚尔林、和坎贝尔一家人相处的十八年温馨又快乐,我不会忘记的。” “阿月你好!我想知道这次的故事是开放性结尾吗?苏逐墨会真的坚信阿月会活下来,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感谢提问,不是开放性结局。苏逐墨是很需要靠着某种念想活下去的人,这个念想最初是成为完美构想中的苏逐墨,后来是成为月予忆眼中的完美苏逐墨,再后来,是听月予忆的话,成为独一无二的苏逐墨,等月予忆回来。这是苏逐墨对自己的承诺、也是给月予忆的回答。” “月姐姐看我!我是攻略组的新员工,是来这里取经的。想知道你在每一次攻略的时候,是对攻略对象展示出自己的真实情感,还是一切全靠演技?” 月予忆好奇地看向提出第三个问题的年轻女孩,问: “你喜欢什么攻略流程?虐渣、救赎、还是和攻略对象相伴一生?” 女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 “是救赎向,但我的情况有点矛盾。我不敢真的爱上攻略对象,又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纠结来纠结去,救赎了第一个攻略对象,和他共度了一生,结果就不知道怎么开展第二个任务了。到最后,我都分不清自己对攻略对象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出于任务。” 月予忆看着女孩青涩的面容,听到台下的任务者们传来几声“真可爱”的感慨,忍不住笑了: “你为什么加入攻略组?” 女孩想了想,认真回答: “因为成就感吧,也因为喜欢相爱的感觉。月姐姐,我把你之前的影片全都看了一遍,也在努力理解论迹不论心的含义。我只是很好奇,你的攻略又是怎样进行的?” 月予忆浅笑着回答: “这个问题,我不太清楚怎么回答才最恰当。就用我的下一个攻略任务帮你找到答案吧。” 女孩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地问: “月姐姐下一个任务是什么风格的?” 月予忆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下一个世界啊,来一点野的。这次想尝试一下,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暧昧拉扯中如果掺杂了一点纯情,事情会变得多有趣。这次的攻略对象,这次的月予忆,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星目将下一次攻略任务投影在了荧幕上。 男人个子很高,梳着一头狼尾发,隐约能看出的墨蓝色发丝中挑染了几缕冰蓝色。他的五官生得凛冽硬朗,棱角分明。睫如鸦羽,眼角微微上扬,配上似笑非笑的眼神,凭空生出了几分痞气。 他的右眉下方打了一颗眉钉,与左耳简约的银质单圈耳骨夹相呼应,蛇骨链蛰伏在他凹陷的锁骨窝。他看起来常年有健身的习惯,只是被松垮的黑色T恤遮掩,看得不太明显。 所以星目贴心地在旁边附上了一张没穿上衣的效果图。 不出所料,满场尖叫。 精壮紧实,宽肩窄腰,深蓝色的流焰从左侧的锁骨下方一路烧灼,越过肩膀,细碎的火焰凝成跃动的线条,缠绕在左臂上,又一路向下蔓延,最终燃烧到了左手食指的指根处,缠绕成了一枚戒指。 星目开始了介绍: “攻略对象蓝焱,二十六岁,刺青工作室‘冷火’的纹身师。生性肆意嚣张,唯独在感情方面究极矛盾,能做到回避型依恋和焦虑性依恋之间反复横跳,只管撩不管负责,至今没有能称为恋爱的感情关系,所以放弃了恋爱念头,直接对外宣称自己不喜欢人类。” 台下传来一声低呼: “这么性张力的长相,为什么是个性冷淡!而且听起来怎么……有点渣?” 月予忆听到之后,笑着回答: “挺贴切的,为表尊重,我这次准备的人设和蓝焱有点类似,是一位情场经验满级,但是坚持‘军师不上战场’原则,各类型全部通吃,因此懒得开始一段新恋爱的调酒师。” 放映厅中的讨论声连成了片,前排一位观众小声地问: “阿月,你这次要火力全开了吗?” 月予忆笑着摇头: “不至于,但是一定会是一场高段位对决。” 另一位观众兴奋地说: “是不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从一开始就把男主钓成翘嘴?” 月予忆思考了一下,忍着笑说: “我觉得,有可能我们刚一见面就会打起来。” ————☽———— “报——” “曰!” “斜对面那家酒吧确实开始重新装修了,听说是老板想要换个风格重新开始,下个月就开业,还给咱们递了请帖!” “递请帖?王八蛋挺有种啊,不抓紧跑远点还敢来递请帖,他挨打没挨够是吧!” “蓝哥,怎么说?” “还用问我?” 冷火工作室里,蓝焱随手把额前碎发捋到脑后,冷笑着站了起来: “走,找他算账去!” ———————————————————— 【再次预警,这个世界的男女主感情方面都不洁,都是嘴毒嘴炮满级选手,都是游戏人间不负责的性格,介意勿入速速避雷跳过感谢大家!】 ------------ 第253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陌生女人 如果要蓝焱用最文雅的语言形容对面酒吧的老板,那就是人到中年不幸变异,油腻猥琐贼眉鼠眼,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带坏整条商业街的风气。 酒吧音响从早到晚播放土嗨情歌,能横跨一整个马路再穿透蓝焱的降噪耳机。劣质霓虹灯球在每个夜晚无差别晃瞎所有人的眼睛。 最过分的是,酒吧老板还为了招揽客人搞什么“卡颜局”,惹了一大把事端,让警察叔叔一天造访此地八百回。 这就已经很让蓝焱不爽了。 但是法治社会,讲文明懂礼貌的蓝焱还能勉强忍过这些事情。 直到半年前,对面这混蛋把“不干人事”四个字发挥到了巅峰。 蓝焱长得相当帅,这是一个客观事实。 靠着这张脸,再加上自身优越的技术和审美,蓝焱的刺青工作室颇有名气,预约少说三个月起步。 火爆程度和对面冷清的酒吧形成了强烈对比。 因此,对面老板把算盘打到了蓝焱的头上。 他直接到蓝焱的工作室门口发广告招揽客人。 最初,蓝焱还能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纹身之后不能喝酒。 都是做生意的,邻里之间结怨总归不太好。 但是架不住这王八蛋就是给脸不要脸。 酒吧的广告打得更加变本加厉,还打出了“美女八折,纹身美女半价”的恶臭宣传。 于是蓝焱想明白了一件事。 与其让自己的顾客纹身之后喝酒被送进医院,还不如由他直接把对面老板打进医院。 然后就应了那句话,120接走酒吧老板,110接走蓝焱。 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酒吧老板对于蓝焱的战力有了基本认知,身为警察局常客又自知理亏,主动提出了和解。 蓝焱对此十分感动。 从警察局出来之后,蓝焱马上去医院看望了酒吧老板,对他致以亲切的问候。 酒吧老板显然没领情,还恶狠狠地咒骂着,让蓝焱“走着瞧”。 蓝焱抱着胳膊倚在医院的墙上,斜睨着酒吧老板,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冷笑着说: “行啊,你再过几天驾鹤西游的时候顺便来瞧我,我提前给你摆上贡品,把你家祖坟点了给你上香。呦,冒昧问一下,您有祖坟吗?没有的话,我可以让我养的小狗勉强给你当爹。诶诶别激动别激动,等能下地了再给你爹磕头。” 酒吧老板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小子给我等着,等我出院就整死你!” “真的?那可太好了,生活枯燥无味就靠牛马点缀,您千万记得来。酒吧最近停业整顿呢是吧?等重新开业的时候,记得给我递请帖哈。” 曾有人说,蓝焱真是白瞎了这一副好嗓子,也有人说,就喜欢听蓝焱骂人。 后者绝对没被蓝焱骂过。 蓝焱此人,素质不详,最大的爱好就是不带脏字骂人于无形,直击痛点精准爆破,嘴毒得像是淬着砒霜。 冷火工作室的另外两个刺青师一致认为,蓝焱如果有朝一日想换个行业,代吵架绝对是个好的就业赛道。 蓝焱对此表示,他不擅长吵架,他很温文尔雅。 店里的另一位刺青师谈何梦对此表示,这句话的可信程度,堪比蓝焱主动和对面酒吧老板结为异姓兄弟。 蓝焱被恶心得一天没吃下饭。 可惜蓝焱没等到酒吧老板的“走着瞧”,对面的酒吧停业了半年,老板不知所踪。 直到这段时间,酒吧才重新有了动静。 还真敢递请帖! 临出门之前,为了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蓝焱特意给自己打了点发蜡。 冷火工作室里,谈何梦刚放下转印膏,回头就看见了蓝焱拿起了棒球棍。 她吓得赶紧出言劝阻: “蓝哥你冷静,万一对面的酒吧已经兑给新老板了,你这冲过去砸场子算什么事儿啊!” 蓝焱随手用棒球棍在掌心敲了几下,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可能,那个狗东西的全部家当就这一间门市房。之前打起来的时候他不是说了吗,店在人在,他只要开一天店,就来我这找一天茬。胆子不大倒是口气不小,说不定从出生就没刷过牙。” 赵子畅正好凑了过来,信誓旦旦地说: “放心吧蓝哥,我打听过了,装修队说他们的雇主就是原来的老板,没跑!” 蓝焱满意地点头: “行,看看去,说不定还能给老朋友帮帮忙。” 要是那孙子还敢弄出什么恶心人的行径,就直接砸店。 蓝焱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明确。 新时代冉冉升起的正义毒瘤。 “小谈看家,畅儿,抄家伙走着!” “好嘞蓝哥!” 赵子畅乐颠颠地拿起另一根棒球棍,跟在了蓝焱后面。 工作日的中午,店里难得只有一位顾客。 “这什么情况啊?” 顾客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她目送着蓝焱和赵子畅规规矩矩等绿灯的背影,小声问谈何梦: “谈姐,要不我帮你看着店,你也过去看看?” 谈何梦好笑地摆了摆手: “没事,他俩就是假把式,打不起来的。” 谈何梦跟在蓝焱这儿学技术已经有两年时间了,比起五个月前才来蓝焱这儿拜师学艺的赵子畅,她更清楚蓝焱的性格。 凑热闹能手,同时兼具有用的正义感和没用的易上头体质。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蓝焱还是有分寸的。 除非对面老板真的还想进一次医院。 ————☽———— 【他来了他来了他提着棒球棍走来了!】 【你怎么这么兴奋?】 【因为您好久没选过这种类型的攻略对象啦!我都跟着激动起来了嘿嘿嘿……】 【等会儿重点记录一下好感度变化,绝对相当有意思。】 【明白!】 ————☽———— 对面的酒吧正在热火朝天地搞拆迁。 音响、灯球、花花绿绿的装饰被全部拆下,堆在了店门外。装修队相当有效率,只是一上午的功夫,就让原来花里胡哨的酒吧返璞归真。 两个气势汹汹拎着棒球棍站在店门口的男人,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蓝焱喊住了一位刚从店里走出来的装修工人,问: “嘿,兄弟,老板在里面吗?能不能帮我喊一声,我想找他打个招呼。” 装修工人被问得一愣。他把扛着的废弃灯管放下来,和其他垃圾堆在了一起,又站直了重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什么情况?和这家老板有仇? 坏了,可不能打起来,他们的工资还没结呢! 这么一想,装修工人咽了一下口水,十分刻意地大声地喊了一句: “老板忙着呢,兄弟有什么事吗?要不先把手上这棍子放下吧,伤到人了不好。” 蓝焱冷笑了一声。 他迈着大步,两三步就走到了装修工人面前,扬起了棒球棍。 装修工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紧闭着眼睛,按住了自己的安全帽。 这次的甲方没给他们买保险! “砰————” 一声巨大的尖锐响声,棒球棍砸在了废弃灯管上,把脆弱的塑料管子砸成了碎片。 蓝焱看着睁眼之后还在发懵的装修工人,抱歉地笑了笑: “对不起啊兄弟,是不是吓着你了?没事,我们不是找你。” 赵子畅开始和装修工人搭着话,趁着这功夫,蓝焱已经把棒球棍重新架在了肩上。 他随意向后面抓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墨蓝色的头发,扬声朝着昏暗的酒吧里喊了一句: “狗儿子别害羞啊,出来叙叙旧!” 酒吧里传来装修工人们的窃窃私语,紧接着,是踏在废弃塑料和碎玻璃上的脚步声。 声音逐渐从酒吧深处向门口走近。 冷静、平稳、不急不缓。 随着脚步声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清冽女声: “这位朋友,有什么事吗?” ------------ 第258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闹乌龙了 蓝焱正在疑惑这是谁的声音,就和酒吧里走出来的陌生女人对上了眼神。 女人看着挑衅神色僵在脸上的蓝焱,似笑非笑地问: “你是蓝焱?” 说完,女人慢悠悠地把蓝焱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遍。 蓝焱如芒在背。 他早就习惯被人打量了,不管出于揶揄还是嘲讽、爱慕还是憎恶,他都习以为常。 但是面前这女人的眼神不一样。 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掂量着什么。如果一定要蓝焱找一个合适的描述,他觉得这女人把他当成了一件“东西”。 不带有任何情感因素,纯粹在观赏。 蓝焱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太怪了。 “没事,你也可以打量我。你好,我是月予忆,我听老孙说过你。” 女人笑吟吟地说完,又转过头,给刚才被蓝焱吓到的装修工人塞了一包烟: “抱歉,都是误会,辛苦各位了,大家先去吃午饭吧。” 蓝焱转过头,迅速把面前从容不迫的女人打量了一遍。 她扎着低马尾,额前有几缕碎发,白T恤上沾着油漆,腰上系着一件复古做旧的扎染薄衬衫,烟灰色牛仔裤的裤脚扎进了中筒马丁靴里。 漂亮和帅气都不足以形容,优雅和随性都显得有些片面,再简单不过的穿搭,被她呈现出微妙的惊艳。 直到再次对上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眸子,蓝焱依旧没有想出合适的形容词,一定要说的话,她的气质和气场太过独特,无法三言两语就能概括。 别看了回神了。 这人谁啊? 重新开张,新招来的员工? 她口中的“老孙”就是酒吧原来的老板,但是蓝焱确定之前在酒吧里没见过她。 蓝焱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问: “你是新来的?” 月予忆把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平静地点头: “嗯,新来的。” 蓝焱直接变成了行走的十万个不理解: “来这儿?你图个什么啊?” “这里的地段和客流量都不错,而且有意思。” “朋友,这家店之前出过多少事,你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我也知道你把老孙打进医院了。但那都是之前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月予忆语气平淡,反倒让蓝焱窝着火。 这女人看上去精明从容,怎么是个傻的。在老孙那个王八蛋的店里上班,还能有好? 善良的蓝焱决定最后多提醒一句: “朋友,听我一句劝,在这儿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在街对面好几年了,这家酒吧就算重新开业也干不起来的,你还不如趁早换地方。” 月予忆脸色微变,声音隐约冷了下来: “您这是不欢迎我?” 蓝焱看出月予忆显然不打算听劝,心中烦躁,不耐烦地回答: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随便。对了,帮我转告你们老板,开业的时候别给我们店里递请帖,也别来我店门口打广告。要是敢过来,我就把他的牙一颗颗敲下来!” 月予忆沉默地听完蓝焱放完狠话,轻呼了一声,冷笑着回答: “不用转告,她听到了。” 蓝焱皱起了眉头,重新朝昏暗的酒吧里张望了一眼,扬声说: “那狗东西在里面躲着?有种出来啊!” 月予忆抬起手,在蓝焱眼前轻轻挥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自己,似笑非笑地说: “老板就在这儿。” 嗯? 说什么呢? 蓝焱不明所以地看着月予忆,又左右侧着头看了看她的耳朵。 没带蓝牙耳机,没在和老孙打电话,那是什么意思? ……不对。 恰好这时候,酒吧里走出来了一个装修工人,笑着对月予忆说: “妹子,我们再有一下午就能干完。老孙提前打招呼了,您这边确认没问题了就给我们签个字,他那边结工钱。接下来重新装修的活儿,您这位新老板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欢迎再联系我们。” 月予忆重新扬起礼貌温和的笑容: “辛苦大家了,之后有机会再合作。晚上收工之后请大家吃饭,千万别客气。” 月予忆和装修工人接下来聊的事情,蓝焱已经听不清了。 蓝焱陷入了对人生的大思考。 然后,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哦。 当着月予忆的面把“老板”骂了一遍。 装修工人重新进屋后,月予忆转了过来,看着表情凝固的蓝焱,淡笑着说: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月予忆,这家酒吧的新老板。” 蓝焱把肩上的棒球棍放下,尴尬地开口: “那个狗……那个老孙,他不干了?” “嗯,老孙欠了债,把这间门市房卖给我了。” “卖了?!” 蓝焱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遍。 这条街虽说不是最繁华的地段,但是客流量不少,门市房的租金相当高。就算把酒吧这里租出去,每年都能赚不少。 狗东西终于脑残了? “老板急着用钱,原本还要包了我新店的装修,我对他的审美没什么信心,就让他只包了拆迁的部分。” 月予忆没多加解释,说完这些就停了下来,观察着蓝焱的反应。 蓝焱尴尬地笑着。 这下闹乌龙了。 他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解释: “那个什么,我刚才没说你,你这店肯定能开起来。我是骂之前那个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这……” 蓝焱用余光往旁边一看,赵子畅和刚才被吓到的装修工人还在勾肩搭背侃大山,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赵子畅!” “诶!” “这儿换老板了你不知道?还给我传假情报?想死是不是!” “啥?” 蓝焱没再管惊愕地张大了嘴的赵子畅,转过来抱歉地赔笑: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误会。你们继续,需要帮忙随时跟我说,开业的时候我们肯定来捧场,” 月予忆笑眯眯地应声: “谢谢,没关系的不用道歉,我精神状态很稳定,从来不和大脑短路的人生气。” 留下这句寒暄之后,月予忆又向赵子畅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重新走进了酒吧。 蓝焱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好像被很温柔地骂了。 不,这不是重点。 蓝焱在思考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和换个地方开店,哪个更可行。 赵子畅凑了过来,看了看月予忆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呆愣的蓝焱,夸张地哀嚎了一声: “有点出息吧蓝哥!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蓝焱被这炸在耳边的呼喊吓了一个趔趄。 回神之后,蓝焱恶狠狠地在赵子畅后背上拍了一下: “这就是你打听的情报?人家和我结梁子了知不知道!” 赵子畅委屈地辩驳: “这我上哪儿知道啊!行了蓝哥,走了走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你还敢说我丢人现眼?皮痒了是不是,来来来,回店里收拾你去!” “错了错了蓝哥息怒……” 两人为了掩盖尴尬而刻意提高的声音渐行渐远,没入街上的车水马龙。 酒吧里,窗户上蒙着灰尘,花花绿绿的海报广告还残留着胶痕。月予忆透过雾蒙蒙窗户,看着人行横道上格外显眼的蓝头发高个子。 “看什么呢?” 清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月予忆没有转过来,只是笑着回答: “明知故问。” ------------ 第259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眼神 “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别笑,我差点刺歪了。” 谈何梦按住了笑到浑身颤抖的顾客小姑娘,又斜睨了一眼扎着马步面壁思过的赵子畅,嗤笑了一声: “活该” 赵子畅欲哭无泪: “别说了,已经没脸见人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墙,映到以黑、白、墨蓝、冰蓝为主色调的工作室中。谈何梦的工作正在收尾,下午还有三位预约顾客,都是奔着蓝焱来的。 谈何梦无奈地摇头,一边低头给顾客涂着凡士林,一边提高了声线问: “蓝哥,怎么说,对面酒吧开业的时候去捧场吗?用不用送点礼物?” “不知道!” 冷火工作室的二楼,蓝焱翘着腿陷在沙发里,手指烦躁地敲着膝盖,原本打了发蜡的头发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很尴尬,相当尴尬。 新老板人挺好的,方方面面都看得出来,绝对不是和老孙一路货色的人。 人家新店装修喜气洋洋,他这一泼脏水莫名其妙就过去了,算什么事啊…… 开业的时候肯定要去捧个场,然后赔礼道歉。 问题是怎么捧场。 蓝焱酒量还可以,但是并不喜欢喝酒。酒精这种容易麻痹神经的东西,万一让他的工作出纰漏就不好了。 要不然直接问问月予忆,最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新店开业,麻烦事一箩筐,蓝焱怎么说也算有点经验。 想到这儿,蓝焱突然后悔地一拍大腿。 没加联系方式! “赵子畅!你刚才怎么没提醒我和月予忆加个好友!” “啥?你没加她啊蓝哥?” “废话!” 赵子畅龇牙咧嘴地揉着酸软的大腿,探头朝着二楼喊了一句: “你俩刚才对视的眼神都拉丝了,没加好友?” 谈何梦刚好给顾客裹好了保鲜膜,听到这话,她敏锐地抬起了头: “有瓜,速讲。” 蓝焱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拉丝什么拉丝,我俩是芝士热狗吗?” 赵子畅不服气地呛声: “那我还能用什么形容?深情暧昧腻腻乎乎?” 二楼的蓝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今天不挨打是真的难受。” 话是这样说着,蓝焱却忍不住地回忆起了月予忆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即使现在,蓝焱还是觉得不自在。 不是不舒服的那种不自在。 就好像心脏突然被一根羽毛拂过,奇异的酥痒还没散去,那根羽毛就慢悠悠地飘走了。 蓝焱的感情是一种被动技能,无论是谁想要和蓝焱建立暧昧关系,他都来者不拒。 一旦他的暧昧对象想把这种朦胧的感情升华成爱情,那就只能出门右转慢走不送。 想让蓝焱主动?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渣得明明白白。 蓝焱以这种无耻且气人的方式,获得了一大把感情经验,因此他能感觉到,月予忆看他的眼神很不简单。 但又不是纯粹的“不简单”。 很怪,她到底什么意思。 一楼的赵子畅正在绘声绘色地给谈何梦讲述着: “我跟你讲啊小梦,你是没看见,那位新老板漂亮得吓人,吓人你明白吗?就是看一眼魂都要被勾飞的程度。” “太抽象了,能不能用点我能听懂的描述方式?” “描述不出来,你到时候自己去看。巨漂亮,巨有气质,声音也好听!她从店里走出来之后,先是和蓝哥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我想想怎么说……” 赵子畅揪着头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合适的形容: “就用眼神给蓝哥做了个CT!” 抽象得让谈何梦无话可说。 她无力地摆手: “我不吐槽了,你继续。” “咱们蓝哥当然不能认输啊!蓝哥就看了回去,和新老板对上眼神了。霎时间只见飞沙走石电闪雷鸣,以两人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半径至少三米的气场罩……” 一个沙发抱枕从二楼飞了下来,精准地砸在了赵子畅身上。 谈何梦忍俊不禁:“畅儿,你的抽象程度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顾客拿起自己的东西,好奇地问: “听你们说得这么热闹,我也想去对面看看了。什么时候重新开业?我要去捧场!” 蓝焱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提醒了一句: “桌子上有保养手册,先看完再走。半个月之内不能喝酒,别好奇心泛滥让自己进医院。” 女生拿起一本保养手册,笑嘻嘻地仰头回答: “知道了!没事,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对面酒吧了,重新装修怎么都要一个月吧,到时候我肯定恢复好了!” 蓝焱哼笑了一声: “对面那酒吧要想重新装修,少说三个月起步。先别管那酒吧了,你第一次纹身,恢复期的时候注意点,有问题随时联系我们,或者直接来这儿找我,记住没?” 女生忍不住感叹: “蓝哥,网上说得没错,你确实太会撩了。” 蓝焱懒散地趴在栏杆上,朝着女生眯眼一笑: “这就被撩到了?” 女生煞有其事地点头: “等我男朋友回国,我一定要带他过来,让他跟你学学!” 蓝焱还没扬起的营业笑容就这么死在了半路。 谈何梦和赵子畅默契地开始爆笑。 又是两个抱枕从二楼飞了下去。 ————☽———— 女生离开后,赵子畅仰头问趴在二楼栏杆上发呆的蓝焱: “蓝哥,你对月姐真没心动?你刚才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是不是要认栽啦?” 蓝焱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够自来熟的,这就喊上月姐了是吧。我眼神直勾勾那是被尬的。来,赵子畅你猜猜我为什么会尴尬?” 赵子畅立刻求饶地双手合十。 谈何梦收拾好工具,也凑了过来,八卦地问蓝焱: “这可不像是你风格啊,换成以前,你能忍住不上去撩人家?渣男改过自新啦?” 蓝焱垂着眼帘低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赵子畅: “你发现没有?月予忆看我的眼神特奇怪。” 赵子畅配合地点头: “对对对,相当奇怪,就快把你直接吃了。” 蓝焱皱着眉头在栏杆上敲了一下: “说正经的呢,少扯闲话。她看我的那个眼神,好像没把我当人?更像是顾客选商品。” 谈何梦把怀里的沙发抱枕扔回了二楼,笑着调侃: “那也合理,咱们蓝哥要是不想努力了,下海挂牌少说一台保时捷起步。” 蓝焱迅捷地接住抱枕,又瞄准谈何梦,重新恶狠狠地扔了回去: “我真是脑子抽了才来问你们两个。午睡去了,别来烦我!” 蓝焱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之后,赵子畅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谈何梦一下,坏笑着小声说: “有热闹看了。” 谈何梦配合地降低了音量: “细说,这次别再加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比喻了。” “对面酒吧要换风格了,换成清吧酒廊那种,我听装修大哥说的。店里全都要重装修,新老板亲手画的设计图,品味比之前那个猥琐大叔好太多了。” “挺好。” “我还没说完呢!我敢肯定,月姐的段位绝对比蓝哥还高。” “展开讲讲?” “展不开,咱们等着看热闹就行。你相信我,我看人相当准。就这种表面平静内心暗潮涌动的戏码,我绝对是专家!” 听到这话,谈何梦斜睨了赵子畅一眼,讥讽地问: “你是专家?我怎么没看出来。” “开玩笑!那是你眼光有问题,没看出我睿智聪颖的闪耀灵魂。” 看着掐着腰站在自己面前,满脸都是虚张声势的骄傲,清澈且愚蠢,偏偏一双狗狗眼亮得吓人的赵子畅,谈何梦移开视线,冷笑着点头: “行。” 她眼光确实有问题。 ------------ 第260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请柬 简直吓人。 对面酒吧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就重新装修完毕,再过三天就要正式营业。 这效率有点离谱了吧! 蓝焱愤愤不平地指着工作室墙壁上的装潢说: “我当年为了装修,吸甲醛吸了将近三个月,她这就装修完了?找的什么粗制滥造装修队啊!开业之后顾客一直吸甲醛能行吗?” 谈何梦看着这间四年前开业的工作室,无奈地说: “时代不同了,现在装修效率很高的。” 赵子畅默默地加上了一句: “现在的装修也可以没有甲醛的。” 蓝焱瞪了两人一眼,又继续低头狂刷着手机。 赵子畅好奇地凑了过来: “蓝哥,你还没选好开业礼物呢?要我说,你直接给月姐包个红包吧,送钱比送什么都实在。” 蓝焱低头刷着手机,随口回答: “红包要包,礼物也要送,而且要送就送那种让月予忆一看见就能想起我的礼物。” 赵子畅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开始了吗蓝哥?都没个起手式,鱼钩直接往人家嘴里塞?” 蓝焱哼笑了一声: “她的鱼钩都已经抛到我面前了,那我当然要接招。” 谈何梦瞟了一眼沙发上被牛皮纸信封装着的、黑色烫银、精致得离谱的酒吧开业请柬,慢悠悠地说: “月予忆刚才来送请柬的时候,表现得可相当淡定。蓝哥,一张请柬就让你如临大敌,这还接什么招啊,认栽吧。” 半小时前,月予忆亲自给冷火工作室的三位刺青师送来了三张请柬,而且每一份请柬都用了心思。 赵子畅的信封里还带着两张电影展的入场券,谈何梦的信封里附赠了两张游乐园的门票。 落落大方的礼数,张弛有度的笑容,配合着令人受之有愧的赠礼,赵子畅既惊喜又羞赧: “月姐怎么知道我喜欢看电影的?” 蓝焱头也没抬地回答: “咱们三个的刺青设计在网上都能找到,你的一大半设计都和电影有关,她当然能知道。” 赵子畅诧异地笑着说: “这也太厉害!那小梦的游乐园门票呢?小梦,你想出去玩?” 谈何梦冷淡地回答: “不知道,应该是巧合,或者顺路送的。” 她双手揣着兜,在摸到两张游乐园门票的时候,心里却在暗自琢磨着。 会是那种可能吗? 她几天前出于礼貌,和赵子畅一起去对面拜访。 莫非就被月予忆看出了什么? 如果真的是那样,月予忆实在是太恐怖了。 冷火工作室里,三个人四个心眼。 蓝焱三个,谈何梦一个半,赵子畅倒欠半个。 谈何梦对赵子畅有好感这件事,蓝焱心里一清二楚,还经常用这件事当着赵子畅的面暗戳戳地调侃谈何梦。 当然,神经大条的赵子畅听不懂,他对此只是开朗。 谈何梦对待感情很别扭,面对有好感的人总是下意识说出伤人的话。 幸亏赵子畅性格好,而且没头脑,才乐呵呵地全盘接受。 饶是蓝焱这种高段位渣男,看出谈何梦的想法也花了不短的时间。 所以谈何梦笃定,如果月予忆真的看出来了,事情将会变得非常可怕。 这意味着,月予忆的段位远在蓝焱之上。 而蓝焱毫无用处的感情胜负欲,会把整个工作室和对面酒吧都点燃成他和月予忆的感情战场。 更可怕的是,显然月予忆已经出招了。 蓝焱的信封里没附加任何礼物,只是在请柬上用清秀飘逸的字迹写下一行字: “欢迎来敲掉我的牙。” 挑衅程度让蓝焱头皮发麻。 蓝焱神经质地刷着手机,购物软件和种草软件刷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没想好要送什么,愁得眉头紧锁。 之前怎么就没觉得送女生礼物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蓝焱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突兀着淡青色的脉络。不少顾客在蓝焱工作的时候,都忍不住赞叹地盯着这双手。 现在,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的映照下,更是漂亮得堪称性感。 不远处,赵子畅和谈何梦正在明目张胆地小声嘀咕: “咱们蓝哥简直了,坐着玩手机都像是模特大片。啧啧啧,看这个锐利的眼神,多帅!你说我什么时候能修炼成蓝哥这种境界?” “要么整容要么重新投胎。” “嘁……诶,就刚才,你体会到我之前说的拉丝感了吧?” “体会到了,你的比喻难得形象了一次。” “所以说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啊?” “月姐送了你两张游乐园的票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要是邀请我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你要是不邀请,我就跪下来求你。” “能不能有点出息?” “邀请我嘛!我一个月没出去玩了!这样,你邀请我去游乐园,我邀请你去电影展,怎么样?双向奔赴!” “谁跟你双向奔赴,恶不恶心。” “哇你又嫌弃我,你……” 蓝焱把手机摔在了沙发上,抬起头指着门口,冷冷地对越来越大声的两人说: “你们两个,给我双向回家,一个往左走一个往右走谁也不许回头,现在立刻马上滚球!” ————☽———— 晚上十一点,工作室终于安静了下来。 蓝焱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睛横躺在沙发上,两条伸展不开的长腿委屈地在沙发边缘挂着,鞋跟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沙发的边缘。 夏天是最热门的纹身季节,蓝焱这半个月都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去对面的酒吧打招呼。 ……好吧,说实话,蓝焱现在还不太想去对面。 尴尬的情绪还没消减,更何况他和月予忆的垂钓比赛才刚刚开始。 他不能出场得太轻率。 这一场比赛没有鱼,只有两位经验丰富的老钓手,心照不宣地想把对面的钓手钓成鱼。 谁先咬钩谁就输了。 蓝焱举着请柬,对着工作室的白炽灯光,眯着眼默念着上面清秀的字迹。 心脏再次被羽毛轻巧地拂过。 蓝焱闭上眼睛,回忆着月予忆刚才的模样。 初夏的晚上还很凉,她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间,水墨风格的吊带长裙外面搭了一件机车风的皮衣。 和初见的时候截然不同的风格,但她的眼眸一如既往深邃莫测。 就像被薄雾遮掩住的月光。 蓝焱睁开眼睛,扬起了唇角,轻巧地从沙发上翻了下来。 他想到送什么礼物了。 ------------ 第261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鱼塘 【主人,这是我见过最诡异的好感度。】 【怎么说?】 【呃……很符合您的拉锯战术?蓝焱的好感度在10%和20%之间波动,现在稳定在13%左右。这也太低了!】 【别着急,意料之中。】 【不应该啊?看蓝焱这个架势,我还以为好感度少说也有40%了。】 【早着呢,蓝焱的好感度会在50%以下卡顿很久。但是只要突破某个阈值,就能飙升了。】 【又到了您的舒适区和我的知识盲区了。】 【这次的拍摄重点改一下,情节不重要,情绪才重要。今晚酒吧开业的时候,注意捕捉蓝焱的微表情,一定很可爱。】 【主人,要不然您说得再具体点呢……?】 【眼神、嘴角、喉结、手指,这些都要重点关注。没事,我会给你递信号的。】 ————☽———— 暖色的灯光,慵懒的爵士乐,为微醺的夜晚营造着迷离的悸动。 月予忆给自己的酒吧起了个简单的名字,“鸠”。 蓝焱很好奇这究竟在伪装着、暗示着什么。 温顺的斑鸠,还是穿肠的毒酒。 蓝焱对酒吧的了解不多,他最多能分得出清吧和夜店不是一种风格。 酒吧里面的装潢完全替换成了后现代风格,金属质感和暗色玻璃组成不规则的流线,优雅沉稳为主风格的暗色空间中,各种色彩鲜艳跳脱的艺术摆件加以装点。 架子鼓、钢琴、吉他、贝斯、舞台面积不大,但是五脏俱全。 蓝焱在温柔的暖色灯光里穿梭,在心里犯着嘀咕。 这里完全不像是开业的气氛。 月予忆没有准备什么庆典活动,也没有贴海报放音乐,门口连花篮、红布、鞭炮这种新店开业三件套都没准备。 而且…… 蓝焱侧身从一位穿着考究西装的冷漠男人身边走过,不远处的位置坐着一个满身朋克打扮的摇滚男生,正在盯着舞台发呆。 再往前走,就是调酒吧台的位置。 吧台后面此时只有一位男调酒师,他在米灰色的西装外套里配了一件黑色帽衫,休闲的风格搭配着精致又淡漠的脸,硬生生撑起了贵气的感觉。 调酒师正在熟练地给吧椅上的顾客调酒,那顾客是位温和的男人,整个人都浸润着书卷气。 从走进酒吧到现在,这种长得帅的男人,居然在酒吧中达到了天罗地网的密度。 蓝焱眼角抽搐。 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可能是因为酒吧的新开业实在没多少噱头,只是推出了一些折扣。 酒吧一层现在一共有二十三个人。 其中十七个是长得好看的、独自前来的男人。 算上蓝焱和调酒师,好看男人有十九个。 蓝焱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场属于月予忆的卡颜局。 这到底是月予忆的酒吧,还是她的鱼塘。 “好漂亮啊,这是半个月就能装修出来的程度?太牛了!月姐是不是在楼上呢?走啊小梦,上楼看看!蓝哥,我们上楼逛一圈,不管你了啊!” 明显兴奋过度的赵子畅撂下这句话,就拉着满脸不耐烦的谈何梦一起冲向了酒吧二楼。 蓝焱根本没搭理。 他提着给月予忆准备的礼物,走向了调酒吧台。 调酒师刚给吧台的顾客调好一杯酒,他侧身看到蓝焱,眼神一沉,用清润冷静的声音说: “欢迎到访,小忆在楼上。” 蓝焱准备好的开场白就这么作废了。 他迅速开始总结调酒师这九个字中的要点信息。 第一,欢迎“到访”,而非欢迎“光临”,不愧是月予忆。 第二,调酒师和月予忆的关系很亲近,至少单方面很亲近。 第三,月予忆和店里的员工说过蓝焱这号人物。 第四,这调酒师也是个“有意思”的。 蓝焱随意地拉来一把吧椅坐下,平淡地对调酒师说: “谢谢,我不着急找她,等她先忙。可以帮我拿一下酒单吗?” 调酒师递给了蓝焱一张牛皮纸折页。蓝焱把印着lOgO的礼物袋子放在吧台上,翻开了折页。 熟悉的字迹写下了各式饮品的名字和配方。 但是最让蓝焱关注的,是折页左上角的小字: “无需酒精,亦可享受此刻。” 整张折页上手绘的都是无酒精的饮品。从无酒精鸡尾酒,到咖啡软饮热牛奶。 蓝焱诧异地放下折页,挑眉看向调酒师。 调酒师面无表情地解释: “小忆交代过,你这段时间工作忙,不适合喝酒。” 相当贴心。 也相当能说明问题。 调酒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盯着蓝焱的眼神犹如锐利寒芒。 蓝焱心中了然。 懂了,这是一条想被钓,但是没被月予忆赐予鱼钩的可怜小鱼苗。 蓝焱把折页还给调酒师,慵懒地笑着说: “一杯辛德瑞拉,谢谢。” “好的,请稍等。” 调酒师收回折页,留下这句话,却没再有任何动作。 一分钟过去了。 调酒师没有任何动作。 但明明在蓝焱之前之后,都没有其他顾客。 蓝焱懒散地侧身倚在吧台上,笑着问调酒师: “朋友,你对我的敌意是不是太明显了?” 调酒师正在擦拭着雪克杯。听到蓝焱的问题,没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 “小忆说,你的这杯酒,她亲自调。所以我建议你先上二楼去见她。” 蓝焱的心脏再次被羽毛不轻不重地逗弄了一下。 他维持着平淡闲散的笑容,说: “那我在这儿等她,我不着急。” 调酒师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满脸悠闲的蓝焱,扯起了唇角,幽幽地说: “我还是建议你去二楼,一楼暂时不是你的区域。” 蓝焱轻笑了一声,反问: “她这酒吧还要分区域的?不是欺负我见识少吧。一楼二楼有什么区别,烦请您讲讲?” 调酒师放下雪克杯,冷淡地对蓝焱说: “不是分区域,只是今天情况特殊。除了旁边那一桌之外,你和一楼的其他顾客没有共同话题。” 蓝焱循声一看,调酒师说的一桌是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看样子都是大学生,正在笑着聊天,在一楼安静忧郁的氛围中自成一派。 除了这一桌,其他顾客全都是长得好看的独身男人。 蓝焱转了过来,虽然心中有些猜测,还是装作完全没有头绪的样子问调酒师: “什么共同话题?” “你确定要知道?” “这有什么要确定的?说呗。” 调酒师凉凉地看了蓝焱一眼,僵硬的唇角带着些戏谑的笑意: “因为你暂时还不是月予忆的前男友。” 哦。 他还以为都是鱼,原来都是前男友…… ……啊? ------------ 第262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他们超爱也超癫 蓝焱的大脑正在重新启动。 前男友,不难理解。 很多前男友,也不难理解。 让这么多前男友齐聚一堂和平共处,还能产生“共同话题”这种东西。 这就十分令人费解了。 蓝焱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的感情经历。 嗯…… 他之前的所有暧昧对象们,真的有人还没拉黑他吗? 看着蓝焱变幻莫测的神色,调酒师冷笑着补充了一句: “别胡思乱想了,小忆从来都很专情,她同一个时间段里只有一个男朋友。当然,这男人能坚持多久不被小忆踹下岗,那就说不准了。” 蓝焱看着把不爽写在脸上的调酒师,调侃着问: “那现在你和我一起出现在了这里,说明什么?说明她海得清新脱俗?” 调酒师毫不迟疑地反驳: “这不是海,同一时段里有不同的男人爱上她,这是很正常的事。至于谁有机会转正,各凭本事。” 蓝焱看着满脸敌意的调酒师,又环视了一圈,忍不住笑着评价: “朋友,你真的超爱。” 一楼各式各样的男人,各式各样的怅惘和伤感,居然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对前任的怨恨。 绝了。 “诶,朋友,给我讲讲呗,你怎么和她分手的?和她分手之后还想和我‘各凭本事’,这么深情吗,前夫哥?” “我不是前夫哥。” “现任?” “不是。” “那还能是什么?她应该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那你岂不是早就没戏了?” 听到蓝焱的问题,调酒师周身的气场直接降到了冰点。 他目光深沉晦暗,盯着蓝焱说: “我是和你同期竞争的对手,我说过,各凭本事。初次见面,我叫顾纵,就不和你握手了,等我转正之后请你喝酒。放心,无酒精。” 蓝焱忍不住舔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 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她在楼上?” “嗯。” “行,我上楼了。她的亲手特调,听起来真荣幸。” 蓝焱故意把这句话说得阴腔阳调,带着不加掩饰的挑衅和戏谑。 但是和他预料的不同,顾纵只是嗤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着雪克杯,冷淡地说: “特调而已,一楼的各位朋友们都喝过。我是小忆教出来的调酒师,她调的酒,我喝过得最多。” 说这话的时候,恰好又有一位陌生男人走到吧台前。男人身形颀长消瘦,忧郁文艺的气质萦绕全身。 顾纵只是瞟了这男人一眼,连酒单都没递过去,直接问: “爱尔兰之雾?” 男人诧异地看了顾纵一眼,微微点头,用低落的声音回答: “谢谢。” 蓝焱看着面前气场奇怪的两个人,忍不住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这男人看着顾纵的眼神,带着些惺惺相惜的哀伤。然后,他用专注又怀念的目光看着顾纵的调酒手法,直到接过那杯冰淇淋咖啡一般的鸡尾酒,才垂着眼眸惆怅地离开了吧台。 太怪了,这是一场只有蓝焱看不懂的默剧吗? “诶,顾纵,刚才那个男人,你们认识?” “第一次见面,但是认识。” “别打哑谜行吗?她还在楼上等我呢。” “……他们都知道我是小忆亲手教出来的调酒师,他们用我的调酒技巧怀念小忆。我分析过小忆所有前男友的习性爱好和特点,他们最喜欢的调酒我都知道。” 蓝焱从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被别人的感情生活震撼到。 “你们真的超爱。” 也真的超癫。 ————☽———— 【主人主人,蓝焱好感度涨了一点!求讲解!】 【算是自我攻略的一种。把蓝焱的胜负欲不知不觉地从“赢过月予忆”,变成“赢过顾纵”、“赢过其他人”,攻略会变得简单很多。一些无伤大雅的危机感,对蓝焱这种性格有奇效。】 【好的我记笔记!】 【记什么笔记?】 【您忘啦?好多新人都来找我要您的秘籍,我正在整理呢。】 【行,记得在秘籍里加上一句,此方法新手慎用,容易玩脱。一旦技巧和心机大于感情本身,只会身心俱疲,要么不知不觉陷进去落入被动,要么从良心上就过不去。】 【记下来啦!主人,你对此有什么秘诀吗?】 【我没有良心。】 【……真是朴实无华的秘诀呢!】 ————☽———— 酒吧今天没有音乐演出,老式留声机播放着黑胶唱片中慵懒忧郁的蓝调布鲁斯,旋转楼梯设计成了钢琴的黑白色块,马上走到最后几块音阶的时候,二楼传来一阵喧闹。 蓝焱抬头,正好和一个人对上了眼神。 赵子畅。 他满眼都是兴奋的光芒,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往楼下冲。看到蓝焱,他咧开笑容,还没来得及解释,楼梯口传来谈何梦恼怒的骂声: “你大爷的赵子畅,你把我门票还回来!” 蓝焱还没反应过来,两道旋风已经从他的身边刮了过去,冲向了一楼,和大笑声和怒骂声一起冲出了酒吧。 年轻真好。 快挨打了还知道跑。 蓝焱重新站稳身子,做了个深呼吸。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酝酿好的情绪完全被打散了。 好在礼品袋没被撞坏,不然赵子畅明天来上班之前就可以提前洗干净脖子了。 蓝焱低下头,站在最后一块音阶上,把礼品袋里的东西重新检查了一遍,才终于踏上了二楼。 二楼的装修风格和一楼相差不大,只是少了些色彩斑斓的点缀,显得沉稳了不少。 两边的落地窗相对而立,一面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蓝焱的工作室隔着车水马龙和酒吧对望;一面是奔流的江水,盈着月色,盈着对岸的霓虹灯光。 楼梯口和吧台之间,隔着几架陈列酒柜,迷宫一般阻隔着访客的视线。 “欢迎到访。” 沉静清冽的女声从酒柜后面传来,带着从容的笑意。 玻璃酒柜折射着暖黄色的灯光,蓝焱在酒柜的缝隙间,与正在吧台后面等待的月予忆对上了眼神。 这一次,蓝焱终于读懂了。 因为就在对视的一瞬间,蓝焱觉得自己也成了酒柜上陈列的物件,也许是一瓶难得的好酒,也许是一只精致的酒杯。 在月予忆眼中,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一楼的那些人呢?她们对于月予忆来说是什么,是摆在陈列柜上的精美物件,还是她亲手研制设计的特调? 但是蓝焱想要成为的不止于此。 空旷的二楼中,此时居然只有蓝焱和月予忆两个身影。 灯光与音乐伴随着若即若离的暧昧流淌在两人之间,绕过横隔的酒柜,逐渐靠近。 直至最后相遇。 蓝焱拉开吧台前的唯一一张吧椅,相当自然地坐下,把礼品袋放在看自己的大腿上。 他伏在黑色大理石材质的吧台上,歪着头,似笑非笑地问月予忆: “你在这儿等了我很久吗?” 月予忆弯腰凑近了一些,笑眯眯地反问: “刚才在一楼,你等了我很久吗?” 两人对视了很久,直到在彼此眼中看到相似的笑意。 第一次正面交锋。 平局。 ------------ 第263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一半的信心 月予忆已经准备好了调酒要用到的果汁和糖浆,在吧台上一字排开。 碎冰雀跃地落入柯林杯,橙汁、凤梨汁、柠檬汁依次注入,用温暖的色调明媚着冰块。然后是浓稠甜蜜的石榴糖浆,沿着杯壁温柔地沉入杯底,再向上弥散成暖红色的烟霞。 气泡水注入,将艳丽的色彩冲淡,在冰块上爆裂成细小清脆的响声。 最后点缀上一颗新鲜的樱桃。 “辛德瑞拉,请用。” 月予忆浅浅地笑着,纤长的手指将这杯无酒精特调推到了蓝焱面前。 蓝焱拿起酒杯,盯着月予忆的眼睛,将杯口贴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果汁伴随着气泡水的独特口感在口中爆裂,交融成梦幻的甜蜜,喉结滚动,放下酒杯,唇瓣上还带着些水痕。 蓝焱眯起眼睛,问月予忆: “相当可口。我现在应该赞美一下你的技巧吗?” 月予忆收拾着吧台上的调酒工具,重新抬眼看向蓝焱,笑着回答: “没什么好评价的,就是混合果汁气泡水。只要原料、比例和手法都没出错,就是一杯不错的饮品。” 蓝焱拄着腮,对月予忆说: “我听说过一种说法,每一杯鸡尾酒中都蕴含着调酒师的情感。要是一杯酒只为一人而调,它就成了永远独一无二的存在。” “很浪漫的说法” “你觉得呢?” “那你觉得,如果每一杯鸡尾酒都要让调酒师花费大把的情感,酒吧老板要花多少钱给员工安排心理辅导?这种说法,至少要加上‘不出于利益’这个前提条件,不然所有的调酒师都要封心所爱,否则所有的酒吧都会亏本倒闭。” 看着月予忆噙着朦胧笑意的眼眸,蓝焱故作不解地说: “你不觉得,感情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利益吗?” “所以你刚才说的这种说法过于浪漫了。” 吧台重新恢复整洁,月予忆眼神带着考究的笑意,指尖在蓝焱面前的酒杯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反问蓝焱: “你觉得这杯,代表着我的什么感情吗?” “我觉得什么都不算数,你觉得的才重要。” 说完,蓝焱又喝了一口,沉淀在下面的石榴糖浆带来更加浓稠汹涌的甜蜜。 蓝焱的身体随着旋转吧椅轻轻转动着,一条腿踩着吧椅的脚踏,另一条悠闲地垂下,半踩在地面上。 月予忆看着蓝焱腿上的礼品袋,微笑着回答: “算是回礼,用来感谢你带给我的礼物。” “你都不知道我送了什么,就敢感谢我?” “你对自己挑选礼物的能力没有信心吗?” “只有一半的信心,另一半要请你帮忙。” 蓝焱挑眉一笑,把礼品袋放在了吧台上,示意月予忆从中取出礼物。 月予忆探身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忍不住笑了: “这么豪华?我原本打算今晚请你畅饮无限量,收下这些礼物,请客期限怕不是要延长成一整个夏天。” 她重新抬起头,笑吟吟地对蓝焱说: “我要开始拆封惊喜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告诉我每一件礼物的用意,对我来说这比礼物本身更重要。” 蓝焱扬起唇角,配合地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回答: “我的荣幸。” 第一件礼物,放在最上面的红包。 “开门红,取个彩头。寓意,嗯……祝你暴富。” 第二件礼物,红包下面精美的礼品盒,里面装着两只精致的水晶酒杯: “巴卡拉?蓝老板这么大方啊。” “在实体店里选了半天,选得眼花,最后选了最合眼缘的,希望你用得上。如果用不上,也不许给别人用。我这一点小小的私心,月老板会答应吧?” “当然,但是两只酒杯,我一个人用不过来怎么办?” “如果你不介意用酒杯喝白开水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欢迎邀请我。” “这怎么能是暴殄天物,这是它的荣幸。” 第三件礼物,一只精巧的量酒器。 “我不懂酒,也不太懂这些工具的品牌,听说这个牌子还不错,我没有被骗吧?要是我被骗了,月老板就当它是个凑数的。六件礼物,六六大顺,讨个吉利。” “用birdy凑数未免太奢侈了。” “那我就放心了,看来我的智商在线。” “情商掉线?” “情商嘛……这可不是我自己能评价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的情商掉线,不如发发善心,亲自教一教我。” 第四件礼物,一对银质耳坠,是月亮的设计。 “我猜到了你会送我耳坠。” “怎么猜到的?” “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盯着我的耳朵多看了几秒。” “也就是说,你一直在盯着我的眼睛?” “没错,出于礼貌。” 第五件礼物,一支香水小样。鸢尾与香根草的香气被琥珀与麝香包裹,柔和中暗藏凛冽。 “好独特的香调。” “调香和调酒一样,都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所以我只能暂且封存住这种味道,交给你点评。如果不喜欢,点评的时候拜托给我留一点点面子,我在店里闻了一下午的咖啡豆呢。” “我很喜欢,可惜我对香水也没什么研究。香水会影响对调酒味道的评判,所以我从来不在店里用香水。” “看来下一次约你见面,要换个地方。” “真狡猾。” 至此,礼品袋里的礼物已经全部拿出来了。 接下来,是需要月予忆帮忙的最后一件礼物。 蓝焱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搭在吧台的边缘,认真对月予忆说: “为了表示对月老板新店开业大展宏图的庆祝,也是为了正式向你赔礼道歉,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月予忆仔细地把礼物收好,坐在吧台对面,学着蓝焱的样子撑着脸,认真地反问: “但是我选择恐惧症,我每天想吃的东西都不一样,怎么办?” “好办,上午出发,逛着逛着就知道中午想吃什么了。如果想吃很多种,那就把其中一种留到晚上。” “听起来,一整天的时间都要压在你这儿了。” “所以我说只有一半信心。” “蓝老板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愿意补全你的信心。” “那……月老板,赏脸加个联系方式?” “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蓝焱终于绷不住一本正经的表情,他笑着调侃: “这种地方也要和我较量?比起记仇,你这胜负欲才更可怕吧。” 月予忆同样笑眼弯弯: “承让承让,好不容易遇到蓝老板这么有趣的朋友,实在忍不住想多调戏你一下。” “哇,调戏得这么明目张胆?” “还有更明目张胆的。” 月予忆凑近了一些,眼中依旧是朦胧的笑意: “蓝焱,考虑当我男朋友吗?” 不同于之前的直白,瞬间乱了蓝焱原本的节奏。 他花了几秒时间才没让自己陷进月予忆的眼眸里,没露怯地后退。 蓝焱在心中迅速地把自己的原则过了一遍。 暧昧,他擅长。确定关系,他真的不行。 蓝焱稳定了心神,笑着问: “这个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月予忆若有所思地点头: “懂了,你不考虑,那算了。” 说完,她重新站了起来,礼貌地对蓝焱笑着说: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的名片在一楼,上面有联系方式。” ……嗯? 蓝焱茫然地眨了眨眼。 好像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 第264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跳脱的节奏 算了? 怎么就算了! 原本正处于拉扯状态的情绪,因为月予忆的突然转换态度而停顿了下来。 蓝焱用最快的速度判断着,月予忆说出“算了”这两个字的时候,究竟是出于什么念头。 欲擒故纵? 不太可能,这种最基础的心机不像是月予忆会用的。 后来,在月予忆亲口承认这确实不是欲擒故纵,因为对待蓝焱根本用不着这种技巧的时候,蓝焱不服气的哀嚎声和月予忆的大笑声,一同在天桥上被吹散在了盛夏的晚风中。 可惜此时的蓝焱已经乱了阵脚,高速运转的大脑把过往所有感情技巧全都翻了出来,又被焦虑地卷成了一团乱麻。 还是没能想通。 明明是她先开的头,凭什么就这么停止了。 连输赢都没分出来的较量,会让他惦记一辈子的。 眼看着月予忆真的准备结束话题,蓝焱立即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吧台上,凑近了月予忆,轻笑着说: “撩完不负责?不太好吧。” 月予忆淡淡地转过视线,看向故作从容的蓝焱。 依旧是“观赏”或者“鉴赏”一样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冷淡,刚才眼中若有似无的暧昧情绪也褪了下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静静地开口: “你猜我在想什么?” 蓝焱摇摇头,耸肩回答: “不猜,我不擅长猜别人的心思,从来都是别人来猜我在想什么。” 月予忆笑着扬起眉毛: “不愧是你。红包谢了,这些礼物我会折合成现金还给你,改天请你吃饭。” 她刚想走出吧台,蓝焱就向同样的方向迈了一步: “我送女生的礼物从来没有要回来的习惯,你要是真的介意,就给我办一张酒吧的会员卡,使用期限……你看着算。” 蓝焱坏笑着,对月予忆挤了个俏皮的Wink。 月予忆被逗笑了,点头回答: “可以,本店支持外卖配送。” 至此,你来我往的交锋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轮,到了现在,蓝焱被迫承认,如果这场较量还没结束,他已经落入了下风。 此时的月予忆和她之前的样子截然不同。 非要说的话,月予忆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黯淡了。 那种代表着狩猎、掠夺、占有的“光”,看不到了。 蓝焱倒不是觉得多挫败,只是有些困惑。 思来想去,他唯一算得上说错的一句话,就是拒绝了月予忆没头没尾的、突如其来的表白。 其实对蓝焱来说,那句话不能算表白,充其量能称得上一句撩拨,或者调侃。 蓝焱甚至不相信月予忆的那句话出于真心。 毕竟他的前几任暧昧对象骂他渣男的消息记录还没删,月予忆的前任们还在酒吧一楼喝着闷酒聊着“兄弟我懂你”的话题。 两人的感情观,就算称不上疯癫,也必然会被大部分人评判为“有毛病”。 但蓝焱很清楚自己确实有毛病。 渴求爱、但绝对不愿意给别人剖出一点爱意的自私。 不相信自己会被爱,但固执地要证明自己应该被爱的偏执。 蓝焱刚才和月予忆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确实把情感当作利益的一部分。 这些年,蓝焱赚得不少,却没攒下来多少钱,大把大把的钱都花在了“感情交换”上。 简单来说,相当舍得给暧昧对象们花钱,甚至被某几任暧昧对象评价为“虽然渣,但是好在渣是唯一的缺点”。 蓝焱厚脸皮地把这句话当成了夸赞。 在他看来,能用金钱换来些许爱意,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原本以为月予忆会赞同这种观点。 因为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会相信真爱的人。 吧台后,月予忆重新站定。她看着双手撑在吧台上,手臂青筋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凸起的蓝焱,蓦然笑着点评了一句: “身材不错。给摸吗?” 哈? 蓝焱简直要被月予忆这跳脱到无厘头的节奏给绕晕了。 他泄气似的苦笑了一声,对月予忆说: “不行,我的脑子真的转不动了。你直接给我下个死刑宣判都没问题,只要告诉我为什么就行。顾纵还在楼下等着要挖苦我呢。” “看来你和顾纵相处的不太愉快。” “是他单方面和我不愉快,把我当情敌。我对他很友善的。” 月予忆眼神一动,凑近蓝焱轻声问: “你今年多大?” 蓝焱配合地凑近,同样轻声回答: “26,距离27岁生日还有三个月。” 月予忆刚才还闪着细碎光彩的眼眸又暗了下去: “哦。” “怎么又‘哦’了?” “给你的不及格理由又多加了一条,你和顾纵都比我大,但我最近对年上没什么兴趣。” 听听,多么合理且离谱的死刑宣判。 蓝焱气极反笑,他的双手又向前挪了一些,整个人欺身向前,和月予忆之间只留下了一段过于暧昧的距离,近到能让月予忆透过蓝焱V领半袖,看到他锁骨上的蓝色火焰纹身。 他探究地问: “我的不合格又多加了一条,那上一条理由是什么,因为我拒绝了你的男友申请?” 面对蓝焱突如其来的逼近,月予忆丝毫没有不自然的表现。她悠悠回答: “反正你都已经不及格了,我今天晚上也没什么事,聊会儿天吧。” 说完,她捞起一颗青柠,问蓝焱: “无酒精莫吉托怎么样?” 蓝焱好笑地回答: “当然可以,反正你看起来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 月予忆哼笑了一声,低头把青柠切成了碎块: “现在当你是朋友,那就无所谓了,我的地盘我说得算,相信我的技术。” 刚才的那杯辛德瑞拉,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杯身凝着水珠。 蓝焱试着再次拿起杯子尝了一口。 冰水和杯底的石榴糖浆转换成了另一种奇异的味道。 放下杯子的时候,月予忆已经把一杯刚做好的莫吉托推到了蓝焱面前。 然后她再次转过身,从身后的酒柜里熟练地找出了几瓶酒,依次加进雪克杯,再加入蓝色的糖浆与果汁,和碎冰一同震荡。 蓝焱看着月予忆行云流水的调酒动作,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帅,想学。这杯是什么?” “蓝色夏威夷,我最爱的鸡尾酒之一。” 月予忆摇晃着雪克杯,悠然地对蓝焱说: “但是不打算教你,顾纵还没出师呢。” 蓝焱懒懒地趴在吧台上,仰头看着月予忆,好奇地问: “要聊什么?刚才还问我要不要当你男朋友,这才一会儿功夫,又变成你的深夜话聊酒搭子了,要不是今天没喝酒,我还以为自己是上班累出幻觉的。” 月予忆在马提尼杯里填上碎冰,澄澈的蓝色汇入其中,再加上两片柠檬,就成了月予忆今夜为自己准备的第一杯酒。 她坐在蓝焱对面,淡笑着回答: “因为确认过了,咱们两个完全没可能,但你这个人确实有意思,就被我暂时汇进朋友的范畴了。” “暂时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们还可以用‘街对面的那位’指代对方。” 月予忆举起酒杯,在蓝焱手中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笑着说: “看你怎么想。” ------------ 第265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坦白局 蓝色夏威夷只剩一点还残留在碎冰下,月予忆和蓝焱正在进行着毫无营养的闲聊环节。 聊天内容更像是坦白局。 有关两人“病态”的感情观。 蓝焱率先提问: “为什么你只靠着一个问题,就能得出咱们两个没可能的结论?” “那个问题只是为我的猜测下个结论。” “什么猜测?” 月予忆站起来,准备给自己再调一杯新的鸡尾酒。她慢悠悠地说: “我还以为你已经看出来了,要我回答什么问题,就要用自己回答来换。嗯,但是作为我的新朋友,情有可原。” 加满的冰块、一种不认识的酒、可乐、然后又是几种不认识的酒,月予忆在杯中进行着某种神秘的实验,悠然地对蓝焱说: “我的猜测就是,你需要被爱的感觉,但你绝对不会爱上别人。” 杯口在蓝焱的唇边停顿了一瞬,他垂着眼放下酒杯,低笑着说: “挺贴切的。诶,你不是吗?” 月予忆无聊地搅拌着杯中的饮品,摇头回答: “不是啊,当然不是,所以我说咱们两个没可能。” “愿闻其详。” “我想想该怎么形容……我想要的是热烈的、不管不顾、奋不顾身的爱,直到结束了和这一位爱人的交往,再换下一个目标去爱。” 蓝焱困惑地笑了笑: “你这话说得,好像咱们两个天造地设。”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发现不太行,我付出的爱需要得到回应和反馈。” “我可以给你回应啊,反正话都说到这里了,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可以让你感受到快乐和幸福,我很擅长的。” “不行,演出来的爱不可以。” “你的前男友大军还在一楼排着队呢,你确定他们对你的爱都不是演出来的吗?” “对半开。” “一半真的爱你,一半装作爱你?” “我的意思是,我的每位前任都有一半爱着我,也只有一半爱着我。” 月予忆说完这句后,看着更加迷茫的蓝焱,笑着问: “是不是相当高深?” 蓝焱又喝了一口莫吉托,点头回答: “嗯,高深得让我听不懂。” 月予忆有些苦恼地想了想,说: “那就举几个例子。就说顾纵吧,你觉得他很爱我吗?” “看上去是这样的。” “没错,‘看上去’是这样的,顾纵对我说,他希望永远和我在一起。一楼的前男友大军,他们都知道顾纵的事情,有的认为顾纵深情不移,有的嘲笑顾纵想把我锁在身边真是有胆量。” “我也这么觉得。” “这些议论本身,就是顾纵最想得到的事情。” 在蓝焱似有所悟的眼神中,月予忆微微一笑,拿起了酒杯: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和顾纵在一起,永远追不到我,才是他最想要的事。等再过不知道多长时间,他黯然离开,就能成全他的深情和我的神秘,双赢。” 蓝焱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剖析情感。 他好奇地问: “你的其他前任都是这种风格吗?” 月予忆放下酒杯,托着腮思考着: “让我想想……总结起来有点困难,你刚才在楼下都看见谁了?” “一个喜欢喝爱尔兰什么的鸡尾酒的文艺男人。” “啊,他只需要自我感动的感觉就可以了,比起爱我,演给别人看的成分更多。” “一个西装革履的冰山精英。” “有权势有地位的公子哥。他想抛弃身份,体验一次无关金钱利益的爱。我给他了,然后在他自己的事业飞升之前和他提了分手,说我不想耽误他的前程。他同意了,和我约定从此相望不相识。” “一个摇滚bOy。” “红头发还是紫头发?” “呃……好像是绿头发。” “哈,我知道是谁了。分手之前他放狠话,如果酒吧开业,他来捧场的时候绝对要把头发染成绿的,但是坚决不给我发消息,不让我和他再见。他从明天开始,又可以因此开伤感摇滚的专场演出了。” 蓝焱轻呼了一口气,感慨地评价: “听上去不像是谈恋爱,倒像是谈生意。” 月予忆笑着点头: “所以我很喜欢你把感情视为利益的看法。我的恋爱原则就是我给男人带来一些利益和价值,他们对我产生出一些爱,再把这种爱燃烧成满分。” “但最后他们都变成你的前男友了。” “因为我不相信爱能一直燃烧下去,与其这样,不如在燃烧最旺盛的时候把它封存,总好过等着它自己燃尽。” “真是诡异的观点。”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咱们没可能,根本不是一个频道的渣。你的想要的是永远的爱,我想要的是短暂的相爱。” 月予忆调侃了一句,在她已经空了一半的酒杯里,又加了几种蓝焱看不懂的果汁和基酒。 蓝焱有点担忧地问: “听说混酒醉得快,你这么混来混去没问题吗?” 月予忆摇头,笑着回答: “我酒量好得离谱。” 蓝焱微微挑眉,又好奇地问: “这杯有名字吗?” 月予忆看着杯中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样的鸡尾酒,摊手回答: “刚才还能称它为自由古巴改良版,现在……管它是什么呢,随手一调的产物,只要它还是好喝的鸡尾酒就行。” 蓝焱看着月予忆平淡如初的表情,蓝焱居然在朦胧中明白了月予忆的想法。 爱对于她来说,就像“酒精”一样,不管用量和类型,不管佐以哪一种果汁或者糖浆,只要能让她感受到就可以。 蓝焱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低笑出了声。 在月予忆探究的眼神中,蓝焱笑着摇头,解释道: “没事,突然想起来一句话,‘我有故事,你有酒吗’。我没有酒,烂俗故事倒是一箩筐。” 实在可惜。 他真的很想体验被月予忆爱着的感觉,但他没有酒,他没有足以交换的筹码。 果然只能做朋友。 月予忆掀起眼帘,看着情绪变得低落的蓝焱,又拿起酒杯,在他的杯上碰了一下: “其实一开始想让你成为我最后一任男朋友的,可惜提前收尾了。” “最后一任?” 蓝焱把只剩碎冰的空酒杯放下,疑惑地问: “你要封心锁爱了?” 月予忆轻轻耸肩: “累了,想歇一歇。我前任太多,爱累了,原本都准备好封心锁爱了,谁想到你拎着棒球棍就来砸场子,我一想,还真就没谈过你这种清醒又无情、什么都给就是不给爱的渣男。” “你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我没这个本事?” 面对月予忆带着笑意的反问,蓝焱哭笑不得。 他沉默一会儿,放下空酒杯,认真地问: “月予忆,你考虑一下,我们恢复到我刚走上二楼的那种状态,怎么样?说不定我真的能爱上你呢?就算我情绪价值给得不足,经济价值也能补上,你绝对不会亏本。” 月予忆笑着摇头: “不要,没必要,我还挺富裕的。而且都已经坦白局了,回到之前那种状态?怎么可能,你杯里的冰块都化两轮了。” 她收起只剩下半融化冰块的空酒杯,悠然起身: “下楼看见顾纵,别和他斗嘴啦。他都敢对我说出一生一世这种话了,你让让他吧。” ————☽———— 【当前好感度35%。】 【嗯,不错。】 【主人,你刚才和蓝焱说的那些……是真心话吗?】 【半真半假,才叫演戏。如果把所有的感情都当作利益算计,完全不相信爱,那攻略会变得很可悲的。敢爱,敢脱身,敢为自己的一切决定负责,这才是合格的攻略者。】 【好的!】 【这几句话加在你的笔记里面了吗?】 【加了加了,重点标注,太帅了主人!】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是要拿给别人看的秘籍,还是要正经一点的。哎呀,真佩服我自己。】 【……】 ------------ 第266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给他的鱼饵 “蓝哥!我刚才说话你听见没?” “……啊,你说什么了?” “完了,蓝哥傻了。” 赵子畅哀怨地拍着谈何梦的桌子,义愤填膺地说: “什么叫见色忘友?这就是见色忘友!你根本不在乎我和小梦在游乐园玩了多少有意思的项目,你只在乎月予忆!” 蓝焱翘着腿瘫在沙发里,手机还停留在和月予忆的聊天界面。 听到赵子畅的控诉,他移过视线,嗤笑着回答: “想多了,就算没有月予忆,我也不在乎你们。” 赵子畅夸张地捂着心口,做出呕血的样子靠在墙上,悲愤地大喊: “苍天啊!这人完全没有良心的是吗!” “是的。” 谈何梦冷静地回答,又好心地提醒赵子畅: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别蹭墙了,要是把挂画弄坏,他绝对要讹你一顿大餐。” 蓝焱得意地挑眉: “诶,这话就错了,我最近档期很忙的,没时间让你们和我吃饭。” 听到这话,谈何梦有些意外地拎起了一袋饼干,撕开包装转了过来: “有瓜,请开始。” 赵子畅以最快的速度搬来椅子,凑到了谈何梦身边,不客气地从袋子里抓了几块饼干,兴奋地对蓝焱说: “从对面酒吧开业到现在,这都一个月了,终于有故事听了。蓝哥,你和月姐现在什么状态?” “……我现在是想揍你的状态,干活去别来烦我。” 蓝焱撂下这句话,就上了二楼。 他没法满足赵子畅的好奇心。 什么状态?蓝焱说不清楚,渣男渣女肝胆相照的状态? 蓝焱依旧很渴望月予忆口中说的“奋不顾身的爱”,只是苦于没有交换条件。 他甚至冒出“装作爱上月予忆”这种念头。 但蓝焱太清楚了,爱很难装出来,更何况要装出这种情感的,是不会爱的蓝焱;审判这种爱的,是不缺爱的月予忆。 他有几个心眼敢在月予忆面前耍。 朋友,这种关系倒是很合蓝焱的心意,但是转念一想,蓝焱早就把身边的“朋友”全都拐成暧昧对象了。 除了嘴硬心软撞南墙的谈何梦。 谈何梦比蓝焱还别扭。 蓝焱趴在二楼栏杆上,看着正在围着谈何梦嬉皮笑脸的赵子畅,看着满脸不耐烦的谈何梦,不由得思考这两个人又是一种多神奇的状态。 蓝焱至少有光明正大承认自己对谁有好感,希望谁能爱自己的勇气。 谈何梦?她的嘴硬程度已经不是死鸭子了,应该是把死鸭子的嘴做成标本,再灌铅封进金刚石。 谈何梦和蓝焱聊过一些有关情感的话题,得出的结论是,谈何梦对于坦率表达情感这件事十分畏惧。 但蓝焱不一样,他不是不敢,他只是不耐烦。 太麻烦了,如果蓝焱真的爱上了之前的哪位暧昧对象,和“她”正式确认了关系,之间接下来发生的全部事情,就是蓝焱用尽全力地证明“她”的爱是假的。 只是为了证伪而存在的关系,有什么开始的必要。 蓝焱想象过,如果他和月予忆真的“在一起”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月予忆撕心裂肺地爱着,蓝焱歇斯底里地质疑着。 地狱绘图。 酒吧开业的那天晚上,蓝焱和月予忆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讨论到底怎么定义“渣”,他们到底渣不渣。 讨论到最后,又变成了对彼此肆无忌惮的吐槽。 到这种程度再想说什么相爱,就太扯淡了。 结果就是,蓝焱莫名其妙收获了一位异性朋友。 真难得,他此前所有“异性朋友”都变成他的前任暧昧对象。 月予忆就不太一样了,别说暧昧了,蓝焱现在和她聊天都有点打怵。 但是依旧锲而不舍地聊着。 蓝焱实在太好奇了,好奇月予忆的爱究竟是怎样的体验。 可惜酒吧开业那晚之后,月予忆的前任大军全都神秘消失了,顾纵对蓝焱说话又全都是夹枪带棒的腔调。 蓝焱很想让月予忆爱上自己。 但是他连一点参考资料都找不到。 月予忆的新消息点亮了蓝焱的手机屏幕。 “约在下周二怎么样?从这个月的经验来看,周二的工作最轻松。” 蓝焱放下手机,隔着冷火工作室的一整面玻璃墙,看着对面的酒吧。 黑白色调的门头招牌上,“鸠”是唯一的文字。 蓝焱的工作在晚上九点基本上就结束了,月予忆的酒吧从晚上九点开始才算热闹起来。 深夜的商业街依旧热闹,隔着车水马龙和霓虹灯光,隔着酒吧二楼的落地窗,蓝焱看不清二楼吧台后的身影。 今天是周二,正如月予忆所说,是蓝焱的刺青工作室里每周最安静的一天。 从去年开始,周二就变成了蓝焱雷打不动的休息日。 要不是今天就算在家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做,蓝焱都没打算来店里摆烂。 盛夏开启,蓝焱的刺青生意相比于上一个月轻松了一些,月予忆倒是忙了起来。 自从酒吧开业第一天之后,两人就没再凑在一起长篇大论侃大山过。说好要一起吃一顿饭,也没找到时间。 蓝焱还以为第六份礼物只能不了了之。 没想到今天月予忆主动发来了消息,约蓝焱一起吃饭。 他当然愿意。 蓝焱后仰在沙发里,仰着头打字回复: “行啊,下周二在哪见面?” “附近新开的商场吧,去逛一圈,新商场开业绝对有优惠。” “我请你吃饭,你管那些优惠干什么,不用帮我想着省钱。” “我请你。” “第六件礼物我还没送出去,你不要了?准备彻底和我划清界限了?” “别这么严肃嘛,大家都是朋友,什么界限不界限的。” “我太难过了月予忆,就因为我被你从你的鱼塘里踢出去了,连鱼饵都不打算给我准备啦?” “哇,你想得都这么明白了,还要我再给你捅刀子吗?” 蓝焱笑得连打字都变得困难。 他起身走到二楼的横栏前,看着对面的酒吧,笑着给月予忆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我现在已经被捅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应该负责?” 一楼的赵子畅抬起头,呆滞地看着嘴角上扬的蓝焱,听到他裹着甜蜜意味的低哑声音,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嚎: “小梦!蓝哥变成气泡音夹子了!” 蓝焱手一抖,手机差点从二楼掉下去。 他气得耳根泛红,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瞄准赵子畅扔了过去: “我这个月给你开的奖金太多了是吧?” 刚好路过的谈何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了水果糖,三两下剥开糖纸,把糖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还有没?再来几颗。” 在赵子畅“你抢我糖吃”的夸张嚎叫声中,蓝焱的手机响起了一声消息提示。 一条月予忆的语音。 蓝焱无视了楼下又开始掐架日常的两人,点开了语音。 以钢琴曲为背景音乐的语音,带着月予忆惯有的闲适笑意,传进了蓝焱的蓝牙耳机中: “你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像没搅开糖浆的苏打水。” 多么有文化的嘲讽。 蓝焱笑着打字问: “尝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月予忆的另一条消息很快到达: “如果我现在开始调配,五分钟之后你就能尝到。” “我能吗?” “你能吗?” 蓝焱扬起了笑容。他收起手机,毫不迟疑地转身奔向楼梯。 他当然能。 ------------ 第267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说好的封心锁爱呢 蓝焱的时间卡得刚刚好。 他在月予忆的吧台前坐下的时候,一杯插着吸管的气泡水正好被推到了他面前。 蓝柑糖浆沉在杯底,蓝色缓慢地向上攀升,气泡在冰块的表面炸裂成清脆的声音,透明和深蓝色之间,是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还没搅拌,你可以用吸管直接尝最下面那一层的味道。” 月予忆调侃地说完,看着蓝焱被齁成了面目狰狞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蓝焱迅速把糖浆苏打水搅匀,又喝了几大口,才把甜到发苦的糖浆味道冲淡。 月予忆坐在蓝焱对面,笑着说: “这就不行啦?我刚才听完你的语音,可是直接灌了一杯轰炸机下去。” 蓝焱又喝了一大口苏打水,不服气地说: “月予忆你就是故意的。” 月予忆正在给另一位顾客调着酒。听到蓝焱的这句话,月予忆悠哉悠哉地回答: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蓝焱又好气又好笑,他趴在吧台上问: “月予忆,你现在算是嘲讽我,还是敷衍我?” 月予忆淡淡地瞟了蓝焱一眼,笑着摇了摇手指: “这是在和你调情,惊不惊喜?” 旁边的顾客被这两人的对话笑弯了腰。 不出蓝焱所料,这顾客也是个好看男人,健身颇有成效,一身黑色朋克风格的穿搭,顶着一头浅金色的卷毛,眉眼之间带着些邪气。 顾客注意到蓝焱的眼神,笑着转过来和蓝焱打招呼: “你好,我是月予忆的前男友,你是……现任?” 果然是前男友大军的一员。 怪不得月予忆让他坐在二楼的吧台区,刚才还和他相谈甚欢。 蓝焱摇头,尬笑着回答: “我是一条莫名其妙就被踢出了鱼塘的可怜小鱼苗。” 曾经用来笑话顾纵的话,现在变成了蓝焱给自己的回旋镖。 顾客打量了一遍蓝焱,诧异地笑着,转头问月予忆: “不应该啊,你没主动出击?” 月予忆头也没抬地回答: “试过了,失败了,受挫太深,我直接封心锁爱了。” 听起来每件事都是真的,可经这么一组合,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蓝焱用手指敲了敲大理石吧台,故作不满地对月予忆说: “这个锅太沉了,我可顶不动,我刚从对面一路小跑赶过来的,你看看你看看,我这额头上的汗还没消呢!” 月予忆笑着反唇相讥: “明明是你自己想见我了,少装。” 顾客又笑了一阵子,才擦掉了眼角的生理眼泪,感慨地摇头: “我就说吧,就算你真的要断情绝爱,你这随时随地开钓的习惯也没法改。走了,下周我再过来。架子鼓用你这儿的就行,挺顺手的。” 男人离开后,蓝焱注视着他在二楼的装饰酒柜之间穿梭的身影,好奇地问月予忆: “你真的不担心他胳膊上的肌肉把你的酒柜撞翻?” 月予忆云淡风轻地回答: “酒柜上的酒都不是多贵的类型,名贵的那几瓶,我都放在身后的酒柜里,才不让它们抛头露面。” “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上内容仅指代我对于酒的态度,没有其他引申意义。”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比较厉害。” 蓝焱有些挫败地把气泡水里的冰块搅得叮当作响,幽幽地说: “我还以为你是在暗示,我比你的前男友大军更重要一些。” 月予忆坏笑着说: “知道你很期待,很可惜,没这想法,我最近有其他事情要忙。” “什么事?刚才听你那位前夫哥说什么演出什么架子鼓的,你准备在酒吧里办live?” “准确来说不是我想办的,是刚才那个前夫哥牵的头。” “他是谁?” “我的摇滚乐前任之一,之前是红色头发。你上次看到的那位绿色头发,之前是紫色头发。” “想起来了,两位摇滚前夫哥。他牵头演出干什么,对你余情未了?” “哈,他就是纯粹的一天到晚的闲不住。我的所有前任里,他是唯一一个在我们确认关系之前,就说了我们只谈一个月就分手的。” 蓝焱一怔: “和你一个类型的人?” 月予忆想了想,摇头回答: “我是为了感情可以闲不住,他是太闲不住了才想找感情。架子鼓是他唯一真爱,但是他那个性格,不可能一直在一个地方驻场。听说我酒吧开业,他正好来凑热闹了。” “真好,还能和前任做朋友,我和之前的暧昧对象都变成单方面仇敌了。” “别想着来我这儿测试自己的心机段位,蓝焱小朋友。” 月予忆抬眸对蓝焱笑了笑,又画风一转,突然对他说: “把你的手借我。” 她伸出右手,示意蓝焱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 蓝焱听话地照做,掌心向上。他轻笑着问: “要给我看手相?还是,要给我变个什么魔术?” “你看,你又以为自己能猜出我的想法。” 月予忆低头摆弄着蓝焱的手,满意地捏着他的手指和骨节,玩得不亦乐乎。 温热的触感在手掌和指尖上为非作歹,蓝焱不是没牵过手,但是这种奇异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又被月予忆当成观赏品了。 “月予忆,你占我便宜。” “确实。” “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送上门的美色,不玩白不玩。嗯,好看,我能不能用你的手做个倒模,放在店里当工艺品?” “行,你再把我整个人都做个倒模,放在酒吧门口给你当门神。” “那可太惊悚了。” 两人的离谱笑话又进行了一会儿,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了吧台。 月予忆抬起头,眼眸一亮,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蓝焱原本懒散地趴在吧台上,感受到月予忆的动作停下来,他微微坐起身,顺着月予忆的眼神向身后看。 一个年轻清秀的男生目标明确地走了过来。 他在吧台前站定,青涩的脸上带着紧张又期待的笑容: “姐姐好,我来应聘酒吧驻唱。” 哦呦。 真年轻。 月予忆最近感兴趣的年下类型,是吧。 蓝焱转了过来,眯眼看着笑意温柔的月予忆,幽怨地问: “封心锁爱?” 月予忆回以礼貌的笑容: “赏心悦目。” ————☽———— 【当前好感度:40%】 ------------ 第268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差点咬钩 “向明睿,对吗?” “嗯!” “校园十佳歌手、钢琴十级,真厉害。酒量怎么样?” “啤酒三瓶左右,白酒没试过,鸡尾酒……只有上次来姐姐店里的时候试过一次马天尼,其他的都不太懂。” 想起了上次的丢脸经历,向明睿有些害羞,又提高了声线说: “我可以把酒量练出来的!” 月予忆被逗笑了,安慰着依旧有些不自在的向明睿: “没事,是想雇你在酒吧唱歌,不需要你陪酒,酒喝多了不好,别乱练。”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开始把青柠切成了碎块: “无酒精莫吉托,这款挺受欢迎的。马天尼度数不低,第一次喝酒就敢选马天尼,小朋友胆子够大的。” 面对月予忆的调侃,向明睿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着,两枚浅浅的梨涡在泛红的脸颊上若隐若现。 蓝焱沉默地坐在旁边,盯着月予忆的动作,回忆起上次月予忆给他调这杯的时候,都加了哪些东西。 绝对没加草莓。 但是给向明睿加草莓了。 偏心! 月予忆把草莓莫吉托推到了向明睿面前,笑吟吟地说: “合同我准备好了,你回去之后要是确定没问题,我就把合同邮寄到你学校。你下半年大四是吧?” “嗯,基本没什么课了。” 向明睿眼睛亮晶晶地回答:“我可以每天都来上班的!” 蓝焱把杯中的冰块搅得哗哗作响。 月予忆笑着摇头: “有时间的时候过来就行,反正你的工资是日结的。在我这儿打工没什么含金量,要不然我还能给你盖个实习章。” “没事的姐姐,我就是想赚点零花,体验一下生活。姐姐愿意让我在这里工作,我已经很感谢了!” 蓝焱看着一口一个“姐姐”、把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的向明睿,冷淡地问了一句: “都大四了,还有时间来打工?” 向明睿转向蓝焱,腼腆地回答: “家里有点小产业,我毕业之后就回去帮忙了。” 真好。 向明睿又小心地问蓝焱: “哥,方便问一下,你是姐姐的男友吗?” 哈。 蓝焱笑着扬起了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容。 蓝焱看着满脸纯良清澈的向明睿,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精准地用两句话,踩到了自己的三个雷区。 蓝焱仰头看向月予忆,月予忆同样带着揶揄笑意看着他,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月予忆率先开口问蓝焱: “不打算和小朋友解释一下?” 蓝焱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解释什么,这是你的地盘,哪轮得着我说话。” 他懒散地在吧椅上转动着身体,视线挪到了月予忆身后的酒柜上。 反正被误会的又不止是他,他有什么好在乎的,被误认为是月予忆的男朋友而已,又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还能帮月予忆挡住一朵盛放得明目张胆的青涩小桃花。 他可真是个好人。 月予忆倚在吧台上,歪着头想了想,笑着对向明睿说: “你误会了,姐姐现在单身,这位哥哥……只是路过。” 好一个路过。 蓝焱挤出了礼貌的笑容,咬牙切齿地对月予忆说: “十分钟之前你还在和我‘调情’。” 月予忆无辜地回答: “对啊,你说了,那是十分钟之前。” 向明睿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会儿,似有所悟。 暧昧状态,没捅破窗户纸、没确认关系、但是不确定未来会不会真的在一起。 时间紧迫。 那他现在马上表白,就不算小三! 向明睿小声地咳嗽了一下,重新看向月予忆的时候,眼神比刚才更加热切: “姐姐,我可以追你吗?” 蓝焱差点打翻手边的酒杯。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伸出手在向明睿前面的吧台上敲了敲: “小朋友,排队好吗?调情也分个先来后到吧?” 向明睿丝毫不为所动,他注视着月予忆,认真地说: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是认真的。” 注意到月予忆玩味的视线,蓝焱的神经立即绷紧。 坏起来了,这个向明睿绝对符合月予忆的心意。 好看、有才华、阳光且听话。 年下。 这要怎么比。 蓝焱又开始徒劳地搜索着脑子里的感情技巧数据库,搜索到半路,才终于在电光石火之间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不是,等一下。 他和月予忆什么关系啊?他吃醋干什么?他和向明睿有什么好比的? 三连问之后,蓝焱才冷静了下来。 差点被月予忆绕进去。 差点咬钩了,好险。 蓝焱在踏进危险区域的一步之遥停了下来。 他原本坐直的身体又重新歪在了吧台上,动作极其刻意,好在月予忆没注意,没抓住这个笑话蓝焱的机会。 月予忆温柔地笑着,对向明睿说: “谢谢你的喜欢,但是很抱歉,还是不要了,姐姐和纯爱早就绝缘了。” 向明睿不甘心地继续说: “我可以的,姐姐,我一定努力让你喜欢我的!” 月予忆轻呼了一口气,回答: “我喜欢上你,这件事没什么难度。但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甚至爱上我了,这件事会变得相当可怕,并且我绝对不会为此负责,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从现在开始把对我的喜欢,全都剔掉。” 哇…… 蓝焱惊奇地看着向明睿逐渐泛红的眼眶,小声对月予忆说: “太无情了吧,怎么说也给小朋友留一点缓冲时间。” 月予忆小声回答: “本来就没可能的事,再给他留希望,那才是无情。” “真不打算?在一起了再分手呗?” “不打算,都说了我断情绝爱。再说了,你以为我的恋爱说谈就谈?掏心掏肺深爱一个人,很累的。” 向明睿吸了吸鼻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声说: “姐姐,我能听见的。” 月予忆笑着回答: “啊,我们知道。” 吧台上的手机传来铃声,月予忆拿起手机,点开消息,是顾纵的语音: “小忆,一楼有客人想找你喝酒,好像是小陈的女友……哦,前女友,分手了。” “行,我现在下去。” 月予忆走出吧台,对蓝焱交代了一句: “帮我照看一下小朋友,谢啦,给你会员卡多续一个月。” 然后就毫无留恋地走向了一楼。 向明睿背过身揉了揉眼睛,又重新转过来,哑声问蓝焱: “哥,小陈是谁?” “月予忆的前男友之一。” 蓝焱斜睨了向明睿一眼,轻笑着说: “怎么样,惊不惊喜?” ------------ 第269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最后的时机 “明天正式开始在酒吧里办live?” “是这么安排的,但没你说的那么正式。诶,这家火锅看上去不错,加入备选,现在有三个备选了。” “不是四个吗?火锅、牛排、茶餐厅、刺身。” “茶餐厅刨除,我逛饿了。刺身也算了,明天好多朋友要来酒吧捧场,我少不了喝酒,还是要担心一下痛风的。” “哇,你真养生。” “哇,你真阴阳。” 月予忆和蓝焱已经在新开的商场里乱逛了一下午。 两人过于出众的颜值吸引了不少目光。 蓝焱对这种打量的眼神向来视若无睹,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有些紧张。 因为月予忆根本没怎么刻意打扮,倒是显得他用力过猛。 前一天晚上,蓝焱在冷火工作室的三人小群里发了八张对镜自拍: “哪套好看?” 赵子畅的消息立即开始刷屏: “啊?” “蓝哥,就和月姐一起吃顿饭,你至于吗?” “这是约饭还是约走秀啊我的天。” “哥,你真的,我哭死。” “我知道你在月姐面前表现得确实不太值钱,那也不能不值钱到这个程度吧?” “我手机刚开屏,就看见你在群里开屏。” “太感人了,蓝哥上次开屏是什么时候?@谈之何成梦” 谈何梦:“他上一任暧昧对象都是将近一年之前的事了。” 赵子畅:“啊?我还说呢,我来蓝哥这儿上班之后就没见过他出门约会,我还以为他要专心搞事业。” 谈何梦:“他当时嫌搞暧昧太麻烦,直接宣布从此退出渣男行列。现在换衣服拍照拍八张倒是不嫌麻烦了,泪目。” 赵子畅:“泪目。” 赵子畅:“这就是传说中的渣男收心?” 谈何梦:“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过招,还没伤敌八百,首先自己倒贴一千。” 蓝焱:“行了,我自己退群吧。” 谈何梦:“说真的蓝哥,你把这八张照片都发给月予忆不行吗?让她帮你选,还能秀一下身材。” 蓝焱:“不行,太刻意,这种段位的心机对月予忆不适用。” 蓝焱:“但是我不能没有准备。” 蓝焱:“我明天要让月予忆眼前一亮。” 赵子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谈何梦:“小猫怎么叫?” 赵子畅:“喵喵喵!” 谈何梦:“小狗怎么叫?” 赵子畅:“汪汪汪!” 谈何梦:“蓝孔雀怎么叫?” 赵子畅:“我明天要让月予忆眼前一亮!” 赵子畅:“这样,蓝哥,你明天穿一身荧光色的衣服裤子运动鞋,让月姐眼前一亮一亮又一亮!” 谈何梦:“好一个天道酬勤。” 蓝焱:“滚滚滚,你们就庆幸我明天不上班吧。” 理所当然地,蓝焱最后没有从群里得到任何建设性意见。 他决定直接问月予忆: “你明天准备穿什么?” “就随便穿穿。” 蓝焱显然不认为这是一句实话。 结果……月予忆说的确实是实话。 蓝焱的黑色无袖T恤和浅灰色牛仔裤都搭配着嘻哈风格的元素,墨蓝色挑染的狼尾发精心打理过,左臂上的蓝色纹身格外扎眼。 为了让纹身看起来更显眼一些,蓝焱临出门之前还特意做了半小时俯卧撑。 就连眉钉、耳骨夹、蛇骨链这种小饰品,都特意做了保养。 而月予忆穿着简约的黑色T恤,配了一条米白纯色的半身裙裤,长发垂下披至腰间,带着蓝焱送的那一对耳坠,化着最基础的淡妆。 仅此而已。 两人见面的时候,漏掉的那一拍心跳果不其然来自蓝焱。 看着月予忆熟悉的打量眼神,蓝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落入下风了。 前一天就不该胡思乱想那么多。 但是蓝焱的紧张,并不只是因为今天刚见面的时候,那一次无可抑制的悸动。 更多的紧张,来自他身边若有似无的鸢尾香。 月予忆今天用的香水,是蓝焱送给她的那一支调香。 她当然是故意的,蓝焱很清楚。 但蓝焱无奈地承认,即使知道月予忆从来都是故意的,他还是因此一次又一次乱了节奏。 情场高手恐怖如斯。 钓鱼之路任重道远。 在商场逛了一下午,两人的晚饭备选清单被月予忆更新了一遍又一遍。 蓝焱完全体会到了月予忆的选择恐惧症。 午饭吃的披萨是四拼的,小食是拼盘的。 晚饭是手机上掷骰子决定的。 “单数牛排双数火锅,好,5,牛排走着。” 不愧是她。 晚餐时间结束,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乱逛,聊着没头没尾的话题: “你有那么多前男友,是不是因为选不出来最喜欢的,就每种类型都喜欢一遍?” “当然不是,用类型简单地把人分类,那太没意思了。” “这种时候不选恐了?” “看见喜欢的就追,追不上就放弃。喜欢我的,就看看我喜不喜欢他,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这有什么选恐的。” “……那喜欢我吗?” “我已断情绝爱,婉拒了哈。” “真可惜,你酒吧开业那天,我就应该把自己当成最后一件礼物。” “拒收,我不找炮友。” “我也不找,我是说,把我……送给你当男朋友,能用爱和你做交换的那种男朋友。” “不信,你亲口说过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说实话我也不信,但是吧……” 蓝焱的话说到一半,商场播放起了悠扬的下班音乐。 两人并肩走出了商场,踏进了夏夜燥热的晚风中。 又向前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月予忆突然停下脚步,问蓝焱: “但是什么?” 蓝焱被问得一愣: “什么‘什么’?”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啊,刚才……就当没听见吧。” 蓝焱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地回答。 在晚上更加活跃的多巴胺容易把原本朦胧的感情放大,直到把原本的理智都吞噬。 因此,还没考虑清楚的话,不太适合现在就说出口。 可是月予忆显然没有放过蓝焱的意思。 “不行,话说一半是最不像话的行为,后半句说完,不然今天就各回各家了。” “这么霸道的吗?” “是你先吊我胃口。” “都说了,是想让你装作没听见的话。那我原本想说的是什么,你猜不到吗?” 商场的音乐声在夜色下悠扬,写字楼的白炽灯光与广告灯牌灿烂明媚的光芒交融,一同映入两人的眼眸。 香根草的凛冽,逐渐遮上了温柔缥缈的鸢尾香。 如果要重新退回安全距离,此时是最后的时机。 蓝焱深深地看着月予忆,终于率先败下阵,轻笑着低声说: “别这么激我,我段位太低,招架不住的。” 月予忆扬起唇角,笑着问: “我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就先丢盔卸甲了?” “我段位低。” “好吧,不欺负你了。后半句话,你想说的时候就说。如果明天醒了之后想忘掉,也可以。” 月予忆狡黠一笑: “我还没玩够呢,你别这么早就认输。” 蓝焱低下头,用闷在胸腔里的笑声掩饰越发乱了章法的心绪。 半晌,他重新抬起头,对月予忆说: “不行,我的大脑真的转不动了,帮帮忙。” “帮什么忙?” “陪我压会儿马路?说不定,吹吹晚风我就清醒了。商场外面没有空调,热上头了。” “行,走着。用不用给你买点解酒药?” “我现在清醒得很。” “哈,你刚才差点咬钩。” “没咬。” “真棒。” ————☽———— 【当前好感度:55%】 ------------ 第270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是献祭流 【主人,要乘胜追击吗?今天的好感度涨幅相当可观!】 【明目张胆的撩拨可以暂停了,今晚是真正的坦白局。】 【诶?】 【在我之前,蓝焱这个任务被多少攻略者拒绝接手了?】 【那可太多了!蓝焱情况特殊,他的定位太难确定,攻略组和虐渣组都不收他,没办法了才拜托您接手。】 【没错。】 【啊!您的意思是,您想深入挖掘蓝焱的内心世界,作为攻略的经验补充?】 【真聪明,星目,你就快出师了。】 ————☽———— 晚上十点,蓝焱和月予忆一前一后地走上了过街天桥。 深夜的街道上,过往的车辆似乎都变得匆忙,蓝焱双手搭在天桥的横栏上,低头望着天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蓝焱很喜欢在天桥上俯瞰桥下的车水马龙。 这种时候, 总会有一系列的胡思乱想。 双手战栗着握紧横栏,担心的不是会从桥上摔下去,而是和心中无根无据的坠落欲望做抗衡,阻止脑子里“跳下去”的念头。 想从高处跳下去,似乎也是恐高的表现之一。 听起来很矛盾,但是蓝焱意外地能理解这种感受。 越害怕的,越想靠近,直至粉身碎骨。 他微微侧过头,对身后一米远的月予忆招呼了一声: “不过来和我一起?” 月予忆沉静地回答: “你自己说的,需要冷静,我要是在你视线可及的范围里晃来晃去,你又冷静不下来了。” “不会的,我冷静下来了,你正好过来帮我做一下抗敏实验。” “我第一次被别人评价为过敏源。” “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比过敏还难受的感觉。” “噫,太腻了蓝焱。” “腻吗?” “腻。” 月予忆笑着走到了蓝焱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倚在了栏杆上。 鸢尾与香根草的香气被晚风搅散,变成了若即若离的薄雾,萦绕在两人之间。 在这样惬意的夏夜,好像说些什么都是合适的。 “明天的live,向明睿也过来吗?” “当然过来。” “你和他怎么样了?” “我后来又单独和他聊了聊,帮小朋友进行一下坏女人戒断。再过一点时间他就能放下了,还好小朋友没陷进去,不然我罪过大了。” “也是,上周二你光顾着陪小陈的前女友了。” “她和小陈复合了,一点小误会而已,我这个情感军师稍微劝几句,万事大吉。” “不愧是你。对了,明天向明睿来当主唱吗?” “他是键盘手。主唱是你上次见到的棕毛摇滚男。” “我想去凑热闹,给我留个位置。” “行啊,当然欢迎。位置不用留,多的是。明天的演出就是玩玩而已。” “你的前男友大军不会过来捧场?” “不会过来。除了棕毛摇滚男那种玩心大的,我的其他前任,酒吧开业的时候来给我捧个场就算是剧终了。” 蓝焱侧过头,看着月予忆平淡冷静的侧颜,好奇地问: “你和你的前男友大军,到底是怎么成为这么奇妙的关系的?” 月予忆轻笑着说: “我说过的吧,向我提问,要用自己的回答来换。不如你先讲讲你的罗曼史?” 蓝焱嗤笑着,自嘲地低下头,盯着天桥下逐渐变得零星的车辆,回答: “渣男有什么罗曼史,我的每一段感情都是一样的流程。她们向我表达好感,我全盘接受。她们对我什么态度,我就对她们装成一样的态度。她们给我花钱,我就给她们花更多的钱。” “你不主动?” “我从来不主动开启一段关系……看着我干什么?咱们两个现在的情况纯属意外!要不是你先给我递邀请函,我才不去给你捧场。” “行,不揭穿你了。再之后呢?” “接下来,她们有人会暗示我表白,我不肯,一段关系就此告终。再不然,就是她们主动表白,我直接拒绝,从此一拍两散。不管暧昧对象多伤心多难过,说着多爱我或者多恨我,我都不想再管。” 月予忆静静地听着,直到蓝焱的话音落下,她才认真点评: “听起来,确认关系这件事,对你来说相当可怕。” 蓝焱想了想,回答: “也不是觉得可怕吧,就是感觉……一旦确认关系,就必须相爱,但我又不想去爱谁,装出来的爱显得太苍白了,对谁都不好,还不如别开始。” 他低下头,笑着调侃自己: “反正我就是不相信爱这种东西,虚头巴脑的,没劲。到最后,我渣人感情了只能用钱赔偿。去年年中算账,一看自己感情投资投得都快破产了,就突然觉得,算了,别再继续了。” 最后几个字,蓝焱说得很清,像是在总结自己此前糟糕的感情经历,也像是在劝诫如今的自己。 别再继续了。 蓝焱调整了一下情绪,提高了声线,笑着对月予忆说: “我说完了,该你了。你和你的前男友大军,到底是什么奇妙的关系?” “好问题,我得好好想想。” 月予忆出神地望着天桥下的风景,片刻后,开口回答: “想出来了一个特别适合的比喻。我谈一次恋爱,就是带着我的男友殉情一次。然后他复活变成我的前任,我复活去找下一个现任。” 蓝焱忍俊不禁: “你几条命啊?你以为自己是九命猫?” “谁知道呢,听过一句话没?被爱能长出血肉。我呢,就是靠着爱才能活下去的。分一次手就是死一次,重新爱上谁的时候再复活。” 月予忆侧过脸,笑着和蓝焱对视: “怎么样,是不是特酷?人家谈恋爱要么纯情流要么虐恋流,我,献祭流。” “按你这么说,你现在封心所爱了,没有男朋友了,算什么状态?” “算半死不活。” 蓝焱笑得伏在了横栏上。 他笑了好一阵子,才重新调整好呼吸,站起身在笑到发红的脸上拍了几下。 月予忆转过头,无奈地笑着问: “你这笑点也太低了吧,我说什么了就把你笑成这样?我要是再给你讲几个笑话,你就可以直接进医院吸氧了吧?” 蓝焱做了个深呼吸,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压下去。 他伏在横栏上,悠闲地翘着腿,说: “我就是,嗯……今天高兴,从这桥上掉下去摔死都能挺高兴的程度。” “那可不行,有点公德心吧,夜班司机很辛苦的。” “比喻而已,和你刚才的地狱笑话比,我这都算小儿科了。诶,月予忆,你怕死吗?” “怕啊,怕死还怕疼,打个耳洞都做了半天心理建设。” “你要是怕死,是怎么献祭流谈恋爱的?” 月予忆斜了蓝焱一眼,似笑非笑地说: “这样,你努努力成为我的前男友,我让你体会一下丧偶的感觉。” 蓝焱哑然失笑: “我还没转正成男友,就直接丧偶,你倒是一条龙。” “多好,源头处解决问题。你不是想要被爱吗?” “……月予忆,你记不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 “我是半死不活,不是神志不清,当然记得。” “你当时问我的那个问题,能再问一遍吗?” 月予忆诧异地挑眉: “再问一遍?你反悔了?” 蓝焱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月予忆,眼睛中玩世不恭的嚣张褪去之后,余下的是难得的忐忑: “有点想反悔,说不定你再问我一次,我就……改变主意了。” “可以啊。” 月予忆答应得轻描淡写。 在蓝焱紧张到忘记如何呼吸的时候,月予忆清了清嗓子。 她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用清冽淡漠的声音问: “这位朋友,有什么事吗?” 蓝焱愣住了。 两人在晚风中对视了很久,随后,双双笑趴在了天桥的横栏上。 ------------ 第271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鱼饵多得是 蓝焱彻底明白了。 有些问题,如果不是他主动问清楚,月予忆只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没办法,谁让自己落入下风还上头了呢。 蓝焱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一些,他随手把碎发拢到脑后,刚想放下手,就被月予忆握住了手腕: “等下,别动。” 蓝焱被月予忆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任由月予忆攥着自己的手腕,眉头微皱,语气紧张: “什么情况,我身上有虫子?特意用的柑橘调香水,不应该啊。” “没有。” 月予忆捏着蓝焱胳膊上的肌肉,神色专注,平静地回答: “手感不错。” 原本还躁动的心跳,被月予忆无厘头的动作冲淡成了哭笑不得。 蓝焱任由月予忆沿着自己左臂的纹身捏来捏去,从小臂捏到左手食指间的纹身戒指。 “给自己纹的单身戒指?” “对。” “什么时候纹的?” “四年前刚开店的时候。一点小小的仪式感,冷火工作室的名字,还有蓝色火焰的纹身,都是我的名字。畅儿……就是赵子畅,他还因为这个纹身笑话我自恋。” “挺好的,自恋是最浪漫的事情。” “确实。” “但是你不算多自恋,不然也不会一直想要别人的爱了。” “……你太可怕了月予忆。” 蓝焱用调侃的笑意掩饰慌乱:“不行,再这么下去要被你看透了,换个话题。” 月予忆的手指配合地从蓝焱的纹身戒指离开,重新越过小臂,越过手肘,继续向上攀爬。 蓝焱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些: “停!停停停,再等会儿我衣服都要被你当街扒了,光天化日像话吗。” 月予忆的指尖停在了蓝焱肩头的纹身上。她笑着调侃: “之前故意把锁骨上的纹身露出来给我看,现在又说我不像话,只给看不给摸,更不像话吧?” 蓝焱笑着在月予忆的手上轻拍了一下: “少转移话题。我说,你这恶劣性格到底怎么养成的啊?” 月予忆放下手,抱着胳膊说: “想知道?行啊,v我五万听我的故事。” 蓝焱笑着扬起眉毛:“这么贵,能不能来个友情价?” 月予忆回答得从善如流:“那就v我50开启序章。” 蓝焱拿起手机,当着月予忆的面点开置顶的信息框,转了个50的红包。 月予忆收下红包后,在手机上给蓝焱发了一条消息。 消息很短,只有四个字: “我出生了。” 这已经是蓝焱今天晚上数不清第多少次,被月予忆逗得笑趴在了天桥栏杆上。 月予忆无奈地在蓝焱的背上轻拍着: “慢点笑,一杯醪糟奶茶不至于让你喝醉吧?你这一晚上怎么都像喝多了一样。” “谁让你一直讲笑话!” “先说我是过敏源,又说我一直讲笑话,我好冤枉啊,我鱼饵都还没挂好,你自己就扑通扑通咬钩了。” “我没咬钩,你不让我咬钩。” “不是不让你咬,是我的鱼竿都收起来了,你才慢悠悠游过来。没有鱼钩了,鱼饵多得是,你慢慢吃。” 蓝焱终于笑不动了。 他转过身,背靠着横栏倚在上面,看着依旧满脸从容的月予忆,心中竟然生出了就此认输的念头。 这一场垂钓早就分出了胜负,谁能想到,败者想要服软,胜者却收起了原本由她亲手颁发的桂冠。 蓝焱挫败地叹息着说: “昨天畅儿在群里问我是不是要渣男收心,我还以为他是在扯淡。” “确实是扯淡,因为你不算典型渣男,也不是真的想收心。” 月予忆锐利地点破了真相,笑吟吟地说: “你只是想知道,我所描述的那种飞蛾扑火一样的爱是什么感觉,就算你想要爱上我,最初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我。” 蓝焱坦然点头: “没错,最初是这样的,现在……” 他低头苦笑,想了想,侧过脸笑着对月予忆说: “分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诶,月予忆,你的故事真的不能给我讲讲吗?一般来说,都是别人想扒出我的悲惨过往,想从中找出突破口,让我心甘情愿依赖动心。这是第一次,我想主动了解除我之外的其他人。” “那我应该荣幸一下?” “是我的荣幸才对。我记住你的规矩了,用自己的答案来向你换答案,那我……先讲我的故事?” 蓝焱语气平淡,表情也毫无情绪波动,甚至带着隐隐的戏谑笑意,就像是在讲一段和自己毫无相关的事情,看着别人的笑话: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家暴的爹,赌博的妈,两个人把我扔给了远房亲戚,准备去办离婚手续,结果在高架桥上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车子飞出去,从此我家户口本就剩一页了。” 说完,蓝焱转过头看着月予忆依旧沉静的面容,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虽说之前经常用这段故事博同情,但这次真的不是,只是讲出来而已。说出来一次就像是刮骨疗伤一次。说多了,就没感觉了。” 幸亏没有在月予忆的脸上看到同情或者悲伤的神色。 不然,蓝焱只会尴尬得无以复加。 他真的不是卖惨,那些事情,早就无所谓了。 月予忆安静地和蓝焱对视着,嘴角带着无奈又温柔的笑意: “你倒是豁达。” 蓝焱无所谓地耸肩: “不豁达还能怎办,因为两个烂人让自己一辈子都陷进沼泽地?他们死的那年我才六岁,我今年都二十六了,他们凭什么要让我疼到今天。” 意识到自己的音调似乎有些太高,蓝焱深呼了一口气,重新转了回去。 他看着天桥下飞驰而过的零星车辆,平淡地做着总结: “把一个故事说了太多遍,跟不同的人讲出了七、八种版本,就真的无所谓了。六岁小孩懂的真没多少,当时我知道他们两个死了,我再也不用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的时候,我开心得要命。” 月予忆静静地问: “后来你就住在了亲戚家?” 蓝焱点头,想了想,又轻轻摇头: “亲戚说我有那样的爸妈,绝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互相踢皮球。反正……被迫吃百家饭吃到十四岁,我就能给自己买饭吃了。后来在一家黑店打工,学了点刺青的手艺,勉强靠着黑店老板的资助供自己读到大学毕业。再后来,就是现在了。”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 “感谢你没黑化成反社会人格。” 蓝焱忍不住笑着在月予忆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 “装装样子,哄我几句不行吗?” “哄哄你,我们蓝焱小朋友超棒的。” “嗯,超棒的。” “真的已经不会疼了吗?” “啊……也不是不会疼,但是我二十六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偶尔会疼,但又觉得,为这种事情喊疼,很矫情。就好像用原本的疼痛给现在的自己当挡箭牌,那就太无赖了。” 蓝焱的声音带着难得的茫然,许久之后,他回过神,摇头笑了笑: “其实现在想想,那两个烂人留给我最大的创伤,应该就是……不知道什么是爱?想要又不敢给,别别扭扭的。” 在彻底掉进悲伤旋涡之前,蓝焱把自己重新拽了出来。 他调整好语气,轻松地撞了一下月予忆的肩膀: “不说了,越说越像卖惨。该你了,你的故事呢?” ------------ 第272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故事 “我的故事很简单,孤儿,结束了。” 月予忆说完这一句,就没了后文。 蓝焱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迟钝地说: “那你也挺棒的。” 应该要安慰她的,或者关心一下她是怎么长大成了今天的月予忆。 但是月予忆的表情太平淡,平淡得好像如果此时再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反倒是瞧不起早已放下的她。 蓝焱就这样理解了月予忆刚才的心情。 “需要我安慰你一下吗?” “不需要。太久之前的事情了,用我的标准来衡量,那已经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了。” “行吧,庆祝我们都没有成为反社会人格。” 蓝焱笑着将手掌比成了握着酒杯的姿势,在月予忆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干杯。” 其实对于月予忆的过去依旧有太多的疑问,不过今夜似乎算不上多好的时机。 一起在天桥上吹吹晚风,聊点开心的事情,怎么想都比在这里追忆悲惨往事要更适合。 “我确实挺喜欢你的,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 月予忆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把蓝焱飘荡的思绪从晚风里拽了回来。 她刚才说什么? 蓝焱当然没料想到月予忆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把惊喜和诧异全都忘记,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茫然。 “喜欢”这个词有太多种含义,蓝焱不知道月予忆说的是哪一种,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期待的是哪一种。 现在应该说什么? 蓝焱勉强笑了笑,对月予忆说: “我要是把这句话误会成其他意思了,责任必须在你。” 月予忆没有应声,只是用温和又惆怅的眼神注视着天桥下的车水马龙,如同陷入了对某些往事的追忆。 沉默了片刻,月予忆突然问蓝焱: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想起了谁吗?” “千万别是想起了你的某个前男友,我真的会哭给你看的。” “哈哈哈,当然不是。” 月予忆转向蓝焱,笑着对他说: “我想起曾经的自己了。你看起来和曾经的我很像。” 蓝焱诧异地笑出了声: “什么意思,一样的莽,还是一样的渣?” “嗯,都有吧。我曾经做得比现在的你更过分,先疯狂追求一个人,追到手了,就甩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想要证明自己很厉害?就像成瘾一样。” “听起来确实挺过分的。” “对吧。所以这样的过程持续了没多久,我就换了策略。我在每段感情开始之前,都要和对方约定好一定要分开。我给他们利益,他们给我爱,把感情全都变成交换和算计。” 月予忆对蓝焱笑了笑: “有关于感情交换这种事,是不是和你的想法有点像?” “嗯……” “再后来,爱意透支,看谁都先想着计量价值。到头来前男友们能坦然放手,反倒是我陷进去出不来。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每次分手都当作自己的葬礼,才好受了一些。” 话是这样说,蓝焱却能轻易地从月予忆的声音中听到几分颤抖。 蓝焱突然想起了一周之前,月予忆拒绝向明睿时说的那句话: “掏心掏肺深爱一个人,很累的。” 她累了。 这样的认知轻而易举地钻进了蓝焱的脑海。 蓝焱垂下眼,勉强地笑了笑。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这件事,好像又增添了新的佐证。 要是他们相遇得再早一些呢? 不行,那只会变得更糟。 两种同样难以评价的糟糕感情观撞在一起,落得老死不相往来都会变成最好的结局。 真是可惜。 月予忆闲散地倚在横栏上,向后仰着头,任由晚风吹乱长发,脸上却是轻松的笑容: “现在,爱谁都爱不动了,直接封心锁爱,缓过来了再说。开这家酒吧,就算是和过去告别了。” 蓝焱下意识扶住了月予忆的胳膊: “小心仰过去。” 月予忆闭上眼睛,轻声回答: “没事,我很有公德心的。而且有你抓着呢,我掉不下去。” 掌心下的皮肤灼烫着仅剩的理智,蓝焱收紧手掌,心中却冒出了更多不像话的念头。 只要他紧紧抓住,月予忆就掉不下去,是吗? 所以如果是他,可以吗? 他至少曾经是被月予忆看中的人。 蓝焱从来不会轻易认输。 没试过的事情,就不该因为猜测和推断轻易地宣判死刑。 就像月予忆说的一样,这是没必要选择恐惧症的事情。 蓝焱愿意。 只要……月予忆也愿意。 蓝焱把月予忆向前轻轻拽了一下,月予忆顺势重新站直身体,笑着看向蓝焱: “想回去了?” 蓝焱摇头,手掌依旧牢牢握在月予忆的手腕上,或许是在紧张,手指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倒真像是喝醉了一样。 月予忆抬起手,带着蓝焱的手轻轻晃了几下: “什么意思,绑架?” 蓝焱只是笑着,却并没放开手。 他拉着月予忆的手腕,向前走了一小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到鸢尾香被掌心灼热的温度蒸腾得更加朦胧。 月予忆没有躲开,只是微微仰着头,玩味地笑着问蓝焱: “哦,不是绑架,是准备把便宜占回来?” 蓝焱又凑近了一些,用眼里的笑意掩饰着越来越慌张的心跳: “没有,想和你商量一点事情。” “商量什么?想让我把鱼钩重新塞你嘴里?” “我就知道你比我聪明。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蓝焱,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笑得特别娇羞?” “你这都什么离谱的形容词啊!” 蓝焱哭笑不得,只能让手掌又握紧了一些,试图将被月予忆搅散的氛围重新带回来。 他微微俯身,凑近月予忆,语气明明带着慵懒的笑意,却无比认真: “考虑一下嘛,你看,咱们两个势均力敌棋逢对手,这明明就是天作之合。” 月予忆看着蓝焱掩饰在墨蓝色发丝下面泛红的耳朵,揶揄着回答: “太会给自己贴金了吧?咱们两个要是真的在一起了,最多算是狼狈为奸。” “真的不考虑?” “不考虑。” “我喜欢你。” 蓝焱认真地看着月予忆的眼睛,收敛起全部故作顽劣的笑意,只剩下一句最直白的话,宣泄着从未有过的真心。 就算明早会后悔,也不想错过此刻。 哪怕注定被拒绝。 蓝焱松开了握在月予忆手腕上的手掌,又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揉了揉: “不算表白,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想了想,要是你真的答应了,我距离成为你的前男友就不远了。那还不如现在这样。” 这句话,正适合当作月予忆拒绝他的台阶。 也适合当作蓝焱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 “蓝焱,一杯醪糟奶茶而已,你不应该喝醉的。” 月予忆温和地笑着,却不容质疑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若无其事地说: “回去之后喝一点蜂蜜水,吹风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上头。我先走了,明天还有一箩筐的事情要忙,明天见。” 蓝焱怔住了,许久之后,终于收回了滞在半空的手掌。 他注视着月予忆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绪随之被晚风搅散。 月予忆不相信他的喜欢。 这是比“被月予忆拒绝”更糟糕的事情。 但是…… 不会爱上任何人,这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现在想反悔了,怎么办? 简直糟透了。 ————☽———— 【当前好感度:60%】 ------------ 第273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需要的 【主人主人,我来记笔记了!】 【好,想问哪段?】 【为什么蓝焱突然就想开了?我还以为他绝对不会主动表白。】 【啊……首先,蓝焱是个想要被别人的爱包裹的人,但他不敢真的爱上别人。因为畏惧,也出于对爱本身的不信任。只是给蓝焱源源不断的爱,他永远都不会满足,还有可能陷入无止境的怀疑。】 【确实。】 【所以比爱他更重要的,是让他主动爱我,让他自己弄明白爱是什么感觉。可以把这句话写在攻略手册里,纯粹想要拯救男人的想法很危险,但如果有信心,可以试试让男人拯救你。当然,此法慎用,容易翻车。】 【主人,您没担心过翻车吗?】 【不担心。我这次选择的人设和蓝焱确实很像。蓝焱是努力爱着自己的人,当然容易爱上和他相似的我。】 【可是您还说过,蓝焱有些自我厌恶,这听起来好矛盾诶。】 【不矛盾,蓝焱爱着自己又厌恶着自己,而我和他相似,又比他稍微好上一点,正合适。】 【……哦!】 【听懂了?】 【懂了一半,我现在应该去补拍蓝焱之前的经历了对不对?】 【真聪明,选择浮夸华丽一点的场景,越绚丽越好。在其中闪回蓝焱独处的镜头片段,场景之间的色调对比一定要鲜明。】 【然后再把背景音乐替换成单轨的纯音乐?】 【你觉得什么乐器比较适合?】 【我想想……主人,八音盒可以吗?】 【星目,你确实快出师了。】 【好耶!】 ————☽———— 周三,冷火工作室照常开门。 店里的气氛却十分反常。 周三是赵子畅休息的日子,正式开门营业之前,店里只有蓝焱和谈何梦。 蓝焱趴在二楼的横栏上,盯着对面的酒吧,一会儿傻笑,一会儿耷拉着眉眼。 活像个怨夫。 谈何梦受不了店里的低气压,终于直接问了出来: “蓝哥,你什么情况,表白被拒了?” “……”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就真相了?” 谈何梦立即抓来了一袋饼干,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仰起头: “有瓜,速讲。” 蓝焱幽怨地把视线转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谈何梦: “我跟你讲个球,你连表白都不敢,还在这儿笑话我?” 谈何梦冷静地回答: “别转移话题。请开始你的故事。昨天到底什么情况,我和赵子畅在群里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都没回复。” 蓝焱低落地回答: “比表白被拒还糟糕,月予忆根本不相信我喜欢她。” “很正常。” 谈何梦冷静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一边嚼一边评价: “你之前亲口说的,只搞暧昧不谈恋爱。” “我没有说得那么直接!” “那也是这个意思。” “我还说过我有可能爱上她呢!” “你看,蓝哥,有可能的同义词是什么?是不确定。你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人家月予忆凭什么无条件相信。” 确实是这个道理。 蓝焱无精打采地把自己挂在了横栏上,一头墨蓝色的头发乱成了鸟窝,显然从前一天晚上到现在,根本没好好打理自己。 蓝孔雀悲伤到没力气开屏了。 谈何梦憋着笑,拍了一张蓝焱现在的样子,发在了三人小群里。 谈何梦:“你今天没来上班实在太遗憾了@洋参” 赵子畅:“哇这什么情况?蓝哥虚了?” 谈何梦:“蓝哥当渣男太多年,终于遭报应了。” 赵子畅:“终于栽到月姐手里啦?被月姐拒绝了还是答应之后被光速甩了?” 谈何梦:“比这些还惨,月予忆不相信蓝哥是真心的。” 赵子畅:“合理,换作是我也不相信。” 赵子畅:“小孔雀,地里黄……不行不行这个笑话太地狱了。” 群里多出了一连串的敲木鱼表情包。 蓝焱的手机消息响个不停,不用看都知道,绝对是谈何梦和赵子畅在群里明目张胆地拿他开玩笑。 随便吧,懒得骂了。 蓝焱算是看懂了,这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正的双向奔赴,真正健康的暧昧状态。 相比之下,他的暧昧才不正常。 而且还被月予忆拒收了。 悲伤。 蓝焱掀起眼皮,别扭地问谈何梦: “管管我的死活行不行?帮我想想,现在怎么办?” 谈何梦翻了个白眼: “你在感情方面找我取经?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吧。蓝哥,要我说你就别管那么多,直接莽上去和月予忆说清楚,让她相信你是真心的。” 蓝焱犹豫地问: “能有用吗?” 谈何梦恨铁不成钢地把一块没拆封的饼干扔到了蓝焱怀里: “总比你现在唉声叹气有用吧!月予忆本来就不相信你喜欢她,你要是现在就退缩了,岂不是坐实了你确实不是真心实意?” 蓝焱迅捷地接住饼干,忿忿地拆开包装囫囵塞进嘴里,苦大仇深地嚼了一会儿,突然摇头: “不行,只是莽过去没有用,月予忆不是会被一腔热血就感动的人。” 否则顾纵和向明睿早就转正了。 谈何梦说得有一半道理,逃避行不通,要让月予忆感受到他的真心。 但是要怎么感受? 蓝焱实在没有追人的经验——甚至真正喜欢一个人的经验都没有。 昨晚回家后,蓝焱怀疑过,是不是因为气氛刚刚好,才让他出现了“喜欢月予忆”的错觉。 于是他失眠到了后半夜,又在清晨早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张地验证着“月予忆”这个名字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情绪波动。 他原本只是想点开和月予忆的对话框,简单地说一句早安。 可是从拿起手机的一刻,蓝焱就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心跳正在不正常地过分雀跃着。 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一次没被接受的表白,都让蓝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忐忑。 到这种程度,蓝焱只能接受事实。 他成了垂钓者遗落在水塘中的最后一条鱼。 一条急得上蹿下跳,想让垂钓者重新放下鱼钩,证明自己能被烹饪成美味佳肴的鱼。 ……但是鱼没有和垂钓者平等交流的能力。 蓝焱微微站直身体,突然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想让月予忆相信他的真心,首先要让他们的关系,脱离这场开始得无厘头的垂钓游戏。 所以月予忆才说,不希望他太早咬钩? 原来是这个意思。 蓝焱眉宇之间的郁闷终于散去,他定定地看着谈何梦,扬起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笑得谈何梦浑身发毛。 坏起来了,蓝焱是不是受刺激太重,终于变态了。 “小谈,这个月给你发奖金。” “啊?那,谢谢蓝哥……?” “不用谢,一语点醒梦中人。作为回报,我安排你和畅儿放个带薪假吧。” “这倒不用,蓝哥,那什么,我还真有点其他事想找你帮忙……” 谈何梦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眼神飘忽: “月予忆是不是感情专家来着?我一直想找她聊聊天,就是没找到机会,呃,就是……我吧……” 蓝焱恍然大悟。 “你终于准备追赵子畅了?” 蓝焱眼睁睁地看着谈何梦的脸颊因为这一句话,变成了火烧云。 ------------ 第274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他的相对优势 晚上九点,顾纵冷着脸给蓝焱调了一杯无酒精辛德瑞拉。 月予忆还在和乐队成员敲定着今晚演出的流程。 “鸠”的客人比刚开业的时候多了些。月予忆依旧没有做广告宣传,倒是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蓝焱坐在一楼的吧椅前,看着乐队的成员。 键盘手向明睿,小孩儿看起来比之前冷静多了,和月予忆对视的时候还有点害羞和尴尬。 估计是上头阶段结束,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主唱棕毛摇滚哥,现在变成金毛摇滚哥了。他正在转着手里的鼓棒,用炽热的眼神盯着架子鼓。 果然架子鼓才是真爱。 贝斯手和吉他手是两个漂亮又帅气的女孩子,看着月予忆的眼神都带着纯粹的喜爱。 真正的无差别通吃。 蓝焱坐在吧椅上,重新把自己转回了顾纵的方向。店里招了两位新的调酒师,一男一女,情侣档。 有他们帮忙,顾纵的空闲时间变多了。 这意味着蓝焱终于逮到机会来找他取经了: “顾纵,你和月予忆表白过吗?” “不需要,小忆都懂。” “那就是表白被拒绝了呗?” “小忆没有拒绝我,她只是最近都不想被感情相关的事情干扰,而我不凑巧来得太晚。阻止我们在一起的是无可抵抗的命运。” 谈何梦坐在蓝焱身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蓝焱更是差点被呛得半死。 他彻底明白了月予忆的话。 顾纵确实只需要自我感动就够了。 当然,他这酸溜溜的文艺句子也只能感动到自己。 蓝焱好奇地问顾纵: “被命运打败的准前夫哥,你和月予忆怎么认识的?” 顾纵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本来想盘下这家店面,小忆先我一步,从之前的孙老板手里把这家店买了下来。” 蓝焱没听说过这段故事。 想到之前那个老孙,蓝焱好奇地问顾纵: “那孙子到底什么情况?” “赌博欠债,欠了大概三间门市房才能补上的大窟窿。我和他的债主认识,知道他想把这里抵押出手,就想着把这儿买下来。但是小忆比我快了一步,给钱也比我痛快。” “那你也挺有钱啊,顾纵差点就变成顾总了。” “我可以是顾总。” 顾纵看着蓝焱,冷冷地说: “我家里确实有公司。” 谈何梦在旁边憋笑憋出了哨音。 蓝焱回以一个尴尬的微笑: “所以你在这儿上班,就是为了月予忆?” 顾纵坦然点头: “没错。” 谈何梦在旁边看着蓝焱变成了猪肝色的脸,彻底笑倒在了吧台上。 蓝焱笑不出来。 现在就是十分崩溃。 他很清楚相对优势的重要性,换言之,他总要有至少一项优点,是月予忆此前所有男友、此后所有追求者,都不具备的。 所以蓝焱具备什么相对优势? 论深情,肯定排不到前面;论财力,连顾纵都比不过;论年龄,那边还有个向明睿没彻底死心;论颜值,月予忆的前男友就没有颜值差的。 蓝焱还剩下什么了? 他够渣? 这算什么优点! 谈何梦看出蓝焱的挫败,轻叹了一声,在蓝焱的肩上拍了拍: “放轻松,蓝哥,你有一点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 “什么?” “你差点就拎着棒球棍砸了月予忆的店,你胆子绝对够大。” 这次,连顾纵都笑了。 但是这笑容,任谁来看都有点苦涩。 顾纵见过很多情场高手,他曾经也是能被称为“情场高手”的人。 他最擅长的事,就是用深情守望的人设把一颗心套牢,直到用“我真是个好人”的想法满足了自己,再用“我只想默默守护你,你开心就够了”的理由放手,寻找下一个目标。 月予忆是第一个看懂了顾纵的人。 月予忆有着和顾纵相似的恶劣,却有着和顾纵截然相反的感情观。因此,月予忆直白地拒绝了顾纵的一切深情追求。 “小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你的一辈子还是我的一辈子?” “只要你愿意,可以是我们的一辈子。” “算了,我不太希望别人为我殉情。” “……嗯?” “顾纵,我现在拒绝你,才是对我们都好的事情,你开心我也开心,怎么样?” “小忆,我不会放弃的。” “行,你随意。” 月予忆说得没错。 “单恋着月予忆的痴情人”,顾纵更享受这个身份。 他以冷眼旁观的视角,用绝对理性的态度,分析着月予忆的每一段恋情,就像在进行一场以月予忆为主题的观察记录。 可时间久了,顾纵总是会有些恍惚,他的单恋到底有几分是演出来的,几分是真的。 正因如此,在月予忆直白地对蓝焱表现出兴趣的时候,顾纵有点不服气,也难免暗自窃喜。 因为顾纵坚信蓝焱没办法给月予忆她想要的爱。 但是现在看来,原本的估计出了错。 蓝焱好像已经动心了。 这种时候,顾纵才应该是慌了神的人。 同期竞争对手突然弯道超车,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哦,差点忘了,裁判已经下场了。 顾纵和月予忆认识时间不长,不过观测样本却相当丰富。月予忆说累了,那就是真的累了。 她懒得谈恋爱了,除非蓝焱铁了心地死缠烂打,无条件地填补月予忆内心对于爱的需要,她才可能多给蓝焱一些眼神。 死缠烂打,蓝焱能干出这种事吗? ……他好像还真的能。 顾纵胡思乱想的这一会儿功夫,蓝焱已经站起身,目标明确地走向了月予忆。 就在刚才,蓝焱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项引以为傲的优点。 他脸皮厚。 这绝对是个巨大的优点。 金毛摇滚哥注意到了蓝焱,笑着挥了挥鼓棒: “又见面了朋友,你转正没?” 蓝焱回以同样爽朗的笑容: “正在努力转正中,未来可期。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蓝焱。” “你好,叫我罗克狼就行,朋友都这么喊我。” 罗克狼响亮地吹了个口哨,笑着调侃月予忆: “怎么说,忍心拒绝?” 月予忆无奈地看向蓝焱,轻声问: “还在上头?” 蓝焱丝毫没有因此挫败,他微微俯身,认真回答: “还在喜欢你。” ------------ 第275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相信就好 二楼吧台,乐队的演奏顺着旋转楼梯悠扬而上。 罗克狼新写的几首歌,今天在月予忆的店里首场演出。都是清新风格的夏日舞曲,配合他与生俱来的低哑摇滚嗓,融合成了别样的风格。 月予忆听了两首之后,就上了二楼。 蓝焱无比自然地跟在了她身后。 今天的客人大部分都去了一楼看乐队演出,二楼的人并不多。 月予忆没有回到二楼吧台后面,而是从陈列柜里挑了一瓶气泡果酒,一瓶椰子水,找了个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下。 蓝焱又相当不客气地坐在了她对面。 月予忆把椰子水递给蓝焱,然后双手交叉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问蓝焱: “什么情况,又喝酒了?” 蓝焱笑着摇头: “没喝,清醒得很。昨天晚上你好像没相信我的话,没办法,只能再说一次了。” 他前倾着身体,凑到月予忆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 “我喜欢你,这次相信了没?”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边,扰乱了耳边的几缕碎发。月予忆无奈地笑了,伸手把蓝焱推远了一点: “你现在变成全自动表白机器了是吧?” 勾引失败。 蓝焱重新坐了回去,幽怨地回答: “没办法,说了这么多遍你都不相信。只能变成复读机,在你耳边多叨叨几遍,争取把你洗脑。” “你亲口说的,昨晚不算表白,也没打算和我在一起,怎么现在又要变卦?” “我只是不想刚和你确认关系就变成前夫哥,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 “别担心,不会让你变成我的前任,我不打算恋爱。” “没事,我不介意,这都是小事情,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没相信我。” 蓝焱又凑近了一些,严肃地对月予忆说: “所以我要给你洗脑。” “怎么洗脑?在我耳边念咒?” “没错。” 听到蓝焱的回答,月予忆笑着坐直了身体: “行,请开始你的表演。” 蓝焱深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停!” 月予忆揉着眉心,打断了蓝焱的碎碎念: “我低估了你的厚脸皮程度,太尬了。” 蓝焱得意地扬起眉毛: “尬不尬的等会儿再说,你就说管不管用?我再多念叨几天,你晚上做梦都要梦到我。” “蓝焱,你开辟了一种全新的表白流派,托梦流。” “就当你在夸我了。” “没有在夸你。” 月予忆轻叹了一声,认真地问蓝焱: “说真的,你确定你喜欢我吗?不是因为先咬钩了恼羞成怒,才想用这种办法扳回一局?” 蓝焱最怕的就是月予忆这么想。 他直勾勾地盯着月予忆,轻声说: “来,月予忆,你看着我真诚的眼睛,看出来了没有?” 月予忆认真地和蓝焱对视了一会儿,回答: “看出来你今天带的美瞳是日抛了,真下血本。” “……你眼神真好。” 蓝焱咬着后槽牙,挤出了一个敷衍的笑容。 月予忆想要装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打直球被拒收,搞暧昧被装作听不懂。蓝焱想不通,只是一次表白,怎么就让两人的氛围倒退成了如此尴尬的程度。 月予忆就在面前坐着,不容蓝焱有更多思考的时间。 他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月予忆在逃避,在把自己缩进壳子里,同时把蓝焱赶出去。 蓝焱不死心地追问: “月予忆,你是不相信我喜欢你,还是纯粹不想对我负责?” 月予忆哭笑不得地反问: “我怎么就要对你负责了?蓝焱小朋友,你应该不是一句表白就要死要活要负责的年纪了吧?你比我还大三个月。” “你在转移话题。” “……说对了,确实在转移话题,因为不想继续聊这件事。蓝焱,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暧昧对象确定关系了。” 月予忆后仰了一些,倚在沙发里,无奈地笑着: “我们维持之前的状态多好,你渣你的我渣我的,谁也别收心,实在不行,互为备胎和挡箭牌都没问题,就是别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来。” 这种论调,明明是从月予忆口中说出,却立即让蓝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曾经就是这么想的。 他还用类似的说法,拒绝过很多暧昧对象确认关系的试探。 说到底,因为不喜欢,因为嫌麻烦。 月予忆也是这么想的吗? 蓝焱紧紧抿着嘴唇,胸口堵着酸涩。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问: “你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很糟糕吗?” “没有,别乱想。换成任何人对我这样说,我都会做出一样的回答。我就是不想谈恋爱了,仅此而已。” 月予忆坐直了一些,收起了原本带着玩味的笑意,沉静的眼神称得上温柔: “我相信你喜欢我,我看得出来,而且……我还挺高兴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笑了: “之前说你别扭,现在我也变别扭了。蓝焱,如果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我都很愿意接受你的心意。但是现在不行。我没办法给你回应,那就没资格接受你的喜欢。” 蓝焱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 “你相信我喜欢你?” “当然相信,昨天在天桥上的时候还在怀疑,现在,没办法不相信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我认得出来。蓝焱,恭喜你马上就要撞南墙了。” 月予忆轻巧地撬开了气泡果酒的瓶盖,在蓝焱的椰子水瓶子上碰了一下。 蓝焱拿起椰子水,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 “我撞不撞南墙无所谓,你相信了就行。” “我还是想不明白,蓝焱,你不是想要别人爱你吗?我现在可没有力气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了。” “我都说了,你相信我喜欢你就行,其他的你都不用管。”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喜欢别人,第一次表白,第一次发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其实很不错。如果你不相信我,我真的会哭出来的。” “别和顾纵学,你也想走自我感动的路线?” “他那个深情隐忍的文艺路线,我可走不来。” “那你图个什么?徒伤悲?” “我煽情呢月予忆!别玩这么烂的谐音梗。” “行,你继续。” “……继续不下去了。” 蓝焱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专注地看着月予忆,轻声问: “等你什么时候又想恋爱了,能不能优先考虑我一下?” 月予忆故作苦恼地回答: “这我可要好好想想,你前面还有没有别人在排队。” “没有,肯定没有。” “顾纵沉迷单恋,不考虑;向明睿太纯情了,我不忍心下手……呀。” “呀。” “就剩你了。” “就剩我了。” 蓝焱闷声笑着,笑声在胸腔中闷成愉悦的震颤,连肩膀都在隐隐颤抖。 他枕着左臂,伸出没有纹身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做出行走的姿势,一步一步地前进,最后停在了月予忆的面前,像是邀约,又像是把自己虔诚献上: “竞争太激烈,我很缺乏安全感的。月老板能不能先给我盖个章?” ————☽———— 【当前好感度:70%】 ------------ 第276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是情感大师 “盖章的事等会儿再说。” 月予忆在蓝焱的手背上点了几下,好笑地问:“你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吗?” 蓝焱茫然地坐直了身体: “啊?忘了什……我去,我把谈何梦忘在楼下了!” 手机被调成了静音模式,蓝焱匆忙点开屏幕的时候,谈何梦的消息瞬间弹出来了一箩筐: “蓝哥,我什么时候上楼合适?” “你先和月予忆聊着,我正好组织一下语言。” “我组织好了,什么时候能上去?” “?” “蓝哥你是不是忘了楼下还有个活人呢?” “蓝焱!” “管管我的死活啊蓝焱!” 蓝焱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月予忆笑得越来越嚣张。 她笑了好一阵子,才斩钉截铁地对蓝焱说: “小谈喜欢橙汁鸡尾酒,我现在去给她调。你马上给她发消息,等她上楼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月予忆刚想起身走向吧台,蓝焱喊住了她: “小谈找你有事,她……” “我知道,关于赵子畅的事情对吧?哎呀,对本情感导师有点信心,你以为我为什么特意选了个三人位置?让小谈上来就行。” 月予忆笑着对蓝焱挤了个Wink,就脚步轻巧地走向了吧台。 蓝焱被这一个Wink硬控了十秒。 坏了。 心脏超载了。 有点出息吧蓝焱!至于吗! 蓝焱用赵子畅惯用的腔调在心里哀嚎着,笑话着不值钱的自己。 可转念一想,不值钱怎么了,没出息怎么了。反正他脸皮厚得很,舍不得面子套不着女朋友。 ……天啊,“女朋友”,好小众的称谓。 那他现在岂不是月予忆的未来男友顺位第一。 蓝焱又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硬控了十秒。 直到脸颊发烧,把思绪扯了回来,蓝焱才匆匆地给谈何梦发消息: “你上来吧。” 谈何梦的消息立即到达: “我在楼梯口等半天了。” 紧接着,是一声幽幽的感叹从蓝焱身后传来: “为了不妨碍老板的求爱之路,我可太不容易了。” 蓝焱讪笑着给谈何梦拉开了座椅: “错了,忘记看时间了,回去给你和畅儿发红包。” 谈何梦无所谓地摆手: “没事,有个恋爱脑老板是我和赵子畅的宿命,我了解。” 谈何梦刚坐下,月予忆适时端着两杯看上去像极了橙汁的鸡尾酒走近。她把酒杯放在了谈何梦面前,笑眯眯地说: “一杯螺丝起子,一杯落日飞车,慢用。” 月予忆坐下的同时,刚才还拿蓝焱开玩笑的谈何梦瞬间紧张了起来,捏着衣角支支吾吾地应声: “谢谢。” 谈何梦面对月予忆的时候,总有种不知来由的敬畏感。 也许是情场小白对于感情专家的敬畏。 谈何梦很喜欢月予忆,也很羡慕她。按理说,她应该和赵子畅一样喊一声“月姐”。 但是谈何梦喊不出口。 对于这种带有亲昵意味的称呼,她就是很难说出口。 曾经,谈何梦对于“蓝哥”这个称呼也很抵触。 直到赵子畅来应聘了,还自来熟地把“蓝哥”挂在嘴边。 谈何梦暗恋赵子畅的表现之一,就是和赵子畅统一了对蓝焱的称呼。 所以为什么不喊“月姐”呢? 因为如果两个称呼都和赵子畅统一,她的心思就太明显了。 “就你这心思,我新长出来的黑头发都比它明显。” 蓝焱顶着一头墨蓝色的头发如是说。 谈何梦的暗恋,暗到开着千瓦聚光灯都很难找到端倪。 要不是接连遇上蓝焱和月予忆这两位情场老手,谈何梦原本打算把黑洞一样的暗恋活埋在心里。 月予忆宽慰地笑着: “别客气,都是朋友。我还想着有机会请你一起玩,没想到你先过来了,是我疏忽,今晚我请客,你随意。上次的游乐园玩得还开心吗?” “很开心,谢谢……” “哎呀,不用客气。从那之后,你和赵子畅有什么进展嘛?” 月予忆满脸好奇,轻轻地撞了一下谈何梦的胳膊: “过山车诶、海盗船诶、鬼屋诶,赵子畅胆子那么小,你稍微保护他一下,他不就沦陷了吗?” “我……我试过了,我看到你写在信封里的指南了。” “有用吗?” “……有用。” 蓝焱麻木地看着纹着花臂、顶着一头锡纸烫、平时在别人面前冷酷毒舌拽上天的谈何梦,居然露出了羞赧的表情。 太恐怖了。 蓝焱不由得开始反思。 他想起月予忆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吗? 不能吧…… 月予忆笑眼弯弯,对谈何梦说: “有用就好,那你们现在什么情况,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不知道怎么推进啦?” 谈何梦叼着吸管猛灌了一口鸡尾酒,像是给自己壮胆,然后才转向月予忆,郑重地说: “月姐,求你指点迷津。” “好,你说。”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喜欢赵子畅,我对任何人都能说出这句话,就是对着他说不出来。” 谈何梦挫败地垂着头,小声说: “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本来不想说不好听的话,但是一看见他,忍不住就……就说出口了。” 月予忆耐心地听着谈何梦的话。 对于谈何梦来说,能说出这些已经很需要勇气了。 谈何梦做了个深呼吸,又继续说: “我感觉,在赵子畅面前表现出我喜欢他的感觉,很……不自在,就是,很丢脸。平时对他从来都没有好脸色的人,居然暗恋他,怎么想都很丢脸。” “等一下,你觉得你对赵子畅没有好脸色?” 蓝焱突然诧异地问。 几秒的沉默后,蓝焱捏着已经空掉的椰子水瓶子,冷静地对谈何梦说: “自从你们一起从游乐园回来之后,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每天都在我面前调情。” 谈何梦瞪大了眼睛: “你刚才鬼扯了什么?” 蓝焱耸肩,回以一个“确实如此”的表情。 谈何梦的脑子要烧掉了。 月予忆忍着笑,严肃地在蓝焱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别打岔,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坐着,当一个好看的背景板。” “你夸我好看,那行。” 蓝焱美滋滋地重新陷进了小沙发里。 谈何梦回以一个“我的老板真的很厚脸皮”的眼神。 月予忆把蓝焱的一系列锐评全都按住之后,认真地对谈何梦说: “小谈,我有一种主观的猜测,我说完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嗯,没事月姐,你随便说。”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赵子畅其实也喜欢你?” ------------ 第277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他牺牲大了 谈何梦呆滞住了。 蓝焱惊异地看向月予忆,刚想说些什么,又强迫自己闭上嘴。 他今晚的任务是当一块背景板,好看的背景板、不能说话的背景板。 ……忍不住,还是很想问。 月予忆怎么知道这两个人是双向暗恋的? 赵子畅的暗恋,藏得比谈何梦还要深。 如果说谈何梦对赵子畅的感情,还存在着从“他笑得像个傻子”到“他怎么永远乐呵呵的”再到“他是小太阳”的转变,赵子畅的心路历程就简单多了。 一见钟情,又望而却步,只能装傻充愣,想让谈何梦一点点看到自己的好。 对于蓝焱来说,这种脑回路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他被这两个别扭的家伙夹在中间,好几次都想着直接帮两人挑破窗户纸。 “不行不行不行小梦会被吓到的!蓝哥你别,你千万别,我求你了千万别告诉她!你要是告诉她了,我就……撞死在店门口!” “蓝哥,你要是让赵子畅知道我暗恋他,我就拉着你同归于尽。” 蓝焱只是想牵个线,不是打算冒生命的风险。 而且感情这种事,被旁人告知总归不太好,等他们自己想清楚才最重要,尤其是别扭的谈何梦。 以谈何梦的性格,要是猝不及防就被赵子畅得知了心意,她怕不是会羞愤欲死,直接拉着赵子畅一起沉江。 冷火工作室能把三个不同类型的别扭人聚在一起,实在神奇。 果然不出所料,听到月予忆的话,谈何梦当场否认三连: “不可能,他绝对不喜欢我,他那个傻兮兮的样子怎么可能喜欢我。” 月予忆笑着问: “小谈,‘喜欢是一个人的事’,你赞同这句话吗?” 谈何梦想了想,点头: “我喜欢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月予忆轻声否定: “这句话其实很难成立,除非你喜欢的人是个傻子,完全感受不到你的心意。否则,他一定会因为你的喜欢产生细微的变化,再被你敏锐地捕捉,变成你接下来的心神不定。” 谈何梦听得似懂非懂,无意识地紧紧攥着玻璃酒杯。 月予忆笑了笑,继续说: “当然,也会有例外的情况发生,比如你和赵子畅,双向暗恋却看不出来,因为对方那些细微的变化,全都被你们误以为是自作多情的臆想。其实仔细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月姐,我好像……还是不太懂。” “我不能说得更多啦。小谈,这是只能由你和赵子畅思考、决定的事情,我说太多,只会让你想得越来越多。你今天来找我,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吧?” 谈何梦闷闷地点头: “赵子畅躲着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 “昨天上午。” 蓝焱瞪大了眼睛: “我就昨天一天没上班,你们两个在店里作出什么幺蛾子了?” 谈何梦看向蓝焱,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 “蓝哥,以下内容如有冒犯我事先道歉。” 蓝焱一脸茫然。 这和他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他不明所以地点头: “行,我暂且收下道歉了,你说。” 谈何梦松了一口气,小声说: “昨天你和月姐出门玩,我和赵子畅在店里讨论,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月姐……” “我当然是!” 蓝焱立即提高了声线斩钉截铁地回答,又转向月予忆,举着手发誓: “你相信我,我在店里绝对没和他们说过不该说的话,此番真心天地可鉴,我的天我要冤死了!” 月予忆无奈地看向蓝焱: “背景板。” 蓝焱乖乖地闭上了嘴,在嘴边比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谈何梦继续说: “蓝哥没在店里说过什么,是我想找个话题和赵子畅聊聊,就……只能聊蓝哥这个共同话题了。” 蓝焱心平气和地微笑着。 他这个老板当得实在没有一点威严。 “赵子畅说,以蓝哥的性格,肯定要向月姐表白。我就说,月姐肯定会拒绝的,注定得不到结果的表白,还尝试干什么?对方也尴尬自己也难过,那不就是自作深情自讨苦吃的神经病吗。” 蓝焱终于明白谈何梦刚才那句免责声明是什么意思了。 有被冒犯到。 “我对赵子畅说完这句之后,他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一整天都躲着我走……” 说到这儿,迟钝如谈何梦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像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只能缓缓转向蓝焱,满脸难以置信的愕然。 蓝焱毫无感情地笑着: “嗯哼,赵子畅手里还有两张电影展的门票,你猜他原本打算邀请谁,又想在电影展之后做什么?” 当然是—— 表,白。 这下误会大了。 看着如遭雷击的谈何梦,蓝焱慢悠悠地拿起手机,说: “诶呦,明天你放假,赵子畅上班是吧?我看看他明天的工作,哦,他明天原本就一个预约顾客,那位顾客还推迟预约了,你说这多巧,我要不然给他多放一天假?” 月予忆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两张电影票,笑吟吟地接过话茬: “你说说这多巧,我明天没时间,这两张票浪费了不好,送你吧。” 蓝焱诧异地笑着: “这就离谱了吧?哪来的票?” “你猜?” “……月予忆,如果这两张票里面,有一张原本是为我准备的,我真的会哭。” “哦呦,哭鼻子的漂亮背景板你好,你先别说话,乖。” 月予忆笑眯眯把两张电影票塞到了谈何梦手里: “不用客气,这个人情记到你们老板头上,不然他会拽着我碎碎念一整个月。” 蓝焱忿忿地陷进沙发里: “我这牺牲可太大了。” 谈何梦脸颊泛红,感激地看了蓝焱和月予忆一眼,在月予忆充满鼓励和蓝焱故作抱怨的注视中匆匆跑下了楼。 她可以接受赵子畅不喜欢她,但不能接受两个人因为这种无厘头的误会就错过。 她要去找赵子畅,她要把这张电影票亲手送到赵子畅手里。 看着谈何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蓝焱才笑着摇头: “两个笨蛋。” 他重新转向月予忆,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畅儿暗恋小谈的?” 月予忆拿起手机,一边打字,一边笑着回答: “赵子畅藏得比小谈还深。酒吧装修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来串门,当时我只是看出了一点端倪,后来正式开业,我才确认的。而且,还有两个特别明显的证据,你没发现吗?” “什么?” “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 第278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玩起来了 蓝焱拿起手机,看着月予忆发来的几句话。 谈何梦,昵称谈之何成梦。 之,成。 Z,C。 子,畅。 蓝焱只觉得自己的脑回路被月予忆揪了出来,拧成麻花下进油锅里炸了一遍。 “你真的没在开玩笑?” “没有。” “这么抽象?” “别急,还有更抽象的。” 月予忆说完,又给蓝焱发了几条消息。 赵子畅,昵称洋参。 洋参,杨伸。 蓝焱困惑地抬头:“看不懂。” 月予忆耐心地解释着: “杨伸,把这两个字拆开,能组成一个‘畅’字,剩下的部分,一个是‘梦’字的‘木’,一个是‘何’字的单立人。” 麻花又被复炸了一遍。 外焦里嫩。 抽象得无话可说。 看出蓝焱还没完全相信,月予忆放下手机,慢条斯理地说: “不信的话,你给赵子畅发消息问问?”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有人能这么抽象。那我……求证一下?” “请。” 蓝焱犹豫着给赵子畅发了消息: “畅儿,你这个昵称起的有点意思,是不是暗藏玄机啊?杨、伸?”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又经过了安静的几秒钟。 然后,蓝焱的手机就被消息铃声轰炸了: “蓝哥,你看出来了?” “我这辈子截止到目前最大的秘密就在这儿了,你千万别告诉小梦!” “不对,连你都看出来了?!” “那小梦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怪不得她昨天跟我说那些话,她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蓝哥,怎么办,我好像从暗恋变失恋了……” “小梦给我发消息了,让我准备下楼?” “她是不是要来揍我?” “蓝哥!我怎么办啊!” “小梦说她就在我家楼下!” 蓝焱冷静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重新扣在了桌子上。 他麻木地盯着月予忆问: “你该不会喜欢这种调性吧?” 月予忆摇头: “太抽象了,不适合我。” 蓝焱松了一口气似的点头,又漫不经心地问: “那你喜欢什么调性的?” 月予忆平淡地回答: “我不恋爱。” 套话失败。 看着月予忆带着隐约笑意的眼眸,蓝焱泄气似的重新伏在了桌子上,伸出了右手: “好好好,不问了,我乖乖排号去,你先给我盖个章。” “刚才就想问了,盖章是什么意思?” “我才不相信你不懂。” “不是不懂,是盖章的方式太多,不知道你想要哪种。事先说好了,牵手以上的盖章不在可选择范围内。” “我不挑,你给哪种我就要哪种。” “这么乖?” 月予忆的眼眸一亮,手心向上摊开掌心: “来,握手。” 蓝焱立即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 她奇怪的恶趣味又增加了。 行吧,反正无聊的钓鱼游戏已经结束了,这又不是事关输赢的惩罚。 她喜欢就行。 蓝焱枕着左臂伏在桌子上,把右手搭上了月予忆的掌心。 月予忆对于蓝焱的顺从显然相当满意,连声音都带着隐秘的欣喜: “比个耶。” 月予忆掌心上的手顺从地摆出了剪刀手的姿势。 “揉揉脑袋。” 蓝焱又向前坐了一些,把柔顺的墨蓝色脑袋凑到了月予忆另一只手的掌心下。 来之前,蓝焱特意抽出时间去了理发店,拜托熟识的托尼老师帮自己洗了头发做了造型。 没有用发胶发蜡,只是特意把头发吹成了毛茸茸软乎乎的感觉。 谁知道月予忆对于年下的执念有没有消失。 既然三个月的年龄差没办法消除,蓝焱就只能在造型上下功夫。 简称扮嫩。 没关系,他脸皮厚,他做这种事情毫无羞耻感。 就算把毛茸茸的墨蓝色脑袋塞到月予忆的掌心下面,蓝焱都没有觉得别扭。 反倒是月予忆真的把掌心放在蓝焱的头顶,一下一下梳理着的时候,蓝焱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耳根泛红。 月予忆现在揉他头发的手法,和撸狗有区别吗? 没有,绝对没有。 “叫一声。” “你还没玩够?” “没有,叫一声。” “我跟你讲,月予忆,我现在没名没分,是绝对不能配合你玩这种游戏的。” “想不想要我盖章了?” “……” “叫一声。” “……汪。” 蓝焱把脸埋进左臂的臂弯里,伪装成摆烂的态度,把发烧的脸颊藏了起来。 太没出息了蓝焱!太没出息了知道吗! 蓝焱在心里用最高分贝训斥着自己。 蓝焱的情感法则有云,不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 但是,蓝焱的情感法则又有云,适当放低姿态示弱,有助于暧昧升级感情升温。 ……确实升温了。 蓝焱的耳根就没这么烫过。 月予忆似乎被萌到了,她小小地尖叫了一声,把蓝焱的头发搓成了一团鸟窝,又重新梳了回来。 彻底变成顺毛了。 墨蓝色的刘海里掺杂着几缕冰蓝色的挑染,发尾刚长出来的黑色只有一寸长短,还没达到布丁头的程度,但在酒吧暖黄色的灯光中,依旧很显眼。 月予忆拨弄着蓝焱的发旋,好奇地问: “你漂头发的时候不疼吗?” 蓝焱埋着脸趴在桌子上,闷声回答: “超级疼,所以懒得漂了。” 蓝焱很怕疼,因此作为刺青师,身上也只有那一条自己设计的蓝色流焰纹身。 他不喜欢让自己受委屈,也害怕麻烦,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 喜欢月予忆是打破了他全部习惯的一件事。 不过这感觉很好,就好像他终于能真正地“活着”,以炽热无解的情感维系着原本浮夸躁动到空洞麻木的生命。 刚才月予忆问谈何梦的那个问题,蓝焱也没想清楚过。 喜欢一个人,真的只是属于自己的事情吗? 就算这个问题本身无解,对于蓝焱来说,答案也早已确定。 他终于明白了纯粹的喜欢和朦胧的爱是什么感觉,他不要放手,哪怕被别人嘲笑和讥讽。 那都与他无关。 更何况,蓝焱知道自己并非毫无运气。 此时此刻,他是月予忆的顺位第一。 蓝焱抬起头,脸上被硌出了一点红印,柔顺的刘海微微遮住眉眼,一向嚣张又狂气的面容,此刻居然显得有些乖顺。 他的右手在月予忆的掌心上轻轻挠了挠: “你对我负责。” “嗯嗯,负责负责,不着急,迟早负责。” “不许画饼,给个时限,万一我被别人钓跑了怎么办?” “哦,跑就跑,再见。” “……” 差点忘了,月予忆吃软不吃硬。 “那万一你被别人钓跑了,我怎么办?一楼遍地都是我情敌,我压力很大的,你不打算哄我一下,给我吃点强心剂吗?” “我被钓跑?啊……你还真别说,我觉得不是没可能。” “不许有可能!” 她不吃软也不吃硬是吗?! 无所谓,蓝焱还有秘密武器。 他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龇牙咧嘴地开口: “汪!汪汪汪汪汪……唔!” 蓝焱的声音被月予忆堵回了喉咙中。 她的动作太快,蓝焱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月予忆突然靠近,眼瞳澄澈深邃,在暖黄色灯光下带着朦胧的笑意。 唇瓣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强势、冷静、不容置疑。 蓝焱慌乱地快速眨着眼睛,变得不顺畅的呼吸把脸颊都憋得通红。 原因显而易见。 月予忆把他的嘴唇紧紧捏住了。 “……唔唔唔唔唔唔!” 不是想被她用这种方式堵住嘴啊! ------------ 第279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他的第二个纹身 周四,赵子畅和谈何梦都没来上班。 靠着蓝焱给的带薪假期、月予忆友情赞助的两张电影票,小情侣公费约会去了。 没错,小情侣。 这两个人的窗户纸被谈何梦带着误会一拳锤爆,紧接着,从本周四开始,蓝焱成了冷火工作室仅剩的单身人士。 十分凄惨。 但蓝焱本人对此没有太大意见,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昨天,在嘴唇被月予忆无情捏肿之后,蓝焱还是收获了一个专属盖章。 月予忆用冰蓝色的油漆笔,在蓝焱的右手手背上画了一轮弯月。 在蓝焱的极力要求下,弯月旁边多了一簇小火苗。 月予忆是有美术功底的,从“鸠”酒吧里纯手绘的酒单就能看出来。 唯独给蓝焱的“盖章”看不出什么画功,更像是哄小朋友的简笔画。 没关系,蓝焱不挑。 不止不挑,还视若珍宝。 周五,赵子畅和谈何梦是一起来上班的。 谈何梦看上去还算淡定,只是和蓝焱打招呼的语气稍微有些别扭的羞赧。 赵子畅的表情……是能被蓝焱笑话八百个来回的“不值钱”程度。 就差把“转正成功”四个字纹在额头上了。 虽说冷火工作室没有禁止内部消化的规定,这两位新鲜出炉的脱单员工面对蓝焱的时候,难免不好意思。 尤其在他们互相分享心路历程,才终于知道,蓝焱为他们别扭的双向暗恋究竟负重前行了多久之后,这种害羞简直要变成愧疚。 “小梦,咱们要不……请蓝哥吃顿饭?” “我觉得不如帮他过情关。” “啊?蓝哥的感情段位轮得着咱们两个帮忙吗?” “高手过招到最后都是返璞归真。” “好有道理!小梦你简直太有才华了!” “倒也不必这么吹捧……” 总而言之,两人最后得出结论,只要蓝哥开口,任何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用不上。” 面对赵子畅亮得吓人的眼睛,蓝焱散漫地摆手,平静地说: “不过确实需要你帮我个忙。” “蓝哥你说!” “帮我纹身。” “好……啊?你要纹身?” 赵子畅瞪圆了眼睛。 就连谈何梦都诧异地问: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再纹身了吗?暗恋使你忘记疼痛?” 蓝焱直接无视了谈何梦的调侃。 他窝在沙发里,笑眯眯地举起了右手,展示着右手手背上微微有些斑驳的油漆笔图案,用咏叹调一样的语气说: “唉,没别的意思,纯粹炫耀一下,月予忆给我画的,亲手画的,一笔一笔画的,还是油漆笔,防水的油漆笔,洗都洗不掉那种。她这占有欲太可怕了,没办法,为了防止油漆笔掉色,我只好把这个图案直接纹在手上了。” 谈何梦困惑又礼貌地发出质疑: “谁问你了?” 怪不得蓝焱不嫌他们秀。 他自己还等着要秀呢。 蓝焱诧异地反问: “没问我,我就不能说了?有这个道理吗?没有吧。” 相当理直气壮的厚脸皮。 谈何梦无语凝噎。 赵子畅反倒来了劲头: “小梦!我也要盖章!你也给我画一个!” 谈何梦冷笑着回答: “我在你脑门上画个王八。” 赵子畅满足地捂住了心口: “你祝我长寿,你好爱我。” 身边的气压逐渐降低,赵子畅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对上了蓝焱森然的眼神: “王八炖汤大补,你今天回家之后把泡澡水温调到一百度,不把自己烫熟就别来上班了。” 谈何梦冷静地反驳: “不行,他烫熟了我心疼。” 赵子畅眼眶含泪,感动地扑进了谈何梦的怀里。 蓝焱缓缓闭上了眼睛。 毁灭吧这个世界。 ————☽———— 蓝焱最终还是收获了自己的第二个纹身。 周五的客人不多,蓝焱在接待了自己的最后一位预约客人之后,就让同样闲下来的赵子畅帮他在手背上刺下了那枚月亮。 让赵子畅帮忙,稍微有点破坏蓝焱的仪式感。 早知道就练习一下左手刺青的技术了。 好在赵子畅的技术还行,至少这种简单的线条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盛夏其实并不适合刺青,闷热的天气不利于恢复。 当然,处于极度上头状态的蓝焱根本不在乎。 还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蓝焱的生意就已经平淡了下来。工作室里每天只有一两位客人来访,倒是对面的“鸠”更加热闹。 蓝焱在这个盛夏正式开始了他的酒吧兼职。 动机十分明确的无薪资兼职。 蓝焱不会调酒,纹身恢复期间也不允许他喝酒。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在酒吧二楼当个貌美且话多的背景板。 月予忆对这种说法进行了订正。 貌美“但”话多的背景板。 “蓝焱,你很闲吗?” “相当闲,我店里夏天客人不多,只能过来给月老板打零工了。” “行啊,店里正好少个保安。” “保安没经验,我给你当保镖怎么样?” “好像也可以,形象上就已经够唬人的了。” “嗯?” 蓝焱突然警觉: “月予忆,你刚才这句话是夸奖还是点我呢?你是不是嫌我肌肉掉下去了?我能练回来的,你别不相信啊!” 右手的纹身还没恢复,蓝焱短期之内不能锻炼。 虽然这没对蓝焱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紧实肌肉造成任何影响。 没办法,处于暧昧期没转正,且人生中第一次追求别人的蓝焱,难免出现毫无必要的胡思乱想。 听到蓝焱的话,原本整理着酒柜的月予忆转了过来。 蓝焱再次见到了月予忆的“挑选商品”专属表情,和初见的时候十分相似,甚至更加肆无忌惮。 月予忆就用这种考究的表情,平淡地把蓝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然后,她站在吧台后面伸出手,在蓝焱的胸肌和腹肌上各自捏了一把,轻轻点头: “没事,现在这个状态就不错。” 说完,月予忆又慢悠悠地转了过去,继续整理着酒柜。 蓝焱僵硬在原地,耳根一点点攀上红晕,彻底变成了貌美且沉默的背景板。 呃…… 有点高兴,但是现在傻兮兮地笑出来好像又有点丢脸。 “手感还不错吗?” “嗯,还不错。” “那你要不要转过来再捏一下?” “别着急,酒柜还没整理完……在营业,你好,欢迎到访。一杯玛格丽特是吗?请稍等。蓝焱,能帮我下楼取一瓶新的君度橙酒吗?” 月予忆已经戴上了手套,这意味着蓝焱的“再捏一下”请求只能延后了。 蓝焱失望地应了一声,走向了一楼。 顾客是个可爱的女生,她一脸故作神秘又难掩好奇的神色,小声问: “姐姐,刚才那个哥哥是你男朋友吗?你们两个好搭啊!” 月予忆想了想,笑着回答: “目前还不是,未来说不定。” 女生更加兴奋了,拉着月予忆想要听到更多细节。 闲聊没过多久,一楼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架子鼓的节奏停止,吉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凄鸣。桌椅倒下的声音,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混杂着顾客们的尖叫声。 在此之中,罗克狼那声焦急的低吼尤为明显: “蓝焱!别和他动手!” 月予忆神色一变,急匆匆地向顾客说了声抱歉,冲下了一楼。 ————☽———— 【当前好感度:85%】 ------------ 第280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生气了 一楼,顾客大多数慌乱地散去,还有几个没离开的顾客躲在门口,有人已经报了警。 舞台上只剩下匆忙放下的乐器,贝斯手诺诺和吉他手小雯正在安抚着顾客的情绪,两个女生脸上都带着后怕。 向明睿和顾纵一左一右钳制住了酒气熏天、脸上挂了彩,依旧骂骂咧咧的中年男人。 罗克狼咬紧后槽牙,紧紧拉着暴怒的蓝焱,生怕他再对挑事的中年男人挥出一拳。 蓝焱刚才的架势太吓人了,要是再打下去,事态马上就会变成另一种性质。 “你放开我!我今天不打死这个孙子就算我白活!” 蓝焱的眼中隐隐带着血丝,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怒吼着试图挣脱罗克狼的钳制。 罗克狼在心里叫苦不迭。 蓝焱这兄弟的脾气也太爆了吧? “蓝焱,现在咱们还占理,你要是再打下去,警察过来就不止带走这个老畜生了你听见没有?” “什么意思,把我一起带走?行啊!一起带走啊!你放开我,我不把他直接揍进火葬场算我没能耐!” 蓝焱此时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了,他只想把面前的中年男人打得满地找牙。 向明睿哪见过这场面,他吓得六神无主,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只能牢牢钳着中年男人的胳膊。 顾纵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才能合力按住了力气大得吓人的醉鬼男人。 酒吧真是有点名气了,什么牛马都有。 这男人色胆包天,敢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对着舞台上的两个女生动手动脚。 恰巧蓝焱下楼撞见了这一幕。 蓝焱这脾气,只要被点着,简直就能变成脱缰野马。 顾纵刚报完警,放下电话的时候,蓝焱就已经一拳挥了上去,把中年男人打趴下了。 等顾纵和罗克狼率先反应过来,想把两人分开的时候,蓝焱红着眼睛跨在醉鬼男人身上,按着他揍了不知道几个来回。 蓝焱的衣服被扯得狼狈不堪,醉鬼男人更惨一点,牙都掉了好几颗。 罗克狼还在那边拉着蓝焱劝他冷静。 但他很清楚,这事儿实在怨不得蓝焱生气。 醉鬼男人对着舞台上的两个女生说着污言秽语的时候,同在舞台上的罗克狼随手抄起了两个备用鼓棒,砸在了男人身上。 紧接着,蓝焱才赶了过来。 恰好听到醉鬼男人的话。 “装什么装,这家店之前就那个德行,现在刷个新漆换个新老板,不还是一样吗? “我见过你们老板,那女的长得是好看,要不然也没本事攒了你们这么多小白脸围着她转。 “谁知道她那钱都怎么挣的?反正不可能干净。 “你大爷的你敢打我?我说错了吗! “你们店里这些女的,还有你们老板,不都是出来卖的吗?你们老板一晚上多少钱,老子买得起!” 醉鬼男人更多不堪入耳的言论,全都混着鲜血和碎裂的牙齿,被血气上涌的蓝焱打进了肚子里。 罗克狼和顾纵把打红了眼睛的蓝焱强行拽起来的时候,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心照不宣,明确了同一件事。 蓝焱打得好,但是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月予忆在二楼肯定听到动静了,但是顾纵不确定她现在该不该下楼。 这么混乱的场面,她是老板,肯定要出来维持秩序。 可这样的场面,她能控制住吗? 楼梯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果然是月予忆。 她表情冷峻如同寒冰,快速地扫过一楼的场面,立即做出了判断。 “抱歉,店里招待不周,今天全场消费都算在我的账上,改日大家再来到访的时候我请客。晚安,请回吧。” 月予忆提高了声线,先把无关的顾客全都礼貌地请离了现场,又拉着强撑着没有被吓坏的两个女生走到了一边,低声安慰了几句。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 紧接着,月予忆走向一楼的吧台,从后面随意地拎出了一只装满冰块的铁桶。 桶里还放着一根不锈钢的调酒捣棒。 月予忆提着冰桶,目标明确地走向了顶着满头鲜血,朝着蓝焱骂骂咧咧的醉鬼男人。 在看到月予忆的时候,蓝焱原本被愤怒笼罩的眼眸稍微清明了一些,他提高了声线,声音沙哑: “你下来干什么?回二楼待着!” 陡生的焦急再加上没散去的怒火,让蓝焱这声原本代表担忧的问话,变成了堪称斥责的语气。 蓝焱还没来得及后悔语气太重,月予忆对他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然后,月予忆站定在了醉鬼男人的面前。 “先放开他。” 这句话是对着向明睿和顾纵说的。 向明睿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月予忆,手依旧钳在醉鬼男人身上。 顾纵明白了月予忆的意思,立即松开了手,拉着向明睿一起闪开了。 罗克狼咧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把还在愣神的蓝焱拉到了一边: “阿月这是真的生气了。诶,你没见过阿月生气的样子吗?那你今天能长见识了。” 被诸多浓烈情绪包裹的蓝焱,完全听不懂罗克狼在说什么。 “你松开我!” 蓝焱依旧在挣扎着,想上前把月予忆从醉鬼男人面前拉开。 紧接着,事情变成了蓝焱始料不及的样子。 醉鬼男人被骤然放开,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向前跌着跪了下去。 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攥到发青的胳膊,刚想张嘴继续骂,一整桶冰块就这样从他的头顶浇了下去。 坚硬的冰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刺骨的冰水把原本糊在脸上的血污冲刷干净,伤口又被冰块砸出了鲜血。 血和冰水的混合物把醉酒男人浇得满身狼藉,他打了一个激灵,吼叫着胡乱抹了一把脸,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了一双蒙着冰冷寒意的眼眸。 “醒酒了吗?” 面前的女人声音淡漠平静,不带有任何情感,眼神冷漠如同看待禽兽的尸体标本。 只是听到这一句话,浑身的血液就如同被凝固住一般,动弹不得,只剩下刺骨的陌生恐惧。 醉鬼男人的酒早就醒了一大半,仅剩的几分醉意,不巧用来维持最后的“尊严”。 “妈的,你敢泼我?你这个……啊!————” 这句话的尾音,以醉酒男人凄厉到极致的哀嚎收束。 月予忆面无表情地握着手里的金属捣棒,狠狠砸在了醉酒男人的下身。 捣棒掉在了地上,沉重的金属与地面相击,撞出尖锐的刺耳响声。 和醉酒男人疼到蜷缩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哀嚎声十分搭配。 “醒酒了吗?” 月予忆俯视着表情怨恨又绝望的男人,又等待了三秒,没有等到回答。 她冷笑着,一脚把醉酒男人踹飞了三米远,直到男人撞在了倒在地上的吧椅上。 在男人惧怕惊慌的眼神中,月予忆缓缓走近,俯身盯着还在捂着下身发抖的男人,冰冷地重复了一遍: “你的耳朵如果只能当个无用的摆设,我现在就帮你割下来。 “最后问你一遍,醒酒了吗?” ------------ 第281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他想要的爱 不出所料,120带走醉酒男人,110带走“鸠”的全体员工。 连带着对面冷火工作室的蓝老板。 警察刚赶到现场的时候,对于眼前的混乱场面十分头疼: “怎么又是这个地方。” 走进酒吧,看到挂彩的蓝焱,警察更头疼了: “怎么又是你?” 派出所的大厅里,贝斯手诺诺和吉他手小雯窝在月予忆身边,脸上还带着泪痕。 “月姐,我们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你们没做错任何事,不怕,等事情结束了,我就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嗯!” 顾纵、向明睿、罗克狼,这三位都没什么大事,做了笔录就可以离开。 顾纵正在窗边打电话联系律师朋友,向明睿坐在诺诺和小雯旁边,小心翼翼地陪着她们,笑着讲些轻松的话题。 罗克狼伸展了一下胳膊,环顾了一圈,熟稔地问月予忆: “肉松饭团和牛奶?” 月予忆点头: “行,剩下的你看着买,哦对了,再到药店帮买点消毒酒精和碘伏吧,谢了。” 罗克狼瞟了一眼还在做笔录的蓝焱,了然地点头,转身走出了派出所。 月予忆轻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向明睿抱歉地说: “实在对不起,把你也牵扯起来了。如果你学校那边问起来,我来解释。” 向明睿连连摇头,认真地说: “姐姐,你别这么说,本来也不是咱们的问题。我和导员说过了,没有任何麻烦,你别担心我。” 月予忆轻轻点头,愧疚地笑着。 顾纵挂了电话,走到众人旁边,冷静地说: “没什么事,监控把声音都录下来了,只是蓝焱那边有点麻烦,不确定最后怎么处理,还要看医院那边的伤情鉴定。” 月予忆点头,平淡地笑着: “谢谢,顾纵,这次多亏有你在。” 顾纵别扭地嗯了一声。 他忙活了半天,想得到的,就是这句“多亏有你”。 月予忆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句话送给顾纵,顾纵却不敢轻易收下。 他很高兴、他很满足,但是细思恐极。 顾纵从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月予忆对他的了解程度何等恐怖。 而他从来看不透月予忆。 想起刚才月予忆的样子,顾纵还有些心有余悸。 顾纵从月予忆某几任前男友——比如罗克狼——的口中听过月予忆的事情,知道她如果真的生气了,会变成前所未有的样子。 顾纵没想过月予忆的这一面会如此吓人。 金属捣棒砸下去的那一下,月予忆根本没有收力,完全是要把那个醉鬼当场废掉的架势。 顾纵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醉鬼男人现在就不止一个地方变成烂泥了。 要是让月予忆那位文艺前男友见到了,一定会评价蓝焱和月予忆,是一团烈火和一块寒冰。 但是现在不是写诗的气氛。 “顾纵,你和明睿一起把诺诺和小雯送回去吧,谢谢。” 周遭再次安静了下来。 蓝焱坐在不远处,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对话,却从始至终没有插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大理石地面上的白炽灯反光。 糟透了。 蓝焱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糟糕。 他是从小就被嫌弃厌恶的小孩,在那些亲戚眼中,糟糕的基因注定蓝焱只能“和他的死爹死妈一个德行”。 蓝焱从来不相信六岁那年就断了个干净的血缘,能决定他的一生。 十三岁那年,小蓝焱被同学笑着堵在小巷中,嘲笑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狗。 小蓝焱没哭也没反驳,他顺着心里的想法,把那些同学全都打趴下了。 从此再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他的坏话。 暴力原来能这么轻易地解决问题。 起初,蓝焱没有把这样的想法当成人生守则,他从来不想让自己坐实“天生坏种”的坏名声。 他厌恶罪恶,他对一切恶心行径都深恶痛绝。 但事实如此,他似乎真的很糟糕。 不管是选择成为渣男,还是轻而易举地选择用暴力解决事端。 糟透了。 今晚这一场糟糕的戏码,他起到了任何作用吗? 除了给月予忆、给大家添了乱子,什么用都没有。 和月予忆混熟之后,有点太过于没轻没重了。 “鸠”是月予忆的酒吧,不是他的工作室。 这么一动手,又给月予忆添了不少麻烦。 蓝焱握紧了拳头,低着头,把脸埋在阴影中。 唯独对于打人这件事,他没有任何悔过的想法。 应该把他拽出酒吧再动手的。 那个老流氓就该打。 他只嫌自己下手太轻了,居然还要月予忆亲手补上最后那一下。 脏了她的手。 “……那我先走了,有事联系我啊。用不用帮你联系一下你那几位律师前男友?……诶诶诶别打我,错了错了,走了啊!” 罗克狼放下购物袋,最后离开。 大厅中再次变得安静。 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走近,最后停在了蓝焱的右边,坐了下来。 蓝焱不敢抬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下转正更遥遥无期了。 蓝焱在心里加上了这一句,却没敢说出口。 现在不是抖机灵的时候。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温热的手掌覆在了蓝焱的右手上。 月予忆掰开了蓝焱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把他的右手拉到了自己面前。 手背上一阵清凉,隐隐带着刺痛。 蓝焱轻嘶了一声,抬起头才看见,月予忆正在用酒精棉仔细地擦拭着他手背上的纹身。 纹身结了痂,经过今晚这么一折腾,结痂掉了不少,简笔画一样的纹身图案被迫提前登场。 蓝焱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抽回手,又被月予忆牢牢按住: “别乱动,我还在生气。” “……哦。” “以后别这么冲动,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就是气不过。” “嗯,我知道,我知道他说了我的坏话,你才忍不住动手的。” 酒精棉球一点点擦拭过纹身上的结痂,将灰尘和血污一起带走。 “但是不可以这么做。蓝焱,你说过的,不能让别人的错误毁了你的人生。” “……” “好吧,我好像没有资格说你,我也动手了,那你也来教训我。打架不好,打输住院,打赢坐牢,来,你也说一遍。” “……月予忆,我是不是很差劲?” “不差劲。” “我之前——至少今天之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差劲。” 蓝焱垂着头,紧紧盯着手背上的纹身,声音低落: “但是我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好人,只是行事作风太极端了,会伤到自己。照这么下去,万一哪天你见义勇为命丧黄泉了,我给你盖多少章都没有用。” “这死法听起来挺酷的,死后终于变成大英雄了。哈,月予忆,我要是真的见义勇为牺牲了,你能不能考虑让我在你的前男友大军里当个将军?” “你死了,我会心疼。”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蓝焱原本还带着调侃的话题截断,只剩下沉闷到窒息的沉默,和心中翻涌的酸涩。 纹身、手臂上和脸上的伤口、被扯乱的衣领、凌乱的发丝,在她温柔的抚摸下重归平静。 脉搏却随之翻涌成跃动的浪潮。 原来心动不止是喜悦的,还有可能像此刻一样,只是她的一句话,就毫无道理地有了流泪的冲动。 蓝焱突然觉得很累。 就好像全身防备终于被卸下,于是此时此刻,他能坦然承认,他累了,他很疼。 但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蓝焱侧过身,做了个不明显的深呼吸,然后垂着眼睫,把额头小心地抵在了月予忆的颈窝中,沉默不言。 “蓝焱小朋友在撒娇?” “……那个老流氓说的话,你不要听。” “放心,我不听。” “你很好,你就是值得被喜欢,那个孙子说的全都是扯淡。” “好。” “不要因为他伤心。” “嗯,不伤心。” “……也不要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真乖,揉揉脑袋,好啦,我不生气了,你也不生气了。” 月予忆的指尖轻柔地抚过蓝焱的发丝,蓝焱紧紧闭上眼,藏起眼前不知何时蒙上的那层水雾。 原来他想要的爱,月予忆早就给他了。 ------------ 第282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想要的爱 【主人,好感度90%了!】 【嗯,距离蓝焱原本的死亡时间点还有多久?】 【我看看……蓝焱原本的死亡时间点是明年六月,还有十个月呢!主人,您现在什么打算?】 【准备暂时跑路。】 【啊?】 【给蓝焱一点缓冲时间,让他自己理清思路。而且,适当的留白和张驰度才能把攻略带到新阶段。要想成为白月光,不仅要靠攻略者本身的能力,还要靠攻略对象在心中的描摹和构想。】 【记下来了!】 【还有,在经历前期的磨合期之后,不能把自己的姿态放低,更不能自视清高,而是要攻略对象主动把你奉为明月。】 【嗯嗯,这句也记下来啦。主人,我就快把手册整理好了!】 【好。那个醉鬼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您放心,已经处理好啦!除了精神恍惚、未来都对女性存在不可消除的恐惧,其余都是轻微伤。】 ————☽———— “轻微伤?!” “对,赔了点钱就没事了。” 蓝焱躺在冷火工作室二楼的沙发里,用平淡的语气回答着赵子畅大呼小叫的问题。 其实他也想不通。 怎么可能是轻微伤?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后来消了气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那个老流氓的身上招呼了多少拳。 而且还有月予忆最后补上的那一下…… 当时在场的其他男人,绝对都不约而同地幻痛了。 伤情鉴定出来的时候,月予忆一如既往地冷静,就好像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还能反过来安慰蓝焱一句: “别用看妖怪一样的眼神看我,我下手很有轻重的,只是为了吓唬他而已。” 从检查结果来看,那个老流氓还真是被月予忆吓成了“清心寡欲”的状态。 蓝焱对于月予忆的认知再次刷新。 这已经不是医学和心理学的范畴了,这是玄学吧…… 蓝焱盯着右手背上的刺青,怔怔地胡思乱想着。 “鸠”因为这场小动乱而暂时歇业,原本在白天就显得低调的黑白色门牌,此时更是有些凄凉。 月予忆给店里的员工都发了补贴红包,还特意带着大家出门散心旅游。 就连罗克狼都去凑了热闹。 月予忆邀请了蓝焱,但是蓝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慌乱地拒绝了月予忆的邀请,只留下一句“你们玩得开心”,就挂断了电话。 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蓝焱就快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 喜欢,有。惧怕,也有。 惧怕的不是让他看不透的月予忆,倒更像是惧怕什么都不会的他自己。 很多事情只要开始想,就再也回不去了。 蓝焱突然共情了顾纵,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花大力气去调查月予忆的每一任前男友。 其实只是想从月予忆与他们的过往中,拼凑出对她更多的了解,不会在她面前显得那么狼狈又无力。 月予忆喜欢什么?月予忆想要的是什么? 她说过,想要得到她的爱,就要用爱来做交换。 蓝焱实在不觉得他做的那些事算得上是“爱”。 把一切的感情技巧都抛弃,蓝焱才终于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他木讷得吓人。 月予忆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太多变化。 正如此刻。 因为蓝焱很少有不自信的时候。 前段时间“鸠”的动乱事件成了本地的新闻热点,蓝焱也成了备受讨论的人物。 酒吧里的监控录像被放了出来,连带着前因后果都被外界得知。 蓝焱和月予忆一时间成了大家眼中的正义使者。 冷火工作室原本就小有名气,现在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客流量骤然增加。 蓝焱却选择了暂时歇业,对外宣称老板需要养伤,夏天结束再重新恢复营业。 实际上和逃避没有两样。 赵子畅和谈何梦都被蓝焱放了假,两人临出发之前,一致决定先来店里安慰一下可怜的老板。 虽然他们不清楚蓝焱和月予忆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他们看不懂蓝焱在害怕什么。 谈何梦收拾好东西,看着二楼阴影处的身影,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蓝哥,你真的没问题吗?” “有问题,但是你们帮不上忙。” 蓝焱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沉闷又低落。 赵子畅来了劲头,凑过来信誓旦旦地说: “蓝哥,有问题就说出来嘛!就算我们帮不上太多忙,你说完,心里也能舒服一点.” 一阵沉默后,蓝焱终于犹豫着开口: “喜欢一个人,应该做什么?” 此前那么多感情技巧如今通通失效,蓝焱分不清自己想做的、和月予忆想要的是否一样,于是寸步难行。 赵子畅挠头想了想,无奈地说: “蓝哥,这问题没法回答啊。你喜欢月姐我们都知道,喜欢她那就……追她,然后对她好?好复杂,小梦你觉得呢?” 谈何梦一针见血地问蓝焱: “蓝哥,你问这个问题肯定有原因,原因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后,蓝焱回答: “我现在不确定,月予忆是真的喜欢和我待在一起,还是……只是为了哄我?我对她来说,有用吗?” 赵子畅听得云里雾里,小声地问谈何梦: “你听懂了吗?” 谈何梦小声回答: “没听懂,但是能听出来蓝哥自闭了。” 十分准确的形容。 蓝焱走到二楼的横栏边,视线放空,盯着对面正在停业的酒吧,喃喃道: “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我真的配说喜欢月予忆吗?” 谈何梦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关键。 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怀疑自己对月予忆的感情。” 蓝焱垂着头,神色晦涩难辨。 谈何梦理清了逻辑。 她在冷火工作室待了将近两年半,见证了蓝焱从四处撩骚从不负责的渣男,变成了宣称不喜欢人类的绝情冰山,再无可控制地为月予忆陷了进去。 在月予忆之前,蓝焱根本没有正经地想过“喜欢是什么”这种问题。 可这问题本来就不需要思考。 想到喜欢的人的时候,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心跳,都是最好的证明。 谈何梦仰头问蓝焱: “蓝哥,就一个问题,你现在想要什么?” 蓝焱不加迟疑地回答: “我想要月予忆能幸福。” 谈何梦微微扬起唇角,伸出了三根手指: “蓝哥,被你嘲笑我和畅儿这么久,终于轮到我来给你上课了。 “第一,你想要月予忆幸福,这就是你喜欢她的证明,这个问题从此以后都不用再纠结了。 “第二,月予忆的性格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她才不是做慈善的性格,所以,就算她真的哄着你,也绝对不会是以她自己的不高兴为前提。 “这就意味着——畅儿,来告诉蓝哥,第三点是什么?” 赵子畅凑过来,搂着谈何梦的肩膀,笑嘻嘻地大声说: “第三,月予忆也喜欢你!” ------------ 第283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他的转正申请 赵子畅和谈何梦终于去了那一场电影展,蓝焱的朋友圈被赵子畅的九宫格刷屏了好几天。 剩下的,大部分都是“鸠”酒吧的员工团建现场转播。 他们去了另外的城市,在朦胧烟雨中享受盛夏最后的余温。 月予忆有两个账号,工作账号近期都很安静,私人账号更是从来就没发过多少朋友圈。 蓝焱原本还以为月予忆把他屏蔽了,后来才知道,月予忆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用朋友圈的方式直白地记录下来。 她会把某些难得的记忆印刻成一杯特调鸡尾酒,每一次调制,都是对往事的一次回忆。 “不记下来的话,如果以后忘记了怎么办?” “我的记性很好,重要的事情从来不会忘。如果真的被我忘了,那就忘了,人总不能靠着回忆过一辈子。” “月予忆,你真不打算开个心灵讲座吗?” “暂时不打算,帮别人排解心事是很费精力的事情,我的心理疏导可比我的特调鸡尾酒值钱得多。” “那我真是捡到大便宜了。” “没错。” “你会把和我的记忆也印刻成特调鸡尾酒吗?” “可能会,但是暂时不会,你还没成为我的回忆,没这必要。” 月予忆总是能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蓝焱丢盔卸甲。 不是因为月予忆有多高超精妙的调情技巧,而是因为喜欢她。 蓝焱翻看着朋友圈,刷新出了罗克狼刚发的九宫格。 众人的合照、风景照、美食打卡、还有一张抓拍。 那张抓拍中,青石小巷往来熙攘不少人,行色匆匆,看不清面容。 人群中,有一道身影停下了脚步,蓦然回首。 月予忆穿着一条月白色的长裙,在朦胧细雨中微微侧过脸,眼眸中含着清浅的、若即若离的无奈笑意。 蓝焱握着手机,在寂静的房间里聆听着自己再次震颤的心跳声。 习惯了,早就习惯了心脏因为“月予忆”这个名字而失了章法这件事。 因为真的好喜欢她。 谈何梦和赵子畅那天对蓝焱说的话,蓝焱都听进去了。 月予忆喜欢他,这一点蓝焱不敢打包票。但月予忆对他有兴趣,这是必然的事情。 蓝焱再次开始懊悔最初相识的时候,没有答应的那次男友邀请。 他点开的和罗克狼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终于发出了一条消息: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罗克狼几乎是秒回的: “别怂,自己去问她。” “不行,我真的怂。” “有什么怂的?你在酒吧里不是莽得很吗?拿出那个阵仗就行,阿月最近没时间搭理傲娇系,你这种直球最适合。”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你一点问题?” “那要看你问的有多冒昧。” “你和月予忆谈恋爱的时候,是怎么谈的?” “得,是够冒昧的。什么意思,你要向顾纵那小子学习?别,千万别,他就是个活生生的失败案例。” “我没有,我就是想多了解她一点。” “你想了解月予忆,然后过来问我?蓝焱,不都说你是情场高手吗,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还拎不清。” 看到罗克狼的消息,蓝焱才猛然醒过神。 说得没错,从别人口中了解她,不够尊重也不够负责。 罗克狼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蓝焱,你担心的任何事情,只要你们两个互相喜欢,都不是事情。” “……我担心她不喜欢我。” 面对蓝焱突如其来的矫情时间,罗克狼直接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 “那你就直接去问月予忆,或者你自己努力,反正别来问我。我这刚歇下,累死了,你自己加油纠结吧。” 酒店一楼的休息沙发上,罗克狼收起手机,冲着对面的月予忆夸张地叹了一声: “当你的前男友怎么还要提供售后服务,前浪带动后浪不是我的职责吧?” 月予忆淡淡一笑: “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罗克狼耸肩: “确实,看蓝焱那小子没完没了地纠结来纠结去,是有点意思。让渣男收心的感受如何?” 月予忆抱着胳膊,冷笑着说: “我猜你不是在嫉妒他,那你就是在调侃我。” “我可没这胆子。话又说回来了,阿月,你莫非也要收心啦?” “我不谈恋爱。” “真不谈?你这都封心锁爱多久了,有半年了吧?” “我还没缓过来,准备趁着这次机会给自己放个长假了,店里的事交给顾纵,乐队演出的事情你来安排。” “阿月,你到底喜不喜欢蓝焱啊?” “以你这个前男友的身份评价一下,我喜欢他吗?” “欸,别考我,我可没这本事。反正你看着蓝焱的眼神不简单,你当年看我都没那么深情。”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把你训练成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别,您千万别,我没兴趣学这个。” “好吧,那算了。” “所以你喜欢蓝焱?” “我还在封心锁爱阶段,喜欢不喜欢,不是我现阶段要考虑的事情。” “嘁,那你不还是喜欢他嘛。” “就算我真有什么想法,也要等我放假回来再说。到那时候,就看蓝焱还愿不愿意转正。” “所以现在蓝焱那边,怎么说?你要放长假了,那他怎么办,不管他了?” “……把你录音功能关了,少想着拿我当乐子。” “哈,猜错了,是语音电话!” 罗克狼得意地笑着,晃了晃刚才被他刻意藏起的手机屏幕。 上面赫然是和蓝焱的语音通话界面。 当然,此时语音通话已经被蓝焱在另一边挂断了。 罗克狼前倾着身体,好奇地盯着月予忆: “你现在的表情是想感谢我,还是想宰了我?” 月予忆平静地回答: “在想把你和蓝焱一起打包送进哪个幼儿园。” 罗克狼龇着牙做了个鬼脸。 月予忆精得很,她不可能不知道那通语音电话的存在。 她就是故意的。 ————☽———— 语音被慌乱地挂断,蓝焱坐在床边,掩耳盗铃似的把手机扔到了床的对角线,又用力揉了揉脸。 冷静一点,首先明确一件事,月予忆喜欢他……吧? 蓝焱把自己砸进了床里,咧着压不住的嘴角打了个滚。 月予忆已经在考虑让他转正的事情了。 算是喜欢吧? 愿意让他转正,这绝对算是喜欢吧? 月予忆同样喜欢他,这比任何人的劝慰都管用。 重新冷静下来后,蓝焱再次把手机捞了回来,思考新的问题。 刚才偷听了罗克狼和月予忆的对话,该怎么道歉? 他以身相许作为赔偿,算有诚意吗? ————☽———— 【当前好感度:92%】 ------------ 第284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喜欢什么 “鸠”酒吧的团建进行了一周时间。 以这一次休假宣布酷热的盛夏结束,终于来到早秋。 冷火工作室的生意重新进入忙碌状态。 从电影展回来之后,赵子畅灵感爆发,设计出了许多新的刺青图案。谈何梦把设计图放到网上,给工作室又增添了一些热度。 当然,依旧有不少人为蓝焱而来,他那张脸就是工作室的活招牌。 好在蓝焱的刺青技术不会让这副活招牌掉价。 周一,店里客人不算太多。一天的工作结束,赵子畅活动着酸疼的手臂,又凑过去给谈何梦殷勤地捏着肩。 街上灯火霓虹,显得街对面仍在歇业状态的酒吧更加寂寥。 蓝焱换好了衣服,从二楼匆匆下来,对两人嘱咐了一句“记得断电锁门”,就离开了工作室。 赵子畅目送着蓝焱离开,好奇地问谈何梦: “蓝哥之前下班有这么积极吗?” 谈何梦半眯着眼睛倚在扶手椅里,回答: “两年前是下班忙着去撩妹,一年前下班了磨磨蹭蹭不肯走,因为不想回家自己待着。现在?忙着去月予忆面前开屏。” “小梦,你说月姐和蓝哥什么时候能成?” “猜不着,听说月姐要给自己放长假,还不知道什么能回来。” “啊?那蓝哥就要独守空闺了吧!” “你这比喻真是……” “哎呀多贴切的比喻,就是不知道蓝哥怎么想。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怪。唉,奔三的人突然情窦初开、少男思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畅儿,蓝哥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奔三,你等死吧。” “实话实说嘛,爱情让他成熟,又让他幼稚,多感人。” “赵子畅,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知道吗。” “啊?被蓝哥感动的吗?” “……得,你闭嘴吧,收拾收拾回家了。” ————☽———— 天桥之下依旧车水马龙,天桥上,蓝焱靠着横栏,手里捏着一个空的啤酒罐。 夏与秋交错之间的夜晚,晚风微凉,蓝焱俯视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任由思绪放空。 来之前打了那么多腹稿,真正独自登上天桥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想了。 今晚的赴约是为了这一次告别,心跳却已经在期待未来的那一次重逢。 “你好像很喜欢靠在什么东西上面。”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蓝焱轻轻笑了一下,把啤酒罐塞进旁边的垃圾桶,回答: “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我在店里的时候也喜欢靠着二楼的横栏看着街对面。” “你在我店里的时候也是,要么靠着吧台,要么瘫在桌子上,好长一条人类。帮我拿一下,顺便把盖子拧开,我拿不过来了。” 月予忆把一小瓶蓝色的酒塞给了蓝焱,然后拧开了手中的椰子味气泡水,倒在了冰杯里。 蓝焱依言拧开小酒瓶,适时递给月予忆: “蓝宝石金酒,我没认错吧?” 月予忆接过酒瓶,瓶口朝下塞进冰杯里,然后笑着把冰杯递给了蓝焱: “有进步,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我能允许你到我的吧台后面试试调酒。” 蓝焱喝了一大口,再次放下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选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 “这次的周一特调有名字吗?” 蓝焱周二休息,所以每个周一的晚上,他会到“鸠”点上一杯含酒精的特调,这是他和月予忆约定俗成的事情。 后来右手多了那个月亮与火焰的纹身,周一特调暂停。 再次获得月予忆的周一特调,下一次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今天约在天桥见面,是蓝焱没想到的事情。 上次偷听了月予忆和罗克狼的对话,蓝焱本想着要把月予忆约出来好好道歉,但月予忆只是在手机上回了一句: “安啦,我没放在心上。正好你知道了,那下周一晚上预留一点时间借我,晚上十点,天桥,不见不散。” 月予忆不是用常理能推断出所思所想的人。 蓝焱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因此现在只能尴尬得没话找话。 月予忆看着蓝焱手中的冰蓝色饮品,说: “名字啊……没想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名字,文艺一点还是搞怪一点?” 蓝焱紧紧握着手中的冰杯,掌心被冰得隐隐发麻。 他又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水随着喉结的滚动涌进胃里,酒精翻涌成令人头晕目眩的热度。 他倚在横栏上,沉默了很久,却没回答月予忆的问题,而是问她: “你究竟喜欢什么?” 月予忆学着他的样子倚在横栏上,不解地问: “你这问题太宽泛了吧?什么喜欢什么,总要有个范畴。” 蓝焱侧着脸,认真地回答: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喜欢的就可以。” 他对于月予忆了解的太少了,甚至想来想去,想不出月予忆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月予忆对于所有的存在都一视同仁地喜欢着,从店里选择的音乐,到她的服装配饰,再到她每天和顾客们不重样的聊天话题。 那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她全都感兴趣。 就连她给自己调酒的时候,蓝焱都找不出月予忆有什么情有独钟的味道。 月予忆喜欢随心所欲,月予忆很博学,这是蓝焱能得出的唯二宽泛结论。 也正因如此,蓝焱想要投其所好的念头找不到任何切入口。 因为无论哪种话题,只要和月予忆聊起来,都像是得到了月予忆的迁就。 月予忆想了很久,最后平静地回答: “我好像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那就是什么都喜欢?非要说的话,喜欢‘爱’,算吗?” 蓝焱无奈地笑着回答: “就算喜欢爱,也得有个特定的喜欢种类?就比如,嗯……喜欢什么感觉的爱?喜欢爱什么样的人,喜欢被什么样的人爱。这些,你……” “啊,听懂了,你这是直接来找考官押题了是吧?” 月予忆好笑地用胳膊肘在蓝焱的胳膊上碰了一下: “罗克狼让你打直球,你倒好,准备一个直球直接把我打飞?” 蓝焱轻叹了一声,又喝了一口没有名字的“周一特调”,挫败地回答: “没办法,实在不知道怎么追人。就算差不多被保送了,要是你以后发现我货不对板,又把我从顺位第一踹下去了,那我多可怜,还不如临阵磨枪一下。” 月予忆被逗笑了,想了想,回答: “这问题我是真的没法回答,之前就说过,我喜欢的人没办法被简单归类,看来你还是不死心,一定要找个规律出来套模板?” “月予忆,我都胆敢追你了,你就让让我吧。” “哈,你也学会这句话了?那我想想……” 在蓝焱期待又忐忑的注视下,月予忆悠悠回答: “我喜欢的人向来没有模板,但是可以做出简单的预测。比如说,在我旅行结束之后,在你能预见的未来里,我喜欢的人都能用一个词语概括。” “什么词语?” “蓝焱。” 月予忆转过来,侧倚在横栏上,笑吟吟地看着被这句话震颤到茫然的蓝焱: “你不用套模板,也不用着急,因为我预定的时间还没到。” 蓝焱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压抑着擂鼓一般的心跳,他紧紧盯着月予忆,生怕把月予忆的细微表情错过一分一毫。 蓝焱小心翼翼地问: “那……时间到了会怎么样?” 月予忆仰起头揉了揉蓝焱的头发,笑眼弯弯: “时间到了,你就是标准答案。” ————☽———— 【当前好感度:94%】 ------------ 第285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要休假了 “你什么时候出发?” “等会儿就出发,我的车在天桥下面停着,不然还能陪你喝一杯。先欠着,回来再说。” “什么时候回……算了,玩得开心。” “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了?” “不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我不会被别人拐跑的。” “真乖。” “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你可以因为任何理由随时随地联系我,只要你愿意。” “这么好?记下来了,我要是在荒郊野岭遇到大灰狼了,就给你打电话,你把狼骂走。” “嗯,我帮你骂走——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不安全。” “好。” “……” “就准备这些话了吗?” “没准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剩下的,等你回来再说。” “等我回来之后,有些话应该是我说才对。转正申请收下了,蓝焱小朋友回去准备上岗吧。”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月予忆待转正的正牌男友?” “可以,我没意见,你应该也没……轻一点,你是准备把我腰斩吗?” 月予忆不满地在蓝焱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蓝焱才把环在月予忆腰上的手臂放松了一些。 但是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月予忆在蓝焱的头上狠狠地揉了几下: “抱多久了,还没抱够?我一直仰着脖子很累的。” 蓝焱维持着抱住月予忆的姿势,十分贴心地半蹲了下来。 依旧没松手。 月予忆哭笑不得,在蓝焱的后背上点了点: “最多再抱一分钟,我就出去玩几个月,你这搞得好像生离死别。” 蓝焱埋首在月予忆的颈侧,闷闷地说: “你不是说你谈一次恋爱就要重活一次吗?我提前庆祝一下你的新生,很合理吧?” “真会强词夺理。” “……” “一分钟到了。” 月予忆从蓝焱的怀抱中钻出,把他的头发随意整理了一下,满意地点头: “走了,生日快乐,礼物放在你的外套口袋里了。” 蓝焱诧异地把手伸进薄外套的口袋,果然两边都被塞了东西。 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蓝焱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一支香水、一只耳钉。 香水和蓝焱之前送给月予忆的那一支香水是同样的品牌。 月予忆为他调了一支香水…… 耳钉是纯银材质,月亮和火焰为主题。 一看就是定制的,与蓝焱左臂上、右手背上的纹身遥相呼应。 蓝焱捧着两份礼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月予忆刚才说的是一句“生日快乐”。 今天是他的生日吗? 蓝焱曾经把生日和身世巧妙地结合,用以从不同人身上获取不同的心疼和关怀。最夸张的时候,他一年之内过了十多次“生日”。 管它真实还是虚假的生日。 去年,蓝焱没有过生日,因为觉得自己过生日很没意思。 今年的蓝焱直接忘记了生日这一回事。 可他得到了来自月予忆的庆生礼物。 蓝焱心口一热,抬起头想对月予忆说些什么。 她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于是那句“谢谢”,只能留待未来,与“好久不见”一同说出口。 如果“好久不见”不足以表达情感,就把它换成一句“我喜欢你”。 ————☽———— 【好,准备休假。】 【休假好耶!主人主人,您要休多久?】 【我看看……蓝焱现在的好感度是95%,预计在明年六月初,好感度能达到99%,那时再回去,正好卡点死遁。】 【好的!】 【最近不用拍太多镜头,隔三差五去拍几段蓝焱的工作日常。纹身、耳钉这种元素重点强调。如果他盯着酒吧发呆,或者直接去了酒吧,也要拍。】 【嗯嗯!】 【我估计蓝焱还会找人聊天,可能是顾纵,可能是罗克狼。不管是谁,他们聊天的部分都只在开头部分给镜头,剩下的部分截取音频,穿插在蓝焱日常的生活画面里。】 【记下来了!主人,节奏要轻松一点还是沉重一点?】 【轻松平淡一点的日常就可以,现在足够期待,到最后才足够难以忘怀。对于蓝焱的攻略和救赎很简单,他感受到爱,他愿意去爱别人,这就可以了。】 【好嘞!】 【就这些。积分够用,星目,你的攻略手册是不是写得差不多了?那就准备和我一起休假吧。】 ————☽———— 蓝焱的狼尾发长了一些。 长到能半扎起来,在后面扎成小揪揪的程度。 按照蓝焱以往的习惯,他应该立即出门左拐,去找熟悉的托尼老师理发。 但是蓝焱没有。 “扎着也挺好看的,而且还能把耳朵露出来。” 后面半句才是重点。 流焰形状的素圈,镶着一枚月亮形状的蓝钻,璀璨夺目。 蓝焱戴着月予忆送的耳钉,隔三差五就要去“鸠”显摆一圈。 罗克狼为此写了一首新歌,歌名超级长。 《于深夜嚣张的蓝色魂魄在嘈杂酒吧思念一轮孤寂的月亮》 完全不是罗克狼的风格。 但是靠着这不明就以的超长文艺歌名,还有一段添油加醋的浪漫故事,罗克狼在酒吧办了好几场专场演出。 远方的月予忆对此表示“随便”。 只要她旅行结束的时候,酒吧还在,就算大家足够守序善良。 一如既往地慷慨大方。 赵子畅好奇心旺盛,就在深秋的某一天拉着谈何梦,跟在蓝焱身后走进了酒吧。 酒吧那天的生意忙得过来,大家有足够的时间聚在一起喝酒聊聊天。 罗克狼应赵子畅所邀,把那首名字超长的歌又唱了一遍。 一首伤感风格的情歌,赵子畅听完笑得前仰后合,连连鼓掌: “狼哥,写的特别好!蓝哥每天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emO状态!” 蓝焱冷笑着在赵子畅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顾纵瞟了一眼蓝焱左耳上明晃晃的耳钉,不咸不淡地说: “还带着呢?” 蓝焱侧过头,得意地又凑近了一些: “她亲手设计的,当然要一直戴着。好看吧?” 顾纵满脸黑线,咬紧了后槽牙: “你不好好收藏起来,就这么戴着招摇过市?” 蓝焱挑眉,坏笑着说: “嫉妒啦?没关系,随便嫉妒,以后就嫉妒习惯了。” 看着蓝焱得意的表情,罗克狼夸张地咋舌摇头: “畅儿说的没错,蓝焱,你这家伙是真的脸皮厚。” 谈何梦拿着一杯龙舌兰日出,无奈地说: “蓝哥现在恨不得让每个来店里的顾客都把他的耳钉夸一遍,连着我和赵子畅都一起丢脸。” 赵子畅立即附和: “就是!蓝哥,不是我说,一个耳钉而已,至于高兴得这么不值钱吗?” 顾纵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赵子畅,幽幽地说: “不值钱?蓝焱现在相当值钱,他耳钉上那颗蓝钻值六位数。” 第二天,罗克狼又写了一首新歌。 《于深夜嚣张的蓝色魂魄在嘈杂酒吧被富婆月亮吓掉凳了》 ------------ 第286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和他们 月予忆出门旅行的第三个月,想她。 很想,非常想,但是不敢给她发消息。 因为她正在放假,正在享受轻松独处的时间,这种时候不该打扰她。 每周一次的问候,简单寒暄几句,就是全部交流。 就这样迎来了冬季,冷火工作室的玻璃墙渐渐覆上了白霜。 蓝焱的头发终于长到了让他无法忍受的程度。他找到认识的理发师朋友,要求“稍微剪短一点”。 理发师好心地问他: “黑头发长出这么多了,不补一下颜色?” 蓝焱懒散地翘着腿,闭着眼睛回答: “不补了,月予忆没见过我布丁头的样子,等她回来了给她看”。 对于蓝焱为爱降智的离谱举动,理发师根本没话讲。 最后,蓝焱顶着黑色渐变蓝色渐变绿色渐变黄色的半扎长狼尾走出了理发店。 遭到了冷火工作室和鸠酒吧各位员工的一致嘲笑。 蓝焱不服气,没等月予忆回来,就拍了照给她发过去,要她点评一下。 月予忆的回复很快就到: “呀,蓝孔雀的羽毛掉色了?怪可爱的,隔空揉一下。” 蓝焱得意地把这句话截下来,设置成了他的朋友圈背景,广为告知。 谈何梦概括为: “过分嚣张的蓝孔雀和他过分溺爱的饲养员。” ————☽———— 冬天,鸠的饮品单更新成了新版本。 各种热饮手绘在牛皮纸上,是月予忆一早就准备好的冬季酒单。 蓝焱在月予忆隔三差五的远程指导下,已经能在吧台里自主调出一杯奶茶了。 天气逐渐变冷,刺青工作室的生意再次冷淡了下来。 蓝焱有更多的时间往酒吧里跑,倒真成了鸠的编外人员。 年底,向明睿开始忙活毕业季的繁杂事情,一周只能抽出两三天来酒吧演奏。罗克狼最擅长的摇滚曲风,又和酒吧慵懒的氛围格格不入。 于是蓝焱接过了吉他,成了鸠酒吧的驻唱。 罗克狼对此发出锐评: “又会吉他又会唱歌,蓝焱这渣男没白当。” 蓝焱被戳中了痛处,为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决心,故意连唱了一整晚的情歌。 罗克狼拍了视频发在朋友圈里,附上一句: “你们家待转正员工在店里emO了一整晚 @月老板” 顾纵很快评价: “表情十分温柔深情,迷倒了不少顾客。” 蓝焱立即回复: “顾纵嫉妒我,他破防了,他瞎说 @明察秋毫月老板” 月予忆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复: “好听,存了,等我回来之后再听现场版。” 蓝焱的朋友圈背景再次更新。 ————☽———— 跨年夜的零点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月予忆破天荒地发了朋友圈。 一张简单的照片。不知在何处,墨蓝色的天幕上,皎月高悬。 “倒计时,提前祝我新生快乐。” 在评论区“新年快乐”、“是不是打错字啦”的评论中,蓝焱的回复显得有些突出: “九命猫要在新年获得第十条命了吗?” 零点的钟声敲响,蓝焱收到了月予忆的小窗回复: “新年快乐,即将转正的猫奴。” ————☽———— 【当前好感度97%,主人,春天到了!】 【好,时间就快到了。蓝焱、罗克狼、顾纵、向明睿,这四个事件主要受害者都聚齐了。除了蓝焱之外,其余人的好感播报一下。】 【罗克狼最高好感度89%,当前好感度69%。顾纵最高好感度90%,当前好感度90%。向明睿最高好感度75%,当前好感度55%。】 【行,够用,足够更改他们的原定故事线,不用我预支积分了。】 【主人,您之前和蓝焱说,如果他因为见义勇为牺牲了,您会心疼,这个……算不算提前剧透?】 【监管组给你发预警了吗?】 【那倒是没有……】 【所以就不算剧透。蓝焱不是相信第六感和命中注定的人,但是如果我的死能让他联想到‘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结局会很有趣。】 【懂了!主人,您想让蓝焱被爱判处终身孤寂?】 【星目,这个笑话留在夏天再讲吧,好冷。】 【嘤。】 ————☽———— “你没发现吗,能留在阿月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和她有点相似的地方。” “哪里像?” “比如说我吧,我爱玩,爱找乐子,阿月不也是这个性格嘛。只不过我为了找乐子才谈恋爱,她把恋爱当乐子。” “她之前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阿月懂我,很少有人像她那么懂我……诶诶诶别急着瞪我,她不了解你吗?不了解顾纵吗?阿月的实力放在这里,所有人在她面前啊,无处遁形!” 罗克狼笑着说完,朝着吧台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小顾,来杯柠檬嗨棒。” 顾纵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开始调酒。 蓝焱看着面无表情的顾纵,转过身来,好奇地问罗克狼: “顾纵算是能留在阿月身边的人吗?” 罗克狼不加迟疑地点头: “算啊,能在阿月身边逗留时间超过两个月的都算。除了我这个稍微离谱了一点的前任之外,追阿月失败、还能留在她身边的,只有顾纵了。” 蓝焱和罗克狼的位置距离吧台很近,这些话顾纵当然能听到。 但是无人介怀。 蓝焱有些不理解: “顾纵和月予忆哪里像?都会调酒?” “都有变成白骑士的潜质。” 顾纵低头搅拌着冰杯,平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罗克狼点头附和: “说得没错,顾纵是差点就成为白骑士,又被阿月拽回来的人。阿月嘛……就是因为快被这种特质害死了,才出门旅行的。” 顾纵走出吧台,把柠檬嗨棒递给了罗克狼,又给蓝焱递了一杯椰子水。 看着蓝焱不明所以的表情,顾纵轻轻扯起嘴角,善意地解释: “解释起来很麻烦,简单来说,就是热衷于拯救别人。” 罗克狼浮夸地后仰在小沙发里,评价: “说得好听。顾纵,你之前那个状态根本就是一边对别人好,一边又不想人家真的好,靠着这种折磨别人的方式获得自我满足,比之前的渣男蓝焱还过分。要不是遇到阿月,你现在还不一定变成什么样。” 顾纵对这种一针见血的评价全盘接受。 他轻轻点头,认同了罗克狼的话: “在我坠入深渊之前,是小忆把我拉了出来,允许我爱她,允许我对她好,允许我最终明白爱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存在。” 蓝焱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你说的话,我就没听懂过。那月予忆呢,她……也是这样?我不觉得她不希望别人好。” 顾纵平静地看向蓝焱,向来冷淡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悲伤: “小忆和我不一样,她希望所有人都好,所以她才累倒了。蓝焱,如今小忆还愿意爱你,我只能说,你很幸运,也很了不起。” ------------ 第287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为了他 顾纵并不经常说有关自己的事情。 这是蓝焱第一次听到顾纵讲了那么多故事。 原来顾纵不止是因为喜欢月予忆才留在她身边。某种程度上来说,月予忆是顾纵的心理导师。 罗克狼也一样。 “我认识阿月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的我还有资格说一句年少轻狂,作天作地不要命,结果差点就丢了命。” 罗克狼回忆着三年前的往事,表情难得柔和: “那时候我去沿海陡崖找灵感,结果差点从崖上掉下去。要是掉下去了,我少说也要丢了半条命。但我运气好,被路过的好心阿月救了上来。” 说到兴奋的时候,罗克狼加上了肢体语言: “她噌的一下就把我从悬崖边缘拽回来了,那个力气,我的天……你还记得上次阿月在店里把那个老醉鬼踹飞三米远吗?要我说她还是收了力,担心弄坏店里置办的东西,不然她能直接把那畜生从店里踹到街对面,踹进你的工作室。” 罗克狼从兴奋状态回神,重新坐了下来: “当年阿月以为我要寻短见,把我训了好一通,后来知道是误会,又和我道歉,我反倒不好意思。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不说出来刺激你们了,一个待转正的,一个没机会转正的,说出来好像我在和你们显摆一样。” 蓝焱轻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口椰子水。 顾纵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说: “我不会受刺激,小忆和她的前任们那些往事,我至少知道一半。蓝焱,你做好成为前任的准备了吗?小忆回来之后,估计你一个月转正,三个月就下岗。” 蓝焱被气笑了,不客气地回怼: “你就酸吧,酸炸了。我怎么就三个月下岗了?我怎么就不能让她喜欢我更久一点了?就算她腻了不想要我了,我脸皮厚,无敌!” 罗克狼大笑着鼓掌: “有出息!蓝焱,截止目前,阿月的男友在岗时间最长三个月,你加油破纪录,我看好你。” 顾纵虽然不服气,也幽幽地加了一句: “你或许真的可以。你和曾经的小忆很像,所以她会在彻底封心锁爱之前,把你特例放行。” 蓝焱放下椰子水,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你们还没说完,月予忆休假和那什么白骑士,有什么关联?” 顾纵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小忆察言观色的能力相当强,还特别擅长共情。和小忆相处很舒服,很容易卸下防备,把心里堆积已久的沉疴都解剖出来。 “这对所有人都是好事,除了对小忆自己。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负面情绪,是很累的事情。 “可小忆要的报酬又那么少、那么虚无。只是要‘爱’而已,不管几分真几分假,只要让她感受到了,她就愿意把自己全部的爱都拿出来。” 没错,月予忆就是这样的。 天桥上的对话还烙印在蓝焱心里,蓝焱还记得,月予忆把自己的每一次爱都形容成一次新生与死亡。 听到这里,蓝焱隐隐庆幸。 他没有给月予忆带来太多负面情绪,他曾经的伤痛都已经被自己化解,不需要再被排解。 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可是仔细回想,并不是这样。 不相信爱、不懂得爱的蓝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前体会到了爱是什么。 甚至,爱上了一个人。 这对于曾经的蓝焱来说,无疑天方夜谭。 可他如今乐在其中。 因为月予忆把他破败不堪的过往尽数包容,把他的所有不安和别扭全盘接受,让他的每一次试探都得到了回应。 儿时的伤痛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蓝焱身上。他曾经千方百计想证明的,无非“我能被热烈地爱着”这一件事。 他想要被爱,又不敢说爱,生怕再次被拒绝、被伤害。 然后他遇到了月予忆。 月予忆从来不说爱,却无处不是爱的证明。 因此寒凉的流焰才有勇气燃烧成滔天的火。 但是,月予忆为此付出了什么? 她原本想要休息了,却因为蓝焱停下了脚步,是这样吗? 蓝焱低下头,无意识地盯着右手背上的纹身出神。 顾纵继续说: “很多年之前,小忆有一任前男友是个不合格的心理医生,和小忆在一起后,那男人把工作中的苦水全都倒给了她。” 蓝焱猛地抬起头,神色愠怒。 罗克狼唏嘘地摇头: “我听说过那个兄弟。当时阿月二十出头,没现在这么聪明,爱谁都不管不顾、掏心掏肺的。为了那个垃圾前任,她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 顾纵轻轻点头,眼睫微颤: “那次之后,小忆缓了很久,再没和那个男人往来。后来她没再找过这种男友,但是喜欢给别人当树洞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蓝焱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 “所以她要给自己放长假……我不该缠着她的。” 他在不知不觉之前,是不是也让月予忆多了很多烦恼? 顾纵平静地安慰了一句: “没有,你挺好的,小忆认识你之后一直都很开心。” 罗克狼笑着在蓝焱的肩上拍了一下: “别在这儿胡思乱想犯矫情,你真的挺不错的,不然阿月早就把你踹一边了,她只是心眼好,又不是没脑子。” 顾纵起身,在回到吧台之前,严肃地对蓝焱说: “小忆很喜欢你,所以想在和你确认关系之前,把心里的负面情绪排空。蓝焱,我不用说得更多了,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面对顾纵如此直白的调侃,蓝焱无力反唇相讥。 罗克狼把杯中仅剩的酒一饮而尽,笑着问蓝焱: “他道德绑架你呢,没点表示?” 蓝焱长呼了一口气,重重地后仰着陷进小沙发里。 他用右手背捂住眼睛,疲惫地回答: “要绑也是月予忆来绑我。只要她愿意绑我,我无条件顺从。” “行,等她回来之后你们爱怎么绑就怎么绑,反正不出几个月你就下岗,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啊兄弟。” “……我知道。” “啧,其实也说不定,有可能阿月把你踹了之后又要断情绝爱好久,也有可能她就认准你了。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你这渣男都能收心,万一阿月也能呢?是吧?” 蓝焱闭着眼睛回答: “那是她的选择,只要她开心,我怎样都可以。” 罗克狼感慨地站起身,在蓝焱的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恭喜,你彻底撞南墙了。” 蓝焱苦笑了一声,放下了右手,重新睁开眼。 他坐在二楼的落地窗旁,看着路边垂柳在融雪之下吐出新枝芽。 月予忆远行的第五个月。 又是一年早春。 ————☽———— 【当前好感度:98%】 ------------ 第288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期待 蓝焱新建了一个备忘录。 备忘录里记着蓝焱随时随刻都可能冒出来的小念头,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份流水账碎碎念。 如果月予忆在这个春天就回来了,要给她准备一场怎样的欢迎仪式。 附近新开的几家咖啡厅,她会不会有兴趣? 音乐节、电影展、图书展……会有哪个是她感兴趣的吗? 徒步远行?不行,她刚结束旅行,但也可能她会喜欢?先记下来。 要送她什么旅行结束的礼物?她喜欢上次那一支香水吗? 项链、耳钉、或者……戒指? 对,戒指,情侣对戒。 ……不对,可以送,但是不能当作旅行结束的礼物送给她。 打下这行字之后,蓝焱抬起左手,看着左手食指指根处的蓝色纹身。 象征单身的纹身戒指。 洗掉洗掉,现在就洗,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蓝焱工作的时候,赵子畅惊呼了一声: “蓝哥,你洗纹身了?” 蓝焱埋头工作,淡淡地应了一声。 赵子畅盯着蓝焱从左手指根处一直洇开到手背上的蓝色刺青,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 他冲到了谈何梦身边,用自以为的“小声”说: “月姐再不回来,蓝哥真的要变成地里黄的小白菜了。” 谈何梦用一块饼干把赵子畅打发到了一边。 ————☽———— 蓝焱的刺青洗到第二次,左手背上的刺青减淡成了斑驳的淡蓝色。 春天即将过去,蓝焱太迟开窍的感性终于冷静,理性再次回笼。 月予忆选择了他,一定不止是因为看中了他长得好看。 自恋蓝焱再次回归。 他开始总结自己身上有什么没发挥到极致的特性。 这么一想,月予忆可能正是看中了他所谓的“渣”。 蓝焱曾经积攒下来的感情技巧并非毫无用处,如果月予忆累了,懒得推进这段关系了,蓝焱应该更主动一些。 就当是陪着她把原本的垂钓比赛,变成两位钓者互相投喂的日常。 蓝焱直接给月予忆发了消息: “回来之后,你想收到什么礼物?” 这条消息,月予忆回复得很快: “问题太宽泛,加一个前提条件,是谁送的礼物?” 果然,她就是喜欢拉扯。 蓝焱扬起笑容,重新倒进了鸠的小沙发里,迅速回复: “你希望是我送的吗?” “当然,我即将转正的男朋友。” 蓝焱当场被被直球打倒了。 从喜欢上月予忆的那一刻开始,蓝焱就可以把“扳回一局”的想法直接扔出脑海了。 但他很享受这种落于下风的感觉。 这种暧昧的拉扯,可以更换另一个别名,“调情”。 “我不确定你喜欢什么礼物,只能请求考官开卷了。” “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听说酒吧附近的商场里开了一家陶瓷diy手作店,我想要一只陶瓷酒杯。要蓝色的,其他部分你自由发挥,我从现在就开始期待啦。” “没问题,相信我的审美。除了杯子之外,我可以更擅作主张一些吗?” “不许,尤其表白和对戒,必须把主动权留给我,不许和我抢。” “好,听你的。” 蓝焱很喜欢月予忆用强硬的语气和他说话。 让月予忆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说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是蓝焱最想要做到的事情。 ————☽———— 【当前好感度99%】 ————☽———— 深蓝色的陶瓷杯,上面手绘着天幕与皎月。流星拖尾像是闪耀的焰火,永不熄灭。 杯子烧制好的时候,蓝焱的纹身洗到了第三次。 指根处的刺青已经很浅了,结痂还没掉,预计还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 初夏,冷火工作室逐渐开始繁忙。 谈何梦和赵子畅的技术进步了不少,预约增加,帮蓝焱分担了更多工作。 蓝焱趁机把他在六月的预约排号尽可能提前。 预留出三天……不对,五天,越多越好的时间,留给月予忆。 蓝焱不是相信第六感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愿意相信直觉。 月予忆要回来了。 对月予忆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更浓烈,如同火苗即将燃烧成最绚烂的火焰。 蓝焱莫名相信,他的思念和爱,远在天边的月予忆也能感受到。 吧台上是一杯简单的无酒精辛德瑞拉,蓝焱跟着月予忆远程指导,学会了这一杯的调制手法。 还得到了意外收获。 他所知的“月予忆喜欢的东西”又多了一项。 月予忆更偏爱烈得直白的鸡尾酒。 “突然问这个问题,你想调酒给我喝?” “嗯,等你回来,我给你调一杯尼格罗尼,怎么样?” “那我期待的事情就又多了一件,蓝大调酒师的手艺一定很不错。” “不会让你失望的。” ————☽———— 六月初,夏季的灼热逼近。 晚上九点,蓝焱正在给最后一位顾客的刺青收尾。 今天赵子畅和谈何梦都放假,店里只有蓝焱一人。 他的头发彻底进化成了布丁头,长狼尾半扎起来,露出月予忆送的耳钉。 补色后又掉色的蓝色发尾渐变成孔雀绿,安静地伏在蓝焱的颈后。 冷火工作室里萦绕着的香气来自蓝焱的香水,是去年月予忆送他的生日礼物。 鸢尾和香根草转换了比例,配合着愈创木,朦胧又凛冽。 和月予忆的那一支,如果说成情侣香,毫不过分。 蓝焱总是会想,这两支香水同时出现,会是怎样的效果。 “好了,回去之后注意保养,注意事项册子上都有,看完再走,切记不能喝酒。” 蓝焱熟练地给顾客塞了一本保养手册,正在此时,门外吹来夏日晚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鸢尾香气。 柔和、沉静,与凛冽嚣张的香气交融,意外地和谐。 蓝焱猛然起身,心跳陡然加速。 顾客好奇地看了一眼刚走进店里的女人。 不是顾客,是特意来找蓝老板的吗? 真神奇,只是对视,蓝老板就慌成了这个样子。 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久别重逢,谁知道呢? 顾客了然一笑,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月予忆站在原地,笑着对蓝焱说: “远行结束,申请一场蓝大歌手的live演出,不过分吧?” 蓝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向她走近,直到他们将彼此再次映入眼底。 他克制着颤抖的声线,轻声说: “听歌的时候,要来一杯蓝学徒的特调吗?陶瓷杯烧好了,就在你的店里。” 月予忆笑吟吟地在蓝焱的头发上揉了揉: “好,我的期待终于可以兑现了。” ————☽———— 【当前好感度:100%】 ------------ 第289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他们的未来 月予忆如愿听到了蓝焱的现场版弹唱。 她手中捧着一只蓝色的陶瓷杯,杯里是刚调配完成的尼格罗尼,来自初出茅庐的调酒学徒蓝焱。 轻快的吉他旋律流淌,伴随着蓝焱低沉温柔的歌声,是一首适合夏天的小情歌。 月予忆专注地听着歌,视线和蓝焱对上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连带着吉他的旋律都变得更加缱绻。 顾纵面无表情地在酒吧工作群里发消息: “你们什么时候来上班?” 罗克狼:“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一个人吃狗粮去吧!我去隔壁市办演出了,下个月才回,你加油。” 向明睿:“我月末就忙完学校这边的事情啦,毕业季事情太多。欢迎姐姐回归!@月” 诺诺:“我和小雯都请过假了,夏季旅行就是最棒的!月姐,等我们回来给你带礼物!@月” 顾纵:“你们现在发消息她看不到的,蓝焱抱着吉他不松手了。” 小雯:“有人破防了是谁我不说。” 顾纵:“反正不是我,我心态好得很。” 顾纵:“小忆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去年好太多了,挺好的,我是时候离开了。” 顾纵:“放在以前,要是看见有人用陶瓷杯调尼格罗尼,她绝对要生气。” 罗克狼:“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克狼:“他俩也算双向奔赴的脑回路了。” 罗克狼:“押注开始,猜猜蓝焱什么时候转正?说不定我还能赶回来送点礼物。” 顾纵:“不知道小忆的想法,以她的性格……” 顾纵:“算了,现在没法说我了解小忆了,她旅行回来之后变了很多。” 罗克狼:“所以我说双向奔赴嘛,阿月总算能歇一歇了。” 罗克狼:“我猜阿月会给蓝焱准备表白仪式?她骨子里强势得很,这种事情绝对不会让给蓝焱的。” 顾纵:“……我同意。” 顾纵:“好想下班,蓝焱唱起来没完没了,小忆还在这儿给他捧场,看不下去了。” 顾纵:“真的不是破防,蓝焱现在笑得晃眼睛,顾客都被酸掉牙了,建议你们来现场参观。” 洛洛:“不用了谢邀。” 小雯:“纵哥辛苦。你明天休息吗?月姐回来了,蓝哥明天肯定要赖在店里。” 顾纵:“嗯,明天正好有事情要做。” 顾纵:“这家门市房原来的房东昨天联系我,说他又想把店赎回去,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去和他聊一聊。” 顾纵:“现在换成小忆抱着吉他了。” 顾纵:“……谁懂,我第一次不想听小忆唱歌。” 顾纵:“她现在笑得和蓝焱一样晃眼睛。” ————☽———— 月予忆回来的第二天,正好是周二。 蓝焱理直气壮地赖在了酒吧。 店里这大半年没攒下多少事,基本都已经被月予忆远程解决了。 月予忆简单翻了翻账目,又更新了一下酒单。 蓝焱趴在吧台上,专注地仰头看着月予忆。 许久未见,月予忆变了好多。 之前她的眼神总是紧绷的,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回应外界,现在这种紧绷已经松懈了下来。 这是蓝焱第一次看到月予忆露出如此平淡自然的表情。 不需要为了谁而做出温柔或者冷漠的眼神,就只是舒服地做她自己。 这样真好。 白天,酒吧里没多少客人,二楼更是只有蓝焱和月予忆两人。 月予忆合上酒单,顺手在蓝焱的头发上揉了揉: “你现在像个陪伴玩偶。” 蓝焱枕着胳膊回答: “好啊,要不要抱抱玩偶?” 月予忆笑着在蓝焱的耳垂上捏了一下: “还没忙完,乖乖待着。” 蓝焱哦了一声,重新趴回吧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予忆看。 月予忆回来之后,蓝焱没有再吵着嚷着要转正。 一切按照她的节奏,慢慢来就好,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难得静谧的夏日正午,不需要附加任何条件,他和她正在一起,这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吧台上的手机响起消息通知铃声,月予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蓝焱坐直了身体,声音随之变得严肃: “怎么了?” 月予忆在手机上打字打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略显疲惫地对蓝焱说: “顾纵这性格,对付无赖完全不占优势。老孙明天说什么都要来店里,到时候我直接和他聊吧。” 蓝焱前几天听顾纵说了老孙的事。 老孙去年赌光了家产,今年又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钱,要把这家门市房买回去。 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在眼馋鸠的生意。 “我和你一起。” 蓝焱斩钉截铁地说。 老孙那种无赖又流氓的人,光靠讲理肯定行不通。 月予忆笑着摇头: “算了,你们两个一言不合又打起来,我可不想去捞你。而且,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拜托你。” 她拿起手机,给蓝焱发了一个地址,就在城市郊区。 “酒庄?” “对,酒庄主人是我朋友,我在她那儿定了两瓶酒。原本打算明天去取,顺便给她送点东西过去。现在看来,只能让你代劳了。” 月予忆拿出了一个礼品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吧台上,笑着对蓝焱说: “给她准备的礼物,金贵得很。邮递我不放心,帮帮忙?” 蓝焱犹豫地说: “明天那个姓孙的几点过来?等你们谈完了我再去送,行吗?” “时间都约好了,要是迟到,林姐那边的时间也不好排——林姐就是酒庄的主人,大忙人一个。你和我一样,喊她林姐就行。” 月予忆不容置疑地把礼品袋朝着蓝焱的方向推了推,笑眯眯地说: “靠谱的蓝焱同志,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 礼品袋里装着的是一件精致的瓷器雕塑。 没被岁月蚀刻上丝毫伤痕,唯余时光的余温。 被称呼为“林姐”的女人大气又优雅,她爱不释手地捧着巴掌大小的瓷器雕塑,抬眼看向蓝焱的时候,满是感激: “蓝焱,谢谢你把它送来,辛苦了。请你一定要代我谢谢阿月。” 蓝焱微笑着点头回答: “阿月今天突然有安排,实在走不开,她让我代为问好,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蓝焱流畅地说着演练了无数遍的话。 这是月予忆的朋友,不能露怯、不能丢脸。 富丽堂皇的酒庄,奢华的待客厅里,林姐笑眯眯地问蓝焱: “阿月有没有告诉你,她定的这两瓶酒是准备用来做什么的?” 蓝焱心口一颤。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精致木盒,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 “她说不许让我抢先,所以,我暂时还不知道。” 林姐微微一笑: “怪不得她会选了你、选了这两瓶酒。蓝焱,下一次期待你们一起来做客。” “谢谢林姐,我们下次一……抱歉。” 蓝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拿起了突然响起的手机。 铃声是昨天刚换的。月予忆昨天在店里弹唱的那首歌,蓝焱录了下来。 来电人,顾纵。 顾纵? 顾纵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他。 蓝焱不相信第六感,但是此刻,他的预感很不好,非常不好。 电话还没接起,指尖已经在没有理由地颤抖着。 蓝焱费了些力气,才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的另一端,警铃声和救护车的声音交织成片。 顾纵虚弱又绝望的声音,穿破那些震耳欲聋的嘈杂,穿破蓝焱失序的心跳声,尖锐地刺穿了蓝焱的理智: “小忆在抢救,赶紧回来。” ------------ 第290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有多疼 蓝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酒庄,又是怎么冲到医院的。 记忆再次回笼的时候,蓝焱已经被强忍着泪水、努力维持镇定的林姐塞进了车里。 他根本没法开车回去。 酒庄的司机以最快速度把蓝焱送到了医院。 眼前的眩光模糊成一片滑稽的惨白。 “抢救中”的刺目红光,是唯一可见的色彩。 抢救室门外,顾纵的胳膊上缠着止血绷带,脸色惨淡如同医院沉默的白墙。 “小忆本来能躲过去的。” 顾纵靠着墙站在蓝焱旁边,原本清润的声音此时嘶哑成了粗粝的砂纸: “姓孙的刚把刀掏出来的时候,第一下是冲着我来的。那一刀本来应该砍在我身上……” “别说了。” 蓝焱用没有半分感情波动的声音打断了顾纵的话。 他紧紧盯着抢救室的红光,眼神执拗疯狂。 他不想听,他什么都不想听。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他没有在一年前就把姓孙的混蛋打死,为什么他不在,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杜警官同样在抢救室门口等着,坚毅的面庞严肃如同凝固的岩浆。 警察接到顾纵的报案赶到现场时,老孙被月予忆用酒瓶砸裂了后脑,当场死亡。 月予忆腹腔大出血,失血过多濒临休克,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 顾纵的话和酒吧里的监控录像将血腥的一刻还原。 老孙赌博赌到了倾家荡产,还欠着这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从一开始,老孙就没打算把这家店买回去。 他来酒吧之前,就已经疯了。 “把店还给我,不然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这是报复社会的疯子在挥着尖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第一刀砍向了毫无防备的顾纵。 在顾纵惊骇到忘记躲避的那一秒,在刀刃已经划开了顾纵的手臂的那一秒—— 月予忆用尽全力,把顾纵推开了三米远。 被其他人调侃为“逆天”的力气,把顾纵从死亡的边界线推回了人间。 于是疯子的第二刀砍向了月予忆。 紧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直到月予忆用最后的力气抄起了吧台上的一瓶酒,狠狠砸向了疯子的后脑。 只是短短几秒,短到不足以踉跄的顾纵冲过来挽救什么。 一切就结束了。 这是杜警官第三次接手和酒吧有关的案子。 他认得蓝焱,认得月予忆,更明白此刻对于蓝焱来说有多难熬。 另一位警察走过来,小声地问杜警官: “那位是谁?” “月予忆的男朋友。” 杜警官低声回答。 “我不是。” 蓝焱出声,平静地反驳了杜警官的话。 抢救的红光映在蓝焱的眼中,与他眼底的血丝纠缠成一片,分不出他此时究竟因何而红了眼眶: “我还不是她男朋友,等她醒来之后亲口承认了,才算数。” 顾纵的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哑哭泣,他的双膝失去支撑的力度,颓然地砸在了医院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应该是我,躺在那里的应该是我,我对不起她……” 顾纵跪在抢救室外,一拳砸在了地面上,手上沁出鲜血被泪水晕开,模糊成片。 “别这样。” 蓝焱转了过来,动作僵硬得近乎生锈的人偶。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顾纵,轻笑了一声,眼眸却如即将干涸的枯井: “别让她折寿。” 杜警官不忍心地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睛。 他打心眼里佩服月予忆这姑娘,更心疼她。 杜警官自己的女儿比月予忆小两岁,他看着月予忆这个独自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难免心酸。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蓝焱重新转了回去,空洞的视线执拗地盯着刺眼的红光。 哭什么哭,跪什么跪。 她还在抢救呢,她…… 她会没事的。 一定会的,对吧? 两个小时,从酒庄到医院,这一生最漫长的两个小时,蓝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的。 他更不知道,这两个小时,月予忆又是怎样熬的。 月予忆没有任何亲人。 被送到医院之后,她强撑着微弱的意识,签署了自己的病危通知书。 蓝焱从没有这么具象化地理解什么是“无能为力”。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红光把眼眶刺得干涩,耳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听不见外界任何喧嚣。 听到的是她,看到的也是她,明明清楚地知道那些都是幻象。 医生的表情无比糟糕,说着蓝焱听不懂的话。 “……我们会尽力,但是现在情况很不好……” “……请做好心理准备……” 他听不懂。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将时间残忍地隔绝在抢救室外。 蓝焱仿佛在替月予忆经历一场走马灯。 “想出来了一个特别适合的比喻。我谈一次恋爱,就是带着我的男友殉情一次。” 不行,你现在还是单身呢,你的待转正男友顺位一号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殉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丢下我。 “有你抓着呢,我掉不下去。” 我就在这里,月予忆,我就在这里。 我怎么好像要抓不住你了。 “死后变成大英雄,不如好好活着当个普通人。” 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好好活着,和我在一起,或者把我甩掉,随便怎样都好,只要你好好活着。 怎么就当了大英雄。 “你死了,我会心疼。” 月予忆,你死了,我也会心疼。 我现在心疼得要死掉了。 你醒过来,再救我一次,好不好? 红灯熄灭。 抢救室的大门再次开启。 门外众人一拥而上,迫切地想从医生口中得到一句抢救成功的消息。 除了沉默着伫立在原地的蓝焱。 他看到了医生哀痛的眼神。 那一个眼神,宣判了两人的死讯。 接下来的声音,蓝焱全都听不到了。 听不到医生的安慰,听不到顾纵悲恸的呜咽嘶吼,听不到杜警官压抑着哽咽的安慰。 那一瞬间,蓝焱又回到了去年的夏夜。 天桥下的车水马龙,天桥上肆意大笑着的他和她。 燥热的晚风,鸢尾的香气,她澄澈明亮的眼眸。 “我呢,就是靠着爱才能活下去的。” 我爱你。 我很爱你,月予忆,我永远爱着你。 “我分一次手就是死一次,重新爱上谁的时候再复活。” 如果是这样的话,月予忆,你不要喜欢我了好不好?我原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这样可以吗? 你可以活过来吗? “我们已经尽力了。” 求求你。 “请节哀。” 别留我一个人。 ————☽———— 蓝焱只经历过两次死别。 第一次,他六岁,什么都不懂,把悲痛认成狂喜。 从此将某种从未体会到的陌生情感与自己割舍,再不肯回头。 后来,他重新得到了那种名为“爱”的情感。 他欣喜得近乎惶恐,小心翼翼地捧着心底的一簇火苗,只想让它燃烧得灿烂旺盛,为心爱的人取暖。 可他爱着的她,原本就是烈火。 “小忆在很久之前就登记了遗体捐献。她说,她无亲无故的,疯起来又没个样子,要是哪天就死了,这样也算最后能给世界留下些什么……” 罗克狼牵强地笑了笑,到最后,他沙哑的声音颤抖得说不出更多话。 酒吧二楼,昏暗的灯光,听得到一楼传来的哭声。 向明睿、诺诺、小雯、鸠的另外两位调酒师、赵子畅、谈何梦,所有人都在这里。 他们是因为月予忆才能在此相遇的人。 月予忆离开的第七天。 他们在这里,送月予忆最后一程。 二楼静默无声。 早已哭肿了眼睛的顾纵、风尘仆仆赶了回来的罗克狼、还有神色死寂的蓝焱。 最混不吝的罗克狼,此时是唯一还能称之为“活着”的人。 罗克狼没来得及见到月予忆的最后一面,他只能从顾纵破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个残忍的画面。 血肉模糊、神色冷漠,表情定格在决心拼命的最后一刻。 那个代表着绝望的深夜,白布蒙上,她的身影随之没入眼前纯白的眩光消失不见,蓝焱才意识到他正在流泪。 月予忆说过的,她怕死还怕疼。 天桥上那个童话一样的笑话,如今显得格外可笑。 就算她真的是九命猫。 十刀。 失去理智的疯子砍下了鲜血淋漓的十刀。 她该有多疼。 从那之后,蓝焱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模样。 鸠和街对面的冷火工作室一同停业,酒吧黑白色的门牌此刻黯淡得刺眼。 啜泣声融入哀伤的钢琴曲,向明睿眼前视线模糊,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弹奏。 姐姐说过,她喜欢听这一首。 最后一个音阶落下,二楼传来沉闷的响声。 顾纵颓然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胳膊还缠着绷带,乌青的眼底在苍白面庞上呈现着绝望。 罗克狼咬着牙,一拳砸在顾纵的后背上: “你干什么?你想让她走都走得不安生吗!” 他拽着顾纵没受伤的胳膊,把顾纵钳到了小沙发里,恶狠狠地说: “别在这儿犯你的矫情,顾纵,阿月救你不是想让你一辈子替她哭丧。” “……我心里难受。” 顾纵垂着头,眼泪一颗接一颗砸落在黑色理石的酒桌上。 蓝焱漠然地看着顾纵。 半晌,蓝焱终于开口说话: “我想揍你。” 七天没有出声的喉咙干涩麻木,里混杂着血的气息,呛得人想要落泪。 无人反驳。 一拳下去,顾纵擦掉嘴角的血丝,看向蓝焱隐隐颤抖的眼眸,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该受着的,哪怕蓝焱再打多少下,他都应该受着。 可是蓝焱收了手: “顾纵,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说完这句,蓝焱空洞漠然的表情终于松动,濒临倾塌。 蓝焱低哑的声音满是自嘲,他笑着摇头,眼泪随着嘴角僵硬上扬的弧度涌出。 “但是我不好受,怎么办? 最爱他、最纵容他的人不在了。 他又该怎么办。 ------------ 第291章 嚣张野欲纹身师:她的标准答案 月予忆离开后的一个月。 冷火工作室依旧没有开门。 谈何梦与赵子畅的出租屋里,两人的手机接连传来了短信提醒。 “银行的短信,蓝哥给发工资了。真有良心,这种时候还强撑着干什么……” 谈何梦放下手机,无力地笑了一下。 赵子畅眼圈通红地拿起手机,一边颤抖着打字,一边低声说: “蓝哥这样不行的,一直憋在心里哭不出来,会把人活活逼疯的。” 谈何梦吸了吸鼻子,问赵子畅: “你要给他发什么?” 赵子畅把消息框里的文字写了又删,喃喃着: “不行,这个理由不行,不能喊蓝哥出来喝酒,他的纹身还没长好……” 蓝焱有了新的纹身。 那是月予忆离开之后的第十五天。 昏暗的卧室里,弥漫着浓稠尖锐到令人眩晕的鸢尾香。 顾纵的来电,挂断。 又一个顾纵的来电,不想接起,不敢接起。 可如果这电话与她有关呢? 犹豫之间,电话已经被顾纵挂断。 紧接着,是罗克狼的来电。 “蓝焱,收拾一下自己,去酒吧。阿月留给你的礼物,今天送到了。” 蓝焱迅速起身,又停住了脚步,把不像样子的自己好好整理了一遍,才敢走出家门。 盛夏的灼热气息粘稠得让人迈不开步子,蓝焱沿着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路线向前走,直至走进寂静冷清的酒吧。 一楼只有诺诺在,她把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递给了蓝焱,努力挤出微笑: “蓝哥……” 面对眼前毫无生气的男人,诺诺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她只能把那份迟来的礼物转交给了蓝焱。 一对情侣戒指。 月予忆离开后的第十五个深夜,冷火工作室的白炽灯亮到了第二日清晨。 蓝焱的新纹身,是一枚新的刺青戒指。 纯白色与深蓝色纠缠在左手中指的指根处,蔓延至手背,最后和左臂上原本断裂开的蓝色流火纹身再次相连。 两枚情侣戒指,属于月予忆的那一枚被蓝焱穿成项链,戴在贴近心口的地方。 属于蓝焱的那一枚,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 月予忆不在,这枚戒指,他不想自己戴上。 ————☽———— “出来一起喝酒。” “刺青之后不能喝酒,你们喝吧。” “蓝焱,你要是觉得阿月会喜欢你现在烂在家里的样子,就一辈子都别出来。” 电话挂断,罗克狼看着身旁憔悴的顾纵,自嘲地笑着: “看吧,这就是前任的售后服务,我还得替她把你们一个个的哄好。” 罗克狼又猛灌了一口啤酒,自言自语似的说: “阿月昨天晚上给我托梦,说她的死耽误了我的演出,她给我道歉,还说演出重新举办的时候,她要听我四年前写的那首歌。没点良心,托梦就知道讲地狱笑话,都不知道跟我说一声谢谢,我倒是记得和她说谢谢了,四年前那首歌,还是她给我的灵感。” “……梦里说的话,她能听到吗?” “谁知道呢,她之前不是喜欢研究玄学嘛,相信什么灵魂啊宿命啊……记不住,说不定她真的能听到。” “我在梦里和她说了好多对不起。” “顾纵,你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她了。” 半小时后,蓝焱走进了酒吧。 他维持着平静的表情,问顾纵: “你把这家店盘下来了?” “……嗯,暂时由我接手。蓝焱,如果你想接手……” “挺好的,我不懂调酒,你帮她好好照看着吧。她用命保住的店,不该就这么散伙。” 罗克狼眼眸一颤,刚想打断蓝焱的话,对上那双麻木的漆黑眼眸,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从吧台上拿起精致的礼品袋,递给了蓝焱: “林姐送来的,你上次走得匆忙,落在酒庄了。上好的葡萄酒,等你的纹身养好了,省着点喝。” 蓝焱沉默地点头,接过袋子。 他抬头看着吧台后的酒柜,突然笑了一下。 笑容转瞬即逝。 蓝焱转身离开了酒吧。 罗克狼看着紧闭着双眼,嘴唇颤抖的顾纵,在他肩上拍了拍: “你好好的,我也走了。” 血污和狼藉早已被清理干净,酒吧重新打扫得整齐。 那一只蓝色的可爱陶瓷杯,在一楼的酒柜上显得格外突兀。 没办法。 谁让月予忆最喜欢呢。 ————☽———— 罗克狼不放心地跟在蓝焱身后,直到看见蓝焱走上了天桥。 他被吓了一跳,差点就冲上去把蓝焱拽了下来。 “没事,我不跳,影响社会治安。别跟着我了,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蓝焱轻笑着对罗克狼说完,目送罗克狼一步三回头地从视线中消失,才收起麻木的假笑。 他把手上的两瓶葡萄酒放下,安静地倚着天桥的横栏,沉默着向下看。 蓝焱其实早就接受了现实,比任何人都早。 没有向下跳的冲动,也不是想要寻死觅活地闹一通。 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他知道他应该哭出来的。 可是心脏干涸,挤不出分毫情感。 直到再次俯瞰着桥下的车水马龙,耳边是嘈杂的鸣笛声,想说的话,才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你送我的香水,我不舍得用,所以我买了好多鸢尾花。” 蓝焱伏在横栏上,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真的喜欢鸢尾吗?刚认识的时候,我自以为是给你调了鸢尾香水,想当然地把那支香水送给了你。 “你要是不喜欢,就在梦里告诉我,不用继续惯着我了。 “你惯着我干什么,我是你什么人啊。” 蓝焱突然笑了,眼眶湿润: “在医院里的时候,警察问,我是你什么人。 “月予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回答? “最开始是你先说的吧,在酒吧的二楼,你问我要不要当你男朋友。 “然后我才说了喜欢你。 “月予忆,我喜欢你,这句话你还没对我说过。 “戒指很漂亮,你原本想什么时候和我表白啊? “我会答应的,我当然答应,我求之不得。 “可是我还没答应呢。 “我还没答应你呢月予忆,我没答应你呢…… “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凭什么死啊!” 那声绝望的嘶吼就这样爆发,混杂着破碎的哭腔,划破天桥上的死寂,又被晚风绞碎,掩盖在天桥下刺耳的鸣笛声中。 蓝焱缓缓蹲下,眼泪终于汹涌。 他颤抖着攥着天桥的栏杆,一遍又一遍地胡乱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怪你,我又在闹脾气了。 “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如果生气了,你来把我带走都好……” 声音逐渐减弱,变成了一声惨淡的笑。 发什么疯呢。 月予忆又听不到。 她如果听到了,会说什么? 蓝焱,别哭了,你要好好生活。 她会这样说吗? 回到家,拿出两瓶葡萄酒,蓝焱在木制酒盒里雕刻的那两行字中,找到了月予忆的回答。 “即使未来未知,此刻我只爱你。 “你是我的标准答案。” 酒盒上雕刻着精致的纹理。 火苗样式的装饰线条。 终点是一弯月亮。 ————☽———— 十年后。 小女孩今天放学后,收到了好多礼物。 今天是她的十一岁生日。 她小声欢呼着,抱着满怀的礼物。 妈妈蹲在女孩的面前,看着双眸明亮的女儿,眼里带着泪光。 女孩好奇地看着妈妈,想要替她擦去眼角泪水。 妈妈侧过头擦去眼角泪水,笑着对女孩说: “悦悦,这些礼物是很多关心你的叔叔阿姨送来的。有一位叔叔想要看看你。我们一起去见他一面,好吗?” 女孩点了点头,懵懂地跟在妈妈身后,走到了高大的中年男人面前。 这个叔叔在盛夏穿着一件长袖衬衣,还戴着薄手套,看起来奇怪极了。 “叔叔好。” 女孩脆生生地和男人打了个招呼,又有些胆怯地握紧了妈妈的手。 “你好,悦悦。” 男人蹲了下来,温柔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女孩紧张地看着男人,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忍不住好奇地问: “叔叔,你为什么哭了?” 男人轻轻摇头,脖子上的银质项链在夏日阳光中闪烁着柔和的光。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笑着对女孩说: “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 ————☽———— 【本世界剧终】 ------------ 第十卷:顽劣无忆山神×纯良无忆瓷仙 ------------ 第292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的性转映射 故事的最后,三十七岁的蓝焱独自走到了无人的地方。 他摘下了手套。 左手中指指根处,纯白色与蓝色交织的纹身戒指还未褪色。 右手手背上的月亮与火苗依旧明亮。 手机铃声响起,是十年前的盛夏,月予忆为他而唱的那首歌。 永远都会是那首歌。 影片结束。 ————☽———— 放映厅中,月予忆弹着吉他,为片尾曲唱着最后的和声。 直至曲终。 在放映厅的啜泣声中,月予忆放下吉他,轻声说: “这次的三个问题之前,我会先回答之前遗留的问题——我的攻略是怎样的。 “对我来说,攻略是让我享受其中的工作;对每位攻略对象来说,这是他们用对我的爱,给自己换来一次新生;对每个任务位面来说,申请攻略者介入是维持位面能量平衡的必要举措。 “对任务组来说,我的攻略是在给攻略组的kpi添砖加瓦。” 说到这儿,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来自各个不同组别的任务者。 月予忆继续说: “所以,我为什么攻略、我怎样攻略,如果用利益来回答都是很简单的问题。 “如果用感情回答,就像我在这个世界里说的一样,我享受与人相爱的过程,又想把爱终结在感情最炽热的时节。 “这是我的选择,出于我的本心。 “这一次,我特意选择了蓝焱作为任务对象,因为他性质特殊,是被攻略组和虐渣组都拒收的任务对象。 “人性复杂,不能被简单定性,攻略的过程也是如此。 “为了达成一个目标,每个任务者都有不同的考量。当分辨不出所谓对错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心走下去。 “这就是我的答案,希望能给你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借鉴吧。” 月予忆看着坐在第一排的年轻攻略者,露出了稍显顽皮的笑容: “刚工作的时候想得多,很正常,但是不用害怕犯错。毕竟监管组也不是吃干饭的,对吧?” 年轻的攻略者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 “月姐姐,我明白了,我会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的!” 月予忆温柔地笑着点头,随后戳了戳在空中漂浮的纯白色玉石: “星目,抽取这次的三个问题吧。” 第一个问题。 “是我吗?好诶!月姐,原本的剧情是怎样的?你这次特意把好多男角色的好感度都刷高,是不是原本他们的结局都很不好?” 月予忆微微一笑: “感谢提问,果然会有人关心这个问题。 “在原本的故事线里,顾纵从老孙的手里盘下了这家酒吧。 “事故当天,老孙毫无征兆地持刀冲进店里,当时店里还有其他顾客。 “蓝焱和向明睿是那一天在酒吧里的顾客,罗克狼恰好那段时间在酒吧演出。 “最后,蓝焱夺刀过程中失血过多抢救无效,顾纵重伤瘫痪,罗克狼被砍伤了胳膊,向明睿断了右手的两根手指。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把他们的好感度都刷到了相应的程度,正好可以用来填补更改剧情的需要。 “星目一开始劝我,同时攻略四个男人,会不会不合适。 “我一想,确实不合适。 “所以本世界的阿月,一共有四十个前任,包括罗克狼,也包括顾纵。 “不包括蓝焱,蓝焱是阿月未曾相守的最后一任爱人。” 这句话让放映厅内再次出现了细微的哭声。 第二个问题。 “看完之后,想知道阿月老师会如何评价这个世界的自己?” 月予忆认真地想了很久,回答: “这次的任务是迄今为止,我最本色出演的一次。也可以说,故事中的阿月是我曾经的样子。 “很久之前的我,每次攻略都爱得要死要活,好几次耗干了自己的情感,任务结束就变成麻木的空壳。 “好在如今我已经掌握了平衡,回头看曾经的自己、看这个故事里的阿月,觉得很傻,但也很勇敢。” 第三个问题。 “月姐好!其实我刚才想问的是你如何评价蓝焱,但是现在我突然换了个想法!你是怎么成为攻略者的?” 月予忆有些诧异地挑眉,笑着回答: “多专注作品,不要太关注演员本身哦。换个问题吧。” 提问者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小心地问: “换个问题的话……月姐,你是如今攻略组最强的攻略者,你的灵魂一定在很多小世界都有投映吧!你有没有想过,去攻略不同位面投映出的自己?” 这个问题提出后,放映厅中爆发出了热烈的讨论声。 月予忆眼前微微一亮: “真巧,我的下一位任务目标,就是我在某个位面的性转映射。” 星目将攻略对象投影在了荧幕上。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叹。 “我的天……” “他,他长得……” “和阿月老师简直一模一样!” 男人高挑纤瘦,墨色长发用玉簪简单挽起,穿着一身出尘的纯白衣袍,腰间只用几条月白丝带作为点缀,在风中飘逸如流云。 绝色的容貌,淡漠的气质,柔和与冷漠交融,眼眸深邃澄澈,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不是因为深沉,正相反,是因为懵懂。 “阿月老师,你的这位映射,看起来好乖啊……” 第一排的女生说完这句之后,她旁边的朋友连连点头,又加了一句: “看起来是个清冷系的稚拙美人!” 月予忆歪着头,做出了和荧幕上男人如出一辙的懵懂表情,又收起纯良,狡黠一笑: “像吧?看上去很乖吧?装出来的。” 她转过身,看着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转映射,笑吟吟地说: “我的这位投影,是个兼具纯良与恶劣的家伙,但是心眼不错,甘愿为了曾经收获的善意,而付出性命守护一方天地。 “他在彻底消散之前被监管组发现,监管组暂停了位面进度,把他交给了我。 “希望他在任务过程中乖一点,不然,我很容易和他一起丢脸。 “大家别担心,这次的任务很简单,也很温馨,当作童话故事就很合适。 “星目,这次的攻略对象,我自己来介绍吧。” 月予忆站在荧幕前,与荧幕中的男人对视,唇角微扬: “攻略对象,月无忆。” ------------ 第293章 顽劣无忆山神:月无忆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存在呢? 记忆开始于这一座荒凉矮山,再无其他。 俗世万物,他都认得。诸般情感,他都明白。 可他是谁? 在空旷的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又一遍,他最后只能接受现实。 他就是这样凭空出现在世界上的。 没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却拥有属于自己的情绪。 神、仙、妖、魔、人、鬼。 他似乎都不是。 那他又是谁? 怎么会有他这么古怪的存在。 他坐在湖泊边的岩石上,和自己的倒影对视,历经不少春夏秋冬,还是没想出一个所以然。 湖面上的倒影清寂淡然,被涟漪轻轻晕开,嘴角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眼眸中的冰霜融化成泠泠清泉。 这就是他。 索性不想那么多。 浪费时间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如在这世间无所顾忌地玩一场。 首先,要给自己取个名字。 他喜欢“月”这个字。 和他的存在一样,没有理由。 有了姓氏,还缺个名字。 用喜欢的事情取名?可是他什么都喜欢,选不出“最”喜欢。 那就想一个他独有的名字。 没有记忆,无忆,月无忆,嗯,挺好听的。 矮山荒凉,杳无人烟。 几载春秋又过,月无忆从没有在荒山上见到任何凡人。 他乐得清闲,优哉游哉。 他生来就不需要饮食、不需要睡眠,还懂得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 月无忆没在这世间发现任何阻碍。 起初只觉得逍遥自在,又过了十几年,隐约有些无聊。 直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厮杀声。 哦,原来是个动荡的朝代啊。 要下山去看看吗? 月无忆还在犹豫。 不久后,一个凡人拖着濒死的身体,踉跄地爬上了荒山。 中年男人一身布衣破败不堪,疲惫的脸上满是血污,左腿断了一半,拖来了一路血痕。 男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循着月光踉跄着前行。 直到回头望去,再不见追兵,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晕倒在了寂静的山路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中年男人惊觉自己躺在一片湖水边。 他活下来了! 男人又惊又喜,刚坐起身,就注意到不寻常的一幕。 几丈远的前方,白衣仙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淡漠飘渺、难辨雌雄的声音传进了他的灵魂中: “今日救你一命,无需报偿,皆为因果。任世间百般纷扰,皆不可扰乱此处,谨记。” 留下这段意味莫名的话之后,白衣仙人翩然离去。 中年男人的瞳孔剧烈颤抖,几息过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当即跪在湖边,朝着白衣仙人消失的方向不住地磕头: “多谢山神大人救命之恩!” 不远处,隐匿了身形的月无忆原本还在思考着其他的事。 刚才说的那些话,月无忆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学到的,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 听起来挺威风的。 然后,他听到了中年男人的声音。 山神? 嗯,这个名号听起来挺不错的。 那他就是山神了。 是不是要给这山也取个名字? 这山有什么特点?又荒凉又低矮,叫荒山还是矮山都不像话。 暂且搁置这个想法吧。 ————☽———— 月无忆找到了更有趣的事。 他救下的中年男人没有离开荒山,而是在山上停留了很多年,还在山上搭了个茅草房。 直到山下的兵甲交错声停息,中年男人才回到湖边,毕恭毕敬地三叩首,下了山。 月无忆这些年一直隐匿着身形,在山里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外面似乎不打仗了,那就下山看看? 可他现在是山神,应该把这座山守护好才对…… 月无忆思考犹豫了很多年。 还没等他得出结论,他救下的中年男人又回来了,还带着很多东西。 这都是什么? 月无忆隐匿身形,坐在树干上,随手把垂柳枝编织成小筐,看着中年男人的举动。 中年男人老了很多,也变了很多,神色平静而虔诚,像是把一切凡尘俗世都抛之脑后。 几年后,山上出现了一座简陋的山神庙。 山神庙的边上,中年男人又搭了一座土窑。 月无忆这才明白,这个凡人想给山神塑像。 金银玉石自然没有,但是中年男人带来了很多瓷土。 月无忆好奇地看着已经两鬓斑白的男人给瓷土塑形,瓷土最后变成一尺高的塑像。 真有趣。 月无忆从树干上轻巧地跳了下来,仗着隐身的术法,凑到了尚未成型的小瓷像面前。 小瓷像的面孔还没有开始雕刻,男人在犯愁。 他没见过仙人的面容,不知道怎么塑像才够尊重。 正在犯难的时候,身边突然拂过一阵清风。 男人混沌的神智骤然通透,原本不甚灵活的塑像动作也变得灵巧。 如有神助。 一定是山神大人在此庇佑。 想到救他性命的山神大人,男人热泪盈眶,用皲裂的手握着刻刀,专注地雕刻着。 瓷像逐渐成型,男人却再次停下了刻刀。 这个…… 不知山神是男是女、可分雌雄?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男人福至心灵,再次得到了山神的启示—— 随意。 凡人果真无法揣测神明的心意,日渐年迈的男人轻轻点头,释然一笑,手中刻刀游走。 终于,瓷像被头发花白的男人小心地放进了窑中烧制。 十日后,开窑。 一尺高的纯白瓷人,有着和月无忆如出一辙的容貌。 淡漠至极、又温柔至极。 昔年的中年男人如今年近古稀,这山神瓷像,便是十年前名誉天下的官窑匠人,能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件瓷器神像。 如果不是山神庇佑,在战乱中受了重伤的匠人,根本不可能握住刻瓷刀。 他荣华半生,又被迫卷入朝中动荡,颠沛数载,濒死之时,有幸被山神所救。 能给山神留下的,只有这一尊瓷像了。 年迈的男人将瓷像恭敬地奉在了山神庙里,点上了三炷香,又磕了三个头,就踉跄着下了山。 他不会再回来了。 月无忆很清楚这件事。 凡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牵绊,那男人说不定想要魂归故里,或者想要去更远的地方。 救下那个男人真是个好决定。 现在,他也是有牵绊的月无忆了。 月无忆搬了一块石头,坐在山神庙里,对洁白的小瓷像说: “信徒为你虔诚塑像、天地之间的纯粹灵气滋养你、还有我在这儿陪着你,你应该可以成神吧?就算成神有难度,成妖肯定也没问题。” 月无忆抬手,轻轻抚摸着小瓷像,忍不住笑了: “真的和我好像啊。等你活过来了,我看着你就像是在照镜子,想想就有意思。 “你快点活过来,我一个人……不对,一个神……哎呀,反正我好无聊。 “等你活了,我就不无聊了。” 月无忆这样想着,又等了很多年。 可是瓷像依旧只是瓷像。 向来有耐心的月无忆开始着急了。 然后他意识到,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成神需要供奉、成妖需要修炼。 修炼嘛,小瓷像肯定不会,那就需要供奉。 可是到哪里去找供奉? 把他的供奉借给小瓷像,应该可以吧? “等着,我下山转转,找人来这儿供奉你。” 时局动荡、王朝更迭。 颠沛的流民行至荒山脚下,将此地选为了新的家园。 此地流传着一个传说。 这无名的荒山上,在乱世里庇佑他们数十载的,是一位有求必应的心善山神。 几十年的时间,此地的凡人将原本简陋的山神庙再次修葺,把小瓷像恭敬地供在高处。 山神不需要金玉塑像,也不需要奢靡的供奉。 不论何人,都可以对山神许愿。 还愿的时候,只需为山神庙里的小瓷像,虔诚地奉上三炷香。 ------------ 第294章 顽劣无忆山神:原来是“她” 山神庙里,布衣男人泪流满面。 他手里握着三条木枝,跪在瓷神像下,向山神还愿。 如果不是山神大人庇佑,赐予他珍稀的药草,他的孩子此时已经夭折了。 他身边,另一位年迈的长者正在求山神护佑,祈愿山脚下的村落今年也能风调雨顺。 战乱年代逃到荒山脚下的凡人,如今已经聚成了村落。 此处有山神庇佑,山神大人可在乱世中保此处的凡人一世安宁。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逢年过节,山村中的凡人都会来山神庙,为瓷神像“上香”。 平日里有什么祈愿,他们也会毫无顾忌地来祈求山神。 山神的性情淡漠却温柔,只要是祂能应允的心愿,祂都会帮凡人实现。 荒山太过偏僻,没有多少制香的材料。山神就给凡人们托了梦,应允他们用木枝代替香火。 不需要点燃,只要虔诚地举着三条木枝叩拜。 如果山神无法应允凡人的心愿,自然会将木枝从凡人的手中打落。 多体贴的山神。 时间久了,“平定战乱”、“死而复生”这样有悖天理的祈愿,顺理成章地从山神庙中消失。 祈求山神庇佑孩童平安长大、祈求山神庇佑庄稼有个好收成…… 哪怕只是尚不懂事的小孩举着三根小木条摇摇晃晃地走来,祈求山神让家门口的鲜花盛放得更久。 山神有求必应。 月无忆知道自己做不成多么惊天动地的壮举。 只能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给小瓷像多攒一些供奉。 月无忆隐身坐在高台上,数着凡人手里的木条: “九万九千八……九万九千九……十万!” 他眼睛一亮,低头用指尖轻轻摸了一下纤尘不染的小瓷像,小声说: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小瓷像散发着温润的莹莹白光,回应着月无忆的话。 几十年的时间,月无忆给小瓷像攒了不少供奉。 起初,月无忆还不确定这样的办法是否有用。 直到一位最早来到山脚下的老人,在给瓷像上香之后,对身后的子女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看到了吗?定要对山神大人、对瓷神像心怀感恩啊。供奉多了,这瓷神像都越来越有灵性了。” 月无忆每天都能看见小瓷像,对于小瓷像变得“有灵性”这件事,没什么感觉。 后来他为了帮山脚下的人寻来一些耐寒的稻谷,离开了一段时间。 再次回来的时候,月无忆终于意识到小瓷像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像是“活”的。 容貌更加灵动,还能用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纯白光辉,安静地回应他的话。 月无忆攒供奉攒得更起劲了。 入夜,来祈愿和还愿的凡人都离开了荒山。 月无忆重新显了身形,抱着小瓷像离开了山神庙。 他笃定小瓷像肯定不愿意整日都在山神庙里待着。 所以只要是空闲的夜晚,他就会把小瓷像抱出来,四处闲逛。 瓷像娇贵,磕了碰了都容易坏。 月无忆每次带瓷像出来,都要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把瓷像裹好。 月色澄澈明亮,湖水波光粼粼。月无忆把小瓷像从衣袖里剥出来,仔细地放在湖边,小声说: “你先晒一会儿月亮。” 小瓷像听话地闪烁着柔和的白光。 攒了十万香火,值得庆祝。 所以月无忆准备去采些野花野果。 荒山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珍宝”,月无忆对那些也没什么兴趣。 他喜欢更有趣的东西。 月无忆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几朵并蒂的野花、几颗漂亮的野果,是什么品种并不重要。 只是比较应景。 捧着野花野果回来,刚走到湖边,月无忆的瞳孔骤然放大,脚步凝滞在了原地。 湖边多了一个白衣女子。 她安静地屈膝坐在岩石上,注视着湖水中的倒影,淡漠的神色掩藏着茫然。 听到声音,女子抬起头,与隔岸的月无忆遥相对望。 月无忆看到了女子的容颜。 果然,和他一模一样。 自心口出现的惊喜和惶恐一并翻涌而来,让月无忆的唇角无可抑制地上扬。 原来是“她”啊。 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时刻错过了。 月无忆挫败地轻叹了一声,回过神来。 他飞身掠过湖面,留下一串涟漪,最后停在了对岸。 女子已经从岩石上起身,站在月无忆的对面,眼神好奇又懵懂。 月无忆有些忙乱地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活的?”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相似的身形、相似的容貌、他与她相对而立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白衣女子启唇,轻声说: “刚才。” 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像极了。 月无忆忍不住笑了,捻起一朵并蒂的野花,簪在了她的鬓间: “给,庆祝一下你的化形。” “谢谢。” “你还没反应过来吧?” “……嗯。” “没事,慢慢来,我刚出现在这个世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月无忆笑着在女子的头发上揉了揉。 傻呆呆的,与他相同的眼眸里此时全都是茫然和懵懂。 他的脸居然还能做出这么可爱的表情。 真有趣。 欣喜之余,月无忆不免想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是谁? 说她只是与自己有着同样容貌的瓷妖,不太对。 说她是自己的另一个化身,也不对。 月无忆收回了手,看着满目纯良的女子,问: “你是谁?” 月无忆知道,她一定能听懂这个问题。 女子的眼眸闪烁着澄澈的光彩,对月无忆说: “我是你。” 月无忆还在等待下文。 女子专注地看着月无忆,认真地解释: “我自你的塑像而生、因你的供奉而活,我的灵魂生来就有着你的一部分,我就是你。” 月无忆听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这说起话来神神叨叨的样子,倒是和我一模一样。” 但是她说的这话,不太对。 不管怎么说,月无忆都比她早了将近一百年出现。 按照凡人的辈分来说…… “我应该是你的……哥哥?辈分是这么算的吗?好像不太对劲,但我也不能是你爹爹吧……” 想不明白,月无忆一挥手,直接越过了这个问题: “算了,不重要,还有其他的问题没解决。你有名字吗?” “我叫山神瓷像。” “这不是名字。” “哦……那我叫月无忆。” “我才叫月无忆呢,别和我抢。山神的身份你可以和我一起用,名字不行。” 女子再次变回了茫然无措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儿,月无忆认命地笑着解释: “我生来没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所以才叫无忆,这名字不适合你。‘月’这个字倒是可以,反正你也喜欢月亮。你叫阿月,怎么样?不算名字,只是一个称谓。等你想到自己的名字了,再换。” 女子眼眸一亮,定定地看着月无忆,认真地重复: “我叫阿月。” “对。” “你也叫阿月。” “不行,那就乱套了,我叫月无忆。” “你叫月无忆。” “诶,真乖。” ------------ 第295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是月倔倔 【主人,月无忆好多的口头禅和小动作都和您一模一样诶!】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真不愧是我的映射。】 【但他好像不明白“我是你”这句话?】 【很正常,让主世界六百年之前映射在小世界的“我”理解什么是水仙,稍微有点难为人。我刚才说那句话,不是为了让月无忆知道我的身份,这个世界我要走纯良懵懂路线的。】 【啊?我还以为您要本色出演,直接降维打击。】 【想过,最后还是没忍心,他太傻兮兮了。】 【主人,您六百年前就是月无忆这个样子的吗?】 【不一样的。映射会把我在某个时段的某几种突出性格着重强调,落在月无忆身上,突出强调的就是一边犯懒一边贪玩。】 【哈哈哈,我看出来了!】 【而且,骨子里只知道对别人好,反倒冷落了自己。想要被爱,被直白表明爱意又会不自在,别扭得很。】 【主人,您这句话说的是月无忆,还是六百年前的自己?】 【都是。】 【嘿嘿嘿……别扭傲娇系,主人您之前居然这么可爱的嘛?】 【你六百年前比我可爱多了,当时你是特别可爱的程序和代码集合,我要不要把你拆解开,帮你回忆回忆?】 【嘤。】 ————☽———— “反应过来啦?” “嗯。” “好,我们重新复习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月。” “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月无忆。” “见到凡人要怎么样?” “要淡漠飘渺、出尘脱俗,不能被看破所思所想,不能一个人丢了两个人的脸。” “真棒,都记住了。” 月无忆满意地在阿月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没想到我在教育后辈这方面如此有天赋!” 阿月幽怨地伸出手,同样捏住了月无忆的脸颊肉: “我只是需要一点缓冲时间,不是傻。你刚诞世的时候就懂得的那些知识,我也懂。” “你怎么知道我刚诞世的时候都懂得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你。” “怎么这么倔呢?我都说了,不是这么算的,你是你,我是我。” “你倔,所以我也倔。” “哈,也有道理,毕竟是我自己养出来的小瓷仙儿。” “我不是小瓷仙儿,我是阿月。” 说完,像是为了把这句话再强调一遍,阿月的手上微微用了一些力气,不依不饶地掐在月无忆的脸上。 月无忆哭笑不得,率先松开手,在阿月的脑袋上戳了一下: “你叫月倔倔吧,你比我倔多了。” 等到阿月的手松开,月无忆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环顾一圈,找到了那块早就选定的岩石。 “那块可以吗?” “可以,我喜欢。” 听到阿月的回答,月无忆满意地点头。 他用法术把那块岩石移了过来,和阿月刚才坐着的岩石并排放着。 和阿月说话就是容易,不管是多么没头没尾的问题,她都能理解。 毕竟是他一炷又一炷香火喂出来的小瓷仙儿。 哦,说错了,小山神。 月无忆和阿月默契地各自选了一块石头,用一模一样的姿势屈膝坐在石头上发着呆。 静谧的月色淋了满身,月无忆微微侧过脸,正好和同样转身看他的阿月对上了视线。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眉梢眼角带着相似的笑意。 如果说有区别的话,或许是月无忆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安心的感慨。 来到这世间之后,月无忆总觉得自己就像朦胧的月色,看得到,却什么都触摸不得。 他心里空落落的,只有在看到小瓷像的时候,才觉得安定些。 直到阿月来了,月无忆心中的空缺才终于被补全。 月无忆小声问阿月: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阿月回答: “没有,和你刚诞世的时候一样。” “不行的,我没有想做的事,是因为我生来就没有心。你……诶,你有心吗?” “我也没有。” “好吧,那我换个教育方式。”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真的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啊,非要说的话,准备继续做山神?这些年帮你攒供奉,看到那些凡人来山神庙还愿的时候,我感觉很不错,挺有意思的。” “我明白,我也是。” “阿月,你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开窑的那一刻开始。” “这么早?那个时候我还没开始给你攒供奉啊!” “那位匠人为我塑像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旁边看着我?” “是啊。” “所以我在开窑之后就有记忆了。” “哦。” 阿月听上去没什么逻辑的话,落在月无忆的耳中,却意外得全都能听懂。 他侧着脸伏在自己的膝盖上,笑着伸出手,把阿月额前的碎发拢好: “挺好的,我这几十年没有白忙活。你以后无论去哪里,都不许忘了我。” “我哪里都不想去。” “万一呢,万一你在这荒山呆腻了,想要去其他地方呢。” “月无忆,你想离开吗?” “去其他地方又要折腾一通,我懒得动弹。再说了,他们说我是山神,我就不能把他们丢下。” “那我也不走,我陪着你一起当山神。” “行啊,那就等你当山神当腻了再说。” “我不会腻的,我就陪在你身边” “说你是月倔倔,真是一点都没错。” 月无忆轻轻戳了一下阿月的额头,有些无奈地说: “最初给你攒供奉,确实是想让你出来陪着我,但你总不能一直陪着我,那多不像话。” 阿月不满地把月无忆的手指拍掉: “怎么就不像话了?我的出现,就是为了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一辈子都用来爱着你。” 月无忆愣了半晌,诧异地笑了: “啊?一辈子用来爱着我?” 阿月坦然点头: “对啊。” 月无忆眼眸微颤,把脸转了过去。 他看向湖中月色的倒影,有些别扭地说: “别,我把你养出来不是为了这个,不需要。” 一辈子用来爱他。 像什么话。 这种程度的报答,他可受不起。 月无忆刻意把视线聚焦在湖面上,想把这个话题就此略过。 可耳边的声音不允许他跳过话题。 与他相似的声线,比他更加执拗的语气。 “你需要的。” 阿月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撕裂了月无忆的违心话语。 月无忆轻呼了一口气,重新转过头,想装得再坚定一点,斩钉截铁地否定阿月的这句话。 可是对上那双和自己别无二致的眼睛,月无忆怔忪了良久,又只能没奈何地笑了。 对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要怎么教训? 更何况,今夜并非他们的初见。 他们的灵魂交融相伴了太久,如今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能读懂彼此的想法, 这种程度的相互了解,让他们说给对方的每句话都只能发自真心。 阿月轻声说: “月无忆,我和你生来就有一样的情感,你骗不过我的。 “你明明就很希望我爱你。” ------------ 第296章 顽劣无忆山神:一物降一物 山脚下的村落中,村民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自己能办成的事情,就不要麻烦山神大人了。 “山神大人只有一个,如果所有人都只想着拜托祂,祂会忙不过来的,记住没有?” 妇人走出山神庙后,立即小声教育了自己的孩子。 小孩手里拿着三根木条,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小的柳枝花篮,似懂非懂地点头: “记住了!以后有事情,先问爹爹娘亲,再问山神大人。” “这就对了。” 妇人带着孩子下了山。 山神庙里,月无忆和阿月坐在高台上。 用宽广飘逸的洁白衣袖当作“纸张”,把法术作用在木枝上,信手一挥,就能用衣袖记录下山神每天要做的事。 月无忆捏着木枝操纵法术,把一条祈愿从衣袖上划掉,小声嘀咕: “给小孩子编个花篮这种祈愿,怎么说都比找一头走丢的老黄牛简单。” 阿月用相差无几的语气,紧接着嘀咕: “山神大人有两个也忙不过来的……” 月无忆的动作顿住了。 他放下木枝,转过头看着阿月,似笑非笑地说: “你要是愿意平日里和我兵分两路,我马上就能忙过来了。” 阿月毫不迟疑地摇头:“我要陪着你。” “真倔。” “和你一样。” “你比我还倔。” “那就是我比你还强。” “阿月小朋友,你这就很不尊敬前辈了,怎么说我都比你早出世了一百年,这种伤我心的大实话,你就不能说得迂回一点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爱你。” “……” 没话讲。 只要这三个字出来,再加上阿月究极无辜纯良的表情,月无忆任何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管阿月说的话有多不合逻辑、多不讲道理。 他用了一整年的时间,都没把阿月的倔脾气扳过来,每次和她拌嘴都会落于下风。 是不是这一方天地造就他月无忆诞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物降一物的打算。 月无忆只能劝自己,阿月承载着凡人的十万供奉,自然有着比他更灵活的怼人技巧。 “最近都没什么祈愿啊……看来山下的凡人生活得都还不错。阿月,我们要不要给他们找点乐子?” “不行。” “我还没说是什么乐子!” “在农田里用野花野草拼凑图腾?” “……” “找两三个凡人在你面前比赛翻跟头?” “……” “不行,你自己说过的,山神大人要稳重、要缥缈出尘,不能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耳边是阿月严肃认真的碎碎念,月无忆挫败地叹了一声。 刚冒出来的点子,全都被否决了。 他不就是想找点乐子嘛…… 好吧,那他换个方式。 反正现在给阿月的供奉攒够了,她已经化为人形了。 接下来…… ————☽———— 山神所要求的还愿方式,变了。 这让山脚下的凡人们有些心慌。 以往和山神祈愿的时候,流程都是固定的。 首先,每日清晨要有人带着三根木条,来叩问山神是否在庙内。 这人被奉为“叩山使”,是一出生就被山神选中的人。 如果叩山使手上的木条散发出纯白的光芒,那就意味着山神此时在庙内。 如果没有,就代表山神还在为了凡人的祈求而奔波在外。新的祈愿,要改日再来。 以往都是这样的。 可如今,山神大人改了规矩。 凡人祈愿的时候,除了要用木条供奉之外,还要按照山神大人的指示做一件事。 如果这件事做不成,山神就不应这条祈愿。 村民很是惶恐。 如果不是山神大人,这个村落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存在。 敬崇山神、供奉山神,这是村落里所有人都将毕生遵循的事情。 但如果山神大人想要的指示,他们做不到,怎么办? 带着这样的顾虑,村民变得不敢再来向山神祈愿。 他们拜托叩山使萧颂山去见山神,去问问山神可否生气了,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 萧颂山答应了,在一个清晨独自上了山。 萧颂山的祖辈数十年前逃难至此,到了萧颂山,已经是自那之后的第三代了。 刚出生的时候,萧颂山就被山神选中,成了这一代的叩山使。 叩山使在村中是最为煊赫的身份,可萧颂山却一直觉得不太自在。 他不想此生都停留在此,他想出去看看,哪怕知道外面战乱不断。 但是叩山使的身份将他束缚在了这里。 萧颂山在等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又打心眼里不舍得。 舍不得这座山、舍不得庇佑他们的山神、也舍不得这样安宁的日子。 在心中的矛盾撕扯得出结论前,萧颂山或许不会做出任何新的选择。 此日,登上矮山,走进山神庙。 在惯例的叩神礼之后,萧颂山说出了他的祈愿: “请山神赐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与山神大人见一面。” 村中从未有人见过山神的真面目。说这句话的时候,萧颂山已经做好了被山神责骂鞭笞的准备。 手上的三根木条散发出莹莹白光。 山神答应了。 ————☽———— 那一晚,萧颂山如愿见到了山神。 夜空之下,山神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于荒山顶的湖中央。纯白光芒萦绕其身,庄严圣洁。 祂的面容被月色掩盖,看不真切。 萧颂山跪伏在地,克制着颤抖: “感念山神大人恩德。” 山神的声音沉静淡漠,正如同以往多少次的神谕一样,直接传达至了萧颂山的心中: “何事见吾?” 听到熟悉的声线和语气,萧颂山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平复了气息,直起身子,恭敬地问: “敢问山神大人,为何改了还愿的方式?可是村中百姓供奉不够虔诚?” “凡人勿揣度神明心念。一饮一啄皆因果,吾的指示,正是此意。” “……请山神大人明示。” “你今日见吾,无非担心吾的指示会为难尔等凡人。” “在下不敢。” “若吾的指示难以达成,尔等大可直言拒绝,吾不会多加为难。” “是,叩谢山神大恩。” 萧颂山终于放心,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山神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吊了起来: “吾已经应了你的祈愿,如今,你该达成吾的指令了。” 来了。 萧颂山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不知道山神想要他做什么事。如果与他的心念相悖,他真的有拒绝的权利和能力吗? 山神身上的纯白光芒闪烁了几息,然后,祂淡漠的声音传来: “明日清晨来叩山的时候,在你的头上插满野花。” ……啊? 萧颂山的意识空白了几秒,再次回神的时候,山神已经消失了。 月色下,湖面上只余几圈涟漪。 ————☽———— 下山的时候,村民们果然都没睡,都在等叩山使的消息。 “叩山使回来了!” “颂山啊,见着山神大人的面了吗?” “山神大人都说什么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在听完萧颂山稍显迟疑的描述之后,又纷纷沉默了。 良久,前日从山神那儿求得了一个花篮的孩子仰起头,稚声稚气地问萧颂山: “山神大人是不是觉得无聊,想要我们陪祂玩啊?” 萧颂山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虽然好怪,但是…… 好有道理。 ------------ 第297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看到的世界 “不错,你摆出这副架势的时候颇有我的风采!” “那当然。” “和萧颂山说的话也很不错,玄乎其玄,够有山神的气派!” “嗯!” “但为什么你要让萧颂山在头上野花啊?” 月无忆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伸出手指在阿月的脑袋上戳了一下。 刚才出现在萧颂山面前的山神,是阿月。 向来对凡人传达“神谕”、与凡人对话的,都是月无忆。 这还是第一次,阿月出现在了凡人面前。 月无忆试过把声线刻意捏得纤细。 果不其然,他就拥有了阿月的声音。 同理,阿月在萧颂山面前压低嗓子,就能获得和月无忆毫无区别的声线。 萧颂山绝对想不到,他刚才见到的山神,居然是山神庙中的瓷神像本瓷。 月无忆也想不到,阿月会给萧颂山提出这么无聊的要求。 戴一脑袋野花有什么好玩的? 这不是把一个乐子白白浪费掉了嘛! 阿月吃痛地低呼了一声,歪着头躲开了月无忆的手,又不服气地在月无忆的脑袋上戳了回去: “反正,我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让萧颂山在湖边倒立着唱歌!” 新的辩论再次开场。 月无忆不服气地抱着胳膊: “萧颂山唱歌跑调,你知道吧?” 阿月做出同样的姿势,站在月无忆面前: “知道,所以才不想听。” “所以才想听啊!多好玩,想想就有意思。” “不要,山上其他生灵都睡着了,萧颂山一唱歌,要是吵醒了森林,明天所有野果都会变难吃。” “你怎么知道森林会被吵醒?” “森林自己说的啊。等等……你听不到吗?” 阿月和月无忆相对而立。 她一脸茫然,他一脸震惊。 阿月听得懂森林的“话”? 月无忆的双唇微微张合了几次,终于哑然失笑。 也对,她才是真正诞生在这处荒山的灵魂。 “阿月,我越来越觉得……比起我,你才更应该是山神。” 她生来就比月无忆更加属于这个世界。 月无忆没有不开心,更没有嫉妒。 如果阿月强大,他绝对会是最开心的那个。 可如今的问题并不在于他和阿月谁更强。 而在于,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一百年的时间,月无忆没有刻意花时间和精力摸清楚这个世界。 所以,有些问题月无忆至今都没搞清楚。 这个世界有神吗?有鬼吗?总不能除了他之外,都是凡人凡物吧? 好在还有阿月能证明,他并非这世间唯一的异类。 只是现在阿月比他更“异类”了。 阿月和月无忆对视了一会儿,问: “你想听到森林的话吗?” 月无忆坦然点头: “想,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阿月粲然一笑,向前走了一步,握住了月无忆的手。 掌心相触的瞬间,月无忆的眼前闪过了一道幻象。 他想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了纯白色的柔和光彩。 然后,又是一瞬,月无忆眼前的景象变了。 依旧是熟悉的山川湖泊,却隐隐可见万事万物之中的光华流动;耳边分明没有多出什么声音,却能听到每一片花叶的心跳、每一棵树的脉搏。 月无忆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诧地感受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他下意识握紧了阿月的手,阿月也配合地与他十指相扣。 双手交握处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映在池水中,如同又一轮月亮。 月无忆放轻了声音,呢喃: “你说得对,不该让萧颂山大晚上唱歌的。” “嗯。” “下次让他在山神庙里唱,当着其他人的面大声唱。” “太坏了,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想听?” “……有点想。” “这就对了嘛,你就是我,所以你要向着我才对。” 此言刚出,月无忆自己都愣住了。 “你就是我”,他刚才是不是主动说了这句话? 再仔细一回忆,似乎刚才和阿月双手交握的一瞬间,月无忆莫名接受了这件事。 他和她灵魂在刚才的某一刻达成了共识。 那种来自魂魄深处的认同与依赖,无可辩驳。 月无忆轻轻捏了一下阿月的手掌,问: “你生来就能听到看到这些吗?” “没有,我刚有记忆的时候,什么法术都不懂。后来你给我攒了好多香火供奉,我才一点点开了窍,再后来就能看到这些了。” “记得感谢我。我这些年攒的供奉,全都喂给你了,” “嗯,谢谢,爱你。” “又来了……什么爱不爱的,阿月,你都说了你就是我,我们之间还用说这种话吗?” “可我的出现就是为了爱你。” “不行,你用这张和我一样的脸说这种话,实在太奇怪了,不许说。” “那我说什么,我爱我?” “哈,我觉得可以。” 月无忆笑着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变了神色: “等一下,如果你是靠着供奉得来的力量才能看到这些,我又是怎么看到的?你把你的供奉分给我了?” “本来就是你的供奉。再说了,我的就是你的。” 阿月理直气壮地说完,松开了手。 果然,松开手之后,月无忆依旧能感知到荒山上万物万灵的气息。 不过月无忆此刻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 他低下头,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掌。 下一秒,阿月再次牵住了他。 月无忆旋即变回了笑脸。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牵手”,这种事情根本不用问出来。 阿月什么都知道。 ————☽———— 第二日清晨,簪了满头野花的萧颂山走进了山神庙,照例行了叩神礼。 山神大人今日果然在。 庙里无风,萧颂山却能感受到,有什么力量正在抚摸他头顶的花簇。 轻柔的力度、胡乱的手法,如同两个稚童在他的头顶作乱。 ……他胆子真是大了。 在山神庙里冒出这些不敬神明的想法,山神大人应该听不到吧? 头上的力度消失后,萧颂山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举起三根木条叩拜: “山神大人,在下想要告假一段时间。” 萧颂山的祖父老了,他当年躲避战乱来到此地,心里却一直惦念着故乡。 萧颂山想要离开这里,去寻找祖父一直惦记的“传家宝”,然后了却祖父的最后一桩心事。 这件事,萧颂山还没对任何人说过。 他想要先求得山神大人的同意,无论这一次山神会提出什么指示。 手上的木条隐隐泛出白光。 山神大人同意了! 萧颂山神色一喜,还没等叩谢,就僵硬了表情。 这次收到的指示…… “大人,当真如此吗?” 手中的木条再次闪烁。 萧颂山做了个深呼吸,表情沉重。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攥紧了双拳,俯身叩首: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虽然他不明白,山神大人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如果,这就是山神大人想要的。 为了祖父的惦念,无论山神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必须应下。 ————☽———— 这一日,所有上山的村民,在祈愿之前都被萧颂山拦了下来。 “应山神大人的感召,今日诸位祈愿之前,请容许在下先献歌一曲。” 这一日,萧颂山顶着满头野花,严肃地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日,满山的野果都变得格外难吃。 山神庙的高台上,两位白衣山神带着同样的嫌弃表情。 “以后还是别让他唱歌了,这到底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咱们两个……” “确实……” ------------ 第298章 顽劣无忆山神:山外的世界 萧颂山要离开,这事是村中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自从村中祖辈逃难至此,迄今不是没有人离开过村庄。 但那些人要么几年之后带着满身伤痕,狼狈地回到村庄;要么从此之后再无音讯。 幸运地回到村庄的人,没人愿意再从村庄离开。 偶尔,也会有山外的流民幸运地发现了这里,从此留了下来。 那些瘦骨嶙峋的流民在见到这一片世外桃源的时候,无不嚎啕。 山外战乱频仍,持续了百年的无休止战乱,让山神庇佑之外的世界成了寻不得光亮的人间炼狱。 没有人想要离开这里。 因此,在听说萧颂山想从山村中离开的时候,村中所有人都试图阻止他。 尤其是萧颂山的父亲。 为了阻止萧颂山去找那份不知是否还留存在世间的“传家宝”,就不管不顾地离开村落,萧颂山的父亲最后迫不得已,搬出了山神大人的名号。 “颂山,你要是离开了,谁来为村里的人叩山?” 但是萧颂山去意已决,只是一句“山神大人同意我离开了”,就能堵住他父亲所有的话。 几日后,村民给去意已决的萧颂山准备了满当当的行囊。 萧颂山最后朝着山神庙的方向遥遥一拜,转身离开了村庄,朝着未知的山外世界走去。 山神庙里空无一人。 就连月无忆和阿月今天都不在庙里。 两位山神隐匿了身形,并肩坐在山脚下的树梢上,目送少年离开。 阿月凑近了一些,问月无忆: “山的外面是怎么样的世界?” 月无忆垂下眼,低声说: “很糟糕的世界,皇权倾覆,到处都是想着趁乱世一步登天当皇帝的鬣狗。 “达官显贵拼了命的想让自己黄袍加身,平民的一条命最值钱的时候,就是被充了军功的时候。 “人把人敲骨吸髓,改天又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就是这样的世界。 “乱世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等外面的世界没那么糟糕了,再带你下山玩。” 阿月没有应答,只是安慰地握紧了月无忆的手。 月无忆勉强勾起了唇角,轻轻回握,小声问: “什么都不问吗?” 阿月想了很久,终于找出了一个合适的问题: “能救多少?” 月无忆突然用气音轻轻地笑了。 他长叹了一声,歪着头靠在了阿月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他从没有和阿月说过山外面的世界。 因为月无忆知道,他见不得那样的画面,阿月只会更见不得。 饿殍遍地、尸山血海,碎肉和断剑是比稻谷更常见的东西。 月无忆第一次下山,是为了给阿月攒供奉。 那时的月无忆想得很简单,满足凡人的心愿,让他们来荒山供奉瓷像,这事儿就成了。 可是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有人想要再也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一整座粮仓,有人想要怀中僵硬冰冷的躯体死而复生。 有人匍匐在地上,满身血污与碎麻布粘连,浑浊的眼神在见到月无忆的一瞬间亮得吓人。 可此人连一句“求你救我,我不想死”都没说完,就在月无忆的面前咽了气。 月无忆从没想过,山外连绵不息的杀伐声,落在眼前,就成了无止境的悲剧。 他想救世人,可他救不得。 他的法术变不出粮仓,也没法蒙蔽天下人的眼睛,骗他们这是一个太平盛世。 他只能替断了腿的长者包扎伤口、或者给路边哭泣的孩子塞一口干粮。 如果彼时的月无忆与凡人相比,究竟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本事,也只剩下不会受伤、不会死。 但他会心疼。 他曾救过的人,没有一个能如月无忆所愿,活到登上荒山还愿的那一天。 月无忆最终撑不下去了。 他闭着眼睛倚在阿月的肩上,清越的声音此时疲惫而脆弱: “我不知道。” 到底能救下多少人,月无忆也不知道。 月无忆第二次下山,是为了六十七个流民。 他们为了躲避战乱,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这处荒山脚下。 月无忆下山,给他们寻来了稻谷种子,让他们在山脚下安定了下来。 后来又有几波流民被月无忆从荒山外不远的地方接应到了此处。 荒山逐渐成了隔绝在俗世战乱之外的仙境。 每次从荒山离开的时候,月无忆都会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走太远。 他担心如果走得远了,想救的人多了,会忘记他还要回到荒山。 到最后,就连山下的这些凡人都救不得了。 他们奉他为山神,他不能丢下他们。 阿月歪着头,轻轻靠在月无忆的脑袋上,说: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下山离开又回来的时候,短短几年时间,你变了那么多。我又没办法安慰你,只能看着你一个人在山神庙里掉眼泪。” “早知道当时你就有神智了,我就不该在山神庙哭。” “我更希望以后你想哭的时候,都不用避讳着我。我在这儿,你没必要独自难过。” “嗯,现在没那么难过了。你看这些凡人,不都是我们救下来的吗。” “是你救下来的。” “是我们,阿月,一直都是我们。如果没有你这个念想,我撑不到现在。” “好,我会一直爱着你的。” “又来了……” ————☽———— 【主人,好感度报错了。】 【嗯?】 【月无忆在同一时段出现了两个好感度,一个100%,一个10%,我还以为我的程序出了问题,排查了一圈,没发现啊?】 【放心,你的程序没出问题。月无忆和此前的攻略对象都不一样,他对我的好感度和爱意值不同。好感度100%,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10%的爱意值,才是我要努力的关键。】 【哦!新的知识增加了,我记下来了!但是主人,10%的爱意值会不会太低了?】 【没办法,月无忆还缺少一颗心,要让他生出一颗心才行。】 【主人,我其实一直都想问,这个世界的月无忆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世界没有六界之分,只有凡人和乱世中诞生的精怪。现在的月无忆,勉强算是精怪。】 【那您希望他是精怪吗?还是成为这世界唯一的神明?】 【我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爱着自己,好好活着。】 ------------ 第299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相当可怕 【主人,萧颂山那边的剧情,要拍吗?】 【拍,以他的第一视角拍山外面的世界,儿时他祖父曾说过的话和这些画面交叉出现,不用太多,有足够的对比和反差就可以。他的剧情,到后面才是重点。】 ————☽———— 萧颂山离开后,山神没有再选定新的叩山使。 村民们问起今后何人叩山问神,山神只是轻飘飘地传达了一句: “随便。” 于是村里自发推选了几个有德行的人,接替了萧颂山的工作。 一晃又过去了五年。 近年风调雨顺,村民们没有太多需要祈愿的事情。平日里上山供奉香火,大多为了求个心安。 香火旺了,山神更强大了,大家也能活得更安宁。 曾经从山神那儿求得了一个小花篮的孩子,如今长大了,又有了新想法。 他想求山神大人,让邻居家的老爷爷活得久一些。 可爹爹和娘亲拦住了他。 爹爹和娘亲说,山神眼中,凡人的命数皆是定数,不可随意扰乱天意。 孩子听不懂,只能亲手编了个花篮,送给了邻居家再也不会睡醒的老爷爷。 “凡人的命数不是定数,只是我们无力更改罢了。” “无忆,你最近总是喜欢想这些事。” “可能因为乐子太少了?” “你是又想起萧颂山了吧。我也担心,可如今也只能祈祷他平安归来了。要不要比赛打水漂?” 阿月蹲在湖边,拾起一块石头,在湖面上打了个水漂。 月无忆看了一会儿,捻起了一片落叶,从指尖甩出。 落叶正好落在了石头泛起的涟漪中央。 月无忆笑了,坐在岩石上凑近阿月,问: “想到救这个世界的办法了吗?” 阿月注视着湖面上飘摇的落叶,摇头回答: “我能想到的,你都想过吧?要么成神,要么造神,否则,就只剩下等待了。” 月无忆悠然叹息: “没错,想这种事情简直徒增烦恼。你说说,惹得祸端的凡人不着急,反倒是咱们两个与世隔绝的山神为了凡人着急。” 他伸了个懒腰,在灿烂的阳光下眯起眼睛,看着自己洁白的衣袖: “还剩多少祈愿了……哦,这条,萧颂山他爹希望我把萧颂山逮回来。这就难为山神了吧。” 阿月好奇地和月无忆挤在了同一块岩石上,问: “你当初为什么选了萧颂山?因为他祖父吗?” 月无忆向旁边靠了靠,给阿月腾了点位置,还是觉得有些拥挤。 他和阿月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两人默契地伸出手猜拳。 平局。 三局两胜。 一胜一负一平局。 换个方式。 阿月从身边捏了一颗石子,双手背到了身后,又重新放在了月无忆面前: “赢的躺下。” 月无忆毫不迟疑地选了左手。 阿月张开手掌,那颗石子果真就在她左手的掌心。 月无忆得意地笑着,顺势躺下枕在了阿月的腿上,用洁白的衣袖蒙在脸上挡住阳光。 “你说得对,一开始选萧颂山就是因为他的祖父。当年逃难至此的流民,就属他祖父的身份不简单。” 阿月来了兴致,追问: “我当时还是只能在山神庙里待着的瓷像,没见过萧颂山他祖父的样子。讲讲,他祖父当年什么样?” 月无忆慢悠悠地回答: “单说的话,没什么可形容的地方。但是放在人群里,尤其是和其他流民一比较,就能看出来,他之前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我猜,是个大官。” “大官为什么会成为流民?想成为皇帝,失败了?” “也许是吧,不清楚。山外的世界乱糟糟的,还能活着的大官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他不想装疯卖傻了也说不定。” 月无忆把衣袖从脸上拿了下来,又随手把阿月的长发拢在一起,遮在了眼睛上。 阿月任由月无忆玩着自己的头发,顺手也捞起了他的头发编辫子,平静地说: “萧颂山他祖父一直都很忌讳山神庙。” “是有点。” “在我化为人形之前,你没得罪过他吧?” “当然没有,我是个多善良的山神啊。那个老头儿估计年轻的时候做过太多亏心事,才不敢面见神明。” “你选萧颂山当叩山使的时候,他祖父什么反应?” “挺高兴的,又有点害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么一想还真是古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山神的脾气好得很,只有萧颂山他祖父忌惮山神庙……算了,不想了。” “算了,不想了。” 异口同声的两个声线叠在一起,紧接着,是两道相似的笑声。 月无忆捏着阿月的发尾,在她的脖颈上轻轻扫了一下: “不想那么多了,想得太多反而心烦。最近太无聊了,没人来祈愿,都不知道能找点什么乐子。” “所以你把我当乐子?” “那哪能舍得啊。” “少来,我看见你偷笑了。” “我才没偷笑,我笑得正大光明。” “月无忆,我要收回‘我就是你’这句话了,我绝对没你这么不讲道理。” “诶,话不能这么说,也许你比我恶劣得多,只是你自己还没发现。” “不可能!我再恶劣也不会恶劣到把你的两条衣带系在一起打上死结。” 说完,阿月掰开了月无忆的手指,把自己被玩得乱糟糟的飘带解救了出来。 月无忆笑着睁开眼,揶揄地问: “你早就发现了,现在才说?” 阿月翻了个白眼: “仗着我喜欢你,整日里胡作非为。” 又是这句。 月无忆侧身坐了起来,捧着阿月的脸揉了揉: “每天的口头禅不是喜欢就是爱,你哪来的那么多爱?” 阿月不服气地辩驳: “作为最初的山神大人,你的爱绝对比我还要多。” 月无忆哼笑了一声: “偷换概念,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要不是你刚化形的时候,吵着嚷着要一辈子用来爱着我,我至于整日里这么担惊受怕?” 阿月拍掉了月无忆的手: “怎么了,我爱你这件事很可怕吗?” 月无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点头: “相当可怕。” 阿月故意呲着牙,反守为攻掐住了月无忆的脸: “可怕也给我忍着,给我忍着就是给你自己忍着,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月无忆大笑着躲开,同时不服气地辩驳: “你自己听听多不讲理,哪有爱别人还要追着爱的道理。你……你别挠我后腰!” “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别挠我啊!” 两位幼稚的山神再一次笑着闹在一处。 直到山脚下传来了一阵喧闹。 月无忆和阿月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见到了同样的严肃神情。 两位山神迅速从湖边起身,赶往山脚下。 有人来了。 很多人。 ------------ 第300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不开心 时隔五年,荒山再次迎来了一波流民。 足有五百余人。 大多都是妇孺和老者,无一不是伤痕累累、瘦骨嶙峋。 为首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拄着木杖,在见到山脚下的村落时,终于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在他身后,众人齐齐跪下,不住地朝着荒山磕头叩拜,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月无忆和阿月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说不出话。 从前村里不是无人到访,可从未有如此多的流民一同来到此处。 是谁让他们来这里的? 听到外面的声音,村里的人纷纷赶到了村口处。 看到这一副场景,众人无不诧异。 为首的长者满头华发,从贴心口的位置取出了一封带着斑驳血迹的信件,颤声说: “这是萧颂山将军的亲笔信,萧将军派我们将这封信交予山神大人。” 阿月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力拽着月无忆的衣袖。 月无忆同样满脸诧然。 什么? 萧颂山……将军? 听到这话,萧颂山的父亲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冲到了老人的面前,难以置信地问: “老人家,你说这信是颂山写的?他……还活着?” 老人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中年男人,神色几度变换,嘴唇翕动,浑浊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他再次叩拜,却是对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老奴严昌业,叩见少主!” 萧颂山的父亲惊诧地后退了一步,又赶紧上前,想要把老人扶起。 他根本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村民们都被陡生的变故弄得满头雾水。 就连两位山神都没在第一时间弄清楚状况。 月无忆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对阿月说: “来,我们理一下思路。” 阿月点头,同样低声应和: “听起来,这个老人是萧颂山祖父的家奴,他祖父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萧颂山找到他家的故土了,还找到了这些曾经的家奴认了亲,他祖父应该是给他留了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信物。难道……是祖传的唱歌难听?” “说正事呢别开玩笑。原本萧颂山是为什么要出山?我记得,是要帮他祖父找什么传家宝?” “对。依我看,这传家宝不是什么物件,有可能是某个人、某条消息、甚至只是某件必须要做的事。” “有道理。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传家宝不是重点,重点是萧颂山如今做的决定。无忆,你想过萧颂山会去参军吗?” “想过。萧颂山从小就心思深沉,想得也比常人多。看到乱世纷争,他必然会希望自己能给这世间带来一点改变。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小子对我们两位山神如此信任,把他家这些活下来的家丁全都托付过来了。” “恐怕不止家丁,估计还有沿路加入了这支队伍的其他流民。这下可有得忙了。” 月无忆和阿月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用着同一套思考逻辑,不消片刻就还原了真相。 队伍里几乎没有壮年男子,想来那些人都跟着萧颂山走了。 短短五年,当年在山神庙里顶着满头野花唱歌的少年,就成了萧颂山将军。 还真是世事难料。 月无忆转过头,看到眉头紧锁的阿月,笑着把指腹按在了她的眉心轻轻揉着: “这段时间,咱们两个肯定要忙起来,供奉当然也少不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日子,你就能真的成为山神了。” 看着满脸不在意的月无忆,阿月也只能轻轻点头,说: “回山神庙里吧,等一下先看看萧颂山的信里写了什么。” 不远处,萧颂山的父亲正在搀扶着那位老人,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村庄里的百姓从家里拿来食物,分给了流民。 山脚下,流民们感激的哭声与村民们同情怜悯的啜泣声连成了片,场面却算得上其乐融融。 月无忆扬起眉毛,轻轻撞了一下阿月的肩膀: “这种哭声……其实多来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是吧?” 他在努力地哄着阿月。 阿月不开心,月无忆感觉到了。 这种不开心十分别扭,因为这些流民,因为萧颂山,也因为阿月自己。 阿月是不是对萧颂山毫无征兆地就送来了这么多流民一事,很不满? 月无忆似乎能理解。 阿月和山脚下的凡人们相处了这么久,她是靠着这些凡人们的供奉才能成为如今的“山神”。 她或许是在担心这些流民会给村民们带来麻烦。 或许,她还有一部分不开心,是出于对萧颂山的恨铁不成钢。 因为月无忆也这样想。 可是月无忆和阿月都明白,萧颂山这样做,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如今的时局,想要让这些人活下来,也只有求山神庇佑这一条路。 月无忆可以满足萧颂山和流民们的心愿。 但他不是唯一的山神,他要知道阿月怎么想。 月无忆搂着阿月的肩膀,故意左摇右晃着: “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嘛,没什么好犯愁的,山脚下地方多得是,区区五百人安置得下。” 阿月转过头看着一眼满脸平静的月无忆,突然问: “你觉得我不开心,是因为不想救这些流民?” 月无忆和阿月对视了良久,故作顽劣的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关重要。 月无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未经思考,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是此刻阿月严肃又悲伤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月无忆按住阿月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与自己面对而立。 他看着阿月的眼睛轻声问: “我知道你想救他们,你和我一样,想救这天下的人。但是阿月,我第一次不明白你的想法,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阿月深深地看了月无忆一眼,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勾起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比我更像是瓷像成了精,笨死了。” 月无忆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明白阿月在说什么。 阿月没再多说什么。她握住月无忆的手,腾身而起,飞向了山神庙的方向: “走了,回去等着读信。” ————☽———— 【主人,您六百年前是个感情不开窍的木头吗?不会吧……】 【月无忆不是不开窍,只是从来没往这个方面想过。水仙的因素桎梏着,他没办法想得太多。现在的爱意值是多少?】 【30%,好慢啊!这种程度至少他自己应该察觉的吧?】 【没办法,爱意值被满值的好感度掩盖,再加上月无忆开窍得太慢了,看来只能我加一把火了。】 【您想让月无忆被爱感化?】 【我想让月无忆体验一下火葬场是什么感觉。】 【……不愧是您。】 ------------ 第301章 顽劣无忆山神:他从未明白 傍晚,山神庙里,萧颂山的父亲与流民队伍的领航老人严昌业一同跪在神像面前。 严昌业手中捧着一张信纸,上面是萧颂山亲笔写下的拜神文书。 山神庙里此时没有阳光,唯有瓷神像上散发着淡淡的纯白光华。 严昌业一路上都在忐忑,全凭对萧颂山的信任,才带领着一众流民来投奔从未曾听闻的山神大人。 可在看到那尊一尘不染的瓷神像时,心中所有的惶恐和犹豫全都变成了敬畏。 萧颂山小将军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正值两场纷争之间。 萧将军寻来了能找到的最好的笔墨,虔诚地写下了这封信,交给了严昌业。 如今这封信正静静地悬浮在瓷神像的面前。 严昌业屏息看着眼前的神迹,眼中含着激动的泪水。 高台上,月无忆和阿月一同看着萧颂山的信,你一言我一语地评价: “废话怎么这么多,出去这么几年,反倒不会说人话了。省点笔墨写什么不好。” “他也是为表尊重。按照信上所说,如今在世人眼里,萧颂山已经是了不起的少年将军了。” “我觉得他应该感谢咱们两个,这些年叩山问神,萧颂山行军作战至少不用担心体力问题。” “他祖父是不是教过他兵法和武功?” “是,教过多少我就不清楚了。诶,等会儿把这些流民安置好了,我带你去凑热闹?” “你又想凑什么热闹了?” “先看信,看完再说……唉,这信上也没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就是求咱们两个帮忙安置流民。这个萧颂山啊……” 月无忆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一会儿,阿月轻声说: “如果再有下次,我要去找萧颂山。” 月无忆被这句话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信纸。 他定下心神让信纸重新飞回了严昌业的手里,用故作高深的语气对严昌业嘱咐了几句“安心住下”。 严昌业再次泪流满面,叩首赞颂山神大人。 月无忆暂且顾不上严昌业,他紧张地问阿月: “你要找萧颂山干什么?” 阿月认真地回答: “萧颂山总不能把全天下的流民都送到这荒山脚下。我们终究不是山神,萧颂山再这么下去,是在强行造神。” 月无忆似懂非懂,只好笑着安慰: “成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被天下人供奉,别担心。” 阿月不打算轻描淡写地掠过这个话题。 她直视着月无忆,问: “你觉得这是小事吗?如果萧颂山真的把荒山当成万无一失的安全地带,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如今的天下不是仅靠一位将军和两个山神就能救的。无忆,你曾经嘱咐过山脚下的凡人,不能把俗世纷扰带到此处。现在……” “现在我也没反悔,阿月,我只是想尽我所能救下更多人。” 月无忆的神情逐渐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严肃。 他不相信阿月会是不顾苍生的山神,但他想不通,阿月怎么突然说了这些话。 这句话说得强硬,堪称责备。 缓过神的时候,阿月的表情变了,变成了月无忆看不懂的悲伤。 月无忆慌了神,想要伸出手握住阿月颤抖的指尖,却被阿月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阿月淡笑了一下,对月无忆说: “从流民到来之后,你就以为我不开心是因为我不愿意救他们,即使我否认了这点,你也没完全相信,是吗?” 月无忆没能否定这句话。 他低声说: “对不起,阿月,我不是不相信你。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好不好?” 月无忆注视着那双和自己相同的澄澈眼眸,这一次,在阿月的眼睛里,他却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情绪。 温柔又悲伤,只是看了一眼,就让月无忆的心口随之酸涩一片。 这是第一次,月无忆毫无征兆地想要落下眼泪。 那种情绪一闪而过,捉摸不透。 就在陌生的情绪想要溜走的时候,阿月轻声开口: “你不该这样想我的。月无忆,我是你在这世间最该相信的人。 “我爱你,我心疼你,我不想让你为了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粉身碎骨,我不想看你再一次独自在山神庙里落泪。 “我为什么难过,真的很难让你理解吗? “月无忆,我爱你这件事,究竟是真的让你不能接受,还是你从来都没明白过?” 她用落寞自嘲的声线,把那缕情绪绑死在了月无忆的心间。 月无忆的眼眸颤抖,胸腔挤满了从未有过的酸涩难言。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像从前多少次一样握住阿月的手,哪怕只是抓住她洁白的衣袖。 阿月躲过了他的手,转身跃下高台,离开了山神庙。 看着那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背影,月无忆沉默地坐在高台上,无意识地抿紧了唇。 他和阿月之间,出现了什么变化。 月无忆知道那变化究竟是什么。 也许阿月说的对,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敢接受。 可是证据就在此处。 月无忆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迟疑地把手放在胸口处,感受着那里陌生的震动。 分明微弱的心跳,此时在寂静的山神庙里,震耳欲聋。 月无忆不知道,到底是他突然获得了一颗心脏,还是原本沉眠的跳动再次被唤醒。 他只知道一件事。 这跳动意味着的,就是他其实从未明白的事情。 一种名为“爱”的东西。 ————☽———— 【这绝对是木头吧!】 【没关系,木头已经抽芽了,不过这些话的重点不在于爱意值。月无忆的感性远高于理性,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拼命想要为了毫无胜算的事情慷慨赴死。这不是伟大,这就是莽撞。】 【您说得对,不然他在原剧情线里也不会魂飞魄散了……】 【好在现在终于把他的氪命念头遏制了。否则,再过几年,他绝对要拼了命去当救世主。】 【说实话,主人,我一开始以为这个世界您要和月无忆一起氪命的。】 【氪命这件事,我可以,我积分足够多。他不行,他氪了就真的没命了。】 【确实。】 【刚才的几个镜头拍得不错,后期把背景乐配好,最后给月无忆拉个远景,一直让月无忆和小瓷人在正中央,画面停在落日后空旷的山神庙外面,淡化转场。】 【收到!主人,您现在看起来好难过啊。】 【嗯。】 【您现在是演出来的,还是真的在难过呀……】 【这样,我从你的程序里拎出一段代码,改写成bUg转过来攻击你,你尝试一下?】 【我错了不要啊!】 ------------ 第302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所说的爱 阿月会在哪里,这个根本几乎不用去想。 月无忆带着尚未理清的思绪,奔向了山顶的湖泊。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哄阿月,他只知道现在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不要让她独自难过。 明月高悬,湖水沉静无波。 月无忆拨开树木枝芽,一步步走向湖畔。 隔着树影,他在距离阿月只有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阿月坐在岩石上,垂着头,注视着湖水中的倒影。 长发垂下,将她的侧颜挡住,隔着湖畔朦胧的雾气,看不真切。 月无忆站在树荫中,远远地看向湖畔的身影。 和他九分相似的容貌,仅有的区别,是阿月比他多出的那一分与生俱来的淡然。 月无忆每次看到阿月的时候,都有些自惭形秽,就像是在看着某个比他做得更好的“月无忆”。 在做山神这件事上,阿月做得远比他要好。无论大事小情,无论多繁琐或者荒诞的祈愿,阿月都能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理清思路。 她比月无忆更适合被称为“山神”。 她就该成为神明。 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被迫说出“一辈子用来爱着月无忆”这种话。 这对她太不公平。 月无忆扪心自问,他爱阿月吗? 当然爱。 他和阿月是彼此的唯一,这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必然。 只是如今,月无忆才意识到,“爱”不止有一种,他也从未把阿月仅仅当作亲人或者挚友看待。 月无忆一步步走向了阿月。 感情是无法作假、更骗不过自己的东西。 比如此刻,看到阿月的泪水砸落在湖面,激起一圈圈波纹的时候,月无忆的心绪随之翻涌成了月色下的涟漪。 他迟来地获得了一颗为她而学会跳动的心脏。 月无忆没有放轻脚步,因为阿月已经发现了他,早在他想清楚很多事之前。 湖面上的涟漪消散,阿月没有转过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岩石上。 月无忆屈下膝盖,轻轻搭在岩石的边缘。 他从身后环住阿月的腰,把下巴垫在了她的肩上,小声说: “对不起。” 阿月的长睫颤抖,侧过了视线,赌气不想看月无忆。 月无忆轻叹了一声,手臂微微收紧。 他想把自己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可听着咫尺之遥的清浅呼吸声,原本想说的话又被心跳声盖了过去。 刚才想不清楚的很多事,在看到阿月的一刻,逐渐拨云见月。 但如今,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心跳提醒他,此时不是留给他思考的最佳时刻。 “别哭,我错了,是我不好。” 月无忆的下巴轻轻垫在阿月的肩上,小声说。 阿月侧着脸,声音听不出多少情感: “你有心跳了。” 月无忆轻声回答: “是啊,好神奇,刚刚才发现的事情。你呢?你也在今天获得了一颗心脏吗?” 这个问题,阿月没有回答。 月无忆差一点就要以为阿月还在生气,所以不想搭理他。 可不知怎么,他却莫名觉得,阿月的心跳与他有关。 月无忆从来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和预感,尤其当这事与阿月有关的时候。 因此,月无忆直接问了出来: “阿月,你的心跳是因为我出现的吗?” 阿月沉默了很久,才说: “我说过,我就是你。” 月无忆身体一僵,连带着环在阿月腰际的手臂也松开了。 这是第一次,月无忆没办法揣测阿月说的话是何意味。 阿月像他一样,因为对方学会了心动? 还是说,月无忆的心跳,映在了阿月的身上? 如果是前一种,如果是因为所谓的“爱”,不管是哪一种,阿月回答的语气不会如此犹豫。 如果是后者…… 月无忆起身坐在了另一块岩石上,紧张地追问: “阿月,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联系,你……” 原本想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想到阿月如今生他的气,正是因为怀疑,月无忆又把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阿月背对着月无忆,静静地说: “我没有瞒着你什么,我也是才发现的。你的情感,我也能感知到。所以在你之后,我也获得了心跳。” 说到这儿,阿月轻叹了一声,蓦然笑了: “别担心,我没什么难受的感觉,所以我猜,你现在也还好。” 月无忆摇头,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一点也不好,我刚惹你生气,你还在不开心,我怎么可能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以后不会再怀疑你了。” 阿月的肩膀隐隐颤抖,良久,她转了过来,眼圈还泛着红。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勉强笑着问: “你下午不是说,要带我去凑热闹?凑什么热闹?” 月无忆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扬起笑容,双手撑在岩石上,前倾着身体回答: “今晚山脚下肯定有热闹,尤其是萧颂山家里,想不想去看?” “想。” “那就去看,不过在看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我,快想想,趁着这个机会要不要揍我一顿出出气?” “不要,对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下手,我可做不到。” “那对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说喜欢我说爱我这么多年,怎么做到的?” “我说过,我生来就爱你。” “……阿月,如果你不是生来就与我有着特殊的联系,你还会说爱我这种话吗?” 听到月无忆的话,阿月嘴角的笑容逐渐凝滞褪色,最后变成了一条沉默的线。 原本融洽的氛围被月无忆无情拆解。 月无忆不忍心,但这些话,如果不提前说清楚,只会让他们更伤心。 月无忆理解世间的万般情感,明白“爱”,明白他和阿月爱着彼此是注定的事情。 这种爱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友情,可以是更加无法解释的爱。 唯独爱情,一旦出现在他们之间,只会显得格外单薄。 更何况现在,率先因为对方而明白了什么是“爱情”的,不是阿月,而是他。 阿月没办法选择她的出世,她的灵魂生来就被月无忆的气息浸染。 她口中出自本心的爱,是最纯粹的爱,偏偏月无忆把这种情感变复杂了。 爱情这种东西,如果他想要,阿月一定会给他。 但这是阿月想要的吗?她真的能分清本能与真心的区别吗? 两心相印、不分彼此、相伴此生……凡人有太多描绘爱情的词语,放在他们身上,都显得有些淡薄。 阿月困惑又悲伤地看着月无忆,不懂月无忆为什么要纠结一个原本显而易见的问题。 在她看来,月无忆一定是在说疯话吧。 月无忆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扬起笑容: “这个话题暂时封存,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走吧,带你去凑热闹。” 他站起身,对阿月伸出手。 阿月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站了起来,有些不满地抱怨: “你今天一整天都好奇怪……那你慢慢想,要是想不清楚,就来找我一起想。” 月无忆背对着她,无奈地笑着回答: “和你一起想,我就更想不清楚了。” ------------ 第303章 顽劣无忆山神:世事无常 “这些都是老奴从故土带来的东西,战火连天,只守住了这些,您就当留个念想。” “好……好……” “老奴从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您,大人,萧颂山小将军给萧家争脸了啊!” “唉……颂山啊……” 严昌业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看着床榻上白发苍苍的老人,老泪纵横。 床榻上,萧颂山的祖父同样热泪盈眶。 自从几十年前逃难至此,他就没再想过还能见到昔年故人。 萧颂山的父亲站在一边,听着那些陈年往事,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惊骇。 他从没听父亲说过来到荒山脚下之前的陈年往事,更想不到,父亲在几十年前,曾是某个国家的朝中重臣。 瓦房的房顶上,月无忆和阿月并排趴着,听着屋内的对话。 原本只要隐身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月无忆偏要拉着阿月一起体验在屋顶偷听的感觉。 于是此刻,两位山神鬼鬼祟祟地掀开了几片瓦,偷看着屋内的光景,窃窃私语: “萧老爷子果真是个大官。云明国,这是哪个国?” “几十年前就覆灭的小国家,不重要了。如今这光景,谁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哪个国家的臣民?” 瓦房里,严昌业对萧老爷子说了不少话。 说当年萧老爷子被邻国敌人所害之后,家族倾颓,仅剩的家丁四散而逃。 说这些年外面战火纷飞,分不清眼前的流民是当年的云明国人,还是曾经的敌人的后代。 说萧颂山小将军如何骁勇善战,在乱世里为百姓开辟了一方太平。 月无忆笑了,小声对阿月嘀咕: “你说这天下要是最后落在了萧颂山手里,他有没有本事统治好?” 阿月轻轻挑眉: “这就开始押宝了?” “猜猜嘛。” “不知道,我没去过山外的世界,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局。不过,仅凭现在来说,萧颂山还不够资格。” “人是会成长的,再过几年,萧颂山真的能成为统一天下的帝王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好厉害,我们选择了一位皇帝。” “没错,我们还看到凡人的帝王戴着满头野花唱歌了,多有意思。” 两位山神的讨论告一段落。 因为严昌业和萧老爷子说起了山神。 果然,是萧颂山让这一队流民来投奔山神的。 萧颂山如今名气大盛,不少流民投奔萧小将军的麾下。但是在盘根错节的天下局势中,凭空出世的萧颂山难免势单力薄。 他没办法对萧府曾经的家丁放置不管,又没办法找到更合适的方法安置他们。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山神。 “多亏山神大人垂佑,我们才能在这儿落脚。” 严昌业激动地抹去泪水,说: “大人,咱们真是福大命大,能在这乱世寻得山神的庇佑。” 床榻上的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紧接着就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严昌业和萧颂山的父亲都吓了一跳,一时乱了阵仗。 萧老爷子咳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疲惫地对自己的儿子摆了摆手: “你先出去。” 萧颂山的父亲是个木讷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也只好照做。 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严昌业忐忑地问: “大人,您要说什么?” 萧老爷子怆然摇头: “别再称我是大人啦,故国都不在了,还哪有什么萧大人,喊我一句老爷子就行。” 严昌业喊了一句“老爷子”,萧老爷子才继续说: “你今日去山神庙,可曾见到那尊瓷神像了?” 严昌业连连点头,神色敬崇: “见到了,不愧是山神大人的塑像,竟像是活的一样。” 萧老爷子苦笑了一声,说: “几十年前,还没有这么多人供奉山神。我见过那时的瓷神像,不像如今这么有灵气,可那手艺……” 萧老爷子定定地看着严昌业,问: “那样的手艺,看着不眼熟吗?” 严昌业看着萧老爷子一瞬间明亮到骇人的眼睛,僵硬在了原地,故国往事重新涌上心头。 他想起来了。 云明国还没覆灭的百年之前,曾有一位官窑匠人,手艺巧夺天工、天下无人可比拟。 那制瓷匠人,最擅长的就是瓷器神像。 严昌业的双手止不住地抖动,声音也打着颤: “怎么……怎么会……” 萧老爷子长叹了一声,颓然靠在床头,沉声说: “当年朝中权势更迭,那匠人被萧家先祖选中,被当时的云明先皇斥为引起祸端的妖人,逐出了云明国。 “如果不是此事,萧家不可能发迹。现在想想,萧家先祖所作的事,和诬陷又有何区别。” 严昌业神色一变: “大人,您……” 萧老爷子摆了摆手,苍老的脸上挂着苦笑: “这话不敬先祖,我知道。可我在荒山脚下数十年,若不是山神庇佑,我不可能活到现在。临终前,若不是又见到了故人,我都快忘了我曾经是位萧大人……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直视瓷神像,只能在家中遥遥地给山神大人供奉香火。你们在此处落脚之后,也一定要记着……” 话没说完,萧老爷子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瓦房的房顶上,月无忆和阿月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见到了同样的惊诧和感慨。 两位山神同时起身,飞向了山神庙的方向。 夜晚的山神庙静谧安宁,只有瓷神像散发着隐隐光辉。 阿月站在庙里,仰视着自己的本体瓷像,神色怅惘。 月无忆站在她身边,同样注视着瓷像,轻声说: “凡人真奇怪。” 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 阿月轻轻点头: “我不知道那匠人的名字,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在雕刻我的时候,那匠人的心里毫无杂念,连他自己都置之一边。如果为我们供奉的香火,也能庇佑他来世平安无忧,就太好了。” 月无忆同样感慨: “我一开始想过为那匠人做点什么,比如替他报仇。可是报仇这种事情,放在凡人身上尚能理解,放在我们身上,就成了对凡人千秋万代的追责,挺过分的。” 阿月笑着侧过脸: “但你现在还是心里堵着一口气,对吧?” 月无忆抱着胳膊,纠结地回答: “不是赌气,是想不通。这事儿就很矛盾。如果没有萧家先祖的构陷,匠人就不会被人追杀再被我救下,就不会烧制瓷像,就不会有你。 “可这样想,又对匠人太不公平,难不成咱们还要感谢萧家先祖当年诬陷了匠人? “搞得现在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庇佑萧家人。不管吧,心里过不去。管吧,又担心这样对不起塑神像的匠人。” 月无忆的岁月比凡人漫长太多,很多事落在他眼中,就天然带上了宿命的色彩。 可他并不擅长拆解宿命与因果。 眼看着月无忆陷入了思绪怪圈,阿月在月无忆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想事情的时候怎么总是要加上那么多假设,已经发生的事,说‘如果’没有任何意义。” 月无忆吃痛地嘶了一声,刚想笑着反击回去。 可仔细一琢磨阿月的这句话,他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心上笼罩着的薄雾,因为阿月的这句话又散去了一些。 月无忆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 “你刚才说的,只是萧家先祖和匠人吗?” 阿月垂眸笑了笑,重新抬眼看向月无忆的时候,眼眸被月色映得澄澈明亮: “我说的只是萧家先祖和匠人,但你想用我的这句话理解任何事,都可以。” ------------ 第304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离开的自由 第二天清晨,萧老爷子醒来之后,对上了儿子诧异又惶恐的眼神。 “爹,咱们家的山神塑像旁边多了这个!” 萧老爷子艰难地起身,当看到儿子手中的泥塑像时,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泥塑像并不算多精致,甚至看不清面容,只能看清他右手握着一把刻瓷刀。 萧老爷子颤抖着伸出手,又不敢触碰这尊泥塑像。 昨夜与严昌业的对话,山神大人听到了。 山神大人把匠人的塑像送到了这里,既是追责,也是原谅。 萧老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眶湿润。 他嘱咐儿子:“把这尊塑像放在山神像旁边,每日要一起祭拜,一定不能忘。” 瓦房屋顶上,月无忆满意地拍了拍手,得意地对阿月说: “我就说我捏泥人的手艺还不错。那匠人给你塑像的时候,我可一直在旁边看着学着呢。” 阿月递过去一块绢帕,订正了月无忆的话: “他当年是在给你塑像。” 月无忆接过帕子,擦拭着手上沾染的零星尘土,随口回答: “我的就是你的,不用计较那么多。” “嗯。” 阿月轻声应了月无忆的话,坐在瓦房屋顶上眺望着山脚下的村落。 流民的安置还需要不短的时间。这两天,一直都是山脚下的原住民帮流民们安置下来,给他们提供了粮食和新衣服。 这是山神大人定的规矩。 乱世中,凡人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如果有山外的流民来这里,无论是谁,都要尽全力帮助他们。 即使山神大人不在,这里也应该是一片世外桃源。 阿月抬起衣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 “稻谷种子还有,布匹也足够,爬犁和辘轳凡人可以自己准备,那就再准备一些砖瓦和木材,对,草药也需要……” 月无忆哭笑不得地在阿月的眉心上揉了揉: “又愁眉苦脸的,没事,慢慢来,总能忙活过来的。” 阿月放下衣袖,白了月无忆一眼: “少废话,去干活了。” 两个相似的身影掠过山村上空。 “阿月,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 “我担心你嘛。” “不用,你自己想清楚了再来担心我。” “想清楚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要想清楚什么?” 声音渐远。 瓦房的屋顶上只剩下今日依旧明媚的晨曦朝阳。 ————☽———— 一年时间,萧颂山送回来的五百流民已经和原本的村民融洽生活了许久。 山脚下的生活重归平静,山神庙的香火也越发旺盛。 傍晚的夕阳温暖,给山神庙蒙上灿金色的光华。 山神庙里,高台上,洁白的瓷像庄严神圣。 靠着凡人的香火,瓷神像越来越带有“神明”的意味。 连带着阿月的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强。 月无忆隐匿了身形,站在凡人中间,仰望着瓷神像。 在常人看来,瓷神像依旧是那尊瓷神像。 只有月无忆能看到,今日的瓷神像少了些光彩。 因为神像的“魂魄”不在。 阿月今早下了山,说要去外面看一看。 月无忆原本想要和她一起去,被阿月拒绝了。 这一次,月无忆独自留在荒山顶上,目送那道纯白色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月没有说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月无忆告诫自己不要问出口。 无论阿月说了多少遍“我就是你”,他们终究都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阿月有我行我素的权利,月无忆无权干涉。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想要达成的事情。 原本应该是这样。 月无忆仰望着瓷神像,心里却空落落的。 一百余年过去,月无忆再次变成了孤身一“神”。 突如其来的落寞和孤单打得他猝不及防。 不是因为习惯了阿月的陪伴,月无忆并不是仰仗着任何习惯才能生活的性格。 是思念,是无可抑制的牵绊。 阿月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开始,月无忆就开始了无止境的担忧。 明知道她足够强大,明知道凡人的纷争对她不会构成任何威胁,明知道她不会被乱世吓破了胆,最多只会为凡人心痛。 ——就像曾经的月无忆一样。 那些事,月无忆曾经都经历过,痛过,流泪过,最后都作罢成无可奈何、尽力而为。 放在阿月身上,月无忆却没办法坦然。 因为喜欢她,因为爱她,因为月无忆早就察觉到了这件事。 所以那些在自己身上无关痛痒的痛苦,不想让她经历,又不想剥夺她亲身体悟的权力。 来到这世间的第三百年,月无忆明白了很多事。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阿月什么都懂。 她总是敏锐聪明得超乎月无忆的想象。有些事情,似乎月无忆自己还没想通的时候,阿月就已经看透了。 一年的时间,将山脚下的流民全都安置好,月无忆和阿月终于有精力来思考有关于他们之间的事。 或者说,需要思考的只有月无忆。 阿月把时间留给了月无忆自己。 而月无忆要做的,是想出一个让阿月能真正幸福的回答。 至于他的幸福…… 阿月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了。 ————☽———— 【主人,爱意值超过60%了,好快!】 【这就是攻略自己的映射的优势和弊端。开窍慢,但一旦开窍了,进度就能直接坐火箭。】 【那岂不是很快就能……】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这个世界的月无忆代表的可是六百年前别扭到极点的我,月无忆一次次把阿月推开是必然的事情。】 【我有点不懂,为什么?】 【其一,他不敢接受别人的爱。其二,他在享受这种毫无用处的自我感动,他认为这样才是对阿月好。其三,把“爱”看得太沉重又太轻浮,说来说去,爱情排在爱的最底层,因此对阿月的感情变化,被他视为感情变质。】 【主人,听起来您正在教育曾经的自己。】 【算是吧,当年因为这些不成熟的想法受了不少伤,吃了不少没必要的苦。】 【所以……您要帮月无忆明白这些事,为此一次次贴近他?】 【没用的。对于这个阶段的月无忆来说,火葬场比任何说教都有效。与其贴近,不如主动远离,用痛苦让他明白爱。】 【您对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下手真狠。】 【哈哈,你以为我生来就是最强的攻略者吗?】 【啊?主人,您的意思是……您曾经受过情伤,才得以成长?】 【那倒不是。最开始进行攻略任务的时候,我担心任务失败,就把自己的灵魂拆分成好几部分互相攻略,把情感模组的各部分一点点优胜劣汰,直到变成最后懂得爱,敢爱也敢被爱的样子。这么一想,我这次的攻略已经很温和了。】 【情感模组?!主人,您莫非也是程序代码?】 【想太多了,比喻而已。特意选了你能听懂的叙述方式,看来反倒多此一举了。】 【没有没有,特别好!】 ------------ 第305章 顽劣无忆山神:他的胡思乱想 月无忆独自坐在湖边的岩石上。 他俯身,注视着自己在湖面上的倒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真是没办法,长得太像了就是有这种困扰。 本来想要独自冷静一下,不是打算来思念她,怪矫情的。 ……好吧,只有自己的时候,就不必自我欺骗了。 在想念她。 明明只是一个月没见。 月无忆和水中的倒影对视了良久,又在倒影的身边,描摹着记忆里另一张熟悉的容颜。 再柔和一些,再冷淡一些,然后,还要有一些悲悯和惆怅。 相比于月无忆,阿月的情感显得更加纯粹深沉,每一种感情都浓烈地沉淀在她澄澈的眼底,只是透露出几分,就足够让月无忆乱了心神。 月无忆知道自己生来就擅长自欺欺人。 但是在阿月面前,这种招数不奏效。 阿月一定已经看出来了。 爱上世界上另一个“自己”,这种事情听起来说是荒诞离奇,倒不如说是罕见。 能和另一个自己朝夕相处,这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的机会。 对于月无忆来说,这是世间的恩赐。 那对于阿月来说呢? 这样的命中注定,她没得选、既然没得选,她又如何知道,她对月无忆的情感真的出自真心? 这就是月无忆永远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阿月曾说,一切“如果”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面前,都毫无意义。 因此月无忆没办法抛弃阿月的存在本身,思考她对自己的爱究竟如何组成。 想到最后,总是会怪罪自己,把原本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那就换个方式,想想他想做什么。 想要让阿月真的幸福。 她的幸福,可以是任何模样、可以来源于任何人。 只要是她真正想要的。 问题再次回到原点,阿月知道她真的想要什么吗?月无忆又能弄清楚这一点吗? 无解的问题横亘在中间,反倒让月无忆的纠结显得无足轻重。 他没什么需要解决的事情,他不期待自己不该出现的情感得到什么回应。 没错,“不该出现”的情感。 在阿月看清楚她自己的心之前,月无忆的爱慕,不应该显露。 就算阿月已经看出来了月无忆的念头,月无忆也没有资格肆意要求更多,哪怕知道,只要他想要,阿月就一定会给。 不应该这样的。 因为这对阿月不公平。 月无忆躺在岩石上,仰望着天边的月亮,盯到眼眶发酸。 阿月会怎么想呢? 说不定会嫌他平日嘻嘻哈哈,这种时候反倒较真。 说不定会揪着他教训。 草药采完了吗?给孩子们的花篮编好了吗?怎么又让凡人们比赛嚼着花椒唱山歌啊?怎么还把烛火变成绿色的吓唬凡人啊?不是说过山神大人要淡漠出尘吗? 耳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碎碎念。 月无忆笑着倚在岩石上,随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石头,在湖面上打了个水漂。 涟漪带着一连串清脆的水声漂向了对岸。 月无忆没有目送那串涟漪消失。 他收回了视线,注视着今夜的月亮。 谁让他并不是真正的山神,也并非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否则就不会在这么静谧的月色下,害了相思病。 涟漪停在了湖对岸,那里空无一人。 或者说,空无一“神”。 阿月攒的供奉越来越多,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她真的会成为山神,甚至这世界上唯一的神明。 到那时,月无忆会在什么地方呢? 也许会在这座荒山,也许会在更远的地方。 希望那时,阿月终于想清楚了她想要的事,不会再说“要用一生爱着月无忆”这种话。 那样的话,月无忆一定会比她更开心。 ————☽———— 【75%的爱意值!主人,月无忆这自我攻略的效率太惊人了吧!】 【自我感动的效率更惊人。现在明白为什么最初成为任务者的时候,我会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了吧?按照这个“深情隐忍”的程度,我没有在二百岁之前把自己闷死就是奇迹了。】 【虽然没见过那时候的您,但是确实……】 【提醒一下,星目,不要想着找你的系统前辈们去翻我的黑历史。】 【您怎么知道?!】 【要是连你的想法都猜不出来,我就可以直接下岗了。好了,别贫嘴,看看这个世界的进度还差多少。没记错的话,萧颂山的剧情已经开始了。】 【我看看!距离他遇到命中注定的缘分还有半年,距离他收服云明故国还有两年,距离他……】 【说重点,距离荒山沦陷还有多久?】 【还有三年。】 【好。那接下来的三年,我们要做的,就是帮月无忆做好最后一件事了。】 ————☽———— 荒山脚下的凡人在山神的庇佑中安宁地生活着。 此地隔绝于战乱之外,美好得如同一场幻梦。 阿月在三年后的一个雨夜回到了山神庙。 月无忆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阿月的归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身体已经被越发明显的感知催促着奔向山神庙,月无忆才明白,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雀跃意味着什么。 他站在山神庙里,看着阿月在濛濛细雨中走来。 月色为她披上一层细纱,将她隔绝在雨水之外。她就这样应和着月无忆的心跳声,一步步走近。 直到踏进山神庙,阿月终于如同卸下了满身防备,任由自己露出疲惫的神色。 月无忆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拢好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阿月侧过头,不着痕迹地躲过了月无忆的手。 月无忆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讪讪放下。 他轻声问:“还好吗?” 月无忆听得到山外从未止息的杀伐与悲泣声,他知道这些年阿月看到的都是怎样的场景。 他原本想过,等阿月回来之后,要安慰她,还是要给她准备一些乐子,让她笑一笑。 可现在看来…… 阿月哪种都不需要。 她足够坚强,她眼底悲伤的坚定就是最好的证明。就算没有月无忆,她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 这不正是月无忆最想要看到的场面吗。 可月无忆没法忽视掌心落空的那一瞬,心跳漏掉的那一拍落寞。 阿月抬起眼眸,勉强笑了笑,回答: “还好,别担心。” 说完,就化为流光,回到了瓷神像中。 月无忆怔怔地站在原地,视线像是被那缕流光灼烫,一瞬间不敢直视那尊瓷神像。 “那就好。” 他垂着眼帘,低声说。 不知道是说给阿月,还是说给他自己。 这样很好。 他踏入夜雨中,走向荒山深处。 心跳声已经没能平复,一半的喜悦,一半的落寞,共同组成此刻的茫然。 原本应该很好的。 只是可惜,月无忆没能忽略重逢时,阿月眼中那抹与他相似的思念。 他究竟应该怎么办。 ------------ 第306章 顽劣无忆山神:“不公平” “要变天了。” 阿月和月无忆并肩坐在山神庙的庙顶上面,注视着山外的远方。 地平线上翻涌着一道乌云。铁骑踏过带起的滚滚烟尘,与黑压压的天幕接连成不祥的预兆。 月无忆低声问: “萧颂山距离这儿还有多远?” 阿月遥遥指着距离荒山只有一百里的地方,说: “他的一支轻骑军驻扎在那里,他本人三日之内就能回来。” 月无忆跟随着阿月的手指,注视着那一片密林。 如今,很多事情是阿月能看到,而他看不到的。 比如萧颂山为什么回来,这次回来之后,又要去往哪里。 月无忆远眺着那个方向,轻声说: “萧颂山的祖父去年去世了,没过几个月,严昌业也阖目长辞。当年的那些事,不知道萧颂山能知道多少。” 阿月清浅地笑着,微微摇头: “知道多少都不重要了,如今的萧颂山不需要靠着当年的萧家、也不需要仰仗山神,就能做出一番事业。真快啊,无忆,你还记得萧颂山戴着野花在山神庙里唱歌的样子吗?” “想忘都忘不掉,那么酸的野果,不想再吃第二遍。” “没机会吃了。这次萧颂山回来,就算是和你我、和这座山,做最后的拜别。” “现在想想,阿月,你觉不觉得萧颂山的祖父是故意的?故意让萧颂山去找一件还不知道是否流传在世间的传家宝,其实就是想让萧颂山离开这里,去外面闯荡。” “或许吧,又或许是看出了萧颂山想要离开,萧老爷子才替孙子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无论怎样,萧颂山现在做得很好,其余的,都没什么思考的必要了。” “你希望萧颂山称帝吗?” “谈不上希望,只是如果最后称帝的人是他,天下苍生会过得舒服一些。这三年在山外,我见证了太多事,也见到了太多所谓乱世枭雄。在他们之中,萧颂山算得上最出众的那个。” “评价这么高,我都快怀疑你说的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萧颂山了。” “凡人都是会变的,三年足够一个人变化很多。” 阿月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月无忆,展颜一笑: “就像你,这三年变化不小。” 月无忆一时间愣住了,下意识地问: “我变化很大吗?” 阿月想了想,回答: “和山外面每时每刻都会变化的凡人相比,你没什么变化。但是和曾经的月无忆相比,你变了很多,你从前看我的眼神,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 熟悉的酸涩再次自胸膛涌现,月无忆别过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总不能说,三年时间,他依旧和从前一样想不出应该如何面对阿月吧。 沉默有时反倒有用,尤其当沉默出现在月无忆和阿月之间的时候,此中意味,他和她都懂。 暮色沉沉,远处的黑云依旧压抑。 在月色接替夕阳之后,阿月率先开口: “无忆,我在想,是不是我说的爱太沉重,反倒让你不开心。” 月无忆一瞬慌了神,当即反驳: “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吗?如果没有,你面对我的时候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 “是不是我……做的不对?没人教过我怎么爱别人,我以为多重复几遍,让你相信我爱你,就算真的爱你。现在想想,不是这样的。” “别想这么多,阿月,在我面前别让自己这么累。世间这么多让山神大人烦心的琐事,别再让我给你徒增烦恼了。” 说完,月无忆强撑着笑容,拢起阿月的长发。 阿月的头上戴着一枚玉簪,和月无忆头上的簪子一模一样,是阿月从山外面带回来的礼物。 她在某处寻到了一块玉料,亲手雕刻成了这两枚玉簪。 在阿月眼里,属于她的,同样应该属于月无忆。 月无忆说不出自己是应该幸福,还是应该替阿月难过。 阿月没有阻止月无忆的动作,她遥望着月亮,轻声说: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无忆,你喜欢我,又担心我根本不清楚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吧?” “……嗯。” “我想要的很多,想要天下太平,所以这些年帮着萧颂山和其他凡人做了很多事。但是我对外宣称我是月无忆,算是把原本该属于你的供奉还给你。” “阿月,你别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月无忆不知道此时心中堵塞的苦涩属于哪一种“不该存在的情感”。 但他无暇思考,在侧过脸对上阿月平静的眼眸时,在看到阿月眼底浓郁的哀伤时,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变成了慌乱。 阿月注视着月无忆,认真说: “是你想要和我算清楚,月无忆,你一直都在和我算账,你从来都不想欠我的,所以我也不想欠你。” 阿月语气平淡,但月无忆听得出,她在生气。 月无忆被噎住了话语,良久才说: “对,阿月,我是在和你算账,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我亏欠着你。你生来就背负着我的记忆和情感,就连你的容貌和声音都被迫和我一样,这对你……” “不公平?你想这么说是吗?” “我就是觉得不公平。阿月,你应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情感。” “哪怕我明知道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这件事,不该成为影响你选择的因素。” “可它现在已经影响到我了,月无忆,我会因为你的想法变得更难过。” “你不必难过的,我知道你爱我,阿月,我一直都知道。” “你真的知道我爱你吗?亲情、友情、爱情,无论哪一种层面我都爱你,你也一样,这有什么问题?” “这不……” “你又要说什么公平不公平!” 阿月的声音冷了下来,看向月无忆的眼神落寞又失望: “芸芸众生,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世?按照你的说法,这都是不公平吗?说来说去,月无忆,你不就是不想亏欠我的感情吗? “月无忆,我是因你而生、依附你的供奉而化形的精怪,你既然知道我和你有着相似的情感,怎么就不想一想,我想报答你,你却把我推开,把我的所有情感都否定,我会不会难过? “你自以为的为我着想,真的是我需要的吗?我不开心,你也不开心,才是你想要的公平吗? “你这样一次次抗拒我爱你,对我来说,才是最不公平的事。 “……月无忆,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那就算了。” 言语中压抑的情感在爆发之前,被阿月突兀地掐断。 掌心中的青丝如水一般划过,月无忆想要起身跟随阿月离开的脚步,却被阿月最后的一句话凝固了动作: “别跟过来。” 依旧是熟悉的声线,却沾染着陌生的冷漠抗拒。 于是月无忆没有追上去。 他就这样在山神庙的庙顶上,独自看了一夜的月亮。 ------------ 第307章 顽劣无忆山神:成神 【主人,六百年前的你到底是多么别扭的存在……】 【理解为什么我说这个世界注定火葬场了吧……】 【爱意值85%了,萧颂山两天后就能到。主人,我们现在什么打算?】 【你觉得呢?】 【我想想……首先,月无忆肯定要被您当作嘴硬别扭的反面教材,所以我现在应该去拍摄月无忆独自纠结的镜头,为后续做准备。再之后,萧颂山要来了,意味着原剧情里的荒山动乱就要出现了,您为了不让月无忆死于动乱,要提前做准备?】 【真棒。星目,你现在可以骄傲地说,你不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系统了。】 【好耶!】 ————☽———— 自从那天之后,月无忆和阿月之间就出现了什么变化。 阿月依旧温和安静,依旧从容地满足凡人们的祈愿。 当月无忆故意用一些奇怪的还愿指令为难凡人们的时候,看到凡人们举着鸡毛在清晨的时候代替公鸡喔喔叫,阿月也会真情实感地露出笑容。 但一定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阿月会刻意躲开月无忆的一切肢体接触。 从前,月无忆还没有获得心跳的时候,因为“我就是你”这句话,月无忆和阿月的相处从来都没有多少避讳。 两位山神在湖畔边笑着闹着玩累了,就枕着彼此在岩石上相拥而眠,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月无忆只能把一切都归结于,他不该迈出错误的那一步,他不该动心。 但这世间有太多事,不是靠着“不该”就能左右的。 没关系的,就算现在会痛苦,等到阿月想清楚了,一切就会好的吧。 月无忆不够敏锐,不够把自己的种种反常归因于“逃避”。 他扪心自问,要等阿月想清楚什么呢?说不清楚,不知道,只能用“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这样的理由遮掩。 把问题盖住,留待未来解决,他和她都有着漫长的岁月。 而今,月无忆和阿月再次并肩坐在了村口古树的枝丫上。 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一匹高头大马与后面的十余匹马一同踏近了原本宁静的村落。 果然是萧颂山。 昔日青涩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威名煊赫的大将军,即使特意换下了满身甲胄,眉宇之间也看得出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坚韧凛冽。 萧颂山翻身下马,对身边的侍从低声交代: “我自己回去,你们在外面驻营等我,三日后我自会出来。在此期间,谁都不许进来。” 阿月笑了笑: “当年你说,山外的诸多纷扰都不许带进荒山,看来他还记得。” 月无忆同样感慨地应声: “这小子确实变了不少,沉稳了,也老了。他多久没回来了,五年,六年?记不清了。” “我也记不清了,对我们来说短短数年,对萧颂山来说,人生已经翻天覆地了。” “他这些年在外面都经历什么了?从不懂世事的傻小子变成如今的大将军,怎么想都不可思议。阿月,你在山外面的那三年,一直见证着萧颂山的成长吗?” “我不止在萧颂山身边,乱世不是只靠着他一人就能平定的。” “那……” “我也没有爱上他的打算。” “……哦。” “至于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等他去山神庙里的时候,自然会讲给我们听。” 阿月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没有因为月无忆刚才的试探而不高兴。 她注视着在不远处扎营的十余个侍从,淡笑着说: “听到他们的议论了吗?果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萧颂山所说的山神。” 月无忆努力勾起唇角,用平常的语气回答: “我们如今可是这世间最强大的两位精怪,凡人没见过,自然想象不到。这些年在山外,你是不是见过其他的精怪?” “见过,要么纯良懵懂,刚化形就被凡人骗了个干净,要么生来邪佞,趁着乱世为非作歹,这些年我杀了不少。其中几个,死前还嚷着要成神。” “成神啊……” “你想成神吗?” “不想,现在当山神当得挺好,有供奉,有香火,有乐子。” 还有阿月。 这句话,月无忆没敢说出来。 他太过自私的心里话,说出来只会让阿月更不开心吧。 萧颂山走进村中,直奔多年未归的家。阿月目送着萧颂山的背影,突然说: “如果萧颂山要求见山神,这次是你出现,还是我?” 月无忆笑着说: “你来吧,最初他见到的就是你,而且,你比我更适合。” 阿月垂下眼眸,半晌之后才转过头,对月无忆说: “如果我见到了萧颂山,一定会告诉他,不能凡事都仰仗山神,最好不要让山外的更多人得知山神的存在,如果真的想成为帝王,就绝对不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明。就算这样,你也希望我出现在他面前吗?” 月无忆和阿月对视,轻叹了一声,用最真挚的语气回答: “这同样是我的想法。阿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你永远都不需要顾虑我什么。” 阿月的眼睫隐隐颤抖,她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我永远都不需要顾虑你?” 月无忆凑近了一些,一字一顿地说: “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永远不要让我成为你的阻碍。” 这就是月无忆的真心话。 也是他一直以来心中最大的芥蒂。 他生怕阿月因为他而做出什么违背本心的选择——更何况,阿月的本心都生来就被月无忆侵占。 他只怨自己能为阿月做的,太少了。 “阿月,你想成神吗?” “轮到你反过来问我了?” “是啊。” “想过,之前觉得成为神明一定是很有趣的事。后来去了山外的世界,看着尘世纷扰,更想成为神明平定乱世。可是乱世不是靠着神明就能平定的,神明能做的,还比不上我们这两个冒牌山神。” “你说得对,神明能做的只能是辅佐。其余的,只有凡人自己才能做到。” “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成神了。但我知道,你想过成神。” “你怎么知……也对,你当然知道。” 月无忆笑着倚在了古树的枝丫上。 想成神,那是月无忆在阿月还没出现之前就有的念想。 这种想法,随着月无忆那时的记忆和情感一同传递给了阿月。 月无忆无奈地笑了,想调侃一句,却突然僵住了嘴角。 阿月继承的记忆和情感…… 在这样瞬间,月无忆恍然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一件事。 阿月与生俱来的那部分情感,来自凡人的祈愿、来自百年前月无忆的气息。 可是百年的月无忆,并没有因为“爱”而获得心跳。 那么阿月对月无忆的“爱”,又是从何而来? ------------ 第308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累了 萧颂山在第二日清晨独自登上了荒山。 前一日,他与多年未见的家人和其他朋友聊了一整夜。 不日就要离开,这一别不知道又是多久才能见面,萧颂山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在外面征战奔波了太久,只有再次回来的时候,萧颂山才重新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当年觉得责任重大的“叩山使”一职,如今反倒成了让萧颂山最自在的身份。 三年前祈求山神照拂的流民,如今都生活得很好。 这让如今的萧颂山更加惭愧。 再一次踏上走过成千上万遍的山路,再一次迈进山神庙。 印象中的瓷神像如今更是栩栩如生。 萧颂山为山神点燃了三炷高香,毕恭毕敬地叩首,又重新从袖口中取出了三根木条。 当年带下山当作护身符的木条,如今已经被摩挲得温润。 萧颂山再次祈愿,依旧是当年离开荒山之前,他对山神的最后那一个祈愿。 他求见山神一面。 无论是以怎样的代价。 三根木条再次闪烁着莹莹光华,眼前被白光笼罩,萧颂山再次回神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左一右,皆是一袭白衣不染凡尘。 两位山神? 而且,为什么会是…… 萧颂山看清楚了山神的容貌。 眼前的两位山神,居然就是这些年行走于尘世间,被称为“月神”的月无忆。 巨大的惊诧和茫然一同涌上,萧颂山一时间说不清“有两个山神”、“山神就是月无忆”、“哪位山神才是月无忆”这几个念头哪个更荒诞。 这一瞬间,萧颂山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面对山神茫然无措的少年。 他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位山神之间止不住地逡巡,又猛然回过神,俯身叩拜: “萧颂山叩见山神大人!” 无论山神大人是以何种面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无论山神大人和传闻中神秘莫测的“月神”有何关系,萧颂山都不该乱了节奏,不该在山神面前。 重新起身,萧颂山按照原定的计划,将自己这几年在山外所做的事讲述给了山神。 讲出这些,萧颂山才恍然察觉,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从晨曦讲到日落,却没有丝毫的口干舌燥,直到日落昏黄,萧颂山才终于讲到尾声: “这次回来,不日又要启程。此行凶险,颂山不知道自己此生还有机会活着叩山问神,只愿山神大人长生无忧,山下百姓此生安宁。颂山在此,叩谢山神大人的照拂,此番恩德无以为报……” “无需回报。” 山神的声音传来。 萧颂山分不清这声音来自“哪位”山神。 可他深知,无论这声音来自何处,熟悉的感觉都未曾改变。 紧接着,那声音拆解成了两个相似的声线,一个更清冷、一个更温和,穿过山神庙中飞扬的细小尘埃,传达至萧颂山的耳中。 “萧颂山,吾等久不问世事,于此只愿庇佑一方安宁。” “而今,吾等对你只有最后一个指令。” “努力活下去,做一位无愧天地、无愧苍生、无愧本心的帝王。” ————☽———— 萧颂山神色恍惚地下了山。 荒山的山顶上,月无忆目送着萧颂山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这么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也没给他一个缓冲的机会。要是把未来的帝王吓出个好歹,咱们两个岂不是成了为祸天下的魔头?” 阿月斜睨了月无忆一眼,笑着说: “要是他能被咱们两个吓破胆,他本就没资格成为帝王。少装,明明你都开始计划未来怎么帮扶萧颂山平定乱世了。” 月无忆抱着胳膊,幽幽叹息: “唉,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怎么办。难道我现在的所思所想,你还是全都能看到?” 一边说着,月无忆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侧过头。 正好对上了阿月沉静的眼眸。 月无忆呼吸一滞,正想着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阿月已经开口: “在从瓷神像里诞生之后,我就没有再承托你此后的记忆和情感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 她轻叹一声,对月无忆说: “不怪你,我也是从山外面回来之后,才明白我究竟从何而来。” 月无忆眸光微动: “什么?” 阿月随手从地上捡来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另一只手的掌心抚过树枝,上面凭空开出了一朵纯白色的花。 美丽,但是突兀。 阿月端详着树枝,轻声说: “原本的瓷像,就像是这根树枝。你希望瓷神像能化形,能变成陪伴你、爱着你的模样,所以我出现了。” 月无忆无法否认这句话。 阿月能感受到彼时月无忆的真实想法,月无忆自己也知道,那确实是他当年亲口许下的愿望。 心中的猜测串联成线,月无忆紧紧盯着那朵突兀的花,心脏像是被谁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阿月继续说: “下山后,我见到了很多精怪,也终于明白了我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我是执灵,是你的执念化成的精怪。” 掌心再次拂过,那朵花轻飘飘地从枝头落下,飘在了阿月的掌心。 她把落花放在了月无忆的掌心中,平静地说: “我会随着你的执念而变化。所以,如果你的执念变成了不想要我爱你,我想……我只能如你所愿。” 在阿月收手之前,月无忆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月无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心中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说,不能放开,这次放开,就是永远放了手。 可是该说什么? 如果阿月是因他出现的执灵,如果她真的生来就只有“爱着月无忆”这一个烙印在魂魄深处的念头,想要她爱或者不爱,都成了对她不公的摆布。 她的出现,原本就是月无忆最蛮横的幻想成了真。 月无忆沉默了太久,最后,阿月笑了笑,收回了手。 她语气轻快地说: “我都明白的,我会找到我真正想做的事。如果你不需要我了,我就去其他地方看看。” 没有不需要。 不是的。 阿月不在身边的三年,月无忆的妄念昭然若揭。 他明知道自己还不起阿月的爱意,却依旧想要她永远留在身边。 月无忆怔怔地托着落花,无意识轻轻摇头,刚上前一步,又被阿月后退的一步止住了动作。 阿月抬手,轻轻挡在了她和月无忆之间,勾起了唇角: “就算你现在说,你很需要我,你想要被我爱着。无忆,推开我太多次,我也是会累的。” 月无忆最初以为自己当然能懂阿月的全部想法,后来,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此刻,他再次出现了太过于狂妄自大的念头。 不止他需要阿月的爱,阿月其实也在等待着他。 纠结拉扯了太久,月无忆第一次生出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念头。 什么都不要再多想,所谓宿命和本能都是发生在从前的事,不该成为他们如今的桎梏。 这样可以吗? 他再次向前一步,却再次没来得说些什么就被阿月打断。 阿月的表情突然从未有过的严肃,声音冷厉: “有人来了。” 月无忆如今的法术不及阿月,他心中一惊,低声问:“新的流民?” 阿月缓缓摇头,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是军队,来者不善。” ------------ 第309章 顽劣无忆山神:她的选择 “军队?” 月无忆的思绪出现了一瞬的空茫。 随即,他迅速接上了思路: “萧颂山的敌人?” “对,顺着萧颂山的痕迹来的。” “多少人?” “至少一万的轻骑军。” “直接对抗,有可能吗?” “没有任何可能。我挡住他们,你带着凡人走。” “……阿月,你能挡得住吗?” “挡不住也要挡。” 阿月急匆匆地拉着月无忆的衣袖,奔回了山神庙。 很多年以前,阿月突然提议,要开辟一条只有她与月无忆知道的“安全通道”。 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当时的月无忆没想过,有朝一日这条通道真的能被用上。 荒山太过于偏僻,如果不是靠着月无忆和阿月的力量,这方圆千里原本没有任何适宜凡人生存的地方。 更别说会有军队“不小心闯进”这种事。 月无忆和阿月用百年时间为凡人搭筑了这一方天地,如今看来,安宁就要被打破了。 一万人的轻骑军,全速前进到达荒山脚下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月无忆不明白荒山有什么值得挖掘的宝藏。 直到和阿月回到山神庙,看着阿月重新与瓷神像融为一体,月无忆才明白—— 这一支不请自来的军队,想要得到的,是“山神”。 好大的阵仗,当今能凑出一支万人轻骑军的,天下并没有多少势力。 月无忆第一次知道,他和阿月在凡人眼中居然如此强大,强到要用这样的阵仗对付。 可如果这支军队只是冲着他和阿月来的,有必要让山脚下的凡人举族迁徙吗? 不到必要时刻,月无忆不想让凡人们再度颠沛。 在阿月冲出去之前,月无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你确定要我带着山脚下的凡人走吗?外面动荡还没平息,他们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 阿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强忍着焦急对月无忆说: “他们总不可能世世代代留在荒山脚下,而且萧颂山一定得到了消息,他会来接应的。” “如果没有接应呢?如果接应之后又遇到动乱呢?山脚下的凡人不是都经历过战乱,就这么让他们离开,岂不是置他们于刀山火海?” “刀山火海也好过无间地狱!无忆,听到马蹄声了吗?你知道来的是哪一方势力吗?” 阿月挣脱开了月无忆的手,又将手掌覆在了月无忆的额头上: “你自己看。” 属于阿月的一段情感和记忆,就这样在一个瞬间传达至了月无忆的脑海中。 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月会如此忌惮紧张。 而今天下除了萧颂山一方的势力,还有与之敌对的另一方。 为首之人,江罗烽,世人称之为“江疯子”。 他没有称得上“慈悲”的人性,有的只是对权势和至尊的贪妄。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此人手段血腥,攻城掠地最擅长的就是碾压式战术。 一旦江罗烽瞄准了哪一块城池,轻骑军率先将目标之地穿肠破肚,紧接着就是重骑兵将此处碾成尸山血海。 江罗烽的马蹄踏过之处,哀鸿遍野。 这次来的正是他们。 月无忆原本的闲散表情此时布上了寒霜。 眼前太过于冲击的血腥场面让月无忆都不由得窒息,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终于找回了言语的力气。 阿月说得对。 让凡人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月无忆闭上眼,传音给了山脚下的所有村民,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此处。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阿月正用手指在左手的掌心上凭空书写着一道纯白色的符文。 繁杂的符文逐渐成型,散发着柔和的光彩,安静地漂浮在阿月的掌心。 而后,那道符文飘进了月无忆的身体中。 “这是……” “如果遇到了什么变故,这就是最后一道保命符。” “要怎么用?” “该用到它的时候,你自然会懂的。” 阿月的声音依旧平淡镇定,眼底却满是深沉的悲伤。 她抬手按在了月无忆的胸口处,温柔而坚定的力量随着彼此的心跳传递给了月无忆。 “分你一点修为,保护好凡人们,保护好自己。” 阿月收回手,对月无忆笑了笑。 月无忆心中一紧,再次握住了阿月的手: “你想去用命拦住江罗烽?” 他太清楚阿月的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阿月任由月无忆握着自己,沉声说: “如非必要,我会很惜命。” 月无忆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 “你带凡人离开,我去挡住他。” 阿月扬唇一笑: “如今我比你强,无忆,我的胜算比你大,你很清楚。” 月无忆当然清楚,他知道由阿月挡住江罗烽是最好的方法。 但他没办法看着阿月独涉险境。 月无忆和阿月都是“强大的精怪”,而非神明。 在百余年前,下山的月无忆曾经想过,是不是把“坏人”都杀了,天下就太平了。 后来月无忆才明白,乱世不是能轻易地把人用好坏二字评判的。即使是萧颂山的手上,也沾染过无辜的鲜血。 但当时的月无忆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件事。 他差一点就杀了人,却没能下得去手。 那是来自这天地之间的桎梏,禁止他向凡人出手。 月无忆曾经不懂,同是精怪,为什么这世间有食人血肉的精怪,却不容许他和阿月靠着杀人来救人。 后来他懂了。 账不是这样算的,人不是这样救的。他和阿月太强大,强到没有资格摆布俗世苍生。 他和她只能受供奉得来力量,之后,要么旁观,要么守护。 月无忆和阿月早已被所谓“天道”剥夺了以杀止杀的力量。 所以月无忆很清楚,如果对上江罗烽的队伍,就算阿月法术高深,也没法伤得他们分毫。 否则,只会落得灰飞烟灭。 可是阿月做得出来这样的事,哪怕灰飞烟灭。 因为月无忆深知,为了无辜的凡人,他也做得出来这种事。 马蹄声终于近到了月无忆也能听到的程度。 山脚下传来的凡人们不舍又慌乱的哭声。 月无忆深深地看着阿月,突然上前一步,抵住了她的额头,低声说: “答应我,这不是最后一面。” 阿月笑了。 她像很久之前一样,亲昵地在月无忆的额头上蹭了蹭: “这当然不会是最后一面。 “别担心,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的。” ————☽———— 【当前爱意值:95%】 ------------ 第310章 顽劣无忆山神:该离开了 【比原本计划得还早了一些。】 【是啊主人,没想到月无忆不用劝几句就接受您的说法了。】 【毕竟是曾经的我,孰轻孰重分得清楚,属于自己的情感,永远都要放在所爱之人之后。他爱着我和世人,我爱着世人和他。所以,山脚下的凡人才最重要。】 【主人,您真的很适合战斗组和创世组。】 【我都去过,我的工作履历还是很丰富的,战斗组要让己方队友团结一心,创世组要让整个世界稳定运转,在我看来都是攻略和实力的结合。】 【所以现在,您要攻略江罗烽?】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攻略和拯救的,征战杀伐不代表着屠戮虐杀,乱世尤其如此。这种人性都泯灭的恶兽,没有拯救的必要】 【您要杀了他?!】 【当然,我的死遁从来不白死,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当然要把所有威胁都铲除。不然,我现在不做的事,月无忆也会去做。】 【主人……您离开之后,月无忆会怎么样?】 【会好好地生活,依旧爱着世界,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会这样做。】 ————☽———— 山脚下,村民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囊。 山神说得清楚,有穷凶极恶之人要来围攻此处。而今,大家只有迅速离开才能有一线生机。 一片混乱中,当然有人埋怨山神这一次没有庇佑他们。可这种怨念和咒骂立即被旁人制止唾弃,消失殆尽。 当年萧颂山送来的那些流民,此时反而成了最冷静的人。 他们心知肚明,说出“只有离开才能活命”这句话,就说明山神已经做到了祂能做到的一切。 山神虽然性情难以捉摸,却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伤害凡人的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山神大人都未曾将他们抛弃不管。 因为山神此时就在他们面前。 祂——或者说,他,此时漂浮在两千余名村民的面前,掌心托着一尊瓷神像。 “吾将护送你们出山,此后各自珍重,只需感念山神,其余无需多言。萧颂山会来接应你们前往新家园。” 一片惊慌和悲伤的嘈杂声中,有个孩子哭着问山神: “山神,你不管我们了吗?我们不能再回来了吗?我不想离开这里……” 月无忆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摘来几朵野花,给那孩子编了个小花篮: “不可终其一生只会仰仗他人而活。如果还想回来,那就好好活着,想见到的人,想再看到的风景,总会再见。” 花篮飘到了小孩子的手中。 山神手上的小瓷像闪过一道纯白色的光彩,像是在应和着山神的话。 确定山脚下的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后,瓷神像光华大盛,众人下意识挡住了眼睛。 光芒散尽,当所有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见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山神变成了两个。 他依旧漂浮在空中,掌心的瓷神像消失不见。 她张开手掌划过浮空,下一秒,每个凡人的手中都多了一根木条。 紧接着,那一根根纤细的木条逐渐变了样子。 有的变成利剑,有的变成长枪,也有的变成盾牌,有的变成老人手中的拐杖,有的变成了孩童手中的一把小匕首。 即使只是木料,却都闪烁着锐利的光彩。 凡人们对山神的供奉和信仰,重新化为力量融进那些香火木条中,成为庇佑凡人的武器。 这是阿月留给凡人最后的“神赐”。 众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感受着手中的力量,眼中因为山神的话语,而燃起了无畏的光。 “山神大人,我们不跑了,我们和敌人拼命!” “是啊山神大人!你……你们!你们在这儿,我们什么都不怕!” “和他们拼命!” “拼了!” 这样的话语点燃了气氛,越来越多的凡人聚集起来,高呼着要和不知来历的敌人决一死战。 “江罗烽。” 阿月沉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从山外逃亡至此的流民听到这个名字,都霎时间变了表情。 从未离开的原住民们不懂这个名字带有多血腥的意味,如今也没有多加解释的时间了。 月无忆沉声说: “我们打不过,这座荒山不值得你们搭上性命,天地辽阔,总会找到新的家园。” 他在山上见证了百年乱世,他很清楚—— “以卵击石不是英勇。” 阿月提高声线,说出了月无忆心中正在想的那句话。 山神的声音带着沉稳的力量,将众人的理智重新唤回。 “好好活下去,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山神不能庇佑你们终生,离开之后,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向前走。诸位,珍重。” 她的声音温和,言语中却带着一往无前的锋芒。 等待众人冷静下来后,阿月扬起笑容,转身对月无忆轻声说: “走了。” 月无忆凝视着阿月,两双相似的眼眸中闪烁着同样的斑斓光影。 那么多想说的话,最后只剩下一句“万事小心”。 阿月伸出手,在月无忆的眼前轻轻扫过。 月无忆配合着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中的两幅面孔交叠重合,明灭变换。 阿月把她眼中的世界同步给了月无忆。 “这样就放心了吧。” 她笑了笑,化为流光,奔向另一个方向。 月无忆重新定下心神,手中纯白流光化为一柄长剑,指向荒山后方。 事不宜迟,该离开了。 ————☽———— 【星目,从现在开始我和月无忆两边的拍摄视角要保持同样的紧张节奏,在我和江罗烽正面对决的时候,马上给月无忆切一个特写。】 【明白!主人,月无忆和他带领的凡人在和萧颂山会合之前,预计要遇到两拨乱军和山匪。】 【给大家的武器足以自保,他们需要逐渐适应这样的乱世。】 【萧颂山的主力军队遭到了江罗烽的阻拦,萧颂山现在有点失去冷静的迹象。主人,原剧情的决战可能会提前两年。】 原剧情的荒山血屠之后,山脚下的流民伤亡大半,月无忆也因此丧命。 萧颂山被悔恨和血海深仇影响着乱了节奏,这次,他至少能有冷静的余地。 阿月藏身于树荫中,注视着远处逐渐逼近的轻骑军,同时回复着星目的话: 【通往成功的道路太顺利,反而会让萧颂山摔得更惨。】 【所以萧颂山那边……?】 【不再干涉,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好了,闲聊结束,要干活了。】 ————☽———— 马蹄声席卷着浓重的血腥气息,裹挟着甲胄的凛冽寒光,逼近荒山。 为首一人锋芒毕露,眼中印刻着象征着屠戮的兴奋光芒。 正是江罗烽。 萧颂山此人,半路出山,短短数年搅得天翻地覆,如今竟然出现了称帝的迹象。 江罗烽自然不会如他所愿。 为了最终的胜果,江罗烽能做出任何事。 包括血洗这座远离尘世的荒山。 听说这是萧颂山最珍视的净土,他倒要看看,当“净土”血流成河的时候,萧颂山还能不能维持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转过前面的弯路,荒山就在眼前。 就在此时,狂风肆虐。 落叶化为刃雨,挡住了军队前行的步伐。一个沉静的声音穿透风声与轻骑军的痛呼怒吼声,传遍了这一方天地: “山神庇佑之处,世事纷扰不可入内。” 风声未停,飞沙走石之间,白衣神明现身于浮空中。 她手握纯白色长剑,衣袂翻飞,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无可阻挡的冷厉光辉: “违者,杀。” ------------ 第311章 顽劣无忆山神:此一战 月无忆带着凡人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荒山,奔向远方。 他已经千里传音给了萧颂山,如果不出意外,再有一日,这些凡人就能得到接应。 但是月无忆听到了几百公里之外的厮杀声。 萧颂山那边出了状况,来接应的军队同样被江罗烽的势力绊住了脚步。 距离萧颂山的接应,最少还要三天。 靠着凡人手中的武器和月无忆的力量,撑过三天逃亡路上的各种纷乱不成问题。 阿月才是最需要担心的。 她要独自撑过三天,不能攻击,只能抵抗。 只能以一当万。 两个场景交融,月无忆带着凡人全速奔波,脑海中同时映着阿月眼前的画面。 飞花落叶、风沙碎石、在阿月的操纵下全都成了抵御江罗烽的武器。 轻骑军挥剑抵御空中的各种“利刃”,一时间落于下风。 江罗烽拔剑斩碎了几片直冲他而来的落叶,终于寻得空隙,扬声问眼前的山神: “山神大人,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凡人吧?既然如此,何必费这么多事,只要你愿意与我为伍,待我成就霸业,你自然能保护更多的凡人。” 阿月冷冷地盯着他,回答: “用苍生的尸骨血肉堆出来的霸业,天地不容。” “山神大人想替天下讨个公道?” “我替不了天下,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你只是精怪而已吧?精怪不能杀害凡人,你这位山神莫非不知道?” “无妨,你死在这里就够了。” 江罗烽的眼角抽搐,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死死盯着面容平淡的山神,突然大笑着鼓掌: “好一位心系苍生的‘山神’,只是可惜,原本还想留你一命,给我这位即将君临天下的帝王当作第一件战利品。” 从一开始,江罗烽就做足了准备。 他狞笑着一摆手,身后的几十名随从跃身下马,落在了大军最前方。 他们的样貌与凡人毫无差异,穿着最坚固的盔甲,手中却没有任何武器。 荒山的另一边,看到阿月那边的画面,月无忆的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中。 精怪! 每一只精怪,眼中都带着嗜血的光芒,那是不知道多少人命才能喂养出的杀戮气息。 凡人不能伤到阿月分毫,但是精怪不同。 几十只残虐的精怪,就算阿月能让自己不受伤,也容易分神让江罗烽的轻骑军通过此路。 在“不受伤”和“不让大军通过”之间,阿月的选择,显而易见。 看着山神明灭变换的表情,江罗烽笑得猖狂: “山神大人,做好在你的荒山脚下灰飞烟灭的打算了吗?” 阿月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数十只精怪,轻蔑一笑: “那就试试看。” 手中长剑挽过剑花,万千流光化为剑雨,直奔那几十精怪而去。 与此同时,荒山上的草木陡然生长得繁茂骇人。 柔嫩的花叶草木尽数落下,源源不断地汇于阿月身边,成为最牢固的防守、最锋利的刃光。 万物有灵,无名的荒山甘愿于此时奉阿月为真正的山神。 阿月提剑杀向数十只嗜血的精怪。她的身侧,荒山磅礴的生命力如今化为汹涌的战意。 黄昏的尽头,荒山分隔着最后的夕阳与最初的月光。 纯白光华在浮空中凝成残月,硬生生把江罗烽的先锋军队逼得倒退了数十米。 精怪的嘶吼声被草木箭雨搅得破碎,江罗烽怒吼着想要从遮眼飞沙中突围,竟然找不出丝毫破绽。 一片混乱中,山神的眼眸明亮如炬。 她身侧风声飒飒作响,那是荒山与她站在一起,势要不顾一切而战。 此一战,需要的并非“胜利”。 ————☽———— 月无忆根本不明白,对着无辜的凡人们赶尽杀绝,对江罗烽究竟有什么意义。 可是阿月告诉他,不要试图理解主动沾染满身罪孽之人。 他和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眼前的一切。 “我知道,我救不得天下,也没办法护着这些凡人一生平安,我只想守护好我眼前的这些人。这一直是你的愿望,同样,也是属于我的愿望。” 临行前,阿月这样对月无忆说。 如今已经是第二日。 月无忆可以不眠不休,凡人却不能拖着肉体凡胎不知疲倦地前行。 最多只有三个时辰的休整时间。 这一路上,靠着月无忆的力量,他们已经避过了几波危险。可是再往前走,有一队流寇避无可避。 只能正面迎上。 他将此事告诉了凡人们。 有人惊慌,有人哭泣,但是无人退缩。 月无忆用最快的速度把数千人重新分组,有作战能力的凡人手持武器围在了队伍最外围。 三个时辰后,再次前行。 又是一个时辰后,遭遇流寇。 那些此生从未经受过战乱的凡人,此刻都牢牢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无人特意学过武功,每一次劈砍、每一次挥剑,靠的都是本能。 要活下去,要守护好身后的家人。 厮杀声与呼喊声伴随天边的朝阳点燃新的一天。 落叶飞沙遮挡在前,成为凡人们挥舞手中兵器的底气,闪烁着纯白光辉的木刀木剑沾染上了猩红。 此一战,需要的只有“胜利”。 ————☽———— 江罗烽吐掉胸口被震出的一口腥甜鲜血,恶狠狠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他忌惮地看着面前满身狼狈,却不见丝毫疲态的白衣山神。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居然没有找到半点突围的办法。 原本想要放火烧山,没想到山火居然在狂风中倒转了方向,直奔江罗烽的轻骑军而来。 五十精怪只剩不到十只,想要突围的先锋军也损伤惨重。 这和江罗烽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荒山就像是突然成了精一样,每一片花叶都直逼他手下将士的咽喉,就好像要替这位“山神”担下杀害凡人的罪名。 好在并非毫无转机。 第二日入夜,一万大军折损一半,山神的攻势终于出现了疲软的架势。 这座山残害太多凡人,终于也遭了报应。 江罗烽舔过后牙,扬起了兴奋的笑容。 只剩这位自称山神的冒名精怪了。 既然是精怪而非山神,江罗烽就有办法。 精怪不可违逆天道伤人性命,否则,落在凡人身上的伤痛,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精怪身上。 这是江罗烽早就从其他精怪口中得知的事情。 如今,就看山神的命,要堆多少命才能压垮了。 江罗烽能称王一方,靠的就是这个信念。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眼前这位山神,就是不要命的。 那不要命的,怕什么? 当然是怕不缺命的。 “全军听令,不许惜命,冲过去!” 数千士兵随着江罗烽的怒吼声策马奔向前方,黄沙滚滚,填满了原本空旷的山外荒野。 江罗烽很有信心,不需要太多人,他手下的士兵只要有百人能突破山神的阻拦,就能让逃亡的山民无一生还。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萧颂山崩溃绝望的表情。 眼看着只靠防守无法拦住数千冲锋的轻骑兵。 山神终于动手了。 剑光划过,数十名士兵惨叫着坠马。 同样的伤痕立即反噬在了山神的身上。 纯白上霎时间交叠出数十道狰狞的血红。 江罗烽紧紧盯着山神惨白的脸色,咧起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人命而已,他有得是。 ------------ 第312章 顽劣无忆山神:另一个我 远在百里之外,月无忆把一切情感全都封存在了沉毅的眼眸之下。 数千人休整之后再次出发。 从荒山离开之后,到现在,众人经历了一波流寇的围堵,一波乱军的劫掠。 好在山神一直都在,大家挥刀舞剑的动作也越来越坚定。 终于见到了曙光。 山神说,今天落日之前,他们能和萧颂山将军的接应军会合。 众人喜上眉梢,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队伍最前方,一个手握木刀的女人担忧地看向一直飞在最前面带路的山神大人。 眼见着再往前是宽敞的大道,女人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问山神: “山神大人,另一位山神大人还好吗?” 山神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停滞,又迅速恢复了一向的冷静。他沉声说: “在你们安全之后,我会去接她。” 女人急切地说: “山神大人,您去帮她吧!” 身后众人听到这样的话,纷纷出言附和: “是啊,我们自己可以的,我们有武器,能保护自己!” “山神大人,您回去帮另一位大人吧!” “回去吧山神大人,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月无忆依旧没有停下前行的动作。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又迅速睁开,强迫自己不能动摇。 两天时间,月无忆没有让身后的凡人看出任何异常。 无论是在对抗流寇和乱军的过程中用了太多次法术造成的力竭,还是抽搐疼痛的心脏不适,他都没有表现出分毫。 月无忆比谁都想回去接应阿月。 但他不能离开,阿月也不会想让他离开。 一连两天,月无忆原本能看到阿月此时正在经历的一切。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阿月的身上的血色剑痕交叠成网。 月无忆没想到江罗烽能想出如此暴虐的方式,用人命冲击阿月的防守。 他终于亲眼见证了“江疯子”的血腥行径。 却是以这种方式。 然后,月无忆看不到了。 视线一瞬空茫,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前方的空旷路途。 阿月不再让月无忆看到她身上凌迟一般的伤痕。 月无忆只能凭借仅剩的“心有灵犀”,确定阿月此时还活着。 今日是从荒山逃离的第三天。 萧颂山的接应军终于突破了江罗烽的防守。 但是还没有到松懈的时候,距离萧颂山的接应军越近,就越容易遭遇危险。 月无忆背对着身后众人,沉声说: “我会去接她,但不是现在,别放松警惕,继续向前走。” “她可以吗?山神大人,您……” “她会拼尽全力,我也绝不会留她独身面对一切。把你们安全送到萧颂山那里,才是她的心愿。” 另一个男人忍不住问出了大家同样的困惑: “山神大人,斗胆一问,另一位山神和您是什么关系?” 月无忆的嘴角浮现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他低声回答: “她是另一个我。” ————☽———— 无止境的杀伐。 反噬的伤痕密密麻麻,精怪因为残害凡人而背负着加倍的痛楚。 但阿月依旧没有停下。 江罗烽看着她的眼神染上了忌惮,如同一头野兽看向从未遇到过的劲敌。 不要命的怕不缺命的,可是这精怪的命怎么比他见过的所有精怪都要难拿。 江罗烽原本以为,靠着一万精兵对付一个自称“山神”的精怪,无论怎么说都绰绰有余。 可是三天过去了,一万轻骑军只剩下一千,依旧没有任何一骑能突破区区一只精怪的防守。 这怎么可能。 部下仅剩的一只精怪也被斩杀,江罗烽终于开始慌乱。 他只是想重创萧颂山,他可不想为了一个稍微厉害一点的精怪就在这荒山野岭丧命。 反正这精怪离死不远了,他还不如趁早逃离这里。 江罗烽对于死在精怪手中,成为她身上无关痛痒一道伤疤这种事,没有丝毫兴趣。 他太清楚活着的意义。 但是山神没有如他所愿。 察觉到江罗烽的意图,阿月咬紧牙关,以骤然爆发的力量在江罗烽的身后与身侧挡上了一堵纯白色的雾气高墙。 江罗烽脸色一变,握紧了手中淬着血腥气的长剑。 他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大声问那个挡在大军前面的身影: “山神大人,一定要赶尽杀绝?这可不像是神明所为。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怎么拯救苍生?” 山神的动作未停,沉静的声音传达进了江罗烽的灵魂深处: “我并非神明,也没有拯救苍生的资格。我要做的,只是在这里杀了你而已。” 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却让江罗烽从未有过的遍体生寒。 只剩下几百士兵,他没有多少能堆的人命了。 他不能真的“不要命”。 江罗烽紧握着长剑,试图搜索任何一个能逃出生天的办法。 毫无胜算。 四周全都被纯白色的雾气围堵,只剩下眼前通向死亡的路。 江罗烽只能寄希望于仅剩的几百士兵。 这精怪杀了几千凡人,天道为什么还没有将她抹杀! 眼见着那“山神”的脸色越发惨淡苍白,被血浸透的身形在荒野上摇摇欲坠,江罗烽死死盯着山神的脸,等待着余下的士兵能把她耗死。 山神就快要拿不起她手中的长剑了。 她唇角溢出的鲜血凝成了痂,白衣早已被浸透成殷红,长剑染上了血色的光芒。 她立于荒原之上,头顶是沉闷的雷声,脚下是她犯下的万千杀孽。 剑光划过,又是数十轻骑军被一剑封喉,那些人甚至没有发出声响,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下一刻,数十道血光接连交错在了她的脖颈处。 可她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眸淡漠无情得令江罗烽心惊。 江罗烽自诩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枭雄,他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人。 唯独这次,他被从未有过的惊恐重重束缚。 那样毫无感情、毫无波动的沉静眼神,完全是已经把“生命”的概念抛之脑后。 无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她自己的。 剑光在落日昏黄中变得越发锋锐迅疾,寒意重叠闪过,血花交错。 然后,那双淡漠如冰的眼眸穿破血色黄沙,直直钉进了江罗烽的魂魄深处。 那个眼神,宣判的唯有死亡。 落日余晖消散,黑云重重叠叠,将此夜月色掩埋。 荒野上还活着的凡人,只剩下了江罗烽。 山神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颈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江罗烽嘶声大吼: “你想魂飞魄散吗?!”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山神冷锐的眼神犹如利刃,把江罗烽最后的惊恐表情定格在了这一瞬。 剑光掠过。 罪孽的躯壳尸首分离,颓然倒地,一双猩红的眼眸还在不甘心地凝视着迟迟未降的天雷。 ————☽———— 百里之外,月无忆终于与萧颂山的接应军会合。 凡人们终于能松一口气,或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或是终于卸下防备,脱力倒在了地上。 月无忆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难看。 他听到了令灵魂都震颤的雷声。 心口处的疼痛在一瞬间加重,疼到眼前的视线都模糊。 月无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踉跄着跌落在地,艰难地撑起身体之后,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被血污浸透的荒野,尸山血海,钉进江罗烽心口的长剑。 阿月虚弱疲惫至极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浅地落入月无忆的耳畔: “都解决了。” ------------ 第313章 顽劣无忆山神:最后的祈愿 眼前的景象寸寸消融。 月无忆只能借着阿月的视线看向尸横遍野的荒原。 无可更改的结局凌迟着月无忆,脱力感蔓延,钉死每一处关节,几乎就要夺走月无忆的理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飞回荒山。 血腥气息弥漫,眼前只剩下黑夜尽头的血色,将月无忆此时的所思所想全部掩埋。 这是月无忆早就预想过的结局。 因为换做是他,他一定会做出与阿月同样的选择。 哪怕沾染满身杀孽魂飞魄散,也要把眼前的罪恶亲手终结。 他们生于天地之间,承蒙苍生抬爱,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能为凡人做的事。 因此月无忆才痛苦。 他明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此时只想要颠倒天地、扭转时空,只要能把阿月换回来。 月无忆从未如此痛恨他与生俱来的理性至上。 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 阿月的情感来自于他,是他让阿月做出了同归于尽的决定。 那本来应该是由他完成的事情。 “他就是她”,这个念头终于在见到阿月的一刹那粉身碎骨。 穿破乌云的月色为诀别拉开序幕,雷声消散。 最后一刻,天道也许做出了正确的审判,也许只是看到了罪孽满身的精怪将要死亡,才终于满意地退场。 月无忆踉跄着奔向荒原尽头。 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原地,黯淡的眼眸再次亮起光彩。 阿月的毕生修为已经尽数消散,只剩下残留的一点余温,凝成唇角的温柔笑意,化成泪水沿着月无忆的脸颊滑落。 她就要消融在月光中。 月无忆再一次在阿月的脸上见到了最初的纯粹笑容。 她轻声说: “你最后的执念,是要见我一面。等这个执念消散,我就能离开了。” 月无忆不想要执念消散。 他还有太多想说的话。 可是他曾以为最漫长最无用的时间,正在此时肆意讥讽着他,用无声的倒数宣告着“来不及”。 此刻,有关于天地或是苍生的任何话题都无需再提起。 在见到月无忆的时候,阿月就能明白,凡人们和萧颂山都安全了。 同样,在见到阿月的时候,月无忆就能明白,她甘愿担起了所有的杀孽,甘愿把任何道义之论都抛之脑后,宁可捱着天道降罪,也要去做她所认为正确的事。 他们之间,阿月一直都是更无畏的那一个。 阿月说的对,他最后的执念就是要见阿月最后一面。 因为他知道阿月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月无忆颤抖着抬起手,却不敢触摸那张和自己相似的容颜。 阿月笑了,她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月无忆。 “别再看着我的脸了,我不想让你以后在湖畔只会看着自己的倒影掉眼泪。” 她满身血污,却没有让月无忆的白衣沾染分毫殷红。 阿月安静地倚在月无忆的颈侧,笑着说: “现在你自由了。” 月无忆闭上眼,灼烫的泪水无声滚落。 他几乎发不出声音,用尽全力,却只能喃喃重复着那句无力的“不要死”。 一声轻叹落在月无忆的耳畔,带着细不可闻的哽咽: “无忆,换一句。” “……我爱你。” “嗯,我也是。” 这句话如同某个讯号,阿月的身体变得虚幻明灭,清越的声线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嘶哑气声: “我说过,我这一生就是用来爱着你的……无忆,你给予我的,这天地赐予我的,我都还清了…… “说了那么多次的我就是你……这次就算啦,你要比我长命,你要替我看看,太平盛世究竟是何模样……” 月无忆颤抖着点头,想要收拢怀抱,又唯恐阿月的身躯就此消散在他怀中。 “别说了,阿月,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断了线的眼泪砸下,穿破阿月虚幻的身影,消融成血色的涟漪。 他就要看不见她了。 “无忆,带我回山神庙吧……” “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月无忆抱着身形明灭的阿月,重新回到杳无人烟的荒山。 山神庙里,只剩下月色照亮他的眼眸。 阿月身上殷红的血衣逐渐褪色,她伏在月无忆的怀中,小声问: “月亮出来了吗?真漂亮,我喜欢月这个字,也喜欢你的名字……无忆,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月无忆跪坐在山神庙的高台下,勉强笑着问: “月予忆,这个名字怎么样?我想了好久,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你会喜欢吗?” 他没能等来阿月的回答。 怀中的身影破碎成斑斓流光,在月无忆的泪光朦胧中归于月色,消散在天地之间。 黯淡无光的小瓷像从月无忆的怀中坠落。 一声轻响,神像碎裂成了一地纯白瓷片。 月无忆徒劳地伸出手,试图把瓷片重新拼凑成她的样貌。 可决堤的泪水混杂着无力的呜咽,剥夺了月无忆的所有力气。 山神回应过那么多凡人的祈愿。 这次,山神自己的心愿,无人能应答了。 ————☽———— “荒山血屠”成了江罗烽罪孽一生最后的句点。 江罗烽与他手下一万将士在山神手中丧命,这样的传闻最终成为神话传说。 有人赞颂山神杀伐果决,有人忌惮精怪果真残酷无情。 而对于当年从荒山离开的那些凡人来说,山神对他们有着世代不能忘记的救命之恩。 如果山神杀江罗烽有罪,那这罪孽,他们要替山神一起担着。 十年,沧海桑田。 江罗烽的势力被萧颂山吞并瓦解殆尽,而后,萧颂山称帝。 阿月曾经心心念念的太平盛世,如今得见。 当年在山脚下的凡人,如今依旧供奉着山神的塑像。 却无人再见过两位白衣的神明。 包括新帝萧颂山。 他曾不顾一切阻拦独自回到荒山。 没有厉鬼冤魂、没有山神精怪,当年的尸山血海如今已被落叶与尘土掩埋。 荒山有灵,替魂归天地的山神将一切污浊罪孽埋葬。 萧颂山到最后都不知道,两位山神究竟是十年前就已离去,还是化为凡人,并肩行走于天地间。 当年的山神庙如今仍有香火。比起帝都富丽堂皇的月神庙,这一座小庙显得格外破旧。 可这里才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萧颂山手持三炷高香,对着空无一物的高台虔诚叩首。他依旧穿着一身布衣,两鬓之间却已出现了花白。 他没有许下任何心愿。 他知道,这次山神不会再出现。 日升月落,山顶上,月无忆捧着一尊满是碎裂痕迹的小瓷像,目送萧颂山离开的身影,轻声说: “时间过得多快啊,连他都老了。” 月无忆将瓷像小心地放在湖畔,垂首注视着湖面上的倒影。 回忆与现实在此时交叠。 跳动的心脏代替他思念着另一半早已消散的灵魂,而他安静地注视着湖面,不肯落泪把倒影扰乱。 第十年,他用毕生修为作为交换,把小瓷像重新修补成型。 从此之后,他会衰老,会受伤,会变得和凡人一样,最后归于尘土。 听上去太过痴傻的交易,可这对月无忆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他凝视着湖面中的倒影,在心底无声地说: “这一次,换我用一生来爱你。” 恍惚间,月无忆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他听到阿月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好,这次换你带着我的情感,好好活下去。” ————☽———— 【本世界剧终】 ------------ 第十一卷:如果换种方式重逢 ------------ 她永无止境的恶趣味 荧幕渐暗,台上却空无一人,连星目都没有留在台上主持。 “阿月去哪里了?” 台下的观众低声讨论着,直到灯光重新亮起。 荧幕上出现的却不是下一位任务对象,而是月予忆。 背景是分辨不出时代和世界类型的碧海蓝天,月予忆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带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 “嗯?开始了吗?” 荧幕中的月予忆看向“镜头”的方向,扬起笑容,摘下墨镜挥了挥手: “主世界的朋友们,晚上好。如大家所见,这次没有在放映厅里和大家见面,原因……在座有朋友知道吗?” 一位同为攻略组的女生在放映厅的前排笑着大声问: “月姐攒够任务积分,要去挥霍啦?” 荧幕中,月予忆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 “没错,我准备退休啦!积分多到存不下了,开始享受假期。阿月放映厅暂时歇业,提供回放服务,大家按需观看。 “星目从我这里顺利结束培训,即将回到系统部门进行考核。 “按照考核结果,星目也许会成为系统部门冉冉升起的新秀,也许会彻底转型成后期策划、甚至专职做导演…… “系统随主人,它的选恐还没结束呢。” 放映厅里一阵笑声,还有几位观众吹着口哨,喊了几声“星导”。 视角切换,纯白色的星形玉石隐隐泛着红,它小心翼翼地在空中晃了几下,像是在和大家打招呼。 又是一片起哄声。 视角切回月予忆,她微笑着说: “看来大家心情还不错?那我就……” 台下的观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月予忆可是沉迷死遁且热爱整活的任务者,她怕不是又要整出什么催人泪下的节目效果。 说不定还要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一个“死遁”。 她绝对做得出来。 可是月予忆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幻,转瞬之间成了得逞的坏笑: “就不逗你们啦。” 放映厅中的笑声和故作不满的叫声再次沸腾。 “大家别生气嘛,我一开始真的想过在主世界也来上一场死遁的结尾。后来一想,我在小世界里一直走死遁be流,在主世界就不欺负你们啦。” 月予忆摇了摇手指,得意地笑弯了眼睛: “我超善良的。” 又和放映厅中的观众们隔空对话了一会儿之后,月予忆煞有其事地抬头看了盛夏骄阳,对大家说: “时间要到了,就和大家先聊到这里吧。” 在众人不舍的挽留声中,月予忆带上了墨镜,凑近了镜头。 没人能看清她此时的眼神,但上扬的唇角将她此时的愉悦显露无遗。 月予忆用甜蜜的声音轻声说: “大家不妨猜猜,你们刚才看到的这些,究竟是直播,还是我早已准备好的影像资料?” 视频戛然而止。 一阵漫长的静默后,放映厅灯光重新亮起。 讨论声和笑闹声再次沸腾成最完美的盛宴。 放映厅的最后一排,带着墨镜的白衣女人与落幕的舞台遥遥对视。 她嘴角微挑,在满场的喧闹笑声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再见啦。” ————☽———— 【主线剧终】 ------------ 方寻归:纯情镖客火辣辣 方寻归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惨剧。 看着碎裂在垂柳下的空酒坛。 看着颜昨袖毫不留情地拧住了方云漠的耳朵。 “我说你怎么突然要送寻归,原来就是躲这儿为了喝酒?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我告诉你方云漠,你……你还敢躲?!……寻归,这事儿不用你管,你走吧,别误了时间。” 方寻归终于能摆脱尴尬,无视身后哀嚎求饶的方云漠,迅速策马离开。 他今天实在没时间给大哥当挡箭牌。 按照薛宁朔的任务,他要马上从朔春城出发去临月城。 薛宁朔此人,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病。 哪个总镖头会给自家镖局起个“斩血阁”这么古怪的名字。 前几天,薛宁朔和幽隐王爷比武,气急攻心,旧伤复发,只能让全镖局最靠谱的方寻归去临月城找“月医仙”出山。 方寻归没见过这位被称为“医仙”的月予忆姑娘。 他听说,这位享誉天下的月姑娘不仅医术高超,还擅长下毒和下蛊,恐怖骇人。 他还听说,月姑娘独自在深山里待了十几年才出山,因此有着和常人完全不相通的思考方式。 稍有不慎,就会被月姑娘的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 方寻归毫不紧张。 他本来也不愿意说话。 薛宁朔交代过,取药的时候不去临月城里的药房,而要去城郊找一处小院子。 那里是月予忆的家。 日暮昏黄,小院被打理得整洁干净。方寻归站在院外,谨慎地叩响了门扉。 他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方寻归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不是中了毒,也不是被下了蛊。 是比那些更复杂的东西。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面前清雅绝色的白衣女子上下扫视了一遍。 她眼神澄澈如同林中小鹿,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好奇。 这一定就是月予忆了。 方寻归生平第一次被女子用这样的眼神打量,耳根微微发烫。 然后,他听见月予忆用纯良的声音问: “薛宁朔终于死了?” 方寻归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回答: “薛镖头他……他病了,嘱咐我来求月姑娘出山。” 月予忆了然点头: “他又找幽隐发疯了吧?这两位的命真硬,折腾这么多年还没死,果然祸害遗千年。知道啦,我和你一起回去,等我一下。” 说完,月予忆自顾自地转身往回走。 走到一半,她又忽然回头,笑着说: “你的腰牌粘上灰了,记得擦一擦,方寻归。嗯,这名字好听,配得上你。” “啊……多谢提醒。” “你进来等着吧,我收拾一下行囊,你想喝什么茶就自己泡。” “不必麻烦……” “不麻烦,我挺喜欢你的,你进过来陪着我,说不定我收拾的效率能高一点。” 什么? ……肯定是他会错意了对吧? 驰名江湖的年轻镖客,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小院外,被夕阳烧红了脸。 月予忆看着方寻归愣神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走近,不容迟疑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回走: “愣着干什么,太阳都要下山啦!” “等……等一下,月姑娘,这个……这个就不合……” “你是不是生来就口吃?没事,我帮你诊治,你付我三两银子就行,不许赖账。” “不……” 后半句话,最终还是被方寻归吞了回去。 不希望?不喜欢? 都不是。 是他不受控地动了心。 ------------ 龙屿:暗恋结束的前一夜 历经数千载岁月,混沌地中的邪祟终于被神族镇压。 饕餮一族意欲挑起神界纷争,在勾结邪祟之前暴露了行径,孤注一掷对整个神族发难。 各族共同抵抗,终获大胜。 如今龙族与凤凰族共同监管着饕餮余孽。 此后,神界安宁。 今夜月圆,龙族和凤凰族的皇子皇女们聚在了龙吟之海的海滩上。 他们围坐成一圈,与鲛人一族的新帝隐瑟探讨着一个重要的问题—— 龙屿上辈子是什么品种的木头。 “反正不是梧桐树,不然阿月还能多看你一眼。” 凤炼懒懒地躺在海滩上,调侃着满脸通红的龙屿: “就这点胆子,还想向我们家阿月表白?亏你还是条龙。” 龙锦欢当即不满地反驳: “骂他就骂他,凭什么把我们也带上?” 龙锦欢的大哥二哥立即帮腔: “没错,我们家就这一条龙是傻的。” 龙族的这两位皇子常年在混沌地中清剿邪祟,今年为了替龙屿庆祝五百岁生辰,才特意从混沌地回来。 回来之后才知道,龙屿居然还处于暗恋状态。 简直太完蛋了。 同样从混沌地回来的,还有凤凰一族的皇女凤琰。 她受了伤,被皇妹月予忆从混沌地不容置疑地“赶”了回来。 明明是凤凰一族最小的凰女,月予忆却有着最冷静的头脑、最无畏的气势。 还有最不开窍的脑子。 整个神界都知道龙屿喜欢月予忆。 除了常年在混沌地中,沉迷于和白泽前辈一起杀邪祟的月予忆本尊。 隐瑟笑出了眼泪,泪水化成珍珠砸进海里。 诸位皇子皇女闲来无事,难得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到最后,话题不出所料地变成了聚众嘲笑龙屿。 月予忆前几日从混沌地传信,说她要回来了。 距离上一次月予忆回神界,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不出所料,整晚的闲聊没有给龙屿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议。 天色渐亮。 凑热闹的鲛人回到深海,凤炼和龙族的两位皇子相约找个地方切磋,凤琰和凤熙言拉着龙锦欢,准备闲来无事去杀几个饕餮散心。 龙屿独自坐在海边发呆。 唉…… 不知道月予忆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会不会已经忘了龙屿是谁?毕竟,在她印象中的“龙屿”只是打过几次照面的龙族皇子。 但在月予忆不知道的地方,龙屿的整颗心都已经被她填满了。 龙屿不是想不出表白的办法。 他不敢。 月予忆是神界唯一的白凤凰,她生来就带着无可睥睨的高傲和锐气。 龙屿时常觉得,除非混沌地里的邪祟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否则,月予忆根本不会在意她自己。 更不用说在意龙屿了。 龙屿盯着海天交界处发呆。 等月予忆回来之后,给她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好?不能太刻意,更不能显得敷衍。曾经送过的长剑她很喜欢,这次,送一枚发簪? 不行不行不行。 太直白了。 那就送一棵梧桐树? 可是凤凰一族从不缺梧桐树,更不缺龙屿这一根木头。 总不能送几只厉害的饕餮给她打着玩吧…… 龙屿挫败地叹息了一声。 起身刚想离开,龙屿又定住了动作。 隐瑟突然浮出了海面,带着让龙屿看不懂的夸张笑容。 龙屿没来得及理解隐瑟的意思。 天边传来一声清越的凤鸣,纯白色的光华涤荡着天幕,自海天交界处逼近。 龙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白凤凰轻捷地落在了海滩上,化为人形,目标明确地向他走来。 月予忆怎么回来了?她是来找我的吗?她怎么突然找我?是不是生气了?还是我出现了幻觉?月予忆在笑?她笑起来好好看……不对,她居然会笑?! 万千想法在同一个瞬间冲击着龙屿的认知。 直到月予忆在他面前站定,用沉静淡然的语气说: “隐瑟让我来这里找你。” 月予忆回来了。 月予忆此时就在他面前。 龙屿屏住了呼吸,努力思考现在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欢迎回来。 在他得出思考结论之前,一对泛红的龙角已经不受控制地钻出了他的头顶。 于是红晕从龙角蔓延到了龙屿的脖颈处。 没错,他没有看错。 月予忆真的在笑。 她向来冷漠锐利的墨色眼眸融化了冰霜,带着朦胧的笑意: “听说,你要对我表白?” ------------ 简星舟: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怎么样?” “……你想听实话吗?” “废话,小松鼠同学不会连这都不坦率吧?” “不许叫我小松鼠!” “嗯嗯嗯好好好,小松鼠长大了,现在是二十三岁的大松鼠了。快说快说,怎么样?” 简星舟神色变幻,实在不想说实话。 已知条件如下。 一,一年前,他与学生时期的死对头,如今的暗恋对象——月予忆,重逢在异国他乡的一场枫叶雨中。 二,月予忆如今功成名就,是享誉国际的史上最年轻影后。 三,再有不到二十四的小时,月予忆的航班就要起飞。她忙着拍戏,归期未知,说不定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四,简星舟舍不得她走。 五,后天是简星舟的生日。 六,月予忆决定在离开之前给简星舟提前送上一份生日礼物——她亲手做的生日蛋糕。 七,蛋糕相当难吃。 那么问题来了。 简星舟如何在“保护月予忆的面子”和“保护自己的味蕾”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 对于月予忆记得他的喜好这件事,简星舟很感动。 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野格薄荷糖味的冰淇淋蛋糕。 一口吃下去,简星舟差点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 眼看着月予忆拿起她的叉子,准备亲自尝试,简星舟瞪大了眼睛: “别吃!” 拿着叉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月予忆缓缓抬眼,小心翼翼地问简星舟: “……特别难吃吗?” 简星舟不忍心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半年前,简星舟才得知月予忆学生时期三天两头就翘课,是因为她的心脏生了病。 好在后来手术成功,月予忆为表庆祝,还拉着简星舟去游乐园玩了一整天。 正是那天,简星舟坐在摩天轮的轿厢里,看着月予忆笑意璀璨的眼眸,彻底认了栽。 所以现在让简星舟说出打击月予忆厨艺信心的话,实在很困难。 但是他不能不说。 他担心这一口蛋糕下去,月予忆的心脏病当场复发。 月予忆最终还是放下叉子,轻叹了一声。 简星舟立即开始转移重点: “特别有创意!真的,这个造型、这个配色、这个……这个与众不同的原材料,我都很喜欢,这是我收到最特别的生日礼物了!” 月予忆单手撑着脸颊,终于被绞尽脑汁找补的简星舟逗笑了。 她慢悠悠地问: “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简星舟斩钉截铁地点头: “最特别的。” “所以,这蛋糕能让你印象深刻吗?” “印象深刻一辈子!” 这句话说完,简星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前几天月予忆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想不出,就回答“想要印象深刻的”。 月予忆故意的是吧! 果然,简星舟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月予忆已经笑弯了腰。 简星舟彻底变成了炸毛松鼠。 他气极反笑,愤愤不平地控诉: “太过分了月予忆,你这纯粹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月予忆笑着放下叉子,指尖挑起一小块冰淇淋点在了简星舟的鼻尖,揶揄地反问: “我怎么玩弄你感情啦?” 这话的言外之意太明显,简星舟停顿了一瞬,才支支吾吾地移开视线,嘴硬着回答: “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说。” 月予忆歪着头,追逐着简星舟视线轻声问: “我该清楚吗?”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那你想我心里想什么?” “月予忆你又说绕口令!你就仗着自己口才好,在这儿欺负我!” “哦……原来这就算欺负你啊。” 月予忆前倾了一些,盯着简星舟不自然飘忽的视线,坏笑着说: “两个月前,你给我发了两条消息,又马上撤回了。你当时说发错了,对吧? “小同桌,你凑巧把一条‘月予忆’,一条‘其实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在凌晨两点错发给了我…… “好巧喔。 “哎呀,怎么就那么巧,我那天恰好就休息了一分钟,恰好就看见那两条消息了,恰好还截了个图。” 看着简星舟爆红的脸颊,月予忆把自己的手机解锁,凑到了简星舟面前,笑着说: “如果我把这张截图设置成桌面壁纸了,算不算欺负你呀?” ------------ 穆天野:今天的穆少主也在碎碎念 穆天云就要被他哥无止境的碎碎念磨叨死了。 不就是南城月家的月姑娘写信说要来北原拜访嘛,他哥居然能为了这事儿,足足纠结了半年。 起初,穆天野纠结的只是“我给她准备什么礼物”、“我新裁的这几件衣服哪套好看”、“她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后来,穆天野考虑的问题变成了“红檀紫檀黑檀哪种木料她更喜欢”、“白玉碧玉血玉哪种料子她戴着更好看”。 再后来,月予忆还没来,穆天野给她准备的礼物已经堆满了整整十间库房。 这还不是结束。 穆天野莫名其妙的问题越来越多。 “你说到时候我怎么去接她?我是骑着点点驮着豆豆,还是让豆豆自己飞?九环刀背着还是不背着?背着威风,但是有点吓人……有了!我让豆豆叼着刀飞在旁边!豆豆,到时候全靠你了!” 苍鹰不客气地一翅膀扇在了穆天野的肩上,当场否决。 这种穆天云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问题,穆天野在他耳边磨叽了一遍又一遍。 整整半年啊! 谁能明白这半年穆天云是怎么熬过来的! 穆晓和穆雅能明白。 小两口作为新婚燕尔的好典范,被穆天野“拷问”了一遍又一遍。 成亲之前什么准备,成亲是什么流程,成亲之前之后的感觉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穆天野事无巨细地问了半年。 最后烦不胜烦的穆晓穆雅直接找上了穆辉老爷子告状。 穆辉把自己没出息的傻儿子训了一遍。 穆天野不服气地辩驳: “我这都是遗传!” 被他爹一巴掌从祠堂里拍了出去。 穆天野其实知道,这事儿从最开始就是月宁明与秋水泓二位前辈想要来拜访老朋友而已。 他爹当年的江湖好友,褚鸿振早逝、浮沉方丈不问世事、西洲那边和蓟家卞家有些交情,东涯祝家是实在亲戚。 除此之外,走南闯北攒下了不少人脉,可以说五湖四海皆朋友。 但要说关系最好的,还得是南城月家的两位前辈。 月予忆这次只是一起跟来而已。 但是穆天野没办法不紧张。 他和月予忆有着娃娃亲,虽然只是他爹与月前辈多年前的玩笑,并没有真的落于纸张,可…… 一年之前,穆天野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策马就冲到了南城。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听说了这桩玩笑一样的娃娃亲,心中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和期待,一刻也没办法再等。 那天问月河畔热闹非凡,穆天野在集市中尤为显眼。 然后就穆天野后悔了。 就这么莽撞地冲到了南城,月家对他的印象会不会变差。 集市散场,穆天野在问月桥上终于泄了气。 太蠢了。 拎着两只空爪子去月家,这不是丢整个穆家的脸吗。 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穆天野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唤: “敢问可是穆家少主?” 穆天野转过身,在那夜的阑珊灯火与澄澈月色中,第一次与月予忆相见。 她穿着素净雅致的衣裙,温和地笑着: “在下月予忆,幸会。不知穆少主竟来了南城,有失远迎,如若不嫌弃,我请少主去茶楼喝杯茶?” 穆天野庆幸月予忆没有邀请他去月家做客。 好贴心。 更喜欢了。 从南城回来之后,穆天野根本不在乎什么娃娃亲还作不作数。 他就是要向月家提亲。 月家来访的那一日,下山之前,穆天云对着自己的傻哥哥千叮咛万嘱咐: “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在月姑娘面前不能口无遮拦。喊人家老婆啊娘子啊夫人啊都太早了,别吓到人家。” “哟,还轮到你小子来磨叨我了?去去去,你哥我靠谱着呢!” 靠谱的穆天野正在心里碎碎念。 要有礼貌要温文尔雅要谦逊得体不能张口就喊老婆绝对不能喊老婆要喊月姑娘或者月小姐反正不能喊…… 马蹄声越来越近。 月宁明和秋水泓策马在前,后面跟着一匹白马,马背上正是让穆天野魂牵梦萦不知道多久的月予忆。 月予忆和穆天野对上了视线。 穆天野心中一喜,刚才在心里念叨的禁忌称呼就这样无比顺滑地喊出了口: “老婆!” 万籁俱寂。 月予忆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了红晕。 秋水泓回头看着女儿如今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月宁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哈哈大笑,扬声对穆辉说: “令郎这性子,还真是和穆兄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穆辉又好气又好笑,一脚把穆天野从马背上踹了下去。 穆天野龇牙咧嘴地起身,看着忍俊不禁的月予忆,咧起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她笑了。 行,这脸丢得值了。 ------------ 闻唳:束手就擒的自闭蘑菇 高端的反派有时候只需要最简单的秒杀方式。 “好久不见,苗教授,您怎么还没死啊?” 月予忆直勾勾地盯着苗成罡,浑身颤抖,扬起了一个堪称兴奋的笑容。 闻唳皱紧了眉头,想要握住月予忆的手。 她的状态太不对劲了,终端甚至出现了异能异常报错。 但他晚了一步。 影系异能毫无预兆地在白日爆发,摧枯拉朽的力量让在场所有人都被震得不轻。 离月予忆最近的闻唳被震得喉咙中一阵腥甜。 下一秒,闻唳才知道刚才短短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予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苗成罡和他同行的研究员们穿成了糖葫芦。 一众访客当场魂归西天。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过不要紧。 闻唳打破了这种尴尬。 他当机立断,释放出了自己的异能。 黑色的锐利尖刺毫不迟疑地从研究员的心口处依次穿梭了过去。 杀都杀了,不补刀绝对不行。 糖葫芦升级成了铁板烧。 宋远熙人都看傻了。 然后,他的大脑在三秒之内形成了一套严谨的应急预案: 苗成罡是坏人。 这些研究员都是害死了很多人的坏人。 小忆和闻哥都是被苗成罡残害过的异能者。 小忆和闻哥杀了他们,是为民除害。 杀得好! 宋远熙开始在心里构想着如何给苗成罡等人写罪状书。 而闻唳没工夫管那些铁板烧。 他担心月予忆的异能再这么下去真的会彻底失控。 闻唳扶着月予忆的胳膊,在上面用力掐了一把: “清醒一点,异能先收起来,还能撑住吗?” 月予忆倚在闻唳身上,艰难地说: “你再使点劲……” 闻唳马上听话地照做。 紧接着,月予忆虚弱地说出了后半句: “……我就直接疼死了……” 异能消散,月予忆软塌塌地倒在了闻唳怀里。 铁板烧扑簌簌掉了一地。 余暖尖叫着冲了过来: “闻唳你脑子是被丧尸吃了吗!” ————☽———— 月予忆再次被推进了休养病房。 闻唳握着月予忆的手,看着她胳膊上那块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愧疚成了自闭蘑菇。 万幸月予忆没有大事,只是因为创伤应激,异能失控膨胀,超过了她能承受的阈值。 按照手环的数据实时监测记录,异能爆发的一瞬间,别说苗成罡这一个S级异能者了,五个S级丧尸都能被月予忆穿成丧尸葫芦。 恐怖如斯。 这段时间,绿色曼陀罗的每个人都有要忙活的事。 宋远熙和余暖针对苗成罡当年的反人道行径、如今的违法实验,洋洋洒洒写了几十万字的调查报告。 字字泣血、触目惊心。 熊灿妍听说月予忆被苗成罡吓得生了病,气得直接冲到光辉基地讨说法。 一路上碰上了不少同样来讨伐光辉基地的其他基地负责人,众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就算是末世,也不能泯灭人性。 这件事变相促成了末世审判法庭和末日人道保护法的雏形出现。 一时间苗成罡和如今还在做反人道实验的研究员都成了众矢之的,月予忆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救世主。 刚从昏迷状态苏醒的救世主正在享受着投喂。 闻唳小心翼翼地戳起一颗草莓,喂到了月予忆的唇边: “我今早刚去摘的。” 月予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客气地咬走了草莓,恶狠狠地嚼着。 她胳膊上的淤血到现在才散开。 为表不满,月予忆勒令闻唳一个月不许和她有任何肢体接触,以防她出现心理阴影。 闻唳委屈,但是闻唳听话。 他低声说: “你真的要去吗?” 闻唳说的是针对月予忆的抗体提取实验。 异能爆发之后,月予忆的体内检测出了一种全新的抗体因子。 这种首次发现的抗体不仅可在体外进行复刻制备,还有着超过此前所有抗体的强大活性。 简而言之,超级厉害。 月予忆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救世主。 听到闻唳的问题,月予忆漫不经心地点头: “去啊,为什么不去,又不是没躺过实验台,再说了,咱们的实验台肯定比任何地方都安全,就当献血了。” 她瞟了一眼闻唳,怨气冲天地说: “反正抽血再疼,也没有你掐我的那一下疼。” “我错了……” 闻唳愧疚到连刘海都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然后他熟练地投喂了第三颗草莓。 月予忆嚼着草莓,突然说: “我要是成了救世主,那你岂不是成了救世主的男朋友?哦呦!小闻,你升咖了!” 她兴奋地抬起胳膊,在闻唳的头上胡乱揉了揉。 闻唳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顶着新鲜出炉的背头,轻笑着说: “不是说,肢体接触禁止一个月?” 月予忆哼笑一声,回答: “是我单方面禁止了你,束手就擒吧小闻同志!” ------------ 景澈:轮到我大逆不道了 “师尊。” 景澈拘谨地俯身作揖。 他穿着月白色的织银袍服,以玉簪束着冠,眉心一点墨色小痣,清冷沉静的模样。 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不符合容貌的懵懂,过于淡漠的神色只有在此刻才迸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他生来就是这副模样。 没有记忆,没有感情,如同一具空壳。 “被神界送至万渺宗的六界奇才”、“诞生于万世景的无垢之魂”、“万渺宗的大师兄”、“能吸纳反哺六界诸般灵力的天选之子”,景澈身上有太多令整个六界震颤敬畏的身份。 不过在景澈看来,这些虚无缥缈的身份中,唯有“月予忆的徒弟”,才是真正令他骄傲的身份。 他是师祖归来之后,破格收下的唯一亲传弟子。 万渺宗的师祖月予忆乃上古六位创世神明之一,她生性温柔淡漠,如今更是不问世事,不主动参与六界之间的任何争端。 师尊为数不多的乐趣,除了教他修行,也就是在停月轩里种花种菜了。 “景澈,师尊刚切的青瓜,吃吗?” 差点忘了,疯狂投喂他也是师尊的一大爱好。 她当真超脱凡尘。 景澈安静地嚼着青瓜,视线只敢落在月予忆纤尘不染的衣角上。 今天的师尊依旧没有看破他大逆不道的肖想。 太好了。 ————☽———— 按照仙界的时间来算,景澈如今刚至弱冠之年。他拜师祖月予忆为师,仅仅过了三年。 短短三年时间,景澈的修为就已经达到了金丹期。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再过几百年,甚至几十年,景澈就能毫无压力称霸六界的概念。 过于逆天的修炼速度让六界为之避讳,魔尊言凛率先给停月轩递了帖子,邀请月仙尊和景澈仙友一同前往魔界做客。 然后,言凛原本的顾忌全被打消了。 “月前辈,您这弟子还真是不简单。说不定,他如此刻苦的修炼,正是以您为目标呢。” 言凛若有所指地笑着,对即将从魔界离开的月予忆如是说。 月予忆身后,景澈忐忑地抿紧了唇。 师尊还说魔界一点都不可怕…… 这多可怕,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心思,居然能被这样轻易地看破。 弟子肖想自己的师尊,这样的桥段在人界的话本子里屡见不鲜,但真的落在了景澈的身上,就成了令他慌乱又痛苦的事情。 因为景澈知道自己注定得不到结果。 他生来不懂何为情感,却在这三年一点点明白了何为爱憎。 那都是师尊让他懂得的事情。 可他没办法索要更多,月予忆对自己的亲传弟子无限溺爱简直成了整个六界都知道的事情。 只要他想要的,师尊都会给他。 所以他本应该更听话一点,别让师尊为难。 ……他“本应该”这样。 可惜这样的情绪积压得太沉郁,就算景澈自请离开微渺洲,在六界中游历了千年,也没办法消弭这样有悖伦理的情感。 千年的漫长岁月,在消解执念和冲淡爱意这两件无解的希求面前,居然显得淡漠。 彼时的景澈已经成为了仅次于仙尊月予忆的忆空仙尊。 忆空,何以忆空? 他连看不破红尘都做不到,更遑论万事皆空。 景澈从神界归来后,万渺宗为他准备了宏大的仪式。 月予忆没有在场。 仪式散场,六界重归宁静。 景澈重新推开了停月轩的门扉,果然,师尊在那里等着他。 “回来啦?师尊刚泡的茶,还有切好的青瓜。” 那样温和从容的笑,这千年之间在景澈的梦中不知道出现了多少遍。 如今的景澈不愿再逃避。 千年光阴已过,他终于能与师尊并肩,他不想再逃避。 “师尊,万渺宗不存在同门之间不许相爱这种门规吧?” 景澈一步步走到了月予忆面前,认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 月予忆不明所以地思索了一会儿。 许久,在景澈忐忑的眼神中,月予忆扬起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她笑着问: “所以,我的徒弟终于要大逆不道了?” ------------ 虞衔锦:狐狸三分醉 “我要是没资格,衔锦兄也不会把我引出来,又让月姑娘回了雅间吧。” 傅玄熠调侃着面前装醉的狐妖。 他很早之前就看过虞衔锦跳舞的样子。 那时傅玄熠因为没能让石绯成为太子妃,心中苦闷。石绯明白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只论情爱,同样伤感迷茫。 虞衔锦把两人从皇宫里“绑”到了一处原野,拉着他们在月色下跳了一夜的舞。 如果不是那支舞,傅玄熠和石绯或许真的会因为横亘其间的权谋算计而心生间隙。 因此傅玄熠永远感激虞衔锦。 那天的微熹晨光中,虞衔锦看着在傅玄熠怀里笑着睡去的石绯,突然不解地小声问傅玄熠: “相爱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思?” 当时的傅玄熠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看来,他不必回答了。 今夜,他同样在雅间里看到了虞衔锦的这一支伏天舞。 感想是,舞蹈好看只是次要的。 虞衔锦那毫无底线的媚眼才是重点。 现在看来,那些媚眼全都是为了月姑娘准备的。 并且白准备了。 不然虞衔锦也不用在月姑娘面前装醉扮可怜。 千年狐狸最后栽在了一朵昙花的手里。 想到这儿,傅玄熠就想笑。 虞衔锦苦恼地抓着头发问傅玄熠: “你该看见的该听见的都知道了对吧?帮我想想,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我都暗示成这样了,她一点都没开窍,到底是她太迟钝还是我太差劲啊!” 傅玄熠忍着笑回答: “衔锦兄,与其这么纠结,倒不如直接对月姑娘表明心意。月姑娘性格单纯,你这样弯弯绕的心思,她很难看懂。” 虞衔锦挫败地倚着墙说: “我倒是想!可……你也知道千年狐妖在世人眼中是个什么德行,万一我真说了,她却以为我只是开玩笑,或者以为我是拿她取乐,怎么办?我家小花妖刚化形,单纯得很。她要是被我吓走了,万一落到其他坏人坏妖手里,我……” “等等等等,衔锦兄,月姑娘怎么就成你家小花妖了?” 傅玄熠好笑地摇头,按着虞衔锦的肩膀转了个身,不容置疑把他推向了雅间的方向: “别纠结了,有在我这儿犯牢骚的时间,不如回去看看雪柔又给月姑娘讲了多离经叛道的故事。” 好有道理。 虞衔锦当即回了雅间。 不出所料,雅间内的杜雪柔正在抱着月予忆又哭又笑。 “阿月,你要勇敢一点,你要替我了却遗憾,替我幸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干娘……” 月予忆向虞衔锦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急切地小声问: “狐狐,妖可以认凡人当干女儿吗?” “行,她认你当祖宗都行……” 虞衔锦重重地叹了一声,准备把月予忆从杜雪柔的魔爪里解救出来。 但是杜雪柔根本不松手。 她牢牢地抱着月予忆,醉醺醺地大声说: “来!阿月勇敢一点,刚才教你的,现在对着虞衔锦说一遍!” 虞衔锦实在不敢想象杜雪柔给小花妖教了什么。 总之不可能是他想听到的事情。 虞衔锦低声对月予忆说: “不用管,她等会儿就睡着了。” 杜雪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坚定地胡乱摇头: “不行!阿月,我今天要是听不到那句话,我就,我就……我就拉着石绯私奔去找石苍!” 刚走进雅间的傅玄熠实在不明白他和石绯又造了什么孽。 虞衔锦同样头疼。 因为他很清楚,月予忆对自己的事情可能不上心,但是和“他们”有关的事,上心得不得了。 果不其然。 月予忆当场变了表情。 她看向傅玄熠,严肃地说: “放心吧玄熠兄,我不会让你独守空闺的。” 傅玄熠感动得不敢动。 然后,月予忆转向犯愁到掉毛的虞衔锦,铿锵地说: “狐狐,我喜欢你!全世界只喜欢你那种喜欢!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那种喜欢!超喜欢!” 虞衔锦的一切思考全都定格在了当场。 啊? ……啊。 这次好像真的是表白。 他被月予忆表白了。 虽然方式有点怪异,但是,月予忆说了喜欢他。 而且说得好大声。 虞衔锦眨了眨眼,醉意消减,又升腾在月予忆眼眸里的神采中,笑容无可抑制地浮现。 他似乎不再是孤家寡狐了。 “好!” 虞衔锦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杜雪柔率先疯狂鼓掌,她一头栽在了月予忆怀里,大声说: “就是这样!阿月,你今天就把狐狸绑去陪你睡!” 月予忆无辜地回答: “啊,平时也是狐狐哄我睡觉的。” 杜雪柔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鼓掌鼓得更起劲了: “好!!!” 傅玄熠捏着影卫刚送来的情报,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 彻底乱了套了。 这种情况下,他告诉杜雪柔,石苍单骑归京,要去宰相府求亲…… 到底是锦上添花,还是火上浇油。 只有傅玄熠左右为难的场面再次诞生了。 ------------ 苏逐墨:殿下的无底线随身小点心 “亲一口。” “在这儿不行的。” “那咬一口。” “……还不如亲一口。” 看着月予忆得逞的笑容,苏逐墨才明白,他又被伟大的血族殿下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嗯,没关系,反正他不介意。 甚至乐在其中。 第三个月的房车旅行结束之后,苏逐墨在外界眼中的人设彻底从“新锐猎奇画家”变成了“秀殿下狂魔”。 先是和白月光“殿下”的房车旅行频繁被偶遇,再是小号掉马之后彻底放飞自我,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苏逐墨曾经神秘又疏离的人设荡然无存。 苏逐墨丝毫毫不在乎。 人设有什么用,人设还比不上他刚给殿下烤的玫瑰麦芬小蛋糕。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逐墨的人设崩坏速度可谓一骑绝尘。 就连月予忆都看呆了。 她想过苏逐墨的下限实际很低,没想到试探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发现苏逐墨下限的边界。 这让月予忆找到了新乐趣—— 在苏逐墨尚未被发觉的雷区上反复试探。 为此,她设计了一整套毫无计划的“计划”。 犹记得旅行刚开始的时候,苏逐墨还是一个被牵住手都会害羞的待开发高段位选手。 如今,面对月予忆层出不穷鬼点子中的大部分,苏逐墨都能从容应对了。 亚尔林的净化术效果显著,如今亚尔林成了游历世界无压力的健硕老头,月予忆变回了寻常人类的模样。 苏逐墨继宿命之后,又相信了奇迹。 但是凡事都难圆满,月予忆还是留下了不少“血族后遗症”。 比如,走着走着突然被月予忆拉到无人的角落咬一口。 比如,有事没事就想把苏逐墨揽过来咬一口。 比如,依旧沉迷颠倒时差无法自拔。 比如,对鸭血粉丝汤和毛血旺等食物表现出了明显的排斥,因为“尝起来没有小苏宝宝好吃”。 比如,更加明目张胆地以“伟大血族殿下”的身份自居,为此买了一仓库的衣裙和配饰,把苏逐墨原本用来储备画材的储物间堆得满满当当。 月予忆明目张胆地探寻着苏逐墨的雷区。 但是至今未能成功。 因为无论她做什么,苏逐墨都表示她开心就好。 不是勉强,是真心话。 净化术是否能让月予忆从已经死去的吸血鬼变回正常人,就连亚尔林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样本,一切都只能靠虚无缥缈的概率和运气。 如果失败,没人知道月予忆会变成什么样。 但她还是主动站在了净化法阵中。 幸运的是,世界垂怜了他们。 这样堪称失而复得的情绪,让苏逐墨彻底抛弃了人设的枷锁。 未来会变成怎样,苏逐墨依旧不知道。 因此每一个“此时此刻”,他想要的只有让月予忆快乐。 再次回到海边,牵着手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着,海水没过脚踝,远处的灯塔、岸上的灯火、今夜的月色,装点着海浪。 月予忆眼球咕噜噜一转,故意踏起水花溅到了苏逐墨的小腿上。 苏逐墨侧过脸看了看月予忆期待的表情,思索了几秒之后,故意用慢悠悠的声音说: “呀,你吓我一跳。” 完全没有被吓到。 月予忆泄了气,松开手跳到了苏逐墨的背上,忿忿地说: “不玩了,没意思,你完全进化成无底线模式了。” 苏逐墨稳稳地背起了月予忆,继续沿着海岸线向前走。 颈侧传来微弱的刺痛,还没吃夜宵的殿下又开始了磨牙行为。 苏逐墨在这样温热的刺痛中思考,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想不出。 他不想拒绝月予忆的任何要求。 一定要说的话…… 只要阿月不离开,他可以没有任何底线。 这就是他此刻所想的全部。 “殿下。” “干什么?” “我们一起养只猫吧?” “你确定它不会窜到你的画室里为非作歹?” “没关系的。” 家里有两只为非作歹的猫,也没关系。 他已经有经验了。 ------------ 蓝焱:第十条尾巴 蓝焱以最快的速度从酒庄赶到了医院。 他此生最大的勇气,用在了踏进医院的那一刻。 身体被恐惧和绝望驱使着向前跑,其余一切情绪都被抛之脑后,直到冲到了“抢救中”的红灯面前,蓝焱依旧没有实感。 想要宣泄、想要报仇、想要哭、想要怒怒吼、要时光倒流,宁可月予忆生气到再也不理他,也不能走。 想要她活下来。 从中午等到日落,又等到下一个日出,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蓝焱麻木地等在急救室外,昔日狡黠嚣张的眼眸如今熬得通红,看不见丝毫神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蓝焱说不清楚是否该庆幸。 最坏的念头刚从心底冒出来,就被蓝焱暴躁地按了回去。 她已经撑过去了这么久,这就意味着,她肯定能醒过来。 她那么厉害,她一定可以。 她还欠着蓝焱一份转正许可。 那十刀砍在身上到底有多疼,蓝焱不敢想。 一旦去想了,那样的刺痛只会从幻想中活过来,再一刀刀剜上蓝焱的心头。 又是一天一夜,受了伤的顾纵被强制赶去休息。 杜警官原本想劝蓝焱也去歇一歇,可没人敢打扰此刻的蓝焱。 他如今没有任何可以留给外界的余力。 红灯熄灭,宣判的将是两个人的结局。 月予忆亲手给自己签了病危通知书的第三天,急救室的红灯熄灭。 蓝焱站起来的时候,步伐都在踉跄。 医生长叹了一声,摘下口罩,在蓝焱克制着崩溃的注视中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命不该绝。” ————☽———— 九命猫在灿烂的秋日生出了第十条尾巴。 抢救成功后,月予忆休养了整整一年。那两瓶葡萄酒,至今没等到启封的机会。 蓝焱不在乎。 即使他知道,随着两瓶葡萄酒一同被搁置的,是他的转正机会。 无所谓了。 月予忆能好好活着就是万幸,转不转正根本不重要。 更何况,他现在和转正成功没什么区别,只是少个名分。 至少,他是单方面这样认为的。 按照月予忆的说法,“之前氪命谈恋爱都是开玩笑,这次可是真氪命了”。 那场意外难免给月予忆留下了阴影。蓝焱明白,因为他也是如此。 刚回到酒吧的月老板又准备开启一段新旅程了。 “在医院躺了这么久,太没意思,需要一场释放自我的旅程疗养身心!” 月予忆陷在冷火工作室二楼的小沙发里如是说。 蓝焱好奇地问: “你真的确定顾纵能把店看好?我看他现在心理阴影也不轻。” 月予忆满不在乎地说: “没问题,他要是把酒吧开倒闭了,我就敲他一笔。再说了,以顾纵现在每天看见我都愧疚得想死的心理状态,我不在店里让他安静一段时间反而更好。” 蓝焱酸溜溜地评价: “真贴心,太感人了。” 月予忆微微挑眉,继续说: “我的旅行计划还缺个搭子,你考虑争取一下资格吗?” 蓝焱黯淡的眼眸霎时间亮了起来: “要!” “我有条件的。” “随便说。” “揉揉脑袋。” “揉吧。” “握握手。” “嗯,握手。” “叫一声。” “……汪。” 楼下的赵子畅和谈何梦憋笑憋出了哨音。 蓝焱把发烧的脸颊埋在月予忆的掌心里,破罐子破摔地叹气。 算了。 出息这种东西,没有就没有吧。 有女朋友就行。 ------------ 月无忆:天道的最后审判 荒山血屠的那一日,山上落叶沉默地飘摇,最后在遍地血泊中消融,成了一场无止境的雪。 月无忆终于赶到阿月身边的时候,皓月当空,将她生来就洁白如瓷的肌肤映得近乎透明。 她身形明灭,靠着最后的一个执念不肯倒下。 手中的长剑早已消散成烟,只有她殷红的血衣能将她的疯魔尽数彰显。 月无忆根本不敢想象阿月都做了什么,才能以一当万,只留下一地荒芜的尸骨。 她会死,她会被天道烙刻上滥杀无辜的罪状,背负邪佞魔物的名号。 即使她所杀之人并不无辜。 天道不在乎。 但是月无忆在乎。 月无忆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阿月面前,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唯恐哪句话就成了最后的狼狈挽留。 阿月勉强笑了笑,嘴角还带着鲜血,虚弱地对他说: “带我……回山神庙吧……” 此夜荒山并不静谧,无休止的风声掠过,闷雷声随着山的灵魂一同呜咽。 阿月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她安静地躺在月无忆的怀里,如同一缕抓不住的月色。 月无忆把自己仅剩的供奉修为全都给了阿月,就好像这样能让阿月留下来。 可看着阿月痛到颤抖的干裂唇瓣,月无忆又不知道,自己这样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她,算不算是自私。 他与这个世界一样,从来都亏欠着阿月一份真正的公平。 阿月看出了月无忆的痛苦纠结。 她没有阻止月无忆看似徒劳的挽留,而是笑着说: “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说不定,天道偶尔也会对我们这种半吊子山神……发发善心……” 她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山神庙外沉闷的雷声变得更加震耳欲聋。 月无忆开始后悔这数百年攒下的供奉为何如此少,少到不足以填补她满身的伤痕。 “我……我带你去找萧颂山,我让凡人一同供奉你……” 月无忆的言语颠倒,颤抖的声音又在看到瓷神像从阿月的体内出现,漂浮在空中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是…… 庙外雷声大作,瓷神像在狂风中浮空,通体散发纯白色的光芒。 天道的审判终于到达。 雪亮的天雷劈在了瓷神像的身上。 那一瞬间,月无忆与阿月获得了短暂的共感。痛到窒息的麻木感霎时间席卷全身,月无忆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阿月攥紧了月无忆的手,月无忆与她十指相扣,一同担下这份天罚。 不知道过了多久,麻木感消散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月无忆和怀里的阿月对上了眼神。 她的表情茫然,和此时的月无忆一模一样。 两人不约而同向山神庙外望去。 云开雾散,皎月高悬。 庙外没有瓷神像,也没有碎裂的瓷片。 “山神魂归天地之间了。”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月无忆和阿月的心尖。 数百年的香火供奉,为阿月挡下了身为山神的最后一劫。 天光破晓。 落叶重叠掩盖着血色荒漠,又是新的一天。 “所以,我的新名字是什么?” “月予忆,怎么样?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你觉得呢?” “你一定喜欢。” 月无忆确信这件事。 就像他确信,他和她将成为彼此唯一的无可替代,此生不会再分开。 ------------ 第0章 再见 这本书,最初出自一个简单的念头—— 如果死遁并非出于恨,而是爱和拯救,故事会变成什么样? 带着这样的念头敲下了阿月最初的设定,又用一个个脑洞把设定完善补充,就成了如今的月予忆。 最初诞生的脑洞变成了本书的第十个故事,一开始只有寥寥数言的脑洞,扩成二十多章总觉得有些吃力。 写到最后,意识到写完这个故事就要说再见了,又难免舍不得。 所以加了番外! 番外有的是全新的开始,有的是稍加更改的原剧情,有的是原剧情结局的if线。 另一种未来,就交给他们和大家的想象力啦。 ————☽———— 从今年二月末开始动笔,到现在半年时间,这磕磕绊绊的七十多万字,算是如今的我能交付的最好答卷。 虽然现在回头看最初写下的东西,一会儿感慨“这居然是我能写出来的东西?”,一会儿怒骂“这写的都是什么垃圾!”…… 然后盯着评论区傻笑着发呆。 写出来的文字能给大家带来一点快乐(哭痛快了也算快乐对吧!),或者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慰藉,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超爱你们的!!! ————☽———— 原本计划从头开始修订一遍,但是修订有可能把原本的段评搞消失,就没敢再改。 在屏幕后面鬼鬼祟祟看大家的评论和留言,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候。 所以总是会因为某一个世界或者某一章写得不好而愧疚得团团转。 在完结之前,把这本小说重新看了一遍,最后决定不再埋怨最初的我。 因为每一个字都出于我的真心,因为我记得指尖是如何一次次敲击着键盘,因为我能回忆起写下某句话的时候,屏幕后面的我是在笑,还是忍不住与角色一同落泪。 所以我至少有信心说,这本书是鲜活的。 所以要暂时和大家说再见了。 在经历上次作话频繁被ban,作话的评论也发不出去的经历之后,为了防止这一章也被ban,似乎只能说这么多了。 总之就这样吧! 可能会回来,可能不会,可能会在不一样的天地之间与大家再见面。 说好了想要再写一本甜文,话都放出去了,不写对不起码字之神。不过最近确实状态频发,加上乱糟糟的一堆事情,我可能也需要休个假了。 下次和大家再次相遇,就交给缘分啦。 ————☽———— 没想到吧我还没有磨叽完! 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章字数不能少于一千字,天啊难道我要在最后一章水字数吗…… 想到了! 第十个世界,阿月还差三个问题没回答。 所以,阿月放映厅在本章作话评论区限时开放。 星目在线随机抽取,各位朋友有什么问题,或许会被阿月从另一个次元捕捉到! ————☽———— 接下来的话,是我和阿月一同的祝福。 希望大家都有爱与被爱的勇气,有选择相爱与否的权利,有拼尽全力无条件爱着自己的信心。 因为“爱”是很美好的事情。 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