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温叶 景元三年,桃李争艳的时节,盛京都城内太常寺卿温家从上到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今日是温家次子的大婚之日,此刻新娘已被迎入府中。 堂内热闹非凡,两侧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 主位上的沈氏望着一脸喜气的小儿子,眉目不由得松了几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沈氏唇角上扬,目送儿子儿媳离开,眼前没了遮挡,一长了张小巧圆白脸蛋的年轻姑娘映入眼帘,正低头与身侧不及腰身的小姑娘说笑。 一边侧颊小幅度鼓动着,不知是又偷塞了什么点心进去。 沈氏瞧见,随即想起前些日子常姨娘来她院中哭诉的事,眉宇间的兴悦都淡了几分。 差点忘了这半块石头…… 温家出自江南大族,祖上出过不少大官,到了温父这一代,时任三品太常寺卿,膝下两名嫡子亦有出息,一个于新皇登基那年高中进士,如今在礼部任职。 另一个今年初进了兵马司做事,官职虽不高,但颇受上司赏识。 沈氏作为温家如今的主母,性情算不上和蔼,甚至有些严苛。 不过府中无论嫡出或庶出,除了吃穿用度上待遇差异明显些,皆是男三女五启蒙,从不曾落下谁。 温家主膝下儿子只有两个,皆出自嫡妻沈氏,女儿倒是不少,除去沈氏生的嫡长女外,余下四位都是庶出。 沈氏在堂内瞧见的人儿便是府中常姨娘所生的四姑娘,温叶。 新妇进门,翌日卯时初便要去正院敬茶,作为对方的庶出小姑子,习惯睡到辰时的温叶不得不提前一个多时辰从柔软的床榻上爬起来。 婢女桃枝及时进屋伺候温叶洗漱,同时道:“姨娘来问过好几回了。” 始终一副睡不醒模样的温叶睁了睁圆溜杏眼,余光瞥见铜镜中润圆精致的一张脸,微微打着哈欠道:“姨娘几时起的?” 桃枝帮温叶净了面,回道:“寅时。” “姨娘真厉害。”温叶叹道,“反正我是起不来。” 桃枝听了,轻声笑道:“明明是姑娘晚了,其他院子早就有动静了。” 她性子比云枝跳脱,在温叶面前,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 温叶漱完口,坐回加了软垫的木凳上,目光正对着铜镜,心道,怪不得古人寿命短,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能长命那才奇怪。 作为一名因为加班到眼花心疲错将红灯看成绿灯,以至于横穿马路车祸身亡的现代打工人,重来一世,温叶格外珍惜生命。 温叶是胎穿,在常氏肚子里时就凭着周围人每日的谈话内容,得出一些重要信息。 她这回投胎的地方是古代,亲生娘亲是府里的姨娘,上头有三个嫡出兄姐和两个庶出姐姐,她排行第四。 温家在权贵扎堆的繁华盛京城底蕴还算深厚,温叶作为一名庶女,生母常姨娘多年来始终安分守己,因此她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闲逸安稳。 眼见桃枝帮自己绾好了发髻,温叶起身,转身往外走:“今儿准备了什么早膳?” 桃枝跟随她走出内室,回复道:“姑娘昨儿不是说席面上的黄金饺不错?云枝早些时辰吩咐小厨房备了些,还煨了鸡丝粥。” 正说着,就见云枝端着木托盘进屋,提醒道:“姑娘先吃两块黄金饺垫垫肚子,一会儿还要去正院用膳。” 今日是温家新媳妇进门第二日,因此一家人都要去正院见礼,然后一起用早膳。 温叶盯着饭桌上的黄金饺,夹了三颗进碗,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一事,抬头问:“姨娘和小妹呢?” 往常三人虽不是一同用膳,主要是温叶起得晚,但每每她起身后,姨娘和小妹都会过来一趟。 云枝看了自家一脸困倦的姑娘,犹豫了一瞬道:“五姑娘在做功课,姨娘在一旁陪同。” “小妹真是勤奋,一日都不歇。”温叶语气极为真诚,要让她日日功课不间断肯定做不到。 云枝见温叶眉眼轻快,心口不由得一松,她虽比温叶小几岁,但作为温叶身边的贴身女婢,很多事都想得比较深。 五姑娘才六岁,启蒙不过一年光景,就已显出了聪人之资,而她们姑娘在差不多的年岁时比起五姑娘,多少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好在自家姑娘心大,从未心生嫉妒,姐妹俩之间始终亲厚。 稳重的云枝在温叶吃完三颗黄金饺,欲图夹第四颗时端走了托盘。 温叶:“......” 片刻后常姨娘领着小女儿来到温叶屋子,母女三人一同前往正院。 到达正院后不到半刻钟,温二哥便携新婚妻子前来进茶。 温父一向话少,简单嘱咐了两句,便将主场让给了沈氏。 儿媳第一次敬茶,沈氏并未太过严肃,眉目间稍露温和,接了茶,喝过后,便将一早备好的红包递给二人。 同时说了几句夸奖的话语。 见完了二位长辈,接下来便是长兄长嫂与几位庶妹小侄儿。 长嫂杨氏是个和气规矩的人,送出的一套金红石榴头面,大气喜庆又显年轻,很适合柳氏这样的新妇。 柳氏自然是欢喜的,她也忙将自己给两位侄儿准备的礼拿出来。 杨氏嫁进温家六年,生养了两个孩儿,大的五岁,唤澄哥儿。 小的唤澈哥儿,一岁多一点,刚学会走路,此刻由奶嬷嬷抱着站在一旁。 一方上好的砚台自然是给已开始启蒙的澄哥儿,澈哥儿的是几样精巧玩具和柳氏亲自缝制的小衣小鞋。 既显亲近又不失礼数。 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杨氏在府中的地位可见一斑,然而她本性温和,从未以此为炫耀,且协助沈氏打理府中事务六年间,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很得沈氏喜欢。 杨氏笑着替两个儿子接过他们二婶婶送的礼物,并道:“还是弟妹手巧,我就做不出这样精致的衣裳。” 柳氏道:“嫂嫂过谦了。”接着她看向主位的婆婆沈氏,一脸新妇该有的羞怯,“从前常听娘提起母亲得了个能干的好儿媳,她很是羡慕。” 柳氏的娘与沈氏年轻时便是闺中好友,几十年来关系一直不错。 短短一句话,就将沈氏和杨氏都夸了进去,顺带拉进了自己与两位的距离。 温叶暗瞅着,不得不说,她这位二嫂情商很高啊。 沈氏听这话,素日严肃的眉目也染了笑:“好了好了,你们都好。” 紧接着温叶收到一只玉镯,小妹温然的是一身漂亮衣裙。 温家虽不是盛京城最顶级的权贵之家,但数百年积累下的富贵,名下田庄铺子无数,单这一顿早膳就摆了十六道精致佳肴。 主桌坐了温父沈氏一家子,诸如温叶等庶出与妾氏皆在次桌,温叶左右两侧分别是生母常姨娘和同胞小妹温然,常姨娘边上是桂姨娘。 桂姨娘生有一女,比温叶年长一岁,不过已经出嫁好几年了。 温父后院共有一妻三妾,比起时下其他权贵府中,已经算是不重女色一类的男子了。 桂姨娘与早年间染病去世的白姨娘皆是沈氏当年嫁入温家时身边的陪嫁婢女,在沈氏怀第一胎时开了脸,直至沈氏生下第二个儿子,才允她们二人开怀。 前后生下两位姑娘,也就是温叶上头那两个出嫁多年的庶姐。 温叶的生母常姨娘是沈氏从温府下人里挑的,容貌不算多上乘,可比起妖娆的白姨娘还有怯懦不堪用的桂姨娘,起码常氏看起来清爽多了。 沈氏很满意这一点。 寻常时日,常姨娘和桂姨娘鲜少来正院,沈氏也懒得叫她们过来伺候,不过今日家里添了人口,还是要叫过来一起认认。 温家遵从‘食不言,寝不语’,今日稍有不同,却也不过是沈氏与两位儿媳多说了两句而已,温叶听着她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嘴里始终没停。 她先用了一碗羊肉汤,剩下十几道更是每样都浅尝了一点。 不得不说正院的早膳就是比她院里小厨房的好吃。 哪怕小厨房的膳食经她改良多次。 常姨娘有些看不过去,私底下拽了温叶好几回也没拦住,母女俩容貌如出一辙,脸似玉盘般圆润白净。 不同的是,常姨娘眸眼中与年轻时相比变化不大,依旧透着一股纯实。 温叶比起她,除去眸光中偶尔会露出些许精明与狡黠外,从头至尾都要丰润白皙些。 察觉到饱腹了后,温叶干脆利落停止进食,一旁的云枝赶紧奉上湿帕,温叶擦了擦嘴角,才有空闲对上姨娘的视线,眸光懒洋洋的,仿佛在问:您方才拽我作甚? 常姨娘:“......” 用膳的时间很快过去,温父叫了两个儿子去书房,杨氏揽着柳氏回去培养妯娌感情,桂姨娘也早早离去。 独独常姨娘在正院徘徊许久,任凭温叶怎么拉都拉不走。 温叶让云枝先带小妹回去,自己留下。 “姨娘,几日过去,气还没消?”院中只几个洒扫婢女,温叶不动声色扫了她们一眼,没太压低声音。 反正再怎么小声,始终都是要传到沈氏耳朵里。 常姨娘一听她这话,委屈的眼泪挂在眶里:“你说你,总是这样气我。” 温叶:“......” 她们之间,到底谁才是那个‘女儿’? ------------ 2 亲事 要说温叶第二世投胎后顺遂小半生的日子,唯一勉强算得上的‘阻碍’就是眼前这位生母常姨娘了。 说是阻碍,也谈不上。 就是自打她过完十四岁生辰后起,常氏便日复一日开始担忧她的未来。 从最开始唯恐她嫁去不称心的夫家,到今时今日,怕她会嫁不出去。 正屋内,婢女奉上茶盏,沈氏眼眸微抬,视线隐隐往屋外遛了一圈,问道:“常姨娘还没走?” 边上候着的韩嬷嬷回道:“四姑娘也在,似乎在劝常姨娘回去。” 沈氏抬手揉了揉似又要开始作痛的额间,哪怕是小儿子顺利娶妻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欢喜也抵消不掉。 常姨娘沈氏还是了解的,能让她如此不管不顾的,除了那个温四,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纵观京都城上下,沈氏就没见过谁家姑娘像温四这般亲事难说。 沈氏顿了半晌,终是开口:“去叫四姑娘进来。” 话语中不免含了一丝怨恼。 韩嬷嬷应道:“是。” 院中,常氏此番像是铁了心一般,任凭温叶如何劝说,丝毫不动摇。 温叶想了想,最后道:“这样,姨娘你先回去,我去见母亲。” 常姨娘也不多说,就用她那双圆润老实的眸子,直晃晃地望着温叶:“你上回也是如此敷衍我的。” 温叶:“......” 她正想着还有什么话能暂且骗过眼前人时,余光瞥到沈氏身边韩嬷嬷的身影正往她们母女这靠近。 韩嬷嬷来到母女二人面前,目光投向温叶,容色不苟道:“四姑娘,夫人有请。” 温叶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常姨娘眼睛却是倏地亮起,忙推温叶上前:“你快进去,姨娘马上走。” 说罢,她朝韩嬷嬷颔首一息后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院。 温叶瞅着常氏毫不留恋的背影,微撇了撇嘴。 当家主母的态度果然比她这个亲生女儿的一席话好使多了。 韩嬷嬷压住嘴角,微微侧过身,对温叶道:“四姑娘,请。” 温叶无声叹了口气,只好简单整理一番,端起身子,抬步进屋。 韩嬷嬷紧随其后,倒是中间抬眸看了几眼。 她是夫人的陪嫁嬷嬷,在温家二十多年,对府中几位姑娘自认还算了解,大姑娘端庄自持,由夫人亲自培养,一举一动皆有世家千金该有的风采。 另外几位庶出,虽说与大姑娘在容貌气度上差了些,但大体都没出过错。 唯独身前这位,韩嬷嬷也是近几年才后知后觉,府中的四姑娘人前人后似乎是两个模样。 众人面前眼瞧着也是个规矩礼数周全的姑娘,可一旦回了自己的地盘,周遭没了他人视线,转头就像没了骨头似的,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眼下进了堂屋,韩嬷嬷抬首,就见四姑娘正朝夫人福身行礼,待夫人一句“坐吧”落下,果然四姑娘的屁股就已经黏在椅子上了。 早已习惯的韩嬷嬷:“......” 这位四姑娘总能在规定的礼数内让自己尽可能舒服,偏偏她每回偷懒取巧,都不会让人寻到错处。 范围拿捏得比谁都准。 沈氏欲端茶盏的动作的一顿,眸光瞥向右手方坐姿规矩的人身上,默了一会儿,道:“你应该知道我此番喊你过来所为何事。” 温叶内心长叹一声,她当然知道了,不过面上始终同来时一般乖巧,且眉间适时露出一抹愧然:“女儿的婚事,让母亲忧心了。” 沈氏借着低头抿茶的动作,掩盖了微微抽动的唇角,再抬起头时,恢复了平日的严苛肃目形象,直接挑明:“若不是府中适龄婚嫁的姑娘只剩你一人,恐怕温家早就是别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你那年幼的胞妹着想。”沈氏说着说着神色严厉了几分,茶盏重重置于桌面,“你难不成还真想拖到温五及笄?” “女儿不敢。”温叶垂下脑袋。 此刻这副老实模样,倒像极了她那位姨娘。 简直没眼看。 沈氏别过眼片刻:“......你姨娘前些日子求到我跟前,希望我尽快给你定下一门亲事。” 温叶倏地抬眸,正好对上沈氏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不继续装了? 虽然清楚眼前这位嫡母早就知晓自个儿的真性情,但此刻被陡然拆穿,要说一丝尴尬没有那是假的。 不过好在这么多年过来,她一张厚脸皮练得极好。 几息过后温叶恢复如常道:“女儿知道了,回去定会叮嘱姨娘。” 沈氏眉动,似有不明:“叮嘱什么?” 温叶坦然一张淡定非常的脸,迎上沈氏的目光,回:“母亲每日要操持府中各项事务,姨娘还频频来叨扰,是她不对。” “......” 她倒是会找人背责。 沈氏嫁入温家二十多年来,诸事顺遂,从未在谁手上吃过瘪,可自从多年前瞧清了温四的真面目,往后每每对上她,总会有反驳的话已到了嘴边,却无从说出的情况。 她这个庶女,也不知常姨娘是怎么生的,怪胎一个。 “你姨娘不明白,我可是清楚得很。” 沈氏默了许久,语重道:“因为你不想嫁人为妇。” 温叶面露惊诧,欲辩:“母亲,女儿——” “你不用解释。”沈氏微微抬手打断她,“五年前,你放着好好的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不选,非要选家中母亲久病的秦四郎,结果亲事定下将将俩月,秦四郎母亲病逝,他须为母守孝三年,与你的婚事也不得不作罢。” 疑似被揭老底了,温叶低垂的眸光闪了闪,选择继续沉默。 沈氏睨了她一眼,继续道:“后来张家公子过府求亲,你也同意了,只待国丧期一过就能完婚,然亲事定下不到半年,你就大病了三场,每回都辗转月余才好,吓得常姨娘求到我跟前,让我帮你退了与张家的婚事。” 温叶摸了摸手指头。 “没过多久,刘家有意求娶,谁曾想两家六礼都快要走完了,那位刘少爷国丧期间让通房有孕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沈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缓缓看向此刻‘常姨娘上身’的温叶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叶心想,不愧是一府主母,方才那些事,其中大部分都是她推波助澜的结果,几乎一点没沾手,却没想到还是让沈氏查到了些许眉目。 不过估计是没什么确实的证据,否则沈氏早就将证据摆在她面前了。 没有证据,温叶是不会承认的,只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态度抬头问道:“母亲说这些是为何意?” “呵。”沈氏冷哼一声,“这种时候,你还要继续跟我装傻装呆?” 温叶一听语气不对,立刻变得顺从起来,言语间真诚十足道:“这回我全听母亲的。” 一身反骨,却又能屈能伸。 常姨娘怎么养的? 温叶突然的顺从让沈氏积攒在心口的怒火无处发泄。 这个温四,总是知道怎样最气人。 温叶从没有想过这辈子不嫁人,她若是抵死不嫁,留给她的只有两个选项: 一,病逝。 真的那种。 二,出家做姑子,日日食素为家族祈福,一辈子出不了尼姑庵。 这辈子已经习惯了足不出户做一名古代宅女,哪也不能去她勉强还行,可若不让她痛快吃肉,抱歉,她接受不了。 以上两种选择都不是她想要的。 温叶也很有自知之明,虽说带着记忆转世投胎是一场难得的奇遇,但她从没有认为自己会是那个能改天换地的穿越第一人。 也不觉得凭借这辈子的姿色能得到一个一生只她一人的真命天子。 那种一生只爱一人,一辈子不出轨的男人,现代社会都没几个,更何况是教法森严、男子三妻四妾合法合规合礼的古代。 当初一拖再拖也不过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十五六岁就要嫁人生子,属她实在做不到。 不过在‘既然躲不过索性从了’和‘能躲一天是一天’,二者选其一,她肯定更愿意选后者。 温叶眼珠子一转,自从她短短数年吹了三场亲事后,外面多多少少流传出三两言论,说她这位温家四姑娘八字克夫家。 再加上她如今年岁渐‘大’了,想来婚事难说得紧,思及此,温叶很是体贴道:“母亲若是为难,姨娘那边不如让我去劝劝?”说着她就要起身。 “准你走了?”沈氏开口,眸底威严起。 刚离凳的屁股又重新坐回去,温叶端姿挺坐,眼中适时透出疑惑茫然。 可沈氏知道,温叶此刻这副模样,尽数是装出来的。 表面乖巧顺和,实则一身的逆反骨头。 因此她说:“我虽懒得管你,但为了温家日后的姑娘着想,三个月内,你的亲事必须定下。” 她可不想未来的孙女会因为温叶这个庶出姑姑而亲事艰难。 温叶见沈氏心意已决,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于是道:“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沈氏定定望了她良久,知道她这回没再装了,神色也缓了缓,接着道:“你放心,你这事儿虽难了些,但我也不会随便给你指个夫家,届时有了人选,你从中挑一个罢。” 温叶眨眨眼,她居然还有的挑? ------------ 3 绊脚石 从正院回到蘅芜院,云枝已在门口候着了,看到温叶,问道:“姑娘可要小憩片刻?” 辰时过半,她素日里晨起的时刻,温叶踏进屋内,半阖起眼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后点头:“嗯,是还有些困。” 云枝上前帮温叶褪去外衣,又道:“夫人没责罚姑娘吧?” 温叶眼皮一掀,道:“我又没犯错,母亲为何要罚我?” 她坐回梳妆台前,由着云枝帮忙卸钗松髻,嘴上又说:“母亲只是关心了一下我的婚事。” 云枝动作顿了一瞬,不由得有些担忧:“夫人这回选了哪家?” 温叶过去的那些事,桃枝知道大部分,云枝知道一小部分,譬如像破坏与国丧期间让通房怀孕的刘公子的婚事,就没瞒着性子极为正经的云枝。 云枝此刻就怕她遇上第二个刘家。 温叶垂眼望着镜中圆润秀巧的嫩脸蛋子,多糟蹋啊,这么年轻就要踏入婚姻的坟墓。 “还没定呢。”她叹道,“母亲说回头拟个人选,让我从中挑一个。” 桃枝端着茶水进屋,正巧听到温叶这句话,顿时笑开,“姑娘嫁人怎么和皇上选妃似的。” 温叶睨了她一眼,悄悄松了松略僵的肩背,不着调道:“是啊,到时候你这位桃公公可要帮忙好好掌掌眼~” 桃枝放下托盘,顿时羞恼:“姑娘又欺负奴婢!” 云枝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扭头对桃枝道:“谁让你说话总不过脑子。” 这院里,有谁能说得过她们姑娘,多少年了,桃枝还是这么记吃不记打。 桃枝哼了哼,给温叶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可是姑娘,夫人这回好像铁了心要给你找一个夫家嫁出去。” 被温叶明里暗里洗脑多年的桃枝现已经对女子必须嫁人这件事不以为然了。 温叶低头抿了几口甘茶,早上她吃了不少爽口小菜,这会儿有些渴了。 喝完茶,她慢悠悠道:“是啊,所以时候到了。” 桃枝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到了?” 话落,屋外就传来一道急步声。 温叶刚想要躺下睡个回笼觉,房门口便多了一道人影。 不用想便晓是她那位姨娘。 温家宅院是三座院子改扩的,因此比起许多京官人家要更宽敞,且府中的姑娘十岁之后都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 当然嫡出子女除外,他们日后要住的院子,一般都在周岁前就已经定下。 在十岁之前,温叶都是同常姨娘一起住在溪翠院。 如今的蘅芜院,温叶已经住了十年。 温叶叹了口气,抬手让云枝和桃枝两个先退下。 云枝为常姨娘挪了张软凳到床榻旁才关上房门离去。 常姨娘几步上前,还没坐下就着急问:“夫人怎么说?” 亮晶晶的眸始终盯着温叶,不容她有一丝敷衍。 “自然是如姨娘所愿。”温叶此刻是真困了,她抬手挡了哈欠,“母亲说过些日子就会为女儿选定夫家。” 常姨娘一听,顿时眼眶热起,连道了数声“好”,她抬手抚了抚温叶柔软的发间:“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温叶平静地应声:“嗯,过去辛苦姨娘了。” 不怪她如此淡定,这些话自打她三次婚事都作罢后,常姨娘每月都会说上三五回。 温叶已经听麻木了,实在做不出额外反应。 常姨娘破涕,开心笑道:“你是我女儿,我本该好好照顾你,这有什么辛苦的。” 被搅了困意,温叶心中一叹,原本快眯瞪得只剩条缝的双眸重新抬起,水汪汪的,乍一瞧是个极单纯的。 温叶看着眼前为自己欢喜的常氏,困倦的眼眸多了一丝清明,她突然问了句:“我若嫁人,日后姨娘再来蘅芜院,就只能对着满院花草了,姨娘舍得?” 常姨娘眼神呆了几瞬,里头除了诚实,窥不到别的,她道:“还有你小妹呢,再说了夫人待我们一向宽厚,等你成婚三朝回门,会让我们母女见面的,日后两家再有添丁婚嫁之喜,总会有走动,只要你能在夫家一切顺遂,姨娘怎么都是好的。” 温叶吃瘪一瞬:“......” 她瞅着看起来像只有二十八九的常姨娘,不得不承认,‘傻人有傻福’一定程度上是合理存在的。 温叶想起在常姨娘怀温然前那段日子,眼见着温二哥日渐长成,功课每每却还是倒数,惹得温父和沈氏都很是头疼。 温父那一辈就是吃了兄弟少的亏,就一个嫡亲弟弟,还是个不爱读书的,如今在江南苏州老家守着祖宅和那边的铺子田产度日。 顺便维系与温家旁支们的关系。 因此到了自己儿子这里,温父很希望兄弟俩将来能够在官场和衷共济,谁曾想次子是个顽劣的。 强逼了几次下来,温父见次子实在不成器,便与沈氏商量着,再要个儿子,无论嫡子庶子都成。 沈氏当时也是被次子恼得头疼,便应了温父的想法,只不过她当时已经在为长子相看,实在没精力再去生养一个。 对于温父,要说沈氏有多少感情不见得,但若让她再重来嫁一次,温叶估计她还是会选温父。 比起旁人家,起码温父会尊重沈氏的想法,且不是那等会宠妾灭妻、色令智昏的男人。 甚至有些厌恶喜好争宠的妾室。 他或许会有些这个时代男子的一些通病,但在有限的条件下,温叶觉得她这位父亲能在盛京城排个前五吧。 当初沈氏不愿再生,就商量着再给温父抬个妾,谁曾想却被温父拒绝了。 那时候府里另一位白姨娘还活着,有这么一位前车之鉴,温父实在不想后院再起波澜,因此就在另外两个妾之间选了一个。 不久以后,她姨娘有孕,十月怀胎,生了小五。 原本温父还有些失望,哪曾想小妹落地没多久,温二哥忽然懂得上进了,虽然心思从科考落到了武学上,但总归是收起了顽劣的心思。 古人多迷信,再加上小妹容貌酷似温父,启蒙一年来,功课又一日比一日优秀,并不比府中最有出息的温从安这个长子当年差。 用学堂先生的话说,可惜生成了女儿家。 沈氏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觉得次子突然懂事,有温然的原因,再加上常姨娘这些年只长了年纪,脑子还是和十几岁时一样单纯好骗。 对于一名本分的妾室,沈氏还是很宽容的。 大概、唯一的绊脚石就是她了。 温叶回想至此,她这几年逍遥自在过了头,沈氏却甚少苛责,未尝没有小妹和姨娘的原因。 嗐,大不了日后少偷几回小妹屋里的糕点吃了,也少捉弄几次姨娘。 毕竟都是亲血缘。 温叶又叹了口气,回神一瞧。 常姨娘已经说到打算日后夫人再赏什么好料子都留给未来的外孙外孙女做小衣小鞋子。 温叶轻轻打了个冷颤,不能让姨娘再这么说下去了,不然等待她的不止是催婚,还有催生。 “姨娘,小妹去上学了?”温叶及时打住常姨娘的幻想,将话题引向胞妹。 常姨娘这才停下,道:“今日是你妹妹的休沐日,你又忘了?不过夫子留了课业,有些难度,就没让她过来。” 府中的学堂开了好多年了,现在就只剩澄哥儿、小妹温然还有温夫人沈氏娘家兄长的长孙和次孙。 从常姨娘住的溪翠院走过去要两刻钟不止,温叶幼时住在溪翠院,每每卯时便要起,其中痛苦,她此生都不愿在忆起。 好在她从一开始便‘资质愚笨’,同样的课业,府里另外两位姑娘一个时辰就能答出,她要三天。 逐渐的......温父不再对她抱有期待,沈氏只要她安分做好温家的姑娘便不会管这些,她后面的日子才开始好过起来。 此刻温叶眨了回眼,思考着要说实话吗? 常姨娘见她这般神色,无奈点了点她脑袋:“你要是有你小妹一半稳重,姨娘也不会如此担忧了。” 有时候,常姨娘也会想,为什么明明是亲姐妹,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容貌和脑子随了她,一看书就头疼。 另一个除了是她生的这一点外,争气到找不到任何和她相似的地方。 温叶随口一句:“我昨儿也读了半宿的书。” 常姨娘惊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温叶眼神诚恳,“自然,不信你去问云枝。” 她确实看了半宿呢。 常姨娘这会儿是真有点信了,若温叶让她去问的是桃枝,她还会怀疑是主仆俩提前串通好的。 但云枝这丫头,从不在这种事上撒谎。 心疼女儿读了半宿的书,晨时又起的那样早,常姨娘没在温叶这耽搁太久。 向来对温叶‘睡懒觉’这事儿始终不赞同的她头一回没有阻拦,甚至还开心地揽过桃枝的活,亲自给温叶放下纱帐。 温叶满足地躺进柔软的寝被里,舒服地眯眼,终于能补个觉了。 嘱咐桃枝好好照顾温叶,常姨娘走出卧房,路过院里的小厨房,瞥见云枝在里面指挥忙活。 想了想,走进去。 蘅芜院除了云枝桃枝两个贴身婢女,还有一位厨娘并三名粗使丫鬟。 温家的庶女都是这个配制。 云枝看到常姨娘,道:“姨娘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常姨娘笑盈盈道:“你们姑娘昨晚读了半宿书,今日午膳加道乳鸽汤,银钱从溪翠院取。” 常姨娘是妾,一个月有十两月钱,她一般都是花在两个女儿身上,花不完就攒着,留着以后给两个女儿做嫁妆。 云枝听明白常姨娘的来意,脸色霎时古怪起来。 “姨娘赞同四姑娘看那些书到半宿?” 常姨娘没听出云枝话里的违和之处,一心只为温叶知道用功而高兴。 虽然晚了点,但总算还是有一丁点遗传到他父亲在读书方面的上进。 常姨娘道:“云枝你平时要多看着点你家姑娘,读书是好事,不过也不用熬到半宿。” 云枝沉默了。 她想起自家姑娘那一书架换了封皮的“四书”、“五经”,又看向一脸欣慰又心疼的常姨娘。 她只想说一句:姨娘,你又被骗了。 ------------ 4 赴宴 答应了常姨娘要尽快帮温叶寻摸夫家,沈氏一直没有忘。 次子成婚十多日后,恰好永诚伯府设宴,沈氏便带着两位儿媳过去了。 哦,还有温叶。 一共三辆马车,头一辆马车瞧着比后面两辆都要开阔些,里头坐着沈氏婆媳三人以及温叶。 中间一辆放着赴宴要送的礼品还有沈氏等人准备给外孙/外甥们的东西,最后一辆里头则坐着一众嬷嬷和婢女。 温叶端正身姿坐在轿内,她一人坐在沈氏右侧,对面是两位嫂嫂。 她们要去的永诚伯府并不是别家,正是温叶那位嫡出大姐姐,温玉婉的夫家,出嫁八年,为子嗣单薄的永诚伯府添了三男一女,其中头胎还是龙凤胎,与沈氏当年一样。 在这个时代,龙凤胎象征着有福。 现任永诚伯的母亲老夫人纪氏尚还在世,对于这位孙媳妇,她是极满意的。 有老夫人宠着,府中除了永诚伯夫人,谁都越不过嫡姐温玉婉。 有了底气的温玉婉也并没有恃宠而骄,对上孝顺谦逊,对下治理有度,就连永诚伯世子那几个侍妾通房也对这位主母尊崇有加,不敢有丝毫僭越。 与永诚伯夫人之间的婆媳关系更是被盛京城内不少成了亲的妇人艳羡。 温叶对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嫡姐出嫁后的生活了解不多,不过从沈氏每每提起嫡姐时的神色来看,这位嫡姐出嫁后的日子还算不错。 想来也是,一个从哪方面看都很完美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 倘若换成她,算了,若是上辈子还成,这辈子温叶只想做一条咸鱼,偶尔翻个身,表示自个儿还有气活着。 两家府邸相距有些远,马车行驶到一半,温叶就有些眯瞪了,但想到轿内还有人在,她只好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就是原本明晃晃的一双眸子此刻看起来似有些呆目。 沈氏目光扫过来,温叶有所感应似的瞬间回神,肩脊挺了挺,回看沈氏,头微歪了歪:“母亲?” 沈氏:“......” 想了想,她还是多嘴提了一句,“一会儿到了地方,行事要规矩。” 温叶听后,立即乖顺颔首:“女儿谨记母亲所言。” 没想到她就短暂地打了一会儿盹就被对方发现了。 这时大嫂杨氏道:“母亲放心,还有我和弟妹呢。” 对于温叶的事,杨氏以为沈氏担忧的是她的婚事,永诚伯府设下的这个赏花宴自然不是随意设的,永诚伯的子嗣艰难,儿子仅永诚伯世子一人,女儿倒是有好几个,其余的早已出嫁,如今只剩永诚伯夫人所出的九姑娘,才将将及笄。 今日这个花宴就是为这位嫡出小女儿所设,邀请了不少家中有适龄婚嫁儿女的夫人们过府赏花。 同样不明状况的二嫂柳氏也开口道:“是啊,四妹模样性子都好,母亲不必忧心。” 她对这位庶出小姑子不太了解,嫁过来这十多日,只觉得对方是个安分守己的,比起她娘家那些个爱掐尖攀比的庶妹们顺眼多了。 对于两位儿媳状况之外的反应,沈氏并没打算解释,只淡淡‘嗯’了一声,以表回应。 温叶的性子,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要告诉她们,也得先将温叶嫁出去再说。 想罢,沈氏再次抬眸,默不作声看了一眼温叶。 对方随即回了她一个‘老实’、‘温顺’的浅笑。 沈氏:“......” 马车终于来到永诚伯府门前,彻底停稳后,后头车轿内的一众嬷嬷婢女们便下了车轿,往最前头的马车去。 沈氏几人被扶下马车,温叶落在最后,低眉顺眼的,表现得极其规矩守礼,云枝立在她身侧。 这种场合,她一般都是带更为稳重的云枝。 作为永诚伯世子夫人的娘家人,沈氏几人的到来,自是受到了好一番热情对待。 永诚伯夫人亲来迎接,与沈氏寒暄一番,便引着大家进了府。 边走边道:“本来婉儿要过来的,谁料到煜哥儿突然哭闹起来,没办法......” 煜哥儿是永诚伯夫人最小的孙子,将将半岁。 沈氏忙轻轻按住永诚伯夫人的手背,一脸和气道:“煜哥儿年纪小,离不开娘亲很正常,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外人,哪还用得着你亲来迎,下回遣个嬷嬷来就是。” 沈氏这番推心置腹的亲近话语,让永诚伯夫人面上的笑容更真实了些。 俩人相携,有说有笑地进了府。 作为永诚伯府的亲家,沈氏来得比旁人要早许多,因此永诚伯夫人便带着她们先来到儿媳所住的院落。 温玉婉哄好了哭闹的小儿子,让奶嬷嬷看着,她则是理衣整妆好,准备去迎沈氏等人。 刚出正屋,就瞧见婆婆亲自领了人过来。 温玉婉脸上浮起笑容,脚下步子略加快,走上前先是扶上永诚伯夫人的臂弯,亲昵又不失稳重道:“此番劳烦母亲了。” 面对亲娘和婆婆,温玉婉‘下意识’先亲近婆婆,温叶暗自挑眉,后隐晦瞄了一眼,很显然这位永诚伯夫人很受用。 沈氏变化不大,只比进府前,神色更柔和真实了些。 今日设宴倒是是为了膝下唯一的女儿,心中装着事的永诚伯夫人没在儿媳院中停留太久,不过她还是轻轻拍了拍温玉婉的手背,满眼疼爱道:“好了,你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好好招待。” 温玉婉自是满口应下:“婉儿明白。” 沈氏也顺势开口言道:“亲家夫人去忙吧,这里有婉儿呢。” 永诚伯夫人想了几息,不再推辞:“那等客人们到齐后,让婉儿带你们过去。” 沈氏含笑点头。 随后永诚伯夫人便带着一众嬷嬷婢女离开了儿子儿媳的院子。 婆婆带着仆人们离去后,温玉婉立马朝沈氏喊了一声:“娘。” 沈氏拉住她手道:“煜哥儿睡了?” 在亲娘面前,温玉婉神情真实了几分,面露三分疲色道:“煜哥儿比前头几个都要闹人。” 沈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以示安抚:“孩子小,都这样。” 温玉婉点点头,然后朝她身侧的几人喊道:“大嫂、二弟妹,四妹。” 杨氏和柳氏同时颔首回应:“世子夫人。” 温叶跟着她们一起喊的,只不过声音要小上许多。 温玉婉嫁到永诚伯府算是高嫁,永诚伯父子在官场又皆居要职,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分量并不轻。 杨氏和柳氏喊得并没错。 温玉婉亲自扶着沈氏进屋,听到两位嫂嫂对自己的称呼,面露笑意道:“这儿没旁人,大嫂和二弟妹如此见外作甚。” 沈氏也道:“听婉儿的。” 杨氏和柳氏见婆婆发话了,便也重新道:“妹妹/大姐。” 言语间更显亲近了。 温玉婉听着满意了,随后她将目光落向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温叶身上,眼中多了几分打量与审视:“多日不见,四妹也更漂亮了。” 温叶福身回道:“多谢大姐夸赞。” 不卑不亢,一如既往。 温玉婉没瞧出有什么不同,她收回目光,让温叶找个位置坐下,便开始与沈氏说起话来。 期间温玉婉差婢女去将女儿喊来,在永诚伯府除了她婆婆所出的小九外,其他庶出都不怎么受重视,幸而她的女儿是和长子一起出生。 沾了龙凤胎的福气,还算得宠爱。 沈氏对这唯一的外孙女也是疼爱的,见到了人,忙让韩嬷嬷将早早备好的一箱子礼物搬过来。 温玉婉看到后,明显不赞同道:“娘,今日又不是姝儿生辰,这礼太重了些。” 沈氏将乖巧的外孙女搂在怀中,回道:“不全是我送的,你两位嫂嫂也添了几样,还有你四妹。” 打开木箱,里头分了好几层,最上面一层是几身精致的夏装,一看就是给林姝儿准备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块羊脂玉佩,沈氏见道:“这是我去普庆寺为姝儿求的平安玉佩,请玄清大师开过光了。” 她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唯一外孙女模样又像极了女儿,爱屋及乌,沈氏怎能不疼爱。 沈氏摸了摸怀里人儿的头上两侧的花苞,慈爱道:“姝儿可喜欢?” 林姝儿回抱住沈氏,眼露濡慕:“喜欢,外祖母真好。” 下面一层是两套精致头面,杨氏笑道:“我和二弟妹没有母亲想得周到,这两套头面就当是给姝儿日后的添妆。” 柳氏也道:“姝儿如此乖巧,我只盼能沾沾大姐姐的福气。” 她话没说明,就已一脸绯色。 温玉婉笑了笑道:“姝儿,快过来谢谢两位舅母。” 林姝儿听到自家娘亲的话,从外祖母怀中离开,朝杨氏柳氏二人行了一个规矩的晚辈之礼,嗓音稚嫩道:“谢谢大舅母、二舅母。” 儿子们有老夫人、公公婆婆和丈夫疼爱,因此在温玉婉心里,多少要更偏爱女儿一些。 温玉婉温柔地看着女儿行礼。 杨氏没有女儿,此刻瞧着比家中儿子乖巧许多的林姝儿,满眼的喜爱道:“客气什么,日后有喜欢的,和舅母们说。” 柳氏在旁赞同点头。 最下面一层,就是温叶送的礼了,比起沈氏的用心,杨氏柳氏的贵重,温叶的就显得简薄多了。 这些礼物只在沈氏那儿过了眼,在场除了她外,其余人看清后皆是一脸疑惑。 瞧着是用木头做的一些东西,不到巴掌长的小木娃娃,身上还穿着小裙子,还有一些小桌椅,木头厨具,小衣柜,小木床等等。 温玉婉率先问道:“四妹,这些是?” 在见到第一眼时,她还以为是这位四妹故意弄了些不明所以的东西送过来,后一瞬她又反应过来,这不可能,母亲不可能任由四妹胡闹。 这些东西能出得了温府送到她这儿来,就证明母亲是知晓并同意了的。 温叶解释道:“是我亲手做的一些小玩具。” 多亏了上辈子的一个奇葩合作商,温叶为了拿下对方,狠学了一番木工活。 没想到这辈子又用上了。 这些本来是温叶做来留着无聊时玩的,谁知做好没多久,沈氏就通知她要一起来永诚伯府赴宴。 她手上没什么值得送的东西,送这么一套‘过家家’木质玩具正好。 最重要的是省钱。 在几人的注视下,温叶从箱子中拿出一个小木娃娃开始摆弄,让其一会儿坐在小椅子上,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手拿着指节骨长短的笔坐在书桌前,似乎就差一张纸就能写字了。 木娃娃打磨得光滑,一张小脸雕刻得憨态可掬,眸子用颜料涂得黑白分明,小小的唇也抹上了淡淡一层口脂。 “倒是有趣。”温玉婉看了半晌,明白过来是什么后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她瞥了一眼母亲怀里的女儿,眼神亮晶晶的,眼不错地盯着温叶手里的娃娃,俨然很喜欢。 温玉婉随即一笑,她这位四妹,果然如母亲所说,很是不同寻常。 ------------ 5 徐家 温玉婉出嫁前,与家中几位庶妹关系一般,再加上年纪比她们长了四五岁,更玩不到一块儿。 对于温叶的印象,她只约莫记得是个本分的,比起事事爱掐尖的温二,胆小怯懦的温三,温叶身上好像找不出什么特质。 普普通通,泯然众人。 直到不久前二弟婚宴,她回娘家,母亲告知她的关于这位四妹的某些事,她这才留了几分注意在温叶身上。 温玉婉收回思绪,夸了温叶两句,便让婢女们先将礼物抬下去。 结果却看见女儿眼巴巴地盯着离去的箱子,温玉婉好笑道:“好了,明日就让你玩。” 林姝儿眼睛一亮,又觉害羞,忙埋进温玉婉怀中:“娘~” 在场几人皆是一脸笑意。 “对了,舅母今日也会过来。”温玉婉让婢女先带女儿回闺房,然后才说起正事,“娘,舅母家的诚表弟,与兄长同年中榜,虽说名次低了些,但好歹是中了。” 母亲忧心四妹的婚事,作为女儿,温玉婉不免也跟着操心起来。 “你说的是沈诚那孩子?”沈氏从娘家兄长一众儿子里,扒拉了半天才想起来。 也不能怪沈氏,她那位兄长很是能生,家中一溜十多个儿子,八.九个闺女,单单是认脸都要好费一番功夫。 “是他。”温玉婉瞥了一眼末座的温叶道,“诚表弟今年二十四,又是官身,岂不正好?” 沈氏想了想道:“我再考虑考虑。” 沈家人口众多,情况复杂,不得已,沈氏不太想将温叶嫁过去。 当然,若温叶自个儿愿意,那她也不会阻拦。 温玉婉也没有要沈氏立刻定下的意思,对于几位庶妹,她虽感情不深,但也没想过要坑她们。 舅舅家的一众表兄弟里,除了舅母所出的两个嫡亲表哥外,庶出里就沈诚读书不错,年纪刚好也配得上。 见沈氏犹疑,温玉婉目光移向温叶。 温叶懂事地微低下头,面带羞意。 心中却道,沈诚,沈氏娘家侄儿? 温叶对沈氏的娘家了解不深,只记得沈氏那位兄长上个月又给她添了个侄女。 温玉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定下来的事,到底不好直白问出口。 而且......再怎么不同寻常,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思及此,温玉婉道:“是要好好考虑,正好今日来了不少世家夫人。” 沈氏亦是这个打算。 永诚伯府设的花宴,主场自然是永诚伯夫人和她身侧的女儿,围在母女周围的世家夫人们,大多数都是为了家中还未有婚配的儿子而来。 当然也有小部分人纯粹是来拍永诚伯夫人的马屁,谁让人家的夫君和儿子在朝中得势呢。 沈氏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她心中一早有了几家人选。 在过去前,沈氏垂眼对身旁的人道:“我一会儿带你去见几位夫人,你明白吗?” 温叶两辈子以来,要说什么本领最厉害,那就是识时务了,谁都没她练得炉火纯青。 沈氏为了她的事,连两个儿媳都撇给女儿了,她再不懂事,就是不想活了。 因此温叶恭顺垂眸道:“女儿明白。” 沈氏仔细盯了她半晌,似乎是确定了她不会作妖,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略显勉强的满意领着她走到几位夫人面前。 能来到这场赏花宴的大都是相熟之人,哪怕不熟,至少都能对上脸。 沈氏很快与其中一名夫家姓吴的吴夫人聊上了。 而温叶始终待在沈氏身旁,在其他夫人好奇的目光投过来时,仪态规矩,一脸乖顺。 逐渐的,有人对温叶的身份好奇起来,转头就问沈氏:“这位是?” 问话的是与沈氏不相熟的一个夫人。 沈氏语气寻常道:“我家四姑娘。” 话音落,在场众人心中了然,原来是温家那个尚未出嫁的庶女,温四姑娘。 而沈氏带她来此宴会的目的,显而易见。 原本瞧着温叶不错,起了心思的三两个夫人纷纷打消了心底的念头,她们虽然心急家中儿子们的婚事,但温四的年纪着实大了些。 她们有些家中的长子才将将十八呢。 倒是沈氏不认识的一位夫人面露兴趣,和沈氏打探温叶:“温夫人女儿出落得这般好,想来婚事已有了着落?” 有时候不明情况的人总能一击中的。 温叶内心如是叹道。 沈氏心中一梗,面上不显道:“她父亲素来偏疼她,一直舍不得她早早嫁人,所以就留到了今日。” 此言似打破了过往小范围流传许久的‘克夫’言论。 对于给温父扣上一顶偏宠庶女的帽子,沈氏并不觉得温父会因此恼怒,毕竟最终要嫁出去的是温叶这个女儿,不是他。 再说了,一个有父亲偏宠的庶女,此消息透露出去,对谁有好处,大家心底都明白。 温叶适时露出一抹含着羞怯的浅笑。 有些事情不便摆到明面上来说,在场的都是人精,也没那个蠢的去戳破盖在真相上面的那层簿纸。 不过有时候百闻不如一见,有几位夫人暗自打量了几眼柔顺立在沈氏身侧的人儿,脸蛋圆巧精致,身段也不错,眼神透着清澈,无一丝受宠的骄纵与庶女一贯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不拔尖,却也不畏缩。 虽说已有二十,但这么仔细瞧下来,若是不知晓内情的,只会以为不过十六七而已。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温叶再次微微一笑。 她是咸鱼了二十年,却也没忘自己身处何地,既然免不了要嫁人,那自然要选一家能让她未来日子能过得尽可能舒服的人家。 此刻的‘努力’是为了下半辈子可以更好的咸鱼躺。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温叶清楚,若她此时还一副立不起来的样子,嫡母沈氏绝不容许。 届时回府后,她的日子就难了。 那位沈氏不认识的蔡夫人听了,唇角明显上扬,也不管沈氏说的是真是假,她开口道:“巧了不是,我家也有个,被她父亲宠得无法无天,哪天让她们两个小姑娘见见,说不定能玩到一起。” 这都是暗语,明面上说的是女儿,实则暗指儿子,还没影的事,得含蓄着说。 沈氏脸上带着两分笑意,说道:“好啊,我过几日要带叶儿去京郊普庆寺还愿,那儿桃花开得不错,蔡夫人有空可以去赏一赏。” 沈氏并没有将话说太满,眼前这位蔡夫人虽眼熟得很,但她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蔡夫人不知沈氏内心所想,她只一脸笑意盈盈,时不时对沈氏身边的温叶露出满意的神色。 另一边,永诚伯夫人领着女儿林惜云正热切地与一位年轻夫人说话。 永诚伯夫人瞧着比对方大了近二十岁,却丝毫不敢摆长辈的架子。 年轻夫人着一身浅紫,清贵矜持,相貌华丽端庄,笑起来时却温婉和气,柳风吹过时,衣袂翩翩。 “那是谁?”年轻夫人瞥见不远处夫人堆里多出来的那名年轻姑娘问道。 永诚伯夫人顺着对方视线望过去,了然,开口解答道:“是我那亲家夫人家中的庶女。” “庶女?”年轻夫人语气如初。 心中却道,怕是不太相配…… 永诚伯夫人点头,她见眼前人对沈氏的庶女似乎有些兴趣,想了想,便开口道:“说起来,我这亲家待这庶女还算不错,奈何姑娘家时运不太好,前头订过亲事,却因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只能取消,一耽搁就到这般年岁了,她母亲怕她因此事憋出心病来,便借了我这赏花宴,领她出来放松放松。” 永诚伯夫人没有说得太明,留了余地。 “耽搁到这般年岁?”年轻夫人仔细瞥了一眼远处的姑娘,回头问道,“这姑娘今年多大了?” 永诚伯夫人如实回道:“刚过了二十生辰不久。” 年轻夫人闻言,眉头微蹙。 永诚伯夫人观不出眼前人到底是何态度,她没想到只是依惯例递去徐国公府的帖子,徐国公夫人竟然真的来了。 不过永诚伯夫人也没疑惑太久,便明白过来,徐国公府的二爷,元配已逝去快两年了,想来是要准备续娶了。 永诚伯夫人倒是想让眼前这位大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公夫人多瞧瞧自己的女儿。 旁人家的继室,她是万万不会考虑的,可徐国公府却不一样,要知道大晋开朝以来,拢共只封了两个国公,其中一个是当今圣上的曾外祖父,剩下一个便是徐家了。 徐家的爵位是凭着战功一步步升上去的,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徐家大爷承袭爵位前便已是从三品定远将军,如今承爵后,因大晋边关无战事,暂时闲赋在府。 徐家二爷虽不承袭爵位,但却是庆德三十一年的状元郎,高中那年不过十五。 时至今日,已是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天子近臣,深受皇帝宠信。 若不是先帝晚年......恐怕这位徐家二爷升得还要更快。 永诚伯夫人心中如是感慨,可惜了,这位国公夫人对自己的女儿不感兴趣,她虽想攀上这样一门亲事,但也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 方才见眼前这位年轻的国公夫人似乎对她那亲家夫人的庶女有些兴趣,脑海里一闪而过,想起徐家二爷元配的家世并不算高,以为徐家是个不太看重家世的,因此才多了几句嘴。 眼下细想,徐家再不怎么看重家世,也不会放着满盛京的世家嫡女不选,去要一个各方面都不起眼的庶女。 * 赏花宴结束,沈氏携三人回府。 傍晚,正院。 沈氏与温父说起今日在永诚伯府的事:“那位蔡夫人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总觉得熟悉。” 温父面容偏儒雅,此刻却眉头一深道:“夫家姓蔡?莫不是前几个月刚从地方升迁入京的蔡大人?” 沈氏见温父神色有异,不免追问:“夫君认识?” 温父不仅点头,还道:“你也认识。” 他看向沈氏,郑重道:“温家与蔡家还是少来往的好。” 沈氏不明所以:“为何?” 她还想着瞧一瞧蔡家公子,温四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温父叹声解释:“你可还记得先帝在位时,风极一时的蔡家?” 沈氏微惊:“你是说......” 温父点头:“你今日见的那位,与那个蔡家同出一族,当今圣上贤明圣德,知人善任,不与某些臣子计较过往之事,可谁能保证将来?我们温家,做个纯臣便好,不要扯入那些龌龊里去。” 沈氏点头:“我知晓了。” 先帝在位时的蔡家可是九王爷的鼎力支持者,而当今圣上虽是中宫嫡出,却多年不受宠爱与待见。 当时的蔡家仗着九王爷的势,对其多次暗中阻扰。 如今圣上能不计前嫌,重新任用蔡家旁系,心胸不是一般宽豁。 沈氏心中感叹完,温叶的婚事又涌上心头,她不免有些恼道:“这个蔡夫人恐怕是清楚自己夫家嫡支一脉的关系会影响她儿子的亲事,所以才将心思打到世家府中的庶女身上。” 温父听后,道:“她看上叶儿了?” 沈氏点头:“算是。” 温父立马摇头道:“换一家,蔡家不可。” 沈氏叹道:“我知道,只是这样一来,又得重新寻摸了,婉儿倒是提了她舅舅家的诚表弟。” 温父对这个庶女的婚事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他思了片刻后道:“实在不行,从新科仕子里头选一个。” 总不能一直不嫁人,时间长了,外人会怎么看温家。 春闱刚过去不久,寻摸出一个不错的新科进士还是容易的。 沈氏思虑过后,觉得可行,便道:“那你回头多细心观察一下,有不错的,就将名字告诉我。” ------------ 6 攒嫁妆 永诚伯府的赏花宴过后,沈氏又赴了两家府邸的宴,不过这两回没再领着温叶。 温叶本人没什么感觉,照常吃吃喝喝。 时间一晃来到仲夏末,前两日苏州老家的温二叔派人送了十几车新鲜瓜果,比温家在盛京城温家郊外庄子上种的要更清甜多汁些。 这位温二叔近几年闲来无事,开始琢磨起了农事,送来的瓜果吃食,一年比一年好。 分到蘅芜院的有两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一篮子紫葡萄,还有一筐里装着杏桃、李子以及少许枇杷等等。 当然,这些并不是给温叶一个人吃的,姨娘和小妹的份额也在里头。 夏日炎热,分到溪翠院和蘅芜院的冰块不多,因此这些个日子,温叶都是央自家姨娘和小妹白日里来蘅芜院与自己一处待着,这样两边的冰块归拢到一起,一次就可以多用一些。 水果一送到,温叶便使唤小厨房将几样瓜果切成均匀的小块状,再用冰镇一会儿。 正屋里,常姨娘坐在软塌上,腿边不远处摆着冰盆,冰盆旁临时置了张书案,书案后头正埋头练字的是她那一向不用人操心的小女儿。 常姨娘视线从小女儿身上移开,另一头温叶手执罗扇,悠闲地指挥桃枝云枝俩丫头捯饬冰。 还时不时念叨着:“要再碎点......” “多弄几碗,你们等会儿也一起尝尝......” 桃枝云枝俩忙得满头热汗,终于用小刀刮了七八碗碎冰。 温叶眼瞅着这几碗碎冰,很是满意。 眼下,水果有了,碎冰齐了,临了再浇上两勺一早备好的红豆冰沙,齐活。 温叶命人端了三碗进屋,道:“姨娘,小妹,尝尝。” 这东西,温叶每年夏天都会做上那么几回。 常姨娘已经从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前后‘忙’了好一会儿,温叶只觉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冒热气,于是立马让桃子又搬了一盆冰放在靠近榻前的位置,然后一屁股坐过去,过了几瞬,用光溜溜的脚尖抵了抵榻尾的人:“姨娘,再过去一点,让我躺躺。” 常姨娘:“......” 此时温叶已侧躺在长榻上,手边就是冰盆,散发出的凉意直扑她脸,桃枝又及时端来冰碗,喂了温叶一勺。 红豆的香甜、瓜果的清爽以及那冰凉无比的碎冰沙。 一勺吃下去,顿时间里外都降了温,温叶满足地喟叹一声,那模样,好不舒坦。 不得不说,有人伺候和自己动手,其中感受还真是天差地别。 上辈子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直到这辈子投身这世家大族,才悟过来,解放双手是多么美好的事儿。 常姨娘手里端着云枝递过来的一碗,一勺舀下去时瞥见温叶此刻的神色,结果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常姨娘气呼呼地将冰碗搁置一旁。 温叶闻声,投去目光,不解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常姨娘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是见温叶对自己的事始终处于漠不关心的状态,整天捣鼓这些吃吃喝喝,瞧久了心中有些憋闷。 “眼见今年一晃又过去一半,离你明年生辰也就八九个月的光景,你说说你......” 温叶的生辰就在三月。 常姨娘有些说不下去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眼眶里就蓄满了泪珠,将掉未掉的。 温叶最怕人哭,她又吃了两口桃枝喂的,便让她和云枝也下去尝点,然后缓缓支起懒散的身子,呈半躺半靠的姿势,对常姨娘道:“姨娘这是不相信母亲吗?” “当然不是。”常姨娘对沈氏那是信任十足,她不相信的是温叶。 “那就是不信我了。”温叶将她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温叶扬了扬罗扇,悠闲十足道:“姨娘,你瞧我这一个月不都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哪也没去,能做什么?母亲既应了你的请求,就会把这事办成。” 常姨娘脸色缓了缓,道:“我自是信你母亲的,可是......” 温叶打断她:“最迟年底前,母亲一定会为我定下亲事。” 她对沈氏做事的效率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一月都没招她去正院说话,怕是亲事就要有眉目了。 “真的?”眼泪退了回去,常姨娘睁着一双还有些红的湿眸望着她。 若是其他人朝温叶露出这副表情,温叶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眼前人是自己这辈子的亲娘,占了这层滤镜又加上她本就长了一副显年轻的圆润小巧的脸庞,二十年过去,多了几分成熟,倒是没怎么见老。 温叶此刻瞧着,竟真有些被她可怜到了。 她摇动罗扇,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亲事,母亲自会定夺,姨娘操心也无用。”温叶宽慰她道,“还不如多吃两口冰,去去热气。” 大夏天的,烦心事都让沈氏去忙活吧。 说着,温叶指了指被放在书案边的冰碗道:“姨娘快吃,别等化成水,那就不好吃了。” 常姨娘重新端起冰碗,垂眸望进碗里,一眼就瞧见了好几样稀罕瓜果,她浅尝了一口,确实好吃。 还解暑。 她吃了两口后道:“如今有你母亲庇佑,才能吃得这样精细,等你嫁了人,怕是吃不到这些了。” 这样说着,常姨娘心底忽然有一瞬后悔。 书案上的纸张笔墨早被婢女收走了,温然坐在那,正埋头吃冰。 一碗过半后,她抬起头,此时温叶与常姨娘的对话刚好结束。 温叶与向来话少的小妹视线对上,只听对方忽然开口:“姨娘放心,父亲前两日又奖了我二十两银子。” 常姨娘惊了,忙问:“上次不还只是五两?” 温然实话道:“这回小测,我得了第一,父亲知道后,高兴赏的。” 常姨娘听后,开始算起来:“加上这二十两,正好三百两。” 温叶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时困惑:“什么三百两?” 都到了这种时候,常姨娘也没想再继续瞒着温叶。 她解释道:“是我和你小妹给你攒的嫁妆银子。” 温叶这下是真惊了,她知道这几年,常姨娘每月的例银几乎都会省下一半,说是要给她攒嫁妆。 对此,温叶没怎么在意,不让常姨娘攒是不可能的,反正到时候她真要嫁人,不拿就是了。 而且沈氏对府中庶女出嫁,都会备一份嫁妆,或许不多,但对初嫁为人妇的庶女们刚开始的日子一定是够用的。 再说了,等她嫁出去,依旧会有月例领,说不定比做庶女时还多些,这种一出生就有‘退休金’的日子,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如此美好的生活,她能努力过到一百岁。 只是让温叶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亲妹妹竟也帮着在攒。 她瞅了瞅书案后方小背挺得笔直的温然,眉一挑道:“父亲赏你的,就都给我了?” 比起温叶与常姨娘如出一辙的容貌,六岁的温然看起来模样要清雅许多,标准的鹅蛋脸,五官单拎出来都不算突出,凑在一起倒显得十足耐看。 温然年纪不大,话却极少,一心除了读书,余下便只剩眼前二人。 功课一好,父亲会给银子,姨娘和姐姐也会好过许多。 这大概是温然目前认真读书后,体会到的最明显的好处。 “四姐放心,马上就是大测了。”温然板着一张小脸,极认真道,“大测得了名次,父亲会给更多。” 温叶噗嗤笑出声,正要说道时,云枝掀起纱帘进来:“姑娘,银霜来了。” 银霜是沈氏身边的一等婢女。 话落,云枝身后走出一名身量略高的婢女,向屋内三人福身行了一礼,接着道清来意:“四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摇扇的动作一滞,温叶坐起身。 云枝过来帮她整理衣裳,温叶打量了一眼对方的的神色,试探问道:“母亲可说了是何事?” 银霜微垂着身,并不多言:“回四姑娘,奴婢不知。” 温叶离开长榻,往外走了两步,沈氏身边的婢女,果然极重规矩。 她扭头对剩下的二人道:“姨娘、小妹,我去去就回。” 常姨娘大概是猜到了原因,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显眼。 门一打开,热意涌入身体四肢,温叶摇动罗扇的频率加快,同时变快的还有脚下的步子。 蘅芜院到正院需走上一刻多钟,温叶硬生生缩短进一刻钟内。 来到正院门外,温叶先是整理下因步伐稍一迈大导致有些凌乱的衣裙,才抬步进屋。 正院堂屋放置的冰盆是蘅芜院的几倍,温叶身上那点薄汗,在一进屋后便迅速凉了下去。 温叶规规矩矩朝上位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坐。” 温叶直起身,坐到一侧。 沈氏目光紧随着她,待温叶坐定后,道:“此番喊你过来,是因为你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温叶一点也不意外,她抬眼望去,语气平静地问:“母亲为我选了哪家儿郎?” 沈氏喝了一口茶,才道:“几次赏花宴下来,倒是有几家夫人对你有意,不过基本都被我拒了。” 温叶一听,倒没多此一举去问原因,能被沈氏直接拒绝的,不用深想便知那些人家中,问题很大。 “如今有三家不错,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一下,最终定哪家还是看你。” 说罢,沈氏定定地看着温叶,似在等她的反应。 温叶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简直不可思议,居然还能有三家供她挑选...... 虽然沈氏之前说过一回会拟个人选让她挑,但温叶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个年岁,放在古代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什么时候,老姑娘行情也如此好了? ------------ 7 长嫂如母 沈氏不意外温叶的反应。 亦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就道:“你舅母前几日与我提起你沈诚表哥的婚事,我这位侄儿虽是庶出,但有功名在身又在朝为官,你与他也算相配。” 沈氏的兄长风流多情,凭借着祖辈的荫封,混了个四品闲职,心里只有后院那些个莺莺燕燕,沈氏的嫂嫂早已放弃了他,只一心培养几个嫡子女。 对于后院的那些个庶子庶女一概放任,随他们去争斗。 十多个庶子,只有沈诚读书最好,且早早入仕。 奈何沈家是个大染缸,又未曾分家,沈诚作为一名出息的庶子,可身在此等环境中,婚事受扰是难免的。 温叶对这个人选并不意外,只一脸认真道:“沈诚表哥的确品貌非凡。” 实际上......她早忘了这个便宜表哥长什么样,拢共都没见过两次。 沈氏睨了温叶一眼,没拆穿她,接着道:“今年春闱也有不少优秀学子,你父亲为你寻了一个不错的,姓吴,虽出身寒门,但颇有才学,是个二甲进士,名次也比较靠前,模样周正,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位老母亲。” 温叶依旧没什么反应。 沈氏以为她是介意吴家是寒门,于是道:“你若是选了吴家,我会为你多准备点嫁妆。” 嫡母做到这份上,说实话,沈氏的心胸已非一般人能比。 温叶也够识相,她唇角弯了一瞬,道:“谢母亲,不过我还是想听听第三家后再决定。” 不过比起形势复杂的沈家,这位姓吴的寒门子确实要更得温叶的心。 在大晋,寒门一般指低阶的世家庶族,或许不算富裕,但绝对不能说穷,真穷的那都自称草民。 说到第三家,沈氏顿了半刻,眸底闪过一瞬复杂,道:“第三家是徐国公府。” 温叶再惊一回,徐国公府? 她没听错吧? 沈氏道:“徐家二爷元配早逝,留下一子,徐国公夫妇近来准备为其续娶。” 震惊过后,温叶恢复平静,一语便道出了其中的异处:“国公府二爷的继室,怎么着也轮不到我这么一个庶女吧?” 哪怕她极少出户,也听说过这位超尘脱俗的徐家二爷,徐月嘉。 十五岁的状元郎,大晋有史以来第一人,高中那年,打马游街,一身锦衣红冠,不知多少女子为之倾倒。 如今不过二十有三,却已是三品刑部侍郎,可谓是年轻有为。 沈氏瞥了温叶一眼。 温叶弯唇笑笑,继续装傻。 沈氏:“......” 沈氏似叹了口气道:“至于徐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看上你,这一点,我亦不知。”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温叶,“允你考虑的时间不多。” 温叶微挑动眉:“女儿明白了。” “对了。”沈氏忽然想到什么,叫住已走到门槛的温叶,幽幽道,“你二姐的夫君即将升迁回京,过不了多久,你们姐妹便能相聚了。” 温叶脚步顿住,嘴角微抽。 哪儿有什么姐妹相聚,怕是来找她索命的吧。 * 徐国公府,正院。 不足而立的徐国公坐在上首,边上是他的妻子陆氏。 陆氏怀里搂着个约莫两岁大的懵懂孩童,一脸的不满。 年轻的徐国公瞧着妻子的脸色,叹了口气后朝下方坐着的男子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那温家庶女?” 然后情根深种了? 被问话的便是徐国公府的二爷,徐月嘉。 “并未。”男子神色淡漠,嗓音似寒涧冷月。 徐国公就不明白了:“那是为何?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宣哥儿考虑,温家庶女若嫁进来,能照顾好宣哥儿么?” 陆氏在一旁附和:“我前些日子挑的那些世家嫡女,哪个不比温家那个二十还没嫁出去的庶女强?” 且她不满温家庶女还有个原因,就是在她与温家夫人提起这事时,对方居然隐晦地说要考虑考虑?! 一个三品官的庶女能嫁给国公府二爷做继室,还需要考虑什么? 不过这些陆氏没和眼前的兄弟俩说。 二弟妹早逝,可以说怀里这个孩子是陆氏一手带大,早就视其为亲子,可她也知晓,无论自己如何疼爱宣哥儿,也始终只是他的伯娘,替代不了母亲这个位置。 所以她才仔细挑选了五六个教养出身都不错的世家嫡女,想着给宣哥儿挑个好继母。 早知道会在永诚伯府遇到温家庶女,她就不去赴宴了。 去赴宴也就算了,回府后在二弟面前多什么嘴。 陆氏现在只一个感受,后悔极了。 “我就是为了宣儿考虑。”徐月嘉不轻不缓道,“三年前,圣上命我主查九王残党一案,我查出温家曾有一庶女与九王有过交集。” 徐国公一听,皱眉:“不会是我们现在说的这个吧?” 对徐月嘉这位亲弟,徐国公还是了解的,不爱风花雪月,一心为公,铁面无私,就连宣哥儿也只占他心房一小角落而已。 徐国公真怕他执着温家是为了公事。 “是温家庶二。”徐月嘉道,“不过很快,她就被家中嫡母远嫁显州。” 陆氏不懂了:“这与二弟你的婚事有何关系?既然温家与九王有过牵扯,你为何还要选他们家庶女?” 徐月嘉淡淡解释道:“兄嫂有所不知,若不是这位温四姑娘发现庶姐与九王之间那丁点不同寻常,温家或早已随九王一家不复存在。” 徐国公眼中露出赞赏:“看来温家还不错。” 先帝晚年,几王争斗,其中属九王风头最盛,当时巴结倒向他的臣子近一半,温家这位庶出四姑娘能够敏锐捕捉到庶姐与九王之间的异样并能及时做出正确的应对,倒也算聪慧。 而温家没有因此投靠风光正盛的九王,依旧选择做一名纯臣,与他们徐家的政见也算相合。 徐月嘉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身影似柏。 他平静道:“我续娶是为了宣儿,只要她能够真心容得下宣儿,什么身份不重要。” 在庶姐与九王一事上,温四的处理足够通透,说明她不是一个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一时利益的女子。 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一个麻烦的妻子,宣儿也不需要一个麻烦的继母。 陆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徐国公拍了拍她手背,对她摇了摇头。 * 温府。 温叶没让沈氏等太久,只隔一日便给了沈氏自己的选择。 沈氏微诧,道:“想好了?” 温叶点头:“想好了。” 沈氏没再说什么,只道:“回去准备准备,等些日子,徐家便会过府下聘。” 温叶起身,朝沈氏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近些日子为了温叶的事,沈氏神色疲惫了许多,她挥手道:“回吧。” 蘅芜院。 自从温叶说要选徐家,常姨娘便不太赞同。 此刻温叶从正院回来,满脸写着好心情,常姨娘瞧清后,心底咯噔一下,忙将人拽进屋子。 “真和你母亲说了要选徐家?”常姨娘紧张问道。 温叶坦然道:“自然。” 她躺回窗下的长榻上,拿起罗扇轻轻挥动,吃着糕点,颇为惬意道:“徐家不好吗?” 她觉得比沈家表哥、寒门吴家都要好。 常姨娘一对眉皱得死紧:“好什么好!你嫁过去就是继室,是要做人后娘!叶儿啊,这年头继母难做,你这是何苦呢!” “还不如那新科进士,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常姨娘可打听清楚了,那吴姓仕子的母亲老迈,早已管不了家宅后院。 温叶咽下最后一口绿豆酥道:“这位新科进士老家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嫡亲表妹。” 常姨娘:“......你从哪得知这些?” 她都没打听到...... “姨娘你猜?”温叶撇撇指腹的残渣,悠声道,“姓吴的母亲是不管家,那是因为有他小表妹在管呢。” 这些都是她昨日吩咐桃枝出府特意打探回来的。 一位父母健在的表妹却在表哥家久住十余年之久,啧啧...... 温叶倒不是介意未来郎君纳妾,她只是不想处理麻烦,这样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妹纳进来,后院能安静才怪。 这与她预期要过的日子明显不符。 常姨娘也听明白了其中不妥之处,她噎了噎又道:“那还有你嫡母娘家表哥......” 温叶又喝了一杯茶道:“家里人太多,光是婆母就有两个。” 沈诚的姨娘可活得好好的,而且沈氏兄长的妾氏也忒多了,沈诚似乎也遗传了他爹这一点,还没娶妻呢,屋里就有足足四个通房。 又是通房又是小妾姨娘的,温叶懒得应付。 且都不知道她嫁过去,住不住得下。 常姨娘:“......” 温叶放下茶盏,躺回去,继续道:“这位刑部侍郎就不一样了。” 常姨娘:“哪里不一样?” 温叶啧声:“父母双亡,出门有轿,府宅够大,上有兄长和嫂,下有儿子,我嫁过去既不用主持中馈,又不用繁衍后嗣。” “至于小崽子嘛,就更不用我操心了,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那位国公夫人陆氏怎么说也算小崽子半个祖母。” “有她在,定能教养好小崽子。” 嫁去徐家,对温叶来说,就是换个地方继续躺着当咸鱼米虫,如此完美的馅饼砸她头上,为何不选。 常姨娘:“.......” ------------ 8 定亲 温父对温叶这个女儿的最终选择比沈氏诧异多了。 晚间,他留宿正院。 和沈氏说道:“我以为叶儿会选吴家。” 沈家情形复杂,不适合嫁,徐家呢,门第又太高,一朝进门怕是日日都要小心谨慎着过。 温父有仔细观察过吴家子,有才情,脾性温和,人也孝顺。 沈氏除了刚知道时的那点讶然外,如今已渐通晓温叶的心思。 她这个庶女,一向心思与他人不同,别人介意忌惮的,譬如继室名头、譬如继出子女,于她来说都是有利之处。 就算温叶将来对待继子与亲子一样真心,国公府的人怕是也不会全然相信,这对温叶来说,却是正合了她的意,能多晚生就多晚生,最好一辈子都不用生。 沈氏瞥了一眼温父,道:“吴家儿子虽不错,但到底还是徐家更好些。” 寒门仕子与国公府二爷,到底选谁,显而易见。 沈氏没说的是,他那位在家住了十多年的嫡亲表妹始终是个麻烦。 表妹与普通的妾氏,到底还是不同的。 若温叶嫁过去,单是这一个麻烦就够她好好费一番脑筋。 至于为什么不和温父说这些,很简单,这种事,世上的男人都不会理解,在他们眼里,纳家道中落的表妹为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纵观整个盛京城,单沈氏知道的就有三四家。 他们只需要享受妾的美貌和温顺即可,其他自有当家主母去管理,若处置不妥,便是主母的错。 沈氏再次瞥了一眼垂眸深思的温父。 比起那些爱好风流的男人温父已经算是高出好一截,可即使这样,沈氏也仍清楚,温父除了这一点外,与世间其他男子别无二致。 好在少女时,家中有个喜新厌旧沉迷女色的兄长,多年耳濡目染,以至沈氏从未对男女之情有过丝毫期待。 出嫁前一晚,母亲教导她日后要对公婆恭敬,对夫君温顺,善待庶出子女,她一一照做了。 此般几十年过去,却碰到温叶这根软刺头。 可无论刚开始多么震惊、气愤、恼怒,最后都会归于寂静。 沈氏眸色微暗,究其根本,或许是也曾过有一丝向往划过心底吧...... 温父想起下职时专门过来与自己‘偶遇’的徐国公,即便再无巴结攀附之意,可得知要与国公府做亲家,温父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激切之感。 他是已无往上之心,可他还有两个儿子在朝为官呢。 有这样一位能力脱俗的妹夫,日后在官场的路总是要比现在顺些。 因此温父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回头多给叶儿添点嫁妆,毕竟对方是国公府。” 国公府显赫,兄弟俩感情深厚,府中老国公夫妇去世多年,徐国公却从未动过将亲弟分出去的念头。 这也是许多世家夫人愿意将嫡亲女儿嫁给徐月嘉做继室的原因之一。 沈氏道:“二姑娘三姑娘出嫁时,都是按照一般庶女出门的份额准备,温叶这边,就按双倍吧。” 不过即使是双倍,也越不过嫡女,否则规矩乱了,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温父对此没有意见,只道:“夫人看着安排。” * 温、徐两家私下就婚事有了默契后,国公夫人陆氏便安排了一场去郊外普庆寺上香偶遇携儿媳庶女一同前往普庆寺的沈氏的戏码。 结果自然是俩人‘一见如故’,从普庆寺回来没多久,有关温、徐两家正在议亲的消息便流传了出去。 这一消息透出,可谓是惊住了盛京许多世家夫人。 这国公夫妇到底是如何想的,徐月嘉元配已算出身不高,听说是老国公一旧将的女儿,幼时在徐家养过几年,与徐月嘉有过一段总角之谊。 这位元配夫人齐氏嫁入徐家后,极少出门,说是身子骨不太好,果然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子。 曾嫉妒她的人又暗暗开始幸灾乐祸,在爱慕徐月嘉的有些女子眼里,这就是齐氏没福气。 若嫁的是她们,当不会将日子过成这般,能让旁的女子有机会做自己儿子的继母。 也有旁的人家,见不得国公府和睦,很是阴暗的想,或许就是国公夫人不想家中弟妹越过自己,故意为之,第一回借着幼时的情谊,让小叔子娶了出身不高的武将之女,第二回虽选了太常寺卿温家的女儿,但却是个庶出。 唯有永诚伯夫人知晓后,一脸讳莫如深,她对陆氏最终选了她儿媳娘家的庶妹只微微惊讶一瞬便很快了然过来。 她是相信陆氏的品行,定安侯府的嫡长女,心胸哪会如此狭隘,选温家庶女,大概是为了她那不到两岁大的侄儿考虑,怕继室出身太高,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容不下徐玉宣这个元配所出的嫡长子。 无论外间如何议论,温、两家的亲事终究还是在炎夏结束之前,定下了。 顾及温叶的年岁,婚期没有定在年后,而是在秋末初冬时节,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 好在给温叶的嫁妆,沈氏早在另外两个庶女出嫁时就一同备好了,眼下只需添减一些物什便可。 给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压箱底银都是三千两,温叶这边沈氏添了一倍,六千两,其他一应嫁妆亦如此。 六千两,温叶拿到手后,总觉得有股不真实感。 她两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在这里,普通百姓家里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两三两。 六千两,普通人家要得赚多久。 温叶粗略一算,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投胎进温家,一辈子都不用为吃喝穿用发愁。 有了沈氏给的六千两压箱底银,温叶便将本来要在出嫁前才还给姨娘小妹的三百多两银子还了回去。 常姨娘极力不愿,温叶劝说道:“姨娘,你全为我考虑,小妹怎么办?她读书好,少不得要经常去书坊买书,那儿的书有多贵,你我都知晓,而且母亲已经给了这么多,足够我用了。” 她没说完的是,等嫁去国公府,她的月例铁定比现在多,所以根本不愁没银子使。 见温叶坚持,常姨娘说不过她:“可你即将出嫁,除了这些银子,姨娘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添妆。” 说着说着,眼圈一周又红了。 温叶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这是她这辈子的亲母,真心实意爱了她二十年,若说心中没有动容和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要那些银子。 这辈子,温叶是个月光族,每月例银都是月底既光,常姨娘和温然存的这些都是从她们的月例和温然素日功课优秀时得的奖赏里省出来的。 温叶两辈子都学不会真心去谦让,却也不会去占有他人的应得。 哪怕对方是她的亲娘和胞妹。 常姨娘和温然素日里对她的关心和爱,温叶愿意接收并时不时反馈,但这种近乎‘自损’的好,属她无福消受。 说她没心没肺也罢,可若心里放太多对人的情感,会累。 温叶既然决定这辈子做个咸鱼,那么自己这颗心必须永远有一半只装着自己,完完全全的一个她。 面对常姨娘的‘眼泪杀器’,温叶微微一思,有了。 她道:“不如姨娘给我做身冬装?母亲备的嫁妆里那些都是绣娘们绣的,我想要一身姨娘亲手做的。” 两个多月的时间做一身冬装,正好也不会累。 常姨娘一听,不仅心里热乎乎的,眼圈里的红也退了,道:“你想要,我肯定给你做。” 解决了常姨娘这边,温叶又道:“至于小妹那,我回头列个书单,就用她的奖赏银子买,当是给我添妆了。” 学堂先生给温然列的书单里的书都比较贵,一本至少都要好几两,她爱看的话本子就不同了,一两能买三四本,买个五两银子的,就够她看好一阵子。 常姨娘以为温叶说的是四书五经那些,便欣然同意了。 蘅芜院的紧张备嫁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温家远嫁显州的温二姑娘终于随夫升迁抵京了。 当然,紧张的是常姨娘还有底下的婢女们,温叶除了在嫁衣上补两针外,还是如往常一样过日子,只等两个月之后嫁出去。 温慧虽然是庶出,但到底出嫁后六年没能回一次娘家。 因此在她递话来温家时,沈氏没考虑太久便同意了她后日回娘家的请求,同时还递信去永诚伯府和桂姨娘女儿的夫家,让她们后日也一同过来。 得知女儿能归家,一向低调的桂姨娘喜极而泣,自从女儿嫁出去后,她们母女能见面的机会极少。 可一向对麻烦避之不及的温叶,心情就很一般,甚至不太好。 温慧的生母白姨娘在她出嫁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回想自己与温慧过往的种种‘恩怨’,温叶认为温慧此次回娘家,多半是来找她麻烦。 抱着这种想法,很快到了后日。 温家外嫁女全部回到娘家,以给温慧一家接风的名头,聚上一聚。 温玉婉就不用说了,此行除了她自己,还带了双胞胎儿女一起,剩下两个还太小,便留在家中,由心腹嬷嬷们照看。 沈氏当年给温兰选的夫家是工部侍郎王家的幼子,王家五个儿子,无一庶出,幼子读书的天赋不如前头几个兄长,不过好在有家人宠爱,人也踏实,往后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温兰的性子随了桂姨娘,胆小,一般复杂的人家,她驾驭不了,这种家中人口简单,氛围好的才适合她。 时间证明沈氏给温兰挑的夫家不错,出嫁后,夫君体贴,妯娌和睦,她作为小儿媳,上面有四个嫂嫂顶着,只需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出嫁五年,有了一儿一女,夫君只在她怀孕时抬了个通房,对于温兰来说,这样的婚后日子已经是极幸的了。 因此桂姨娘时常告诫温兰要孝顺沈氏这个嫡母,若是那等会苛待庶出的,她如今哪能有这样好的日子。 温叶与温兰关系尚可,见她过得好,也替她高兴几分。 温兰比做姑娘时丰润了些,胆子倒还一样小,说话时轻声轻语的。 在见过桂姨娘后,温兰走到温叶身边,悄悄说了句:“四妹,恭喜你。” 恭喜的自是她即将嫁入国公府的喜事。 对于真心实意的祝福,温叶一向是坦然接受,她道:“谢谢。” “哼!”二人之间突然插入一道颇为尖锐的女音,“不过是嫁过去当继母,有什么好恭喜的!” 温叶懒洋洋移开眸,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美是美,就是昂首挺胸的,很像一只斗赢的公鸡。 对方怒视:“看什么看!” 温叶眉头一跳,六年了,怎还是......不长脑子。 温叶懒得和温慧掰扯,随口阴阳道:“是不如你,你温慧最厉害了。” 温慧嫁人后,六年生了三个儿子,底气那是相当的足,再加上夫家尊重她,夫君又上进,离京数年非但没有收敛她那身脾气,反而比出嫁前更甚。 一气之下,说话就不过脑子:“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就——” 温叶及时打断她:“当年要不是我,你现在怕是早就到了阴曹地府。” 话罢,瞅了她身旁两个小子及身后嬷嬷怀里那个,幽幽道:“或许争气点,能骗个美男鬼,结个冥婚,再生几个小鬼头。” 从小就怕鬼的温兰身子一抖。 心道,四妹的嘴还是如此厉害。 从小就嘴不过温叶的温慧:“......” ------------ 9 小孩背诗 偏偏身边的大儿子还仰头问她:“母亲,四姨说的小鬼头是我吗?” 在午时的接风宴上,温慧和五岁的大儿子介绍过温家众人,眼下刚行过午膳不久,自然还没忘记温叶。 见温慧不说话,又接着问了句:“那父亲是什么?” 温慧:“......” 温叶没憋住,笑出声道:“你儿子倒是生得比你可爱多了。” 温慧憋了一嗓子眼的气,最后只憋出一句:“以为谁像你,二十岁才嫁出去的老姑娘!” 说完她故意摸了摸长子的头,炫耀道:“我儿子读书可厉害了,来,明佑,给你三姨四姨背几首诗!” 温慧夫家姓杜,五岁的杜明佑听到自家母亲的要求,立马熟练地背起诗来。 确实如温慧所说,是有点聪明长在脑子里。 起码比他母亲高出好一截。 温叶听的时候也没闲着,时而露出欣慰满意又带点严肃威严的神色。 杜明佑越背声音越小,他怎么觉得四姨的表情和他学堂的夫子似的。 那种天然的敬畏感一下直冲杜明佑的脑门顶。 好在十首诗没有因此背错。 结束后,杜明佑暗暗长呼一口气,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庆幸。 别人家的小孩就是好玩儿,等他背完,温叶立马鼓掌,道:“好!” 没见过这样直白的,杜明佑眼都睁圆了。 温叶不管,她看向温慧,一脸认真道:“事实证明,你儿子果然不像你。” 一旁听懂了的温兰,小幅度弯了弯唇角,笑了。 温慧还没反应过来,继续骄傲道:“我儿子长得像他爹,读书当然也——” 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的温慧美眸怒瞪:“温——叶——!” 五岁的杜明佑赶紧捂上懵懂二弟的耳朵,自己也熟练地缩颈闭眼,后面的嬷嬷更是早已抱着三弟默默背过身去。 俩人之间的吵闹,前头谈论朝事的男人们一无所知,倒是韩嬷嬷知晓后,和沈氏说了一嘴。 正院,温玉婉带着一双儿女陪沈氏说话。 听到韩嬷嬷的禀告,她诧异不已,看向沈氏:“母亲,她们一直如此?” 温玉婉以前住靠近正院的芳菲阁,与几个庶妹们住的地方相隔甚远,再加上那时候的沈氏对她要求比较高,就算她有心想与几个庶妹玩耍,也没有时间。 这么多年,她对三个庶妹的只有模糊的几个印象,并不明朗。 沈氏喝了口茶,道:“你二妹爱掐尖,以前白姨娘在的时候,总给她出些馊主意,这些年除了我,也就温叶能治治她。” 温玉婉对温慧的记忆倒是比另外两个深刻,因为她那个爱争爱闹的姨娘。 “温叶能治住她?”温玉婉不免怀疑,迄今为止,她仍然觉得温叶是个柔顺的姑娘,最多是有些巧思,以及不像温兰那么胆小而已。 沈氏不准备解释,只道:“日后接触多了,你会明白的。” 温玉婉点点头,也没想深究。 她想起出门时婆婆嘱咐的事,想了想,道:“我这有一套赤金头面,瞧着不错,想给四妹添个妆。” 沈氏一语戳破:“你婆婆给你的?” 温玉婉笑笑,让两个孩子出去玩会儿,等孩子们走了才回道:“娘真是,什么都能猜到。” 那套头面确实是她婆婆永诚伯夫人托她带来的。 “想来是你那小姑子婚事定下了。”沈氏再次言准。 温玉婉不得不佩服,同时问道:“这事儿我婆婆还瞒着,娘是怎么知道的?” 沈氏瞥了女儿一眼道:“你婆婆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温玉婉深以为然,若不是母亲对婆婆了解至深,她如今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样好。 “定的哪家?”沈氏又问。 温玉婉没有隐瞒:“靖远侯家的嫡长子。” 沈氏点头:“确实是门好亲事。” 嫡长子承爵,女儿嫁过去,将来就是靖远侯夫人,永诚伯夫人能不高兴么。 虽说永诚伯父子在朝得重用,但靖远侯家一样不差。 原本靖远侯夫人考虑的名单里并没有永诚伯家的姑娘,直到温家与徐家的婚事落定。 如此以来,永诚伯府与徐国公府之间便多了一门转折亲。 靖远侯夫人这才将目光落向永诚伯府,当然她也不是随便坑儿子的人,永诚伯府的嫡出姑娘出落得确实不差,家中父兄也争气,否则就算与国公府结亲的是永诚伯府,她也不会考虑。 然而沈氏知道,如果没有温叶与国公府二爷的婚事,以靖远侯夫人的眼光,根本不会主动去了解永诚伯府的姑娘。 温玉婉见沈氏不反对,于是道:“那头面就留下了?” 沈氏平静道:“留下吧,我想你四妹是不会拒绝的。” * 温叶当然不会拒绝,甚至希望这样的事请多多益善。 嫡姐温玉婉送来的那套赤金头面,她不吃不喝三年也买不起。 不过头面送过来的时候,温兰去和桂姨娘告别了,温慧倒还在。 温叶也不明白她迟迟不走是为了什么。 价值千两的头面,自然是引起了温慧的眼红,她哼道:“母亲果然偏心!” 温叶美滋滋收下一整套头面,出声回怼:“谁让我要嫁的人是徐国公府的二爷。” 便宜夫君的名头该用还是得用,温叶一脸坦然。 “你以为嫁给徐月嘉就那么好?我告诉你,满盛京惦记他的姑娘多着呢,我看你日后怎么办!”温慧心中不爽,说出口的话,火药味却降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温叶的话起到了作用。 温慧嫁人前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爱慕徐月嘉好多年,即便后面嫁了人,也未曾改变。 温慧回京后,再与对方联系,发现她和离了,人也变得奇奇怪怪,倒还是一如既往痴情徐月嘉,就是她和这位昔日好友说话时总能闻到股酸味。 “惦记也没办法,人马上就是我的了。”温叶摸摸金钗,又瞧瞧金步摇。 再说,惦记就惦记,又不会少块肉。 温慧说不过,气急之下道:“你就不能让让我?!” 温叶头也不回道:“给你点颜色,你就能开染坊。” 温慧一听,气得将婢女手里的盒子扔桌上,然后怒冲冲离开。 温叶丝毫没有留人的意思。 温慧这个人必须得有人在上头压着,否则一时不察,她就能给你蠢翻一个天。 沈氏当年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了一家子都聪明通透的杜家,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避免温慧长成白姨娘那样。 果然后来脱离了白姨娘的洗脑,温慧浑身上下只剩那一点就炸的蠢了。 当然,即便如此,温叶对她的不喜欢也没有减少一分。 或许是温父的基因够强大,温慧最终没有学白姨娘一条道走到黑。 否则她在杜家的日子不会过得如此顺心,且回京以后还有闲心回温家来找自己吵架。 至于当年的事,一个小庶女突然有可能成为九王侧妃,换做谁不会抓住机会往上爬。 再加上白姨娘的教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动心是难免的。 毕竟当时盛京几乎十之八九的人都认为会是九王坐上那个皇位。 只是后来他败了,所以现在往回看,似乎错都在温慧。 温叶掐断温慧心底长出的那点苗头,说好听点是为了温家。 可其实她知道自己没那么高尚,更多还是因为不想当下及未来咸鱼般的生活里多出任何不利稳定的因素存在。 毕竟皇权争斗,向来都是瞬息万变的。 温慧是在为自己考虑,她亦是。 结果只能说,是她赌赢了而已。 将人气走后,温叶打开对方留下的锦盒,里头是一对水头十足的玉镯。 温叶轻啧了一声,今天心情好,至于不喜欢那谁,明天再继续吧。 ------------ 10 成婚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冬雪来临前,温叶终于要出嫁了。 只是谁能告诉她,成婚为什么要起那么早。 温叶晕乎乎地被几个婢女从被窝里拉出来,什么准备都没就被按进浴桶里,从头到脚洗刷干净后又被立马推到梳妆前坐下。 各种胭脂水粉往她脸上抹,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亮了。 而这时恢复了点精神的温叶,望着铜镜中明显比平时美多了的自己,忽然自我欣赏起来。 新娘子果然是最美的。 此时婢女们将嫁衣拿过来,温叶顶着一头金灿起身,展开双臂,嫁衣有些复杂,穿了足足两刻钟。 常姨娘一早便来到了温叶的屋子里,此刻眼睛红肿,半是不舍半是欣慰,最终都变成眼眶里的水。 站在她身旁的温然明显也哭过。 温叶朝她们笑笑:“好了,不是一直希望我嫁出去?怎么这会儿不舍起来了?” 常姨娘听她说这话,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 瞧着更惹人怜了。 温叶好说歹说哄了几句,才勉强将人哄好。 眨眼间,吉时到了。 迎亲的花轿上门,外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红盖头落下,遮住温叶的视线,她隔着火红的喜纱,望着亲人模糊的面庞,坦然一笑。 婢女恭敬道:“四姑娘,该起身了。” 温叶轻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常姨娘与温然,后干脆利落走出了蘅芜院。 蘅芜院里,不止云枝和桃枝,剩下也随温叶一道去国公府。 这是温叶要求的,原因很简单,这些人她用惯了。 沈氏没多说什么,另外又给她添了一些陪房。 桃枝是最后一个离开蘅芜院的,她有话对常姨娘和温然说:“常姨娘、五姑娘,我们姑娘给你们留了东西,已经交给金桔姐姐了。” 金桔是溪翠院的婢女,伺候常姨娘十多年了。 常姨娘和温然面面相觑。 温叶,给她们留了什么东西? 母女俩带着疑惑回到溪翠院,常姨娘问金桔:“桃枝交给你的东西呢?” 金桔回道:“奴婢放您屋里了。” 常姨娘进屋,果然在桌上一角看到一颇大的小木箱子。 她走过去,打开木箱,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和几本书籍。 常姨娘和女儿对视一眼,打开信封,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张食谱,上面记载着温叶过往捣鼓的各种稀奇吃食做法。 常姨娘从头看到尾,眼睛一热。 温然的视线从食谱移到箱子里的书籍,眼眸顿时亮起,惊呼一叫。 常姨娘忙问道:“怎么了?” 温然激动地翻看箱子里的书道:“这些书在书坊,最便宜的也要二十五两一本!姐姐买了这么多,怕是花了有几百两了。” 常姨娘也吓到了:“这么贵?!” 温然至今买过最贵的一本也就十两。 常姨娘见温然对这些书爱不释手的样子,便道:“既然你姐姐都买来了,你就好生收着,不过要记着她的好。” 温然喜不自胜点点头,然又有些犹顿道:“可是我给四姐买的书,一共只花了五两多。” 两相比较,温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做的很不合格。 常姨娘道:“书不一样,价格自然不同,不过我记得你买的不少啊,也装了一小箱子,怎么才花了五两?” 帮忙整理嫁妆的时候,她有看过一眼,箱子虽不大,但确是足足装了一整箱。 温然摸了摸书封,然后抬眸看向常姨娘,认真道:“四姐给我的书目,上面的书都比较便宜,一两便能买三四本。” 一共二十四本,六两银子都没花完。 常姨娘眼皮子跳了跳,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赶紧问:“都有什么书?” 温然如实回道:“我只记得有几本叫《娇娘在怀》、《狐狸与书生》、《热血小寡妇》什么的。” 六岁的温然,才刚启蒙一年,学的又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平时也没人教她这些,所以还不懂‘热血小寡妇’一词代表的含义。 而常姨娘听到这些,因热泪熏红的脸瞬间转绿:“......” 然,温叶的嫁妆早已一箱箱往国公府抬了。 * 正堂中央,温叶无声瞧着朝自己走近的男子。 红衣锦带,步履沉着。 徐月嘉缓步走至温叶左侧,周遭恭喜声、起哄话从未间断,温叶垂眸,视线之内只余一双喜靴及半截微动的喜服下摆。 二人朝温父与沈氏行了一礼。 礼毕,温叶手中被塞了喜绸一端,同时,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喜绸另一端,二人默契转身时的那一瞬间,不期然对视上,穿透皮囊的喜悦下,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就这样,俩人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一步步走出温府正门。 在跨出最后一道门槛时,温叶步子顿了一瞬,今日踏出这道门,便意味着她要再次开启一段未知的人生。 那这算不算是她的第三次投胎呢? 前面的徐月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停犹,不动声色慢下脚步。 花轿一路从温家来到国公府,于正门前落轿。 温叶缓缓从花轿中走出,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指根略长,掌心薄而修宽,不似温叶见过的读书人的手,比如温家长兄的,细且纤长,只执笔的几根指节处生着薄茧。 近前男人的手,似蕴藏着无穷力量,深不可测。 在一片欢声喜语下,温叶将自己的手放入徐月嘉掌中。 国公府的老国公夫妇已逝世多年,是以,他们跪拜的是二人的牌位,一系列流程过后,温叶被迎入婚房。 待最后一道合卺酒过后,已是深暮。 闲杂人等离开,除了候在外间的婢女们,屋内只剩温叶和徐月嘉。 掀了盖头后,温叶第一次瞧清徐月嘉的面貌。 确实有让盛京女子一见误终生的资格。 如清风似柏的身影,转过身来,疏眉朗目,却偏偏一身红衣,凭添几分欲色。 匆匆一瞥,足以惑人心神。 然温叶眸光始终平静,只在最初有过一瞬对美好事物的惊艳。 “想吃什么,唤婢女去端。”徐月嘉沉声道,“我晚点回来。” 说完也没等温叶应声,就离开了新房。 温叶等人一走,立马松肩捶背,同时朝外喊道:“云枝。” “夫人。”云枝进来时,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了几样点心,“桃枝和柳芽姐姐去端热食了,您先吃两块软糕,垫一垫。” 温叶却道:“快快快!把我头上这东西拿掉,太重了。” 戴一天,脖子都要断了。 云枝赶紧放下托盘,过来帮忙。 一刻钟后,成功取下繁琐的头饰,温叶坐到桌旁,一手茶杯,一手糕点。 不一会儿,桃枝随西院的婢女柳芽一起,将一样样热食端上桌。 都是比较清淡的吃食,不是温叶素日的口味,但对于被饿了一整天的她来说,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填饱肚子活着才是首要。 温叶用了小半碗肉丝面,几块蒸鱼和肉还有几筷子小青菜。 不敢吃太多,等会儿还有运动要做。 进食结束,温叶去了侧间洗漱,回到内寝后见徐月嘉还未归,便招来西院的婢女们,了解了解情况。 方才同桃枝一起进来的叫柳芽,听她说,在前二夫人去后,西院大多事务,国公夫人都交由她来打理,只每旬抽查一次。 西院婢女不多,一等婢女只两个,另一个叫柳心,柳芽负责的是西院后院,而柳心更侧重前院。 也就是徐月嘉书房一应事务都由柳心负责。 温叶没有深问,只大概了解有多少人,便让她们退下了。 还没等她轻松片刻,徐月嘉就回屋了。 身上比离开前多了些许酒气,不过并不浓,显然是没饮几杯。 也不怪,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来是没几个人敢灌他酒。 温叶毫不避讳他投射过来的目光,还道了句:“可要派人伺候郎君洗漱?” 反正她是不会伺候人的。 “不用。”徐月嘉平静回了一句,然后一人去了盥洗室。 里头热水早已提前备好。 两刻钟后,徐月嘉换了一身寝衣,墨丝如瀑布垂在身后。 喜烛摇晃,离近了看,容貌更绝了些,仿佛是置身火热之中的寒冰,经久不化。 多色却禁欲,温叶忽然口干。 此等美色,她不亏。 数息后,徐月嘉转头看向她道:“就寝。” 随后拉下他那一侧帘帐,温叶瞧着他的背影,眸光中闪过一丝异色。 红烛长燃,一番巫山云雨过后,各自拥被而睡。 原本累了一日的温叶,经此一遭,忽然没了困意。 帘帐挡去了尽数烛光,她眼前一片昏暗。 温叶不禁多想,果然一个人是不可能完美无缺。 老天爷给徐月嘉开了无数道门,却独独忘了开那仅有的一道窗。 温叶于黑暗中,始终睁眼。 方才她刚有点感觉,就结束了。 时间也不算短,那就是技术有待商榷。 又或许是以前都是一个人睡,如今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尚不习惯? 徐月嘉睡姿规矩笔直,事毕后许久,察觉到身侧的人仍未入睡,是以出声询问:“有事?” 温叶当然知道徐月嘉也没睡,这点警觉她还是有的。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他会主动开口,毕竟从今日第一次见面起到现在,温叶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话少。 “无事。”说到这,温叶福至心灵,突然来了句,“不过既然都没睡着,不如再来一回?” 这‘再来一回’指的是什么,不用多说。 徐月嘉:“......” 片刻后,云雨复起,再而三后,方停。 不多时,温叶抱被而眠,脸上残留着一丝餍足。 然外侧的徐月嘉却久久未能入睡。 ------------ 11 敬茶 大概是换了地方,温叶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卯时一刻就醒了。 缓缓睁眼后,温叶目光一侧,身旁早已没了人。 醒得虽早,但还是困。 温叶一脸困顿地坐起,外间听到动静的云枝,轻声轻脚走了进来,小声道:“夫人,卯时中要去正院。” 温叶‘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不见的男人,随口问了句:“徐月......郎君呢?” 云枝走过去拉开帘帐,道:“好像去了前院书房。” “还有就是,郎君一个时辰前就起了。” 一个时辰前...... 啧,真早。 温叶神色不变,由着云枝伺候洗漱。 老国公夫妇虽已不再,但国公府现未分家,成亲头一日还是要去正院走一趟的。 一切穿戴完毕后,徐月嘉也从前院回来了。 换下喜服后的男人,似乎更清冷了些,看向她的眸光都隐隐透着些许……疏离? 仿佛昨夜灼人的不是他,温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目光随意往下一移,这才发现他手中还牵着一个三头身的小孩儿。 温叶心中了然,想来眼前这个就是徐月嘉元配留下的那个孩子。 父子二人身后,跟着一众嬷嬷婢女,皆神情紧张地盯着徐月嘉身旁的小孩儿。 不过,瞧着这些嬷嬷婢女的脸色,估计徐月嘉平日里很少带娃,父子俩瞧着并不亲近。 温叶原以为去了正院才能见着,她嫁进来可是打听过了,这小孩自出生后便由国公夫人抚养,大多时候都住在正院。 如今出现在她面前,想必是有人想试探些什么。 思及此,温叶缓步走过去,福身行礼:“郎君。” 然后目光往下,喊道:“宣哥儿。” 不亲昵也不热切。 照顾徐玉宣的纪嬷嬷想破脑袋,也品不出温叶话里透着的到底是何想法。 温叶若知她心中所想,肯定会道:着实想多了,喊个人而已,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徐月嘉定定地望了温叶一会儿,道:“走吧。” 随后将手中的人儿交由嬷嬷抱着,去正院的路不近,这么点大的孩子还走不了太远的路。 温叶落后他小半步,缓步跟随。 一路上,温叶免不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从昨夜的情况来看,在她半真半试探说出那句话后,他面上并无恼怒。 甚至,还照做了。 看来徐月嘉这个人并不会很难交流。 如此,已是极好。 温叶收回目光,唇角弯动的弧度极浅。 行至转弯处,徐月嘉视线悄无声息侧了一瞬。 * 去正院前,先要去一趟徐家祠堂。 温叶和徐月嘉是卯时中到达徐家祠堂,此时祠堂已站了不少人。 除去徐国公和妻子陆氏外,还有两个半大小子,瞧着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 想来他们就是陆氏的两个儿子。 温叶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大的那个似乎在瞪自己。 徐家到了徐月嘉和他大哥徐国公这一脉,长大成人的只他们兄弟俩,老国公并无庶子庶女,不过老国公倒是有不少弟弟妹妹,今日来了几位。 徐月嘉走至徐国公和陆氏近前,道:“大哥,大嫂。” 温叶跟着福身一礼。 徐国公与妻子陆氏,面含笑意。 老国公夫妇虽已不在,但新媳的茶还是要敬的。 温叶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热茶,随徐月嘉一同跪在徐家诸位先辈们的祠牌前。 敬茶、叩首,每一道礼都无可挑剔。 连紧盯着温叶的陆氏都不得不承认,在礼仪规矩上,温家教的还不错。 敬完茶,拜过礼,众人回到正院。 待长辈们的也茶敬完了,便到了徐玉宣对温叶这个继母敬茶。 纪嬷嬷将茶盏小心翼翼交给徐玉宣,半护着他,往前走两步,来到温叶面前。 温叶坐在凳子上,外人瞧过来,只有一脸木讷。 尽管有人提前教过,二人在西院也提前见过了,但温叶这个继母于徐玉宣来说仍然很陌生。 两岁的小孩,手脚短胖,冬日又穿的厚,温叶只觉得有颗金贵白嫩的球儿朝自己移动,倒不像盛京传闻里说的羸弱早产儿。 “母、母亲,喝......茶!” 温叶没为难他,顺势接过茶,抿了一口,然后从身后云枝端着的托盘里,拿了礼物送他。 如此,敬茶活动便算结束。 徐国公没有通房妾氏,所以膝下只陆氏所出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徐景容、徐景林。 大的八岁,已被请立世子,小的不足六岁。 温叶一一见过,并送上早前备好的礼物。 徐景容接过礼物时,语气不善地哼了一声,而后就被陆氏瞪了一眼。 温叶不甚在意。 国公府主人不多,早膳时,一桌都未坐满。 而她那位便宜儿子早早被陆氏由纪嬷嬷抱到身侧的位置,陆氏的两个儿子对这个堂弟看着很是疼爱。 给徐玉宣的小碟碗里夹了不少食物。 温叶默然看着这一幕,怪不得方才小世子会瞪她。 估计是把她当成戏文里的恶毒后娘了。 长辈已故,也不需要温叶这个新妇在旁布菜伺候,一家人围在一桌,她坐在徐月嘉旁边,等所有人动筷后,开始低调用膳。 昨儿用的那点食物早就消化个干净,今日又起早。 是以,一顿早膳的时间,温叶只顾埋头用饭,半点没有讨好谁的意思。 一碗粥,几块水晶饺,温叶没用太多,随其他人差不多时间放下筷子。 大家族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安静用完,陆氏命人撤了桌上膳食,奉上茶盏。 人已经娶了进来,就算陆氏再不满意,亦只能接受。 陆氏看向温叶道:“你初进门,熟悉西院一应事务尚需要不少时日,怕是暂时照看不过来宣哥儿,且等些时日,等你们母子熟稔些了,再让他搬回西院。” 温叶自然没意见,温顺应道:“是。” 没料到温叶会如此干脆,陆氏顿了一瞬,继续道:“日后除了节日,只需每月初一十五随子檀一道来正院用膳。” 温叶抬眸,问:“子檀是......” 话问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目光一转,对上男人清泠泠的眸,顿了一息后,小声道:“郎君的字?” 徐国公、陆氏:“......” 徐月嘉:“......” 意识到失言后,温叶拿出十足的演技,扮乖巧。 温叶的脸型有着天然优势,一旦她露出这副表情,就会显得极为无辜。 陆氏对着这么一张圆润软和的脸,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新婚头一日,不知道郎君的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没有昨夜那一幕,或许徐月嘉也会同长兄长嫂一般被骗过去。 他侧过眸,看向温叶,一时无言。 ------------ 12 西院仆从 徐国公近来领了去西郊营练兵的差事,徐月嘉也有公务在身,因此二人没在正院待太久,各自忙去了。 温叶被陆氏留下说了一会儿话。 陆氏也没留她太久,大致交代了西院的一些事,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让她回去了。 不过就她一人回去,徐玉宣还留在正院。 等人都走了,陆氏搂着徐玉宣,柔声道:“宣儿,刚刚那个是你母亲,你可知晓?” “母亲?”两岁的小孩能记得不多,徐玉宣圆润的小脑袋歪了歪,一张小脸,满是困惑。 陆氏见此,不由叹气,方才她暗示温氏好几眼,让她逗逗宣哥儿,结果温氏却一直傻愣愣的,以至于宣哥儿对她至今还不熟悉。 看来白日里还是要让嬷嬷多将宣哥儿抱去西院待一待。 徐景容拉着二弟徐景林从外面跑进屋,走到陆氏跟前道:“娘,别把宣弟送去西院,那个女人一看就不会对宣弟好,娘要是不愿意继续养,就让宣弟来东院和我还有二弟住!” 反正东院大,养几个宣弟都不成问题。 一旁的徐景林也懵懵点头,他对某些事还不太懂,只是徐景容告诉他,不点头,弟弟就要被送走。 徐景林不想弟弟被送走,就颠颠跟着大哥徐景容跑过来了。 陆氏抬手稍用力点了大儿子额头,责道:“在弟弟面前胡说什么,你二婶是宣哥儿的母亲!” 虽说陆氏对温叶确有些不满,但在孩子面前,温叶是他们长辈,两个儿子如此不尊重长辈,必须好好教训一顿。 更何况,不管她再如何不舍,宣哥儿将来都要回到西院去住,他与温叶之间的母子情迟早是要培养的。 哪怕是为了宣哥儿日后,陆氏也决计不会让两个儿子在私底下议论编排温叶的为人。 因此陆氏板着脸,严肃道:“回去将前日先生留的文章,抄写二十遍,明日这个时辰,拿来我检查,至于景林,二十张大字。” 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俩听了,满脸不可置信。 简直是晴天霹雳。 “娘,就不能减点?”徐景容八岁了,正是猫嫌狗憎,十分顽劣的年纪,让他坐在椅子上抄一天文章,还不如直接拿鞭子抽他两顿。 徐景林也叭叭说:“娘,二十张大字,要写好久好久,景林手都要写痛了。” 说完还要往陆氏怀里拱,寻常他这样,陆氏早就溃不成军,将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了。 今日陆氏却丝毫不为所动,严厉道:“温氏是你们二婶,你们兄弟俩平日里如何敬重你们二叔,日后就要如何敬重她,懂了吗?” 徐景容哪敢不懂,再不懂,就不止是二十遍文章了,他忙不迭点头:“儿子明白了。” 年岁小的徐景林慢了半拍:“景林也不敢了,呜呜呜都是大哥......” 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徐景容见状赶紧捂住二弟的嘴巴,将人往正屋外拖。 要是让这小子成功告状,是他撺掇的,那还了得。 陆氏也没管他们兄弟俩之间的秘密,只让伺候兄弟俩的嬷嬷婢女们赶紧跟过去。 徐玉宣瞪圆了一双小眼睛,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哥哥们就都不见了...... 陆氏瞧着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 陪房冼嬷嬷这时道:“小世子和二公子话虽直白了些,却也不算说错,夫人不也舍不得三公子去西院么?” 陆氏却摇头道:“我舍不得不假,可宣哥儿不能一直住在正院,眼下看不出什么,等时间一长......” 她总不能一直养着小叔子的儿子,如今国公府富贵,外人是不敢乱说。 可日子是瞬息万变的,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不是? * 温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她一回到西院,便立马命人去小厨房端早膳过来。 在正院用的那碗粥,根本不顶什么事。 上辈子为了维持形象,温叶就没有哪顿饭吃畅快过。 重活一世,没有了工作束缚,自然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当然,温叶也没有贪多,察觉饱了就立刻放筷,毕竟若吃得过于多,于身子也有碍。 她可是立志这辈子要活到一百岁,没有好身体怎么行。 吃饱喝足后,温叶才有闲心招来两个婢女问话。 “其他人可还习惯?”温叶问二人。 云枝回道:“您方才用的早膳就是红杏做的。” 红杏是温叶出嫁前蘅芜院小厨房的厨娘,她那一手厨艺,大部分都是温叶教的。 温叶道:“难怪我吃着感觉味道熟悉。” 桃枝站在温叶身后,给她捏肩,问道:“夫人,是不是要唤西院的人都过来见见?” 云枝的话,连她都听懂了,不可能夫人听不懂。 昨儿只见了柳芽和柳心两个一等婢女,其他一概未见过。 是以,温叶点头同意道:“云枝,这事交给你了。” 云枝道了声“是”,退出正屋。 不一会儿,以柳芽柳心为首的数名婢女婆子来到正屋。 温叶起身,走出内室,十多个婢女婆子以柳芽柳心为首,齐刷刷朝她弯腰行礼。 一丝不苟,半分礼未错。 不愧是国公府教导出的仆从。 温叶坐到上首,抬手招了招:“柳芽,你管理西院多久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柳芽心顿时一提,不过仍面不改色向前半步,语气恭敬回道:“回二夫人,奴婢是两年前,国公夫人拨到西院的。” “两年前?”温叶抓住这个时间点,眉头轻挑,不太对啊。 她原以为柳芽和柳心都是徐月嘉元配留下的陪嫁婢女,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柳心你呢?”温叶又问。 “回二夫人,奴婢与柳芽同年来到西院。”柳心不卑不亢回答。 温叶收回视线,然后投向余下众人,道:“你们也说说,都是何时来的西院?” 西院一等婢女两人,二等婢女四人,三等婢女六人,另还有两个厨娘三个粗使婆子,就这还没算上前院的呢。 温叶不由得感叹,徐月嘉命真好,有这么多人伺候。 不过让温叶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些人里,待得最早的也不过两年。 温叶也没有要打听在她们之前西院的事。 因此在问过话后,温叶留下柳芽柳心两人,便教剩下的人继续做事去了。 被留下的俩人,属柳芽最为忐忑,她既为自己担心,又怕新夫人会趁机对柳心发难。 柳心倒是问心无愧,她打理前院,一直未出过差错,如果新夫人就此无故对她们这些婢女仆从发难,那她将来又怎会真心对待小公子。 若真有了那一日,她相信国公夫人一定会有公平的决断。 三言两语中,温叶也大致摸清了西院这两个一等婢女的大概性情。 柳芽性子柔和,柳心则心气高些,不过温叶并没从其举止神态中看到任何不尊重她的意思。 “大嫂和我夸了你们,”温叶道,“说柳芽做事细致周全,既如此,我的那些陪房,你看着安排差事,日后西院还是交由你打理,每月月底到我这汇报一次。” 柳芽屈膝应声:“是。” 心中却道,这......二夫人竟不夺权? 她都做好准备了。 “前院依旧交给柳心。”温叶看向她,嘱咐道,“郎君平日里公事繁忙,你要好生伺候,一应茶水吃食要得当。” “......是。” 这回连柳心也迷茫了,柳芽管着后院,过去二爷很少宿在后院,因此二人并不常见,相反自己一向在前院书房伺候。 柳心原以为,新夫人进门,第一件就是将她从前院撤下。 没想到新夫人却让她继续管着前院。 温叶想的却是,自己才刚体会到一点夫妻敦伦的乐趣,徐月嘉千万要给她把身体养好了。 毕竟还要用好多年呢。 陆氏说柳心会照顾人,那就让她继续留在前院书房,照顾徐月嘉吧。 “既都见过了,你们便去忙吧。”温叶笑眯眯道,“我这有云枝和桃枝就够了。” 柳芽与柳心暗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 然后一起退出正屋。 等人走了,温叶回到内室的软塌上。 云枝不免担忧道:“夫人,您将柳心继续留在前院,万一将来郎君......” 她说的委婉,“到那时,您该如何是好?” 温叶接过桃枝递过来的茶水,小嘬了一口后道:“这种事,岂是我能拦得住的?” 云枝噎了噎:“也是。” 哪怕是不重女色的温父,后院也有三个妾呢。 而徐郎君,在她们夫人之前,都娶过一妻了…… 桃枝则忿忿道:“做男子也太好了些。” 温叶笑了笑,抬眸望向窗外。 柳心将来会不会被纳为妾,她从未有过担忧。 倘若徐月嘉将来真看上了柳心,即使她将柳心赶去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没了柳心,还会有其他‘心’。 这种事得从一开始就不能抱有幻想和期望。 至于西院的一应事务,既然有了柳芽这个能干的,她为何要揽过来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不是很好? ------------ 13 玩牌 大致了解西院婢女们之间没那等十分爱掐尖算计的后,温叶就让桃枝去将嫁妆里那两箱子书搬出来。 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云枝和桃枝分别将两个箱子的锁扣打开。 桃枝开的大箱子里,都是已经换过书封的杂书话本,冲击力没那么大。 云枝就惨了,她性子本就偏古板,五姑娘温然送的这一小箱子书,着实难住她了。 她望着书封上的字,《热血小寡妇》什么的,实在无从下嘴。 而边上,看着一箱子的‘四书五经’桃枝却笑道:“夫人是想温故还是知新呢?” 云枝:“......” 夫人平时都教了桃枝些什么。 时值初冬,寒意已至。 温叶躺到内室一侧的软塌上,顺手捞了条毛褥子盖住腰腹及以下,边上摆了小食桌,上面搁着两盘爱吃的点心,并一壶茶水。 慢悠悠道:“拿本新的。” 桃枝从小箱子里拿了新话本子过来递给温叶。 温叶接过后,瞅了眼外封上略微奔放的名字,还未翻就道:“你去问柳芽,让她找人另搬个书架进西侧书房。” 西侧书房也是徐月嘉的,不过应该不常用,里头除了贴墙的书架摆满了书,长书案上,几乎一点有人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想来自那位元配夫人去世后,徐月嘉甚少回后院留宿。 既如此,这西侧书房分她一半,想必也无妨。 “另外,那些新书记得换书封。”温叶想了想,又补充。 桃枝熟练应道:“是,夫人。” 说完用手肘捅了捅云枝。 云枝无奈应答:“我这就去找新书封。” 她们家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看话本子。 温叶看向她们的眸光很是满意:“不枉我素日里疼你们。” 西侧书房不小,比温叶嫁人前的正屋都要大少许。 柳芽办事效率很高,不出一刻钟,新书架就从库房抬进了正屋。 温叶指挥婆子们将原先的书架往左挪了些距离,新的书架紧挨着放。 做完这些,温叶让婆子们都下去。 不一会儿,一张书架,一半的地方都被云枝和桃枝摆上了书。 先就这样,从书架开始。 日子还长着呢。 温叶重新回到内室的软塌上,一口点心一口茶,看话本子消磨时间。 起得早,就这一点不好。 * 整个国公府,陆氏作为当家主母,就没有什么事能逃过她的眼睛。 西院自然也不例外,自温叶从正院回来后,发生的一切事宜,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了陆氏的耳朵里。 正屋,陆氏问嬷嬷:“你是说,温氏让人搬了一张新书架过去?” 冼嬷嬷回道:“青雪是这么说的。” 陆氏对冼嬷嬷与青雪这对母女还是信任的。 “看来这个温氏还不错。”陆氏露出些许满意来,“二弟也爱看书,想必在这一点上,夫妻俩能有话说。” 冼嬷嬷接着道:“青雪还道,二夫人没有接手西院一应事务,仍然让柳芽柳心继续打理。” 这倒是让陆氏意外:“柳芽柳心她们的身份,温氏可知晓?” 冼嬷嬷点头:“二夫人将西院所有仆从都叫进堂屋,挨个了解了一遍。” 陆夫人这就有些想不通了:“难不成是因为我?柳芽柳心都是我当初派去西院的,温氏莫不是担心冒然撤下柳芽柳心,会惹我心头不舒服?” 冼嬷嬷帮着分析道:“或许二夫人只是初到西院,很多事情尚不全然清楚,想着先缓个几天?” 陆氏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那就再看些时日。” 希望温氏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对了。”冼嬷嬷提及另外一件事,有些犹豫道:“今儿要不要抱小公子去西院和二夫人一起用顿午膳?母子俩也好熟悉熟悉。” 陆氏想起辰时都没说到两句话的母子俩,顿了顿道:“照你说的办。” 冼嬷嬷应道:“是。” 陆氏望着屋外冷冽的寒风,不由叹气。 * 西院这边,温叶还不知道陆氏要将小崽子送过来。 早前她问过柳心,徐月嘉平时有公务在身时,都是早出晚归。 因此午膳她让厨房准备了热锅子。 初冬吃锅子,正好暖暖身。 看了一上午的话本,温叶躺得身子骨都硬了。 铜锅子摆上桌,底下烧着银丝炭,几乎没什么呛人的烟。 从银窝到金窝,吃用都更金贵了。 桌上各种肉类丸子蔬菜一应俱全,就连最难弄的牛肉都有一小块。 温叶一个人吃,分量无需太多,肉类每样十片左右,蔬菜每样三五片。 温叶没让婢女伺候,一碗麻酱,一碗油碟,自己边烫边吃。 结果第一片肉刚吃到嘴,柳芽就过来禀报,说小公子过来了。 温叶咽下蘸了油碟的羊肉片,顿了两息,问:“他来,有事?” 柳芽抬眸看了温叶一眼,又垂下头道:“......说是小公子想二夫人了,大夫人知道后便让纪嬷嬷她们抱着小公子过来与二夫人一同用午膳。” 温叶放下筷子,她发现柳芽性子不仅仅是柔和圆滑,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不小。 她与小崽子拢共就今早见过一回,几个时辰过去,小崽子还能记得有她这个人,都是勉强。 不用想也清楚,此事是陆氏的安排。 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小崽子已经抱来了,也不能就这么赶走,温叶看了眼云枝。 云枝意会,随后就与柳芽一起出去迎小公子。 西院徐玉宣不常来,只偶尔过来住一住,因此温叶这儿对他来说陌生的很。 一进屋,纪嬷嬷便将怀里的徐玉宣放下地,鼓励他去温叶身边,温叶淡定瞅了一眼,对方立马贴着纪嬷嬷的身子,眼神透着陌生和抗拒。 连请安都忘了。 温叶不管,扬了扬手中筷子夹着的肉片问他:“吃不?” 浑然不觉自己问话的对象是个两岁小娃,而丁点大的崽子能听懂什么。 厨房准备的铜锅底是大骨熬得汤底,清淡鲜香,小孩也能吃。 不等小崽子反应,温叶便让桃枝上了一副新碗筷在自己对面。 原本想将让小公子坐到温叶身边的纪嬷嬷:“......” 这位新二夫人真难琢磨。 国公府的小公子,自有人精心照顾,温叶只让桃枝教了照顾徐玉宣的纪嬷嬷肉菜要烫多久,便不再管了。 小孩也不用蘸什么酱料,吃个原汁原味就成,因此徐玉宣面前只摆了个空碗。 徐玉宣人小,每顿吃的不多,饿得自然也快。 此刻闻着铜锅里咕噜噜起泡的大骨汤冒出的香气,一张小嘴早就馋了。 他小手指着冒热气的汤,急急对纪嬷嬷喊道:“嬷嬷!要吃!” 纪嬷嬷无奈,只好上前帮徐玉宣烫肉烫菜。 冬日吃锅子并不算新鲜,国公府以往也吃过几次,只是这等吃法终究不算文雅,是以陆氏鲜少准备。 一顿午膳匆匆两刻钟结束,温叶吃得并不舒坦。 试问谁能在一屋子不熟悉的人注视下,能畅快进食的。 徐玉宣倒在纪嬷嬷的细心伺候下,吃得很开心。 吃饱后,纪嬷嬷抱他下凳,没了铜锅雾气的遮挡,徐玉宣再次看向温叶,似乎是记起了她是谁,一双狗狗眼盯着温叶好一会儿后,突然奶声奶气地叫:“母亲!” 温叶手中的茶盏一抖,随后淡定放下,道:“吃饱了没?” 徐玉宣沿桌往温叶的方向凑近了点:“饱!” 差不多一臂的距离,温叶没忍住,揉了一把对方脑袋。 被摸脑袋的头一瞬,徐玉宣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等察觉到似乎没危险后,才没再动弹。 温叶心道,小崽子反应挺快。 过了把手瘾,温叶让桃枝去将她以前做的纸牌拿出来。 这漫漫冬日,光靠话本子可不行。 纸牌与后世的扑克牌差不多,云枝和桃枝两个都是温叶手把手教出来的,教好几年,如今实力不在她之下。 只不过她们三人赌钱不合适,因此温叶定的规则是谁输了就往脸上贴纸条。 三个人,最适合斗地主。 纸牌拿出来,除了温叶主仆三人,其他人皆是一脸好奇。 二夫人玩的好像不是她们以往见过的叶子牌。 温叶不再搭理徐玉宣,只专心打牌,而徐玉宣在见到她手中的牌后,觉得新奇,始终不愿离去。 纪嬷嬷见二夫人一点反应没有,只好让底下的婢女再端了个放了软垫的靠椅。 让徐玉宣挨着温叶坐。 也不知是不是身旁多了个小孩的缘故,温叶今日运气极差,不一会儿,脸上便贴满了纸条。 而桃枝难得一次赢这么多次,越玩越兴奋,就连一向稳重的云枝,笑的次数也多了。 俩人脸上的纸条都没温叶的一半多。 脸上只贴了三根纸条的桃枝扬声道:“夫人,再来!” 又玩了几把,温叶脸上彻底贴满,连看牌都挡视线。 于是她趁着桃枝洗牌的间隙,低头看向身侧小手扒着桌面,眼睁老圆、一眼不错盯着桌上纸牌的小孩儿,幽幽开口:“宣儿,你该喊我什么?” 徐玉宣见温叶搭理自己,眼睛一亮,早就对纸牌感兴趣的他应得很积极:“母亲!” 温叶摸了摸他脑袋,笑眯眯道:“是不是也想玩?” 徐玉宣到底与温叶不怎么熟,忸怩了一会儿,没吱声,但眼底的渴望骗不了人。 纪嬷嬷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想到来时青雪姑娘嘱咐的话,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眼睁睁地瞧着二夫人‘折腾’小公子,小公子却还高兴得很。 母子俩之间似乎也愈发熟悉。 纪嬷嬷不禁想,这也算完成青雪姑娘嘱咐的事了吧? * 正院这边午膳摆得稍晚了些时辰。 徐国公去了西郊大营,午时回不来,因此只有陆氏及两个儿子一起用膳。 徐景容抄了一上午的文章,过来正院用膳,却没看到徐玉宣,连忙问陆氏:“娘,宣弟呢,平日不都一起吃么?” 陆氏给小儿子舀了两勺蒸蛋,道:“在西院与你二婶一起。” 徐景容一听,很是不放心道:“娘,你怎么能让宣弟一个人和那个......额......二婶独处呢!” 应该叫他一起去的,有他在,那个恶毒后娘就不敢欺负宣弟了。 徐景容小拳头握紧,就要起身去西院。 不行!他得过去看看。 “给我坐下。”陆氏厉声道,“你三弟那有纪嬷嬷在,你去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温氏还能欺负了宣哥儿不成。 话虽是这样说,但陆氏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的。 她怕徐玉宣不习惯西院的膳食,怕他不愿与温氏亲近,更怕温氏对他不好。 对于陆氏的话,徐景容不敢不听,只好坐下,继续用饭。 不过吃饭的速度比以往要快了不少。 徐景容干了两碗米饭,匆匆抹嘴后道:“娘,我去西院给二婶请安。” 他也不说去找弟弟,只说给长辈请安,母亲就不会拦他了。 结果人刚走到屋外,陆氏就听到他怒喊道:“娘!你还说不会欺负!您看宣弟脸上这都是什么?!” 陆氏听得心惊,急忙忙走出去道:“宣儿的脸怎么......了?” 只见纪嬷嬷怀里坐着脸上贴满纸条的徐玉宣,边上的婢女们急得几次想帮忙扯掉,徐玉宣的小手始终挡着,就是不许。 他听到徐景容声音,两只小手撩开眉毛上的两根挡住视线的长纸条,露出一双小圆眼,朝徐景容咯咯笑。 徐景容一脸悲愤,扭头对追出来的陆氏道:“完了母亲,宣弟被他的恶毒后娘玩傻了!” 陆氏:“......” ------------ 14 出言不逊 在听到大儿子对温氏的称呼,陆氏眉头一皱。 徐景容还想嚷嚷叫些什么,陆氏直接打断他:“徐景容!” 陆氏平日鲜少喊两个儿子的全名,此刻明显是生气了。 抱着徐玉宣回来的纪嬷嬷及一众人听到陆氏话音里的怒意后,齐刷刷停住,甚至连呼吸都浅了几分。 国公夫人的手段她们可是听说过的。 小部分人忐忑,以为陆氏是对着她们发火,因为她们没照顾好小公子。 徐景容没想到陆氏会如此生气,一时怔住,还有一丝委屈。 陆氏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她看向纪嬷嬷怀里的徐玉宣,扯出一个温柔的笑道:“把宣哥儿给我,你们先下去吧。” 纪嬷嬷等人应“是”,然后陆续退出正屋。 徐玉宣对陆氏还是熟悉的,知道这是他伯娘,所以没有抗拒陆氏的怀抱,只是仍然不让人碰自己脸上的纸条。 在看清徐玉宣脸上只是贴了一些抹了面糊的纸条后,陆氏便没让婢女再强行去撕,左右没什么影响。 眼下正堂内只剩下陆氏母子以及一众心腹,还有目前许多事都还听不大明白的徐玉宣。 陆氏抱着徐玉宣坐在上首,气氛一时沉寂。 徐玉宣扒拉着脸上的纸条,一会儿撩开,一会儿盖住,就这样自娱自乐好一会儿,也没人搭理他。 面糊的粘性一般,他这样来回扯,脸上的纸条很快掉了大半,面糊揪揪留在脸上,不知道是哪偷吃回来的小贼娃。 小孩子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能力一点也不比大人差,徐玉宣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伯娘似乎生气了,整个小身体往陆氏怀里拱。 这是他一贯哄陆氏的行为。 陆氏不是对徐玉宣生气,不过在责问某人之前,西院的事也要问一问。 陆氏将怀里的孩子捞出来,与自己面对面后,柔声问道:“宣儿今天和母亲在一起开不开心?” 徐玉宣脸上此刻脸上还有两根纸条,贴在两小撮眉毛上,他有感知的伸手摸了摸,不知想到什么,小眼顿时亮晶晶的,小手指了指外面,喊了两声“母亲”。 陆氏瞧着,便知不用再问,她让婢女白梅抱徐玉宣回屋去睡会儿午觉。 然后才将目光移向下方始终未吭声的徐景容,神色严厉道:“你可知自己错哪了?” 徐景容还记着陆氏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委屈着呢,此刻脾气跟着犟,头一扭,气哼道:“我没错!” 陆氏眼见他还不认错,也不继续了,只道:“既然觉得没错,就再加二十遍文章抄写。” “还有,等你父亲回来,我会将你今日犯的错,一字不落全数告知他。” 徐景容瞪大眼睛,委屈又不愿道:“娘!你不疼我了!自从二叔娶了新婶婶之后,您就老说我!那个恶......女人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完直接冲出正院,没给在场人丝毫准备的机会。 等陆氏反应过来,屋外已经没了徐景容的身影,气得她立即让冼嬷嬷去将国公爷的棍鞭拿来。 还等什么国公爷,她直接教训算了。 冼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小世子就是一时冲动!” 陆氏气道:“你看看他,都八岁了!还这般不懂事!数次对长辈不敬不说,国公府生养他,何时教他如此恶语相向了?!” 冼嬷嬷道:“以前小世子也不这样,夫人不妨先消消气。” 陆氏逐渐冷静下来,经冼嬷嬷随口一句的提醒,也察觉到一丝不对。 屋内只剩她还有冼嬷嬷和青雪母女,陆氏瞥了二人后道:“我记得子檀与温氏的婚期定下后,景容、景林回侯府住了一段时日。” 陆氏口中的侯府就是她娘家定安侯府,两个儿子的外祖家。 那段日子陆氏忙于婚宴一应事宜,一时顾不上两个小子,正好两小子说想外祖父外祖母了,她索性就将兄弟俩打包送去侯府娘家住了些日子。 冼嬷嬷这会儿也想起来了,点头道:“好像住了有十多日,快半个月呢。” 陆氏半天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去将二公子叫过来。” 她这两个儿子,一向形影不离,没准能从景林那问出一些什么。 徐景林在屋里练大字,一共要写二十张,不整齐母亲还不要,他写了一上午,一半都没完成,急的午膳都没吃两口,就又开始了。 青雪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一个小人儿,姿态端正坐在书案后,苦着一张小脸,执笔练字。 她心顿时一软,走过去道:“二公子,夫人让您去正院一趟。” 徐景林脑袋一缩:“我在乖乖练字。” 青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觉一丝好笑道:“二公子放心,夫人只是想问您之前在侯府过得好不好。” 徐景林眨巴着清澈的眼:“真哒?” 青雪笑了笑:“奴婢不骗您。” 徐景林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来到正院,一路上,他都在想,难不成是母亲心疼他了?决定免了他的二十张大字? 陆氏看到小儿子,立马唤道:“景林,过来。” 虽然陆氏罚了徐景林练大字,但在徐景林心底,最亲近的还是陆氏。 陆氏将徐景林搂在怀里,关怀了两句话后,就开始问:“之前和你大哥去外祖家,玩得开不开心?” 徐景林单纯道:“开心!小舅舅对我们可好了!” 陆氏最小的一个弟弟,将将十一,皮实得很,徐景容徐景林两兄弟在侯府时与他最能玩到一块。 陆氏又问:“还有呢?比如你大哥有没有将你撇开过?” 徐景林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气愤道:“娘,大哥很坏!” 陆氏心思一动:“他怎么你了?” 徐景林握紧小拳道:“外祖母让赵嬷嬷做的桂花糕,他偷偷一个人全吃了!一块都没给我留!太坏了!” 陆氏:“......没有别的了?比如有没有谁和你大哥单独说过什么话?” 徐景林:“当然还有!外祖父特地买了芙蓉记的点心回来,大哥也一块没给我留!” 话落,就听他小肚子咕噜几声。 陆氏:“......” 这是她亲生的么? 徐景林意识到丢脸,赶紧捂住肚子,小脸通红,不好意思道:“娘......” 陆氏半是无奈,她让青雪拿了一小碟点心给徐景林,然后就教人将他带回东院。 看来从小儿子这是问不出什么了,陆氏扭头对身旁的人道:“冼嬷嬷,你去查查,府里有没有谁在世子耳边说过什么。” 冼嬷嬷一点即通,马上回道:“老奴这就去。” 随后陆氏又看向青雪:“你明日回一趟侯府,找我母亲,世子在侯府暂住住的那几日都接触了谁,查清后,回来报我。” 青雪福身:“奴婢明白了。” 冼嬷嬷离开后,陆氏想起西院的温氏,顿了顿,转身又对青雪道:“去我库房拿两千两,还有上回那对玉如意,找出来,你亲自送去西院。” 青雪明白大夫人这是在补偿二夫人,因为世子对二夫人出言不逊。 * 送走小崽子后,温叶没过多久就甩手不玩了。 因为她掐指一算,今日运道一般,不适合斗地主。 桃枝收好牌,听到温叶胡诌,哼笑道:“明明是夫人技不如人,不然怎么加上小公子的脸,也不够地方贴。” 温叶肃起脸,一副正经模样道:“桃枝,今晚的烤猪蹄,你那份没了。” 桃枝一听不干了:“夫人,你耍赖!说了奴婢连赢十把,烤猪蹄就有奴婢一份的!” 温叶索性闭上眼,不与其对视,于榻上打坐,道:“你也说了,我是夫人,所以我说了算。” 桃枝哽住。 云枝这时端茶进来,见桃枝一脸委屈,顿时笑道:“好了,你和夫人置什么气。” 桃枝气呼呼:“哼~” 云枝没再劝她,而是来到温叶近前,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担忧道:“夫人给小公子贴了一脸纸条,也不知国公夫人知晓后会不会生气。” 她与常姨娘有同样的担心,怕温叶到了国公府后,因着身份是继母,会受到异样目光。 那位小公子有多金贵,谁人不知。 温叶睁开眼,心中一叹后,道:“放心,不会有事。” 云枝还是不放心:“不若奴婢去打探打探?” 距小公子离开西院都快一个时辰了。 温叶:“不用去,你家夫人我都这般年纪了,此等小事,最多被禁几日足。” 再多,丢脸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且她后日要回门,就算陆氏真因此生她的气,怎么着也得等到她回门之后。 没多久,柳芽过来,说正院的青雪姑娘求见。 云枝一听,就感觉是自己所忧之事要发生了。 温叶安抚她两句后,从榻上下来,穿好鞋,整齐衣裙,走出内室。 柳芽已领着青雪在堂内等候。 温叶坐过去,一脸淡然问道:“青雪姑娘此番来西院,是为何事?” 青雪福身一礼后,恭敬道:“回二夫人,这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东西。” 话落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锦盒的婢女立马上前。 青雪走过去打开。 温叶不明就里,视线随之一瞥,顿时有些挪不开了。 居然是两千两银票和一对玉如意。 就听青雪道:“世子在正院……,这些是给二夫人的赔礼。” 事情还没查清楚,此刻说太明白,对二夫人、对世子都不好。 温叶挑眉:“给我的?” 青雪:“是。” 云枝和桃枝还听得云里雾里,温叶却大概明白了,估摸是熊世子在陆氏面前说了她什么坏话。 这些东西是陆氏过意不去,补偿她的。 熊孩子她见多了,温叶又瞥了一眼锦盒中的银票,心道,她是个大度的人。 温叶让桃枝收下银票和玉如意,然后道:“嫂嫂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青雪没在西院待太久,等她离开后,温叶立刻将锦盒里的两千票银票交给云枝,道:“回头找个机会全兑成银子。” 银票薄薄一张,不经放啊。 桃枝脑洞开大道:“国公夫人为何要给夫人您这些,难不成是对夫人给小公子脸上贴纸条这一行为表示赞同?” 温叶瞥了她一眼后道:“或许?” 青雪的态度让云枝放下了心,她道:“总归没事就好。” 温叶点头,心中却有一丢丢遗憾,陆氏怎么就不生气呢。 银票什么的确实很香,可陆氏若再禁她十天半个月足就更好了。 对于带孩子这件事,温叶实在是敬谢不敏。 * 自卯时认亲结束后,温叶直到申时末才见到徐月嘉。 据温叶了解,徐月嘉是有五日婚假的。 不过男人什么的,偶尔见一见就好。 因此对徐月嘉婚后第二日就奋发图进的行为,温叶表示由衷的支持。 “郎君是否要在西院用晚膳?”温叶随手放下手中的话本,从西侧书房走出来。 徐月嘉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嗯。” 温叶让婢女去准备晚膳,自己越过男人径直走进内室。 徐月嘉回来,西侧书房就不属于她了。 温叶坐在软塌上,身子歪躺,深深叹了口气后,又总觉得忘了什么。 数息后,她倏地坐直身子,掀开盖在膝上的褥子,快步走出内室,往西侧书房去。 而徐月嘉此时,已然拿起了温叶不久前随手搁在书案上的话本。 “等等!”温叶险些岔声,还好拦住了。 她一把夺过徐月嘉已翻开封面的书,恢复温柔道:“这本不适合郎君看。” 徐月嘉一进书房,便发现了多出的一张书架,紧接着又瞧见书案上放了一本《论语》,结果刚翻开一页,里面却不是《论语》的内容,而是书坊里卖的话本内容。 还未等他细看,书就被温叶夺了过去。 “晌午宣儿来过,我怕这话本子会影响他,所以随手套了个壳,”温叶随口诌到这,微顿,抬眸直视徐月嘉,一脸的温柔怯意,“郎君不会介意吧?” 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还不适合让他知道话本里的内容。 徐月嘉虽没看到话本内容,但他在刑部多年,清楚没说真话的犯人是何模样。 徐月嘉视线扫过,顿了几息,道:“不介意。” 温叶将话本塞回书架里,转身就换了一副面孔:“晚膳摆好了,郎君请用膳吧。” 徐月嘉:“......” ------------ 15 态度 温叶存了试探的心思。 而徐月嘉却转身往外。 温叶只好跟上去,见他径直落座。 身肩挺直,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不像是要用膳,倒像是要处理什么棘手的公务。 温叶瞥了他身后一眼后,出声问道:“怎么没人过来伺候郎君用膳?柳心呢?” 将要退出去的云枝与桃枝互视一眼,这徐郎君还要人伺候才用膳?她们夫人都不用! “我用膳时不需要人伺候。”徐月嘉终于抬眸,看向温叶道。 “这样啊。”温叶顺势坐到他对面,“是我想岔了。” “若你需要,无须顾忌我。”待温叶落座,徐月嘉再次开口。 温叶拿起筷子道:“我和郎君一样,不习惯。” 吃饭是一件享受的事,若假手于人,那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徐月嘉的口味偏向清淡,过往他一人用膳时,桌上从未出现过于辛咸的食物。 今日膳桌上却多了两样。 而温叶的筷子始终只伸向那两道菜。 徐月嘉那一霎的目光,没那么容易忽略,温叶细嚼慢咽后,眸光抬起,柔声询问:“郎君,是菜不合口味?” “并未。”徐月嘉平静地用饭,语气寻常,听不出什么。 温叶觉得自己对徐月嘉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她目光往某一道膳食扫了一眼。 须臾后,温叶用一旁的公筷给徐月嘉夹了一块辣子鸡,放在他碗中,同时道:“郎君尝尝这道菜,很是开胃下饭。” “多谢。”徐月嘉态度客气疏离,当着温叶的面吃下碗中的鸡肉,紧儿说了句,“不错。” 然后依旧没碰温叶的那两道菜。 温叶见此,不由深思,接下了好一会儿,膳桌上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 徐月嘉习惯晚食不过七,只用了半碗碧梗米,一碗汤和几筷子肉菜,便停了下来。 温叶遗憾地放下筷子,等婢女们撤下膳食,端上来两杯茶后,才斟酌开口:“郎君,我今日做错了一件事。” 徐月嘉端起茶盏的动作微顿,询问:“什么事?” “午膳后无聊,我带宣儿与婢女们玩了几回牌,输了就往脸上贴纸条,我运气不太好,宣儿脸上被贴了不少。” 温叶不急不缓、柔声柔气说完后,就静静地望着徐月嘉,等他反应。 “叶子牌?” “差不多吧。”温叶随口道。 徐月嘉放下茶盏,与温叶对视,嗓音清冷道:“你与我是夫妻。” 温叶眸光微微闪过什么:“所以?” 徐月嘉微停片刻,脑海里一会儿是昨儿夜间她毫不客气的要求,一会儿是她方才颇为矫揉做作的嗓音,目光落向她脸须臾后,道,“有什么事情,与我直说。” 温叶讶异一瞬,便直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名妻子和母亲。” 徐月嘉眸光深深,沉默良久后,道:“安分守己,勿苛待宣儿,便够了。” “那今日之事?” 徐月嘉淡淡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温叶脸上的笑顿时真实了不少:“我明白了,郎君。” “对了,郎君。”温叶又道,“我今儿身子不爽利,所以......” 徐月嘉:“......我回前院休息。” 温叶倒没骗人,她癸水的确来了。 否则她又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大美人,不去享用呢。 从昨夜起到她方才的试探,可以看得出徐月嘉是个对妻子有要求的同时亦会履行身为郎君的应尽之责。 他自知给不了妻子热烈的关怀,因此会主动在其他地方让步许多。 试探结束,温叶清楚了日后该怎么做,才能够依旧潇洒如过去。 徐月嘉的态度,于她来说已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很不错的开始。 至于那个小孩儿,温叶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她比谁都希望他能够安稳长大。 徐月嘉离开后,云枝和桃枝进屋,伺候温叶洗漱。 今日收获颇丰,温叶高兴之余很想泡个热水澡,可惜来了事儿,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待头发绞干后,眼见到了亥时。 时候还早,这会儿温叶是睡不着的,手里拿着白天没看完的话本子翻动着。 桃枝过来问道:“夫人今晚是不是要用些宵夜?” 还在温家时,温叶晚上若吃的不多,基本上亥时后都会加半餐。 桃枝等人都习惯了。 温叶看完最后一页,故事的结局是她喜欢的,听到桃枝的声音,合上话本,抬头道:“我想吃蛋炒饭,你让红杏弄个半碗的量。” 府里没有长辈,她嫁过来无需晨昏定省,如今初步搞定了徐月嘉,明日这个懒觉她是一定要睡的。 如果不吃点夜宵,温叶明儿一早肯定会饿醒。 半碗蛋炒饭,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 温叶吃完后,在屋里走了几圈,才熄烛睡下。 翌日,寒意更甚,时而还有细雪飘下。 温叶一觉睡到巳时,悠悠转醒后,裹着厚被坐到不远处的软塌上,透过窗,望着已被铺了一层浅白的青石地面,后知后觉道:“居然下雪了。”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早了些。 接近晌午,温叶这顿迟来的早膳就简单用了点,一碗馄饨,几颗煎饺。 外面太冷,温叶哪都不愿去,兜兜转转又回到榻上,抱着小手炉,盖着厚褥子,看新的话本子,时不时再用两口热茶暖身。 悠闲却也漫长。 如果日后的生活也能像今日之事这般顺利,那就更好了。 * 正院。 眼见外头雪愈下愈大,陆氏思来想去,没再让纪嬷嬷抱徐玉宣去西院。 昨儿西院的事,陆氏也大致了解了,就是母子俩和两个婢女玩叶子牌,总输,且是温氏脸上贴不下了,才转到宣儿脸上。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确是府里头一遭。 温夫人是不苛待庶女,可想来也鲜少或从未教过温氏管家之事。 眼下两兄弟亲厚如初,可等下一代长成,国公府迟早是要分家,到那时温氏须立得住才行。 陆氏心中有些打算,不过目前尚不用着急,等这月过完再提也不迟。 得给温氏适应的时间。 倒是徐玉宣,自午膳摆上桌后,没吃两口就不怎么再动了。 陆氏注意到后,轻声询问:“这些膳食,宣儿都不喜欢?” 徐玉宣红润的小唇抿了抿。 候在一侧的纪嬷嬷开口,说了一个可能:“昨儿小公子午膳吃的是热锅子,许是因为这个?” 果然,一听到‘热锅子’仨儿字,徐玉宣的眸亮了。 桌上的膳食都是陆氏精心准备的,而徐玉宣却心心念念昨儿和温叶一起吃的热锅子。 陆氏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有些吃味的。 陆氏压下此等乱七八糟的想法,宣儿和温氏能够亲近起来是好事。 于是她道:“将这些撤下去,换热锅子。” 好在今儿就她和宣儿俩人用膳,午膳准备的不多,又都没怎么动,院里下人们分分就没了。 不算浪费。 换了膳食,徐玉宣多用了不少。 陆氏不禁笑了,刮了刮他小小的鼻头:“下回想吃什么,与伯娘提就是。” 徐玉宣害羞点头。 午膳后不久,青雪从定安侯府归来。 今日这种天气,陆氏没让两个儿子来正院,怕感染风寒。 天气不好,学堂也延了一日,不久前冼嬷嬷来报,景林倒是在屋里安分练字,至于景容,昨儿被国公爷往臀上抽了两鞭子,此刻还躺在床上怄气呢。 陆氏没管,东院都是她的人,这小子怄气前往床里藏了一兜糕点,她都知晓。 是以缺两顿不吃,伤不到哪儿去。 府里的下人已经让冼嬷嬷暗里调查了一番,暂时没什么发现,陆氏此刻更加怀疑是侯府有谁在徐景容面前说了什么。 青雪近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回夫人,世子和二公子在侯府住的那段日子,正巧三姑娘也在府中,且多次接触世子。” “陆心柔?”陆氏脸色顷刻变了,“她去侯府做什么?” 陆心柔是陆氏的堂妹,陆氏的父亲是长子,后头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弟弟,陆心柔父亲排第二,一向是游手好闲,多年来靠着祖辈的荫封,混了个从五品闲职度日。 侯府分家后,陆氏的父亲与这位二弟并不亲近,只年节时下,送个礼。 倒是陆氏那位二婶,经常带着陆心柔来侯府。 对于陆心柔,陆氏与之交往,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个堂妹被她娘教坏了,心思就没正过,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青雪回道:“侯夫人说是三姑娘的母亲想让三姑娘在侯府多住些时日,这样将来好说亲事。” 陆心柔今年十五,已经及笄,以她父亲的德行和官职,根本说不到什么有权势的夫家。 陆氏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陆心柔的心思:“她倒是敢想!” 陆氏作为家中长女,自知责任重大,对于仅有的两个堂妹,哪怕陆氏已嫁入徐家,也从未想过撒手不管。 陆氏清楚陆心柔心思弯绕多,却也没想到她不知何时竟将心思打到了景容的二叔头上。 还暗中怂恿亲外甥去敌视温氏。 此刻陆氏气不打一处来:“去叫世子给我过来!” 陆心柔暂时骂不着,但蠢儿子可是离得近。 ------------ 16 回门 转眼到了回门日。 温叶起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今日回门,午膳要在娘家用,是以卯时中就要从国公府出发。 国公府到温家距离,像这样的雪天,要行近一个半时辰。 卯时初,温叶坐到膳桌前,瞥了一眼窗外,除了时而钻缝而入的冷意,什么都感受不到,天还黑着呢。 温叶用了一碗红枣粥,两个肉馅饼,和几勺爽口小菜后才停筷。 徐月嘉起得比温叶还要早,用过早膳后就在西侧书房一边看书,一边品茶。 等温叶用完早膳,一切准备完毕后,人也从书房里走出。 见婢女已帮温叶系好披风,便道:“时辰到了。” 温叶淡淡“嗯”了一声。 这么冷的天,陆氏不放心,除了原本照顾徐玉宣的纪嬷嬷等人外,又添了两个心腹婢女青雪和白梅。 一行人出了正院,走了一刻钟左右,终见国公府大门。 肃穆森严。 嫁进来那日,披着头纱看不真切,温叶此刻才看清国公府正门长什么样子。 车轿都已备好,徐玉宣已让纪嬷嬷先抱上了轿,徐月嘉让温叶先上马车。 温叶也没和他客气,实在太冷了。 钻进车厢内,温叶看了一眼乖乖坐在右侧的小孩儿,在他对面坐下。 隔绝了肆意的寒风,车厢内又煮着茶水,较之室外要温暖多了。 徐玉宣脑袋一点一点,明显是还没睡醒,却还要努力睁眼。 温叶抱着暖炉,瞧着有趣。 很快,徐月嘉也进了车厢,坐到正中。 温叶收回视线,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驱驱困意。 马车驶动,车厢内除去茶水的沸烫,别无他响。 温叶喝了杯茶,又用了茶案上摆放的点心,对面的小孩儿似乎是发觉车厢里没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肉眼可见开始生怯。 他看看正中的徐月嘉,又瞅瞅对面的温叶。 一双小手从将他包成一个圆团的披风露出来,揪着披风一角。 徐月嘉在刑部任职多年,身上多少沾了些令人生畏的狠绝气场,因此徐玉宣一直有些惧怕他这个父亲。 不过比起没见过几面的温叶,到底还是徐月嘉这个父亲要更亲些。 他往徐月嘉的方向一点点挪动小屁股,直至小短手能够挨到徐月嘉,才停下来。 仿佛就此有了底气一般,徐玉宣再看向温叶时,胆大了不少。 视线从碟中的糕点移向温叶一动一动没停过的嘴,徐玉宣小嘴咽了咽。 此时温叶手中已多了本书,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同坐的又是不相熟的郎君和儿子,自然要找点乐趣。 只是,桃枝好像给她拿错了。 温叶翻了两页,眉头暗挑了一瞬。 看了一半后,温叶注意到徐玉宣灼灼的目光,正一错不错地落在她手中吃了一半的枣糕上。 温叶动作一顿,而后一口全塞嘴里。 徐玉宣看看她,又看看已空盘的瓷碟,意识到温叶方才吃的是最后一块后,委屈劲上来,嘴一瘪一瘪的。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倒没哭出声来。 温叶慢悠悠咽下最后一口,视线一抬,就见徐玉宣不知何时拽上了徐月嘉的衣袖,父子俩同时朝她看过来。 一个眼包含泪,似委屈极了。 另一个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但也不像是要为亲儿子讨公道的样子。 温叶思虑了一会儿,放下话本,从一侧的食盒中又端出一碟红豆酥,在徐玉宣面前晃了一周,最后摆在靠近自己的一方几角。 再次自顾自吃起来。 半点没有要分两块出去的念头。 徐玉宣见温叶还有,小鼻子吸了吸,再次拽了拽徐月嘉的袖口,意思很明显。 然而徐月嘉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温叶进食的速度不快,徐玉宣却急了起来,忙从座位上挪下去,短腿绕着茶案,从徐月嘉面前,抓着他一点点靠近他左侧的温叶。 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抓皱了父亲的衣裳。 温叶被突然抱住大腿,低下头去看,是一张又奶又白的小圆脸,正在朝她喊:“母亲~” 倒是知道先要讨好人。 温叶却丝毫没有被蛊惑到,嗓音淡淡地问:“要干嘛?” 徐玉宣小手指了指茶案,小声表示:“吃。” 温叶这才伸出手,一把揪住小孩儿前衣襟,拖上座儿,然后从碟里拿了块红豆酥给他。 “吃吧。”然后继续看她的话本子。 徐玉宣手里抓着红豆酥,一点一点啃,一块红豆酥不大,很快就吃完了。 两手再次空空,徐玉宣看向温叶,道:“母亲......” 温叶闻声,目光未曾离开话本,就这般准确无误地拿了第二块红豆酥,给身侧的小孩儿。 这一次,徐玉宣对红豆酥热情消减了许多,啃了三口,就停下了。 他再次挪动下去,将红豆酥放在茶案上,主动用帕子擦擦沾了糕屑的手。 而后亦步亦趋再次靠向温叶,对她手中的话本好奇起来。 温叶瞅了他透着渴望的小狗眼,想了想,抬眸问:“宣儿是不是到该启蒙的年岁了?” 问的自然是坐在上首的徐月嘉。 徐月嘉看向与温叶亲近的徐玉宣,道:“启蒙先生,年后方到。” 温叶脑子里那根弦松了,还没启蒙,想来是一个字都不识。 “想看?”温叶问道。 徐玉宣不知听不听得懂,反正就一个劲点头。 温叶再次抓住徐玉宣的衣襟,不过这回儿是将徐玉宣塞她披风里,被她半搂着。 话本摆在二人面前,俩人一起看。 小孩儿就像是一个会移动的小火人儿,有了他,也不用一直抱着暖手炉了。 腾出了一只手,温叶嘴巴继续动起来。 时不时喂怀里的小孩儿一口,一大一小,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没过多久,徐玉宣脸上就沾满了糕屑,连那两撮眉毛上都有。 徐月嘉望见这一幕,眉头不禁一跳。 须臾过后。 “话本里讲的是什么故事?” 突然听到徐月嘉的声音,温叶第一反应,是错觉,待她抬眸与对方的视线对上,才知不是。 不过话本的内容嘛...... 徐月嘉又问了句:“不能说?” 温叶知道自己放在西侧书房那一书架的话本,徐月嘉从未私底下翻看过。 只要她安分一日,他便不会私自踏足她的领域。 “倒也不是。”温叶道,只是她眼下看得并不是普通话本,是带了颜色的! 她合上话本,顿了片刻,开始道: “这本讲的是一个江南花魁爱上了一位白面书生,不惜将自己攒了数年的赎身银借给书生,助他进京科考,谁料到那白面书生是个情薄心狠的,一举高中后却抛弃那花魁,与皇家公主相爱,做了驸马爷。” 徐月嘉听了,眉头一蹙:“男子写的?” 温叶面露讶异,没想到啊,“何以见得?” 徐月嘉递了她一个“还用我解释”的眼神。 没了话本,徐玉宣学起父亲,皱起两条小眉毛,仰头无声控诉温叶。 温叶不动声色将话本塞回车厢的暗屉里,然后一手盖住徐玉宣的眼睛,道:“其实这故事还没完呢。” 单从上半部来看,确实像是男人的手笔。 温叶继续道:“刚刚我只说了前半部,后半段里,花魁知晓真相后,一气之下来到京城,赶路途中恰巧救了一名神医,对方知晓她的经历后,表示愿意帮其改换面容,以报救命之恩,于是花魁顶着一张连负心书生都认不出的倾城美人脸来到京城,各种机缘巧合下,她成了皇上的继后,从此以后,公主和负心书生见到她都要喊一声:“母后!”。” 徐月嘉:“......” 幸好宣儿不识字。 故事是这么一个故事,只不过温叶讲述的是去黄版本,她可是寻了好几年,才在盛京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坊,淘到不同于市面上受欢迎的那些书生与公主/相府千金/女皇/富家小姐等等的话本。 不过方才她居然带着一个两岁小娃看小黄书,真是罪过、罪过。 温叶低头看向手脚并用,挣扎向明的徐玉宣,心道:还好不识字。 逗弄了一小会儿,温叶放过小孩儿,终于重见光明的徐玉宣,语气带着控诉和委屈:“母亲!” 恰逢徐月嘉的视线再次投过来,温叶心中闪过一瞬心虚。 当着小孩儿父亲的面,捉弄小孩,多少有些放肆了。 好在这时,马车驶到了温府门前。 温叶将徐玉宣还给他爹,然后迅速下轿。 纪嬷嬷早已在轿前等候,温叶下轿后,她微微福身后,便利落进了车厢。 这一瞧,纪嬷嬷差点没稳住。 匆忙行礼过后,她小心翼翼问:“小公子这是?” 徐月嘉正一点一点擦去徐玉宣脸上糕屑,淡淡道:“无事,打翻了一盘糕点而已。” 徐玉宣闻言,仰起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 纪嬷嬷疑心不再,忙快速将徐玉宣衣服整理好。 温叶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见徐月嘉父子下轿。 这时,温父与沈氏携儿子儿媳们正好到达府门前,时间可谓是拿捏得准确无误。 ------------ 17 母子缘 温家虽也是积年世家,但到底比不上国公府的权势与富贵。 简单寒暄后,众人入府。 温父携两个儿子迎徐月嘉去了前院,途中遇到出来相迎的另外几名女婿。 至于温叶还有徐玉宣便由沈氏招待,先入后院,同其他女眷一起坐坐。 待开膳时,再去花厅。 沈氏瞥了一眼温叶身侧嬷嬷怀里抱着的孩子,神色讶了一瞬。 这天寒地冻的,国公夫人居然舍得这位金贵人儿出门。 毕竟以徐玉宣的身份,就算不随温叶回门,是挑不出什么错的。 沈氏的目光没停留太久,状似只随意一扫,最后落在温叶依旧圆润的面庞,不由道了句:“看来这嫁人后的日子是极符合你先前所期。” 温叶对沈氏这个嫡母心中还是感恩的,因此笑了笑道:“母亲慧眼。” 沈氏对几个庶女虽无真情,但也希望她们能过出自己的日子。 谁让这世间,女子只能依附男子而活呢? “路是你自己选的。”话罢,沈氏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徐玉宣,但愿她不会后悔。 温叶察觉到沈氏的视线,微微一笑。 一路上,长嫂杨氏热忱地拉着温叶说笑,仿佛她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对此,沈氏倒没阻拦。 温叶并不反感杨氏今日的热情,她这位嫂嫂做事极有分寸,过去她作为庶女时也未曾被故意苛待过,如今只是比以前热情了些。 人之常情,温叶上辈子为事业打拼,太清楚权势人脉的好处了。 是以,她没有落了杨氏的脸面,始终保持浅笑温煦。 去正院的途中,杨氏还告诉她一件事,她二嫂柳氏怀孕了,刚满三月。 只不过今日这天实在寒凉,沈氏让她留在正院,陪几位归家的姑奶奶说话。 柳氏有孕,温叶并不惊讶,柳氏嫁进温家已有半年,与温二哥感情甚笃,有了孩子很正常。 只是杨氏这么一提,温叶不禁想到自己身上,她已决心这辈子不生孩子。 徐月嘉虽愿容纳她某些出格的行为,但未必会在子嗣上让步于她。 早年与张家公子定亲时,温叶借着那场大病,暗中寻了不少避孕的食疗方子,效果只是略降低了些怀孕的几率,并不绝对,但它有一点好处,不损伤身体。 可温叶知晓,自己不会每一次都幸运,这等事,还须与另一方通气商量好方能更加顺利实施下去。 不过时日还长,她才刚嫁进国公府,府中几位主子的性子尚未完全摸透,再缓缓。 只可惜,对于徐月嘉,为了避免意外突至,事儿没成之前,只能少睡几回了。 杨氏瞧见温叶略显异样的脸色,以为她是听到柳氏怀孕,心中升起了艳羡。 国公府是富贵,可温叶是去做继室,元配留了一子,依照国公夫人对此子的疼爱,温叶日后也生了儿子,怕也是越不过这位同父异母的嫡亲兄长。 杨氏想了想,压低声音安慰道:“四妹不必忧心,你与徐二爷成婚时日尚短,将来都会有的。” 温叶没想到误会,不过也没打算解释,只随意扯两句糊弄过去。 温叶到来时,正院已聚了不少人。 除了杨氏的两个儿子和陪座的柳氏,温玉婉、温慧、温兰都来了。 瞧着挺热闹。 温玉婉依旧只带了龙凤胎,两个孩子守在娘亲身边,一副知礼守规的模样。 温兰这回也带了四岁的闺女,她那儿子才一岁多,就算她想,家中婆婆也不愿。 至于温慧,俩月不见,瞧着也收敛了许多,身边只有五岁的长子伴随左右。 不用想便知定是杜家轮番上阵对她进行了好一番“洗脑”,盛京不是显州,俗话说,一砖头下去,至少也是个五品官,而杜家父子如今一个从五品,一个六品,想来温慧暂时是听进去了。 不过温叶率先看到的还是敬陪末座的小妹。 几日不见,似乎瘦了些。 常姨娘是没法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不过以沈氏的为人,想必在午膳前会留半个时辰允她去一趟溪翠院。 温叶先与大家见了礼,才将目光停留在小妹身上。 对方也有所感,朝她露出一抹笑。 沈氏见此,便道:“你们姐妹坐近些。” 若是按照温府的排序,温叶与温然的位置自然是挨在一起的,可谁让温叶嫁给了徐月嘉呢。 原本的安排是,温叶坐在嫡姐温玉婉的对面。 不过有了沈氏这句话,温叶得以坐回了以往的位置。 待温叶落座后,纪嬷嬷就不能再这么抱着徐玉宣不撒手,毕竟屋子里其他公子姑娘都陪在各自母亲身旁呢。 于是乎,温叶就多了个腿部挂件。 对于徐玉宣来说,只不过是在纪嬷嬷怀里眯瞪的功夫,眼前就多了一大片生人,自小熟悉的纪嬷嬷又不再愿意抱他。 他只能抱住温叶大腿,以此来压住他那惶惶不安的小心脏。 温叶倒没什么想法,毕竟还是个小孩儿,温府他又是头一回来,陌生的地方,一众熟悉的嬷嬷婢女离自己远远的,只能亲近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母亲,没哭出来已经算坚强的了。 是以,温叶安抚地摸了摸脱去绒帽的小脑袋。 圆溜溜热乎乎,一不小心就......摸上瘾了。 最初那股不安慢慢退去后,徐玉宣终于注意到脑袋作乱的手。 他仰起脑袋,汪汪的眼望向温叶,疑惑道:“母亲?” 温叶停了一瞬,扬笑夸道:“宣儿脑袋长得真好看。” 徐玉宣似乎是听出了温叶是在夸她,克制地抿唇,嘴角扬起。 小孩子嘛,都不禁夸,温叶用一句话,便拥有了继续摸头的权利。 但这一切在其他人眼中,琢磨出的意思就不同了。 沈氏始终淡定,温玉婉有沈氏提前的叮嘱预防,只微微惊讶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剩下的人里,瞧见徐玉宣如此亲近温叶这位继母,是她们没预料到的。 这元配之子与继母在她们眼中,是该天然彼此敌视的关系,就像这世间极少有婆母与儿媳能够真心相处融洽的。 果然,能嫁入国公府做继室,又怎会是普通的小角色呢。 杨氏还与柳氏悄声道:“看来四妹和国公府小公子是有母子缘的。” 温叶没管她们的眉眼官司,她眼下就好奇徐玉宣这个头是怎么睡的,这般圆。 倒是温然喊完“四姐”,问候了几句话后,对徐玉宣生出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她小声问温叶:“这就是小外甥吗?” 温叶嗯了一声:“算是。” 徐玉宣如今喊她一声母亲,温然可不就是他小姨。 温然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她现在已经懂了继母这一词的含义,也知晓这世间的人对后母继室这一身份,基本都带着天然的偏见与不善目光。 她的四姐,如今就是这个身份。 外人都觉得温叶嫁得好,可作为其亲妹妹的温然,此刻只有心疼和担忧。 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温叶哪里看不出温然面上情绪的变化,不过有些事不能当大家面说。 她的婚嫁已遭不少人嫉妒,若再传出她在国公府日子过得潇洒,怕是会被盛京城里那些夫人们用唾沫淹死。 温叶只在正院待了半个多时辰,沈氏便开口让她和温兰还有温慧各自回闺院瞧瞧。 明面上是这么说,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沈氏给她们回去与姨娘见面说话的机会。 只不过白姨娘已不在,天这么冷,温慧懒得去走过场,随便找了个理由留在正院。 只要温慧不作妖,沈氏不会管她是去是留。 离开前,温叶看向挨着自己的徐玉宣,道一句:“不若你留在这儿?” 有纪嬷嬷以及陆氏派来的青雪白梅,再有沈氏坐镇,徐玉宣留在正院没什么不妥,反正温叶很放心。 她去见姨娘,带上徐玉宣只会拖慢行速,而且纪嬷嬷等人定是要跟随的,溪翠院就那么点大,她还怎么能与姨娘小妹好好说话。 感知到温叶似乎要抛下自己,徐玉宣立马紧紧抱住她的腿不放,显然是拒绝留在这儿的意思。 纪嬷嬷这时上前,犹豫道:“天儿虽寒,但只要给小公子裹厚些,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在纪嬷嬷心里,温叶不想带徐玉宣去溪翠院,估摸是担心一来一去,会让小公子吹了冷风,怕担责。 当然,能留在正院最好,纪嬷嬷是极赞同的。 可谁让小公子巴巴愿意和二夫人亲近,眼下更是一副离不开二夫人的模样。 温叶并没有被纪嬷嬷劝服,只一瞬,她便有了法子。 温叶看了一眼青雪和白梅道:“郎君与宣儿分开这么久,想必甚是想念。” “青雪,你先去前院禀报一声,就说宣儿想爹了。” “白梅,你和纪嬷嬷务必小心护着宣儿去到前院。” 青雪、白梅,纪嬷嬷:“......” * 事情顺利解决,温叶带着小妹还有桃枝云枝,步履轻快地往溪翠院方向走去。 而前院正在议论朝事的男人们,望着徐月嘉怀中的的小孩儿,集体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温父用咳声打破沉寂,不尴不尬地替温叶解释了句:“叶儿这事的确做得有些不妥,还望子檀你多担待。” 徐月嘉瞥了眼怀中略显委屈的儿子,回道:“......宣儿娘如此贴心,是子檀之幸,岳父多虑了。” ------------ 18 骗小孩 午膳男女分桌而食,当然孩子们例外,都安排在了女桌。 温叶左边是小妹温然,右边是徐玉宣。 徐玉宣人小,坐到凳子上,只比膳桌高出大半个脑袋。 有纪嬷嬷亲力给徐玉宣喂饭,温叶就真只顾着自己,比起其他姐妹对儿子闺女的态度,温叶瞧着没心没肺多了。 一个继母最真实的样子,此刻被温叶体现的淋漓尽致。 今日没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男人那桌议声不间断,沈氏便也没拘着大家。 温叶趁一桌人说话的间歇,吃了不少。 听说午膳是大嫂杨氏亲自监督的,果然不同凡响,道道直击味蕾。 “这个好吃。”温叶尝了一片火腿,味道比她以前吃的都要好,于是顺手给不太能够着的温然夹了一片。 “谢谢四姐。”温然道。 徐玉宣还记得上午温叶丢下自己的事,到现在一双圆溜溜的小狗眼还是水汪汪的。 纪嬷嬷见徐玉宣目光盯着温叶瓷碟中的火腿片,以为他也想吃,想了想,也夹了一片到碗中。 火腿偏咸,徐玉宣还小,因此纪嬷嬷喂徐玉宣的都是偏清淡的肉菜。 不过只是片火腿,偶尔吃,问题不大。 谁曾想,当纪嬷嬷将火腿喂到徐玉宣嘴边时,却遭到了拒绝。 纪嬷嬷好声道:“小公子,这与二夫人碟里的一样。” 徐玉宣头摇成拨浪鼓道:“不要!不是!” 彼时,温叶正准备继续吃自己的,听到身侧的动静,转眸扫了一眼徐玉宣,后视线抬起问:“他这是怎么了?” 纪嬷嬷解释道:“老奴瞧着小公子似一直盯着夫人碗里的火腿,以为小公子想吃,就夹了一片,没想到是老奴误会小公子的意思了。” 温叶闻言,目光重新回落在徐玉宣身上,顿住,小孩的视线明显是盯着......温叶回头,就见小妹温然正小口吃着她给她夹的那片火腿。 小孩子的占有欲有时候就是来的这般莫名其妙。 纪嬷嬷也终于察觉出,犹豫道:“小公子可能是想吃夫人亲自夹的。” 温叶:“......” 吃个饭条件还挺多。 温叶最终还是给夹了,不然将这小孩儿惹哭,她就难再安生享用这一桌美味了。 有了温叶夹的一片火腿,纪嬷嬷继续喂饭。 就在纪嬷嬷以为接下来会一切顺利时,徐玉宣在吃完那片火腿后,又抿嘴不动了,熟悉又明显的抗拒。 一双眼睛却眨巴眨巴就盯着温叶。 纪嬷嬷没法,只能求助温叶:“二夫人,您看这......” 温叶神色淡了几分,问:“宣儿想吃哪道菜?” 徐玉宣兴冲冲指了指离得较近的,道:“肉!” 然后温叶就用公筷给夹了那道肉......旁边的青菜。 然后说:“来吧宣儿,吃肉。” 徐玉宣望着碗里的青菜,双眼瞪圆,后抬起脑袋朝温叶喊:“母亲?” 温叶却突然慈爱地抚了抚徐玉宣的后脑,道:“这就是肉,先前都是纪嬷嬷骗你的,她想抢你肉吃。” 小孩儿都护食,徐玉宣一听,立刻扭头用控诉的目光看向纪嬷嬷。 端着小碗,拿着小勺的纪嬷嬷:“......” 二夫人是有什么魔力,骗得小公子她说什么信什么。 上首的沈氏看不下去了,打断道:“行了,别逗宣哥儿了。” 徐玉宣虽小,但不好吃的青菜还是能尝出来的,反应过来是母亲骗他后,被撇下、欺骗后的委屈控诉目光再次投向温叶。 温叶如老僧入定,稳稳坐着,甚至还又问他:“除了肉还想吃什么?” 徐玉宣也顾不得委屈了,急急指着跟前的一道青菜说:“肉!” 经过前面的事,徐玉宣也学聪明了一点。 温叶眉头微挑了一瞬,接着就用公筷给徐玉宣夹了他指的‘肉菜’。 徐玉宣见碗里又多了一根菜菜,圆溜的小眼里,是怎么都想不通的困惑。 接下来,徐玉宣指肉,温叶就给夹菜,指菜还夹菜,一旦徐玉宣急得欲掉眼泪时,立马夹块肉安抚。 如此反复,连纪嬷嬷都麻木了。 能说什么呢,最起码这一顿,二夫人治好了小公子不爱吃青菜的坏习惯。 一直瞧着的沈氏:“......” 她就知道。 温玉婉:“......” 母亲没说错,四妹果然与众不同。 温兰:“......” 四妹还是这般童心未泯。 温慧:“......” 温叶这女人不捉弄自己的时候是有一丁点顺眼。 话说这小子怕不是哪辈子孽做多了,这辈子才倒霉成了温叶的继子。 听说才两岁,啧,漫漫长日,且有的受呢。 * 大晋的习俗,回门当日不能在娘家留宿。 一般申时前离开。 因此午膳一毕,温叶又去了一趟溪翠院。 上午那回,经她的一番‘洗脑’加红润精神的面貌佐证,姨娘已经相信了她在国公府日子过得很不错。 这一趟,是为了告别。 毕竟,下次再见恐怕要等二嫂柳氏的孩子满月百天的时候了。 匆匆不到两刻钟,温叶带着云枝和桃枝走出溪翠院,身后是眼圈红红的常姨娘和小妹温然。 温叶没有回头。 离别是必然的,既如此,那就干脆些。 当温叶走到温府大门前时,纪嬷嬷正将徐玉宣抱进轿内,徐月嘉站在马车旁,目光有所感地转向她。 冷风一吹,温叶微顿,而后加快步伐,走近轿前,柔声歉语道:“让郎君久等了。” 有外人在,还是要装一装的。 徐月嘉:“......无碍,上轿吧。” 温叶嗯了一声,不客气先进了车厢。 回到国公府时已快酉时,温叶回了西院,徐月嘉径直去了前院书房,而徐玉宣则由纪嬷嬷等人抱回正院。 一家三口,‘家’都不是一个。 正院。 大半日没见到徐玉宣,陆氏早就在正堂坐等着了。 今晌,徐国公从西郊大营回来,此刻无事,也一同坐在正堂上。 小孩子觉多,纪嬷嬷抱回正院的是已经睡着的徐玉宣。 陆氏见了,立马让照顾徐玉宣的婢女将人抱回房间好生照看。 纪嬷嬷被留下来问话。 除了问温家对徐玉宣的态度,更多的还是温叶和徐玉宣这对母子相处得好不好的事。 纪嬷嬷回答得不偏颇,温家对徐玉宣虽没有极为热情,但其他外孙子女们有的,徐玉宣也有。 除了温家嫡女所出的龙凤胎外,温夫人沈氏对其余庶女的孩子都是一个态度,包括徐玉宣,不亲热也不冷淡。 陆氏听后,面色一缓。 她与温夫人沈氏交集不多,如若不是二弟与温氏的婚事,她也只是知晓有沈氏这么一个人而已。 陆氏不求温家将徐玉宣当成亲外孙对待,能和对待其他庶女的孩子一样,她已是很满足了。 陆氏神色轻松,与身旁的徐国公道:“如此看来,是我当初狭隘了,子檀的眼光确比我好。” 徐国公道:“这回你安心了?” 陆氏点头,然后继续问纪嬷嬷:“那温氏与宣儿相处怎么样?” 纪嬷嬷:“这......” 陆氏:“如实说。” 纪嬷嬷不敢耽搁,迅速将出国公府开始到离开温家这段时间有关温叶与徐玉宣的事全部讲给了陆氏和徐国公听。 陆氏听完,半天没有言语,视线不动声色看向同去温家的青梅。 青梅朝她微点了下头。 陆氏:“......” 倒是徐国公笑了两声,同陆氏道:“看来他们母子处的不错。” 陆氏睨了徐国公一眼:“你就是心大。” 徐国公恍若未觉,想起还在东院禁足的大儿子,道:“西院那边?” 陆氏与徐国公青梅竹马,自幼便订下亲事,夫妻俩感情始终很好,彼此之间的默契早已形成。 徐国公说话经常没头没尾,旁人或听不明白,陆氏却都能清楚。 “等你儿子解禁了,让他自个儿去西院致歉。”陆氏道,“更何况,他那屁股还得好好养养。” 最重要的是陆心柔的事还没解决,陆氏打算等过两日雪化了,亲自回趟定安侯府。 * 回门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唯一令温叶开心的是,癸水终于结束了。 为此,温叶让桃枝吩咐下去,准备热水,她要好好泡个澡。 水汽熏得整个内室不见一丝冷意,温叶舒舒服服躺在浴桶里。 期间无聊,让桃枝拿了本书过来看。 这回是正经书,一本能静心的经书。 温叶翻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声气。 于帘外候着的桃枝走近前道:“夫人怎么了?” 温叶合上经书,摇头:“只是突然有所感悟。” 桃枝听不明白,这泡个澡也能悟? 不待桃枝问,就听温叶又道:“桃枝,你去前院找柳心,让她劝着点郎君,寒天雪夜的,不能为了公事弃身体于不顾,忙碌了这些天,总要好好休息一回。” 桃枝:“奴婢这就去。” 边走边想,夫人怎么突然这般关心徐郎君了。 前院听完桃枝的转告,同样不明就里。 郎君与二夫人成婚后的这些天,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夫妻之间感情一般。 今晚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虽然想不通温叶此举的意思,但柳心还是进去书房,如实禀述了徐月嘉。 徐月嘉:“......” 柳心最后还加了一句自己的猜测:“许是二夫人担忧郎君您晚膳没好好用?” 刑部今日有一个急案,处理完后已过酉时,因此徐月嘉在外边用过晚膳才回的府,回府后又直接进了书房,没回西院。 是以柳心才这般猜测。 徐月嘉沉默,柳心也不敢再妄猜。 良久后,徐月嘉道:“你回西院告知夫人一声,我今晚回西院。” 言语中似含了一丝无奈。 柳心愣了一瞬后,忙道:“奴婢这就去。” 转身离开书房后,柳心忍不住多想,难不成夫人让桃枝来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 19 允三赠一 徐月嘉戌时中回的西院。 彼时温叶的乌发将教人擦干,长发垂于身后及胸前两侧,坐在梳妆台前‘护肤’。 听到外间云枝的通传,温叶照了照铜镜,望着镜中的人脸,露出满意的笑容。 若满分为十,温叶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九分,多一分,是怕过满后容易迷失。 欣赏完自己的美貌,温叶转头看向来者道:“热水已经备好,郎君去泡一泡,也可解乏。” 她一副体贴郎君的态度,任谁来都挑不出错。 然而,作为最先发现她藏在温顺安和面容下本貌的徐月嘉,静静注视她良久。 温叶状似不解般疑惑眨了一瞬眼。 相对无言,徐月嘉径直越过她,进入浴室。 温叶不甚在意,继续揽镜自赏。 约莫一刻钟,徐月嘉换了一身霜白寝衣,发稍微湿,满身潮气走至床榻。 床榻上泾渭分明的两条被褥,一条整齐地摆在外侧,另一条鼓起一弧度,里面明显藏了人。 徐月嘉沉默了一息,掀被,平躺下,双手垂于腰腹。 极标准的睡姿。 温叶这时从被窝里露出整张脸,几根黑丝凌乱地挡在染了些许胭脂,雪团般的脸颊上,她瞅着正经的某人,无声轻笑道:“郎君?” 徐月嘉头微微转向温叶,嗓音颇显冷淡:“几回?” 神色也并不热切。 温叶愕然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徐月嘉话里的意思,想起新婚那夜,不由的弯了弯眉眼。 “郎君容我想一想。” 徐月嘉瞥见她竟真开始一脸深思的模样,再次失语。 温叶没让徐月嘉等太久,毕竟这种事的开始讲究的是一个气氛和感觉。 “那就和上回一样吧。”温叶坦然道。 正好让她体会体会他技术是否有所提高。 二人新婚那日便是分被而睡,此刻要行敦伦,自然须去一条寝被。 是以温叶平躺回去,被子裹得严实。 态度坚定且明显。 徐月嘉默了一瞬,起身,将盖在身上的被褥整齐叠回床榻尾端。 温叶瞧见他的动作,立即大方敞开被子一角,无声邀请。 待大掌覆在她腰腹时,温叶放松开来,心里有了感觉,身随之,唇凑上去,一触即离。 徐月嘉顿住,喉结处的温热似还未完全散去,看向温叶的眸光渐深。 昏黄的烛光下,床帐上人影浮动。 温叶一直觉得作为郎君,对妻子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但至少要做到有力。 她抬眸看向徐月嘉,克制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闭上眸,享受即将到来的潮涌。 ...... 寅时,天尚未亮,今日是大朝会,是以徐月嘉比平常早醒了一时半刻。 温叶两辈子都是浅眠更多,身旁骤然多了个人,哪怕她在睡梦中也能隐隐感知到。 徐月嘉坐起身,正要下床时,内侧被褥里冒出一颗脑袋,脑袋的主人面色透着几分疲累,眸光懒怠:“郎君这就起了?” 徐月嘉清冷应声:“嗯,朝会耽搁不得。” 温叶迷糊点点头:“那郎君去吧,我再睡会儿。” 昨夜的温柔体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切都仿佛是徐月嘉的错觉。 掌心覆上的柔软、温热...... 徐月嘉重定心神,下床,帐帘掀起一半时,回头,对还未睡过去的人道:“近来我接手一桩案件,颇为复杂。” 温叶听到这话,眼神清明了几分,抬起眸与男人对望了半刻,道:“郎君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拢着被褥坐起身,冷意驱散了些许她面上的困意,“郎君安心去办案子便是,我定不会再打扰。” 热衷不代表喜欢频繁,温叶正愁找不到理由今夜赶人回前院呢。 看清她脸上的干脆,徐月嘉微顿:“多谢。” 而后转身。 温叶闻言,嘴角一抽,目光投向徐月嘉离去的背影,脚步依旧沉而有力。 若不是昨儿夜里他超额完成任务后还一副尚有余力的样子,温叶都要以为他此刻是不是在逞强。 不过徐月嘉昨晚允三赠一的行为,难不成是为了方才那些话今早能更好说出口? 且不管原因到底如何,她享受到了就行。 温叶不再去想,伸出一条腿踢走徐月嘉盖过的被褥,自己独霸一整张床,四肢舒展,闭眼睡去。 再醒来时,已至辰时。 云枝桃枝端着热水干帕走进内室。 温叶用热水敷了敷脸。 桃枝在一旁嘀咕:“奴婢怎么觉得夫人今日比昨儿更美了些?” 温叶漱过口,回眸看了她一眼。 却没打算解释。 待穿戴完毕,温叶走出内室,同时问:“今儿早膳吃什么?” 桃枝道:“红杏今儿煨了羊肉汤。” 温叶眸光一亮,语气轻松道:“来一碗羊肉汤,其他你看着办。” 她的喜好,桃枝最清楚。 接着温叶又对云枝道:“回头从我装碎银子的匣盒里拿点碎银子给红杏。” 赏钱从一串铜板变成几两碎银,也算是鸟枪换炮吧。 云枝应是。 这种事,温叶一向很放心云枝去办。 毕竟云枝和桃枝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好苗子。 昨儿消耗了不少体力,温叶正想着今天补补,结果红杏一早就煨了羊肉汤。 可谓是真及时。 膳桌上,温叶喝了一碗汤,又用了几样早膳点心,突然想起天不亮就去上朝的徐月嘉。 昨夜,他也辛苦了。 于是温叶问:“羊肉汤还有吗?” 桃枝答道:“还有不少呢。” 温叶擦了擦嘴,道:“临午膳前,装一食盒,让小厮给郎君送去。” 桃枝讶了一瞬,后忙应道:“奴婢一会儿就去说。” 温叶则在想,倘若只一个人补,日后逐渐拉开差距,约莫会很尴尬。 * 临近午时,刑部官署处。 近来西市发生了一件谋杀案,所涉及之人乃当朝吏部韩尚书的子侄,京兆尹扛不住韩尚书的威压,只好暗中将此事提前禀报徐月嘉这个铁面无私的刑部侍郎,以求自身得以保持清白。 吏部尚书背后是有永昌侯府做靠山,京兆尹得罪不起,在禀报过徐月嘉得到肯定回复后,他立马案情一应俱全上报刑部。 刑部有徐月嘉在,其他官员在处理案件时,都没过去那般束手束脚了。 朝中谁人不知,如今的刑部尚书早到了致仕的年纪,之所以还担任尚书一职,是因为刑部侍郎徐月嘉还太年轻。 为此皇上还三次驳回了老尚书的致仕的折子,不过念及蒋老尚书年事已高,皇上免了他的早朝。 可以说,眼下的刑部,几乎是徐月嘉一人掌管。 皇上看中徐月嘉,要说朝中没有人嫉妒那都是假的。 年纪轻轻,便官拜三品,谁人不嫉不慕,很多人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高度,又或者汲汲营营一生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旁人的终点,是徐月嘉的起点。 而其本人却从未有过分毫自傲,做事只论律法证据,不讲一丝情面。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先帝在时乌烟瘴气的刑部,才能在皇上登基后短短几年被肃清干净。 国公府小厮送食盒过来的时候,徐月嘉刚审完犯人,身上沾了血腥气,换了衣裳出来,就有人来报:“徐侍郎,国公府来人了。” 徐月嘉闻言,眉头一蹙,这个时辰...... 未等他再思,来告知的文主事就道:“是你家小厮,提着食盒过来的。” 官署膳房的菜色一般,只要家中有些薄底的,午膳时回不了家,都会让家中小厮来送饭。 倒也有几人不嫌弃官署膳房的饭食,其中便有徐月嘉。 食物于他而言,似乎只为果腹。 文主事这才多少有些惊讶,心里还默默道,官署膳房的艰苦,果然没有谁能真正忍得了的。 徐月嘉朝文主事道了声谢,而后走出屋子,国公府小厮瞧见来人,快步上前,道:“郎君,这是二夫人让小的送的羊肉汤,二夫人说,郎君整日为案件烦忧,当需好好补补。” 没走远的文主事,脚步不由慢下,耳朵竖起。 徐月嘉一时沉默,半晌后接过食盒,道:“回去告知夫人,就说我知道了。” 小厮搓搓手,应完“是”,徐月嘉便让他回去了。 徐月嘉拎着食盒,转身撞上偷听的文主事。 文主事紧张道:“下官这就走。” 逃得颇为狼狈。 徐月嘉垂眸望着手中的食盒,原地伫立了好一会儿。 午膳后,不到一个时辰,留在刑部办事的官员们通过文主事,都知晓了侍郎夫人专门熬了羊肉汤送来给徐侍郎补身体。 对此,窝在西院的温叶一无所知。 红杏熬的羊肉汤,温叶只喝了一碗,又送了一盅给徐月嘉,剩下不少,温叶便让云枝往正院送了一份。 陆氏之前可是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对此,她多少要有些表示不是。 红杏的手艺不比国公府的厨娘差,温叶有自信,陆氏会喜欢的。 今儿是十五,徐国公和徐月嘉都是一早去上朝,然后一个去了兵营,一个留在刑部,是以这一天,只晚膳才去正院用。 温叶送到正院的羊肉汤,午膳时,陆氏给两个儿子各盛了一碗,她和徐玉宣一人半碗。 徐玉宣是因为人还小,不宜多食。 而陆氏嘛,多是因为过食有碍保持纤体。 小半碗羊肉汤下去,就有半饱了。 因此陆氏不急着用膳,而是对埋头用饭的大儿子道:“今日解了你禁足,并不代表此事就算结束。” 徐景容依旧埋头吃饭,声音闷闷不清的:“我知道。” 陆氏神色透着严厉,接着道:“年后你就九岁了,我与你父亲商量好,开春送你去松山书院。” 徐景容顿了顿,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陆氏稍稍满意。 国公府之前一直有请大儒单独教导徐景容,所以徐景容八岁了还没去书院。 如今陆氏觉得,还是得送去学院,让他好好吃吃苦头,磨练一番。 除去盛京国子监外,松山学院是大晋最为出名的三大学院之首,兰城许家是当地大族,族中有嫡系不入朝的规训,这松山学院便是许家嫡系所开。 兰城离盛京不近也不远,一日路程,正适合。 * 西院。 温叶睡了个午觉,将睡醒,桃枝就来报:“夫人,奴婢刚刚发现好像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西院院门外。” 结果等她过去查看时,却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哦?”温叶微微伸了个懒腰,她没打算现在就起身,准备先在床上做一套简单的现代瑜伽。 桃枝见自家夫人又开始做那些古古怪怪的动作,没打算让她伺候穿衣,便一直候在边上。 还道:“需不需要奴婢喊几个人守着,万一是什么贼人跑咱们西院来,那就不好了。” 温叶睨了她一眼,“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什么贼人敢往这跑,忘了郎君是做什么的了?” 桃枝挠挠头,问:“那怎么办,我确实看到有个鬼祟的人影。” 温叶开完肩,道:“那就喊几个人守着,看看是谁。” 得了准允,桃枝摩拳擦掌道:“奴婢这就去。” 桃枝没让温叶久等,没出一刻钟,温叶就听见桃枝一声惊呼:“小世子?!” 然后就是云枝进来禀报:“夫人,东院的小世子来了。” 温叶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后,问道:“他来干什么?” 云枝摇头:“小世子不说,只说要见您。” 温叶下了床榻,道:“人呢?” 云枝回:“桃枝已经请进屋了。” “外面那样寒冷,也不好让小世子在院子里候着。” 温叶转身进侧室穿衣,须臾后,云枝推开内室的门,温叶走出去。 徐景容听到身后的脚步上,从椅子上下来,等温叶落座后,朝她规规矩矩行了晚辈礼。 低眉顺眼道:“景容见过二婶婶。” 温叶顿住,几日不见,被夺舍了? “坐吧。”温叶开口,“来西院,有事?” 徐景容抬起头,神情还有些别扭,道:“侄子是来和二婶婶道歉的。” 温叶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佯装什么都不知晓道:“是吗?你说说,要向我道什么歉?” 徐景容:“之前我误会了二婶婶,以为您会对宣弟不好,在母亲面前冲撞了二婶婶几句。” 温叶接过桃枝递过来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抬眸看向他道:“哦?都是哪些话?说说看?” 徐景容瞪大眼,似没预料到温叶会不按常理出牌。 他垂下头:“不是什么好话,二婶婶还是别听了吧。” 温叶淡然道:“没事,你说,我不生气。” 徐景容下意识抬头:“真的?” 温叶瞥了他一眼,没错过他方才下意识捂屁股的动作,在他灼灼期待的目光下,点了头。 得到保证,徐景容这才愿意开口。 他倒不是怕温叶生气,只是他的屁股已经连续遭过两回难了,再来一回,非得烂了不可。 徐景容小声道:“我说、说二婶婶是恶毒后娘。” 一旁的云枝和桃枝听了,皆是一脸怒意,小世子怎能这样胡乱编排她们夫人! 倒是温叶这个当事人,反应淡淡,“还有呢?” 徐景容摇头:“没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是外祖家的三堂姨对他二叔图谋不轨,他是掉进三堂姨的套里去了,母亲说二婶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作为一家人不应该从外人的嘴里听说,要学会自己去看。 而三堂姨就是那个外人。 只听外人一面之言便下了定断,是为不够信任家人,他是国公府的世子,最不该如此。 两顿家法,几日禁足,以及青雪姑姑带回来的证词,徐景容已经彻底悔悟了。 温叶见他的确认错诚恳,便道:“二婶婶原谅你了。” 徐景容一听,心瞬间落到实处,语气也渐轻松起来:“谢谢二婶婶。” 不过下一刻,他脸色再次垮了下去。 温叶见了,问道:“还有事?” 徐景容摇头又点头:“母亲说明年开春就送我去书院,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温叶挑眉道:“你不愿去?” 徐景容逐渐打开话匣:“我最不爱的就是读书,二婶婶你不知道,那书上的字密密麻麻凑在一起跟蚂蚁似的,我一看就头疼。” 温叶不动声色道:“是吗?” 徐景容继续叨叨,浑然不觉危险即将到来:“我将来是要当将军的,像父亲祖父还有外祖父一样,上阵杀敌!可母亲偏要我去读书!” “嫂嫂不让你学武?”温叶又问。 徐景容摇头道:“也不是,母亲说,要想继续学武,就必须读书。” 温叶放下茶盏,语气近乎温柔道:“还是要听你母亲的话,这样,我回头送你一样礼物,保准你喜欢。” 陆氏的温柔只存在于徐景容五岁前,温叶此番对他,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幼时。 徐景容心中不禁想道,三堂姨比母亲说得还要坏! “什么礼物?”徐景容不自觉问出口。 温叶笑笑:“这是个秘密。” 于是乎,来时别扭忐忑的徐景容,带着满心的期待回了东院。 等人一走,桃枝就气冲冲道:“夫人!小世子那样说您,您还要给他准备礼物!” 她实在看不过去了。 温叶悠哉悠哉道:“我还没说要送什么呢,你先别气。” 云枝一听,问道:“夫人打算送什么?” 温叶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道:“我记得当初给小妹购置书籍的书单还在对吧?” 桃枝隐隐明白了:“在的,奴婢一直好好收着!” 温叶目光转向她,吩咐道:“从中选几本最晦涩难读的,给小世子送去,就说是我这个二婶婶对他的美好期望。” 恶毒后娘嘛,温叶没去想过。 但恶毒婶婶什么的,她目前倒还是挺期待当一当的。 ------------ 20 误会 桃枝急声道:“夫人,我现在就去吧,正好晚膳的时候送去正院给世子。” 温叶想了想,同意了,反正时辰还早,那家书坊离得不远。 她让云枝取了两百两给桃枝。 温叶如今根本不缺钱花,做庶女时,温家给庶女的月例是十两银子,到了国公府直接翻倍,二十两,且在国公府,陆氏掌管中馈,各院所需的一应用度,一直是平均分配,而西院除了徐月嘉的分额外,其它都随意她支配。 嫁过来这半个多月,除了上回给红杏的赏银,温叶的压箱底银子就没动过。 有提前准备的书目单子,桃枝去回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随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陪房小厮,帮着抬箱子。 温叶给的二百两,桃枝花得一文不剩,本来还剩十几文钱,不过回国公府的途中碰到有人卖烤红薯,桃枝顺手买了几个。 见还有意外收获,温叶嘴角不停上扬,对桃枝道:“不枉我疼你一番。” 桃枝哼笑道:“夫人每回都这么说。” 温叶挖了一勺香甜的红薯进嘴,满足极了。 因烤红薯而带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膳前。 徐月嘉申时末回到西院,温叶瞧见他来,道:“郎君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就好。” 十几本书虽不多,但摞到一起却不轻,温叶分了两个大木匣子,云枝桃枝一人抱着一个。 徐月嘉瞥见桌上的木匣,抬眸看向温叶。 温叶意会道:“是我给小世子准备的一些礼物,郎君就别问了。” 一句话将徐月嘉欲问的心思堵了回去。 一切准备完毕,时辰也差不多了,温叶道:“走吧,郎君。” 徐月嘉却道:“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温叶目光停顿一瞬后,转向两个婢女道:“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云枝和桃枝抱着木匣子福身一礼后,走出了正屋。 温叶才问:“郎君想说什么?” “我每日亥时入睡,寅时中起,每顿膳食都严格遵从不过辛、不过咸、不过量,武学亦从未落下。”徐月嘉看向她,神色微凝,“你可明白?” 温叶表示,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郎君且说明白些?”温叶敏觉徐月嘉此刻的心情不太平,导致此一现象的原因似乎与她有关? 徐月嘉:“我的意思是,刑部官署有膳房,你日后无须再派人去刑部送汤水。” 温叶很不解:“郎君就因为这个与我置气?” 徐月嘉眉头一蹙,出声道:“我何时有与你置气?” 他只是不想再有被人误会的事发生。 温叶想了想道:“观郎君的神色,是不是那汤让郎君误会了?” 徐月嘉沉默。 温叶抿嘴,压着笑意道:“郎君冤枉我了,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盅羊肉汤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冬日里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而已,不仅郎君有份,嫂嫂和宣儿那我都让人送了。” 温叶的确没撒谎,她让小厮去给徐月嘉送汤,不是为了嘲讽什么,徐月嘉耐力挺好的,送汤只是单纯地关心他的身体。 毕竟现在有一半的使用权在她不是? 温叶又道:“既然郎君不喜,日后就不送了。” 虽然是误会,但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质疑那方面的问题。 她今早也就是心血来潮了这么一回,没考虑太多,忘了徐月嘉在官署,那儿不止他一个官。 估摸着是小厮送汤时说了什么被其他官员听到了。 温叶的眸光极为真诚。 徐月嘉默了一会儿,道:“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致歉。” 知错能改,是个好郎君。 温叶能怎么办,当然是立马原谅他,不过避免日后再起什么误会,她道:“不如郎君有空的时候列个喜恶单子?” 或许是白日里同僚们别扭的目光久久不散,徐月嘉应下了:“好。”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俩人去正院的一路上,氛围异常安静。 正院晚膳早已备好,就等他们夫妻二人到达,将落座,十数道佳肴陆续摆上桌。 徐玉宣一天没见到温叶,此刻见到她人,哒哒哒跑过来,就要挤坐到她与徐月嘉中间。 温叶瞅了眼徐玉宣,不明所以。 不管因为什么,她是不会让位的,于是目光盈盈望向徐月嘉。 有了先前那误会产生的愧疚。 徐月嘉启唇:“宣儿。” 徐玉宣抱紧温叶的腿,扭身对徐月嘉道:“不!” 徐国公开口:“好了,宣儿想坐那就让他坐。” 徐月嘉顿了顿,起身,让了位置。 纪嬷嬷将特质的椅凳放到夫妻俩中间,徐玉宣成功上位。 温叶不能理解小孩儿的脑回路,坐哪儿不是吃。 徐玉宣坐到略高些的椅子上,眸光落向近前的一道肉圆子,而后同伺候他的纪嬷嬷,奶声奶气道:“嬷嬷,丸子!” 纪嬷嬷忙夹了一颗,用木勺碾碎成几小块后再喂。 徐玉宣‘啊呜’一口吃掉纪嬷嬷喂过来的肉丸子,然后不清不楚朝温叶喊道:“母亲!看我!” 声音不小,所有人包括吃的正欢的徐景林都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温叶只好低头去看。 小孩儿眼里是明晃晃的得意,似乎还有一丝疑似反击后的兴奋? 见温叶看了过来,徐玉宣又连忙指了另一道肉菜,同纪嬷嬷道:“嬷嬷,肉!” 然后纪嬷嬷手中的公筷立马夹向徐玉宣所指的那盘菜,是一道用鸡腿肉做的膳食。 终于反应过来的温叶:“.....” 就......小孩儿记性挺好。 连续几次下来,旁人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徐玉宣亲近温氏。 就连听纪嬷嬷等人叙述过那日所发生的事的国公夫妇也没想起来。 倒是来回夹了好几次肉菜的纪嬷嬷心底琢磨出了一点意思。 陆氏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温氏,通身气质娴和,眼神清明,在面对宣儿时,眉眼间无一丝不耐,难怪宣儿愿意亲近她。 对于徐玉宣暗戳戳的小反击,温叶直接用公筷夹了半碗素菜,递到他面前道:“你还小,吃太多肉不好,要荤素搭配,知道不?” 徐玉宣双眼瞪大,‘不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陆氏赞同道:“你母亲说的对,纪嬷嬷,别再喂宣儿肉了,喂点青菜。” 陆氏发话,纪嬷嬷哪敢不从,连忙放下装肉的碗,换温叶夹好的那半碗素菜。 徐玉宣着急:“不!” 温叶及时抚了抚他的脑袋,温柔的嗓音盖过他的:“乖~” 从头看到尾的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俩默默护住自己碗里的肉。 还好他们都长大了,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然而,他们不知,长大并不代表一切都能如他们所愿。 “对了,嫂嫂。”温叶瞥了一眼同时露出庆幸神色的兄弟俩,与陆氏说道,“我之前给家中小妹寻了一些适合十岁下孩子看的书,今日得知小世子开春便要去书院了,作为他的二婶婶,我就从中选了几本适合小世子的拿了过来。” 徐景容满脸不可置信。 “是吗?”陆氏有些意外,“让弟妹费心了。” 温叶笑笑:“都是一家人嘛。” 说完,她看了一眼云枝桃枝。 二人上前一步,陆氏让青雪去打开木匣子,里面整齐摆放了不少本。 徐国公有些感兴趣,从中拿了一本出来,仔细翻了翻后,道:“这些费了不少心思吧?” 国公府并不缺书,难得的是景容二婶的这片心。 陆氏就更不用说了,看向温叶的目光都温柔了几分。 随后对还愣着的大儿子道:“景容,还不快谢过你二婶。” 徐景容笑得比哭还难看:“谢谢二婶婶。” 温叶回道:“应该的。” 徐景容一瞅再瞅那木匣里的令人头疼的书,没忍住问出口:“这就是二婶婶说要送侄儿的礼物吗?” 温叶嘴角扬起一抹笑:“对啊,世子喜欢吗?” 徐景容触到自家爹娘相似的危险眸光,硬着头皮承认:“景容喜欢。” 陆氏还道:“年后去了书院,要好好读书,不求你考个前程回来,最起码要能够明理懂事些。” 徐景容恹恹点头。 一旁的徐景林见大哥和三弟都败在了二婶婶手中,默默地缩了缩自己的脑袋,嚼肉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然而还没完呢。 温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里头还有两本是给在启蒙的景林。” 徐景林鼓动的腮帮停滞,不禁道:“我还小,不用去书院!” 徐国公道:“都启蒙两年了,书院暂去不成,学还是要上的,书更是要看的。” 徐景林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有弟弟分担,徐景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惨好像淡了那么一点。 陆氏大致数了数,一共十三本,想来温氏花了不少钱。 而温家能给庶女准备的嫁妆应该不多。 就算不提花的这些钱,单单这份心思,她就不能忽略过去。 陆氏想了想道:“我那有一盒成色极好的红宝石,回头你拿去用它定做一副头面。” 红宝石?! 温叶忍下激动,礼貌拒绝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陆氏出自侯府,嫁妆本就丰厚,再加上如今掌着国公府的中馈。 陆氏根本不差钱,“既给了你,你就接着。” 一盒红宝石而已。 温叶:“那就......谢谢嫂嫂。” 陆氏想了想,又道:“回头缺什么,尽管差人来正院与我说。” 温叶压抑住心底的愉悦,点头。 难道这就是被富婆包养的快乐? 温叶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侧过头,幽幽看了眼徐月嘉。 对方似有所感,抬眸,视线与她对上。 温叶对着男人,浅摇了摇头。 徐月嘉:“......” 莫名读懂了。 ------------ 21 给早了 徐月嘉近来接手的公务,有些地方牵扯复杂,需与兄长徐国公商量一番,因此用过晚膳后,俩人一起去了前院书房。 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二人则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那两小箱子书,面色严峻地回了东院。 倒是温叶被留下,陪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方才起身离开。 离去前,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徐玉宣见温叶要走,撇开照顾自己的纪嬷嬷,脚步颠颠下意识也要跟着。 温叶落后徐月嘉几步,眼瞧着小孩儿就要碰到自己的衣裙,忙提步踏出正堂,与之拉开距离。 正堂内的陆氏瞧见这一幕:“......” 红宝石好像给早了。 徐玉宣望着高高的门槛,呆了好一会儿,直至发现温叶的身影愈发远,才想起来喊道:“母亲!” 快要走出正院的温叶,闻声,脚下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徐玉宣喊了几声,彻底瞧不见人后,顿时小嘴一瘪,将哭未哭的模样。 陆氏见不得徐玉宣这般,忙道:“外头风冷,还不快把小公子抱进来。” 纪嬷嬷连忙上前将小公子抱回来。 徐玉宣回到陆氏怀里,泪眼汪汪的。 陆氏心疼坏了,一时气道:“她既不等你,明日你也别去找她,晾她几日。” 徐玉宣似乎听懂了,嘴瘪得更厉害了些,伸出小手拽了拽陆氏的袖口:“伯娘~去~” 陆氏:“......” 而成功‘逃出’正院的温叶,回西院的途中从云枝手里拿过陆氏赏的一盒红宝石,在一片雪白前打开。 纯正的鸽血红,透着一股神秘的沉华丽感。 温叶欣赏了一会儿,在到达西院前,合上匣子,重新交给云枝。 云枝接过后,道:“国公夫人送夫人的这盒,一整套头面打下来,目测用不完。” 桃枝一听接道:“那可以多做几个红宝石镶嵌金镯。” 她记得夫人一直嫌头饰戴多了笨重,镯子倒是刚好。 温叶却道:“不用,先放着。” 云枝疑惑:“夫人不准备用它?” 温叶浅叹一声,眼中露出几分不舍,道:“这一颗颗大红宝石,哪颗缺胳膊少腿我都心疼。” 云枝、桃枝:“......” 回到西院,云枝去安放红宝石,桃枝帮温叶取下披风。 身子瞬间轻了的温叶抬步入内室,桃枝跟上去。 时辰还早,温叶找了本新话本,歪躺在软塌上,慢悠悠看着。 桃枝忙前忙后,又是准备梅子茶,又是去厨房端点心。 屋内熏炉香气缭绕,是温叶最喜欢的白木香。 云枝将红宝石妥善放入温叶的嫁妆箱子里,出来碰见柳芽和柳心,当即上前问道:“两位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说完瞥了一眼院门外,抬着两个木箱的四名小厮。 柳芽露出温和的笑容道:“这些是郎君命我们抬来交给二夫人。” 云枝面上诧异:“郎君吩咐的?” 柳芽点头:“是啊,二夫人可方便?” 云枝恢复正常神色道:“自然方便,两位姐姐请随我来。” 内室,桃枝坐在温叶身后,给她捏肩,同时问道:“夫人,您说这陈娘子能摆脱这个狼心狗肺的前夫吗?” 桃枝说的是温叶此时看的话本中的内容。 温叶咬了一口酥道:“你家夫人也不清楚。” 桃枝快被话本里的男主人公气死了,叹气道:“好想先看看结局。” 温叶摇头:“桃枝啊,看话本最忌讳先看结局,那样很容易失去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桃枝不解:“那万一结局不如意,不是白白生一肚子气?” 温叶抿了一口梅子茶,随口敷衍道:“你可以画个圆圈诅咒他。” 桃枝懵了:“为什么要画个圆圈?” 温叶回头瞥了她一眼,表情略神秘,“因为那样效果更好。” 桃枝:“......” 夫人又捉弄她! “夫人,柳芽柳心求见。”云枝推门进来禀报。 这个点,她们来做什么? 温叶好奇疑惑,不过她懒得再出去,于是道:“让她们进来吧。” 柳芽柳心甫踏入内室,就感受到一股幽静的宁香气息。 其中似还裹挟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上次她们进入这儿,是郎君与二夫人的新婚之夜,那晚到处充满着喜气,今夜过来,除了室内格局外,找不到半点熟悉之处。 不过半月之久,变化就如此之大。 人身临其中,都不由得想要放松、懒散几分。 行完礼后,柳芽与柳心默默对视一眼。 温叶坐直身,腿上还盖着厚厚的毯子,嗓音懒洋洋的:“有什么事吗?” 自从上回定下报账的规矩后,温叶就鲜少与西院这两个婢女碰面,她身边有云枝和桃枝够用了,不需要再与新人磨合。 若真有什么事需要她们,也自有云枝和桃枝俩个去通传。 “回二夫人。”柳心微微福身后道,“郎君命奴婢们抬了两箱东西过来,说是送给二夫人的。” 温叶闻其言,瞬间精神了一瞬,难不成这个男人开窍了? 她清了清嗓问:“都是些什么?” 整整两箱,徐月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这般大方? 不知道是不是柳心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二夫人心里最在乎的是那两箱东西而不是郎君的心意。 柳心收拢思绪,恭敬道:“奴婢不知。” 温叶更感兴趣了,连忙道:“让人抬进来。” 小厮们只能在院外候着,从院门走到内室的这段路,只能让丫鬟们合力抬。 等箱子抬进来,柳芽挥退丫鬟们,再度关上内室的门。 两个箱子颇为沉重,比起温叶给徐景容装书的木匣子大了好几倍不止。 温叶:“快打开。” 柳芽柳心闻言,走过去,一人开一个箱子。 另一边的主仆三人,尤其是温叶和桃枝,眼底的期待止都止不住。 箱子都上了锁,不过柳芽柳心过来时带了钥匙。 随着箱盖缓缓开启,温叶的目光跟着投过去。 结果是什么。 居然是整整两箱的书册画卷! 柳芽是知道温叶爱看书,当初西侧书房的书架便是经她的手,此刻见到这两箱子书画,不禁道:“郎君还真是了解二夫人,知道您爱看书。” 温叶合上封面上写着‘诗经’二字的话本,面上木然。 果然,不能对男人期待过高。 “是啊。”温叶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转头吩咐时声音都冷了些,“云枝桃枝,去将郎君的心意收好。”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退下吧。”温叶想了想,又对柳心补了一句,“替我向郎君道声谢。” “是,二夫人。”柳芽柳心一齐退下。 出了西院正堂,柳芽道出心底疑惑:“我怎么觉着二夫人似乎不甚喜欢?” 柳心一板一眼道:“你想多了,二夫人明明特地让我去向郎君道谢,怎会是不喜?” 柳芽不禁皱了皱眉,小声嘀咕:“是吗?” 柳心看了她一眼,道:“好了,我去前院,你也回房吧。” 前院书房中,柳心一字不错地向徐月嘉汇报。 徐月嘉停笔一瞬,问道:“夫人可有翻看?” 柳心低头道:“并未,只让云枝和桃枝仔细收好。” 徐月嘉面上依旧什么变化,继续伏案添墨,倒是嗓音退了几分冷意:“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柳心道了声“是”后,退出书房。 书房内,徐月嘉合上写好的奏折,一向情绪寡淡的人,唇角微动。 * 西院里,被徐月嘉两箱子书画打乱的了好心情难再回来,温叶也不看话本子了。 她方去看了一眼,两箱子书画,不是什么世家大作,卖也卖不出多少银子。 徐月嘉纯纯是来给她添堵的。 温叶细想了自己哪里得罪过他,也就只有白日里那碗让人误会他不行的汤了。 看来,世间男人真的很介意有人关注质疑他们是否‘行’这件事儿。 桃枝也气,可也不得不和云枝一起整理这两箱书画,夫人让她们将书画全都拿出来,摆在郎君的那张书架上。 一本本摆上去,桃枝大致记了记,差不多快三十本了,这才一箱且底下似还有两层。 云枝瞧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安慰道:“好了,快些摆好,等会儿还要伺候夫人泡澡呢。” 桃枝深深叹了口气,手上加快速度。 待她拿起倒数第二层的书册时,不由惊呼,忙扒拉一旁的人:“云枝,你瞧!” 云枝动作比她慢些,闻声看过去,也惊了:“是、是金叶子?!” 桃枝忙催她:“看看你那有没有!” 云枝回过神,跟着桃枝一起扒拉,发现她这边也有,是铺了约一本书厚的银叶子。 她赶忙道:“快去告诉夫人!” 软塌上,温叶正盘腿冥想,一副得道参悟的状态。 桃枝冲进来,颇激动道:“夫人!郎君在箱底铺了厚厚一层金叶子和银叶子!” 温叶倏地睁眼,目光凝向桃枝,紧问道:“真的?” 桃枝狠狠点头。 温叶顿时收回方才在心底画好的圆圈,同时露出一抹极温柔的笑容。 她吩咐桃枝道:“去给郎君沏一壶好茶再上些清淡宵夜,公务繁忙也要紧着点身子。” 桃枝曲了曲膝,笑容满面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一刻钟后的前院书房,望着一桌宵夜的徐月嘉陷入了短暂沉默。 她似乎总能做出他预料之外的事。 西院里,心情又好了的温叶重新拿起话本,津津有味地看。 今晚的徐月嘉是她的好郎君。 一日事一日毕。 明儿他才再是徐月嘉。 * 翌日,温叶破天荒起了个早,那些金叶子银叶子,云枝和桃枝已经数清后分匣装好了。 一共装了六匣子。 温叶瞧着高兴,大清早就赏了她们各一小把。 桃枝得了赏赐,眼神都亮了几分,道:“夫人早膳想吃什么?” 外头又下雪了,温叶想了想道:“来碗青菜肉丝面,还有馄饨,再来些煎饺,一碟脆瓜小菜。” 刚说完,云枝掀帘进来,道:“夫人,正院那边传话,说让您用过膳后去一趟正院。” 温叶微顿,抬眸道:“有说什么事吗?” 云枝回道:“未言具体,只让奴婢提醒夫人您记得带上西院一应账册。” 温叶:“……” 好像高兴早了。 ------------ 22 账目 温叶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随前来传话的白梅,往正院走去。 她身后跟着四个婢女,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累厚的账册。 一路上温叶都在思考如何避过这一劫。 敬茶那日,陆氏只提了西院目前是谁在管,并没有说其他什么,怎么今日想起来让她带上账册过去正院呢。 温叶也是嫁进国公府才知道,在老国公夫人去世前,就已经将国公府的家产分好,外头的商铺田庄等等,契书上的名字俱已改成了兄弟二人的名字。 只分家产,暂不分家,中馈由陆氏掌管,每月的中公用度,两边均摊。 而温叶以为的柳芽管着西院全部,其实只有吃喝用度这一大项,徐月嘉名下的那些铺子田庄等等,一直是由她和柳心每月出府收一次账,拿回来后再送到正院,教陆氏复查两遍,没有问题才算通过。 若有问题,那就复杂了,需要了解是人的问题还是铺子田庄本身出了问题,其中云云还可以细分,温叶都不能去深想。 想多了,头疼。 过惯了咸鱼的日子,再让她回到上辈子那般,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般想着,人就到了正院。 温叶望着正院院门,以往觉得两处院子相隔甚远,今日却似乎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白梅引着温叶进入暖阁。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在暖炕上玩耍的徐玉宣。 几个年轻婢女守在炕沿,陆氏坐在对面,身侧暖炕下方放着一木头箱子,瞧着比云枝桃枝她们抱的箱子大多了,里头是堆放冒尖的账册。 陆氏正翻看其中一本,小案几上的算盘‘啪啪’作响。 温叶瞅见这一幕,内心更加坚定了。 她走近前,幅身问安。 陆氏听到声响,这才抬起头,看向她道:“过来坐。” 暖炕上的徐玉宣见到温叶,眼睛都亮了几分,手中的藤球一扔,也不玩了,就要下炕去抓温叶,生怕她再跑了似的。 “母亲!来!” 徐玉宣这一声喊,温叶只得坐到他身边去。 暖阁里有些热,小孩儿只穿了中衣,胖乎乎的身子又热又软,原本有些抗拒的温叶随即放松了身子,由他往自己身上靠。 徐玉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两只小短手同时抱着温叶的一侧胳膊,软软地喊:“母亲~” 仿佛全然忘记了之前三番两次被落下的事。 温叶摸了摸他头,以示回应。 陆氏停下手中的算盘,瞥了一眼与温叶亲近的徐玉宣,道:“今日喊你过来的缘由,想必你也都知晓了。” 温叶柔顺点头:“白梅姑娘都告诉我了。” 陆氏让婢女们放下木箱子出去,然后继续道:“你既已嫁入国公府,有关西院的一应事务也该逐步接手才是,让柳芽柳心她们从旁辅助你便可。” 温叶继续应声,面上却露出纠结的神色。 将好让陆氏瞥见,顺理成章问了出来:“怎么?有为难之处?” 温叶抬眸,诚实道:“我以前从未管过这些,怕管不好。” 其实是管过的,早年间沈氏虽严苛,但庶女到了年纪,还是会给上一两个小铺子练手,不然等出嫁去了夫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到时候丢脸的还是温家。 只是温叶话里留了个心眼,她所指的‘没管过’,是没管过这般庞大的铺子。 她也不算说谎。 陆氏却像是早就料到一样,就听她道:“所以我今日叫你过来,便是准备亲自来教你这些。” 作为定安侯府的嫡长女,陆氏五岁启蒙后便开始陆续接触这些,由简到繁,由乱到齐。 陆氏的打算是想趁着还未到年关紧着教温氏上一个月,待到了年关,诸事繁忙的时候,说不定她还能多个称心的帮手。 温叶不知陆氏心中的想法,眼瞧着她神情坚定,便知此事转圜的余地不大,她想了想后,神色变得诚恳起来,眼神中也多了一丝依赖,皆是对陆氏的:“那可真是麻烦嫂嫂了。” 陆氏见她这般模样,倏而一笑:“不用担心,这些只要上手了,便是极顺之事,你且心安。” 温叶面上恍作相信了的模样,心中腹诽,极顺之事?不见得。 温家虽有祖上积攒下的富贵,但仍比不得家大业大的国公府,可即便如此,温叶以前也鲜少见过真正闲下来过的沈氏。 更何况偌大的国公府了。 陆氏见她听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一时间嗓音都不免软了几分:“你也无须怕,算错了,我不会责罚你,拿出你先前逗弄宣儿的气性来。” 温叶微笑:“” 人艰不拆。 听到自己的名字,本靠着温叶迷迷瞪瞪的小孩儿瞬间睁开琥珀般的圆眸,挣扎着他那三头身子去寻声音的根源。 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教人看了着实欢喜。 陆氏笑完,见温叶不吭声,略一挑眉道:“怎么,难道我哪儿说的不对?” 温叶立即摇头:“嫂嫂说的都对。” 陆氏:“” 怎么之前没发现,温氏竟还是个马屁精。 “我给你选了一本简单的,你先算着,有不会的问我。”陆氏从身侧找出自己事先筛选好的账本递过去。 温叶用双手接过,眸光微垂,无声叹了一口气,真真是好厚的一本啊。 另一边,青雪将备好的算盘摆在温叶面前,青玉做的算盘珠,近看盘珠光滑润泽,内里无一丝杂质。 权贵人家,连算盘都如此精致。 “看吧。”在陆氏的催促目光下,温叶终于翻开了第一页账目。 这是一家绸缎铺子的,从第一页看账目确实不算复杂,很容易捋清,只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个‘笨人’的温叶,目光在第一页停了许久。 身侧的小孩儿脑袋探过来,估摸着是想起了回门那日在车厢里,与温叶一起看话本的经历,此刻跃跃欲试,想往温叶怀里钻。 母子俩这边的响动自然躲不过算盘打得噼啪响的陆氏,她抽空抬眸瞥了一眼,道:“宣儿,莫扰你母亲看账。” 徐玉宣哪里会因为陆氏这轻飘飘一句话而停住,此刻他整个身子已经倒过去一半,温叶左手默默移到徐玉宣背后,一拽,她怀里便滑进来一个小孩儿。 得逞后,徐玉宣仰头朝她咯咯笑。 温叶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道,接下来可就靠你了。 就这样,等陆氏再抬头时,徐玉宣已靠在温叶怀中,母子俩视线齐齐落在她不久前递过去的账本上。 片刻后,露出相似迷茫的神色。 一大一小,都是圆圆润润的一张脸,乍一看竟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陆氏见这么一会儿过去了,温叶的算盘只拨动了三四回,账面仍停留在第一页,不免道:“有不懂的就问。” 这会儿倒木讷起来了,之前逗玩宣儿不挺有心思的。 温叶忙指了一处,递过去指给给陆氏:“嫂嫂,这儿我不太懂。” 因为身子往前倾了些,导致怀里的小孩儿也跟着向前倒,温叶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拦住徐玉宣的小肥腰。 徐玉宣的脑袋探过去,往账面上瞅了一眼,然后学舌:“不懂?”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温叶趁机又道:“还有这儿。” 徐玉宣继续学舌:“这儿?” 温叶:“最后这里,同样的绸布,为何进价不同?” 徐玉宣小嘴叭叭学着:“价不同?” 陆氏被他这般模样逗笑了。 待她想起来还没给温叶讲账目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陆氏没太大察觉,紧接着就给温叶讲解她账目上不懂的地方。 这时候,陆氏才发现,她这位弟妹在管家之事上,着实聪慧不起来。 待第一页的账目讲了三四次后,陆氏已经可以预见所谓的称心帮手是不用想了。 好在她耐心倒是足,一遍弄不懂,就继续第二遍第三遍,直到弄懂为止。 是个勤奋好学的。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在陆氏的多方面讲解下,温叶手中的账本终于翻完了。 然而,婢女们抱来的可是有四大箱子,一本账目不过是冰山一角。 陆氏望着自己手边成堆成山的账本,想了想还是道:“不若这样,这些账本你先回去自己看,有不会的标注出来,哪日我再集中给你讲解如何?” 照今日这般效率下去,今年的账本她恐怕是要算到明年去。 “嫂嫂是不是嫌我太笨了?”温叶话这样说着,账本却合得尤其快,残影都出来了。 陆氏因她直白的话,噎了噎,倒没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 她就没见过谁家女子说话像她这般直,有些事不应该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吗? 陆氏缓了缓道:“问题集中起来解决,更节省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年关了,国公府许多事情要准备起来,我接下来会很忙。” 就差没直说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温叶是个见好就收的,见目的达到,就柔声道:“那我听嫂嫂的,回去看。” 陆氏不自觉暗暗松了口气,见马上要到摆膳的时辰,随即道:“时候不早了,不若留下一道用膳吧。” 温叶道:“我就不打扰嫂嫂了,回西院也是一样的,正好用膳的时候还能看看账本,在这儿我怕会扰到嫂嫂。” 陆氏也没强求,只道:“也不用如此,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温叶温顺点头,道:“那弟妹就先回去了。”说完起身,顺势将怀里的人儿撇到一旁,待徐玉宣反应过来时,温叶已经下了暖炕。 徐玉宣扭过身,瞧见她不见,顿时用目光去寻,待找到后,两只小短手就朝她伸过去。 嘴上叫着:“母亲,抱~” 这回温叶想视而不见都不行了。 陆氏见此,心底是有点吃味的,不过还是道:“行了,今日你将宣哥儿带回西院去,晚膳前再送回来便是。” 现在多亲近亲近也好,等明年开春,宣儿大些了,天也暖和了,搬回西院去正好。 陆氏都发话了,温叶也只能同意。 待纪嬷嬷给徐玉宣穿戴好后,他两只手仍朝温叶的方向举着,张嘴要抱。 温叶走过去单手捞起徐玉宣,得亏她平日里为了维持匀称的身材多少练过,不然还抱不动。 纪嬷嬷等人紧随其后。 一路回到西院,二人头上多少沾了点雪白。 温叶抱着徐玉宣直接进了内室,将人丢上软榻,后面自有纪嬷嬷等人操心。 等温叶解下披风,换了一套更舒适的衣裳出来时,徐玉宣已经裹着厚毯坐在软塌上了。 温叶这儿没有暖炕,不过都进了内室,屋子里有熏香和地龙,倒不冷。 与徐玉宣对视两眼,温叶让桃枝先去摆膳,账目什么的,先等吃了饭再说。 因为有徐玉宣在,膳桌上多了几道清淡菜色。 没有大人,只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温叶这一顿吃得还算舒坦。 用过膳,温叶就让桃枝去将柳芽喊过来。 那一箱账册什么的,总要想个办法解决。 柳芽来得很快,待她一礼毕后,温叶直接就道:“听说你看账目颇快,连一向稳重的柳心都超不过你去。” 柳芽能做到一等婢女且颇被陆氏看中,心里头往往自然要比许多人想得深一些,与底下的婢女嬷嬷们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从未出过矛盾。 温叶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内心不禁深思,莫不是有人在二夫人面前挑拨她与柳心的关系? 思及此,柳芽出声否认道:“奴婢看账一般,柳心的记忆力向来比奴婢要好,她做起事来也要比奴婢更严谨些。” 柳心与她一个负责郎君的前院一个负责二夫人的后院,可不是国公夫人随手指派的,都是根据她们二人的长短处,再分派的差事。 温叶不动声色继续问:“所以说,柳心也很会算账?” 柳芽被看得有些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 温叶很满意这个答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很快,柳心也被叫了过来。 接着,俩人面前各摆了两箱账本及一把算盘。 温叶这时道:“这些都是你们郎君名下铺子田庄等产业的账簿,你们俩将这些账目核对两遍,有账目不清或错误的地方,记下来,最后报给我。” 饶是一向遇事游刃有余的柳芽在看到眼前这整整两箱账册后也有些傻眼,失态几分道:“这些都是要让奴婢来算?” 温叶笑眯眯夸道:“你和柳心是我在西院最值得托付的婢女,嫂嫂说你们二人可是她当初精心调教后挑出来到西院伺候的,这些小小的账目,你们过去都学过,放心,都不难。” 不及二人反应,她又道:“时间上,我会给足你们,至于其他方面,更不会让你们吃亏。” 话罢后,桃枝不知什么捧着托盘近到温叶身后,上头放着两只素色荷包。 温叶拿过荷包,给柳芽柳心一人一个,里面装的正是徐月嘉昨儿送来西院的银叶子。 看她多好,不仅帮徐月嘉找好了人给他盘算铺面的账目,连加班费都是她替他付的。 这般轮番攻势下,柳芽和柳心哪还会好意思有什么意见。 算盘珠子很快打得噼里啪啦不停歇。 温叶躺在软榻上,一口点心一口茶。 徐玉宣学她,一口点心一口白水。 桃枝躲得远远的,生怕温叶一个兴起,让她过去跟着学。 就连云枝都比往日沉默了些,每每给柳芽柳心倒茶端点心时都是速战速决。 怕被对方拉住,然后强教她如何盘算账目。 柳芽和柳心整整在西院待了两个时辰,算盘打得手都不自觉抖起来。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二夫人太可怕了! 还有就是,账本怎么如此之多! 俩人回到屋子,柳芽揉了揉酸痛的手,说:“我粗略算了一下,那些账目起码要算半个月。” 柳心正自己给自己按摩,今日的她表情比以往更冷了,准确的是应该是多了几分麻木。 她按了按酸痛的胳膊,思考了一瞬道:“明日郎君休沐,我需要留在前院伺候,恐怕要同二夫人请一日假。” 柳芽一听急了:“柳心,账目耽搁不得。” “我那份银叶子分你一半。” 柳心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执意坚持道:“郎君更重要。” 柳芽:“” 突然好想去前院端茶送水。 晚膳前,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徐玉宣,温叶一个懒腰伸到一半,瞥到院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立刻垂下手臂,变得端庄起来。 怕她误会,徐月嘉进屋后立即解释道:“我回来找本书。” 温叶神色温柔道:“郎君要找什么书?我来帮你一起。” 徐月嘉脚步顿住,道:“只是一些金银叶子,你不必如此。” 温叶:“那已经是昨日的事,都过去了,郎君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 拿了东西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说的就是她了。 徐月嘉:“” 无言以对。 他要找的书就在书架外侧,一眼就能看到。 徐月嘉取下来后,走出书房,温叶紧紧跟在其身后,嘘寒问暖道:“郎君累吗?不然我帮郎君捶捶背?” 徐月嘉停下来,侧身看向她,直接挑明道:“何事?” 温叶也不拐弯了,“也没什么,就是想借郎君前院的柳心用几日。” 徐月嘉皱眉道:“她本就是西院的婢女,你有权调动。” 温叶顿时眉开眼笑:“既然郎君舍得,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她越过男人,直奔内室,头也不回道:“郎君慢走!” 言语间无一丝不舍。 徐月嘉:“”:,, ------------ 23 西院炭烤 翌日午后,柳芽看着坐在对面木着一张脸的柳心,没忍住,笑了。 柳心:“” 西院又响了几日打算盘珠子的声音,期间温叶选了几个繁杂的问题去请教陆氏,且专门捡对方最忙的时候。 几次下来,陆氏终于发话,让她实在不懂可以先将账目交给柳芽柳心去盘算,只需记得要留个人在边上监督。 已经打了五六日算盘的柳芽柳心: 为了不辜负陆氏,温叶将自己放到了监督的位置上。 一连七八日下来,温叶瞅着双眼无神,神色如霜打茄子般的二人,大手一挥,决定请她们吃烤羊排和烤猪蹄。 上回就想吃的烤猪蹄因那天徐月嘉在,最终没烤成,后面就再没想起来。 今儿正好补上。 温叶给她们半日假期,羊排提前腌制了几个时辰,就等上火烤了。 猪蹄也燎了一圈火,抹上蜂蜜,转着圈烤。 雪停后,刮起了一阵一阵的寒风。 就在院子里烤,烧着炭盆,倒没有多冷。 东院里,正埋首苦读的徐景容,忽而鼻子一动,嗅了嗅,什么吃食,好香。 他放下书,走出房门,住在隔壁的徐景林也探出脑袋悄声道:“大哥,你是不是也闻到了?” 虽然时有时无的,但他绝对没有闻错。 徐景林是个吃货,一丁点香味都逃不过他的鼻子,此刻他已经馋得想流口水了,“好像是烤猪蹄什么的。” 兄弟俩对视一眼,很快凑到一起,自认为避开了东院的嬷嬷和婢女小厮们,偷偷跑了出去。 顺着香味一路来到西院。 兄弟俩狗狗祟祟,中间还走岔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来到离西院几步之遥的廊桥下,就被不远处守着月拱门的婆子发现了。 原先守门婆子还以为是哪个院的小厮乱跑,等定睛一瞧,居然是小世子和二公子! 守门婆子连忙近前行礼。 见这有人,徐景容立马直起腰,学着父亲徐国公素日里的模样,双手背在腰后,挺胸抬背。 徐景林有模有样地学,奈何他手不够长,身上还有些婴儿肥,两只手在小肥腰后面怎么都够不着。 徐景容故意压低声音道:“起来吧。” 婆子紧张起身。 徐景容又假装咳了咳道:“我带景林来给二婶婶请安,你去通报一声。” 小世子的要求,守门婆子哪敢不应,道了声“是”后,立即转身加快步子匆匆而去。 徐景容带着弟弟站在月拱门外,不约而同地默默狠吸了一口,香味果然是从西院飘去东院的,除了二弟闻出来的烤猪蹄,好像还有烤羊排? 徐景容长这么大以来,一个月有二十天都是去正院和母亲一起用饭,母亲喜清淡,再加上认为小孩子要少食过辛过咸之物。 因此就算膳桌上出现了羊排猪蹄等,也大都是拿来炖汤。 徐景容早就吃腻了,可是就算他不去正院,在自个儿的东院,小厨房没有母亲的准允,也不敢给他偷做这些。 像烤羊排猪蹄这种吃食,他和弟弟一年能吃两三回就算不错了。 且一次不超过两块。 守门婆子脚程快,没让兄弟俩等太久,不过多了一人走在她前面。 徐景容认出来了,是二婶婶身边的婢女,好像是叫云枝。 云枝走近后,先是向俩人行了礼,后才道:“世子,二公子,请随奴婢来吧。” 院子里烤羊排和烤猪蹄已进程过半,滋啦的油脂落进炭火星子里,火焰猛地一蹿高,吓得桃枝往后仰头。 那副害怕又想上前扒拉炭火的模样乐得温叶直笑个不停。 原本习惯性紧绷着的柳芽和柳心在温叶桃枝这对主仆不间断的互动下,也莫名放松了心神。 温叶余光瞥见一大两小的身影,从小凳子上起来。 院子里婢女见了徐景容和徐景林,皆起身朝二人行礼。 温叶拍拍手心沾上的炭灰,眉眼张扬道:“我送小世子的书都看完了?” 徐景容:“” 二婶婶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他叹了口气道:“二婶婶以后喊我景容就好。” 小世子什么的,一听就不够亲近,这样他还怎么好提想吃烤羊排的事。 温叶应道:“行,听你的。” 然后话题一转,瞥了兄弟俩一人一眼,问:“你们俩现在过来,总不会是来我这读书的吧?” 她这可真真是一点读书的氛围都没有。 徐景容还在琢磨着如何开口,边上徐景林就将他一起出卖了。 “次烤羊排!”徐景林急声道,“还有烤猪蹄!” 五六岁的孩子早就能说话清晰,只是徐景林在开口时,不小心掉了一滴口水,他一紧张,音就发岔了。 徐景容真想捂住二弟的嘴,可惜已经为时已晚。 完了,他在二婶婶面前稳重英武的形象,没了。 温叶果然没客气,笑得格外大声。 徐景容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 温叶上手揉了一把小的那个的脑袋,道:“这么远都能闻到?怕不是长了个小狗鼻子吧?” 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俩人过来西院,身边一个嬷嬷婢女都没有,温叶便知他们是偷摸过来的。 不过估计也只是他们以为的而已。 好在她烤的量多,为了能在院子里暖和些,她烤了两扇羊排,猪蹄不计,本打算吃不完分下去给西院其他下人的。 不过就算加上眼前这对兄弟,也仍绰绰有余。 只是两个人出门得急,连披风都忘了,温叶让云枝进屋拿两件她的出来,暂时给兄弟俩系上,挡挡风。 徐景容系着粉嫩的披风,心里还有些别扭,徐景林心就大多了,满眼里只有烤羊排烤猪蹄。 温叶还准备了几样素菜,专门让人串成串,不多,是为了吃啃猪蹄羊排腻了时,能来一串解腻。 此刻她见徐景林已经馋得不成样子,便让桃枝帮其着烤了一串白菜,最后抹上一点不辣的酱料,递给他。 让他先解解馋。 徐景容见二弟有了吃,也忙抓了两根青菜串,学着桃枝的动作,有模有样的烤着。 温叶没让桃枝去帮他,随他自己折腾,反正烤糊了也是他自个儿吃。 徐景容和徐景林在有些方面颇为相似,比如不爱吃青菜。 可今日他们吃到嘴的这种烤着的,好像很好吃,和他们记忆中的难吃的青菜,一点都不一样。 一串两串吃了还想吃。 很快,烤羊排和烤猪蹄都好了,有这俩小子在,柳芽柳心俩万不敢再留下同食。 温叶不可能强行去改变她们脑子里已形成十几年的观念,只让云枝包了四分之一的羊排和猪蹄,让她们拿回去吃,吃不完也可以分给其他姐妹们。 院子里的人少了些,徐景容摸了摸已经半饱的肚子道:“等我以后当了将军,也要让我手下的兵吃到这些!” 温叶啃着云枝递过来的猪蹄,头也不抬道:“那你还不好好读书。” 徐景容小手一挥,颇有气势道:“读书都是要考状元的人做的事,我要做的是大将军!” 温叶嗯了一声点头:“是啊,一个连城门牌匾上的字都不认识的大将军带着一群目不识丁的兵,攻错了城都不会有人知道。” 徐景容脸刷地胀红起来,嗫喏道:“那把字认全不就好了?” 他绝不要做一个会攻错城的将军,太丢人了! 温叶看了他一眼,又道:“是啊,一个大将军只会认字,一页兵书都看不懂,敌人随随便便一个兵阵,就能将你们连头带尾,全部套进去。” 徐景容的脸更红了,急声道:“我才不会那么笨!” 温叶啃完一个猪蹄,喝口花茶,歇了歇道:“是吗?那我怎么听说你堂测鲜少拿过优等。” 被揭老底了,徐景容羞愤不已,化悲愤为食欲,一口拽下羊排骨上的肉。 当将军好难啊,额烤羊排真好吃! 正院,忙了一整日的陆氏,临晚膳前,终于有了片刻的休息。 结果发现本该来正院用饭的两个儿子迟迟不见身影。 只一个徐玉宣围着她打转。 陆氏宠溺地搂了搂他,还不忘问冼嬷嬷道:“景容景林呢?” 寻常这个点,兄弟俩早就到正院了。 冼嬷嬷回道:“老奴已经让青雪去东院了。” 话说着,青雪就回来了。 她身后跟着徐景容身边伺候的冬嬷嬷。 陆氏见青雪身后只有冬嬷嬷一人,便问后者:“世子和二公子呢?” 冬嬷嬷幅身后答道:“回禀夫人,小世子和二公子申时中悄悄出了东院,老奴派人仔细跟在后边,见小世子和二公子最终是进了西院便没有进去搅扰。” 陆氏讶然:“去了西院?” 紧接着又问,“他们功课做完了?” 连日大雪,陆氏体念来国公府授课的大儒已年迈,特地让他等雪停了再过府授课。 因此这几日,徐景容和徐景林都在做先生留下的课业。 俩兄弟读书天分不高,除了晚膳来正院陪陆氏用,这几天就没出过房门。 冬嬷嬷恭敬道:“老奴瞧了,世子和二公子是做完功课离开东院的。” 否则她们也不敢妄由着两位金贵的主儿就这么跑出去。 到时候就算世子和二公子一点事没出,对她们的责罚也免不了。 陆氏对完成功课后的俩兄弟去哪,只要不危险,她一般不会阻止。 只是无缘无故地去了西院,陆氏总觉得哪儿不对。 冼嬷嬷最是了解自己的主子,见陆氏眉头微蹙,想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猜测:“听说二夫人极爱看书,想来西院氛围一定不错,小世子和二公子可能是想着和爱看书的人多待一会儿,能让自己也变得爱读书些?” 当下人的,自然是捡主人想听爱听的话说。 “是这样吗?” 眼见时辰不早,陆氏想不通便不再继续,转而道:“这俩小子怕是要留在西院用膳,不等他们了,冼嬷嬷,吩咐下去,开膳吧。” 她话音将落,怀里就闯进来一个小人儿,甜甜地喊她:“伯娘~” 陆氏笑道:“宣儿想说什么?” 徐玉宣羞道:“母亲,要母亲~” 陆氏这才想起来,为了不打扰温叶学习看账本,母子俩已经有五六日没见了。 宣儿能憋到今日才与她说,也是难得。 只一瞬,陆氏便做出了决定,她叫住冼嬷嬷道:“别上菜了,挑几样好的,随我一起去西院。” 正好去看看俩小子在西院做什么。 冼嬷嬷应声道:“是。” 陆氏走在最前头,纪嬷嬷抱着徐玉宣落后半步,身后是一同伺候徐玉宣的两个婢女。 右边是冼嬷嬷和青雪以及白梅。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西院而去。 西院这边还毫不知情。 徐景容啃了几块羊排和两个猪蹄,又吃了一碗二婶婶说的蛋炒饭,现在已经饱得不行,他坐在小凳子上,两手往后撑着地,仰面朝天,恨不得在雪地里滚几圈。 毫无形象可言。 徐景林倒还规矩地坐在小凳子上,只是他吃得慢,又没人伺候他,到现在还在啃第一个猪蹄。 就在这时,守在二道门的婢女匆匆来报:“禀二夫人,国公夫人带小公子朝咱们院来了!” 温叶还没来得及消化婢女的话,徐景容就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什么?!我母亲来了?!” “完了完了!母亲见到我们这个样子,肯定要发怒!”徐景容急得原地打转,此刻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出去。 再低头看看啃得满嘴油光尚不知危险就要降临的徐景林。 徐景容的心,轰地一下,凉了个彻底。 他的屁股怕是又要保不住了。:,, ------------ 24 吃人嘴短 徐景容还在担心自己的小命,温叶已经眼疾手快地夺过徐景林手中的猪蹄,云枝默契十足地给徐景林用湿帕擦了嘴和手。 桃枝更是迅速将没吃完的烤羊排和烤猪蹄收拢,往小厨房端去。 唯有尚处于状况外的徐景林望着突然空空的双手,一脸茫然。 他的烤猪蹄呢? 徐景容两圈转下来,回头一瞧,彻底惊住了,要不是空气中还散发着浓厚的肉香,哪里看得出来二弟前一刻还在满嘴油光地啃猪蹄。 尽管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非常了解,可陆氏在来西院的路上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希望兄弟俩能像冼嬷嬷猜测的那般,是在西院和他们二婶温氏一块儿看书。 然而,当陆氏走到西院门前,从院中飘出来的炭火味和焦香的肉味,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她的幻想即将破灭。 随行的婢女们跟着停下脚步,脑袋皆扣得很低,冼嬷嬷更是在心中责己,干嘛什么想法都往夫人面前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回头夫人一生气,她突然开始担忧小世子的屁股了。 下人们闻着空气里的飘香,心思各异。 唯有纪嬷嬷怀里的徐玉宣,圆溜溜的小狗眼亮了亮,鼻子小幅度地吸了吸。 陆氏看着那个远处匆匆行完一礼后飞快转身,眨眼不见了人影的婢女,深呼吸一口,道:“走,我们进去。” 也不用等什么通报了。 陆氏刚踏进西院第一道门,眉头就皱了一瞬,这西院的奴仆也太不用心了些,满院的雪,只清出了一条道。 看来回头必要好好敲打一番。 怀揣着这个心思,陆氏到了西院正院,院门大敞,离着数十步的距离,陆氏只瞧见围着炭盆的一大两小,边上立着几个婢女。 肉香味更浓了,却满院没瞧见半块肉。 原本心底攒了点怒气的陆氏见此景象,泄了近半,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是把她当成宣儿糊弄了? 温叶起身相迎,嗓音温柔似水:“嫂嫂。” 徐景容顿时瞪大眼睛,二婶婶怎么还两副面孔。 以前温叶这般与自己说话,陆氏只觉得这是她本性如此,可此刻,她忽然有些反应过来,自己过去怕不是被温氏流露出的表象迷惑住了。 奇怪的是,换成过去,她早该生气了的。 陆氏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板着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在院里烤起火了?” 这回徐景容有先见之明,提前捂住了肚子里藏不住话的徐景林。 温叶走过去,往陆氏身前挪了挪,刻意挨近了些,声音略软道:“其实不是在烤火,我让小厨房烤了些羊排,嫂嫂不如也一起用些?” 温叶清楚在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俩来了西院,她在院里烤羊排猪蹄吃的事儿就迟早瞒不住。 毕竟等兄弟俩带着满身的烤香味回东院,伺候他们的嬷嬷婢女又不是闻不到。 唯一让她失策的是,陆氏今晚心血来潮突然过来了。 既然瞒不住,那就只能尽力补救了。 陆氏不是第一回听温叶这般柔声话语,前两天她还去正院请教过自己账目问题,那两日的声音比她现在更顺柔。 可那日的温氏似是真柔怯,而此刻,陆氏仿佛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矫作。 陆氏很快摒弃了这股想法,怕是白日里忙昏头了,竟生出来这等错觉。 温叶见陆氏始终不出声,便将目标转向她身侧正眼不眨盯着自己的徐玉宣,诱惑道:“宣儿,想吃母亲烤的羊排吗?” 徐玉宣眼巴巴点头:“想吃~” 就在陆氏以为温叶要去拿烤羊排来吸引徐玉宣时,温叶却话锋一转,很是遗憾道:“你吃不到了。” 徐玉宣呆滞一瞬,随即瘪嘴,泪眼朦胧地去看陆氏。 小孩儿年纪小,但也知道讨要某样东西时,看谁最管用。 陆氏对温叶如此光明正大的不耻行为,心底的无语感油然而生。 原来方才的感受并不是错觉。 “此等炙烤之食,吃了易上火,不宜多食。”陆氏瞥了一眼被捂住嘴的小儿子,眸光抬起,看着眼前的温叶又道,“你也别藏了。” 这与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还有你们,”陆氏再次看向两个儿子圆溜的肚子道,“不许再吃了。” 身边没了人阻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肯定趁此机会吃了个肚滚圆。 徐景容反正已经吃饱了,不许吃就不吃,他惊喜的是母亲没有为此罚他。 徐景林却是一脸晴天霹雳,他吃得慢,一个猪蹄都没啃完呢! 陆氏又侧过身,点了点徐玉宣的小鼻头,忍不住道:“被你母亲牵着鼻子走了,你都不知道。” 往前,陆氏最怕的就是宣儿将来的继母仗着宣儿年纪小,把人欺骗得团团转。 如今宣儿的继母果真做了她预想过的事,可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继续吃烤羊排 这让她还能怎么说。 偌大的国公府,温氏嫁进来,总不能连块烤羊排都不让吃。 不过自五岁起便被母亲往当家主母方向教养的陆氏是不可能允许再继续如此围着火盆,抱着一根羊排不顾形象的啃。 温叶看出了陆氏的让步和她仍坚持的底线,很有眼色的让云枝桃枝去准备晚膳,大家很快移步膳桌。 烤羊排和烤猪蹄重见天日,只是都被切成了一小块,堆放在盘中。 陆氏带来的几样菜也重新热了热上桌。 熟悉的清淡菜色。 有陆氏在,没人敢给小世子和二公子夹烤羊排和烤猪蹄。 徐景容很有眼色地只夹青菜吃,用行动讨好陆氏。 而徐景林望了望碗里的白粥,又瞅了瞅不远处心心念念的烤猪蹄,想吃又不敢动的模样,让人瞧着好不可怜。 给他布菜的婢女也只敢给他夹其他菜,羊排和猪蹄是一点也不敢碰。 温叶落座后,直接给陆氏夹了一块裹好酱料的烤羊排道:“嫂嫂快尝尝,这酱料是我自己亲手调制的,和您以往吃的都不一样。” 烤羊排虽被弄成了小块,但肉连着骨头,陆氏不可能就这么夹起来啃,是以过往伺候过她用膳的白梅上前,用小刀将羊排骨上附着的肉剔下,切成拇指肚大小,连瓷碟送到陆氏面前。 陆氏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入口。 咀嚼的动作幅度极小,优雅十足,温叶佩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嫂嫂,合不合口味?” 陆氏:“尚可。” 温叶一听,就又给陆氏夹了两块,让白梅慢慢剔。 陆氏吃完一块羊排的肉量后,才想起边上还有个徐玉宣,当即咳了一声道:“纪嬷嬷,让宣儿也尝尝他母亲亲手烤的羊排。” 纪嬷嬷这才有所动作。 而徐玉宣早就盯着温叶手中的羊排,馋得不停抿嘴。 等纪嬷嬷将剔好的肉放入他碗中,徐玉宣低头瞅了瞅,又抬起脑袋,继续盯着温叶手中的。 小孩儿的目光太过炽热,温叶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阻止了纪嬷嬷准备拿起碗喂食的动作,用公筷给徐玉宣夹了一块带骨头的。 果然就见他小圆眼都跟着亮了,学着温叶,动作生疏地用手抓着羊排啃。 半天没咬下多少肉,仍啃得津津有味。 陆氏瞧见了,却没有阻止。 大概是念及徐玉宣年纪还小,偶尔忘一回规矩,无伤大雅。 温叶凝视片刻,余光瞥见苦巴着一张脸舀粥喝的徐景林,内心忽而生起了一点慈念,顺手也给他夹了一块。 徐景林望着碗中突然出现的羊排,揉了揉眼,再揉。居然是真的! 他猛地抬头去看陆氏,目光中透着渴望。 已经吃完第二块烤羊排的陆氏对上小儿子这道目光,顿了顿道:“你二婶给你夹的,吃就是。” 徐景林立刻展颜,边嘿嘿笑边啃。 虽然没了猪蹄,但有烤羊排啃也是很不错了。 不过他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捧手里啃,而是半生不熟地用筷子和其做斗争。 陆氏饭量小,用了三块烤羊排,半碗粥,几筷子青菜就饱了。 彼时温叶面前的瓷碟里已经堆了不少骨头。 陆氏瞥见,目光不由得往下移,落向温叶的肚子,吃这么多,不难受? 不过……她目光回到温叶的脸上,端详了片刻,又觉难怪。 这样一张圆巧润泽的小脸,没有她这个饭量,是吃不出的。 在自己的地盘,温叶没有掩饰自己的饭量,其实她吃的也不算多,看着一堆骨头,肉其实没有多少,而且她今晚没用主食。 对上陆氏怀疑的目光,温叶一脸笑盈盈的。 陆氏目光顿住,莫名读懂她笑里的意思。 人畜无害的笑仿佛在无声地说:吃了我的烤羊排,就不能‘秋后算账’了哦? 俗言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陆氏此刻哪还能说得出冷言冷语来,只道了句:“你是西院的女主人,对待下人要摆正自己的态度,别纵得他们连院里的活都偷懒不做。” 温叶不知道陆氏在说哪件事,但还是她说什么自己就点一下脑袋,一副绝对认同且虚心受教的表情。 陆氏见她如此,脑海里忽而映现她不久前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行为,到了嘴边的话莫名就说不出口了。 印象中的弟妹忽然变了样子,作为受到欺骗的一方却生不出气来。 陆氏心道,这很不对劲。 她总不能是被区区两块烤羊排给收买了。 虽然味道的确不错。 温叶将话题引回烤羊排上,道:“嫂嫂有所不知,羊排我让人一早就让人腌制上了,都是用我亲手调的腌料,所以才能这么好吃。” 陆氏听后,抬眸看向她道:“所以你一整天就做了这一件事?” 温叶诚实地点了点头,“是啊。” 陆氏:“” 回想起从早忙到晚的自己,陆氏默了。 酉时末,陆氏回到正院。 忙碌了一阵子的徐国公将用过晚膳,他一回正院就得知陆氏去了西院同二弟妹一起用膳,此刻见着了人回来,目光触到陆氏面上不明的神色。 上前问道:“怎么了?在西院那儿用膳不顺心?” 陆氏摇头:“也不是。” 徐国公刚要说“那你这是怎么了”,转而却闻到从妻子身上散发出的一丝烤肉香。 到了嘴边的话就改成:“你吃烤肉了?” 陆氏点头道:“在弟妹那吃了几块烤羊排。” 徐国公就更惊讶了:“怪不我闻着像羊肉的香味。” 陆氏闻言,下意识低头闻了闻,是有那么一点味,估计是在西院沾上的。 只是听徐国公惊诧的话音,陆氏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一丝烦闷,她秀眉一拧,道:“怎么,我帮你管着这么大的国公府,连块烤羊排都吃不得了?” 徐国公顿觉危矣,连忙解释了一番。 西院。 吏部尚书侄儿于西市街杀人的案子终于了结,徐月嘉回府的时辰比之前早了不少。 好巧不巧撞上拎着食盒过来前院的桃枝。 徐月嘉脚步一顿,却见桃枝朝他行完礼后转身走去守着书房门的小厮面前,道:“夫人赏的烤羊排,你拿下去分一分,就当是给大家伙的宵夜添道荤菜了。” 将食盒递了出去,桃枝再次向徐月嘉幅身行了一礼,然后离开前院。 徐月嘉扫了一眼小厮手上的食盒,最终什么都没说,推门进了书房。 西院正堂内,温叶手拿着徐月嘉早两日差人送来的喜恶单子。 什么早午不过八,晚不过七的,不用宵夜等等。 温叶从头看到尾,连啧数声后,还不忘同云枝调侃一句:“日后能省不少粮食了。” 云枝:“” 这让她怎么回答。:,, ------------ 25 圆了一圈 以前在温府小院儿厨房见不到的食材,如今都有了。 于是一连几日,温叶都把自己关在西院研究吃食。 大前天是酥皮烤鸭,前天是热锅子,昨儿吃了自制的酸辣米粉,今天她打算用好茶叶做几杯奶茶解解馋。 之前在温家时,送到蘅芜院的都是普通的茶叶,煮出来的奶茶味儿总觉得不对。 今儿温叶尝了红杏先试煮的一小碗后,大手一挥,让她又煮了两锅新的,好让大家都分一碗。 眼下西院里的仆从们都知晓了她们这位二夫人对食材有一脑子的奇思妙想,常常做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一听她们也能尝一尝这奶茶,都眼巴巴地候在院子里。 还有又悄儿跑来西院的徐景容和徐景林。 只不过这回徐景容学聪明了,将徐玉宣也带了过来。 这样陆氏就不好说什么了。 兄弟俩一连来了两日,是以除了酥皮烤鸭没吃到外,酸辣米粉和热锅子他们都尝到了。 虽然每人只有半碗的量,但徐景容满足了。 二婶婶的西院,就算是普通的炒菜炖菜也比他们东院做的要更合口味。 此刻兄弟俩排排坐在院子里,烤着火,目光时不时看向小厨房的方向,期待着即将煮好的奶茶。 徐景容恨不得就此住在西院,二婶婶这儿的饭菜太好吃了。 他都有些羡慕明年春就能回西院住的宣弟了。 虽然二婶婶给他送了两匣子晦涩难懂的书册,但徐景容觉得能想出这么些好吃的吃食,还愿意分给他和景林的二婶婶,怎么会不是好二婶婶呢? 二婶婶对宣弟也好,每回做了好吃的都会分宣弟一口,还会仔细到宣弟胃口小,一次不能吃太多,所以每回都只喂一两口。 不管后面宣弟如何撒娇央求,二婶婶都不为所动。 不过徐景容觉得二婶婶心底应该是不忍心的,为了不让自己心软,就只能一直低头吃自己的。 二婶婶牺牲太多了,她不仅是他和景林的好二婶婶,还是宣弟的好—— ‘母亲’二字将要从徐景容的心底呼之欲出,温叶一个雪球砸向离自己步远的徐玉宣。 噗的一声,徐玉宣整个人仰跌坐进雪窝中,短小的四肢在空中不停晃荡。 温叶在旁叉腰,毫不客气地大笑。 徐景容瞥见这一幕,吞了吞嗓,心底的确定就变成了‘或许’、‘可能’、‘大概吧’ 越接近年关,陆氏越忙。 倒是温叶,账册都让柳芽柳心算完了,又不用管孩子,无事一身轻,闲得不行。 每日不是捣鼓喝的就是捣鼓吃的,于是每逢冬日,温叶总要胖上那么三两斤。 转眼又到了月初一,温叶随徐月嘉来到正院用早膳。 陆氏忙了这么些天,人都瘦了一圈,今儿可算是能缓口气休息半日,可瞥见温叶隐约圆润了一圈的脸蛋,心还是梗了下。 温叶自然发现了陆氏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往有所不同,只是她不可能事事都装一辈子,早晚都是要暴露在陆氏面前。 陆氏只是长嫂,顶多算半个长辈,温叶预料到暴露本性后最坏的情形,约莫就是禁足和不让她见徐玉宣,偏这两样都是她求之不得的,无甚影响。 只不过她原本的计划是润物细无声地撕掉一层层外壳,没想一次撕一半。 但如今这样也有好处,省了她不少功夫不是? 早膳,温叶罕见地喝起了白粥,连素日里最爱的咸脆瓜都没夹。 前些日子又是烧烤又是热锅子奶茶的,有些上火,嘴里起了几个水泡,只能先清淡几日了。 不过吃腻了荤食,偶尔换换清粥,还挺不错,有股说不出的甘甜。 陆氏瞧着连吃白粥都吃得格外有滋味的温叶,心底那点微妙的不平又起来了,是以开口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新年了,现下府中事务杂忙,我一人颇难应对。 不如弟妹你接下来就跟在我身边,正好也能多看多听多记些,国公府嫡庶姻亲众多,你与二弟又是新婚,趁着这次机会,认一认脸,日后出门做客才不会失了规矩体统。” 温叶:“” 人果然不能嘚瑟太狠,她新长的这两斤肉还是太高调了。 虽然国公府嫡脉到了徐国公这辈,只他和徐月嘉两个,但老国公那一辈除了三位嫡亲弟妹外还有七八支庶出,这些嫡支庶支又有不少姻亲嫁娶,子嗣繁茂,延绵至今。 需要记住的人脸,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了。 温叶的心情一下子就不那么美妙了,她放下粥勺,忽而食不知味起来。 陆氏一见,顿感心满意足,胃口也好了。 徐月嘉也注意到温叶这一动作,目光瞥向她更加圆润的侧脸,脑海里忽而闪过在他书房外值守的小厮。 似乎也胖了不少。 准确来说,除了他,西院的人儿从上到下都圆了一圈。 晚间,温叶靠躺在床里侧,手中捧着本书,皱眉深凝。 徐月嘉洗漱完毕从浴室走出,就看见这样一副景象。 他走近,掀起床被一角,躺坐在外侧,道:“何事不顺?” 温叶目光始终停在书内页上,不紧不慢回他:“郎君家亲戚太多了。” 其实是晚膳前,陆氏通知她五日后是昌南侯夫人家长孙满月,帖子今早就送到到了国公府,是两份,所以温叶到时必须去。 但徐家亲戚太多也是事实。 徐月嘉闻言,微顿,道:“亦是你家。” 温叶不和他掰扯这个,终是将目光从书上挪开,扭头看向他道:“如此无聊,不如我们干点别的?” 徐月嘉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神色莫名了一瞬,后反问:“话本子看够了?” “这可不是话本子。”温叶将书怼道他面前,言语正经道,“是静心经,我最近在研读它。” 好不容易有一次没看话本,必须让他瞧清楚了。 徐月嘉不忙的时候,还是会留宿西院,以防下人们议论他们夫妻不睦。 不过绝大部分温叶与他都是各拥一条被褥,如楚河汉界般心如止水地睡觉。 只要温叶不主动,徐月嘉便不会逾越分毫。 每回都能心平静气地准时在亥时入睡。 对于这一点,温叶是极满意的。 如今温叶在徐月嘉面前很少遮掩什么,即使是没什么感情的夫妻,只要还见面,就是比外人要更快更容易察觉彼此的一些改变与不同。 因此徐月嘉之前就常能看到温叶捧着套着粗劣书封的话本在床上看得入神。 至于静心经倒也不是第一次见 是以,徐月嘉的手有所动作,缓缓覆上她腰。 欲倾身而上时,温叶却略有些慌忙往一侧躲避,她今儿可不是安全期,“郎君最近也上火了?” 所以需要她来‘败火’? 徐月嘉动作僵住,他眼神垂向温叶手中的静心经,良久后无声收回手道:“不是你暗示我?” 上回她命人去书房传的那些‘暗语’,当晚他回房后,她床头摆得就是这本静心经。 “我何时暗示——”温叶话说到一半,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当即解释,“我最近吃了太多炙烤之食,研读静心经是为了清火静心。” “郎君脑子里怎么只有那档子事啊。”温叶倒打一耙道,“我看郎君也需要多多研读几本经书。” 说完将无聊的经书扔给他,从不知道哪儿地掏出一副纸牌道:“我说的‘干点别的’,是指这个。” “郎君,我们来消遣消遣。”温叶还煞有介事道,“我教你玩‘小猫钓鱼’,玩这个也能清火。” 徐月嘉:“”:,, ------------ 26 徐姑母 一连教徐月嘉玩了四晚‘小猫钓鱼’,终于将人给玩回书房去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日日留宿西院的徐月嘉与她只不过是‘隔着棉被纯玩牌’。 温叶四肢舒展,呈‘大’字型躺在床榻上,喟叹几声。 不能怪她对美人狠心,实在是她不习惯和旁人睡一张床。 温叶有个习惯与其他人不同,一个人睡时,能从床头滚到床尾,可一旦床上多了另一个人,她会下意识束手束脚起来,只占着睡前那一亩分地,拘着手脚,等翌日醒来,仿佛是夜间被不知名妖精吸了精气神似的。 她本就浅眠,如此这般,睡眠又要更加不足了。 惦记着今早要早起,温叶昨晚没有熬夜看话本,亥时初便熄烛睡了。 卯时醒来,温叶在床上墨迹了小半个时辰,才艰难坐起身子。 云枝已经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儿,待瞧见床帐上的人影浮动,才走近前去,掀开帘帐道:“夫人,今儿还要随国公夫人去昌南侯府赴宴呢。” 温叶点点头道:“没忘。” 这几日,陆氏将昌南侯府的大致情况陆续讲给了她,徐月嘉的父亲有个嫡亲妹妹嫁入了昌南侯江家,那时候江家老太爷还在,不过并无爵位在身,只是朝任四品,徐月嘉这位姑母嫁的是江家次子。 徐月嘉的祖父看中的是江家次子的气性与品质,又加上小女儿性子较之长女要软绵许多,是以选了家世不高但后辈争气的江家。 后来证明徐月嘉的祖父果然没有看错,江家次子选择弃文从军后,在几场关键性战役中连立数功,戎马半生拼至昌南侯这个位置。 今日她与陆氏要赴的便是这位姑母的长孙满月宴。 因着徐、江两家都是凭着战功一步步升爵,在朝见上也有许多地方不谋而合,因此两家并没有因为徐家长辈俱已逝世的原因而关系远淡。 是以除了有公务在身的徐月嘉外,徐国公也会过去。 孩子们一俱不带,毕竟今天的主角就是个孩子,陆氏怕把几个孩子带过去会冲撞了人家。 因此陆氏还将冼嬷嬷留下照看,只带了青雪和白梅。 温叶简单用过早膳后,带着云枝和桃枝以及早已备好的满月礼去正院。 等再从正院出来时,已经是两刻钟后。 陆氏怕温叶记得不熟,是以出发前又将人拉进自己的轿中。 不得已,徐国公只能去骑马了。 昌南侯府与国公府只隔了两条街,并不远。 一路上陆氏都没说几句,车轿就停了。 下轿前,陆氏最后不放心地问了句:“可记牢了?” 温叶微笑点头:“嫂嫂说的我都记住了。” 温叶知晓陆氏是在为她好,今日除了是来赴宴,更是她出嫁以来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脸。 关乎的是她日后在世家夫人圈子的脸面。 不得不说,古人的八卦和传播八卦的能力一点也不亚于信息发展迅速的现代。 今儿温叶若是在昌南侯的长孙满月宴上出了什么事,哪怕无关丢脸,翌日必定传遍整个盛京上层圈子。 陆氏和温叶来得算早的,出来相迎的是昌南侯夫妇,也就是徐月嘉的姑父姑母。 岁月不败美人,徐家的基因很好,已经升级做祖母的昌南侯夫人眉眼温和,哪怕穿着深色裙服,也丝毫不显老。 徐国公先一步被昌南侯引进了前院。 徐姑母对陆氏笑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而后视线移向她身侧的温叶,温和的眸光里多了一丝打量,“这就是叶娘吧,果然标志可人。” 温叶朝徐姑母幅身行礼,嗓音变成陆氏所熟悉的,道:“侄媳,见过姑母。” 一礼一行,十分标准,嗓音柔和顺从,却又多了一丝不卑不亢的味道。 其实徐姑母只在侄儿徐月嘉的婚礼上见过温叶一回,且还是隔着红头纱,只能看见一张模糊的脸。 对于温叶这个温家庶女,徐姑母并不了解,在侄儿与其的婚事定下之后,她也惊了一瞬,还找时间回了一趟国公府询问情况。 陆氏只告诉了她,温叶是侄儿自己挑的。 其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因此徐姑母对温叶可谓是很好奇了,她那个次侄儿,她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是个冷清无情的性子,连她儿子有时候都说表哥在官场上太铁面无私了。 能让他主动开口娶的女子,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于是乎,在徐姑母的频繁打量下,温叶步履镇定地入了昌南侯府。 徐姑母这一生有两子两女。 长子江铎,年二十一,去岁中举子后成的亲,今年儿子就落地了。 次子江锐,过了年十五,如今还在兰城的松山书院读书,得再过半个月书院才放假。 大女儿不幸幼时夭折,小女儿如今只比陆氏的长子大岁。 因着大女儿的事,徐姑母对这位幺女颇为溺爱。 徐姑母的两个儿子皆从了文,这让昌南侯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遗憾。 徐姑母领着陆氏和温叶来到正院,来赴宴的夫人皆在此。 她们来时,正院已有不少人在,大都是江家本家亲戚还有徐姑母长媳娘家的人。 陆氏大多都认识,她虽是晚辈,但品级却是在场最高,是以大多夫人多以热情对她。 可对着温叶这个既无诰命加身,又无贤名在外的徐二夫人,就冷淡多了。 一来是因为她家世一般,听说以前还定亲,这样的条件却踩了狗屎运嫁进了国公府。 若是换个家世高的,大家或许也不会这般嫉妒,可偏偏是温叶,一个普普通通远离朝政中枢的品官员家的庶女嫁了。 这种事就怕对比,既然一个庶女都行,那些在温家之上的人家免不了心生期望。 而温叶便自然而然成了期望里的最大阻碍。 不过大家也没做得太明显,毕竟国公夫人还在这。 温叶感受到了大家态度上的参差,不过这辈子她早已学会了自得其乐,这样的现况,反而是她希望的。 试问哪个做咸鱼的喜欢自身一直处在他人目光中央。 温叶只需要在陆氏同她介绍人认识时,点头微笑加问候,不让人逮到一丝错处就行。 不过总有那么些人,没甚眼色,喜欢在别人家的宴席上出自己的气。 温叶朝在场的几位长辈一一见完礼后,坐在偏上首的一位面相颇为刻薄的夫人尖声开口道:“原先我还奇怪徐家侄儿怎么娶了个庶女为妻,今日见了侄媳,我才终于明白原因。” 那神情那语气,就差把‘狐媚子’、‘勾引人’等字眼刻再温叶脸上。 然平心而论,温叶这张脸怎么瞧都够不着狐媚子长相。 其余夫人目光纷纷落向温叶,有怜惜,也有人眼底隐隐带着不屑,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怜惜是因为被那位夫人沾上身,怕是得扯掉一层皮才能脱身。 徐姑母瞬间冷脸,惯柔和的面容此刻也变得不好相与起来,她一记冷眼给到那位面相刻薄的夫人,道:“今天是程哥儿的满月宴,作为弟妹,我希望大嫂你能够谨言慎行!” 江大夫人李氏毫无收敛之意,出言讽刺道:“是啊,你如今做了侯夫人,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我又没说什么,弟妹这般生气是纯心想与我这个做嫂嫂的交恶不成?” 当年江家长子科考入朝,次子读书不行,好在武学方面颇有天赋,品性也纯良,二十年过去,江家长子只是个四品官,次子却封了世袭侯爵。 这让当初以郎君为傲,看不起徐姑母一个国公府千金却下嫁给武夫小叔子的李氏如何能甘心得了。 偏徐姑母的两儿子又比她的几个儿子争气,这些年过来,李氏与徐姑母的关系一年比一年差。 只是今日到底是孙儿的满月宴,徐姑母再不情愿也得请李氏过来。 可徐姑母却没想到对方这般不识体,当着众人的面对她侄媳温氏发难。 对于李氏的纠缠,徐姑母直接回怼:“既然大嫂都猜到了,还多说什么呢。” 李氏一时吃瘪,便将目光移向温叶,道:“我瞧新侄媳倒是认同我方才的那番话呢。” 这是纯心要逼温叶出来一表态度了。 陆氏一直未出声,在场的夫人们都摸不准她与这位妯娌关系到底如何,一时也未有言。 对于想看热闹,热闹却最终跑到自己身上的温叶表示,果然热闹不是一般人想看就看的。 对于李氏的纠缠,温叶顿了几息后,突然扬起一抹笑容,迎上李氏的视线,眸光澄澈透亮似还带了一丝真诚与友善? 在场眼神好的夫人都怀疑是不是自个儿眼花了。 不过很快,温叶的回答就给她们解了惑。 温叶的语气带了点天真,只听她道:“来侯府的路上,嫂嫂怕我第一次见姑母会紧张,因此与我一一说了姑母一家人的脾性,说两位表弟纯良上进,琼表妹天真烂漫,表弟妹知书达理又温柔,而姑母最是和善。 可惜国公府与侯府距离太近,嫂嫂只与我说到了姑母,车轿就驶到了侯府。 不过都说夫妻一体,在见到果真如嫂嫂形容的温善至极的姑母后,对于今日才有一见的江家姑父,我想定然也是一位和蔼的长辈。” 温叶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陆氏听完温叶这一长串话,唇角微勾了勾。 在场的夫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温叶的暗指,明面上是夸昌南侯夫人一家,实际却是在暗讽只须窥得李氏行为举止便能知晓江家大房的人是什么教养。 温叶却在这时话锋一转,抛回一个问题出去:“江夫人,您觉得呢?” 李氏脸一阵青一阵白。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李氏现在多么憋屈,也都只能憋着。 徐姑母眼底闪过讶异,嘴角却浮起笑道:“各位夫人见谅,我这个侄媳儿一向单纯了些,说话比较直,哪有像她这般当着外人面夸自家人的。” 其中一位对温叶有过怜惜目光的夫人看向徐姑母道:“我瞧着你这位侄媳人不错,懂事乖巧。” ‘懂事乖巧’的温叶朝她温柔一笑。 陆氏这时也终于开口:“王夫人说的是,我这个弟妹性子太纯正,所以这次出门赴宴,我总怕她会吃亏,好在今日来的都是好相处的,若是我家叶娘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能希望各位夫人多宽容一二了。” 这是在告诉众人,若温叶哪儿惹了她们不快,不舒服也得忍。 李氏:“……” 正院有李氏这颗老鼠屎,徐姑母不愿多待,简单与各家夫人说明情况后,便领着温叶陆氏来到长媳的院子,想着在席面开始前,先瞧瞧孩子。 路上,徐姑母瞅了好几眼温叶,最终还是没忍住道了句:“子檀眼光不错。” 温叶:“” 不如直接夸她。 徐姑母的长媳出自礼部尚书文家,是文老尚书的嫡长孙女。 文家是清流人家,家风正,徐姑母也是寻摸了好久。 这回满月宴,文老夫人和文夫人及文家在京的后辈们都来了。 温叶与陆氏随徐姑母进来时,文老夫人和文夫人都围在孙女/女儿床前说话。 徐姑母与俩人介绍:“亲家老夫人、夫人,这是我娘家两位侄媳,过来瞧瞧程哥儿。” 文老夫人和文夫人闻声,同时转身,文老夫人一脸笑容道:“原是国公夫人啊。” 文夫人朝陆氏幅了半身礼:“章氏见过国公夫人。” 温叶立在陆氏身侧,回了一礼。 陆氏道:“文夫人如此生分作甚,我今日就是来瞧瞧表侄儿。” 话罢,她侧了一瞬眸,缀在后头的青梅捧着锦盒上前,温叶见此示意了一眼云枝。 俩人手中捧着相似的锦盒,陆氏又接着道:“这是我与弟妹给表侄的满月礼。” 徐姑母与陆氏这个侄媳向来关系好,因此没见外,笑着让嬷嬷接了锦盒。 文夫人瞧见陆氏对女婿一家的看重,跟着笑道:“真是让国公夫人破费了。” 话头就这样挑起,陆氏遂与文夫人聊了起来。 倒是温叶,悄声溜到文老夫人边上。 文老夫人没什么架子,瞧见温叶过来,还朝她慈爱地笑了笑。 面对向自己释放善意的老人,温叶回以尊敬和友善。 温叶瞅了眼被表弟妹文氏抱在怀里的婴儿,感叹了一句:“真小啊。” 文氏和文老夫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文氏道:“他才将满月,自然小。” 文老夫人也道:“小孩儿都是见风长,等你下回再见,又是一个样。” 文氏让婢女端了凳子让温叶坐。 此刻温叶坐在文老夫人边上,垂放在膝上的手不动声色的比划了一下,瞧着是小,可若要人去生,还是太大了。 人围着小婴儿,说了几句话,文氏的性子柔和不失稳重,看向温叶的眸光尽是善意。 温叶这辈子没什么朋友,与家中嫡姐庶姐关系都一般,和小妹温然倒是亲厚,但到底差了十几岁,又一个爱好摆烂,一个勤奋上进。 根本玩不到一块去。 眼下她倒是对文氏有些好感。 “对了表弟妹。”温叶想起一事,悄悄附在她耳旁道,“我送程哥儿的满月礼里放了个小锦盒,那是你的。” 文氏面露诧异和不解:“我的?” 文老夫人也显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温叶点头道:“做母亲可不容易,今日不仅是程哥儿的满月礼,也是你的一次蜕变。” 说到这,她伸手摸了摸襁褓中婴儿熟睡的小脸蛋,又道:“程哥儿是第一次当人子,可你也是第一次当母亲。” 她敬佩这世间每一位有勇气去做母亲的人。 也由衷希望她们在做了母亲的同时不忘自我。 文氏眼眶情不自禁湿了,若说她生了侯府长孙应该很高兴才是,可不知怎的,自从生完孩子后,她见大家将大部分目光都落在儿子身上,她心底居然会生出异样的情绪。 哪怕婆婆与郎君从未冷落过她。 文氏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她也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这些日子她时常自省,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 直到此刻温叶的一席话,出奇地抚平了她近来焦躁的心。 文老夫人此刻也反应过来,是她们有些忽略了文氏。 她忙握住孙女的手道:“养育程哥儿辛苦你了。” 文氏哽咽了一瞬:“祖母~” 满月宴结束,回国公府的路上。 车厢里,陆氏笑容温和道:“你今日倒是让我吃惊。” 温叶恍若未觉,极无辜的语气:“嫂嫂,有吗?” 陆氏见她又是如此,无语的同时又颇好奇:“你从前在温家,也这般演你母亲?” 温叶坦然回道:“我母亲性子好,从不与我们这些儿女计较。” 陆氏:“” 怕不是被气习惯了吧。 不过回想起江家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大夫人扭曲的脸色,陆氏心里还真是舒坦。 这个弟妹的性子奇奇怪怪,可又好像格外的合她脾气。 二十多年来,陆氏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因此陆氏想了想又道:“二弟年纪轻轻便官至品,日后你再出门赴宴,或会遇到比江夫人李氏更难缠的夫人,你不用害怕,亦无须退让,像你今日这般表现,就很好。” 温叶正要点头,她们乘坐的马车却突然停下,一点征兆也没有。 她连忙伸手扶住陆氏。 这时驾马的车夫赶紧隔着轿帘请罪。 陆氏没有怪罪车夫,他如此急停,怕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陆氏撩起一侧帘子,温叶顺着一起望过去,隐约瞧见似乎还有一队官兵? 后轿中的青雪早已下了马车,走到最前询问情况。 半刻钟后,青雪来到陆氏车轿帘下,回禀道:“夫人,是京兆尹府的官兵在抓犯人。” 陆氏随即问:“可打听到抓的是谁?” 普通犯人哪用得着这么大动作。 青雪回道:“好像是江夫人的儿子,江家大公子。” “另外,”青雪停了一瞬后道,“奴婢好像还瞧见了二爷。” 温叶:“” 不会这么巧吧。:,, ------------ 27 一劳永逸 陆氏还没从‘抓的是江家大公子’一句话中反应过来,又听到二弟也在,更是诧异了,“京兆尹府抓人,子檀在这做什么?” 青雪道:“奴婢没能打探出来。” “抓个人都需要刑部与京兆尹府联合,所犯案情定不简单。”陆氏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此刻就能知道原因,“你探听不到很正常。” 只不过抓的居然是江家大公子 陆氏不知想到什么,回头瞥了一眼脑袋凑近的温叶,神色莫名。 温叶:“” 犯人当街拒捕闹事,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目测一时走不了,陆氏让青雪先回后面的轿子,她也放下帘子,阻挡那几道往车轿内探的好奇目光。 “今日程哥儿满月,这位江大公子作为亲堂叔,不去侯府赴宴,却在大街上被京兆尹府以缉拿案犯为由抓捕,等你姑母那大嫂知晓后,且有的闹。”陆氏叹道。 温叶记得这位江公子的爹好歹是个四品官,京兆尹府就这么抓了? 陆氏看出温叶眼中的疑惑,解释道:“京兆尹是不敢,但子檀如今几乎掌管着整个刑部,京兆尹府的一应案件最终都会移交去刑部,这位江大人不怕得罪京兆尹,可他绝对不敢与子檀叫板。” 温叶夸得毫无感情:“那郎君还挺厉害。” 话是实话,可从她嘴里出来,听着怎么感觉哪儿有点不对呢。 大概是她想多了。 大街上百姓们的议论声传进陆氏耳朵里,她不免有些气:“圣上登基都好几年了,这些官宦家的公子行事还这般不知轻重律法。” 这一点,温叶多少知道一些。 先帝晚年昏庸,由着膝下几个王爷儿子互争互斗,今上作为嫡子,却无嫡子待遇,与其他庶弟同被封了亲王爵。 那十年,盛京城可谓是乌烟瘴气,一团乱遭。 温叶记得温父当时经常嘱咐沈氏切要告诫府中的公子姑娘们非必要时少出门。 当年最得宠的是蔡贵妃所出的九王,另外三个,三王、四王、七王旗鼓相当,今上是先帝第六子,最不受宠。 当时许多大臣们或主动或被迫,近十之七八都选了立场。 王室权贵以权势压人,以他们为首的官员有样学样,许多股歪风就这样慢慢形成了。 温叶心里估摸,也就近两三年,情况才开始有所好转。 可以看出当今登基后是真的有在励精图治,先帝在时就有的贤王名声,是有几分真的。 否则就算徐月嘉才能卓绝、背靠国公府,又怎能比得过这个时代高高在上的皇权? 另一头,京兆尹王大人是硬生生等徐月嘉到了,才让手底下的人实施抓捕。 这位江大公子说起来多多少少和国公府沾点关系,他的婶母就出自国公府,在不确定的情况下王大人哪敢动。 说到底都是以前被折腾怕了。 可只要徐月嘉肯来,王大人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徐月嘉办案从不讲究情面,就算国公府其他人有心想帮江家,只要有徐月嘉表态撑着,谁的手都伸不到京兆尹府里。 王大人看起来已有不惑之年,目光落向被官差压着仍不老实的犯人,没忍住瞪了他几眼。 这个祸害,可算是犯到他手里了。 谁能想到,一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就因为买来的猎犬不争气,赌输了银子,就愤而杀人。 可怜那个小摊贩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的顶梁柱。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因为卖了一条狗,没了。 王大人心中叹完,转身朝男人拱手道:“这回多谢徐大人相助了。” 徐月嘉一身绯色官袍,仪度翩翩,神色漠然道:“王大人切记秉公办理。” 王大人心神一凛,连忙保证:“下官一定。” 如果有选择,谁不想一直做个好官,他也是走运,直到当今登基以后才升迁进京。 听说在他前面那位京兆尹,任职期间门,受贿数万白银,累积的冤假错案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圣上登基后,迅速将人拿下、问罪,抄家。 王大人与徐月嘉告辞,亲自押解犯人回府衙,百姓们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街道通了,被堵在后面的马车慢慢动起来。 徐月嘉这才看到刻着国公府徽志的马车也在其中。 马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轿帘从里面被人撩开,陆氏见果真是徐月嘉,便道:“二弟可要一道回府?” 温叶躲在轿内,事不关己,默默吃着小茶案上的点心。 徐月嘉瞥见陆氏身后那一抹衣裙,语气不似最初那般冷道:“子檀还有公务未处理完。” 陆氏预料到了,并没强求,只道:“弟妹也在轿里。” 说着她转过头,准备让位给温叶,让夫妻俩说两句话,结果却看见温叶在那偷摸吃点心。 陆氏默了一瞬道:“弟妹,二弟就在外面。” 温叶很想说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大街上见什么见。 好在理智将她拉了回来,在陆氏愈发无语的眼神中,温叶往外挪了挪。 脑袋凑过去,视线往外一探。 独身而立,一身绯色官袍,从容不迫的徐月嘉落进温叶视线中。 温叶当即眼神一亮,她还是头一回见穿着官袍的徐月嘉。 绯色果然很衬他。 “真巧啊,郎君。”温叶道,“在大街上就遇到了,郎君要一起回府吗?” 陆氏:“” 这都什么废话。 徐月嘉视线在她嘴角处停顿半刻,后移开道:“不了,我还有公务。” 温叶:“哦,那我和嫂嫂就先回去了。” 最后可能是看在他穿这身绯袍更加俊美的份上,温叶勉为其难补了句:“这天儿挺冷的,郎君也要注意保暖。” 徐月嘉:“多谢关怀。” 温叶:“不用谢。”一句话而已,不费什么功夫。 随即让车夫开道,然后利落放下帘子。 全程听了俩人对话的陆氏:“” 头一回体会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江家大公子所犯之事,温叶和陆氏回到国公府一个时辰后才知晓内情。 是徐姑母来府上说的,温叶此刻坐在正院,听着徐姑母一直在骂“江铭晦气”这几个字。 徐姑母恨道:“我说怎么没在宴席上瞧见江铭,原来是又去赌了!这回好了,还弄出人命来,我看她李氏如何收场!” 在她孙儿满月宴这天杀人,晦气死了。 陆氏安抚了徐姑母两句,随即表态道:“姑母,这事儿,国公府是不会出面的,您要清楚。” 徐姑母闻言,轻瞪了陆氏一记眼,没好气道:“你把姑母当什么了,我这不是在侯府不好骂,回娘家骂骂还不成?” 谁知道那个不安分的李氏会不会又在侯府安插眼线。 温叶嘴角扬了扬,徐月嘉这位姑母说话还挺有趣。 陆氏也很无奈,她知晓姑母的为人,只是怕那位昌南侯姑父到时候会扛不住亲兄长的求救,殃及姑母,让其为难。 陆氏嗓音软了几分道:“您也知道子檀的性子,侄媳就是希望您回去以后能够和姑父讲清楚,这个案子,昌南侯府最好不要插手。” 徐姑母心里有数道:“放心,你姑父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若是别人办这个案子,江姑父或许还会看在兄长的面子,尽量周旋让侄儿能减一些罪,最起码能留一条命。 可这个人是徐月嘉。 徐姑母非常坚信,她家侯爷肯定会自觉躲远远的。 有徐姑母这个保证,陆氏放心了大半。 国公府不插手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江铭的确犯了案,证据确凿,没人冤枉他。 为这样的杀人犯求情,会脏了国公府的门楣。 二来,徐月嘉明面上是依靠国公府,可陆氏清楚,他真正靠的是当今圣上。 如果没有圣上暗中支持,身靠几个国公府也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这种时候,国公府就更不能给徐月嘉拖后腿,淌这趟浑水了。 陆氏又道:“差点忘了问,姑母可知与江铭赌狗的是哪家公子?” 徐姑母不假思索答道:“那还用说,不就是李氏娘家那个不成器兄长的几个儿子。” 先帝在位时,李氏兄长靠着溜须拍马坐到了从二品官职,一时间门风头无量,底下几个儿子仗着老子的势,染上了赌瘾。 原先徐姑母以为李家兄长被谪降为五品闲职后,几个儿子也能收敛些,没想到还是这般不堪。 “我来之前,让府中婢女去打探,听说李家那边在找李氏要说法。”徐姑母道,“杀人的虽是江铭,但李家那几个也有教唆的嫌疑,官差上门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抓走了。” 陆氏听完,眉头一皱道:“你那个大嫂一直偏向娘家,若是李家拼命求情,难保她不会厚着脸皮上侯府和姑父求亲,姑母还是让姑父称病几日,待案子了结后再痊愈。” 徐姑母内心倏地一惊,终于想起来还有李氏这个一沾上就摆脱不掉的大麻烦。 “你说的对,确实得让你姑父病一阵子了。”徐姑母赞同道,李氏那个不要脸面的,疯起来什么都敢干。 温叶在一旁默默吃瓜,这时徐姑母突然将目光落向她,道:“话说回来,叶娘你也要小心一点,我那个大嫂侯府求不到门路,说不定会来搅扰你。” 温叶没想到自己头上还沾了一牙瓜,想了想道:“别是因为晌午那件事?” 徐姑母道:“你前脚和她起了冲突,后脚子檀就抓了她儿子和侄子,难保她不会往外散发是子檀为了给你出气才抓的她儿子跟侄子。” 温叶坐直了些:“这不过是巧合而已。” 她还没有那么大魅力,让一个向来秉公办案的男人为她破例。 徐姑母道:“我们当然知道是巧合,可不明真相和不愿意清楚真相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是要小心。” 陆氏也道:“我会让人嘱咐守门的小厮,不会让李氏有机会进国公府。” 温叶一听,顿时露出一抹乖巧的笑:“那就辛苦嫂嫂了。” 陆氏:“” 这是又准备当甩手掌柜了。 可陆氏转念一想,也不能怪她,这种事她一个新妇若牵扯进去,定会对她名声有损。 徐姑母回府后,事情果然如陆氏预料的一样,李氏差点趁她不在府中强行进侯府。 好在徐姑母回得及时,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江姑父‘病重’,李氏求情无门,只能灰溜溜回江府。 温叶在西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是她让桃枝送了杯奶茶去正院特地从青雪那儿打听的消息。 桃枝转述完后,愤怒道:“这个江夫人也太坏了,她儿子可是杀了人!” 温叶幽幽道:“坏的只有江夫人吗?” 桃枝懵了一瞬:“那还有谁?” 温叶放下手里的话本,抬眸道:“事情发生已有几日,四处为子求情的却只有江夫人。” 经温叶这一点拨,桃枝马上明白过来:“夫人是说还有那位江大人?” 温叶笑而不语。 桃枝愈发肯定道:“对啊,什么锅配什么盖,江夫人如此坏,想来那个江大人肯定也不是个好的,躲在女人后面,让妻子抛头露面去丢脸,真是又坏又恶心!” 温叶听到这,没忍住打断道:“桃枝,少说点。” 万一让人听见再传出去就不好了。 桃枝立即挡嘴道:“是奴婢失言了。” 温叶没怪罪她的意思,只是心里在想,看来以后还是要少带桃枝看那些话本子了,看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不过桃枝有一点没说错,温叶有向陆氏打听过,那位江大人的确不是什么好的。 “对了,怎么不见云枝?”温叶陡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就问道。 桃枝回道:“云枝去正院接小公子了,国公夫人的母亲定安侯夫人感染风寒,国公夫人不放心,决定回侯府探望,小公子年岁太小不适合一起过去,于是国公夫人出府前就派人过来传话,让婢女们去接小公子过来。” 温叶不解:“不是还有纪嬷嬷她们?”往她这送,不是多此一举? 桃枝默了一息道:“纪嬷嬷年纪大了,近来有些不舒坦,无法照看小公子。” 温叶:“那行吧。” 桃枝有心为徐玉宣说几句话:“小公子有时候其实还挺可爱的。” 温叶似一脸认同的神色道:“是啊,可爱到纪嬷嬷都病倒了。” 桃枝:“” 温叶话音将落,云枝抱着徐玉宣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里,小孩儿包成了一颗球,要不是身子在动,温叶都以为云枝抱了个没破壳的小哪吒回来。 小哪吒落地,见到她就喊:“母亲!” 温叶敷衍地慈爱一番道:“宣儿来了啊。” 徐玉宣哒哒哒跑到温叶跟前,仰头看她,然后又瞅了一眼她靠躺着的软塌,小脚动了动,满脸写着‘想爬’二字。 温叶看到后,示意了一眼云枝。 云枝随即弯腰将徐玉宣也抱了软塌上坐着。 成功坐上软塌的徐玉宣也没有多高兴,他左右扭了扭,又滑了下去。 温叶瞥了一眼,搞不懂小孩什么心思。 不搞。 继续看话本。 徐玉宣下去之后,转过小身子,面对着温叶,小短手扶在软塌边缘使劲,一只腿努力往软塌上搭。 温叶又瞥了一眼。 哦,原来是想自食其力。 那就更不用管了。 软塌不高,在云枝和桃枝的提心吊胆下,徐玉宣一扭再扭,还真给他扭上去了。 爬上榻的徐玉宣左动右动,导致温叶话本子差点拿不稳,她目光终于从话本上移开,和小孩儿对视上。 徐玉宣眼神单纯水汪汪的,奶声地喊:“母亲?” 温叶静默一瞬,直接一揽,将小孩儿捞进怀里,同时道:“是不是无聊了?那就陪母亲看会儿书。” 云枝、桃枝:“” 徐玉宣还挺喜欢被温叶搂在怀里的,他年纪小,不懂,只是觉得母亲的怀抱和伯娘的是不一样的。 母子俩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看话本,因此徐玉宣躺在温叶怀里,一动不动,乖巧极了。 结果没看两页,柳芽来了。 “夫人,江家大夫人在府外求见。”柳芽道。 温叶掀起眼,道:“还真来了。” 柳芽解释道:“国公夫人嘱咐过了不让江家夫人进府,奴婢就是来告知二夫人一声。” 温叶合上话本,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问:“人是不是还在外边?” 柳芽点头。 温叶想了想,道:“你过来,我吩咐你一件事。” 柳芽左右看看,见云枝和桃枝并无异样,才缓缓弯腰靠近。 温叶覆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徐玉宣紧跟着凑过去,努力睁大眼睛想听,温叶一手捂住他两只耳朵。 柳芽听完,神色怪异了几分,目光频频在温叶和徐玉宣脸上来回打转。 同时有些犹豫道:“真要这样做?” 温叶言简意赅:“一劳永逸。” 柳芽只好遵命,怀着复杂的心情出了西院。 两个时辰后,江家大夫人趁着国公夫人不在府中,强闯国公府,去找徐月嘉的妻子温氏求情,一时激动下不小心伤到了温氏的头,继而吓哭了国公府三公子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权贵圈子。 事传到刑部的时候,徐月嘉刚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告诉他这事儿的是刑部的文主事。 文主事还贴心道:“有老尚书在,徐大人不妨请个半日假,回府瞧瞧?” 徐月嘉始终蹙着眉,闻言,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文主司帮我和蒋老尚书知会一声了。” 文主事表示:“一定一定。” 徐月嘉没坐马车,直接骑马回了国公府。 回府后,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径直来到西院,却在正院院门外倏地停下。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芝麻香。 徐月嘉唇一抿,抬步进了院。 走至堂门前,徐月嘉盯着堂内膳桌旁围着热锅子,吃得津津有味的一对母子,半晌无言。 还是桃枝率先注意到屋外的徐月嘉,忙提醒温叶:“夫人,郎君回来了。” 被提醒的温叶抬头,看到真是徐月嘉后,道:“郎君也听说了?” 徐月嘉跨入堂内,走近前,坐下。 “不是说受伤了?”话落,他瞥了一眼对面的徐玉宣,一双眼睛哪有哭过的痕迹。 温叶指了指嘴角,道:“喏,这不是。” 徐月嘉看了一眼她嘴角因上火而起的水泡,又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道了句:“既上火,当清淡些。” “清淡了啊,骨头汤熬的,一点辣没加。” 徐月嘉:“……” 温叶吃掉碗中最后一片肉后道:“我的确放江家大夫人进来了,不过只是让她西院外的凉亭坐了一会儿,最后再请出去而已。” 徐月嘉:“为何如此?” 温叶坦然回道:“不想沾上麻烦,我这一伤,自然要闭门休养些时日。” 这样就能避免一切想上门走她这个侍郎夫人路子的人家。 “而且,如果江氏不惹到国公府,那位江大人又怎么会舍得出面阻拦他这个为了一个儿子,体面都不要的妻子。” 温叶说的现实。 那位江大人是舍不得大儿子就这么赔了命,但比起儿子的一条命,温叶觉得他或许更在意自己的前程。 温叶想到这儿,突然看向徐月嘉道:“郎君不会怪我擅自主张吧?” 徐月嘉默了一瞬,道:“于公,你散播谎言,的确不对。” 温叶闻言,几不可查地挑了下眉:“那于私呢?” 徐月嘉:“你做得对。” 温叶笑得真实了些,她看了一眼徐玉宣,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郎君。” 她扭回头,对徐月嘉道:“我记得你说开春就要给宣儿请启蒙老师,对吧?” 徐月嘉:“确有计划。” 温叶当即很认真建议道:“那郎君可要好好寻,虽只是启蒙,但也不能有敷衍。” 徐月嘉闻她之言,面露一丝探究与不解。 虽极淡。 好在温叶很快就又道:“我可不想将来一把年纪了,还要为顽劣继子上别人家求情赔罪。” “太丢脸了。” 徐月嘉:“” 果然是他想多了。:,, ------------ 28 骗小孩钱 和温叶的每一次相谈对处,徐月嘉自觉似乎总能发现她与旁人一些不相同的地方。 温叶见他不说话,反问回去:“难不成郎君愿意?” 徐月嘉:“” 他也不愿意。 徐月嘉盯着埋头吃肉的儿子,默了几息,道:“启蒙老师,是要早些寻好。” 温叶唇角一扬,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徐玉宣的脑袋道:“宣儿啊,看你父亲多疼你。” 丝毫不认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 徐玉宣听不大懂,他只感觉母亲笑得好奇怪,就在父亲来了之后。 左右都回了府,温叶也不可能让徐月嘉就这么干看着她和徐玉宣吃热锅子,于是让云枝新上了一副碗筷兼麻酱蘸料。 温叶道:“郎君也吃些吧,骨头汤底,符合你的习惯。” 徐月嘉没推辞:“多谢。” 不过在进膳之前,徐月嘉去了内室,换了身便服出来。 温叶有些遗憾,她还没欣赏过瘾呢,就这么脱了。 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块用膳,温叶还贤惠地给徐月嘉烫了片肉,道:“郎君尝尝。” 徐月嘉不知道温叶此举何意,便定定地望着她。 温叶解释道:“郎君别多想,这不是宣儿在么。” 徐月嘉闻言,瞥向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徐玉宣,随后朝温叶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温叶紧接着又给徐玉宣烫了一片,省得他一会儿再惦记徐月嘉碗里那片。 虽说徐月嘉突然回府是为了徐玉宣,但他最后还是认下了她的做法。 就冲着这一点,也值温叶去给他烫一片肉。 当然,就一片,再多就没了。 听到传言,匆匆从定安侯府回来的陆氏和两个儿子,在正院院门外瞥见这一幕,陆氏停下脚步,眼神示意院里瞧见她的婢女们不许进去通报。 倒是徐景林闻到了空气中的香味,张嘴想要说什么,徐景容熟练地捂住他嘴巴。 徐景林:“呜呜呜!”大哥你干嘛捂我嘴?难道你不想吃啊? 徐景容用眼神瞪他:我当然想吃,但我更爱我的屁股! 没瞧见母亲都没让人进去通报嘛,明显就是不想打搅二婶婶和二叔以及宣弟一家三口用膳。 陆氏没管兄弟俩之间门的眉眼官司,不过对大儿子能及时制止小儿子的行为投去了一记赞同,而后对冼嬷嬷道:“我们回吧。” 冼嬷嬷压低声道:“夫人匆匆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过来看二夫人和小公子?” 陆氏笑笑:“子檀在这里,我进去做什么,走吧,回正院。” 她与国公爷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国公爷爱重她,不纳妾。 因此有些事,她自然看得比旁人清些。 徐月嘉用的不多,膳毕后,他道:“案子尚未完结,我大约还须在刑部宿上几日。” 刑部官署是有为不同官阶的大人准备临时休息的屋子,以前有大案要案的时候,徐月嘉时常会在那过夜。 温叶自然没什么意见,她放下筷子道:“那郎君去吧。” 徐月嘉重新换上绯色官袍,离去前,突然停下,转身看向温叶,突然道了句:“今日我匆匆骑马回府,想必有不少人瞧见,你若需要,大可以此再添一把火。” 温叶愣了两下,才听出徐月嘉话里的意思,她语气里充满了惊讶:“郎君不介意?” 徐月嘉神色淡然道:“你我夫妻一体,何来介意之说,更何况此事得利方在我,不是吗?” 投向温叶的眼神仿佛在说:我若再计较这个,成什么了? 徐月嘉收回目光,戴上官帽,转身抬脚踏过门槛,姿态挺拔,身影渐远。 温叶第一次开始正视徐月嘉这个人,原以为只是个青年古板,没想到 直到男人消失不见,温叶才收回目光,对云枝道:“去叫柳芽过来。” 云枝福身:“是。” 既然徐月嘉不介意,温叶当然要收下他主动释放的这份好意。 江家大夫人李氏弄伤国公府温氏吓哭小公子的事还没过去,有关当日徐月嘉听到消息后连官袍都忘了换下就骑马回府的事儿不知就从哪传了出来。 听说这事儿的人们,不乏有几个眼中闪过复杂、微妙、不甘等情绪。 这个温氏,怎么就这般好命,什么好事都让她撞上了。 可不管事情是如何传出,在盛京许多权贵人家心里都清楚了徐月嘉待这位新娶的继妻是有些不同,私底下不免开始计较日后出门赴宴再遇到温氏,态度要平和亲近些了。 还真和徐月嘉说的一样,很快他爱护妻子的好名声就有了,而对温叶的,除了嫉妒还是嫉妒,大都感叹她是走了大运,命好而已。 对此,温叶表示,爱咋咋地。 这么喜欢是吧,看得着吃不着,馋死你们。 不过有了她和徐月嘉之间门这么一点掺了水的情意,事儿传出去不到半日,那位江大人就将死赖在昌南侯府门前的江夫人李氏强硬拽回了府。 温叶听到桃枝禀报的时候,李氏已经被江大人禁了足,说是不许她再出门丢人现眼。 桃枝叙述完后,气愤道:“合着就这个江大人一点损失没有。” 温叶让她冷静些,然后道:“案子还没结束,先不要下定论。” 桃枝不解:“儿子犯案,也会牵连老爹吗?” 温叶模糊言道:“或许?” 江大人不止长子这一个儿子,见救人这事希望渺茫,自然不想李氏多生波澜再得罪国公府。 这回是国公府不计较,那下回呢? 江大人在府中气得不行,都说娶妻娶贤,他娶的这是什么疯妇。 他直接吩咐堂下立着的管家道:“没我的允许,不许放李氏出来!” 管家犹犹豫豫应完“是”,想了想还是道了句:“可小公子还跪在院子里。” 江大人恼怒道:“将他也一起禁足!” 这个小儿子一向蠢笨,江大人对他一直不甚喜欢,长年忽略。 反正江家不缺儿子,虽说嫡出长子废了,但在江大人心中,膝下最争气的还是另外几个庶出儿子。 徐姑母听说了这事后,正在长媳屋子里看孙子。 听完婢女的禀述后,徐姑母撇了撇嘴,同长媳文氏道:“你们这位大伯啊,做事还是这般无情。” 明明还很有余地,偏将人逼上绝路。 李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脸面被他这样作践,让她日后还有何颜面出现在众人面前。 文氏可不敢随意议论长辈,只道:“大伯娘以后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江家大伯这个人,文氏出嫁前,家中父兄通过母亲告诉她了个大概。 若不是江家老太爷太夫人已不在,且江家两兄弟也很早就分了家,她的父亲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如今看来,她父亲曾经的担忧没错。 好在她公婆也都是明辨是非的人,并没有因为亲缘血脉而揽下大伯家的烂摊子。 “不管她了,都是她自个儿作的,要我是李氏,早找几个人将你们那个大伯蒙面打一顿了。” 文氏:“” 怪不得公公愿意‘病重’。 徐姑母叹完气,又悄悄附在儿媳耳旁道:“听说你大伯外边养的那个又给他生了儿子。” 文氏:“” 婆婆又和她说这些。 刚嫁进来的时候,文氏发现婆婆是个端庄和气的性子后,心中很是松了一口气。 结果还没几个月,她就发现心口的气松早了。 婆婆是个好婆婆,就是经常让她接不住话。 简单的一桩杀人案很好审理,不出几日便有了结果,犯案者江铭直接判了斩刑,教唆江铭的那几人证据查实后也按不同程度流放。 原本这样一件小案,皇帝是不会过问的,因牵扯了官员之子,才或多或少给了一两分关注,谁曾想那位江大人自以为将李氏禁足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国公府就不会怪罪于他了。 哪会料到这事儿还会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当初先帝苛待当今太后与皇上这对发妻嫡子的事,满盛京世家谁不心知肚明。 新帝登基后,最忌讳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冷待发妻,漠视嫡子的朝臣。 这位江大人倒是胆子大,居然敢直触龙怒。 江大人当然知道,他只是没想到事态会出乎他意料地发展,以至于连宫里的皇上都听说了。 等他知晓此事时,贬他的旨意都快到府中了。 连降数级,直接成了一个六品小官,还没什么实权,这还是皇上看在他与昌南侯是同父同母亲兄弟的份上,留了些脸面。 这种事,有脑子的都不会出头为江大人求情,那些素日里与江家交好的人家此刻更是恨不得离远远的。 戏剧性的是江大人那位嫡妻李氏,因着有了圣上这道旨意,底气足了起来,在府中重新掌握了话语权,最后禁足在府的那个人反倒是江大人。 等温叶知晓这事的时候,她正指挥几个小厮搭秋千。 桃枝都说累了,她接过姐妹云枝递过来的一杯白水,缓了缓问道:“夫人,您还听不?” 温叶不假思索道:“一起看他们搭秋千吧。” 桃枝:“” 那她不是白打探了。 一旁的云枝见此,唇不由弯了弯。 温叶站在俩人前面,一脸笑意。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让桃枝时不时送些吃食过去,不就是为了今日。 瞧,他们现在做活多热情啊。 秋千搭在廊下,按照温叶的要求,直接做了个没有腿的靠椅,再绑上软垫,坐上去不硌人。 徐玉宣没见过秋千,正院没有搭,陆氏怕不安全。 东院就更没有了,徐景容不爱玩这个,觉得只有姑娘家会喜欢,至于徐景林一心只有吃了。 是以徐玉宣一直围着正搭了一半的秋千打转,眼眸亮晶晶的,透着对新事物的好奇和喜欢。 过了一会儿,他哒哒哒跑到温叶跟前,指着秋千然后又指了指他自己,仰头问道:“母亲?我?” 温叶笑着摇了摇头,无情道:“母亲是做给自己玩的,和你没关系哦。” 徐玉宣一听急了,立即伸手抱住温叶的小腿,软声地喊:“母亲~” 温叶哼声道:“这招对我没用。” 如果是陆氏,怕早就掉进徐玉宣的‘伯娘’陷阱里去了。 徐玉宣傻眼了,他只会这招啊。 想不出其他办法,他只好继续紧紧抱着温叶的一条腿。 一声又一声地喊:“母亲~母亲~母亲” 连云枝和桃枝都觉得小公子有些可怜了,然温叶仍不为所动,等秋千一做好,便教人抱开徐玉宣,自己坐上去,小幅度荡起来。 徐玉宣一连数声‘母亲’,也没能唤出她一丁点母爱。 冬日里还是冷了些,等到了春秋初夏,在边上摆张桌子,放些吃食茶水,一边荡秋千一边看话本,再时不时来阵微风。 想想便觉得美好。 温叶是想得美了,边上没能坐成秋千的徐玉宣眼底成功蓄起了泪花,小嘴一瘪,却偏偏不哭出声。 纪嬷嬷心惊胆战地立在一旁,她不太能理解二夫人为什么不能让让小公子,不就是一个秋千。 而且西院这般宽敞,哪怕是做第二个也行啊。 温叶不紧不慢晃荡够了,才落脚沾地,停下,朝某个眼眶红了一圈的小孩儿招手:“过来。” 纪嬷嬷还在心底为徐玉宣打抱不平,原以为经此一事,小公子或许会冷二夫人两日,没曾想二夫人不轻不重说了两个字“过来”。 小公子嘴不瘪了,神情也不委屈了,小步子颠颠过去,仿佛方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依旧甜甜地喊二夫人:“母亲~” 纪嬷嬷就:“” 完全想不通。 温叶坐在秋千上,伸手摸了摸徐玉宣肉乎的小脸问:“是不是想坐?” 徐玉宣眸光恢复亮彩,点头似拨浪鼓:“宣儿想坐!” 温叶却突然叹气:“可这是母亲费心费力让人做的秋千,母亲也想一直坐,为什么要让给你呢?” 徐玉宣歪了歪脑袋,想出了一句:“你是母亲?” 温叶理直气壮反驳:“那你还是我儿子呢,你怎么就不知道让让我?” 徐玉宣小嘴微张,不知道说什么了。 温叶继续道:“不过,如果你实在想坐,也不是不可以。” 徐玉宣立即往她跟前又凑了凑,一副‘你说我听’的模样。 温叶微微一弯腰,与徐玉宣平视道:“我这秋千做出来可是花了银子的,你什么都不付出,就想着白坐?” “银子?” 徐玉宣对银子没什么概念,但他还是知晓这是个好东西。 不知道小孩儿脑袋里想到了什么,就见他扭头跑去纪嬷嬷跟前,拽着她就要往外走,嘴里还喊着:“回!回!” 纪嬷嬷不知道小公子这突然是怎么了,她看了看二夫人,见对方没什么表示,便只能福身告退,弯腰抱起徐玉宣,按照他的意思,回正院去。 马上就过年了,年前事情多,陆氏不常在府,需要去京郊各处庄子上查看账目,一年虽只一次,但国公府家大业大,没个七八日是结束不了的。 徐玉宣住在正院的左厢房,纪嬷嬷抱他回来的时候,陆氏已经出门一个多时辰了,无论是冼嬷嬷还是大婢女青梅和白梅都带走了。 就算纪嬷嬷有心想去告状,也没地去。 徐玉宣回到自己的屋子,立马让纪嬷嬷放自己下来,然后朝床榻方向跑去。 徐玉宣蹬掉小皮靴,爬上床榻,半晌后从里面扒拉出一个小锦盒。 等纪嬷嬷瞧见后,不免惊呼:“小公子是何时将这盒子藏在床榻里的?” 竟然连她都不知晓。 小锦盒里装的都是陆氏和徐国公每年给徐玉宣的压岁钱以及平日里偶尔给的零用钱。 虽说徐玉宣现在根本没有花银子的地方,但陆氏还是要给,不给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纪嬷嬷以前也和陆氏想的一样,如今嘛,她忽然有一种预感 大概是纪嬷嬷的反应让徐玉宣体会到了一种隐秘的成就感,他此刻的样子充满了小得意。 徐玉宣抱着小锦盒,等着纪嬷嬷给他穿好小鞋子,一好就道:“去找母亲!” 纪嬷嬷一听,神色复杂起来,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又按照徐玉宣的要求,抱他再去西院。 西院这边,纪嬷嬷和徐玉宣一行人离开后。 桃枝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夫人,你是不是想骗小公子银子花?” 温叶睨了她一眼道:“什么叫骗,儿子主动孝顺母亲,怎么能叫骗?” 桃枝:“夫人,我说不过您。” 温叶拿了块糕点,边吃边感叹:“强大到没有对手,也是一种孤独。” 桃枝满目震惊。 云枝默默候在一旁,没吭声。 不过心里却在道,桃枝啊,你好好的惹夫人干嘛。 温叶吃了一小碟子点心,终于等到纪嬷嬷抱着徐玉宣回来。 徐玉宣见温叶还在秋千上坐着,焦急的眉目瞬间门无了,抱着小锦盒,小步子一深一浅径直朝温叶走来。 都不让纪嬷嬷扶了。 好在地面让人清理过,平整干爽,否则非得摔两跤。 “母亲,给!”徐玉宣走到温叶跟前就双手奉上小锦盒道,“银子!” 温叶接过小锦盒,没马上打开,而是道:“还真有啊。” 她看了一眼走到近前的纪嬷嬷。 纪嬷嬷会意,立刻解释道:“这是小公子自己藏在床榻里边的,老奴并不知晓。” 温叶听完,有些意外,随即点了点徐玉宣的小脑壳道:“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懂藏私房钱了,了不得啊你小子。” 温叶忽然想到徐月嘉先前送到西院的那些金叶子银叶子,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遗传亲爹的。 徐玉宣不知道温叶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隐约听出应该是夸他的,于是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 温叶:“那我打开了哦。” 徐玉宣小脑袋重重点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不舍。 一旁的桃枝听着,总感觉夫人方才的语气像她以前讲给她和云枝小红帽故事里的狼外婆。 小锦盒没有上锁,只有一个暗扣,很轻易就能打开。 “这么多。”温叶望着锦盒内的小金猪还有缝隙里夹杂的银角儿,小金猪约莫是陆氏给徐玉宣专门打的,每逢生辰或新年时,当红包压岁钱用的。 还别说,这小金猪和徐玉宣长得还挺像。 温叶暗暗将两者对比了下。 “母亲,喜欢?”徐玉宣凑近脑袋,昂头问。 虽说温叶这辈子对钱财已经没有上辈子那般执着,但此刻一盒小金猪摆在她面前,她又不是断情绝欲的圣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因此她点头承认:“母亲喜欢,可这些是宣儿你的。” 徐玉宣以为温叶不要,那他就坐不成秋千,顿时就急了:“给母亲,母亲要!” 末了,又补了一句:“宣儿不要!” 温叶原本就是想骗额,是逗徐玉宣几个银角铜钱来玩玩,生活嘛,得找点乐子才有意思。 没想到徐玉宣一出手就是一盒小金猪,这让她多少有些不忍心了。 等他将来长大,回想起今日这一幕,估计会很后悔吧。 于是不忍心的温叶当即合上锦盒,转身交给云枝,认真嘱咐道:“和之前那些一起,收好。” 云枝捧着锦盒,满脸不知所措。 夫人还真骗小公子钱花啊。 徐玉宣见温叶收了,忙将目光落向她坐着的秋千,露出馋意。 温叶当即大方道:“快坐母亲腿上,母亲带你飞!” 徐玉宣人还小,不可能让他单独坐秋千上,只有温叶抱着坐腿上荡一荡。 温叶单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扶着秋千绳,也不用婢女推,用脚蹬两下,怀里的小孩儿就笑开了。 温叶也高兴,一盒小金猪呢。 她太高兴了。 没了一盒小金猪,徐玉宣没太大感觉。 但他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热情。 他好喜欢。:,, ------------ 29 互换 然而,母爱是有时间限制的。 温叶带着徐玉宣荡了小半刻钟的秋千,便起身单手将人抱回屋里。 起风了。 再玩下去,非得着凉不可。 徐玉宣被她半夹半抱在胸前,两条短腿不停地在空中扑腾,嘴上喊:“母亲,还玩嘛~” 温叶仗着人小,可劲糊弄:“你给的那一盒子,就只能玩那么一小会儿。” 徐玉宣一听,小脚也不扑腾了,安安分分被温叶抱进内室。 就是小表情有些失落。 近午膳时辰,温叶看差不多,便让桃枝去摆膳。 陆氏不在府里,徐玉宣这小孩儿大概率是要在她这儿用膳了。 温叶瞥了眼噘嘴小孩儿,不禁笑出声。 “母亲!”徐玉宣年纪虽小,却也能听出温叶的笑不同寻常。 “好了好了,我不笑你。”温叶敛起笑意。 然没过多久,就故态复萌。 一直持续到午膳后,温叶吃饱喝足也玩够了,便道:“母亲要歇午觉了。” 徐玉宣忙不迭道:“宣儿也要!” 边上就是徐玉宣在西院住的院子,他想留下便留下,温叶没意见:“那让纪嬷嬷抱你过去。” 徐玉宣摇头,扒着温叶的腿不放,这个动作他现在可熟练了。 温叶这会儿也能琢磨出他的意思了,道:“想和我一起睡?” 徐玉宣点头。 温叶沉思了片刻:“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听我的。” 徐玉宣眼睛顿时一亮,“嗯!” 温叶道了声“行”,转头让纪嬷嬷给徐玉宣剥得只剩寝衣,小孩儿脱了衣裳也是圆滚滚的,坐在床榻边上。 温叶掀开一床被褥对他道:“快躺进去。” 徐玉宣顿时手脚并用爬着进了温叶给他准备的窝,并乖乖躺下。 纪嬷嬷在一旁瞧着,习惯性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半天忘了收回。 温叶给他盖好被子,回头对纪嬷嬷道:“你先守着。” 然后去侧间略微洗漱一番,出来。 纪嬷嬷一直守着,温叶看了她一眼,掀开床帐,长腿一跨,上了床榻里侧。 然后道:“你出去吧,让桃枝进来替你。” 纪嬷嬷抬眼一瞬,最终应道:“是。” 温叶没管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这个人睡觉不喜欢有人在外面守着,可现在多了个金贵的小孩儿,屋里还是要留一个人。 不过即使要有人留下,也得是个自己熟悉的,否则温叶怕午觉都会歇不安生。 桃枝很快进来了,温叶让她找个凳子坐,等徐玉宣睡着的时候,仔细看着。 被捂得严实只露出一颗脑袋的徐玉宣转了转眼珠,疑惑:“母亲?” 温叶盖上自己的被子,躺下的同时回应:“怎么了?” “不是,一起睡?”徐玉宣说完,被褥下的小手小脚一起动了动。 温叶侧着身,手抵着脑袋,看他,微微一笑:“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张床上吗?” “你睡的可是你父亲的位置,盖的是他平日里盖的寝被,不好吗?” 徐玉宣瞬间被绕过去了,呆呆喃道:“好” 温叶:“那就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徐玉宣听话,立马闭上眼睛,就是眼珠子还在转。 不过小孩儿睡得快,很快就真睡熟了。 温叶见了,打了个哈欠,也拥住被子往最里一滚,只余了个后脑勺在外边。 午膳后不久,陆氏刚从庄子上回来,就听人说徐玉宣今儿午觉歇在了西院。 陆氏听后,不甚在意,为了赶回府用午膳,她一上午在庄子上都没怎么歇息。 “宣儿想在哪睡午觉,就让他在哪睡。”陆氏进了暖阁,坐到炕上,青雪给她倒了杯热茶。 陆氏喝了几口,身子里外总算开始热了。 边上的白梅道:“纪嬷嬷说,小公子是同二夫人一块睡的,现在还没醒呢。” 陆氏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道:“还没醒?” 白梅:“是。” 陆氏又问:“宣儿今儿一整天都在西院?” 白梅点头:“上午二夫人命人在廊下搭了个秋千,带小公子玩了一会儿,纪嬷嬷说小公子很开心,午膳都多用了几口。” 陆氏放下茶盏,连青雪递过来的点心也没胃口吃了,不知不觉间说话都带了点酸:“母子俩倒是很会享受。” 徐国公替皇上操练完西郊大营的兵后,闲不住又去工部领了个闲职,和工部的人一起研究更适合大晋将士的兵器,听说这几日颇有成效,是以经常早出晚归。 徐月嘉就更不用说了,一年十二个月,就没见他哪个月有真正闲过。 而陆氏自己,年年这个时候,都是她最忙碌的一段日子,核查庄务、年节单子,姻亲来往送礼等等,没有一刻清闲。 就连徐景容和徐景林都在赶先生离开前布置的课业,为了接下来能过个好年。 整个国公府目前大概就只有温叶最悠闲。 不对,现在应该还要加上徐玉宣。 陆氏嫁入国公府九年,年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今年多了个温氏,人就怕对比,她每日为了一大家子辛苦,温氏却能在西院吃吃喝喝,还荡秋千。 那秋千,她都多少年没坐过了。 当然,陆氏现在也没那个心思玩什么秋千,她就是觉得温氏这日子过得也太舒坦了些。 好日子果然要低调些过,不然说不定会招来什么麻烦。 温叶刚从美好的午觉中醒来,就被告知府上还有三处庄子还没巡查,得她去。 这三处田庄都是徐月嘉名下的,理应归温叶管。 温叶很想问,写她名字了吗? 可谁叫陆氏病了,总不能让一个病号‘带病上岗’吧。 虽然她怀疑陆氏很有可能是在装病。 好在温叶打听了一下,只是去查看庄上的收成与庄头递上来的账本有无虚假之处。 怕那些庄头为了得到主家赏赐,虚报收成,欺压佃户。 庄子在城外,有些远,不过顺利的话还是能在当天回来的。 除了舟车劳顿些,其他就没什么了。 温叶是个会在活里找乐子的人,就当是去体验一场古代版农家乐好了。 温叶让云枝和桃枝赶紧收拾几套衣裳。 桃枝边收拾边问:“夫人,国公夫人不是说那三处庄子不远,一天就能回来,您让我们收拾衣裳做什么?” 温叶幽幽看她一眼:“嫂嫂只是说‘如果顺利的话’,那万一不顺利呢?” 话罢,她想了想,提醒一句:“你们俩也多带两套。” 翌日一早,温叶裹着厚披风,抱着手炉,上了马车。 车厢里早就备好了热茶水和刚出锅没多久的早膳,温叶不小心起晚,早膳只能在车厢里草草用了。 三处庄子连在一起,温叶选了中间那处庄子作为落脚点。 在车厢里睡了个回笼觉,温叶醒来后一问,得知才走了一半路。 马车足足行驶了两个多时辰,到了地方后都快中午了。 温叶走下马车,遥遥一望,远处雪白,一望无际。 好景色。 温叶正驻足欣赏着,一阵冷刀子风刮过。 温叶:“” 算了,还是赶紧进屋吧。 国公府。 陆氏今天特地起晚了些,慢悠悠用了早膳,坐在暖阁的炕上,手里也捧着本书,不过是一本诗经,案几上摆着一壶热茶和一碟点心。 待翻看了几页后,陆氏才问:“人出府了没?” 冼嬷嬷道:“夫人您还未起身时,二夫人就出发去庄子上了。” 陆氏勾唇:“总算轮到她忙我歇了。” 别说,这种感觉还真挺不错,怪不得温氏愿意整日窝在西院不出来。 冼嬷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是头一回见夫人这般,仿佛回到了年幼,还是小姑娘时的娇脾气。 二夫人还真有能耐。 陆氏舒舒服服喝了口热茶,刚拿块点心准备尝尝,青雪从外头进来,福身后道:“夫人,大姑太太到盛京了。” 手里的点心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明明算好的日子,所以她才特意选了今天‘病了’的。 陆氏问道:“不是说明日才到?” 青梅回答道:“说是路上差点遇到了雪崩,大姑太太怕再生意外,便让车夫连夜赶路,此刻估计已经快进城了。” 来国公府报信的是跟随大姑太太身边多年的侍卫,青梅认得他。 这位大姑太太是老国公的另外一个嫡亲妹妹,比嫁入昌南侯府的徐姑母大上两岁。 当年也是低嫁,不幸的是,没两年郎君就因病去世了。 大姑太太这几年随儿子外放,一直未曾回京。 去年儿子在任地上娶了妻,因路途遥远,陆氏便将贺礼添了双倍,派人加急送过去的。 儿媳妇进门,大姑太太就觉得今年怎么着也要带儿媳回京认一认人。 于是婆媳俩便撇下了儿子/郎君,带着一众仆从侍卫,风尘仆仆,从千里之外的陵城启程回盛京。 一早就书信约定好的,婆媳俩入京,暂住国公府,陆氏院子都准备好了,就等她们明日到了之后入住。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二人提前入京了。 陆氏很是无奈,放下手中的诗经和点心,下炕。 待穿戴好后,陆氏开始吩咐:“去叫厨房准备热汤热食,姑太太住的院子再派几个人过去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记得把姑太太爱闻的熏香点上。” “算了,院子那我亲自过去一趟。”陆氏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就是个劳碌命吧。 郊外庄子上。 温叶在屋里的炕上暖和过来后,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庄子上的吃食都比较随意,没有国公府的精致摆盘,但胜在味道都不错。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规矩,温叶直接点了个大乱炖。 一锅里有鸡块排骨土豆,还有暖房里种的茄子豆角等等,炖得软烂,铁锅边上一圈还贴了饼子,蘸汤汁吃,香得很。 温叶听说庄子上还养了鹅。 外头正下着大雪,瞧,老天爷都在帮她。 温叶打算在庄子上住两晚,明天吃铁锅炖大鹅。 国公府西院。 大姑太太即将到府的消息,陆氏派人分别去官署和工部的兵器锻造营通知徐月嘉和徐国公。 徐月嘉已经两日没回府了,一路大雪,到府后,衣裳都浸湿了些。 徐月嘉径直来到西院,走进正屋,步入内室。 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无半分往日热闹景象。 他脚步顿住,下意识环顾四周。 软榻上的厚褥规整地叠放在那儿,茶案上也没了点心盘子。 徐月嘉转身,去了西侧书房,这儿不知何时置放的软榻上的厚褥也叠的整整齐齐。 就在徐月嘉心中疑惑时,院中传来动静。 院子里,纪嬷嬷紧张地跟在徐玉宣身边道:“二夫人真的不在,还是我抱小公子进去看看吧。” 雪天路滑,一个不慎,就连大人都会容易摔倒,更何况徐玉宣一个离两岁还差几天的小孩。 徐玉宣扭身拒绝,就要自己走,不过脚下步子倒是听话慢了下来。 徐月嘉离开书房,往外走,正好遇到刚走到廊下的徐玉宣。 徐玉宣昂头,喊道:“父亲。” 徐月嘉“嗯”了一声,同时问:“来寻你母亲?” 徐玉宣点头,神色有些拘谨:“找母亲,一起玩。” 徐月嘉扫了一眼不知何时显得空荡荡的院子,道:“你母亲不在。” 徐玉宣立即道:“找!” 徐月嘉平静道:“我不知你母亲在何处。” 一旁的纪嬷嬷听了,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国公夫人昨儿巡完庄子回来身体有些不适,可府里还有几处庄子等着去巡查,于是国公夫人就央二夫人代她去,二夫人今早未及辰时便坐马车出府了。” “老奴和小公子说过了,只是小公子非要亲自过来瞧瞧。” 徐月嘉听完,看向站在面前的徐玉宣道:“听到了?你母亲不在府中。” 徐玉宣脑袋垂下,低低地应声:“宣儿听到了。” 徐月嘉又道:“外面冷,来书房。” 父亲的话,徐玉宣还是听的,只是门槛有些高,他穿得又厚,腿脚迈不过去,于是抬头看向纪嬷嬷。 纪嬷嬷赶紧上前弯腰将其抱起来,随徐月嘉进屋。 进了书房,徐玉宣让纪嬷嬷放下自己,然后蹬蹬蹬爬上软榻。 他记得这是母亲常待的地方。 徐月嘉坐在书桌后,安静地看书。 父子俩之间好一段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徐玉宣眨了眨眼,扭动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徐月嘉,透过窗户纸往外瞧。 片刻后,徐玉宣没忍住回头喊了一声:“父亲。” 徐月嘉闻声抬眸,声音温和:“何事?” 徐玉宣小指头,指向外边,软声道:“秋千。” 徐月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雪不知何时停了,默了一瞬道:“想坐?” 徐玉宣点头。 “好好看护。”这句话是对纪嬷嬷说的,便是准予的意思。 徐玉宣眼睛一亮,随即扭动下榻,示意纪嬷嬷抱自己出去。 徐月嘉低头继续看书。 结果书页没翻两次,徐玉宣又回来了。 人也变得蔫蔫的。 徐月嘉不知道他这是怎么,问:“不坐了?” 徐玉宣摇摇小脑袋:“要母亲。” 徐月嘉抿唇:“你母亲去庄子上了,傍晚才能归府。” 徐玉宣听后,小幅度吸了吸小鼻子。 这时纪嬷嬷有些心疼道:“郎君有所不知,昨儿是二夫人抱着小公子坐的秋千。” 徐月嘉闻言,瞥了眼不知何时对自己目露渴望的徐玉宣,顿住。 他想了想道:“不若我教你读书?” 徐玉宣面露迷茫。 徐月嘉却不等他反应,起身去书架上换了一本。 翻开其中一页,徐月嘉念道:“凡不能俭于己者,必妄取于人1。” “这句话的意思是” 徐玉宣小脚下意识后退半步。 不懂,一句都听不懂。:,, ------------ 30 ‘受苦’ 徐月嘉念一句,徐玉宣退一步,小脸写满了抗拒。 徐月嘉瞧见他的举动,停下来,问:“不喜欢这本?” 徐玉宣摇头。 徐月嘉合上书,道:“那么,你想换哪本?” 父亲不好玩! 他想母亲了。 徐玉宣果断对纪嬷嬷伸小手:“嬷嬷,回去。” 纪嬷嬷:“” 大姑太太婆媳二人未时末到的国公府,风尘仆仆,满身霜寒的,瞧着颇为狼狈。 实在是这老天爷脾气太怪了,雪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再加上先前差点遇到雪崩,大姑太太婆媳直到入了国公府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陆氏见了人,当即改了主意,直接领着二人去事先准备好的院落。 等晚些用膳时再去正院见人也不迟。 陆氏与大姑太太见面不多,只记得是个大方好相处的人。 那时候盛京局势不安,大姑太太怕影响儿子读书,便举家回了夫家祖籍,待儿子中举后方入京,等儿子春闱高中后谋了个陵城辖下一县县令的官职,又继续跟着儿子去了陵城外放。 这县令一做就是好几年。 认真算起来,陆氏也有五六年没见大姑太太了。 一路上,陆氏细细和大姑太太说道:“我让人备了热汤热水,您和卉娘简单梳洗一番,吃点热乎的,好好休息半个时辰,晚上我们一家人再聚一聚。” 卉娘便是大姑太太的儿媳妇,姓姚,是陵城当地知府大人的女儿。 大姑太太眉眼英气,是个爽朗的人,她道:“都听你的,我和卉娘也确实累了。” 院子是大姑太太出嫁前住的闺院,只不过后来陆氏在原有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些东西。 暖阁的炕已经热了,待几人落坐后,婢女们陆续进来,奉上热茶和膳食。 陆氏坐在一旁陪同。 大姑太太不客气连喝了几杯热茶,待身子彻底暖了后,才拿起汤匙舀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吃。 为了能快些入京城,一路上她们连烧水的时间都省下了,一直忍着。 大姑太太吃了几颗小馄饨后,见儿媳姚氏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慢吞吞,不由蹙眉道:“你表嫂不吃人,不用紧张,还有你素来不是爱吃辣吗?” 大姑太太看了一眼案几上的辣椒碗道:“吃点辣的,正好驱驱寒。” 辣椒是她特意让侄媳添上的。 姚氏脸爆红,忙私底下拽了拽婆婆的衣角,小声阻止道:“母亲,别说了” 她这不是想着头一回进京,又是住在婆婆的娘家,总要表现淑女端庄些,好才不会给婆婆郎君还有姚家丢脸。 陆氏见婆媳二人关系亲近,笑了笑道:“不用拘束,就当在自己家。” 有了温叶这个例子在前,陆氏现在看大姑太太一口吃两三颗馄饨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更别说是往小馄饨汤里加辣椒了。 姚氏见陆氏不似作假,才终于加了点辣椒碎在馄饨里。 鸡汤小馄饨,很鲜,单这样吃就已经很美味了。 但姚氏是个无辣不欢的性子,吃什么都喜欢加点辣椒或抹勺辣酱在上面。 大姑太太吃差不多了,让婢女又给她单独盛了一碗馄饨汤,慢慢舀着喝,顺便与陆氏说说话:“不是说子檀又成亲了?怎么不见他的新妇?” 陆氏解释道:“今早代我去郊外庄子上巡查了,原本想着巡查完庄子回来,歇一晚,正好能赶上您和卉娘进京。” 大姑太太倒不介意这个,道:“人什么时候都能见,我看今天这雪是不会停下了,你提前派人去说一声,不用赶今日回来。” 白日里那场雪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听说埋了好几辆路过的马车。 陆氏也有这个意思,未时前雪还只是下下停停,现在外面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郊外的路不好走,不如等明日雪停再从庄子上回来。 “姑母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了。”陆氏回道,“就是要委屈弟妹在庄子上住一晚了。” 大姑太太又问:“子檀这位继室,你与她相处如何?” 阔别盛京数年,大姑太太熟悉的那些世家,没落了不少。 近几年起来的那些新贵,大姑太太一个都不认识,温家她倒还有个模糊的印象,当年温家家主的官职还不算高,不过有祖辈积攒的底蕴在,升上去是迟早的事。 不过大姑太太没什么门第之见,孩子们喜欢就好。 “人不错,对宣儿也好。”陆氏客观道,“就是懒散了些。” 大姑太太听完,一针见血道:“那是因为有你在,国公府未分家,有你这么一个事事都能妥帖的长嫂在上面撑着,哪还用得着她。” 都这么些年了,还能记得她喜欢的是哪种味道的熏香。 其实在进国公府之前,大姑太太也是有些忐忑的,府中兄嫂俱已不在,对于陆氏这位侄媳,她对她的认知与了解还停在数年前,今年随儿子外放这几年,与京城的联系,除了国公府还有昌南侯府外,几乎都断差不多了。 不过如今一见,她终于可以放心了,国公府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国公府。 大姑太太又道:“你也不用多想,说不定二侄媳就喜欢这种事事不用关心的日子。” 比如像她,儿媳进门俩月后就将庶务全交了出去。 哪怕只是巴掌大点的家,她也懒得管。 陆氏回想起自温氏嫁进来以后发生的一些事,不禁莞尔:“姑母猜得还真准。” 大姑太太眉一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早点见到她了。” 待婆媳二人简单洗漱一番后睡下,陆氏才离开。 回到正院后,陆氏也没闲着,晚上要在正院用膳,现在就要开始准备起来。 大姑太太和表弟妹姚氏的口味要添在膳食单上,还有她们忌口什么,也要仔细避开。 等这一连串事吩咐下去,陆氏终于有空闲坐下歇歇。 望着院中厚重的雪白,她不免开始同冼嬷嬷担忧:“早知雪会下得这般大,就不让温氏今日去巡视庄子了。” 陆氏现在有些后悔,这么冷的天,在庄子上过夜得多受罪啊。 冼嬷嬷宽慰道:“夫人放心,庄子上的住处虽比不上府里,但也算干净整洁,二夫人只用委屈一晚,待明儿雪停,就能回来了。” 陆氏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对了。”陆氏忽然想到什么,加了一句道,“你回头把我库房里那件纯色狐裘找出来,等弟妹回来,你差青雪送过去。” 说到底温氏此刻被困在庄子上还是有她故意装病的缘故在里面。 该补偿她的。 不过一件狐裘是不是少了点? 陆氏最后又道:“从二弟名下的铺子盈利里拿一万两,我私房里再出两千两,和狐裘一起送去。” 差点给忘了,马上就是新年,国公府姻亲众多,彼此来往互送的礼,这些虽然府里俱已列过单子,让下面人陆续备足。 但难免会有一些眼下看不见的小疏漏。 到时候总不能让温叶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填补。 陆氏不知道温叶已经从徐月嘉那得了几木匣子金叶子和银叶子,以为她手里还只是她上回送去赔礼的一千两银票。 一千两能顶什么用。 冼嬷嬷应道:“是,老奴都记下了。” 而陆氏口中正在受苦的温叶,刚巡查完另外两处庄子回来。 确实受了一些苦,午膳大乱炖吃多了,撑得想哭。 连续巡查了两处庄子,天也黑了,到用晚膳的时辰,温叶只能看着两个婢女在自己面前吃。 她好苦啊。 晚膳比较简单是中午剩下的半只鸡炖的土豆,里头加了庄上厨子手擀的宽面条,微微偏黄的面条吃起来筋道爽口。 温叶吃了两口,根本不解馋。 傍晚雪愈下愈大,皑皑一片,根本无路可走。 温叶小酌了一杯酒后,同桃枝说:“明早不用喊我,我要多睡一会儿。” 桃枝道:“夫人您少喝点。” 温叶不以为意:“一杯而已,我很克制了。” 她酒量好着呢。 这时云枝从屋外进来,庄子上规矩没那么多,今夜她们俩都睡在温叶这儿,屋里正好有两张炕。 温叶看到她进来,问:“其他人都安排好了?” 云枝回:“都安排好了。” 温叶点点头,道:“快过来暖暖身子。” 出城巡查庄子,不可能就她们三个加一个车夫,除了她的陪房小厮婢女们,还有陆氏给的十几个国公府侍卫。 云枝走近前道:“还有一件事,国公府来人告知,说是府上大姑太太今儿回京了。” 来的是正院的跑腿小厮,一路骑马过来,人都冻僵了,云枝让秋婆子给他准备了干爽的换洗衣裳和热汤热食,吃完就歇下了。 “大姑太太?”温叶想起来了,是徐月嘉那位随子外放的大姑母。 她之前好像是听陆氏提过一嘴,说徐月嘉的大姑母今年要回京过年,但没想到会这么巧,她来庄子的时候,人到府了。 云枝道:“恐怕夫人想在庄子上住几日的事不能成了。” 温叶是有些遗憾,不过没关系,她又不是只活今年。 庄子也没长腿,不会跑。 “那就明天过了午时再回去。”温叶道。 反正铁锅炖大鹅,她一定要吃到嘴。 国公府正院的晚膳也准备好了,陆氏吩咐青雪去接大姑太太和姚氏一起过来。 徐玉宣靠在陆氏怀里,盯着不远处挺立坐直的徐月嘉,一旦徐月嘉将目光投向他,徐玉宣立马钻回陆氏怀里。 纪嬷嬷回来什么都没说,陆氏自然不知晓午膳后那段时间,西院发生的事,还以为是徐玉宣许久没见子檀这个父亲,有些生疏了。 陆氏瞧着小人儿努力往自己怀里钻的样子,好笑道:“宣儿不认识父亲了?” 徐玉宣瘪瘪嘴,想说又不敢说。 徐国公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生动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笑道:“别怕,你父亲不敢对你怎样。” 徐玉宣睁着狗狗眼,慢慢地吐字:“父亲,不玩,秋千。” 等了半天的徐国公:“” 说啥,听不懂。 子檀不玩秋千不是很正常? 他玩才会令人惊悚吧。 倒是陆氏猜了个大概,道:“你想让父亲抱你坐秋千是不是?” 估计是昨儿温氏抱他坐,还没过瘾,今天去西院没找着人,退而求其次选了二弟,结果没能如愿。 然而徐玉宣听了陆氏的话后,却摇了摇头:“宣儿不想了。” 他听不懂父亲讲话。 这下连陆氏也不明白了,视线落向徐月嘉问:“你和宣儿之间是发生了什么?” 徐月嘉平声静气道:“没什么,教了他几句立身之道而已。” 陆氏一言难尽:“他才多大,能听懂什么。” 亲爹像后爹,后娘像亲娘。 这都什么事。 徐国公也不赞同看向徐月嘉:“景容都听不懂的东西,你教给宣儿,难怪他现在不同你亲近了。” 刚踏进屋子的徐景容恰好听到这一句,内心: 父亲可真够了解他啊。 没一会儿,青雪领着大姑太太和姚氏来到正院。 徐国公与徐月嘉同时起身,向大姑太太问了一声安:“姑母。” 徐景容与徐景林也行了晚辈之礼。 徐玉宣就要慢半拍了,随两位哥哥行完礼后,懵懵地喊了声:“姑奶奶。” 大姑太太被他那股可爱傻劲逗笑了,顺带开起玩笑道:“宣儿长得与子檀倒还有几分像,可这性子是真一点没遗传到。” 她这个侄儿从小到大都是一副表情,做事一板一眼,无趣又无聊。 陆氏道:“宣儿一直养在我这儿,景容平时又喜欢过来同他玩,时间一长,不像子檀才正常。” 一听这就不是什么好话,徐景容不干了,张嘴想要反驳,被陆氏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徐景容:“” 合着锅都他背了。 宣弟明明更像景林,小小吃货和小吃货。 人齐了,陆氏让婢女们上膳。 徐玉宣被安排在陆氏边上,纪嬷嬷抱他坐上去。 他左看右看,没瞧见人,顿时急道:“母亲,不在?” 陆氏听到后,温声解释给他听:“外面雪太大了,路不好走,你母亲要在庄子上住一晚才能回来。” 徐玉宣仰头问:“多久?” 陆氏想了想,选了个他能听懂的方式说:“等你明天醒来就能看到母亲了。” 徐玉宣耷拉着小脑袋,神情恹恹地点头。 大姑太太瞧着这一幕,真是奇了。 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侄媳更感兴趣了。 翌日一早,徐玉宣用过早膳,就催纪嬷嬷抱自己去西院。 到西院后,将将辰时。 寒天雪地,无论徐玉宣想不想下地自己走,纪嬷嬷这回都不会如他所愿了。 柳芽领着二人进正堂,同时道:“郎君在西侧书房,小公子要不要过去?” 徐玉宣摇头,落地后直奔内室,四处找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柳芽:“母亲?” 柳芽为难:“二夫人还未归。” 徐玉宣听懂了,母亲还没回来。 柳芽很快又道:“二夫人不在,还有郎君呢,小公子。” 徐玉宣噘着嘴,慢吞吞往西侧书房去。 书桌后,徐月嘉正在研墨。 徐玉宣这回直接爬上软榻,盖上母亲平日里盖的褥子。 然后又是熟悉的对视。 不过这回徐玉宣不想再玩秋千了。 而是问:“在哪里?” 徐月嘉放下墨条,头也不抬道:“庄子上。” 徐玉宣歪了歪小脑袋:“回来?” 徐月嘉估了一个时间:“两个时辰。” 一旁候着的纪嬷嬷和柳芽默默对视一眼。 父子俩到底在说什么。 徐玉宣好似懂了,身体慢慢缩到褥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就这么等着。 两个时辰后,庄子上。 温叶正追着一鹅在跑。 雪已经停了,但一天一夜过去,地面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坑。 鹅在雪地跑得艰难,温叶也是。 云枝和桃枝在边上帮忙拦,弄得一身狼狈。 桃枝道:“夫人,就不能换只鹅炖吗?” 温叶拒绝:“我就要吃它,谁让它咬我。” 等了两个时辰,仍然没等到母亲归来的徐玉宣,朝徐月嘉控诉:“父亲骗人!” 徐月嘉:“” 徐玉宣最终没能撑住,歪到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徐月嘉将人抱去床上睡。 空荡荡的西院,只有父子俩。 远在郊外庄子上,温叶追回鹅,顺便和庄户们的孩子打了一场雪仗。 她追鹅的时候特地换了婢女的衣裳,孩子们都不认识她,玩得痛快极了。 热热闹闹了小半个时辰。 温叶也终于吃到了念叨了许久的铁锅炖大鹅。 心满意足。:,, ------------ 31 不像了 行过午膳,两盏茶后,温叶命人准备启程回国公府。 她本来还想带两只鹅回去,给陆氏他们也尝尝,后来想想,算了,怕吓着他们。 这种苦,留着她以后一个人来受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雪虽停了,但因为路不好走,马车行驶得并不快。 温叶在车厢里靠着云枝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已经入城了。 天色已有昏沉之际,温叶问了时辰,桃枝回道:“申时过半了。” 温叶默了一瞬道:“让秋叔尽量快些。” 秋叔是秋婆子的儿子,都是沈氏当初给温叶的陪房。 国公府一般酉时二刻摆晚膳,平日里也就算了,如今大姑太太回京,这几日肯定都是要在正院用膳的。 好在紧赶慢赶,马车终于在申时六刻前入了国公府。 正院一直候在门口瞧见,赶紧折回去通报。 温叶装没看到,径直奔向西院。 和长辈第一次见面,要端庄稳妥。 温叶让云枝将那身月白色冬衣拿出来,她要换上。 “月白风清天似水”,一丝浅淡的蓝若隐若现,衬得人温柔恬静。 温叶自己照着镜子,乍一瞧,都差点没认出自己。 这身冬衣就是常姨娘亲手做的那套,一针一线里满是她对温叶的期许。 桃枝在一旁夸道:“夫人真好看。” 温叶自信道:“你家夫人哪天都好看。” 人沉浸在某一件事中,总会容易忽略五官对外界的感知回馈。 云枝替温叶插上和衣裳相配的玉簪子后余光瞥见突然出现的徐月嘉,心猛跳了一下,赶忙道:“夫人,郎君来了。” 温叶闻言,转过头,默默打量突然出现的男人。 是默契吗? 不,是巧合。 她和徐月嘉今儿居然穿了同色系的衣裳。 “郎君何时来的?”温叶随口一问。 徐月嘉瞥了一眼她新换的衣裳,道:“一直都在。” 温叶顿了一瞬,反应过来,继续看他道:“郎君在西侧书房?” 徐月嘉“嗯”了一声,便是承认了。 难怪没人进来通报,合着人就在屋里。 不过温叶没那厚脸皮心思多想,觉得徐月嘉是在专门等她。 没瞧见他手里还拿着本书么。 装扮好了,温叶起身,道:“郎君走吧。” 走出西院,将过酉时。 温叶始终落后徐月嘉半步,酝酿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将野出天际的心掰了回来。 她现在已经回了国公府,不在庄子上了。 每每在心底默念这一句,温叶都要无声叹一口气。 行至正院,温叶端直身体,随徐月嘉踏入正堂。 温叶默默扫了一眼,除了孩子们,人俱已到齐,就差她和徐月嘉了。 陆氏面色并无异样,嗓音甚至可以说是很温和了,她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从进屋后,没在陆氏脸上瞧见一丝怒意和不满后,温叶心中就有了另一番计较与成算。 可尽管如此,在听到陆氏说她“这两日辛苦了”的时候,温叶还是差点失去对自身的表情管理。 好在最后稳住了。 温叶道:“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堂内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想必这位就是二侄媳吧?” 温叶寻声望去,约莫是位四十左右的妇人,面盘饱满,眉目神采炯炯。 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妇人,看向温叶的目光有藏不住的好奇。 在触及到温叶的视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很容易便能猜出此二人的身份,温叶转身向年长些的那位福身一礼:“见过姑母。” 随后又与年轻妇人互相见了礼。 不管温叶内里如何,在外的规矩,她不会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年轻妇人唤她:“表嫂。” 温叶也回应了她。 大姑太太的儿子与徐月嘉同岁,不过月份上要小两月。 大姑太太则夸了一句:“不错,与子檀很是相配。” 她说话一向直来直往,在亲近之人面前更甚。 温叶不知道该回什么,就只能继续保持微笑了。 入座后,陆氏又问了几句庄子上的事,温叶虽不能说是对答如流,但也没哪里有遗漏。 大概是对她的期望本就没有太高,陆氏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末了道:“喝茶吧。” 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温叶的确渴了,于是低头抿了口茶水。 这时,徐玉宣同两位哥哥从西侧暖阁过来,待瞧见温叶后,松开本拉着徐景容的小手,哒哒哒径直朝温叶所在的方向跑去。 这么多人看着,最重要的是堂上还有位各方面都还不熟的姑母。 是以为了稳妥些,温叶向徐玉宣投去一抹温柔的笑。 谁知本要直接奔向她的徐玉宣,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停下脚步。 过了一会儿后,变成慢慢挪到温叶跟前。 温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笑得还不够温柔? 徐玉宣左瞧瞧右瞧瞧,后面赶上来的徐景容见了都悄悄问陆氏:“宣弟这是怎么了?” 陆氏没吭声,因为她也不知道。 就在温叶不解时,徐玉宣小嘴动了,朝她喊了声:“是母亲?” 明显带着疑惑的语气。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他摇摇脑袋说道:“不像了。” 温叶顷刻明白过来,然后继续沉默。 原来是嫌她太温柔了。 温叶觉得作为母亲,偶尔还是要满足一下小孩儿的需求。 她瞬间收敛笑意,变得无良了些:“宣儿。”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徐玉宣眼睛都亮了几分,喊道:“母亲!” 嗯,听着比头一回气足多了。 其他人不明所以,唯有徐月嘉的目光,隐晦地扫过温叶今日这身衬得她柔静如水的衣裳。 徐玉宣栽倒进温叶怀里,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桌上的点心。 温叶瞥了一眼,抬手用茶壶一挡。 看不到了,徐玉宣仰起脑袋小声喊了“母亲”,脸颊两旁因为生气,鼓成两个小半圆。 温叶手瘾犯了,毫不客气上手捏了捏。 徐玉宣瞬间将勾起他肚里馋虫的点心抛诸脑后,与温叶的手玩闹起来,被逗得咯咯直笑。 陆氏从头至尾瞧见这一幕,不禁跟着弯了弯唇,随后便吩咐婢女下去通知,可以摆膳了。 翌日,去正院见过礼。 温叶带着陆氏拿出来的纯色狐裘以及一个小锦盒离开。 还有徐玉宣这个小尾巴。 回到西院后,桃枝将狐裘拿到温叶面前道:“夫人,这狐裘一点杂色都没有。” 云枝也道:“国公夫人对夫人真好。” 原本以为姑娘嫁入国公府,有国公夫人这样的侯府嫡女做妯娌,日子肯定没有在温家时轻松。 哪曾想,国公夫人比她们预想的要和气多了。 而温叶的目光却早已经落向那锦盒。 她打开后,桃枝和云枝依次惊呼。 居然是满满一盒银票。 温叶惊讶片刻后,淡定上手数了数,足足一万两千两。 五百两的面额,一共二十四张。 就算她庄子巡查得不错,奖励也无需这般丰厚吧。 温叶不喜欢猜,于是让桃枝去沏壶茶来。 前院书房。 今日虽是休沐,但徐月嘉仍未能有清闲。 柳心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恭敬道:“郎君,温家派人送一封信过来。” 徐月嘉笔顿,随后放下,问:“给夫人的?” 柳心应是。 徐月嘉又问:“信呢?” 柳心答:“柳芽已经送过去了。” 温家写给二夫人的信,自然是直接送去西院,她只是觉得此事应该知会他一声。 徐月嘉默了一晌,说:“我知道了,退下吧。” 柳心不疑有他,福身后,退出书房。 其实她在前院的活很简单,每日按时辰沏茶送进书房便可。 更多的还是约束前院仆从们的规矩,万不能让他们搅扰了郎君。 柳心离开后没多久,徐月嘉起身,走出了书房。 柳芽拿着信来到西院时,温叶正让云枝先将银票收起来。 柳芽朝温叶行过礼后道:“二夫人,这是温家派人送来的信。” 温叶诧异:“信?” 她姨娘是不会越过沈氏以温家的名义往她这送信的,于礼不合,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没那个心眼和胆量。 而沈氏更不会就因为常姨娘思念她,而有那个闲心拐着弯帮她们母女书信传情。 所以,这封信就只能是沈氏写给她的了。 温叶怀着疑问打开信,粗略一扫,眉头一皱。 还真与她姨娘有关,准确的说是与她小妹有关。 看完了信,温叶正思量着,就听到外头有人唤“郎君”,顿时眉头舒展开来,徐月嘉来得可真及时。 温叶放下信,起身去迎:“郎君。” 徐月嘉淡淡应了一声,道:“听说温家送了封信给你,可是有了难处?” 温叶诧异:“郎君过来,就是问这个?” 徐月嘉出声解释:“我这段时日动作颇大,温家作为国公府的姻亲,或会受到一些影响。” 他的潜在意思,温叶听出来了。 倘若温家真有难,他会出手帮忙,不过沈氏信中并未提起,想来是还能应付。 温叶让桃枝给徐月嘉倒了杯茶水,又让她们都退下。 徐月嘉主动过来,正好免了她走一趟书房。 温叶道:“我有些事情想问郎君。” 徐月嘉从她方才的语气里已经听出温家派人送来的信,与他所想有异。 不过此刻她仍有疑问,徐月嘉静气道:“你问便是。” 温叶将没来得及收进去的一盒银票推至徐月嘉眼前,道:“嫂嫂突然给我这么多银票,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徐月嘉扫了一眼,便俱已清楚,他道:“这是二房名下铺子的一部分盈利,有一万两。” 温叶纠正:“是一万两千两。” 徐月嘉顿了顿,道:“多出来的两千两或是大嫂私人予你。” 温叶思忖片刻后问:“是因为我庄子巡查得好?” 没道理啊,她分明表现得将将合格而已。 总不能陆氏对她的期许比她自己预估的还要低? 徐月嘉一瞧,便知她想岔了。 他解释道:“是因为愧疚。” 温叶明显不信:“愧疚?可我没发现嫂嫂是装病啊?” 徐月嘉默了一息道:“大嫂认为让你在庄子上将就一晚,是委屈你了。” 温叶听了,久久未有言 其实吧…… 她很快乐的。 提到庄子,温叶又想到了昨儿午膳吃的铁锅炖大鹅,真是太美味了。 徐月嘉瞥她神色,便明白她在庄子上过得并不委屈。 相反,若不是姑母昨日回京,或还会乐不思蜀多待上几日。 想到这,徐月嘉脑海里忽然浮现徐玉宣那张脸,心中一顿。 姑母回京的日子正好。 “可还有其他事?”话落,徐月嘉的目光落向她掌心下压着的信。 温叶收拢思绪道:“是还有一件,我母亲来信说,圣上打算为长乐公主选几位伴读,此事郎君是否有所了解?” 徐月嘉有所耳闻:“确有此事。” 温家既写了这封信过来,想必是因为府中有符合条件的人选。 对上徐月嘉的目光,温叶解释道:“郎君可能不知,温家到我这一辈,只剩我小妹一人,她读书的天分是这一辈里最高的,可是皇家复杂” 徐月嘉:“你是想问,长乐公主的性情如何?” 温叶展颜:“知我者,郎君也。” 徐月嘉眸光微动,移开视线道:“如果不想被选上,让令妹如常发挥便好。” 温叶不解道:“为何不是藏拙?” “太子殿下聪慧过人,长乐公主作为同胞长姐,与之相处久了,难免” 徐月嘉言未尽,不过温叶已然明白。 挑选伴读一事,大约就是皇帝为哄公主开心而下的令,挑选两个资质平平的朝臣女儿进宫,好让公主能够放平心态。 不过温叶很好奇:“有多聪慧?” 她记得太子今年好像是八岁?还是九岁? 徐月嘉道:“太子年纪虽小,但已能为圣上分忧。” 温叶震惊:“是我见识太少了。” 古代小孩都这么卷的吗? 可她看徐景容也没多成熟啊。 温叶又低头瞥了一眼乖乖躺在自己怀里的徐玉宣。 这一个就更不用说了。 徐玉宣小眼圆溜溜道:“母亲?” 从徐月嘉这大致了解后,温叶打算先回一封信。 于是拍拍小孩儿的小肩膀道:“让你父亲陪你玩一会儿,母亲有点事要做。” 谁知徐玉宣却摇头拒绝:“不要,我陪母亲!” 父亲不好玩。 温叶再迟钝也察觉到父子俩之间的异样,她端详了徐月嘉片刻。 对方岿然不动。 温叶却仍没打消对他的怀疑,不过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因此道:“郎君无事,就教宣儿读几首诗吧。” 谁的儿子谁带。 徐玉宣听懂了,急忙道:“不读~不读~” 温叶:“……” 她不在的两日,徐月嘉到底对徐玉宣做了什么。:,, ------------ 32 回信 怀疑的目光再次扫向徐月嘉。 不过温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因为不重要。 她拿着已打开的信起身,对徐玉宣道:“不读便不读吧,你自己待会儿,有事找纪嬷嬷,母亲还有事。”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西侧书房走去,徐玉宣人小,哪里追得上她,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好在这时纪嬷嬷端了一盘点心进来,徐玉宣的注意力才面前被吸引住,重新坐回凳子上。 纪嬷嬷夹了一块杏仁饼,哄着让徐玉宣吃。 徐玉宣趴在桌子上,用小米牙一点一点啃着,大概是杏仁饼味道不错,他吃得一脸欢雀。 坐在对面的徐月嘉抿了一口茶,余光瞥过去。 徐玉宣似有所感,用另一只手遮了遮才吃了几口的杏仁饼,小动作护食得紧。 徐月嘉:“” 书房里,温叶正在思考怎么给沈氏回信。 从徐月嘉的态度来看,皇宫内或许复杂,但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洪水猛兽,沈氏之所以给她写这封信,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温家不想与皇家有牵连,眼下太子虽受宠,那是因为圣上正值壮年,谁又能保证将来? 听说先帝年轻时也算是个明君,可人一老,心态就变了。 而长乐公主是太子同胞长姐,皆出自中宫皇后,命运可以说是息息相关。 温叶想清楚后,提笔落墨,其中利弊得失不需要她多说,只用将皇上此次为公主选伴读的真正心思告知沈氏便可。 有了思路,一封信很快写好,温叶将其放在一旁晾着,接着又拿了张空白信纸。 第二封是她准备写给常姨娘和小妹的,夹在第一封信里,一起送去温家。 她和姨娘小妹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挺想她们的,好在等年后初二回娘家就又能见上一面了。 温叶边写信边琢磨今年给小妹的新年礼物,徐玉宣那一盒小金猪倒是给了她灵感。 往年没那个条件,今年有了。 嫁人后所有的吃喝穿戴用度,国公府都会负责,温叶除了每个月要给自己人发月例,都没有花银子的地方。 陪房人不多,她的月例银子就足够发了,还能有所余。 沈氏给她的嫁妆银子,不花也是放在那落灰。 重活一世,温叶已经没上辈子那般爱存钱了,拼死累活存了几百万,结果一分没花在自己身上,人就噶了。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钱,来者不拒,只是心态有所转变,该花就花。 看开了,但又没完全看开。 温叶将信装好,密封,打算午膳后让云枝去找秋叔,让他将信送去温家。 等温叶从书房里走出来后,父子俩都离开了。 桌上只有一盘没吃完的杏仁饼。 温叶叫云枝和桃枝进来,将信给云枝,吩咐她过后,问了桃枝一嘴,“午膳吃什么?” 桃枝笑着回道:“反正都是您爱吃的,红杏的厨艺,夫人还不放心?” 温叶心道,也是,随手拿起桌上摆着的杏仁饼吃了起来,味道不错,就是没她以往吃过的那般甜,想来是专门做给徐玉宣吃的,所以没放太多糖。 温叶吃了两块,等云枝送完信回来后道:“马上就过年了,有个事儿需要你去做。” 云枝道:“夫人请说。” 温叶喝了口茶水,解了渴意后道:“事情简单” 拢共就两件小事,云枝一个人完全能应付。 温叶说完,将先前写完信后,又单独画好的一张图纸交给云枝,并道:“如果哪儿有疑问,再来问我。” 云枝谨慎收好,保证道:“奴婢知道了。” 吩咐完事情,温叶的视线再次回到桌上的杏仁饼,这才想起来追问一句:“郎君和小公子呢?” 桃枝回道:“夫人不是在给温夫人写回信嘛,郎君怕小公子打搅,便将小公子抱走了。” 温叶“哦”了一声,不甚在意。 然后就将一盘杏仁饼都吃完了。 少放些糖,味道居然更好。 秋叔午膳后就揣着信离开国公府,驾着马车去了温家。 沈氏收到下人通报的时候,正与两位儿媳在正堂说话,她没想到温叶回信会这般快,原以为要等两日呢。 看来她这个庶女和国公府的人关系处得不错。 也是,她那个性子,在哪都能过出一番天地。 沈氏让下人将秋叔带去倒座房,喝杯热茶暖和暖和,顺带将信拿过来。 小厮将信交给正院的小丫鬟,小丫鬟又把信递到银霜手中,最终由银霜拿来给沈氏。 沈氏接过信,一摸便知里头还有一封。 想也不用想,多出来的信是给常姨娘的。 两个儿媳不是多嘴的人,府上的事她们也大差不差都知晓了,因此沈氏当着她们的面就将信打开了。 柳氏的肚子如今已经大了,沈氏免了她每日的请安,但柳氏白日里偶尔还是会来正院陪沈氏说说话,反正两个院子离得不远,婢女们小心扶着,不碍事。 沈氏看完信后,眉头彻底舒展。 杨氏瞧婆婆沈氏神情轻松,便猜是伴读一事有了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她很知趣,什么都没问。 只笑道:“一眨眼,四妹出嫁也有好几个月了,前两日澈哥儿还念叨着呢。” 杨氏倒没夸张,四姑子嫁人前,偶尔会往她院里送些小玩意,她两个儿子都挺喜欢的。 几个庶出姑姑里,除了大不了几岁的温然,也就记得温叶这一个。 沈氏看完后又将信装回去,等温父下职回来,还要拿给他看的。 “圣上为公主挑选伴读一事,我们家就不掺和了。”沈氏同两位儿媳道,“不过五姑娘既符合条件,参选是一定要去的。” 否则让圣上知晓了,还以为是温家不敬皇家呢。 旨意上说只在五品及以上官员家中选,不仅温家符合,杨氏和柳氏的娘家也在条件之内。 杨氏听明白了,脸上笑意不禁明显了些。 她娘家有个侄女,今年八岁,还算聪慧机灵,正好合适,如果没有小姑子这个竞争对手,又能多一分胜算了。 公主的伴读啊,有了这么一层身份,日后长大说亲,选择都能更上一层楼。 柳氏就没想这么多了,她几位兄长都没有女儿,所以就算是有这方面的念想,也没有条件。 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上。 也不知是男是女。 一举得男当然好,不过柳氏心底还是挺期望是个女儿的,物以稀为贵,温家下一辈还没有女孩,她头胎若能生一个,婆婆应该会喜欢。 柳氏嫁进来这么久,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会选中温家了,除了与婆婆的手帕交这层关系外,至少在温家,她不用担心生女儿会受到冷落。 给常姨娘的信,沈氏让银霜亲自去送。 温叶嫁人后,常姨娘身边只剩下小女儿,日子还是要过的,只是没了温叶,少不得多了几分寂寥。 温然争气,每日都很用功读书,风雪也不间断,常姨娘欣慰的同时,经常会想起已经嫁入国公府的大女儿。 不过府中学堂已经放了年假,在正月十五之前,温然都不用去了。 她现在每日按照放假前就制定好的计划,每日按时完成课业后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常姨娘。 银霜过来送信,金桔一听是四姑娘的信,立即领着银霜进屋,同常姨娘和温然道:“姨娘、五姑娘,四姑奶奶来信了。” 屋内,温然在练大字,常姨娘坐在一侧,绣些小物件打磨时间。 听到金桔激动的话音,常姨娘迅速放下绣品,快步走过去,看向她身旁的银霜,同样有些激动问道:“银霜姑娘,可是真的?” 银霜将信奉上道:“回姨娘,这是夫人命奴婢送来溪翠院,的确是四姑奶奶的信。” 常姨娘高兴接过,道:“真是麻烦银霜姑娘了。” 银霜没说什么,送完信,便告辞了。 常姨娘拿着信回来准备与温然一起看。 信挺长的,温叶没写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像是聊家常一样,写了她这段日子都做了什么事。 温叶想,常姨娘和温然应该挺喜欢她絮叨这些的。 常姨娘的确欢喜,即使没法回信,但从女儿的信中,看出她看过得好便已经很满足了。 温然也高兴,看完四姐的信,她感觉读书都更有劲头了。 不过心性再早熟,也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温叶着重在信上描绘了那两日在庄子上的生活。 铁锅炖大鹅引起了温然的注意,提起这道菜,她一双杏眼都透着亮。 常姨娘摸了摸小女儿的头,笑着道:“你姐姐在信最后附了做法,明儿我就让小厨房给你做。” 府中的大厨房是不会供应这种吃食的,好在溪翠院有小厨房,想吃什么,自己掏银子去买,不费事。 得了准信,温然开心笑了,然后道:“姨娘,我继续练字去了。” 她要好好读书,争取从父亲那多得一些奖赏,然后全部攒下来。 四姐花钱大手大脚,她得多帮着存一些。 常姨娘看完信,也有精神了,重新拿起绣件,继续。 她别的本事没有,绣工活还是不错的。 国公府,西院。 温叶午觉睡得有些久,醒来后都快申时了。 想到很久没打牌了,温叶让桃枝将牌找出来,云枝替她办事去了,差一个牌友,桃枝就将柳芽给拉了过来。 柳芽有些慌张道:“二夫人,奴婢不会玩。” 温叶不在意说:“没关系,让桃枝教你。” 桃枝得了令,立刻与柳芽说起规则来,柳芽听得迷迷糊糊,手上就被塞了纸牌。 温叶立下输赢规矩,不玩钱,还是往脸上贴纸条。 输一把贴一根。 柳芽这样的新手,哪里玩得过温叶这样的老手,加上温叶今天运气不错,连手把手教出来的桃枝脸上也被贴了不少。 温叶脸上就眉心处一根。 三人玩了一个多时辰,柳芽一把没赢,手背上贴的都是。 温叶让桃枝帮她一起摘,然后道:“你天赋不错啊,下回还找你。” 云枝和桃枝都太精通了,还是和柳芽这样的新手一起玩更开心。 温叶笑得很是温柔,柳芽却不禁一颤,想也没想就道:“不若明日让柳心过来陪夫人?她学什么一向比奴婢要快些。” 一点没觉得把柳心推出来有什么不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温叶没拆穿她的小心思,眉一挑道:“是吗?” 柳芽点头。 温叶:“既然如此,明儿你就让她过来吧。” 柳芽随即笑了道:“奴婢明白。” 前院刚训斥完底下人的柳心,忽然打了个冷嚏。 牌局结束,温叶看了会儿话本,就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府中多了位姑太太,近几日晚膳都要去正院用,温叶一边看话本打发时间,一边等徐月嘉过来,再一起去正院。 徐月嘉酉时准确出现在西院。 温叶放下话本,起身整了整衣裙,唤了声“郎君”。 徐月嘉应了一声。 温叶注意到徐月嘉这会儿穿的不是上午那身,不过并没有太在意。 二人一路无言走到正院。 温叶一一问过礼后,眼前就多了个圆球。 圆·徐玉宣·球,张着小嘴喊道:“母亲~” 温叶照旧摸了摸他的脑袋应付过去。 众人落座后,顾及大姑太太多年未归京,因此这几日都没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大姑太太白日带着儿媳去了一趟昌南侯府和亲妹妹联络了下感情,顺便恭喜她得了个长孙的喜庆事。 昌南侯府与江家大房打断骨头连着筋,宅子离得又近,大姑太太从亲妹妹嘴里听了一嘴江家大房的事。 不过有些话不适合在吃饭时说。 膳后,大家坐在一块儿聊聊天。 大姑太太道:“我听小妹说,她大嫂李氏娘家一个庶女不知怎么被文王看上了,李氏娘家不死心,打算走文王的路子,为几个被流放的儿子求求情。” 陆氏顿时气道:“李家还真是块狗皮膏药。” 温叶吃着点心,顺便听了一耳朵,心道,这剧情好熟悉。 “子檀,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大姑太太提醒道。 文王是圣上最小的弟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因着太后与文王母妃的关系,圣上待这位庶弟一向不错。 徐月嘉道:“多谢姑母告知,此事子檀会处理妥当。” 大姑太太见他足够镇定,就放心了。 这个侄儿,打小稳重,没让人操过心。 徐国公担心地加了一句道:“如果李家真搭上了文王去圣上面前求情,你在圣上面前要注意分寸,别当着圣上的面和文王起争执。” 面对家人的关心,徐月嘉没有理由拒绝,一一应了下来。 喝了两盏茶,大姑太太便领着儿媳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没过多久,温叶和徐月嘉也起身离开。 徐玉宣还想跟着一起走,温叶阻止了他,让纪嬷嬷抱回正院去。 陆氏看见徐玉宣被抱回来,并没有意外,二弟和二弟妹尚是新婚。 徐玉宣白日里多去西院影响不大,晚上还是不要过去了。 不然得到什么时候宣儿才能多个弟弟或妹妹。 温叶不知陆氏心中所想,回到西院后便径直去了侧间梳洗,顺带泡了个澡。 等她出来,发现徐月嘉还在,就明白他今夜要留宿。 等桃枝和云枝帮温叶绞干了头发,徐月嘉也从侧间出来了,只穿了寝衣,一身水汽。 云枝和桃枝见此,无声退了出去。 时间还早,温叶躺在床里侧,手上捧着话本在看。 温叶视线没离开过话本,熟练地喊一声“郎君”,就没音了。 徐月嘉坐躺过去,二人之间泾渭分明。 哪有陆氏以为的“新婚燕尔”氛围。 过了一会儿,温叶恋恋不舍合上话本,徐月嘉留宿就一点不好,亥时就要准时入睡。 她白日里睡多了,现在是一点都不困。 温叶扭头,正想着说让徐月嘉帮忙放下话本,却发现徐月嘉手里也拿着本书在看。 震惊之余,她问:“郎君不就寝吗?” 徐月嘉缓缓抬眸,反问道:“你看完了?” 温叶不在意道:“话本又不会长腿跑,明日再继续看也不迟。” 徐月嘉见她这样说,便放下书,拉下帐帘,隔绝外间的烛光。 温叶顺势躺下,待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后,身侧之人存在感太强,让她突然有了点想法。 算了算日子,正好。 借着什么都看不见,温叶主动道:“郎君,我们玩个游戏如何?” 徐月嘉心平静气道:“又是‘小猫钓鱼’?” 陪玩了四个晚上,徐月嘉记忆犹新。 温叶当即否道:“什么小猫钓鱼,幼稚,我说的是成年人之间的助眠游戏。” 徐月嘉:“” 从她的嘴里,总能听到一些怪异却又出奇贴切的词。 不过总是干巴巴的也没意思,温叶手伸进徐月嘉的寝被中,勾着他寝衣的细绳打转。 最近看了不少话本,其中有些,咳咳,倒可以一试。 反正以徐月嘉的脾性,再难以接受,在这件事上都会顺从她。 指望他主动去学,还不如期待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 温叶软下嗓音:“郎君~” 黑夜里,徐月嘉喉结滚动了下。 这世间没有真正的柳下惠,徐月嘉亦不是圣人。 等男人覆身过来,温叶主动搂上对方的脖颈,冰凉的指尖很不老实地四处游走。 徐月嘉气息忽然重了几分,却仍克制道:“你庄重些。” 温叶恨不得翻个白眼给他道:“这种事,郎君庄重一个给我看看?” 话罢,她稍一用力,将人拉近,吻了上去。 这一夜,温叶用实际行动,瓦解了徐月嘉的老干部风格。:,, ------------ 33 逛街 翌日,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徐月嘉醒来后,已近辰时。 昨晚屋里叫了几次水,是以云枝和桃枝没有一大早过来搅扰。 徐月嘉往内瞥了一眼,昨夜事毕后就将他踢出去的人,不知何时裹着自己的被褥滚到了床最里侧,呼吸绵长,睡得正熟。 只露出个后脑勺。 徐月嘉起床的响动很轻,温叶毫无察觉,等她醒来后,已经巳时过半了。 温叶感觉整个身子的骨头都酥麻了,她朝外喊了一声:“桃枝。” 桃枝端着热水进来,用白帕沾水,微微拧干,递给已经坐起来的温叶。 温叶擦完脸,人也清醒了不少。 云枝后进来道:“夫人,是否要传早膳?” 睡到这个时辰才起,也不必再多用一顿早膳了,因此温叶道:“直接准备午膳吧。” 云枝又问道:“可要准备郎君那份?” 温叶视线从镜中的自己移开,微讶:“郎君还在府里?” 云枝如实道:“郎君晨起后是出了趟门,不过一刻多钟前又回府了,眼下一直待在书房。” 她家夫人不管事,对西院的仆从们一视同仁,逐渐的,西院的前院和后院不再泾渭分明。 只要不涉及主子私隐,像这种事儿,云枝和桃枝都能从柳芽柳心那知晓。 徐月嘉去了哪儿,温叶不关心,不过他既在西院,午膳不准备他的,也不好。 温叶想了想道:“那就加几道郎君爱吃的菜色,对了,柳心之前给的那个食单还在吧?” 云枝点头:“是,奴婢都好生收着呢。” 温叶:“就从那份食单上挑两样。” 徐月嘉之前给的喜恶单子太笼统,温叶后来又让云枝去问柳心要了份更具体的。 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这样一来,她昨晚做的那些过分事,应该能抵消大半了吧。 温叶自认为不是个冲动的人,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次,冲动到一发不可收拾。 人之常情嘛。 而且昨晚享受到的可不止她一人,徐月嘉要是想翻脸不认,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桃枝帮温叶盘好发髻,云枝将熏好的衣裳拿过来,待温叶穿戴完毕后,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还有不到十日的光景就要过年了,国公府的大厨房已经在准备年夜饭所需的食材,有些菜品要提前好几日准备起来,相较大厨房的忙碌,各个院儿的小厨房就显得清闲多了。 红杏是温叶当初从温家大厨房里发现的,在去蘅芜院之前,她还只是一个烧火丫头,经过几年的学习,厨艺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是摆盘还差些,不过温叶从最近的膳食发现,这丫头已经在很努力学习了。 当温叶落座后,徐月嘉也准时出现在西院。 他穿了一身月牙长袍,身如玉树,衬得人清冷矜贵,温叶驻目欣赏着,忽然觉得昨儿留宿西院的徐月嘉和眼前的不是一个人。 还有新婚那夜,温叶只见过他穿过那一回大红寝衣,于她而言,又是另一番感受。 温叶忽而又想起先前在街上遇上那次,他一身绯色官袍,颀身玉立,严威尽显。 当年徐月嘉高中打马游街时,她躲懒没去,错过了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现在回想,真是颇为遗憾。 更令人可惜的是,不是每一种徐月嘉,她都能有机会体验。 温叶毫不掩饰的眼神令徐月嘉不得不将视线移向她,欣赏赞扬的目光,徐月嘉此生见过许多,唯独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她对他的欣赏,很多时候都掺夹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 而这种情欲又来得分外坦荡,不见一丝下流不耻。 温叶是一个十分的矛盾体,徐月嘉看得透她,却又看不透她。 欣赏完毕后,温叶请徐月嘉落座。 昨夜消耗有些大,温叶喝了一碗汤后,连续用了两碗米饭,又吃了不少肉和青菜。 徐月嘉的食量,一如既往。 倒是在温叶用第二碗饭时,目光往她小腹上瞥了两眼。 徐月嘉没有掩饰的眸光,温叶自然瞧见了。 她这辈子虽不胖,但也不能说瘦,只不过她私底下懂得养护,没事练练现代瑜伽,长年坚持,体型匀称、流畅自然。 温叶碰了碰腰间门的软肉,她很满意这样的自己。 不过她还是故意问了句:“郎君是嫌我吃太多了?” 徐月嘉收回目光道:“我是怕你撑着自己。” 温叶见他确无此意,挑挑眉道:“郎君放心,我心里有数。” 婢女们撤了膳食,上了热茶。 徐月嘉浅饮了一口道:“你有数便好。” 他严以律己,却从不会以此去要求他人。 只不过‘妻子’终究与‘他人’不同,徐月嘉最初便对‘妻位’上的人怀有期许,希望对方能够承担徐玉宣‘母亲’这个身份。 为此,其他的事,只要所求不过分,他都会尽力去满足。 徐月嘉看向一边品茶一边吃梅子干,面庞红润透着朝气的女人,心中一顿。 她的需求一目了然。 温叶不知徐月嘉心中所想,只是见他用过膳后,半天没离开,好奇问道:“夫君今日公务不繁忙?” 大晋官员的年假是从腊月二十至正月元宵节,有二十五日的假期。 而以徐月嘉的性子,不像是一放假就休息的人。 徐月嘉再次抿了一口茶,淡声道:“今日无事。” 温叶“哦”了一声道:“那郎君自便,我出去走走。” 说完就起身。 徐月嘉视线追随:“去哪?” 温叶往外走,头也不回道:“逛街。” 徐月嘉:“……” 今日天气很好,温叶准备出府逛逛,顺带消消食。 温叶过去很少能有出门的机会,云枝和桃枝出府的次数都比她多。 进了国公府后倒是自由许多。 不过她没有去什么金银首饰或成衣胭脂铺子,这些她都不缺。 而是去了一趟西市,这儿有点像后世的花鸟市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 温叶碰到喜欢的就让桃枝掏银子,反正东西不贵,她也不缺银子。 甚至还碰到一对据说从海外来的琉璃杯,不到女子掌心大,卖杯子的是个大胡子行商,听他的口音不是盛京人,这对琉璃杯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淘来的。 一对琉璃杯,他要十两银子。 有些贵,因此感兴趣的人不少,真正愿意出钱来买的不多。 大晋也有琉璃制品,只是制作粗糙,杂质颇多,没有大胡子手上这对纯净晶透。 或许真来自海外也未可知,温叶让桃枝给了银子,将这对琉璃杯收入囊中。 温叶记得自己还有一坛夏天酿的葡萄酒,以后就用这对琉璃杯喝。 逛完了西市,买了不少小玩意,温叶心满意足地上了车轿,让秋叔转道去茶楼。 进了茶楼,温叶要了包间门,茶楼正中堂下置了张长案,上面摆着茶水,长案后坐着一名长须老者,一手拿着醒木,正滔滔不绝、抑扬顿挫地说书。 一楼大堂以及二楼楼的包间门时不时爆发出连串的叫好声。 温叶要了二楼的包间门,从窗口往下看,还能瞧清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激动的神色。 这时桃枝抱着几袋从街上买的小吃回来。 都是温叶爱吃的,有炸糯米圆子、辣年糕、豌豆黄、冰糖葫芦等等。 剩下的就是一些素卤,有一小包,云枝让茶楼小二上了一壶碧螺春,几样茶楼的特色点心,最后才问他多要了几个瓷碟将桃枝买回来的小吃摆上。 包间门外有国公府的侍卫守着,温叶不担心会有人走错包间门,温叶给两个婢女各分了一根糖葫芦。 人一起吃。 糖浆薄薄的一层,咬碎后里面是红彤彤的山楂。 温叶咬了一口,有点酸,不过在她能承受范围之内。 可受不了酸的桃枝就不行了,一张脸快皱成了包子。 温叶不客气地笑出声,还道:“有那么酸吗?” 桃枝苦着一张脸,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把剩下几颗也吃了,道:“那卖糖葫芦的老伯不诚信!” 幸好她只买了五串,又分了秋叔一串,盘里就剩一串了。 温叶吃了一串糖葫芦,便将筷子伸向素卤和辣年糕以及炸糯米圆子。 午膳吃的还没完全消化,温叶每样只尝了几口,冬天食物存放得住,她准备带回去晚膳加餐。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的都是些风流才子俏佳人的故事,温叶兴趣不大,就是来听个新鲜。 待时辰一到,便带着今日的收获回了国公府。 买的时候没觉得,等到了国公府门前下轿时,温叶才发现自己今儿买了不少东西。 紧着装,有一箱子。 还不包括桃枝抱了满怀的小吃。 箱子让侍卫搬进去,到了西院外放下,再叫两个婢女抬进院里。 “母亲!”温叶一进西院,就听到老远处传来的一道稚嫩童声。 她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其实什么都没有。 温叶抬眸,不知是谁在秋千旁边放了张矮杌子。 徐玉宣坐着刚刚好,小手原本是托着肉乎乎的脸巴,在看到温叶后,立马站起来,喊了一声母亲。 纪嬷嬷于一旁静声候着。 温叶走近,习惯性摸了摸他脑袋问:“你在这做什么?” 徐玉宣仰着脑袋乖声道:“等母亲~” 话落后,他圆溜溜的狗狗眼好奇地望着桃枝怀里抱着的油纸袋。 温叶:“……” 温叶不动神色挡住徐玉宣的视线,试图扰乱他的注意力道:“你父亲呢?他就将你一个人丢在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边上立着的纪嬷嬷:“……” 温叶说的振振有词,仿佛徐月嘉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容于世的大事。 “你是在寻我?”清冷的嗓音自屋内响起。 男人手捧一本书,出现在门槛前。 温叶:“……” 他怎么还在。:,, ------------ 34 糊弄学 不过温叶是什么人,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还以为只宣儿一人在这呢。” 脸上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窘迫,温叶神色如常地喊了声“郎君”后,淡定地从徐月嘉身侧越过。 两岁的小孩,最会有样学样。 徐玉宣哒哒哒跟在温叶身后,在路过徐月嘉时,学着喊了声“父亲”,然后让纪嬷嬷抱他进屋。 徐月嘉:“” 温叶坐下后,瞥了一眼跟过来的小崽子,示意桃枝先将吃食拿下去。 桃枝秒懂。 徐玉宣的目光追随着桃枝的背影,肉眼可见地急了,“母亲” 温叶慢悠悠从还未来得及抬走的箱子里拿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捏面人出来,给他:“玩会儿吧。” 以陆氏的性情,是不会给徐玉宣买这种小摊上的玩意,温叶见过徐玉宣的小玩具们,都是用上好的木头,请匠人精心打造。 一个抵她这一箱子。 希望小崽子能贪会儿新鲜,然后忘掉桃枝怀里油纸袋里装的小吃。 徐玉宣的确觉得新鲜有趣,垂着脑袋探究了好大会儿,只不过在他心里最终还是吃大于玩,抬头瞧见徐月嘉折回来,顺手就将捏面人递给他: “父亲,你玩~”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哪怕对方仍是那张长年习惯散着冷意的脸,凭这两日处出来的‘父子情’,徐玉宣已经没过去那般怕徐月嘉这个父亲了。 看,现在都敢把自己不想玩的东西转送给他。 温叶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一幕,正想着还挺有趣,就见徐玉宣递出去捏面人后,扭回头,眼巴巴地看她。 这是还没死心呢。 计划失败,温叶暗暗叹了口气道:“别急,少不了你那份。” 然后又对也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极不符合身份的捏面人徐月嘉道:“当然,郎君也有。” 温叶就是客气,她带回来的那些吃食,没一个是徐月嘉会碰的。 徐月嘉果然如她所料,拒绝了。 倒是徐玉宣这小孩儿听到他爹拒绝,小眼睛亮了亮。 温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不过什么都没说,只勾勾唇。 不过现在离用晚膳的时辰还早,温叶见父子俩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就想着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否则一直坐在这,面对着一大一小,一个说不清楚话,一个半大蹦不出一个字,她会无聊死的。 于是温叶起身去西侧书房,找了本没看过的话本,然后就地躺在窗户下的软榻上,怎么舒服怎么来。 也不管还坐在外头等着的父子俩。 外间凳子上,伸着脖子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温叶出来的徐玉宣挣扎着想要下去。 只是他腿短,怎么都够不到地面,最终还得纪嬷嬷抱他下去。 落了地的徐玉宣,小步子加快就要往西侧书房奔去,然而不知怎么的,走到一半又停下,折回来,罕见地拽了拽徐月嘉的衣袍一角,细声轻语地喊了声:“父亲,一起?” 温叶一点也不意外徐玉宣会跟进来,倒是徐月嘉身影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 看来刑部最近真的很闲。 温叶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翻看话本。 而徐玉宣已经熟门熟路地爬上软榻,掀起毛褥子边角,一点点钻进去,最终到达温叶怀里。 一颗脑袋‘噗’的冒出来,红扑扑的,笑得露出一排小牙齿。 温叶顺势将他搂进怀里,就当是多了个抱枕。 又翻了一页,温叶后知后觉看了一眼手里话本的外书封,竟然和徐月嘉一直拿着是同一本。 只不过他手里的是正经书,而她看的这本,通篇下来,没一个字是和正经能搭上边的。 徐月嘉显然也发现了。 一人视线触不及防对上。 好在温叶足够淡定,面不改色继续看。 徐月嘉视线落向挤在一张软榻的母子俩,一张从未落下笑意的面庞,以及始终懵懂的一双小眼。 似胜过世间多数美景,总引人想要驻目。 男人的目光虽不强烈,但也没到能让人轻易忽略的地步。 话本又翻过几页后,温叶抬眸,此时徐月嘉已经坐到了书案后,软榻与书案之间没有任何阻隔。 温叶默不作声思虑着,看来回头得让柳芽在这置一架屏风。 徐玉宣虽依旧看不懂话本上的字,但不妨碍他催促温叶翻页,他已经记住了翻页的频率,见温叶突然不动了,嫩声催促:“母亲,翻~翻~” 温叶收回思绪,垂下眸,片刻后,翻过一页。 徐玉宣心满意足。 一家口之间虽没有什么欢声笑语,但却莫名的和谐温馨。 纪嬷嬷没进去,在书房外看着这一幕,内心不禁生出这番感慨。 然而等她退出去没多久。 温叶忽而感到口渴,她在茶楼吃了不少素卤,那玩意有点咸。 书案上就有一壶茶,但温叶不太想动,于是朝某个男人喊了声:“郎君?” 徐月嘉闻声抬眸,不知何时手里执了墨笔。 温叶瞧见后心道,看书都不忘批注记录感想,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不像她,顶多在梦里‘温习’一遍。 “何事?” 温叶咳了咳有些干的嗓子,道:“郎君,宣儿渴了。” 徐玉宣脑袋歪了歪,疑惑不解:“母亲?” 徐月嘉投过来一道能将温叶看穿的眸光,温叶回以微笑。 半晌后,一杯茶水递到温叶眼前,她顺势接过,对男人道了声谢:“辛苦郎君了。” 徐玉宣没有多想喝水,可母亲说他渴了,于是他就懵懂地张开小嘴,等着被喂。 温叶却视若无睹,还道:“母亲替你试试水温。” 一杯茶水下肚后,她又说:“太烫了,宣儿还喝不?” 徐玉宣听懂了,摇头。 徐月嘉目睹这一切,道:“下回不用再以宣儿为借口。” 而温叶的关注点是,“还可以有下回?” 徐月嘉接过空瓷杯:“” 温叶没有再继续使唤徐月嘉,目光还停留在话本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观徐月嘉的神色,并不排斥她方才的‘使唤’。 那徐玉宣作为他的儿子,怎么能不遗传到这一优良品质呢,温叶看向怀里的一团,忽然感慨:“快快长大吧。” 徐玉宣一脸懵。 时间一闪而过。 该用晚膳了。 温叶估摸着时辰合上话本,下了软榻,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一前一后走出书房,坐到膳桌旁。 待母子俩落座后,徐月嘉才不疾不徐地从书房里走出。 膳食陆续上桌,让桃枝带回来的那几样小吃都摆了盘,混在其他菜里。 糖葫芦已经在路上吃完了,剩下的只有辣年糕炸糯米圆子,素卤也有小半油纸包,温叶回来的路上又让桃枝添了半包油纸袋的荤卤,以及一小包油炸裹面鱼,酥脆金黄,好吃极了。 哦,还有一点没碰的豌豆黄,温叶没来得及吃它,此刻上了桌后,她故意让桃枝将其摆在徐玉宣近前。 其实这些国公府的厨子都会做,且能做得很美味健康。 但人有时候吃惯了山珍海味,就是想尝尝外头卖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垃圾食品’。 几块豌豆黄被整齐地摆在瓷碟中央。 温叶极贴心地给徐玉宣夹了一块,道:“宣儿尝尝。” 豌豆黄是桃枝从玉芳园买的点心,做工精致,徐玉宣前两日才吃过,脑袋里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 是好吃的,可是、可是…… 徐玉宣最终还是摇了摇脑袋,拒绝了。 看样子是还惦记着桃枝之前抱在怀里的油纸袋里装的吃食。 过了这么久还没忘啊,温叶内心啧道,见徐玉宣拒绝,还故作伤心:“这道点心可是母亲排了许久的队买的呢。” 玉芳园的点心出了名的好,哪怕只是一道寻常的豌豆黄每日也都是限量售卖。 当然,这种规矩只对寻常人家,玉芳园的老板若一点不懂变通,也不可能在盛京将生意做得这般大。 温叶在温家时偶尔也会让桃枝出府去买一盒玉芳园的点心回来尝鲜。 那时候都是要按规矩排队的,运气不好时就会遇到刚巧排到你,结果点心卖完了。 如今就不同了,桃枝拿着国公府的腰牌过去,玉芳园的掌柜亲自来迎,让小一带桃枝去包厢等待。 玉芳园的糕点,每日都会在规定数目外,多准备十几一十份,多出来的这些便是为像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人家开的方便。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见徐玉宣仍不为所动,温叶也没有强求,转手夹回碗里,她自己吃了。 味道真不错。 “母亲~”徐玉宣眼巴巴见温叶吃掉了给他夹的豌豆黄,哭腔都要出来了。 豌豆黄他也喜欢吃的。 温叶却依旧淡定,视线扫过一桌佳肴,最后一次问道:“这么多好吃的菜,宣儿确定不吃?” 隐隐猜到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的徐月嘉,掀起眸看过来。 不过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徐玉宣看了看桌上的精致摆盘,毫无留恋。 他郑重点头,小脸认真极了。 小孩儿都是这样,你越在他面前遮掩什么,他就越好奇想要。 或许本来徐玉宣也没多想吃,只是温叶起初下意识护食的行为,勾起他心底浓厚的兴趣,到了此刻,已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在温叶早有准备。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桃枝,对方意会,转身退出,片刻后又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是徐玉宣熟悉的油纸袋,鼓鼓囊囊,里面明显装了食物。 油纸袋下垫着的是两个空白瓷碟盘子。 当着徐玉宣的面,温叶让桃枝将油纸袋里的食物倒在空盘子里。 温叶最后一次问他:“宣儿,好好想想,只能一选一哦。” 看清盘中到底是什么吃食后的纪嬷嬷:“” 一夫人真是什么偏法子都能想到。 可徐玉宣不懂啊,还以为油纸袋里装着的就是温叶从外带回来的小吃。 温叶将两盘新出炉的‘小吃’都摆在了他面前。 又离得这样近,徐玉宣最终会选哪边,显而易见。 徐玉宣看都不看膳桌上摆的那些,迫不及待指着近前的两样‘小吃’,让纪嬷嬷帮他夹:“嬷嬷,要吃~” 年纪小就是好骗,温叶好心情地夹了一块蘸了辣椒面的炸裹面鱼进嘴。 香辣酥脆。 而徐玉宣也正埋头,开开心心地吃着纪嬷嬷为他夹的‘小吃’——清炒肉片。 或许他会觉得这道陌生的小吃有着熟悉的味道,但它的确是从油纸袋中倒出来的吃食,仅这一点,就足够糊弄一个心智尚未长成的小孩儿。:,, ------------ 35 要求不高 有陆氏操持着国公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庶务,温叶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瑞雪兆丰年,临近除夕,又下了场大雪。 忙碌中的陆氏得知大姑太太明日想去西院坐坐,今日特地将温叶叫过来嘱咐一番。 陆氏一边翻着礼单,一边同下首坐着的温叶道:“大姑母虽性情豁达,轻易不与人计较,但毕竟是长辈,你惯常的那些小心思,最好先收一收。” 她能接受,不代表大姑太太也能接受。 陆氏记得自己当年刚嫁入国公府时,大姑太太也曾过府暂居过几日,那时候还是很严肃端庄的,脸上笑容始终浅淡。 大概是近些年表弟愈发出息,又娶了妻,大姑太太终于能够好生歇上一歇,因此性情也跟着有所转变。 但一个人的脾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陆氏怕温叶没见过大姑太太两回,以为之前所见就是对方的全部,一个不注意,彼此再闹出什么糟事来。 对于陆氏的嘱咐,温叶乖巧应下。 她的确对大姑太太不甚了解,虽然大家目前同住在国公府,但鲜少见面。 陆氏将她叫来主动告知这些,温叶心中是感激的。 长辈要过来,温叶不可能不好生招待,待陆氏说罢,她又问了大姑太太和姚氏平日里的口味。 陆氏一一与她说了。 最后又道:“你也不用紧张,姑母就是无聊,想起来还没正式去过西院,便想趁着年前这几日空闲,去你那坐坐,闲聊会儿天。” 温叶笑笑道:“嫂嫂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招待大姑母和表弟妹。” 陆氏听了她的保证,又见她头饰寡淡简单,不免问道:“银子可还够用?我予你的那盒红宝石,怎么不见你用?” 温叶解释道:“红宝石贵重,我还没想好打造什么样式的头面。” 陆氏不以为然道:“一盒红宝石而已,若是打造出来的头面不喜欢,拿过来,我给你换一盒新的。” 言语间,阔气十足。 作为定安侯府最受宠的嫡长女,陆氏当年的嫁妆,担得上是十里红妆,若不是臣女出嫁不能越过皇家,陆氏的嫁妆还不止于此。 一盒红宝石,陆氏还真不放在心上。 陆氏的样貌其实是偏华丽张扬的,但因为做了国公夫人,为了显得稳重些,衣料首饰都往这方面靠,在这些身外之物的遮掩衬托下,打眼一瞧,只会觉得她沉稳端庄。 而今日她对温叶不经意流露出的随意姿态,让她整个人都光彩照人了许多。 温叶瞥见这一幕,内心不由感叹,徐国公好福气。 “那我听嫂嫂的,过几日就让云枝拿去打一副新头面。” 原本温叶是不打算动那盒红宝石的。 可当一个有钱又过分漂亮的女子突然和你说:尽管去造吧,折腾坏了算她的。 任谁都很难不心动吧。 能不能换新红宝石无所谓,温叶主要是不想糟蹋了陆氏的这份心意。 陆氏一直认为自己不排斥温氏偶尔不着调的性子,大概是因为她在大是大非面前,懂分寸,知进退。 虽不如其他世家女稳重,但却有一颗玲珑心。 瞥见温氏脸上藏不住的笑意,陆氏眼中划过无奈,嘴上却道:“盛京头面打造最精致的当属流云斋,你记得让云枝带上国公府的腰牌去。” 温叶眉眼弯弯:“我都记下了。” 陆氏还要继续核对年前年后的送礼单子,温叶留在正院,无所事事,不是喝茶就是吃点心。 看着很是惬意。 妯娌之间刚生出的那点温情亲昵,瞬间消散,陆氏又气又酸道:“你回吧,不用在这陪着。” 温叶当即起身福了一礼,道:“那嫂嫂先忙,我就先回西院了。” 陆氏懒得看她,垂着眸,佯装专心看礼单的样子道:“快走!” 温叶无声弯了弯唇,轻步退出了正院。 回到西院,温叶便开始教桃枝云枝做事。 陵城在盛京以南偏西,那儿的人都偏爱辛辣之食。 大姑太太虽是地道的盛京人士,但在陵城多年,饮食上多少沾染了陵城那边的习惯。 因此大姑太太婆媳俩的口味与温叶很相似,都偏重。 温叶很快写了一张膳食单子,让桃枝吩咐下去,明日午膳就以膳食单子上的菜色为准。 近几日徐月嘉不用上职,一直都待在温叶这儿。 如果只招待大姑太太一个人还好,可还有姚氏呢,那么徐月嘉就不方便在西院用膳了。 晚间,徐月嘉照常留宿。 温叶和他提了一嘴。 聪明人一点就通,徐月嘉当即便明白了,道:“正巧我明日也有事需要出趟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温叶躺下,心如止水道:“郎君,就寝吧。” 明日要起早,今晚不宜运动。 翌日卯时中,温叶醒时,徐月嘉已不在西院。 哪怕是年假期间,徐月嘉也依旧保持着平日的起居习惯,温叶由衷佩服。 梳洗过后,温叶随意用了点早膳,没一会儿纪嬷嬷抱着徐玉宣过来,温叶从前几日在西市买的那一箱子玩意里挑了几样适合他的,让他自个儿待着玩去。 有纪嬷嬷等人看护,不需要温叶去费心。 待到巳时,守在月拱门的婆子来报,说大姑太太婆媳往西院这边来了。 作为晚辈,温叶起身去迎。 大姑太太携姚氏进了月拱门,碰到前来相迎的温叶,顿时笑道:“有婆子引路,这大冷的天,你出来作甚。” 温叶道:“姑母和表弟妹冒风雪而来,我哪还好意思待在屋里,只顾自己暖和。” 三人进了正堂,温叶立即让婢女斟茶,同时让徐玉宣过来见礼。 大姑太太坐下,喝了杯热茶,待身子稍暖后道:“前几日光顾着出门会故交,都忘了来你这坐一坐。” 温叶当即回道:“姑母离京多年,难得有次机会与故友相见,侄媳怎能耽误。” 不熟悉的姑侄媳二人,彼此都很客气。 大姑太太环顾四周,发现西院与正院差距甚大。 这种差距不在景致或陈设摆件上,而是在她切身的体会,正院庄肃规矩,而西院,她一踏入便觉松弛极了。 并不是说西院的仆从们没规矩,而是那种闲适轻松的氛围很难得。 高门大院里的仆从一个个可不是什么提线木偶,在他们之间也会有亲疏之分、利益纠葛。 “你这不错。”大姑太太真心夸赞道。 温叶谦虚:“都是嫂嫂照看我的缘故。” 大姑太太顺她的话说下去:“你嫂嫂操持偌大的国公府,这么些年,她也不容易。” 她兄嫂故去得早,如果没有陆氏这个好侄媳,国公府后宅铁定是一团糟。 温叶认同点头,她每回去正院,陆氏都在忙,的确辛苦。 大姑太太叹声道:“景容今年才八岁,等他到能娶妻的年纪,至少还要十年。” 温叶眸一抬,出声问:“姑母的意思是?” 大姑太太一副‘你居然没懂’的表情道:“等景容娶了妻,你嫂嫂不就能歇歇了?” “不然费心费力给他娶妻,图什么?” 温叶闻言,眸光下意识看向坐在大姑太太下方的姚氏。 对方苦巴着一张脸,察觉到温叶投过来的目光后,露出一抹坚强的笑。 姚氏也很苦恼啊,出嫁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别把目光放在区区的管家之权上,婆婆管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快些怀上孩子,生下长子才是首要。 谁曾想,出嫁后的日子与母亲预想的完全不同,新婚不过俩月,婆婆便将管家的事全权脱手给她,只顾自己快活。 霎那间,温叶全明白了。 这位大姑太太与陆氏所描述的似乎很不一样,对方看出了她的迟疑,顿时道:“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倒也没有,温叶默言,其实她心里是极赞同的。 “姑母说得在理。” 大姑太太从温叶的神情里,约莫猜到了一些,当即爽朗一笑道:“你嫂嫂性子与你不同,我在她面前自然是要装一装的,不然怕吓着她。” 本性是改不了了,但装还是能装一段时日的。 温叶眉眼不禁染上笑意,道:“原来是这样。” 如此以来,她似乎也不用在对方面前装贤惠了。 温叶逐渐放松下来。 大姑太太又道:“等国公府日后分了家,你就能体会到管家的辛苦了。” 温叶低头抿了口茶水,不慌不忙道:“宣儿还小,暂时还离不开他伯娘。” 这话听着有些怪,不过徐玉宣是由陆氏带大的,听着又好像没错。 大姑太太看了一眼乖巧懵懂的徐玉宣,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孩子们都是见风长,一眨眼就能到娶妻的年岁,到那时你就可以轻松下来了。” 温叶在心底算了算,等徐玉宣能娶妻,至少还要十六七年。 以前没觉得,现在经大姑太太这么一说,温叶忽然发现自己不一定能一直咸鱼下去。 也不知道陆氏能不能再容忍她十六七年。 温叶看向乖乖靠在怀里的徐玉宣,真心实意希望道:“你可要争气啊。” 徐玉宣听得半懂未懂,郑重点头。 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大姑太太和姚氏。 尤其是姚氏,看向徐玉宣的眼神里,渴望居多,她嫁入申家快两年了,一直未有孕信。 幸亏她有个好婆婆,从未催过她,也不曾让她给郎君纳妾。 为了让她宽心,婆婆还找来了可靠的大夫,为她和郎君诊脉。 大夫说她与郎君身体都没问题,一直未有孕,只是缘分未到。 这次婆婆带她上京,也有想带她出来散散心的意思。 话匣子打开,西院气氛轻松。 大姑太太逐渐暴露本性,“我看儿媳妇的眼光可是很准的,等你将来要做婆婆了,可以来找我,我来帮你掌眼。” 一旁的姚氏羞愧地想捂脸。 温叶闻言,挑眉。 而后视线垂下,望向正拿着点心细嚼慢咽还什么都不懂的徐玉宣。 又抬眸看了一眼姚氏,最后缓缓点头认同道:“姑母眼光是不错。” 不过她要求不高,会管家就行。 大姑太太高兴了,不过又道:“好儿媳难寻,我瞧子檀日后还会往上升,你要想松快,至少要找个像你嫂嫂那样的。” 温叶头一回发现,男人太过优秀也是一种困扰。 大姑太太见她一脸纠结,一副‘我什么都懂’的神色道:“你是不是在琢磨着如何赖上你嫂嫂?” 温叶拒绝承认:“什么叫‘赖’,我只是舍不得嫂嫂而已。” 大姑太太哼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若我是你,也会想法子赖上。” 她看向温叶的眸光,透出一丝羡慕:“你可真是好福气,遇到这么一个好嫂嫂,什么都不用做。” 不像她,都是给别人做嫂子。 女人和女人之间,偶尔也会互相炫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温叶背挺直了些道:“我运气好。”:,, ------------ 36 压岁钱 大姑太太瞧温叶那隐隐嘚瑟的神情,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媳。 姚氏:“” 她可以选择什么都没懂吗? 母亲也太难为人了。 大表嫂,她哪里比得过嘛。 大姑太太是温叶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位完全同频的人,与她聊天很是轻松惬意。 一转眼到了午膳时辰。 温叶开玩笑道:“我让小厨房特意学了几道陵城菜,不过都是临时抱佛脚,不好吃千万别说出来。” 大姑太太丝毫不介意,反而高兴道:“反正陵城菜我都吃腻了,倒是地道的盛京菜许久没尝到过了。” 姚氏也一脸期待道:“以前经常听母亲念叨,如今可算是能尝到了。” 姚氏并不是陵城本地人,她还很小的时候虽随父亲来过盛京,但儿时尝过的味道早就记不清了。 后来父亲高中后,她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就都跟随父亲一起外放了。 一开始并不是在陵城,只是在陵城待的时间最长而已。 话说着,丫鬟们陆续将菜上齐。 不过最后上桌的是用油纸袋装的吃食,托盘里还摞了两三个空瓷碟盘子。 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的徐玉宣。小手扒着膳桌,看到桌上的油纸袋,眼神贼亮。 大姑太太和姚氏皆是一脸不解,前者问道:“叶娘啊,这些是?” 温叶简单解释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最后摸了摸徐玉宣圆溜的后脑勺道:“大概是新鲜感还没过,没办法,我只能继续满足他了。” 大姑太太听完笑得不行,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子檀表弟小时候也可挑食了!” 那时候他父亲刚过世,她作为申家长房长嫂,下面一串弟弟妹妹需要她去照看,对儿子难免忽视了几分。 照看儿子的嬷嬷们畏手畏脚,小主子要什么,她们就给什么,不出一年就养出了挑食蛮横的坏习性。 她当年发现之后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儿子掰回正道。 姚氏竖起耳朵听,脑海里映现出自家郎君那张脸,实在想象不出会挑食的郎君是什么模样。 大姑太太笑够后,忽然话题一转问:“你说的炸裹面鱼好吃不?” 温叶顿了一下,回道:“好吃,撒了一小撮磨好的辣椒粉,香香辣辣的。” 大姑太太瞅着满桌的佳肴,一脸遗憾:“真想尝尝。” 姚氏一听,立马道:“这个简单,回头我就让人去捞些小鱼仔回来,裹了面糊炸上一盘,让母亲也解解馋。” 姚氏自觉这是个非常好的办法,结果等她说完之后,却接收到两道极其相似的目光。 大姑太太看向儿媳姚氏,满脸都写着‘你不懂’三个字,然后叹道:“你的好意母亲都明白,不过寒冬腊月的,就别差人去湖里捞小鱼仔了。” 姚氏不太懂,“母亲不是想尝尝吗?” 她带着求解的目光望向温叶。 温叶笑笑没说话。 原因其实很简单,炸裹面鱼不是什么复杂吃食,家里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大姑太太和她一样,也不是说有多爱吃,就是馋外面那一口。 家里做的和外面小摊子上卖的,吃起来感受是不同的。 温叶道:“炸裹面鱼是桃枝从小摊子上买的,人家也要回家过年,等年后他再出来摆摊,我让桃枝去给姑母买一包回来。” 大姑太太当即应道:“那说好了啊。” 大姑太太是打算带着姚氏在盛京待到开春再回陵城,儿子做了五六年的县令,凭着这些年累下的功绩,估摸着还有一两年就能往上升一升了。 大姑太太选择今年回京,也有要替儿子提前打点打点的想法。 就算回不了京,也好升到离盛京近一点的州府做官。 距离开春还有两个多月,总能吃到那一口炸裹面鱼。 大姑太太和姚氏一直在西院待到快酉时才恋恋不舍离开。 走前,大姑太太还对温叶道了句:“早知你这般合我脾气,我辰时就过来了。” 温叶道:“姑母以后若还想来西院,派人提前说一声,我这随时欢迎。” 然后笑着将二人送出西院。 对温叶而言,大姑太太已不仅仅只是“姑母”了,合拍的朋友难得,尤其是在这里。 温叶格外珍惜。 晚间,温叶独自用过晚膳后,正饮茶的时候,徐月嘉回到西院。 没两日就是除夕,温叶见他一身官服回来,不免好奇问了一句:“你今天还真有公务在身啊?” 还以为是他随口找的理由呢。 徐月嘉进内室前,简单解释了下:“进了一趟宫。” 等他换下官服出来后,温叶已让人摆上了新鲜热乎的吃食。 难得体贴。 徐月嘉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温叶:“郎君这是什么眼神?” 徐月嘉的确还未用膳,他坐过去,问道:“心情很好?” 温叶挑眉:“何以见得?” 徐月嘉没说话,只默默看了一眼桌上的膳食。 温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不禁笑出声道:“郎君放心享用吧,我今儿只是单纯的心情好。” 徐月嘉倒不是怕她打着什么主意,他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时辰还早,温叶便没离桌,就这么边喝茶边看徐月嘉吃饭,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连吃东西都一样赏心悦目。 徐月嘉用了半饱后,抬眸回视她道:“是与姑母相处得顺利?” 温叶惊讶了,道:“郎君不会是收买了我身边哪个婢女吧?” 话落,她状似认真扫了一眼候在一旁的云枝和桃枝。 桃枝连忙表忠心道:“奴婢才不会,奴婢永远都是夫人的人!” 因为徐月嘉还在,云枝没桃枝胆子大,可也在温叶目光望过去的时候,表现出一副忠心十足的样子。 温叶笑了道:“我就随口一说,看把你俩吓的。” 而后目光慢悠悠回到徐月嘉身上,久久未离。 徐月嘉视眸光平静无波,淡然道:“我只是恰好对姑母和你的性情有一定了解而已。” 温叶做恍然状,道:“难怪郎君对我容忍度如此之高。” 原先还以为只是他天生能忍而已。 徐月嘉:“” 脸皮厚,却又有自知之明。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腊月三十这日,今年是温叶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温家后在国公府过的第一个年。 身边的人变了,感受终究是不同的。 年夜饭是要在正院用的,温叶一大早便来了正院,今儿这里很热闹。 徐景容和徐景林兄弟俩正带着徐玉宣在暖阁的炕上玩耍。 徐景林和徐玉宣身量都还比较小,直接站在暖炕上来回跑。 徐景容就比较憋屈了,他像徐国公,长得高高大大,比同年纪的小少年们至少要高出半个头。 而徐景林非要玩老鹰抓小鸡,他做小鸡,徐玉宣做小母鸡,然后让徐景容做大老鹰。 三个小子在暖炕上哄闹嬉笑。 要假装抓不到人是很累的,徐景容膝盖跪在炕上,就这样左挪右挪,哄带着两个弟弟玩。 陆氏说了他们几次,没一个听的,后来想想今儿是过年,与平日不同,索性就让他们玩个尽兴,没再管了。 只让嬷嬷婢女们围在炕边,小心看护着。 温叶进来后没多久,徐景容就一股脑躺在炕上,放弃道:“不玩了不玩了!还有徐景林!你别拽我裤子!” 徐景容两手扒着裤腰,急得都喊全名了。 温叶瞧见这一幕,弯了弯唇,内心同时道,不得了,小小年纪就体会了带娃的辛苦。 这时陆氏也冲炕上喊了一声,让他们过来向温叶问安。 在三个小子过来见礼前,温叶也朝早已到正院的大姑太太福了福身。 申家没人在盛京,大姑太太婆媳便留在国公府一起过年。 徐景容问过安后,就问道:“二婶婶,你最近又做了好吃的怎么不来东院叫我?” “你从哪听的谣言?”温叶道,哪里只是最近,她西院的小厨房明明每天都有做好吃的。 徐景容下巴往暖炕的方向一抬道:“宣弟和我说的,说在二婶婶的西院吃了炸小鱼。” 温叶对上在场几人的视线,不慌不忙地解释:“那是用混了玉米面的白面捏的小鱼仔形状,放蒸笼里蒸出来的小鱼仔馒头。” 头一回能用家常菜糊弄过去,第二次就不行了,于是温叶便让小厨房蒸馒头的时候顺单捏一小盘小鱼仔形状的馒头。 大姑太太笑得比较收敛:“你这鬼点子还真是一出一出的。” 姚氏也捂嘴浅笑。 陆氏一脸无奈,她当时听到后,也是服气温氏的。 徐景容不死心道:“那还有辣年糕。” “那就是厨娘用鸡蛋清做的厚蛋烧,切成条状,沾了点果酱而已。” 反正徐玉宣不知道什么是辣,温叶道:“你若是想吃,今儿让厨房也给你做点。” 徐景容一言难尽的表情道:“不用了,侄儿突然不想吃了。” 宣弟真可怜,被二婶婶玩得团团转。 温叶却没准备放过他,笑着反问:“先生给你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 孩子们过年最怕什么? 当然是怕长辈过问功课。 果然,徐景容听后,脸色瞬间僵了,道:“二婶婶您” 他奋笔疾书这些天,也仅仅完成一半而已。 想在年后开春前最后再疯玩一场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徐景容一整个蔫蔫的。 温叶却是神色温柔,眸光和蔼地望着他。 陆氏见道:“你二婶婶是关心你,态度给我端正点。” 徐景容觉得他娘对二婶婶好像不太了解。 二婶婶哪里是在关心他,明明是在故意戳他的心。 圣上登基后就取消了每年除夕的宫宴,说阖家欢乐的日子本就该和家人在一起。 不用再入宫参加宫宴,是以国公府的年夜饭早早便摆上了桌。 一大家子刚好围了一桌,年夜饭很丰盛,温叶没听过、听过没吃过的都有。 陆氏将每个人的口味都照顾到了。 今晚,温叶还喝了几杯小酒,像是桃花酒,是陆氏亲手酿的,一共只有五小坛,今天就拿了两坛出来。 温叶一口酒,一口菜,不知不觉就撑了。 虽然没法再和姨娘小妹一起过除夕,但是看徐景林舀他大哥碗里的肉丸子吃,好像也不错。 温叶又给倒了一杯,察觉有道目光落向自己,回头见是徐月嘉后,顺手给他也满上,道:“郎君,不如一起?” 徐月嘉素日里是不饮酒的,只年节时日偶尔破个例。 今晚至此,他也只饮了一杯而已。 徐月嘉微顿片刻后,举起,同温叶的酒杯碰了碰。 温叶看着他微扬的唇角,眉眼带着笑道:“除夕快乐啊,郎君。” 不出意外,她这一辈子都要和徐月嘉绑一块了。 坐在二人中间的徐玉宣左瞧瞧右看看,也奋力举起自个儿装水的小杯,努力和俩人的碰上。 奶声奶气道:“我也要!” 温叶视线低下去,望着嘴边一圈水渍的徐玉宣,哈哈笑道:“差点把你给忘了。” 然后和他也碰了碰,同时眼神示意徐月嘉。 徐月嘉照做。 年夜饭结束后,大家没有离开,都留在正院守岁,等到了子时,还有饺子。 期间,大姑太太给几个孩子发了压岁钱,喜庆的红色荷包,里面装的是金花生,姚氏的是银瓜子。 然后是陆氏和徐国公,徐国公给的简单,直接各在荷包里放了一张银票。 陆氏给的和大姑太太的差不多,只不过样式不同,是金松子。 不过到了徐玉宣这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金猪。 徐玉宣打开荷包,见是好多金小猪,立马转身颠颠跑到温叶跟前,将荷包往她面前一扬,道:“母亲,给!”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望向她。 温叶:“” 这就很尴尬了。 幸好温叶足够淡定。 她摸了摸徐玉宣的头,道:“宣儿的孝心,母亲收到了,不过这些小金猪母亲就不要了。” 徐玉宣虽疑惑,但还是肯定道:“母亲,喜欢。” 温叶:“其实母亲给宣儿准备了新年礼物,宣儿想看吗?” 本来是打算等他初五生辰那日再拿出来的,如果徐玉宣不来方才那一出的话。 ‘礼物’两个字暂时吸引了徐玉宣的注意力,他脑袋点点:“想看!” 温叶让桃枝回去取。 不一会儿,桃枝端着托盘回来,托盘上放了一头金色的‘猪’。 大姑太太好奇:“这是?” 其他人同样不解。 温叶解释道:“这是我特地命匠人打造的‘金猪存钱罐’,给宣儿的。” 大姑太太了然:“瞧着怪有意思的。” 陆氏也道:“你费心了。” 温叶微微一笑,瞥了身侧的徐月嘉一眼后道:“宣儿叫我一声母亲,应该的。” 反正没花她的银子,这叫羊毛出在羊他爹身上。 徐玉宣听懂了,看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金猪猪,小手指了指自己,兴奋道:“给我?” 温叶肯定道:“当然。” 她指着猪背处的小金猪孔型道:“你试试将荷包里的小金猪从这儿放进去。” 说完,她还用双手举起存钱罐摇了摇,里面已经提前放了几个进去。 徐玉宣按照温叶的指示,将一个个小金猪从孔口放进去。 每成功放进去一个,他都要喊一声母亲。 最后,温叶问他:“喜欢吗?” 她一开始是打算做成铜钱孔的,但后来又想想,用金子打造的存钱罐去装铜钱,也太浪费了。 于是就改了图纸。 徐玉宣反复摸着大金猪,脑袋重重一点,高兴道:“喜欢!”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猪。 就是装了不少小金猪的大金猪有些重。 徐玉宣想往怀里抱,鼓足气,小脸都憋红了。 好不容易抱起来,小脚却止不住地晃悠,差点后仰摔了个屁股墩。 好在最后让徐月嘉接住了。:,, ------------ 37 父慈子孝 被扶稳后的徐玉宣在桃枝的帮助下,终于成功用手晃动大金猪,听着里头的响动,他乐得不行。 觉得不过瘾,徐玉宣又将大姑太太婆媳给的金花生银瓜子从荷包里掏出来,和最开始时一样,认真比着大金猪背上的小金猪孔放进去。 哪怕金花生和银瓜子比孔小很多。 待全部放进去后,徐玉宣又开始摇着玩。 只不过这两样随着大金猪被翻了个身后,陆续从小金猪孔处掉出来,徐玉宣小脚四周散落的都是。 陆氏让婢女将撒落一地的金花生银瓜子捡起来重新装好。 徐景容有些羡慕,他也想要这样的存钱罐,省得每年压岁钱都被母亲以‘为了不让他养成纨绔子弟的恶习’的理由收缴上去。 每个月只给他几两银子零用。 每年的压岁钱对徐景容来说,就只是压在枕头底下睡一觉玩事。 第二天,都会准时被收走。 陆氏每年给两个儿子的压岁钱都是金松子。 徐景容也没想要太复杂的,就给他打一个大松子好了。 这样想着,徐景容不自觉看向陆氏,眼中饱含期待。 察觉到长子意思的陆氏:“” 不动声色别过目光,假装看不见。 读懂了的徐景容,面上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内心:哼! 徐景林也对堂弟手里的大金猪存钱罐感兴趣,不过他更多是在想这个大金猪可不可以存放吃食,母亲最近限制了他每日吃零嘴的分量和次数。 徐景林捏了捏自己手背上的肉,悄悄叹了口气,他最近都瘦了。 真的好想有一个能偷存吃食的宝箱啊。 而已经拥有金猪存钱罐的徐玉宣摇玩够了后,又重新抱起金猪存钱罐,小身体一转,忽然就栽进徐月嘉这个父亲怀里。 身子还一拱一拱的,好似在撒娇。 徐月嘉肢体瞬间僵了几分。 众人看乐了。 陆氏还是头一回见徐玉宣如此亲近徐月嘉。 觉得稀奇。 温叶瞥见徐月嘉略不自在的神色,也跟着乐了两下。 徐玉宣听到大家伙的笑声,脑袋慢吞吞抬起。 父子俩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徐玉宣懵懂的小眼睛里满是困惑:“父亲?”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父慈子孝的画面时,徐玉宣突然抱着大金猪存钱罐踉跄地退出徐月嘉的怀中,毫不犹疑地转向一旁的温叶。 温叶被迫接住了对方半扔半递的大金猪存钱罐。 徐玉宣后扑到她怀里,然后昂起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似确定地软声喊道:“母亲~” 和方才的疑问语气截然不同。 反应过来的众人:“” 搞了半天是认错人了。 不过这应该也算是另一种‘父慈子孝’? 对于徐玉宣十分亲近自己的行为,温叶只是抚了抚徐玉宣的后脑勺作为回应,然后淡定地接收众人迥异的目光。 而被儿子无情抛弃的徐月嘉,也是一副淡然神色,甚至还不紧不慢品了口茶。 揶揄、打趣的视线,似搅扰不到他分毫。 不得不说,夫妻俩在某一方面,还真是像极了。 孩子们熬不住,一个接一个睡过去。 大人们如约守岁到子时,意思意思吃了几颗饺子,才各自回院安置。 倒是温叶觉得大厨房这次准备的饺子味道很不错,几种饺子的馅料都是她爱吃的。 临离去前,她特意让桃枝转道先去了趟大厨房,问问还有没有多的,如果有,就顺手拿一些回西院。 省得麻烦小厨房再准备了。 桃枝去得快回得也快,正好与回西院的温叶等人在水廊桥前面一处路段遇上。 温叶望着桃枝怀抱着的笸箩,问:“你拿了多少?” 桃枝屈膝行完礼后回答道:“也没有很多,不同馅料的奴婢都拿了些,一共六十来颗的样子。” 虽一路都点着灯,但夜色幽暗,笸箩里装了什么,看得并不真切。 徐月嘉瞥了一眼那笸箩,抬眸看向温叶:“你教人去大厨房拿了什么?”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温叶道:“方才吃的饺子味道不错,我吃着喜欢,就让桃枝去大厨房拿点回来。” 冬天包的饺子,只要放外面冻严实了,许久都不会坏,她可以留着多吃几顿。 虽已知晓她是什么样的性情,但徐月嘉仍想问:“这些与你素日吃的有何不同?” “当然有不同。”温叶反问回去,“难道郎君素日里能吃到除夕夜的饺子?” 听明白她意思的徐月嘉:“……你这是诡辩。” 温叶呵笑一声:“诡不诡的,能辩赢郎君就行。” 徐月嘉:“” 温叶不知道徐月嘉是不是因为最近不用上朝,又没有公务在身,所以闲出病来了。 以前也没发现他是会问这种无聊问题的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大晋何时开朝来着? 她发现最近在西院看到徐月嘉的频次也太高了些。 温叶如是想着。 回到西院,简单梳洗一番后,温叶看了一眼准备躺下的徐月嘉,突然没了困意。 她主动收回不久前在心底腹诽的话,意有所指道:“郎君,不如一起消个食?” 徐月嘉:“” 大晋没有年初一不能走访亲友的规矩,只不过大家都习惯了年初二才开始走动。 陆氏之前都是年初二回娘家定安侯府,不过今年多了回京的大姑太太婆媳,为了不怠慢大姑太太婆媳俩,陆氏年前便定好了今年初一回侯府。 和初二回温家的徐月嘉和温叶,正好可以错开。 至于昌南侯府的徐姑母,昌南侯也有妹妹,因此往年徐姑母都是年初三才带着郎君和儿女回国公府。 今年日子亦不变。 国公府的其他亲戚只要在京的,基本都是和徐姑母一样,初三这日过府拜贺新年。 大年初一,陆氏一家四口是辰时离开的国公府。 离开前,陆氏让纪嬷嬷将徐玉宣抱去了西院。 得知二夫人还未起,纪嬷嬷便带着徐玉宣先去了西侧书房见徐月嘉。 徐玉宣被纪嬷嬷放下后,朝徐月嘉乖乖地喊了声:“父亲。” 徐月嘉“嗯”了一声后道:“你母亲还未醒,且耐心等一会儿。” 徐玉宣似乎听懂了。 他问纪嬷嬷要了几个玩具然后爬上屏风后的软榻上,自顾自开始玩起来。 然而,小孩子的耐心是有限的,玩具也有玩腻的时候。 徐玉宣丢开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捏面人,扭啊扭下软榻,到徐月嘉跟前,歪了歪头道:“看母亲?” 徐月嘉估算了下时辰,低头同徐玉宣道:“看一眼就回来。” 也不知听懂没,徐玉宣就直点头。 不用一大早去正院,温叶睡了一个香觉,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时忽然感觉一边脸颊上有什么东西。 温叶没睁眼,伸手想要去打掉,却抓到一只肉团似的热乎小手。 然后就听见一阵“咯咯咯”的孩童笑声。 温叶勉强睁了睁眼睛,看到是一张放大的肉团子脸。 肉团子喊她:“母亲,还睡?” 见温叶不搭理自己,肉团子又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温叶脸颊。 温叶:“” 扰人清梦,实属不道德。 于是毫无准备的肉团子就这样被报复性地掳进了被窝。 不困亦不想睡只想让母亲起来陪自己玩耍的徐玉宣被搂得紧紧的,小胳膊小腿根本挣脱不开。 温叶就这样抱着他,睡回笼觉去了。 始终未见徐玉宣从内室出来,徐月嘉合上书,起身走出书房,径直往内室走去。 推门而入后没瞧见徐玉宣的身影,徐月嘉视线最终定格在被帐帘遮得严实的拔步床。 他走过去,无声地掀开帘帐一角,正好与逐渐放弃挣扎的徐玉宣,视线对上。 徐玉宣颇为无助地朝他小声喊道:“父亲,帮——” 徐月嘉看了一眼熟睡的女人,微顿片刻后,放下了帘帐。:,, ------------ 38 大年初二 回笼觉睡够了,温叶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小暖炉,缓缓睁眼,轻声打了个哈欠,然后低头看过去。 对方正睁着水汪汪的圆眼看着她。 见她醒了,徐玉宣小嘴叭叭开始控诉道:“母亲坏~父亲也坏!” 温叶听他这话,眉稍一扬道:“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你父亲真进来过。” 方才睡得迷糊,还以为是她做的一个梦。 温叶想到此,不免调笑他两句:“怎么,你父亲不帮你呀?” 徐玉宣小嘴一噘:“都坏掉了!” 温叶揉了一把他已经乱开的发苞道:“嗯嗯,你说得都对。” 她不反驳。 内室传出动静,早已在外间候了多时的云枝推门而进。 她身后跟着纪嬷嬷。 温叶没给徐玉宣脱掉外衣,就将他整个人捞进了被窝,是以他现在从被子里钻出来,小脸红扑扑的。 外衣已经皱巴了,不适合再继续穿,纪嬷嬷给徐玉宣换上新的。 云枝伺候好温叶穿衣后,道:“大姑太太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想请夫人您过去一同用午膳。” 温叶问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后道:“你去回大姑太太院里的人,说我一会儿就去。” 睡到快午时,也就只有她了。 云枝帮温叶簪好发,道:“奴婢这就去。” 云枝离开后,温叶俯身凑近,对着镜子自顾自描眉。 上妆这项活,温叶偶尔喜欢自己来,哪怕每回都那么不尽如意。 小心翼翼描完眉,温叶照了照,镜中的美人儿眉眼弯弯,今日手艺还行。 她很满意。 描完了眉,温叶从旁侧的匣子中拿出一盒新色口脂,然后用食指指腹捻了些许,新口脂闻着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质地润泽细腻,比她以往用过的都要好。 富婆同款口脂,果然不一般。 回头得问问陆氏是从哪家胭脂铺子买的,明日回温家,正好给姨娘带一盒。 涂抹完毕后,温叶又认真地照了照,余光瞥见悄声靠近的小人儿,撇头望过去,笑道:“想吓唬我啊?” 被发现了。 轻手踮脚,连脖子都缩起来的徐玉宣呆了呆,紧接着两只小眼睛轱辘转了一下,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母亲~”徐玉宣哒哒哒跑过去抱住温叶的后腰。 似乎是想萌混过关。 这破绽百出的一招,温叶瞧着好玩又好笑,还残留着少许口脂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蛋,顺利留下一指胭色。 徐玉宣看到她指腹的胭红,眼里露出好奇。 温叶看出来了,当即问他:“你也想抹?” 徐玉宣不知道这是什么,却又实在好奇,是以犹犹豫豫点了头。 温叶看了眼还没出内室的纪嬷嬷。 纪嬷嬷:“老奴先行告退。” 屈膝一礼后,迅速离开内室。 等内室的门重新关上,温叶这才将徐玉宣抱上腿坐着,从口脂盒里捻出比她给自己涂时多不少的分量。 先给徐玉宣来了个眉心一点红,小脸蛋顿时俏了不少。 陆氏不在府,没人能给徐玉宣做主,正好让她好好折腾两下,过把手瘾。 接下来,不止眉心、摸起来肉感十足的两边脸颊,还有耳垂处,温叶都给抹上了大小不一的胭脂。 捣腾完后,温叶将镜子拿近些,让徐玉宣自己看。 徐玉宣凑近小脸,咯咯笑个不停,看着是极喜欢的。 温叶也挺满意自己的作品。 如果再剃个光头,就能直接去做观音菩萨座下小童子了。 “母亲,喜欢~”徐玉宣小身子一扭一扭,小手指着自己脸上红红的地方,嘿嘿地笑,“好看!” 经此一事,徐玉宣已经将之前被掳进被窝半天不得解的事儿忘掉了大半,重新和温叶亲昵起来。 温叶也在欣赏,不过欣赏的是她自己的美貌,“我也好看。” 徐玉宣摇头,稚声反驳:“宣儿最好看!” 幼稚,温叶轻点他脑壳,没和他争。 半晌过后,温叶领着自己的‘作品’走出内室,云枝先前说徐月嘉还在西院,于是她走出内室后便直接去了西侧书房。 徐玉宣颠颠跟在温叶后面,在看到徐月嘉后,小脑袋一别,重重哼了一声。 徐月嘉闻声抬眸,待看清徐玉宣红一处白一处的脸,目光错愣一瞬。 温叶笑得玩味,在触及到徐月嘉询过来的眸光后,启唇:“姑母邀我过去一聚,午膳恐怕不能陪郎君一起用了。” “哦还有,”温叶拉过徐玉宣到自己跟前,询问式道,“郎君觉得如何?” 徐玉宣听到温叶问徐月嘉,小耳朵动了动。 温叶催促:“宣儿还等着郎君的夸奖呢。” 徐月嘉视线往下一移,果然见徐玉宣既期待又仍记仇的模样。 徐月嘉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最后道:“不错。” 徐玉宣或许听不出其中深意,小脸蛋上显出满足,不过温叶却感受到了徐月嘉说出这两个字时的艰难。 温叶见好就收,道:“那郎君自便,我先走了。” 徐月嘉淡淡应了一声:“嗯。” 温叶离开前摸了摸徐玉宣的头顶问他:“小不点,是和你父亲一起还是跟着我?” 徐玉宣两边看了看,仿佛在比较谁坏掉得更轻一点。 片刻后,似是比较出来了。 他往温叶身侧靠近一步,仰起脑袋道:“一起,和母亲!” 温叶不意外,又指了指他的脸问:“先把这个擦掉?” 徐玉宣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摇头:“不要!” 温叶挑了挑眉道,“行,你喜欢就好。” 随后朝外喊了一声,“纪嬷嬷。” 很快,纪嬷嬷出现在书房门前,颔首:“二夫人请吩咐。” 温叶指了指身前的矮墩墩道:“抱上小公子,随我一起去大姑太太院中。” 到达大姑太太暂住的院子,正好午时。 大姑太太听到婢女的禀报,领着姚氏出来迎接。 她毫不见外道:“等你半天了,我可是准备了一桌的好菜。” 温叶脚下步子加快了几瞬,笑道:“昨晚睡得迟,今早就多睡了一会儿。” 大姑太太以为她是因为除夕守夜的缘由,并没有多意外,还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其实我也睡到了辰时中才起。” 离得近的姚氏听到自家婆婆这句话,眼底划过无奈。 她视线一转,看向纪嬷嬷怀里的徐玉宣,惊住了,连忙询问:“宣哥儿的脸这是怎么了,是吃了什么相克之物?” 姚氏以前在陵城见过一个外地商人,第一回吃辣,没多久脸上就起了红疹。 后来经大夫诊断,那外地商人方得知,他是吃不得辣椒的体质。 大姑太太闻声望过去,也发现了,也跟着担心问:“是不是要找大夫过来瞧瞧?” 温叶笑着解释道:“姑母不用担心,他脸上是我用胭脂染的。” 大姑太太惊讶地看向她,这会儿再瞧瞧徐玉宣的红脸蛋,忍俊不禁道:“还是你会玩。” 她早年怎么没想起来这么个有趣的玩法。 姚氏默默地立在一旁,看着自家婆婆跃跃欲试却有些遗憾的神色,暗暗为远在陵城的郎君松了口气。 内心更是庆幸道,幸好表嫂比婆婆晚出生二十年。 大姑太太夸道:“跟年画娃娃似的,真漂亮。” 大概是听出了大姑太太是在夸他,徐玉宣小嘴微抿,笑得颇矜持。 大姑太太被徐玉宣这副可爱样给逗乐了。 几人来到正堂,婢女们陆续在上膳。 温叶随意瞥了一眼,神色有几分意外,大姑太太见道:“我让镖队押送的几车陵城特产,昨儿镖队才入京,我教人挑了几样,今天全做了。” 大姑太太是年前一个多月才从陵城启程回京,为了轻车简从快些入京,便只带了随身衣物路上需要消耗的吃食用品,至于准备的陵城特产,只能雇镖队送往盛京。 可镖队这一路不止她这一家生意,故而慢了十多日。 温叶道:“那我等会儿可要多吃点。” 大姑太太哈哈一笑说:“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今早让人装了两箱,都是存放得住的吃食还有陵城当地的一些秘制酱料,回头让你的人抬回去。” 坐下后,大姑太太指着膳桌中央的一道菜介绍:“这炖蹄髈就是用陵城那边的一种秘制酱料烧制,比起府里厨子做的,另有一番风味。” 温叶闻言,目光望过去,盘中的蹄髈油亮中透着光泽。 桃枝用小刀剔下一小块放入温叶面前的瓷碟中。 温叶拿起筷子尝了,看着油,吃起来却不感到腻,偏辣,再尝尝似乎还有一丝丝鲜甜在里头。 大姑太太道:“其实在陵城,这道菜还能做得更辣些,我怕你第一回吃受不了,就让厨子减了些辣度。” 温叶吃完碟子里的后表示:“我还挺能吃辣的。” 大姑太太道:“那感情好,我带了不少陵城当地产的辣椒,比盛京的辣多了,本来怕你吃不了,没给你装太多,等膳后,我再给你多装一袋。” 小孩儿用肉眼是比较不出哪道菜最好吃,不过他能区别哪个更好看。 徐玉宣瞅了瞅自己碗里‘寡淡’的肉肉,再看一眼母亲碟中色泽红润、软软糯糯的肉。 他也想要! 可这道炖蹄髈明显加了辣椒,纪嬷嬷拿不准,只好请示温叶。 温叶知晓后道:“这个简单。” 她让纪嬷嬷靠近些,覆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纪嬷嬷听完,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按照温叶的要求去做了。 片刻后,婢女重新上了一盘蹄髈,温叶让专门摆在徐玉宣面前,道:“吃吧。” 徐玉宣随即看向纪嬷嬷,并奶声催促:“嬷嬷~” 纪嬷嬷剔了一小块,然后再分切成更小的块,喂给徐玉宣吃。 温叶好整以暇地问他:“好吃吗?” 徐玉宣点头:“好吃!” 温叶笑道:“那多吃点。” 用热水洗过一回澡的蹄髈,基本只剩个底味了,难为他吃得这般开心。 等他吃差不多后,温叶对纪嬷嬷道:“他这有我,你先退下吧。” 纪嬷嬷犹豫:“可是” 徐玉宣也学温叶说话:“嬷嬷,退下~” 纪嬷嬷想着小公子饭菜的确喂差不多了,以为二夫人支开自己是想和大姑太太说些私密话,于是福身先离开了。 温叶给了桃枝一个眼神。 对方心领神会,朝众人屈膝一礼后,跟着退了出去。 大姑太太见此,什么都没说,只让边上伺候自己和儿媳姚氏的婢女们也出去。 等屋里只剩她们仨儿搭徐玉宣这个稚童后,她用肯定的语气问温叶:“你是不是想自己上手啃?” 温叶笑了笑道:“姑母猜得真准。” 大姑太太摆手:“嗐,我懂你,不说今儿这蹄髈,那炖肘子烤羊排什么的,自己拿着啃比吃剔好的肉,有滋味多了。” 姚氏在一旁听着,脑海里闪过不少记忆,她不禁道:“所以母亲以前经常屏退伺候的下人,就是为了方便您自己” ‘偷偷地啃’几个字,姚氏张了张半天嘴,最终没能说出口。 大姑太太一板脸:“怎么,我年轻时没机会享受,临老了连啃蹄髈的自由都没有了?” 其实在温叶看来,大姑太太保养得当,说‘老’不至于,‘贵妇’还差不多。 姚氏连忙否道:“儿媳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想如何吃便如何吃。” 婆婆寡居多年,为了申家辛苦了大半辈子,她一个晚辈,怎么在这等小事上行以阻拦呢。 她就是有种‘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的感觉。 于是大姑太太便当着儿媳的面,堂而皇之地抱着蹄髈在那啃。 温叶和她差不多。 徐玉宣现在已经能用小木勺挖饭吃,就是不太稳当。 他见大姑太太和温叶都是直接用手吃,好像很好玩,蠢蠢欲动也想这样。 温叶看出他的意图,她是大人有一定自控能力。 徐玉宣才这么点大,自主生活的能力的都还没有,还是不要染上此等‘劣’习了。 温叶想了想,捡起碗边的筷子,蘸了蘸蹄髈外皮挂着的油汁,示意他尝尝。 徐玉宣伸头过去,好奇地用小舌头舔了下,顿时被辣到了,一直吸溜。 眼眶红红的,哭腔也出来了:“母亲~” 温叶用另一只手给他倒了杯温白水,然后问他:“是要自己啃还是继续吃纪嬷嬷给你剔好的肉。” 徐玉宣辣的眼泪要掉不掉,忙摇头说:“不要啃,要嬷嬷的肉~” 温叶抽了抽嘴角,不知道纪嬷嬷听到徐玉宣要她的肉会是如何感想。 坐在对面的姚氏,满脸吃惊的样子,二表嫂做事还真是别具一格,不走寻常路。 大姑太太在边上默默瞧着,一声未吭,心道,二侄媳治儿有道啊。 儿子她是没机会了,好在她身体不错,应该能活到孙子孙女出世到长像宣哥儿这般大。 温叶又给徐玉宣剔了几小块‘洗过澡’的蹄髈肉放他碗里,让他自个儿用勺子舀着吃。 虽然舀好几回才能吃到一口,但本就吃了大半饱又尝过了可怕的辣,徐玉宣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筷子蘸的那一口其实没多辣,只是对像徐玉宣这样从来没尝过辣,那丁点辣味已经是地狱级的了。 午膳结束,纪嬷嬷等人重新进来,撤膳食的撤膳食,端茶的端茶。 温叶漱完口,交代纪嬷嬷给徐玉宣擦嘴的时候顺带把他眉心和脸颊以及耳垂的口脂也擦掉。 陆氏不久后就会归府,得赶紧毁灭痕迹。 初二回娘家,温叶带上陆氏准备的年节礼,徐月嘉带上徐玉宣,一家三口坐上马车,往温家方向驶去。 除了国公府备的年节礼,温叶自个儿也收拾了些。 都是给常姨娘和温然的。 这一次回温家人没有回门那日夸张,毕竟温家不止温叶这一个出嫁女。 徐玉宣依旧由纪嬷嬷抱着,跟在温叶后面,去了沈氏的的院子。 徐月嘉则由温府小厮领着去了前院,与温父、两位舅哥以及其他几位连襟一起。 国公府距离温府最远,大家差不多时辰从家中出发,温叶自然是最后到的那个。 徐玉宣也不像头一回来时表现的那般胆怯,目光中透出了对陌生环境和陌生人的好奇。 连杨氏都看出来了,还低声与妯娌柳氏打趣道:“四妹将宣哥儿养得真好。” 柳氏抚了抚又大了不少的肚子,许是怀孕的缘由,她如今看孩子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多出几分慈爱来。 柳氏赞同地点头:“宣哥儿瞧着很乖巧。” 温叶能和继子相处得好,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坏处。 温叶依旧坐在自家小妹身旁,两三个月没见,小妹似乎长高了,也瘦了些。 温然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温叶,待温叶落座后,温然身子立即往她那边倾斜,而后小声道:“四姐,我和姨娘都好想你。” 温叶摸了摸她的脸,道:“我给你们带了新年礼物。” 温然肉眼可见地开心不少,一双杏眸亮晶晶的。 她高兴的是四姐也惦记她和姨娘,至于新年礼物,她和姨娘也准备了呢。 依旧是在沈氏这坐了小半个时辰,沈氏便随意找了个理由挥退几个庶女。 沈氏只温玉婉这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初二回来一趟,她也想和女儿多单独相处一段时间,说些体己话。 温兰这回也带了儿子回来,打算给还没见过亲外孙的桂姨娘瞧瞧,因此她是第一个离开的。 温慧身边跟着老大和老二,老三还小,留在家里,由婆婆照看着。 她领着两个儿子从温叶身前走过时,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 温叶:“” 幼稚。 温然还在外面等她,温叶懒得和温慧吵,她低头同徐玉宣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让纪嬷嬷抱你去你父亲那,二是纪嬷嬷退下,你随我去溪翠院。”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温叶对徐玉宣身边伺候的人也有了一定了解,那就是嘴严且有分寸。 分寸之内的事,她们谨守本分,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会有自作主张的越矩行为。 “母亲给你半刻钟的时间思考。”温叶道。 根本用不了半刻钟,徐玉宣眼睛眨了眨两回,便同伺候自己最久的嬷嬷道:“嬷嬷,退~退~” 纪嬷嬷:“” 并不意外。 温然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见温叶后面还跟着徐玉宣,好奇问道:“小、小外甥也和我们一起吗?” 纪嬷嬷不跟着,从正院去溪翠院的这一段路,徐玉宣便由云枝和桃枝接替抱。 此刻徐玉宣坐在云枝怀里,不说话的样子,看着乖巧又老实。 温然只见过他两回,印象还不错。 她由衷希望这个没有血缘的小外甥以后长大了还能像小时候这样喜欢她四姐。 至少也要能和平相处,可千万不要变成书里描述的那些‘水火不容’或是‘视彼此为仇敌’的关系状态。 常姨娘早早地便在院门前等着了。 老远瞧着人,便热泪盈眶地上前去迎,仔细打量完温叶依旧高挑且比过往更丰盈了些的身段后,那欲说出口的“好像瘦了”的话,硬生生让她给咽了回去。 常姨娘噎了一瞬后道:“先进来,外面冷。” 温叶品出了常姨娘眼神表达出的意思,笑着让人将国公府和自己备的年节礼拿进来。 陆氏不可能给一个妾氏准备年节礼,送到溪翠院的礼盒是给温然的,只不过陆氏不太‘了解’温然,盒子里的东西,有那么一两样并不适合温然,偏常姨娘用起来却正好。 温叶看到后,眸光闪了闪。 常姨娘倒不在乎这些,她真以为是巧合,让金桔将东西收好,然后拿出她给温叶准备的新年礼物。 一边说话,一边展示。 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绣的披风,还有鞋袜香囊等,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但却是她能力之内,能给到温叶最好的。 料子都是她慢慢攒的好料子,披风是浅绿色的,上面绣了几朵简单的小花,很适合初春时节,出门游玩踏春时穿戴。 比起常姨娘的心思,温然的就‘简单粗暴’了许多,一箱子话本还有一荷包银子。 常姨娘看到那一箱子话本,额角跳了跳,她想起大女儿成婚那日自己受到的冲击,忙阻道:“叶儿啊,这话本你就别收了。” 温然不解:“为什么呀?四姐明明很喜欢看。” 常姨娘不知小女儿何时背着自己准备的这一箱子,她又不好解释太多,只能道:“你四姐已经嫁人了,不能看太多话本。” 温然吃惊,紧接着联想到自己,声音多少带了点恐惧:“所以嫁了人就不能看话本了吗?那是不是也不能读书了?” 常姨娘:“当然可以读书。” 温然顿时松了一口气,却还不忘继续追问:“那为何不让看话本?” 前些日子府中的教书先生也推荐了几本游记杂书,温然从书坊买了两本回来,她字早已认全了,先生推荐的几本游记,不仅好看,还能开阔眼界。 常姨娘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她还曾一度认为大女儿少时读书不好是遗传了她,并因此愧疚了好多年。 这时温叶打破僵局道:“好了,话本我收下,不过银子你自己留着,我银子够花。” 温然坚持:“四姐,我和姨娘也不缺银子,这些都是给你的。” 温叶笑得真心,她摸了摸坐在自己身边的徐玉宣道:“他伯娘,国公夫人对我挺好的。” 一言不合就赠宝石撒银票。 常姨娘关切道:“那他父亲呢?” 温叶顿了顿,失策,居然把徐月嘉给忘了。 她想了想后,一本正经道:“也不错,挺顺我意的。” 在床上。 常姨娘见她不似在作假,稍稍放心,女儿女婿能够和睦相处就好。 温叶将自己准备的东西拿过来,给常姨娘的是一盒子上好的胭脂水粉。 无论哪个年纪的女人,都不可能不爱美。 只是常姨娘一颗心分成两半,全都给了温叶和温然两个女儿,连个小角落都没给自己留。 温叶无法改变她的想法,既然如此,有些事就只能她做女儿的来了。 常姨娘平时用的胭脂水粉一直都是温叶准备的,她一闻便猜出这些比她过去用的贵。 不过温叶几年前就给她洗过脑,如果她不接受女儿们的孝敬,就是不爱女儿的表现。 因此常姨娘此刻再心疼温叶花太多银子,接过胭脂水粉盒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给温然的除了一整套笔墨纸砚外,还有一小盒金猴子,小小的一个,比陆氏给徐玉宣的还要小。 不过温叶没准备太多,温然生肖属猴,年一过再过两三个月,就到了温然七岁生辰,盒子里正好是七只小金猴。 徐玉宣看到小金猴,应该是想起了自己的大金猪,小眼亮了亮。 温叶提前阻止他:“这不是给你的,你已经有一个大金猪了,要懂知足。” 说完她合上盖,阻碍了徐玉宣的视线,只能瞧见一个小木盒。 徐玉宣是已经拥有过大金猪的人了,普普通通的小盒子哪里还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顿时便对温叶手中的木盒失去了兴趣。 温叶将一盒小金猴让金桔拿下去收好,不给常姨娘和温然丝毫拒绝的机会。 温然还是觉得不太好,那些小金猴她虽然很喜欢,但太贵重了。 她想了想,转身跑回自己屋子。 温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看见她抱着一摞书出来。 “这些都是我启蒙时用过的书,上面我做了笔注。”温然将几本书往徐玉宣面前一推道,“都送你了!” 自己攒的那些银子肯定比不过那一盒小金猴,温然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些自己做过笔注的启蒙书籍了。 她方才听四姐同姨娘聊天时提到眼前这个小外甥开春就要启蒙了。 这些书,他应该很快就能用到。 礼轻情意重。 温然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回礼了。 徐玉宣望着快到自己下巴的一摞书,目光呆滞了一瞬。 温然忐忑道:“你不喜欢吗?” 温叶没忍住,笑出声来,替徐玉宣道:“喜欢的,他这是高兴地快傻掉了!” 温然这才放心,松了口气道:“喜欢就好。”:,, ------------ 39 祖坟的青烟 温叶笑了好一会儿,见徐玉宣一脸的小委屈,便让金桔去端了一碟甜渍梅子过来。 梅子是去过核的,温叶给徐玉宣一手一个,然后道:“吃吧。” 希望这短暂的快乐能麻痹他一时的悲伤。 温叶又让云枝将温然拿出来的这摞书收起来。 还是不要一直这么刺激小孩儿了。 徐玉宣见书都被收走,以为和他没关系了,自以为无人察觉地耷拉了下小肩膀,旁若无人地吃起手中的梅子。 这一幕落在常姨娘眼里,她不禁同温叶道:“宣哥儿看着真乖巧。” 温叶:“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常姨娘却不觉得,俗话说三岁看老,虽说徐玉宣还没有三岁,但很多道理都是通的。 “他既愿意亲近你,你也要真心待他。”常姨娘细细敦嘱,“不管日后如何,起码现在他把你当成了亲生母亲。” 温叶不置可否。 她怎么觉得徐玉宣更多是把她当成了玩伴呢? 常姨娘见她不说话,再次语重心长道:“等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难免会有偏心之处,可也一定不能忘了宣哥儿。” 温叶知道常姨娘说这些话,并不是她对宣哥儿的感情有多深,一切都是为了她能在国公府过得好而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温叶都明白,是以道:“姨娘,我记住了。” 常姨娘没有想要求温叶把继子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人心都是偏的,就算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十个指头也会有长短。 只是好日子都是要经营着过的,没有感情没关系,起码要有个好的态度。 听到温叶的应答,常姨娘高兴地哎了一声,随后视线定格在徐玉宣身上,心里琢磨着这回见到了人,正好能目测一下穿衣尺寸,回头用好料子做一件春裳。 国公府小公子穿一个妾氏做的衣裳传出去肯定不行,好在还有沈氏,到时候能以她的名义送。 常姨娘丝毫没有想过沈氏万一不同意怎么办,在她心里,沈氏是最好的主母了。 她不知道别家妾氏的生活是怎样的,她只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过得很好。 在常姨娘心里,沈氏的分量比温父重多了。 温然听了自家姨娘和姐姐的话,也开始深思起来,目光不由得落向专心吃梅子的徐玉宣身上。 如果四姐要把他当亲儿子对待,那她也要把他当亲外甥相处。 温然心想着,看来以后每门课结束之后,但凡做过笔注的都要好好保存,不能再借给澄哥儿的那个小表哥了。 他每次还书回来,书都会变得破破脏脏。 温然不喜欢澄哥儿的小表哥,现在她有亲外甥了,那些书以后都是留给她亲外甥的。 徐玉宣吃完两颗梅子,忽然感觉肩膀重重的。 温然见他吃完了,贴心地拿出手帕帮他擦手心残留的糖霜。 有人帮忙擦手,徐玉宣朝温然露了个笑,一排小米牙整整齐齐。 温然见小外甥朝自己笑,心也软了软。 甜食好像真能治愈人,温叶心想,看徐玉宣就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仿佛已经将方才那摞书给忘了。 在温府用过午膳,又要离开了。 温叶离开前摸了摸柳氏的肚子,问:“是不是还有四个多月,它就要出来了?” 柳氏满脸柔情道:“是啊,自从有了胎动后,它脚劲可大了。” 温叶心底计算了下时间道:“真快啊。” 柳氏以为温叶是羡慕了,赶紧道:“其实也不算快,我进门都快一年了。” 算算日子,小姑子嫁入国公府也有三个月了。 柳氏怕温叶会因为迟迟没有孩子一事,变得多忧多思,孩子的事也是讲究缘法的,就像她母亲在生完大哥后,足足过了五年才再有了二哥。 温叶不知道柳氏误会了,她想的是等柳氏生了后,洗三、满月还有百日,她一定不能缺席。 这些可都是见姨娘和小妹的机会。 回国公府的路上,温叶当着徐月嘉的面打开了自家小妹赠送的一箱话本。 这一次没有谁给她定书单,箱子里基本都是些志怪。 不过也不是随便挑的,温叶随手拿出来一本,大致翻看了几页,是她喜欢的类型。 温叶感叹一句:“还是亲妹妹贴心。” “姨?”一旁的徐玉宣,嘴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温叶非常诧异,“这么快就会喊‘姨’了?” 话落后想到什么,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瓜说了句:“真聪明,下回让你小姨给你多留些书。” 徐玉宣头摇成拨浪鼓式样拒绝。 “不要!” 徐玉宣这个年纪,哪能理解这些‘书’代表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只是下意识打心眼里排斥它们而已。 温叶觉得,就像后世生物圈学里,食物链上的某些天敌一样。 她想到什么,又抬头看了一眼徐月嘉。 状元的儿子抵触读书,果然应了那句:祖坟不可能一直冒青烟。 “你还喜欢这些?” 徐月嘉见她望过来,视线随之往书箱中一扫,瞥到几本熟悉的,于是出声问道。 温叶听着不太对味:“郎君此言何意?” 徐月嘉移开目光:“其中有几本,我也看过。” 温叶不怎么相信:“是吗?” 他给她的感觉不太像是会看志怪的人。 徐月嘉道:“就在书架上,我看过的基本都做了注解,你可以随时翻看。” 看志怪还写什么注解啊,温叶无法理解,这不禁让她想起后世那些‘春游写游后感’、‘看电影写观后感’等等。 但她还是应了句:“好的,郎君。” 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 徐月嘉:“” 初三,国公府的一干亲戚们齐聚国公府。 有温叶熟悉的昌南侯府徐姑母一家,也有只在敬茶那日匆匆打过照面的几位长辈,更多的还是从未见过的平辈或晚辈。 温叶一一见过礼后,只剩下一个感受,好多人头。 徐玉宣外祖家已经没人了。 而徐月嘉祖父膝下嫡出只有两子两女,庶出倒有不少,在京的有四家。 徐月嘉的父亲和嫡亲四叔都去世了,亲近的只剩徐姑母和大姑太太两位姑母。 庶出的叔伯和姑母关系有近有疏,陆氏之前都与她反复讲过。 虽然国公府的长辈们去世多年,但这些个人里从来没有哪年缺席过,都想和国公府维持好关系。 温叶被陆氏带着见了和她关系不错的两位庶婶婶,至于其他几位,不用陆氏介绍,她们会主动凑过来的。 陆氏道:“这是你五婶和七婶。” 温叶朝她们恭顺一礼,七婶于氏柔声道:“不用多礼,都是一家人。” 五婶郭氏更为爽朗些,她道:“你七婶说得对,一家人不讲虚礼。” 温叶记得陆氏说过,除了那位嫡亲四叔外,庶出里,老国公与五叔关系最好,大概是有都是武将的缘由在里头。 这位五婶家世不高,是五叔在边关时遇到的,老百户的女儿。 至于这位瞧着温柔好说话的七婶,是陆氏出嫁前的闺中好友之一。 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兄弟之间有差七八岁也有差上二十岁的。 已逝的老国公就比最小的弟弟大二十一岁。 徐月嘉的七叔只比大侄子徐国公年长三岁。 而于氏身体不好,大夫说很难有孕,嫁人这些年,只得了一个女儿还差点大出血没了命,后来是从庶出里选了一个姨娘已经不在的庶子记在名下。 郭氏的孩子比较多,儿子女儿共有六个,徐家五叔没有妾氏,六个孩子都是郭氏一人所生。 不过徐家五叔成亲稍晚,膝下最大的孩子也才十四。 温叶方才都见过了,都是眼神清明的少男少女。 真好。 也难怪这些长辈里,除了两位嫡亲姑母外,陆氏只和于氏还有郭氏交好。 见完了一众长辈们,离午膳还有一会儿,温叶寻了个角落躲懒喝茶。 虽然大多数都是好相处的,但人也实在太多了些。 桃枝从厨房端了一碟酥过来,道:“夫人先垫垫,方才说了不少话呢。” 温叶咬了口酥道:“幸好一年只有这么一次。” 咽下嘴里的酥,又喝了口花茶,温叶微微眯眼瞧着远处游刃有余,却始终无法脱身的陆氏。 忽然间,温叶就感觉没那么累了。 果然有些快乐是需要对比才能有的。 晚间,西院。 漫长的热闹总算是结束了。 温叶传了膳,吃饱后,同徐月嘉感叹:“这些年,嫂嫂真是辛苦了。” 徐月嘉抿了口茶,不动声色道:“你可以选择帮忙分担。” 温叶听了,立马直起身子道:“其实我觉得嫂嫂还有余力,我看好她。” 嘴上心疼,她在行。 行动上帮忙还是算了。 不过白日里来的长辈大多是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温叶想太多,国公府的男人好像都不怎么长寿。 她有些不道德的在心底算了算,老国公去世快有十年了,如果活到今时也就五十多一点。 徐月嘉的二叔、四叔还有六叔也都是正值壮年的时候没了。 活着的几位叔伯,七叔同七婶一样,身体不太健朗,三叔在老家,身体也一般,只有在京的五叔以及外放做官的八叔尚且坚挺。 不过这两位如今都还年轻。 虽然突如其来的这个想法很危险且极其不地道,但温叶的目光还是不可抑制地瞥向徐月嘉。 并流露出一股深切的疑似担忧的神情。 温叶会拒绝,徐月嘉一点不意外。 可她这突然转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徐月嘉读懂了其中的‘担忧’,可似乎并不止于此。 至于更深层次的,徐月嘉下意识里、莫名的,并不太想知道。:,, ------------ 40 突然转性 温叶压下突然冒出来的胡思乱想,暗暗定心道:“那什么,时辰不早了,郎君早些梳洗,歇下吧。” 虽然做寡妇有做寡妇的快乐,但温叶还不想这么早就做寡妇。 徐月嘉:“” 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热热闹闹的年一过,温叶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陆氏的厉害。 初三之后,初五是徐国公和徐玉宣的生日,很巧,伯侄俩生在同一日,温叶也是在徐玉宣生辰当天才知晓。 俩人生辰过后,陆续又来了不少客人,都是徐月嘉和他兄长交好的几家朝臣。 好在有陆氏,温叶只需要在一旁做一个安分守礼的陪衬就好,大概是因为徐月嘉官职的特殊性,冲着他来的没有几家。 温叶印象最深的是京兆尹王大人,是个有趣的人。 不过做高门宗妇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旁人都是逢年过节胖三斤,陆氏倒好,温叶这几日去正院,见她竟一日比一日瘦,明明也才不到二十六的年岁,一个年过的,脸上光彩都不复过往了。 这也更让温叶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抱紧陆氏这个金大腿。 她这辈子决计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这么一想,温叶觉得自己作为弟妹多少有些不合格,心底有些愧疚。 当然,说有多愧疚,也并没有很多。 还有不到两个月,徐景容就要被送去松山学院了,初八过后,他时不时就过来西院一趟,在温叶面前唉声叹气。 今儿已经是第三次了。 今日徐景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跟班,巳时准时到达西院。 温叶看到排排站好,一个比一个矮又一个比一个圆的三个小子,嘴角隐隐抽了抽。 挨个喊了“二婶婶”和“母亲”。 院子里风大,温叶让桃枝去将之前搜罗的那箱玩具拿出来,让两个小的进屋里去玩。 徐景容已经自来熟到自顾自进堂内搬了个凳子出来,放到坐着秋千的温叶边上,然后一屁股坐上去。 两只手托着下巴,抵着膝盖,仿佛肩身有千金愁似的,重重叹了口气。 温叶放下茶盏,瞥了他一眼,道:“去书院就那么不好吗?” 徐景容一脸愁容道:“当然不好了,我听说松山学院连小厮书童都不能带,所有的事都要亲自动手,我还听说学院里还有好些亩地,里头的学子但凡已满十二,都要下地劳作。” 他马上就九岁了,离十二也没几年了,且以他的资质,估计要在松山学院待上六七年,或才能勉强考上个童生。 徐景容没自己洗过衣裳,可他见过那些庄子上的佃户,个个黝黑瘦削,他不想长大以后变成他们那样,多不好娶媳妇啊。 温叶不了解兰城许家开设的这个松山学院,不过听徐景容这么一说,她觉得还不错。 科举考试一点也不轻松,若学子们皆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恐怕科考第一日都撑不过去。 徐景容狐疑的眼神看向温叶道:“二婶婶,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很高兴?” 温叶当然不会承认:“你看错了。” 徐景容心道,我又不瞎,可一想想自己今日来的目的,他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二婶婶,侄儿马上就要去受苦了。”徐景容开始表演,就是演技有点辣眼睛。 温叶有些不忍直视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徐景容噎了噎,道:“我就是想在临走之前再吃一回烤羊排和烤猪蹄。” 之前那次的滋味,他至今难忘,可惜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吃到过了。 温叶听后,眉头一挑,看向他道:“我说你近几日怎么老往西院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徐景容一副卖乖像:“哪有,我是喜欢二婶婶才想来西院陪您。” 温叶呵呵一笑,心道,你不来我还能更舒坦些呢。 她合上话本,道:“今儿没有羊排和猪蹄,不过你二婶婶我决定请你吃烧烤,要不要?” 过年伙食太好,温叶胖了好斤肉,她准备清淡一个月,瘦回年前的身段。 所以烤羊排和烤猪蹄就要忌口了,她不能吃,自然也不想别人当着她面吃。 烧烤可选择性多,到时候多吃菜,少吃肉,一顿而已,影响不大。 徐景容连连点头:“要要要!” 虽没有烤羊排和烤猪蹄,但能吃到烧烤也很好了。上回他只顾着啃羊排和猪蹄,烧烤都没吃过瘾。 温叶立即让桃枝去吩咐小厨房准备。 既然打定主意要一直赖着陆氏,温叶打算趁着闲暇,研究几道汤食,好好给陆氏补一补。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需要提前了解一下陆氏的口味,从徐景容这个做儿子的这里去了解他母亲的口味习惯。 正好。 烧烤简单,只要将菜肉洗净,切成块或片,穿成串,炭火烧热,往铁丝网上刷一层油,再将要吃的串放上去烤。 时不时转个圈,撒点孜然和辣椒粉。 等肉串烤得滋滋冒油,泛着一丝淡淡的焦香气,差不多就能吃了,能吃辣的,临进嘴前再撒点磨好的辣椒粉。 一听说午膳吃烧烤后,徐景林玩具也不要了,就跟在自家大哥屁股后面,生怕对方把他落下。 还有一个多月,徐景林就六岁整了,温叶对待孩子的态度就是,五岁之后,只要没毒,想吃就吃,她不会阻拦。 至于五岁之前,那就只能上她的拿手绝学,糊弄学了。 所以在徐玉宣磕磕绊绊表示也要和哥哥们一起吃烧烤时,温叶温柔地摸了摸他脑袋,毫不犹疑答应下来道:“放心,母亲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宣儿啊。” 然,话落之后她就让红杏准备了奶香小馒头和炒好的小肉片和清炒的白菜各穿了几串。 徐玉宣哪能察觉,还以为是温叶疼他呢,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旁的纪嬷嬷又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她们小公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识破二夫人的这些歪点子。 说实话,她做下人这些年,也是头一回遇到二夫人这样性格的,说她那些行为不妥当吧,可她每回分寸都拿捏得刚好。 且出发点都是为了小公子好,就是太不走寻常路了些。 纪嬷嬷从最开始的忐忑心惊到此刻的心如止水,甚至还能有余心怜悯小公子。 给徐景林烤的是孜然口味的,徐玉宣吃的是温叶往炭火上溜了一圈的奶香馒头还有他的专属肉片串和白菜串,徐景容口味重,和温叶一样在烤串上撒了一层辣椒粉。 徐景容辣的不行,一直吸溜。 两个小的明明不辣,却学他,也跟着吸溜。 场面一度很好笑。 而温叶自然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徐景容:“” 突然有点丢脸是怎么回事,他一口闷下杯子里的奶茶,化悲愤为食欲,又接着咬下一大口牛肉串。 从徐景容这了解到陆氏的确切口味,温叶着手开始准备起来。 做给陆氏的食补,温叶打算亲自来,这样不仅诚意重了许多,日后传到陆氏耳朵里,对她进一步抱大腿的计划也极其有益。 好在做菜也没有很难,她就当是在做游戏打发时间。 陆氏的口味偏淡,很少食油荤,喜欢吃起来清爽脆嫩的食物。 怪不得她一直很瘦,这可不行,温叶琢磨着,研究几道吃起来清爽不腻人的肉食,以及对身体有益的补汤。 研究了几日,颇有成效,温叶打算明日就给陆氏先送两道过去。 大晋是过了上元节才开印复朝,不过徐月嘉初七就恢复了去刑部点卯的习惯。 今日徐月嘉戌时方回西院,比前两日都要晚。 温叶梳洗完毕,穿着寝衣从盥洗室走出,徐月嘉正好步入内室,温叶当即唤道:“郎君回来了。” 徐月嘉嗯了一声道:“外面有些御赐之物,你记得收。” “御赐?”温叶披了件外衣,走出内室,就看到摆满了堂屋的几个大木箱子。 她扭头问徐月嘉:“都是皇上赏的?” 徐月嘉:“也有皇后一份。” 温叶福至心灵道:“专门给我的?” 徐月嘉又嗯了一声。 温叶没自恋到皇后连自己的面都没见过就喜欢她到一次性赏这么多东西。 原因只能在徐月嘉身上,哪怕是皇家夫妇,也同样会遵循夫唱妇随的惯则。 尽管知道根本原因,可温叶瞅着面前的几大箱子,还是有些恍惚。 她让人打开就近的几个箱子,里面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不计其数,还有几样珍贵的药材以及专供皇室的极品燕窝。 赏赐丰富到温叶忍不住阴谋论,皇上该不会是想将徐月嘉养肥了再杀吧? 可一把利刃总会有豁口的那天啊 徐月嘉瞥见温叶‘又想多了’的神情,唇角微动道:“皇上的心思没你以为的那般复杂,你安心收下便是。” 温叶面不改色道:“我可没有那样想过。” 徐月嘉不与她争辩:“这些你收着,记住,御赐之物不可卖。” 温叶顿时不服道:“郎君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终于扳回一城的徐月嘉背身过去,唇角微不可查一扬道:“我也只是善意的提醒。” 温叶咬着牙,冷呵一笑:“那可真是多谢郎君的关怀了。” 既然如此,这些人参药材和燕窝就没他的份了。 翌日,温叶亲自做了食补药膳去正院,着实惊到了陆氏,她看着一桌的膳食,频频看向温叶,内心没忍住怀疑她是不是被哪个孤魂野鬼夺舍了。 温叶面对陆氏怀疑的目光,镇定非常道:“我见嫂嫂这些日子着实有些疲累,就想着做几道食补药膳给嫂嫂补一补身体。” 她语气乖巧温顺,教陆氏逐渐放下心中的疑虑,或许她确为真心实意。 满桌的膳食散发着的香气,激起了陆氏的食欲。 要知道这些日子忙得她胃口一直不好,难得今日有了些胃口。 陆氏不紧不慢尝了几样,和她平日里用过的膳食都不一样,足以看出温氏是用了心思的。 陆氏胃口大开,吃了半饱后,缓缓降下进食速度,望向温叶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她道:“这盅燕窝是御赐之物吧?” 温叶眉眼一弯:“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嫂嫂。” 陆氏笑了笑道:“我以前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也赏赐过我一些。” 温叶如实道:“我也是今早让人试着炖了一盅,尝着味道不错,才往嫂嫂这也送了些。” 陆氏放下汤匙,视线落向温叶道:“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留着自己吃。” 然后又意有所指道,“你母亲沈氏操持整个温家,也不容易。” 处境相似的人,总是能感同身受的。 陆氏没说得太明白,好在温叶能听懂。 她唇微微弯道:“我都听嫂嫂的。” 连续送了几日食补,温叶望着剩下不少的燕窝,叫来云枝和桃枝,突然开始自省:“你们说,我以前是不是挺令人发愁的,母亲和姨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怕是上辈子不小心造过什么孽吧?” 桃枝和云枝互视一眼,很有眼色的决定不吭声。 夫人的话听听就好,绝对不能应声,因为夫人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夫人说过的话,很多都是正确且一针见血的。 温叶也没指望她俩能回答什么,只叫她俩分出三份燕窝,并让云枝明日回一趟温府,将这三份燕窝送回去。 桃枝数了数,才三份,不由问道:“夫人,姨娘和五姑娘那儿不送一份吗?” 温叶看了一眼箱子里剩余的燕窝道:“不急,等二嫂生了后,我回去吃席,顺带给姨娘和小妹带一些。” 这些好东西就不走沈氏这条明面的路子了。 虽然温府眼下是一团和气,但她仍然不想让姨娘和小妹走进温家一大家子的视野中,彼此相安无事过各自的日子就好。 隔日,温家正院。 沈氏叫了两个儿媳过来,道:“这些是你们四妹妹送来的御赐燕窝,你们各自拿回去一份。” 杨氏和柳氏惊讶又惊喜,杨氏道:“御赐的燕窝?” 沈氏淡淡嗯了一声,其实她此刻也琢磨不透温叶这丫头的意思。 她翻看了礼单,的确只有三份,所以显而易见,是没有常姨娘那份的,既然如此,她干嘛还费力气让人送过来。 难不成她一向不吃亏的性子嫁人之后就变了? 不管沈氏内心如何想,面上还是稳重老派道:“既是你们四妹妹的心意,你们就好生收下,记下她这份情便是。” 杨氏与柳氏齐齐应是。 午膳,沈氏留了两个儿媳用膳,期间婢女端了一盅燕窝上桌,沈氏让婢女给两个儿媳都盛了一碗。 沈氏自己也喝了一碗,越喝,她心里越没底。 脑海里忽然想起前几日常姨娘过来提过的,想以她的名义给国公府的小公子送一套的衣服的事。 她当时应下了,不过也只是口头应下,并没有其他表示。 沈氏望着碗里的燕窝,心道,库房里还有苏州运送来的两匹云锦,正好拿一匹去给常姨娘做衣裳。 不然这燕窝她还真吃不踏实。:,, ------------ 41 完美误会 温叶并不知道就因为自己一时反常疑似‘孝顺’的举动,差点让沈氏食不下咽。 她依旧每日去给陆氏送食补,顺便和陆氏一起用膳。 经过半个多月的滋补,陆氏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红润有光泽,年前做的衣裳都紧了半寸。 而温叶,连续吃了这么些天的食补餐,也终于瘦回了年前的身段。 相同的膳食,不同的人吃,效果居然截然相反。 好在双方对各自最后呈现的效果都很满意。 陆氏以前吃得极清淡不说,还吃得少,温叶送来的食补膳食,不仅能激起她的胃口,还很下饭,最重要的是不油不辛。 反观温叶,素日里隔三差五吃几顿油炸小吃或红烧大肘子,乍一规律饮食再加上吃得清淡,时间一长,自然会瘦。 然而,陆氏却不这么想。 她看着为她研究食补而‘日渐消瘦’的温叶,内心很是感动,作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辛苦是必然的。 因为必然,所以理所应当,就连陆氏曾也一直这么认为。 温叶不知道陆氏今日叫自己过来何事,食补从昨日开始就已经停了,她也将之前在大夫的帮助下研究出来的食补单子交给了正院和国公府大厨房里的厨子们。 待她坐定,陆氏就朝青雪看了一眼。 青雪福身一礼后,进屋捧着一个匣子出来。 然后就听陆氏扭头对温叶道:“你之前也太宠宣儿了些,又是什么金猪存钱罐,他生辰的时候,你还给他定做了个那么大的实心金猪,怕是之前那一万多两都花得差不多了吧?” 温叶:“” 她宠徐玉宣? 温叶很想对陆氏说,恐怕整个国公府,论对徐玉宣的宠爱,谁都比不过你吧。 至于为什么生辰送实心猪,当然是因为省事又简便啊,图纸都是现成的,只是空心变实心而已。 还有那一万两,是从徐月嘉身上拔的‘羊毛’,徐玉宣作为他的儿子,日后肯定要继承徐月嘉身上大多数的‘羊毛’。 本质上来说,她只是在用徐玉宣的钱给徐玉宣买生辰礼物。 这可真是一个完美的误会。 温叶看了一眼和蔼至极的陆氏,不过,误会既已生成,还是不要轻易去改变为好。 她朝陆氏露了个略嫌腼腆的笑。 陆氏笑容大了些,心道,再鬼精也终究还是个初嫁人妇、涉世未深的小女子。 本性还是体贴良善的,偶尔的不稳重,多是年岁尚轻的缘故。 陆氏完全忘了,温叶其实也就只比她小五岁而已。 她在温叶这个年纪的时候,徐景林都出生了。 陆氏让青雪将匣子交给温叶身侧站着的云枝,接着又道:“这是去岁西院名下产业最后一个季度的盈利,你拿回去。” 从一万两跨越到一个季度的盈利,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过温叶还是假装推辞道:“嫂嫂,我银子够花的。” 陆氏:“哪里多了,你总要学会面对这些。” 陆氏想的是,一次只给一万两,花用起来免不了束手束脚,万一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这位国公府当家主母苛待亲妯娌呢。 而温叶却品出了另外的意思,她内心一紧,难不成这段时间她亲自研究做的食补没起作用?不然陆氏怎么还千方百计地想要她快些学会管家。 没错,在温叶心里,管钱就是管家的意思。 一想到这,刚开始有多假意,此刻就有多真心,温叶严词拒绝:“不瞒嫂嫂,郎君之前给了我不少金叶子银叶子,我都没怎么有机会用呢。” 然,温叶越这般拒绝,陆氏就愈发认定她心思的真诚度。 陆氏道:“我让你收的这些和子檀予你的那些什么金叶子银叶子也没什么区别啊。” 她又没让她管家算账。 就以她那算账的速度,国公府一年的账怕是要花两年才能盘算完。 年复一年,账复积一年,恐她将来去到了赶着投胎的黄泉路上也不得闲,得将国公府的账盘算明白了,才会被允准投胎转世。 温叶这会儿也从陆氏的神态中品味出来,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 既然这样,那她就收下了? 陆氏见她明显意动,心里也满意了,又怕她多想,就又道:“之所以只给你这么多,是因为怕你一下子手里管太多银子,会花不明白。” 西院的仆从们虽然是她精挑细选训则过后拨过去的,但那时他们听命的是她,如今西院有了女主人。 陆氏怕西院的仆从见温氏是个好说话的性子,渐渐生出不轨之心来。 陆氏最后道:“等你什么时候能将账务算顺当了,西院的产业终有一天要全部交到你手上的。” 温叶选择性忽略掉陆氏最后那句话,高高兴兴收下一匣子银票。 陆氏抿了口茶水后,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未同她说:“三日后,我娘家堂妹心妍定亲宴,你与我同去,这段日子,为了给我研究食补,上元节那日你都没能出府上街热闹热闹,这次正好补上。” 温叶眨了眨眼,其实上元节那日,她本来就不想出去的,街上人多,人挤人的总是能让她想起上辈子工作忙碌,好不容易有一年国庆休了个完整的假,计划了去旅游,结果到了地方,景点没怎么看清楚,就记得有好多人头在攒动。 自那以后,温叶再有假期,也没再想过出去游玩了。 温叶不介意跟陆氏去一趟,她不可能一直憋在府里,偶尔还是要出去透透风的。 于是她问:“不知心妍妹妹喜欢什么,我好添个礼。” 陆氏回道:“心妍性子柔和,不在意这些,你看着准备就行。” 温叶听懂了,意思是不用太贵重,也不能失了礼数,普普通通就行。 有关定安侯府的事,陆氏鲜少与温叶说,今日既提到了,陆氏想起几日后的定亲宴,便挑了些需要温叶知晓的事儿说了。 “心妍是我三叔的女儿,陆家到我这一辈,一共就三个女孩,且刚好还是一家一个,侯府未分家前,我一直把心妍当做亲妹妹对待。” “心妍定亲的人家,你是认识的,礼部的文家嫡次孙,就是你湘姑母大儿媳的二哥。” 徐姑母闺名为徐湘。 温叶:“这么巧?” 陆氏道:“盛京就这么大,姻亲本就是盘根错节,再者,男女之间说亲,能知根知底最好,这样下来,多少都能攀上点关系。” 文家根风正,反正陆氏是满意的。 说这多么,陆氏始终没提起她那位二堂妹,温叶心里多少有了底,大概这位二堂妹是个不好相与的。 果然,在说完文家与陆家二房定亲的事后,陆氏才不紧不慢提了一嘴:“至于我那位二堂妹陆心柔,年前就已经定亲了,当时你才刚嫁进来不久,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路况不好,我就没同你说,亦没带你去。” 温叶听及,不动声色试探了一句:“如此的话,我这次过去,正好将定亲礼补上。” 陆氏拒绝了,道:“不用。” 也没解释原因,只皱着眉补了一句:“等去了定亲宴,免不了与她碰面,尽量别与她有什么交流,你们不合。” 温叶:“” 很好,人还未见着,就已经不合了。 陆氏不准备说,温叶也没准备究根问底,不过从陆氏提起‘陆心柔’三个字时眉头皱起的程度来看,她们之间应该真不会有什么和气了。 三日后,西院。 自上元节后开朝复印,由于年节这段时日积了不少案子,再加上开朝后要定下年前那桩朝廷命官之子杀害平民百姓案的最终刑罚。 原本这桩案子年前便已了结,谁知那李家竟攀上了文王,有文王出面,此案的主犯江铭本已定下于秋后问斩,结果文王插了一脚,几人的刑罚一直未能真正定下来。 因此徐月嘉最近一直是早出晚归。 今日徐月嘉虽起晚了些,但不过将卯时而已,外面天色仍昏暗着。 他照常动作轻缓,准备下榻。 后背突然有一道力拽住他的寝衣一角。 温叶从被子里伸出脑袋,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迷迷糊糊瞧见无声在动的人影,想也没想就上手去抓。 也许是因为昨晚,她此刻嗓音有些黏糊暧昧,“郎君稍等我片刻。” 温叶掀开身上的被褥,微凉的冷意钻进寝衣里,温叶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不少,她坐起来,咳了咳道:“我今日要陪嫂嫂去赴一场定亲宴,也要早起。” 徐月嘉:“” 既要早起,那昨晚还 不过眼下似乎并不是回忆昨晚之事的好时候,徐月嘉望向快被温叶拽开的寝衣带子,言语间暗含一丝无奈道:“松手。” “我不是有意的。”温叶后知后觉放开。 她就是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 徐月嘉不紧不慢重新系好摇摇欲坠的寝衣带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微微一侧,意有所指道:“国公府虽富裕,但我身上这件寝衣也才穿了一次,你下回轻点。” 话罢后,徐月嘉起身离去,完全没给温叶反应的机会。 等温叶反应过来他话里暗藏的其他含义后,人已经去了侧间洗漱。 温叶:“” 不就是昨夜一不小心撕毁了他一件寝衣嘛,她还没嫌弃他一如既往的老干部风格呢。 明明之前她都用行动暗示过了,结果那次之后,他依旧延续原来那套。 无甚新意。 温叶一早随陆氏去陆府赴宴,徐月嘉亦早早去了刑部。 等徐玉宣到达西院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屋里屋外都找了,连父亲都不在。 徐玉宣同纪嬷嬷瘪了瘪嘴:“都没有了。” 纪嬷嬷好声安慰道:“不是还有老奴陪小公子玩耍嘛。” 徐玉宣仰起脑袋,小脸认真道:“嬷嬷,踢毽毽?” 前些日子,为了搭配食补,温叶找人做了个鸡毛毽子在院子里踢,双管齐下,才能在半个月之内,瘦得效果显著。 徐玉宣来西院几次,碰到过温叶踢,很喜欢。 只是他人小腿又短,踢不了。 纪嬷嬷知道这事,她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老胳膊,犹豫道:“老奴让荷香、忍冬来踢给小公子看可好?” 徐玉宣背过小身子,明显不愿意的意思。 荷香和忍冬是照顾徐玉宣的一众仆从里,两个最稳重的婢女。 平日里纪嬷嬷精力不济时,都是她们俩顶上。 徐玉宣对她们俩还算熟悉,但终究比不过眼前的纪嬷嬷。 “嬷嬷,不会?” 小孩子的声音多数又软又奶,再配上略嫌可怜巴巴的神情,很难让人狠心去拒绝。 纪嬷嬷无声叹了口气,抖了抖老胳膊老腿,不就是毽子嘛,她学就是。:,, ------------ 42 点心 定安侯府在陆氏出嫁三年后分的家,陆氏的父亲作为长子继承了侯爵,陆氏的二叔靠着侯府的关系与分到的财产后,混了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度日。 陆氏的三叔还算争气,有侯府做后盾,官场上很少有人敢他穿小鞋,再加上他自身能力尚可,如今在朝还算得用。 今日定亲的便是陆三叔唯一的女儿,陆心妍。 温叶与陆氏同坐一辆马车,大姑太太和姚氏坐在后面一辆,等她们到达陆府后,定亲宴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下轿的时候她们还正好碰到准备进府的徐姑母和文氏。 徐姑母听见身后有人喊国公府的人到了,她便认定了是陆氏一行人。 盛京目前只两个国公府,魏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因为过去的一些事,自圣上登基后一直不受待见,这几年魏国公府的人很少出门赴宴,始终低调做人。 陆家三房的定亲宴,魏国公府就算收到宴帖,顶多派人将贺礼送过来,人肯定不会来的。 徐姑母转过身,看见为首的果然是侄媳陆氏和长姐徐英(大姑太太),她面上染上笑意,当即走下台阶道:“真是巧,我们竟一前一后到。” 陆氏也笑道:“国公府离陆府不远,我们出门比姑母您晚多了。” 徐姑母也没想就在陆府门前和大家聊起来,她道:“今儿风挺大,大家就别在这了,先进府。” 话落后,她走向大姑太太,姚氏默默将位置让出来,和徐姑母调换,去到文氏跟前。 年前大姑太太带姚氏去过一趟昌南侯府,年后又去了一趟,一来二去,姚氏也和文氏熟悉了不少。 徐姑母自小比较黏大姑太太这位长姐,此刻看到她人,眼神都跟着发亮,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大姑太太有些受不了妹妹的黏糊劲头,若不是有外人在,她早离远些了。 进了陆府后,陆氏带大家去见了陆三婶,对方满面春风,显然是对这场亲事极满意的。 陆三婶挨个招呼过后,便拉着陆氏的手道:“窈心啊,三婶就不和你客气了,今日来的客人实在多,如果府里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直接帮三婶发落就是,千万别让下人慢待了你两位姑母和几位弟妹。” 窈心,是陆氏的闺名。 陆氏反握回去道:“三婶说的这是哪里话,不用您说,我也会照顾好她们的,您就放心吧。” 大姑太太也道:“大家都是亲戚,有窈心在,让她带我们四处转转,也是一样的。” 徐姑母更是体贴道:“如今也算上是亲上加亲,陆夫人去忙吧。” 今日这场定亲宴客人的确很多,陆家姻亲也是盘根错节,繁杂得很,又因为陆三叔前不久升了职,符合身份的定亲排面总要摆出来。 陆三婶对陆氏这个侄女颇为了解,知晓她是真心的,便也不跟她客气,将女儿叫出来给在场几人见见后,又同徐姑母还有大姑太太聊了一会儿,期间更是不忘夸赞剩下几位晚辈。 待时间差不多,便领着女儿匆匆离开了。 陆府的婢女都在院子里候着,屋外立着的是她们自己带的婢女。 陆氏和大姑太太聊着陆心妍的婚事,文氏和姚氏也在低声交流,偶尔会带上在吃点心的温叶,总之不会冷落她。 徐姑母见堂内只剩自家人后,逐渐放松心态,憋了一路的事儿总算能说了。 她假装咳了咳,其他人停下交谈声,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投向她。 徐姑母唇角一弯道:“最近,我那位大嫂似乎‘醒悟’过来了。” 她一副满脸‘快问我具体快问啊’的神态。 瞧见这一幕的文氏:“!!!” 原以为出府赴宴,婆婆能克制些,终究是她奢望了。 大姑太太率先开口:“你去点拨她了?” 在场只有温叶的好奇程度同大姑太太一样,只是她没有出声询问而已,陆氏和姚氏都是可听可不听的心态。 温叶连点心都不准备继续吃了。 徐姑母朝大姑太太笑了笑,多少压低了些声音,然后否道:“我没事给自己找麻烦作甚,是她自个儿‘醒悟’的,如今虽有文王从中作梗,但有子檀在,大家都能看出来,江铭一个斩刑肯定是免不了的,李氏不知怎么就看清了江铭父亲的为人,如今也不和后院那些莺莺燕燕斗了,专心抚养她那个小儿子。” 徐姑母讲得有些干,喝了口茶后继续:“李氏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要没了,丈夫又靠不住,只能寄希望于小儿子了,最起码儿子和自己还有血缘,丈夫又没有,费那么多力气斗莺莺燕燕有什么好处,孩子孝顺才能保证晚年的生活不会凄凉。” 不知道是不是一连串的打击刺激了李氏,她现在不想再争了,只想好好对待小儿子,图他日后能对自己孝顺,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够有一个善终。 大姑太太点评:“那你这个大嫂还算没傻透。” 陆氏听完后,默了片刻,道:“这样也好。” 徐姑母点了点头赞同:“是啊。” 反正在她心里,孩子们肯定比郎君更重要,前者和自己可是血脉相连,那能是后者能比得了的吗? 温叶听到这,很想说,其实也有两边都靠不住的。 不过她想到大晋朝极其看重孝礼,李氏只要不造反,并顺利走在她儿子前头,老年生活大体是不会差的。 这也是温叶当初听到沈氏给她介绍元配早逝还有娃的徐月嘉时,为何会觉得天上掉馅饼砸她头上了。 她不想生孩子,有徐玉宣这个继子在,能缓解她几乎九成的压力。 继子也是子,温叶相信,只要她也不造反不给徐月嘉带绿帽子,肯定能安享晚年。 等徐月嘉去了,徐玉宣应该已经有妻有子,到那时,她就圈个偏一点的院子,带着云枝还有桃枝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温叶不禁想,应该没有哪个儿媳妇会不喜欢一个什么事都不管的婆婆吧。 不过等她老了,眼睛大概也花了,还得加个年轻的婢女,平日里给她念话本子听。 想着想着,温叶就笑了。 那头,说完了李氏的事,徐姑母听到温叶的笑声,停下话头,看向她,很是好奇:“叶娘,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不如和大家一起说说?” 刚好她八卦也讲差不多了。 温叶:“” 这不大好吧。 温叶觉得她们不会想听她刚刚在想的事情。 皇宫,勤政殿内。 比皇上小了有十岁的文王正在滔滔不绝说着刑部某些官员办案有失偏颇的‘证据’。 金阶之上,皇帝手中翻看御案上的奏折,对于文王的举证,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立在文王对面的徐月嘉,忽而觉得鼻尖涌起一股痒意。 差点失态。 但这一幕还是被感官敏锐的皇帝瞥见了,他缓缓抬眸,询问:“徐卿这是身体不适?” 恢复如初的徐月嘉颔首回道:“回陛下,臣无碍。” 一旁正说到‘关键证据’的文王,表情差点没绷住。 皇帝关切完臣子,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弟弟,假装无事发生问他:“说到哪了,继续别停。” 文王:“” 未等文王继续,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李公公便收到了勤政殿外传来的消息,近身半步同皇帝道:“陛下,淑太妃身边的杨嬷嬷求见,说是淑太妃惦念文王,问陛下能否通融通融,让文王先去宁寿宫一趟。” 宁寿宫住着的都是先帝无子嗣的妃嫔,唯这位淑太妃例外。 终于来人了。 皇帝看了一眼下方的文王,道:“既然你母妃想念你,朕就允你先去宁寿宫。” 谁的儿子谁管,他真没这个闲空。 文王还想说什么:“可是” 皇帝眉头微皱,神色严肃了几分:“案子的事,日后再说。” 除了淑太妃,文王唯二怕的就是这位皇兄了,他看了一眼始终淡然的徐月嘉,只能不甘心离开。 待他一走,皇帝便同下方的徐月嘉道:“朕这个弟弟,打小就不怎么聪明,今日之事,徐卿就当他没来过,案子原来怎么判,就怎么判。” 徐月嘉并掌俯身行礼:“臣遵旨。” 皇帝已经习惯了一板一眼的徐月嘉,他丢下奏折道:“希望江铭这个案子,能对盛京的这些世家子弟们有所警示。” 徐月嘉如实道:“此案确实威慑了部分人。” 李公公送文王出勤政殿后再回来,手上多了个食盒。 他从侧阶走至皇帝身边,弯腰轻声道:“陛下,这是小路子刚从宫外买回来的,采云斋的新式点心。” 皇帝:“哦?” 他打开食盒,望着盒中还有余温的点心,又盖上道:“试过毒后,给公主送过去。” 李公公立即道:“奴婢一定安排妥帖。” 然后便拿着食盒悄步离开了勤政殿。 皇帝本想和徐月嘉说些政事,因李公公这一打岔,他转道谈起了不要紧的事:“长乐被朕宠坏了,前不久居然背着她母后偷跑出宫,误打误撞进了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被朕派人强制带回来后,对这家铺子的点心一直惦念,她母后为了让她长点教训,勒令宫中所有人不许给她买。” 说到这,皇帝似叹了口气:“然后长乐就跑到了朕跟前,朕一时心软,就让李公公秘密派人出宫买了这一盒。” “徐卿,你懂朕的意思吧?”皇帝看向他。 并没有多想听皇帝絮叨的徐月嘉再次躬身道:“臣明白。” 离开皇宫,徐月嘉坐进国公府的车轿,赶车的小厮名为阿春。 车轿内,徐月嘉端姿坐着。 南安街是从皇宫回国公府的必经之路。 皇帝口中的采云斋就开在这条街上。 阿春知道徐月嘉喜静,所以一路赶马几乎没怎么发出声音。 马车稳稳当当驶过南安街,即将转弯时,轿内突然传出一道声音:“等一等。” 阿春立刻停稳马车。 徐月嘉掀开车帘,看向阿春,眸光平淡道:“去采云斋买两盒点心。” 阿春惊了一瞬,后知后觉道:“小的这就去。” 他跳下去,将马车赶到一旁,确保不会挡后来者的路,才揣着徐月嘉给的银子,往回奔去。 国公府,西院。 纪嬷嬷天赋还不错,不到两刻钟就学会了踢毽子,一次能踢五六个呢,徐玉宣喜滋滋看了一会儿。 大概是受温叶影响,他现在已经学会了鼓掌说“好”。 受到徐玉宣的鼓励,纪嬷嬷越踢越有劲。 满足后的徐玉宣困了,纪嬷嬷一见,便收了鸡毛毽子,让荷香抱徐玉宣回屋睡会儿午觉。 徐玉宣午觉醒来后,正巧赶上徐月嘉回府。 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回来一个人,徐玉宣蹬蹬蹬跑过去,徐月嘉根本来不及藏。 他手中拎着的点心盒,自然而然被徐玉宣瞧见了。 小孩子对装吃食的盒子还是有一定感知能力的,这大概就是独属于他们的天赋吧。 徐玉宣圆溜的眼睛迸发着亮泽,期待地看向徐月嘉。 徐月嘉对上儿子的目光,默了须臾,道:“记得给你母亲留一半。” 徐玉宣重重点头:“给母亲,留!” 徐月嘉将一盒点心给了纪嬷嬷。 徐玉宣见点心到了纪嬷嬷手里,屁颠屁颠跟上去,纪嬷嬷让忍冬去拿干净的瓷碟。 她将盒里的点心一一摆放在瓷碟上。 荷香帮徐玉宣擦干净手。 吃之前,徐玉宣突然问:“嬷嬷,多少?” 纪嬷嬷默数了下,眯眼笑着回他:“回小公子,一共有五块。” 其实本来有六块,只不过外面买回来的吃食,她们一般都要先尝一块,确定没问题,小公子才可以吃。 也不知郎君是在哪家点心铺子买的,如此精致小巧,一盒里虽有六块,但份量很少。 也不知徐玉宣是不是真听明白了,他小手隔空在每块糕点上点了点,仿佛很懂地在数。 数完后,徐玉宣才拿起纪嬷嬷夹给他的一块,小米牙慢慢啃了起来。 点心软和清香,甜味也不重,又没有徐玉宣需要忌口的,是以纪嬷嬷很放心。 徐玉宣吃得很开心,不过倒没忘徐月嘉离开前的嘱咐,在他拿起第二块点心时,奶声奶气道:“要给,母亲留~” 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 徐玉宣每吃一块时,都要重复那句话。 越吃越好吃,徐玉宣嚼咽下最后一口,低头往瓷碟里一望。 小眼突然瞪大,两只小手无处安放道:“嬷嬷,没了!” 徐玉宣急得眼睛瞬间红了,有些委屈地抬头望向纪嬷嬷: “宣儿,有留的哇?”:,, ------------ 43 心虚 纪嬷嬷忙哄道:“小公子别着急,嬷嬷有留了一块。” 徐玉宣泪眼汪汪,还有些忐忑:“真哒?” 纪嬷嬷肯定点头,还对徐玉宣笑了一下,安抚他:“嬷嬷不会骗人。” 她一直没提醒小公子,除了见他吃得开心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看到郎君买了两盒回来。 那应该就是小公子和二夫人一人一盒的意思。 之所以让小公子留一半给二夫人,怕是郎君担心小公子全吃完了,晚膳就吃不下了。 说到底,郎君还是疼惜小公子的,纪嬷嬷心里想道,只是郎君面冷心热,表面上看不大出来而已。 有了纪嬷嬷的保证,徐玉宣逐渐放松下来。 忍冬用湿帕帮他擦了手,荷香去倒了杯温白水,徐玉宣要自己喝,两只小手托着茶杯,咕咚两下,就喝完了。 纪嬷嬷紧接着问他要不要去院子里玩一会儿。 徐玉宣注意力被转移,道:“想玩——捉迷藏!” 纪嬷嬷一口答应,然后吩咐荷香:“去将小公子院里丫鬟叫来几个,让她们过来陪小公子玩捉迷藏。” 荷香应是,福身后离开。 这时徐玉宣突然去拉纪嬷嬷,说:“嬷嬷也玩~” 纪嬷嬷:“行,嬷嬷玩!” 毽子都能踢,捉迷藏而已,不在话下。 大晋风俗,男女定亲若是准备办定亲宴,则男女双方家中都要安排一场。 国公府只和陆家沾亲,所以只赴了陆家这场。 文家的定亲宴早在十日前就举办过了,作为文家的亲家,徐姑母是带着儿媳去了一趟的。 因此她们当中,除了文氏外,只徐姑母近距离瞧过与陆心妍定亲的文家嫡次孙。 有外人在的时候,徐姑母话并不多,属于别人说三句她点头微笑两下然后再回一句的那种,她只在自己人面前话频些。 正好定亲宴上,一桌子都是自家人。 定亲宴结束后,徐姑母还有些意犹未尽,温叶听了一耳朵,也没过瘾。 她与徐姑母两两相望,颇有一番依依不舍。 有外人在,文氏赶紧上前明请暗拽让徐姑母上轿,生完孩子之后,她胆子都大了不少。 姚氏这边也在大姑太太的授意下,上前小声提醒了温叶一句。 温叶遗憾地转过身,同姚氏一起往国公府车轿的方向走去。 上轿前,大姑太太特意过来道:“就连我有时候都受不了她那般密的话,你瞧着倒是听得意犹未尽。” 温叶冠冕堂皇道:“姑母只是在帮我更好地了解盛京的世家权贵们之间的关系。” 她在温家时,能听到这些八卦事儿的机会可不多。 已经上轿的陆氏掀开侧帘,眉眼温和道:“姑母,快上轿吧,天色不早了。” 大姑太太笑着去了后面的轿子,姚氏朝温叶微微颔首,然后跟随大姑太太一起。 云枝这时也过来扶温叶。 温叶弯腰进轿,心里在想,国公府还真是为她良心打造的下半辈子养老地。 两位姑母的性情她都爱极了,一个能吃玩到一起,另一个能八卦到一快。 还有陆氏。 陆氏就更全能了,直接把她衬进了废物坑,温叶很享受躺在废坑里。 怕她这个小废物会‘饿死’,陆氏还时不时就往坑底扔银票和宝石。 还有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供她调侃玩耍,以及长相俊美脾气好、工作忙到回不了家时必会汇报行程的洁身自好不乱搞的合法丈夫。 想到这里,温叶进轿后,朝陆氏弯唇一笑。 内心则感叹,嫂嫂啊,多谢你当初‘眼瞎’看上我。 陆氏被她这一笑弄迷糊了,心里不由在思考,温氏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就在陆氏想开口问时,温叶凑近前,真心实意道:“嫂嫂,你真好啊。” 陆氏:“” 不对劲。 回到国公府,申时都快过去了,温叶与陆氏进府后很快分开,一个往西边方向去,另一个径直往前。 出门一整天,还是有些累的。 回西院的途中,温叶遇到了忍冬。 她眉头微挑,待对方行完礼后,问:“小公子在西院?” 忍冬恭敬回道:“是。” 温叶没再说什么,继续前进。 忍冬抱着托盘跟在后面,托盘上整齐摆放了一套小孩穿的冬衣鞋袜。 温叶一进西院,就瞧见了廊下的徐玉宣,小脚不停地动,仿佛地面烫脚一样。 明明春天都还没到呢。 后来温叶才知道,这小子和纪嬷嬷几个一起玩捉迷藏,走得急,一不小心左脚踩到右脚,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幸好是泥地,若是青石地面,他那小屁股就算不开花估计也得变成青青紫紫一块。 衣裳沾了泥,自然不能穿了,是以纪嬷嬷赶紧叫忍冬赶紧回去拿一套过来换上。 等徐玉宣换好干净的衣裳,温叶已经喝了两杯茶了。 不知为何,温叶觉得自己好像从徐玉宣脸上瞧出了心虚? 还是对她的? 徐玉宣步子在走出内室后停下,和温叶对视了好一会儿。 就在温叶要收回目光时,徐玉宣小脚步动了,颠颠走过去,在纪嬷嬷的帮衬下爬上凳子,用手去拎茶壶发现拎不动,又赶紧看向纪嬷嬷。 纪嬷嬷估摸着他的意思,试探地倒了杯茶水。 徐玉宣两手托起茶杯,慢慢移向温叶:“母亲,喝茶~” 准备喝第三杯茶的温叶,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转道接下了徐玉宣递过来的茶水,不过喝之前她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徐玉宣摇头,装傻。 温叶挑眉,看向他身后的纪嬷嬷:“总不能是嬷嬷你怕我会和嫂嫂说宣儿今日摔倒的事,让他用这杯茶来贿赂我?” 那这贿赂也太少了些。 纪嬷嬷嘴角抽了抽,道:“二夫人想岔了,今日之事就算您不提,老奴也是要向国公夫人请罪的,至于小公子此举,或是孝顺之意?” “是吗?”温叶语气颇有些遗憾的味道。 她再次看向徐玉宣,仔细观察了下后,再次问纪嬷嬷:“你确定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纪嬷嬷:“没有。” 纪嬷嬷下意识忽略掉了点心的事。 温叶将信将疑,喝过茶,她起身走向内室,出门赴宴免不了要往头上插几只簪钗。 温叶让云枝帮自己都取下来。 徐玉宣一直跟着她,亦步亦趋,哪像是无事发生的样子。 温叶洗掉脸上的胭脂,擦净口脂,手往梳妆台一角探过去,有人先她一步,徐玉宣跪坐在凳子上,倾身拿过香膏往温叶面前送,软声讨好道:“母亲,擦香香~” 温叶:“” 还说没事。 温叶现在可以确定,徐玉宣这小子肯定做了什么事,有愧于她,所以这会儿才在她面前献殷勤。 她倒是不急,这小子藏不住事,她迟早会知道。 晚间,酉时,西院摆膳。 徐玉宣很少在西院用晚膳,今儿倒是破天荒留下了,以前都是要坐在温叶和徐月嘉中间的他今晚却非得挨着温叶另一边坐下。 膳食上齐后,徐月嘉也准时出现在西院。 听柳芽说,徐月嘉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没出去过。 温叶唤了声“郎君”后,才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一份疑似为装点心的盒子。 然后就见他将那盒子放在膳桌上,并往她面前推了推。 温叶看了一眼盒子,问:“这是?” 徐月嘉瞥了眼躲在温叶身后的小身影,道:“回来路上,碰到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 温叶眸光更显狐疑,这对父子,今儿都怎么了。 突兀、生硬,令人捉摸不透。 对上她的目光,徐月嘉微顿,补了一句:“铺子刚开业没多久,有优惠,买一送一。” 温叶“哦”了一声道:“没想到郎君如此勤俭持家。” 无话可说的徐月嘉:“嗯。” 温叶一时语塞,她就是随口一说啊,还真敢认啊你。 等等,温叶再次抬眸问:“不是说买一送一,送的那份呢?” 在温叶的注视下,徐月嘉目光偏移一寸,温叶顺着他的视线,往身后一转,小孩儿心虚的模样暴露在人前。 温叶嘴角一抽,总算明白过来这小子傍晚前一系列‘令人捉摸不透’的行为了。 徐玉宣有些慌里慌张说:“嬷嬷,留了一块!” 说完,他看向纪嬷嬷,希望她能帮帮自己。 纪嬷嬷:“” 对不住啊小公子,老奴那是哄你的。 从纪嬷嬷的神情里,温叶大概明白了,所谓的‘留了’约莫是哄徐玉宣的。 徐月嘉这时补刀:“我本嘱咐过,让他给你留一半。” 徐玉宣一脸晴天霹雳,看徐月嘉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叛徒。 温叶没忍住,笑了。 她捏了捏徐玉宣的小发包,道:“幸好你爹知道先藏起来一盒。” 徐玉宣见她好像不生气,大着胆子凑近过去,这会儿不着急,也能慢慢说清楚些了:“父亲买少,留没了。” 解释得不清不楚,甩锅本领却是一流。 温叶打开点心盒,发现里面是更小的,大概巴掌大的小盒,再打开才是几块又小又精致的点心。 在父子二人的注目下,温叶尝了一块。 徐玉宣歪着脑袋,仿佛是他自己在吃,激动道:“好吃!” “尚可。” 作为尝遍世间大多数美味佳肴的温叶来说,点心味道虽好,但也没到最好。 徐玉宣觉得好吃,想来还是吃的经验不多。 温叶吃完一块问:“郎君从哪家点心铺子买的?” 果然不能相信男人的眼光,大概只要不难吃,他们都觉得好。 徐月嘉:“南安街,采云斋。” “采云斋?”没听说过,看来真是新开的铺子。 不过,温叶又问:“郎君怎么突然想起来买点心回来给宣儿?” 徐月嘉看了一眼纪嬷嬷,后者意会,悄声退了出去。 徐月嘉道:“皇上今日命人给长乐公主买了一盒。” 温叶听后,当即改口:“这点心真好吃。” 大人为什么会变脸,徐玉宣疑惑喊道:“母亲?” 徐月嘉:“”:,, ------------ 44 过程不重要 既然公主都喜欢,那肯定是好吃的。 温叶一本正经道:“郎君也尝尝,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撒谎。” 刚好她也不大想继续吃。 比起这几块精致小巧的点心,温叶还是觉得满桌的珍馐佳肴更得她心。 温叶拦住意犹未尽的徐玉宣道:“你已经吃了一盒,剩下的这盒就留给你父亲。” 徐玉宣继而眼巴巴地看向对面的徐月嘉。 徐月嘉无视儿子的目光,低头尝了一口,过了片刻,道:“大概是小厮买错了。” 温叶装作恍然:“郎君说的极是。” 然后迅速转移话题,朝外喊了一声纪嬷嬷,让她进来伺候徐玉宣用膳。 徐月嘉也趁此机会,悄然推远点心盒。 少了两块点心的点心盒孤零零地摆在桌角,一家三口和谐地用了一顿晚膳。 膳后,徐月嘉回了前院书房,徐玉宣也让温叶叫纪嬷嬷抱回正院。 天色还早,吃饱喝足的温叶在堂内绕圈慢走,消食。 桃枝则捧着一册话本站在圈中心,字字清晰地开始念。 温叶美滋滋地听着,心道,谁说古代没有有声朗读,这不就是嘛。 有声朗读结束,温叶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亥时就睡下了。 晚上睡得早,第二天自然是睡不到多晚。 卯时中温叶就醒了。 今日一整天都无事,温叶慢悠悠用过早膳。 又继续看昨晚没看完的话本。 过了一会儿,柳芽进来通传说小公子往西院这边来了,温叶放下话本,吩咐云枝往挨着软榻的一处空地上铺上厚厚的毯子,往上面倒了不少从西市淘来的稀奇玩意。 等徐玉宣一到西院,便被满地的稀奇玩意吸引住,后面自然而然扑了上去。 书房也有地龙,又铺了又软又厚的毛绒毯,他冻不着更磕不着。 如今这西侧书房已经不再是温叶刚进来时的模样了,原本的书案桌椅被挤在最边上,中间一大片空地都成了徐玉宣的玩耍的地方。 徐玉宣没这样放肆地玩过,他进来书房只喊了一声“母亲”,而后满心里就只有眼前这一地的玩具了。 温叶淡淡地应声后,继续歪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专心致志看话本。 徐玉宣这小子真是应了那句‘小孩都是见风长’,眨眼的功夫,抱他就有些吃力了。 温叶是不会给自己找罪受的,一个玩具吸引不了他,那就来一箱。 母子俩隔着一小段距离,互不干扰,倒是和谐。 不过徐玉宣偶尔玩高兴了,也会朝温叶喊一声“母亲”,温叶都会应他一声。 看完手中话本最后的结局,温叶动了动身子,视线往边上一扫,只见陪在徐玉宣身侧的是荷香和忍冬两个婢女。 纪嬷嬷呢? 温叶疑惑的同时也问出了口:“忍冬,纪嬷嬷出去了?” 徐玉宣来西院时,她正看到关键时刻,没怎么注意随徐玉宣来的一共有多少人。 忍冬恭敬道:“回二夫人,纪嬷嬷身子不适,近两日不方便贴身伺候小公子。” 温叶闻言,坐起身道:“昨儿不还好好的?” 忍冬解释道:“昨日二夫人您不在西院时,小公子想看踢毽子,纪嬷嬷便学了踢给小公子看,本来没什么,谁知一夜过去,纪嬷嬷晨起时突然发现两条腿变得酸痛僵硬,现下走路都有些困难。” 温叶听到这,嘴角动了动,又问:“请大夫去看了吗?” 忍冬点头:“请了,大夫说有些伤了筋骨,要好好休养几日。” 温叶:“让纪嬷嬷好好休息,最近要辛苦你与荷香了。” 忍冬忙道:“照顾小公子本就是奴婢的职责所在。” 温叶唇角弯了弯,没再说话,只是多看了徐玉宣几眼,心道,也是一个会折腾人的。 其实认真算起来,纪嬷嬷今年也就才三十九而已,只不过让一个长年疏于弹跳运动的人,突然去踢半天毽子,第二天腿不‘废’才怪。 正月结束之后,天气逐渐开始有回暖的迹象,温叶也从徐月嘉口中得知,长乐公主的伴读已经选定,温然不出意外落选了。 公主伴读一共有两人,一位是鸿胪寺卿家四房的小女儿,另一位是翰林学士府长房唯一的孙女。 徐月嘉放下书册,道:“此事已落定,两名伴读不日入宫,你可以放心了。” 温叶:“此事多谢郎君了。” 徐月嘉:“我并未从中做过什么。” 温叶知道,他只不过是告诉了她皇帝选伴读的原因和条件而已。 “不过,”徐月嘉似想到什么说,“你五妹是此次参选,几项小测中,拿最多优等的人。” 温叶听后,一脸骄傲道:“我小妹聪慧过人,拿第一是很正常的事。” 徐月嘉唇角微扬,道:“我记得你们是一母同胞。” 温叶听出不对味来,她抬眸看向徐月嘉,当即反击:“至少某些解题思路我一学便会,不像夫君来来回回只会一种。” 反击结束,睡觉。 温叶放下话本,被褥往上一拉,背对着道:“郎君记得熄灯。” 事关男人尊严问题,即使是徐月嘉,也不会承认。 是以熄灯后,徐月嘉道:“过程不重要。” 听着有些逞强,温叶:“” 还好意思提过程啊你。 沈氏送的一匹云锦,做两身小孩子的春裳是用不完的,常姨娘见剩下不少,就又给温叶也做了一身,剩下的边角料都被她暂时收了起来,打算留着缝制一些小物件。 三套衣服缝制结束时,正逢温然落选公主伴读一事,常姨娘怕小女儿伤心,也没顾得将衣服送去正院。 她让小厨房做了些小女儿爱吃的膳食。 其实温然一点也不伤心,选不上或选上,两种结果她都能接受,本来她是想和姨娘说实话的,不过当她看到一道道爱吃的菜色上桌后,就暂时将真心话咽了回去。 算了,等吃完这顿再和姨娘说清楚好了。 拔丝地瓜、甜口的红烧肉,还有加了双倍糖的奶茶以及软糯糯的红豆糕。 温然最近在换牙,很少能一次吃这么多甜食。 常姨娘有心想要好好安慰女儿,才让小厨房加了几道甜食。 温然小口喝着甜香的奶茶,一向较为早慧的她,表情都比往日丰富了些。 待吃差不多后,温然漱完口,便同常姨娘说了真话:“姨娘,其实我一点也不伤心。” 刚准备做最后安慰的常姨娘:“?” 温然老实巴交道:“没选上也有没选上的好处,皇上赏了前三名不少好东西呢。” 她是第一名,比第二、三名加起来都要多,温然觉得皇上比父亲还要大方。 如果公主年年都选一次伴读就好了,那样她能得更多好东西。 因为温然发现,皇上为公主选伴读好像不是按照谁考试得优最多来选。 考最后一名温然没多少底气,不过第一名她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常姨娘扫了一眼伺候小女儿的婢女们,问:“怎么没人告诉我?” 温然道:“是我让她们先别和姨娘说的。” 她本想在膳前给姨娘一个惊喜,谁知道姨娘先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常姨娘望了一眼满桌的甜口膳食,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温然嘿嘿一笑,又道:“我方才翻了翻,有几块好玉,我想送去给四姐打首饰。” 常姨娘想了想道:“你挑一块,剩下的给你自己留着,这毕竟是御赐之物。” 温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玉是和三套衣裳是在三日后一起送到国公府。 当然也不会就只有这两样,沈氏也跟着添了点,毕竟是打着她的名头送去的。 她虽不喜欢温叶,但绝不能因此让国公府觉得温家太过寒酸。 温叶收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在留在正院,由嬷嬷量身段。 因此温家送来的东西便被送来了正院。 府里人的春装得在开春前做好,现在开始量尺寸,一点不晚。 先从正院开始,不过温叶今儿碰巧遇到了,陆氏量完之后,让嬷嬷顺手给温叶也量一量。 看着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的温叶,陆氏内心生起了打扮她的心思。 她道:“今年给你多做几身春装。” “你颜色好,脸皮白,穿什么料子做的衣裳都好看。” 温叶脸皮厚道:“我也这么觉得,嫂嫂眼光真好。” 陆氏:“……” 国公府的主子们是一年四季,一季四身衣裳。 这只是府里的规定,陆氏经常会另外给布料,让绣娘多做几身。 温叶是入冬时嫁进来的,她衣箱里那些衣裳还是温府给她准备的嫁妆,想来都是去年的样式,多少有些过时了,在府里穿着还好,出门在外就不够格了。 而春天宴会又多,多做几身提前备着,正好。 陆氏让嬷嬷仔细丈量。 听说温家送来的箱子里有一身衣裳是给宣哥儿的,陆氏此刻将衣裳拿出来,简单翻看几下,针脚细密、尺寸也对,样式也不错。 如今宣哥儿也有外祖母做的衣裳了。 至于是哪个外祖母,陆氏心里并不想去深究。 除了给宣哥儿的几样,底下还有两身女装,不用想便知是给谁的,至于压在衣服上的玉和信,陆氏没去动。 等绣坊嬷嬷给温叶量完尺寸,陆氏看了一眼温家给宣儿做的春袍,以及箱子里两身同样都是用云锦制作的衣裳。 温氏的姨娘肯定拿不出如此好的料子,那么就只能是沈氏给的了。 陆氏顿了顿,抬眸道:“突然想起来,我那还有几匹蜀锦,有一匹颜色很衬你,回头我让青雪送过去。” 温叶扫了一眼陆氏手中的小孩衣袍:“” 她怎么听出了一股子攀比味儿。:,, ------------ 45 蛋糕 陆氏叫来给府里人量尺寸的嬷嬷,她所待的绣坊是国公府的产业之一。 绣坊嬷嬷很有眼色,见陆氏对温叶如此大方,便知道她们妯娌之间门的关系和外面传得都不一样。 在对待温叶时更加恭敬了不少。 其实陆氏自认为没有多余的想法,她就是觉得沈氏作为温氏的嫡母,能做到这么大方,她作为温氏的长嫂,自然不能落下。 和温叶这个人没什么关系,是国公府与温家之间门的较量,仅此而已。 量完尺寸,温叶总算能坐下歇一歇,核桃酥是桃枝从芙蓉记买的,比徐月嘉从采云斋带回来的好吃多了。 温叶吃了两块,然后当着陆氏的面,打开信封。 信当然不是沈氏写的,温叶从头看到尾,信上除了说衣服的事外,还有就是小妹温然落选一事,不过姨娘说小妹一点也不伤心,因为皇上赏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和银子。 箱子里那块玉就是御赐之物,常姨娘在信中很是强调这一点,生怕温叶忘了。 看完的信装好,温叶让桃枝收着。 陆氏见她看完了信,道:“你娘家都还好吧?” 温叶:“一切都很顺利。” 陆氏再次瞥了一眼箱子里的衣裳,道:“这身衣裳,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很衬你,过几天我过生辰,你不如就穿这身陪我见客。” 府里裁量的还要等一个多月,就算赶工也要一个月,怕是来不及。 温叶放下酥,问:“嫂嫂生辰准备怎么过?” 如果不是陆氏提,她很可能一直都想不起来这茬。 陆氏道:“自然是请一些相熟之人,除了你两位姑母外,剩下的大都是我以前的闺中好友。” 只不过如今大家都嫁人生子,能见面的机会不多。 她品级虽高,但还年轻,生辰不宜大办,再者,一年就过这么一回,陆氏不太想请一些只表面功夫过得去的人。 生辰那日,陆氏就想轻松一点过去。 温叶心里有了计较,笑道:“既然嫂嫂觉得穿它不错,那就它了。” 她对穿什么衣裳不挑,因为每一身都很漂亮。 温叶根本没有穿丑衣裳的机会。 陆氏不想再听她拍马屁,“行了,温家送来的这些,你先回去整理一下吧。” “对了,”陆氏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这核桃酥你也带回去,宣儿吃不了核桃,你记得吃完,别让他过去时瞧见。” 温叶还是第一次听说徐玉宣吃不了核桃酥。 怪不得她没在府里见过核桃,想吃这一口还得让桃枝出门去买。 回了西院,温叶就开始琢磨陆氏生辰一事。 礼肯定要送的。 不说别的,就说陆氏对她这么好,这生辰礼就不能敷衍过去。 只不过贵重的陆氏根本不缺,私库里几箱子珍宝,日日看,估计都腻了。 而且她最值钱的贵重珍品还都是陆氏送的呢。 总不能再送回去。 温叶思来想去,打算做个生辰蛋糕,这个虽废人废时,但肯定不废她。 好的礼物是要能送到人心坎上的。 蛋糕红杏还没做过,温叶便将自己记得的步骤口述下来,让红杏一点点试。 蛋糕胚子好做些,前面失败几次后,红杏就可以熟练拿捏了,失败的蛋糕胚也没扔,之所以失败,大多是因为配料比的问题,前面几次做出来的不是太甜就是不怎么松软。 还是能吃的,温叶尝了一些,剩下的都让云枝和桃枝分给西院的下人们。 奶油就比较麻烦了,古代没有搅拌器,只能手动打。 一连几天,西院的好些个仆从,胳膊不仅酸,拿东西时还抖得狠。 桃枝也试了几次,结果就是第二天给温叶奉茶时,差点泼温叶一身茶水。 西院的这点变化,徐月嘉很快就发现了。 离陆氏生辰还有两日,总算是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蛋糕,很普通的圆形模型,且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 晚膳时温叶叫人将蛋糕摆在中间门,徐月嘉瞥了一眼,道:“你这几天都在忙这个?” 温叶点头:“是啊,郎君可以尝尝。” 她对红杏还有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温叶让云枝给徐月嘉切了一牙,道:“我打算在嫂嫂生辰的时候,亲自做一个蛋糕送她当生辰礼物,郎君认为如何?” 徐月嘉掀起眸,看向她:“你很缺钱?” 温叶差点没忍住飞给他一个白眼:“郎君难道没听说过‘心意值千金’吗?” 徐月嘉懂,但还是在晚膳后命人送了一箱银元宝。 温叶:“” 她此刻非常想知道,在徐月嘉心里,她到底是何种形象。 为了保密,除了徐月嘉外,只有西院的人知道温叶在做一种新式点心,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种新式点心是准备做给国公夫人的。 温叶让他们不许往外说,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们具体做什么用。 心意十足的生辰礼当然要作为惊喜出现。 而西院的大部分人也都习惯了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二夫人,大都以为二夫人研究新式糕点是无聊打发时间门呢。 只有徐玉宣切身感受到自己最近似乎少了个玩伴,有些失落。 纪嬷嬷隐约猜到一点,可她并没有多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专心带小公子。 今儿是国公夫人生辰,二夫人一早便去了临水阁。 徐玉宣终于能来西院,却又扑空了,此刻难免有些小情绪,他抱着小杌凳走到正堂外墙边,然后放下小杌凳,坐上去。 小小一团的背影,居然让人瞧出了一股子可怜劲儿。 纪嬷嬷看了不由得有些心疼,不过也没有要抱他去找人的意思。 今日国公夫人只邀了几个好友及亲眷,连小世子、二公子还有国公爷白日里都得避开。 小公子就更不好去凑这个热闹了。 是以纪嬷嬷安抚道:“不若老奴踢毽子给小公子看?” 上回那次是意外,纪嬷嬷不容许自己失败,待两条腿一好,便开始每日练两刻钟到半个时辰的踢毽子。 小半月下来,她已经不会踢酸腿脚了,且一次能踢十个以上。 徐玉宣大概也明白嬷嬷不会带自己去找母亲,便退而求其次点了点头。 他还乖巧地说了句:“嬷嬷,辛苦~” 纪嬷嬷顿时笑开:“嬷嬷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陆氏的生辰宴没摆在正院,而是在偏院临水阁。 这儿虽不大,但却是国公府风景最好的一处,是按照陆氏出嫁前住的院子,专门改造的。 生辰宴摆在这,也有种特别的意义。 来赴宴的人,都很默契地喊陆氏的闺名。 陆氏以前的闺中好友,温叶只认识一个七婶于氏,今天又认识了几位。 有翰林学士家的儿媳、刑部尚书家的嫡长孙媳以及大理寺少卿夫人。 再加上两位姑母以及表弟妹姚氏,刚好坐满一桌。 陆氏出嫁前的好友不止这些,只是嫁了人后,有些人心境因环境而变,不适合再有交往,几年下来,就剩这几位了。 翰林学士家的儿媳夫家姓孟,郎君在家中排行第四,本姓柳,温叶问了才知道,她与娘家二嫂柳氏同出一族,只是早年因为战乱,两家祖上迫于无奈分路,到孟四夫人祖父这一脉时,两家才渐渐有了联系。 孟四夫人一早就知道族妹柳茹嫁的就是自己好友弟妹温氏的二哥。 好友生辰愿邀温氏一起来,孟四夫人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因此,几人里,她对温叶好感最明显。 郑氏是蒋老尚书的嫡长孙媳,她郎君也在刑部做事,算是徐月嘉的下属。 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先帝在时,由于郑家一直不表明态度,屡被几位夺嫡的王爷打压,郑氏的祖父父亲还要几个兄弟们差点被诬陷下狱。 最后还是徐月嘉在关键时刻找回了足够洗清郑家嫌疑的证据,郑家才能够化险为夷。 此事之后,徐月嘉就被调离盛京,几年不得升迁。 因此郑氏一直对国公府心存一份愧疚,而今日在见到温叶后,这份愧疚便自然而然转移到她身上了。 大理寺少卿夫人娘家姓陈,她是陆氏打小的手帕交,会走时就认识了。 陈氏原是侯府小姐,只是后来家中父亲触怒了先帝,被削爵贬官,直到新帝登基后,她父亲才重新起复,爵位也回来了。 不过那时她已经嫁人了,但父亲能恢复爵位,对她这个出嫁女也是有好处的。 最起码她那个婆婆不再敢在明面上为难自己。 抛开其他因素,三人对温叶的初步印象都很不错。 眼神清明,没有多余的小心思。 不过今天的主角是陆氏,当是以庆贺为主,待互相认识之后,便都涌向陆氏。 作为好友,她们彼此见面的机会不多,陆氏能当家做主方可借生辰之事请大家过府相聚,其他人就没这般方便了。 就说孟四夫人,她作为四房儿媳,虽不用管理府中杂事,但夹在中间门上不上下不下,也有不少难受。 她郎君一共有七房兄弟,且都住在一府,兄弟、妯娌之间门肯定少不了摩擦。 比如上回皇上为公主选伴读一事,她那几个妯娌之间门就吵开了,至今还未和好。 像这种过生辰邀请好友过府一聚,孟四夫人清楚,是想都不要想。 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也赏了风景,便陆续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都没有很贵重,讲究的是一个心意,且陆氏每年弄这一场也并不是为了收礼。 陆氏一一接过,她心里高兴,喜形于色道:“还是你们最了解我。” 七婶于氏看了一眼孟四夫人,温和笑道:“这枚平安扣可是她亲自去寺里求大师开过光的。” 陆氏又表示:“你们送什么我都喜欢。” 徐姑母和大姑太太也接着将生辰礼送上,都是大致按照陆氏的喜好准备的。 姚氏送了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里面装的是她自己研究的安神香,效果非常好,还将方子也一并给了陆氏。 陆氏作为国公府主母,繁务一定很多,姚氏两相比较了下,觉得陆氏应该比自己更需要安神香。 她管着申家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她难以想象大表嫂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温叶等大家都送过了,才道:“嫂嫂,我也准备了,不过和大家的有点不一样。” 西院的风吹草动瞒不过陆氏,只是具体在做什么,陆氏不知晓而已。 回想起这几日都没能去成西院的徐玉宣,陆氏猜测道:“所以,你这些天都在忙这个?” 如此绝佳的表现机会,温叶自不会错过,她道:“我琢磨了一款新点心,叫‘蛋糕’,嫂嫂肯定会喜欢。” 话落后,温叶便叫婢女将蛋糕抬上来。 温叶准备的是三层圆形的款式,最里面是三层蛋糕水果夹心胚,外面抹了匀称的手打奶油,然后是掺了水果汁的奶油花朵,一共十八朵。 陈氏惊讶道:“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点心。” 其他人也被震惊到了,纷纷看向陆氏,后又反应过来,带着询问好奇的眸光望向温叶。 温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油纸的小烟花棒,这也是她命人专门打制的,也是十八根。 她让云枝和桃枝将一个个烟花棒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呈一个‘心’字,陆窈心的‘心’。 点燃前,温叶对陆氏道:“等会儿我点燃它们,嫂嫂你就闭上眼睛,在心底许三个愿望,这样愿望就能成真啦~” 陆氏说不清自己此刻心底是什么感受,好像有点酸,她嗔道:“花里胡哨,你都是从哪学的。” 愿望哪有那么容易实现。 温叶嘿嘿一笑道:“今天是嫂嫂的生辰,上天会予以宽容的,相信我。” 陆氏望着这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点心,又问她:“这怎么弄,你来。” 她不会啊。 温叶和两个婢女一起将烟花棒点燃,然后道:“嫂嫂,开始许愿吧。” 陆氏还是第一回体验这种,很新奇,她闭上眼睛,认认真真许了三个愿望,然后缓缓睁眼,摆成‘心’型的烟花棒无比绚烂。 “接下来呢?”陆氏忍不住追问。 温叶笑道:“接下来就是分蛋糕的环节,这第一刀由嫂嫂你来切。” 陆氏带着犹疑,一刀切下去,她有些不放心地问:“你试过味道没有?” 温叶很不客气地将徐月嘉拉出来,悄悄附在陆氏耳边道:“我第一回磕磕绊绊做的,郎君吃了一块都表示还想吃。” 陆氏:“” 你和子檀的事说给我听作甚。 不过有她这一句保证,陆氏也放心地亲自切了几块,分给在场的人。 徐姑母和大姑太太都表示味道很好,松软甜香,里面还有甜果子,外面那一层什么‘奶油’更是一抿就化。 郑氏比较细心,她方才数了数,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此刻尝了好吃的蛋糕,更是想问:“为什么都是十八这个数?” 温叶回道:“十八代表我对嫂嫂的美好祝愿,希望嫂嫂能够容颜永驻,永远年轻,就像十八岁一样。” 陆氏责备道:“说什么胡话,也不怕被人笑话。” 如果她那上扬的嘴角能稍稍收敛一点,或许还真会让人以为她在责备温叶。 温叶眨着真诚无比的眼睛道:“我这都是真心话。” 这嘴也太会说了,其他人捧着盛蛋糕的瓷碟,纷纷别过头。 听了一耳朵的郑氏:“” 她就不该问。 孟四夫人更是联想到自己家里那些个彼此互相不对付的妯娌,一口蛋糕到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还真是,又被陆窈心炫耀到了。:,, ------------ 46 真好 “不过为什么是永远十八岁?”七婶于氏替陆氏感动的同时也有不解和疑惑。 陆氏也不禁看向温叶,尽管知道她长了一张‘花言巧语’的嘴,但当这些话是对她说的时,她实在找不到点去反驳。 在温叶说蛋糕是她亲手所制作后,陆氏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儿蹲在灶台下,弄得灰头土脸却仍一脸倔强,反复十多日终于将一件事做成功后喜极而泣的模样。 好笑的同时又让人忍不住去怜惜。 温叶早有准备,她道:“大晋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就要嫁人,最迟不过十七,而女子嫁人为妇后大多不如做姑娘时无忧无虑。 所以我选了十八这个年岁,多出的这两年是我向上天借的,今日一并送给嫂嫂,希望在未来几十年里,除了生辰这一天,其余的日子里嫂嫂也可以随时体验几天做回姑娘时的快乐,毕竟有两年的时光,七百多个日夜呢。” 尽管听着有些惊世骇俗,可在场的人们听着无一不心动向往。她们不缺银子不缺脸面,唯一少的就是这么一颗赤诚的心。 比起做人妇,当然是做姑娘更为舒服自由。 陆窈心到底从哪儿找了个嘴这么甜的女人做妯娌。 孟四夫人算是彻底服了,她看向陆氏的目光带着艳羡和嫉妒,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 她又看了一眼陆氏身边极乖巧懂事的温叶,叹气道:“做姑娘时就比不过你,后来嫁的又没有你好,现在看来,我又要输给你了。” 指望她那几个妯娌和平共处,孟四夫人还不如期望自家儿子一夜之间变成神童。 陆氏和孟四夫人过去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哪怕后来变成了好友,说话的态度也没改变多少。 陆氏有些傲娇道:“有我在,你就安心做第二吧。” 郑氏和陈氏掩唇偷笑。 温叶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氏这般神采光照,真好。 有真心的朋友陪伴,真好。 陆氏感动完,还不忘悄声问温叶:“做这些是不是花了不少银子?” 像玉芳园还有芙蓉记,普通的点心都要花上五两到十两银子不等,一盒的分量还不是很多。眼前这块十个人都吃不完的蛋糕,又是没见过的点心还足足研究了十几日,陆氏就就觉得肯定很耗银子。 温叶没想过撒谎,如实道:“就是用了些牛奶面粉鸡蛋还有白糖,以及一些甜果子。” 这些对普通百姓来说或许是精贵吃食,但对于煊赫的国公府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 陆氏不信道:“你不用哄我,我心里有数。明天午膳后,你来正院,我有好东西给你。” 温叶想说:“真不用” 然而陆氏已经不再看她了。 大姑太太和徐姑母吃完蛋糕便很有眼色地去了隔壁厢房歇息,把空间留给年轻人们。 温叶送完生辰礼后,也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功成身退的同时,把姚氏也拉走了。 陆氏和几位好友难得一见的日子,就让她们好好聊聊吧。 温叶和姚氏来到湖边,从婢女手里拿了一碗鱼食,有一把没一把的喂着,姚氏憋了一小会儿,没憋住。 凑近问:“二表嫂,我能问问那个蛋糕的做法么?” 她也想试试。 温叶撒了一把鱼食,看着一群锦鲤往她这游,偏头和她道:“你喜欢的话,我回头让人把方子写给你,也不难。” 就是比较废手。 姚氏心存感谢,心里更是想道,婆婆的生辰在秋日,那时她们肯定已经回了陵城,她决定也给婆婆准备一个不同于往年的生辰宴。 不求像二表嫂哄得大表嫂主动开私库,她只希望能哄着婆婆感动之余主动开口帮自己管一管后宅。 她就这么一个小心愿应该不难实现吧? 三层的大蛋糕,最终没能吃完,还剩下不少,原本陆氏是想留三小块,剩下的给青雪她们分一分。 结果孟四夫人说想带两块回去给两个女儿尝尝。 还问了温叶蛋糕保存的方法。 温叶回道:“如今天气凉爽可以多放一会儿,若想放到明日吃,可以用冰块镇着。” 孟四夫人一听,当即和陆氏道:“这样的话,你和叶娘各留三块,剩下的我们几个分了?” “你想要都拿去就是,反正我想吃,随时可以。”陆氏阔气说完,瞟了一眼温叶。 孟四夫人:“青雪,来帮我切块大的。” 最终,各家分别分了三小块,包括陆氏和温叶。 陆氏送走几位好友,满脸笑意地回到临水阁。 温叶还没来得及走,陆氏叫住她道:“别忘了我和你说的,明日来正院一趟。” 想抱牢大腿,心意和新意是很重要,但诚实这一项也是必不可缺。 温叶不想陆氏在‘蛋糕’一事上误会,她再次强调道:“我回去就将做蛋糕的方子拿出来,到时候嫂嫂就知道我没撒谎了。” 陆氏想也没想就拒绝:“我要你方子做什么,难不成我想吃的时候,你还不给我做了?”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温叶当然要强烈否决:“嫂嫂什么时候想吃,我都给做。” 陆氏看了她一眼,笑了声道:“既然如此,还给什么方子。” 温叶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她顿了顿道:“都听嫂嫂的。” 陆氏不自在地假咳一声道:“行了,你也累了大半天,回西院休息吧。” 温叶弯了弯唇,她似乎发现了陆氏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直至回到正院,陆氏脸上的笑容也没下去多少,冼嬷嬷今日没去临水阁,青雪白梅倒是一直跟在陆氏身边伺候。 见自家夫人如此开心,冼嬷嬷叫来女儿青雪询问了情况,得知了一切后,她也替自家夫人开心,能有一个不挑事的妯娌已经很难得了,而西院的这位二夫人似乎还不止于此。 陆氏让冼嬷嬷将蛋糕存放好,等小世子和二公子回来了,晚膳一起摆上桌。 白日里和好友们相聚,晚上才是和家人。 冼嬷嬷高兴应下,她觉得盛京的世家夫人们,谁都没她家夫人嫁得好,从一个小小生辰宴便能看出来。 国公爷愿意迁就,随便夫人闹,这一点就很难得了。 徐国公和两个儿子是申时末回到府中。 回正院的路上,徐国公同俩儿子道:“今天是你们母亲生辰,不许惹她生气知道不?” 徐景容被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瞅了眼自家爹手里的食盒,忍不住问:“爹,你为何每年都买流云斋的首饰?” 徐国公递了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道:“你母亲就喜欢流云斋的首饰。” 他可是提前三个月预定呢。 徐景容撇撇嘴:“再喜欢,年年送,也没什么惊喜了。” 一旁的徐景林抱着点心盒子天真地说道:“玉芳园的点心最好吃,我给母亲买了,母亲看到肯定很高兴!” 说完,他扭头问:“大哥,你准备送什么?” 徐景容微挺胸脯道:“我这次大测拿了个优,还得了先生夸奖,这就是我送给母亲的生辰贺礼。” 徐景林摇摇头道:“母亲一定最喜欢我买的点心!” 徐国公咳了咳道:“你喜欢不代表你母亲喜欢,最喜欢的肯定是我买的首饰。” 父子三人互相比着回到正院。 陆氏见到他们仨,眼里没有意外,语气寻常道:“回来了。” 徐国公挥退下人们,将礼盒摆到陆氏跟前率先道:“快打开看看。” 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俩也争相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异口同声道:“母亲,先看我的!” 陆氏没急着打开,挨个看过去后道:“首饰、玉芳园的点心,景容的应该是得了‘优’的文章?” 陆氏神色淡淡:“每年都是这三样啊。” 父子三人:“” 温叶带着三小块蛋糕回到西院,才将将申时一刻。 徐玉宣在西院看完纪嬷嬷踢毽子,又和父亲徐月嘉一起用午膳,又留在侧院睡了个香香的午觉,总算是等回了温叶。 “母亲!”刚从侧院过来,准备端小杌凳继续留守门前的徐玉宣瞧见院子外的身影,忙丢掉小杌凳,抬脚就往温叶的方向又是跑又是走。 温叶看到小孩儿的身影,才忽然发现自己有好几天没见徐玉宣了。 为了不让他过来瞧见后回去说漏嘴,前些日子,她直接没让徐玉宣进到院里来。 徐玉宣在距离温叶几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住脚,两只手背在身后,暴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脸扭开,两颊鼓鼓,在温叶走近后,开始哼声哼气。 温叶眉尾一挑,脚一抬,淡定地越过生气的某人,慢悠悠往前走,接着随意张望了下问道:“谁在生气啊?” 以为温叶是真没看到自己,徐玉宣急了,忙转身,边追边道:“是宣儿!” 刚迎上来的纪嬷嬷:“” 才不见一会儿,小公子又被二夫人牵着小鼻子转悠起来了。 温叶走得极慢,徐玉宣追上来后,她也就停下了步子,视线往下一垂,眸光讶然:“我给宣儿带了好吃的蛋糕,宣儿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徐玉宣小嘴张了张:“好吃的?” 好吃的蛋糕成功吸引住了徐玉宣。 温叶伸手,桃枝将装蛋糕的食盒递给她,温叶拿着食盒,弯下腰,当着徐玉宣的面打开。 蛋糕的香甜直冲鼻间,徐玉宣眼睛瞬间瞪圆,仰起脑袋问:“甜甜的?” 温叶不紧不慢合上食盖,问他:“还生气吗?” 徐玉宣目光紧紧望着被盖上盖的点心。 他急急摇头:“不生气了。” 搞定,温叶让纪嬷嬷拿着食盒,同时嘱咐她:“别让小公子吃太多,一块就够了。” 纪嬷嬷应道:“是。” 徐玉宣见好吃的到了纪嬷嬷手里,赶紧凑过去,甜甜一笑:“嬷嬷~” 纪嬷嬷:“” 莫名熟悉的笑容。:,, ------------ 47 一语双关 纪嬷嬷打开食盒,见一块蛋糕足有孩童巴掌大,想了想还是将其中一块蛋糕一切为二。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现在还是少用些点心为好,占肚子。 徐玉宣眼睁睁看属于自己的那块蛋糕突然变小,小声控诉:“嬷嬷,少了!” 纪嬷嬷让忍冬将剩下的拿走,指着桌上明显缺了一角的蛋糕道:“没少呢,老奴一直看着,小公子快吃。” 蛋糕暄软,纪嬷嬷给徐玉宣准备了小勺,让他自己挖着吃。 徐玉宣小嘴抿紧,握紧小勺的手一松,然后呲溜一下落了地,扭身向书房内跑去。 随着话本越来越多,温叶又加了张书架,此刻她立在书架前,那认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挑选传世巨著。 徐玉宣跑一段走一段,终于来到温叶跟前,告状似的道:“母亲,嬷嬷抢我~” ‘蛋糕’一词,只温叶今天说了几次,徐玉宣还未记住。 温叶认真翻看话本的首页故事简要,抽空看了一眼他,道:“你是想说嬷嬷抢你蛋糕?” 徐玉宣‘嗯嗯’点头:“母亲,帮帮忙?” 温叶笑了一声,又换了一本,她大概猜到应该是纪嬷嬷觉得一块蛋糕对徐玉宣来说太多了,所以切掉了一半或大半,给这小子发现了。 温叶没养过孩子,对于徐玉宣一次能吃多少这件事,肯定是一直照顾他的纪嬷嬷最懂。 徐玉宣跑来找她告状,只能说是找错人了。 终于找到满意的话本,温叶低头看向徐玉宣道:“你都不吃母亲给你带的小蛋糕,母亲为什么要帮你?” 徐玉宣眼神懵懂,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但还是软声道:“宣儿吃的~” 温叶挠了挠他肉乎的下巴,而后严肃道:“所以快回去吃,吃完了母亲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徐玉宣被一步一步推出了书房也没能想清楚。 纪嬷嬷一直候在堂内,见徐玉宣果真被‘赶’出书房,眼底闪过笑意,她上前迎了迎道:“小公子,还要不要吃蛋糕?” 徐玉宣迟疑了半步,最后还是肯定点头:“吃!” 吃完了,母亲才给帮~ 徐玉宣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自己的专属小勺,一口一口吃起来。 从未尝过的点心吃进嘴里,给人的感受总是不一样的。 徐玉宣只感觉上面那朵白白的小花到了嘴里像水一样,呲溜就滑进了肚子里。 一块小蛋糕,徐玉宣吃了近两刻钟,他将吃完最后一口,纪嬷嬷递了杯温白水过去,然后道:“小公子不是也给国公夫人准备了生辰礼物?这会儿是不是得送过去了?” 徐玉宣小脸露出恍然的表情,“要去!” 至于吃完找母亲来帮忙的事儿,徐玉宣已经不知不觉忘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两岁的小孩儿哪里会记得长辈的生辰,还提前准备生辰礼。 一切都是纪嬷嬷提前教的,陆氏视徐玉宣为亲子,作为被细心疼爱的晚辈,在长辈生辰这一日多少要表示表示。 哪怕是说几句祝福的话也好。 徐玉宣这个年岁也做不了其他的,纪嬷嬷便悄摸教了他几个庆祝生辰的词。 但即使只是两句磕绊的祝福话语,陆氏也仍惊喜不已,她还是第一回听徐玉宣说那么一长串的话呢。 相较之下,衬得桌上的那老三样更加‘平平无奇’了。 剩下两块蛋糕,等纪嬷嬷抱着徐玉宣离开后,温叶让柳芽拿去,和柳心一人一块,尝尝鲜。 云枝和桃枝跟着自己,不缺吃喝,活也不重。 柳芽和柳心替她们俩分担了许多,温叶琢磨着可以给二人涨点‘工资’了。 至于徐月嘉,温叶回想起他第一次吃蛋糕时的‘不紧不慢’,应该是不爱吃的意思。 年后徐月嘉一直都挺忙的,虽无新案发生,但刑部累积的错案旧案颇多,全是先帝时期遗留下的问题,几乎九成都需要重新梳理一遍。 隔了两日,徐国公候在前院专门等徐月嘉。 直到戌时才见着人。 徐月嘉走进书房,看到兄长,眼底闪过微诧,问:“兄长有事?” 徐国公不知道怎么说,有些不自在道:“你可知弟妹在你大嫂生辰那日都做了什么?” 徐月嘉绕过书案,转身将手中的书册放回书架上,淡声回道:“知道。” 徐国公叹了口气:“也不知弟妹是从哪儿学的手段,又是生辰蛋糕又是摆成‘心’字的烟花棒,一张嘴把你大嫂哄得到今日都念念不忘。” 徐月嘉只知准备了蛋糕,倒不清楚温叶还有其他准备。 不过想起她那摆满两书架的话本,能做到这种地步,听起来似乎一点不令人惊讶。 徐月嘉上扬的唇角微微一抿,抬眸望去:“所以兄长今日是为此事而来?” 徐国公说得直接:“我和景容景林送的生辰礼直接被比成了渣。” 徐月嘉直言:“说明兄长不够用心。” 徐国公一噎。 徐月嘉又道:“兄长也该努力了。” 徐国公表情颇显复杂:“子檀,你听懂为兄的意思没?” 徐月嘉不为所动,他从刑部带回了一些旧案资料,准备睡前再看一看:“此事与我何干?” 徐国公:“当然与你有关,弟妹作为你的妻子,更多的关注应该放在你身上才对,再不济还有宣儿,或者就待在西院好吃好喝,国公府又不会亏待她,总黏着哄着你嫂嫂作甚?你作为她的郎君,要懂得约束妻子的言行。” 徐月嘉始终淡然:“妯娌和睦,不好吗?” 徐国公微微不满:“那也太和睦了。” “我往年送你大嫂的生辰礼,她都很喜欢,今年突然就变了个态度。”徐国公没说的是,连你儿子的两句庆祝词都将他们父子三人比了下去。 徐月嘉:“此事又与叶娘有何关系?” 徐国公:“当然同她有关,你好歹也是弟妹的枕边人,她从哪学的这花花肠子,你就一点都不知道?” 徐月嘉顿了片刻,回:“知道。” 徐国公当即道:“和我说说。” 徐月嘉未曾考虑半刻,果断出声回绝:“我劝兄长还是另寻它法为好。” 多年看话本的经验并不是谁都能轻易拥有。 “还有,”徐月嘉又道,“请兄长注意用词。” 徐国公:“” “是兄长不对。”徐国公叹了口气,“虽说都是流云斋的首饰,但每年的样式还是不同的啊。可你大嫂偏说我这几年送的生辰礼都是一个样,她猜都猜腻了。” 这种话,徐国公也只能在亲弟徐月嘉这偶尔讲讲了,若讲给两个儿子听,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传到妻子耳朵里。 徐月嘉听到那句‘都是一个样’,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过短暂的微妙和难言。 伸手翻过一页资料,徐月嘉最终抬首询问:“兄长,你近来无事可做?” 徐国公对上亲弟弟的目光,丝毫不虚:“皇上派给我的差事,我半月前就已完成无误,前不久我还帮助工部改良了一种远距离射程的箭矢。” 徐国公一向公私分明,做事从不拖沓,一直都是一事毕后,再接手下一件。 徐月嘉道:“我今日听皇上说,第六营有一批兵器对不上,兄长若无事,不妨自请去查查。” 徐国公下意识就要答应,话都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下去。 解决事情要有个先来后到,徐国公道:“你得空还是同弟妹推心置腹聊一聊,不为你自己,也看在我是你亲兄长的份上吧。” 第六营有异常?他得去查一查。 不等徐月嘉回复,临走前徐国公又说:“顺便帮为兄问问,那蛋糕是怎么做的。” 晚间,温叶刚从侧间出来,桃枝就进内室禀报,说徐月嘉往西院方向来了。 温叶多少有些惊讶,一般这个时辰,徐月嘉不都是直接宿在前院? 徐月嘉洗漱完毕,温叶已经靠躺在了床上,手里依旧捧着一册话本。 还未等徐月嘉靠近,以防万一,温叶选择直接挑明:“郎君,我今儿身子不适。” 徐月嘉掀被的动作僵住,良久后道:“你想多了。” “那就好。” 不怪温叶多想,一个男人偶尔总会有点需求,徐月嘉又不是不行,他突然这个时辰回西院就寝,作为一名思想成熟的女人,联想到那档事子事,再自然不过。 待徐月嘉上来,温叶合上话本,问:“郎君有事想问我?” 和那事无关,总有别的原因。 徐月嘉不会无缘无故多此一举。 “是有一件。”徐月嘉没替徐国公隐瞒,道,“兄长托我问你,制作蛋糕的方子。” 温叶:“就这个?” 徐月嘉‘嗯’了一声,看向她。 温叶对上徐月嘉的眸光,张口拒绝:“不行。” 告诉姚氏是因为她知道姚氏学了不会影响她。 若让徐国公知道了方子,陆氏身边还有她什么位置。 于是温叶道:“不如我就当郎君今日没来过?” “” 徐月嘉倒也没多想替自家兄长要到方子,不过仍继续问道:“方子很紧要?” 温叶见他眉眼情绪浅淡,估摸出了他大概心思,似乎并没有很坚定。 心里有了数,温叶唇微微弯起道:“大哥若想讨好嫂嫂应该自己去琢磨方法,从我这学,嫂嫂不见得会喜欢。” “如果是我想吃?你会如何?”徐月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温叶:“我觉得长寿面和郎君的气质更搭。” 而且她依稀记得徐月嘉的生辰在秋日,还早着呢。 “心意都是独一无二的。”温叶神色颇为认真道,“郎君,你可明白?” 徐月嘉眸光平静:“你是在提醒我?” 温叶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自己的生辰似乎也不远了。 稍思片刻,温叶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主动索求。” 一语双关。 温叶不紧不慢躺下。 闭眸前道:“郎君且等着吧。” 徐月嘉:“”:,, ------------ 48 陌生男子 大姑太太和姚氏在盛京待不长久,大姑太太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倒还好。 姚氏就不同了,她一共只来过盛京两回,第一回是在年幼,记忆早已不清晰了,这次随婆婆回京,虽说赴了几场宴会,但盛京的风景还未真正观赏过。 如今就要回陵城,她想四处走走看看,领略一番盛京的风土人情。 文氏得知后便做主,以踏春的名义邀请了些亲朋好友一起去京郊玩耍一番。 其中就包括姚氏,文氏与姚氏虽未长久相处过,但短短几次见面,脾气意外合得来。 姚氏收到邀请后便来西院问温叶要不要一起。 温叶也收到了帖子,京郊啊,她想了想道:“去。” 憋了小半个月,也该出门放放风了。 万物回春,温叶突然就想起来几道鲜嫩野菜的吃法。 去郊外要穿得简便些,温叶让云枝和桃枝备了两套轻便的衣裳。 如今天也暖和了些,陆氏也陆续收到了几家帖子,其中有些能推,有些却是推不得。 得知温叶要同姚氏她们去郊外踏春,陆氏便没强求她随自己一起。 陆氏要赴的第一个宴是靖安侯夫人办的赏花宴。 靖安侯世子去岁已经定亲,定亲的人家和国公府还沾了点关系,就是永诚伯府的嫡出九姑娘,而永诚伯府与温家结亲,温家又与国公府成了亲家。 靖安侯夫人今日办的这个赏花宴是为了将及笄的女儿。 国公府同靖安侯府交情不深,牵扯最多的大概就是靖安侯府有一庶女不久前成了文王的侧妃,而文王似乎一直不怎么喜欢徐月嘉。 问清楚温叶等人要去京郊哪一处后,陆氏道:“我记得那边有个庄子,是西院的产业,庄子上有个小山坡,种的都是果树,如今也到了开花的季节,若踏春累了的话,去那也不错。” 温叶想象了一下,确实不错,说不定还能摘点花瓣回来做点心吃。 再不济还能喝花茶泡花瓣澡,晒干磨成粉做香粉也行。 “柳芽以前随我去过一回,你带上她便可。”陆氏又道。 温叶点头:“好。” 得知要随二夫人一起去踏青,柳芽还没回到自个儿屋里就开始念叨:“郊外蚊虫多,得多带些驱虫蛇的药粉,水和吃食也要多些花样。” 一时间想不到更多,柳芽扭头问:“柳心,你觉得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 不等柳心回答,柳芽又道:“对了,还得带两件披风,郊外风大。” 柳心:“只是踏春,你为何这般激动?” 柳芽疑惑:“我有吗?” 柳心:“有。” 柳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问:“柳心,你是不是也想去?” 柳心否定的极快:“你想多了。” 柳芽见她神色不似伪,就道:“我今日要陪二夫人出门,西院这边你也帮我看着些。” “能者多劳。” 这是柳芽从温叶那学到的词。 柳心:“” 就这样大姑太太陪同陆氏一起去靖安侯府,温叶和姚氏受文氏相邀一起去郊外踏青。 四人同一时间出府,大姑太太见行装简便的俩人,言语透露出羡慕,忍不住道:“还是年轻好啊。” 她也想去踏春。 可谁让靖安侯夫人的娘家兄长在吏部做事呢,都说儿子大了就不用操心了,大姑太太却一点不觉得。 她儿子已经还算争气的了,还这般让人操心。 大姑太太完全不能想象如果自己生的是个纨绔子弟,那她上辈子得造多少孽啊。 姚氏完全不敢看自己婆婆的眼睛,在得知婆婆今日要与大表嫂一起去靖安侯府赴宴的时候,她心底悄悄涌起了一丝小雀跃。 姚氏知道这不对,可她忍不住,这好像是第一次,她出门游玩,而婆婆去应酬。 四周有人时,她还能维持一下,待上了轿,车厢里只她和温叶,姚氏终于忍不住了,偷偷笑出声来。 温叶闻笑望去,问她:“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姚氏摇头道:“二表嫂你不知道,若在陵城,今日就该我去赴宴,婆婆来踏春了。” 小两个月的相处,姚氏知道温叶同自家婆婆是一类人,有些话同她说正好。 温叶好奇大姑太太在陵城的生活,不禁笑问:“大姑母如此有趣吗?” 姚氏话匣子打开,道:“是啊,我与郎君成亲仅两个月,婆婆就将管家之权交予我,自此之后就是我去应对陵城的那些官夫人们,而婆婆只管逍遥快活。” 时间长了,姚氏偶尔也会生出一些荒谬的想法,婆婆怎么没多生一个儿子,这样她应该就能有个妯娌一起分担。 姚氏一脸纠结,兴奋和愧疚同时出现在她脸上。 “说实话,我其实挺心疼婆婆的,独自一人将郎君拉扯长大,又为他的前程各种筹谋,如今郎君已成家立业,婆婆想松快些,我都能理解,只是有一点,婆婆她总是喜欢当着我的面逍遥。” 以前姚氏不懂为何要这样,今日瞧见婆婆的眼神,她隐约懂了些。 好像这样做,快乐是能翻倍。 温叶当然懂了,大姑太太的想法和她的相差无几。 她很能理解对方。 温叶笑着拍了拍姚氏的膝腿道:“今天你就开开心心地玩,不用觉得有亏欠,反正你也就轻松这一日,同理,大姑母她也就累这两日。” 姚氏听了,双眸瞪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才憋出了一句:“二表嫂你是懂安慰人的。” 她们和文氏约定在城门外相聚。 除了温叶和姚氏,文氏只邀了自己闺中时相交最密的好友,好友倒是带了一母同胞的妹妹一起。 温叶和姚氏到达城外时,文氏已经在了。 她同二人介绍道:“静娴是我好友,这位是她小妹静媱。” 几人互相见过礼,通过文氏,温叶知道了俩人的身份,是礼部侍郎薛家的姑娘,不过薛静娴出阁已有两年,孩子都一岁了。 薛静媱才十四,说是冬日里憋在府中实在无聊的紧,得知长姐要同好友出来踏青,便央求说也想要出门。 小姑娘稚气未脱,脸颊还稍带肉感,眉目神采照人,一看就是没什么烦恼的单纯姑娘。 温叶朝她友好一笑,真可爱啊,小姑娘。 踏春去的是京郊的春风亭附近,那儿有一条蜿蜒流长的小溪,风景很不错。 一路上,薛静娴同文氏道:“若不是你邀请,我还不一定能出得了门。” 薛静娴夫家也是清贵人家,只是她那个婆婆有些势利。 文氏对好友的婆婆也有些耳闻,最紧要孙子,而作为她孙子的母亲,静娴就必须要寸步不离地照顾。 只是这些事,文氏作为外人也不方便说项,只道:“今日出门只为玩,其他事,我们暂且放下。” 薛静娴想了想也是,再笑时,脸上的愁绪少了许多。 到了地方,四处转了转后,文氏、姚氏以及薛静娴便去了春风亭小坐聊天,顺带欣赏四面八方冒出的春意。 温叶没去,她准备了钓竿,想试着钓几尾鱼,午膳做个烤鱼吃吃。 除了随行的婢女婆子,各家都有派侍卫隐匿在周遭,负责大家的安全。 这些人是不好麻烦,人家有自己的职责,好在温叶提前有准备,叫秋叔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这对父子,一个看护马车,一个替温叶去挖蚯蚓。 薛静媱也坐不住,她第一眼就觉得温叶是个好相处的人,后来对方朝她笑,她就更确定了。 秋叔的儿子秋石将蚯蚓挖回来,正给钓鱼钩上穿。 薛静媱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后退一步,“叶姐姐,是要用这个东西钓鱼?” 温叶在等秋石穿好,听到小姑娘的问题,顺便回道:“对啊,鱼最爱吃这个了。” 薛静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般丑的虫子。 等温叶将鱼竿甩入水中,她才慢慢靠近,好奇问:“这样就能钓到鱼了?” 草地上铺了垫子,温叶坐在上面,手中握着鱼竿,道:“当然,我是钓鱼高手。” 薛静媱将信将疑,也让婢女铺了垫子,坐到温叶身旁。 春风亭里,薛静娴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没想到静媱与徐二夫人倒是能处到一起。” 文氏笑道:“二表嫂为人宽和有趣,最是能吸引静媱这样玩性未尽的小姑娘了。” 姚氏深以为然地点头。 薛静娴近两年都没怎么出过府,对温叶她是一点不曾了解。 此时见眼前二人的反应,她内心才稍松了口气。 她就这一个妹妹,性子有些莽撞,如今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及笄了,薛静娴怕她会一不小心得罪人,影响将来说亲。 文氏拍了拍好友的手道:“你放心吧,我二表嫂她极有分寸。” 溪边,半个时辰过去了。 薛静媱望了望木桶里稀稀拉拉游走的鱼儿们,没忍住道:“叶姐姐,我觉得直接叫人下去用竹篓子捞,会更快些。” 半个时辰钓上来三条小鱼仔的温叶:“” 薛静媱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说错话,赶忙找补:“叶姐姐,不如我们去挖野菜吧,我还没挖过呢。” 温叶咳了咳,嗓音略冷漠道:“既然你想,我便陪你去挖一回。” 说完,她顺利放下鱼竿。 桃枝憋着笑悄声吩咐秋石拿竹篓去捞些小鱼仔。 溪水浅,大鱼不多还狡猾,只能多捞些小的,回头去庄子上,裹上鸡蛋面糊,往油锅里炸一炸,是道不错的小吃。 反正烤鱼是不用想了。 野菜温叶只认识荠菜,她就挖这个。 薛静媱一个也认不得,问了好几回,挖到小篮子的大多还是野草。 不过挖野菜,图的就是一个野趣。 温叶挖了小半篮子便不再继续,野趣之所以能被称为野趣,那就是时间绝对不能太久。 薛静媱早丢了篮子,采了一大把野花回来。 她还给花取了名字,小红、小紫、小黄、小粉,还有小白。 温叶知道后,一时无言。 居然比她还要童心未泯,温叶看了一眼手上鲜艳的‘小惠’。 秋石和另外两名小厮也从溪里捞了半桶小鱼仔。 时间过得很快,昌南侯府也有一处庄子距离这不远。 不过比起陆氏和温叶说的那处庄子,还是要远上一半路程,且风景也没有那处庄子上的好。 反正没有外人在,自家亲戚,关系又好,文氏不介意去温叶提的庄子。 能少在马车上颠簸一时半刻,挺好。 文氏同薛静娴说清楚,薛静娴就更不会介意了。 柳芽比众人要提前去到庄子上准备,待温叶几人到达庄子时,她却神色微警,脚步匆匆来到温叶跟前,压低嗓音道:“二夫人,方才庄头来报,有一名陌生男子慌慌张张逃窜到庄子里。”:,, ------------ 49 逃犯 这么好的日子,温叶不想让不相干的事来影响,她示意柳芽先别说。 接着同身后不远处的几人道:“你们先去屋子里歇息,喝口茶水,我去瞧瞧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没啥心眼的薛静媱忙道:“叶姐姐,我和你一起!” 话将落,就被薛静娴拦住:“你就别去了,看看你这衣袖上沾上的泥点,快随我进屋换一身。” 人家徐二夫人明显是有事,薛静娴给自家妹妹使了个眼色。 薛静媱就这样被自家姐姐拉进了屋。 待其他人都进屋后,温叶才问:“可知此人是什么身份?” 柳芽摇头:“那人没说具体,奴婢瞧着他的穿衣打扮的确像他自个儿说的,是一名穷魄书生。” 温叶眸光微闪:“书生?他一个书生往我这庄子上闯做什么?” 柳芽也不得知,她将那人说的话转述过来:“他说是只想在庄子上躲一躲债主” 足足小半刻钟,温叶听到了一个‘为维持生计而给书店抄写书文赚钱度日,却惨遭陷害,被迫欠下百两纹银’的凄惨书生形象。 温叶:“” 好熟悉的剧情。 怪她话本看得太多,实在共情不了这种背景的男人。 柳芽也拿不住,她已让庄头带着几名佃户将那人看管在一间小仓库里,而她则是来请示温叶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温叶很快就有了抉择,果断吩咐道:“让陈庄头拿两根粗麻绳将人绑住,多派几个年轻力壮地死死将人看着,然后再派个小厮悄悄回城报官。” 依据她多年看话本的经验,路边的陌生男人,千万不能随便捡。 柳芽惊住:“报官?如此严重?” 温叶:“只有心虚者才会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再说了,是他先不管不顾往庄子里逃窜,我问你,他是不是毁坏了不少庄稼?” 如今正是播种的时节,若不是毁坏了田地,庄子里出现陌生人,驱赶出去便是,何故将人看管起来。 柳芽点头:“陈庄头说,那书生的确毁了一袋种子。” 庄户人家,最紧要的就是粮种了,那可是他们来年活下去的希望。 此处庄子虽以种植果树为主,但还是有三十多亩种植庄稼的良田,那书生一头莽进田地里,直接踩翻了一袋粮种。 若不是当时有一对佃户人家的兄妹在附近捉虫子,怕还真能让书生给逃了过去。 温叶听完柳芽的叙述,仍未改变先前的决定:“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让秋石回城报官。” 柳芽福身:“是。” 温叶又道:“如真人没问题,记得让他赔偿佃户们的粮种,反之的话,那就更要赔偿了,不仅要赔偿佃户们的粮种,耽误他们半日的春种,也多少要给些补偿。” 庄子也算是半个家,家里突然闯进一名陌生男子,报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温叶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什么问题。 陈庄头等人按照吩咐将人绑在柱子上后,温叶来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是怕还是恼,一脑门的汗,一身蓝色长衫脏乱不堪,嘴里还被塞了一块黑布。 陈庄头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和底下人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幸好主家夫人不计较。 温叶瞧完了人后,看向陈庄头道:“我已让小厮回城报官,他毁了你们多少粮种,届时都让他赔给你们。” 没人注意,在温叶提到‘报官’二字时,书生眼底闪过的慌乱。 陈庄头得了这个保证,稍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二夫人。” 陈庄头是个老实人,他母亲原是老国公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去世很多年了,原先他是替国公府看管铺面的,只是他脑袋转不过弯,常常吃亏,铺子就开始慢慢入不敷出。 后来国公夫人见他实在不是管理铺子的料,才给他换了差事。 这处庄子他已经管了六七年了,事实证明他就适合种地。 庄子上的佃户们都是老实本分的,这些年陈庄头同他们接触起来,也有了些邻里情,知道他们日子难,经受不起一点意外。 温叶回身看向被绑的人,叫陈庄头先将对方嘴里的布取下。 当着在场庄户们的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一脸惨像,见来得是个女人,连忙开始磕绊解释。 都是温叶已经从桃枝那知晓的,半点没回她问题的意思,全是在表述他身世如何凄惨,试图勾起温叶的怜悯心。 温叶一脸冷漠,甚至还有心在想,这人说故事的本领比茶楼的说书先生差远了。 见问不出什么真话,温叶略略交代几句,让陈庄头将他嘴再次堵上,真吵。 为自己能第一时间知晓情况,温叶留下了桃枝,然后转身离开。 温叶回来时,姚氏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位置上喝茶了。 见到温叶回来,她放下茶盏问:“可是庄子上出了什么事?” 温叶简单解释道:“事儿不大,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姚氏见她一脸轻松,以为真是芝麻大点的小事,便不再过问。 午膳是一桌地道的农家菜,怕有人会吃不惯,也摆了几道精致菜色。 无论如何,大家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 温叶让人捞的小鱼仔也有一小盘,裹了加了搅拌好的鸡蛋面糊,往热油里一丢,炸得金黄酥脆,鸡蛋面糊里加了研磨好的葱姜蒜盐粉,所以单这么吃,也足够有味。 且一点也不会觉得腥。 若喜欢重口的,边上还放了一小碟辣椒面。 辣椒面是大姑太太从陵城带来的,这次出门踏春,温叶让桃枝装了点。 挖的野菜留了几把焯水,做成了凉拌野菜。 剩下的温叶准备带回去,做荠菜猪肉馅的饺子,包子也行。 凉拌野菜不可或缺的就是香油了,滴几滴,拌一拌,超级香。 薛静媱见温叶一直夹小鱼仔,也好奇地尝了一个,吃完后觉得不错,给薛静娴也夹了一块道:“姐姐,你也尝尝。” 薛静媱自己吃没有蘸辣椒面,给薛静娴夹的却是蘸了一点。 妹妹给夹的菜,薛静娴当即便咬了一小口,仔细尝过后道:“味道很好,就是有点辣。” 温叶解释道:“这辣椒是陵城所产,比盛京的要辣不少。” 薛静娴恍然:“难怪。” 温叶笑了笑,然后低声吩咐云枝,去端一碟不怎么辣的辣椒面来。 原以为一桌只有她一个人爱吃辣,是以桌上只有一碟辣度只有她能受得了的辣椒面。 如今看来,薛静娴应该也喜欢偏辣一点的吃食,只是能承受的辣度有限。 若不喜欢,薛静媱也不可能多此一举。 用过午膳,时辰还早,也不急着回去,庄子上有一片果林,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刚好去赏赏。 果林那造了个小亭子,石桌和石凳都有,正好适合坐下品茶赏景聊天。 姚氏感叹道:“这儿真美!” 总算是体会到了婆婆的乐趣。 文氏和薛静娴都认同道:“是啊。” 虽然出府游玩也只能是四处转转,摘些野花野菜或钓两尾鱼,能做的事并不多,但即使这样也比待在府中或出门应酬要轻松肆意得多。 风光闲适,看满山粉白。 薛静娴许久未出远门,也很久没像今日这般松快过,她看着不远处拎着小篮子在捡风吹落下的花瓣的妹妹,眉眼染上笑意。 一旁的文氏道:“静媱明年就要及笄了吧?” 薛静娴感慨:“是啊,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文氏扭头:“不知薛夫人可有数了?” 她问得婉转。 薛静娴摇了摇头:“正愁着呢,静媱性子不稳,万一去到怕是会受委屈。” 没有外人在,薛静娴多少透露一点,“家里的意思是选一户家风简朴,家中子弟读书不错的人家,到时给小妹多陪些嫁妆。” 千万别像她似的,以为嫁进清贵人家,就能过得舒坦。 文氏也跟着叹了口气:“还有一两年的时间,也不用太着急。” 说完她看了一眼亭子外,躺在长竹椅上,一动不动的温叶。 薛静娴顺着文氏的视线望过去,此刻才突然意识到,温叶似乎比她们都还要年长几岁。 文氏咳了咳道:“你懂我意思吧?” 薛静娴:“” 说实话,她不敢太懂。 也不是人人都有那般好运气的。 躺式的竹椅,温叶躺上去闭上眼睛,春风微抚,没过一会儿她就有些困了。 竹椅是陈庄头大儿子编的,结实又稳固。 陈老大竹篾手艺不错,除了国公府给的月例,家里其他收入大头都是靠这些竹篾器具。 包括这张竹椅,温叶还买了一些小桌子小凳子小竹马等等。 温叶脸上盖了一册话本,身上盖着浅绿色的披风,边上放着小竹桌,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差点就要睡着了,桃枝突然来报:“夫人,秋石回来了。” 温叶反应迟钝了些,半晌才拿开遮脸的话本,抬头道:“说明缘由,将人交出去。” 桃枝弯下腰,压低声音道:“还真让夫人给说对了,那书生瞧着弱不禁风,结果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温叶坐起来道:“你仔细给我说说。” 桃枝便从秋石回城开始讲起,秋石还没回到城里就遇到一队出城的府衙捕快。 秋石觉得不对劲,便拿出了国公府的腰牌上去询问,才得知他们抓的是一名男犯。 根据对方的描述,秋石觉得和庄子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很像,便同那位带队的大人简单说了庄子的事。 桃枝说到最后,道:“秋石带来的那些捕快还在仓库。” 温叶起身道:“这么一说,我得过去一趟。” 仓库距离果林有些距离,那边的事搅扰不到赏景聊天的几人。 温叶很快来到仓库,此刻书生已经被从柱子上解了下来,不过手脚仍紧紧绑着。 带队出城追捕犯人的是府尹王大人的手下,姓廖。 廖捕头朝温叶抱拳行礼,然后道:“多谢徐二夫人帮忙抓住此人。” 温叶端正道:“我也是瞧他行为举止奇怪,才教庄头将其绑起来,让小厮进城报官,没妨碍到廖捕头办案就好。” 廖捕头连忙道:“当然没有。” 有关的细节,他早已从那名叫秋石的小厮嘴里套出来,来到庄子上后也同庄头和佃户们核实过。 若不是徐二夫人果决,说不定真让此人逃脱了,届时追捕定会耗费一番时日。 廖捕头感激还来不及,怎还会有其他情绪。 温叶见他眼神清正,透着些许威严,应该是个好说话的。 是以她装不知问他:“此人犯了何罪?” “额”廖捕头斟酌了下,回道,“卑职只知此人是前年落榜的举子,昨日借吃食给家中亲人投毒,具体情况还要等押其回京审判后方能得知。” 那就是具体不方便说了,温叶懂得适可而止,没再继续追问:“既如此,廖捕头便将此人押回去吧。” 廖捕头微松了口气,再次拱手谢道:“多谢徐二夫人。” 庄子上来了一队捕快,瞒不住,消息像风一样吹进坐在亭子里赏花的几人耳朵里。 温叶一回来,姚氏就拉住她手道:“不是说不是什么大事吗?怎么还引来了捕快?” 温叶轻声解释:“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府衙里的一名犯人逃到庄子附近,陈庄头以为是偷东西的贼,将其绑了起来,正准备去报官处理,碰巧遇到了出城追捕犯人的一队捕快。” 温叶没说其实那名犯人先前已经跑进了庄子,如今犯人已被带走,何必让大家再担惊受怕。 “原来如此。”姚氏相信了,还道,“幸好被庄头给发现了。” 文氏问:“那些捕快还在庄子上?” 温叶:“已经走了。” 薛静媱好奇问:“叶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人是犯了什么罪啊?” 薛静娴拉了拉她,轻声呵斥:“你一个姑娘家家,瞎打听什么。” 薛静媱无奈撇了撇嘴,背着薛静娴朝温叶挤出了一道‘快告诉我吧’的眼神。 温叶笑道:“廖捕头没多说,只道那人疑似给家中亲人投毒,被发现了,亲人报了官。” 文氏不禁道:“什么仇怨,要行此恶行。” 温叶悠哉悠哉道:“那书生瞧着人模人样,谁会想到会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 姚氏赞同点头:“所以说‘人不可貌相’,长得周正,不一定就是好人。” 温叶补充:“听闻还是名落第举子。” 众人:“” 幸好没考中。 发生了这等事,大家也没了继续赏景的心思,正好也到了差不多该回城的时辰。 廖捕头他们骑马,比温叶几人要早半个多时辰回到城里。 等温叶几人的马车进了城,有关那名犯人的事,街上已经有些传言了。 温叶教人去打听了下,这才得知部分事实真相。 被投毒的是那举子明媒正娶的夫人,听说已有快六个多月的身孕,差点一尸两命,幸得及时救治,大人的命算是保住了。 姚氏同她乘坐一辆马车,自然也听到了。 她不敢相信道:“他娘子为他生儿育女,他为何要下如此狠手。” 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考中举人,姚氏想到这儿更气了:“这样的人,将来怎配为官。” 温叶的关注点在那书生娘子的身份上,听说是位商户家的独生女,家中颇有家底,十足十的富家千金。 独女,又有家产。 很难不让人去联想。 可惜只能打听到这么多,具体的细节,外人没法得知。 回到国公府,温叶刚走进西院,就碰到准备出门的徐月嘉。 观其步伐,似有些急。 温叶眉尾稍扬,走近问道:“郎君可是为了那‘投毒案’?” 徐月嘉自己也是将将得知其中细节,她是如何知晓。 温叶接收到男人的询问目光,便将庄子上的事全数说了出来。 徐月嘉听完,心中有了数,道:“案情有些复杂,此刻不方便予你说。” 若非是牵扯到了其他人,京兆尹王升也不必请他过去商讨。 温叶:“复杂?那我就不耽误郎君办案了。” 如果只是她猜测的那般,不至于不能说。 徐月嘉‘嗯’了一声,思忖半刻后道:“你若真想知道,等案子结了,我挑些能说的告诉你。” 温叶:“” 她也没那么想知道,好吧,还是有一点的。 就在这时,他身后隐约传来一道稚声,似乎在喊父亲什么的。 徐月嘉当即道:“我先走了。” 匆匆几步便出了西院。 温叶瞥见远处出现的小团子身影,嘴角抽了抽。 徐玉宣追上了,看到温叶眼睛亮了亮,喊了声:“母亲回了?” 紧跟着四处张望了会儿,小嘴嘟起道:“父亲又不见啦~” 温叶好笑问道:“你今儿把你父亲怎么了?” 第一次见徐月嘉听到徐玉宣喊‘父亲’时,走得那般快。 徐玉宣摇头,一脸单纯道:“没~没~” 他什么都没干呀。 见问徐玉宣问不出来,温叶便看向一旁的纪嬷嬷。 纪嬷嬷解释道:“也没什么,小公子晨起没见到二夫人,正好郎君在,小公子就黏了一会儿郎君。” “是吗?” 温叶不太相信事这么简单,在此期间,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纪嬷嬷犹豫地说:“就是,小公子画了一次地图。” 温叶试探地问:“然后不巧画在了郎君身上?” 纪嬷嬷无声点头。 温叶忍着笑意摸了摸徐玉宣的脑袋:“你还真敢啊。” 难怪徐月嘉不仅脚步匆匆,神色亦有逃离之意。 以为温叶是在夸他,徐玉宣小肚子挺起:“宣儿棒!”:,, ------------ 50 采云斋 两岁多的孩子还画地图,正常吗? 温叶有一丝丝疑惑。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温叶弯腰点了点徐玉宣的肚肚问:“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长高了,话也多了。 他好像听懂了,还特地扭过身去:“才没胖~” “是父亲!”徐玉宣一着急,说话就没那么清楚,“让宣儿和水~” 徐玉宣比划了小肚子道:“就大辣!” 温叶:“” 怎么还带口音的? 配合着他憨态的小表情,温叶没法忍着不笑,还接道:“然后你就往他身上尿了?” 听到‘尿’这个词,徐玉宣突然羞了羞,大概多少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词。 小手揪啊揪道:“是画画~” 说完又补了一句:“嬷嬷说!” 毫不留情地就将纪嬷嬷卖了。 温叶好笑地看向纪嬷嬷,说:“纪嬷嬷,你听到了吗?以后少宠他,小孩儿都是没心没肺的,到时候伤的都是你自个儿的心。” 纪嬷嬷:“” 二夫人可真是会诛心啊。 不知怎的,徐玉宣突然过去拉纪嬷嬷的手,乖巧一笑:“嬷嬷?” 纪嬷嬷当即露出和蔼的笑容,贴心询问:“小公子,想要做什么?” 小孩儿忘性大,这阵子纪嬷嬷陪他最多,自然就愿意黏她更多些。 徐玉宣昂头:“要嬷嬷,一起玩~” 纪嬷嬷顿时容光焕发道:“好,嬷嬷这就陪小公子玩去。” 徐玉宣脑袋微微一歪,又道:“要小鹰嘴老鸡!” 纪嬷嬷细心纠正:“小公子,是老鹰捉小鸡。” 徐玉宣点头:“是嘴啊?” 纪嬷嬷:“” 温叶乐不可支。 就在院子玩,纪嬷嬷找了几个十一二岁的丫鬟当小鸡,她做那只保护小鸡崽们的老母鸡。 徐玉宣是小鹰。 温叶坐在廊下的秋千上,吹着微风,品着好茶,看徐玉宣抓小鸡。 好不悠闲。 另一边,徐月嘉刚驾马去到京兆尹府衙。 王升已经等候多时了,徐月嘉一进堂,就道:“犯人的背景。” 案情牵连到比自己高半级的官员,王升说的仔细又谨慎。 “许牧之,宛城人士,景元三年的落榜举子,娶妻邓氏,亦是宛城人,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邓氏是家中独女,这些年都是邓家资助许牧之科考。” 大晋虽没有像前朝那般打压商人,商人后代亦能读书科考,但商人的地位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改变的,想改换门庭除了督促家中子弟认真读书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将女儿嫁给一些读书颇有天赋年纪轻轻就高中秀才,奈何家中贫瘠,无法再往上考的读书人。 “前年许牧之落榜后,一直没离开盛京,说是为了专心读书以待日后再考,不过下官查明他这两年经常参加同窗们举办的诗会,认识了些官宦子弟。” 王升说到这,歇了一口气,又继续:“那邓氏是在许牧之落榜三个月后来的盛京,靠着邓氏的嫁妆在盛京买了一座两进的院子,我让人问过那些街坊了,都说许牧之对妻子很好,每每从书院回来都会给邓氏买她爱吃的点心。” “昨儿许牧之照常买了点心回来,结果邓氏吃了那点心不到半个时辰,腹部就开始绞痛。”王升想起那个不得不打掉的胎儿,升起一丝叹意道,“是邓氏的奶嬷嬷察觉到不对,干脆利落叫家丁们将许牧之看管起来,又差了丫鬟来府衙报官。” “下官派了廖捕头过去,果然在许牧之的书房搜到了活血化瘀的药,他也承认了自己是鬼迷心窍,但却一直说自己并未来得及下药,事情就蹊跷在这儿,下官命人检查了邓氏那日所吃的东西,并未发现其中有许牧之准备的药。” 徐月嘉问:“可查过许牧之经手过的吃食?” 王升回道:“查了,许牧之交代,说邓氏近来喜欢吃南安街采云斋的点心,他本打算是想过几日往点心里下药,谁知却提前发生了意外。” “那点心,我也找盛京最好的大夫查验过剩下的几块,并未被人下毒。” 但那邓氏的确是吃了采云斋的点心后开始腹痛。 “那许牧之长得人模人样,真看不出是会做出这等恶事的人,亏那些街坊还道,去岁邓氏生了一女后,许牧之丝毫不嫌弃,对待妻子更体贴了。” 说句不好听的,那邓家只邓氏一个女儿,偌大的家产日后不都是邓氏的孩子继承。 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明晃晃的受益者,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徐月嘉听到这,出声打断:“去岁生了一女?你不是说邓氏落的胎儿已有五六个月大?” 王升派人送去国公府的信只大概讲了案情,对于牵涉案情中的人的背景只了了几笔。 因此徐月嘉并不清楚邓氏在落胎前已生过一女。 王升解释道:“流了的这胎是邓氏的第二个孩子,她还有个女儿,已经六七个月了。” 徐月嘉眸光深起,看向王升:“也就是说邓氏刚出月子不久,就再度有孕,王大人,若许牧之真如其街坊们所述,你认为这可能么?” 王升不太确定:“也许只是巧合?” 徐月嘉却道:“去查一查。” 王大人慎重应下,惦记着又问:“那薛家?” “此事我来,还有”徐月嘉突然停下。 王升:“徐大人请说。” 徐月嘉道:“有关薛家的事,我希望在查清案情始末前,除了圣上外,只你我知晓,你可明白?” 王升当即道:“下官明白了,接下来审许牧之的事,下官亲自来。” 礼部侍郎薛家是清流人家,当不会同许牧之一个落第举子合谋。 图什么呢。 薛家的姑娘又怎会愿意委身一个已娶妻的落第举子。 可那许牧之言之凿凿,甚至还拿出了两样疑似证物的物件。 牵扯到比自己高半级的官员,王升有些拿不准,只能请徐月嘉过来帮忙断定。 这时廖捕头提刀从外进来,拱手道:“两位大人,采云斋的掌柜到了。” 采云斋的掌柜姓邹,名全。 王升一早就调出了此人背景,南边来的富商,在盛京搭上了某些权贵,才能将采云斋开得稳当,短短几月,生意爆火。 听说邹全极会拍人马屁,王升一开始还不怎么相信,直到此刻审完了此人,才明白传言非虚。 邹全不是犯人,也没查出他铺子里的糕点有问题,是以王升只是例寻传话,没问题后就将人放了。 王升更倾向邓氏是误食了其他东西,导致的这一切,不过许牧之的罪行算是能初步定下了,谋杀未遂。 放走了邹全,王升回到屋内,徐月嘉从屏风后出来,看了一眼邹全离去的方向,突然道:“派人监视采云斋。” “我要进一趟宫。” 王升虽不明所以,但仍应是。 皇宫,勤政殿内。 皇帝翻看着徐月嘉递上来的案情简报,眸光深邃道:“徐卿是认为采云斋这家点心铺子有古怪?” 徐月嘉未敢断言,只道:“微臣只是发现那位姓邹的掌柜似有异样。” 具体怪异之处,他已在折中禀明。 据王升的调查,邹全是个圆滑的商人。 世间商人虽大多如此,但没有哪一个会在得知自己很有可能牵扯进了一宗命案时还能表现得同过往一丝不错。 一如既往的溜须拍马,浮于表面的慌乱,这不正常。 皇帝合上折子,道:“徐卿可知,朕昨日又派了人出宫买这家铺子的点心。” 徐月嘉闻言,眉头一蹙。 “不巧的是小全子出宫后突感肚子不适,去晚了小半个时辰。”皇帝又道,“小全子没买到上次那种,便换了一家,回宫后就同朕请罪了。” “而朕让小全子买的和你上折所奏中的邓氏吃的糕点一模一样。” 皇帝没告诉徐月嘉的是,此事还不小心被皇后知道了,若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说不定也要受罚。 徐月嘉明白了,道:“微臣定会将此案彻查清楚。” 说实话,皇帝也有些余惊,皇后说得对,还真不能太惯着长乐。 日后还是吃御膳房做的吧,他还不信了,宫里的点心会比不过宫外铺子里卖的那些。 想到此,他又道:“至于薛家……你做得对,除了朕和你还有王升,暂时就不必让第四个人知道了。” 毕竟事关一闺阁女子的清誉。 徐月嘉:“微臣遵旨。” “对了。”皇帝又想起一事,“听说那许、许牧之,是你家夫人抓到的?” 此事府衙不少捕快都看见了,肯定瞒不住。 只有承认。 徐月嘉道:“是。” 皇帝不知具体情况,笑了声道:“临危不惧,不错。” 他看向下方的徐月嘉,揶揄一句:“难怪当初朕要给你赐婚,你不同意,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了。” 国公府的事,皇帝是知晓的。 也正是因为此,皇帝才想着给徐月嘉赐个婚,他都悄悄看好了人选,皇后兄长的嫡长女,才貌双全。 没曾想徐月嘉会拒绝。 皇帝也不是非要给臣子做红娘。 徐月嘉不愿,他也未曾强求,只是太子渐已长成,将来身边没有个得信的臣子该如何是好。 徐家为何与温家结亲,皇帝自然有所耳闻。 能让徐月嘉主动求娶的,不可能是个蠢笨的。 从九王一事看,温家家风还不错。 徐月嘉的儿子,总要有几分像他。 皇帝已经有些期待二人将来的儿子,应该会是极聪慧的。 在皇帝面前,徐月嘉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道:“是内子碰巧了。” 皇帝随后看了一眼身侧的李公公。 李公公立马躬身道:“回陛下,薛大人携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皇帝点头:“宣。” 殿外,礼部侍郎薛杨礼领着不停擦脑门汗的儿子薛彦,抬步进殿。 温叶看了一下午的‘小鹰嘴老鸡’,还留徐玉宣用了顿晚膳,直至亥时,徐月嘉才披星戴月归府。 来到西院,徐月嘉很快受到了最高规格对待。 夜宵、茶水一应俱全。 听说他未曾用晚膳后,温叶更是亲自给他夹菜。 徐月嘉望着小山堆似的菜,默了一瞬,道:“这些,足够了。” 温叶坐下去,贴心道:“郎君可感觉哪里不妥,我立即让人改。” 徐月嘉闻言,静静看着她。 温叶领会,却言:“除了我。” 徐月嘉垂目用膳,半晌后问:“今日与你一同出城踏春的都有何人?” 他无缘无故提此事作甚,她与两位表弟妹一起去出门踏春的事没瞒他啊。 除了…… 温叶笑容一滞,带有试探的语气道:“别告诉我,此案还牵连到了薛家?” 徐月嘉嗯了一声,而后再未有言。 温叶:“” 你倒是继续说啊。 案情像是长了翅膀,短短两日,落第举子毒杀妻子未遂,就传遍了盛京大街小巷,传得那是沸沸扬扬。 陆氏和大姑太太赴宴回来,仅隔了一夜,便得知了此事。 然后温叶就被叫了过去。 正院,正堂。 陆氏蹙眉问道:“不是谋杀案吗?二弟怎么也过去了?” 京兆尹王升不至于连一个谋杀案都敲不定。 大姑太太更关注案情,“那举子罪可定了?” 温叶颇显无奈回道:“嫂嫂,大姑母,此等隐秘之事,我怎会知晓?” 陆氏反应过来是自己担忧过头了,假装咳道:“二弟没同你透露些什么?” 王升叫了二弟过去,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若国公爷在府,定早与她说了。 温叶严词拒绝道:“嫂嫂,郎君是个严谨公明的好官,我们不能这样。” 陆氏、大姑太太:“”:,, ------------ 51 像过年 落第举子谋杀妻子未遂的案子,很快就成了那些事不关己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宛城离盛京不远,邓氏的父母得知消息后,几日内就赶到了盛京。 随着流言陆续传出,不用温叶告知,陆氏与大姑太太也大概知晓了‘内情’。 那姓许的举子将活血化瘀的药涂抹在点心表面,然后再让邓氏吃,想造成早产一尸两命的结果,哪曾想被邓氏的奶嬷嬷及时发现,许牧之慌不择路想逃,最终还是被府衙的捕快们抓住。 案子定得很快,那名举子被革了功名,判流放,三代之内不准科举。 有人说京兆尹府判得太重,毕竟邓氏还活着,只是孩子流了而已,那许牧之可是举人,说不定来年春闱就能高中了。 也有人说许牧之身负功名,却做出欲毒杀妻儿谋夺岳家产业的事情,德行败坏,不配为官,京兆尹府判得一点也不重。 就是可惜那家才开没多久的采云斋,听说许牧之就是买了他们家点心,这案子一出直接导致铺子老板饱受争议,只能先关门大吉。 桃枝这两日出府极勤,很快就将此案的始末探听清楚了。 温叶从头至尾都没听到和‘薛家’有关的字眼,那就只能证明要么是徐月嘉在捉弄她,要么就是真正的案情被掩盖了。 温叶更倾向后者,毕竟据她对徐月嘉的浅显认知,他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桃枝探听消息是一把好手,她喝完茶水后接着道:“二夫人,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和您说。” 温叶正给自己打磨指甲,不在意道:“你说。” 桃枝压低嗓音道:“那位被害的夫人还有个女儿,听说才六七个月大,而被迫流掉的那胎都已经五个月,是个男胎已经成型了。” 桃枝打听消息的时候,一开始只觉得这位邓氏真是可怜,可越到后面,打听得越深,她就忽然有一种心虚感。 温叶坐直了些,抬头看她:“你是说邓氏刚出月子就怀了第二胎?” 桃枝点头,继续道:“奴婢还听说是邓氏的郎君故意为之,算好了日子行房,目的就是拖垮邓氏的身子,好让意外更真些。” 这世上有能让人避孕的法子,反之,助孕的法子自然也存在。 那些食谱都是桃枝帮忙寻的,她倒不是怕被如何,只是担忧温叶将来的处境。 桃枝的担忧温叶明白,既然桃枝能打听到这些,那就说明参与这件案子的人肯定也都清楚。 温叶此刻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磨指甲,琢磨新蔻丹的事也放下了。 徐月嘉是个聪明人,温叶不认为他会联想不到。 关于生不生孩子的事,温叶没想瞒一辈子,只是在想出最妥善的解决办法前,她是希望能瞒多久瞒多久,反正她又没残害谁的身体。 只是恰好吃了些不利于有孕的吃食,鲜少与郎君同房而已。 她月事稳定,身体康健,怀不上也不能全怪她吧,指不定是谁的问题呢。 不过国公府比她当初预想的要好太多,徐月嘉亦是。 如果徐月嘉非要多几个孩子,她是不介意给他纳妾的。 貌美的、贤良的、又或是知书达理的,想要哪款,她都能给他纳,只要不逼她生孩子就行。 但温叶清楚,等这事被揭开,该有的责罚是免不了的。 她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将此事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沉默了一会儿,温叶忽然出声:“去,和纪嬷嬷说,我想宣儿了。” 桃枝没反应过来:“啊?” 关于许牧之杀妻未遂一案,外面流传的那些所谓‘口供内容’都是王升有意散发出去的。 若一直捂着,那些想知晓案情真相的定然会四处打听,届时万一让他们知晓案情的全部内里,那就麻烦了。 堵不如疏,不如就让大家以为是一场普通的杀妻未遂案。 京兆尹府衙牢中,王升拿着新的审问供词给徐月嘉看,道:“采云斋的小二们都在这里了,下官查过他们祖辈都是盛京本地人,倒是逃掉的那几个做糕点的厨子,查不清来历。” 当王升知道这很可能是针对皇室的一场阴谋后,立即派人去搜查采云斋,掌柜邹全被他的人压了回来,不到两个时辰,就中毒而亡。 毒药是邹全自己提前服下,仿佛知道府衙的人会去抓他似一样,服两个时辰后才会毒发的药,应是为了拖延时间门。 采云斋的点心,最受欢迎的就是导致邓氏流产的那种,平日里这种点心只卖给固定的客人,以许牧之的身份根本买不到,那日是采云斋的一名小二拿错了,才发生了后面一系列意外。 点心里虽没被人下毒,但却被宫里的御医检查出了一种能让人上瘾的药材。 普通人吃多了,身体会逐渐变得虚弱,且对此药的依赖一日比一日深。 看来当初公主误入采云斋亦不是巧合。 而孕妇食之,影响会更直观,那邓氏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吃了掺了此药的点心,胎儿根本保不住,能保住自己的命,已是大幸。 徐月嘉看完供词,不知在想什么,默了许久才道:“许牧之攀咬薛家一事,已经查清,此时牵连到薛侍郎一家,圣上特意嘱咐过,不许外传。” 王升连连保证,道:“此事下官决不会向第二个人透露。” 说起这个,王升都感到无语,那许牧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自己能配得上朝廷三品大臣家的千金。 就算最终让他得逞,那礼部侍郎也不可能为了个女婿搭上自己的前程,大晋科考制度严之又严,岂是一个礼部侍郎就能瞒天过海的。 为了八字怎么都不可能有一撇的事,居然谋划了半年多,先是让刚出月子的妻子‘意外’再度有孕,按照许牧之的计划,邓氏流产的日子还要晚几日,到那天邓氏身边得信的嬷嬷和婢女都不会在其身边。 徐月嘉将供词还给王升,又吩咐道:“有关邓氏的谣言,王大人别忘了处理。” 王升低首应道:“下官明白,至于牵扯薛家的供词,也已经抹除干净了。” 自从王升做了京官后,每遇到棘手的案子,少不得与眼前这位年轻的刑部侍郎打交道,时间门一久,他也渐渐清楚了对方的办案风格。 就拿许牧之的这个案子来说,若全由他主导,许牧之攀咬薛家的事肯定瞒不住。 哪怕结果证实薛家是清白的,关于薛家的风言风语依旧不会少。 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无缘无故被泼这么一身脏水,大概率是说不成什么好亲事了。 王升自己也有女儿,稍稍那么一想,便能理解徐月嘉的做法。 只是理解归理解,若让他自觉注意到这一细节,王升自认还不能完全做到。 “采云斋的底细继续查,还有采云斋和盛京哪些官宦人家有牵扯,都要查清楚。”徐月嘉道。 国公府,西院。 几名小厮正在按照温叶的要求,在原先的秋千旁又搭了小秋千。 小秋千除了小外,与大秋千长得也不一样,是温叶专门做给徐玉宣的。 完全按照徐玉宣的身量打造,保准他坐上去脚能碰到地,且他坐上去后,身子前后都有围护,除非让秋千完全翻转过来,否则他是摔不出来的。 徐玉宣被纪嬷嬷抱来西院,得知此事后,兴奋得不行。 反复问了温叶好几回:“真的、是给宣儿?” 说完还颇认真用小指头指着自己的小胸口。 温叶和他保证:“当然!” 徐玉宣高兴地扑进温叶怀里,咯咯直笑。 温叶也温柔地搂住他,笑得很温柔。 一旁的纪嬷嬷,看着这一幕,欣慰是欣慰,就是不知怎的,她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 二夫人的变化好像有点大。 在等待的时间门里,温叶还拿出了当初从陈庄头儿子那买来的小竹马给徐玉宣玩。 小小的竹马,徐玉宣坐上去,脚尖正好能碰地。 徐玉宣就这样坐着小竹马上,前后晃呀晃,玩得很开心。 温叶时不时问他一句:“开心吗?” 徐玉宣小下巴一扬:“开心~” 小秋千很快做好,里里外外都绑了软垫,保证徐玉宣娇嫩的皮肤不会被木屑刮到。 温叶亲自抱徐玉宣坐上去。 这是徐玉宣第一次不用人扶着,自个儿就能荡的秋千。 他左摸摸右摸摸,眼里全是新奇。 温叶又让桃枝给小秋千旁也摆了一张桌子,是小竹马同系列的小竹桌,上面放了徐玉宣爱吃的两样点心,温白开也有一壶。 除了没有话本,基本与她的配置一样。 不过为了表面维持一致,温叶给徐玉宣拿了一本他父亲的书放在小竹桌上当摆设。 一切准备就绪,温叶不动声色支开了纪嬷嬷。 廊下除了母子俩,就剩桃枝。 温叶开始道:“母亲对你好吗?” 徐玉宣点头:“好!” 温叶又问:“怎么个好法?” 徐玉宣啃了一口肉乎小手举起的点心道:“像过年!” 小孩儿表达情绪就是这么直白。 温叶:“” 身侧的桃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温叶重振旗鼓:“宣儿,如果我和你父亲吵架了,你会不会帮母亲?” 徐玉宣疑惑:“吵架?” 意识到他大概还不懂‘吵架’的意思,温叶打了个比方:“就是你父亲已经有了一盘糕点,还要让我给他做,母亲不想,宣儿会站在母亲这边的对吧?” 然而徐玉宣只听到了‘糕点’,他脑袋一点一点:“做呀,宣儿吃~” 温叶:“” 秋千白做了。 徐玉宣小腿晃呀晃,吃着糕点,好像一点烦恼没有,温叶瞧他这姿势好熟悉。 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缩小版的她。 算了,也不指望这小子了,温叶重新坐回自己的秋千上,继续喝茶看话本吃点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月嘉回到西院,刚走进正屋院子,就发现了廊下的变化。 小一号的秋千,小一号的桌子,小一号的点心,小一号的茶壶,以及小一号的人。 桃枝瞧见突然出现的人,赶紧俯身提醒:“夫人,郎君回来了。” 温叶赶紧拿掉脸上的话本,困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她看向逐渐走近的身影,神色如常唤道:“郎君。” 徐月嘉走过来,瞥了一眼边上同样用书盖脸的徐玉宣,顿了顿,伸手将书拿开。 徐玉宣懵了一小会儿,见到来人是谁后,大概是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喃喃喊了声:“父亲?” 徐月嘉拿着书道:“启蒙先生还有三日就到。” 听不懂,徐玉宣一脸懵。 温叶在一旁悄然无声地看热闹。 说完徐玉宣,徐月嘉才将目光转向温叶,有一丝冷:“你随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温叶对上他的视线,大概是睡出来的默契? 她竟然看出了徐月嘉想问什么。:,, ------------ 52 子嗣 进屋这一路,温叶心底暗下决定,只要徐月嘉不挑明,她就继续装傻。 徐月嘉进正堂后,径直转身往西侧书房去,温叶见此,默默跟上。 如今书房里除了软榻屏风以及书架等,还置了张小圆桌,用来喝茶吃点心。 而原先的书案桌椅已被挤到角落。 望着变化巨大的书房,徐月嘉顿了顿,抬步往小圆桌方向去。 温叶见了,直接坐到他对面。 气氛有些过于沉寂,温叶还是头一回见徐月嘉这般眸光沉沉的样子。 看来和她预想的大差不差了。 温叶琢磨着该怎么解释,才能将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过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人开这个头。 温叶平声静气道:“郎君唤我,是有事?” 夫妻之间本该坦诚相待,徐月嘉不想因此事,恶化他们之间本就浅薄的一层关系。 只是一些毫无证据的猜测,若因此就断言,亦是对另一方的一种伤害。 是以徐月嘉问得婉转:“你可有事瞒我?” 温叶佯装不懂:“郎君何出此言。” 见她装糊涂,徐月嘉也只好挑明了些:“你我成婚已近半年,在此期间,你可行过服用避子药的方式避孕?” 温叶当即否道:“当然没有。” 她确实没服用过避子药,那玩意对女子伤害极大,只是为了不想生孩子,就残害自己的身体,那么这两者又有何区别。 无论她以前如何为自己计较打算,但在这一件事上,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徐月嘉。 不过他都这般直接了,温叶也不想再回避此事。 这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迟早是要被捅破的。 “我可以向郎君保证,我绝对没有服用过避子药物。”温叶肯定道。 “不过,”她话锋忽地一转,“郎君是怎么发现的?” 虽然大概猜到,但问还是要问一句的。 徐月嘉神色中瞧不出对此事会是怎么一个态度,嗓音依旧平淡:“碰巧,我记忆力不错。” 倘若连这都联想不到,那他也无须再任刑部侍郎一职。 温叶保持疑问的态度:“是吗?” 其实她内心是认可的。 他们行房天数不多,又极有规律可循,且为数不多的几次,她都有过些小动作,对徐月嘉一贯的古板传统来说既新奇又前卫,他一直记得也正常。 而她嫁过来都有半年了,再有邓氏的这个案子,只要徐月嘉认为自己身子康健无碍,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况且,徐月嘉又不是没做过爹。 “我只是稍稍了解一下哪些日子与郎君行房会不易有孕。”温叶再次强调道,“真没有服用乱七八糟的避子药。” 到了此刻,温叶也渐反应过来,徐月嘉生气的点似乎并不是她‘不愿生子’这一事? 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他第一句话就该问她‘为什么不想生孩子’,何必拐弯抹角。 徐月嘉依然有疑:“我了解过,单单计算日子,并不是万全之策。” 为了不冤枉她,回府之前,徐月嘉除了再审问许牧之外,还借案子一事找了大夫佐证。 确定了夫妻二人若在特定的某些日子行敦伦之事,能有效助孕或避孕,只不过作用不多,想要绝对,还是须靠药物。 都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有好隐瞒的了。 温叶回道:“的确还有些食谱,不过我都问过大夫了,都是寻常吃食,不会损害身体,只是降低概率而已。” 徐月嘉沉眸望了温叶许久,见她不似说谎后,沉声道:“此事,根究在我,主观以为你与大部分女子想法一致。” 温叶:“?” 不应该如此反应啊,他不正常。 温叶看向徐月嘉的目光不禁露出深深的怀疑。 徐月嘉:“……” 他移开视线:“只是避子药万不能服用若有朝一日你生了悔意,那它留给你的就只剩不可逆转的伤害。” “不过,”徐月嘉最后道,“你既说未曾服用,我且信你一次。” 温叶内心有些不踏实,徐月嘉居然不生气? 她沉默几息,还是问出了口:“郎君不介意我这么做?” 徐月嘉回:“你不愿,我若仍将此事加诸到你身上,便是强迫。” “夫妻之间本该坦诚相待,此事,你我都有问题。”徐月嘉认真道,“子嗣之事,事关重大,我未曾询问过你的意愿与想法,而你做决定前亦未同我商量。” 温叶心落下一半,但仍想不通。 她反复抬眸看徐月嘉,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一冲动试探出口:“手机?” 徐月嘉没太听明白:“什么鸡?” 此刻他神色有种说不出的莫名难言之感,不明白她为何话题跳跃如此之大。 “想吃鸡,吩咐厨房做便是。” 温叶回神过来,暗自吐了一口气,有些魔怔了。 就算是后世,像徐月嘉这样不在乎后代的男人,也没几个。 徐月嘉没对她生气,大概是因为他目前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总不可能是她走了大运,真遇到一个完美至极的男人。 这不符合正常逻辑。 想通后,温叶轻松了许多,顺着他话道:“我是想问郎君吃不吃。” 徐月嘉:“不用。” 温叶哦了一声,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试探:“郎君,那孩子的事?” 徐月嘉语气寻常道:“随你。” 观他神色与态度,似乎真不在意子嗣一事。 “可时间一长,不说外面人会议论,嫂嫂他们也会有所担忧,届时郎君我们又该如何?”徐月嘉不在意子嗣的数量虽让人意外,但有些事既已挑明,温叶还是想问清楚些。 徐月嘉递了一个眼神给她,仿佛在说:还用我教?府中谁都没你会哄人。 不过徐月嘉还是道:“若大嫂问起,你尽数推到我或宣儿身上便是。” 温叶顿时展颜,嗓音甜腻道:“郎君,你真好。” 不管徐月嘉内心到底如何想,他能在自己面前承诺这些,已经大大超过温叶心底的预期。 她态度的陡然转变,让徐月嘉失语半刻。 他瞥了一眼眉目间透着高兴的女人,稍顿后问道:“你用的那些食谱,对男子可有作用?” 温叶下意识微挑了下眉,恢复正常道:“这我倒没问过。” 当初她让桃枝寻那些食谱时就没想过要问男子吃是否有用。 对大部分人来说,太天方夜谭的事,问了也不会有如愿的结果。 只是徐月嘉不像是会随口一问的人。 温叶这下又有些看不懂徐月嘉了。 就在温叶百思不得其解时,徐月嘉又道:“如此的话,在寻到更稳妥的办法之前,你我之间” 提及此事,徐月嘉稍有些不自在,耳垂处染了些红。 温叶脱口而出道:“也不用吧,之前不也没怀上,郎君对自己还是要有些信心。” 明白过来她是何意后,徐月嘉恼了几分:“温叶!” 温叶认错速度极快,跟田间的泥鳅似的,滑不溜秋。 “我错了,郎君。” 语气诚恳极了,服软得恰到好处。 徐月嘉神色变幻:“你——” “母亲!”内室门前忽然冒出一颗脑袋,打断了徐月嘉。 二人的目光同时望过去。 不知何时溜进来的徐玉宣颠颠往俩人跟前走来。 徐玉宣往温叶膝上一趴,脑袋昂起,看向二人,皱眉控诉:“好久了!” 接着他又看向空空如也的圆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父亲抢糕糕了?” 温叶:“” 真是该记的时候记不住,不该记的时候,咬字都这般清楚。 徐月嘉最后望了一眼温叶,深吐一口气后,纠言:“我何时抢过你糕点。” 温叶试图捂住徐玉宣的两只手,但晚了。 徐玉宣指了指她,抑扬顿挫道:“母亲呀,母亲说,父亲有,还、还抢~” 徐月嘉闻言,转向她的目光有询问和不解。 温叶很快解释道:“我逗他玩呢。” 话落,她揉了一把小孩儿的脑袋。 徐玉宣发苞乱了。 好在他已习惯。 “啊对了,”温叶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问他,“你之前和我提了薛家,可我并未听到过有关薛家的传言。” 被徐玉宣这么一打岔,徐月嘉哪还有心去追究温叶先前的冒犯。 他喝了口茶,缓解后道:“是受了无妄之灾。” 温叶当即保证:“我一定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徐月嘉沉默几息道:“牵扯薛家的部分,皇上专门叮嘱过,切不许让第四个人知晓。” 温叶想过了,她自认嘴严,更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于是她道:“郎君不是说过,你我夫妻一体,可以算一个人。” 徐月嘉:“” 不光是脸皮厚,还是铜墙铁壁。 “许牧之去岁在一次诗会上结识了礼部侍郎薛家的六公子,后逐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徐月嘉没有多说,“你细想,便能猜到一二。” 大晋科举考试一向由礼部负责,温叶顿了顿,再结合他那日无故问自己踏春一事。 温叶无声说了一个名字:薛静媱? 徐月嘉没有否认。 如果是这样,她就不必知晓具体了。 温叶不再过问,有些瓜,不宜吃。 那姑娘她虽只见过一面,但能看出是个单纯无害的,才十四岁的年纪,花骨朵一般。 徐月嘉说得没错,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温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郎君要留下一起用晚膳么?” 徐月嘉:“好。” 温叶当即将徐玉宣推到他跟前道:“那宣儿就劳烦郎君照看片刻,我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郎君爱吃的菜。” 说完,她起身离开书房。 徒留尚未反应过来的父子二人。 温叶走出正堂,见着站在远处的纪嬷嬷,抬步近前道:“纪嬷嬷,郎君想和宣儿单独相处一会儿。” 见温叶出来,正准备抬步往屋里走的纪嬷嬷退回那半步。 虽意外,但仍颔首道:“老奴明白了。” 温叶满意离开,去往厨房。 父子俩就该多多培养感情。 书房内,不太熟悉的父子俩大眼对小眼。 徐玉宣圆溜的眼珠子转啊转,小声道:“父亲,说呀~” 徐月嘉扶着他胳膊的五指都略显僵硬。 不明所以问:“说什么?” 徐玉宣小脸认真道:“别抢母亲糕糕~” “还有宣儿!” 徐月嘉:“”:,, ------------ 53 启蒙先生 子嗣的事儿一说开,温叶觉得这天儿都更明媚了。 大姑太太和儿媳姚氏在盛京待了三个多月,也到了启程回陵城的时候,陆氏这几日不仅要忙活徐玉宣马上要搬回西院的事,还要准备给大姑太太带回陵城的盛京特产。 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给申家准备,还有姚氏的娘家。 姚氏上京时,姚父姚母便托她带了几箱陵城特产,对方极有分寸,只是一些特产,其他一并未提,似只当普通亲戚来往,懂分寸的人到哪都能受到宽待,陆氏对姚家印象一直不错。 再加上大姑太太的缘由,这回礼的盛京特产,备着备着就多了。 姚氏来到正院一瞧,差点吓岔气,她忙阻止道:“大表嫂,这些也太多了,我爹娘他们也用不着这么多。” 陆氏却道:“这才多少,我粗略算过,不多。” 温叶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花茶,吃杏花饼,做杏花饼的杏花便是上回去踏春时摘的。 经过大厨房厨子的巧手,做出来的杏花饼甜而不腻,透着浅浅的清甜香。 顺便看陆氏和姚氏你来我往的互相推拒。 有意思极了。 姚氏眼见拒绝不了,扭头看向温叶,道:“二表嫂,你来帮我劝劝大表嫂嘛。” 随着她话一落,陆氏的目光也朝温叶撇去。 温叶放下杏花饼,心道,找谁不好,找她。 不用想,她肯定是站在陆氏这边啊。 在二人的注视下,温叶毫不犹豫道:“我觉得嫂嫂说得对,表弟妹你就收下吧。” 姚氏:“” 陆氏顿时满意了,抬手让底下人将一箱箱特产抬去大姑太太住的院子。 解决了特产的事,陆氏才将心思完全落到徐玉宣要搬回西院的事。 陆氏道:“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我让纪嬷嬷她们陆续将宣儿一应用品搬回西侧院,日后他就同你们一块住了,你们一家三口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团聚’了。” 让徐玉宣搬回西院? 温叶顿住,回想了一下,是了,她嫁进来没多久时,陆氏好像是说过这话。 院子里,纪嬷嬷与荷香忍冬正陪徐玉宣玩耍,温叶瞥了眼早已换上春装却依然圆滚滚的小孩儿,思了片刻道:“宣儿由嫂嫂照顾这么久,突然让他和嫂嫂分开,他肯定不习惯。” 陆氏的确舍不得,徐玉宣对她来说,等同于她亲子,可她心底明白,哪个孩子不期望在自己父母身边长大啊。 多舍不得都得舍,再说离得又不远,几步路的事儿。 因此她道:“宣儿渐大了,总不能让他在正院住一辈子,到时候让外边人怎么想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你不待见宣儿呢。” 温叶很想说,她确实不怎么‘待见’啊。 陆氏何时对她有了这么厚厚的一层滤镜。 温叶还想挣扎挣扎,她浅浅思考半刻,道:“我这不是看嫂嫂舍不得宣儿嘛,这样吧,郎君说给宣儿请的启蒙先生明日就到,日后不如让宣儿上午习课结束后,还是来正院陪嫂嫂用膳,晚膳再让他过来西院,同我和郎君一起,用过晚膳后正好歇在西侧院。” 用过午膳,再留在正院歇个午觉最好。 陆氏听了,有些心动,她克制道:“你舍得?” 温叶笑道:“不舍得也得舍啊,你是我亲嫂嫂嘛,宣儿长这么乖巧,还不都是嫂嫂功劳。” 陆氏心里感动,面上还算稳重道:“委屈你了。” 温叶摇头,一脸真诚道:“不委屈。” 她真不委屈。 陆氏却像是认定了一般,道:“你放心,宣儿用过膳,我就让纪嬷嬷抱他回西院。” 温叶:“” 倒也不用这么急。 就这样,徐玉宣搬回西院的事算是定下了。 徐月嘉给徐玉宣请的启蒙先生是兰城松山书院山长的旁支堂兄许柏礼。 他是承平二十九年的进士,高中那年不过十七,听说是习惯不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不到两年便辞去官职,立志走遍大晋所有州城。 温叶最喜欢的一本讲述大晋各方风土人情的传记,便是这位许先生撰写。 徐月嘉能请他来做徐玉宣的启蒙老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许柏礼本该今日先入国公府准备,陆氏院子都给他备好了,结果许柏礼却只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他许久未来盛京,景和物都陌生了许多,他想先逛几日,待七日后再入国公府。 陆氏还能怎么办,她将信拿给温叶,道:“宣儿启蒙的事,一向由子檀负责,这信你拿回去。” 温叶接过,看完信的内容,笑道:“宣儿的老师性情似乎很不一般。” 陆氏道:“我也不知二弟是怎么想的,这位许先生学识虽高,但那性子也太不稳重了。” 徐景容马上就要去松山学院读书,有关许家的一切,陆氏早已通晓十之。 这位松山学院长的堂兄,至今未曾娶妻,膝下无子无女,自始至终都是独身一人。 温叶倒是隐隐有些明白徐月嘉选此人的深意。 她合上信封,道:“嫂嫂,宣儿还小,笔都握不稳,若给他寻个稳重高深的启蒙先生,他怕是会认为读书是一件枯燥的事。” 陆氏不禁想起自己的小儿子徐景林,还有大儿子徐景容。 两个儿子的启蒙先生都是他们外祖父出面请的,都是世家大儒,学识文采都不输许柏礼,唯有性情相左。 不对,若是她两个儿子碰上许柏礼这样的先生,怕是能将国公府的屋顶掀了。 这两个臭小子就得有人在上面压着,不像宣儿,一直乖乖巧巧。 想通后,陆氏也不纠结了,道:“你说得有道理。” 晚膳后,温叶将信交给徐月嘉,道:“许先生来的信。” 徐月嘉放下茶盏,打开信,看完后,他道:“无碍,正好我要休几日假。” 温叶讶异:“案子结束了?” 这才几日。 徐月嘉言语中含一丝无奈道:“刑部不止我一人。” 不过他并不是单纯休假,先前顺着采云斋那条线往下查,竟然查到了邹全曾和当初的九王遗党有过牵扯。 皇上让刑部暂停调查,并让他也休假几日,是为了迷惑住在暗的那些人。 他们在明,对方在暗,只有让对方觉得安全了,他们才有机会继续顺藤摸瓜。 温叶并不觉得尴尬,甚至还能厚着脸皮拍一些敷衍的马屁:“这不是郎君太能干了,让我产生了错觉。” “不过,”她转移话题道,“郎君打算亲自给宣儿启蒙?” 徐月嘉:“只是暂代。” 温叶问:“我可否旁观?” 徐月嘉抬眸:“欲意何为?” 温叶坦然道:“我观宣儿有些抵触读书,他痛苦,我就开心了。” 徐月嘉:“你倒是诚实。” 温叶身子一摊,往后靠道:“无趣的人生,总要自己找点乐趣,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话说起来,她也有好一段日子没同徐月嘉探讨一下人生哲理了。 徐月嘉对上她投过来的询问目光,顿了顿,道:“不行。” 温叶:“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徐月嘉却道:“你且再忍几日。” 温叶一脸黑线,说得好像她有多急不可耐似的。 翌日,春风正好,徐玉宣搬回了西院,也正是进入启蒙阶段。 因不是正式,是以暂时就在书房摆了张为他量身定做的书案。 徐玉宣坐在书案后,他对面就是徐月嘉。 温叶如愿旁观,手里捧着个话本,视线却不在话本上,而是乐滋滋地盯着父子俩。 徐玉宣面前摆了一本《三字经》。 已经翻开了书页,徐月嘉念一句,他跟一句,吐字倒也清晰,就是眉头皱得有些明显。 温叶内心觉得好笑。 头一回觉得话本比不过人来得更有趣。 很快到了中途休息的时辰。 徐玉宣跟着念了一刻多钟,有些崩溃,一张包子脸纠在一起,控诉道:“多久?” 徐月嘉喝了口茶,也给徐玉宣倒了杯白水,然后回道:“一个时辰。” 徐玉宣呆了呆。 他看向一旁软榻上的温叶,凄绵地喊了一声:“母亲~” 温叶递了一块只有指甲盖大的绿豆糕道:“母亲也无能为力。” 当着徐月嘉的面,她声情并茂道:“这块绿豆糕是母亲费劲千辛万苦从你父亲手中夺来的,你千万要珍惜啊~” 徐玉宣瞬间止住哭泣,点了点头,‘郑重’接过,然后小口地啃。 因为只有一丁点,与其说是啃,其实更像是在舔。 徐月嘉视线瞥过去,温叶从他脸上品出了‘无言以对’四个字。 再小口地吃,拇指盖大小的点心,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快乐很短暂,痛苦继续。 徐玉宣还小,首要的是先将字认全,每读一刻钟,徐月嘉允他休息半盏茶时间。 又一次休息,这回点心吃完了,温叶懂得适可而止,起身准备离开,去廊下秋千上惬意吹风。 徐玉宣见温叶要走,连忙问道:“母亲?” 徐月嘉:“你母亲不用读书。” 徐玉宣委屈道:“那宣儿?” 徐月嘉:“你必须读。” 徐玉宣小嘴一瘪,小声嗫嚅:“父亲又坏掉了……” 徐月嘉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也太潦草生硬了些。 温叶走到徐玉宣近前,道:“你不读书,将来没好人家的姑娘看上你,那样宣儿就娶不到好娘子了。” 徐玉宣连忙摇头:“不娶~不娶~” “怎么能不娶呢,像你父亲,就是读书好,才娶到了我这样的好娘子。”温叶在说这话时,似一点不觉得心虚。 徐月嘉:“”:,, ------------ 54 长大真好 温叶没管徐月嘉此刻是何种表情,她微微弯腰对徐玉宣道:“不仅娶不到好娘子,也不能和母亲一起玩了哦!” 徐玉宣两条小眉毛纠结在一起,似乎很难抉择。 半晌后,他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小眼一亮道:“还有嬷嬷!” 意思是没了母亲,还有嬷嬷陪着一起玩。 在‘不读书’和‘能与母亲继续玩’,徐玉宣显而易见选了前者。 温叶:“” 这小子,是有多不爱读书啊。 塑料母子情就此破碎成渣渣。 始终未言一声的徐月嘉,垂眸,唇角微扬。 温叶无言以对,没再继续说什么,拿着话本出了书房。 教小孩子读书这件事,还是让给徐月嘉来,反正她是不行了。 徐玉宣见温叶走了,下意识起身,想跟着。 徐月嘉一个眼神过去,徐玉宣顿时蔫巴了,小屁股重新坐回凳子上。 屋外,廊下。 温叶靠躺在秋千上,云枝端了盘糖渍青梅。 桃枝在其身后,轻轻晃动着秋千,温叶吃了一颗青梅,听着里头传出的读书声,不禁感叹:“长大真好。” 桃枝轻轻晃动着秋千,笑道:“夫人和小公子还真是有缘分,小时候都不爱读书。” 温叶眯眼反驳道:“胡说,我小时候比他乖多了。” 桃枝和云枝对视一眼,二人偷偷地笑。 温叶若有所觉地回头瞄了她们一眼,这时桃枝和云枝早已压下了嘴角。 温叶却道:“你们刚刚是不是偷笑了?” 桃枝头迅速摇头否道:“奴婢没有。” 云枝不擅撒谎,在温叶的视线投过来后,她就露馅了。 温叶不与她们计较,因为她们的确说的都是实话。 幼时的记忆似乎已经很遥远了,温叶又捏了颗青梅进嘴,记得那时候除了她外还有温兰温慧。 抛开温慧时不时的小动作,勉强也算是一段菜鸡互啄的时光吧。 温叶嘴角弯了弯。 两日后,大姑太太和姚氏收拾好了行李,除了徐国公亲自挑选的十名护卫,她们还雇了上回那家镖队,对方来到盛京后,又来往附近几个州城走了几趟镖。 这回正好是从宛城送镖进京,大姑太太想着,经过上一回,彼此也都熟悉了,路上不用再重新磨合。 回去的路上不用急,慢慢走,赶在入夏前到陵城就行。 因此大姑太太决定还是跟着护送特产的镖队一起走。 陆氏盯着小厮们将一箱箱特产搬上马车,边上,温叶与大姑太太却在互赠食谱。 大姑太太看到温叶拿出来的东西后,没忍住笑了,离别的伤感此刻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她开起玩笑:“你表弟一点也不随我,你倒是像我亲生的。” 温叶嘴甜道:“做姑母的女儿一定幸福极了。” 哪怕知道她是在夸张,可瞧着她那真诚的眼神,大姑太太还是笑出了声。 一旁的姚氏默默在心底记下,回去要学的。 大姑太太收好食谱道:“我送你的这张上写着的都是陵城当地特色小吃的做法,你收好,想吃了就让小厨房学着做,陵城的特产吃完了就写信给我,我托镖队给你送。” 难得遇到一个对胃口的,大姑太太很是不舍。 温叶点头:“姑母放心,我一定不客气。” 行李都上了马车,陆氏走过来道:“廷轩表弟为官廉正,说不定过一两年,姑母就又回盛京了。” 廷轩便是大姑太太的独子,申廷轩。 大姑太太听了顿时高兴道:“希望你们表弟能争点气。” 陵城再好,也不如盛京,她在这儿出生长大,后又嫁人生子,大半辈子的人生都耗在这儿了。 送走了大姑太太和姚氏,进府后,陆氏道:“你随我来。” 温叶不明所以跟上去。 来到正院,陆氏让她坐下,接着就朝外边喊了一声:“青雪。” 话音将落,以青雪为首,六七名婢女手捧托盘陆续进入正堂。 温叶茶盏都端不稳当了,陆氏这是要干什么? 陆氏瞥了一眼婢女们手上捧着的东西后,同温叶道:“后日是你生辰,我思来想去不知该送你什么,索性选了几样,你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都拿回去。” 之所以提前两日,是怕到了那天,会同二弟送的生辰礼冲撞了。 她可不想好心办坏事。 直至今日,陆氏还仍然记得自己生辰那日温叶准备的生辰蛋糕,她可是特地去打听过,满盛京她是头一个。 温叶未出嫁前,可是从未给沈氏做过。 如今她出门会客,碰到那日的好友,她们对她仍是一脸艳羡。 陆氏想,今年的生辰宴,她大抵会记一辈子了。 温叶怀疑自己在做梦,她出声确认:“我从中挑一样?” 挑一样的话,似乎更符合陆氏一贯的手笔。 陆氏却皱眉:“这里面你就看上一个?不应该啊。” 她叫几名婢女走近些,挨个检查,道:“这东珠圆润亮泽,细云纱最适合做夏裳,我特地挑了配你的颜色,还有这人参,我记得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在用的口脂香粉在哪买的?那家铺子最近出了新样式,我特地给你挑了一箱” 陆氏一个个数着,还是觉得每一样她都应该会喜欢才对。 温叶急忙打断道:“嫂嫂送的,我都喜欢,只不过太多了。” 她只是过生辰,不是过寿啊。 陆氏一听,神色总算松缓,道:“我就说嘛,我的眼光和品位还不至于下滑得如此之快。” 温叶无奈:“可这也太多了。” 陆氏却道:“哪儿多了,不过都是我从库房随便拿的。” 那语气仿佛方才细细道来的不是她一样。 温叶还想浅浅再挣扎一下。 谁料陆氏又道了句:“看着多,其实都不是什么稀奇物件。” 这句话成功将温叶到了嘴边的‘拒绝’给挡了回去。 她还能说什么呢。 温叶婉拒得真心实意,可当东西真到了自己手里,由内而外散发的愉悦气息也是真的。 在摸到那匹细云纱后,温叶当着帮忙把东西送来西院的青雪白梅几人的面,将陆氏夸得那叫一个五花八门。 青雪、白梅:“” 二夫人都是从哪学来的形容。 二人正要福身告辞,温叶忽然叫住她们,道:“等等,我做了一些小甜点,你们帮我给嫂嫂送去。” 比不了财力,只能比心意了。 连着读了几日书,又只每日上午读一个时辰,徐玉宣总算没第一天那般抗拒了。 很快到了温叶生辰这天。 大概是谁告诉过他,徐玉宣来到西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母亲,生辰好~” 温叶嘴角一抽,谁教他这么说的。 紧接着她怀里就多了个东西,肉乎乎的身子,还怪暖的。 徐玉宣这时忽而踮起小脚,吧唧一下,亲在温叶右侧脸颊上。 温叶躲闪不及,被糊了一脸口水。 徐玉宣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咯咯直笑。 温叶:“” 臭小子。 小厨房今早做了长寿面,徐月嘉不在,她用了一碗,徐玉宣吃了半碗。 得知今日不用读书,徐玉宣连眉毛似都一翘一翘的,脸上的兴奋根本压不下去。 过生辰与平常似乎也没什么区别,膳后,温叶逗徐玉宣玩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自娱自乐。 而徐月嘉酉时方归。 徐玉宣下午玩累了,已经被纪嬷嬷抱回了西侧院睡下,温叶独自一人用晚膳。 见徐月嘉这个时辰回来,温叶让桃枝加了一副碗筷。 徐月嘉今日被临时叫进了宫里,直到申时才得以出宫。 他望着眼前这桌丰盛的饭菜,顿了顿道:“我记得,今日是你生辰。” 温叶挑眉:“郎君没忘呢?” 徐月嘉看向她:“你想要什么?” 温叶放下筷子,道:“郎君看着给,我不挑。” 对于徐月嘉,她可不会像面对陆氏时那样客气。 徐月嘉:“先用膳。” 温叶内心嘀咕,奇奇怪怪。 用过晚膳,婢女们奉上茶水,徐月嘉忽然出声,让她们先下去。 待人都离开后,温叶问他:“郎君为何支开她们?” 徐月嘉没说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只药瓶,道:“这是我暗中寻来的避子药。” 温叶神色冷了冷道:“郎君想让我吃?” 徐月嘉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此药为男子服用,三月服一次,不会伤及根本。” 温叶整个人都震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郎君的意思是,你吃?” 是徐月嘉疯了,还是她此刻在做梦。 短短两日,她这都做两回白日梦了。 徐月嘉从中倒出一颗,道:“我问过了,若想万全,唯此办法。” 徐月嘉不懂医理,不过从几位大夫口中,他也大致清楚了些,古往今来,在避孕这件事上,若是从男子身上着手,会简单许多,伤害亦能减轻十之。 温叶盯着他手心那颗小小的褐色药丸,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月嘉将药丸放回去,起身道:“我回府前已服过一颗。” 温叶:“” 徐月嘉突然来这么一招,让她有了片刻无措。 一刻钟后,徐月嘉从侧间出来。 洗漱过的徐月嘉连发梢都带着湿意,热气熏红了他白皙的脖颈,温叶忽然感到有些口渴。 连寝衣都与平常不一样,上面似乎绣着云纹。 这是‘生辰限定’款? 徐月嘉嗓音淡淡:“可还满意?” 温叶内心刚生出感动情绪,被他这句话搅得七零八落。 徐月嘉,你何时学会了闷骚。 事已至此,他都主动吃药了,自己还矜持什么。 温叶走近前,眸光亮起:“郎君,我们就寝吧。” 徐月嘉却稍退半步道:“去洗漱。” 一瓢冷水泼过来,瞬间浇灭温叶刚火热起来的小心脏。:,, ------------ 55 ‘不熟’的夫妻 话落后,徐月嘉转身径直走向床榻。 温叶浅叹了口气,而后叫桃枝命人另抬了一桶洗澡水去侧间。 两刻钟后,温叶同样一身水汽从浴室里出来。 听到动静,徐月嘉合上书,眸微微一掀。 温叶挑眉,抬步走过去。 床帐放下,又是一室春光。 翌日,温叶醒来后,微微偏过头。 徐月嘉正在抬手去拿挂在木衣架上的官服。 瞥见他一身普通绸缎的寝衣,温叶才想起来昨儿他那身绣着云纹的寝衣好像被自己撕了一个口子。 徐月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绯色的官袍穿上身后,侧过身,扭头看向温叶,眸光平静道:“醒了?” 温叶微微打了哈欠点头,嘴角始终弯着,一看便知心情不错。 虽说昨晚还是老样子,但当下的心境氛围不同,还是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能将老样子做到极致,也算他徐月嘉有本事。 温叶嗓音轻软道:“郎君起得真早。” 徐月嘉神态庄重:“须上职。” 昨夜的徐月嘉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温叶‘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郎君晚膳回来早些,我让小厨房多做几道郎君爱吃的菜。” 徐月嘉整理好官袍,微顿,道:“我晚膳时不一定回得来。” 温叶笑眯眯的,好脾气道:“没关系,多晚我都等郎君。” 多体贴的妻子。 徐月嘉默默盯了她半晌。 在男人明显误会了什么的眼神下,温叶内心发笑。 嘴上跟着故意道:“郎君,我今晚还想过一次生辰,行么?” 果然,一切不正常的行径下,都藏着一颗起坏事的心。 徐月嘉开始认真思考,告诉她自己服了避子药,到底是对是错。 见他不吭声,温叶又喊:“郎君?” 徐月嘉戴好官帽,一个眼神未再给她,抬步往外走时,低声道了句:“你节制些。” 似无奈,又好像掺了点其他什么。 温叶:“”不经逗。 话本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等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温叶朝外喊了一声:“桃枝~” 片刻后,桃枝推门而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温叶从被褥里伸出一只脚,踢开外侧的那条寝被,道:“将被子拿走,我要睡个回笼觉。” 碍事。 ‘不熟’的夫妻就是这样,夜里都睡不到一个被窝。 说好了开春去书院,这都晚了半个多月了。 当然,并不是陆氏舍不得儿子,之所以晚了半个月,是因为她让徐景容去庄子上住了几日,还跟着庄户们一起下了地,每天换下的衣裳也都是他自己学着洗。 虽说他这个年纪去书院,这些还轮不到他做,但早些熟悉也好。 不过陆氏也不是不疼儿子的,徐景容去书院首要还是读书,这次陆氏让冼嬷嬷的小儿子陪同,就在书院附近租个小一进,再派个厨艺好的婆子过去。 除了规定的授衣假和农忙假外,书院每十日还会放半日假。 徐景容都可以去小一进,吃点好的,补一补身子,若是有来不及洗的衣裳也能拿过去。 不止陆氏一个人这样做,其他世家府邸,将儿子送去松山书院的,哪能真让孩子一直吃苦,书院附近几乎都是盛京世家们租的小院,派一两个仆从守着,平时做些好吃的送去书院给自家公子。 徐月嘉去上职,给徐玉宣请的启蒙先生后日才能到,中间这两日便算是给他放的假,毕竟后日起,他每日就要比之前多学一个时辰了。 不过徐玉宣也没来西院找温叶玩耍,毫不知情的徐玉宣这两日都在东院黏徐景容给他讲故事听。 得知徐景容明日就要出发,温叶这两天就让小厨房做了些耐放的吃食,亲自拿来东院。 没办法,陆氏对她的好,她实在回报不过来,徐景容是她儿子,就一起分担吧。 东院里,徐景容正在给徐玉宣讲述他在庄子遇到的鹅有多凶。 声情并茂的同时还拿着一把木剑比划,“那大鹅长着一张凶悍的面孔,见到我后,展翅就要朝我杀来,可惜被我提前发现了,我一个剑挡,大鹅就被我吓得跳水里了” 徐玉宣被他哄得一愣一愣,听得都来不及做表情。 徐景林这两日都听腻了,专心吃酥,就没怎么听,他视线到处游走,正好瞥见门外的温叶几人。 他连忙蹬腿起身,打断自家大哥道:“大哥,二婶婶来了!” 徐景容正耍到关键处,单腿站立,徐景林突然嚎这么一嗓子,他差点连人带剑摔倒在地。 等温叶进来的时候,他将将踉跄止步。 温叶装没看见,九岁的孩子,还是要给人留点面子。 徐景容艰难稳重身形,然后领着弟弟们和温叶问安。 徐玉宣见到她,乖巧喊道:“母亲~” 温叶‘嗯’一声,以示回应,而后让桃枝和云枝将东西方向,道:“这是我让红杏做的几样耐放的吃食,你收着,明日一起带去书院。” 徐景容一听,双眸瞬间亮了。 温叶打开了一包,徐景林最积极,挤开自家大哥,一拿就拿两块,自己一块,给徐玉宣一块。 “这个是咸甜口的,你们都能吃,我还做了两包微辣的吃食。”温叶拿了一块递给徐景容,又提醒道,“不过这些都得在半个月内吃完,时间再长,容易变味。” 徐景容感动地直点头,嘴里还没吃完,手就伸进了纸袋里,又拿了一块出来。 他平时不爱吃甜食,可这种掺点甜的咸味点心,吃起来居然很不错。 “二婶婶,你真好!”徐景容将嘴里的吃食咽下去后由衷道。 温叶唇角弯起,笑得有些坏,道:“对了,我还从你二叔那拿了两块上好的墨锭,嫂嫂说你字一般,正好拿去,每日多练两张大字。” 徐景容面色僵住。 从东院出来后,温叶心情极好,闲来无事,她又跑去正院‘骚扰’了会儿陆氏。 给徐景容的那些吃食,她也拿了些过来。 不冷不热的春日,盛京嫁娶的人家多,有交情的、和国公府沾着亲的,陆氏都要一一过目后,才能决定去或不去。 偶尔还会有一两张推脱不掉的宴会请帖。 温叶拿了块咸口小饼干喂到陆氏嘴边,轻声道:“嫂嫂,你尝尝。” 陆氏无奈看她一眼,道:“你怎么和景林似的。” 温叶笑着解释:“我这不是看嫂嫂忙嘛。” 陆氏叹了口气,用手接过温叶喂过来的点心,刚咬了一口。 温叶就问:“好吃不?” 陆氏嗯了一声道:“不错,味道再淡些就更好了。” 一个人的口味习惯不是日就能改变的。 温叶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陆氏吃起来肯定觉得不习惯。 是以她道:“那我回头给嫂嫂专门做个清淡口。” 陆氏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想让她给自己专门做。 她略有些不自在道:“府里会做点心的厨子好几个,哪用你亲自去做,你平时捣鼓的,留你自己吃就是,不用顾及我这边。” 温叶却道:“原来嫂嫂不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吗?” 陆氏:“也不是。” 温叶:“那就这么说定了。” 话落,又喂过去一块。 陆氏顿了顿,这回,她直接张嘴吃了。 “对了,你娘家二嫂是不是快生了?”陆氏怕她再给自己喂,连忙换了个话题。 温叶点点头:“下个月,不过母亲来信说,让我等小侄子或小侄女满月再过去。” 也就是得到五月份才能见到姨娘和小妹。 陆氏赞同沈氏的做法,“既然你母亲都专门来了一封信,你就听她的。” 若只她一个出嫁女回府,其他几个不回去,既不好看还尴尬。 沈氏这么做,有她的考量,温叶都明白。 嫡姐温玉琬在伯爵府,作为世子夫人,她既要教养孩子又要协助婆婆应对伯爵府的人情往来,哪有时间经常往娘家跑。 见她神色似乎有些落寞,陆氏顿道:“等景容去了书院,景林怕是会不习惯,素日里都是景容带他玩耍,我记得你侄儿好像同景林差不多大,若得闲,接来府上玩一日,和景林正好凑个玩伴。” 说到这,似又是无意间想起,又道,“你那个妹妹好像也比景林大不了两岁,也一起接来吧。” 温叶内心隐动,面上却不显丝毫,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陆氏:“麻烦什么,我听说你妹妹读书不错,正好给景林和宣儿做个表率。” 温叶有些高兴道:“那我回去就给母亲写信。” 傍晚,温叶从书房找了信纸,让桃枝帮自己研磨。 第一步肯定是先问候的沈氏和温父,然后还关怀了温大哥和温二哥,大嫂杨氏、二嫂柳氏以及两个侄儿,甚至连柳氏肚子里的那个都没落下。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温叶才开始诉说自己的真正意图。 她在信上特意表明,是陆氏主动提起。 信写到结尾时,徐月嘉回来了。 难得见她伏案执笔,徐月嘉本要走向内室的步子,硬生生换了个方向。 温叶听到脚步声,抬眸看清是谁后,没说话。 而是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 才道了句:“郎君回来这般早,是改变主意了?” 徐月嘉:“” 温叶也就是随口说说,真要连续过几次生辰,就算她有心也没法消受。:,, ------------ 56 许柏礼 大概看出了她是故意如此,徐月嘉并未应答。 目光落向她手中的信,转而问:“有事?” 温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回道:“没事,我就是想着接澄哥儿和小妹过来玩一日。”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嫂嫂同意了的。” 徐月嘉神色莫名了一瞬,微微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想,尽量早些。” 温叶不解:“为什么?” 站了半天,徐月嘉自顾自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才回她:“圣上打算给长乐公主再选一位伴读。” 温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就是我小妹吧?” 徐月嘉:“嗯。” 温叶没见过皇上,更不了解长乐公主,她对这对皇家父女仅有的印象,都是从徐月嘉这得知。 她问:“为何还要选一位?” 徐月嘉:“说是两位伴读年岁太小,跟不上长乐公主的学习进度。” 温叶不信道:“我小妹也才七岁而已。” “而且,你之前不还说皇上为公主选伴读是为了衬托公主不那么咳不聪明吗?” 最后那个‘不聪明’,温叶咬字很轻,代表了她极强的求生欲。 徐月嘉看她一眼道:“圣上误解了公主的心思。” 温叶讶了片刻,不禁好奇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自然是圣上告知。” “那圣上怎么什么事都告诉你?” 徐月嘉默了几息,道:“圣上仁厚亲和,遇事喜与臣子‘商讨’。” 温叶面无表情‘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就是话多的意思。 她懂。 从徐月嘉的态度来看,她小妹进宫做公主伴读的事,恐是不离十,温叶无声叹了口气,绕过书案,走到徐月嘉近前,想将位置让给他坐。 她目光突然温柔起来:“眼下还未到用膳的时辰,郎君不如和我说说宫里的情形?” 徐月嘉没动,而是坐到了温叶平日里躺着的软榻上,道:“太后礼佛不问宫事,圣上明理,皇后娘娘贤达,太子稳重,端王与他皇子公主年岁尚幼,至于长乐公主据圣上所述,机敏聪慧。” 前面应该是实话,最后这一句大概是父亲对闺女的滤镜。 温叶提出自己的小疑惑:“端王可是皇后的小儿子?” 徐月嘉点头:“圣上子嗣不多,除了皇后所出的三位,余下只有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 温叶心里约莫有了些底,道:“看来皇上挺看重皇后娘娘的。” 皇后所出的三个孩子,一个七岁时就封了太子,另外两位亦有封号。 这倒是同她上辈子偶尔看的里写的不一样,让温叶稍稍放心了些。 温叶不管以后,只看现在,小妹不可能在宫里做一辈子的公主伴读,只要这段时间内,宫里没什么变数就行。 皇上正值壮年,比徐国公大不了几岁,就算他将来真变成了第二个先帝,那也是二三十年之后的事了。 不过温叶还是又问了一些关于宫里的事。 比如比较出挑的妃子出自哪些府邸,脾气秉性如何,剩下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又分别是哪个妃子所生。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徐月嘉都沉默了。 他又不是宫中的人,后宫之事,他怎会全然知晓。 温叶说完后,身子往前倾了倾道:“郎君,你怎么不说了?” 徐月嘉想了想道:“两位公主的生母是嫤妃,三皇子的生母是妤贵人,几位娘娘家世不显,你无需担心。” 温叶探头:“就没了?” 徐月嘉起身,欲离开前道:“你想了解的那些,我不会知道。” 温叶:“”无趣。 无法想象,皇帝平日里都是怎么和徐月嘉聊家事的。 对着个木头,不无聊? 根据从徐月嘉这了解到的消息,温叶又重新写了一封信。 沈氏收到温叶派人送来的信,已是第二日午后。 二儿媳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产,府里也有一堆事,苏州那边昨日来信,堂侄的亲事已定,盛京这边要送份礼过去。 沈氏近来忙得很,得知是温叶的信,她还莫名了一下。 边上只有韩嬷嬷,她说话也没太顾忌,一边打开信封一边嘀咕:“温四又想搞什么?” 信封拆开,抖出来三四张纸,沈氏默了。 她自动忽略第一张满是‘问候与关怀’的字眼,仔细看了剩下的几张。 看完后,沈氏刚将信收好,大儿媳杨氏就来了。 之前给柳氏孩子准备的奶娘近来生了场风寒,杨氏怕有影响,就给重新安排了一位,现在是来回禀沈氏此事的。 沈氏让她就近坐,听完杨氏的述说后,道:“你做事我放心,就依你的安排。” 得到沈氏的肯定,杨氏笑了,见沈氏神色似乎不太好,忙关切道:“母亲,您怎么了?” 未确定的事也不好与儿媳说,是以沈氏只道:“是你四妹来信,说国公府的小世子去了书院,府里少个孩子,过于安静了些,就想着让你四妹写信回来问问澄哥儿和然儿有空的话过去玩玩。” 杨氏记得国公夫人的次子比自己的长子大不了多少,不过她更知道国公夫人娘家是有合适的侄儿,又怎么会舍近求远,让她的澄哥儿去。 约莫是顺带的。 国公夫人之所以来这么一出,肯定是看在四妹的面子上,四妹在国公府过得好,那么两家的孩子偶尔一起玩耍玩耍,也没坏处。 杨氏心里跟明镜似的,道:“澄哥儿近来读书很用功,我正巧想给他放一日假。” 沈氏点了点头:“回头商量好日子,你带澄哥儿和然儿过去。” 杨氏应下。 晚间,温父来了正院,沈氏同他说起了温叶信中所提之事。 温父听后,道:“巧了,今儿下职,子檀专门过来与我说了此事。” 沈氏略微惊讶:“是吗?” 温父瞥了一眼沈氏,道:“我还能在这种事上骗你?” 沈氏愣过后,心道,温四还挺有本事。 温父以为她是在担心小五进宫会冲撞了公主,于是道:“你别担心,我今日专门问过孟大学士,他长子的女儿如今就是公主伴读,公主待她不错。” 孟大学士的孙女比然儿还小一岁呢。 徐景容去书院后,没人给徐玉宣演耍剑。 徐玉宣很是蔫了两日。 好在这时徐月嘉为他请的启蒙先生终于住进了国公府,徐玉宣想‘悲春伤秋’也没时间了。 这天,徐月嘉领着徐玉宣过去拜见。 温叶无事,就跟着一起了。 许柏礼年逾五十,身子看起来倒是还很健朗,面容儒雅,说起来话却甚是随和。 他看见徐月嘉后,很是熟稔道了句:“子檀义弟,自梧州一别,你我也有两年多未见了。” 许柏礼说完,目光又转向温叶,温和一笑道:“这位就是弟媳了吧?” 温叶沉默了。 来之前,徐月嘉也没说这位是他在外面认的义兄啊。 就在她纠结该称呼对方什么时,徐月嘉开口了:“我从未承认过。” 许柏礼哈哈一笑道:“无碍,我又不介意。” 温叶望了眼正好奇盯着许柏礼看的徐玉宣,忽然对他未来的启蒙生涯,充满了期待。 许柏礼将自己准备给徐玉宣的见面礼拿出来,道:“你是叫宣儿对吧?” 徐玉宣点头:“是呀~” 许柏礼将见面礼递过去,“给,这是我从西市淘的小玩意。” 徐玉宣懵懂接过,还认真研究了一小会儿,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宣儿有!” 许柏礼挑眉,瞅了他那一本正经的爹,表示怀疑:“是吗?” 许柏礼丝毫不严肃,徐玉宣对他下意识就亲近了几分,他点了下脑袋:“母亲给买哒!” 小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 “哦?”许柏礼视线转向温叶,道,“我就说子檀义弟何时多了这么一个爱好。” 徐月嘉:“” 温叶憋笑。:,, ------------ 57 拜拜先生 简单交流下来,温叶对徐玉宣这位启蒙先生也有了一个初步印象。 学识渊博的同时还很幽默风趣,一言一行更是恣意洒脱。 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有这般心态的,温叶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徐月嘉居然给徐玉宣找了这么一位启蒙先生。 真令人意外。 许柏礼喝了徐玉宣敬的一杯拜师茶,感慨一声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先生了。” 徐玉宣一双小手并拢,朝他行礼,仍是懵状的神色和语气道:“宣儿~拜拜先生!” 徐月嘉从旁纠正:“拜见。” 徐玉宣改口:“拜见!” 中气颇足。 许柏礼也不是那等计较的人,他抚了抚徐玉宣的圆脑袋道:“你比你父亲有趣多了。” 大概是听懂了一点许柏礼话里的意思,徐玉宣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许柏礼见此,对自己答应徐月嘉来盛京做他儿子的启蒙先生一事,终于有点儿期待了。 原以为他见到的会是一个徐月嘉的小翻版,没曾想倒是给了他一个的惊喜。 且还不小。 这样的孩子教起来才有意思嘛。 给先生敬过茶后,徐玉宣就要开始真正启蒙了。 不过念及他年岁小,目前每日只上午一个时辰,从辰时中到巳时中,一月有日假期,先这样到年底,等他过完岁生辰,下午再加两节课。 一节文课,一节武课。 日后随着年岁增长,还会再添。 国公府的公子,无论是擅长习文还是习武,另一项都不能完全撇下,不一定要精通,但必须会。 武师父倒不用另找,军营里长年有因身体残缺而不得不解甲归田的将士。 徐国公给两个儿子挑的武师父,便是从这些人里找的,功夫无需太好,基本功扎实便可,只是启蒙阶段,最紧要的是打好底子。 如今这名武师父暂时只有徐景林这一位学生,到了明年,就要多一个徐玉宣了。 而徐景容作为国公府的世子,注定要进军营,在打了四五年的基础后,如今已经在学招式。 大概是许柏礼为人实在与旁人不同,徐玉宣在听到要跟着他读书时,并没有太排斥。 许柏礼赠予他的猪猪面人和竹蜻蜓,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玩。 还有熟悉的纪嬷嬷以及荷香忍冬在,加上又遇到了一位‘新玩伴’,徐玉宣对温叶和徐月嘉的离开,只稍稍纠结了片刻,道了句:“要来接宣儿哦!” 得到保证后,就扭过身继续玩猪猪面人了。 回到西院,温叶有些好奇:“郎君是怎么认识的许先生?” 徐月嘉简单叙述道:“几年前,我奉旨去梧州办案,途径渝水县辖下的塘水村,许先生比我先经过此地,路遇不平强出头,被当地一村民砸破了脑袋,我救了他。” 温叶还有不明之处:“那后来呢?他为何单方面称呼郎君为义弟?” 提起这件事,徐月嘉失言片刻,神色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道:“当时他道,以他的年纪已能做我的长辈,认我做义弟,就此抬高我的辈分,就当是报答这场救命之恩。” 温叶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可以想象,许柏礼当初提出此要求时,徐月嘉会是何种表情。 “那郎君还请他来做宣儿的启蒙先生,不怕他‘教坏’宣儿?”温叶笑完问道。 徐月嘉回道:“宣儿的性子,严师不适合他。” 这一点温叶同意,她还接了一句:“就比如郎君这样的,宣儿就适应不了。” 徐月嘉偏头看向她道:“我只是公务繁忙,未曾研究具体方式。” 过犹不及,温叶表示道:“我懂,郎君无须解释。” 徐月嘉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去处理。” 温叶提醒道:“别忘了巳时中去接宣儿。” 孩子毕竟是第一天正式上学,既答应他了,最好不要失约。 反正也就这一次。 已走出正堂的徐月嘉,回了句:“记得。” 一个时辰转眼过去。 温叶放下话本,整理下衣裳,同刚进来的桃枝道:“郎君来了么?” 桃枝点头。 温叶当即起身,道:“到时间去接那小子了。” 徐玉宣上课的地方就设在许柏礼暂住的院子里的书房。 不过那儿还有处阁楼,陆氏稍微改了下格局,从上边望下去,春色一览无余。 且阁楼处在背阴处,等天炎热起来,再搬去阁楼读书,就不会很热了。 从西院过去,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徐玉宣背着小挎包,已经站在门前等许久了。 终于见到了二人的身影,抬脚就要过去,还是纪嬷嬷拦住了他,低声道:“小公子,还未与先生道别呢。” 徐玉宣小嘴噘着,哪还有一个时辰前对许柏礼的亲近。 许柏礼坐在一旁,面容含笑,漫不经心地品茶。 似一点也不着急。 就在温叶和徐月嘉快到近前时,徐玉宣慢吞吞挪动步子,侧过身向许柏礼像模像样的行礼:“宣儿拜别先生。” 这回倒是没说成‘拜拜先生’。 许柏礼微点了下头,温声道:“随你父亲母亲回吧,明日再过来。” 徐玉宣似听懂了,还小声哼了下。 温叶走过来正巧听到他这声‘哼’,瞥了眼他身上的小挎包,好笑道:“这是先生送你的书袋?” 徐玉宣摸了摸胸口斜跨的带子,点点脑袋。 陆氏也给徐玉宣准备了书袋,但很显然,徐玉宣更喜欢身上这个绣了小老虎头的。 温叶瞧了一眼,书袋里装了猪猪面人还有竹蜻蜓,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玩意,就是没有书。 装了书的那个在纪嬷嬷怀里。 许柏礼见到徐月嘉,道了一声:“子檀义弟。” 徐月嘉并未应答。 温叶则称呼:“许先生。” 许柏礼颔首致意:“弟媳。” 徐月嘉、温叶:“” 一家口拜别了许柏礼,走出了院子。 路上,温叶问道:“先生都教了宣儿什么?” 徐玉宣走在她和徐月嘉中间,稚声稚气道:“找字游戏~” 而后他眼皮耷拉下来,“宣儿总输。” 温叶挑眉问:“输了之后呢?没有惩罚?” 徐玉宣听到她问的这句,瘪了瘪嘴道:“有哇,先生也坏掉了!” 他仰头看了一眼徐月嘉,补充:“和父亲一样。” 温叶明白了,惩罚估摸就是让徐玉宣跟着他读书。 她又问:“那你明儿还想来不?” 徐玉宣呆了一瞬,后犹犹豫豫道:“想要认字!” 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想读书。” 温叶忍着笑意道:“对,宣儿是要好好认字,字认全了玩游戏才能赢先生,就不用再读书了。” 徐玉宣重重点头,“嗯!” 小拳头悄悄握紧。:,, ------------ 58 变化 徐玉宣人还小,一刻钟的路程,他走一半已是极限。 后面就需要人抱着走了,以前都是纪嬷嬷抱他,可今日他忽然不知怎的朝徐月嘉伸了手。 温叶在一旁看热闹,顺带催促:“郎君,宣儿要你抱呢。” 徐月嘉垂眸与徐玉宣对视片刻,然后俯身将人抱起。 徐玉宣顺势紧紧搂着徐月嘉的脖颈,并不太熟练的将脸贴过去好一会儿。 父子俩从未如此亲密过,徐月嘉整个人僵愣住。 徐玉宣挤作一团的小肉脸离开徐月嘉,他扭头去看温叶,脆生生道:“父亲傻啦?” 温叶忍笑道:“你父亲是太高兴了,他最喜欢被宣儿这样对待。” 徐月嘉幽幽瞥了她一眼。 温叶装作没看见。 徐玉宣认真点头,道:“先生说,宣儿这样,父亲会喜欢!” 最后的‘喜欢’二字,喊得震天响,连不远处修剪枝叶的丫鬟们都没忍住,悄悄投过来一抹目光。 温叶‘哦’了一声,她说怎么半日没见,变化这样大,原来是许先生‘忽悠’的。 她看向已经没那么僵硬的徐月嘉,心里在想,也不知他可曾后悔请许柏礼过府做徐玉宣的启蒙老师。 徐玉宣没得到徐月嘉的回应,始终缠着要道:“父亲?父亲?” 唇红齿白的小脸蛋凑近,水汪汪的小圆眼,平常也没见他这般胆大。 徐月嘉勉强应了一声:“嗯。” 徐玉宣笑了,露出一排小米牙,坐在他臂弯中的小身子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徐月嘉则回头对温叶道:“走吧。” 徐玉宣听到这句话,忙转向落后半步的温叶,小手朝她招招。 温叶看到这一幕:“” 怎么跟招小猫小狗似的。 这么小半天,许柏礼到底都教了他什么。 小孩儿第一天上学堂,总要给他留下一个温馨的记忆。 是以温叶让小厨房做了几道徐玉宣爱吃的菜,闲来无事,当一天好母亲。 徐玉宣现在已经能自己拿稳当小勺,也不要纪嬷嬷喂了,只让她帮忙把不容易夹的菜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他自己去舀着吃。 坐在特质的椅子上,一口又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吃进嘴里的全是肉。 乖巧得不行,纪嬷嬷在一旁瞧着,心都要化了。 目光不由得又往旁边移了移。 温叶向来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一桌膳食,三种风格,各吃各的。 她嗜辣,徐玉宣偏甜口,徐月嘉喜清淡。 陵城特产的辣椒做出来的辣子鸡就是比她以前吃过的要好吃,温叶不小心吃到一颗带籽的干辣椒,一路辣到嗓子眼。 她强忍着辣意,给徐月嘉夹了一块鸡肉粒,“郎君近来似乎清减了许多,想必是公务繁多,累着了,吃块辣子鸡,这个下饭。” 徐月嘉未曾发觉她的异样,以为她是见纪嬷嬷在这,又开始了。 他瞥了一眼碟中的鸡肉粒,用筷子夹起吃了,嚼了两下,就感到了不对劲。 而这时温叶早已移开目光,正垂首喝汤。 徐月嘉注视她片刻,面不改色咽下。 而后在温叶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给她夹了一片苦瓜,并道:“辣食吃多了易上火,苦瓜清热祛火。” 只要能吃的,温叶都能来两口,唯有苦瓜不行。 她转手就将苦瓜夹给了徐玉宣,道:“糯米肉圆子吃多了难消化,来,尝尝你父亲夹的苦瓜。” 徐玉宣不明情况地听话舀进嘴,刚嚼一下,眉心立马就皱成了个小一号的‘川’字。 他吐出嘴里的苦瓜,喊道:“水~水~” 温叶喂了口汤过去,徐玉宣喝了一大口,总算是把怪味咽了下去。 然后就开始嚷嚷:“宣儿不要吃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斜对面的徐月嘉说:“父亲吃。” 温叶赞同点头:“你父亲的确喜欢。” 徐玉宣神色笃定,小嘴叭叭:“先生说,要孝顺!” 所以父亲吃! 徐月嘉:“” 温叶挑眉,果然孝顺。 而一切落在纪嬷嬷眼中,彼此惦记,多么和睦的一家三口。 徐玉宣顺利开始了他的启蒙生涯,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第一日下学来接他的是温叶和徐月嘉,第二日是陆氏,第三日多了个徐国公。 之后,就只剩纪嬷嬷了。 徐玉宣依旧背着那个绣着小老虎头的书袋,忍冬牵着他走,另一边则是纪嬷嬷。 他问纪嬷嬷:“母亲呢?” 纪嬷嬷耐心回道:“二夫人的娘家来人了,二夫人正在西院招待,所以才没法来接小公子下学。” 徐玉宣疑惑:“谁哇?” 纪嬷嬷慈爱地笑道:“有宣儿的舅母、小表哥,还有宣儿的小姨。” 徐玉宣瞪圆了眼:“小姨?!” 好像在哪听过,心突然慌慌。 杨氏到国公府,自然要先去正院见陆氏。 陆氏问候了一番,短暂又客气聊了聊,便让青雪领路,带杨氏三人先去西院坐坐。 杨氏一进西院,就看到了廊下的两个大小形状都不一样的秋千,提前得到消息的温叶从屋里走出,迎接。 喜笑颜颜道:“大嫂。” 杨氏见到来人,面容透着粉嫩光泽,眉目无忧,心下便清楚了温叶在国公府大概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她同样一展笑容道:“母亲挂念你,本想亲自过来看望你,奈何府中事务繁多,母亲只好差我过来替她看一看你。” 话落,她又垂眸看了眼身侧的两个孩子道:“正好府中学堂今儿放了一日假,我便将他们俩也带了过来。” 温叶唤了一声“澄哥儿”,澄哥儿规矩守礼地回了一句:“四姑姑。” 又将目光转向他边上的温然,姐妹俩彼此对视一番,没说话。 温叶重新看向杨氏道:“大嫂,我们进屋聊。” 杨氏‘欸’了一声。 徐玉宣下学回到西院时,温叶正与杨氏聊到马上就要生产的二嫂柳氏。 屋子里多了几个不熟悉的人,徐玉宣冲进正堂的脚步下意识停顿住。 杨氏止住话头,率先发现门口的小孩儿,顿时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宣哥儿似乎长高了不少。” 温叶朝徐玉宣招手:“过来。” 徐玉宣满眼都是好奇,蹬蹬蹬走到温叶跟前。 温叶道:“这是你大舅母。” 上过学堂就是不一样,反应都快了许多,徐玉宣当即朝杨氏行礼:“宣儿,见过舅母~” 杨氏含笑点头道:“瞧着真乖巧。” 徐玉宣抿着小嘴,笑容克制。 温叶没理会他那嘚瑟的小表情,有许柏礼教导,这小子以后肯定是个嘴甜心却是黑芝麻馅的主儿,只是如今还小,不懂得掩藏自己。 “还有你澄表哥。” 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互相见礼。 “表哥!” “表弟。” 温叶有时候还挺喜欢看小孩子们一本正经的模样,澄哥儿模样秀气,像足了温大哥,做起规矩来,有模有样。 徐玉宣唇红齿白,肉脸圆圆,不能说单长得像谁,谁他都沾一点。 眼睛眨啊眨,倒也没胡乱转。 第一次上门,温澄还准备了一样小小的礼物,是他自己制作的书签,见过礼后就拿了出来。 “表弟,这个送你。” “谢谢表哥~”徐玉宣对书签还是接受良好的,他从还未取下的书袋里,掏啊掏,掏出一根竹蜻蜓,递给温澄:“宣儿送表哥,礼物。” 竹蜻蜓,温澄还小一点的时候也玩过,但他已经启蒙快一年了,小时候的玩具,大部分他都送给了弟弟温澈。 不过这既是小表弟的赠礼,他当接下才是。 温澄接了竹蜻蜓,然后道:“谢谢表弟,表哥很喜欢。” 徐玉宣摸了摸简巧却精致的书签,也认真表达道:“宣儿也喜欢这个!” 杨氏见此,笑道:“没想到他们俩还挺投缘。” 温叶:“是澄哥儿长大了。” 没等俩小子再说什么,温叶继续:“宣儿,还有你小姨呢。” 温然有些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府做客,虽然是到亲姐姐的夫家,但她还是有些紧张。 她也带了礼物。 同澄哥儿的书签只差了一个字,她见小外甥喜欢澄哥儿送的礼物,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上回收拾匆忙,有好些书落下了,温然本来还怕两次都送一样的礼物,小外甥会不喜欢呢。 徐玉宣目光落向温然,声音忽然小了许多:“小姨?” 温然不太熟练地‘欸’了一声,然后拿出早已抱在怀里的三本注记过的启蒙书,道:“小外甥,这是小姨送你的礼物。” 徐玉宣条件反射后退半步。 反应一点儿也没温澄送他书签时的热情劲头。 温然见此,有些小失落,不过她书的页脚好些都有了破损,是没有澄哥儿送的书签精致。 小外甥不喜欢,好像也正常。 就像她小时候也喜欢好看的东西。 温叶叫纪嬷嬷替徐玉宣接过书,然后道:“小妹,到四姐这来。” 温然走过去。 温叶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花苞道:“你小外甥是喜欢的。” 温然杏眼亮了亮:“真的?” “不信,你看。”温叶眼神示意她。 温然不解望过去。 就见徐玉宣又开始在书袋里掏啊掏。 徐玉宣已经想起来了,小姨,是坏掉的小姨啊。 终于从书袋里摸索到想要的东西,徐玉宣转过身,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喏!” 是一只兔毛笔。 温然愣愣接过。 徐玉宣瞬间高兴起来,明天不用酸小手啦。 在温然心里这只兔毛笔的分量比竹蜻蜓重多了。 所以小外甥是真的喜欢她送的启蒙书,温然握紧手中的小号兔毛笔,也笑了笑:“谢谢宣儿。” 温叶没在大家面前戳破小屁孩送礼的小心思,以为将笔送出去,以后就不用练握笔姿势了? 想得真美。:,, ------------ 59 ‘孝顺’ 杨氏三人没在国公府待太久,用过午膳后,温叶带他们逛了逛国公府,又喝了两盏茶,吃了些点心,便坐上了回温府的马车。 温叶还准备了三箱东西,让杨氏带回去。 杨氏想推拒,却被温叶拦下,她道:“大嫂,就是一些特产,宣儿姑祖母从陵城带来的,母亲久居盛京,想来是没尝过,我孝顺母亲,你可不能拦着。” 她都这么说了,杨氏哪好再推拒,见真只是一些普通吃食,就让人收到了后面的车厢里。 杨氏笑了笑道:“我回去就同母亲说,这些都是四妹孝敬她的。” 话落后,她先带着长子温澄进了车厢,给温叶姐妹俩留了时间说话。 温叶理了理温然的发梢,道:“好了,回去吧,等二嫂孩子满月,我就回去看你和姨娘。” 煽情的话,她一向说不来。 温然目光透着不舍道:“四姐,我会认真读书、然后攒钱。” 温叶听到她这话,有些好笑:“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在攒钱啊?” 温然认真点头,接着她拉了拉温叶,示意她弯下腰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又攒了小二百两~” “这么多?”温叶算了算,这才几个月啊。 温然摸了摸额头,不好意思道:“其实父亲给的我都用来买书了,这小二百两里,有大半是母亲还有哥哥嫂嫂们过年给的压岁钱攒下来的。” 沈氏管家,讲究细水长流,很少铺张浪费,能让温然攒下这么一大笔,多少令温叶有些吃惊。 这样看来,她‘孝顺’沈氏的,还是有些少了。 边上等了半天的徐玉宣,身子挤进去,两边望望道:“母亲?小姨?” 温叶瞅着突然冒出来的热乎脑袋,无语半瞬道:“宣儿要乖,母亲正和小姨说话呢。” 徐玉宣指了指自己:“宣儿要听~” 温叶让温然上轿,然后对挨着自己小屁孩道:“你听吧。” 听空气去。 徐玉宣愣了:“没啦?” 温然进轿前,和温叶最后告了一次别,然后又朝徐玉宣道了声:“宣儿外甥,谢谢你送的兔毛笔。” 被‘兔毛笔’三个字短暂吸走了注意力,徐玉宣嘴一咧,小手一挥:“小姨,不谢不谢~” 温叶没忍住,点了点他脑袋,“鬼精头。” 送走了小妹和杨氏母子,温叶带徐玉宣回了西院。 杨氏回到家后,稍稍收拾了一番,见天色还早,便带着三箱特产去正院找婆母沈氏。 沈氏今日刚定下送往苏州的定亲贺礼,见杨氏过来,还抬了三个箱子,不免疑惑。 杨氏开口解释:“母亲,这三箱子是陵城特产,四妹给的。” 沈氏一顿,道:“是吗?” 杨氏让人将箱子抬进来,说道:“本来儿媳是不想收的,是四妹说这些是她孝顺母亲的,儿媳只好先替母亲接下了。” 沈氏看向杨氏,确认道:“孝顺我?” 杨氏点头。 沈氏:“” 温四又在琢磨什么。 半天没想通,沈氏重新将目光放在那三箱特产上,沉思片刻后道:“既如此,你做主各院分一分,记得给溪翠院那边多分一些。” 杨氏也想到了这里,四妹特意准备的特产,应该不单只是孝顺母亲这么简单。 她随即应下:“母亲,儿媳明白了。” 沈氏想了想又问:“你去一趟国公府,感受如何?” 杨氏回忆道:“国公夫人对四妹很亲和,府里的公子们瞧着也很喜欢四妹,尤其是宣哥儿,和四妹站在一起,瞧着就像亲母子。” 沈氏心安了安。 杨氏内心也多少感叹几分,盛京城里,做继室的娘子不少,她就没见过像四妹这样,和继子相处如此融洽的。 观着仿佛一丝隔阂没有。 她想了想,出声宽慰:“母亲不用太过担心,我瞧四妹气色神采都不错,想来是过得极顺心。” 沈氏莫名一瞬:“我担心她作甚。” 春色盈盈,四月的风依旧携一丝清冷,到了晚间更甚。 徐玉宣如今都在西院用晚膳,温叶一直是酉时让人摆膳,徐月嘉若赶得回来,就一起。 看来今天刑部不忙,还有一刻多钟才到摆膳的时辰,温叶瞧见徐月嘉的身影,惯例招呼一声:“郎君回来了。” 徐玉宣高兴喊道:“父亲~” 如今西侧书房完完全全被温叶霸着,徐月嘉除了留宿,鲜少踏足。 徐月嘉顿住脚步,目光询向温叶。 温叶淡定地‘哦’了一声,回道:“他今儿将你送他的兔毛笔转送给了我小妹。” 徐月嘉:“你没告诉他,我给他准备了一箱。” 温叶却笑道:“现在告诉他做什么,等他明早一觉醒来,再发现这个惊喜不好吗?” 徐月嘉瞥向自以为摆脱‘麻烦’的徐玉宣,微沉思几息,道:“也好。”:,, ------------ 60 道谢 翌日,徐玉宣望着从书袋中掏出来的兔毛笔傻眼了。 今儿温叶特意起了个早,陪徐玉宣用早膳,就是为了一睹他此刻的反应。 徐玉宣拿起兔毛笔就往温叶跟前送,道:“母亲,小姨忘啦?” 温叶打破他的幻想,吃了一颗鸡汤小馄饨后道:“你小姨没忘,这是你的。” 徐玉宣似不信,又或是联想到了其他什么,下桌去将书袋倒翻过来,掉出来的小玩意他也不管了,直至确认没有第二支兔毛笔才罢休。 温叶看着好笑,也没有打算告诉他,兔毛笔是昨儿徐月嘉专程送去西侧院,亲自帮他放入书袋中的。 徐玉宣重新回到餐桌,吃着小猪奶馒头,目光时不时望向一旁的书袋,眼睛眨啊眨,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温叶没管,反正有一箱的兔毛笔陪他玩呢。 看着徐玉宣略失望的小表情,温叶胃口大开,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鸡汤小馄饨两个野荠菜肉馅的小包子。 温叶昨晚从徐月嘉那得到消息,之前那个被判了流放的落第举子,今天是他被发往流放地岷州的日子。 算了算,也有好些日子没出门逛逛了,正好薛静娴递了帖子过来。 薛静娴用的理由很简单,是为答谢上回在庄子上,她对她们姐妹二人的照顾。 温叶心里门清,薛静娴邀她今天去聚贤楼一聚,应该还有其他别的意思。 不过温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需要装什么都不知道。 聚贤楼。 薛静娴提前预订了一间窗台面向主街的包厢。 她与温叶只见过一面,突然下贴,薛静娴怕唐突了对方,是以还邀请了好友文氏一起,好友是温叶的表弟妹,两家来往本就亲厚,有这层关系在,她们聚在一起,会更自在许多。 聚贤楼这个地方就是文氏推荐的,原因很简单,这儿的菜味道都不错,说她二表嫂肯定喜欢。 文氏对薛家的事一无所知,以为好友只是单纯地相邀一聚。 薛静娴也并未告诉她,此事家中父母专门叮嘱过,越少人知晓越好,为了小妹的清誉,就连薛家,除了爹娘外,也只有她和六弟薛彦知道内情。 她知晓是因为爹娘需要通过询问她,才能清楚那日在庄子上所发生之事的具体情况。 而六弟,纯粹是因为他那张没把门的嘴,薛静娴觉得只罚他跪半个月祠堂,还是太轻。 推开包厢门,温叶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望着包厢内的人,道:“抱歉,是我来晚了。” 薛静娴起身邀她过来坐,道:“不晚,我和淑言也才刚到。” 淑言是文氏的闺名。 薛静媱还是那张满是天真的包子脸,她一直都很喜欢温叶,哪怕只见过一回。 她感觉和温叶待在一起很舒服,说话也不用纠结太多。 薛静媱指了指自己对面靠窗的位置,邀功似的道:“叶姐姐,我专门给你留的!” “她就是这性子,还望徐二夫人多包涵。”薛静娴无奈道。 温叶倒不介意和谁坐在一起,她道:“喊什么徐二夫人,叫我叶娘就好。” 薛静娴颔首,应答:“那叶娘日后就也唤我静娴吧。” 私底下是无须太规矩。 温叶坐过去,薛静媱立马给她倒了杯茶,说:“这是青梅茶,聚贤楼的特色,叶姐姐尝尝。” 坐在对面的薛静娴有些吃味道:“平时也不见你这般勤快。” 薛静媱毫无顾忌道:“那我喜欢叶姐姐嘛。” 温叶垂眸品了一口,褪去了茶本身大部分的苦涩,清香中带着青梅特有的酸甜,还不错,很适合想喝茶却又不太习惯茶涩苦的人。 就像薛静媱,在温叶来之前,她已经饮过杯了。 “好喝吗叶姐姐?”薛静媱歪头问她。 温叶诚恳点头:“好喝。” 这青梅茶倒是给了她启发,回头她就去研究研究,弄点青梅、冰块什么的,做道青梅冰饮。 文氏也笑道:“这儿的好几道特色菜都不错。” 薛静娴看向温叶,接道:“我听淑言说,叶娘你喜欢辣口的吃食,所以就选了聚贤楼,这儿的后厨有个专擅陵城菜的厨子。” 温叶惊讶:“那我可真有口福了。” 现在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桌上除一壶青梅茶,还有几道聚贤楼的点心,这时外面街上突然热闹起来。 时刻关注情况的薛静媱忙道:“快看,那个被叶姐姐在庄子上抓到的坏人!” 大家顺着她的声音,齐齐望过去,温叶直接趴在窗前,往下看。 许牧之一身囚服手脚都戴着镣铐,踉踉跄跄走在一群犯人中间,被流放岷州的犯人不止他一个,但能弄得举城皆知的,也就他了。 文氏瞧了,气愤道:“我听说那邓氏至今还未痊愈,身子虚得很,这姓许的居然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薛静媱问:“那、那邓氏以后还留在盛京吗?” 文氏道:“应该不会,她父母从宛城过来,就是为了接她和她女儿回宛城。” 这些都是文氏从自家婆婆那听到的,一天听几回,她想不记住都难。 薛静媱小声叹道:“回宛城也好,省得在盛京被人指点议论,明明她是最无辜的那个。” 薛静娴不动声色瞟了一眼温叶,见她神色如常,心底突然有些拿不住,她斟酌道:“是啊,邓家为了他科考,听说都要打算将在宛城的绸缎生意转到盛京来,都知道在这盛京城里做生意不容易,邓家此举等同于是重头开始,他竟然如此不知足。” 温叶点头认同:“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真是畜生。” 薛静娴仔细观她神色,见她对自己方才的话无一丝迟疑,薛静娴心底终于确定,看来她确实不知道内情。 也是,听说徐家二爷铁面无私,想来不会同妻子聊此等密情。 其实薛静娴也是受父亲所托。 不久前,薛父从京兆尹王升那得知,是徐月嘉率先下令不许将和薛家有关的传言流露出去,如今明面上他不好去和徐月嘉道谢。 得知大女儿同徐月嘉的妻子一起去郊外踏过春,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场面。 只不过温叶不知晓此事,薛静娴也不好再深讲,只能换套说辞了。 犯人的身影渐远,热闹散去,温叶随手关上窗,对面的薛静媱恋恋不舍地收回脑袋。 这时薛静娴拿出一支适合孩子启蒙用的兔毛笔,道:“叶娘,你家宣哥儿也该启蒙了吧?这是我父亲买给他外孙的,是一对,我选了一支,你拿回去给宣哥儿蘸墨画画用。” 兔毛笔不是稀罕玩意,不过薛静娴手里的这只是按一对卖的青玉兔毛笔,笔柱是用青玉做的。 温叶没立刻接,而是道:“这笔是一对的,就这样拆开了不太好吧?” 薛静娴的意思她懂,不过温叶并不打算‘明白’她此举真正的含义。 薛静娴解释道:“一支笔而已,我今日出门随手拿的,我还怕你会嫌弃呢。” 温叶笑道:“既然如此,回去我就告诉他,这是他静娴姨母送他的。” 想来徐玉宣会很喜欢。 温叶接过笔,又道:“我家宣哥儿喜欢自己挑选送人的礼物,回头等他选好,我再派人送去你府上给赟哥儿。” 薛静娴:“客气什么。” 文氏见了,开玩笑插道:“静娴,等我家程哥儿启蒙的时候,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薛静娴无奈瞥她:“我怎么会忘了程哥儿?” 给程哥儿的礼物,她一早就准备好了,已经叫人放进文氏来时坐的马车上。 从聚贤楼离开回到国公府,已近未时中。 温叶没回西院,而是先去了一趟正院,她从聚贤楼打包了‘青梅系列’的茶和点心。 不得不说,人家生意做得好,也是有原因的。 一年四季,每季出一种限季的吃食和茶水,时节一过,就停卖,将大家的胃口吊足足的,生意能不兴隆么。 茶和点心都是她专门给陆氏带的。 温叶相信陆氏应该不会不喜欢她出门会友还将她放在心里,时时惦记的感觉。 刚踏进正院,温叶瞥见冼嬷嬷的身影,开口询问:“冼嬷嬷,嫂嫂午睡醒了没?” 冼嬷嬷和气道:“二夫人来得巧,夫人刚醒。” 温叶笑眯眯道:“那正好,我给嫂嫂带了聚贤楼的点心,酸甜口的。” 也不用冼嬷嬷拿,温叶从桃枝手里拿过点心和茶,就往里走,边走边喊:“嫂嫂,我回来了。” “你稳重些,这么多人看着呢。” 陆氏走出内室,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无奈道,“好歹是国公府的二夫人。” 温叶不在乎道:“有嫂嫂在,我怕什么,谁敢对我不敬。” 冼嬷嬷已经习惯了温叶五不时过来拍一趟她家夫人的马屁。 明明不是什么高明的马屁话术,偏她家夫人却极受用。 陆氏轻瞪她一眼道:“宣儿如今都快比你稳重了。” 温叶闻言,放下吃食和青梅茶,挑眉道:“是吗?宣儿是怎么哄嫂嫂的?我回头也学学。” 陆氏纠正道:“你瞎起什么哄,是宣儿下学后过来,见我在写礼单,忙就将他启蒙用的笔拿给我用,我家景林都没他这么细心孝顺。” 温叶内心呵呵,表面如常道:“那只笔,嫂嫂用过之后可有还给他?” 陆氏还尚未察觉道:“宣儿非要我用,那笔都蘸了墨汁,宣儿如今还在练拿笔姿势,你和子檀再给他重新换一支便是。” 一支笔而已,又是小辈的孝心,陆氏没打算还。 温叶笑了笑道:“行,反正这样的兔毛笔,郎君给宣儿备了一箱。” 陆氏不太明白,“为何准备一箱这么多?” 温叶毫不留情拆穿便宜儿子的小心思道:“前两天,宣儿也将他当时以为只有一支的兔毛笔赠给了我小妹。” 半晌后,反应过来的陆氏:“”:,, ------------ 61 先生最好 到底是真心疼爱的小辈,陆氏做不到像温叶这样。 小孩脸皮薄,多少要偏顾些。 陆氏道:“他那么小一个人儿,表孝心哪还会有什么其他目的。” “你是宣儿母亲,何故如此冤枉他。” 最后这一句,陆氏说得颇有些底气不足。 不管陆氏嘴上如何为徐玉宣开脱,温叶明白她其实是已经信了的。 她给陆氏倒了盏青梅茶,道:“好了嫂嫂,不说外人了,来尝尝我从聚贤楼带回来的青梅茶,你一定喜欢。” 陆氏每每午睡醒后,无论是睡多久,总还是有些困顿,需要吃点酸口的梅子,解困。 冼嬷嬷方才就是要去小厨房催促快些将梅子备好,哪曾想刚走出正堂没多久,就遇到了温叶。 陆氏低头品了一口,认真评价:“确实不错,是聚贤楼的推出的新茶吧?” 温叶:“是啊,每日只限三百壶,幸亏静娴妹妹提醒我早些预订。” 否则等她们吃过午膳,再去买,一切都为时已晚。 陆氏又用了一块用晒干青梅磨成粉做成的糕点,偏酸带甜,不错。 她听到温叶提到的‘静娴妹妹’,开口问道:“你说的静娴妹妹可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女?” 温叶:“就是她。” 陆氏有些印象,“那是个不错的姑娘,我记得淑言和她关系一向很好。” 温叶也拿了一块青梅饼吃,跟着道:“我就是通过淑言表弟妹认识的静娴妹妹。” 听她左一口‘表弟妹’右一口‘静娴妹妹’,陆氏没想太多道:“薛家长女孩子都一岁多了,你喊她妹妹?” 温叶顿道:“嫂嫂,你忘了吗?” 青梅饼还挺好吃,陆氏没忍住又拿了一块,同时问:“我忘了什么?” 温叶声音压低了些:“我前不久才过完二十一岁生辰。” 陆氏面对突然凑近的一张白皙圆润的脸蛋,失语半晌。 她还真给忘了,主要按照她平日里的表现来看,实在不像是只比她小五岁。 陆氏常常觉得自从温叶嫁过来后,自己仿佛也多了个女儿。 而薛家长女,陆氏记得是及笄后一年多出嫁,如今孩子一岁多点,怎么算也都超不过二十有一。 温叶的确是几人里,最年长的。 说起来,她当初同意徐温两家的婚事,除了有二弟的坚持外,陆氏更多满意还真是这俩人年岁相差不大,她先前寻摸的那些都是刚及笄没多久的世家女。 十五六的年纪,同二弟相差了七八岁,虽是教养出挑的世家女,但多少还有些天真烂漫的性子。 子檀比他大哥还不善言辞,怎么瞧,他与她寻摸的那些世家女都不甚相配。 大晋女子少有拖到二十还未婚嫁的,关于温叶的前几段亲事,当初两家接触时,沈氏都和她解释过,说实话,当时她心里的确有些意见。 现在回想,陆氏才觉是自己狭隘了,女子婚嫁之事哪能由得了自己。 问题都出自男方家,和温叶有什么干系,她才是被拖累的那一方。 思及此,陆氏重新看向温叶,心头一软,随即转移话题道:“不提这个了,和我说说今儿出门,都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温叶见陆氏的看向自己的目光突然慈爱了起来,她内心一震,有点古怪。 陆氏这是脑补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温叶压下这股奇怪的感觉,回道:“趣事倒是没有,不过我们今天正好碰上之前被我在庄子抓住的那个落第举子,他终于被发配流放了。” 陆氏之前听徐国公提过一嘴,只不过并知晓就是今日,她道:“这样的恶人,发配流放都是轻的了。” “对了,我听说圣上有意再为长乐公主挑选一位伴读,”陆氏忽然想起这事来道,“选了你小妹?” 温叶还未从徐月嘉那得到确切结果,所以只能道:“郎君是提过,不过他说圣上还在斟酌阶段。” 陆氏肯定道:“应该是定下了,公主之前两位伴读里,其中一位是你柳姐姐夫家的侄女,据她大嫂说是已经确定人选是温家的姑娘,也就是你小妹。” 温叶还记得这位柳家姐姐,上回来给陆氏过生辰的闺中好友之一,和她娘家二嫂同出一族,是翰林学士府的四少夫人,而长乐公主的伴读之一便是她夫家大嫂的闺女。 陆氏见她神色迟疑,就道:“不过你放心,你柳姐姐说了她大嫂虽不是什么善茬,但她那个侄女,是个好相处的,也算是歹竹出好笋,反正你小妹是做公主伴读,又不是做她大嫂的儿媳,不会有什么事。” “至于宫里的情形,就更简单了,我同你讲讲” 温叶笑了笑,开口打断道:“嫂嫂,这些郎君都同我说过。” 说不吃惊是假的,陆氏讶异:“子檀还会同你说这些?” 宫里情形虽简单,可真要解释起来,也还是要费一番口舌,陆氏实在有些想象不到,二弟同弟妹讲述宫里事的场景。 温叶点头,转而又道:“郎君说得简单,具体有些我还不太清楚,不若嫂嫂再同我说一遍?” 徐月嘉不愿同她说三两件陈年旧八卦,说不定能从陆氏这挖掘到一些。 听温叶这么一说,陆氏总算是明白了,看来二弟只是将一些关系讲给了弟妹听,其中的亲疏远近、恩怨纠葛还是没论述。 陆氏捡了些能说的道:“其实宫里情形挺简单的,除了淑太妃陪伴太后左右外,先帝的妃子大多在行宫,只有几位同淑太妃住在宁寿宫,圣上登基以来,未曾选秀,后宫妃嫔其实并不多。” 温叶问道:“这位淑太妃就是那位文王的母妃?” 陆氏声压低了些:“淑太妃当年同太后交好,圣上最终能其中就有淑太妃娘家一半的功劳。” 先帝当年不喜圣上这位嫡子,有意打压,于是故意给圣上娶了一位家世不显的正妃。 陆氏又道:“太后虽出自魏国公府,但太后与娘家关系一般,日后你若遇到魏国公府的人,无须刻意亲近,寻常心对待便是。” 温叶当即就问:“为何会一般?” 她可太想知道了。 陆氏唇一抿道:“此事不好外传。” 温叶晃她胳膊:“嫂嫂~” 陆氏受不了她如此,想了想道:“今儿我告诉你,你听完之后,就将它烂在肚子里。” 温叶诚心保证道:“我嘴最严了,还从来不说梦话。” 陆氏又一次失语。 不过最终还是附在她耳旁道:“当年魏国公府见圣上情势危急,就想改换旗帜转投当年的九王,若不是淑太妃替太后挡了这一遭,太后恐怕已经中了嫡亲兄长的毒计。” 圣上登基后,没有清理魏国公府,只是选择冷处理,不过是想给彼此保存些颜面罢了。 陆氏最后叹道:“淑太妃肚子里的小公主也因此未能出生。” 温叶恍然大悟:“难怪圣上对文王这位异母弟弟宠爱有加。” 陆氏:“文王是淑太妃现如今唯一的孩子,圣上是个孝子,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自然会善待她们母子。” 且以文王的性子,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 陆氏偶尔都忍不住感慨,她是见过淑太妃几面的,实在想象不到那样聪慧温柔的女子,居然生了个 陆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不太好描述。 从陆氏这儿吃了一肚子先帝后宫的瓜,温叶心满意足回到西院。 不过在离开正院前,她将薛静娴送徐玉宣的那只兔毛笔悄悄留下了,还小声告诉了陆氏,让她记得帮忙放进徐玉宣的书袋里。 这小子,以为留宿正院,就能摆脱了? 消化完这些瓜,温叶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她自己虽不觉得,但比起近来交好的娘子们来说,她的确要年长她们不少。 温叶直奔内室,坐在妆台前,反复盯看铜镜里依旧美如初见的女子。 抛开她对自己的容貌滤镜来看,还是很美啊。 不过好像有点干,温叶凑近用指腹揉了揉鼻翼两侧,当即唤来桃枝,帮她把敷脸膏拿过来。 敷脸膏是温叶问过大夫,再根据她自身的情况,亲手调制的。 膏体呈绿色,和后世的补水面膜效果差不多。 之前那瓶用完了,桃枝拿了一瓶新的过来道:“夫人,奴婢帮您涂?” 温叶拒绝:“不用,等会儿我自己来。” “先摆膳吧。”温叶道。 徐玉宣今儿留在正院,徐月嘉这个时辰还没见人影,肯定也不会回来了。 温叶独自一人用了晚膳。 今天晚上温叶不打算看话本子了,她打算来个全身护肤。 温叶承认自己是有点美貌在身,但比起陆氏还是差了一截。 先天条件就在这了,也没办法改变,再不好好捯饬,说不定哪天就要被陆氏嫌弃了。 戌时,徐月嘉归府。 他径直来到西院,立在门前云枝朝他屈膝一礼。 徐月嘉踏进堂内,瞥见明显无人待的西侧书房,扭头问她:“夫人呢?” 云枝垂眸回道:“夫人在房里。” 徐月嘉听了,转身往内室方向走去。 他推开内室的门,视线从妆台前扫向床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绿脸。 徐月嘉脚步顿住。 就见温叶盘腿坐在床榻中央,两只胳膊自然垂放在膝盖腿上。 听到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温叶缓缓睁眼,平声静气道:“郎君今日回府早了些啊。” 徐月嘉听她这似得道参悟的语气,半晌无言。 他注视了一会儿问道:“你脸上抹的是什么?” 温叶答:“敷脸膏,近来皮肤有些干燥,补补水。” 徐月嘉没再说什么,只道:“我去洗漱。” 温叶:“哦。”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 温叶突然有些纠结,等徐月嘉从侧间出来后,她已经洗去了脸上的敷脸膏,倒还继续盘腿打坐。 徐月嘉走近前道:“你是准备这么坐一夜?” 温叶缓缓收起腿,往床里坐了坐,一本正经道:“是这样的郎君,我决定早睡早起一个月,修身养性。” 徐月嘉不置可否道:“忍得住?” 温叶:“” 就是不确定,才纠结啊。 徐月嘉坐过去,掀开自己那床寝被,垂眸不看她,“我没意见。” 温叶看着他那张脸,今天是许久未见的冷情禁欲款,到了嘴边的话当即被她生吞了回去。 改口道:“不过是从……明晚开始。” 徐月嘉神色淡淡:“随你。” 片刻后,温叶撩起身前徐月嘉的寝衣带子,同时遗憾地想,美色误人啊。 亏她今天还特地泡了个花瓣牛奶浴,准备睡个美容觉,这下便宜徐月嘉了。 翌日,红日初悬。 徐玉宣坐在小凳上,望着从书袋里掏出来的兔毛笔,瞪眸呆滞了许久。 怎么还有?! 这时许柏礼端着一盏茶,缓缓踱步坐到他对面,目光从书案上瞥过。 漫不经心问:“怎么了这是?” 徐玉宣瞅着和昨儿一样又不一样兔毛笔,小嘴微噘:“都坏!” 许柏礼眉头一挑:“何事?不若与先生说说?” 徐玉宣用仅有的词汇量,磕磕绊绊讲述了‘兔毛笔’事件,最终托腮蹙眉道:“宣儿好可怜哦~” 许柏礼似并不惊讶道:“此事,你父亲的确做的不对。” 徐玉宣从头到脚都表示赞同:“嗯!” “既然如此,今日我们就不学握笔了,玩认字游戏如何?” 徐玉宣连连点头,还道:“先生最好~” 许柏礼收下了他这份夸赞,说:“那你以后可要好好听我的话,认真识字。” 徐玉宣双眸亮晶晶:“好!” 许柏礼将一本启蒙书册拿出来道:“开始吧。” 徐玉宣一脸乖状。 许柏礼绝不会告诉眼前的学生,那一箱兔毛笔,是他给义弟的建议。 许家后辈众多,在这一点上,许柏礼自认要比徐月嘉有经验。:,, ------------ 62 这才是她 修身养性第一晚,从破色戒开始。 温叶醒来后,痛定思痛,今晚一定不要再中徐月嘉的阵。 洗漱完毕后,桃枝命人上早膳,主食是炸酱面,配了几样蒸炸小食,还有甜豆浆。 都是温叶爱吃的。 用过早膳后,温叶收到来自温家的一封信,沈氏亲笔所写,信上的内容便是有关她小妹被选中为公主伴读一事,宫里的太监已经去温家传了圣上口谕,此事就算定下了,下个月就要进宫。 沈氏在信末尾问她在这之前要不要回去看看。 毕竟若是赶柳氏孩子满月,其中一个就见不着了。 温叶当然要回去,她让云枝和桃枝收拾了要带的东西,同时回信给沈氏,告诉对方,她后日回去。 昨晚光顾着‘欣赏’美色,连这事都忘了问。 朝会结束,皇帝留下了徐月嘉。 勤政殿内,君臣二人正在商讨之前的‘采云斋’一案,外边就来报,说是文王求见。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道:“他又来做什么,宣。” 文王比皇帝小十多岁,尚不足二十,穿着亲王礼服觐见,像一棵被猛然拔高的杨树幼苗。 “臣弟参见皇兄。” 文王正要跪礼,皇帝直接挥手免了,道:“行了,别跪了,说吧,又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臣弟近来无事,想多替皇兄分忧解难。”文王说得认真,自进殿后,他看都没看徐月嘉一眼。 就是他害得他上回被母妃训斥,足足一个月没被允许进宫。 皇帝听他这话,额角一抽,这是又捣乱来了,他当即给身后一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明了,悄然无声退出了勤政殿。 皇帝问:“你想怎么替朕分忧啊?” 文王信心十足道:“上次的事是臣弟没弄清楚,这回皇兄您重新派个案子给臣弟,臣弟一定能办好。” 皇帝压根没往心里听,道:“那你想办什么样的案子,说来听听?” 文王见似乎有戏,开心笑了笑道:“当然是越复杂越好,以臣弟的能力,太简单的案子,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皇帝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最终婉转道:“你对自己能力的认知,倒是清晰。” 文王没听出来其中深意,还接道:“那当然,我可是皇兄您的弟弟。” 皇帝:“”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帝给徐月嘉使了个眼色。 徐月嘉默了默,眸微转,看了一眼文王,最终面朝皇帝道:“臣以为,无论着手办的案子繁或简都是为了陛下和大晋分忧解难,此行此举不应成为个人彰显自身能力的依据。” 文王听完,脸都绿了。 他连忙解释:“皇兄你看,徐月嘉又在故意曲解臣弟的话,臣弟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只是想替皇兄分忧而已。 皇帝当然明白,以他这位皇弟的智商,根本想不到更深的地方,他安抚道:“朕相信徐卿没有暗指谁的意思,你的心意朕也明白,不过你母妃近来神思不太好,你不去瞧瞧?” 文王当即担忧问:“母妃又病了?” 皇帝颔首:“你好不容易进趟宫,先去看看。” “好。”文王虽疑心为何每回都如此巧,但母妃生病耽误不得,他必须去看望。 文王瞥了一眼徐月嘉,冷哼一声转身,而后步履着急出了勤政殿。 待人离开后,皇帝才向徐月嘉叹了声气道:“难为徐卿了,帮朕唱白脸。” 被当靶子射了一通的徐月嘉神色平静道:“微臣无妨,文王向来看不惯微臣,微臣已经习惯了。” 皇帝再次失语:“” 他怎么听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宁寿宫正殿,宫女采芝正在帮淑太妃往脸上扑粉,道:“太妃娘娘,差不多够了,扑太多,让王爷闻到香味就不好了。” 淑太妃照了照铜镜,满意过后,赞同道:“你说得对,我那个儿子,后院一堆女人,对女人的香粉味比什么都熟悉。” 话落后,她扭头又道:“下回帮我弄一盒没香味的过来。” 采芝憋笑垂首道:“奴婢知道了。” 等文王从勤政殿急匆匆来到后宫,到达淑太妃住的宁寿宫后,淑太妃已经病恹恹地靠躺在软榻上。 脸色惨白。 文王见此情形,吓得险些绊倒在门口,堂内的淑太妃差点没忍住破功。 “母妃,您这是怎么了?”文王重新跨过门槛,疾步走近前关切道。 淑太妃有气无力,很是虚弱道:“母妃没事,就是近来总梦见你妹妹馨仪,母妃想她了。” 淑太妃的女儿虽没能存活,但皇帝登基后,仍然给这位未曾见过一面的皇妹加了封号,馨仪。 提到这位妹妹,文王心底存的气瞬间就不足了,他细声宽慰道:“母妃,您总这样,妹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淑太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问他:“听说你又去烦你皇兄了。” 文王:“” 他就知道。 “我没有,我就是想帮皇兄分担分担。” 淑太妃无情戳破:“你好好待在王府,为皇室开枝散叶,就算是给你皇兄分忧了。” 文王气又不敢气道:“母妃,您也看扁儿臣。” 淑太妃眼角熏出一滴泪,她悲泣万分低语:“我的馨仪啊” 文王嘀咕:“又是这招。” 淑太妃听见了,不过没回。又是这招怎么了,管用就行。 她最后正经道:“徐家二爷为你皇兄解决了多少麻烦事,你作为皇室宗亲,对这样的良臣理应亲善才是,陛下对我们母子不薄,你看看你那些个兄长,哪一个生前有你如今这般的快活日子。 母妃知晓你的心思,你能想到为陛下分忧解难,母妃很欣慰,相信陛下亦是。可是儿子,不是母妃看低你,人有时候还是要对自己有足够清晰的认知,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事。” 文王低头不说话。 淑太妃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方才一次性说了不少话,嗓子都干了。 她也不着急,喝完了一盏茶才继续:“这样,回头母妃去求太后,请她帮忙,让你皇兄先给你一个小案子,你先试试看,如果真让你办成了,之后再说行不?” 文王一想,似乎也只有如此了,他只好道:“都听母妃的。” 淑太妃嗯了一声,抚了抚额道:“母妃累了,你先回王府吧,记住,别再在你皇兄面前和徐家二爷呛声。” 就你这么一只小狗崽,哪里斗得过山林中的狼。 文王表面应答:“儿臣以后不会了。” 内心:徐月嘉,你给本王等着。 温叶让桃枝主多带上两匹颜色浅鲜适合温然的布料。 虽说这些沈氏肯定会准备,但谁会嫌漂亮衣裳多呢,如今她有能力,当然要给家人最好的。 除了布料还有一些补品,是给常姨娘的。 等温然进了宫,常姨娘身边就没了陪伴的人,温叶怕她会憋出病来,补品是给她养身子的。 回到温家,温叶先去正院见了沈氏。 温父正好也在,还有敬陪末座的温然。 温叶向二人行礼后,坐到温然边上的位置。 温父说了几句,沈氏才道:“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回去看看吧。” 温叶起身道:“多谢母亲。” 溪翠院。 温叶牵着温然走进院子,就见常姨娘从正堂走出,迎接她们姐妹。 母女三人进屋,屏退了外人。 常姨娘抚了抚小女儿头,才开始担忧道:“也不知你小妹被选上是福还是” 温叶安抚道:“姨娘,小妹又不是在宫里做一辈子公主伴读,顶多年,而且小妹进了宫,每个月不还都能回府住两日么,姨娘不用担心。” 常姨娘还是不放心,她对宫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温叶明白,是以道:“宫里的情形,我之前已经从郎君和嫂嫂那大概了解过,小妹只要安分做好分内之事,就不会有什么。” 常姨娘一听她这话,心就放下了一半,大女儿在自己的婚事上虽然不着调了些,但在其他事上,她一向都很有分寸。 更何况此时关乎她的亲妹妹。 比起常姨娘,温然担心的倒不是进宫的事,她拍了拍心口道:“我就怕皇上说要收回先前赏赐给我的那些东西。” 还好宫里的公公来府上只是传口谕,并没有提先前给的赏赐。 常姨娘语塞:“……” 温叶失笑道:“皇上哪有你想的那样小气。” 温然舒出一口长气,略害羞道:“我怕嘛。” 不过那些赏赐不是被她用掉,就是送了人,就算皇上想收回去,也没剩几样了。 温叶没待太久,安抚好常姨娘和小妹后,就到该离开的时辰了,温然得知后,忙回到自己的小屋,自己怀里抱了几本,平时伺候她的婢女怀里更多。 温然将这些书都交给温叶,她道:“母亲说,进宫以后这些书宫里都会准备,所以四姐就帮我把它们带回去给宣儿小外甥吧,上面我都写了注解,虽然不是多深奥,但我问过先生,对于刚启蒙的宣儿小外甥来说,足够用了。” 温叶收下了,挑眉笑道:“我替宣儿谢谢你这个贴心的小姨。” 温然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用过的旧书,比不上宣儿小外甥特意准备的兔毛笔。” 回国公府前,温叶特意绕路去了一趟聚贤楼,将提前预定的青梅茶和青梅做的点心拿上,一回来就径直去了正院。 陆氏知晓温叶今儿回了趟温家,原以为她至少要过申时才能回府。 没想到她就睡了个午觉,人就出现在了正院。 陆氏放下长子每五日从书院寄回来的信,问道:“时辰还早,怎么不多陪你母亲一会儿?” 温叶让桃枝将食盒拿上来,细声解释:“之前看嫂嫂喜欢聚贤楼的青梅茶和青梅饼,今儿出门,就想着顺路再给嫂嫂带一些回来。” 她一共买了两食盒,一盒给陆氏,一盒自己享用,不过进来时,她只拿了一盒。 陆氏心里门清,从国公府去往温府的路上,压根不经过聚贤楼,哪里顺路了,分明是她特意绕路去的。 “你有心了。”陆氏内心触动,“下回不用如此麻烦。” 聚贤楼的规矩她清楚,就算你提前预定,可若不在规定时辰内去取,照样买不着。 想来温叶回来这样早,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回娘家还惦记着给她买点心,陆氏不知道该如何说她是好,正好这时,徐国公回来了。 温叶喊了一声:“大哥。” 徐国公微微颔首,而后径直走向陆氏道:“刘将军回京述职,我们多年未见,今儿午时他邀我还有其他几位军中同僚在聚贤楼喝了几杯。” 算是解释他为何这个时辰才回来。 话落后,他瞥见桌上明显带着聚贤楼标志的食盒,好奇询问:“夫人今天也去聚贤楼了?” 陆氏:“不是我,是弟妹。” 话题转到自己这,温叶出声道:“是这样的大哥,我今天回了一趟温府,回府途中想起嫂嫂喜欢聚贤楼的点心和茶,想着正好顺路,就去了一趟聚贤楼。” 还没完,温叶继续道:“不过弟妹一心只想着买嫂嫂爱吃的点心,倒没注意到大哥居然也在。” 徐国公:“” 他怎么听这话味儿有些不对呢。 本来陆氏不觉得有什么,听完温叶的话,她视线不由得望向手上空空如也的徐国公,眼中多了一丝徐国公似懂非懂的情绪。 徐国公心神一凛。 他就知道,他这位弟妹没安好心。 温叶最后说:“嫂嫂,既然点心已送到,大哥也回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 陆氏朝她弯了弯唇角,温声道:“回去吧。” 温叶微微福身,完美谢幕。 西院。 睡过午觉的徐玉宣在院子里玩,瞥见温叶的身影,他连忙放下藤球,颠颠跑过去,眼不眨地盯着她身侧云枝手里的食盒。 小腰一弯喊道:“母亲,好吃的哇~” 不愧是已经上过几日学的人,多少比过去精了些,如今都能准确认出这是装吃食的食盒了。 温叶提溜他后脖颈,让他站直,问:“你父亲呢?” 徐玉宣视线依旧不离食盒,听到温叶的问话,勉强挪回来片刻,答道:“父亲在读书!” 闻言,温叶拿过云枝手里的食盒,抬步往里走,身后还缀了条小尾巴。 西侧书房,徐月嘉听到外间的脚步声,合上眼前的书,绕过书桌欲往外走时正好碰到温叶拿着食盒进来。 他道:“回来了。” 温叶‘嗯’了一声,将食盒往他怀里塞,“这是我专门给郎君带的点心。” 徐月嘉眸光顿住,明显带着诧异。 温叶不管,就近选了张凳子坐下,单手托腮,理直气壮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 仿佛在说:我只负责带,剩下的不归我做。 徐月嘉心道,果然。 这才是她。 在此期间,徐玉宣也在温叶左手的帮助下,爬上凳坐好,还学温叶的动作,小手托住下巴,催促徐月嘉:“父亲,快打开呀~” 徐月嘉沉默。 半晌后,徐月嘉在母子二人注视之下,掀开食盒盖,将里面的几样点心并一壶青梅茶一一取出摆好。 接着又依次给俩人倒了杯茶。 温叶极享受地品完一杯后,才想起来道:“郎君也尝尝。” 徐玉宣一手握着小茶杯,一手捏着点心啃,也跟着说:“父亲,吃啊。” 他还大方地将离自己最近的一盘点心往徐月嘉跟前推了推。 温叶见此,眼微微眯起一瞬,小孩儿怎能这么无忧无虑呢。 “对了,宣儿。”温叶放下青梅饼道,“你小姨托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徐玉宣最近听不得‘礼物’二字,手里的点心瞬间不香了,他摇头:“宣儿不要。” 温叶却道:“长者赐,不可辞。” 徐玉宣瘪嘴。:,, ------------ 63 满月宴 一家三口用过下午茶后,温叶让桃枝和云枝将带回来的那两摞书都抱进来,然后对徐玉宣道:“去摸摸,都是你的。” 徐玉宣瞪大双眼,下意识过去按照温叶所说,伸手摸了摸。 嗓音里顷刻间多了几分颤,他扭头喊道:“母亲,好重哇~” 温叶:“你摸出来的?” 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徐玉宣脑袋沉重点啊点道:“嗯嗯!” 一副很坚定的语气。 温叶当即道:“那你就一本一本学,慢慢就不重了。” 徐玉宣望了望两摞书,又回头望了望徐月嘉。 前者始终没减少一本,后者则淡定垂下了眸光,不与他对视一眼。 徐玉宣两条眉毛快皱成了一朵喇叭花。 时间一晃而过。 天儿也逐渐炎热起来。 这一日,温叶睡醒午觉,桃枝推门进来,眉眼间带了些喜气道:“夫人,温府来信,说是二少夫人生了。” 原本还有些困顿的温叶瞬间清醒过来,忙询问:“这么快就生了?是男是女?” 桃枝开心道:“报信的人说,是姑娘。” “那就是小侄女了。”温叶道,“你去和云枝说一声,洗三礼再添一把小银锁。” 桃枝应道:“是,夫人。” 孩子生了,满月宴也就快了。 又能回去见姨娘和小妹,温叶这一整天的心情都极其明媚。 温府的人来国公府报信,在正院的陆氏自然很快也知道了,此刻她正在看雷打不动几日一封家书往家寄的长子写的信。 近一个月算是好些了,七八日才寄一封,之前都是天就有一封。 一开始她还能回个一两张纸的内容,现如今,陆氏都是直接将信当账本批复。 看过了就画个红圈,再写两句关心鼓励的话,完事。 听完冼嬷嬷的禀报,陆氏放下密密麻麻爬满字的纸张,不知想到什么道:“女孩啊,女孩好。” 陆氏亲自将信收好,思忖片刻后又道:“嬷嬷去打个小金猪挂锁,等孩子满月那天,让叶儿帮我一同带去。” 冼嬷嬷垂首应是。 洗三礼送过去后,温叶无所事事,溜达去了西侧院,徐玉宣也刚睡醒,小发苞松散,额前掉出几缕凌乱的发丝,一摸会发现还有些潮。 不知是汗湿的还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东西,沾上了口水。 温叶鲜少来侧院,是以徐玉宣见到她有些惊喜,眸子当即清亮了许多,他喊道:“母亲!” 纪嬷嬷在给他穿外袍,宝蓝色,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 徐玉宣小短腿要往床下挪,温叶制止了他,微微厉声道:“站好,纪嬷嬷帮你穿衣裳呢。” 然后徐玉宣就乖乖站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了,安分劲十足。 温叶之前就发现了这小子,不记仇,你越对他‘坏’,他越能听得进去你说的话。 他如今还很会哄人,好像知道自己什么样最得人喜欢。 规规矩矩站好后,就立马朝纪嬷嬷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亲热地喊:“嬷嬷~” 纪嬷嬷心口一热乎,嘴上就愈发纵容道:“小公子想蹦就蹦,嬷嬷接得住。” 若是国公夫人在这,纪嬷嬷万万不敢说这样的话,但来的是二夫人,纪嬷嬷心底的分寸感就稍往外挪了些。 大概是听懂了,因为温叶瞧见了徐玉宣偷摸朝自己瞥过来的嘚瑟小眼神。 纪嬷嬷帮忙穿好外袍和小靴子,徐玉宣终于下了地,忍冬端着盛了温水的铜盆进来,给徐玉宣擦了脸和手。 等这一切完毕,温叶出声告诉徐玉宣一个好消息:“宣儿,你有表妹了,知道不?” 宣儿闻声,昂起头看她,小脸困惑道:“表妹?” 温叶和他解释:“还记得你澄表哥吗?” 徐玉宣‘嗯嗯’点头,“记得呀,宣儿书签,表哥送的。” 温叶继续道:“表妹呢,就是你澄表哥的妹妹。” 徐玉宣似在思考,后突然问道:“那表妹要读书吗?” 温叶笑道:“目前不用。” 读书使人生智,徐玉宣更疑惑了:“为什么不用哇,宣儿都要。” 温叶道:“因为你表妹她还小。” 徐玉宣小声嘀咕道:“宣儿也小呢~” 温叶没听清,就见他一脸认真道:“不能不读书。” 话落,他去抓温叶的衣袖摆,又道:“宣儿想送表妹礼物!” 温叶眉微微挑起,询问:“你想送什么?” 徐玉宣嘴角差点咧开,抿住后,才开口道:“书!” 温叶:“” 学精了啊你。 徐玉宣捂嘴,内心偷笑:嘿嘿,送出去啦~ 柳氏女儿满月这天,温叶携父子二人一起去温家。 作为温家这一辈的第一个女孩,孙女温思莹的满月宴,沈氏准备得颇为盛大、热闹。 今日客人多,温叶好歹是温府嫁出去的姑娘,沈氏只简单招待两句,便让她自己去转悠,只要别给她惹麻烦,随她去哪都行。 温叶和徐月嘉在前厅分开,他去男人待的地方,而她准备去柳氏的院子看看孩子。 至于徐玉宣,温叶问了他的想法,他嘴上说要去看表妹,实则嘛,温叶估摸他是想快些将手里的两本书送出去。 要问为什么只有两本,那就得问他自己了,人小力气也小,没办法,只能抱得动两本。 出发前,温叶是亲眼看着徐玉宣从书箱里挑了两本厚的,得了她和徐月嘉的准话,连纪嬷嬷都不敢帮他拿,可不就只能挑两本抱。 就这样,温叶领着徐玉宣来到柳氏住的院子。 这儿更热闹,除了柳氏娘家的人,大嫂杨氏还有温家其他几位嫁出去的姑娘也在。 温叶是最后一个到的。 将给孩子和柳氏的礼送出去后,温叶走近前看了看孩子。 柳氏这一胎生得有些艰难,因此沈氏让她做足双月子,孩子刚吃完奶,正睡着。 温叶颇认真瞧了瞧,脑海里回忆了下,和她之前看到的文氏的孩子,好像长得差不多。 不过她还是夸了一句:“长得真漂亮,真像二嫂。” 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夸,柳氏还未完全恢复的脸色多了一抹神采道:“你二哥说像他。” 虽说柳氏不在乎第一胎生儿子还是闺女,但她怕婆婆和郎君会在意,当她得知是闺女时,既欣喜又忍不住担忧。 她怕婆婆和郎君会失望,好在她所担忧的并没有发生,婆婆很喜欢思莹,郎君也是。 这话温叶没接,她觉得这很可能是温二哥的亲爹滤镜。 这时,徐玉宣抱着书挤过来,小嘴叭叭插进来:“这是,宣儿送表妹的礼物。” 柳氏讶然,抬头看温叶,问道:“宣哥儿这是?” 温叶替小孩儿解释道:“他知道自己多了小表妹后,就亲自挑了两本书,说是送给思莹当满月礼。” 柳氏笑了,做了母亲,再去看孩子,眉目间总是会温柔慈爱许多,她伸手摸了摸徐玉宣的头道:“那舅母就替你思莹表妹谢谢宣哥儿了。” 成功将书送出去,徐玉宣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道:“不谢,宣儿应该哒!” 杨氏在边上瞧着道:“宣哥儿看着比上回见更活泼了些。” 温叶:“毕竟启蒙了一段时日。” 见完了柳氏和小侄女,温叶没再过分搅扰,带徐玉宣出了内室,将空间留给柳氏和她的娘家人。 堂内,先她一步看过孩子的几人都在这坐着,正喝茶聊天。 温家的孩子之间没什么大矛盾,就连一向不与人为善的温慧今日瞧着都安顺不少。 温玉婉带了闺女林姝儿过来,温兰也是,两个小姑娘年岁差了些,不过倒是还能玩到一起。 温慧身边站着的是她的长子,杜明佑。 温然还在宫里,温叶估计要等宴席开始前才能见到人了。 徐玉宣只对温澄还算熟悉,杨氏反复交代温澄要带好几个弟弟。 温澄虽然才六岁,但比同龄的孩子要稳重很多,堂内人多,他准备带弟弟们去院子里玩。 院子里有一堆嬷嬷婢女看着,是以在场人都很放心。 徐玉宣是几个孩子里最小的,温澄对他最照顾,杜明佑努力表现得老成道:“不若我们玩猜谜面吧?” 温澄微微皱眉:“澈儿和宣儿太小,还不会猜。” 只比徐玉宣大半岁的温澈稚声反驳:“澈儿会!” 徐玉宣有样学样:“宣儿也会!” 杜明佑单纯地以为他们说‘会’就是真的会,于是道:“那我先来出题。” “先猜一个字的,很简单,”杜明佑开始道,“有厚也有薄,有字也有图,知识里面藏,越看越爱读1。” 的确很简单,温澄几乎立刻就猜了出来,不过他没说。 二弟和表弟虽小,但也要让他们有参与感。 温澈猜不出来,徐玉宣也满脸懵懂。 杜明佑挠挠脑袋,道:“是不是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好了。” 他又说了两次,两个小孩儿还是猜不出来,温澈有些急了,眼神求助自家大哥。 温澄耐着性子道:“澈儿,是‘书’啊,还有宣儿你刚刚不才送过思莹妹妹两本。” 温澈好像听懂了。 杜明佑接道:“就是澄表哥说的,‘书’字。” “可是、可是”徐玉宣突然扬声道,“宣儿不爱读书。” “不会‘越看越爱’啊。” 杜明佑反对道:“怎么可能,我父亲说了,小孩都喜欢读书的。” 一开始他其实也不喜欢,还是后来父亲告诉他,如果小孩不爱读书,就会很容易被骗。 他这才渐渐养成了爱读书的好习惯。 徐玉宣坚持道:“宣儿就不爱!” 杜明佑亦是,“我父亲不会骗我的!” 眼看一小一更小要吵起来,温澄赶紧出声从中调解,道:“明佑,宣哥儿还小呢,你小时候不也没现在这般爱读书。” 杜明佑想了想,好像也是,原有的底气瞬间散了几分,他道:“是明佑考虑不周。” 徐玉宣却小嘴一噘,“宣儿可懂了!” 接着,他下巴又一扬,语气肯定道:“表哥爱读书,是要娶娘子啦!” 温澄惊了,谁教宣表弟的。 杜明佑小脸涨红,连忙反驳:“我不是!我没有!”:,, ------------ 64 ‘负荆请罪’ 杜明佑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娶娘子’一事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了解。 ‘娶娘子’是只有大人才可以做的事,他还小。 “表弟你乱说!”杜明佑急道,“读书是为了将来考科举!” 温澄同意点头,随后再次看向徐玉宣,轻声询问道:“宣表弟,是谁和你说读书是为了娶娘子的啊?” 这么复杂的事,一定不是宣表弟自己想的,温澄内心如是想道。 见大家都不相信自己,徐玉宣也有些急了,他说话本来就比同龄人晚上些许,这下子更艰难了些。 徐玉宣小嘴不停地一张一合道:“父亲呀!父亲就是、就是读书好、爱读书,然后、然后娶娘子的哇!” 这都是母亲和他说的,怎么都不信呢。 不远处的纪嬷嬷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她只能同杨氏身边的嬷嬷一起,将其他婢女赶远些。 一边嘴里念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样彼此安慰。 在场的几个孩子愣住,温澄更甚。 温澄偶尔会从自家父亲和祖父那儿听到过有关这位四姑父的事,都是夸四姑父办案果决、一丝不苟。 原来四姑父私底下也会同宣表弟开玩笑么? 父亲祖父和宣表弟好像说得不是一个人。 又或者不是在开玩笑? 温澄那颗还未长成熟的小心脏隐隐开始动摇了。 杜明佑在这方面比温澄知道得还要稍多一些,家中祖母就和他说过,他爹就是因为读书好做了官,才被外祖母看中,把母亲嫁给父亲,然后才有了他和两个弟弟。 这样一想,好像读书就是为了娶娘子? 在徐玉宣万分自信的语气下,温澄和杜明佑成功被带偏。 而慢半拍的温澈,忽然问了句:“娶娘子,能帮我读书吗?” 这下连徐玉宣也愣住了。 片刻后,随纪嬷嬷一起的忍冬悄悄进堂,附在桃枝耳边说了什么。 桃枝神色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她朝忍冬无声点了点头,然后悄然走至温叶身侧,在她耳边嘀咕一句。 须臾,杨氏、温慧派去照看孩子们的婢女也陆续回来禀报。 比起忍冬的悄摸,她们就要坦然许多。 杨氏身边的婢女同她道:“少夫人,两位小公子嚷嚷着要去郎君那儿。” 去到温慧跟前的婢女,说着差不多的话术。 杨氏没有大惊小怪,道:“你领他们过去就是,切要叮嘱他们不许捣乱。” 温慧就更没什么想法,儿子黏父亲,在她眼里很正常,也只是照常嘱托两句,就放手了。 而温叶这边,气氛明显有了变化。 温叶深深叹了口气,似下定决心道:“忍冬,你让纪嬷嬷抱他过去。”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现在阻止,也只能捂住徐玉宣的嘴而已,其他孩子就算今儿不问,明日也会找机会问,还不如现在就将问题甩给徐月嘉,让他当场给大家解释清楚。 省得引人八卦猜测。 至于怎么解释,温叶相信徐月嘉会有办法。 她还是盘算一下回去怎么‘负荆请罪’吧。 前厅。 说是孩子的满月宴,但在男人们这儿真正聊孩子的内容没有多少,大都是谈论朝中政事,或趁此攀一攀关系,好为自己铺一条较为顺畅的晋升之路。 嬷嬷婢女们带几位小公子过来的时候,正好温父和儿子女婿们都在一块。 温澄冲动过来,在看到前厅这么多人后,心里稍稍冷静了些,而温澈本来就是顺带的,他琢磨问题比较慢,还没想到要问自家父亲这层。 杜明佑作为当事人之一,直奔自家父亲跟前,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 但他那张脸上明显写着‘有事’二字,在场人都看得出。 杜子瑜抚上自家儿子的略瘦小的肩膀,微微俯身询问:“怎么了?” 杜明佑在犹豫,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这个问题,不太适合在众人面前问父亲。 相较于杜明佑和温澄,徐玉宣就显得没那么多顾忌了。 尽管这儿人好多,他也还是勇敢地走到徐月嘉跟前,想让父亲帮自己证明,他没说谎。 他拽了拽徐月嘉的宽袍衣袖,“父亲,你帮宣儿,和表哥说~” 原本以为是杜明佑有事,徐玉宣这一开口,大家才隐约反应过来,似乎并不止他一人。 纪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 徐月嘉瞥了她一眼,在有了一定准备后,垂眸问道:“说何事?” 不知是大家的目光太过强烈还是怎样,徐玉宣的声音忽而就低了许多,不过离得近的几人,还是能够听清楚。 徐玉宣嗫喏道:“表哥不信父亲读书好~” 纪嬷嬷骤然松了口气。 徐月嘉却皱起眉,他隐隐觉得没完。 果然,还未等他深想,就听徐玉宣再次开口:“表哥爱读书,不娶娘子。” “父亲爱读书,娶娘子。” 徐玉宣小嘴微微噘起:“不一样!” 他想不通! 徐月嘉:“” 杜子瑜听到这,忙再问自家儿子:“你都和你表弟说了什么?” 杜明佑有些委屈道:“不是明佑说的,是宣表弟说的,他说、他说四姨夫读书好才娶到的四姨” 根据徐玉宣先前的话,还有他自己的理解,才有了这么一句解释。 杜明佑声音虽越来越小,但在场几人耳朵还没聋。 所以这是夫妻俩说私房话,不小心让儿子听见了? 此刻连杜子瑜也有些尴尬了,他看向徐月嘉,和儿子先前一样,张嘴却不知道从哪说起好。 好像说什么都不适合。 温父假咳一声,试图打破目前颇为尴尬的气氛,却发现他这一咳下去,似乎更尴尬了。 温大哥、温二哥,视线往外移,欣赏不远处花瓶里,刚摘下放进去不久还挂着水珠的花儿。 真美。 温兰的郎君,王家五公子默默低头瞅地。 心里暗道,岳家这地面打扫得真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气氛突然安静,徐玉宣似乎也意识到不对,扭身想去找纪嬷嬷‘庇佑’,徐月嘉及时拦住了他,将人‘绑’在手里。 徐玉宣忐忑了下,昂头轻声喊:“父亲?” 徐月嘉低首和他对视片刻,后抬起,不紧不慢解释:“岳父或不知,宣儿如今的启蒙老师是兰城松山书院院长的那位旁支堂兄,许柏礼。” 温父恍然:“是他啊。” 果然不是夫妻俩说私房话被孩子听见,温父心里想道,许柏礼这个人,虽没见过几次,但对此人的印象,他可是记忆尤深。 宣哥儿的启蒙先生是他,那今日这一切就很好明白了。 温父有意岔开话题:“难得你能将他请来盛京。” 其他人和温父所想差不多,他们没有见过许柏礼,不过却都听说过有关于他的某些事迹。 若是他的话,倒可以理解。 兰城许氏,祖辈便有规训传下,用来约束族中子弟。 百年来,唯出了许柏礼这么一个意外,此人性情跳脱、言行难测,还真像是能说出此话‘哄骗’徐玉宣跟他读书的人。 徐玉宣听到‘许柏礼’三个字,稍稍疑惑,“先生?” 他四处张望了下,先生没在啊。 杜明佑听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表弟的启蒙老师和他说的,他缓了缓后,悄悄去问父亲:“那表弟的先生,说的是真是假啊?” 杜子瑜:“” 有了徐月嘉的解释,这个突然出现的小插曲,很快被大家揭过去。 好在方才在孩子们过来之前,没有外人在。 否则误会就大了。 满月宴结束后,回国公府的路上,车厢内,温叶安安静静坐在那儿,连话本也没在看。 徐玉宣也规矩地并拢双腿,坐得直挺挺的。 时不时看一眼徐月嘉或温叶。 从温府前厅离开后,纪嬷嬷就将事情掰开反复和他解释,徐玉宣就记住了一条,不能在外人面前同时说父亲和母亲。 不然父亲和母亲就会生宣儿的气,别人也会偷笑。 徐玉宣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笑。 笑不好吗? 他吃到好吃的点心就喜欢笑啊,不用读书的时候,他也会偷笑呢。 回府后,温叶让纪嬷嬷先带徐玉宣回侧院去。 纪嬷嬷其实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小公子的启蒙先生和小公子说的这种话,她也不好去问。 但此刻她从二夫人的神态和举动来看,心里好像一下子顿开。 她默默抱起小公子,转身往西侧院去。 同时内心忍不住替二夫人担忧。 徐月嘉进了西侧书房,温叶见此,挥退了院里的婢女,让桃枝离开前,顺带将门也关上,并吩咐没有她的准许,谁也不能来打扰。 做完这一切,温叶来到书房,立马认错保证:“郎君放心,我日后再也不在宣儿面前胡乱说话了。” 她走过去,仔细观了下徐月嘉此刻的表情后,大胆搂住对方的脖颈,凑近,低声服软道:“实在不行,我今晚和郎君‘负荆请罪’几回?” 徐月嘉的目光这才真正移向她,他毫不动摇地拨开脖颈处的两只手,言语稍冷:“以为我是你?” 温叶问:“我怎么了?” 徐月嘉瞥她:“一个多月前,是谁说要修身养性,结果呢?” 温叶回想了一下,哦,好像是一个月内近半时间都在破戒中。 不给搂脖子,温叶顺势往下,不得寸却仍进尺,搂住徐月嘉劲瘦的腰身。 徐月嘉身子一僵,道:“你别妄想就此揭过。” 温叶没动,笑道:“郎君想哪去了?” 她这明明是在熄火。 徐月嘉这回没再去拿开在腰身随时有可能会‘不老实’的双手,语气稍缓道:“宣儿正是学人说话的年纪,你私底下在我面前如何,都无妨。但到了他那,还是要收敛些。” 温叶见他似乎没有多生气,内心立马有了计较,“我都听郎君的。” 然后她又问:“那今日之事,郎君是如何解决的?” 徐月嘉:“没解决。” 温叶不解。 徐月嘉淡然道:“我只是同你父亲说了宣儿的启蒙先生是何许人。” 剩下的,他半句未言。 至于其他人会脑补到什么,与他无关。 温叶懂了,装作严肃道:“郎君你变了。” 徐月嘉睨了她一眼,说:“近墨者黑。” 温叶微微撇嘴,倒没反驳。 “那郎君还气不?”温叶好整以暇道,“‘负荆请罪’也不用仅限晚上。” 徐月嘉:“” 他就该多气一会儿。 温叶进一步诱他,“婢女们都不在,宣儿也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就我和郎君两个人。” “郎君你耳垂好红啊,后颈也是。” “郎君,你身子有点烫,是不舒服吗?” “郎君,”:,, ------------ 65 宣儿救母 徐玉宣被纪嬷嬷抱回西侧院,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往纪嬷嬷怀里贴了贴,指头点向自己,小声问:“嬷嬷,宣儿,父亲生气?” 纪嬷嬷宽慰道:“郎君没生小公子的气。” 徐玉宣不解:“那、那为什么?” 纪嬷嬷想了想道:“郎君可能是生二夫人的气了。” 徐玉宣愣了一愣,忽然喊道:“母亲?” 纪嬷嬷颔首。 徐玉宣歪了歪脑袋,懵懂问:“母亲,肿么了哇?” 纪嬷嬷猜测答道:“好像是说错了什么话。” 徐玉宣还是不懂:“什么、什么话啊?” 纪嬷嬷:“” 这可不好回。 徐玉宣又道:“生气不好,坏~” 父亲对母亲坏了。 说完,他要下地,一边说:“我要去、要去救母亲!” 就像以前从伯娘手里救二哥一样。 纪嬷嬷连忙拦住他道:“小公子,郎君和二夫人正说悄悄话呢,宣哥儿要做听话的孩子,是不是?” 徐玉宣急了,“可是、可是父亲在坏母亲!” 一急,‘生气’二字就说不熟练。 从他嘴巴里出来,就自动转换成熟悉的‘坏’字。 好在纪嬷嬷能理解,她重新解释,开始说些违心的话,“也不一定的,郎君和二夫人感情好,说不定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小公子实在担心的话,老奴明日带您过去瞧瞧可好?” 方才离开前,她让忍冬故意慢了一步,忍冬回来后就说二夫人挥退了西院的一众婢女婆子,单独和二爷待在屋里。 纪嬷嬷怕此刻带小公子过去,会冲撞两位主子。 她望了一眼窗外,接着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小厨房今日做了小公子爱吃的枣泥糕呢。” 徐玉宣听到‘枣泥糕’三个字,瞬间扭过头,道:“宣儿要吃。” 救母亲也可以晚点的哇! 就这样,徐玉宣顺利被纪嬷嬷劝留在西侧院,开心地吃枣糕。 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对纪嬷嬷说:“给母亲留,宣儿明天去救母亲。” 纪嬷嬷连连应声道:“好好,嬷嬷一定给留。” 然而,徐玉宣心心念念第二天去救母亲,结果连房门都没进去。 一大早赶到西院正堂,只有徐月嘉一人。 徐玉宣往房门紧闭的内室张望几眼,问道:“母亲呢?” 时辰还早,早膳都尚未摆上桌。 徐玉宣是空着肚子来的,纪嬷嬷估摸着两位主子小半日加一夜过去,什么气也都该消了,就擅作决定带徐玉宣过来陪夫妻二人一起用早膳。 说不定有了小公子从中调和,气氛能温馨些。 徐月嘉抿了口茶,嗓音偏轻:“你母亲在休息。” 徐玉宣一听,抬腿就要往里走,徐月嘉出声叫住:“不许进去搅扰你母亲。” 对徐月嘉的话,徐玉宣还是听的。 他犹犹豫豫扭转步伐,往徐月嘉近前靠,小声喊:“父亲。” 他鼻尖忽而动了动,道:“香香?” 徐玉宣记得这个味道,是母亲。 徐月嘉放茶盏的动作一顿,他微微侧头闻了闻,是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记忆回到昨晚,徐月嘉的面色瞬间多了几分不自在。 他言语掩盖道:“先用早膳。” 没能救出母亲,徐玉宣蔫蔫‘哦’了一声,坐到膳桌旁。 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疑问。 为什么救母亲这么难,当初救二哥的时候,明明只要往伯娘怀里拱一拱就好啦。 始终想不通的徐玉宣到了先生许柏礼这,看起来仍然无精打采。 许柏礼走过来,年逾五十的他,并不显老,手中纸扇扬起时,儒雅中一丝风流若隐若现。 瞧见小徒儿似乎提不起精神,他坐至对面,视线尽量与小徒儿齐平,问道:“宣儿这是怎么了?” 徐玉宣两只小手托着腮,眼睛抬起,看向许柏礼,稚声道:“父亲生气了,宣儿想救母亲,可是父亲不让。” 在徐玉宣眼里,眼前的先生无所不能。 许柏礼听完,讶异片刻后道:“真稀奇,你父亲还会生气?” 他虽嘴上叫徐月嘉一声义弟,但其实二人除了几年前的梧州一遇以及偶尔的书信来往外,并无多少深交。 许柏礼这些年周游大晋,对这位少年状元郎多少有些耳闻,外人都说他不假辞色,严己律人,是位不好相与的严官。 但梧州一遇后,许柏礼却有不同的感受,他这位义弟,性情稳和,从不与人乱发脾气。 就看他单方面叫了好几年义弟,也没见他生气,便能明白,徐月嘉在律法之外与人相处时,自身的底线并不高。 这样公私如此分明的人相处起来,其实是很舒适的,因为你能清楚知晓对方在意的或不在意的是什么。 印象中情绪稳定的人有一天突然发脾气了,这让许柏礼感兴趣极了,他笑道:“你母亲能将你父亲惹生气,能力脱俗啊。” “那还能救吗?”听他这副语气说话,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徐玉宣小心脏不由得一紧。 许柏礼摇扇起身,啧啧叹道:“救不了喽!” 当然,他说的是徐月嘉。 徐玉宣急了,道:“要救啊,那是宣儿母亲!” 许柏礼往前走了两步,回头道:“莫担心,你母亲不会有事,我们先认字,认完字,我教你两招对付你父亲的法子。” 徐玉宣当即松了一口气。 母亲有救了。 温叶一觉睡到巳时中,方醒。 许久没熬这么狠的夜,一朝醒来,脑子都混沌了好一会儿。 她在床上呆坐片刻,才喊人进来。 边打哈欠,边洗漱。 云枝拿来干净的外衣,桃枝帮忙挽发。 温叶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颇显几分娇艳的人,心道,一个人熬夜和两个人一起熬夜果然不一样。 其中差别,看镜子里的人儿就知道了。 温叶对镜照了照,十分满意。 这时云枝开口道:“夫人,小公子一下了学,就往咱们这儿来了,此刻正在外面候着。” 温叶摆弄妆匣里的钗环,选了一根梨花簪递给桃枝,道:“怎么没去正院?” 云枝回道:“奴婢问了,小公子说他要来救夫人。” “救我?”温叶没听懂,“救我什么?” 云枝也不明白,她道:“小公子并未告诉奴婢。” 桃枝倒有一个猜测,“小公子昨儿从温府回来后到今早都没见到夫人,想来是惦念夫人,说岔了话?” 云枝又补充道:“纪嬷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小公子还准备了枣泥糕。” 温叶掀起眼皮,更好奇了,“是吗?走,去看看。” 桃枝忙问:“那还要摆膳吗?” 温叶摸了摸空空的肚子,道:“摆,边吃边瞧。” 一大早就吃枣泥糕,太腻。 堂内,徐玉宣坐在膳桌旁,手里拿着一块完整的枣泥糕,目光频频瞥向它,嘴巴一抿一抿,在咽。 温叶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她眉头一挑,走过去,坐到他身侧,徐玉宣看到她的身影,高兴的同时气松一口道:“母亲!” 桃枝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温叶抿了一口,润完嗓,道:“怎么不吃?” 她指他手上的枣泥糕。 徐玉宣再度咽了咽口水道:“这是宣儿留给母亲哒!” “宣儿不吃!”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似在表示他坚定的决心。 温叶继续喝水,再问道:“听云枝说,你要来救我?” 徐玉宣脑袋点了下,表情颇为严肃,道:“是哇,父亲坏母亲,一晚上,所以宣儿来救。” “咳、咳咳咳”温叶听到这句话,口中的茶水差点儿喷出去。 好不容易咽下去,却不小心呛住,咳了许久才缓过来。 ‘一晚上’三个字也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一旁候着的云枝,也是一脸不自然,昨晚夫人房里叫了水,她可是清楚的。 徐玉宣学陆氏平时拍自己的模样,小暖手放在温叶后背上,轻呼道:“不咳~不咳~” 缓过劲来后,温叶问他:“你听谁说的?” 徐玉宣小肚一挺道:“宣儿都知道!” 温叶:“” 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孩子一夜之间就早熟了? 幸而这时,接近午时的早膳上了桌,温叶决定先吃饭。 还不忘道:“枣泥糕你留着自己吃吧,母亲吃这些就好。” 温叶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徐玉宣不饿,就是馋。 是以枣泥糕对此刻的他来说,比这一桌膳食吸引人多了。 他听话地咬了一口手上的枣泥糕,抬头见温叶一颗又一颗的小馄饨往嘴里放,脑海里回想起过去二哥被自己从伯娘那儿揪出来之后,好像也是这样,大口大口吃他房间里的糕糕。 唯一不同的是,二哥是边哭边大口吃,母亲没哭。 不过都在吃东西,应该是救出来了吧? 徐玉宣带着小小的困惑,吃完了一块枣泥糕,解了嘴馋。 温叶也用完了一碗鸡汤小馄饨,此刻正在吃包子。 徐玉宣自己拿帕子擦干净手上残留的糕屑,然后将丝帕还给云枝。 他身子往前倾,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温叶的胳膊,又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云枝赶忙上前半步,扶稳他。 徐玉宣却要往温叶跟前挪。 温叶吃完了包子,低头问道:“你要干嘛?” 徐玉宣仰头,手指点温叶的胳膊,嘴一翘说:“香香?” 温叶顿时笑道:“你母亲我哪天不是香香的?” 徐玉宣却又道:“父亲的。” 温叶咀嚼的动作一停,低头嗅了嗅,好像确实是。 她想起来了,是她昨晚不小心拿错,用了徐月嘉惯常会用的皂块,因此后来,她还给徐月嘉也选了一块新的,是她往日用的,带有梨花香味的皂块。 徐月嘉用的皂块就是普通的皂香气,温叶没想到徐玉宣鼻子这般灵。 这都能闻出来。:,, ------------ 66 青梅酿 确定了母亲被自己顺利救出来后,徐玉宣并未在西院多待,他还要去正院陪伯娘用午膳。 很忙的。 温叶更加没有要留他的意思,她自个儿早午膳一顿用了,徐玉宣待她这儿,等到了午膳时辰,总不能他吃,她看。 这可不行。 不过徐玉宣在离开前,说了一句:“母亲,我午膳后,来陪你哦!” 温叶笑着回道:“那你睡过午觉,就过来吧。” 得到准信,徐玉宣高高兴兴离开。 送走了小孩儿,温叶瞅了眼天色,同云枝道:“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出府。” 刚吃饱,还不饿,晚点再出门觅食,正正好。 云枝迟疑道:“那小公子这边?” 温叶:“我只说让他午后过来,可没答应他,我就一定在。” 云枝:“” 她家夫人真是越来越会忽悠人了。 桃枝笑道:“走吧云枝,听夫人的准没错。” 反正小公子被她们夫人放鸽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早已经习惯。 云枝被桃枝拉走,去给温叶准备出府需要用到的一应物具。 温叶随手找了本书看,看得正入神呢,眼前却忽而落下一片阴影。 温叶合上话本,抬头,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如果是云枝和桃枝,定然不会在自己看得正入神时,过来搅扰。 不过更令她好奇的是,徐月嘉今日不用去上班? 心里这般想,嘴上也就这般问了,温叶将话本丢至一旁,道:“郎君没去上职?” 徐月嘉坐到她右侧,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温叶忽感口渴,目光往他手中茶盏上多瞥了两眼。 徐月嘉动作一顿,将茶水往她面前一推,自己又重新倒了一杯。 “谢郎君。” 温叶垂眸小饮了两口,刚放下茶盏,就听徐月嘉道:“告假一日。” 温叶内心轻啧,嘴上道:“难得啊,可真不像郎君的作风。” 徐月嘉闻言,幽幽看她一眼,道:“我今日为何告假,你真不知?” 温叶迅速反问:“与我何干?” 话音将落,她忽而想起昨夜 咳咳,好像是有点关系,不过问题不大。 就不信他全程都是‘被迫’,丝毫没享受到。 温叶换言,重新道:“郎君今日起晚,盖因郎君过于放纵的缘由,我只是一个以夫为天,全心全意配合夫君的小娘子罢了。” 说到这,她还从袖中掏出一张丝帕,略做作地掩了掩面。 “” 又来。 徐月嘉只能道:“是我失言。” 温叶一瞬收起情绪,将丝帕塞回去,道:“我一会儿要出门,午膳郎君自个儿用罢。” 徐月嘉将她的行为看在眼里,半晌无言,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哦。” 温叶又道:“因为郎君的缘故,我早膳用得迟,这会儿腹中尚饱,所以想着出门逛一逛,消消食。” 话说到一半,温叶突然多了个想法,扭头看向男人道:“不如郎君随我一起?” 总是一个人逛街,时间一长也挺无聊,倒是能约几位相好的小娘子一起,不过她逛街是为了放松心情,可在那些小娘子面前,多少要装上一装。 太累。 不如邀徐月嘉这个闷葫芦一起,无聊时调侃两句,过过嘴瘾,还不妨事。 温叶如今也将徐月嘉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只要她不违背大晋律法,无论做什么,徐月嘉都会看在她是他妻子的份上,容忍几分。 简而言之,徐月嘉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只要你清楚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然而,徐月嘉却垂下眸说:“我一会儿还有公务要办。”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温叶‘哦’了一声,倒不意外,只是立马换了一副表情。 一副‘有郎君陪顾,我很放心’的神色道:“那也行,公务要紧,不过宣儿临走前说午膳后要过来,既然郎君在,我也就不担心宣儿会无聊了。” 徐月嘉眸光一顿,改口问:“去何处?” 温叶说出自己的计划,“先去西市逛逛,看看有没有新鲜玩意,差不多时辰之后,我在聚贤楼订了位置,郎君若一起,我请客。” 徐月嘉又问:“何时出发?” 温叶瞥向出现在门口的桃枝,“就现在。” 徐月嘉当即起身,道:“你既诚心相邀,我怎能拒绝。” 温叶试探:“那郎君的公务?” 徐月嘉唇微动一下:“不急。” 温叶微微挑眉,同时在心里感叹道,徐玉宣的威力果然很大。 温叶两辈子都很怕热,来到这里后,每年对她来说最难熬的就是这段日子。 不过如今虽已入夏,但还未至最热的时日,温叶就是想着趁着炎热真正来临前,再出门一趟。 等到了后面,谁邀她出府,她都不去。 她要躲在屋里,抱冰过夏。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嫁的是国公府,若当初选了沈氏娘家或寒门吴家,到了今日,她连冰都用不起。 坐在马车内有些闷,临行前,温叶让桃枝准备一盆冰放在脚边。 丝丝凉意升起,温叶舒服了。 西市和聚贤楼不在一个方向,从国公府过去,逛完西市再转去聚贤楼,差不多就是徐玉宣午睡醒来的时辰。 马车很快驶到西市入口前,出门逛街,为了方便温叶换了一身窄袖裙,徐月嘉亦是脱下了素日里的宽袖长袍。 穿了一身束袖青袍,乍一瞧,还挺有武将气神。 下轿后,温叶边逛,边与之闲聊:“郎君当初为何会选科举这条路,国公府的公子,不应该走从军这条路子?” 国公府祖辈俱是靠军功,才一步步到达如今的地位。 据温叶所了解,徐家旁支的孩子,首选仍是走习武的路子,然后到了年岁就进军营、谋前程。 徐月嘉看她一眼,道:“你怎知,我不通武学?” 温叶讶异:“郎君会?” 她还以为徐月嘉是国公府的另类呢。 徐月嘉:“略懂。” 温叶不放弃问:“略懂是多少?” 徐月嘉淡声解释:“我幼时体弱,大夫说不宜习武,不过习些剑耍招式,有益强身健体。” 温叶听明白了,意思是他会耍一些招式,但要和真正会武的人比,他那些只能算是绣花枕头。 难怪她之前摸到他居然有腹肌,当时还疑惑了一小下,一个长年忙于公务疏于锻炼的人怎么会有腹肌,现在想来,好像终于合理了。 温叶又问:“那郎君现在还耍吗?” 有点想看。 绣花枕头也分美丑,说不定徐月嘉是前者呢。 徐月嘉读出了她眼底的意思,顿时别开眸光道:“专心逛街。” 温叶嘀咕:“小气。” 徐月嘉:“” 不给看便罢,温叶倒也没有很想,她很快被一处摊位上的蝈蝈笼子吸引。 徐月嘉顷刻被她抛诸脑后。 逛完西市,午膳时辰已经过了,温叶才想起来徐月嘉好像还没用上饭,当即让驾车的秋石转道去聚贤楼。 聚贤楼每日都客满为患,幸而温叶订的是包厢。 包厢里,店家还置了盆冰,不得不说人家会做生意,才初夏,就阔气摆冰盆,哪家酒楼比得过它。 包厢是三天前订的,一起预订的还有聚贤楼刚推出不久的青梅酿。 聚贤楼有自己的规矩,一日只限两百坛的青梅酿虽可以提前预订,但若预订之后超过三日不来享用,店家就会将酒重新卖予他人。 过时不候。 包厢靠窗,温叶进来后,就叫人打开了窗,微风吹进,再有冰盆降温,这才惬意。 给徐月嘉叫了几道清淡的菜色,温叶预订的青梅酿也上了桌。 说是一坛,其实坛很小,大概后世一斤的量。 这种酒喝着并不醉人,温叶自身酒量也好,一坛她一个人就能解决。 考虑到徐月嘉鲜少饮酒,温叶让小二另上了一壶青梅茶。 青梅酿制的酒水微微偏浓稠,闻着有一丝酸甜气溢出,喝进嘴里时,酒香绵软。 温叶又倒了一杯,然后举向徐月嘉道:“郎君,碰一个?” 徐月嘉拿起手边盛着青梅茶的瓷杯,与她的相碰后,目光顺势落至她手中的杯盏,最终移向她。 对上男人的视线,温叶当即表示道:“郎君放心,此酒不醉人。” 再烈的酒,她都尝过。 如今不过区区果酒而已。 再说了,青梅酿本就更适合女子饮用,这儿的青梅酿至少有一半都是卖给盛京那些个有权或有钱的夫人们。 只可惜她在府里酿不出聚贤楼的青梅酒,喝起来总差点什么,否则她也不用大老远来这里,就为喝几杯酒。 温叶没给自己点菜,不饿。 不过给徐月嘉点的几道菜,他用得并不多,大半还是进了她肚子里。 菜吃差不多,一坛酒剩最后约两杯的量,温叶给自己倒了一杯,还剩的那点,她留给了徐月嘉,“郎君也尝尝。” 紧接着又道:“一杯,不过量。” 算是提前堵了他的话。 谁家娘子像她这般大方,不仅请郎君吃饭,还请郎君饮酒。 聚贤楼的位置可不便宜,她订的还是包厢,更贵,这些花费的可全是她的私房银子。 外头街面上一直有热热闹闹的叫卖声,温叶时不时溜看几眼。 这一次,温叶却忽而瞥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廖捕头带着几名捕快出现在街头。 几人将两名男子围在街中央。 其中一位官衔应该比他们大,否则廖捕头等人不会如此听命于他。 此刻男子正对着跌倒在地的人脚踢怒骂:“让你跑!你这个贼!” 包厢在二楼,是以温叶看得还算清楚,她好奇问徐月嘉:“郎君可认识此人?” 徐月嘉闻言,视线望下去。 那男子已经停了脚,正好叉腰抬头一瞬,让徐月嘉看清了他的脸。 徐月嘉回道:“他就是文王。” 近来为了让文王少进宫,皇帝让京兆尹的王大人拨了文王一桩偷窃案让他去查。 如今一个月过去,看来是破案了。 温叶语气惊讶,“他就是吗?” 听她的语气,似乎不太相信,徐月嘉疑道:“为何不能是他?” 温叶解释道:“以前听说这位文王贪恋酒色,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瞧着,似乎还挺俊秀。” 她原来脑补的是一个脑满肥肠的形象。 “俊秀?”徐月嘉目光瞥向她,嘴里念了这么一回。 感觉到男人投过来的异样眼神,温叶迅速改口:“当然,再俊秀,也不及郎君万分之一。” 拍马屁,她是专业的。 徐月嘉没接话,只唇角微动了动。 过了片刻,他唤来小二,道:“再上一坛青梅酿。” 小二神色为难:“不好意思客官,咱们这儿的青梅酿须提前预订。” 徐月嘉抬手关上窗。 他没想要为难一个店小二,而是道:“我要见你们掌柜。” 小二也看得出面前二人不是普通客人,当即就道:“那二位贵客先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寻掌柜的。” 等包厢的门再度关上,温叶就开口问:“郎君以前不是说,饮酒不宜过量?” “你不是喜欢?” 温叶顿时‘受宠若惊’到了,甚至觉得还有点惊悚在里头。 她不禁想说:“郎君,你莫不是‘中邪’了?” 温叶并未将他此行为与方才自己的那句随口夸赞联想到一起。 徐月嘉就不是如此肤浅的人。 徐月嘉:“子不语怪力乱神1。” 温叶:“……” 她更愿意相信这世上有鬼。 聚贤楼的掌柜来得很快。 掌柜姓覃。 覃掌柜端着一张和蔼的笑脸走进来,小二不认识徐月嘉,他可是认识的。 见是徐月嘉,覃掌柜言语间更客气了,他道:“覃某见过徐二爷。” 徐月嘉微微颔首:“覃掌柜。” 不用徐月嘉再提,覃掌柜当即扭头低声对小二道:“去,给徐二爷再上一坛青梅酿。” 从头看到尾的温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权势真是一个好东西。 新的一坛青梅酿上桌,覃掌柜很有眼色道:“那覃某就不打搅徐二爷、徐二夫人用膳了。” 话罢,他便轻手轻脚离开包厢,并亲自帮忙关上包厢的门。 守在门口的桃枝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品着新酿,温叶忍不住摇头感叹:“郎君,你变了。” 徐月嘉抬眸:“你很了解我?” 温叶低头看了一眼杯中的酒,道:“至少郎君以前从未以权势压过人。” 徐月嘉却言:“难道不是覃掌柜主动卖我这坛青梅酿?” “郎君在刑部真是大材小用了。”温叶直言道,“应该去鸿胪寺才对,与外族谈判时若有郎君在,定能为大晋多谋些进贡。” 徐月嘉道:“这儿的掌柜对你我客气,并非因我是刑部侍郎,他忌惮的是你我身后的国公府。” 温叶放下酒杯,微微倾身。 “所以?” 徐月嘉神色极坦然道:“所以本质上,我并未以自身权势压人,让覃掌柜屈服的是国公府的势力,而徐家的国公爵位向来由嫡长子继承。” 温叶沉默良久,浅浅摇头道:“果真是屈才了。” 你大哥知晓你在外面如此‘抹黑’过他吗?:,, ------------ 67 母亲不饿 一顿饭让温叶见识到了男人狡辩时的样子。 徐月嘉若是长成了纨绔子弟,恐怕十个徐国公也不够他败。 温叶自叹不如,好歹她每回都给陆氏送点温暖,徐国公从徐月嘉这得到了什么? 大概只有无尽的沉默? 温叶突然替徐国公默哀。 从聚贤楼离开前,那位覃掌柜又迎了过来,满脸歉笑奉上一个食盒道:“这是小店新出的点心。” 和普通的青梅饼不一样,这有点像温叶上辈子吃的冰皮月饼,白糯糯略带凉意的表皮包裹着青梅味的饼馅。 青梅酸甜,夏日吃来,不会让人觉得腻。 这种冰皮青梅馅饼每日售卖的数量比普通的青梅饼还要少,聚贤楼也是头一回卖,因为新鲜,所以这几日正卖得火热,现在预订的话,要等一个多月才能吃到。 覃掌柜笑着又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徐月嘉目光从温叶脸上移开,看向覃掌柜,客气道:“多谢覃掌柜。” 覃掌柜微微躬身道:“只是一盒点心而已,您和夫人不嫌弃就好。” 知道这点心是送对了,覃掌柜面上的笑意都真了些,“徐二爷、徐二夫人,两位慢走。” 食盒由徐月嘉拎着,直到上了车轿,温叶才低声催促:“快打开。” 徐月嘉瞥了一眼她微鼓的小腹,一时困惑:“你还能吃得下?” 温叶用手挡住肚子道:“我今天没吃其它点心,不妨事。” 饱的是喝酒吃菜的那个胃。 徐月嘉只好将食盒盖子打开,共两层,点心块头不大,一块只有婴儿掌心大小,一层只有六块。 温叶当即尝了一块。 并认真评价:“好吃。” 然后又吃了几块,第一层吃完后,温叶望着剩下的六块,琢磨道:“这些不如就给嫂嫂留着?” 徐月嘉闻声,眸光望过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动。 但愿她真能留住。 申时,夫妻二人乘坐的车轿终于回到国公府。 温叶拎着个食盒,与徐月嘉在半路分开,她要先去一趟正院。 可惜陆氏此刻并不在府中,眼下这个时节,各府送来的宴帖颇多,陆氏去赴宴了,还未归府。 温叶了解后,便将点心盒子交给青雪,并告诉她,这是她专门从玉芳园带的点心。 同时还不经意提起,她今日和徐月嘉是去的聚贤楼用膳。 玉芳园离聚贤楼可不近呢。 陆氏比温叶晚近两刻钟回府,今日赴的是靖远侯夫人设的赏荷宴。 中间出了点岔子,是以陆氏才回得有些晚。 好在都妥善解决了。 陆氏坐在堂内,白梅奉茶,青雪将温叶带回来的点心装盘,端过来道:“这是二夫人从玉芳园给夫人您带的点心。” 温叶今日出府,陆氏并不知晓,她顿时问道:“二夫人今日出门了?” 青雪恭敬道:“是,和二爷一起去的聚贤楼,二夫人说是回府时恰好经过玉芳园,就顺手买了一盒。” 陆氏瞥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满心感慨。 不过二弟居然也一道出门,这让陆氏更为惊讶,她明明记得国公爷说刑部最近挺忙的。 从正院离开,温叶回到西院,刚踏进院子,就瞧见了徐玉宣的身影。 正伸着脖子在廊下等,见她终于回来,先是下意识的扬起笑脸,紧接着不知怎的,嘴角又耷拉下去,身子一扭,双手抱肚,斜背对着温叶。 那双平日里叽里咕噜转的眼睛倒还努力时不时往温叶的方向偷瞄去。 待温叶走近后,还刻意重重一哼,用来表示他的不满。 温叶拿过桃枝手上轻飘飘的食盒,笑着凑近道:“宣儿,母亲专门给你带了点心哦。” 徐玉宣站在西侧书房的外窗下,书房内翻阅公文的徐月嘉,听到声音,抬头一瞬。 就见温叶弯着腰身,将食盒盖打开。 窗下,徐玉宣仍噘着小嘴:“宣儿等母亲好久,都不在,骗人,哼!” 温叶不解释,直接拿起食盒里仅剩的唯一一块冰皮青梅馅饼,喂到徐玉宣嘴边,诱道:“宣儿先尝尝。” 徐玉宣张口:“不——” 然后就不小心咬掉一小块。 剩下的控诉随着这口点心一起进了他肚子里。 “好吃吗?”温叶笑问。 徐玉宣嘴巴还在动,听到温叶的询问,下意识回道:“好吃。” 温叶将剩下的大半块都交给他,还说:“这是母亲排了好长的队买回来的,只有一块,母亲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徐玉宣望了望手上的点心,当场就要还回去,道:“母亲也吃!” 温叶看向点心缺口处隐隐的口水印记,果断摇了摇头,坚定拒绝:“宣儿吃,母亲不饿。” 徐玉宣低头又咬了一口,一块点心吃完后,嘴角翘老高。 显然是高兴了。 小孩儿真好哄,温叶心道,幸好她剩了一块。 本来是想着六块都留下,带回来给陆氏尝个新鲜,谁想到回府的路太长,她没忍住。 只好转道去玉芳园重新买一盒别的口味的点心。 好在玉芳园的点心一样精致,陆氏应该会喜欢。 温叶不知道的是,陆氏尝了两块她带回来的点心,喝了两盏茶后,徐国公也拎着玉芳园的点心回了正院。 无形中,她在徐国公心中的形象又‘差’了一些。 自从上回和徐月嘉一起去了趟聚贤楼后,温叶再没出府,天儿越来越热,好在国公府富贵,她又有陆氏的大腿抱。 每日屋里冰盆不断,一天下来,整间屋子都凉凉的。 温叶如今连院子都很少出,若出门,必是去正院,为了到陆氏跟前刷一刷脸。 今日陆氏命人送来了一篮新鲜荔枝,温叶用它做了一道荔枝杨梅冰饮。 往正院送了三碗,剩下的她趁徐玉宣还在许柏礼那上课、徐月嘉回府前,就饮了一半。 天热,晚膳凉菜居多,剩下几道热菜也都是较为清淡的吃食。 温叶让桃枝给父子俩各盛了一碗。 徐玉宣小手指头好奇地碰了碰碗壁,惊奇道:“凉凉的!” 温叶接道:“还是好喝的。” 其实徐玉宣这一碗只是稍微冰镇了一小会儿,并不是很凉。 但对从来没体会过冰的徐玉宣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望了望自己和父亲面前都有,不禁问:“母亲没有?” “母亲有。”温叶直接将盛着冰饮的汤碗搬到自己跟前道,“母亲喝剩下的。” 徐玉宣对‘量’的认知还不是很清晰,但他知道‘剩下’是什么意思。 母亲怎么能喝剩下的呢,徐玉宣小脑袋左右看看,似最终下了决定道:“父亲和母亲换换。” 没错,父亲那碗看起来,比他这碗要好喝很多的样子。 徐月嘉:“” 温叶憋着笑出声拒绝:“你父亲是一家之主,早出晚归,给宣儿赚糕点回来,怎么能喝剩下的呢。” 徐玉宣听了,小脸纠结:“那宣儿的,换给母亲?” 话落后,他将自己面前盛着冰饮的碗往温叶的方向,挪了一点。 目光追随,满是不舍。 温叶继续道:“宣儿每日读书也很辛苦,也不能喝。” 徐玉宣只好问:“那、那谁喝?” 温叶很有自知之明道:“当然是我,只有我每天无所事事,喝剩的,是母亲应该的。” 徐玉宣犹犹豫豫很久,才道:“那下次,我和母亲换。” 温叶点了点他脑袋,“好,下次我们换。” 下次大碗先留给你。 膳后还有西瓜,徐玉宣分到了一小牙,吃完就心满意足回了自己的小院。 徐月嘉吃了两块,温叶则等徐玉宣离开后,怀抱半个西瓜,用木勺慢悠悠挖着吃。 这西瓜是京郊庄子上种的,一大早就送进了府,冰镇过后再吃很是可口。 甜是够甜,只是比起她以前在温家吃的,好像还是差了一点感觉。 不得不说,温二叔读书不行,研究种瓜倒是有些成就,温叶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嘴被养刁了。 半个西瓜吃完,温叶还是惦记以前的那口。 思来想去,心动不如行动,温叶道:“郎君,过来帮个忙。” 徐月嘉走近前,才发现是要帮她研磨。 温叶主动解释:“我有个二叔,在苏州老家,他种的西瓜更好吃。” 算算日子,苏州老家的西瓜也该运到盛京了。 她这个时候写信回去,正好。 徐月嘉沉默一瞬,问:“今日的不够甜?” 温叶摇头道:“倒也不是。” 她懒得解释,只道:“过两天,等郎君亲自尝过之后,就会明白。” 今年小叔子雇镖队送来的十几车瓜果,沈氏按照惯例,给各院先分了一些,剩下的就先放进库房里。 忙完这些,她才去看温叶送来的信。 看完后,沈氏沉默良久。 最后她吩咐韩嬷嬷,给府里出嫁的姑娘,都准备一份从苏州老家运来的瓜果,派人送过去。 温叶收到沈氏派人送来的西瓜,是三日后。 足足有五个,比她以前的份额还要多,温叶让桃枝找两个丫鬟,送两个去正院。 剩下两筐是其他水果,府里不缺,温叶就没送。 陆氏收到两个大西瓜,徐景林正好在,嚷嚷着想吃。 陆氏便让人切了一个。 母子俩各吃了一块,徐景林嘴刁,一下就尝出来了,他道:“母亲,这个比昨天的好吃。” 陆氏也这么觉得,便让人去打听了一下。 方才得知这是温叶的二叔亲手种的瓜,还是从千里外的苏州运来盛京。 陆氏不免同身侧的冼嬷嬷道:“我记得扬州离苏州也没多远。” 冼嬷嬷听懂了陆氏话里的深意,想了想道:“三老爷身子不好,夫人您是知道的。” 否则也不会放着好好的盛京不待,回扬州老家养老。 让三老爷去种瓜,真是难为人了。:,, ------------ 68 加课 被贴身伺候多年的嬷嬷看穿了心思,陆氏别扭了一下。 让身子不好的三叔去操心种西瓜的事,确实是有些荒谬。 陆氏瞥了一眼已经在吃第二块西瓜的小儿子,顿了顿道:“回头将这两个瓜的籽留下,明年让陈庄头试试。” 冼嬷嬷无声笑了笑后应道:“是。” 如今的夫人看起来似乎比未出阁前还要鲜活些。 西瓜的确很甜,不比国公府庄子上种得差,反而还要更多汁清甜,陆氏体会到温叶心意的同时,也忍不住去想,沈氏真是一位好母亲。 难怪能将弟妹养得如此好。 温叶带着几筐水果回到西院,西院有个小冰窖,不大,但足够温叶夏日里冰镇瓜果茶水所用。 也算是实现了用冰自由。 这个时辰,徐玉宣还在上课,温叶当即让桃枝去取冰,做西瓜冰沙。 桃枝又问了句:“那夫人早膳想吃什么?” 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早就没之前那般闷热,温叶难得在夏日里睡了个懒觉,因此早膳还未来得及用。 温叶想了想道:“我突然有点想吃烧烤。” 冰饮和烧烤才是绝配。 这回温叶不打算亲自动手,而是让厨房烤好了送进来,到时候一口烧烤,一口甜滋滋的西瓜冰沙。 享受。 等烧烤和西瓜冰沙都摆上矮桌后,温叶躺在靠椅上,让桃枝坐在另一边,念话本给她听。 云枝则坐在冰盆旁,轻轻摇扇,将凉气扇到温叶跟前。 舒坦。 这才是生活嘛。 吃饱喝足后,温叶才想起来说:“对了,等晚些时候郎君回府,记得也送一碗过去。” 云枝:“奴婢记下了。” 温叶又道:“用母亲送过来的西瓜。” “不过送一小碗就行,别太多了。” 她就是想让徐月嘉尝尝到底谁家的西瓜更汁甜,一小碗足矣,再多,她可就不够吃了。 云枝顿了半晌,才应道:“是。” 语气有些无奈。 桃枝趁着翻页的空档,偷笑。 早膳吃得晚,午膳自然也要往后挪一挪。 温叶吩咐小厨房,中午做些凉皮,她一个人用膳,不用摆什么规矩,麻辣凉皮配肉夹馍,肉夹馍的肉馅,她指定要一起剁碎的红烧肉和青椒。 汤就不用了,她有西瓜冰沙。 有瓜万事足的温叶,午膳连续这样吃了几日。 只是后面几日,凉皮肉夹馍换成了别的,什么花卷配辣卤、凉拌鸡丝,葱油鸡无骨鸡爪等等。 只要有条件能做得出来的吃食,温叶都让红杏弄了。 她一个人吃,也不用做太多,基本上红杏一个人就忙得过来。 徐月嘉近几日有些忙,自从她上回送了一碗西瓜冰沙,他回了一只金灿灿的钗环后,温叶这几日都没见到他人。 听陆氏说,是圣上交代他的案子,有了一点眉目。 估计是从徐国公那儿吹枕边风打听到的。 陆氏甚至暗示她,若还想知道更多,学她试试。 温叶倒是会吹枕边风,可她屋里这位,一忙起来,家都不回的,她想吹都没得机会。 这天,温叶照常让小厨房只准备她和徐玉宣的晚膳,结果刚吩咐下去,徐月嘉回来了。 难得,天还没黑呢。 她只好让桃枝再去说一声。 “郎君回来了。”近来心情不错的温叶,还主动给他倒了杯茶。 徐月嘉看到她的动作,神色一顿,抬眸:“有事?” 温叶手里端着茶盏,眼神茫然片刻:“没啊。” 徐月嘉这才放心接过茶,垂眸喝了。 反应过来徐月嘉是什么意思后,温叶嘴角一抽。 她怀疑徐月嘉故意的。 徐玉宣这时抱着竹藤球进来,想让温叶陪他玩。 竹藤球是温叶上回和徐月嘉一起出门,在西市顺手买的。 见徐玉宣喜欢,便送给了他。 温叶接过藤球,这个时辰外面还热呢,她不想出去。 盯着球看了一会儿,温叶抬手就将球往西侧书房的方向扔了过去,然后低头对徐玉宣道:“快去捡。” 徐玉宣还没这么玩过,虽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双圆眸还是不可抑制地亮了亮,立马‘蹬蹬蹬’小跑过去捡球。 折回来后不用温叶提醒,就将球举向她。 温叶接过球,略等了片刻,再扔。 徐玉宣又去捡,步伐欢快极了。 趁着这个空档,温叶扭头朝徐月嘉看去,商量的语气道:“郎君啊,一定要等到年后才给宣儿加课吗?” 徐月嘉:“他如今认字不多,此时就加课,事倍功半。” 徐玉宣再一次将球捡了回来,催促喊道:“母亲,还要扔~” 温叶继续扔,且仍不放弃道:“郎君,你再瞧瞧,真不考虑吗?” 都傻成这样了。 徐月嘉瞥了一眼跑进书房捡球并笑出傻气的的儿子,非常平静道:“天赋不能强求。” 温叶心里遗憾,收回目光,徐玉宣已经将球捡了回来。 她正要去接,徐玉宣却将球往怀里抱了抱。 然后温叶就听眼前的便宜儿子说:“母亲,换我扔了哦!” 温叶:“” 意料之内,徐月嘉唇角微弯几瞬,继续淡定喝茶。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温叶叹了口气道:“宣儿,不如让你父亲先来?” 徐玉宣不解:“为什么呀?” 温叶道:“宣儿还记得过年祭祖,父亲和母亲谁先上香不?” “是父亲!”徐玉宣大声道。 温叶:“同理啊,这捡球也应该?” 徐玉宣主动接道:“是父亲先!” 话音将落,他就将手中的球往徐月嘉面前举,然后说:“那父亲,你先来叭~” 徐月嘉:“” 成功拖人下水,温叶舒服了。 做了两回扔球的那个人,徐玉宣洗手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徐月嘉擦着手,突然道:“你方才所提之事,可以一试。” 温叶早忘了自己之前提过什么。 她抬头询问:“什么可以一试?” 徐月嘉将帕子放回去,看向她的眸光颇为认真道:“加课。” 给徐玉宣。 温叶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徐玉宣洗完手过来,见温叶在笑,好奇又疑惑:“母亲在笑什么哇?” 笑够了,温叶收声道:“没什么,是你父亲有话问你。” 徐玉宣一听,立即看向徐月嘉。 徐月嘉顿了顿,问他:“许先生待你如何?” 徐玉宣完全没意识到危险道:“先生对宣儿好,从来不坏掉。” 徐月嘉微微颔首:“很好。” 徐玉宣懵懵懂懂,很好是几个好哇。 晚膳时辰,温叶又准备了冰饮,而徐玉宣面前的是一小杯常温的西瓜汁。 至于徐月嘉,不知是小厨房忙忘了还是怎的,只有汤喝。 徐月嘉瞥见她杯中的冰,微微皱眉:“你这几日,都是这么吃?” 温叶顺着他目光,视线往下瞧了瞧后问:“郎君是说这冰饮?” 徐月嘉点头:“嗯。” 温叶回道:“这种天气若没有它,我吃不下饭,郎君难道没发现这几日我都瘦了吗?” 徐月嘉望了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温叶这时也摸到了自己腰间一如既往的软肉,略微尴尬道:“虽然瘦得不明显。” 徐月嘉收回目光,“冰饮寒凉,你每日饮这般多,当心身子不适。” 他又道:“虽是炎夏,但也不宜过量。” “我知道,明儿我就不喝了。”徐月嘉话里的关心,温叶听得出来是真还是假。 正好沈氏送来的西瓜也吃完了。 就先停一日,后天再换其他口味。 “郎君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结果当天夜里,她就被打脸了。 温叶是被硬生生痛醒的,痛得冷汗直发,胡乱抓到了一只手,才想起来徐月嘉今儿留宿西院。 她赶忙晃动对方:“徐月嘉,我疼。” 徐月嘉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借着微弱的光亮,徐月嘉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 他眉头一皱:“哪里疼?” 温叶往胃的部位摸去,一脸痛苦道:“这儿……” 徐月嘉让她尽量平躺,接着手覆上她痛的地方,轻缓按摩。 按了一会儿又问:“感觉如何?” 温叶点头又摇头:“好点了,但还是疼。” 徐月嘉手往下移了移,温热的掌心落在她小腹处,继续朝一个方向揉按。 不知过了多久,温叶感觉自己缓过劲来了,甚至还能有心情去好奇:“郎君居然还会医术?” 徐月嘉继续揉按道:“看过几本医书,略有涉猎。” 温叶嗓音虚弱道:“还好有郎君在。” 徐月嘉见她脸色好转,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第一次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她说话:“明日起,禁止饮冰。” 温叶差点坐起来,“这和冰饮没关系!” 徐月嘉没应,而是道:“起来,我扶你走一走。” 温叶又缩回去,“已经不怎么痛了。” 徐月嘉也不强求,只是一直这么望着她。 温叶被看得心虚,只好道:“我起就是。” 不过还别说,这样走几步,好像更舒服了,温叶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男人。 本以为腹痛的事能就此揭过,徐月嘉却仿佛听到了她心声似的。 目光沉沉盯向她道:“明日我会将你腹痛的事告诉大嫂。” 温叶:“” 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徐月嘉可真是精准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告诉陆氏,她怕是会成为国公府唯一一个夏天不许用冰的人。 带着这个担忧,温叶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她好像还做了个梦,梦里徐月嘉去正院告状,然后陆氏就来到西院,撤掉了她屋里所有的冰盆。 西院的小冰窖跟着落了锁,钥匙只有一把,也在陆氏手里。 她拿不到钥匙,还被关了一段时间火笼。 温叶是生生被吓醒的,太恐怖了。 结果她刚拿帕子擦掉额头的虚汗,就听见梦里的声音出现在纱帘外。 说着和梦里一样的话:“快,把这些冰盆都搬走。” 温叶手里棉帕掉落。 完了,噩梦要成真了。:,, ------------ 69 告状精 还没等温叶去掀纱帘,看看和梦里是不是同一个人,说话的人就先她一步掀开了纱帘。 温叶顶着一张汗津虚弱的脸,努力想装作‘我很精神’的样子,笑喊:“嫂嫂怎么来了?” 陆氏不复以往的温和,始终蹙着眉道:“我再不来,你这都快成冰窖了。” 陆氏生起气来,和徐月嘉真像是亲姐弟,温叶心虚低下头,嘀咕:“不至于吧。” “还不至于?”陆氏坐到床沿,气不过道,“瞧你这一头虚汗。” 伸手去触她额头,却发现她头皮冰凉。 温叶学徐玉宣平时可怜巴巴时的眼神,试图引起陆氏的心疼:“嫂嫂~” 陆氏的确心疼,因此她道:“我已经同你院子的婢女婆子们都交代了,接下来这几日,不准在屋里放冰盆。” 温叶:“!!!” 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连忙阻道:“那多热啊。” 陆氏却说:“你放心,我会给你多拨了几个丫鬟,白日里让她们轮换给你摇扇。” “要不是二弟今早来正院同我说,你是不是想一直瞒着我?我竟不知你这几日顿顿用冰饮,那西瓜性凉,你拿它做冰饮,一顿还喝好几杯,不要命了。” 徐月嘉这个告状精。 温叶目光往陆氏身后望了望,还想说什么,陆氏打断她道:“别找了,你那两个婢女已经向我保证,我不在的时候,会替我严格监督你。” 这两个小叛徒。 温叶被‘数落’得像被一场暴雨浇得七零八落的小呆鸟,她感觉自己又多了一个母亲。 陆氏话还没完,“大夫马上就到,腹痛不是小事,必须喝几贴药。” “喝药?!”温叶声音陡然拔高,缓下来后,打着商量道,“嫂嫂,我不用冰了,药能不喝么?” 熬得苦兮兮的中药,和苦瓜一样,是她一生之敌。 “不行。”陆氏拒绝得很干脆,“我一日是你嫂嫂,就能管你一日。” 温叶心死如灰。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隔着纱帐替温叶诊脉,断断续续说出了七八条病情。 温叶怀疑他被陆氏提前收买了,她哪有这么多毛病。 连她以前喜欢晚睡都算一条。 陆氏听完大夫的长述后,好看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她让冼嬷嬷先领大夫出去,顺便拿药方去抓药。 温叶躺回床上,望着帐顶,顿感人生无望。 陆氏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坐到床边,桃枝端了盆温水进来,她亲自绞帕给温叶擦脸。 还道:“西院每日的膳食也要改改,大夫说了,接下来这几日,不许过凉过辛过饱。” 温叶已经麻木了,让她学徐月嘉? 那这日子还有什么乐趣。 陆氏本来是很生气的,可此刻瞧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软下嗓音道:“就忍几日,等天凉快就好了。” 温叶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哪里只是忍几日,这离秋冬还早着呢。 陆氏又道:“今日午膳,我带景林和宣儿过来陪你用。” 温叶抬眸,目露期待:“那早膳?” 陆氏:“白粥,我让小厨房给你加了道清炒菜心。” 温叶:“” 很好,连腌黄瓜腌豆角腌萝卜通通也不能吃。 还没等她默哀完,陆氏又道:“吃完粥,过半个时辰记得把药喝了。” 徐玉宣蹬蹬蹬跑过来,扒着床沿,两条小眉毛挤在一起,小声说道:“喝药可苦了。” 温叶懒懒道:“那宣儿帮母亲喝?” 徐玉宣当即后退半步,转身跑开的动作不知道有多干脆。 温叶:“” 有陆氏在,温叶乖得很,半点不敢造次,早膳是粥,午膳还是粥。 别人吃肉她喝粥。 好不容易将陆氏送走,温叶想偷吃一口,桃枝眼疾手快将肉端走,让丫鬟撤下去。 温叶佯装生气道:“桃枝,你月例银子可是我在发。” 她这个婢女素日最在乎银子。 然而这次也不管用了。 桃枝平日里虽喜欢跟着温叶闹,但这次温叶生病腹痛让她始料未及,桃枝反思了一早上,觉得自家夫人生病有自己一份责在里面。 是以她道:“夫人想扣就扣吧,反正这红烧肉您不能吃,大夫说了,您必须清淡几日。” 云枝就更不用说了,直接将剩下的几道全端走了,只留了一道青菜鸡蛋汤。 还是滚烫滚烫的。 温叶:“” 一个时辰后,陆氏过来瞧了一眼,见温叶神色恹恹中依旧带着不满足,顿时放心了,临走前又耳提面命了一回西院的仆从们。 连喝了两顿粥,温叶一整天都无精打采。 两把扇子对着她,扇来了风却扇不走闷燥。 晚膳时辰,温叶望着自己面前的粥和汤药,一时不知先喝哪一个,好像都差不多。 徐玉宣坐在她身侧,小腮帮子鼓鼓囊囊,塞的肉丸子。 过了一会儿他问:“母亲怎么不吃?” 温叶轻轻搅弄碗中的白粥,回他:“母亲没胃口。” 徐玉宣当即放下小勺,伸手去摸温叶的额头,也不知是不是和陆氏学的,摸完后还一脸认真的小表情道: “生病,喝药才能好。” 温叶叹了口气,掀眸:“可是宣儿也不帮母亲喝啊。” 徐玉宣瞅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汤,头摇了摇:“好苦的。” 温叶继续伤心:“宣儿不疼母亲了。” 徐玉宣稚声稚气道:“宣儿疼的,是伯娘说、说药要母亲自己喝,病才能好。” 温叶反问:“那早上溜得飞快的人是谁?” 徐玉宣心虚低下头,继续啃肉丸子,过了好久才抬头说:“是父亲!” 先生说了,遇事不决,就找父亲。 温叶将目光对准徐月嘉,问道:“郎君没有话想说?” 徐月嘉放下筷子,视线抬起,望向她道:“药快凉了。” 温叶:“” 真是个冷心冷情的告状精。 偏徐玉宣还学舌:“快凉啦!” 一大一小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温叶躲不掉,只能将一整碗汤药喝下去。 过程痛苦万分。 “这下行了吧。”她放下碗道。 徐月嘉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小袋蜜饯,“吃一颗,压一压。” 徐玉宣看到母亲有蜜饯吃,立马看向父亲道:“宣儿还没有。” 徐月嘉眸光转向他道:“你也想喝药?” 徐玉宣摇头:“不要。” 徐月嘉:“喝药才有蜜饯吃。” 徐玉宣依旧眼巴巴,嘴上却说:“那宣儿不吃了。” 温叶吃着蜜饯,心道,徐月嘉买的还挺甜。 大夫开的药有助眠的效用,可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温叶,却热得睡不着。 她摇着一把罗扇,短短一刻多钟,不知叹了多少声。 徐月嘉今夜要留宿。 她好想赶人,一张床就这么大,徐月嘉要睡过来,就等于是给她边上安了个火炉。 温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徐月嘉过来,困意突然汹涌,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翌日,温叶醒来后,身侧已经空了。 她坐起来,摸了摸额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夜里居然没有被热醒。 一连喝了七八日的汤药,温叶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中药了。 今天终于不用再喝,午膳还有红烧肉,虽然是偏甜口的,但对于近日只吃过清炒肉片的温叶来说,已经是很丰盛的一餐了。 午睡醒来,小厨房又做了甜汤,温叶喝着感觉不错,但如果能是冰镇的,她就更喜欢了。 徐玉宣也用小勺慢慢喝了一小碗,喝完后道:“母亲,宣儿去上课了。” 即日起,徐玉宣每日下午也要去上课。 从申时开始,上半个时辰。 小孩儿得知后,很是蔫了一会儿。 温叶端着碗,随口道:“去吧。” 徐玉宣像个小大人似的无声重叹一声,背起小书袋,小步伐略沉重地往外走。 而紧跟着喝完甜汤的温叶开始期待晚膳吃什么。 徐玉宣到达上课的地方,许柏礼也才刚起身不久。 人老了,晚上觉少,偏白日里又困顿。 许柏礼用冷水提神醒脑后,瞥见不远处规矩坐姿的学生,问道:“你怎么惹着你父亲了,说好了年后再加课,怎么就提前了?” 徐月嘉直接派人来通知他,这让许柏礼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徐玉宣摇摇脑袋,同样很苦恼:“宣儿不知道啊。” 许柏礼实在想不通,他甚至想过该不会是徐月嘉不想带儿子,才加了这么一堂课。 后来一想不对,国公府不缺仆从,哪里需要他亲自带。 再者,徐月嘉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不想带孩子就将孩子丢给他这么一个启蒙先生。 始终未想明白的许柏礼对徐玉宣道:“今日回去见到你父亲,你问问他。” 许柏礼在徐玉宣心里目前还是一个好先生,他的话,徐玉宣一直肯听。 是以下学后,徐玉宣在回西院的一条岔路上,突然停下。 纪嬷嬷以为他是走累了,正要弯腰去抱。 徐玉宣却躲开,还道:“嬷嬷,等一等。” 纪嬷嬷不解:“小公子要等谁?” 徐玉宣回答:“父亲。” 纪嬷嬷一听,笑了笑说:“小公子,郎君回府时辰不定,不如嬷嬷先带您回西院等?” 徐玉宣摇头,“不要,就在这。” 纪嬷嬷还想再劝,却见徐玉宣眼睛突然一亮,朝她身后喊:“父亲!” 她赶紧回头,瞧清楚来人后,连忙行礼。 徐月嘉走近问:“在这做什么?” 纪嬷嬷解释:“是小公子说要在这儿等郎君。” 徐月嘉闻言,目光往下移。 徐玉宣心里记着先生让自己问的事,刚要张嘴,余光却瞥见徐月嘉手中拿着油纸袋。 于是到了嘴边的问题就变成了:“父亲,这是什么呀?” 话落之后,他目光紧盯着油纸袋。 徐月嘉默默将手背在身后,阻隔他的目光道:“没什么。” 徐玉宣见父亲藏好吃的不告诉自己,小声哼哼:“宣儿都看见啦!”:,, ------------ 70 田螺姑娘 没有冰的一个时辰是很漫长的,温叶感觉自己看了好久的话本,然后发现时间才过去一半。 这时桃枝悄悄进来,走过来道:“夫人,柳芽方才来说,郎君和小公子明明就要到西院,却站在外面不进来,不知是在做什么。” 温叶目光从话本上移开,看向她问:“站多久了?” 桃枝答:“这个奴婢不知。” 温叶合上话本,起身嘀咕:“这对父子又在做什么。” 反正也是无聊,温叶瞅了瞅窗外,今儿外面不是很晒。 因此她道:“走,随我过去看看。” 西院外,父子俩仍在‘对峙’。 温叶过来的时候,徐玉宣正绕着徐月嘉转圈,脑袋一直歪着,不知道在钻看什么。 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向徐月嘉,温叶这才发现徐月嘉手上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始终在躲避徐玉宣的视线。 转累了,徐玉宣停下重哼一声道:“父亲!” 他这回是真生气了。 温叶走过来道:“你们父子俩在这做什么呢?” 纪嬷嬷等人瞧见她来,赶忙行礼。 徐月嘉闻声转过身,望着温叶头顶上的伞,沉默半晌道:“你要出门?” 温叶否认道:“哪有,我明明是来迎郎君和宣儿。” 一旁举着伞柄的桃枝想起自家夫人踏出正堂门槛前那句‘走,看热闹去’,默默垂下眸。 说话间,温叶瞥见徐玉宣那张气鼓鼓的脸蛋,询问男人:“你欺负他了?” 徐月嘉:“何以见得?” 温叶眼神指了指一旁的小矮子道:“你不欺负他,他能生这么大气。” 别看这小子年纪小,却是难得情绪稳定的性子,很少会有今日这般模样。 徐玉宣看见温叶,忙小步跑过来叭叭告状:“母亲,父亲藏好吃的糕糕,宣儿都看见了。” “好吃的?”温叶闻言,目光这才往徐月嘉刻意掩藏手的方向移,正好瞥见对方未来得及藏好的油纸袋一角。 望着母子俩大同小异的探究眼神,徐月嘉顿道:“先回去。” 三人回到西院,屏退了一众婢女,在母子俩期待的目光下,徐月嘉将油纸袋放至桌上。 温叶这才闻出了味道,“是烤鸡?!” 她就说这糕点怎么闻着一股肉味。 徐月嘉轻微‘嗯’了一声,道:“回来路上顺手买了一份。” 温叶打开油纸袋,看了看,是孜然口味,不过已经很好了,她喜欢。 “多谢郎君。”温叶许久没吃烤鸡了。 见她眉目舒展,满脸笑意,徐月嘉唇角也勾了勾,当瞥见徐玉宣馋勾勾的眼神后,又道:“本想瞒着他。” 温叶不在乎道:“他这么小一个人儿,能吃多少。” 徐玉宣好像听懂了,烤鸡有他一份,当即就对徐月嘉哼了几声,表达对他先前种种行为的不满。 温叶将其中一个鸡翅拽下来给徐玉宣道:“吃吧。” “谢母亲~”徐玉宣开心地接过,用小米牙慢慢啃上面为数不多的肉。 温叶又用手掰了一小块腿边的肉,喂到徐月嘉嘴边,“郎君辛苦偷买回来的,也尝尝。” 徐月嘉目光从眼前一小块鸡肉慢慢挪到她脸上,不知在琢磨什么。 温叶对上他的眼神,以为道:“嫌脏啊?” 忘了这人好像有轻微洁癖来着。 还未等徐月嘉开口,徐玉宣的脑袋就钻过来,目光灼灼盯着那一小块鸡肉道:“母亲,宣儿不嫌~” 烤鸡真好吃,比糕糕还好吃。 徐月嘉瞥了一眼儿子,淡淡道:“没有。” 而后当着他的面吃下温叶喂过来的鸡肉,只是再望向温叶的眸光比以往深了深。 徐玉宣顿感失望,继续回去啃自己手里的小鸡翅膀。 温叶笑道:“放心,剩下这根小翅膀也留给宣儿。” 徐玉宣嘴没空说话,只能发出‘嗯嗯’的鼻音并点头。 “母亲吃鸡腿就好。”话音将落,烤鸡的一只腿就被她掰下。 她还是更喜欢啃鸡腿,肉多。 温叶打算先吃一半,剩下一半等晚膳再吃。 她见徐月嘉的目光一直往她手中的烤鸡腿上瞥,想了想,手又伸进油纸袋掰了一小块试探喂过去。 然后,徐月嘉吃了。 温叶顿时明白过来,像他这样自小被按照名门贵族公子教养,如今又事业有成的男人,有些包袱是必然的。 徐月嘉若真学她徒手拽鸡腿啃,才真令人惊悚。 看在他给自己买烤鸡的份上,多喂他几口也无妨。 不过温叶想得更多的是,果然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美食的诱惑。 三人分食了大半只鸡,温叶留了一小半包括另一根鸡腿。 满屋飘着烤鸡香,温叶吃好喝足后对徐玉宣道:“宣儿,若你伯娘问起,你就说父亲买了好吃的糕点回来,知道不?” 徐玉宣不解:“为什么呀?” 温叶微微弯腰解释:“因为若是给伯娘知道,宣儿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徐玉宣连连摇头,捂住小嘴道:“宣儿不说!” 解决了小的,温叶才看向大的那个,温柔一笑道:“郎君也是哦。” 徐月嘉沉默半晌,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温叶倒没想遮掩,“这叫有效贿赂。”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吃独食,只有将大家都拉下水,才能保证她吃烤鸡的事不会传到陆氏那儿。 没被徐玉宣撞上还好,既撞上了,就没有再瞒的必要,用两块鸡翅膀贿赂的一个小孩儿怎么看都是很划算的买卖。 “不过还是要谢谢郎君带回来的烤鸡。”温叶最后道。 徐月嘉再次言明:“顺手而已。” 温叶‘嗯嗯’两声道:“懂,绝对不是郎君自个儿想吃。” 徐月嘉:“” 晚膳时,温叶将剩下的烤鸡照旧给徐玉宣和徐月嘉各掰了一点,然后剩下的都归她。 不过都是背着下人们吃的,好在温叶用膳时不喜欢边上有人,徐月嘉就更不用说了,对他而言,身边伺候的婢女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奉茶。 温叶从未在他身上看到盛京世家公子身上惯有的骄矜。 而徐玉宣如今也能自己吃饭,不用纪嬷嬷帮忙喂。 近来温叶总梦到一个田螺姑娘,不仅帮她收拾家里,还能陪/睡,同时自带降温功效。 温叶每每醒来都在想,现在田螺姑娘的业务都进展到陪/睡这一项了吗?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温叶洗完澡出来,望了望床榻上的徐月嘉,心道,田螺姑娘是假的,可男人是真的。 温叶转身折回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根墨色绸带。 她悄声走过去,道:“郎君?” 徐月嘉闻声抬眸,看到她手中的东西,不用温叶提,便主动放下书。 神色未明道:“这也是贿赂的一环?” 温叶摇头:“只是想让郎君试试新绸带。” 总不能还像上回负荆请罪时,撕他的寝衣将就。 而且,墨色好像更衬他。 一切都很自然,在温叶用绸带蒙住徐月嘉的一双眼睛后。 眼前只剩一片黑暗,感官被无限放大。 热浪翻滚,比以往来得更为猛烈。 温叶是被热醒的,醒来才发现,她怀里多了一条男人的胳膊,好在抬头发现男人是徐月嘉。 她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醒了?”徐月嘉比温叶早醒很久,只是一直未起身。 温叶快速松开他的胳膊,打着哈欠坐起来,问他:“郎君今早不用去上职?” 禁锢解开,徐月嘉起身:“要去。” 温叶:“那怎么” 徐月嘉扭头看她:“你一直抱着我。” 温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她道:“我手劲才多大,不信郎君挣不开。” 怪不得她说昨晚梦里的田螺姑娘怎么变烫了,原来是她抱错了人。 徐月嘉整理好松垮的寝衣带子,缓缓道:“看来你对自己的了解并不是透彻。” 男人话里有话。 温叶目光扫向他系绳的动作,道:“这是个意外,我没想到是郎君。” 徐月嘉听到她这句话,穿衣的动作停滞,再次看向她,眸光转深道:“你以为是谁?” “田螺姑娘啊。”温叶脱口而出,后解释道,“我近来总做梦,梦里有个田螺姑娘,以为抱的是她。” 这次田螺姑娘回头了,虽然她忘了对方具体面貌,但不用说,肯定长得很好看。 是以温叶补充道:“还是个大美人。” 徐月嘉顿了顿,继续穿衣,似随口问道:“你们在梦里做了什么?” 温叶也跟着下床,这么热的晨间,她也睡不成懒觉。 同时回道:“我什么都没做啊,她帮我扇风,我感激她,就想给她一个拥抱。” 结果还给错了人。 “你为何确定梦到的就是田螺姑娘?” “当然是因为她还帮我整理衣裳,也不说话,做完就走。”温叶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这话好像有点歧义。 徐月嘉:“” 怎么听都像是形容徐月嘉的。 温叶在心底暗呸一声道:“都是梦,梦都是假的。” 哪里有什么田螺姑娘,还是大美人级别。 结果刚说完是假的,她就又开始惦念:“郎君你说,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预示梦?” 比如预示着陆氏今日准她用一回冰? 徐月嘉穿好官袍,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态度。 温叶叹气。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云枝的声音,温叶开口让她进来。 云枝进来后,先朝徐月嘉福身行礼,才走向温叶,恭声说禀:“夫人,正院的青雪过来替国公夫人来问夫人明日想不想去溪泉山避暑。” 溪泉山不远,半日就能到。 温叶记得陆氏提过,她嫁妆里有一处林园庄子就在溪泉山附近,庄子被山泉三面环绕,是个不错的避暑圣地。 温叶果断应道:“去!” 这天儿越来越热,没有冰的屋子,她是待不下去了。 得了准话,云枝转身退出房内,去回复。 而温叶则看向默不作声的徐月嘉,眉眼间透着轻快道:“我就说是大美人。”:,, ------------ 71 更美了 陆氏也是见温叶近来消瘦不少,才想起郊外的溪泉山有处林园庄子。 那地方三面环山,丛林遮日,风凉气爽,是个避暑的绝佳去处。 常住肯定不行,但小半月还是成的,正好能避开夏日最热的时候。 陆氏是不放心温叶一个人过去,好在她近来该赴的宴都去过了,府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带孩子们过去玩一玩,挺不错。 至于徐国公和徐月嘉,就没在她的考虑之内。 二人要上职,定然是没空,而且国公府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 她都打算将冼嬷嬷留下,以防府里的下人们趁着她不在,惹出一些麻烦事。 青雪从西院回来后,陆氏又吩咐下人分别去徐景林和徐玉宣二人的先生那请半个月的假期。 徐景林用过早膳得知未来半个月都不用去上课,高兴地抱住刚来到正院的徐玉宣。 徐玉宣忙推他:“二哥,快放开我~” 他快不能呼吸了。 陆氏赶紧叫人将两人分开,并训斥徐景林:“怎么如此不知分寸,没看你三弟都难受了。” 徐景林摸了摸后脑,后知后觉和人乖乖道歉:“宣弟,我就是太高兴了。” 徐玉宣大口呼气,然后摇头说:“没关系!” 他知道二哥不是故意的。 青雪今早去西院,碰到了纪嬷嬷,顺嘴将陆氏的打算告诉了她。 纪嬷嬷这才转道带着徐玉宣来正院询问具体。 得知国公夫人真要带小公子一起去溪泉山那边,纪嬷嬷立刻道:“那老奴先回去给小公子收拾行装。” 陆氏嗯了一声道:“你去吧,宣儿就先留在正院。” 纪嬷嬷颔首应道:“是。” 徐玉宣不知道溪泉山在哪,但得知不用去上课,他就很高兴。 陆氏见兄弟二人笑成一个模子,不禁也跟着笑了笑,道:“出门玩,就这么高兴?” 俩兄弟前后点头。 徐景林忽然道:“大哥也在就更好了。” 徐玉宣也点脑袋,大哥会边耍剑边说故事。 他不提,陆氏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之前天就有一两封。 如今她已经大半个月没再收到长子的信,想来是逐渐适应书院的生活了。 陆氏对小儿子道:“你大哥要读书,有我和你二婶婶一起,不是更好?” 徐景林哪敢说不好,直点头。 徐玉宣出声:“母亲也去?” 陆氏视线转向他,嗓音柔和了几度道:“是啊。” “那嬷嬷呢?” 陆氏颔首。 徐玉宣又问:“父亲去不去?” 陆氏摇头。 徐玉宣:“那大伯父?” 陆氏:“他也不去。” 这回徐玉宣问了原因:“为什么呀?” 陆氏解释道:“你大伯父他忙,这次就不去了。” 大人好像都很忙,徐玉宣假模假式叹气,说:“那好吧。” 陆氏瞅他这副机灵样子,很是稀罕道:“整日都和你母亲学了些什么。” 徐玉宣摇头:“没有啊。” 陆氏注视他半晌,忽然道:“你母亲是真疼你。” 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些事不能从表面来看。 徐玉宣点头,似在赞同,忽然又想起什么,往陆氏怀里靠道:“伯娘也好~” 陆氏笑了,摸了摸他的脸道:“宣儿早膳都吃了什么,嘴这样甜。” 徐玉宣迅速摇头:“喝的粥,没吃烤鸡。” 陆氏:“” 哪来的烤鸡? 傍晚,徐月嘉归府后,温叶还在收拾行装。 要去住小半月呢,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不过倒不用带太多人,有云枝和桃枝就足够了。 至于徐玉宣,相信陆氏已有章程。 再不济,还有纪嬷嬷这么一个万能嬷嬷。 温叶站在书架前,正认真挑书。 和陆氏一起出门,不能带太过分的出去,就选两本游记吧。 徐月嘉踏入书房,见她在挑书,脚步微顿,走过去道:“出门还带话本?” 温叶摇头:“不是,我打算找本有意思点的游记一起带走。” 她记得之前明明买了一些,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徐月嘉望了一眼满书架的‘论语’、‘三字经’等,道:“游记不在这。” 话落,他走向另一边,从自己原先的书架上,准确无误找出温叶需要的游记,拿给她。 温叶接过,快速翻了翻,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游记。 边道:“我都忘了塞哪儿,郎君居然记得。” 转身将两本游记放进木箱中,温叶道:“好了!” 忽而,一阵风从身后吹来,她下意识回头,见是徐月嘉拿着她先前放在边上的罗扇给她扇风,眼底闪过意外道:“郎君今日心情很好?” 徐月嘉:“没有。” 温叶看了一眼他手中与他不太相配的罗扇,问:“那这是?” 平白无故如此伺候她,很容易让人心里没底。 徐月嘉静静地望着她道:“不觉得熟悉?” 温叶愣住,紧接着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画面,所以夜里真有田螺姑娘给她扇扇子? 她还以为是梦呢。 不对,不是田螺姑娘,应该是田螺公子。 “所以,是郎君?” “嗯。” 温叶撞上徐月嘉略深的眸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打了个弯道:“更美了。” 她说得很真诚。 徐月嘉:“” 徐月嘉默道:“没了?” 温叶试探回:“继续保持?” 这是她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夜里有他帮忙扇风,自己的确睡得更舒服了。 徐月嘉呼吸顿滞,道:“罢了。” 温叶试图挽救道:“郎君的心意,我都明白。” 夜里帮妻子扇风的男人属实不多见,温叶话里的感动没掺假。 她刚刚就是嘴比脑子快。 以前在温家,她鲜少这样,看来还是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徐月嘉并未真想去深究,只是当情/欲控心时,他难免也会有失态的举动。 他其实也冷静了一个白日。 “我没有别的意思。”徐月嘉忽然不知从何解释起。 停顿了许久,他才道了一句:“你不用有负担。” 徐月嘉说的隐晦,但温叶还是听懂了。 她其实更想自己没懂。 说实话,眼下的场景,她从未预料过。 温叶现在更没底了。 走肾走得好好的,其中一人突然表露出有额外的想法。 可换道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温叶不想骗徐月嘉,“我倒不会有负担,就是怕郎君接受不了。” 徐月嘉反问:“你怎知我不能?” 他这是不介意? 温叶想了想说:“那一切还是照常?”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还有陆氏。 而且说不定徐月嘉哪天自己就想通了。 徐月嘉:“好。” 今日是意外,是他冷静的时间不够长。 他以前不是贪功的人。 虽然温叶没心没肺惯了,但经此一遭,她还是感觉到了徐月嘉不同以往的某些变化。 之前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以为全是徐月嘉自身修养好的缘故。 现在回想,殊不尽然。 沉寂的氛围在俩人之间蔓延,直至两道目光再次撞在一起。 徐月嘉:“我去洗漱。” 温叶:“……” 她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但,某人难得主动。 翌日一早,徐月嘉送母子俩出府,待二人上了轿才收回目光。 边上的徐国公还在同陆氏嘀咕:“就带这么点护卫是不是少了点?不若我也去?” 陆氏否决了他道:“哪里少了,二弟都不去,你跟着过去,像什么话。” 徐国公只好退一步:“那你早些回来。” 温叶掀开帘子,先看了一眼徐月嘉,然后催促陆氏道:“嫂嫂。” 徐玉宣的脑袋从下方冒出来,朝陆氏招手:“伯娘,快上来~” 见徐玉宣喊自己,陆氏也不和徐国公说有的没的了,她道:“我心里有数,别送了。” 在婢女的搀扶下,陆氏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轿。 徐国公:“” 温叶还掀着帘子,同挤到怀里的小孩儿道:“快同你父亲告别。” 徐玉宣这才朝徐月嘉挥手,兴冲冲道:“父亲,我们走啦~” 徐月嘉‘嗯’了一声,而后目光转向他身后的人道:“路上小心。” 温叶回他:“知道了。” 徐玉宣插进来:“知道啦~”:,, ------------ 72 不欢而散 温叶将脑袋已经钻出去的小孩儿拽回来,顺手放下帘子。 几辆马车陆续驶动,荡荡悠悠离开国公府。 徐国公望着愈发远去的队伍,叹了一口重气道:“这偌大的府邸,就剩你我兄弟二人了。” 徐月嘉收回目光,看向徐国公,语气平静道:“兄长可以随行。” 徐国公尽量板着脸,不想让某人看穿道:“我有公务在身,你大嫂倒是想让我陪同,可我实在抽不出时间。” 徐月嘉仿佛信了,态度一如往常道:“马车还未走远,兄长若是反悔,还能追上。” 话罢,他转身往回走,似要叫人去牵匹马过来。 徐国公连忙叫住他,“等等,追什么追,都与你说了,我公务繁忙。” 见徐月嘉停下了脚步,徐国公才追上来继续道:“唉,你大嫂嫁进来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出门这样长时间过。” 他就是有些不习惯。 徐月嘉再次看向徐国公,道:“大嫂为大哥操持整个国公府,劳苦功高,大哥你这是何意?” 徐国公觉得自家这个弟弟今儿有点怪,说话的语气莫名熟悉。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徐国公道:“我何时说不允你大嫂出门了?” 徐月嘉:“子檀也未曾言兄长说过。” 徐国公:“” 终于想起来哪里熟悉了。 他气不过,直言道:“在弟妹没进门前,你大嫂不这样的。” 徐月嘉道:“兄长对大嫂不满大可当面直言,背后议论,不是君子所为。” 徐国公:“” 他明明在说弟妹的问题,何故如此污蔑他。 兄弟俩‘不欢而散’,各自回院。 温叶这辈子鲜少出门,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在嫁人前后这一年多,马车出城后,她再次掀开帘子,望着车轿外郁郁葱葱的风光,她心境都不由自主跟着开阔许多。 她中间回了下头道:“嫂嫂,这儿景色真好。” 枝繁叶茂的竹叶林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夏风吹过,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竹香,可惜现在是夏天,若是春天路过这儿,温叶真想下去挖点竹笋一起带上。 陆氏特地选的这条路,虽绕了一截路,但这条路上的风景最适然,如此,去溪泉山的路上,也就不会无聊了。 她道:“是美,不过溪泉山那边的风景更好,你去到肯定喜欢。” 能出来玩还能避暑,温叶哪有不喜欢的,马车超过了竹林,她暂时放下帘子,坐回去道:“嫂嫂选的地方,肯定是最好的。” “你这张嘴,就会哄人开心,宣儿尽跟你学这些了。” 陆氏话里带着责备,可眼底纵容出卖了她。 温叶瞅了一眼乖顺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儿,眼神透出无辜道:“我可没教宣儿,宣儿的老师是许先生。” 明明陆氏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偏不明情况的徐玉宣还配合点头:“是呀~” 陆氏无语半瞬,道:“你们母子俩如今倒是学会了在我面前一唱一和。” 温叶话指对面的徐景林道:“嫂嫂也有景林啊。” 徐景林读书虽然不怎么行,但他并不是傻,能听懂自家母亲和二婶婶在说什么,自然不会像徐玉宣那样歪打正着地配合,闹笑话。 陆氏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里俨然是这样想。 孩子大了,就是没有幼时惹人疼。 徐景林听到有人喊自己,便抬起头,见母亲在看他,且久久未挪视线,他犹豫喊道:“母亲?” 陆氏被这一声‘母亲’拉了回来,道:“无事。” 徐景林‘哦’一声,继续玩手上的机巧玩具,两耳不闻窗外事。 陆氏:“” 温叶则早就垂下眸去玩徐玉宣的发苞了。 她们出发得早,到达溪泉山附近的林园庄子时,将将午时。 林园的管事自收到国公府的信后,早早派人收拾起来,这会儿饭菜俱已备好,就等国公府的几位主子到来享用了。 管事姓吴,温叶和陆氏下轿后,吴管事便领着一家老小过来拜见,同时将近段时间庄子上的一些事汇报一下。 吴管事是国公府的老人了,陆氏对他还算信任,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避暑,因此她只是略略查看了一下,就让吴管事先行退下。 坐了一上午的马车,大家都有些疲惫,陆氏便决定先用饭,行李什么的,等膳后再慢慢收拾。 膳食是吴管事的大儿媳掌勺,大多是些寻常农家菜,不过摆盘遵循了陆氏以往的习惯,精致量少。 听说这里的泉水喝起来有淡淡的回甘,无论是煮茶还是做饭,都不错。 今儿这桌饭菜就是用了山泉水。 不过大概是陆氏提前叮嘱过,所有的菜里一丁点辣椒的影子都没有。 好在荤菜不少,温叶在心里轻叹一下,终于可以大口吃肉了。 还别说,山泉水炖出来的鸡肉,吃起好像真要香许多,温叶又夹了一块。 来到这就是为了放松,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温叶再次尝过后,当即用公筷给陆氏也夹了一块,道:“嫂嫂,小鸡炖蘑菇不错。” 陆氏咬了一小口,自然出声问道:“那和烤鸡比呢?” 温叶欲夹菜的动作僵住,眨了下眼,道:“嫂嫂,您说什么,什么烤鸡啊?我听不明白。” 陆氏神色淡然,就这么望着她。 温叶:“” 到底是哪个叛徒。 徐玉宣吃着纪嬷嬷剔下来的鸡腿肉,两边望望,似思考了一瞬,然后突然道:“都好吃!” 温叶闻声,目光落向他。 心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叛徒。 温叶赶紧道:“烤鸡是郎君买的,我事先并不知晓。” 这是事实,她并未甩锅。 陆氏抿唇笑了,道:“好了,我又没想怎么样你,看把你吓的。” 她并不是不让温叶吃这些,只是不希望她过量而已。 不过烤鸡居然是二弟买的,这倒是让她小惊了一回。 温叶立即表明道:“我主要就吃了两只腿。” 陆氏也只是猜测,听她这么说,就问:“剩下都被宣儿吃了?” 她微皱起眉,视线落向徐玉宣的小肚子,心道,好像是比之前大了不少。 温叶否道:“那倒不是,郎君也吃了,宣儿就啃了两只鸡翅膀。” 陆氏这才放心地收回目光。 不过经温叶这么一说,陆氏发现徐玉宣似乎又圆润了不少。 她想了想抬头对纪嬷嬷道:“注意些,别给他吃太多,容易积食。” 纪嬷嬷谨记道:“是。” 然后徐玉宣就发现自个儿碗中的肉少了一半。 他小嘴扁了扁,不过倒没哭嚷。 简单用过午膳后,下人们已经将住的地方收拾完毕。 温叶美美睡了个午觉,自从来到这里,若不是窗外叶子还是绿的,她都要以为到秋天了。 起床后,温叶让桃枝给自己找了一身骑装,来之前陆氏就说了庄子附近有一处草地,适合骑马。 刚好庄子上也养了几匹骏马,陆氏便差人过来问她会不会骑马,若会,就多两套骑马装。 温叶是会骑马的,不过这辈子只是少时骑过两回小马驹,上辈子为了迎合客户的喜好,她可是学了好几个月的花样骑马。 陆氏也学过,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要领早已生疏,再者她对骑马兴趣并不大。 这儿的空气是不错,山泉水煮水泡茶,别有一番野趣。 草地边上有处小亭子,视眼开阔,风景宜人。 陆氏让人带上点心和茶水,去到亭中坐下,徐景林六岁多了,在陆氏的允准下,随行的一名护卫从吴管事那要来一匹小马驹,慢慢教他骑。 徐玉宣陪在陆氏身边,手里攥着一块豌豆黄,眼巴巴地看着。 小孩子总是容易对新事物产生兴趣。 陆氏瞧见,笑道:“宣儿还小,等你长大了,伯娘也让人教你骑马。” 徐玉宣已经被教过了,他现在太小,不适合学骑马。 只是懂归懂,眼馋归眼馋。 徐玉宣蔫蔫点头。 陆氏抚了抚他的脑袋道:“看你母亲骑也不错。” 温叶已经纵了一圈,她墨发高高束起,迎风扬动,一身红衣束袖骑马装,和戏文里说的侠女就差一把长剑。 徐玉宣望着远出潇洒不已的母亲,默默点头。 温叶骑累了就沿着溪边走,顺便让马儿喝喝水,偶尔还能看到兔子野鸡从眼前窜过,可惜她不会抓。 倒是采了不少野果子回来。 一兜桑葚几串野葡萄,其他杂七杂八的野果也有一些。 温叶回到亭子附近,从马上下来,抱着这些野果走进亭子,将它们放在石桌上道:“都是我采的,回去我给嫂嫂做水果茶喝。” 陆氏递了一张丝帕过去道:“擦擦,满头的汗。” 温叶却扬着笑道:“嫂嫂,这不是汗,是我刚刚在溪边洗脸时,沾的水。” 那桑葚不好摘,老桑葚树长得很高,她只能用树枝去打,期间总有那么几颗不听话往她脸上砸,弄得她满脸汁液。 徐玉宣望着桌上红红紫紫黄黄绿绿的果子,抬眸道:“母亲,” 还没等他问出口,温叶就捡了一颗桑葚喂他,说:“吃吧。” 这颗桑葚果子可能偏酸,徐玉宣边嚼边吸溜,表情扭巴,却还舍不得吐掉。 最后还是纪嬷嬷帮忙用帕子给扣出来。 温叶见此,伸手拽了一颗青葡萄再度喂过去。 陆氏看在眼里,但没提醒。 徐玉宣以为这一颗总能甜了,便没想太多,张嘴就咬,结果差点酸掉他的小牙。 吐掉酸葡萄后,徐玉宣泪眼汪汪地望向温叶,大声控诉:“母亲!” 温叶不为所动,反而问他:“还吃吗?” 徐玉宣摇摇头。 不好吃。 温叶这才转向桌上的糕点,选了他最爱的枣糕安慰道:“吃这个吧。” 徐玉宣捧着甜甜的枣糕,狠咬一口,试图压下嘴里的余涩。 等温叶‘捉弄’完徐玉宣,陆氏才开口:“你总这般逗他,小心他哪天真生你气。” 明明出发点是为宣儿好,却总是不走寻常路。 温叶挨着陆氏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厚脸皮说:“那到时候嫂嫂可要站在我这边啊。” 陆氏:“” 自从来到溪泉山后,温叶几乎就没消停过,陆氏还是第一次见她精力这般足,骑马、爬山,去林子里摘野果,连下河摸鱼都被她偷摸做了。 等陆氏知道后,那篓子鱼已经被摆上了桌,她还能说什么。 鱼是喝流入溪里的山泉水长大的,肉质更为鲜美,陆氏尝过第一口后,就再也没提温叶下河的事,只命人小心看护。 俩人走后的第五天,国公府和往常一样,下人们按部就班、各司其责。 徐月嘉照常上职,徐国公偶尔去趟京郊军营。 这天傍晚,徐月嘉正在前院书房处理公务,徐国公过来一趟。 他来问:“你大嫂她们离开有十日了吧?” 徐月嘉面色平淡回道:“加上今日,是第五天。” 徐国公心生怀疑:“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呢。” 徐月嘉合上手中的书,抬眸:“兄长记错了。” 徐国公叹了口气,余光瞄见他手里书的封页,顿道:“你如今怎还看起了三字经,这是宣儿的书吧。” 徐月嘉将书放回身后的书架上,道:“闲来翻翻罢了。” 徐国公没在意,继续道:“也不知你大嫂要玩到几时才回府。” 徐月嘉:“还有十日。” 徐国公继续叹气:“还有十日啊。” 徐月嘉:“兄长若担心,便去看看。” 徐国公虽心动,但嘴上还是那套说辞:“我公务繁忙。” 徐月嘉神色漠然:“嗯。” 徐国公欲盖弥彰:“我真忙。”:,, ------------ 73 被咬 徐国公又强调了一遍,结果等了半晌,没人接话。 他扭头看了一眼伏案执笔的人,半晌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近来确实忙,等忙完了,再说。” “兄长随意。” 见他始终无甚波澜,徐国公想问:“若我忙完有空,你可有什么想法?” 徐月嘉这时放下墨笔,抬眸,认真道:“兄长,我是真忙。” 徐国公:“” 我也是真忙好吗? 徐国公假意咳了两下,“你既还有公务,为兄就不打扰你了。” 他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哪天过去,不会被直接赶回来。 温叶完全爱上了这里,她有时候就在想,国公府怎么不建在溪泉山呢。 第一次体会爱的滋味,却偏偏不能与对方相守,真是太遗憾了。 来到溪泉山的第七日,温叶问吴管事要了张躺椅,她们住的地方外围院子颇大,刚好有条小溪顺流而下,挨着住处穿过院子边角。 温叶让人将躺椅置在小溪旁,顶上再搭个遮阳棚,她能在上面躺一下午。 为了不让陆氏说她,温叶顺手也给她搭了一个。 就在她右手边,两张躺椅中间放着一张圆茶桌,摆着她近些天每日都会做的水果茶。 陆氏前两日还不太习惯,后来不用温叶提,她午睡醒来后,都会来这里坐会儿。 喝喝茶、吃吃点心,再吹吹温凉夏风,闲赏山景。 温叶还让吴管事的大儿媳帮忙卤了一锅鸭货,卤料是她来之前就配好带过来的。 纯正的五香口味,一点辣都不沾。 鸭子就是吴管事在庄子上养的鸭子,温叶直接就地取材。 卤好后过一个时辰左右再吃,浸泡浸泡更入味。 香气飘出几里地,陆氏被小儿子嚷嚷过来看。 时间差不多了,温叶夹了一根鸭腿出来,让陆氏的婢女白梅帮忙剔好肉,然后她亲自端到陆氏跟前,道:“嫂嫂,你先尝。”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氏小尝了一口道:“还不错。” 温叶当即眼亮,一旁等候许久的徐景林和徐玉宣,与她的表情如出一辙。 陆氏原本略肃严的神色被他们仨此刻的模样瓦解,眉眼染笑道:“想吃便吃,既做了,就别浪费。” 温叶开心道:“肯定不会浪费。” 一锅看着多,不过她让吴管事大儿媳回去时带两盘,剩下的她们自己人再分一分,其实就不剩什么了。 鸭腿卤的不多,温叶各捡几样装盘,让人端到小溪边的圆桌上。 卤鸭货里,温叶爱啃鸭脖和鸭翅还有鸭掌,这回她将鸡腿让给了徐玉宣。 温叶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鸭脖在啃,再配上一壶水果茶。 此时此刻,她觉得在这儿待一辈子也不会腻。 陆氏吃了一只卤鸡腿后,就没再吃了,不过倒没说温叶什么。 温叶也发现了,陆氏嘴上说着要规矩,但对她直接用手拿着啃这件事,并未多言。 后来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们如今是在庄子上,边上亦没有外人,适当放松些,对陆氏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陆氏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处处都要求规矩的人,否则也养不出徐景容徐景林这两个儿子。 她对自身要求严格,却从不以此来强求他人也如她一般。 出来一趟,对陆氏又有了进一步了解,温叶啃着鸭脖,内心更踏实了。 徐玉宣啃完一只卤鸭腿后,温叶拿了个卤鸭爪让他慢慢磨牙,他那个跑起来颠颠的小肚子,不能再吃了。 剩下的卤汤,温叶让人弄了一些藕片蔬菜放进去,做成素卤,晚膳正好加道菜。 她带过来的那两本游记此刻都在陆氏手中,温叶瞄了一眼,两本游记陆氏都快看完了,而她连里面讲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温叶啃完鸭脖啃鸭掌。 陆氏看累了,就躺下放松片刻或吃块点心,饮一杯茶。 两种不同的惬意,难得和谐在一起。 徐玉宣被徐景林带去看吴管事的小儿媳养的小鸭子。 离得不远,就在小溪另一头,与她们就隔了一堵院墙。 小鸭子夏天最喜欢在水里待着,吴管事的小儿媳张氏将它们赶到溪边。 一个个毛茸茸毛色偏黄的小鸭子,被养的肉嘟嘟。 在水里游来游去,还时不时嘎嘎地叫。 徐玉宣坐在小杌凳上,盯着它们好一会儿,不知怎的,忽然就学了一声,“嘎!” 其中几只小鸭子听到他的叫声,还回了个鸭头。 张氏吓坏了,她忐忑望向纪嬷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纪嬷嬷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她正斟酌呢,就听一公子对小公子说:“宣弟,你怎么能学鸭叫?” 徐玉宣指着溪里的小鸭子们道:“它们也叫。” 徐景林肯定道:“因为我们是人,说的是话,它们不是人,是鸭,所以要‘嘎嘎’叫。” 小孩儿都有独属自己的一套逻辑。 徐玉宣不理解道:“一哥你也‘嘎’了呀。” 徐景林:“” 纪嬷嬷这时上前道:“小公子,人和鸭子是不一样的,小公子想想,若是许先生也用鸭叫声来同您玩认字游戏?” 这是她从一夫人那学到的一套法子。 小公子还小,有些事不能以大人的角度去和他解释。 徐玉宣想象了一下,紧接着就摇头:“那样宣儿听不懂!” 纪嬷嬷笑了,道:“是啊,所以小公子还想学鸭叫吗?” 徐玉宣却点头,一脸认真道:“学!” 纪嬷嬷:“???” 徐玉宣兴奋中带着跃跃欲试:“学会了,先生听不懂,宣儿就赢啦!” 温叶啃瘾结束,抱起一大杯果茶,细细慢饮。 忽而,她听到一阵小鸭子尖尖细亮叫声。 温叶扭过头,见到了一群小鸭子沿着溪流游了进来。 徐玉宣一直跟着,回到院子里后,径直走向溪水边,小鸭子居然不怕他,一个接一个上了岸,跟在他屁股后面。 温叶正疑惑呢,就听到徐玉宣毫无征兆地‘嘎’叫几声,小鸭子听到后,跟得更紧了。 温叶:“” 这是把徐玉宣当成它们老母亲了? 陆氏显然也注意到这边,起身望过去,瞥见徐玉宣身后那群小鸭子,半晌无言。 小鸭子们摇摇晃晃走得慢,徐玉宣也就走两步停一步,等它们。 还时不时回头检查有没有掉队的。 徐景林先行回到陆氏身边,略沮丧道:“母亲,我没能阻止宣弟学鸭叫。” 陆氏哽了会儿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弟弟他还小,等他长到你这么大,会明白的。” 温叶看完小孩儿的热闹,转回视线道:“是啊,宣儿还小,小孩儿都这样。” 她此刻好奇的是,等小鸭们的老母亲发现自个儿的崽们都被拐走了,会是何种心情。 结果鸭子们的老母亲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只凶鹅。 从溪那边游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岸直奔徐玉宣,死死咬住他的小腿。 小鸭子们扑着小翅膀吓得到处乱窜,徐玉宣的哭声震天响。 温叶看到这一幕,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从躺椅上弹起,飞奔过去徒手扒开鹅嘴。 这时被震吓住的纪嬷嬷等人也终于有了动作,赶紧上前将鹅挥赶走。 期间,纪嬷嬷让忍冬回去取药。 荷香等人去赶鹅,结果鹅不走,咬过了人,又要往小鸭子们逃窜的方向去。 陆氏不顾仪态往这边跑来,心疼不已问道:“伤到哪了?” 徐景林蹲下看腿,担心道:“宣弟,你疼不疼?” 温叶剥掉徐玉宣的裤子,露出白嫩的小腿,上面显然有一处伤痕,破皮了,还隐隐有些渗血。 徐玉宣窝在温叶怀里,眼睛都哭红了,嘴里喊着:“母亲,疼~” “药膏来了。”忍冬气喘吁吁拿着伤药膏小跑回来道。 温叶抱着徐玉宣回屋,桃枝打来温水,先给徐玉宣清理伤口,再敷药。 徐玉宣哭到打嗝,眼睛也肿了。 陆氏不放心道:“还是回城让大夫重新配副药。” 这么大的伤口,随便敷点伤药怎么行。 温叶对回城没意见,反正也出来了十多日。 现下最紧要的是徐玉宣腿上这个伤口。 她想得更多,鹅应该没有狂犬病吧? 陆氏决定之后,就让下人们去收拾行囊,马上回城。 期间,吴管事夫妇领着小儿子小儿媳过来赔罪,温叶和陆氏这才清楚其中缘由。 原来是张氏见小鸭子跟着徐玉宣游进了院子,她手上暂时没了活计,于是就折回去将另外的十多只小鹅赶出来。 谁曾料到,那母鹅是个凶悍的,见张氏将小鹅崽们带走,硬是飞出了栅栏,结果却错将小鸭子们看成了自己的崽。 这才一路游过来,咬了徐玉宣。 事已至此,陆氏也不想去责怪谁,毕竟错不全在张氏,她让张氏日后注意些,便让吴管事一家人回去了。 回城的路上,徐玉宣一直窝在温叶怀里,抽抽噎噎。 温叶一直抱着他,主要是徐玉宣现在只让她抱。 她拍了拍小孩儿的背道:“没事,那只鹅母亲已经让人抓住,关了起来。” 徐玉宣抽泣不已:“鹅,坏!” 温叶点头:“对,坏,坏透了。” 徐玉宣又哽咽道:“关,不许放~” 温叶应和:“不放不放,关它一辈子。” 徐玉宣哭着哭着就在温叶怀里睡着了,陆氏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就红了眼。 她压了压眼角,扭头去看窗外。 紧赶慢赶,在太阳落山前,马车终于驶入城。 结果没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下。 陆氏隔着轿帘询问:“怎么停下了?” 车夫回道:“回夫人,是国公爷和一爷。” 陆氏闻言,上前掀开轿帘,视线望向不远处。 还真是。 兄弟俩骑着马过来的。 徐国公率先下马,跨步过来问道:“夫人,怎么没多玩几日?” 陆氏瞥了一眼他身后不紧不慢跟上来的徐月嘉,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道:“宣儿不小心被庄子上的鹅咬到了腿,庄子附近又没什么医术好的大夫,弟妹和我都不放心。” 心里装着徐玉宣的伤势,陆氏也忘了问他们兄弟一人是要去哪。 徐国公一听,当即担心询问:“伤口严重吗?” 陆氏回道:“宣儿都疼哭了,你说呢?” 话落后,她让徐国公搀扶自己走下轿,同时对徐月嘉道:“叶娘抱了宣儿一路,一弟,你上去瞧瞧。” 她去儿子那辆马车上。 徐月嘉眉心微皱,‘嗯’了一声后,上了车轿。 车厢内,温叶抱了徐玉宣这么久,胳膊早僵了。 好在徐月嘉一进来,就朝她言:“我来。” 温叶不客气地将半睡半醒的孩子交给他,同时道:“第一次被咬,哭了一路。” 似乎是察觉到换了人抱,徐玉宣小嘴微微一瘪。 小眼半睁着,看到徐月嘉的脸,呓语一声:“父亲?” 徐月嘉轻声回应他,“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徐玉宣再度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也许在徐玉宣的潜意识里,父亲对他来说,是有着和母亲一样的特别意义。:,, ------------ 74 一起睡 众人回到国公府,先一步得知消息的管家已经将大夫请了进来。 徐国公怕大夫处理不好,回府就拿令牌让人去请宫里的御医,以防万一。 徐玉宣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父亲怀里,小身子扭了扭,小嘴微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小孩儿散落的头发都打了咎,一摸还汗津津的。 陆氏忙让纪嬷嬷去找身干净衣裳,顺带打盆水过来给徐玉宣擦擦。 小孩儿的外裤已经全部褪下,就留了一条白色底裤。 被这么多人瞧着,徐玉宣也顾不得疼了,小手乱动,顾前不顾后的样子,瞧着多少有些滑稽。 温叶是极力忍着,才没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出声。 大夫姓乔,府里一般有人身子不舒服都是去请他。 年轻时还在军营里做过军医。 乔大夫仔细检查了徐玉宣小腿肚的伤口,然后道:“国公夫人放心,小公子的伤并不严重,待我为小公子配一副外敷的药,涂抹一个月,就能好全。” 陆氏一颗心顿时落了地,紧接着又问:“只需外敷?不用吃几副药补一补吗?” 徐玉宣听到要吃药,连忙在徐月嘉怀里乱扭,嚷嚷:“不吃药~不吃药~” 温叶坐过去,先安抚他道:“不是给你吃,是让鹅吃。” 徐玉宣瞬间安静了,委委屈屈点点脑袋:“嗯!” 还道:“坏鹅吃坏药!” 陆氏无奈又怜惜看了徐玉宣一眼后视线重新落回乔大夫身上,寻求答案。 乔大夫微微笑道:“药倒是不用吃,不过要记得日日清理过伤口后再上药,这样才能好得快,伤口也不会变发痒溃烂。” “至于饮食上,忌辛辣刺激便可。” 陆氏当即谢过乔大夫,并让管家亲自送人回医馆,顺便拿药方抓药。 没过一会儿,宫里的御医到了,查看伤口后,说辞与乔大夫大差不离,陆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得知不用吃药,徐玉宣悄悄松了一口气,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却在接下来敷药的时候又疼哭了。 徐月嘉始终抱着他,温叶也没离开。 徐玉宣一会儿喊‘母亲’、一会儿喊‘伯娘’,中间还夹杂着几声‘父亲’。 瞧着好不令人心疼。 晚膳,陆氏吩咐厨房专门炖了一盅鸽子汤,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好在徐玉宣还有胃口吃饭,一盅鸽子汤,他吃了不少肉,汤也喝了一碗。 伤成这样,陆氏准备让徐玉宣好好休养一个月,学堂就先不去了。 许柏礼得知学生被鹅咬了一口,晚膳前来看望了一回,结果又听陆氏说要给自己放一个月的假期,当即表示他想回兰城看看。 出门游历多年,认真算算,他也有快三年没有回松山书院看望堂兄了。 想必那些侄儿侄孙们对他亦甚是想念。 陆氏对此没意见,不过在听说许柏礼要回兰城后,她想到了多日没往家送信的长子,提了一嘴,想让他帮忙带些东西过去。 许柏礼一口答应,顺路的事。 用过晚膳后,陆氏问了句:“宣儿今晚要不要留在伯娘这儿?” 徐国公一听,忙道:“你看宣儿多黏二弟,连吃饭都要抱着,他肯定更想和二弟回西院。” 徐月嘉瞥了一眼他。 而徐玉宣眨着湿漉漉的眼睫,左右望了望,似乎很纠结。 陆氏又问:“宣儿想和父亲母亲一起,是不是?” 徐玉宣犹犹豫豫,最终还是点了头。 陆氏释怀了,道:“那伯娘就不留宣儿了。” 徐玉宣小嘴动道:“明天来~” 陆氏笑开道:“好,明天来。” 就这样,徐玉宣跟着温叶和徐月嘉回到西院,他窝在徐月嘉怀里,小声问:“父亲,我今晚和你们睡?” 徐月嘉淡淡应声:“嗯。” 徐玉宣抿起小唇,身子不由自主又往徐月嘉怀里靠了靠。 温叶则琢磨着,今晚多了个孩子,是不是要换张大床。 纪嬷嬷也一道跟来,徐玉宣腿上有伤,不能洗澡,纪嬷嬷用湿帕子给他擦了身子和手脚。 最后将徐玉宣抱去床上,做完这些事,纪嬷嬷就退了出去。 徐玉宣坐在床榻上,怀里搂着他的小枕头和小毯子,朝进来的温叶喊:“母亲~” 温叶应了一声道:“纪嬷嬷呢?” 徐玉宣:“走啦~” 从被鹅咬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虽然伤口还隐隐作痛,但徐玉宣已经不哭了。 只是他头一回遭遇这样的事,情绪会有反复很正常,陆氏想留他在正院,也是怕他夜里会梦魇。 不过来西院和夫妻俩一起睡,对徐玉宣来说,当然更好。 温叶是准备去侧间洗漱的,见屋里没人,她对徐玉宣道:“我去喊你父亲来陪你。” 小孩儿今天受了不少惊吓,就让徐月嘉这个做父亲的来好好温暖温暖他吧。 徐玉宣急忙问:“母亲要去哪哇?” 他脚边没鞋,想下床都不行。 温叶走向妆台,将发间的钗取下,顺便回道:“母亲去洗漱。” 徐玉宣:“那母亲要快点哦~” 温叶起身,打算去书房喊徐月嘉过来,听到徐玉宣的催促,她随口敷衍一句:“快不了,你父亲有洁癖。” 话音将落,内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徐月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温叶:“” 她这张嘴哦。 和徐月嘉对视上,温叶面不改色道:“正要去喊你呢,宣儿要你陪,我去洗漱了。” 徐月嘉瞥向床榻上一脸懵懂的儿子,语气严谨道:“今日不行。” 温叶:“” 温叶最终一句话没说,直接去侧间洗漱。 说什么都没用,她能想象到自己在徐月嘉心里是什么形象,也没想到过他口味会如此奇特。 徐月嘉目送温叶离开后才坐到床沿边上,默不作声陪孩子。 徐玉宣玩了一会儿小枕头,无聊了,抬头看向徐月嘉,喊道:“父亲~” 徐月嘉:“怎么了?” 徐玉宣想起白日里的发生的事,道:“母亲今天救宣儿,可厉害了!” 虽然想起大鹅咬自己的记忆,徐玉宣还有些恐惧,但等他再想到母亲飞奔过来解救他的情景,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你母亲救的你?”徐月嘉问。 事发突然,大家都在关心徐玉宣的伤势,陆氏一时都没想起来提这事,至于温叶,就更不会说了。 徐玉宣松开小枕头,用手比划了一下说:“母亲,用手,把坏鹅从宣儿腿上,扒拉走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不然,宣儿的腿,就要被吃掉了。” 温叶从侧间出来,就听到徐玉宣说什么吃掉,以为他饿了,就插了一句:“小孩子晚上吃多了不好。” 但她可以。 徐玉宣肚子饱饱的,根本不饿,他道:“宣儿没吃啊。” 温叶看了一眼徐月嘉。 徐月嘉随即开口:“他是在说,你今日救他的事。” 温叶恍然道:“小事一桩,你要是想替他谢我,来点实在的。” 徐月嘉问她:“你想要什么?” 温叶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道:“就先来碗炸酱面?” “小碗的就行。”她又补了一句,“剩下的等他不在了,再说。” 这叫子债父偿。 …… 一刻钟后,温叶如愿吃到了炸酱面,徐玉宣被香味吸引,在一旁看着,最后歪了歪脑袋不解道:“晚上吃多,不好?” 温叶将酱和面彻底搅拌融合后,回道:“母亲说的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母亲已经长大了,等你长大也可以吃。” 徐玉宣扭头看了一眼徐月嘉,后又扭回来,继续问:“那父亲不吃,是也没长大吗?” 温叶拿筷子夹面的动作顿了顿道:“你父亲” 挺大的其实。 温叶用咳声赶走脑子里的颜色废料,道:“你父亲也吃。” 她夹了一口面示意徐月嘉吃。 同时用眼神示意:就一口,不算破你过晚不食的规戒。 徐月嘉无奈吃下。 徐玉宣见父亲吃了,小眼神有些失落,只有他不能吃。 可他肚子是饱的,不能再吃了。 徐玉宣努力这样说服自己。 温叶迅速解决完炸酱面,重新漱了嘴。 这时徐月嘉也洗漱完毕,一家三口躺在一张床上,各自拥着一张薄毯,徐玉宣睡在中间,感受很是新鲜。 到亥时都不困,精神得很。 嘴里叽里咕噜的,时不时还要喊几声‘母亲’或‘父亲。’ 温叶打发徐月嘉道:“不如郎君给宣儿念两段文章?” 折腾了一天,她都有些累了,这小子被咬了一口,怎么还如此精神。 徐月嘉思顿片刻,同意:“也好。” 他起身下床,走出内室。 片刻后带回来一本书,不明情况的徐玉宣还好奇望了望。 结果下一刻,就听徐月嘉在他身侧开始念:“政者,正也”1 一页还未念毕,徐玉宣就脑袋一歪,彻底睡过去了。 徐月嘉合上书,视线往里移,唇将要启,却见让他念文章的人也睡着了。 他默了默,无声合书放下,换了扇子。 感觉到有风吹过来,尚未睡熟的温叶,突然睁眼,扭头看了眼手执扇子的徐月嘉,视线紧接着往下滑,落向徐玉宣。 问了一句:“他不会尿床吧?” 徐月嘉挥扇子的动作,僵住,第一次用不确定的语气回她:“应该不会。” 温叶顿时没了困意,要是让这小子在她床上画一大滩地图,她怕是也会有阴影。 温叶想了想道:“不若郎君带宣儿去如个厕?” 徐月嘉望着已经开始打酣的儿子,顿了顿,最终将人抱起。 徐玉宣被搅扰成半睡半醒的状态,见父亲抱着自己,小声呓语:“去哪里?” 徐月嘉:“带你去如厕。” 徐玉宣闭紧两条腿,说:“宣儿不想。” 徐月嘉:“你想。”:,, ------------ 75 别杀它 就这样,徐玉宣被自己父亲抱去如厕。 温叶很困,但依旧撑着,直至徐月嘉抱徐玉宣回来,她道:“这样就不会尿床了吧?” 徐玉宣这会儿已经醒了大半,听清了温叶的话,小声哼哼,以表不满。 徐月嘉这回语气确定了些:“不会。” 温叶闻言,彻底放心睡过去。 徐玉宣被重新放回床中间,他看向徐月嘉,还想说什么。 徐月嘉言语制止:“不许扰你母亲,睡觉。” 徐玉宣改为极小声—句:“哼~” 翌日,温叶迷迷糊糊醒来,就感觉怀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上手一摸,居然是一双脚丫。 温叶:“” 她手又往下一伸碰到—个更软乎的,应该是小孩的屁股,半晌后,—阵小孩儿咯咯的笑声从那头传到这头。 温叶终于睁开眼往床尾—瞥,就瞧着—个翘着一条腿的小孩儿正调转方向往她这儿踉跄地爬。 边爬还边喊:“母亲~” 温叶忽然不想当他的母亲了。 她问:“你父亲呢?” 徐玉宣折腾来折腾去终于折腾到温叶跟前,道:“走啦~” 温叶也起身,掀开纱帘朝外喊了—声。 桃枝和纪嬷嬷—起进来。 徐玉宣的腿—夜过去,得重新上药,纪嬷嬷抱着他下床,然后同温叶道:“二夫人,我先带小公子回去换药。” 温叶先闻了下自己的手,幸好,没有脚丫子味。 然后点头道:“去吧。” 天热,也不用另穿衣裳,纪嬷嬷就这样抱着一身寝衣的徐玉宣往西侧院走。 路上她问:“小公子可想如厕?” 按照往常的习惯,徐玉宣晨醒后,都要如一次厕。 难得,这回徐玉宣却摇了摇头,说:“不要,不去。” 纪嬷嬷以为徐玉宣闹脾气,还轻声劝道:“去一次好不好?” 徐玉宣坚定表达“不要”,道:“父亲、父亲抱我去了!” 纪嬷嬷吃惊,忙追问:“小公子没骗嬷嬷?” 到底是读过一段书的人,徐玉宣现在都会掰手指算数数了。 他比划了两根手指道:“两次!” 纪嬷嬷:“小公子晨起如厕两回?” 徐玉宣摇头:“是睡觉和醒来。” 纪嬷嬷内心感慨:看来二爷还照顾小公子还挺像回事儿。 徐玉宣正等着纪嬷嬷帮自己说父亲的不是呢,结果等了半天,他扭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看不懂。 嬷嬷好像也坏掉了。 西院。 温叶洗漱穿戴完毕后,趴在长榻上,闭眼喊桃枝给自己揉揉胳膊。 昨儿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早起身后,才感觉手臂隐隐有些酸痛。 徐玉宣这小子,是不是该减肥了。 桃枝正要过去,突然回来的徐月嘉无声拦住了她。 徐月嘉走近内室,坐到矮凳上,抬手将温叶的胳膊放至自己膝上,精准揉按到每一处关键穴位。 温叶还不知道给自己按摩的人换成了徐月嘉。 她只感觉今儿的桃枝手劲挺大,按得也更舒服了。 温叶闭眼享受,要不是天还热,她都想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去。 近两刻钟后,徐月嘉忽然道:“可好些了?” 温叶猛地惊‘醒’,回头,意外道:“郎君不是去上职了?” 徐月嘉抬眸看她:“谁与你说的?” 温叶坐起身道:“宣儿。” “我只是去了一趟书房,今日休沐。” 又休沐? 温叶感觉他近来,休沐的时日好像挺多? 右手好些了,温叶抽回,换另—只。 对上徐月嘉的目光,温叶半点没有扭捏地催他:“继续啊。” 徐月嘉:“” 温叶想清楚了,既然徐月嘉如今对她有点见得了光的心思,她干嘛不先躺下享受。 至于为何不担心万一徐月嘉将来变心了怎么办。 温叶的想法时,心是最难掌控的一样东西,等他真变了再说。 大不了少个睡友罢了,反正她还有嫂嫂,养老银子也够用。 不过,开窍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以前他可从来没主动给她捏手捏肩。 徐玉宣赶在早膳全部摆上桌前回来。 坐在温叶和徐月嘉中间,手里拿着—根鸡腿在啃。 陆氏坚信吃哪补哪,是以—大早就命人炖了鸡汤送过来。 温叶吃的是没放辣子的麻酱凉皮,她看着啃得正有劲的徐玉宣,忽然道:“午膳给你煲鸭子汤好不好?” 徐玉宣顿住,小嘴—动:“鸭?” 温叶:“对,就是鸭。” 徐玉宣摇头:“不吃鸭鸭。” 温叶:“那吃鹅?” “就是咬你的那只鹅。”她补了一句。 徐玉宣重重点头,认真道:“吃!” 还敢吃对方,看来没被吓出阴影,温叶微微挑眉,在心里道。 结果就听徐玉宣又说:“吃—点点,吃腿,别杀它。” 温叶:“” 你是会吃的。 有点心软,但不多。 养了半个多月,徐玉宣的腿伤已好差不多,药还抹着,但如今不会再像先前一上药就嗷嗷哭了。 热气逐渐散去,转眼到了夏末初秋时节。 许柏礼还未从兰城回来,徐玉宣不用去上课,这段时日大部分都在西院。 不过只要徐月嘉不在,温叶就会带着他去正院。 陆氏稀罕得紧,有她在,徐玉宣能少缠她好久,以及在陆氏这,她能听到好多比话本上写的还要有趣的故事八卦。 这天,温叶睡醒,照常领着小孩儿去正院。 陆氏见母子俩过来,随即让婢女去端两盘母子二人爱吃的点心。 温叶坐下后,见陆氏手里拿着—封信,就问:“是景容的信?” 陆氏颔首道:“是啊,若不是宣儿的先生帮忙送了些衣物吃食过去,他怕是都想不起来写—封信回来。” 温叶尝了块桂花糕,道:“嫂嫂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陆氏道:“之前是天就能收到好几封,如今是—个月都见不到—封,我打算过几日去趟兰城。” 还有不到—个半月就是中秋节,每年从中秋节开始,一直到年后开春,是陆氏最忙的时候。 真正能腾出空闲的也就只有夏天最热的那段日子。 陆氏倒不是怕长子在书院学业下滑,反正在府里听讲时,成绩就—般。 她对松山书院还是放心的。 在兰城照顾他的婆子和小厮在信中提过—句,—切都好,就是近来小世子用银钱多了些。 —点银子,陆氏还不放在心上,她怕的是长子花费这些银钱,是染上了某些恶习。 不亲自去一趟,她不放心。 温叶听了问:“那嫂嫂准备什么时候去?” 陆氏打算道:“再过几日吧,等我将府里的事儿都安排好。” 说到这儿,陆氏忽然看向温叶,“我不在的日子,国公府可就要靠你了,到时候我让冼嬷嬷留下,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自陆氏幼时起,冼嬷嬷便跟在了她身边,从定安侯府到国公府,多年耳濡目染,不是吃素的。 温叶忽然觉得手中的桂花糕不香了。 什么叫靠她了,温叶忙问:“嫂嫂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陆氏:“一来一回就要耗时两日,至少五日吧。” 她也不能在兰城多待,府里一堆事儿呢。 温叶:“五日” 也就是让她管五日家。 这可不行。 温叶想了想道:“不如我替嫂嫂去,兰城说近也不近,要走一天呢,我担心嫂嫂的身子。” 她说得诚恳意切。 陆氏没想到过这一层,让温叶代自己去,她思顿问道:“你不怕累?” 温叶摇头:“不怕。” 是累两天还是累五六七八天,她还是算得清的。 再者,她这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就当短途旅游了。 温叶记得在许柏礼的自传游记中,描述过兰城的风景,比起颇富饶的宛城,兰城是个山清水秀,诗情画意的地方。 陆氏犹疑:“景容倒是在信里说想念你院里小厨房的菜。” 温叶当即道:“这个好办,我把红杏也带过去,正好做些好吃的给景容补一补,我听说松山书院食堂的菜色味道一般,这都快半年了,想必景容很是想念红杏的厨艺。” 陆氏逐渐被说动了,她想了想道:“我多拨几个护卫给你,你过去之后,派他们去查一查,景容有没有染上赌博的恶习,蒋婆子说,他近来花费银钱比较多。” 这是陆氏唯一担心的事。 温叶立刻应道:“我一定让他们好好查。” 陆氏心也缓了缓,她确实不爱出远门,让别人代自己去,她又不放心。 温叶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景容能听得下去她的话,最重要的是她是自家人,肯定不会欺骗自己。 陆氏感动之余道:“你去了之后,也不用着急回来,路途奔波,多歇息几日,府里有我,西院我也会照看。” 这正和温叶的意,她笑了笑说:“都听嫂嫂的。” 徐玉宣在一旁听了半天,只听懂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要走。 他忙问道:“母亲,要去哪里?” 温叶扭头看着他说:“去看你景容大哥。” 徐玉宣又忙指了指自己:“那宣儿呢?” 温叶:“许先生就快要回来了,宣儿留在家,好好读书。” 徐玉宣:“那父亲呢?” 温叶想也没想道:“你父亲陪你一起留在家。” 徐玉宣没有不满了,点点脑袋说:“好~” 听她提起二弟,陆氏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差点给忘了,还有半个多月就是二弟的生辰,你记得吧?” 说实话,温叶还真没想起来。 当初交换庚帖的时候,她只是瞄了一眼,未曾放在心上。 不过在陆氏面前,怎么能说不记得呢。 温叶点头:“自然记得,不瞒嫂嫂,我此次去兰城看景容,也有想给郎君选一件特别的生辰礼的意思。” 没计划的事,她张口就来,丝毫不带心虚。 能看到他们夫妻二人之间越来越和谐融洽,陆氏心里也高兴。 她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不过也不要舍不得花银子,西院每月的盈收不少,你缺了就去账房拿。” 不用花自个儿的养老银,温叶当然心动,不过她嘴上仍道:“用郎君的银子给郎君买生辰礼,会不会不太好?” 陆氏却道:“有什么不好的,你们是夫妻,夫妻一体,分什么你我。” “再者,二弟每月有俸禄拿,府里月例也没缺过他一日,这些就足够他用了,堆在库房里的那些银子,你和宣儿不用,谁用?” 陆氏都说到这份上了,温叶哪还有不接的道理,她乖巧道:“那我听嫂嫂的。” 晚间,得知温叶三日后要去兰城,徐月嘉反应不大,但凭借温叶看人的准头,他此刻心情肯定算不上好。 温叶解释道:“我是代嫂嫂去,几日就回来了。” 徐月嘉不信:“只有几日?” 目光直视过去,仿佛能将她看穿。 温叶将正啃点心的徐玉宣拉过来,说:“我已经和宣儿说好了,我不在的日子,他陪你睡。” 徐玉宣配合昂了一声,道:“父亲别怕哦,宣儿陪你~” 母亲说父亲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所以让他来陪。 徐玉宣不知道父亲怕什么,但他是儿子,保护父亲,是应该哒。 徐月嘉拒绝:“你去便是,他就不用了。” 徐玉宣听懂了,顿时噘嘴扭过半副身子,不看徐月嘉。 温叶笑了,挑明道:“你是怕他尿床吧。” 这次,徐玉宣整个身子背过去,连温叶也不理了。 徐月嘉瞥了一眼儿子后,视线重新落回温叶身上道:“早些回来。” 温叶保证道:“一定。” 即使知道‘一定’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可信度不高。 但,徐月嘉愿意去相信。 这时温叶忽然又道:“我记得郎君生辰好像快到了。” 徐月嘉:“嗯。” 依旧面无表情。 温叶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生辰礼该准备什么好呢?” 徐月嘉眸光微动,脸色明显好转。:,, ------------ 76 进阶版 “当然,”温叶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圆后脑,笑了笑说,“宣儿也有。” 在她话落之后,好一会儿,徐玉宣极小声地轻哼一下,只是这一次,是愉悦的哼声。 温叶去摸他的后脑,心里感叹道,真好哄啊。 乖崽一个。 当初去溪泉山,因为离得近又是陆氏的陪嫁庄子,所以更多带的是穿用方面的物品,这回要去兰城,真正意义上地离开盛京,去另外一个州城。 除了穿用所需,其他方方面面也要考虑进去。 单是护卫就比去溪泉山那次多了一倍。 陆氏虽同意了温叶代自己去,但该担心的一点不少。 她特地将温叶身边的两个婢女云枝和桃枝叫去正院,让冼嬷嬷好好教了她们一回。 温叶对此没什么意见,婢女们越有能力,她就能多废物一点。 冼嬷嬷能成为陆氏的左右手,显然是个有能力手腕的人,云枝和桃枝跟在冼嬷嬷身边学习,定会受益良多。 去兰城需要带着的行李物品,整整收拾了两日,临行前一天,温叶打算回温家一趟。 温然每月有两日假期可回家住,她算了算,今儿正好就是第一天。 这次若不去,就要再等一个月了。 陆氏得知后,选了一些寻常补品,让她带过去,礼多人不怪。 大晋出嫁的姑娘,寻常日子鲜少回娘家,不过在国公府,陆氏自己就经常回定安侯府看望父母。 对温叶回温家一事,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自陆氏嫁进来起,国公府便是她当家做主,一切规矩她说了算,御下她有一套,可对待家人,只要在可控范围内,她从不多言。 温叶自己也挑了一些好东西带上,正收拾呢,徐玉宣跑过来问:“母亲,为什么不带宣儿啊?” 温叶低头看他一眼道:“我连你父亲也没带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坐在西侧书房处理公务的徐月嘉,轻而易举便能听清。 墨笔停在宣纸上好一会儿,才继续有动作。 徐玉宣想了想又道:“那母亲,给宣儿带好吃的?” “想吃鸡翅!” 话落,他抿了抿小嘴巴,显然是馋很久的样子。 温叶失笑。 也不怪这小子馋,养了半个多月的伤,除了陆氏每日雷打不动的炖汤外,他能吃的其他菜比徐月嘉习惯的菜色还要清淡。 只是清淡了这么久,猛地来只烤鸡,怕他胃会受不了。 是以温叶道:“你外祖母家,有个很会做糕点的厨子,宣儿想不想试试他做的枣糕?” 徐玉宣当然想,猛点头:“宣儿想~” 温叶忽地皱眉:“可是母亲手劲小,一次只能带一样。” 徐玉宣闻言,眉毛差点跟着打咎,纠结了很久才说:“那、那还是枣糕吧~” 说完,他抿着唇,一脸期待又努力忍着的样子。 “行。”温叶答应他道,“母亲一定给你带回来。” 徐玉宣点头:“嗯嗯!” 解决了小的,温叶走进书房,同大的那个道:“郎君可有想吃的?我一并带了。” 徐月嘉抬眸道:“我都行,不挑。” 温叶不意外他这个回答,说了句“行”,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徐月嘉原本平直的唇角,幅度极浅地弯起一瞬。 前一日沈氏便收到了温叶的信,信里说了她何时到,是以沈氏等温然请过安后,让她稍等片刻。 温然还不知道自家姐姐今日过来,她不明情况道:“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单独同女儿说?” 沈氏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四姐今日想回来看看你,大概还有一时半刻,人就到了。” 温然眉眼间顿时溢出浓烈的欢喜,不过说出口的话仍旧镇定,“那我在这多陪陪母亲。” 沈氏暗自打量眼前这个最小的庶女,自打进宫做了公主伴读后,性子比之前更稳重了,一言一行板正得体。 只要是能回府的日子,都会到她这儿来请安,态度更是拿捏得刚好,不会让人难受。 就像此刻,她说‘愿意多陪陪母亲’是真心,可顺带等温叶来的心思,亦不遮掩。 沈氏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温叶,在自己还觉得她是几个庶女里最省心的那个时,她也是如今日的温然一般。 到底是亲姐妹,即使真实性情南辕北辙,可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难免也会有相似的地方。 沈氏话说完没多久,银霜便来报,说四姑奶奶到了。 温叶到得很快,一进门便先朝沈氏行礼,拜见。 哪怕是礼仪规矩最严苛的宫人来,也挑不出她的错。 沈氏让她起身,随手指了个温然上首的位置,让她坐。 温叶坐过去,先与小妹无声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沈氏,问候道:“母亲近些日子可好?” 过场还是要走的,这一点,她和沈氏彼此心照不宣。 沈氏微微颔首:“好,一家人都好。” 温叶顿时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道:“我给母亲带了一些补品。” 说到这,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婢女道:“云枝,你跟着去清点一下,别给遗漏了。” 云枝微微屈膝:“是。” 沈氏想起她上回送的御赐燕窝,心里不太踏实道:“好端端的,送什么补品。” 温叶笑道:“我本来没想带的,是嫂嫂知道我要回来看望母亲和小妹,就让我从库房搬了这些。” 心照不宣不到两句话,母女俩就演不下去了。 沈氏没感情的道了句:“国公夫人还没看清你这些把戏?” 温叶想了想回:“或许看清了,但她如今很喜欢我,看清与否,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沈氏:“” 这么久没见,说话还是如此。 温叶又道:“对了母亲,我明日要去一趟兰城,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她没在信中提,沈氏并不知晓,“去兰城做什么?” 温叶解释道:“小世子在兰城的松山书院读书,多日不曾来信,嫂嫂担心,可又抽不出空过去瞧一瞧,所以我就想着替嫂嫂分担分担,替她走这一趟。” 沈氏表面:“原来是这样。” 实则,温叶的话,她只信了一半。 她就不是个会主动揽责的人,大概是摆在她面前的有比去兰城还要辛苦的活计。 在沈氏这演完,温叶顺利带着小妹回溪翠院。 不过在起身离开前,温叶最后说了一句:“对了母亲,我来时,宣儿嚷着想吃外祖母家的枣糕,您看?” 沈氏:“我回头让人给你装一盒。” 温叶弯唇一笑道:“谢谢母亲。” 沈氏催赶她道:“快走吧。” 回溪翠院的路上,温叶询问她在宫里的生活,上次在柳氏女儿的满月宴上,匆匆忙忙,都没说上两句话。 温然回道:“公主对我很好,我还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从前在府里,温然能接触到的同龄人除了大嫂杨氏的长子,就只有同在沈家学堂读书启蒙的沈氏娘家侄孙。 除了她,一个姑娘都没有。 如今成了公主伴读,虽然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宫里,但她一点不开心都没有。 温叶回想了一下,道:“是另外两位伴读?” 温然点头:“她们对我可好了,还夸我聪明。” 温叶笑着又问:“那在宫里读书有没有压力?” 温然诚实道:“好像不太有,先生每天布置的课业,我都能及时完成,不过公主还有秀秀嫣好她们不喜欢先生布置太多课业。” 温叶心中了然,她口中的秀秀应该就是孟大学士的孙女,孟秀秀,孟四夫人柳氏的侄女。 另外一位就是鸿胪寺卿家四房的小女儿,陈嫣好。 “秀秀喜欢吃好吃的,嫣好喜欢漂亮衣裳和首饰,公主好像什么都喜欢试试。”谈起自己新交到的好朋友,温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温叶耐心听着,在听到温然说公主好几次爬墙都没成功不说,还回回被皇后抓到后,她眉眼也跟着扬了扬。 温然说了很多,最后道:“对了四姐,我还给小外甥带了好东西。” 温叶挑眉,问:“什么好东西。” 温然四下看了看,然后让跟着她们的婢女都散开,才敢覆在温叶耳旁说:“是太子殿下启蒙时用过的笔记~” 温叶听到这儿,神色忽而严肃了几分,问:“你怎么会有?” 温然解释:“四姐不用担心,这些是公主送我的,我一开始也觉得收这个不好,公主就带我去见了皇后娘娘,然后皇上也知道了,就说反正这些书留在库房里也是吃灰,得知我是想送给小外甥,就让我挑了几本。” 虽然在宫里的生活不错,但到底和家里还是不同的,温然如今已隐隐懂了其中的某些差异。 温叶脸色缓和了些,她主要是怕自家小妹是中了谁的圈套,一听是过了明路的,她也就不担心了。 “那就好,宫里不比家里,公主对你好,你也要真心待她。”温叶想告诉她,“不要去想以后,过好当下。” 她才七岁,温叶不想说太多让她小心或注意的话,温叶了解这个妹妹,她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只是这份成熟目前还稍显稚嫩而已。 温然点头:“我会的!” 温叶转而好奇:“不过太子殿下用过的笔记,怎么会到公主手里?” 温然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她道:“公主说太子殿下天天给她出各种题,她不会,然后太子殿下就给了那些笔记让公主参考。” “公主还说太子殿下就像是不会累一样,每日比她父皇还忙。” 温叶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很有可能是个小卷王。 她又问:“那你将它们拿回来,公主那岂不是没了参考?” 温然听到温叶这个问题,突然内敛地笑了一下,道:“公主说,有我,就不需要那些笔记了。” 温叶顿时摸了摸她脑袋,笑道:“夸你聪明了是不是?” 温然极害羞地点了下头,又说:“秀秀和嫣好也说,让我每天多吃点肉,这样将来什么题都不会难倒我。” 她还有句话没和温叶说,秀秀和嫣好还告诉她,只要她学会,她们就不用每天太痛苦了。 温然以前不懂读书为什么会痛苦,自从在宫里交到了好朋友后,她明白了,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就像秀秀喜欢研究好吃的,自己也喜欢吃,每天乐呵呵,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 还有嫣好,虽然先生布置的课业她每回都拖交,但她在纸上画的首饰样式和衣裳款式,是温然见过最漂亮的。 她还说,等她再大一点,就可以像家中母亲嫂嫂一样涂胭脂水粉,到时候她还要研究它们。 她们喜欢吃和漂亮首饰衣裳,就像她喜欢读书一样,没什么不同。 温叶很高兴温然能够交到好朋友,不管将来如何,起码当下,她们彼此间是真心的。 温叶没在温府留下用膳。 在溪翠院陪小妹姨娘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温叶就带着姨娘和小妹的‘真心’,满载而归。 回到国公府刚好午时,正赶得上用午膳。 温叶走进正堂,左侧就有一颗小炮弹冲了过来,快到她跟前时才止步,小炮弹一脸期待道:“母亲,宣儿的枣糕~” 温叶笑得不怀好意道:“不仅有枣糕哦。” 徐玉宣眼睛更亮了,“鸡翅?” 鸡翅他也想吃的。 温叶摇头,在徐月嘉走过来时,让身侧桃枝打开木匣,说:“是你小姨送你的进阶版启蒙笔记。” 徐玉宣双眸随即瞪大。 徐月嘉拿了一本翻看,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有些熟悉,略回想了片刻,问:“太子殿下?” 温叶点头,然后将事情经过简述给他。 徐月嘉听完后,道:“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 温叶道:“原本是有一点,不过小妹和我说了事情经过后,我就不担心了。” 不过还有他这份保证,她更放心了。 话落后,她低头看向已经呆滞的小孩儿,笑得玩味道:“宣儿是不是很喜欢啊小姨送你的礼物啊。” 徐玉宣用行动表达拒绝,转身就跑。 仿佛这样就能甩开那些坏掉的笔记一样。 一刻钟后,徐玉宣一手笔记,一手枣糕,痛苦并快乐着。 徐月嘉瞥了一眼食盒内,除了枣糕再无其他,于是问:“我的呢?” 温叶喝着汤道:“你不是说随便什么都行?” 徐月嘉抿唇。 温叶用喝汤来掩饰脸上的表情,吊了徐月嘉好一会儿,才笑出声道:“逗你呢,你都说了随便,那自然是我做主。” “等晚上。” 徐月嘉:“”:,, ------------ 77 到达兰城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亮全,温叶走出内室见西侧书房紧闭,下意识放轻脚步,差点吓到刚到堂外的桃枝。 温叶连忙用竖起食指,暗示她别大声。 桃枝只好压低声线道:“夫人,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按照温叶以往的习惯,都是在出门前不到半个时辰时才起,桃枝这个点过来,也只是想先将洗漱的一应物具先备好而已。 温叶拢了拢衣裳问道:“郎君呢?” 桃枝回道:“去了前院,不过柳心方才过来说,郎君之后会过来和夫人您一起用早膳。” 一起用早膳? 温叶不信,大概问罪会更有可能。 得知徐月嘉不在这儿,温叶嗓音自然而然恢复正常,假意咳了咳道:“不早了,你通知下去,两刻钟后就出发。” 桃枝惊讶:“两刻钟?这也太急了些,只够夫人您洗漱。” 温叶道:“洗漱之后就走,早膳,你随便装两食盒,我路上吃。” 桃枝还是不明白道:“为何如此急?” 温叶随口解释:“早些出发,就能早些到兰城,总不能天黑了去书院找小世子。” 桃枝不疑有他,信了道:“那奴婢这就去告诉他们。” 待桃枝离开后,温叶在门口做了一套伸展运动,四肢略僵硬。 因为有温叶的刻意隐瞒,徐月嘉并不知她已提前离开国公府,等他从前院书房回来后,就只有一道团影在等他。 小团影转过身,冲他道:“母亲,跑啦?” 徐月嘉难得语气轻柔,应和他:“嗯,跑了。” 小团影走近,目光正好对上徐月嘉的手腕,忽然眉头一皱说:“父亲,你这儿红红的。” 难道父亲也被鹅咬了? 他绕了一圈又惊道:“还是一个圈圈!” 徐月嘉闻言,垂眸望去。 半晌后,进屋,换了一身能遮住的衣衫。 一个时辰后,车轿内,已经出城的温叶打盹醒来,桃枝见此,忙将装着早膳的食盒拿过来,一样一样摆在矮桌上,并道:“夫人既然困,何不在府里多睡一会儿,这在车厢里睡,多不舒服。” 温叶伸了个懒腰,顺带打了个哈欠,回:“你没成过婚,不懂。” 桃枝大大咧咧道:“我不懂什么了?” 给温叶当了好一会儿靠枕的云枝红脸阻止姐妹:“你快别说了。” 温叶和徐月嘉都是比较注重私密性的人,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外面守着,但每回完事之后总要有人抬水进来。 婢女婆子们又不蠢,多少知道一些。 像云枝就是想到了这儿,所以才阻拦桃枝继续问下去,主子们的私事哪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其实是她想岔了,温叶好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多年,很多原本不习惯的事,如今早已看开。 至于夫妻之间,本就是那点事的事,也没什么。 她之所以逃,咳咳,是昨晚睡前不小心小酌了两杯,微醺的状态下,很多事情就不太受控制。 今早一醒,她忽感愧疚,所以才提前出发。 应该也不能被称之为‘逃’,她这是在用行动悔过。 相信一向宽宏大量的徐月嘉会理解的,她昨晚可没违反大晋律法。 在心里狡辩完后,温叶的目光才重新落向身侧两个婢女身上,打量半天道:“你们俩也不小了,还没成家的念头?” 突然来的关切话让桃枝心神一震,她忙问道:“夫人,您不会是物色好了更优秀的婢女,想将奴婢们替换出去吧?” 难道是柳芽和柳心? 可平时也没见夫人多亲近她们啊。 温叶夹了一块腐皮素卷吃了一口,道:“我就不能是单纯的关心你们?” 桃枝肩膀微抖了下,婉转道:“夫人,您自个儿信么?” 云枝在一旁抿唇偷笑。 温叶放下筷子,来回看了二人两遍,叹笑道:“行,那我今天就来好好关心关心你们,说吧,换环境这么久了,有没有看上的?” 她虽然排斥某些事,但从未想过将自己的态度强加到他人身上。 每个人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定义不同,她能接受的,别人不一定能认可,温叶从未想过让她们俩个留在自己身边,从小姑娘做到老姑子。 然,桃枝听后,很快拒绝:“奴婢没有,也不想。” 其实桃枝还有句话没说,主要是怕温叶骂她异想天开,她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可又不想嫁人。 是要孩子,还是不成婚。 桃枝考虑了好几年,最终选择了后者。 如果温叶知晓她内心想法,一定会说:桃枝,你投生错时代了。 倒是云枝迟疑了一下,才道:“奴婢还没有想好。” 温叶点头:“不着急,你们都还年轻,做事利落长得也好看,谁能和你们结成夫妻,是他们的福气。” 桃枝这时说:“我觉得前院的阿春长得挺清秀,云枝你想不想啊?” 云枝再次红脸,不顾温叶还在,伸手就去捂桃枝那张乱说话的嘴。 温叶笑了好一会儿,又道:“你们眼光放长些,也可以不是府里的。” 云枝和桃枝前后应下。 她们确实不小了,也该考虑一下终生大事,是嫁人还是自梳。 主仆仨个,一路说笑打闹,终于在酉时一刻到达兰城。 进城后,按照陆氏给的地址,去到了徐景容放假时会歇息的小院儿。 蒋婆子前几日收到消息后,今儿午时一过,她便坐在院中,一边赶针线活,一边听外头的动静,时不时再去巷口观望。 而随蒋婆子一道过来的小厮阿实,已经驾车去书院接世子了。 陆氏是算着日子的,温叶今天过来,明儿正好就是书院规定的每旬一次的半日假。 在蒋婆子切好肉菜,第三次去巷口,终于看到了有车轿朝巷子口的方向过来,出门在外,温叶乘坐的只是普通车轿,不过蒋婆子认出了在前面带路的护卫。 巷口有些窄,马车只能一辆一辆进来,蒋婆子接过带路的活,带大家到达小院。 院子不大,好在陆氏有准备,写信让蒋婆子在附近临时多租了两个院子,正好隔壁一家前天搬走,隔壁院子大,能放好几辆马车。 房间也多,绝对够住。 温叶下轿后,蒋婆子就道:“二夫人,您先回房休息片刻,世子很快就从书院回来了。” 做了一天的马车,温叶腰酸背痛,便同意了。 等她醒来之后,外面天都快黑了,温叶起身穿戴完毕后,听见外面院子里熟悉的话音,推门而出。 徐景容闻声回头,咧嘴一笑喊道:“二婶婶!” 温叶应了一声后,问:“何时回来的?” 徐景容回道:“一刻钟前,桃枝姐姐说二婶婶在休息。” 好几个月未见,长高了,看着也比以前更结实,就是这肤色温叶神色有些一言难尽,怎么黑成这样。 温叶开口问:“你这几个月真是在书院读书?” 她不禁怀疑。 徐景容顿时嚷道:“二婶婶怎么连你也不信我。” 温叶视线明显地将他从头扫到尾,道:“你这副样子,很难令人信服。” 徐景容只好和她也解释一遍:“我们书院后面有座山,前段日子农忙假,我没回家是因为和几位同窗一起上山,挖陷阱,弄点野物吃吃。” 温叶依旧存疑:“你想吃什么,写信告诉蒋婆子便是。” 她可是带着陆氏的任务过来,可不能放过一丝可疑的地方。 徐景容叹气道:“和蒋婆子说哪有自己亲自弄的有趣。” 他又不是缺那口吃的。 温叶腹诽,她就不喜欢亲自动手。 不过徐景容的这个理由也算勉强过关,她又问:“你可有去过赌坊?” 徐景容惊住,没想过温叶会问他这个。 “二婶婶,虽然我很顽劣,晚上迟迟不睡上课偷摸补觉,还扔纸团砸人,但是赌博我可从来没沾过!” 温叶:“” 前面两项,听起来似乎也挺不好。 徐景容再度保证:“真的。” 他不知道二婶婶为什么会问自己有没有去过赌坊,可没做过的事儿,打死他都不会承认。 温叶:“既然如此,你那些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徐景容坦然道:“吃啊。”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继续道,“二婶婶你不知道,这儿街上有一家酒楼的菜非常好吃,每天生意都很火爆,他们还专门做书院学子的生意,只要你付了订金,他们能将饭菜按时送到书院门口。” 温叶听着熟悉,这不就是后世的外卖嘛,不过在大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冬日天寒时,有些富贵人家不愿出门,可又惦念酒楼的招牌菜,就会差遣家中小厮去酒楼买。 时间一长,酒楼慢慢琢磨出味来,到了后面,也不用小厮日日去,只要提前预订,酒楼的小二就会送餐上门。 当然其中风险也有,谁也不知道这送餐的过程会发生什么,陆氏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外面的吃食进府。 所以徐景容先前不知,也就能理解了。 “有这么好吃吗?”温叶问道。 徐景容说得情真意切,“真的很好吃。” 他又道:“正好我明日上午放半天假,我请二婶婶去那家酒楼用午膳。” 温叶没拒绝,她确实也很想尝尝。 她道:“你说的话,我信了。” 不过信归信,查还是要查的。 徐景容被盘问的半天,才反应过来问:“对了,二婶婶,你该不会就是专程来看我有没有去过赌坊吧?” 温叶否道:“当然不是。” 徐景容保持怀疑:“真的?” 温叶随口说道:“这不是你二叔生辰快到了,我想着给他挑一件特殊的生辰礼。” 徐景容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哪里麻麻的,他道:“什么生辰礼还要来兰城挑,盛京没有么?” 盛京都没有的东西,兰城能有? 温叶又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想来兰城游玩,顺便完成陆氏交代她的事,再顺便挑生辰礼。 是以她思虑片刻后,问:“你们书院的后山我能进么?” 徐景容回道:“那座山也不能说是书院的,只是有一部分连着书院,二婶婶进不去书院,想爬山的话,外面也有路通的。” 爬山? 温叶摇头:“我不爬山,我就想抓只兔子。” 徐景容以为道:“二婶婶,你不会是想送只兔子给二叔做生辰礼吧?” 温叶:“不行?” 有些事,她不打算和他解释太多。 徐景容诚实道:“行是行,就是太简单了。” 话落后,他忽然想起自家母亲上回过生辰时的场景。 徐景容默了默问:“二婶婶,我母亲下回过生辰,你准备送什么?” 温叶呵笑一声,道:“现在就跑我这儿来刺探军情了?” 刺探失败。 徐景容不太甘心:“那二婶婶就不怕我将你选只兔子作生辰礼的事告诉二叔?” 温叶平淡地‘哦’一声:“你想说就说。” “不过说之前,你要好好掂量一下,我倒是不怕你破坏这份惊喜,就是不知道你二叔届时会如何想。” 徐景容:“……” 多亏了徐月嘉素日里展现给别人的形象。 温叶瞅了一眼落败的半大小子,就明白他不会说了。:,, ------------ 78 报官 还真给温叶猜中了,徐景容连自己爹都不怕,娘也只怕一点,唯徐月嘉这个二叔,他从不敢在对方面前放肆。 去二叔面前告二婶婶的秘密? 嘴上说说容易,真让他去,那个场面,徐景容想都不敢想。 二叔怕是会当场拿本《论语》让他背,以此来检测他是否真傻了,说这么无聊的秘密。 被说傻徐景容倒是不介意,可若让他去背书,这个问题就大了。 徐景容深深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二婶婶,我明儿带你上山抓兔子去。” 兔子能变成什么生辰礼? 兔子蛋糕?还是烟熏兔子、麻辣兔头?又或是红烧兔肉? 温叶补了句:“抓完兔子,你还要请我吃饭。” 徐景容再次:“” 他很是怀疑,到底谁才是那个长辈。 徐景容默默在心底算了一下自己仅剩的零花钱,似乎、勉强是够的。 温叶派出去的人查得很快,翌日一早便将调查结果递到了她跟前。 然而,她并没有要求今早就一定要知道结果。 这几个人不用睡觉的么?如此拼命。 温叶望着厚厚的一叠纸,翻开一看,没有半个字和赌博有关,密密麻麻记载的全是徐景容近几个月点的酒楼外送菜单。 她从头看到尾,光是看菜名都有些馋了。 看来这小子还真是将所有银子都花在的吃上,陆氏知道后应该会很欣慰吧? 温叶在心里不确定道。 用过早膳,还不知道自己被查了个底朝天的徐景容道:“二婶婶,我有几个同窗,他们想和我一起去,你介意不?” 他考虑过,如果二婶婶不喜欢太多人,到时候就让他们稍稍站远些。 当然,大家能一起,肯定更好。 人多力量大嘛。 温叶怎么会介意,徐景容的同窗,都是十岁左右的小毛头,超不过十二,而且人多逮到兔子的几率才越大。 于是她道:“只要你的荷包不介意,我都行。” 徐景容:“” 他捂了捂心口,莫名觉得这儿被扎了一刀。 徐景容的同窗的确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十一,不过看过去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很好动,以及说不完的话。 知道温叶是徐景容的二婶后,五个小子拘谨地行了晚辈之礼。 温叶在外人面前,一直是温柔随和的形象,她和声细语道:“不用在意我,是景容说你们书院后山上的兔子长得好,非要给我抓一只,让我尝一尝。” 徐景容听到她这句话,随即瞪大眼睛。 二婶婶的谎话怎么张口就来,明明兔子是她指明要的,不过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总不能在同窗面前拆穿长辈,那样不合规矩。 徐景容的这几个同窗,其中两位是盛京来的,剩下三人中有两位是兰城本地人,最后一位略腼腆些的是兰城知府家的小公子。 除了后三人,前面两个温叶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后,发现都是认识的。 一个是孟四夫人兄长的幼子,柳家尚未分家,因此徐景容唤他柳三,另一位是徐月嘉七婶于氏最年幼的弟弟,家中行六。 几人中他最年长,有十一了,认真算起来,他比温叶还长一辈。 想起先前的那个礼,温叶不禁深思,自己不会折寿吧? 兰城本地的是一对堂兄弟,大的那个叫陈永,小的叫陈尚。 徐景容在几人里还不是最小的,最小的是知府家的这位小公子,叫卓安。 等温叶大致了解完后,徐景容又道:“江家二表叔马上有一场考试,他要专心复习,没办法过来,所以就让我代他向二婶婶说声抱歉。” 徐景容口中的江家二表叔就是徐姑母的小儿子,在松山书院好几年了,比徐景容大了五六岁。 温叶道:“就让他好好复习吧,学业为重。” 反正也不熟。 温叶让徐景容招呼大家上轿,出发松山。 松山书院就是以此山命名。 松山离得不远,坐马车小半个时辰就能到,温叶下轿,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岭,心情也跟着舒展。 徐景容几人已经背上了箭袋,手上拿着的是为他们这个年纪专门打造的小弓。 几人能玩到一起,显然是有共同的喜好,那就是喜欢玩弓箭。 这儿山好空气好,温叶走了一段路,找了块略大的石头当凳子坐下,赏景休息。 徐景容握着小弓道:“二婶婶,我去给你抓兔子了。” 温叶点头:“去吧。” 徐景容高兴地窜离,不过也没跑多远,都在山的外围。 他们人还小,射箭的力度和准头都一般,能打到三两只野鸡野兔,就是超常发挥了。 温叶派了几个护卫跟在他们身后,她则安逸地坐在原地,吹吹初秋的风,顺便放空一下脑子。 然而没过会儿,徐景容就逮着一只灰绒绒的肥兔出现在温叶跟前,兴奋道:“二婶婶,我抓到了!” 他还是第一次单独抓到一只兔子。 而且是这么快的速度。 温叶闻声,掀开眼眸看过去,就见兔子腿有伤口在流血,应该是这儿被徐景容射伤。 她问:“有没有白的?” 徐景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灰兔子,不解:“白色的兔子,肉更好吃吗?” 温叶摇头,却道:“白色,更符合你二叔的气质。” 徐景容:“” 还不如说是不同毛色兔子的肉感有差异。 虽然没有抓到符合温叶心意的兔子,但这只徐景容也没打算放,他要好好和其他几人炫耀炫耀。 几人里,徐景容虽不是最大的,但毕竟出自武将世家,身手比他们几个都要好。 也只有他一开始敢单打独斗,不过知道温叶想要的是白色兔子后,徐景容也不得不和他们合作。 于六听完徐景容的解释后,道:“那我们就抓一只白兔子给你二婶。” 陈永陈尚兄弟俩也点头,异口同声说:“远道而来是客,这座山头我们兄弟俩最熟,知道哪儿兔子洞最多。” 卓安的父亲才调来兰城不到半年,对这儿的熟悉度还不如从徐景容和于六这两个从盛京来的。 他就安安静静跟在众人身后。 陈家兄弟带着大家很快来找到一处兔子洞,都说狡兔三窟,得把剩下的兔子洞都找到,然后用烟熏其中两个,剩下的洞口再派两个人堵着。 等兔子被熏出来,一把抓住。 这个方法的好处就是兔子不会受伤,因为徐景容觉得温叶要白色的兔子,很有可能是要拿去养,那受伤的兔子就会很难养活。 几个人对着洞口熏了半天,终于将兔子们从另外一个洞口逼出,徐景容挑了其中最肥满且通身雪白的兔子。 于六道:“这下你二婶婶应该会满意了。” 徐景容点点头,也这么觉得。 当温叶看到徐景容怀里的兔子,当即露出满意的神色,道:“景容,你们可以啊,这么厉害。” 被夸的几个毛头小子脸上还沾着烟熏的灰沫,一个个克制地笑了。 温叶抱住软乎乎的兔子,大手一挥道:“走,我请你们去酒楼吃饭。” 卓安当即眼亮:“是去云之楼吗?” 温叶豪气道:“你们想去哪吃,我就请你们去哪儿吃。” 几人一听,顿时欢呼。 其实他们能到松山书院读书,放假还有闲心出来玩,家里怎么可能会缺一顿酒楼饭钱。 只不过他们年岁小,零用钱有限,而云之楼菜的价格都不便宜。 欢呼的几人中,没人注意到徐景容的肩膀在温叶喊出那句‘请客’后,瞬间佝偻了一下,他悄悄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内心默默流泪。 二婶婶好狠的心。 温叶将兔子交给桃枝,然后目光笑着转向面色不佳的徐景容,眉稍微扬。 去酒楼的路上,徐景容反复唉声叹气,卓安不明白道:“景容,你不是最喜欢云之楼的饭菜吗?” 徐景容满脸痛苦地看向他,几次张嘴,最终却只化成一句:“你不懂。” 卓安:“” 柳三则拍了拍他肩道:“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丢脸。” 徐景容沉默了,这是丢不丢脸的问题吗?这是他的荷包今日就要葬送在云之楼,却无人知晓。 他总不能在好友面前说,明面上是他二婶婶请客,实际上却是他付银子吧。 满怀淡淡的忧伤,徐景容望向窗外。 没人能真正懂他的心。 云之楼终于还是到了。 温叶望着客似云来的酒楼,轻声感叹一句:“还真是热闹啊。” 酒楼的小二也是有眼色的,隔老远就看出来人不简单,忙上前迎接,热情道:“几位客官里面请。” 温叶要了包厢,他们来得巧,包厢正好剩最后一间。 还是二楼靠窗的,正好能望见窗外街景。 温叶让他们点菜,随便点。 徐景容苦巴巴地望着她,用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二婶婶,我们胃口小,随便点两道菜就够了。” 温叶故意道:“两道怎么够,你不用替我省。” 话落后,她也要了一份菜单,看的是点心那块,期间抬头问:“你们喜欢吃什么点心?榛子酥还是桂花糕?这儿的核桃酥怎么样?” 这时于六插了一句:“景容吃不了核桃酥,会浑身起红。” 其他人也点头。 一开始他们并不知晓,直至有一次不小心拿了一块含有核桃粉的吃食给他,徐景容误食后,他们才知道他不能吃核桃这件事。 温叶诧异,眸光转向徐景容,道:“你也吃不了啊?” 徐景容点头:“嗯,家里就我和宣弟吃不了。” 温叶明白了,“那就换其它的。” 点完了菜,等待上菜的时间里,徐景容忍不住问:“二婶婶,你那只兔子打算怎么处理,一直养着吗?” 温叶喝了口茶道:“难道你们之前抓到手的兔子,都养起来了?” 徐景容摇头,诚实道:“我们吃了。” 温叶:“你们怎么吃的?” 这次回话的是卓安:“我们烤了吃的。” 温叶‘哦’了一声道:“那这次我替你们试试红烧。” 其余人:“” 景容的二婶,好像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饭菜上桌后,他们也顾不得聊天了,一个个像两天没吃饭似的,要不是温叶还在这儿,怕是会抢着吃。 有这么好吃吗? 温叶尝了一块红烧肉。 细品后,微微皱眉。 这种程度,红杏也能做出来,好吃是好吃,不过温叶并没有被惊艳到。 她此刻特别想尝一尝松山书院的食堂是有多难吃,逼得这群学生见到一家酒楼的饭菜,就说是极品美味。 徐景容见温叶没怎么动筷,忙问:“二婶婶,你怎么不吃?” 温叶装作欣慰道:“看你们吃得开心,我就满足了。” 徐景容没来得及品味这句话里的怪异之处,他得先其他人一步去夹盘里最后那块红烧肉。 温叶见此,吩咐云枝去告诉店小二,再上一盘红烧肉。 徐景容看到了,但已经不打算去阻止,能吃到好吃的饭菜,荷包空底就空底吧,等到了下个月,他又会是一条好汉。 其实温叶就没想过要让徐景容付这顿饭钱,她先前就是想逗逗他。 半大小子什么时候最有趣,就是被捉弄的时候。 在大家吃差不多的时候,她就悄悄让云枝去付银子了。 饭后,大家离开酒楼,徐景容落后半步,悄悄问温叶:“二婶婶,你怎么把饭钱付啦?” 温叶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你很感动的话,我不介意收下你的荷包。” 谁会嫌兜里的银子多呢。 徐景容下意识握紧腰间的荷包,不再说话了。 感动归感动,荷包能不用给就不给。 二婶婶真是时而好时而坏,让人琢磨不透。 徐景容心情很复杂。 “咦?前面好像有人在吵架。”走在最前面的于六回头道。 “谁啊,你认识吗?”徐景容上前问。 于六又看了一眼,迟疑摇头:“不认识,但总觉得在哪见过。” 温叶闻声望去。 她居然看到了一张略熟悉的脸。 眼见周围人越围越多,于六建议大家一起过去看看,万一能帮得上忙呢。 几人靠近后,就见一嚣张十足的少年,脚踩一个面相凶悍的中年男子,大声骂道:“小爷我都没当街强抢过女人,你居然敢当着小爷的面抢女人,什么玩意儿!” “人家愿意跟你走吗你就抢?不是男人的东西,小爷踹死你!” 少年穿着不显,身边却跟着一位看着就不好惹的贴身护卫,众人猜测,估计是谁家受宠的小少爷。 然,温叶却知道他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少爷,而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弟弟,文王。 也不知他怎么也来了兰城。 温叶在心底思索。 于六盯着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的脸半晌,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看向温叶,问道:“景容二婶婶,我们要帮忙吗?” 温叶是几人里唯一的大人,随着于六话音落下,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她。 在众人的注视下,温叶摇头:“没听他说地上那个是当街强抢女子的恶痞,就让他多踹几脚吧。” 在少年护卫的身侧,的确有个挡脸瑟瑟发抖的女子。 于六想了想,也是,那人的行为虽说有失妥帖,但的确很解愤。 待少年踹了几脚后,府衙的人也到了,将那恶痞抓了回去。 本来府衙的人还想将那女子也一并带回去,那少年没让,不知道少年身边的护卫在捕快耳旁说了什么,最终那些捕快只带走了恶痞,且一丝不情愿也没有。 大家亲眼见到那少年让自己的护卫护送那名女子回家,才离开。 只有半日假期,于六几人下午要回书院,而徐景容提前请了半日假,不用回。 大家在岔路口分开,这儿离小院只隔了一条街,不远。 温叶和徐景容就没坐轿,打算溜达回去,正好可以消消食。 结果没走几步,他们就又遇到了方才那位少年。 只不过这次只有他自己。 少年摇着纸扇,悠哉悠哉往另一个方向走。 温叶和徐景容站的地方是个半死角盲区,少年将要转弯时,视线自然而然瞥过来,只能瞧见温叶及站在她外侧的桃枝。 温叶和他来了个陌生对视。 这回离得更近,多了方才那层滤镜,温叶刚有些觉得他长得的确不错,结果下一刻就见对方高傲地仰起头,重嗤一声。 那表情仿佛在说:小爷不是你轻易能高攀得上的。 温叶:“” 其实一般。 徐景容和于六有着同样的感觉,他道:“二婶婶,我好像也在哪儿见过他。” 温叶挑眉:“是吗?” 她话音将落,前方少年就被突然出现的两名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走。 徐景容当即跨步就要去追。 温叶及时拽住他后衣领:“你要去做什么?” 徐景容嚷嚷:“救人啊,二婶婶,他方才是在惩恶扬善,是个好人!” 温叶依旧没放手,将他从头扫到尾道:“就凭你这副小身板?” 徐景容为自己辩解:“我是将军!” 在温叶的无声注视下,他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将来。” 温叶:“所以现在还不是,对吧?” 徐景容不甘:“可、可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他做不到。 温叶低头看他:“会让你救的。” 她让一直跟在身后的护卫徐三悄悄跟上去,并沿路留好标记。 然后又对徐景容道:“这儿不是战场,你如今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报官。” 以她多年看话本的经验,就这样冲过去,只有一起挨刀的份。 留在原地更不行,他们的脸肯定被对方看见了,小院也不能回。 温叶记得徐月嘉说过,卓知府是圣上的人。 喊上蒋婆子和阿实,大家直接搬去府衙最为稳当。 “报官?”徐景容有些难以接受。 他堂堂未来的大将军,如今居然只能走报官的路子。 这也太憋屈了。 温叶呵道:“就凭你三脚猫的功夫,能救得了谁?你若是不想去,我一人去。” 徐景容连忙道:“我去我去!二婶婶我们一起!”:,, ------------ 79 不太想走 温叶和徐景容来报案,先见到的是府衙里的刘知事,他见过一次徐景容,知道对方是他家大人幼子的同窗。 得知对方是来报案,他赶忙去后头请示。 很快,温叶就见到了兰城如今的知府,卓谦。 卓谦调来兰城还没有半年,前任知府虽不是什么贪官,但也算不上一个好官,长年积累下来,单兰城府衙卷宗里记载的,他就查出来十好几起冤假错案。 有些因为时隔太久,疑似犯案者已不在人世,重新查起来比较麻烦,卓谦近些日子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 一方面是想查出真正的犯案者,另一方面也是想借助案子能更好地了解兰城这个地方。 卓谦是见过徐景容的,他小儿子也在兰城书院,俩人是同窗,关系不错。 对于徐景容的身份,他更是了解。 是以他一走出来就问道:“小世子,是你要报案?” 徐景容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道:“是我,卓伯伯,不过还有我二婶婶。” 卓谦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还坐着一名女子。 听到徐景容唤对方‘二婶婶’,卓谦当即清楚了女子的身份。 紧跟着,他言语间多了几分客气:“原来是徐二夫人,不知您和小世子是要报什么案?” 徐景容率先说道:“是这样的,我和二婶婶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两个黑衣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铜锣巷那边强行掳人,被掳走的大概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他说得抑扬顿挫,感情充沛。 温叶这时起身走近几步,补充道:“那少年今日还在云之楼外救了一名差点被恶霸当街强抢的女子,后来还是府衙的捕快赶过去将恶霸带走,他们应该还记得那名少年的长相。” 文王比圣上小十几岁,如今也就十,不过他容貌偏轻,不认识他的人,很容易误认为他只有十六七。 说是少年也不为过。 徐景容握拳附和道:“对,他今天还在街上惩恶扬善了。” 一开始单听徐景容的描述,卓知府还以为只是一件寻常的掳人谋财或害命案。 待温叶的话一出,他脸色立马变了。 卓谦连忙又问:“那被掳走的男子身边可是有一位贴身护卫?” 温叶颔首:“是有一位,不过那名护卫当时并不在少年身侧。” 卓谦听到这儿,脸色更加难看了。 温叶见此,便知他清楚了被掳走的是何许人。 这样很好,免得她再拐弯抹角去提醒。 温叶从未想过主动提自己知道被掳走的是谁,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见到一名普通少年被人掳走和目睹当今亲王被匪贼挟持。 若是在后者这一前提下,她选择报官的这一行为,将来极有可能会被解读出其他味道。 事情严重了,卓谦眉目严肃起来。 他前脚才收到盛京来的消息,后脚自己的人回来就告诉他,他们在街上遇到了文王。 卓谦本来是打算处理完手头的案子,就去协助文王查他手上案子的犯人。 这文王要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怕是戴不稳当了。 可是好端端的,谁会大白天地掳走一个当朝亲王,若是那名恶痞的帮凶,在看到文王与官府关系匪浅的情况下,什么人不能碰,他们应该门清才对。 大白天,又是蒙面黑衣人。 此事怕不简单。 卓谦重新看向一大一小,目光迟疑。 温叶会意道:“来报案之前,我遣了一名身手不错的护卫悄悄跟上去,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届时,卓知府招他问话即可。” 温叶用态度表明了她不会过问半句。 卓谦当即感激道:“多谢徐二夫人,此案恐牵连复杂,还请谅解。” 能说的都说了,温叶巴不得什么都不知道。 危险的事,了解越少越好。 不过她行李都搬差不多了,这个时辰,蒋婆子他们应该也已经在府衙附近等了好一会儿。 思及此,温叶换了一副担忧的神色道:“不过那两名黑衣人掳走少年时,好像看到了我和景容的脸,这会不会” 温叶点到为止。 卓谦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他思考一瞬就道:“不若这样,在贼人还未被抓到前,还请徐二夫人和小世子先在府衙后院委屈两日,正好在下的夫人也是盛京人。” 就算温叶不提,卓谦也要好好琢磨一下,派些人手去保护他们,万一对方真不是普通的贼匪,再丢一个国公府世子,那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可就真保不住了。 让他们住在府衙后院虽有些唐突,但好歹安全,且有夫人在,他也能够全身心地去追查掳走文王的贼人。 温叶毕竟是名妇人,她要住到府衙后院,这事理应由卓谦的夫人接待。 在温叶让桃枝去喊蒋婆子他们进来的同时,卓谦也亲自去后院和自家夫人说明情况。 卓谦的夫人姓王,她父亲在京为官多年,卓谦的仕途能够如此顺利,除了他本身能力出挑外,岳丈王大人也在暗中使了些力气。 因此卓谦很敬重王氏,他将此事能言的部分都讲予了妻子王氏。 王氏听后,神色凝重几分道:“事发突然,确实不能让小世子和徐二夫人再住在原先的院子。” 卓谦见妻子理解,便道:“此事,只能麻烦夫人了。” 王氏却言,“麻烦什么,徐二夫人我来招待,郎君专心去办案子便是。” 话罢,夫妻俩一同来到前衙,而温叶的身后也多了好些人。 卓谦略惊了下,下意识脱口:“这些是?” 温叶解释:“这是在兰城照顾景容的婆子和小厮,剩下几位是随我一道来兰城的护卫,如今追捕匪人才是首要,我们就不额外给卓大人和卓夫人增添麻烦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卓谦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文王身上,有些看起来不太重要的事,他只能先略过。 王氏替自家郎君道:“怎么会添麻烦,徐二夫人若有什么想法,尽管与我提好了。” 温叶看向她,言语客气,“多谢卓夫人。” “对了,”温叶又道,“我遣去跟踪贼人的护卫已经回来了,卓大人随时可招去问话。” 卓谦的心思立刻回到文王被掳这事上,他忙道:“那本官先失陪了。” 温叶微微颔首。 有王氏的妥善安排,温叶顺利住在了府衙后院,而随她一起来的,除了徐景容,男的都住在前院,由刘知事安排,女的都被王氏安排在了后院。 随她同住。 府衙后院并不算很大,能住的院子就那么几处。 王氏一路走来,歉声道:“准备匆忙,还望徐二夫人多包涵。” 温叶摇头:“这儿很好,卓夫人费心了。而且,是我们上门叨扰在先。” 王氏是个行事妥帖的人,她怕温叶待不习惯,特地留下陪了好一会儿。 温叶从她口中也得知了不少事儿,王氏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早两年出嫁,长子在盛京外祖家,前年考进了国子监,小儿子倒是一直跟在身边,随着卓大人升迁,就近在松山书院读书。 卓大人还有一个庶女,因为已经定亲,所以近来鲜少出门,王氏让她在屋里绣嫁妆。 从王氏谈及郎君儿女们的神态来看,卓家后院应该还算清净,夫妻二人感情也挺好,最起码卓大人很敬重王氏这位妻子。 王氏也聪明,大概知晓温叶想听什么样的话,不过她说的那些,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都能知道。 只是温叶如今出不去,才不清楚。 如此,既不会暴露府宅私隐,又能让客人住得安心。 在这方面,王氏很有经验和分寸。 待王氏离开后,一直安静的徐景容彻底憋不住了,道:“二婶婶,你不是说来报官,怎么还住到府衙了?” 温叶瞥他一眼道:“不住进府衙,等那些黑衣人去小院抓我们?” 徐景容不确定道:“他们也不可能一下就查出来我们是谁吧。” 温叶喝了一口茶水,“万一呢?总不能拿命去赌。” 徐景容脸色小小扭曲了一下,又道:“那接下来我们就一直在这里住着?” 温叶点头,坦然道:“对,书院那边,我会让卓夫人帮忙,给你多请几日假。” 徐景容忽然叹起气来,一脸纠结:“那我学业跟不上怎么办?” 温叶轻呵一声,一眼看穿他:“以前跟上过?” “” 温叶继续道:“别想了,给我安分待在府衙,毛头小子一个,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被戳破了小心思,徐景容只能尴尬地连叹几声,老老实实留在温叶身边。 徐景容心中的英雄梦彻底破碎。 而卓谦这边,在听完了护卫的表述,神色愈发严肃,居然跟丢了。 片刻后,他让刘知事仔细安排那名护卫,自己则快速回到书房,提笔写信,并让心腹加急送往盛京。 接着,他又叫来另外几名心腹,让他们乔装打扮,在跟丢处附近,暗中寻查。 府衙的人手,暂时按兵不动。 做完这一切后,卓谦亲去牢房,去审问那名还关在牢中的恶痞。 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被卓谦派去京城送信的心腹快马加鞭,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将信送到了京兆尹府。 而京兆尹府的王大人看完信后,立马派人去通知国公府,同时让府中下人准备马车,他要进宫。 亲王被掳可不是小事。 半个时辰之后,勤政殿内。 卓谦派人送来的信,上面事无巨细。 皇帝看完信后脸色异常黑沉,道:“此案由你们二人共同负责,务必要将文王安全救出!” 王大人:“微臣遵旨。” 这时徐月嘉突然道:“王爷去兰城亲拿犯人的事,并无多少人知晓,或从这条线上查,能有线索。” 皇帝赞同:“徐卿说得有道理,朕就怕他是在兰城被什么人给认出来,那就麻烦了。” 他交代给文王的案子只是京兆尹府卷宗里一件极为普通的案子,根本不牵扯朝中任何官员。 简单来说,就是让文王打发时间的。 徐月嘉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先前微臣查到的线索都与宛城一带有关,如今看来,宛城极有可能是逆王遗党设下的障眼法。” 皇帝也是这般想,他就怕抓走文王的是逆王遗党。 以那些人对自己的痛恨程度,十二弟若真落到他们手里,怕是要好受一番苦。 “此案一直由微臣负责。”徐月嘉又道,“微臣想亲自过去。” 皇帝没有犹豫,相较于其他人,他更相信徐月嘉,也只相信他会尽全力救文王。 “好,朕马上给你拨人手。” 君臣三人在勤政殿内商量了许久,直至月色升空,才罢。 翌日清晨,温叶将醒来,就被告知他们原先住的小院被人翻了。 是王氏亲自过来告诉她这件事。 王氏庆幸道:“幸好叶娘你想得深远,否则怕真会出事。” 当她从自家郎君口中得知此事后,内心后怕不已。 一个文王已让人头疼不已,再来两个,卓家的前程怕是要就此到顶。 温叶也没想到自己的预测这般准。 可若只是普通的痞贼,怎会有这么大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摸到他们的住处。 虽然她昨日才来兰城,但也能觉出这儿百姓的日子还算安逸,就算有那么几个难收拾且出名的恶痞,应该也不敢掳与府衙关系不一般的人。 温叶轻皱起眉,总觉得哪里被她给忽略了。 “二婶婶,我午膳想吃云之楼的红烧肉,能让阿实去买一份回来么?”徐景容凑到温叶跟前,小声道。 他身后还跟着卓安,不过卓安礼毕后就站到了自己母亲王氏的身侧。 王氏怕徐景容在府衙待不习惯,同样也是为了小儿子的安全着想,就以自己身子有恙的理由,给卓安请了几日假。 她听到徐景容的小要求,笑道:“没想到小世子和我们家卓安一样喜欢云之楼的红烧肉,正好,卓安估计也馋了,我待会让人去云之楼买两份回来。” 温叶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她眉头依旧皱着,看了一眼徐景容,紧着又瞟向王氏的儿子,问他们:“云之楼的饭菜,你们吃多久了?” 徐景容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应该有三个月多了。” 卓安也道:“我喜欢那儿的红烧肉,比家里厨子做的要好吃许多。” 王氏是个敏锐的,她一下便听出了温叶话中的异样,连忙询问:“可是云之楼的饭菜有问题?” 温叶没有马上就给予她肯定的答案,而是先道:“我也只是猜测,不如卓夫人午膳留下一起尝尝我那个厨娘做的红烧肉?” 王氏微微敛神道:“好。” 午膳时分,温叶让红杏做了两盘红烧肉,往两个小子面前各摆一盘。 徐景容尝了一块后,眼睛一亮:“好吃!” 卓安也点头同意,只是开口却道:“不过我还是想吃云之楼的。” 温叶不动声色问:“你是觉得云之楼的更好吃?” 卓安略犹疑地否定道:“好像也不是。” “就是心里一直在想。”他最后补了一句。 温叶目光转向一旁,再问:“景容,你呢?” 徐景容吃完第二块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和卓安说了同样的话:“确实有些想。” 真奇怪,明明二婶婶的厨娘做的红烧肉更好吃。 王氏再听不出其中的问题,那她就白活这几十年了。 “此事必须告诉安儿他父亲。”王氏暗自气愤,若云之楼真有问题,她望向小儿子,眸光不禁流露出担忧。 温叶想到的更多,当初采云斋一案,她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当初犯案的许牧之就是给妻子邓氏用了那种容易上瘾的药物导致她流产。 而许牧之手里的药就是来自采云斋。 这是徐月嘉后来告诉她的。 采云斋和云之楼,名字如此相似,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如果真如她所想,那掳走文王的人,似乎就有了答案。 毕竟昨日那恶痞当街抢人的事可就发生在云之楼外不远处。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抓文王? 温叶想不通,她也没想为难自己,正准备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王氏,让她去同卓知府说,卓谦身边的小厮就来报,说前院有贵人想见温叶。 温叶诧异:“贵人?是谁?” 那小厮低眉顺眼回道:“是徐侍郎,徐大人。” 徐月嘉居然来了? 这一刻,温叶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徐景容也惊讶不已:“二叔怎么也来了?” 前厅,卓谦正和徐月嘉禀报自己这两日探查的结果。 卓谦很有眼色,见温叶到了,便暂停了话头,寻了个理由,先行离开。 温叶走近前,问:“你怎么过来了?” 徐月嘉目光在她身上仔细停留,最终落向她的脸。 温叶见徐月嘉如此,便明白卓知府已将这儿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是以她先一步开口道:“放心,我没事。” 徐月嘉默了一瞬:“嗯,没事就好。” 温叶略骄傲道:“我来府衙报案前就让桃枝回去通知蒋婆子收拾行李,然后带大家一起住进了府衙。” 饶是知晓她歪点子多,短时间内一定不会有事,可徐月嘉仍不安了一路,直至此刻见她无一丝恙貌,才渐放下担忧。 “所以,事情复杂了?”温叶问出自己的猜想。 徐月嘉颔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一味地隐瞒只会造成更多意外的可能。 此刻告诉她,也能让她有所防范,他道:“掳走文王的黑衣人,极有可能是残存的逆王遗党。” 温叶一听,面色凝重起来,她也赶紧将自己不久前得出的猜测告诉徐月嘉,最后还道:“这家叫云之楼的酒楼,就算与逆王遗党没牵扯,也一定有问题。” 有了温叶提供的发现,追查便也有了确切的方向。 徐月嘉说了声‘好’,又道:“我会派人着重去调查这家酒楼。” “还有,”他又嘱咐道,“接下来,城内会混乱几日,你如今住在府衙,无事不要外出。” 温叶立即表示道:“你放心,我惜命着呢。” “不过,就你一个人?” 徐月嘉回道:“后续人马很快就到。” 温叶‘哦’了一声后视线恰好与他的对上,忽然没了话说。 她呼吸浅顿几瞬,道:“景容就在后面用膳,郎君要去看看他吗?” 徐月嘉却言:“不用了,卓知府还在等着我。” 温叶也没坚持:“行,那郎君去忙吧。” 徐景容有她看着。 徐月嘉忽而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发顶,道:“事情很快就能过去。” 温叶:“我相信郎君的能力。” 徐月嘉速度确实很快,他到后没两日,就带人查封了云之楼,紧接着文王以及他的贴身护卫便被救了出来。 短短十日不到,潜藏在兰城的逆王遗党悉数被拔出。 温叶这才知道云之楼是一个被废弃多年的据点,采云斋出事突然,那些人情急之下,就退到了兰城,并将云之楼重新运作起来。 他们打算先从松山书院入手,将能令人上瘾的药加进部分菜里,以此来控制书院的学子,待他们将来高中后,再挑选能为他们所用的人。 为了不暴露痕迹,他们这一次特地改了药方,减轻药效。 书院中招的学子虽多,但经过大夫们把脉后发现,身体所受损耗都还在可挽回的余地之内。 温叶觉得最惨的是文王,休养了好几日,脸还是像猪头一样肿着。 也不知被掳走的那几日,都遭受了何种折磨。 他也是倒霉,在大街上张扬行事,被逆王遗党认出了脸,那些人本想抓了他,当做底牌筹码,谁料到匆匆此举却加速了他们的落败。 只是让温叶不明白的是,逆王已伏诛多年,这些人怎么还有精力蹦跶。 徐月嘉告诉她:“他们的头目当年逃脱追捕后,抢了一富商刚出生的儿子,充当逆王的遗腹子。” 温叶才了然:“原来如此。” 徐月嘉看向她,又道:“剩下的事有卓知府,你可要随我一起回京?” 温叶感觉自己来兰城后,与在盛京的区别,就只是换了个院子住。 说实话,她还不太想走。 于是找了个借口:“是这样,我答应过嫂嫂,要替她查清楚景容前些日子的异常。” 徐月嘉收回目光,“无需多此一举。” 温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经此一事,书院决定给学子们放一个月的假。”徐月嘉再次望向她道,“景容与我们一起回去。” 温叶意外:“放假?” 徐月嘉:“嗯,云之楼一案,虽说主责在逆王遗党,但书院食堂饭菜难吃是不争的事实,圣上已下旨,命许院长务必在一个月之内整改这一现状。” 温叶想了想道:“听郎君这么说,我突然好想尝尝,到底有多难吃。” 徐月嘉:“”:,, ------------ 80 吃过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温叶还是留下了。 仅剩的逆王遗党悉数落网。 徐月嘉将押送逆王遗党的任务交给了匆匆到来的京兆尹王大人,而他则留下协助卓知府处理剩下的事。 在兰城抓获的逆王遗党头目,就是当年从逆王府逃脱的护卫之一。 这些年,侥幸活下来的逆王遗党皆听从他的密令,蛰伏等待时机。 好不容易等风声没那么紧,他派出邹掌柜在盛京经营出一家采云斋,更是废了好一番功夫,让当朝公主喜欢上采云斋的糕点。 奇药难得,他本想用瘾药控制一些官员,谁曾想计划才刚开始实施,就被一桩突发的谋杀案打乱部署。 迫不得已,邹掌柜牺牲了,而那名始作俑者却只被判了流放。 为了安抚邹掌柜手下的人,不久前流放地岷州‘意外’死了个流放犯,许牧之。 兰城是他们最后一个据点,他们重新启用云之楼后,行事一直很小心,这一次他们对准书院的学子。 有书院食堂做对比,他们只用在特地的菜里加入少量的瘾药,饭菜的味道再过得去,就能吸引大批学子。 比当初开糕点铺子要省下不小的麻烦。 而掳走文王是临时之举,不小心被国公府的人撞见更是意外。 原本他们是想干脆一起抓了,却没想到温叶会干脆利落地带着一院子的人住进了府衙。 他们扑了空,气急之下,将愤意泄在文王身上。 据其中一个小头目交代,文王除了被踢打时疼得大哭嗷叫外,其他时候一概半点声响不发,瞧着像个软骨头,踢起来倒是个硬茬。 文王如今还不宜被挪动,卓知府准备了一处清净院子供他休养,他那个护卫也受了不低的伤,也住在那儿。 王大人临走前来探望了一回,着重问了伤势,皇帝和淑太妃还在等着文王的确切消息呢。 看过文王后,徐月嘉将自己写的折子一并交给他,并道:“本官的侄儿,还请王大人多多费心。” 王大人连忙道:“哪里的话,下官一定将小世子安全护送回国公府。” 不远处,徐景容依依不舍,不愿上轿道:“二婶婶,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温叶一本正经道:“这不是你二叔还有公务在身,我留在这儿,多少能照顾他一些。” “嫂嫂最担心的人是你。” 云之楼事发后,这么些天过去,消息早传去了盛京,陆氏这几日肯定是寝食难安,只有将徐景容打包送回去,才能缓解她大半的焦虑。 徐景容明白,家肯定是要回的,只不过他总有种自己是被二叔二婶婶合起伙来赶走的错觉。 不管徐景容心中如何想,温叶最终还是将他塞进了王大人押送犯人的队伍中。 押送的队伍渐渐远去,温叶收回目光,转向徐月嘉,瞥见他衣领下沿又有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忍笑道:“文王又泼了郎君一身茶水?” 徐月嘉望着她,沉默无声。 温叶见好就收道:“好吧,谁让对方是王爷呢,郎君暂且先忍一忍。” 中二少年都是这样,他又是一朝亲王,被人瞧见嗷嗷哭的场面,难免要羞愤恼火些日子。 京兆尹的王大人押着犯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申时一刻进入盛京。 将一众犯人压入天牢后,王大人只来得及灌了口冷茶,就又匆忙入宫。 皇帝已经等候多时,连一向在寿康宫礼佛不问俗事的太后都陪着淑太妃一道来了。 边上还站着几位御医。 皇帝免了他的礼,问:“文王为何没一起回京?” 王大人回道:“回禀陛下,王爷的伤势需再静养几日,才能动身。” 淑太妃听了,连忙追问:“不能动身?是手断了还是腿断了?又或是其他地方断了?” 王大人:“回太妃娘娘,没这般严重,王爷身上皮外伤为多数,手脚都还在。” 淑太妃依旧不放心,又问:“王大人可亲眼瞧过王爷的伤势,果真不严重?” 她如今儿媳妇一堆,孙子孙女还一个没有呢。 王大人斟酌了片刻,谨慎回道:“微臣瞧过,当时还正好碰见王爷端茶向徐大人致谢。” 他这么回,淑太妃直接改担心为震惊了。 她语气中明显带着不可置信:“你是说我儿和徐家二爷致谢?” 王大人忐忑应声。 淑太妃闻言,彻底默了。 太后则放下担忧,浅叹道:“看来辰儿经此一遭,懂事了不少。” 皇帝思绪稍转了一下,重新看向阶下的臣子,忽而笑了一瞬道:“端茶致谢朕不信,若你说的是泼茶‘致谢’,倒真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王大人面露尴尬,他本想给文王遮一遮的。 皇帝见此,便知是自己猜对了,淑太妃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明显皇帝口中形容的更像是她的儿子。 还有精力泼人一身茶水,那他应该真伤得不重。 皇帝和太后也如是想道。 既然文王没事,太后和淑太妃也不打算继续留下,省得耽误皇帝处理政事。 弄清了文王的伤势,皇帝将注意力重新落回那些逆王遗党身上。 王大人奉上徐月嘉的折子,同时细致转述兰城所发生的一切。 皇帝微微意外道:“这么说,那些逆王遗党又在徐卿的夫人手上栽了一回。” 王大人颔首:“若没有徐二夫人的发现,云之楼恐不会如此轻易露馅,微臣和徐大人也不会那么快问出王爷被关的地方。” 徐月嘉的夫人立了功,赏赐自然不能少。 皇帝忽然想起长乐如今的伴读之一就是徐月嘉夫人的亲妹妹。 这妹妹读书好,姐姐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 兰城。 逆王遗党被押送入京后,卓知府主动揽下其余的杂事,城里藏了这么一伙人,他居然毫无察觉,圣上没下旨责难,已是恩宽。 他现在只想赶紧将功补过。 有卓知府分担,徐月嘉手头上就只剩暂时监督松山书院食堂整改一事,以及两日后,护送文王回京。 文王还在床上躺着,当下最重要的是去一趟松山书院,见许院长。 云之楼的事,给书院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毕竟能将孩子送到这儿读书的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 若松山书院不是许家设立,那些人家早已闹到了书院来。 温叶自然跟了过来,如今书院里没有学子,她这一次也算间接帮了书院,想进来参观参观,还是很容易的。 去的路上,她不忘问:“对了郎君,松山书院的食堂,你吃过吗?” 徐月嘉:“吃过。” 温叶又问:“那味道如何?” 徐月嘉诚言:“你不会喜欢。” 温叶和徐月嘉到达书院时,许院长已经站在门前等候,院长夫人亦在身侧陪同。 还有许柏礼,他嘴角含笑看向俩人道:“义弟和弟妹来了。” 许院长听到堂弟熟悉的不着调话语,无奈道:“柏礼的性子,还望徐大人徐夫人多担待。” 徐月嘉:“无碍。” 温叶更是接道:“我们俱已习惯。” 许院长暗瞪了一眼许柏礼,示意他少说话。 然后抬手做请。 松山书院依山而建,光是藏书阁就分南北各一处,许院长亲自带二人逛书院。 温叶走在院长夫人身侧,就听她道:“这一次多亏了徐夫人你,否则书院的学子们不知还要被下多久的药。” 温叶谦虚道:“碰巧而已。” 许柏礼摇扇的动作停滞,插话进来:“我早与堂兄提过换厨子一事,他就是不听,非说什么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饭菜能果腹就好。” 走在前面的许院长:“” 先前就不该答应他留在这儿。 院长夫人打圆场道:“别听他胡说,不至于。” 许柏礼扇子一合:“那几个厨子还未被辞退,弟妹待会儿尝尝便知。” 话说起来,他也有二十好几年没吃过书院食堂的饭菜,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多少有没有些长进。 温叶看向院长夫人笑道:“我倒是挺想试试。” 院长夫人叹道:“其实不难吃,不过就怕你会吃不惯。” 书院逛了个七七八八,转眼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松山书院食堂实行的是分餐制,吃多少盛多少,这样不会造成浪费。 许院长节俭了一辈子,倒没觉得请徐月嘉和温叶吃食堂有什么不妥,他就是对许柏礼在外人面前不停诋毁书院食堂的行为有些看不过眼。 温叶要了一碗面和两份菜,一荤一素,瞧着应该不会难吃的样子。 她望着膳桌上的木质托盘,总有一种回到现代的错觉。 徐月嘉顺手给她拿了勺和筷,温叶看到后,目光随之望向他面前的托盘,见只有半碗米饭和一碟青菜,就问:“你就吃这些?” 徐月嘉‘嗯’了一声,坦言:“足够了。” 众人落座后,温叶接过徐月嘉递过来的筷子,先夹了一口面进嘴。 院长夫人路过道了句:“这儿的饭菜,除了寡淡了点,味道还是好的。” 温叶艰难咽下嘴里的面,一旁的徐月嘉及时递来一杯温水。 她连喝两杯。 “是还行。”她模糊道。 说好的鸡汤面呢?明明闻着还挺香,吃起来怎么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 不是鸡肉的腥味,像是被放了什么草一起煮。 她掩饰性夹了一口肉,嚼了半天,没嚼动。 肉味没尝出来,倒是感觉自己在嚼树枝,又苦又硬。 温叶悄悄吐出来,才发现还真不是肉,像是某种药材晒干后切成片和肉一起炖煮。 她终于明白院长夫人为什么会说她可能会‘吃不惯’。 温叶不死心,筷子转向那碗素菜,像是炒芸豆。 总不能素菜里也加。 徐月嘉却在此时突然出声:“先等等。” 温叶停下动作,抬眸:“等什么?” 徐月嘉示意她看斜对面,许柏礼又要了一碗炒芸豆,道:“今天就这道菜还算过得去。” 温叶听到这句,庆幸自己要的也是炒芸豆。 她正准备夹点尝尝,就听许柏礼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痛苦道:“这芸豆是不是又没炒熟?!” 他这声叫,吓到了许院长和院长夫人,他们连忙让人去喊大夫。 同时熟练地帮其灌水催吐。 温叶望着这一幕,干咽了咽嗓子。 这哪是难吃与否的问题,明明是随机挑选‘幸运儿’啊。 温叶垂眸望向徐月嘉的餐盘,佩服不已:“还是郎君有远见。” 徐月嘉瞥向她:“所以,吃得完?” 温叶诚实摇头。 徐月嘉随即将温叶和自己的饭菜调换过来,并道:“米饭我不曾动,炒青菜还凑合。” 温叶:“” 原来他先前说‘足够了’是这个意思。:,, ------------ 81 难得认真 大夫来得很快,仔细诊断之后发现许柏礼腹痛与芸豆无关。 他腹痛是因为吃太多,年纪大,不好克化导致。 温叶听到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是活得久,什么都能见着。 许柏礼不相信道:“我上回就是因为芸豆没炒熟,这一次感觉和那次几乎一模一样。” “您上回吃都是二十多年前了。”一旁被‘抓’来的厨子接道,“那时候我在后厨只负责洗菜。” 许柏礼目光转向厨子身边的年轻人,“那就是他菜没洗干净。” 许院长看不过去了,气道:“我说你堂嫂昨儿从家里带来的月饼怎么不见了,你说说,是不是你偷吃了?” 能随意进出他书房且会做出这等事的,除了许柏礼没别人。 许柏礼仗着一张老脸,不承认道:“什么月饼,我不知道,堂兄如今是看我孤身一人,想将此事栽赃到我头上?” 温叶见此,悄声对徐月嘉道:“不如我们离远一点,站这么近,我瞧许院长都不好发挥了。” 徐月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颇认同地点头:“也好。”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许院长:“” 正常来说,不应该选择出去吗? 他瞥了一眼还躺在担架上‘哎呦’装可怜的老东西,失言片刻,果真是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院长夫人端来两杯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以为和年轻时候一样啊。” 许柏礼接过温水,喝了一口,“还是堂嫂明事理,堂兄你真该和堂嫂学学。” 许院长还想说两句,被院长夫人及时拦下,她压低嗓音道:“你和三弟置什么气,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已经够可怜了。” 许院长:“” 我怎么没瞧出来。 大夫给许柏礼开了几剂药,便离开了。 出了这么一个意外,许院长在面对徐月嘉时,底气减了许多。 他和徐月嘉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确实是书院考虑不周,接下来我们会在边上再修建一个新食堂,重新招聘厨子,专做普通饭菜。” “学子们喜欢哪种口味,让他们自己选。” 温叶听到这,心道,这还用选? 虽然许院长的出发点是为学子们好,但也不必几乎每道菜里都加药材一起炖煮。 徐月嘉未言太多,只在最后道了句:“一味的‘苦其心志’,并不适用于全部学子,许院长能明白就好。” 许院长颔首。 他也怕再出几个‘许柏礼’。 用过午膳后,许院长带大家继续逛书院,路过北边的藏书阁时,温叶开口:“许院长,这藏书阁的书只有书院的学子才能借阅么?” 许院长回道:“理论上是这样。” 温叶‘哦’了一声,又问:“不能通融?” 许院长品出了温叶话里的意思,和蔼一笑道:“徐夫人是想借阅哪本书?” 温叶略严肃道:“我先前听景容说松山书院的藏书阁浩如烟海,我这个人自小就爱看书,听了景容的描述后,一直很想瞻仰一番。” 她说得一本正经,惹得徐月嘉目光频频望向她。 许院长教了一辈子的书,最喜欢的就是知上进的学生,温叶的态度令他很是欣慰。 俗话说得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不是她,云之楼的事还不知道何时才会被揭穿。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该拒绝。 是以许院长开口道:“徐夫人若是想外借,在借阅记录上填写小世子的名讳,届时让小世子返回书院后将书还了,也是一样。” 温叶:“多谢许院长。” 然后她又道:“有桃枝她们陪我就行,郎君先去忙吧。” 今日徐月嘉过来书院,可不止是单纯地陪她逛书院而已。 松山书院好歹是大晋三大书院之一,虽然它不受朝廷管制,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接下来无论书院做出怎样的决策,总要有朝廷方面的人在一旁。 毕竟那些学子将来可都是要科考入仕的,徐月嘉来就是代表皇帝的态度。 许院长更是明白,在食堂这件事上,确实是他有所欠缺。 徐月嘉不知温叶为何突然想起要逛藏书阁,她的喜好,他最清楚。 尽管心存疑惑,他也没想拆穿她。 甚至还道:“你慢慢选,我与许院长要商谈的事不少。” 温叶点头:“好。” 边上的许院长也轻声嘱咐自家夫人:“徐夫人这儿,就劳烦夫人招待了。” 院长夫人点头:“放心吧,有我呢。” 就这样,许院长邀徐月嘉去他书房一叙,温叶则在院长夫人的陪同下,进了松山书院的藏书阁。 时间匆匆而逝,夫妻二人离开书院时,已近傍晚。 许院长还想留他们用晚膳,好在徐月嘉客气地拒绝了。 直至上了车轿后,温叶才长舒一口气,“幸好郎君没有答应许院长。” 徐月嘉始终惦记另外一件事,他问:“你今日去藏书阁,做什么?” 温叶吃着不久前桃枝递进来的桂花糕,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借书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徐月嘉看向她,语气透着十分的认真:“是为你小妹借的?”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她进藏书阁的理由。 温叶模糊应道:“算是吧。” 徐月嘉见她承认,便道:“你该事先与我商量。” 温叶没听明白,“郎君此言何意?” 徐月嘉收回目光:“松山书院藏书众多,你事先未曾了解,借出来的书未必适合你小妹。” “郎君无需担心,我来之前做过功课。”温叶笑道。 “哦?”徐月嘉忽然又问,“都借了什么书?” 温叶眨了眨眼,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 徐月嘉读懂了,眸光微暗道:“不能告诉我?” 温叶摇头道:“怎么会,就是一些圣贤书。” 她答得敷衍。 徐月嘉静静注视她半晌,最终选择收回目光,并为自己方才的言行解释,“你心中有数就好,我只是怕你借错了书。” 温叶‘嗯嗯’点头,“郎君的好意,我都明白。” 徐月嘉闻言,眸光微凛,再没提起此事。 翌日。 今天是温叶在兰城待的最后一天,明日她就要随护送文王回京的队伍一起离开。 在兰城待了十多日,温叶给陆氏她们挑了不少兰城特产。 今天过去就是付银子的。 昨儿在书院,院长夫人倒是推荐了一家药材铺,只是被温叶婉拒了。 有些饭菜,人一辈子吃一回,足矣。 临出发前,温叶叫住刚从卓知府那儿回来的徐月嘉,道:“郎君不用给大哥还有景林他们带些礼物?” 徐月嘉停下脚步,问:“什么礼物?” 温叶深呼吸一口道:“你来兰城这么些时日,就没想过挑选几样这儿的特产带回去?” 徐月嘉回道:“他们不缺。” 温叶看明白了,难怪几个孩子都不怎么亲近他。 “感情都是靠你来我往维系出来的。”温叶决定好好教一教他,“他们缺不缺是他们的事,你送或不送,其中区别可就大了。” 徐月嘉问:“有什么区别?” 温叶叹了口气道:“情义埋在心底太久,偶尔也要放出来,让人家感受一下。” 徐月嘉默视她半晌,忽然道:“你似乎很有经验?” 温叶却反问:“郎君想听我的经验吗?” 徐月嘉没说话。 温叶继续道:“郎君若是想学,就随我一起出门,我边逛边教,拜师费我也不收郎君太多,就两百零六两三钱吧。” 她说的有零有整。 徐月嘉:“” 最后,无论徐月嘉心中如何想,温叶在进特产铺子前,还是收到了那两百零六两三钱的拜师费。 买完了特产,温叶开始履行自己为人师的职责,开始教徐月嘉:“家人之间,礼物的贵重程度倒是其次,心意才最重要。” 徐月嘉眸光顿住:“心意?” 一看他就没做过这种事,也是,他一个国公府二爷,身份尊贵,从来都是别人笼络他的份,哪用得着他屈尊降贵去讨好别人。 温叶叹完气,问他:“郎君会抓兔子吗?” 徐月嘉顿息道:“略懂。” “那我带郎君去个地方。”她道,“这个方法既省银子,还特别能凸显郎君的心意。” 一个时辰后,温叶瞅着自己从兔子洞熏出来的十来只灰毛兔子,再瞥向徐月嘉箭下孤零零的一只,感慨:“居然真的只是略懂。” 她还以为是他谦虚。 徐月嘉挽尊道:“许久未练,生疏了些。” 温叶立即表示:“我懂。” 徐月嘉:“兄长胃口小,一只足矣。” 温叶憋笑附和:“郎君说的对。” “就这么高兴?” 他言语中暗含一丝无奈。 温叶诚实点头:“原本一直觉得郎君完美无缺,今日才发现这世间居然也有郎君不擅长的事。” 算起来,这已经是老天爷给徐月嘉关上的第二扇窗了。 徐月嘉却言:“人无完人,我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温叶心里门清,但凡她当初换个人嫁,都不会有如今这般潇洒的日子。 人要懂得感恩,最起码言行上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得到了回馈。 温叶说出自己当下最真实感受:“我觉得郎君很好,是一个很完美的夫婿。” 不管将来如何,起码到目前为止,徐月嘉做到了言行一致。 徐月嘉目光落向她,屏息几瞬后问:“有事瞒我?” 温情的氛围瞬间破灭。 温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忽然在想,自己和徐月嘉是不是有什么沟通障碍。 她难得认真一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 82 温泉庄子 徐月嘉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她先前没告诉自己的,她从松山书院的藏书阁借的是什么书。 思来想去,徐月嘉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别告诉我,你昨日不是去借书,而是在藏书阁偷放了某种书。” 温叶闻言失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郎君想象力不错。” 她是这般不知分寸的人吗?徐月嘉是受到了怎样的刺激,才会如此想她。 徐月嘉默道:“不是就好。” 温叶:“” 他们之间好像真的有沟通障碍。 兰城发生这么大的事,小半月过去,盛京是传得沸沸扬扬。 陆氏提前收到温叶的信,得知他们回府的准确时刻,待时辰差不多便让厨房炖起补汤。 温叶和徐月嘉回到国公府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不过陆氏给他们单独准备了一桌膳食,一直在灶上温着。 温叶和徐月嘉吃差不多后,陆氏就命人将炖好的补汤端上来。 温叶望着看不出是用什么炖煮的补汤,挣扎道:“嫂嫂,那云之楼的饭菜我就吃了两口。” 陆氏却言:“我当然知道,所以才给你炖了这补汤。” 坐在对面的徐景容熟练接话:“还好二婶婶你只吃了两口,不像我,还要喝半个月的苦药。” 温叶闻言,默默对比了一下,内心稍微那么好受了些。 起码她这碗闻着不苦。 见温叶喝了,陆氏露出安心的笑,没过片刻,她看向徐月嘉道:“二弟,你也喝一碗。” 亲眼看着二人将补汤喝完,陆氏才放他们离开。 温叶回到西院后直接瘫在软榻上。 好撑。 这么撑怎么睡得着。 缓了一会儿,她撑起胳膊肘看向男人,出声试探:“郎君?” 徐月嘉脱下外衫,头也不回道:“明日要进宫,今晚早些休息。” 这些天发生的事,无论温叶如何撇开,她的功劳都是抹不去的。 在回来之前,宫里召见她的旨意就已经到了国公府。 温叶在心底小小遗憾了一下,不过嘴上却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话罢,她重新躺回去。 徐月嘉转过身,走向她,眉目间透着关心:“很难受?” 温叶有气无力回应:“嗯。” 徐月嘉去拉她,“出去走走,消一消食。” 温叶被拽起来后顺势跌进徐月嘉怀里,故意软下声来道:“郎君陪我。” 徐月嘉耳垂微红:“你先站好。” 温叶耍赖,勾住他脖颈:“站不好了。” 吃不到肉,喝口汤也行。 徐月嘉:“” 翌日,天微亮。 温叶睡得正香,忽感鼻尖一股痒意,她费力睁开眼,见到了一张肉包子脸。 是有好些日子没见的徐玉宣。 昨儿他们回到府中已近亥时,那时候徐玉宣已经睡下了。 徐玉宣见温叶终于醒了,心虚地收回小手,掩饰性喊道:“母亲~” 温叶揉了揉眼,没计较他先前的小动作,坐起来问他,“谁带你来的?” “是嬷嬷。” 温叶往他套着袜子的脚上扫了两眼,又道:“鞋也是纪嬷嬷帮你脱的?” 徐玉宣摇了摇脑袋,老实回答:“是父亲。” “父亲又不见啦~”徐玉宣话里带着微微不满。 温叶挑眉,没再继续问下去。 徐月嘉应该是上朝去了。 屋里的动静传到外间,早已等候多时的桃枝端着铜盆进来。 紧跟其后的云枝走近前,笑得亲和:“小公子,奴婢帮你穿鞋可好?” 徐玉宣乖巧道:“好~” 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叶,好似生怕她也像父亲一样,一个不留神又不见了。 小孩儿的目光太过炽烈,又不加掩饰,温叶想不注意到都难。 简单用过早膳后,她道:“别盯了,母亲不会跑。” 被戳中了小心思,徐玉宣心虚的小眼珠子转来转去。 嘴上还不承认:“宣儿才没~” 温叶不和他计较,而是道:“母亲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徐玉宣歪头:“是什么?” 温叶眉眼一弯,笑得真心:“许先生也回来了,明日就能继续教宣儿读书,宣儿是不是很开心?” 徐玉宣小嘴张老大,满脸不可置信,浑身上下没透出半点欢喜。 他下意识退后两步道:“母亲,宣儿还有事,先走啦~” 温叶目送他离去,好整以暇道:“跑得还挺利索,看来腿伤是好全了。本还想着再多给你请几日假,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慢了几步的纪嬷嬷,正好一字不落听全。 可怜的小公子哟。 用过早膳,陆氏领温叶进宫。 顾及到温叶以前从未入过宫,太后召见时,细心地叫上了陆氏一起。 有陆氏陪着,的确缓解了温叶大部分的紧张。 这一路都很顺利。 另一边,就兰城逆王遗党一案,早朝后,皇帝召见朝中几位大臣一起在勤政殿商讨。 虽然发现得及时,但仔细查下去,逆王遗党还是将手伸到了朝中。 这一次皇帝没再手软,凡事掺和进来的,无论轻重,被革职抄家后,或流放或秋后问斩。 若有求情者,一律同罪。 讨论完了对逆王遗党的处置,皇帝单独留下徐月嘉,道:“若不是你夫人足够敏察,朕这位弟弟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徐月嘉颔首:“陛下过誉。” 皇帝却道:“你们回来之前,朕就一直在想,该赏什么好,最后还是皇后提醒朕,徐卿啊,你娶妻近一年,竟一直不曾为你夫人请封诰命。” 徐月嘉顿了顿,道:“是臣疏忽。” 皇帝闻言,眼神露出意外:“朕还以为你会推辞一番。” 看来徐月嘉还挺看重他这位夫人,思及此,皇帝内心立刻有了计较。 徐月嘉:“皇上想听臣说什么?” 皇帝假意咳道:“文王泼你一身水的事,朕来补偿,就在你夫人的赏赐中再加一盒东珠。” 徐月嘉语气不变道:“微臣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做了多年君臣,皇帝哪里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 为表诚意,皇帝又道:“朕突然想起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不错,今日也一并赐予你夫人,如何?” 谁让他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呢。 徐月嘉:“臣替内子谢过陛下。” 没想到徐月嘉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本想着等徐月嘉拒绝后再提出多赏赐一箱孤本藏书的皇帝:“” 徐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之前那个视金钱名利如粪土的徐月嘉哪去了? 顺利从太后寝殿出来的温叶,上轿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陆氏忙问:“不舒服?” 温叶摇头:“就是突然鼻子痒了一下。” 陆氏见她真无碍,才继续道:“从太后和淑太妃的赏赐来看,她们对你印象不错。” 温叶嘴甜道:“那当然,嫂嫂的眼光怎么会错。” 陆氏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 拐着弯,将所有人都夸了进去。 包括她自己。 陆氏略微无奈道:“你如今立了功,除了太后和淑太妃这边的赏赐,皇上皇后那边肯定也另有赏赐,我估摸着是该给你封诰命了。” “以二弟的性子,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想起主动去给你请封诰命,不过如今这样也好,这个诰命是你自己挣的,底气更足。” 温叶倒没想到这层,她以为顶多是些金银珠宝的赏赐。 不过谁会嫌封赏多呢。 封诰命的旨意当天就下达到了国公府,随之的还有一大堆赏赐。 其中属京郊那处温泉庄子最显眼。 连陆氏都诧异了,前面那些赏赐已然很丰厚,最后这个温泉庄子似乎不太像是圣上的风格。 陆氏不禁深思,难不成是皇后娘娘做主添上的? 温叶没管那么多,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这皇帝还挺大方。 待陆氏走后,温叶道:“还是这个温泉庄子最合我心。” 徐月嘉:“你喜欢就好。” 温叶听着不对,扭头看向他,言语试探:“别告诉我,温泉庄子是郎君开口向皇帝讨要的赏赐。” 徐月嘉否道:“是皇上主动提及。” 他只是没有拒绝。 温叶放心了:“那就好。” 否则她将来去泡温泉都泡不踏实。:,, ------------ 83 多孝顺 自温叶被封诰命的旨意下达后,西院这几日陆续收到不少什么赏菊、赛诗的宴会。 被封诰命不稀奇,盛京城里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大有人在,只是绝大部分都是夫为妻或子为母主动向朝廷请封。 有功在身的诰命,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温叶现在对她们来说就是一颗尚未被打磨的玉石,‘嘭’的一声丢进已经许久不曾掀起波澜的湖面。 谁都想做第一个捞起玉石的人。 递帖子的人家,温叶基本都不认识,也不准备认识。 毕竟能撇开陆氏,只给她递帖子的人家,也没有值得交往的必要。 这种行为不是单纯的蠢,就是想离间她和陆氏的感情。 她如今也算是风头正盛,从寻常人家来看,陆氏早该看她不爽了才对。 好在温叶也没想过走寻常路,她直接带着一摞请帖去正院找陆氏。 陆氏望着桌上一摞的请帖,内心无语片刻道:“你不想去,拒了便是,拿给我是什么意思?” 温叶示意她道:“嫂嫂你先看下帖子内容,这位马夫人话里有话。” 陆氏保持怀疑,谁家夫人会在请帖里写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不是直接将自己的把柄送给对方嘛。 她揣着心思,打开最上面那张帖子,从头看到尾后,眼微眯起。 其实温叶是特意选的这家,她派人打听到马夫人的兄长曾因吃空饷落到过徐国公手上,据说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只不过当时先帝尚在。 为了打压国公府,先帝并未严惩马夫人的兄长。 有先帝在其中和稀泥,国公府与马夫人娘家的梁子结得很深。 大家虽同为武将世家,但关系并不好。 其实马夫人这张请帖的内容单看并没有多大问题,只是比别家多了几句恭维温叶的话。 可在温叶的有意引导,陆氏联想到两家过去的渊源后,再去看请帖的内容,自然而然品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帖子上的内容仿佛是在有意无意诱导温叶去和她比较。 明晃晃的居心不良。 无论是马夫人的夫家还是娘家,在今上登基之后,都开始逐渐没落。 陆氏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在宴会上看到马夫人的身影了,若不是温叶今日将帖子拿过来,她都快要忘了这号人。 陆氏合上请帖道:“日后只要是和马家或马夫人娘家走得近的人家递来的帖子,你都不用去理会。” 主意都打到她头上了,若温叶真去赴了宴,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听到何种‘污言秽语’。 陆氏不笨,温叶为何拿这些请帖过来,她略转了个弯就想明白了。 她道:“你真是一点心眼子都不知道藏。” 温叶腼腆一笑道:“在嫂嫂面前藏什么心眼啊。” 国公府是分家未分府,这种事,她其实没必要来陆氏这儿过明路,她自己能解决。 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想让陆氏习惯她的事事依赖。 陆氏又哪里看不出来温叶打的什么主意,可见她一遇事就下意识找自己,她就不由得心软。 陆氏叹道:“行了,你回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想推就推吧。” 谁不想找个山头靠,温叶的做法无可厚非。 再说了,温叶不靠她,又能靠谁,总不能全指望二弟那根木头。 不对,应该是半根木头,这回他从兰城回来,居然知道给家人带礼物,虽说只是一只风干兔,但好歹是一份心意。 不像以前,她和国公爷问十句,他就回一句了事。 温叶一听就道:“那就说我在兰城受了点惊吓,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陆氏听她这毫不迟疑的语气,就明白理由她一早就想好了,顿时气笑道:“随你,只要你不嫌晦气。” 温叶可不忌讳这些,“那些夫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去了也就是说一些场面话,还不如在家多陪陪嫂嫂。” 陆氏心里受用,嘴上却道:“你惯会说这些话哄人。” 温叶轻声反驳道:“谁说的,我昨儿还给嫂嫂送了十来张兔毛皮,那可都是我亲手抓的兔子。” 提起这事,陆氏就无语:“是啊,你还骗宣儿,说给他带了小兔子,让他误以为是白白嫩嫩活生生的兔子,高高兴兴去后厨,结果看到的却是十来只风干兔。” 温叶理直气壮道:“那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我可从没说过兔子是活的。” 而且她后面也割地赔款了,十来只风干兔,徐玉宣一个人就分到了只,当天晚上就给他炖了一只。 他吃得可香了。 边吃边哭,哭了还吃,饱了以后自以为背过了所有人,将那一堆骨头埋在院子里,还找了根木片插着。 温叶后来过去瞧了一眼,木片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小兔子。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陆氏也不想和她争论这些,道:“今儿是二弟生辰,你别老在我面前晃了,赶紧回吧。” 温叶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来得早,这会儿才辰时多一点。 从陆氏的正院回来后,温叶惯例蹂/躏了一把徐玉宣,然后抬脚踏入西侧书房。 徐月嘉升官快也是有原因的,哪怕他今日休沐,也仍然不停笔。 徐玉宣跟前跟后,这小子现在也学精了,知道今天是父亲的生辰后,打着孝顺的名义和自己的先生请了假。 徐月嘉抄录了近一个时辰,将将翻过第一页。 他看了一眼温叶道:“回来了。” 温叶随手拿着装着温泉庄子地契的锦盒坐到他对面,直白道:“是啊,回来给郎君过生辰。” 徐月嘉提笔的动作,微顿一瞬。 温叶将地契摊开在桌案上,刚拿到地契时她就发现了,这处温泉庄子上有两个温泉池子。 温叶指着地契上的文字颇为豪气道:“以后郎君若想泡温泉,可以去这儿。” 徐月嘉抬眸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前日也是这般和大嫂说的。” 一处温泉庄子,她许了多少人,恐怕连她自己都忘了。 温叶怎么会忘,她道:“这不是有两个池子嘛,你一个,我和嫂嫂一个。” 没人顾得上徐玉宣,他好不容挪过椅子,又费力爬上来,听到温叶的划分里没有他,急急道:“还有宣儿呢!” 温叶差点把他给忘了,她摸向小孩儿的头,同时对徐月嘉道:“郎君也不孤单,有宣儿陪你。” 徐月嘉目光下移,与徐玉宣亮晶晶的眸对上,沉默。 偏徐玉宣还毫无察觉地说:“宣儿给父亲擦背!” 温叶接话:“看,多孝顺。” 徐月嘉瞥了一眼儿子,道:“他还小,不适合泡温泉。” “是哦。”温叶反应过来,太小的孩子确实不适合,“那就等他大些再说。”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徐月嘉始终没能翻过第二页。 期间,徐月嘉望了一眼窗外,忽然感觉今天好像过得格外漫长。 晚膳后,徐玉宣将自己一早准备要送的生辰礼拿出来。 是他描的第一张大字,上面的墨水痕迹都画出框了,就见他端着一张认真的小脸道:“礼轻情意重,父亲,生辰快乐~” 温叶极力忍着,才没笑出声。 为显得庄重,徐玉宣还找了个锦盒装它,此刻连锦盒一起举着。 温叶促狭道:“郎君?” 徐月嘉望她一眼,伸手接过锦盒,道:“你的心意,父亲收到了。” 徐玉宣抿唇,看出来很高兴。 生辰礼送到,徐玉宣心满意足地离开。 屋里只剩徐月嘉和温叶。 温叶一直瞧着,虽然徐月嘉对徐玉宣送的生辰礼,反应平平,但还是将那张大字仔细叠放进锦盒中。 她对比了自己准备的那份,怎么看都比徐玉宣好上太多。 徐月嘉应该不会失望才对。 温叶正思考着,忽而瞥见徐月嘉索要的目光,她微挑了下眉道:“我这就去拿。” 话罢,她起身走进西侧书房,从徐月嘉不曾踏足过的一处角落,抱回一个小木箱子。 她将小木箱子放到桌上道:“都在这儿了,我给郎君的生辰礼。” 徐月嘉眼熟这个箱子,她那日从松山书院的藏书阁出来,身边跟着的婢女怀里抱的就是它。 温叶催促:“打开看看。” 箱子没落锁,徐月嘉轻而易举就掀开了箱盖,视线扫过去,整整齐齐码着本书。 温叶道:“之前见郎君好像在翻找大晋以前朝代留传下来的有关律法修撰的书籍,我就想着松山书院的藏书阁有好几百年的历史,说不定能寻到郎君没看过的。 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这几本,郎君喜欢吗?” 徐月嘉动作轻缓地翻了其中一本,过了一会儿,抬头向她确认:“生辰礼?” 温叶颔首:“对啊。” 她方才不是说了。 “不过郎君只能留它们一个月。”温叶只借了一个月,后面还是要还回去的。 徐月嘉:“……” 关于生辰礼,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结果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半晌后,他问:“你是何时发现我在找有关律法修撰的书籍?” 温叶怎么可能说真话:“当然是因为我足够细心。” 徐月嘉回想起前院那几个愈发圆胖的小厮,心中有了数。 “郎君喜欢吗?” “喜欢。” 无惊无喜,看着似乎一般啊。 温叶出声试探:“时辰不早了?” 徐月嘉合上箱盖,接道,“我去洗漱。” 温叶:“……好。” 两刻钟后,徐月嘉手持一本经书,坐在床沿。 温叶从侧间出来,往床榻的方向刚走没两步就发现了。 男人手中的经书是她先前看的那本。 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徐月嘉自觉放下经书,抬眸与她对视。 这么好的日子,总要做点什么庆祝一下。 …… 温叶觉得今晚的徐月嘉有些沉闷,方方面面上。 所以,还是对她送的生辰礼不满意? 温叶想了想道:“其实我还给郎君准备第二份生辰礼。” 徐月嘉闻言,目光无声落向她。 温叶:“……不是我。” 勾着男人脖颈的手臂松开,温叶从床里角侧摸出先前做好的兔耳朵,往自己头上一戴,问道:“好看吗?” 徐月嘉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结果下一刻,兔耳朵就戴到了他头上。 “不过我觉得它和郎君更相配。”这是温叶特意准备的彩蛋。 徐月嘉:“” 虽然很荒诞,但他的心,的确在此刻才真的落到实处。 她的第一份生辰礼,太过正经,令他感到很不真实。 徐月嘉顶着一对兔耳朵,抬眸注视她:“好看?” 温叶诚实摇头:“不好看。” “但是好玩。” 她一语双关。 徐月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日也休沐。” 温叶:“” 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不过从徐月嘉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更喜欢她准备的彩蛋。:,, ------------ 84 好老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是温叶从被褥里钻出来后,脑海里冒出的唯一一句干净的词。 温叶长舒一口气,扭头去看身侧之人,眼角自然而然滑下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开口时嗓音有些哑道:“刚刚那招,我好像没教过你。” 徐月嘉不知从哪拿来一方干净的帕子,俯身去给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嘴上回道:“嗯,是没教过。” 温叶慢半拍,反应过来后直视他问:“你偷看我书?” 徐月嘉收好帕子,“光明正大。” 温叶手里捏着已经不太能撑起来的兔耳朵,扬眉:“这可不像是郎君的风格。” “你今晚很不一样。” 温叶说得含蓄,徐月嘉今晚好像从小白兔进化成了山林狼王。 以往他对待这种事的态度虽不抗拒,但也不会有多热衷,她怎么教,他就怎么做,从不会越出分毫。 过去,‘循规蹈矩’很适合来形容夜晚的徐月嘉,而如今 “你教我的。”徐月嘉目光往下移,下一刻,温叶手中快被玩坏的小兔耳朵得到解救。 温叶望着突然空空如也的手,颇为无语:“郎君这顶帽子扣得倒是利索。” 徐月嘉不疾不徐道:“是你说,感情都是靠你来我往的维系,方能持久。” 温叶努力回忆,徐月嘉神色太过淡然,让她都有些不确定,“话我是说过,可我当时是这个意思吗?” 徐月嘉继续:“也是你说,情意深埋太久,偶尔也要学会释放,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温叶:“” 诚意她是感受到了。 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当初说这些话的时候,想要表达的似乎并不是他所理解的意思。 温叶整理好先前被徐月嘉撞乱的思绪,重新道:“郎君何时背着我学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今日之前那几日,西侧书房一直都被她霸着,他应该没机会才对。 “一个多月前。” 徐月嘉坦然答之。 一个多月前,温叶默默在心底一算,是她和陆氏出门避暑的那段日子。 “既然郎君都会了,先前还装。” 早坦白,她也能提前享受。 “你的书上说,这叫惊喜。”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好像是他的生辰。 温叶默了会儿道:“话本郎君也看了?” 徐月嘉:“它包着《三字经》的书封,我闲时拿错了。” 温叶:“” 徐月嘉的嘴怎么时而软时而硬。 良久后,她仰天长叹,感慨:“郎君,你堕落了。” 徐月嘉闻言,目光上移,对上她。 温叶诚实改口:“不过,我喜欢。” 丝毫没有带坏一个良好上进青年的愧疚感。 徐月嘉举起手中的兔耳朵,道:“这个,你书里没有。” 温叶瞥了一眼被男人恢复如初的小兔耳朵,说道:“这叫举一反三,郎君当年读书时,先生没教过?” “是吗?”徐月嘉淡淡问道。 温叶坐起来说道:“原先我还以为郎君会更喜欢那三本书。” 徐月嘉:“你没以为错。” 温叶内心呵呵,没拆穿他。 眼睁睁见他嘴上道着不在意,行动上却很诚实,居然用紫檀盒去装那兔耳朵头饰。 而他所谓的‘更喜欢’,还躺在她临时找来装它们的积灰木箱子里。 瞧着还挺可怜,温叶下床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它们仨儿。 温叶假意伤心道:“可惜了,这可是我翻遍松山书院的藏书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三本。” 徐月嘉将紫檀盒放好,回头就见到这么一副场景。 温叶有所感抬眸,那眼神,仿佛他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徐月嘉开口:“书是要还的。” 言下之意,它们并不属于他或她。 温叶临时找补:“其实我本来想是想给郎君抄录一份的。” 徐月嘉:“现在抄,还来得及。” 温叶怀疑自己听错了,都什么时辰了,谁家郎君会在深夜让妻子抄书的啊。 温叶后退一步道:“我还是先去洗澡吧。” 徐月嘉望着她的背影,冷淡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色彩。 一刻钟后,又是熟悉的场景。 温叶裹着干净的寝衣,走近,瞥向男人手中的经书,顿道:“怎么又是它?” 话落后,她坐过去,视线往上一挪,一瞬沉默。 这哪是什么经书啊,徐月嘉也是厉害,能面不改色看这些。 温叶:“郎君也不用这般刻苦。” 徐月嘉:“学无止境。” 温叶却道:“步子迈太大也不好。” 小黄书哪能经常看。 温叶仿佛在很认真教道:“有一句古话叫‘温故而知新’,郎君明白么?” 徐月嘉略思索片刻后将书放下,扭头看向她道:“你说的有道理。” 对上男人的目光,温叶顿道:“正好我明日要开始装病,也不用起早。” 她可真是一位好老师,连夜带学生‘温故而知新’。 温叶被自己狠狠感动。 翌日,巳时末。 徐玉宣下学后,径直往西院跑。 不过没能进内室,桃枝一早守着,直接给拦下了,她低声道:“二夫人还没醒。” 徐玉宣乖乖捂住自己小嘴,自觉转变方向。 西侧书房内,徐月嘉正伏案执笔抄录。 书一个月之后就要还回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中内容一字不落抄录下来,慢慢研究。 “父亲~”徐玉宣小声喊道。 徐月嘉闻声,抬头,道:“下学了。” 徐玉宣点点脑袋,绕过长书案,想要爬到徐月嘉怀里。 他如今好像一点也不怕徐月嘉。 徐玉宣是越长大,越不拘谨。 成功爬进父亲的怀里,徐玉宣身子左摇右晃,瞄见案上的书,盯了好一会儿抬头疑惑:“不一样?” 徐月嘉目光往下垂了一瞬,解释:“前半段是你母亲的字迹。” 昨夜抗拒抄书的温叶因为没答出徐月嘉依照‘经书’而出的某些题,被惩罚写了那么两行。 徐月嘉说她‘温习’不够。 至于后面为什么不继续写了,那还得问徐月嘉。 徐玉宣小嘴微动:“母亲?” 徐月嘉单手箍着他,表面淡淡:“嗯。” 徐玉宣人虽小,但也不是什么都感知不到,此刻的他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父亲身上散发出的愉悦。 父亲高兴,他也高兴。 徐玉宣极其放松地躺在徐月嘉怀里,忽而,他闻到了一股不属于父亲的味道,但又很熟悉。 “香香?”徐玉宣扭身轻轻拽了拽徐月嘉的衣领口,小脸肯定道,“母亲的!” 徐月嘉及时拦住他欲往下扒拉的两只手,眉目间透着严肃道:“规矩呢?” 徐玉宣怕怕地松开手,乖巧十足地坐回他大腿上。 目光望向远处内室的房门,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气:“母亲什么时候醒呀?” 此时徐玉宣还不知道,今天他都见不到温叶了。:,, ------------ 85 疲倦 温叶醒来后,已近未时。 事实证明,熬夜学习是不可取的。 她此刻甚至有点想遁入空门,从此远离大鱼大肉,无欲无求。 温叶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才喊人进来。 洗漱过后,桃枝问:“夫人午膳想吃些什么?” 温叶叹了口气,缓缓道:“全素宴吧,从今日起我要修身养性一段时日。” 她神情透着一丝安宁,仿佛真的要参悟得道。 桃枝愣住了,道:“全素?” 夫人又在玩什么。 温叶一本正经点头:“嗯。” 桃枝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又道:“那汤也要换吗?” 温叶近来很喜欢肉丝蛋汤,每隔两日都要让小厨房做一碗,今日小厨房恰好准备了。 听到桃枝的问话,温叶面露纠结,最后还是舍弃了,“换。” “对了。”温叶忽然想起,看向她问道,“我之前是不是在西市买过一对木鱼?” 桃枝点头:“是啊,奴婢给您收在库房的箱子里了。” 温叶:“找出来。” 桃枝不明白道:“夫人您要木鱼做什么?” 温叶:“静心。” 桃枝看着这样的温叶,有点儿害怕,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要敲木鱼。 据她所知,只有寺庙里的和尚还有尼姑庵里的尼姑,才敲木鱼。 不过夫人要求,她也不好拦,只能认命地去库房里翻找。 温叶喜欢逛西市,每回都能淘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回来,渐渐地,就囤积了好几箱子。 桃枝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对,返回的路上还碰到从前院过来的徐月嘉。 温叶从内室走出,饭菜已经摆上桌。 瞥见坐在膳桌旁的男人,温叶微诧:“郎君午膳没用?” 她这顿说是午膳,实则早就过了平日里用午膳的时辰。 徐月嘉扫了一眼后,抬眸:“今日胃口不好?” 温叶坐过去道:“是这样的郎君,我决定食素一段时日,前些日子大鱼大肉吃多了,有些腻。” 徐月嘉:“那木鱼?” 温叶:“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挺有佛缘。” 徐月嘉顿道:“何时有的这般顿悟?” 温叶回得实在:“今早醒来之后。” 温叶此刻看向男人的目光不掺杂半分念望,“郎君也可试着敲一敲,有助于修养身心。” 别说对徐月嘉,她如今对话本玩牌等数项娱乐活动都失去了兴趣。 徐月嘉沉默。 行过午膳后,温叶拿着木鱼去西侧书房敲。 徐月嘉短暂离开了一会儿。 温叶坐在软榻上,盘腿敲木鱼。 而徐月嘉回来后,继续伏案抄录律法典籍。 不知过了多久,温叶停下敲木鱼的动作,睁眼,望着不远处伏案的男人,绚灿的日光似往他身肩镀了一层金。 鲜亮,勾人。 温叶以前以为只有气温会早晚差值大,今日她才发现,徐月嘉白天和夜里的差别,似乎更大。 狼皮下长出一只白嫩的兔子。 须臾后,温叶狠狠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郎君。” 徐月嘉闻声,抬眼看向她:“有事?” 午膳吃了一肚子草,又敲了近一个时辰的木鱼,温叶饿了。 年轻人,恢复快。 温叶盯着徐月嘉的脸,决定收回之前的话,改口道:“我觉得肉汤还是能喝一喝的。” 徐月嘉不说话。 温叶又问道:“郎君是不是还没学到这儿?” 徐月嘉:“嗯。” 温叶叹气,看来她老师的身份是摘不掉喽。 眼见着往西院的帖子越来越少,温叶的‘病’也渐渐痊愈了。 中秋前两日,陆氏一早派人来西院叫温叶用完早膳后过去正院一趟。 温叶过来时,陆氏正在核对礼单。 虽然国公府家大业大,但每逢年节时日,该要走的礼还是要认真准备。 维系关系也就靠这些节日。 之所以叫温叶过来,是因为陆氏想再仔细问一问,温家有没有需要忌口之人。 中秋节的礼无非是些月饼酒水,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月饼的馅料,就像国公府里就不能出现核桃,徐景容和徐玉宣都吃不了。 以防万一,陆氏都是禁止底下人采买核桃。 想吃,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 温叶先前那回是因为没人告诉她,纯属意外。 “忌口没有。”温叶道,“我觉得嫂嫂准备的这些就很好。” 陆氏放心了,道:“你觉得好就行。” 因为在意,所以重视。 陆氏合上礼单,抬起头,瞥见温叶的脸,忽地皱起眉:“你这几日还真生病了?” 临近中秋,陆氏忙得不行,除了姻亲走动、还有各处的铺子庄子,自秋收后递上来的账本就没停过。 对待替国公府管账管铺子庄子的那些人,像中秋这样的节日,也多少要表示一些。 适当给予好处,才能保证他们的忠心度。 陆氏不仅要管国公府的,她自己的嫁妆庄铺也有一大堆,每日都忙至晚间门。 认真算起来,她似乎已有五六日没见到温叶了。 五六日的时光,怎就疲惫成这般? “你看账本了?”陆氏想了想,问出这个猜测。 可能是日日照镜子,温叶并没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摸完脸,听到陆氏第二次的询问后,下意识否道:“那倒没有。” 虽然西院近几日的算盘声就没停过,但对温叶影响并不大。 特殊时期的三倍工资加绩效奖金,可不是白加的。 近一年过去,柳芽柳心两姐妹的珠算能力,有了明显的提高,温叶对此很是欣慰。 陆氏闻言,望了一眼身侧的算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那我怎么瞧你神思有些疲倦?” 末了还加了一句,“像是许久未睡过一回安稳觉似的。” 温叶顿住。 她最近好似、的确熬夜有些多。 心灵的满足终究还是没能挡住身体上的疲惫。 陆氏继续道:“也不要总是窝在屋子里,就算不能出府,也可以在府里四处转转。” 府里的景致不比外面差。 陆氏倒是没想到歪处,她觉得是温叶这几日在屋里待太久了导致。 温叶一口应下。 也是该歇歇了,不能仗着当了老师,就肆意‘奴役’学生。 徐月嘉也不能总休沐。 温叶还想着,这病一好,也该去和她的温泉庄子见一面了。 当然不是现在,得等中秋过去,天稍凉下来,年关之前,她打算带陆氏一起去,好好泡一泡温泉,养养身子。 既然决定歇一段日子,到了晚间门,温叶自然而然拒绝了徐月嘉的‘求学’。 她身子稍退半寸道:“郎君,不可贪欲。” 徐月嘉目光从她面庞往下一寸一寸扫过,在她脖颈处停顿片刻后,掀眸道:“今夜我的身份是?” 温叶:“” 还玩上瘾了? “我今日去正院,嫂嫂问我是不是近来没睡好觉,怎么瞧着如此疲惫。” 温叶看向男人,眼神透着正经道:“所以,今天不学新知识,亦不温故。” 徐月嘉静静注视她良久,似终于确定她没说谎,才近乎平静地躺至她身侧。 “对了。”温叶想起一事,“我准备过几日带嫂嫂去泡温泉。” 还未等徐月嘉消化这句话,温叶又道:“嫂嫂已经答应了。” 等了半晌,温叶抬眸:“郎君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徐月嘉:“嗯。” 温叶:“” 中秋一过,温叶便将泡温泉的计划提上日程,皇帝赏赐的这个温泉,据说其中一个还是药泉,温叶打算带陆氏泡这个。 此药泉不仅能舒缓心神,还有调养身子的功效。 陆氏得知后,道:“那么大一个温泉,就我们俩去泡,多浪费,不若叫上你母亲一起?” 温叶想了想回:“那我给母亲去封信?” 中秋之后,小妹也从宫里回到温府,温叶相信,沈氏如果来,肯定会带上小妹。 陆氏早就想和沈氏坐下来,好好认识一番了。 先前的交集都是为徐月嘉和温叶二人的婚事,彼此都端着,陆氏对沈氏的了解并不算多,印象中似乎和寻常世家夫人,无甚差别。 信送到温府,是翌日午后。 沈氏近来也忙,温家虽不及国公府权势大,但多年经营下来,姻亲也是错综复杂,不比陆氏轻松多少。 唯一比过去好些的是,府里目前没有嫁娶之事,孩子们都还小,暂时省了这项麻烦。 说实话,沈氏对温叶的信,下意识里是有些抵触的。 从前,她还在府里时,自己尚能依着‘母亲’这一身份,管住她。 而如今,很明显,她已经找到了新靠山。 可也不能让韩嬷嬷一直举着信,沈氏叹了口气,终是接过了信。 信不长,沈氏很快就阅完,到结尾处时,她的眸光明显带着意外。 “泡温泉?”沈氏嘀咕完后,下意识地将信和信封正反例外都仔细看了遍。 确定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暗语后,才又道:“温四在打什么主意?” 韩嬷嬷就站在沈氏身侧,沈氏看信时又没有防着她,是以韩嬷嬷也大致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她琢磨猜道:“夫人,五姑娘昨儿从宫里回来了。” 这两日忙得沈氏差点忘了此事,这回再去看信,她心里莫名安定下来:“温四是想让我将小五一并带去。” 韩嬷嬷点头:“依老奴愚见,既然四姑娘想孝敬,夫人您就应下,旁的也就算了,这可是圣上亲赐的庄子。” 沈氏捏着信,思虑稍瞬,道:“派个人去一趟大少夫人院子,就说我有事找她。” 泡温泉之前,先得将家里安排好。 好在她两个儿媳都进了门,沈氏并不担忧。 陆氏这边就要繁琐些,虽只是出门三四日,但需要交代的事不少。 而温叶则拿着新鲜出炉的‘俸禄’,给徐月嘉买了一些东西。 温叶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像她这样的诰命,也是有俸禄拿的。 就相当于她每个月又多了一笔养老金。 明日就要出发去京郊泡温泉,温叶今日特地出了趟门。 回来时,正好碰到徐月嘉正在给她整理要带去庄子的话本。 只去几日,不用多带,两三本足矣。 徐月嘉听到身后的动静,背对着道:“我给你选了几本,你等会儿再从中挑。” 温叶却道:“郎君,你转过来。” 徐月嘉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转过身子。 温叶将原先背在身后的食盒举至他跟前说:“我特意给郎君买的,好吃的点心。” 徐月嘉静静看着她:“你以为我是宣儿?” 温叶眼睛从食盒上方冒出来道:“我可没给宣儿买。” 徐月嘉没吭声,好在温叶能感受到他此刻心情在变好。 是以她继续道:“我的第一份俸禄可都给郎君买点心了。” 徐月嘉打开食盒,望着食盒内的桂花糕,顿息几瞬,抬眸问:“被骗了?” 温叶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月嘉从中取出一块,自然而然递过去,道:“哪家铺子桂花糕二十两银子一份。” 温叶:“” 真是不解风情。:,, ------------ 86 什么癖好 重点是在这份桂花糕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吗? 温叶决定今天教徐月嘉一个道理,“郎君,心意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这家点心铺子虽小,但桂花糕是他家的招牌,比别家的都要好吃。” 徐月嘉默不作声收回手,片刻后问:“所以,你的俸禄还剩多少?” 温叶:“十九两七钱。” 徐月嘉露出果然的神色来,又道:“除了桂花糕,还买了什么?” 温叶:“一份桂花糕还不够?” 就这么一小份,花了她整整三百文钱呢。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道:“我拿金叶子同你换。” 温叶当即改口:“确实不够,就该全花郎君身上才是。” 一匣子金叶子到手后,温叶摸着沉甸甸的它们,心情明显变好。 剩下的十九两七钱,她没带分毫犹豫,全都给了徐月嘉。 然后眼睁睁地见他将那些银子放进之前装兔耳朵的紫檀盒中。 温叶:“” 什么癖好啊这是。 翌日,在目送妯娌二人离开后,徐国公叹气道:“你大嫂又出门了。” 徐月嘉收回目光,道:“大哥想说什么?” 徐国公回看向他,一板一眼道:“没什么。” 这次只出门两三日而已,他能接受。 怕又从亲弟弟这儿听到什么刺耳的话,徐国公又道:“你大嫂出门前,特意嘱咐过我,要看好你那两个侄儿,为兄就先去了。” 可嘴一张,就习惯性带上炫耀的语气。 徐国公说话时的眼神仿佛在说,弟妹没嘱咐你什么吗? 徐月嘉移开眼道:“景容的功课,大哥是要多督促督促。” 话里话外都表示赞同。 这回轮到徐国公困惑了,“什么意思?” 徐月嘉语气始终平淡道:“先前圣上得知文王被绑当日景容的表现后,特意问许院长要了景容近半年的功课表现圣上看完后,评了个‘勇全’。” 通篇的朱红批改,皇帝实在说不出那个‘智’字。 谁的儿子谁最了解,徐国公听到这儿,脸都快绿了。 难怪圣上赏了景容一箱子书,原来是这个原因。 徐国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好不容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找补:“景林近来进步挺大。” 徐月嘉不再继续,而是道:“兄长可还有其他事?” 徐国公答道:“没了,你去吧。” 徐月嘉“嗯”了一声后,转身却往府里走。 徐国公望着门口早已备好的马车,忙转身追上去,问:“不是要去官署?” “是要去。”徐月嘉回道,“只是我忽感腹中饥饿,想用些点心再出发。” 徐国公随口一问:“什么点心?” 徐月嘉:“叶娘昨日亲自给我买的桂花糕。” 徐国公:“”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仔细。 温泉庄子离京不远,地处皇家园林附近,马车行驶两个时辰多一点就到了。 来的一路上,陆氏大都与沈氏在说话。 她们俩也是最后下轿,陆氏望着远处拉着妹妹绕着温泉池走的人,扭头问沈氏:“弟妹从前也这般活泼?” 沈氏微微点头:“但话没这般多。” 这一路,尽听她‘叽喳’了。 陆氏懂了,一笑道:“叶娘就是这性子。” 话里话外,隐隐带着维护。 沈氏听出来了,她倒没想在陆氏面前编排温四什么,不过从陆氏的反应来看,温四嫁人这一年来,功力不减。 温叶粗略探查后回来道:“两处池子的泉眼是分开的,只有最北边的那处角门能通。” 如果将角门锁上,想进隔壁池子,要绕一段远路,从西边过去。 这甚至完全能当两个庄子来看。 或许是因为它上一任主子是当今圣上,这儿的景致处处透着贵气。 亭台楼榭,假山玉石。 烟雾缭绕,延绵飘散,简直是人间仙境。 此情此景下,温叶的事业心忽地飙升。 她甚至开始认真回忆,先帝在位时,除了九王外,谁的支持者最多,如今还有活着的吗? 以及文王近来有什么案子在查 方不方便再去捡个便宜 沐浴净身后,温叶第一个入水。 前一刻还雄心壮志的她,在身子埋入泉水中后,才飙升的事业心顷刻被冲散。 温叶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在张开,舒适极了。 淡淡的清新药香萦绕在鼻间,仿佛筋骨都飘了起来。 温叶靠在池边,仰头缓吸,算了,有这一个就够了。 什么事业心,耽误她泡温泉。 温然第二个下水,很快小身子就被熏热,皮肤又红又滑溜。 温叶没忍住,挠了她两下痒痒。 温然边笑边往后退,嘴上求饶:“四姐~” 差点撞上后来的沈氏。 温叶及时收手,变回正经模样,喊道:“母亲。” 沈氏伸手扶住差点倒进池水中的温然,对温叶道:“小心呛着小五。” 温然有心替自家姐姐描补,又不想伤沈氏的好心好意,想了想道:“四姐没用多大劲,是我没稳住,好在有母亲。” 沈氏靠在温然边上,她看了一眼温然的另一边,没说话。 温叶对上沈氏的目光,笑盈盈道:“母亲,来泡温泉是不是很舒服?” 沈氏矜持道:“还不错,你有心了。” 温然用手拍水,接话道:“四姐,我也喜欢~” 如果公主秀秀嫣好她们也在就更好了。 温叶发现,自从小妹进宫当伴读后,性格明显开朗了许多。 她道:“回头四姐就同这儿的人说,日后你若想来,随时都能来。” 陆氏还在换衣裳,温叶两条胳膊豪放地搭在池岸两边,左手正好能越过温然碰到沈氏的肩膀。 她不小心用手点了点,道:“母亲也是。” 察觉到肩上有什么东西的沈氏:“” 须臾。她侧过头瞥向在自己肩上放肆的手指,抬眸道:“国公夫人就要过来了。” 温叶一听,瞬间收回手。 沈氏默不作声看向她,面容稍显异色,道:“原来你还是怕的。” 温叶眼露茫然:“母亲说什么?叶娘听不懂。” 沈氏:“你如今倒是娇气了许多。” 温叶嘿嘿一笑:“我底子好,再有嫂嫂精心照顾,想不娇气都难。” 沈氏:“” “在聊什么呢?”陆氏缓缓朝她们走过来道。 温然第一个摇头,她没听太懂。 温叶笑眯眯回道:“母亲说我娇气了许多,然后我就回‘那可不是’,从前有母亲,嫁人后有嫂嫂,能不变得更娇气嘛。” 陆氏没怀疑她的话,从这一路的交谈来看,沈氏或许言语上有些厉责,但从未染有私人情绪。 对待温然虽没有多深的感情,但作为其嫡母,沈氏从未落下过自己的责任。 甚至有些时候,她还隐隐从沈氏身上瞧见温叶的影子。 后来一想,到底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来年,多少会互相影响一些,这些相似之处反而证明了温家和谐的家风。 温叶能养成如今的性子,似乎更容易理解了。 陆氏靠在温叶边上,隔着俩姐妹,同沈氏说话:“从前,辛苦温夫人了。” 沈氏微木着脸道:“不辛苦。” 这是实话,她过去同温叶接触的频次并不多,她不喜姨娘和庶出子女们日日来正院晨昏定省,除了初一十五,有什么事,都是派嬷嬷或婢女过去告知。 要说辛苦,还得是常姨娘。 温然瞅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奇怪,她悄悄附在温叶耳边问:“四姐,国公夫人好像另一个母亲。” 她本想说像姨娘,后又想想,这种比喻不太妥当,就换成了‘母亲’。 温叶赞同,以陆氏对她的态度,可不就像是另一个‘娘’么。 当初随口一句的‘长嫂如母’,一语成真。 陆氏继续与沈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俩人之间还挺有话题,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都差不多。 温叶夹在俩人中间,泡了一会儿后,就半搂着温然离开原地,让聊上瘾的俩人能好好聊。 她们也没走远,就是和陆氏换了个位置。 下来之前,温叶吩咐婢女洗了些水果,还做了些果茶。 就摆在池岸边的小木几上,温叶夹了一颗葡萄喂温然,自己尝了块西瓜。 明明滴酒未沾,却有些欲醉欲仙。 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就在这一刻,温叶终于确定一定要将北边的角门堵上,将庄子彻底一分为二,这边的药汤池就留着日后陆氏小妹还有沈氏她们过来泡。 隔壁的普通池子,咳咳,她另有用处。 温泉一次不能泡太久,温叶觉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坐到温池边上,顺便将温然也拉了上来。 另一边陆氏和沈氏也在婢女的搀扶下,上岸。 陆氏说道:“这药泉池泡着是不错。” 前些日子忙碌留下的疲惫全被泡散了,她现在整个人都很清爽。 沈氏赞同道:“是啊,人一老,身子多少不如年轻时候,今日这一泡,确实缓解了一些。” 温叶听后,接话:“那母亲日后常来。” 陆氏点头:“那你别忘给你母亲留一个牌子。” 温叶道了声‘好’。 地势原因,哪怕这处庄子如今属于温叶,可除了她之外,想进到这里,都需要出示特殊的令牌。 皇帝在赐下这处庄子时,让工匠连坐了二十多张一模一样的‘正版令牌’,同庄契一并给了温叶。 跟不要钱似的。 陆氏邀沈氏坐下聊,她道:“我们是泡舒服了,也不知家中如何。” 沈氏不担心这个,她对自己挑选儿媳的眼光还是很自信的:“静云嫁进温家七年,做事老练我不担心,倒是茹娘,年纪轻些,孩子又小,早知就让静云一个人暂管好了。” 之所以将家中事务一分为二,是因为沈氏考虑到温家迟早有一天要分家。 柳氏性子婉约些,沈氏怕她和次子将来分出去后,容易顾头不顾尾。 陆氏见沈氏一点不担忧,说不羡慕是假的。 “杨家和柳家的姑娘都不错,温夫人这两个儿媳选得好。” 沈氏慢悠悠回道:“国公夫人也不差。” 就是这种感觉,太像了。 陆氏目光下意识去寻温叶。 温叶在听到陆氏和沈氏谈起管家的事后,就准备悄悄溜走,没想到还是给陆氏发现了。 陆氏望着准备逃走的温叶,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人就怕对比,陆氏看向沈氏的脸,由衷怀疑自己将来到了沈氏这个年纪,能否保养到她现在这样。 沈氏有两个能干的儿媳,她有什么。 既然没溜成功,索性重新坐下,温叶拿起木签,叉起一块水果喂到陆氏嘴边,乖巧道:“嫂嫂,吃块瓜。” 陆氏:“” 大概是有一个,一心虚就讨好自己,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弟妹。:,, ------------ 87 吃得慢 陆氏还是很好哄的。 温叶喂了她两口瓜后,脸色就好转了许多。 只不过心里门清是一回事,嘴上承不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在沈氏面前,一切当然要往好的方向说。 陆氏违心道:“叶娘平日里也常替我分忧。” 沈氏看破不说破,笑了一下道:“看来还是嫁人好,懂事了。” 陆氏再次失语。 沈氏的话没问题,可她听着怎么就觉得不对味呢。 温叶脸皮厚,在陆氏第二次望过来时,笑容依旧乖巧。 这个话题不宜再谈,陆氏选择了眼不见为净,于是温叶就被打发到一边去了。 温叶也很知趣,端着一小盘瓜,溜回温然身旁。 “做什么呢?”她问。 温然抬头:“课业。” 温叶闻言,一顿:“来泡温泉,你还带课业?” 温然解释道:“这是太子殿下给公主出的考题,公主抄录了一份给我。” 她现在做不了,就先看一看。 温叶是真佩服,别说课业了,她每回出门带的话本,都没怎么打开过。 说起话本,温叶突然想起,她这回带出来的两本好像是徐月嘉挑的。 也不知他在府中如何。 国公府内。 徐国公拿着从长子屋里翻到的满篇红批的课业,满院追打对方。 徐景容仗着身子小巧灵活,四处逃窜。 边逃边嚷嚷:“我没偷懒!” 他明明都有按时交课业,写的不对又不能全怪他。 徐国公气岔道:“我今日必须好好管教你一回!给我站住!” 徐景容迅速往树上爬,同时朝下道:“这棵树可是母亲最喜爱的,父亲你上来前可要好好想清楚!” 徐景容随着树干左摇右晃,这棵树没种几年,树干尖顶处还很瘦小。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徐景林还在那喊:“父亲快爬!” 树旁着急不已的冼嬷嬷扭头劝道:“国公爷,您看这还是让小世子先下来吧,爬这么高,万一摔着怎么办?” “到时候,夫人那边” 徐国公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压着怒意点头。 后退两步表示他此刻的态度,冼嬷嬷见此,这才重新看向树上的人儿道:“小世子快下来,树上危险。” 得到了保证,徐景容才慢吞吞从树上滑落下来。 冼嬷嬷赶紧上前,确定徐景容身上没有伤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唉,府里没个女主人就是不行。 冼嬷嬷刚在心里这般嘀咕完,就瞥见不远处的徐月嘉父子以及纪嬷嬷等人。 瞧人家父子俩多和谐,冼嬷嬷不禁望向徐国公一眼,心又道,西院女主人也不在,就没见二爷追着小公子要打要骂过。 徐月嘉牵着徐玉宣走过来,道:“兄长。” 徐国公:“嗯。” 徐玉宣奶声奶气喊:“大伯父。” 徐国公‘欸’了一声,压低嗓音道:“下学了?” 徐玉宣点头:“是呀,然后父亲来接我~” 徐国公闻言,抬眸看向徐月嘉,嗓音恢复正常,“这么快就从官署回来了?” 徐月嘉“嗯”了一声,然后问:“兄长这是在做什么?” 徐国公眼神指向边上道:“他不听话,我正管教他呢。” 徐月嘉扫了一眼站远远的徐景容,道:“大嫂知道?” 徐国公本就虚着心,徐月嘉再来这么一句,简直是一语击中要害。 如果徐景容的那些课业都是抄同窗的,陆氏肯定不会拦徐国公,可偏偏都是他自个儿写的且每次都按时上交。 陆氏的性子,连守门的下人都清楚七八,就更不用说作为其枕边人的徐国公了。 她可以容忍你一时做不好,而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才是你的死期。 徐国公强撑道:“就算你大嫂在,为兄也一样管教。” 徐月嘉没应声,目光在父子仨人身上来回停留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抱着徐玉宣离开。 在他走后没多久,徐国公无声松了口气。 冼嬷嬷见此,也赶紧让人带小世子先离开。 危机解除,她很是松了口气,余光发现一旁的纪嬷嬷,呼吸一顿。 冼嬷嬷与纪嬷嬷关系还不错,是以她近前两步悄声询问:“二爷经常来接小公子下学?” 纪嬷嬷轻轻摇头:“倒也没经常来接,这不是二夫人出门泡温泉去了,小公子想念的紧,二爷为了安抚,才来接两日。” 冼嬷嬷恍然道:“比之过去,二爷和小公子似乎亲近了不少。” 纪嬷嬷赞同,她望着远处正嚷着要父亲抱的徐玉宣感慨道:“是啊,父子俩以前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彼此陌生得很,如今小公子搬回了西院,又有二夫人从中调和,是比从前好太多。” 听她这么说,冼嬷嬷此时此刻是羡慕的,原来府里的女主人偶尔不在,也是行的。 徐景容被追了大半日,冼嬷嬷来到东院见他仍气喘吁吁的样子,就叹道:“小世子,老奴这就让厨房给你炖参汤去。” 徐景容急忙叫住她道:“嬷嬷,我不想喝参汤,想出门。” 陆氏不在,东院的仆从都听从冼嬷嬷的命令。 冼嬷嬷不太赞同道:“夫人临走前说了,小世子你得多休养少出门。” 徐景容耷拉着脑袋蔫声蔫气道:“嬷嬷,我不是出门玩,是想去书坊买几本书” 冼嬷嬷闻言,心道,肯定是国公爷的话伤了小世子的心,唉,哪有做父亲的那般贬低儿子。 冼嬷嬷心疼道:“那老奴让阿照陪着小世子一起。” 阿照是东院的一名小厮,人很机灵。 徐景容当即眼一亮道:“嬷嬷你真好!” 冼嬷嬷笑道:“小世子快去吧,回来后正好喝参汤。” 徐景容迅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叫上小厮阿照。 一出国公府,徐景容直奔书坊,借口要上楼看会儿书,让阿照在楼下坐着等,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 出来后,直奔最近的会宾楼。 徐国公已经带着徐景林在二楼包厢等候多时了,徐景容一到,徐国公就说他:“怎么来这么晚,菜都要凉了。” 徐景容这会儿哪还有先前被骂后的委屈和愤慨,道:“阿照那小子可机灵了,拖住他费了点功夫。” 徐景林这时插话进来:“大哥,父亲点了好多菜,有烧鸭烧鹅红烧猪蹄椒盐排骨油炸糕糯米鸭都是我们爱吃的!” 徐国公咳道:“你们母亲不在,今日多吃点,还有,别一吃完就回去告我状。” 徐景容徒手拿起一块大猪蹄开始啃,期间道:“我又不傻。” 就吃这一顿还是以后隔一段时间来吃一顿,两者的区别他还是能分得清楚。 徐国公还有些担心:“对了,冼嬷嬷没发觉吧?” 徐景容‘嗐’了一声回道:“父亲您都要抽死我了,冼嬷嬷怎么可能发现。” 而另一边,徐月嘉抱着徐玉宣回到西院。 温叶不在,西院空旷许多。 廊下的两个秋千随风轻轻荡悠,徐玉宣下地后跑过去,两个都坐了一会儿才进屋。 西侧书房内,徐月嘉伏案抄录典籍,徐玉宣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他手边的食盒。 食盒是打开的,里面的桂花糕香甜气息很足,徐玉宣小鼻子一动一动,脚下步子情不自禁往那儿去。 他手扒着徐月嘉坐的椅子,垫脚往上指道:“父亲,糕糕~” 徐月嘉顿住,放下墨笔,目光瞥过去。 徐玉宣催促:“桂花糕~” 不知过去多久,徐月嘉终于动了,从中拿了一块最小的给他。 徐玉宣接过桂花糕,没有很快就吃掉,而是盯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好小哇!” 然后一口吃掉,又朝徐月嘉伸手。 徐月嘉望着食盒内为数不多几块,微抿起唇回他:“没了。” 徐玉宣双手抱肚,明显不信的小表情。 一连泡了两日温泉,这两日,陆氏和沈氏的关系也逐渐和以往不同,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多了几分亲近,少了些距离。 陆氏还约道:“之前我带叶娘去了一趟溪泉山避暑,那儿也很不错,来年你若有空,我们再一起去。” 温叶听到这里,忙凑过来道:“还有我呢,嫂嫂别新交了朋友,就把我给忘了。” “这是你母亲,你规矩点。” 话罢后,陆氏无奈看向沈氏。 沈氏眉微挑,笑得云淡风轻道:“无碍,习惯了。” 陆氏闻言,幽幽瞥向身侧的人儿,这两日她每每想从沈氏这儿打探从前的温叶,结果回回都不顺利。 不是沈氏快要说到关键处时突然不舒服,就是温叶过来打断她们谈话。 温叶:“” 她忽然后悔答应陆氏,让沈氏也一起过来泡温泉了。 陆氏盯着温叶看了半晌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艘贼船呢?” 温叶嘿笑道:“也不一定就是贼船嘛,嫂嫂再看看。” 陆氏:“油嘴滑舌。”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出门还是很顺利的。 回去的路上,四人一开始坐一辆马车,入城后,在永祥街前分开,沈氏和温然坐回温府的马车,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温叶和陆氏坐的这辆需要穿过永祥街。 马车路过热闹的永祥街时,温叶听着外边小摊的叫卖声,不由得掀开帘子,探出视线。 车厢里,陆氏想起府里的家人,开始说道:“好在有你大哥帮忙看着,不然景容和景林肯定会趁我不在,出去吃那些油炸小摊食物。” 温叶眼不眨地应和:“是啊,有大哥在,嫂嫂完全可以放心。” 话将落,还未等陆氏反应,就听她忽而‘咦’了一声:“那是大哥吧?” 温叶缩回脑袋看向陆氏道:“嫂嫂,你来瞧一眼是不是。” 陆氏坐过去一点,眸光顺着温叶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心梗一瞬,还真是。 远处,毫无察觉的徐国公正携长子在一处热闹的摊前排队。 温叶仔细瞅了一眼,好像是卖油炸年糕的。 这么多人排队,味道应该不差。 卖炸油糕的摊子旁,徐国公一步步往前挪的同时低头和儿子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你母亲快回来了,被她发现你就完了。” 徐景容保证道:“放心,我吃完就漱嘴,母亲肯定不会闻出来。” 徐国公心一缓,随后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他下意识抬头,刚好和陆氏平静的眸光撞上。 他心突突跳,手还不忘去推儿子说:“你完了。” 徐景容不明所以抬起眸,待看清后,也跟着吞咽喉咙,道:“都完了。” 温叶之前就是在这条街上给徐月嘉买的桂花糕。 她见陆氏有话要同父子俩说,很识趣道:“嫂嫂,我下去买份桂花糕回去给宣儿。” 陆氏‘嗯’了一声,嘱咐:“小心点。” 温叶:“好嘞。” 然后迅速下轿,远离这是非之地。 卖桂花糕的小铺子离得不远,温叶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她让云枝进去买,自己则和桃枝找了个位置坐下,目不转睛盯着来时的方向,一副要看热闹的状态。 云枝拿着银子进了铺子,不过片刻就走出来,到温叶跟前道:“夫人,郎君和小公子在铺子里。” 温叶扭头:“你说谁?” 也不用云枝再说,她就瞧见了突然出现的父子俩。 温叶讶异:“郎君怎么在这?” 徐月嘉目光凝向怀里的人儿道:“他要吃桂花糕。” 徐玉宣见到温叶,一双眸子亮了好几个度,十分雀跃地喊道:“母亲!” 徐月嘉抱他过来,到了温叶跟前,立马挣扎要下地。 这家铺子除了卖桂花糕还卖桂花茶以及其他小吃,因此还在铺子外面搭了棚,摆几张桌子。 徐玉宣坐到温叶身旁,小嘴开始叭叭:“父亲不给宣儿吃桂花糕,然后桂花糕都臭了,不能吃了。” 谁都拦不住他。 温叶闻言,目光扭向徐月嘉道:“郎君,那盒桂花糕,你还没吃完?” 徐月嘉瞅了一眼她身侧的小孩儿,顿道:“吃得慢。” 温叶也不拆穿他,还笑眯眯道:“那下回我给郎君买能多放些时日的吃食。” 徐月嘉听后,唇角微微上扬:“嗯。” 徐玉宣见没人听他说话,不满地提高嗓音:“父亲!” 温叶顺手搭着他小肩膀道:“坐,吃点心。” “郎君也坐,看会儿热闹。” 徐月嘉顺着她目光所投之向,望过去,面露了然。 “还是被发现了。” 温叶听他这语气,是早就知道的意思,于是问:“郎君怎么知道的?” 徐月嘉看着她道:“大哥和景容第一次起这等心思时,正好被我撞上。” 温叶惊道:“不止一次啊。” 徐月嘉点头。 温叶想了想又道:“郎君是坐马车来的吧?” 徐月嘉:“嗯。” 温叶:“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陆氏此刻的心情一定很差,她还是不回去触霉头了。:,, ------------ 88 这是帽子 让云枝过去和陆氏说一声后,温叶道:“我们晚点再回去。” 现在回去,很有可能会被徐国公父子俩拉去当挡箭牌。 徐月嘉瞥向不远处的兄长,默了一息道:“好。” 待徐国公和徐景容父子俩被陆氏领走后,温叶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说:“看来这家卖的油炸年糕是真好吃。” 明知道大嫂和她今日回来,还冒着风险过来排队买,不愧是上过战场及未来要上战场的大小将军。 温叶打心眼里佩服,嘴上却道:“等嫂嫂和大哥他们走了,我们也过去排队。” 她必须要试试有多好吃。 为了给徐国公留些脸面,一家三口在外面逛到快戌时,天都快黑透了才回府。 徐玉宣都逛困了,歪到在徐月嘉怀里,小嘴微张睡了过去。 期间还时不时打起小呼声。 国公府内一片寂静,想来是该惩罚的已经惩罚过了,温叶松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遗憾没能看成热闹。 徐月嘉将怀里的小子交给前来的纪嬷嬷后道:“你收敛些。” 温叶表示道:“嫂嫂现在眼里只有大哥,哪里会注意到我。” 徐月嘉:“” 她总是能将一件事用言语轻易表达成另一种含义。 “好了好了。”温叶催促他往前走道,“回去,睡觉。” 手不小心碰到他肩膀,怎么湿黏黏的,“这是什么?” 温叶下意识将手往他胳膊上蹭蹭。 徐月嘉侧眸望了一眼,抿唇。 蹭完后,温叶用肯定的语气的猜测道,“宣儿的口水?” 徐月嘉的反应,恰恰是最好的证据。 温叶咳了一声,目光往纪嬷嬷离开的方向瞥去道:“还能追得上。” 徐月嘉默了默:“算了。” 温叶故意严肃道:“怎么能算了呢,他今天敢在郎君身上流口水,明儿就敢在郎君身上画地图。” “不对,”她改口,“差点忘了,宣儿已经在郎君身上画过了。” 徐月嘉:“” 翌日,温叶醒来后,还没没忍住差人去打听消息,没过一会儿桃枝就揣着消息回来禀报道:“夫人,昨儿国公夫人也没对国公爷和小世子怎么样,就是让国公爷去京郊军营住半个月,然后今儿一大早就给小世子收拾了行囊,此刻已经坐上回书院的马车了。” 温叶:“这是将父子俩彻底分开来?” 一个撵出家,一个赶回书院,再相见时差不多要到过年了。 桃枝点头:“应该是。” 温叶又问:“嫂嫂气消了没?” 桃枝摇头道:“这个奴婢不知。” 没探听清楚,温叶也不敢这个时候过去,她思来想去,还是再等几日,等陆氏彻底气消了。 又过了三日,温叶带着小厨房新出炉的糕点,去往正院。 她到时,陆氏正在监督徐景林练字,见她来了,也不意外,指了个位置让她坐下。 温叶坐过去道:“嫂嫂,景容呢?” 陆氏瞅她一眼道:“我让他回书院了。” 温叶问:“嫂嫂不怕景容脱离了掌控,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氏:“不担心,放他回书院前,我特意让姑母给江锐表弟写了封信,让他看着景容。” 说到这儿,陆氏突然笑了,“江锐的性子,你不清楚,是个小古板,这一点倒与二弟幼时有些相像,景容落到他手里,不会过得有多舒坦。” 温叶恍然地点了头,怪不得她能放心徐景容回书院,原来是早在书院那边找到了育儿帮手。 不过对于陆氏说徐月嘉古板,温叶持保留意见。 幼时古不古板温叶不清楚,她只知晓如今的徐月嘉是个‘上进心’十足且非常懂‘变通’的‘好学生’。 “那大哥呢?”温叶眨了眨眼又问。 陆氏闻言一顿,看破道:“你这是手下人没打听清楚,所以亲自来我这儿探听了?” 被说穿了,温叶却没打算退缩,因为陆氏的语气根本不含半丝怒意。 “我这不是担心嫂嫂嘛。”她说。 陆氏放下手中徐景林写的大字道:“我让你大哥去军营反思半个月,我大弟也在那儿,你大哥一直都挺怵他。” 温叶一下子理解,这不就是姐夫怕小舅子嘛。 “景林近来读书似乎长进了不少。”温叶目光落向始终安静埋头练字的徐景林身上道。 陆氏抚了抚小儿子的后脑,呵笑道:“吃了那么多烧鸡烧鹅烧鸭,再不长进些,以后也不用再吃饭了。” 徐景林一听,立马抬头卖乖道:“母亲,我就吃了几口。” 幸好那天父亲和兄长瞒着他,不然他也要被抓现行。 陆氏轻轻一拍他脑袋道:“别狡辩,你父亲和你大哥什么都招了。” 陆氏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徐景林满脸不信道:“不可能!” 他们被母亲发现的那天晚上,他还给他们送了肉包子过去呢! 父亲和兄长同他保证过的。 “叛徒~”徐景林小声愤恨道,难怪母亲一大早就叫自己过来练字,这是在惩罚他啊。 “我要举告!” 徐景林将陆氏不在的几天里,父亲和兄长做过的出格事全都说了出来。 陆氏静静地听,顺带查漏补缺,两边招供的话合起来,大概就是事情的全貌。 温叶听到这儿,呼吸都浅了几分,果然姜还是年长的辣。 “这一次,母亲就不罚你了。”陆氏唤来一直伺候徐景林的婢女,让她们将桌上的笔墨纸张都拿走,“不过日后母亲若再出门,你要替母亲看着你父亲和兄长,一旦有异常就来告诉母亲。” “好处是允你半月吃一回府外路边摊子上的吃食。” 徐景林既心动又纠结道:“那能不能我吃的时候也分父亲和大哥一点。” 父亲和大哥虽然‘背叛’了他,但他们还是他的父亲和大哥啊。 陆氏笑了一下:“既允了你,你想分给谁,母亲不会阻拦。” 徐景林高兴道:“那景林答应!” 陆氏的确不喜欢父子仨人经常吃外面的吃食,为了这事,这些年她与父子仨儿没少斗智斗勇。 也就近两年,她逐渐想明白了许多,尤其是温叶嫁进来之后。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能总是一方迁就一方,时至今日她仍然排斥那些摊子上的小吃,只是她决定开始去努力去理解父子仨人的喜好。 那就各退一步,不过这回不在‘退一步’之内,父子仨敢合起伙来骗她,必须受到应有的‘惩戒’。 温叶望着陆氏唇边的浅笑,忽然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温叶跟着笑了,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又到了年关。 昨儿初雪一下,今早温叶醒来就让小厨房中午准备一只鹅,用铁锅炖。 今天是初一,按例去正院用午膳的日子。 小厨房即将做的铁锅炖大鹅是徐景林点的菜,自从陆氏允他半月放肆一回后,只要徐国公在府里,身边就总跟着他,甩都甩不掉。 徐玉宣和徐景林在西院的院子里堆雪玩。 徐景容还有十多日才能回来,徐景林在东院住没有玩伴,近两个月来,不是徐玉宣去东院陪他,就是他过来陪徐玉宣。 温叶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停留在围炉煮茶的男人身上道:“郎君?” 徐月嘉依旧垂着眸:“就好。” 青玉瓷盏中茶色幽幽,香气飘拂,徐月嘉终于倒了一杯,递过去:“尝尝。” 温叶利落接过,细细品了一口,露出赞赏的眼神并熟练道:“喝了这么多茶,还是郎君煮的茶最好。” 这句话温叶第一次说是在一个多月前,然后徐月嘉就当真了。 近些日子以来,他一有空闲就坐那儿煮茶。 好在他茶艺是真不错,否则温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这时,本在外头好好堆雪人的徐玉宣突然跑进来,穿着一身蓝袄,外面系着厚软的披风。 一年过去,人长高了些,没去岁那般圆润,不过脸颊两侧依旧肉嘟嘟的。 徐玉宣来拉温叶道:“母亲,去看看宣儿堆的雪人~” 放了假的小孩儿精力还真是旺盛。 许柏礼临走前不是说给徐玉宣布置了不少假期课业,怎么这小子一点危机感没有。 温叶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摇头:“母亲不想走。” 徐玉宣略略失望,思考了一下,扬声道:“让父亲抱?” 说完,他眼巴巴看向一旁的徐月嘉。 一院子的人呢,真让徐月嘉抱,像什么话。 不如留到晚上。 是以温叶给徐月嘉使了个眼色。 徐月嘉不慌不忙放下茶盏,再用钳子摆弄了下炉火中的炭,确认无误后起身,绕过炉子走到徐玉宣跟前,弯腰将其抱起。 徐玉宣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困惑不已:“父亲?” 徐月嘉睨向他道:“不是要抱?” 徐玉宣张了张小嘴,半天才发出声音来,“不是抱宣儿,是母亲。” 徐月嘉淡淡‘嗯’了一声,“你母亲答应了。” 然后就起步往外走。 温叶弯了弯唇,重新往窗外看,不一会儿就见徐月嘉抱着徐玉宣站在几个大小不一的雪人跟前,细细的雪花荡荡悠悠飘下。 徐玉宣坐在徐月嘉怀里,小肉手指着中间的那个道:“这是母亲~” 雪人头上盖着一张他练错的大字,应该是代指温叶平日里看的话本。 接着挪向边上最小的,“这是我,宣儿!” 他指了指他自己。 小雪人头顶放了一块被啃了大半的枣糕。 最后是离得稍远些的雪人,头上沾了不少泥土,是三个雪人里最不圆的那个。 雪人头上还围插着不少松枝。 松枝都很鲜绿,应该是现摘的。 就听徐玉宣用他那稚嫩的嗓音,掷地有声道:“那个是父亲!” 徐月嘉望着雪人头上的那抹绿,沉默了许久,问:“谁教你插的?” 徐玉宣用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底气十足道:“宣儿哇,这个好看!” “父亲每天都戴帽子出门,这是帽子。” 徐月嘉:“”:,, ------------ 89 把什么脉 父子俩的对话,温叶听不见。 她看了几眼后就重新缩回软榻上继续品茶看话本。 不过话本就才翻了两页,徐月嘉就回来了。 温叶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见只他一人,视线便往他身后探了探道:“宣儿呢?” 徐月嘉重新坐到炉子旁,拿起钳子摆弄炭火道:“回去做功课去了。” 温叶闻言,不太相信道:“你说的是宣儿?” 徐月嘉抬眸,神色淡然:“不然?” 温叶沉思片刻,又问:“你没逼他?” 徐月嘉:“他主动的。” 温叶轻轻挑眉,没再说话。 而‘主动’回去做功课的徐玉宣抱着一小摞课业委委屈屈来到正院。 陆氏正忙着呢,乍一瞧见两小子,还愣了两下。 徐景林手里拿着一块小雪人道:“母亲,我带宣儿来您这儿描字帖。” “伯娘~”徐玉宣发出哭音。 陆氏当即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她从炕上下去,将徐玉宣往怀里搂问:“谁欺负我们宣儿了?” 徐景林将小雪人放在案桌上,先其他人一步回道:“是二叔说宣儿该做功课了。” 徐玉宣反驳:“才不是!” 陆氏看了兄弟俩几眼,目光最终落向纪嬷嬷道:“纪嬷嬷你说。” 纪嬷嬷上前半步,刚要张嘴,徐玉宣却抢先开口:“是父亲不喜欢我做的父亲雪人!” 陆氏闻声,挥退纪嬷嬷,没再让她来解释。 她低头,温柔询问:“宣儿是不是误会你父亲了?” 据她了解,二弟是个从不直白表露当下喜恶的人,尤其宣儿还这么小。 徐玉宣肯定摇头:“才没有。” 陆氏想了想又问:“宣儿说说,你是怎么堆的雪人?” 徐玉宣熟练回道:“滚一个小雪球,再滚一个大雪球,小雪球堆在大雪球上,然后给小雪球戴个帽子!” 说话的时候还加动作,一蹦一跳丝毫不带喘。 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陆氏正要深问,边上的徐景林突然补刀:“那个帽子是用松枝缠的,鲜绿鲜绿的。” 陆氏:“” 难怪二弟会这般。 徐玉宣此刻还眼巴巴地望着她。 “你父亲说得对,功课还是要做的。”陆氏低头看向他,语重心长道,“读书使人明智,你父亲都是为你好。” 话罢后,还未等徐玉宣的反应,陆氏就抬眸看向自己的小儿子,“你也是,少玩点雪,去将先生布置的课业拿过来,我监督你们兄弟俩。” “伯娘?”徐玉宣圆嫩的脸蛋上暴露了满满的不可置信。 徐景林更觉冤枉,他就是陪宣弟来母亲这儿,怎么他也要做功课。 然而,无论两小子怎么卖乖装巧,陆氏都不为所动,暖炕上很快就多了一张案桌,放在陆氏对面。 徐玉宣和徐景林一人占据一方,在陆氏的眼皮子底下,描字练字。 午膳时分,温叶带着铁锅炖大鹅来到正院时,就见到了一对蔫无生趣的兄弟。 温叶倒没多想,只以为是俩孩子玩累了。 膳桌上,陆氏提了一嘴:“姑母来信,说廷轩表弟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就他一个人,信里说让我们多照看照看。” 徐国公疑问:“怎么就他一个,姑母她们呢?” 申家表弟升迁的事,徐国公是知晓的。 之前九王逆党的案子牵扯了部分官员,朝中空出来不少位置,皇帝就从地方提拔了一些上来,申家表弟恰好就在其中。 陆氏简单解释了一句:“表弟妹有了身孕,姑母怕路上颠簸对表弟妹和孩子不好,于是就商量着让表弟先回京,她则陪表弟妹留在陵城,等孩子生了之后,再慢慢往盛京搬。” 正好姚家那边也不舍女儿突然远离,有姚知府在,姑母和表弟妹也不会受到委屈。 徐国公表示理解:“那是不能着急。” 孕妇和孩子目前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我打算过两天准备一些补品和适合给孩子做衣裳的布料一起送过去。” 从现在起到生完孩子,再到能入京,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总不能刚生完孩子就回京,多危险,起码得等到孩子半岁。 说起孩子,陆氏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夫妻二人,温叶事不关己低头吃饭,徐月嘉仿佛没听见似的,用公筷给温叶夹了一根鹅腿。 坐在中间的徐玉宣瞧见了,忙用小手推了推面前的小碗。 然后收获一根鸡腿。 一家三口仿佛被隔绝到另外一个世界,陆氏的话对他们半点影响也无。 温叶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抬头道:“我也准备了一箱,回头嫂嫂让青雪白梅她们过来搬。” “好。”陆氏心里存着事,吃饭也没胃口。 饭后,温叶一家三口离去,徐国公让小儿子也回东院,然后才进暖阁问陆氏:“窈心,你今日怎么了,我见你午膳都没用几口。” 陆氏瞥他,忽然叹气道:“我今日聊起表弟妹和孩子,二弟和叶娘一点反应没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徐国公没听懂:“他们能有什么反应?” 陆氏白他一眼道:“你忘了啊,二弟和叶娘都成婚一年了。” 原先有宣儿,再加上陆氏也不是急赤白脸催人生孩子的性子,只是昨儿正好收到陵城来的信,突然就想起了这茬。 徐国公想了想回:“可能是缘分还没到?” 陆氏不这么认同,她道:“不然,你去旁敲侧击试试?” 徐国公不愿道:“为什么是我去。” 说实话,他近来都有些怵二弟了。 陆氏说道:“当然是你,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若是我去,万一真问出什么问题来,你让叶娘将来如何自处。” 徐国公这下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二弟有问题?” 陆氏不置可否:“就是让你去问问而已。” 夫妻俩僵持了半晌,最终徐国公败下阵来道:“行,我得空就去问。” 陆氏却催道:“你现在就去。” 徐国公:“” 磨磨唧唧半天,徐国公还是来到了前院书房。 徐月嘉瞥见问:“兄长有事?” 徐国公进来道:“是有一件,咳咳。” 他掩饰性捂了下嘴。 徐月嘉放下墨笔道:“何事?” 徐国公坐到徐月嘉对面,盯了他半晌才道:“不若我悄摸找个大夫来给你把把脉?” 徐月嘉顿住:“把什么脉?” 徐国公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语焉不详了半天。 徐月嘉见此,道了一声:“兄长。” 徐国公狠叹了一口气,道:“你和弟妹成亲一年,怎么一直没有喜讯传出?不是说你身体有问题,为兄就是单纯地问问。” 徐月嘉:“” 半个时辰后,徐月嘉回到西院。 温叶正在和桃枝云枝玩牌,徐玉宣照旧充当她的帮手,不过她今日手气好,徐玉宣脸上就贴了两根纸条。 见徐月嘉过来,温叶还问:“郎君玩不玩?” 徐月嘉瞥了一眼牌面后,看向她:“我有事要同你说。” 温叶闻言,放下手中的牌,让云枝和桃枝先出去,然后道:“说吧。” 徐月嘉没动,目光又往下移一寸,落在她身侧的徐玉宣身上。 温叶顺着他的眸光扭过头,了然道:“那我们进去说?” 徐月嘉颔首:“嗯。” 徐玉宣昂头插进来:“那宣儿呢?” 温叶将桌边的盘装糕点用手勾过来道:“你先吃着。” 徐玉宣隐隐不太想,视线一挪,和徐月嘉的对上。 小嘴刚要张,就听徐月嘉道:“功课做完了?” 徐玉宣当即闭上嘴,乖乖垂眸拿糕点吃。 温叶顺利和徐月嘉进到西侧书房,她问:“什么事郎君?” 徐月嘉开门见山道:“方才兄长来问我孩子的事。” 就这一句,温叶便已全然明白,事儿终究还是来了。 温叶问:“那郎君是怎么回的?” 徐月嘉答得简洁:“我向他言明,是我不想要,你只是顺从我。” 温叶微皱起眉:“就这么简单?” 徐月嘉面不改色:“嗯。” “还有”未尽的话却被外头的声音打断。 温叶让外面的人进来。 桃枝推门而入后道:“夫人,正院有请。” 温叶:“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待书房门重新合上,徐月嘉才道:“兄长还是这般藏不住事。” 他重新看向温叶,“大嫂若问,你将事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温叶没有立刻点头,她看了一眼外面正专心吃点心的徐玉宣,忽而抬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徐玉宣小脸困惑,仰起头:“母亲?” 温叶则一本正经道:“快渡点嫂嫂的喜欢给我。” 随后走出的徐月嘉听到这句,突然为自己先前的担忧,而无语。 正院。 温叶一进正堂,就敏锐发现陆氏的脸色不太好。 她心倏地一沉。 陆氏见她来了,也没说什么,只让婢女们都先退下去,堂内只她们妯娌二人后,才道:“坐近些。” 她指了指自己平日坐的位置。 温叶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抬步坐过去,与陆氏只隔着几掌距离。 陆氏注视温叶许久,道:“你是不是傻?” 以为接下来会是一连串责备话语的温叶听到这句疑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愣了一下:“啊?” 陆氏头一回在温叶面前发这么大怒火:“二弟说不要孩子,你就听他的?” 还没等温叶措辞好,就听她继续道:“若他将来后悔,你身体又不能这不是给别人可乘之机?” “傻透了。”陆氏气道,“平时鬼主意一个一个往外冒,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就犯蠢。” “女人将来老了,能依靠的不就是自己的孩子。”陆氏不明白温叶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浑,还有二弟,她居然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简直太令她失望了。 这和温叶预想的不太一样,她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勉强成了一句:“其实我和郎君有宣儿就够了。” “你对宣儿什么态度,我心里都明白。”陆氏感动之余,仍保持理智道,“可他终究不是你的亲生孩儿,你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的?” 陆氏见温叶一副‘傻样’,顿时又急又气,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们都不要自己的孩子,二弟将来还有后悔的余地,你可是一点也无了。” 男人老了还能纳妾生子,女人走的却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陆氏希望温叶能够清醒些。 而温叶关注的点是,“嫂嫂为何说是‘我们’?” 陆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 90 身世 如果陆氏当即否认,说是一时口误,温叶还不会多想。 可她迟疑了。 哪怕并不明显。 这就有意思了,温叶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陆氏,等着对方先开口。 气氛僵持许久,陆氏叹了口气,终是打破道:“宣儿,的确不是二弟的亲生孩儿。” 当亲耳听到陆氏吐露后,温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这事徐月嘉知道么?如果他不知道,那岂不是 温叶没法不多想。 陆氏瞥见温叶不小心泄露的神色,原本刚涌起的忧伤被冲散大半。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陆氏有些无语道。 温叶赶紧收敛道:“嫂嫂。”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目前这个局面,也没什么好瞒下去的必要。 陆氏认真看向温叶,心里同时在想,好在嫁进来的是她。 “齐氏也并非宣儿的亲生母亲。”陆氏艰难开口道,“宣儿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了。” 温叶完全没想到徐玉宣还有这般曲折的身世背景。 “那宣儿的亲生父母是?”徐月嘉总不会无缘无故领一个孩子回来养。 “宣儿的父亲姓齐,祖籍梧州,在当地是一名仁医。”陆氏缓缓道来,“名唤,广白。” 温叶微诧:“也姓齐?” 陆氏看向她,轻声道:“是,云芩就是他的亲妹妹。” 齐云芩就是齐氏的全名。 温叶顿了顿。 陆氏继续道:“其实在这国公府里,景容他们本该还有一位姑姑才是。” 温叶了解一些,老国公除了徐国公和徐月嘉两个儿子外,还有一位女儿,与徐国公是一对龙凤胎,只可惜年幼夭折,未能长大成人。 陆氏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所以只可能是 温叶目光询向陆氏。 陆氏颔首:“你想的没错,她就是宣儿的亲生母亲。” “不幸夭折只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景容他们的姑姑是在一场灯会上意外走失。”陆氏当时年幼,这些事还是她嫁过来好几年后,才渐渐知晓全貌。 “父亲母亲当年暗中苦寻了两年,然未果,为了景容姑姑的声誉,没办法只能对外宣称景容的姑姑已染病夭折。”陆氏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本想着若将来找回,就以徐家旁支的身份过继到父亲和母亲名下,只可惜世事无常,他们没能等到。” 温叶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后来呢?” 陆氏叹道:“后来,母亲日益思念,以致身子每况愈下,可就在景容姑姑走丢的第二个月,母亲被诊出有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母亲只好强忍悲意,可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孩子早产了。” “这个孩子就是二弟,二弟出生后,虽身子有些孱弱,但并不严重,倒是母亲,身子愈来愈虚。” “母亲坚持了几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这些都是陆氏嫁进国公府后,徐国公陆续与她说的。 陆氏其实只见过老国公夫人一面,还是在二十年前。 记忆早已模糊了,她只依稀记得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 “你们大哥说,他和景容姑姑的名字都是母亲取的,明则明月,一听就是一对兄妹。”陆氏感慨万分,“若不是二弟当年被贬去梧州,宣儿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受苦。” “梧州?”温叶突然想起,徐月嘉好像就是在梧州结识的许柏礼。 陆氏:“具体情况我只知七八,涉及到当地的一起谋杀案,宣儿生父牵涉其中,前县令昏庸贪财收了富商的银子,在二弟上任之前,使了暗手,让宣儿父亲病逝牢中。” “在二弟上任之后,景容姑姑前去府衙为夫伸冤。” 说到这儿,陆氏停顿了片刻,“她和母亲长得实在太像,二弟当场便心生了疑,于是一边查宣儿父亲的案子,一边顺着景容姑姑提供的背景,往回摸查,最终确定她就是。” “原来景容姑姑当初是被南边来的人贩子悄悄掳走,一直养在他们的老巢,一座大院子里,里面几乎都是十岁下的幼童,有男有女,据说每日都会有青楼妓馆或富商前来挑选,挑剩下的一般就卖给下九流地方的牙人,景容姑姑在那座院子里被养到十二岁,出落得水灵,很快被一名富商看中。 为了不被卖给富商,景容姑姑一直表现得都很顺从,在被富商看中后,那些人对她的看管就没像往常那般严格,景容姑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逃出生天。” “后来为了不被那些人抓回去,景容姑姑找了个机会,进了官宦人家做丫鬟,攒了几年银钱,再改名换姓赎身出来,再之后就认识了宣儿的生父。” “那座院子直至二弟查到前都还一直在。” “一家人能团聚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二弟在寻到景容姑姑时,她已经怀有身孕近四个月,且怀相极其不好,又历经丧夫之痛,身子孱弱无比,孩子来得根本不是时候。” 温叶听到这儿,几乎清楚了事实真相的十之。 “大夫说,在胎儿还小时用药流掉,大人还能活,若非要强撑,必然难产,到时候不仅孩子,连大人都不一定能保住。” 陆氏道:“结果你也能想得到,景容姑姑坚持要保孩子,才有了宣儿。” 她看向温叶,“原本我是想将宣儿记在我和你们大哥名下,是二弟坚持,再加上云芩那孩子命也实在苦,如果不是她以身试药赚取银子,景容姑姑也保不住宣儿,在征求她的意见后,二弟就娶了她,让她做宣儿的母亲。 正好父亲曾经有名旧将也姓齐,明面上她就是那位旧部的女儿。” 陆氏最后道:“云芩当年入府后,因为试药的缘故身子一直不好,勉强坚持了几个月,还是走了。” 话罢后,她又对温叶说,“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不要因为宣儿身世的原因心生过多怜悯进而牺牲你自己。” “舅父也是父,可他与你却无半分血缘,大嫂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陆氏说得语重心长。 她虽疼惜宣儿,但还没糊涂。 温叶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复杂。 如果徐玉宣不是徐月嘉的亲生儿子,那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同意不要孩子? 在没与徐月嘉论清楚前,温叶留有余地道:“嫂嫂,我需要回去缓一缓。” 陆氏本想着召她前来问清子嗣的事,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说漏嘴,也罢,她道:“你回去再与二弟好好商量,宣儿的事,我和你们大哥,都依你们的想法。” 温叶颔首,而后带着一肚子的秘密回到西院。 温叶回来时,徐玉宣正在院子用火化雪,玩得很高兴。 他穿得厚实,又有纪嬷嬷忍冬荷香她们陪同,看到温叶回来,也没要跟上来的意思。 徐月嘉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脚步声近前,他抬起头,见温叶眉目间萦绕一丝愁绪,顷刻了然道:“大嫂都与你说了?” 温叶讶异:“你怎知晓?” 徐月嘉闻言道:“猜的。” 温叶坐近,眸光透着认真:“所以,宣儿真不是你亲生儿子?” 徐月嘉望向窗外那一团移动的身影道:“他本应唤我一声舅父。” 温叶也望过去,道:“那当初为什么又选择让他喊郎君父亲呢?” 徐月嘉顿息后,平声解释:“绵延子嗣于我来说,并不是多紧要的事,这般选择多是为堵外人之口。” 温叶顿住,道:“郎君此言倒是新奇。” 她好像遇到了个怪胎。 徐月嘉却言:“世人追求各不相同,我并不是其中唯一。” 温叶瞅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又道:“那郎君后来为何又要再娶?” 徐月嘉:“因为圣上。” “宣儿的事,我并未对圣上隐瞒,是以在宣儿‘母亲’去世一年后,圣上便想为我赐婚。” “赐婚?”温叶扭头看向他,“所以圣上选定了谁家?” 徐月嘉顿道:“太子殿下的表姐。” 温叶好奇:“那怎么没娶?” 徐月嘉回道:“在圣上提出要为我赐婚前,对方或从皇后那边得了消息,私下来找过我,表明了她的不愿。” “我本无‘娶妻’之心,只是看圣上的意思,若我一日不续娶,像这样的事还会再有。” 温叶大概弄懂了,所以她和徐月嘉能凑到一块,其中还有皇帝的原因。 “不过,最后为何是我?” 她一直躺在犄角旮旯里,国公府谁眼神这么好,把她揪了出来。 “机缘巧合。”徐月嘉很多时候在想,‘缘分’一词的意义竟真存在,他道,“当初圣上命我查九王遗党一案,我查到你那位庶姐曾与九王有过些许牵扯。” 温叶闻言,心神一敛道:“我们温家是清白的。” 徐月嘉:“我知道。” 温叶微松口气道:“郎君果然是位严谨公明的好官。” 徐月嘉:“” 温叶继续:“那后来呢?” 徐月嘉默了一瞬道:“后来的事,你不都清楚了?” 温叶:“郎君不怕我也不愿意吗?” 徐月嘉坦言:“一开始的确有,好在你嫁进来后很快就解了我这份忧。” 不过在那之前,他已做好了要成为一名女子郎君的准备。 除了夫妻间的情谊外,其他方面他会尽力给到对方最好。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 最后需要那份情谊的人,变成了他。 温叶听到这儿,连忙阻道:“郎君,往事不可追忆,我们应该朝前看。” 徐月嘉却道:“你今日脸皮怎薄了起来?” “我明明是顾及郎君的脸面,毕竟当初郎君的表现——” 温叶反击:“很一般。” 徐月嘉:“确实应该朝前看,所以对于宣儿,你有何想法?” 温叶很想说,徐月嘉,你话题转得有些生硬哦。 “没什么想法,郎君是他的父亲,我是他的继母,仅此而已。” 温叶说到这儿,停顿略思考了几息道,“至于他的身世,等他大一些,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小孩子嘛,还是要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但是郎君,”温叶试探道,“你答应过我的。” 徐月嘉接话:“一切仍依你。” 温叶:“暂时先信着,如果郎君哪日后悔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徐月嘉忽然想知道:“万一真有那么一日,你当如何?” 温叶回答得极为清醒坦率:“自然是给郎君张罗纳妾之事。” 若徐月嘉从未给予过她承诺,她或许会在得知徐玉宣并非徐月嘉亲子后,于子嗣上作出退让,毕竟她投生到了这个时代。 可如今,她已经享受过了这份承诺带来的快乐和安心。 还有陆氏,她何其有幸,能遇到陆氏这样的好嫂嫂。 徐月嘉:“不会有那一天。” 温叶还是劝道:“郎君话也别说太满。” 徐月嘉顿思片刻,倏地同意:“也是。” 温叶扭头:“?” 徐月嘉注视她道:“那就把这一切都交给时间。” 温叶想了想同意:“是啊,以后的事自有以后的我们去思、去烦。” 当下先快活了再说。 …… 徐玉宣在外面玩够了雪,跑进屋,径直来到夫妻俩面前,喊完“母亲”、“父亲”后,面露期许望向温叶道:“母亲,我晚膳想吃大肉。” 徐玉宣口中的大肉就是温叶前些日子做的炸鸡排,徐玉宣有一次见了它没被切成小块的样子,然后就一直喊它“大肉”。 温叶才知晓徐玉宣的真正身世,再冷情冷心,此刻面对眼前的小孩儿,多少还是有些怜惜,是以她很快同意:“行,母亲让小厨房给你做。” 小孩儿的感知能力是很敏感的,徐玉宣眼神稍露奇怪地看向温叶。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母亲现在好不一样。 徐玉宣好奇继续:“那宣儿还想吃红烧肉?” “行。” “那烤羊排?” 温叶通通答应:“只要你的小肚子能装下,都给你做。” 得到确认后,徐玉宣笑意浮出眼底,兴奋道:“那宣儿今晚要和母亲睡!” “这不行。”温叶的怜惜收放自如,“你方才玩火了。” 徐玉宣虽不懂为什么玩火就不能和母亲一起睡,但他能听出其中的‘拒绝’。 他本能撅起小嘴:“哼!”:,, ------------ 91 说通 哼也没用。 温叶隔了两日,才再去正院。 见到她来,陆氏当即便挥退了下人们,待只有她们俩后,就问:“是想明白了?” 温叶点头:“嗯。” 陆氏以为温叶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于是道:“日后二弟再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尽管来找我,我让他大哥去教训他。” 温叶笑了笑说:“嫂嫂,我和郎君还是认为有宣儿就够了。” 陆氏觉得是自己听岔了,不信道:“什么?!” 陆氏很是怀疑温叶是不是被徐月嘉的灌了什么汤。 她希望温叶能够清醒些。 陆氏再次语重心长道:“二弟虽容姿不凡,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绝色皮囊,它终有一天会变老的。” 温叶违心道:“嫂嫂,皮囊于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提醒的真及时,她回去就告诉徐月嘉,到年纪锻炼身体了。 陆氏气道:“不计较那张皮囊,那你这是图什么?图二弟的心?” 温叶点头:“是啊。” 她确实希望徐月嘉的那些‘超前心态’能够一直维持。 陆氏:“”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陆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后,陆氏重新组织了语言,继续劝道:“将来还有几十年的光阴,你做此选择,就不怕将来会后悔?” 温叶还是坚持:“孩子的事,我都听郎君的。” 不过末了,她加了一句:“至于将来,我想倘若郎君反悔了,嫂嫂也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陆氏赌气道:“我才不管你,让你犟。” 也不知二弟有什么好,将她迷成这样。 温叶主动端着凳子到陆氏跟前坐下,像个刚学会撒娇的孩子肯定道:“嫂嫂才不会。” 陆氏都快被温叶气炸了,差点失了以往的稳重以至于压根没空去关注此事怪异违和的地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对徐月嘉的失望以及对温叶的恨铁不成钢。 温叶继续笑说:“而且,有大哥这么好的例子在前,我相信郎君不会变的。” 徐家最好的一点就是徐月嘉祖父的花心肠子几乎没怎么遗传到后代,不仅徐国公和徐月嘉目前没有妾氏,兄弟二人的那些叔叔们的妾氏加起来,一根手指头就能够数。 这男人的心一静,后院争宠的事就能少许多,长久下来,后辈们之间门相处也能多几分真诚。 陆氏听到温叶提起徐国公,语气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道:“你大哥那是心思简单,哪像二弟,心眼上全是蜂窝。” 温叶浅浅为徐月嘉反驳一下,“不至于吧。” 陆氏却言:“哪里不至于,你大哥他打小就没二弟稳重。” 说到这儿,陆氏脑海里忽然涌现了一些久远的记忆,不禁吐言,“又傻还爱哭。” 温叶内心‘哇哦’一声,她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陆氏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小心将自己郎君儿时的糗事说了出来。 她赶紧找补道:“其实也没有很傻,你们大哥当年上战场也立了不少战功。” 那时候老国公还尚在世,为了不让国公府陷入夺嫡的浑水中去,当时还只是世子的徐国公领了功劳赏赐后便称病卸了兵权,赋闲在家。 待圣上登基后,边关战事逐渐停息,徐国公无须再去战场,继续留在京中,偶尔帮圣上练练兵或去工部改良兵器等等。 不管温叶心里如何想,表面都应和陆氏道:“那当然。” 陆氏:“他们虽是亲兄弟,但性情大不相同,我相信你能看得出来,倒不是说二弟不好,只是、只是” 望着温叶那双无比真诚的眼眸,陆氏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继续:“二弟在朝为官,行事风格时常被人诟病,说他不懂变通,心思深幽,狠硬心肠无能人比。”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他们嫉妒之下的夸张造谣,可有一点他们没说错,二弟有时性子确有些强硬,你如今就如此顺从于他,将来又当如何。” 陆氏最后道:“我倒是希望二弟能像刚入仕时那般,软一软性子。” 温叶听到这,忽而笑了笑,“其实郎君只是对案情负责而已,那一纸判书瞧着轻盈,却干系重大,为官者哪怕只是一时的小小疏忽,对涉案者的影响都有可能是巨大的。 我明白嫂嫂的意思,官场沉浮,为官者想要仕途顺利,难免要身染些许尘土,嫂嫂是怕郎君太过刚硬,容易伤到他自己。” 作为家人,陆氏的想法没错。 可从她过往观察徐月嘉对一些案子的处理方式来看。 徐月嘉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好官。 他严谨求实、刚正不阿却又从未有过半分迂腐之行,举止得当、心思通透且豁达。 这样的人,无论是主观上还是从客官事实,温叶都很敬佩他。 温叶继续道:“其实郎君是幸运的,当今圣上开明,太子聪慧,时局安稳。当下是最好的时候,不是吗嫂嫂?” “郎君既有鸿鹄之志,我们作为他的家人,又何必因一些都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危险而去阻拦他呢?” 徐月嘉在先帝朝中为官时能够懂得避敛自身锋芒,就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做事冲动毫无章法的人,他如今在外人眼中的‘改变’,亦并不是骄狂自大。 温叶想,徐月嘉同她一样清楚,像今时今日这般和谐安稳的朝堂古往今来难得一见,所以他想趁此机会,将自己所学所会尽最大可能发挥它们的价值。 不知何时过来正院的徐月嘉站在走廊处,身侧稍后站着一位准备进去通报的婢女低声询问:“二爷?” 徐月嘉敛眸轻声道:“不用了,一刻钟后,你再进去。” 婢女垂眸屈膝:“是。” 徐月嘉望了一眼正堂门前,脚步微顿转身离开,婢女紧跟其后。 而堂内。 “嫂嫂,”温叶又道,“郎君是一名好官,更是一个好人。我想,就算他将来在子嗣上反悔,也不会对我怎样。” 的确,陆氏承认,徐月嘉人品上却无大问题。 她只是心疼温叶,若这事发生在她刚嫁进来那会儿,或许她今日就不会劝说到如此地步。 可过去一年的相处并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如今陆氏心上的天秤早已朝温叶这方倾斜。 温叶见陆氏渐被自己说动,于是继续:“再说了,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大不了嫂嫂将郎君单独分出去过。” 陆氏被逗得又气又笑,“就你鬼主意多。” 温叶嘿嘿一笑道:“我留在府里陪嫂嫂不好吗?” 陆氏仍有些气,却还不忘问:“那宣儿呢?” 温叶短暂思考了一下回道:“当然留下。” 不提其它,好歹也算是个‘固宠工具’。 经温叶这一通长篇大论下来,陆氏隐隐想通了某些事,不过她并未打算戳破问出口,只道:“宣儿何其有幸,会有你这样好的母亲。” 就当一切都是美好,陆氏也不想去究其根本了,古人有句话说的不无道理:君子论迹不论心。 温叶想起前天早上得知徐玉宣还是尿了床后下意识的嘲笑,诚实摇头道:“那倒也没有。” 陆氏:“” 她算是看明白了,温叶最大的缺点是太过诚实,而最大的优点则是她身上那份恰到好处的不诚实。 徐月嘉从正院离开回西院换下官袍后,才再回到前院,徐国公见只有他一人,就问:“人呢?” 徐国公身侧立着一位与徐月嘉差不多年岁的青年,容貌隽雅,言行知礼道:“子檀表兄。” 徐月嘉颔首以致道:“大嫂她们一会儿就来。” 徐国公嫌弃道:“早说让你在这儿陪廷轩说话,让下人去就行。” “正好顺路。”徐月嘉此刻不想与他再有过多的辩解。 他脑海里一直重复着方才听到的那番话。 申廷轩见此,出声缓解气氛道:“是廷轩失约在先,比信上的日期早到两日。” 徐国公闻言,摆手道:“这哪能怪你,要怪就怪那些贼匪。” 没错,申廷轩入京途中,偶遇一队贼匪,差点人财两失,为保余下路途不再出此等意外,他就一路快马加鞭,比约定的日子提前了两天入京。 “你大表嫂早已让人将院子给你收拾好。”徐国公继续道,“你安心住下便是。” 申家在京也有宅院,且徐大姑母去岁入京后又置办了一处,离国公府只隔了两条街,只是如今申廷轩匆忙入京,宅院还未清扫干净。 “是啊。”匆匆前来的陆氏接话道,“你就在府上安心住下,不然让我如何同姑母交代。” 徐月嘉离开后,那名婢女没有真等到一刻钟才进去,陆氏得知申廷轩已经到府上后,便携温叶一起过来。 申廷轩先朝陆氏行礼:“廷轩见过大表嫂。” 稍顿几息后,又向温叶微微躬身:“还有二表嫂。” 温叶点头致意,唤了声“表弟”。 申廷轩又补了一句:“久仰大名。” 陆氏听到这四个字,嘴角微扬,目光瞥向温叶。 温叶:“” 不愧是大姑母的儿子。 安置好申廷轩后,一家人一起在正院吃了晚膳,温叶才同徐月嘉一起回到西院。 冬日天暗得早,温叶洗漱出来后,屋外廊下已点了烛灯。 屋内更是烛火通明。 而徐月嘉正坐在床榻上,翻看他之前抄写的古书典籍。 温叶爬上去,顷刻之后手里也多了一本,不过是话本。 她眼不离书页内容,随口闲聊道:“廷轩表弟还挺像大姑母。” 以前听大姑母描述,她还以为是个颇严肃的人。 徐月嘉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看向她道:“困么?” 温叶抬头,忽而打了个哈欠道:“好像有点。” 不过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但又似乎不止于此。 奇奇怪怪。 温叶从晚膳时就发觉了,只是当时大家的视线都围绕着申廷轩,无人注意到徐月嘉身上那点异常。 徐月嘉合上书,语气正经内敛,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作为老师,你已有段时日不曾检查学生的功课。” 温叶精神骤然振奋起道:“说到这个,为师就不困了。” 检查功课的过程有些漫长。 不过今夜的学生似乎有些热情过了头。:,, ------------ 92 过年 申廷轩到来后的第三日,徐景容的书院也放了年假,从兰城回来。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昌南侯府的一公子,也就是徐姑母的小儿子江锐亲自将人送回来的。 江锐比徐景容就大了七八岁,却要比徐景容长一辈,有他看着,徐景容在书院的这几个月,虽说学业没多大长进,但起码没再后退,人也安分许多。 若不是看江锐也有多日未曾回家,陆氏都想留他在府中住上几日。 申廷轩原本是想在年前搬进自家宅院,一个人过年,陆氏没让。 说他一个人在府里冷冷清清,怎么能过得好年。 腊月底那两天,盛京下了一场大雪,到了除夕这日,雪还很厚。 陆氏很忙,晨起见了几个小的后便找了个由头将他们赶出了正院,徐景容无聊就带着两个弟弟来温叶这儿打雪仗游戏。 规则是他们俩必须依次或同时连续砸中徐景容三次才算赢。 西院院子也大,足够他们嚯嚯。 温叶不玩,她坐下西侧书房靠廊的窗下,软榻上垫着厚褥子,坐上去一点也不会觉得冷。 而脚边离得不远的地方烧着炭炉,她怀中还抱着汤婆子,就连窗台硌胳膊肘的地方也铺了软垫,温叶斜靠在上面,目光时不时望向院中。 仿佛几个小子打雪仗是在专门表演给她看。 院子里,徐景容一个人一伙,剩下两个小的连手砸他。 徐景林还好,快七岁了,长了些力气,起码能扔出去。 而徐玉宣比他们兄弟俩小太多,两只手合起来都握不住太大的雪球,扔也扔不远。 且很多时候明明是要往前扔,却不知是怎的,雪球会莫名其妙跑到他身后去。 不是砸到纪嬷嬷脚边,就是砸湿忍冬或荷香的衣袖。 站在他对面的徐景容露出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这水已经放得够多了,再砸不到,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一连几次,徐玉宣见徐景林都成功了,自己却还没,肉嘟嘟的脸上,满是苦恼。 徐景林见不得他难过,正要准备手把手教他,徐玉宣却突然转身往温叶所在的方向跑去。 雪天地滑,纪嬷嬷赶紧跟上去。 徐玉宣也不进屋,就隔着窗和温叶说话,不过是由纪嬷嬷抱着他。 不然以他那双小短腿,温叶都不一定能瞧见他脑门顶。 温叶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圆眸问:“找我有事?” 徐玉宣点了点脑袋,悬空趴在窗上,对温叶道:“母亲,我要‘宣儿’!” 抱着他的纪嬷嬷听后满脸问号,温叶却似已经明白:“要那个做什么?” 徐玉宣:“宣儿要砸雪球!” 温叶微微挑眉,没再继续问下去,“行,你等会儿。” 她不慌不忙从软榻上下去,往书案所在之处走去,徐月嘉离开没多久,用过的笔墨纸砚尚在。 温叶就着他用过的墨笔,随意找了张纸,在上面写下‘宣儿’一字,待微干后,拿给窗外的徐玉宣道:“给,继续去玩吧。” 徐玉宣虽然还小,但对自己的名字已经很熟悉了,他反复辨认了几下后,抬头看向温叶时笑得有些憨气:“谢谢母亲~” 纪嬷嬷望着徐玉宣手中写着名字的纸,实在想不到他口中那句‘我要宣儿’是这个意思。 回到打雪仗的地方,徐玉宣就用手中的纸包着攒好的小雪球,然后递给徐景林:“一哥,砸~” 徐景林不明所以:“宣弟,为什么要包一张纸。” 徐玉宣却道:“那不是纸,那是宣儿,你用它包着雪球砸到大哥,我们就能赢啦!” 说完后,他主动回到纪嬷嬷身边,裹紧身上的小披风,笑得人畜无害。 徐景林低头看了一眼寒天雪地中孤零零的自己,手因玩雪而冻得通红。 好像哪里不太对。 本就离得不远的徐景容听到这句,嘴角抽抽,他暗暗瞥了眼徐玉宣如今的小身板,内心忽而庆幸,砸过来的只是纸张和雪球。 温叶瞧着这一幕,在桃枝近前倒茶时收回目光感叹:“还好许先生没教他石块上也能写字。” 热热闹闹的打雪仗结束后,兄弟仨人进到屋里来烤火取暖。 徐景林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就在他欲张嘴说些什么时候,徐玉宣两条小短腿跑来跑去,又是端热茶又是拿点心。 徐景林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很快原谅了徐玉宣方才躲懒的行为。 宣弟对他还是很好的。 晚上年夜饭,与去岁区别不大,菜品丰富齐全,温叶望了一眼,倒是多了几道她爱吃的菜。 吃过年夜饭后,陆氏给几个小的发压岁钱,压岁钱照旧,徐玉宣的还是小金猪。 大概是知道今晚会收到压岁钱,徐玉宣在来正院前就让纪嬷嬷将温叶去岁送他的大金猪抱来正院。 如今里头不仅装着先前攒的小金猪,徐国公送的银票,大姑母和姚氏送的金瓜子和银瓜子都被他塞了进去。 且每晚还要抱着它们睡,以至于纪嬷嬷每日晨间门都会从被褥中抖落出不少金瓜子银瓜子来。 时至今日温叶才明白陆氏为何每年都会送徐玉宣小金猪,又为何会那么巧他的生辰与徐国公是同一日。 因为那一天其实是他生母的生辰。 为了对上徐月嘉娶妻的时日,徐玉宣的生辰往后推了几个月,明面上他还有几日就到三周岁生辰,实际上他生辰要往前挪,在夏末。 因为生母怀他时底子不好,再加上生他时又是早产加难产,所以到底是三岁还是三岁半,打眼瞧过去,看不出太大差别。 不过哪怕长了一岁,对于越来越重的大金猪,徐玉宣弯腰抱住后,仍是有心无力。 摇摇晃晃像喝了假酒,给这个除夕夜,添了不少笑话和热闹。 和去年一样,陆氏和徐国公初一回定安侯府,初一留给温叶和徐月嘉。 初一一早,温叶坐进回温府的马车,车厢里还是他们一家三口。 能出门玩,徐玉宣兴奋着呢,结果一上轿就见温叶一直闭着眼睛,很是疑惑道:“母亲怎么啦?” 徐月嘉低头望了一眼,将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肩怀前,道:“昨夜没睡好。” 徐玉宣又问:“为什么没睡好呀?” 徐月嘉面不改色:“复习功课。” 徐玉宣好奇惊呼:“母亲也要做功课?” 徐月嘉“嗯”了一声道:“小点声,别扰你母亲休息。” 徐玉宣忙捂嘴点头,回到位上,安安分分坐着,只偶尔抓一块糕点吃。 马车一路往温府的方向行驶。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徐玉宣比去岁胆大了许多,读书后记性也长了,还记得温家的几位小表哥还有小表妹。 温兰和温慧一家几口比温叶早到半刻钟左右。 四个女儿同时回门,还有十来个外孙外孙女们,沈氏被吵得头疼。 好在大家都是心明之人,沈氏没留她们太久,简单问候完,就让她们各自散去。 温玉婉有好些日子没回娘家,这一次,最小的孩子也长大了不少,她这回便都带回娘家让沈氏多瞧瞧。 温叶是最后一个离开正院,牵着蹦蹦跳跳的徐玉宣一起。 温玉婉望着她潇洒丰盈的背影,同沈氏感慨道:“难怪我婆婆总说,四妹走了大运。” 沈氏抿了口茶道:“也是她自己会经营。” 这一点温玉婉倒赞同,只不过自家婆婆说的话,她又不可能去真反驳。 “对了。”温玉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听说母亲之前和四妹一起去京郊泡了温泉?” 沈氏瞥了自己女儿一眼道:“又是你婆婆说的?” 温玉婉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沈氏道:“是去了一回,还带了小五一起。” 温玉婉道:“我名下也有温泉庄子,母亲若再想泡温泉,随时写信给我。”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带婆婆去一趟。 沈氏闻言,慈爱的目光看向她道:“你还有几个孩子要照顾,就别操劳我这儿了,省得你婆婆多想。” 女子想要在婆家过得好,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温玉婉能有今日,还是沈氏当初想的法子。 从温玉婉嫁人的那天起,在永诚伯夫人的视线范围内,温玉婉就不能和沈氏亲近超过她。 永诚伯夫人是个爱面子的人,她疼爱温玉婉是真,然而在她心里,肯定是希望儿媳事事以婆家为先。 沈氏并不觉得这个办法有什么不好,她只希望女儿能够在婆家一切顺遂。 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儿什么心思,沈氏怎么会猜不出来,“只要你在伯爵府一切都好,我们母女少见几面也没关系。” 温玉婉默了默,抬眸道:“那都听母亲您的。” 沈氏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抚了抚她发间门说:“你四妹说了,日后我若想泡温泉,尽管麻烦她。” 温玉婉闻言,没忍住笑了,她虽对家里的妹妹们了解不多,但也依稀记得温叶是几个妹妹里最懒散怕麻烦的那个。 恐怕是和原话有些出入,不过难得见母亲同自己开玩笑,温玉婉觉得还挺新鲜。 另一边,温叶中途将徐玉宣交给徐月嘉后,就带着婢女们过来了溪翠院。 常姨娘早早便等着了,温叶不带徐玉宣,是有正事要和常姨娘说。 到了溪翠院正堂,温叶找了个借口让小妹先回自己屋里。 一刻钟后,当常姨娘得知温叶不打算要孩子后,傻眼了。 温叶预料过很有可能会出现的场面,也提前做了准备,她丝毫不慌道:“姨娘,这件事我是认真的,你不用劝我。” 眸光中透着浓浓的坚定。 常姨娘愣了许久,才涩哑开口:“是不是当初我生你小妹时,把你给吓着了?” 温叶摇头:“姨娘想哪去了,我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我不愿生是因为怕怀孕的辛苦,怕生孩子的疼,还有怕死。” 常姨娘听到最后那个‘死’字,当即‘呸’道:“大过年的,提它作甚。” 温叶:“那姨娘还会劝我生吗?” 常姨娘静默了许久,深深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不愿生,姨娘还能逼你不成?” 温叶顿了顿,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她预想的‘歇斯底里’一点发生的征兆都没有。 除去眼底下意识流露的失望和遗憾,常姨娘还算平静。 常姨娘见大女儿一直盯着自己研究,一时气笑,“怎么?怕姨娘反悔啊?” 温叶:“我以为姨娘会再劝我几句。” 常姨娘却看着她道:“你就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姨娘知道怀孕的辛苦。” 虽然她至今仍不懂且无法理解大女儿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她更不想亲手将女儿推进危险当中。 她自知不是聪慧之人,很多事想不太深。 可她也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强求不来。 既然大女儿在国公府没有孩子也能过得好,那何必再逼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呢。 思及此,常姨娘还有是有些遗憾:“只可惜我给你将来的孩子攒的那些布料了。” 温叶笑了笑道:“那些布料就留给小妹做衣裳吧,国公夫人对我很好,女儿如今的库房里,好的料子堆到都穿不完。” 常姨娘却言:“我心里有数。” 从溪翠院离开后,走到半路温叶才想起来忘将小妹的生辰礼提前给到,她赶紧折回去。 溪翠院内,常姨娘正同小女儿商量道:“日后姨娘攒的银子有一半还是要留给你四姐,你别因此同你四姐生分。” 温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道:“四姐是有难处吗?我那还有不少呢,姨娘都拿去便是。” 先前她得到的赏赐,才花了一小部分,还剩许多呢。 常姨娘欣慰地笑了笑道:“你的你自己收好,你四姐那份,姨娘慢慢攒着,够了。” 温然想了想道:“父亲明日说要询问我功课,我争取表现好,父亲一高兴,肯定会掏银子给我。” 自从进宫后,父亲这边的进项就少了许多,看来是该重新捡起来了。 温叶站在廊下,一时间门百感交集。:,, ------------ 93 小田螺 她没有进去搅扰。 世事难两全,如果这样能让她们安心些,也好。 温叶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等屋内的母女俩商量完毕后才跨步进去。 常姨娘在和温然商量此事前,便让院里的其他人离远远的。 见温叶突然毫无声响地折回来,常姨娘还小惊了一下问道:“落东西了?” “是落了一样。”温叶语气寻常地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给小妹的。” 常姨娘看到是一个不小的盒子后,就道:“这得花多少银子?” 温叶将盒子放下道:“没花多少。” 常姨娘一脸不信。 温然亦是,她道:“四姐,你去年送我的七只小金猴都还在呢,我和姨娘不缺银子花的。” 就算哪一日缺了,只要她用功读书,总会赚到的。 毕竟书不能白读。 温叶和常姨娘并不知晓,温然已经找到了一条谋生之道。 温叶只好解释:“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我自个儿做的一些吃食和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 做了多年母女和姐妹,温叶怎么会不了解眼前俩人呢。 若是年年送她们贵重的礼物,只会加重她们的难安,去岁一出手就十分阔气的行为,除了想要让她们过得更好外,还有一点就是想让她们知道自己在国公府一切都好。 “吃食?”温然心动道,“都有什么啊?” 虽说温叶在嫁人前留下了食谱,温然想吃常姨娘也会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与温叶在时,一起吃的味道不同。 “你尝尝就知道了。”温叶都是按照俩人的口味做的。 冬日里吃食不容易坏,拿去让小厨房热一热,味道仍然很正。 温叶又在溪翠院待了一会儿,陪着常姨娘和温然吃了几块点心后,才真正离开。 今年有温叶的提前准备。 各种花样的食补,还有不知从哪搜罗来的逗人发笑的故事。 陆氏虽忙,但身心上的疲惫感没有过往那般重了。 每每应酬完后,剩下的不再只有累,还有一丝对‘她今晚又会搞出什么名堂’的期待。 一眨眼,便到了正月十六。 最忙的日子已经过去,今儿是陆氏最后一顿食补,不知是不是有些补过了头,陆氏发觉近来穿衣时,腰身都稍紧了些。 大晋朝正月十六复印开朝,徐国公和徐月嘉都上朝去了。 徐景容也在昨日午后与徐姑母的次子结伴回书院。 申廷轩更是早在初六后便搬回了去岁大姑母上京时买下的宅院。 所以今日膳桌上就四个人。 陆氏瞥了一眼埋头喝汤的小儿子,语气透着新奇:“以往也没见你这般爱喝素汤。” 徐景林抬起头道:“这个汤喝起来有肉味。” 陆氏闻言,低头尝了尝,还真是。 她看向温叶道:“不若下回家宴上的菜单交由你来负责?” 温叶忙摇头拒绝:“嫂嫂,术业有专攻,我这点小折腾哪能撑得起家宴这种场合。” “再说了,这些食补都是我为嫂嫂量身定做的,嫂嫂舍得让它们去‘服务’外人?” 陆氏颇无语:“……你啊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不着调。”语气带着纵容。 虽然陆氏嘴上这么训责,但到底没再提家宴菜单的事。 另一边,下朝之后,徐国公没有先一步回府,而是专门在宫外等徐月嘉。 徐月嘉走出宫城,见到徐国公还未离去,便上前唤了声:“兄长。” 徐国公道:“快上轿。” 徐月嘉进了车厢后,徐国公就迫不及待道:“兄长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这不是你大嫂生辰快到了。”徐国公有些尴尬道,“你回去之后可否帮兄长旁敲侧击一下弟妹今年为你大嫂准备的生辰礼是什么?” 徐月嘉听后,没有立即应下。 他问:“兄长今年准备了什么?” 徐国公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说出:“我想亲手给你大嫂做道点心。” 他近来已经开始学了,就是进度有些慢。 至于徐月嘉是否会泄密,徐国公并不担心,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徐月嘉颔首:“我知道了。” 以为他是答应了的徐国公很是高兴道:“果然是我的好二弟。” 温叶近来和徐国公一样,也在准备陆氏的生辰礼。 之前琢磨的敷脸膏效果还不错,温叶打算做两罐更适合陆氏的改良版,且除了敷脸膏外,她还准备了养发膏,养肌膏。 徐月嘉回到西院时,温叶正指挥徐玉宣说道:“小田螺,去帮母亲拿个勺子过来~” 徐玉宣一听,立即就往放瓶瓶罐罐勺勺的小案桌方向跑去。 他弯着小肚子望向那些大小不一的勺子,扭头问道:“母亲,是要长长的还是短短的呀?” 温叶坐在桌旁,低头用药臼在捣什么道:“长一点的。” 这种事本轮不到徐玉宣跑前跑后,但他自个儿好像很喜欢。 只要他不添乱,温叶基本都由着他。 徐玉宣这小子,除了暂时腿短走得慢外,其他都还好。 温叶‘使唤’得还挺顺心顺意,像个田螺小公子。 徐玉宣握着长柄勺,转身折回,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张嘴就喊:“父亲!” 温叶闻声回头,然后故意调笑了一句:“大田螺回来了?” 徐月嘉:“” 徐玉宣疑惑:“父亲也是田螺?” 温叶扭回目光看向小孩儿道:“是啊。” 徐玉宣又问:“那父亲也要帮母亲拿勺吗?” 温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有你一个人就够了,你父亲负责其他方面。” 徐月嘉看向她的眸光中有波动。 温叶见好就收,指了指身侧的凳子道:“郎君,坐。” 徐月嘉坐过去,瞥见她手中的药臼后问:“这是在做什么?” 温叶回答:“你猜。” 徐玉宣跟着后面学道:“父亲猜呀~” 徐月嘉闻着从药臼中散发出的清香药气,似乎有些熟悉。 他安静地回想了一下,终于忆起道:“敷脸的?” 温叶回:“差不多。” 边上的小田螺再次出声:“母亲还要什么,宣儿去拿~” 徐玉宣好像爱上了这个‘游戏’,温叶随口道:“母亲饿了,想吃枣糕。” 徐玉宣眼睛一亮,他也想吃了。 于是这回徐玉宣更积极了,转身就往屋外跑。 雄赳赳气昂昂,目标,小厨房。 不用温叶提醒,平常照顾徐玉宣的忍冬很快跟了上去。 徐玉宣离开后,温叶见徐月嘉一直盯着自己,就开口问:“郎君有事?” 徐月嘉这才想起徐国公请他帮忙的事,于是“嗯”了一声。 温叶:“什么事?” 徐月嘉坦白述道:“今日下朝后,兄长找到我,希望我帮他探听你今年送大嫂的生辰礼。” 温叶停了手上的活反问:“那郎君可问了大哥准备送什么?” 徐月嘉点头:“问了。” 温叶当即又问:“是什么?” 徐月嘉顿了顿,没说话。 温叶见他如此反应,便知肯定是徐国公提前嘱咐过他不许告诉自己。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不能告诉我?” 徐月嘉却言:“你先说。” 温叶摇头:“那不行。” 徐月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也不说。” 温叶听后,微挑了挑眉:“郎君会说的。” 徐月嘉:“我是重信之人。” 然而当夜,内室还是掀起了缕缕春风。 翌日,徐国公专门在前院书房门口等待,瞧见徐月嘉的身影后,迫不及待上前询问:“可探听到了?” 徐月嘉的回答让徐国公略失望:“尚未。” 不过徐国公没有放弃,他继续道:“你回头再试试。” 徐月嘉没拒绝也没答应,而是问:“兄长对自己准备的生辰礼,就这般没有信心?” 徐国公闻言,当即反驳:“谁说的!我学做的可是你大嫂最爱吃的金糕卷。” 问到了想知道的,徐月嘉才给了徐国公准确回复:“我明晚再帮兄长问一问。” 未觉他话里古怪的徐国公重燃希望道:“好、好!”:,, ------------ 94 启发 ------------ 95 父亲够活了 一套剑花/拳法耍下来,父子俩衣领颜色变深,额角挂着微微汗珠。 徐玉宣气呼呼跑到温叶跟前,然温叶却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小胸膛道:“就站在那儿。”徐玉宣不解:&34;母亲?&34; 温叶:“我已经让人去准备温水了,你这一身汗得好好洗一洗。” 徐玉宣听出了温叶话里的嫌弃,他低头嗅了嗅自己:&34;不臭!&34; 温叶淡定道:&34;不臭也要洗,不然到晚间,你就要馊了。&34; 徐玉宣“哼”了一声道:“那父亲也要洗,他比宣儿大,更臭!” 话罢后,徐玉宣扭头去寻父亲的身影,却突然咦了一声:&34;父亲呢?&34; 温叶捻了一颗葡萄入口,道:&34;你父亲早就进去洗漱了。&34; 论自觉程度,儿子到底年轻了,比不过老子。 瞥见纪嬷嬷的身影再度出现,温叶催道:“再不去洗,等会儿就是你父亲香,你臭。” 徐玉宣不想变臭,猛摇头道:&34;宣儿洗!&34; 纪嬷嬷是回西侧院给徐玉宣取换洗衣裳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就在耳房。 ★ 今年比去岁还要炎热些,温叶早早准备好避暑的行装,就等陆氏拍板。 有了上次的体会,年后陆氏特意减了外出赴宴的次数专心府里的事务,这回她们能在溪泉山待一个月。 当然也不一定一直在溪泉山待着,陆氏还选了两处做备选,届时再论。照旧是徐国公和徐月嘉兄弟二人留守国公府,温叶和陆氏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不过这回还多了沈氏,陆氏半个月前就写了信问她。 沈氏为温家操持了半辈子,如今府中除了温然外,其他儿女皆已娶妻嫁人,温然今年八岁,距离出嫁还有七八年的时光。 而她本身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满心眼里只有读书,对长辈孝顺,对家中侄子侄女们更是很有做姑姑的样子。 向来不需要人操心。 沈氏如今心境上轻松开阔了许多。对于陆氏的邀请,她略想了片刻,便应下了,反□中有两个儿媳,她不用太担心。 不过温叶 和陆氏出门半个月后,徐月嘉因为一桩案子牵扯到京郊县城的一名富商。那富商所在的县城正好离溪泉山不远。 案子有些‘复杂’,足足花了近半个月才将搜证完毕。 · 从溪泉山避暑回来后,恰好到徐玉宣真正的生辰日。他如今还小,这种事也不方便告诉他。到了那日,温叶随手给他做了碗长寿面。 这碗面和徐玉宣以往吃的都不一样,只有一根,不过很长,堆在碗中也有寻常一碗面一半的量。 徐玉宣如今已经会拿筷子了,他挑起碗中的略发黄的长面条发现问道:“母亲,这面条好长啊。” 温叶道:“这叫长寿面条,越长代表能活得越久。”徐玉宣一听,当即要站在凳子上,想看看自己碗里的面条有多长。 在徐月嘉和温叶面前,徐玉宣不需要守规矩,在这一点上,有徐月嘉教导引领,徐玉宣年纪虽小,但也渐渐懂得像踩凳子这样的行为,除了在母亲和父亲面前,其他地方是不能做的。 在荷香的帮助下,徐玉宣顺利站稳,待见到面条比自己还长后,小嘴张大,要多吃惊有多吃惊。重新落座后,他望着碗里的面条,明显舍不得吃了。 徐玉宣左右各望了一眼,见温叶和徐月嘉面前也各自有一碗,眼睛微微一亮道:“母亲也有?”温叶“嗯”了一声回:&34;面和多了,总不能浪费。&34; 徐玉宣闻言,随即又看向徐月嘉:&34;父亲~&34; 小孩心思浅,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徐月嘉瞥了他一眼,最终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那根面条。在徐玉宣期待的目光下,明显短了一截的面条出现在他眼前。 同时面对大小两对目光,温叶始终很淡定道:“没办法,到郎君那碗时,和好的面突然又不够了。&39; 她虽会捣鼓吃食,但真正和面的次数,两辈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面稀了加面,干了就加水。如此反复。 原本她只准备做一碗,自己和徐月嘉跟前的都是意外。 “我这碗也不长的。&34;为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温叶也挑起了自己碗中的面条道,&34;郎君,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们再活个七八十年就够了,宣儿才是需要长命百岁的那个。&34; 大概是只听懂了一半, 徐玉宣坚决不同意道:“不要!宣儿要母亲父亲也长命百岁!” 说完后,还欲将自己碗中的面一分为三。 徐月嘉及时制止了他,并道:&34;父亲够活了。&34;温叶差点笑出声来。徐玉宣一脸迷茫。 ★ 自从知道徐玉宣比明面上的年龄还要大几个月后,她常常会想,这小孩儿日后还能长高不?四岁小孩儿的正常身高是多少啊,徐玉宣达标了吗? 大概是闲得无聊透顶,夜间游戏结束后,温叶想起这事,顺嘴就问了徐月嘉。 徐月嘉当时正在喂她吃水果。 听到这个问题时,一边觉得无语一边又觉得这的确像是她会问出口的话。 徐月嘉放下果盘,认真开始回忆道:&34;长姐身量高挑,至于宣儿的父亲,我未曾见过。&34;温叶听了道:“那你不是见过宣儿的姑姑吗?她呢?亲兄妹应该长得像。” 徐月嘉回想道:“和长姐相差不多。” 温叶突然起了玩心:“我还以为郎君会说‘时间过去太久,我记不清了’这种话呢。”话本里的有白月光男主不都是这样和妻子说的。 她前两日就看了一本。 徐月嘉想起前些日子被她拜托从书肆买回府的那册话本,道:“我记性好,没失忆。” 齐云芩不仅是徐玉宣的亲姑姑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在府中养了小半年的病,徐月嘉怎么会不记得她的样子。 徐月嘉略思片刻后道:&34;你若感兴趣,宣儿那儿有她的画像。&34;不仅有齐云芩的,还有徐明月和齐广白。 等徐玉宣长大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至少还能见一见至亲之人画像。徐月嘉的反应在温叶意料之中,却同时也在意料之外。 温叶心微动道:“我还以为郎君会问我一句‘是不是吃醋了’。徐月嘉笃定道:“你不会。”他清楚自己身上哪一点最得她欢喜。 同时,他也很庆幸自己身上有她会感兴趣的地方。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喜欢呢? 温叶确实不会,不过不会并不耽误她对徐月嘉欣赏的日益加深。 ≈gt; &34;不若郎君同我说说高中为官后那几年你?&34; 徐月嘉定睛看她道:“我人还在,你就开始缅怀了?” 温叶差点没反应过来,没忍住笑道:“我也没说是缅怀啊。” 她就是好奇十几岁的徐月嘉是不是也同现在一样,合她眼缘。 想到这儿,温叶忽然想起多年前,徐月嘉高中后状元游街那日,她好像是温府小辈里唯一一个躲懒没去街上一睹风采的人。 徐月嘉顿了许久道:“会让你失望。” 温叶:&34;哪方面?&34;一言不合就将话题歪到十万八千里。 徐月嘉:&34;……不是你想的那样。&34; 温叶挑眉:&34;是吗?可我也没失忆啊。&34; 徐月嘉默了默道:“我说便是。” 当年高中后,徐月嘉是大晋建朝以来第一个没留在翰林院的前三甲,而是选择去偏远县城当县令。 一来是为降低国公府的锋芒,二来他本就希望自身所学能用到实处。在到达林志县前,徐月嘉还是一位养尊处优的清贵少年,没什么特别之处。 而那座需翻山越岭才能到达的小县城,比徐月嘉想象的要腐烂、不堪许多,那儿似乎只有一种人,男人。 两年后,他被调回盛京。 盛京的夺嫡之势正是汹涌,眼见先帝垂危,官职不大却处在关键之处的郑家祖辈三人就因不愿站队,就接连被人污蔑。 徐月嘉不想卷入夺嫡的纷乱中去,便在私底下替郑家搜齐了是被人污蔑证据,洗清了他们身上的冤屈 此举惹怒了当时风头正盛的九王,同时也引起了先帝的不满。先后被贬谪浔阳、梧州。说到这,徐月嘉停顿了一会儿道:“倘若当时先去的梧州,不止宣儿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温叶低声感慨:&34;就差一点。&34; 徐月嘉道:&34;其实我当时劝过她,可她仍然坚持生下孩子。&34;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徐玉宣的亲生母亲,徐明月。 温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她扭回目光道:&34;这不像是郎君会说的话。&34;徐月嘉坦然承认道:“那时的我内心还残留些许劣 习。” 后来他有认真反思,怀有身孕的不是他,他没有权利替别人抉择孩子的去留。无论这个人是谁,哪怕是他的妻子。 温叶静静地望着他,难怪愿意服避子药,也不在外胡乱搞,新婚夜第一回见,都还不熟,却还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难怪他不会强求她一定要回应。 ------------ 96 正文完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又是一年。 要说温叶在国公府的日子有什么波折阻碍,那勉强算得上的应该就是徐国公。 一切缘由都来自陆氏前两次生辰。 温叶对此倒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在她眼里,自己明明是助攻。 而且日子也不能总一成不变,有个人在其中闹腾,还挺有意思的其实。也不知徐国公何时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毕竟连陆氏都看了出来。 今年年初,大姑母带着儿媳姚氏以及半岁的孙子从陵城回来,与儿子申廷轩正式团聚。 申廷轩在朝的官职虽不算高,但身居要职,只要持身公正,多做出功绩来,往上升是迟早的事。大姑母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时常来国公府找温叶玩。 还有徐月嘉,也升职了。 刑部的蒋老尚书又一次向皇帝提出致仕,这回皇帝没再驳回。刑部尚书一职刚空缺,皇帝就提拔了徐月嘉。 温叶知道后,比较关心的是:&34;那俸禄是不是也比以前多了?&34; 虽说朝廷的俸禄比起那些铺子田庄的盈利,渺小无比。但两者意义不同,温叶以前没关心过,像徐月嘉这样品级的官员,月俸是多少。 徐月嘉看她,眸含无奈道:“嗯。”温叶挺高兴道:&34;恭喜郎君升职。&34; 也不知是因为他升职而高兴,还是因为俸禄涨了一事。一旁埋头练字的徐玉宣听了,探过脑袋道:&34;父亲升官啦?&34; 温叶闻声接道:&34;是啊,等你父亲领了俸禄回来,让他给你买烤鸡吃。&34;四岁多的徐玉宣没先前那般好骗了,他浅哼一声嘀咕:“明明是母亲想。” 他可不傻! 书房就这般大,小孩儿的嘀咕声自然而然落到温叶耳旁,她笑了笑:“那你父亲买回来,你别吃。&34; 徐玉宣哪里愿意,当即道:“要吃!” 不傻归不傻,烤鸡还是要吃的。 入秋之后,陆氏给徐玉宣选了一匹小马驹,前年去溪泉山避暑时,徐玉宣就嚷嚷着想学骑马,如今总算是能如愿了。 小马驹不在府里,而是在郊外的一处庄子上。 本来 陆氏是要随行的,顺带查一查庄务,谁知在出发前另一处庄子有人闹事,有人伤情严重,庄头报到她这儿来了。 闹事的庄子在城南,养着小马驹的庄子在城北,根本不在一个方向。没办法,事有轻重缓急,陆氏只能先去处理闹事的庄子。陆氏不想让徐玉宣失望,便问了温叶一个人行不行。 说是教骑马,也不用她们亲自教,国公府护卫一大堆,总能挑出细心的来。温叶没意见。 他们出发早,到达庄子后才将将辰时多一点。温叶让人在边上摆了躺椅和竹桌茶点。远远望着徐玉宣由侍卫牵着马绳,骑着小马驹在平坦的荒地上绕圈。 偶尔能听见徐玉宣朝她这边喊:“母亲!” 温叶通常招手回应。 这个点的风还带着一丝丝凉意,温叶没看太久就卧躺了下去,话本往脸上一盖,安安静静补眠。桃枝和云枝一瞧,立即默契上前一左一右替温叶挡着。 一上午的时间里,徐玉宣学骑马时温叶在睡觉,徐玉宣去地里挖土豆时,温叶醒了,吃了点心喝完茶,拿起话本继续看。 徐玉宣挖完土豆又跑去庄上的磨坊看驴拉磨,温叶这时话本也看完了,开始琢磨着中午的饭菜。 长这么大,徐玉宣第一次见到驴,看完驴拉磨后,他兴冲冲跑回来和温叶说道。纪嬷嬷几个缀在后头,累得气喘。 徐玉宣如今就像个小滑头,腿脚利索起来后,除了温叶和徐月嘉,连陆氏都抓不住他。徐玉宣晃动温叶的胳膊央求:“母亲,我想买一头小驴~”温叶掀起眼眸,看向他道:&34;你不是已经有小马驹了?&34;徐玉宣气不太直道:“可是、可是宣儿还没有小驴啊!”温叶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问:&34;你要驴做什么?&34; 徐玉宣想了想,没想出来。 最后他抓了抓头发道:“和小马驹作伴,小马驹太孤独了~” 温叶听后,不由得发散思维,然后再生头骡子出来? “母亲?”徐玉宣歪起脑袋喊道。 &34;想买便买吧。&34;温叶道。徐玉宣嘴甜道:“母亲真好~” 温叶丝毫不上他当:“母亲没钱,要买小驴,你自己出银子。”徐玉宣嘿嘿偷笑,买小驴的银子他还是有的。 &34; 嬷嬷,带银子了没?&34;徐玉宣看向一旁的纪嬷嬷。纪嬷嬷满脸慈爱点头:&34;带了带了。&34; 整个庄子都是国公府的,徐玉宣想要小驴,让庄头记好账,牵一头过来便是。不过他既然愿意花钱,就让他花好了。 城南庄子的事儿解决后,陆氏便回了国公府。 一上午的奔波,让她颇有些疲惫,原本还想去城北庄子看一看徐玉宣学骑马,这会儿也不想了。徐国公和徐月嘉一早就上朝去了,并不知城南庄子出了事,以为陆氏去的是城北庄子。 见下轿的只有陆氏一人,徐国公疑惑问道:&34;宣儿和弟妹呢?&34; 陆氏先看的徐国公,这时还没太大感觉,同他解释过后,再对上一旁徐月嘉的目光,不知怎的,心底莫名闪过一瞬心虚。 ★ 午后,徐玉宣继续学骑马,温叶继续窝在躺椅上。 秋高气爽,好不惬意。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时,忽而听到一阵马蹄声靠近。 她下意识回头,居然是徐月嘉,还难得穿了一身绯色锦袍。给这处荒芜的马场添了一丝别样的色彩。 温叶眼神都跟着变了。 徐月嘉是骑马过来,同时还另外牵了一匹。 待他下马后,温叶也坐起身问:&34;郎君怎么有空过来?&34;目光始终落在他被这身绯色锦袍衬得染了几分明亮鲜艳的面庞上。 徐月嘉解释道:&34;大嫂让我过来教宣儿骑马。&34;温叶“哦”了一声,不疑有他道:&34;宣儿就在前面。&34; 远处徐玉宣不知何时已经从小马驹的背上下来,此刻正和新买来的驴斗智斗勇。 徐月嘉瞅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静盯着她道:“我知道附近有处好风景,想不想过去赏玩?”温叶正无聊呢,一听就有了兴趣:“远不远啊?” 徐月嘉摇头:“不远,骑马过去只需一刻钟。”温叶见他马都准备好了,哪还有什么犹豫,当即放下手中的话本道:&34;去。&34;风景不风景的,她不甚在意,倒是今日的徐月嘉,难得一见。 往常见他穿官袍时总是一身的庄肃严谨,今日着一身普通绯袍,观感又是不同。温叶微微抻了抻身子,接过徐 月嘉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徐月嘉也重新翻上马背。 温叶盯着他看道:&34;赏玩后,郎君想不想去泡温泉?&34; 温泉庄子也不远的。 徐月嘉哪会不清楚她在打什么主意,扬唇道:“好。” 就在这时,徐玉宣终于爬上了驴背,试图想像赶小马驹一样,赶驴。 他抬头看见远处马背上两道熟悉的背影,圆眼亮起,忙开始喊:“母亲!父亲!” 温叶听到身后传来的稚童声,对徐月嘉笑道:&34;郎君,我们先跑吧。&34; 徐月嘉很难不赞同,微微颔首。 温叶挥动缰绳:&34;驾!&34; 徐月嘉紧随其后。 徐玉宣见父亲母亲都骑马跑了,忙学磨坊里的人冲驴大喊:“干活!”结果驴动是动了,却只是在原地转圈。 徐玉宣一边朝温叶和徐月嘉的方向喊:&34;等等我!等等宣儿啊!&34;却无人应答。 徐玉宣一边又抱着驴脖颈,任由驴在原地打转,似乎在比谁更能坚持。而远处,两匹骏马迎风奔离,两道身影始终并行。 ——正文完—— ------------ 97 番外一 琐碎日常(一): 一日,温叶从陆氏那离开,路上正好碰到下学的徐玉宣。 这小子见到她喊了一声“母亲”后,就故意别开小脑袋,和她隔着一段距离走路。时不时“哼”几声。 好像之前去庄子上看猪圈里的小猪,小猪吃到好吃的,也是像他这般哼哼唧唧。&34;还不高兴呢?&34;温叶难得主动搭话。 徐玉宣瞬间回头道:“母亲下回吃完,要把骨头留着。”温叶笑了:&34;行,母亲以后不会忘了。&34;不就是昨儿多吃了他一块风干兔,然后忘了将骨头留给他嘛。 前不久书院放假,徐景容回来一趟,带了不少风干兔,府里吃了好一阵子,也导致徐玉宣院里的兔子墓碑急剧增加。 温叶没想到这小子书读的一般,兔子缺了哪块骨头,他却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小年纪,爱好稀奇古怪。 温叶主动一步后,徐玉宣也不再哼了,而是道:“母亲,先生布置了好多课业,晚膳宣儿就不陪母亲用了。&34; 六岁的徐玉宣懂事明理了不少,连陆氏都经常说。不过在温叶和徐月嘉面前,他还是会经常流露自己的小脾气。 温叶‘嗯’了一声,在岔路口和他挥手:“去吧,好好做功课。” 徐玉宣背着书袋,转身往西侧院方向走去。 温叶亲眼见他走远后,扭头就与桃枝说:“去,吩咐小厨房,今晚炖兔肉。” 这回她要痛痛快快吃。 当天晚膳,徐月嘉望着桌上的麻辣兔头,没有多言,只道:“记得‘毁尸灭迹’。” 温叶:&34;放心,桃枝早就是熟手了。&34; 还未走出去的桃枝听到这句:&34;…&34;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的是杀人的勾当。 桃枝不禁叹气,以前只有夫人一个人说话不着调,如今郎君也跟着学。 琐碎日常(二): 定安侯夫人近来开始操心长子的婚事。 陆氏与这位嫡亲弟弟年岁相差较大,陆世子十四岁进军营,今年将满十九。 按照大晋男女婚嫁的风俗,不算晚,但也绝不算早。 定安侯府夫人心里有看好的姑娘 ,就是有些拿捏不定,于是找了个日子来国公府,想让陆氏帮忙参谋参谋。 恰巧那日,温叶也在。 说实在的,定安侯夫人她也没见过两次面,可每见一次,温叶都会惊艳一回。人有时候就得认命,无论怎么保养,就是比不过人家天生长得好。皮肤白到仿佛能发光,完全看不出来已经四十余。 陆氏的眉眼和五官都像极了她,不过总体上看,差别还是有的,温叶不禁想,这一丁点差别大概是来自定安侯。 定安侯夫人低头抿了口茶,忽感一道目光,抬头望去,见自家女儿的弟妹一直盯着自己瞧,笑问:“叶娘这般盯着我作甚?” 陆氏闻言,也看过来。 温叶笑着解释:“晚辈就是想问问侯夫人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皮肤能一直这么细腻,晚辈也想学学。&34; 定安侯夫人没想到温叶会问自己这个,没忍住,用帕捂唇无声笑了。 陆氏微瞪了一眼温叶后,无奈看向自家母亲道:&34;娘,叶娘就是孩子心性,你别介怀。&34;其实定安侯夫人与温叶真正接触不多,对她的了解几乎全部来源于长女陆氏。 印象最深的是那句:“油嘴滑舌”。 那时定安侯夫人还觉得是长女说得太过,今日一见,她默默收回先前的想法,是她想法太窄。她看向女儿道:&34;介怀什么,我听着挺不错。&34; 定安侯夫人性情虽然内敛了些,但也没有想要和一段‘真诚的夸奖’较劲。 保养的法子嘛,肯定是有。 见温叶言行真诚,定安侯夫人不吝啬道:“回头我掌一份给你,不过法子因人而异,效果皆有不同,你也别抱太大期望。&34; 而后,话题重新回到侯府世子夫人的人选上。 面对定安侯夫人给出的两名姑娘,陆氏给了自己的见解,最后道:&34;她们都是好姑娘,不过娘,你还是要多问问大弟的想法,夫妻和睦大都还是看男子。&34; 陆氏说的委婉,这世间,只要男子能安分体贴些,何愁妻子们不温和恭顺。 br/≈gt; 意思是没有心上人的意思。 定安侯夫妇年轻时就是彼此看对了眼才在一起,是以在儿女婚事上,他们都会先过问孩子们的意见。 陆氏对亲弟弟的话还是放心的。 有了人选,定安侯夫人也没在陆氏这儿耽搁太久,立马准备回去探听一下女方家可有结亲的意愿。 走前,留下一张保养方子给温叶。 陆氏望着温叶对一张保养方子爱不释手,忍不住道:“不是我打击你,这张方子我以前也用过,作用不大。&34; 温叶放下方子道:“没事嫂嫂,有总比没有好。” 她当然看得出来定安侯夫人的肤质是‘天生’远大于‘后天保养’,只不过有些人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比如她。 温叶带着保养方子回西院。 晚膳后,温叶打算先按照方子上说的试一试。她刚配好一次用的量,徐月嘉回来了。彼时亥时已过。 徐月嘉先去侧间洗漱一番,出来后径直来到温叶身侧,瞥见她手旁的纸张,问:“这是什么东西?&34; 温叶坐在梳妆台前,随口回道:“是我从嫂嫂母亲那儿要来的保养脸的方子。”徐月嘉听后,伸手拿过来瞧了两眼。见徐月嘉不吱声,温叶开始胡说八道:“我打算挑战一下大晋最年轻的祖母。” 徐月嘉怀疑自己听错了,回想起昨儿午后在院中正垫脚摘葡萄的徐玉宣,道:“他这个年岁,还娶不了妻。&34; 温叶将红泥一样的稀膏往脸上抹,一边接话道:“不是都说小孩儿见风长,多见几次风,就长大了。 徐月嘉认真道:“那要见多少场风。”温叶:不得不说,和说话时常天马行空的人待久了,多少会受到些影响。 定安侯夫人留下的方子上说,需要敷久一些,起码两刻钟。当然也不能太久,时间长了,会很难洗。温叶望向铜镜中的红脸,扭头道:“郎君你先睡吧。” 方子徐月嘉也看了,上面写得很细致,除了方子配比,连用多少量和需要注意的方面都——写在上面。 于是他提醒道:“睡前记得洗掉。” 温叶却说:&34;这一点,我比郎君清楚。&34;言语间,信心十足。然而 ,到了后半夜。 温叶猛地惊醒,下意识伸手往脸一摸,发现异样,怎么坑坑洼洼的。她一脚跨过外侧的男人,下床点烛去照铜镜,果然,都干掉了。都怪昨晚看话本看迷瞪了,直接爬床睡去,忘了洗。温叶这么大动静,徐月嘉想不醒都难。 &34;怎么了?&34;他坐起身问。 温叶指了指自己的脸,徐月嘉顿了顿道:&34;忘了?&34;温叶点头。 跟着徐月嘉下床,将内室的灯都点亮,这回更清晰看到后,唇角微扬道:“我去给你弄盆热水过来。&34; 温叶试图用手抠了抠,有点艰难。 热水端进来后,徐月嘉用沾了热水的帕子帮她擦。足足洗了快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擦干净,结果脸上还是留下了一整块浅红的印记。温叶望着镜中的自己,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完了。 翌日一早,徐玉宣过来请安。 见上首只有父亲,就问:“母亲还未起吗?” 话音将落,内室的门从里打开。 徐玉宣闻声,扭头望过去,还没看清就下意识问:“你是谁啊?怎么会从我母亲的房间出来?” ‘红脸’温叶破罐子破摔,故意拿手挡脸,还压低嗓音道:“我是你父亲新娶的夫人。” 如今的徐玉宣,已隐约懂得“新娶的夫人”代表什么。 他当即转头怒瞪徐月嘉:&34;父亲!你太坏了。&34; 无辜被波及的徐月嘉:&34;&34;他无声瞥了一眼内室门口的女人。 温叶对上他的眸光,正要扬唇,却听徐玉宣冲徐月嘉嚷道:“我要原来那个漂亮的做母亲!这个、这个长得一看就不是宣儿的娘!&34; 温叶:她不生气,继续保持微笑,起码夸她漂亮了不是。 ------------ 98 番外二 琐碎日常(三): 被迫染了一脸红,温叶好几日没能出门。被徐玉宣认错母亲的后一日,天尚未亮全,徐月嘉已经起了。 温叶没怎么睡熟,醒来后半趴着在枕头上,微微眯眼望着床榻边上整衣戴冠的男人,忽有所感道:&34;郎君觉不觉我们最近很像是在偷情?&34; 徐月嘉整理领口的动作一顿,视线回转自然落向她,唇微启道:&34;睡糊涂了?&34; 温叶有理有据回:&34;郎君每回过来只睡个觉就走,而我哪也去不了,可不就像是。&34;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她最后又补了一句。 徐月嘉:“我们有官府盖过章的婚书,这样的关系,在你那些话本里也能算作偷情?”温叶随口一接道:&34;怎么不算呢?又没说他们的名字并列在那一纸婚书上。&34;都是正经人家的妻子和郎君,人手一纸婚书,只是彼此没什么关系而已。徐月嘉只知道她喜欢看一些风格迥异的话本,没想到已经迥异到这种地步。 他深深望了温叶一眼。 温叶略心虚笑道:&34;郎君就当没听见。&34; 徐月嘉心道:晚了。 然后开始解衣。 温叶见他好好的衣裳穿着,突然又要脱,不解问:&34;郎君不是要去官署?&34; 徐月嘉:&34;不急。&34; 温叶:&34;不急也不用脱衣裳吧。&34; 徐月嘉抬眼看她,言语分外正经:&34;不是说要体验新身份?&34; 温叶:&34;?&34;她何时说过! 琐碎日常(四): 徐玉宣七岁这年,温家再度添喜,柳氏生了儿子。 当月徐月嘉外出查一桩案子,未能赶回,是以温叶单独带徐玉宣去参加满月宴。这几年,温叶经常回来,渐渐的徐玉宣也和温家的几个孩子熟稔起来。温澄和温澈被大嫂杨氏教养得很好,不管大人们之间关系亲疏,小辈们倒是很能玩到一起。 徐玉宣顺利混入其中。 而温叶嫁入国公府五六年,一直未有身孕,外界传言 和议论肯定是有的,可在温家,温叶很少听到过这些。 温父不会如此贴心,只会是沈氏私底下交代过府中下人不许乱言。就连曾经总喜欢在温叶面前提自己三个孩子的温慧,都不说了。 温慧不来炫耀,导致温叶比别人晚了一个月才得知她儿子杜明佑考上童生的事。十岁的小童生,看来是真一点没遗传到温慧这个当娘的。小时候背诗就快,如今考试也比旁人厉害。 温叶知道后,趁着来参加满月宴的功夫,把给杜明佑的贺礼也带了。 温慧没想到会收到温叶的贺礼,内心别扭了一下,嘴上不饶人道:“无事献殷勤……”温叶打断她道:“那你还我。”温慧当即往边上躲去道:&34;送出去的礼,你好意思要回去?&34; 温叶:&34;好意思啊。&34; 温慧噎住,最后强撑道:&34;反正我以后不会给你送。&34; 接着就将礼盒交给贴身婢女,反复叮嘱对方要收好。 姐妹之间斗完嘴后,依旧是各自散去。 温兰回桂姨娘那,母女之间说些体己话。 在温家,她们俩虽是存在感最不强的一对母女,但却从未受到过一丝委屈。 在吃穿用度上,从没缺过分毫。 桂姨娘这辈子很知足,她从前就是沈氏的陪嫁,后来成了温父的姨娘,紧接着有了自己的女儿。且女儿出嫁后,她们母女一年还能见上两三面。 自从白氏没了后,桂姨娘觉得周遭瞬间清净了不少,她和常姨娘都不是爱争之人,各自守着小院过日子,都很知足,时常互相串门子,交谈一些针线手艺等等。 温兰的性子几乎和桂姨娘一个模子刻出来,不争不抢,与谁都红不了脸,当初沈氏给她挑夫家也是认真选了的,温兰嫁过去,妯娌们虽各有各的小心思,但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去岁,王夫人也就是温兰的婆母做主分了家,有温家做后盾,温兰分家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了。她很满足,同时也很感激嫡母沈氏。 温慧来到曾经住过的小院,心情复杂。她一个人对着院子说了几句话: &34;姨娘,我还是没能完成您的期许,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34; &34;可是,女儿很喜欢现在的生活。&34; &34;大家都在安安稳稳过日子,这很好,不是吗?&34; 温叶刚来到溪翠院就被塞了一箱子新衣裳新鞋子,一摸一瞧,发现都是小孩儿穿的。还都是好料子。 常姨娘解释道:&34;放心,姨娘没有很省,其中大部分都是你母亲赏的。&34;温叶笑道:“姨娘,我还什么都没说呢。”&34;四姐!&34;一道纤细的倩影从屋外小跑进来。 在宫里做了四年的伴读,温然变化不小,起码不再是对谁都是一副小学究形象。褪去了婴儿肥,多了几分还尚有些稚嫩清丽感。 &34;好像又长高了。&34;温叶比划了下,上回见面是三个月前。温然笑道:&34;姨娘也说我最近长得比较快,好多裙子都短了。&34;温叶习惯性摸了摸她头问:&34;在宫里还好吧?&34;温然点头:&34;很好,有公主在,没人欺负我。&34; 不过她也不会一直在宫里做伴读,秀秀和嫣好比她大一岁,前不久已经出宫回家了。她也只能再在宫里待一年。 &34;对了,我又给小外甥带试题了。&34;温然想起什么道,&34;公主听说我有个小外甥不爱读书,特意从太子殿下那要来的试题集,说是对日后考童生秀才很有用。&34; 说起来很神奇,温然还从未见过这位被公主翻来覆去“骂”得狗血淋头的同胞弟弟。哪怕她在宫里生活了四五年。 不过他出过的题,写过的卷子,她倒是答过、看过不少。 温叶望着那一沓厚厚的书册,恍然道:&34;难怪我方才问他要不要一起过来,他说不要。&34;估计是从谁那儿打听到他小姨今日会从宫里回来,所以刻意躲着呢。小小年纪,关系网还挺复杂。温然没听清:&34;四姐在说什么?&34; 温叶笑了笑摇头,&34;没什么,就是替你小外甥高兴。&34; 琐碎日常(五): 徐玉宣渐渐长大后,便理解了什么是‘继母’,可他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有记忆以来除了伯娘外,一直是温叶陪伴左右。 他也没有体会到外人口中所谓的‘面甜心苦的继母’,伯娘告诉他说,是因为他比很多 人都要幸运,现在的母亲对他好,不仅仅是因为他聪明机智乖巧可爱又孝顺,最重要的是母亲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八岁生辰过后某一日,徐玉宣忽而想起陆氏说的这段话,于是转述给温叶。 温叶反应不大,反而呵笑一声道:“那句‘聪明机智乖巧可爱又孝顺’是你自个儿添的吧?”徐玉宣厚脸皮反驳:&34;才不是,伯娘就是这么夸我的。&34;温叶却道:“你伯娘才不会说如此‘露骨’的话。”被拆穿了,徐玉宣小声哼了哼。 这时,徐月嘉进屋,见他面色有异,便道:“又惹你母亲了?”这样的场景,近两年,他遇到过许多次。徐玉宣倔强道:&34;才没,我和母亲好着呢。&34;温叶正在给自己打磨指甲,她近来研究了一种新丹蔻,打算试试。 徐月嘉进来后,自然而然接过此活。 对此,徐玉宣已经见怪不怪了,也许是见得太多,小小年纪的他打心里困惑,为什么一个男人不仅能娶妻子还能纳妾。 看他父亲,明明一个就够忙活的了。 温叶扫了一眼徐玉宣对徐月嘉道:&34;他方才在夸我呢。&34;徐玉宣连忙点头:“是啊。” 徐月嘉抬眸,随口一问:“哦?都夸了些什么?” 还未等徐玉宣张口回答,温叶就抢先一步道:“夸我聪明机智乖巧可爱又孝顺。”徐玉宣瞪大双眼,怎么还带强抢的! 徐月嘉听后,默了一息言:&34;确定他是在夸你?不是自夸?&34;温叶:&34;郎君说说,这其中哪一点与我不符?&34; 徐玉宣闻言迅速看向徐月嘉,希望他能够做出公正的决定。然而,徐月嘉却只是停顿了片刻,就改口:“没有。” 徐玉宣: 作者有话要说: 宣儿:我不服!jpg 徐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99 番外三 番外三 琐碎日常(六): 一眨眼徐景容已有十七,陆氏琢磨着也到了时候给他相看。徐景容九岁进松山书院,十五岁勉强考中了秀才,陆氏才允他进军营历练。 他书虽读的一般,但好歹是国公府世子,人长得也周正身边更是没什么莺莺燕燕,满盛京惦记他做自个儿女婿的世家夫人还不少。 无需陆氏往外透露消息,就有不少拐着弯的亲戚上门打听长子的婚事。 然而陆氏只属意宋家,宋家老太爷是三朝元老,后辈们虽没有太拔尖的,但都本分正直,没听说过什么腌媵事。 宋家大房的嫡出姑娘,之前一次赏花宴上,陆氏粗粗见过一面,端庄温柔,回话时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陆氏将此事说给了温叶听。 温叶听完后道:“我记得宋家姑娘还小吧?刚及笄?”那场赏花宴,温叶也有去,隐约有些印象。 陆氏道:“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宋家姑娘今年十六,宋夫人应该也在为她相看。” 温叶:“那是不是要约宋夫人见一见?” 陆氏看向她道:“我帖子都递出去了,约的后日,去普庆寺上香。” 温叶闻言,突然感慨,这盛京城外的普庆寺不如改名‘盛京世家相亲会所’。 &34;你陪我一起去。&34;陆氏紧接着又道,生怕温叶会拒绝似的。&34;好。&34;温叶笑了笑说,“我帮嫂嫂一起掌眼。”陆氏满意道:&34;这还差不多。&34;宋家这边,宋夫人得知是国公府的帖子时,神情是有些意外的。 宋家在朝低调,又有老太爷时不时叮嘱,明面上看就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宋夫人近来是在为长女相看,不过接触的都是差不多的人户或差宋家一截的。 宋大人得知后,担忧:“国公府的门第会不会太高?万一令仪嫁过去受了委屈怎么办?” 宋夫人嗤笑一声:“说的好像令仪低嫁就不会受委屈似的,最起码像徐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会给人基本的体面。&34; 她可不想让女儿出嫁后费力扶持夫家还不讨好。 宋大人当然希望女儿嫁人后能一直舒心,他道:“既如此,你就去见一见,我去和爹说一声。” 离 开前,宋大人又补了句:“无论后日是否顺利,令仪的婚事都差不多该定下了。” 宋夫人明白,她也希望一切顺利,先前挑的那么几家,本来还觉得不错,可今日这帖子一收,再回看过去,哪哪都不顺眼了。 陆氏有意,宋夫人有心。到了后日,普庆寺一行自然顺遂。 眼下就等徐景容下个月从军营回来,让他和宋家姑娘见一见,如果他们也满意,这婚事就算真正落成了。 温叶从普庆寺回来后就与徐月嘉说了这事。徐月嘉将剥好的葡萄皮递过去道:&34;宋家不错。&34; 温叶吃了葡萄,坐起身道:“那是,我和嫂嫂的眼光就没出过错。”徐月嘉默默注视了她片刻,然后继续剥葡萄皮。似在佐证她的话。 如今陆氏是放了心,温叶却有了担忧道:&34;郎君,你说景容娶妻后,会不会将我们赶出去?&34;在国公府赖了快十年,温叶早已习惯了陆氏的事事照料,离了陆氏她不行。 温叶叹气:&34;可我不想搬啊,舍不得嫂嫂和大家。&34; 虽然并不认可温叶的担忧,但徐月嘉仍接着她的话道:“就算搬离国公府,我们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温叶扭头看他:&34;那搬出去,府中一应事务,都由郎君来管?&34; 她给徐月嘉算道:&34;宣儿如今才十一,等他娶妻,至少还要六七年,郎君只需要管这几年。&34;徐月嘉认真想了想,选择改口:“我需去前院一趟和兄长说些事。” 温叶疑惑:&34;说什么?&34; 徐月嘉和她对视道:&34;叮嘱他日后少顶撞大嫂。&34; 温叶顿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同时接道:“那我也去研究研究新的药膳?”夫妻俩一拍即合。 琐碎日常(七): 今年要说亲的人好像挺多,自年初温然及笄后,沈氏也在慢慢给她相看。温叶得知后,回去了一趟。 客观上来说,沈氏挑的人家都不错,温然容貌更出挑,读书好脑袋聪明,又进宫做过长乐公主的伴读,且与长乐公主的关系还很好。 不过还没等沈氏和男方家接触,宫中就忽然下旨,要给太子选太子妃,且选拔的条件震惊众人 。 由太子主笔出题,皇帝皇后以及太后淑太妃辅助,出一张卷子,参选者,谁夺得第一名,谁就是太子妃。 一开始皇帝是不同意的,简直太荒唐了,他还特意叫来所有人帮自己劝说太子。然而太子始终坚定,不做改变。 太后和淑太妃是来充数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不想管,于是选择什么都不说。倒是皇后象征性问了一句:&34;你为何会想到如此新奇的选拔方式?&34;太子肃眉回道:&34;儿臣不想再出意外。&34;话罢,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和王叔。 皇帝和文王:&34;……&34; 不是,你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皇后听后,沉默,也不再阻拦。大晋将来的君主,至少要聪慧。 琐碎日常(八): 又一年除夕,国公府祠堂,众人祭完祖后陆续离开。或许是因为徐玉宣需要聊天的牌位比较多,所以近几年都是他最后一个出去。 九岁那年,徐玉宣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如今他十二了,从背影望去,已经长成了个翩翩小少年郎。 然凑近一听,就会发现这小少年郎小嘴叭叭还挺能说。 事无巨细到连不久前吃的饺子馅的咸淡都丝毫不差地描述出来。说到最后,徐玉宣忽然想起一事,&34;对了姑姑,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34; 或许是觉得对方会给回应,徐玉宣说完一句,还停顿了须臾才继续:&34;父亲如今也不年轻了,盛京城里像他这般年纪的,成婚早的膝下都有和姑姑您差不多大的孩子了。 反正您和他没感情,等父亲百年之后,宣儿想让他与母亲一起合葬,就像爹娘一样。 只不过这样一来姑姑您一个人在那边就太孤单了。宣儿想了一个主意,不若给您烧些美男子下去可行?就是不知道姑姑你喜欢什么模样的,不过不管什么模样,保准都是十七八的美少年,如果姑姑有喜欢的款式也可以托梦给宣儿,我让人照着款式做。&34; 回西院途中帕子丢了,一路找回来的温叶恰好听到徐玉宣这些话,当即进来道:“什么美男?为何不给我烧?&34; 没外人的时候,温叶一向不着调惯了:&34;大家都是你母亲,你可不能这么偏心。&34;徐玉宣失言几瞬, 他也没给亲娘烧啊,毕竟亲爹在下面看着呢。 他正要解释,余光瞥见祠堂外出现的身影,忍笑道:“母亲,不然你先回个头?”温叶闻言,下意识转过身,正是一路跟着她过来的徐月嘉。 她当即改口,告状道:&34;郎君来得可真是时候,方才我听到宣儿说郎君老了,我正在教训他。&34; 徐玉宣: 徐月嘉走近前,什么都没说,抓住温叶的手腕离开祠堂。回去的路上,温叶还在道:“他真说了。” 徐月嘉偏过眸看她:&34;所以,你信了?&34; 温叶仔细盯了会儿他经过岁月沉淀却并不显老的容色,诚实摇头:“那倒没有。” 徐月嘉今年满打满算,三十五都还不到,再加上近几年注重保养,完全看不出像是有徐玉宣那么大的儿子。 当然,她就更不像了。 &34;不过,”温叶忽然又改口,“还需要一些实证。&34; 徐月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徐年轻月·力壮嘉:什么实证? ------------ 100 番外四 琐碎日常(九): 凡盛京四品及以上官员家的适龄女儿皆符合太子妃选拔条件。 温然不到十六,自然也在参选之列,温府上下知道后既担忧又隐隐暗自激动。若真选上,那温家可就要改换门楣了。 沈氏见常姨娘整日蹙着眉头,便手一挥写了封信给温叶,让她回来一趟。温叶回来后就问了一句:&34;小五,你想不想做太子妃?&34;温然给了肯定的回答:“想。” 温叶闻言,不算太意外道:“那以后可有的你辛苦了。”太子妃可不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温然摇头:“我不怕苦。” 及笄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总有一日要嫁人,虽然母亲为她选的人家都不错,但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她又有资格。 读了快十年的书,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温然不想轻而易举放弃。 而且公主悄悄给她捎了一张太子的小像,太子不丑。 她怎么都不亏。 常姨娘在一旁听着,又急又无奈道:&34;还不定能选上,你们俩就在这说起选上之后的事了。&34;温叶笑道:&34;小五的功课,父亲年年赞扬,姨娘怕什么?&34;世家姑娘,读书读到及笄后还在读的,少有。 温然算是个特例。 可常姨娘还是担心:“可是太子将来还会有别的女人……” 温然却道:“姨娘,像姐夫那样的男人,这盛京城能有几个?既然都免不了要纳妾的结局,为何不选一个对自己最有益处的?&34; 温叶听到她这番清醒,欣慰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心疼。 欣慰是不用再怕她会被男人骗,心疼是因为作为姐姐,她似乎从未给过对方什么。温然为何想要拼这一次,温叶心中很清楚。 温叶抚了抚她的发间,扭头对常姨娘道:“姨娘,让小五去试一试,一场考试而已。” 如今的朝局已然明朗,太子明面上辅政已有三年,其他皇子年纪小且低调安分。 温叶听徐月嘉说,当今圣上已经起了退位的心思,说就等皇长孙出世了。朝局安稳,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与此同时的东宫。 就见一明艳似骄阳的女子正缠着一位身 着金丝滚边绣着蛟龙花样的束腰长袍的清冷男子。&34;弟弟,你就给我看一眼,反正你皇姐我也不会做,就瞄一眼又没什么?&34; 女子说得口干舌燥,男子却始终不为所动。 此女子便是长乐公主,周宁。 她最后气道:&34;周弈,你这副态度,能娶到优秀的太子妃才怪!&34; 被叫做周弈的男子抬起眸,眸光略深道:“皇姐,你讨要试题答案的行为放在科举考试中,叫做‘舞弊’。&39; 周宁骄横道:&34;小温然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姑娘,错过了你可别后悔!&34; 其实在周宁心里,孟秀秀和陈嫣好与温然同样重要,只不过术业有专攻,像考试选拔太子妃这件 事,她们两个恐怕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周弈对周宁提到的名字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给周宁出的题,最终做出来的只有她。他也知晓皇姐从自己这要去的习题卷子都不是自己做。比起皇姐和她另外两位伴读,温然无疑是她们之中最拔尖的。 不过选太子妃一事,他心意已决,是以周弈道:“皇姐,若她真如你所言,这份答案她应当不会需要。&34; 倘若最后真是她夺得第一,那这也算是一种巧合。 周宁:&34;…&34; 她这不是怕出意外嘛。 不仅如此,她曾还怕温然不想参选,偷让人描了他一张小像送过去。周宁在心底默默想,此事千万不能让周弈知晓。 唉,当初一个整日里闷声上学做功课,另一个勤政殿东宫两点一线。彼此的课业都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交集,结果俩真人居然一次未碰见过。早知道趁着小温然还小时,带她去几趟东宫露一露脸了。 琐碎日常(十): 刚知道自己身世的那段日子,徐玉宣才刚过了九岁生辰,如果说一点不难过伤心,那肯定是假的。 原来除了眼前的母亲不是亲的,父亲也不是。 陆氏见状,好言安慰他:“宣儿,其实你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你看,你一共有三个母亲和两个父亲呢,虽然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都不在了,但他们都很疼你。&34; 徐玉宣抬头:&34;真的吗?≈ 34; 陆氏颔首,肯定道:“当然。” 从陆氏这儿得到了答案,徐玉宣还不满足,又跑去西院问温叶和徐月嘉。温叶听后,赞同陆氏的话道:“你伯娘没说错。” 徐玉宣记得自己还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那母亲以后还会不会对宣儿好?”温叶给的回答是:“我以前对你很好吗?”也就是这句话,打乱了徐玉宣刚筑起一半的心防。徐玉宣又委屈又想哭道:&34;母亲!&34;&34;好了好了。&34;温叶连忙道,&34;不欺负你了,你坐好,让母亲好好同你说道说道。&34; 徐玉宣乖顺坐下。 温叶开始道:“宣儿你看,在你知道身世前,你是不是有两个母亲,一个父亲,一个姑姑一个姑 徐玉宣点头:&34;嗯。&34; 温叶继续道:“那现在,你再数数。”徐玉宣还真在心里数了数。 等了一会儿,温叶说:&34;是不是基本上没什么变化?&34;徐玉宣“嗯”了一声。 原本的姑姑变成了娘,姑父变成了爹,而母亲才是姑姑,父亲是舅父,眼前的母亲是舅母。好像变化是不大,该在的都在。 徐玉宣面露茫然,一时无解。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可我书院有个同窗,他生母去世后,他爹续娶了三回,他说他在家的日子一点也不好。&34; 面对小孩的求知目光,温叶呵笑一声道:“那就要问他爹了。”徐玉宣挠头:“问什么?” 温叶坐直身体,认真同他道:“听说过‘事不过三’吧?你的同窗,他爹,太克妻。”徐玉宣愣了一瞬,接着面露恍然,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又在心里数了个数,而后默默松了口气,语重心长对徐月嘉道:“父亲,您可不能学啊,那不是个好习惯。&34; 温叶不干了:&34;什么意思,觉得我活不长?&34;徐玉宣立马摇头否道:“我是怕父亲不够坚强。”他不想再换父亲。 徐月嘉:&34;……&34; 徐玉宣此刻已经没时间再去难过,他托起脑袋,开始担忧眼前的父亲,他甚至还在想,要不要去找个大师过府除一除晦气什么的。 唉,爹娘多了果然不好。 琐碎日常(十一): 太子妃选举考试足足考了三个月,一共有八场。 盛京的世家们虽觉此举有些荒诞无厘,但谁让提出此举的是当朝太子。 连圣上都阻拦不过,更何况他们这些臣子,只能捏鼻子应下,然后赶紧给家中女儿找先生补课。八场考试结束后,中选者的名单,当天便公布出来。 温家五姑娘,温然。 隔日册封的旨意便下达了温家,连给世家琢磨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温叶得知后,同徐月嘉松了一口长气道:&34;这下我不用担心景容未来媳妇会容不下咱们了。&34; 徐景容的婚事是在一个月前定下,宋家长房的姑娘,宋令仪。两家商量的是年后请期,请期后半年完婚。 徐月嘉捧着书翻看,闻言,抬眸。 温叶解释道:&34;小五马上就是太子妃了,我作为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傻子才会将我往外推。&34;虽说宋家姑娘瞧着不错,但难保将来啊。 温叶觉得自己至少还能活四五十年。 &34;还有。&34;温叶笑了一下道,&34;也不用怕郎君‘年老色衰’后会被圣上嫌弃。&34;徐月嘉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年老色衰’能用在这里?&34;温叶不在乎道:&34;反正郎君能听懂不就行了?&34; 这么多年来,无论犯事的是平民还是权贵,到了他手里,皆依律而行,无一丝不同。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呢。 像徐月嘉这样的臣子放在话本里,最后的结局都不会太好。“怎么,”温叶调笑道,&34;郎君不打算先讨好一下我?&34;徐月嘉闻言,瞥了一眼窗外,道了句:“天还亮着。”温叶:&34;……我指的是,给我削个梨什么的。&34;徐月嘉却又说:&34;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天黑。&34; 温叶:&34;……&34; 聊不下去了。 ------------ 101 番外五 琐碎日常(十二): 当第一名的名字公布后,周宁兴冲冲来到东宫,朝周弈得意道:“我就说小温然会得第一,偏你还不信。&34; 周弈视线从卷纸上移开,看向周宁道:“皇姐,父皇今日说,小侯爷已经在回京的途中。” 一向张扬惯了的周宁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道:&34;回来便回来,我还怕他?&34; “我在同你说小温然的事,你提他做什么。&34;周宁道,“我可告诉你,温然是很好的姑娘,你以后可不能学皇爷爷那样。&34; 如果周弈最终变成先帝那般,周宁宁可他半途傻掉,变成文王叔那样。周弈承诺道:&34;不会。&34; 周宁勉强信了道:“那皇姐先回宫了。”背影透着一瞬的仓惶。秦远居然就要回来了?!! 六 对于温家庶出的五姑娘最终成为太子妃的人选,要说外面没有议论那是假的。 有那心有不甘的人家,更是大胆猜测温家五姑娘能夺得第一,肯定有当初进宫当长乐公主伴读的缘故。 不过也有人道,那可不一定,当初的伴读人选可不止温家五姑娘一人,孟家和陈家的也参选,却 分别在第一、二场考试被刷下。 这两家的姑娘才貌家世也不差,还是家中嫡女,若其中真有些什么,从这两位中选,不是会更少些议论和猜测。 对于众人的不甘和猜疑,宫中给的回应很简单,直接将准太子妃的答卷抄录数十份,分别与各家参选者的答卷放在一起。 各家依次领回,自行对比。 皇帝也是个促狭的,抄录准太子妃答卷的官员们家中基本都有参选者,就算本家没有,亲戚家也会有。 如此以来,议论声瞬间降下许多。 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帝下一步会做什么,这已经够丢脸的了。温家。 温父在外听到那些流言后,回来与沈氏商量:&34;不若将小五记在你名下?这样说出去,小五也是嫡出了。&34; 一国太子妃是庶出,说出去,的确不太好听。 /≈gt; &34;况且。&34;沈氏又道,&34;这样无论是对小五还是温家,都会有一定不好的影响。&34; 才当上太子妃就迫不及待改写自己的出身,哪怕此事并不是温然所提,外界的嘲讽也并不会因此减少。 沈氏知晓温父担忧什么,她道:&34;放心,我比郎君更了解常氏的性子。&34; 温父干笑了一声:“既然夫人心中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了,那就一切看皇家的态度。”他确实怕再出一个‘白姨娘’。 对于温父来说,想要仕途顺通,‘家和’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而温家能有如今的顺遂,离不开沈氏的辛劳。 是以温父打心底里尊重沈氏。 然而常姨娘是一个比桂姨娘还懂知足的人。 得知小女儿当选未来太子妃后,她更多的是高兴女儿得了第一,这一点,温然和她一样。就像是多年努力终于得到了最殷实的回馈。 一国太子大婚是一件极其隆重盛大的事,单是前期准备就要耗费大半年的功夫。所以婚期定在了后年春。 某些人一看还有近一年半的时间,顿时起了小心思。也就是这一年,温然遇到了不少‘拦路的石头’。其中有些‘石头’,连温叶都听说了。 初二回娘家这天,温叶关心了两句道:“有困难别自己一个人扛,母亲是个好母亲,你时常多去去正院。&34; 常姨娘端着干果碟过来,听到这句,轻瞪了温叶一眼道:“别随便乱教你小妹,夫人每日多忙,不好总去烦她的,然儿。&34; 温然笑道:&34;姨娘,我懂。&34; 而后对温叶说:&34;四姐也放心,小妹不觉得困难。&34;她说话时,双眸发亮,的确不像是有困难的样子。温叶挑眉,直觉其中有她不知晓的事,于是问:“怎么说?” 温然解释道:“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挑战,不止我,太子殿下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我与他通过书信,还彼此写下各自的应对措施,让对方来打分同时标出措施中的不足。&34; 温叶:&34; 还没完,温然继续道:“这样一来,当下一次困难来临时,我们都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温叶 听了后,半晌才道:&34;你如何与太子殿下通信?&34; 温然说:“年前皇后娘娘赐了两名教养嬷嬷进府,我第一封信是写给长乐公主的,不知为何回信的变成了两个人。&34; 为了不失礼,她只好再给太子殿下回一封,几次下来,就养成了这一习惯。 原来读书除了能赚钱,还能有一定解决事情的力量,温然已经开始期待下一块‘石头’的出现了。 后者带来的切身体会,似乎比前者更令她雀跃。 温叶沉默了片刻,起身。 温然茫然道:&34;四姐要去哪儿?&34; 温叶理了理衣裳道:“去寻你姐夫。” 智者的世界,她不懂。 琐碎日常(十三): 太子成婚一年后,皇长孙出世。这一年,徐玉宣十四,已经游学一年。 游学归来后的一年,徐玉宣忽然变了性子,开始好学起来。连放假的时间也不放过。 温叶瞧着很不对劲,就问徐月嘉:&34;你逼他了?&34; 徐月嘉否道:“没有。” 国公府的教育重在品性和涵养,读书反倒在其次,及格线上就好,从不强逼强求。 温叶就不明白了,”那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34; 若不是徐玉宣一开口还是熟悉的损嘴,温叶都要怀疑他是被人夺了舍。 徐月嘉深思了几瞬摇头:“我亦不知。” 二人交谈间,徐玉宣捧着一篇文章过来走到徐月嘉跟前:&34;父亲,帮我看一看这篇策论有哪里不足。” 温叶见后,更觉不对劲。 以往只有在做了对不起她和徐月嘉的事,他才会表现出像现在这般乖巧好学的模样。温叶小声嘀咕:&34;可我也没什么地方,能让他觉得对不起的啊。&34; 这句嘀咕落入徐月嘉的耳畔,他落向文章上的眸光顿了一瞬,抬眸看向她道:“圣上前不久赏赐我的孤本可还完好?&34; 他这句问话没避着徐玉宣。 徐玉宣一听就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微不满道:“父亲!” 不就是 上回偷喝了母亲酿的酒,醉了后不小心撕毁了一册典籍嘛。 至于把他当洪水猛兽? 夫妻俩没理他。 温叶回想道:&34;应该还在的。&34; 徐月嘉不放心,将手里的文章对折后道:“我去看一看。” 徐玉宣:&34;父亲,那我的策论?&34; 徐月嘉还给他道:“重写。” 徐玉宣拿过来,左看右看。 心道,有那么差嘛。 琐碎日常(十四): 太子成婚五年后,皇帝正式禅位,群臣哗然,这大概是大晋建朝以来,帝位交接最和谐的一次。温叶也很意外。 对此徐月嘉给了解释:&34;圣上同我说过,他并不喜欢做皇帝,当初参与夺嫡,只是为了保命。&34; 嫡出的皇子,就算千般万般表示自己没那个心思,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可当其他皇子登上那个位置后,根本不会留他活在这世上。 皇帝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太后只他一个儿子,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太后的安稳,皇帝也得去争。 &34;圣上心里很清楚,太子殿下才是最合格的帝王人选。&34;徐月嘉最后道。温叶叹了口气道:“难怪圣上这些年多次纵容文王。”或许文王在皇帝心中,就是他没登上皇位后的自己。 “对了,徐玉宣那小子在永林县弄出不小的动静,都惊动了盛京这边,作为他的父亲,郎君有何感想?&34;温叶忽然想起这事,笑问道。 大晋世家子弟考中举人便能做官,徐玉宣考中举人后,便去了一个偏远小县城做县令。 近一年来,他的名字传遍大晋好几个州城,不少熟悉徐月嘉的官员们私底下都在议论,好奇一个为人处事一丝不苟的父亲怎么会教出行事作风如此野蛮、不讲章法的儿子来。 完全不同的路子,让人无法应对。 徐月嘉神色淡然:&34;尚可。&34; 温叶挑了挑眉,没说话。就当昨晚听到消息后,高兴地多喝了两杯酒的人不是他。 徐月嘉扭头看向她,突然道:“下个月,我要替新皇去一趟闽州查一件案子,你 呢?”闽州啊,那儿海鲜多。 温叶这辈子海鲜几乎没怎么吃到过,她点头:“去。” 也是许久没出门游玩了。 当然,如果没在海边遇到太上皇和文王就更好了。主要是后者,话太多。 琐碎日常(十五): 新帝登基后,作为太子妃的温然也正式被册立为皇后。对温叶来说,感受最大的是,姨娘能够不受身份的辖制出门了。 沈氏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后,常姨娘作为皇后生母也被封了四品恭人。 倒是有人想从中挑拨,然而常姨娘半招也不接,她但凡出门,要么是去国公府看大女儿,要么进宫去看小女儿。 且每回进宫,沈氏也会同行。 对于其他官夫人递来的帖子,她一概拿到正院去,全凭由沈氏做主。 常姨娘想不太深,她就是觉得沈氏比自己聪明得多,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而她确实不擅出门交际,那些夫人的心思,她有点明白,就是想让她和沈氏争。 有什么好争的呢? 争温父吗? 可争来又有什么用。 这场风波过后,沈氏偶然同陆氏说起常姨娘这个人。 陆氏听到一半就觉熟悉,后失声笑道:&34;难怪,不愧是母女,还真是像。&34;沈氏眸顿,问:&34;叶娘?&34; 陆氏颔首:“类似的事,这些年她可没少干。” 沈氏没说话,心道,到底是谁像谁,说不准。琐碎日常(十六): 时间一晃而过,快到景林的孩子都五岁了。 而陆氏也终于过上了沈氏的生活。两个儿媳听话孝顺,还会帮自己管家。这么多年过去,国公府还是没分家,不过前几年,温叶和徐月嘉搬入了新扩进的院子。 这座宅子是太上皇‘赏’的,那一年去闽州,温叶又不小心立了个功,这回阴差阳错救的是太上皇。 宅子和国公府相邻,于是温叶就让人改造了一下,直接扩进国公府。 反正分家是不可能分的。 两个儿子操心完,陆氏近期闲来无事,忽然就关心起了在外为官的徐玉宣。她叫来温叶询问:&34;宣儿如今也不小了,你和 二弟何时为他相看?&34;“他啊。”温叶笑了笑,&34;大概早自己寻摸好了,不用我和郎君操劳。&34;陆氏惊讶不已道:“宣儿还有这本是,说说,是谁家姑娘?”她好帮忙准备聘礼。 温叶两手一摊:&34;嫂嫂,我不清楚,没见过呢。&34; 从温叶这问不出来,陆氏回头就暗戳戳让徐国公去徐月嘉那儿套话。结果只得到六个字:不认识,不了解。 但确有其人。 陆氏:&34;……&34;你们夫妻如今倒是愈发有默契。 ------------ 102 番外六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1绿荫小道上,少年嗓音乍起,没一个词在调上。 吓飞林中惊鸟一片。 少年瞥了一眼那些飞走的鸟儿,同身下一直“啊啊啊——呃”喊叫的毛驴道:&34;它们不如你有眼光,小小毛。&34; 此少年正是徐玉宣,彼时他还未满十四。 可能是听懂了徐玉宣的话,为了证明自己也没眼光,被唤作“小小毛”的毛驴一直狂甩头,并继续发出“啊啊啊——呃”的叫声。 少年徐玉宣轻轻揪住它的耳朵道:“当年你外婆一直驮着我转圈,转的我晕三倒四,现在该你‘赎罪’了。&34; 小小毛:&34;啊啊啊——呃!!!&34; 徐玉宣松开它的耳朵,故作冷酷道:“荒郊野岭,和谁求助呢你。” 小小毛: 徐玉宣甩动缰绳,小毛驴步子颠颠加快,继续往前走。缺胳膊短腿的歌声也再次响起。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徐玉宣唱到这里时恰巧路过一个水坑,座下的毛驴蹄子一滑,导致他差点跌出去。2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徐玉宣就对它道:&34;好好走,别演。&34; 这还是徐玉宣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出远门。 一人一驴。 少年恣意,闲适自得。 徐玉宣坐在驴背上,左摇右晃地哼唱。 期间哼累了,他低头同驴道:“这首曲子还是母亲教我的,只不过母亲每次哼唱的曲调都不一样,你说奇不奇怪?&34; 出门快三个月,突然说起家人,徐玉宣还有点想了。 想母亲父亲,还想伯娘大伯父,大哥大嫂二哥和可爱的侄儿们… 不过他此刻最想的是母亲。 大概是因为母亲在他的过往的记忆中,占了最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虽然在六岁之前,徐玉宣一直都以为夏日里一天只能吃一牙西瓜,外面的点心一次只卖一块,烤鸡只卖鸡翅膀,但他仍然觉得母亲是爱自己的。 九岁那年知晓自己的身世,母 亲怕他多想,还说服父亲暂时抛下公务,带他回了梧州,他出生的地方。 那是徐玉宣第一次去梧州,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那儿和父亲所描述的,有了出入。也是那年,他亲自将生父的墓迁进了徐家祖坟。用母亲的话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好好的一对夫妻,总分隔两地多不好。” 当时徐玉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世上只有入整的男人去后才有资格把墓迁进妻族祖坟,然而他爹并没有入整。 可他的确又姓徐。 后来他有认真想,爹应该不会介意,娘和姑姑都在这儿,他在外面又有什么好固执的呢。 肯定也是愿意的。 徐玉宣印象中所有的欢声笑语和丢人瞬间,都有母亲的身影。 母亲会在买糕点时带一块他爱吃的枣糕,会在偷吃烤鸡时给他留两块鸡翅膀,会尊重他奇怪的行为,譬如给啃干净的小兔子骨头们立碑,会在他耍剑时,当一个认真欣赏的观客。 当然,母亲偶尔也会嫌弃他,不用担心,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只需要一道好吃的点心或一壶绝佳的酿饮,两者其一,总能满足她。 如果它们都不行,那还有父亲。 母亲是个简单到极致的人,一生只有三大爱好:美食、佳酿和美色。 想到这儿,徐玉宣哈哈笑出声来,肆意无比,继续哼唱:“我有一双小皮鞭,我从来也不洗~~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拿它去河边洗~~你手里拿着大刷子,我用力用力洗~~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跳出了一堆——曜!”3 不久前被惊走的鸟儿们突然又飞了回来,带起一阵哗啦,翅膀碰撞丛林的声响。远处时有时无的马蹄声和呼救声,愈发清晰。 徐玉宣兴奋不已,当即抽出绑在腰间的长剑,出来游学几个月,可算给他碰上了。徐少侠该出场了。 徐玉宣骑驴奔去。 只见一队黑衣人正对着一辆马车围剿。此时地上已经倒下一片护卫。 其中一名黑衣人跳上马车,一剑刺进马车内,没刺中。轿内的人撞破了车厢后面,跳了下去。 徐玉宣是在场唯一一个穿白袍的,逃出车厢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他,也许是他嘴角一直带着笑。那人下意识就朝他所在的方向跑。 &34;小妹妹别怕。≈3 4;徐玉宣热心肠的将人护在身后。 &34;这位小哥哥,你还是跑吧,他们要杀的是我,不过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帮我送一封信去府城。&34; ‘小妹妹’一开口就变成了‘小弟弟’,原来是男扮女装。徐玉宣讶异:“你是男的?” 小弟弟年纪不大,约莫八九岁的样子,长得雌雄莫辨,说话时的嗓音带着颤和哭腔:“我是徐县县令的儿子张小闻,徐县出事了,我家人都被他们杀了。&34; 时间紧迫,解释不了太多。 那些人又杀了过来,徐玉宣甩出长剑,近前与追上来的黑衣人搏斗。徐玉宣和很多人一样,打小就有许多梦想。 最开始他想像生父一样做一名救世济民的医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做闯荡江湖、劫富济贫救人于危难的大侠。 为此他苦练武学,终于不用像父亲一样,只有一身花架子。徐玉宣努力甩踢砍刺,最后终于被黑衣人一脚踢进尘土中。 &34;咳…咳咳咳!!!&34;徐玉宣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徐少侠惨败! 张小闻立马跑过去扶他起来,担心道:&34;小哥哥,你没事吧?&34; 徐玉宣还在翻白眼,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 那名黑衣人持着沾满鲜血的剑,缓缓朝二人走近,同时开口嘲讽:“毛都没长齐,就开始学人家英雄救美,多管闲事的东西,今天连你一块杀了!&34; 张小闻一听连忙将徐玉宣挡在身后,抬头对黑衣人道:“你们不就是想要信,我给你们,你们放他走!&34; 黑衣人冷笑:&34;信我们要!他和你也要杀!&34;染血的剑身映在烈阳下,杀气尽显。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子闭上眼,就在剑尖逼近的那一刻,天籁降临。 &34;住手!&34; 红衣少女从天而降,挥刀向黑衣人,一招斩断对方右耳。斗笠面纱遮住了女子的容貌,却遮不住她那游刃有余的一招一式。 少女一脚踢开挡在他们面前的黑衣人,挡在他们身前,林间风声起,墨色长发随之飘扬。 徐玉宣眸光停滞。 ≈gt; 少女没说话,直接提起身前的刀,干脆利落挥砍向前,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都不给对方。刀影无痕,几名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地。顷刻间,鸟停,风落。 张小闻忽而大口喘气,扭头和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么了的徐玉宣的道:&34;小哥哥,我们获救了。 徐玉宣回过神来,挣扎起身,上前半步道:&34;多谢侠女相救,不知是否方便告知姓名,在下好方便答谢?&34; 张小闻这会儿也站了起来,在徐玉宣说完话后,直点头。他何德何能,一天之内被救两回。 少女擦拭完刀身的血迹后,始终垂眸,冷冷道:&34;不用。&34; 话落后抬眸看向张小闻:“我送你去府城。”张小闻惊讶:&34;恩人,你认识我?&34;少女只简单道了句:“张大人是个好官。”她偶然游历至徐县,没想到会碰到一桩惊天冤案。听到别人提起自己的父亲,张小闻瞬间红了眼眶。徐玉宣这时插话进来道:“张小弟别怕,我也陪你一起去府城。” 张小闻抬眸,悲意和感激涌进眼眶:&34;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两位恩人了…&34; 到底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朝遭受灭门之灾,被迫一夜长大,当凶险过去后,哪能忍得住不哭。 徐玉宣拍了拍他的背,温声安慰过后,才又道:“既然就要同行,我们还是互相说一下名字,这一路上也好称呼不是?&34; 少女抬眸,言简意赅:&34;秦清。&34; 徐玉宣眸子一亮道:“我姓徐,名玉宣。按道理来说我该喊你‘恩人’,不过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之间太生疏?可我瞧恩人似乎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如我就直接喊你秦清好了。&34; 秦清行侠仗义两年,头一回遇到如此聒噪的人。 她瞥了一眼少年后,直接转过身,对还在伤心难过的张小闻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儿。&34; 张小闻点头。 马车还能用,秦清牵来自己的马,利落套上。张小闻还小,骑不了马,只能坐轿子。 徐玉宣也找回了自己的毛驴,坐上去,挨着马车一道离开林间小道。秦清不理他,他就自说自话:“秦清,你方才那招能不能教我,感觉 很厉害的样子。” “我今儿可算见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真厉害,不像我,尽和我那个爹学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花架子……刚刚若不是你,我就要命丧黄泉了!&34; 徐玉宣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谈起不久前的事,丝毫不觉得自己救人失败有什么丢脸之处。&34;诶?秦清,不如你教我吧?只要你肯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34; 终于忍不下去的秦清:&34;闭嘴。&34;徐玉宣听话闭嘴,用鼻子发音:&34;哦。&34;少年不聒噪后,四周的风儿仿佛都跟着安静了。秦清挥动马鞭,加快速度。徐玉宣也紧跟而上。骄阳下,毛驴追着骏马。少女少男的命运从此刻起,开始相交相织。 ------------ 103 番外七 庆德十六年,仲春时节。 郊外普庆寺庙后山,年仅两岁的陆窈心,一手提着小竹篮,一手捡落在石壁上桃花。两名贴身婢女跟随其后,护她安全。 小窈心步子一点点往前挪,不紧不慢,一朵一朵地捡,可就在终于要最后一块石壁上的桃花时,她忽而听到一道极小声的哭声,断断续续。 她下意识回头道:“云碧姐姐,石头在哭。” 唤作云碧的婢女当即上前查看,却在石壁后方发现一个四五岁的男童。 看穿着家世一定不一般,云碧回想了一下今日来普庆寺上香的大户人家。 家中有符合这个年纪孩童的似乎只剩徐国公夫妇。 云碧心中略有了底后回头笑道:“姑娘,不是石头在哭,是石头后藏了位小公子。” 此话落后,她蹲下身询问:&34;小公子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34; 回应她的仍只有低声的哭噎。 云碧当下犯难,思忖片刻后,扭头对自己的妹妹道:“云霞,回去将此事禀报夫人。”小窈心不愿离去,坚持要在这儿陪云碧。 她凑近好奇道:&34;小哥哥,你是在哭吗?&34; 徐明则哭够了,用衣袖蹭去眼泪,顶着红彤彤的眼眶露出脸来:“我才没哭!”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哭! 小窈心捂嘴笑了,随手指向他眼角的方向,语气单纯道:“这儿没擦干净哦~”徐明则一听,上手去抹,然而什么都没有,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他慌里慌张想要用怒瞪掩饰,却发现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只好平复心境,一如既往地倔强道:&34;反正我没哭,是你看错了。&34; 小窈心歪头问道:“你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 徐明则听到她这句话,眼眶又红了,点点头:&34;我妹妹她………病了。&34; 小窈心懂什么是‘生病’,她和爹娘今日过来就是给祖父祈福的,&34;所以你也是来祈愿的啊。&34;徐明则低低“嗯”了一声。 云碧瞧见远处朝这儿走来的一众人,上前半步打断两个小孩的对话道:“姑娘,夫人过来了。” 小窈心 听到母亲的称讳,当即站起身道:&34;小哥哥,我娘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家人的。&34; 徐明则摇头,其实他记得回厢房的路。之所以跑出来是因为太想妹妹了。 妹妹不见了,可是父亲却告诉他,对外只能说妹妹是生了病。小窈心却不管不顾拉他起来。往这儿来的不止定安侯夫妇,还有徐国公。 徐明则站直后,瞥见自家父亲的身影,下意识转身就要跑,却被矮自己一截的小窈心拽住一条胳膊,&34;小哥哥,你跑什么呀?&34; 一时间,徐明则心中悲意更甚:“那是我父亲。”小窈心不解:“那就更不应该跑了啊。” 徐明则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自己若不跑,屁股就会保不住的事儿。太丢人脸! 可就算能说清楚,也无济于事了,人都已到了近前。 下一刻,徐明则整个人腾空而起,小窈心惊讶无比,双手捂住微涨的小嘴,视线往上,看到了是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要高大的男子。 &34;你就是陆老弟的闺女吧?&34;高大男子手里拎着小哥哥,却低声细语和她说话。小窈心僵了一瞬,点头。 就在这时定安侯走过来弯腰将愣住的女儿抱起,笑着对高大男子道:&34;徐兄,孩子找到了就好,千万别动粗。&34; 定安侯夫人也在一旁赞同道:“明则这孩子还小呢。” 徐国公瞅了手里的儿子半晌后道:“那就听陆老弟和弟妹的。” 然而当小窈心坐上回家的马车时,后面离得不远的一辆车厢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嗷哭声,她下意识往母亲怀里挪了挪,并仰头问:“娘,那个伯伯不是说不打吗?” 定安侯夫人和定安侯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猜测:&34;约莫是怕嫂子听见,所以才拉到山下揍。&34; 定安侯夫人抚摸女儿的脑袋,抬头对定安侯道:“回头有空,你劝一劝徐国公,孩子还小,哪能下这么大的重手。&34; 定安侯闻言,笑笑:“夫人放心,徐兄心里有数,明则那孩子看着憨,可也不傻,每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34; 小窈心靠在自家母亲怀里,心里在想,哭得好傻哦。 一年后,小窈心跟着母亲出门参加一户人 家的喜宴,她在那户人家的后花园假山处又遇到的一个在偷偷哭的小哥哥。 她提起裙摆走近一瞧,道:&34;小哥哥,你是不是认识我?&34; 徐明则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是她,就道:&34;怎么又是你。&34; 小窈心却道:&34;所以小哥哥,你真的认识我?难怪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34; 徐明则擦干净眼泪说:“你怎么比我还笨,一年前我们在普庆寺庙见过,我妹妹生病我和我爹娘去庙里替她祈福。&34; 小窈心记不清了,用力想也想不出:&34;是吗?&34; 比去岁长高了些的徐明则站起来道:“你是不是走丢了?需不需要我带你去寻你家人。” 小窈心摇头,扭身指了指远处立着的婢女道:&34;“云碧姐姐一直跟着呢。&34; 徐明则:&34;……&34; 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紧接着小窈心又问:&34;对了,小哥哥你刚刚为什么哭啊?&34; 徐明则心梗了一会儿,面对一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脸,他不知怎的就说了:“我娘给我生了个弟弟。&34; 小窈心眼睛亮了:“我都还没有弟弟妹妹,而你这么小就弟妹双全,多好啊。” 徐明则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丢脸,可就是忍不住去嫉妒。他低落道:“可是母亲自从有了弟弟,都不怎么管我了。”小窈心继续问:&34;你弟弟还小吧,会走路了吗?&34; 徐明则摇头:&34;他才半岁不到,都还不会爬,很弱很小的。&34;隔三差五就要喝一碗药,他有偷尝过,又黑又苦又酸。 小窈心道:“那你要好好保护他啊。” 徐明则:“可是母亲……” 小窈心突然上前,摸了摸他腰间的带子道:&34;这个样式真好看,是你们家绣娘绣的吗?&34; 徐明则闻声,低头望去,待看清后,摇头:&34;不是,这是我娘亲手给我缝制的。&34; 小窈心:“那你母亲很疼你啊,还亲手给你缝制衣裳呢。” 徐 明则眼神恍惚了一瞬。 小窈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34;小哥哥,那你还哭吗?&34; 徐明则抹眼道:&34;我太坏了,不是个好儿子好哥哥。&34; 小窈心笑了说:&34;你不坏。&34; 徐明则心微动问:&34;真的?&34; 小窈心诚实点头:“就是傻了点。” 徐明则反驳:&34;你才……算了。&34; 小窈心偷偷笑了一会儿后问:&34;小哥哥,要我帮你找娘吗?&34; 徐明则:&34;……我是跟我姑母过来的。&34; 四年后。 陆窈心外祖母家的小姨前不久及笄,近来外祖母正在为她相看,为了小姨能够嫁到好人家,外祖母特意叫上了她母亲一起,帮着掌眼,也顺便抬一抬小姨身份。 而她则是在家读书久了,有些闷,顺便一起出来透透气。 如今正是踏春的好日子,陆窈心跟随母亲和外祖母等人一起来到郊外的望春亭。陆窈心没在亭子里待太久,没一会儿就往不远处的小溪边所在的方向走。云碧云霞一左一右跟着她。 陆窈心望着溪水里游走的鱼儿,转头道:“云碧云霞,我们捕几尾鱼回去给外祖母添个新鲜菜。&34; &34;是……窈心妹妹?&34;忽而,一道声音插进来。 陆窈心闻声望去,眸光闪过讶异道:&34;你是徐伯伯的儿子吧?&34;这几年,陆窈心巧合地见过他几面。 徐明则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他快步走近道:“是我,你怎么在这儿,一个人?”陆窈心说:&34;不是,还有我娘外祖母她们。&34; 十来岁的少年,已经开始抽条,又因为早早便开始练武,徐明则身体比同龄的公子要结实许多。 陆窈心见到他的第一印象,就觉得他可真像徐家伯伯,都是一样的高大。徐明则挠了挠脑袋道:“我帮你抓鱼吧。”说完就放下手里采了一半的花,作势要去脱鞋袜。 陆窈心吓得直接后退两步,忙阻止道:&34;不用,我们带了工具。&34; &34;徐明则!” 突然出现的徐国公空出一只手将被徐明则丢在一旁的花捡起来道,&34;怎么将花丢地上?&34; 语气颇凶。 陆窈心赶紧出声解释:&34;徐伯伯,他是想帮我捕鱼才将那些花放在了地上,您别责怪他。&34; 徐国公面向陆窈心时自然而然换了一副语气,温声道:“徐伯伯不责怪。”陆窈心这才放心追问:“徐伯伯也出门踏青?” 她很少见这位徐伯伯,为数不多的几次和今日比起来,陆窈心觉得这位徐伯伯憔悴得有些快。徐国公和蔼一笑,摇头道:“是你徐伯母想见郊外的花,我带你明则哥哥和月嘉弟弟出来采花。&34; 陆窈心一听,忙关切询问:&34;徐伯母的身子好些没?&34;徐国公笑意收敛了些回道:&34;好多了,最近都能下床了。&34; 陆窈心:“正好我们准备捕几尾新鲜的鱼,徐伯伯不妨带两条回去给徐伯母炖鱼汤喝。”一旁的徐明则悄悄来到迟来几步的弟弟身旁,悄声道:“弟弟,父亲都没这么对我们笑过。”徐月嘉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年幼的徐月嘉看起来比同龄人羸弱些,徐明则老早就想明白了,母亲之所以对弟弟更关注,是因为弟弟生着病呢。 虽然有了弟弟,但母亲对自己的疼爱却分毫不少,他要做的就是当好母亲的贴心儿子,以及弟弟的好兄长。 徐月嘉手中的一小捧野花,捆得整整齐齐。而徐明则手里的,凌乱得五花八门。 … 最终,徐国公拎着两尾新鲜的鱼,领着两个儿子离开。回府后,徐国公便让打厨房拿一条做汤。 近几日都没什么胃口的国公夫人破天荒喝了两碗鱼豆腐汤。就只是普普通通的鱼豆腐汤,什么珍贵的食材也没加。国公夫人坐靠在床边,好奇问:“怎么想起熬鱼豆腐汤的?” 徐国公放下空碗道:&34;鱼是陆老弟的闺女送的,她和她母亲出门踏青,我们正好碰上。&34;国公夫人回想了下,苍白的面容染了一丝很浅很浅的笑意:&34;是那个小姑娘啊。&34;&34;一定长得很漂亮乖巧吧。&34; 徐国公当即握紧妻子瘦骨嶙峋的手,哽声道:&34;一定会找到的。&34; 自从那年踏青再 遇后,陆窈心只要出门,十次里有八次会遇到徐明则。 她十二岁那年,徐明则忽然告诉她,他要去军营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变化翻天覆地。 今日是徐明则姑母次子的周岁宴,他姑父曾是陆窈心外祖父麾下当过副将,两家关系不错。 而陆窈心今日是陪舅母过来的。 徐明则站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始终低着头看脚道:“我、我就要走了。”陆窈心也渐长成了大姑娘,温婉端庄道:&34;那我祝徐大哥去到军营后,事事遂心。&34;徐明则抬眸一瞬,又低下,犹犹豫豫小声说:“我三年后会回来一趟,你能不能等我?”越到最后,声音越小,陆窈心没听清:&34;什么?&34;徐明则抿唇,不知该如何措辞。 这个心思,早在三年前,他带她去母亲床榻前就有了。 可她现在还小呢。 气氛一时停滞。 不知何时准备路过的徐月嘉突然出声:“兄长问,你能不能等他几年。”徐明则一张脸瞬间爆红。扭头无声又羞又怒道:徐月嘉!!! 陆窈心也没好到哪去,脸颊上飞出一片绯色。 下意识转身就跑。 任凭徐明则如何呼喊,也没有回头。 … &34;窈心、窈心,醒醒?&34; 陆氏迷迷糊糊醒来,目光瞥见忽然老了几十岁的徐国公,慌神片刻,原来是在做梦。 徐国公扶她起身道:&34;让你昨日同弟妹一起贪杯,头疼了吧。&34; 陆氏揉了揉额头,反驳:&34;就一杯冰饮,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34; 徐国公叹气:“还是让郎中过来瞧瞧。” 陆氏却道:&34;你少在我耳边念叨,我头就不痛了。&34; 徐国公:&34; 以前她都是喊他“国公爷”的,再不济还有“郎君”,近几年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私底下对他态度可“差”了。 陆氏坐稳身子后,又继续道:“我方才做了个梦。” 徐国公好奇:&34;梦到什么了?&34; br/≈gt;陆氏看向容貌渐老,眼眸却依然如梦中所见的那双,忽而笑了笑回:“梦到儿时,国公爷在我面前哭的那些画面。&34; 徐国公面色一僵道:“都几十年了,夫人怎么还没忘。” 陆氏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外头青雪突然来报:&34;夫人,二夫人那边有急事想见夫人。&34;陆氏让她进来,然后问:“二夫人那边怎么了?” 青雪屈膝后回道:&34;三郎君和三少夫人将蓁姑娘留下后跑了,二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34;陆氏:&34;……宣儿和清丫头不是才回来不到半个月?&34; 青雪:&34;桃枝说,二夫人让人将宅子翻了个遍,只找到一封三郎君特意留下的信。&34;徐国公听到这儿,叹了口气道:“都说弟妹是宣儿继母,我瞧着倒像是亲生的。”一样的不靠谱。 徐玉宣是二十岁那年成的亲,娶的不是世家姑娘,也不是哪个官宦人家千金,是一名江湖女子。比他还大两岁。 陆氏就见过对方两面,一次是他们成亲的时候,第二次就是半个月前,夫妻俩携着在任上生的闺女回到盛京。 国公府也迎来了久违的新鲜热闹。 结果这热闹劲还没过,夫妻俩又跑了,这回还把闺女给落下了。陆氏一想到乖乖软软的侄孙女,心是一点也放不下去。当即就道:“青雪,帮我把衣裳取来,我要去瞧瞧。”而此刻的西二院。 温叶揪了揪怀里小姑娘头上的花苞道:“说,你爹娘去哪了?” 小姑娘抱着一根糖葫芦在舔,闻言摇了摇头,眼神无辜:“祖母,我不知道啊。” 温叶却不信道:“你这点小伎俩,骗你大祖母还行,可骗不了我,吃了我的糖葫芦,就得说。” 小姑娘还是摇头,道:“祖母,你是不是不喜欢蓁蓁啊。” 说完后,眼眶周围紧跟着就红了一圈。 温叶: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卖惨,徐玉宣这几年都教了些什么。她当即扭头对上首的人道:“徐月嘉你来。”徐月嘉合上书,起身过来,微微弯下腰,眼神和蔼柔软几分道:“告诉祖父,你爹娘去哪了?” 小姑娘答非所问,低头看了一眼道:“祖父,这糖葫芦真好吃,蓁蓁以前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零食。&34; 徐月嘉闻言皱眉:&34;你父亲平日里连糖葫芦都不给你买?&34; 温叶听到这儿,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得,又被带偏一个。 她抬头问云枝:&34;去看看,嫂嫂到了没?&34; 小姑娘不解:&34;大祖母要来?&34; 温叶微微一笑道:&34;对啊,不然谁来带你呢?&34; 小姑娘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道:&34;怪不得爹离开前说,让我专注讨大祖母欢心就好。&34; 温叶: 徐月嘉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眉眼含笑道:“待明日早朝,我就帮你问一问他这回去的是哪个县。&34; 这些年徐玉宣在任上立了不少功劳,本该早就入京做官,不过比起盛京,他更喜欢去地方上。有个姨夫做皇帝,这点自由,他还是有的。 温叶咬牙切齿道:“我要给他寄两大箱晒干的芫荽。” 芫菱是徐玉宣最讨厌吃的菜。 小姑娘嘴里含着半颗糖葫芦,点头赞同。 虽然答应了父亲帮忙隐瞒行踪,但也不耽误她此刻和祖母一起谴责。与此同时,已经出城小半日的徐玉宣迎风骑着马,忽而打了个喷嚏。 秦清回头看他一眼。 徐玉宣主动解释:“哈哈哈,肯定是母亲在念叨我呢,她肯定舍不得我。” 秦清向来冷清的面容温缓了一瞬,道:&34;确定?&34; 虽没见过徐玉宣母亲几面,但以她浅显的了解,这不可能。 徐玉宣笑道:&34;不然呢,小清清?&34; 秦清表情瞬间恢复初始的清冷:&34;闭嘴。&34;徐玉宣眼神略嚣张,摇头晃脑:“就不~”二十几岁的人,和少时一般幼稚。 秦清:&34;……&34; 下一刻,她陡然挥动马鞭,马身瞬间超过徐玉宣的一大截。很快只留给徐玉宣一个模糊的背影。 r/≈gt; 儿时追不上母亲,长大后追不上媳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