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我要被绿了? 公元735年,十二月初六,未见雪,宜婚嫁。 寿王李琩府。 “新郎新娘入洞房。” 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李琩的脑海,紧接着,一群人簇拥着他和一位身穿绿色新娘服的姑娘进入一间喜庆的婚房里。 怎么回事? 一觉醒来,我怎么要英年早婚了? 难道是撸多了出现癔症? 懵逼中,一道陌生的记忆强势插入他的大脑。 寿王李琩,父亲是唐玄宗李隆基,母亲是武惠妃......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他的新娘叫杨玉环。 我穿越了...... 李琩错愕的看向旁边的新娘,只见新娘淡红色抹胸挤压着能闷死人的傲人胸脯,青粉色对襟上衣包裹着丰腴的身体。 下身是同抹胸一样色彩的淡红色一片式长裙。 中层是红色长衫,长衫外是正绿色拖尾大袖,迤地四五米,最外层是透明的红色刺绣大袖,刺绣的花纹像是牡丹。 除去雍容华贵的着身衣物,还有一条青绿色的披帛,从腰间缠绕至手上。 光看这姿态身段,李琩就能感受到新娘的倾城的风姿和气质。 若换了平常,他看到这儿就打住了,因为他会担心看到脸之后,会破坏他美丽的憧憬。 但现在不一样。 因为他的记忆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正是名留后世的四大美女之一,杨玉环。 他很想看看杨玉环是什么样,可是杨玉环却用一把圆形的扇子挡着脸。 “你挡着脸做什么?都结婚了还不让看?”李琩的声音由于激动,有些微微的颤抖。 “郎君,按照习俗,你应当先作诗使我满意,我才能放下扇子。” 吐气如兰,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些羞涩和笑意。 杨玉环这么一提醒,李琩想起来了。 大唐的婚礼习俗中,确实有洞房要看脸需先作诗的说法,这一习俗称为“却扇”。 可是作为一个文化沙漠,要让他说土味情话,他倒是能掰扯几句,但作诗这玩意他哪会? 看来只能抄。 李琩挖空心思,想起了几十年后非常出名的一首却扇诗,便道:“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杨玉环听罢,连连点头,道:“郎君这诗做得十分出彩,臣妾可却扇。” 说罢,缓缓放下遮脸的圆扇,露出她倾城的面容。 李琩目不转睛的看着。 随着圆扇的落下,李琩看到了杨玉环额头白皙的皮肤,如画的眉,桃花眼里明亮清澈的眼神,圆润的鹅蛋脸,樱桃红唇。 嘶~ 人间绝色,李琩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将出来。 这样的面容,李琩不想用倾国倾城这类的词来形容,因为杨玉环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倾国倾城的意思。 李琩喜欢吃,所以他更喜欢用吃的形容。 对他而言,杨玉环像是洒了辣椒面的金黄色薯条,或是冒着水气的冰可乐。 看到就迫不及待的想尝上两口。 李琩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他深呼吸,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缓缓起身,抱起杨玉环。 杨玉环是他过门的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不用顾忌什么。 杨玉环感觉到李琩热烈迸发的情绪,害羞的将头埋在李琩的胸膛,轻声道:“郎君,我们还需完成合卺礼。” “管不了那么多了,等会儿再说。” 李琩抱着杨玉环来到床上,合上珠帘。 …… …… …… 李琩喘着粗气躺在床上,杨玉环脸埋在他的胸膛。 由于刚才运动的原因,杨玉环盘起的发髻有些凌乱,散落在李琩脸上,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也因为体热的原因更加弥漫。 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般。 杨玉环休息会儿,起身给桌上两半匏瓜倒了酒,端到床上,递一半给李琩,朱唇轻启:“殿下,完成合卺礼,以后你我夫妻一心,同去同归。” 以后? 这個词提醒了李琩,他回过神来,想起了一件事,以后他老爹李隆基可是要抢了他媳妇。 李琩心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要被绿了!” 而且,要绿他的还是他爹,李隆基。 这种事,简直比把他脱光了,扔大街上供人观赏还要耻辱! 妈的,一个血气方刚的现代青年怎么能接受这种羞辱? 为了自己的尊严,必须得反抗! 李琩坐起身来。 可是怎么反抗呢? “系统呢?救一下啊!实在不行,来个老爷爷,神奇物品也好啊!” 李琩祈祷着。 可是半天没有回应。 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李琩暗暗叹气,开始分析他能怎么做。 他爹李隆基,是封建皇帝,讲道理肯定是讲不通的,打目前也打不过。 目前来看,是个死局。 幸好,按照历史,他爹要绿他,还有五年。 但是五年,短短五年,他能做什么? 夺嫡? 就算成功了也没用,因为就算当了太子,李隆基也是想废就废,想杀就杀,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而且现在朝中形势险峻,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最好的办法,还是远离朝堂,找个地方龟缩起来,这样既可以让李隆基见不到杨玉环,把被绿的概率降低,而且又可以慢慢发育,以待时机。 不过要想远离朝堂也不容易,因为李隆基忌惮宗室,基本不让皇子出京城,封皇子做节度使,也是遥领。 所谓遥领,就是挂个名,屁实权没有。 就像他现在遥领剑南节度使,但是剑南那边的将军官员,他一个没见过。 李隆基一朝,在历史上唯一有行使过节度使权力的皇子,只有荣王李琬一个人。 但是比起在朝中争权,逃出京城做一个有实权的节度使更具有可行性。 而且,在朝中无论做到哪一步都不会是李隆基的对手,而节度使已经开始有尾大不掉的趋势。 他必须竭尽所能,出京城,逐步做大做强。 杨玉环见李琩思考着不说话,以为李琩是得到了就想丢,不想和她行合卺礼,语气带了些火,道:“殿下若是不愿,明日便可将婚书退还。” 李琩闻言一愣,抬头看了一眼风姿卓越的杨玉环。 他能感受到,杨玉环有着自己的傲气。 李琩先是有些懵,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是啊,她要是没有这份傲气,李隆基又怎么会为讨她的欢心,让人千里给她送荔枝,又怎么会让给她做衣服的工匠的都有七百多人...... 有点意思。 李琩笑了笑,接过匏瓜,将杨玉环拉到自己怀中,柔声道:“我怎么会不愿,花看到你都不敢绽放,我怎么能拒绝。” 杨玉环没听过闭月羞花,好奇道:“为何花见我都不敢绽放?” 李琩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凑了过去,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轻声在她耳边道:“你觉得呢?” “咦,”杨玉环知道李琩是夸她的美貌,但像她这样的绝色,最不缺的就是别人对她美貌的夸赞,所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道:“说得好听,若到生死关头,郎君怕是会丢了我。” “这......” 李琩想起了历史上李琩的行事风格。 五年后,他爹让他离婚他没有反抗,拱手送出了自己的妻子。 马嵬坡兵变,那时候他就在现场,他眼睁睁的看着军队逼着李隆基赐死杨玉环,连尸体都没给收。 所以从某种意义说,杨玉环说得没错。 ------------ 第二章 装病 杨玉环见李琩又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惹到了李琩,笑道:“郎君,臣妾说笑的,除了圣人,谁又能将我们逼到生死时刻。” “是啊。”李琩笑着,“咱们先行合卺之礼。” “嗯。”杨玉环轻声点头,转身和李琩饮下合卺酒。 饮罢,李琩起身将匏瓜放到桌上,缓步打开房门。 夜风轻拂,月色惨白,寿王府奢华而又静谧。 是啊,除了李隆基,谁能把他们逼到生死时刻? 但逼他们的,偏偏就是李隆基。 这奢华的寿王府就是一个牢笼。 李隆基修了两座大院,把李唐的儿孙全部困在里面。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飞出这座大院,不然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李隆基怎么会放他出去呢? 以李隆基的对李唐宗室的防范,即使他母亲武惠妃求情也没用,除非李隆基肯定他对皇权没用任何威胁。 对了, 如果是一个快死的人,就不会对皇权构成威胁,只要不会威胁皇权,就有可能先逃出长安。 如此说来,似乎可以装病。 可万一李隆基关心我,让我留京养病,不让我出京怎么办? 想到这个问题,李琩笑了。 因为作为帝王的李隆基儿孙一堆,会有多关心他? 李隆基一生,杀了自己好几個儿子,又逼好几个儿子离婚。 无情最是帝王家。 这时,杨玉环找来一件锦袍,从背后给李琩披上,轻声道:“郎君,冬夜天寒,小心着凉。” 李琩转身握住杨玉环的芊芊玉手,道:“我就是突然感觉有些胸闷,才开门透透气。” “要紧吗?”杨玉环想起刚才李琩的风姿,担心是刚才用力过度,道:“臣妾去找郎中来瞧瞧,不然拖延日久,恐怕越发严重。” “今日不用。”李琩关上门,拉着杨玉环回到床上,“现在太晚了,明日若没有好转,再请郎中不迟。” 杨玉环打量了一番李琩,见李琩神色挺好,便点点头,道:“那郎君早些休息。” 说着,扶李琩躺好,给李琩盖上被子,她自己则先卸妆解发,再躺到李琩身旁。 …… …… …… 次日,天明。 杨玉环悠悠醒转,微微侧头,看到李琩睁着眼躺在床上,神色有些憔悴。 李琩这憔悴的神色,是独自熬了大半夜的结果。 杨玉环带着三分慵懒,嘤咛道:“郎君,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有。”李琩否认,侧头看向杨玉环,道:“我感觉心脏闷得厉害,烦请你差人进宫,告知母妃,替我请太医。” “嗯,臣妾这就去。”杨玉环揉揉眼,即刻起床,匆忙穿衣出门。 待杨玉环出门走远,李琩翻身爬起,在屋里上下翻找,找了半天,找到一颗夜明珠。 这夜明珠,好像是太子李瑛送他的大婚礼物。 李琩思虑片刻,拿起夜明珠,躺回床上。 许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依稀还能听到杨玉环的声音:“寿王殿下昨夜就身体不适,今日也未好转,烦请张太医费心。” “下官职所当为。”张太医回道。 听到两人的声音,李琩将夜明珠夹到腋下,压住动脉。 片刻后,杨玉环带着张太医推门而入。 张太医先给李琩行了礼,再给李琩诊脉。 由于李琩压住了腋下动脉,所以手上的脉搏相当微弱。 张太医诊到微弱的脉搏,脸上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所以诊脉之后,张太医问道:“寿王殿下感觉身体哪些地方不适?” 李琩道:“几年前,我只是感觉心悸、胸闷,偶尔头晕,最近这段时间,感觉腹胀,吃不下饭、胸闷气短,还会……” 说到这儿,李琩咳嗽起来。 张太医听完李琩的话,又见李琩咳嗽得厉害,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他沉默片刻,说道:“如此说来,像是……” 张太医想说结脉。 所谓结脉,便是心脏病。 此时没有心电仪器,只要掌握一些基本中医常识,想装心脏病不难。 而且,心脏病在这个时代,等同于绝症,只要出现心肌缺血,或者血液淤积,就只有等死。 而李琩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便是血液淤积。 一旁的杨玉环不知道李琩得的什么病,但见张太医的神情不对,忧虑问道:“张太医,殿下的病严重吗?” 张太医思索着,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道:“此病并不严重,只需稍加调养,应该无碍,臣先去抓药。” 说罢,起身给李琩行了礼,退了出去。 杨玉环则跟了出去,礼送张太医。 两人走到门口,张太医重重叹了口气,躬身拱手对杨玉环道:“王妃,下官无能,寿王殿下患的可能是结脉。此病下官不能医治,只能抓药替寿王殿下调养,能活多久,全靠殿下自己。” “啊?” 杨玉环吓了一跳,神情一片茫然,整个人瞬间萎靡下来。 此时的杨玉环,才十六岁,还未被玄宗李隆基抢过去丢进奢靡的大染缸。 她还向往着美好的爱情与生活。 可是,她怎么能想到,这刚结婚,郎君就患了绝症。 张太医见杨玉环如此模样,叹了口气,劝慰道:“此事下官会呈奏圣人和武惠妃,恭请圣人遍寻名医,或许有回天之法,王妃先不必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寿王殿下心情愉悦,结脉此症,若病者意志消沉,只会恶化得越加迅速。” 杨玉环彷徨的点点头,木讷的行礼道:“多谢张太医。” 张太医连忙还礼,道:“王妃多礼,下官需先去抓药,下官告退。” 张太医退了出去,来到府外,他又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杨玉环目送张太医离开,失魂落魄的在原地呆了半晌,才回身去找李琩。 来到屋外,听着李琩又咳嗽起来,杨玉环想起张太医的叮嘱,理了理情绪,强行让自己脸上有笑容,才走进屋。 她刚进屋,就看到李琩已经起身,于是连忙过去扶住李琩,道:“郎君,你身体不适,应当多休息。” 李琩本来就是装的,所以完全不在乎,道:“我只是心脏不舒服,无碍的。” 说着,看了一眼杨玉环,看到她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 这模样,和她刚才出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李琩稍微一寻思,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这小姑娘,是因为他的病,咽泪换笑颜。 李琩有些感动,笑道:“没事,只是一点不适,修养一段时间,会好的。” “嗯。”杨玉环重重的点头,“必然会好的。” ------------ 第三章 太子探望 张太医已经让人送药过来,仆人熬好药,呈给杨玉环。 杨玉环端着药来到李琩跟前,想亲自给李琩喂药。 李琩没病,自然不能喝这药。 但现在,他还不能和杨玉环坦白,只能先想办法支开杨玉环。 李琩想了想,突然记起杨玉环精通音律,能歌善舞,便对杨玉环道:“对了,听说你通晓音律,为我弹奏一曲如何?” “臣妾不过是胡乱弹奏,聊以自慰罢了。”杨玉环谦逊的轻轻一笑,才接着道:“不过郎君若想听,臣妾也可献丑,不知郎君想听哪一曲?” 李琩并不太清楚这时期有哪些著名的曲子,便随口道:“广陵散,你会吗?” “略会一些。”杨玉环点点头,“郎君先喝了药,臣妾再给郎君弹奏。” “药我会喝。”李琩端过杨玉环手里的药,笑道:“于我的病而言,听你一曲,可能会胜过任何良药。” “那臣妾先去拿琴。”杨玉环也笑了,起身离开。 待杨玉环走远,李琩立刻出门,将药倒在院中角落的树下背阴处,然后来到庭院中,半躺到睡椅上。 不一会儿,杨玉环抱着一把木琴缓缓走来,看到院中的李琩,便来到李琩身旁坐定,问道:“郎君,你喝完药了吗?” “嗯,喝完了。”李琩点头,“药真苦,听你弹奏一曲调节调节。” “遵命。”杨玉环将琴放在桌上,开始抚琴。 琴声先是轻缓,如清风拂面,接着旋律慢慢变得激昂、慷慨,犹如金戈铁马就在耳侧。 李琩前世时,会经常看一些古曲的节目,也知道古琴分很多流派,演奏方式各有不同。但不得不说,杨玉环这手琴技,虽然与现代的许多流派弹法不同,但技术毫不逊色于那些大师。 十六岁的少女,倾城容貌,又有此琴技,也难怪能名流后世。 李琩静静的听着,直至一曲终了,他还沉寂其中,久久回味。 杨玉环起身道:“臣妾献丑了。” 李琩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李琩夸了一句,才补充道:“琴声虽好,但有一个地方不太对。” 杨玉环微微一惊,道:“何处不对,请郎君指点。” 李琩道:“第三十八段有一处,你把角音弹成了商音。嵇康一生蔑视权贵,却为什么做官魏国?只因为华夏腹地,邙山在这里,生于安徽,葬于邙山。嵇康希望魂归氓山,邙山在五音中属于角音,所以他临行前弹的,自然是角音。” 杨玉环听了,既惊又喜。 她没想到,李琩居然能有如此高的的见解,自她学琴以来,李琩是第一个听出这个差别,并作出诠释的人,这简直就是她的知己。 但随即,她的惊喜又变成了悲伤。 因为在她的认识里,李琩很可能命不久矣。 杨玉环背身,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缓了片刻,说出了自己弹奏成商音的理由:“臣妾见音律书上有写,商音能够治气促咳嗽,胸闷不舒……郎君胸闷咳嗽,所以臣妾把角音弹成了商音,只希望郎君听后,能缓解一些不适。” 这次换李琩惊讶了。 他曾经看《笑傲江湖》,里面任盈盈弹曲替令狐冲疗伤,他当时很好奇这個设定,便去搜了一下,结果发现古籍中还真有这回事。 但他没想到,今天真的有姑娘想通过琴声缓解他身体的不适。 他有些感动,温言道:“多谢娘子。” 杨玉环笑了起来,一如这冬日里的阳光一般温暖。 她朱唇轻启,正想说话,却听到敲门声传来。 仆人听到敲门声,前去打开府门,看清来人模样,恭敬道:“小人拜见太子。” “免礼。”太子李瑛微微一笑,“我来看望十八弟,烦请通报。” 院子里李琩已经听到声音,站起身来,给仆人递了个眼神。 仆人心领神会,将太子李瑛请了进来。 李瑛进门,看到院子里的李琩,连忙道:“十八弟,我听说伱身体不适,特来看望你。” 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杨玉环,眼神在杨玉环身上停留了会儿,心想:“好绝色的娘子,要不是李琩母亲是武惠妃,他怎么能娶到如此绝色的女子?看她的精神似乎很差,难道是李琩快死了吗?那太好了!” 李琩注意到李瑛的眼神,他咳嗽了两声,行礼道:“见过太子,不知太子驾临,臣弟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一旁的杨玉环,跟着李琩一同给太子李瑛行礼,然后默然退下,准备去给李瑛上茶。 “我们兄弟之间,不必多礼。”李瑛摆手,装作十分关切道:“你的病,要紧吗?” 李琩知道李瑛虽然表面关心他,但心里却巴不得他死。 因为自从他母亲武惠妃受宠之后,李瑛的母亲就抑郁而亡,不仅如此,他母亲现在还想把他推上太子之位。 所以无论从情感,还是权利地位的角度,李瑛都希望他赶紧死。 只是碍于李隆基还活着,李瑛必须装出兄弟情深的样子,虚伪的对他嘘寒问暖。 李琩对这种虚伪有些反感,但是为了他的尊严,他以后也必须虚伪。 李琩竭力调整了一下心态,笑道:“有劳太子挂念,张太医说,只需疗养即可,但……” 李琩摇摇头,叹了口气,又咳嗽起来。 李琩是故意不说完,想看李瑛之后如何行动。 李瑛听李琩的口气,这病似乎不轻,心中窃喜,但面上还是表现得很关心,道:“张太医既然都说了没事,那肯定没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安心静养即可,对了,” 李瑛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李琩:“这是我寻来的百年人参,你补补身子。” 李琩接过锦盒,客气道:“谢太子垂爱。” “十八弟,你太客气了。”李瑛拍拍李琩的肩膀,接着道:“既然你身体不适,我也就不多打扰了,等你身体恢复,我们兄弟再把酒言欢。” “好的。”李琩回了一笑,然后行礼道:“臣弟恭送太子。” “嗯,你记得多静养。”李瑛拍拍李琩的肩膀,随后走出寿王府。 来到府外,李瑛低声对跟过来的侍从道:“我看李琩病得不轻,你去查查,他到底病情如何。” “喏。”侍从领命而去。 李瑛负手而立,心道:“李琩,你最好是真的能病死,不然,我还要帮你一把。” 想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寿王府,脑海里冒出了杨玉环的倾城样貌。 ------------ 第四章 进宫 杨玉环此时才端着茶水从屋里出来,见李瑛已经离开,杨玉环疑惑道:“太子怎会如此匆忙?” 李琩心里清楚,太子匆忙的来去,只为两件事。 第一,做戏给李隆基看,让李隆基看到他爱护弟弟。 第二,看他病重不重,最好是命不久矣。 这样的心思,说出来有些无情,但对现在的李琩来说,是有利的,只要他利用得好。 李琩兀自想了会儿,才回杨玉环的话,道:“太子来看我,是关心我,他离开匆忙,是担心打扰到我修养。” 杨玉环闻言,神情微变。 她虽然年龄小,涉世未深,但并不笨,而且也知道李瑛和李琩之间的矛盾。 拥有这样的矛盾,还能如此兄弟情深? 杨玉环持怀疑态度。 她望着李琩,心想:“郎君通晓音律,心地还如此善良,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患了不治之症。” 她发自内心的,感到可惜和痛心。 李琩并没有注意到杨玉环的神情,因为这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思考。 早上的时候,他让杨玉环去告诉武惠妃,让武惠妃去请太医。 其实,他贵为皇子,要请太医,完全不需要让武惠妃出面。 他这样做,是有两层考虑。 第一层,他虽然知道一些基础的中医知识,但是能不能瞒过医术精湛的太医,他并不确定,但有武惠妃出面,那张太医就会考虑到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此张太医即使知道他的病是装的,也不会太过“计较”。 第二层,是武惠妃请的太医,那张太医为他诊病之后就会第一时间去给武惠妃汇报他的病情,这样无论他的病情怎么样,都不是出于他的口,以后若有意外,他也完全可以把这事推给张太医。 这样的算计,有些阴狠,但是没有办法,政治就是这样,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救别人。 从张太医的欲言又止,杨玉环的咽泪换笑,以及太子李瑛的探望来看,李琩料定张太医给他诊出了他想要的病,现在他应该进宫了。 李琩吩咐仆人备马车,进宫。 …… …… …… 皇宫里。 李琩的母亲武惠妃和父亲李隆基此时已经知道李琩患病的消息。 武惠妃神情悲伤,道:“三郎,一定要找最好的郎中,给琩儿治病。” “朕会的。” 李隆基安抚着武惠妃,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 李隆基在想,李琩的病是真的吗? 如果是假的,那李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有哪些人和他一起欺上瞒下? 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他先前一点都没有察觉? 还有,要是李琩死了,谁又能牵制太子的势力? 目前朝中的势力主要有三股。 第一股是太子,这股势力包括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还有朝中主张立长的大臣,这些人有张九龄,高力士等。 第二股是李琩,这股势力的主要推手是武惠妃和李林甫,至于李琩,他在李隆基心里性格软弱,成不了气候。 还有一股是以李亨为代表的第三派,他们这派就盼着李瑛和李琩斗个鱼死网破,他们坐收渔利,趁机上位。 这两年,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责怪他李隆基宠幸武惠妃,打压太子,可是李隆基站在他的角度,他觉得自己没做错。 他年少时,就和太平公主发动“唐隆政变“,诛杀韦后集团。登基后,又平太平公主,拨乱反正,攘外安内,励精图治,把大唐盛世推上高峰。 可即使他这样努力,边境依旧战事频发,朝廷的税收一年比一年少,这时候,要是太子李瑛做大,像他当年一样发动政变,那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觉得自己做得够多了,他累了。 他只想用帝王之术平衡各方势力,让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是现在如果李琩真是患了不治之症,他就不能平衡太子的势力。 李隆基在心里默默叹气,暗想:“太子得知琩儿患病,第一时间便去看望,也不知他是真的爱护兄弟,还是装模作样。” 李隆基正想着,武惠妃又道:“三郎,臣妾想出宫一趟,去看看琩儿。” 李隆基闻言,道:“也好,朕和你一同去。” 李隆基话声刚落,高力士便进门禀报道:“禀圣人,寿王请见。” 李隆基一愣,道:“快让他进来。” “喏。” 高力士出了门,不一会儿,“身体虚弱”的李琩蹒跚的走了进来。 李琩进门后,跪地行礼道:“儿拜见父皇,给母妃请安。” 说完,又咳嗽起来。 武惠妃心疼儿子,连忙起身去扶起李琩,关切道:“孩子,你身体不适,怎能经得起折腾,你在府呆着,我和你父皇自会去看你。” 李隆基先是暗暗审视了一番李琩,才叫来高力士,让他给李琩搬来座椅。 李琩坐下后,微弱笑道:“母妃,您不必担心,儿身体无碍的。” “怎么会无……”武惠妃原本想说怎么会无碍,可想起张太医的叮嘱,及时打住,改口道:“是,会无碍的。” 李琩看武惠妃的神情,更加确定了张太医诊出自己的病不轻,便假装惊讶,问道:“难道张太医给母妃说了什么?” 武惠妃道:“没……没什么。” 李琩叹了口气,道:“儿的身体,自己知道。儿之前之所以不敢请张太医,就是怕父皇和母妃知道,担心孩儿。但近来儿身体不适越来越严重,儿生怕哪一天一睡不起,但父皇和母妃却毫不知情,那岂不是更大的不孝。” 李琩说到这儿,用力起身,咳嗽着叩头道:“儿……咳……之前瞒了父皇和母妃,请父皇治罪。” 武惠妃想扶起李琩,但考虑到李琩隐瞒此事,确实有欺君之嫌,于是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转眼望着李隆基。 李隆基道:“快起来吧,你隐瞒此事,也是一片孝心,朕怎么会怪伱。” 听到李隆基的话,武惠妃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连忙扶起李琩,带着哭腔道:“琩儿,你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治好你。” 李琩微微一笑,宽慰道:“生死有命,母妃不必太过伤心,孩儿能做您和父皇的儿子,已经是三生有幸,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武惠妃忙问。 ------------ 第五章 真相,谁在乎 “儿臣遗憾的只有两点。”李琩憧憬着,道:“一是担心以后不能在您和父皇膝前尽孝。二是父皇治下的大唐盛世,锦绣山河,孩儿未曾多看几眼,真希望有机会可以踏遍这盛世山河。” 听到李琩如此孝顺的话,武惠妃眼泪婆娑而下,哭道:“会的,会有机会的。” 李隆基沉默片刻,道:“琩儿,你这些年,已是孝顺有加,若你真想看朕治理下的锦绣山河,朕许你出京游历,朕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经不起车马劳顿。” 李隆基这话,正是李琩想要的,但是此刻他不能答应。 因为一来,他不确定李隆基这话是不是试探,二来,如果他现在就走,之后又长时间不死,那李隆基就算现在不怀疑,以后也势必会怀疑他的用心。 而且他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游历,不能由他自己说了算,必须得让张太医来说。 因此,李琩回道:“孩儿谢父皇恩典,只是孩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出行,何况,比起出游,孩儿更希望在最后的日子,能在父皇和母妃跟前尽孝。” 武惠妃听了这话,心里更加的酸楚,眼泪止不住的掉,李隆基则神情不定。 李隆基还是不能确定李琩是不是真的患了不治之症,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武惠妃的表现不像是装的,无论李琩是真病假病,这事武惠妃都毫不知情。 李隆基思量片刻,叹气道:“琩儿你如此孝顺,朕却不是一个称职的阿耶,你早有隐疾,朕却一点察觉没有。” 这话明面听着像是自责,但暗地里却是说:伱患了不治之症,为什么这么久没人发现前兆? 李琩听出了弦外之音,道:“父皇对孩儿已是关怀备至,只不过孩儿一开始也不知道这病会这么严重,且父皇日理万机,为大唐殚精竭虑,孩儿实在不愿再让父皇为儿臣忧劳。” 李琩这个解释也算合理,李隆基没有再问,他终于起身,来到李琩身边,温和道:“朕已经下旨召名医为你治病,不用担心。” “谢父皇。”李琩恭敬道。 ...... 离开皇宫,李琩没有着急回府,而是先去了张太医的府邸。 张太医府邸里。 此时宰相张九龄和张太医相邻而坐。 张九龄喝了口茶,道:“寿王进宫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张太医摇摇头,“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张九龄审视着张太医,“寿王患了什么病?” “像是......结脉。”张太医的话显得没什么底气。 “像?”张九龄哗的站起身来,“你的医术可不会诊不出确切的症状!” 张太医闻言,低下头去。 张九龄本来只是来替太子问一下李琩到底患的什么病,却突然发现这事情并不简单。 张太医低头沉默片刻,道:“寿王请武惠妃来找的我。” “是么?”张九龄意识到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坐了下去。 张太医又道:“我给寿王诊脉的时候,我察觉到他的脉象有异常,这個异常,不是说脉搏微弱,而是指不同于正常的病症。后来,我问寿王他的身体状况,按寿王的说法,以及我诊到的脉搏情况,像是结脉。” 虽然张太医说得模糊,但张九龄已经听清了。 无论李琩的病是不是结脉,李琩想要的诊断结果,就是结脉。 张太医配合了李琩。 张九龄叹了口气,道:“可你是一个郎中。” 可你是一个郎中,你应该对得起你的医德,这是张九龄完整的话,但他只说了前半句,因为这前半句就够了。 “我还是大唐的官,还是你的族弟。”张太医对上张九龄的眼神。 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张太医是说他是大唐的官。 只要是大唐的官,谁不畏惧现在的武惠妃,如果他不按李琩想要的结果诊,谁知道李琩和武惠妃会怎么对付他? 他说他是是张九龄的族弟。 张九龄想保太子,他自然也想。 目前的形式,武惠妃和李林甫一心想把李琩推上太子之位,但只要李琩患了不治之症,那就失去了竞争太子之位的机会。 他不明白李琩为什么要装病,或许是念及兄弟情谊,或许是无心大位,但无论怎样,这个结果是双方都想要的。 既然这个结果是大家都想要,谁又在乎真相是什么? 这是张太医的想法。 两人相视沉默半晌,张九龄叹了口气,道:“大唐这盘棋,并不是谁都能下,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否则只会害了你。” 张太医道:“只要保住太子,我干什么都无所谓。” “混账!”张九龄厉声大喝,“卷进来你谁都保不住,万一寿王把这事捅出去,再添油加醋,那你就是结党!暗结东宫,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到时候你一颗脑袋怕是交代不了,太子也会被牵连。” “我,我......”张太医顿住了。 张九龄道:“你中午进宫怎么给武惠妃回复的?” “结脉。” “咬死了吗?” “是。” 张太医肯定的点头。 张九龄想了想,道:“既然咬死了,就不能松口。如果有万一,就只能是误诊,打死也不能说出其他的话。” “我明白。” 张太医应了下来,正想再说,仆人突然来报:“阿郎,寿王请见。” “寿王?”张太医有些惊讶,望向张九龄。 张九龄略微思索,道:“我先到内堂回避一下,先听寿王说什么。” 说罢,进了内堂。 张太医则亲自去迎接李琩,一见到李琩,便行礼道:“寿王驾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 “张太医不必多礼,”李琩摆摆手,“我的病,以后还望太医多多费心。” “下官职所当为,寿王请。”张太医一边说,一边将李琩请进大堂入座。 李琩进入大堂,看到张府的仆人正在收拾桌上的茶具。 才收茶具,明显刚才有客人,但他一路没遇到人,显然这个客人没走。 什么人没走也不想见他呢? 应该是太子那边的吧。 李琩转瞬间就想到这一层,但他什么也没问,兀自坐了下来,道:“张太医早上给我诊病的时候,没告诉我是什么病症,因此我特来问问。” ------------ 第六章 心知肚明 “这个,”张太医顿了一下,想起刚才张九龄说的必须咬死,便不再犹豫,道:“是结脉。” “结脉。”李琩若有所思,说道:“我父皇,母妃,还有我娘子,是不是都知道我患了这个病?” “都知道。”张太医点头。 “唉!”李琩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又问道:“那我这个结脉是天生就有,还是后天才得?” “是……”张太医思考了一下,如果要说是天生就有,那小时候就应该被诊断出来,所以只能是后天,因此他肯定道:“是后天所得。” 张太医又一次配合了李琩。 但李琩此话,是在试探张太医是否知道他在装病。 李琩早上的操作,只能伪装成心脏病的症状,根本不能以此区分是先天性还是后天所得。 所以,张太医最好的回答,应该是不知道,需再一步诊断。 但他直接给出了结论。 这就说明,他在说谎。 “这样啊。”李琩眼神里闪过一抹讶异之色,然后点点头。 张太医注意到李琩的神情,回神一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现在,李琩已经知道他在撒谎。 张太医有点心慌了,他望着李琩,生怕李琩突然站起身来,对他大加斥责。 但李琩沉默了片刻后,道:“张太医,我的身体能远行吗?” 张太医闻言一怔。 他知道李琩的病装的,自然能远行,而且即使真的是结脉,不到后期,也可以远行。 但李琩为什么要问他呢? 张太医想了片刻,明白过来,心道:“他想出远门,不愿亲口对圣人讲,想让我讲,也好。” 念及此处,张太医道:“自然可以,殿下所患之病,并不需要卧床,出门远游,开拓视野,豁达心胸,兴许比在家闷着调养更好。” “谢张太医指点。”李琩客气一句,“父皇为了我,已经下旨召天下名医前来为我医治,明日应该就会有人来我府邸。” 李琩已经清楚张太医配合他装病的事,既然张太医已经配合,那就让他配合到底。 因此他这话,是想让张太医帮他瞒过其他医者。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张太医也听出了言外之意,道:“天下医家千万,有藏于江湖的妙手,也有欺世盗名、害人之庸医。太医署除了看病之外,也有鉴别、监管这些医家的权利,殿下尽管放心,圣人所召之医,下官自会鉴别,他们若为殿下治病,下官也会陪同,绝不会让庸医害了殿下。” 李琩听明白了张太医的话,拱手道:“如此,多谢张太医。” “殿下多礼了。”张太医连忙起身还礼。 李琩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天色,道:“即将宵禁,我便不多打扰了。” 张太医道:“下官送殿下。” “嗯。”李琩没有拒绝。 张太医将李琩送走,回到大堂。 此时,张九龄已经从内堂走出了出来。 张太医叹了口气,兀自坐下,对张九龄道:“今天的寿王叫人好生害怕,他知道内堂有人,却什么也没问,又一句话便试探出我知道他在装病。” “他应该猜到了是我。”张九龄附和着,“后面他两句看起来正常不过的话,又让你替他办两件事,以前我和他接触时,从没感觉他有这样深沉的城府。” 张太医点点头,疑惑道:“只是他要出京城做什么?” “或许是为了明哲保身,远离权利中心,或许他只是想寄情山水?”张九龄摇摇头,想了想,道:“无论他想做什么,他出了京城,就不会影响太子之位,这对他,对太子,对朝局,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错。”张太医跟着道。 “还有,”张九龄转眼凝视张太医,“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他知,绝不能让第四個人知道,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说,否则便是弥天大祸。” 张太医道:“我明白。” 张九龄点头,看向刚才李琩离开的地方,心道:“敢行此事,寿王不仅城府极深,其胆识也非常人可比,只盼他能做个公忠体国之人。” …… 李琩回到府邸。 此时杨玉环正坐在院子里,双手枕着下巴,愣愣出神。 听到有人进府,才回过神,见来人是李琩,连忙迎了上去,道:“郎君。” “嗯。”李琩望向杨玉环,见她模样比之前似乎更加憔悴了。 按理说,新婚燕尔,正是花前月下,快乐齐天之时。 可是因为他装病,让杨玉环只剩下愁苦。 李琩心中有些愧疚。 但他还是不能告诉杨玉环真相。 因为一来,他不知道杨玉环是否能守住秘密,即使能守住,杨玉环也只是从郎君患病的愁苦换到阴谋计算的牢笼,从一个坑跳入另外一个坑,这没有意义。 二来,正是因为杨玉环的憔悴,别人才会更加相信他是真的病了。 至于张太医,他已经上了这条船,而且什么事都是他做的,他暂时肯定不会说。 还有张太医府邸内堂那个人。 那个人是太子党,又和张太医关系十分亲密,那就只有张九龄。 张九龄虽然扶保太子,但他是个忠诚正直的能臣,无论从人品,还是这事背后利害的关系,张九龄都不会张扬出去。 不过李琩虽然不能告诉杨玉环真相,却可以告诉杨玉环,他知道自己的病,她不用强颜欢笑。 这样,至少可以减轻一点她的压力。 李琩拉着杨玉环坐到院中,道:“娘子,我进宫后去拜会过张太医,我知道我患的是结脉。” “嗯?”杨玉环一怔,看着李琩,眼眶瞬间红了,一行眼泪掉了下来,道:“郎君,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的。” 昏黄的夕阳洒在杨玉环的脸庞,把她睫毛上晶莹的泪珠映得闪闪发光。 她绝色的面容,在夕阳与眼泪中,更凭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李琩微微愣神,伸手抹去杨玉环脸上的泪珠,道:“你都说我不会有事的,你怎么还哭,而且……” 李琩觉得后半句不合适,没有说下去。 但杨玉环却十分好奇,问道:“而且什么?” ------------ 第七章 母子深谈 “而且,”李琩笑了笑,“我们成亲才一天,现在知道我有病在身,你可以改嫁。” 杨玉环秀眉微蹙,想了想,道:“也对。” “额......”李琩愣住了。 杨玉环见李琩的模样,由泪转笑,道:“臣妾骗你的,郎君现在生死难料,即使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臣妾也不会在这种时刻离开,更不要说……” 杨玉环贴过去,靠在李琩的胸膛,接着道:“郎君是臣妾的知音。” 李琩闻言有些动容,搂住杨玉环。 杨玉环又道:“郎君自己患了病,不仅没有自怨自艾,反而来安慰臣妾,如此良人,实在难寻。” 杨玉环这话,李琩倒未曾想过,因为他这病是装的,属于歪打正着,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杨玉环知道真相会怎么样,会不会生气。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他现在没有时间多想。 他理了理思绪,问道:“长安繁华,让人留恋,如果我想出京游历,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李琩初衷就是想不被绿,如果杨玉环贪恋繁华,执意留京,不愿和他一起,那这事就废了一半。 “好啊。”杨玉环仰头,望着李琩:“臣妾幼年时在蜀州长大,十岁才入的长安,说起来,我在蜀州住的时间比长安还要久,臣妾总想回蜀州看看。” 蜀州属于剑南管辖,现在李琩任剑南节度使,如果他直奔蜀州,李隆基必定会怀疑他想称霸一方。 虽然坐镇一方属于他规划里的一环,但是他不能这么急,他需得步步为营,所以蜀州暂时去不了。 想到此处,李琩道:“蜀州我们暂时不能去,等过几年我再带你去,好吗?” “嗯。”杨玉环点点头,“郎君去哪儿,臣妾跟着去哪儿。” 李琩闻言,将杨玉环抱得更紧了些。 ...... ...... ...... 次日,许多名医齐聚寿王府,而张太医全程陪同。 在张太医的协助下,名医们都确定李琩患了后天结脉,且此病无法医治,只可调养。 名医们都众口一词,其他人便不得不信。 于是寿王患了不治之症这个消息,几日之间传遍长安。 李琩在府里呆着,迎来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名医和看望者 直到十余日后,门庭渐疏,而长安的天色也渐寒,雪花开始飘落。 李琩迎着风雪,进宫去给武惠妃请安。 武惠妃是李琩患病被打击最大的人,因为她既为儿子的病感到悲痛,又因为儿子不能成为太子,导致她想长久称霸后宫的愿望落空而失落。 此时的武惠妃,也不如之前那么神采奕奕,而是满脸愁容。 母子二人来到坐到炭火旁落座,武惠妃道:“琩儿,我这一生有四个儿子,你九哥李一,两岁而亡,你十五哥李敏,也是早早夭折,我现在就伱和……,可你也......” 说到这儿,武惠妃落下眼泪。 在历史上,正是因为前两个儿子的夭折,李琩自小便被宫外的宁王李宪抚养,后来册封他为寿王,也是这個原因。 而武惠妃,因为构陷太子李瑛的缘故,名声一直不太好。 但对于李琩来说,他现在能感觉到武惠妃对他的母爱,也能感受到武惠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李琩劝慰道:“阿娘,生死有命,九郎和十五郎早夭,是天命使然,非阿娘能左右,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阿娘不必难过。至于我,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们的称呼便没有那么官方。 武惠妃挤出笑容,道:“你想出门游历一事,你父皇已经问过张太医,张太医说你这病,出去游历一下反而会更好,待冬天过去,我会去求你父皇让你出京。” “嗯。”李琩想要出京确实需要武惠妃帮最后一把力,他没有再虚伪的推脱,直接应了下来,顿了顿,道:“阿娘,你认为太子如何?”’ “他?”武惠妃没想到李琩突然提起李瑛,想了想,道:“他才能尚可,就是性格急躁,不擅长权变。” “那李亨呢?”李琩又问。 武惠妃道:“李亨擅权谋,能隐忍,才能也尚可。你问他们做什么?” 李琩笑了笑,道:“按阿娘的说法,他们两人都不是无能之辈,我离开长安之后,朝局的争夺极有可能会以他两人为核心,到时候阿娘只需看着,千万不要插手。” “这……你此话何意?”武惠妃不解。 李琩道:“父皇现在独宠阿娘,我退出之后,阿娘就不再是他们朝局上的敌人,到时候他们很有可能来争取阿娘的支持,但阿娘不能理会。” 历史记载关于武惠妃的死亡原因多种多样,且有的充满传奇色彩,但是总的来说,都和李瑛之死有关,换句话说,和朝局有关。 李琩不想让武惠妃再那么早死,因为即使抛开亲情的角度,武惠妃多活一天,李隆基就不会那么急着找替代品,这样抢杨玉环的概率也小一点,还有武惠妃活着,也会延伸他的影响力。 但他知道武惠妃有野心,即使他退出皇位之争,武惠妃也极有可能干涉政局,所以他特地来劝武惠妃远离争斗,也算是他对离京前的安排。 “嗯。”武惠妃点头答应,但明显没听进去。 李琩见状,又道:“阿娘,你是武家的女儿,现在大唐很多人都对武家有深深的怨念和忌惮,无论你对谁做了怎样的帮助,他们都不会兑现对你的承诺,不仅不会,能让阿娘善终就算仁义。” 武惠妃闻言微惊,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李琩道:“什么都别管,逼不得已之时,大义为先。还有,李林甫这人,虽然才能出众,但不可深信,阿娘对他需小心提防。” 武惠妃道:“他承诺过,他会力保你。” “承诺是最不靠谱的东西,特别是对于朝局。”李琩望着火盆里的炭火,“这炭火在冬日,谁都会向它靠近,但到了夏日,人人都会唯恐避之不及。李林甫之所以承诺力保我,是因为他想借阿娘的权势向上爬,阿娘你已经帮他够多了,但他不见得真的会对阿娘感恩。有朝一日,阿娘一旦失宠,他就会露出他的真面目。” 武惠妃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儿子虽然有些才华,但为人懦弱,也不善权谋,但今天,李琩的见识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开始思考李琩前面说过的话,想了半晌,说道:“琩儿,我以为你在这种时候,会全身心都在自己的病情上,没想到你居然比平时考虑得更多。” ------------ 第八章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李琩站起身来,来到窗边,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落满兴庆宫,接着道: “人从出生的那天,死亡就是注定的结局,所以与其在这上面忧虑,不如想点实际的东西,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李琩这话,倒不是装腔作势,这是他真真实实的想法。 武惠妃望着窗边的李琩,她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儿子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武惠妃愣了愣神,问道:“你今天是特地来劝我不要干涉朝局的吗?” 李琩转身,望着武惠妃,行礼道:“不知道阿娘能不能答应孩儿这个请求?” 武惠妃犹豫半晌,道:“我只能答应你,你活一天,我就一天不干涉朝局。” “谢阿娘。”李琩深深一拜,又道:“我还有两件事,需要请阿娘帮我。” 武惠妃宠溺的笑道:“你的事我能不答应吗?你尽管说。” 李琩道:“第一件,我身体不适,所以出游需要有郎中贴身照料。” 武惠妃道:“这事你不说,我也会替伱安排。” 李琩道:“我想要张太医的女儿。” “嗯?”武惠妃打量着李琩,笑道:“前段时间,你才求我让你娶杨家娘子,这才大婚半月不到,你就又看上别人了?还是说,杨家娘子见你患病,怠慢了你?” 李琩之所以要张太医的女儿贴身照料,有三个理由。 其一,张太医知道他是装病,他虽然确定张太医不会将这事说出来,但是万一呢? 所以,他需要一個人质。 其二,张太医是太子一党,为了太子着想,必定会好奇他装病出去做什么,然后让人秘密监视他,所以他干脆要来一个监视的棋子在身边。 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让人秘密监视,不如光明正大的带着监视者。 其三,他出去游历之后,必定会有很多医者为了巴结他,来给他看病,他不能时时防着露馅,所以想让张太医的女儿给他挡枪。 李琩的这些心思,自然不能给武惠妃说,他笑道:“杨家娘子对我很好,我也不是想纳妾,只是听闻张太医女儿医术精湛,颇得她父亲真传,且万一我有突发状况,她也可以迅速联系她父亲。” 武惠妃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去求你父皇,还有一件是什么?” 李琩的:“大唐虽然繁华盛世,国泰民安,但我胆子小,怕遇到危险。所以另一件事,我希望阿娘能求父皇,给我派一个护卫。” 李琩想让李隆基给他派个护卫,既是为了安全着想,也是为了李隆基能光明正大的监视他。 “这事我也给你想过。”武惠妃笑了笑,“你有没有指定的人?” “没有。”李琩摇头笑笑,“护卫只要是父皇安排的就行。” “好,我答应你。”武惠妃应了下来,调侃道:“你这进宫一趟,装了一肚子的事。” 李琩闻言,走到武惠妃身旁,给武惠妃捏着肩,陪笑着道:“我主要还是来给阿娘请安。” “行了,别贫了。”武惠妃拉李琩坐到她旁边,“以前我倒是盼着你多谋事,现在你病了,多谋事了,我倒希望你能和从前一样,少忧劳。” “我也希望阿娘少忧劳。”李琩望着武惠妃,“您都憔悴了,阿娘,其实您不必为我担忧,孩儿自有孩儿的路。” “我尽力。”武惠妃苦涩一笑,转移话题道:“对了,杨家娘子好生俊俏,你们什么时候能生个儿子?” “这个……我尽力。”李琩摊手一笑。 母子两人,聊起了家长里短。 …… …… …… 长安的冬雪来得猛烈,大雪纷飞,以长安作熔炉,融万物为白银。 李琩在屋里,半靠在躺椅上,烤着炭火,手里拿着一卷书,默默翻看。 杨玉环在门口站着,望着门外的风雪,说道:“郎君,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盛。” “瑞雪兆丰年。”李琩放下手里的书,“明年一定会是个好年头。” “嗯。”杨玉环点点头,“按数九算,现在已经是四九天,可这雪却未有颓势。” “数九。”李琩想起了这个习俗,道:“我们俩还没数九呢。” 中国向来有数九的习俗,入九开始,没什么文化的人会画九乘九的方格,有些人画九朵梅花,每朵九瓣,有文化的则写九个汉字,每个九笔。 九九八十一,每天一画或一笔,八十一天过去,冬天也就过去了。 大唐文化繁荣,像他们这种贵族,每年都会写九个汉字。 杨玉环出生官宦世家,自然也会。 想到此处,李琩起身,来到杨玉环身后,从杨玉环身后抱住她,说道:“你有数九的习惯,只是因为我生了病,你今年放弃了这个习俗,对吗?” 杨玉环抓住李琩的手,脸贴着李琩的脸,道:“冬天每年都会来,但郎君只有一个,自然是郎君的身体重要。” “让你受苦了。”李琩有些愧疚,“其实你不必把我的病当回事,一切照旧就好。这样吧,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虽然冬天已经过半,但我们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数。” 杨玉环来了兴致,问道:“这可以吗?” “当然。”李琩放开杨玉环,吩咐下人找来一张硕大的纸,道:“娘子,我们写什么呢?” 杨玉环研着墨,笑道:“写什么,自然是郎君说了算。” “好啊。”李琩没有推辞,提笔描了九个字的边。 杨玉环跟着读道:“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每个字刚好九笔。 这九个字,对李琩来说,是等到春天,他就能出京。 杨玉环读完,夸赞道:“九字,每字九笔,既符合数九习俗,又富有深意。” 李琩微微一笑,道:“咱们一起把前面的一半补上吧。” 杨玉环点点头,拿起毛笔,蘸了墨,问道:“郎君,我们一人一笔吗?” “当然是一起写。”李琩握住杨玉环拿笔的手。 “好啊。” 杨玉环快乐的笑了起来,两人一道把前面的几笔补上。 写完后,李琩道:“娘子,这前面漏掉的几笔,就像是我们错过的前半人生,我们未能青梅竹马,如今我们已一起补上,后面的笔画,我们一起,一天一笔,就像我们的余生,生死与共,同去同归。” “嗯嗯。”杨玉环笃定的回应,将头埋在李琩胸膛,道:“你可不许骗我。” 李琩道:“当然不会骗你。” “我相信你。”杨玉环又笑了,仰起头,道:“我想去堆雪人。” 李琩道:“走吧,我陪你去。” 两人携手来到院中,慢慢垒起一对佳人,欢声笑语传到府外。 府外,暗地里守着的眼睛听到李琩和杨玉环的笑声,不由在心里咒骂起来。 ------------ 第九章 危机四伏 皇宫里,李隆基坐在龙椅上,手撑着额头,仿佛有些疲倦。 一旁的高力士呈奏道:“禀圣人,寿王殿下这段时日,除了去给惠妃娘娘请安之外,一步也未出过寿王府。” 李隆基并未抬头,又问:“有没有见过什么特殊的人?” “没有。”高力士肯定的回奏。 李隆基沉默下来,思虑片刻后,又问道:“太子呢?” 高力士回道:“太子殿下倒是经常和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在一起,朝中一些大臣,也有前去拜会。” 李隆基听到这儿,终于抬起头,望向高力士,道:“李亨呢?” 高力士道:“李林甫倒是去拜会过忠王殿下,但忠王殿下未见。” 李隆基道:“李亨最近见的都是些什么人?” 高力士道:“贺知章、潘肃、吕向、皇甫彬等人,都是些名士。” 李隆基点点头,没有再说话,高力士自觉的退了下去。 待高力士出门,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叩拜行礼道:“拜见圣人。” 李隆基道:“高力士刚才所说属实?” “句句属实。”侍卫伏地回话。 李隆基道:“好,你出去吧。” “喏。”侍卫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李隆基靠在龙椅上,心里盘算起来。 李琩失势,在所难免,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太子如今有些得意忘形,倒是李亨,可真沉得住气。 朕当下要想平衡太子的势力,看来只能扶持李亨。 李亨啊,朕希望你是真的沉得住气,可不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 ...... ...... 李琩整日在王府中和杨玉环读诗听曲,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到一月中。 这月,李隆基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下敕:“天下逃户,听尽今年内自首,有旧产者令还本贯,无者别俟进止;逾限不首,当命专使搜求,散配诸军。” 第二件,准许寿王出京游历,并派张太医的女儿为李琩的医官,另派一名千牛卫中郎将做李琩的贴身护卫。 这第一件事,关系国计民生,但长安城中,明显第二件是带来的震撼更加强大。 因为李琩不仅患了病,还要出京了,这意味着李琩再无缘太子之位, 一时间,暗流涌动。 …… 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兄弟围坐在一起。 鄂王李瑶道:“上天有眼,让李琩患了不治之症,这下二哥的太子之位算是稳固了。” 光王李琚跟着道:“李琩就是该死!武惠妃气死了我们阿娘,现在也该让她尝尝失去至亲人的痛苦。” 李瑛这两兄弟骂得起劲,他自己倒是比较冷静,他想了想,道:“二位弟弟,言过了,怎么说,李琩也是我们的兄弟,兄弟生了病,我们怎么能如此落井下石?” 李瑶与李琚对视一眼,同声道:“臣弟失言。” 李瑛抬手,示意不必多礼,而后道:“现在情形也不是那么明朗,李琩虽然患病离京,但武惠妃还在,父皇对她的宠幸丝毫不减,她虽然不能让她儿子当太子,但是她依旧可以影响其他人。” 光王李琚道:“前有武氏,后有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及太平公主,父皇明明知道女人干政是大忌,偏偏却又宠幸武惠妃,让她……” “住嘴!”李瑛打断李琚,道:“父皇圣明烛照,千古明君,你岂能言过?再说,父皇并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忌讳,不然武惠妃就不是惠妃,而是皇后。未立她为皇后,已经是父皇的节制。” 李琚不服,道:“她虽无皇后之名,却也有皇后之实。” 李琚说到这儿,明白了什么,接着问道:“二哥,你不会是想讨好她吧?” 李瑛道:“魏蜀吴三足鼎立时,常此次联合,对付另一方,因为没有谁会是永远的敌人。这几日,我见父皇经常召见贺知章,潘肃,吕向、皇甫彬等人,他们都是李亨的师友,可见父皇也有其他用意。” “这……”李琚反应过来,“可我实在不愿和武家的人联合,而且,还要低下身段。” 许久不说话的李瑶道:“联合归联合,但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李琚问。 李瑶道:“李琩不是要离开长安吗?出了长安,路途艰险,保不准会遇到什么意外,如果这个意外是李亨的人造成的,岂不是一举两得?” “对啊!”李琚拍手叫好,转头想问李瑛的意见,却见李瑛已经走出了门。 李琚问李瑶道:“二哥什么意思?不同意?” 李瑶微笑摇头,道:“如果二哥真不同意,他已经阻止了我们。只是他是太子,当行正道,这些事,应该由我们来做。” 李琚道:“也罢,那就咱俩商量。” …… 李亨府里。 李亨给吕向和皇甫彬倒了茶水,说道:“这是岭南那边刚送来的新茶,口感甚佳,请二位老师品鉴。” 吕向和皇甫彬端起品了品,吕向道:“不腻不辛,唇齿留香,好茶。” 皇甫彬接着道:“殿下,这岭南虽然是个产茶的好地方,可要说住人,还是这长安好。” 皇甫彬此话,是想暗示李亨夺嫡,因为要是李亨不夺嫡,能不能久居长安,便不是他说了算。 李亨听出言外之意,但并不表明态度,只道:“岭南一带,我有些相熟的朋友,老师喜欢岭南茶,我每年可命人送于老师。” 皇甫彬知道李亨是在装糊涂,便直接道:“殿下,圣人如今多诏我四人入宫,其用意显而易见,如果此时不抓住机会,错失了良机,难免遗憾。臣知道殿下宅心仁厚,可圣人如此用意,太子那边不会不有所行动,不早做准备,届时恐怕无力应对。” 李亨闻言微愣,想了想,道:“那依老师之见呢?” 皇甫彬道:“先发制人。” “如何先发制人?”李亨问道。 皇甫彬道:“太子素来与寿王和武惠妃不合,若这次寿王离开长安后,出现意外,太子恐怕难逃干系……” 李亨道:“他是我的弟弟!” 皇甫彬道:“他母亲是武家的人,武家多行不义,报应在他身上,也是应该。况且他的病,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李亨道:“此事我就当没听过。” 李亨只说没听过,却没有阻止,其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 第十章 离京 寿王府。 李琩和杨玉环已经分别拜别过家人,收拾行李,只需等张太医的女儿和那个千牛卫中郎将到来,便可出发。 杨玉环好奇问道:“郎君,我们先去往哪里走?南面吗?我听闻南面风景怡人。” 李琩此次溜出长安,并不是没有目的的去玩,而是想找一个地方苟起来,逐步做大做强。 他开始计划的地方有三个,分别是剑南,河西,河东。 想去剑南的原因,是因为他遥领剑南节度使,他要是去了剑南,就不是遥领。 但是这条路太快了,很容易引起李隆基的怀疑,所以前面杨玉环问能不能去蜀洲的时候,他否决了。 而河西和河东,则是兵力最多的两個藩镇 河西比起河东,节度使兵力更强,各方面的矛盾,也不如河东那边剧烈,比较之下,李琩打算去河西。 因此,李琩说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想看塞外风景,娘子觉得如何?” “好啊。”杨玉环点点头,“高祖当年自太原而起,我们去河西,郎君可顺便去拜望高祖旧址,盼高祖在天之灵,保佑郎君平平安安。” “嗯嗯。”李琩知道杨玉环说错了方位,但没有指正,只微微一笑,道:“只是塞外苦寒,不知你能不能忍受。” 杨玉环道:“汉时,塞外比现在更加苦寒,但昭君出塞,无畏艰险,臣妾虽不敢自比昭君,但也不会如此娇弱。” “娘子,你……” 李琩原本想说杨玉环谦虚了,但话没说完,李隆基给他派的贴身护卫,那个千牛卫中郎将到了。 此人看起来二十四五岁,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股子豪气。 只见这人来到李琩和杨玉环跟前,行礼道:“小将辛云京,拜见寿王殿下,王妃。” 见到这人,李琩有些吃惊。 因为辛云京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出身陇西辛氏,将门世家,有勇有谋,因为刚立战功,才调入长安,做了千牛卫中郎将。 历史上,他后来还做过河西的节度使。 这样一个人,前途一片大好,被安排来做他的贴身护卫,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但随即,李琩便想通了其中缘由。 因为他母亲,是武惠妃。 李琩道:“辛将军不必多礼,让你给我做护卫,实在是委屈你了。” 辛云京自己也觉得委屈,他的理想是建功立业,杀敌报国,不是做什么护卫,做什么监视者,而且他心里还很瞧不起李琩,因为他觉得李琩软弱无能,而李琩的母亲武惠妃则仗势欺人。 但是没有办法,圣人令下,他只有遵从。 因此他听到李琩这话,极不情愿的回应道:“不委屈。” 李琩见辛云京这模样,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笑道:“不委屈就好。” 这时,张太医的女儿也赶了过来,给李琩和杨玉环行礼道:“小女张木槿,给寿王殿下,王妃请安。” 李琩闻言看去,只见张木槿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青衣,有些清瘦,但长相精致,模样俊俏。 李琩如刚才给辛云京说的一样,对张木槿:“姑娘不必多礼,让你给我做医官,委屈你了。” “不不不,”张木槿连忙否认,“不委屈。” 不比辛云京的极不情愿,张木槿的模样不仅是真的觉得不委屈,甚至还有些……心虚。 她心虚,是因为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她要替她父亲,监视李琩一举一动。 李琩见她的神情,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李琩道:“既然大家都到了,我们就走吧。” 除去他们四个,李琩还带了他的管家李九,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实中年人,还有两个仆人,一个丫鬟。 一行人八人,李琩、杨玉环和张木槿坐马车,管家李九赶车,辛云京骑马,仆人和丫鬟坐另一辆马车照看行李,一道从寿王府出发。 至于其他卫队,李琩暗中做了部署。 穿街走巷,八人来到城门口,都不约而同的回头望了一眼长安。 他们都在想:“长安,我会回来的。” 不同的是,李琩想带着兵马回来,杨玉环想和李琩一起回来,其他六人,则是留恋。 出了城,辛云京问道:“殿下,我们往何处走?” 李琩道:“西北。” “喏。” 辛云京驾马,前头开路。 李琩本来就是打着出游的名头,所以一路边走边看,走得不快。 这日,行至路口,辛云京勒马停住,回身对马车里的李琩道:“殿下,今日不宜再走,我们当回城中休息,明日再行。” “哦?”李琩闻言,由杨玉环和张木槿扶着下了马车。 李琩眺望前方的路,只见前方路两侧都是高大的丛林,但丛林之中,却没有虫鸣鸟叫,安静得有些奇怪。 这种情况,一般是丛林中刚刚进去了人,吓走了鸟兽。 李琩已经心里有数,但还是问道:“为何不走?离落日还有一个时辰,只要过了这条路,前方便有城镇。” 辛云京望着安静的丛林,道:“小将是为了殿下的安全。” 辛云京还是没有解释。 对于这样的武将,李琩也懒得和他打哑谜,笑道:“是因为林中埋伏了人,对吗?” 辛云京闻言,有些吃惊,道:“原来殿下已经看出来了。” 李琩道:“我们出长安之后,后面就一直有人跟着,前面有人等着,这事辛将军应该早发现了吧?” 辛云京又是一惊。 这一路,他觉得只有他自己发现这事。 因为他是一名武将,擅长观察路况地形。 但他没想到,李琩这个病秧子居然也看出来了。 他心里对李琩的成见去了一些,道:“小将确实早已发现,未报殿下,请殿下治罪。” “辛将军言过了。”李琩摆摆手,“后面跟着的我可以理解,可是这前面堵着的我就比较好奇,他们好像是事先知道我们的行进路线,仿佛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李琩这话说完,一旁的张木槿吓了一跳,低下头去。 因为她跟着的这十几天,已经向他父亲传了好几次消息。 李琩这么一说,辛云京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也会向李隆基汇报消息,但是李隆基没必要派其他人跟着,更不会派人堵着。 辛云京看向张木槿,正要说话,只听李琩又道:“跟我们的,和堵我们的,明显是两拨人,且各有所属。” 辛云京闻言一怔。 是啊,张木槿传信叫人,怎么可能叫两拨不同阵营的人。 辛云京放弃责问张木槿,转问李琩道:“殿下,那我们应当怎么做?” ------------ 第十一章 下套 李琩思虑片刻,拿出一个哨子递给对辛云京,道:“劳烦将军往后三里,吹响这哨子,然后把出现的人带来见我。” 辛云京又惊又疑,但作为一个兵,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他没有多问,接过哨子,行礼道:“喏。” 应罢,策马而去。 过了半晌,辛云京领着一队人马奔了回来。 大队人马来到近前,齐齐叩拜,给李琩和杨玉环行礼道:“拜见殿下,拜见王妃。” 李琩抬手,让他们起身。 为首的旅帅走到李琩跟前,恭敬道:“殿下,跟在您后面的人我们已经尽数解决,只可惜,都是些死士,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俘,末将只抓住一个活口。” “有劳卢旅帅,”李琩抚慰一句,然后问道:“活口呢?” “带上来。” 卢旅帅转身招手,两名士兵便押着一個五花大绑的壮汉上前。 这壮汉看起来三十来岁,一副商人打扮。 两名兵士一人一脚踢在壮汉的腿中间,将壮汉踢跪在李琩面前。 李琩看了一眼壮汉,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壮汉哼了一身,道:“你们好不讲道理,我只是经商的路人,偏的你们不分好歹,杀了我那些同伴,又将我绑了来,却是为何?” 卢旅帅听了这话,大怒,道:“操你奶奶,如果是商人,为何见了我们要拒捕?你被俘虏的同伴又为何要自尽?” 壮汉道:“我等行脚商人,时常会遇到贼寇扮作军士打劫,所以拒捕,至于自尽,则是不想被贼寇俘虏去受尽折磨。” “伱奶……”卢旅帅还想再骂,李琩却抬手打断。 李琩问壮汉,道:“你说你是商人,是做何买卖?” “这......”壮汉愣了一下,道:“一些小买卖,不足挂齿。” 李琩转问卢旅帅:“他们随身带了些什么货?” 卢旅帅回道:“一些金银首饰。” “哦。”李琩点点头,又问壮汉:“这么说,你们是贩卖金银饰物的?” “是。”壮汉跟着的回答。 李琩道:“哪种饰物卖得最好?金钗、银钗市价几何?你们从长安一直跟我到这儿,说明你尝往来长安,所以你也一定知道长安哪几位工匠做的饰物最值钱了?” “这......”壮汉都懵了,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不怕死。”李琩俯身,看着壮汉手上系着的红绳,道:“你有许多金银饰物,却唯独把这根红绳戴在手上,送你红绳这个人应该对你很重要吧?她是你的谁呢?对了,我记得平康坊有一家的姑娘喜欢送给恩客红绳,我要不要去把她找来和你团聚一下?” 李琩说得云淡风轻,这壮汉却越听越是心惊,听到最后,怒吼道:“你别动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发火?发火有用吗?”李琩看着壮汉,“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时间不早了,我着急赶路,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我,我……”壮汉精神萎靡下去,泪水掉了下来,哭道:“我说,我说。是皇甫彬的门客找的我,他说只要我能杀了寿王,就替……就替她脱籍。” 需要朝廷里的人脱籍,一般都是官妓。 李琩点点头。 他之前其实已经猜到了是李亨那边的人找的这伙人。 因为这伙人从长安一直跟到这儿,说明是长安里面的人想他死。 而长安里想要他死的,就只有两人,一是李瑛,二是李亨。 李瑛有一个现成的监视者张木槿在他身边,不需要派人畏畏缩缩的跟着,那就只有李亨了。 不过这杀手是皇甫彬的门客找的,李亨完全可以切割,抓他也没什么用。 不如放他回去,让他去告诉皇甫彬,他有卫队跟着,让皇甫彬放弃搞刺杀的念头,这样对他反而更有用。 想到此处,李琩道:“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便放了你。” 听到要放人,一旁的卢旅帅难以置信,问道:“殿下,真要放了他?即使不杀他,把他扣住,也是一个把柄。” 李琩道:“放了吧。” “喏。” 旅帅见李琩主意已定,不敢违拗,让兵士放了壮汉。 壮汉对于这么轻松就被放,也有些震惊,他给李琩磕了三个头,小心翼翼的退走了。 李琩看着壮汉走远,给杨玉环递了一个眼神。 杨玉环心领神会,拿来一袋钱呈给李琩。 李琩接过,转手递给卢旅帅,道:“卢旅帅,大家都辛苦了,这点钱给兄弟们分分。” 卢旅帅连忙道:“末将不敢,我等本就是殿下的护卫,保护殿下本就是我等的职责。” 在唐朝,封王的皇子可以拥有卫队。 唐初期,卫队规模庞大,设有管辖机构亲事府和帐内府。 两府皆有典军二人,正五品上;副典军二人,从五品上,下管兵士皆依唐制。 但至玄宗时期,亲王卫队遭到大规模削减,李琩的母亲武惠妃如此受宠,他自己也被授开府仪同三司,但他实际能调动的卫队也只有一个旅。 唐制,一个旅100人,长官称旅帅,从七品下。 李琩道:“兄弟们本该在京城逍遥,因为我,才一路跟到此地,这是弟兄们该得的。” 李琩都这么说了,卢旅帅便不再推辞,双手接过钱袋,道:“多谢殿下。” 李琩道:“还需劳弟兄们再与我同行一程。” “我等愿随殿下。”卢旅帅恭敬回道。 “嗯。” 李琩点点头,回身上了马车。 一行人继续出发。 辛云京行在最前方,整个人现在都还些懵。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李琩还做了这手安排,他一直以为李琩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出来见见世面,而前面之所以不带卫队,只是相信这盛世大唐相当太平,即使出了长安,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没想到,李琩却是在下套。 而且,在他的印象中,李琩一直胆小懦弱,行事也不够果决。 但刚才,他从头到尾没看到李琩露出过一丝慌张,对那个壮汉也是说放就放,对手下的兵士说赏就赏。 其行事,完全不像一个糖罐里长大的贵皇子。 辛云京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马车,轻视之心渐渐散去。 ------------ 第十二章 良善 一行人行至小路中断,树林里的蒙面人看到百人卫队,都怔住了。 一蒙面人道:“上面传来消息,说他们只有八人,这好多个八人,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蠢猪!”为首的蒙面人大骂,“上面被骗了。” “那我们还动手吗?”那蒙面人问道。 为首的蒙面人道:“去送死吗?” “听说上面势力很大,那上面为什么不调官军伏击,却请我们这帮好汉?” “那可是寿王!”为首的蒙面人敲了一下问话之人的脑袋:“哪有官军敢伏击寿王,那可是要诛九族啊!” “那我们怎么办?” “先撤,如实回复上面,这事办不了,另想他法。” ...... 马车里。 张木槿头也不敢抬,整个人由于恐惧,身体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刚才她已经听到李琩和辛云京说林子里有埋伏,她并不笨,她已经猜到林子里的埋伏和她传给她父亲的消息有关。 可是,她父亲明明告诉她的是,只要知道李琩的行踪就可以。 她哪里能想到,他们居然敢设伏! 李琩正想着事,转眼看到张木槿的模样,笑道:“张姑娘你生在长安,自小在长安长大,从没有出过长安,对吗?” “回殿下,是的。”张木槿点点头。 李琩道:“长安好啊,太平盛世,一片繁荣。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带姑娘出长安,可惜许多事偏偏就是这样的无奈,还希望姑娘莫要怪罪我。” 李琩居然让自己不要怪罪他? 张木槿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望着李琩,见李琩脸上带笑,丝毫没有要问罪她的意思,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连忙道:“殿下,小女子岂敢。” 李琩笑道:“不敢,就是有想了?” “没有。”张木槿连忙否认,思想挣扎片刻,跪了下去,伏身道:“殿下,小女子这几日向家父传过信,透露了殿下的行踪,请殿下治罪,无论殿下如何惩治,小女子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请殿下不要怪罪家父。” 李琩望着张木槿,道:“你也算孝顺,车上颠簸,你起来说话。” “小女子不敢。”张木槿回道。 李琩换了语气,严厉道:“我让你起身说话。” “喏。”张木槿不敢再犟,起身坐好。 李琩道:“你既然自己说了,我便不怪你。这事我就当做不知道,之前伱怎么给你父亲传信,以后也怎样传,不然你交代不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你我同行还需很久,也算有缘,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点。” 李琩这话,说的完全是为张木槿考虑。 但这并不他心里真正的目的。 他的目的,就是要李瑛对他动手,因为只有有人对他动手,武惠妃才会担心,武惠妃一担心,就会求李隆基给他在外头自保的权力。 这是他获得在外权力的一步。 张木槿心思单纯,以为李琩真是为她考虑,又感动,又为难,说道:“可是,小女子怕这会给殿下带来危险。” 李琩闻言,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路旁边向后退去的树林,道:“你听,林子里已有鸟叫,说明我们已经过了埋伏,我能有什么危险呢?” 李琩言外之意,是他已经知道林子里的埋伏和张木槿传的消息有关。 张木槿听明白了李琩的话,由衷的给李琩行了个礼,道:“小女子拜谢殿下!” 杨玉环全程都在听着,一直没有插话,待两人说完,杨玉环才抓着李琩的手,道:“郎君,你真良善。那歹人你放了,木槿妹妹你不仅不责怪她,还替她着想,如此良人,上天一定会庇护。” 直到现在,杨玉环心心念念的,只是李琩的身体。 李琩能感觉到杨玉环的关心、祈求,这种关心,无关他是個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但实际上,他们才刚成婚不久。 李琩很好奇杨玉环为什么会对他有如此感情,反手握住杨玉环的青葱手指,问道:“娘子为何如此为我着想?” 杨玉环不知道李琩的想法,所以也不明白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哪里能看为她着想,但她还是回道:“殿下是我的郎君呀,而且郎君腹有才华,品性纯良,也不像外面的人说的那样......不仅不是,反而有勇有谋,越了解郎君,就会越觉得能嫁给郎君,是臣妾的福分。” 李琩听着杨玉环的话,察言观色,他有些明白了。 杨玉环出身官宦世家,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到当嫁之时,又嫁给了他。 他虽不是太子,但他是皇子,母亲又是正当宠的武惠妃,他的身份地位在整个大唐也是前几号人物。 而且他现在所表现人设也不差。 这样的情况下,杨玉环几乎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她可以放心的憧憬她的生活,向往才子佳人的童话,这造就了她简单的性格特质。 这也是李琩喜欢的性格特质。 如果不是知道历史上李隆基会绿他,李琩也想和杨玉环过简单的才子佳人的日子,闲来无事听听曲,再招呼李白、杜甫、王维等才子一起吟吟诗,然后注意一下安禄山,让安史之乱的矛盾不要在他有生之年爆发。 可是,他不能。 没有权利,他什么也守不住。 他必须走进夺权的角斗场,在危险边缘行走,在阴谋中生活,他不确定这样的方式会带来什么蝴蝶效应,会把他身边的人改造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一天,让杨玉环不再是杨玉环。 想到此处,李琩悠悠叹了口气。 杨玉环见李琩叹气,以为是她说得不好,忙道:“郎君,臣妾说的句句属实......” 李琩闻言知道杨玉环曲解了他的意思,笑着道:“我知道。” 李琩正想再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听到辛云京的大吼身:“尔等是何人,竟然敢拦寿王车驾!” 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李琩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只见前面有十几个兵士正在围捕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这男子已经奔到辛云京的马前,被辛云京长枪拦住。 ------------ 第十三章 逃户 围捕人的那群官兵反应过来,即刻叩拜,道:“拜见寿王殿下,我等正在追捕一名逃犯,却不想惊了殿下的驾,请殿下治罪。” 那名粗布麻衣的男子听了兵士的话,也立马跪拜下来,哭道:“小人冤枉,请殿下做主,小人本是一农户,只因家里遭了灾,做了逃户,并不是逃犯。” 逃户? 听到这个词,李琩想起李隆基先前下敕,让天下逃户今年内自首。 李琩没有理会逃户和那群围捕士兵,而是问辛云京道:“这儿属哪县管辖?” “回殿下,是凤林县。”辛云京回道。 凤林县,属于兰州管辖,兰州属于陇右道,陇右道过去便是河西。 李琩的目的是河西,但是他不能去河西就住着不走,最好能有点事给他耽搁一下,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在这一带逗留。 现在事情居然就送到了他面前。 不过李琩虽然想管事,他也不能随便插手,因为这不属于他的权力范围,他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李琩收拢思绪,对那群围捕逃护的士兵道:“父皇有令,天下逃户,听尽今年内自首。他若真只是逃户,今年内自首就行,你们不应围捕他。” “这......” 为首的什长显得十分为难。 李琩道:“怎么?他还有其他罪?” “没,没有。”那什长否定。 只是逃户,这群官兵居然违令围捕,说明这中间还有其他隐情。 李琩打量了一番这群官兵和那逃户,心里盘算:“看这架势,我若一走,这群官兵必定会再度围捕这逃户,我要是这逃户,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我,想办法求我。” 想到这儿,李琩换了语气,冷声对围捕的官兵道:“那你们还不退,莫不是真的想拦我车驾?” “我等不敢。” 那什长恭恭敬敬的磕头,瞄了那逃户一眼,带着他的人不甘的退了开去。 喝退众人,李琩他们继续前行。 那逃户见李琩就这么走了,又气有惧,想了想,无奈的远远跟了上去。 辛云京见这逃户跟了上来,来到李琩车驾前,道:“殿下,那逃户跟着我们,他想必真有什么冤屈,殿下要不要帮帮他?” 辛云京虽然出身将门,但为人正直,心系百姓。 李琩掀开车帘,回道:“将军打算怎么帮他?插手地方政事吗?我只是来出游,不是巡视。” 被李琩这么一说,辛云京也觉得他们确实不好出手,不甘的道:“那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如果他有要命的事,他不会放弃这个希望,他要是能跟我到兰州再说。”李琩说完,放下车帘。 ...... 这日黄昏,李琩一行人来到了兰州。 刚入城,辖管兰州的陇右节度使杜希望便携兰州大小官员在城口迎接,一见到李琩车驾,齐齐行礼,同声道:“拜见寿王殿下,王妃。” 之前出长安时,李琩一行五人,便没有声张,到中途有卫队护卫,想不声张都难,只能一路大张旗鼓,所过之处,人尽皆知。 所以他们每到一城,都有官员迎接。 李琩由杨玉环扶着下了马车,来到众人面前,回礼道:“诸位不必多礼,我不过闲游路过此地,不是公事。” 杜希望立马上前,道:“殿下千金之体来到兰州,兰州上下官民无不备感荣幸。” 李琩笑道:“杜公言过了。” 两人客套一句,杜希望便一一给李琩介绍此次前来迎驾的人,除去兰州刺史、长史、司马这些官员,还有两位特别的人。 这两位分别是王忠嗣和皇甫惟明。 他们两人都是李隆基一朝有名的大将,历史上都出镇过节度使,只是现在还没有发家。 李琩想要猥琐发育,收拢能臣名将是其中的一步,而且他要收拢的能臣名将最好这时没有发迹,因为若是已经发迹,位列公卿,收拢起来会很难。 所以李琩留心了一下这两人,并在心里盘算:“王忠嗣,有勇有谋,忠正耿直,此时还没有依附的人,这个人可以重点考虑一下。皇甫惟明,能力出众,可惜,他和皇甫彬同族,此时已经依附李亨,且看他如何行事。” 李琩心里盘算着,脸色依旧带着笑意,对王忠嗣和皇甫惟明道:“早闻二位将军大名,去年十二月,两位将军大败吐蕃,声名远扬。王将军身先士卒,斩杀数千人,缴获羊马数以万计,父皇也盛赞将军之勇。” 去年十二月,正是李琩和杨玉环大婚之时,也是李琩确定患了结脉的日子。 王忠嗣以为这种时候,李琩的全部注意力应该是花前月下和自己的身体,但他没想到,李琩居然对千里的之外的事这么清楚。 王忠嗣连忙道:“殿下过誉,吐蕃虽新城大败,但其势未减,依旧虎视眈眈,边患未除,末将怎么称勇。” “不然,”李琩摇头,“吐蕃之患,根源复杂,非是一人一战之力可为。我相信,假以时日,将军必能力克吐蕃,再建卫霍之功。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若不是我有病在身,我也想戎马一生。” 李琩这话虽然有嘴遁之嫌,但他说得诚恳,且体恤、夸赞了他们这些军士,王忠嗣听了也十分受用,跟着道:“殿下仁德,自有上天庇护,修养些时日,身体定能无恙。” “那就借将军吉言。”李琩微微一笑。 杜希望已经给李琩设了宴席,几人寒暄几句,李琩也没客气,便跟着一道前去赴宴。 宴会上。 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辛云京附到李琩耳边,低声道:“殿下,凤林县那逃户似乎是盘缠用尽,此时正在楼下乞讨。” “是吗?”李琩思虑片刻,低声道:“把他叫上来,对了,上楼之后,让他不用管我们说什么,直接说他的冤情。” “喏。”辛云京高兴的跑下楼。 来到楼下,酒楼伙计正在驱赶那逃户,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我们今天有贵人在楼上,若惊扰了贵人,以后你连要饭的命都没有!” 那逃户闻言,看了一眼楼上,听着楼上此时的歌舞酒色之声,潸然泪下。 或许这就是命吧! 逃户闭上眼,转身准备想走。 “等一等。”辛云京的声音响在逃户背后,“寿王殿下让你上楼。” ------------ 第十四章 官商勾结 “我......”逃户又惊又喜,连忙道:“谢谢,谢谢......” 逃户和辛云京一起上楼,途中,辛云京给逃户传达了李琩的意思。 来到楼上,逃户见到李琩便跪拜,道:“小人陈五郎,叩谢寿王殿下。” 李琩没有回复逃户,而是对陇右节度使杜希望道:“杜公,此人跟了我一路,如今盘缠用尽,请他一起陪席如何?” “自然可以,殿下宅心仁厚,我等当仿效。”杜希望笑着回道。 李琩点点头,对逃户陈五郎道:“起来吧,吃点东西。” 说着,给辛云京递了一个眼神,辛云京心领神会,偷偷踢了陈五郎的屁股一脚。 陈五郎反应立马,立马哭道:“请殿下为小人做主......” “荒唐!”一旁的皇甫惟明厉声打断,起身道:“有何冤屈,自去县衙讲清,县衙自会为你做主,怎敢来打扰寿王殿下雅兴?来人,押下去。” 听到皇甫惟明的话,两名士兵走了进来,就要去押陈五郎。 “谁敢!”辛云京大喝,“寿王在此,谁敢造次!” 辛云京喝退那两名士兵,转对皇甫惟明道:“寿王殿下未说话,皇甫将军却发号施令,你置殿下于何地?” 皇甫惟明看了气势摄人的辛云京,再看看似笑非笑的李琩,躬身行礼道:“下官岂敢,请殿下治罪。” 李琩笑了笑,道:“我先前便说过,我来此地只是游历,非是公事,此等事情,按理确实应当由县衙查办,皇甫将军所言不错,何罪之有。” 皇甫惟明道:“谢殿下……” “但是,”李琩打断皇甫惟明,站起身来,其他人连忙跟着一同起身。 李琩接着道:“父皇心念百姓,我若遇百姓之事推诿,父皇必定会责我不关心百姓疾苦。我们在此载歌载舞,对百姓生死之事不闻不问,若天下人若知道此事,也会骂我等荒唐怠事。我看府衙官员都在,不如先听他说什么,若能就地解决,也算一桩美事。诸位以为如何?” 李琩说着,目光扫视众人。 杜希望赶紧道:“殿下金口既开,便听凭殿下吩咐。” “多谢成全。”李琩客气一句,随后对陈五郎道:“你便当着诸公的面说,若有半分虚言,谁也救不了你。” “是。”陈五郎叩了一头,道:“小人本是凤林县陈家村人。前年家里造了灾,农田被淹,没有收成,便向县里崔老爷借了钱。到了去年,又是大灾,向崔老爷的借的钱还不上,崔老爷便收去了小人家里的田地。” 皇甫惟明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有何冤?” “可正常的田价是五十石粮一亩地,但崔老爷却用十石一亩收了小人家里的地,小人家有二十亩地,换了二百石粮,除去口粮和良种,不够还崔老爷加利的债,崔老爷便抢了小人阿妹做妾,小人阿爷去要回我阿妹,反被崔老爷的门客打伤,几天就......死了......” 说到这儿,陈五郎哭了起来。 一旁的杨玉环从小锦衣玉食,哪里想到长安外面有这么苦命的人,她抓住李琩的手,道:“郎君,你要帮帮他。” 李琩道:“我会的。” 说着看向一旁兰州的司仓。 司仓在唐朝掌管一州的赋税田地。 司仓道:“殿下容禀。我朝的土地按质量分为六级,各个等级的土地价格不等。这农户说他土地值五十石一亩,恐怕有待商榷,且就算真值五十石一亩,未受灾的土地和受灾的土地价钱也不一样,他家土地连受两年灾,要价低也......” 这司仓原本想说要价低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想到只给了十石,确实有些低得离谱,况且还有强抢民女一事,便没有说下去。 陈五郎趁机立马解释:“小人家里土地之前是时级,但前年受灾之后,县里给划成了利级。按理说,受灾的土地不可立马降级,要等上两年,看土地能不能恢复,若是不能恢复,再降级。” 司仓道:“降等级,是为了让受灾的地少交赋税,是朝廷体恤下情。” “可往年受灾少缴税,也没有给土地降级,土地降级之后,价钱便卖不上去。而且,即使是受灾的利级土地,也不止能卖十石粮。”陈五郎反驳道。 李琩听到这儿,有些明白了。 土地受灾,官府给土地降级,打着的是体恤民情的旗号,但行的是让农民贱卖土地之事。 说起来合法。 大地主趁火打劫,借高利贷,趁机贱买土地。 如此,官商勾结,完美无缺。 其实,安史之乱表面上是安禄山的叛乱,历史上也把原因归结到唐玄宗晚年的昏庸,李林甫杨国忠等奸诈之相的胡作非为,当然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归根结底,安史之乱是经济矛盾、民族矛盾、政治矛盾、地方与中央矛盾等等的集中爆发,就算安禄山不做乱,几年之后,依旧会有人作乱。 而这其中,最尖锐的就是经济矛盾,经济矛盾在封建社会,主要就是体现在土地上,土地最尖锐的矛盾,便是土地兼并。 李琩想坐镇地方,以一角之力奋起,抑制土地兼并也是一件大事。 现在,正好开个头,试试水。 李琩想了想,让陈五郎起身,然后对杜希望道:“杜公,此事,你以为如何?” 杜希望笑道:“殿下,臣虽有节制、监察陇右所有州县之权,但主管军事,对这些政事并不擅长,还是让刺史、长史、司马他们回复为宜。” 现在这段时间,正是节度使一步步拿走地方行政权力之时,杜希望这话,明显有推诿之嫌。 但是,制度上确实没有明确他管行政,他又推得合情合理。 这种制度,可以说相当畸形。 “也对。”李琩点点头,看向兰州刺史,问道:“赵刺史,伱以为如何?” 赵刺史当即跪拜道:“此事确实过于匪夷所思,凤林县属下官治下,在下官治下发生这样的事,是下官失职,请殿下治罪!” ------------ 第十五章 请辞 “赵刺史言重了,兰州辖管所大,难免会有疏漏,这怎么能是你的罪,快快请起。”李琩说着,扶赵刺史起身,才接着道:“疏漏自是难免,关键在于法度森严,若知其罪而不严惩,恐与犯无异。” 李琩从和这些官员见面到现在,一直都表现得很和善,所以赵刺史听到前半句,放下心来,他以为,李琩只是吓唬他们,以此拿些“供奉”。 但听到后半句,特别是听到“与犯无异”四个字,赵刺史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有种预感,李琩好像要玩真的了,他连忙道:“下官定会秉公办理。” “如何秉公办理?”李琩反问。 赵刺史道:“若陈五郎所言是真,便按律法将有关人等法办。” 李琩换了语气,冷声道:“哪些是有关人等?” “自然......”赵刺史想说自然是涉及陈五郎一案的所有人,但他看李琩的模样,似乎是他怎么答李琩都不会满意,便干脆问道:“下官愚钝,请殿下赐教。” “赐教不敢。”李琩坐了下去,道:“据我所知,凤林县受灾,朝廷从河西调来了赈灾的粮食,这些粮食去了哪里?我到凤林之时,见有官兵正在围捕陈五郎,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熙攘繁盛,光耀万年,我大唐盛世之下,竟然有官兵围捕无辜的子民?这些总要有人交代吧?” 李琩这话,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下不仅赵刺史听得心惊,在场的部分人也吓得冷汗直冒。 赵刺史知道这事若真细查,牵涉甚广,以他的能力肯定办不了,于是在心里衡量,与其到时候冒着危险办不好受罚,不如现在就请罪,反正李琩又不是他的长官,不能真拿他怎么办。 衡量一番,赵刺史心一横,跪了下去,颤声道:“殿下所言甚是,但下官才微德弱,恐难办成此事,请殿下现在就夺了下官的职,以免误国误民。” 赵刺史话声落下,整个大堂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李琩心里明白,赵刺史此言虽然是抗上,但是也是无奈之举。 陇右河西这一带,在李隆基时期并不荒凉,不仅不荒凉,相反,还是一片富庶区。 这一片农业发展很好,河西的赤水屯田有36屯,肃州7屯。畜牧业发达,725年这一带的牧马达到了43万匹,牛5万头,羊2.6万只,有著名的山丹军马场。商业也不差,因为这一带是中西交通的要道,又是国际贸易的中转处,这个阶段,河西地区商品贸易十分繁荣。 这样一片好地方,朝中各种势力都有插足,因此要想在这一片做点事,不要说一個小小的刺史,就是李琩自己,也十分的危险。 所以,当李琩想把这事捅大的时候,他就预见了赵刺史的这个回答,而且,如果一个刺史就能把这事解决,他又怎么能留下来? 还有,这事不仅能让他留下来,于公于私,都另有好处。 于公,他得为百姓做点什么。 于私,正是因为这一片势力错综复杂,他可以借此剪除一些这一片的其他势力。 李琩心里早有盘算,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装作被气到的样子,开始咳嗽起来,越咳越加剧烈。 一旁的杨玉环连忙给李琩轻轻捶着背,张木槿也凑过来,想要给李琩诊脉。 杨玉环以为李琩真的被气到了,安抚道:“郎君,不必与他计较,当心身子为重。” 李琩甩开张木槿想给他诊脉的手,对赵刺史道:“堂堂一州刺史,竟然不敢查自己治下之事,这还是大唐的国土吗?我以为,这里已经被吐蕃占了去。” 见李琩咳嗽起来,杜希望被吓到了,他即刻过来照看李琩,边照看边对其他人道:“都愣住干什么,快找郎中!” 众人闻言起身就要去找郎中。 “不用。”李琩打断他们,指着身旁张木槿道:“她是张太医的女儿,她会照料我。” 地上跪着的赵刺史吓得瑟瑟发抖,不断叩头道:“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李琩看着赵刺史,道:“我无权夺你的职,你既然做不了,当由你的上官来做。” 说着看向王忠嗣。 由于去年十二月王忠嗣杀敌有功,李隆基刚给王忠嗣加升了陇右采访史。 采访使,掌管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 从官职上说,王忠嗣有权查办此事。 而从私人角度看,王忠嗣少年丧父,九岁便养在宫中,没有那么多的家族势力牵扯,他最可能秉公办理。 但前面王忠嗣一直没讲话,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是武将出身,于这些政事并不是很擅长,李隆基给他加的采访史,也不过是作为他向上越阶的一个过渡。 二则是这种事当一级级查办,先过县衙,再过州府,都不行才到他。 现在刺史怂了,就该他表态了。 王忠嗣站了起来,对赵刺史道:“身为一州刺史,公然遇事推诿,既然你觉得你才微德弱,我看这刺史,伱也别做了。来啊,将其押下去,待我奏明朝廷,再行处置。” 门外两个士兵闻言进门,将赵刺史押了出去。 押走赵刺史,王忠嗣才躬身给李琩行礼,道:“殿下,此事便由臣来办,若臣不能将此事办妥,臣愿领罪责。” “那便有劳将军。”李琩虚弱回道。 “臣职责所在,不敢称劳。”王忠嗣回道。 一旁的杜希望见事情有了暂时的解决办法,适时的出来打圆场,道:“殿下,此事交给王将军来办,定然无漏。” 李琩没有说话,因为他又咳嗽了起来。 咳了会儿,李琩站起身,扫视一眼在场的众人,说道:“我身体不适,先行一步,此宴诸位慢用。” 说罢,由杨玉环扶着,转身下楼。 辛云京、张木槿和陈五郎紧随其后。 杜希望、王忠嗣和一众官员也立即跟了上来。 杜希望先前推诿,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对于他来说,陇右吏治出了问题,他可以推诿,但要是李琩在陇右因为吏治的事出了问题,那他轻则仕途到此为止,重则脑袋搬家。 因此他追着李琩道:“殿下,一切以身子为重,若有需要,臣立刻召陇右郎中为殿下诊治。” ------------ 第十六章 诬陷 “不用。”李琩摆手,“有张姑娘在,我出不了事。” 李琩拒绝,杜希望也没有办法,只能转对张木槿道:“张医官,若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尽管让人来找我。” “多谢杜公。”张木槿恭敬回话。 杜希望叹了口气,道:“原本想为殿下接风洗尘,却不想闹得这般模样,臣有罪。” “这怪不得杜公。”李琩走到马车旁,“比起接风宴,我更想吃王将军的庆功宴。” 王忠嗣道:“殿下请放下,臣定不辱命。” “如此我便等着王将军的庆功宴,杜公,王将军、诸位请留步。”李琩边罢,上了马车。 “恭送殿下。”跟来的众人齐声道。 杜希望道:“殿下,客栈臣已经提前备好,就在城东,臣为殿下带路。” 李琩想了想,没有拒绝,道:“有劳杜公费心了。” 众人各自散去。 这边,兰州的司仓找到皇甫惟明,道:“将军,王总嗣接了这个差事,若真查下来,可怎么办?” “怎么办?”皇甫惟明大怒,道:“先前已有消息,知道寿王会往兰州来,你们还不知道收敛?官军光天化日之下抓百姓,你们怎么想的?” 司仓道:“谁知道这事偏偏这么巧,正好给他撞见了。” “巧啊,我倒希望是巧合。”皇甫惟明仰头,感叹着。 李琩出长安往西北走时,皇甫彬曾给皇甫惟明传过消息,希望他带人假扮贼寇伏击李琩,皇甫惟明对这事一直犹豫不决。 因为皇甫惟明虽然依附李亨,但并不想赌命,他只希望在陇右一带升官发财。 后来,皇甫彬找了另外一拨人动手,没有成功。 这事皇甫惟明也知道。 所以现在皇甫惟明有点怀疑李琩是不是因为被刺杀一事,冲他而来,想借这事弄死他。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皇甫惟明暗暗盘算:“王忠嗣不过一武将,不懂官场这么弯弯绕绕,他自己查,肯定查不出什么。至于杜希望,他就会左右逢源,这事他肯定不想管,只要搞定李琩,那......” 想到此处,皇甫惟明笑了起来,道:“别急,这事才刚刚开始,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 ...... ...... 李琩到城中客栈住下。 一路游历,李琩也有些累,当夜便早早休息。 次日,李琩正和杨玉环用早饭,王忠嗣便找了过来。 李琩见王忠嗣神色慌张,问道:“王将军,有何事?”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殿下,凤林县县令和崔充都死了。” “什么?”李琩微惊,道:“怎么死的?” “这......”王忠嗣为难起来。 李琩好奇道:“王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忠嗣想了想,对门外道:“把人带进来。” 话声落下,两名士兵押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李琩定睛一看,被押着的人正是陈五郎。 陈五郎进屋,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殿下,小人该死!” 李琩意识到了什么,正坐下来,问道:“什么事,说吧。” 陈五郎道:“凤林县县令和崔充,是小人杀的。” “哦?”李琩看着陈五郎,道:“你怎么杀的?” 陈五郎道:“小人昨夜出门,看到凤林县县令和崔充,便将他二人骗到城外一间院子,给他二人下了迷药,然后放火将他二人烧死。” 李琩道:“王将军已经答应彻查此事,你为何还要动手?” “我......”陈五郎伏地哭泣,哭了半晌,才道:“他们害得小人家破人亡,小人本就有心报复。加之昨夜……昨夜殿下对小人说,王将军才能浅薄,此事定然会办得无疾而终,小人要是个汉子,当自己报仇雪恨!” 陈五郎这后半句话,既离间了李琩和王忠嗣的关系,又暗指是李琩指使的他。 一旁的杨玉环听了这话,性格和顺的她也忍不住大怒道:“你放肆,郎君昨夜一直和我在一起,何时能对伱说此话!” 陈五郎哭道:“昨夜殿下说这话的时候,王妃您就在旁边。” 杨玉环怔住了,她不明白,她的郎君为了救陈五郎,不惜得罪陇西的官员,被气得大咳,可是陈五郎却反咬了他们一口。 杨玉环道:“你胡说八道,从没有此事。” 李琩见杨玉环生起气来不仅没有影响到她丝毫的绝色,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和美,笑道:“娘子不必生气,我有没有说过此话,以后自能见分晓。” 前面陈五郎说他自己杀了凤林县县令和崔充,李琩就有些怀疑,现在听了陈五郎对他的诬陷,更加确定,此事定有蹊跷。 “嗯嗯。”杨玉环点点头。 李琩拍拍杨玉环的肩膀,对王忠嗣道:“把陈五郎带下去吧。” “喏。”王忠嗣应声,挥手让两個士兵将陈五郎带下去。 陈五郎又“嘭嘭”陪李琩磕了几个头,才任由两个士兵将他拖走。 待陈五郎被拖走,李琩对王忠嗣道:“王将军,此事你以为如何?” 王忠嗣躬身,给李琩行礼,道:“凤林县县令和崔充是此案关键人物,现在他们一死,这事查起来就更难了,这是臣的过失,请殿下责罚。” 王忠嗣没有纠结陈五郎诬陷李琩的事,而是谈及了案件本身,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相信李琩。 李琩听出话外之音,站起身来,道:“王将军沙场宿将,才任采访史不久,他们又沆瀣一气,这事怪不得你。” “谢殿下体谅。” 王忠嗣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他刚接手这差事,关键人物就死了。 他现在开始明白赵刺史为什么要请辞。 “那陈五郎杀死凤林县县令和崔充的事,王将军定案了吗?” “还没有。但陈五郎已经认罪,兰州的刑狱官员都认为此事应当以此定案,但臣觉得此事怪异,可又不知从何入手。”王忠嗣语气有些无奈。 李琩道:“案发现场王将军去过吗?” “去过。”王忠嗣点头,“现场一片灰烬,凤林县县令和崔充的尸体也烧焦了,什么也查不到。” 李琩想了想,道:“我想去看看。” ------------ 第十七章 碎瓷片 王忠嗣听到李琩要去案发现场,有些“为难”,他不明白李琩去案发现场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查案吗?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李琩会查案。 他来找李琩,只是为了带陈五郎过来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李琩指使陈五郎杀的人,刚才通过观察杨玉环和李琩的表情,他已经大致确定,这事和李琩无关。 但现在李琩要是去案发现场,他就得陪着,这相当于浪费了他的时间。 若在平时,他不怕浪费这点时间,可如今案情晦暗不明,多拖一刻,说不定又有什么变故。 李琩见王忠嗣的模样,问道:“王将军,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王忠嗣犹豫了一下,委婉道:“殿下,您千金之体,又患病在身,不适宜去那等地方。” “哦?”李琩打量着王忠嗣,问道:“将军着急查案,怕我浪费了时间吗?” “王忠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沉默下来。 但此时沉默,便是默认。 不过李琩并没有怪王忠嗣,因为像王忠嗣这样的大将,习惯于行军打仗,时间观念很强。 李琩笑了笑,道:“王将军有什么思路吗?” “臣惭愧,还未有。”王忠嗣低下头。 “既然没有,便陪我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启发。” 李琩说着向门外走出。 杨玉环立刻跟了上去,扶着李琩。 李琩看了一眼杨玉环,道:“娘子也要一起去吗?” “嗯嗯。”杨玉环点点头,露出甜甜的笑容,道:“郎君去哪里,臣妾便去哪里。” “好啊。”李琩还之以笑。 来到门外,辛云京和崔旅帅见李琩要出门,没有多问,带人跟了上去。 ...... ...... ...... 城外。 案发现场。 这是一处僻静的地方,小径通幽,背山靠水。 从废墟的痕迹来看,这座院子并不小。 李琩来到废墟前,看着已经被破坏的案发现场,问王忠嗣道:“尸体呢?” 王忠嗣道:“已经送去了府衙。” “你让搬走的的?” “仵作验过之后,确定和陈五郎所说无异,兰州司马建议将尸首送去府衙,毕竟牵扯朝廷命官,不能任其这么放在这里。” “也对。”李琩点点头:“尸体原先在哪儿?” “在那儿。”王忠嗣指了指废墟中央。 李琩闻言便要过去,王忠嗣忙道:“殿下当心,废墟中恐有火星。” “无妨。” 李琩走向废墟中央走去,未到尸体的地方,便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李琩用脚扒开烧灰,看到了踩到的东西。 是一片碎瓷片。 “这是什么?”李琩捡起碎瓷片,转身问王忠嗣他们。 王忠嗣道:“是碎瓷片。” 李琩当然知道是碎瓷片,正想再问,杨玉环却走了过来。 杨玉环拿过碎瓷片,仔细看了看,道:“这是蓝斑凤壶的碎片,很昂贵,这种壶会配有杯具,一般的富庶之人也很难用得起。” 李琩点点头,来到尸体所在的地方,地下灰烬的已经被弄乱,完全看不出尸体先前的形状。 李琩仔细观察,发现了地面漏出的泥土有些不对劲。 他蹲下去,用手捏了捏地面的泥土,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杨玉环见李琩的模样,问道:“郎君,怎么啦?” 李琩道:“这泥土太干了。” 杨玉环道:“刚刚烧过大火,把地面烤干了,这很正常啊。” “不对,”李琩摇头,“人的尸体在被大火焚烧时,会分泌大量的油脂,这些油脂会渗入泥土,但看这火势和和燃烧的时间,不足够将这些油脂全部蒸干。” “那为什么会这样?”杨玉环好奇的问。 李琩道:“有两种可能,第一,尸体被人移动过,第二,有人对现场做过手脚。” 想到此处,李琩拉着杨玉环走出废墟,对王忠嗣道:“有三件事需要王将军帮忙办一下。” 李琩前面看出王忠嗣怕他浪费时间的时候,完全可以不叫王忠嗣来,之所以叫他来,就是想到可能有事需要他做。 王忠嗣道:“请殿下吩咐。” 李琩道:“一,你派人暗中盯住兰州的吴司仓和皇甫惟明。二,去找一些酽米醋和酒,多一点,再找一些柴火。三,让几个人搜索一下这废墟中有些什么。” “喏。” 王忠嗣不知道李琩想搞什么,但还是按照命令分派人去做。 安排好了事,李琩便在原地坐下,等着消息。 杨玉环也坐到李琩旁边。 不一会儿,搜寻的官兵在灰烬中搜到一支玉簪,连忙呈给李琩。 李琩对这些首饰并不了解,转手递给杨玉环道:“这是什么簪子?” 杨玉环接过,用手擦去玉簪上的灰烬和附着的黑色污渍,仔细观察了会儿,道:“这是凤鸟海棠纹的玉簪,玉是上等的好玉,这样的玉簪,一般只有王公贵族戴。” “这样啊。”李琩点点头,思考着案情。 杨玉环审视着手里的玉簪,好奇道:“殿下,为什么这玉簪烧不坏?” 李琩随口回道:“因为一般火灾的温度通常在500度到1000度之间,而玉的熔点在1770度左右。” “熔点?”杨玉环听得云里雾里。 李琩点点头,转眼看着杨玉环正拿着玉簪观察,忽然想起他娶了杨玉环以后,似乎还没送过杨玉环什么礼物,心里突然有些愧疚,道:“娘子,你喜欢什么玉?” “我吗?”杨玉环抬眼,看到李琩宠溺的眼神,嫣然一笑,道:“郎君你要送臣妾吗?” “嗯。” “郎君送的,什么都好。”杨玉环说着,拉住李琩的手。 但是她的手刚刚用来擦玉簪染上的灰粒和污渍,这一拉,手上的漆黑染到李琩手上。 杨玉环下意识的想给李琩擦干净,但用手一擦,越擦越黑,于是她便从怀中掏出丝巾,想用丝巾给李琩擦手。 李琩抢过了杨玉环手里的丝巾,笑道:“我们都坐地上了,还在乎这点脏吗?” “是么?那......”杨玉环挑眉一笑,大胆抬手,将手上的灰粒抹到李琩脸上,笑道:“这样可以吗?” 李琩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灰,放在眼前看了一眼,抹回杨玉环脸上,笑道:“当然,这样更好看。” 一旁站着的辛云京一直默默护卫李琩的安全,见两人这样嬉闹,别开脸去。 辛云京刚别过脸,就看到王忠嗣手下的官兵提着酽米醋和酒回来了。 ------------ 第十八章 推断 几个官兵来到李琩跟前,行了礼,为首的道:“殿下,酽米醋和酒已经备好,殿下是要准备做饭食祭奠死去两位的亡魂吗?要不要我等再去买点其他东西?” 李琩闻言,站起身来,笑道:“算是吧,东西不用买,你们把凤林县县令和崔充尸体所在的地方打扫干净。” “喏。”几人领命而去。 李琩将酽米醋和酒按比列调好,然后让另一个士兵将调好的酽米醋和酒,泼到已经打扫干净的两人身死之处。 不一会儿,红色从地上冒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 特别是对李琩还抱有成见的王忠嗣,更是目瞪口呆,惊道:“殿下,这是?” 李琩还未回答,一旁的辛云京便道:“没见过世面。” 王忠嗣闻言看向辛云京,道:“你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辛云京摇头,“但你确实没见过世面。” “你信不信我揍你?”王忠嗣瞪着辛云京。 辛云京和王忠嗣在河西一起当兵,是战友,两人又都是将门子弟,聊得比较投缘,又成了朋友。 只是后来辛云京去了长安,王忠嗣来了陇西。 按理说,两人都有光明的前程,但是因为李琩离开长安,辛云京成为了护卫。 一个堂堂的四品中郎将,做了护卫,而且还是曾经的战友看不上之人的护卫,虽然他也曾看不起李琩,但他还是有些不爽,所以抓到机会,便要损王忠嗣几句。 已经损过了,辛云京便正色道:“要打架改天我奉陪,先听殿下解惑。” “好。”王忠嗣冲辛云京挥了挥拳头,才对李琩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琩道:“若被刀杀死,却作火烧死者,拾起白骨,扇去地下灰尘,于尸首下净地上,用酽米醋酒泼,若是杀死,即有血入地,鲜红色。须先问尸首生前宿卧所在,却恐杀死后移尸往他处,即难验尸下血色。” 这话,出自宋慈的《洗冤集录》。 王忠嗣和辛云京听得莫名其妙,但不明觉厉,都点点头,道:“殿下高明!” 夸完,王忠嗣追问道:“殿下怎么知道这两人是被刀杀死的?”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李琩摇摇头,分析道:“地上有蓝斑凤壶的碎片,但这些碎片并不能拼凑成一個完整的蓝斑凤壶。而且刚才娘子说,这种壶一般都会配有杯具,但杯具没找到。试想一下,如果蓝斑凤壶是火烧起来以后碎的,那么所有碎片应该都在,那些杯具也应该都在。” 王忠嗣道:“所以这壶极有可能是火烧起来之前碎的。” “不错。”李琩思索着,“如果是火烧起来前碎的,那极可能是发生了打斗,打斗过程中碰碎了蓝斑凤壶,之后,凶徒杀了人,认出了这蓝斑凤壶,顺走了杯具,也顺走了蓝斑凤壶的一些碎片。” “还有,尸体所在的那片泥土表面没有一点油脂,这说明有人在大火烧过后移动了尸体或者做了手脚,无论是那种情况,都表明凶徒想掩盖什么,结合蓝斑凤壶碎片,凶徒想掩盖的便有可能是血。因为,陈五郎的供词说的是下药放火,没有说动刀。” 王忠嗣听完一脸震惊,道:“原来殿下早就知道陈五郎不是凶手。” 李琩道:“陈五郎说,是他把凤林县县令和崔充骗到这里,这里虽然远离城区,但依山傍水,庭院也不小,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是陈五郎用得起的?就算这里面有其他巧合的原因,那凤林县县令和崔充怎么敢两人就来赴约?” “殿下当真是博学多才。”王忠嗣由衷的赞叹,随后想起不对劲的地方,问道:“殿下,对现场造假一事,仵作能发现吗?” 李琩道:“老仵作应该可以。” “如此便是那仵作知道却不说,欺臣方才上任采访史,无专攻之人所用。”王忠嗣怒上心头,“来人,跟我去拿了他。” “且慢。”李琩叫住王忠嗣,道:“就算拿了那仵作,但陈五郎堂上翻供,说他下药之后,捅了凤林县县令和崔冲两刀泄愤,然后再放的火,那将军有如何打做?” 李琩想起了张太医,那仵作想必也和张太医一样,看破不说,只给大家都想要的结果。 王忠嗣被李琩这么一问,怔住了,顿了顿,道:“殿下,那我们应当怎么做?” “想办法让陈五郎无法翻供。”李琩望着地上的鲜血,道:“用火把在这里烤烤。” “喏。” 王忠嗣不再怠慢,亲自带队去烤地。 烤了半晌,地下的油脂慢慢渗了上来。 李琩道:“用烟灰粘连。” “喏,” 王忠嗣依言而行,粘上烟灰,片刻后,两人的尸体形状显现出来。 王忠嗣见状,诧异道:“殿下,这又是为何?” “尸体被火焚烧,会有油脂渗入地下,用大火烤,可以让油脂重新渗上来。”李琩先解释,随后问道:“先前你们搬尸体之时,烧焦的尸体是这个样子吗?” 王忠嗣回忆了一下,道:“差不多。” 李琩点点头,思虑片刻,道:“王将军,他们不是想要伱给陈五郎定罪么?那就随了他们的意,先给陈五郎定罪。还有,这里派兵守着,谁也不能放进来,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这......” 王忠嗣先是微惊,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李琩的用意。 李琩这是想将计就计。 “臣明白。”王忠嗣躬身给李琩行了一礼,转身对在场官兵道:“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句,军法从事!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官兵们同声道。 王忠嗣叮嘱了官兵,又对李琩道:“殿下,臣会盯紧皇甫惟明和兰州吴司仓。殿下是怀疑这两人抓走了陈五郎的亲人要挟陈五郎?” 李琩道:“人不是陈五郎杀的,那陈五郎必是受了胁迫,至于是不是这两人胁迫,我也只是猜测,他们抓了陈五郎的谁呢?” 李琩想着,晃眼看到杨玉环手里的玉簪,突然明白过来。 “是陈五郎的妹妹。昨日我们才确定要追查此案,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很难去凤林县抓陈五郎的亲人回来要挟陈五郎,所以应该是崔充来兰州将陈五郎的妹妹带了过来,陈五郎之前说过,崔充抢了他的妹妹做妾。” ------------ 第十九章 夜市 王忠嗣对李琩的话颇为认同,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既然知道他们所抓之人,臣可另派兵去搜寻。” “也好。”李琩同意王忠嗣的提议,道:“那王将军立刻去办吧,” “喏。” 王忠嗣给李琩行了一礼,带着人去了。 待王忠嗣离开,李琩对杨玉环和辛云京道:“我们在此休息一日,明日便继续启程,你们觉得如何?” 杨玉环笑道:“一切听郎君做主。” 辛云京则没着急回答,想了半晌,道:“殿下,若让王忠嗣行军打仗,末将毫不担心,可是对于刑狱诉讼,末将担心他恐怕会左支右绌,难以应对,因此末将恳请殿下在此逗留几日,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李琩表情为难,道:“可我只是出游,并不能、也不想干涉地方政务。” “殿下,”辛云京给李琩行了一礼,诚恳道:“末将恳请殿下助王将军一臂之力,并非是因为末将和王将军的私交,而是为了兰州的百姓。一个县令,一个豪族,一夜之间死于非命,此案背后牵扯不小,若不能厘清此案,又有多少无辜百姓遭受迫害。” 通过这一路的了解,李琩清楚辛云京是一个热血正义的好男儿,只要他说想溜,辛云京一定会劝他留下来帮忙。 所以李琩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辛云京劝他留下来帮忙,这样辛云京给李隆基的奏折里,就会主动替他撇清干政的嫌疑,会替他说好话。 李琩心里已经在窃喜,但是脸上还是表现出犹豫的样子。 辛云京见李琩犹豫,又道:“殿下,凤林县也有两处好玩的去处。白天我们可以去漓水逛逛,夜间还有鬼市。” 所谓的鬼市,其实就是夜市。 大唐虽然也实行宵禁制度,但到了现在盛唐时期,经济繁荣,民族融合,宵禁相对宽松了一些,特别像凤林县这种边境之地,天高皇帝远,又是通商之路,夜市也就慢慢发展起来。 “那我们就在这里多留几天?”李琩看向杨玉环。 杨玉环微笑道:“好啊。” 几人说定,便在凤林县逗留下来。 辛云京主动请缨,带李琩他们去漓水游玩。 所谓漓水,便是如今的大夏河,黄河一级支流,在凤林县北,旁有积石山。 来到漓水,辛云京一路给李琩和杨玉环介绍沿途的风景,颇有见解。 杨玉环并不清楚辛云京的出身,好奇道:“辛将军怎么会对这一带如此熟悉?” 辛云京道:“回王妃,末将本是兰州人,幼年都生活在兰州,之后才移居到京兆。末将幼年时,漓水泛滥,乡民被征到此修堤坝,末将也跟着一同前来,所以对这一带比较熟悉。” 杨玉环点点头。 李琩却听出了其他意思,道:“陈五郎说他家里遭灾,便是漓水泛滥所致吧?” “是。”辛云京尴尬一笑,道:“但自从修了堤坝之后,陈家村已经好几年没受灾,但去年前年连受两年灾,却不知为何。” 辛云京这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 李琩笑了笑,道:“辛将军带我们来游玩是项庄舞剑啊,若辛将军想查看堤坝情况,我们可往前一些。” “喏。” 辛云京立马应了下来,前头带路,直往堤坝而去。 一行人沿着堤坝而行,辛云京仔细检查堤坝情况,李琩和杨玉环则观山赏水。 李琩之所以不一起看堤坝情况,并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于河工一块,他并不熟悉,所以干脆装得无心此事。 游了半日,辛云京也没给李琩汇报堤坝情况,辛云京没说,李琩也不问。 直至夜间,一行人换了便装,又去逛凤林县夜市。 夜市热闹非凡,所卖的东西,也繁杂多样,而且有多种民族的特色。 李琩早上承诺给杨玉环送礼物,到了夜市,便让杨玉环随便买。 杨玉环也不客气,一路走一路买,只有后面跟着拿东西的侍从一脸幽怨。 他们正闲逛着,忽然前方一個胡人队伍拦住了去路。 为首大腹便便的胡人中年男子打量杨玉环一番,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唐话对李琩道:“这女人多少钱能卖?无论你要多少,我都能出多少。” 李琩还未回答,杨玉环就一巴掌甩到这胡人男子脸上,道:“放肆!” 这还是李琩第一次见杨玉环动手打人。 不得不说,这一巴掌打得很有王妃的风范。 那胡人男子挨了一巴掌,捂着脸不怒反笑,道:“这便是大唐女子,真有风采!” 李琩身后的辛云京抢身而出,道:“大胆!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么?立刻谢罪,否则......” “哈哈......”胡人男子高声大笑,打断了辛云京,道:“在兰州,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哦?”李琩听到这话,好奇起来,道:“阁下口气倒是不小,不知道阁下在兰州仗谁的势?” “这些你不必知道,”胡人男子语气嚣张,“你只要告诉我,买这个女子,要多少钱?” 这还是李琩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人。 李琩叹了口气,对辛云京和卢旅帅道:“他既然不想好好说话,便拿了吧。” 辛云京闻言,飞身过去,一脚将这胡人男子踹到,顺势将其制住。 胡人男子的队伍见势,即刻各持刀剑,冲了上来。 李琩的卫队也纷纷亮出兵刃,部分人护卫李琩和杨玉环,部分人人前去迎战。 这胡人队伍只有十几个人,完全不是辛云京和李琩卫队的对手,片刻间被全部拿下。 辛云京将胡人男子押到李琩跟前,一脚把他踹跪在李琩跟前。 李琩道:“现在可以说伱仗谁的势了吗?” 胡人男子又气又怒,道:“我没犯罪,没有司户批文,你无权拿我。” “我若拿了你又怎样?”李琩道。 胡人男子威胁道:“我识得王忠嗣将军,你该知道他的厉害。” “是吗?我也认识。” 李琩正欲再说,忽然听到前方大队人马行军的声音。 李琩抬头看去,见王忠嗣领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如此阵仗,把夜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四散而逃。 ------------ 第二十章 招供 王忠嗣骑马来到李琩面前,翻身下马,给李琩行了一礼,道:“殿下,这夜市繁杂,您若想来游玩,可事先让臣清街净道。” “非公事不可清街净道。李琩笑了笑,指着胡人男子道:“这人说他认得你。” 王忠嗣闻言,看了一眼那胡人男子,想了半晌,道:“皇甫惟明之前摆宴的时候,臣在宴席上见过两次。” 李琩道:“这么说,他是皇甫惟明的人?他倒是聪明,不说皇甫惟明,倒把事推给了你。” “狡诈之徒。”王忠嗣看向那胡人男子,“殿下,他犯了何事?” 李琩道:“他刚刚说他要买王妃。” 王忠嗣闻言,大怒,道:“对王妃无礼,蔑视殿下,掌嘴一百,监禁半年。” 说着,给旁边的兵士递了个眼神。 三个兵士心领神会,一起奔到胡人男子跟前,两人拿住,一人掌嘴。 其实,这胡人明显并不知道杨玉环是王妃,不然他也不敢这样大胆。 但李琩也难得管,只问王忠嗣道:“王将军为何来此?” 王忠嗣凑到李琩跟前,低声道:“殿下,我救出了陈五郎的妹妹。” “哦?” 李琩没想到王忠嗣这么迅速,只一天不到就找到了人,由衷的夸赞道:“将军神速。” “多亏殿下神机妙算。”王忠嗣奉承了李琩一句,接着道:“臣在一家青楼救的人,负责看守的,是几个胡人。可惜,那几個胡人被围捕,见逃脱无望,都自尽了,没有一个活口。” 李琩想了想,道:“那就只有审问陈五郎了。” “臣来寻殿下,便是希望殿下能帮助提审陈五郎,”王忠嗣咧嘴一笑,“臣绝不是偷懒推诿,只是白日见识了殿下之才,想跟着殿下再长长见识。” 李琩道:“可这不是我的职责,而且你既然救了陈五郎的妹妹,他必然会如实招来。” 王忠嗣道:“臣不敢瞒殿下,那陈五郎为了自己的妹妹,甘愿替罪受死,虽然有藐视律法,诬蔑殿下的罪责,但也算重情重义。还有......” “还有什么?” “陈五郎的妹妹知道陈五郎因为她替罪,曾几番求死,但求死不成,反被那几个胡人轮番玷污,这对兄妹实在凄惨,臣不愿陈五郎因此获重罪。” “你是想让陈五郎主动招供,以此减轻罪刑?”李琩问道。 王忠嗣点点头,诚恳道:“请殿下助我。” “好吧。”李琩应了下来,“你现在来找我,是希望我现在就去吗?” 王忠嗣道:“是,臣恐夜长梦多。” “好吧。”李琩点点头。 ...... ...... ...... 监牢里。 王忠嗣把李琩送到关押陈五郎的地方,自己留在门外。 陈五郎看到李琩走进监牢,立即叩拜,哭道:“殿下,小人愧对殿下!” 陈五郎此言此行,是对污蔑李琩感到愧疚。 李琩看着陈五郎,道:“你没有什么愧对我,我来是给伱一个机会,若你此时如实招供,或许还有生还的机会。” “小人......”陈五郎犹豫了一下,而后重重磕头,道:“小人已经招供,再无可招。” 李琩道:“和恶魔做交易,只会让你越陷越深,有些事,若你现在说出来,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陈五郎闻言一怔,道:“小人......死不足惜,殿下的恩情,小人今生恐难以回报,只有来世做牛做马,还报殿下。” 陈五郎此话说得相当诚恳。 李琩听得叹了口气,道:“你说你先下药迷晕了凤林县县令和崔充,再放火烧了他们,中间可有对他们动过兵刃。” “这......”陈五郎想了想,道:“应该是没有。” “应该?”李琩冷下声音,“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你自己杀的人,你不确定吗?” “没有。”陈五郎坚定回道。 “好,可是经过我勘验现场,凤林县县令和崔充是先被兵刃所杀,才被烧的尸体。” “这......” “这什么?你觉得你认了罪,你想保的人就能保住吗?那些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 “我......” 陈五郎怔住了。 陈五郎回心一想,觉得李琩说的很对,若真是他死了,那些人也未必会放过他妹妹。 可是,他若是不认罪,他妹妹立刻就要死。 陈五郎抬头望着李琩,决定信李琩一回,道:“是凤林县县尉威胁小人。昨夜,他找到小人,并带了小人阿妹,他说只要小人不认罪,就杀了小人阿妹,小人是被逼无奈......” 说到这儿,陈五郎跪过去,抱住李琩的腿,道:“小人忘恩负义,污蔑殿下,死不足惜,但小人阿妹是无辜的,求殿下救救小人阿妹。” 说完,嘭嘭的给李琩磕头。 “够了。”李琩打断陈五郎,“凤林县县尉在哪儿见的你?就他一个人吗?” “就在城东,当时他身边有几个胡人。” “具体几个?” “有......七个。” “这么说,你没去过城外?” “没有。” 李琩点点头,出了牢房。 刚出牢房,王忠嗣便让人把陈五郎的妹妹送了进去。 接着,就听见牢房里兄妹两人的对话,最后是兄妹两人的放声大哭。 李琩和王忠嗣并肩走出监牢。 李琩问道:“你们去救陈五郎妹妹的时候,有几个胡人看守?” “七个。”王忠嗣回道,“七个都已经死了,现在只能抓住凤林县县尉,臣这就去办。” “嗯。”李琩点头。 王忠嗣走出几步,又回头问道:“殿下,臣要不要把凤林县大小官员全部看守起来。” 这事,李琩刚才已经想过。 不得不说,背后的策划者很聪明。 先杀了凤林县县令,让陈五郎顶罪,并且诬陷他,这样如果陈五郎能蒙混过关最好,若是不能,他和王忠嗣也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比县令级别更高的人身上,但是,真正威胁陈五郎的人却是比县令级别更低的县尉。 现在,想必那些人已经知道王忠嗣救了陈五郎的妹妹,有关的人肯定已经躲了起来。 所以,如今再去看守凤林县衙的人,可能已经为时已晚。 但做总比不做好。 于是李琩点点头,道:“也好。” “喏。” 王忠嗣领命而去。 ------------ 第二十一章 黜陟使 看着王忠嗣离开的背影,李琩若有所思,心道:“这事并不简单,王忠嗣若只是查活人,一时之间肯定找不到凤林县县尉,也好,他若找不到,那李隆基任用我的旨意想必不日就会到达。” 李琩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是他没有选择告诉王忠嗣。 因为他的目的不是做谋士,他只有说一半,留一半,才能逼王忠嗣上书,这样他才能拿到实权。 但王忠嗣就没那么好过了。 果然如李琩所料,王忠嗣找了三天还是没找到凤林县县尉。 找不到县尉,王忠嗣干脆也不找了,他换了一个思路,去查起那晚对杨玉环无礼的胡人。 ...... 皇甫惟明府邸。 皇甫惟明,兰州吴司仓、宋司田,王司户正欣赏美人歌舞,喝着美酒。 吴司仓对皇甫惟明道:“将军高明,寿王、王忠嗣他们以为拿到了线索,其实这是一条无头的线,他们理一辈子也理不清。” 王司户补充道:“王忠嗣似乎已经放弃找凤林县县尉,这事算是稳下来了。” “两个无能之辈,也想和我们斗。”皇甫惟明得意的笑了笑,“对了,王司户,没有你的批文,王忠嗣擅自关押了那些胡人,这似乎不符合我们大唐的礼仪。” 王司户道:“那明日我就给寿王送批文。” “好,很好。”皇甫惟明大笑起来。 ...... ...... ...... 这日,正午。 王司户找到李琩,行礼后,道:“寿王殿下,下官听闻前几日有一胡人冒犯了您,被王将军抓了起来。” 李琩点头道:“是有此事。” “如此,那胡人确实有罪,”王司户先附和,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我大唐礼仪之邦,对非大唐户籍的胡人,要拿办需司户批文,下官今日来拜访殿下,特送上批文。” 王司户这话,听起来像是讨好李琩,但实际是嘲讽李琩无实权,不按照律法办事。 但要按律法办事,就得靠他们这些人。 李琩望着王司户,心里想给他一拳,但脸上还是笑道:“如此有劳王司户。” “为殿下办事,不敢称劳。”王司户得意的笑了笑,“这是皇甫将军的意思,皇甫将军与下官等,都希望能替殿下办事。” “那我改日登门拜谢。” 李琩正欲再说,一群人突然走了进来。 李琩抬头看去,只见为首的是一个太监,太监后面跟着王忠嗣、辛云京和几個官员,还有仪仗队。 那太监走到李琩跟前,道:“寿王殿下,有旨意。” 李琩微惊,即刻和王司户一同听旨。 太监宣读道:“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寿王李琩,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授以文职理宜然也。不意朕访边务,吐蕃扰我陇右,尔援古今颇牧,近在禁中,然陇右官吏,甚失朕望,不图边防,专攻内耗,兹特授寿王李琩为黜陟使,代天巡狩,予便宜行事之权。” 太监读完,连忙扶起李琩,道:“寿王殿下,圣人和武惠妃还有口谕,让殿下站听即可。” 李琩躬身聆听。 太监道:“圣人口谕:你这一路发生的事,朕都知道了,朕授你此职,无意使你辛劳,你若身体不适,可随时回家。武惠妃口谕:遇到事也不会写信给阿娘,旅途辛劳,你多注意身体。” “有劳沈中监。”李琩客气一句,“沈中监且休息片刻,我为沈中监设宴。” “寿王殿下美意奴婢心领了,奴婢还需即刻回去复旨,不能多待,不然武惠妃该着急了。” “既然如此,我送沈中监。” 李琩把太监送到客栈外,跟着出来的杨玉环懂事的给李琩递过去一袋银子,李琩顺势接过,塞给太监,道:“中监一路辛劳。” 太监也不推辞,会心一笑,道:“寿王殿下留步,奴婢祈殿下诸事顺利。” 太监离开了。 李琩站在原地,微微抬头。 他的实权,终于到了。 虽然这个权利只是暂时的黜陟使,但已经算是目前最好结果。 辛云京跟了出来,道:“殿下,我们遇刺一事,末将已经传信回京。” 王忠嗣接着道:“陈五郎一案臣也向圣人呈奏了。” 辛云京本来就是李隆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王忠嗣目前也忠心于李隆基,两人的这个举动,李琩早有所料。 李琩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两人行动。 有些事,伱只要做到一定地步之后,你不想前进,别人也会推着你走。 现在,辛云京和王忠嗣就在推着他走。 当然,不可忽视的一点,是他还有个好母亲。 在历史上,如果武惠妃能多活几年,李隆基说不定就不会抢杨玉环,甚至还有可能让李琩继承大位。 但这只是可能,李琩并不想把注压在别人身上。 他现在,只能尽可能的借武惠妃发展自己。 王忠嗣见李琩沉默不说话,道:“寿王殿下,非是臣想劳累您,只是这案情复杂,臣独木难支。” 李琩闻言,笑了笑,道:“我既领其职,便任其事。我余下生命若能为天下百姓做点事,也算不虚此生。” “殿下仁德。”王忠嗣由衷陈赞。 李琩微微一笑,回身望着王司户,道:“王司户送的批文,我心领了,不过现在我好像用不到了。只是那个胡人,看他那天的模样,平时想必做了不少坏事。” 王忠嗣这两天没找到凤林县县尉,但是把胡人的事查了不少,当即道:“殿下,那胡人是守捉郎的一个小头领,专做一些杀人的买卖。” “哦?”李琩微微一惊,笑道:“那他死定了啊,咱们进屋,说说案情。” 说罢,不理那王司户,转身进了客栈。 ...... 客栈里。 王忠嗣道:“臣惭愧,凤林县县尉臣到如今都没抓到,臣已经封锁了兰州的各个要道,按理说,他逃不出去。” “他可能已经死了。”李琩思索着,“他们连县令都能杀,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县尉,之前我就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王忠嗣连忙问。 ------------ 二十二章 部署 李琩道:“那些人明明已经让陈五郎顶罪,为何却不把凤林县县令和崔冲的真正死因告诉陈五郎?一开始我觉得是他们认为,陈五郎一个人杀不了两个人,至少不能毫发无损的杀两个人,现在我才明白,这或许根本就是一個诱饵。” 王忠嗣跟着想了片刻,道:“殿下意思,是说他们故意设了这个局,让我们一心去追查那个县尉。” “不错。”李琩点点头。 王忠嗣恍然大悟,道:“臣这几日一直在追活人,没有留意死人,难怪什么都查不到,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琩道:“分两步。第一步,继续追查凤林县县尉,着重看一下最近几日的死者。第二步,赈灾粮一事,需先调到兰州,而到兰州由司仓负责,先去把兰州吴司仓拿了,涉及到调粮的有关人等,也一起拿办。” 之前王忠嗣之所以不拿吴司仓,是因为知道司仓是李亨的人,涉及到朝中势力,没有确凿证据,他不能随便拿人。 王忠嗣道:“殿下,是否需要一个罪名。” 李琩道:“协查赈灾粮一事。” “喏。”王忠嗣应声。 “还有,”李琩看向辛云京,“辛将军调查漓水堤坝一事,进展如何?” 辛云京道:“那日末将在堤坝捡到一些黑色之物,但不确定是何物,因此不敢贸然奏报殿下。这两日臣请教几个专攻人士,昨日才确定,那黑色之物,便是伏火雷。” 听到这个名字,李琩和王忠嗣都是一惊。 王忠嗣以为李琩不知道,解释道:“唐初孙思邈有“伏硫黄法”:硫黄、硝石各二两,研成粉末放石锅中,用皂角三个引火,使硫和硝起火燃烧,火熄后再用生熟木炭三斤来拌炒,到炭消三成为止。后来人们逐渐探索,将此物研发成威力甚大的爆炸物,便是伏火雷。但是此物制作技艺尚不成熟,知道的人也不多,为什么这里会有?” 辛云京摇头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我不知道,但此物若用来毁堤,应是足够。” “堤坝属司田所管。”王忠嗣看向李琩,“要不要连司田一起拿了?” 李琩还未回话,辛云京便道:“殿下,司田是杜公的人。” 虽然李琩是皇子,地位要比杜希望高,但杜希望是一方节度使,实权在握,如今又是在他的地盘,若真拿了他的人,万一引起他的不满,不说有什么危险,起码后面的事会很难办。 李琩想了想,道:“拿了,不过拿了之后,直接送给杜公。” “喏。” 王忠嗣领命,看了一眼李琩,这才退了出去。 李琩虽然前几天表现出了非凡的刑狱能力,但也在宴席上被一个刺史气到剧烈咳嗽,所以和之前的辛云京一样,王忠嗣也一直以为李琩胆小怕事。 但现在李琩的安排,哪里是个怕事的主? 李琩注意到王忠嗣走之前的表情,猜到了王忠嗣的想法。 他知道,他现在所展现的能力有些出人意料。 但他也不能一点不展示,因为如果他真是一个庸碌之人,又怎么能吸引别人依附他? 就算对于李隆基来说,如果他真是一个草包,李隆基也不会让他驻守边镇。 历来皇帝和皇子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皇帝既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太过优秀,以至影响到他的统治,但同时,皇帝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都是无能之辈,守不住他留下的江山社稷。 这中间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把握好度。 ..... ..... ..... 春日的兰州天朗气清,连春风都已经带有暖暖的触感。 杨玉环坐在客栈院子里,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琩吩咐完事,理了思绪,出门看到杨玉环这模样,好奇道:“娘子,你怎么了?” 杨玉环回眸一笑,来到李琩身边,道:“郎君做了黜陟使,臣妾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为什么?”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因为臣妾既希望郎君能一展才华,不虚此生,但又担心郎君过于劳累。” 杨玉环这话,听起像是关心,但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这次,她没有提李琩的病。 李琩意识到了什么,道:“你担心我过于劳累,使我的病加重吗?” 杨玉环扫了一眼四周,见旁边无人,低声道:“郎君,你最近没有服药,但你的咳嗽症状却在减轻。” 李琩笑道:“可能我病情好转,这你应该高兴啊。” “臣妾翻了医书,也和张木槿学了诊脉,郎君睡着的时候,臣妾诊过郎君的脉。”杨玉环轻声的说着,“郎君,臣妾学这些,只是为了更好的照顾您,绝无他想。” 李琩点点头。 装病这种事,可以瞒过别人,但是要想长久的瞒过枕边人,还是聪明好学的枕边人,很难做到。 李琩沉默了半晌,道:“那你会怪我吗?” 杨玉环摇摇头,道:“有些事,一个人藏着很辛苦。臣妾只怪自己不能为郎君分忧。” 李琩望着杨玉环,看着她绝美的容颜,有些动容。 他搂住过杨玉环,将她抱在怀里,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们,伱信吗?” “嗯嗯。”杨玉环点点头,“无论怎样,臣妾会支持郎君所作的一切。” “好。” 李琩笑了笑,正欲说话,辛云京突然闯了进来。 闯进来的辛云京看到李琩和杨玉环的姿势,立马别开脸,道:“殿下,杜公来访。” 李琩放开杨玉环,道:“请他进来。” “喏。” 辛云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杜希望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见到李琩便拜,道:“寿王殿下,宋司田一事,臣毫不知情,请殿下明察。” 李琩起身,客气道:“杜公言重了,我把人送过去,是担心杜公误会了我,以为我对杜公不敬。” “臣岂敢,”杜希望连忙回话,“圣人已经加封殿下为黜陟使,授便宜行事之权,就是殿下杀了宋司田,也在便宜之内。臣已经把人送了回来,殿下尽管秉公办理就是。” “那就有劳杜公。” “殿下,如今您是黜陟使,不宜再住客栈,是否搬到官驿?” “搬来搬去挺麻烦,暂时就住这儿吧。” “喏。”杜希望顿了顿,“臣先告退,听候殿下差遣。” 杜希望退了出去。 ------------ 第二十三章 百姓请愿 杜希望刚退了出去,又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李琩疑惑道:“杜公,出什么事了吗?” “殿下,”杜希望缓了口气,才气喘吁吁的道:“外面来了好多百姓。” “他们来做什么?” 李琩一边说着,一边往客栈外面走,杨玉环、辛云京、卢旅帅一起跟了出来。 来到客栈外面,只见地上乌压压的跪了一群百姓。 这群百姓见到李琩,参差不齐的喊道:“请寿王殿下为我们做主啊!” 李琩扫视了一眼众人,道:“大家请起,有什么话,尽管讲来。” 说着,扶起最前面的一个老伯。 “寿王殿下,”老伯擦着泪水,脸上全是苦涩,“前年去年受灾,饿死了小人两个孩子,不仅如此家里农田还被崔老爷十石一亩强买了去。” 这情况倒是和陈五郎差不多。 李琩问道:“如此强买,你们告官了吗?” “告了。”老伯叹了口气,“从去年告到今年,但是从来没人管。但去年只是不管,今年不仅不管,还要抓我们,我们去的好几个乡亲,都因为此事被抓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要抓你们?” “听说是圣人今年下了一道令,让逃户今年内自首,有旧产的留在家乡,没有旧产的另行安置。” 这老伯这么一提,李琩渐渐明晰了。 兰州官员联合崔冲这些地主强买了百姓的地,正在做善后工作,李隆基却突然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有李隆基的命令,即使李琩不来做这個黜陟使,明年也会安排其他人做黜陟使来检查逃户的事。 到时候,如果他们这个屁股擦不干净,一样要完。 所以,兰州这些官员才会这么着急的抓陈五郎。 这老伯见李琩不过话,又道:“见告官的乡亲被抓,我们原本已经放弃了,可是最近我们听闻殿下到了兰州,第一天就要为我们讨公道。我们当时听了也不信,直到今天,我们看到府衙的大官都被寿王您下了大狱,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寿王是圣人派来救我们的,寿王殿下,您是……” 老伯说着,又要跪下去。 李琩连忙拉住老伯,道:“大家不必担心,只要把你们的情况如实说来,我自然会为大家做主。” 李琩说着,转身对辛云京道:“辛将军,找主簿挨个记录。” “喏。”辛云京领命而去。 李琩又对杜希望道:“杜公,劳烦您抽调兵士过来维持一下。” “喏。”杜希望也按令行事。 其实,李琩要是不想亲管,完全可以让辛云京把这些百姓带去府衙,安排其他人来做,然后把结果报给他。 但是,李琩没有选择这样做。 因为这样做的结果虽然是一样的,但是过程中的收获完全不同。 他需要借此树立一个关心百姓疾苦的形象。 杨玉环见李琩如此安排,赞叹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郎君以百姓之心为己心,以百姓之念为己念,当真仁德。” “这……”李琩笑了笑,摇了摇头。 对于别人来说,他这样做似乎真的是心系百姓。 可是他心里清楚,面对百姓的苦难,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百姓,而是如何利用。 他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好像做什么事都不再单纯。 杨玉环见李琩不说话,又道:“殿下,你现在所做所为,就是为了百姓。” “额……” 李琩又一愣。 杨玉环这话,仿佛在说,无论他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他的表现,就是为了百姓。 既然如此,那些想法又重要吗? 李琩看向杨玉环,看着她带笑的模样。 好像自从杨玉环知道他是装病之后,脑子灵光了很多。 或者说,她一直脑子都很灵光,只是之前一直把心思放在他的病情上,现在她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其他事情。 李琩拍拍杨玉环的脑袋,道:“你说得有道理。” “嗯。”杨玉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臣妾就不打扰郎君的公事,臣妾去内堂等候。” “嗯嗯。”李琩点点头,目送杨玉环离开。 待杨玉环走远,李琩重新回到那老伯跟前,道:“去年前年伱们两年受灾,朝廷的赈灾粮呢?” 老伯幽幽一声叹息,道:“往年朝廷的赈灾粮,熬粥要求插筷子不倒,但去年前年,全部换成了粗糠,而且粗糠也不够,不仅熬得少,发一半就断了,我两个孩子,就是这么饿死的。” 一斤粮食,可以换五斤粗糠,把朝廷的赈灾粮换成粗糠发放,还发不够,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赚了多少。 一旁的杜希望听了这话,也吓得心惊,连忙道:“殿下,去年前年赈灾之时,臣正在和吐蕃交战,对此事毫不知情。” 李琩笑道:“杜公不必解释,那日席间,杜公已经表面了态度,此事不理,便是与杜公无关,” 杜希望道:“臣惭愧。” 李琩道:“杜公言重了,此事若我与杜公易地而处,我也只能像杜公这般处置,我才能浅薄,以后还望杜公多多关照才是。” 为政一道,能忠心为国为民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杜希望这种混子。 其实,他们也不是混子,他们只是明哲保身的人,他们做自己该做的事,左右逢源,对于这种人,你不能说他错,也不能说他对,具体怎么用,看个人的需求。 至少,对于目前的李琩来说,他需要杜希望的帮助。 杜希望道:“殿下若有差遣,尽管吩咐便是,臣岂敢……谈关照二字。” 李琩道:“杜公过谦。” 杜希望又是几句客套。 李琩回了几句,问辛云京道:“王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辛云京道:“已经拿了人,估计正在审。” “把宋司田送过去吧。”李琩说着,想了想,道:问他那边的情况,速报我。” 吩咐完毕,李琩回客栈里屋,对杨玉环道:“此地危险,带你千山万水来此,辛苦了你了。”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能和郎君同甘共苦,臣妾心之所愿。” ------------ 第二十四章 解释 李琩微微一笑,给两人倒了杯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杨玉环乖巧的望着李琩,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从前,有一个县令特别讨厌一个书生。有一天,那书生当众对那县令大加斥责,让县令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但是县令没有生气,不仅没有生气,还当众给了那书生五十两黄金,予以褒奖。”李琩不急不缓的说着。 “看来这县令是個好人。”杨玉环思索着,“后来那县令和书生和解了吗?” 李琩摇摇头,笑了笑,接着道:“可是第二天,这书生被土匪杀了,五十两黄金也被土匪抢了去。之后,那县令去剿匪,拿回了五十两黄金。” “这……” 杨玉环一怔,陷入沉思。 想了半晌,杨玉环道:“我听说,陈五郎的妹妹被那几个胡人玷污了。” “嗯嗯。”李琩点点头。 杨玉环道:“先是被人抢了做妾,后又……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生得漂亮,反而使她多受了罪。” 李琩望着杨玉环,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对谁都一样。” 杨玉环重重点头,随后莞尔一笑,在李琩脸上吻了一下,道:“臣妾明白了,谢谢郎君为臣妾解惑。” 杨玉环并不是那种美貌而不自知的傻白甜,她知道自己的相貌是什么水平。 五十两黄金,陈五郎的妹妹,尚且都能被别人觊觎,她又怎么不会? 虽然,她不知道李隆基历史上会抢她,可是李唐的这种事,到现在已经发生得不少。 所以,她能理解李琩的意思,也支持李琩做的一切事情。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三公分,李琩能清晰的闻到杨玉环身上淡淡的清香。 李琩望着杨玉环,伸手抚摸着杨玉环的脸,道:“但是以后还得辛苦你,像从前一样照顾我。” 虽然,杨玉环已经知道李琩是装病,但是为了继续瞒过别人,李琩出门时,杨玉环依旧要贴身照顾。 因为这样,一来可以让李琩装得更像,二来有她在李琩身边,别人就会隔着一段距离,可以更好的帮助李琩隐藏。 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道:“这样郎君就不能推开我了,我可以一直跟着你。” 李琩将脸凑近了些,轻声道:“你真漂亮。” “只属于你。”杨玉环同样凝望李琩,脸色开始红润起来。 气氛在这一瞬间,有些火热。 正当两人准备下一步动作时,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辛云京的声音:“殿下,王将军来报,吴司仓跑了。” 杨玉环闻言,咯咯笑了起来,道:“郎君,你还是先忙公事吧。” 李琩摊手,无奈笑道:“那就先公事吧。” 话虽如此,但李琩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李琩并不确定杨玉环知道他装病之后会怎么做,虽然之前杨玉环也说了会支持他,但是他要是不说清楚,鬼知道杨玉环会不会突然搞出什么幺蛾子。 要想谋大事,最怕的就是后院起火。 所以刚才的话,算是解释,李琩想解释之后,再观察做下一步打算。 不过,他解释了一半,杨玉环就听明白了,不仅听明白了,还顺带表达了她的想法。 杨玉环如此冰雪聪明,倒是可以省去他很多麻烦事。 李琩摸摸杨玉环的头,转身打开房门。 辛云京一脸慌张,道:“凤林县县尉没抓到,吴司仓又跑了。” 李琩将辛云京请到院中坐下,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跑了,未见得是坏事。” “何以见得?”辛云京疑惑的问。 李琩道:“逃跑,不仅坐实了此事,还表明他们无计可施。” 辛云京点点头,道:“大唐刑法严峻,只要入狱,很难完好的出来,殿下,接下来该如何查?” 李琩闻言,看了一眼辛云京。 刚开始和辛云京接触的时候,李琩能清楚的感觉到辛云京瞧不上他,以至于有埋伏也不早点和他讲。 那时候,辛云京对他,全是基于工作的敷衍。 但现在,辛云京事事都要询问他,只有发自内心的认可他,高傲的辛云京才会这样。 李琩微微思索,道:“只跑了吴司仓一个?” “是,王将军先拿的宋司田,再去拿吴司仓的时候,吴司仓就突然不见。而且王将军之前就派人盯着吴司仓,吴司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 “吴司仓的妻儿老小呢?”李琩问道。 “都在。”辛云京看着李琩,底气不足的道:“可就算我们拿了吴司机的妻儿老小,威胁他,他也不一定就犯,再说,我们若这样做,恐怕……” 辛云京想说,用别人的妻儿威胁,恐怕惹人非议,耻笑。 但他不知道李琩是否会真的这样做,现在说,未免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所以及时打住。 李琩笑了笑,道:“我并不是要用他的妻儿威胁他,只是想说,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没带,肯定逃得极其匆忙,定然是在慌乱之间知道这个消息,而能抢在王将军面前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只有一个人。” “是……”辛云京稍微一寻思,明白过来,道:“是王司户。” “不错。”李琩点点头,“从我任黜陟使,到王将军派兵抓人,这中间时间并不长,而一开始在我任黜陟使现场的,除了我们几个,就只有王司户。” 辛云京道:“那末将现在去把王司户拿了吗?” “不急,这只是猜测,并没有十足的证据。”李琩顿了顿,“抓住他们是迟早的事,还是派人盯着即可,当下主要是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辛云京道:“就算他们狗急跳墙,应该也做不了什么。” “不然。”李琩摇头,“他们能用伏火雷毁堤坝,也能用伏火雷伤人。” 辛云京闻言一惊,站起身来,道:“末将即刻请王将军审理出伏火雷一事,殿下,您这儿,要不要加派护卫?” 李琩道:“我已经让杜公加派了人。” “喏。”辛云京领命,慌忙去找王忠嗣。 ------------ 第二十五章 滴水刑 监牢里。 辛云京把李琩的话转述给王忠嗣,并把百姓请愿的事一同给王忠嗣说了。 王忠嗣听完,大怒,拍案而起,恨恨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说罢,冲进监牢,给宋司田一顿暴揍。 宋司田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道:“王将军,我都招,你问什么我都招。” 王忠嗣也不理,自顾暴揍了宋司田好半天,才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是,罪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司田虚弱道。 王忠嗣道:“去年前年,漓水的堤坝,是你们毁的吗?” “是。”宋司田叹了口气,坐起身,靠着监牢的墙壁,道:“是罪下毁的。” 王忠嗣道:“用的伏火雷?” 宋司田一惊,随后点点头,道:“是用的伏火雷,你们竟然都知道了。” 王忠嗣道:“你们的伏火雷还有多少?放在哪儿?” “这……”宋司田怔了怔,道:“没了,伏火雷制作技艺本来就不成熟,毁堤已经用完了。” 王忠嗣察言观色,断定宋司田肯定说了假话,他忍住愤怒,道:“那是谁制作的伏火雷?” “是罪下请几个工匠制作,那几个工匠制作完这批伏火雷,原本想进一步改造,可惜改造失败,都被炸死了。”宋司田有气无力的回道。 王忠嗣盯着宋司田,道:“按你所说,毁堤坝是伱一人所为?” “是。”宋司田担了下来。 王忠嗣道:“那赈灾粮被贪墨一案呢,此案又是何人所为?” “这罪下便不知道了。”宋司田摇摇头,“罪下只负责毁堤坝,事成之后,崔冲会给罪下一笔钱。” “看来你是想一个人扛下来,你扛得住吗?”王忠嗣说着,转向狱卒,道:“先把宋司田绑起来,再找块黑布,把他眼睛蒙上,然后放桶水,让水滴滴在他得额头。” “喏。”士兵领命前去装备。 宋司田听到这個命令,吓得脸色煞白,道:“王将军,我已经认罪,你还要怎样?” 王忠嗣道:“要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宋司田道:“王将军,我奉劝你一句,做官要和光同尘,既然我已经认罪,案子办了,你功也立了,这事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否则……” “否则怎样?”王忠嗣反问。 宋司田道:“即使王将军你在宫中长大,许多人也是你惹不起的。” 宋司田说完,狱卒已经找来绳子,黑布和水。 “多谢你的提醒。”王忠嗣冷笑一声,吩咐狱卒行事。 亲眼看着狱卒给宋司田行了滴水刑,王忠嗣这才走牢房,对辛云京道:“我看他能坚持多久。” 辛云京正欲回话,一小将跑了过来,道:“王将军,近日凤林县和兰州死的人,我们都已经尽数挖出,只是……” “只是什么?”王忠嗣追问。 “只是其中有十具尸体头颅被人砍了去,认不出来是谁。” “这……”王忠嗣看向辛云京。 辛云京想了想,道:“还是请寿王殿下吧。” “也好。”王忠嗣站起身,吐槽道:“你跟着寿王殿下有段时间了,怎么什么也没学到。换了我跟寿王殿下这么久,今日必不能再去请寿王殿下。” “吹牛。”辛云京不屑,和王忠嗣并肩同行,道:“你的资质,就只能当个莽夫,动脑的事,你学不了。” “那也比你强。”王忠嗣反嘲。 两人一路说着,来到了李琩所住的客栈。 此时,客栈里的百姓已经和主簿说了情况,一一拜别李琩后,悉数离开。 李琩送完百姓,正想歇会儿,就看到王忠嗣和辛云京走了进来。 王忠嗣看到李琩有些疲倦,犹豫着要不要再劳累李琩。 李琩看出王忠嗣的心思,道:“王将军有话直说。” 王忠嗣道:“殿下,您的身体,要不要休息一日?” “无妨。”李琩笑了笑,“能为百姓做点事,为父皇分忧,即便死了,我也无憾。而且我这病,有张木槿照看着,王妃也对我悉心照料,暂时无碍。” “寿王殿下上体圣人,下虑百姓,拳拳之心,令人敬佩。” 王忠嗣先夸了一句,才把他那边的情况告诉李琩。 听王忠嗣讲完,李琩想了想,道:“那些尸体,只是砍了头颅,其他地方并没有损毁,对吗?” “是。”王忠嗣回道。 李琩道:“既然如此,凤林县县尉极有可能就在其中,你们只需问一下与凤林县县尉熟悉的人,了解他身体的特征,再一一对照即可。” 辛云京道:“能清楚了解他身体特征的人,应该是他父母和妻妾,可这都是他亲近的人,他们不一定会说实话,若是逼问……” “不,”王忠嗣摇头打断,“还有一个人。” “谁?”辛云京追问。 王忠嗣道:“陈五郎的妹妹,他奸污过陈五郎的妹妹。” 听到这两人对话,李琩叹了口气,道:“你们所说的,是比较明显的特征,比如胎记,伤疤之类,这些特征他不一定会有。还有一些特征,不那么明显,但他一定有。比如他职业养成的。如果他是一个普通右利手书生,那他的右手中指指间就会有老茧,如果他是当兵出身,那他的虎口就会有老茧。这些,根据他的职业习惯和生活习惯,就能知道。” 两人听完,恍然大悟,同声道:“谢殿下指教。” 李琩笑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不过是对这些略懂一点,谈不上指教。” “殿下过谦了。”王忠嗣跟着笑了笑,道:“殿下,臣之所以先拿宋司田,再拿吴司仓,是因为之前我就一直派人盯着吴司仓,料想他跑不了,可是他竟然真的当着我们盯梢的士兵消失了,请殿下解惑。” 王忠嗣这话,既是想让李琩给他解惑,又是想告诉李琩,吴司仓逃走不关他的事,他已经派人盯了,晚拿吴司仓并不是他想故意放走人。 李琩还是倾向于相信王忠嗣,但王忠嗣都这样说了,如果他不把这个疑惑解开,王忠嗣难免会觉得他怀疑自己,而且他辛苦立起来的人设又会不稳。 所以,李琩道:“那我们就去一探究竟。” 的这时,杨玉环正从里屋出来,听到李琩要出去,便道:“郎君要去哪里?” 李琩道:“我去看看吴司仓怎么逃的。” 杨玉环走了过来,扶住李琩,道:“我们现在就走吗?” “嗯。” 李琩点点头,会心一笑。 不得不说,杨玉环和他配合得很好。 他很庆幸,杨玉环并不是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 第二十六章 挫败 吴司仓府邸。 此时,王忠嗣的兵士已经将吴司仓府邸团团包围,吴司仓的家人和仆人们被全部赶到西边角落圈禁起来。 领头围府的张都尉给李琩解释道:“寿王殿下,这几日末将一直跟着吴司仓,昨日白天,吴司仓去了皇甫惟明府邸一趟,回来之后,就进了他的房间,之后一直没出来过,今日王将军带人来拿,我等冲进房间却空无一人。” 张都尉一边说,一边前面带路,将李琩他们带到吴司仓的房间。 李琩看了一眼房间的情况,地上有散落的书籍,这些书有儒家典籍,有道家典籍,除此之外,还有《孝经》,是李隆基注释的版本,还有《瑶山往则》与《维城前轨》,这是裴光庭献给李隆基的,李隆基要求太子,诸王各存一本。 作为一个边境之地的司仓,存了这些书,可见其人同朝中皇子的关系匪浅。 散落的书籍旁边,有好几根粗壮的蜡烛,已经燃得只剩下一点,另一侧有一块黑色的皮革。 李琩捡起黑色的皮革,看了半天,看不出啥,转身正想问王忠嗣他们,杨玉环却主动说道:“这是羊皮革,民间的艺人常把皮革制作成这种模样,用来演皮影戏,臣妾幼时在蜀州,但凡遇到这类戏法,都想去瞧瞧。” “皮影戏?” 李琩若有所思,再度环视房间,发现房间里侧墙壁上方有一个小洞。 李琩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问张都尉道:“你怎么确定吴司仓一直在房间里?” 张都尉道:“末将在对面屋顶监视,他房中一直有人影。” “所以只是人影,并没有见到真人,对吗?” “回殿下,的确如此。” “那就对了,”李琩思索道,“那只是类似于一个皮影戏的假象。” 杨玉环闻言,恍然大悟,道:“他在屋里布置了一個皮影戏法,作出影子假象,假装一直在,其实他根本不在房间。” 李琩点点头,道:“不错,他很早就已经离开了房间。” 说着将皮革递给王忠嗣。 王忠嗣接过皮革,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道:“这吴司仓倒也聪明,臣竟然完全没看出来,如果他很早就离开了,那他……知道我们派人盯着他。” “他应该知道。”李琩走出房间,看了一眼西边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吴司仓的家人和仆人,接着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宴席那天,从他为崔充说话开始,他就知道我们会怀疑他,他就料想好了这一切。” 王忠嗣跟了出来,叹息道:“有如此智慧,若用在家国天下之事上,必定有所建树,可惜……” 一阵叹息后,王忠嗣又道:“殿下,臣之前拿到的账本,都是做过假的,臣现在还没找到有他们贪墨一事的账本,这吴司仓会不会带着账本跑了?” “不会。”李琩摇头,“如果他们贪墨的账本真在他手里,他不会逃,因为他逃了反而坐实了他的罪名。相反他若不逃,只要扛过审问,就能相安无事。但他逃了,恰恰说明账本不在他手里,甚至,他还怀疑账本被我们找到了。” “被我们找到了?”王忠嗣一脸疑惑。 李琩提醒道:“目前,我们接触的人就这么几个,王将军好好想想。” 李琩说完,笑了笑,转对杨玉环道:“娘子,没想到你对这些戏法还有了解。” 杨玉环也不谦虚,笑道:“臣妾一向爱这些有趣的东西。有关皮影戏,臣妾还有了解,它起源于北方,但我朝目前皮影戏表演最好的人,在韶州一带,特别是曲江。看这个羊皮革的制作手法,便是出自曲江一带。” “韶州曲江?” 李琩一怔。 韶州曲江是张九龄的故乡,难道说? 李琩正思考着,突然一兵士来报:“寿王殿下,王将军,牛公派人来协助查案。” “哦?” 李琩闻言微惊。 这兵士所说的牛公,便是现在的河西节度使牛仙客。 牛仙客和现在的宰相张九龄有嫌隙,和李林甫则有些交情。 凤林县受灾,所调的赈灾粮便是河西所来。 李琩想到了什么。 按照历史发展,今年侍中裴耀卿为尚书左丞相,中书令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都罢免参知政事。兵部尚书李林甫兼任中书令,河西节度使牛仙客调入长安,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之前刺杀他的人,还有陈五郎此案,现在涉及的人,吴司仓、皇甫惟明都指向李亨一方。 所以李琩之前一直以为,这事查下去,也查不到李瑛头上,更查不到张九龄头上。 只要查不到张九龄头上,他又叮嘱过他母亲,不要和李林甫联手,这样,张九龄就能继续做参知政事,李林甫和牛仙客也升不了官。 他以为,历史将从他这里分叉了。 可是现在看来,宋司田给王忠嗣的供词透着一股邪气,吴司仓逃跑用的皮革也不对劲。 还有,按照李隆基的用人哲学,杜希望是一个明哲保身之人,王忠嗣算是李隆基的人,皇甫惟明是李亨的人,那太子和张九龄的人呢? 如果说,之前刺杀他的人说了谎,而宋司田和吴司仓的底层关系,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他们是太子和张九龄的人,那这事捅到底, 张九龄的参知政事就完了! 李琩明白了,心道:“原来李隆基任命我为黜陟使,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知道这事换别人查,要是查到太子和张九龄所用之人的身上,必定会留一手,所以他想用我去扳倒张九龄,剪除太子的势力。” “好啊,我一个黜陟使,居然是我自己,辛云京,王忠嗣,武惠妃,李隆基,李林甫这一票人共同想要的结果。” “我以为历史从我这里分了叉,可是我改变了什么呢?历史的洪流依旧轰轰烈烈的往前走!” 李琩把一切串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累,对王忠嗣道: “王将军,牛公派过来协助查案的人,你去接待吧,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会儿。” “喏。”王忠嗣以为李琩是病重难以支持,听命后,补充道:“殿下千万保重身体。” “劳王将军挂怀。” 李琩客套一句,和杨玉环一起离开。 ------------ 第二十七章 知不可为而为之 回到客栈,李琩坐在院子中,怔怔出神。 李琩现在有些不想接着查了,他在想,他的努力是否真的有用,真的可以改变历史的大势吗? 李琩一坐很久,直到日落,辛云京兴奋的跑了进来。 辛云京道:“殿下,王将军叫人来报,经过殿下的提点,他已经辨认出凤林县县尉的尸体,不仅如此,王将军还重新找了一个仵作,那仵作验出,凤林县县尉的死亡时间,是在凤林县县令死之前。” 李琩现在有些颓废,只道:“好,我知道了。” 但辛云京却接着道:“王将军又根据殿下之前的提点,据此推测,那天威胁陈五郎的,是另有其人,而这凤林县县尉,可能是好人。根据这个推测,王将军在风林县县尉府邸里找到一间密阁,密阁有一本账本,那账本里记录了他们是如何勾结崔冲,贪墨赈灾粮款,以及如何毁坏漓水堤坝一事,殿下,您真料事如神啊!” 李琩闻言微惊。 不得不说,王忠嗣是真的聪明,稍微提点,就能举一反三。 如果没料到后面的事,李琩会感到高兴,可是知道这事的后果,李琩却高兴不起来。 李琩再度淡淡道:“我知道了。” 见李琩如此淡然,辛云京心道:“寿王殿下果真是高人,不仅料事如神,王忠嗣如此办案的能力,也激不起他的一点兴趣。看来我真得好好跟殿下学习学习,免得让王忠嗣笑话我。” 辛云京心里想着,退了出去。 过了一个时辰,辛云京又高兴的闯了进来,道:“殿下,有了账本,又有牛公派来的陈将军协助,那宋司田招供了,他供出了皇甫惟明,吴司仓、王司户,还有兰州和凤林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共四十多人,现在王将军正带队去拿人。宋司田一招供,王将军便立即派人来报。王将军此举,是希望殿下不要忧虑,以身体为重。” “好。”李琩挤出一丝笑容,“王将军有心了。” “殿下休息,末将去门外巡视。”辛云京又退了出去。 一旁的杨玉环见案子都破了,李琩还是开心不起来,进屋去换了一身衣服,来到李琩跟前,道:“郎君,这几日你为了这個案子劳心费神,如今案子已破,臣妾为你跳支舞。” 听到杨玉环要跳舞,李琩来了兴趣,道:“好啊,有劳娘子。” 要知道,历史上杨玉环的舞姿可是一绝。 但是由于他们大婚第二天,李琩就装病,杨玉环也忧心李琩的身体,加之后来一路出游,杨玉环一直没机会跳。 “喏。” 杨玉环调皮的给李琩行了一礼,而后,翩翩起舞。 此刻,夕阳西下,春日的余晖洒在舞动的杨玉环身上。 那纤细柔软的舞姿,像是绽放的栀子花在初春的轻烟里摇曳生情,或是池边嫩绿的柳丝轻佛着平静的水面,又如岭上聚拢的白云随风飘摇。 天地万物,日月星辰,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停滞。 李琩呆呆的望着,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为什么杨玉环敢称“羞花”之色。 一支舞毕,杨玉环来到李琩跟前。 跳舞是个体力活,此时的杨玉环累得脸色已经有些红润。 只听她对李琩道:“郎君,你觉得如何?” “嗯嗯。”李琩重重的点头,伸手将杨玉环拉着坐到他旁边,道:“你跳这么好,学舞的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 杨玉环闻言一愣,点点头,道:“是啊。其实臣妾幼年时,就已经生得貌美……嗯,那时候,周围的人就告诉臣妾,臣妾其实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里,就会有人来讨好臣妾。” 李琩道:“是的,他们说的没错。” 杨玉环摇摇头,道:“但我不想做那样的木偶,我要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书上说,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想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做一件事,不必问能不能做到,而是该不该做。我学舞,学琴,也没有想过能不能做到,只是我觉得应该这样做。” 李琩听了杨玉环这话,神情一怔。 “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啊,他现在想做的事,不就是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什么都不做,那就只有等死。 努力去尝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次改变不了什么,下一次不一定就不行。 而且,他真的什么都没改变吗? 李琩抬头望向天边,落日正带着残光走下山去,但明天,它也将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 李琩激昂的情绪慢慢恢复过来,他抓住杨玉环的手,认真道:“娘子,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杨玉环有些莫名。 李琩看着杨玉环,除了美貌,杨玉环的聪慧,努力,她的琴技、舞姿,都能冠绝一时,这样的女孩,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被蒙尘。 而他李琩,自认不笨,又有穿越的先知先觉,如果这样,他都不能在这个时代留下他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就太废物了! 想到此处,李琩笑道:“能娶到你,是我的福分,我会守住这个福分。” 杨玉环闻言笑了笑起来,道:“臣妾相信郎君,臣妾再给郎君弹奏一曲琵琶如何?” “不急。”李琩微微一笑,“一会儿王将军该来了,不给他们欣赏娘子的琴艺。” 杨玉环好奇道:“郎君怎么知道王将军会……” 话声未落,辛云京慌张的闯了进来,道:“殿下,王将军来了。” 杨玉环闻言,惊愕的看向李琩,道:“郎君,伱真料事如神!” 李琩笑道:“刚才辛将军来报,王将军已经带人去拿人。如果拿到,说明这案子结了,那王将军必定会前来呈奏案情。如果拿不到,那极有可能是吴司仓没抓到,皇甫惟明也跑了,这样王将军也会来找我说明。无论哪种情况,王将军都会来,所以这不难猜。” 杨玉环点点头,问道:“那郎君觉得王将军拿到人了吗?” 李琩看了一眼辛云京,道:“看辛将军的表情,应该是没有。” ------------ 第二十八章 诱饵 辛云京听了李琩的话,好奇道:“殿下,您似乎早有所料。” “吴司仓都能发现被人盯着,以皇甫惟明的聪明,自然也能看出。”李琩解释道。 “应该早将他们拿了。”辛云京愤然说道,说完,想了想,叹了口气,又道:“不过皇甫惟明非兰州行政官员,他主领军事,没有证据,确实不好拿他。” 李琩点点头,笑道:“先将王将军请进来吧。” “喏。” 辛云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把王忠嗣带了进来。 王忠嗣一脸疲惫,进院后,先给李琩行了一礼,随后一声叹息。 李琩招呼王忠嗣和辛云京入座,对王忠嗣道:“王将军近日为了此案耗尽心神,如今此案基本告破,只剩下拿人,王将军应当高兴才是。” “臣惭愧。”王忠嗣又是叹气,“连让两人从臣的监视下逃走,还有剩余伏火雷的消息尚不清楚,此事是臣的过失。” 李琩微微一笑,道:“皇甫惟明与吴司仓都非无能之辈,也不是王将军亲自盯梢,他们逃走,怪不得将军。” 王忠嗣道:“谢殿下体谅,臣早已经封锁出兰州的各个要道,他们逃不出去,臣只是担心他们利用伏火雷拼死一搏。” 李琩闻言,望向王忠嗣,道:“以王将军对皇甫惟明的了解,他会拼死一搏吗?” “会。”王忠嗣语气笃定,“皇甫惟明沙场猛将,其性格绝不是苟安之辈。” “好。”李琩微微思索,“如此,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 王忠嗣疑惑道:“如何给?” 李琩道:“此案已定,正直春耕,百姓被贱卖的田如果不还回去,民愤难平,因此得拟个方案,定個日子,召集百姓,把还田的事当众宣布。” 李琩这是想搞个大聚会,引皇甫惟明前来刺杀他。 辛云京作为李琩的第一护卫,自然不想让李琩冒这个险,忙道:“殿下,如此危险至极,请殿下三思。” 李琩笑了笑,道:“皇甫惟明不除,我们就得一直防着,长痛不如短痛,就给他这个机会。再说,他们虽然有伏火雷,但已是逃犯,所聚人手难有多少,而我内有辛将军护卫,外有王将军坐镇,只要小心些,应是出不了差错。” 王忠嗣本来就有这种钓鱼的想法,但是他不敢让李琩当鱼饵,现在李琩自己提了出来,正中他的下怀。 王忠嗣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郑重道:“殿下如此安排,臣可立军令状,若事情出了纰漏,臣甘受军法!” 一旁的辛云京对王忠嗣道:“若真出了纰漏,致使殿下受损,我不立军令状,我这颗头也保不住。” 王忠嗣闻言,瞪了辛云京一眼,又道:“殿下,已审定的贪墨官员,是否需要行刑?” 按照李琩先前的想法,当然是该死的就砍了,但是现在他已经猜到李隆基想用这些人牵连张九龄,如果就这么砍了,李隆基肯定会因为牵连不到张九龄而责怪他。 其实,李隆基已经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权,他宰了这些人在职权之内,但是政治博弈,并不是说你做得合不合法,而是合不合意。 李琩犹豫了一会儿,道:“此事不急,报刑部审核后再说。” “喏。”王忠嗣应了,又问:“殿下,地点定在何处适合?” 李琩思索片刻,道:“若在兰州,他们可能不敢动手,不如去凤林县,如此还了田,我还可以亲自犁地,给百姓春耕带个头。” 王忠嗣点点头,道:“喏,臣先去准备。” 李琩道:“有劳王将军。” 辛云京道:“殿下,末将和王将军,卢旅帅商量一下护卫之事,具体方案后续呈报殿下。” 李琩点点头,道:“有劳辛将军。” 王忠嗣和辛云京一同退了出去。 李琩目送两人离开,转对杨玉环道:“娘子,此事危险,你便在客栈中休息如何?” 杨玉环闻言一笑,道:“郎君,臣妾需要贴身照顾您。而且,如果郎君带了大部分人去凤林县,臣妾一个人在这里也未见得安全。” 李琩已经知道杨玉环的心思,笑道:“我可以请杜公加派人手。” 杨玉环心思被识破,也不说明,反而笑道:“那也不安全。” “那就再多派人手。”李琩拉起杨玉环的手。 “那也不行。”杨玉环摇晃着李琩拉着她的手,缓缓地摇着头,笑道:“郎君你想听我说那些同生共死的话,我就偏不说。” 李琩望着面前调皮的少女,宠溺道:“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我没有,没有……”杨玉环重复着,拉住李琩的双手,踮起脚,似乎在比她和李琩的身高。 自从知道李琩身体无恙之后,杨玉环变得活泼了很多,或者说,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活泼是她的天性,只是以前被隐藏起来。 见杨玉环想比身高,李琩也在心里算了一下。 此刻,他们相距大概有40公分,他看杨玉环的眼睛,俯角大概10度,所以他们的身高差应该是40×tan10度,差不多7公分。 他178不到一点,杨玉环应该170。 迅速算了一下,李琩心道:“之前很少有这种放松的时刻,我一直没留心,原来娘子身高比例也这么好。” 杨玉环见李琩不说话,连忙把头埋到李琩的怀里,道:“郎君,臣妾是不是太放肆了?” 李琩搂住杨玉环,道:“放肆就放肆吧。” 说着,望向窗外,只见夜幕已经落下。 …… …… …… 凤林县陈家村,百姓齐聚,官兵护卫。 李琩携手杨玉环登上新搭建的高台,环视众人,说道:“诸位乡亲,圣人年初下召令,让各逃户今年自首,有产业的回归旧地,无产的另行安置。诸位乡亲大多都是有田地之人,只是被不法之人贱买了去。朝廷派本王任黜陟使,便是为了查办这些不法之人。如今,不法之人已被查办,又是春耕时节,因此本王与兰州官员商议,将诸位乡亲被贱买的土地还给大家。” 听到李琩这话,百姓们顿时鼓掌,呼唤雀跃。 正自热闹之时,人群中忽然射来几支箭矢。 ------------ 第二十九章 伏诛 辛云京一直留心人群,早已发现这几名刺客的异常,因此第一时间冲到李琩和杨玉环跟前,挡下箭矢,持枪而立。 另一个护卫卢旅帅,则即刻带人冲进人群,片刻间将那几个刺客拿下。 此时,百姓反应过来有人刺杀,纷纷乱做一团,其他官兵立时维持秩序。 李琩见此情形,怡然不惧,大声道:“诸位莫慌,刺客为我而来,不会伤害大家。” 在官兵的维持和李琩的号召下,百姓安静下来。 可刚刚才安静,十几个人突然驾马从远处冲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正是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驾马冲锋,每匹马的后面,都驼着伏火雷。 眼看皇甫惟明他们就要冲到近前,早已埋伏好的王忠嗣等人拉动绳索,一道巨大的堑沟就显现出来,皇甫惟明等人及时勒马,但是终究惯性太大,反应不及,悉数落入堑沟。 皇甫惟明骑术精湛,马匹冲入堑沟之时,长枪插地,稳了一下身形。 但只稳了一下,下坠之势并未减少。 千钧一发之际,王忠嗣伸手,拉住了皇甫惟明,将皇甫惟明拉了上来。 皇甫惟明惊魂未定,看向堑沟,他的兄弟们和马,都被堑沟里的兵刃插死。 皇甫惟明道:“王将军果然是颇会用兵,在下佩服。” 王忠嗣没有回答皇甫惟明的话,而是问道:“皇甫将军,你本有治国安邦之才,为何偏偏要走上这条路?” “治国安邦?”皇甫惟明大笑,“朝廷之势,你还不懂吗?如若无钱财奉上,我如何登上朝堂?我不像你,九岁入宫,将门之后,仕途无忧。我虽出身安定皇甫氏,但朝中无人,每一步都需耗尽财力。” 王忠嗣道:“我朝科举入士,边将立功,只要有才之人,皆能获得重用,你这话从何说起?” 皇甫惟明看了一眼向他们走来的李琩,摇头道:“李林甫这個小人,就是因为巴结了武惠妃,便一路平步青云,他有何才?有何功?” “原来你对寿王殿下早有怨气。”王忠嗣叹了口气。 皇甫惟明道:“闲话少说,既然被你捕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这时,李琩走到了王忠嗣和皇甫惟明跟前。 王忠嗣对李琩道:“寿王殿下,臣有一个请求。” 李琩道:“王将军但讲无妨。” 王忠嗣躬身,给李琩行了一礼,才道:“臣想和皇甫将军打一场。” “可以。”李琩应了下来。 “多谢殿下。”王忠嗣说罢,转身对皇甫惟明道:“我知道皇甫将军沙场宿将,早想和我一战,不如这样,我们打一场,我若赢了,伱告诉我吴司仓在哪儿,我若输了,我上书替你求情。” 皇甫惟明没有说话,沉默了会儿,对李琩道:“寿王殿下,五年前,吐蕃大败,遣使求和,当时末将是主和派。” “我知道。”李琩点点头,“我还记得你当时的上疏:开元之初,赞普幼稚,岂能如此。必是在边军将务邀一时之功,伪作此书,激怒陛下。两国既斗,兴师动众,因利乘便,公行隐盗,伪作功状,以希勋爵,所损钜万,何益国家!今河西、陇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若陛下遣使往视金城公主,因与赞普面约通和,令其稽颡称臣,永息边境,此永代安人之道也……” 李琩将皇甫惟明当时的上疏背了出来。 皇甫惟明听后,吃了一惊,道:“寿王殿下竟然记得?” 李琩点点头,道:“我不仅记得这些,也记得皇甫将军后来抗击吐蕃的赫赫战功。” 皇甫惟明一愣,眼眶湿润起来,笑道:“殿下一路攻破此案,末将都看在眼里,殿下之才,让人佩服,不过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当时末将主和的深层想法?” 李琩思虑片刻,道:“大唐幅员辽阔,且成扩张之势,如此虽然让四方臣服,造就了大唐盛世,但由于常年边境用兵,战线又长,必定会壮大边将的实力,长此以往,边将便会很难控制。因此,皇甫将军主和,亦是想让大唐扩张之势变为防守,如此虽然看起来软弱些,但是大唐境内也会太平些。” 这次,不仅皇甫惟明,就连一旁的王忠嗣和辛云京都惊了。 李琩说完,想了想,明白了什么,道:“皇甫将军此次助不法之人兼并百姓土地,难不成是想让无土之民沦为募兵,以此警醒朝廷?” 皇甫惟明大惊,道:“末将确有如此想法。” “唉。”李琩叹了口气,摇头道:“那皇甫将军弄错了因果。你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事求我吗?” 皇甫惟明怔了会儿,脑中全是李琩所说的弄错了因果,想了半晌,恍然大悟,躬身行礼道:“谢殿下提点。殿下,末将能否先告诉你们吴司仓所在,再和王将军比试?” “哦?”李琩微惊。 李琩一时间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但转念便想通了。 皇甫惟明这是想让王忠嗣杀了他。 毕竟,战死才是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 李琩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可以。” “多谢殿下!”皇甫惟明诚恳的给李琩行了一礼,接着道:“吴司仓就在漓水边的积石山里。” 王忠嗣听了这个消息,即刻派手下都尉带人前去搜查。 不多久,那都尉将吴司仓带了回来。 人已抓到,皇甫惟明捡起地上的长枪,来到王忠嗣面前,道:“王将军,请赐教!” 王忠嗣也拿起一把长枪,道:“皇甫将军,请赐教。” 两人说罢,立时交手。 王忠嗣武力值远比皇甫惟明高得多,二十几个回合,皇甫惟明颓势已显。 至五十几个回合,王忠嗣抓住机会,一个回马枪捅进了皇甫惟明的心脏。 皇甫惟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只见鲜血从自己的胸口喷涌而出。 皇甫惟明笑了,抬起头,对王忠嗣道:“谢谢。” 说完,倒了下去。 皇甫惟明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对李琩说道:“寿王殿下,税……税法……” 皇甫惟明闭上了眼。 ------------ 第三十章 初遇高适 李琩明白皇甫惟明说的税法是什么意思。 唐初,征收赋税实行租庸调制。租庸调以人丁为依据,所谓“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 但至现在,随着土地兼并的加重,均田制被严重破坏,人口或逃亡,或成为募兵,或隐入高门大户之下,这样的背景下,唐朝不仅没有调整税法,还责成邻保代纳租庸调,结果迫使更多的农民成为逃户。 李隆基年初下的让逃户自首的令,就是这个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但李隆基这个召令,只能饮鸩止渴,要想进一步解决这个问题,改制势在必行。 不过,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历来要想改革经济制度,都伴随着反抗,动乱,甚至是战争。 现在大唐正处于鼎盛之时,李隆基显然没有改制的心思。 想到此处,李琩悠悠叹了口气。 士兵上前,将皇甫惟明拖了下去,王忠嗣默然的看着,没有说话。 李琩带士兵将人拖下去,道:“现在人已拿齐,王将军审定之后,报刑部吧。” “喏。”王忠嗣应声领命,又道:“殿下,您还耕地吗?” “当然。”李琩点点头。 能赚取一波名声的机会,李琩自然不会错过。 他走到田地中间,对百姓道:“圣人去年年初,亲自开犁,以为天下表率,本王这個做儿子的,自然当效仿。如今诸位乡亲田地初还,便由本王起个头,开这第一犁,盼今年风调雨顺,诸位乡亲都有个好收成。” 听到皇子要犁地,百姓们都鼓起掌来。 李琩前世时,体验过犁地这活,所以干起来也算是有模有样,只是刚犁了一沟,就感觉腰酸背痛。 不得不说,没有机械化的古代,百姓是真的苦。 若只是苦也就算了,还要遭受重重的压迫与剥削。 王忠嗣见李琩耕了一犁就累得不行,忙上前道:“殿下,您身体不适,不宜劳累,开了犁即可。” “也好。”李琩也不逞强,把犁推给王忠嗣,道:“王将军也来试试,完了按照之前的方案,把地还给大家。” “王忠嗣闻言一怔。 他从小到大,哪里干过这个活,不过李琩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便道:“喏。” 应了一声,便开始动手,犁了一沟,同样已经累得不行。 但考虑到李琩生着病都能犁一沟,他怎么都得多来几沟。 于是只能咬牙坚持。 另一边,杨玉环给李琩擦着汗,笑道:“没想到郎君还会务农,不过可惜……” “可惜什么?”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可惜臣妾不会织布,不然我们还可以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李琩闻言一笑,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我若真去种地,估计种得还不如陶潜先生。”说着拉起杨玉环的手,又道:“你这双手,弹琴可令人心醉,若是织布,恐怕我一年也穿不上一套新衣。” 杨玉环被李琩的话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正说着话,一书生打扮,三十来岁的男子靠了过来,恭恭敬敬的给李琩行礼道:“拜见寿王殿下,拜见王妃。” 李琩闻言好奇的打量了面前的书生一眼,问道:“阁下是?” 这书生道:“小民高适,字达夫,渤海蓨人。” 这人李琩不熟悉,但是这名字,李琩可相当熟悉,因为前世时,他可没少背诵高适的诗词。 而且高适除了诗歌成就颇高,本身政治才能也很出众,做过节度使,平过永王之乱,封侯拜将,一样不落。 可惜的是,发迹太晚,年近五十,才开始登上政坛。 “原来是达夫先生。”李琩礼貌的回了一句。 高适听李琩的语气,似乎是认识他,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之色,道:“殿下识得小民?” 李琩道:“驱马蓟门北,北风边马哀。苍茫远山口,豁达胡天开。五将已深入,前军止半回。谁怜不得意,长剑独归来。” 其实,现在的高适相比而言,并不出名。 为了谋个一官半职,高适一路已经拜访过李祎、韦济、薛据等人,还为这些人做了诗文,只是可惜,没得到重用。 所以现在听到李琩随口说出他做的诗文,高适是又高兴,又感动,道:“这诗是小民前年所做,没想到殿下竟然记得。” 李琩笑了笑,道:“达夫先生去年落第,我以为先生去了北方,怎么到了这兰州?” 高适道:“不瞒殿下,小民先前与张长史同游,听闻殿下在兰州查办骇人听闻的大案,便来瞧瞧。” 高旭所说的张长史,便是张旭,书法大家。 “那你来晚了,案子已经查完了。”李琩笑着调侃一句,接着道:“不过先生要是不介意,后续我们可多聊聊。” “当然,当然。”高适连忙道。 唐朝的文人,若是科举不中,家世又一般的话,大都有四处求访的习惯,就像杜甫后来所说的:“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所以李琩能客气的邀请高适,算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 而对于李琩来说,要是能笼络到这种富有文采,又有政治军事才能的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用诗文交流为幌子,让李隆基以为他身边都是一些没有威胁的人。 李琩看着面前的高适,再看看这些因为分到地而满脸喜悦的百姓,再一次否定前几日他自己的疑惑。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改变呢? 他至少为百姓做了事,也让自己的声誉得到提高。 他本来就是皇子,又有武惠妃的势力,很多人原本就有攀附之心,现在只有提高声誉,不怕有才能的人不来。 李琩沉思之间,王忠嗣终于犁完了地。 王忠嗣气喘吁吁的来到李琩跟前,道:“殿下,臣今日方知种地之艰难。” 说罢直接累坐到田坎上。 “王将军辛苦了。”李琩笑呵呵的慰劳了一句,转道:“对了,王将军,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适先生,颇有才识。” 李琩这话,算是给高适引荐。 ------------ 第三十一章 以退为进 虽然李琩现在有收人之心,但是他并不能直接任用谁,只能先打铺垫。 而且,高适现在的具体政治军事才能如何,他也不清楚,引荐给王忠嗣看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得到李琩引荐,王忠嗣立马重视起来,道:“先生,先容我歇一歇。” 王忠嗣歇了好一会儿,才和高适攀谈。 两人聊了一阵,似乎颇为投缘。 之后王忠嗣去主持还田之事,高适也趁此机会,跟着帮衬。 还了田,王忠嗣又提审了吴司仓,最后把结果报给刑部。 刑部复核之后,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看到奏章,大怒,当即宣布将一干人等罢官,全部押回京城。 之后,李隆基让人设宴,然后召来张九龄和裴耀卿。 三人入座。 李隆基道:“朕与张卿相识已有二十余年了吧?” 张九龄回道:“回圣人,神龙三年,臣赴京应吏部试,才堪经邦科登第,授秘书省校书郎。先天元年,圣人于东宫举文学士,臣有幸名列前茅,圣人授臣左拾遗,如此算来,是二十余年。” “日子获得真快啊!”李隆基叹息一声,转对裴耀卿道:“景云元年,裴卿被授为国子监主簿,开元元年,朕亲任裴耀为长安令,算起来,朕与裴卿也相识二十年有余。” 裴耀卿听了,颇为感动,道:“圣人日理万机,却还能记得臣这些琐事,臣倍感荣幸。” 李隆基点点头,道:“朕也是个怀旧的人,近来这段时日,朕常想起贤相姚崇,想起朕亲政之初,姚崇提出《十事要说》,力主实行新政,推行社会改革,兴利除弊,整顿吏治。” 李隆基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张九龄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姚崇和张九龄政见不合。 甚至后来,张九龄因为“封章直言,不协时宰”,和姚崇嫌隙加深,张九龄辞官归故。 不仅如此,李隆基还提到了整顿吏治。 如今,兰州之事已经闹得朝野皆知,吏治便是兰州的重大问题。 张九龄寻思片刻,道:“臣虽和姚相政见不合,但向来钦佩姚相,一直以姚相为楷模。” 李隆基道:“不过姚相虽然贤能,却教子无方,其子姚彝、姚异广交宾客,招权纳贿,和如今的兰州官员如出一撤。” 说到这儿,李隆基取出刑部复核兰州一案的奏章,拿给张九龄和裴耀卿。 张九龄和裴耀卿接过阅看后,对视一眼。 张九龄道:“身为朝廷官员,这些人不知替圣人善牧百姓,还报圣恩,却上下勾结,贪赃枉法,为祸一方,不仅如此,还刺杀寿王,残害治下百姓,所行之事可谓罪不容诛。” 李隆基听着张九龄说完,望着张九龄和裴耀卿,道:“严挺之是张卿门生,是裴卿族婿,也是张卿和裴卿举荐,他才做的中书侍郎,是吗?” 张九龄和裴耀卿闻言,立时站起身来,同时躬身行礼,同声道:“是。” 李隆基道:“宋司田,吴司仓,皆是严挺之举荐去的兰州,去年前年兰州凤遭灾,严挺之巡视兰州,回报兰州各官吏清廉自守,积极赈灾,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裴耀卿神情一怔,连忙道:“禀圣人,兰州官员上下其手,严挺之恐是受了蒙蔽。” 李隆基道:“那寿王和王忠嗣怎么没受蒙蔽?上月,刚刚有人检举严挺之徇私枉法,朕初时也不信,但现在看来,不得不信。那吴司仓是张卿同乡,那宋司田是裴卿同乡,二位卿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张九龄道:“臣识人不明,用人不当,请圣人责罚。” “此事若是不罚,恐难让天下人心服。裴卿为尚书左丞相,张卿为尚书右丞相,都免知政事,如此安排,二位卿觉得妥当否?” 张九龄和裴耀卿跪了下去,同声道:“臣谢圣人天恩。” 这一场宴席,朝廷的格局便发生了巨大变化。 次日,张九龄和裴耀卿的任命明发召令,与此同时兵部尚书李林甫兼任中书令,河西节度使牛仙客调入长安,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林甫升任中书令,便是他检举的严挺之,而牛仙客,则是因为他协查兰州一案有功。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事,暗地里,李隆基自有他的考量。 至于王忠嗣和李琩,李隆基则下令吏部论功。 …… …… …… 兰州,客栈。 李琩此时正拿着李隆基的召令文书。 这些事,他先前已经料到,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没有武惠妃的帮忙,张九龄还是走了下坡路,李林甫终于还是上去了。 这对李琩来说,似乎是错过了一次拉拢李林甫的机会,毕竟李林甫是要拥立他做太子的。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历史上,杜绝大唐边将“出将入相”的人,就是李林甫,如果李琩想在长安发展,这绝对是坏事,但李琩并不想去长安,这对他可能是好事。 一旁的杨玉环跟着看完,好奇道:“郎君,圣人为什么不对你和王将军直接封赏,要让吏部论功。” 杨玉环对李琩的事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所以李琩没有好隐瞒的,解释道:“不直接封赏王将军,是因牛仙客进了长安,河西节度使一职空悬,父皇想任命王将军做河西节度使,但考虑到他刚刚给王将军加任采访使,如果现在直接升任河西节度使,别人难免会说是因为王将军自小便养在宫中,才得的此职。” 杨玉环点点头,又问道:“那郎君呢?” “我?”李琩笑了笑,“我的话,父皇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我封赏,你知道的,除我之外的其他皇子都在京城,我本是病重游历,如今莫名其妙的立了功,他要是封赏了我,如何向其他皇子交代?” 杨玉环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好办。”李琩起身找来纸笔,道:“我现在就给他请辞。” 说罢,提笔写道:“阿爷在上,儿李琩台前叩首。兰州一事,儿本是游历养病途中偶遇,此事能全,上仰阿爷天威,下仗王忠嗣等官员用力,儿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如今,事已功成,儿病重,常感沉疴难起,自请辞去黜陟使,望阿爷恩准。” 黜陟使,对李琩没什么用,所以不如干脆以退为进。 ------------ 第三十二章 谋划 但是光以退为进,那也不行,他必须得还有其他的路子。 因此李琩写完后,思虑片刻,对杨玉环道:“娘子,我阿娘责我不给她写信,今天我们便一同给阿娘写一封吧,不过由你主笔。” 让杨玉环主笔,是李琩经过考虑的。 如今他们出门在外,武惠妃最盼望的就是他们夫妻恩爱和睦,而且,由杨玉环执笔的家书,不会有很强的政治意味。 杨玉环虽然不知道李琩为什么要让她写,还是听话的接过纸笔,问道:“郎君,我们写什么?” “除了我生病之事,其他的就照实写我们的近况,然后请阿娘注意身体。”李琩思索着,又补充道:“还有请阿娘多提点驸马杨洄,让杨洄万事以善待我阿姐为重,公正办差,差不多就这样意思,你润色一下。” 历史上杨洄先是参与构陷太子,后来又参与嗣岐王李珍谋反,一看就不像个老实人,若是让他在长安城里乱搞,最后说不定会殃及到自己。 “明白。”杨玉环点点头,提笔开写。 写完,杨玉环递给李琩,问道:“郎君,这样可以吗?” 李琩拿着看了一遍,笑着点头,道:“可以,字迹娟秀,就是让高适把张长史请来,他也不能说不行。” 杨玉环道:“臣妾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李琩捏捏杨玉环的脸蛋,“我的意思是什么都好。” “嗯。”杨玉环闻言笑了起来,思索片刻,又问道:“郎君,那你觉得圣人会免了你的黜陟使吗?” “应该不会。”李琩解释道,“我才主持破获大案,在兰州树敌甚多,还有伏兵一事,辛云京已经上报,那些人还没抓到,若是我没有实权,仅靠这些护卫恐怕护不住我。当然,父皇也可以招我回长安,但这样,不仅抓不到那我想要伏击我的人,更是向不法之徒退缩。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盛世大唐容不下这种事。” 李琩从打算出长安开始,就对一切做了规划。 他一开始就揣摩过李隆基的心思,对于李隆基圈养皇子一事有过分析。 历朝历代,对于宗室皇子的防范,都是松紧交替进行。 晋初,宗室封王,后爆发八王之乱,平定叛乱后,帝王开始打压宗室,但这又导致了帝国被他人所窃。 后面的南北朝,如出一辙。 所以,宗室镇蕃,弊病是容易发生叛乱,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即使发生叛乱,帝国也不改姓。 但如果他姓镇蕃,一旦叛乱,帝国就此改姓。 所以这其实只是一個选择的问题,根源不在于谁镇蕃,而是藩镇力量过大。 但是受限于交通、通讯等客观条件,帝国又不能过度打压藩镇,如果过度打压藩镇,整个国家的战略就会成收缩之势,而且容易被他国入侵。 大宋就是过度压边将兵权一个很好的例子,内部叛乱成不了气候,但是对外怂得不行。 当然,李隆基不知道大宋,但是他也没必要知道,因为大唐盛世,怎么可能会退缩? 而且,李隆基个人也是自诩明君雄主,他又怎么会怕有人在他手底下造反? 所以前期的李隆基选择打压宗室,一方面是他自己几经政变,稍加防范,另一方面,也是他想解决藩镇问题的一种尝试和探索。 但这个尝试和探索随着李隆基后期的逐渐摆烂无疾而终,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隆基还是选择任命自己的儿子们为各路行军大元帅,更是颁布了《命三王制》,把全国的军政大权分给诸王。 只是各皇子临危受命,成不了气候。 而现在,正是李隆基摆烂开始的时候,现在的李隆基只想维持现状,安逸享乐,他已经放弃解决藩镇问题。 所以李琩只要抓住机会,解决李隆基的几个顾虑,加上武惠妃的帮助,他就有机会就蕃。 至于李隆基的顾虑,大致有两点。 第一点,怕李琩造反。 这一点,李琩有绝症,算是基本解决。 第二点,如何向其他皇子交代,让其他皇子不效仿。 这一点,李琩也做了铺垫。 李琩遥领剑南节度使,但是他没去剑南,而是来了西北,这说明他不是出京就蕃,被封黜陟使也只是因为遇到突发之事,此乃权宜之计。 后续,李琩只要遇到更多的问题,李隆基自然也会给他更多的权宜之计。 基于此,李琩一直没去调查伏击他的人,对那个有问题的胡人,也一直没管,为的就是遇到更多的突发情况。 杨玉环见李琩说完,沉默了大半晌,问道:“郎君,你怎么了?” 李琩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对了,娘子,你会骑马吗?” “臣妾幼年时在蜀州的时候学过,后来到了洛阳,就再也没骑过。”杨玉环说着,苦笑一声,“臣妾亲生阿爷阿娘早逝,十岁臣妾便跟着叔父去了东都洛阳,叔父职官不高,为官清廉,因此家境并不十分富庶。叔父能恩养臣妾长大,让臣妾学舞学琴,臣妾也是感激不尽,如何能再求其他。” 父母早逝,寄人篱下,杨玉环的童年也算是不幸的。 如果李琩不是穿越过来,那么她还会被公公抢占,最后死在自己前夫和现任两父子的面前。她的人生,从头到尾都充满着悲哀。 但是谁记得这些呢? 李琩拍拍杨玉环的肩膀,以示安抚,道:“我带伱去学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好啊。”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问道:“我们去哪儿学?” 李琩道:“就在附近马场吧,等父皇的任命下来,我再带你去甘州,甘州有一个马场,特别大。” “臣妾听过。”杨玉环站起身,踱步道:“源起冠军侯霍去病,距今已经八百多年。” “嗯。”李琩点点头,“你知道的倒也不少。先在这里学一学骑术,过段日子,我带你去那里。” “好啊。”杨玉环立马同意,道:“塞上牧马放羊,也是不错。” ------------ 第三十三 接见 兰州城外。 杨玉环正练习马术,李琩则坐在草地上,悠闲的看着。 辛云京在后面护卫,卢旅帅带着人在外面巡视。 没有污染的天空一片湛蓝,杨玉环骑马在草地上驰骋着,转了几圈,策马来到李琩跟前,翻身下马,坐到李琩旁边,笑呵呵的道:“怎么样?郎君,我这十多天的练习算功成吗?” 李琩笑道:“还差一点。” 杨玉环不服气,道:“可是臣妾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李琩看着远方,问杨玉环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吐蕃。”杨玉环回答道。 李琩点点头,道:“之前皇甫惟明主和,父皇答应了,嫁了一个金城公主过去,可没两年,他们依旧屡屡犯边,他们的骑兵就很强大。” 杨玉环笑道:“郎君是希望臣妾像他们的骑兵一样?” “那倒不是。”李琩摇头笑道,“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被突袭,你能跑得掉,不过这样的可能很小。更有可能的是……” 李琩想说更有可能的是,我们一起骑马去吐蕃,但是考虑到身边的眼线,李琩没有说完。 当然,李琩带杨玉环来骑马,还有一层意思,是他想表现得无心权利,玩物丧志一点。 杨玉环和李琩相处这段时间后,两人的默契已经很足,因此李琩没有说完,她也不追问,只笑道:“”若真是那样,臣妾一定带着郎君一起逃。” 身后护卫的辛云京听到两人想着怎么逃,表情怪异。 杨玉环说完,想了想,道:“对了,木槿妹妹呢,让她也学一学。” 说着,站起身来,招呼一个人坐在远处的张木槿过来。 张木槿来到两人跟前,恭敬道:“寿王殿下,王妃。” 张木槿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她是张氏一族,如今张九龄开始失势,他们张家自然也不好过。 杨玉环有心安抚张木槿,便拉着她的手,带她过去练习马术,放松心情。 杨玉环和张木槿刚离开,便有另外两人策马而来。 李琩抬头看去,正是王忠嗣和高适。 两人来到李琩跟前,翻身下马,给李琩行了一礼。 王忠嗣道:“殿下,朝廷有诏令。” “哦。”李琩微愣,道:“父皇批准了我的辞呈了吗?” “圣人称赞殿下带病办差,公忠体国,因此特令此诏让殿下自看即可。”王忠嗣说着,把诏令呈给李琩,接着道: “圣人原想召殿下回京受赏,但考虑到殿下此次出游养病,不宜中途召回,便继续任命殿下做黜陟使,并且代天巡狩陇右、河西、北庭、安西四镇,所到之处,如圣人亲临,并授殿下便宜行事之权。” “唉。”李琩接过诏令,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然后打开阅览。 里面的内容,除了王忠嗣所说,还赏给了他一些钱帛。 另外,还交代了一个事,让他接应拔汗那国的使团,并酌情处理拔汗那国的事情。 拔汉那国,在安西之西,北边是突厥,南面是大食,多年来,经常受到这两国的蹂躏。 因为这個小国家,好几年后,高仙芝还出去和大食打了一仗。 但李琩此时的关注点并不在这儿,他反倒好奇王忠嗣这几天去了哪里,于是笑道:“几日不见,我以为王将军已经离开了兰州。” 王忠嗣闻言叹了口气,“不瞒殿下,先前冒犯王妃那胡人,被人劫走了,臣这几日带人去查。” “哦?”李琩来了兴趣,“可有查到什么?” 王忠嗣道:“是吐蕃暗桩所劫,臣已经剿了兰州的吐蕃暗桩,但那胡人已经被安置到别处,臣还是没抓到他。” “吐蕃。”李琩抬眼,思虑片刻,道:“如此看来,那胡人身份倒是复杂。” 王忠嗣点点头,道:“臣原本想抓住那胡人,再去调查之前伏击殿下那些人,但圣人刚才诏令臣赴任河西节度使。” 李琩笑道:“如此,恭喜王将军了。” “圣人如此信任,臣不胜惶恐。”王忠嗣谦虚一句,接着道:“但这几日达夫和臣一道协查了这些事,因此臣想让达夫在此接着查办,但达夫现任左骁卫兵曹,河西掌书记,若留在此地,恐有逾矩之嫌。” 李琩道:“王将军希望我怎么做?” 王忠嗣直言道:“若是由殿下要人,便不算逾矩。” 李琩看了一眼高适,道:“也好,王将军何日启程去河西?” 王忠嗣道:“圣人让臣即日启程。” “那我便祝王将军一路顺风。” “谢殿下,请殿下保重身体,臣在河西恭迎殿下巡狩。” “好的。” 两人说完,王忠嗣给李琩行了一礼,又和辛云京打了招呼,上马离去。 待王忠嗣走远,高适这才对李琩道:“殿下,那胡人如今被劫,吐蕃想必已经知道殿下就在兰州,以吐蕃的行事,想必会威胁殿下安全。” 高适的话,一针见血。 但李琩却表现得无所谓。 李琩道:“无防,陇右兵强马壮,他们不敢突袭,最多也只是偷偷摸进来,干一些偷鸡摸狗之事。我们先去接应拔汗那国的使团。” “喏。”高适应道。 …… 兰州府衙,拔汗那国的使团已经等候多时。 他们此次来大唐,是想请大唐调节他们和大食的矛盾。 他们这个使团已经去了长安,见过李隆基,李隆基原本已经有主意,只是见李琩在陇右,便把这事丢给李琩,让李琩来处理。 李琩来到府衙,接见拔汗那国使团。 拔汗那国负责带队的,是拔汗那国的王子。 拔汗那国王子见到李琩,立时拜见,说着一口李琩听不懂的东伊朗语。 幸好旁边一人及时翻译,道:“殿下,他说拜见殿下,并说殿下您仪表堂堂,气宇非凡。” 李琩闻言,看向翻译之人,只见这人二十多岁的模样,姿容俊美,便好奇道:“你是何人?” 这翻译之人恭恭敬敬的给李琩行了一礼,道:“回殿下,末将是安西盖嘉运将军手下小将,高仙芝。” ------------ 第三十四章 舞女宴 李琩闻言微愣。 高仙芝在李隆基一朝,算是一流名将,可惜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现在,他在盖嘉运手下,盖嘉运并没有重用他,也正是因为没有重用,才让他护送拔汗那国的使团。 李琩沉吟片刻,扫了一眼高仙芝身后跟着的小兵,其中有一个长得特别显然。 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他身体瘦小,眼睛有毛病,脚短还有些跛。 李琩扫视了这个小兵一眼,问道:“你就是封常清吧?” 这小兵闻言,惊骇万分,忙道:“殿下怎识得卑职?” “放肆!”高仙芝不待李琩说话,便对封常清喝声,“殿下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即可。” 高仙芝此话看起来是骂封常清,实则是为了封常清着想,因为此时他并不清楚李琩的脾气。 虽然传闻李琩软弱无能,但兰州一案,李琩一手查办皇甫惟明,对地主大户毫不留情,甚至牵连到了张九龄,这样的行事风格,没有人再敢说他软弱无能。 封常清听了高仙芝的话,连忙对李琩道:“卑职便是封常清。” 李琩自然也知道高仙芝这是护着封常清。 历史上,这两人是真正的铁兄弟。 两人初见时,由于封常清形象不太好,高仙芝有点看不上封常清,封常清便道:“常清慕公高义,愿事鞭辔,所以无媒而前,何见拒之深乎?公若方圆取人,则士大夫所望;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 然后两人就混在一起,直到最后,两人被冤杀,也是死在一起。 李琩短暂愣神后,笑道:“无妨,军旅中人,说话直爽些也无所谓,不必如此拘束。” 高仙芝道:“谢殿下雅量。” 李琩问完这两人,又和拔汗那国王子说了几句,便一起同赴宴席。 席上李琩和杨玉环居中主坐,左方以拔汗那国王子为首,右方是辛云京、高仙芝、以及兰州几個官员。 席间,拔汗那国王子又是叽里咕噜的讲了一堆,高仙芝翻译道:“殿下,他说想请殿下欣赏一下他们的舞蹈。” “哦?”李琩来了兴趣,道:“异域风情,想必是不错,辛将军最喜欢这种。” 下首的辛云京闻言,心里嘀咕:“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这种?” 李琩并没有理会辛云京的表情,笑着对辛云京道:“辛将军,你可得好好看看。” “喏。”辛云京虽然不知道李琩什么意思,还是规矩的领命。 不一会儿,拔汗那国来了八个舞女,跳起了拔汗那国的民族舞蹈。 如果说大唐舞蹈更偏向大气华贵的话,拔汗那国的舞则更偏向妩媚。 李琩笑问身旁的杨玉环,道:“娘子,你觉得她们跳得如何?” “挺好。”杨玉环笑了笑。 李琩道:“要不是见过娘子的舞姿,我可能也会觉得挺好。” 杨玉环笑道:“各有风情,郎君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李琩正欲再说,下首的拔汗那国王子却突然站起身来,躬身给李琩行礼,又是叽里咕噜的一堆。 高仙芝再次翻译,道:“殿下,他说殿下要是喜欢,这些舞女就送给殿下,另外,他请求殿下帮助拔汗那国,让大食的军队退出他们的国土……” 高仙芝说话之时,一舞女舞到李琩桌前,不待高仙芝话音落下,那舞女袖中突然滑出一把匕首,只刺李琩而去。 李琩情急之下,伸手护住杨玉环后退,正想进一步闪躲,辛云京已经冲了上来,一脚踢落舞女手中的匕首,两招将那舞女制服。 话没说完的高仙芝反应过来,立时大喝:“有刺客!” 说着,奔到李琩跟前,将李琩和杨玉环护在身后。 封常清趁机上前,将拔汗那国王子制住。 而门外,听到消息的卢旅帅带着士兵冲了进来,片刻间将拔汉那国在场的人全部拿下。 事起突然,但也在转瞬之间得到平息。 辛云京押着舞女,对李琩道:“原来殿下让末将好好看舞是这个意思。” 其实李琩也不是真的知道要被刺杀,他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习惯性的叮嘱辛云京,谁曾想,真的发生了这种事。 李琩冲着辛云京点点头,算是回应辛云京的话,接着转问拔汗那国王子,道:“现在,你希望我如何处理拔汗那和大食的事?” 拔汗那国王子被刺杀一事完全吓懵了,听到李琩的话,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语气急切的咕噜一通。 这次,不待高仙芝翻译,拔汗那国王子身后一男子装束的女子便抢道:“寿王殿下,我阿兄说这事与我们无关,他毫不知情。” 这女子说的虽然是唐话,但口音还是一股东伊朗味道,看她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有一股异域独特的美感。 “伱阿兄?”李琩皱眉,“你是拔汗那国的公主?” “是。”拔汗那国公主认了下来,看了一眼押着她的两个士兵,道:“寿王殿下,能否让他们先放开我,容我慢慢回报。” 李琩闻言,眼神示意那两个士兵放开拔汗那国公主,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拔汗那国公主道:“我们来大唐,是为了求援,怎么会刺杀殿下,这不是自取喵汪?” “自取灭亡。”李琩纠正道。 “自取……灭……亡……”拔汗那国公主努力纠正读音,接着道:“这舞女,应是大食的暗桩,想栽赃我们拔汗那国。” “你说得有道理。”李琩打量了拔汗那国公主一眼,又扫视了那舞女几眼,才转对拔汗那国公主道:“可她是你们带来的人,是不是暗桩,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嗯……”拔汗那国公主思索着,道:“她是我们拔汗那国官员选拔而来,如果不是她藏匿得很好,则是我们的官员……” 拔汗那国公主说到这儿,意识到可能是他们的官员出了问题,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如果真是他们的官员出了问题,李琩要是追究起来,这个责任他们也跑不掉。 不过李琩也没有追问,而是走到那舞女跟前,问道:“拔汗那公主说得对吗?” ------------ 第三十五章 用人 “不对。”这舞女也说了唐话,“小女子是拔汗那国子民,只是怨恨你们大唐皇帝不帮助拔汗那国,因此想杀了你,大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李琩道:“要是杀了我,大唐不仅不会不帮助拔汗那国,反而会覆灭你们。” 那舞女闻言,抬眼笑了起来,道:“如我们阿绮丝公主所说,若小女子真杀了殿下,大家只会以为我是大食的暗桩,到时候,你们大唐就会把愤怒洒在大食的国土,反而会帮助我们拔汗那国。” 李琩听到这话,也笑了,道:“如果你不这么说,我可能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你说出来,我就不会信了。” 这话,让舞女的脸色冷了下来。 李琩接着道: “让我猜猜伱是谁派来的人。刚刚说了,拔汗那国不可能派你来,那么你最有可能是大食派来的。” “但是,大食对我大唐虽然阳奉阴违,却也不敢真的派人来杀我。毕竟不杀我,他们最多就是退出拔汗那国的领土,杀了我,他们可能会被灭国。” “除去拔汗那国和大食,此事收益最大的是吐蕃和突厥。吐蕃和突厥一直想拉拢大食和拔汗那国,但是拔汗那国臣服于大唐,大食则一直阳奉阴违,摇摆不定。” “如果这次你杀了我,无论大唐将怒火洒在拔汗那国,还是大食,对吐蕃和突厥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 “我说得对吗?” 李琩望着舞女,似笑非笑。 这舞女脸上再无笑意,愤怒的道:“狡猾的大唐人,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是。” 李琩笑道:“你唐话还不错,应该对大唐了解不少,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我大唐的刑律,现在招供,你可以少受折磨。” “无论怎么折磨我,最后不过一死而已。”舞女抬起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见她这幅模样,李琩反倒疑惑起来,想了想,对高适道:“达夫,她押下去,好好看守,不要再让她逃了。” “喏。”高适应声,让两个官兵将舞女押了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殿下,之前那胡人逃走那天,正是殿下宣布还田之时。” 高适此话,算是解释那胡人为什么会被劫。 “原来是这样。”李琩点点头,道:“对了,这舞女不必对她用刑。” 高适道:“喏。” 吩咐好刺杀一事,李琩来到拔汗那国王子跟前,站了会儿,又走到拔汗那国公主跟前,道:“你叫阿绮丝?” 阿绮丝道:“是。” 李琩道:“事情未查明之前,你们依旧有嫌疑,所以直到事情查清,你们都必须待在兰州,不许出城,还有,好好再查查你们使团的人,我不希望这样的事还有下次。” “如果这事永远查不清,那我们就永远呆在这里吗?”阿绮丝望着李琩,“我们的国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李琩道:“那你就祈祷我早点查清此事吧。” 说完,出了门。 杨玉环、高适、辛云京、高仙芝、封常清跟了出来。 来到门外,高适问道:“殿下,真要查清此事才处理拔汗那国的事吗?” 高适跟着处理兰州案后面的一些事,了解过李琩之前所作所为,知道李琩不会那么傻,所以他的问话不仅带着疑问,还带着请教。 李琩现在自然不会分不清轻重,想去查什么案,他心中已经有了注意,但还是问道:“拔汗那国的事,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高仙芝道:“大食在吐蕃、突厥和大唐之间左右摇摆,也该让他见识一下大唐的军威!” 高仙芝的意思,就是打他妈的! 高适道:“但大食国力不弱,真打起来,吐蕃、突厥必定会援助,如此至少要四万兵力以上,需得陇右道四镇相互配合,但这般用兵需上报兵部,呈奏圣人。” 高适这话,意思也很明显。 如果李隆基真想开打,在长安就会直接下命令,不会把这事丢给李琩。 既然丢给了李琩,就是希望李琩能在他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解决。 李琩对这些事心知肚明,笑道:“两位说得都有理。这事不宜对大食用兵,让吐蕃和突厥坐收渔利。但也不能不打,如果不打,大食也不见得会撤出拔汗那国。” “那我们怎么做?”高适领头,问出了其他人的疑惑。 李琩道:“大食左右摇摆,是既怕大唐,又怕吐蕃和突厥,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对吐蕃动动手?这两年,我们与吐蕃本就时常交战,打个突袭,不必上报兵部。” 高适明白过来了,李琩这招,算是杀鸡儆猴和围魏救赵的结合。 高适恍然大悟道:“所以殿下是故意将拔汗那国的人留在这儿,麻痹敌人。” 李琩点点头,拿出自己的符节,递给高仙芝,道:“高将军,你速持我符节河西找王忠嗣将军,请他立个功,然后再去安西,请盖嘉运去让大食退兵……” 说到这儿,李琩又想了一下。 王忠嗣新官上任,肯定会逮着吐蕃薅一把,以立身立名,但是盖嘉运就不好说了。 盖嘉运这人,能力尚可,但品性不行,能抗的命令,他都会尝试一下。 因此,李琩又补充道:“若盖嘉运将军不去,高将军可敢去?” “当然。”高仙芝信心十足,“就算孤身一人,那大食,末将也去得。” “好,高将军果然是英雄肝胆。”李琩夸赞了一句,接着道:“但高将军持我的符节,就算他不去,兵他还是要调给高将军的。父皇命我任黜陟使,授予便宜行事之权,也就说关键时刻,我可以提调地方军政。这個面子他不给,我就直奔安西。” “喏。”高仙芝给李琩行了一礼,道:“末将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殿下为何如此信任末将?” “难道高将军不值得如此信任吗?”李琩反问道。 高仙芝一怔,他跟了盖嘉运这么久,盖嘉运都没有这么信任过他,因此感激的抱拳道:“末将谢殿下赏识,此次就算赴汤蹈火,末将也必定办好此事,还报殿下赏识之恩。” “高将军言重了。”李琩拍拍高仙芝的肩膀,“咱们都是为大唐办事,为父皇效忠。” ------------ 第三十六章 贿赂 李琩和高仙芝说罢,看了一眼旁边的封常清,又对封常清道:“封将军和高将军一道,此事必成。” 封常清道:“殿下,卑职不过是高将军的侍从,职位不敢称将军。” 李琩道:“我大唐政治清明,明珠能蒙尘一时,岂能蒙尘一世?用心办好此事。” “喏。” 封常清给李琩行了一礼,眼里隐约有泪光。 封常清由于容貌的问题,走到哪儿都先被人看不起,现在得到高仙芝的认可,也不过混了个侍从。 但是李琩,贵为皇帝最受宠的皇子,见他的第一面不仅没有丝毫的看不起他,更对他委以重任,如此知遇之恩,怎能不让人感动。 李琩又道:“此事行动要快,且是军事机密,绝不能外泄。” “喏。” 高仙芝和封常清领了命,等李琩给他们写了批文,两人又给李琩行了礼,这才离开。 待两人走远,杨玉环好奇道:“郎君,这两人郎君不过第一次见,就这样对他们委以重任,真的可行吗?” “当然。”李琩点点头。 对他们的任命,李琩并不是无的放矢。 高仙芝和封常清,常年在安西当兵,和吐蕃、突厥、大食等都有交手,有打仗的经验,也了解这几国的情况,他们缺的,不是能力,而是机会。 所以后来,盖嘉运被撸下去之后,高仙芝和封常清就一路崛起。 更关键的是,他们懂这些民族的语言、文化,知道怎么和他们沟通交流。 其实,这也是李隆基为什么会任命很多胡人边将的原因,这算是一种“以胡治胡”的策略。 而且,李琩也还有一个办法想盖嘉运亲自去做,那便是给盖嘉运送钱。 盖嘉运生活奢靡,品行欠缺,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肯定愿意帮这个忙。 但是李琩并没有选择这样做。 这并不是因为李琩缺这点钱,或者是清高,毕竟李琩之前也给他的护卫,以及传令的太监塞过钱。 这是因为李琩有他的考量。 有些人需要用钱收心,比如他手下的护卫和那传令的太监,有些人需要用国士之礼相待,比如王忠嗣,有些人需要赏识和知遇之恩,比如高仙芝和封常清,而有些人,需要把他撸走,比如皇甫惟明,以及盖嘉运。 …… …… …… 高仙芝和封常清一路来到河西,找到王忠嗣,把李琩的意思转达。 王忠嗣听完,即刻让左右拿出地图,看着地图寻思半晌,道:“你们放心,待你们到大食之后,不用几日,本将军的捷报也能传过去。” 高仙芝与封常清没想到王忠嗣这么干脆,因为之前牛仙客做主的时候,都是以防守反击为主。 这干脆得反而让高仙芝有些怀疑。 高仙芝道:“王将军,起战事,准备时间少则一月,多达上年,将军如何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打一個大胜?” 见到高仙芝起疑,王忠嗣笑道:“不瞒两位,这几年,吐蕃从祁连山中的多条通道入我河西,时常袭扰我瓜、沙两州之地,企图从中阻断我大唐与西的联系,本将军早想从这几条道给他打回去。他们在河西作威作福习惯了,本就麻痹大意,少有防守之势,如今本将军刚任节度使,他们又想欺本将军初任要职,立足未稳,再度袭扰我瓜、沙二州,就算寿王殿下不说,这一仗本将军也是要打的。” “原来如此。”高仙芝给王忠嗣行了一礼,道:“多谢王将军坦诚相告。” 王忠嗣道:“这本是军中机密,我原本并不打算言明,但你二人受寿王殿下所托,寿王殿下既然信得过你们,本将军自然也信得过。” 王忠嗣都这么说了,高仙芝自然也不再怀疑,和封常清一道离开。 待高仙芝和封常清走远,王忠嗣手下行军司马走了进来,低声道:“将军,吕德文请见。” “吕德文?”王忠嗣微惊。 吕德文是吕向的族弟,说起来也是李亨的人。 现在吕德文来接近他,其目的不言而喻。 王忠嗣幼年入宫后,做皇子伴读,跟过李亨一段时间,关系也还可以。 王忠嗣思虑片刻后,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吕德文跟着行军司马走了进来。 王忠嗣见到吕德文,哈哈笑道:“吕先生,怎么会有空到这边境之地。” 吕德文道:“不瞒王将军,知道王将军高升,特来祝贺。” 说罢,让人抬了两口箱子进来, 吕德接着道:“家乡一些土特产,希望王将军不要嫌弃。” 王忠嗣看了一眼那两口箱子,道:“既然是特产,那我便给兄弟们分了,让兄弟们共享吕先生的心意,吕先生以为如何?” “这……”吕德文一怔,随后笑了笑,道:“当然可以。” 说完,亲自打开其中一口,里面全是枇杷。 吕德文接着道:“王将军,这便是下官家乡特产。” “枇杷,这本将军知道。”王忠嗣走过去,拿起一颗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直接放进嘴里,嚼了嚼,道:“味道不错,给兄弟分了吧,还有这一箱,也一起分了。” 门口的士兵听到这话,便高兴的进来抬箱子。 “慢着。”吕德文压住未开封的一箱,道:“王将军爱兵如子,下官佩服,不过这毕竟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将军何不分一半,留一半自己尝尝。” 王忠嗣听了这话,又见吕德文的神情,已经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这是送礼的艺术,一半是真的特产,一半则是价值连城的贵重之物。 王忠嗣打量着吕德文,问道:“忠王殿下知道你来吗?” “不知道。”吕德文一口否决,“忠王殿下并不是下官的上官,这些事,下官不必告知忠王殿下。” “是吗?”王忠嗣一笑,“可是忠王殿下和本将军颇有交情,这样吧,这箱枇杷,本将军也不分给兄弟们,也不留下,请先生转赠忠王殿下,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这……”吕德文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忠嗣见吕德文犹豫,接着道:“怎么?先生要是不愿意帮本将军这个忙,本将军就只有将它分了。” ------------ 第三十七章 遇敌 这箱子里的东西,完全不能见人,因此吕德文只得道:“下官愿意效劳。” “多谢。”王忠嗣抱拳表示感谢,接着道:“先生远道而来,本将军设宴为先生接风。” 礼都被变相拒绝了,吕德文也不好意思再吃什么饭,当下说道:“谢将军,但这枇杷易坏,若真要送回长安,在下需抓紧些,下次与将军相遇,再把酒言欢。” 王忠嗣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先生,本将军公务繁忙,就不远送了。” “喏。”吕德文应了一声,命人将那箱子抬着走了。 看着吕德文远走的背影,王忠嗣心道:“但愿这真不是忠王殿下的本意,若是忠王殿下本意,那他也太小瞧了我。寿王殿下以国士待我,如此行为是以小人之心度我……” 王忠嗣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 …… …… 安西。 高仙芝和封常清给盖嘉运转达了李琩的意思,批文也呈给盖嘉运。 盖嘉运坐着,看了一眼批文,笑问道:“寿王殿下没派他的侍从跟着来吗?” “回将军,没有。”高仙芝回道。 没有派侍从跟着来,也就说没打算给他送礼。 其实按照李琩现在的权势,盖嘉运原本是打算给这个面子的,但是太子和李亨都偷偷给他送了钱,为什么李琩不送? 正所谓礼尚往来,虽然李隆基禁止皇子结交边将,但说归说,哪个皇子真的孑然一身,没有丝毫的势力? 特别是如今朝中的情形,大家也看得明白,李隆基正打压太子一方,准备扶持其他势力上台,这种时候,谁不抓紧? 盖嘉运将批文还给高仙芝,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道:“这可让人为难了,寿王殿下虽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本将军若离开安西,被吐蕃和突厥趁虚而入,到时候我该怎样向朝廷交代?怎么向圣人交代?除非有兵部的批文,否则无论什么时候,本将军都不能擅离职守。” 高仙芝听了盖嘉运的话,心道:“寿王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想着,高仙芝掏出了另外一份批文,呈给盖嘉运。 这份批文的内容,是说如果盖嘉运抽不开身,可以调兵给高仙芝,让高仙芝带队去。 盖嘉运看完,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问道:“没想到寿王殿下替本将军想得如此周全,可安西之兵,只能堪堪守住安西,若调给了你,恐防务空虚。” 高仙芝闻言,道:“将军,安西之兵,本就有防备大食等国之责,此次调兵,也是为了应对大食,这恐怕是安西责任之内。” “哦?”盖嘉运站起身来,盯着高仙芝,道:“本将军也只是说出本将军的忧虑,但你既然这样说了,本将军便调兵给你,但最多只能给你三千。” 高仙芝道:“一千骑兵,两千步兵,足够。” “好。”盖嘉运立刻答应,“就给你一千骑兵,两千步兵。” 说罢,让手下行军司马给高仙芝调兵。 半晌,行军司马调兵回来,对盖嘉运道:“将军,这高仙芝以为跟了寿王,便居然敢顶撞将军,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暂时不用。”盖嘉运吃了一口桌上的枇杷,又喝了一口美酒,道:“吐蕃已经知道拔汗那国派人向大唐求救,他们必定会派兵在途中埋伏,如果见大唐派重兵前往,便放其过去,如果只有少量轻兵,定然会动手,这三千兵,可不一定能保住他们的命,等他们活着回来再说。” …… …… …… 高仙芝和封常清领兵前往大食。 路上,封常清对高仙芝道:“大哥,你方才向盖将军要兵,他似乎不太高兴。” 高仙芝道:“但我若不要,他必定会拖上一段时日,届时恐怕会误了大事。” “可往后我们的日子应该是不太好过了。”封常清叹了口气。 “登台号令威严,跃马勇冠三军,上报明主知遇之恩,下能荣妻荫子,此乃吾生之愿。”高仙芝骑马看着远方,“我跟了盖将军这么久,盖将军从没有重用过我,此次寿王殿下能以此重任托付,正是英雄用武之地,我便是舍下这颗头颅,也要将此事办妥。” 封常清跟着点头,道:“常清这颗头颅,也愿随了大哥。” “好。”高仙芝勒马,命令后面的人停步,对封常清道:“封二,这一路不会太平,恐怕会遇到吐蕃的突袭,这样,我带一千骑兵负责探路突进,伱带两千步兵跟随,若遇紧急情况,也不至于被包了饺子。” 封常清想了想,道:“大哥,不如我带两百骑兵探路突进,你领八百骑兵和两千步兵跟随。” “这样太危险了!”高仙芝摇头道。 封常清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已经决心为此事抛头颅,洒热血,便应一切以战术最大化为重。” 高仙芝闻言,望着封常清,想了想,道:“那便这样办,你小心些。” “喏。” 封常清领命,招呼两百骑兵先行。 一路来到伊塞克湖,湖边,有大约五千吐蕃兵正在生火做饭。 封常清即刻命令十骑回去报告高仙芝,自己则率领一百九十骑暗中埋伏。 埋伏了半个时辰不到,被吐蕃探路的十骑前哨发现。 封常清即刻带人杀了上去,斩下九骑,还有一骑直奔吐蕃营地。 封常清不及多想,直追而去,在吐蕃营地视野刚好可以看到的地方斩下最后一骑。 但这一骑虽杀,封常清却也暴露了。 以一百九十骑对阵五千吐蕃军,按理说,最好的办法是先跑。 可是这一跑,吐蕃军队便会有时间调整阵形,届时,就算高仙芝赶来,他们也是以三千对五千,难有优势。 跑还是打? 封常清犹豫间想到了当年的霍去病。 当年,十七岁的霍去病以八百骑兵深入敌境几百里,把匈奴兵杀得四散逃窜。 如此英雄气概,他封常清一直身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现在,上天给了他这個机会。 而且,他胯下的战马,还是霍去病留下的马场所养。 英雄在召唤着他! 封常清一声大喝,道:“弟兄们,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趁敌军阵型混乱,跟我杀!” 说罢,一骑当先,持枪杀入吐蕃营地。 ------------ 第三十八章 谈判 这些骑兵,本来就是精挑细选的能战之人,又都是安西百战之兵,见领队如此英勇,大家都一咬牙,喊杀着跟着冲了上去。 吐蕃领军的将军也非无能之辈,见到封常清带人杀了过来,大吼道:“弓箭手放箭!步兵立阵!骑兵上马!” 吐蕃兵士听到将军的声音,弓箭手即刻就地拉弓开射。 但面对骑兵冲击的箭矢,需要较强配合的箭阵才能形成杀伤力,仓皇之间的反击攻击力有限,转眼间封常清已经带人杀到跟前,将前面的弓箭手斩杀,后面的弓箭手则被冲散。 但即使吐蕃弓箭手或被斩杀,或被冲散,也给步兵和骑兵争取了一点时间。 步兵仓皇之间结了简单的方阵抵挡,骑兵则上马,准备给封常清他们来个侧面突击。 封常清英勇非常,长枪横扫,一路斩杀数人,直奔吐蕃领军将军而去。 那吐蕃领军见封常清如此勇猛,不敢正面应战,一边退,一边指挥身旁之人对封常清进行合围。 毕竟以五千对一百九,人多势众,眼看封常清就要被吐蕃方阵围堵而死,这时,一只箭矢破空而来,一箭将封常清后面的长矛吐蕃兵射死。 接着,就是响彻云霄的喊杀声,以及震地的战马奔腾声。 封常清一扫面前的攻击,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高仙芝带人赶来了。 高仙芝同样身先士卒,带领骑兵冲锋,后面的步兵,则紧随其后。 高仙芝这一来,原本想要侧方突击封常青的吐蕃骑兵,这次被别人侧方突击了。 转眼间,吐蕃兵士便被杀伤几百。 在唐时作战,一般部队伤亡率超过百分之十,军心就涣散了,伤亡率超过百分之三十,基本上就开始溃逃。 而一逃,死的人就更多。 吐蕃军队经过封常清和高仙芝这二轮冲锋,死伤已经上千,而且封常清先到,高仙芝后到,吐蕃军队都觉得自己这边中了埋伏,军心大散,开始溃逃。 吐蕃领队的将军见此情况,也知道无力回天,骑马便跑。 封常清和高仙芝见敌方领军将军想跑,驾马追了上去。 高仙芝一边驾马,一边拉弓,一箭射在吐蕃领军将军的后背,而离那吐蕃将军比较近的封常清,则趁此机会,冲上去一枪将那吐蕃将军挑下马,然后拔出随身携带的大刀,一刀将那将军的头颅斩下。 残阳如血,大唐兵士发出胜利的欢呼,高仙芝与封常清两兄弟,在鲜血的侵染下,相视而笑。 …… …… …… 这一战之后,高仙芝和封常清后面再没有遇到大队的吐蕃军队。 但即便如此,由于他们需要一边注意敌情,一边等待王忠嗣的消息,所以行进的速度也不快。 直到王忠嗣那边传来胜利的消息,他们才来到拔汗那国和大食对峙的前线。 拔汗那国此战,关乎国家的生死,所以前线由他们的大汗,阿悉达汗亲自坐镇。 此时,拔汗那国与大食正隔着真珠河,遥河相望。 阿悉达汗听到大唐派人来支援,先是高兴,可是见到高仙芝和封常清,得知他们两人只是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又只带了三千兵,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对于大唐来的人,阿悉达汗还是相当客气,立即设宴招待。 但高仙芝见阿悉达汗失望的表情,不愿赴宴,说道:“我来,是为了让大食退兵,请阿悉达汗为我和我的兄弟们准备庆功宴吧!这一次宴席,我去对面吃。” 说罢,让部队留下,只带领封常清,渡河去了对面大食占领区,要求面见大食的最高统帅。 河对面大食的最高统帅,是大食国的王子,艾布·斯林。 艾布·斯林同意了高仙芝的要求,请高仙芝来见。 高仙芝和封常清来到大食军中主帐,此时帐中除了艾布·斯林和他的亲卫,还有吐蕃的使者。 高仙芝和封常清看了一眼吐蕃使者,径直来到左首,准备入座。 艾布·斯林道:“二位,本王是大食王子,你们应当给本王行礼。” 高仙芝闻言,掏出李琩给的符节,道:“本将军代大唐寿王殿下到处,如寿王殿下亲临,大食一直向我大唐称臣,按理,艾布·斯林王子应当给大唐寿王殿下行礼,本将军才能给艾布·斯林王子行礼。” “狂妄之极!”不待艾布·斯林说话,吐蕃使者便拍案而起,怒斥高仙芝,“此处已经不是大唐国土,你二人到处,便应照大食的规矩,给艾布·斯林王子行礼。”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是大唐。大食既已称臣,便应当遵守君臣之礼。”高仙芝怡然不惧,回了话,又问吐蕃使者:“你又是谁?这儿怎么能有你说话的份?” 那吐蕃使者道:“我乃吐蕃特使,此次来助大食一臂之力。” “哦?”高仙芝直视吐蕃使者片刻,随后给封常清递了个眼神。 封常清点点头,解开腰间布袋,扔到吐蕃使者面前。 那布袋落地,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便滚了出来。 这人头,正是封常清半路斩杀的吐蕃将军。 这吐蕃使者见到人头,吓了一跳,道:“你们,你们……” 在吐蕃使者惊慌之时,艾布·斯林手下将军走了进来,凑到艾布·斯林耳边嘀咕了几句。 高仙芝见艾布·斯林个和那他手下将军的神情,猜想必是他们此时已经得知王忠嗣大胜吐蕃的消息。 于是,高仙芝又给封常清递了個眼神。 封常清心领神会,默默靠近那吐蕃使者,然后突然拔出携带的短刀,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将那吐蕃使者和他的两名随从当场杀死。 在场的大食人都没想到这两人这么悍勇,居然敢在大食的营帐内杀人,惊吓之后,纷纷拔出兵刃,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围了起来。 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高仙芝面不改色,对艾布·斯林道:“王子殿下,伱现在可以将我们两人就地斩杀,大卸八块,并把我们的尸首送给吐蕃,以求得吐蕃的宽恕和原谅,或者……” 高仙芝举起李琩的符节,接着道:“给我们大唐寿王殿下行礼,我们再好好坐下来谈谈。” ------------ 第三十九章 交易 艾布·斯林愣住了。 艾布·斯林望着高仙芝,沉默了半晌,然后走下台阶,躬身给高仙芝手中的符节行礼道:“臣艾布·斯林,拜见寿王殿下。” 待艾布·斯林行了礼,高仙芝收起李琩的符节,按照大食的礼节,给艾布·斯林行礼道:“大唐将军高仙芝,拜见王子。” …… …… …… 兰州。 李琩关押了那舞女之后,案子进度一直没有进展。 这可把拔汗那国的王子和公主急坏了。 终于,拔汗那国公主再也忍不住,找到李琩,要求和李琩单独谈谈。 李琩原本想拒绝,但是想到如果不对他们稍加安抚,以拔汗那国公主的性格,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于是李琩同意了拔汗那国公主阿绮丝的要求。 房间里。 李琩给阿绮丝和他自己倒了茶,对气势汹汹的阿绮丝道:“喝口茶,可以帮助公主修身养性。” 说着,自己品了一口。 阿绮丝望着李琩,道:“如果寿王殿下能立刻帮助拔汗那国,本公主会请父汗奏请大唐皇帝,请求与大唐联姻,把本公主嫁给寿王殿下做妾。” 李琩听到这话,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随后望着阿绮丝,淡定的擦了擦嘴,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患了绝症,活不了多久。” 阿绮丝闻言一愣,打量了李琩一番,道:“听闻你们大唐有冥婚之俗,只要寿王殿下愿意帮助拔汗那国,即便殿下去死……” “去世,不是去死。”李琩纠正道。 “去……世……”阿绮丝跟着道,“本公主也愿意与寿王殿下完成冥婚。” “陋习!”李琩摇了摇头,凝视阿绮丝,“你只要安心的待着,我能保证大食退出你们的国土,你相信我吗?” “不相信。”阿绮丝摇头。 “为什么?”李琩追问。 阿绮丝道:“按照你们大唐的话说,信任才需要理由,不相信是天经地义。” “额……”李琩一怔。 不得不说,阿绮丝这种认识,像是天生的政治生物。 她和杨玉环一样聪明,但杨玉环多一些单纯,或者说不叫单纯,而是一种从容大气的气质,而阿绮丝,则多一些狡诈。 李琩想了想,道:“这样吧,如果伱们的国土沦陷,我就把我自己交给你,到时候你可以选择杀我泄愤,或者挟持我,要求大唐替你们复国,怎么样?” 阿绮丝道:“非得这样吗?” 李琩道:“我只是说如果。” 阿绮丝沉默了,和李琩对视几秒,道:“那希望寿王殿下不要那么快死,活得久一点。” 这话要换了唐人来说,李琩会有不悦,但考虑到阿绮丝这个拔汗那国人说话经常性语病,李琩便也不计较,只笑了笑,道:“多谢。” 阿绮丝道:“我也不让殿下吃亏,如果大食退出我们的国土,我会履行我的诺言,嫁给殿下做妾。” “那倒是不用。”李琩摇头,“你的能力,可比你王兄强不少,你应该帮助你父汗和你王兄治理拔汗那国,以后我会有其他事有求于你,到时候你还我一个人情就行。” “嗯?”阿绮丝微惊。 她自认她的相貌不差,很多男人看了她,都会移不开眼,大食的王子艾布·斯林,就曾经好几次要求她去给他做妾。 但李琩居然拒绝了她。 当然,李琩拒绝了她,并不是李琩清高,而是对于目前的李琩来说,阿绮丝成为他的政治盟友,可比作为他的一个妾,作用来得要大。 从刺杀案到现在的表现来看,阿绮丝在拔汗那国手握重权,是迟早的事。 而且,李琩现在要装病,这种时候,他的枕边不能有太多其他的人。 因为,并不是每個人都会像杨玉环一样,相信他,配合他。 “怎么样?你同意吗?”李琩问愣神的阿绮丝。 阿绮丝回过神,点点头,伸出手,道:“按你们大唐的规矩,我们击掌为誓。” “好。” 李琩伸出手,和阿绮丝击了掌。 击掌完毕,阿绮丝喝了李琩给她倒的茶,起身离开。 走到一半,她又回头,问李琩道:“你觉得我不够漂亮吗?” “很漂亮。”李琩如实回答。 阿绮丝道:“那可以说说你这样选择的理由吗?” 李琩想了想,如实道:“因为联姻,并不是你的最高价值,除了漂亮,你还有更多的东西更有价值。” “谢谢你。”阿绮丝笑了起来,“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你。” 阿绮丝大大方方的说完,走出了门,来到门外,看到院子里的杨玉环。 阿绮丝来到杨玉环身旁,看了杨玉环一番,道:“王妃,你比我漂亮。” 杨玉环闻言,打量着阿绮丝,笑道:“你比我有英气。” “嗯。”阿绮丝点点头,“我习过武,我和寿王殿下独处一室,王妃不担心我会伤害他吗?” “我相信郎君。”杨玉环嫣然一笑,“郎君既然敢和你独处一室,他便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我有点明白了。” 阿绮丝想着李琩刚才说的信任的话,告别了杨玉环。 阿绮丝刚走,李琩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杨玉环身旁,笑道:“娘子,你想知道我和她说了什么吗?” 杨玉环摇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道:“她刚刚说,我比她漂亮,所以郎君和她说了什么,应该不难猜。” “是吗?”李琩拉着杨玉环的手,“那你猜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杨玉环思虑片刻,道:“王将军的捷报已经传来,相信不久,大食退兵的消息也会随之而来,郎君此刻在想,为什么吐蕃的暗桩还不行动,还有,那天郎君放走的那个自称是皇甫彬派的跟踪之人,真的是皇甫彬派的吗?” 杨玉环这话,完全猜中了李琩的心思。 对于李琩来说,大食和拔汗那国的矛盾,只是一个插曲。 而且,他除了相信高仙芝和封常清,也知道大食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大食国内现在也是叛乱不断,按照历史,再过几年,现在的白衣大食,就会被推翻,变成黑衣大食。 所以李琩并不担心拔汗那国的事。 他真正在意的,是吐蕃和朝廷的动向。 “你真聪明。”李琩笑了笑,“自从那个胡人被劫走之后,高适加强了对监牢的管控,以那些吐蕃暗桩的实力,想必是很难再策划一次行动,既然如此,我们就把那舞女还给他们。” 说罢,李琩召来辛云京,让他通知高适,他要提审那舞女。 ------------ 第四十章 放人 李琩刚准备提审那舞女,阿绮丝又折了回来,恭恭敬敬的给李琩和杨玉环行了个礼。 李琩问道:“公主有事吗?” “我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阿绮丝尴尬的笑了笑,“刺杀殿下的那个舞女,我问清楚了。她是我们在长安遇见的,因为她舞跳得很好,会说拔汗那国语,模样也像拔汗那国人,并自称是拔汗那国子民,请求为拔汗那国出一份力,所以我们使团便同意她一起献舞。” “哦?”李琩微愣,“那你们后来有查过她的身世吗?” “查过,但了解得不多。”阿绮丝摇摇头,“我们的人只知道,她遇见我们之前,在平康坊落脚,她求我们的人让她一起献舞,并把她带回拔汗那国。” “原来如此。”李琩点点头,思虑片刻,道:“谢谢。” 阿绮丝挑眉一笑,道:“我前面来找寿王殿下,本来就打算说这件事,但是因为寿王殿下拒绝了我,我就给忘了。” 李琩笑笑,道:“现在说也不算晚。” “那就好。”阿绮丝给李琩和杨玉环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个消息对李琩来说,确实不算太晚。 李琩原本的想法,是放长线,钓大鱼,知道这個消息后,他的线可以放更长。 …… …… …… 公堂上。 舞女被两个狱卒押了上来。 这段时间,这舞女虽然被关押着,但也没人提审她,更没有人对她严刑拷打。 所以这一次,她以为李琩终于要对她用刑了。 但她怡然不惧,上堂便道:“有什么刑具只管往我身上使,若想要从我这儿问出什么,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李琩微微一笑,走下堂,道:“虽然你只是一个舞女,却颇有些英雄气概。我是非常喜欢有英雄气概的人吧,不如你招了吧,如果你招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伱。” “哼!”舞女哼了一声,并不理会李琩。 看样子,是软硬不吃的主。 李琩觉得更有意思了,说道:“前不久,我在兰州刚刚查办了一个大案,你听过吗?” 舞女道:“听没听过,那又如何?” “不如我给你讲讲吧。”李琩表情淡然,“事情是这样的,我在游历的途中遇到一个叫陈五郎的逃户,他因为受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求我帮助他,我答应了。” 舞女不屑道:“假仁假义!” 李琩不在乎的笑笑,接着道:“但是后来,他妹妹被人胁迫了,胁迫之人让他来诬陷我,他照做了。” 听到这儿,舞女的表情有些动容。 李琩依旧自顾的说着:“但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妹妹被胁迫,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查证,这就让我去营救他妹妹的时间晚了一点,导致他妹妹受到了更多的伤害。” 李琩叹了口气。 “如果,他早点向我坦白,或许他妹妹受到的伤害会少一点。” 说到这儿,李琩改问一旁的高适:“陈五郎兄妹呢?” 高适回道:“殿下您念他及时悔改,自首有功,又是春耕时节,所以只杖责三十,便放回去了,他家被霸占的田地,也还给了他。” 李琩点点头,转眼望向这舞女,道:“阿绮丝已经告诉我,她说他们是在长安遇到的你,而且你很有可能是拔汗那国人。既然如此,我和你又是第一次见面,我们素无仇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杀我。是为了金钱?还是说背后指使你的人对你有恩?或者你亲家人也被人胁迫?” 舞女听了这话,孤傲无畏的表情退了下去,她低下头,神色有些失落和犹豫,但犹豫了半晌,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李琩见此情形,又道:“你若是为名为利,我会选择杀了你,但以我这段时间对你的观察,你并不是这样的人。既然不是,你便是因为其他不得已的苦衷,那我不杀你,你走吧。” 舞女惊骇万分,难以置信的道:“你真放了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琩点点头,“你若是受人胁迫,那我救不了你的亲人,你若是为了恩义,那你恩情已报。卿本佳人,但奈何世事多艰,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你走吧。” 说完,亲自给舞女打开枷锁,并给了她一袋钱。 这舞女怔住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重重给李琩磕了个头,哽咽道:“谢寿王殿下!” 然后,退了出去。 门外阳光明媚,可这舞女的心,却不如在牢里那么明媚。 待舞女走远,高适对李琩道:“殿下,要不要派人盯着她?” 李琩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问道:“这段时间,我看你在查之前伏击我之人,可有查到什么?” 高适道:“回殿下,之前殿下放走那个人,常年活跃在长安地下,但是查不到此人的户籍,只知道别人都叫他毒蛇。” “毒蛇?”李琩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思虑片刻,道:“开元年间,朝廷有一宰相,名窦怀贞,此人依附太平公主,后来父皇平乱,此人自杀,父皇便将此人窦姓改为毒。” 高适恍然大悟,道:“殿下是说,毒蛇是窦怀贞的后人?” “只是猜测。”李琩思索着,“如果他真是窦怀贞的后人,那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高适点点头,疑惑道:“殿下,恕下官愚昧,这和那舞女有什么关系吗?” “那舞女出自平康坊,而那毒蛇,和平康坊颇有些联系。”李琩解释完,又笑问高适,“虽然我已经离开长安,但我现在出门有卫队护卫,如果你是一个想杀死我的人,你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这……”高适想了想,试探着道:“想办法接近殿下?” “不错。”李琩点点头,“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当年的事和我为难,没有牵扯到其他的事,那我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但要是他们非要和我纠缠,那我也没办法。” 李琩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用派人跟着了,如果他们不死心,自然会再次送上门来。 高适拱手道:“殿下仁慈,下官由衷敬佩。” 李琩听到高适的夸赞,笑了笑。 ------------ 第四十一章 上钩 其实李琩并没有那么仁慈,因为他对这事已有判断。 如果他们真要复仇,最好的对象是李隆基,就算迁怒于他,也不必这么玩命。 而且从毒蛇的伏击,到这舞女的刺杀,他相信这背后牵扯的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所以,他觉得他们大概率会再次送上门来。 而他之所以又是放人,又不派人跟着,只是为了让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人觉得他真的很仁慈,很容易被骗。 …… …… …… 这舞女出了府衙,围着兰州转了三天,最后才来到之前藏匿陈五郎妹妹的地方。 这地方原本是一个妓院,不过由于藏匿了陈五郎的妹妹,王忠嗣派人来拿,顺便也把这妓院封了,如今已经荒废。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躲在这儿,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 舞女来到妓院里面,大堂里,有一个人正在喝着闷酒。 这人,便是李琩之前放走的那個壮汉,也就是高适所说的毒蛇。 壮汉见到舞女,先是一愣,随后高兴得眼含热泪,跑过去抱住舞女,道:“红月,你怎么出来了?我正想办法救你。” 舞女红月道:“是李琩放了我。” 说完,关切的查看壮汉的周身,道:“窦郎,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李琩放了你?”壮汉脸上微变,没有回答红月,而是问道:“他有没有派人跟踪你?” 红月道:“我便是担心他派人跟着,故意转了三天,确定没有尾随之人,才来寻你。” “这样就好。”壮汉点点头,“上头有令,让无论如何也要杀了李琩,我正愁没有办法,如今伱出来了,我们又可以一起共谋大业!” “还要杀吗?”红月望着壮汉,摇头道:“窦白,我们既然已经离开长安,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生活。” “怎么生活?”窦白脸色一变,厉声道:“我一直做的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之事,你只会……” 窦白想说卖艺卖身,但终究说不下去,改道:“我们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即使躲起来,我们靠什么生活?而且这事你我已经牵扯进来,没有一个结果,上头不会放过我们!” 红月看着窦白,掏出李琩给她的盘缠,放在窦白的手里,道:“这是寿王殿下给的盘缠,我们逃吧,逃回我的故乡拔汗那国,上头不会追那么远的。” 窦白捏紧钱袋,道:“那你的仇呢?你不想报了?你本该富贵一生,都是因为皇帝,才使得你家破人亡,你自己也做了官妓。” “可那是皇帝做的事,和寿王殿下无关。” “父债子偿!” 窦白说完,又拉起红月的手,换了语气,柔声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再帮我一次,好吗?就一次,如果这次还是失败,我就答应你,我们一起逃。” 红月沉默了,过了半晌,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你回到李琩身边,就说吐蕃的人要杀你,请他保护你。”窦白思索着,“李琩既然能放了你,就说明他有妇人之仁,他一定会留你在他身边,到时候你就趁机给他下药。” 窦白说着,掏出一包药,递给红月,接着道: “他本来就患有结脉,这是让他结脉病发的药,到时候他发病而死,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红月接过毒药,叹气道:“好,我试试。” …… …… …… 红月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李琩所住的客栈,由辛云京带了进来。 李琩此时正和高适谈事,看到红月,问道:“我已经放了你,你怎么回来了?” 红月立马跪了下去,哭道:“求寿王殿下救我!” 李琩道:“什么事,你说吧。” “小女子之前刺杀寿王殿下,是因为受了吐蕃暗桩的胁迫,吐蕃暗桩抓了小女子的情郎,逼小女子刺杀寿王殿下,如今小女子失败,他们不仅杀了小女子情郎,还要杀小女子!” 红月一边说,一边哭,可谓梨花带雨。 “你早点告诉我,或许我可以救你情郎。”李琩装作很惋惜的模样,将红月扶了起来,“人既然已经死了,姑娘节哀。这样吧,你先待在这儿,在我这儿,没人敢动你,你的仇,我会替你报。” “谢寿王殿下。”红月连哭带谢。 “不必多礼。”李琩安慰着红月,“身为大唐皇子,保护子民,是我应该做的,你先去休息吧,我办完事再去看你。” 说着让辛云京将她带下去。 “谢殿下。”红月又给李琩行了礼,才跟着辛云京退下去。 待红月走远,高适道:“殿下,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那就陪他们玩玩,”李琩嘴脸带起了笑意,道:“她能这么快回来,说明毒蛇就在这兰州,现在,她已经觉得她取得了我的信任,她肯定会放松警惕,再去找毒蛇,你亲自带人跟着,如果有可能,只抓毒蛇。” 高适一时间不明白李琩说的只抓毒蛇是什么意思,不过随即便领会了李琩的意思,道:“喏。” …… …… …… 当夜,红月果然再次偷偷去找窦白。 两人谈了好一阵,红月才离开。 待红月离开走远,高适带人冲了进去,将窦白当场抓获。 高适将窦白带到监狱,立马提审。 高适道:“毒蛇,红月已经全部交代,你现在招供,兴许还能减轻罪刑。” “不可能,红月不可能出卖我,我们早已经同生共死!”窦白兀自不信。 “你是窦怀贞的后人,是吗?”高适道。 窦白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高适道:“自然是红月说的。” “不会的,不会的。”窦白摇着头,“能查到我是窦怀贞的后人,这不难,你想离间我们,绝不可能!要杀就杀,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太自信了。”高适摇头,“我给你点时间想想,想通了告诉我,当然,为了帮你想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让人将窦白先打一顿,再扔进水牢。 ------------ 第四十二章 选择 高适找到李琩,把窦白不肯招的事告诉李琩。 李琩笑道:“他之前能够说一半真话骗过我,说明他是聪明人,对付聪明人,离间只是第一步,只要把怀疑的种子埋下即可。” 高适道:“那下一步怎么办?” 李琩道:“红月应该回来了,你让她帮我泡点茶,然后把辛云京张木槿叫过来。” “喏。”高适领命,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红月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唐朝的瓷器此时已经名满天下,但李琩作为受宠的皇子,平时所用的,多为玉器,喝茶的杯子也是玉的。 红月规规矩矩的跪坐到桌边,给李琩倒了杯茶,双手递给李琩。 李琩接过茶杯,并不着急喝,而是说道:“其实无论是白玉或者青玉,玉茶杯相比较而言,比其他茶杯更重,手感并不太好,但是我所用的器具,多以玉为主,你可知道为何?” 红月并不敢直视李琩,低着头道:“因为寿王殿下身份尊贵,唯有玉才能配得上殿下。” 李琩笑笑,道:“越州瓷、岳瓷皆青,青则益茶,茶作白红之色,邢州瓷白,茶色红,寿州瓷黄,茶色紫。其实以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用瓷器。” 红月好奇道:“那殿下为何用玉而不用瓷。” 李琩笑道:“因为我身体有疾,医者皆言,用玉茶杯饮茶,具有食疗的效果。” 听到这话,红月脸色一变。 这时,辛云京和张木槿走了进来。 李琩把茶杯递给张木槿,并给张木槿使了个眼色。 张木槿心领神会,检查了一番茶杯,又检查了一遍茶壶,对着李琩摇摇头,表示没有毒。 李琩微惊,皱起眉头,对红月道:“这是你一个很好的机会,你应该动手的。” 红月闻言,抬起头,看着李琩。 她原本想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但是李琩的眼神,透露着深邃,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灵魂。 她知道,她的目的被李琩识破了。 她无法在假装。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她反而变得冷静下来,笑道:“我知道我斗不过寿王殿下,寿王殿下,你杀了我吧。” 李琩好奇道:“但你还是来了,伱既然来了,你应该珍惜每一次机会,你放弃这個机会,不像是赴死该有的觉悟。” 红月苦涩一笑,道:“寿王殿下说,身为大唐皇子,会保护大唐的子民,是真的吗?” “当然。”李琩点点头。 红月道:“那就好。” 李琩有点明白了,站起身来,道:“所以,你是想以死劝退你的情郎,让他不要再和我为难?” 红月笑道:“殿下总是以善意来揣测别人,即使那个人想杀你。” “有意思。”李琩笑了笑,“我给你这个死谏情郎的机会。” 说着,出了门。 辛云京抓着红月,一路跟着李琩,来到水牢。 水牢里,浑身是伤的窦白看到红月,扑了过来,抓着门柱,哭喊道:“红月!红月!” 红月看到窦白,瞬间想明白了一切,也立马扑了过去,哭道:“窦郎,我没有出卖你,我没有出卖你。” “我知道,我知道。”窦白哭着,恶狠狠盯着李琩,“都是这个狡诈小人,我们中了他的计。” 李琩没有说话,一旁的高适道:“殿下已经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非要回来送死!你们……” 李琩抬手打断高适,道:“或许他说的没错,既然他这么的说了,我就给他看看。” 说着,转对旁边的狱卒道:“先打一顿。” “喏。” 几个狱卒听了,拿起大棒,给红月就是一顿乱打。 窦白在旁边撕心裂肺的吼。 打了片刻,李琩道:“今天太晚了,把红月扔进隔壁的水牢,明天再来审。” …… …… …… 次日。 天朗气清,李琩带人来到水牢。 水牢里,红月满身伤痕,但心情似乎似乎不错,还哼着拔汗那国的歌谣。 李琩让狱卒将两人带出来,一直拉到牢门口。 牢门外,阳光明媚,牢门后,是阴暗如地狱的水牢。 李琩道:“你们既然如此情深,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放了你们其中一人,你们留下一个。留下的人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一切,说完之后,我会杀了他,怎么样?谁走?谁留?” 红月摇头,笑道:“殿下您真是异想天开,我们会一起死在这里。” “也行。”李琩点点头,“这个水牢,不用多久,关个十天半个月,你们下半身就废了,到时候,我再来问你们。” 说着,就要离开。 可李琩刚走半步,地上的窦白抓住了李琩的腿,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听到窦白这话,红月笑容瞬间消失了,她道:“窦郎,我们同生共死,我不会走的。” 李琩看了一眼红月,摇头笑笑,对窦白道:“当然,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承诺你说真话就放你走,我做到了,倒是你,骗了我。” 窦白道:“小人没有骗殿下,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也对,只不过你只说了一半。”李琩蹲下去,“你想让谁走?” 窦白转侧头了一眼红月,道:“我走。” “我走”两个字进入红月的耳朵,红月几乎不敢相信。 他的情郎,难道不是为了让她走吗? 红月恍惚间,李琩来到红月的跟前。 只听李琩问地上躺着的红月:“他说他走,你同意吗?” 红月冷笑起来,没有回答李琩,而是质问窦白:“你说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窦白道:“红月,与其我们两个都在这里被折磨到死,不如跑出去一个,我会为你报仇的!”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走?”红月追问。 窦白道:“我出去可以做更多的事,你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被抓。” 红月怔住了,难以置信的道:“你说过,你相信我,不是我出卖了你。” “有区别吗?”窦白的眼泪掉了下来,“无论是不是你出卖了我,我都被抓了进来,就当殿下从没放过你,就当你刺杀那天,就被殿下杀了,反正你本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志去的,我会记住你。” 红月闻言,含着泪笑了起来,道:“原来你是这么相信我的,原来你是这么相信我的!” 李琩道:“你们决定好了吗?” “让他走吧。”红月别开脸,不再看窦白。 ------------ 四十三章 交代 “好。”李琩点点头,让人把窦白送出牢房。 待窦白跌跌撞撞的走远,李琩蹲下来,问红月道:“你本来就打算以死劝退你情郎,现在你的情郎得救了,你可以说了。” “殿下不怕我骗你吗?”红月问道。 李琩道:“我让你知道伱为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而死,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东西,这是一笔交易,很划算。” 红月艰难爬起来,给李琩叩头,道:“殿下,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我知道他们的据点,只要殿下绕我一命,我会配合殿下的一切行动。” 李琩道:“我说过你们之中要死一个,我要是连你也不杀,我会很不划算。” 红月道:“我会亲手割下他的人头,送给殿下。到时候,我的命,任由殿下自取。” 李琩道:“既然如此,刚刚你可以不同意放走他。” “放他走,是全了我们这段情。” “有理有据,”李琩想了想,“我答应你。” …… …… …… 房间里,李琩和红月单独相处。 红月开始交代她知道的事,先是她的身世。 多年前,苏定方征突厥,拔汗那国派人协助,红月的爷爷就在其中。 后来红月的爷爷立了功,又向往大唐,便来大唐接受封赏,在大唐住了下来。 直到开元年间,李隆基平太平公主,红月的父亲依附太平公主,于是全家男的全部被杀,女的充做官妓。 这么说起来,红月和窦白一样,李隆基都可以算是他们的仇人。 所以听了红月这番身世,李琩好奇道:“既然如此,你们应该针对父皇,而不是我。” 红月道:“皇帝身边全是护卫,要想杀他,比登天还难。” “你应该称圣人。”李琩纠正,并解释道:“你应该知道,以窦白的心性,我只要折磨他一段时间,他什么都会交代,但是我给了你们这个选择,你知道为什么吗?” 红月摇头,道:“请殿下示下。” 李琩道:“我身边,辛云京是父皇所派,张木槿是张九龄的族女,所以有些事,他们可以知道,有些事,他们不能知道。” 红月一怔,道:“所以殿下是想选一個心智坚定之人留下来配合您?” “算是吧。”李琩没有否定。 红月道:“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可以。”李琩肯定,“父皇已经大赦过当年牵扯太平公主一案的人,按理说,你早就可以赎身,只不过你卷入了不该卷入的事被人利用了而已。” “是窦白骗了我!”红月恍然大悟,随后看向李琩,道:“殿下早就知道这些事?” “阿绮丝说你可能是拔汗那国人,我才知道。”李琩笑了笑,“我向来敬佩苏定方将军,对他的事迹知道一些。所以拔汗那国人,能够在大唐为官,又被充做官妓,你的身份并不难猜,” “一个一开始就骗我的人,难怪会选择让自己走。”红月感叹一句,回到原话题,接着道:“按照原计划,刺杀殿下,只不过才开始。殿下一死,朝廷必定会追查,到时候,就会查到我们在长安和太子与忠王的人都有过接触,然后太子和忠王就会狗咬狗,这两人咬起来,朝局大乱,朝局一乱,吐蕃和突厥就会趁虚而入,然后我们在长安的人就会趁机起事。” “你们在长安还有人?”李琩没想到此事牵扯如此之深,想了想,道:“你们在长安的头领是否是刘志诚?” 听到刘志城这个名字,红月吓了一跳,大惊道:“殿下怎会知道?” 李琩其实哪里知道这个事,他只记得旧唐书上有一句:“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夏,京兆妖人刘志城率众为乱,将趋京城……” 这些人如此大费周折的做些事,不可能在历史上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所以做了大胆的推测,没想到一猜就中。 李琩没有回答红月,而是又问道:“所以你们和吐蕃,突厥,朝中势力都有联系?” “嗯。”红月点点头,“皇甫彬的门客找窦白,用为小女子免除奴籍为交换,让窦白跟踪刺杀殿下,后来窦白任务失败,回到长安,想再去找皇甫彬那个门客,才发现那个门客死了。” 李琩道:“弃车保帅,这很正常。” 红月道:“但后来我们查明,这人不是皇甫彬杀的,他是被鄂王李瑶的人,以暴乱之名所杀。” “李瑶的人?”李琩有些懵,“也就是说,是李瑶杀人灭口,他是李瑶派的?” “李瑶怎么派得动皇甫彬的人?” 李琩一时间有些错愕,随后反应过来。 “李瑶的母亲皇甫德仪,和皇甫彬同为一族,所以一开始皇甫彬是靠李瑶发的家,只是后来,皇甫彬成了李亨的老师,站到了李瑶的对立面,但皇甫彬手下的一些人,念的还是李瑶的情。” 李琩想明白了。 如果窦白得手,那最后会查到皇甫彬门客的身上,到时候这事就是皇甫彬指使的,然后皇甫彬是李亨的人,要牵连,也是牵连到李亨。 而且,李瑶知道很多人都清楚张木槿会给张太医透露李琩行程的消息,给张太医透露消息,就是给太子一方透露消息。 而知道消息的人,杀人多会选择伏击,而不是尾随。 但李瑶偏偏让窦白尾随,其目的,就是让别人不会把这事怀疑到知道消息的太子一党身上。 不得不说,这招栽赃陷害玩得很六。 要不是红月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现在还觉得窦白是受了皇甫彬的指使。 可皇甫彬呢? 他难道就没有行动吗? 难不成前面埋伏的人,反而是皇甫彬所派? 如果是,那也就是说,太子的队伍里,也有李亨的那边的人。 “有意思,有意思。”李琩站起身,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李琩感叹一句,又问红月:“你觉得窦白现在会去哪里?” 红月道:“他应该会去联系吐蕃暗桩,请求庇护。” “你之前说,你知道他们的据点?”李琩问道。 “小女子知道。”红月点点头。 “好,那便先除吐蕃暗桩,再理会长安的事。” 李琩说完,出门正准备去叫高适,却看见高仙芝和封常清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高仙芝进门便跪,道:“殿下,末将幸不辱命,大食已经退兵。” ------------ 第四十四章 有意过失 “好啊,两位是真英雄!”李琩扶起高仙芝和封常清,见他们没有卫队跟从,问道:“你们的侍从呢?” 高仙芝叹了口气,道:“全部被盖将军收了回去,末将二人向盖将军要兵,惹他不悦,他恐怕已容不下末将二人。” “无妨,”李琩安抚高仙芝,“大唐能不能容下谁,岂能由他说了算。两位此次的大功,我自会呈奏父皇。” “谢殿下。”高仙芝拱手道。 “有功当赏,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不必多礼。”李琩拍了拍高仙芝的肩膀,“两位一路劳顿,稍事休息,我手中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待我处理完,晚上给两位摆宴庆功。” 高仙芝道:“殿下所要做之事,不知能不能用到末将二人,若有需要,请殿下差遣。” 李琩闻言一愣。 高仙芝和封常清常年和吐蕃打交道,如果有他们帮忙,事情确实会好办很多。 而且,高仙芝都这么说了,如果拒绝,反而会显得有些御磨杀驴的意思。 不如就让他们一起。 念及此处,李琩先客套道:“只是担心两位一路辛劳,需要将息。” 高仙芝道:“我二人皆是军旅中人,行路便是将息,算不得劳累。” 李琩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两位一同议事。” 说罢,李琩带上红月、高仙芝、封常清,召集高适,辛云京一同议事。 这里面,原本应当有杜希望的位置,但杜希望毕竟是节度使,不能长期待在兰州,需要回到陇右节度使治所防守。 红月把之前刘志城一事,全部和盘托出,并且根据她所知,标注了陇右七个吐蕃暗桩据点。 李琩根据这两个消息,兵分两路。 一路,是他自己写奏折,给李隆基上奏刘志城准备叛乱之事,并给高仙芝和封常清请退兵大食之功。 另一路由高仙芝、封常清、高适各带人马去端吐蕃在陇西的据点。 …… …… …… 翌日,高仙芝、封常清、高适三人来报。 高适对李琩道:“殿下,标注的七个据点,我们已经拿下六個,还有一个,末将等去晚了一步,他们逃了。” 李琩道:“拿了六处,跑了一处,已算铲除了吐蕃在陇右的眼睛,此次大家都功不可没。” “但那胡人、窦白,都没有抓住。”高适叹了口气,“没抓住这两人,殿下的行踪便时刻暴露在吐蕃的视野里。” “这是我的疏忽。”李琩也叹了口气,“他们逃掉的这个据点,应该是窦白前去通风报信,此刻,窦白和那胡人,应该和这个据点的吐蕃暗桩一路逃亡,达夫以为,他们会逃往何处?” 高适思索片刻,道:“窦白的身份已经暴露,再留在大唐治下,已经十分危险,这么看来,他极有可能逃往吐蕃。” “不错。”李琩点点头,“大唐与吐蕃,地隔数座山脉天险,要想从大唐逃亡吐蕃,他们想要走的路线,便是历年来吐蕃袭扰我大唐的路线。” “东南线,要迂回到蜀州、南诏,这条线要在大唐境内走很久,他们不会选择。东线,要过河州,这儿杜公重兵把守,他们走不过去,所以他们只能一路向西,企图从河西、或者安西逃至吐蕃。” 听完李琩的分析,高适几人都点头同意。 高适道:“如此,是否要立即传信给王将军和盖将军,请他们帮忙留心。” “也好。”李琩点点头,“父皇命我巡狩陇右、河西、北庭、安西四镇,如今此间事情已了,我也该启程了,说不定还能一路追到窦白,以弥补我的这个过失。” 听到李琩自责,高适连忙道:“若不是殿下妙计,不仅这六个据点拿不了,更审不出长安之中还有预谋叛乱之事,这都是殿下的功劳,怎么能是殿下的过失。” 高适带头这么一说,高仙芝、封常清和辛云京,都众口一词,对李琩夸赞起来。 而李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这个过失,是李琩故意犯的。 经过这段时间李琩的观察,他已经大概清楚,他目前引起的蝴蝶效应还不算大,历史上的很多事,还是会如期而来。 而现在将要发生的,是吐蕃入侵小勃律。 历史上,这事吐蕃得逞了,并以此威胁安西、河西一带,也因为这事,大唐和吐蕃又打了一仗。 这对于李琩来说,是个机会。 或者说,从李琩进入西北那一刻,他就在等这个机会。 只要吐蕃入侵小勃律,威胁安西,大唐就会和吐蕃打起来,到时候,李琩身在西北,甚至就在安西,他就可以提调地方军政,和吐蕃作战。 但是,这个事有两个前提,第一是安西节度使出了问题,第二是大唐事前没有任何准备,仓皇之间来不及从其他地方抽调大将,只能暂时由有提调军政大权的李琩处理。 李琩故意犯放走窦白的这个过失,就是要让第二个前提成立。 所以,从李琩知道窦白和吐蕃暗桩有联系开始,他就想故意放走窦白,让窦白去给知道吐蕃主要消息的暗桩撤走。 这样,一切就会和历史上一样,吐蕃要攻打小勃律的消息大唐不会提前知道,李隆基也来不及提前调任边将过来布防。 而至于第一个前提,盖嘉运也应该完了。 所以李琩大费周折做了这么多,就是要让大家忽略掉他的这个小失误。 用心已经达成,李琩又和众人谦虚几句,然后设宴犒劳众人,准备次日启程。 …… …… …… 次日。 李琩带人向西进发。 只不过这一次,除了原本的一行人,还多了高仙芝、封常清、高适,拔汗那国使团,以及他的仪仗队。 李琩他们从兰州出发,直到凉州。 刚到凉州,王忠嗣已经带人等候多时。 原本王忠嗣刚刚得胜,应该高兴才是,但李琩却注意到他的眉宇间有些愁绪。 李琩与王忠嗣寒暄了几句,一同入宴。 宴席上,李琩直入正题,道:“王将军刚获大胜,按理应当高兴才是,但我观将军似乎有烦心事,却不知为何?” ------------ 四十五章王忠嗣的烦恼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不瞒殿下,朝廷刚刚下了敕令,想让末将乘胜追击,与陇右军一道,先取石堡城,再拿下赤岭。” 李琩闻言一愣。 所谓赤岭,便是现代的青海旅游胜地——日月山。 日月山是文成公主入藏时,回望故乡的地方。 但同时,也是唐朝和吐蕃数十万男儿洒满热血的战争炼狱。 唐军和吐蕃打起来,多有得胜,但每次赢了之后,都不得不撤回原路。 其根本原因,就是赤岭。 吐蕃占据赤岭,建立了一批坚城营垒,其中赫赫有名的,便是铁刃城,也就是刚才王忠嗣所说的石堡城。 吐蕃靠着赤岭,占尽地形之力,并以此为依托,经营背后的青海湖土地和黄河九曲之地,相当于把后方插入战场背后。 开元年间,唐玄宗集齐了河西、陇右、朔方三大军政,以李祎为帅,用几万人的鲜血拿下几千人驻守的铁仞城,取名石堡城。 因为铁仞城被破,吐蕃怂了一段时间,才有了皇甫惟明立主和亲之事,让金城公主下嫁吐蕃。 但是金城公主下嫁吐蕃之后,吐蕃靠着金城公主的势力,重新经营了黄河九曲之地,并且突然偷袭了石堡城。 之后,吐蕃和大唐关系恶化,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如果不是李琩进来插了一脚,引起了蝴蝶效应,现在李隆基应给是调皇甫惟明来打赤岭,然后皇甫惟明战败,李隆基又换上王忠嗣。 但王忠嗣觉得牺牲数万士兵拿下赤岭不划算,不想打。 之后,王忠嗣下台,李隆基换上了哥舒翰,哥舒翰以数万将士的性命拿下石堡城,从此获得无上殊荣。 但好景不长,不久后,安史之乱爆发,唐军不仅丢了石堡城,还丢了整个河西走廊,甚至让吐蕃打到了长安。 李琩回顾片刻后,道:“那将军以为如何?” 王忠嗣道:“臣已经上书,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之,若屯兵坚城之下,死者必数万,臣恐得不偿失,请休兵秣马,观衅而取之,计之为上。” 王忠嗣还是和历史上几年后的他一样,不愿意打石堡城。 李琩闻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王忠嗣不愿意打石堡城,他这个节度使也做不了多久了。 但这对于王忠嗣和李琩来说,都未必不是好事,因为王忠嗣建功立业的主要战场,在契丹和突厥,而河西,是李琩想要谋取的地方。 李琩道:“如今盛世大唐,朝廷想要建千秋之功,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攻克石堡成,确实非一时之功,我比较赞同将军的意见。” 听到李琩同意自己的意见,王忠嗣大喜,正想请李琩一同上书,但随即考虑到李琩现在并非节度使,若是他请李琩一同上书,难免会被有心之心扣一个皇子与边将结党的罪名,因此他的喜悦又退了下去,道:“但圣人并不同意,臣刚任节度使,便办不好此事,以后……” 王忠嗣想说,以后他的前途可不太光明,但官坐到这個份上,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显,因此他便没有说完。 李琩听出王忠嗣的意思,笑道:“将军不必担忧,不取石堡城,非是过也,当年,张守珪将军也没拿石堡城,现在不也在幽州杀敌报国。” 李琩的意思,是想让王忠嗣效仿张守珪,石堡城可以不拿,但其他的小功可以拿,拿些小功,过段时间换个地方做节度使就行了。 王忠嗣明白李琩的意思,躬身行礼道:“谢殿下指点。” 李琩摆摆手,插了一句题外话,问道:“张守珪将军有个义子,叫安禄山,将军知道吗?” “听过。”王忠嗣不明白李琩为啥会突然提起这么个小人物,随口道:“听说前段时间他吃了败仗,张守珪将军把他押入长安,请圣人治他的罪,但圣人不仅没有治他的罪,还奖赏了他。” 李琩笑道:“张守珪将军如果真要杀他,便不会将他押入长安,将他押入长安,父皇必定会给张守珪将军一个情面。” 李琩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安禄山开始发家了,希望我起家的速度,能赶上他。” “殿下所言甚是。”王忠嗣点头,“宰相张九龄也劝谏圣人,安禄山失律丧师,于法不可不诛,且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但圣人却说,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枉害忠良。” 其实,张九龄这话,并不是说他一定真的会看相,他只是已经意识到朝廷外重内轻的格局,想要打压节度使。 今年年初,李隆基不仅提拔了边将牛仙客入长安,现在还想提拔张守珪当宰相。 所以张九龄这话,与其说是针对安禄山,不如说是针对张守珪。 但李隆基现在还想着扩张,明显没有打压节度使的意思,所以他否定了张九龄。 李琩对这层意思看得明白,同时也意识到这对他是个利好消息。 因为按照李隆基现在的思路,他后续只要在小勃律的战场上取得胜利,为大唐开疆拓土,就有机会拿到节度使的权利。 李琩收回心思,道:“将军重兵驻守石堡城一线,吐蕃必不敢来犯,但以吐蕃的行事,这边不敢来犯,恐会从东西两线入手。” “哦?”王忠嗣来了兴趣。 让王忠嗣打石堡城他不愿意,但是让他从其他地方击退吐蕃,他可是很乐意,而且这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因此王忠嗣连忙道:“请殿下析之。” 李琩道:“东线,从南诏,蜀州入侵;西线,先过小勃律国,再入安西。” 王忠嗣道:“可惜臣只节制河西,到东线需横跨几镇,而安西,现有盖嘉运将军坐镇,臣也不便插手。” 李琩道:“我就是担心盖嘉运将军。王将军有所不知,此次为了让大食退兵,我请盖嘉运将军前去坐镇,盖嘉运将军不应,后我又让盖嘉运手下两位将军向他借兵前去,盖嘉运将军兵是借了,但似乎有不快,且没有应援。” 王忠嗣闻言一愣,叹了口气,道:“殿下既然对臣如此信任,将此事告知于臣,臣也便直言,盖嘉运将军颇有军事才能,可惜性格不直,如今他与殿下有嫌隙,若殿下到了安西,他恐怕会听调不至。” ------------ 第四十六章 等待 谈话终于到了李琩想要的地方,李琩趁势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也有此担心。”李琩点点头,“个人恩怨是小,但若误了国事是大,所以我想请王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殿下言重了。”王忠嗣行礼,“殿下有便宜行事之权,若有任命,殿下尽管吩咐便是。” 李琩道:“我想请将军屯兵马于瓜州以西,若吐蕃真从小勃律打进来,也好及时支援。” 这事,对于王忠嗣来说,并不违律,而且如果真像李琩所预料的那样,他还能有机会建功立业。 所以王忠嗣道:“瓜州以西本就有屯兵,殿下既然未雨绸缪,有此吩咐,臣再多安排些人马,随时听候殿下调令便是。” “多谢。”李琩客气道。 王忠嗣道:“臣职所当为。” 两人说罢,举杯共饮。 与王忠嗣吃完饭,李琩在凉州逛了两天,然后又给王忠嗣说,他想去甘州的军马场。 李琩想去甘州军马场,除了答应过杨玉环之外,还有四个目的。 第一,他作为巡视四镇的黜陟使,到了河西,肯定要逗留几天,表面的审查工作要做一下。 第二,他需要等王忠嗣的兵马先集结到瓜州以西,保证好他的退路。 第三,他需要等李隆基对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功劳任命。 他虽然是黜陟使,但到了安西盖嘉运的地盘,手下任用的人没有一点兵权,那他办起事来肯定极为不顺。 第四,张木槿这颗棋子他留了这么久,现在时候让她来点作用,用她为以后的事,做点铺垫。 王忠嗣不知道李琩的谋略,听到李琩要去军马场,只道是李琩对他的治理比较放心,把对河西的巡视当做游玩,因此高兴的把李琩等人送到甘州军马场。 …… …… …… 马场上,晴朗的天空下,杨玉环、阿绮丝、张木槿一道骑马聊天。 比起杨玉环和张木槿,阿绮丝的马术可谓精湛。 因为阿绮丝是拔汗那国的公主,拔汗那国那一带,在汉朝时,叫大宛。 而大宛比较出名的,就是汗血宝马。 所以可以说,阿绮丝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公主。 李琩坐在草地上,看着三个姑娘玩闹,顺便对比了一下三人的特点。 杨玉环长得最为漂亮,气质最为出众,她无论站着,坐着,都能成为焦点,而骑上马的她,又多了两分灵动。 在风的阻挠下,她完美的身形更是展露无疑。 阿绮丝是典型的费尔干纳盆地美女,肤色黄中带白,五官既深邃,又兼具东方的柔和,骑上马,颇有英姿飒爽的味道。 至于张木槿,长得像邻家的小妹妹,有一种清新脱俗的美感,但同时你也能感受她秀气面容下的倔强。 李琩坐在地上看了半天,让护卫去把张木槿叫了过来。 不一会儿,张木槿快步来到李琩跟前,恭恭敬敬的给李琩行了一礼。 李琩拍拍他旁边的草地,示意张木槿坐下说话。 张木槿连忙道:“殿下,木槿怎敢和殿下同坐。” 李琩笑道:“你离家随我出门,已近半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坐吧。” 李琩都这么说了,张木槿自然不好再推辞,规规矩矩的坐到李琩旁边。 李琩折了一根草,随意把玩着,问道:“离家这么久,想家了吗?” “嗯。”张木槿重重的点头,“长安繁花似锦,不过得处处小心,这里相对不那么繁华,但更自由些,如果家人在侧,其实这边也挺好。” 李琩道:“你第一次出远门,我就把你带这么远,说起来是我有愧于你。” “殿下并不有愧于我。”张木槿谨慎的望了李琩一眼,“殿下宅心仁厚,出门游历还急百姓之急,想百姓之所想,为兰州一事,倾尽心血,对木槿,也是恩义有加。王妃待木槿也如亲妹妹一般,能在殿下和王妃身边侍候,是木槿的荣幸。” 李琩侧头望了张木槿一眼,见她语气诚恳,笑了笑,轻声问道:“伱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患病的?” “这……”张木槿微微一惊,诚实道:“木槿之前只是怀疑,前段时间,从兰州到凉州的途中,木槿搀扶过殿下几次,从而得知。” 李琩道:“这事你和别人讲过吗?” “没有,木槿对谁都没讲。”张木槿立马否定。 “对你阿爷也没讲?” “没有。”张木槿坚定的点头,“木槿虽然学识浅薄,但也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万一走漏消息,牵连甚广。殿下对木槿恩重如山,木槿自然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至于阿爷,他知道这事,对他反而不是好事。” 其实李琩一开始并不知道张木槿对他装病一无所知,因为李琩把张木槿叫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有想过张太医会把这事告诉张木槿,毕竟张木槿是他的贴身医官,知道这事也是迟早的事。 但是在兰州时候,李琩故意装作被兰州刺史气得病发,那时候张木槿的第一反应是替他诊脉,也是那时候,李琩才确定张木槿不知道他装病。 后来,在兰州到凉州的路上,张木槿几次主动搀扶李琩,然后趁机给他诊脉,那时候,李琩便知道张木槿是在试探他有没有真的患病。 这事李琩早就想抽空和张木槿谈谈,但一直没什么机会。 李琩叹了口气,道:“这事,你阿爷知道。” “啊?”张木槿一愣,疑惑道:“那阿爷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琩道:“兴许,你阿爷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李琩这话,当然只是明面上的意思,更深层的意思,李琩推测,张太医应该是想借此向他说明,关于他的病,张太医谁也没说。 张木槿信了李琩明面上的说法,点点头,叹气道:“阿爷让木槿跟着殿下,还让木槿……写信,木槿开始还怨恨阿爷,现在想来,阿爷也关心木槿。” 李琩闻言笑笑,心想:“这小姑娘倒也单纯得可以,揣测别人的心思也算良善。” 李琩想着,说道:“你知道就好,我患病的事,你也不必与你阿爷沟通,他不想你知道,你就装作不知道,以后,你也得把我当病人看待。” ------------ 第四十七章 朝中安排 “嗯,木槿明白。”张木槿点头。 “还有,”李琩思索着,“你给阿爷写封信,告诉他,我病情稳定,很有可能返回长安,还想娶你。” “啊?”张木槿吓了一跳,“还想娶你”在她的脑袋里不断的盘旋,脸蛋瞬间涨红,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道:“殿下,您说的是真的吗?” 见张木槿反应这么大,李琩笑道:“我不是要强娶你,你别担心,你阿爷他们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不同意?”张木槿急切的问。 李琩望着前面的天空,解释道:“伱和你阿爷都知道我是装病,我若回长安,便代表我有争夺太子之位的心思,再娶你,便是想要通过联姻,笼络张氏一族。但你们张氏一族,以宰相张九龄为首,都支持太子之位要立长,且对我母妃颇有些微词,所以他们都不希望我回长安争夺太子之位。” 听到李琩这么解释,张木槿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她望着李琩英俊的侧脸,道:“但若殿下执意要回,执意要……娶木槿,我阿爷他们也阻止不了。” “我若真要这么做,这封信便不是由你而写。我让你写,你阿爷他们会明白,这不是我的本意。”李琩说着,叹了口气,“我千幸万苦出来游历,便是不想卷入夺嫡之争,致使大唐祸起萧墙,这对我,对你们张氏一族,对大唐都是好事,所以我让你写这封信,是想让你阿爷他们帮我一把。” 李琩让张木槿写这封信,其实就是相当于和张九龄谈判。 张九龄现在虽然被免了参知政事,但还是宰相,且主管军事,他的话,在李隆基面前依旧很有份量。 而出于不想让李琩回京争夺太子之位,张九龄肯定也想让李琩长久的留在外面。 那如何长久的留在外面呢? 自然是出镇节度使。 只要做了节度使,李琩就不得不戍卫边疆。 一个节度使和太子之位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除了李琩自己,任谁都会觉得李琩这是做了一笔亏大本的买卖。 所以李琩相信,只要张木槿把这封信寄出去,张九龄肯定会在合适的时候,推荐他做节度使。 至于另外两个宰相,其中之一的裴耀卿,他这几年的最大业绩是河工,但是现在他河工整得一团糟,李隆基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他的话没有多少份量。 其中之二的李林甫,他除了巴结奉承、口蜜腹剑之外,他这几年,针对冗官等问题,整治得不错,着实为李隆基省了一大笔钱,这也是他能够快速往上爬的重要原因。 但他上位,毕竟有武惠妃的一份功劳,现在武惠妃也依旧如日中天,只要武惠妃同意李琩做节度使,他自然也会支持。 三个宰相,除了说话没什么份量的裴耀卿,张九龄和李林甫都会支持他,这样他在朝中的铺垫,也算有了一些底。 张木槿哪里想到李琩思虑如此之深,只道是李琩为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委屈自己,感慨道:“殿下宅心仁厚,木槿深感敬佩。” 李琩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我若在外面呆着,你就得多跟我一段时间,委屈你了。” “不委屈。”张木槿立马摇头,“木槿愿意跟着殿下。” “好。”李琩笑了笑,拍拍张木槿的肩膀,“以后你要是看上哪家儿郎,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张木槿望了一眼李琩,低下头,道:“木槿谢殿下。” “好了,你去玩吧。”李琩躺到草地上,对张木槿说道。 “喏。”张木槿给李琩行了一礼,低着头心事重重的走了开去。 李琩没注意到张木槿的表情,望着天空,心里在盘算着。 如今朝廷的铺垫做完,再等等李隆基对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任命,他就可以出发去安西。 趁着这等待的时间,他可以放松一下。 李琩正想着,杨玉环来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杨玉环歇了歇气,低声对李琩道:“郎君,您和木槿说什么了,她好像心事重重的?” “心事重重?”李琩刚才只关注张木槿听不听话,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当下把让她给张太医传信的事告诉杨玉环,并问道:“我并不是要强娶她,这应该没什么吧,难道是她太想家了?” 杨玉环心思敏锐,已经听出了什么,笑道:“可能是吧,没事,臣妾一会儿去安抚安抚。” “好的,辛苦你了。”李琩侧头冲着杨玉环一笑。 “臣妾应该做的。”杨玉环也笑了笑。 不得不说,杨玉环自从知道李琩装病另有所图之后,行事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这事,她已经猜到张木槿的情绪,但是她并没有告诉李琩,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以现在李琩的情况,上有朝中争势,下有地方大将官员矛盾重重,装病一事,还随时有欺君之罪的风险,李琩现在已经是忧虑异常。 而张木槿,作为太子一党的眼线,和李琩关系可以亲近,但还不到娶的时候。 因为李琩要是娶了张木槿,太子那边必定会有新的动作,这個动作不止针对李琩,也会针对张太医。 到时候逼急了,张太医极有可能扛不住压力,把李琩装病的事透露出去。 所以杨玉环选择不告诉李琩,让李琩少些忧虑,自己先去安抚张木槿的情绪。 至于李琩以后会不会娶张木槿,反正现在李琩也没有其他心思,对她宠爱有加,以后再考虑吧。 而且现在,即使抛去情感,李琩和她的利益也是一致的。 李琩不知道杨玉环的这些想法,转问杨玉环道:“你呢,你想家了吗?” 杨玉环笑道:“郎君在哪里,臣妾的家就在哪里。” 李琩闻言,坐起身来,拉住杨玉环的手,道:“我也一样,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嗯。”杨玉环把头埋进李琩的胸膛。 这时,只听得马蹄声响,高仙芝和封常清驾马赶了过来。 杨玉环只得放开李琩,站起身来。 高仙芝和封常清来到李琩和杨玉环跟前,翻身下马,高兴的行礼道:“拜见殿下,王妃。” 李琩道:“两位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 第四十八章 兵马使 高仙芝道:“圣人已下敕令,表彰末将让大食退兵、解除拔汗那国危机的功劳,封末将为归德将军,安西兵马使。” 归德将军,从三品,是个虚职。 安西兵马使,则是安西节度使下军队方面的前三号人物。 自府兵制被破坏,藩镇做大以来,皇帝就会封各种“使”到地方,也算是根据新的形势对制度的补充,这种情况到李隆基时期已经很成熟,导致了现在“使为重,官为轻”的局面。 而兵马使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为了继节度副使、行军司马后的第三号军中人物,也是作为藩镇储帅的培养对象之一。 这对于高仙芝和李琩,都完全是意外之喜。 高仙芝说完了自己,又补充道:“圣人已诏令封常清为中府折冲都尉,安西团练使。” 折冲都尉,以前是府兵制下的实权官职,如今府兵制被破坏,基本上已是虚职,作为挂名而用,补充“使”的官级,后面的安西团练使,则是实职。 高仙芝说完,带着封常清给李琩行了一个大礼,诚挚道:“末将二人能得此功,皆是殿下赏识任用,拜谢殿下!” “两位将军客气了。”李琩扶起高仙芝和封常清,道:“此次功成,上仰父皇圣明烛照,天威遐迩,下靠两位将军英雄肝胆,用命相搏,我不过顺势而为,不能受此礼。” 李琩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在盘算李隆基这番安排的用意。 从功劳方面讲,高仙芝和封常清虽然只是打了一个漂亮仗,但游说成功了。 若游说不成,大唐必定用兵,到时候就是数万军队的开拔,所以其背后的意义深远,此番功劳确实不小,李隆基有赏他们的足够理由。 不过其中有一個小小的问题。 藩镇发展到现在,节度使下的军中人物,大部分都由节度使举荐,这样的坏处是节度使容易集权,但好处是上下一心,战斗力强悍。 李隆基现在还很自信,一般情况下都默认这个规则,然后从其他方面,比如任命黜布使等应付集权的问题。 但这次,封赏如此之快,李隆基显然没有问过盖嘉运的任何意见, 李琩猜测李隆基这样做,有两个心思。 第一个心思,盖嘉运是汉人,高仙芝是胡人,相比汉人,李隆基更喜欢用胡人边将。 至于李隆基为什么更喜欢胡人边将,则原因复杂。 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讲,李隆基小时候就很喜欢胡人边将,这和李隆基小时候的一场经历有关。 武则天年间,李隆基的爹李旦是太子,有人和武则天告发李旦谋反,武则天派来俊臣审李旦,这时候,一个胡人安金藏站了出来。 安金藏说:“太子一片赤诚之心,不会谋反,不信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们看。” 说完就一刀给自己肚子捅个窟窿,血和肠子流一地。 这场面,酷吏来俊臣都吓一跳,李隆基更是印象深刻。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李隆基就觉得胡人可靠。 当然,这只是个人感情角度,从边防角度,“以胡治胡”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李琩猜测李隆基的第二个心思,是李隆基想给盖嘉运一个警告。 震慑西域本来就是安西节度使的职责,这次盖嘉运不听李琩命令,去调节大食和拔汗那国的矛盾,李隆基对盖嘉运肯定有点意见,因此用这种方式给盖嘉运一点警告。 无论怎样,李隆基给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任命,对李琩是个非常好的消息。 他这几天,总算没白等。 现在他得策划一下如何对付盖嘉运。 李琩思虑半晌,对高仙芝道:“高将军虽然升任兵马使,但毕竟还是在盖将军手下,盖将军若要为难高将军,高将军恐怕也……盖将军与高将军皆是安西大将,若有嫌隙,恐不能团结应敌。” 李琩说得含蓄,但意思大家都听清楚了。 高仙芝叹了口气,道:“末将忠心为国,不会为了私事与盖将军作对。” “但问题终究没有解决,”李琩试探道,“我有一计,不知道高将军愿不愿意采纳。” “哦。”高仙芝来了兴趣,道:“请殿下赐教。” 李琩道:“盖将军生活奢靡,花销甚大,若高将军愿意以金钱同盖将军交好,盖将军想必会同高将军冰释前疑。说起来,高将军与盖将军的嫌隙也因我而起,我愿意替高将军出这笔花费。” “这……”高仙芝面色微变,拱手道:“殿下的好意,末将感激不尽,但此计恕末将不能听从,末将一生求直,凡事只愿直中取,不愿曲中求。” 李琩闻言,笑了起来。 李琩给高仙芝出这个计,是想试探一下高仙芝现在的性格是否如历史上说的一样,以方便他做决策。 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后,高仙芝退守潼关,宦官边令诚监军,边令诚向高仙芝几次索要贿赂,高仙芝都不给,也是因为这事,边令诚便向李隆基说高仙芝无故弃地,贪污军粮,李隆基就把高仙芝杀了。 现在看来,高仙芝这脾气倒是没变。 不过也可以理解,有才能的人,大都孤傲,而且脾气不小。 但这正是李琩所需要的。 李琩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高将军忠诚勇猛,我实在是不想让高将军受了委屈,甚至狼藉于市。高将军此去安西,可能自保?如若不能,我会替高将军另想他法。” “殿下对末将如此关怀,末将真不知该如何报答。”高仙芝语气诚恳,笃定道:“但末将既领此职,便能自保,请殿下不必为末将担忧。殿下身体还有不适,若是因担忧末将伤了千金之体,那末将万死难赎其罪。” 见高仙芝如此信誓旦旦,李琩也没在追问高仙芝如何能够自保。 因为这很明显。 一个刚提拔的将军,能在上司的为难下自保,那一定是他确定自己虽然刚上位,但是能够快速拿到实权。 至于为什么可以快速拿到实权,第一肯定是他军事能力强,这个军事能力,不只是会打仗,更是会统兵,第二,就是上司自己作的。 而高仙芝和盖嘉运,刚好满足以上两点。 李琩对此深信不疑,但他之所以问高仙芝这些话,只是确定高仙芝再无和盖嘉运冰释前嫌的可能。 李琩道:“既然如此,我给高将军践行,高将军先去安西,我过段时间,会巡狩安西。” “谢殿下。”高仙芝行礼,“末将在安西等候殿下大驾。” ------------ 第四十九章 打草惊蛇 高仙芝离开后,李琩又在河西各州逛了段时间,才慢悠悠的启程。 高适一路送李琩他们到瓜州,道:“殿下,再往前便要出河西地界,瓜州往北,是西州,西州是北庭节度使管辖,而往西,便是安西的管辖。” 李琩点点头,道:“一路多劳达夫照顾。” 高适现在是王忠嗣的掌书记,若没有特殊情况,李琩没必要随便调用。 因此高适只能送到这里。 “殿下言重了,若不是殿下,下官此时应当还在四处奔波。”高适连忙道。 李琩笑道:“达夫擅长作诗,你我离别,你送诗一首如何?” “殿下抬举,怎敢不从。”高适给李琩行了一礼,沉吟片刻后,道: “行子对飞蓬,金鞭指铁骢。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虏障燕支北,秦城太白东,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 这诗李琩就不熟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夸赞道:“好诗,我要时常吟诵。” “殿下谬赞,”高适谦虚一句,道:“末将在此,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好。”李琩点点头。 待两人说完,前面骑着马的阿绮丝问道:“寿王殿下,您要往北还是往西?” 往北,是北庭。 现在北庭的节度使是张嵩,历史上张嵩并不太出名,只知道他任北庭节度使时,参与过大唐与吐蕃在小勃律的战争,他就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人,能听话,不惹事。 对于这样的人,李琩不必刻意的去和他交代什么,只需和他保持正常的沟通交流即可。 所以李琩并不打算先去北庭布置。 李琩道:“往西吧,先去安西。” 李琩身旁的杨玉环道:“如此,阿绮丝公主与我们同路,还可再同行一程。” 李琩点点头,让杨玉环扶着他上了马车。 …… 安西,龟兹。 龟兹作为安西治所,按理说,是盖嘉运的大本营,但是盖嘉运此时并不在龟兹,因此也没有来迎接李琩,只有高仙芝和封常清高兴的带人来迎接。 李琩与高仙芝和封常清寒暄几句,一同入席。 宴席上,李琩问高仙芝道:“这段时日,高将军在这边无恙否?” “一切安好。”高仙芝满脸笑容,表明他已经拿到实权。 “那便好。”李琩回之一笑,和高仙芝举杯。 高仙芝喝了一口酒,主动汇报道:“盖将军前几日听闻吐蕃有商队在附近活动,亲自带人前去袭击,所以没有来恭迎殿下。” 李琩点点头,道:“除此之外,盖将军还在忙什么?” 高仙芝回道:“听说他在收集一些著名的乐曲,准备献给圣人。” “这是好事啊。”李琩笑着点头。 不得不说,盖嘉运这两手有点东西。 打一个仗,可以让李隆基看看他的实力。 然后再收集乐曲,献给李隆基,投其所好。 众所周知,李隆基是个充满艺术细胞的人,著名音乐演奏家,历史上,李隆基之所以看上杨玉环,除了杨玉环漂亮之后,更是因为杨玉环是个真正的演奏家。 这会儿,李隆基说不定正在宫中开音乐会。 其实,李琩也不是個小肚鸡肠的人,如果没有其他原因,盖嘉运不来迎接他,他也不会计较。 只是,无论是出于家国天下,还是他自己的利益需求,他都必须和盖嘉运之间分个胜负。 待宴席结束后,李琩对辛云京道:“贴出告示,说我代天巡狩,来到安西,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有违法乱纪者,速来自首,可从宽处理,有冤屈者,也可亲告,无论告谁,我都会免去处罚,秉公办事。” “喏。”辛云京领命,带了几个士兵便前去办事。 李琩的如此行事,有点过于高调,但李琩就是要高调,以此打草惊蛇。 辛云京刚带人贴了告示,顿时就有人议论起来。 “寿王殿下秉公办理,可信吗?不会又是忽悠我们吧?” “听说寿王殿下在兰州办了一个大案,杀了好几个大官,应该可信。” “不见得,哪儿有当官的四处找事,我看,寿王多半是只打雷,不下雨,做做样子。” “慎言,慎言呐!” “先看看情况,如果这次寿王真能再办一个大案,以后我就信他。” …… 高仙芝和封常清把李琩送到馆驿,出门后,封常清道:“没想到寿王殿下刚入安西,就开始大刀阔斧。这些年,盖将军在安西一手遮天,收受贿赂,卖官买官,非亲不用,非仇不诛,这些事,若真让寿王殿下查出来,那盖将军恐怕……” 高仙芝道:“正是因为我二人没给盖将军送礼,才一直没受到重用。之前,我们没将这些事对殿下和盘托出,已经是还了这几年和盖将军的上下之情,愧对了殿下。如今殿下为家国天下计,为百姓计,孤胆行事,如此作为,抛开殿下对我们的恩义不说,我也必定追随。” 高仙芝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虽然他和盖嘉运不合,但是盖嘉运毕竟是他曾经的上司,他选择不举报他。 但要是李琩查出什么,他就完全听李琩的。 封常清也赞同高仙芝的话,道:“大哥所言不错,我听大哥的。” …… …… …… 这边,盖嘉运听闻李琩一到龟兹就贴了告示的事,感觉不妙。 对于盖嘉运来说,他一门心思都用在如何讨好李隆基和搞钱上,至于李琩,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他知道李琩现在受宠,但是他认为李琩性格懦弱,李隆基目前只是想利用李琩制衡太子李瑛,根本不会让李琩当太子。 只要他讨好了李隆基,而李琩又继位不了,那他作为大唐最边境的藩帅,稍微“有点性格”也无所谓。 不得不说,他这个想法放在历史上是没错的。 只是可惜,李琩已经不是原来的李琩。 于是,盖嘉运袭击了吐蕃商队之后,连忙赶了回来,第一时间请见李琩。 李琩此时正在馆驿中休息,听到盖嘉运请见,立时召见。 一见面,盖嘉运便立马行礼,道:“拜见寿王殿下,末将近日前去袭击吐蕃军队,因此未能迎接殿下,请殿下恕罪。” “将军此话言重了。”李琩笑呵呵的扶起盖嘉运,道:“将军袭击吐蕃,是为了保境安民,这是军国大事,怎可为了迎接我而耽误,快快请坐。” ------------ 第五十章 盖嘉运 盖嘉运此行,主要想打探李琩此行到底想干啥,但见李琩这么客气,心里不由疑窦丛生。 因为按理说,他前面不遵李琩的命令,后面又不来迎接李琩,以李琩这种少年心性,应该给他甩脸色才是,至少也会称病不见什么的。 但是,李琩居然这么客气。 盖嘉运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李琩这样行事,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是李琩宽容大度,不和他计较。 第二种是李琩想收拢他。 第三种,是李琩有超出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心机和城府,喜怒完全不形于色。 这三种情况,盖嘉运最希望的,是第二种,最害怕的,是第三种。 盖嘉运思索着,道:“殿下,龟兹夏热冬寒,如今十二月,正是天寒地冻之时,末将以为殿下身体不适,会在春秋时节前来。” “大唐幅员辽阔,若凡事都赶在春秋时节,恐办不了多少事。” 李琩示意左右给盖嘉运上茶,才接着道:“且盖将军坐镇安西,戍卫边疆,寒暑不变,如此方才威震西域诸国,我不过才偶尔来一趟,算不得什么。” “殿下过誉了。”盖嘉运嘴上回应着,心里却想:“他这么抬举我,莫非是想收拢我?” 盖嘉运想着,又主动解释道:“殿下之前命末将前去让大食退兵,末将未去,并非是末将不愿听殿下之令,实在是没有兵部的文书,末将不敢擅离职守。” “理解,理解,这是盖将军的职责。”李琩笑了笑,“我到安西,贴了那个告示,也是因为我是黜布使,履行黜布使的职责,这事,想必盖将军也能理解吧?” 从法的角度来说,盖嘉运和李琩的行为都没错。 只是封建社会,并不是法治社会,很多事有他另外一套行事规则。 就拿李琩贴告示这事来说,只要不是针对节度使而来,就应该知会过节度使后,联合地方官府一同发文。 可要是针对节度使而来,那就应该偷偷调查,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打草惊蛇。 盖嘉运原本想旁敲侧击的把告示这事问一问,可李琩用他之前的事这么一堵,他也明白了,李琩根本没有想收拢他的意思。 但话到这个份上,盖嘉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殿下代天巡狩,告示一事,也是为了了解安西吏治民生,末将赞同。” “那便好。”李琩喝了口茶,淡淡道:“我还担心盖将军会责怪我不事先和你商量,既然盖将军赞同,盖将军不如补一份告示,承接一下我那份告示的意思。” “额……”盖嘉运犹豫了。 如果盖嘉运没有问题,又真正不在乎李琩没有事先知会他一声,那这個告示他可以补。 可是,他两者都不是。 见盖嘉运犹豫,李琩道:“怎么,盖将军有为难的地方?” “没有。”盖嘉运被架住了,只能否认,然后道:“末将随后就去补。” “有劳盖将军。”李琩放下茶杯,看着盖嘉运,笑道:“我相信安西在盖将军的治理下,必定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贴个告示,也不过是个形式,时间一过,无事发生,我必定会奏报父皇,表彰盖将军之功。” “如此,末将先谢殿下。”盖嘉运行礼道。 李琩道:“盖将军客气了。” 盖嘉运笑笑,但笑得有些不自在。 李琩的回答滴水不漏,他今天,不仅什么也没打听到,还把自己套进去了。 他要是不来,至少可以不用补什么告示。 …… …… …… 盖嘉运府邸。 此时安西行军司马赵诚,盖嘉运的心腹幕僚聚在一起,正喝着酒,听着龟兹的音乐,欣赏着龟兹舞蹈,等待着盖嘉运。 盖嘉运从李琩馆驿出来,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府邸,见到众人还如此高兴,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众人见了盖嘉运这幅模样,都吓了一跳。 行军司马赵诚连忙对舞女和歌女道:“你们先下去。” “下去干什么?”盖嘉运出声打断,走到堂上主位坐下,道:“老子为大唐戍边多少年,立下多少功劳,就吃喝玩乐这点兴趣怎么了?寿王,好个寿王!” 说罢,端起桌上玉杯里的酒喝了一口。 “葡萄美酒夜光杯,嘿嘿……” 盖嘉运笑了几声,起身走向最近的舞女,隔着衣服在那舞女的屁股上摸了一把,道:接着跳,跳好了,本将军送你去长安,那里可是个天下最好的地方。“” “喏。”那舞女给盖嘉运行了一礼,接着舞了起来,然后音乐也随之跟上。 盖嘉运就这么站那儿望了半晌,才回到主位上坐下。 待盖嘉运坐下,行军司马赵诚凑了过去,给盖嘉运倒了酒,低声问道:“将军,难道寿王非要跟我们过不去?” 盖嘉运道:“本将军也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他如果要献奉,他应该会暗示我,但今天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暗示。如果他是觉得本将军之前怠慢了他,那他不应该对我如此客气,难道他真的是来查我的?好好的长安不呆,温柔富贵乡不要,非要来这偏远之地和本将军过不去?这是正常人吗?” 赵诚道:“将军是安西节度使,大唐西域擎天之柱,以将军之重,只要不是圣人下令,没人有敢动您,况且,这里还是安西,是将军您的地盘。” 盖嘉运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道:“不对,高仙芝任兵马使,笼络了一批之前没受到重用的兵士,他现在又铁了心要跟寿王……” 赵诚道:“高仙芝新任兵马使没多久,他能笼络几个人?” 盖嘉运闻言,瞪了赵诚一眼。 别人不知道,盖嘉运自己是知道的。 作为蕃帅,他很少与底层士兵同甘共苦,对于将领的提拔,他也是看谁和他比较亲,看谁送的礼多。 而且,他行军打仗时,不只是对敌人狠,也对自己人狠,普通士兵在他眼里,就是个数字。 这两种情况叠加之下,很多兵士对他是不服的。 之前,这些不服之所以对他造不成影响,是因为他军事能力出众,能打胜仗,也能压得住底下的人。 可这是在没有厉害的人领头和他作对的情况下,如果有厉害之人领头,很有可能就会出问题。 现在,就有高仙芝和李琩领头。 ------------ 第五十一章 十二月初六 对于高仙芝,盖嘉运之前有特别针对过。 盖嘉运先是派高仙芝去应敌,只给少量兵马,准备借刀杀人,可是高仙芝打赢了。 经过这次和上次去大食途中的两战,盖嘉运认识到高仙芝的军事才能完全不在他之下。 然后他又实行了第二套方案——雪藏。 只要不给高仙芝战场,高仙芝的能力就没有发挥的余地,这样时间一长,高仙芝的势力慢慢就会缩减。 这也是他要亲自去袭击吐蕃商队,并且不带高仙芝的原因。 可是他哪里能想到,这时候李琩来了。 盖嘉运想到此处,又喝了一大口酒,低声对赵诚道:“暗中吩咐下去,把想告状的人都处理一下,如果有漏网之鱼,谁该认,就把事认下去。” 灭口,替罪,是盖嘉运目前能想到的比较好的办法。 “喏。”赵诚领命,但没有立即行动。 盖嘉运看着赵诚,怒道:“喏什么喏,还不快去,你要是等到那些人都告到寿王那里,你再行动吗?” “喏……末将现在就去。”赵诚给盖嘉运行了一礼,立马退走。 但赵诚刚走到一半,还没出门,盖嘉运又把赵诚叫了回来,低声带笑道:“好好办事,这次前去袭击吐蕃,抓了好多吐蕃女子,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些。” 听到盖嘉运这话,赵诚脸上的笑容立马洋溢起来。 “谢将军,末将一定办好此事。”赵诚高兴的去了。 …… …… …… 馆驿。 杨玉环正在烤着炭火,李琩突然从门外冒着风雪走了进来。 “郎君,刚刚没见你在馆驿,你出去了吗?”杨玉环站起来,好奇问道。 “是啊。”李琩笑了笑,“我出去看看龟兹的姑娘。” “臣妾不信。”杨玉环摇头笑道。 “为什么不信?”李琩拉着杨玉环坐到炭火边,道:“玄奘取经,路过女儿国,这个女儿国很可能就是龟兹,所以龟兹的姑娘,那是出了名的。” “女儿国?”杨玉环哪里听过这个,一脸茫然,问道:“郎君从哪儿听来的传奇故事,好像挺有意思。” “好,有机会给你讲。”李琩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乐谱,递给杨玉环,道:“送给伱,这是龟兹的乐谱。” “这?”杨玉环有些惊讶,接过乐谱看了看,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道:“谢谢郎君。” “还有。” 李琩起身来到门外,片刻后抱起一大抱花走了进来,说道:“这是雪莲花,安西冬天唯一可以室外盛开的花,你数数有多少朵。” “嗯嗯。”杨玉环接过,认真的数了一遍,道:“九十八朵。” “不对。”李琩摇摇头,“是九十九朵,你再数一数。” “是吗?”杨玉环带着疑惑,又认真数了两遍,确定道:“是九十八朵。” “还有一朵在这儿。”李琩拉起杨玉环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柔声道:“加这一朵,一共九十九,代表长长久久,一起送给你。” 杨玉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眼眶也跟着红了。 “还有一样东西。”李琩又来到门外,叫两个仆人抬进来一個箱子。 李琩亲自打开,然后一箱橘子出现在杨玉环面前。 杨玉环疑惑道:“龟兹好像没有这种水果。” “那你猜猜哪里有?”李琩笑道。 “蜀州!”杨玉环立马反应过来。 李琩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最喜欢荔枝,但是荔枝本来就放不了多久,又是夏天,根本带不到这里。但是橘子可以放得久一点,又是冬天,可以带到这里。” 李琩不能像李隆基那么豪横搞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但让人带个橘子,还是可以做到的。 杨玉环看着这一箱橘子,走了过去,拿起一个橘子,眼泪掉了下来。 她摸了摸手中的橘子,将橘子递到李琩跟前,又哭又笑的道:“这个……坏了。” “坏了吗?”李琩拿过来看了看,发现真坏了,尴尬一笑,道:“其实这箱东西前天就到了,但是我一直没给你,今天才给。” “为什么是今天?”杨玉环问道。 李琩道:“因为今天是十二月初六。” 去年十二月初六,是他们大婚的日子。 杨玉环别开脸,偷偷擦了擦眼泪,才转身笑道:“十二月初六怎么啦?” “没怎么。”李琩笑着擦去杨玉环眼角残留的泪,道:“只是有个人哭了。” “才没有。” 杨玉环否认,然后走到里间,不一会儿,抱着一件长袍出来,给李琩披上,说道:“郎君说,如果我们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你可能一年都穿不上我做的衣服,刚好一年,我做好了。” “你亲自缝的?”李琩有些惊讶,摸了摸长袍。 杨玉环点点头,掀开长袍,指着长袍胸口内侧的一处不同颜色的线条,道:“这是琵琶的缠弦。” “缠弦?”李琩好奇,“缠弦怎么了?” 杨玉环低声道:“缠弦是我弹奏琵琶时,离我胸口最近的一根。” 李琩一愣,摸了摸那根线条,会心的笑了起来。 无论是古人,今人,还是聪明的,愚笨的,当她想要表达爱意的时候,她总能找到她的方法。 李琩将袍子脱下,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杨玉环见李琩要将收起来,道:“郎君不喜欢吗?” “不是。”李琩笑了笑,“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当然得好好保存。” “这有什么好保存的,臣妾每年都会给郎君做一件。”杨玉环拿过长袍,重新给李琩披上。 给李琩披好,杨玉环又拉着李琩坐到炭火边,笑着道:“郎君每年是不是也会送我一样东西?” “嗯嗯。”李琩点点头,“乐谱,雪莲花,蜀州的水果,你最喜欢什么?” “我都喜欢。”杨玉环开心的笑着,“乐谱是我的喜好,雪莲花……” 杨玉环想起李琩刚才说的九十九朵的事,微微仰头笑了出来,笑了会儿,才接着道:“刚才郎君说的话,能再说一遍吗?” “不说。”李琩笑着摇头,“说多了就腻了。” “不会腻,不会腻,我爱听。”杨玉环摇着李琩的手,“你就再说一次,好不好?” “我……”李琩正欲讲话,辛云京突然来报,道:“殿下,高将军求见。” “哦豁。” 这次换李琩笑出了声。 ------------ 第五十二章 孙大郎之死 有人突然打破了两人的气氛,杨玉环也不生气,低声对李琩道:“郎君先处理公事,待会儿,我们再偷偷的说。” 说着站起身来,看一眼那箱橘子,走过去拿起几个,然后来到李琩旁边,轻声道:“这橘子是郎君想解臣妾思乡之情,臣妾很感动。不过思乡难解,是因为没有归属,臣妾已经找到了归属。而且让大家一起分享家乡的东西,会更好,因此臣妾想把这箱橘子给大家分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琩点点头。 杨玉环不仅理解了他的心情,而且大气、洒脱,如此行为,李琩当然是赞同的。 “好的,那你们先谈正事。”杨玉环抱着花,退到了里间。 杨玉环离开,李琩让辛云京把高仙芝请了进来。 不一会儿高仙芝进门,道:“殿下,今日城中突然有几人被杀。” “哦?”李琩微惊,“都是些什么人?” “普通百姓,商人,歌女,甚至还有……退伍士兵。” 高仙芝回答着,表情明显有些难过。 李琩注意到高仙芝的表情,问道:“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是。”高仙芝承认下来,道:“那个被杀的退伍兵士,名孙大郎,末将在于阗镇守时,曾和他并肩作战。” 于阗,是安西管辖的四镇之一,也是最靠近吐蕃的地方,是安西防卫吐蕃的前哨。 李琩不用想都能猜到是谁干的。 李琩之前故意打草惊蛇,就是想让盖嘉运着急行动,以露出马脚。 但是他也没想到盖嘉运会反应这么,这么狠,直接动了杀心。 正所谓慈不掌兵,对于这一条,盖嘉运是掌握得很彻底。 这对于李琩来说,是好事,但对于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李琩还是感到愤慨。 李琩站起身,看着飘落的雪花,怔怔望了良久,才问高仙芝道:“他为什么会被杀,高将军知道吗?” “末将……”高仙芝犹豫着。 李琩也没有勉强,看着面前的炭火,道:“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我任黜布使,代天巡狩,并不是真的要和谁过不去,我只是希望让大唐的每个子民,都能一起分享盛世大唐的成果。” 李琩说着,拿起一個橘子,介绍道:“这是蜀州的橘子,蜀州是王妃的故乡,这是她故乡的特产,她希望我能给大家分分,让大家分享她故乡的东西……” “殿下。”高仙芝给李琩行了一礼,道:“三年前,末将等在于阗诱敌,死了很多兄弟,按理说,这些死去的兄弟,他们的尸首应该被运回故乡安葬,他们的家人都应该得到一笔厚重的赙赠,可是直到现在,有部分战死兵士尸首未被运回故乡,有些运回故乡的,他们的家人也最多只拿到五贯钱。” 高仙芝这里说的赙赠,便是抚恤金,而把尸首运回故乡安葬,这事在唐朝起源于李世民,一直传承到现在。 但是,很明显,尸首没运回去,那人就等于没死,这样就可以吃空饷,运回去的他们也贪污了一笔。 如果府兵制没有遭到破坏,吃空饷没有多大意义,但现在,正是府兵制崩溃,募兵制崛起的时候,因此也正是吃空饷盛行之时。 高仙芝明显是被李琩刚才的话触动了,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道:“今日死去的孙大郎,他就一直希望之前战死于阗的兄弟们,尸骨能够还乡,他们的家人能得到赙赠。”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李琩叹了口气,望着高仙芝,道:“高将军当时也参与了那场战争,以高将军的品性,想必也为死去的兄弟们讨过公道吧?” “末将无能。”高仙芝面露惭愧,“末将先前为此奔波过,但一无所获。” 李琩道:“那说明此事牵扯不小。”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高仙芝再没有隐瞒的必要,道:“此事牵扯重大,若非军中主将,没人能做到如此只手遮天,想必是盖将军背后主使。” “哦?”李琩微愣,道:“所以高将军是一直都知道?” 高仙芝道:“末将之前一直未说,一来是证据不足,不敢枉自揣测。二来,末将毕竟追随盖将军日久,想全了这份上下恩义。” “原来如此。”李琩点点头,问道“孙大郎死状如何?” 高仙芝道:“殿下在此,末将不敢擅自检查,只让封常清带人将现场围了起来。” 高仙芝听说过李琩在兰州办案的本事,因此想请李琩亲自去看。 李琩明白高仙芝的意思,道:“那我现在便去。” 说罢,叫上杨玉环“照顾”他,一起去了现场。 …… …… ……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破草房,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桌,一椅。 草房的屋顶,有两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偌大的风雪,从窟窿里钻进来,让整个房间都充满着寒意。 李琩看了一眼这房间,道:“一个戍卫边疆的战士,就住这么一个地方?” 高仙芝点点头,叹了口气。 李琩走到士兵尸体旁边,亲自检查。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形较大,但蓬头露面,此时身体上还有多处伤口,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矢,手里握着一根长而细的铁棒,像是烧火用的。 李琩认真检查了一遍,对高仙芝道:“他的双腿骨头全断,双手手掌有黑茧,还有擦伤,说明他经常用手走路,所以他瘸了很久,他是打仗导致了残废,所以才退伍的吗?” “回殿下,不是。”高仙芝摇摇头,道:“两年前,行军司马赵诚说他私卖军马给吐蕃,里通外敌,因此将他打成了残疾。” “那他真的通敌了吗?”李琩问道。 这次不待高仙芝说话,封常清便道:“不会的,他绝不会通敌,于阗一战,我们多少兄弟死于敌手,孙大郎这几年一直都在为死去的弟兄们讨个公道,他绝不会通敌。” 不是通敌,那就是陷害。 一个长官,想要陷害底下的普通士兵,那太简单了。 李琩点点头,疑惑道:“既然有人把他打成了通敌,那通敌可是死罪,行军司马没杀了他?” ------------ 第五十三章 脱 封常清道:“是高将军从中斡旋,才保住了他一条命。这些年,他的一切生活用度,也都是高将军暗中相助。于阗之战,我们三百弟兄,只活了四十七个,这三年,又死了九个,这些死的活的,都是高将军在照看,要不是高将军,这剩下的三十八个估计也活不到现在。” 封常清这么一说,李琩有点明白了。 原来高仙芝后面选择不和盖嘉运斗,除了他前面说的两条理由之外,还因为知道搞不过盖嘉运,不如选择保护活着的弟兄们。 李琩转头看了一眼高仙芝,见他的眼眶已经微红。 这是一個悲伤的事,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事,高仙芝才知道新任兵马使后,如何快速在盖嘉运手下获得实权。 李琩没有在此事上多说,转回案件本身,说道:“他胸口的箭矢,是安西军队制式,那说明杀他的人,是安西的军士,只是如此明显标致的东西,杀他之人为什么不取走?” 封常清道:“是被末将撞破了。这两天雪大,末将知道孙大郎一个人收拾不了屋子,所以想来把他的屋顶加盖一下,可是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他死了。” 封常清说完,抬头望着孙大郎破洞的屋顶。 “原来是这样。”李琩思索着,“他手里的细铁棒上有血迹,说明他伤到了来杀他的人。” “哦?”封常清有些惊讶,重新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了血迹,道:“末将只顾及到他死了,没注意检查。” “刑狱之中,亲属回避,就有这个原因,这怪不得你。”李琩解释了一句,感叹道:“双腿残废,还能刺伤敌人,这孙大郎,倒也是悍勇。” 封常清跟着道:“他也百战之兵,能从于阗之战活下来,绝非泛泛之人。但要是知道他死在自己人手里,末将宁愿他死在战场上!” 封常清悲愤不已。 李琩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道:“杀他的是个军士,又带了细铁棒的新伤,丢了一支箭矢,这不难查。” 封常清说着李琩的话一想,道:“末将这就去办。” 唐朝的军士,作战和不作战时,各兵种备多少支箭,都有明确规定。 而检验谁负伤,以现在封常清团练使的职位,他可以做到。 只要同时满足这两样,杀人的人怎么都跑不掉。 不过李琩叫住了他,嘱咐道:“但不可带人去挨个搜查,否则会吓跑了他。” “那末将应该怎么查?”封常清问道。 “你可以这样。”李琩让封常清附身过来,小声的给他出了个注意。 …… …… …… 练兵场。 大雪之下,封常清扫视众兵士,说道:“天有寒暑,但敌人没有,以往越是冬日,敌人越喜欢前来袭击,所以诸位不可懈怠。今日,我们便借着这风雪,练一练体魄。” 封常清说完,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将上半身全部露了出来。 “脱!” 封常清大声道。 众兵士见封常清都这么做了,纷纷跟着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只有中间的一位兵士犹犹豫豫,不肯脱衣服。 封常清见状,走到那兵士面前,道:“王铁胆,怎么,你为什么不脱?” “我……”王铁胆吞吞吐吐,道:“小的体弱,不能受凉,否则会因此重病而亡。” 封常清道:“若你真的因此而亡,本将军抵你的命,脱!” “这……”王铁胆还是不肯。 封常清道:“来人,给他脱。” 封常清一声令下,几个兵士便冲了过去,将王铁胆脱了个精光。 然后,封常清就看到王铁胆的腹部包裹着一道新伤。 “原来就是你。” 封常清即刻命人将王铁胆拿下,随后带人去搜查王铁胆的住处。 …… …… …… 行军司马赵诚府。 盖嘉运气冲冲的冲了进来。 赵诚的管家道:“盖将军,小人去通报……” 管家没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盖嘉运恶狠狠的眼神。 盖嘉运一个眼神吓退了赵诚的管家,一路来到赵诚的屋里。 还未进屋,盖嘉运就听到赵诚和一群姑娘们的笑声,其夹杂着一些哭泣声。 盖嘉运推开门,便看到赵诚蒙着眼正和一群姑娘捉迷藏。 而这些姑娘,全部都一丝不挂。 不,准确的说,只挂一丝,就是一条披帛。 这些姑娘大部分都在边跑边笑,而有几个哭的,是盖嘉运刚分给赵诚的吐蕃女子。 盖嘉运走近屋里,赵诚刚好抓到盖嘉运。 赵诚嘿嘿笑道:“抓到伱了,该你受罚了!不对,你怎么穿着衣服,谁让你穿的衣服!” 赵诚气急败坏,一下扯下蒙眼的布条。 然后,他就看到了盖嘉运凶狠的表情。 盖嘉运似乎对这种事看得多了,看了一眼光溜溜的姑娘们,走到角落的椅子坐下,道:“赵诚,你好像也不姓刘啊。” “末将是姓赵。”赵诚莫名其妙,陪笑道:“将军此话何意?” 盖嘉运道:“南朝宋,宋明帝刘彧也喜欢玩你这个游戏,不过他可比你大方多了,他不仅自己玩,还让大臣一起玩,不仅如此,他还让他的皇后王贞风也脱了给大家一起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赵诚嘿嘿笑道:“将军笑话了,多大的官,行多大的乐,末将不过一个行军参军,能在府中小乐一下,也是托了将军的福。” 盖嘉运闻言冷笑,道:“按你的意思,你要做了我这个位置,就要拉着龟兹的百姓一起乐?” 赵诚这次是听出了盖嘉运的言外之意,连忙道:“不不不,末将岂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盖嘉运拍桌而起,“让你去处理点事,你派军中士兵去!派士兵去也就罢了,还让他使用军中的武器!你这是学到了南朝宋刘家的喜好,晋朝司马家的脑子!” 赵诚意识到了什么,道:“难道被寿王他们发现了?” “他不是瞎子,他能不发现吗?”盖嘉运大怒,指着赵诚道:“这事你把屁股给我擦干净了,不然你就把自己的头割下来!” 说完,拂袖出门。 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你处理的其他人,也是派军中士兵去的?” 赵诚点点头。 盖嘉运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再度看了一眼屋里裸身的姑娘们,道:“抓紧时间留点骨肉,我试试看能不能替你保住。” ------------ 第五十四章 杀人顶罪 赵诚这次是真吓到了,连忙跑过去跪到盖嘉运跟前,哭道:“将军,您得救救我,末将之前办事一直都是这么办的,之前没问题,现在也能解决。” “之前没问题,是因为整个安西,我说了算,你仅在我之下,现在是寿王说了算。” 盖嘉运叹了口气,接着道:“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赵诚道:“将军,那末将应当怎么做?” “两个法子。”盖嘉运思索着,“第一个,你派出去的人不要咬你,或者没有机会咬你,第二個……” 第二个盖嘉运没有说完,因为这个办法,说出来都可能害了他全家, 但赵诚似乎已经了解了,他摊在原地。 …… …… …… 封常清抓住了王铁胆,没有着急审问,而是第一时间带人去了王铁胆的宅院。 王铁胆这些年跟着赵诚他们胡作非为,赚了不少钱,家里的宅院也是异常豪华。 封常清命人将王铁胆的宅院围了起来,刚围上,赵诚便带人随后赶到。 赵诚看见封常清,问道:“封将军何故来此?” 封常清道:“赵司马又何故来此?” “放肆!”赵诚一声大喝,“你一个团练使,怎敢如此和本将军讲话?本将军命你,让伱的人撤走,这儿本将军封查了。” 封常清冷笑一声,道:“末将奉寿王殿下之令,查办此处,赵将军难道奉的是圣人诏令?” “你……你少拿寿王殿下压本将军!”赵诚着急拿下王铁胆的亲人威胁王铁胆,因此愤怒至极。 封常清取出李琩的手令,对身后士兵道:“都听了,寿王殿下令,围住此府,若有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是!” 封常清身后的士兵高声应答,齐刷刷的拔出兵刃。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赵诚见封常清如此强硬,怒极反笑,道:“封将军,官场讲究和光同尘,寿王难道能一直在这安西?若寿王一走,又有谁替你撑腰?” 封常清道:“末将的事,不劳赵将军费心,赵将军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好,好,你等着!”赵诚恶狠狠的指着封常清,带人退了下去。 看到赵诚走远,封常清喃喃道:“寿王殿下说的果然不错,这些卑鄙之人只会拿别人亲人要挟。” 赵诚怒气冲冲的走着,自言自语道:“他娘的,小瞧了李琩,这小子小小年纪,算计竟然如此周全。” 赵诚正说着,前方一个小兵跑了过来,禀报道:“禀将军,王铁胆是被封常清撞破,因此才没料理好后事,除了王铁胆,其他的人都处理得干净利落,没被发现。” “好,如此就好。” 赵诚的心踏实了一些,如果只是王铁胆这个脑子不太好的人,他能赖过去。 但那小兵又道:“可是今日好些人去了寿王殿下那里。” “都是些什么人?”赵诚连忙问。 小兵道:“有告状的,还有一些是刚被杀之人的家人。” “他娘的!”赵诚骂了一句,哈哈笑了起来,道:“要不是寿王来此,我都不知道我的罪刑如此罄竹难书,不对,是我居然是这么一个猛人!” 赵诚笑了半晌,对那小兵道:“你去把干过活的兄弟们都召集起来,到城外破庙。” “喏。”士兵领命而去。 …… …… …… 城外破庙里。 赵诚站在破旧的佛像之下。 赵诚的面前,有九个人。 赵诚的身后有三个大箱子,每个大箱子都堆满金银珠宝。 等所有人到齐,赵诚道:“你们说,这些年,我待你们如何?” 九人相互望望,同声道:“将军对我等恩重如山。” “好。”赵诚扫视九人,“诸位跟着我,荣华富贵这么多年,所做的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但无论我知不知道,诸位该享的福也享了。如今有人存心和你们过不去,相信很快就能查到你们,盘缠我给你们准备好了,这些钱够你们吃几辈子,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听到这话,有一人道:“将军,我等家业皆在此,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赵诚摇头道:“我没有,你们有吗?” 另一人道:“将军,和他拼了!” “和谁?”赵诚看着那人问。 那人道:“自然是寿王。” 有人带头,其余人便附和道:“对,就是寿王,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和他拼了!” 赵诚看着九人,道:“你们的意思,你们要刺杀寿王?” “不错。”九人同声回道。 赵诚冷笑一声,拔出刀,道:“来啊,有人阴谋行刺寿王,统统诛杀!” 赵诚一声令下,事先埋伏好的士兵冲了出来,先是一顿箭射,最后乱刀砍死。 鲜血片刻间洒满了一屋,溅射到佛像的脸上。 赵诚一开始想过让他们顶罪,但李琩料到了这一步,居然把王铁胆的家人都护卫起来。 李琩这样一搞,他就失去了筹码。 当然,他还可以趁现在李琩没发现其他人,把其他人的家人抓起来,逼他们去顶罪。 但是这样动静太大,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在乎自己的家人。 所以杀死他们,是最好的办法。 赵诚踩着他们的尸体,走出破庙。 破庙外,风雪依旧。 赵诚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道:“多美的雪啊!” …… …… …… 馆驿里。 由于李琩的告示,还有赵诚的杀人行为,涉案的人员都来给李琩报案,并且拖家带口的来,以寻求李琩的庇护。 李琩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吩咐其他人去接待,最后把结果奏报给他。 李琩正看着汇总结果,辛云京突然来报,道:“殿下,行军司马赵诚请见。” “哦?”李琩微惊,合上文书,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赵诚奔了进来,进门便跪,道:“寿王殿下,末将有要事上报!” “将军不必多礼。”李琩让赵诚起身,道:“有何事请将军直言。” 赵诚道:“末将得到消息,有人想阴谋行刺殿下,所以带人去捉拿他们,没想到他们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拘捕反抗,因此末将下令就地斩杀。” 说罢,让人把尸体抬了进开。 李琩一怔,起身数了数,尸体是九具,而他手上文书牵扯的案子,正好九个。 这也就说,赵诚把牵扯到的人,都杀了。 ------------ 五十五章 越做越错 赵诚的狠辣果决有些超出李琩的意外。 李琩愣了愣,才恢复笑容,道:“好啊,不过赵将军是如何知道他们想要阴谋行刺我?” 赵诚早想好说词,道:“王铁胆一事,让末将认识到龟兹吏治出了问题,于是便进行纠查。这一查,便查出了果然还有其他害枉法之人,这些人害怕被殿下查到,于是便凑在一起,准备阴谋行刺殿下。” 李琩道:“如此,赵将军倒是劳苦功高,我得谢谢你了。” “末将不敢。”赵诚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这些人本就十恶不赦,如今又想行刺殿下,末将杀他们,不过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而已。” “好啊。”李琩打开手里的文书,道:“这儿有九个案子,有抢占百姓土地的,有强征商人家业的,有杀人放火的,有……” “我相信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事,只不过这九件,是因为没处理好后事,被人捅了出来!” “视一地为私有,把百姓当成猪狗,予取予夺,残害生灵,如此恶劣行径,我欲容之,天亦不容!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上天迟早会收了他!” 李琩说着,将文书狠狠的扔在桌子上。 赵诚知道李琩是骂他,但是他反而窃喜起来。 因为李琩怒了,怒了就说明李琩没办法了。 赵诚道:“殿下所言极是。” 这时,封常清匆匆赶来。 封常清给李琩行了一礼,道:“殿下,王铁胆招了。” “是吗?”李琩坐了下来,问道:“他招了什么?” 封常清瞅了一眼赵诚,犹豫不说。 李琩道:“封将军尽管直言。” “喏。”封常清收回目光,“他说是行军司马赵诚指使的他。” 赵诚听到这话,立马跪下,大喊道:“殿下,冤枉啊,这是王铁胆胡乱攀咬。” 李琩没有理会赵诚,问封常清道:“他可有实证?” 封常清叹了口气,道:“没有物证,他说赵诚给他的一切命令,都是口头交代,他又是个粗人,给赵诚送的东西都没有记录。” 李琩点点头。 从赵诚杀了那九个人开始,李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赵诚听到王铁胆没有实证,又道:“殿下,您要为末将做主啊,王铁胆这個十恶不赦的小人,一定是忌恨末将平日大公无私,公正严明,所以临死了想攀咬末将。” 李琩见赵诚这么无耻,笑了起来,道:“赵将军辛苦,你且回去吧,我会给你请赏。” “谢殿下!谢殿下!”赵诚退了出去。 待赵诚走远,封常清道:“殿下,赵诚把这些杀了,拉出来顶罪,就奈何不了他了吗?” “非也。”李琩摇摇头,问道:“封将军知道为什么赵诚杀了这九人后,急于来给我呈报吗?他明明可以把这事隐藏起来,让我们向无头苍蝇一样的去查,如果我们查不出来最好,最后查出来,他再扯这个谎。” 封常清摇摇头,道:“这事,末将也十分好奇。” 李琩道:“因为王铁胆是人证,没有物证。但是他杀死的这九人,肯定会有物证。他来报我,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去搜查这些人家里,找出物证,然后销毁。” 封常清明白过来,道:“那末将这就带人去搜,争取抢在他的前头。” “没用的。”李琩摇头,“他来之前,肯定已经派人去这些人家里搜过,你现在去也搜不到什么。” 封常清道:“那我们怎么办?” 李琩道:“去把这九人的亲友全部抓来。赵诚再狠,朝廷没有明发召令给这九人定罪之前,他也不敢把这九人的亲友全屠了,这其中肯定有知情者。” 李琩刚才故意生气,就是想让赵诚这个屠夫觉得他已经无计可施,然后放松警惕,不再急于杀人。 对于李琩来说,赵诚做得越多,越是在帮助他加快进度。 赵诚根本不足为惧! 李琩现在着手准备对付的,是盖嘉运这个老狐狸,以及吐蕃。 按时间算,吐蕃应该马上就要攻打小勃律了,他必须得抓紧时间。 封常清恍然大悟,道:“末将这就去。” …… …… …… 封常清按照李琩的命令,把那九个人的亲友全部拿下,然后不负众望的在其中找到一个知情者。 封常清将这人带来面见李琩。 李琩打量了这人一眼,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模样清秀,身体干瘦。 这人见到李琩便跪,道:“小人周于攸,拜见寿王殿下。” “起来说话。”李琩让周于攸起身。 周于攸起身,恭敬道:“小人阿爷周子武,是行军司马赵诚所杀的那个九个人之一。” 周于攸提起他刚被杀的爹,似乎并不怎么悲伤。 “周子武?”李琩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想了想,记起来了,问道:“周子谅是你什么人?” 周于攸道:“是小人的族叔,殿下认得小人族叔?” 周子谅李琩不认得,但是名字他熟悉。 历史上,一年后,监察御史周子谅得罪了牛仙客和李林甫,被这两人联手阴了一波,遭到流放,死在流放途中。 而这周子谅是张九龄举荐的人,张九龄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贬为荆州长史。 李琩略微回忆后,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听过。对了,你说伱有赵诚的罪证?” 周于攸道:“禀殿下,小人阿爷和赵诚的每一次合作,小人都有记录,记录的账本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殿下答应小人一件事,小人就把物证呈上。” “放肆!”封常清大声怒斥,“你现在是罪官之子,到了这里,你应该如实交代,怎敢讨价还价!” “哎~”李琩抬手打断封常清,“封将军不必生气,且听他说些什么。” 周于攸跪到李琩面前,叩头道:“小人为罪臣之子,自知罪孽深重。阿爷身为唐将,生不为戍边,反而为祸乡民,小人为阿爷之子,未能劝谏,如今又举证挟持殿下,恐万死难赎己罪,然心有牵挂,不得不言。小人爱慕一女子,如今那女子被盖将军抢去做了舞女,如果殿下能替小人要回那舞女,小人就把物证呈给殿下。” “这……”李琩故作为难。 周于攸又道:“小人不仅有关于赵诚的罪证,还有关于盖将军的罪证。” “哦?”李琩微惊,“我怎么信你?” ------------ 第五十六章 两手准备 “哦?”李琩微惊。 这对于李琩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 但李琩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周于攸居然也看出了他想查盖嘉运。 这事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不难看出,但对于外部人员,就不是个简单的事。 李琩顿了会儿,道:“你可清楚,盖将军是安西节度使,如若你所言不实,便是诬告,诬告节度使,后果你应该明白。” 周于攸道:“小人明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我怎么信你?”李琩问道。 “小人爱慕那女子,原本要嫁小人为妻,可是阿爷瞧不上她,不让她嫁给小人。但是后来……” 周于攸停住了,似乎是这段往事让他有些悲伤,又似乎是他隐瞒了什么。 缓了片刻,周于攸接着道: 盖将军看上了她,阿爷便把她送给了盖将军。她在盖将军那里,听到一些秘密,都告诉了小人。” 李琩质疑道:“盖将军的秘密,岂能是别人随便听的?” “因为她……不会说话。”周于攸回忆着,“她是龟兹一农户家的姑娘,天生就不能说话,也没上过学堂,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除了会跳舞,其他什么也不会的无用之人。” “你能和她交流?”李琩问。 现在并没有标准手语,哑者说话只能是“以喻相形”,就是所谓的意会。 “是。”周于攸点头,“小人还教会了她识字。” “原来如此。” 李琩站起身来,思虑半晌,道:“人我可以给你要,但不是现在。我现在如果去把人要来,必定会引起盖将军的警觉,到时候伱给我他的罪证可能也没什么用。如果盖将军得不到他应有的惩罚,我一走,你们也活不了。你是個聪明人,你觉得呢?” 周于攸闻言想了半晌,然后道:“小人现在就可以把罪证取来呈给殿下。” “你不能去取。”李琩摇摇头,“你把地点告诉我,我叫人去取,不仅如此,你还要入狱。” “这……”周于攸一愣,疑惑道:“难道殿下不信任小人?” “那倒不是,如果你是盖将军,你会怎么做?”李琩反问。 周于攸想了想,摇摇头,道:“小人无法预料盖将军的想法。” 李琩这几天一直在想盖嘉运会怎么应对这个事,直到现在,他都没看见盖嘉运有所行动,他才有些明白。 他推测,盖嘉运已经明白,安西是一地的窟窿,补是补不好的,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于是,盖嘉运干脆自己不去插手,就放任赵诚把水搅浑,自己在旁边坐山观虎斗,等他露出破绽,再来个一击必杀。 当然,这只是他的第一手。 因此,李琩料定,盖嘉运现在肯定派人监视着他,如果他放任周于攸去取证据,盖嘉运一旦知道,极有可能半路截杀,或者回头灭口。 李琩望着周于攸,提点道:“如果你想你爱慕的姑娘活着的话,你就听我的。” 周于攸是个聪明人,只是为政一道,还缺少些阅历,李琩这么一点,他就明白了,道:“小人全听殿下的,东西在克孜尔第九个石窟最大的那尊佛像下。” 李琩点点头,给封常清递了个眼神。 封常清道:“末将这就带人去拿?” 李琩嘱咐道:“封将军久经沙场,迷惑敌人应该是得心应手。” 李琩的意思,是提醒他不要被盖嘉运的眼线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末将明白,保证万无一失。”封常清信心十足,正要走,又忍不住转身问道:“殿下,这两日怎么不见高将军?” 李琩还未回答,门外突然传来高仙芝的声音:“怎么,你怕我跑不了不成?” 声音落下,高仙芝进屋,给李琩行了一礼。 封常清这才道:“末将只是担心高将军。” 高仙芝道:“快去办你的差事。” “喏。”封常清高兴的离开了。 李琩让人先把周于攸带下去,才请高仙芝入座。 高仙芝已经习惯了李琩平时的平易近人,但还是规矩的给李琩道了谢,才坐下说道:“殿下,安西军中的所有士兵名册,以及账册,末将已经拿到。” 李琩闻言一喜,道:“高将军果然智勇双全,要拿这两个名册,可不容易。” 这是李琩安排的另一手,他和封常清大张旗鼓查案子,便是吸引盖嘉运和赵诚的注意力,做个辅助。 高仙芝道:“这些名册账册,原本是节度副使统管,但殿下来之前,节度副使已经前去长安,给圣人呈奏安西这一年来的情况。所以这些东西便由行军司马赵诚代管,赵诚最近几日忙着应对殿下,给了末将可趁之机,因此末将拿到,倒也没那么难,只是可能不需要多久,他们就会知道。” 按规矩,唐朝的边将会定期到长安去述职,大多数时候都是年终。 李琩之前原本有想过趁盖嘉运去述职,来偷个家,不过盖嘉运没去,而是派了节度副使前去。 但这本来就不是必定的事,撞不到李琩也觉得没什么。 “只要拿到就行。”李琩顿了顿,“高将军可有查出什么?” 高仙芝叹了口气,道:“根据名册账册,末将又清点了士兵、马匹等,发现他们吃的空饷竟然有近三千人,马匹也比账册上少了近两千,这还是除去每次作战报损后的数。” 听到这个数字,李琩都有点惊讶。 整个安西,常备兵也就三万人,而他们居然吃了近十分之一的空饷,还有其他战马物资。 与此同时,李琩也不得不佩服盖嘉运,他把军队搞成这样,居然还能在与吐蕃的作战中,胜多输少。 由此可见,盖嘉运的军事能力是真的强。 李琩感叹道:“盖将军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高仙芝道:“殿下,凭这些,我们是否就可以拿他审问?” 李琩摇头道:“还不够,这些事,他都可以推给副使、行军司马和掌书记,再等等,看封将军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喏。”见李琩这么沉稳,高仙芝打心底里欣赏李琩,他又回禀道:“吐蕃那边,末将已经派人前去小勃律探听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有奏报。” ------------ 第五十七章 前奏 李琩对高仙芝的能力还是放心的,点点头道:“很好。” “还有,”高仙芝压低了声音,“殿下让末将查窦白,末将已查到一点消息,他确实来过龟兹,只是不清楚他是否还在此地。” 李琩想了想,道:“如果我是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 …… …… 赵诚府邸里。 赵诚果然以为李琩已经无计可施,他现在万事大吉,又和裸身的姑娘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但是玩着玩着,门口突然传来管家的声音:“阿郎,阿郎,盖将军来了!” 赵诚听到盖嘉运又来了,把蒙眼的布条扔在地上,骂道:“他娘的,丧门星,不会又给老子带来什么坏消息?” 说罢,开门出来,看到盖嘉运,立时满面堆笑,道:“将军,您放心,事情末将都已经处理好了,绝无纰漏。” “是吗?”盖嘉运从背后拉出一人,正是掌书记。 盖嘉运对这掌书记道:“告诉他,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这掌书记道:“赵将军,我们的士兵名册,账册,都被高仙芝拿走了。” “什么?”赵诚吓了一跳,“他怎么拿的?” 这掌书记道:“高仙芝是兵马使,他说吐蕃来犯,需要紧急调兵调粮,就把名册账册拿走了。” 赵诚大怒,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盖嘉运道:“他被高仙芝以协助调兵调粮的名义,送到了于阗,要不是我想到了此事,这时他还在于阗守城。” “好个高仙芝!”赵诚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盖嘉运道:“就算没有此事,寿王让封常清把那九人的亲友都下了狱,你不觉得可疑?” 盖嘉运说罢,扬长而去。 盖嘉运这么一提,赵诚反应过来了。 不过有了上次盖嘉运给他支的招,这次他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追出去求盖嘉运,而是道:“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屋外,盖嘉运的心腹支使道:“将军,赵将军真的会那样做吗?” 盖嘉运道:“狗急还会跳墙。” …… …… …… 库木吐拉一石窟里。 赵诚孤身来此,石窟中有一人似乎在这儿等了良久。 这人道:“赵将军,你还是来了。” 说完话,这人转过身来,正是窦白。 赵诚道:“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 “我不是盼着,是知道你会来找我,李琩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因为他,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夭折,刘志城将军起义还没开始,就被斩杀,不仅如此,他还……” 窦白没有说下去。 赵诚嘲笑道:“他还把你的红月给骗走了,是吗?” 窦白道:“赵将军莫要嘲笑我,若这次伱输了,你的那些姑娘们,也一个不再是你的。” 赵诚闻言,大袖一甩,道:“我们说正事,你有什么高招?” 窦白道:“他在馆驿,重兵守卫,我们动不了他,但是把他骗出馆驿,不是没有机会成功。” “怎么骗?”赵诚问道。 窦白道:“他不是喜欢查案,替人申冤吗?那就给他一個机会。” 赵诚明白窦白的意思,但还是怀疑道:“你们确定能成功?” 窦白道:“只要提前部署,保证万无一失!” “好,我相信你一次。”赵诚转身离开,“我会给你消息。” …… …… …… 龟兹的风雪越来越大,天地一片雪白。 李琩半靠在躺椅上,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杨玉环端着一碗羹汤,来到李琩跟前,递给李琩道:“郎君,你尝尝臣妾的手艺。” 李琩回过神来,接过羹汤,笑道:“娘子还有这手艺?” 杨玉环道:“龟兹天寒地冻,臣妾想给郎君煮点热羹,暖暖身子。” “你真贴心。”李琩会心一笑,看了看碗里的羹汤,问道:“娘子煮的这是什么?” “听说曹子建制的这种羹,一瓯值千金,郎君你猜猜。”杨玉环卖了个关子。 提到曹植,李琩就明白了,这是驼蹄羹。 驼蹄羹,可是唐朝的名菜。 对于驼蹄羹,李琩最熟悉的是杜甫的一首诗。 其中有几句是:“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有神仙,烟雾蒙玉质……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后来朱熹解释说,杜甫是以卫、霍比杨国忠,神仙玉质指杨玉环。 此时此刻,李琩倒是觉得杜甫这诗像是在说他。 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毕竟美食本来就是要享用的,还有杜甫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是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叛变的时候,此时非彼时。 念及此处,李琩又想:“杜甫今年落第没考上,不过此时正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等我拿了实权,再找他做两首诗。” 杨玉环见李琩端着羹半天不喝,以为李琩是怕她做得难吃,道:“郎君,这个羹我琢磨了好久,虽然和平时的有些不一样,但味道差不多,你尝一口。” 李琩闻言,笑道:“是吗?我说我怎么不认识,不过我觉得还差一样东西。” “还差什么?”杨玉环认真的问。 李琩把碗拿给杨玉环,张开嘴。 杨玉环立时就明白了李琩的意思,笑着给李琩喂了一口,看着李琩吃完,问道:“味道如何?” 李琩道:“曹子建制驼蹄羹,一瓯值千金,娘子这个嘛,应该值万金。” 杨玉环笑道:“运筹帷幄的堂堂寿王,私下里竟然会说这样如蜜的话。” 说着,又给李琩喂了一口。 李琩先吃完,才道:“不喜欢听吗,那我不说了。” “不,臣妾喜欢听。”杨玉环嫣然一笑,“就当是那日,郎君不愿再讲一次送雪莲花给臣妾时说的话的补偿。” “额……”李琩最近忙着公事,都快忘了这茬,听到杨玉环再度提起,有些感慨,摸了摸杨玉环的脸蛋,道:“你光顾着给我吃,你自己吃了吗?” 杨玉环道:“这是臣妾特意为郎君做的。” “那不行。”李琩起身,重新去找来新的小勺子,端过碗,笑道:“来,我喂你,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 第五十八章 阴谋 “张嘴。” 李琩舀了一小勺,递到杨玉环嘴边,脸上带着笑容。 杨玉环乖巧的吃了一口,道:“这驼蹄羹加一点枇杷进去调味会更好,可惜现在没有枇杷,臣妾便加了一点点蜂蜜。” “我说怎么有甜的回味。”李琩一边说,一边又给杨玉环喂了一口。 杨玉环吃着,说道:“蜂蜜就很甜。” 李琩笑道:“其实要甜的话,不用加蜂蜜。” “是吗?”杨玉环好奇,“那加什么?” 李琩假意给杨玉环再喂一口,等杨玉环张嘴,凑过去在杨玉环嘴唇上吻了一下,轻声道:“这就是最甜的。” 杨玉环懵了一下,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李琩看着杨玉环笑靥如花,问道:“你笑什么?” 杨玉环笑得如此开心,是因为他们成婚已经一年,但李琩不仅对她一点不腻,反而越来越好,这样亲昵的动作,每一次都能让她心跳加速。 不过杨玉环并不想把实话说出来,她想在心里保持这样的感觉,因此她摇着头,笑道:“郎君刚才亲到的是臣妾的唇脂,是花瓣做的,难道郎君觉得花瓣比蜂蜜更甜吗?” “这……”李琩听到这么直的话,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杨玉环趁着李琩愣神的功夫,主动凑上去在李琩唇上亲了一下,笑道:“刚才唇脂已经淡了,现在是没有唇脂的,还甜吗?” 李琩笑道:“你倒是学得挺快。” “郎君刚才说我们要谁也不欠谁的,因此臣妾当然得还回去。”杨玉环笑道。 “是吗?”李琩将碗递给杨玉环,把杨玉环抱到怀里,道:“那我希望我们永远谁都还不清谁。” “嗯嗯。”杨玉环点点头,注意到李琩的情绪中似乎带有一些担忧,又补充道:“只要郎君不弃,臣妾必定生死不离。” 李琩正欲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封常清的声音,道:“殿下,证据取来了。” “好,把周于攸带出来,顺便叫上高将军。”李琩回了一句,在杨玉环脸上亲了一下,放开杨玉环,起身轻声对杨玉环道:“我会尽量让我们不必面临生死时刻。” 说罢,才开门出去。 …… …… …… 大堂里。 李琩正在看周于攸收集的证据。 有两本册子,其中一本,上面写了赵诚对周子武的指令,以及他们之间的交易、分赃记录。 另外一本,则是盖嘉运对其中几件事的安排,记录得不全,但是还有些用。 除了这两本册子,还有一些周子武分到的赃物。 李琩看完这些证据,打量了周于攸一眼,道:“准备这些东西,看来你是预谋已久啊。” “是。”周于攸承认下来,“像这等欺天昧地,残害治下百姓,无恶不作者,人人得而诛之。” 李琩道:“那之前严挺之任黜布使时,你为何不检举他们?还有你族叔周子谅,现任监察御史,你也可以向他说明。” “严挺之怎么能是盖将军他们的对手,若小人检举不成,反受其害,至于小人族叔……” 周于攸叹了口气,“安西与长安相隔甚远,小人若要去长安,便要将她独自一人抛弃在此,届时小人族叔从朝中查下,她必是不能活,况且小人族叔如今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恐怕分身乏术。” 李琩点点头,道:“我以为,伱会说你是怕牵连了你阿爷。” “这……”周于攸一愣,“或许,也有此意。” 李琩已经看出周于攸和他父亲似乎有些不合,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李琩并不想多问,转对高仙芝道:“高将军,人马是否安排妥当?” 高仙芝回道:“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动手。” 高仙芝话刚说完,馆驿外的护卫来报,道:“禀殿下,门外有人称有重要冤情需要亲自呈报殿下。” “嗯?”李琩略微沉吟,道:“带他进来。” “喏。” 护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男人一进门,便跪地哭喊道:“请殿下为小人做主啊!” 李琩道:“何事,你说。” “小人天亮时出门一趟,一家十五口便被人所杀,小人听闻殿下断案如神,公正严明,胜过狄公,请殿下一定要为小人做主!” 李琩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终于明白过来。 一个正常人如果被人杀了全家,怎么会想着先拍别人马屁。 李琩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的,起来吧。” “谢殿下。”这男子站起来身来。 李琩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小人是个普通农户。” “你家在哪儿?” “就在城外尔善村。” “尔善村?”李琩越发觉得不对劲,想了想,道:“你去偏厅等候,我办完手里的事,便和你同去。” “喏。”这男子退了下去。 待这男子离开,李琩对高仙芝道:“我记得尔善村,在白山脚下,离我们这儿,有百里远,以尔善村到这里的路况,还下着大雪,就算骑马,也得近两個时辰。” “殿下所言甚是。”高仙芝明白了李琩的意思,道:“他刚才说天亮出门家里才发生了事,现在就到了这里。也就是说,他家里死了人,他完全没有做其他事,第一时间就骑马来寻殿下。” 李琩点点头道:“这有点不符合常理。” 高仙芝思虑片刻,道:“殿下,出城到尔善村,会经过一段山谷,贞观二十二年,郭孝恪将军便是在那处山谷被袭击而死。” 李琩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高仙芝这么一说,他有点明白了。 李琩道:“如果有人在那里伏击我们,高将军可能应对?” “若提前知晓,可由西迂回,袭其后方。”高仙芝说完,问道:“殿下,您觉得这可能是个阴谋吗?” “有可能。”李琩也不太确定。 高仙芝疑惑道:“若是阴谋,整个安西都在大唐掌控之下,他们在哪里找人伏击?” “吐蕃暗桩!”高仙芝这么一问,倒是把李琩问通透了,他联系起之前的事,道: “吐蕃暗桩!如果再加上一些谋逆者,可召集的人不少。” 目前虽然龟兹在大唐的管控之下,但是也还有一些龟兹的复国者在吐蕃的支持下想要搞一波大的。 ------------ 第五十九章 伏杀 高仙芝闻言,不仅不担忧,反而大喜,道:“末将这就带人去围剿。” “不急。”李琩叫住高仙芝,“即使他们真有伏击,他们的目标也是我,若我不出发,而高将军带人前去,他们恐怕会提前撤走。” 高仙芝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李琩道:“我做诱饵慢行,高将军带人迂回袭后。” “这……”高仙芝有点犹豫。 现在的通信并不发达,不能即使沟通,万一途中出现差错,延缓了一点时间,李琩很有可能就此丧命。 高仙芝对李琩心怀感激,又敬佩李琩的为人,所以他心里并不愿意让李琩冒这个险。 李琩见高仙芝犹豫,问道:“高将军认为此计不可行?” “可行。”高仙芝回复,“但殿下不宜冒险。” 李琩见高仙芝如此为他着想,心下感慨,道:“此去百里,我们提前算好时间,让高将军提前半个时辰袭后,如此,我可无虞。提前半个时辰,他们应该来不及反应。” “如此可行。”高仙芝同意了。 李琩于是和高仙芝做了安排,分头行动。 …… …… …… 李琩和杨玉环乘坐马车,辛云京和卢旅帅带数十人护卫,加上报案的那男子,一行人向尔善村进发。 行至半路,李琩叫停马车,说身体不适,要歇一歇。 大家都知道李琩身患疾病,因此他拖时间的这個办法倒也没有人怀疑。 杨玉环扶着李琩下马车,当着众人递给李琩几粒药丸模样的东西,道:“郎君,你服点药。” 李琩一阵狐疑,杨玉环明明知道他没病,还吃什么药,但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好说,接过药丸,放在嘴里。 杨玉环贴心的送上水帮助李琩咽药。 李琩嚼了一口,发现杨玉环递上的药是甜的,或者说,这根本不是药,而是糖。 众人歇了半晌,再度出发。 杨玉环扶着李琩回到马车上,刚进马车,杨玉环就一改刚才正经的模样,笑了起来,低声问道:“郎君,甜不甜?” 李琩好奇道:“你怎么做的?” 杨玉环低声道:“臣妾和木槿妹妹一起做的,木槿妹妹说,郎君身患疾病,但是又长时间不见服药,如此别人难免会起疑心,因此我们给你特制了药丸。” 李琩道:“你们倒是想得周全。” 杨玉环道:“你还没告诉臣妾甜不甜。” 李琩闻言一笑,凑过去,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杨玉环用手指贴住李琩的嘴唇,道:“郎君伱在办公事,马车颠簸,注意安全。” “有道理。”李琩坐正了身体。 李琩刚坐正,杨玉环突然亲了他一下,调皮的笑道:“但臣妾没有公事。” …… 行至夜间,几人才到高仙芝所说的那个峡谷。 李琩叫停众人,和杨玉环下了马车。 此时峡谷一片静寂。 李琩心有疑惑,心想:“按时间,高仙芝应该在这里迎接我,难道真出了事?” 李琩正想着,前方突然传来大队人马行军的声音。 由于天已经彻底黑了,大家并不清楚前面是什么人。 杨玉环下意识的第一时间站到李琩的跟前。 辛云京和卢旅帅则立刻在前方列对护卫。 辛云京朗声道:“前方是何人领军?速速止步!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听到辛云京的话,前方人马停了下来,接着传来高仙芝的声音:“殿下,逆贼已除!” 听到高仙芝的声音,众人都松了口气。 李琩高声道:“高将军进前说话。” “喏。” 高仙芝这才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高仙芝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借着火把的光用讶异的看了一眼辛云京,才走到李琩跟前,行了一礼,道:“殿下所料不错,确有伏击,末将诛杀尽半,擒拿数百,逃了几个。” 李琩点点头,问道:“那高将军刚刚是追逃去了?” 高仙芝行礼道:“末将生怕延误时间,让贼人惊吓了殿下,便极速行军,比预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因此拿下伏兵后,时辰尚早,便去了一趟尔善村,替殿下探路。末将未按安排行事,请殿下恕罪!” 行军打仗,讲究灵活应对,况且高仙芝这么做,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更没有误事,因此李琩并不责怪高仙芝,只道:“高将军一片苦心,何罪之有,不必多礼。” “谢殿下。” 作为将军,最怕的就是上级不信任自己,喜欢微操,所以高仙芝见李琩这么相信他,内心十分高兴,道谢也非常诚恳。 “殿下,末将此去尔善村,还抓到一人。”高仙芝说着,让士兵把人带上来。 李琩定睛一看,这人竟然便是窦白。 窦白见到李琩,立马跪了下去,求饶道:“寿王殿下饶命,小人什么都招。” 李琩问道:“你要招什么?” “是行军司马赵诚让小人联络吐蕃暗桩伏击殿下,小人也是被胁迫的。”窦白伏地而哭,“自上次殿下放了小人,小人时时刻刻无不感激殿下的恩德,如果不是被胁迫,小人绝不会再次伏击殿下。” 李琩听到这话都笑了,问道:“赵诚呢?” 窦白道:“小人不知,他应该是逃了。” “他逃了,你就可以随便说,是吗?”李琩摇摇头,道:“但是,他逃不了!” 高仙芝又道:“殿下,尔善村确实死了一家十五口,他们为了布局引殿下前来,竟然真的杀了人!” 李琩此前有预料过这种结果,但亲耳听到,愤怒还是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他来到报案的男子面前,喝道:“伸手!” 报案的男子战战兢兢,伸手双手。 李琩借着火光看了一眼,道:“右手虎口有茧,像是长期握兵刃形成的,左手中指和食指中间有茧,是拿笔形成的,你是左手文,右手武。” “我……我……”报案的男子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高仙芝却反应过来,道:“他是兵,我朝操练士兵,统一以右手握兵器,他是左利手,如果不是兵,右手虎口不会有握兵器留下的茧。” 李琩对报案男子厉声道:“说,是不是你杀了人,然后前来报案?” 事情已经败露,这报案的男子不敢再隐瞒,叩头道:“殿下饶命啊,都是赵将军胁迫的!小的是兵,只能服从命令。” “好,好……”李琩怒极反笑,道:“回城,封将军应该等我们很久了,我们去会会赵诚。” ------------ 第六十章 月黑风高夜 月黑风高,大雪铺地。 赵诚准备了好几辆马车,带着他的几位爱妾以及珠宝和古玩字画,让一队心腹士兵护卫他出城,准备星夜遁逃。 但刚出城门,便看到封常清早已经带着人马在城门口列队等候多时。 赵诚大喝道:“封常清,你一个小小团练使,怎敢拦本将军去路?速速让路,否则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封常清取出李琩的手令,道:“奉寿王殿下令,安西行军司马赵诚,贪污军饷,残害人命,掠夺民财,即刻锁拿!” 说罢将李琩手令放回怀里,接着道:“赵将军,下马受擒吧!” 赵诚还未说话,他的一个心腹将领便抢道,“赵将军,我来拖住他,你先走。” “封常清,到了阎王殿,千万记得,取你狗命者,乃大将胡不归!” 胡不归一声大喝,策马挺枪向封常清冲了过来。 封常清提枪迎面而上,两马交错,枪出如龙,胡不归应声倒下,从马背上重重摔在地上,一命呼呼。 片刻间杀了一人,封常清道:“拒捕反抗者,就地诛杀,示警!” 封常清话声落下,他后面的弓兵队即刻射出一阵箭矢,落在赵诚等人跟前。 “预备……” 封常清再度出声,他后面的士兵便跟着张弓搭箭。 只要封常清再说一个字,战斗就会爆发。 但见了封常清这般威势,赵诚那些护卫的士兵瞬间怂了,纷纷扔下兵器。 赵诚叹息一声,翻身下马,束手就擒。 …… …… …… 李琩回到城里,直奔监牢而去。 来到监牢,李琩让人将窦白和那杀人一家十五口的兵士推到赵诚牢房里,道:“赵将军,别来无恙啊。” 赵诚自嘲一笑,道:“罪将小瞧了寿王殿下,罪将想问,寿王殿下如何知道罪将想要逃?” 李琩道:“因为杀我就说明你已经孤注一掷,只要我不死,你的一切事情都会败露,安西边境之地,逃跑可比杀我容易。” “你真可怕!”赵诚感叹道。 李琩道:“窦白说是赵将军胁迫他联络吐蕃暗桩伏击我,赵将军对此有何解释?” “罪将要有这個本事,早已经逃了。”赵诚无所谓的否认道。 李琩点点头,看向窦白,问道:“伱认为呢?” 窦白立马叩头,一边叩头,一边道:“殿下,您饶小人一命,小人还有重要情报呈上。” “一个情报换一命,那得看你是什么情报了。”李琩淡淡道。 窦白道:“吐蕃正准备兵马粮草,攻打小勃律国,继而进军安西。殿下,这情报可比小人性命重要许多。” 一旁的高仙芝听到窦白的话,向李琩投去敬佩的目光。 前几天,李琩刚让他派暗探去小勃律国打探情况,他当时以为,李琩只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但听到窦白这么说,他才明白李琩似乎是早有所料。 李琩在他的眼里,快成了无所不知的人。 只见李琩点点头,道:“这个情报的重要程度,确实能换你一条命,我可以不杀你,但你死不死,就由红月姑娘决定吧。” 其实,这个情报和窦白对李琩都不重要,相比较而言,李琩反而觉得红月是个可塑之才,如果能把红月收服,让红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那凭红月的能力,应该可以利用平康坊,收集到大量长安的情报。 毕竟,整个长安的达官贵人,才子将军,都喜欢去平康坊逛一逛。 红月听到李琩的话,从牢房外走进来,来到窦白跟前。 窦白见到红月,立马扑了过去,抱住红月的腿,哭道:“红月,你放了我,念在我们以前的恩情上,求你放了我,只要你放了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求你了!” 红月见了窦白这副嘴脸,冷冷道:“你的骨气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窦白也被问懵了,怔了半晌,哭道:“我……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当一个人突破他的底线之后,就再也回不去。 对于窦白来说,自从他上次在红月和他之间选择自己活,他就彻彻底底的丧失了一切。 他再也不是那个说“你别动她,有什么事冲我来”的汉子。 窦白见红月不说话,似乎是在犹豫,又道:“许久不见,你又漂亮了许多,气质也比以前更加出众,可见你现在过得比以前舒适和快乐。但我,我只是想活着,我们以前说过同生共死的,你真的不念一点旧情,给我一条生路吗?” 窦白说着,趴在红月的脚上,像是祈求,又像是想唤起他们之间的旧情。 红月似乎有所动,蹲下去,看着窦白手上的红绳,道:“这个你一直戴着吗?” “是。”窦白连忙回答,“戴着它,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 “给我看看。”红月轻声说着,伸手去解下窦白手上的红绳,拿着红绳看了看,笑道:“人心易变。”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一刀捅进窦白的心脏。 窦白完全不敢相信,他以为红月就要放过他了。 他震惊的看着胸前留下的鲜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红月道:“你如果早点死了,我兴许还能记得你的好,你现在越活越让我觉得恶心!” 说罢,匕首再进两寸,直接让窦白彻底闭上了眼。 杀了窦白,红月来到李琩跟前,道:“殿下,红月说过,会亲手杀了他,谢殿下成全。” 李琩笑道:“里通外敌,阴谋行刺我,按理,他可能会被凌迟,这样杀了他,算是便宜了他。” “红月该死。”红月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叩头道:“红月擅自用刑,请殿下赐罪。” “开个玩笑。”李琩扶起红月,拿过她手里的匕首,道:“你已经不是刺客了,小姑娘不要玩这些兵刃,多学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谢殿下。”红月语气诚恳,心中感动。 红月原本以为,窦白一死,她对李琩便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即便有,也有可能是让她做回她的老本行,然后看情况伺机行刺谁。 她应该是李琩随时拿去送死的棋子。 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是没想到李琩让她以后不要再玩这些兵刃,言外之意,是想让她以后堂堂正正的活着。 ------------ 第六十一 深谈 赵诚一直在一旁望着,看到刚才亲手捅死窦白的红月,对李琩如此恭敬服从,叹气道:“罪将受教了,罪将一直以为,只有钱,奇珍异宝,才能令人归服。” 他说着,又想起刚才城门外的事,再度自言自语的感叹:“如果我那些心腹将士,个个都是悍不畏死之辈,我说不定能跑出去。” 李琩听到赵诚的话,兀自沉思。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诚说得没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钱财多数时候都是最好收买人心的东西,只不过总有些人,非钱财所能动也。 李琩兀自想了片刻,问赵诚道:“赵将军,需要我对你用刑吗?” “不用。”赵诚转身,跪地道:“罪将所做的一切,都是盖将军主使,证据都在小人床下的暗格里。” 赵诚这么容易就招供,李琩都有些吃惊,说道:“我以为你会抵死不认。” 赵诚摇摇头,道:“殿下智计高深,罪将已然拜服,知道瞒不过殿下,所以与其再遭折磨,不如早点招供。” “你倒是会算。”李琩笑了笑,带着人出了监牢。 来到外面,李琩对封常清道:“封将军安排人手,去赵诚府取证,并把涉案人等一并捉拿。” “喏。”封常清领命,问道:“盖将军也一并捉拿吗?” 李琩思索片刻,道:“如果他没有逃的话,我和高将军去会会他。” 高仙芝闻言,道:“殿下,何须劳您亲自去一趟,末将去把他拿了便是。” 李琩道:“盖嘉运不比赵诚,他统领安西好几年,手下忠于他的将军和士兵都不少,如今吐蕃虎视眈眈,我不愿看到安西内部自相残杀。” “既然如此,那此行定然十分危险,殿下更不应该前去。”高仙芝劝谏道。 “不然。”李琩摇头,“如果他想兵变,应该早就有所行动,他想必是在等我,我若前去,他们也会有所顾忌。” 高仙芝见李琩主意已定,便不再劝说。 李琩又对身旁的杨玉环道:“此行或许有一些危险,你暂时不必照顾我,先回去等我。” 杨玉环想了一下,道:“臣妾如今马术颇为熟练,绝不会连累郎君。” 杨玉环没有说什么危险要更加一起的话,但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也好,那我们骑马去。” 李琩也不再多说。 …… …… …… 盖嘉运府邸。 李琩带着人马到盖嘉运府外,只见府外此刻围满了重兵。 高仙芝策马向前,问道:“你们谁带的兵?为何深夜聚集在盖将军府外?” 门口将军道:“回高将军,盖将军府里谁也不能入内!” 这将军并没有回答高仙芝的问题,反而想阻止高仙芝入府。 “放肆!”高仙芝大喝,“寿王殿下在此,殿下的大驾,你们也敢拦,伱们有几族够诛?” 高仙芝话声落下,李琩策马上前。 这将军看到李琩,立刻行礼,道:“拜见寿王殿下!” 他身后的其余士兵也跟着纷纷行礼。 李琩道:“你们退下,此地自有我来主持。” “这……”这将军犹豫了一下,道:“回殿下,没有盖将军的军令,我等……不能退。” “你们倒是挺忠心,都是大唐子民,我不想伤害你们。”李琩并不生气,对高仙芝和后面兵士道:“空弦示警三次,若还不退者,格杀勿论!” 李琩后面兵士闻言,立刻拉弓。 “殿下。” 这时一道声音从府里传出,声音落下,盖嘉运开门而出,快步来到李琩面前,行礼道:“末将拜见寿王殿下。” “盖将军。”李琩看着盖嘉运,道:“原来盖将军在家,怎么,盖将军不欢迎我吗?” “末将岂敢。”盖嘉运连忙否认。 然后转身对身后士兵道:“尔等怎敢阻拦殿下,还不立刻向寿王殿下谢罪!” 盖嘉运的兵将闻言,立马全部跪下,道:“我等无礼,请寿王殿下治罪!” 李琩没理会那些士兵,而是对盖嘉运道:“赵诚府里的物证,盖将军取到了?” 李琩这话问得很直接。 盖嘉运笑了笑,并不避讳,摇头道:“回殿下,末将并未找到。” 李琩凝视盖嘉运:“盖将军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末将知道。”盖嘉运抬头看了一眼天地间的风雪,道:“外面寒冷,殿下身体不适,请进府说话吧。” “好。”李琩翻身下马,和盖嘉运一同进府。 来到府中大堂,宴席已经准备妥当,一群舞女正在摇曳的烛光下翩翩起舞。 李琩道:“盖将军倒是好兴致,深夜还如此歌舞升平。” “这便是龟兹舞。”盖将军介绍一句,随后笑道:“今夜之后,末将恐怕很难有机会欣赏到如此美丽的舞蹈,因此想陪殿下一起看一看。” 说完,请李琩入座。 李琩坐下,道:“如此说来,盖将军是在等我。” 盖嘉运坐在一旁,道:“赵诚被捕,末将便知道殿下会来。” 李琩道:“看来盖将军都知道了。” “是啊。”盖嘉运悠悠一声叹息,“自殿下贴出那张告示,末将已经想到了如今这个结局。” 李琩闻言一笑,道:“比起赵诚,盖将军沉稳多了。我来安西之前,预料你有三策。” “哪三策?请殿下赐教。”盖嘉运谦虚的问。 “第一策,阻止我查到这些事。第二策,杀了我。第三策,逃到吐蕃。” “此三策,正是赵诚所行。” “但若盖将军亲自出手,我会难办很多。” “但是结果都一样。”盖嘉运叹了口气,“败在殿下手里,末将心服口服。现在想来,殿下未入安西,末将败局已定。” “此话怎讲?” 盖嘉运解释道:“殿下先以高仙芝和封常清打头阵,夺了末将近一半的兵权,不仅如此,还让王忠嗣屯兵瓜州,这种情形下,末将即使想兵变,也几乎完全不可能成功。若不兵变,以殿下之英明,想阻止殿下查清一切,或是刺杀殿下都绝无可能。” 李琩道:“即便如此,盖将军也还有一策没用,我只派兵围堵了赵诚,并没有围堵盖将军,盖将军若是想叛逃,我拦不住的。” ------------ 六十二章 安思顺 对于李琩来说,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杀了盖嘉运或者要拿盖嘉运怎么样,他的目的,只是要把盖嘉运赶下台,然后他好趁机拿权。 所以他只要拿到盖嘉运的罪证,无论是盖嘉运逃了,或者是死了,都不重要。 换句话说,李琩只要拿下赵诚他们,取到有盖嘉运罪行的物证,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盖嘉运听到李琩的话,望着前面舞动的姑娘们,道:“末将身为唐将,无论行事怎样荒唐,但是有一点不会改变。” “哪一点?”李琩认真的问。 “绝不叛唐!” 盖嘉运正色回道。 李琩知道盖嘉运说的是真的,因为盖嘉运确实可以逃,但是他没有。 “真可惜。”李琩叹了口气。 李琩很欣赏盖嘉运绝不叛唐这一点,只是盖嘉运犯的错实在太多了。 “但是什么也不做,并不是盖将军的作风,你应该还有其他策略。”李琩叹气后,又问道。 盖嘉运点点头,毫不避讳道:“圣人宽仁,末将这些年又有些微薄的军功,只要疏通朝廷上下,想苟活一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 李琩终于是明白了盖嘉运的心思。 盖嘉运并不亲自出面,所有事都撺掇赵诚去做,他在后面看戏。赵诚成功了最好,如果不成,杀人灭口、里通外敌、刺杀皇子,这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他依旧能求活一命。 盖嘉运有着对唐的忠诚,却也狡诈狠辣。 “今日盖将军在此等我,想必还有其他事情吧。” “殿下果然能时时刻刻料敌先机。”盖嘉运由衷夸赞一句,“请殿下容末将先卖个关子,殿下以为,决定一场战争胜利的关键有哪些?” 在高仙芝的眼里,李琩虽然能仿佛事事无所不知,但毕竟术业有专攻,他觉得李琩作为一个在长安盛世下长大的皇子,哪里会什么兵法,盖嘉运这么问,分明是想让李琩难堪,于是上前道: “盖将军,你如今已是阶下之囚,怎敢对殿下如此说话,有何事直言便是。” “无妨。”李琩笑了笑,示意高仙芝不必计较,对盖嘉运道:“孙子兵法有云: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此乃纲要,非是目也。”盖嘉运摇摇头。 李琩思索片刻,道:“如果要细说,那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比如军队人员构成,军事武器装备,军队主体思想,训练程度,后勤供给能力和水平,各级将领带兵能力和临阵指挥水平等等,每一样都是一门学问。” “不错。”盖嘉运向李琩投去欣赏的目光,道:“刚才殿下提到了各级将领带兵能力和临阵指挥水平,这条在战争中的影响确实至关重要。将帅传达的每一条命令,都要各级将领去实行,若实行不妥,不必说进攻打硬战,撤退逃跑也会伤亡惨重。” “所以盖将军是想让我放过那些忠于你的将士?”李琩望着盖嘉运问道。 “殿下英明。”盖嘉运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他们都是大唐的兵,其中可能有居心叵测者,但大部分都忠于大唐,他们同我一道,或许是受了胁迫,或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中更有好些清白之人,若殿下真要肃清下去,许多无辜的人也会受到牵连。末将用人,一向被别人说是非亲不用,非重礼不提拔,但若末将真是如此,又岂能与吐蕃作战中胜多败少。” 李琩看着盖嘉运,心想:“他一向并不体恤士兵,如今要下台,倒是关心起部下,这人啊,真是难懂。” 念及此处,李琩又想到安史之乱后李隆基逃离长安时,别人劝他烧掉粮食,他却说叛军进城后,找不到粮食,便要抢百姓的,不能烧。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百姓了。 盖嘉运见李琩不说话,又道:“殿下,安西两面环敌,若殿下屠刀一下,削弱了安西兵力,恐怕对安西不利,请殿下思之,慎之!” 李琩之前就一直在思考,盖嘉运下台之后,他如何快速收拢安西的兵权,在小勃律国和吐蕃来一仗。 要是把盖嘉运的人都杀了,重新招募新兵填补,那如何在小勃律国和吐蕃打個漂亮仗,就是个问题。 如果他在小勃律国和吐蕃打不了漂亮仗,那李隆基和朝中之人必定会认为他无统兵之能,到时候他们才不管什么客观原因。 李琩思前想后,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学李世民。 李世民杀了李建成之后,对旧太子一党的人,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收服魏征,重用魏征,让魏征这个旧太子的代表人物去安抚旧太子一党的人。 这个主意,李琩已经下了。接下来的关键,就是如何在盖嘉运手下,找到像魏征在李建成那里一样的人。 现在盖嘉运似乎把机会送上来了。 李琩顿了会儿,道:“一个不杀,那不可能,罪大恶极者必须要除,其他的我可以酌情处理。我倒是想听盖将军说说,比如谁不应该杀。” 盖将军想了想,道:“比如安思顺。” “安思顺?”李琩微惊。 安思顺,西域安国人,粟特族,这也是个猛将,为大唐建功无数。 只是后来安禄山叛乱,李隆基对姓安的人都没有好感,恰好哥舒翰为了集权,告发安思顺要谋反,安思顺便被冤杀了。 但事实上,安思顺在安史之乱前,就多次上奏李隆基,安禄山要谋反,而且中兴名将郭子仪、李光弼都曾是其属下部将。 李琩记得,公元721年起,安思顺便分别在陇右、河西、安西边防任职,但具体何时在何处,他并不清楚。 李琩心里已有打算,点点头,道:“这事,我会慎重考虑,盖将军请坐吧,吃完这顿宴席,看完这支舞,盖将军该下狱了,我会让人把你押到长安受审。” “谢殿下。”盖嘉运给李琩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席中,李琩问道:“盖将军这儿可有一位不会说话的舞女?” ------------ 第六十三章 照镜子 “回殿下,有的。”盖嘉运冲着正跳舞的姑娘们中间挥了挥手,一位女子便走了过来,给李琩和盖嘉运行了一礼。 盖嘉运接着道:“就是她,她虽然不会说话,但舞姿却是一绝,所有龟兹舞女里,她是跳得最好的一个。” 李琩点点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容颜并不十分漂亮,只算是好看,不过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你接着舞吧。”李琩对这姑娘说。 待这姑娘回去接着舞,李琩便问盖嘉运道:“我听说,她是周子武献给你的?” “殿下真是消息灵通啊。”盖嘉运笑了笑,“先前,她似乎是周子武之子,周于攸未过门的妻子,后来周子武瞧上了她,将她纳为妾,再后来,周子武便把她送给末将。” “这……” 李琩一怔,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周于攸对他爹的死并不伤心了。 李琩不由看了一眼旁边的杨玉环。 杨玉环见看到李琩看她,嫣然一笑,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在问李琩有什么事。 李琩回之一笑,摇摇头。 “她对你情义如何?”李琩接着问盖嘉运。 盖嘉运道:“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末将只知道她从来没有忤逆过末将的话。” 李琩点点头。 从盖嘉运的话里来看,盖嘉运并不知道这个舞女收录了他的一些罪证。 李琩也没有再说。 宴席后。 李琩和盖嘉运一同走出大门,只不过与进去不同,这次盖嘉运是被押着出来的。 来到门外,盖嘉运的这些忠诚士兵还一个没走,全部站在风雪里等着。 李琩来到这些士兵跟前,扫视众人,说道:“诸位,盖将军身为安西节度使,不知上报天恩,整顿边防,善牧黎民,却大吃空饷,鱼肉百姓,作奸犯科,本王会将他送去朝廷受审。” “诸位不仅是盖将军的兵,更是我大唐子民,亦是我大唐最坚固的防卫,诸位来此送盖将军一程,已是仁至义尽,本王也不会追究,你们回去吧,各守本职。” 当下的形势,这些将士都看得清楚,李琩也承诺不清算他们,因此他们也再没有逗留的必要,齐齐行礼,同声道:“谢殿下!” 说完,悻悻散去。 李琩道:“对了,安思顺可在?” “末将在。”一位刚退步的将军立马来到李琩跟前,恭敬行礼。 李琩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大约三十到四十岁的模样,唐人口音,胡人长相,身形高大。 李琩道:“你随我来。” “喏。”安思顺恭敬回话。 叫来安思顺,李琩对高仙芝道:“盖将军府,查封了,另外,把周于攸要的那個舞女带回去。” “喏。”高仙芝回道。 …… …… …… 回到馆驿,已经寅时。 李琩让人把周于攸从监狱里带出来。 周于攸进门,看到那舞女在堂中等候,难以置信的惊呼:“阿鸢!” 舞女阿鸢听到周于攸的声音,回过头去。 霎时间,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良久,慢慢靠近,紧紧相拥,又哭又笑。 只见阿鸢给周于攸比划了一阵,然后周于攸哭道:“阿爷身死,我们的孩子可以立坟了,如果这次阿爷牵连不到我,我能有幸活命,我会去找大师为孩子超度。” 阿鸢接着比划:“……” “这不是你的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是阿爷为了霸占伱,强行杀死我们的孩子,致使你不能再孕,你没有错。” 阿鸢:“……” “我会娶你,要说谁配不上谁,那也是我。” …… 这两人,一个比划一个说,旁边的人虽然看不懂阿鸢说什么,但也能从周于攸的话里听出个大概。 李琩在一旁听着,恍然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这种感觉,带起他心里无限的愁绪,他微微闭眼,尽力调节。 杨玉环见李琩模样不对,伸手握住李琩的手,道:“郎君,你劳累了快一天一夜,该去休息啦。” 李琩睁开眼,看着杨玉环关切的眼神,笑道:“你先去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臣妾陪你。”杨玉环柔声道。 见杨玉环这个模样,李琩也不勉强,只微微一笑,点点头。 过了会儿,周于攸像是和阿鸢说好了,两人来到李琩的面前,一起叩头。 周于攸道:“感谢殿下成全,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李琩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是要成婚吗?” “回殿下,是的。”周于攸语气笃定,“不敢瞒殿下,小人这些年,苦心孤诣收集他们罪证,便是想有朝一日,告倒他们,和阿鸢成婚。” “你倒是诚实。”李琩顿了顿,“若你们想成婚,我可以为你们证婚。” “谢殿下,谢殿下。”周于攸喜不自胜,又拉着阿鸢给李琩叩了几个头。 李琩道:“你不必着急谢我,我们对你阿爷的审定公文还没下,是否要抄家,对你是否要判刑或流放,还有待商榷。” “小人明白,无论殿下如何处罚,小人都甘愿领受。”周于攸回道。 “那就好。” 李琩点点头,让人把周于攸押回监牢。 处理完周于攸的事,李琩对高仙芝道:“封将军那边,人拿得如何?” 高仙芝回道:“正在缉拿有关人等,但龟兹城不小,犯案之人又不在一处,恐怕要天亮才能结束。” “好。”李琩点头,“于阗一战尸体未还乡的将士,还有将士家人们的赠金,高将军按规矩,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喏。” “此次缉拿的涉案人员里,地方官员召集判司、龟兹司法一同会审,将结果报我即可,至于军中将士……” 李琩看向一直默默跟着的安思顺,问道:“安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理?” 安思顺突然被点,神情一怔,连忙道:“末将并非是军中司马,也非掌令之人,不敢妄言。” 李琩道:“在一众犯案人员中,并没有安将军,不然我也不会才知道安将军就在这安西。” 安思顺又是一愣,疑惑道:“殿下识得末将?” 李琩道:“开元二年,吐蕃以十万之众,犯我陇右道四大镇,当时安将军便跟着陇右防御使薛讷大破敌军,当时与安将军一起破敌的,还有如今河西节度使王将军的阿爷,你们都是大唐的英雄,我自然知道一些。” 开元二年,李琩还未出生,之后安思顺就一直在陇右道四大镇任职,且名声也并不响亮,所以安思顺听了李琩的话,便真的觉得李琩对他们这些边将有过关注,不然不会知道他。 ------------ 六十四章 夜话 安思顺心里不由对李琩亲近了一些,道:“殿下胸怀天下,心系百姓,末将敬佩,也让末将自行惭秽。” “如此说来,”李琩看着安思顺,“安将军对盖嘉运的所行,也有所了解?” “并不十分清楚,但也知道一些。”安思顺叹了口气,“但盖将军对末将礼遇有加,且多年来戍卫边疆,未有一丝叛唐之心。” 安思顺对自身能克己自守,独善其身,对别人就体现在一个忠字,忠于对他礼遇有加的盖嘉运,忠于大唐。 而且,他作为一个戍边二十余年的“老人”,对同样戍边的盖嘉运有强烈的认同感。 基于此,他即使知道盖嘉运行事荒唐,也选择了追随他。 但他的内心,并不是真的完全对盖嘉运的所行无动于衷。 李琩大约明白盖嘉运的意思,说道:“当年魏公便常劝谏太宗: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纳之,常引以为鉴。后来魏公去世,太宗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征没,朕亡一镜矣!安将军将门世家,应当知道此事,也应该明白民之重。忠于大唐,便应善牧黎民。” 安思顺面露惭色,道:“末将惭愧。” 李琩看安思顺的模样,知道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了民这一边,便也不在此多说,转道:“那安将军以为,此案牵扯的军中将士当如何处置?” 安思顺想了想,行礼道:“末将以为,大恶之人,必定要除,留之恐为后患,杀之可以儆效尤。为恶不大者,可另行处理。末将愿领此事,请殿下恩准!” 李琩要的就是安思顺这句话。 对安思顺这种能克自自守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为重要。 李琩起身,来到安思顺跟前,握住安思顺的手,道:“安将军能办此事,是安西之福!” 安思顺见第一次见面的李琩对他如此看重,心里感激,诚恳道:“殿下不记末将之过,以重任委之,末将必定肝脑涂地办好此事!” “好。”李琩点点头,“就按安将军意思,大家理个章程,待我看过后,送呈刑部。” “喏。”在场几人同声道。 吩咐完事情,李琩便让大家都回去休息。 此时,已至卯时。 李琩和杨玉环一同入寝。 床上,杨玉环见李琩还未睡着,侧身而躺,望着李琩,道:“郎君,你劳累了一天一夜,为何还不能入眠?” 李琩只是因为前面周于攸的事多想了一下,听到杨玉环这么问,也侧身望着杨玉环,道:“娘子觉得周于攸和阿鸢,算终得善果吗?” “在他们看来,应该算吧。”杨玉环说着,笑了笑,道:“不过这都是郎君你的功劳,若不是郎君,他们可能会一直互寄遥思,而永远不能得到善果。臣妾一开始想要和郎君多些时间一起花前月下,但现在看来,和郎君一起经历这些事,未必就比花前月下差。”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和人之间是能相互影响的。 特别是夫妻之间,影响会更加的巨大和潜移默化。 李琩能感觉到,杨玉环现在已经受到他极大的影响。 “只是,”杨玉环突然叹了口气。 李琩好奇道:“只是什么?” “只是辛苦你了。”杨玉环伸手抚摸着李琩的脸庞,眼神里全是爱意,“对别人来说,你是算无遗策的黜布使,是心怀百姓的皇子,是刚正严明的判官。但对臣妾来说,你是我的郎君,臣妾应该多帮你的。” 听了杨玉环的话,又见杨玉环如此模样,李琩心中一软,感动之情涌了上来,顺势将头埋在杨玉环的脖颈处,像是劳累的人找到依靠,又像是孤独的勇士获得了慰藉。 李琩轻声道:“伱已经帮了我很多。” 在杨玉环的印象里,李琩从来都是自信又无畏,即使之前有过挫败,也是一個人默然应对,李琩就像是一个没有弱点的“怪物”。 这是她第一次见李琩露出柔弱的一面,她整个心都快化了。 她将脸凑过去,贴着李琩的头,轻声道:“臣妾觉得什么也没做。” 李琩道:“阿娘的身体怎么样?” “昨日刚传信,说身体很好,应郎君的要求,没操劳什么事,气色还比以前更加好了。阿娘说,往年冬日,还经常会感觉脚凉,今年也渐有好转,对了,长安也下雪了,阿娘告诉我,今年长安的雪比去年来得要早,去年我们成婚时,长安还是朗朗晴天,今年却是大雪覆盖。”杨玉环娓娓道来。 李琩闻着杨玉环身上的芳香,道:“这半年里,基本都是你替我给阿娘写信,我只是一心忙于公事,所有内务都是你在处理,如果你不是你,我根本无法安心公事。” 杨玉环道:“这都是臣妾份内之事。” “还有……”李琩想说,却没说下去。 杨玉环好奇道:“还有什么?” 李琩道:“我们触摸不到太阳和月亮,却沐浴着他们的光芒,你对于我的帮助,就像太阳和月亮一般,那萦绕于指尖的光辉,比什么都重要。” “额……”杨玉环用心领会着李琩的意思。 李琩又道:“对了,如果我们在龟兹开府,到时候你会更累。” “嗯?我们要在龟兹开府吗?”杨玉环疑惑。 李琩打了个哈欠,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很大。” “好呀。”杨玉环憧憬起来,“长安永兴坊的十王宅虽然好,但臣妾住在里面,总感觉有一些莫名的不自在,如果我们在此开府,我想在院中种些花草,最好还有荔枝,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对了,臣妾阿姐她们说也想看塞外风光,有可能明年会来……” 杨玉环说着,忽然听到了李琩入睡的呼吸声。 她轻轻挪了一下身子,看到李琩趴在她的脖颈边已经熟睡,但右手绕过她的胸脯还握着她的左手。 屋外飞舞着雪花,偶尔传来风的呼声。 杨玉环心里知道,李琩最近太累了,她已经好久没见到李琩这样安心的入睡。 她微微笑了起来,看了一会儿熟睡的李琩,在李琩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贴着李琩,慢慢入眠。 ------------ 第六十五章 吐蕃入侵小勃律 次日,时间已到午时。 高仙芝、封常清和安思顺在大堂里坐着,等着李琩。 但李琩还没睡醒。 杨玉环招呼仆人给高仙芝他们三人上了羹汤,说道:“让三位将军久等,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殿下还未醒,若三位将军事情紧急,我去叫醒殿下。” “谢王妃。”高仙芝领头先道谢,“殿下身有不适,却依旧为国为民如此操劳,真叫人敬佩。事倒也不急于这一刻,只是担心殿下醒来,不见我等回复。我等在此等候便是,只是叨扰王妃了。” 杨玉环道:“三位将军皆是为公事而来,算不得叨扰。三位稍候,我去瞧瞧殿下。” 杨玉环来到里间,见到李琩刚刚睁眼,起身伸懒腰。 杨玉环走到床边,道:“郎君,你醒啦?” “嗯,”李琩打了个哈欠,“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正。”杨玉环一边回,一边给李琩找来衣服。 “你怎么伺候起我来了。”李琩下了床。 “臣妾乐意呀。” 杨玉环微微一笑,帮李琩把衣服穿上,才道:“高将军他们在大堂里候着。” “哦?”李琩微愣,“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多时辰了吧。”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郎君可是个病人,没什么紧要的事,就让郎君多睡会儿。”杨玉环笑道。 李琩搂住杨玉环,宠溺道:“你怎么知道没什么要紧的事?” 杨玉环认真道:“我猜他们呈报的就是一些案情,当然现在对于郎君最紧迫的,莫过于吐蕃入侵小勃律国,但即使已经打起来,如果小勃律国没派人求援,郎君也不好出兵,但臣妾没见到小勃律国的人,” “你倒是聪明。”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 杨玉环给李琩系好衣服,道:“跟着郎君这么久,多少都能学到一些,好了,郎君快去吧。” “嗯。”李琩亲了杨玉环一下,才出房门。 来到大堂,李琩见到高仙芝三人,便道:“抱歉,让三位将军久等。” 高仙芝三人连忙起身给李琩行礼,道:“殿下如此劳累,末将等本不该打扰,但如今盖嘉运已下狱,殿下为四镇黜布使,安西事物均需殿下裁决。” “三位将军请坐,我不过是代为裁决而已。” 李琩让高仙芝他们坐,但他并没有坐下,因为他还没洗脸。 他不坐,高仙芝他们也不敢坐。 此时,三位侍女已经进屋,一人端着脸盆,一人双手给李琩递上脸巾,还有一人捧着漱具。 李琩拿过脸巾,见高仙芝他们还站着,笑道:“三位将军不必拘礼,有什么事尽管坐下说。” “谢殿下。” 高仙芝带头坐下,说道:“殿下,涉案人员已经全部缉拿。按殿下的意思,地方官员要龟兹司法会同审理,但今日末将一看,龟兹司法也牵涉其中。” 李琩洗完脸,将脸巾丢到脸盆里,道:“龟兹这吏治,真是烂到一定程度了。司法牵涉其中,便让副司代理,其余事都依此办理。” 说罢,又在侍女的伺候下漱口。 “喏。”高仙芝回道。 高仙芝说完,安思顺起身,双手呈上一道文书,道:“殿下,原跟着盖将军的亲卫士兵,他们已经知罪,上书请愿戴罪立功。” 李琩漱着口,看着安思顺手上的文书,道:“这我就不看了,安将军既然已经安抚好,便让大家各守其职。” 这文书,如果李琩看了,就说明李琩对这事心里有很大的芥蒂,暂时不追究,是为了其他目的,万一记住几個名字,以后说不定会秋后算账。 同时,也是对安思顺的不放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琩既然打算用安思顺,就要给予他充分的信任。 安思顺见李琩不看,心里对李琩又亲近了几分。 李琩洗漱完,来到堂上坐下,道:“这两件事虽然是公事,但也不至于让三位将军早早来此,还有何事?” 高仙芝起身道:“回殿下,末将派去的探子来报,吐蕃已经打入了小勃律国,三日连下四城。” “哦?”李琩微惊,“小勃律国可有派人来求援?” “还未来,”高仙芝摇头,“不过相信很快会到。” 李琩点点头,心想:“娘子所料倒是不错。” 愣神片刻后,李琩问道:“三位将军觉得该如何处理?” 高仙芝道:“开元初年,小勃律王没谨便亲到长安给圣人朝贡,这些年来,我大唐与小勃律国情谊深厚。再者,小勃律国位置重要,若吐蕃一旦侵占,进可威逼我安西,退可扼住我大唐进入西域南面的关键要道。还有,若是我们坐看小勃律国被吐蕃吞噬,西域诸国必定认为我大唐不再可靠,届时极有可能全部倒向吐蕃,若真如此,则安西危矣!因此,末将以为,我们应当立刻进军。” 高仙芝一下列举了三条理由,其中后两条,直接关乎大唐的利益。 历史上,吐蕃736年进攻小勃律国,将其攻占,并把吐蕃公主,赞普的姐姐嫁给小勃律王为妃,然后通过数年的经营,彻底控制小勃律国。 期间,大唐任命的安西节度使,盖嘉运、田仁琬、夫蒙灵察都曾试图挺近小勃律国,但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天宝六载,公元747年,李隆基派高仙芝领兵一万,才拿下小勃律国。 只不过此时,小勃律国已经彻底倒向吐蕃,唐军此战,已经不是救援,而是纯粹的为了高仙芝的说后两条利益而战。 所以唐军拿下小勃律国后,杀了其国王,与小勃律的嫌隙加深,还未再次修复与小勃律的关系,安史之乱爆发,吐蕃会同西域诸国尽吞陇右道四镇。 李琩听了高仙芝的分析,心里颇为认同,但并不表现出来,又问安思顺和封常清:“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封常清道:“末将附议高将军。” 李琩看向安思顺。 安思顺道:“末将赞同出兵,但此次远征所调兵马甚多,如此大规模行军,是不是当先上报兵部,奏请圣人?且我安西虽然有将士两万余人,也不敢倾巢而出,否则突厥、大食等来袭,恐怕后方失陷。” 安思顺的话也有道理。 ------------ 第六十六章 高仙芝的担忧 高仙芝听了,重重叹了口气,道:“此去长安七千余里,若先奏请兵部,这冬日六百里加急一个来回也得一月有余,而且……” 高仙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言: “而且如今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此事上报兵部,恐怕议事一月也未见得有结果。若时间一长,冬春一过,到了夏日,进军会更加十分艰难。” 李琩道:“为何到了夏日进军会更加艰难?” 高仙芝道:“小勃律国地势高,春中后,开时化雪,夏日河水暴涨,便会行军不易。且我安西之兵,擅步战和骑战,不擅渡河水战。若能冬春出兵,末将能急速行军,打他们个出其不意,但若夏日出兵,未见敌人,士卒伤亡恐怕就会十去其一。” 历史上十年后的高仙芝就是这么做,李琩刚才故意问,就是想看看高仙芝缺了十年的经验,其军事能力是否出色。 现在看来,高仙芝依旧很强。 安思顺道:“高将军所言甚是,若朝廷拖延到了夏日才有定论,那我们只能下个冬日出兵,不过小勃律国可能撑不到那时。” 高仙芝、安思顺、封常清各自说了自己的思路,最后一同起身道:“请殿下裁决!” 李琩沉吟半晌,道:“肯定不能等到下個冬日再战,若小勃律国失陷,我们一无小勃律内应,二没有小勃律的粮草支持,届时我们会更加难打。” 李琩顿了顿,接着道: “本王身为陇右道四镇黜布使,父皇也授予本王便宜行事之权,如今吐蕃已经威胁到我大唐安危,本王不能不担起这个重担,我意,立刻整军,调齐粮草物资,等小勃律国求援使者一到,出兵一万,立即开拔。” 封常清道:“殿下,为何要等小勃律国使者?小勃律国地少国弱,他们打不了主攻。” “封将军自是忠勇无敌。”李琩笑了笑,“此战我们虽然是主攻,但毕竟在小勃律国的领土作战,他们来求援,我们方可师出有名,这是其一。其二,我们远道而去,若没有内应探路,我们打起来会有些麻烦,而且我们去救援,他们也应当给我们提供一些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其三,河西节度使王将军在瓜州的屯兵,一时也赶不过来,等小勃律国使者这两日,正好让人把去瓜州屯兵调来。” 封常清还没说话,安思顺却是有些惊讶,连忙道:“殿下原来早已让河西那边调兵支援?” 如果河西那边能够支援兵马,那就完全解决了安西兵马不足的问题。 李琩疑惑道:“这事盖将军没告诉安将军吗?” “没有。”安思顺摇摇头。 李琩闻言心想:“看来盖嘉运以为我让王忠嗣屯兵瓜州,只是为了防止他兵变。” 这事安思顺不知道,但高仙芝和封常清是知道的,李琩请王忠嗣屯兵瓜州的时候,他们两人就在现场,只是他们的想法和盖嘉运一样。 两人这才明白李琩原来早就有所打算,可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好几月。 这也太神了! 李琩没在这事上过于纠结,思虑片刻后,道:“高将军负责整军,调齐人马物资,封将军命人持我手令以六百里加急迅速去瓜州调兵,另外,再派两路人马,一路向兵部上报此事,呈奏父皇,另一路,让北庭节度使张嵩协防安西。” 安思顺见另外两人都有分工,自己没有,连忙道:“殿下,末将请作先锋,戴罪立功。” “好,我便应你。”李琩点点头,“你们各自去办吧。” “喏。” 三人领命,退了出去。 只是高仙芝脸上,似有愁绪。 李琩注意到高仙芝的表情,道:“高将军请留步。” 高仙芝闻言,停了下来。 待封常清和安思顺离开,李琩问道:“我见高将军似乎有担忧,何不讲出来?” 高仙芝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安排周密,末将只是担心我等配合不力。” “哦?”李琩确实是没想到这个问题,认真请教道:“为何会配合不力?” 高仙芝道:“安将军是先前盖嘉运手下,王忠嗣将军应该是派高适前来,末将自是一路追随殿下。末将担心,到了前线,末将三人各有主意,无法统一意见,甚至可能贪功冒进。” “额……”李琩一怔。 李琩先前只是觉得,他用四个大唐当世名将,肯定可以轻松取胜,倒是忘了名将能力太强,反而会引起矛盾,造成一加一小于二的后果。 李琩想了想道:“我赋予你前方统帅的权力,如此是否可行?” “未必。”高仙芝摇摇头,“末将才升的兵马使,资历欠缺,安将军戍边二十余年,高适自诩才高八斗,他们两人未必肯服。” 李琩道:“那你觉得谁可行?” 高仙芝道:“若盖嘉运未出事,末将以为安将军能当此统帅,可盖嘉运出了事,若以安将军为统帅,末将肯服,跟着末将查抄盖嘉运的士兵未必肯服,甚至有可能担心遭到安将军的报复,引起兵变。至于高适,他文人出身,士兵们对他的军事能力恐怕都持有怀疑态度,若他出任统帅,恐怕士气低落,军心不稳。” 高仙芝的话说得很直白,直击矛盾核心。 他们三人,再加封常清,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名将,军事能力出众,可那是他们一步步打出来的。 现在,他们都缺少威望。 李琩道:“那高将军的意思,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高仙芝道:“末将三人都服殿下,且殿下贵为皇子,又一路查办皇甫惟明和盖嘉运,令大食退兵,声名大噪,若殿下能坐镇中军,以我三人为将,自是无人不服。只是……” “只是什么?”李琩追问。 高仙芝道:“只是殿下身体不适,此去小勃律,气候寒冷,山高千仞,恐怕殿下身体难以支持。” 李琩虽然是黜布使,并且有便宜行事之权,名义上可以提调军政,但要是这仗打输了,朝中对他的攻讦绝对够他喝一壶的,到时候别说获得权力,就是还能不能获得游历的资格都要两说。 所以这一仗,他必须赢! 想到此处,李琩站起身来,道:“为保家国,何惧生死!若是能以我这副身躯,永保安西万里无疆,我愿意把我的性命留在那冰山里!” “殿下高义!”高仙芝听了李琩这番言论,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震。 ------------ 第六十七章 后方安排 李琩决定坐镇中军,便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玉环。 杨玉环听了,表情一下愣住。 过了半晌,杨玉环才略带失落的道:“郎君,臣妾是否能和你同去?” 杨玉环的语气,明显带有试探,因为她知道,主帅出征,带上家属,于军心不利。 之前隋炀帝杨广征高句丽,就带了无数的宫妃和宫女,结果就大败而归。 当然,带宫妃并不是杨广失败的原因,只不过别人哪会管这些,只要输了,就是一条大罪。 杨玉环知道这些,因为她的高祖父杨汪,是隋朝的宗室大将。 李琩摇摇头,笑道:“你觉得呢?” 杨玉环道:“可是,郎君需要臣妾贴身照料,如果臣妾不贴身照料,结脉一事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李琩道:“军营中会有医官,我若带着你,不便向士兵们解释,你把那个药丸多留些给我,这样大家就会知道我是靠吃这些药丸支撑。” “早知道,就不给你做了。”杨玉环有些难过,走到窗边。 李琩跟过去,从杨玉环身后抱住她,说道:“我是坐镇中军,又不是亲自上场,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杨玉环抓住李琩抱她的手,道:“终日思君不见君。” 李琩笑道:“我还没走呢。” 杨玉环转过身,望着李琩,委屈道:“可是我已经开始想伱了。” 李琩望着杨玉环的模样,心中感动,摸摸杨玉环的头,宠溺道:“此去小勃律,短则三四月,长也不会到一年,你就在龟兹等我,到时候我回来,我们就在龟兹开府,然后生一堆小孩,好不好?” “谁要和你生一堆。”杨玉环笑了起来。 杨玉环缓了半晌,从即将要分别的情绪中缓过来,眼神变得锐利,坚定道:“郎君你放心吧,臣妾会在龟兹等你,并替你好好守着安西。” 李琩有种错觉,这一刻,杨玉环像是从他怀里的娇娘,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 “嗯。”李琩抱紧杨玉环,久久不语。 …… …… …… 安抚好杨玉环,李琩又对后方的其他事做了安排。 除去安西留下的一万多兵马,李琩还把他从长安带来的卫队和辛云京留下来保护杨玉环。 辛云京将门之后,刚正耿直,胸有大志,历史上也是干过节度使的人,自然想随军出征。 听到李琩要他留下来,便道:“殿下,末将是您的贴身护卫,不能离开您半步。” 李琩道:“那日我们在尔善村外不知是高将军迎驾,辛将军领兵护卫,我看护卫的速度、阵型比我们出长安时规整多了,由此可见,辛将军也是才能非凡。” 这段时间,李琩一直没提这个事,辛云京以为李琩不在意,现在听到李琩突然提起,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自豪,道:“末将出身金城,任中郎将之前,便在陇右道四镇戍边,对整军有些心得。” “正是如此,我才让你留在安西。”李琩认真解释,“辛将军留在安西,一要防御西域诸国对安西的袭扰,二要保证前军粮草充沛供应,若安西军粮不够,便去河西调,现任河西节度使王将军,是你的老友,你持我的令让他调粮,中间会少些波折。还有,王妃就留在龟兹,我们才到龟兹不久,若辛将军不在,我如何放心得下?当年汉昭烈帝以荆州托付关将军,如今我以安西托付辛将军,还望辛将军守住安西。” 辛云京听李琩以关羽比他,将重任托付,热血上涌,眼泪夺眶而出,立时跪了下去,道:“末将必定不负殿下重托,若安西丢了一寸,王妃受了一点委屈,末将便将这颗头颅自己砍下。” “好,有劳辛将军。”李琩扶起辛云京。 …… …… …… 李琩刚和辛云京谈完,来到院中便遇到阿绮丝。 阿绮丝笑道:“原本想和殿下过完大唐的元日,但如今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李琩好奇道:“公主此话从何说起?” 阿绮丝道:“我看安西这两日兵马大动,想必是有战争。” “哦?”李琩没想到阿绮丝已经看出来了,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吐蕃入侵了小勃律国,小勃律国和你们拔汗那国一样,都是大唐的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理。” “嗯。”阿绮丝点点头,“大唐庇护万邦,拔汗那国很荣幸成为大唐的朋友,我今天来,是想向殿下告别的。” “你要走了吗?”李琩问道。 “是啊。”阿绮丝叹了口气,道:“殿下若不在,我在这里便没有意义,我们打算今日起程。”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李琩抱拳,“今日一别,我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阿绮丝给李琩行了一礼,缓步退下。 走了几步,回头道:“殿下可以抱我一下吗?” “什么?”由于离得太远,又因为风雪和阿绮丝口音的缘故,李琩没有听清。 阿绮丝笑了笑,走近一段距离,道:“没什么,我刚说我们拔汗那国会守住大唐西边的门户。” 李琩笑道:“好啊,大唐也很有幸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阿绮丝道:“我们的誓言还算数,为了避免你忘了,我们重新击掌。” 说着,举起手。 李琩不知道阿绮丝哪里听来的重新击掌一说,不过也不计较,伸出手,和阿绮丝击了掌。 击完掌,阿绮丝有些留恋的收回手,笑道:“再会。” “嗯,再会。”李琩回道。 …… …… …… 李琩他们这边刚做好准备,小勃律国的使者和高适前后脚赶到。 这次,小勃律国派的使者,是小勃律王泥难的兄长,麻兮来。 如今的小勃律王泥难,便是前面高仙芝所说,开元初年去给唐玄宗朝贡的没谨的儿子。 再过几年,泥难死去后,小勃律王便是由他的兄长麻兮来担任。 这几個都是亲唐派,只可惜都没活长。 麻兮来到了安西,直奔都督府,想请见盖嘉运,但却听闻盖嘉运已经下狱,现在掌控安西的,是寿王李琩。 于是麻兮来又来到了馆驿,请见李琩。 李琩直接召见。 麻兮来见到李琩,先行了礼,然后再把吐蕃入侵小勃律的事告诉李琩,请求支援。 李琩沉吟片刻,道:“我大唐可以出兵,不过有两条,你们小勃律必须听从。” “哪两条,请殿下示下。”麻兮来连忙道。 ------------ 第六十八章 条件 “一,你们小勃律的人马,必须听本王调动;二,你们得为本王的将士们备一些钱粮。” 李琩言语不急不缓,自带一股威严。 麻兮来闻言,愣了愣,道:“第一条小王可以答应,第二条,小勃律地小国弱,所备粮食恐怕不够大唐将士数日之用。” “无妨。”李琩并不在意,“能备多少,就备多少。” 其实以现在安西的实力,还有李琩陇右四镇黜布使的职权,根本不需要小勃律备粮,因此他这么要求,不是真的想要小勃律给粮,而是为了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大唐这帮将士武力充沛,骑兵强悍,同时也学到了游牧民族喜欢掠夺的习气。 还有就是府兵制留下的坏习惯。 由于府兵制是自己带粮和物资,士兵们辛辛苦苦打一场仗,国家不给钱,士兵们什么也没捞到,自然要抢一些。 虽然现在府兵制已经基本被替代,但这个坏脾气却完美的继承了下来。 如果到了小勃律,他们那边扣扣搜搜的招待不周,这帮将士搞不好一言不合就开抢。 到时候引起矛盾,李琩极有可能腹背受敌。 所以李琩想学李世民,让别人先给,然后将军们就不好抢了。 李琩都这么说了,麻兮来也只有听从,道:“如此,小王全力照办。” “好。”李琩起身,对高仙芝他们道:“明日点将,准备出征。” “喏。”众人领命。 …… …… …… 当夜,无人入眠。 杨玉环给李琩好几盒“药丸”,道:“这些药丸闻起来有药味,若不拆开仔细查验,看不出真假。” “有劳娘子。”李琩将“药丸”收好,拉着杨玉环坐到一起。 杨玉环道:“我听闻此去小勃律,一路高寒,郎君千万保重身体。” 李琩道:“你也保重,若是我回来发现你瘦了,我可要罚你。” “怎么罚?”杨玉环靠在李琩胸膛,笑问道。 李琩道:“你想我怎么罚?” 杨玉环在李琩脸上亲了一下,道:“这样。” 李琩一怔,笑道:“伱倒是会想。” 杨玉环嫣然一笑,也不在此多说,掏出两块手巾拿给李琩,道:“这是臣妾绣的。” 李琩拿着看了看,看到两条手巾上面都有一根所谓的缠弦,会心一笑,放进自己怀里。 李琩叮嘱道:“虽然我会在安西做好安排,但突骑施极有可能会袭击龟兹西北,到时候你若觉得不安全,可先后撤。” “嗯嗯。”杨玉环点点头,抱紧李琩,道:“臣妾倒时会自行分辨,郎君不必担忧。倒是郎君,此去一路苦寒,千山万水,要千万小心。” “我会的。”李琩也搂紧杨玉环。 …… 高仙芝府。 高仙芝坐在桌前,看着自己娘子给他收拾一些备用的行礼。 他的一双儿女,儿子已经熟睡,女儿则坐在他的旁边玩着他买的拨浪鼓。 高仙芝对他娘子周氏道:“这些事你让下人来做就行,每次你都要亲自收拾。” 周氏没有回答,自顾做着。 高仙芝见周氏不说话,又问女儿道:“阿芷怎么还不睡觉?” “阿爷明日要出远门,可能又很久不回来,阿芷想陪陪阿爷。”小女孩说道。 这两年多,高仙芝先是护送拔汗那国使团,后又去大食,现在呆了没多久,又要出征,与家人是聚少离多。 高仙芝暗暗叹息,抱起女儿,道:“这次阿芷还想要什么,阿爷给你带回来。” “阿芷不知道。”阿芷摇摇头,“阿爷带什么,阿芷就喜欢什么。” “好,真乖。”高仙芝拍拍女儿的后背,“快睡觉吧。” “嗯。”小女孩点点头。 高仙芝哄睡了女儿,将女儿放到床上,对妻子周氏道:“你呢?喜欢什么,我给你带来。” 周氏眼眶微红,道:“阿郎每次出征,妾身都只希望你能平安回来。每次听说你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妾身这心都悬了起来。” 高仙芝笑道:“那你希望你的郎君是个缩头乌龟么?” “让你做缩头乌龟你也做不了!”周氏叹气,坐到高仙芝身旁,“当初成亲时,妾身爱慕阿郎的勇敢无畏,现如今妾身却担心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妾身变了。” “你没变。”高仙芝搂住周氏,“只是明白事了。” “你的意思,我以前不明白事了?”周氏态度一变,冷眼望着高仙芝道。 高仙芝忙道:“明白,都明白。” “好啊!”周氏气呼呼的瞪着高仙芝,“你给我说清楚,我以前怎么不明白事?” “我没说你不明白事。” “你说了!” “没说。” “说了!” “好好好,你小点声,吵醒孩子。” …… …… …… 次日,点将台。 宽广的雪地里,士兵们齐齐列阵,将军们站在前面。 鸣号,李琩穿着金甲拾阶而上,后面跟着高仙芝、安思顺、辛云京和封常清。 五人来到台上,号停。 李琩先命高仙芝宣读军纪。 让高仙芝宣读军纪,是李琩有意为之。 高仙芝在历史上最大的黑点,就是军纪太差,可谓完美的继承了府兵制的作风,所以李琩想趁早好好给他改改。 高仙芝给李琩行了一礼,宣读道:“大唐寿王、开府仪同三司、剑南节度使、陇右道四镇黜布使李琩率兵抗击吐蕃,今将军律号令于全军将士,律法无亲,军令无情,有违误者,按军律处置。今行军出师,一禁酗酒打斗,二禁浪费衣资,三禁田苗下寨……” 高仙芝把军法读了一遍,然后给李琩行了一礼,退到后面。 李琩来到台前,望着底下的兵士。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吐蕃占据凉州,切断了朝廷和西北将士的联系,然后一步步蚕食河西,北庭,最后只剩下安西。 但是,安西将士先后由安西节度使尔朱某、郭昕的带领,在与长安断绝联系、毫无支援的情况下,孤守安西五十余年。 李琩眼前这些年轻的兵士,就是以后孤守安西的第一波人,年纪稍大的,他们的子孙就是守到最后的一波,直至成为历史之谜。 至于之后的归义军,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 第六十九章 点将出征 正所谓西北有孤忠,敌围若铁屏,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念及此处,李琩胸中热血上涌,正色道: “吐蕃贼寇,常袭我安西,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刺婴儿于长槊之上玩乐,此等事诸位皆知。” “如今,吐蕃贼寇抢道小勃律,准备再次侵占安西,若我等不战,届时战火必然在安西蔓延,我们的亲人将会被虐杀,我们的田地将会被侵占,我们脚下的土地将会充满苦难!” 李琩顿了顿,待将士们的情绪被点燃,又接着道:“本王今率部征讨吐蕃贼寇,望诸君奋勇杀敌,保我山河。本王赏功罚罪,绝不徇情!” “安思顺,夫蒙灵察,程千里!” “在!” “命你三人为前部先锋。” “是!” “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 “在!” “命你三人领左军。” “是!” “高适,阎朝,曹远。” “在!” “命你三人领右军。” “是!” “尔朱某,杨志烈。” “在!” “命你二人领虞侯军。” “是!” “其余诸将随我坐镇军中,随时听候调遣。” “是!” 点将完毕,李琩拔出腰间长剑,剑指远方,道:“唐军威武!” 将士们齐声喝道:“杀!杀!杀!” 李琩道:“势破贼寇!” 将士们齐声道:“必胜!必胜!必胜!” 漫天白雪之中,山呼海啸之声响彻长空,震动旷野。 大军顺序开拔。 李琩骑着马,来到城门口。 城门口一侧,辛云京和李琩的护队护着杨玉环远眺军中的李琩。 杨玉环的身旁,还跟着张木槿和红月。 李琩看见远处的杨玉环,冲着杨玉环微微一笑。 杨玉环回之一笑,点点头。 李琩勒马顿了一下,回望杨玉环最后一眼,策马前行。 杨玉环就这么目送李琩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李琩,她的眼眶才微微泛红。 “辛将军,殿下今日点将如何?”杨玉环问辛云京道。 辛云将赞许的点点头,由衷道:“回王妃,殿下点将法度森严,调度有方,似乎是天生的统帅。” “嗯。”杨玉环点点头,嘴脸又泛起一丝弧度。 …… …… …… 从龟兹到小勃律国三千余里。 李琩他们冒着严寒,自安西行十五日至拨换城,再十余日至握瑟德,又十余日至疏勒,再二十余日至葱岭守捉,又行二十日余至播密川,又二十余日至特勒满川。 特勒满川出去,便是连云堡,连云堡在小勃律境内,如今已经被吐蕃攻破。 但要去连云堡,需要先过婆勒川河。 如今已至四月,不过由于地势的原因,婆勒川河还未解冻,但已经有解冻的趋势。 在解与未解之间,士兵们都不敢渡河。 前锋将军安思顺把这一情况报告给李琩。 中军大帐里,李琩与高仙芝他们一同商量对策。 高仙芝道:“殿下,夜间渡河,不会有失,但婆勒川河速来传说有猖神做祸,往来行军者必须祭之,如若不祭,士兵们恐怕深以为惧。” “如何祭拜?”李琩询问。 安思顺道:“需以人头为主祭,牛羊牲口为辅祭。” “这……”李琩微微一愣。 封建社会的迷信很严重,安西境内,各种宗教、邪教盛行,李琩早有想打压邪教的心思,不过这事需得等他重新回到安西以后。 如今行军途中,不宜去搞。 但李琩也不愿意杀人来祭。 李琩想了半晌,道:“现在大事才起,岂可枉杀无辜。我听闻当年诸葛武侯过泸水时,未杀人而祭,而是撰写祭文亲自往祭,我今日仿效诸葛武侯,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高仙芝道:“若殿下亲自往祭,自然能安定军心。” “好。”李琩点点头,“那就这么办。” 说罢,看向高适,又道:“达夫才高八斗,这祭文便由你来撰写。” “喏。”高适领了命,着手便写。 待高适写完祭文,李琩看了一眼,夸了高适几句,便领着祭文前去,杀三牲祭河。 祭河并不是太累的事,但李琩却感觉到呼吸有些难受。 李琩知道,这是高原反应。 原李琩自小在长安长大,来到高原有些不适应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幸好反应并不剧烈。 一旁的高仙芝等将见李琩身体不适,立马围了上去。 高仙芝问道:“殿下,您身体无碍吧?” “无碍。”李琩调整了呼吸,顺势掏出杨玉环给他的“药丸”吃了一颗,道:“我们平原人到此的正常反应罢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高仙芝放下心,道:“幸好有王妃给的药,殿下可随时服用。” 听到高仙芝提到杨玉环,李琩想起杨玉环的音容笑貌,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怀里杨玉环留下的手巾。 兀自想了会儿,李琩问高仙芝:“将士们情况如何?是否有不适者?” “若轻重缓急全算在内,十有其二。”高仙芝微微叹气,道:“我大唐士兵攻打吐蕃高寒之地,都会有不适者,这让我军士兵的战斗力不如在平原强悍。” “是啊。”李琩点头,“若要保持百分百的战斗力,最好在高寒之处练兵,让将士们先适应适应。” “殿下所言极是。”高仙芝同意李琩的说法。 李琩道:“但现在来不及了,渡河之后,能否拿下连云堡,几位将军可有信心?” 安思顺负责打头阵,听到李琩的问话,立刻上前行礼道:“殿下早有准备,我军又在三月内疾行三千余里,吐蕃绝不会料到我军支援能如此之快,渡河之后,末将有信心,一日内拿下连云堡。” “好,如果安将军能拿下连云堡,我自会为将军请功。”李琩拍拍安思顺的肩膀,道:“我去看看将士们情况如何。” 说罢,缓步前去。 安思顺等将见李琩身体不适,还想着安抚士兵,心下慨然。 安思顺感叹道:“殿下如此待我等,我等必然拼死相报。” 一旁的高适听到安思顺的感叹,也感叹道:“只可惜殿下患了……可惜啊,可惜。” 两人各自感叹,跟上李琩。 ------------ 第七十章 拿下连云堡 李琩来到营地前,士兵们原本正在吃饭,见到李琩,连忙一同上来行礼。 李琩让大家继续吃,然后让伙食兵给他盛来一碗,坐了下来,津津有味的开吃。 士兵们看到一个皇子竟然乐意和他们吃大锅饭,心里都有些惊讶,毕竟之前盖嘉运都没这么做过。 李琩吃完,问道:“今天这饭怎么有长安的味道?” 一个干瘦的士兵壮着胆子道:“我们队煮饭的伙夫是长安叻,他说会做长安饭。” 李琩笑道:“听你这口音也是长安人?” 另一个士兵道:“他不是,他是沙陀人,想讨個长安的娘子,一直学长安话,他长安都没去过叻。” 这士兵话一说完,众人都哄笑起来。 李琩坐到那干瘦士兵旁边,问道:“想不想去长安?” “想,做梦都想!”干瘦士兵回道。 李琩道:“打完仗,你若立了功,我回长安,我便带你去。” “好啊!”这士兵高兴得跳了起来。 另一个士兵问道:“殿下,长安长啥子样子?小的听说长安美得很。” 李琩道:“长安有一百零八坊,有四条渠穿坊而过。” “一百零八坊,那得多大?”这士兵憧憬着,“小的听闻长安宵禁特别严,晚上都不能出门。” “土包子!”不待李琩说话,又一位士兵出声吐槽,“那只是关坊,坊与坊之间宵禁,坊内可以通宵达旦,不然平康坊那些姑娘们怎么做生意?” “平康坊,是干什么的?” “是你找娘子的好去处叻。” 一位士兵这么一说,众人又哄笑起来。 这次,大家比上次笑得还大声,因为他们发现李琩并没有在意他们开玩笑。 又一士兵道:“殿下,听说朱雀大街有一百步宽?” “是的。”李琩点点头。 现代的一步,在唐时叫跬,现代的两步才是唐时的一步,所以唐时一步大约1.5米。 一百步就是一百五十米。 这士兵得到确认,感叹道:“那得用木单弩才能从这头射到那头的敌人!” “你虎啊!”这士兵旁边的老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去了长安还想着弩箭,长安是最好的地方,去了咱应该做其他事。” 众兵士的心态逐渐放松下来,开始对李琩问东问西。 李琩和大家吹牛半晌,才离开前营,回到中军大帐。 来到中军大帐,李嗣业上前道:“殿下,末将请战连云堡。” 安思顺听了,不待李琩说话,便道:“李将军乃属左军,连云堡当由我前锋对先战,我若拿不下,李将军再去不迟。” 之前高仙芝预言的将士抢功开始了。 李琩望着两人,没有回答,而是问高仙芝道:“连云堡敌军情形如何?” 高仙芝道:“回殿下,据小勃律内应回报,连云堡有军千人,但城南二十余里处因山为栅,兵九千守之。” 李琩问道:“此消息可信否?” “应当可信。”高仙芝点点头,“连云堡不大,确实只能驻军千人,但两侧皆为悬崖,正面便是这婆勒川河,地势险要,不能围堡,若一时拿不下,让后面九千守军前来支援,形成掎角之势,届时我军恐怕会陷入就久战。” 李琩点点头,算了一下,道:“如此只有半日之内,必须拿下。” 之前安思顺承诺的是一日,如今半日,时间比之前更紧张。 “应是如此。”高仙芝回道。 李琩思虑半晌,道:“安思顺将军为先锋,作为第一梯队,李嗣业将军作为第二梯队。第一梯队两个时辰之内拿不下,就换第二梯队,中途不休。高适将军领右绕道南进,牵制南城守军,高仙芝将军领待阵,一旦城破,直冲敌军南城守军。” “是。”众人齐声。 …… 当夜,子时。 安思顺、夫蒙灵察、程千里带着先锋队抢先过河,随后直扑连云堡。 直天快亮时,三人带队来到连云堡下,即刻对连云堡守军发起猛攻。 连云堡守将听到来人,立刻擂鼓,霎时间堡上人头涌动,几十斤几百斤重的滚石滚滚而下。 安思顺他们是正面仰攻,无数的滚石带着惯性俯冲下来,被撞的士兵瞬间骨头俱碎,口吐鲜血,非死即伤。 片刻之间,已经伤亡几十人。 如此阵势,唐军士兵也不敢上前。 安思顺见状,当即带头冲锋,可敌人滚石杀伤力实在太大,几次冲到堡前,又被打了下来。 安思顺一时之间也难住了。 夫蒙灵察道:“将军,如此强攻,非悍勇无敌之人不能上。” 安思顺尚未回话,李嗣业便道:“我来!安将军权且暂歇,待末将先攻!” 说罢,不待安思顺回话,带着第二梯队冲了上去。 李嗣业冲在最前面,二米来高的大个子,居然灵活的躲过了巨石,不多时冲到连云堡前。 刚到堡前,一个吐蕃士兵正推下一块二百多斤的滚石。 这滚石滚了两米左右,到了李嗣业跟前。 但这次李嗣业没有闪躲,而是立时抱起巨石,砸向那吐蕃士兵。 石头落在那吐蕃士兵的头上,那吐蕃士兵瞬间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其余吐蕃士兵见了李嗣业这般悍勇,都吓了一跳,而唐军则士气大震,纷纷跟了上来。 吐蕃其他士兵惊吓之后,立时围了上来,想把李嗣业就地斩杀。 但李嗣业手持陌刀,凡是近身的敌人,都被他一刀一个,犹如砍瓜切菜。 李嗣业这边吸引了吐蕃士兵的注意力,其余唐军便少了些压力,片刻之间冲了上来,个个手持陌刀,不一会儿便将滚石的吐蕃兵杀了一半。 下面观战的安思顺等见李嗣业得手,也趁势跟着跟了上来。 两队合力,片刻间将连云堡的千余守军杀了近一半,其余守军或落入悬崖摔死,或向南而逃。 连云堡就此拿下。 高仙芝随即带左军翻过连云堡,直扑吐蕃城南守军。 吐蕃城南的守军正被高适带右军牵制,高仙芝突然杀到,左右夹击之下,杀死吐蕃城南军四千余人,擒获千余人,得马匹千余匹,其余败走。 ------------ 第七十一章 翻越坦驹岭 两战连胜,唐军拍着箭筒,摇旗呐喊,迎李琩入连云堡。 唐军的箭筒,称为胡禄,是一种木制,蒙皮的箭筒。 一般唐军胜利之后,都喜欢“高作猿啼摇箭箙”。 另外,出征的唐军睡觉的时候,一部分士兵专用这个箭筒当枕头,因为这个箭筒扩音好,可以放大远处传来的声音。 李琩入了连云堡,登高而望。 这地方不仅高寒,还荒凉,远不如龟兹,如果不是政治需要,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牺牲这么多兵士。 …… 军中大帐。 高仙芝把此次的伤亡将士汇报给李琩。 总的来说,唐军这此以千余人的伤亡,先后杀敌五千多人,擒获千人,缴获马匹千余,军资器械不可胜数,算是大获全胜。 李琩沉吟了片刻,道:“牺牲将士的尸首收纳,伤兵救治,功劳记录,这些事是否在办?” 高仙芝回道:“正在办。” “那就好。”李琩点点头。 安思顺上前,叩拜道:“殿下,末将首攻未下,请殿下治罪。” “将军请起,将军并未延缓时辰,不用受罚。”李琩笑着扶起安思顺,并未计较。 其实与其说李琩不计较,不如说他安排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安思顺虽然骁勇,但其优点在于智勇双全,像仰攻连云堡这种事,一在于奇袭,趁敌人防备不足,二在于勇,无人可挡。 可以说,几乎用不到什么奇计。 奇袭这一点,他们已经做到,而勇猛,在场的将军里,属李嗣业最为无敌。 所以李琩从想采用车轮战开始,便是想让安思顺先去消耗,然后让李嗣业去攻破。 到时候,安思顺拿不下来,他还可以卖安思顺個人情。 这样的心思,李琩自然不能说出来。 安思顺知道李琩治军严明,所以对于李琩的不罚,他是既感动又疑惑,不过他也不好问,起身道:“谢殿下。” 两人正说着,卫兵来报,道:“殿下,小勃律王兄长麻兮来求见。” 李琩心中一凛,心道:“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想着,回到主位,道:“请他进来。” “是。”卫兵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麻兮来快步走了进来,给李琩行了一礼,悲叹道:“寿王殿下,小勃律都城孽多城已经被吐蕃攻破,我们的国王泥难被迫北走,小勃律国基本全境陷落。”” “这……” 李琩一怔,缓了缓,道:“什么时候的事?” 麻兮来道:“刚收到消息,就五天前。” “本王知道了,此事你切勿声张。”李琩思索着。 麻兮来道:“请寿王殿下一定要救我们大王!” “本王知道该怎么做。”李琩表情严肃,“你先下去吧。” “是。”麻兮来见李琩的模样,不敢多说,退了下去。 待麻兮来出了营帐,封常清感叹道:“末将原以为他们可以坚城据守至少一年,可没想到他们那么不堪。” 李琩点点头,思索道:“下一步,我们便要翻越坦驹岭。坦驹岭高耸入云,两面皆为陡峭,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现在孽多城陷落,若吐蕃派兵于独路处截断我军去路,那后果不堪设想。” 高仙芝上前道:“殿下,如此只能迅速行军,趁吐蕃未来得及拦住我们去路时,先翻越坦驹岭。” “只能如此。”李琩点点头,“我已令麻兮来不要声张孽多城已经陷落的消息,此事诸位也不要说出去,否则会影响军心。” “是。”众人齐声回答。 李琩道:“今日休整,犒劳军士,明日出发。” “是。” 众人领命,退了出去。 李琩留下高仙芝,道:“我听闻坦驹岭冰雪覆盖,冰峰林立,路滑难行,稍有不慎,便会跌入谷底摔个粉身碎骨,到时候我怕将士们有畏难情绪,高将军可有安抚之策?” 高仙芝想了想,笑道:“殿下先前让麻兮来为我军将士准备粮草,我们或许可以告诉将士们,小勃律王泥难已经准备好宴席,正等大家前去,如此大家想必会有动力。” “望梅止渴,有点意思。”李琩微微一笑,“可到了城里,我们又该如何解释?” 高仙芝道:“此次出征,最艰难的无非三关,一是三千里行军,二是攻克连云堡,三便是翻越坦驹岭,这三关一过,我军到了平地,取胜不难。而且,小勃律王泥难北逃,我军行军途中说不定能遇到,到时候他自会替我们圆谎。” “好。”李琩点头同意,“就这么办,我去同麻兮来说。” …… …… …… 次日,李琩留下三千老弱残兵守城,其余大军继续开拔。 翻过坦驹岭,有四十里近乎垂直而下的陡坡,且冰雪覆盖,望一眼,都让人心禁胆战。 士兵们一看如此凶险,果然起了畏难情绪,都不想走了。 这时,麻兮来带着几十个小勃律人迎了上来,对将士们说道:“我王已在城中备好酒肉,只待天可汗之军一到,即可开宴。” 听到麻兮来这话,刚才抱怨的士兵立时来了精神,大家各自绑好防滑物,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下了坦驹岭,来到岭下的阿弩越城,士兵们没见到泥难的酒肉,却看到个前来增援的吐蕃士兵。 士兵们怒了,质问麻兮来:“酒肉呢?” 麻兮来连忙道:“像是被吐蕃士兵劫去了。” 李嗣业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接着道:“他奶奶的,到嘴的酒肉被这帮贼寇抢了,这如何能忍?” 安思顺提枪道:“冲锋陷阵,我自当先!” 封常清道:“讨蕃开路,死不旋踵!” 李嗣业、安思顺、封常清这么一带头,士兵们对酒肉的渴望瞬间变成了愤怒。 遭遇战本来就是唐军的强项,又有猛将领头,再加上刚刚的怒火,前来支援的吐蕃士兵瞬间就被唐军冲破。 五千支援的吐蕃士兵,被斩首二千余,其余遁走。 一场大胜,轻松获得。 李琩也松了口气。 如今,高仙芝所说的三关已过,剩余的事,除了小勃律首府孽多城,其他基本都是平推。 ------------ 第七十二章 突骑施袭击龟兹 安西,龟兹。 四月末,处在绿洲的龟兹已经一片生机。 杨玉环正坐在堂里,手里拿着李琩之前送她的曲谱,心里想着和李琩过去一年相处的日子。 一想起李琩,她的脸上总会不自觉的带着笑容,她在内心祈祷李琩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正想着,辛云京突然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行礼道:“王妃,探马来报,突骑施近一万五千兵马已到龟兹西北八十里外,为了王妃的安全,末将请即刻派人护送王妃至焉耆镇,待末将退敌之后,再接王妃回来。” 除去盖嘉运吃的空饷,安西总共还剩两万四千兵,李琩带走了一万,还剩下一万四千兵,但这一万四千兵,并不是全部在龟兹。 安西有四镇,龟兹留了七千兵,其余兵力分散在各镇。 所以,听到突骑施来了近一万五千兵,是龟兹的两倍有余,府中的丫鬟小厮都吓了一跳,杨玉环还未回辛云京的话,他们便连忙想去收拾行李,准备开逃。 “慌什么!” 杨玉环强自镇定,喝住丫鬟小厮,把刚进门的红月和张木槿吓了一跳。 只见杨玉环扫视了众人一眼,才对辛云京道:“辛将军能退敌么?” 辛云京诚实道:“敌军势众,一时之间恐怕很难退敌。” 杨玉环又问:“那辛将军能守住城么?” 辛云京道:“守城应是可以。” “既然辛将军能守住城,我又何必出走?”杨玉环反问。 辛云京道:“殿下临行前将重任托付,末将只是怕惊吓了王妃,也怕万一……” 辛云京没有说完,因为作为一个将军,这样话他说不出来。 不过杨玉环明白他的意思。 杨玉环沉思着,她在想,如果李琩在,李琩会怎么做,怎么说。 想了半晌,杨玉环笃定道:“没有万一。龟兹是安西最坚固的城池,如果龟兹陷落,那整个安西也会不保。若安西不保,殿下也就没有后方,那时候殿下就会孤悬域外。若是突骑施再从安西出兵,袭击殿下后方,那殿下岂不是危险之极?” 辛云京道:“王妃所言有理,请王妃尽管放心,末将派人送走王妃之后,必定会死守龟兹!” 杨玉环摇摇头,道:“龟兹兵马本来就不如突骑施多,若辛将军派兵护送我,岂不是更加削弱了我军实力?再者,我若一走,士兵、百姓们都会以为龟兹陷落再即,届时人心不稳,于辛将军护城不利。” “这……” 辛云京也明白杨玉环说的是对的,他宁愿身死也要守住龟兹,但他承担不起杨玉环有任何危险的责任。 杨玉环见辛云京还在犹豫,又道:“殿下走之前已经让北庭节度使协防安西,我们只需固城坚守,等北庭援军一到,我们必能取胜。” 说着,快步走到门口,问护卫要来一把刀,转身对辛云京道:“辛将军只管固城坚守,若龟兹城破,我马术尚可,届时我能逃便逃,若逃不了,我便用这把刀自我了结。” 辛云京闻言惊住了。 他记得刚出长安时,杨玉环遇到伏击还会害怕。 他以为,像杨玉环这种繁华里下长大的柔弱女子,听到敌军来犯,应该是想着快逃,然后弄得满城风雨。 但没想到,杨玉环竟然变得如此刚烈,如此沉稳! 辛云京没有再多说,恭敬道:“既如此,末将即刻去前方守城。” 杨玉环点点头,道:“有劳辛将军。” 辛云京退了出去。 杨玉环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众人,对丫鬟和小厮道:“你们各自忙去吧。” “喏。”丫鬟和小厮被杨玉环的气势震住,不敢多说,各自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杨玉环、张木槿和红月三人。 杨玉环把刀放到一边,坐到放着琴的桌子旁,对张木槿和红月道:“若龟兹城真的被攻破,殿下就会危在旦夕,所以我不能走,两位妹妹若是害怕,可以先撤去焉耆。” “红月跟着王妃。”红月来到杨玉环跟前,行礼道:“红月的这条命本就是殿下给的,若能跟着王妃同生同死,是红月的福分。” 张木槿来到杨玉环另一侧,低头道:“木槿也跟着王妃。” 张木槿话很简单,但她的态度很明确。 杨玉环也不多说,笑道:“既然如此,我弹一曲,你们两跳支舞怎么样?” “好啊。”红月本来就是舞女出身,跳舞是她的强项。 张木槿道:“木槿不会。” 红月笑道:“没事,跳舞随性就行。” “那好吧。”张木槿答应下来。 三人说定,杨玉环便开始抚琴,红月和张木槿起舞。 琴声悠扬,婉转。 杨玉环抚的是李琩送给她的龟兹曲谱,她最近都在练习,原本想着李琩回来之后,弹给李琩听。 但现在,她不确定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如果没有,她希望李琩现在能感受到她的琴声。 …… …… …… 长安,兴庆宫。 同样有着乐舞,但听曲的武惠妃此时并不太开心,因为她知道她的儿子李琩去出征了,但她并不知道李琩的病是假的。 同时,她也很疑惑,李琩到底想干嘛。 李隆基见武惠妃有愁绪,给了武惠妃诸多赏赐,并带武惠妃宫中散步游玩。 两人来到亭子里,相邻而坐。 李隆基道:“如果你实在担心,朕一道指令,便把琩儿召回来。” 武惠妃摇摇头,趴到李隆基的胸膛,道:“琩儿说他此生只有两個遗憾,一是不能继续给臣妾和三郎尽孝,二是想想看看三郎治下的锦绣山河,如今他正是为了他这两愿而行。” “此话怎讲?”李隆基不解。 武惠妃道:“三郎如今文治武功,可比尧舜禹汤,三郎治下的锦绣山河,不只是在长安,更在西域。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唐土。若不见千山万水之外的西域万里无疆,怎可真正知道大唐疆域之辽阔,又怎能体会到三郎的千秋伟业。所以琩儿远去西域,便是怀着对三郎的无限崇敬而去。” ------------ 第七十三章 朝中态势 李隆基如今正是志得意满之时,现在的他,已经不爱听那些谏臣的逆耳之言,只爱听溢美之词。 所以武惠妃的话,完全击中了李隆基的心窝,李隆基听了十分受用。 李隆基满脸笑容的站起身来,得意道:“惠妃所言极是,朕虽然在长安,但心里装的是九州四海,天下生灵。秦皇汉武,当年也不过如此吧。” 李隆基自夸了一句,又道:“可琩儿去看看也就罢了,没必要亲自领军前去和吐蕃对敌。” “这是他的一片孝心。”武惠妃眼含热泪,“琩儿在信中说,若生不能在臣妾和三郎膝前尽孝,他愿死在戍卫大唐的边境之上,用他的最后的生命和往后英灵,永守大唐山河。” 目前,唐朝的臣子们都在追求出将入相,换句话说,在边疆打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到长安封侯拜相,所以像李琩这种,有机会竞争皇储的人,自愿放逐去边疆,除了武惠妃所说,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若是为了实权,一个要死的人,拿实权有什么用呢? 即使拿到了陇右道四镇的实权,李琩又能怎么样? 而且,若李琩真有拿实权的心思,那他的第一首选应该是剑南,因为李琩领剑南节度使,李琩王妃杨玉环的老家也在剑南蜀州。 第二个首选,应当是河北,因为河北很乱,对唐中央怨气很重,去那里行不轨之事成功率才高。 但李琩都没有选,而是去了大唐心腹大患吐蕃的前线。 这除了以死戍边,还能有什么其他心思? 李隆基心中感动,道:“琩儿是个好儿子,若他真的死在战场上,朕会给他最高的礼遇。” 武惠妃闻言,立刻跪地,道:“臣妾叩谢陛下!” “你这是做什么?”李隆基立马扶起武惠妃,“琩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 李隆基替武惠妃擦去眼泪,接着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朕去问问有没有新的战报,若没有坏消息,就表明琩儿现在还平安。” “嗯嗯。”武惠妃点点头,“臣妾请了几個南方的乐曲名流,待三郎回来,臣妾领他们给三郎演奏。” “好,好。”李隆基高兴的点头,去了紫宸殿。 武惠妃的背影,心道:“琩儿,虽然娘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成全你,是娘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 …… 紫宸殿挨着宣政殿,宣政殿是皇帝会见百官的地方,而紫宸殿则是平时皇帝坐政的地方。 紫宸殿内。 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牛仙客等重臣殿下而立。 李隆基坐于皇座上,问道:“寿王出征小勃律,可有消息?” 张九龄主管军事,上奏道:“回圣人,还没有。龟兹至小勃律国三千余里,一路荒漠戈壁,山川险阻,寿王殿下又在冰雪中行军,即使没有意外,也需少则四五月,多则七八月才能抵达。” 张九龄并非夸大其词,一般来说,确实要这么多时间,但李琩他们只用了三个多月,完全是因为高仙芝等将的调度有方,和中途的组织动员。 李隆基问道:“此战可胜吗?” “未必。”张九龄如实分析,“寿王殿下他们三千里行军,即便不在荒漠戈壁里迷路,粮草后援如何为继也是难题。即使解决这两个难题,大军到了小勃律后,小勃律千山万仞,地处高寒,若不能速战速决,陷入鏖战,胜算又会大打折扣。” 李琩此行,可谓关关难过,李隆基听着都觉得艰难。 想起武惠妃刚才说的李琩要以生命戍卫山河,李隆基更加感慨,道:“前日还有人弹劾寿王未请示兵部,擅自出兵远征。” 李隆基知道弹劾李琩的人,是太子和李亨的属下,冷笑一声,问张九龄道:“张卿以为寿王擅自出兵,应当如何处置?” 张九龄想起张木槿写的信,沉吟片刻,道:“擅自出兵远征,寿王确实有罪。” 在场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讶。 李隆基道:“张卿确实如此作想?” “是。”张九龄先肯定回答,随后道:“不过我大唐若对吐蕃入侵小勃律国坐视不理,不仅难全大唐与小勃律国的情谊,而且也会让我大唐在西域丧失一条关键要道,更重要的是,我大唐自此以后便无法号令西域诸国。若臣与寿王殿下易地而处,臣也愿意,宁死犯此罪!” 在场的众人更加惊讶。 因为张九龄这是反向在替李琩说话。 李隆基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问裴耀卿和李林甫,道:“二位卿以为呢?” 裴耀卿想了想,道:“纵有千般理由与难处,终是违了制。而且,如果此战输了呢?此战一输,众多将士白白牺牲,我大唐也会天威受损。如果事先请示,集思广益,兴许会更有利于进军。” 裴耀卿的意思,就是无论伱有什么理由,如果李琩打赢了,可以功过相抵,如果打输了,就应该治罪。 他的这个心思,也是朝中很多人的心思。 李隆基没有回复,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寿王殿下贵为皇子,原本就不是臣等可议,圣人心如明镜,圣明烛照,臣请圣人乾纲独断。” 李林甫的意思,就是李隆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三个主事宰相,一个为李琩说话,一个反对李琩,一个不表达意见。 只是,为李琩说话的张九龄,是支持太子李瑛的人。反对李琩的是中间派裴耀卿,而不表达意见的,却是先前支持李琩的李林甫。 但其实李林甫并不是真想立马和李琩切割,他没有那么笨。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通过一些风声,知道李隆基心里是支持李琩的,所以听李隆基的意见,也变相等于支持李琩。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说出来,是因为张九龄已经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如果他再支持,那么就显得李琩深得朝野之心,如此反而会引起李隆基的反感。 所以,他干脆选择不说,这样才是对李琩最大的支持,同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对立。 李隆基听完三人的意见,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如今战事胜负未知,那就再看看。” 说罢,离开了紫宸殿,前去参加武惠妃给他准备的音乐会。 留下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三人面面相觑。 ------------ 上架感言 本书明天上架了,也就是11月1号零点。 写书到现在一个多月,一直都有很多话想和书友们聊聊,但是要么是工作太忙了,要么是提笔忘语。 我是兼职写书(因为全职养不活我),每天上班朝九晚六,下班以后吃个饭差不多七点,然后开始码字。 我码历史特别慢,一个小时不到1000字,所以每天四千字,加上查资料,修改,构思,大概需要五到六個小时。 也就是说,我目前除了上班,就是在码字。 虽然有点累吧,但我也算乐在其中。因为我本身就比较喜欢历史,一边码字,一边还能学到很多历史知识。 先说一下剧情吧。 我设计的剧情是点串性的,一个个小剧情,最后都会连起来。 目前写到第四个小剧情,但还有一些可能大家都没注意的“小坑”没填,比如说第二个剧情伏击的那帮“土匪”,伏火雷的事,还有安西的事。 这些后续我都会把他们连起来。 顺带再说一下,安西的地方行政制度,是羁縻制,是唐时的地方自治制度,所以文中称安西四镇,而他州县制的地方,习惯称州。 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伏笔吧。 总之,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主角还没开始发家,盛唐的风华和弊病呈现不到冰上一角,要写的东西还很多。 然后说一下更新。 大家喜欢历史的都应该知道,历史存在争议的点,比不存在争议点要多,所以我写了一些点,部分读者可能不太认同,导致我们分道扬镳,这是正常的。 除了这个,还有很多其他问题,导致这本书的成绩并不太理想,应该只有五六百追的样子。 所以我的预期目标是三百首订,有三百就算成功。 零点我会发两章,要是首订超过三百,每多一百,加更一章。 后续更新时间也都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稳定更新,直到写完这本书。 至于爆更,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我努努力。 最后。 感谢我的编辑拂尘大大,不厌其烦的为我解读问题。 感谢朋友们的打赏,投票,追读和支持。有两个书友经常给我打赏,还有好几个书友天天给我投票,还有其他书友评论支持,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得,感谢在心中。 最后的最后,订阅才是一本书的生命,希望喜欢看的朋友们多多订阅,养书的朋友们给个首订。 我会一如既往,努力码字,成绩就交给你们了! 要说的还有很多,比如杨玉环的设定,主角后续的发展目标,成功的条件等等。但是来不及了,明天要发的还没码完,我要去码字了。 拜谢大家,多多订阅吧! ------------ 第七十四章 风云再起 东宫。 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坐在一起喝酒赏舞。 李琚见李瑛还很淡定,忍不住道:“二哥,您就没有听说今日宫内之事吗?” 李瑛喝酒了口酒,问道:“何事?” 李琚道:“张九龄他替李琩说话。” “我知道。”李瑛点点头。 李琚道:“您既然知道,如何不发火?” “我为何要火?”李瑛望着李琚,“怪张九龄替李琩说话?” “难道不应该吗?”李琚反问。 李瑛摇摇头,笑道:“八弟啊,你心里不要只想着谁是谁的人,张九龄支持我,是在法理上支持我,他今天若不赞成李琩,他就不是张九龄了。” “哼!”李琚情绪并未缓和,“可我看武家母子实在不悦,且不说当年武家坏事做尽,只说武惠妃,这些年她宠冠后宫,做了多少恶事,如今她儿子却要戍卫边疆,为国为民,真是可笑!” 李瑛心里何尝不是这般想法,他心里也巴不得武惠妃和李琩赶紧死,但他多年的太子也不是白当的,他克制住内心的冲动,道:“八弟,若我不是太子,你不是光王,我们或许可以尽情宣泄心中不满,但偏偏我们是。处在这权力的漩涡里,最忌讳的便是意气用事。” “二哥所言极是。”一旁的李瑶出声插话,淡定道:“如今李琩患了病,又远去小勃律对战吐蕃,他能不能活着回来,犹未可知。即使他打了胜仗活着回来,他也回不了朝堂了。” “为何回不了朝堂?”李琚忙问道。 李瑶道:“他如今在皇子中的地位,仅在二哥之下,要是又立功,父皇召他回京赏赐,那赏他什么呢?天策上将吗?” 天策上将,是李渊给李世民的无上封赏,但最后李世民政变了。 李隆基自己也是政变上位,肯定不会再封一个天策上将在长安威胁自己,所以给李琩最好的封赏就是外放。 李琚明白过来,笑道:“那他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 李瑶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其他皇子想要外放还不得,从这个角度看,他已经获得了无上殊荣。” 李琚叹了口气,道:“不过说句实在话,这李琩倒也有些本事,短短一年,查两件大案,退兵大食,如今又去远征。” 李瑶点点头,道:“他越有本事,越回不了京,所以无论他死不死,他都已经彻底不是我们的敌人,如今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忠王李亨。” 李琚道:“李亨还挺能藏,以前全然看不出他有如此志向。但是他没有一个受宠的娘,朝中势力,也没有什么羽翼,不足为惧。” “不然。”李瑶摇摇头,“他若没有羽翼,父皇反而会护着他,咱们再多的羽翼,能抵得过父皇一个手指吗?” “有理。”李琚又赞同了李瑶的说法,“那五哥有何计策?” 李瑶道:“原本想除去李琩,借刀杀人,一箭双雕,没想到失了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学学李琩。” “怎么学?”李琚忙问。 李瑶道:“我不信李亨能谨慎到一次错误不犯,即使他不犯,他的亲人也能不犯?” 兄弟两人在旁边讨论,李瑛一直一言不发,因为一来,李瑶算是他们的智囊,李瑛只需要决定用不用就行。 二来,李瑶提起天策上将,让他想起了当年太宗的所作所为,太宗能杀兄弟而霸其妻,他李瑛又何尝不能呢? …… …… …… 忠王李亨府。 李亨和贺知章对饮新茶。 贺知章品了品茶,道:“忠王殿下近来可有阅览各家典籍?” “回老师,学生无一日不再阅览。”李亨恭敬回道。 “好啊,好啊!”贺知章很高兴,“这茶树生长于荒山野岭,万木丛中,然而其叶却能唇齿留香,殿下可知为何?” 李亨道:“请老师赐教。” 贺知章道:“因为它向着阳光,行的正道。” 当初吕向和皇甫彬安排人对李琩动手一事,他们并没有知会贺知章。 所以贺知章这话,是在提醒李亨,行事要走正道,不要搞那些阴谋诡计。 李亨听明白贺知章的意思,忙道:“学生谨记,也会将老师的教诲告知他人。” 李亨这后半句话,明显是在推卸责任,暗示贺知章,那些事不是他授意搞的。 贺知章也不深究,而是问道:“《道德经》第二十二节殿下可记得?” “记得。”李亨点点头,背诵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贺知章满意的点头,笑道:“望殿下能领悟个中深意,时候不早了,臣先告退。” “学生送老师。”李亨起身,把贺知章送出了门。 等李亨再次回来,内堂里的皇甫彬和吕向走了出来。 皇甫彬道:“殿下,莫要被圣贤言论所困啊!圣贤言论,用来读可以,用来办事则百无一用。” 李亨没有反驳,因为他的心里也有计较。 对于李亨来说,要想成功,他既需要贺知章这样的人撑门面,也需要皇甫彬和吕向这样的人替他办一些“不得已”的事。 所以李亨点点头,问吕向道:“吕公,王忠嗣还是没收下我们的礼吗?” 吕向道:“去年今天,各送了一次,他都没收,去年臣送的金银,今年送的名家真迹和奇珍异宝,他看都未看。” 李亨望着远方,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当年我和他互赠礼物,那时大家都还年幼,如今他成了一方节度使,我成了……” 李亨顿了顿,才接着道:“这样的情形下,即使没有其他用心,也会被曲解。” 吕向道:“难道他真的毫无所求吗?” “他要功,要名。”李亨给出了回答,然后想了想,道:“王忠嗣那边,暂时不用去理,我会想办法给他想要的。” 吕向回道:“喏。” 李亨道:“今日宫中的事,想必你们已经知道。” 吕向和皇甫彬回道:“臣有所耳闻。” ------------ 第七十五章 骄傲的李嗣业 “李琩倒是个怪人,放着好好的太子之位不夺,要去那偏远之地自我流放,不过,这倒是让我有点佩服。” 李亨感叹一句,笑了笑,才接着道: “李琩已经彻底退出大位之争,现在我们不必分心对他,只需防好太子就行。” 吕向道:“太子行事低调,鄂王多智,倒是光王行事张狂,口无遮拦,或许我们可以从光王入手。” “不必。”李亨摇摇头,“今天贺老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 “什么思路?”吕向追问。 李亨道:“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一旁的皇甫彬是激进派,听到这话,道:“殿下,先发制人,后发则为人所制。” 李亨道:“我本就是后起,若是先发,必定会让父皇以为我已经急不可耐,届时反倒是会凉了父皇的心,我若后发,父皇才会怜我。” 这是李亨这些年来,第一次对皇甫彬和吕向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之前,一直都是皇甫彬和吕向去张罗,导致皇甫彬和吕向认为李亨处处示弱,有些隐忍过了头。 但听到李亨这句话,两人都明白了,李亨的隐忍,除了心计,更是一种武器。 …… …… …… “寿王谋反,就地诛杀!” 一把大刀直向李琩面门砍来。 正在熟睡的李琩吓了一跳,猛然坐起。 营帐外守夜的士兵听到动静,连忙冲进来,看到李琩正坐在床上喘着粗气,忙问道:“殿下,您没事吗?” 李琩看到士兵,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事。” 之前,都是杨玉环在他身边,那时他虽然也会做噩梦,但没有这么强烈。 李琩觉得,这可能是习惯的问题。 这人一旦习惯了两个人睡以后,一个人睡就会少些安全感。 而一旦习惯一个人睡,两个人睡就会觉得不自在。 李琩顺手服了一颗杨玉环留给他的“药丸”,起身下床,来到营帐外。 此时,正是午夜时分,营帐外寒风凌冽,完全看不出四月的样子。 这样的天气,一般人根本不想出帐。 但李琩被噩梦所惊,冷冽的风,反而会让他更加清醒。 所以他选择继续走一走。 外头巡营的是士兵见到李琩,依此行礼,待和李琩走远,一个士兵道:“寿王殿下也是奇了,不让我们抢姑娘,他自己也不抢。” “你懂什么?这叫以身作则!”另一名士兵道。 又一名士兵道:“这么冷的天,抱个姑娘睡多暖和?” “那要不要我给找你一个?” 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士兵们抬头看去,见来人正是高仙芝。 高仙芝道:“你们要是觉得寿王殿下不敢杀伱们,你们就去抢一个。” 几个士兵连忙道:“请将军恕罪,我等再不敢乱言。” “认真巡视!”高仙芝叮嘱了几位士兵一句,追上李琩。 李琩听到身后有人,回头一望,看到高仙芝,问道:“高将军也还未眠吗?” 高仙芝道:“末将为噩梦所惊,出来走走,正好遇到殿下。” “但我们可真是境遇相同了。”李琩笑了笑,找块石头坐下。 高仙芝跟在坐在李琩下方一点,道:“殿下是为身体担忧吗?” “可能是吧。”李琩望着天上悬月,沉默了会儿,像是自言自语,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高仙芝虽然没听过这诗,但意思他是能明白的。 他怔了会儿,道:“殿下机智过人,算无遗策,又与末将等远征来此,可谓智勇无双。但没想殿下侠骨之下,还有这般柔肠。” 李琩道:“那高将军呢?” “末将自然远不如殿下,”高仙芝一笑,“不过倒也有几分和殿下相似。” 李琩道:“我听说你有一双儿女,我到龟兹一直公事缠身,都没来得及去见上一见。” “怎敢劳烦殿下亲往。”高仙芝连忙回复,“若殿下不弃,待回了龟兹,我带他们去拜见殿下。” “好啊。”李琩干脆的答应,“高将军智勇双全,英气逼人,想必一双儿女也是非凡之人。” “殿下谬赞。”高仙芝谦虚的一笑,“只不过是两个调皮的孩子。” 两人说着话,见前方一人在黑夜中已经站了很久,像是有话要说,但一直不敢进前。 李琩道:“那是李嗣业将军吧。” “应该是。”高仙芝回道,“像他这种身形,我军中也没有几个。” “让他过来吧。”李琩道。 高仙芝闻言,起身道:“李将军,你可有什么事?” 李嗣业听到高仙芝的话,这才跑了过来,给李琩行了一礼。 高仙芝道:“今夜又不是你巡逻,你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嗣业在安西一直跟着高仙芝,算是高仙芝除了封常清外最亲近的弟兄,所以言辞便直接了些。 李嗣业尴尬一笑,道:“殿下与高将军深夜密谈,那定是极其重大之事,末将不敢打扰,便只能在旁边等候。” 李琩与高仙芝听了这话,相视一眼,哑然失笑。 李琩道:“李将军有何事。” 李嗣业道:“”回殿下,殿下让末将派兵搜寻找泥难,已经有了结果。” “哦?”李琩起身,“他在哪儿?” 李嗣业嘿嘿笑道:“前方五十里的冰山,有个山洞,他带着人躲在山洞之中,可谓狼狈之极。” “你把他带来了吗?”李琩追问。 李嗣业道:“带来了。” “人呢?” “末将给他安排了地方,恐怕是睡下了。” “怎么不把他带来见我?” “末将看殿下已经睡下,不想让他打扰殿下休息,之后末将去吃了点食,出来正好遇到殿下和高将军谈事。” “额……”李琩苦笑,“他好歹是一国之王,不可轻慢。” 李嗣业道:“他连都城都丢了,还算什么一国之王。” 李琩闻言,意识到眼前的李嗣业,还是那个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打的猛人,且完美的展现了唐军的骄傲,还没有进化到后期坐镇一方的将军。 于是耐心解释道:“我们此次行动只是支援,击退吐蕃之后,这片土地还是要靠泥难来治理,我们若轻慢了他,使他起了背离之心,那我们这一仗不是白打了?” “哎呀!”李嗣业一拍脑门,“末将没想到这一层,这可怎么办?” ------------ 第七十六章 全境收复(第三更) “无妨。”李琩并不打算责怪李嗣业,“烦劳李将军领我前去。” “谢殿下。”李嗣业知道李琩这是给他补救,连忙称谢,前头带路。 路上,李琩又问李嗣业道:“李将军可知吴下阿蒙的故事?” 李琩所指,是说吕蒙初任吴将时,没什么文化,后来经过孙权劝导,学识突飞猛进,终成孙吴大都督。 李嗣业对这些名将之事有所了解,当下说道:“回殿下,末将略知一二。” 李琩道:“李将军勇猛,无人能敌,若能再多读些书籍,他日必是我大唐擎天之将。” 李嗣业此时并没有发家,李琩能以吕蒙相比,耐心教诲,李嗣业心中感激,恭敬道:“谢殿下教诲,末将谨记于心。” 不一会儿,李琩三人来到泥难所在的营帐。 此时泥难还未入睡,正一脸悲切的坐在床头,脸上、身上还有污泥,头发也乱糟糟,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国王的庄严和气势。 李嗣业想直接进帐,但李琩叫住了他,说道:“注意礼仪。” “是。”李嗣业听了李琩的话,去到账前,让账外的人先行通报。 泥难听到李琩前来,慌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一旁的麻兮来迎了出来。 麻兮来精通两国语言,便做了引荐。 泥难和李琩相互行礼。 李琩道:“本王属下都是些粗人,怠慢了国王,还请谅解。” 麻兮来中间翻译。 “殿下能亲自领天可汗之兵前来,如甘霖降临久旱的小勃律国,小勃律国已然感激不尽,岂敢怪罪。” 两人又是客套几句,李琩便命人备了酒菜接待泥难。 席间,李琩问了泥难吐蕃在小勃律都城孽多城的兵力及其他情况。 这是李琩目前最想知道的事。 泥难满脸悲痛的诉说。 麻兮来翻译道:“围困孽多城的吐蕃士兵有近一万。我国王一路北走,又遇到些溃逃的吐蕃士兵,并和这些吐蕃士兵发生了交手。” 李琩闻言,终于是明白了泥难为什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小勃律国毕竟是小国,没有战略纵深,所以同样是国都沦陷,天子潜逃,泥难可比以后的李隆基狼狈多了。 一旁的高仙芝盘算了一下,道:“殿下,如此看来,吐蕃这次也是下了些本钱,一共集结了三万多兵马来攻占小勃律。” 李琩他们一路打过来,如今只有孽多城没攻下,所以高仙芝盘算一路遇到的吐蕃人马,结合孽多城的情况,便能大致知道吐蕃总共派了多少兵马。 如今,吐蕃三万多兵,其中一万败在了连云堡极其城南,被唐军斩杀了五千多人,俘虏了一千余。 五千兵马败在支援途中,李琩他们又一路南进,斩杀了几千,加上小勃律拼掉了几千。 高仙芝沉思了会儿,又道:“就算吐蕃收拢残部,他们孤守孽多城的兵马也不到一万,只是……” “只是什么?”李琩问道。 高仙芝道:“只是吐蕃此次行军有些怪异,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直取孽多城,一路往北,只取连云堡,如此行军,似乎是知道我们要来,分了一半兵来防。” 李琩想了想,道:“我们在安西尔善村外,反伏击了近一千吐蕃兵,抓获了窦白,吐蕃恐怕已经预料到,我们提前获知了他们想要入侵小勃律的事。” “当是如此。”高仙芝同意李琩的说法,“只是他们不知道殿下神机妙算,早在此前已经做好了准备,更不知道我军出兵如此迅速,不然他们在连云堡早做准备,我军恐怕不会赢得如此轻易。” 李琩点点头,又问泥难吐蕃入孽多城之后军纪如何。 泥难回复,麻兮来翻译道:“据后来跟上的士兵说,由于国王北走,殿下带天可汗之兵驰援,吐蕃军入了孽多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残兵守城,士气低落,又不安抚孽多城城中军民,闹得怨气冲天。 如此要拿下孽多城,已经只是走个过场的问题。 李琩听到这些消息,终于是松了口气。 虽然在历史上,高仙芝也是带一万多兵马就拿下了小勃律,并且那时小勃律还亲吐蕃,一无内应,二无牵扯,但毕竟那是十年后。 李琩提前十年来做这个事,他身边的这些将领肯定不如十年后有经验,所以他内心深处还是一些恐惧的。 现在终于是胜局已定。 李琩内心愉悦,但此时并不能表现出来。 只见李琩站起身,洋装怒道:“这些禽兽,惨无人道!国王放心,不用多久,我军必定替国王夺回孽多城,让小勃律的子民重建家园!” 泥难听了这话,感激涕零,忙上来行礼致谢。 麻兮来翻译:“国王感谢天可汗之恩,感谢寿王殿下之恩,从今以后,寿王殿下若有差遣,小勃律国愿举全国之力,为寿王殿下办到。” 说着,泥难呈上扳指信物。 麻兮来道:“这是小勃律国王专属之物,我国王献给殿下,以为凭证。” 李琩接过扳指,道:“愿大唐与小勃律过永结同好,千秋不易。” 李琩又和泥难各行了一礼。 …… …… …… 次日,李琩整军,兵发孽多城。 如李琩所料一般,唐军轻下孽多城,吐蕃大将论泣藏带士兵败走,唐军一路追击,一直追到吐蕃和小勃律交界河处,这才罢手。 至此,小勃律全境收复,大唐以不到两万兵,远征三千余里,击溃突破三万余众,大获全胜。 小勃律王泥难倾府库之姿,加百姓献财,犒劳唐军。 宴席上,李琩与众将军和泥难同乐。 酒过三巡,李嗣业高兴的跳起了舞蹈,舞毕,对李琩道:“殿下用兵如神,与李卫公相比也不遑多让,我军不如趁胜追击,夸过河界,杀进吐蕃都城逻些城,直取赞普项上人头!” 李嗣业这明显是喝嗨了。 高仙芝、安思顺两人齐齐看向李琩,他们生怕李琩也喝嗨了,一口答应下来。 “李将军,殿下先前有言,今日只喝酒作乐,不谈公事。”高适先出来拉住李嗣业,然后对李琩道:“殿下,末将想作诗一首,以颂殿下和我军此行之功业。” ------------ 第七十七章 久别重逢(第四更) “好啊。” 李琩听到高适要作诗,高兴的应了下来。 如果有高适诗文传颂,他的此次远征,也算是能名垂千古了。 高适得到允许,立刻即兴而作,在场唐军将领和声而歌。 …… …… …… 次日酒醒,一众将领找到正在沉思的李琩。 众人似乎是有话要说,但都推辞不敢出言,最后还是高仙芝出来问道:“殿下,如今已将吐蕃军队赶出小勃律国,下一步我军作何打算?” 李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高将军以为呢?” 高仙芝道:“若是真要过河远征吐蕃,我军孤军深入,粮草不继,恐怕难以功成。” 李琩又问其他人。 封常清道:“攻吐蕃不易,若是攻大勃律,倒是有些胜算,只不过若是吐蕃派兵介入,则胜负难料。” 李嗣业道:“吐蕃刚才打败,恐怕难以派兵支援。” “不然。”安思顺提出不同意见,“吐蕃在大勃律经营日久,若我们真的攻大勃律,吐蕃就算倾全力,也必要与我们一战。” “……” 听着众人的话,李琩有些明白了。 这几个将军都不赞成直接打吐蕃,但对于继续用兵大勃律,则有些分歧。 李琩想了想,道:“我军行军已经近五月,若要攻大勃律,粮草后援需要小勃律供给,但小勃律才遭此难,根本无力为我军提供军需粮草,还有我军现已经人困马乏,再战不利,而且就算勉强打下大勃律,吐蕃来袭,我们也挡不住。” 众将军思索片刻,道:“殿下所言极是。” 李琩道:“我意,斩断小勃律和吐蕃界河藤桥,以防吐蕃继续入侵,我军稍作休整,择个吉日,祭奠我军牺牲的英灵,班师回安西。” “是。” 众将军领命,随后散去。 出了营帐,高仙芝感叹道:“殿下少年英才,不仅智计无双,更是老练沉稳。” 安思顺道:“是啊,我若与殿下一般年纪,又有殿下的身份地位,再立此功,那得多么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但看殿下的模样,似乎是无事发生一般。” 账内,李琩确实并不得意。 因为一来,他知道这次的胜利是有历史模板在前,而且比起模板,还占了小勃律的人和,以及事先预料的先机。 所以这个胜利于他而言并不是多么的意外。 二来,他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想通过这一战获得落脚之地,这只是他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的路,可比这更加凶险。 …… …… …… 安西,龟兹。 突骑施围困了龟兹几天,久攻不下。 前来围攻龟兹的统帅,是突骑施可汗苏禄手下两大将领之一的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见攻城不下,便使用攻心之计,大肆散布李琩在吐蕃败亡,大唐远征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龟兹城里果然瞬间满城风雨,人心涣散。 此时,杨玉环正坐在主位之上,嘴唇紧咬。 辛云京道:“王妃,此事定是突骑施故意散布的假消息,其意在于乱我军心。” 杨玉环心中也不知真假,但此时慌乱也没什么用,她强自镇定,道:“既然如此,辛将军便该去安抚城中军心。” “是。”辛云京退了下去。 一旁的红月上前道:“王妃,您不必担忧,殿下是不会败的。” “嗯。”杨玉环点点头,道:“你去告诉卢旅帅,让他去城中告诉百姓,殿下已经大胜,不日便归。” “是。”红月也退了下去。 在杨玉环和辛云京的安抚下,城中人心暂时得以缓和。 又过了几日,龟兹还是没等到李琩归来,但却等到了北庭节度使张嵩。 张嵩带领北庭军队支援而来,与辛云京内外夹击,将莫贺达干击退。 两人一同入城,将这个消息告诉杨玉环。 张嵩道:“末将原本早已经协防,但突骑施派都摩袭带兵扰北庭,末将击退都摩之后,才领兵至此。” 杨玉环道:“有劳张将军,待殿下回来,自会为两位将军请功。” 杨玉环虽然这么说,但是她心里也不确定李琩是否真的能够归来。 只是,在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之前,她都只能选择相信。 在漫长的等待中,又过去了三个月。 此时,已经是金秋九月。 终于,李琩前方的虞侯兵来报,李琩大胜,率军而归,预计五日便到。 听到这个消息,杨玉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眼角两行清泪掉了下来。 五日后,李琩率大军抵达龟兹,民众夹道欢迎。 李琩身穿金甲,骑着高头大马,回到了黜布使馆驿。 到了馆驿门口,并未见到杨玉环迎接,李琩心中疑惑,问门口的红月和张木槿道:“王妃呢?” 红月和张木槿把这几个月突骑施围困龟兹,并且散布他已经战败而亡的事告诉李琩。 李琩听了,有些歉疚,连忙进门。 院子里,杨玉环笑靥如花的站在树下,望着李琩。 李琩走上前去,注意到杨玉环的眼眸还有些微红,像是刚刚哭过。 由此,李琩猜想,杨玉环不来迎接,恐怕就是自己调解情绪。 只听杨玉环笑道:“郎君,你回来啦?” “嗯嗯。”李琩点点头,伸手抚着杨玉环的脸,道:“辛苦你了。” 杨玉环摇摇头,道:“郎君远征在外,才是真的辛苦,臣妾什么也没做。对了,郎君有没有想念臣妾?” “嗯。”李琩点点头,道:“伱呢?” “臣妾才不想。”杨玉环调皮一笑,“臣妾天天与乐曲歌舞为伴,没有空闲想念郎君。” “不想好啊。”李琩宠溺一笑,将杨玉环搂入怀里。 杨玉环靠在李琩胸膛,过了会儿,道:“呀,郎君你的铠甲咯到臣妾了。” 李琩笑道:“谁让你贴那么紧的?” 杨玉环道:“才不是,明明是郎君抱得紧。” “是吗?” 李琩干脆将杨玉环用公主抱的方式抱在怀里,问道:“现在呢?” 杨玉环道:“郎君这哪里像个生病的人呐,臣妾记得我们洞房那晚,你也是这么抱着臣妾,像是……” 说到这儿,杨玉环咯咯笑了起来,笑了片刻,才道:“像是要吃了臣妾。” 李琩已经从张木槿和红月那里知道,杨玉环这几个月在龟兹可谓沉稳,刚烈,坚强。 可是现在的杨玉环,却完全像是一个调皮的少女。 李琩心中疑惑,道:“龟兹这几个月的事我都知道了,他们嘴里的你,可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有你啊。”杨玉环靠在李琩肩头,“有郎君在身边,臣妾就可以放心的闹。” 说明一下,张嵩和张孝嵩是两个人,还有突骑施的“姓”和突骑施的事,后面涉及到我会再解释。 ------------ 第七十八章 温存 杨玉环在李琩的熏陶下,已经开始有了独立处理一些危机的能力。 只是比起做一个像武则天或者太平公主那样的人,她更喜欢呆在李琩身边玩玩闹闹。 李琩心有所感,会心一笑,道:“你就不怕我欺负你?” “你会吗?”杨玉环抬头,水汪汪的眸子看着李琩。 李琩也同样望着杨玉环,四目相对。 过了会儿,李琩道:“伱瘦了。” “没有吧。”杨玉环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瘦了也好,郎君抱着不吃力。” “胖点也不吃力。”李琩笑了笑,“你让我抱一百多斤的石头我可能抱不起来,但让我抱一百多斤的你,应该是没什么难的。” 杨玉环听到这话,又咯咯的笑了起来,道:“来日方长,郎君舟车劳顿,把臣妾放下来吧。” 李琩没有听杨玉环的话,一直把杨玉环抱到里屋,才将杨玉环放下。 杨玉环落地之后,给李琩退去铠甲,等着李琩沐浴完,又亲自李琩换上新的衣服。 杨玉环一边替李琩系衣服,一边道:“晚宴臣妾已经安排妥当,前来送礼的安西官员,贵重的臣妾全部退了回去,不太贵重的特产,臣妾留了下来,并还给他们差不多价值的物品。” 李琩远征得胜,想要巴结的官员自然排着队就来了。这其中有些是真心的祝贺,有些则是想混水摸鱼,趁着这个机会,贿赂杨玉环和李琩身边的人,以此让李琩给他们报个功。 许多打了胜仗的将军,都可以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当然,也有很多将军,栽在了这上面。 所以李琩听到杨玉环处理得如此妥帖,心中十分欣慰,但嘴上却调侃道:“这样你岂不是什么也得不到?” 杨玉环听出这话是调侃,笑道:“那臣妾去重新要回来。” 李琩道:“哪有别人主动送不要,反而自己去索要的说法。” “臣妾就是啊。”杨玉环替李琩系好衣服,拉着李琩的手,微踮脚尖,亲了李琩一口,笑道:“臣妾这不就是自己索要的吗?” “这不算。”李琩笑着摇头,然后搂过杨玉环,吻了一下杨玉环的额头,道:“这我愿意主动给。” 杨玉环会心一笑,靠入李琩的怀里,享受片刻的宁静,道:“臣妾知道郎君爱护自己的羽毛,所以自作主张如此安排,郎君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李琩搂住杨玉环,“你做得很好,我也不知道上辈子行了什么善,才能娶到你。” 杨玉环笑道:“那我们这辈子继续积德行善好不好?这样下辈子我们也会在一起。” “好啊。”李琩点点头。 这时,仆人前来敲门,隔着门道:“殿下,安西的官员和地方大族已经把偏厅坐满了,是否要先打发他们回去?” 杨玉环听到这话,低声对李琩道:“待会儿少饮酒,臣妾在房中等你,去吧。” “嗯。”李琩点点头,吻了一下杨玉环的唇,才出门,对仆人道:“走吧,我去看看。” 李琩想要在安西呆下去,对安西地方官员和大族的应酬是必不可少的。 因为一来,这算是一种笼络手段。 二来,安西的地方行政制度和大唐别处不同。 安西的地方行政制度是羁縻制。 所谓羁縻制,是唐朝盛行的一种地方少数民族自治政策,并且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不同,“羁縻”的深度和强度也有差异。 安西的羁縻制,保留了地方的原有的社会组织形式,利用少数民族中旧有的贵族进行统治,以此为基础,再划分羁縻州县,任用少数民族贵族为州县官员,参与治理。 军事上,允许少数民族势力有兵丁,平时政府不管,战时听从调遣。 经济上,需要缴纳赋税,但是会有优惠和减免。 所以,有些兼着安西官员职务的少数民族头领,就有点类似于“小蕃帅”。 而且这些“小蕃帅”挨得近,常会因为谁断了谁家的水,谁占了谁家的地打起来。 李琩要想在这儿呆下去,就得先团结他们,缓和他们的矛盾,而要做到这样的前提,除了武力威压,还得让大家先服你。 而这样的应酬,就是很好的机会。 李琩前去和安西的地方官员和大族头领先谈了一下午,到了晚宴,又带着这些人和军民共贺远征大胜。 直到大半夜,才回屋。 李琩听了杨玉环的话,并没有饮多少酒,但来到屋里,却发现杨玉环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杨玉环的衣服未换,头上的饰品也没摘,看样子,是等他等睡着的。 李琩走到桌边,看着熟睡的杨玉环,心里有些感慨。 李琩知道,杨玉环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她太累了。 但这就是他选择这条路必须的付出。 李琩小心翼翼的替杨玉环摘掉头上的饰品,将她抱回床上。 刚放下,杨玉环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杨玉环看到李琩,嫣然一笑,双手搂住李琩的脖子,道:“郎君现在属于臣妾了。” “嗯。”李琩点点头。 杨玉环笑道:“郎君累吗?” 李琩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你累吗?” 杨玉环摇摇头,表情有些害羞。 龟兹九月的夜风清凉舒爽,房间里摇曳的烛光晃动着,幸福的歌谣悠扬动听。 …… …… …… 次日。 已近午时。 李琩和杨玉环还没起床。 杨玉环趴在李琩的肩头,问道:“郎君,你说我们要在龟兹开府,是什么时候?” “可能得等我上请罪书之后。”李琩搂着杨玉环回道。 “都打赢了为什么还要请罪?”杨玉环好奇道。 李琩道:“无论怎样,擅自出兵远征,都不符合规制,我若请罪,便是捍卫规制,我若不请罪,便是挟功自傲。” “那郎君会受罚吗?”杨玉环有些担忧。 “应该不会。”李琩笑了笑,“规制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只要有此行为,能堵朝中悠悠之口,便算有了交代。” “这样啊。”杨玉环想了想,“那我们要立马写请罪书吗?这样写得越快,便会表明我们态度越诚恳。” ------------ 第七十九章 李隆基的考验 “那也不用太快,还需要等几天。”李琩思索着。 杨玉环追问道:“为什么?” 李琩解释道:“我的请罪奏章,最好能和西域诸国的贺书和朝贡一起到长安。反正为将士们请功的事也得折腾几天,到时候一起呈上去,父皇便不会怪罪我慢了几天。” 西域诸国的贺书和朝贡,便是李琩此次远征最好的战利品之一。 杨玉环想了想,明白过来,笑道:“这些事好复杂啊,幸好郎君都能想到。” 李琩道:“有一个事我没想到。” “什么事?”杨玉环问道。 李琩道:“突骑施为什么敢来围困我龟兹。” “可能是……”杨玉环想了想,道:“可能是和吐蕃早有勾结,吐蕃前两年嫁了一个公主到突骑施,他们之间关系不错。所以,他们想趁着郎君远征,袭击龟兹,一报两年前碎叶城之仇,二让郎君首尾难顾。” “嗯。”李琩微微一笑,“你真聪明,只是……” “只是什么?”杨玉环问道。 李琩道:“只是他们此行相当冒险,龟兹就算是孤城也不宜攻下,还有北庭协防。退一步讲,即使他们真的攻下了龟兹,以突骑施的国力,也守不住我大唐后续带着怒火的反攻。而且突骑施要角逐的对手,不应该是我大唐,而是西域诸国,或者说是大食。所以他们最好的选择,其实不是袭击龟兹,而是趁我远征,安西无力插手西域时,去西域角逐。” “对啊。”杨玉环觉得李琩说得道理,疑惑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袭击龟兹呢?” “可能他们内部有矛盾。”李琩想了想,笑道:“等我查了告诉你。” “好啊。”杨玉环也笑了起来,“臣妾这算不算干政?” 这个问题,李琩还真想过。 如果他走的不是创业的路子,而是竞争太子,做个守成之君,那他就不会和杨玉环讲这些。 但偏偏他要走的是创业的路,这种时候,后院不起火,偶尔还能帮忙就显得至关重要。 通过龟兹守城这事,李琩看了到杨玉环的潜力,所以干脆便和她多说说这些事,培养培养。 李琩道:“我们这是夫妻勠力同心,共克时艰,和干政是两回事。” “嗯。”杨玉环重重点头。 杨玉环心里根本不在乎什么干政不干政的,她只是想要完完全全的走进李琩的心里,和李琩分享更多的事,替李琩分担一些忧劳。 现在,她感觉似乎做到了一些。 于是,她又笑了起来,抱住李琩,道:“郎君,你饿了吗?” “一点点。”李琩回道。 “那我们去吃饭吗?” “先吃了伱,再吃饭。” …… …… …… 李琩远征大胜的消息传播开来,西域观望的诸国立刻派人给大唐送来贺书,连带一起朝贡。 见势头差不多,李琩给李隆基送去了两道奏书,一道是给安西将士们请功,一道是自己的请罪书。 李隆基收到奏书,把请功的奏书批了下去,请罪的奏书则压了下来。 不多久,论功行赏的批文到了安西,安西将士们无不欢呼。 但欢呼之后,他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远征的主帅李琩并没有获得封赏。 于是他们开始细查原因,一查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李琩一个人顶了擅自远征的罪。 这下将士们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高仙芝道:“此次远征得胜,殿下是厥功之首,且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愿不领此功,和殿下同担罪责。” 听了高仙芝这话,封常清跟道:“末将也愿如此。” 这两人一带头,安思顺李嗣业等将军也纷纷跟了出来。 最后,就连辛云京也愿意舍功保李琩。 “殿下和我一起吃饭,说要带我去长安叻,这功我也不要了。” 有士兵带了头,一部分士兵也开始跟进,最后大家约了一起来找李琩。 大堂里。 李琩主位而座,将军们将堂下分座。 李琩看着这么一大群人,道:“诸位将军无令而来,难道是又出了什么紧急军情吗?” 高仙芝上前行礼,道:“殿下,末将等听闻殿下把此次远征的罪名一人承担,故聚集到此。” 李琩道:“此事本就是我决策而行,罪由我担,合情合理。” 高仙芝道:“殿下,当初末将主战,这罪应当有末将一份。” 封常清跟着道:“末将也有一份。” “还有末将。”安思顺也站了出来,“此次远征大胜,皆因殿下神机妙算,用兵如神,论功当是殿下为首。如今殿下一人担了罪,功劳却给了大家,这让大家如何安心?” 李嗣业耿直道:“殿下希望末将做大唐擎天之将,但如今殿下便是擎天之帅,若殿下得不到赏功,那末将还做他干什么!” 众将军你一句,我一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最后,高仙芝总结陈词道:“末将等愿不领此功,和殿下一同担罪。” 说着,呈上了一份联名上书,道:“殿下,这是末将等联名上书的奏议,请殿下代为呈奏。” 李琩闻言,来到高仙芝跟前,把高仙芝的联名上书推了回去,感慨道:“诸位的情义,我铭记于心,但这事不能这么办。若这联名上书呈上去,朝廷必定会以为诸位挟功替我邀赏,若有心之人添油加醋,那大伙就是结党,到时候,就不是擅自出兵这么简单。” 众将军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惊。 高仙芝道:“那应当怎么办?” 李琩道:“父皇圣明烛照,朝廷赏法分明,谁有功,谁有罪,父皇自会分辨,朝廷自有公断。诸位回去吧,各守其职。” “这……”高仙芝他们怔了怔,悻悻而归。 …… …… …… 长安,兴庆宫。 李隆基压了李琩请罪的上书,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李琩那边挟功邀赏的呈奏。 这是李隆基给李琩最后的考验。 李隆基想过,如果李琩真的是别有所图,那么他立了这么大的功,明面上请罪,暗地里也应该会抓紧机会,笼络下面的将士为他请功。 但是李琩没有。 李隆基的考验结束,他做好了给李琩实权的准备。 于是,他召来了张九龄他们议事。 应朋友们的要求,建了个群,欢迎大家一起交流,群号:826898620 ------------ 第八十章 决定封赏 皇帝朝臣齐聚紫宸殿。 李瑛和李亨,也被李隆基叫了过来。 李隆基指着龙案上的两摞奏书,道:“这边,是请治罪寿王擅自出兵的奏议,这边是西域诸国恭贺远征大胜的上书。” 众臣闻言,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龙案上那两摞奏书。 李隆基走到李瑛和李亨面前,接着道:“十八郎是你们的阿弟,你们说说,朕应该怎么处理?” 按顺序,太子李瑛要先回话。 李瑛先做了一番思考。 对于李瑛来说,他自己怎么想的,或者按理应当怎么处置,都不重要,关键是要揣摩到李隆基的心思,说出李隆基想听的话。 那李隆基怎么想的呢? 李瑛以为,安西众将士的赏功已经批了下去,唯有李琩什么也没得到,那么很明显,李隆基并不想犒赏李琩,只是担心天下人说他不能论功行赏才召大家在此议事。 作为太子,他李瑛当然得起好这个带头作用。 于是李瑛说道:“父皇励精图治,任贤革新。恩泽百姓,威加四海,天下百姓无不感念父皇之恩德,万邦无不敬仰大唐之繁盛。因此这次大胜,乃父皇功业之必然。十八弟不过是借着父皇之威德,驱望风而逃之贼寇,略有苦劳。虽有苦劳,但善自出兵远征,坏大唐规制,贻害无穷,两相比较,过大于功,因此儿奏议,当对十八弟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哦?”李隆基望着李瑛,眼神带有玩味,“你觉得应当如何惩戒?” 李瑛道:“十八弟毕竟身有疾病,不宜用刑,不如以流放之名,让他继续游历,如此也算是圆了十八弟的心愿。” “还行,伱不打算对他用刑。”李隆基语气透着一股清冷,又问李亨道:“你觉得呢?” 李亨也在揣摩李隆基的心思,他前面也是和李瑛一般想法,但刚刚他注意到李瑛的话似乎并没有引起李隆基的兴趣,因此他猜想李隆基另有他想。 于是李亨道:“十八弟以患疾之躯,踏荒原,过戈壁,远征三千余里,虽有违规制,但其情其心,皆为大唐。若败倒也罢了,如今得胜,还要对他施加惩戒,如此恐怕会寒了边军将士之心。且儿以为十八弟事先不奏报,是因为龟兹距长安路途遥远,若待奏报后再出征,恐怕会贻误战机。” 李隆基点点头,回到龙位坐下,对张九龄道:“朕记得张太医是张卿的族弟,十八郎如今的贴身医官,是张太医的女儿,叫张木槿。这个张木槿可有向你们说过十八郎的病情如何?” 辛云京会定期向李隆基呈奏李琩的情况,除此之外,李隆基还安排了其他暗哨,也就是说李隆基对李琩的身体情况是有了解的。 因此李隆基这么问,其用意就是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他关心李琩。 同时,也是在暗示李瑛和李亨,他们两个对李琩的评价只论功于过,不讲情与义。 张九龄回道:“回圣人,据臣所知,寿王殿下病情反复,所幸张木槿得了张太医的医术真传,给寿王殿下特制了药,寿王殿下常服以压病情。这次远征回来,寿王殿下透支了大量身体,整日在屋里静养。” “唉。”李隆基重重叹了口气,又道:“陇右凤林县今年收成如何?” 裴耀卿管着农业,上前道:“回圣人,今年陇右有旱情,但凤林县挨着漓水,引漓水灌溉,反倒获得了丰收。” 李隆基又道:“盖嘉运贬谪之后,今年考察如何?” 官吏人事是李林甫管,李林甫上前道:“盖嘉运已经知罪,每日反省,今年考察勉强合格。” “好啊。”李隆基点点头。 李隆基一连问三个问题,都和李琩有关,其意不言自明。 李瑛和李亨的脸色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 只见李隆基拿起龙案中间的奏书,道:“这是十八郎请罪的奏议。” 说着,打开奏书,阅览道:“十八郎在奏议中说:‘远征得胜,上仰父皇天恩,下赖将士用命,儿无尺寸之功’,这一点倒是和太子说的很像。” “还有,”李隆基顿了顿,接着道:“十八郎又说:‘儿自知擅自出征,有违大唐律制,儿本想自缚长安,向父皇请罪,但一恐身体有疾,客死途中,如此天下人便会言儿想以死博得忠名,陷父皇于不仁;二则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功与罪,皆出于上,儿若自缚,便有以自罪博父皇垂怜之嫌,如此非是实心请罪。因此儿先留龟兹,只待父皇诏书一到,儿遵令而行’。” 李隆基阅览完,合上奏书,递给张太医龄看,并道:“十八郎立了功,不仅没有丝毫挟功自傲,反而主动请罪,且就连请罪,也想着朕的仁德和威名,如此忠孝仁义之人,朕想亏待他,上天也不会允许。” “朕意,免去寿王李琩剑南节度史之职,以全其请罪之心,另任命寿王李琩为安西节度使、观察使,加封骠骑大将军,增食邑三千户,其余原职不变,按这个旨意,让吏部拟文。” “喏。”张九龄等人回道。 …… …… …… 朝会散去,李隆基来到武惠妃寝宫。 李隆基虽然加封了李琩,但是给李琩封了安西节度使,便是有意要把李琩留在安西,在李隆基心里,这并不是对一个曾经有望争夺东宫之主的皇子最好的封赏。 而且,他曾经力主给武惠妃皇后之名,只因群臣反对而作罢,如今他对李琩做了这番封赏,也代表武惠妃成为皇后的最后希望破灭。 因此,李隆基并不确定武惠妃对这个封赏是否满意,便立马来一探究竟。 李隆基把对李琩的封赏告诉武惠妃,武惠妃听了,赶紧替李琩叩拜谢恩。 李隆基道:“对琩儿封赏外放,也就意味着你再也做不了皇后,你不会觉得失落吗?” “自得知琩儿患病以后,臣妾便再也没有皇后之心,臣妾能得三郎恩宠,已经是福缘无尽,臣妾如今只希望琩儿能多活时日,臣妾能与三郎久伴不离。”武惠妃言语相当恳切。 “好啊。”李隆基扶起武惠妃,高兴道:“你能如此明事,朕心甚慰。随朕来,朕最近新编了乐曲,可谓恢宏大气,快随朕去赏赏。” ------------ 第八十一章 各有领悟 宫外大道上。 “太子殿下请留步。”张九龄追上李瑛,行了一礼。 李瑛回身看到张九龄,挤出笑容,礼貌道:“张相有何事?” 张九龄上前,见左右无人,道:“太子殿下,今日圣人圣训,太子殿下可要铭记于心。” 张九龄指的是李隆基暗示李瑛今日说话只计较厉害得失,没有仁义之心。 李瑛听出言外之意,以为张九龄这是跟着指摘他。 李瑛本来被李隆基暗讽之后就心情郁闷,现在听了张九龄这话,更加恼了,面色有些不悦,道:“父皇的圣训,我自然会铭记。倒是张相,张相对外一向主张安边持重,怎么会对寿王远征一事如此支持?” 张九龄一怔,随即解释道:“太子殿下岂不闻唇亡齿寒之事,此战非寿王殿下挑起,名为远征,实为自守。” “哦?”李瑛岂有不知,只是心里不痛快,便想着故意装作不知道,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原来这也是自守,本王受教了。” 张九龄听李瑛这话怎么都不顺耳,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张九龄来了脾气,李瑛更加生气了。 李瑛从小就生活在权力的染缸里,在他看来,大唐立国到现在,太宗杀兄弟,武则天屠戮李姓宗室,他父皇李隆基不仅几次政变,手上沾满亲人的血,而且还圈禁皇子皇孙,这些难道不就证明权力靠的是杀戮和争斗吗? 他不服气! 不服气他都已经替李隆基说话了,李隆基却还要用什么忠孝仁义来要求他,更不服气张九龄也跟着吆喝。 他甚至在心里暗讽,像张九龄这种儒门弟子,只会书生意气,满口仁义道德。 想到此处,李瑛拂袖而去。 张九龄看着李瑛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通过张木槿的传信,张九龄已经大概知道李瑛他们伏击过李琩,这事一直横在他的心里,他几次都想找李瑛劝说,但终究无法开口。 这次,张九龄本想借着李隆基的暗示,和李瑛好好说说,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提及此事,就被李瑛反将了一军。 这两相比较之下,李琩受了迫害闷头不语,一心想着远离朝廷争斗,戍卫边疆,如此真可谓大仁大义。 想到此处,张九龄不禁在心里感叹:“如果寿王是皇长子,那该有多好。如今,只盼太子殿下能早日悔改。” 张九龄默默感叹着,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 …… …… 贺知章府。 忠王李亨亲自登门拜会贺知章。 今日,李亨受了李隆基的暗讽,不过他并没有觉得生气或懊恼,而是恍然大悟。 他悟到了一条心得:无论皇家争权夺利如何血腥,无论皇帝本人是否真的仁慈,皇帝对下一代的要求,都是希望下一代能做到忠孝仁义。 这就是所谓的以圣贤要求别人,以宽容放纵自己。 现在他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得装得忠孝仁义。 所以李亨来找贺知章,他相信让他“不争是争,争是不争”的贺知章会给他很大的助力。 贺知章看到李亨,有点惊讶。 李亨先给贺知章行了一礼,恭敬道:“老师,那日老师教给学生的道理,学生有所领悟,特来请教老师。” 贺知章闻言,连忙还了一礼,高兴道:“忠王殿下能亲自前来,臣倍感荣幸。” 说罢,立刻吩咐下人茶点伺候,携着李亨入了屋。 进了屋,李亨道:“当年汉昭烈帝白手起家,从织鞋贩履之徒,到三分天下的雄主,仁义是其成事的重要缘由。” 贺知章一听这话,立时明白李亨是想以仁义收买人心,这和他希望李亨真的仁义有差别。 贺知章有些微微的失落。 不过随即,他便释然了。 因为人生行事,论迹不论心,只要李亨真的在行为上做到了仁义,那也不错。 于是贺知章瞬间转笑,与李亨谈论起来。 …… …… …… 安西,龟兹。 李琩并不知道他此次远征,除了明面上的大影响外,还在暗地里影响到了李瑛和李亨的选择,他还不知道,他造成的蝴蝶效应,从大到小,正在快速的蔓延。 李琩此时,正在院子和杨玉环弹琴吟诗,郎情妾意。 张木槿给李琩研制了新药,拿着过来正准备给杨玉环先看,却目睹了杨玉环和李琩的甜蜜场景。 张木槿赶紧转过身,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那边正在弹奏琵琶的杨玉环看到张木槿,给正在聆听的李琩使了个眼色。 李琩顺着杨玉环的眼神看到张木槿,便她叫了过来,一起静听杨玉环弹完一曲。 待杨玉环弹完,张木槿由衷赞叹道:“王妃的琴技当真是天下一绝,木槿不懂音律,也能听得入迷。” “妹妹谬赞了。”杨玉环微微一笑,放下琵琶,道:“术业有专攻,妹妹的医术也是首屈一指,若妹妹不是女子,执掌太医院也有可能。” “不敢,木槿怎么能……”张木槿吞吞吐吐,呈上手里的两盒药丸,道:“王妃这是木槿替殿下新炼制的药。” 由于张木槿之前所有炼药的事都是和杨玉环说,所以习惯性的给了杨玉环。 杨玉环接过,好奇道:“为什么是两盒?” 张木槿道:“这两盒药丸,看上去一样,闻起来味道也一样,但其中一盒是真正调养结脉的药,另一盒则是给殿下用的,木槿把真正调养结脉的药寄给了阿爷他们。” 见张木槿如此有心,李琩真诚道:“有劳木槿姑娘。” “木槿不敢称劳,”张木槿连忙给李琩行了一礼,恭敬道:“这是木槿应该做的,木槿跟着殿下什么也没做,还被圣人和武惠妃嘉奖,木槿心有有愧。” 武惠妃和李隆基并不知道李琩是装病,所以李琩立了功,对帮助李琩调养身体的张木槿,自然也有功,也要嘉奖。 李琩正要出言抚慰,忽听得门外人声躁动,紧接着,传旨的太监领着人走了进来。 李琩他们连忙过去接旨,传旨的太监宣读了李隆基对李琩的封赏。 李琩的安西节度使,终于到手了! ------------ 第八十二章 开府 李琩接了旨,和传旨的太监客套了几句,便问起了武惠妃,道:“沈中监,我阿娘身体可还健朗?” 传旨的太监见李琩接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关心母亲,感叹道:“寿王殿下当真仁孝,获得如此殊荣,不为所动,而是先关心阿娘。寿王殿下请放心,武惠妃身体很好,奴婢来之时,武惠妃还嘱咐下官给寿王殿下口谕,请寿王多多保重。” 其实,杨玉环和武惠妃的书信没断过,李琩大概知道武惠妃身体健康,但他还是再三确认,这并不是因为他多孝顺,而是因为这是很关键的一年。 历史上,737年,武惠妃为了让李琩坐镇东宫,便构陷太子,使李隆基一日杀三子, 之后一年,738年,武惠妃因为李瑛的死,自己也“惊吓而死”。 武惠妃具体怎么死的,众说纷纭,但是总的来说,历史学者基本都一致认为,武惠妃的死和李瑛的死有关。 但这些原因,对于历史只是推测,对于李琩来说,则至关重要,他需要确定武惠妃是否真的健康活着 现在,已经是738年。 武惠妃还活着。 李琩知道自己又一次赌对了。 由于他患病远走,没有争夺太子的机会,武惠妃便没了构陷太子的必要,加之他的劝导,武惠妃基本没怎么掺和政事,所以李瑛没有被构陷,顺利活了下来。 李瑛活了下来,武惠妃也没有因为“李瑛之死,惊吓而死”,反而因为少掺和政事,听他的话开始养生,身体健康。 李琩暗暗舒了口气,又和沈中监客套几句,照例给沈中监塞了钱。 沈中监连拿李琩的好处,觉得应该透露点什么,便道:“寿王殿下,奴婢多一次嘴,此次寿王殿下获封安西节度使,引起的震动可不小,特别是对其他皇子们。” 龟兹离长安太远,消息来得慢,但其他地方对李琩此次获得实领安西节度使实权的事,已经传开了。 这事对普通人或许只是一点点小小的谈资,但对于其他皇子来说,特别是那些基本竞争不了太子,又不想当个闲散王爷,有些野心的皇子,李琩可谓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模板。 于是,他们开始分析李琩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以方便效仿。 经过一顿分析,这些皇子得出了结论。 首先,得患病,威胁不了皇权;其次得有一个受宠的娘;然后,出京之后得偶遇一个大案,并且完美解决,牵动朝中势力,让李隆基出于各方考虑给一个黜布使;之后,到了边疆,正好边疆节度使有问题,将边疆节度使下狱,与此同时,还需要贼寇入侵,在边疆无首之时,不得已临时领兵,获得大胜。 这个结论,有些粗略。 但就是这个粗略的结论,也让有些皇子感到绝望。 因为从这个结论可以看出,李琩的每一步走来,都充满着巧合,以及李琩强大的能力,这些巧合和李琩强大的能力步步叠加,想复刻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于是有部分皇子放弃了,但也有部分皇子想从中窥得法门,比如永王李璘。 沈中监不好说太多,只是点到为止。 但李琩已经明白其意思,诚恳道:“多谢沈中监。” 说罢,又多塞了钱,送沈中监离开。 待沈中监离开,杨玉环道:“郎君,如今只你一人外放,其他皇子若效仿不成,可能会暗中使坏,以后我们恐怕得更加小心才是。” “是啊。”李琩点点头,想了会儿,道:“不过也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慢慢陪他们玩。现在我们的头等大事,是开府。” 由于李琩之前只是黜布使,所以他住的地方是朝廷的馆驿。 杨玉环已经跟着他在馆驿住了近两年。 开府是一个重要的私事,因为只有开府的事有了着落,那尽快“开枝散叶”,才有条件,那些跟着他的人,也会才会安心。 现在李琩拿了实权,按规制便可以在龟兹开府。 李琩有皇子的身份,又有开府仪同三司的虚职,开府须得按照相应的级别和仪仗。 这是一个很麻烦的事。 但李琩并不想为这事麻烦。 所以李琩提起开府后,将杨玉环带到里屋,道:“之前我和你讲过,我们会在龟兹开府,如今这个诺言兑现了。” “嗯嗯。”杨玉环开心的点头,“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是啊。”李琩笑了笑,道:“不过我对开府的事并不太擅长,之前我给你提起的时候,伱似乎有些规划,要不这个事交给你全权处理?” “这……”杨玉环一怔,她原本想和李琩商量着来,一起建设他们的新家,但现在看来,李琩好像是要当个甩手掌柜。 不过,随即她也就释然了。 因为她知道,李琩肯定又是惦记着公事。 作为妻子,她主内,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杨玉环笑道:“郎君不怕臣妾乱做一通?” “你会吗?”李琩一笑。 杨玉环闻言,拉住李琩的手,笑道:“郎君放心吧,臣妾会认真对待。” “嗯。”李琩点点头,“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杨玉环问道。 李琩道:“第一个要求,在满足规制的情况下,我希望不要太奢靡。第二个要求,我想组织几场比试来庆祝开府。” “好啊。”杨玉环点头同意,“我们开府,安西的官员和地方大族都会来庆贺,准备几场比试,与民同乐也挺好。” “有道理。”李琩思索了一下,笑道:“与民同乐说得好啊,除了诗赋歌舞之外,我想准备的比试,便是真的与民有关。” 杨玉环问道:“具体是什么?” 李琩道:“我想准备一些农业、水利相关的比试,比如农业、水利工器具的模型比赛。” “嗯?”杨玉环闻言,咯咯笑了起来,道:“这事倒也别致,只有诗赋歌舞,一般百姓倒也参与不了,郎君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还是郎君想得周到。” 其实,除了所谓的与民同乐,李琩此举,更是想选拔一些可用的人。 ------------ 第八十三章 规划与庆贺 这两年,李琩一直在思考在安西落脚之后,下一步他应该怎么做。 如果仅仅只以安西的实力,想要与朝廷抗衡,这完全不现实,所以只有进一步做大。 想要做大,有两条路子,第一条路是大力发展安西,第二条路是以安西为始,把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扩展到北庭、河西、陇右。 这二条路,不可一蹴而就,且需要等待时机,慢慢的渗透。 所以现在李琩着重考虑的是第一条,发展安西。 对于发展安西,李琩在经济、军事、政治已有了一些规划,但总的来说,步子还是不能垮得太大,还是需要步步为营。 这步步为营的第一步,李琩认为是先遵循历史,发展好基本的农业。 只有农业基础发展好了,他才能进一步实行其他的计划。 历史上,大唐控制安西之后,便开始在农业上实行兴修水利,开荒屯田。 不过由于安西的外部环境并不太稳定,经常受到外敌袭扰,所以大唐在安西的屯田发展也不顺利,被大致隔成了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公元630年到657年,这一阶段属于开拓时期。 第二阶段是658年到702年,这一阶段属于发展阶段。 第三阶段是702到763年,这一阶段属于高速时期。 最后便是763年到791年,这一阶段,吐蕃切断了安西与朝廷的联络,安西孤军困守,基本没怎么发展。 李琩现在所处的时期,正是高速黄金时期,也正是这一时期的屯田发展,才能给后面“西北孤忠”的困守提供了一定的物质基础。 碰上这个黄金时期,对李琩有利的。 而且,相比历史上的黄金时期,李琩还有三个优势。 第一个优势,是他提前十年从小勃律国击退了吐蕃,这让他的外部环境好了很多。 第二个优势,是他不会像历史上诸如盖嘉运这样的节度使一样乱搞。 第三优势,他知道后世一些更加便利有效的农业器具,以及适合安西的农业作物。 不过这第二第三个优势,还比较悬浮,要想真正的落到实处,他需要大量的人才以及踏实的工作。 特别是人才,再好的方案,没有人才去实施,不仅推行不下去,反而会取到反效果。 所以李琩想借开府庆祝的机会,顺便选拔一些人才培养培养。 …… 安西的官员、地方大族和百姓,听到李琩开府有关于农业的比试,都有些惊讶。 因为根据他们的了解,如今的贵胄开府,娱乐方式除了诗赋歌舞,便是各种奢靡的玩乐,比如将投壶升级为投掷金银,比如酒池肉林。 像李琩这种高贵的皇子,还想着玩一些农业、水利器具,属实没见过。 不过上有所好,下便迎之。 李琩喜欢这些,他们就去发掘这些方面的人和事。 到李琩开府之时,许多和农业、水利方面有关的人,便齐聚龟兹。 …… …… …… 开元二十六年,二月初六,宜迁居。 李琩和杨玉环搬进了新府,大宴宾客,同时举办节目,与民同乐。 节目的上半场,是诗赋歌舞,除去安西本地的才子佳人,其他地方的人也来了一些。 远在河西的高适,对李琩的知遇之恩一直铭记于心。他本想亲自来给李琩庆贺,但他现在是河西的将军,也立了功,获得王忠嗣的重用,一时抽不开身,便请他的朋友来代为祝贺,同时也一起传达王忠嗣的祝福。 对于王忠嗣和高适同时差遣来的人,李琩没有怠慢,亲自接待。 偏厅里,仆人将王忠嗣和高适差来的人引了进来。 一行人的领头者见到李琩先行了一礼,道:“下官王维,拜见寿王殿下。” “王维?”李琩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 李琩仔细打量了王维一番,只见王维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风采卓约。 “原来是王将军。”李琩请王维一行人入座,道:“如果我所记不错的话,王将军现在是河西的判官。” “正是。”王维礼貌回复,“殿下当真是博闻强记。开元二十三年,下官被拔擢为左拾遗,去年下官调任河西,做了王忠嗣将军的判官。” 这事,李琩有所了解。 王维算是张九龄一手提拔上来的,调任做王忠嗣的判官,也是张九龄的手笔。 说起来,王维算是张九龄的人。 但另一方面,王维和高适是朋友,这关系就有点复杂了。 李琩略微沉吟,笑道:“王将军公务繁忙,还能远道而来,本王倍感荣幸。” “不敢。”王维起身,又给李琩行了一礼,道:“下官受王忠嗣将军和高适将军所托,特来祝贺殿下乔迁之喜。” 说着,让人呈上一把宝剑和一盒特制的毛笔。 宝剑是王忠嗣送的,特制毛笔是高适送的。 李琩看了一眼,笑道:“不必送这些礼,王将军亲自前来,能送贺诗一首,便是最贵重的礼物。” 王维道:“王忠嗣将军和高适将军知道殿下喜爱诗文,没有作诗,但请了几个才子过来。” “哦。”李琩看向王维带的几个人,道:“请王将军介绍介绍。” 王维一一介绍道:“这位是王之涣,这位是孟浩然,这位是岑参……” 听到这几个名字,李琩又是一愣,因为这几个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是名字都听过。 王之涣出生太原王家,和高适是好友。 726年的时候,王之涣在冀州做衡水主簿,后来遭人诽谤,辞去官职。 732年的时候,高适去蓟门访王之涣,王之涣不在。 李琩猜想,应该是他用了高适,高适便把这事告诉王之涣,希望王之涣来访他,以求重踏仕途。 孟浩然734年的时候,去拜会过张九龄,张九龄非常欣赏他,但没有任用,后来张九龄被贬之后,才重新任用他。 至于岑参,他虽然和高适他们是朋友,但那是几年之后的事,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还不熟。 换句话说,这三个人来自不同的势力,而且要么是失意的人,要么是没有起家的人。 他们来此献诗,目的恐怕不只是献诗那么简单。 ------------ 第八十四章 张九龄和李林甫的政见 王之涣、孟浩然和岑参在王维的介绍下,一一站起来给李琩行礼。 李琩起身还礼,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态度。 又一番客套之后,王之涣三人各自呈上自己为李琩所做的贺诗,请李琩过目。 李琩接过,仔细阅览,然后笑道:“有三位高贤作诗庆贺,本王今日开府之事恐怕要广为流传了。” 说着将诗文递给旁边的仆人,让仆人拿给乐队歌之。 王之涣三人见李琩接纳了他们的贺诗,都露出喜悦之色,道:“殿下谬赞,我等惭愧。” 李琩又和王之涣他们说了几句,便和他们几人一道前去观赏节目。 此时,节目舞台中间正在表演龟兹的乐舞。 演奏的乐器,除了大唐主流的乐器之后,还有龟兹的本地的民族特色乐器,诸如筚篥等。 至于舞蹈,有女子们跳的民族舞,也有男人们跳的狮子舞。 正所谓,龟兹筚篥,碎叶琵琶,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渡眼睛银贴齿,安西都护进来时。 杨玉环坐在阁楼之上,看着下面的表演开心的笑着,时不时的还跟着鼓掌。 李琩来到杨玉环身边,笑问道:“你觉得龟兹的乐舞怎么样?” “很好。”杨玉环回道,“龟兹不愧是乐舞之乡,许多东西在长安不一定见得到。” 李琩点点头,想起盖嘉运未完的事业。 盖嘉运之前想整编龟兹的乐舞献给李隆基,以讨得李隆基的欢心,但是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他下了狱。 李琩想了想,决定继承盖嘉运这一事业,便对杨玉环道:“娘子精通音律,长袖善舞,我想请娘子带头把龟兹的乐舞整编一下,我们献进宫去。” “好啊。”杨玉环对于乐舞本来就很感兴趣,立马同意。 李琩道:“那就辛苦娘子了。” 杨玉环笑道:“能为郎君分忧,就不辛苦。还有红月的舞也是一绝,她可以帮我,对吗?红月。” 杨玉环问一旁的红月。 红月恭敬道:“能和王妃共同整编乐舞,红月求之不得。” 李琩点点头,发现张木槿不在,便问道:“张木槿呢?” 杨玉环道:“她好像去拿信件了。” 杨玉环话声刚落,张木槿走上阁楼,给杨玉环和李琩行了一礼,对李琩道:“殿下,木槿阿爷说有几句话想让木槿转呈殿下。” “哦?”李琩微惊。 这是两年多来,张太医他们第一次主动和李琩对话。 李琩道:“什么话?” 张木槿恭敬道:“木槿阿爷说,治病有两种法子,一是缓治,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使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二是用猛药以攻之,不惜损害脏腑,集全身之力而对一疾。阿爷治病向来寻求缓治,但是如今这法子似乎不太通行。殿下久病,对这两种法子必是深有感悟,阿爷想请教殿下。” 张木槿说完,觉得这话全是关于医理方面的,而在医理方面问李琩,有些莫名其妙,这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李琩听完,默然沉思。 想了半晌,他终于明白张太医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太医明面上讲医理,实际上是讲国家大事。 所谓缓治,是指张九龄奉行的对外政策——“安边持重”,也就是说尽量不要扩张,以守为主,然后削弱藩镇的军事力量,先解决好内部矛盾。 而用猛药,是指李林甫的对外政策——“开边”,以开边展现大唐强盛,转移国内矛盾。 这两个政策都有他们的出发点,但李隆基更喜欢开边。 不仅如此,张九龄在对内治理上,手段也比较温和,而李林甫则态度强硬,为中央敛财的办法层出不穷。 这一点,李隆基也更喜欢李林甫。 所以张九龄现在已经意识到,他和李隆基的执政理念冲突越来越强,这种冲突之下,他已经预感到了他下台之期不远了。 而之所以托张木槿转这断话,有两个目的。 一是告诉李琩这个趋势,二是往李琩这儿塞人,也就是孟浩然。 其实以张九龄现在的势力,想往安西塞人大可以名正言顺,但要是名正言顺的塞,到时候这些人就是他的党羽,他一旦下台,李林甫不会给这些人好过。 所以他要采取这种暗地里的方式,希望李琩能庇护他们。 李琩转瞬间明白了张九龄的意思,对张木槿道:“木槿姑娘替我回复张太医,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这是中庸的开篇,李琩想借此告诉张九龄,他们的争斗他管不了,他只能遵循圣人之言论,奉行中庸之道,做自己该做的事。 如果张九龄送来的人,能用他会用,不能用,他也不会强用。 “喏。”张木槿虽然听不懂,但还是恭敬的回复。 有了张九龄这个暗示,李琩大概知道了孟浩然的来路。 至于王之涣,那肯定是高适推荐来的,现在就还剩一个岑参来路不明。 李琩打算等比试之后,再探究岑参的事。 此时,台下的乐舞节目已经完毕,下一项便是演奏王之涣三人赋的诗歌。 从乐舞到诗赋,大唐繁盛的文化在龟兹这个小舞台上轮番表现,引得观众们喝彩连连。 之后,便是李琩所说的比试。 由于已经事先通告,所以工匠带着他们制作的农业、水利模型直接到舞台上展现。 有些制作精美,镶金镀银,有些奇思妙想,赋诗其上,还有些甚至把锄头、水车雕刻成美人模样。 但精美归精美,这里面大部分工具,都比中原的要落后一些,有些工具,甚至还是汉代开始流行的,比如长直辕犁。 李琩看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几个比较先进的模具,也是现在中原地区正流行的,其中代表便是长曲辕犁。 这个长曲辕犁模具制作并不精美,甚至有些粗糙,但李琩却拿了起来,问道:“这是谁做的?” 王之涣闻言站了出来,尴尬笑道:“回殿下,这是小民做的,只因在来的途中才听闻殿下兴了这个比试,准备仓促,所以简陋了些,让殿下见笑了。” 王之涣以为李琩是嫌他做得太简陋了。 ------------ 第八十五章 第一把火 但李琩却没有纠结简陋的事,而是问道:“我以为先生才高八斗,没心思理会这些农事,没想到先生对农具还有了解。” 王之涣回道:“开元初年,小民曾在冀州衡水做过主簿,所以对这些农具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李琩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道:“你似乎做了一些改进?” 王之涣道:“小民觉得犁太长,使起来费力,因此想把它改得短些,但是改短之后,又似乎用不了力。” 李琩听到这话,瞬间明白王之涣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他终究缺少经验,所以要把想法变现就显得很难。 很多东西,都是在做出来之前绞尽脑汁,难通其道,但是一旦做出来,又会觉得这玩意怎么这么简单。 李琩沉吟片刻,道:“今天这个大奖,当是先生的。” 说罢,对组织比试的户曹参军道:“把工匠们都聚集起来,验明是否都是他们亲自做的模具,真的留下,明日我自有话对他们说。” “是。”户曹参军回道。 开府庆祝到此完美结束,李琩与杨玉环同回,一起入住新家。 …… …… …… 次日,李琩用过早饭后,便召高仙芝他们议事。 这段时间,李琩虽然把开府的是交给杨玉环,但是他也没怎么管理政事。 高仙芝他们一直都在等着李琩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 李琩先问高仙芝道:“突骑施围困龟兹的原因,高将军可查清了?” 高仙芝起身回道:“回殿下,根末将调查,吐蕃在攻占小勃律之前,确实给突骑施传过信,具体内容末将查不到,不过可以推测,吐蕃应该是告诉突骑施,若安西出兵援救小勃律,则让他们带兵袭击安西。” 李琩认真听着。 高仙芝接着道:“还有,突骑施可汗下面的两大头领,莫贺达干和都摩支似乎不太和睦。莫贺达干此次来袭安西,似乎是苏禄听取了都摩支的进言。” “原来如此。”李琩点点头。 突骑施是由好几个部落组成,史称十姓突骑施,他们部落之间争斗不断,战争频繁。 后来苏禄异军突起,整合了突骑施部落,并先后娶了唐朝、吐蕃、突厥的公主,在中亚与大食展开角逐。 但突骑施的和睦,来源于苏禄的强悍和突骑施征战的胜利。 前年,公元735年,突骑施被盖嘉运在碎叶城爆锤了一顿,兵败退走,突骑施被压制的内部矛盾便凸显出来。 其中莫贺达干领导的黄姓突骑施,都摩支领导的黑姓突骑施力量最强,争斗也最激烈。 因此,他们都希望彼此来碰一碰大唐,好借大唐的手铲除异己。 莫贺达干去年围困龟兹,当时身为王妃的杨玉环就在城里,要是莫贺达干真的破了城,把王妃杨玉环怎么样,那莫贺达干也死定了。 封常清见李琩沉默着不说话,又道:“殿下,如今突骑施正在吐火罗和大食交战,我们要不要趁机袭其后,以报突骑施围困龟兹之恨?” 李琩想了想,摇摇头,道:“突骑施虽然可恨,但若真的消灭了他,我们便也没有制衡大食的力量,所以突骑施暂时不能灭。” 安思顺提议道:“那便出少量兵削弱其力量?” “也不用。”李琩再次否定,“我断定突骑施此次在吐火罗和大食交战,必败,苏禄命不久矣,届时我们不仅不攻打他们,还要扶持他们其中一股势力。” “这……” 众将军不知道李琩怎么这么确定,但想到李琩向来算无遗策,便打算先相信。 高仙芝又提出问题,道:“那我们应该扶持谁?是黄姓莫贺达干,还是黑姓都摩支?” 李琩笑道:“那就看他们谁给的诚意够了。” 李琩这招属实有点腹黑,众将军齐声道:“殿下英明!” “我倒是比较好奇另外一件事。”李琩突然转移了话题,“莫贺达干是怎么快速打到龟兹,而我们安西其他的镇却来不及回援?” “这个……”高仙芝顿了顿,解释道:“安西的军事建制,是军、守捉、城、镇、烽、戍,除此之外,还有驿站。按理说,若有外敌来犯,烽火传信与驿站急报,不日便可将军情送至各军各镇。但安西地广,各大烽戍之间相距甚远,若敌军早有来势太急,军情便送不出来。” 李琩点点头,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高仙芝道:“有人曾谏言,在每三十到五十里之间的关隘处建立烽戍,使烽戍连点成线,但这样防御线太长,物资转运困难,多有消耗,朝廷每年供给的军资难以负担。” 李琩想了想,问道:“烽戍屯田是否可以解决。” “当是可行。”高仙芝点点头,“盖将军和之前的大都护都有在烽戍屯田之举,但一来战事频繁,屯田常受影响。二来兵士兼着御敌与屯田,本就比较艰苦,若遇上头挥霍无度,强征暴敛,赏罚不明,便多有逃匿,盖将军在时,便是如此。” 李琩终于等到了高仙芝这句话,说道:“如今我们远征大胜,暂时解除了吐蕃对我们安西的直接威胁,也震慑了西域诸国,突骑施和大食也正在交战之中,我们会有一段时间的和平,趁着这段和平时期,我们应当大力屯田,兴修水利,修建烽戍。这事,便交给高将军主理,安将军配合。” 高仙芝和安思顺一同站了出来,道:“末将领命。” 李琩又道:“如今二月初,还能耕种,过段时间,我会亲自耕地,给弟兄们带个好头。另外,父皇已经下诏,对赵诚等人的抄家财产,全部充做军资,他们吃空饷致使缺少的士兵,尽快招募补足。” “是。”众将同声回道。 李琩让其他人先各自散去,留下了高仙芝,问道:“周于攸最近在忙什么?” 高仙芝见李琩突然问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些奇怪,但还是回道:“听说年前去了长安,年后却又回到龟兹,不知何故。” “好啊。”李琩点点头,道:“高将军先去忙吧。” “是。”高仙芝退了出去了。 李琩问起周于攸,是想知道周子谅什么时候状告牛仙客,给李隆基借口贬谪张九龄。 张九龄虽然是贤相,但对于现在的李琩来说,李林甫掌控大权对他更好。 因为李林甫一受了他母亲武惠妃的提拔,虽然现在不怎么联系,但终究不是敌人。 二则是李林甫主张开边。 开边,就意味着大量的物资和人力支援,这对李琩扩张势力极有好处。 如今周于攸好好的长安不呆,想着回来,肯定是周子谅进谏再即。 李琩稍微思索后,便去寻王之涣等人。 ------------ 第八十六章 任用果决 王之涣、孟浩然和岑参正在府衙候着,与他们一同等候的,还有一群工匠,以及都护的仓曹官员。 李琩带着辛云京来到府衙,众人一同起身行礼。 李琩让众人先坐,扫视一圈,却发现仓曹的副参事不在。 仓曹是节度使下的行政系统之一,主官称参军,但由于盖嘉运一事,仓曹的正副参军被拿了,李琩便让参军之下的参事先主事。 李琩问道:“钱参事何在?” 一仓曹官员上前道:“回殿下,钱参事说要给钱德妃准备寿礼,特让下官代向殿下告假。” “钱德妃?” 李琩愣了愣,随即想起来了。 李隆基第四子名为李琰,李琰的母亲便是钱德妃,而钱参事是钱妃的族人。 钱德妃并非出自世家大族,也不太受宠,所以她的族人便不是都能获得她的庇护,在京城做官。 留不了京城,就只能送来边疆,以期望能立功入京。 李琩想了片刻,对辛云京道:“辛将军,去把他拿来。” “是。” 辛云京领命而去。 李琩找个地方坐了下来,默默闭眼等着。 过了许久,辛云京领着两个士兵将钱参事提了进来,扔在地上。 李琩听到声音,睁开眼,问钱参事道:“我昨天有没有说过,让你们今天在这里等着?” 钱参事站起来,躬身回道:“回殿下,殿下是有此令,所以下官已请人代为告假。” 钱参事看似恭敬,但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并没有显得惧怕。 “好啊。”李琩冷笑一声,转问一旁的辛云京,道:“辛将军,按军令,听调不至者,当如何处置?” 辛云京回道:“立斩!” 听到“立斩”两个字,钱参事吓了一跳,立马伏地跪拜道:“殿下饶命,下官是为了给钱德妃准备寿礼,这才告假,下官……” 李琩打断道:“这么说,是钱德妃让你听调不至的?” “不……”钱参事立马摇头,道:“不是……是下官……” 钱参事吞吞吐吐,冷汗冒了出来。 李琩道:“你吃的大唐的俸禄,做的大唐的官,再大的恩情,皆出自圣人,圣人用伱,你便应该尽忠职守,但你今日不仅擅离职守,还想把过错推到钱德妃身上,你有几个脑袋!” 李琩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渐大,站起身来。 钱参事被吓得全身颤抖,脑子空白,不住的叩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李琩就这么看着钱参事叩头,过了会儿,才道:“罢了,这不是军营,念你只是初犯,便饶你一命,拉出去,重仗三十,职降一等,罚奉半年。” 钱参事叩拜道:“谢殿下不杀之恩。” 门口的士兵同时进来,将钱参事拉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传来钱参事的惨叫声。 李琩静静等着外面行刑完毕,才来到王之涣三人旁边坐下,微微一笑,问道:“岑参先生是如何与王先生他们一道的?” 一旁的岑参听到问话,才从钱参事被罚的事中缓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道:“殿下,先生二字小民万不敢当,请殿下直呼小民名字便可。” “也好。”岑参今年不过二十二三岁,比李琩大得不多,因此李琩也不客套,点点头。 “小民去年在长安献书阙下,希望获得任用,但……”岑参神情有些尴尬,苦涩一笑,才接着道:“后来听闻殿下远征大捷,便想前来一睹殿下英姿,顺便……看能不能留效安西。来安西的路上,遇到王兄他们,一见如故,便一起同行。” 岑参解释了来龙去脉,并直言不讳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李琩点点头,问道:“这么说的话,你是来投军的?” “是。”岑参点点头,同时心中起了忧虑。 因为李琩说的是投军。 投军的话,让他当一个小兵也是投军,而且他现在还年轻,也没有作出让天下人都记得诗文,李琩未必看得起他。 李琩沉吟片刻,道:“我都护府里面还差一个录事参军,不知你可有意向。” “啊?”岑参由担忧转为惊喜,录事参军干的相当于是李琩身边的秘书工作,而且是正六品,还是李琩的贴身武将,权力不小。 李琩见岑参没有回答,问道:“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岑参给李琩行了一个大礼,道:“谢殿下!” “不必谢我。”李琩笑了笑,“我不过是为国选才,吏部会定期对官吏进行考核,若你才勘大用,必能受到拔擢,若你……不合格,到时候我也没办法。” 李琩说的是吏部考核,但是如今节度使下面的小官吏,基本上都是节度使自己选用,然后报给朝廷确认就行。 而且,李琩让岑参当六品官也是留了一个心眼。 因为按规制,五品及以上的官,要报皇帝审核才行,现在节度使的权利还没大到顶,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而岑参去年才献书阙下,虽然每年想献书给李隆基的人数不胜数,李隆基多半是都没见到岑参的献书,即使见到了,也不一定记得。 但万一呢? 要是有个万一,那就是李隆基去年不用的人,李琩今年倒是用上了,这说不定会给李隆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所以李琩卡了这个节点。 “小民明白。”岑参五岁读书,九岁作文章,自负一身学识,所以对考核什么的是信心满满,回复李琩一句后,觉得不够表达自己的内心,又补充道:“若小民上不能报殿下知遇之恩,下不能安民,不用等吏部考核,小民自己也无颜面对殿下,自会请辞。” “嗯。”李琩点点头,又看向王之涣和孟浩然。 王之涣和孟浩然年龄比岑参大得多,文人的酸腐气息比较强,他们原本想和李琩拉扯一下,但见李琩行事如此果决,怕万一拉扯把自己拉扯没了,于是便也不装了。 王之涣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举荐信,双手呈给李琩,恭敬道:“殿下,这是高将军举荐我二人的书信。” 李琩接过看了一眼,果然是高适的手笔。 其实从高适自己不做诗祝贺他开府,而是让王之涣他们来,李琩就知道高适有举荐的心思。 ------------ 第八十七章 不能说的事 不过王之涣他们昨天不拿出举荐信,今天才拿,也是有想靠才能获得任用的心思。 李琩也不纠结这些细节,看了举荐信后,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差事?” 王之涣和孟浩然听了一怔。 别的大人物任用官员,都需要再三盘问,考察,有些别有用心的,还要看你送多少礼,但李琩却什么都不问,而是直接谈。 这果决也未免有些“过份”。 王之涣一怔之后,道:“殿下,小民以前曾做过县吏主簿。” 王之涣的言外之意,是给个差不多的就行。 孟浩然则表情有些复杂,道:“殿下,小民未曾入仕。” 孟浩然二十多岁便开始求仕,到现在四十有余,却还未入仕途,所以一说起来,他是既心酸,又不甘,还有一些尴尬。 李琩想了想,道:“盖嘉运一事,牵连甚广,导致都护仓曹参军还差着人,如今这代理的也不行,二位可愿意到仓曹任正副参军?” 仓曹参军,主管赋税,田地等,品级是六品,但作为节度使的直属官员,管着一个藩镇的事,职权甚大。 当初高适在王忠嗣那里,也是从参军开始做起。 王之涣和孟浩然见李琩也给了他们实职,也感激的连忙应下称谢。 李琩摆摆手,道:“王先生做过主簿,便任正参军,孟先生先任副职。本王已下令,安西大力发展屯田,这仓曹参军正副二职,关系重大,还望两位多多上心才是。” 王之涣和孟浩然道:“下官必定竭力而为。” “好。”李琩满意的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王之涣,道:“昨日看了先生的模具,我深受启发,连夜画了此图,先生过目。” 李琩画的是曲辕犁的图,不过并不完整。 因为前世的他,虽然对中国历史农业的发展做过研究,也看过曲辕犁的图,但是他向来对文字的记忆大过图形,所以没怎么记住。 王之涣拿过图纸仔细看了看,道:“殿下是想改进耕犁?” “不错。”李琩思索着,“民乃国之根本,若能改进农具,使百姓耕地更加便利,也算本王为百姓做了点事。” 王之涣三人是忧国忧民之人,听了李琩的话,感叹道:“殿下体恤百姓,爱惜民力,实乃百姓之福,苍生之福。” 李琩笑了笑,道:“这图没画完,我提供一点思路,请三位和工匠们研究研究,把这图完成。” 王之涣道:“请殿下赐教。” 李琩道:“先生之前把长曲改为短曲,却发现反而不好施力,是因为工具乃一体,改动一处,其他地方也需要改动,比如在中间加上犁评和犁建,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移动的犁盘,犁铧形状也可以调整一下。” 李琩对文字的记忆大概这么些。 王之涣跟着李琩的思路想着,李琩边说他边点头,待李琩说完,王之涣道:“下官有些明白了。” 李琩道:“那就好,先生和和工匠们讨论讨论,也可问问百姓,然后画出完整的图纸,大概多久能完成?” 这是李琩交给王之涣他们的第一件事,而且图纸做了一半,还给了具体思路。 在王之涣看来,李琩肯定是知道这玩意怎么弄的,只是想考考他们,看他们到底是否真的能任事。 所以他们肯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想到此处,王之涣道:“三日,三日内,下官等把图纸呈给殿下。” “好。”李琩起身,“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李琩说罢,又来到工匠们跟前,与工匠们交流了会儿,承诺给工匠好的待遇让他们留下做事。 这些工匠们都是些底层人士,平时朝廷要他们干啥,多是强征,李琩能客气邀约给钱,他们便都高兴的答应下来。 暂时敲定了仓曹的事,李琩便回了府。 李琩府邸里。 杨玉环正在屋里坐着整编龟兹的曲目,时而思考,时而标注。 李琩来到杨玉环身后,从杨玉环身后抱住杨玉环,道:“娘子这么认真?” “是呀。”杨玉环抬头冲着李琩轻轻一笑,“郎君交代的事,自然要认真完成。” 李琩闻言一笑,道:“那也不能太累。” “嗯,臣妾知道。”杨玉环将笔放下,“不过臣妾倒是觉得,郎君这话应该对自己说。” “伱倒是会劝。”李琩会心一笑,贴着杨玉环坐下,问道:“这个月你给阿娘写信了吗?” “还没有,这两天写。”杨玉环拉着李琩的手。 李琩道:“有两件事,一件你得告诉阿娘,一件你不能说。” 杨玉环认真道:“什么事呢?” “今天我惩戒了钱德妃的族人钱参事,因为钱参事听调不至。”李琩顿了顿,“这事你得告诉阿娘。” 李琩虽然远在安西,但他也不想在朝中多树一些不必要的敌人,所以他要把这事告诉武惠妃,让武惠妃去处理。 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点点头,道:“郎君真难,明明郎君做的是对的,还要向别人补救。” 李琩闻言一笑,摸摸杨玉环的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人生在世,就是这样的。” “也是。”杨玉环叹了口气,随即一笑,“幸好臣妾和郎君相处不必如此。” “这个,”李琩略带尴尬的笑笑,“我希望你听完下一件事,还能这么想。” “嗯?”杨玉环突然担忧起来,“什么事?” 李琩犹豫了片刻,道:“整编舞曲这事,虽然是你带头做的,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告诉阿娘,也不要对外宣称是你主做。” 杨玉环听到这话,又微微仰头咯咯笑了起来,道:“臣妾还以为是什么事,刚才吓了臣妾一跳。” 杨玉环冰雪聪明,从知道李琩装病开始,她就在猜李琩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后李琩和她坦白装病,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李琩的心思。 现在,李琩不让她说出编舞的事,也是同一个心思。 而李琩这个心思,也是她的心思。 毕竟李琩都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她又怎么会不为此付出呢? 杨玉环早有打算,但并不说出来,笑了会儿,装作认真的道:“郎君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这个……”李琩思考着该怎么说。 杨玉环趁着李琩思考之时,不待李琩说话,吻了李琩一下,轻声道:“因为臣妾只属于郎君。” ------------ 第八十八章 民声 感受到唇间的温暖,看着面前倾城调皮的杨玉环,李琩会心一笑,问道:“可是你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别人却不知道是出自你的主手,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杨玉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那郎君呢?” “我怎么了?”李琩疑惑道。 杨玉环望着李琩,认真道:“以郎君的学识、才能和谋略,若健健康康的在长安呆着,那东宫之位,非郎君莫属。或者,像黄歇、崔湜一般,再或者,将臣妾幽禁起来,甚至是……” 黄歇是战国时楚国的大臣,因为楚国国君楚考烈王长时间没有子嗣,黄歇便向楚考烈王进献很多美人,但楚考烈王还是没有生育。 于是,黄歇发现了问题的华点,便纳了一个妾,然后把怀孕的妾送给楚考烈王。 至于崔湜,就是唐朝宰相,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左右横跳。先是摸上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床,后来传闻把自己妻女献给正在当太子的李隆基。 杨玉环顿了顿,接着道:“任何一种法子,对郎君来说,都比患病远走,远征海外,步步为营要来得简单,来得安全,但是郎君都没有选,郎君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而且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一句抱怨。” “郎君,伱不会觉得委屈吗?” 李琩望着杨玉环认真的模样。 从杨玉环的话里,可以听出杨玉环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她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黑暗和荒诞的一面。 她更懂李琩这个选择的艰难和危险。 李琩笑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还有,”杨玉环顿了顿,“臣妾虽然略懂乐舞,但整编舞曲此事并不是非臣妾不可,以郎君的识人之明,想找其他人来办再简单不过,但郎君交给臣妾,不就是相信臣妾,敬重臣妾吗?” 杨玉环说着,握住李琩的手。 “郎君爱护臣妾,敬重臣妾,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臣妾做这一点点,又算什么呢?不要说这一点点的付出,郎君就是现在要臣妾的性命,臣妾也愿意给。” 杨玉环说到后面,眼眶红了起来, 李琩连忙轻抚杨玉环的眉眼,笑道:“要你性命你都不怕,怎么还给自己说哭了?” “才没有。”杨玉环靠进李琩的怀里,“臣妾这是开心。” “嗯。”李琩搂住杨玉环,轻轻摸着杨玉环的头。 杨玉环在李琩怀里道:“臣妾很庆幸嫁给郎君,因为郎君,臣妾不只是觉得快乐,更是让臣妾成为一个还算‘朱’的人。” “额……”李琩微怔,“此话怎讲?” 杨玉环解释道:“因为郎君好啊,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琩闻言,笑了笑,道:“以你的本性,即使我不是朱,你也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杨玉环笑了笑,抬头望着李琩,道:“郎君这么说,那臣妾便也这么以为了。郎君,你饿不饿?” “嗯?”李琩又一怔,随后想起他远征回来第二天早上和杨玉环的事,笑道:“我可以不饿。” “好啊。”杨玉环咯咯一笑,慢慢贴近李琩。 …… …… …… 王之涣、孟浩然和岑参围坐在一起,正补充着曲辕犁的细节图。 岑参年龄较小,思维比较跳脱,跟着看了会儿,突然道:“早知道寿王殿下用人如此不拘一格,我应该多叫点朋友过来,还有两位兄长,也应该把你们的家人一起带来。” 孟浩然摇摇头,道:“寿王殿下用人虽不拘一格,但他对钱参事的处罚你也看到了,钱参事可是钱德妃的族弟,如此关系,在寿王殿下那里都讲不了情,若我们犯了事,恐怕也不好过。” “这不好吗?”岑参疑惑反问,“赏功罚罪,铁面无私。” “当然好啊。”孟浩然点点头,“所以你先不要想这些事,赶紧跟着看图,三天之内我们要画不出来,就等着被罚吧!” “等一下。”王之涣突然站起身来。 孟浩然和岑参吓了一跳,忙问:“什么事?” “走,快跟我走。” 王之涣说着,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孟浩然和岑参连忙跟上,门外才派给岑参的两个士兵见岑参慌忙而去,也跟着一路随行。 此时,天已经黑了。 五人三前两后,一路出了府衙,穿过街市,直去四五里,找到一户农家。 王之涣终于到了目的地,弯着腰踹着粗气,道:“就是这儿!” “有奸细?”岑参灵光一闪,带着两个士兵,冲过去一脚将农户的门踹开。 屋里,农户一家六口正在吃着饭,大门被突然踹开,都吓了一跳。 见来人是官兵,更慌了。 农户家里老人立马跪地,道:“上官,该缴纳的税,我们都已经缴了,小人家里实在没钱了!” 后面的王之涣见此情形,提气跑过来,推开岑参,连忙扶起老人,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来收税的,我们是来看看你们家的耕犁,还有牛。” “牛?”老农夫刚站起来,又吓了一跳,“上官,小人家里就一头牛,你们要把他拉走了,我们可怎么活!” “不是,”王之涣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因为改进耕犁遇到一点小小的问题,所以想来请教你老人家,我知道你老人家是中原过来的。” “啊?”老农夫一怔,“这大晚上的,不加税不抢东西,来请教事情?” 王之涣道:“我们是寿王殿下手下的官,绝不敢胡作非为。” 听到王之涣提起李琩,老农夫放下心来,道:“原来是寿王殿下的官,那应该是真的。” 一旁的孟浩然四十年人生沉浮,对官场没有多少信心,听到老农夫的话,好奇道:“我想请问一下,老人家为何如此相信寿王殿下?” 老农夫招呼孟浩然他们坐下,吩咐家里的老大给孟浩然他们煮了家里仅有的茶叶,道:“你们是寿王殿下的官,那你们应该知道啊。” 孟浩然解释道:“老人家,我们昨天才到龟兹,今天才上任。” ------------ 第八十九章 风采 “哦。”老农夫一副了然的表情,道:“寿王殿下自到了龟兹,查贪腐,平冤狱,就连……”老农夫放低了声音,“就连前大将军盖嘉运都被寿王殿下关进了监狱。寿王殿下没来之前,家里有余钱的,钱得藏着,妻女貌美的,也得藏着,现在……” 孟浩然三人闻言,相互看看。 之前他们也听过李琩的事,但是没有这种亲身经历,不知道李琩的行为有这么大的影响。 王之涣对岑参道:“现在你知道寿王殿下是真的爱民如子了。” 说着指着刚才岑参踹的门:“你好好修补一下,不然你恐怕难以向殿下解释清楚。” 岑参叹了口气,道:“这事也怪王兄,什么话也不说,跑这么急?除了军情,还有什么事能这么急?” “那转瞬即逝的秒义。”王之涣回道,“我们都算文人,伱应该知道突然的秒义对我们多么重要。” “好吧。”岑参无奈,修门去了。 王之涣问起老农夫耕犁的事,一旁的孟浩然,沉默想着事。 三人就这样干的干,想的想,直到深夜,王之涣画完了图,岑参修好了门,他们才一起离开。 此时,月亮高悬,深夜的春风里还带着一点寒意。 王之涣三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岑参突然道:“我们图也画好了,现在又正是塞外良夜,不如我们趁着月色,去欣赏塞外之色如何?” “也好。”王之涣点点头,问道:“可带酒了?” “我带了。”一旁的孟浩然回复,“但你不怕喝酒误了明天的事吗?” 王之涣闻言,笑道:“孟兄不媚世俗,性情高洁,弟原想孟兄在这官场呆不了几天,但没想到孟兄已经开始忧心公事了。” 孟浩然道:“若要谄媚于上,勾心斗角,我确实干不了几天,但若真能为百姓做事,何惜死乎?” “达夫对寿王殿下尽是溢美之词,不然弟也不会来此。”王之涣笑了笑,“弟曾奔走求仕,也曾辞官归故里,所求者,亦是能施展才能,为民做事,如今所求已应,正当奋起。” 岑参听到两人的感慨,道:“恕弟直言,两位兄长感慨也太多了些,此情此景,我们只当登高远望,饮酒作诗。” 王之涣和孟浩然闻言,同时看了一眼岑参,摇头笑笑,道:“听阿弟的。” 三人登高,饮酒。 岑参道:“异方之乐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坐看今夜关山月,思杀边城游侠儿。” 岑参所吟的是去年孟浩然所作的塞外诗,诗名凉州词。 孟浩然听完一笑,朗诵了王之涣前几年作的另一首《凉州词》:“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接下来,按理就应该王之涣读岑参的诗,但岑参年纪小,王之涣便起了调侃之心,对岑参道:“我们三人一见如故,吟旧诗虽好,但显得没有才气,阿弟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不如立吟一首如何?” “好啊!”岑参喝了一口酒,略微沉吟,道:“饮酒对春草,弹剑闻夜钟,今且还龟兹,壁上悬角弓……” 岑参喝酒而吟,吟着放声大笑。 王之涣和孟浩然心有所感,也跟着大笑起来。 …… …… …… 次日。 李琩刚吃过早饭,王之涣三人便一同来到他的府衙。 不过,除了王之涣他们三个,还有李嗣业也一起跟着。 只是李嗣业哈欠连天,看着精神并不太好。 李琩见了李嗣业的模样,问道:“李将军昨夜没睡好吗?” 李嗣业瞅了王之涣三人一眼,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昨夜子时已过,末将突闻山上传来嚎叫,以为是外敌入侵,便提刀而去,没想到去了之后,竟是他们三人在吟诗。末将本想把他们拿了,可想到他们是殿下才任命的官员,殿下又曾教诲末将多阅览书籍,便想听听他们在吟的什么。” 李琩闻言,忍不住露出笑容,道:“你听了一夜?” “没有。”李嗣业摇头,“末将听到快天亮时,无聊就睡着了。” 李琩点点头,看向王之涣三人。 王之涣见到李琩的眼神,连忙从怀里拿出图纸,双手呈给李琩,道:“殿下,图已经画好。昨夜下官三人画完了图,一时兴奋,便想着去抒怀胸意,下官三人已知错,请殿下治罪。” 李琩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图形慢慢和脑海中模糊的图形重合,李琩确定了,这就是曲辕犁的完整样式。 “很不错。”李琩笑道,“你们提前完成了图纸,适当抒怀胸意没什么错,以后提前给将士们打声招呼就行。” 王之涣三人同声道:“谢殿下。” 一旁的李嗣业凑上来,好奇道:“殿下,这是什么?” “你看看。”李琩把图纸递给李嗣业。 李嗣业接过,看了半晌,不得要领。 此时,正好高仙芝和安思顺来找李琩,李嗣业连忙把图纸拿给高仙芝和安思顺,道:“两位将军,这耕犁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高仙芝拿过来,看了片刻,立时发现其中的妙处,问道:“殿下,这是谁画的?” 不待李琩回答,王之涣便道:“画是下官三人所画,不过下官三人只是执笔,构想全是殿下的意思。” 王之涣这话,倒不是单纯的奉承李琩,他是打心眼里觉得李琩本来就会,只是考考他们。 高仙芝闻言,感叹道:“原来殿下还有此涉猎。” 他们话都说到这儿了,李琩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偶尔想过罢了,对了,王参军你们一夜未眠,暂去休息,然后把这图交给工匠们,带他们赶制一个样具出来。” “是。”王之涣三人领命,先退了下去。 待三人走远,高仙芝上前道:“殿下,您对兵器有没有偶尔想过?” “也有一些。”李琩微微一笑,不让高仙芝问出下一句话,“不过,我们得先聊聊两位将军找我什么事。” “是。”高仙芝给李琩行了一礼,和安思顺分别说出了自己关于烽戍布局和烽戍屯田的建议。 这些具体的事,长期处在安西的高仙芝和安思顺比李琩更懂,李琩问了一些细节,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 第九十章 被召回京 高仙芝汇报完屯田的事,又问起李琩有没有关于兵器方面的思考。 李琩心里原本有一个大计划,可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便没说他的大计划,只和高仙芝说了一些兵器的改造,比如弓箭。 如今唐军士兵用的弓箭,弓臂和弓梢的连接处有加固的痕迹,弓臂比之前朝代的更窄更厚,这是一个进步。 但是,弓梢和弓胎的搭接方法并不成熟,这就导致弓梢和弓胎的材料区别不大,不能把弓的性能发挥到最大。 于是,李琩把原理阐述给高仙芝,并且给高仙芝说了明清时期的插接工艺,建议弓胎用弹性好的材料,比如竹子,弓梢用坚硬的材料,比如桑木。 高仙芝听完,目瞪口呆。 这一路来,李琩给他的惊喜太多了,他很难想象李琩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惊讶的同时,他也很庆幸,他是李琩的自己人,不是敌人,不然就太可怕了。 一旁的李嗣业更是直接感叹道:“诸葛武侯在世,想必也不过如此。” …… …… …… 王之涣三人有了图纸,联合工匠们不到半月,便将曲辕犁作了样具,杨玉环整编舞曲一事,在盖嘉运之前的基础上,也已经完成。 这日,李琩正和高仙芝他们议事,正说着找个好日子,亲自去耕地,以示范曲辕犁的好用之处。 可这时,沈中监来了。 沈中监带来了李隆基的口谕。 “朕听闻十八郎尽心公事,朕心甚慰。但朕与你阿娘已两年有余不见亲儿,心里十分想念,因此特派中监亲传朕的口谕,十八郎火速回京,听旨即来。还有寿王妃,守城有功,女中豪杰,一并带来,朕亲自奖赏。” 听到这个消息,李琩怔住了。 按李琩原本的想法,他是想年底回京,并且想办法让杨玉环不能和他一起回,可是没想到李隆基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李隆基这一手虽然只是常规的召回,并没有剥夺他的实权,可是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沈中监传了口谕,笑道:“寿王殿下,圣人此次命奴婢传口谕,而不是敕令,可见圣人对您喜爱有加啊。” 李琩对传旨的门道理解不是很深刻,问道:“中监,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吗?” 沈中监道:“若是敕令,那便是明发召令,人尽皆知。圣人想念殿下因此召殿下回京,可要换了别人解读,那便是殿下未尽人子之孝啊!” 李琩道:“原来是这样,感谢沈中监解惑。” “奴婢份内之事。”沈中监一笑,“请殿下今日收拾行礼,明日便随奴婢一起回京吧。” “好。”李琩应了下来,吩咐人给沈中监安排住处。 待沈中监离开,堂上的将军官员们都望着李琩,等着李琩吩咐。 李琩想了想,无奈笑道:“我亲自耕地之事,想必是没有机会了,望高将军代劳。” “能代殿下,末将之幸也。”高仙芝上前回道。 李琩点点头,道:“李将军和岑参军带队随我回京,其他各位各守本职,安西之事,劳各位多多费心。” “是。”堂下众人同声道。 “对了。”李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远征之时,我曾承诺过石守义,他若立了功,我便带他去长安,小勃律此战,他确实立了功,便带上他一起吧。” 李琩故意提起这件小事,是想告诉在场的人,他李琩信守诺言。 安排好公事,李琩让众人散去。 但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嗣业留了下来。 李琩问道:“二位将军还有何事?” 高仙芝原本有些话要说,不过终究是什么也没讲,只道:“殿下,此次您回长安,请多保重!” 说着,深深给李琩行了一礼。 封常清也跟着行礼。 李琩还未说话,李嗣业便道:“两位将军尽管放心,有李嗣业在,保管殿下平安无事。” 李琩三人闻言一笑。 “安西之事,托付给二位将军,也望二位将军多多保重。”李琩也叮嘱高仙芝和封常清。 高仙芝和封常清同声道:“是。” …… …… …… 李琩回到府里,将明日回长安的事告诉杨玉环他们,然后一人坐到屋里,沉思起来。 杨玉环交代下人要收拾哪些东西,然后进屋来到李琩跟前,看着李琩愁眉不展,笑道:“郎君又在忧心何事?” 李琩摇头笑笑,不知从何说起。 杨玉环道:“郎君尽管放心,臣妾也不像之前那般懵懂,若真有什么意外,臣妾会想办法应对。” 李琩点点头。 比起前面未出长安之时,他和杨玉环已经倾心相交,手下能用的人,也不只是一个卫队和一个李隆基派来监视的辛云京。 按理说,回京数日,并不影响什么。 可是,李琩总有种预感,这次回京不会只是去玩一趟那么简单。 李琩沉吟片刻,对杨玉环道:“娘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一如既往的站在我身边吗?” “当然。”杨玉环坚定的点头。 “无论什么事都一样吗?”李琩再次问道。 “是啊,无论什么事。”杨玉环依旧坚定道。 “好,那就好。”李琩握住杨玉环的手,“我也一样。” …… …… …… 次日,李琩他们启程回长安。 与来时的七人小队和百人卫队不同,这次李琩仪仗先行,辛云京和卢旅帅领卫队,李嗣业和岑参带着亲兵,后面还跟着龟兹的乐舞团,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龟兹一路直抵长安。 到长安时恰好正午,李琩他们便没有休整,直接风尘仆仆的去进宫去见李隆基。 紫宸殿里。 李隆基和武惠妃坐于殿上,殿下朝廷高官和几个重要皇子齐齐并列。 李琩病殃殃的进了殿里,跪到李隆基和武惠妃跟前,哭道:“父皇,阿娘,儿子回来了。” 武惠妃早已热泪盈眶,连忙扶起李琩,上下看了李琩一眼,道:“琩儿你晒黑了许多。” “儿子不孝,劳阿娘担忧……”李琩泣不成声。 一旁的李隆基见李琩哭得如此伤心,起身拍拍李琩的肩膀,感叹道:“伱的仁孝,朕和你阿娘都知道,你的阿兄阿弟们若都像你一样,朕就安心了。快和朕说说,这两年多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 第九十一章 习惯性套路 李琩这两年多做了些什么事,李隆基差不多都清楚,之所以问,不过是想表现一下父子情深。 “是。”李琩恭敬回复,配合李隆基把这两年多他所做的事,所见所想,捡李隆基能听的,爱听的,详略得当的告诉李隆基。 李隆基边听边点头,待李琩说完,道:“好啊,这两年辛苦你了,若你不愿去那边远之地,朕可许你出将入相,留在长安。” 李隆基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 特别是李瑛和李亨,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李琩,心中十分都担心李琩答应下来。 因为这次,李隆基说了一个前提,许李琩出将入相,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给李琩实权留京。 李琩忙道:“父皇,儿子才疏德浅,一点微弱之力,已留在安西,儿子只盼有生之年,还能再看父皇治下的大好河山。” 李琩的前半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李隆基的提议,因为他知道这是李隆基习惯性的套路。 李隆基深谙帝王之术,说三句话,两句带着套路。 若李琩答应下来,便是有学李世民的心思。 至于后半句,李琩则表达模糊。 李琩说的是看李隆基治下的大好河山,但游历是看,留在安西是看,让李琩到其他地方任节度使也是看。 “唉。”李隆基叹了口气,“朕实在不忍心伱拖着病体远赴边境之地,但这是你的心愿,也是你的一片孝心,你的才能也不许你无所事事,朕答应你,许你继续留在安西,若你在安西呆腻了,想去哪里,告诉朕,朕调任你去。” 听到这话,李瑛和李亨放下心来。 “儿叩谢父皇。”李琩叩头道。 李隆基道:“咱们父子之间,不必这么生分,快起来。” “是。”李琩站了起来。 李隆基看了一眼跟着李琩进宫的几人,问道:“寿王妃呢?朕不是让你把她带来,朕要封赏她吗?” “回圣人,妾身在。”杨玉环从后面站了出来,给李隆基行了一礼。 李隆基抬眼看去,只见杨玉环身段很好,只是脸上,轻纱遮面。 李隆基有些不悦,道:“为何遮面?” 杨玉环道:“回圣人,妾身回长安的路上,患了风疮,致使容貌丑陋,怕惊吓了圣人,因此遮面。” 风疮,类似于湿疹。 “哦?”李隆基微愣,随后笑道:“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惊吓不惊吓的,取下面纱吧。” “是。”杨玉环依言取下面纱。 只见她原本光滑的脸蛋上,长满了红斑,一块一块的,看上去相当渗人。 李隆基道:“你……还是戴上面纱吧。” 李隆基的大儿子李琮,原本很有机会竞争东宫之主,就是因为打猎的时候,面部为豽所伤,便丧失了这个机会。 所以李隆基一向毫不掩饰对别人的“丑拒”。 李隆基说话之时,角落里有人轻声叹息,那叹息之人,正是李瑛。 “是。”杨玉环依言将面纱戴上。 李隆基道:“寿王妃你留守龟兹的事,朕已经知道了,朕赏你黄金千两,布十万匹。你如此才德,可见你叔父对你教养有加,你叔父想必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便升任他做刺史,遇缺即补。” 杨玉环叩头道:“妾身叩谢圣人恩典!” 李隆基让杨玉环起身,又对李琩道:“朕听说你此次回长安,还给朕带来了龟兹的乐舞?” 李琩道:“儿子的一点孝心。” “人呢?”李隆基问道。 李琩道:“在宫外。” “好啊。”李隆基高兴的笑了起来,“朕早听闻龟兹是乐舞之乡,如今正好见识一下。” 一旁的高力士道:“奴婢听闻寿王妃乐舞也是一绝,不知此次献上的龟兹乐舞与寿王妃相比如何。” 李琩听到这话,心中惊怒。 历史上,杨玉环进宫,高力士这老太监出了大力气。 高力士深知李隆基的两大喜好,一是美人,二是乐舞。 所以在武惠妃去世后,高力士四处给李隆基找美女,最后相中了杨玉环。 李隆基原本也想见识一下杨玉环的乐舞,可是一想到杨玉环刚才那张脸,就全没了兴致,因此不待别人回话,便道:“寿王妃车马劳顿,应当好好休息才是,你去安排一下,龟兹乐舞,明日便看。” “是。”高力士恭敬回话。 说完了事,李隆基便让李琩先回去休息,明日一同欣赏乐舞。 …… …… …… 张太医府邸。 张太医与女儿张木槿两年多未见,先叙了父女之情,张太医便问道:“寿王殿下待你如何?” “寿王殿下……” 张木槿原本想说殿下待她很好,可转念一想,她是她阿爷派过去监视寿王的人,如果说了寿王对她很好,那她阿爷势必会怀疑她被寿王收买了,如此就起不到监视的作用,那她阿爷就极有可能不让她继续“监视”寿王? 于是,张木槿犹豫了一下,道:“女儿和寿王殿下只是主仆关系,说不上好与不好。” 张太医把张木槿刚才的犹豫尽收眼底,道:“你不要骗阿爷,说实话。” “不好。”张木槿摇摇头,委屈道:“寿王殿下知道女儿是去监视他的,他能待女儿好到哪里去?” “这……委屈你了。”张太医面有愧疚之色,沉默了片刻,道:“但你还是得继续跟着寿王殿下。” “为什么?”张木槿心中窃喜,脸上疑惑。 张太医道:“张相已有预感,他罢相在即,我们张氏一族,可能要势微了,你跟着寿王殿下,或许能成为张氏一族的助力。” 说到这儿,张太医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当初让你跟着寿王殿下,是想监视他,如今,却要靠他的庇护,真是造化弄人啊!以后,还是得委屈你,能多讨好寿王殿下,就多讨好他吧。” 张木槿闻言一愣。 她完全不清楚朝中的形势,所以才故意说寿王对她不好,却没想她自己好不容易动了一番心思,反而猜错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结果都是她想要的。 她愣了会儿,道:“女儿会尽力的。” ------------ 第九十二章 李隆基的愤怒 黄昏时分,李隆基在兴庆宫里缓缓渡步,武惠妃在他后面的沉香亭坐着弹琴。 夕阳之下,李隆基的目光扫过花萼楼,扫过面前的龙池,心中不由想起了曾经和他阿兄阿弟们的快乐时光。 当年,武则天当政,这兴庆宫还叫隆庆坊,他们五兄弟随父亲李旦一起住在隆庆坊里,那时候他们兄弟感情便很深厚。 之后他当了皇帝,将隆庆坊改为兴庆宫,他的兄弟们依旧住在兴庆宫,他对他的兄弟们,也坚持做到了:“既笃于昆季,虽有谗言交构其间,而又爱如始”。 所以时人又将兴庆宫称之为“五王宅”。 如今,他在永兴坊和兴宁坊修建了十王宅和百孙院,给了他的皇子皇孙们极尽奢华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这样做的初衷,也是想让他的皇子皇孙们像当初他们兄弟一样友爱。 可是,现在天下人都只是觉得他在圈禁皇子皇孙。 他不否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为他说一点的好话? 李隆基幽幽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不只是他觉得别人不了解他,更是为他自己接下来准备要做的事感慨。 不远处,传来两人的脚步声。 高力士把辛云京引了过来,然后默默退了开去。 辛云京给李隆基行了礼,道:“末将拜见圣人。” 李隆基让辛云京起身,凝视辛云京,问道:“这两年十八郎在外面,就没有一丝反常的举动吗?” “回圣人,没有。”辛云京在李隆基的眼神里坚定摇头。 李隆基自信,少有人能当着他的面说慌,于是点了点头,又道:“你说十八郎回长安之前,正在改造农具?” “是。”辛云京回复,“寿王殿下还想亲自耕地,以示范他改造农具的好用之处。” “十八郎改造的农具你看过吗?”李隆基道。 “看过。” “好用吗?” “好用,比现在的长曲辕犁更加的省力。” “好啊。” 李隆基微微一笑。 李隆基之所以问这么细,不是他多么关心李琩改造的农具,而是确定李琩确实在这些事上面花了心思。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当一个人把有限的精力花在这些民事上,又会有多少心思去搞其他的事呢? 李隆基沉吟片刻,又问道:“十八郎和寿王妃感情如何?” “这……”辛云京并不喜欢关注别人的感情生活,但他作为监视者,这也是他的职责,他心中叹气,顿了一下,道:“依末将看来,寿王殿下和寿王妃情深似海。” “好啊。”李隆基又笑了笑。 不过这次的笑容里,带有一些奇怪。 因为情深似海,就代表着李琩的后方铁板一块,若李琩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并不影响什么,可李琩以后长时间会远在边疆,这对他掌控一切,并不是很有利。 “张木槿那女子怎么样?”李隆基接着问道。 辛云京闻言又是一怔,他不知道李隆基突然问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一愣之后,回道:“容貌甚是好看,品性也还不错。” “好。”李隆基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 辛云京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高力士走了过来。 李隆基待高力士走近,问道:“力士啊,周子谅弹劾牛仙客和李适之一事,伱怎么看?” 高力士思虑片刻,道:“牛将军边将出身,没有门荫,没有朋党,这些年,也没有什么过错,至于能力,也尚可。” “这么说,”李隆基看向高力士,“你也觉得周子凉的弹劾属于诬告?” “这……”高力士怔了一下,正欲说话,李隆基却打断了他。 李隆基接着道:“这帮子谏臣,大事小事都要给朕上纲上线,如今没事,也要找点事让朕难堪!” 牛仙客是周子谅的上司李适之出面大力举荐,李隆基一手提拔,如今周子谅不仅弹劾了牛仙客,也弹劾自己的上司李适之故意推荐无用之人,李隆基觉得,周子谅这就是指桑骂槐。 想到此处,李隆基声音都变大了些。 “现在的这些谏臣,无一人有当年魏征之风!天天给朕讲什么民贵君轻,自己却惦记着他们那点小利。” 不远处的武惠妃听到李隆基这边声音太大,停止了弹琴,但李隆基听到琴声止,却远远挥手,示意武惠妃继续,武惠妃遵旨而行。 高力士见李隆基发火,忙道:“圣人不必与这些儒生一般见识,当心龙体才是。” 李隆基没有回复高力士,而是道:“明日舞会时,你把周子谅弹劾的奏书呈上来。” 高力士看李隆基的模样,知道李隆基要掀起大事,试探问道:“如此会不会扫了圣人雅兴?” “没人有能扫朕的雅兴。”李隆基语气和面色都透着自信,顿了顿,问道:“张太医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高力士道:“朝中部分官员,太子殿下那边的人,依旧会以看病之名,齐聚张太医府邸。” 李隆基道:“今日他女儿不是回去了吗?” 高力士道:“父女两人说了一阵,似乎都很伤心,具体不知说了什么。” 李隆基闻言兀自想了会儿,又问:“李林甫呢?” 高力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武惠妃,低声道:“最近和盛王殿下会面频繁。” 盛王,就是武惠妃的另外一个儿子,李琩的胞弟,李琦。 李隆基闻言一笑,道:“李相倒是从一而终。” …… …… …… 寿王李琩府。 李琩回到了他长安的府邸。 虽然这两年他不在,但是他的府邸还有仆人打扫,加之他这两年声名比之前更大,所以他的旧府不仅一点不衰败,反而比之前更加堂皇。 李琩和杨玉环在旧府住了下来,李琩的兄弟们都来看望,大家一起吃了晚饭,其他兄弟散去,只有李琩的胞姐咸宜公主,胞妹太华公主,以及李琩的胞弟盛王李琦留了下来。 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也一起同在。 咸宜公主叙起往事,讲起之前李琩是如何在她的婚礼上对杨玉环一见钟情,又如何托她约见杨玉环。 李琩和杨玉环听着只是笑。 李琦不喜欢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把李琩拉到一旁,一脸忧愁的道:“阿兄,近日我和李相多有会面,李相似乎有扶我当太子的心思。” 李琩看了一眼李琦的表情,笑道:“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 第九十三章 花与剑 “我哪里有这才能。”李琦叹了口气,“我非嫡非长,才能不足,父皇也不看好我,李相若是扶我,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李琩道:“那你和他会面做什么?” “这个……”李琦尴尬的笑了笑,“我虽然自知才能不足,可机会就在眼前,也想试一试,届时阿兄在外,我在长安,看谁还敢背后说我们的坏话。” 李琩明白了李琦的意思,道:“所以你是既想争一争,又害怕惹火上身?” 李琦点点头,挠头笑道:“阿兄你才识渊博,能谋擅断,要不伱帮我拿个主意?” 李琩思索片刻,道:“这个主意我替你拿不了,不过会有人替你拿。” “谁?”李琦好奇。 李琩道:“父皇。” “父皇?”李琦皱眉,“这种事都是看破不说破,父皇要是说破,就是决策之时,怎么会替我拿主意?” 李琩摇摇头,没有回答李琦,而是转问道:“周子谅是不是弹劾了牛仙客和李适之?” 李琦道:“我听到一些风声,具体不太清楚。” 李琩点点头。 他有预感,李隆基近日会有安排,但具体什么时间,安排到什么程度,他也不太清楚。 他只希望这事不要波及到他。 李琩正想着,那边咸宜公主的声音传来:“阿弟,我们要回去了,你要再待会儿吗?” “阿兄,你的话高深莫测,我回去想想,我先走了。”李琦低声对李琩说完,去到咸宜公主那里,道:“先回吧。” 咸宜公主点头,叮嘱杨玉环道:“玉环你不要担心,太医署有治风疮的法子,不用几月,保管你貌美如初,到时候阿姐再给你送几样胭脂,准能迷倒十八郎。” 杨玉环闻言一笑,道:“多谢阿姐。” 李琩走上前去,和杨玉环一起送咸宜公主他们离开。 然后两人回到屋里。 李琩笑着对杨玉环道:“你毁容这招倒也新奇,你从哪儿学的?” “当然是跟郎君学的啊。”杨玉环微微一笑,道:“夫唱妇随,郎君能装病,臣妾也能装。” 说着取下面纱,问道:“如果臣妾真成了这副模样,郎君你还会宠着我吗?” 李琩想了想,笑道:“你除了脸长得倾城绝色之外,身段也是一绝,我应该会吧。” “那要是身段也不好了呢?”杨玉环连忙追问。 李琩摸摸杨玉环的头,认真道:“如果我不认识你之前,你就……嗯……不好看,那可能不会,但现在,无论你什么样,我都会对你一如既往。” “臣妾才不信。” 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找来张木槿特制的药水,洗去脸上的风疮,又拿起铜镜看了看,最后满意的点头,说道:“还是这样顺眼多了。” 李琩在旁边看着,笑道:“明日我去宫中赴宴,你如果不出门的话,只带面纱即可,不必再把这些疮弄上去,怪麻烦的。” “嗯。”杨玉环点点头,“臣妾会等郎君回来,我们再一起同游长安。” 李琩道:“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杨玉环回道。 …… …… …… 次日。 兴庆宫,花萼楼。 李隆基、武惠妃、重臣和皇子已经入座,尚食官即刻让人上膳。 膳食有炮烹的河豚,清蒸的鲂鱼,红烧的鮭鱼,生烤的鹿肉等等水陆珍馐,而且其做法皆是“中使炮烹,皆承圣法,不资椒、桂之力,备适盐梅之味”。 除去水陆珍馐,还有素菜汤羹,甜点糕品,也是一应俱全,而且制作精品,色味俱佳。 上了菜,司膳、司醖、司药等尚食局的人先尝,之后,李隆基发话带头,众人才齐齐动筷。 吃了几筷,饮了杯中酒,李隆基才命人传龟兹乐舞。 只见龟兹乐人进来,随后几个太监推进来一朵硕大的莲花。 乐声起,莲花绽放,接着两名身穿贴身细腰舞服的舞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位舞娘应着龟兹的筚篥琵琶声偏偏起舞,舞姿时而婉转绰约,婀娜柔美,时而明快矫捷,奔放开朗。 舞袖时或低垂飘扬,或扬臂揎袖,眼神动人,下腰夺魄。 李隆基听着曲,看着舞,沉醉的连连点头,过了会儿,问李琩道:“十八郎,这舞可有名字?” 之前杨玉环已经给这舞取了名字,但是李琩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道:“正待父皇赐名。” 李隆基高兴道:“好啊,此舞,有胡人的胡旋之姿,又有汉人软舞之态,形似柘枝,不如就叫《屈柘枝》如何?” 听到李隆基一语道出了这舞的奥妙,李琩心中惊叹:“不愧是著名艺术爱好者!” 李琩心里想着,恭敬道:“父皇赐这名字,不仅好听,更是道出其中真味,天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李隆基笑道:“关键是这舞编得好啊,去了些地方蛮气,但保留了其中韵味,更是融入了中原舞之长处,此等编舞,即使一般专舞之人也不能做到,非是名家所不能为。” 李隆基给了编舞之人极大的夸赞,但是李琩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只有克制着心里的不爽,笑道:“谢父皇夸赞。” 李隆基道:“你有心了,当赏。” 李隆基赏字说完,高力士拿着一道奏书走了进来,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等着一舞完毕,对众人道:“今日本是高兴的日子,朕不打算理会公事,但此事牵扯到的人,倒是都在这里,不如就说了吧。” 说着,将奏书拿给高力士,示意他给众人传看。 李林甫看了奏书情绪无多大变化,张九龄看完怔住了,牛仙客看完,慌忙起身,跪地道:“圣人,臣……臣……无罪啊!” 牛仙客自认一路靠着功劳走过来,并无大错,品性也不差。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老实人,怎么会无端的受到别人的弹劾,他想辩解。 但周子谅弹劾他的理由是目不识书,能力不足,不足以胜任相公,导致尸位素餐,这又让他不知从何辩解。 所以他想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了无罪二字,其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关于李隆基修建十王宅和百孙院的动机,除了圈禁之外,还有其他很多原因,比如科举制导致朝廷人才济济,可以治理地方,比如先前一些皇子不愿就蕃,就在宫中,导致了一些丑闻,比如之前就蕃的皇子多半都在地方上胡作非为等等,我主要参考陈丽萍的《唐代宗室研究》。 至于李林甫和张九龄的相位之争,则研究的文献比较多,我参考的资料比较杂。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进群讨论。群号:826898620。 ------------ 九十四章 权衡之术 另一个被弹劾的对象李适之也在堂上,他看了奏章,疑惑大过恐惧。 一直以来,李适之都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治政宽和,周围人都喜欢他。 李适之对属下周子谅一直也不错,和张九龄他们也没什么矛盾。 所以,李适之完全没想到周子谅会给他来这么一手,更不知道周子谅图什么。 李适之一边上前去给李隆基行礼,一边想着,嘴上就没来得及辩驳。 李隆基见李适之只拜不说话,问道:“适之,你就没什么要讲的吗?” 李适之回过神来,想了想,诚实道:“回圣人,牛尚书自边境小吏而起,数十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如今升任尚书,正是才能所致,圣人恩赏。周御史此次弹劾,乃是……乃是无稽之谈。” “朕看不只是如此吧。”李隆基站起身来,让牛仙客和李适之回到座位上,才接着道:“周子谅这是无事生非,暗讽朕的不是。哼,他想以此博取直名,留名青史。好啊,朕就成全他,去把他拿了,打入监牢,重杖八十!” 张九龄听到要杖责八十,连忙上前进言,道:“陛下,周子谅虽有罪,但他只是一文弱书生,这八十杖下去,他恐怕有性命之忧,请陛下念在他是初犯,口无遮拦,法外开恩。” 张九龄称呼陛下,是庄重发言。 “朕不已经开恩了,就看他的命了。”李隆基丝毫没有松口。 开元初年,李隆基励精图治,广开言路,那时即使有御史胡乱弹劾,李隆基也不会太过计较。 但现在,他累了。 他已经年过半百,励精图治这么多年,他现在只想快乐的过完不知还有几年的日子。 所以,他已经不想听这些不顺耳的话,他今天就要给那些“乱谏言”的御史一个警告。 而且,这还只是他的第一步。 李隆基顿了顿,又道:“诸卿或许觉得朕对周御史刑法过重,但朕如此罚他,并不单单只是他无事生非。身为御史,弹不仅胡乱弹劾,还说什么‘两角犊子牛也’这样的浑话,若不是有人背后指使他,他绝不敢这样说!” 张九龄听到“背后指使”四个字,吓了一跳,因为周子谅就是他一手提拔的。 张九龄知道,他要完了。 他默默退到座位上,整个人瞬间萎靡下来。 其他众臣和皇子,脸上也是无不骇然。 只有李琩和李林甫,表情没什么变化。 李琩是知道历史,并且知道这事他插不了手,所以只能坦然接受。 李林甫则是早就料准了李隆基的心思。 李林甫清楚李隆基现在的三大诉求,分别是:享乐,搞钱,和开边。 而李隆基的这三大诉求,与张九龄的执政理念不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是背道而驰,所以张九龄的下台早已经是必然之事。 今天只不过是李隆基抓住了这个机会,把早已经成必然的事,顺理成章的完成。 众臣都默然不敢做声。 只听李隆基又道:“周子谅受何人指使,和谁勾结串联,如何密谋结党……” 李隆基说着目光扫视众人,在李琩身上停了停,最后落到李亨的身上,道:“这事,忠王你去查吧。” 李亨犹豫了一下,行礼道:“儿遵旨。” 这次李琩有点惊讶了。 因为历史上,张九龄的下台和李亨一点关系没有,不仅没有,张九龄还支持李亨做太子。 李琩思索片刻,瞬间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问题的关键就是李瑛。 历史上李瑛已经死了,但现在李瑛还活着,这导致一向主张立长的张九龄还是支持李瑛,也让李瑛成为李隆基首个要防范的目标。 所以,李隆基让李亨去查,一是为了让李亨对支持李瑛的张九龄下狠手,二这算是为李林甫清扫政敌,可以让李亨和李林甫拉进关系。 这是李隆基在扶持李亨。 李琩正思索着,李隆基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 说着,突然对李琩道:“十八郎,朕刚才说要赏你,赏伱什么呢?” 李琩回过神来,忙道:“儿为父皇尽孝,不要赏。” “不行。”李隆基拒绝,然后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道:“对了,你看你已经成婚两年了,尽忙着公事,孩子也没有,朕就给你赐妾吧。” “父皇,儿……”李琩想拒绝。 但李隆基根本不听李琩说,接着道:“朕看张太医的女儿,那个叫……张木槿就不错,相貌清丽绝俗,人品贵重,关键是精通医术,你纳了她做妾,她可以更好的照顾你,连张相也曾这般建议过,对吗,张相?” 李隆基转眼看向张九龄。 失魂落魄的张九龄都没听清什么事,恍然回应道:“是啊。” 张九龄回应完,才记起李隆基说了什么,但他反应之下,觉得这样李琩或许可以庇护他们张氏一族,便重复道:“是,臣建议过。” 李琩见张九龄跟着附和,完全麻了。 因为李琩不像张九龄重压之下已经想不了多远,他清楚的知道,李隆基这是要干啥。 张九龄已经完蛋在即,张九龄一倒,李林甫独大,到时候李林甫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权利,还是为了推行自己的政策,都势必要清算张九龄曾经用的那些人,到时候那些人没了张九龄这个靠山,便会想着张木槿的关系,来求他帮忙。 到时候,他要是帮忙,就会和李林甫成对立关系,他要是不帮忙,张九龄用的人又都是些科举入仕的儒门弟子,这些人名声大,宣传能力强,搞不好就会把他咬成什么样。 这还只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私事上,杨玉环这个小醋坛子不一定做好了给他纳妾的准备,万一杨玉环和他闹起来,那就大事不好。 李琩转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开口想拒绝,道:“父皇,儿……” 李隆基再度打断,笑道:“怎么了,你不想给朕生个孙子?还是朕对你的赏赐你不想要?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缘由?” 李隆基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却是给李琩扣了三顶大帽子。 ------------ 九十五章 杨玉环丢了 不想给李隆基生孙子,这是不孝,不想要李隆基的赏赐,是抗旨不遵,这是不忠,有其他的缘由,可能就是有什么图谋不轨之意。 这三顶帽子扣下来,李琩再说什么和杨玉环情深似海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而且他要是硬拒绝,李隆基难免就会怀疑他的居心,到时候他想要获得权力就基本无望了。 而没有权力,他又能守护什么呢? 李琩权衡了片刻,强颜欢笑,行礼道:“儿臣受宠若惊,谢父皇天恩!” 正所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一旁的李亨见李琩纳妾都能得到李隆基亲自劳心赐婚,羡慕得眼都红了,他很想要得到李隆基这样的关心。 李亨嫉妒着,心中不由起了一个注意。 至于李瑛,他今天全程没有说话,不过他是最受伤的人之一。 先是张九龄要完,让他失去了一大助力,后又是张九龄“建议”李琩纳妾张木槿,暗度陈仓。 这两件事结合起来,李隆基对他的针对不言自明,而张九龄那边的人,他恐怕也团结不过来。 但李隆基也有他的考量。 对于李琩,虽然李隆基有分离李琩和李林甫关系的心思,也有搅乱李琩后方的用意,但对于纳妾的人选,他事也先问过了,相貌清丽绝俗,人品贵重,又是生病的李琩所需要的,李隆基觉得,他也算是给李琩纳了个好妾。 如果李琩没有其他的心思,这绝对是好事。 对于李亨,由于李亨完全处于弱势,李隆基便给李亨一个机会,让李亨和李林甫有亲近的由头,这是完全的扶持。 对于李瑛,虽然现在没发生武惠妃陷害李瑛的事,但武惠妃之所以能陷害李瑛,也是因为李瑛确实带兵冲进了皇宫。 所以无论事情发没发生,都说明李瑛有带兵进宫的实力。 李瑛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太子,名分早定,无论李隆基怎么打压李瑛,李瑛在朝中的势力都盘根错节,让李隆基不得不防。 所以李隆基觉得,只是扶持一个李瑛的敌对势力,分化李瑛的实力,已经是对李瑛很大的仁慈与关照。 李隆基轻描淡写的安排了这两件事后,对众人道:“这《屈柘枝》只是十八郎所献龟兹乐舞的一个开场,后面还有很多精妙绝伦的演绎,诸位请继续一同欣赏。” “是。”众臣和众皇子回应。 后续的乐舞确实比前面不遑多让,只是观赏的人换了心态。 李隆基悠闲自得,沉醉于龟兹乐舞,但眉宇间显示着睥睨天下、运筹帷幄的自信。 李琩面不改色,甚至带着笑容,但他的心里,却在想着杨玉环,想着怎么解决这个突发情况。 李瑛迷惘中带着火气,桌下的拳头紧紧攥着。 李亨既高兴自己得到扶持,又嫉妒李琩得到优待,情绪阴晴不定。 张九龄低着头,失魂落魄,李林甫沉思着似有所想。 原本该处于漩涡中心的老实人牛仙客和老好人李适之一脸茫然,他们现在都还没理清楚这事情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去的。 一切好像和他们关系密切,又好像和他们无关。 花萼楼歌舞升平。 监狱里周子谅已经被重杖打晕了过去,但那一杖一杖却没有停下,他身上的血顺着他的身体滴落在地上。 一滴一滴的,逐渐染红了阴暗的土地。 …… …… …… 午后,舞会结束,李琩回到府邸。 李琩正想把纳妾的事情告诉杨玉环,但是杨玉环却不见了。 李琩连忙问管家李九:“王妃呢?” 李九道:“回殿下,出去了。” “和谁一起?” “好像就王妃一人。” “……” 杨玉环昨晚已经和李琩说好了,会等他回来再一起出去玩,如今她却一个人出去了。 李琩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她是不是知道我要纳妾的事?” “是,知道了。”李九点头。 李琩道:“她怎么知道的?” 李九道:“王妃作为主母,殿下纳妾需要提前告诉王妃,以做准备,所以宫里送来了消息。” 李琩闻言,暗道:“这帮礼官倒是积极,他们想着帮我把这种好事提前安排好,但这马屁可算是拍到马蹄上了。” 李琩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派人去找?” 李九不理解李琩为什么这么慌,摇头道:“红月姑娘跟去找了。殿下您别担心,王妃可能就是一时不适应,出去散散心,就会回来的。” “我能不担心吗?”李琩有些火了。 这时,李嗣业和岑参走了进来,两人见到李琩又急又火的模样,忙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李琩见到两人,道:“你们来得正好,王妃出去了,你们去把王妃给我找回来,一定要找到她!” 李嗣业和岑参第一次见李琩这种模样,特别是李嗣业,他和李琩相处的时间长,他印象里,李琩从来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慌张过。 李嗣业道:“殿下,您别担心,末将这就带人去找。” 李琩道:“快去。” “是。”李嗣业领了命,拉上岑参,去叫上士兵,开始到处搜寻。 两人出了门,岑参好奇道:“王妃不过一个人出趟门,殿下怎么这么慌张?难道这长安还有人能把王妃怎么样?” 李嗣业道:“我只知道,我第一次见殿下这模样,今天要找不到人,后果难以想象。” “额……”岑参也慌了。 府里,李琩幽幽叹了口气,坐到了地上。 杨玉环打翻了醋坛子,一个人出去,李琩怎么能不急。 就算抛开感情的角度不说,杨玉环知道他太多的秘密,要是这小醋坛子受了刺激,泄露出去一点半点,他就要完一半。 而且,就算杨玉环真的只是出去散心,好了就会回来,李琩也放心不下。 因为李琩知道,杨玉环是个路痴。 两年前他们出长安的时候,李琩说要去西北,杨玉环说这样他们可以路过太原,那时候李琩就怀疑杨玉环是个路痴。 后来去安西的路上,李琩考过几次杨玉环,然后李琩就发现杨玉环路痴得特别严重,饶几个弯,走出去两公里,就会找不到路回来。 现在长安宵禁还很严格,要是杨玉环晚上回不来,遇到巡街的金吾卫,杨玉环又正在气头上,说不定就会发生点什么意外。 李琩想到这儿,自己也坐不住了,他叫李九给他牵来一匹马,带上卢旅帅和几个侍卫,也一起出去寻人。 ------------ 九十六章 谁冲撞了谁 街道上,杨玉环心情复杂。 作为王妃,她知道李琩迟早会有纳妾的一天,她已经做了心里预设,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忍不住的心中酸楚。 而且这种酸楚还没有发泄的地方,因为她谁也怪不了。 李琩对她情深意重,她心里也认为没有人会比李琩对她更好,更没有人像李琩一样和她情投意合,纳妾也是李隆基赐的,李琩即使想拒绝也根本拒绝不了。 张木槿她也怪不了,虽然她知道张木槿对李琩有心思,但张木槿一向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张木槿在这件事上根本主导不了什么。 而且张木槿对她还很好,她们两感情也不错。 甚至李隆基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关心自己的儿子,也没有过错。 杨玉环把这事从头到尾想了几遍,得出的结论好像是她自己有些恃美而傲,恃宠而骄。 然后她就有点心虚了。 她突然很害怕李琩回来看不到她会生气,也害怕李琩知道她记不住路而担心。 她想回去了。 可是,她迷路了。 她从府邸出来后,先是一路往南,到了东市,失魂落魄的在东市逛了两圈,然后她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 于是,她去看了两边的坊名,右边是宣阳坊,坊内有万年县廨,两个寺院,以及朝廷内一些高官的宅院。 左边是平康坊,坊内同样是高官宅院,当然除了高官宅院,还有长安最有名的妓院。 杨玉环看坊名的时候,有个老鸨正高兴的带了一个胡姬入坊,杨玉环看胡姬的穿着模样,似乎是从西市来的。 长安城实行坊市分离制度,简单的说,就是住宅区和市场分开。 整个长安城的市场有两处,东市和西市。 东市附近基本都是高官宅院,西市附近是富人区,所有素有东贵西富的说法。 西市的交易比较庞大和繁杂,除了大唐各地和各国琳琅满目的商品,还卖胡人。 所以靠进东市平康坊的老鸨,有时候也会去西市挑几个好看的胡姬来培养。 靠着对坊内的认知,杨玉环大概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她本想摸索着回去,可是转念又一想,她郎君会不会来找她呢? 想到这儿,杨玉环又觉得以李琩的聪明才智,想找到她比她自己摸索回去更简单,关键的是,李琩想不想找。 杨玉环犹豫了会儿,觉得自己反正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就先乱逛着,等等看。 于是她干脆也不问路了,就随便看看。 逛了几圈后,杨玉环又觉得自己这样乱走会加大李琩找她的难度,于是她确定了一个方向,就一直走。 她走了很久,路过安邑坊,宣平坊,升平坊。 宽阔的街上人来人往,唐人、胡人,各色人交错而行,百行千业,络绎不绝, 人在其中,显得平凡而又渺小。 杨玉环行到修行坊时,见到一人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吓得路人纷纷逃散,小孩啼哭。 杨玉环想起李琩一向的行事风格,觉得自己如果坐视不管,李琩可能会不喜欢,于是她环视周围,顺势夺过旁边边一个摊贩的推车,用力一推,将推车挡在了大路中间。 以这条街道之宽阔,一辆推车根本挡不住纵马之人的去路,但那纵马之人在乎的根本不是去路有阻碍,是有人居然敢拦他的路。 于是这人勒马停住,呵斥道:“谁人如此大胆,敢阻拦本王大驾!” 说着看向路两旁。 路两旁的人都退了开去,只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站在路前方,显得格外的突兀。 杨玉环看清了骑马之人的模样,道:“原来是光王殿下。” 光王李琚听到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姑娘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还有些熟悉,不由细细打量。 综合杨玉环的声音、服饰、发饰和身段,李琚试探问道:“你是寿王妃?” “是我。”杨玉环道。 两人说着话,光王李琚后面的卫队也跟了过来。 李琚向来讨厌武家和李琩,见杨玉环独自一人,嘲笑道:“寿王妃毁了容,连闲逛寿王都不相陪了?哦,对了,寿王忙着纳妾呢,哈哈哈……” 杨玉环没有理会李琚的嘲讽,而是道:“今日并没有净街清道的令,光王殿下街道纵马,不知所为何事?” “这……”李琚一愣,道:“本王的事,有必要向寿王妃呈报吗?” 杨玉环道:“如此,我就只有请寿王奏书圣人了。” “你?”李琚没想到杨玉环态度这么强硬,怒视杨玉环,道:“寿王妃的意思是要参我?我……” 李琚话没说完,出来寻人的李嗣业看到了杨玉环,连忙奔了过去,气喘吁吁的对杨玉环道:“王妃,终于找到你了。” 李琚本来就被杨玉环怼在气头上,再见到李嗣业见到他居然不先行礼,怒道:“李嗣业,伱没见到本王吗?” 李嗣业这才反应过来,象征性的给李琚行了礼,道:“末将拜见光王殿下。” 说罢,又恭敬对杨玉环道:“王妃,请快回府吧,寿王殿下现在已经急得不行了。” 杨玉环听到李琩这么担心她,心中高兴,正欲说话,只听李琚怒道:“你们冲撞了本王,就想这么走了?” 李琚话声落下,他身后的卫队将李嗣业和杨玉环围了起来。 李嗣业护住杨玉环,抢道:“光王殿下这是何意?” 李琚正想找个人撒气,道:“你对本王无礼,藐视本王,这就是罪,拿下!” 李琚的卫队听了,两个人冲了上去,准备拿下李嗣业。 李嗣业性情火爆,听李琚是针对他,知道杨玉环没有危险,又见两个卫兵冲过来,丝毫没有忍耐,一拳一脚,两个卫兵瞬间倒地不起。 然后又是四五个卫兵围了过去。 但依旧被李嗣业片刻之间全部撂倒。 李琚没想到李嗣业这么悍勇,翻身下马,道:“你是不是想连本王也一起打?” “末将不敢。”李嗣业强忍怒气,拱手道。 李琚见李嗣业还有几分理智,挥起马鞭,就想给李嗣业来一鞭。 “你敢!” 李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李琚的动作。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李琩横眉冷眼走了过来。 ------------ 九十七章 曲江行 李琩的身后,岑参和卢旅帅带着亲兵卫队紧随。 围观的人齐齐让开,李琩来到李琚跟前,冷声道:“光王好大的架子,这是要当街殴打朝廷大将吗?” “我……我……”李琩的气势和质问,加上李琩身后身经百战的亲兵卫队,让李琚心里有些发毛。 李琚顿了一下,道:“他,他藐视本王!” “怎么藐视的?”李琩反问一句,接着道:“我只看见有人让卫队围住了朝廷大将和本王的王妃,怎么本王的王妃也犯了罪?金吾卫街使何在?” 在人群中藏着的街使听到李琩的话,心中一凉,连忙上前行礼,道:“寿王殿下,光王殿下。” 李琩看着巡街使,问道:“本王王妃在这条街上走,犯法吗?” “不,不犯。”巡街使连忙回复。 李琩抬眼,示意巡街使看李琚冲过来的一路狼藉,问道:“这些是什么回事?你们就是这么巡街的?” 这巡街使看了一眼李琚,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李琩道:“看来此事,本王还得请金吾卫大将军,太府寺,京兆府一起查查了?” 巡街使和李琚听到这话,心里惊惧。 金吾卫、太府寺和京兆府都管着长安的治安,李琚一向嚣张惯了,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如果李琩真要这么查,牵扯下来,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到时候李琚就是众矢之的,说不定还会牵连出其他事。 而且,他们也相信李琩敢这么做,因为李琩去安西的一路上就是这么做的。 李琚瞬间怂了,强颜欢笑道:“十八弟,不必这么认真吧,这就是个误会,误会而已。” “是吗?”李琩望了望李琚,又看了一眼李琚被打伤的卫队,道:“他们刚才围了本王王妃?殴打了朝廷大将?” 李琚闻言,踹了一脚前面的卫队长,道:“还不赶快请寿王殿下恕罪。” 那卫队长闻言,连忙带着所有卫队一起上前给李琩行礼,道:“小人等一时不慎,请寿王殿下恕罪。” 李琩别开脸,看都不看一眼。 卫队长又带着他的人跪了下去,叩头道:“小人等一时不慎,冲撞了寿王妃,请寿王殿下恕罪。” 李琩这才看了他们一眼,道:“冲撞了王妃,围殴朝廷大将,你们自己去亲事府领罪,这事过后本王会去亲事府过问,少了一个人,我会让你们知道后果。” “是,谢寿王殿下。”卫队长带着自己的人又叩了一头,才退了下去。 围观的人见李琚这边的人吃了亏,都喝彩起来。 而李琚,今天自己的人被打了不说,还要受罚,可谓面子里子都丢了干净,他咬着后槽牙,强颜笑道:“十八弟,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李琩点点头,问道:“对了,八哥何事如此着急?” 同时,李琩身后的亲兵卫队让出了路。 李琚不耐烦道:“再过几日就是进士科考试,学子们齐聚曲江,父皇命我去给考试的学子们赐冰。” 唐时的冰块,需要冬天取,藏于极深极讲究的地窖。 现在正值夏日,冰块在长安是稀缺之物,贵比金玉,李隆基让人给学子们送冰块,也是表达对学子们的关爱。 李琩道:“那八哥请去忙吧,不过弟弟提醒八哥一句,送冰虽急,但不可扰街,何况八哥还是在回来的路上。” “多谢提醒。”李琚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让卫队牵着马,步行回去。 待李琚他们离开,李琩才转身望着杨玉环,神情变得温和,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杨玉环主动拉起李琩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李琩见杨玉环还戴着面纱,眼神里有愧疚,心也软了下来,道:“我早就和伱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和我一起,你不是也答应了吗?” “我……”杨玉环轻轻摇着李琩的手,撒娇道:“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过有下次?”李琩问。 杨玉环道:“没有,没有。” 总算是虚惊一场,李琩默默松了口气,心想都到了这里,不如去曲江看看,顺便想一下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 想到这儿,李琩对杨玉环道:“成婚以来,我们还没去过曲江游玩,我带你去看看吧。” “嗯嗯。”杨玉环高兴的点头。 李琩也微微一笑,吩咐其他人先回去,只带着李嗣业和岑参以及几个亲兵,一起去了曲江。 曲江在长安的东南角,这里是进京才子的聚集地之一,考试前后会举行月灯打球,曲江宴饮,杏园探花,雁塔提名等一系列活动,是为曲水流觞,高朋满座。 现在,离进士科考不到几天,大唐的才子基本都齐聚在此。 李琩他们一路到了曲江边,在这里,李琩见到了两个熟人。 这两个人是李亨和贺知章。 李琩和李亨一见面,便都热情的打了招呼。 李亨笑道:“十八弟这两年去了安西边塞,我还以为十八弟只爱军中豪气,没想到也爱这才子风流。” 李亨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想:“难道他还想来此收士子之心?有张九龄为他作辅,他想士子之心倒是简单多了。” 李琩笑道:“我倒是也想附庸风雅,但可能才识不够,所以来此地,不过是我的娘子喜欢热闹,我陪她来看看。” 李琩这话,倒也不是装蒜。 唐人入仕,大概分为五类,分别是科举类,荐辟类,荫缘类,机缘类,军功类。 这几年,张九龄独大,喜欢用科举出身的人,所以通过科举走入仕途,机会很大。 但过了今年,将会是李林甫独大,而李林甫用人,喜欢用“能吏”,不喜欢用“儒子”。 所以,今年应该是科举入仕最后的荣光。 李琩来此,只是顺带一游,而不是收士子之心。 但李亨哪里知道这些,他完全不信李琩的话,笑道:“十八弟如今坐镇一方,只用将军,自是不行,选些才子,文武并重,这也是情理之中。” “三哥言过了。”李琩摇摇头,“我只是替父皇代守边疆,用什么人,全仰父皇恩任,全赖吏部选拔。” 李琩的回答滴水不漏。 “也是。”李亨点点头。 另一边,一个风流倜傥的微醺男子正从北而来,贺知章见到那男子,打趣道:“太白,你这是刚从胡姬酒肆里出来?” 这人正是李白,而贺知章所说的胡姬酒肆,就是西市的酒楼,之所以带着胡姬两字,是因为有胡姬陪酒。 ------------ 九十八章 曲水流觞 贺知章此时官位是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所以大多数人都称他为贺监。 只见李白恭敬道:“拜见贺监,贺监不仅是小生诗文酒师,更是对小生了解颇深啊。” 贺知章微微一笑,叫李白上前,带着李白到李琩他们跟前,给李白介绍李亨和李琩,李白恭敬的一一行礼,最后贺知章介绍李白,道:“两位殿下,这位是李白,开元二十三年,臣看过他的诗本,其中《蜀道难》和《乌栖曲》臣最喜爱,瑰丽无比,潇洒出尘。” 开元二十三年,就是公元735年,这一年,正是李琩和杨玉环大婚的年份。 李琩对李白这名字再熟悉不过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先生大才,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 李白听李琩如此夸他,心中豪气陡生,但嘴上还是客气:“小生不过是专攻些翰墨文章,寿王殿下文能治世,武能安边,才是真的文武双全,惊才艳艳。” “先生谬赞。”李琩笑了笑,道:“你们先聊,我陪王妃去泛舟湖上。” 李白、李亨和贺知章和李琩客气一句,目送李琩。 此时李白声名已经不小,和玉真公主也搭上了线,李亨见李琩遇李白居然没有收人之心,不由有些疑惑:“难道他真的不是来收士子之心?” 李琩现在确实没有收李白的心思,虽然李白是大唐文化的璀璨之星,但对李琩来说,他现在需要的是军事,政治和技术人才。而且李琩也知道,李白现在内心傲气十足,一心想留在长安,绝不会和他去安西。 如果有一天他能登上大位,那时候他会请李白写两首诗来赞美杨玉环。 李琩一行人到了湖边,李嗣业去找船,岑参叹息道:“李太白诗赋造诣很高,可惜却不能考科举。” 李琩听了,笑道:“岑参军诗文也是一绝,这次若你参加,说不定能到雁塔题名。” 一般要中了进士之后,才能到大雁塔题名,因此又叫慈恩寺大题名。 但每次进士科中进士的人,不过十来个左右,想考上进士相当难,素有“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的说法。 翻译过来,就是五十岁能考上进士,就算年轻厉害,三十岁考上明经,就不值一提。 而且试题考的内容虽然是诗赋和策文,但实际要求相当抽象,以诗盛名的人不一定考得上。 岑参知道其中的门道,诚实道:“殿下过誉,末将学识尚有不足。” 李琩没有再说,因为这时李嗣业把船找来了。 李琩携杨玉环登上船,同游曲江。 船上,岑参和李嗣业在船前和船后,李琩和杨玉环两人在船篷里。 杨玉环终于和李琩独处,她手枕着头,默默的端详着李琩。 李琩见到杨玉环的眼神,笑道:“你看什么?我又不会跑。” 杨玉环闻言,拉起李琩的手,想狠狠的在李琩手上咬一口,又不忍心,于是只轻轻的咬了一下,道:“除了臣妾,没人敢对郎君这么放肆,对吗?” 李琩点点头,道:“除了伱,没有人敢对我这样。” 杨玉环凑过去,又在李琩脖子上轻轻咬了一下。 李琩不觉得痛,只觉得痒,笑道:“你今天属小狗的吗?” “就是。”杨玉环也不反驳,坐了回去,看着缓缓向后退去的水流,沉默了会儿,轻轻唱了两句。 就这两句,让附近舟船上能听到声音的人都被吸引,侧目望了过来。 杨玉环随即住了口,拉拢篷帘。 李琩见杨玉环想放肆又克制的模样,心中爱怜之情涌了上来,拉住杨玉环的手,柔声道:“对不起。” 杨玉环闻言,望着李琩,片刻后,扑进李琩的怀里,眼泪簌簌而下,抽泣道:“能得郎君如此,臣妾知足了。” 李琩搂住杨玉环,紧紧搂着。 小船在湖上飘荡着,不远处开始有才子合诗而歌,一船歌完,又是一船,仿佛竞赛一样,曲江上诗歌不断。 湖面上散落的宝相花,随着湖水和歌声震荡着。 湖边和桥上,游人们驻足观望,不时的发出喝彩声。 …… …… …… 平康坊,李林甫府邸。 李林甫正在月堂煎茶,堂下坐着吉温和罗希奭。 月堂,是李林甫府里一个形如偃月的厅堂,这个厅堂暂时还没有什么名气,不过以后它将会传名于世。 因为之后的李林甫,每在这月堂里沉思一次,外面就会有一人家破人亡。 至于吉温和罗希奭,这两人是李林甫的心腹,他们两人有一个组合名字,叫罗钳吉网。 只不过,现在这个组合还不火,因为他们才刚起步。 吉温刚从新丰县丞调入李林甫的幕府,罗希奭才胜任到刑部任职。 原本李隆基对于吉温并不喜欢,之前一直也没有重用。但如今,李隆基要给李林甫大权,以便李林甫更好的为他捞钱,便同意了李林甫对吉温的调用。 李林甫三人正说着话,管家来报,道:“阿郎,忠王殿下请见。” 听到李亨亲自来,李林甫一怔,随后起身迎了出去,亲自将李亨引进屋,笑道:“忠王殿下千金之体,驾临寒舍,真是臣之荣幸。” 李亨笑道:“不瞒李相,我此次来,是有事请教。” “何事?请殿下吩咐。”李林甫一边亲自给李亨煎茶,一边客气道。 李亨道:“父皇让我查周子谅的同党和指使之人,我查来查去,没什么线索。” 李林甫好奇道:“周子谅不是没被打死吗?难道他不招供?” 李亨摇摇头,道:“他嘴硬得很,怎么审都一个字也不说。” 李亨现在确实有些为难。 李隆基让他查周子谅的同党,他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李隆基必定对他大失所望。 但现在周子谅又什么都不说,他若是捏造证据,又会失去人心,于他夺位不利。 两边他都不能得罪。 李林甫大概明白了,端起一个茶杯,道:“请问殿下,这是什么?” 李亨道:“茶杯。” 李林甫将茶倒了,把酒倒入里面,又问道:“现在呢?” 李亨道:“现在……是酒杯?”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它里面装的什么,它就是什么。” 李亨想了想,模样似有顿悟。 ------------ 九十九章 要钱粮 李隆基要的只是一个能处罚张九龄的名,结党一事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他只要把周子谅和张九龄的关系呈上去,李隆基自然会下定义。 李亨顿了会儿,道:“谢李相指点。” 李林甫笑道:“臣什么都没说。” 李亨也不反驳,告辞离开。 待李亨走远,吉温对李林甫道:“李相,您不是支持盛王吗?” 李林甫道:“我支持谁,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圣人要我支持谁,我就得支持谁。” 李林甫前面支持李琩,是因为他知道李隆基要扶持李琩和李瑛相持,现在李隆基改扶持李亨,他便支持李亨。 至少,明面上,他就得这样做。 至于他前面作出支持李琦的样子,只是在观望,同时显得自己不忘武惠妃的恩情。 李亨出了李林甫府门,露出了不经意的笑容,心道:“李林甫的想法倒是和我差不多,不过我要的,也只是他愿意给我出主意而已。” 说着,问身旁的亲卫,道:“我让你去寻的人寻到了吗?” 亲卫道:“回殿下,还没有。既要出身名门,又要容貌倾城,还要精通乐舞,这样的女子,很难寻到。” 李亨道:“抓紧寻,寻个有天赋的培养也行。” “是。”亲卫回道。 …… …… …… 李琩这边,正走在进宫的路上。 按照李隆基的意思,只要李琩纳了妾,就可以回到安西。 虽然纳妾不用行六礼,但这毕竟是李隆基亲赐,皇子纳妾,简单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所以还得耽搁几天。 趁着这几天,李琩想去做一些他来长安应该做的事。 比如要钱。 在小勃律打吐蕃一战,由于“事起仓促”,消耗的钱粮基本都是安西和河西受着,免不了要亏空一些。 如今仗虽然打赢了,但要补充兵员,整顿军备,安西消耗一空的钱粮也要填补,还有李琩在安西整军屯田,前期肯定也要投入。 所以李琩这次进宫,就是看不能要到钱粮。 李琩来到兴庆宫门前,还没入宫,就看到张九龄跪在宫外,正在磕头。 李琩站在一旁,待张九龄磕完了头,才上前问道:“张相,为何不进宫去?” 张九龄转眼看见李琩,摇头道:“圣人已经下了敕令,因臣荐人不当,有结党之举,将臣贬为荆州长史,圣人已不愿见臣。” 张九龄说着,声音都带有些哽咽。 李琩打量张九龄的模样,只见他整个人比前几天似乎老了十岁,须发皆白。 李琩道:“此事张相之前似所感,为何现在还会如此悲伤?” “臣已不是宰相,殿下叫臣长史即可。”张九龄纠正李琩,随后叹息一声,摇头道:“长安,长安!臣有时候真羡慕殿下,能舍下这长安,远去安西边远之地。” 李琩闻言微怔。 对李琩而言,张九龄下台对他有好处,但见到一位贤相落到这步田地,心里也有些感慨,忍不住想要宽慰几句,便道:“前几日我和我娘子去曲江游玩,颇有些感受。” “请殿下赐教。”张九龄道。 “赐教不敢。”李琩谦虚一句,才道:“当年曹孟德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我与娘子于曲江之上,驾一叶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又安能不快?” “天下事物,若以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又何羡乎!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李琩借用了苏轼赤壁赋的感悟,对张九龄加以劝慰。 张九龄听了,若有所思,道:“臣谢殿下宽慰,没想到殿下竟然有如此深思,臣真后悔没有早日与殿下深谈。” 李琩道:“胡思乱想罢了。” “殿下谦逊了。”张九龄给李琩行了一礼,道:“臣先告退。” 李琩点点头,目送张九龄离开。 只见张九龄步履蹒跚,背影孤寂,口中念叨着:“长安,长安……” 李琩听着,暗自叹了口气,进宫去见李隆基。 李琩一路来到紫宸殿,殿中,除了李隆基,高力士、李林甫和牛仙客外,还有一个胡人。 这胡人身材肥胖,肚子下垂到大腿上,但看起来却相当灵活。 李琩虽然是第一次见这胡人,但却认出了他是谁。 因为除了安禄山,又有谁能有这么典型的特征呢? 李隆基等李琩给他行了礼,然后给安禄山介绍道:“安将军,这是寿王。” 安禄山道:“寿王是做什么的?末将只知圣人。” 李隆基闻言一笑,道:“寿王是朕的第十八个儿子,如今是安西节度使。” 安禄山这次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到李琩跟前行礼,道:“末将拜见寿王殿下。” 李琩微微一笑,道:“安将军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安将军。” “哦?”安禄山装作惊讶,好奇道:“末将幸得圣人恩赏,才升任平卢兵马使、营州都督,今特来谢恩,难道寿王殿下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 此时,平卢还没设置节度使,安禄山在平卢任兵马使,实质就是平卢一把手。 李琩摇头,道:“那倒不是,安思顺将军在安西任职,他和你似乎是堂兄弟关系,所以和我提起过你,不知道伱们有没有通过家书?” 李琩这话,是在暗示安禄山不要在他面前装蒜。 “这……”安禄山听出言外之意,尴尬一笑,道:“末将最近在外征战,没有收到家书。” “噢,这样啊。”李琩颔首,也不在此多纠结,转而呈给李隆基他自己拟的要钱粮的奏书。 李隆基看了一眼,将奏书拿给李林甫,道:“安将军刚才也问了钱粮的事,李相召各部商议一下,该怎么给就怎么给。” “是。”李林甫接过奏书。 李隆基转对李琩道:“你和八郎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不过,按你的习惯,朕以为你会一查到底,这次如此处理,却又是为何?” ------------ 第一百章 分化 那天李琩和李琚在街头发生冲突,李琩没有深究,让李琚的卫队去领罪,也是去亲事府,而不是去京兆府和太府寺。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亲事府管亲王卫队,去那里算是内部解决。京兆府和太府寺管治安,同时也是行政机构,这事让他们管,便是公了。 李琩当时已经做好了计较,回道:“回父皇,儿觉得八哥可能是为了给学子们送冰心切,才扰了街,和李嗣业将军有些摩擦,若儿斤斤计较,岂不是伤了兄弟之情,也损了皇家颜面。” “你做得很好。”李隆基点点头,想起李琚,又感叹道:“八郎行事是有些狷狂,若他有你一半稳重,朕就少劳心了。” 李琩道:“儿与八哥性格不同罢了,八哥性情直爽,儿性子柔和了些。” 李隆基见李琩不仅不告黑状,还替李琚开脱,心中对李琩更加的满意,会心一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伱刚才进来遇到张子寿了吗?” 李琩诚实道:“在宫外偶遇。” 李隆基点点头,有些黯然神伤。 李隆基不是不知道张九龄的人品与对大唐的贡献,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隆基沉默着想了会儿,才道:“没几天他就要去荆州,朕不去送他了,你纳了人家的侄女,你就替朕去送送他吧。” 李琩恭敬道:“是。” “还有,”李隆基沉吟片刻,“突骑施的事,你知道了吗?” 李琩道:“儿今天才收到战报。” 根据高仙芝传信,突骑施与大食在吐火罗交战,突骑施大败退走。 败走途中,突骑施可汗苏禄被其手下两大将领莫贺达干和都摩支联合伏杀。 莫贺达干和都摩支本来就是两个部落,联合杀了苏禄后,又谁也不服谁,于是又相互打了起来。 李隆基道:“突骑施的事,如何应对,你和李相及各部商议处理。” 按李隆基以前的性格,这种战事他都是要全程过问的,但现在他已经开摆了,都想丢给下面的人做,自己要个结果就行。 李琩和李林甫同声领命。 李隆基又道:“还有回鹘和突厥那边也不太平,你纳完了妾,便回去吧。” 李琩道:“是。” 理了朝政,李琩、李林甫和安禄山和一起出了宫。 走在道上,李林甫突然道:“长安去年大旱,今年风调雨顺,这天势真是变化莫测。” 安禄山闻言,上前奉承道:“末将曾听说天势和人合有关,想来是自李相做了右相后,政通人和,今年天势也变得风调雨顺起来。” “哦?”李林甫看向安禄山,“那若是明年旱涝,便是本相之过失了?” “这……”安禄山一时语塞,顿了顿,道:“那自然和右相无关。” 一旁的李琩听笑了,道:“右相这是在为张公感叹吗?” “算是吧,张九龄是一个不错的对手。”李林甫点头,“不过臣这也算是为臣和殿下感叹。” 李林甫的这后半句,是说他和李琩曾经是盟友,如今却要分化成敌人。 李琩明白李林甫的意思,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抛开其他角度不说,坐镇一方的皇子蕃帅,和掌控朝中大权的右相,也肯定不能是盟友。 不然,李隆基会睡不着。 李琩思索片刻,叉手行礼道:“这次调拨安西的钱粮,还请右相多费心。” 李琩的态度故意生分了些,暗示李林甫他听懂了李林甫刚才的话。 “臣自会秉公办理。”李林甫行礼回复,想了想,补充道:“若有筹备不周,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李琩道:“我感谢还来不及,岂敢怪罪右相。”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岔路口。 于是相互拜别。 李琩与李林甫拜别完,顺便对一旁的安禄山道:“安将军骁勇善战,父皇对你委以重任,还望你以尽心戍卫大唐,善牧黎民为重。” 李琩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要搞那些乱七八槽的事,在我面前装蒜。 李琩远征吐蕃的事,安禄山知道,只是安禄山之前觉得这都是安思顺他们的功劳,李琩不过是挂了个名。 但刚才,他在紫宸殿被李琩旁敲侧击的戳穿了心思,又见李隆基对李琩大加赞赏,如今再见他害怕的李林甫和李琩互打哑谜,对李琩十分看重,便无他疑。 因此,听了李琩的“劝导”,心中虽然有不快,但也不敢放肆,忙道:“谢殿下教诲,末将谨记于心。” “嗯。”李琩点头,回了府。 …… …… …… 李琩府里,已经张灯结彩,喜事在即。 李琩的亲友都齐聚而来,帮着张罗,就连武惠妃,也到了李琩府里。 不过武惠妃此行,不是来过问李琩纳妾的事,而是来安抚杨玉环。 李琩出去这两年多,家书基本都是由杨玉环来写,这一来二去,时间长了,武惠妃也对杨玉环这个儿媳妇相当满意,因此她听说了杨玉环吃醋离家的事,便来帮着安抚,希望杨玉环能和李琩不要闹矛盾。 武惠妃在屋里和杨玉环说了会儿话,便把李琩叫了过去,道:“琩儿,你纳了妾,可不要有新欢忘了旧爱。” “是,儿不会如此。” 李琩恭敬回话,不过心里还想着突骑施和安西的事。 地方上的实情和朝廷看到的大都不一样,这会导致地方想要实施的政策和朝廷的想法有区别,再加上他现在和李林甫又默认接受了李隆基的分化,所以很有可能,以后他想干啥,朝廷就会不让他干啥。 就拿突骑施分化的两方来说,他想扶持的一方,到时候肯定会和想朝廷扶持的有区别。 所以李琩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武惠妃见李琩心不在焉,起身来到李琩跟前,低声问道:“你父皇为难你了?” “那倒不是。”李琩摇头笑笑,左右看看,问道:“阿弟呢?” 武惠妃笑道:“在外面看着挂灯笼。” 李琩点点头,差人把李琦请来。 待李琦进屋,李琩让其他人先退下,屋里只剩下他、杨玉环,武惠妃和李琦四人。 李琩道:“阿娘,此次父皇让我纳张木槿为妾,是否有其他用意?” ------------ 第101章 孤寂 武惠妃能混到今天这一步,除了美貌,脑子也不差。 因此听了李琩的话,莞尔一笑,道:“以你的聪明,你会想不到吗?” 李琩道:“那您和阿弟会怨我吗?” 一旁的李琦疑惑道:“我怨阿兄做什么?” 李琩道:“如果我不是节度使,父皇便不会担心蕃帅和内相有勾结,分化我和李林甫,阿弟就或许有机会能争东宫之主,阿娘也有机会做皇后。” 李琦笑道:“阿兄多虑了,若我真有才能,阿兄做不做蕃帅,父皇都会扶我,阿兄那天说得对,父皇已经替我选了。” 武惠妃则想起了两年前李琩和她说的,不要和李林甫太亲近的事。 武惠妃一度猜想,李琩当时是不是已经料到了如今这种状况。 可那时,李琩病体出门,张九龄如日中天,要想料到如今这个局面,就是诸葛武侯在世恐怕也做不到。 但无论怎样,李琩的话都没有错。 武惠妃只能选择相信。 于是,武惠妃道:“琦儿不会怨你,阿娘也不会怨伱,你不要多虑,放心的去做你的事。” 李琩闻言,真诚的给武惠妃和李琦行了叉手礼,道:“谢阿娘成全,谢阿弟体谅……” 李琦忙打断李琩道:“这样就太生分了。阿兄,我们去看看那灯笼挂得妥不?” “好。”李琩笑道。 两人说着,便出了房门。 杨玉环这几日一直被吃醋的心态所困扰,所以没心情去想这事背后的厉害关系,现在听了李琩和武惠妃的对话,这才明白过来,似有所想。 李琩和李琦刚出房门,便看到杨玉环的家里人也来了。 来的有杨玉环的叔父杨玄璬,还有杨玉环的几个姐姐,其中就有杨玉瑶。 杨玉环自从父亲去世后,便去了洛阳,由他的三叔杨玄璬养大。 按理说,以杨玄璬对杨玉环的养育之恩,谁娶了杨玉环,都应该答谢杨玄璬。 但历史上,李隆基抢了杨玉环以后,却没有升杨玄璬的官。 部分史学家认为,这是因为杨玉环是李琩从杨玄璬那里明谋正娶的,李隆基不想面对这个儿子的叔岳父。 当然,也有其他的说法。 但无论历史怎样,杨玄璬因为杨玉环守城不退的举动,被升为了刺史,遇缺即用。 杨玄璬和杨玉环的姐姐们见到李琩和李琦,齐齐行礼。 李琩给杨玉环的娘家人还了一礼,心道:“他们不会是知道我纳妾,来看我有没有欺负杨玉环的吧?” 李琩正想着,杨玄璬道:“殿下,蜀州有缺,臣不日便要去蜀州,因此来看看王妃,多有打扰,还望殿下恕罪。” 李琩听明白了杨玄璬的来意,回道:“杨公多礼了,王妃和我一直想接杨公来府,略尽孝道,可惜我们这些年后一直漂泊在外,没有机会。” 杨玄璬道:“臣受了殿下和王妃的诸多福缘,已经享用不尽,进孝二字,臣万万不敢当。” 屋里的杨玉环听到杨玄璬他们的声音,连忙跑了出来,看到她的姐姐们,连忙跑过去拥抱。 李琩与杨玄璬客气几句,便把他们引进里屋落座。 杨玉环与李琩坐在一起,对李琩道:“臣妾阿姐他们去年便有去安西看望我和郎君的意图,只是后来因事耽搁,便没去成,如今在长安一聚,也算了却我们姐妹团圆的心愿。” 李琩有感于杨玉环和他这两年的辛苦奔波,握住杨玉环的手,道:“让你受苦了。” 杨玉环抽出了手,娇嗔道:“阿姐们都在呢。” 听到杨玉环这话,杨玉瑶她们都笑了起来。 杨玉瑶笑道:“真羡慕你们,成婚两年多,还如胶似漆。” 杨玉环闻言,看了看府里的喜庆之色,心里又有了醋意,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重新握住李琩的手,道:“郎君,我们会一直如胶似漆的,对吗?” “嗯嗯。”李琩认真的点头。 …… 吉时如期而来,李琩按纳妾之礼,与张木槿完成了仪式。 见证完李琩纳妾,其他人逐渐散去,屋里只剩下李琩,杨玉环和张木槿三人。 张木槿穿着礼服,给李琩和杨玉环行了跪拜礼,道:“殿下,木槿知道此事是圣人所赐,非殿下所愿,如今仪式已完,殿下请将木槿休了吧。” 杨玉环现在已经知道这事背后的厉害关系,也清楚张木槿知道李琩装病的事,更明白张木槿对她和李琩都很好。 所以她没有等李琩说话,便扶起张木槿,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木槿妹妹怎么说这样的话。” 张木槿道:“王妃,木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玉环打断张木槿,“这事不是你的错,郎君不纳你,也会纳其她女子。好了,既然你已进了这个门,以后你也别叫我王妃了,就叫我阿姐吧。” “我……”张木槿迟疑了一下,道:“阿姐。” “嗯。”杨玉环点点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放开张木槿,失魂落魄的向门外走去。 李琩见杨玉环孤寂的背影,于心不忍,追了上去,道:“娘子。” “嗯?”杨玉环回头,望着李琩。 张木槿也快步来到杨玉环跟前,道:“阿姐,还是木槿出去吧。” 说着,就要离开。 杨玉环拉住张木槿,看了看李琩,突然笑道:“我们两个一起走,就留郎君一个人在这里。” “嗯。”张木槿点点头。 然后,两个姑娘就牵着手出去了,接着传来她们的声音。 “木槿妹妹,那个风疮涂了之后,好像没损害我的肌肤,我的脸反而比之前更滑了一点。” “嗯,木槿在里面加了一些草药,有润肤的作用,只是涂抹的时间不能太长,要每日勤换。” “怪不得你之前叮嘱我每晚都要卸下来,你这医术真高明。”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医术,只是想着阿姐这么漂亮,万一真的伤到了阿姐的肌肤,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两个人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然后走进了另外一间房里。 李琩默然的听着。 这屋里反倒是只剩下了他一人。 但李琩却笑了笑,一个人来到了屋外。 此时,月明星稀。 李琩抬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院子里一闪而过。 ------------ 第102章 送别 这人影,李琩光看身形就知道是谁。 李琩道:“李将军,你有何事?” 李嗣业听到李琩的问话,连忙进前,给李琩行了一礼,道:“末将替殿下巡视府外,见到有人暗中蹲守,把那人打了一顿,不知道会不会给殿下惹麻烦,因此想来回禀殿下。” 李琩道:“那又为何不说了呢?” 李嗣业挠头笑笑,道:“末将才反应过来,今日是殿下大喜的日子,便又想明日再来回禀。” 之前李琩的卫队,基本上都是以护卫为主,对于前来探听消息的暗桩,要么是发现不了,要么是发现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些护卫都能猜到蹲守的人,不是太子那边的,就是李亨那边的,他们惹不起。 但李嗣业不一样,李嗣业身经百战,对于这些“斥候”相当敏感,而且他性情火爆,军人习气重,才不管来的是谁的人,只要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给一顿暴揍就算是轻的,要是真的偷听到什么“军情”,李嗣业估计会把人当场宰了。 李琩沉吟片刻,问道:“你问是谁派的了吗?” “问了。”李嗣业回答,“他先前只说是路过,后又说仰慕殿下,所以才在府外流连忘返。” 李琩道:“既然他什么都没说,那打了就打了,不会惹什么麻烦。” “那就好。”李嗣业点点头,道:“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李琩问。 李嗣业放低声音,道:“红月那边传来消息,卖伏火雷给皇甫惟明他们的人联系到了。” “噢?”李琩来了兴趣。 之前皇甫惟明一案,牵涉到了伏火雷。但是经审问,涉案的人员都知道这伏火雷是在长安的黑市里买的,具体谁卖,他们也不清楚。 这事李琩一直惦记着,所以到了长安,便吩咐红月去打听。 杨玉环离家那天,李琩的管家李九说红月去找去找杨玉环,当时李琩听到这个消息还很担心,也是因为他前一天才交代了红月只管打听黑市伏火雷的事,当时红月出去,根本不是去找杨玉环,而是去了黑市。 而之所以让红月去,是因为红月在平康坊呆了很久,和刘志诚那帮逆贼又有关系,因此对黑市一道比较熟悉。 李琩道:“那伙人在哪儿?” 李嗣业道:“在丰邑坊。” “丰邑坊?那里不是以丧葬铺为主吗?”李琩思索着,“不过也对,平常人对丧葬本来就比较忌讳,在那里落脚,确实比较安全。” 李嗣业道:“红月已经和那些人确定了明日交易,我们要不要趁机一网打尽?” 李琩道:“红月现在在哪儿?她已经几日没回府了。” 李嗣业道:“在延平门外。” “那儿不是坟场吗?”李琩沉吟片刻,笑道:“她一个女孩子胆子倒是挺大。” 李嗣业道:“明日交易的地点就在延平门外的坟场,所以红月先去摸索地形,末将已经派兵跟着了。” “那就好。”李琩点点头,“要活口,把他们抓了,顺藤摸瓜抓到制作之人,然后以充军之名,把人带到安西。” “是。”李嗣业回复。 李琩安排好,笑道:“李将军今晚来,主要是为了这事吧?” 李嗣业嘿嘿一笑,道:“瞒不过殿下,末将确实是特来呈报此事,只是担心扰了殿下。” 李琩道:“以后这等大事,无论何时都可直接报我,你们实心用事,岂能因为一人而功亏一篑。” “是。”李嗣业恭敬回话,又问道:“那殿下明日要亲自去拿人吗?” “明日我去不了。”李琩摇头,“明日张相就要去荆州任长史,父皇命我去送他,抓人的事,就交给伱全权处理。” 李琩说着,拍拍李嗣业的肩膀,笑道:“多用计谋。” “末将明白。”李嗣业笑着的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李琩等李嗣业走远,在院中站了会儿,然后去找杨玉环和张木槿。 …… …… …… 次日。 通化门外。 李琩应李隆基的要求,前去送别张九龄。 李琩到通化门外时,张九龄正和其他送别的官员们说话。 李琩到了进前,众人齐齐行礼。 李琩对张九龄道:“张公,我奉父皇之令,前来代父皇给张公送行。” 张九龄听到李隆基还想着他,眼眶瞬间泛红,朝着兴庆宫的方向拜了拜,恳切道:“臣谢圣人挂怀。” 张九龄这不是第一次贬出长安,准确的说,他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716年。 当时,他因为和姚崇有嫌隙,辞官而去,但明面上虽说是辞官,却也无可奈何之举,和被贬无异。 第二次,因为他的族叔张说被罢相,他受到了牵连,一同被贬。 有两次先列在前,按理说张九龄应该已经“习惯”了贬谪,但这次,他比之前都要更伤心。 因为他知道,这次与前面不同。 这次,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之所以回不来,不仅是因为他已经年过六十,更是他知道,圣人变了,变得再也不需要他了。 张九龄想起了他第一次入仕,官职是左拾遗。 左拾遗,顾名思义,拾起遗漏之处,也就是皇帝的言官。 张九龄给李隆基提的第一个建议,是让李隆基九月不要去新丰温泉宫度假,因为这会打扰百姓丰收,影响农事。 当时的李隆基采取了他的建议,改为十月再去。 那时候的李隆基,充满着朝气和不屈的奋斗意志,但现在…… 张九龄想到此处,唉声叹气,开口吟道:“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谁知明镜里,形影自相怜!” 他借诗说出了自己的不甘和孤寂,心里却夹杂着对李隆基的失望与期望。 失望,是对李隆基现在的状态的失望,期望是希望李隆基能恢复到当年的模样。 李琩听了张九龄的吟诗,心里微怔。 张九龄毕竟是谏臣出身,再让他感慨下去,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于是李琩连忙道:“张公请宽心,我曾记张公有诗‘微生尚何有,远迹固其宜’。” ------------ 第103章 抓获 张九龄闻言一愣,呆了半晌,随后笑了笑。 是啊,他年轻时也是豁达之人,如今年迈,却变得易伤起来,这和李隆基的变化有什么区别呢? 张九龄想了想会儿,脸色和缓了些,对李琩道:“以后朝廷之事,要劳殿下多多费心了。” 张九龄这话,除了表面意思,还有希望李琩能庇护他的家族和门人之意。 李琩道:“若我份内之事,自然尽心竭力。” “多谢殿下。”张九龄郑重道谢,又和李琩寒暄几句,牵着马离开。 只是一步三回头,口中念着长安。 目送张九龄走远,旁边一官吏给李琩行了一礼,道:“殿下,臣冒昧请问,臣的阿兄王维,身体可还健朗。” 李琩闻言,看了一眼说话之人。 这人他认识,叫王缙,是王维的弟弟。 王缙之于王维,就像苏澈之于苏轼,两个弟弟都是“捞兄达人”。 李琩道:“年初我见王将军时,他依旧风姿清朗。” “那便好。”王缙脸上露出喜悦之色,“谢殿下告知。” 李琩笑道:“员外郎不必客气。” 两人搭了话,顺势寒暄起来。 前来给张九龄送行的其他官员,也都跟了过来,拜见李琩,也表亲近。 …… …… …… 李琩在通化门送行,李嗣业则在延平门外的坟地,做好了埋伏。 坟场之中,三个蒙面男子和红月会面。 领头的蒙面男子道:“红月姑娘不是已经进了寿王府,却要这伏火雷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红月道。 蒙面男子负手而笑,道:“你还知道你有仇,天王是你出卖的吗?” 这男子口中的天王,便是之前谋反的刘志诚。 红月面不改色,嫣然笑道:“天王被杀之时,我身在安西,我如何能出卖天王?” 蒙面男子道:“伱把我们的事全部告诉寿王,他自然会给长安来信。” “我没有。”红月斩钉截铁,道:“我刺杀寿王,便被抓了,反倒是窦白,无缘无故的,寿王为什么会放他两次?” 蒙面男子道:“你不也没死吗?” “我有美色,我会乐舞。”红月妩媚一笑,“窦白有什么?我潜伏至今,就是为了找到机会报仇!我不像你们,自称堂堂男儿,却个个贪生怕死!想着蝇头小利,望了灭门之仇。” 红月的话把蒙面男子噎住了。 红月转问道:“东西你们带了吗?” “钱你带了吗?”蒙面男子反问。 红月掏出一大袋金子,道:“当然,你们带的东西呢?” 蒙面男子一挥手,又十几个蒙面人抬出四五个箱子。 “开箱我看看。”红月道。 蒙面男子挥手让手下人开箱,说道:“这东西见火就炸,但不能受潮受水,否则就全废了。” 红月看了一眼,把钱丢给蒙面男子,道:“是真的。” 蒙面男子收了钱,打开检查,确实是真的金子,于是给旁边的人递了眼色,示意旁边的人对红月动手。 然而,这人正准备出手,几支弩箭便破空而来,瞬间射杀了连要动手之人在内的几名蒙面人。 领头的男子知道中了埋伏,怒骂道:“妈的,臭表子,你出卖我!” 说着,拔出大刀,就要一刀了结了红月。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陌刀呼啸而至,将领头蒙面男子的手削了下来。 接着,李嗣业紧随而至,领着埋伏士兵片刻之间将所有蒙面人杀了一半,活捉一半。 制服了这些人,李嗣业擦了擦刀上的血,笑问红月道:“红月姑娘要报什么仇?一般人我可以解决,如果十分为难的话,你可以找殿下。” 红月摇摇头,道:“没什么。” 一旁断手的领头男子惨然一笑,道:“她要杀李……” 这男子话没说完,李嗣业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男子的舌头拉出来,一刀割下。 然后,李嗣业道:“我没问你,插什么话?” 这男子舌头被割,鲜血从嘴里不断的涌出来,他挣扎着,想要伸手去碰,可是他的双手被两个士兵紧紧抓着,男子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李嗣业提着陌刀走到其他人面前,望着他们,道:“好了,现在我问你们,你们在哪里制作的这东西?谁做的?” 一人道:“大丈夫死则死耳,我们是不会说的。” 李嗣业闻言,走过去,将说话之人的一只耳朵割了下来,道:“你是耳朵不好使,只留一只可能好用一点。” 说罢,又问其他人,道:“他耳朵不好使,你们呢?” 这些人见两个同伴的模样,都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一人壮着胆子道:“将军,我们说了,可以活吗?” “可以。”李嗣业点头,“本将军一言九鼎。” “我说。”那人声音因为害怕有些嘶哑,道:“就在五十里外的天间道观里。” “很好。”李嗣业擦了刀上的血,带着人去了道观拿人。 在道观拿了六个负责制作的人,李嗣业笑着问红月道:“红月姑娘,殿下让我多用计谋,我这算不算用了计谋?” 红月点点头,笑道:“我觉得算,你要不回去问问殿下?” 两人说着,一道回了长安城。 …… …… …… 李琩应付完那些给张九龄送行的官员,回到府邸,正好在门口碰到李嗣业和红月。 两人上前,李嗣业道:“殿下,您交代的事,末将已经完成。” 李琩问道:“顺利吗?” “顺利,”李嗣业自信的笑了笑,“伏击问供,都没遇到什么难题。” 说着话,三人进了屋。 李琩让李嗣业和红月落座,又道:“制作伏火雷的有几个人?” “六个。”李嗣业回道,“其中有三个原本是练丹的道士,有两个是修路的工匠,还有一个是书生。” “那他们怎么会和黑市牵扯起来?”李琩疑惑的问。 红月解释道:“是刘志诚威逼利诱他们。这六人只负责制作伏火雷,没有聚反,因此刘志诚被杀没牵出他们,刘志诚手下负责看守他们的一队人,也跟着活了下来。” “原来如此。”李琩若有所思,心想:“看来这刘志诚倒也是个人物。” ------------ 第104章 怀孕 李琩想着,道:“这六个人务必带回安西。至于刘志诚的人……” 李嗣业抢道:“殿下,末将答应了几个招供的人,留他们一条命。” 李嗣业不想失信,怕李琩说出什么,于是打断了李琩。 “哦?”李琩一怔,沉默下来,想了片刻,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李嗣业道:“一共二十六个人,杀了十六个,活了十个。” 李琩道:“那就把死人送给京兆府交差。” “是。”李嗣业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道:“谢殿下成全。” 李琩笑道:“将军信守承诺,是好事。” 李琩之前还担心如何让李嗣业跟着把这件事瞒下去,现在李嗣业有这个需求,反而要李琩替他瞒了。 李嗣业再次谢过李琩,退了下去。 待李嗣业出门,红月跪到李琩跟前,道:“殿下,这次殿下回安西,红月恐怕不能和殿下同回。” 李琩一愣,疑惑道:“这是为何?” 红月道:“红月的身份特殊,若一直跟着殿下,恐怕会连累殿下。” “只是这样吗?”李琩认真问道。 “是。”红月肯定回答,“之前红月不走,是因为殿下嘱托红月的事,红月尚未完成,如今事已圆满,红月已成了无用之人。” 李琩起身,想了想,道:“同时知道你的身份,又知道你先前所作所为的人,该死的都已经死了,暂时你连累不了我什么。如果伱觉得你没用,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红月连忙问。 李琩道:“我远在安西,知道的消息不多,所以我希望你能在长安安排些人,替我打听一些消息。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会给你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的钱,送你走。” “红月愿意。”红月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那就好。”李琩扶起红月,道:“你在幕后操控就行,需要打点的钱财,尽管问我。” 红月道:“是。” 李琩叮嘱道:“这事也不用太急,以稳妥为主。” “红月明白。”红月恭敬回话,也退了出去。 …… …… …… 李琩到长安这一行,终于告一段落。 李琩歇了两天,去看望了武惠妃,拜别李隆基,便带着人启程回到安西。 一回安西,李琩来不及喘气,就是一堆大小事务。 李琩完全来不及搞自己的谋划,和高仙芝他们忙活了近两月,才终于处理掉了屯田和政务堆积的问题。 李琩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然后高仙芝又送上了厚厚的一摞奏报。 看着这一摞奏报,李琩头都大了。 李琩坐到桌边,长长叹了口气。 之前,李琩以为拿到节度使,就可以放心发育发育,可是现在形势逼人,做了节度使才是刚刚开始。 而且开始之后,就完全没有回头路可走。 以前,他要是摆烂,失去的是杨玉环,是他的尊严。 而现在,他装病欺上瞒下,与李瑛和李亨矛盾也越来越深,他只要登不上权利顶峰,李隆基不搞死他,李瑛和李亨也不会放过他。 但想要登上权利巅峰,他需要走的路还很长。 李琩想着,拿起高仙芝给他的奏报,奏报上面,高仙芝给他请示了安西的一堆问题,每一个问题,都足以让他费尽心神。 李琩看了会儿,放下奏报,闭眼揉了揉眉头。 这时,杨玉环走了进来。 杨玉环见李琩心力交瘁的模样,来到李琩旁边,替李琩揉着肩膀,柔弱道:“郎君,累了就休息会儿吧。” 李琩抬眼,见杨玉环还带着面纱,但是由于已经到了龟兹,没人敢让杨玉环摘取面纱,所以杨玉环面纱下的脸,已经没有涂风疮。 李琩抬手,握住杨玉环的给他揉肩的手,道:“你累吗?” 杨玉环摇摇头,道:“能与郎君在一块,臣妾做什么都不会累。” 李琩听到这话,将杨玉环拉到怀里,道:“我们在龟兹,可以时时刻刻在一起。” “还是龟兹好啊。”杨玉环微微一笑,“你要在长安多呆几天,说不定又会再娶一个姑娘。” 李琩闻言一笑,道:“其实你吃醋的样子也挺惹人怜爱的。” “有吗?”杨玉环摇头,“臣妾觉得只会给郎君徒增烦恼。” “有你这句话,为你烦恼,也是值得的。”李琩笑道。 杨玉环神秘一笑,道:“这就算了,臣妾有另外一件让郎君烦恼的事。” “什么事?”李琩好奇道。 杨玉环拉起李琩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道:“咱们要有孩子了。” “真的?”李琩高兴的差点跳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杨玉环搂住李琩的脖子,道:“就今天,木槿妹妹替我把脉,说是有喜了。” 李琩闻言,把耳朵凑到杨玉环腹部。 杨玉环笑道:“还一个月不到,怎么会有动静。” “说不定我和孩子有心灵感应。”李琩回道。 杨玉环道:“郎君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琩道:“男孩女孩都好,男孩像我,女孩像你,你希望呢?” “臣妾也是这般想法。”杨玉环靠着李琩的胸膛,“只是怕郎君只喜欢男孩。” “怎么会呢。”李琩掀起杨玉环脸上的面纱,在杨玉环脸上亲了一下,道:“这个烦恼我最愿意接受,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这个辛苦臣妾也愿意。”杨玉环咯咯一笑,道:“改日我们到庙里祈福,好吗?” “好啊。”李琩点头。 杨玉环道:“再过几日,就是我们成婚三年的日子,臣妾原本想着到那天再告诉郎君,不过臣妾实在忍不住,想第一时间告诉郎君。” 杨玉环说着,眼眶有些微红。 李琩见杨玉环的模样,轻抚杨玉环的脸庞,道:“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要哭了?” 杨玉环道:“我们成婚即将三年,臣妾要是再怀不上,臣妾就……” “这个……”李琩笑了笑,道:“虽然我们成婚三年,但有近一年我在小勃律,近一年我们在路上,认真备孕的日子没有多久,这不是你的错。” “郎君没有怪过臣妾吗?”杨玉环望着李琩。 ------------ 第105章 魄力 李琩望着杨玉环倾城绝色下楚楚动人的模样,有些恍惚。 对于一个封建社会的女子来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三年不孕,都会遭受到一些非议。 但实际上,杨玉环如今才正直青春年华。 李琩贴着杨玉环的额头,道:“你真的问的话,有怪过。” 杨玉环闻言,有些失落,幽幽的道:“也对,不责怪才不合理。” 李琩道:“我是怪你心里有这些疑问,为什么先前从来不说呢?生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为什么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臣妾……”杨玉环没想到李琩指的是这个,面对李琩如此责问,反而有些开心,道:“臣妾知道错了。” 李琩道:“我们说好的,夫妻一心,同去同归,所以有什么想法,都应该告诉彼此。” “嗯嗯。”杨玉环重重点头,然后又笑了起来,道:“臣妾现在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李琩认真的问。 杨玉环隔着面纱蹭了蹭李琩的脸,道:“是不是有些异域风情?” 李琩笑道:“有些朦胧,像是雾里看花。” 杨玉环闻言,笑得更开心了,道:“不是镜中花便好,镜中花郎君碰不到,雾里花郎君可以碰。” 李琩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就请郎君直须折吧。”杨玉环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望着李琩。 两人渐渐贴近。 …… …… …… 龟兹的阳光带着温和的暖意,李琩重新振奋了精神。 用过早饭后,李琩召来高仙芝等人议事。 李琩先嘉奖了高仙芝他们这半年多屯田的功绩,然后才让大家总结问题,提出建议。 高仙芝上前道:“殿下,末将等结合这些年屯田的经验,对各军镇、守捉、烽戍的应屯田数量和人数,做了编制。” 说着,给李琩呈上奏议。 李琩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逐渐皱起了眉头。 不过,李琩皱眉不是因为这个提议不行,而且这个提议很好。但是这个提议是根据安西的实际情况制定的,和朝廷的要求有出入。 安西屯田这事,从李世民时期就开始了,到现在已经近一百年,朝廷对安西屯田一直很重视。 但重视归重视,朝廷里面的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安西的实际情况,然后就把其他地方的经验硬往安西套。 比如烽戍屯田,刚刚修编完毕的《唐六典》里面就有规定,每个烽戍人数在五到七人之间,屯田数量不少于八亩,完不成就要受罚。 这就是典型的一刀切。 安西地势广阔而又复杂,有些险要和偏远的烽戍,其戍边和哨戒的意义远大于屯田,这些烽戍配置人员只有二到四人,屯田也只有二三亩,这种情况就远远达不到朝廷的要求。 但朝廷哪会管这些,达不到问责,一级级压下来,最后就全压到屯田士兵的身上。 士兵顶不住这个压力,就只有逃。 李琩看完编制,又看看高仙芝他们。 这是一个寻常的决定,但这个决定会影响高仙芝他们接下来的行事作风。 过去的安西将领,他们不是不知道安西的具体情况,也不是提不出这样的建议,关键是领头的人能不能扛得住朝廷的压力,敢不敢据实上报。 如果李琩选择和前面的节度使一样和稀泥,或者宁愿不做,也不要犯错,那高仙芝他们就会跟着一起开摆。 李琩沉默了半晌,道:“就照这个提议实行,朝廷那边我会奏报。” 李琩要想在安西发育,必须得实事求是,抗住这个压力。 高仙芝怕李琩只是一时兴起,不知道其中门道,说道:“殿下,以往的节度使、大都护,他们要么选择只建能达到朝廷要求的烽戍,要么强压士兵,或者瞒报,选择苦一苦安西军士百姓,把面子做得光亮些。” “我知道。”李琩点点头,“就按伱的提议办吧,有什么事,我来扛。” 高仙芝等人见李琩有如此魄力,脸上神情都为之一振,开始畅所欲言。 王之涣上前道:“殿下,之前您指导改进的耕犁,确实省力省时,但如今只在军中屯田推广,下官以为,可推至安西,甚至其他地方。” “可以。”李琩点点头,“但不可强制推行,更不能以安西都护的名义,联合商人,定高价,强买强卖。” 许多政策,都是上面一片好心,到了下面,就是官商勾结,谋取私利。 王之涣道:“下官明白,下官会拟好定价,呈报殿下。只是这耕犁如今还未命名,请殿下赐名,以方便推广。” “就叫曲辕犁吧。”李琩道。 王之涣道:“曲辕犁,意形皆表,好名字。” 李琩对于这个奉承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道:“安西的农耕工具,以及耕作方式,都不如平原地区,王参军是否可以著本简书,指导安西农事?” “臣愿领此差。”王之涣立马应了下来。 “好啊。”李琩满意的点头,“需要的人手,以及资费,王参军报我即可。” “是。”王之涣躬身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扩充屯田需要的粮种是否要向朝廷申报?” 安西虽然屯田日久,但刚到黄金开发时期,屯田出来的作物,军粮尚且不够,就不要说预留种子的事,所以基本上每年的粮种,都是问朝廷要。 李琩虽然有想种一些经济作物的想法,但深知不能操之过急,于是点点头,道:“当然,王参军拟个条目,我奏报朝廷,切记需因地制宜。” 安西屯田的作物,主要有黍、粟、宿麦、豆、豌豆等,水果有葡萄,石榴,梨,桃,杏。 听起来种类不少,但是少了一样,水稻。 龟兹虽然也有人种水稻,但是米饭并不是龟兹人的主食,对于李琩一个喜欢吃米饭的人来说,抛开水稻的产量高不说,种水稻也显得很有必要。 所以李琩想了想,补充道:“也可以要一些稻种。” 王之涣对在安西种水稻并不熟,问道:“殿下,要何种稻种为宜?” ------------ 第106章 自缚请罪 王之涣这话一处,立时就觉得不合适。 他虽然当过官,但毕竟只是小吏,而且也没当多久,加上有些书生意气,免不了心直口快。 安西能种什么稻种,应该他自己去调查,而不是张口就问上司,这要是李琩知道还好说,要是李琩不知道,不是给李琩难堪吗? 而且,李琩一个长安长大的皇子贵胄,能不问出“何不食肉糜”就算不错了,那里知道什么稻种。 王之涣担忧着,正想找个当时转移话题,却听李琩道:“种粳稻,安西纬……” 李琩想说安西纬度在北纬三十度以上,不适合种籼稻,但想到王之涣他们听不懂经纬度,便改口道:“安西的地势天气只适合种粳稻,种不了籼稻。” 众人听李琩居然随口就说了出来,都有些惊讶,同时在心里发出疑问:“难道寿王殿下真的心里全是农事?” 李琩没注意别人的惊讶,而是又幽幽的道:“除汉之外,也只有我大唐经营这安西之地,其余时间,安西都是在游牧部落的统领之下,也正是因为如此,安西的农耕并不发达,所以要想安西农耕真正的发展起来,除了改进先进农具,引进适合安西的农作物也至关重要,还望王参军多多费心。” “是。”王之涣给李琩行了一礼,心中对李琩有了更新的认识,多了几分心服。 王之涣退下,高仙芝又上前道:“殿下之前给末将说的改造弓箭的方式,末将已经有了成果。” “哦?”李琩来了兴趣,道:“拿上来看看。” “是。” 高仙芝领了命,让士兵把弓箭样具拿来,亲自呈给李琩。 李琩拿过看了看,这新制的弓箭,确实有明清时候的水平。 李琩由衷夸赞道:“高将军大才啊!” 高仙芝道:“都是殿下的主意,末将有殿下亲自指导,还花了大半年才做出成品,大才二字,愧不敢当。” 李琩道:“术业有专攻,高将军本是将帅之才,如今于兵器也有研究,大才二字,将军当得起。” 高仙芝闻言再不谦虚,道:“谢殿下夸赞。” 李琩点点头,打量了这弓箭一番,喜悦之情又渐渐淡了下去。 李琩褪去喜悦之情,不是因为他发现这弓箭有什么其他的问题,而是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事,安西并不能自己量产弓箭。 这不只是工匠和产业链的问题,还因为安西连制作弓箭的原材料,树木和竹子都很稀缺。 所以一直以来,安西军队的兵器,基本都是朝廷供给。 因此,想要做到唯我独有,批量生产,根本不现实。 李琩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弓箭递给高仙芝,道:“这弓箭送给朝廷兵器监吧,看他们会不会采纳。” 高仙芝注意到李琩刚才的表情,初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做的有问题,但听到李琩的话,他也默默叹气。 当然,他叹气不是和李琩一样的原因,而是他知道朝廷的兵器革新没那么容易,顺利的话一层层审核、试用,有个几年能用到,不顺利的话,就是石沉大海。 众人又议了其他事,然后各自散去。 李琩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 他在想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把屯田的事据实上报。 要是换了以前,他据实报上去李林甫会替他说话,可如今,李林甫接受了李隆基的对他们的分化,李林甫大概率会反对他。 第二个问题,是安西对朝廷的依赖太重了。粮饷,物资,兵器全部都需要朝廷供给,这么重的依赖下,不要说成什么大事,想硬气都硬气不起来。 李琩还没想出个结果,高仙芝却去而复返。 只见高仙芝行色匆匆,来到李琩跟前,禀报道:“殿下,莫贺达干送来书信,请求亲自前来请罪。” “哦?”李琩一惊,站起身来。 李琩知道,莫贺达干来请的罪,是他去年率兵围困龟兹,而请罪的原因,是想得到李琩的扶持,和都摩支火拼。 高仙芝道:“要不要设伏把他拿了,以报去年突骑施围困龟兹之恨?” “不用。”李琩摇头,道:“莫贺达干作为黄姓突骑施之首,敢以身犯险,亲来请罪,说明他愿意开出的价码不低。” 这也是高仙芝内心的真实想法,而高仙芝之所以先问要不要拿莫贺达干,是想看李琩到底在不在乎突骑施去年围困龟兹之恨。 毕竟那时候,杨玉环可就在城里面。 除了这个原因,高仙芝也有看不起突骑施的想法,他觉得扶持谁,或者说都灭了都行。 当然,如果李琩能把大唐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高仙芝问道:“那我们应当如何做?” 李琩道:“回复他,若他亲自来请罪,我会去迎接他。” “万一他耍诈,趁殿下近身,伤害殿下可如何是好?”高仙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李琩闻言一笑,道:“他敢亲自前来请罪,我就敢亲自去迎,难道我大唐皇子,还怕一个突骑施首领不成?” 高仙芝见李琩有这份心气,内心颇为欣赏,问道:“时间和地点如何定?” “莫贺达干和都摩支已经打红了眼,他比我们更急,所以时间给他们定。”李琩思索着,“至于地点,就在龟兹,看他够不够诚意。” “是,末将这就去回复。”高仙芝领命而去。 经过一番交涉,莫贺达干同意来龟兹请罪,并且定了最快的时间。 …… …… …… 龟兹城外,莫贺达干自缚而来,只带了数十侍卫。 龟兹的唐军将士们齐聚城门外,李琩在仪仗的护送下,淡然出城。 莫贺达干望向李琩,只见李琩不过十八九岁,但仪表堂堂,气势非凡,在仪仗的护送下,大气而又淡然。 莫贺达干等李琩走到跟前,俯身行礼,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唐话,道:“罪臣莫贺达干,拜见寿王殿下。” “大汗不必多礼。”李琩微微一笑,亲自替莫贺达干解开绳索,笑道:“大汗为何自缚?” ------------ 第107章 条件碎叶城 面对李琩的明知故问,莫贺达干只能诚实回道:“罪臣去年围困龟兹,十分惭愧,特来请罪。” 李琩道:“那是大汗的本意吗?” 莫贺达干连忙道:“不是,肯定不是。都是都摩支进谗言,苏禄逼迫。突骑施娶了大唐的公主,便永远是大唐的小婿和臣子,臣当时也是迫不得已,若臣能做主,万万不敢冒犯大唐天威,伤了一家和气。” 李琩点头道:“既然如此,大汗是客,可否进城一叙?” 莫贺达干身后的将军听到要进城,连忙上前,说了句李琩听不懂的话。 不过李琩虽然听不懂,大概也知道这人是在劝莫贺达干不要进城。 只见莫贺达干抬手打断了身后的将军,咕噜了几句李琩听不懂的话,然后对李琩道:“寿王殿下诚挚相邀,臣怎能不去。” “好。”李琩也很欣赏莫贺达干的勇气,道:“大汗请。” 莫贺达干道:“寿王殿下请。” 两人说着,一同携手入城。 宴席李琩早已经备好,入了城之后,李琩便和莫贺达干一同宴饮。 酒过三巡。 莫贺达干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道:“臣知寿王殿下也是爽快之人,臣便不饶弯子。臣此来之意,除了请罪,还想请寿王殿下助臣平定突骑施叛乱。” 李琩道:“你说的叛乱是指都摩支吗?” “寿王殿下英明。”莫贺达干恭敬回复,随后义正言辞的道:“都摩支里通大食,阴谋杀害苏禄大汗,囚禁苏禄大汗之子于碎叶城,实乃十恶不赦之徒。” 莫贺达干毫不脸红的把杀害苏禄的罪名全部推给都摩支。 李琩也不拆穿,道:“如此确实该死,不过这毕竟是你们的内政,我大唐出兵,恐怕于理不合吧?” 莫贺达干道:“突骑施向来是大唐的蕃属国,大唐出兵助突骑施平乱,合情合理,就像前年大唐相助小勃律国一样。若大唐能出兵,突骑施愿意倾府库之姿,向殿下献上突骑的牛羊、美女以及资财。” 莫贺达干已经把话挑明,并说出了自己开出的条件。 但是这个条件对李琩来说毫无吸引力。 李琩沉吟片刻,也说了出了自己的条件,道:“大唐可以出兵,但前提是碎叶城从此归属大唐。” “这……”莫贺达干一惊。 苏禄之所以能快速崛起,除了他本身强悍的能力之外,也是因为他拿下了碎叶城,以碎叶城为都城,快速发家。 见莫贺达干不说话,李琩又道:“碎叶城如今在都摩支手中,我大唐若是不出兵,你也拿不下碎叶城。而且碎叶城原本就属于我大唐,只不过是苏禄强占了去,如今我大唐要回碎叶城,伱们回到你们原来的地方,这也是合情合理。” 莫贺达干沉默了半晌,道:“殿下,此事可否送臣再想想。” “当然可以。”李琩点头,“大汗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莫贺达干道:“谢殿下。” 两人说了事,宴席继续,但是莫贺达干显然没心情欢饮。 宴席之后,李琩送走莫贺达干。 高仙芝跟上李琩,道:“殿下,这莫贺达干背弃杀害旧主,不一定可信。” “确实。”李琩点头,道:“但都摩支也不可信。我离开长安之时,都摩支正派人去朝中,请求朝廷册封苏禄的儿子叶护为可汗。” 都摩支和莫贺达干一起伏杀了苏禄,按理说,他们和苏禄的儿子都是仇人。 但是,都摩支和苏禄都属于黑姓突骑施,都摩支不能带着人出来单干,于是就来了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莫贺达干,属于黄姓,有自己原本的部落,和都摩支闹翻之后,便带着自己的部落和都摩支的黑姓打了起来。 高仙芝听了,有些忧虑,道:“都摩支如今挟持苏禄的儿子占领着碎叶城,又去了朝廷请求册封,朝廷多半会同意。” “未必。”李琩摇头。 如果是张九龄持政,朝廷可能会同意都摩支的请求,但如今是李林甫持政,李林甫和李隆基都想着开边,他们两对于碎叶城被抢占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只要有拿下碎叶城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 这次,朝廷要是同意了都摩支的请封,那不就是再次把碎叶城送出去吗? 而且,都摩支能在和莫贺达干的争夺中占着碎叶城,少不了大食和吐蕃的暗中帮助。 这次突骑施的分化,明面上是莫贺达干和都摩支的战争,实际上是大食、吐蕃和大唐在西域控制的争夺。 基于这个认知,如果李林甫还为了反他而反他,就会显得有些蠢。 退一步讲,即使李林甫真的犯了蠢,李隆基也会选择站在他的这一边。 到时候,这事要是成了,进一步扩大唐朝在西域的影响力,那么具体该怎么屯田,他的话语权就会更重。 高仙芝只是才出任高官不久,消息有些闭塞,不然这些事他也能看懂。 不过现在看不懂也没关系,之前李琩预测突骑施与大食交战必败,并且很早就提出了分化扶持的方略,这样的先知先觉,让高仙芝完全的相信的李琩。 高仙芝跟着想了会儿,道:“莫贺达干会同意把碎叶城给我们吗?” “会的。”李琩点头,分析道:“碎叶城本来就不在他的手里,他给不给对他影响都不大,而且他虽然有胆略亲身自缚以求我们的扶持,但他却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完全可以先答应,等积蓄了足够的实力,再从我们手里夺回去。” 高仙芝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经过他的同意,末将带军前去,直接夺了就是。这样一个小人,不必与他合作。” “不然。”李琩摇头,“我们虽然可以靠自己拿下碎叶城,但有莫贺达干的帮助,能减少我军的伤亡。其次,我们与莫贺达干合作才能师出有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以安西的现在的实力,能够经营到碎叶城都需要突破极限,碎叶城以外的其他突骑施的领地,还需要一个相对亲近大唐的势力来管控。” ------------ 第108章 栗特锦 高仙芝大概明白了李琩的意思。 综合在小勃律和吐蕃对战,还有这次对于突骑施的策略,高仙芝摸清了李琩的深层逻辑。 李琩要的,从来不是一小场战役的胜利,而是对整个西域大局的把控。 在高仙芝看来,李琩就像一个布局精妙的沉稳棋手,每一步走得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已经算好了一切。 高仙芝兀自想了会儿,道:“殿下,既然莫贺达干会同意把碎叶城给我们,朝廷也会支持我们扶持莫贺达干,那我们要不要现在整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用。”李琩摇头,“上次去小勃律迎战,之所以要出其不意,是因为吐蕃力量强大,我们又是劳师远征,一旦陷入僵持,对我们不利。但这次不一样,这次都摩支实力并不强大,我们打碎叶城粮草后援也可及时支援,不怕僵持。这次的关键,是我们和莫贺达干如何配合。” 李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除了说出来的几点,李琩还有一点没说。 那就是他不能每次都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擅自出兵,不然他对于朝廷来说,就显得太不听话了。 李琩顿了会儿,接着道:“这事需得先向朝廷呈报,得到朝廷允许才行。” 高仙芝道:“是。” “对了。”李琩想起另外一件事,道:“右相批准的军饷物资还没送过来,这次顺便一起问问。” 高仙芝道:“末将明白。” …… …… …… 处理完了事,李琩回到府邸,并且带了一把请工匠特制的琵琶。 李琩进到府中时,杨玉环和张木槿正在一起缝衣服。 李琩把琵琶递给杨玉环,道:“今天是我们成婚的第三个年头,给你的。” 杨玉环拿过琵琶仔细看了看,笑道:“郎君,看来这琵琶你又费了不少心思。” “还好。”李琩微微一笑,坐到杨玉环旁边,顺势听一下孩子有没有动静。 杨玉环道:“其实郎君不必每次都这么费心,郎君能送臣妾一朵花,臣妾就会很满足了。” 李琩随口道:“一朵花就够了?” “嗯。”杨玉环点头,认真道:“一朵花,经过郎君的手给臣妾,那便千金难换。再贵重的东西,不是郎君给的,在臣妾看来也一文不值。” 李琩闻言微愣,笑道:“你怎么嘴这么甜,像抹了蜜一样。” “那郎君尝尝不就知道了。”杨玉环咯咯笑着,将嘴唇凑了过去。 李琩吻了一下,道:“没有抹蜜,但比抹了蜜更甜。” 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琩看了看杨玉环和张木槿缝的衣服,道:“今年伱们已经替我缝过衣服了,还缝来做什么?” 杨玉环道:“这是给我们孩子做的。” “好吧。”李琩拉起杨玉环的手,“给孩子做衣服我不反对,不过你现在不能受累,得好好休息。” “嗯嗯。”杨玉环乖巧的点头,“臣妾知道,臣妾就缝一件。” “嗯。”李琩应声,拿起布料看了一眼,道:“这是栗特锦?” “是啊。”杨玉环回答,“我们的丝绸,印染和混纺技艺不如栗特锦。” 李琩点点头。 这也是他最近考虑的事情之一。 安西是丝绸之路重要的节点,原本的丝绸之路,是向国外输出大唐的丝绸。但现在,波斯、大食等的纺织技艺大有提升,他们已经开始进口陇右道的初加工丝绸,进行深加工之后,再返销回来,甚至畅销长安、洛阳。 这一来一回,利润都被别人赚了去,陇右道的纺织业受到了强力冲击,生产原材料的农户利润基本被榨干。 但是农户也没有办法,因为布帛是硬通货,就算赚不到钱,生产一点来给朝廷交税也是不错。 李琩想要碎叶城,便是为以后解决这个问题铺路。 碎叶城是丝绸之路的另一个重镇,同时也是栗特锦的产地之一。 只要安西能控制碎叶城,那丝绸之路的控制范围就能延伸出去。 到时候,龟兹的缓冲地带更长,可以让龟兹的商业更稳定繁华,同时安西“丝路警察”的管控范围更广,可以收取更多的赋税。 当然,如果有机会,可以仿制栗特锦,或者在栗特锦的纺织技术上更上一层,那就不愁没有军费了。 屯田有粮,丝绸之路有钱,把握住这两点,把安西打造成根据地,指日可待。 杨玉环见李琩若有所思,笑问道:“郎君是不是又有什么关于栗特锦的主意了?” “嗯?”李琩一愣,好奇道:“为何这么问?” 杨玉环道:“郎君每次一沉思,就会出现一个奇思妙想。” 李琩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有的。”杨玉环非常相信李琩,“郎君脑海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不管郎君想做什么,都一定能做成。跟着郎君越久,臣妾这个想法就越坚定,所以就算郎君说可以带臣妾上月亮,臣妾也相信。” “额……”李琩不由笑了起来,摸摸杨玉环的头,道:“如果我们能再活一千五百年,兴许有机会。” 杨玉环算了一下,道:“一千五百年,至少需要三十次轮回,我们先去说好的,每一世我们都要积德行善,这样就可以每一世都遇见。” 杨玉环说完,见旁边张木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又对张木槿道:“可以带着木槿妹妹。” 张木槿忙道:“木槿不敢奢求这个福分,这辈子已经很知足了。” 李琩之前一直没怎么关注过张木槿的想法,突然听到张木槿这么说,不由有些感慨。 他打量了一眼张木槿,只见张木槿眉清目秀,容貌清丽,带有些小巧精致的感觉。 这样的容貌,加上她的家世和精湛的医术,要想找一个名流世子并不难,但她偏偏愿意跟着他任劳任怨。 李琩的心软了一些,抬手拍拍张木槿的肩膀,道:“以后和我说话不要总低着头,我又长得不吓人。” “是。”张木槿应了声,尝试着抬头和李琩对视。 ------------ 第109章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么久以来,张木槿看得最多、最清楚的,是李琩的背影。 她几乎没怎么敢和李琩对视,以至于她才发现李琩的眼睛也很好看,仿佛星河一般,迷人又深邃。 张木槿不由看得有些愣住了。 李琩笑道:“是吧,我长得不吓人。” “嗯。”张木槿轻声的回答,重重的点头。 一旁的杨玉环清楚的感受到张木槿那压抑得极其深厚的爱意,不由自主的将手放到张木槿另一肩膀上,说道:“明日我和郎君一起去庙里祈福,木槿妹妹一起去吗?” “好。”张木槿脸上笑容绽放开来。 …… …… …… 次日。 李琩和杨玉环、张木槿一起去庙里祈福。 杨玉环和张木槿在佛像下面诚心祈祷,李琩拜了一下佛像,便开始打量起这佛寺起来。 李琩看到香灰不多,便问一旁的禅师,道:“怀悟法师,最近来礼佛的人不多吗?” 怀悟道:“殿下真是慧眼如炬,最近龟兹兴起了一个天通教,传教领头人称天王,自称宁神之子转世,能治百病,可替人消除一切灾厄。” “宁神?”李琩思索了一下,“宁神不是吐蕃信奉的神吗?” “正是。”怀悟回道。 李琩道:“依怀悟法师看,这所谓的天王果真能治百病,替人消除一切灾厄吗?” 怀悟道:“恐有托大之嫌。” 李琩不由一笑,道:“怀悟法师倒也实诚,不和我打哑谜。” 怀悟道:“殿下实心问话,小僧自然不敢相瞒。” “那也是。”李琩说着,来到门外,对岑参道:“黄颉监管宗教事宜,你让他查查,这天通教是怎么回事。” 岑参道:“殿下,据末将所知,黄颉也信天通教,他在家里建了一个天通教神像,整天的诵经。” “哦?”李琩皱起眉头。 之前去小勃律的路上,李琩他们就进行了祭河的行动,可见封建迷信此时还深刻影响军事行动,如今又影响了安西的吏治。 当时,李琩就有整顿一下这个风气的想法。 不过李琩也知道,想在这会儿破除封建迷信是不可能的,但是破除邪教,倒是可行,这也算是改善文化民风。 而且他正好想整顿安西的吏治,现在这两点联合在一起,倒是给他省了些麻烦。 于是,李琩道:“这个什么天通教,我们得去会一会了。” 说罢,李琩回到庙里,对怀悟道:“怀悟法师,可愿与我去会会这天通教。” 怀悟道:“殿下,小僧是出家人,恐怕……” 李琩打断道:“怀悟法师的师父曾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若真如此,怀悟法师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你的修行。” 这怀悟的师父,便是慧能,除了慧能,怀悟还有几个出名的师兄,比如南岳怀让,平原行思,永嘉玄觉等。 大唐的繁盛,体现在方方面面,文化上不仅诗赋璀璨,宗教也很兴盛。 李隆基本人崇尚道教,手下用的一票儒家弟子,对佛家以及其他各教也没有打压。 所以盛唐出了许多有名的僧人。 怀悟听了李琩的话,道:“以殿下之伟才,何必要用小僧?” 怀悟说得不错,李琩确实有很多办法收拾什么天通教,甚至可以派兵直接将人拿了。 但是龟兹情况特殊。 龟兹是各种文化的交汇点,民族众多,信仰的宗教是错综复杂,面对这种情况,如果李琩只会用武力,难免会激起其矛盾。 所以,李琩决定请怀悟出手,驱虎吞狼,用魔法打败魔法。 但这样的心思,李琩肯定不能说出来。 李琩想了会儿,道:“当年佛祖割肉喂鹰,慧能大师也助皇王之化,怀悟法师难道不愿救助安西受蒙蔽之百姓?” 李琩话都说到这里了,怀悟再难拒绝,双手合十行礼道:“小僧愿意效劳。” 李琩道:“多谢。” 这时,杨玉环和张木槿祈完了福。 李琩见杨玉环如此虔诚的祈福,好奇道:“娘子,你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杨玉环点点头,笑问道:“郎君觉得,臣妾在所有乐器里,最擅长什么?” “伱什么都擅长。”李琩先夸了一句,“不过要说最擅长的,你好像琵琶弹得最好。” “嗯。”杨玉环拉上李琩的手,“琵琶分为直项琵琶和曲项琵琶,曲项琵琶之音便是佛乐之一,之前郎君献给圣人的《霓裳羽衣》,也是佛乐改进。” “原来如此。”李琩望着杨玉环,“原来你对这些事了解颇深,怪不得你的琵琶技艺如此高超。” “略知一二。”杨玉环一笑。 李琩道:“那你知道中原谁最早改造佛教音乐吗?” 杨玉环道:“陈思王曹植尝游渔山,忽闻空中梵音之响,清雅哀婉,其声动心,独听良久,乃摹其声节,写为梵呗,撰文制音,传为后世。” “如果你这叫略知一二的话,那我就是白纸一张。”李琩笑了起来。 “才不是。”杨玉环反应过来,原来李琩刚才故意那么问,是为了夸她。 于是,杨玉环也起了调皮的心思,道:“刚才臣妾听郎君似乎对佛法也有了解。” 李琩知道杨玉环也想套路他,笑道:“皮毛都不懂。” 杨玉环见套路不成,直接撒娇,拽着李琩的手,道:“郎君不能这么说,郎君要说略知一二。” “好吧。”李琩宠溺的笑了笑,道:“略知一二。” “嗯。”杨玉环开心的点头,想了会儿,问道:“《维摩诘所说经》说,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就能把广阔的须弥山没入芥子里,郎君知道如何把须弥山没入芥子里吗?” 李琩思索片刻,笑道:“我的心不过拳头大小,却能把你永远装在里面,你知道怎么装的吗?” 杨玉环闻言,咯咯笑了起来,道:“佛门庄严之地,郎君请慎言。” “我这是庄严之词。”李琩说着转头望向旁边的怀悟,道:“怀悟法师,你觉得呢?” 怀悟道:“殿下深具慧根,举手投足、戏言玩闹之间,道出了修佛之真谛。” ------------ 第110章 画中仙子现真身,宁天王起身回生 “法师谬赞。”李琩谦逊道。 怀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曾言,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修行在心,殿下显然已经明悟本心。若小僧早知殿下与佛如此有缘,天通教一行,小僧便不该有一刻迟疑。” “这……”李琩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引来怀悟如此夸赞,尴尬一笑,对杨玉环道:“你倒是会考我。” 杨玉环嫣然笑道:“怀悟法师都这么说了,如果郎君还只是略知一二的话,臣妾就只是一张白纸……不,白纸都不算。” 李琩和杨玉环说着笑,在寺庙里闲逛着,不多久,岑参便去把黄颉带了过来。 黄颉见到李琩便拜,道:“下官拜见寿王殿下。” 李琩看着黄颉,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以为,你只拜天通教的天王。” 黄颉一怔,道:“宁天王真是宁神之子转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更有法宝无数。殿下身患疾病,若是诚心祈求宁天王赐药,必定药到病除。” “金刚不坏之身,还有法宝?”李琩皱眉,“你见过了?” “见过。”黄颉笃定的点头,“下官见过不止一次,不止下官见过,许多信众也见过。殿下若是不信,今日天通教便有法事,请殿下前往一观。” “哦?”李琩起了好奇之心,道:“这么看来,我这病倒是有希望治了,今日我便去拜会拜会。” 说着转头问杨玉环和张木槿,道:“伱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热闹。” “好啊。”杨玉环和张木槿答应下来。 …… …… …… 黄昏时分。 李琩带着人来到了天通寺。 这天通寺,比龟兹许多佛寺都大,且信徒众多,香火鼎盛。 寺里面主供的,是吐蕃信仰的宁神,次之则是这个所谓的宁天王。 酉正。 只听琵琶箜篌,管弦齐鸣,然后一个身穿法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迎着乐声从幕后走上了祭坛。 此人便是所谓的宁天王。 宁天王的身后,有护法十二人,还有四个衣袂飘飘的女子。 那四个女子手提花篮,一边走,一边给宁天王洒着鲜花。 众人见宁天王出现,纷纷叩拜,甚至连李琩带来的士兵,都有些跟着行礼。 只有李琩、杨玉环、张木槿、李嗣业、岑参和怀悟不为所动,几人坐在中间,显得格外的突兀。 宁天王神色庄严的接受了其他人的三叩九拜,然后手一挥,又是两人捧着一幅卷画走上祭坛,接着恭敬的把画挂在祭坛的金色柱子上。 李琩打量了那画一眼,只见画上面着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子。 李琩问一旁的黄颉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黄颉道:“回殿下,宁天王要请仙子。” “哦?”李琩来了兴趣,凝视细看。 “请法衣。” 只听宁天王缓缓出声,两个女子将一件偌大的白色羽衣呈给宁天王。 宁天王接过白色羽衣,将白色羽衣覆盖在那画像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念了片刻,宁天王将白色羽衣庄重取下。 然后,那画中的女子就神奇的消失了。 宁天王将白色羽衣抖了抖,那画中的女子,竟然在白色羽衣之后凭空冒了出来。 这一手请“画中仙子”的操作,不要说对于这些还处在封建迷信时代的百姓,就是对于李琩这个接受过新思想的进步青年,也是相当的震撼。 幸好,李琩穿越前看过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他见识过大卫是如何“穿长城”、“让火车消失”等等,不然他估计都要信了。 其他人看见“画中仙子”现身,又一起叩拜,高呼:“拜见仙子!” 李琩问一旁的李嗣业和岑参,道:“两位将军看出其中原理了吗?” “原理?”李嗣业还处在震惊中,感叹道:“殿下,这多半是真的啊!” 岑参则皱眉沉思,道:“毫无破绽,末将丝毫看不出破绽。” 李琩他们正说着话,只见祭坛上又有两人抬过来一块铜镜,放在桌上。 那“画中仙子”走到铜镜边,敲了敲铜镜,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镂空的手帕,将手帕放在铜镜中间。 “画中仙子”又念了念咒语,把手从镂空的手帕中穿了过去,然后从铜镜里,缓缓取出了一把坚硬无比的长剑。 “画中仙子”将长剑倒立在祭坛中央,然后四个护法将宁天王抬起来,放在剑尖之上。 宁天王庞大的身体,只用腰间一个着力点,在剑尖之上平衡立住。 只听宁天王念起咒语,他的身体便在剑尖上旋转起来。 旋转了三圈,突起锣声。 随着“嘭”的一声,宁天王的身子一沉,腰间支撑他的长剑,猛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众人见此情形,都吓了一跳。 但那“画中仙子”却面色淡定,将白色羽衣盖在宁天王的身子上,让人将天王从长剑上抬了下来,放在桌案,念动咒语。 “画中仙子”念了会儿咒语,宁天王身体漂浮起来,片刻后,宁天王身体落到桌案上。 落到桌案上的宁天王身子突然一抖,随后坐了起来,缓缓下地,给“画中仙子”行了一礼。 众人见宁天王起死回生,无不欢呼。 “画中仙子”颔首微笑,披上白色羽衣,缓步走到那幅画下,回首对众人微笑摆手。 然后转回头,她的身体就缓缓飘了起来,飘到图画前,白色羽衣突然滑落。 “画中仙子”消失了,回到了图画里。 众人一起跪拜高呼。 宁天王扫视众人,见李琩几人不为所动,来到李琩跟前,沉声道:“你们几人为何不拜?” 李嗣业几人听了这话,都看向李琩。 李嗣业现在是已经完全信了,他不拜只是因为李琩没拜,他不能抢在李琩前头“虔诚”。 一旁的黄颉赶紧跪步向前打圆场,对宁天王道:“天王,这是寿王殿下,身份尊贵,请天王不要怪罪。” “寿王殿下?”宁天王凝视李琩,“既然如此,本天王便通个情,烦请宁神不要降罪于你。” 李琩刚才一直在思考其中的蹊跷,听到天王的话,回过神来,起身鼓掌,笑道:“你也是个人才,精通机关术,懂得利用光影和布局制造视觉错觉,你如果不把这些技术放在招摇撞骗上,而是为国效力,那你一定会有所建树。” ------------ 第111向 见证奇迹,众生皆苦 宁天王听了,面露愠色,道:“本天王观寿王之色,似有不治之症,若寿王再胡言乱语,当心宁神再给你降下灾祸。” 李琩没有理会宁天王的话,摇头笑笑,道:“你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崛起,说明背后有人支持你。至于谁支持伱,也不难猜。你打的宁神的旗号,又敢借着这些鬼神之名对我如此不敬,那必定是吐蕃背后支持你了。吐蕃这主意倒是不错,利用宗教,乱我安西。” 宁天王听李琩一言道出了他背后的势力,心中大惊,暗想:“这寿王果然名不虚传,竟然一下就猜中我的来历。不过我料他再怎么聪明,也很难一次就看穿我的把戏。” 宁天王想到此处,淡然一笑,道:“寿王的心里只有争夺,没有虔诚,以至于事实摆在眼前,都视而不见。刚才大家都亲眼看到,本天王请出仙子,以已之身,替大家受过,再送回仙子。本天王有慈悲之心,不与你计较。” “好一个不与我计较。”李琩冷笑一声,然后一声大喝,道:“来人!围起来!” 李琩话声落下,早已经准备好的士兵将寺院团团围住。 “你这个戏法确实高明,但也难不住我。” 李琩说着,就要走上祭坛。 天王的那十二护法,见李琩要上祭坛,立时出来拦路。 有人敢拦李琩的路,李嗣业和岑参站了出来。 李嗣业喝道:“但有敢路不退者,格杀勿论!” 李琩听了李嗣业的话,好奇道:“李将军不是信了吗?” 李嗣业嘿嘿一笑,道:“末将无论信什么,最信的还是殿下。” “可以。”李琩笑了笑,“那就把他们都拿住。” “是。”李嗣领命,和岑参带着兵,冲上去将所谓的十二护法和宁天王全部拿下。 下面信众见李琩居然真的敢对宁天王动手,一时间沸腾起来。 有让停手的,有哭喊的,有祈求不要连累自己的,刹那间乱成一团。 李琩见此情形,走到祭坛上,拿过祭坛上的锣敲了一下,打断众人,厉声喝道:“吵什么?本王今天让你们见证奇迹,都给本王看好了!” 李琩说罢,来到那画像前,找到机关,随后把羽衣蒙在画像上,然后转动机关。 片刻后,李琩拿下羽衣,那画像上原本的仙子也不见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部分人开始怀疑事情的不对劲,还有部分忠实信徒则道:“祸事了,寿王殿下把仙子吓跑了!” 李琩没有理会质疑声,而是用脚确定地上的位置,对李嗣业道:“李将军,过来砸开。” “是。” 李嗣业领命,找来一把大锤,对着刚才李琩指示的地方一锤砸了下去。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地下的暗门被李嗣业砸破,一个出口显现出来。 李嗣业好奇道:“殿下,怎么回事?” 李琩道:“带人下去,把那什么仙子给我抓上来。” “是。” 李嗣业带着人下了地道,不一会儿,从地道里把那画中仙子提了出来。 “殿下,看来这仙子再厉害也逃不过您的掌心。”李嗣业嘿嘿笑着,又问:“那这画是怎么回事?” 李琩没有回答,而是问岑参:“岑参军明白了吗?” 岑参恍然大悟,去到画像前,将那画轴取了出来,让两个士兵帮忙全部展开。 两幅画映入众人眼帘。 这两幅画,除了一幅有“画中仙子”,一幅没有“画中仙子”,其他一模一样。 李嗣业彻底明白过来,道:“原来那什么劳什子法衣,是障眼法。遮住画像,把没人的一幅替换成有人的一副,然后又把人从地道叫上来,这么简单的把戏居然把末将骗了,殿下说得没错,末将真应该多读点书。” 一旁读书不少的岑参闻言摇摇头,道:“这和读书多少没有关系,世间很多事都是这样,神秘面纱没接下来时,想破脑袋也毫无头绪,一旦有人拆穿,就会发现原来如此简单。” 一直没有说话的怀悟道:“这便是悟,开悟便世间无难事。” 怀悟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小僧一直吟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为已经不被世间表象所迷惑,可是刚才却参不透这把戏其中的奥妙,倒是殿下,身在世俗却慧眼如炬。” 李嗣业在心里吐槽岑参和怀悟这感慨真多,等两人说完,迫不及待的问李琩道:“殿下,宁天王在剑上平衡是怎么回事?” 李琩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天王的衣服下有一块平衡板。” 李嗣业去搜天王的腰间,果然找到一块木板。 “那剑穿身呢?”李嗣业又问。 李琩道:“他事先把差不多的剑头放在怀里,穿身之时,掏出来即可。至于下沉那一下,应该是那剑可以伸缩。” 李嗣业又去搜身,果然在刚才抬天王的护法身上搜到剑头。 然后,李嗣业又拿过那剑看了看,如李琩说的一般,那剑真的可以伸缩,而且可以伸缩两段。 一段是剑尖,伸缩剑尖是为了防止剑尖伤害到人,第二段是剑身,这是为了作出下沉的姿势。 李琩把关键的两处点破,至于其他的小细节,比如怎样漂浮,怎样从铜镜中取剑,这些岑参举一反三,已经想明白,李琩便让岑参给众人解释。 经过岑参的详细解释,绝大部分信徒终于明自己被骗了。 这些醒悟的信徒开始对天通教进行咒骂,骂了会儿,部分人竟然哭了起来。 岑参觉得这些人哭得莫名其妙,道:“事情既然已经弄明白,你们哭什么?” “天通教骗了我的钱,那可是我半辈子的积蓄!” “还骗了我的身子!宁天王说那样可以净化灵魂,消除罪恶。” “这些都是假的,那我的病怎么办?” “是啊,我们的病怎么办?面对灾厄我们又如何应对?” “……” 众人各有各的理由。 他们或是失去了钱财,或是失去了清白,或是失去了希望,或是失去了盲目信仰带来的勇气。 他们愚昧,他们无知,他们甚至是天通教的帮凶,但是他们也可怜,也无助。 他们只是封建社会下,拼劲全力想要求生的,庸碌的人。 岑参面对众人的难题,无能为力,他看了看怀悟,最后目光落到李琩的身上。 怀悟修佛,知道众生皆苦,他可以劝别人明悟,但是比较实际的东西,他也给不了,所以他也看向李琩。 李嗣业,士兵们,百姓们,一双双眼最后都全部落在李琩身上。 此刻,只有李琩,只有这个安西的领头人,才是他们的一片天。 ------------ 第112章 蔽塞言路,双向选择 李琩看着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李琩追寻的都只是权力。 所谓民生,百姓,只是他通往权力之路的筹码。 他的内心,极少真的是以百姓为出发点和立足点。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些期盼的眼神,李琩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之重。 他的每一个决策,影响到的都是成千上万活生生的人。 李琩沉思了片刻,来到祭坛前面,对众人说道:“天通教以欺诈之术宣扬邪说,欺天昧地,非法敛财,鱼肉乡邻,罪不容赦。本王令,将天通教一干人等全部收押,待查清明细,厘清背后干系,一并定罪。天通教涉及资财全部查封,诸位被骗的钱财,可到衙门上报,由衙门核实后,本王会安排人根据天通教查封的资财,按比退还。” 李琩要天通教聚敛的这点钱也没用,所以不如还给这些被骗的人,至于能还多少,那就看查封到多少,李琩不要也不贴。 众人见被骗出去的钱,居然还有拿回一些的机会,由伤转喜,纷纷感谢李琩。 李琩抬手打断众人,道:“诸位皆是我大唐良善之民,都应该知道致富要勤,病需投医,本王会尽所能保证大家耕有其田,病有所医。另外,本王会让仓曹定期找名医给大家宣讲基础的医理,减轻大家病困的烦恼。” 安西虽然环境差点,但地广人稀,人地矛盾远没有河北那么剧烈,所以让这里的百姓耕有其田,还可以做到。 至于病有所医,就有吹牛的成分,因为大唐根本没有完全为百姓服务的成熟医疗体系。但也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大家对病有所医的要求就很低,只要李琩表现出对他们的关怀,就够了。 所以李琩说会找名医给他们讲医理,对他们而言,就算“仁主”。 众人听了李琩的安排,无不感激。 一旁的张木槿听到李琩要给百姓宣讲医理,来到李琩身旁,低声道:“殿下,木槿愿意把通俗易懂的医理,汇成书册,方便拿来宣讲。” “也好。”李琩点头同意。 …… …… …… 长安城。 兴庆宫,紫宸殿。 李隆基的御案上放着两道奏书,这两道奏书一封是劝谏李隆基应该多理朝政,一封是弹劾李林甫专权独断。 李隆基看着这两道奏书,面有愠色,对殿下的李林甫道:“李相,为何这样的奏书还要呈到朕的面前。” 自张九龄被贬之后,李隆基对朝政的过问越来越少,多数都交给李林甫和牛仙客打理。 牛仙客虽然劳苦功高,但玩政治这一块完全不是李林甫的对手,所以大小事物都听李林甫的。 李林甫基本上完成了独揽大权。 但李林甫知道他现在独揽大权只是一时的,要想长久,除了做的事要对李隆基的心思,还要蔽塞言路,铲除异己,排斥贤才。 今天,他故意呈上这两道奏书,就是想为蔽塞言路开道。 只听李林甫道:“回圣人,臣身为中书令,替圣人管着大唐的大小事务,虽然臣自认殚精竭虑,鞠躬尽碎,但管的事多了,免不了有个官员不同意臣的政见。这些质疑之声若臣不如实上奏陛下,恐怕有心之人会说臣蒙蔽圣听。” “你这话倒也有理。”李隆基冷笑,拿起那封劝谏他多理朝政的奏书,道:“朕御极已经二十六年,这二十六年来,朕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但是这御史在奏书里面说这盛世是黄粱一梦,说朕以一人之心度天下万民之心,视九州四海为一人之物,予取予夺。照他这么说,朕岂不是千古暴君?” 李隆基越说越气,说完猛的起身将奏书扔在地上。 “来人,把它烧了。” 李隆基怒不可遏。 高力士闻言,连忙叫人把奏书拿下去焚烧。 大殿里一片沉默。 过了会儿,李隆基对李林甫道:“此人狂悖如此,该怎么处理,李相斟酌一下。” “喏。”李林甫躬身回复。 李林甫等的就是李隆基这句话。 李林甫知道,以李隆基的才能,若不是得到李隆基的允许,他怎么能靠自己就可以蔽塞言路。 “还有这道弹劾你的奏书。”李隆基把奏书给高力士,等高力士将奏书拿给李林甫,才接着道:“李相一心为国,但总有人无事生非,李相自行处理即可。” 李隆基表现出了对李林甫无比的信任。 这不是因为李隆基真的认为弹劾之人是无事生非,而是他支持李林甫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李林甫才能更好的为他捞钱。 历来无论贤相还是奸相,要想有所建树,办事顺利,都要专权。 只不过贤相专权,清除的人,多半是那些不办事,或者乱搞事的害群之马,换上的是实心做事的能吏,所以贤相专权,叫整顿吏治,拨乱反正,比如姚崇。 而奸相专权,清除的人,是那些想要为民办事,挡住他为了达成不好目的的能吏,因此奸相专权的过程,又叫党同伐异。 但其本质,都是要换一波人。 李隆基想要享受,听不得那些逆耳之言,他就只能用李林甫,任由李林甫去迫害打扰他享受,给他气受的那些人。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看,与其说是李林甫蔽塞言路,排斥贤才,不如说是李隆基需要李林甫为了他蔽塞言路,排斥贤才。 李林甫何其聪明,对这种事心里门清,所以今天才呈上这两道奏书,让李隆基给他自行处理谏臣的权力。 现在得到了李隆基的默认,李林甫再度躬身领命,然后转移了话题,道:“禀圣人,安西送来急报,请求以碎叶城为条件,扶持黄姓突骑施。” 这事,李隆基已经收到辛云京的密报,对李琩和莫贺达干谈判过程清清楚楚,因此李隆基并没有多大反应,而是反问道:“李相以为该如何处理?” 李林甫思索片刻,道:“突骑施这些年屡次三番袭扰我大唐安西,是大唐在西域的一大劲敌,所以朝中部分人建言,不如联合大食,消灭突骑施,让突骑施占领之地进入皇化之道。” 李林甫的话,算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否定了李琩的提议。 ------------ 第113章 李瑶论势,太子难久 “哦?”李隆基侧目望着李林甫,道:“若是完全消灭了突骑施,安西虽然少了一大劲敌,却要直面大食国的威胁,到时大唐与大食国一战就不可避免,李相觉得,大唐现在做好了与大食一战的准备吗?” 李林甫道:“臣以为,可能还不是时候。” 李隆基转头问一旁的牛仙客,道:“牛相以为呢?” 牛仙客道:“臣也认为,现在不适合和大食开战。安西距离长安太远,即使我们打下大食,也无法对大食进行管控。而且吐蕃对河西虎视眈眈,现在石堡城又在吐蕃手里,若吐蕃依靠石堡城之利,袭取河西,那我们不管在西域有多大的领土都会被隔断,致使失去掌控。” 提起军事布局,牛仙客便有了主见。 李隆基点点头,赞叹道:“牛相所言不错,所以寿王打算暂时扶持黄姓突骑施,用其做为安西和大食的缓冲,是明智之举。我大唐在西边的心腹之患,始终是吐蕃,而遏制吐蕃的第一步,是石堡城。” 李隆基感叹之后,接着道:“突骑施一事,就依寿王之意,寿王要的物资粮饷,李相与牛相务必备齐。” 李林甫和牛仙客同声回道:“是。” “还有,”李隆基迟疑了片刻,才下定决心,道:“王忠嗣在河西待得够久了,把他调去朔方吧。” 李隆基原本想让王忠嗣打下石堡城,可是王忠嗣不想打,既然不打,那就只能换。 “是。”李林甫先回复,又问:“那河西节度使用谁为宜?” 李琩在小勃律取胜吐蕃,如今对突骑施的策略又颇得李隆基的心思,所以李隆基有想让李琩去打石堡城的想法。 可是河西这个位置太关键了,不到万不得已,李隆基不愿意把河西交给皇子。 两相权衡之下,李隆基还是压下了让李琩去打石堡城的想法,道:“让众臣举荐吧。” “是。”李林甫和牛仙客领命,退了下去。 待两人走远,李隆基问高力士道:“太子最近在忙什么?” 高力士道:“和光王、鄂王整日呆在一起。” “没做什么事吗?”李隆基追问。 高力士迟疑道:“前几日他们三人见了今年的进士。” “薛锈有没有一起?”李隆基又问。 高力士道:“薛驸马也一起去了。” “好啊!”李隆基眼神冷了下来。 …… …… …… 李林甫府邸。 月堂。 “右相,先前您对下官说过,对突骑施现在分化扶持比完全吞并要好,今日在朝堂之上,为何要对圣人回复吞并。”吉温不解的问。 李林甫道:“我任何事都可以完全照着圣人的意图去说,唯独这事不行。” “为何?”吉温问道。 李林甫道:“只要牵扯到寿王殿下,我就必须和寿王殿下意见不合。” 吉温疑惑道:“那圣人会不会以为右相不具才能?” 李林甫摇摇头。 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牵扯到李琩的事,他反对李琩,就是李隆基最大的心思。 因此,只要他立场没有问题,再愚蠢的举动,李隆基都不会怪他。 李林甫吃透了李隆基这个心思。 吉温见李林甫摇头不语,也不好再刨根问底,转移问题道:“上奏书狂悖犯上的御史,下官要不要直接拿了?” 李林甫听了吉温的话,意义深长的望向吉温,问道:“以什么借口拿?” 吉温道:“狂悖犯上,就是最大的罪名。” “糊涂!”李林甫呵斥,“如果要以狂悖犯上的罪名,圣人在紫宸殿上就会下旨,可是为什么圣人不下旨,要交给我来做?” 吉温一脸茫然,道:“下官不知,请右相赐教。” 李林甫道:“周子谅谏言被贬,路死途中,因为这事,天下都在说圣人不纳忠言。今日要是再有人再因为进谏获罪,那圣人的圣名还要不要了?” 吉温道:“可我们不就是想通过这事,让那些谏官不乱说话吗?而且这也是圣人的心思。” “目的是这样。”李林甫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但不能牵扯到圣人,蔽塞言路的罪只能我来顶。你和罗希奭重新拟个罪,把上书的两人拿了。以后凡事遇到这种胡乱上书的,就拟其他罪捉拿,多拿几个,其他人便不敢乱上书了。” “是。” 吉温终于明白,李林甫把这两道奏书拿给李隆基,不是要李隆基处罚这两人,而是要从李隆基那里要到以后对胡乱上书的人的处罚权。 只要李隆基默认了给李林甫这个权力,那李林甫以后想要针对谁,就是几句话的事。 所以虽然李林甫替李隆基背了锅,却也可以借此为所欲为。 这对李林甫和李隆基来说,是双赢。 …… …… …… 李瑛府。 李瑛喝着酒,满面愁容。 虽然武惠妃听了李琩的话不干涉朝政,暂时没要李瑛的命,但李瑛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李瑛要是参与朝政,李隆基会怀疑他结党,他要是什么都不做,李隆基又会觉得他是个废物。 他觉得自己怎么做,都好像得不到李隆基的认可。 他甚至有种预感,他要被废了。 想到此处,李瑛忍不住唉声叹气。 李瑶听到李瑛叹气,问道:“二哥为何闷闷不乐?” 李瑛望着李瑶,带着三分醉意,问道:“五弟,你觉得我这个太子,还能做多久?” 李瑶诚实道:“恐怕是做不了多久了。” “你也这么认为?”李瑛越加忧虑了。 李瑶点点头,道:“从古至今,做太子都是难事,做圣明天子的太子,就更加难。始皇帝,公子扶苏为不能继位,汉武帝,太子刘据也因为巫蛊之祸被迫自杀,这两位君王都是雄才大略之人,但是做他们的太子都没好下场。” “这……”李瑛怔住了。 李瑶道:“二哥知道这是何故吗?” 李瑛摇摇头。 “公子扶苏不能继位,除了赵高从中作梗,也因为始皇帝防范公子扶苏,导致扶苏不能相争。刘据虽为江充陷害,但归根结底,还是汉武帝信不过他。” 李瑶喝了口酒,接着道:“太子是最接近皇位的人,皇帝但凡出了什么事,太子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皇帝谁都可以不防,唯独不能不防太子。也正是因为这样,越是圣明的君主,越是对太子严防死守,也越是要求太子才德兼备,所以太子就更难做。而且相比其他太子,二哥还有更危险的理由。” 李瑛问道:“什么理由?” 李瑶道:“二哥伱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时间太长,即使没有任何才能,依附在你身边的人也不计其数。况且父皇如今年事已高,处理政事也不如之前那么有精力,天下对父皇颇有微词,这种时候,你就会变得更危险。” ------------ 第114章 太子欲谋事,忠王初见江采萍 李瑛大概明白了李瑶的意思。 自古以来,皇帝与太子的关系都十分的微妙,他们既是最亲近的人,又是对彼此防范最重的人。 如果太子的威胁大到可以影响皇权时,那么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索,皇帝就会趁机剪除这个威胁。 想到此处,李瑛叹了口气,幽幽道:“无情最是帝王家,真希望我们一家人是普通百姓。” 李瑶听了李瑛的感叹,笑道:“大千世界,各有境遇,寻常百姓未必就没有烦恼,当务之急,二哥还是早下决心的好。” 李瑛明白李瑶的意思,道:“我有几条路可以选?” “两条。”李瑶起身,认真分析,道:“一条是放弃太子之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这个别人,不只是父皇,还有接替太子的人。还有一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倾其所有,堵上一把。” 李瑛道:“选第一条路,我能活吗?” “不一定。”李瑶摇头,“就算二哥你真的能放下这君临天下的机会,那些依附我们的人,也未必愿意舍弃多年的苦心经营。退一步讲,即使二哥用特别的方式安抚好那些想要从龙之功的人,父皇也未必不会以为二哥是想以退为进,即使父皇信了,新的继位者也未必会信,也不会不担心二哥东山再起。” 李瑛听完李瑶的分析,感叹道:“是啊,通往权力顶峰这条路,一旦开始,便没有退路可言,你不走,也会有人推着你走。而且……” 李瑛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坚定,缓缓道:“莫忘少年凌云志,曾许天下第一人!作为李家的儿子,怎么能轻言放弃,大丈夫死则死耳,若不能流芳千古,则当遗臭万年。煌煌史册,应当有我李瑛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李瑶见李瑛有如此志气,神情为之一振,道:“既然如此,我与二哥同进同退,生死与共。” “多谢八弟。”李瑛拉起李瑶手,郑重道:“若我们能有幸功成,我定会与八弟同享江山。” 李瑶摇头,道:“弟对江山没有多大兴趣,弟的平生之愿,只是想做一件惊天动地之事,让世人知道,我李瑶有经天纬地之才,非碌碌为为之辈。” 李瑛感动道:“真是上天赐八弟予我!” 李瑶听了李瑛这话,胸中热血上涌,道:“弟愿肝脑涂地,以报二哥。” 李瑛与李瑶,互诉了志向,然后便开始谋划他们的大业。 …… …… …… 李亨府邸。 “殿下,属下又寻了一个女子,殿下是否赏见。” 门外,李亨的亲卫禀报道。 “请进来吧。”正在看书的李亨回道。 “是。” 亲卫应声,不多久,请进来一个姑娘。 这姑娘二十来岁的样子,姿色上等,眼眉间带着媚态。 李亨对这姑娘的相貌颇为满意,等着姑娘给他行了礼,问道:“会唱歌吗?” “回殿下,会唱。”姑娘恭敬回复。 李亨道:“唱两句听听。” “是。”这姑娘应了声,开口唱了两句。 歌声优美,婉转动听。 但李亨却是摇摇头,道:“确实不错,但还差一点。” “这还差一点吗?”亲卫觉得已经很好听了。 李亨点点头,道:“还差。” 如果李亨那日在曲江没有听过杨玉环在船篷里的歌声,他会对这个声音满意,但是那天他听见了。 那天杨玉环只随意哼唱了两句,便让整个曲江上的人,都为之侧目。 李亨觉得,那是他听过最美妙的歌声,他相信,也只有那样的歌声,才能引起李隆基这个游走于乐舞之中的老手动心。 李亨的亲卫见李亨还不满意,只有给这姑娘送了一些礼物,把这姑娘带了下去。 最近几月,李亨的人到处寻找符合标准的女子,但找了很多人,都达不到李亨的要求。 毕竟又要倾城绝色,又要精通乐舞,还要有一定的家世,能同时满足这三个要求的女子,少之又少。 但李亨要的这个三个要求,也不是凭空而来。 这是李亨对李隆基精心研究所得。 李亨知道,自己比李瑛,没有长子的身份,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比李琩,没有得宠的娘,也没有李琩如今的功劳。 所以,他就只有讨好李隆基一条路。 宫里没人,那就自己送一个,势力不够,就靠自己发展培养。 李亨叹了口气,继续自顾看着书,不一会儿,又一个亲卫禀报李亨,道:“殿下,小的找到了一个女子,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每个亲卫都这么说,所以李亨并不相信。 李亨道:“待会儿本王要去拜访贺监,伱先把她带下去,明日我再……” 李亨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门外的少女。 梧桐树下,那少女微微欠身,看着这春初里最后的梅花,脸上带着笑容,吟道:“一枝疏影素,独抗严霜冷;早晚散幽香,香飘十里长。” 李亨看着门外的少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么绝美的女子啊!” 李亨不由看得有些呆了,手里的书掉了下来。 愣神了许久,李亨才缓步走了出去,来到少女身后,礼貌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这少女听到李亨的声音,回身望着李亨,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了李亨一番,嫣然笑道:“小女子姓江,名采萍,福州人士。”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笑起来温婉贤淑,比这春日的暖风,更加的令人舒适。 这个名字是李亨第一次听,但要是李琩在的话,李琩会知道她是谁,因为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同样很有名。 江采萍,公元723年出生,容颜绝丽,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且很有才华。 她九岁便能背诵《诗经》名篇,十四岁便能吟诗作赋,被称作是古代帝王后妃八大才女之一。 武惠妃死后,江采萍被送进宫中,李隆基非常喜欢她。 由于她对梅花情有独钟,所以李隆基封她为梅妃。 历史上,她是唯一一个能和杨玉环争宠于李隆基的人。 按照历史,她现在应该已经被高力士派出去给李隆基找美女的“花鸟使”找到,但是由于武惠妃没死,导致高力士和“花鸟使”没那么卖力,所以错过了找到江采萍的机会。 ------------ 第115章 一见倾心,祸由福始 李亨听到江采萍的名字,思索片刻,道:“好名字,这两个字应当是出自《诗经》的《周南》和《召南》篇。” “嗯。”江采萍点点头,给李亨行了一礼,“您仪表堂堂,气势非凡,又如此博学,应当便是忠王殿下。” “果然秀外慧中。”李亨很是高兴,将江采萍请见屋里,问道:“江姑娘既然是福州人,为何来了长安?” 江采萍回道:“小女子阿爷是秀才出身的儒医,今太医署向天下广招医者,小女子阿爷应招而来,小女子久慕长安,便跟着前来。” 太医署招医的事,李亨知道。 这事说起来,还和张九龄的被贬有关。 张九龄被贬,张太医靠着李琩的关系,保住了太医令的职位,但是位子虽然保住了,朝中却没有人为他撑腰,威胁也不少。 此次太医署广招医者,就是李林甫想要用新人挤走张太医。 “原来如此。”李亨点点头,心想:“这样看的话,她家世倒也清白。” 江采萍回了李亨的话,问道:“小女子在曲江闲逛时,殿下派来的人告诉小女子,殿下找小女子有急事,不知所为何事?” “是有事,但也不是什么急事。”李亨微微一笑,“本王素爱音律,因此让属下遍寻精通乐舞之人,他们可能听了江姑娘的琴声或者是歌声,因此请江姑娘过来相见。” “噢。”江采萍点头,嫣然一笑,道:“小女子见曲江美景,情不自禁唱了两句。” 李亨道:“那姑娘可会乐器?” 江采萍并不隐瞒做作,坦诚道:“琴棋书画,都略会一些。” 李亨闻言一喜,道:“不知江姑娘可愿意与我同弹一曲?” 江采萍嫣然笑道:“能与忠王殿下同奏,是小女子的福分。” “多谢江姑娘。” 李亨于是让人拿来两把琴,和江采萍一起合奏。 李亨的琴技还算尚可,江采萍的琴技则是炉火纯青,但正所谓音乐是情感的一种表达,两人虽然琴技相差甚远,却都能感知到彼此的情绪,因此两人合奏起来,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江采萍弹着弹着,情到深处,便唱了起来。 李亨听着江采萍的歌声,只觉得飘渺悠扬,如梦如幻。 除了杨玉环,只有江采萍能给李亨这种感觉。 李亨用心的听着,直到一曲终了,李亨还沉醉其中。 过了会儿,李亨回过神,对江采萍道:“余音绕梁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江姑娘让我开了眼界。” “忠王殿下谬赞。”江采萍谦虚一句,但她对自己的琴技和歌声向来很有自信,因此也不觉得李亨的夸奖多么重要,只笑了笑,转问道:“忠王殿下贵为皇子,但琴声之中却流露出无尽的哀愁,难道忠王殿下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只要是人,活着怎么能没有忧愁呢?” 李亨感叹着,但转念想起江采萍刚才琴声虽悠扬婉转,但并无哀伤之意,反而充满着希冀和纯真。 因此,李亨补充道:“像姑娘这样纯真无邪,充满希望,才是少见。” 江采萍笑道:“浮生若梦,人生短暂,不论处于何时何地,只要充满希望,就能获得快乐。” “话是如此。”李亨看着江采萍,问道:“那姑娘的最大的希望是什么?” “小女子自大,常自比谢道韫,但心中自知还差了一点。”江采萍道。 李亨好奇道:“差了哪一点?” 江采萍笑道:“谢道韫与王凝之夫妻恩爱,如果小女子也能嫁得一如意郎君,那小女子这一比也就不算自夸。” 李亨见江采萍不仅漂亮有才,能歌善舞,而且性格也如此坦边、洒脱,心中不由自主的对江采萍好感倍增。 李亨站起身,问江采萍道:“不知怎样的男子,对江姑娘来说,才算如意郎君?” 江采萍闻言,望着李亨。 在江采萍匆匆的认识里,李亨皇子贵胄,身份尊贵,而且仪表堂堂,彬彬有礼。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谦谦贵皇子,还有说不尽的愁绪。 这样的李亨,对于十五六岁的江采萍来说,就像藏在云雾后面的明月,神秘,又充满着诱惑。 江采萍动心了。 她的脸上慢慢爬上了明媚的笑容,盯着李亨看了很久,道:“小女子可能已经见到了。” 李亨闻言,又惊又喜。 他明白江采萍的意思,他心中也十分喜欢这个姑娘,他缓缓向江采萍走过去,想对她说什么。 可是,走到一半,李亨突然反应过来。 这是他为父皇寻找的姑娘,她只是他为了自己登上权力顶峰寻找的棋子。 他怎么能对棋子有感情呢? 李亨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会儿。 只是一会儿,他便下定了决心了。 在情感和权力之间,当然是权力重要! 于是,李亨装作听不懂江采萍的话,笑道:“长安英雄才子何其之多,江姑娘能在长安找到如意郎君也在情理之中。” 江采萍已经很勇敢了,但是李亨却故意装作听不懂她的意思。 这让她免不了有些失落。 “不过,我可以帮你一个忙。”李亨补充道。 江采萍道:“殿下要帮小女子什么?” “帮你阿爷进入太医署,并且给他一个不错的职位。”李亨看着江采萍说道。 江采萍疑惑道:“这是为何?” 李亨道:“江姑娘冰雪聪明,才华横溢,想必你的阿爷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之我又与江姑娘一见如故,因此,我想帮江姑娘,让江姑娘留在长安,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相见。” 江采萍听到李亨最后这一句话,高兴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她以为,李亨前面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是矜持,想通过帮助她先慢慢培养感情,于是笑道:“如此多谢殿下,小女子出来有一段时间,该回去了,不然阿爷该担心了。” “我送伱。”李亨道。 江采萍道:“怎敢劳殿下亲送。” “我乐意效劳。”李亨一笑,带着人,亲自送江采萍。 李亨一直把江采萍送回她所住的客栈,并且替江采萍付了几个月的房钱,才对江采萍道:“明日,我等你同游曲江。” “嗯。”江采萍重重的点头,目送李亨。 看着李亨的背影,她的脸上笑容越来越浓。 只听她喃喃道:“我真幸运。” ------------ 第116章 忠王有妙计,亲访右相府 李亨离开江采萍所住的客栈,没有去找贺知章,只是派人去告诉贺知章,他今天有事去不了,然后自己就回了府。 回到府邸,李亨来到刚才江采萍抚的那张琴前,看着那张琴,久久不语。 李亨虽然已经下了决心,可是他的心中也十分的不舒服。 推出江采萍,是为了登上权力顶峰,是为了日后可以拥有一切,但这是长远谋划,且不一定能成功。 但他放弃的,是唾手可得的快乐,这是眼前的,可以触摸得到的东西。 这怎么能不痛苦呢? 江采萍笑靥如花的纯真模样,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下一下撞击他的内心。 但这样的痛苦,也只是一时。 很快,他就将思路转变到如何把江采萍送出去这个问题上。 他苦心寻找一个符合要求的女子,是想送给李隆基,如今找到了,可是怎么送是个问题。 他不能送得太过刻意,不然李隆基会怀疑他的用心,但也不能暗中送,不然李隆基便不会感谢他,而且李隆基一旦发现这是他暗中搞的事,只会更加怀疑他。 这只是对于李隆基,对于江采萍,他也得有个说法,不然让江采萍恨上他,对他反而不好。 最好,江采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以为他做事。 “阿爷,你怎么了?” 门外,一道童稚的声音打断了李亨的沉思, 李亨听到声音,转头望去。 站在门外的是李豫。 十二岁的李豫已然相貌堂堂,手里拿的是儒家经典,一双清澈的眼睛透着聪慧。 李隆基一直很喜欢这个孙子。 李亨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心里的计划渐渐得到补全。 李豫,就是最好的桥梁。 李亨沉思着,没有回答李豫,这时,韦妃走了过来。 “豫儿,不要打扰你阿爷。” 韦妃拉起李豫的手。 李豫并不是韦妃的亲儿子,但是他生母吴氏死得早,韦妃从小把他带大,两人的感情也如亲母子一般。 “嗯。”李豫点点头,跟着韦妃准备离开。 “豫儿。”李亨叫住要走的李豫和韦妃,跟了上来,道:“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到时候我们去请阿翁一同宴乐如何?” “好啊。”李豫高兴的答应。 虽然李豫才十二岁,但已经能明白李隆基为他庆祝生辰意味着什么。 李亨摸摸李豫的头。 李亨知道,他自己的生辰,李隆基不一定赏脸来看,但李豫的生辰,只要他们开口,李隆基多半会来。 “伱们先去吧。” 李亨出声打发韦妃和李豫离开,回身来到江采萍抚过的琴上抚了一手,木讷的呆了大半天,然后决然出门,去找李林甫。 在院中和李豫说话的韦妃,看着李亨出门,眼神中露出了怅然之色。 …… …… …… 李林甫府邸。 李亨正襟危坐,李林甫亲自给李亨煎茶送上,才坐到李亨旁边。 李亨喝了口茶,细细品鉴,讶异道:“这是……福州的茶?” 福州,就是江采萍的家乡。 李亨此来,就是为了请李林甫让江采萍的父亲入职太医署。 但李亨还没有开口,李林甫就给李亨上了江采萍家乡的茶。 “忠王殿下果然深得茶中之味。”李林甫笑道。 李亨道:“我今日登门拜访右相,所求之事,也和福州有关。” “哦?”李林甫脸带笑容,拱手道:“殿下有何事,请尽管吩咐便是。” 李亨道:“福州来了一个名为江仲逊的儒医,想进太医署,我和他有过接触,他医术精湛,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 江仲逊便是江采萍的父亲。 李林甫道:“既然医术精湛,那就应当没有问题。” 李亨拱手道:“如此,多谢右相。” “为国选才,职责所在,忠王殿下不必客气。”李林甫回礼道。 普通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并不大,所以一般通过关系,把能力稍微差一点的人抬上去,并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纰漏。 像那种状元连一首简单的诗赋都做不出来的舞弊案,只是个列,大多数时候,上榜与落榜的能力差别,只是一步之遥。 当然,这并不是说靠关系就是对的,因为这涉及的不只是个人上任后处理事物的能力问题,更是一种公平,是无数幸勤努力的人的希望。 李林甫说罢,沉吟片刻,又道:“殿下,以后这类事情,殿下派人过来吩咐一句即可,不必亲自前来。” 李亨道:“我敬重右相,亲自前来,也是为了向右相学习。” 李林甫知道李亨这话是在奉承他,不过他在乎的不是这个。 李林甫笑了笑,道:“许多事,就像这茶,太浓了不好,太淡了也不好,只有不浓不淡,方为好茶。” “这……” 李亨一怔,慢慢领悟李林甫的意思。 不错,李隆基确实有想让他和李林甫的亲近,以对抗李瑛,但是也不能过份亲近,不然就是结党营私。 若他们在李隆基心里留下一个结党营私的烙印,那李隆基很可能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选择扶持其他的人上来对抗李瑛。 反正李隆基有的是儿子。 李亨明白了李林甫的言外之意,对李林甫把握李隆基的心思之准确,颇感佩服,但同时,心里也越加的愤恨。 因为,这意味着,他在李隆基和李林甫心里,只是一颗对抗李瑛的棋子,仅此而已。 他们并没有把他当做太子竞争者来对待。 这种愤恨,让他更想登上大位。 但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他压着心中的情绪,笑着对李林甫道:“谢右相指教。”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殿下多礼了。” 两人叙了几句闲话,李林甫送李亨离开。 …… …… …… 接下来的几天,李亨几乎天天和江采萍见面,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 直到李豫生辰前一日,李亨对江采萍道: “明日,我家里有宴席,届时父皇会到,我希望你可以在宴席上演舞奏歌,让父皇认识一下你,也好……” 李亨停顿了一下。 江采萍笑问道:“也好什么?” “也好让我给父皇呈奏我们的事。” 李亨望着江采萍,目光深情。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江采萍嫣然一笑。 李亨道:“我诚心的,你愿意吗?” ------------ 第117章 李隆基见色起意,江采萍被卖感恩 “我……”江采萍认真想了一下。 她知道明天是李豫的生辰。 李亨如今在她心里,什么都好,唯一让她不满意的,就是她不是李亨的第一任夫人。 于是她幽幽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李亨道:“我决定不了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是谁,但我能决定,我往后的日子,最怜爱谁,对谁最好。你若不愿意,便算了吧。” “我也没说不愿意。”江采萍娇嗔一句,“希望殿下不要负我。” “我定不负你。”李亨表情郑重。 …… …… …… 次日。 李豫生辰,众人同宴,李隆基也亲自前来,看望他喜爱的孙子。 席间,江采萍身着红色舞服,莲步轻移,缓缓走来。 李隆基看到江采萍,整个人眼睛都直了,端起来的酒也忘了喝。 李亨余光一直留意着李隆基,看到李隆基见江采萍的眼神,心里大喜。 他知道,这事有机会了。 江采萍进屋后,先给李隆基行了一礼。 李隆基这才回过神,但并没有移开眼,只点点头。 江采萍不敢直视李隆基,因此并没有发现李隆基的眼神,行礼之后,便退到一旁,演奏琴曲。 李隆基专心的听着,不时的点头。 待江采萍弹完,李隆基道:“这是福州的琴曲,你是福州人?” 江采萍不敢抬头,应声道:“回圣人,小女子是福州人。” “伱这琴艺比朕的宫廷琴师不遑多让。”李隆基夸了一句,又道:“朕看你穿着舞服,是还会跳舞吗?” “回圣人,小女练过。”江采萍道。 李隆基道:“舞来瞧瞧。” “是。” 江采萍起身,来到中央,翩翩起舞。 只见其身姿曼妙,舞姿时而轻盈,如月上柳梢,时而迅捷,如燕掠静湖,长袖善舞,带着飘渺仙气,低眉颔首,目光中无限柔情。 李隆基完全看呆了。 他静静的看着江采萍跳完一舞,拍手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子建所言,诚不欺朕!” 江采萍听李隆基如此夸她,以为她和李亨有戏了,于是开心的上前叩拜,道:“谢圣人恩赞。” 李隆基望着叩拜的江采萍,看着她曼妙年轻的身体,眼中的火焰似乎要喷薄而出。 李隆基怔怔看了会儿,转眼白了旁边的高力士一眼,才对江采萍道:“如此佳人,朕会赏你,起来吧。” “是。”江采萍起身,高兴的退下。 宴席完毕,李隆基和高力士一道离开。 刚出李亨的府门,李隆基便对高力士道:“朕那些花鸟使是干什么吃的?如此女子竟然没有一人发现,朕看他们都是忙着为自己寻花去了。” 花鸟使的事,一直都是高力士在管,因此这话算是对高力士的批评。 高力士忙道:“奴婢有罪,奴婢回去定会惩罚的他们,但当务之急,奴婢以为是先打听清除那姑娘的来历。” “嗯。”李隆基点头。 高力士得了允许,折身回去,把李亨叫出来。 李亨跟着高力士出府,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江采萍。 江采萍对上李亨的眼神,会心一笑。 高力士领着李亨来到李隆基跟前,对李亨道:“忠王殿下,今日席间那姑娘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姓江名采萍,福州人士,她阿爷刚进了太医署,因此来到长安。” 李亨先恭敬回复,然后接道:“父皇日理万机,为大唐殚精竭虑,劳累非常。所娱者,只有乐舞。十八弟仁孝,将龟兹乐舞整编献于父皇,因此我也便想着整编东南之乐舞,以补十八弟之缺。” 高力士道:“如此说来,忠王殿下是请她来编乐舞的?” “是。”李亨道。 高力士得到确定,看了一眼李隆基,李隆基点点头。 于是高力士道:“忠王殿下公事繁忙,这整编东南乐舞一事,便交给老奴来办吧。麻烦忠王殿下知会那姑娘一声,晚间便让她进宫里去。” “是。”李亨心中窃喜。 李亨送走李隆基,回到府中。 一进府,江采萍便高兴的找到李亨,问道:“殿下,我们的事圣人答应了吗?” 李亨望着江采萍,悲切道:“采萍,要不我们逃吧。” “啊?”江采萍大惊失色,忙问:“怎么了?” “父皇……”李亨哽咽着,“父皇晚间会派人来接你,让你进宫。” “什么?” 江采萍整个人瞬间呆滞了。 李亨的话,如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浇下,直凉心底。 “我们一起逃吧。”李亨眼中似有泪水,“只是可能带不了我们的家人,他们可能会因为我们的潜逃而被处死,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又怎么能管得了这么多。” 江采萍望着李亨,泪水掉了下来,道:“即使不管我们的家人,我们又能逃得了多远,又能逃到哪里去?” 李亨道:“可能出不了长安城。” 江采萍沉默了。 她心里,真的想和李亨一起逃,可是她不能不管她的家人。 而且,李亨原本是贵皇子,却要因为她而沦落潜逃,甚至被处死。 她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就太自私了。 江采萍沉默了半晌,道:“殿下,你把采萍送进宫吧,这些天的时光,就当是一场梦。” “我……”李亨望着江采萍,几乎没有犹豫,道:“那我等你。” “殿下等采萍做什么?”江采萍疑惑。 “等到父皇……”李亨想说驾崩,但是这两个字现在说出来属于大不敬,所以他没说完,只道:“等到我们有机会重聚那一天。” 江采萍闻言,神情一怔,道:“那时候,殿下还会要我吗?” “怎么会不要呢?”李亨拉起江采萍的手,“高宗与武后,不也二圣临朝?” 李亨这话,不仅表达了自己会要她,而且还顺带提出了方法,画了饼。 方法是江采萍帮助他登上大位,画的饼则是他愿意和江采萍“二圣临朝”。 这可以说是他们最光明的一条路。 江采萍大受感动,道:“能得殿下此言,采萍死而无怨。” 李亨闻言,紧紧抱住江采萍,发出了哭泣声。 但是,哭泣声之下,李亨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残忍,带着暴虐,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狡诈。 李豫现在不叫李豫,叫李俶,李亨也现在其实也不叫李亨,这两父子名字太多了,为了阅读顺畅性,我一概用大家比较熟悉的名字,如果大家在意的话,请多多包容。 另外,推荐一下朋友的新书,也是历史文,《三国:我给昏君当替身》。 最后感谢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你们的订阅,打赏,投票,我会更努力的码字,回报大家。 ------------ 第118章 战略控制 战术自由 安西,龟兹。 朝廷同意李琩扶持莫贺达干,收回碎叶城的文书,穿越几千里,刚刚送到李琩手里。 李琩拿到文书,便立刻召集安西文武,安排相关事宜。 李琩对众人道:“朝廷已经同意我的奏议,莫贺达干也承诺给我们碎叶城,诸位以为,何时出兵为好?” 高仙芝上前道:“朝廷的军粮物资也已经运到,末将以为,现在即可出兵。” “现在吗?”李琩想了想,道:“如今才三月初,春耕未完,我意,再等一个月,待春耕完毕,四月再出兵。” 打碎叶城,和去小勃律不同,气候环境影响不大,因此对行军时间要求并不苛刻,什么时候行军都可以。 在这种情况下,李琩就能兼顾农忙时令,当年李世民也是这样,能兼顾农忙时令的时候,就尽量兼顾。 众人对李琩心念百姓的用意,颇为认同,基本都没有意见。 王之涣和孟浩然等一心为了百姓做事的人,听了李琩的安排,更是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跟错人。 同时,他们也在心里默默用李琩对比李隆基这两年的行为,不由暗自感叹。 确定好了时间,李琩又道:“此次出兵,以高仙芝为前方统帅,安思顺为副帅,发兵一万。我坐镇龟兹,以防大食趁机袭扰疏勒。” 高仙芝和安思顺听到李琩任用他们独自出征,都十分高兴,上前同声道:“末将领命。” 安排好行军之事,众人各自散去。 但高仙芝又留了下来。 李琩见高仙芝没走,问道:“高将军,你有何事?你还担心安将军在前方不会服你?” 通过上次远征,安思顺已经见识到高仙芝在治军领兵方面的能力,对高仙芝已经心服。 只听高仙芝笑道:“末将倒不是担心安将军,只是想问殿下,对于此次出征,殿下有没有锦囊妙计?” 李琩听了高仙芝的话,不由笑了笑。 如果是打吐蕃,高仙芝可能是诚心发问,但是打一个已经半死不活的突骑施,以高仙芝和一众将领的才能,则完全是小菜一碟。 所以,高仙芝这话,表面上是问李琩有没有计谋,实际上是试探李琩有没有想要微操的心思。 在外打仗的将领,最怕的就是后方调度之人的怀疑,以及微操。 很多必胜的战役,都是因为后方的怀疑和微操而失败。 李琩猜到高仙芝的心思,笑道:“我既然任了高将军为前方统帅,具体如何作战,以及人员调配,便由高将军来做主。” “是。”高仙芝见李琩没有干预他的意思,放下了心。 “不过,我倒是有几件事需要交代一下。”李琩补充道。 高仙芝心里一怔,道:“请殿下吩咐。” 李琩道:“此次算是和莫贺达干联合作战,我之所以留在龟兹,一是为了防范大食,二也是坐镇后方,让莫贺达干不敢中途倒戈,但如此我觉得还不够,所以我想让莫贺达干把他儿子送过来,以为人质。” 高仙芝道:“末将也有此想,正想奏报殿下。” “还有,”李琩思索着,“拿下碎叶城之后,如果捉住了都摩支和苏禄的儿子叶护,高将军千万不要取他们性命,这两个人,要杀也得让莫贺达干来杀。” “这……”高仙芝现在军事能力出众,但政治能力尚有不足,他疑惑道:“殿下,既然我们都已经决定扶持莫贺达干,那我们杀不杀都摩支和叶护,又有什么关系?” 李琩耐心解释道:“名义上,我们只是帮助莫贺达干平定内乱,所以杀不杀都摩支和叶护,不应由我们来做主。若我们杀了这两人,突骑施的百姓,便会把恨意集火到我们身上。我们与莫贺达干的联合只是暂时的,若是情况有变,我们还可以扶持其他人,不由我们亲自杀这两人,也是为了给其他联合留条路。” 高仙芝恍然大悟,道:“末将明白了。” “但是,”李琩话锋一转,“这事高将军不可传扬出去。” “这又是为何?”高仙芝疑惑。 李琩道:“行军打仗,当以取胜为主。我的本意,是指在活捉都摩支和叶护的情况下,不由我们的人杀他,若是在对阵过程中,则完全不必考虑,不然岂不是给他们免死金牌,乱我军心。刚才我没告诉其他将军,就是怕其他将军曲解了我的意思,或者对士兵泄露了口风。” 李琩的任何一道命令,对这次行军影响都不小,他发出的指令,必须得慎之又慎,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像这道他不想由唐军杀都摩支和叶护的命令,如果他告诉其他人,便会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估计就会让士兵们遇到都摩支和叶护都不敢动手。 如此,还打个什么仗。 高仙芝明白李琩的意思,同时也知道这是李琩对他极大的信任与期待。 高仙芝心中颇为感动,道:“殿下放心,末将自会见机行事。” “好。”李琩点点头,“还有便是注意军纪。碎叶城曾是我大唐的领土,其中不乏对我大唐亲近之人。我希望我们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不要和吐蕃一样,走到哪里,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末将明白。”高仙芝恭敬回复,“末将定会严肃军纪。” “如此甚好。”李琩拉起高仙芝的手,郑重道:“这次出征就有劳高将军了,我等高将军凯旋归来。” 高仙芝道:“末将必定竭尽全力,绝不辱命!” 两人说完,各自出门。 门外拐角处,封常清已经等候多时,见到高仙芝,封常清连忙问:“将军,殿下怎么说?” 高仙芝满脸兴奋,道:“殿下对具体如何作战,丝毫不干涉。” “哦?”封常清有些讶异,道:“殿下少年天才,通晓军事,我以为殿下让将军担任这次出征统帅,是想过一把决胜千里之外的瘾,没想到他是真的相信我们。” “不止如此。”高仙芝感慨,“殿下不仅对如何作战毫不干涉,而且在韬略和政事方面,对我悉心指教,能遇此明主,实乃平生之幸,我定当以死相报。” “正当如此。”封常清附和道。 ------------ 第119章 胎教有方,生子皆良 另一边,李琩和高仙芝分别后,回到府邸。 府中,杨玉环正在弹奏琵琶。 李琩见了,默默走到杨玉环旁边,坐下认真听着。 李琩听着琵琶的旋律,有些熟悉,和黄霑的《男儿当自强》有些像。 李琩开始有些疑惑,杨玉环怎么会弹现代音乐。 但只是疑惑了片刻,李琩便想到了。 因为黄霑的《男儿当自强》,正是改编自唐代的古曲《将军令》。 换句话说,杨玉环弹奏的是《将军令》。 杨玉环弹完一曲,将琵琶放下,拉着李琩的手笑问道:“郎君,臣妾这首《将军令》弹奏得如何?” 李琩笑道:“如果我要说弹得不精妙绝伦,上天都不会同意,佛祖也会责怪我尽说诳语。” 李琩这是给了杨玉环相当大的夸赞,而且李琩提起佛祖,杨玉环又联想起了那天和李琩说将须弥山没入芥子里的事。 于是,杨玉环又忍不住微微仰头咯咯笑了起来。 杨玉环开心的笑了会儿,道:“真想天天听郎君如此夸臣妾。” 李琩笑道:“天天夸就腻了。” “不会腻。”杨玉环摇头,道:“臣妾只会听不够。郎君即将出征碎叶城,我们恐怕又要分别日久。” “嗯?”李琩疑惑,“谁告诉你我要出现碎叶城?” 杨玉环道:“朝廷已经同意郎君的奏议,黄姓突骑施也愿意合作,郎君难道不出征吗?” “我不出征。”李琩摇头,“我已经安排高将军为前方统帅,我就留在安西。” 杨玉环疑惑道:“这是为何?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确实是个立功的机会。”李琩笑了笑,“但我并不是什么功都要抢,适当的给别人展现的机会,才是一个好的领头者。” “有道理。”杨玉环完全同意李琩的说法,道:“还是郎君做事有分寸。” 其实,除了李琩说的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李琩收到了朝廷把王忠嗣调离河西的消息。 李琩知道河西的位置之重要,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位置,李隆基现在应该舍不得给王忠嗣以外的其他人。 但李隆基还是这么做了。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王忠嗣不愿意以数万士兵的性命打石堡城,但李隆基坚持想要打石堡城。 按照历史,李隆基现在会调皇甫惟明打石堡城,然后皇甫惟明兵败,然后李隆基又会陆续调其他人过来打,都以为失败告终,直到调哥舒翰过来,才拿下石堡城。 但是现在皇甫惟明被他搞死了,哥舒翰也完全没有发家,李隆基便用了皇甫惟明之后的接替者董延光去打石堡城。 换句话说,他引起的蝴蝶效应打断了原本的历史进程,中断了李隆基攻打石堡城选用的人。 而且,他现在又担着安西节度使,在小勃律与吐蕃一战也让他名扬四海。 这种情况下,董延光拿不下石堡城后,李隆基极有可能调他过去打。 到时候,他要是不打,就会从此失去李隆基的重用,要是打,也不能像哥舒翰一样用人堆,否则很多人都会骂他。 哥舒翰用几万人的性命拿下石堡城,当时的很多人都是不服的,觉得哥舒翰这是用人命换功劳,就连拍哥舒翰马屁的李白,也写出:“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这样的诗句来嘲讽哥舒翰。 所以,李琩得留在安西,为这事做些铺垫和谋划。 但这事还在初步,李琩不想和杨玉环说,以免影响杨玉环的心情,打扰杨玉环安心养胎。 因此李琩晃神片刻后,笑道:“君子修身,都在克制自我吹捧和相互吹捧,我们两个是不是相互夸得有点过了?” “臣妾是女子,不是君子。”杨玉环嫣然含笑,“而且臣妾说的都是真话,郎君确实做事很有分寸,臣妾现在就有一件事想向郎君讨教。” 李琩疑惑道:“什么事?” 杨玉环道:“《备急千金要方》中说,妊娠三月,欲得见贤人君子、盛德大师,观礼乐、钟鼓、俎豆、军旅陈设,焚烧名香,口诵诗经、古今箴诫。也就说,臣妾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我们的孩子,臣妾喜欢平时乐舞,我们的孩子肯定也会受到乐舞影响。若我们孩子是个女孩还好,要是个男孩,那可能不太好。” 杨玉环前面引用的话,是孙思邈关于胎教的论述。 李琩听了,不由笑道:“所以你前面弹将军令,是为了两全?” “嗯。”杨玉环点点头,“将军令旋律激昂,一方面可以培养孩子音乐之美,另一方面又可以让孩子感受激昂的情绪。” 李琩道:“弹琴瑟,调心神,和性情,生子皆良。无论你弹什么都不影响,这伱倒是不必刻意。” “真的吗?”杨玉环认真的问。 “当然。”李琩十分肯定的回答,随后抚着杨玉环的脸,道:“其实你不必担忧这些,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会像你相信我一样的相信你,像你支持我一样的支持你。” 李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听出了杨玉环的言外之意。 杨玉环明面上是在问李琩,她到底该弹什么曲子给孩子听,实际上,她是担心她第一次要为人母,教不好孩子。 她怕她不经意的一些习惯影响腹中胎儿,导致李琩会责怪她。 所以,李琩要表现出对她的信任和支持,以及保护。 杨玉环听了李琩的话,又笑了起来,靠入李琩的怀里。 这时,门外传来红月的声音:“殿下,有消息。” 杨玉环自觉的从李琩怀里出来,李琩对门外的红月道:“进来吧。” 红月进屋,恭敬道:“殿下,圣人从忠王府里带走了一个姑娘,叫江采萍。圣人将这姑娘带回宫后,仅仅五天,便封了她为梅妃,并且提拔了江采萍的阿爷江仲逊为四品将军。” “江采萍?”李琩不由站起身来。 武惠妃没死,江采萍还是入了宫。 而且李琩还知道江采萍的魅力不小,这将会严重影响武惠妃在宫里的地位。 这对李琩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必须得想好应对之策。 ------------ 第120章 有计驱虎吞狼,夫妇久处不厌 “圣人怎么从忠王府带走的人?” 一旁的杨玉环忍不住好奇问道。 “忠王殿下世子生辰,圣人前去观礼,正好看到梅妃献艺。”红月先恭敬回话,又补充道:“听说,梅妃没入宫前,和忠王殿下颇有感情。” “嗯?”李琩一怔,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杨玉环则是看向李琩。 之前杨玉环虽然听李琩的话,对李隆基有所防范,但是此前李隆基还没有做出对儿子所好横刀夺爱的事,算是未雨绸缪。 不过现在,这样的事发生了。 杨玉环更加的佩服李琩的识人之清和先见之明。 李琩想了会儿,问道:“太子他们知道这事吗?” “这红月还不清楚。”红月摇头,“此事只是坊间的猜测和流传,忠王殿下从没有说过此事。” 李琩道:“这流传从何而来?” “梅妃入宫前,和忠王殿下同游曲江,日日见面,而且,”红月压低了声音,“红月有可靠消息,梅妃遇到忠王殿下不久,忠王殿下便拜访了右相,之后梅妃的阿爷便进入了太医署。” 红月在平康坊呆得时间不短,李林甫也住平康坊,所以红月对平康坊的消息掌握比较准确。 李琩点点头,对红月道:“太子那边的人,会去平康坊游玩吗?” 红月道:“光王殿下会去。” 李琩道:“那就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光王。” “红月明白。” 红月说完,退了出去。 待红月出门,杨玉环拉住李琩的手,道:“幸好郎君有先见之明。” 说着,眼波转动,疑惑道:“忠王殿下能被圣人看重,按理说,忠王殿下的才智也不会差,既然不差,郎君都了解圣人的秉性,忠王难道不了解吗?” 李琩听到杨玉环的疑问,心里讶异。 杨玉环居然片刻间就要猜出李亨的用意。 李琩重新回到杨玉环身旁坐下,问道:“那你觉得忠王了解父皇的秉性吗?” 杨玉环点头,接着推断道:“忠王了解圣人的秉性,还让梅妃献艺,他这是有意为之。” 说着,目光深情的看向李琩。 “幸好臣妾遇到的是郎君,不然臣妾也逃不掉这样的命运。而且,可能也会像梅妃一般,被骗了还蒙在鼓里。” 李琩道:“你是说,梅妃不知道这是忠王故意为之?” “她不会知道的。”杨玉环肯定的回复,“臣妾现在知道,并不是臣妾聪慧,而是因为郎君知道圣人的秉性,并且暗示了臣妾,臣妾以此推之,才能想明白。但梅妃,她并不知道忠王了解圣人,也没有人会耐心的给她解释,没人护着她,让她有时间慢慢理解这有些不合理的事。” “那你觉得梅妃接下来会怎么做?”李琩问道。 杨玉环想了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小小的女子,她能怎么做呢?或许,只能争宠后宫,或者,她性子坚定,又一直以为忠王对她感情深厚,便在圣人那里,多替忠王说话。” 杨玉环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不对,话锋一转,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阿娘不是很危险?” 李琩点点头,道:“会受到威胁,但危险还不至于。” 李琩推测,以李亨的城府和手段,处心积虑找到到梅妃,送给李隆基,绝对是想要梅妃为他做事。 换句话说,他想要梅妃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这样的话,那受到梅妃影响最大的,就不是武惠妃,而是李瑛的太子一党。 毕竟武惠妃最多只是失宠,而且武惠妃有他们几兄妹,和李隆基也相处日久,就算失宠也不会太过。 但李瑛的太子一党,只要李瑛失去太子之位,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现在李瑛还有东宫兵权,李隆基对此深为忌讳,只要李隆基拿到李瑛的把柄,是不会放过李瑛的。 因此,李琩让红月叫人把梅妃和忠王的“情义”透露给李琚,其目的,就是让李瑛他们和梅妃李亨斗法。 杨玉环和武惠妃经常书信往来,情感颇深,因此杨玉环又问道:“郎君,我们要不要给阿娘想个办法?” “暂时不用。”李琩摇头,“先看看形势再说。” 李琩相信以武惠妃的能力和对李隆基的了解,只要她不为了抢皇后之位乱了心智,那应付梅妃这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杨玉环十分相信李琩的判断和处置,便不再多想这些烦恼之事,重新靠入李琩怀里,开心道:“发生的事越多,臣妾便越能明白郎君为臣妾所做的一切,嫁郎如此,此生何求。” 李琩闻言,轻抚杨玉环的头,笑道:“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们以后的艰难困苦还多着呢。” “那臣妾也不怕。”杨玉环语气笃定,“无论生死,臣妾都跟着郎君,大不了臣妾以死……” 杨玉环没有说完,因为李琩吻住了她的唇。 一吻之后,李琩说道:“我会尽力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嗯。”杨玉环脸上泛起红晕,重重点头。 李琩笑道:“我们对彼此都这么熟悉了,伱为什么还会害羞?”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不论我们多么熟悉,每一次与郎君亲近,臣妾心里都会悸动。” 李琩闻言一怔。 所谓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 但话虽如此,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多数人总是得到好的之后,就会想要更好的,不然纳兰性德又怎么会发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感慨。 李琩想着,说道:“可能是我们相处得还不够久,也或许是你认识的人还不够多。” “不是这样的。”杨玉环摇头,“是因为郎君就是最好的,或者说,不论别人怎么好,但臣妾就是不喜欢,臣妾的心只属于郎君。” 杨玉环说罢,仰头吻了李琩一下,害羞道:“这就是臣妾最开心的事。” 李琩望着杨玉环。 比起他们成婚之时,现在的杨玉环出落得更加水灵,发育得也更好,加上她此刻脸上羞涩的表情,微红的脸蛋,颔首低眉之间,柔情无限,凭添几分摄人心魄的美。 李琩看得有些呆了,说道:“也是我最开心的事。” 杨玉环能感受到李琩浓浓的爱意,她会心一笑,双手搂住李琩的脖子,道:“任由郎君处置。” ------------ 第121章 两军汇合,定计取城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莫贺达干送来了他自己的儿子,李琩则亲送高仙芝他们出征。 此次出征大将,除了高仙芝和安思顺,还有封常清,李嗣业,程千里等人。 另外,辛云京也跟了去。 辛云京之前是以李琩护卫的名义跟前李琩,如今李琩已经做了节度使,自然不缺护卫,突骑施围困龟兹之时,辛云京也是立了功,这样一个人才,他自己不愿意一辈子只做护卫,李隆基也不会让他只做护卫,因此这次辛云京跟来安西,李隆基给了辛云京节度支使的职位。 这个职位,带兵打仗是主责。 至于监视李琩一事,辛云京已经监视了四年,这四年李琩一点异动都没有,李隆基已经渐渐放松了警惕,不需要有人时刻盯着。 高仙芝拜别了李琩,带队快速行军,一路来到贺猎城。 贺猎城再走,便是都摩支的势力范围。 因此高仙芝停了下来,等莫贺达干过来汇合。 等了一天,莫贺达干带着他的人马赶到。 莫贺达干见到高仙芝,既兴奋又佩服,道:“高将军当真迅速,这才没几日,竟然便到了贺猎城,我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 一个将军的才能,除了指挥打仗外,能带领军队极速行军也是一大能力。 特别像安西这种地势地形,到处荒漠戈壁,普通人进来不要说急行军,能做到不迷路就算不错。 但高仙芝,号称“人形雷达”,自带定位方向,对安西这一带又熟悉,加上平时治军有方,军队在他手里如臂使指,所以总能按时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 高仙芝对莫贺达干的夸赞并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将莫贺达干请进军中主帐,问道:“大汗,碎叶城情形如何?” 莫贺达干道:“都摩支和叶护镇守碎叶城,我打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莫贺达干说到这儿,表情有些不自然。 高仙芝看莫贺达干的表情,就知道莫贺达干不只是无功而返,而应该是被人追着杀。 不过高仙芝也不点破,问道:“城中守军多少?” 莫贺达干道:“碎叶城中有两万,加上碎叶城周边城池,恐怕不下六万之众。” 听到都摩支有六万守军,高仙芝并不觉得惊讶。 因为这么多人,和突骑施的军制有关。 突骑施军队,是以部落为基础,以围猎编制为形式,以本部兵民与属部征兵相结合。 也就是说,他这六万人,包括了核心战队,其他部落的士兵,随军的部落百姓,辎重队伍,以及奴隶。 突骑施军队的给养制度,和吐蕃差别不大,军事化的后勤供给只占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靠随军部落百姓供给。他们走到哪里,会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带上,这些全部身家,除了粮食,还有家畜。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会写,唐军谁打赢仗之后,俘获牛羊牲畜多少万。 换句话说,都摩支这六万多人的军队,换算一下,真正具有战斗力的,也就两三成,大概两万人不到。 不过两万人,也差不多是高仙芝带的兵力的两倍。 高仙芝先在心里盘算一下莫贺达干说的是否是实情。 高仙芝知道,苏禄统一的鼎盛时期,突骑施大概能召二十多万人行军,如今他们溃败于大食,莫贺达干又从中分化出来,这样看的话,减去三分之二的人马,倒也合理。 确定消息差漏不多,高仙芝又开始思索怎么作战。 都摩支两万不到的主力军,听起来依旧比他的人多,但是都摩支军队的装备水平,远远不如唐军,而且碎叶城,也不是十分易守难攻的坚城。 就是硬打,他也能把碎叶啃下来。 但是,无论城池是否坚固,攻城的士兵伤亡都会不小,高仙芝经过李琩这些时间的熏陶,他也不愿意承受士兵的过大伤亡。 高仙芝思索半晌,对莫贺达干道:“大汗能引都摩支他们打开城门吗?” 莫贺达干道:“只要我出现在碎叶城之下,都摩支的人就会追出来,想要置我于死地。” “好。”高仙芝点点头,道:“我急行军至此,都摩支必定还未发觉,烦请大汗亲去引诱他们打开城门,大汗假装败走,我趁机引兵攻城。” 莫贺达干有点犹豫。 他既怕高仙芝骗他,又怕都摩支开城之后,唐军打不过。 高仙芝见莫贺达干犹豫,道:“大汗是真英雄,能前去龟兹向寿王殿下自缚请罪,如今这事只差最后一步,却又要放弃了吗?而且我领兵至此与大汗汇合,足见大唐诚意,难道我堂堂天朝,还会谎言欺骗大汗不成?” “我非是不信高将军。”莫贺达干来到地图边,指着地图道:“叶支,裴罗,将军,大军这四个城也在都摩支手中,若直取碎叶,一旦失利,形成僵持之势,便很容易被合围,届时胜负难料。因此我认为比较稳妥的办法,是先取外围四城,再围攻碎叶城。” 莫贺达干说的办法,确实比较稳妥,但是伤亡会比较大。 高仙芝迟疑片刻,问旁边的安思顺他们道:“几位将军以为如何?” 安思顺望着地图沉思了会儿,道:“步步推进,虽然稳妥,但是未免伤亡太大,若我们所有仗都这么打,安西有多少士兵来牺牲?高将军直取碎叶之谋,是为奇计。只要我们拿下碎叶城,其余边城自然望风而降,末将附议高将军之计。” 李嗣业道:“连云堡艰险非常,不也不到半日而下,拿下碎叶城有何难?” 辛云京、封常清和程千里也一同附议。 唐军说话的这六个人,在历史上都是大唐有名的大将,自然对拿下碎叶城胸有成竹。 但此时他们声名都还不大。 因此莫贺达干见了这几人的气势,心中震惊,不由心想:“大唐果真名将如云,一个安西,便如此卧虎藏龙。” 于是,莫贺达干应了下来,道:“既然如此,我便亲去诱敌,还望诸位将军与我齐心协力,共破碎叶城。” 高仙芝带领大唐将军道:“齐心协力,共破碎叶城!” ------------ 第122章 无往不利 定好计策,莫贺达干和高仙芝的联合军昼歇夜行,向碎叶城进发。 这日黎明时分,莫贺达干带着他的部落出现在碎叶城下。 碎叶城都摩支的守军见到突然出现的莫贺达干,都吓了一跳,急忙雷响告急鼓。 莫贺达干这边,也摆出攻城的架势。 抛石车,云梯,吕公车,冲车悉数出阵。 都摩支此刻正在温柔乡里还未睡醒,听到鼓声,猛然惊醒,衣服都来不及穿,踩着大床上女子的身体,直接冲出了门。 跑出房门,便穿衣服边问亲卫:“难不成是莫贺达干又来了?” “正是。”旁边的亲卫回答。 “他还没被打怕吗?”都摩支脸有愠色。 虽然莫贺达干从来都没攻入碎叶城,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边城袭扰,但是碎叶城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莫贺达干没事就来骚扰一下,把商人都吓走了,这让碎叶城的商路基本断绝。 而没有商路的碎叶城,其战略价值就大打折扣。 都摩支因此对莫贺达干是不除不快。 亲卫回道:“将军,看这次的攻势,贼人不仅不怕,似乎还有夺城的意思。” “是吗?”都摩支快步冲向城楼上。 都摩支刚上城楼,抛石车抛过来的石头正好落在他的旁边。 都摩支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只见莫贺达干的好几辆吕公车已经架了起来。 莫贺达干的瞭望兵借着吕公车的助力,可以看清他们城中的情形。 都摩支瞬间明白了,刚才那块石头,不是偶然落在他的旁边,而是莫贺达干的士兵在吕公车的指导下,向着他投来的。 都摩支瞬间气炸了,来到自己这抛石车旁,指挥抛石车的士兵投石去砸莫贺达干士兵的吕公车。 这抛石车的士兵两投不中,都摩支干脆自己亲自上手。 在都摩支的上手指导下,一块巨石抛了出去,落在莫贺达干这边的吕公车上,那吕公车上的士兵,瞬间被砸死。 都摩支见一手得逞,哈哈大笑。 但此时,莫贺达干的抛石车第一轮抛石已经结束,莫贺达干的士兵们抬着云梯,推着冲车开始大规模攻城。 都摩支见了这情形,知道莫贺达干是把所有家底都拿了出来。 都摩支又惊又喜。 他早就想杀了莫贺达干,以统一突骑施,让碎叶城重回繁华。 这一战都摩支等很久了。 于是,都摩支安排副将守城,自己则亲带大队士兵,打开车门,杀了出去。 都摩支勇猛非常,兵力也不弱于莫贺达干,带领士兵杀出,瞬间就冲破莫贺达干的阵型,转守为攻。 莫贺达干急忙鸣金,狼狈退走。 都摩支哪里肯放莫贺达干就这么走了,引兵趁胜追击。 副将劝道:“大将军,若贼人是佯装败走,我们深追,恐怕会中了埋伏。” 都摩支道:“若是佯败,则旌旗不倒,撤退有序,但你看贼人旌旗落地,退走混乱,踩踏而死者众多,这绝不是佯败!若本将军不趁机杀死莫贺达干,待他收拢残部,又来袭扰,届时我突骑施内乱不断,碎叶城商路被堵,那我突骑施何时才能再回顶峰,驰骋域外。” 说罢,一提缰绳,追了出去。 一直追出去五六里,眼见就要追上莫贺达干,突然鼓声如雷,杀声四起。 都摩支抬眼一看,只见山谷后面旌旗蔽空,大队人马突然出现。 只见来人皆披明甲,马匹皆有马甲,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人马亮光闪闪,人矫健如龙,马雄俊如虎,千军万马,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这阵势,给都摩支吓得心肝直颤。 都摩支后面的士兵见飘扬的旌旗上大大的唐字,惊惧非常,大喊道:“是唐军!是唐军!” 这一嗓子惊醒了震惊中的都摩支众士兵,众士兵没有多想,扭头便跑。 都摩支也完全没有作战的勇气,对旁边的副将道:“你来断后。日后本将军必有重赏!” 一边说,一边掉转马头,拍马就跑。 这副将心里也十分害怕,但他也是个忠贞之士,随即强压恐惧,大喊道:“前锋军随我列阵迎敌!” 前锋军已经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随即列阵。 唐军这边,领头冲锋的是李嗣业和程千里。 两人带着唐军前锋骑兵奔到离突骑施军队一百五十步时,先弓弩齐射。 唐军骑兵装备的是角驽,射程有二百步。 根据战术安排和骑兵娴熟程度,会选择在冲锋过程中射箭与否。 李嗣业和程千里现在带的都是百战之兵,弓马娴熟,所以会选择在冲到近前时,先倾泻一阵驽箭,消耗敌人的一部分有生力量。 而且这是伏击战,所以都摩支的断后部队阵型根本来不及列好,他们的士兵被弩箭杀伤了一片。 多亏碎叶城外的地形,只能做到浅埋伏,若是有密林或一线天的地形,都摩支的队伍恐怕在一阵箭雨就要死伤大半。 唐军箭雨倾泻之后,李嗣业一马当先,手持陌刀奔到了都摩支副将跟前,躲过这副将的一枪,一刀劈下,那副将和坐下马匹一起毙杀。 紧随其后的是程千里,程千里的也是一员虎将,见敌军领头的副将被李嗣业一刀杀了,既惊且佩。同样不甘落后,长槊一击,槊尖将敌军另外一名将军穿了起来,借着惯性,将其从马上甩出去七八步远。 都摩支的断后部队,在李嗣业和程千里的带头冲锋下,如薄冰一般,一碰就碎,完全行不成一点有效抵抗。 李嗣业和程千里带队冲碎都摩支断后部队后,丝毫没有停留,直追都摩支而去。 都摩支看着后面直追而来的猛人,吓得猛抽坐骑,并不断让身旁的亲卫去拦截。 听话的亲卫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拦截,但都被李嗣业和程千里片刻间斩杀。 都摩支只能驾马玩命逃跑,好不容易,跑回碎叶城下,都摩支大喊:“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守门士兵听了,推动城门,只留一条窄路给都摩支通过。 都摩支驾马穿过窄路,守门士兵便想将城门彻底关闭。 但这时,李嗣业已经逼进,只见李嗣业将自己的另外一个兵器大棒掷了过去,横在大门之间,挡住了城门的闭合。 ------------ 第123章 大获全胜 突骑施守城的士兵见大门闭不上,便跑出来一人想拿开李嗣业的大棒。 可这士兵刚跑出来,就被程千里一箭射死。 接着就是李嗣业和程千里后面骑兵的弩箭箭雨。 一时间,突骑施守城的士兵不敢再冒头。 片刻后,李嗣业和程千里冲到城门口,对着城门口的突骑施士兵一顿猛砍。 死里逃生的都摩支知道城门绝不能失守,于是又亲自在后面持刀催促士兵挡住李嗣业他们的攻击,凡是有退后者,一律杀死。 在前后都是死的胁迫下,突骑施的士兵前赴后继,不断的往城门口填。 不一会儿,城门口的突骑施士兵尸体就堆起了半人来高。 李嗣业和程千里以及他们的亲兵杀得浑身是血,两次杀进城去,都被突骑施前赴后继的士兵以及弓箭逼了回来。 情形僵持了会儿。 但不多久,高仙芝、安思顺、封常清和辛云京便带着攻城的士兵赶到。 比起莫贺达干穷酸的攻城器械,大唐的攻城器械便豪华多了,不仅有数量繁多的抛石车、云梯、吕公车、冲车等,另外还有火球投掷车,能射七百步的巨型驽,以及能拉倒城门甚至矮墙的巨型钩锁等, 安思顺因为先前连云堡的首攻失利,一直引以为耻,这次带着雪耻的态度,身先士卒,亲登云梯攻城。 辛云京和封常清急于立功,也带头攻打另外两座城门。 在几人带头的协同下,都摩支的城内守军左支右绌,顾此失彼,给李嗣业和程千里减轻了压力,于是两人带着人马一鼓作气,杀入了城里。 城门失守,都摩支部队军心大散,节节败退。 安思顺,封常清和辛云京,也先后登上城楼,拔下突骑施的旗帜,把大唐的旌旗,插在了碎叶城上。 都摩支的军队,死都死,降的降,都摩支和叶护,也被活抓。 此时,朝阳渐高,大唐的旌旗在阳光下,迎着西域的风,猎猎作响。 高仙芝带着中军,骑着高头大马,进入了碎叶城。 城中,叶护大汗府。 高仙芝依次和浑身是血的李嗣业、程千里,安思顺,封常清和辛云京打了招呼,说道:“几位将军皆万人不敌,今日能拿下碎叶城,几位将军功不可没。” 几人闻言,同声道:“是高将军奇计。” 高仙芝摆手一笑。 高仙芝刚才在中军见他们几人如此勇猛,几次差点按耐不住想要身先士卒。 可是他作为统帅,居中指挥调度,大过身先士卒,而且他的安危,关系到的是整个军队的军心与成败。 所以他忍住了。 高仙芝在心中默默遗憾了一下,转头看向一旁被俘获的叶护和都摩支。 见年轻的叶护被吓得瑟瑟发抖,高仙芝不由在心里感慨:“同样是皇子贵胄,寿王殿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叶护却如此胆小,难怪他会被都摩支挟持,但凡他有寿王殿下三分胆色,两分谋略,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想到此处,高仙芝不再看他,转而看向都摩支。 都摩支毕竟算是枭雄,结局已定,便心态放平,因此看到高仙芝看他,他反而笑了起来,说道:“若不是你们来得突然,贸然伏击,我不会败得这么快。” 李嗣业见都摩支输了还嘴硬,提刀上前,道:“将军,末将现在就砍了他。” “且慢。”高仙芝喊住李嗣业,道:“殿下说过,我们不能杀他。” 听到是李琩的交代,李嗣业立时收住了手,道:“那咱们把他押回龟兹,交由殿下处置。” “那也不用。”高仙芝坐到叶护的大汗位置上。 都摩支听到李琩交代不杀他,以为是自己派人前往长安送的礼起了效果,笑道:“你们要杀我,恐怕你们的朝廷也不会同意吧?” “哦?”高仙芝听到这话,疑惑起来,问道:“伱这话从何说起?” 都摩支道:“我早有对策,不必告诉你。” 高仙芝看着都摩支自信的模样,想起李琩说过都摩支曾派人去长安请求册封。 但是朝廷并没有同意。 既然朝廷没有同意,都摩支为什么会有如此说法呢? 高仙芝想了想,明白过来。 应该是都摩支请求册封的同时,也给长安的达官贵人送了礼。 都摩支送礼,除了想让那些达官贵人上书皇帝册封他,也想退一步,如果不册封,保他一条性命。 自古以来,贿赂都是一大高招。 明白过来的高仙芝,更加理解李琩的不容易和深谋远虑。 高仙芝想了片刻,对都摩支道:“我倒是想知道,谁收了你的重礼。” 都摩支听高仙芝一语道破了他的“对策”,心里一惊,道:“反正你们不能杀我便是!” 高仙芝听了,摇头一笑,道:“作为一方之主,你的心思却在那些腌臜交易之上,你几时想过你的子民?几时体恤过你的士兵?又有何深谋远虑?你以为我不杀你,真的是不敢吗?” “你……”都摩支被怼得话都说不清楚,支支吾吾道:“你这是何意?” 高仙芝道:“我不杀你,自会有人杀你。” 都摩支明白过来,道:“你们要把我交给莫贺达干?” 都摩支话声落下,莫贺达干终于匆匆赶到。 高仙芝见到莫贺达干,起身道:“大汗,这两位就交由你处置,算是我们送你的礼物。” 莫贺达干见这都摩支和叶护没死,也有些讶异。 他也想借大唐的手杀了这两人,这样他以后就有机会把这次碎叶城的事推到大唐身上,然后收拢黑姓突骑施的残余势力。 可高仙芝不杀,却把人交回给了他。 他要是接了这两人,就必须杀。 因为要是不杀,这两人活着,他也控制不了,突骑施的分裂就会没完没了。 莫贺达干有点不想接,可是看到高仙芝和其他几个唐将的眼神,他拒绝的话说不出来,只道:“多谢高将军。” 莫贺达干带走了叶护和都摩支,将这两人在路上杀害。 碎叶城周边的四城,知道都摩支兵败被杀,两城守军弃城而逃,一城守军抵抗被平,还有一城主动归降。 至于其他的残余势力,也不用唐军动手,莫贺达干自己就能解决。 唐军此次征讨至此大获全胜。 ------------ 第124章 讲学 龟兹城外。 李琩带着岑参,去了安西的军事机密重地。 此地在一片山谷之中,四周都有烽戍关隘,没有李琩的允许,谁也进不来。 到地之后,李琩召集此地的上百人,开启又一轮的讲学。 听学的其中,有几个士兵,是李嗣业在长安抓获的那几个制作伏火雷的人。 根据李琩的指示,李嗣业把这几个人抓到安西来充军。 充军之后,李琩给了这几个人很好的待遇,并且让他们挑选一些比较有天赋且忠诚的人,教其如何制作伏火雷。 经过几个月的挑选教学,已经有好上百人知道如何制作。 但这对于李琩来说,还远远不够。 因为李琩仔细分析过他们这伏火雷是怎么搞的。 简单的说,这伏火雷,是用孙思邈总结炼丹经验得出的“伏火硫法”和石油相混而成。 关于中国古代石油的记载,《汉书》和晋朝的《博物志》以及北魏《水经注》都出现过。 到了唐初,《酉阳杂俎》中便记载:“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上如漆,采以膏车及燃灯极明。” 换句话说,现在的唐人,已经开始使用石油照明,只是并不普及。 而这些人制作伏火雷,之所以加石油,是因为“伏火硫法”造出的黑火药,工艺极其简略,威力很小,所以要加石油,增加其伤害性。 但即便如此,伏火雷的威力还是不大,而且极其容易受潮。 以这样的威力,对打石堡城作用并不明显。 所以李琩要在这些人会制作伏火雷的基础上,教他们研制出威力更强的炸药。 李琩先讲了学,然后是提问环节。 有人提问道:“殿下,我们研制的火药,放在干燥的地方,也很容易受潮,这是何故?” 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些人分不清“伏火硫法”硝石里面的硝酸钾和硝酸钠,导致硝石里面硝酸钠的成分很重。 硝酸钠的成分越重,其吸湿能力就越强。 这是大问题,到明朝都没有彻底解决。 《明史》中就有记载:“官军于盔甲厂支火药,药年久,凝如石,用斧劈之,火突发,声若雷霆。刀枪火箭迸射百步外,军民死伤无数。”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明朝火药受潮之后,士兵只能手动去潮,然后就炸了。 李琩知道其中的原因,他思索会儿,换成这些人能听懂的话,说道:“这个问题提得好。这是因为对硝石熬炼得还不够,里面还有其他东西。” 又有人问道:“那我们怎样才能确定熬炼到时候了呢?” 李琩道:“要到结晶口尝无苦咸味为止。” 又一人道:“如此熬炼法,一大块硝石所能用者就变得极少。” “不错。”李琩点头,“此事本来就耗费极大,诸位熬炼过程中,不可偷工减料,否则会得不偿失。” 又一人问道:“如此我们去哪儿找那么多的硝石?” 李琩道:“这个我会想办法,你们按我的要求做就行。” 众人同声应是,接着又提出了一些其他问题,李琩一一解答。 这一解答,就是一天,直到黄昏时分,李琩才和岑参一同回去。 岑参还没有领略过炸药的威力,回去途中,不由问道:“殿下,您花了那么多时间,又花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研制出来的东西,真的作用极大吗?” 李琩闻言一笑,道:“你觉得,大唐军队总是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以少胜多,兵器占的比例大吗?” “大。”岑参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大唐六成士兵能披甲,单个兵士皆装弓驽,除此之外,根据不同兵队,装备兵器也是因需而给。” “不错。”李琩点头,“我现在竭力要研制出来的东西,比火球投掷车杀伤力更强。届时,我还会以此组织一个单独的兵队,你若能得其中奥妙,我会考虑把这个兵队交由伱来带。” 岑参听了,心中大喜,道:“末将必定竭尽全力,参透其中奥妙。” 李琩笑道:“我说的其中奥妙,不只是要你懂得如何制作,更是想要你参透其中本质。” “额……”岑参一怔,挠头尴尬一笑,“这末将不一定能会。” 李琩道:“你天资聪慧,我可以教你,你若愿学,想必是不难。” “末将愿学。”岑参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请殿下赐教。” 李琩想要教给岑参的,是关于炸药的化学理论知识。 只有懂得一些化学知识,才能更好的为他所用。 而李琩之所以想选岑参,是李琩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知道岑参确实是难得的天姿聪慧之人,而且他年纪不大,精力充沛,思想固化没那么严重,能接受新的东西,同时也比较务实。 李琩见岑参答应下来,道:“很好,那明日我便教你一些基础的吧。” 岑参道:“谢殿下。” 岑参与李琩一边说着,一边把李琩送到府邸,自己才回去。 李琩回府之后,便找来纸笔,先把明日要教给岑参的知识写下来。 李琩边回忆边写,一直写到半夜,都还没有完成。 杨玉环开始在旁边陪着,但她毕竟有孕在身,需要好好休息,于是陪了一半,对李琩道:“郎君,你也不要太累,需要早些休息。” “嗯。”李琩点头,亲了杨玉环一下,道:“事情紧急,不然我应该多陪陪你。”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郎君已经陪我够多了,臣妾睁眼闭眼都能见到郎君,已经知足了。” 说着,吻了李琩一下,开心的出了门。 杨玉环出门之后,找到张木槿。 张木槿连忙给杨玉环行礼。 杨玉环拉着张木槿的手,道:“木槿妹妹,郎君心里除了我们,心里还装着天下百姓,他要是不小心冷落了你,你千万不要怪他。” “木槿不敢,也不会……怪殿下。”张木槿连忙回复,“若殿下只会声色犬马,木槿也不会……也不会对殿下倾心。” “那就好。”杨玉环点点头,“郎君如今还未休息,你去陪陪他吧。” ------------ 第125章 原材料之忧 “这……”张木槿有些迟疑。 杨玉环见张木槿的模样,打趣道:“你看我现在怀着孩子,可陪你们玩不了。” 说着,凑到张木槿耳边,低声道:“你不陪着郎君,也会有人陪着他,我们多浪费他一点时间,让他少娶几个。” 张木槿知道,以李琩的性格和现在的状态,哪里还有心思纳妾。 杨玉环比她了解李琩,肯定也知道这个情况。 所以张木槿心里清楚,杨玉环这么和她说,只是为了缓解她的情绪。 “嗯。”张木槿颇为感动,也没有点破,应声后,道:“阿姐,我扶伱去歇息。” “好。”杨玉环也不拒绝,拉着张木槿的手,让张木槿扶着她回房。 张木槿送回杨玉环以后,来到李琩身旁,坐在李琩旁边,隔李琩一米远,默默的看着李琩写写画画,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看到李琩打哈欠,她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要不先歇息,明日再忙。” “不用。”李琩摇摇头。 李琩不是不想休息,而是如今的情形容不得他有丝毫懈怠。 他必须得先教会岑参,这样炸药出来之后,如何量产,如何培养士兵使用、存放运输等等,这些事才能让岑参去做。 不然到时候,靠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且这些事也不是一日之功。 张木槿见李琩还不休息,便去煎了茶,递给李琩,道:“殿下,品茶能提神,只是……” “只是什么?”李琩喝了口茶。 张木槿道:“只是当歇息之时,强行提神,于身体有害。” 李琩闻言笑了笑,道:“你不也没睡?你要不去先去歇息吧。” 张木槿摇头道:“王妃让木槿务必伺候好殿下。” “自有丫鬟伺候。”李琩起身拍拍张木槿的肩膀,笑道:“你现在是我的孺人,不是丫鬟。” 所谓孺人,是亲王的侧室。 亲王的妻妾,按等级有正妃王妃一人,侧室孺人两人,妾室媵侍十人,侍妾不限。 张木槿道:“只要能跟着殿下,木槿做丫鬟也愿意。” “额……”李琩见张木槿对他如此情深义重,心里泛起爱怜之意,道:“你放心吧,你既然已经嫁了我,我便不会抛弃你,你先去歇息,你在这儿也帮不了我什么。” 张木槿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和李琩相处,不愿意错过,道:“木槿见殿下似有忧虑,殿下说出来,木槿或许帮不上,但会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好吧。”李琩现在确实烦心事比较多,便答应下来,想了想,道:“我最近比较急的事,是不知道哪里有大量的硝石。” 做黑火药的三个关键材料,硝石,硫磺和木炭。 硫磺和木炭现在比较好找,但硝石就比较难。 现在唐人用的硝石,多数是来自地面、墙角,茅厕的“地霜”,少有成片的硝矿开采。 张木槿听了,思索片刻,道:“殿下,木槿知道哪里有大量硝石。” 李琩闻言一怔,忙道:“哪儿有?” 张木槿道:“西州鄯善县。” 西州鄯善,之前还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名字,叫楼兰。 张木槿这么一提醒,李琩想起来了,中国最大的硝矿,好像就在鄯善。 李琩不由有些疑惑,道:“你怎么认识硝石?” 张木槿解释道:“医药中也有炼丹一术,木槿自幼通读医术,对孙思邈的炼丹术有些研习,因此知道硝石。” “对啊。”李琩反应过来了,问道:“那你也知道伏火硫法?” “嗯。”张木槿点头。 伏火硫法就是孙思邈总结的,张木槿医术如此精湛,肯定对孙思邈没少研究。 李琩反应过来的同时,也意识到,他平时对张木槿关注太少了。 “那你怎么知道鄯善有硝石?”李琩又问。 张木槿道:“四年前出长安后,木槿随殿下一路游历,途中路过鄯善,木槿为了给殿下炼药便自己出去采药,便发现那里有硝石。” “原来如此。”李琩点头,又有新的疑惑:“那时你作为我的医官,需要什么药,直接问府衙要就行了,何必自己去采?” “不行的。”张木槿摇摇头,“有些药府衙没有,而且木槿也不能告诉他们。” 李琩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 张木槿道:“因为那些药材并不是治疗结脉所用,若是别人知道,恐怕……恐怕会有怀疑。” “也是。”望着张木槿,“可是这些事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张木槿道:“木槿做这些,不是为了邀功,便没有告诉殿下。” 李琩闻言,不由叹了口气。 整整四年,这姑娘在背后默默为他做了很多事,但是从来没有借此邀功邀宠,面对他的不冷不热,甚至一句怨言都没有。 李琩不由得有些愧疚。 他伸手把张木槿拉到自己的身边,柔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张木槿摇摇头,轻轻一笑,道:“不辛苦,这些本来就是木槿的职责所在,而且还能为殿下分忧,那更是木槿心之所愿。” “好吧。”李琩抚了抚张木槿的脸,回到正题,道:“鄯善县确实有硝石,但是我现在需要硝石做的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而鄯善又属于北庭管辖,我若问北庭节度使要鄯善的硝石,那他问我用来做什么,我该如何回答。” 张木槿道:“硝石有医药之用,只是如果只用于医药的话,量应该也不大。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用途。” “对啊,硝石还可以制冰!”张木槿这么一提醒,李琩想起来了。 之前,李琚去曲江送冰,路遇杨玉环,还起了冲突。 如果他能用一部分硝石制冰,那也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你真聪明!”李琩一手搂住张木槿。 张木槿感受到李琩搂住她,立马红了脸,害羞的低下头。 李琩解决了一大难题,心情大好,转眼见张木槿羞涩的模样,道:“木槿是花,也是药,你这名字不仅好听,涵义也很不错。” “谢殿下夸赞。”张木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李琩道:“你知道伏火硫法,那正好,我在写的东西也和这有关,你一起看看。” ------------ 第126章 分利 张木槿应声,抬眼看李琩写的记录,只见上面好些奇奇怪怪的字,完全看不懂,疑惑道:“殿下,您写的是什么国家的文字?” “这个……”李琩思索一下,笑道:“这个不重要,以后可能就是唐字。” 张木槿道:“那它是什么意思呢?” “我注解上。” 李琩拿起笔,一边给张木槿解释,一边注解。 张木槿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硝酸钾、硝酸钠、化学反应,不过虽然听不懂,李琩教给她,她还是用心的记。 李琩给张木槿解释完,道:“你现在只要记住名字就行了,改天我去做实验的时候,你跟着去看看,看两遍就明白了。” “嗯。”张木槿点头,好奇道:“殿下,您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 “这个,”李琩想了想,笑道:“这是我和一位高人所学。” “嗯。”张木槿没有怀疑,因为她跟着李琩学这些新鲜名词学累了,她回了李琩的话之后,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琩又补了一些知识,终于完成,收起纸笔, 转眼看到旁边已经睡熟的张木槿。 睡着的张木槿呼吸均匀,精致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这模样,好像是能陪着他,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李琩不由得有些感慨。 李琩知道自己的性格,无法做到把这些对他真诚的情义都当做工具,每一份情义,都会让他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 这或许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李琩将张木槿抱了起来,刚抱起,张木槿就惊醒了。 张木槿连忙道:“殿下,对不起,木槿……” “这不是什么错,不必道歉。”李琩打断张木槿,“以后你跟我说话也不必那么小心,伱只要识大体,明大局,细微之处可以大胆一些。” “嗯。”张木槿低声回答,尝试着伸出双手搂住李琩的脖子,一双清澈的眼睛直视李琩。 李琩一路将张木槿抱到床上,两人一同入睡。 张木槿大着胆子道:“殿下,木槿能不能在上面。” 李琩道:“当然。” ……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琩给岑参讲解关于炸药的化学知识,岑参学的也快,而且举一反三,没多久,就将炸药的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 同时,李琩传信给北庭节度使张嵩,要求开采鄯善县的硝石,名义当然是用来制冰。 张嵩接到李琩的传信,看到李琩要制冰,不由有些疑惑。 如今正是碎叶城打仗之时,李琩不关心碎叶城的战况,反而想起什么制冰。 如此行径,和李琩一贯的作风不同。 于是张嵩命人采了硝石之后,亲自押送,准备来龟兹一探究竟。 不日,张嵩便到了龟兹。 张嵩进入龟兹之时,李琩并不在府中。 张嵩不由起了怀疑,心想:“难道寿王殿下在做什么隐秘之事?” 张嵩想着,问李琩的管家李九道:“你可知道寿王殿下去了哪里?” 李九摇头道:“殿下行事,小人并不敢问。” “多谢。” 张嵩别了管家李九,准备前往馆驿休息,途中路过高仙芝的府邸,竟然在高仙芝府邸外看到了李琩。 此时,高仙芝的夫人正在送李琩。 只听李琩旁边的张木槿道:“高夫人请放心,阿芷只是风寒,吃几副药就能恢复。” 高夫人给张木槿行礼,道:“张妃身份尊贵,还亲自给家中小女看病,妾身受宠若惊,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张木槿与高夫人说话之时,李琩看见了张嵩,便迎了过去,道:“不知张公远来,有失远迎,还请莫要怪罪。” “臣岂敢。”张嵩连忙给李琩行礼,道:“殿下公事繁忙,还不忘照看下属,臣必定引以为学。” 其实李琩是刚从城外回来,得知高仙芝的女儿生了病,便顺路探望。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张嵩。 李琩微微一笑,道:“高将军在外征战,我作为其上司,照看其家人,也算职责所在。张公此来为何?” 张嵩道:“臣见殿下硝石要得急,便亲自押送。” 李琩道:“有劳张公。” 说罢,邀请张嵩一起回府,命人设宴接待。 席间,张嵩问道:“殿下,不知碎叶城战事如何?” 李琩也不隐瞒,如实道:“高将军的战报已经送到,碎叶城已取,他如今正安排碎叶城事物,待一切妥帖,便会回来。” “竟然如此迅速。” 张嵩一惊,同时也大概明白为什么李琩放心的制冰。 张嵩不再怀疑李琩。 李琩请张嵩共饮一杯,道:“碎叶城作为丝绸之路的重镇,以后经营,还需张公多多协助。” 北庭与龟兹距离碎叶城的距离差不多,现在安西的实力,不一定能完全经营碎叶城,因此李琩邀请张嵩协助,也算是先打个铺垫,同时让张嵩能看到一些利益,安心为他供给硝石。 张嵩道:“殿下但有吩咐,臣一定听从。” “多谢。”李琩客气一句,再次与张嵩共饮。 …… …… …… 长安,兴庆宫。 紫宸殿。 李隆基接到李琩的奏报,发出了一样的惊叹:“竟然如此迅速?” 虽然李隆基知道都摩支实力不如苏禄在时的一半,但是对外也号称有十万兵,以前对突骑施用兵,基本都要安西和北庭联手,但现在李琩竟然仅仅靠安西的兵力,就取得大胜,而且速度还如此之快。 大殿之下的李林甫道:“此次安西出兵碎叶城,由高仙芝为统帅,这高仙芝倒也是个能人。” 李林甫此话,明面上是夸高仙芝,实际上是说这次大胜和李琩没什么关系。 李隆基明白李林甫的意思。 若是别的节度使被李林甫这么一说,李隆基兴许就信了。 但李琩不一样。 让李林甫和李琩不合,原本就是李隆基自己的意思,所以李隆基关于李林甫说李琩的话,都要反着想一次。 只听李隆基道:“据朕所知,具体如何作战十八郎虽然没有安排,但总体谋略还是十八郎的规划,比如不杀都摩支和叶护。” 李隆基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除了李琩的奏报,他还有辛云京的密奏。 而李林甫则不知道这些事,因此听了李隆基的话,道:“皆是圣人天威所至。” “朕的天威吗?” 李隆基似笑非笑。 他想起了最近的事。 ------------ 第127章 大事将起 李隆基已经听说了梅妃江采萍入宫前和李亨感情不错,不仅如此,还有人说他夺子所爱。 这让他很生气。 这样的事,大肆宣传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声,于是他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在传,这一查,就查到了李琚。 他觉得,是时候解决太子一党了。 李隆基思索了片刻,对一旁的高力士道:“召忠王入宫,朕在沉香亭等他。” 说罢,起身离开。 李林甫见李隆基的模样,知道将有大事发生,不由在心里暗暗盘算起来。 …… …… …… 沉香亭。 李亨匆匆而来。 一进亭里,李亨便见到李隆基正在抚琴,而梅妃江采萍正在迎着李隆基的琴声跳舞。 李亨自把江采萍送进宫后,他就基本没见过江采萍,所以好不容易见到自己日想夜想的人就在面前,他心里很想仔细看一眼。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因为他也听闻了李琚把他和江采萍入宫前的感情宣扬了出去。 如果他现在多看江采萍一眼,就是完全证实了此事,此事一旦证实,那他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所以李亨一直低着头,表情淡然,眼神斜都没斜一下。 李隆基没有看江采萍跳舞,而是一直留意李亨。 直到一曲终了,都没见李亨有什么反应,心里十分满意。 他觉得,李亨应该是没什么非分之想。 李隆基道:“安西的战报刚送到,此次又是大胜,轻取碎叶城,你认为朕应当怎么奖赏十八郎?” 李亨道:“十八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只是天妒英才,身体有疾,父皇若要赏,儿臣希望父皇能赏十八弟一些名医,以供十八弟调养身体,儿臣也会替十八弟日夜祈祷,盼十八弟能早日康复,为大唐再建功勋。” “嗯。”李隆基对李亨的回答也很满意,道:“你所言不错,张太医医术精湛,一直都为朕所御用,既然你有此心,朕便准了伱的请,把张太医送给十八郎做医官。” 李隆基这个安排,并不是临时起意。 早在之前,李林甫广招天下名医,就来了两个医术十分高超的人,一个叫王冰,一个叫周广。 王冰是食疗鼻祖孟诜之徒,周广则传奇一些,说医术是得高人所受。 因此,李隆基早有换掉张太医的想法,如今李亨提出来,他正好顺水推舟。 李亨道:“父皇对十八弟如此垂爱,十八弟必定感恩于心。” 李隆基闻言一笑,道:“你也是个好儿子,好阿兄,朕也得赏你。张去逸有个女儿,说起来也算是你的表妹,朕替你赐婚,把她许你为妾。” 李隆基说的这个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皇后。 张皇后的祖母窦氏,是李隆基母亲昭成皇太后的妹妹。 所以,李隆基这样安排,其背后的政治目的显而易见。 李亨闻言大喜,道:“谢父皇。” 李隆基点点头,没有看李亨,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江采萍。 江采萍此时正看着李亨,眼神里情绪复杂。 李隆基不由起了无名怒火,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定的让李亨先退下,然后感叹道:“十八郎和三郎都很仁孝,只是太子,太子最近有些过于放肆了。” 李隆基没读到李亨对江采萍的情义,却看到了江采萍对李亨的情义,所以他这样感叹,是在暗示江采萍,你要帮李亨夺得太子之位,就赶紧想办法对付太子,我都已经表达了对太子的不满,只要你给一个合理的借口,我会毫不犹豫的成全你。 江采萍领悟了李隆基的暗示,心里也开始打起了算盘。 李隆基感叹之后,看了江采萍一眼,便让人去召武惠妃,带着武惠妃一起去了宁王府。 宁王李宪,是李隆基的大哥,同时也是李琩的养父。 武惠妃由于前两个儿子都早夭,所以生了李琩之后,没有自己带,而是让宁王带。 宁王的王妃元氏,便是李琩的养母,亲自给李琩喂乳,把李琩抚养长大,对李琩一直视为己出。 如今元氏病重不起,李隆基自然要来探望。 李隆基原本是想带江采萍来的,但是看到江采萍看李亨的眼神,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烦,而且武惠妃与元氏,一个是李琩的生母,一个是李琩的养母,带武惠妃来看望也更加合适。 李隆基和武惠妃刚到宁王府,太医署的王冰刚好给元氏看完病。 李隆基便召王冰来问:“宁王妃身体如何?” 王冰诚实道:“回圣人,下官竭尽全力为宁王妃调养,但宁王妃毕竟年事已高,恐怕最多只有一年之寿。” 李隆基闻言叹了口气。 武惠妃则来到元氏的床边,与元氏攀谈起来。 武惠妃先把李琩在安西拿下碎叶城的消息告诉元氏,元氏听了既高兴又自豪,道:“琩儿这孩子,自小就聪慧,能为大唐建功立业,总算妾身没浪费了他的天赋。” “若不是阿嫂,琩儿也不会有此功业。”武惠妃肯定了元氏的功劳。 元氏一笑,道:“只是不知道妾身这身体,还能不能撑到琩儿下次回京。算起来,寿王妃已有七八月身孕,下次琩儿回京,该带着孩子一起回来了,也不知道琩儿的孩子是不是和他一样聪颖,真想看一眼。” 武惠妃听了元氏这话,心有所感,道:“阿嫂切莫忧心,你的身体会好的,等寿王妃生了孩子,调养了身体,我便请圣人召他带孩子回来看望你。” “这怕耽误他的公事。”元氏道。 武惠妃道:“再大的公事,也大不过养育之恩。” 武惠妃刚才听王冰说元氏最多只有一年好活,而杨玉环生小孩,养身体,差不多也要半年,半年之后,召李琩回来一趟,如果赶得上,还能看元氏最后一眼,要是赶不上,或许还要提前回来给元氏送终。 无论怎样,李琩都是要回京的。 所以武惠妃这话,倒也不是诓骗元氏。 元氏听了,很是高兴,道:“既然如此,妾身无论怎样,也要坚持到琩儿回来。” “嗯。”武惠妃点点头,脸上带着笑容,心里有些担忧,心想:“如今朝廷的局势,我也越来越看不懂,等琩儿回来,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主角孩子要出世了,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朋友们给个建议呗。 ------------ 第128章 会见 安西,龟兹。 大唐击败黄姓突骑施,拿下碎叶城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西域诸国再一次感受到大唐实力的强盛,又一次给大唐上贺表和朝贡。 与历史上相比,李琩这次出兵碎叶城,有正当的借口,而且高仙芝也一路严肃军纪。 加之突骑施这些年驰骋西域诸国干了不少坏事,这一对比下来,大唐的军队成了仁义之师,李琩成了“仁主”。 所以西域诸国对李琩的好感倍增,也纷纷前来拜会李琩。 这日,拔汗那国和其他几个西域小国的使者一起到了龟兹。 李琩亲自召见,并设宴款待。 代表拔汗那国来的,正是拔汗那国的公主阿绮丝。 阿绮丝再度见到李琩,心中十分高兴,不过她还是先公后私。 宴席上,阿绮丝代表众使者问道:“寿王殿下,碎叶城纳入大唐管辖之后,是否会因为碎叶城作为大唐极边之地,出于边务考虑,而减少商旅活动?” 李琩笑道:“太宗曾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大唐是包容的,大唐的强盛,也不只是军事。所以碎叶城纳入大唐管辖之后,不会减少商旅活动,本王会按照大唐律法行事,不会多收商税。诸国的商旅,本王会派人按照规制,分发批文过所。” 这些人等的,就是这句话。 碎叶城作为丝绸之路的重镇,如果李琩实行强管制,会加大他们进入大唐的成本。 所以得到这个答复,众使者都很满意。 其他人又分别问了其他问题,李琩也给了一一解答。 李琩总的解答思路,就是大唐会做好丝绸之路的“警察角色”和供需商。 众使者得到自己的想要的,宴席之后,给李琩送了礼,纷纷散去。 只有阿绮丝逗留下来。 “很久不见,殿下依旧风采照人。” 阿绮丝望着李琩,仔细的打量着。 李琩闻言一笑,道:“阿绮丝公主也越加的明艳动人。” “多谢。”阿绮丝露出明媚的笑容,道:“自上次分别之后,我回去接管了拔汗那的一部分军队和政事,如殿下所言,我或许有些才能。” 阿绮丝这话,说得很直白,也不谦虚。 李琩了解阿绮丝这种说话的方式,见怪不怪,思索片刻后,直言问道:“你会和你兄长争汗位吗?” “殿下希望我争夺汗位吗?”阿绮丝反问。 李琩道:“这是你们的国事,我不方便建议。” 阿绮丝道:“如果我硬要殿下建议呢?” 李琩道:“在伱的角度考虑,因为争夺汗位而导致拔汗那国元气大伤,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你们最大的敌人,是大食。” “嗯。”阿绮丝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我也是这般想法。” 李琩道:“这点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如今突骑施实力大减,大食在西域少了一个劲敌,大唐也将会直面大食的威胁。” 阿绮丝道:“所以殿下希望拔汗那能团结一心,对抗大食?” “不错。”李琩点头。 阿绮丝笑道:“我以为殿下只喜欢称霸一方的巾帼英雄。” “额……”这个弯转得有点急,李琩不由一怔,道:“我们谈的,应该是公务吧?” “是。”阿绮丝笑了笑,“所以殿下是打算帮拔汗那吗?” 李琩还真有这个想法。 历史上,怛罗斯之战的爆发,其实就是大食失去了突骑施的制约,和大唐在西域不得不展开进一步的角逐。 如今李琩虽然扶持了莫贺达干,但实力还远远不够,所以他打算再扶持一些势力,以对抗大食。 这其中,最好的就是拔汗那。 因为拔汗那一来最为亲唐,二来拔汗那是大食和安西的缓冲地带,拔汗那越强,对以后大唐和大食的作战就越有利。 至于拔汗那会不会做大反噬,则暂时不用担心,因为以拔汗那的体量,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只能依附大唐。 李琩思索了片刻,道:“你们拔汗那可以派一些将领过来,同大唐的将领交流经验,而且我们的商旅合作,可以加深一下。” “当真?”阿绮丝有些惊讶。 “我何时说过谎话。”李琩微微笑了笑。 阿绮丝笑道:“殿下文武双全,可以先教一下我。” 任何战略,都要以强大的实力作为支撑,对于拔汗那国这种小国来说,李琩能教的还真不多。 因此李琩沉吟片刻后,道:“我想优先给你提的建议,就是和大唐永结盟好。” “嗯。”阿绮丝认真点头,“如果殿下纳了我,大唐与拔汉那的情义就会更进一步。” “这……”李琩又一怔,道:“如果只是出于政治考虑,你嫁给我,未必是好事。” “不只是政治考量。”阿绮丝走到李琩跟前,“我会证明我的价值,让殿下真心纳了我。” 阿绮丝说罢,又深情的看了一眼李琩,退了出去。 李琩不由看了一眼阿绮丝的背影。 这姑娘,比其他人,似乎更加的大胆,表达心意也更加的直白。 李琩摇头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但李琩跟出去,不是去追阿绮丝,而是有另外的人要会见。 李琩会见的人,是龟兹,或者说是整个西域第二大的栗特锦供应商。 这个供应商,是昭武九姓中的何姓,他们的大本营在碎叶城,因此大唐拿下碎叶城之后,如何进一步行商,就需要和李琩商讨。 李琩来到会客堂,只见来人有六个,六人皆穿白衣,以绿花点缀,腰间系着万钉宝钿金带,其中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李琩对栗特人的生活习惯有些了解,知道他们基本都喜欢白衣,而黑色则是丧服的颜色。 但是栗特人重商逐利,也不存在服色等级的差别。 这六人给李琩行了礼,李琩让他们落座。 领头的何妥道:“殿下,小的此来,是想同殿下商议一下何氏一族过所和批文之事。” 李琩道:“碎叶城如今高将军掌事,你们若要碎叶城的过所批文,问高将军便是。” 何妥道:“此事小的找过高将军,但高将军说他并不能做主。” 李琩清楚,高仙芝行事不是推诿之人,若不是他真的决定不了,不会让这些人来找他。 因此李琩道:“你说说看。” ------------ 第129章 商业合作 “如今何氏一族,大多都定居于安西大唐境内,但我们没有大唐的户籍,因此每一次行商,都需要安西府衙的批文。我们在碎叶城有许多染坊,如今大唐将碎叶城纳入管辖,我们的每一次进货出货,也都需要安西府衙同意。如此既需要不停的烦扰安西府衙,也会对我们的行商造成很多困扰,因此,小的想问殿下能不能给我们的批文时间久一点。” 何妥娓娓道来。 栗特人虽部落聚集,但以行商为主,大唐的户籍很难将他们纳入管辖,他们自己为了发展商业,也不愿意接受大唐的编户。 所以好些栗特人虽然居住在大唐境内,他们却是以朝贡、宗教活动等名义,在大唐境内行商。 李琩沉思了半晌,道:“想要批文的时间久一点,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了大唐边务着想,我们需要对你们一定时间内的路线、活动以及商旅情况有所了解。” 李琩这是要掌握他们的商旅信息。 何妥道:“这些事我们自然会定期呈报殿下。另外,安西所辖甚广,我们每过一处,都要重新缴纳赋税,十分的繁琐,因此小的想问,我们能不能在安西之内,一次缴足赋税。” 何妥所说的每过一处城,都要缴纳一次税,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底下的官员索要的过路费,只有少数时间,朝廷加收才会如此。 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栗特商人会选择依附地方或朝廷官员,以求得庇护。 何妥大本营在碎叶城,之前依附的势力是突骑施,如今突骑施被打走了,他们便想让李琩给他提供庇护。 李琩虽然也想让安西吏治清明,商业发达,但和商人谈生意,他不愿意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就为他们免费服务。 因此李琩沉吟不答。 何妥见李琩不说话,道:“若殿下应允,小的愿意每年向殿下进供栗特锦二十万匹。” 李琩还是不答。 何妥道:“三十万匹……四” “这是受贿。”李琩终于说话了,“我要那么多布匹也没什么用,不如这样,我们合作。” “怎么合作?”何妥忙问。 李琩道:“我会一种新的纺织方法,我把方法教给你们,你们纺织来卖,我从中拿利。” “这……”何妥迟疑了。 何妥完全不相信李琩有新的纺织方法,可以超过栗特锦,他笃定,李琩就是想强硬入伙。 李琩见何妥不同意,道:“伱考虑一下,我可以等你答复,当然,我给不了你太多时间,因为你不愿意,自然会有人愿意。” 听到李琩这话,何妥身后的少女轻轻推了何妥一下,何妥回过头去,那少女便示意他赶快答应。 但何妥还是犹豫不决。 那少女见此情形,站了出来,道:“殿下,恕小女子无礼,敢问殿下知道为什么栗特锦比大唐的布匹更好吗?” 李琩笑道:“因为你们走南闯北,融合了大唐,西域,甚至是拜占庭的纺织技术。” 听到拜占庭这个词,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因为大唐和拜占庭联络不多,很少有唐人知道拜占庭的纺织业也不差。 李琩接着道:“栗特锦,横线平直,竖线加转向强捻;图案横向循环,饰以主题纹样的联珠团窠环。但你们应该知道,这样的技艺不是不可超越的,图案也并不符合大唐的习惯,可以稍加改造,比如图案,可以联珠、双联珠、花瓣联珠、卷草联珠等。” 李琩说完,在场的人更加惊讶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何妥起身道:“不瞒殿下,小人的女儿刚做了一批双联珠栗特锦,十分畅销,小人以为这是最新之锦,没想到殿下竟然还更新的成果。” 李琩道:“一些想法,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合作了。” “愿意,自然愿意。”何妥立马答应下来。 他们本来就有依附李琩的心思,要是李琩再帮助他们革新技术,那进一步做大,便是时间问题。 “好。”李琩点头,“找个良辰吉日,先把契约签了。” 李琩和他们说好,回到了府邸。 杨玉环已有九个月身孕,待产在即,因此照顾的丫鬟佣人都有二十几个。 看到李琩回来,房中的丫鬟全部退了下去。 李琩一天尽操劳安西的大小事物,见到杨玉环,心情放松了许多,笑问道:“娘子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杨玉环露出开心的笑容,道:“只是能感觉到孩子踢我。” “胆子真大。”李琩道,“等孩子出世好好教育一下。” “嗯。”杨玉环附和着,转问道:“郎君,今天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李琩道:“烦心事倒是没有,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何事?”杨玉环问道。 李琩道:“我与何姓栗特商人谈了点事,需要签契约,但你知道的,商乃贱业,我不能签字” 杨玉环笑道:“这事臣妾可以办。” “嗯。”李琩摸摸杨玉环的头,道:“那就有劳你了。” “臣妾应该做的。”杨玉环嫣然一笑,转了话题,道:“阿娘送来书信,说元娘病重,让我们生了孩子之后,回京看望一趟。” 历史上,元氏是740年去世,而且还是自然死亡,这李琩左右不了。 李琩沉吟片刻,道:“我肯定要回去看望,但你如果能不回,还是最好不回。” “嗯。”杨玉环点头,“听郎君安排便是。还有,木槿妹妹的阿爷,以替郎君治病的名义,被送来了安西,可能不日便到。” 李琩闻言,看向一旁的张木槿。 张木槿道:“若不是殿下,阿爷可能都不能全身而退。阿爷说了,能来安西,是最好的安排,如今朝廷局势错综复杂,多留一日长安,便多有一分危险。” 张木槿说的是实情。 王维兼着监察御史,年中进京,便想要给李隆基上书,刚好遇到李林甫。 李林甫便对王维说:“如今皇上圣明,作为臣子,依照皇上的旨意来办都唯恐不及,怎么还能有意见?仪仗队里的马,吃的马料是三品官的待遇,但是它只要乱叫一声,也会被赶出去。” 王维听了都气炸了,但同时也明白上不了书了,于是自请去南方办事。 因此如今的朝廷,政事基本是李林甫说了算,底下的人压着怨气,加之李隆基、李瑛、李亨的矛盾,可谓是火药味十足,只需要一点点的火星,立刻就能炸。 ------------ 第130章 迎接新生,送别逝者 对于朝廷目前复杂的局势,李琩心中有所了解,也在做着自己的规划,但是现在不是告诉杨玉环和张木槿的时候,因此他听了张木槿的话,没有多说。 而是转移话题问张木槿道:“木槿的医理基础整理得怎么样了?” 张木槿还未说话,杨玉环便笑道:“已经整理好一册交给衙门分发,如今安西的百姓都感念木槿妹妹的恩德。” 张木槿道:“是感念殿下的恩德,木槿做的不过举手之劳。” 杨玉环道:“臣妾也听闻了,现在安西的百姓,对郎君都感恩不尽。” “是吗?”李琩最近没太关注这些事。 杨玉环点头,道:“郎君未接任节度使之前,查贪官,整吏治,为民做主。接任节度使后,对外战事连胜,对内劝课农桑,改进农具,让王参军他们指导农事,关心百姓疾苦,如此仁德,百姓是既感激,又担心。” 李琩好奇道:“担心什么?” 杨玉环道:“担心郎君调任。万一郎君调任,换了一个像盖嘉运那样的节度使,他们的日子就又不好过了。” 李琩闻言一笑,道:“我们说好多修功德,好让下一世也能在一起,我这应该算是修了功德。” “当然。”杨玉环开心的点头,拉起李琩的手,“郎君做了这么多好事,下一世我们必然能在一起。” 两人说着,相视而笑。 ……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琩先和何妥签了契约,然后便把自己对于栗特锦的改进办法告诉何妥。 何妥的女儿在纺织一块很有天赋,全程陪同,并负责践行李琩的思路。 李琩一边忙于改进栗特锦,一边搞炸药,同时,让高仙芝回龟兹,碎叶城的事先交给安思顺。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日,是开元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九。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李琩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产婆打开门,对李琩道:“禀殿下,一切平安,生的是阿茶。” 阿茶,是对皇室未封号的女孩的称呼。 李琩兴奋进门,抱过孩子,高兴的看着女儿,去到杨玉环床边,轻抚杨玉环满是汗水的脸庞,说道:“辛苦你了。” 杨玉环道:“臣妾看看孩子。” “嗯。”李琩将女儿放到杨玉环旁边。 杨玉环温柔的看了一眼女儿,笑道:“鼻子像臣妾,眼睛像郎君,名字郎君想好了吗?” 李琩道:“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取名,她已经姓李了,相当于我取了一个字,剩下的不如你来想。” 杨玉环道:“臣妾可想不出来,还是郎君想吧。” “等我考虑考虑。”李琩笑了笑,俯身在杨玉环额头亲了一下,道:“现在的关键,是你要养好身子。” “嗯。”杨玉环乖巧的应声。 这时,朝廷有旨意突然送到。 李琩忙回到大堂,恭接圣旨。 旨意上说,元氏病重,生死只在旦夕之间,命李琩火速回长安。 接了旨的李琩,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来到杨玉环床边,让其他人退下之后,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玉环。 杨玉环听了,问道:“郎君何时出发?” “明日就要走。”李琩习惯性的伸手理了理杨玉环的秀发,道:“这种时候,我本应该陪伱的,可事发突然。” 杨玉环抓住李琩的手,柔声道:“来日方长,郎君陪臣妾的时间还多着呢,不在乎这几个月。只是作为儿媳,臣妾不能与郎君一同去看望元阿娘,有失孝道,盼元阿娘不要责怪才是。” 李琩道:“你的身子不能远行,她不会怪你的,而且近两年,你都最好不要回长安。” 明年便是740年。 740年,就是李隆基看上杨玉环,让杨玉环当道士的时间。 李琩总是感觉隐隐不安。 “嗯。”杨玉环答应下来,“臣妾的身子正好将息两年。若元阿娘有万一,郎君替臣妾多叩几个头。” “好。”李琩点头。 杨玉环缓了会儿,嘱咐道:“如今朝廷局势晦暗不明,郎君千万小心。” “我会的。”李琩回道,“安西这边,我会安排好一切,你放心静养便是。” “嗯,臣妾等郎君回来。”杨玉环望着李琩,眼神里满是不舍。 李琩俯下身,凑到杨玉环眼前,道:“上次分别之后,我回来就见你瘦了,这次可不要像上次一样。” 杨玉环笑道:“上次郎君说要罚臣妾,也一直没罚。” 李琩闻言,亲了一下杨玉环,道:“好了,罚了。” 杨玉环笑道:“不够。” “等我回来再说。”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 …… 次日。 李琩让高仙芝留守龟兹,叮嘱岑参认真研究炸药,他自己则带上李嗣业、亲兵卫队和张木槿一起出发去长安。 临行前,张太医找到李琩,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呈上,道:“殿下,如今臣已不在太医署任职,太医署里的王冰和周广皆是能人,若他们替殿下诊脉,必然会发现端倪,因此臣特制了药丸,殿下服用之后,脉象会和结脉一般无二,但是也会有短暂的副作用,半天之内,殿下会全身虚脱。” 李琩接过盒子,道:“有劳张公。” “这是臣应该做的。”张太医微微一笑,随后又叹了口气,道:“臣一生都想在朝政上掺和,但现在看来,皆是徒劳无功,臣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或许就是替殿下诊病。” 李琩道:“许多事,未见结果都说不准,我会努力让您不白费苦心。” 张太医道:“臣现在退了下来,心中反而清朗策许多,现在臣只想专研医术,救更多的病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李琩便启程出发。 李琩刚入长安,便收到元氏已经去世五日的消息。 于是李琩没有回府,而是换了孝服,直奔宁王府而去。 宁王府里,府中的人齐齐刷刷的跪了一地,见到李琩,都让开一条道。 李琩来到元氏棺椁前,跪了下去,哭道:“元阿娘!” 李琩悲切的声音,顿时引得屋里哭声一片。 众人哭了半晌,元氏的大儿子李琎扶起李琩,道:“寿王殿下身体不适,又一路车马颠簸,先请起身吧。” 李琩没有拒绝,起身道:“我紧赶慢赶,还是没和元阿娘说上一句话。” 李琎带着哭腔道:“世事皆有命数,阿娘闭眼之前,也在念着寿王殿下。” ------------ 第131章 不约而同 兴庆宫。 李隆基此刻正在对着李瑛大发雷霆。 只听李隆基怒斥道:“元妃去世不过五日,你便在府中高歌宴饮,寻欢作乐,简直毫无仁孝之心!你就不能向你三弟和十八弟学一学!” 最近这两年,李隆基只要抓住李瑛的一点小问题,就会大加斥责,同时说他不如李亨和李琩。 但李隆基越是这样骂,李瑛就越反感李亨和李琩,同时也越能感受李隆基越来越讨厌他,他要是再不动手,就只有等着被废了。 李瑛的心中怒火燃烧,但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回去思过。” “回去吧!”李隆基不耐烦道。 “是。”李瑛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李隆基望着李瑛出门,大袖一甩,回后宫找到江采萍。 江采萍恭敬的给李隆基行礼,见李隆基余怒未消,扶李隆基坐下,替李隆基揉着肩,道:“圣人为何如此生气?” 李隆基道:“都是太子不成器,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江采萍道:“想必太子做了二十多年,心里憋屈。” “伱说什么?”李隆基猛然站起身来。 江采萍吓了一跳,连忙跪地,道:“臣妾胡言乱语,臣妾该死!” 李隆基望着江采萍,沉默会儿,突然转怒为笑,重新坐下,道:“这话也只有你敢说,起来吧。” “是。”江采萍起身。 李隆基道:“不过你虽然是朕的宠妃,说话也要有根据,不可胡说。” 江采萍委屈道:“臣妾并非胡说,太子他们在外面乱说臣妾的坏话,凭空污蔑臣妾的清白,若不是……若不是心里憋屈,又怎会如此拿臣妾撒气。” 江采萍这话,是在解释,她入宫前和李亨有感情,都是李瑛造的谣,而李瑛之所以这样造谣,实则是针对李隆基。 李隆基没有理会江采萍这话,而是反问道:“你以妙龄之身,服侍朕花甲之人,心里是否也有不快?” “臣妾万没有此想。”江采萍连忙否认,再次给李隆基捏肩,轻声道:“圣人英明神武,英雄无敌,臣妾未见圣人之面,便对圣人心驰神往,见了圣人之面,更是难以自持。能服侍圣人,是臣妾几世的福分。” 这话无论真假,李隆基听了都相当受用,加之江采萍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弄得他心里发痒。 于是,李隆基便不顾其他,转身握住江采萍的手,道:“朕自见了你,也是难以自持。” 说着,就褪去了江采萍的衣裳,与江采萍热烈鼓掌。 一番云雨后,李隆基感叹道:“朕与阿兄情谊深厚,如今元妃去世,朕原本想禁娱几日,可你实在太过诱人。” 江采萍道:“圣人若要表达哀思,让元妃葬礼隆重些就是了。” “不错。”李隆基认同江采萍的说法,道:“朕要给元妃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虎贲甲卒,另外朕还要亲祭。” 江采萍附和道:“圣人仁慈,如此宁王必定会感恩于心。” 李隆基一笑,抚着江采萍光滑的躯体,道:“对了,近日宫中有盗贼,你知道吗?” 李隆基突然话锋一转。 江采萍疑惑道:“臣妾并未听闻。”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长安的治安越来越差,也不知道龙武军、金吾卫干什么吃的,竟然能让盗贼闯入朕的宫里,你在宫中千万小心。” 江采萍听到这话,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现在如此讨好李隆基,就是希望可以帮助李亨,让李亨有朝一日当上皇帝,而要当皇帝,首先就要当太子。 所以,她现在最迫切的事,是废掉太子,如今机会似乎就在眼前。 李隆基余光留意着江采萍的眼神,见江采萍目光流传,若有所思,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心想:“该给的机会,朕都给你们了,如何行事,就看你们的选择。” 想着,又再一次和江采萍进行深入交流。 …… …… …… 另一边,李瑛回到府邸,气得暴跳如雷。 “你们说,元氏是李琩的养母,和武惠妃关系极好,她死了,我不应该高兴吗?”李瑛愤愤不平。 李琚附和道:“不错,当初武惠妃生了李琩,是元氏自己请命,要求养育李琩,而且还亲自给李琩喂奶!她这不是谄媚讨好,又是什么?” 李瑛道:“我敬她长辈,为她戴孝,回来喝个酒听个曲,还要被父皇责备,看来父皇是真的容不下我了。” 李琚皮笑肉不笑的道:“父皇难不成是想二哥像宁王一样,把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让出去?” 一旁的李瑶看着愤怒的李瑛和李琚,笑了笑,道:“二哥,八弟,不要被愤怒所左右,如今对于我们可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李瑛闻言,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现在李琩也回来了,所有重要人物,都在长安,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琚对李琩一直都很不屑,道:“李琩虽然是节度使,但是只要我们功成,他也不足为惧。” “并非如此。”李瑛摇头,“我们行事,即便是成了,也只能如太宗行事,万不可学元凶刘劭。” 李瑛此话的意思,是说学李世民逼宫杀弟,但不杀父,而不是学南朝宋刘义隆的儿子刘劭,杀了父亲,引得天下讨伐。 李琚道:“如太宗行事,李琩又能怎样?” 李瑛道:“李琩颇通军事,父皇活着,若是秘密给他什么消息,让他进京清君侧,到时他振臂一呼,我们会很麻烦。” 李瑛说了明面上的理由,他还有一个暗地里的理由,便是杀了李琩,正好抢杨玉环。 不过这个理由,他现在自然不能说出来。 李琚听了李瑛的话,道:“二哥这么说也有些道理,我们下一步如何行事?” 李瑛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李瑶。 李瑶道:“父皇和大伯感情深厚,元妃去世,父皇必会前去祭之,若能伏兵,或有机会。” 李瑛道:“还有他策吗?” “也有。”李瑶点头,“元妃去世,所有的焦点都在宁王府,若我们能带兵入宫,方为上策,不过,需要谋划周全。” ------------ 第132章 连环计 李琩在宁王府呆了一天,直到夜晚才回府。 对于元氏的去世,李琩既有伤情,也有无奈。 伤情是元氏这几年对他很好,但是他终究没能和元氏见上最后一面,至于无奈,则是很多事他都改变不了结局。 红月见李琩情绪不好,给李琩上茶之后,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李琩看见红月的表情,知道她有话要说,便道:“红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红月给李琩行了一礼,道:“近来这段时日,光王把他暗中经营产业的钱提走了大半。” “哦?”李琩讶异,“其他还有何异动?” 红月道:“东宫宴饮频繁,前几日也在载歌载舞,因为在元妃葬礼期间,太子还被圣人斥责。” “只是太子,光王,鄂王三人宴饮吗?”李琩好奇道。 红月道:“偶尔有些东宫属官。” “嗯。”李琩思索着。 “近日宫中传出有盗贼。”红月说着有些疑惑,“按理说宫中有盗,不宜外传,但这次却传得沸沸扬扬。” 李琩道:“宫中进了盗贼,说明宫里防卫疏松,龙武军、羽林卫、金吾卫有大调动吗?” “这个红月不清楚。”红月苦涩一笑,“宫中的禁卫情况,红月暂时探听不到。” “嗯。”李琩冲着红月微微一笑,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宫中的情况我自有打算,你还是以安全为主。” 红月道:“殿下放心,红月暂时没有危险。” “那就好。”李琩回了一句,没有再说,陷入沉思。 红月自觉的退了下去。 …… 次日。 李琩进宫给李隆基和武惠妃请安。 李琩到了兴庆宫,李隆基刚从江采萍的床上起来。 李隆基与李琩闲聊两句,便让李琩自行去给武惠妃请安。 李琩来到武惠妃的屋里,武惠妃让其他人先退了下去,才拉着李琩一同来到炭火旁。 武惠妃仔细看了李琩一眼,道:“我们母子上一次深谈,也是这般天气。” “嗯,一晃就过去了几年。”李琩望着武惠妃,见她气色尚可,问道:“阿娘近日可有失落?” “有一些。”武惠妃对李琩毫不隐瞒,“不过这几年我渐渐放下争夺皇后之位的心思,反倒是有些明悟了。” 李琩疑惑道:“此话怎讲?” 武惠妃放低了声音,道:“外面都在传,是我谗言害死了王皇后,我或许说过她一两句坏话,可伱父皇如此圣明,我的一两句坏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王皇后被废,李琩还很小,因此他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好奇道:“阿娘可告知孩儿此事的来龙去脉?” 武惠妃道:“王皇后没有子嗣,虽然你父皇继位之初便册封了她,她却一直有隐忧,担忧自己的地位不保。于是她找了一个江湖术士,替她做了一个符。” “那符是霹雳木所制,上书天地与你父皇的名讳,那江湖术士说,只要王皇后带了那符,就能诞下子嗣,并且会如则天皇后一样获得至尊富贵。” 武惠妃和武则天,有两层关系,一是孙媳,二是侄孙,但是武惠妃都没按照这两层关系来称呼,这是因为则天皇后,是李隆基给武则天改的谥号。 李琩没在意这个细节,而是道:“这么说来,又是巫蛊之事。” 武惠妃点点头,道:“后来你父皇得知此事,亲自审问,王皇后供认不讳。你父皇便亲自下诏,说王皇后天命不佑,华而不实,在朝廷煽风点火,勾引朋党,无一点母仪天下之心,却有无法叙述的罪恶。这样的女人做皇后,如何敬承李家宗庙?便将王皇后废为庶人,安置别院,她家里犯法的兄弟全部受刑。” 李琩道:“那这和阿娘完全没有关系。” 武惠妃闻言一笑,淡然道:“就像你说的,谁让我是武家的女儿,武家的女儿做坏事,天下人都愿意相信。” 武惠妃说到这儿,幽幽叹了口气,道:“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思索,我方才明白,符厌只是一个由头,归根结底,还是王皇后为了权力,培养她王家的人,拉拢朝中大臣。则天皇后有雷霆手段,中宗被韦后毒杀,太平公主也有帝位之志,这些事你父皇比谁都清楚,你父皇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嗯。”李琩点头。 武惠妃接着道:“书上说,将有一必死,为功高盖主,挟不赏之功。在我看来,后妃也有一必死,那便是为后宫之主,恩赏难加,因此我要是真做了皇后,便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李琩见武惠妃竟然有这样的觉悟,不由替她高兴,道:“佛讲放下,阿娘似乎深得其中真意。” 武惠妃摇头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及时抽身,断了我的念想,不然我就是搭上性命,也要你当上这个太子。” 李琩闻言,也笑了,起身替武惠妃捶肩,道:“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我们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像你元娘那样,身死之后,一了百了。”武惠妃先是幽幽叹息,沉默会儿,又道:“不过你也挺争气,安西治理得不错,战事也是接连获胜。石堡城的仗打得不顺利,你父皇经常为此烦心。” “都是阿娘教得好。”李琩笑了笑,话锋一转,道:“我听说宫里有盗贼,此事可真。” 武惠妃道:“都在传这事,但是我没见到贼寇,可能是在别处吧。” 李琩听明白了,这多半是个假消息。 李琩沉思会儿,道:“发生这么大的事,龙武军,羽林军有没有调动?” “没有。”武惠妃摇头,“你父皇说等你元娘下葬之后,再行调动,只是责备了陈玄礼一番。” “这……”李琩怔住了。 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李隆基昏庸,那就是他有意为之。 透露出宫里防卫有疏漏的谎话,这是请君入瓮。 暂不加强防卫,并表明等元氏下葬再加强,这是告诉别人,这可能是是你此生绝无仅有的机会。 最后,再责备陈玄礼,来一招苦肉计。 如此一套连招,李隆基确实花了心思。 但是李瑛会中计吗? ------------ 第133章 各有理由 李琩站在李瑛他们的角度想了想,得出了肯定答案。 这不是说李瑛他们多笨,而是李隆基这套连招实在高明,李琩如果不是穿越者,他也会中计。 首先是皇宫防卫疏漏,这个问题,目前确实存在。 大唐的中央军,分为南衙军和北衙军。 南衙军有十六卫。唐初,其中的左右宿卫执掌诸门禁卫,左右千牛卫专职侍卫于皇帝,其他的十二卫保卫整个长安。 同时,这十六卫不仅是卫戍京畿重地的禁军,也是海内府兵的领导机构 北衙禁军,则是皇帝的私人武装,唐初只有左右羽林卫。 但是,南衙十六卫的基础,是府兵制,如今府兵制崩溃,这十六卫也跟着名存实亡。 比如专职于侍卫皇帝的千牛卫,现在招的都是一些想“镀金”的豪门子弟,多数是一群酒囊饭袋,丝毫没有战斗力。 基于此,李隆基在一年前,在北衙两卫的基础上,重新加了两卫,组建了左右龙武军,以自己的心腹陈玄礼任龙武军大将军。 这既是弥补府兵制崩塌导致十六卫衰弱的空缺,也是加强皇帝私人武装的手段。 但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如今整个大唐都处在府兵制向募兵制过渡的时期,龙武军才组建一年多,正处于完全取代千牛职能的磨合时期。 这时候,有一点的疏漏,有两个盗贼,完全说得过去。 至于李隆基为什么要在元氏葬礼之后再加强护卫,也可以理解。 毕竟李隆基和李宪感情深厚,在此期间以葬礼为重,而增加龙武军的防卫,也不是一时之事。 基于这样的客观现实,李瑛他们一没有穿越先知,二在宫中又没有扎实的眼线,肯定就会信过去了。 不过即使信了,李瑛也得有政变的实力,也就是兵权。 这实力,李瑛还真有。 按照唐制,东宫有十率,这十率类似于南衙十六卫,府兵为基础。同时又像北衙,兼有太子私人护卫的职责。 因此在府兵制崩坏的影响下,东宫府兵减少了,但同时也招募了一些人填补空缺,太子更集权了。 这是李瑛的实力。 同时,也是李隆基忌惮李瑛,不得不想办法搞李瑛一手的深层原因。 只要李瑛这个二十多年的太子下台,那么新上来的太子,基本就只能接手空壳的十率,再想有实际兵权,就没那么简单了。 明白一切的李琩,微微叹了口气,道:“阿娘,最近可能有大事发生,你千万小心。” 武惠妃对这些事想得没有李琩透彻,只道:“有你和你父皇在,阿娘能有什么事。” “也是。”李琩无奈一笑。 从对付李瑛的角度看,他和李隆基的利益是一致的。 毕竟如果李瑛上位,是不会放过他和武惠妃的。 当然,李琩也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暗中帮助李瑛政变成功,然后自己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他现在实力还不够,帮助李瑛对付李隆基,基本是死路一条,退一万步讲,即使成功了,他也对付不了李瑛。 所以他只能和李隆基同一战线。 李琩沉默了会儿,又问道:“阿娘对梅妃印象如何?” 武惠妃道:“她倒是个聪慧又知书达理的人,不过最近插手政事有点太多了,有朝一日,若伱父皇厌倦了她,她的结果可能不太好。” “嗯。”李琩应声,没有再问。 …… …… …… 时间过去了几天,离元氏下葬的日子越来越近。 江采萍此刻正在宫院里,望着梅花。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已经没有之前赏梅吟诗的情趣,她现在整个心思都在政事之上。 她在犹豫。 她犹豫要不要用出心中的毒计。 她自己也认为是毒计,没觉得是妙计,因为她的本性并不坏。 这条毒计,便是借宫中盗贼之事,叫李瑛前来抓贼。 只要李瑛带兵入宫,她就告诉李隆基,李瑛谋反政变。 至于万一李隆基细查发现真相,她觉得这不可能。 因为李隆基已经三番五次的在她面前表现出对李瑛的不满,因此她只要引导太子作出做出大错之事,那李隆基即使知道其中有蹊跷,也会毫不犹豫的废掉李瑛的太子之位。 这事对她暂时是没有风险的。 当然,没有暂时的风险,并不代表没有长远风险。 因为只要是假的,迟早会被人发现。 所以她最好的结果,是死了才会被人唾骂,最坏的结果,是李隆基借她的手除掉李瑛之后,就废了她。 她权衡了很久,很久,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说:“没有什么事比帮助忠王夺嫡更加重要。” 另外一个小人说:“对!” 于是她决定了。 传信,招李瑛进宫缉拿盗贼。 …… …… …… 太子府。 李瑛召集自己的心腹,大摆宴席。 酒过三巡,李瑛起身道:“诸位觉得张九龄是贤相否?” “是!”众人斩钉截铁。 李瑛又道:“诸位觉得李林甫是奸人否?” 众人同样道:“是!” 李瑛道:“父皇这几年宠幸奸佞,李林甫一人独霸朝纲,我身为太子,想起父皇之前的励精图治,再对比如今的昏庸无道,日夜为大唐的江山社稷担忧,思之泪满衣襟。我力劝父皇,可是父皇不但不听,反而对我加斥责,甚至要废我太子之位。时至今日,我也别无他法,” 李瑛提高了声音,接着道: “我自认无错,不能平白无故无故受此大难,而且也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为了对得起大唐的列祖列宗,明日五更,我决定带诸位进宫,劝谏父皇,望诸位鼎力相助。” 太子左卫率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望殿下三思。” “是吗?”李瑛看了一眼左卫率,冷笑一声。 这左卫率正想再进言,突然感觉背心一凉,一把刀就从他的胸膛贯了出来。 这左卫率回头一看,杀他的人,是薛锈。 薛锈杀了左卫率,对众人道:“历来文死谏,武死战,我们皆深受太子厚恩,如今正是太子、正是大唐需要我们之时,我们怎能退缩!” 说完,给李瑛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处不疑之地,定然功成,臣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有薛锈带头,其他人纷纷给李琩行礼,道:“末将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 第134章 政变 得到众人的支持,李瑛道:“刚才之所以杀了左卫率,是因为这左卫率是奸相李林甫的内应。这李林甫派人暗中监视我,实在可恨!但我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 李瑛话声落下,又有李瑛的亲卫押着七人过来。 亲卫将这七人押到李瑛面前,令他们下跪,然后拔出刀,将这七人的头砍了下来。 李瑛接着道:“如今内应皆除,诸位同我勠力同心,必然万无一失。” 众人回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李瑛杀的这几个人,说的是李林甫的内应,其实是李隆基的内应,他早有察觉,一直留到今天,就是想将计就计,打李隆基个措手不及。 为保行动周密,李瑛杀了内应之后,也不准其他人离开,将众人留在原地,只让薛锈几个人出去联络。 李瑛将李瑶叫到一旁,道:“五弟,你觉得我们有多大把握成功?” 李瑶道:“三成。” “我还以为只有一成。”李瑛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即使只有一成,我也要试一试。” 李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再说这些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不错。”李瑛赞同道。 这时,侍卫来报,道:“殿下,有梅妃的手书” 说着,给李瑛呈上江采萍的手书。 李瑛接过来一看,手书上写明让他进宫捉拿盗贼。 李瑛不由大笑,将手书递给李瑶,道:“五弟,现在有几成胜算?” 李瑶接过手书看了一眼,道:“至少五成。” “很好。”李瑛满意的点头,“只要父皇传位于我,我便立刻召李琩和李亨入宫,将他们一举拿下。” …… …… …… 李琩府。 李琩给元氏守孝回来,刚坐下,沈中监便来到李琩府邸,传李隆基的口谕,让李琩即刻入宫,并且让李琩带上李嗣业。 李琩听了心中一惊,深夜入宫,还让他带人,大概率是李瑛已经开始行动。 但是李瑛行动,召他做什么?而且他带一个李嗣业,也没什么用。 除非,李隆基这次除了套路李瑛,还想套路他。 想到此处,李琩心中一寒。 李琩压下心中的波澜,装作什么的不知道的问沈中监道:“敢问沈中监,发生了何事,父皇如此着急让我入宫?” “圣人只召殿下入宫,未言明何事。”沈中监先回了一句他应该说的话,然后念在收了李琩不少钱的情分上,补充道:“寿王殿下只管入宫,什么也不要问。” 李琩道:“谢沈中监。” “殿下多礼。”沈中监一笑,“奴婢去门外等候,请殿下召李嗣业将军一同入宫吧。” 沈中监说罢,退了出去。 李琩招来亲卫,正想让亲卫去叫李嗣业,却见李嗣业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李嗣业来到李琩跟前,低声道:“殿下,东宫似乎有异动,只见进人,不见出人。” 李嗣业这话,证实了李琩前面的猜想,李瑛今晚确实要做大事。 李琩道:“父皇命我即刻带你入宫。” “是。”李嗣业领了命,道:“那我们这就去吧。” 李琩看了一眼李嗣业,见李嗣业还穿着盔甲,道:“入宫面圣,不可穿着盔甲,去换朝服。” “是。” 李嗣业退了下去,不多久,换了朝服回来。 李琩又对李嗣业道:“有两点,李将军需得记住。” 李嗣业道:“请殿下示下。” 李琩道:“第一点,无论你知道什么事,进了宫,什么都不要说。第二点,如果遇到突发危险,伱不能先护我,必须要先护父皇。” “这……”李嗣业心想圣人身边那么多护卫,哪里用得上他,不过李琩这么交代,他还是应了下来,道:“末将遵命。” 李琩交代完,便和李嗣业一同出门,与沈中监一起入宫。 …… …… …… 兴庆宫。 李瑛带着东宫卫队来到宫门前,由于天黑,宿门将军只见到乌黑一群人,没看清李瑛,便大声道:“来者何人,竟敢领兵入宫!” 李瑛骑马来到宿门将军跟前,道:“将军难道不认识我?” 宿门将军借着火光,看清了李瑛的模样,连忙行礼,道:“太子殿下,按照朝廷规制,东宫卫队不得进入兴庆宫,请太子殿下速回。” 李瑛道:“奉诏,宫中有盗贼,父皇命我入宫拿贼,还不速开城门!” 宿门将军道:“诏在何处,请太子赐见。” 李瑛将江采萍的手书拿了出来,展开到宿门将军的面前,道:“你瞧仔细了,父皇命梅妃待传的手书。” 宿门将军犹豫了一下,道:“这不是圣谕,恐怕……” “放肆!”李瑛打断了宿门将军,厉声道:“宫中有贼,皆是你们的失职,如今我奉命拿贼,你却再三阻拦,如不速开宫门,父皇若怪罪下来,你便是罪人!” “这……”宿门将军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打开宫门。 可是,宫门刚打开,江采萍的父亲江仲逊便出现在李瑛他们的面前。 江仲逊靠着江采萍的得宠,已经升为四品监卫将军。 只听江仲逊道:“太子披甲带兵入宫,是为谋反,来人,速将太子拿下。” 这突然的变故,让李瑛他们吃了一惊,李瑛不及多想,命旁边薛锈等人,立刻将宿门将军和士兵斩杀。 这下轮到江仲逊吓傻了。 按照他和江采萍的谋划,太子应该只带几个人前来,然后他一声令下,就能将太子抓起来。 可是没想到,太子居然带了一眼数不清的士兵,而且毫不犹豫就杀了宿卫将军。 这是真的要谋反啊! 假的谋反他或许震得住,但面对有备而来的真谋反,则完全在他的能力之外。 于是,江仲逊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太子谋反!太子谋反!” …… 南熏殿。 李隆基坐于堂上,李林甫,牛仙客、陈玄礼几人立于堂下。 李琩和李嗣业给李隆基行了礼。 李隆基抬头看了一眼两人,见李嗣业没有穿甲,心中颇为满意,道:“深夜召见你两人,是朕有一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琩道:“请父皇示下。” “朕决意取石堡城,可是朝中半数官员将领不同意。幸得董延光请命攻克,朕力排众议,让董延光领兵征讨,可如今董延光却接连战败。”李隆基说着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你们觉得石堡城,朕应该取吗?” 李琩没想到李隆基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微微一怔,想了想,道:“父皇文治武功,不弱于太宗,太宗能开疆拓土,父皇自然也能,因此儿以为,石堡城可取。” 李隆基心中一喜,看向李嗣业。 李嗣业道:“该不该取,末将不知道,但只要圣人让末将取,末将便是赴滔倒火,也在所不辞。” “好。”李隆基点点头。 李隆基正欲再说,忽然听得鼓声雷动,接着高力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道:“禀圣人,太子带着东宫卫队进了兴庆宫。” 李隆基闻言,既喜又悲。 喜是因为李瑛终于还是上套了,悲则是因为李瑛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们父子如今到这种地步,他多少都会些伤感。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宫门守卫没有阻拦吗?” 高力士道:“拦了,但太子好像拿了梅妃的手书,说梅妃让他进宫抓贼,可守卫刚打开宫门,江仲逊便说那是假的手书,并喊太子谋反!” 李隆基站起身来,道:“陈玄礼。” “在。”陈玄礼上前。 李隆基道:“速带龙武军前去抵挡。” “是。”陈玄礼领命退了出去。 “李林甫传朕的口谕,立刻停止李瑛一切符印。牛仙客,让羽林卫进驻兴庆宫。郭全,召诸皇子到紫宸殿外候旨,高力士带领左右监卫护送朕和其他人去紫宸殿。” 李隆基一口气安排好了事,众人立刻行动。 …… 紫宸殿内。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低垂着头。 李琩、李嗣业和几个执勤的官员站在殿下。 李隆基沉默了会儿,问李琩道:“十八郎你在安西战事连胜,依你看,你二哥真的能打进来吗?” 李琩道:“二哥处不疑之位,突然发难,占尽了先机,但父皇圣明烛照,威压四方,二哥这是以萤火之辉比日月之光,必然失败。但若有万一,二哥真的打了进来,儿会誓死护卫父皇。” 李琩先说李瑛处在不疑之地,是在暗示李隆基,他并不是知道李隆基钓鱼的事。之后再说对李隆基的相信,最后才是表达自己的忠心。 李隆基对李琩的回答颇为满意,道:“好,你和李嗣业将军先去殿外等候。” 李琩和李嗣业退了出去。 两人在门外站了会儿,老大李琮,老三李亨、老四李琰,老六李琬,十六李璘,二十李玢,以及李琩的胞弟李琦便陆续到了紫宸殿门外。 一月的夜里,冷风凌冽,兄弟几人在冷风中缩手缩脚。 李琩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在心里分析了一下局势。 老大李琮,因破相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但如果李瑛下台,他也不是一点机会没有。 老四李琰,性格软弱,家里一堆破事处理不好,但现在挂着河西节度使的名。 老六李琬,颇通军事,同样深得李隆基喜爱。 李璘,也就是永王。虽然历史上他发动了针对李亨的叛乱,但是现在他是李亨的人。 因为李璘的生母死得早,他基本由李亨带着长大。 二十李玢颇有些文采,是个老好人。 至于他的胞弟李琦,则算是和他一道。 众皇子在紫宸殿外等着,听着远处的杀声神态各异。 李琩和李亨最为淡定,两个人一人站一边,都低着头不说话。 老大李琮急得走来走去。 老四李琰已经吓得躲到一旁,对李琮道:“大哥,这叛乱不知何时能平。” 老六李琬望着远处的战斗,忽然袖袍一挥,道:“叛乱还平不下来,我便去会他一会。” 李琬说着,便要离开。 李亨见李琬要走,心中大喜。 李琩则是犹豫了一下,叫住李琬道:“六哥,父皇的命令,是让我们留在此地,哪儿也不要去。” “可是。”李琬停住脚步,“我们就这么看着叛军打进宫来吗?” 李琩道:“六哥你一人之力,于局势影响不大,父皇在此,你不如就等在此处,护卫父皇。” 李琬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回来。 众人等了会儿,战斗声不仅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近。 然后大家更慌了。 这时,李隆基走出了紫宸殿。 李琮立刻上前道:“父皇,为了您的安危,我们先转到别处避一避吧。” 李隆基没有回答李琮,看了一眼众皇子,道:“朕是你们的阿爷,你们若是害怕,便站到朕的身后来,朕护着你们。” 众皇子听了,眼含热泪,道:“父皇!儿愿誓死护卫父皇!” 李隆基与众皇子,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又过了会儿,一群人慢慢出现在李琩他们眼里。 由于夜晚光线并不好,所以大家第一时间分不清是敌人还是友军。 旁边的李嗣业谨记李琩的叮嘱,见此情形,立刻来到李隆基跟前,护卫李隆基。 李隆基见李嗣业第一反应不是护卫李琩,而是护卫自己,心中满意。 因为这表明,安西的将士,最效忠的还是他这个大唐的掌控者。 随着人影的逐渐推进,李隆基他们看清楚了,靠进的士兵是龙武军和羽林卫,而李瑛、李瑶、李琚和薛锈,已经被俘虏。 李隆基带着众人一起回到紫宸殿内。 李隆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瑛三人,对李瑛道:“你为何带兵入宫?” 李瑛尚未回答,李琚便叩头抢道:“父皇,儿臣和二哥、五哥接到了梅妃的手书,进宫抓贼。” 李隆基一拍桌子,大怒道:“进宫抓贼需要带这么多的士兵吗?” “算了吧。”李瑛笑了起来,对李琚道:“成王败寇,八弟,事到如今,输了就是输了,不如认了痛快。” “听你这话,你反而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李隆基冷眼看着李瑛,“逼宫夺位,大逆不道!” 今天头痛了一天,写得有点粗糙。 ------------ 第135章 人之将死,其言不善 李瑛听着李隆基的呵斥,冷笑起来。 他想起前面的战况。 他刚带着人进了兴庆宫宫门,就被事先埋伏好的龙武军袭击,接着后面就来了羽林卫的精英“飞骑”。 前后夹击之下,他困兽犹斗,节节败退。 要不是薛锈和东宫卫队勇猛,加上龙武军和羽林卫有“懈怠”之心,他根本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中了李隆基的圈套。 而龙武军和羽林卫的“懈怠”,则是为了试探其他皇子有没有异动。 想到出处,李瑛道:“儿是大逆不道,可父皇对儿子又真正的尽到了阿爷的责任了吗?明面上,儿臣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可是这二十多年儿臣每时每刻无不胆战心惊,儿臣稍有错误,父皇便大加斥责。儿臣干涉朝政,父皇会疑心儿臣结党,儿臣不理政事,父皇又觉得儿臣不配为东宫之主,担不起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一旁的李适之,是个老好人,听了李瑛的话,担心李隆基一怒之下,李瑛性命不保,于是连忙劝道:“太子殿下,您身为太子,应当免圣父之忧,怎可对圣人抱有怨恨,快向圣人请罪,圣人宽宏大量,会饶了你的。” 李瑛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李适之,然后目光扫过堂中众人,道:“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个不对我加以辅助倒还罢了,反而暗中掣肘。还有你们……” 李瑛目光看向众皇子,接着道: “虽然我太子名分早定,可是一开始王皇后便处处针对我,王皇后被废,又来个武惠妃,幸得上天有眼,李琩患病,远离朝廷,可是这时候又来了个李亨。如今好了,我解脱了,伱们争去吧。” 李瑛知道迎接自己的极有可能是死亡,可是他没有害怕,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李隆基则被气得喘着粗气,道:“来人!来人!快把他拉下去!” 李隆基的话声落下,两个龙武军士兵走了进来,就要将李瑛拉出去。 李瑛道:“好啊,不教而诛,千秋万载,煌煌史册,自然会有人替我讨个公道。” “慢着!”李隆基打断龙武军士兵的动作,让两个士兵以及其他大臣先出去。 紫宸殿里只留下他们一家人。 此时的李隆基虽然一心享乐,但是他自觉自己文治武功,可比尧舜禹汤,他认为自己应该留名青史。 因此,李瑛说的“不教而诛”、后世和史册会替他讨公道,对李隆基冲击极大。 李隆基不想这样的事发生,于是他打算关起来门来,和李瑛好好说道说道。 只见李隆基走下殿来,到李瑛跟前,道:“你认为朕苛待了你,但朕要考虑的,是九州四海,是天下万民。不过即便是如此,朕该给你的,一样没少,朕让多少饱学之士对你善加教导?可你学会了什么?行事只问利害,毫无仁爱之心。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这些贤相,皆是儒学弟子,推崇长子继位,他们哪个没有对你循循善诱,哪个不对你抱有殷切期望,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你自绝于天下,自绝于众人。若你尚有一丝是非善恶之心,也不说出朕对你不教而诛,诸臣对你暗中掣肘这样无端的话来。” 李隆基言之凿凿,加之其本身的威势,说得李瑛一时无言以对。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瑶见此情形,淡然道:“我们李家向来政变频繁,父皇前半生发起多少次政变,手上沾了多少亲人的鲜血?如今却来给我们讲什么仁义道德,真是有趣啊。父皇,我们是您的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和您学的,我们和您是一样的人。我们做了什么,您做了什么,各自心里都清楚,如今您的目的达成了,该怎么发落,您发话吧。” 李瑛前面的话,只是发泄自己一直以来的不满情绪,而李瑶的话,则是撕开面纱,直击李隆基的内心。 李隆基神情瞬间变得冰冷,目光冷冽,盯着李瑶,寒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李瑶迎上李隆基的眼神,毫不惧怕,似笑非笑的道:“父皇杀我的人,我诛父皇的心。” 李隆基道:“咱们父子非得弄到这种地步吗?” 李瑶道:“早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旁边向来嚣张跋扈的李琚,没想到李瑶居然有如此胆色,吓得瞪大了眼睛。 但是,李瑶想死,他不想。 于是,李琚连忙给李隆基磕头,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是受了蒙蔽,求父皇开恩,饶了儿臣……” “八弟,不要求他!”李瑛打断李琚,道:“我们只是先走一步而已。” 李瑛劝了李琚之后,望向李隆基,笑道:“父皇,这次我是失败了,不过我相信我不是反对您的最后一个儿子。李亨把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送给了您,您以为他要的是什么?父皇您以后可得当心啊。” 那边的李亨听到这话,又惊又惧,眼神里闪过一道冷光,但随即便压了下去,心平气和的出声道:“二哥,事到如今,你还要咬我一口吗?并非人人都像你一样。” 李瑛没有理会李亨,继续给李隆基分析局势,道:“李琮,他才是长子,这太子他难道就不想要吗?李琬,他军事才能不弱于李琩,他难道不想建功立业?” 说到李琩,李瑛看了李琩一眼,道:“你是我最恨的人,也是我最羡慕的人。我恨为什么你有一个受宠的娘,恨你受尽恩宠,我甚至恨你有一个比你母亲年轻时还要倾城绝色的王妃,但我也羡慕你。幸好上天是公平的,让你拥有这些,也让你患了不治之症。” 李瑛想起武惠妃年轻时的模样。 说起来,他的年龄比武惠妃小不了几岁。 他开始见到武惠妃的时候,就惊为天人,但是武惠妃却要置他于死地。后来,他见到了和武惠妃长得有些像,但比武惠妃更漂亮的杨玉环。 这两个人,偏偏都是李琩最亲近的人。 这如何能让他不羡慕,不愤恨? 李瑛自顾的说着,李隆基却看了李琩一眼。 李琩听到李瑛的话,看到李隆基的眼神,整个人都不好了。 今年是公元740年,历史上就是这一年,李隆基让杨玉环出家当道士。 李琩心中的怒火瞬间涌了上来。 ------------ 第136章 昏倒 李隆基看了李琩一眼之后,重新扫视了李瑛三人,说道:“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三人如此不知悔改,想必是真的觉得我不敢杀你们。” 说到这里,李隆基提高了声音,道:“来人,把他们拖出去。” 门外的侍卫闻言,进紫宸殿将李瑛、李瑶、李琚拉了出去。 李隆基回到龙椅上,问道:“太子谋逆一案,你们认为应当怎样处置?大郎,从伱先说。” 李琮上前,道:“二弟不仅谋逆叛乱,想阴谋弑父,甚至被拿之后,也丝毫不知悔改,上厉骂父皇,下搬弄是非,挑拨父皇与儿臣们的亲情,如此大逆不道,狂悖犯上,毫不知耻之人,简直禽兽不如。这样的人,不仅当不了储君,也不容于大唐,不容于列祖列宗。” 李琮再笨,今天的形势他也看清楚了一点,所以他的这话,完全是顺着李隆基想要的结果去说的。 就像李瑛说的一样,如今太子被废是毫无悬念,他作为长子,自然也想努力一把。 所以,他得讨好李隆基。 李隆基听了李琮的话,若有所思,看向李亨,示意李亨发表他的看法。 李亨不知道李瑛是夸大其词,还是知道些什么,戳穿了他的心思,所以他心里此刻十分的想要李瑛死。 但是他觉得,他不能这样说。 因为一来,李隆基时常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来要求他们,他认为无论李隆基想怎么处置李瑛,至少也想要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一些兄友弟恭的话。 二来,李瑛越是把他和江采萍的事说得言之凿凿,他就越要替李瑛说话,这样才能显得他不心虚,才能显得他以德报怨,是一个仁爱的人。 于是,李亨道:“二哥所行所言,确实是天所不容。但他毕竟是父皇的儿子,是儿臣的阿兄,也是二十多年的储君,因此儿臣伏请父皇念在父子之情,给二哥一个机会,对其施加教化,以圣德感其心,若是能使二哥回心转意,从此向善,则不仅是我们李氏宗室之福,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李亨说罢,跪了下去,表示自己给李瑛求情。 “哦?”李隆基有些惊讶。 李隆基细细的打量李亨,见李亨说得坦然、诚恳,似乎刚才李瑛说他的话,全是污蔑,他毫不在乎。 李隆基向来自大,他自认没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装腔作势,因此李亨仁义的人设,他有些信了。 而且,刚才李瑛和李瑶把皇家的残忍、分裂赤裸裸的揭穿,现在李亨的话,正好又可以将扯下的面纱蒙上去。 因此,李隆基赞许道:“三郎真是个仁孝的孩子,若是你二哥有你一半,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那该多好。你起来吧。” 李亨站了起来,李隆基又看向李琰。 李琰完全无心太子之位,胆子又小,见到李隆基的眼神,害怕得一缩,道:“儿臣听父皇安排。” 李隆基道:“朕非要你说呢?” “这……”李琰支支吾吾,道:“太子,二哥是做不了了,要不把他贬为庶人流放,或者关起来,或者杀了……也行。” 李隆基见李琰这副模样,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直接问李琬:“六郎,你认为呢?” 李琬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依儿臣之间,按律法处置。” 李琬这话,说得符合他的性格,李隆基点头,看向李琩。 李琩此时汗流浃背,脸色一片惨白,身体颤颤巍巍,整个人仿佛一碰就倒。 李琩如此模样,并不是害怕,也不是装的,而是他服用了张太医给他的药。 李琩入宫之前,就已经大概算到了现在的结果。 他知道,今夜李瑛的太子必然会被废,而李隆基问他们对太子的处置意见,并不是真的尊重他们的想法,只是借此考察他们,看他们谁适合做太子,谁适合给权力牵制太子。 但这些,都不是李琩要的,李琩要的是藩镇大权。 所以李琩明白他该做的,不是讨好李隆基,而是让李隆基对他“放心”。 只见李琩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艰难说道:“父皇,二哥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 李琩捂住了心脏,奋力道:“我们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不能相亲相……” 李琩没有说完,整个人倒了下去,昏倒在地上。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李隆基更是连忙从龙椅上快步下来,见李琩已经昏迷,忙对李亨他们道:“叫太医,叫太医啊!” …… …… …… 南熏殿。 太医王冰给李琩诊了脉,对李隆基和武惠妃道:“寿王殿下是因结脉发作,因此昏迷,调养一段时间,会渐渐恢复。” 王冰的话,更加确定了李琩患病的事实。 李隆基道:“这是十八郎第一次在朕的面前昏倒,他以前还不至于如此严重。” 王冰道:“结脉是心疾,若是寿王殿下受到刺激,一时气血上涌,急火攻心,也会昏迷。” 李隆基闻言一怔,不由心想:“这孩子刚失去了养母,刚才又见李瑛如此大逆不道,一家人闹成那般模样,因此急火攻心而昏迷。” 如果说李亨的仁爱,在李隆基这里还有作秀的疑虑,那么李琩的仁孝,在李隆基心里就是铁打的事实。 因为话,毕竟只是说的,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李琩都因为这事急得昏倒了,可见李瑛的谋反对李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一旁的武惠妃已经哭了起来,说道:“可怜的孩子,吐蕃吓不倒你,突骑施吓不倒你,却因……唉,阿娘真希望你绝情一些。” 武惠妃不是假哭,她已经不去抢皇后之位,所有的注意力便都放在孩子身上,如今李琩突然昏迷,她确实是又伤心又生气。 李隆基听到武惠妃的话,看着这对“人畜无害”的母子,再想着其他人的争权夺利,心里的天平偏了过来。 李隆基安慰武惠妃道:“好了,别哭了,十八郎又不是去世了,等他调养调养,自然就会好。” ------------ 请个假 朋友们,今天感冒越来越严重了,头一直疼,一直咳嗽,吃了药一直没缓解,码了二千字极其粗糙,就不发出来了,请个假,今天欠的下个星期会补上。 多谢朋友们谅解。 ------------ 第137章 和睦背后的试探 要是以前的武惠妃,得到李隆基的安慰多半会得寸进尺,哭得更凶。 不过,那时候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怎么闹李隆基都有心情应付她。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梅妃受宠,从她这里分走了李隆基一半的耐心,现在她要是闹得越凶,李隆基只会越烦。 武惠妃在武则天身边呆过,又宫斗多年,深知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听了李隆基的话后,乖巧的点头。 然后转过身,望着李隆基,哽咽道:“臣妾失态了,三郎忙了一宿,应当早些休息,养好龙体。琩儿已经这般模样,若是三郎再因劳而病,那臣妾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隆基确实一天没合眼。 他前半天,忙着和江采萍与其他后妃寻欢作乐,后半夜则和自己的儿子们斗法。 他确实有些困倦了。 但是见到武惠妃如此明白事理,以往的情分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坐到武惠妃旁边,拉起武惠妃的手,道:“最近朕琐事繁多,有些日子没来看你,希望你心里不要怪朕。” 武惠妃知道李隆基忙的是什么“琐事”,用略带醋意的语气道:“臣妾怎会怪三郎。臣妾平生两愿,一愿大唐繁荣昌盛,二愿三郎和和孩子们都平安喜乐。如今三郎治下,大唐空前繁荣,臣妾便每日祈祷,盼三郎和孩子们平安喜乐。” 略带醋意的语气,是表达对李隆基的在乎和爱意,不怪的话,是表明她的知事明理。 李隆基果然很吃这一套,柔声道:“朕后宫那么多后妃,但只有在你这儿,朕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丈夫,一个阿爷。” 李隆基言外之意,是说他在武惠妃这里才会有家的感觉,武惠妃承担了他的情感需求,同时也是暗示武惠妃,她才是正宫。 武惠妃颇为感动,道:“能得三郎此言,臣妾此生无憾。” 李隆基趁势道:“明日朕会下敕,废除李瑛的太子之位,到时东宫之位便会虚悬。朕原本想让琩儿继位太子,但是琩儿身患疾病,若是让他做太子,恐怕天下人心浮动。因此朕想,不如让琦儿继位太子,伱以为如何?” “万万不可。”武惠妃连忙起身下跪,道:“无论长幼顺序,还是德行才略,琦儿都不是上佳之选。太子乃国之储君,关系到大唐未来国势,琦儿担不起如此重担,臣妾请三郎三思啊!” “你这是干嘛?”李隆基扶起武惠妃,“朕这是和你商议,你若不同意,朕听你的便是。” 武惠妃道:“谢三郎恩宠。”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那你觉得谁做太子合适?” 武惠妃道:“此乃国之大事,臣妾不敢妄言,且臣妾也不知道诸皇子谁最具才识,此事还请三郎乾纲独断。” “也罢,朕不问你便是。”李隆基对武惠妃的回答颇为满意,脸上露出对武惠妃的宠溺表情。 武惠妃也是脸带笑容,像是感谢李隆基对她的情义。 两人看起来和和睦睦。 但实际上,如果武惠妃刚才但凡说错一句话,她不仅掌控后宫的实权保不住,甚至这惠妃的尊位,也可能不保。 只有不争权夺利,也不干涉朝政,才是武惠妃应该持有的态度。 李琩听到这儿,知道他该醒了,他有些话必须得说给李隆基听。 于是,他幽幽的睁开眼。 睁开眼的李琩看了一眼自己的所呆的地方,缓缓侧头看向李隆基和武惠妃,然后模样惊慌失措,边挣扎奋力起身,边道:“儿臣失态,父皇……” 李隆基打断李琩道:“你安心休息,不必起身。” 武惠妃扶着李琩重新躺下,道:“听你父皇的。” “是。”李琩躺下去,道:“谢父皇。” 李隆基道:“王太医已经替你看过,说你调养几日便好。” 李琩道:“让父皇和阿娘忧心了,是儿子不孝。” 李隆基道:“这怪不得你,都是……算了,此事不提也罢。” 李隆基原本想说都是你二哥惹出的乱子,但刚才李琩才因为这事急昏过去,他要是再提,就显得过于没有人性了。 武惠妃适时的转移话题,道:“元妃去世之前念叨着见你孩子一面,可惜事与愿违,她走得突然。下次你回京记得带着孩子来祭拜元妃。” “是。”李琩应了下来。 武惠妃道:“寿王妃生了女儿,身体还好吗?” “不好。”李琩幽幽叹气,“她先前患的风疮未愈,这次生女儿又不顺利。张太……张凌之替她诊了脉,说她可能需要将息两年,身体才能恢复。” 一旁的李隆基听到这话,想起了杨玉环那满是风疮的脸。 武惠妃幽幽叹道:“好事多磨,上天会保佑你们的。” 李琩已经醒转,李隆基要知道的事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因此他让李琩就在南熏殿休息,天亮再回,他自己则去找江采萍。 …… …… …… 此刻,江采萍坐在桌前,满面愁容。 她已经知道李瑛拿她手书兵变的事。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是等李瑛他们一入宫,她就让她父亲把李瑛他们抓起来,然后诬告李瑛谋反。 可是没想到李瑛真的政变了,她手书的事也被公开。 江采萍觉得,这次她的麻烦小不了。 先前她虽然有预料过,李隆基不会追究她钓鱼诬告李瑛的事,不过这前提是李瑛没有真的政变,李隆基需要她的诬告才能成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她的手书一事。 但现在,李瑛真的政变了,李隆基就不再需要她的诬告。 所以,她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事解释清楚。 她觉得自己至少有三点需要向李隆基解释。 第一点,她是不是和李瑛里应外合,给李瑛带兵入宫的借口,帮助李瑛谋反。 这一点,她没做,而且她父亲也第一时间要抓李瑛,她可以解释。 那么就是第二点,她为什么要召李瑛入宫抓贼,到底是何居心? 这个她完全没思路,只能硬赖,说是一心为了宫里的安全。 可这么说,就会引出第三点,宫中的安全,南衙北衙禁军,为什么要召李瑛的东宫卫队? 三点结合起来,相互嵌套,就是个死结。 ------------ 第138章 暗流涌动 江采萍战战兢兢,已然正在做最坏的打算。 这时,李隆基来了。 江采萍立刻给李隆基行礼,忐忑的等待着李隆基的质问。 但是李隆基进屋之后,什么也没问,只是抬起双手,让江采萍给他宽衣。 李隆基等江采萍给他宽了衣,便兀自躺到床上,见江采萍呆立着没有上床,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和朕一同就寝?” “没,没有。”江采萍连忙否认,随即上床。 李隆基搂着江采萍,打了个哈欠,道:“李瑛真是大胆,竟然敢假传你的手书。” 江采萍闻言一怔,不由心想:“难道圣人真的信了那手书是李瑛假传?不会的,即使不调查,用想也知道李瑛要假传也是假传他的圣旨,假传我的手书做什么?除非,他这是故意说的。可是,李瑛都已经真的政变了,他有什么理由包庇我,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宠爱我?” 江采萍心里疑惑着,嘴上附和道:“是啊,臣妾也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他明日就不是太子了。”李隆基语气平缓,“明日朕会下敕废除他,对了,你觉得谁适合继位太子?” 江采萍道:“此事本应圣人独断,臣妾不应多嘴,可圣人既然询问,臣妾也不敢不答。臣妾觉得,无论长幼之序,还是才识,似乎都非忠王殿下莫属。” “哦?”李隆基似笑非笑,“听伱的语气,像是对忠王了解颇深。” 江采萍道:“臣妾先前在忠王府上做事,自然对忠王了解一些。” “也对。”李隆基没有再问,话锋一转,道:“你阿爷这次平判李瑛谋反,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明日朕会给他升官。” 江采萍感激道:“谢圣人。” “嗯。”李隆基望着怀里的江采萍,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采萍传书的证据在李隆基手上,李隆基想要江采萍活还是死,都没有任何阻力。 但是,李隆基是一个过度自信的帝王,主宰一个女人的生死对于他来说毫无成就感。 对于感兴趣的女人,李隆基想要的是从内到外的征服。 所以李隆基并不打算马上就把江采萍怎么样,他要好好的玩一场游戏,让江采萍从内到外的拜服他。 而且,江采萍对于他平衡朝局还有大作用,从这个角度看,他也得留着。 …… …… …… 次日,李隆基在朝会宣布,李瑛谋反,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流放,同谋者李瑶、李琚也一起贬为庶人流放,薛锈与其余几位东宫卫率赐死。 除此之外,谁做太子,由众人举荐。 旨意下达,长安城再度暗流涌动。 李亨抓住机会,第一时间去暗访李林甫,希望李林甫能够举荐他做太子。 可是,李林甫却拒绝见他。 李林甫府邸。 吉温对李林甫借故不见李亨十分不解,道:“右相,如今李瑛被废,忠王是最有可能做东宫之主的皇子,右相何不顺水推舟,与忠王交好,到时便是从龙之功。” 李林甫道:“两头押宝,固然是好,可是于我而言,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的头上只有一片天,那就圣人。圣人之前希望我与忠王交好,是因为那时候圣人需要忠王制衡李瑛,如今李瑛被废,忠王就成了需要被制衡的人,我若是再与忠王交好,必定为圣人所忌。” 吉温恍然大悟,道:“右相高见,如此说来,我们不仅不能和忠王一道,还需要和忠王对着做。” “不错。”李林甫点头。 吉温想了想,担忧道:“可若如此,忠王有一日真登了大位,那时候恐怕会清算我们。” 李林甫闻言幽幽叹了口气。 吉温说的也是他心中所忧虑的,可是他和张九龄他们不一样,张九龄他们是世人所认为的贤相,而他才上位不到几年,就有不少人给他扣上了奸相的帽子,他靠的是奉迎李隆基保住相位,他已经别无选择。 李林甫沉默了会儿,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忠王最终登不了大位。” 吉温闻言一怔,随后点点头,道:“右相所言极是。” …… …… …… 另一边,李亨先是见江采萍因为她父亲被李隆基拔擢而对李隆基充满感激,后又被李林甫拒见,心中气愤万分。 回到府邸之后,整个人也是闷闷不乐。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李林甫居然还不迎合他。 同时,他也担忧江采萍被李隆基彻底治服。 这时,永王李璘前来拜会李亨。 李璘一见到李亨,便道:“恭喜三哥。” “喜从何来?”李亨叹息着。 李璘见李亨似乎并不开心,道:“三哥不久便要做东宫之主,为何还如此闷闷不乐?” 李亨把李璘从小带大,对李璘颇为信任,当下并不隐瞒,道:“右相并不支持我当太子,现在右相权势极大,父皇对他极为宠信,他若不支持,我恐怕……唉!” 李璘听了,却是笑了起来。 李亨见李璘不替他担忧,反而发笑,不由有些怒了,道:“你笑什么?” 李璘道:“三哥觉得,右相为何不支持你做太子?” 李亨思索片刻,道:“以右相的为人,他应该是揣测了父皇的心思,猜想父皇不愿意他和我同心,因此选择不支持我。哼,先前和我共斗李瑛,如今却对我弃之如敝屐,真是个反复的小人!” 李璘道:“先前父皇用右相和您牵制李瑛,如今用右相牵制您,这不就说明大家都默认您已经做到了李瑛的位置?” “这……”李亨刚才只顾着生气,没往深了想,现在李璘这么一点,他反应过来了,转怒为喜,道:“不错,右相不支持我,正是他认定我会替李瑛的位置,做东宫之主。” 李璘道:“正是如此,而且右相不支持您,其他人未必不会。大哥破了相,如何能做一国之君?大哥做不了,那按长幼有序,这位置非三哥不可。此时是三哥,而不是二哥要交好的,不是右相这种只会随父皇的心意的人,而是其他遵从长幼有序的有识之士,比如李适之他们。” “嗯。”李亨不再疑虑,道:“十六弟果然很有才识。” 感谢朋友的谅解关心,今天感觉好些了。朋友们也多注意身体,又是冬天了。特别像我这种一个人住的更是要多注意,我因为在外市上班,一个人住,生病就感觉不方便。 ------------ 第139章 算计 “都是三哥教得好。三哥只是被气昏了而已,不然凭借三哥的才识,早就能看穿。”李璘吹捧了李亨一句,转道:“还望三哥收拾心情,重金笼络李适之他们。” “嗯。”李亨应了下来。 但李亨虽然应下来,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 自从上次给王忠嗣送礼被拒之后,李亨已经明白笼络人心要因人而异,爱钱才送钱,爱美女的送美女,希望被以国士待之就要以国士待之。 不过因人而异,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相当的难,因为要做到因人而异的前提,是要了解每个人的特性,这需要大量的信息,精准的判断,如果把握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就拿李适之来说,他是个老好人,本本分分,这样的人,过度的笼络反而会让他不适。 因此,李亨觉得自己对于李适之最好的策略,是让自己有“人主之风”,这样李适之就会基于长幼有序,不失才德的法理,支持他。 李璘以为李亨采取了他的策略,心中对自己又多加了几分肯定,道:“三哥,做东宫之主于你是迟早的事,只是你身在长安,少一个在外为你擎天保驾之臣。” “哦?”李亨闻言看向李璘,道:“那依十六弟之言,我该如何做?” 李璘道:“寿王既然能外放,我也会想办法请求外放,届时希望三哥保举我,我一旦能出长安建功立业,必然会竭力全力,为三哥擎天保驾。” 李亨一怔。 李琩能外放,综合因素比较多,李璘不一定能效仿,就算李璘真的可以效仿,到时候李璘手握兵权,不仅不一定就会效忠他,而且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李亨瞬间就想到了这两点,但是他没有说破,只是微微一笑,来到李璘跟前,拉着李璘的手,道:“十六弟既然有如此愿景,三哥必然会对伱鼎力支持。” 李璘听李亨同意,高兴道:“多谢三哥。” 兄弟两人叙了情义,一同用过饭,李璘这才离开。 李亨送走了李璘之后,便来到张氏的房间。 李亨来找张氏,是因为他才纳张氏不久,而且现在张氏对他的助力极大。 两人先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后,李亨道:“如今东宫之位虚悬,父皇命朝中大臣举荐新太子,不知张公心里属谁?” 李亨所说的张公,便是张去逸。 张去逸的母亲和李隆基的母亲是胞姐妹,因此张去逸算是李隆基的表弟,他们南阳西鄂张氏一族,在李隆基那里的话语权不小。 张氏听了李亨的话,笑道:“除了殿下,阿爷还能心属谁。臣妾已经和阿爷说过,让阿爷联合朝臣,举荐殿下。” “那真是好极了。”李亨爱抚的摸了摸张氏的脸,道:“我若做了太子,必定封你做良娣。” “多谢殿下。”张氏笑靥如花,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眨着大眼睛,道:“殿下近日只宠臣妾一人,冷落了韦妃,还请殿下雨露均沾,多和韦妃亲近。” 张氏聪明非常,她已经清楚李亨和江采萍的事,也知道是李亨把江采萍送进宫后,李隆基才让李亨纳她为妾。 在她心里,她已经认定,她只不过是李隆基抢了江采萍后,送给李亨的补偿。 她的这段婚姻,不仅是政治联姻,还充满着替代意味。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对这段婚姻抱有美好期待,但是她也知道她改变不了什么,她觉得她能做的,就是不断为这段政治婚姻加上筹码。 因此良娣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不过,她也深知现在不是纠结良娣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她必须先得联合一切能联合的力量,竭尽全力把李亨推上太子之位。 所以,她让李亨去宠幸韦妃,不是她大度,而是韦妃出自京兆韦氏,如果李亨能通过韦妃笼络京兆韦氏,也是一大助力。 李亨哪里知道这个眼神清澈的女孩里心里有这么多算计,还一心以为张氏和江采萍一样,都是被他的魅力所折服,甘愿为他着想。 李亨对张氏更加的怜爱了,说道:“只可惜你在后嫁给我,不然……” 李亨省略的后半句,是说不然你应该是太子妃。 张氏听明白了李亨的意思,若是换了别的姑娘,多半会让李亨把后半句说完,但是张氏不一样。 张氏觉得这种话都是哄小孩子玩的,她要的东西,不需要靠这种虚无缥缈的话,她要靠自己获得。 只听张氏道:“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若是让别人听了去,还以为臣妾有以下犯上之心,只要殿下真的怜惜我,臣妾就知足了。” “我怎么会舍得不怜惜你呢?”李亨会心笑了笑。 两人再一次进行深入交流。 …… …… …… 李琩在府里休息了两天,然后便“不顾病体”,去给元氏守孝,在守孝过程中,李琩遇到了许久不见的王忠嗣。 王忠嗣此次入京,倒不是专门来祭元氏,而是董延光状告了他,李隆基召他进京述职,解释这件事。 来祭元氏,只是顺路。 王忠嗣见到许久未见的李琩,倍感亲切,上来给李琩行礼。 李琩还了一礼,见王忠嗣满面愁容,笑道:“我还记得上次我与王将军河西离别时,王将军也是这般模样,这么久过去了,王将军还没解开心结吗?” “殿下见笑了。”王忠嗣摇头苦笑,想起上次就是李琩给他出了主意,便又起了问计之心,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李琩没有拒绝。 两人来到里间,王忠嗣直言道:“不瞒殿下,臣此次回长安,是因为董延光参了臣一本。” “哦?”李琩疑惑,“他参你做什么?” 王忠嗣道:“他参臣没有全力配合他攻打石堡城,把攻石堡城不利的罪责全推到臣的身上。” 李琩道:“那将军派兵支援他了吗?” “派了。”王忠嗣叹了口气,“臣虽然一直不愿意打石堡城,可圣人有召令,臣还是不得不遵从。只是殿下应该也知道,朔方河东要面对突厥、奚族,回纥的压力,怎能倾全部兵力去河西。” 李琩听明白了,王忠嗣这是支持了,但是力度不够。 ------------ 第140章 扩兵 “既然如此,将军向父皇言明即可。” 李琩随口提了个建议。 王忠嗣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董延光和右相交好,若右相替他说话,臣恐怕百口莫辩。” 李琩道:“据我所知,董延光贪财,王将军不如以金银财帛给之,况且前方作战,也需要财帛重赏三军。” 王忠嗣闻言一怔,道:“殿下这话倒是和臣军中参军如出一撤。” 李琩道:“是哪位参军?” 王忠嗣道:“姓李,名光弼。” 李光弼这个名字李琩太熟了,不过李琩也没多谈李光弼的事,沉吟片刻后,道:“那王将军以为如何?” 王忠嗣道:“臣一生求直,断不会如此行事。且臣平生所愿,并不是为了追求富贵,以数万人的性命换一个官位,臣于心何忍。” “将军高义。”李琩对王忠嗣的这种品格颇为欣赏,赞扬一句,问道:“那将军此次回长安是做好了领罪的打算吗?” 王忠嗣叹息道:“圣人给董延光的时限,还有半年,半年之后,若董延光再取不石堡城,臣也只能如此。” 李琩感于王忠嗣的高义,决定给他出个计策,思索片刻后,道:“我倒是有一计,既能让将军保持求直之性,也可替将军免于此次灾祸。” “请殿下赐教。”王忠嗣连忙站起身来,诚心求问。 李琩道:“朔方河东既然面对突厥、奚族、回纥的威胁,将军何不主动出击,拿下突厥、奚族,只要将军在这些地方立了大功,石堡城的支援不利,父皇想必是不会计较。” “这……”王忠嗣一怔,苦笑道:“殿下说得有理,不过突厥实力不弱,臣恐怕取胜不易。” 李琩道:“回纥、拔悉密、葛逻禄对突厥早有不满,早想联合大唐攻打突厥,只是担心大唐实力和作战之心不足,将军可先北伐奚部,打个大胜威震漠北,届时再联合回纥、拔悉密、葛逻禄三部,直取突厥。” 李琩给出了具体的方略。 王忠嗣闻言大惊。 他既惊讶于李琩的谋略,更惊讶于李琩远在安西,竟然对北边的形势也如此清楚。 王忠嗣惊叹道:“殿下忧劳边务,深谋远虑,臣敬佩之至。” 说罢,给李琩深深行礼,道:“臣谢殿下赐教。” “我们都是一心为了大唐,将军不必客气。”李琩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对了,如今朝廷局势复杂,父皇召将军入长安,恐怕还会问一些其他的事,将军可要三思而言。” 李琩说的,是立太子的事,但是他不能明说,只是点到为止。 王忠嗣明白李琩的意思,道:“谢殿下关怀,臣会谨慎回话。” 两人说完正事,又叙了家常,这才告别。 …… …… …… 元氏的葬礼如期举行,李琩送了元氏最后一程,又休息了一日,这才入宫,谋安西的正事。 兴庆宫,紫宸殿。 此次朝会,除了朝中往常的大臣,还多了李琩,王忠嗣和安禄山。 李林甫先给李隆基呈奏上今年的财政预算,并一一解释。 要是换了往年,这汇报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因为唐朝前期,支度国用计划及其施行的程序,相当繁杂。 需先度支奏抄,再发日敕,再成金、仓部符。 金、仓部符成案后,由百司抄写下给各州,在下给各州的符中,又涉及到全国赋税的支付情况。 非常的费时费力。 针对这个情况,开元二十四年的时候,李林甫提出了《长行旨》。 《长行旨》算是中国最早的财政预算制度,也是中国最早的全国统一会计科目。 这个制度,是李林甫能力的高光之一,也正是因为这个制度,李隆基更加肯定了李林甫的理财能力。 李隆基对李林甫的财政预算相当满意,赞扬道:“右相每事谨慎,条理众务,增修纲纪,中外迁除,皆有恒度,有右相在,朕安心多了。” “谢圣人恩赞。”李林甫奉迎着,“臣为大唐鞠躬尽碎,殚精竭虑,只愿能解圣人忧劳之万一。” “嗯。”李隆基高兴的点头,道:“右相还有何事上奏?” 李林甫道:“华州刺史卢绚,最近卧病不起,不能治理州内事物,圣人向来体谅下臣,因此臣请奏,让卢绚改任他职。” 卢绚之前是兵部侍郎,曾骑马横过勤政楼下,李隆基目送注视,对卢绚姿态俊逸,温文尔雅极为赞赏。 然后这事被李林甫知道,李林甫便用计将卢绚调去华州当刺史。 但卢绚都外放了,李林甫还追着不放,谎称卢绚有病。李林甫这样做,一是担心卢绚重回朝堂,要一步步给他踩死,二则是用这事来点李琩。 因为李琩同样身体患病。 李隆基明白李林甫的意思,望了一眼李琩,才回李林甫道:“右相以为调卢绚任何职为好?” 李林甫道:“洛阳詹事,员外同正有空缺。” “那便依右相所奏。”李隆基同意了李林甫的提议,然后转问李琩:“十八郎同样疾病缠身,是否能管理安西政事。” 李隆基问过王冰,知道李琩的结脉可以正常任事,但他也没有自己下结论,而是给李琩递话,只要李琩说可以,那李林甫以后再用这个借口想免李琩,就说不过去了。 李琩回道:“儿臣之病,是缓症,只要不恶化,一时还有余力。” “嗯。”李隆基点头,“朕让张凌之去了安西,十八郎需多让张凌之照料。” “儿谢父皇挂怀。”李琩谢了恩,接着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上奏。” “说吧。”李隆基语气和缓。 李琩道:“如今碎叶城已纳入大唐管辖,但安西官员和戍边的将士只能管辖安西原有四镇,儿臣请父皇裁决,安西能否扩兵增吏?” 李隆基听了,没有着急给出旨意,而是问李林甫道:“安西这两年屯田如何?” 这事李琩上报过,李林甫只能如实回道:“龟兹屯田增加了三万亩,焉耆增加一万亩,疏勒曾加八千亩,于阗五千亩。” “商税如何?”李隆基又问。 李林甫道:“商路稳定,商税加了一成。” “嗯。”李隆基点头,转问李琩:“若碎叶屯田,你预计最多可以屯多少?” 李琩道:“总共可屯大约十万亩。” 李隆基再转问李林甫道:“右相以为,是否可以扩兵增吏。” 李林甫清楚,安西的情况李隆基心里大概有数,李隆基故意这么问,是在算经济账给他们听,让他们明白,碎叶城是丝绸之路的重镇,又可以屯田,经营碎叶城是有利可图的。 有利可图,就可以扩兵增吏。 因此李林甫基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道:“应该扩兵增吏。” ------------ 第141章 举荐太子 “诸卿以为呢?” 李隆基又问其他人。 李隆基的意思很明显,李林甫也同意了,别的人自然没有意见,吩咐附和。 象征性的征求了别人的意见,李隆基便道:“扩兵增吏的具体条目,由十八郎会同右相,以及吏部、兵部商议,把结果报朕便可。” “是。”李琩与众人同声领旨,又道:“父皇,安西原本就管辖四镇,所辖甚广,如今又有碎叶城,是否太过广阔,所辖州县是否需重新划分。” 李琩的话,是在问李隆基要不要削弱他的权力。 安西如今有三万兵马,增兵碎叶城,差不多要加至少六七千人,如果要满编满员,碎叶城需要一万兵。 如此算来,李琩就手握四万兵。 而且由于开元二十五年的时候,均田制和府兵制崩坏的影响已经很深,在李林甫的建议下,朝廷颁布了募兵制,边境驻防的士兵,招收长期驻防的健儿。 募兵制下,又是边境地区,统兵权和调兵权逐渐向节度使集中,这些骄兵悍将基本以节度使的命令马首是瞻。 兵多加集权,李琩不得不以退为进,请求自削弱。 李隆基听了李琩的话,犹豫沉思。 首先,李琩现在的表现可谓忠孝难得,领兵安西,表达的目的也是为了大唐戍边。 其次,以李琩现在的功劳,换了其他人,李隆基可能都愿意把河西给李琩,现在不给河西也就算了,连打下来的碎叶城也要划走,那防范之心未免也太过了。 如此,他不仅会招人诟病,还会打击其他将士立功的热情。 这对于一个想要开疆拓土的君主来说,弊大于利。 最后,退一万步讲,安西离长安遥远,即使李琩有什么其他不轨的心思,想威胁长安,也十分艰难。 李隆基瞬间想清楚这三点,再无疑虑,笑道:“统帅五镇,确实辛苦了一些,但你智勇双全,能力出众,且忠孝仁义,只有你统帅安西,朕才放心。” 李隆基站起身,负手而立,望着远方,接着道:“则天皇后时期,我大唐在安西节节败退,丢了碎叶城不说,连安西其他四镇都时失时复,我大唐的丝路一直不畅通,如今好不容易拿回了碎叶城,若是再失,那朕有何面颜面见列祖列宗。” 这一刻,李隆基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意气风发。 众臣望着李隆基的风采,有惊讶,有感叹,有惋惜。 他们复杂的情绪,来源于他们都知道,李隆基这模样只会存在于一时。 除了这些极其重要的军国大事,李隆基基本已经不理政事了。 只听李隆基接着道:“十八郎劳苦功高,朕体谅你,朕赏伱布帛二十万匹,为你专设医局,局主官员为医学博士,便由张凌之担任吧,其余随官,与州府置同,你自己安排。” 李隆基不仅不剥夺李琩一点的权力,反而给了李琩极大的恩宠。 这让在旁边听政的李亨等皇子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李琩也有一些意外,连忙谢恩,道:“父皇天恩,儿臣万死难报。” 李隆基微微一笑,目光落到龙案的一摞奏折上。 这些奏折,奏的都是推荐新太子的人选。 李隆基道:“前几日朕让诸位举荐新太子,四成官员举荐忠王,三成举荐庆王,一成举荐荣王,其他两成则各有所荐。” 忠王李亨,庆王李琮,荣王李琬。 按理说,李琮破相之后,基本与太子之位无缘,但是由于李林甫举荐了李琮,所以有三成官员跟了李林甫的票。 李隆基说完,看向王忠嗣,道:“忠嗣啊,你还没上奏折,你举荐谁?” 几天前,王忠嗣才听了李琩的建议,用打奚部和突厥的谋划,勉强逃过董延光的参本。 可谋划还只是靠说的阶段,战绩还没打出来,因此李隆基虽然没有追究王忠嗣,但心里对他还有意见。 王忠嗣明白这一点,也明白李隆基不希望他这个边将举荐李亨。 可是王忠嗣品性刚直,从长幼之序,他觉得太子之位就应该是李亨的。 从德行来说,虽然李亨之前贿赂过他两次,但后来李亨知错就改,以国士待他,这样的人,他觉得品性不会太差。 从私人感情,他小时候和李亨私交很好,李亨待他不错,他应该报李亨的恩义。 有这三点,王忠嗣几乎没有犹豫,回道:“禀圣人,臣举荐忠王殿下。” 李隆基听了这个回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寒意,但只是一瞬间,李隆基便换了笑容,道:“哦,此事诸位意见尚不统一,另行再议吧。” 李隆基没有下决定,让众人退朝。 兴庆宫外,王忠嗣追上李琩,给李琩行了一礼,道:“臣今日让殿下失望了。” 李琩闻言一笑,道:“王将军言重了,能直言不讳的表达自己的态度,这不仅需要良好的品格,更需要极大的勇气。若王将军没有这份勇气,便也不是威震漠北的王将军了。” “殿下谬赞。”王忠嗣再次给李琩行礼,抬头看到李琩的笑容,不由有些晃神。 在王忠嗣的眼里,李琩不仅聪明睿智,深谋远虑,而且还豁达乐观,能容忍体谅他人。 一个皇子能同时拥有这些品格,在大唐历史上,只出现过一个人,那个人是太宗。 有那么一瞬间,王忠嗣由衷的希望李琩是皇长子,即使不是皇长子,身体康健也很好。 可惜,只是可惜! 王忠嗣在心里默默叹息。 两人停留的瞬间,后面的李林甫和安禄山跟了上来。 王忠嗣见到两人,象征性的给李林甫行了一礼,瞟了一眼安禄山,拜别李琩。 李琩三人一同目送王忠嗣。 只是李琩带着笑,李林甫目光里透露着寒意,安禄山则有些迷茫。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林甫开口道:“上次殿下回长安,这个路口也是我们三人。” 上一次,李琩和李林甫在这个路口确定了分化,但这一次,他们或许会有些“合作”。 李琩也有些感慨,似笑非笑的道:“光阴荏苒,右相还是右相,我还是安西节度使,倒是安将军,又升了平卢节度使。” 安禄山忙道:“末将能有今日,都是圣人天恩,右相推举,殿下教诲。” ------------ 第142章 复杂的李林甫 安禄山说的“殿下教诲”,是指李琩上次“劝他”尽心戍边,善牧黎民。 李琩道:“难得安将军还记得。” “殿下教诲,末将必定铭记于心。”安禄山恭敬道。 李林甫听了这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安禄山,转对李琩道:“殿下,可否移步到政事堂,与臣一起商讨安西扩兵增吏的具体事宜。” “当然。” 李琩没有拒绝,和李林甫一起去了政事堂,只留下安禄山一人凌乱。 到了政事堂,两人对坐。 李林甫开门见山,问道:“殿下以为碎叶城需要扩兵多少?” 李琩道:“碎叶城需要重兵防御西域诸国,以及突骑施回纥等,加上烽戍屯田,恐怕需要扩兵一万余。” 李林甫不想给李琩这么多人,但是他也没有出言反对,因为作为右相,他反对的方式多得是。 只见李林甫沉默了会儿,道:“一万兵士一时间招募不齐,而且一万兵士的粮饷、安家费、军资器械朝廷也备不齐,因此臣认为当分批次交付。” 李琩道:“朝廷打算如何招募兵士?” 李林甫道:“臣有两手准备,一是正式招募,愿者自去。二,朝廷去年拿了一些逃户,还没有安置,正好送到安西。” 关于逃户的事,开元二十四年,也就是李琩才出长安那一年,李隆基就下敕要他们回家。 不仅如此,开元二十五年,李林甫还带着朝中大臣,重新修订、颁布均田令,同时进行财政改革,提高户税、地税在政府财政收入中的比重。 不得不说,李林甫确实做了不少事。 可是,均田制的崩坏不是靠修补就能挽救的,李林甫和朝廷的努力没有缓解多少颓势,如今天下逃户依旧多不胜数。 李琩想了想,道:“攻下碎叶城之后,突骑施有不少降将降兵,其中有可用之人,加上其他一些望风归顺之人,碎叶城可自己招募三四千兵。这些降将降兵及望风归顺之人,他们的家多数在安西,可省不少安家费,粮饷靠缴获的物资和碎叶城本身也能支持一阵。” 李琩这话,把李林甫想靠分好几批给人以拿捏李琩的计划碎了一半。 但李林甫听了并不生气,反而笑道:“这些事殿下早有计划,殿下请扩兵增吏,只是想要一个由头吧?” “右相此言差矣。”李琩否认,“安西是大唐的安西,安西的所有政令军务,都需要依朝廷召令和制度,朝廷怎么要求,安西便怎么做。若右相觉得我的提议不可,尽可否决。” 李林甫闻言望着李琩。 如果不依照李琩的提议,那些降将降兵和望风归顺的人怎么处置? 如果杀了,李琩会说这会影响李隆基的圣名,而且大唐在碎叶城是要经营,不是掠夺,乱杀只会影响大唐的战略布局。 如果放了,流兵如贼,到时候碎叶城出了什么差错,李琩绝对会把这些罪名推到他李林甫的头上。 李林甫这种人精,对李琩的谋略和手段十分清楚,加上他认为他现在的主要对手不是李琩,也不愿意花多少心思和李琩斗。 所以李林甫笑道:“殿下这是公忠体国之举,臣怎么会不同意。便依殿下之意,劳烦殿下把碎叶城的具体情形递来,臣再补其中缺漏。” 李琩道:“如此多谢右相。” “臣职责所在,殿下多礼。”李林甫回道。 两人说完事,李林甫送李琩出政事堂。 到了门口,李林甫道:“殿下,若有机会,替臣向武惠妃请安。” 李琩闻言一怔,望着李林甫。 李林甫脸上带着诚恳,以及一丝感伤。 李琩一时间看不明白李林甫这模样是不是装的,不过无论怎样,李林甫终究是表达了他对武惠妃的感激。 李琩点头道:“我会的,右相也请多保重。” “谢殿下。”李林甫给李琩行了一礼。 李琩还礼,两人告别。 …… …… …… 李林甫府邸。 月堂。 “右相,竟然有四成人举荐忠王入主东宫,才有三成人随了我们的举荐。” 吉温愤愤不平,同时又有些担忧。 李林甫道:“举荐忠王的四成人里,有三成举荐者,是依据长幼有序的法理举荐,只有一成,是忠王的忠心拥护者。” 吉温道:“按照长幼有序,该举荐庆王才是。” 李林甫闻言,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嫡长子继承制,是多数人的共识。 李琮破相,不宜为帝王,也是很多人的共识。 但这两个共识撞在一起,就发生了矛盾。 李林甫抓住了这个矛盾,“坚定”的站在了嫡长子继承制这边。 至于李琮破相这一点,他也可以解释。 因为嫡长子继承制,不是“择贤而立”,既然都不“择贤”了,为何还要“择貌”呢? 因此,李林甫举荐李琮,也是有的放矢的。 李林甫沉默了会儿,问道:“举荐忠王的人有哪些?都查清楚了吗?” 吉温道:“有张去逸,韦坚,裴宽,裴敦复,王琚,杨慎矜,李适之……” 李林甫听完,道:“还有王忠嗣。” “对。”吉温附和,“王忠嗣先是不配合董将军攻打石堡城,如今又举荐忠王。右相,咱们要不要对他……” “暂时不必。”李林甫打断吉温,“王忠嗣对圣人非比寻常,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再等等。” “是。”吉温应声,道:“那其他人呢?” 李林甫想了会儿,道:“若能悔改的,我愿意给他们个机会,若是铁了心要和我过不去,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吉温道:“如此需再观望一段时日。” 李林甫点点头,道:“今日同寿王交流,倒是让我有新的感悟。” “请右相赐教。”吉温道。 李林甫道:“寿王患疾,咳嗽是症状之一,如今他的咳嗽可用药物压制,可是病却没有根除,由此可见,治本源才是重中之重。” “如何治本源?”吉温问道。 李林甫道:“多数反对我的,都是些文学之士,所以我想,杜绝文儒之臣以战功升迁,才是治其本源。” 吉温听了,赞叹道:“右相高见!” ------------ 第143 赐名 李琩府。 李琩半靠在院中的座椅上,看着熟悉的景致,想起和杨玉环刚成婚的第二天,也就是在这里,杨玉环想用“音药”缓解他身体的症状。 转眼这已是第五个年头。 李琩正想着,仆人忽然来报,道:“殿下,兵部王外郎请见。” 兵部王外郎,便是王维的弟弟王缙。 李琩道:“请他进来吧。” “是。”仆人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王缙带着另外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一同给李琩行礼。 李琩看了王缙带的这人一眼,只见他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样貌中等,但神采奕奕。 王缙进门后,便介绍道:“殿下,此人姓刘名晏,字士安,曹州南华人。” 李琩闻言一怔。 《三字经》有“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之语,说的就是这个刘晏。 刘晏一生,改革榷盐法,改革漕运以及常平法等,实施了一系列的财政改革措施,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政务型人才。 历史上,王缙依附元载,元载被杀牵连到王缙,正是因为刘晏替王缙说话,才让王缙免于一死。 经由王缙的解释,刘晏恭敬的给李琩行礼,道:“小生刘晏,拜见殿下。” “士安七岁便名扬天下,我早想拜会,今日得见,大慰平生。” 李琩说罢,请王缙和刘晏落座,并让下人给两人上茶。 王缙落座后,直言道:“不瞒殿下,臣今日登门拜访,是有一事相求。” 王维、王缙都是之前张九龄所用之人,如今李林甫一人独大,对张九龄用的人大加肃清,把王维排挤去了南方,王缙在朝中,也是战战兢兢,日子难过。 至于刘晏,七岁被誉为神童,则和张九龄的族叔张说有很大关系。 当时,李隆基在泰山封禅,刘晏献颂文给李隆基,李隆基对刘晏这么小就擅长文章表示好奇,便让张说去考察刘晏。 张说考察完刘晏,上报李隆基,说:“刘晏是国瑞。” 就这样,刘晏得了神童的名号。 此后,张说对刘晏多有关照,后来张九龄上台,接手了张说的一部分势力,其中就有刘晏。 因此刘晏在李林甫眼里,也是张九龄一党。 而李隆基把张木槿纳给李琩,又让李琩去送张九龄,其目的,就是想让李琩接手张九龄的一部分人,以分化李琩和李林甫。 如今,王缙带着刘晏来拜访李琩,想求什么事,不言自明。 李琩明白其中端倪,但他也不点破,笑道:“王外郎有何事,但说无妨,我能做到的,一定会竭尽全力。” 王缙道:“安西正扩兵增吏,士安颇有才略,因此臣今日特带士安来拜会殿下,希望他能在殿下这里谋得一职。” 李琩点点头,看向刘晏,道:“安西偏远,此去千山万水,士安能舍得下这长安吗?” 刘晏道:“未知事,怎敢决。小生想与殿下同去安西,便是想知事。” 李琩道:“那你想求个什么职位?” 刘晏迟疑了一下,鼓足勇气,道:“若殿下信得过小生,给一县丞足矣。” “县令也行。”李琩笑道。 刘晏一怔,给李琩行了大礼,道:“谢殿下。” …… …… …… 李琩又在长安呆了几天,与李林甫确定了扩兵增吏的事情后,便去拜别李隆基和武惠妃。 李隆基此时在武惠妃的宫里。 武惠妃对李琩要走,颇为不舍,絮絮叨叨的给李琩嘱咐了很多话,最后问道:“对了,你女儿叫什么名?阿娘想念也没个唤法。” 李琩道:“孩子刚出世,儿便急忙赶回长安,还未来得及取名。” 武惠妃望向李隆基,道:“三郎能否给孩子赐个名?” 想请李隆基取名这事,是李琩和武惠妃事先说好的,李琩给武惠妃的理由,是说李隆基赐名,能体现恩宠。 但李琩实际的目的,是想逐步给李隆基想抢杨玉环加上阻碍。 毕竟连孙女的名字都取了,还抢儿媳妇,所受到的非议便会更大。 “嗯。”李隆基此刻还没有其他心思,因此没有拒绝,想了片刻,对李琩道:“朕希望孩子能像药一样,让你身体康健,便叫她李苓吧,待李苓周岁,朕便给她封县主。” 李琩连忙谢恩,又与李隆基和武惠妃叙了家事,拜别回去。 …… …… …… 陇州,安戎关外。 何妥的女儿何锦领着近两百人的商队返回安西,可刚出安戎关不远,两侧的丛林中突然杀出了四十多个蒙面人。 何锦吓了一跳,连忙让商队护卫前去抵挡。 可一百人的商队护卫,不多久便被这四十多人打得伤亡过半。 何锦知道遇到了硬茬,便登上车,高喊道:“诸位英雄,我们是碎叶城何氏,诸位要的是钱,只要诸位不伤人命,我们便把资财全部奉送。” 听到何锦的话,何氏商队余下的卫队退了回来,将何锦护在中间。 领头的蒙面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只见他将大棒往肩上一扛,走到何锦他们跟前,哈哈一笑,道:“姑娘这话真有意思,老子杀了伱们,你们的资财也全部是老子的。” 何锦道:“英雄有所不知,我们此次是带样货来大唐看一看,身上的资财不多,你们全抢了去,也不够你们用多久。但若英雄放了我们,我可以承诺,给你们够用一生的资财。” “好大的口气!”领头人颇为不屑,“你知道老子们的花费多大吗?” “无论多大,英雄只管开口。”何锦道。 领头人道:“黄金千两。” “可以。”何锦立刻应了下来。 领头人道:“老子说的是每个人。” 何锦道:“小女子说的也是每个英雄一千两黄金。” 领头人一怔,他旁边一人道:“大哥,如果她真的是碎叶城何氏,那她给得起。” “哦?”领头人更惊,道:“他妈的,老子们拼了命,几辈子也挣不到一千两黄金,她一个小姑娘,居然说给就给!” 领头人说到这儿,气愤不已,对何锦道:“空口无凭,老子抓了你做人质,让他们回去把钱送来。” 何锦迟疑了一下,道:“小女子若到了英雄手里,能保证健全吗?” 领头人哈哈一笑,道:“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性命自然无碍,老子正缺个压寨夫人,把你抢了去正好。” ------------ 第144章 逃兵 前头的何氏商队一护卫听了这话,怒道:“休要侮辱我家小姐!” 这护卫话刚落下,贼寇领头人便一棒敲在他的头上,这护卫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呼呼。 何氏商队的人见此情形,都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后退几步。 “大哥,我们有言在先,尽量少伤人。” 后面的一贼寇站了出来,规劝领头人。 领头人听了这话,怒道:“老四,我们都做了贼寇,你怎么还有妇人之仁?” “盗亦有道!”老四回顶,接着又劝:“大哥,我们做贼寇是逼不得已,怎么能就此沉沦?” “是吗?”领头人冷笑起来,道:“我知道,你送走了我们,还要回去当兵是不是?我们多少兄弟死在那儿,你也想回去送死是不是?” 老四道:“既然大哥知道我的心思,四弟也不瞒伱。同大哥走,是为了报答大哥的恩情,回去接着做兵,则是作为大唐子民的责任。” 领头人道:“那你回去吧,我不留你。” 老四道:“你放他们走,我就回去。” “你说什么?”领头人怒视老四,道:“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让我放他们走?” 老四道:“大哥,让他们交出钱就走吧,能拿多少算多少。” “放屁!”领头人大喝,“今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男的杀,女的抓走,弟兄们,上!” “谁敢!” 老四站到了贼寇们的对面。 其余贼寇被老四吓住,果然一个人也不敢动。 领头人看了一眼后面犹犹豫豫的弟兄们,怒极反笑,道:“好啊,老四,弟兄们都服你,今天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说着,转身洋装要走,然后趁老四不注意,突然回身,一把短刀直插老四的心脏。 老四哪里想到自己一直视为亲人的大哥会突然杀他,完全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一跟箭矢破空而来,将领头人的短刀射了开去。 然后一群官兵突然涌出,将这些人团团围了起来。 围住了人,李琩带着李嗣业从后面走了上来。 李琩来到何锦跟前,问道:“何姑娘,你没事吧?” 何锦见到李琩,原本坚强的模样瞬间消失,突然红了眼眶,道:“殿下,小女子没事。” 李琩道:“你不在安西好好专研纺锦,跑出来做什么?” 何锦委屈道:“再好的锦也要有人买,不出来了解大家喜欢什么,便也纺不好。” “也对。”李琩赞同何锦这个说法,宽慰道:“好了,没事就好。” “嗯。”何锦点头。 李琩冲着何锦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这群贼寇,他看了一眼贼寇们的兵器,道:“军棒,木单驽,无环首短柄铁刀,你们是兵,而且还是精锐骑兵。” 众贼寇见李琩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不由一惊。 那领头人扫视李琩带的人马,不过一百多人,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便应给知道,你这一百多人,挡不住我们四十人。” 李琩道:“我喜欢你的底气,只是你不知道,你这份底气,不是来源于你自己,而是来源于大唐。” “哼!”领头人颇为不屑,道:“我自小便无人能敌,与是不是唐军没有关系,你若不信,便派出一人与我单打独斗。” 李琩还未说话,李嗣业便走了出去,道:“我来会会你。” “好。”领头人十分自信。 “你用棒,我也用棒。” 李嗣业说着,拿着大棒到了领头人跟前。 领头人也不多说,双手握着大棒就向李嗣业冲了过来。 李嗣业动都不动,单手持棒,待那领头人近身,才挥棒抵挡。 两棒相碰,那领头人只感觉双手被震得发麻,连忙退开,低头一看,自己双手的虎口竟然被震出了血。 领头人瞬间怂了,道:“我认输……” 但这领头人话没说完,李嗣业便提着大棒奔了过去,跃起身来,一棒挥下。 这领头人连忙双手举棒抵挡。 只见李嗣业的大棒直接忽视了领头人的抵挡,整个大棒落到领头人的头上,将领头人的头打开了花。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些人刚刚才见到这领头人将别人打得脑浆迸裂,可是在李嗣业面前,居然连一下都撑不过,自己就被脑袋开花。 李嗣业杀了这领头人,对其余人道:“但有不放下兵器投降者,格杀勿论!” 众贼寇听了这话,相互看看,最后都扔下武器,抱头蹲下。 见所有人都投降,李嗣业对其中的老四道:“你刚才还有几分人性,上前回寿王殿下的话。” “寿王殿下?”老四大惊,确认道:“是寿王李……” “放肆!”李嗣业打断了老四,“你想直呼寿王殿下名讳?” “小的不敢。”老四连忙摇头,看了一眼李嗣业,道:“既然遇到了寿王殿下,那将军便应该是李……将军吧?” 李嗣业没有理他,让两个士兵押着他到了李琩跟前。 李琩问老四道:“刚才我听你们的意思,你还要回去做兵?” “是。” “那你们为何当逃兵?” “不瞒殿下,小的是朔方的兵,去年被调去攻打石堡城,我们一个作战营的兵,就剩下这些了。” 唐制一个作战营,差不多八百到一千人。 李琩道:“所以你们是怕死逃的?” 老四道:“若只是作战而死,也就罢了,董将军不知怎的,每次作战都让朔方来的兵冲前头,而且器械也不备齐,后来甚至连粮也发不上了。我们将军去问,董将军只说朔方的兵,应该吃朔方的军粮,让我们去问王将军。” 这些下层士兵,对上层的矛盾并不清楚,这让他们连死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琩无意给他解释,只问道:“既然如此,你回去了,不也是送死吗?” 老四叹了口气,道:“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李琩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好奇道:“你叫什么名?” 老四道:“小的张光晟。” 听到这个名字,李琩不由一怔。 若是别人先当了逃兵,还想着回去,李琩不一定信,但是张光晟,李琩是信的。 ------------ 第145章 婉拒杨钊 张光晟让多数人熟知的,是他贡献了“一不做,二不休”这个成语,但除此之外,张光晟的一生也充满传奇色彩。 他曾是义薄云天的义士,乱军中救主不留姓名,他也是护卫大唐的良将,在安史之乱中立下战功,但最后,却卷入两次叛乱。 他一生都想恪守忠义,却以悲剧结尾。 李琩回想着历史,不由得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张光晟一眼,只见他二十岁不到,身材高大,面容坚毅。 但眼神有些涣散,想必是做了逃兵,内心挣扎的缘故。 “你既然还想回去做兵,为何要跟着逃出来?”李琩问道。 “小人是想助小人的大哥逃走,再自己一个人回去。” 张光晟说着,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脑袋开花的领头人,默默叹气。 李琩道:那你回去怎么向董延光解释?” 张光晟道:“我们的作战营编制已经打完了,小人原本的计划,是回去报告董将军,小人出来追逃兵没追上,只有自己回去。” “倒也算是个说法,但董延光可不一定会信。”李琩思索半晌,道:“这样吧,你已经死去的同伴,我让人送给董延光,也算有个交代。至于伱们……” 李琩看了一眼其余的逃兵。 千人作战营,打得只剩下这几十个,这些人作战经验绝对不少,留着或许有用。 但是他不也能明说要留这些人。 而且这些人不一定都可靠。 李琩沉吟片刻,接着道:“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你们先做了逃兵,又打劫商队,犯了律法,全部押上,带回安西受审。” 张光晟不知道李琩要怎么处置他们,但是没说要杀,就表明他们还有活的希望,于是张光晟行礼道:“小的听凭殿下处置。” 其余逃兵纷纷附和。 有了决定,李琩让人将领头者和死去的逃兵,送给当地府衙,让府衙去和董延光说。 而何锦的商队,由于和李琩同路,李琩便顺路带上。 …… …… …… 夜间,李琩一行人在馆驿落脚。 张光晟睡得正香,他的同伴突然叫醒了他,说道:“老四,你真的打算和寿王去安西吗?” “三哥?”张光晟揉揉眼,打着哈欠,道:“三哥,寿王殿下没有将我们就地诛杀,也没有将我们送给董将军,说明我们还有活路,既然有活路,为什么不跟着他?” 老三道:“即使死罪可免,依然活罪难逃,这兵我也做够了,不如抓住机会,我们逃吧?” “还逃?”张光晟摇头,“逃一次便让我终生蒙羞,如若再逃,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三哥若想走,便自己去吧。” “我若逃了,你如何向寿王殿下交代?”老三问道。 张光晟道:“这三哥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老三望着张光晟,“替我顶罪吗?” 张光晟道:“这事暂且不论,只希望三哥逃出去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做拦路抢劫、伤人害人之事。” 老三闻言,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如此,我还是跟你吧,我们兄弟生死一起,也算不枉这场情义。” “好。”张光晟高兴起来,“我早闻寿王殿下才识渊博,知人善任,若这次我们能逃过一劫,有幸再次报国,必定能建功立业。” “你志向倒也不小。”老三也笑了,“我没你那么大的志向,我只希望能混口饭吃,若是能讨个娘子,成个家,此生便足矣。” 张光晟道:“你想讨个什么样的娘子?” “我可以选吗?” “当然。” “脾气好的,能顾家,最好胸大一点……” 两人说着,话题越扯越远。 另一边,李嗣业把刚才张光晟那边发生的事告诉李琩。 李琩听了,道:“张光晟年龄不大,却能让别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可见其才德皆不弱。” “确是如此。”李嗣业同意李琩的话,补充道:“白天末将试了他一下,他勇力也不错。” 李琩道:“既然这样,只要张光晟无其他心思,其他人也生不出什么乱子,李将军可放心歇息。” “是。”李嗣业退了出去。 …… …… …… 一路无事,李琩回到了安西。 这一去一回,已是五月,李琩的女儿都已经半岁大了。 李琩先抱了会女儿,才将女儿递给奶娘,对杨玉环道:“父皇已经给孩子取了名,叫李苓。” 杨玉环闻言,转瞬间就想明白了李琩之前为什么不给女儿事先想好名字。 杨玉环笑道:“圣人亲自取名,不多久天下人便都会知道我们生了个女儿,李苓小小年纪,便要名扬天下了。” “是啊。” 李琩坐到杨玉环身旁,仆人们识趣的抱着李苓退了出去。 李琩接着道:“我这几个月没在你身边……” “郎君一直在。”杨玉环打断李琩,将手放在李琩的胸口前,道:“郎君说过,这是送给臣妾的第九十九支花,他一直在臣妾的身边,对吗?” 李琩抓住杨玉环的手,笑道:“这倒是。” “对了,有件事臣妾需要向郎君说明。”杨玉环话锋一转。 “何事?”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臣妾有个堂阿兄,叫杨钊,之前是蜀州新都县尉,任期满后,考察不过,便一直赋闲。郎君年前刚走,他便送书信给我,请求郎君给他谋个职位。” 杨钊,便是杨国忠。 国忠这个名,是天宝九载,李隆基为他所赐。 李琩道:“然后呢?” 杨玉环道:“臣妾婉拒了他,只让人给他一些钱财。” 李琩道:“这是为何?” 杨玉环道:“他嗜酒好赌,才略也不出众,臣妾的叔父在蜀州也没有用他。” 杨玄璬算是个公正的人,历史上对杨国忠也没多少帮助,但杨玉环对杨国忠的上位是出了大力的。 如今,杨玉环居然主动拒绝了杨国忠。 李琩对杨玉环的处理很认同,笑问道:“他毕竟是你的堂阿兄,你没想让你的家族变得更有势力吗?” “臣妾的叔父因为郎君,才能做刺史。”杨玉环模样认真,“郎君用人为贤,如果他们真有才能,郎君自然会用,如果他们没有才能,臣妾再跟着添乱,只会让郎君更加劳累。臣妾之所以给郎君说起此事,便是想告诉郎君,不必因为顾念和臣妾的情分,便对臣妾的族人额外宽容。” ------------ 第146章 画眉 “嗯。”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道:“你总是会替我着想。” “因为郎君也一直宠爱臣妾。”杨玉环嫣然一笑,“如果郎君像忠王那样,那臣妾可能就不会顾虑这么多。” 杨玉环说罢,靠入李琩怀里。 李琩闻着杨玉环身上淡淡的芳香,微微低头,便看到杨玉环如蝶翅般轻盈的睫毛。 李琩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杨玉环的睫毛,道:“原来你的芳毫这么长。” 杨玉环眨眨眼,似乎是在给李琩展示,然后笑道:“郎君觉得好看吗?” “嗯。”李琩点点头。 杨玉环灵光一闪,道:“郎君要不要给臣妾画眉?” “好啊。”李琩没有拒绝。 杨玉环闻言,开心的笑了起来,起身去找眉笔和眉粉给李琩。 李琩根本不会画,但还是专心的描着。 杨玉环看着李琩认真的模样,笑道:“郎君的这双手,可降烈马,可挽雕弓,可治天下,如今却给臣妾画眉,是否太浪费了些?” 李琩笑道:“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杨玉环听着,痴痴的望着李琩,道:“若是郎君像忠王对梅妃那般,臣妾也愿意心甘情愿的为郎君做任何事。”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李琩用眉笔在杨玉环眉心点了一下,“伱就不能盼我们点好?” “臣妾知错。”杨玉环会心一笑,吐了吐舌头。 她这一动,本来就“笔法”生疏的李琩,直接在她眉毛上画了大大的一横。 “完了。”李琩拿起旁边的铜镜,递给杨玉环,道:“这可不关我的事。” 杨玉环拿着铜镜照了照,咯咯一笑,道:“好像也不怎么难看。” 李琩道:“你天生丽质,怎么画都挡不住这动人心魄的美。” “确实如此。”杨玉环拿过眉笔,修补一下,道:“但臣妾总要把最好的自己给郎君。” 李琩望着杨玉环,只见她倾城绝色的脸上带着朵朵红晕,白嫩的肌肤娇艳欲滴,红唇半开半合,如花瓣般鲜艳柔软。 李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杨玉环的唇,问道:“这段时间你有挂念我吗?” 杨玉环闻言,凑身过去,吻了一下李琩,道:“郎君感受到了吗?” “还没有。”李琩笑了笑。 杨玉环站起身来,搂住李琩,在李琩耳边轻声道:“白天黑夜,无时无刻。” 李琩顺势将杨玉环揽入怀里,道:“我也是。” 杨玉环咯咯一笑,道:“可是臣妾也没感受到。” 李琩吻了杨玉环一下,道:“这样呢?” “感受到一点点。”杨玉环笑着。 李琩抱起杨玉环,道:“那我们感受深一点?” “嗯。”杨玉环害羞的回应,将头埋在李琩的胸口。 …… 次日,太阳高起。 杨玉环枕在李琩的臂弯,笑道:“郎君,你该起床了。” 李琩道:“在长安我总睡不踏实,还是回到安西才睡得好。” “可能是长安太过危险吧。”杨玉环认真道。 李琩笑道:“应该是长安没有你。” 杨玉环闻言又笑了起来,然后亲了李琩一下,坐起身来,道:“好了,郎君该起了。” 李琩笑道:“我偷会儿懒不行吗?” “恐怕不行。”杨玉环摇头,“郎君虽然才离开六个月,但是安西就有许多事等着你,屯田、军务,政务,数不胜数,这个时候,高将军他们应该已经在府中等你多时了。郎君有匡扶天下之能,臣妾若是误了你,便是千古罪人。” 这还是杨玉环第一次主动催李琩先忙公事。 李琩不由一笑,道:“整个安西,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杨玉环笑道:“正是因为只有臣妾敢,所以臣妾才要说。” “好吧,那听你的。”李琩起身下床。 杨玉环替李琩更衣,说道:“待郎君处理了积压的公事,再好好放松放松,到时候郎君顺便惩罚臣妾今天的大逆不道之言。” 李琩道:“你这算大逆不道之言吗?” “当然算。”杨玉环点头,“作为娘子,臣妾应该体谅郎君的辛劳,只需听郎君的吩咐即可,但臣妾今天违背了。” “也对。”李琩笑了笑,“那你希望我怎么罚你。” 杨玉环此时正好为李琩穿好了衣,她紧紧抱住李琩。 都说小别胜新婚,杨玉环许久不见李琩,心里也十分的希望李琩能和她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但是她知道,李琩不仅属于她,更属于整个安西。 而且李琩也有志,有能。 因此,她越爱李琩,就越觉得不能束缚李琩,越觉得应该竭尽全力的辅助李琩,让李琩名垂千古。 杨玉环抱着李琩好一会儿,才道:“郎君怎样罚臣妾都行。” 李琩能感觉杨玉环强烈的爱意,抬手轻抚杨玉环绝色的脸庞,道:“罚你每天多吃点东西。” “这……”杨玉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道:“好啊。” …… 李琩来到大堂,如杨玉环所预料的一样,高仙芝、封常清、岑参、王之涣这些安西文武,早在府中等候多时。 李琩看了一眼这些人,内心颇为高兴。 因为这样的气象,说明大家都在实心做事,也说明他在这些人心里,是个想做事,能做事的上官。 众人先给李琩行礼,分别与李琩寒暄了几句,然后进入正题。 高仙芝呈给李琩一道文书,道:“殿下,这是碎叶城的防务布置,以及烽戍屯兵屯田的计划,请殿下过目。” 李琩接过文书仔细阅览。 上次高仙芝他们能够绕过其他四城,直接奔袭碎叶城,除了高仙芝行军有方,也侧面说明了突骑施管辖的碎叶城,在城池之间的布防和联动做得不够好。 当然,这和突骑施重外侵少防御的策略有关。 高仙芝攻守并重,便会同其他将军,针对其中的问题,在尽量不增加人手的前提下,作出了更加周密的布防。 李琩看完,道:“做得很好,就照这个计划行事。” “是。”高仙芝领命,然后道:“末将还有一事请殿下裁决。” ------------ 第147章 繁琐的政务 “有何事高将军但讲无妨,” 李琩将计划放到桌案上,认真听高仙芝说话。 高仙芝道:“莫贺达干还未统一突骑施,送来书信,请求安西派兵支援。殿下,安西是否派兵?” “叶护和都摩支已死,他还平定不了突骑施其他部落吗?”李琩疑惑道。 高仙芝道:“平定想必是可以,只是需要耗上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他想借安西的兵力尽快平定?”李琩道。 高仙芝道:“应是如此。” 李琩已经有了主意,但是作为一个领导者,若是什么事都自己又出主意又决定,不仅会使自己更累,也会下让属没有表现的机会,久而久之,下面的人就失去了积极性。 因此李琩问道:“诸位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 “殿下,末将以为应该出兵。”程千里率先起身回话,“莫贺达干既然想借安西的兵力为他所用,我们也可以借他的力量为我们所用。我们出兵助他平定其他部落后,趁机再占几城。” 旁边的封常清刚开始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他跟着李琩时间比较久,多了一些政治的上的考量,因此起身道:“末将以为不可。碎叶城纳入安西,已经是莫贺达干最大的让步,若是我们再进一步,恐怕会逼反了莫贺达干。而且即使我们再拿几座城,以安西目前的军政实力,也治理不了,如此得不偿失。” 程千里觉得封常清说得有些道理,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直接回绝他吗?若是直接回绝,莫贺达干想必会有怨气,周边的诸国也会认为我们得了碎叶城的好处后,就坐视不理。” 出兵也不是,不出也不是,众人一时陷入纠结之中。 高仙芝见其他人都不说话,道:“末将以为,莫贺达干或许不是真的想要我们出兵,只是眼见我们取了碎叶城之后,就不再出力,心有不满。” 程千里道:“我们若不取碎叶城,攻灭都摩支,他恐怕只有东躲西藏的份,怎么还有机会平定突骑施其他部落?” “理虽如此,但所处位置不同,各人的评判也不同。”高仙芝做了解释,沉思片刻,对李琩道:“末将以为,我们不应出兵,但可以给他其他的支援,比如请朝廷正式册封他为突骑施的可汗,再给他一点其他援助。”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觉得有理,纷纷附议。 对于地缘政治来讲,半死不活的邻居,才是好邻居。 李琩也是这个心思,他只是等别人把这话说出来。 只听李琩道:“既然诸位意见一致,我便上书,请朝廷册封莫贺达干为突骑施可汗,至于其他援助,就看朝廷愿意怎么给了。” 敲定了这事,高仙芝又道:“拔汗那国派将士来安西学习后,想与我们合作,改进他们的军械装备,此事是否同意,请殿下示下。” 李琩还是没有表态,再问大家的意见。 封常清道:“拔汗那国境内物资丰富,若是能与他们合作,也可以解决安西一部分军械问题,末将以为,可以谈。” 程千里道:“拔汉那国是大唐与大食的缓冲之地,若能加深与拔汗那国的联合,壮大他们的实力,对大唐有利,末将附议封将军之言。” 其他人也纷纷附议。 “那就照此行事吧。”李琩同意下来。 高仙芝又汇报了一些关于各镇的消息。 总的来说,安思顺在碎叶城,辛云京在疏勒,夫蒙灵察在于阗,边务防御没有多大问题,屯田也在稳步推进。 说完了军务,王之涣上前,道:“殿下,这两年边境安定后,安西境内的商路比之前繁荣了不少,多数驿站已经承载不了客商货物,道路也需维修。” 安西地广人稀,有些地方行百里都不一定有人居住,因此也就没有私人客栈,过路的客商,只有在朝廷修建的驿站落脚。 但是朝廷的驿站,主要用于官用。 当然,这不是朝廷不考虑商用民用,而是朝廷没有那么多钱投资。 而且安西一直也不太平,修了驿站,吐蕃、突骑施他们过来袭扰一波,就又废了一半。 所以驿站的承载量,一直是个问题。 李琩沉思片刻,问道:“王参军有何建议吗?” “下官无能,现在也拿不定主意。”王之涣摇头叹息,分析道:“驿站承载与道路,听起来似乎只是加不加修的问题,可无论是否加修,都影响深远。若是不修,便只能以官用为主,如此会阻碍丝绸之路的畅通。若是加修,一没有钱,二即使有钱,投入之后,能带来多大的利,也不得而知。” 王之涣虽然称他无能,但李琩并不怪他,因为这个问题确实是两头为难。 不修,就不方便商业流通,要修又没钱,即使搞到了钱,投入产出的性价比,也有待考量。 李琩又问其他人,道:“其他诸位有何良策?” 众人相互看看,都没人回答。 李琩也不着急说出自己的想法,又问王之涣道:“王参军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还有一事。”王之涣躬身,道:“经下官调查,安西兴起了不少黑市,这些黑市没有纳入安西府衙管辖,其入市的商品没有统一的质量、规格管理,加之安西民族众多,度量衡也不尽相同,引发了不少争斗。” 市场问题,根源复杂。 首先是黑市的兴起。 唐朝的商贸市场,只设置于县治、州治以上的城市,商贸时间限定于中午至傍晚以前,市场在空间和时间上有很强的封闭性和局限性。 随着商贸的发展,这样的缺陷就越来越明显。 比如长安,只有东西两市可以进行商贸,普通人买个日常用品,都需要去东西两市,时间一久,大家就在禁止商贸的坊内做起了买卖,朝廷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而在安西,普通人大小买卖都要进城,也是十分的不方便,因此黑市就应运而生。 这样兴起的黑市,虽然满足了人们的日常买卖需求,可是少了政府的监管,其质量、规格都纷繁复杂,许多的黑心商人、无良店家就趁机坑害普通百姓。 这种情况,在安西尤其剧烈。 ------------ 148章 融资方式 “此事王参军可有对策?”李琩问道。 “也未有。”王之涣尴尬一笑,解释道:“若强制清除黑市,不仅会与民不便,引起怨言,而且也清除不尽,这只是其一。其二,若府衙介入治理,与唐律不合,且府衙也未必就治理得当。” 李琩问道:“为何会治理不当?” 王之涣道:“商贸治理,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拿货币来讲,大唐没有治理安西之前,安西这些地方主要是货换货和银两,大唐治理安西之后,安西才逐渐开始用布帛和铜钱。因此安西现在有四种交换的方式,一是以物易物,二是银两,三是布帛,四是铜钱。其中铜钱除了开元通宝,还有栗特钱。若府衙介入管理,便需要对这些交换进行规范,可若强行规范,势必会引起震荡。” 王之涣说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李琩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王之涣是想表达,安西货币比较杂乱,各种东西的定价没有统一的标准,但若强制规定只用开元通宝和布帛作为硬通货,又会引起开元通宝和布帛的挤兑。 王之涣能想到这里,李琩已经颇为满意。 李琩笑了笑,道:“这事确实纷繁复杂,我有一些想法,不过这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讲清,王参军明日带几个人,我们一起去肆市转转,到时候我在与你们慢慢讲。对了,把刘晏一起叫上。” “是。”王之涣退了下去。 其他人又陆续奏事,直到晌午,事还没说完,李琩让大家一起在府中用饭,下午又说了半天,众人这才散去。 整整一天,李琩都在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送走这些人后,李琩不由长长舒了口气,才回到庭院里。 庭院中,杨玉环正在抱着李苓逗乐,见到李琩,杨玉环把李苓抱给奶娘,然后来到李琩跟前,扶着李琩坐下,道:“郎君辛苦了。” 李琩笑道:“你说得果然没错,安西确实有无数的事等着我。” 杨玉环给李琩捏着肩,道:“安西情况特殊,很多事与大唐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自然事情也就更多更复杂一点。” “是啊。”李琩点头,道:“明日我与几位官员一起去肆市,娘子要与我同去吗?” “臣妾需要在府中歇息。”杨玉环笑道。 杨玉环这话,是指她要称病在家,不能乱走,按这个说法,就相当于要把她监禁在家两年。 李琩并没有这个意思,解释道:“歇息只是不能远行,不一定非要在府,出去透透气,没什么影响。” 杨玉环道:“可以吗?” “当然?”李琩点头,问道:“我离开这半年你没出过府吗?” “嗯。”杨玉环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道:“臣妾养身子养了两个月,剩下的日子,没有郎君陪同,臣妾也没兴趣出府。” 在唐初,人们的观念还比较保守,大家族的女子需少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坐轿或遮面,但到李隆基时期,观念已经比较开放,女人可以“抛头露面”,只要不独自一人就行。 杨玉环的性格比较活泼,能在府中待半年,算是克制了一些天性。 李琩有些感慨,道:“没事,以后我带伱多出去走走。” “好啊。”杨玉环开心的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仆人来报,道:“殿下,何锦求见。” “何锦?”李琩微微一愣,道:“请她进来吧。” “是。”仆人退了出去。 杨玉环道:“臣妾需要回避吗?” “不用,她也个姑娘。”李琩道。 杨玉环调侃道:“姑娘才需要回避,万一她找郎君说一些私人的事呢?” 李琩笑道:“那就得你做主了。” 李琩话声刚落,何锦走了进来,给李琩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拜见殿下、王妃。” 李琩道:“何姑娘见我有事吗?” 何锦抬头,正好看到杨玉环站在李琩身旁,双手放在李琩的肩上,两个人的动作随意,但是正是这样的随意,更见两个人感情之深厚。 何锦晃了晃神,道:“殿下在陇州对小女子有搭救之恩,小女子特来答谢。” 说着,给李琩呈上礼单。 何锦出自商人家庭,答谢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送钱。 李琩接过礼单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奇珍异宝,价值不菲。 礼单上的这些东西就在府外,只要李琩点头,何锦马上就会让人送过来。 李琩沉思了片刻,将礼单还给何锦,道:“本来我是想要这些东西的,可是我要是收了,别人说不定会参我受贿。这样吧,你换个方式把这些东西送我。” 杨玉环闻言一怔,在她的印象里,李琩绝不是胡乱受贿的人。 她本想委婉的提醒李琩,可是转念想到李琩多计,这极有可能是李琩又有什么主意,于是便没有多话,安静的听着。 何锦对李琩了解不够深,以为李琩真的想要钱,便道:“换什么方式,请殿下示下。” 李琩道:“安西部分馆驿承载不了商队落脚,道路也需要维修,这你知道吗?” “小女子知道。”何锦点头。 李琩道:“我有心加修馆驿,可是安西官府没有这方面支出的钱,所以我想,反正加修馆驿主要也是为了商队方便,不如就让商队出点钱。” 何锦一惊,道:“殿下,何氏一族竭尽全力,也加修不了几个。” “不是只让何氏修。”李琩站起身来,“过几天,我召安西大小商家赴宴,到时候我让大家出钱,你们何氏带头就行。” 何锦道:“这倒是可行,不过即使我们带了头,别的人也不一定心甘情愿的跟着出。” 李琩道:“不让你们白出,加修的馆驿,虽然名义上属于官府,由官府管理,但以后你们再住,就不需要花钱,不仅如此,我还会把加修馆驿带来的额外收益分给你们。” 何锦转瞬间理解了李琩的意思,疑惑道:“如此殿下岂不是什么也没赚到?”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琩笑了笑,“能保证安西的商路通顺,与民便利,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利。” ------------ 149章 商贸制度 何锦闻言眉头微皱。 在她的印象里,她所见过的人,为国为民的话,都只是说说。像李琩这样,宁愿放弃自己得到的东西,为别人而谋,她还是第一次见。 何锦沉默了会儿,道:“殿下愿意把加修经营驿站的利让渡出来,想必很多商队都愿意出钱。以前朝廷加修驿站道路,都是强行征税的。” 李琩道:“朝廷以往加修馆驿,维护道路,都是摊派到各县,由各县强征赋税完成。这样做固然省事,可是各县情况不一样,有些县未必有能力加修维护。要是县令等人再腐败些,还会以此为由头,多征多收,如此百姓苦不堪言。” “殿下身居高位,竟然对下面的事一清二楚。”何锦诧异,“殿下果真心如明镜。” 李琩道:“何姑娘过誉了,这事你同意吗?” “当然。”何锦点头,“这对我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要殿下能保证一点,我们迟早能赚回来。” “保证哪一点?” “保证殿下能在安西呆得久一些。” “这是为何?” “只有殿下在安西,才能让殿下的政策延续下来,若是换了别人,他们不一定会认。更重要的是,只有殿下在安西,才能保安西太平,让吐蕃和大食他们不敢贸然进犯。”何锦认真解释。 李琩疑惑道:“我在安西,他们不敢进犯,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整个安西都在传。”何锦笑了笑,“还有歌谣。” “这……”李琩一怔。 这些话对他而言,并不一定是好事,要是传到长安,不知道李隆基会作何感想。 李琩觉得自己需要提前想好策略。 李琩沉思了会儿,才道:“对了,你们和吐蕃,是不是也有商贸。” “是。”何锦没有隐瞒,道:“从安西进入吐蕃,有两条道,一条于阗,一条勃律,如今这两条道都在殿下的控制之下。殿下是要禁止商队去吐蕃吗?” “那倒不是。”李琩摇头,“我是想,如果可能,伱们商队去吐蕃后,给我带来一些吐蕃那边的消息。” “是,殿下吩咐,小女子照办便是。”何锦顿了顿,小心问道:“殿下在吐蕃没有暗桩吗?” 李琩道:“暗桩所听到的消息,和你们听到的不一样。” 何锦不清楚这其中能有什么区别,但也不好再问,转而和李琩商定了修驿站的事,便退了出去。 …… 次日。 杨玉环换好衣服,准备和李琩一起去肆市。 李琩看了一眼,只见杨玉环今天穿了一身改造的男装。 杨玉环问道:“郎君,臣妾这身衣服好看吗?” “我瞧瞧。”李琩走到杨玉环,看杨玉环转了一圈,道:“如果太平公主有幸看到你这身装扮,她可能再也不爱穿男装了。” 太平公主尤爱男装,曾穿紫袍玉带,折上巾,具纷砺,歌舞帝前,帝见后大笑曰:“儿不为武官,何遽尔?” 杨玉环自然知道这些事,笑道:“她为何会不爱?” 李琩道:“因为没有你穿着漂亮,风采都被你抢了。” “真的?”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臣妾这身打扮,还有人认得出臣妾是女子吗?” “当然。”李琩笑了笑,“哪个男子能有你这副面孔?” 杨玉环道:“那臣妾蒙面呢?” “也不行。”李琩拉了拉杨玉环的衣服,衣服紧绷之下,露出傲人的胸部,李琩道:“藏都藏不住。” 杨玉环笑道:“除了郎君,谁敢这么碰我?” “也对。”李琩点头。 杨玉环挽住李琩的手,道:“臣妾与郎君都身体欠恙,这下算是真的夫唱妇随了。” 李琩笑道:“你学这些倒是挺快。” 杨玉环对李琩一吻,嫣然一笑。 两人说罢,一同出门。 …… 龟兹肆市。 李琩和杨玉环带着几个文官一道同行,护卫们则便装四散跟随。 一行人边走边看,李琩突然问刘晏道:“士安对肆市有所了解吗?” 后面的刘晏一直心事重重。 刘晏来之前,已经和李琩讲好,要个县丞的职务,可是去哪个县,李琩一直没给他说。 他以为李琩是不是要反悔了。 因此听到李琩问话,不由一愣,连忙跟进李琩,道:“有些了解。” 李琩道:“那你说说看。” 刘晏理了理思路,道:“我朝肆市,皆由府衙管理,所有肆市都必须遵守建城设市的原则,肆市的设置、规划,建造都必须从朝廷规制。长安和洛阳的肆市,统一由太府寺管理。” “大、中、下都督府及州府中的上州,设市令一人,从九品上,另有丞、佐、史、帅等职。中下州及县,也有市令,但无品级。” “肆市的启闭有明文条令:凡市,以日午击鼓三百声,而众以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声,而众以散。” “肆市度量,唐律有文,每年八月,需对度量器进行平校,加盖官衙印署后方准使用。” “官府需对对肆市进行分行,长安东市和西市,均有二百二十行,每行有行头。” “另外,各级府衙还需根据肆市行情,按照物品的质量进行定价,质量分三等,每隔十日,进行一次定价,称三贾时估。” “……” 刘晏思路清晰,说得有纲有目,把唐朝的肆市制度给李琩汇报了一遍。 李琩听了颇为满意。 因为李琩刚开始问的问题,就比较笼统,如果一般人听了,即使知道,也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但刘晏不只是一清二楚,更是能在转瞬间说得条理清晰,足以说明其思维不弱。 李琩问了概括性的问题,又问细节道:“三贾时估,你觉得合理吗?” 刘晏道:“三贾时估,刚开始确实是给商品定了大家都要遵守的公价。可是商品的价格,影响因素众多,时间久了,商人们也不会按照公价交易,所以公价大多时候只是一种参考,用于府衙交易和估定犯罪脏物。若某些府衙强制要求肆市必须按公价交易,则不合理,但若府衙不强制,则有利。” “嗯。”李琩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黑市应该清除,还是府衙介入管理?” “下官以为……”刘晏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因为李琩的目光落到了前面不远处一个男子的身上。 ------------ 第150章 曹丞乌 只见那男子大约三十来岁,身着华服,提着一只赤嘴乌。 他走到谁的身边,赤嘴乌叫一声,谁就给他呈上钱。 李琩看了片刻,走到路边卖珠宝的商铺,问店家道:“那个人是谁?” 店家看了一眼遛鸟的男子,道:“听尊客的口音,是外地人吧?您所有不知,他是我们南市的市丞,姓曹名令义。他手里提的是赤嘴乌,他在肆市行走,只要赤嘴乌叫一声,他面前的行商就要给他三文钱,因此我们都称他为曹丞乌。” 李琩道:“那要是不给呢?” “怎么能不给?”店家摇头,“他是市丞,若是不给,以后就别想在这南市做买卖了。” 李琩道:“他姓曹,是栗特人?” “尊客知道得还不少呢。”店家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正是栗特人,他有个族叔,叫曹远,前两年随寿王殿下去吐蕃打小勃律,立下战功,做了五品将军。您想想,曹氏本是大家族,又有人是寿王殿下面前的红人,谁敢得罪他?” “那倒是。”李琩笑了笑,问岑参道:“曹远在哪儿?” 岑参回道:“跟着安将军在疏勒戍边屯田,不过他儿子曹令忠,倒是在安西。” 曹令忠这个名字李琩熟悉,因为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李元忠。 历史上,安西北庭被围困后,曹令忠任北庭节度使,抵御吐蕃,是西北孤军的第一代人,唐代宗感其功勋和忠心,为其赐名李元忠。 李琩对岑参道:“让人去把曹令忠叫来。” “是。”岑参领命而去。 这店家听了李琩和岑参的对话,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份不简单,再细细打量李琩的年纪和气度,试探道:“难道您就是寿王殿下……” 李琩疑惑道:“你认识我?” 店家连忙给李琩行了一礼,高兴道:“小的日日听见寿王殿下的大名,可惜无缘一见,今日终于圆了心愿。” 说罢,连忙让人搬来椅子,请李琩入座。 李琩也不客气,谢了店家,便带着杨玉环坐下,又对刘晏道:“士安以为,像曹令义这种官,在肆市管理中,是个别还是普遍?” 刘晏思索片刻,欲言又止。 李琩道:“士安但说无妨。” “是。”刘晏给李琩行了一礼,道:“是普遍。我朝的肆市皆由官府管理,因此市丞虽小,却有对肆市极大的主导权,而我朝对于市丞这些官吏,又缺乏有效的律法约束。” 李琩道:“那你知道太府寺为什么没有考虑这方面的律法吗?” “这……”刘晏微怔,摇摇头,道:“下官不知。” 这事,究其根源,是因为唐朝的商业虽然发展得不错,但都是依附政治,而封建社会的政治又和上层的喜好紧密相关,上层的喜好又不是一尘不变的,因此很难有持续性的政策。 没有持续性的政策,相关的约束制度就立不起来。 李琩不清楚刘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不过他也不在意,因为刘晏能说到这一步,就已经够了。 因此李琩只是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道:“前面我们说到哪里了?” 刘晏道:“殿下问下官黑市应该清除,还是介入管理。” 李琩道:“你接着说。” 刘晏道:“下官以为,清除不可取。只在州县以上设市,与民不便,除而不尽。介入治理为上策,不过也不必所有地方都介入,只需在集中的地方管控就行,其他的偏远散落之地,不如暂时由他们。” 李琩笑道:“可这有违唐律。” 刘晏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抬头看了一眼李琩,见李琩带着笑容,对他的话很认同,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们不称为肆市就行,可根据其主要交易,另设其名。朝廷也知道这事拦不住,与其任由其野蛮生长,不如换个法子纳入管理。” 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李琩大概了解了刘晏目前的能力,便没有再说,微微一笑后,转而和杨玉环挑起了珠宝。 一行人在店里逗留了半晌后,曹令忠急匆匆的赶来,见到李琩便拜,道:“小人拜见殿下。” 李琩回身,看了一眼曹令忠,只见他二十岁不到的模样,典型的栗特人长相,顾盼之间,神采奕奕。 李琩道:“我记得伱在军中任职。” “是。”曹令忠恭敬回复,“小人从军也有两年,去年有幸跟着高将军去征碎叶城,侥幸立功,刚拔擢为都头。” 唐制,都头领五十人。 “少年英才。”李琩夸赞道。 曹令忠道:“殿下过誉,小人愧不敢当。” 李琩道:“南市的市丞曹令义是你族兄?” “是。”曹令忠听过曹令义的事,知道不妙。 李琩道:“你去问问他干了什么事,然后把他带来见我。” “领命。”曹令忠慌忙退了出去。 在肆市上找了会儿,曹令忠看到了正在收礼的曹令义。 曹令忠急忙跑过去,一把夺下曹令义正在收的钱,还给商家,对曹令义道:“你在干什么?寿王殿下治下,你竟然敢做这种事?你不要命了?” 曹令义不在乎的笑笑,道:“寿王殿下事多着呢,哪有心思管这些?我们兄弟好久不见,等我收了钱,今晚带你去酒肆乐呵乐呵,你不知道,城南胡家酒肆新来了几位姑娘,个个如花似玉。” “你倒是挺有义气。”曹令忠叹息一声,拿出绳子,道:“我本来不想管你死活,但你既然想着我,我便救你一命。” “你什么意思?”曹令忠由笑转怒,“你要绑着我去见寿王殿下,用以邀功?没想到你是一个……” “寿王殿下就在南市,你的所作所为,他都看见了,是他让我来的。”曹令忠打断道。 “当真?”曹令义并不相信,“如果寿王殿下真在南市看见了我,以他的行事作风,早把我拿了。” 曹令忠道:“让我来拿你,是寿王殿下给曹氏一个薄面,也是想看我们怎么处置。我们曹氏之前可是给了废太子不少资财支持,这些寿王殿下岂有不知?如果这事处理不好,让寿王殿下失去耐心,他翻起旧账,屠刀一下,不只你小命不保,就连我们整个曹氏一族,都要受到牵连。” “我……”曹令义想争辩,但又觉得曹令忠说得十分有理,便放弃了,只有伸出手,道:“好,那你绑吧,千万要救我性命。” ------------ 第151章 一日杀三子 曹令忠将曹令义绑好,带去见李琩。 到了李琩跟前,曹令义便跪了下来,伏地道:“请殿下治罪!” 李琩看了一眼曹令义,对曹令忠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曹令忠道:“按律法,应当核定曹令义受贿了多少,再进行定罪。” “我看不必。”李琩思索着,“安西商贸越来越繁荣,南市有些容纳不下了,我想扩建南市,不知道曹氏有没有兴趣为南市的扩建捐献一些资财?” “愿意,自然愿意。”曹令忠连忙应下,“需要多少资财,殿下尽管吩咐。” 李琩看向旁边的刘晏,道:“既然令忠答应,南市怎么扩建就交给士安吧。对了,都护府户曹副参军一直缺人,士安便先任户曹副参军吧。” “啊?”刘晏完全没想到李琩能给他这样一个高位,又惊又喜,连忙行礼道:“下官拜谢殿下,下官必定竭尽全力,以报殿下。” “都是为大唐做事。”李琩微微一笑,接着道:“那就劳烦士安和令忠先把南市扩建之事办好。” “是。”刘晏几人同声道。 旁边的王之涣见李琩出来逛一趟就解决了一个事,不由得又惊又佩。 王之涣有些怀疑,李琩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曹令义的所作所为,今天就是特地出来“收割”的。 不过无论李琩今天是不是特地来此,李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安西所计,能做到这样,这完全足够了。 吩咐完了事,李琩接着和杨玉环挑选首饰。 杨玉环拿着一直玉簪看了半晌,道:“郎君,这玉簪像是长安来的。” “是吗?”李琩好奇。 旁边的店家道:“王妃好眼力,这正是长安来的玉簪,只可惜要成绝版了。” 李琩道:“为何要成绝版?” 店家道:“制作这玉簪的工匠,叫郭顶,不知道什么原因,郭顶消失了。” 李琩对簪子不了解,但是郭顶这个人他知道,因为这个人是李琚的手下,曾是红月在长安重点监控的人之一。 想到这里,李琩不由抬眼望向长安的方向。 …… 长安。 李隆基正在紫宸殿里看着密报。 密报有两封。 一封是他的探子送来,上面写着李瑛三人流放之后,靠着私藏的钱财不仅一路上歌舞不断,而且还一路叫冤,散布李隆基对他们的苛待。 另外一封密报,来自于颖王李璬,李璬密奏说,李瑛被贬之后,还去信向他索要两千甲。 李隆基看完怒不可遏。 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想起了他的父亲李旦。 李旦一生懦弱,胆小慎微,可是没换来武则天的安心,武则天依旧处死了李隆基的母亲。 后来,神龙政变,李旦助力李显登上帝位,但李旦并没有因为功劳而被重用,反而一直恭俭退让以求避祸。 之后,李显被韦后毒杀。 因为李显被杀,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再次发动政变,诛杀韦后集团,将李旦推上帝位。 登上帝位的李旦,对太平公主相当纵容,李隆基为了权力,再次发动政变。 李隆基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以及他自己的所做,都围绕着大唐宗室的相互屠戮。 他不想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他觉得,他对李瑛已经够宽容了。 可是他的宽容,并没有换来李瑛的感激,李瑛依旧视他为仇人。 他们父子之间,不见生死,永远不会和解。 李隆基起了杀心。 不过,他还需要一个向天下人交代的理由。 李隆基又冷静的想了想。 他认为,无论以后谁做太子,其势力都不会有李瑛那么强,如果李瑛活着,那么以后李唐的江山极有可能动荡。 就像太平公主一样,如果他父亲“强势”一点,那太平公主也不会做大,他也没必要发动政变。 因此,为了子孙,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李瑛也必须死。 念到此处,李隆基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冷着声音,对高力士道:“传旨下去,把李瑛、李瑶、李琚,都赐死吧。” “圣人……”高力士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 李隆基道:“朕对他们已经格外宽容,可是他们不仅不知悔改,毫无感恩之心,还一路歌舞,对朕大加诋毁。朕想容他们,上天也容不下。而且,这三人一直心怀不轨,若朕的继位人软弱些,那天下势必再起动乱,如此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高力士想劝,可是他见李隆基主意已定,知道自己多说可能会引火上身,于是只能道:“是,奴婢遵旨。” 李隆基点头,没有再说话,失魂落魄的走出紫宸殿。 …… 城东驿。 李瑛、李瑶、李琚三人粗布麻衣,正在地上玩着他们常玩的投壶游戏。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投的是石子。 李琚将石子投在画好的圈里,高兴道:“二哥,五哥,我赢了。” 李瑶将自己唯一的玉佩拿给李琚,笑道:“你赢了,这是你的。” “五哥收着吧。”李琚摆摆手,“我要伱的玉佩做什么?改天我们去酒肆,五哥把它当了,请我喝顿酒便是。” 李瑶道:“愿赌服输,你拿着,到时候你请客。” “也行。”李琚接过了李瑶的玉佩。 李瑛也掏出了自己的玉佩,不过他没有拿给李琚,而是问李瑶道:“五弟,我们真的输了吗?” 李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有声有色的唱起了歌谣:“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大道直上蓝天,你却非让这畜牲溅得我满身污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我的错误……” 李瑶笑着唱,李瑛却听哭了。 他们小时候,和李隆基一起住,那时候李隆基还只是他们的父亲,李隆基特别喜欢听这段歌谣,李瑛的母亲赵丽妃唱这段词特别好听。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李隆基变成了皇帝,他不再喜欢这段《踏摇娘》,他觉得这是庸俗之声。 李瑛眼含热泪,责怪道:“五弟啊,你怎么能唱这样的庸俗之声?” 李瑶自顾唱着,没有理会李瑛。 李瑛有些恼了,推了李瑶一把,道:“不要再唱了!” ------------ 第152章 祭奠 李瑛这一推用了不少力,李瑶被推得摔了一跤。 但李瑶并不生气,也不起身,只是躺在地上,笑道:“二哥也觉得这是庸俗之声吗?你虽然有胆子谋反,可是你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父皇说的、做的,都是对的,所以你反父皇,也只不过是在学他。伱学他,又怎么能打败他呢?” “我没有!”李瑛跑过去,抓住李瑶的衣服,大吼道:“我没有!” “我有。”李瑶笑了笑,“即使谋逆,我也活在父皇的阴影之中,所以我不能助你成功,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要想成功,就不能走父皇走过的路,但是没有机会了。” 李瑛闻言,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瞬间软了下来,他放开李瑶,转问道:“我们还有多久会死?” 李瑶道:“我原本以为我们活不到现在。” 旁边的李琚听到他们必死无疑,哭道:“二哥,五哥,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李瑶笑道:“我说过,父皇杀我的人,我诛父皇的心。我们已经失败了,活着毫无用处,所以不如用我们这条命,为父皇埋下一个祸端。” 李瑛明白李瑶的意思,道:“是啊,一个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又还会有多少人信他呢?” 李琚不知道李瑶和李瑛一路上做了其他作死的举动,疑惑道:“父皇怎么会杀我们呢?他对叔父们都格外的宽容。” 李瑛看了一眼被他们连累的李琚,叹了口气,坐到地上,挨着李瑶,道:“你觉得谁会用到我们埋下的祸端?” 李瑶道:“李亨或李琩。” “如果要选的话,”李瑛望着远方,“我希望是李亨。” 李瑶笑道:“但我觉得更有可能是李琩。” “也罢。”李瑛又是叹气,随后哼起了《踏摇娘》,李瑶则附和着。 两人唱了会儿,李璬带着兵,提着饭到了他们跟前。 两人停声,李璬在旁边的桌上摆出了饭菜。 菜有同心生结脯、羊皮化丝,乳酿鱼,其他参汤糕点,一应具有。 李琚看到饭菜,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李瑛望着那道同心生结脯,望着打着同心结的肉片,沉默了会儿,伸手要道:“父皇的敕令呢?” 李璬一怔,掏出了敕令,双手递给李瑛。 李瑛接过打开,李瑶凑上来一起看。 只见上面写着:“朕宽恩饶你三人性命,却不想你三人不仅毫不知恩,反而作威作福,搬弄是非,甚至还想结党营私,以图再逆!如此辜恩负德,于心何忍乎?今朕特赐你三人自尽,若你三人死后,稍有含怨之心,则永堕地狱,万劫不能削其罪。” 李瑛看完,哈哈笑了起来,手上的敕令落在地上。 李琚捡起来看了看,顿时大哭起来。 由于哭得剧烈,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李瑶异常冷静,对李璬道:“十三弟,劳烦你回去转告父皇,我们的骨肉是他给的,如今还给他,就对他不再亏欠。若真有来世,希望我们和他还是父子,不过那时候,我肯定能赢他。” 李瑶说罢,喝了一口酒,一掌将酒杯拍碎,然后取出白绫,挂在驿站的梁上,自缢而死。 李瑛自顾笑着,对李瑶的死不看一眼,笑了会儿,唱道:“你却非让这畜牲溅得我满身污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我的错误……” 他一边唱,一边悬挂白绫,随着李瑶一同缢死。 李琚没有两位哥哥这份勇气,当即给李璬跪下,道:“十三弟,你能不能给父皇求求情,饶我一命,求你了!” 李璬转身,闭上眼,后面的士兵便走了过去,将李琚当场勒死。 李璬缓了一会儿,才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位哥哥,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一瞬间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他跪了下去,双手撑地。 从他密奏李瑛三人索甲开始,他就成了刽子手之一,可是不做刽子手,怎么当执剑人呢? 李璬哭泣着,只勉强说出了一声:“二哥,五哥,八哥,对不起……” …… …… …… 李瑛三人终于还是死了。 这个消息如洪水一般,不久就席卷了大唐的每一个角落。 李亨在府中看着城东驿的方向,怔怔出神。 “殿下。”张氏叫了一声李亨,李亨没有反应,张氏又叫了两声,道:“殿下,殿下。” 李亨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张氏道:“殿下,过几日便是王阿娘的祭日,殿下该去给圣人请旨,请去无相寺祭奠王阿娘。” 张氏所说的王阿娘,便是王皇后。 王皇后没有子嗣,李亨刚出生没多久,就送给王皇后领养。 王皇后被废后,带着庶人的身份去世,李隆基以一品礼将她葬于无相寺,李亨这才回到生母身边。 王皇后是李亨的养母,但李亨这些年顾忌王皇后被废的事,一直不敢大张旗鼓的去祭奠王皇后。 李亨犹豫了会儿,问道:“我去向父皇请旨祭奠王阿娘,真可以吗?” “当然,无论怎样,王阿娘都是殿下的养母。一个去世的王阿娘对朝局没有影响,却能让圣人明白殿下的孝心。”张氏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这个道理,李亨原本是能想到的,可是李隆基杀李瑛三人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他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因此听到张氏的解释,点头道:“我这就去。” “殿下,带上豫儿一起去。”张氏又道。 “好。”李亨明白张氏的意思,叫上李豫一起进宫找李隆基。 …… 兴庆宫中。 李亨和李豫等在门外,高力士站在门口,屋里还能听见李隆基和后妃们的声音,其中江采萍的声音格外的吸引人。 李亨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豫则垂手而立,身板挺直,仿佛周围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父子等了很久,李隆基终于走了出去,看了一眼李亨和李豫,道:“何事?” 李亨道:“父皇,过几日便是王阿娘的祭日,儿臣想和豫儿一起去祭奠王阿娘,请父皇恩准。” “哦?”李隆基微惊,没有回答李亨,而是问李豫道:“豫儿,你见过你王阿婆?” “没有。”李豫如实回答,“王阿婆在孙儿出生前两年就去世了。” 李隆基道:“那你为何还要去祭奠她?” 李豫道:“阿爷时常教导孙儿忠孝之道,孟子也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孙儿要孝,不只是要孝敬阿爷阿娘,更要孝敬阿翁阿婆。” “说得好。”李隆基走到李豫跟前,拍拍李豫的头,道:“好孩子,朕准你们去。” 李亨和李豫同声道谢。 ------------ 第153章 不得已的选择 李隆基看着低着头的李亨,想起了王皇后。 在平定太平公主一案中,王皇后出了不少力,王皇后的胞兄王守一更是亲自参与行动。 只是后来,因为符厌之事,他贬了王皇后,赐死了王守一。 虽然贬王皇后,更多的是政治上的考量,但他扪心自问,其中也有不乏对王皇后色衰而爱驰的心思。 最近这段时日,特别是赐死李瑛后,他总会不经意的想起以前的事,那些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远去,他的内心越来越孤寂。 因此他总想从其他方面弥补什么。 对这个孝顺的李亨好一点,也算是对王皇后的一种弥补。 李隆基在情感里沉浸了会儿,又从理智的方面思考。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来说,太子之位,首推李琮,可是李琮不仅破相,而且还没有子息。 破相难登大雅之堂,没有子息,将来皇统的传承又该何去何从? 他将李瑛的儿子过继给了李琮,如果真让李琮当了皇帝,那比较好的结局,是李瑛的儿子继承大位,比较差的结局,则是大唐继位者都不一定姓李。 若真如此,他就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因此李琮是断不能成为太子的。 李琮做不了,顺位就是李亨。 从才能上来说,他最心仪的是李琩,可是李琩身有恶疾,不宜为储君。 接下来就是李亨,李琬,李璬,李璘,这几个人的才能在他心里差别不大,他没有最中意的人选。 而且李亨相比其他人,还有一个他十分喜欢的孙子。 综上,李隆基心里已经认定,太子当是非李亨莫属。 李隆基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便会昭告天下,让李亨继位太子。 李隆基沉默了会儿,道:“明年豫儿便有十五岁了吧,该封王了,到时候朕亲自为你操持。” 李亨闻言大喜。 李豫也很高兴,但面容镇定,道:“孙儿谢阿翁。” 李隆基微微一笑,大步离开。 李亨跟在李隆基后面,这才有勇气偷偷往屋里看了一眼。 他这一眼,正好看到脸上潮红尚未褪去的江采萍。 江采萍在屋里远远的看着李亨,眼中情绪复杂。 李亨只敢看一眼,便匆匆离开。 …… 政事堂里,李林甫的情绪并不太好。 他的面前有两封军报,一份是董延光在石堡城再次大败,一份是王忠嗣在朔方刚大胜奚部。 亲信失利,敌人大胜,这对于李林甫无异于双重打击。 旁边的牛仙客,精神也很差。 不过牛仙客精神不好和战事没有关系,而是他已经六十六岁了,年轻时常年征战,落下了一身的病痛,如今高龄,身体总有不适。 两人就这么无言的对坐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李林甫听到脚步声,神情一怔,连忙做好行礼的姿势。 片刻后,李隆基走了进来。 李隆基一进门,就看到已经行礼的李林甫,笑道:“知朕者,右相也。” 旁边的牛仙客见李林甫如此“耳力”,不由大为佩服。 李林甫道:“圣人龙行虎步,臣想不知道也难。” “嗯。”李隆基更高兴了,坐到堂上,问道:“边境战事如何?” 李林甫拿起其中一道奏书呈给李隆基,道:“王忠嗣将军攻打奚部,取得大胜。” 李隆基拿过奏书看了看,高兴道:“忠嗣这孩子,从小朕就瞧他有霍去病的风采,不出手便罢,出手便不负朕望。石堡城那边呢?” “石堡城……”李林甫将另外一道奏书呈上,道:“战事不利。” 李隆基情绪由喜转平,拿过奏书看了一眼,道:“董延光曾向朕夸下海口,定取石堡城,如今却接连战败,看来朕所托非人啊。” 李林甫道:“董延光固然托大,但石堡险峻,本就非河西一镇可以取下,如今王忠嗣将军又去了北方,董延光也有些左支右绌。” “是吗?”李隆基看了李林甫一眼,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再主动进攻了,传令让他回来。若是再打,石堡城拿不下不说,恐怕河西也要丢失。” “是。”李林甫领了命,道:“那石堡城就此放弃了吗?” 李隆基没有回答李林甫,而是沉思起来。 作为一个要开疆拓土的君主,石堡城必须拿下,但是一般人根本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董延光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隆基心里最开始的两个人选,是王忠嗣和李琩。 但是王忠嗣不打,李琩他又有些防备,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是任用李琩拿下石堡城,还是放弃开疆拓土的战略。 李隆基沉默了半晌,下定了决心,道:“当务之急,是配合王忠嗣攻打突厥,石堡城朕自有打算。” 说罢,离开了政事堂。 李林甫和牛仙客恭送李隆基,待李隆基走远,李林甫问旁边的牛仙客道:“牛公以为,当下的情形,谁还有信心攻取石堡城?” 牛仙客诚实道:“我自是不能,要说还有谁,恐怕只有寿王殿下。” 李林甫点点头,沉默下来。 …… 兴庆宫。 武惠妃正独自弹琴,门外突然传来李隆基的声音:“几日不见,惠妃的技艺又见长进。” 武惠妃闻言,连忙起身去迎李隆基。 李隆基见到武惠妃,微微一笑,道:“朕有些日子没听你弹奏,你先弹完这一曲吧。” “是。” 武惠妃恭敬回复,坐下来继续弹奏。 李隆基认真听着,一曲终了,拍手道:“有些佛音在里面,凭添了几分宁静与祥和。” 武惠妃道:“琩儿先前进献的龟兹乐舞中,多有佛音,臣妾学了一些。” “琩儿是个好孩子。”李隆基跟着道,“也不知道他身子现在如何?” 武惠妃道:“前几日来信说,暂无大碍。” “那就好。”李隆基点点头,“朕本不想多加他的负担,可是最近河西战事失利,而琩儿又是行军打仗的能手,因此朕想让他从河西进取吐蕃,伱不会怪朕不体谅他吧?” “臣妾岂敢。”武惠妃连忙回答,“捐躯报国,本就是琩儿心之所愿,三郎能将如此重任托付,琩儿必定感恩不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第154章 安眠 “那就好。”李隆基微微一笑,“今年以北方王忠嗣的战事为主,明年便让琩儿进驻河西,攻打吐蕃。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战事明年起,今年就得做好准备,因此朕想让琩儿今年就兼任河西节度使,以做好攻取吐蕃的准备。” 武惠妃一惊,道:“三郎可先免去琩儿安西节度使之职,不然他年纪轻轻,便兼任两镇节度使,恐怕难以胜任。” 李隆基也想过这样做。 可正如李林甫说的一样,打石堡城,不是河西一镇就能取下的。 历史上,哥舒翰能拿下石堡城,大唐最为精锐的朔方和河东军出了大力,李隆基虽然不知道历史,但是他看得清形势。 他明白,只有集合几镇之力,才有机会攻取石堡城。 如今朔方是王忠嗣领头,到时候王忠嗣能出多少力,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最好是安西、河西、陇右三镇合立,才能最大化胜算。 让李琩兼任两镇节度使,对战事最有利。 而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都已经让李琩做了河西节度使,就不应该在战事未起之前就太过防着李琩。 因此李隆基并不打算免去李琩安西节度使的职务。 他今天特地来问武惠妃,就是想看武惠妃会不会见李琩要做大,又起了争皇后的心思。 但现在看来,武惠妃不仅没有这个心思,反而是想帮着他制约李琩。 李琩远在边疆,只要武惠妃在长安没有其他心思,对他的权利影响就不致命。 李隆基对武惠妃的回答颇为满意,笑道:“能不能胜任,要任了才知道,朕主意已定,你不必多劝。你回信给琩儿,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务必得胜,大唐不能再败吐蕃了。” 武惠妃道:“是,臣妾领旨。” “嗯。”李隆基点点头,道:“朕今日与你一同用膳吧。” 武惠妃闻言大喜道:“多谢三郎。” 李隆基笑道:“这后宫之中,只有伱敢称呼朕一声三郎。” 武惠妃看着李隆基的笑容,想起了靠实力为她赢得李隆基重视的李琩。 …… …… …… 安西。 日日忧劳的李琩先后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李瑛三人被赐死,二是李隆基加封他为河西节度使。 对于李琩被加封河西节度使,安西的文武都替李琩高兴。 但李琩却表现平静,难得的没处理完公事,就先回到了府邸。 杨玉环见李琩的模样,让下人先出去,这才问道:“郎君有心事?” 李琩拿出李隆基加封他为河西节度使的敕令,递给杨玉环。 杨玉环接过看了一眼,笑道:“这是好事啊。” 李琩道:“父皇命我为河西节度使,是想我攻打石堡城。” “那郎君是担心取不下石堡城吗?”杨玉环坐到李琩旁边,认真的问。 李琩道:“战事未定,胜负难料,不过这只是其一。其二,我若胜了,恐怕会有功高震主之嫌。” 这第二点,李琩之前并没有那么担心,但是如今李隆基还是像历史上一样,一日之间赐死了李瑛三人。 这不由让李琩回想自己穿越过来后所做的事。 他虽然改变了一些历史,但是历史的大势他什么都没影响到,他不不由得再次怀疑,他个人的力量,真的可以扭转乾坤吗? 杨玉环思索会儿,道:“若担心功高震主,郎君胜之后,可急流勇退。” 急流勇退,也是李琩为难的地方。 因为他若急流勇退,会有一退就不能再进的风险。 李琩沉默了会儿,拉着杨玉环的手,道:“如果我们这一世,你都要陪我躲在这偏远之地,你会不会觉得不开心?” “会。”杨玉环笑了笑,“怎么才一世?我们说好的生生世世。” “额……”李琩也笑了,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现在看来,你倒有古君子之风。” “臣妾怎敢和古君子相提并论。”杨玉环摇摇头,“梅妃被忠王所利用,圣人一日之间,赐死了李瑛三人,臣妾现在想想,既觉得后怕,又觉得庆幸。” “为什么?”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若不是遇到郎君,臣妾如今恐怕早已侍奉另主,然后在某一天,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一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死,死了也不见得会留下什么清名,那该是多可悲的一生。” 杨玉环精准的说出了她历史上的境遇,直接让李琩怔住了。 只听杨玉环接着道:“臣妾现在觉得,如今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臣妾已经很知足了。郎君有这么多烦劳,是因为郎君太聪明,太重情。” 李琩道:“这话怎么说?” 杨玉环道:“情深不寿,过慧易夭。郎君想守护的东西太多,什么事都想做得尽善尽美,导致你原本已经做得够好了,却还总是觉得不够好。但其实,易地而处,臣妾觉得没有人能做得郎君这样。” 李琩道:“或许,你说得对吧。” “不如臣妾为郎君弹奏一曲?”杨玉环提议道。 “也好。”李琩点点头。 得到同意,杨玉环起身去拿了琵琶,为李琩弹奏。 这一次,杨玉环没有再用什么高超的技巧,她轻轻的弹奏着,琴声舒缓得如同清泉流响,让人听了不由心中宁静。 李琩靠坐在椅子上,听着听着困意便席卷而来,不一会儿,靠着椅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屋外的清风拂着院中的花树,杨玉环抚着琵琶,看着熟睡的李琩,脸上满是爱怜之情。 李琩睡了很久,直到杨玉环因为弹累了停下来,他才醒转。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一笑。 李琩接着道:“如此仙乐,我竟然睡着了。” 杨玉环道:“郎君好不容易歇一歇,臣妾竟然停下了。” “辛苦你了。”李琩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什么?”杨玉环好奇的问。 李琩道:“我梦到我向上天求助,天空中却出现了我自己的模样。” 李琩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他已经恢复了状态。 杨玉环会心一笑,道:“郎君有计划了吗?” ------------ 155章 石堡城 “你说得不错。”李琩起身到杨玉环跟前,轻抚杨玉环道脸,“我确实不能要求把什么事都做得尽善尽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论什么事,都要一步步走。当务之急,还是以拿下石堡城为主。” “嗯。”杨玉环嫣然一笑,“无论怎样,臣妾都会与郎君共同进退。” “好。”李琩点点头,吻了杨玉环一下,柔声道:“我恐怕要去河西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们又要分别良久。” 杨玉环道:“只要郎君能念着臣妾,无论分别多远,郎君都会像在臣妾身边一样。” “我会的。”李琩望着杨玉环,“等打了这一仗,我会在身边呆很久。” 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笑道:“事总是有好有坏,郎君急流勇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反而会久一点。” 李琩道抱起杨玉环,道:“你这么说还真是。” “郎君是要奖励臣妾吗?”杨玉环搂着李琩的脖子。 “不能你奖励我吗?”李琩笑道。 “也好。”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 …… 次日,李琩召来张光晟, 张光晟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李琩把他带回龟兹后,没把他下狱,也没把他编入军队,就由着他无所事事。 张光晟完全不知道李琩想拿他怎么样,未知的命运,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有时候,他甚至宁愿李琩早点宣布他的死刑。 因此今天李琩终于召见,张光晟是既激动又忐忑。 张光晟进门后,立刻便跪了下来,道:“小人等候殿下处置。” 李琩望着张光晟,笑问道:“最近这段时日,伱在安西呆得可还适应?” 张光晟一怔,道:“挺好。” “那就好。”李琩点点头,“现在若让你做先锋队攻打石堡城,你可敢?” 张光晟道:“若不是殿下,小人恐怕已经屈辱而死,若殿下愿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必定以死相报。” “很好。”李琩起身,扶起张光晟,道:“我相信你,从现在起,你便是都护府的参军。” 张光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晌,才道:“殿下,小人尚无尺寸之功,恐怕难以胜任。” 李琩道:“就凭你在石堡城能活着回来,就能胜任。” 李琩说罢,让人去把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嗣业叫来。 李琩等三人进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三位可知父皇任命我为河西节度使,主要为何?” 高仙芝不假思索,直言道:“恐怕是想让殿下攻取石堡城。石堡城西北是河湟,西南是日月山,东面是拉脊山,如此军事要塞,谁掌握了在手,谁就占据绝对主动权。圣人有开疆拓土之心,必然不会放弃如此重地。” “不错。”李琩对高仙芝鞭辟入里的分析颇为欣赏,走到地图面前,道:“石堡城艰险无比,三位将军可愿一战?” 高仙芝三人同声道:“末将愿拼死一战。” “三位将军果真英雄肝胆!”李琩夸赞一句,介绍道:“这位是张光晟,刚跟着董延光攻打石堡城。张参军,你来给三位将军讲讲石堡城的情况,还有你们这次攻打石堡城的情形。” “是。”张光晟来到地图前,讲解道:“石堡城由大堡和小堡两个堡组成,大堡在南,离地面大约二百二十步,四面都是陡峭的悬崖,面积大约有二十二亩,墙城高两步,长约有六百七十步。” 高仙芝和封常清听到这个无名小卒居然能把石堡城的地形说得这么清楚,都不由有些惊讶,当下去了轻慢之心,认真聆听。 张光晟接着道:“小堡在北边,离地大约两百步,四面也是陡崖,不过比南面稍微缓了些。面积约有七亩,城墙高两步,长约五百步,大小堡的城墙连同高山悬崖连成一体,十分险峻。” “要想进入石堡城,只有西北边一条小道,小道很窄,只能容纳两人并行。先前我们进攻时,只能排成一字长蛇阵仰面攻击,城中敌军都不用露面,只用大石、擂木,弓箭就能杀伤我军数千人。先前作战,我军万幸攻下石堡城小堡,敌军便退到了大堡。大小堡之间相距七十步,同样只能容纳两人并行,我军的攻击迟缓下来,让敌人等到了援军,敌军前后夹击之下,我军大败。” 张光晟说到这儿,扼腕叹息,道:“若是小人再勇猛些,兴许就能一举拿下!” 高仙芝道:“如此看来,就算周密部署,也要牺牲数万士兵性命才能取下。” 李嗣业想了想,道:“我们干脆围他两个月,等他们粮草断绝,我军自然不战而胜。” 张光晟道:“敌军在城里囤积粮草饮水,够用一年有余,而且吐蕃知道石堡城战略位置之重要,我军一旦围堡,敌军必然支援。我军与敌军在石堡城下相遇,敌军可通过石堡城上的瞭望台,将我军的排兵看得一清二楚,敌暗我明,我军必败。” 李嗣业看着地图,道:“引水灌城?不成,地势太高,水流不进。打暗道?” 封常清笑道:“四面全是坚石,我们打两年暗道,估计也打不进城里。” “突袭?”李嗣业又提议。 封常清道:“上次信安郡王拿下石堡城,靠的就是远距离突袭。吐蕃从我们手里夺回去,也是靠突袭,接连两次之后,敌军的防备必然相当严密。” 李嗣业叹了口气,道:“那便只能强攻了。” 李嗣业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高仙芝说的牺牲数万士兵性命强攻的办法上。 李琩在旁边听着李嗣业一个个办法的提,颇为惊讶,道:“看来李将军近日没少读书。” 李琩这话并不是讽刺李嗣业,而是由衷夸赞。 为将者,本来就是多学战术,然后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运用。 就像李光弼的一生,就靠着打地道这一招,拿下了数座坚城。 所以李嗣业能想到这些,足以说明他已经不是个单纯的莽夫。 李嗣业挠头笑笑,道:“末将确实读了不少书,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奇谋。” “这次攻坚,本就没什么奇谋可用。”李琩微微一笑,“这次只能和吐蕃打硬仗。” 李嗣业有些怀疑,道:“殿下当真没有奇计?” ------------ 第156章 不该问的问题 “也有一条,只是有些残忍。”李琩叹了口气,道:“你们随我来。” “是。”四人同声回答,和李琩一同出门。 李琩带着四人来到了造炸药的秘密基地。 五人刚进基地,就听到了轰隆的一声巨响,五人都吓了一跳,正在疑惑间,就看到岑参满面乌黑的跑了出来。 李琩忙问道:“岑参军没事吧?” “没事。”岑参咧嘴一笑,道:“末将想做一个小改进,但失败了。” “什么改进?”李琩问道。 岑参道:“末将想,这火药威力如此巨大,如果可以用其做推力,那打出去的东西杀伤力绝对非同凡响,因此末将小小的试了一下。” 李琩明白岑参的意思。 岑参这是萌芽了做火枪,甚至是火炮的思想,这足以说明岑参确实是个人才, 但是技术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火枪火炮需要的工业大唐现在还差点火候,要弥补这点火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琩愣了会儿,问道:“具体你怎么做的?” “末将把少量火药放在竹筒里,想看它能喷射多远。”岑参如实回答。 “原来如此。”李琩不由一笑,道:“想法是好的,不过还是以安全为主,有时间我同你探讨探讨。现在当务之急,是制作大量能用的天雷。” 天雷,是李琩和岑参给新的炸药命的名。 “末将明白。”岑参擦了擦脸,将李琩几人带到库房。 高仙芝他们看着库房里的陶罐,有些莫名其妙。 李琩道:“岑参军给高将军他们看看伱的成果。” “是。”岑参领命,小心的提了一个罐子出去。 几人来到一处空地,岑参引燃引线,快速跑到掩体后。 不一会儿,只听的轰的一声巨响,陶罐爆炸开来,瞬间燃起一个巨大的火球,破片四散飞舞。 高仙芝他们吃了一惊。 但李琩却是摇摇头,喃喃道:“这威力还是太小了,如果是黄火药,那效果会好很多。” 李琩兀自叹了口气,又问岑参道:“我让你准备的石脂呢?” 岑参道:“已经备好了。” “好,小心保存。”李琩叮嘱道。 岑参道:“是。” 李琩道:“这些石脂和天雷,应当可以攻下石堡城,只是到时候,石堡城将是一片废墟和火海。” 高仙芝能想象到那个场景,思索片刻,道:“殿下,石堡城中没有平民,全是将士。” “嗯。”李琩点点头,“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让我军推进到石堡城下。” 高仙芝提议道:“用了天雷和石脂,石堡城短时间内就不能作为据点,末将以为,不如围点打援。” 李琩问道:“如何围点打援?” 高仙芝道:“先佯攻石堡城,吸引敌军前来,狙击敌军援军后,再回头攻石堡城。只是吐蕃必定会调重军前来,大规模作战,若我军配合不利,稍有一处失误,便会全线溃败。” 高仙芝顺便说出了他的担忧。 “正是如此。”李琩赞同道,“所以我想带你们即刻进驻河西,让你们与河西之兵先相熟,并且尽早练兵。” 李琩先带高仙芝他们来看炸药,就是想给他们信心,让他们全力以赴的准备这次战争,积极的团结在他周围。 高仙芝也明白李琩的意思,李琩明面上说的是让他们和河西的士兵先相熟,实际上是想让他们稳稳握住河西的兵权,不要打仗的时候出乱子。 李琩是要集权,而集权就少不了要杀人。 但同时,这也是李琩对他们极大的信任。 高仙芝微愣之后,道:“殿下如此厚爱,末将等万死难报。请殿下放心,末将等必定会尽心操练河西将士。” “如此甚好。”李琩点点头,“诸位先回去准备吧,三天后,你们随我一同进驻河西。” 高仙芝几人同声道:“末将领命!” …… …… …… 高仙芝和封常清一同往回走。 路上,封常清突然道:“大哥,我想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高仙芝笑道:“既然不该问,那就别问了吧。” “此事在我心中萦绕良久,今日必是要讲。”封常清认真道。 高仙芝道:“既然如此,你还开那个头做什么,直言便是。” 封常清呵呵一笑,道:“我们现在和寿王殿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吧?” “是啊。”高仙芝点头,“从我们领命去退兵大食开始,便是如此了。” 封常清低声道:“那你觉得,如果忠王当了太子,往后做了皇上,他会宽待我们吗?” “你这话当真大逆不道!”高仙芝低声呵斥了封常清一句,瞧了一眼四周无人,叹了口气,接着道:“若是寿王殿下在忠王登基前去世,我们有机会善终,若不是,那我们便是要被剪除的党羽。” 封常清道:“我瞧着寿王殿下平时并无大碍,也不知道寿王殿下的病会不会好转。” “我明白你的意思。”高仙芝眯着眼,“河西有不少忠王的人,此次我们进驻河西,必然会和忠王的人起矛盾,因此你是想问我,我们行事要不要温和些?” 封常清道:“正是。” 高仙芝道:“四年前去大食退兵时我便说过,我此生之愿,登台号令威严,跃马勇冠三军,上报明主知遇之恩,下能荣妻荫子。寿王殿下便是我的明主,待你我恩重如山,无论结局如何,我断然不会改换门庭,因此也不会投鼠忌器!” “我也是此意。”封常清重重点头,“寿王殿下是少有的明主,比太宗也只少了一点。” “哪一点?”高仙芝疑惑。 封常清低声道:“玄武……” “你疯了!”高仙芝连忙打断封常清,“封二,你想被诛九族吗?” 封常清道:“如今朝廷右相当权,对上逢君之恶,对下铲除异己,圣人一时气愤,诛杀了三庶人,朝中竟然无几人劝谏!如此情形,当真让人失望。而且,若是寿王殿下荣登大位,你我结局便不会以悲剧收尾。” 高仙芝闻言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此事你万万不可对别人提起。” “这是自然。”封常清一笑,“我虽然愚笨,但还不至于愚笨到如此地步。” “嗯。”高仙芝点头,道:“你说的这些,为时尚早。寿王殿下人品高洁,他做的选择,自然是不会错的,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寿王殿下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当务之急,还是以备战吐蕃为主。” “是。”封常清应声回答。 ------------ 第157章 战争已经开始 高仙芝回到府邸,将自己即将进驻河西的事告诉周氏。 周氏听了,冷静问道:“此次去河西,阿郎认为有多少胜算?” 高仙芝并没有把要和吐蕃作战的事告诉周氏,不过周氏也不是笨人,猜也猜到高仙芝要去干嘛。 高仙芝在心中衡量了会儿,道:“至少八成。” “阿郎倒是很有信心。”周氏会心一笑。 高仙芝道:“寿王殿下早有谋划,胜算自然大些。” “那就好。”周氏微微叹气,“董将军的副将战死石堡城,阿郎如今也是寿王殿下的副将,在外征战,多小心些。” 高仙芝闻言一笑,道:“我以为你又要念叨发脾气,怎么改性了?” “妾身在你心里原是个泼妇吗?”周氏皱起眉头。 “那倒不是。”高仙芝连忙否认,“只是性子烈了一些。” “也罢。”周氏也不辩解,“与阿郎相识的时候,妾身便是这般模样,也没有哄骗阿郎,阿郎要是现在后悔,也怪不得妾身。” “我怎会后悔。”高仙芝挽住周氏,“我喜爱的便是你这性情。” 周氏道:“不正经。” 高仙芝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阿骈呢?” “像是去了龟兹军营。”周氏苦笑,“阿骈和阿郎一样,整天只爱舞刀弄枪,伱们父子俩没一个让人省心。上次他感染风寒,便是自己去惹的。还劳烦寿王殿下亲自探望,张孺人更是亲自为他诊病。对了,这事阿郎去谢过寿王殿下了吗?” “还没有。”高仙芝恍然想起,尴尬一笑,道:“公务繁忙,我给忘了。” “那怎么行?”周氏表情严肃,“虽然以寿王殿下的性子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我们自己不能不周全。也罢,阿郎若忙着公事,便由妾身去谢,只是盼阿郎不要怪妾身做事逾矩。” 高仙芝道:“你虑事周全,我怎会怪你,有你在家主事,我才能安心出去征战。” “这话妾身听着高兴。”周氏开心的笑了笑,“不过我们现在扩了府,兴了业,都是因为阿郎的赫赫战功。” 高仙芝道:“还有寿王殿下的知遇提携之恩。” “嗯。”周氏点头,“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妾身没看错阿郎。” “也就说当时你嫁给我,并不清楚我的品性?”高仙芝问道。 周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高仙芝时,高仙芝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由笑意浮现,道:“都成婚那么久了,阿郎问那么清楚干什么?阿郎的当务之急,是考虑如何作战之事。” 高仙芝知道周氏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但他也不追问,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次战役,和在小勃律不同,在小勃律吐蕃可以退让,这次他们恐怕要倾尽全力。寿王殿下虽然早有谋划,但不知道他对吐蕃究竟了解多少,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高仙芝说着,不由陷入沉思。 …… …… …… 李琩府。 “我已经和高将军他们说定了,三天后便启程去河西。”李琩同时将消息告诉杨玉环。 “嗯。”杨玉环点头,“郎君自然是越早去越好,虽然正式的战斗还需等上一段时日,但其实现在已经开始了。” “哦?”李琩惊诧,道:“这话从何说起?” 杨玉环道:“跟着郎君这些年,臣妾也慢慢明白了一些。行军打仗,只是最终呈现的结果,其背后还要很多重要的缘由。” 李琩来了兴趣,道:“具体说说。” 杨玉环笑道:“臣妾说错了,你可不要笑话臣妾。” “当然。”李琩点头,“我和你弹琴合奏时,也时常会弹错,你不仅没有笑话我,反而故意跟着我一起弹错,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杨玉环想起之前和李琩合奏的场景,兀自傻笑了会儿,才转回正题,道:“最直接的缘由,便是粮草,若是粮草不济,再多的大军,也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那你知道大唐的粮草是如何征调的吗?”李琩跟着问道。 杨玉环道:“由朝廷发召令给各道各州,各道各州筹集之后,直接运往前方。” “那吐蕃呢?”李琩又问。 杨玉环道:“吐蕃主要的粮草供给方式,是各部落自己携带家畜和粮食,所以很多人都会说他们出兵不带粮,一路全靠抢。但最近几年,他们学了大唐,开始在后方屯田。据臣妾所知,他们在铁岭后方的九曲之地,就屯了大量的军田,与此同时,他们还设置专门运送粮草的军队。” 杨玉环说得有些乱,但她看到了根本。 吐蕃现在,已经从原本的部落军事制度,迈向了职业军事化道路。 历史上,吐蕃完整的迈出了这一步,要在安史之乱之后,可是现在,他们居然提前了。 李琩最近一直在为这事感到担忧,不过现在他最好奇的,是杨玉环为什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于是李琩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郎君与何氏一族有合作,何氏他们会到吐蕃行商,因此每次何锦来和臣妾谈事的时候,臣妾会问一些。”杨玉环说了来路,接着解释道:“臣妾问这些,绝无他想,只是想和郎君闲聊之时,能领会郎君的意思,和郎君说到一处。” 李琩闻言,不得又一次感慨杨玉环的聪慧。 杨玉环和他成婚才五年,竟然学会了他的思维方式,这样的夫人,如果一心扶持他,会是他很大的助力,但要是有其他心思,也将会是很大的麻烦。 李琩沉吟片刻,道:“你对这些事想必已经研习了很久,为何从前没听你说起。” 杨玉环笑道:“臣妾学这些,只是为了和郎君有话说,但是每次臣妾和郎君说起话来,总有说不完的事,所以郎君没问,臣妾便也不必说。” “其实,”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笑道:“就算我们以后坐在一起无话可说,你也不必刻意去学这些,因为两个人一起,并不是非要有说不完的话。” “嗯。”杨玉环点头,“可是臣妾已经学了,而且学了之后,还觉得挺有趣。” 李琩道:“既然如此,我接着考考你?” “好呀。”杨玉环开心的点头。 ------------ 第158章 吐蕃初探 “此次和吐蕃的战争,除了粮草之外,你觉得还有那些交锋?”李琩问道。 杨玉环想了会儿,道:“还有士气。董将军接连大败,副将战死,河西军现在的士气想必已经低迷到了谷底。与之相反,是吐蕃军接连大胜,一扫在小勃律败于郎君的阴霾,臣妾听闻,吐蕃已有攻下河西的心思。” “我军士气低落会带来什么影响?”李琩问得更细了。 杨玉环道:“会使我军无心战斗,逃兵增多,更有甚者,会让一部分意志不太坚定的将士起了叛唐投吐蕃的心思,这对郎君不是个好消息。不过或许正是如此,圣人才会让郎君这个不败大将进驻河西,只要郎君到了河西,必定能让我军士气大大提升。” 李琩笑道:“你说着事还不忘夸我两句。本来你说得挺好的,可是因为多夸了我,就让伱这鞭辟入里的话,少了两分精彩。” “臣妾就喜欢夸郎君,才不管话精彩不精彩。”杨玉环拉起李琩的手,做了个鬼脸。 李琩宠溺一笑,又问道:“那你觉得吐蕃真的会进攻河西吗?” “这臣妾就预料不到了,需要郎君解惑。”杨玉环说罢,认真的等着李琩讲。 “会,但也不会。”李琩思索着,跟着解释道:“说吐蕃会,是因为吐蕃接连大胜,不仅仅让两方的士气天差地别,也让两方的实力出现了变化,吐蕃肯定会趁此机会,到河西劫掠一番。说吐蕃不会,是因为吐蕃自知目前在河西与大唐作战,于吐蕃不利,所以不会长留,极有可能是劫掠一番,立刻就返。” 杨玉环接着问道:“郎君预料吐蕃什么时候会到河西劫掠?” 李琩道:“按照吐蕃的习性,一般是春秋时节。” 杨玉环疑惑道:“春秋是农忙时节,我大唐习惯性夏冬出兵,为什么他们和我们反着行事?” “两个原因。”李琩耐心的解释,“第一个原因是天气。吐蕃所占之地,气候寒冷,冬天尤甚,不适合他们集结军队。而夏天我大唐又太热,他们习惯了寒冷,熬不住炎热,到我大唐境内,将士多生疾病。第二个原因,则是他们出兵的动机。吐蕃出兵,多数都是为了劫掠,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他们来一趟,正好可以满载而归。” “原来如此。”杨玉环点点头,思索道:“这便是兵法里说的知天时吧。” 李琩讶异道:“你还看兵法?” “偶尔看一点。”杨玉环道。 李琩笑道:“你是想用兵法来对付我吗?” “是呀。”杨玉环投入李琩怀里,笑道:“不知道哪条计才能收服郎君。” 李琩抱住杨玉环道:“你往我面前一站,我就中计了。” “是美人计吗?”杨玉环咯咯笑了起来。 李琩道:“你觉得呢?” “不只是。”杨玉环嫣然一笑,“不过不管是不是,臣妾都只会对郎君使用美人计。” “嗯。”李琩凑近杨玉环,道:“真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你。” 杨玉环道:“从来只有望夫石,没有望妻石,郎君若成了望妻石,恐怕要让天下人笑话你。” “笑就笑吧,我愿意。”李琩道。 杨玉环凝视李琩,道:“那臣妾便与郎君互望,一起成为夫妻石。” 李琩脑海里冒出了两个石头对望,一堆游人观望的场景,不由笑了出来,道:“接下来的三日,我好好陪你。” “好啊。”杨玉环开心的点头,想了想,道:“还有木槿妹妹,郎君不要冷落了她。” 李琩道:“最近这两天她忙什么?” “在制冰。”杨玉环回复,“自从郎君教了木槿妹妹一些古怪的知识,她就慢慢跟着学会了制冰。以后的史书上,可能要写木槿妹妹关于制冰的佳话了。” “有可能。”李琩附和,“你会有羡慕吗?” 杨玉环摇摇头,道:“木槿妹妹人聪慧,品性也好,值得在史书上留下佳话。” 两人说到这儿,张木槿正好走了进来。 张木槿径直来到两人身边,对李琩道:“殿下,制冰的技艺已经成熟,可以献给圣人了。” “有劳你了。”李琩会心一笑,“我们正说到你,碰巧你就来了。” 张木槿道:“木槿如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殿下指正。” 李琩道:“没说你不对,你做得很好,娘子还在夸你。” 杨玉环将张木槿拉到身边,对李琩道:“木槿妹妹立了大功,郎君你可得奖励她。” “木槿……”张木槿想拒绝。 杨玉环打断了她,然后两人默契的望着李琩。 李琩见两人的模样,暗暗庆幸。 他庆幸这两个姑娘都能真心实意的为了他着想,不然以这两个姑娘的能力,他恐怕永无宁日。 李琩想着,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道:“怎么奖励,就你们说了算吧。” “好啊。” 杨玉环和张木槿一起点头,分别提出了建议,李琩依言而行。 …… …… …… 三天时间转眼便过。 李琩暂别家人,将安西的事托付给安思顺和辛云京等人,自己带着高仙芝他们一道去了河西。 到河西治所凉州,李琩看着熟悉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感慨。 一旁的李嗣业站在凉州城门下,好奇道:“殿下为何要悄无声息的来,也没个人来迎驾。” 不待李琩说话,封常清便道:“李将军有所不知,悄无声息的来,才能真正了解河西的吏治和防务,方便殿下做下一步的部署。” “这倒是。”李嗣业点点头。 李琩问道:“李将军可知河西的兵力及部署情况?” “末将略知一二。”李嗣业恭敬回复,“河西领八军三守捉,有兵七万三千余,马一万九千余,衣赐岁一百八十万余段。赤水军,在凉州城内,管兵三万三千余,马一万三千余。大斗军,在凉州西二百余里,管兵七千五百人,马二千四百余。建康军,在甘州西二百里,管兵五千三百余……” 李嗣业将河西的兵力及部署一口气说完,最后补充道:“不过这些都是之前的数,如今董延光数次大败,兵马已经折了三成。” ------------ 公司加班,请个假 十二月公司太忙了,已经连续加班三天,今天写不完了,实在是抱歉。 之前欠了两章,本来说周末补上,但平时工作太忙,没时间查资料,周末的时间都用在查资料上了。 最近的剧情写到唐蕃战争,需要大量吐蕃的文献资料,但吐蕃的文献资料比较少,不仅要钱,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幸好群里的朋友帮忙找,缓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都想不查资料,乱编得了,但是感觉这样对不起大家的订阅,所以还是规矩的看文献。 我文中出现的事件,地名,甚至一个小人物,都是看了文献资料斟酌出来的,这样虽然累一点,但也算尽力了。 我每天下班回来吃完饭七点,码字需要至少四个小时以上,周末都在看文献。 我也想多更的,奈何实力不允许,希望朋友们谅解。 等忙过这几天,上班可以摸鱼看看文献,周末就能补上了。 再次抱歉,拜谢。 ------------ 第159章 吐蕃的意图 李琩和高仙芝他们说着话,进了凉州城。 凉州作为河西治所,丝绸之路的重镇,平常异常繁荣,但如今,因为与吐蕃战事的失利,很多人都害怕吐蕃大军突然杀到,因此商贸活动减少了许多,城里的行人稀稀松松,脸上也少有兴奋。 李琩边走边看,一路来到河西府衙。 府衙卫兵见李琩一行人个个锦衣华服,以为是行商的商队,当下道:“诸位请回吧,使君今日不见客。” “瞎了你的狗眼……”李嗣业立时就要骂。 李琩连忙打断李嗣业,对卫兵道:“劳烦转告王使君,就说寿王前使求见。” 听到是寿王的人,卫兵打量了李琩他们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回身进去通报。 卫兵进了衙内,只见河西节度副使王倕正苦着脸唉声叹气。 卫兵禀报道:“副帅,寿王殿下前使在府外等候。” “让他进来吧。”王倕随口回复,待士兵要退,想到了什么,追上去问道:“来人什么样?” 卫兵道:“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旁边跟着几个奇怪的人,一个容貌俊美,像女人一般,一个相貌丑陋,似乎是坡脚,还有一个脾气很大,身高很高……” 卫兵没有说完,因为王倕已经跑了出去。 王倕一路小跑到府衙外,见到李琩,又惊又喜,连忙行礼道:“殿下……” 李琩打断道:“我们进府说。” “是。”王倕将李琩等人请到府衙内。 众人落座,王倕道:“殿下来之前也没先派人知会末将一声,末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将军不必多礼。”李琩应付一句,便转到正题,问道:“河西陇右防务如何?” 王倕叹气道:“河西各军各守捉退回原地驻守,陇右那边,吐蕃已经将战线推到积石、绥和、定戎、绥戎一线。” 高仙芝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吃了一惊。 因为这个战线,已经深入大唐境内。 高仙芝问道:“现在吐蕃中军统帅是谁?” 王倕道:“吐蕃赞普赤德祖赞。” 赤德祖赞,作为吐蕃赞普,历史上和松赞干布,他儿子赤松德赞,并称“吐蕃三法王”,三人是吐蕃三大雄主。 赤德祖赞亲政之后,在前政的基础上,先后扩大推行红册木牍制,划分农区和牧区,采取众相制度,推崇佛教等政策。 所谓红册木牍制,是将各地的户籍、税收、兵籍等的管理收归朝廷管理,并设立红册木牍典籍备案。 这一政策,大大加强了朝廷对地方的管理,加强了中央集权。 划分农区和牧区,便是区分了农业和游牧业,让吐蕃这个游牧部落的农业基础有制度依据。 采取众相制度,则是分化了相权,加强了君权。自此,吐蕃像噶尔氏家族那样独揽相权,甚至左右君权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推崇佛教,也是赤德祖赞想用新的宗教,打击利用苯教左右君权的世家大族,其背后的目的,也在于集权。 在赤德祖赞的一番励精图治后,吐蕃国势蒸蒸日上,具备了外扩的实力。 赤德祖赞也没有因此自满不前,反而多次亲征,主持前方战事。 这样一代雄主,足够高仙芝惊讶与重视。 只见高仙芝愣了会儿,问道:“这个战线维持多久了?” 王倕道:“从董将军撤兵算起,已有半年有余。” 高仙芝更疑惑了:“半年他们未再进攻?” “一直未动。”王倕回道。 高仙芝道:“按理说不应如此,维持这条战线半年,所耗费的粮草不计其数,他们要么退回石堡城一线,要么就大举进攻。” 高仙芝想不明白。 李琩提点了一句,笑道:“除非吐蕃已经暗中将大队抽调回去。” 李琩这一提醒,高仙芝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殿下此言有理。” 但李嗣业还想不明白,好奇道:“吐蕃在陇右占了优势,不进攻却将大队抽调,这是为何?” “因为陇右无利可图。”李琩耐心解释,“从石堡城到陇右治所鄯州,中间地域并不发达,如果吐蕃越不过鄯州,打不到兰州,所能抢掠的资财并不多。但是陇右虽然无利,于大唐却极为重要,因为一旦占据陇右,便可威胁关中。因此大唐在这一带布置了重兵。吐蕃此次的意图,明显不是关中,他们只想要掠夺,自然就不会再攻陇右,只需把石堡城牢牢抓住就行。” “原来如此。”李嗣业这下不仅听懂了,还大概领悟到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话的涵义。 李嗣业他们已经习惯李琩对于局势精准的分析,但王倕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李琩这方面的言论。 这种言论说起来简单,但要真正说得准确,必须对大局有精准的把握,熟悉敌我双方的实力和决策层,其难度非一般人可以企及。 王倕不由听得目瞪口呆,同时也大概明白,高仙芝和李嗣业这些百战之将,为何甘心听从李琩的命令。 李嗣业想了会儿,好奇问道:“那殿下觉得吐蕃想要进攻哪里?” 李琩道:“如果我是赤德祖赞,我会佯装要攻陇右,实则准备进攻河西,因为河西有钱。” 河西和陇右的兵力差不多,但河西的经济发展比陇右好了不止一倍,到天宝末期,陇右时常会因为朝廷给不齐粮饷而苦恼,甚至引发兵变,但河西则没有这个烦恼,因为河西本身就很有钱。 李隆基有让李琩打石堡城的想法,但是也没有一下把权力给到底,因为石堡城周边的驻军,都属于陇右节度使管辖,要打石堡城,必须河西和陇右合击。 李隆基只给了李琩河西节度使的职务,显然还有一些考虑。 这些考虑不只是防备李琩,也担心李琩手握河西陇右大权之后,急于立功,轻易挑起大战,如此大唐就要同时两线作战,乱了李隆基刚定下的先北后西的战略。 李琩大概能明白李隆基的心思。 但李嗣业并不理解,只听李嗣业道:“原以为我们进驻河西是主动进攻,没想到是被动挨打来了。如今正是九月,赤德祖赞的蹄铁想必已经在路上,只是不知道他具体何时从河西什么位置进军,不然我们可以提前埋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唐朝当时的人称呼赤德祖赞的名字有好几种叫法,为了方便行文,我在文中统一叫赤德祖赞,如果看史书的朋友有不习惯,还请谅解。 ------------ 第160章 赤水军 李嗣业意思是想料敌先机,但料敌先机这种高阶操作,只能交给李琩。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李琩,高仙芝他们也一同看着李琩,都在等李琩的指示。 但李琩也不清楚。 现在的历史因为他的影响,部分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就拿这次唐蕃战争来说,本来应该是皇甫惟明来打,皇甫惟明虽然拿不下石堡城,但是也算打得有来有回,不会败得这么惨。 如今董延光提前出战,被打得一败涂地,此消彼长之下,吐蕃更强了,自然也不会按照历史来走。 李琩略微思索后,问道:“几位以为,吐蕃最可能从哪几路进军河西?” 李琩把问题抛了出去。 高仙芝想了半晌,道:“吐蕃进入河西,向来有五条道。分别是大斗拔谷、三水、张掖、建康、玉门。其中大斗拔谷道可东取凉州,西取甘州,张掖、三水两道直达甘州,建康道东至甘州,西至肃州,玉门东到肃州,西到瓜州。” 李嗣业接着道:“大斗军,管兵七千五百余,马二千四百余。建康军,管兵五千三百人,马五百。玉门军,管兵五千二百人,张掖守捉,管兵五百人。此五道,我方皆有军队把守,吐蕃想要入侵,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不然。”封常清摇头,“吐蕃向来喜欢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处,这次他们恐怕也会以大量兵力,取其中一两道。” “不错。”高仙芝附和,“赤德祖赞野心不小,又是赞普,这次他亲自领兵,该取富饶之地,河西最富饶的地方,当属凉州。末将以为,此次吐蕃必从大斗拔河谷进军,届时他们即使掠夺凉州不成,也可掠夺甘州。” 王倕补充道:“大斗军先前确时有兵七千五百余,但之前战事失利,如今只有兵四千三百余。若吐蕃真集中优势兵力进入大斗拔谷,大斗军恐怕应付不了。河西最强的兵力,当属凉州赤水军。赤水经前大败,仍然有兵两万五千余,不仅数量庞大,其单兵战斗力也是河西军最强。若能调赤水军提前备战,必能与吐蕃一战。” 王倕说完,高仙芝恍然大悟,道:“殿下悄无声息的进驻河西,并不是只想要微服暗访,更是要让吐蕃不知道殿下动向。吐蕃不知道殿下到了河西,自然不会预测到赤水军的部署。” 封常清前面以为李琩微服只是想了解河西真实的吏治与边防,但没想到,李琩居然还有暗中应对吐蕃的心思,这份深谋远虑,让他不由大为敬佩。 封常清兀自沉思会儿,直言道:“王副帅能让赤水军令行禁止吗?” 封常清这话问得相当直白,但是眼看危机在前,封常清也顾不得许多,只能以战事大局为重。 王倕闻言,神色有些尴尬,讪讪笑道:“不敢有瞒,对赤水军,我也只能好言好语,做不到令行禁止。” 王倕作为一方节度副帅,虽然能力并不十分出众,但能坦诚相告,不欺瞒,也十分的难得。 在李隆基一朝,最强的野战军团有三个。 分别是河西赤水军,河东天兵军,范阳经略军。 天兵军和经略军,常备军三万人,赤水军三万三千人,相差不大,但这只是兵力。 若再加上马匹,赤水军一万三千匹,天兵军五千五百匹,经略军五千四百匹,这样一比,天兵军和经略军就比赤水军逊色了一大截。 因此,赤水军可以说是李隆基一朝,大唐最强的野战军团。 但这最强的野战军团,却也是最难管控的。 至于为何难以管控,还要从赤水军的成立以及发展说起。 赤水军的成立,要追溯至武德二年。 唐高祖武德二年,昭武九姓中的安修仁主动归附大唐,帮助唐高祖顺利压平李轨,唐高祖念其功德,加上部分对河西大族的妥协,设立了赤水军。 之后,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后大封功臣四十三人,其中安修仁、安兴贵兄弟赫然入列,由此可见,赤水军初期的成立和发展,与唐帝王息息相关。 换句话说,赤水军祖上,那都是帝王亲近之人,一度履行过单独防卫河西的职能,后面的大斗、张掖等几个军镇守捉,都是从河西分离出去的,其地位可想而知。 而由于其成立始于昭武九姓,赤水军的兵源多是胡族,军使大部分都是胡人担任。 哥舒翰父亲哥舒道元和李光弼都曾担任过这一职务。 超然的地位,加上胡兵胡将,一般的节度使,没有点真本事,根本吃不住这群虎狼将士。 这个情形,不只是李琩他们知道,就连远在长安的李隆基也一清二楚,因此李隆基任命李琩为河西节度使时,顺便加任了李琩为赤水军军使。 其用意,就是希望李琩牢牢的把赤水军握在手里。 因此李琩并不怪罪王倕,只是问道:“如今赤水军的副军使是谁?” 王倕道:“契苾忠。” “契苾忠?”李琩对这个名字并不太熟悉。 王倕解释道:“契苾忠的祖父是太宗名将契苾何力,他的阿兄是之前赤水军军使契苾嵩。” “原来如此。”王倕这么一说,李琩就大概了解了。 李琩想了会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赤水军军营去看看。” “是。”王倕和高仙芝他们同声领命。 赤水军就在凉州城内,不多久,李琩一行人就到了军营。 有王倕的带路,李琩他们一路没遇到阻拦,直到军中令台。 赤水军副军使契苾忠匆忙来见,但他并没有见过李琩,只给王倕行礼道:“见过王节帅。” 王倕回了礼,望向李琩。 李琩道:“召集全军。” “是。”王倕领命,让契苾忠擂鼓召集全军。 契苾忠依言而行,不一会儿,赤水军士兵蜂拥而至,但依旧有部分人,迟迟不到。 “这就是名扬天下的赤水军吗?”李琩问王倕。 王倕被问得一怔,转问契苾忠:“这就是名扬天下的赤水军吗?” 契苾忠不认识李琩,但看王倕对李琩的态度,结合李琩的年龄以及身边很有特色的几个人,大概猜到了李琩的身份。 契苾忠的冷汗冒了出来,连忙给王倕解释道:“禀副帅,前战失利,军心不稳,因此个别将士起了怠惰之心。” ------------ 161章 突发军情 “真是岂有此理!” 王倕愤恨的表达了自己态度,但没有接着进一步的动作,只心虚的望了一眼李琩。 契苾忠也没再说,规矩的退到一旁,完全没有要表明自己认识李琩的意图。 当然,这不是契苾忠孤傲,而是契苾忠明白,现在这个情形,不适合往前凑,自己能躲则躲。 李琩也不在乎,就在旁边坐着,慢慢的等兵士集合。 等了半个时辰,下面的士兵开始议论起来,部分人逐渐起了散漫之心,军容逐渐变得散乱。 又过了半个时辰,最后几个士兵才醉醺醺的勾肩搭背来到营地。 李琩给高仙芝递了个眼色,高仙芝心领神会,走到那几个士兵面前,询问道:“几位这是去了哪里?” 领头的旅帅眯着眼打量了高仙芝一眼,见并不认识,笑骂道:“老子去了哪里,你管得着吗?这赤水军,还轮不到你说话!” 高仙芝并不生气,接着问道:“你们可有告假?” “告假?告什么假?”这旅帅哈哈一笑,身子东倒西歪,接着道:“老子在凉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不需要告假。” 高仙芝道:“伱可知擅离职守,听调不至,该当何罪吗?” “怎么?你要杀了老子?”这旅帅反问。 高仙芝该问的问题问完了,不再多说,回到李琩身后。 李琩这才起身,来到众士兵跟前,说道:“本王蒙父皇恩敕,上任河西节度使,兼任赤水军军使。本王早闻赤水军威名,今天第一次和诸位正式见面,以为可以领略赤水军的风采,却不想竟是这般模样。” 那醉酒的旅帅听到李琩的话,酒顿时吓醒了一半。 李琩望着他,接着道:“初次见面,我本不想伤了和气,但你擅离职守、听调不至,事前不告假,事后不解释,态度恶劣,跋扈至极。” “殿下!”这旅帅立刻跪了下来,道:“请殿下饶命!” 李琩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旅帅道:“小人姓吕,御史吕向正是小人阿兄,小人到河西赤水军任职,是王忠嗣将军的举荐而来。” 之前吕向替李亨两次送礼给王忠嗣,王忠嗣都没要,后来李亨悟到对待王忠嗣要以国士待之,便改进了方法。 于是一边和王忠嗣叙旧情,一边向王忠嗣输送人才。 这吕旅帅,便是李亨向王忠嗣输送的人才之一。 李琩微微皱眉,沉默了会儿,问道:“既然有王将军举荐,你为何现在的职务还只是旅帅?” 吕旅帅道:“小人本是校尉,只因之前战事不利,被降了职。” “原来如此。” 李琩算是知道吕旅帅为何这么嚣张了。 李亨的人,王忠嗣保举,如果不是董延光中间插了一脚,现在他起码也是赤水军的参军,甚至是司马。 这样的身份地位,一般人哪里敢得罪他。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我与王将军也算熟识,和吕御史也有过照面,我有些饶你一次。” “谢殿下……”吕旅帅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连忙道谢。 但李琩打断了他,道:“但王法无亲,军令无情,我不能坏了规矩,来人,把他们拉下去砍了!” 李琩带来的亲卫早有准备,即刻领命,将吕旅帅和与其同行的几人,拉到营门口,当着其他士兵的面,当场将吕旅帅几人的头砍了下来。 这下赤水军上下都傻眼了。 王倕和契苾忠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两人对吕旅帅也不是没有意见,但吕旅帅关系太复杂了。 如今的局面,王忠嗣北边接连大胜,李亨最有可能接任太子,他们多少都要给王忠嗣和李亨点面子。 但是李琩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赤水军众人正惊愕间,只封常清高声道:“列队!” 赤水军众人不敢再懈怠,立刻快速列队。 李琩道:“本王赏功罚罪,绝不徇私,吕旅帅犯了军法,当斩。他日诸位立了功,本王也会论功行赏。” 李琩说完,让王倕杀猪宰羊,大宴将士。 宴中,大斗突然有兵来报。 “殿下,吐蕃大军翻越祁连山,已经攻破了祁连城,现在正兵分两路进发,一路往甘州,一路往河西,大斗康军使遣小人到此求援。” 李琩几人听了这个消息,惊骇万分。 高仙芝道:“好快的速度!殿下所料不错,吐蕃真的来掠夺河西了。” 李琩也没想到吐蕃从陇右抽身之后,居然这么迅速就到了河西,而且吐蕃向来不擅长打攻坚战,这次居然可以轻松拿下祁连城。 李琩怔了会儿,问道:“他们有多少兵马?” 小兵回道:“吐蕃先行的是骑兵,恐有万骑,至于步兵数量,小的并不清楚。” “领军的是谁?”李琩问道。 小兵道:“往甘州方向的前军将军是尚绮心儿贝拉,往凉州的方向的是韦论莽支拉略。” 吐蕃有五大军事区,称为五茹。 分别是卫茹、约茹、叶茹、藏茹和孙波茹。 每个茹有十个东岱,五个茹便有五十个,加上之后另设了十一个东岱,一共六十一个东岱。 因此大家习惯把吐蕃的军事编制称为“吐蕃五茹六十一东岱”,军队人数六十万人上下。 但明面上虽然是五大军事区,其内部的势力却错综复杂。 因为吐蕃是部落联盟,军事组织是以氏族为基础的全名皆兵制,松赞干布时期,五大茹又分为十八个势力范围。 后来这十八个势力虽然有升有落,但总体的形势没有变化。 若有强势赞普,大家就齐心合力,若赞普弱势,这这些氏族之间便会相互攻伐。 毕竟吐蕃没统一之前,各氏族部落之间都有血海深仇。 这兵士所说的尚绮心儿贝拉,是没卢氏一族,韦论莽支拉略,则是韦氏。 韦氏一族的势力的巅峰,是赤德祖赞前期,那时,韦·乞力徐担任大论,大论是吐蕃的宰相。 韦·乞力徐死后,接连又有两位韦氏子弟出任大论。 但韦氏的好景不长,赤德祖赞后期亲政后,开始大力改革,大论由独相制改为众相制,韦氏作为独相制最后的受益者,遭到强力打压。 ------------ 第162章 离间计 没卢氏,则是以外戚的身份,踩着韦氏快速崛起。 因此,这两氏的矛盾是新仇加旧恨,不说是相亲相爱吧,至少也是分外眼红。 此次赤德祖赞让这两氏的人为先锋,便有想化解两氏矛盾的心思。 李琩沉思着,高仙芝道:“殿下,这两人皆是大将之才,不可轻视,若我们不快速支援,大斗军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王倕道:“吐蕃向来擅长野战,不擅攻坚。调赤水军前去驰援,有失败之险,若是赤水军再败,则凉州难保。但若是固城坚守,可保万无一失。” 因为先前的失利,王倕已经不负当年的气概,有了怯敌之心。 这就是杨玉环之前说的士气带来的负面影响。 李琩现在迫切需要消除这个负面影响,而要消除这个负面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得一场胜利。 李琩沉思了良久,道:“赤德祖赞想通过这次战争,化解韦氏和没卢氏的嫌隙。那我们不如利用这次战争,加深韦氏和没卢氏的矛盾。” “殿下好计策!”高仙芝瞬间明白了李琩的意思,“末将这就去准备。” “好。”李琩会心一笑,点点头。 …… …… …… 韦论莽支拉略一路进军至潘禾县,正在潘禾劫掠之时,一小队吐蕃士兵将韦军的战利品偷偷的往城外运。 这一行为,被韦论莽支拉略的族弟韦千户敏锐的捕捉到了。 韦千户偷偷的跟着这群行动诡异的士兵,跟到他们大本营,发现他们竟然是没卢氏,尚绮心儿贝拉的士兵。 韦千户怒不可遏,带着手下人马出面质问。 这群没卢氏士兵见行迹败露,不由分说,立刻就对韦千户发起攻击。 韦千户哪里想到偷东西的敢这么勇,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被打得丢盔弃甲,在几位亲卫的拼死保护下,才死里逃生,勉强逃回到潘禾城内。 韦千户哭着将这一情况报告给韦论莽支拉略。 韦论莽支拉略听后拍案而起,怒道:“他们没卢氏就是一个卑鄙的家族,只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但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还敢袭击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韦论莽支拉略说罢,带着轻骑就去找没卢氏讨说法。 尚绮心儿贝拉那边,也遇到韦氏偷拿战利品不成,焊然发动袭击的事。 于是,两边不约而同的都要找对方讨个说法。 两方人马在大斗拔谷道相撞,刚一碰面,对方的箭矢突然铺面而来。 这下两方都以为自己遭到了暗算,直接开打。 打到一半,尚绮心儿贝拉和韦论莽支拉略顿觉不妙,因为两人在混战中查看了对方射出来的箭,发现里面居然有大量唐军制式。 两人顿时反应过来,中了离间计了。 于是两方鸣金收兵。 可刚一鸣金收兵,大量的唐军便奔袭而来。 其中领头的前锋,正是李嗣业。 吐蕃军才收兵,毫无防备,李嗣业又勇猛无比,刹那间杀到眼前,打得吐蕃军大败而逃,一路逃出了祁连山。 …… …… …… 吐蕃营帐内。 “罢了,此次失利,原以怪不得你们。” 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看着灰头土脸的尚绮心儿贝拉和韦论莽支拉略,摇头叹气。 一旁的副帅尚锦赞其觉道:“唐皇一日杀三子,竟然还愿意把河西节度使如此重要的职位给李琩,这完全在我们的意料之外,若是知道李琩在此,我们断然不会轻敌而败。” “是啊。”属卢芒保杰奇顿附和,“若是只有一个李琩倒也罢了,关键他手下还有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等大将,这些大将皆是有勇有谋的能人,能很好的完成李琩的命令,若是换了其他人,不一定瞒得过两位将军。” 属卢芒奇顿,就是先前去打小勃律的吐蕃统帅,他吃过李琩他们一次亏,因此深有感悟。 但赤德祖赞只认同属卢芒奇顿说法的一半,另一半,他觉得是吐蕃内部的原因。 如果没卢氏和韦氏没有新仇旧恨,也不会这么简单就上了李琩的当。 对敌军统帅的部署不清楚,敌军的奇计,以及吐蕃内部矛盾,三重夹击之下,焉有不败之理。 赤德祖赞沉思了半晌,说道:“李琩不过是个年轻的统领,不足为惧。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失败,我军折损不过几千人,算不得什么。倒是韦将军和没卢将军能中途罢手,实属难得。今日,我设宴款待两位将军,还望两位将军以后齐心协力,再建功业。” 赤德祖赞没有追究这次失败,而是虑其根源,抓住机会促进韦氏和没卢氏的和解。 韦论莽支拉略和尚绮心儿贝拉见赤德祖赞如此心胸,都有些动容,同声道:“谢赞普不责之恩,我等必定同心同德,戴罪立功!” “好。”赤德祖赞十分高兴,让两人先下去休息,并命人设宴。 待两人出帐,尚锦赞其觉道:“赞普,这李琩确实是才能出众,若他在河西,于我们不利。” “确实如此。”赤德祖赞认同的点头,“这次他给我们使了一个离间计,不如我们也给他使一个离间计如何?” “臣正有此意。”尚锦赞其觉缕着胡须,“唐皇向来不信任自己的儿子,若是我们能离间唐皇和李琩,那对我们以后经略河西,则大大有利。” 两人定了方针,便开始为具体方法商谈起来。 …… …… …… 长安。 李隆基先后收到了两封奏书。 第一封是吕向弹劾李琩擅杀将士的奏请,第二封则是李琩大胜的消息。 李隆基看完两封奏书,沉思了半日,召来李亨。 李隆基先让高力士把吕向弹劾李琩的奏书拿给李亨,并问道:“你觉得十八郎的处置妥当吗?” 李亨快速扫了一眼奏书,恭敬道:“回父皇,儿臣觉得甚是妥当。十八弟熟悉军中事物,他杀吕旅帅,必定有其理由。” 李隆基道:“那你觉得吕向这是无事生非了?” “吕旅帅是吕公的胞弟,吕公念其亲情,一时犯了糊涂,还请父皇恩饶。” 李亨说着,跪了下去,给吕向求情。 ------------ 第163章 策立太子 李亨并没有因为吕向是他的老师和谋士,站在吕向的一边,更没有以此对李琩进行诋毁和攻击。 相反,他支持了李琩。 但他这样说,并不是因为真的要帮助李琩,而是他知道,现在李琩在李隆基心里极其重要,只要李琩不犯谋逆罪,李隆基就会给予李琩充分的信任。 因此,只有支持李琩,才能显得他识大体顾大局,有人君的气宇。 除此之外,他也替吕向求了情,昭示了他的仁义。 李隆基对李亨的回复很是满意,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替吕向求情,朕便不明谕责他。他虽然是你的老师,但他若犯了糊涂,你也应对他多加劝导。好了,伱起身吧。” “谢父皇。”李亨起身,规矩的站着。 李隆基道:“十八郎在外征战,你在朝中,应当多帮衬着他一些,不要让他难做。” 李亨闻言微怔,他不明白,他在朝中能帮李琩什么。 李亨一时想不明白,但还是说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嗯。”李隆基点点头,道:“十八郎在河西击退了吐蕃,吐蕃劫掠河西不成,又在陇右劫掠一番,陇右各军竟然只敢固守各城,不敢主动出击。” 李亨道:“陇右受先前大败影响,士气受挫,若能派一位得力干将前去反败为胜,想必能重塑陇右军士气。” “你说得不错。”李隆基站起身,道:“朕有意让十八郎再兼任陇右节度使,你以为如何? 李亨道:“十八弟用兵如神,若他能出任陇右节度使,再好不过,只是……”” “只是什么?”李隆基问道。 李亨原本想说,只是这样十八弟领的兵马就太多了,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改口回道:“只是不知道十八弟的身体能否支持得住。” “十八郎正直壮年,想必还能支持一段时间,就按你的谏言,让他兼任陇右节度使吧。” 李隆基说罢,让李亨先行退下。 …… 次日,紫宸殿。 李隆基召开了朝会,朝中大小官员以及皇子,全部列席。 李隆基等李林甫汇报了河西陇右的战事,便道:“昨日忠王提议,让寿王兼任陇右节度使,朕同意了,诸位还有何谏言?” 殿下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 特别是李亨、李林甫和李璘。 李亨惊讶,是这个提议根本就是李隆基自己说的,他只不过是不敢反驳,跟着附和,但李隆基却算在他的头上。 李林甫则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李亨越来越会揣摩李隆基的心思。 至于李璘,他是责怪李亨为什么没有推荐他任陇右节度使,他先前就和李亨提过这事,他也想立功。 李林甫惊讶之后,很快就把心思拉了回来。 他知道,自从李隆基任命李琩为河西节度使之后,加任陇右节度使,只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是照例反驳道:“禀圣人,寿王殿下虽然才识过人,可毕竟太过年轻,他一人兼任陇右道三镇节度使,恐怕难以胜任。” 李隆基没有回答李林甫,而是问牛仙客,道:“牛相以为呢?” 牛仙客原本想跟着李林甫说,但见李隆基的态度,决定还是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道:“用兵一事,寿王殿下到现在从未有过败绩,臣自认不如。臣附议,奏请寿王殿下兼任陇右节度使。” “既然牛相也认同,那便定了吧。”李隆基直接敲定下来,话锋一转,又道:“前日适之奏请立忠王为太子,朕思虑良久。诚如适之所说,策立太子关系国本,太子之位虚悬已久,朝廷上下人心不安。忠王忠孝仁义,才德兼备,为国举才,不避亲疏,可堪重任。朕意已决,策立忠王为太子。” 李隆基的语气十分坚定,众臣不敢质疑,纷纷给李亨行礼祝贺。 …… 朝会散去。 李林甫若有所思,李璘则愠怒而去。 李亨追上李璘,道:“十六弟,留步。” 李璘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的道:“恭祝三哥做了太子,十六弟无用,帮不了三哥了。” 李亨道:“你在气我没有举荐你做陇右节度使?” 李璘道:“臣弟不敢。” “父皇任命十八弟做陇右节度使,是为了让他能集中力量攻打石堡城,此时我若举荐你,父皇不仅不会同意,反而会怀疑你我别有用心,而且石堡城难克,你若去了那里,反而是吃力不讨好。”李亨耐心解释。 李璘颇为自信,以为自己只要出去,不会比李琩弱,因此道:“是三哥不信任臣弟罢了。” “非是我不信你。”李亨摇头,“我为你物色了一个去处,你若想去,我便举荐你。” “哪里?”李璘问道。 “剑南。”李亨说出名字,接着解释:“剑南也是边境,那里邻近吐蕃和南诏。不过与陇右相比,大唐同南诏关系要好,你若去了剑南,可以联合南诏,进取吐蕃,如此立功容易,也没有危险。” 李璘想了想,觉得李亨说得有理,行礼道:“原来三哥一直没我着想,是弟错怪你了,请三哥恕罪。” 李亨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间的情谊,不必这么客气。” …… 李亨府。 由于李亨做了太子,朝中太小官员纷纷前来祝贺,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李亨高兴的应付完了朝廷官员,来到张氏房间,说道:“我这府院有些小了,朝中来了些祝贺的人,便显得十分拥挤。” 李亨明面上说的是自己宅院小,实际是在问张氏自己应不应该搬到东宫去。 张氏明白李亨的意思,笑道:“此事殿下可问问礼部。” 张氏的言外之意,是礼部管礼仪,如今李亨做了太子,就应该有太子的礼仪,按照太子的礼仪,李亨就应该住在东宫。 李亨道:“可我的兄弟们都住在十王宅,我若搬出去,恐怕惹父皇不高兴。” 张氏道:“寿王如今也没住在十王宅,圣人也没有不高兴。” 提起李琩,李亨就想到李琩如今兼着三镇节度使,手握十几万雄兵,比起他这个太子,李琩似乎更有实权。 李亨沉默了会儿,直言道:“你的意思,我搬出十王宅住在东宫,父皇不会不高兴?” ------------ 第164章 三镇节度使 “殿下住在哪里,对于圣人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要对圣人忠孝。有时候太过谨慎,反而会让圣人觉得殿下别有用心。”张氏道。 张氏的话十分精辟,李亨听得不由一愣。 太子与皇帝的关系,本就十分微妙,他不能因为李瑛和十王宅的事,就格外小心退让,否则只会让李隆基觉得他懦弱,甚至是别有图谋。 他必须得把握好这个度。 而且,他住了东宫,短时间内也很难有李瑛的权势,根本威胁不到李隆基。 李亨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搬到东宫去。” 张氏道:“殿下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联络几个人弹劾你。” “这是为何?”李亨疑惑。 张氏道:“让他们弹劾殿下不守礼仪,迟迟不搬去东宫。” “妙计啊!”李亨恍然大悟,抱起张氏,道:“能纳你为良娣,真是我的福分。” 由于李亨做了太子,韦妃成了太子妃,张氏则成了良娣。 但良娣这个称呼,在张氏听来却十分刺耳。 因为她要的,不只是如此。 不过虽然心里不舒服,张氏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笑道:“殿下谬赞,妾身只是说出了殿下心中所想。” 李亨道:“那你心中所想呢?” “妾身心中所想,自然是服侍殿下。”张氏语笑嫣然,同时心中盘算:“需先扫除韦妃,坐上太子妃,再算计李豫。李豫不过宫女所生,怎能承继大唐正统?” 李亨不知道张氏心中所想,只听张氏的言语,十分开心,抱着张氏上了床。 …… …… …… 河西,凉州。 由于李琩先前的大胜,吐蕃错过了秋季掠夺的大好时机,后续便也没有再进军河西。 李琩得以喘息,开始大力整治河西的军事和政治。 军事上,李琩任用高仙芝为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兵马使,对河西的军队加强管控。 除此之外,李琩依次召见了各军各守捉的军使,其中就包括了哥舒翰和康太和。 靠着大斗拔谷的胜利和一些手段,李琩很快稳定了河西局势。 下一步,就是训练将士。 只听李琩道:“凉州城地势略低了些,我想选拔一些年轻的士兵,去南部祁连山训练。” 李琩这是想让这些士兵提起适应高原反应,为攻打石堡城做准备。 这时的人并不知道高原反应的道理,只知道每次士兵到了吐蕃的地界,就会出现不适。而吐蕃士兵现在大部分信仰苯教,每次出征前都会做法事,行军带着苯教祭司,有些士兵的身上甚至贴着符咒,因此部分唐军甚至以为,他们去吐蕃不适,是中了吐蕃的巫术。 封常清也不太理解李琩想这么训练的意义,道:“殿下,南部祁连山高寒,士兵一到,便多生疾病,若去那里训练,恐怕会有损兵士。” 李琩道:“封将军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我军士兵到了高寒之处多有疾病,才要提前训练,让他们适应适应。” 封常清疑惑道:“殿下是说,我军适应之后,士兵便会减少疾病?” “不错。”李琩点头,“我给我军士兵去高寒之处便生病的情形,取名为高原反应。这种反应,根据个人的身体情况,具体生病程度会有所不同,身体康健者,呆上一段时间,就会安然无事。因此,只要我们挑选精壮年轻的士兵前去训练,便不会有多大影响。” 旁边的高仙芝想起李琩前面去小勃律的时候,就说过类似的话,道:“殿下先前早有此言,我等照办便是。只是取石堡城只靠河西士卒,毕竟是少了点,如果能连同陇右士兵一同训练,胜算会大很多。” 高仙芝话声刚落,沈中监带着李隆基的敕令赶到,当即宣读了任命李琩为陇右节度使的敕文,并同时说了李亨被立为太子的事。 沈中监说了正事,对李琩道:“恭喜殿下,短短五年,殿下便做到了三镇节度使。” 沈中监算是一路见证了李琩的崛起,李琩习惯性的想让杨玉环拿钱出来给沈中监,可回头一看,才想起杨玉环还在安西。 李琩有些错愕,愣了会儿,才道:“全仰父皇恩宠。沈中监一路辛劳,请到里间休息。” “谢殿下美意,奴婢需马上回去复旨,不敢多留。”沈中监说罢,便要告辞离开。 李琩送沈中监出门,照例给沈中监塞了钱。 沈中监拿了钱,笑道:“殿下之前杀吕旅帅的事,吕向已经上书弹劾了殿下,但圣人并未理会,殿下暂时不必担心。” “多谢相告。”李琩真诚道。 沈中监道:“恕奴婢多嘴,此事圣人虽然未追究,但他日恐怕别人会翻出来,对殿下不利,殿下还是早上奏书向圣人说明为好。” 李琩哪能不知道这种事,应该事无巨细的向李隆基说明的道理,他故意留了一些把柄,自有道理,不过他也不好向别人明说,当下只道:“多谢沈中监提醒。” 送别了沈中监,李琩站在原地呆了会儿。 李琩发呆,既不是感叹自己终于拿了三镇的权利,也不是惊讶李亨做了太子,而是感慨杨玉环在他身边呆久了,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很多小事,杨玉环都能替他考虑得很周到。 李琩身后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想法则与李琩不同,他们都觉得,李琩发愣是在为前路担忧。 封常清甚至为李琩感到不平,低声对高仙芝道:“果然是身在朝中好做官,寿王殿下屡立战功,不如忠王殿下在圣人面前说几句漂亮话。” 高仙芝闻言,瞪了一眼封常清,低声道:“不要乱说。” 李琩没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对高仙芝他们道:“如高将军所说,现在我们可以连同陇右的士兵一起训练了。” “恭喜殿下。”高仙芝祝贺一句,随即问道:“那殿下是否要进驻陇右?” 李琩原本的打算,是想在河西呆上一段时间,彻底把握住河西的局势,才慢慢想陇右的事。 但并不是每件事都会等伱准备好了才会到来,李隆基这么快加任了他为陇右节度使,他怎么也得先去陇右一趟。 不然陇右再出点什么事,就和他有关系了。 ------------ 第165章 粮草问题 同时,李琩也十分清楚,李隆基让他兼任河陇节度使,只是想让他取石堡城,并不会长久的把这两个地方给他治理。 对此,李琩之前有个想法,慢取石堡城,这样可以在河陇多呆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无论怎样慢,他都必须在李隆基给他的时限之内完成,不然李隆基会毫不犹豫的换人。 所以,与其拖拖拉拉,不如尽早攻克,赚点名声,再另想他法。 基于这个思路,李琩也就没有整治陇右经济吏治的意图,他只想全身心的投入军事里,一切以拿下石堡城为主。 李琩沉思会儿,没有正面回答高仙芝的问题,而是把众人叫回堂里,问道:“陇右那边的情形,诸位将军清楚吗?” “末将略知一二。”高仙芝率先回答,来到地图前,在地图上划道:“吐蕃先前劫掠河西不成,反回去陇右劫掠一番。不过他们劫掠的地点,并不是距离石堡城较近的河源地区,而是去了廓州、河州,洮州。” 李琩第一次进入河西遇到的陈五郎,是凤林县人,风进县先前就是属于河州,李隆基时期才划给兰州。 封常清接道:“这也可以理解,如先前殿下所料一样,廓州、河州和洮州,相比河源,屯田更多,也更富饶。吐蕃要劫掠,必定是盯着富饶之地。但我军表现却是有些令人意外……” 封常清话锋一转,来到地图前,接着道: “吐蕃此次进入陇右走两条道,一条自大非川过石堡城,南下至廓州。一条自磨环川入洮州,再北上至河州。朝廷在这两条道上皆设置了军镇守捉,但是这两条道上的军镇守捉都只固城坚守,任由敌军来去,甚至让敌军一路过大来谷至渭源县,返回时在洮河祭拜。若是薛将军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封常清所说的薛将军,是指薛仁贵的儿子薛讷。 薛讷前败吐蕃后,联合王晖将吐蕃大军围剿于大来谷,大败吐蕃军,一路追到洮河。 吐蕃士兵“枕藉而死,洮水为之不流”,唐玄宗不得不下令,让陇右州府清理洮河里的吐蕃士兵尸体。 前有先辈功绩在前,如今去被敌人踩在脚下,封常清难免气愤。 高仙芝道:“陇右军的表现固然可气,但为将者忌意气用事,需得分析陇右军守城不出的缘由,如此才能对症下药,反败为胜。” “是。”封常清收住情绪,问道:“高将军以为陇右军为何守城不出?” “原因有三。”高仙芝也不饶弯子,直言道:“一是军力差距。吐蕃集精锐之师,而陇右因董延光新败,兵力大损,以寡敌众,难免畏惧。二是士气。过去一年多,陇右未有一胜,陇右军士此时恐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打赢吐蕃。三是粮草。先前主动进攻时,朝廷尚能全力供应粮草,如今转为守势,朝廷的重心又在北方王忠嗣将军那里,自然粮草就供应不济。三重打击之下,将士能守城也算不错。如果持续下去,恐怕还会有哗变。” 封常清道:“此言有理,若我们解决不了陇右的粮草问题,恐怕也很难稳定军心。” 高仙芝和封常清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就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不仅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们甚至觉得,李琩也不见得有办法,因此都摇头叹息。 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摇头了,其他人自然也没办法,众人情绪一时间都有些低落。 李琩扫视众人,笑道:“关于粮草,我倒是有些想法。” “殿下有何妙计?” 高仙芝忙问,其他人也抬眼看着李琩。 李琩道:“我觉得可以分两步,第一步让陇右道大族出钱,缓解燃眉之急,第二步,表奏朝廷,请朝廷调粮。” 高仙芝等人听到这话,神情有些微妙。 因为这两步,大家都能想到,关键是怎么让陇右道大族出钱,怎么让朝廷调粮。 只听李琩接着道:“第一步陇右道大族出钱这事,我亲自去谈,实在不行,我可以借。至于第二步,朝廷调给王忠嗣将军的粮,出自江南、河东、河北一带,我们可以要河西和剑南的粮。” 让陇右道大族出钱,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李琩之前与丝绸之路第二大的氏族何氏签了契约,他替何氏改进栗特锦,何氏给他分成,如今时间过去了一年多,他不仅替何氏改进了不少技术,还利用杨玄璬在剑南的关系,替何氏打通了剑南的丝路。 分成的这一大笔钱,全管在杨玉环的手里,足够陇右军支持一小段时间。 但李琩不能明说。 至于征调河西的粮,他兼着河西节度使,想要运转不难。 剑南则情况复杂一点。 剑南是富庶之地,朝廷时常从剑南调粮去其他地方赈灾和用于军需,只是剑南交通不便,氏族林立,朝廷很难真的把剑南的粮全调出去。 但李琩正好可以规避以上两点问题。 交通上,剑南不方便去中原,但到陇右的路却有三条。 一条从松州起,过扶州、宕州,最后至岷州,一条由松州北上,经过叠州至洮州,最后一条还是从松州出发,过甘松岭通青海。 只要他先用从何氏那里分的钱加河西的钱,定住陇右局势,不像董延光那样粮道被吐蕃堵了,就能让打通交通。 氏族林立的问题,杨玄璬因为他的关系,在剑南做大做强,杨氏都快成了剑南的第一大族,因此只要杨玄璬出力,搞定应该是没有问题。 众将军不知道李琩这些弯弯绕绕,不过李琩既然说他可以解决,他们也就只有先相信。 “粮草之事殿下既然成竹在胸,那稳定陇右军心应该是不难。”高仙芝表达了对李琩的信任,再问道:“殿下,下一步河西陇右具体如何部署?” 李琩道:“还是三天。三天后,高将军,李将军,张参军随我去陇右。封将军,王将军留守河西。” 李琩将封常清留了下来。 “是。” 众将军起身领命,各自散去。 但高仙芝依旧留着没走。 对于高仙芝经常留下和他密谈的事,李琩已经习惯了,因此直言道:“高将军有何事尽管直说。” ------------ 第166章 “借钱” “殿下,陇右不比河西。陇右有临洮、河源、白水、安人、威戎等九军三守捉,势力复杂,只靠杀一两个人,恐怕不能震慑其余人等。” 高仙芝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李琩微怔,随即问道:“那高将军以为该如何做?” “杀一些人,再整编一些军镇守捉。”高仙芝提出了思路,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擅自整编军队,朝廷恐怕会怪罪下来。” 李琩明白高仙芝的意思,思索了会儿,道:“那就找个由头。若是有了由头朝廷还要怪罪,我担着。” 高仙芝行礼道:“若朝廷怪罪,末将愿同殿下一起领罪。” 李琩见高仙芝对他如此忠心,爱惜之心大起,感慨道:“高将军文武兼备,是难得的将才,我的路可能在打完石堡城以后就会戛然而止,以后大唐的边境,还需高将军多多费心,高将军万万不可和我一同领罪。” 李琩这话,是预测自己打完石堡城以后,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颇有些舍生取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高仙芝欣赏的就是李琩这样的气概,诚挚道:“末将深受殿下厚恩,怎能只可同功而不同罪,无论如何,末将都愿追随殿下。” 李琩大受感动,握住高仙芝的手,道:“能与高将军相识,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与高将军也是至交好友,又怎能连累你。” 高仙芝同样感动,道:“士为知己者死,末将誓死以报殿下。” …… 高仙芝拜别李琩,来到门外。 封常清依旧在外面等着,见到高仙芝,忙道:“大哥,殿下同意了你的提议了吗?” “同意了。”高仙芝点头,“不仅同意了,还承诺如果朝廷怪罪,他一人承担。” 封常清道:“殿下就是太过仁义。” “是啊。”高仙芝微微叹气,沉思了会儿,道:“封二,殿下将河西托付给你,伱可不要误事。” 封常清道:“大哥放心,我在河西必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好好练兵,届时只要殿下号令一到,河西无人不敢不听。” “嗯。”高仙芝望着封常清,脸上浮现笑容,道:“你也是做了兵马使的人,以后说话行事不要莽撞,说话不可满,做事三思而行。” “是。”封常清给高仙芝行了一礼。 高仙芝拍拍封常清的肩膀,两人相视而笑。 …… 李琩带着几个人来到何氏在凉州的总店。 刚进店,李琩就看到何锦在柜台低头打着算盘。 李琩走到柜台跟前,道:“何姑娘,你怎么到河西来了?” 何锦由于太过专注算账,没注意到李琩进门,突然听到李琩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李琩,给李琩行了一礼,才回道:“王妃让民女阿爷把属于杨氏名下的布帛送过来存着,说殿下最近可能会有急用,民女阿爷有其他的事,便由民女亲自送来。” “有劳你了。”李琩客气一句,笑道:“我最近还真有急用,三天后我让人过来拿货,你们备得够吗?” “按王妃说的量,不多不少。”何锦如实回复,随后问道:“殿下要这么多布帛做什么?要自己卖吗?” “那倒不是。”李琩微微一笑,“我别有用处。” “难道是送人?”何锦试探着问。 李琩道:“算是吧。” 何锦疑惑道:“殿下生活并不奢靡,行事作风也不爱财,真叫人难以捉摸。” 李琩道:“听你这话,你很爱财?” “当然。”何锦点头,“民女最爱的便是钱财,不然民女也不会到处东奔西走。民女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做出最好的锦缎,赚很多的钱。殿下,民女这样是不是显得有些俗气?” 李琩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用自己的智慧和劳动赚来的,没有违反人伦律法,不算俗气。” “王妃也是这样说。”何锦有些讶异,“殿下和王妃真像。自我们打通剑南丝路之后,王妃掌管的钱财越来越多,但是王妃也不铺张浪费。如果民女有王妃那样的地位、样貌、才识,民女做不到像王妃那样。” 李琩听这话有点奇怪。 因为正常人怎么会当着他的面拿自己和杨玉环比。 除非她说这话另有企图。 李琩想了想,大概猜到了缘由。 一般情况下,商人寻求和大势力合作的方式,除了给钱,就是通婚。 何妥自己不来给他送布帛,让何锦来送,其用意恐怕是想让何锦和他多接触,产生一些感情,然后联姻。 何锦对这事门清,所以故意说这话,好让他嫌弃她。 封建社会的女子就是这样的,无论多么有能力,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李琩想通了其中关节,干脆随了她的意,说道:“王妃确实是一个独特的女子,天上地下,九州四海,都只有一个杨玉环。你来的时候见过她,她身体还好吗?” 何锦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有一丝的失落和羡慕,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李琩最后的问题,回道:“说是要将息一段时间,具体情形,民女也不太清楚。” “嗯。”李琩点点头,回想杨玉环好一会儿,才道:“布帛的事,有劳何姑娘,三日后,我让人来取,到时若是有人问起,你就是说这布帛是借给我的。” “是,民女明白。”何锦恭敬回复,怕李琩不信,又补充道:“民女是商人,商人最重要的是信誉,因此只要民女承诺过的事,一定会信守。” “我相信你。”李琩微微一笑,告辞离开,走到半路,回头道:“纺织技艺的改进,我还有新的想法,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可能要休很久,到时候我再和你交流交流。如果你们要拓展其他业务,我也有一些想法,希望你能达成你的心愿。” “是,民女等候殿下赐教。” 何锦给李琩行了一礼,送李琩出门。 她目送李琩走远,嘀咕道:“寿王殿下怎么有这么多想法?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要能把他的智慧分我一半,我何愁不能与丝绸一起名留青史……” 何锦嘀咕着,回到柜台,接着算账。 ------------ 第167章 哗变 向何氏“借了钱”,李琩又给朝廷上奏章,请求征调河西和剑南的钱调往陇右,然后安排了河西的事,才出发去陇右。 陇右治所是鄯州,但李琩第一站并没有着急去鄯州,而是去了兰州。 兰州的军事战略地位不如鄯州,但兰州是丝绸之路重要的中转站,经济地位十分重要,是整个陇右的大后方。 因此李琩决定先去兰州,稳定了后方,再去鄯州。 与到河西不同,李琩去兰州,选择大张旗鼓,所以刚到兰州城门口,就看到兰州的文武官员列队迎接。 领头的兰州刺史,叫李钦,洮州临潭人,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李琩与李钦等人礼节性问候后,看着李钦身后的少年,对李钦道:“他便是你的儿子李晟吧?” 李钦先前是陇右边将,颇得王忠嗣赏识。 李琩第一次到兰州,和当时的兰州刺史有些不愉快,那刺史没做到一年,便被调走了,之后王忠嗣便推荐了李钦。 因此李钦和王忠嗣关系匪浅。 李钦原先和李琩也算亲近,但后来因为王忠嗣推荐李亨为太子,李琩又刚杀了王忠嗣举荐的吕旅帅,就让他们的关系有些尴尬。 现在李钦也不知道李琩对他会是什么态度。 所以李钦听到李琩突然提起他儿子,一时间也不清楚琩这话是想和他表示亲近,还是提醒他,他的家人都在兰州,最好老实一点。 李钦怔了怔,恭敬道:“劳殿下挂怀,这小子正是犬子李晟。” “虎父无犬子。”李琩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张光晟。 历史上,张光晟的死和李晟颇有些关系,李琩只是见到李晟,想起这些事,才顺口一问,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 李钦等人将李琩迎进城,并为李琩准备了接风宴。 接风宴的酒楼,正是李琩第一次到兰州的那家。 宴席上,李钦主动道:“下官前几日刚和王忠嗣将军通过书信,王忠嗣将军得知殿下兼任河陇节度使,是又喜又忧。” 李钦这是想表达,王忠嗣虽然举荐李亨做太子,但也很关心李琩。 李琩道:“为何是又喜又忧?” 李钦道:“喜是为殿下受重用而高兴,忧则是与吐蕃的战事。王将军对下官说,若要以少量牺牲取下石堡城,他做不到。” 对于李琩要打吐蕃的事,天下人现在有两个态度。 一个态度是觉得李琩拿不下,另外一个态度,则是觉得李琩虽然可以拿下,但必须以数万士兵的性命为代价,到时候即使拿下了,也会遭到铺天盖地的谩骂。 换句话说,包括王忠嗣在内,基本没有人看好李琩。 “原来如此。”李琩微微一笑,“石堡城确实难克,但事关大唐边境安危,我只能咬牙而上,只是后方军需调度,还需要李刺史多多支持。” “下官必定竭尽全力配合殿下。”李钦连忙应下,态度诚恳,模样恭敬。 应下之后,换了语气,低声道:“下官听别人闲话,圣人已下口谕,让太子对殿下多加支持。” “哦?”这消息李琩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由一惊,随口问道:“李刺史听谁说的?” 李琩话刚出口,立时就意识到不应该这么问。 因为李钦告诉他这个消息,有三层意思。 第一层,是想暗示他,李亨不会在这次战事上对他大加掣肘。 第二层,李钦用“听别人闲话”开头,是想表明这消息不是李亨告诉他的,他不是李亨的人。 第三层,李钦没有明确说是谁,便是不想出卖李亨的人。 李钦这是既要向李琩表明会全力支持李琩的战事,同时又不想得罪李亨。 只见李钦听了李琩的问题,果然迟疑不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琩见李钦的窘迫模样,先和李钦对饮一口酒,才笑道:“传这消息的人,也真是无趣。父皇让三哥支持我,不过是些家常话,教导我们兄弟间要和和睦睦,却被这些人传做别有用心之言。” “是,正是如此。”李钦松了口气。 李琩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我兼任河陇节度使,是为了应对吐蕃,正是国之大事。如此重要之事,凡我大唐子民,都应该团结一心。我三哥作为太子,向来仁义,更与我感情深厚,自然会全力支持。” “正是如此。”李钦立马跟着附和,“下官身为大唐的官,更应该以身作则,全力配合殿下。” “那就有劳李刺史了。”李琩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和李钦再次对饮。 李钦一饮而尽,背后冷汗直冒。 李琩则一身轻松。 如李钦所猜想一般,如果李钦不主动起话头,甚至透露一些消息,表达他会全力配合李琩,那他的刺史就要当到头了。 多数战争开打之前,其结果已经注定。 所以李琩为了赢这一战,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后方出一点问题,兰州对于陇右前线的重要性,足够让李琩借故罢免,甚至杀掉一个刺史。 但现在该点的话都点了,李钦能力也不弱,只要他尽职尽责,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李琩也不会非要和他为难。 宴席完毕,李琩歇了一晚,在次日重新召集兰州文武,将兰州的情形了解一番,又用两天,实地看了一些情况,这才出发去鄯州。 刚到鄯州,李琩他们就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安人军哗变了。 安人军副军使周忻,杀了安人军军使,占据绥戎城,投降了吐蕃。 石堡城西出三里,是定戎城,定戎城西北三十里,是绥戎城。 当年隋炀帝西征吐谷浑时,砸重金修了定戎城和绥戎城,以定戎城作为石堡城的生活补充,绥戎城次之。 吐蕃拿下石堡城后,控制了定戎城,因此绥戎城就成了面对吐蕃的桥头堡。 大唐在绥戎城设置了安人军,安人军便成了面对吐蕃的前锋将士。 如今安人军哗变,定戎城丢失,桥头堡便变成了后面的临蕃城。 临蕃城在中间,距离距离鄯州二百五十里,距离绥戎城五十里。 换句话说,如果吐蕃从绥戎城出兵,只有三百里,一个六百里加急,半天就能到。 ------------ 第168章 兵不血刃 李琩刚到鄯州,就听到这个坏消息,不由得一阵头大。 高仙芝怔了会儿,问陇右节度副史马正会道:“马副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正会唐扶风茂陵人,马璘之祖。 “已有半月。”马正会先做了回答,接着解释:“先前我们并不知道安人军投敌,直到五天前,我们还没收到安人军的军报,派人去询问,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高仙芝问道:“安人军投降兵马有多少?” “兵五千人,马二百匹。”马正会回道。 高仙芝道:“吐蕃派人接管了吗?” “目前还没有。”马正会摇头,“安人军是先哗变,再派人去联系吐蕃,如今正是接洽的时候。” 旁边的李嗣业道:“哗变已然不该,为何还要投敌?” 马正会重重叹了口气,道:“朝廷已经几月没有发响,安人军又是前方先锋,自是苦不堪言。吐蕃劫掠陇右之后,常以钱财动摇安人军军心。” “毫无气节!”李嗣业啐了一口,给李琩行礼道:“殿下,给末将两千兵马,末将必定夺回绥戎城,尽杀投敌之人!” 一直没说话的张光晟听到李嗣业的话,进言道:“殿下,末将曾与安人军并肩作战。攻取石堡城之时,他们也是奋勇当先,此次投敌虽然可恨,但一来事出有因,二来恐怕是受了周忻的蛊惑。因此末将以为,首恶可除,部分军士仍心念大唐,盼殿下可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重回大唐。” 李琩没有着急回答,转头问高仙芝,道:“高将军以为呢?” 高仙芝道:“大战在即,强行攻城只会使我军内耗,损失兵力,招降是上策。不过安人军已叛,他们必定害怕回唐之后遭到清算,除非殿下亲自上前允诺,不然他们恐怕不敢轻易回唐。但若殿下亲自前去,又有些危险。” “那便先招降,招降不成再强攻。”李琩敲定下来。 “是。”众将同声领命。 高仙芝接着道:“殿下,定戎城离绥戎城不过三十里,此去招降,既要考虑万一城中军士兵不降,也要考虑定戎城中的吐蕃兵支援。” 李琩点点头,问马正会道:“定戎城有兵多少?” 马正云道:“定戎城吐蕃士兵大约六千余,石堡城吐蕃士兵大约两千,吐蕃军大队在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 高仙芝道:“如此我有两策可选。” “哪两策?”李琩问。 高仙芝道:“第一策,开拔重军前往,一面招抚绥戎城安人军,一面连攻打定戎城,阻击敌人援军。另一策,以轻骑奔袭至绥戎城,在吐蕃敌军尚未支援之前,先招降或是攻克绥戎城。只要我军拿下绥戎城,以绥戎城作为据点,便可暂守。” 李琩道:“如果以重军前往,便是大战,如今的局势,不适合大战。还是以轻骑奔袭为上策。” 高仙芝道:“轻骑奔袭会更危险些。” 李琩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兵者岂有不犯险之理。” “是。” 高仙芝心里也希望李琩选第轻骑奔袭,只是他作为副将,要把所有的策略都告诉李琩,让李琩做抉择。 …… 定了策略,李琩亲率六千兵马,一路奔袭,直到绥戎城下。 到了城下,李嗣业先勒马上前招呼,道:“寿王殿下在此,城中军士听了。” 听到是李琩,城中军士无不大惊,其中个别见过李琩的人,更是高呼寿王殿下。 李琩随即勒马上前,高声道:“诸位,你们都是大唐子民,你们的亲人、朋友都在大唐,本王知道你们投敌是迫于无奈,只要伱们开城投降,重回大唐,本王答应绝不追求你们的罪责。” 城墙上的周忻又惊又惧,回道:“前翻大战,安人军死伤三成,可朝廷不但不思抚恤,甚至粮饷也不发,大唐已经抛弃了我们,我们如何再回?寿王殿下,我知道你要的只是这座城,不是我们安人军!” “此言差矣!”李琩反驳,“朝廷一直惦记着安人军,本王此番前来,带足了粮饷,正要犒劳大军,却不想你们背弃了朝廷。本王愿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开城投降,重返大唐,本王概不追究,如若不然,城破之日,诸位恐怕难以生还。” 周忻不信李琩的话,没有再回。 不过周忻不信,他身后的士兵是信的。 李琩现在声名在外,在军中更是颇有威名,大部分陇右的兵士都知道李琩一言九鼎,说话算数。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李琩骗他们,以李琩之前从未有过失败的战绩,他们也觉得李琩迟早能攻克绥戎城。 到时候,就是必死。 于是兵士们躁动起来。 周忻见李琩影响了军心,知道不能让李琩再讲话了,于是张弓搭箭,瞄准李琩。 周忻旁边的副将穆诚云见此情形,将心一横,从背后一刀捅死了周忻。 周忻的箭来不及射出。 周忻的亲卫吓了一跳,想要反击,却纷纷被其他军士杀死。 穆诚云料理了周祈,带着城中军官,打开城门,来到李琩马前,叩拜道:“我等大罪,请殿下治罪!” 李琩翻身下马,扶起穆诚云,道:“本王既然已经允诺,你们就是无罪之人。” 穆诚云起身,再次拜谢李琩。 李琩看了一眼穆诚云的长相,联合他的姓氏,便知道他是胡人。 而周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汉人。 李琩心中感叹,带着人马进了城。 刚进城没多久,吐蕃定戎城的援军就到了。 吐蕃援军到城下,才知道李琩已经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绥戎城。 领头的吐蕃将军尚藏热拉只能叹息一声,勒马而回。 城楼上的李琩看到尚赞热拉骑的马,感叹道:“吐蕃良驹不少,这吐蕃将军跨下的马,竟然也是难得的良驹。” 一旁的李嗣业听到李琩的感叹,道:“殿下若是喜欢,末将去把他夺来。” “好啊。”李琩正想看看定戎城敌军的战斗力,便没有拒绝,问道:“李将军需要多少兵马?” 李嗣业道:“一千骑足以。” 李琩道:“我给你三千骑。” “是。”李嗣业领命,带了三千骑,冲出了城。 ------------ 第169章 整编 尚藏热拉没想李嗣业竟然敢贸然杀出,立刻组织手下兵士抵挡。 李嗣业一马当先,冲入敌军阵中,手持陌刀,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不多久,李嗣业便杀得鲜血凝肘,但勇亦不减。 如此猛将,城楼上的唐军和城下的吐蕃军队都看呆了。 城楼上的唐军好久没见到吐蕃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形,高喊为李嗣业喝彩,一出胸中的恶气。 城下的吐蕃军骇然之下,节节败退。 李嗣业见敌军败走,跃马突破敌军断后部队,直追尚赞热拉而去。 尚赞热拉驾马快逃,李嗣业张弓搭箭,一箭射在尚赞热拉的后背,将尚赞热拉射下马去。 尚赞热拉的亲卫连忙拉起受伤的尚赞热拉,慌忙而逃。 李嗣业追上前去,夺了尚赞热拉的马,一直将尚藏热拉追回定戎城,这才返回。 李嗣业将尚藏热拉的马牵回城中,献给李琩。 李琩摸着李嗣业身上的鲜血,看着那马匹道:“骏骨饮长泾,奔流洒络缨。细纹连喷聚,乱荇绕蹄萦。水光鞍上侧,马影溜中横。翻似天池里,腾波龙种生。” 李琩说的,是李世民的咏马诗。 李世民爱马,王世充的侄子王琬骑着隋炀帝的青骢马在敌军阵中炫耀,被李世民看上,尉迟恭便请命出战,连人带马捉来送给李世民。 所以李琩虽然说的是李世民的咏马诗,但实际却是表达李嗣业之勇,不在尉迟恭之下。 李嗣业嘿嘿一笑,道:“只可惜这次只捉了马,没拿到人,他日打进逻些城,末将再为殿下挑选良驹。” “好。”李琩高兴的点头,拍拍李嗣业的肩膀,道:“李将军此战功劳不小,我会为你记功,晚些我们再一同宴饮。” “是。”李嗣业领命退到一旁。 李琩站在城楼上,环顾四望,只见四周皆是荒山,少有人烟,而城中已然破败不堪。 若是吐蕃与大唐和平时期,绥戎城和定戎城还能与吐蕃互市,有些商人,如今正是敌对,绥戎城里就只剩下了军人。 安人军长期孤守荒城,屯田也屯不了,所有的军需开支都需要朝廷供给,朝廷一旦拖欠粮饷,他们就活不下去。 即使朝廷不拖欠粮饷,他们平时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琩去赤水军时,赤水军的吕旅帅可以喝得烂醉如泥,是因为赤水军挨着凉州,凉州繁荣,胡姬酒肆比较多,赤水军又有钱,有事没事就去城里到处玩玩。 但是安人军边上啥也没有,长期孤守,生理和心理需求都得不到满足,能让他们提起兴趣的,就是吐蕃的铁蹄。 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朝廷处理不好,就极其容易哗变。 李琩理解他们,但是也不得不拿他们开刀。 大唐还没到油尽灯沽的时候,对于投敌的行为,不能真的一点不追究,不然难免会让其他军镇效仿。 李琩默默叹气,回到城中。 在城中做完部署后,李琩把张光晟留在绥戎城,带着穆诚云回到鄯州。 到了鄯州,李琩召见穆诚云,对穆诚云道:“穆将军,有一事我需得和你商量商量。” 穆诚云道:“请殿下示下。” 李琩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不追究安人军的罪责,便会说到做到。但我不可能长久的执掌陇右,若有一天我离开陇右,换了别的人来,他们为了其他目的,难免会旧事重提。” 穆诚云闻言一怔,沉思良久,道:“我们应当如何做,请殿下指教。” 李琩道:“以我之见,不如解散安人军,把大家分到其他军镇,重组番号。这样,即使后来人想要旧事重提,也没有目标。” 陇右军山头林立,平常作战,各军头会根据自己对形势的理解,各干各的。 如果李琩有时间,他可能会选择慢慢收拢人心,但是现在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李隆基的时限,以及多变的形势,像是一个幽影,追着他后面跑,让他最近的行事和决策,都显得格外匆忙。 但是没有办法,他必须在匆忙里,稳固自己的权利,可以让自己命令得到很好的执行。 所以进陇右之前,他就采纳了高仙芝的建议,要对陇右军进行整编。 整编军队,可以打破原有的关系网,让每个人军镇里面都有陌生力量,这样军头就不敢乱来。 这样做的坏处是原有军镇的凝聚力差了一点,战斗力会下降,但好处是可以快速执行他的命令。 穆诚云大概能猜到李琩的用心,但是李琩的提议,确实又是为安人军着想,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穆诚云怔了怔,行礼道:“殿下宽仁为怀,不仅不追究安人军投敌之事,还为安人军将士谋生路,末将实为敬佩。末将赞同殿下的提议,愿意安抚军心,领头解散安人军。” “好,如此有劳将军。”李琩会心一笑,夸赞道:“将军果然深明大义。” “殿下谬赞。”穆诚云也笑了笑。 不过他的笑容中,带有一些苦涩。 安人军条件艰苦,他们平时或许会抱怨,甚至想过逃离,但无论怎样,时间呆得久了,安人军就会像家一般。 如今他的家庭解散,他的家人要四散而去,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伤感。 李琩能理解穆诚云的情绪,但他也做不了什么,默默叹息后,便召高仙芝等将入堂,接着商议对安人军解散,整编的具体事宜。 首先是粮草问题,李琩已经向何氏“借来”,先着手分发。发了粮饷,陇右军才能有耐心任由你折腾。 其次,便是安人军的人往哪里去。 总方针很简单,就是全部打乱,分到各军镇守捉,但每个军镇守捉去那些人,如何安排职位,这些事很细,李琩交给高仙芝去做。 最后,是安人军解散了,如何弥补安人军之前的防卫职能。 高仙芝提议道:“殿下,末将以为,有两条方略可行。第一条,从各军抽出兵士,重新组建。第二条,增加河源军兵力,调河源军进前驻守。” 高仙芝提的这两条,是从大局长久出发,如果李琩能在陇右长久的呆下去,他可能会从其中选一条。 ------------ 第170章 轻取定戎城 但是,李琩知道他在陇右只是暂时的。 他无心为陇右长久规划,只想以此次战争为主。 因此,李琩沉吟片刻后,起身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如今大唐正和吐蕃交战,我身为节度使,应当身先士卒,所以我想亲住绥戎城,镇守国门。” 李琩只要人到了绥戎城,那么各军镇的精兵都得过来拱卫,李琩也可以趁此机会,养成亲军。 众将军没想到李琩竟然愿意去鸟不拉屎的绥戎城,都有些惊讶。 高仙芝担忧道:“殿下,照惯例,节度使应常住治所。” “那是和平时期。”李琩回复,“现在战事常态化,我自然应该在前方。” 李琩这话,让众将军想起了李世民。 李世民前期,就一直在前方,还时常带着几个人,深入战线,实地考察情况。 当年李世民围困洛阳时,就经常带着人在洛阳城和虎牢关之间来回,洛阳城里的王世充就在洛阳城上看着李世民在城下来来去去,从不敢出兵阻击。 绥戎城离定戎城不过三十里,李琩如果真要常住绥戎城,情形就和李世民当初围困洛阳一般无二。 李嗣业听得热血沸腾,道:“殿下坐镇绥戎城,末将在旁护卫,纵然吐蕃百万强兵,又安敢进犯一步!” 高仙芝道:“如此也好。”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 用了整整三个多月,李琩才解散了安人军,整编了军队,然后带着新的部队,驻防绥戎城。 李隆基同意李琩征调剑南和河西钱粮供应陇右,并加任杨玄璬为剑南转运使,专门征调剑南粮饷供应陇右。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已到741年四月。 王忠嗣在北边接连大胜,打得奚部和突厥丢盔弃甲,连连败退。 李隆基高兴之余,下令李琩,可以对吐蕃动手了。 李琩接到命令,做了进一步的部署。 李琩从安西调兵一万,由夫蒙灵察领队,岑参作为特别部队,直接听从他的调查。 河西调兵两万,进入陇右,其余兵马,由封常清统帅,从大斗谷进军。 陇右兵分两路,一路李琩亲自统帅,屯兵河源、临蕃一带,准备从石堡城挺近。 一路由高仙芝统领,从临洮进军。 石堡城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两千人驻防的城堡,之所以难以攻克,除了本身易守难攻外,也因为吐蕃会调重兵支援,打援军也是重中之重。 这也是李琩为什么有了炸药还要集权的原因。 只有先集权,让封常清和高仙芝这两个擅长奔袭,又听话的大将从上下合围,打击敌人援军,他才能全身心的投入石堡城。 李琩做好部署,算好时间,便领军来到石堡城的前哨站,定戎城下。 定戎城的吐蕃兵见李琩亲自带兵前来,点燃狼烟,严阵以待,准备殊死搏斗。 但是李琩并没有下令攻城,而是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吐蕃兵莫名其妙,只能推测李琩怕了。 但是第二天,李琩又来了。 这次李琩只带了几个人,而且径直来到城下,道:“我乃大唐寿王!” 这一嗓子,嚎得定戎城的士兵躁动起来,都想趁机杀李琩立功。 尚藏热拉的副将见李琩如此嚣张,也是气愤不已,请命道:“将军,此时何不出城截杀贼人?末将请命,出城截杀!” 尚藏热拉道:“恐怕有诈,大唐寿王用兵无常,不可大意。” 副将道:“难道就这样任由他来去?” 尚藏热拉道:“定戎城距离绥戎城不过三十里,他想学太宗李世民以身引诱,我料他明日必来。我们可在路上伏兵,将其杀之。” “好主意。”副将赞同道。 定了计策,尚藏热拉于次日黎明,便带着兵马偷偷溜了出去,准备去路上埋伏李琩。 可刚走出去七八里,山谷中突然火光亮起,箭矢如雨点般阵阵铺面而来,箭矢过后,成千上万的唐军杀将出来。 尚藏热拉知道中计,连忙带人后退。 可这一次,李琩做足了准备,唐军一路追赶,将尚藏热拉杀于定戎城外。 杀了尚藏热拉,李琩统兵直取定戎城,定戎城留下的守军不多,城也并不难攻,因此被唐军轻松拿下。 不过取城的过程出了一点意外。 李嗣业居然不是第一个打进定戎城的人,这次带头登上定戎城的,是张光晟和马璘,次之是论氏兄弟。 张光晟先前跟着董延光已经打到了石堡城,定戎城他曾几进几出。 马璘是马正会的孙子,父母早逝。 马正会年事已高,疾病缠身,李琩让他坐镇后方,然后他就派了他的孙子马璘来前锋部队。 至于论氏兄弟,则是吐蕃大将论钦陵的后代。 论钦陵对外战争,一生从未有过败绩,是吐蕃百年不遇的将才。 公元670年,论钦陵在大非川打得薛仁贵一败涂地,让唐军十万精锐全军覆没。 公元678年,论钦陵再次击败十八万唐军,俘虏了唐将刘审礼和王孝杰。 如此赫赫战功,最后死于吐蕃的内乱争斗,论钦陵的弟弟赞婆率领论氏归顺唐军。 今日次之登上定戎城的论氏兄弟,是论钦陵孙子的儿子,一个名论惟良,一个名论惟贞。 这两个是论氏五子中的老二老三,老大在河东,跟着王忠嗣打突厥和奚部,老四老五年龄还小。 不过,李嗣业没有抢先登上定戎城,不是因为他不够勇,相反是因为他太勇了,声名在外,守城的吐蕃军集几位大将前去拦他,稍微阻挡了他的脚步。 对于这种情形,李琩只有感叹,大唐果真名将如云,挡住一个,其他的人又冒了出来。 李琩他们黎明开打,拿下定戎城时,天刚放亮,唐军登上定戎城,摇旗呐喊。 石堡城离定戎城不过三里,石堡城上的守军可以清楚的看到唐军占领了定戎,他们的狼烟已经燃起。 唐军将领和李琩在城楼上眺望石堡城,其中马璘担忧的道:“殿下,定戎城易攻,但石堡城却难克,如今吐蕃狼烟已燃,吐蕃援军恐怕不多久便会到来,吐蕃大将一到,我们就要退出定戎城,不然极容易被围杀。” 李琩笑道:“不急,先稍作休息,明日再取石堡城。” ------------ 第171章 攻克石堡城 马璘不知道李琩哪里来的自信,但是李琩都这么说了,他也不便再问,只有听令行事。 石堡城的吐蕃军对周围形势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虽然点燃了烽火,但来的援军却不多,因为青海湖的吐蕃军被封常清牵扯,九曲之地的吐蕃军则和高仙芝打得难舍难分。 只有邻近石堡城的几座城池,加起来有不到五万的吐蕃兵可以支援。 但是李琩带的,也有四万大军。 不过,石堡城吐蕃士兵虽然恐惧,却没有失去信心,因为他们坚信石堡城够难攻克,只要坚持住几日,就可以利用石堡城之利,联合己方援军,击退唐军。 李琩在定戎城休整了一夜,做了部署,于次日,开拔大军,围困石堡城。 李琩以李嗣业、马璘、论氏兄弟与穆诚云等将带兵在外围抵挡石堡城近城的援军,自己带着张光晟和岑参将石堡城围了起来。 围起来之后,李琩一面让张光晟带人在西北小路佯攻,以吸引敌军注意力,他在石堡城下修筑工事。 从早到晚,唐军在城下推起厚土,垒到一定高度后,岑参让人架起抛石车。 抛石车架起,岑参命令秘密部队搬来石脂和炸药,然后一声令下,利用抛石车将石脂和炸药全部倾泻到石堡城上。 霎时间,爆炸四起,在炸药和石脂的混合作用下,石堡城表面被炸成一片废墟,火海蔓延了整座石堡城,吐蕃守城的士兵或被炸死,或被烧死,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 围城的唐军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残忍的攻势,个个目瞪口呆,部分人甚至生出了怜悯之心。 大火从黄昏一直烧到黑夜。 李琩看着破败燃烧的石堡城,想起了诸葛亮。 从不信鬼神的他,一时间也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遭天谴。 直到午夜,火势熄灭,李琩这才命令张光晟从西北小路,正式进军石堡城。 石堡城吐蕃军死亡八成,剩余两成也是伤得奄奄一息,唐军轻而易举的就打了进去,然后快速清扫石堡城中残余势力。 石堡城终于攻克。 前来支援的吐蕃军见石堡城已经陷落,只能退了回去。 李琩登上石堡城,看着面前的废墟,望着地上炸死烧死的吐蕃士兵,蹲下身,摸了摸石堡城还有些滚烫的土地。 李琩沉默了良久,才起身对身后的众人道:“赤岭一线,除了石堡城,还有好几座坚城,诸位不可大意,先整顿兵马,缓取周围几城,等封将军和高将军与我们合兵后,再图进取大非川,控制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 “是。”众将军领命。 接下来的半个月,李琩一边命人重新修筑石堡城的工事,一边稳步推进。 不过由于李琩的炸药和石脂全用在了打石堡城上,攻克其他的城只能强取,加上吐蕃在青海湖和九曲之地有重兵,大非川地形也极其复杂,因此李琩推进的速度并不快。 整整半个月,只翻越赤岭,再取了两城, 又半个月后,李琩终于等到了合军的高仙芝和封常清。 这日,李琩与众将军一起骑马登上赤岭,一边查看敌情,一边商讨接下来进军的对策。 封常清道:“殿下,如今我们取下石堡城,攻守易形,下一步可缓缓图谋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 “我正有此意。”李琩点点头,“不过,吐蕃在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大量屯田,大非川也十分险峻,这两个地方于吐蕃,就如同陇右河西于大唐一般,要想取下,没有一年半载,恐怕难以成功。” 李嗣业道:“有殿下在,攻取这两处是迟早的事。” “不可轻敌。”李琩摇头,“当年吐蕃便在大非川几次击败我军。如今我们虽然夺下了石堡城,但是吐蕃的将士并没有死伤多少,他们的实力依然强劲。” “确实如此。”高仙芝附和,“根据末将所知,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已经到了前线,亲自坐镇指挥,并大力调解吐蕃各茹各部落的矛盾。除此之外,末将还听说赤德祖赞专门召了几个谋士,研习殿下这些年的军政策略。” “是吗?”李琩微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更需戒骄戒躁。” 几人说着,到了日月山。 刚到山口,后面忽然来了一群人。 李琩等人回头看去,看到了捧着圣旨的沈中监。 李琩等人下马接旨。 只听沈中监宣读道:“寿王李琩,植性忠孝,礼乐生知,聪明天纵,博厚宽仁,言必依经,动不违矩。近退大食,远征勃律,西剪突骑,南克蕃贼,功业甚伟。然天不怜惜,身患奇疾,朕甚痛心。昨日宁王逝世,今又闻尔重病难起,勉力克敌,实心不忍,特召回京,修养身体,祭奠宁王。另令高仙芝、封常清护之。” 众人听到前面的夸奖,以为会来什么特大赏赐,但没想到是召回京城。 刚打了最艰难的一战,正要更近一步,立更大的功时,就要把他召回去了。 这操作有些离谱,但是李琩能理解,毕竟李隆基是个喜欢微操的人,历史上不要说临阵换将,就是临阵杀将,也是时常发生。 而且,李隆基还有让他回去养身体和祭奠养父的借口。 但是李琩理解,其他人不理解。 其他众将军听了圣旨,都大吃一惊,看了看李琩,又看向沈中监。 马璘年轻气盛,忙道:“沈中监,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十分富饶,只有夺下这两个地方,才能更好的拱卫石堡城,如今我军士气正盛,正是更进一步之时,不宜调殿下回京……” “殿下,接旨谢恩吧!”沈中监没让马璘说完,就去扶李琩。 李琩接了旨,站起身来。 众将军一同跟着起身,眼中都是疑惑。 沈中监见了众人的表情,又念在拿了李琩很多钱的份上,说道:“殿下,奴婢多嘴,圣人在圣旨中嘉奖殿下,已经十分不易。奴婢来之前,弹劾殿下的奏章已经有好几十份。具体弹劾殿下的事宜,奴婢并不清楚,不过奴婢听闻他们给殿下罗列了多条罪名。” ------------ 第172章 祥瑞 李琩大概知道是些什么罪名,微微一笑,道:“谢沈中监告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沈中监道:“听旨即行。” 李琩道:“好,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便和沈中监一同回长安。” “是,奴婢回城中等候。”沈中监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待沈中监离开,李琩转身对众将军道:“接下来的战事,就劳烦各位将军了。” “殿下!”众将军十分不舍。 自从李琩来了陇右,他们粮饷有了,仗打赢了,功劳赏赐一样不落,他们发自内心的不愿意李琩离开。 “当年文成公主、金城公主皆从这里入吐蕃,大唐与吐蕃数十万将士的鲜血也洒在这片土地,我曾想毕其功于一役,让我的鲜血和牺牲的数十万将士一起在这里淬炼出繁华,不过……” 李琩负手而立,望着远方,日月山的夕阳洒在李琩身上。 众将看着李琩,刹那间,他们忽然觉得,李琩的身躯似乎与这片天地融成了一体。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现在,这里就交给诸位了。” 李琩说罢,带着高仙芝、封常清一道离开。 其他诸将在李琩身后默然行礼。 回到绥戎城,李琩问高仙芝和封常清道:“两位将军是不是没给监军送礼?” “没有。”两人同声回答。 监军体系一直存在,不过之前是御史监军,到了李隆基时期,开始启用太监监军。 这些监军都是皇帝近人,平时养尊处优,于军事一窍不通,而且作为监军,仗打赢了,他们得不到功名赏赐,打输了也责怪不到他们身上。 因此监军们根本不关心战争的输赢,只想到地方好好捞一笔。 要是捞到了,就不为难你,要是捞不到,就开始作祟。 这还是在监军没有立场的前提下,要是监军有立场,那情形只会更加复杂。 李琩听了两人的回答,叹气苦笑道:“战事也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封常清不甘道:“殿下,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李琩闻言,望着封常清,拍拍封常清的肩膀,道:“封将军不必泄气,我们先回长安。” “殿下……”封常清还想再说,被高仙芝拦了下来。 高仙芝道:“听殿下的。” “是。”封常清克制着,忍了下来。 几人各有所想,沉默了片刻,便收拾行礼,出发去长安。 …… …… …… 长安。 紫宸殿。 李隆基会召集众臣,等李琩他们入朝。 待李琩他们入殿行礼后,李隆基便道:“十八郎身体不适,赐座。” 李琩忙道:“儿臣岂敢……” “不必推辞。”李隆基打断李琩,“朕让你坐,你便坐。” “是。”李琩不再多说,坐了下去。 李隆基道:“石堡城大胜,从此陇右与吐蕃攻守易形,朝廷内外,无不欢呼。十八郎,伱居功甚伟啊,朕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赏你。” 李琩连忙起身道:“此次大胜,上仰父皇恩威,下赖将士用命,儿臣不过是顺势而为。方今天下,人人都言父皇文治武功千古第一,远可胜尧舜禹汤,近可越秦皇汉武。儿臣奏请,在石堡城立一石碑,歌颂父皇的千秋伟业。” 李隆基闻言,心中大喜。 “儿臣附议十八弟之言。”李亨上前,“父皇命儿臣去尹喜故宅寻灵符,儿臣刚刚寻到,正要呈给父皇。” 说着,呈上灵符。 尹喜,是春秋时函谷关的关令。 据说当年老子出函谷关时,尹喜恳求老子传授他修炼大法,老子同意了,大笔一挥,写下了《道德经》。 不过为什么是李隆基让李亨去找,还得从年初说起。 开元二十九年正月,李隆基声称自己梦到了老子,老子告诉他,他有“无疆之休”和“非常之庆”。 不仅如此,老子为了向李隆基证明他不是李隆基的臆想,还告诉李隆基一个秘密:“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 然后李隆基就派人去钟南山找,果然找到了老子的像,然后就把老子抬回来供着。 之后,一个叫田同秀的官员,说他在上班的路上,在宫里看到了太上老君,太上老君说他把灵符藏在尹喜的故宅里。 然后李隆基就让李亨去找,果然就找到了灵符。 李隆基亲自下殿,拿过宝符,仔细翻看后,高兴道:“老君果然没有诓骗朕!朕自御极以来,夙夜忧勤,聿朱大政,刬除黠虏,繁荣百姓。如今大唐北御漠北,南抵南诏,东至临海,西达西域,不失传付之业,可期仁寿之宁。” 李隆基先夸了自己一番,又转对李亨和李琩道:“你们兄弟二人,一人修内政,一人抵外敌。” 然后转对众臣,接着道:“诸位忠良毕力,内外协心,如此朕自然有‘无疆之休’与‘非常之庆’。” 李林甫进言道:“圣人统御万方,庇佑天下万民,上天感应,这才降下祥瑞,臣奏请圣人改元,加尊号。” 李琩、李亨和李林甫都先后带头了,其他官员自然也得跟上。 只见众臣齐刷刷的行礼,同声道:“臣等恭请圣人改元加尊!” 李隆基看着众臣,满脸兴奋,袖袍一挥,坐上龙椅,道:“既然诸位如此盛情,朕便不推辞。十二月马上便过,明年正月,朕便改元。” “圣人无疆!”众臣同声。 李隆基开心的笑了会儿,这才放下祥瑞,对李琩道:“十八郎,朕知道你劳苦功高,朕本欲直接赏你,但群臣中有人参了你,朕若是直接赏你,恐怕难让人心服。” 李隆基指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奏书,接着道:“这些都是参你的奏书,你要看吗?” 李琩道:“既然有人参儿臣,儿臣或许是做错了什么,父皇英明,自有公断,儿臣不该看,听凭父皇发落。” 李琩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是一惊,他们都不明白,居然还有人不为自己辩解的? 李隆基则对李琩的回答非常满意。 因为李琩完全没有自持功高,更没有想要借此机会,打击政敌。 李琩还是如刚出长安时一般温顺,犹如一支任人摆布的羔羊。 ------------ 第173章 赏功罚罪 “你不愿意看,那朕便说给你听。” 李隆基站起身,近六十的身躯依然健朗,整个人神采奕奕,接着道: “这一摞奏书,有参你未经上奏,擅自整编军队的。有参伱不请示便以官府的名义向地方大族借粮饷的,还有部分人参你独断专行,治军无方,纵容帐下的将士贪墨粮饷。” 李隆基说到“贪墨粮饷”时,目光落到高仙芝和封常清身上,似乎是在表达,贪墨粮饷这事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做的。 前两条李琩认,因为他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这样做的原因,一是当时情况紧急,如果事事上报,等朝廷里的人扯皮拖延,再去施行,那黄花菜都凉完了。 二则是他有意为之。 李琩知道李隆基不会让他在陇右河西长留,但是他功劳又高,想要罢免他,总得需要一些合理的借口,如果他不自己给李隆基留下合理的借口,那李隆基就要自己找了。 他自己留借口,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李隆基要是费心自己找,说不定就要给他扣个大的。 所以,他干脆自己给李隆基送上。 但后面这条纵容部下贪污军饷,明显就是别人的“诬告”。 李琩沉吟片刻,回道:“擅自整编军队和借粮饷一事,儿臣确实未经请奏,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儿臣自作主张借了粮饷,依旧晚了一步,未能安抚好安人军,致使其哗变。安人军哗变,如果不及时加以整编,恐怕还会引发新的动乱,甚至让其他军镇守捉效仿,儿臣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李隆基点点头,看向李林甫,道:“右相为何不及时向陇右调粮?” 李林甫上前道:“回圣人,陇右一镇,一年仅衣赐便需三百万缎。去年战败,需给各军抚恤及安葬费,新招募的士兵,也需安家费和转运费。如此算来,费用比平常多了一倍不止,臣已经尽力调配,但因为优先北边战事,这才缓了一些。” “也是。”李隆基听见这些账就烦,一笑而过,道:“多事之秋,各有难处,幸好大家齐心,攻坚克难,如今也算有一个好的结果。” 李琩跟着道:“父皇,纵容帐下将士贪墨粮饷一事,纯属无中生有,儿臣请父皇明查。” 李隆基道:“此事朕会派人彻查,还你一个清白。不过整编军队和借粮饷一事,虽然事出有因,但终归有违规制,朕不能包庇你。朕先撤去你河西与陇右节度使的职务,以儆效尤。” 李琩行礼道:“谢父皇恩典。” “朕赏功罚罪,绝不徇私。撤去你河陇职务,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但你统兵攻克石堡城,功在社稷,朕也得赏你,朕赏你什么呢?”李隆基想了会儿,道:“你远在安西,身患疾病,亲事府和帐内府的护卫又不能在你身旁照看你,这样吧,朕允你在安西,按照亲事府和帐内府的规制,募集护卫。” 李隆基此言一出,殿下众人都是一惊。 因为府兵制的崩坏、局势的稳定以及李隆基的打压,亲事府和帐内府都快成空壳子了,里面根本就没几个人。 而李隆基允许李琩按亲事府的规制在安西募集护卫,就相当于让李琩养私人部队。 虽然这批私人部队没多少人,可毕竟是私人卫队,性质完全不一样。 不过李隆基这样赏,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是李琩立的功确实大,在这样的功劳下,他先罢免了李琩河陇节度使的职务,如果不给一些特殊的赏赐,恐怕很难让底下的人心服。 其次,虽然他答应给李琩私人卫队,可李琩又不是在长安,而是在安西。 如果李琩在长安,靠着私人卫队可能有机会掀起一些水花,但远在七千里外的安西,则完全没有影响。 因此,李隆基觉得,用河陇十几万兵马的实权,换给李琩两千人的卫队,他赚了里子,李琩赚了面子。 “谢父皇天恩。”李琩显得很感动,“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儿臣在外奔波,时时让父皇牵挂,儿臣身上的这点病痛,怎能及得上父皇念子的心忧,儿臣不孝!” 李琩说着,伏地而跪。 李琩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李隆基听了颇为感慨,起身下殿扶起李琩,道:“好孩子,你已经很忠孝了。” 李琩泪目道:“孩子的苦难,在父母那里总是要加倍的,儿臣没照顾好自己,让自己患了疾病,便是对父皇的不孝。” “这不是你的过错。”李隆基拉着李琩的手,想起了李琩早逝的两个胞兄,感慨道:“朕封你为寿王,便是盼你平安长寿,如今你用石堡城大胜替朕献礼改元,改元的福瑞也会庇佑你。朕再赐你黄金万两,绢帛十万,其余立功将士的名单,你呈到兵部,兵部会论功行赏。” “谢父皇。”李琩再次谢恩。 李隆基道:“你暂且在长安修养,去看看你母妃,祭奠宁王,等朕命人查清贪墨军饷一事,还了你清白,你再回安西。” “是。”李琩领了命,和高仙芝、封常清退了下去。 三人出宫,高仙芝叹了口气。 李琩问道:“高将军因何叹气?” 高仙芝道:“圣人当真免了殿下的河陇节度使,若是让殿下再任几年,殿下必能取下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 “吐蕃遣使求和了。”李琩无奈一笑,“吐蕃遣使来报金城公主的死讯,顺带求和。金城公主的阿爷,邠王也是今年去世,还有我宁王阿爷也是刚刚过世,父皇这一辈,只有父皇一人了。” 李琩突出强调了李隆基感情上的羁绊,故意忽略了李隆基政治上的考量。 高仙芝和封常清听了这话,都是一怔。 他们并没有觉得李琩天真,因为他们都知道以李琩的聪慧,绝不会想不到李隆基的政治考量。 只是,李琩是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李隆基。 正在如日中天时,被罢免职务,不仅不抱怨,反而去善意揣测别人,这份忠孝,令人动容。 两人怔了会儿,高仙芝道:“殿下当真有太宗之风,亦有汉昭烈帝之仁。” ------------ 第174章 闲话 “高将军谬赞了。”李琩摇头一笑,话锋一转,道:“对了,两位将军不必担心,父皇命我在长安等候贪墨粮饷一事的结果,有我在,查案的人不敢乱来,两位将军可在我府中暂住,畅游长安静待结果便是。” 高仙芝与封常清也不推辞,道:“谢殿下。” 客气一句后,封常清道:“末将对长安也不太熟,不知道该去哪里游玩。” 封常清这话,是想表示他行得正坐的端,不怕诬告,担忧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玩。 李琩笑道:“红月现在在长安,封将军若不知道去哪里游玩,可以让她安排。” “如此也好。”封常清应了下来。 李琩和两人回府,休息了会儿,见了红月,便进宫去见武惠妃。 武惠妃见到李琩,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明日再来看我。” 李琩给武惠妃行了一礼,道:“儿让阿娘担忧了。” “也不算担忧。”武惠妃将李琩领进屋,“你去定戎城后,几天一个奏报,石堡城的战事,传得整个长安都是,我不用收你的家书,也知道伱在石堡城的一举一动。” 李琩之前给武惠妃的家书,都是杨玉环代笔,和杨玉环分别之后,他一路匆匆忙忙,少有机会写家书回来。 因此听了武惠妃的话,有些愧疚,道:“是儿子不孝。” “我没怪你。”武惠妃拉着李琩入座,道:“阿娘知道你的艰苦,你在外面战功赫赫,阿娘在宫中也好过。自你父皇宠幸梅妃之后,宫中人渐渐疏远了我,如今你威名在外,你父皇来我宫中的次数也多了,那些人又巴结过来。” 李琩笑道:“那都是阿娘魅力所在,与儿子无关。” 武惠妃闻言会心一笑,她没有反驳李琩,接着道:“之前你父皇还和我说,要追谥宁王为让皇帝,追谥元氏为恭皇后。” 宁王是李隆基的大哥,李琩的养父,名李宪。 文明元年,公元684年,李旦即位,册立李宪为太子,后来李旦被降为皇嗣,武则天册授李宪为皇孙。 所以一开始,李宪是很有机会当皇帝的。 后来,李旦再次登基,李宪便再三推辞,要让出太子给李隆基,李隆基也表示李宪是大哥,太子该是李宪的。 两兄弟一番拉扯,最后李隆基做了太子。 李隆基登基之后,也对李宪非常宠幸,有人谗言挑拨离间,李隆基便说:“昔魏文帝诗云:‘西山一何高,高处殊无极。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赐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服药四五日,身轻生羽翼。’朕每思服药而求羽翼,何如骨肉兄弟天生之羽翼乎!陈思有超代之才,堪佐经纶之务,绝其朝谒,卒令忧死。魏祚未终,遭司马宣王之夺,岂神丸之效也……” 从这这句话里,不仅可以看出李隆基对李宪确实感情深厚,同时,也能看出李隆基非常清楚,魏削宗室而权臣篡。 李琩想到此处,突然道:“我听说,永王最近常进宫去见父皇。” “是啊。”武惠妃点头,“他也想和你一样,出去建功立业。” 李琩道:“父皇答应了吗?” “正在犹豫,前日你父皇还问我该不该让永王出长安。”武惠妃说着,摇头笑道:“我观永王志大才疏,他若真出去,也不见得能立多大功业,但你父皇问我,我也不能多说,只能让你父皇自己抉择。” 李琩听着武惠妃的话,有些感慨。 只从情感上来说,武惠妃算是李隆基现在最亲近的内人,但是武惠妃并不敢向李隆基说实话。 不过,这也不能怪武惠妃。 要怪,也怪李隆基位置太高,又太自以为是,太自私,让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只敢顺着他的意思说。 幸好他和杨玉环不是这样。 李琩想了片刻,转问道:“阿娘身体还好吗?” “挺好。”武惠妃微微一笑,“你家书写得少,但寿王妃可是一直没落,经常来信嘱咐我调养身体,她这么关心我,我自然要好好调养,你真是娶了个好王妃。” “那倒是。”李琩也笑了。 武惠妃道:“不过我这样调养身体,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李琩疑惑。 武惠妃点头,道:“元氏和宁王去世,你都没来得及瞧上他们最后一眼,我要是不调养好身体,也担心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我……”李琩叹了口气,想说些安抚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想,干脆笑道:“儿子身体差些,说不定会死在阿娘前头。” “瞎说!”武惠妃拍打一下李琩的肩头,“你这孩子怎么嘴不饶人。” 无论他建了多大的功业,武惠妃永远都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李琩规矩道:“儿子知错。” 武惠妃道:“你父皇让宁王与元氏合葬于桥陵之侧,还未入葬。宁王做为你的养父,你当去为他守灵送葬。” “是。” 李琩应下,和武惠妃聊起了家常。 次日,李琩便去了宁王府。 李琩祭拜宁王,并亲为其守灵。 宁王长子李琎一直在旁陪同,见李琩非常伤感,李琎安慰道:“寿王殿下不必太过悲伤,阿爷去世之前,便似乎有所感觉。” “是吗?”李琩疑惑。 李琎道:“今年长安的冬天异常寒冷,凝结了霜封树。阿爷见了便说:‘树稼,达官怕,我恐怕要死了’。自那天之后,阿爷便将我们都叫回身边,去世的前一夜,阿爷还在感慨,他还有一个孩子没能看上最后一眼。” “是我不孝。”李琩叹了口气。 李琎道:“殿下千万不能这样说,阿爷知道殿下在河陇立了大功,非常高兴,让我们务必要多帮扶殿下。” 李琩闻言,对着李宪的棺椁行了一礼,才对李琎道:“谢阿兄。” 李琎道:“是我殿下才对。圣人追谥阿爷为让皇帝,我上表恳辞,陈述阿爷之意,不敢当帝号,但圣人不许。圣人感怀阿爷的品行情义,其中就谈到了阿爷对殿下的养育。” 李琩闻言微怔。 李琩猜想,李隆基估计就是顺口一提,不过由于他风头正盛,难免就让李琎他们以为,李宪养育他,于李隆基也是大功一件。 不过李琩也没有深究,只和李琎忆起他们儿时之事。 ------------ 第175章 权衡 同一时间,兴庆宫,紫宸殿。 李隆基召李林甫和牛仙客商议朝政。 李隆基问道:“十八郎纵容帐下将士贪墨粮饷一事,有结果了吗?” 李林甫道:“回圣人,此事纯属误参。封常清领兵从大斗拔谷进军,高仙芝从临洮进军,行军千里,为了迷惑敌军,调拨粮草动作幅度比较大,引起了误会。” “嗯。”李隆基若有所思,“军无常形,封常清与高仙芝都是行军打仗的能人,不仅迷惑了敌人,还迷惑了自己人,这种事下次还是查清楚了再上奏。” “是。”李林甫应声。 李林甫这次能秉公办事,除了李琩在长安之外,也是因为参李琩的人和他无关。 从内心讲,李林甫并不愿意和李琩为难,他和李琩的嫌隙只是为了应付李隆基的任务,所以他不会真的费尽心思去搞死李琩。 这次参李琩的,除了拿不到钱的监军,其余多数是李亨的人。 李亨那边的人,眼看李琩功劳越来越大,危机感爆棚,就总想搞点事。 李隆基沉吟片刻,又道:“高仙芝和封常清,是否应该留在长安任职?” 李林甫怔了会儿,道:“这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不过他们的优势是行军打仗,于政事并不擅长,若是留在长安任职,恐怕是取其短,避其长。” 李林甫这是要堵死边将以军功入朝做官做相的可能。 他这么做,确实有为了权力的心思。 但是杜绝边将入相的锅,也不能全甩在李林甫身上。 张九龄主事的时候,就不让牛仙客和张守珪入朝,这事确实有一定的合理性。 李隆基思索着,问一旁的牛仙客,道:“牛相以为呢?” 牛仙客边将出身,他本想为边将说两句话,可是除了军务一块他敢直抒胸臆,逆李林甫的话表达自己的意见之外,其他的他都是依从李林甫。 牛仙客犹豫了一下,回道:“臣附议右相之言。” 李隆基听了这话,更加觉得李林甫说得不错。 边将就该只管打仗,朝廷政务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还是让他们任职边疆吧。这段时间,十八郎在河陇于吐蕃作战,大食竟然趁机在西域为所欲为,大唐有必要作出回应。还是让高仙芝与封常清随十八郎回安西去吧。” “是。” 只要不留在朝中,高仙芝他们去哪儿李林甫都不在意,因此他并没有反驳。 “还有,十八郎以府衙的名义向陇右道大族借粮一事,朝廷有钱偿还吗?”李隆基又问。 李林甫道:“暂时没有余钱,恐怕得缓一缓。” “嗯。”李隆基应了下来,“朝廷也难,先以战事、赈灾为主。” 李隆基这话,明显是想赖账了。 李琩能随便就向陇右道大族借到钱,这让李隆基有些疑虑,所以他想把这仗赖了,恶化李琩和陇右道大族的关系。 反正钱是李琩借的,他们要不到,自然会去问李琩。 不过,李琩“借钱”的时候就想到朝廷不会来补这个亏空,但是他也不能不“借”。 因为比起借钱,以自己的钱来给军队发粮饷,明显更让人忌惮。 李隆基与李林甫谈着事,一旁的牛仙客却在打瞌睡。 李隆基望着牛仙客沉默两秒,道:“牛相,你身体不适,便先回去歇着吧。” “嗯?”牛仙客惊醒了些,道:“谢圣人。” 牛仙客说罢,起身来到殿中,给李隆基行了一个跪拜礼。 李隆基连忙扶起牛仙客,道:“牛相这是为何?” 牛仙客道:“臣身体每况愈下,于朝事渐感力不从心,不知还有多少日子能陪侍圣人左右,一想到此处,臣便愧疚不已,惶恐不安。” 李隆基道:“牛相多加调养,必定能健朗如初,朕会派御医给你调理,你不必担忧。” “多谢圣人。”牛仙客又给李隆基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李隆基望着牛仙客的背影,沉思了良久,才道:“永王请调剑南,太子也为他请命,右相以为朕应该如何处理?” 永王李璘由李亨带大,现在算是李亨的人,若是真让李璘去了剑南,算是丰满了李亨的羽翼,李林甫对此比较排斥。 而且李隆基对皇子向来管控甚严,封的皇子节度使,都是遥领。 基于以上两点,李林甫回道:“晋封宗室而骨肉残,请圣人三思。” 魏削宗室而权臣篡,晋封宗室而骨肉残。 李隆基不仅知道这话,对历来宗室的发展也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魏削宗室导致江山被权臣所篡,西晋才吸取经验,大封宗室为王,导致了八王之乱。 然后东晋又吸取西晋的经验,开始打压宗室,结果权利又被别姓夺去。 接着时间来到南北朝,南朝刘宋又吸取西晋的经验,让宗室镇守藩镇,结果又导致了刘姓宗室互相屠戮。 对宗室是打压,还是重用,就像一个轮回。 李隆基开始的想法,是想取一个折中,让诸王遥领,不去封地,这样有名无实,可以平衡一下。 不过因为李琩的原因,他这个构思出了一点偏差。 但他也并不认为这就是绝对的坏事,因为无论封宗室还是重用大臣,其核心都是要自己有足够的威势。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威势,用谁罢谁,都是一句话。 这个威势,李隆基相信自己有。 而且李琩出去立了功,他一直压着其他皇子也会让其他皇子有意见。 除此之外,剑南是富庶之地,让李璘去剑南,也可以牵制陇右。 因此,不如放一些愿意出去的出去,如果能再找到一个像李琩这样的皇子,那大唐便能更近一步。 李隆基思索了许久,对李林甫道:“永王才德兼备,让他出去锻炼一下也挺好。但他不熟悉边务,做一方藩帅恐怕不行,像十八郎一样,先让他去剑南做个黜陟使,右相以为如何?” 李隆基这话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最近李璘和李亨的动作,李林甫是一清二楚,因此李隆基问出这话,基本就是已经下了决心。 而且李隆基给的是黜陟使,不是节度使,这也算是一个折中让步。 李林甫只有顺着李隆基的话,道:“圣人英明睿断,如此是两全之法。” ------------ 第176章 改元 公元741年十二月末,到了为李宪送葬的日子。 长安暴雨如注。 李隆基遣使告诉李琎务必节俭,送终之物,不要特殊。 有司准备依旧例,墓穴内放千味食物,裴耀卿便上奏道:“山珍海味千余种,都不是时令物品,天恩每次申明让帝生前习惯节俭,凡在礼外所加之物,恐怕会使让帝九泉之下不安,伏望依礼减省。” 李隆基准了。 李琩冒着暴雨,为李宪送葬。 742年正月,李隆基改元天宝,改年为载。 先秦时代有4种表示年岁的方法,分别为:载、岁、祀、年。 汉代成书的《尔雅·释天》说:“载,岁也。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 李琩之前就吹捧李隆基可胜尧舜禹汤,李隆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自然要用榜样帝王才能用的载。 除了改元天宝,改年为载之外,李隆基还给自己加了尊号,是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 改元加尊之后,李隆基接着宣布了三个事。 第一个事,牛仙客病重难以胜任宰相的工作,升任李适之接替牛仙客,是为左相。 第二个事,让永王李璘去剑南,任黜陟使。 第三个事,李琩纵容帐下将士贪墨粮饷一事,纯属误参,李琩帐下将士没有贪墨行为。 李琩对于关参他的事并不关心,因为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比较在意的是前两个事。 历史上,虽然李隆基是在742改的元,但是改年为载,是在天宝三年。 换句话说,现在的李隆基比历史上,更早认为自己超越以往的任何帝王。 这可能和他提前拿下石堡城,王忠嗣早了两年安定漠北有关。 让李璘出长安任职,则比历史早了十四年。 历史上,安史之乱发生后,李隆基才让李璘去江淮招兵买马。 随后李璘和李亨爆发了矛盾,史称永王之乱。 替李亨指挥平叛的,是高适,而李璘的谋士之一,是李白。 想到李白,李琩就想起了之前曲江之行时,他和李亨同时见到了李白。 李琩随口道:“不知道李白现在身在何处。” 一旁的封常清听到李琩的话,道:“就在长安,前几日红月领末将去曲江游玩,见到了李太白,他似乎和永王走得很近。” “哦?”李琩微微一惊,感叹道:“莫非蜀道要真的难了?” 封常清不知道这些文人轨弯抹角的暗示,跟着道:“蜀道确实难,如果朝廷能修蜀道,那便可以把蜀中的粮调到大唐中央地方,也不知道永王去剑南任黜陟使,会不会修蜀道。” 李琩道:“修蜀道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既要钱,也要人,就看永王怎么打算了。” 两人正说着话,红月匆匆赶到。 红月见李琩和封常清、高仙芝说话,不敢打扰,准备退下。 李琩叫住了红月,道:“红月姑娘有事请直说。” “是。”红月上前,道:“殿下,参奏殿下纵容帐下将士贪污粮饷的人,查到了。” “是谁?”李琩问。 红月道:“除了随军的监军,还有河源军军使王难得。” 河源军,是陇右第二大军镇。 “那就不奇怪了。”李琩微微一笑,“我这三哥,很有才能,就是喜欢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封常清听到居然是军中的人参他,怒不可遏,道:“下次遇见王难得,末将一定好好教训他。” “封二,不可胡说。”高仙芝喝住封常清,道:“圣人罢了殿下之后,就升任王难得做了陇右兵马使。马副史升了正使,但马副史身体堪忧,陇右的军政,恐怕要落到王难得的手中。” 封常清道:“论军事才能,王难得也是个将才,不过陇右的事,可不是只打仗那么简单。我们虽然刚取了石堡城,但只拿了地,吐蕃势力并未减弱多少,稍有不慎,便会被反攻。” 封常清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历史上,哥舒翰用数万将士的性命取下石堡城,虽然受到诟病,但这并不代表哥舒翰军事能力不行,只会用人填。 相反,哥舒翰军事能力很强,因为他的敌人,吐蕃也很强。 哥舒翰打下石堡城之后,用了几年的时间,接着取下了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重创吐蕃,这才让吐蕃没有还手之力。 但现在,吐蕃还是一头猛虎。 李琩思索着,问道:“两位将军以为,王难得比之盖嘉运和皇甫惟明如何?” 封常清道:“个人勇武,王难得比他们两人强些,但论军事谋略,王难得和盖嘉运相差不大,比皇甫惟明略弱。” 高仙芝道:“末将赞同封二的评价。” 按照历史,天宝初年前后,是盖嘉运和皇甫惟明与吐蕃在陇右纠缠,不过这两人都没赚到便宜。 李琩点点头,沉默了会儿,道:“我们休息两日,便出发回安西吧。” “是。”高仙芝、封常清和红月同声应道。 接下来的两天,李琩说是休息,其实要是去找李林甫商量事。 …… 李林甫府邸,月堂。 “太子不仅趁机安排了边军将领,还举荐了永王去剑南,支持太子的李适之也做了左相,王忠嗣也支持太子,局面对我们很不利啊!”吉温担忧的道。 李林甫煎着茶,脸上并无多大波澜,问道:“你觉得太子如今的势力,比李瑛当初如何?” 吉温一怔,想了想,道:“李瑛当初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东宫兵力也比较庞大,与之相比,如今太子还差了一些。” 李林甫道:“那就不急,等他再积累积累。” 吉温疑惑道:“右相不担忧吗?” “我担忧什么?”李林甫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圣人采纳了我的谏言,边将以后少有机会入朝做官。牛仙客是最后一个边将宰相,至于李适之,他将会是最后一个敢和我有分歧的左相。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有过渡。” 吉温似有所悟,又问道:“那王忠嗣呢?” 李林甫道:“边将与太子有联系,这事我不急,圣人会比我更急,等着吧,好戏在后头。” 李林甫话声刚落,下人来报,李琩来访。 李林甫摇头苦笑,道:“要账的来了。” ------------ 第177章 急报 李林甫感叹一句,亲自出门去迎接李琩。 两人先客套的嘘寒问暖,才开始进入正题。 李琩道:“不瞒右相,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殿下但讲无妨,臣若力所能及,一定全力办到。”李林甫笑呵呵的道。 李琩道:“右相知道,前面我在河陇向陇右道大族借了钱粮,如今战事已胜,朝廷能否调钱粮偿还?” “唉!”李林甫重重叹了口气,“人无信不立,臣也想调钱粮偿还河陇大族,可是边境战事不断。仗打赢了,对各级将士的奖励,对伤亡将士的抚恤也是一大笔钱。今年好几个州县又受了灾,需要拨款救济,朝廷如今是左支右拙,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恐怕得缓上一段时间。” 李琩道:“据我所知,裴公与韦坚先后改革漕运,江淮的物资钱粮可直抵长安,朝廷目前应当还有余钱。” 提起裴耀卿和韦坚,李林甫就来气。 裴耀卿和张九龄先是与他政见不合,他好不容易斗走了张九龄,打压了裴耀卿,又冒出来个韦坚。 韦坚的妹妹,是李亨的太子妃韦氏,这人是妥妥的太子党,是李林甫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林甫先前想过对韦坚动手,可是韦坚于改革漕运一块确实有点东西,颇得李隆基喜爱。 这让李林甫不得不谋划一个更精妙的局来针对韦坚。 李林甫虽然心中做着盘算,但面上情绪并无多大变化。 他只愣了愣,便道:“殿下才任河陇节度使,应当知道,江淮的物资钱粮都用来支持边境战事了。今年边境增加支出籴粟三百六十万匹段,其中朔方河西各八十万,陇右百万。衣赐则五百三十万,其中朔方百二十万,陇右百五十万,河西百万。河陇地区增了大头,这些殿下一清二楚,如今朝廷哪里还有余钱?当然,殿下若是硬要,臣可以从别处挪用,只是挪用之后,恐怕就没有赈灾的钱了。” 李林甫先给李琩算了一笔账,接着给李琩扣了一顶大帽子。 只要调钱给李琩还账,就没钱赈灾,到时候饿死了人,就全是李琩的锅。 话说到这份上,李琩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要钱。 不过李琩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钱不好要,只是他不能不要。 因为他必须表现出这钱是他借的,他很着急,以此让朝廷安心。 于是李琩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有再去给河陇大族说说,请他们延缓时日。” “殿下高义。”李林甫奉承了一句。 李琩苦笑,转道:“我募集护卫的事,还请右相多多支持。” 李林甫道:“殿下按规制募集便是,圣人已经下令,臣自然会全力配合。” 李琩道:“如此多谢右相。” 李林甫道:“臣职责所在,殿下多礼。” 李林甫话声刚落,忽然有人送来急报,急报的内容是大食攻打拔汗那,控制了葱岭大部分地区。 李林甫和李琩看了急报,立刻一起进宫。 宫中,李隆基正和诸后妃玩乐,李琩和李林甫在紫宸殿等了一个时辰,李隆基这才缓缓现身。 李林甫连忙将急报呈上,李隆基看了看,说道:“怀远夷,纳款附,此乃国家常事,边塞严,甲兵备,这是军旅本职。现今虽万方合同,但亦不可薄其武备,百蛮朝贡,不可轻其疆场。大食此番侵占向大唐朝贡的西域诸国,朕不能坐视不理,需予以还击。” 原本的历史,大食也和现在一样,不断侵蚀西域诸国,只是那时候没有李琩,小勃律在吐蕃手里,北方王忠嗣也在战乱之中。 因此对于西域诸国的求援,李隆基给了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大体做法就是口头支援。 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 李琩先安定小勃律,次取碎叶城,刚刚又下石堡城,北方王忠嗣也提前打赢了。 时间提前,让李隆基觉得是时候碰碰大食了。 只见李隆基顿了顿,看向李琩,道:“朕本欲让你在长安修养身体,可是军情紧急,只有多劳累你。朕命你兼任北庭节度使,抵御大食,伱可愿意?” 李隆基这次没有犹豫就给李琩加了北庭节度使,原因有三。 第一,是李琩已经兼任过三镇节度使,这次只让李琩兼任两镇,不需要再做心理建设。 第二,则是大食并不弱。 历史上,怛逻斯之战发生的时间是天宝九年,也就是八年后,那一战,唐军大败。 而且,打怛逻斯之战的大食比现在弱,唐军的环境比现在好。 天宝九年的时候,阿拔斯的起义大军刚刚攻占了倭马王朝的首都大马士革,宣告倭马王朝的灭亡,黑衣大食正式取代白衣大食。 因此那时的大食正值新旧王朝的交替时期,李隆基和高仙芝就是想趁此机会,进军西域更西,和大食博弈,可是还是被打败了。 而现在,大食还是倭马王朝,国力正值巅峰。 李隆基虽然不知道怛逻斯之战,可是他知道大食的实力。 以大食的实力,仅仅靠安西根本不能与之周旋,必须得加上北庭,才有一战之力。 第三,则是李琩于战事上的优异表现。 李隆基是一个善于用人的人,一旦他发现谁的能力强,就会着重用谁。 像李琩这样走到哪儿赢到哪儿的人,便是战场上最佳的救火队员。 李琩没有犹豫,回道:“苟利国家,此身何惜!儿臣愿与大食一战,若不能退敌,则以身殉国。” “好!”李隆基非常高兴,“不愧是朕的好儿郎,你回去收拾收拾,便启程去安西吧。” “是!”李琩伏跪,恳切道:“儿这一走,又不知何时能归,万望父皇保重龙体!” 李隆基大受感动,连忙扶起李琩,道:“你也多加保重,朕等你大胜归来!你向朕献上制冰的法子,朕已经让人学会了,到时你回长安,朕便赐你加冰美酒。对了,你去见见你母妃再走吧。” “是,儿告退。” 李琩又给李隆基重重行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李琩依言先去看了武惠妃,然后带着高仙芝和封常清一同回了安西。 ------------ 第178章 宿敌 快马加鞭到安西,已经是三月末。 安西的将军官员知道李琩来的时间,早早就在城门等候。 所以一到城门,李琩就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这其中除了之前留在安西的人,还有李琩带去打石堡城的李嗣业、岑参和张光晟等。 李嗣业他们本就属于安西的将士,在河陇与吐蕃的战事暂时平稳,他们就得回来。 李琩与几人目光交汇,打了招呼,边走边问道:“与大食的战事如何?” 李嗣业回道:“大食越过了吐火罗地区,向东抵进葛罗岭,中至拔汗那国,北至白水城。葛罗岭一带,辛云京将军在疏勒抵挡,白水城由夫蒙灵察将军指挥,安思顺将军则亲到拔汗那国坐镇。末将几人刚从河陇回来不久,暂时在龟兹,防卫北边之敌。” 李嗣业把安西的布防和战线如实汇报给李琩。 李琩问道:“具体战况如何?” 李嗣业摇头道:“不太好,只能据城坚守。” 安思顺、辛云京、夫蒙灵察等都算是大唐名将,他们的军事能力不弱,但现在和大食打起来,也占不了便宜。 因为大食也很强悍。 大食建国于630年,从建国初期,大食就极具扩张性。 637年,大食击败波斯,摧毁了波斯萨珊王朝,将领土扩到呼罗珊,并在呼罗珊任命总督,作为大食入侵中亚的跳板和基地。 从630年到661年,大食由推举的四大哈里发统领,史称神权共和时期。 这一时期,大食先后平定阿拉伯半岛,进攻东罗马,占领埃及,消灭波斯,统治人口有两千四百余万。 661年,倭马家族的叙利亚总督穆阿维叶结束了四大哈里发的统治,以大马士革为首都,建立了倭马王朝。 倭马王朝将哈里发改为世袭,成了帝国的君主,大食由神权共和走向了神权君主专制。 专制的大食扩张性比之前更加强。 西线占领北非,甚至渡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伊比利亚半岛,占领了西班牙。 东线以呼罗珊为跳板和基地,进入中亚,与突骑施在吐火罗地区争雄。 李琩他们拿下碎叶城,将突骑施打得半死不活后,大食基本就控制了吐火罗地区。 如今大食统治人口达三千万,将战线推到了白水城、拔汗那国、葱岭一线。 如此强悍的国力和战斗力,自然不是几个名将,带一万余人就能解决。 旁边的封常清听到这话,不由骂道:“大食当真卑鄙,趁殿下在河陇与吐蕃大战,无暇西顾,便侵占西域弱小诸国。” 封常清说完这句话,一行人正好来到李琩的府邸。 府邸门口,杨玉环抱着李苓,与张木槿一起等候着。 一年多没见,杨玉环出落得更加迷人,而她怀里的李苓,已经有两岁余。 李琩没有回答封常清,径直来到杨玉环跟前,道:“好久不见,你受苦了。” 杨玉环嫣然一笑,摇摇头,道:“郎君风餐露宿,才是真的苦。” 李琩抱过杨玉环怀里的李苓,道:“都长这么大了。” 李苓有些害怕的道:“阿爷。” 李琩听到这声呼唤,看着李苓因为陌生而有些害怕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酸。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李苓的头,笑道:“真乖。” 杨玉环看了看李琩身后的一群人,抱过李苓,道:“让阿爷先忙公事。” “嗯。”李苓乖巧的点点头,见李琩模样和蔼,冲着李琩笑了笑。 李琩回之一笑,望了杨玉环和张木槿一眼,带着后面的人进了府。 来到大堂,封常清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道:“殿下,末将请命,前去会战大食。” 李琩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贸然行动,胜负难料。” “殿下此言有理。”高仙芝附和,然后转问李嗣业道:“大食前方领兵的统帅是谁?” 李嗣业回道:“是呼罗珊总督纳斯尔。” “原来是他。”高仙芝接过话头,对李琩道:“殿下,这纳斯尔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他曾是屈底波的部下,早年随屈底波四处征战。屈底波死后,大食与大唐议和,着手对付突骑施,在打突骑施的过程中,纳斯尔屡立战功,开元二十八年才升任呼罗珊的总督。此人并不是亲唐派,之前末将去退兵大食,若是此人为帅,想必会更难成功。” 李琩点点头,又问道:“大食的前锋军由谁领?” 李嗣业道:“一个叫阿布·穆斯林的人,末将听闻此人勇猛无敌,早想和他交手。” “竟然是他。”李琩一怔。 众人闻言一脸疑惑。 高仙芝好奇道:“殿下认识他?” 这个人李琩不认识,不过名字他听过。 阿布·穆斯林,是白衣大食的掘墓人,就是他联合黑衣大食的开国皇帝阿布·阿拔斯推翻了白衣大食。 黑衣大食能建国,阿布·穆斯林的功劳要占一半多。 但是阿布·穆斯林却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波斯人。 既然是波斯人,又功高盖主,肯定就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历史上,黑衣大食刚建国,其国君阿布·阿拔斯就派阿布·穆斯林和高仙芝打了怛逻斯之战。 阿布·阿拔斯的用意,就是想借大唐的手,除掉阿布·穆斯林。 可是阿布·穆斯林不仅没被高仙芝除掉,反而打得高仙芝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要不是李嗣业忠心护卫,高仙芝恐怕已经被阿布·穆斯林给杀了。 但是,阿布·穆斯林虽然打败了高仙芝,还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阿布·阿拔斯将大胜的阿布·穆斯林召回都城,命令侍卫刺杀了他。 李琩怔了怔神,看了一眼阿布·穆斯林的宿敌高仙芝和李嗣业,摇头笑道:“不认识,之前偶然听过一次。” “原来如此。”高仙芝没有在意这个细节,问道:“殿下,您如今兼任北庭节度使,是否立刻调北庭之兵支援前方战事。” “嗯。”李琩点点头,道:“立刻命人传令北庭,调兵一万到碎叶城,具体如何作战,我到时候自有安排。诸位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做具体部署。” 众人见李琩如此有信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先退了下去。 ------------ 第179章 分歧 李琩送别了众人,才回到内堂。 屋里,杨玉环坐着沉思,张木槿正和李苓逗乐。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离别一年多,再度想见,杨玉环和张木槿看李琩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相视片刻后,杨玉环道:“他们都走了?” “都走了。”李琩点头,坐到杨玉环旁边。 杨玉环道:“臣妾刚吩咐下人备席,原想着留他们用宴。” 李琩道:“明日再请他们用宴,今日他们着急找我,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信心击退大食。” 杨玉环笑道:“郎君又有谋划了?” “有一些思绪,今日先考虑成熟,明日安排才有底气。” 李琩说着,李苓走到了他的跟前,望着他。 李琩顺势抱起李苓。 李苓和李琩已经熟悉了些,所以李琩抱起她后,她就大着胆子对着李琩做了个鬼脸。 李琩不由一笑,道:“这孩子和你一样,聪明伶俐。” 杨玉环道:“聪明伶俐需得像郎君,臣妾只是些小聪明,郎君却有大智慧。” 李琩闻笑了笑,也不反驳,转和李苓问答起来。 李苓年幼多动,在李琩怀里呆了会儿,就要下地,李琩将她放在地上,她便颤巍巍的向门外走去,张木槿跟了上去,牵着李苓。 李琩看着张木槿和李苓的背影,微微一笑,道:“没想到木槿和苓儿也这么亲近。” 杨玉环笑道:“郎君得努努力,该让木槿妹妹生一个了。” “那你呢?” 李琩随口说着,半靠在椅子上,惬意的伸了伸懒腰。 这一年多在外面,李琩脑子的弦总是紧绷着,只有杨玉环在身边,他才能稍微放松姿态。 他开始有点理解辛弃疾“可惜流年,忧愁风雨”后,会有“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的感慨,也切身体会了杜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感受。 杨玉环见李琩的模样,起身来到李琩身后,替李琩捏着肩膀,道:“西边战事吃紧,臣妾以为郎君会直接去前线,毕竟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郎君说不定会效仿。” 李琩笑道:“如果我直接去前线,就能解决这次战事的话,我可能会考虑一下。作为统帅,我得先思考这次战事的战略战术,后方补给等等,只有把这些理顺了,我去前方才有用,否则只会大败而归。” 杨玉环道:“臣妾以为郎君会说,是因为牵挂臣妾,才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回来看一眼。” “这个……”李琩愣了愣,“这也是一个原因。” “臣妾说笑的。”杨玉环嫣然一笑,“臣妾分得清主次。兵者国之大事,当然是以战事为主。郎君攻克石堡城,声名越来越大,责任也会越来越重。不过,臣妾也越来越担心。” “担心什么?”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郎君现在从未有过败绩,万一,臣妾是说万一,郎君哪天败了一小场,那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 “这倒是。”李琩赞同的点头,“成功的包袱比失败的包袱更重,很多人会在成功中渐渐的迷失自我,你是担心我会日渐骄横,所以有心提醒我,是吗?” “臣妾这是谏言,不是提醒。”杨玉环道。 李琩拉住杨玉环的手,道:“谏言也好,提醒也好,我都记住了。” “嗯。”杨玉环点头,沉思会儿,道:“何氏的生意越来越大,郎君与何氏合作的收益也越来越多,郎君要不要寻一个专门的人打理?” 李琩闻言一怔,转头望着杨玉环,道:“怎么,伱不愿意管理这事吗?” 杨玉环想点头,不过看到李琩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实话,摇头道:“也不是。” 李琩道:“你是觉得我会怀疑你胡乱行事?” 杨玉环点头,心里有点慌了。 李琩道:“你觉得我会怀疑你么?” “不会。”杨玉环连忙摇头。 “既然如此,你担心什么?”李琩凝视着杨玉环。 杨玉环低声道:“臣妾知错了。” “唉。”李琩叹了口气,将杨玉环拉到怀里,柔声道:“如果我们之间还要分彼此,做事说话还要小心翼翼的话,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全可以相信的人了。” “臣妾不是这个原意。”杨玉环连忙解释,“臣妾只是担心,臣妾管的事越多,牵扯的利益越大,就越容易和郎君出现分歧,有分歧就会有隔阂,有隔阂就会渐行渐远。臣妾正是不愿意和郎君有一丝离心,才大胆提出这事。” 李琩听完这个解释,不由会心笑了起来。 杨玉环疑惑道:“郎君笑什么?” 李琩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不少书籍?” “郎君怎么知道?”杨玉环好奇。 李琩道:“因为你越来越了解人心算计了。” 杨玉环认真道:“这是错的吗?” “不是,”李琩摇头,“不算错。确实像你说的一样,两个人如果牵扯的利益越来越多,就会慢慢离心离德,不过也得分情形。至少现阶段,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倒是。”杨玉环点头。 李琩道:“这是单纯从利益的角度看,丝毫不考虑情感。但是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只是利益,你觉得呢?” “当然。”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是臣妾多想了,请郎君不要怪罪。” 李琩道:“多想也好,这些事我们迟早都是要交流的,你能早点说出来也挺好。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不是从来不发生误会和分歧,而是能用心交流,最大限度的去了解彼此的想法。” “能嫁给郎君真好。”杨玉环靠在李琩的胸膛,想了想,道:“对了,永王去了剑南,臣妾叔父来信问,他应该怎么做?” 李琩思索片刻,道:“做自己份内之事,静观其变。” “嗯,臣妾便这么回复。”杨玉环应下,又问:“臣妾的堂兄杨钊如果去找永王谋事,要不要阻止他?” “你是想为他考虑,还是为我们考虑?”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为我们考虑。” 李琩道:“那就由他去,他只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就行。” “嗯,臣妾明白了。”杨玉环点头,望着李琩,微微笑道:“郎君,你被晒黑了不少,不过更加了一些英气。” ------------ 第180章 胜利算法 “在外统兵征战,自然免不了日晒雨淋,以后我可能会更黑。”李琩苦笑。 杨玉环道:“郎君再黑也是天底下最英俊的人。” “我相信你这话是真心的。”李琩望着杨玉环,“你是真的越来越倾城绝色,看一眼都让人心颤。” “再绝色的容颜,没有郎君的疼惜,也只是虚无。”杨玉环抱紧李琩,“都说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郎君如今是冠绝天下的英雄,臣妾勉强算是美人……” “我们就偏要见白头。”李琩打断杨玉环。 杨玉环听着李琩坚定的语气,搂住李琩的脖子,深深吻了李琩一下,道:“都听郎君的,臣妾命人烧了热水,郎君需要沐浴吗?” “当然。”李琩点头,笑问道:“要不我们一起?” “好呀。”杨玉环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琩抱着杨玉环往浴房走去。 杨玉环道:“郎君先放臣妾下来,臣妾得为你宽衣。” 李琩道:“我也可以为伱宽衣。” “这有违礼制。”杨玉环道。 李琩道:“我的话就是礼制。” 杨玉环咯咯一笑,道:“郎君抱臣妾如此轻松,哪里像个生病的人。” 两人说着,到了浴房。 不一会儿,浴房就传来两人的打闹声。 …… 次日。 李琩和众将讨论与大食的战事。 李琩心里有打算,但他并不打算直接说,而是想先问道:“诸位以为,此次我们与大食会战,胜算几何?” “从兵力上讲,若是打硬仗,至多只有五成。”高仙芝率先发话,给了结论,接着解释道:“安西原有兵三万,马三千匹。增兵碎叶城后,有兵四万,马四千匹。北庭有兵两万余,马五千匹。抽调六到七成出战,可调兵近四万,马近六千匹。大食以纳斯尔为主帅,统兵十万余,马一万余,是我军的两倍。我军需召令西域属国出兵,方可与之均势。但若是再加上后勤补给,则恐怕不到四成。” “这是为何?”李琩接着问。 高仙芝道:“我军后勤运输以牛为主,次之为马,平时运量足够,可是西域多荒漠戈壁,牛马便不具优势。大食运输以骆驼为主,其皮囊储水,善行荒漠,我军若不能找到敌军主力速战速决,拖延下去,于我军不利。也正是如此,安思顺将军等才选择据城坚守。” 听到高仙芝把数据摆了出来,在坐的众将都皱起眉头。 李琩看了一眼众将,笑道:“单纯从兵力后勤上讲,确实如高将军所说。但若综合其他因素,我认为至少有七成。” “嗯?”众将一怔,都道:“请殿下赐教。” 李琩起身,分析道:“大食虽然有兵十余万,但其半数都是在侵占之地所招募。大食侵占他国后,并不能平等的对待所有人。被侵占地的赋税,徭役,都比阿拉伯人要重。波斯人和吐火罗地区诸国早已不堪其重,愤慨其不平,这些地区的将士不会十分效忠大食。如此他们的实力可折三成。” “确实如此。”李嗣业赞同的点头,“安思顺将军原是安国人,如今安国被大食侵占,他忧愤不已,这次他坐镇拔汗那国,也是怀着对大食的恨意。” 岑参也跟着道:“曹令忠原是曹国人,一听说大食占领了曹国,便立刻请命前往前方。” 能让安思顺和曹令忠有这种态度,和大唐与大食对西域诸多的政策密不可分。 唐初,李世民便说:“自古皆贵中华而贱夷狄,朕独爱如一。” 秉持着这种思想,大唐对外族向来都很包容平等。 大唐对征服的地方,采取羁糜制,对愿意臣服的西域诸国,采取的是蕃属制,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尊重。 后面高仙芝被人诟病的攻打石国,也不是真的像部分人认为的那样,是大唐背信弃义。 石国有两个国王,一正一副。 之前正的国王是亲唐派,后来大食占领吐火罗地区后,将亲唐派的国王下放,册封了亲大食的新国王,名为鼻施特勒。 正是这个国王不亲唐,高仙芝才打进石国,将其斩杀。 所以大唐开始的出发点并没有背信弃义,只是行军的过程中,高仙芝没有约束好部下军纪,在石国大肆作恶,这才彻底将大唐推向西域诸国的对立面。 而大食,向来都是铁蹄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占领了一块地方,就无限奴役。 相比之下,西域诸多更愿意跟着大唐。 李琩给予李嗣业和岑参肯定的眼神,接着道:“此次与大食会战,我们是帮西域诸国击退来犯之敌,西域诸国的求援信,都在我手里,我们是正义之师,师出有名。如此我们胜算又可加一成。” 众将点头称是。 李琩又道:“大食的后方营地,在呼罗珊,而我们的后军营地,在碎叶城,相比而言,大食才是劳师远征,如此我们的胜率再加一成。” 李琩说着,在心里盘算这次战役和历史上怛逻斯之役的优势。 相比而言,历史上的怛逻斯之战由于救援西域诸国的时间,晚了七八年,大唐从正义之师变成了征服之敌。 而且当时碎叶城还在突骑施手里,没在大唐手上,大唐是真正的劳师远征。 除了这两点,历史上的怛逻斯之战时,大食虽然刚刚立国,国力不强,可同时也少了尖锐的国内矛盾。 高仙芝听完李琩的分析,佩服道:“听殿下一席话,末将茅塞顿开。诚如殿下所言,我军胜率至少有七成。” 众将军跟着点头,信心大增,李琩则微微一笑, 李琩刚才只是在战略层面上稳住大家的信心,真正要打赢,还得看战术层面的实操。 李琩来到地图前,道:“大食十万余众,兵分三路。南路在葛罗岭。这一路的用意,表面的是威胁疏勒,但实际上,也是为了镇压后方的吐火罗地区。中路在拔汗那国,这一路主要是为了攻克拔汗那,以图西进。北路在白水城,这一路一方面作为中路的支援,另一方面,防备北方的突骑施与葛逻禄。因此,明面上大食是三路齐进,浩浩荡荡,但实际上,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琩说到这儿,话锋一转,道:“但我们不同,我们南路可靠葱岭险峻拒守,北边与突骑施和葛逻禄关系也尚可,凭借北庭安西守军,当可稳定一时。中路拔汗那国则十分亲唐,因此我们可调集重军,专攻中路,只要首战大胜,便可震慑对大唐别有用心者,拉拢想要反抗大食者。” ------------ 第181章 不稳定因素 “集中优势兵力先取一处,是上策!” 高仙芝赞同李琩的打法,别的将领也没有意见。 见众人齐心,李琩又做了具体安排,道:“高将军和李将军先去碎叶城,与北庭军汇合。封将军清点从河陇回来的将士,随我一起进军,岑参军继续领特别小队,只听我号令。张参军挑选并统领我的私人卫队。至于安西防卫及后勤,便交给曹将军、尔朱将军及杨将军,万望三位将军务必守卫好安西,征调粮草供给前军。” 李琩所说的曹将军,是曹远,尔朱将军是尔朱某,杨将军是杨志烈。 这三人,是西北孤忠的第一批将领,其中曹远年龄大些,他的儿子曹令忠已经去了前线。 “是。”众将同声领命。 “还有骆驼,也可以向各大士族租借一些,这事就交给曹将军去办,请曹将军多多费心。”李琩又道。 曹远同时是昭武九姓曹氏大族的首领,由他出面,租借一些骆驼,应该不是难事。 而且他的故土也被大食侵占,他一个忠贞之士,不会不尽心。 曹远道:“末将领命。” “此次出征,我们乃正义之师,需约束将士,严肃军纪,本王赏功罚罪,绝不徇情。”李琩做了最后的嘱咐。 众将道:“是,末将等听从殿下号令。” 众将领了命,各自散去,分头行动。 李琩回到府邸,杨玉环正在院中浇花。 杨玉环看到李琩,见李琩神色不错,笑道:“郎君今日想必是又解决了一大难题。” 李琩拿过水壶,一边浇花,一边道:“算是有一个好的开头,不过后续怎样,还难说得很。” 杨玉环听李琩这语气,就知道他要亲自领兵前去,问道:“郎君何时出发?” “等四五天吧。”李琩说着,摘了一朵花戴在杨玉环发髻上,看了看,笑道:“再好看的花,和你一比都会黯然失色。我也想日日夜夜就这样看着你,可是……” “可是什么?”杨玉环问道。 “守护越珍贵的东西,需要的付出也就越大。”李琩轻抚杨玉环的脸庞,“没有什么比你更珍贵。”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臣妾明白。郎君把心思放在战事上即可,不必想着安抚臣妾,不然郎君就太累了。前几日,高将军的娘子还和臣妾谈起过类似的事。” “谈了什么?”李琩随口问道。 杨玉环道:“周娘子说,这几年她和高将军也是聚少离多,她嘴上会埋怨几句,但是心里并不怪高将军,她只会为高将军感到自豪。” “嗯。”李琩点点头,道:“高将军基本和我同行,说起来,伱和周氏倒是有些像。” 杨玉环道:“周娘子外刚内柔,臣妾和她聊得比较投缘。” “挺好。”李琩话声刚落,被张木槿牵着的李苓跑了过来。 李琩抱起李苓,后面跟着的一群仆人丫鬟给李琩行了一礼,默默站在一旁。 李琩对张木槿道:“木槿,你最近医术有精进了吗?” “应该进步了些。”张木槿诚实回道。 李隆基专门给李琩设立了医署,由张木槿的父亲张陵之管理,李琩出征,张陵之就跟着东奔西走,他们父女,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李琩心中感慨,柔声道:“我也不是非要你钻研医术,我只是希望你能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 张木槿道:“木槿明白殿下的恩宠,木槿做的,都是自己喜欢做的事。” “嗯。” 李琩点头,继续和两人聊起了家常。 …… 李琩在安西呆了几天,等封常清清点了兵士,便领着士兵出发,一路直抵碎叶城。 高仙芝提前到了碎叶城,已经将碎叶城的守军和北庭兵马整合。 此次北庭领兵前来的统兵将军,名来曜。副将王正见,别将周逸。 来曜和王正见历史上都做过北庭节度使,战绩一般,中规中矩,李琩对他们的认知,仅限于知道名字。 相比于这两个人,李琩更熟的是周逸。 历史上,吐蕃围困安西北庭之后,以重金贿赂周逸,周逸毫不犹豫的背叛了大唐,杀死了前去求援的杨志烈。 李琩目光在周逸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到主位落座,问道:“前线战事可有变化?” 高仙芝回道:“大食集重军攻打了一次拔汗那,被安将军和拔汗那军联合击退,目前敌军退到了歇尔河对面,正在征调后兵,准备再战。” “其他还有什么消息?”李琩又问。 高仙芝道:“葛逻禄和突骑施派兵前来支援,葛逻禄派了五千兵,突骑施派了两千。” 葛逻禄在突骑施和突厥的中间,是九姓铁勒部落之一。 DTZ崛起后,横扫铁勒部,大部分铁勒部落都换用突厥姓,只有葛逻禄始终保持原姓。 李琩打残了突骑施,葛逻禄西部得以喘息。前不久,葛逻禄又联合回纥,与王忠嗣打残了突厥,至此葛逻禄东西少了两个强敌,隐约有做大之势。 所以,他们能派得出五千兵支援。 不过相比历史上的怛逻斯之役,少了一些。 历史上的怛逻斯之战,葛逻禄不仅派兵支援,而且兵力与大唐相当。 只是打到一半,葛逻禄临阵倒戈,给了唐军重创,致使唐军大败。 对于历史上葛逻禄倒戈的原因,分析者认为大致有三条。 第一,是高仙芝平时欺凌西域诸国,葛逻禄早有不满。 第二,大食重金贿赂。 第三,怛逻斯之役上,大食与唐军实力相当,葛逻禄成了关键胜负手,葛逻禄在权衡下,选择了支持大食。 这三个原因中的第一条,现在已经被李琩规避,至于第二条和第三条,则还存在。 因此,葛逻禄的援军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因素。 加上周逸,就有两个不稳定因素。 这两个不稳定因素,李琩必须得留心。 但是事未发生,李琩除了留心之外,目前也不能怎么做。 李琩思索了会儿,道:“有诸国援军,我军兵力不比大食少,此战又加了两分胜算。” “正是如此。”众将同声。 李琩道:“休整一日,明日出发。” “是。”众将领命。 ------------ 第182章 设计 次日,李琩领兵出发,前往拔汗那渴塞城。 达到渴塞城时,正是六月初,天空大雨倾盆。 拔汗那国君阿悉达汗见到李琩亲自领军前来支持,喜极而泣,立时设宴款待。 许久不见的阿绮丝,见到李琩,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李琩看了一眼阿绮丝,见她穿着厚衣服,好奇道:“现在的天气有些炎热,阿绮丝公主穿这么厚不热吗?” 阿绮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摇头道:“不冷。” 阿绮丝的回答文不对题,不过李琩也不在意,回之一笑,便与众人宴饮。 次日,渴塞城雨依旧未停,李琩召集众将,讨论和大食作战的具体事宜。 安思顺在拔汗那与大食对抗日久,对这一带最为熟悉,因此安思顺率先说道:“殿下,敌军如今正在歇尔河对面,我军若要主动进攻,则需渡过歇尔河。不过夏季歇尔河河水暴涨,近日又下了暴雨,若是现在渡河,恐怕于我军不利。” 李琩道:“安将军说得有理。” 高仙芝道:“兵贵神速,我军疾行而来,若不趁敌军未知我军具体兵力之前发起进攻,难免丢失战机。” “也对。”李琩点头,思索片刻,问道:“渡河的桥有几条?” 安思顺道:“只有一条大桥,其余小桥,不利于行军。若不是河水暴涨,可在浅滩处强行渡河,但现在只能过桥。” “河水多久会退潮?”李琩又问。 安思顺毕竟不是拔汗那国人,对这事就不清楚了。 一旁的阿绮丝上前道:“恐怕需要九月后。” “那就是要等三个月了?”李琩盘算着,陷入沉思,想了很久,道:“无论如何,也要等大雨过了才能进军,先等上几日。到时候大食肯定会知道我领兵前来支援,与其让他们费尽心机的打听,不如主动告诉他们。高将军,命人写万封劝降信,投入歇尔河里。” “是。”高仙芝领命。 李琩让其余人先退,留下了高仙芝、封常清、安思顺、张光晟和阿绮丝。 李琩对阿绮丝道:“平时你们有渡河的船只吗?” 阿绮丝道:“有一些,不过体量不大。” 李琩道:“你先去秘密征集,能征多少是多少。” “是。”阿绮丝回道。 李琩道:“把大桥斩断,从今日起,我不见你们几个之外的其他人。” 众人闻言一怔。 高仙芝最先反应过来,回道:“末将明白,殿下好计策!” …… 河对面大食主帅齐雅德正和前锋将军阿布·穆斯林讨论战术,一名士兵突然来报,道:“大将军,敌军将万封劝降信投入歇尔河里。” 说着,呈上书信。 齐雅得拆开防水包装,拿出书信看了看,怒极反笑,道:“大唐寿王,好大的口气,他让我们三日之内,立即撤兵,半年之内,退到呼罗珊,不然就要全歼我军。” 齐雅德一边说,一边将书信递给阿布·穆斯林。 阿布·穆斯林接过看了看,道:“大将军,这大唐寿王末将有些了解,他远征小勃律,进军碎叶城,前不久才攻克石堡城,未有败绩。” “这几年,我们从吐火罗打到歇尔河,又何曾有过败绩?我早想和他会上一会。”齐雅德信心满满。 那小兵又道:“大将军,敌军散发劝降信的同时,斩断了大桥。” “哦?”齐雅德一惊,道:“若他们真要主动进攻,为何要断桥?难不成是虚张声势?” 阿布·穆斯林道:“寿王诡计多端,这想必是他的计谋,大将军恐怕需小心行事!” “我知道!”齐雅德见阿布·穆斯林一直说李琩强大,有些不耐烦,坐在帅椅上想了会儿,道:“他既然要劝降我们,我们就与他谈谈。” 说着,转向旁边另外一位将军,道:“乌尔纳将军,伱准备准备,带上重金去对面谈谈。” “末将领命。”乌尔纳给齐雅德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翌日,天空终于放晴,乌尔纳没有走小桥,而是架一叶舟,带着几个人便渡河来到渴塞城。 乌尔纳要求与李琩谈议和的事,但是李琩没有来,只是让高仙芝代为行事。 乌尔纳的主张,是要求保持现在已经占有的土地,并且北部还要到怛逻斯。 这和李琩的主张天差地别,两边谈了三天,没有一点进展。 三天后,乌尔纳表示既然唐军不退步,他就再回去请示请示。 高仙芝也没有为难他,把他送了回去。 乌尔纳回到歇尔河对面,来到军中主帐,将情形汇报给齐雅德。 “大将军,末将在渴塞城三日,从未见过寿王露面,据我们在渴塞城的暗桩回报,寿王自从到了渴塞城,就没出现过。甚至唐军的部分大将,都没见过他的面。如今唐军上下都怀疑他发病了,人心惶惶。”乌尔纳说着,脸上抑制不住的高兴。 齐雅德闻言哈哈一笑,问旁边的阿布·穆斯林道:“你说你对寿王有了解,那你觉得寿王这次是真的病了吗?” 阿布·穆斯林也很疑惑,道:“据末将所知,寿王确实身患奇疾,但未见到他本人,末将不敢断言。” “哼!”齐雅德不屑,道:“如果他是装病,为什么要断桥?你说得不错,他确实诡计多端,一边写信威胁我军将士,一边断桥防御。” “末将还有一事上奏。”乌尔纳说着,看了一眼阿布·穆斯林。 这个眼神,是暗示齐雅德,他要说的是绝密之事,最好让阿布·穆斯林先出去。 齐雅德明白乌尔纳的意思,犹豫了片刻,才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乌尔纳将军有话请直说。” “是。”乌尔纳放低了声音,“如今唐军人心惶惶,末将策反了一位唐军高级将军,他答应,只要我军发兵,他就与我军里应外合,从背后袭击唐军,不过……” “不过什么?”齐雅德追问。 乌尔纳道:“不过他不只是收了我们带去的重礼,还要事成之后,让大食封他做拔汗那的大汗。” 齐雅德道:“我军向来是先下城者为当地之主,如果他真的能立首功,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一个外人,能坐稳拔汗那国的汗位吗?” 乌尔纳道:“拔汗那国半数军队在其公主阿绮丝的手上,他说他只要娶了阿绮丝,就可以坐稳。” “有谋略,就这么办。”齐雅德同意下来,又问道:“葛逻禄的部队呢?” ------------ 第183章 起事 “葛逻禄收了钱,不过并没有答应。”乌尔纳摇摇头,补充吐槽道:“这帮家伙,如贼寇一般。” 齐雅德见乌尔纳的表情,就知道葛逻禄“收钱”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雅德道:“无妨,葛逻禄此番兵马不多。而且他们随风倒,只要战事于我们有利,他们临阵倒戈也有可能。我们能从唐军内部将其分解,才是重中之重。” “正是。”乌尔纳附和。 齐雅德道:“事不宜迟,抓紧时间联络,打唐军个措手不及。” “是。”乌尔纳领命。 …… 渴塞城。 李嗣业好久没见到李琩,脾气又十分火爆,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找到高仙芝,道:“将军,寿王殿下到底情况如何?” 高仙芝淡然道:“殿下只是感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大家,这才不见人。” “什么样的风寒能见面就传染?”李嗣业完全不信,道:“无论殿下情况如何,末将今天必须见到他。” 李嗣业说着,就要往里屋走。 高仙芝喝道:“嗣业,你要违抗军令吗?” “这……”李嗣业吓了一跳,连忙收住脚步,愤愤道:“末将不敢。” “既然不敢,就回去呆着,安守本职。”高仙芝正色道。 李嗣业迟疑半晌,叹息一声,道:“是,末将领命。” 说罢,退了下去。 李嗣业作为李琩的心腹大将,都见不到李琩,其他的人就更见不到了。 跟着来的众将默然退下,神情各异。 周逸回到营地,召开心腹五人。 “寿王连李嗣业都不见,要么是病重难起,难以安排战事。要么,”周逸顿了顿,露出笑容,道:“寿王已经去世,高仙芝他们怕影响军心,秘不发丧。无论哪种情形,于我们都大大有利。” “将军,我们手下兵士大多忠于大唐,若是直接兵变,他们多半不会听从。”一人提出了疑问。 “废话,我们不是兵变。高仙芝与封常清先有贪污军饷之嫌,如今寿王殿下一直未曾露面,肯定是他们趁寿王殿下发病,暗中谋害。本将军接到秘令,依令解除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兵权。”周逸说得义正言辞。 古代战争中,只有少数人一开始就知道战争的来龙去脉,大部分下层兵士,都是上了贼船,才后知后觉。 “如此可行。”另一人附和,随即摇头叹气,道:“只是大事一起,我们就背离了大唐。” “是大唐抛弃了我们。”周逸摇头,“我们戍边这么久,多次抵御外敌,朝廷除了口头嘉奖一直没变,给的实质赏赐是越来越少,这只是其一。其二,这次与大食的战事如果得胜,寿王多半能坐稳北庭节度使之位。寿王的行事风格你们应该知道,他能杀皇甫惟明,下罪盖嘉运,若真到了北庭,整顿军纪,以我们做过的那些事,岂能安稳活着?不是我们非要与他为难,而是他要与我们为难,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 众心腹听了周逸的话,沉默不语。 周逸又道:“我们确实做过一些错事,可那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跟着大唐束手束脚,若投靠大食,则情形完全不同。大食先下城者为当地之主,只要够强,就能建功立业,蓄奴养妓,届时弟兄们逍遥快活,才不枉此生。” 一面是回去怕被清算,一边面投敌迎接光明的未来。 几人想了会儿,同声道:“干吧,将军,我们干吧!” “好。”周逸很兴奋,道:“寿王在明,我们在暗,只待大食攻过来,我们里应外合,定能一战取胜!寿王不败的传说,将要终结在我们手里!” 几人已经下定了决心,又觉得胜利就在眼前,因此都十分高兴,一时间推杯换盏,气氛十分活跃。 …… 内堂。 李琩正和高仙芝、封常清商讨战事,张光晟匆忙走了进来,低声将周逸等人密谋的事告诉李琩。 “周逸果然有贰心!”封常清十分惊讶,感叹道:“殿下当真神机妙算,随便一计,便一石二鸟,既蒙蔽了敌人,又引出了心怀不轨的叛逆。” 李琩匆忙接手北庭节度使,便带着北庭的军队远征打仗,他根本没有时间整顿北庭的军队,不得已才想出这个办法。 他一开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李琩摇头苦笑,道:“其实我并不希望此计能一石二鸟。” “是啊。”高仙芝明白李琩的意思,感慨道:“殿下宅心仁厚,不会希望我军中出现叛逆之徒。只是人心难测,北庭军放纵惯了,难保不会出现图谋不轨之人。” 封常清道:“殿下,既然周逸已有反心,要不要现在就去把他拿了?” “不急。”李琩思索着,“如果我是齐雅德,有这么大的内应,又逢敌军主帅隐蔽不出,必定会选择出其不意,强渡歇尔河。诸位务必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待他们商量好了时间,再去拿下周逸不迟。” “是。”高仙芝三人同声领命。 …… 一晃几日,齐雅德和周逸终于约好了时间。 这夜,月黑风高。 齐雅德那边领兵奔袭而来,周逸召集自己的心腹,准备听号行事。 周逸和五位心腹举杯,一饮而尽,随后道:“弟兄们,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今夜一过,大好的日子也就到了,万望诸位与本将军勠力同心!” 五人齐声道:“末将等誓死追随将军!” 这五人话声刚落,忽然听到军营外面阵阵脚步声起,似乎有重兵集结。 周逸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怒道:“你们谁命令集兵?此时集兵,不是暴露了我们的意图吗?” “末将未下过命令!”五人均是摇头,随后相互看看,都对彼此起了疑。 正在几人疑虑间,外面传来周逸亲卫的声音:“殿下,您这是为何?” 李琩没有回答,旁边的李嗣业道:“尔等放下武器,抱头蹲下,否则格杀勿论!” 周逸的亲卫知道不妙,高喊道:“周将军快走……” 这亲卫话没说完,便被李嗣业一刀砍死。 接着,李嗣业和张光晟前方开路,冲进了周逸的营帐。 ------------ 第184章 歇尔河之战 大队兵士紧随其后,将周逸六人围住后,自动让开一条路,李琩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逸几人见到李琩,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殿下,您……您没事?”周逸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 李琩道:“是啊,本王没事,让你失望了。” 周逸反应过来了,道:“殿下原来是诈病。” 李琩道:“本王从来没说过本王病了。” 有些事,正是因为不说,才具有可信度。 周逸没在这上面纠结,好奇道:“既然殿下是诈病,为什么连李将军也不告诉?” 李琩道:“我若告诉了李将军,你们又怎么会信呢?” 周逸闻言一怔。 李嗣业为人耿直,性情火爆,有什么事都会表现外脸上,如果他知道李琩病重,还表现出稳定的情绪,大家就会怀疑李琩并不是真的生病。 因此只有瞒住李嗣业,让他跟着闹事,别人才会深信不疑。 而且,李嗣业跟着闹事,就代表着李琩少了一个可用的心腹,让别人放下戒心。 “早闻殿下足智多谋,今日末将算是领教了。”周逸知道自己在劫难逃,长叹一声,又问道:“高仙芝、封常清和安思顺,整日整军练兵,根本没精力派人监视末将,谁替殿下做的这事?” 李琩道:“本王没这么多时间给你解释,伱还有一句话的机会,有什么遗言,说吧。” 周逸行礼道:“安人军投敌,殿下都能宽恕,请殿下给末将一次机会,让末将将功赎罪!” “宽恕你是上天的事,你去问上天吧。” 李琩说罢,转身出了营帐,翻身上马。 勒马等了片刻,李嗣业和张光晟,以及另外三名士兵提着周逸五人的头颅走了出来。 其中一名“参与者”,则面色痛苦的低着头跟在后面。 张光晟见到这名“参与者”的模样,深有同感,道:“你不必感到难过,因为你和他们之间,不是朋友之义,更没有兄弟之情。你忠于大唐,对得起百姓,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谢张将军教诲。”这人给张光晟行了一礼。 …… 歇尔河边。 齐雅德命人偷偷修好大桥,以阿布·穆斯林为先锋,领兵急渡歇尔河。 渡河的人过了一半,忽然听得鼓声雷动,无数的火把瞬间燃起。 大食的士兵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在火光的照耀下,唐军个个人马披甲,气势昂扬,如天兵一般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 最前方的大食士兵知道中计,大喊道:“有埋伏!快退!” 这声音一出,众多大食士兵扭头就跑。 可是大桥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在一时间之间通行,大食士兵瞬间乱做一团。 阿布·穆斯林作为前锋将军,知道这么一乱,敌人还没冲过来,自己人就要先死一片,于是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慌,列阵迎敌!” 阿布·穆斯林的声音很大,可是队伍太乱,根本没几个人听见他的声音。 阿布·穆斯林急了,驾马追上几个跑得最凶的士兵,一刀一个,将那几个士兵杀死。 大食士兵这才放低了声音,停缓了脚步。 阿布·穆斯林接着大声道:“中原有韩信背水一战,如今我们正是如此,大家若逃,必死无疑,跟着我列阵迎敌,必能克敌制胜!” 前方的部分大食士兵闻言,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回头列阵。 可唐军早有埋伏,他们阵型还没列好,唐军的箭矢就如雨点般侵袭而来。 箭矢过后,高仙芝、封常清、安思顺、来曜、王正见等唐将,带着唐军碾了过来。 大食将士毫无阵型,一触即溃。 无数大食士兵等不及上桥,转身跳进歇尔河里。 但是刚跳进河,阿绮丝便领着拔汗那的士兵乘船而来。 这些船原本不适合军用,不过打“落水狗”还是绰绰有余。 战斗打了一个时辰,李琩一行人这才骑马赶来。 此时,天刚放亮。 借着晨光,李琩看到了遍地的尸体,歇尔河上,浮尸一眼望不到头。 大部分的唐军及西域诸国联军,已经渡河追了过去。 只有来曜带着小部分唐军,沿着歇尔河追击阿布·穆斯林。 阿布·穆斯林一路跑,跑出去四五里,被唐军射死了战马,挡住了去路,于是他只能折回来。 此刻,阿布·穆斯林浑身是血,不过他并没有选择投降,而是如一只被困的猛兽一般,手握长矛,不断杀死追上来的唐军。 李嗣业原本见仗已经差不多打完了,有些失落,可是一瞥之间看见正在跑过来的阿布·穆斯林,不由哈哈大笑,不等李琩说话,便策马奔了过去。 李嗣业到了近前,翻身下马,道:“你们都退开,让我来!” 唐军士兵都知道李嗣业的勇猛,因此听到李嗣业的话,都退了开去。 李嗣业打量了阿布·穆斯林一眼,道:“听说你是大食第一勇士,本将军不才,在大唐排不上号,不过也想讨教讨教。” 阿布·穆斯林上下看了李嗣业一番,用一口不标准的唐话道:“你有胆识,报上名来,日后我见了主神阿胡拉·马兹达,也好交代。” 阿胡拉·马兹达,是波斯人信奉的琐罗亚斯德教最大的神。 李嗣业不关心宗教,不知道阿布·穆斯林说的是谁。 不过他也不在乎,回道:“我乃李嗣业,谁要给谁交代,还难说得很。” “原来你就是李嗣业!”阿布·穆斯林长矛一指,道:“来吧!” 李嗣业没有再回话,而是拿起陌刀,冲了过去。 李嗣业和阿布·穆斯林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用刀,一人使矛,战在一起,如蛟龙斗猛虎。 旁边人都看得啧啧称赞,李琩也很少看到这样的武斗,在后面凝神观看。 两人打了半晌,阿布·穆斯林体力渐感不支,被李嗣业抓住机会,一刀将其长矛斩断,长刀直扑阿布·穆斯林面门而去。 眼看李嗣业这一刀就要了结阿布·穆斯林,但关键时刻,李嗣业收了手。 李嗣业道:“你苦战日久体力不支,我才得胜,若你精力饱满,胜负难料。” 阿布·穆斯林道:“行军打仗,胜者为王,输了就是输了。” 李嗣业没有再说,对旁边人道:“绑了!” 说罢,来到李琩跟前,给李琩行礼道:“殿下,此人勇猛善战,若是能收为大唐所用,不失为一件妙事。” 李琩道:“先带回城里再说。” ------------ 第185章 探望 李琩让人先把阿布·穆斯林带回渴塞城中,自己留在歇尔河边,组织打扫战场, 对于战死的唐军将士,需要带回故土加以安葬,受伤的要及时治疗。 死亡的大食士兵,也需要清扫掩埋,不然就会引发瘟疫。 从早上清理战场至中午,追击的将士开始陆续回来,到傍晚,安思顺押着齐雅德返回,与安思顺一起回来的,还有阿绮丝。 安思顺押着齐雅德到李琩跟前,正欲说话,后面下马的阿绮丝却突然晕倒在地。 众人一惊,即刻围了上去。 高仙芝伸手在阿绮丝鼻间探了探,道:“殿下,还有气。” 李琩打量一眼晕过去的阿绮丝,只见她脸色惨白,左肩处殷红的血染透了衣服,渗出铠甲,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一直流到手上。 “先送去救治。” 李琩让人先把阿绮丝送走,才道:“她的伤口,似乎不是新伤。” “不是。”安思顺回道,“殿下没来之前,她领兵和末将击退了大食,她左肩头那个位置的伤,就是上次击退大食留下的。” “原来是这样。”李琩之前的关注点一直是战事,都没怎么留意过。 李琩看着歇尔河沉默了会儿,才和众人一道回去。 当夜,拔汗那国倾府库之资,设宴犒劳三军将士,阿绮丝因为伤重,无法参宴。 宴席完毕,李琩回到营帐,但刚坐下,拔汗那大汗阿悉达便匆匆而来。 “寿王殿下,阿绮丝伤口流血不止,臣特来求一味药。”阿悉达进门便道。 李琩道:“大汗要什么药?” “上品龙骨。”阿悉达道。 阿悉达所说的龙骨,是大型哺乳动物的骨骼化石。 这类骨骼化石是古代金疮药的核心材料,同时有些还是甲骨文的载体,品相越好的龙骨,其疗效就越好,但同时也越稀有。 在大唐,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上极品龙骨,而像拔汗那这样偏远的小国,很难找到上好龙骨。 “好,我让人给送去。”李琩答应下来,转问道:“阿绮丝公主伤势如何?” 阿悉达摇摇头,叹了口气。 李琩犹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 阿悉达道:“臣代阿绮丝谢过殿下。” “大汗多礼了。”李琩客气一句,让人去找张陵之带上药,前去探望阿绮丝。 李琩到了阿绮丝住所,等阿绮丝治完了伤,才进屋探望。 刚包扎完毕的阿绮丝看到李琩,惨白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笑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殿下竟然主动来看我。” 在唐人的语义习惯里,太阳从西边出来多为表达反常的贬义用法。 但阿绮丝想要表达的明显是褒义。 李琩已经习惯阿绮丝经常性的表达错误,没有在意,望着阿绮丝,道:“既然你先前就有伤在身,为何还要亲自带兵打仗?拔汗那换个将领,我一样可以击退大食。” 阿绮丝靠在床头,道:“我身为拔汗那的公主,自然应该奋勇当先,为守卫拔汗那流血牺牲。” “你倒是很有勇气。”李琩沉吟片刻,问道:“之前你穿那么厚,不是衣服,是包扎伤口的布,是吗?” “是。”阿绮丝承认下来,道:“这几年,我受了好几处伤,后背手臂都留下了疤痕,上次伤到了左肩,至今未恢复,按照这个伤情,应该也会留下疤痕,到时候只要穿低一点的衣服,就能看到。” 李琩道:“每一处疤痕,都是伱的功勋,巾帼不让须眉,说得就是你这样的女郎。” 阿绮丝道:“殿下此言,是不会在乎这些伤疤?” “当然。” 李琩顺口回答,但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 根据阿绮丝的表情,李琩知道阿绮丝的“在乎”和他的“在乎”是两个意思。 李琩沉吟片刻,转移话题道:“你身为拔汗那国的公主,其实不必这么拼命,在后方安稳治理政事,也是极大的贡献。” 阿绮丝道:“这几年拔汗那国战事不断,我确实可以选择安稳后方,但那样就不能让前方将士心悦诚服。我又是女流之辈,没有功勋,如何调得动底下的将士?我说过,我会让殿下看到我的价值,我只有实权越大,价值才越大。” 阿绮丝又把问题绕了回来,李琩逃避不掉,便直言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知道我对王妃的情义。” 阿绮丝道:“越知道殿下对王妃的情义,我才越觉得有必要这样做。” 李琩一时间难以理解阿绮丝的脑回路,沉默下来。 阿绮丝接着道:“我原本担心殿下会在更乎女人的身体是否光滑无痕,既然殿下不在乎,就说明我没有做错。” 李琩看着阿绮丝,能感受到阿绮丝对他的深情厚意,他于心不忍,说道:“如果我说我会在乎呢?” “啊?” 阿绮丝的神情一瞬间萎靡下来,同时剧烈咳嗽。 她的伤口才重新包扎,因为咳嗽,扯着伤口产生了剧烈的疼痛,脸色变得越加惨白。 李琩连忙上去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舒缓着咳嗽。 阿绮丝咳嗽停止,抓着李琩的手,道:“你说过你一言九鼎,从来不会骗我,你真的会在乎吗?” 阿绮丝充满异域风情的倾城面容,由于失去血色,凭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美。 漂亮的深邃眸子里带着殷切的期望,让人很难压制心中的怜爱。 李琩心中一软,不由诚实道:“不会。” “我就知道你不会。”阿绮丝笑了起来,“你和别的人不一样。这段时间,歇尔河边有许多花开得很漂亮,过几日,你能陪我去看吗?” 李琩迟疑了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绮丝道:“我们可以沿歇尔河往西走,西边是石国。如今石国大汗是大食册立的,叫鼻斯特勒,他时常来拔汗那挑起战争,我们此去,就当是打探军情,这样你应该同意了吧?” 李琩闻言,不由笑道:“这是假公济私。” 阿绮丝道:“那你愿意吗?” 李琩沉思片刻,反问道:“你真的愿意只给我做妾?” “是啊。”阿绮丝表情疑惑,“上次分别时,我就说我会让你看到我的价值,然后纳我为妾。如今你亲自带兵,替拔汗那击退了大食,下一步应该是要将大食赶回呼罗珊,是吗?” ------------ 第186章 诛心之论 “我是这么打算的。”李琩诚实回答。 阿绮丝道:“把大食赶回呼罗珊之后,大唐会进一步在西域诸国建立小都护府,但龟兹离西域诸国太远,中间势必需要一个中转之地。拔汗那的位置,是最好的中转之地。” 阿绮丝说的小都护府,类似于大使馆和驻军的结合,就派几个人,少量兵,用于和西域诸国及时沟通,同时昭示这些小国都是大唐的附属国。 这一步,确实是大唐接下来要做的动作。 李琩道:“你对大唐的政策,倒是很清楚。” 阿绮丝嫣然一笑,道:“拔汗那国作为重要中转之地,势必要和大唐加深……感情,联姻自然是最好的方式之一。” 历史上,大唐确实和拔汗那国联姻了,不过是大唐把皇室郡主封为公主嫁了过来。 李琩听完阿绮丝的话,有些讶异,道:“你真聪明,从你告诉我伱会让我看到你的价值的时候,你就把这些都想好了,是吗?” “嗯。”阿绮丝肯定的回答。 李琩道:“按你的谋划,你只要请你父汗上书给我父皇,请求联姻,到时候我想拒绝也拒绝不了。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费力做那么多。” 阿绮丝道:“因为这样才配得上你。” 李琩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李琩才道:“我可以和你沿着歇尔河往西,打探石国军情。” 阿绮丝闻言,会心一笑,道:“多谢殿下。” …… 李琩让众将休息一天,才召集他们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高仙芝道:“殿下,大食的三路军已经被我们击垮一路,下一步末将以为有两种打法。一种是继续调重兵攻其一处,北边白水城,南边葛罗岭。若殿下选用这种打法,末将建议先北后南。先取石国拓折城,再进逼白水城。白水城两边都是荒漠,只要我们取了拓折城,白水城敌军便是孤军在外。而南边小国众多,大食可边打边退,一路据城坚守。若是我们推进不利,大食北边的军队支援过来,届时我们便会腹背受敌。” 高仙芝在地图上比划着,接着道:“另一种打法,则是兵分两路,南北齐进。这种打法比较冒险,但若是成功,可加快战事进程。” 李琩点点头,问其他将军道:“诸位以为呢?” 其他将军一半赞同两线齐进,一半赞同先打一处。 李琩听了众将的意见,没有下定论,而是道:“先把阿布·穆斯林带上来。” 李嗣业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把阿布·穆斯林押了过来。 李琩见阿布·穆斯林还被绑着,道:“快给阿布将军松绑。” “是。”李嗣业领命,亲自为阿布·穆斯林解开绳索。 待李嗣业替阿布·穆斯林解开绳索,李琩笑道:“阿布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你若愿意投效大唐,本王许你荣华富贵,美酒佳人,以及高官厚禄。” 阿布·穆斯林哼了一声,道:“我对寿王殿下说的这些不感兴趣,我知道你们唐人惯会收买人心,但是无论寿王殿下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都不会投唐!” 李嗣业闻言大怒,道:“你这厮不要不识好歹!难道你觉得我们大唐无人可用?殿下赏识你,才会对你好言相劝,你若识相,便应立刻拜谢殿下恩情。” 阿布·穆斯林别开脸去,不理会李嗣业。 李嗣业还想发作,李琩却抬手打断了他。 李琩起身,来到阿布·穆斯林跟前,笑道:“听阿布将军的意思,阿布将军似乎以为自己是财色、名利皆不能动者?” 阿布.穆斯林看了一眼李琩,还是没有说话。 李琩道:“据本王所知,你是波斯人?” 阿布·穆斯林道:“是又怎样?” 李琩道:“你先前与李嗣业将军对战时,提到了你们的造物神阿胡拉.马兹达。阿胡拉·马兹达可以用火来分辨善恶,并将真理之火赐给你们,所以你觉得你是善良正义的?” 阿布·穆斯林道:“当然。” “本王并不觉得。”李琩回到桌案旁,拿起西域诸国的求援书,道:“这些都是被大食侵占国上奏给大唐的求援书,你可能看不懂,我念给你听。” “康国求援:伏请天可汗委送汉兵来此,救助臣等苦难,其大食只合百年强盛,今已期满,如有汉兵来此,臣等必是破得大食。” “安国:伏乞天恩兹泽,救臣苦难,仍请敕下发兵,臣即统领本国兵马,计会破翻大食。” “俱密国王那罗延上表:伏望天恩处分大食,免令臣国征税。” “……” 李琩将求援书放下,负手道: “西域诸国皆有求援,本王便不一一读了。这些年,大食侵占西域诸国,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占领之后,又强征巨额赋税。” “安国历来年税不高于二十万迪拉姆银币,但大食征服安国后,令其当即赔款一百万迪拉姆银币,并且此后每年需安国纳贡二十一万迪拉姆,二千头奴隶。康国一次性就缴了二百万迪拉姆,此后每年纳贡二十万迪拉姆,奴隶三千头……” 李琩说到这儿,阿布·穆斯林的神色黯淡下来,他低下了头。 李琩看到阿布·穆斯林的模样,话锋一转,道:“你是波斯人,当年大唐一心扶住你们波斯的萨满珊王朝,只可惜终究没能让你们免受灭国之灾。你们波斯灭国之后,大食怎么对你们波斯人,你心里清楚。但是你做了什么呢?” 李琩加重了语气,接着道: “你甘当大食的马前卒,把你们波斯人受的苦难强加到别国身上!你当着大食将军的面,都不敢表明你是阿胡拉·马兹达的信徒,因为大食不让波斯人信你们的教。但是你们也不能信阿拉伯人的教,因为如果你们改信了他们的教,他们就要少收你们的税。” “阿布将军,你只是一个异类,你这辈子都得不到阿胡拉·马兹达的原谅。如果阿胡拉·马兹达的真理之火照耀在你的身上,映照出来的只是你的邪恶、懦弱、无能!” 阿布·穆斯林听到这儿,脸色涨红,怒道:“我会反抗!臣服大食只是权宜之计,终于一天,我会推翻大食的统治,我会让阿胡拉·马兹达的真理之火照耀在每一个波斯人的头顶!” ------------ 第187章 策反 唐军众将听到阿布·穆斯林的话,神情皆为之一怔。 阿布·穆斯林这个看起来油盐不进的家伙,竟然被李琩套出了实话。 “是吗?”李琩表示怀疑,接着问道:“那阿布将军觉得合适的反抗时机是什么时候?被我杀了之后?” 阿布·穆斯林一怔,沉思片刻,单膝跪地,行礼道:“在下愿为寿王殿下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琩将阿布·穆斯林扶起来,道:“你志在反抗大食,你应该回到你应在的战场。现在大食起义不断,西域诸国,波斯人、栗特人,甚至阿拉伯人都在起义,伱只需树起起义的旗帜,大食国内便会云集响应。” 阿布·穆斯林十分震惊,道:“殿下是希望在下现在就起义吗?” “不错。”李琩点头,“我放你回去,你收拢大食军残部,假意回撤,实则反攻。拿下两城之后,你再树起义旗,召集各路人马反抗大食,我会一路支援你。待你打回呼罗珊,便可联合呼罗珊十二酋长,以及阿拔斯家族,到时候推翻大食,指日可待!” 如今是742年年中,此时的大食内部起义已经相当频繁,到744年,起义大军便成了燎原之势,李琩只是提前一年加快他们的进程。 阿布·穆斯林和在坐的唐军将领都没想到,李琩居然对大食的矛盾,以及势力分布居然这么清楚,都惊得目瞪口呆。 阿布·穆斯林愣了半晌,道:“寿王殿下当真愿意支持在下?” “当然。”李琩点头,坦诚道:“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你要重回故土,我要把大食赶回呼罗珊,我们算是联合。” 阿布·穆斯林再次下跪,道:“在下向阿胡拉·马兹达起誓,若寿王殿下相助,阿布·穆斯林有生之年,不会向东跨出呼罗珊一步。” “很好。”李琩扶起阿布·穆斯林,“希望我们能建立长久的友谊。不过……” “不过什么?”阿布·穆斯林问道。 李琩道:“大食统治呼罗珊日久,你们波斯人很多都差不多忘了他们是阿胡拉·马兹达的信徒,呼罗珊的十二酋长和阿拔斯家族信仰的也是伊斯兰教。因此,为了能够联合各方,你暂时需要以伊斯兰教为旗帜。” 阿布·穆斯林叹了口气,道:“不瞒殿下,在下对外一直都说自己是什叶派信徒。” “我知道。” 李琩和阿布·穆斯林都清楚什叶派和逊尼派的斗争,李琩无心在此多说,转道:“《古兰经》中说:‘被进攻者,已获得反抗的许可,因为他们是受压迫的。真主对于援助他们,确是全能的’。这话适合被压迫的栗特人,波斯人,阿拉伯人,阿布将军完全可以将《古兰经》的话写在旗帜上。” 阿布·穆斯林惊讶道:“殿下对《古兰经》也有涉猎?” “略知一二。”李琩微微一笑。 阿布·穆斯林看着李琩和煦的笑容,没有觉得温暖,只感觉不寒而栗。 李琩是东土贵胄,刚从吐蕃的战事里抽身,却对隔着西域诸国的大食了如指掌,甚至对《古兰经》也有涉猎。 这样一个人,作为他的部下或者盟友,是一件幸事,但要是作为他的敌人,则十分可怕。 阿布·穆斯林呆了片刻,回过神来,道:“谢殿下指教。” 李琩回之一笑,算是接受了阿布·穆斯林的感谢,然后道:“阿布将军先去歇息片刻,晚上我设宴接待你后,再送你离开。” “多谢殿下。” 阿布·穆斯林退了下去,两个唐军侍卫过来替他引路。 待阿布·穆斯林离开,李琩对众将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多一种打法?” 高仙芝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末将只考虑伐兵攻城之术,今日末将受教了。” 李嗣业跟着道:“殿下让末将多读书,果然不错。这计策,末将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两人带了头,其他将军纷纷跟着奉承李琩。 李琩谦虚道:“我不过是多知道一些消息,诸位将军都是百战之将,行军打仗,我得向诸位多学习。” “殿下过谦,我等岂敢为殿下之师。”众将军连忙回道。 “现在可联合阿布·穆斯林,下一步如何作战,还请诸位将军献策。”李琩把话拉回了正题。 北庭军将领来曜沉思片刻,道:“殿下,若有阿布·穆斯林前方引诱敌军打开城门,便可先取南部。大食后军补给多在南方,若是能先攻下其储粮之城,一可断敌粮道,二可加强我军和联军补给。只是这储粮之城,末将并不清楚。” 安思顺道:“末将知道一些,敌军在安国,康国皆有储粮。” 封常清道:“阿布·穆斯林应该知道,晚间问问他的话,正好试试他会不会据实相告。” 高仙芝道:“若阿布·穆斯林的话可信,末将以为可南北并进。具体推进方式,为缓北疾南。先虚张声势,让敌军以为我们会重军攻打北部,然后趁其不备,攻其南部。待南线推进,再取敌北孤悬之军。” 高仙芝缓北疾南、声东击西的策略提出,众将纷纷附议。 李琩也是这样的想法,见大家意见统一,便道:“好,就按诸位将军说的办。” 定了方略,李琩便在晚宴间问阿布·穆斯林大食的储粮之城,阿布·穆斯林如实相告,和安思顺所了解的重合。 消息真实,下一步就是如何部署军队。 李琩以安思顺为南军统帅,来曜、王正见为副将,程千里、曹令忠等为部将,统北庭全军,安西部分军,以及除了拔汗那兵之外的诸国联军,共计三万余,进军南部。 李琩自己则亲为北部统帅,带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张光晟等领安西精锐进军北方。 李琩这样安排,也是经过一番思考的。 让安思顺统兵进军南方,是因为安国在南方,安思顺是安国人,他知道如何更好的平衡各方的利益。 若以其他人为统帅,没有李琩的约束,唐军进城之后,大概率会抢掠一番。 ------------ 第188章 没有埋伏 李琩自己带高仙芝他们进军北部,则是为了更好的“声东”。 李琩作为此次军队的主帅,他只要带着高仙芝他们佯攻北部,敌军必定会信以为真。 做好部署,李琩又和众将讨论了细节问题,然后分头行动。 …… 李琩带着军队一路大张旗鼓的往西北走,在离石国都城六十里处安营扎寨。 军中主帐里。 李琩问道:“有多少敌军驻守拓折城?领军的是谁?” 高仙芝回道:“大食得知中路大败,白水城的敌军便撤到了拓折城,大食兵约一万余,统帅名阿萨德。石国兵一万余,统帅便是其国君鼻施特勒。” 敌军两方的兵马加起来就两万多,李琩带的兵也是两万,唐军再强,打同等数量的守城军也很艰难。 李琩沉思片刻,道:“这两位统帅性情如何?” 刚来和李琩汇合的夫蒙灵查和阿萨德交手不少,对阿萨德比较熟悉,上前回道:“殿下,阿萨德是名勇将,但性情暴躁多疑。” 拔汗那国和石国颇有恩怨,阿绮丝对鼻施特勒颇有了解,补充道:“鼻施特勒小心谨慎,熟悉大唐事物。” “哦?”李琩来了兴趣,又问道:“他们的斥候军能力如何?” “不如大唐。”夫蒙灵察回道。 李琩点点头,沉思半晌,道:“石国挨着歇尔河,高将军带人去查探能不能引水灌城。” 说罢,转对一旁的阿绮丝道:“我答应和你同游歇尔河,明日便去吧。” “好啊。”阿绮丝高兴的答应下来。 …… 次日。 歇尔河边。 李琩如约和阿绮丝沿河西行。 七月的歇尔河水流清澈,含沙量还远没有后世那么大,河岸两侧,长满了矮树,开满了花,风景宜人。 李琩和阿绮丝驾马缓缓前行,李嗣业和张光晟在后面带队护卫。 阿绮丝骑马走着,忽然翻身下马,捡起地上掉落的花瓣,道:“再美的花也会调令。” “是凋零。”李琩纠正,看了一眼阿绮丝,笑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阿绮丝尝试着理解李琩的意思,想了会儿,道:“生命确实是非常容易逝去,但换个角度,它化作了春泥,倒也算另外的新生。” 说罢,重新上马,与李琩并行。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说不出的舒适。 阿绮丝突然很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样她就可以和李琩一直走下去。 阿绮丝兀自想着,问道:“殿下,你知道歇尔河有多长吗?” 李琩道:“大概四千里。” 阿绮丝道:“日行百里,就是四十天。” “差不多。”李琩点头。 阿绮丝感叹道:“好短啊!” 李琩不知道阿绮丝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笑道:“看你以什么为标准来衡量了。” “也是。”阿绮丝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道:“再往前十里,便是石国的都城,拓折城。” 李琩道:“我要去城下逛逛,伱一起去吗?” “当然去。”阿绮丝笑了起来,“我从没有做过这么冒险的事,但一直想尝试。” “嗯。”李琩应了一声,召李嗣业和张光晟上前,道:“二位将军,我们去石国都城下打探一番如何?” 李嗣业大喜,道:“末将早有此意。” 张光晟也没有意见。 几人说定,便策马去了拓折城。 到了城下,李琩上前道:“我乃大唐寿王,叫你们大汗上前回话。” 这一声,给城上的守军吓一激灵。 不一会儿,石国大汗鼻施特勒和大食军统帅阿萨德出现在城楼上。 阿萨德见李琩带着百人队伍,就敢来城楼下挑衅,怒道:“正好,本将军下去宰了他!” “将军,万万不可。”鼻施特勒连忙阻止,“将军有所不知,之前寿王和吐蕃对战,也是在城下喊话,吐蕃出兵迎战,便中了埋伏。此次他定是故技重施!” “竟有此事?”阿萨德迅速冷静下来,道:“皇室贵胄,以身诱敌,他倒是很有胆色。” 两人说话间,李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鼻施特勒大汗,你的来信本王已收到,你说石国向来是大唐的臣国,只因受了大食的胁迫,才被迫投靠大食。只要本王发兵前来救援,你便会打开城门,迎接本王。现在本王来了,你还不速开城门!” 阿萨德听了李琩这话,转眼瞪着鼻施特勒。 鼻施特勒连忙解释,道:“将军,他这是离间计,你万万不可相信!” 阿萨德道:“除非你出兵迎战,否则不能证明。” “不可,寿王定有埋伏。”鼻施特勒退后一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阿萨德的提议。 李琩远远看着城楼上的两人激烈讨论,低声对阿绮丝道:“你来说两句。” “是。”阿绮丝领命,勒马上前道:“尔等既然不开城门迎驾,便出来接战,我一介女流之辈,你们也怕吗?石国、大食千军万马,竟无一人是男儿!” 阿萨德被一个女人嘲讽,气得眉毛胡子挤在一起,大口喘着粗气。 但他作为一个百战之将,虽然愤怒,却也保持着理智。 他确实害怕李琩有埋伏。 而且要是真如李琩所说,鼻施特勒和李琩早有联系,他一旦出兵,便会被前后夹击,到时必死无疑。 阿萨德打也不是,退又忍不下这口气,只有再次催促鼻施特勒,道:“你下去迎战,否则便是和唐军有勾结。” 鼻施特勒道:“将军千万要冷静啊!他这是离间计和诱敌计两计齐出。” 鼻施特勒对阿萨德说罢,又连忙高声对李琩喊了一堆李琩听不懂的话。 李琩好奇的问阿绮丝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阿绮丝道:“他说石国和大食关系十分要好,不会中殿下的计谋。” “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李琩不多留恋,带着人马快速离开。 待李琩离开半日,大食的斥候兵进了城。 阿萨德亲自找到斥候兵,问道:“唐军在城外有埋伏吗?” “未曾看到,大唐寿王和拔汗那国公主阿绮丝先去游历歇尔河,顺路才来的拓折城。”斥候说出了他千辛万苦打听到的消息,接着道:“唐军驻扎在六十里开外,防守严密,小的不敢进前,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阿萨德根本没注意听斥候兵的后半句话,他只在意唐军此次没有埋伏。 竟然没有埋伏! ------------ 第189章 矛盾 阿萨德想起前面的情景。 李琩带着一百多人就在城下叫嚣,这也倒罢了,还让一个女人跟着嘲讽。 阿萨德感觉自己丢掉的,不只是一个战机,更是自己勇将的尊严。 这时,阿萨德的亲卫走了进来,同时给阿萨德抬进来一个箱子,道:“将军,大唐寿王给将军送来礼物。” “哦?阿萨德一惊,心想:“莫非大唐寿王想以重金收买我?” 阿萨德急忙命人开箱,看到箱子里李琩送的礼物,直接怔住了。 李琩让人给他送来了女人的衣服。 阿萨德毕竟不是司马懿,看到女人衣服,明白李琩的嘲讽之后,瞬间暴怒,拔出刀剑,愤怒的将李琩送来的箱子及衣服砍成碎片。 “妈的,都怪鼻施特勒那软弱无能的家伙!如果不是他的阻拦,本将早已出城将寿王和那女人大卸八块!” 阿萨德反思了鼻施特勒的问题,他甚至怀疑鼻施特勒是不是真的联合了唐军,于是带着几个大食将军,就冲到了鼻施特特的王宫。 鼻施特勒的宫卫见阿萨德愤怒的模样,连忙上前阻拦。 阿萨德虽然气愤,但还是保持着一点理智,他知道没和石国翻脸之前,不能硬闯。 但石国对大食来说,只是一个被征服的附属国,阿萨德嚣张惯了,虽然不硬闯,也不给鼻施特勒面子,他就在宫门口大喊:“鼻施特勒,出来回话!” 鼻施特勒得人汇报,连忙到宫门口,惊慌道:“将军,你这是为何?” 阿萨德道:“此次大唐寿王并没有伏兵,你可知道?” “本汗刚刚得知。”鼻施特勒回道。 阿萨德道:“如果你不是伱的阻拦,他已经死了!” “大唐寿王用兵无常,不可冒险啊!”鼻施特勒温言相劝,“将军稍安勿躁,我们只需固城坚守,待援军到来,必能报今日戏弄之仇!” 鼻施特勒给了台阶,冷静下来的阿萨德也想见好就收,刚准备说话,士兵送来了急报。 阿萨德拿过急报看了一眼,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上来。 急报上说,唐军集合重军在南方,联合阿布·穆斯林连下了数城。 阿萨德强压着怒火,让人把急报给鼻施特勒。 鼻施特勒看了急报,脸色顿时萎靡下来。 阿萨德瞪着鼻施特勒好一会儿,主动给鼻施特勒行了一礼,道:“大汗,本将一时冲动,冲撞了你,现在我们需同舟共济,先请议大事吧。” “正是。” 鼻施特勒让宫卫退下,将阿萨德请进宫去。 进宫后,阿萨德道:“大汗,大唐这是声东击西,既然大唐重兵在南,我们便应当主动出击。” 鼻施特勒道:“可我们并不清楚大唐寿王具体带了多兵。” “无论多少,我们都必须出击。”阿萨德语气坚定,“石国西面是荒漠,东面是大唐管控,大食的援军粮草,需要从南面而来。如果再不出击,等大唐完全控制了西域南方,届时我们就是孤军在外!” 这个道理鼻施特勒明白,鼻施特勒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阿布·穆斯林反叛,唐军不会这么快在西域南面克城。” 阿萨德道:“事也至此,不必说这些没用的话,我只问大汗,到底愿不愿意出兵袭营?” 鼻施特勒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阿萨德闻言,瞪了鼻施特勒一眼,拂袖而去。 待阿萨德离开,石国副国王伊捺吐屯道:“大汗,这阿萨德也太无礼!我们石国每年进献数十万银币给大食,没换来他们的一点感恩,只换来他们无限的欺辱。” 鼻施特勒重重叹了口气。 鼻施特勒是大食刚扶持上来的亲大食势力,可是比起做大唐的属国,自从跟了大食,纳贡越来越重,钱征得越来越多。 除了钱,还要纳贡奴隶。 如今大食国内被他搞得民怨沸腾,下层人民无不怀念跟着大唐的日子。 当然,他这么感慨,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不起子民,而是如今的形势对他大为不利。 之前国内反动,他可以联合大食镇压,如今南部接连失利,李琩的兵马就在城外,大食的支援进不来了。 这种情况下,国内反动派的信心大增,阿萨德这个莽夫又对他心存芥蒂,他现在是左支右绌。 他眼前的这个副国王伊捺吐屯,就是亲唐派。 鼻施特勒沉默了好一会儿,对伊捺吐屯道:“副汗,我们之前确有政见不合,不过此时是石国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需得同心同德。” “这是自然。”伊捺吐屯应道。 鼻施特勒点点头,看着远处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整个人显得十分愁苦。 …… 唐军主帐内。 高仙芝和封常清去勘探歇尔河上游回来,李嗣业便把李琩带头去拓折城挑衅的事告诉两人。 高仙芝听了十分惊讶,对李琩道:“殿下自然胆色过人,可是还需以安全为重。殿下此番前去探敌,没有安排接应断后之兵,若是敌军真的杀出,那可如何是好!” 李琩还未说话,李嗣业便道:“自有末将护卫殿下。若敌军杀出,末将虽不能攻城,护送殿下返回却不是难事。” “嗣业,”高仙芝提高了声音,“拓折城不过一座小城,不值得殿下在没有接应断后的情况下以身犯险,你作为殿下的贴身大将,应当加以劝诫。” “是。”李嗣业见高仙芝严肃起来,便不和高仙芝争辩。 李琩微微一笑,道:“高将军说得有理,不过我是有七成把握他们不会贸然出兵,才前去探敌。” 高仙芝的重点不是李琩不应该去打探敌情,还是应该安排好接应断后再去,不过李琩既然已经安全回来了,他觉得自己也不该多说,因此回道:“末将只是担心万一。” “嗯。”李琩点头,不在此纠结,转问道:“两位将军勘察歇尔河情形如何?” 高仙芝道:“七月后,歇尔河的水量就逐渐减少,若是要引水灌城,需得筑坝,屯水月余。我军只有两万将士,为防止敌军袭营,最多只能派五千士兵修筑,如此耗时良久,当然,可以征石国周边百姓同筑,不过筑坝断的是他们的水,淹的是他们的田,他们极有可能暴动。” 高仙芝之前是安西屯田的总指挥,在安西屯田,势必就要兴修水利,因此他知道一些水利的事。 ------------ 第190章 撤走 高仙芝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引水灌城可用,但耗时要很久,对石国的百姓伤害也很大。 不过李琩让高仙芝去勘察歇尔河,并不是真的想引水灌城,他只要知道这个方略具有可行性就行了。 李琩沉吟片刻,道:“西域南面战事的消息已经传来,想必阿萨德和鼻施特勒应该也知道了。” 高仙芝道:“我们并未截断敌军与西域南部的联系,他们的消息应该会与我们同步到达。” 李琩道:“明日我还要去拓折城下,高将军以为他们会出兵吗?” “末将不敢断言。”高仙芝诚实回话,顿了顿,接着道:“当年太宗以身诱敌,是为了设伏,殿下要是再次以身诱敌,也该有目的才是。” “不瞒高将军。”李琩起身,解释道:“石国先前是大唐的臣属国,他们屈服大食不过四年,这四年,大食对石国极尽压迫,他们两国之间的信任并不深厚。若不是大食有兵在石国城中,石国恐怕已经来降。” 李琩这话并不是纯猜测。 石国于738年臣服大食,到历史上高仙芝攻打石国,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即使过了十年,高仙芝的大军一到,石国还是选择臣服大唐。 当然,石国臣服大唐除了大食的压迫,更多是大唐军事上的威压。 不过,这也足够说明,即使是大食册封的鼻施特勒,他也并不会真的死心塌地的为大食卖命。 现在鼻施特特不臣服大唐,完全是因为大食有兵在城里。 如果李琩是皇帝,他最优的策略是先撤兵,等上两年,等大食内乱高潮,把兵撤回去,他再派人过来接手。 但李琩不是皇帝,他是节度使,节度使就要军功,所以他要在大食的手里啃下这块骨头。 因此他选择了次优策略,分化敌人。 李琩接着道:“我今日去拓折城下,是为了进一步分化阿萨德和鼻施特勒。鼻施特勒知道我们之前的作战风格,所以多半会以为我去拓折城,是有备而去,必在后方埋了伏兵,这是其一。其二,鼻施特勒若真的出兵杀了我,便是与大唐结下血海深仇,这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因为这两点,我料定鼻施特勒不会出兵。鼻施特勒不出兵,阿萨德后面又知道我们没有伏兵,必定就会加深对鼻施特勒的怀疑。” “原来如此。”高仙芝之前以为李琩只是一时兴起,才冒险探敌,现在听了李琩的分析,才知道李琩原来早有预谋。 高仙芝不由赞叹道:“殿下当真胆大心细,末将佩服!” “高将军谬赞。”李琩笑了笑,接着正题道:“现在阿萨德和鼻施特特已经知道我们分兵去了西域南部,如果他们够团结,够胆量,就会来袭营。如果不够,就会内讧,明日我再去加把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封将军领兵接应,高将军带兵伏击。” “是。”众将同声领命。 …… 次日。 李琩带了三千兵马,再次来到拓折城下喊话。 “鼻施特勒大汗,西域南部的战报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今日本王再劝告你一句,你若出尔反尔,再不打开城门,本王便要攻城了。不怕告诉伱,本王有很多办法攻城,比如将歇尔河的水灌入拓折城。本王一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本王爱惜石国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伤害他们。但你若执迷不悟,便是你害了石国百姓!” 李琩直接把战术说了出来,两边的将士都是一怔。 只听李琩接着道:“这些年大食对石国的压迫还不够吗?你身为石国国君,难道真的要带着石国百姓为压迫你们的人而死吗?” 李琩一口气喊了一大段话,嗓子都喊干了。 李嗣业适时的给李琩递上水。 李琩喝了一口,对李嗣业道:“他们似乎没有出兵的意图。” 李嗣业道:“是啊,毫无血性!” 李琩闻言一笑,远望城楼上的鼻施特勒和阿萨德。 一向暴躁的阿萨德今天出奇的没有愤怒,而是一言不发,冷冷的打量着身旁的鼻施特勒。 鼻施特勒则没有留意阿萨德,而是认真回李琩的话。 不过鼻施特勒说什么,李琩也听不懂。 但李琩也不在意,李琩只在意,当一个易怒的人不再愤怒,就说明他已经有了主意。 李琩又让李嗣业上去嘲讽一番,限定鼻施特勒七天之内开城,才带着人马回去。 …… 拓折城,大食营帐内。 阿萨德坐在帅椅上喝着酒,不一会儿,他的副将卡布走了进来。 卡布道:“禀将军,鼻施特勒还是不愿出兵,我们要不要自己出兵袭营?” “不用。”阿萨德摇头,“本将这两天了解了一下大唐寿王的作战风格,他敢在城外扎营,说明他确实有兵力可以和我们野外作战,只是他带的兵,不够攻城。或者说,不够以少量牺牲攻城。” 卡布道:“那我们就这样困守吗?” 阿萨德道:“我们中军惨败,阿布·穆斯林收拢残部叛逆往回打,南军节节败退,鼻施特勒也不忠诚,仅靠我们,这拓折城终究还是要陷落的。” “那我们怎么办?”卡布问道。 阿萨德沉默了半晌,道:“现在大食国内叛乱四起,我们若在此孤守几年,回去说不定大食已经变了天。为了弟兄们的前途考虑,我决定率兵回国。” 阿萨德已经想好了,与其在这里做孤军和唐军死耗,不如趁着手里有兵权,回国做大做强。 白衣大食现在矛盾重重,远征的这些将军就是一个个大军阀。 卡布完全赞同阿萨德的策略,道:“将军高见,那我们何时走?” 阿萨德道:“鼻施特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卖我们,事不宜迟,我决定今夜就走,往西北回撤,再绕道回大食。” 卡布道:“如果鼻施特勒和我们同心同德,我们尚有一战之力,都怪这个不忠诚的家伙,我们要不要先杀了他?” “本将也想杀了他!”阿萨德一拍桌子,道:“但若是与他纠缠,他打开城门让唐军杀进来,我们恐怕无法全身而退。暂时绕他一命,召弟兄们集合,在城里抢一番就走,能抢多少是多少。” “是。”卡布领命,退了出去。 ------------ 第191章 意料之外 翌日,天刚放亮。 李琩正和唐众将军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卫兵忽然来报。 “禀殿下,石国大汗鼻施特勒携石国大小官员,举白旗着正向我方营地赶来。” “哦?”李琩有些惊讶,站起身来。 封常清大喜,道:“带众官举白旗,石国这是来降。” 李嗣业难得的留了一个心眼,道:“殿下,当心诈降!按理说,石国来降应该先遣使奏请。” 高仙芝接着道:“除非拓折城内遭遇了变故,鼻施特勒等不及遣使奏请。” 李琩点头,道:“无论如何,鼻施特勒亲到我方营地,我们还能怕他不成,列阵,放他进来。” “是。”卫兵领命出去。 有李琩的命令,唐军士兵没有出击,全部列阵以待。 鼻施特勒到了唐军阵前,见唐军阵容庞大,整齐划一,将士个个都气势昂扬,不觉心头一颤。 李琩的卫兵早已候在营地前,待鼻施特勒靠进,上前道:“大汗,我家殿下有请。” “多谢。”鼻施特勒带人走进了营地。 他前脚刚进,唐军将士齐呼:“吼!吼!吼!” 鼻施特勒和石国大小官员都吓了一跳。 鼻施特勒心惊胆颤,不由暗暗庆幸,心想:“大唐寿王治军有方,这些将士皆如龙似虎,幸好我没有听阿萨德的话前来袭营,否则定是有来无回。” 鼻施特勒进营地后,在唐军将士的注视下一直往里走,一路来到军中主帐前,被李琩的仪仗队交戟拦住。 鼻施特勒跪地道:“石国鼻施特勒汗带石国一众官员,特来向大唐寿王请罪!” 李琩听到鼻施特勒的声音,才和几位大将一道出帐。 李琩带领众大将穿过仪仗队,说道:“本王此次出兵,是为了讨伐大食,还你们国土安宁,你却为何闭城不出?” 鼻施特勒颤抖道:“回寿王殿下,臣是受了大食贼将阿萨德的胁迫,无法开城迎接殿下。” “那你现在为何又能来了?”李琩问道。 鼻施特勒闻言,嚎啕大哭,声泪俱下的道:“殿下,阿萨德昨夜劫掠了拓折城,往西北方向逃走了。” “哦?”李琩惊诧。 李琩昨天看出自己的离间计奏效,但是他没想到阿萨德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也没想到阿萨德竟然以这种方式退场,这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李琩思索片刻,想明白了阿萨德的行为逻辑。 阿萨德必是撤军回国争权夺利去了。 现在的大食,就像安史之乱后的大唐,藩镇割据下,内乱一起,又有多少军头真的会一心为国呢? 这倒是给他以后行事提供了一个参考案例。 李琩愣了会儿神,扶起鼻施特勒,道:“与大食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今日之祸,大汗应该早有预料。” 鼻施特勒哭着道:“臣也好生后悔!臣迎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琩道:“罢了,迎驾来迟的事本王不怪伱。” 鼻施特勒已经请降,李琩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不然他就是下一个历史高仙芝。 “多谢殿下。”鼻施特勒给李琩行了一礼,“臣已经在城中备好酒席,请殿下和天可汗将士一同入城。” “好。”李琩答应下来,“请大汗营外稍候,本王准备准备便去。” “是。”鼻施特勒退了下去。 待鼻施特勒走远,高仙芝道:“殿下,为防万一,末将先带兵探路。” 李琩道:“鼻施特勒亲来请罪,这事必定假不了,若是先去探路,既显得我们对他不信任,又会让别人觉得我怕了。无妨,只需稍加留心,我带队直去即可。” “是。” 高仙芝没有多说,领命退出去整军,然后与李琩一同奔赴拓折城。 进了拓折城,李琩观察着城中的情形,只见城中一片狼藉,好几处房屋的火都还没熄灭。 李琩暗自感叹:“这阿萨德倒也是个狠人,这些事历史上原本是高仙芝做的,现在却被他抢了去,这样一来,西域诸国更难倒向大食了。” 李琩感叹着,和鼻施特勒进了宫,当天与鼻施特勒一同宴饮。 石国至此,以这样的方式取下。 李琩在石国住了几日,先确定阿萨德已经北逃,再难返回,然后与鼻施特勒商讨了关于纳贡、册封、以及都护府的设置等相关事宜后,退回了拔汗那国。 拔汗那国,歇尔河边。 李琩与阿绮丝两人在河边坐着闲聊,卫兵在后面为他们牵马。 不远处,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和张光晟在密谈着什么。 “殿下这次和我出来,再没有什么其他目的了吧?”阿绮丝笑问道。 上次李琩和阿绮丝在拓折城外游歇尔河,是为了让阿萨德以为他去探敌只是临时起意。 阿绮丝对此虽然也很开心,但是她想更近一步,希望李琩单纯的只是和她游玩。 李琩反正也要在拔汗那等南军的消息,同时布置西域诸国的事宜,便没有拒绝。 “没有了。”李琩微微一笑,望着天空中南飞的大雁,感慨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说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吧。” 阿绮丝点头,道:“殿下是想念王妃了吗?” “是啊。”李琩没有否认。 阿绮丝道:“我不在殿下身边的时候,殿下会这样想起我吗?” 李琩闻言侧头看了一眼阿绮丝,看着她阳光下明媚的容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阿绮丝应声,顺手扯了身旁的一根野草,用她的语言在泥土里写下一句话。 李琩并不认识阿绮丝的文字,好奇道:“你写的什么?” 阿绮丝摇头笑道:“我永远不会告诉你,这样你心里就永远有一个疑问,你每次想起这个疑问,就会想起我。” 李琩回之一笑,没有再说。 另一边,高仙芝在和封常清他们正总结李琩这些年打仗的方略。 “远征小勃律,殿下用的是突袭。打碎叶城,殿下放权给我们行事。打吐蕃,殿下围点打援,研制新式兵器。这次打大食,殿下主要是伐谋伐交,如此不拘一格的打法,自然能连战接胜。”高仙芝认真分析。 封常清认同的点头,在沙土上画了几个方位,道:“如果,长安和洛阳陷落,殿下在西域,那要如何收复失地?” ------------ 第192章 一石三鸟 李嗣业没想那么多,道:“有殿下在,长安和洛阳怎么会失陷?” 封常清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李嗣业想了想,道:“打比方的话,末将以为有三条进军路线,一条从朔方,一条从陇右,一条从剑南。” 张光晟道:“这三条路的起点,现在都不在殿下的治理范围内,而且最后都要控制关中。” 高仙芝知道封常清的想法,因此听到三人的讨论,不由得看了一眼远处的李琩。 此时,李琩和阿绮丝不知道说着什么,像极了肆意人生的方外之人。 但是高仙芝却在李琩身上看到了李世民的影子。 大业十一年,杨广在雁门被突厥包围,李世民率兵前去救援,一战成名。 那时,李世民十六岁。 之后,李世民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到二十四岁时,便平定了天下。 李琩的年龄算起来,已经有二十三岁了。 高仙芝兀自想了会儿,对还在讨论的三人道:“当务之急,还是替殿下想办法安定西域诸国为主,假设的事,不宜再说。” 李嗣业闻言笑道:“打仗的事你问末将,末将还能说上两句,这些政事,末将哪里知道。” 封常清和张光晟露出了和李嗣业一样的表情。 高仙芝道:“跟了殿下这么久,你们一点没学到?” “术业有专攻。”李嗣业摇摇头,“那些不是末将的专长。” “也是。”高仙芝回了一句,沉默下来。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等了很久,李琩才和阿绮丝返回。 李琩来到几人跟前,见几人似有所想,问道:“几位将军有何为难之事吗?” 高仙芝回道:“殿下,安将军已经打到了提谓城,用不了多久,想必就能将大食赶回呼罗珊,对于这些重新归附的西域诸国,我们应当如何管控?” “原来是这事。”李琩微微一笑,道:“我认为分三步。第一步,先稳定局势,这一步大食退到呼罗珊就算完成。第二步,扶持亲唐势力。比如石国,再过一段时间,大汗还是得让伊捺吐屯来做,鼻施特勒做回副汗。第三步,再加深合作,至于如何加深,因时而异。” 高仙芝道:“殿下原来早有计划。” “这些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有方略可行。”李琩边走边说,“国与国的关系,有几大原则。首先就是利益,利益是评价政治行为的永存准则,我们必须时刻准备和任何国家成为朋友,或者是敌人……” 李琩一路和高仙芝他们讨论着国际关系学,当然李琩也没有打算让他们听懂,只当是吹个牛。 一路讨论回到营帐后,李琩给李隆基去了两封奏书,一封是战报,一封是请辞信。 去了奏书以后,李琩着手安排西域诸国事宜,在拔汗那呆了一个月,才班师回去。 拔汗那国大汗、官员,以及一些百姓,前来为李琩送行。 阿绮丝一路将李琩送出百里,说道:“再过一两年,待拔汗那国朝局安稳,我会去寻殿下。” “可以。”李琩对阿绮丝一笑,策马扬尘而去。 阿绮丝目送李琩走远,才返程回去。 她回到渴塞城,便进宫去见阿悉达汗。 “你当真要去寻大唐寿王?”阿悉达问道。 “是啊。”阿绮丝坚定的点头。 阿悉达道:“只是因为情义?” “主要是因为情义。”阿绮丝笑了笑,道:“父汗,女儿去找寿王,既成全了女儿,也成全了我们一家人。” 阿悉达明白阿绮丝的意思。 阿绮丝如果不去找李琩,而是选择长久的留在拔汗那国,那拔汗那就会形成神龙与先天时,李隆基和太平公主那样的局面。 所以阿绮丝这是主动做出了让步。 阿悉达望着面前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观寿王人品贵重,伱若对他真有情义,也算有个好的归宿。” “嗯。”阿绮丝点头,笑了笑,望向大唐的方向。 …… 长安,紫宸殿。 李隆基收到李琩的奏报,十分高兴,道:“十八郎果然不负朕望,出兵一年不到,便将大食赶回呼罗珊,让西域诸国重新臣服。” “十八弟骁勇无敌。”李亨先夸了李琩一句,接着挖了一个坑,道:“父皇,十八弟既然一路得胜,应当趁胜追击,一路西进,攻取大食,进逼拜占庭帝国。” 李隆基闻言一怔。 作为一个好大喜功的帝王,李隆基有过这个想法,但他虽然贪功,却没有疯。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十八郎来信,近日他渐感身体不支,请求辞去节度使的职务。” 这次轮到李亨惊讶了。 李亨心想:“十八弟现在称病,即使父皇有让他进攻大食本土的意思,也会缓上一缓。但愿他是真的渐感不支,否则其城府就太深了。” 李亨心里想着,嘴上叹气,道:“十八弟如此全才,偏偏却生了病,他若是现在辞去安西北庭节度使的职务,谁又能安定西域。” 李亨这话,明面上是夸李琩,实际却是在暗示李隆基,李琩现在威望太大了,应该尽早收其权利。 李隆基能听懂李亨的暗示,但是现在的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是西域的稳定。 “你说得不错,西域刚定,吐蕃虎视眈眈,北边突厥虽然元气大伤,但是葛逻禄和回纥却已有做大之势,这种时候,朕想让十八郎歇着也不行。” 李隆基回应了李亨的话,转对李林甫道:“拟旨,不准十八郎辞去职务,将安西与北庭合并,成立碛西节度使,由十八郎统领,西域诸国的都护,也由十八郎一并节制。他身体不适,便让他不着急回长安,先在安西养好身体再回。” 碛西节度使,曾建制于713年至730年,之后由于西域局势的变化,废置为两镇。 如今李琩统安西之兵,先将突骑施打得半死不活,取下碎叶城,又击退大食,让西域诸国臣服。 如此功绩,将北庭合并给李琩统领,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除了功绩之外,李隆基这个安排也有制衡与制敌的用意。 制衡方面,王忠嗣和李璘在李隆基心里属于亲近李亨派,现在王忠嗣领朔方与河东,可以直接威胁关中。 李璘去剑南,也做得有声有色,似乎隐有当节度使的意思,如果他再不提拔李琩,李亨的威胁就太大了。 制敌方面,则是为收拾葛逻禄和回纥做铺垫。 至于李琩会不会因此不可控制,李隆基也不担心。 因为安西北庭不仅离长安遥远,而且两镇的兵加起来也不如河西和陇右其中的一镇。 因此李隆基觉得,他这个安排,是一石三鸟,精妙至极。 ------------ 第193章 太子得势 李林甫对于李隆基的安排也十分认同,因为他心里同样对李亨的势力十分忌惮。 李隆基是从军事的布局来考量李亨的威胁,而李林甫更多的倾向于政治和经济。 李林甫以其理财能力被李隆基看重,主要抓大唐的经济,但现在又冒出了几个搞经济十分有一手的人。 比如杨慎矜,王鉷。 这两个人现在颇得玄宗的赏识,关键他们还是李亨当太子的支持者。 除了经济一块,政治上也有许多亲李亨的势力,比如李适之,以及和李适之关系很好的裴宽。 李林甫领了命,李隆基又道:“乌承恩这两年表现如何?” 乌承恩去年贪污受贿,被范阳节度使裴宽秉公处理,李隆基突然提起这个人,李林甫一时间完全摸不清李隆基的心思。 李林甫猜不透李隆基的心思,便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原则,选择为乌承恩说好话,道:“他已经痛改前非,在裴将军手下屡立战功。” “这都是裴宽的功劳啊。”李隆基话锋一转,直接赞扬了裴宽,“若不是裴宽对乌承恩严加训诫,乌承恩恐怕不知又要犯多少错。既然乌承恩知错能改,便令他出任信都太守吧,右相以为如何?” “圣人英明,臣附议。”李林甫刚替乌承恩说了话,自然不好有意见。 李隆基道:“乌承恩既然能被拔擢,裴宽也应该进一步发挥其才能,朕想让裴宽回朝,任户部尚书。” 裴宽现任范阳节度使,如果迁回朝中,便是以边将入朝,这和李林甫一直的主张相悖,但李隆基刚刚借乌承恩赞扬了裴宽,李林甫也不好给他安什么罪名,只有道:“回圣人,范阳一镇极其重要,若裴宽迁回朝中,一时间恐怕找不到更好的人接替。” “真的没有吗?”李隆基反问,凝视着李林甫。 “这……”李林甫见李隆基态度坚决,怔了一下,道:“安禄山颇具谋略,似乎可以担任。” “嗯。”李隆基点点头,“那便照右相的意思,迁裴宽入朝,担任户部尚书,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 “是。”李林甫领了命,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是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还有,十六郎在剑南办了几件大案,既整治了地方吏治,又为朝廷输送了大量财帛,朕特令嘉奖,赏绢帛五万匹。”李隆基又道。 “是。” 众臣领命,分头行事,但内心悲喜大有不同。 …… 李林甫府邸,月堂。 李林甫正在沉思,吉温在一旁道:“右相,看来圣人是铁了心要将大位传给太子,太子现在除了东宫卫率兵力不如李瑛,其内外势力已经远甚。” “是啊。”罗希奭附和,“如今朝廷有李适之、韦坚、杨慎矜、张氏一族等支持太子,外有王忠嗣、李璘,甚至河西、陇右太子也有渗透,其势力内外布局,十分严密。” 吉温叹了口气,接道:“太子吸取李瑛的教训,一面低调行事,对东宫卫率毫不控制,一面假仁假义,笼络内外人心。” 两人关于李亨讨论热烈,但是李林甫沉思着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吉温见了李林甫的模样,叫道:“右相,右相。” 李林甫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下官说太子……” 吉温想拉回话题,但李林甫却打断道:“我任宰相有几年了?” 吉温道:“从开元二十四年算起,已经七年有余。” “七年,七年……” 李林甫喃喃自语,同时心里盘算。 按照李隆基以往换相的速度,他现在应该被换下了。 李林甫能明显的感觉到,李隆基提拔裴宽,重用杨慎矜,韦坚等搞经济的官员,是想找到能替换他的人才。 因此他觉得,他现在面临的问题,除了斗太子,更重要的是发展自己,让自己继续不可替代。 李林甫盘算了会儿,道:“我先前以为,牛仙客是最后一个以边将入朝的人,但没想到北边出了个裴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得一点点做。我目前有三步计划。” 吉温问道:“哪三步?” “第一步继续想办法增加朝廷收入,第二步,给宫里的后妃和太监们贡奉要加大,第三步,收集刚刚你们说的这些人的罪证。”李林甫娓娓道来。 “右相英明。”罗希奭奉承了一句,“是人总要犯错。比如韦坚,生活奢靡,借着改革漕运捞了不少钱,我们可以弹劾他贪污受贿。” 李林甫望着罗希奭,神色阴晴不定,道:“你也捞了不少钱,借此弹劾你的人也有,伱不也安然无恙?” 罗希奭道:“下官有右相庇佑。” “韦坚也有太子庇佑。”李林甫站起身来,“庇佑只是其一,关键是他能为朝廷聚财。圣人对这些事心里清楚,只要能为朝廷聚财,他们自己拿一两成,圣人不会追究。” 李隆基一直以来对腐败都比较纵容,连被世人称赞的贤相姚崇,都有“纵子广引宾客,受纳馈遣”之事。 安禄山能一步步坐到今天,行贿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而官员中最大的贪污受贿头目,就是他李林甫。 自从李林甫着手敛财后,大唐上下奢靡成风,贪污受贿已成常态。 形成这种风气的锅,李林甫得顶,李隆基更逃不掉。 正是李隆基本人贪图享乐,才上行下效,让整个统治阶级都变得十分奢靡。 不过李隆基和李林甫也只能顶一半的锅,另一半还是封建制度本身的缺陷。 李林甫对这些事心里门清,但他即使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不仅阻止不了,他还必须得跟着同流合污。 因为他要是不拿钱,怎么给李隆基敛财,又怎么形成巨大的利益团体来专权。 当然,李林甫也没有想要治理贪污受贿的心思。 吉温思索片刻,明白了李林甫的意思,道:“既然如此,我们应当如何做?” 李林甫道:“你们不是寿王,抓不准那么好的时机。因此不到万不得以,不要用这些不痛不痒的罪名,哪怕你刺杀,也比用这个罪名好。上策是找一点能让圣人关心的罪!” “让圣人关心的罪?”罗希奭想了会儿,道:“下官有些明白了。” 李林甫道:“明白就去做吧。” “是。”罗希奭和吉温领命,退了下去。 李林甫望着两人离开,目光看向远方,喃喃道:“我以前小瞧了永王,他倒是有些能力,为他敛财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杨钊。” ------------ 第194章 李璘的计划 剑南。 李璘收到李隆基的嘉奖,宴请手下人等。 酒过三巡,李璘对杨钊道:“杨参军这个办法好,一下就为朝廷送去这么多钱。” 杨钊便是杨国忠。 杨国忠的办法,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剑南各地的义仓粟转市布帛,纳入左藏,并且把丁租和地税都变市布帛输京师。 但方法虽然简单,却变相解决了“蜀道难”的问题,同时,也减少了运输途中的消耗,降低需求运力能力。 不过杨国忠是杨玉环的堂兄,按理说应该依附李琩,却为什么依附了李璘。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杨国忠之前表现一直不好,他好酒嗜毒,贪财好色,整天游手好闲,杨氏的人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他。 历史上,杨玉环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器重”杨国忠,而是杨国忠一步步发迹之后,杨玉环觉得杨国忠可以成为他们杨氏的“顶梁柱”,才大力向李隆基推荐。 而李隆基一方面要用新人取代李林甫,一方面又觉得杨国忠理财也很强,便应了杨玉环的推荐。 现在,杨国忠少了杨玉环这个跳板,只能另谋他路。 然后李璘来了。 李璘以黜陟使进入剑南,他想在剑南做大,便学李琩先整顿吏治。 大唐上下贪污成风,要想靠整顿吏治做出业绩就太简单了,李璘整顿着就整顿到了杨氏的头上。 但杨玄璬做事滴水不漏,李璘找不到什么好的由头,便盯上了杨国忠。 李璘本来想好好收拾杨国忠的,可杨国忠向李璘哭诉了杨氏对他的苛待,并向李璘表达了忠诚,甚至献出了自己的妻子。 历史上,关于杨国忠有一个很有趣的记载。 杨国忠有一次出去很久,回来后发现他的妻子怀孕了,然后他就问他妻子这娃是咋怀的。 他妻子就说,她太想念杨国忠,不仅思念成疾,而且还在梦中与杨国忠进行了交合,然后就怀了这个孩子。 杨国忠听完,大为感动,就让他妻子生下了这个孩子,并且取名为杨朏。 这事记录于《天宝开元遗事》,史学家们对此有两个推测。 第一个推测是人们太恨杨国忠,故意杜撰这么一个事来嘲讽他。 第二个推测,是杨国忠得先稳住妻子,找到幕后的人,可是找到之后发现这个人他暂时惹不起,就先忍了下来。 无论什么推测,杨国忠都是一个唯利是图,反复无常的小人,为达目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璘接受了杨国忠的忠心,这倒不是李璘被美色迷住了心,也不是李璘真的认为杨国忠会对他忠心不二。 而是李璘觉得杨国忠对他有大用,他可以利用杨国忠分化杨氏一族,给李琩“后院”以重重的一击。 但没想到杨国忠这个看起来废物的家伙,居然真的为他解决了一大难题,讨得了李隆基的欢心。 李璘很高兴,夸赞了杨国忠之后,又接着给了实质性的奖励,道:“杨参军立如此大功,本王会向朝廷替你请功,同时本王私人赏你布帛一万匹,奴婢十人。” 杨国忠大喜,连忙给李璘行礼,道:“殿下天高地厚之恩,下官万死难报。” 李璘道:“你只要好好办差,本王必然不会苛待伱,好了,你先去忙吧。” “是。”杨国忠退了出去。 待杨国忠走远,李璘问旁边的心腹道:“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事?” 李璘心腹韦子春道:“殿下,下官以为应当主持修路。蜀道难行,如果殿下能主持修建蜀道的路,必定是大功一件。当年张九龄便在岭南修了大道。” 韦子春是个才子,与李白交好,李白曾给他写过诗。 李璘道:“要修大道,一需要钱,二需要人。剑南的钱大部分都送去了长安,现在根本找不到这么多钱,难道从朝廷要回来?” 李璘另外一谋士薛镠道:“修建道路固然算大功,但这个功劳不足以让殿下掌握剑南军政大权。” “不错。”李璘十分赞同薛镠的话,接着问道:“你以为什么事才能让本王在短时间掌控剑南的军政大权?” 薛镠道:“战事,只有起战事,圣人才会把剑南军政交给殿下。” 李璘点头,道:“可剑南与吐蕃的战事需要南诏的支持,我们不好直接打吐蕃,南诏又与大唐亲近,也不好对南诏用兵。” “不然。”薛镠摇头,分析道:“寿王取下石堡城后,吐蕃便将军队往西南收缩,在嘉州、戎州西边的驻军越来越多,隐约有攻取嘉州、戎州的意图。另外南诏虽然和大唐关系亲近,可他们也一直想染指滇东。还有,虽然大唐在滇东设置了羁糜州,可滇东的本地大族,时常在吐蕃和大唐之间摇摆,朝廷早有加强控制的心思。” 薛镠的意思,就是可以在嘉州、戎州和吐蕃打起来,并点燃滇东这个火药桶。 李璘心里也是这个想法,他沉思了片刻,道:“可我们师出无名。” 薛镠道:“我们师出无名,可以让别人先出兵。” “如何让别人先出兵?”李璘问。 薛镠道:“可以加征滇东羁糜的纳贡,大唐统属滇东这些年,很少加征他们的纳贡,如今正是朝廷需要钱的时候,他们也该出点力了。” “万一他们选择给纳贡而忍辱吞声呢?”李璘又问。 薛镠道:“如果他们能忍,我们也收到了钱。有了钱,既可以给朝廷,又可以用来修路。” “好主意,就这么办。”李璘同意下来,顿了顿,道:“这个纳贡让杨钊去收。” 杨国忠并不是李璘的嫡系,要是出了事,收拾不了,他可以把责任推给杨国忠,要是立了功,功就是他的。 李璘觉得,他这是对奸佞小人最好的用法,他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韦子春心中对杨国忠颇为不屑,但李璘决定了,他也不好多说,只道:“殿下,杨钊此时想必已经去了赌场,要现在去给他传令吗?” 李璘道:“不急,先让他赌个尽兴,等他把钱输完,再让他去收纳贡,他必定很高兴去。” ------------ 年终感言 2023年马上就过去了,先祝朋友们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平安喜乐! 关于本书,目前为止对我来说,写得算差强人意。有一些谬误,情节也只是中规中矩,但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书评区也是鼓励多过批评。 在此,感谢朋友的包容、支持! 尽管这本书成绩一般,但要不是朋友的支持,我不可能越写越有兴趣,也不会获得成长。 再次拜谢大家! 往后的情节,我有个大概的构思,不过没有细纲,朋友们要是有什么建议,欢迎提出来,我会参考。 关于更新问题,说起来有些尴尬。 我本来码字就慢,这个月工作又太忙了,经常加班,导致请了两天假,本来说这个月补上的,可是一直没有时间。 我原本打算趁昨天和今天放假多写点,可是正好要写到剑南的情节,然后这两天又补了剑南和南诏很多资料,导致没时间写。 又得往后推,只能抱歉了。 2023已经离开,但留下了喜欢本书的朋友们,这是我今年最大的收获之一。 感恩相遇!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本书的故事也才开始不久,希望下一年还能和朋友们在书里畅游,一同携手共进。 憧憬未来! 我会继续认真码字,争取对得起朋友们的订阅。 最后,再次给朋友送上诚挚的祝福。 元旦快乐! ------------ 第195章 同样复杂的局势 赌场里,杨国忠此时正搂着两个姑娘,等着庄家开盘。 “大,大,大!”杨国忠盯着骰盅热烈的期盼着。 庄家打开骰盅,“一二四”三个点数赫然出现在杨国忠眼前。 “你娘的!”杨国忠破口大骂,看了一眼旁边姑娘的胸部,道:“你他娘的这么大,它偏偏就开出小!” 说着,拉过来另外一个姑娘,道:“你的小,伱替老子押小!” 这姑娘听话的替杨国忠押了小,可是这次却开出了大。 胸大的姑娘道:“阿郎,你若是一直追大,这把就赢回来了。” “追你娘!”杨国忠瞪了这姑娘一眼,酝酿一口口水,假意咳嗽,吐到了赌桌对面庄家脸上。 这庄家也是出自地方大族,若是换了以前,必定要和杨国忠手底下见个真章,可现在杨国忠是李璘跟前的红人,他只能先忍下来,在心里骂道:“弘农杨氏怎么出了这么个地痞流氓!毫无礼教,简直是氏族的耻辱!” 这庄家在心里谩骂着,默默擦掉了自己身上的口水,才道:“杨公还玩吗?” “当然!”杨国忠神色傲然,“老子有的是钱!” 杨国忠话声刚落,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进来的男子是杨国忠在李璘身边收买的线人,这线人告诉他的内容,便是李璘打算让他去滇东征纳贡。 杨国忠听完,掏出一袋钱给这线人,看着桌上的骰子陷入沉思。 杨国忠想了半晌,才理清李璘这么安排的用意。 他左右衡量了许久,觉得人生就像赌场,想要赚大钱,就要下大注。 所以无论李璘怎么想,这注他下定了。 打定主意,杨国忠突然将前面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道:“老子喜欢大的,这次还是大!我来开盅!” 庄家不敢阻拦,将骰盅推到杨国忠面前,杨国忠打开骰盅,开出了三个六。 就一把,杨国忠就把今天输的钱全部赢了回来。 庄家问道:“杨公真是好运气,您今天要收手了吗?” 杨国忠道:“收什么手?当然是乘胜追击!再押!” 杨国忠再一次全押赌大。 但这一次,他赌输了。 …… 朝廷的敕令先到剑南,最后才到偏远的安西。 到安西的时候,李琩已经班师回来了。 此时已经是公元天宝二载,公元743年。 李琩接了敕旨,回到府邸,把消息告诉杨玉环。 杨玉环听了,笑道:“恭喜郎君,郎君是不是又要去北庭了?” “你怎么知道?”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这些年郎君在安西兴修水利,发展屯田,整顿吏治,安定军心,不仅抓大处,也着手小节,现在统管了北庭,必然要去北庭整治一番。” 李琩牵着杨玉环坐到旁边的秋千上,道:“你对我的做事风格倒是一清二楚。” 杨玉环道:“郎君也没有瞒臣妾,臣妾自然知道。只是这次,我们不知道又要分别多久。” “这次不用分别。”李琩微微一笑,“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真的?”杨玉环又惊又喜。 “当然。”李琩点头,“这次去北庭,不是行军打仗,我当然可以带你一起。只当是我们夫妻游历,你愿意一起去吗?” “愿意,十分愿意。”杨玉环立马同意。 李琩道:“从石堡城到拔汗那,打了这么久的仗,好久没和你一同出游了。我听说北庭的风景与安西大有不同。” “是啊。”杨玉环憧憬着,“我们可以登雪山,踏草原。” “都可以。”李琩点头,“你想去北庭哪些地方,可以提前想好,我都陪你去。” “好啊,这两天臣妾想想。”杨玉环会心一笑,沉思了会儿,转道:“对了,剑南那边有些变故。” “什么变故?”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臣妾之前和郎君提过,臣妾有个堂兄叫杨钊,他写信给臣妾谋求职务不成,便投靠了永王。而且……” 杨玉环想起杨国忠进献自己的妻子以讨李璘欢心,顿时觉得十分恶心,她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而且还是以无耻的方法投靠。” 李琩并不太清楚杨钊的方法是什么,不过他听杨玉环的用词,以及看杨玉环的表情,大概也能明白不是什么好办法。 李琩伸手抚了抚杨玉环脸蛋,笑道:“他有他的选择,你不必为此气恼。” 杨玉环道:“臣妾先前回信给他讲过,只要他能戒赌,修身养性,臣妾会给他谋出路,可是他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 李琩闻言有些讶异。 李琩讶异的地方有两点,第一是杨玉环越来越正气,第二是杨玉环正大光明的表态,她愿意为杨氏的人谋职。 李琩愣神片刻,道:“人各有志,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随他去吧。” “嗯。”杨玉环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不过他跟了永王以后,杨氏的部分人也投靠了过去,现在臣妾叔父在剑南行事颇受限制,若是永王真的在剑南落地生根,那……” 杨玉环没有说下去,转头望着李琩,转问道:“郎君觉得永王在剑南呆得长久吗?” “不好说。”李琩摇摇头,“剑南西北是吐蕃,西南是南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矛盾重重。永王若能平衡各方利益,就能长久的留下去,但若是贪功冒进,则难成大事。但若永王失败,不仅永王在剑南呆不下去,还会进一步影响陇右、关中局势。” 杨玉环听完李琩的话,嫣然一笑,道:“臣妾总算明白,为什么圣人要把安西和北庭一起交给郎君,安西和北庭的局势,可比剑南复杂多了,这要换了别人,肯定治理得一团乱。” 李琩笑道:“你总赞扬我,我会滋生骄傲情绪,骄兵必败。” “臣妾是实话实说。”杨玉环起身,认真分析,“现在郎君统管安西和北庭,那我们北边就是回纥、葛逻禄、突骑施,西边是西域诸国,南边是小勃律,大勃律,还有吐蕃,这只是外部。内部各地方大族势力也十分庞大,稍有不慎,我们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 第196章 阴差阳错 “这倒是。”李琩没有否认,“所以我们行事必须得慎之又慎,征服的铁蹄易逝,文明的感召永存。” 杨玉环笑道:“郎君这是起了办学堂的心思吧?” 李琩道:“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是可以第一时间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杨玉环道:“这些年王之涣,孟浩然他们于政事处理用心,诗歌创作也没有落下,许多人既想来安西北庭建功立业,又想感受这边的文采风流。” 很多人慕名而来,既是因为李琩在安西做得有声有色,也是因为朝廷由李林甫当政后,大力排挤人才,那些有识之士,只有要么投靠李林甫同流合污,要么铤而走险,暗去李亨门下,都不想选的,只能往地方跑。 李琩这几年一直打仗,没来得选拔人才,现在能暂时闲下来,正好可以挑选挑选。 李琩沉思了会儿,突然想起,按照历史孟浩然和王之涣寿命应该到头了。 李琩连忙问道:“王之涣和孟浩然身体怎么样?” “还好。”杨玉环回道。 “我去看看他们。”李琩说着起身,想了想,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若在长安,王妃并不方便见外人,但是安西民族众多,礼仪没有长安那么严,而且李琩这些年常年在外征战,杨玉环在安西一个人担起了王府的一切大小事物,有时候还有人向她请教一些公事,因此也就没有注重见不见外人的事。 “好啊。” 杨玉环已经习惯了露面,加上和李琩聚少离多,更加珍惜和李琩在一起的时间,便没有拒绝。 杨玉环主动挽上李琩,两人一起去了都护府衙。 府衙里,王之涣和孟浩然,与另外一个男子正相谈甚欢,然后李琩和杨玉环突然走了进来。 三人连忙起身给李琩和杨玉环行礼,王之涣接着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张旭张伯高。” “原来是张伯高啊!”李琩爽朗的笑了笑,请三人落座,道:“我早想一睹张伯高的风采,今日得见,大慰平生。” 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并称盛唐三绝。 张旭听了李琩的夸赞,忙道:“殿下谬赞,下官只是在纸上肆意挥洒,而殿下是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下官仰慕殿下已久,只是之前下官公事繁忙,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归田,才有机会前来拜会殿下。” 张旭归田,不一定是自己辞官,也有可能是被排挤,或者正常的任命。 大唐的官吏,并不是铁饭碗,大多数人都是上上下下,只有极少数人可以一直做官。 李琩并没有在此纠结,与张旭寒暄几句,转问王之涣和孟浩然道:“两位参军身体如何?” 王之涣道:“劳殿下挂念,下官身体还算健朗,生了几次病,王妃和张孺人便让殿下的医官为下官诊治,同时还教了下官一些养生的法子。” 王之涣说着,给李琩和杨玉环行了一礼,道:“下官一直想找机会拜谢殿下、王妃、张孺人,但殿下这几年一直在外征战,始终没有机会当面致谢。” “王参军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李琩对王之涣客气了一句,转头看了一眼杨玉环,给杨玉环一个肯定的眼神,表示杨玉环做得很好。 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回之一笑。 孟浩然道:“下官身体稍微差些,前段时间生了疮,幸得王妃和张孺人遣殿下医官为下官治疗,才能有所好转。” 历史上,王之涣和孟浩然都是仕途不顺,生疾而死。 李琩顺了他们的仕途,又因为他称病的缘故,李隆基专门给他设立了医署,召集了一帮名医在他手下,这帮名医治不好他的假病,却阴差阳错的给了他下面的官员便利。 李琩有些感慨,道:“两位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百姓!” “是。”两人同声应答,分别坐下。 王之涣接着道:“浩然兄不敢负殿下重托,为了养病,连酒都快戒了。” 李琩一怔,笑道:“戒了酒,可还有诗歌灵感?” 孟浩然笑道:“下官不比李太白,作诗不需配酒。” “也是,你们于诗歌各有缘法。”李琩微微一笑,与几人说了会话,谈论了一些政事,这才离开。 王之涣三人送别李琩,一直看着李琩走远,张旭道:“没想到寿王殿下如此礼贤下士,竟然特地来关照伱们的身体。” “寿王是难得的贤王。”王之涣跟着夸赞,“伯高若是想在安西和北庭为官,我可以向殿下进言,这样我们又可团聚。” 张旭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 …… 李琩和杨玉环出都护府衙后,并肩而行。 “这些年你在安西,帮我做了很多事,辛苦你了。”李琩由衷的道。 杨玉环笑道:“用的都是殿下的人,臣妾不过举手之劳。” “不然。”李琩摇头,“若不是你在安西主持大局,底下这些人便不会这么团结。” 杨玉环道:“郎君不怪臣妾僭越,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你做得很好,我应该奖励你。”李琩笑道。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那要怎么奖励呢?和之前一样吗?” “这个……” 李琩正欲说话,张光晟急匆匆的迎面走来。 张光晟来到李琩跟前,给李琩行了一礼,递上信件,道:“殿下,红月送来消息。” 李琩拿过信件,看了一眼。 信中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南诏王皮逻阁病重,上书大唐,请求用其他人换回南诏留在长安的质子阁罗凤,朝廷准了。 第二件,安禄山接替范阳节度使后,大收义子,以祆教进行了一系列宗教活动。 李琩看完这两件事,不由叹了口气。 杨玉环见李琩叹气,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琩把信拿给杨玉环,杨玉环看了一眼,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妥。 李琩也没有解释,想了会儿,对张光晟道:“我的卫队士兵挑选好了吗?” “挑选了一半。”张光晟苦涩一笑,“安西北庭士兵听说殿下要选卫队,都争先恐后的前来应选,末将对他们进行严格筛选,挑选了许多百战之兵。但是……也有一些难题。” “什么难题?”李琩问道。 ------------ 第197章 难以解释的问题 “有些过来应选的士兵职务太高,比如石守义,他如今是都尉,下管八百余人,却过来应招一个小小的卫队长。其余旅帅来应选的更是繁多。”张光晟说出了问题。 石守义李琩熟悉,第一次李琩去打小勃律的时候,石守义就随军出征,还立了功,李琩信守承诺,带他去了长安。 再后来,每次出征都有他的身影,他靠着军功一路升到了都尉。 这些人来应选,对张光晟是个难题,但对李琩来说,却是一个好事。 安禄山没有养私兵的权利,便换了种方法,靠收义子来巩固势力,李琩如今有这个权利,自然要好好利用。 李琩沉吟片刻,道:“这些人都是军中基石,不能抽调过来,但也不能冷了他们的好意,让他们兼领护卫职务,原职不变。” 让这些人兼领护卫,表面上会占据李琩护卫的名额,但实际上,李琩以后调用他们,就不仅可以用兵部的调令,还可以用掉护卫的名义。 “是。”张光晟领命,道:“末将整理好名册后,再呈殿下阅览。” “有劳张参军。”李琩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查查河西、安西、北庭这三镇有多少粟特人参与安禄山的祆教活动。记住,要暗访。” 祆教,便是琐罗亚斯德教,也就是之前阿布·穆斯林信仰的宗教。 这个宗教,不仅波斯人信仰,粟特人也信仰。 安禄山利用祆教活动,圈了不少粟特人的钱,攒下很多活动经费。 李琩现在占着丝绸之路的要道,这笔钱他也想搞,所以势必要和安禄山过过招。 “末将明白。”张光晟领命,退了下去。 李琩和杨玉环一路往回走,比之前,李琩话少了很多,基本都在低着头想事。 直到回了府,杨玉环给李琩端来茶水,才问道:“郎君在担忧什么吗?” “是啊。”李琩点点头,叹了口气,却不知从何说起。 红月给他送他的消息,一条是关于安禄山,一条是关于南诏。 安禄山方面,即使没有杨玉环可以讨好,安禄山还是和历史上一样,依旧茁壮成长。 这倒是好理解,毕竟历史上安禄山讨好杨玉环的目的,是为了讨好李隆基,只要李隆基还在,安禄山的这一招就不会失效。 杨玉环只是一个背锅的媒介。 所谓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背罪。 杨玉环足够漂亮,正好处在盛世和乱世交替间,既点缀了大唐盛世,又背了乱世的锅。 李琩想到这儿,不由看了一眼杨玉环。 他暂时改变了杨玉环的人生,可是历史的大势依旧没变,安禄山还是做了两镇节度使,安史之乱还是会来, 而且他阻止不了。 因为安史之乱,不是搞定一个安禄山就可以解决的。 河北道以大唐十分之一的人口,纳了占全国四分之一的税。 河北的氏族,部分自开元十年后,就没让家族子弟来参加科举,因为他们知道来考了也没用。 河北从百姓到氏族,对朝廷已经十分不满,少数人早就起了叛唐之心。 比如现在已经在安禄山身边的高尚。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安禄山只是被河北推出来对抗朝廷的工具人,就算搞死了安禄山,河北也会推出其他人。 南诏方面,因为李璘提前去插了一脚,改变了历史原有的走向。 本来阁罗凤还要在长安呆几年,如今却提前放了回去。 阁罗凤极具才华,野心不小,如今回到南诏,南诏就必有大事发生。 如果李璘在剑南真的吃了南诏的亏,就会进一步加剧大唐局势的恶化。 大唐的局势并没有因为李琩的到来,和李琩的功业变得更好,反而更加的纷繁复杂。 杨玉环见李琩沉思着,没有向她解释,笑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这固然是很好的品质,但郎君已经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不应该过分忧虑。” 李琩闻言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杨玉环道:“郎君见了红月的信才变得忧虑,那么担忧的事想必和信中的内容有关,臣妾虽然不知道信中的消息意味着什么,但想来应该是涉及家国天下。” 李琩笑道:“我并不是不想和你解释,只是这事太过复杂,难以解释。” “臣妾理解。”杨玉环点头,认真道:“郎君思虑深远,若事事都要和臣妾讲清楚,恐怕得说半辈子。臣妾只是想告诉郎君,伱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臣妾都会和郎君同进同退。” 李琩听了这话,心中颇为感动,搂住杨玉环,笑道:“你这么信任我,我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郎君舍得吗?”杨玉环含笑,“阿绮丝来信说,郎君出征在外,都随时想起臣妾。” 李琩疑惑道:“她给你说这个做什么?” “姑娘家的心思,臣妾也和郎君解释不清,郎君相信臣妾可以处理好就行。”杨玉环说着,伸手按了按李琩手臂,接着道:“臣妾刚嫁给郎君时,郎君的这里还比较柔软,现在硬了不少。” 李琩笑道:“行军打仗时间久,就练出来了。” “也是。”杨玉环拿起李琩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这些年臣妾练舞没有放下,腰也纤细了不少。” 李琩摸了摸杨玉环的腰,道:“你的舞已经够美了,你还那么勤奋。” 杨玉环道:“臣妾之前学的,多是宫廷乐舞类,来安西之后,融合了西域风情,臣妾还想学学剑舞。郎君知道公孙大娘吗?” “略有耳闻。”李琩道。 杨玉环道:“传闻张旭的书法,就是看了公孙大娘的剑舞得到了启示,臣妾今天本想问一问张旭,但见郎君和他们说政务,便不方便插话。” 李琩知道公孙大娘,是因为杜甫的诗,这个传闻他并不清楚。 李琩道:“公孙大娘在民间演艺,并不好找。不过另一位剑舞大师裴旻好寻,有机会我请他来交流交流。” “好啊。” 杨玉环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张木槿便牵着李苓走了进来。 杨玉环看到李苓,起身将李苓抱在怀里。 ------------ 第198章 修路引发的叛乱 张木槿来到李琩跟前,给李琩行了一礼。 李琩将让张木槿坐到自己身边,道:“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不必和我讲究那么多礼仪。” “嗯。”张木槿点头微笑。 李琩道:“我刚好有话要和你说。” 张木槿道:“殿下请吩咐。” 李琩道:“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北庭,不过我在病中,需要一个理由。我想的理由是北庭那边有上好的药材,我正好去找来用用。” “木槿明白,木槿这就去安排。”张木槿说罢,起身就要出去。 “不急,明日再说。”李琩将张木槿叫回来坐下,才道:“今天你和王妃的任务是好好陪陪我。” 张木槿闻言,害羞的低下头。 …… 剑南。 阁罗凤风尘仆仆的从长安赶来,直奔南诏王府。 “我父王怎么样了?” 阁罗凤一边问,一边往里走。 “大王在……” 奴婢的话没说完,阁罗凤已经冲进了宫殿。 大殿里,吐蕃的使者正在和南诏王皮逻阁会谈。 皮逻阁见到阁罗凤,非常高兴,连忙下殿迎接,道:“孩子,伱终于回来了!” 阁罗凤惊讶道:“父王,您没事?” “我健朗得很。”皮逻阁大笑。 阁罗凤见到皮逻阁的模样,再看看吐蕃使者,大约猜到了什么,道:“父王健朗就好。” 皮逻阁道:“你在长安过得好吗?” 阁罗凤道:“唐皇封了儿子做金吾卫将军,吃喝不愁,不过只是变相软禁罢了。” 皮逻阁拉着阁罗凤坐下,道:“平定五诏,你立了大功,唐皇将你招回长安做质子,也是对你的忌惮。我也没想到,唐皇居然肯放你归来,” 阁罗凤看了一眼旁边的吐蕃使者,道:“我能归来,皆是因为他们屯兵西边。” 吐蕃使者听了这话,笑道:“这么算来,吐蕃也算变相帮了王子。” “是吗?”阁罗凤起身,来到吐蕃使者跟着,突然拔出佩剑,指着吐蕃使者,道:“那你可知道唐皇这么做的用意?” “当然是知道。”这吐蕃使者面不改色,“唐皇是想利用你们南诏对付吐蕃。” 阁罗凤道:“知道你还敢来?” “正是知道,我才要来。”吐蕃使者脸上带笑,“我来是为了给你们南诏谋求生路。” “哦?”阁罗凤见吐蕃使者怡然不惧,心中多了两分佩服,问道:“南诏的生路,怎会需要吐蕃给予?” 吐蕃使者道:“假如大唐真的攻灭了吐蕃,王子以为大唐会放过过南诏吗?” 阁罗凤道:“南诏视唐皇如君如父,大唐为什么不给南诏生路?” 吐蕃使者道:“既然如此,大唐为什么将滇北地区占了去?” 阁罗凤无言以对,道:“你叫什么名字?” 吐蕃使者道:“恩兰·达扎路恭。” 阁罗凤打量了年轻的吐蕃使者一眼,道:“你是个人才。” 阁罗凤正欲再说,士兵突然来来报,道:“大王,滇东爨氏反了。” “反了?”皮逻阁十分惊讶,“反了谁?说清楚!” 士兵道:“反大唐。” “这是为何?”皮逻阁忙问。 士兵道:“这小的不知。” 一旁阁罗凤上前道:“父王,儿有话要呈奏。” “嗯。”皮逻阁点头,让士兵以及吐蕃使者先退下,才对阁罗凤道:“莫非你知道爨氏为什么反大唐?” 阁罗凤道:“儿回南诏,需路过滇东,因此留意了一下。爨氏对大唐向来不忠诚,如今大唐在滇东一边加收纳贡,一边要修大道。” 爨氏并不是滇东土著,他们是南北朝时期迁入的汉裔大族。 隋朝时期,隋炀帝两次派兵来征讨,虽未大胜,却也削弱了爨氏的势力。 后来唐朝建国,便在爨氏地区设立羁糜州县。 爨氏一直保留着南北朝门阀的风气,想着的是与唐朝共治滇东。 但唐朝不是司马家,对世家门阀的忍耐有限,一直都想着完全把滇东纳入正常管理。 因此,大唐与爨氏一直有矛盾。 矛盾没有扩大到战争,是因为之前大唐北方和西边战事频繁,腾不出手来。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北方有安禄山和王忠嗣,西边有李琩,局势相对稳定,李隆基的目标,自然就落到了西南。 因此,李璘故意挑起战事虽然是一招险棋,却也是看准了再走的。 李璘初始想用杨国忠加收纳贡挑起战事,其意在于以后方便推卸责任,但是杨国忠也不笨,他给李璘上奏了一个更加具有针对性的计策。 在戎州和安南之间修路,打通南北交通道。 比起纳贡,修路对爨氏的威胁更大。 因为纳贡的钱,爨氏可以剥削底层人民来给,而戎州和安南路一旦修通,大唐的便可直接管控滇东,到时候就是爨氏的死期。 这一计策,既符合朝廷的需求,又直接逼反了爨氏。 皮逻阁听了阁罗凤的话,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道:“若大唐真的修通了戎州到安南的道,下一步就该到南诏了。” “正是如此。”阁罗凤点头,“之前大唐助南诏平定其他五诏,并不是真的想要帮助南诏,他们只是想借南诏对付吐蕃。就像刚才吐蕃使者恩兰·达扎路恭所说,如果吐蕃覆灭,那南诏亡国也不远了。” 皮逻阁道:“你的意思,我们联合吐蕃?” “不。”阁罗凤摇头,“大唐野心勃勃,但吐蕃更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偏向谁都对我们不利。” 皮逻阁道:“左右摇摆,更难立足。” “不然。”阁罗凤起身,分析道:“当前大唐想要滇东,吐蕃想要嘉州、戎州。若大唐真取滇东,我料吐蕃必袭其后,我们两不相帮,待大唐和吐蕃打起来,我们便进军滇东,坐收渔利。” “好主意。”皮逻阁十分赞同,“既然如此,我们就两边都示好,听调不听宣。” 阁罗凤道:“父王英明。” 皮逻阁接受了阁罗凤的奉承,转问道:“从戎州到安西修道,是谁提出的?” 阁罗凤道:“一个叫杨钊的唐人,听说他是寿王李琩的妻兄。” “原来如此。”皮逻阁望着远方,道:“寿王颇有谋略,若是他执掌剑南,断不会如此冒失。孩子,若你执掌剑南,会如何行事?” 阁罗凤沉思片刻,道:“当先安抚爨氏。剑南要取滇东,其势不在剑南,而在陇右。只有陇右先取了吐蕃大非川和磨环川,让吐蕃收缩其东面屯兵,才能免去后顾之忧。” ------------ 第199章 自大的李璘 爨氏爨归王、爨崇道及两爨诸部起兵,将元江流域的唐将唐兵尽数诛杀,大唐修筑安宁城的筑城使者竹灵倩,也被杀害。 爨崇道带人占领安宁城,分兵向西进取姚州(今云南楚雄),向北挺近戎州朱提(今云南昭通)。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大唐。 爨氏反唐,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人,有南诏、吐蕃,以及李璘等人,忧愁的人,便是滇东百姓和剑南士卒,其中以章仇兼琼最为愁苦。 章仇兼琼是剑南节度使,鲁郡任城县人,也就是今天的山东人。 作为一镇节度使,章仇兼琼治理蜀地,德政颇多。 但是自从李璘来了剑南,一切都变了。 名义上,他的实权比李璘大,可是李璘是皇子,是太子的心腹,又兼着黜陟使。 黜陟使实权不大,但是可以监督他。 加上他个人本身性格并不强硬,甚至有些攀附权贵,所以就由着李璘作为。 如今出了事,爨氏尽占滇东,章仇兼琼收到消息的后,第一时间便去找李璘。 “永王殿下,大事不好,爨氏反了!”章仇兼琼语气非常慌张。 李璘已经知道这事,见章仇兼琼如此惊慌,内心颇为不屑,心道:“堂堂剑南节度使,竟然如此不镇静,靠你怎么能治理好剑南?” 李璘心里吐槽着,脸上却还是带着笑,道:“章仇节帅不必担忧,爨氏反了,派兵镇压就行,区区爨氏还能翻天不成?” “额……”章仇兼琼一怔,表情震惊。 章仇兼琼以为,李璘这么搞,是有什么万全之策,可听李璘这话,他才知道李璘压根瞧不起爨氏。 既然瞧不起,又怎么会提前想好对策呢? 大唐这些年赢得太多了,多得让所有人以为,只要唐军出击,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章仇兼琼呆愣片刻,道:“殿下,派哪里的兵镇压?” 李璘道:“剑南三万兵,难道没有兵力镇压吗?这益州内,就有两万兵马。” 章仇兼琼道:“益州兵马,主要是为了抵御吐蕃。若抽调大量兵马出击,北部扶州,松州,当州,柘州,龚州等便会受到吐蕃袭击,届时我们来不及回援,这些土地恐怕就要尽入吐蕃之手。” “那之前大唐是如何帮助南诏平定其他五诏的?”李璘问道。 章仇兼琼道:“帮助南诏平定其他五诏,实为以夷攻夷之策,我们只出少量兵马。若是大唐能自己平定五诏,也不会扶持南诏。” 章仇兼琼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露骨。 李璘依旧不以为意,道:“我军是否可以轻军突袭,速战速决?待吐蕃出兵,我们就可返回。” 章仇兼琼道:“滇东多山地,道路崎岖难行,行军速度并不快,而且……” “而且什么?”李璘追问。 章仇兼琼道:“爨氏久居滇东,其兵士擅长山地作战,我军剑南士卒长留平原,于山地作战经验不多。” “我大唐男儿纵横驰骋,平原骁勇,上了山地也不会弱,章仇节帅莫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李璘依旧自信,“章仇节帅可调兵一万于本王,本王亲自领军出击。” “这……”章仇兼琼又是一怔,他本想阻止,可若是阻止了李璘,朝廷追究下来,他也交不了差,只得道:“殿下英明神武,若是能亲自领兵出征,自然能鼓舞士气,大胜而归,臣遵殿下之命。” “多谢章仇节帅!”李璘客气一句,看着地图,想象着自己大胜而归的场景。 章仇兼琼见李璘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道:“殿下,臣有两个谏言。” 李璘心中十分看不起“怕事”的章仇兼琼,但是也不好拂他的好意,耐着性子道:“你说。” 章仇兼琼道:“大唐与南诏关系亲近,可派使者前去,请南诏出兵,与大唐南北夹击滇东。姚州易守难攻,叛军一时之间想必拿不下,我们可派大将前去接管,这样既能安定姚州军心,也可控制姚州。” “有理。”李璘点头,道:“本王会采纳。” 章仇兼琼给李璘行了一礼,道:“南边之事便拜托殿下了,臣调兵给殿下之后,还需去布防北面,以防吐蕃趁虚而入。” “好,章仇节帅请慢走。” 李璘送走了章仇兼琼,脸上的喜悦抑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他兀自高兴了会儿,才道:“几位以为,该让谁去南诏命令南诏出兵?” 一旁的杨国忠知道韦子春一直瞧不起他,便想趁机给韦子春挖个坑,进言道:“殿下,韦先生学富五车,能言善辩,若去了南诏,定能让南诏立刻出兵,下官举荐韦先生。” 韦子春一怔,道:“下官倒是愿去,只不过下官不熟悉南诏的语言风俗,怕办不好这个差事。” 李璘冷静想了想,道:“此次去南诏,虽然是命令他们,但毕竟是有求于人,需得找一个通晓南诏语言习俗的人才行,杨参军另行举荐吧。” 杨国忠挖坑不成,便想举荐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去立功,于是道:“要说通晓南诏语言习俗之人,下官知道一个。” “谁?”李璘忙问。 杨国忠道:“张虔陀。此人是云南别驾,经常和南诏打交道。” “此人本王有所耳闻,便让他去吧。”李璘答应下来,又问:“姚州那边派谁去比较好?” 李璘众心腹相互望望,没有说话。 李璘这些心腹,都是从长安带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剑南这边谁既堪大用,又可以忠诚于李璘。 李璘自己也是长安长大,又没有李琩的先知先觉,只能把目光投向本地人杨国忠。 这次杨国忠没第一时间举荐,便是料定李璘他们不清楚剑南的情况,必然会问他。 他等到李璘问了再说,既可以表示自己的重要性,又可以暗示自己是迫不得已才说的,绝没有其他心思。 杨国忠装作思考半晌,才道:“下官举荐鲜于仲通,此人是开元二十年的进士,这些年在剑南,立了不少军功。” 鲜于仲通李璘熟悉,他是剑南的采访支史,颇得章仇兼琼的赏识,李璘来了之后,拜会过李璘几次。 ------------ 第200章 财色迷心 无论从官职,还是履历,鲜于仲通都似乎是当前最好的人选。 李璘思索片刻,同意下来,道:“好,就听从杨参军的谏言,委任鲜于仲通去姚州。” 安排好人,李璘和众心腹拟定了初步作战计划,然后点将出征。 张虔陀率先出发,跋山涉水来到南诏,会见南诏王皮逻阁, 皮逻阁对张虔陀十分热情,设宴招待,对于张虔陀命令出兵的事满口答应。 酒过三巡,张虔陀道:“大王如此忠心朝廷,本官回去,必定会替大王向永王和圣人奏明情况。” 皮逻阁道:“如此多谢张将军。” “谢就不必了。”张虔陀微微一笑,“本官自然会向永王和圣人奏明,只是人多口杂,下面的人不一定知道大王的忠诚。” 张虔陀这话,是明摆着要钱,只有钱到位,其他人才知道皮逻阁的忠诚。 皮逻阁听出了弦外之音,但是他并不想给,便装作听不明白,道:“本王对大唐圣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圣人英明神武,若是有人凭空污蔑,圣人必会明察。” “这……” 张虔陀的笑容冷了下去,握着杯子的手不自然的停顿,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道:“圣人自然英明,可是南诏离长安毕竟是千山万水,若是……” 张虔陀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二十多岁,容貌倾城,皮肤白皙,脖间系着银链,身穿南诏彝族民族服饰,走起路来步步生莲。 张虔陀看得呆了,忍不住赞扬道:“好美的娘子!” 张虔陀只顾看姑娘,却忽视了姑娘后面的男子。 这姑娘后面的男子,是阁罗凤。 而这个姑娘,是阁罗凤的妻子。 阁罗凤见张虔陀如此无礼,怒火中烧,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和张虔陀翻脸的时候,因此忍了下来,径直走到张虔陀面前,挡住张虔陀看他妻子的视线,给张虔陀敬酒道:“张将军,小王公事繁忙,来晚了一步,还请张将军莫要怪罪。” 张虔陀偏头看了一眼阁罗凤的妻子,才回过神来,道:“不怪罪,不怪罪,这位娘子是?” 阁罗凤道:“她是小王的王妃。” “哦。”张虔陀点点头,又看了阁罗凤妻子一眼,道:“南诏的娘子当真绝色!” 阁罗凤闻言,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抖动,握着酒杯的手一时间青筋暴起,他努力压抑着愤怒,转移话题道:“张将军,我们是不是讨论一下出兵的具体事宜。” “是,是该讨论。”张虔陀连忙回应,“你们南诏发兵,从南边攻入滇东,永王率兵从北边进攻,我们南北夹击。” 听到张虔陀这个回答,阁罗凤忍不住转怒为笑。 因为如果张虔陀是个称职的使者,此时应该明确南诏出兵的具体数量、时间、路线,以及出兵后对滇东地区的利益划分。 可是张虔陀财色入心,根本没想探讨这些细节。 阁罗凤不知道为什么大唐会派这么一个人过来,鄙夷的同时,笑道:“好,南诏必定照办,张将军舟车劳顿,请尽情宴饮。” 张虔陀高兴道:“你也是个忠诚之人呐!” 张虔陀说罢,放心的喝着酒,欣赏着南诏的乐舞。 在南诏尽情玩乐了两天,张虔陀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回去途中,还顺带抢走了南诏的两个姑娘。 阁罗凤没有去送张虔陀,得知张虔陀抢了南诏姑娘回去,气得在皮逻阁面前摔了杯子。 “无耻之徒!”阁罗凤大骂。 皮逻阁看着儿子如此生气,道:“我儿不必生气,我上书唐皇,状告他便是。” “没用的。”阁罗凤摇头,“若是此次大唐在滇东取得胜利,唐皇一高兴,便不会在意这些小节。若是大唐在滇东失败,唐将必定会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那时唐皇又怎会信我们这些外人?而且……” 阁罗凤叹息一声,才接着道:“而且唐皇也不如原来那样英明神武。” “那依你之见呢?”皮逻阁问道。 阁罗凤道:“儿本想着我们南诏两不相帮,但现在看来,我们需得偏向吐蕃了。” 皮逻阁道:“那就相当于同大唐宣战。” 阁罗凤点头,捡起递上杯子的碎片,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他手心流出,滴到了地上。 皮逻阁大惊失色,连忙拿起阁罗凤的手查看,问道:“伱这是干嘛?” 阁罗凤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观史册,像南诏这种小国从来没有尊严可言,但儿偏偏要在这夹缝中,让南诏有尊严的存活下去。” 皮逻阁闻言大喜,道:“我儿有此志,何愁南诏不能发展壮大,为父命你为此次征北大元帅,统领南诏大军进入滇东,到时候怎么作战,由你全权做主!” “多谢父王!”阁罗凤给皮逻阁磕了头,道:“可惜章仇兼琼去了剑南北部,若是他领兵前来滇东,儿定将他捉来见父王,以报前恨!” 皮逻阁道:“章仇兼琼知道与我不合,有意让永王派人来联合南诏,但是永王识人不明,派了一个无耻的张虔陀。” “永王?”阁罗凤不屑的笑了笑,“永王久居长安,他哪里知道这些恩恩怨怨。他这次亲自领兵进攻滇东,于我们是大好的事情。” 皮逻阁认同点头,让人叫来医官,替阁罗凤包扎伤口。 阁罗凤等着伤口包扎好,问道:“吐蕃使者走了吗?” “还没有。”皮逻阁摇头苦笑,“这恩兰·达扎路恭在南诏住着就是不走,我曾命人暗示他离开,他却主动拿出了房钱。” 阁罗凤道:“拿了多少?” “布帛十万匹。”皮逻阁道。 “好啊!”阁罗凤赞许的点头,“为了他这房钱,儿想去见见他。” 皮逻阁道:“你想去便去吧。” “儿这就去。”阁罗凤退了出去,走到门口,转身给皮逻阁磕了几个头,道:“儿绝不负父王重托。” “辛苦我儿。” 皮逻阁微微一笑,目送阁罗凤离开。 阁罗凤刚离开,他的弟弟诚节走了进来,给皮逻阁行了一礼。 皮逻阁看着诚节,幽幽问道:“孩子,如果我死了,你会和你大哥争夺王位吗?” 诚节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跪地,道:“儿不敢。” 皮逻阁道:“你最好不敢。” 张虔陀的事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完全取材于历史。滇东地区的战争和历史时间也吻合,只是没有李璘这个搅屎棍子。 了解完滇东和南诏的事,又一次感叹现实的素材比虚构的情节更令人震惊。 南诏这儿我原本想一笔带过的,可是对主角和大唐影响比较大,就选择多写写,如果大家有什么意见,请多多提出。 ------------ 第201章 敌军袭营 阁罗凤会见了恩兰·达扎路恭,经过交流,两人确定了各自出兵的路线和利益划分。 阁罗凤为南诏争取了姚州和元河流域,而吐蕃要巂州和黎州。 姚州和元河流域,紧挨着南诏,是南诏扩边的核心利益诉求。 吐蕃要巂州和黎州,是因为巂州有产盐地,吐蕃馋这块盐地很久了。 阁罗凤与恩兰·达扎路恭商定后,又派人秘密和爨氏联系,请求和爨氏联姻。 爨氏这些年与南诏眉来眼去,早就有和南诏加深合作的心思,如今他们正在战中,南诏的联姻对他们来说完全是雪中送炭,因此爨氏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三方达成合作,各自行事。 唐军那边,李璘留杨国忠在后方调运粮草,自己领兵一路南进,到戎州马湖(今四川宜宾)遇到爨氏兵马,爨氏抵抗不住,败退后撤。 李璘首战得胜,喜不自胜,当天在马湖落脚,犒劳三军将士,次日继续开拔。 接下来的半月,李璘接连胜利,一路打到了朱提。 朱提是云南的北大门,只要拿下朱提,就能挺近云南腹地。 李璘以为爨氏会在朱提组织军队顽强抵抗,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爨氏退走了。 李璘觉得赢得太容易了,起了疑心,于是招来手下心腹商讨。 李璘麾下第一号大将浑惟明道:“殿下,我们一路打过来,确实没有遇到过太激烈的抵抗,这或许是敌军诱我军深入之策,但即便如此,也是敌军迫不得已的策略,我军也必须深入。” “敌军为何迫不得已?”李璘问道。 浑惟明道:“爨氏的核心地域,是在朱提以南的元河流域。朱提以北,他们经营并不多,加上朱提城池并不坚固,不适合据守,因此他们只能退到朱提以南。” “那我军为何必须深入?”李璘又问。 “我军此次平定叛乱,战略目的是要消灭爨氏,所以无论敌军怎样布置,我们都必须深入爨氏腹地。”浑惟明解释道。 浑惟明这话看起来是一句废话,实则不然。 他这话重在表明,唐军此次要消灭爨氏、占领元河流域才算胜利,所以无论爨氏设下怎样的天罗地网,他们都必须钻。 李璘深以为然,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就商讨一下如何进军吧。” 浑惟明道:“朱提以南,山路崎岖,我军大规模行军,容易被围困,最好能分路突进。但若分路突进,又削弱了兵势,容易被逐个突破。” 浑惟明说的,便是山地作战的难处。 山地作战不比平原。 若是平原作战,军队可以横着排开,这样能发挥大规模军团的作用。可山地作战,由于路又窄又崎岖,军队只能竖着排,这样若被突袭,容易首尾难顾。 因此,山地最好的作战方式是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散打”。 不过这样的作战方式,需要将士对地形十分熟悉,并且有一定的山地作战经验。 而这正是剑南唐军所缺乏的。 李璘开始觉得有些烦躁了,他强自冷静,想了会儿,道:“分兵于我们不利,我们要充分利用我们的优势,以重兵直取爨氏都城石城,然后再以爨氏都城为据点,各个突破。” 石城,便是今天的云南曲靖。 李璘的策略,在当下看来算是最优,因此众将都没有反驳,同声道:“殿下英明。” 拿定了主意,李璘率兵在朱提休整两日,继续南进。 可是刚南进了两天,其他问题又出现了。 十分之三的将士感觉心慌意乱,呼吸急促,十分之二的将士患了严重的疾病。 之所以出现这个情况,是因为李璘他们疏漏了两个重要问题。 第一个是海拔。 朱提的海拔有1700米,越往南越高,剑南的唐军到了朱提,已经有部分将士出现了不适,但是由于当时的人们不知道高原反应,因此大家忽视了这个问题。 第二个是瘴气。 朱提以北,气候暖热,密林覆盖,山中多蚊虫鸟兽,唐军将士没有习惯这边的环境,被蚊虫叮上一口,或是饮用了不干净的水源,就很容易得疟疾。 这一点,是李璘他们这些从长安来的贵公子所不了解的。 李璘没想到行军还有这么多屁事,一时间也没解决办法,只能拉着军队强行行军。 又行了三日,李璘一行人到了东川郡,这里已经是爨氏的地盘,可是李璘他们依旧没有遇到爨氏抵抗。 但虽然没有爨氏抵抗,唐军士兵却已经生了怨气。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起了高原反应,疟疾的肆掠也越来越严重。 一成的唐军士兵没有见到敌人,便牺牲了。 为了稳定将心,李璘采取了另外一心腹季广琛的建议,在东川搞了一场活人祭祀。 祭祀用的人头,是东川百姓的。 这一举动,稍微稳定了军心,可是引起了东川本地普通百姓的仇恨。 不过李璘并不觉得普通百姓的仇恨有多重要,他认为只要稳定了军心,过几日和南诏一同拿下石城,就能尽占爨氏地区。 因此搞了祭祀之后,李璘在东川住了下来,准备夺取石城。 …… 当夜,李璘被蚊虫骚扰得正心烦,卫兵突然来报,道:“殿下,爨崇道领兵袭营!” “什么?”李璘吃了一惊,随即大喜。 他觉得爨崇道这是自寻死路。 李璘连忙起身,奔出营帐,听着远处金戈铁马的声音,悠然自得。 不多久,中军浑惟明,左军季广琛都回来报告阻击敌军成功的喜讯。 李璘夸赞两人一句,问道:“右军的两位将军呢?” 斥候兵回道:“殿下,右军元景曜、阎敬之两位将军打败来袭敌军,已经追了出去。” 李璘大怒,道:“谁让他们追的?” 斥候兵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浑惟明道:“殿下,这两人是守捉军使,平时自由惯了,因此见了战机,便容易擅自做主。” “待他们回来本王再与他们计较!”李璘语气不善。 这时,又一斥候来报,道:“殿下,右翼十里外发现南诏军。” 李璘闻言,转怒为喜,道:“南诏自右翼而来,必定是平定了姚州,前来与我军汇合。” ------------ 第202章 大败 浑惟明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道:“按照约定时间,他们应该是三日后与我们汇合,为什么提前来了,不先让使者通报?而且即使南诏不通报,姚州的鲜于仲通和张虔陀也应该来信。” 浑惟明这么一说,李璘也察觉到了反常。 李璘立马对另一将军高佑道:“高将军,你立刻带人去令南诏军止步,并退后十五里扎营。” “是。” 高佑领命,带着一队轻骑而去。 高佑行出去三里多,便迎面碰见带队而来的阁罗凤。 高佑立刻喊道:“大唐永王令,命你们立刻止……” 高佑话没说完,被阁罗凤毫不犹豫的一箭射死。 高佑的部下见主将被杀,知道中计,掉头就跑。 阁罗凤率领轻骑直追而去。 不多久,高佑手下拼死逃回来的一骑士兵高喊:“殿下,殿下,南诏反了!南诏反了!” “真的反了?” 李璘一时间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前几日,阁罗凤还来信要和他一起共同攻打石城,怎么现在突然反了? 李璘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浑惟明身经百战,瞬间作出反应,道:“殿下,南诏必是与爨崇道合谋,他们故意放我们进入东川,目的就是为了围剿我们。殿下!快撤吧!” “撤?”李璘还没从南诏背刺的事里回过神,迷糊问道:“往哪里撤?” “往北撤!”浑惟明见李璘这个模样,知道是指望不上李璘了,跟着做了安排,道:“请季将军以左军断后,末将率领中军掩护殿下回撤。” “好,好。”李璘答应下来。 浑惟明让护卫牵来战马,对季广琛道:“季将军,断后之事,全靠你了。” “是。” 季广琛领命,给迷糊的李璘行了一礼,默默叹气,然后带兵离去。 浑惟明立刻点将,护卫李璘撤退。 李璘一行人连夜北逃,一路逃到朱提,然后又遇到了从巂州杀过来的吐蕃军。 浑惟明忠心护卫,自己带人抵抗吐蕃军,让薛镠、李台卿、韦子春等人带李璘从西北逃走。 李璘接着狼狈逃窜,一直逃到泸州。 至泸州,连夜过了赤水,李璘身边只剩下二十多人。 薛镠斩断赤水桥梁,长舒一口气,道:“殿下,现在安全了。” “嗯。” 李璘喘着粗气,正想下马休息,忽听得山野见野兽嚎叫。 李璘吓了一跳,道:“还是不安全,需得继续转进。” 薛镠见李璘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暗暗叹气,道:“殿下说得是,我们需得绕回去。” “不错。” 李璘点点头,小心翼翼、左顾右盼的骑马前行。 …… 李璘这边一路绕行,身在益州的章仇兼琼已经收到了李璘大败的消息。 此战南诏攻占了姚州,与爨氏合流,尽取朱提之地。 云南别驾张虔陀被杀,委派去姚州出任刺史的鲜于仲通仅以身免,逃回嘉州,永王李璘不知所踪,所带军队尽数覆灭。 吐蕃攻占巂州和黎州,出奇的没有烧杀抢掠,而是开仓放粮。 章仇兼琼整个人精神萎靡,瘫坐在椅子上。 “上报朝廷吧。”章仇兼琼有气无力的道。 “节帅,不可啊!”杨国忠上前进言,“当务之急,应当是先找回永王,不能土地丢了,永王也丢了。” “对,伱说得对。”章仇兼琼附和着,“可是永王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若是官府发文明找,那战败的事顷刻间便会传遍剑南,然后直抵长安。” “看来只能去求他了。”杨国忠十分不甘。 章仇兼琼忙问道:“求谁?” 杨国忠道:“下官的叔父杨玄璬。下官叔父是蜀州刺史,杨氏的领头人,他消息通达。” 章仇兼琼道:“那你快去吧。” “是。” 杨国忠退了出去,立刻奔赴蜀州,找杨玄璬帮忙。 杨玄璬遵从李琩先前的指示,做自己份内之事。 找李璘算是他为臣子的职责,因此便没有拒绝,立刻叫人去寻。 用了几天,便找到了从泸州绕回陵州的李璘。 李璘回到益州,立刻写了一封信,上奏李隆基。 …… 长安。 兴庆宫,紫宸殿。 李隆基一拍桌子,怒道:“耻辱!耻辱!大唐好几年没打过这样的大败了,上一次大败,还是董延光在石堡城所战。” 监察御史王缙进言道:“禀圣人,打了这样的败仗,应当追究有关人等的失职。” “哦?”李隆基望着王缙,“你说的有关人等是指永王,还是章仇兼琼?” 王缙道:“该追究谁,臣以为当据实查办。” “永王上了奏书。”李隆基让高力士将李璘的奏书拿给众官阅览,接着道:“永王上书请求治罪,同时阐述了此次失败的原因。永王认为,此次失败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南诏的反叛。南诏反叛,是因为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和南诏王皮逻阁素有仇怨,这次南诏是借机报复。第二,剑南军使元景曜、阎敬之擅自行动,这说明章仇兼琼治军无方。第三,章仇兼琼以防卫吐蕃为借口,没有及时支援。诸位以为,这三个原因属实吗?” 左相李适之道:“据臣了解,确实是这样。” 李适之这话,倒也没有违心。 第一点,皮逻阁和章仇兼琼不合,这事时间久,李适之知道。但是张虔陀的事,才刚刚发生,加上张虔陀已经死了,只要南诏那边不来信,朝廷的人就无从得知。 第二点和第三点,也是确实发生的。 李亨见李适之附和了,跟着道:“大败之后,章仇将军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上奏,若不是心虚,应当不会拖延上奏时间。” 李适之和李亨一唱一和,基本做实了章仇兼琼的过错。 李林甫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是他并没有反驳。 因为他有更深的考虑。 李林甫觉得,这事如果真像李璘说的一样,那他没必要反驳,如果不是,那么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等真相大白,李适之和李亨现在的说辞,就是他们以后的罪。 因此李林甫沉默了片刻,道:“追责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下一步应当如何应对。” ------------ 第203章 征兵讨伐 李林甫的话正合了李隆基的心思。 对于李隆基来说,失败的原因并不重要,追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大唐自建国到现在,对外扩张从没有停过,列祖列宗打了几辈子的鹰,到他李隆基这里,绝不能让鹰啄了眼。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这份殊荣不仅靠繁盛的文化,更靠征服的铁骑。 因此李隆基完全没有问应不应该打,直接道:“十八郎取下石堡城,吐蕃遣使报金城公主的死讯,重提舅甥之情,伏乞求和,朕宽仁为怀,便准了。可是他们竟然求而复叛,尽占大唐巂黎之地!对于南诏,朕协助他们平定五诏,封皮逻阁为王,加封阁罗凤为大将军,对其恩宠有加,可他们非但不感恩,反而以怨报德。吐蕃南诏如此行径,朕欲容之,天亦不容!朕敕,陇右军备战,准备进军大非川。征召士兵开赴剑南,讨伐南诏,收回疆土。” 李林甫附和道:“圣人英明,但不知剑南方面该以何人为帅。” “诸位以为呢?”李隆基反问。 殿下大多数官员的认识里,现在大唐最能打的人,首推李琩,其次王忠嗣,然后是安禄山。 可是这三个人如今都雄踞一方,以李隆基喜欢权衡的心思,绝不会让他们再染指剑南。 因此,大家都绕开了这三人,选择推举其他人。 有推举荣王李琬的,有推荐高仙芝的,有推荐哥舒翰的,众官各有所荐。 李亨等众人说完,才道:“父皇,儿臣以为,此次出兵需得选用熟悉剑南和南诏的将领,若从其他地方调任,对敌不熟,恐怕于战事不利。” “有理。”李隆基点头,“你觉得谁合适?” 李亨道:“儿臣举荐十六弟。十六弟文武兼备,颇有谋略。此次失败,皆是外因。十六弟以万人兵力,深入爨氏腹地,若不是南诏反叛,十六弟想必已经踏平滇东。若父皇能以十六弟为帅,十六弟必然会知耻而后勇。” 李隆基听了,有些犹豫。 要说对剑南和南诏的熟悉程度,李璘现在确实能排得上号。 只是李璘首次大战就打输了,这让李隆基对李璘的统兵能力产生了怀疑。 李亨见李隆基有犹豫,又补充道:“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后进,儿臣伏请父皇给十六弟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此次失败确实也怪不得十六郎。”李隆基松了口,接着道:“朕准你的奏请,升任十六郎为剑南节度使,加镇远大将军,节制剑南军政。” 李隆基还是给了李璘实权。 不过他这么安排,不只是李亨的举荐,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是李璘去剑南后一直做得不错,既整顿了地方,又给朝廷增加了收入,李隆基不想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李璘,他愿意给李璘这个机会。 其次,便是权衡。 剑南位置相当重要,他需要在这个地方扶持一个新的势力对抗其他边军,李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最后,是战略的考量。 李隆基深知大唐的心腹大患是吐蕃,南诏在他心里不过是个二流货色,因此他也不想用其他精锐过来救火。 但即便如此,李隆基还是接着做了其他安排补救。 李隆基道:“云南都督李宓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先前和阁罗凤一起平定五诏,对阁罗凤十分了解,让他出任剑南兵马使。广府节度何覆光,中使萨道悬逊皆是将才,可为副将。鲜于仲通颇有韬略,治军有方,让他出任剑南团练使,训练兵士。至于章仇兼琼,降为刺史吧。” 李隆基贴心的为李璘选用了人才,做足前方安排,然后接着转向后方之事,道:“招募兵士和粮草供应,便交给右相处理吧,右相若有难处,现在尽可提出。” “臣领旨。”李林甫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顿了顿,道:“河北道、河南道、关内道人口众多,流民窜逃,臣谏言在这三道招募士卒前去剑南,如此既可解决三道流民问题,又可以让北方之民带去王道教化。” 李林甫这招一石二鸟并不是昏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迁移汉族去同化少数名族,开发偏远地区,这个思想从秦始皇就已经开始。 后来的王朝逐步学习,到了明朝,朱元璋也是迁北方的人到云南,用以加强对云南的统治。 李隆基对李林甫深谋远虑的想法相当认可,笑道:“右相说得有理,此事你全权办理即可。” “是。”李林甫领命。 朝会散去。 朝廷定下了再次出兵的策略,李林甫又一次把握了李隆基的心思,李亨如愿的让兵败的李璘掌握了剑南,背锅的章仇兼琼虽然降了职,但是也逃离了那个火坑。 这次兵败,似乎没有输家。 除了剑南死去的一万将士,他们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那片高原之上,朝廷的高官们不曾为他们悲伤一刻。 朝廷征兵的命令下发,河北、河南、山东陕西应召的士兵听说云南是蛮荒之地,瘴气袭人,不少人选择了逃役,可是他们大部分本就是失去土地的流民,李林甫又下令强制征兵,不从者铐送征兵所,他们逃无所逃。 在关中和李白游历的杜甫见了这副场景,心有感慨,大笔一挥,写下了《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 剑南。 李宓接道朝廷的敕令,忍不住捶足顿胸。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大力调查南诏突然反叛的事。 李宓这样做,既是因为他和阁罗凤相熟,不愿相信南诏会毫无理由的就叛变,也是出于对边境的战略考虑。 李宓认为,大唐的心腹大患是吐蕃,现在应该拉拢其他势力,全力对付吐蕃。 李宓接敕当天喝了半坛酒,叹道:“南诏受圣朝册封,称臣纳贡,不违不悖,岂有风云突变之理?” ------------ 第204章 悲情的李宓 “阿爷慎言呐!”李宓长子李贞元连忙劝谏,“朝廷既然已经下敕,为将者便当禀忠于国,如今君命难违,纵然洞悉事态原委,也无回天之力,阿爷何苦伤精费神!” “你可知沙场无情?此次兵锋一起,大唐与南诏又会有多少儿郎战死疆场?”李宓又喝了一大口酒,拔剑起舞,边舞边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宓唱的是王翰的词,王翰是张九龄的好友,他们都是“保守”派,不主张开边,因此诗中多有反战情绪。 李贞元见父亲如此悲伤,叹了口气,道:“阿爷,张公已经去世了。” 李贞元的意思,是张九龄已经去世,现在掌权的是李林甫,李林甫只要一朝在位,就会无限迎合李隆基,大唐就会无限开边。 李宓闻言,挑落酒坛,让酒洒了一地,闭目不言。 李宓的长孙女见李宓这副模样,上前道:“阿翁,孙女愿同您一起出征。” 李宓听了,怔怔的凝视了自己的孙女半晌,才道:“万万不可,以后我李宓的子孙,千万谨慎为将。” 说罢,将自己手中的宝剑入鞘,递给孙女,道:“这是当年阁罗凤赠我的南诏铎鞘宝剑,若我此次不回来,南诏又打到了家里,你可持此剑进见阁罗凤。” 李宓孙女不知道李宓为什么对这次出征这么不看好,但她也不敢多问,默然接过。 李宓在家中沉默的了一天一夜,披上铠甲,带着儿子到益州去找李璘。 李宓到了益州,李璘正在温柔乡里发泄着。 失败的阴影,总要从其他渠道发泄出去。 李宓穿甲持剑就在大堂等着,等了半个时辰,李璘才意犹未尽的现身。 李璘一进大堂,便看见李宓凌人的架势,心中不由一颤,他既感于李宓的威势,又不忿李宓的无礼。 但李宓毕竟是李隆基钦点的兵马使,名副其实的军中二号人物,李璘没敢发作,连忙笑道:“还未出征,李将军为何披甲而来?” 李宓老远就闻到李璘身上的烟粉气,心中叹息,起身给李璘行了一礼,道:“殿下,朝廷既然已经下了准备发兵的敕令,那剑南将士就应该甲不离身,一心备战。” “确实,李将军说得对。”李璘附和,请李宓入座,道:“李将军远道而来,还请休息一日,明日本王再招大家一同议事。” 李宓没有正面回答李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殿下可知道南诏的军政制度、士兵的训练程度、将士的作战喜好?” 李璘一怔,神色有些尴尬,道:“知道一些,但可能不全。” 李宓道:“很多战事开始前,胜负已经决定,要想打败敌人,就要比敌人更了解敌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可能多的了解敌人的一切信息,请殿下召众将议事吧!” 李宓这话虽然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李璘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李璘强忍着不发作,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下来。 李宓见李璘的表情,不由暗暗感叹:“要是寿王来做统帅该多好。” 李琩为了打石堡城,不仅费尽心机解决粮草问题,提前在高寒处练兵,更是亲到前线绥戎城驻扎几月,与众将日日商讨作战计划。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李宓深知,正是因为李琩做了充足的准备,才能在大战一起,迅速得胜。 反观李璘,还是一副贵皇子做派,由这样的人统帅三军,怎么能不让人担忧战事前景。 李宓兀自想着,李璘也看李宓有些不顺眼,因此两人沉默以对,直到众将到齐。 这些将军,一半是李璘从长安带来的心腹。 李宓知道这些人多数不了解南诏的情形,于是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讲述。 首先是南诏的田制。 南诏是授田制,类似于大唐的均田制,但也有区别。 其一,授田制不像均田制那样随时变动,其组织化、制度化不如均田制,自耕农可以长久保留土地。 其二,因为南诏地处偏远,人少地多,授田规模较小,而且到现在也没崩坏。 在授田制的基础上,南诏全名皆兵。 其军队构成分为常备军、储备军和奴隶军。 常备军负责南诏的军事戍守和防卫任务,大约有三万,人员由坝区(高原上的大平地)的白蛮和乌蛮组成,其中白蛮是主体。 储备军,就是半兵半农,农忙时务农,闲时训练。 而且训练不是敷衍了事,训练之后有考核。 马军考核必须通过射箭,四十步外骑马飞奔刺杀,盘枪百转无失,能书会算。 步兵要考核登山,跨越,激流凫水,剑法,负重行军等。 奴隶兵则是从其他部落强行征集而来,有少数民族的“裸形蛮”、“扑子蛮”、“寻传蛮”、“金齿蛮”、“绣面蛮”等,也有从中南半岛掠夺而来的奴隶。 这些奴隶军性情剽悍,作战勇敢,有些还具有特殊本领。 比如“望蛮”,他们善于马上用枪,骑马不用鞍,却驰突若飞,还有一些蛮族善于训练动物作战,比如训练大象。 然后是南诏的军功制。 南诏有着其民族固有的剽悍性格和对武力的崇拜,所谓“善战死,恶病终”,便是南诏崇尚军功的思想体现。 南诏这些年战事不断,以军功作为获得官职的唯一依据,是谓诸在职之人,皆以战功为褒贬黜陟。 除此之外,军功还是衡量个人价值的重要标志,也是获得授田的根据。 南诏人特别喜欢炫耀军功,他们对虎有图腾崇拜,有特殊功劳的人可以披全虎皮,南诏王便是“衣金甲,披大虫皮,执双铎鞘”,稍次的可以披无袖虎皮,再次的在胸前披一块。 唐军若是遇到南诏将士,可以根据他们披的虎皮多少确定其战绩。 李宓把基础的南诏常识给李璘他们科普了一遍,李璘这些长安贵人听得心惊。 直到此刻,李璘才彻底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 李璘不由得问出了一句话:“我们新招募的士兵,能胜过南诏军吗?” “抓紧时间训练吧。”李宓没有正面回答,看向了远方。 那里是西北。 ------------ 第205章 天山行 安西。 李琩让安思顺料理西域诸国的事宜,主要包括纳贡,联防以及丝绸之路的经营。 然后让高仙芝留守安西继续经营,派封常清提前去北庭接管北庭军务。 他自己则带着人,和杨玉环、张木槿慢悠悠的出发。 李琩选择慢悠悠的走,除了陪同杨玉环游玩,也是想真正实地考察,把安西和北庭从地图上的图像,变为心中的实地。 总的来说,安西和北庭就处在三山夹两盆之间。 三山从北到南依次是阿尔泰山,天山和昆仑山,两盆是指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 塔里木盆地在天山和昆仑山之间,是我国面积最大的盆地,内部沙漠广布,盆地周边是绿洲。 安西原有四镇,就分布在塔里木盆地四周的绿洲。 塔里木盆地北边是龟兹,东北是焉耆,西边是疏勒,南边是于阗。 东边的沙洲,属于河西管辖。 至于中间,是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准噶尔盆地在阿尔泰山和天山之间。有较大沙漠,且为流动性质,是典型的风蚀地貌,著名的魔鬼城便在其中。 北庭管辖范围,大部分围绕准噶尔盆地,其治所庭州,便在准噶尔盆地东南部。 除去安西原有四镇和北庭三大州,西北适合经营的还有伊犁河谷地带。 伊犁河谷被称为塞上江南,在安西以北,北庭以西,大西洋暖流从西边吹来,让这里土地肥沃,气候湿润,十分适合耕种。 之前伊犁河谷一直被突骑施所把控,李琩拿下碎叶城后,基本就管控了伊犁河谷的大部分地区。 所以李琩现在要思考的,就是如何把这三个地带串联起来,让他们连成一片。 李琩一行人自龟兹出发,向东到焉耆,然后翻上天山山脉,一路到了天山天池。 天山天池,在庭州境内,离乌鲁木齐只有一百余公里,大唐在附近设立了张堡守捉和乌宰守捉。 杨玉环来到瑶池边上,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然后脱下鞋袜,将一双玉足浸入水里。 李琩跟了过来,挨着杨玉环而坐,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杨玉环笑道:“《穆天子传》里有记载,乙丑,穆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问曰:‘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曰:‘’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就是穆天子和西王母在天池饮酒,西王母问穆天子还来不来玩,穆天子说处理完国事,三年后就来。 李琩听过这个传说,但是他并没有读过《穆天子传》,因此不由问道:“后来穆天子履约了吗?” “不知道,书里没有记载。”杨玉环摇摇头,两只玉足漫不经心的淌着天池里的水,顿了会儿,道:“穆天子是世民之子,惟天之望,和郎君一样,如果他没有出意外,应该会回来看望西王母。” 杨玉环刚说完,张光晟走了过来,呈给李琩一封书信。 信上的内容,是关于朝廷征兵准备讨伐南诏之事。 李琩看完信件,叹了口气,将书信还给张光晟,道:“大唐局势往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了。” 张光晟扫了一眼书信的内容,疑惑道:“殿下不看好这次朝廷出兵南诏吗?” “不看好。”李琩语气笃定,“现在并不是进取南诏的时机。大唐现在进取南诏,便是变相加强南诏和吐蕃的联系。对于南诏,最好的策略是安抚,将其拉拢一起对付吐蕃。只有将吐蕃赶出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重新控制吐谷浑地带,大唐才能考虑取南诏之事。” “可自右相当政后,无限迎合圣意,大唐四处扩张的步伐早已经停不下来。”张光晟叹息着,“此次从河北、河南、关内强制征兵,闹得民怨四起。如果此次征讨成功,还能压制一时,若是征讨失败,后果难以想象。” 李琩见张光晟思考到这一步了,便问道:“先前我们取石堡城,你觉得成功了吗?” “石堡城大胜,自然是成功。”张光晟回道。 “不然。”李琩摇摇头,“取石堡城只算成功了一半。若要完全成功,必须拿下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只有拿下这两个地方,利用其肥沃的土地经营屯田,解决陇右的部分粮草问题,才可以长久镇守。而且我们虽然取下了石堡城,却没有消耗敌军多少有生力量,吐蕃依然强大。” 张光晟听完,有些明白了,道:“殿下之意,是指我们攻下石堡城。只是取得了政治和军事上的胜利,于钱粮并无用处。” “不错。”李琩听张光晟领悟了他的意思,有些高兴,不过随即想起剑南之事,笑容又淡了下去,道:“如今和南诏已是箭在弦上,毫无回旋的余地,只有盼望不要反噬到陇右、河北等地。” 张光晟见李琩如此忧国忧民,心中暗暗赞叹李琩的仁德,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李琩兀自沉思了会儿,看着面前水天一色的风光,探道:“南诏其实也是一个好地方,南诏都城太和城,那里有风景四绝。” 杨玉环好奇道:“哪四绝?” 李琩道:“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 唐朝还没有这个说法,因此杨玉环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郎君去过南诏吗?” “没有,只是听说过。”李琩摇头。 后世的人们称颂大理的风景,但在大唐,那里是血与火的淬炼场,李宓和数万将士,就是死在大理,直到后世,大理下关还有李宓的祠堂,以及埋葬唐军将士的万人冢。 李琩念及此处,想起了刚才杨玉环对他的称赞。 杨玉环说他和穆天子一样,是世民之子,上天之望,他自觉自己还差得远。 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李琩站起身,举目远眺。 天池东南方向,是雄伟的博格达主峰,主峰左右有山峰相连,三峰并起,突兀插云。 巍巍天山,千丘万壑,如一条银色的巨龙横卧天际。 人在其中,显得渺小如蝼蚁。 杨玉环观李琩神色茫然,转移话题道:“郎君,如此美景,你应该吟诗一首。骆宾王曾有诗写过天山,但写的是军旅之作,郎君能不能吟一首不一样的?” ------------ 第206章 打打闹闹 李琩想起杨玉环刚才讲的穆天子和西王母的故事,吟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杨玉环瞬间听懂了诗歌的意思,愣了愣神,问道:“穆天子没有履约,那我们呢?” 李琩低头看了一眼杨玉环,只见杨玉环倾城的面容下藏着微笑的弧度,秋水般的眸子带有浓浓的情义,湖光山色映照之下,杨玉环如同出尘的仙子。 李琩的心思从遥远的南诏收了回来,全部专注在杨玉环身上,心情因此愉快了不少。 李琩笑道:“你若喜欢,我可以随时陪你来。” 说罢,低头在杨玉环额头上吻了一下。 杨玉环脸上浮现出如春风般的笑容,道:“郎君在哪里,哪里的风光就最好,臣妾也就最喜欢哪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脚从清澈的湖水里提了出了,然后掏出手帕,准备擦拭。 李琩拿过杨玉环的手帕,蹲下身,替杨玉环擦拭着玉足上的水滴。 “怎能让郎君服侍臣妾。”杨玉环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远处的护卫一眼,低声道:“若让他们知道,他们该说郎君惧内了。” “他们怎么敢传我们的闲话?”李琩毫不在意,替杨玉环擦干足上的水珠后,在杨玉环脚心挠了挠。 杨玉环痒得咯咯直笑,连忙将脚缩回,笑道:“郎君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怎么也喜欢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李琩道:“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这是夫妻间的情趣。” “真的吗?”杨玉环凝望着李琩,调皮笑道:“郎君觉得臣妾的脚好看吗?” “好看。” 李琩点头,想起了之前看过的《富美子之足》里面的描述。 纤细的小腿,收紧的脚踝,有序排列的脚趾…… 这样的描述,和杨玉环所呈现的几乎一样。 李琩并没有特殊的癖好,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杨玉环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李琩补充道:“你就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郎君只是爱屋及乌罢了。”杨玉环穿好鞋袜,站起身来,“郎君宠爱臣妾,自然会觉得臣妾哪儿都好。” “有可能。”李琩没有反驳,又想起潘金莲和西门庆的媾和就是从脚开始,不由笑出了声。 杨玉环见李琩重新带上了笑容,拉起李琩的手,微笑道:“郎君笑了。” 李琩闻言,明白了杨玉环的用心,颇为感动,爱怜的摸了摸杨玉环的头,道:“有时候我感觉伱比我活得通透。” “那是因为臣妾没有郎君聪明。”杨玉环嫣然一笑,指着东南方向的博格达峰,“我们去那边看看,登高山而小天下,去那里可以将郎君治理的这片土地尽收眼底。” “好啊。”李琩应了下来,随后问道:“只是你走了半天,还走得动吗?” 杨玉环想了想,试探道:“走不动郎君可以背臣妾,等郎君累了,臣妾再背郎君。” 李琩道:“这样并不是最省力的做法。” “可这算相互扶持。”杨玉环回道。 “也对。”李琩答应下来,背对杨玉环矮下身,道:“上来吧。” 杨玉环道:“现在吗?” 李琩道:“相互扶持还要挑时候吗?” 杨玉环会心而笑,高兴的爬上李琩的背,趴在李琩的肩头,开心道:“能挑起安西北庭大小事物的肩膀就是不一样,宽厚壮实,让人十分留恋。” “现在你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李琩一边走一边说,“说好的相互扶持,一会儿你得背我。” 杨玉环撒娇道:“可臣妾是弱女子。”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别耍赖。”李琩顺口争论。 “这样吧。”杨玉环沉吟片刻,“待会儿到了山峰,臣妾给郎君跳支舞,这样我们算扯平了。” “你倒是会谈判。”李琩不由嘴角带笑,“我们大唐的官员要有你这思路,也不至于把事搞砸了。” “那郎君是同意了吗?”杨玉环在李琩的后颈上亲了一口。 “痒!”李琩抖了抖脖子,笑道:“小心我把你摔下来。” 杨玉环搂紧李琩,道:“刚才郎君就是这样逗臣妾的。” “你还敢记仇?”李琩道。 杨玉环咯咯笑道:“小女子胸脯大,但心眼小。” 李琩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要把你扔了。这周围有饿狼,扔你在这儿,不用多久,饿狼就会把你吃了。” 杨玉环道:“郎君舍得吗?” “你这是恃宠而骄。”李琩背着个人边走边说话,身上开始热了起来。 “是呀。”杨玉环承认下来,“谁让郎君宠臣妾呢?臣妾也没想到,我们成婚这么久,臣妾还能获得郎君如此恩宠。” 李琩也有些感慨,他同样没想到,他和杨玉环可以如此恩爱。 回想来到大唐之后的种种,一切如梦幻泡影,但又历历在目。 李琩沉默下来,想了半晌,感叹道:“如果我们能在此隐居,长相厮守,也算不错。” “是啊,臣妾也希望如此。”杨玉环从后面用自己的脸贴着李琩的脸,“可是大唐怎么能少得了郎君呢?远的不说,目前光北庭就有很多事等着郎君去处理。能和郎君有这样片刻的安宁,臣妾已经知足了。” “你倒是很容易知足。”李琩笑了笑,停顿片刻,转道:“不对,说了这么半天,你就是不想背我,对吧?” “怎么会呢?”杨玉环笑着,“郎君放臣妾下来,臣妾马上就背。” “好的。”李琩依言将杨玉环放了下来。 杨玉环落地,走到李琩跟前,在李琩脸上吻了一下,道:“等郎君喘口气。” 李琩道:“你背我,不用等我喘气。” “那……好吧。”杨玉环点点头,然后忽然跑了开去,到离李琩十来米的位置,回头笑道:“臣妾的意思,是指等郎君踹口气,才好追上臣妾。” 十来米的距离,李琩要追上杨玉环轻轻松松,但是他难得见杨玉环这副“赖皮”的模样,便想着陪她玩玩。 然后他就不紧不慢的追了过去。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来到了博格达峰。 相互的追逐嬉闹,两人都有些累了,于是两人便牵着手,踩着积雪慢慢前行。 雪地里,两人紧挨的脚印越来越长。 ------------ 请个假 兄弟们,今天头疼还没好,写不了了,先请个假。 我头疼不是感冒,是习惯性头疼,每个月都会疼几次。 我去做过检查,包括脑部ct,颈椎检查,但都没发现什么大问题(颈椎有些问题,但还不至于引起头疼)。医生也找不到原因,只能让我多锻炼,少抽烟,忍不住就吃止疼药。 我好几种止疼药都吃出抗药性了。 抱歉了,先鸽一天。 ------------ 第207章 刺杀 到了博格达峰中间,两人的视野所见,只剩一片银白。 杨玉环走到小峰之上,迎着暖阳张开怀抱,闭目感受着天山的清风暖阳。 过了好一会儿,杨玉环回头望着李琩,甜甜笑道:“谢谢郎君,臣妾为郎君跳支舞吧。” “好啊。”李琩点头,拭目以待。 杨玉环嫣然一笑,翩翩起舞。 杨玉环今天身穿一身淡红,身姿曼妙,舞起来柔软的身体仿若无骨,飞舞的长袖如同飘渺的流云,旋转腾挪尽显无限风情,低眉颔首神态摄人魂魄。 银色苍穹,巍巍天山,在她的舞姿面前黯然失色。 李琩痴痴的望着,毫不掩饰对杨玉环的痴迷。 不多久,舞至尾声,杨玉环突然脚下一滑,就要摔倒,李琩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抱住杨玉环。 杨玉环脸上丝毫没有惊慌,笑道:“这才是这段舞的精髓之处。” 李琩疑惑道:“你是故意摔的?” “是呀。”杨玉环笑靥如花,搂住李琩的脖子,“再美的舞,没有郎君的欣赏,就不算美。” “舞是最难传承的,它不像书法字画,以物品为载体,舞只能以人为载体,若是没有同样天赋异禀者,很快就会失传。”李琩表情认真,“你这样的舞姿,往前一千年没有,往后一千年也见不到。” 杨玉环得到李琩如此称赞,心花怒放,道:“在臣妾心里,前后两千年,九州四海,也只有一个郎君,只有一个你。” 杨玉环不仅颜值、身材、气质罕见,其才艺情趣更是难寻。 这样的女子,注定是藏不住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李琩望着杨玉环,低下头吻上杨玉环的唇,杨玉环毫不克制的回应着。 …… 天池一游后,李琩一行人游历前往北庭治所,庭州金满。 金满城里驻扎瀚海军。 瀚海军是北庭最大的军事力量,有兵一万两千余人,马四千二百余匹。 李琩合领北庭后,也兼领了瀚海军军使,封常清领副军使。 李琩让封常清先到,目的就是为了让封常清先接管瀚海军,只有把瀚海军握在手里,李琩在北庭的行动才能无所畏惧。 封常清管军多年,又有临时接管河西军的经验,历史上他也曾长时间接管北庭,李琩用他算是人尽其才。 封常清到了金满后,通过各种手段,很快掌握了瀚海军的实权。 虽然这种掌握并不彻底,不能让北庭军成为嫡系,但对于李琩来说,能先稳定局势就足够了。 李琩到了金满城外,庭州的官员、地方大族首领都来迎接,封常清也带着瀚海军重要将领相迎。 李琩亲切的和众人打着招呼,一起入城,打算一同宴饮。 一行人路过闹市,道路两侧原本平民打扮的四五十人,随着一声哨响,同时拿出藏好的武器,向李琩冲杀了过来。 其中四个匪徒,分在李琩左右,离李琩只有七八步远,突然纵身持刀砍向李琩。 但未能接近李琩,就被李琩身后的李嗣业和张光晟阻杀于地。 李琩身后的百人卫队,立刻反应过来,冲上前去,不多久就把四五十个匪徒杀伤大半,剩余的眼见要被活捉,纷纷服毒自尽,有几个不想自尽的,也被最后自杀的同伴捅死。 刺杀的事来得突然,去得也很快。 在场反应慢的人,甚至都没回过神。 过了片刻,回过味的庭州官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冷汗直冒。 竟然有人在庭州管辖内,刺杀碛口节度使、大唐皇子! “臣治下不严,请殿下治罪。”庭州刺史宇文顺面如土色,声音颤抖。 宇文顺和李琩不熟,但是李琩之前的所做所为,他是知道的。 按照李琩以前做事的调性,很可能追责到他头上。 但此时的李琩完全没有去想追责的事,李琩的心思,全在他的这些护卫之上。 李琩之前从长安带出来的护卫,只能勉强保护他的安全,但现在新选拔的这些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面对这种突发事件,展现出了惊人的应变力、组织力及战斗力。 李嗣业和张光晟对这些护卫的能力一清二楚,因此两人除了杀掉先前近身的四人,再没有参与战斗,全程默默的站在李琩和杨玉环、张木槿旁边警戒。 这让李琩不由想起了安禄山八千义子组成的曳落河和他的百人“书僮”。 安禄山有那些人护卫,除了他自己的身边人,外人确实很难刺杀他。 李琩怔了会儿,才对庭州刺史宇文顺道:“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并没有什么,先用宴吧。” “是。”宇文顺没想到李琩这么好说话,惊讶之后,连忙引李琩前往酒楼。 李琩当天和众人宴饮,从头到尾完全没提过刺杀之事。 次日。 李琩才起床不多久,封常清、张光晟和李嗣业便来汇报情况。 封常清道:“殿下,发生刺杀之事,是末将的疏漏,请殿下治罪。” “这不怪伱。”李琩微微一笑,“大唐对刀剑的管控并不严,他们此次刺杀没有弩箭,说明你已经尽力整顿过了。” 在唐朝,兵器分为两类。 一类准许私家据有,用以保护个人生命安全及家庭私有财产。 这类武器主要是弓、箭、刀、楯、短矛等五种短小轻型武器。 不过这些武器虽然允许私有,但朝廷也做了严格的限制,要求“官为立样”,即按照官方样式打造,并且每件器物成品上要刻上工人的姓名,然后才允许买卖。 这样做既是为了保证质量,也是为了方便追溯。 另一类则禁止私家存藏和制造,如甲、弩、矛、矟、具装等。 以北庭目前的局势,这次刺杀的人用的都是私家兵器,没有出现禁止武器,足以说明封常清在这方面用过心。 李琩没有怪罪,封常清也不再多说。 张光晟上前道:“殿下,贼寇没有一个活口,末将检查他们的兵器,大部分没有工匠姓名,少部分有,不过……” “不过什么?”李琩追问。 张光晟道:“末将查了,留下姓名的,都是何氏的工匠。” ------------ 第208章 一面之词 “有点意思。”李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何氏的人请过来吧。” “何锦已经到了。”张光晟回复,“她就在门外,等待殿下召见。” “她怎么也在庭州?”李琩有些疑惑,停顿片刻,道:“那就把她请进来吧。” “是。” 张光晟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把何锦带了进来。 由于唐朝并没有限制商人的穿着,因此何锦身穿一套白色的华服,腰系珠玉,一头黑发也没有盘起来,只是用一条白色丝带束着。 李琩请何锦入座,语气平静道:“何姑娘到庭州所为何事?” 何锦起身,恭敬道:“殿下,民女是来报案的。” “报什么案?”李琩问。 何锦道:“前段时间何氏丢失了一批兵器,何氏寻找多时都没有线索。” “那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李琩说着,看向张光晟,张光晟心领神会,出去让护卫把刺客的兵器抱了进来。 “何姑娘看看是这些吗?”李琩道。 何锦仔细检查了一遍,面色瞬间苍白下来。 “正是。”何锦因为紧张,声音有些沙哑。 “这些都是昨日刺杀我的刺客使用的。”李琩站起身,走到何锦跟前,正色道:“你们丢了兵器,为什么现在才报案?” 李琩神情并不凶恶,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但何锦却感觉胆寒。 何锦强自镇定,解释道:“因为丢的不多,当时没有在意,昨日听说了殿下遇刺之事,民女才反应过来。” 何氏如今是丝绸之路上最大的商队,动辄几百上千人的队伍,一二十件兵器对他们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李琩打量了何锦半晌,又问道:“你们在哪里丢的兵器?” 何锦道:“在西州境内。” 北庭真正控制的领土,就三个州,分别是庭州,西州,伊州。 庭州现在虽然是北庭治所,但北庭最富裕的地方,却不是庭州,而是西州。 西州是丝绸之路的主要干道,经济繁荣,屯田最多。 但越富裕的地方,势力也就越复杂,腐败现象也越严重。 李琩想起了打大食时周逸的反叛,有些明白了。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我办事向来讲究证据,不能偏听伱的一面之词,念在我们之前的合作上,我不明发官文通缉何氏的人,你去把制作这些兵器的工匠,知道丢失兵器的何氏有关人等,全部找来。” “是。”何锦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待何氏出门,李琩给李嗣业递了个眼神,李嗣业明白李琩的意思,跟了出去。 “封将军,此事你和庭州刺史宇文顺一起查办吧。” 李琩并不打算自己查,作为领头人,他不需像前面那样亲力亲为。 …… 何锦神色迷茫的走着,脑海里全是李琩刚才的模样。 她之前对李琩的印象比较简单,一直都觉得李琩很好相处,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今天她有了新的认识。 她今天来之前,有预料过李琩会对她大加斥责,甚至暴跳如雷,但是李琩都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她完全不知道李琩的“边际”在哪里。李琩对她来说,就像是无边无际的海域,海域的表面风平浪静,但海底下,藏着永远无法预知的汹涌。 何锦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一条静寂的巷子。 何锦走到巷子中间,前方十几个人带着斗笠的蒙面人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何锦只带了七八个护卫,这十几个人一拦,她便自知大事不妙,顿时转身往后跑。 可是后面也被人十几个拦住。 何锦知道跑不掉,镇定道:“众位英雄要取小女子性命,总该让小女子知道为什么吧?” 拦路的人没有回应,各持兵器便冲了过来。 何锦的护卫忠心护住,将何锦护在中间。 护卫长何文道:“小姐,我拖住他们,你往外……” 何文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李嗣业。 只见李嗣业带着二十几个士兵突然出现,片刻间就将两头的匪徒杀得只剩下两个。 之所以还剩两个,不是李嗣业杀不完,而是他要留活口。 这两个匪徒见被包围,想要自尽,但李嗣业早有预料,将两个匪徒的兵器打落在地,其他士兵一拥而上,将这两个匪徒索拿。 “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李嗣业说着,扯下了匪徒的斗笠,然后他就怔住了。 只见这两人一脸乌黑,是明显的昆仑奴。 所谓昆仑奴,并不是指来自昆仑的奴隶,而是指黑人奴隶。 盛唐时期,昆仑奴与新罗婢、菩萨蛮一道,并称为豪贵之家的“炫富三宝”。 这两个昆仑奴真面目被揭穿,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李嗣业明白了什么,分别扳开两个昆仑奴的嘴看了看。 不出所料,他们的舌头已经被人割了去。 “好手段!”李嗣业赞叹一句,转对何锦道:“何姑娘,你们何氏家大业大,你怎么才带这几个人就敢出门?” “民女以为在金满城中,没人敢这么放肆。”何锦解释了一句,给李嗣业行礼,道:“多谢将军相救。” “这些人连殿下都敢刺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李嗣业嘿嘿一笑,“谢我倒是不必,你应该谢殿下,是殿下让我来的。” “殿下?”何锦讶异,好奇道:“殿下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民女?” 李嗣业摇头道:“这得你自己去问殿下。” “多谢。” 何锦客气一句,随李嗣业一起回去。 来到李琩住所,李琩正和杨玉环谈话。 何锦规矩的给李琩行礼,道:“感谢殿下救命之恩,答谢之礼,民女随后备上。” 李琩已经习惯何锦开口就提钱的风格,笑了笑,诚实道:“其实你不必谢我,我派人跟着你,保护只是其次,重要的是监视你。” 何锦又是一怔,愣了片刻,道:“无论如何,殿下都救了民女,民女理应答谢。” “随你吧。”李琩不想在此纠缠,转道:“这事牵扯不小,你暂时不必回府,就住这儿吧。” 何锦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道:“如此多谢殿下。” 两人说罢,府中丫鬟上前将何锦领了下去。 李琩看着何锦离开的背影,想起了大唐被刺杀的宰相武元衡。 从古至今,刺杀斩首经久不衰。 ------------ 第209章 双双怀孕 杨玉环待何锦出了门,笑道:“这何家小娘子倒也不错,模样端正,人品贵重。” 何锦一个张口全是钱的姑娘,李琩不知道她人品贵重在哪里,但是李琩也不在乎。 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宠溺道:“你现在不是应该担心我吗?” “担心郎君什么?”杨玉环拉着李琩的手,青葱玉指抚摸着李琩虎口的剑茧。 李琩道:“担心此案不了了之,我以后都要活在被刺杀的阴影里。” “这样正好。”杨玉环凑到李琩眼前,微微仰头望着李琩,调皮笑道:“这样以后郎君就不敢出门了,就可以一直在家陪着臣妾。” 李琩低头,让自己的鼻子碰了碰杨玉环的秀美的翘鼻,道:“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还有更放肆的。”杨玉环靠在李琩的胸膛,沉思了会儿,漫不经心的道:“这次刺杀的人虽然都是些死士,但是他们挑选的时间和地点明显并不是最优,而且没有用上任何的阴谋诡计。红月当初要刺杀郎君,都动了些脑子,但这次的人,明显是没有经过多少思考。” 李琩听杨玉环随口说其中奥妙,不由得有些讶异,问道:“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些刺客准备匆忙,幕后主使完全是狗急跳墙。幕后主使都狗急跳墙了,自然再没什么好的手段对付郎君。”杨玉环语气平缓,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也不能怪他们。” “为什么不能怪他们?”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郎君的护卫都是百战之兵,他们在哪里刺杀都不可能得逞。若是用其他的办法,比如下毒,也很难成功。现在王府的食材,进出都有木槿妹妹教的医署弟子层层把控,想把毒药送进王府根本不可能,除非木槿妹妹哪天背叛了郎君。” 杨玉环看事情越来越透彻,李琩不由得暗暗感叹,轻抚杨玉环的头,问道:“木槿呢?” “她有事,一会儿就回来。”杨玉环含糊其辞。 李琩疑惑道:“她出府门了吗?谁跟着她?” “没出府门,就在府里。”杨玉环拍了一下李琩的手背,“瞧你担心的,木槿妹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杨玉环话声刚落,张木槿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很显然,她听到了李琩刚才和杨玉环的对话。 李琩见到张木槿,问道:“伱刚刚去哪里了?” 张木槿坐到李琩一旁,道:“妾身刚去找医师了。” “你生病了?”李琩伸手探了探张木槿的额头,没感觉到发烧,看她脸色也比较红润。 张木槿没有着急回答李琩,而是和杨玉环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后杨玉环问道:“真的?” 张木槿点点头,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 李琩莫名其妙,好奇道:“你们两个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我面前密谋吗?” 杨玉环道:“木槿妹妹你先说吧。” “嗯。”张木槿点头,对李琩道:“殿下,妾身有身孕了。” “真的?”李琩兴奋起来,摸了摸张木槿的肚子,急切问道:“几个月了?” “不到一个月。”张木槿笑容更深了,“医者不自医,妾身先前发现自己怀孕了,不敢确定,因此才去请阿爷把脉。” “原来如此。”李琩开心大笑,道:“又有一个。” “还有一个。”张木槿跟着道。 “还有一个?”李琩疑惑。 “是啊。”杨玉环接了话,“臣妾肚子里还有一个。” 李琩的喜悦瞬间难以言表,又摸着杨玉环肚子道:“这个有几个月了?” 杨玉环道:“也是前天才诊出喜脉。” 李琩道:“那你怎么今天才说?” “木槿妹妹和臣妾一起诊出的脉,臣妾等木槿妹妹确定了再一起告诉郎君。”杨玉环笑道。 “太好了!”李琩高兴得拍手。 杨玉环道:“臣妾和木槿妹妹都怀了孩子,虽然是大好事,但是撞在一起,对郎君可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李琩一愣。 杨玉环道:“因为这样就没人陪侍郎君了。” “这有什么!”李琩毫不在意,想了想,道:“家里仆从得再添些,要把你们俩都照顾好了。” 杨玉环道:“仆从的事臣妾来安排,郎君把心思多放在公事上吧。” 李琩道:“你不是说不为我感到担心吗?” “话虽如此,不过,”杨玉环幽幽叹息,“他们刺杀郎君虽然是狗急跳墙,但他们连郎君都敢刺杀,底下的百姓又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历史上的杨玉环奢靡无度,现在的杨玉环心念百姓。 李琩有些讶异,道:“听你的意思,你似乎知道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 杨玉环道:“具体是谁臣妾不太清楚,不过大概能猜到他们是哪一类人。” “哪一类人?”李琩道。 “从利益的角度来看,想杀郎君的有三类人。第一类是敌国,这类人首推吐蕃。第二类是忌惮郎君权力的人,比如太子和右相。第三类是害怕郎君断了他们财路,甚至遭到郎君清算的墨吏,以及地方大族。” 杨玉环不急不缓的分析着。 “吐蕃之前在安西伏击过郎君,可是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被郎君端了他们的暗桩窝点,他们吃过亏,行动不会如此草率,这次的行动,也不像吐蕃的风格。” “太子和右相虽然忌惮郎君的权力,但是他们目前最忌惮的是彼此,安排人到千里之外的庭州刺杀郎君,既舍近求远,又不切合实际。这么看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北庭的墨吏和地方大族。” “有道理。”李琩点点头。 “郎君不同流合污,一心为民,可这样却让那些恶徒对你恨之入骨,有时候臣妾想过郎君为什么不‘糊涂’一点,这样既活得轻松,又能捞不少好处。不过越到后来。” 杨玉环摸着自己的肚子,似乎在感受着里面的小生命。 “臣妾越来越理解郎君的所作所为,臣妾也希望我们的孩子,都能像郎君一样,智勇双全,顶天立地。” 李琩听到杨玉环的话,有些恍惚。 ------------ 第210章 恶性循环 李琩一开始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自己,所谓的百姓民生,全是他利用的借口。 但是一步步走到现在,他身边的亲人部下,他的敌人,知道他的所有人,基本都以为他真的是一个一心为国为民的真君子。 投靠他的人因为这点而更团结,他的敌人因为这点对他暗藏杀机,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李琩愣了会儿,摸摸杨玉环的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嫁郎如此,三生有幸。”杨玉环嫣然一笑。 李琩正欲再说,仆人来报,道:“殿下,刘晏参军到了,正在大堂等候。” 杨玉环起身,为李琩理了理刚才被她弄乱的衣服,道:“郎君去忙吧。” “嗯。”李琩吻了一下杨玉环,又回身亲了一下张木槿,走出了门。 李琩来到大堂,刘晏连忙起声行礼,道:“拜见殿下,昨日听说殿下遇刺,臣担忧了一场,今日见殿下无碍,臣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不过是些毛贼而已。”李琩让刘晏入座,接着道:“士安一路有没有遇到危险?” “也遇到几个毛贼,幸得殿下派人护卫,臣才得以脱险。” 刘晏说着,再度起身,拜谢李琩。 刘晏现在是个六品官,李琩这次却给他派了二三十人的护卫,个别护卫品级比他还高,如此优待,他心中自然是感激。 不过李琩这么优待他,倒不是为了收买人心,而是真切的为他的安全考虑。 因为李琩让他去的地方,是西州和伊州。 周逸叛变一事,张光晟“策正”了其中一个参与者,那个参与者把所有的事对李琩和盘托出,李琩因此得知了一些北庭的情形。 所以,李琩之前自己一路慢行,一边让封常清先到庭州稳住军队,一边让刘晏带人去西州和伊州明察暗访。 北庭的腐败,主要是西州和伊州,李琩为了刘晏的安全,便安排人护卫。 “没事就好。”李琩抬手示意刘晏坐下,问道:“西州庭州那边情形如何?” “很不好。”刘晏摇头叹气,“去年西州有两个县遭了灾,但是地方上却拿不出一分钱赈灾,臣暗暗查访,发现西州的义仓都空空如也。按理以西州的发展程度,不至于一粒粮也拿不出来。” 刘晏说的义仓,是唐朝的仓库之一。 大唐设置了多种类型的仓库,比较重要的有正仓,军仓,义仓,常平仓和转运仓等。 所谓正仓,是指常年直接受纳正租的官仓,百姓缴纳的赋税钱粮主要就存在正仓里,正仓里的粮,用于维持朝廷的公共开支,比如俸禄,军费等。 而义仓,开始设置的目的是为了赈灾。平常年份,让百姓亩纳二分税存到义仓,到了灾年,就把义仓里面的粮拿出来赈灾。 农耕越发达的地方,义仓里面的粮也就越多,遇到不是很大的灾情,就不用从其他地方调粮。 不过这是开始设置的初衷,到现在李隆基贪图享乐,李林甫又一味迎合,因此许多地方义仓的粮都被运往长安,供应朝廷挥霍。 之前裴耀卿改革漕运,让各地的粮可以更好的运往长安,但是裴耀卿要运的,是正仓里的粮,他没想动其他仓,这让李隆基对他又爱又恨。 随着漕运进一步成熟,裴耀卿的办法被其他人所掌握,裴耀卿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因此李隆基逐步让他退出了权力中心。 接着李林甫独掌大权,就不管你什么仓,能运的都运。 杨国忠也是捡了这个时机,把剑南所有仓的粮运往长安。 常平仓,主要是为了平衡粮价。 具体方法就是丰年百姓丰收,有余粮,粮价低,朝廷便以高价收购百姓的余粮存储。到了歉年,百姓粮食不够,粮价高,朝廷便低价出售常平仓里的粮,以平衡粮价。 至于军仓,转运仓等,顾名思义,便是用于军粮,转运。 李琩沉思了片刻,道:“西州并没有往长安运粮,其义仓的粮也没有用于军粮。” “是啊。”刘晏附和,“如此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把里面的粮都贪污挪用了。不过此事并不好问罪。” “为何?”李琩问道。 刘晏道:“下官查看过之后,当地官员又找大户借粮,把粮仓堆满了。” “有点意思。”李琩沉思着,“可是西州没粮赈灾,也没向朝廷索要,他们是如何安抚百姓的?” “放高利贷。”刘晏叹了口气,“殿下这些年在安西革新生产工具,兴修水利,引进新品种,大力屯田,加之……” 刘晏停了下来,因为他觉得接下来要讲的话不合适。 “士安但讲无妨。”李琩道。 “是。”刘晏领命,接着道:“加之如今的士兵都是长征健儿,不是府兵。他们在安西呆得久了,家人也都跟了过来,民屯发展也很好,因此安西粮食年年有余。” 刘晏所说,是府兵制转为募兵制对边境屯田的影响。 府兵制下,士兵在一个地方只呆一段时间,最后他们就要回到家乡。 可是募兵制下,这些士兵长久服役,加之大唐边疆战事频繁,士兵想回也回不去,便只能在边境安家。 因此一个士兵,背后就是一个大家庭。 这些大家庭到了边疆,朝廷要帮助他们安家、分田,鼓励他们开垦,因此边疆民屯发展也越来越好。 刘晏接着道:“安西粮食年年有余,粮价就低,因此过路的商人就把安西的粮食低价买到西州,联合西州官员和地方大族,高价贷款给受灾百姓,到期百姓还不上,他们就兼并百姓土地。百姓没有土地,要么当流民,要么当土匪,要么就隐入高门之下,如此下去,恶性循环。” 刘晏最后总结出的恶性循环,其实少了一环。 但少一环,并不是他疏漏,而是他和李琩心里都明白,因此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 整体的闭环情况,是贪官污吏掏空了仓库,官府无粮赈灾,高门富商趁机放高贷,兼并土地。这些兼并的土地成了高门大族的资产,而这些高门大族,大半都是免税户。 如此下来,纳税百姓的土地越来越少,官府的税收也跟着越来越少。官府税收变少,应对突发灾害的能力就便弱,然后又只能再次联合大族放贷兼并土地。 ------------ 第211章 请客 土地兼并问题,贯穿了整个封建社会始终,历代王朝都针对土地兼并作出过努力,给出了不同的解决办法。 解决的办法,总结起来大概有两类。 第一类,直击问题核心,想对策抑制土地兼并。但由于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是地主阶级,因此这个办法收效甚微。 第二种,扩大赋税范围,让以前免税的人交税。基于这种思路,唐朝后期推出了两税法,清朝在两税法的基础上,推出了摊丁入亩。 李琩现在只是节度使,并不能推进制度的改革,他目前能做的,只有让自己管辖的地区兼并不那么严重,以此保证自己治下有足够的税收和人丁。 所以,像这些贪墨到影响他治理地方的邪恶势力,李琩绝对不会放过。 那些贪墨的人心里也清楚一点,因此选择了放手一搏。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如此看来,这次针对我的刺杀和西州关系匪浅。” “正是如此。”刘晏赞同的点头,“官员贪墨挪用仓库的粮,富商出钱从安西购买粮食,当地大族负责兼并土地,此事牵扯不小。属下有心查办,但是……” “但是什么?”李琩追问。 刘晏道:“臣担心查到重要人物,最后投鼠忌器,无疾而终。” 刘晏这话很直白,相当于是在怀疑李琩会不会追查到底。 不过刘晏有这个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次牵扯太大,高官、大将、新贵、旧权都可能牵扯其中,追查下去,引起的震动不比李琩之前对付盖嘉运小。 李琩没有着急表明自己的决心,而是反问道:“我若授权给你,你能铁面无私,一查到底吗?” 刘晏起身给李琩行礼,郑重道:“这些虫豸上蚀噬社稷,下吸血百姓,臣若有幸为国出力,为民除害,必定赴滔倒火,在所不辞。” “很好。”李琩站起身来,高兴道:“刺杀之事,我已经让封将军和宇文刺史去。西州那边,就交给你全权办理。另外,岑参已经调任西州担任天山军军使,我会去信告诉他,让他协助伱查办。此事无论牵扯到谁,我一定秉公处理。” “多谢殿下。”刘晏领命,退了出去。 …… 西州,高昌。 刘晏和岑参在一家地摊碰面。 两人目前虽然身居高位,但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性格爽朗,官僚主义那一套还没影响到他们,因此两人都没讲究排场,就在路边找了一家小滩边吃边聊。 刘晏道:“岑将军如今是天山军军使,尽掌西州之兵,此次查案,还望岑将军多多协助。” “这是自然,我们都是为殿下做事,自然要通力合作。”岑参一边说,一边将吃剩的胡饼放入粥里搅拌,然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 刘晏见岑参吃这种粗食都如此津津有味,不由一笑,道:“以岑将军如今的身份地位,居然也不挑食。” “行军打仗吃习惯了。”岑参爽朗的笑了笑,“殿下率兵出征都和大家吃一样的食物,我们底下这些将军,自然也不能太挑。对了,刘参军打算从哪里入手?” “西州的仓库被那些人借粮填满了,得想个法子。”刘晏沉吟片刻,有了主意,道:“我听说西州城里有一家酒肆特别大,叫桃园,平时只招待达官贵人,岑将军有没有兴趣去逛逛?” “这是好事啊!”岑参立马应了下来,笑道:“胡姬酒肆,勾栏听曲,人生快事。” 刘晏道:“我想把西州管事的官员一起叫上,让他们陪岑将军呆上三天。” 岑参知道刘晏想干嘛,想了想,道:“这我可以办到,不过三天之后你可得有交代。” “这是自然。”刘晏给岑参行了一个叉手礼,道:“如此多谢将军。” 岑参道:“不必客气,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刘晏道:“事不宜迟,就在今晚如何?” “好的。”岑参点头,叫来身后副将柏文达,道:“柏将军带人去把西州的大小官员请到桃园,我设宴款待他们,若是有不给面子的,就强请。” “是。” 柏文达领命而去。 岑参将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和刘晏分头行事。 当夜,高昌桃园。 岑参来到桃园门口,正要进去,桃园门口的护院队长道:“这位军爷,请问您有请帖吗?” “请帖?”岑参皱眉,“没有请帖不能入内吗?” 护院队长道:“长安的梨园若没有请帖,军爷能入内吗?” 梨园是长安宫廷内院,最开始只是一个果园,后来在李隆基的“德政”下,梨园成了唐朝最著名的文化艺术中心,梨园弟子多时达到上万人,里面不仅诞生了著名的《霓裳羽衣舞》,还培养出了雷海清、李龟年、许云封等优秀人才。 岑参对李隆基在梨园享乐怠政本就有些意见,现在这护院队长竟然拿一个地区酒肆类比,直接把岑参气笑了。 “有趣。”岑参微微笑着,然后一巴掌扇在这护院队长的脸上,道:“你用这破地方比梨园,是对皇家的大不敬,你有几个脑袋?” “你……”护院队长捂着脸,“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这是谁的地方,就敢在这里放肆?” 这护院队长说着话,其余的护院队员也赶了过来,片刻间就到了二三十人。 “来人!” 岑参大喝一声,后面大队士兵便踏步而来。 这护院队长见到如此阵势,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不简单,连忙道:“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军爷,不知军爷……” 岑参没有等这护院队长说完,一脚将他踹开,带人闯了进来。 进大门是一条幽静的小路,穿过小路,才到正园。 正园分为三个小院,风格分别对应长安梨园的梨旧园、梨园新院以及太常梨园别教院。 此时,园里的人都知道了有人闯入,桃园负责人连忙上前,恭敬道:“军爷第一次光临寒园,护院有眼无珠,识不得军爷,还请勿怪,军爷若要玩乐,只管招呼一声,小人自会派人去请,如此兴师动众,恐怕有伤和气。” 岑参道:“本将军乃天山军新任军使岑参,第一次到贵地,自然要来这传闻中的人间天堂好好玩乐一番,前头带路吧。” 听到岑参的名字,这负责人大惊失色。 这负责人知道岑参是李琩的心腹大将之一,现在来桃园,肯定没有好事。 可是人都已经来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将岑参请了进去。 岑参一路来到桃花楼,不客气的坐到主位上,道:“本将军今天要在此宴请贵客,好酒好菜尽管上,好歌好曲尽管安排。” “是。”负责人无奈下去安排。 不一会儿,西州官员悉数到来,半个时辰后,所有管事官员尽数到齐。 人到齐了,岑参便命令士兵关上大门,所有人禁止出入。 见岑参如此命令,西州官员知道大事不妙,其中性子比较急躁的汤司马道:“岑将军,你这是何意?我等并未犯法,你为何将我等软禁于此?” “汤司马,我认得你。”岑参起身,负手道:“你阿爷汤嘉惠忠心报国,是大唐名将,我对他仰慕不已,可惜无缘拜会,不过今日见了他的后人,也算补了一点缺憾,我敬你一杯。” 岑参说着,给汤司马递过去一杯酒。 汤司马瞅了岑参一眼,并不理会。 岑参微微一笑,也不觉得尴尬,兀自将酒收回来,一饮而尽,道:“这是上好的葡萄酒,一杯能值几匹绢帛。” “那便请岑将军在此慢饮,下官还有事,恕不奉陪!”汤司马朝着岑参拱了拱手,快步向门外走去。 可是他刚走到门口,便被柏文达带人拦住了。 岑参还保留着几分文人的斯文,但柏文达出身军旅,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拔出佩剑,道:“岑将军盛世邀请,诸位要是不给面子,胆敢踏出此门一步,就休怪本将不给面子。” “你,你……”汤司马气得跺脚,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柏文达和岑参跟着李琩出生入死过,他们说出的话,绝不只是唬人那么简单。 因此汤司马虽然生气,却不敢出门,灰溜溜的折了回来。 岑参对门口发生的事看都不看一眼,他翻看着桃园的账本,道:“根据这上面的记录,汤司马平均每个月会来桃园七次,不仅如此,还从桃园带走了三位姑娘,其中一个十二岁……” “那又怎样?”汤司马打断道。 岑参道:“以你的俸禄田产,根本负担不起这么大的花销,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这……你管不着!”汤司马还在嘴硬。 “是吗?”岑参摇头笑笑,接着翻看账簿。 …… 西州城内。 刘晏贴出告示,要求借粮给官府的商人都来兑粮,两天为限,过期不兑者,视为将粮捐给官府。 这告示一出,又没有其他官员事先通知,商人们便纷纷前来要粮,不到两天,就把仓库搬空了。 刘晏计谋得成,派人把消息告诉岑参。 岑参收到消息,将官员们全部带到了仓库。 看着空空如也的仓库,涉事官员个个面如死灰,汤司马也再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岑参看着汤司马,道:“汤司马,你是将门之后,本应该继承父志,上报君恩以安四海,下牧百姓以抚黎民,但是你都做了什么?起居八座,畜养奴妓,留连风月,如此行径竟然还敢以父之名狂妄自大!若你还有两分廉耻之心,便把仓库存粮的事速速招来。” 汤司马闻言,痛哭流涕,道:“下官都招。” …… 刘晏和岑参从仓库存粮打开缺口,顺藤摸瓜,依次查出了贪墨的官员,涉事的地主、富商,以及一些其他领域的知名人士。 李琩那边,封常清和张光晟顺着刺客一路查到西州。 李琩也跟着来到西州。 府衙里,刘晏和岑参将调查结果呈给李琩。 李琩看了一眼,发现何氏竟然也参与在里面。 不过,他们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 其他的富商是高价卖粮,何氏是低价出售。 他们从安西进价多少,在西州售价就多少,一分钱不赚不说,还搭上了转运费。 李琩有些疑惑,对跟着的何锦道:“从安西买粮到西州来卖,可以挣不少钱,何氏作为丝绸之路最大的商队,为什么不跟着赚一笔。” 何锦道:“民女问过王妃的意见,王妃认为若平时这样卖粮没有关系,但是灾情时候,以收买灾民土地为目的高价卖粮,便有违律法。权衡之下,何氏便没有赚钱。而且这些年何氏通过丝绸之路赚了不少,西州百姓有难,何氏能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李琩听了何锦这话,总算知道杨玉环为什么说何锦人品贵重了。 “你们这样做虽然帮了百姓,但是却损害了其他官员富商的利益。”李琩笑了笑,“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难怪他们要栽赃何氏,栽赃不成,又要杀你。” 何锦感叹道:“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大家的竞争才可以仅以物品好坏为主。” “我也想知道。”李琩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们做了这种好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何氏这么做不是为了邀功,殿下也没主动问过……”何锦说到这儿,想起了那天李琩的模样,觉得有些委屈,心中腹诽:“你那天那么吓人,谁还想得起这些事。” 李琩不知道何锦在心里埋怨他,只道:“我向来赏罚分明,何氏做了这种好事,我自然要嘉奖,案子办完,我出个告示表扬你们。” 何锦大着胆子道:“民女以为殿下会有别的赏赐。” “你们想要什么赏赐?”李琩望着何锦,笑道:“要赏钱,你们比我有钱,要奖宝物,你们宝物比我多,我就只能给你们名。不过你也不要小看这个名气,它可以让普通百姓更愿意买何氏的东西,” “这倒是。”何锦附和,犹豫了片刻,道:“殿下之前说过,回来之后和民女交流纺织技艺,民女有其他商品想法,也可以问殿下。殿下会履行这个诺言吗?” “当然。”李琩点头,“办完这个案子就可以。” 来不及分章了,先合章发。 ------------ 第212章 这是封建社会 “如此多谢殿下。” 何锦给李琩行了一礼,就要退出去。 但李琩叫住了何锦,道:“何姑娘就在此旁听吧,稍后我可能有问题向你请教。” “请教民女不敢当,殿下有事但请吩咐。”何锦留了下来,顿了顿,道:“民女担心,在此听到官府的机密大事。” 李琩道:“官府无私账,你听也便听了。” “是。”何锦不再多说,退到一旁落座。 刘晏接着道:“殿下,此次涉案官员有西州周刺史,汤司马,郭参军,这三人父辈都是当年的征西大将,属于西州新贵。涉案本地大族有洛氏,钱氏,富商有石氏,康氏。其中周刺史是策划谋杀殿下的主谋,不过根据臣调查,吐蕃似乎也参与其中,只是证据不足。” 李琩道:“吐蕃如今本就和大唐是敌对关系,他们是否参与对我刺杀,并不重要。” “是。”刘晏领命,又道:“除去直接贪污受贿,违律兼并土地外,他们对其他各个行业也有许多违规之举。” 刘晏接着说了实例。 “丝绸之路因为旅途遥远,导致人力物力昂贵,因此路上的货物多为奢侈品。周刺史等人官商勾结,先囤积奢侈品,将其价格推高,然后又将其转手卖给其他人。北庭的将士、百姓见有利可图,便跟着购买,结果价格暴跌,许多奢侈品就砸在将士百姓手里。因为这事,北庭民怨四起,将士军心不稳。” 对于这种骗局,从古至今屡见不鲜,古代的商人们懂得囤积居奇,自然也会更近一步,玩这些花活,只是这些花活范围比较小,封建社会又是自给自足为核心,因此没掀起太大的波澜。 李琩沉默了会儿,问道:“士安以为该怎么处理?” “此事虽然是周刺史等高官和几大富商起头,但中间经手的部分小官吏和中小富商也获得了利润,首恶易除,中间人获利人却不好应对。”刘晏说着,摇头叹息。 “没什么不好应对的。”李琩已经下了决心,就不会想着绥靖,“涉及贪墨仓库存粮,刺杀我的首恶,一概下狱,交给朝廷问罪,他们的家产全部抄没充公。利用囤积奢侈品骗取资财的中间官吏富商,用以商乱政定罪,根据其骗取的钱财量刑罚款。罚款所得的钱,用来收购将士和百姓手里的奢侈品。” 李琩现在所处的是封建社会,不是资本主义社会。 资本主义社会必须惯着资本家,封建社会可不兴这一套,封建社会只要不打土豪,分田地,其余的比如随机抽取两个幸运资本家吊路灯,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李琩没有选择吊死他们,已经是保持了相当的克制。 “这……”刘晏没想到李琩手段这么强硬,他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些贪官污吏,宁愿冒着灭门风险,也要刺杀李琩了。 刘晏怔了一下,担忧道:“若把西州富商得罪了,于西州恐怕不利。” “为什么不利?请士安详细说来。”李琩认真询问。 刘晏道:“这些年来,商队越来越发达,朝廷的运力却逐渐降低,因此朝廷的物资转运虽然明面上规定由朝廷官运承担,可实际上大部分已经交给了地方商队运输。若西州的商队因此怨恨殿下,宁愿不赚钱也不转运物资,恐怕会造成运力瘫痪。” 这点李琩有所了解。 唐朝对西域的布帛运送,从开始的州县管辖下的马坊递送体系,到开元年间转变成了实质上依靠客商进行的运送体系。 不仅布帛,在确保军粮方面,也实行了以客商为主要对象的交籴,以及为减轻军费负担的胡客税, “这样啊。”李琩点点头,看向旁边的何锦,道:“何氏的运力能填补西州腾出来的空缺吗?” “可以。”何锦立马答应了下来。 何氏早就想插足西州的运力,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西州运力一直以来都被本地富商勾结地方官员垄断,何氏一直想插却插不进来。 如今这些富商被李琩一通收拾,何氏正好可以借机插足。 听到何锦的话,刘晏瞬间明白了李琩为什么让何锦留下来。 同时,刘晏也意识到,李琩从看到他呈上的内容那一刻,就想好了怎么做。 更重要的是,李琩明明知道该怎么解决,却还愿意和他虚心讨论。 李琩不只是聪明,更懂得如何驭人。 刘晏暗自沉思着,只听李琩又问道:“士安觉得,此事还有其他需要解决的难题吗?” 刘晏回过神来,想了想,道:“石氏,康氏等是粟特族,他们被查办之后,可能会导致相应的物品稀缺。” 李琩道:“士安可有解决办法?” “臣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刘晏说话变得小心了些,“石氏出自石国,康氏出自康国,但是这批人并不能完全代表他们国家,与之相反,由于受以前西域局势的影响,这批人更加亲近大食和吐蕃。如今殿下令西域诸国从新归附大唐,可扶持另外一批更加亲唐的商队。” “士安这个建议很好,便按你说的办。”李琩点头,转向张光晟,道:“传信给安将军,把这边的事告诉他,他现在正和西域诸国谈丝绸之路的事,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是。”张光晟领命。 “士安是否还有谏言?”李琩又问。 刘晏见李琩从谏如流,行事果决,起了试探的心思,准备给李琩说点更深的东西试探一下李琩,于是道:“殿下,我们用罚款把将士和百姓的奢侈品收购过来,虽然解决了将士百姓的燃眉之急,可也把一堆无大用的东西留在自己手里,臣有个建议,可让这批东西替殿下赚回更多的钱。” “哦?”李琩来了兴趣,道:“士安有何建议快快说来。” 刘晏道:“殿下可知道飞钱?” “知道。”李琩看了一眼何锦,道:“何氏就发行不少飞钱。” 所谓飞钱,并不是钱,只是一种赁证。 大唐交通并不发达,流通货币又是铜钱和绢帛为主,这就造成了流通的极大困难。 商人们从山的这边拉东西去海的那边卖,卖东西获得的钱,可能比他拉过去的东西更难运,这样既不方便,路上又容易挨抢。 于是一种赁证就应运而生。 ------------ 第213章 拒绝金融震撼 商人们将钱币交给各地设分支机构的大富商,由这些大富商发给半联赁证,另半联赁证寄回各地的相应单位。商人回本地区后,经验证相符,便可取款。 这些赁证就叫飞钱。 一开始飞钱只由大富商所设,到了唐宪宗年间,朝廷介入管理,专门设立了进奏院。 刘晏见李琩知道,便不多解释,转道:“飞钱是一种赁证,殿下收了西州将士和百姓手中的奢侈品,就能以这些奢侈品为根底,发行另外一种赁证,使用者可凭借赁证兑换奢侈品,如此他们就会使用这种赁证去流通。” 刘晏这个想法,总结一下,就是以奢侈品为本位,发行纸币。 不得不说,他这个想法很“前卫”,换其他人很可能就被他忽悠了,但是李琩对这事很熟。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没给大唐来点小小的金融震撼,刘晏倒想给他金融震撼一下。 李琩不由一笑,道:“可是奢侈品的价格并不保值,以奢侈品为根底,人们恐怕不会相信。” 现代社会,黄金之所以能成为本位,是因为黄金保值。 换句话说,并不是所有物品都能成为本位。 “这也不难。”刘晏早就想好了对策,“绢帛、开元通宝,以及栗特银币都保值,殿下可以囤积这三样东西为根底。” 李琩听到这儿,意识到了刘晏是在试探他。 因为大唐的问题不仅是货币流通不畅,更大的问题,是货币严重不足。 现在朝廷已经有明文规定,大唐的铜钱不能流出国界。 这只是其中一点,另外一点,铜和绢帛除了是货币,也是商品。 要是李琩现在把铜钱和绢帛屯起来,就等于把大唐通行、但紧缺的钱币收进库房,转而发行需要长时间进行验证的“信用纸币”,这让会造成通行货币的进一步紧缺,铜价、绢帛价飞涨。 铜和绢帛紧缺,物价又涨,用户肯定就会着急的兑换,到时候他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会引起物价震荡,伤害子民。 这还只是单纯从经济的角度,若是再考虑政治,那他不仅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节度使,手握军政大权,要是再屯钱,那就是军、粮、钱一把抓,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径,不用李亨弹劾他,李隆基纷纷钟就要给他死。 李琩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但他不着急反驳,而是接着问道:“那下一步呢?” 刘晏道:“以碛西为试点成功后,可推行至全国,到时候朝廷只管印赁证,就可以将民间的财富全部收集起来,如此圣人必定对殿下更加垂青。” 刘晏的话,已经快进到收割了。 李琩不由笑道:“士安是觉得朝廷的刀不够锋利,还是认为百姓可以随意愚弄?” “这……”刘晏一惊,起身行礼,道:“请殿下赐教。” 李琩道:“铜和布帛,既是货币,也是重要商品,这东西根本屯不住,即使强制屯了,便有密谋造反之嫌。再退一万步讲,即使父皇信任我,碛西初步也成功了,推至全国,那也会造成收割万民的景象,这相当于把大唐推向深渊。” 李琩说得很粗略,省略了中间的全部细节,但是刘晏却听懂了李琩的意思。 因为这些道理,刘晏一开始就明白。 刘晏的提议被李琩拒绝,但是他心里却很高兴。 刘晏正色道:“谢殿下教诲。” 李琩摇头笑笑,道:“实业兴邦,要想让大唐变得更好,只有踏踏实实的劝课农桑,发展……手工业,等大唐繁荣到一定程度,再去行你所说之事不迟。” “是。” 刘晏又给李琩行了一礼,心中对李琩更加佩服。 李琩之前的表现是从谏如流,行事果决,这虽然听起来像是好词,但是把握不住度,便很容易变成听信谗言,好大喜功,冲动无脑。 不过现在看来,李琩很明显有极强的分辨能力,果决中带有细致,狠辣底下藏着的是对众生的悲悯。 孟子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这句话,把臣换为民,一样通用。 只有李琩这样的人,才是大唐所需要的领导者。 一旁的张光晟和岑参对金融没有研究,因此两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何锦从小学习经商,大概能听懂李琩和刘晏的对话,因此她知道李琩放弃了一个快速捞钱的好机会。 这让她又重新审视李琩近日来的行为。 这段时间,因为刺杀的事,她不得不跟在李琩身边,她开始以为李琩虽然不至于声色犬马,挥霍无度,但也应该有皇子贵胄的奢靡作风。 可是李琩从头到尾都没有奢靡作风,一天的时间除了公事,就是陪着杨玉环和张木槿。 她不明白,既然李琩的生活如此简单,那李琩如此勤劳是图什么呢? 何锦兀自想着,李琩已经安排了其他事,便顺口问何锦道:“何姑娘,我听说何氏刚有商队从剑南回来,剑南那边的情形如何?” “具体民女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正在加紧练兵,想必不久就要进攻南诏。”何锦如实回复,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民女还听说永王和兵马使李宓有些不合。” “不合?”李琩神情一怔,“为什么不合?” “这民女就不知道了。”何锦摇摇头。 李琩道:“你们的商队见到王妃的叔父杨刺史了吗? “我们商队离开的时候和杨刺史见了面,但是杨刺史没有提起殿下和王妃。”何锦有些疑惑。 “嗯。”李琩应声,没有再说话。 按理说,杨玄璬应该给他和杨玉环写信,即使忙不过来,一时间忘了,见到何氏的商队也该让何氏商队帮忙携带。 可是杨玄璬都没有。 这种情况,大概率是李璘和杨国忠盯死了杨玄璬,现在剑南又是特殊时刻,杨玄璬小心起见,才暂时不和他们通书信。 李琩能猜到杨玄璬的用心,同时他也为剑南的战事担心起来。 贤能的张九龄已经去世了,忠勇的李宓又还能活多久呢? 李琩的目光不由投向了剑南的方向。 ------------ 第214章 战事再起 剑南。 李宓急匆匆的去找李璘。 李璘此刻正在检查练兵的成效,见到李宓,不待李宓开口说话,便道:“李将军以为我剑南将士可有一战之力?” “这是自然。”无论打不打得过,李宓现在都不能乱了军心,只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李宓回了李璘,将一份书信呈给李璘,道:“殿下,南诏皮逻阁送来书信。” “是吗?”李璘并不在乎,打开粗略看了一眼,递给李宓,道:“皮逻阁当真无耻,竟然说是张虔陀无礼在前,南诏迫不得已才杀死张虔陀。把进军姚州和滇东,说成是帮助大唐平定叛乱,好话都让他给说了。” 李宓接过书信细细阅览后,回道:“殿下,是否是张虔陀无礼在前,派人一查便知。而且皮逻阁承诺把姚州和滇东归还大唐,如果能不出兵就要回旧土,此事……” “李将军当真相信南诏会让出姚州和滇东?”李璘打断李宓。 李宓道:“无论真假,都可以谈谈,就算这是南诏的缓兵之计,剑南也可趁此机会加紧练兵……” “李将军,”李璘再次打断李宓,“本王知道你和阁罗凤感情深厚,但是希望你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国事当中。私情是小,家国是大,望李将军谨记。” 李宓道:“殿下,末将并非出自私情……” “够了,”李璘又一次打断李宓,“本王敬重李将军,但李将军也不要得寸进尺,李将军若是再如此为南诏说话,保不齐会有人参李将军里通外敌。” 李宓闻言一怔,无奈道:“是。” 李璘看了李宓一眼,拿起弓箭,射了一箭,中在靶边。 在场的将士纷纷喝彩,夸赞李璘。 李璘听了众人的夸奖,也自觉自己英勇无敌,得意笑道:“南诏背叛大唐,侵占大唐领土,十日后点将出征,这次本王定要一举将其踏平。” 李璘说着,心里补充道:“同时报上次兵败之仇!” 李宓看着李璘得意的模样,悻悻而归,回到自己的营帐。 营帐里的李贞元见父亲垂头丧气,不由问道:“阿爷又在永王殿下那里碰壁了吧?” 李宓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皮逻阁来信讲述了张虔陀之事,并且愿意退还姚州和滇东地区,以求重新交好大唐。” “永王殿下拒绝了?”李贞元问道。 李宓点点头。 李贞元道:“永王殿下刚败在南诏手里,心里憋着气,也急于立功,朝廷在乎的也不只是滇东和姚州,朝廷要的是整个南诏,因此于公于私,永王都会拒绝阿爷。” “你所说的,我也知道。”李宓收起情绪,认真分析,道:“皮逻阁将这份书信送来,无论南诏是不是真心和谈,他们都会处在道义的高点,只要我们拒绝,我们就会处在道义低谷,如此我们师出无名,这只是其一。其二,我们新招募的士卒才训练了半年多,难以和南诏精锐抗衡。其三,我们并没有想好应对瘴气的法子。其四,南诏有精锐水师,而我们水师船具尚有不足。其五,大唐的心腹应该是吐蕃,现在应该拉拢南诏对付吐蕃。有此几条,即便是南诏假意和谈,我们也应当抓住机会。” 李贞元赞同的点头,道:“阿爷说得在理,永王殿下听后如何回复?” “永王殿下根本没听。”李宓起身,负手而立,“朝廷急功近利,永王更是恨不得一日马踏南诏,永王已经决定十日后点将出征。” “这么快!”李贞元吃了一惊。 “是啊,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李宓握着长剑,“爨氏那边情形如何?” 提起战事布局,李贞元认真起来,道:“回阿爷,内乱将起。” 南诏占领滇东之后,为了拉爨氏,分别两个王族子女嫁给爨归王和爨崇道的儿子,爨归王和爨崇道是爨氏的两大首领,李宓不想看他们联合起来依附南诏,于是使用了离间计。 “很好。”李宓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我原本以为可以等到他们先内乱,但现在永王急于用兵,我们不能坐等了,需得加快脚步,让我们的人再加把火。” “儿明白,儿立刻就去传信。”李贞元领命,退了出去。 李宓看着儿子走远,拿起皮逻阁的信再看了一眼,信上皮逻阁感叹:“九重天子难承咫尺之颜,万里忠臣岂受奸邪之害。” 李宓没有思考皮逻阁是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在想,这话说的或许是他的命运。 …… 十天后。 李璘点将出征,带兵六万,向南诏开赴,依旧留杨国忠调配后勤。 这一次,李璘带六万之众,爨氏又中了李宓的离间计,完全没有能力组织抵抗,因此李璘很轻松的越过朱提,来到东川。 上一次,李璘就是在东川被袭营,所谓在那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因此李璘就驻军东川,召集众将商讨如何攻取石城。 众人正在商讨中,卫兵突然来报,道:“殿下,爨崇道举白旗来降!” “哦?”李璘惊讶,随即对李宓道:“李将军,我们旌旗所指,敌人望风来降,如此何愁功业不成!” 说罢,转对卫兵道:“让他进帐。” “是。”卫兵出帐,不一会儿,就把爨崇道带了进来。 爨崇道进门便拜,道:“罪臣爨崇道拜见殿下。” 李璘望着爨崇道,想起了上次的情形。 上次就是爨崇道假装袭营,把右军的景曜和阎敬之引诱而去,导致他兵败,景曜和阎敬之也被爨崇道杀死。 忆起往事,李璘不由得气上心头,道:“本王以为爨将军这次还会袭营,怎么想起来降了?” “臣有罪!”爨崇道给李璘磕了头,装出委屈的模样,道:“臣深受大唐厚恩,一心效忠大唐。上次殿下来此,臣本欲相迎,可是爨归王和爨日用不许,臣是爨氏子弟,不得不听他们的话。” 李璘道:“那这次伱怎么又来了?” 爨崇道回道:“身为臣子,忠孝为立身之本,忠义不能两全,当舍义取忠,臣这次迷途知返,杀了爨归王和爨日用,特来迎殿下入城。” “什么?”李璘大吃一惊,站起身来,脱口道:“当真?” ------------ 第215章 内部离心 “自然是真的。”爨崇道疑惑的看了一眼李璘旁边的李宓,道:“此事有李将军大力协助,个中情形,李将军应该清楚。” 李璘闻言一怔,看向李宓,目光里带有愠怒,但是他强忍着没有发作,转而继续对爨崇道说道:“爨归王和爨日用两人的全家你都杀了?” 爨崇道如实回道:“爨归王的妻子向南诏逃了。” “一个女人你们都抓不住?”李璘略带嘲笑,“也罢,劳烦你营外稍后。” “是。”爨崇道退了出去。 待爨崇道出帐,李璘重新审视着李宓,道:“李将军,此事伱怎么从来没对本王说过?” 李宓道:“爨崇道杀爨归王和爨日用之事,末将也是今日才得知,不过末将先前确实对爨氏使用了离间计,末将一直想把这事告诉殿下,可是……” 李宓想说“可是殿下根本不给末将机会”,但这话说出来伤和气,因此他停了下来。 不过李宓虽然没有说完,李璘大概也知道李宓想说什么。 李璘更加气愤,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李将军,本王希望我们能上下一心,以后有事,请及时向本王说明。” “是。”李宓给李璘行了一礼。 李璘道:“既然爨崇道来降,是李将军从中出力,那便请李将军先随爨崇道进驻石城。” “是。”李宓领命,带着手下将军退了出去。 李璘看着李宓走出营帐,气愤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鲜于仲通上前道:“殿下,李宓对您向来无礼,如今又瞒着您私自用计爨氏,他这是想独占功劳啊!” 何覆光见鲜于仲通趁机拱火,颇为不屑,上前道:“殿下,李宓将军虽然性情孤傲,但绝不是独霸功劳的小人,殿下进驻石城之后,可大摆筵席,和李宓将军解开误会。” “什么?”鲜于仲通大怒,“你居然让殿下主动低头?何覆光,你是何居心,难道你和李宓是一伙的吗?” 何覆光也怒了,上前怒视鲜于仲通,道:“谁和谁一伙?我们都是大唐的将领,圣人的臣子!鲜于仲通,你不必着急往我身上泼脏水,上次你兵败姚州,导致殿下被南诏突袭,此事圣人不追究,殿下不追究,可是终究逃不过史笔如铁!历史会清算你的!” 李璘听着两人的互骂,一阵头大,连忙打断,道:“够了!两位将军,如今大敌当前,我们应当团结一心。两位将军都是为了大唐,虽然有分歧,但都是忠心的!” 说罢,让人拿来酒,倒了两杯,分别递给鲜于仲通和何覆光,道:“给本王一个薄面,两位将军对饮杯中酒,握手言和!” 李璘话到这儿,鲜于仲通和何覆光都不敢再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互道:“得罪,请多见谅!” “这就对了!”李璘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请两位将军先下去整军,待李宓消息传来,我们便进驻石城。” “是。”鲜于仲通和何覆光同声领命,退了出去,其他将军也纷纷退下,营帐里只剩下李璘的几个重要心腹。 “他娘的!” 李璘爆了粗口,一脚将帅案踹倒。 在李璘的视角里,他刚刚被李宓阴了一手,气还没消,鲜于仲通和何覆光又争论起来。 若不是正在行军途中,他根本不可能忍到现在。 韦子春见李璘如此暴怒,蹲下身扶起帅案,一边捡地上的东西,一边道:“殿下,宰相肚里能撑船,殿下作为三军统帅,不应为此生气。” 李璘听到韦子春的话,开始有点理解李隆基了。 这些所谓的贤能之士,一天只会告诉你要怎么容人,怎么忍耐,丝毫不会顾忌你的情绪。 若是他像李隆基一样,也不愿意听这些所谓贤能之人说教。 但现在他不是李隆基。 所以他必须再忍忍。 李璘怅然的笑了笑,蹲下身和韦子春一起捡东西,道:“你说得对,是本王放纵了。你觉得李宓此次的行为,真的是为了独自贪功吗?” “这不好说。”韦子春摇头,“不过无论他是不是为了独自贪功,他和殿下的嫌疑都已经很深了,臣建议殿下若是能收则收,若不能收,可找机会除之。” “知我者,子春也!”李璘终于听到了今天最顺耳的话,会心一笑。 …… 南诏这边,爨归王的妻子找到皮逻阁,将爨崇道杀爨归王和爨日用的事,悉数告知,并请皮逻阁出兵讨伐。 皮逻阁满口答应,劝慰了一番爨归王的妻子,让人将其带下来好好照料。 然后,皮逻阁才和阁罗凤商讨政事。 皮逻阁道:“这李宓倒是有些手段,竟然离间了爨氏。” “是啊。”阁罗凤附和,“李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与儿子情义深厚,只可惜如今各为其主,不得不刀兵相向。” “父王理解你的心情。”皮逻阁走到阁罗凤跟前,“手足相残,人之悲事。但前方刚传来消息,大唐已经占据了石城,正在挺近姚州,过了姚州,就是南诏本土了。此时事关南诏生死存亡,还望我儿以大局为重。” “儿子明白。”阁罗凤给皮逻阁行了一礼,“没想到大唐出兵如此之快。” 皮逻阁道:“出兵快准备不一定充分,前方战事就交给你了,吐蕃那边为父会派人去联络。” “是。” 阁罗凤领命,亲去前线。 抵达前线后,阁罗凤一面派特使到李璘军中,请求议和,以免让吐蕃坐收渔利,一面加紧修筑工事,设置层层防线,用以备战。 …… 唐军这边,由于爨氏的内乱,李璘轻易控制了滇东,领军进入姚州境内。 在姚州,唐军遭到了南诏军队的激烈抵抗,但唐军毕竟人多,南诏战败后,退到了五十里外的元谋县界。 此战虽然唐军得胜,但是瘴气又袭扰了唐军将士,十分之二的唐军将士得了疟疾,十分之一的将士因为水土不服、误食毒物等原因失去了战斗力。 李宓颇为担忧,对李璘进言道:“殿下,不如先驻扎姚州,然后派人散播殿下的威德,招募彝白民兵,使其内附,先不忙深入其地,以免中了奸计。” ------------ 第216章 进攻受阻 “李将军岂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璘完全不想采纳李宓的建议,“敌人已经丧胆,此时不进军取城更待何时?” 李宓道:“殿下,我军从剑南远征至此,将士疲惫……” “李将军,”李璘打断李宓,“战场上只有一个统帅。” 李宓无奈道:“末将谨遵殿下号令。” 李璘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宓一眼,拔剑道:“进军!” 随着李璘的军令,大军继续出发,一路挺近南诏,直达洱海之滨。 李璘把中军大帐设在洱海东岸的龙坪,从洱海东岸、龙尾关、龙首关三个方向对南诏腹地形成合围之势。 南诏腹地洱海坝子,东面是洱海,西边是苍山,南北两方夹在洱海和苍山之间,南诏在南面夹角处修建了龙尾城,在北面夹角处修建了龙首城。 其中西边苍山地势雄伟,平均海拔超过三千米,山峰林立,常年积雪,想翻越苍山根本不可能。 因此,唐军只能选择越过南北的龙首关和龙尾关,以及建造船只横渡洱海。 李璘据此做了安排,兵分三路,鲜于仲通带一路攻击南面龙尾关,李宓和何覆光带一路攻击北面龙首关,他自己坐镇中军,准备造船从洱海东面进攻。 安排完毕,李璘信心满满,他以为南诏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 李宓得到从北面进攻龙首城的命令,不敢怠慢,亲自领兵攻取龙首城。 李宓来到龙首城下,看到了城墙上的阁罗凤。 以前携手作战的战友,如今兵戎相见,李宓和阁罗凤都有些感慨。 李宓驱马上前,对阁罗凤道:“世子,大唐自出剑南后,各地无不望风归降,如今南诏孤守此地撑不了多久,你降了吧,我会奏请圣人,善待南诏上下,世子和南诏王也能平安无事!” “一别经年,李将军可还无恙?”阁罗凤先问候了一句,才道:“当年曹操挥军数十万进取江东,江东不过几万将士,却能于赤壁大败曹操。今日我南诏兵精粮足,李将军劳师远征,安能取胜?” 阁罗凤说了形势,又接着嘴炮攻击,道: “自永王执掌剑南之后,加重对南诏的纳贡,征求无度;勾结吐蕃,企图夹击南诏;唆使爨崇道与南诏为敌,制造事端;阴谋挑动我二弟和我的矛盾,想要颠覆南诏;任用奸邪之人,侮辱我的妻女……罪行累累,数不胜数,南诏忠诚之地,受如此欺压,怎能不反抗!” 阁罗凤话声落下,城上的南诏士兵个个义愤填膺,道:“杀!杀!杀!” 李宓自知理亏,讲不过阁罗凤,便不再多言,命令士兵列阵攻城。 大唐这边,攻城器械准备充足,先用投石车抛去巨石和火球,然后攻城士兵分列阵型,第一梯队盾牌兵前行,抵挡弓箭和投石,第二梯队攻城兵扛着登城云梯、推着冲车等器械登城紧随而去。 面对唐军有序的进攻,南诏军方面先以弓箭投石车还击,等唐军靠进城下,再以巨石、火油、滚烫的开水倾泻而下。 不多时,唐军士兵便死伤数百,但唐军士兵在萨道悬、何覆光和李贞元的带领下,依旧奋不顾身,攻势一波接着一波。 战斗持续良久后,唐军冲车撞开了龙首城外城门,唐军士兵一拥而进。 但刚冲进城门,便被事先准备好的滚油浇了全身,接着便是一轮火箭齐射,率先入城的一队士兵或被射死,或被大火活活烧死。 一时间哭喊声、剧烈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龙首城。 负责攻打城门的萨道悬来不及为同伴悲伤,带着人继续深入。 可是刚到内墙,便遇到了南诏方便领军的段全葛。 段全葛所领部队叫罗苴子,是阁罗凤嫡系中的嫡系。 段全葛命人拉起了内城吊桥,阻断了唐军后军,同时率领罗苴子将萨道悬所领前锋兵围住。 李宓暗叫不妙,命令后军猛攻吊桥,但被南诏守军顽强抵挡。 不多久,南诏大将段全葛登上城楼,站在高台之上,高声呼喊,将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举了起来。 唐军士兵闻言望去,认出了那是唐军前锋大将萨道悬的人头。 进攻受阻,前锋将军战死,唐军士气瞬间低落下来。 李宓见此情况,知道不能再进攻了,于是鸣金收兵。 营帐内。 何覆光对李宓道:“李将军,末将和萨道悬情同手足,末将请命,前去抢回他的头颅。” “不可。”李宓摇头,叹息道:“今日战事失利,是因为阁罗凤料定我军急于进攻,事先层层设伏,他既然能有所料,自然也会以萨将军的头颅为诱饵。不得不说,阁罗凤真是个天才将领。” 李贞元道:“若是永王殿下听阿爷谏言,驻扎姚州,阿爷也不会如此着急。” 李贞元这话暗藏了一个逻辑。 龙首城北边的浪穹,驻扎有吐蕃军,因此唐军攻打龙首城,必须速战速决,不然极其容易被吐蕃和南诏前后夹击,但若是先驻扎姚州,则没有这个担忧。 李宓此时已经无心埋怨李璘,而是担忧道:“永王殿下在洱海东岸造船,若是阁罗凤派人偷袭,那就遭了。” 李贞元道:“永王率领中军部队两万余人,南诏水师不过五千,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大胆敢主动出击吧。” 李宓道:“兵势不是这么算的,将士数量多少,并不能代表战力的大小,历来以少胜多的战役,都是兵少的一方集中优势,在某个方向以强打弱。” 李贞元明白李宓的意思,没有再说,跟着担忧起来。 …… 黎明前的黑夜。 洱海东岸。 如李宓所料,阁罗凤密令南诏水师将军王乐宽趁着夜色,率部夜袭唐军水师。 唐军水师到地才开始造船,还不成规模,对洱海又不熟悉,因此在王乐宽的夜袭下,毫无抵抗能力。 王乐宽一夜之间摧毁了唐军的水师,登上陆地,捣毁唐军造船厂,抢走唐军船只,将唐军水师将士尽数歼灭。 王乐宽也不贪功冒进,摧毁唐军水师后,并不去迎战李璘,而是掉头就撤。 ------------ 第217章 父忠子孝 李璘率领大队赶来,只看到遍地的火光,唐军士兵的尸体从洱海边一直堆到了洱海上。 王乐宽看着赶来的李璘,将南诏的旗帜插在缴获的唐军船只上,对李璘喊话道:“多谢永王殿下赠送大船!” 王乐宽这话一出,南诏水师士兵纷纷跟着吆喝。 李璘整个人脸都绿了,奋力的踹了一脚底下的破木板,怒道:“废物!都是废物!” 李璘这边生气的同时,南部龙尾城的战事也十分不顺。 鲜于仲通被南诏军放入龙尾城,一路引诱至太和城下,将其围攻。 鲜于仲通所部大败而归,其前锋大将王知运战死,鲜于仲通率领残部退出龙尾城。 几场仗打下来,形势逆转。 李璘水师被毁,只能放弃横渡洱海的计划,转而领中军到南面和鲜于仲通汇合,准备集重军先下龙尾城。 李宓得知李璘带中军去了南面,整个人都傻了。 “纸上谈兵害人啊!”李宓忍不住拍了桌子,对众将道:“永王殿下拔军南面,若此时吐蕃领兵夹击我们,我们失去侧翼,必死无疑!先撤吧!” 李贞元道:“永王殿下没有下令,若我们撤军,便是违抗军令。” 李宓犹豫了一下,正欲说话,斥候兵来报,道:“将军,吐蕃将军尚若赞率领其浪穹驻军突袭我军北营。” 接着,又一斥候兵来报道:“将军,南诏军突袭我军南营。” 在场将军闻言,都吃了一惊。 何覆光忙道:“大将军,您带人往东突围,末将留下断后。” “罢了。”李宓摇了摇头,“仗打成这样,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何将军,你带兵突围吧,我留下断后。” 吐蕃南诏南北夹击,留下断后的人基本难以活命。 何覆光不想抛弃李宓,单膝跪地,道:“将军,末将留下与您一起。” 其他将军也跟着跪地请命。 李宓颇为感动,扶起何覆光,道:“一开始我便预想过这个结局,我没能阻止此次战斗,已经葬送了无数大唐儿郎,你们都是忠贞之士,没必要在此跟着送死。况且若是我军全军覆没,剑南短期内很难应对吐蕃和南诏的攻势,你们得活着,守卫好剑南!” “将军!”何覆光虎目含泪,不愿离去。 李宓道:“这是军令!” “是。”何覆光无可奈何,给李宓行了一礼,带人不舍而去。 账内只剩下李宓和李贞元。 李宓对李贞元道:“伱为什么不走?” 李贞元决然道:“作为阿爷的部下,末将应该听从阿爷的命令撤退,可是我还是阿爷的儿子,儿子怎能舍弃阿爷?这次吐蕃和南诏是南北夹击,断后部队也需要南北同时抵挡。” “好。”李宓拍了拍李贞元的肩膀,慨然道:“我不失忠臣,你不失孝子,你领兵向北吧。” “是,末将领命。”李贞元给李宓行了军礼,随后跪了下去,道:“儿子拜别阿爷!” 李宓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扶起李贞元道:“阿爷永远以你为荣!” “阿爷!”李贞元留恋的看了一眼李宓,出了营帐。 李贞元出营之后,立刻带兵向北而去,抵抗吐蕃军队。 李贞元十分骁勇,手持长枪,不退反进,杀入吐蕃军中,片刻间斩杀十余名吐蕃兵。 吐蕃大将尚若赞见李贞元如此英雄气概,起了惜才之心,高声道:“阵中唐将,吐蕃向来爱惜英雄,你若放下武器投降,我保举你为赞普效力,一生荣华富贵!” 李贞元一抢捅穿一名吐蕃士兵,将其挑起来甩出去,长枪指着尚若赞,道:“贼寇,大唐只有战死的将军,哪里有投降的耻人!” 尚若赞爱才,可他手底下的将军没有这个想法。 他底下三位大将听到李贞元的话,愤怒的策马杀了过来。 李贞元丝毫没有退缩,策马迎战。 以一敌三,周边还有不少吐蕃长矛兵背后偷袭,李贞元很快落了下风,其中一个吐蕃大将抓住时机,一刀砍在李贞元坐骑的脖子上。 李贞元的坐骑应声倒地,将李贞元摔了下来。 李贞元顺势一滚,躲过了吐蕃长矛兵的补刀,接着长枪横甩,将吐蕃兵逼退,转眼看向自己的坐骑。 此时,李贞元的坐骑脖子上的血狂涌而出,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目光对上李贞元的眼神,流露出恋主的凄凉之色。 接着,抽搐停止,闭上了眼。 李贞元想起与爱马朝夕相伴,历经大小战斗的日子,不禁胸中热血上涌,怒火燃烧。 “我杀了你!” 李贞元大吼一声,向那个杀了他爱马的吐蕃大将冲了过去,一路上,又捅死打伤吐蕃士卒十数人,鲜血逐渐染红他的全身。 吐蕃众将士见没了坐骑的李贞元还如此勇猛,如杀神一般,都有些心惊,一时间攻势减弱了许多。 杀了李贞元坐骑的吐蕃大将,也被吓住了,他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道:“放箭,放箭!” 吐蕃士兵闻言,张弓搭箭,向李贞元齐射而去。 李贞元也得了提示,拿起弩箭,瞄准那吐蕃大将射去。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那吐蕃大将的背心,将其从马上射落下来。 与此同时,吐蕃士兵的箭矢也如雨而下,将李贞元万箭穿身。 李贞元再也不能战斗了,身体里的血从他身上的各个窟窿流了出来,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将长枪插入土地里,用枪尾支撑起了自己要倒下的身体。 完成最后这个动作,李贞元迎着金黄色的阳光低下了头,永久的闭上了眼睛。 “真英雄也!”尚若赞由衷的称赞。 李宓这边,同样异常顽强,和南诏军一路打到关前吊桥。 行至桥边,坐骑却止步不前。 南诏守军大将见此情形,高声道:“马不前行,皆因惧我南诏神威,李将军何不就此投降,与我们世子把酒言欢。” 李宓打量了一眼吊桥,心中已经大概有数。 他本就是断后而来,抱着必死之志,如今可以死在前进的路上,总比死在后撤的路上要好。 “大唐将军,不知何为恐惧!” 李宓高喝一身,驾马冲上了桥梁。 来到桥梁中间,腐朽的木板突然碎裂,李宓和坐骑一起坠入河里,沉江而死。 ------------ 第218章 连锁反应 北军大败,唐军彻底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性,南诏联合吐蕃南下,将李璘的南军围困在龙尾城外。 李璘带领南军奋力突围,加之从北部突围出来的何覆光从旁接应,李璘得以成功脱身,与何覆光合军一处,带领剩余的一万余人撤退。 阁罗凤率兵追击,靠着对山势地形的熟悉,追到石城时,又斩杀唐军将士五千余,活捉三千余,李璘带着剩余三千将士一路北逃。 阁罗凤趁势攻克石城,将投唐的爨崇道,以杀害爨归王和爨日用的罪名将其处死,接着控制滇东全境。 控制滇东全境后,阁罗凤没有选择继续北进,而是就地重新治理滇东。 安排好滇东事宜,阁罗凤返回南诏,接着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在太和城王都立碑,刻石讲述叛唐不得已的原委。 第二件,下令收集唐军阵亡将士,将他们葬于下关洱海河岸,刻碑勒石题字为:大唐天宝战士冢,后称万人冢。 大碑落成之日,阁罗凤率军民前往祭奠,亲自致悼词: “君不正而朝纲乱,奸佞起而害忠良。生乃祸之始,死乃怨之终。呜呼悲哉!唐师阵亡兄弟!”。 第三件,阁罗凤命人将李宓遗体打捞上来,葬于苍山斜阳峰麓的仙鹤塘,并建李将军祠,供奉神位。 半年后,李宓的家人来到南诏,李宓孙女将李宓留下的南诏铎鞘剑呈献阁罗凤,阁罗凤颇为感慨,陪同李宓家人去祭奠李宓,并在李宓祠堂题了一副对联。 “父忠子孝,留下英魂警后世;节义两全,磷火万点洱河咽。” …… 另一边。 李璘一路逃至荣州荣德山下,此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两千将士,但他也暂时安全了。 安全之后的李璘来不及为死去的数万将士悲伤,而是先思考如何推卸责任。 破旧的房屋里。 李璘召何覆光入内,道:“何将军,我命你派人游说吐蕃一起侵吞南诏,为何吐蕃却中途袭击了我军?” 李璘确实派人游说了吐蕃,不过派的不是何覆光,而是自己的心腹刘巨鳞。 这也是阁罗凤历数李璘罪状时,说的勾结吐蕃,企图侵吞南诏一事。 何覆光对这事完全不清楚,惊讶道:“殿下,您没有……” 何覆光没有说完,因为在他的身后,薛镠一刀捅穿了他的身体。 何覆光完全不敢相信李璘会这么杀他,他带人突围之后,没有自己跑,而是折到南边和李璘汇合,策应李璘突围。 他已经如此忠心,却还是逃不过李璘的毒手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何覆光只是后悔没有和李宓一起战死疆场,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生。 对于一名良将来说,这是莫大的遗憾。 但他必须带着这样的遗憾,永远的离开。 只听李璘道:“李宓作为主将以身殉国,你身为副将,为何能安然无恙?因为你里通外敌,勾结吐蕃!” 薛镠将何覆光的头颅斩下,走出破屋,对外面的人道:“何覆光里通吐蕃,致使这次远征大败,刚才他企图行刺永王殿下,被本将军反杀。” 说罢,将何覆光头颅递给亲卫,道:“传首各军,以儆效尤。” “是。”亲卫领命,提着何覆光的头颅去了。 …… …… …… 南诏大战之时,吐蕃也没有闲着。 吐蕃集重军,假意进攻剑南,剑南告急,朝廷便安排陇右协防。 然后吐蕃趁着陇右调动,以四十万大军直扑石堡城。 王忠嗣不愿意牺牲数万将士的性命攻取石堡城,但是吐蕃愿意。 赤德祖赞亲临前线指挥,以上次败于李琩的韦论莽支拉略和尚绮心儿贝拉领左右大将,用吐蕃两万将士的牺牲,攻下了石堡城。 攻取石堡城时,赤德祖赞还派属卢芒奇顿进取剑南松州,切断剑南和陇右的要道。 剑南大败,吐蕃攻取石堡城和松州的消息同时传入长安。 大唐举国震惊! 李隆基连忙召见众臣议事。 只见李隆基将奏书甩在地上,愤怒的敲着龙案,道:“六万将士,只余两千人生还,李璘这仗怎么打的!” 李隆基提起了将士,并不是因为他心疼士卒,而是这六万将士一死,大唐短时间内很难再攻取南诏了,剑南和南诏攻守易形,剑南成了守势。 其他人不敢讲话,李林甫上前道:“圣人息怒,南诏此战虽赢,但他们也不敢进取剑南,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陇右局势为主。” 李林甫这话也不是随便乱说,南诏确实不敢进取剑南。 与南诏战役大败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一点比较容易被忽视,那就是劳师远征。 作为主动进攻方,所要承受的后勤难度,战事难度都不是防守方可以比的。 还有,南诏由于地形的原因,虽然擅长山地作战,却不擅长平原军团作战,也不擅长攻克坚城。 因此,阁罗凤取下石城之后,并没有进一步威胁剑南,而是上书再次求和。 两次失败,李隆基也有点回过味来了。 这次若不是吐蕃出兵协助,李璘也不会败得那么惨,说到底,吐蕃才是大唐的心腹大患。 李隆基面露苦色,心里有些后悔。 当初他要是再信任李琩一点,李琩取下石堡城之后,他不调回李琩,而是让李琩继续进军,取下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将吐蕃赶出大非川和磨环川,那么吐蕃也不敢轻易支援南诏,更不会反手突袭石堡城。 李隆基冷静下来,道:“依右相之见,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李林甫道:“先同意南诏的求和,与南诏会盟,同时备军,重新夺回石堡城。” 李隆基思索半晌,道:“依右相之言,南诏那边派谁去谈判会盟?” 李隆基说罢,看向李亨。 李璘是李亨举荐,虽然李璘通过一些骚操作进行甩锅,但李璘毕竟是主帅,无论怎么甩锅,他都有责任。 李亨心里一面怨恨李璘的废物,一面道:“儿臣举荐的十六弟,此次失败,儿臣也有责任,请父皇责罚。” “追责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安稳局势。”李隆基语气冷淡。 兄弟们,我补充一下,李宓和李泌是两个人。然后李宓的事我基本按照历史写的,兄弟们要是到云南大理去旅游,还可以去看唐军将士的万人冢。 ------------ 第219章 齐召回京 李林甫见此情形,认为他反攻李亨的时候到了,进言道:“禀圣人,臣举荐荣王殿下主持和南诏的和谈,荣王殿下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应当可以胜任。” 李林甫在李隆基的权衡下,和李亨、李琩都有矛盾,他为了将来考虑,必须推出另外一个皇子。 李隆基对李琬的能力颇为认可,现在又有李林甫举荐,因此答应下来,道:“依右相之言,调任荣王为剑南节度使,主持和南诏的和谈。李璘就让他回来吧,对了,鲜于仲通、杨钊,也一起跟着回来。” 阁罗凤求和的奏折送到了长安,李隆基对南诏的事知道了一些,因此他把有关人都召回来,准备好好问问。 安排了剑南之事,李隆基话锋一转,接着道:“王忠嗣调任为陇右节度使,让他接手陇右后,回京述职。十八郎的身体也恢复了些,让他也回京述职吧。” 李隆基虽然后悔之前不够信任李琩,但是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要是再调李琩重新打石堡城,就代表他之前做错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承认自己的决策失误。 因此他想让王忠嗣去打,再让李琩回来和王忠嗣商量战术。 …… 西州高昌。 时间已经来到公元745年,李琩的两个孩子已经出生三月有余。 杨玉环给他生了儿子,张木槿给他生了个女儿。 这一年来,李琩在安西北庭整顿吏治,发展屯田,劝课农桑,开办学堂,发展商业,把安西北庭治理得颇为成功。 这日,李琩正陪着杨玉环和张木槿闲聊,李隆基召他回京的敕令突然送到。 李琩接了敕令,大概明白李隆基的用意。 一旁的杨玉环不由吐槽道:“圣人想要用郎君的才华,却又不想用郎君这个人。” 李琩听杨玉环一语道出了李隆基的心思,笑道:“这倒是无妨,你和木槿刚刚生了孩子,需要修养,你们在家等我。” “嗯。”杨玉环点头,“我们的身子确实不适合舟车劳顿,不过苓儿倒是应该和郎君回去。” 李苓现在已经五岁,还没去过长安,确实应该带她回去看看。 李琩道:“只是我带着她,不知道她乖不乖。” 杨玉环道:“郎君可以把乳娘和常照顾她的丫鬟一起带着,让她们照顾。还有两位小娘子也想和郎君一起去长安,她们也可以帮忙照看。” “哪两位?”李琩疑惑道。 杨玉环笑道:“过会儿郎君就知道了,算着时间,她们应该快到了。” 杨玉环话声刚落,仆人来报,道:“殿下,何氏何锦和拔汗那国公主阿绮丝求见。” 杨玉环笑道:“她们来了。” 李琩明白过来,对仆人道:“请她们进来吧。” 仆人出门,不一会儿,就把阿绮丝和何锦带了进来。 两人分别给李琩、杨玉环、张木槿行了礼。 杨玉环对何锦道:“何姑娘,你不是想去长安开展新的业务吗?殿下刚好要去长安,伱可以和殿下同路。” 李琩现在和何氏的合作越来越多,不过李琩只提供“技术支持”,合作的具体事宜都是杨玉环在管,因此杨玉环和何锦联系比较多。 至于阿绮丝,杨玉环也和李琩提过几次。当时李琩并没有在意阿绮丝和杨玉环联系做什么,但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李琩猜想,大概是阿绮丝知道他对杨玉环的感情,因此才主动示好杨玉环,让他好纳妾。 何锦还没回话,阿绮丝便高兴道:“殿下也去长安吗?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向圣人提我们的婚事。” 李琩见阿绮丝这么直接,看了一眼杨玉环,回道:“公主请矜持一些。” “殿下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阿绮丝一笑,来到杨玉环身旁,拉着杨玉环的手道:“我已经和王妃说好了。” “额?” 李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杨玉环替李琩道:“两位一路辛劳,先请下去休息,晚间我安排宴席接待你们。” “好的。”阿绮丝答应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我们先去沐浴。” 杨玉环道:“公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管家去办。” “多谢王妃。”阿绮丝微微一笑,和何锦退了下去。 李琩待两人出门,不由问杨玉环道:“你同意我再纳妾?” 杨玉环道:“不同意能怎么办呢?以拔汗那国的位置,他们上书圣人请求联姻,圣人必会同意。” 李琩道:“我的意思,你不……” 李琩没有说完,杨玉环拉起李琩的手,咬了一口,接着道:“这样算是弥补臣妾了。” 李琩抽手回来看了一眼,只见自己手背上几个深深的牙印,牙印四周,还留有杨玉环的口红。 张木槿赶紧去取来草药,替李琩擦拭。 杨玉环有些心疼,问道:“臣妾是不是咬重了些?” “你说呢?”李琩无奈一笑。 杨玉环撒娇道:“可是臣妾的心更疼。” 李琩装作听不懂,笑道:“怎么了?你真患结脉了?” 杨玉环也不解释,顺着李琩的话道:“郎君这是心疼臣妾吗?” “是啊。”李琩用另外一只手将杨玉环拉到自己身旁,“上次你还离家出走来着。” 杨玉环闻言想起往事,不由脸上浮现笑容,道:“如果这次臣妾还离家出走,郎君还去寻臣妾吗?” “当然。”李琩没有犹豫,“你不认识路,在长安横平竖直的道路上都能走丢,要是在高昌这种山环水绕的地方,离家出走很可能走到沙漠里,或者被狼吃了,你说这能不去找吗?” 提起路痴,杨玉环笑得很深了,道:“臣妾再也不会了,臣妾在家等郎君回来。” “好。”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又转问张木槿,道:“木槿你呢?” “妾身什么?”正在给李琩擦药的张木槿一怔,随即明白李琩的意思,道:“妾身能在殿下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李琩反手握住张木槿的手,道:“能娶到你们真是我的福分。” 张木槿第一次见到丈夫纳妾要听另外妾的意见的,不由大为感动。 不过她向来不善言辞,因此倒也没说什么感恩的话,只是望着李琩,甜甜一笑。 “郎君能照顾臣妾和木槿妹妹的情绪,我们已经很高兴了。”杨玉环作了陈词,转道:“永王大败,石堡城丢失,长安暗流涌动,郎君此去长安,要多加小心。” ------------ 第220章 逢迎圣心 “是啊,算着时间,很多事应该发生了。”李琩感叹一句,沉默了会儿,道:“此次到长安,恰逢千秋节,需得为父皇准备一份寿礼。” 八月初五,是李隆基的生辰,开元十七年,百官上表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 杨玉环道:“臣妾能为郎君做的,便是改编乐舞,臣妾新训练了一批乐舞团,郎君带去吧。” 李琩会心笑道:“原来你早就做了准备。” 杨玉环道:“木槿妹妹学会制冰后,又带人酿了一些特别的酒,到时候郎君一起进献给圣人。” 李琩有些讶异,疑惑的对张木槿道:“你会酿酒?” 张木槿道:“用药有时候需要用酒做引,妾身便学了一些。但也不是妾身的功劳,都是阿姐领头做的。” 李琩闻言看向杨玉环。 “臣妾只是调配人手和物资,也没帮什么忙。”杨玉环眉目含笑,“而且这些虽然能讨圣人一时欢心,但终究不是最好的寿礼。” “那你觉得最好的寿礼是什么?”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郎君接管北庭后,把伊犁地区完全管控在大唐手里,西域诸国到时候也会纷纷上书恭贺,并纳贡请求册封,这才是最好的寿礼。” “伱真是聪明又会说。”李琩感慨道。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西域诸国送来的上好香料,玉石,奇珍异宝等,臣妾已经命人备好,郎君带回去献给阿娘。” “我出征在外,你操持着后方的大小事物,从王府之事,到我手底下将领官员的婚丧病喜,你无不做得妥帖得当。如今我要回长安,你又把一切都准备周到,我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李琩说着,伸手轻抚杨玉环的绝色的脸庞。 杨玉环道:“能为郎君分忧,是臣妾之幸,” …… 两天后,李琩带着大队出发,张光晟随行,阿绮丝和何锦跟从。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长安城下。 从西域而来,有两道门可以入长安,一道开远门,一道是金光门。 李琩走金光门而入,一入长安城,路上的行人便纷纷注目。 其中有认识李琩的人喊道:“是寿王殿下。” 有人说出李琩的名字,行人便围了上来,争先恐后的围观,有胆大者还远远的和李琩打招呼。 李琩见此情形,不由得有些疑惑。 先前他回长安的时候,这些民众对他并不热情。 不过虽然一时间不清楚原因,李琩还是翻身下马,让护卫不要阻拦民众,亲切的和民众打着招呼。 民众见李琩如此平易近人,一人一句大胆的和李琩攀谈起来。 李琩和民众边走边聊,来到西市街道,遇到了同样刚回来的李璘。 比之李琩,李璘那边除了随行的人,周围空空荡荡。 李琩对比之下,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受欢迎了。 以前他虽然战功赫赫,但是大唐赢习惯了,大家都觉得大唐赢是理所应当的,现在有了李璘的衬托,民众突然意识到主帅对战事的影响多么重要。 然后李琩“贤王”、“不败战神”的名头就在长安越来越响。 而且他遗传了武惠妃的基因,长得十分俊朗,多年的战事历练,又添了几分英雄气概,加之平易近人,因此大家对他好感倍增,有些少女见了春心萌动。 李璘见李琩万人簇拥,而自己这边连李亨都不来迎他,心里是又失落,又气愤。 李琩来到李璘跟前,行礼道:“拜见阿兄。” 李璘极不情愿的还了一礼,道:“十八弟好气派啊!” 李琩正欲谦虚回话,高力士迎面走来,到了李琩和李璘跟前,道:“圣人口谕,寿王李琩,县主李苓,拔汗那国阿绮丝觐见。” 高力士读了口谕,微笑着对李琩道:“寿王殿下,你快进宫吧,圣人知道你今天到,早早便开始等候。” 李琩道:“有劳阿翁。” 高力士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太子在春宫,呼为二兄,诸王公主皆呼“阿翁”,驸马辈呼为“爷”。 高力士听到李琩的称呼,心中高兴,但嘴上还是道:“圣人抬爱奴婢,奴婢岂敢当此称谓。” 一旁的李璘见高力士和李琩把他晾在一旁,打断道:“父皇没有传召我吗?” 高力士客气道:“回永王殿下,圣人并未有传您的口谕。” 李隆基没有按照规制,让阿绮丝先上书再召见,同时也没有说要见李璘,这让李璘更加的气愤,他忍不住拂袖驾马而去。 李琩望着李璘离开,才吩咐其他人先去他的府邸暂住,他自己则带李苓和阿绮丝随高力士入宫,一路到了花萼楼。 花萼楼里,李隆基和武惠妃坐于堂首。 李琩迎头便拜,眼含热泪,道:“儿拜见父皇、母妃。” “许久不见,十八郎看起来硬朗了许多。”李隆基亲自扶起李琩,模样慈眉善目。 李琩道:“皆仰父皇庇佑。” 李隆基让李琩入座,然后抱起李苓,问李苓道:“你认得朕吗?” “认得。”李苓落落大方,奶声奶气的道:“您是翁翁,阿爷说苓儿的名字便是嗡嗡取的。” “真乖!”李隆基抱着李苓回到龙位,对李琩道:“和朕说说这两年的事。” “是。” 李琩依言,将安西、北庭和西域诸国的事详略得当的给李隆基大致概括一下。 李隆基听得连连点头,待李琩说完,道:“过几日便是千秋节,你在长安过了千秋节再回去。” “是。”李琩应声,呈上一份奏书,道:“父皇,儿有事上奏。” “哦?”李隆基对于李琩见面就上奏书的行为有些惊讶,将李苓放了下来,对李苓道:“苓儿去把奏书拿来。” 李苓听话的从李琩手里拿过奏书,恭恭敬敬的双手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见李苓仪态得体,颇为满意,他默默的拿过奏书看了一眼,然后更满意了。 因为李琩奏书里写的,不是政事,而是请李隆基把千秋节改为天长节。 至于改的原因,李琩论述了好几条,有天长取自《道德经》,有寓意好,有顺应改元天宝等等。 当然,李隆基之所以满意,奏书里的理由充分只是其次,更关键的是,这说明李琩一直记挂着他。 ------------ 第221章 喜忧不同 李隆基高兴的将奏书放在龙案上,道:“十八郎有心了,此事过后再议,今日朕要为你办一件喜事。” 说罢,转向阿绮丝,道:“拔汗那的奏章朕都收到了,你特地来京,是否有事有奏?” “是。”阿绮丝连忙上前行礼,直言道:“臣女为求赐婚而来。” 李隆基微微一笑,看向旁边正在逗李苓的武惠妃,道:“惠妃觉得如何?” 武惠妃打量了一眼阿绮丝,笑道:“性情直爽,模样标志。” “不错。”李隆基点点头,转向阿绮丝,道:“朕准了,为你和十八郎赐婚。拔汗那国向来忠诚,朕特赐伱家族窦姓,改拔汗那国为宁远国。” 阿绮丝闻言大喜,连忙拜谢。 李隆基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吧。” “是。”李琩和阿绮丝领命,带着李苓退了下去。 李隆基看着李琩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隆基以前是不愿意让李琩出京,但是现在,他是不能让李琩留京。 古往今来,藩王做大后,造反成功的概率很小,但留京政变成功的概率就比较大。 他刚才给李琩这么好的礼遇,既是因为李琩劳苦功高,也是为了安抚住李琩,让李琩安心的呆在偏远的西北,好好的为大唐出力,不要萌生留在长安的想法。 至于和拔汗那国的联姻,李隆基也想过把阿绮丝许配给其他人。 但是拔汗那国位置太重要了,他要是这么做,等于同时伤害李琩和拔汗那国,如此对西域局势不利。 比起西域局势,这点制衡显得微不足道。 而且,李隆基作为一个自信到自负帝王,他自觉有一百种方法制衡李琩,没必要非得用这种弊大于利的方式。 因此,他不仅同意了李琩和阿绮丝的婚事,还改拔汗那国为宁远国,赐阿绮丝家族窦姓。 窦姓,是李隆基生母的姓氏,将这个姓氏赐给阿绮丝家族,其背后的含义可见一般。 李隆基沉思着,一旁的高力士道:“禀圣人,奴婢方才传口谕时,遇到了永王殿下。” “永王?”李隆基回过神来,“鲜于仲通和杨钊到了吗?” “到了。”高力士回道。 李隆基道:“南诏上书求和的同时,还告了永王一状,此事你认为是否应当细查?” 高力士沉思片刻,道:“若真有蒙蔽圣听之事,自然要查,不过……” 李隆基道:“不要吞吞吐吐。” “喏。”高力士连忙回复,“战事已败,此时若再大张旗鼓的查,有损朝廷威严。” 高力士的这话,一般人可不敢说。 因为他这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事都发生了,现在才查,显得朝廷无能。 第二层,是有向南诏示弱的意思。大唐虽然打输了,但是气势不能输,就算错了,也要咬牙挺住。 李隆基明白高力士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暗查?” “是。”高力士点头,“先暗暗的把事情弄清楚,之后该怎么处置,圣人圣裁。” “有理,便按你的意思。”李隆基答应下来,吩咐道:“此事交给由你全权办理。” “喏。”好高力士领命。 …… 李林甫府邸。 此时,李林甫的手上拿着一张状纸,状纸是一个叫柳勣的人写的,告的是他的老丈人杜有邻。 杜有邻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柳勣,二女儿嫁给李亨。 杜有邻是个文人,而柳勣生性狂疏,两个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吵架。 但杜有邻是长辈,加之文人骂街的加成,柳勣随时被喷得狗血淋头。 长此以往,柳勣忍不住了,便写了一封状纸,状告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 吉温见李林甫拿着状纸久久不语,忍不住道:“右相,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您为什么看起来并不高兴?” 李林甫叹道:“若在平时,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可现在寿王刚回来,本相担心寿王插手。” 吉温道:“寿王和太子貌合神离,他应该不至于替太子说话吧?” “不然。”李林甫摇头,“寿王这个人认死理,以前的事暂且不说,他到了北庭就欣起好几个大案,得想个法子让他不要插手。” “这事很难办。”吉温叹息一句,“圣人现在对寿王宠爱有加,寿王若真要插手,圣人多半会允许。” “你说什么?”李林甫站起身来,转忧为喜。 吉温道:“下官说圣人……” “不会。”李林甫打断吉温,“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圣人对寿王越宠爱,寿王便越应该收敛。” 这时,管家走进来,道:“阿郎,杨钊求见。” “杨钊?他不是跟着李璘吗?”李林甫有些惊讶,顿了顿,道:“先让他去偏厅等候,本相到要看看他说些什么。” “喏。”管家退了出去。 李林甫在月堂煎了壶茶慢饮,等时间过去半个时辰,才去偏厅见杨国忠。 杨国忠见到李林甫,立马行礼拜见,道:“下官仰慕右相日久,今日终于有机会拜见,实乃生平幸事。” 李林甫打量了杨国忠一番,微笑道:“公务繁忙,不能及时相见,还望勿要见怪。” “下官岂敢。”杨国忠十分热情,“能见到右相,下官等多久都值得。” 李林甫笑而不语,请杨国忠入座后,才慢悠悠道:“杨参军拜会过寿王殿下了吗?” “还没有。”杨国忠摇头,顿了顿,道:“不瞒右相,下官先前请寿王殿下为下官谋个差事,寿王殿下没有应许。” 杨国忠见面就把如此隐私的事说出来,要表达的心思,不言而喻。 李林甫若有所思,道:“寿王殿下一向唯才是举,那时可能是不知道杨参军的才能。” 杨国忠尴尬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下官从剑南带来一些特产献给右相,还望右相笑纳。” 李林甫看了一眼杨国忠带来的三大口箱子,问道:“当真是剑南特产?” 杨国忠道:“下官怎敢欺瞒右相。” “特产本相可以尝尝。”李林甫没有拒绝。 不过李林甫没有拒绝,并不是因为他真的以为杨国忠带的是特产,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 第222章 李林甫的反击 李林甫本来就不是什么清官,收点礼很正常。 而且他今天愿意收下杨国忠的礼,更重要的用意,还是想利用杨国忠对付李亨和李琩。 杨国忠先依附李琩不成,又依附李璘,如今李璘失势,他便迫不及待的拜访李林甫。 李林甫清楚杨国忠是来做啥的,他也清楚杨国忠的人品,但是用人嘛,需要不拘一格。 只见李林甫酝酿了一口痰,左右看看,似乎在找痰盂。 杨国忠眼疾手快,双手呈上。 李林甫微微一笑,呵忒一口,将痰吐到杨国忠的手上,笑道:“杨参军是个识时务的人呐!” 杨国忠毕恭毕敬,高兴道:“下官能为右相效劳,三生有幸!” “杨参军先请回去。”李林甫起身,“之后有事我会召你。” “谢右相厚恩。”杨国忠点头哈腰后,捧着痰退了出去。 杨国忠刚出去,罗希奭便匆匆赶来,道:“右相,王忠嗣进京了。” 李林甫道:“他见太子了吗?” 罗希奭道:“他倒是没有,不过陇右兵马使王难得密见了韦坚。” “好啊!”李林甫顺了顺胡子,“太子的运势应该到头了啊。” “下官需要立刻上书弹劾吗?”罗希奭问道。 “你弹劾什么?”李林甫瞪了罗希奭一眼,“现在朝野都知道你是本相的人,若是伱去弹劾,我们有理也变得无理。” 罗希奭道:“如此该让谁去弹劾为好?” 李林甫沉思片刻,道:“让杨慎矜去,要做足准备。” 罗希奭恍然大悟,道:“下官明白。” …… 兴庆宫外,李林甫拿着状书,正好碰到同样进宫的李适之。 李林甫主动搭话道:“左相似乎精神并不太好,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啊。” “劳右相关怀。”李适之客气回复,“大唐财政全靠右相支撑,右相更需要保重身体,大唐离不开右相啊。”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说起财政,我听闻华山有金矿,开采可以富国,圣人还不知道。” “哦?”李适之有些惊讶,但来不及多说,两人就一同走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 李隆基扫了一眼李林甫和李适之,道:“今年朝廷吃了败仗,财政紧缺,这千秋节是否应该继续大办?” “正是如此,才有大办。”李林甫上前回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剑南小败,于朝廷根本并无影响。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千秋节正是圣人恩泽万民,昭示大唐天威的好时机。” 李隆基道:“但钱从哪里来呢?” 李林甫故作沉思。 李适之借机上前道:“禀圣人,华山有金矿,可开采富国,这事有右相也知道。” 李隆基闻言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回道:“此事臣确实知道,不过华山是圣人天命山,乃王气所在,不宜开凿。” 李隆基点头,瞪了李适之一眼,道:“左相以后奏事,需先与右相商议,不要再奏这种不合时宜的话。” “喏。”李适之连忙退到一旁,不敢再说。 自李适之任左相以来,经常被李林甫套路,现在李适之都习惯了,同时李适之也理解了牛仙客为什么对李林甫言听计从。 李林甫接着道:“财政之事,圣人不必烦心。今年虽然剑南新败,但是寿王之前收服了西域,西域诸国纳贡增多,丝绸之路更加繁荣,收的商税也多了一些,碛西屯田、农商业发展也好了许多,节省了大笔军费。另外江南一带收成不错……” 李隆基没有太注意听后半段话,他的心思都落在了前半段。 他给李琩在西北这么大的权利,除了李琩能打,也因为李琩治理有方。 如果李琩在西北只知道花钱,不能给朝廷带来收益,他也不会同意李琩增兵碎叶城。 这几天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李琩调个位置,但现在看来,还得让李琩在西北多呆一段时间。 李林甫说了大体情况,然后呈上写好具体情况的奏章。 李隆基拿过扫了一眼,非常满意,道:“千秋节之事,就由右相筹备吧。” “喏。”李林甫领了命,接着递上柳勣的状纸,道:“禀圣人,有一事关系重大,臣不敢私自决断,请圣人圣裁。” “哦?” 李隆基拿过状纸打开,照例只扫一眼,发现不对,又仔细阅览。 “岂有此理!”李隆基将状纸拍在桌子上。 底下的李适之吓了一跳,他很疑惑什么事能让李隆基这么生气,正在疑惑间,沈中监低着头走进来,恭敬道:“禀圣人,杨慎矜请见。” 李隆基道:“让他进来。” “喏。” 沈中监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杨慎矜双手举着一封奏书快步而来,道:“禀圣人,臣有事奏报。” 高力士熟练的拿过杨慎矜手里的奏书,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打开一看,脸上的怒气越凝越重。 杨慎矜奏章里的内容,说的是韦坚和王难得密会,意图不轨。 李隆基让高力士把奏书拿给李林甫。 李林甫对这事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仔细阅读,看了半晌,才道:“朝中大臣和边将密会,有违规制,不过这只是小事,臣比较担心,他们都是太子的拥护者。” 李隆基听到李林甫这话,神情大变。 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韦坚是朝廷重臣,王难得是陇右军二把手,而且王忠嗣才接手陇右。 这三人若是在李亨的授权下联合行事,那李亨想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李隆基豁然起身,愤怒道:“把他们都抓了,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办,京兆府协同办理。” “喏。”李林甫领命,立刻出门。 走到一半,李隆基突然道:“慢着!” 刚才李隆基太过生气,以至于来不及理清思路。 但这转瞬间,他有点回过味来了。 如果这事最后查出来,真有李亨在后面授权,那再次废太子就是必然之事。 当然,如果李亨真这么做,他不会心慈手软。 可是,要是李亨是被冤枉的呢? 他虽然有想剪除李亨的羽翼心思,可是并不想现在就无故废太子。 ------------ 第223章 旁听 李林甫的手段李隆基清楚得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大部分都是李林甫的人,这事真让李林甫全权办理,他可能看不到真相,他必须找个人从中制衡了一下,这个人最好在京城里没有势力。 如此看来李琩是个不错的人选。 而且,他还可以趁此试探一下李琩到底有没有其他心思。 “传寿王入宫。”李隆基跟着道。 “喏。”高力士领命,亲自去传。 李林甫则神情微变,沉思着回到殿前。 半晌后,李琩赶到,李隆基让高力士把柳勣的状纸和杨慎矜的奏章拿给李琩。 李琩看完,神色大惊。 这次,李琩的惊讶不是装出来,而是真实反应。 因为按照历史,746年正月,发生韦坚案,746年底,发生杜有邻案。 但现在,才745年七月。 这两案发生的时间不对,顺序也不对,而且涉及韦坚案的皇甫惟明也被他搞死了。 李琩一时间完全搞不清这蝴蝶效应是怎么发展的。 李隆基见李琩震惊不说话,以为李琩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不由温和道:“十八郎,此事你怎么看?” 李琩忙道:“父皇,此事看起来似乎都牵连二哥,但儿相信二哥断不会行如此悖逆之事,此事应当严查,弄清楚中间的误会。” 李琩没有装糊涂故意撇清李亨,而是直击问题核心,表达对李亨的信任,同时给出了查的建议。 李隆基点点头,道:“你在陇右、安西、北庭,办了几件大案,对刑狱之事颇为精通,此事由你全权查办如何?” 李隆基模样和蔼,但李琩知道李隆基这是在给他挖坑。 他一个藩镇节度使,怎么能插手京城的事呢? 李琩连忙道:“儿能办之前的案子,皆仰父皇天威所至。父皇圣明烛照,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人才济济,此事交由他们,他们必定能秉公办理,迅速查清。” 李隆基闻言,沉默了片刻,又道:“伱可有推荐的人选?” “这……”李琩摇头,“儿臣对京城官员并不熟悉,不敢妄荐。” 对于李琩的“无知”,李隆基心里很满意,道:“此事我安排其他人办,不过离千秋节还有段日子,这段日子你也在京城,便参与旁听吧。” 李隆基这次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李琩道:“儿谨遵父皇旨意。” …… 长安城里,大队官兵出动,一日之间,韦坚、王难得、杜有邻三人及其家人,被全部捉拿,一起关进大牢。 长安城里风起云涌,但李琩却在东市路边淡定的吃着东西。 李琩在尽力理清这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是韦坚案。 时间提前,王难得替换了皇甫惟明的角色,这说明他虽然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但是历史的总体趋势还是没变。 李亨的势力依旧在发展,皇权和太子的矛盾依旧难以调和。 其次是杜有邻案。 这个案子李琩思前想后,自觉没有给过直接的影响,唯一有间接影响的,就是江采萍和张皇后。 历史上,李亨和江采萍交集不多,但是因为他的缘故,李亨想要效仿,和江采萍发生了感情,而李隆基为了权衡,提前将张皇后嫁给了李亨。 以张皇后的性格,提早成了替代品,很有可能会搞一些事。 最后是李隆基已经让三司推事了,为什么还要调他旁听。 三司中,大理寺负责审理百官犯罪和京师徒刑以上案件以及州县呈报的疑难案件,经过审定后送刑部复核,再报中书门下,大案及死刑要奏请皇帝批准。 刑部负责复核大理寺审定的流刑以下罪及州县判处的徒刑以上罪,死刑不论在京在外,都要由刑部复核,请示皇帝批准,再由大理寺复审判决。 御史台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 这三个衙门相互独立,分工明确,具有一定的严谨性,同时相互牵制,一定程度保证司法的公正性。 因此,三司会审,已经是当下最为公正的审理方式,但是李隆基却还让他旁听。 如此,只有两个解释。 第一,是李隆基知道李林甫的权势太大,三司基本都被李林甫渗透完了,平时李隆基为了偷懒,也为了让李林甫好好给他捞钱,放任不管,但是现在,韦坚案和杜有邻案撞在一起,比历史上更严重。 事关太子废立,李隆基留了个心眼。 第二,李隆基不选别人而选他,应当也有测试他的心思。 现在说不定就有高力士手下的眼睛在盯着他。 李琩想到此处,不由暗暗感叹:“不愧是玩弄权术的高手。” 李琩正感叹着,突然锣鼓敲响,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 “右相出行,行人避让!” 李琩转头看去,只见两队右骁卫从西而来,前面开路,接着一顶大轿闯入眼帘。 这就是李林甫出行的派头。 李琩旁边的张光晟见此情形,不由低声吐槽道:“好大的架势!” 李琩闻言一笑,也不接话,只端着饭碗让到路边,继续嗦着面条。 但李琩虽然让路了,他却还是低估了李林甫的静街的程度。 一右骁卫纵马上来,喝道:“你为何不退至坊内,是否意欲行刺?” 一边说着,一边扬鞭就要往李琩身上招呼,不过鞭子抬到一半,他看到了李琩抬起的脸。 这右骁卫吓了一跳,连忙翻身下马,道:“小的不知是寿王殿下,请殿下恕罪。” 他这一行为,也让李琩后面准备动手的张光晟及时收手。 李林甫听到前面的动静,探头出来,看到是李琩,欣开轿帘。 轿边的奴隶立刻趴下身,李林甫踩着奴隶的躯体下轿,来到李琩跟前,笑道:“寿王殿下怎么在街边用膳?” 李琩道:“久不来长安,吃点长安小食,怀念一下,右相要不要一起?” “也好。”李林甫没有拒绝,和李琩一同入座,接着道:“韦坚、杜有邻两案审理在即,殿下不准备准备?” “我只是旁听,没什么好准备的。”李琩微微一笑。 李林甫怕的就是李琩这个态度,李琩什么都不做,他就很难把握李琩的心思。 李琩顿了顿,接着道:“涉案人等,都送到大理寺狱去了,现在京兆府和大理寺正在搜寻相关证据。右相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圣人。”李林甫露出苦涩的笑容,“千秋节在即,剑南、河东、河北事情不断。殿下有所不知,臣这右相表明风光,实则难当啊,您看臣这须发都白了。” ------------ 第224章 耳顺之年 李林甫的感叹也不是纯粹的装腔作势。 大唐现在名义上还是盛世,李林甫比杨国忠能力强,也想做点事,因此剑南打输了,阵亡六万将士的抚恤金多少要给一点,剑南军士后续的招募、调动也要处理。 安禄山那边又去和北方邻居练了练,打仗要粮饷,打赢了要赏赐。 李隆基的千秋节是盛大庆典,耗资巨大。 这些要花大钱的事撞在一起,确实够李林甫伤脑筋。 李琩跟着想了会儿,道:“右相为国辛劳,鞠躬尽瘁,父皇和大唐子民都会感念右相的功劳。” “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我是不想了。”李林甫说到这儿,店家刚好端来馄饨,李林甫主动接过,吃了一口,接着道:“今年千秋节,圣人正好六十。圣人自是龙体康健,千秋万载,可也是耳顺之年,臣也六十有二,只盼能多伺候圣人些日子,让圣人顺心如意。” 李琩道:“右相对父皇拳拳之心,令人动容。” 李林甫刚才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李隆基都年事已高,他都忠诚于李隆基,让李隆基顺心,李琩作为儿子,更应该这么做。 可是李琩的回答明显在装晕。 李林甫不由笑了笑,坦白道:“殿下学识渊博,应当知道耳顺之年的耳顺是何意思吧?” 李琩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按《论语》的意思,是指境界高远,能顺其自然,于是便没有不顺耳的事。” “殿下果然学识渊博。”李林甫言不由衷的夸赞一句,话锋一转,道:“可在臣看来,殿下这是着相了。圣人六十大寿,特意留殿下在京庆贺,殿下可要体会圣人的一片苦心啊!” 李琩道:“多谢右相提点。” “殿下多礼,是臣多嘴了。”李林甫带着笑,吃了两口混沌,起身道:“臣还有急事,便不陪殿下了。” “我送右相。”李琩跟着起身。 李林甫没有拒绝,转眼看向因为冲撞了李琩还在跪着的右骁卫。 李琩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你怎么还跪着呢?快请起身。” “多谢殿下。”这右骁卫回了一句,却不敢起来。 李林甫见此情形,踹了这右骁卫一脚,道:“起来吧,以后擦亮你的狗眼,不要为非作歹。” “是。”这右骁卫这才起身。 李林甫回身,踩着奴隶的身躯上了轿,朝着兴庆宫的方向去了。 待李林甫走远,张光晟不由问道:“殿下,右相说您着相了是什么意思?” 李琩顺口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里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张光晟依旧不明所以,一旁的何锦便替李琩解释道:“右相的意思,是指殿下解释的耳顺不对,应该按字面意思理解。” 张光晟恍然大悟。 李林甫希望李琩让李隆基耳顺,更深一层,就是要把这件案子判得合李隆基的心意。 那要怎么和李隆基的心意呢? 李林甫以为的是废太子。 但李琩并不这么认为。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以吉温的手段,现在应该用刑了,张参军随我去监牢看看,何姑娘和阿绮丝公主先回去吧。” 李琩说罢,带着张光晟去了大理寺。 …… 同一时间,东宫。 此时的李亨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急得走来走去。 不一会儿,李静忠推门进来。 李亨忙问道:“地方都搜了吗?” “都搜了,没发现可疑之物。”李静忠回道。 “那就好,没有就好。李亨点点头,稍微宽了心,接着道:“韦妃和杜良娣在做什么?” 李静忠道:“殿下令让她们呆在屋里,可是她们都吵着要见殿下。” “现在我还见她们干什么?”李亨有些烦躁,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李亨更火了,不耐烦道:“谁?” 门外传来张良娣的声音,道:“殿下,是妾身。” 听到是张良娣,李亨犹豫了一下,道:“进来吧。” 张良娣闻言,推门而入,双手端着茶。 只见张良娣来到李亨跟前,将茶水呈给李亨,道:“殿下,喝杯茶静静心。” 李亨接过茶水,扔在桌上,道:“我现在哪里还有品茶的心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张良娣语气和缓,“殿下既然没做过,还担心什么呢?” 李亨一怔,示意李静忠退下,才叹了口气,道:“李瑛之事还历历在目,我如何能不担心。李林甫一心想斗倒我,这次我多半要栽在他手里。” 张良娣道:“能左右殿下前途生死的,只有圣人。殿下与其担心李林甫怎么做,不如揣测一下圣人的心思。” 李亨道:“我现在心乱如麻,全无主意,我有心召吕向他们共同商讨,又担心父皇更加疑心我。” “殿下所虑不错,如今这种时候,殿下谁都不能见。”张良娣先附和,随后分析道:“依妾身愚见,圣人并不想废黜殿下。” “哦?何以见得?”李亨忙问。 “若是圣人想废黜殿下,不会让寿王旁听。”张良娣思索着,跟着分析道:“则天皇后临朝时,频繁废立,先立中宗,又废中宗立睿宗,后又废睿宗立中宗,如此折腾之下,导致朝局不稳,圣人对此深有感触。如今圣人已是耳顺之年,圣人想要的,只是安稳。” 李亨跟着想了片刻,道:“你说得有理,接着说。” “喏。”张良娣毕恭毕敬,“圣人想要安稳,殿下何不遂了圣人的心意。” 李亨道:“如何遂?” 张良娣道:“韦氏一族势大,韦坚位高权重,王难得手握陇右重兵,殿下和他们走得近,这自然不能让圣人安心。若是殿下能和韦妃和离,自然就和他们做了切割。” “这……”李亨好不容易拉拢这两大势力,他有些不甘心,不过现在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李亨强忍不甘和怒意,问道:“那杜良娣呢?杜氏可没什么势力。” 张良娣道:“杜氏势力虽然不大,可是柳勣结交了不少外臣,若是把这些外臣算在里面,那所引起的震动势必不小。” 张良娣的意思,杜良娣也得离。 ------------ 第225章 和离 一天之内,连离两婚,李亨一时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张良娣见李亨的模样,又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殿下和离之后,需要立刻呈报圣人,并且自请让京兆府和大理石的人进东宫搜查,如此方可让圣人安心。” “我……”李亨站起身来,沉默良久,道:“便依你之言。” 李亨说罢,毅然决然的出了门。 看样子,是去谈和离的事。 张良娣见李亨真的同意了她的提议,是又高兴又悲伤。 高兴是因为韦妃和杜良娣这两个阻挡她上位的人终于都没了,她很快就会成为新的太子妃。 悲伤则是因为她看到了李亨的绝情。 其他女人会因为利益被李亨抛弃,她又何尝不会呢? 她和李亨从此以后,只有利益,再没有一丁点感情可言。 …… 兴庆宫,沉香庭。 李隆基靠在龙椅上微闭双眼,梅妃江采萍替他捶着背,一旁是李龟年吹笛,李鹤年弹琴,亭子中间是几名绝色舞女正在翩翩起舞。 高力士引着李亨来到庭前,让李亨在庭前等候,他自己则上前通报。 李隆基听到高力士的通报,睁眼看了亭外的李亨一眼,没有说话,又闭上眼睛。 直到一曲终了,李隆基才挥手让李龟年兄弟和舞女先退下,然后缓缓坐正身子,让高力士宣李亨上前。 李亨听命进前,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道:“父皇,儿今日来,是有事禀报。” “何事?”李隆基语气冷谈。 李亨道:“儿臣和韦氏、杜良娣感情不睦,已经和离。” “哦?”李隆基吃了一惊。 李隆基背后的梅妃比李隆基更吃惊。 这些年,江采萍一直念着和李亨的感情,她心里一直觉得李亨重感情,也会念着她。 可是现在听到李亨同时和太子妃、杜良娣和离,她有点懵了。 这切割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如果李亨真的重情重义,不说为韦坚他们求情,至少也不用这么快着急切割吧? 李隆基倒是对李亨的做法很满意,道:“既然感情不睦,离了也就离了。” “喏。”李亨跪了下去,委屈的红着眼道:“儿听说柳勣状告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儿清白之身,不能受此凭空污蔑,儿请京兆府和大理寺尽快搜查太子府,以免时日一长,他们又污蔑儿毁灭证据。” 李亨之前还有嫌疑,但李隆基并没有像对李瑛那样动用武力,究其原因,是因为李亨的东宫卫率也不像李瑛之前那般庞大。 李隆基自信李亨一时不能武力政变。 现在李亨又主动切割,请求自证,事情到这一步,李隆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交给李林甫和李琩权衡。 李隆基站起身,扶起李亨,道:“我们父子不必相疑,你若清白,自会有公道,你先回去吧。” “喏。”李亨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转身之时,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江采萍,看到了江采萍的眸子里再没有以前看他的深情,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李亨突然觉得无比的孤寂,一瞬间有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他沉默的走着,在周围目光的注视下,穿过一个个亭台,绕过一条条的长廊。 他艰难的走出了兴庆宫,抬头看着刺目的太阳。 世事易变,唯有太阳朝升夕落,永远不变。 李亨在原地愣了会儿,一股力量自他的灵魂深处涌了出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一往无前。 孤寂的滋味虽然难受,但孤寂本身又何尝不能成为一种武器? 他是孜然一身,无权无势的太子,这是最可怜的太子,但也是李隆基最放心的太子。 只要太子之位保住,一切都会回来。 …… 监狱里。 光线昏暗,臭味扑鼻。 李琩和张光晟一路来到刑房,还未进门就听到监狱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以及一阵阵悲惨的叫声。 只听狱卒道:“伱们把东西藏哪里了?” “这么好看的美人儿,我也舍不得。”说话的吉温,“可是你不说本官交不了差,只要你说出来,本官能保你不死。” 吉温说的保她不死,大概就是纳她为隐妾,或者收为奴婢的意思。 这女子听了吉温的话,冷笑一声,一口口水喷在吉温脸上。 “妈的!不识好歹!”吉温抢过鞭子,在这女子身上猛的抽打起来。 这时,李琩和张光晟走了进来。 吉温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李琩,连忙跑了过来,给李琩行了一礼,奉承笑道:“哎哟,寿王殿下千金之躯,怎么到这监牢里来了。” 李琩扫了一眼正在受刑的女子,才回吉温道:“本王奉父皇敕令,旁听此案,没事,你审你的。” “额……”吉温一愣,道:“这贱人嘴硬得很,用刑她也不招。” 封建社会并不是法治,是否严刑逼供,全看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治相对宽仁,在位时颁布了《法司及别敕推事并依律文诏》,斥责司法官吏不遵讯鞫之法,肆行残虐,受讯人受到悬枷、冻饿、捆绑等残苛刑罚,要求法司鞫狱严格依律文行事。 后来武则天当政,刑讯转松为严,不仅另外设置了丽景门的监狱,还大量任用酷吏。 这些酷吏中,以来俊臣最为有名,来俊臣主编的刑讯手册《罗织经》,更是闻名遐迩。 而吉温,就是来俊臣一样的人物。 李琩并没有管吉温用刑的事,而是问道:“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卿呢?说的三司会审,他们怎么不在?” “这……”吉温怔住了。 吉温就是怕三司会审的时候李琩旁听,不好屈打成招,才私自提审,既然是私自提审,又怎么会有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 李琩盯着吉温半晌,把吉温看得冷汗直冒,然后微微一笑,转问道:“这娘子是谁?” 吉温见李琩竟然不追究,忙道:“回殿下,她便是杜大娘。” “哦。”李琩点点头,“要是上堂之前,你就把她打死了,我旁听的时候见不到人,就只能如实呈报父皇。” 李琩这话,既提醒吉温不要私自提审,又暗示吉温不要杀人灭口,同时也表示只要吉温做到这两点,他就不会追究。 吉温连忙道:“下官岂敢,下官一定依律法办事。” “那就好。”李琩看了一眼吉温,又看看杜大娘,转身离开了监牢。 ------------ 第226章 祆教 两人出了监牢。 张光晟忍不住问道:“殿下,吉温私自提审,有违律法,就这样放过他了?” “只能如此。”李琩叹了口气,“这是长安,吉温的所做所为父皇心知肚明,我即使闹到父皇那里去,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不如我让一步,他让一步。” 张光晟听了这话,心中对李隆基有了意见。 以前他也听过李隆基荒于政事,任用奸相,可他毕竟远在边疆,无法对这些事感同身受,这两日亲眼目睹,感触便深了起来。 张光晟沉默了会儿,低声嘀咕道:“若在碛西,殿下必会让这等邪恶的酷吏付出代价,这长安虽然繁华无比,却不如在碛西自在。” 李琩没有注意听张光晟的话,因为他看到了一群穿纯色白衣服的粟特人。 粟特人穿纯色白衣,代表他们是祆教的纯正信徒。 之前李琩让张光晟查安西北庭有那些粟特人给安禄山捐钱,查到的人中,就有涉及贪贪污仓粮、参与刺杀他的高昌大族。 因此,他和部分祆教徒算是结下了梁子。 李琩目光和这群祆教徒中几人对视了一眼,问张光晟道:“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从远处来的。” 张光晟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街道。 大理寺在皇城西角义宁坊,他们从义宁坊北门出来,往西看便是开远门,而开远门,是西域入长安的通道之一。 张光晟推测道:“这些人应该是从河西和陇右来的。千秋节在即,天下庆贺,万国来朝,无数人涌入长安。” “嗯。”李琩随口应着,顿了顿,道:“安禄山也进京了。” 张光晟道:“这些祆教徒很有可能去见安禄山,殿下,要不要派人盯着?” “暂时不用,右相自会处置,我们先顾好自己,”李琩思索着,“我目前比较担心的是何锦。” 何锦也是粟特族,如今是他的大金主,如果安禄山动了歪心思,利用宗教套路何锦,那将会是对他的一大削弱。 李琩念及此处,立时回府。 来到府邸,却不见阿绮丝和何锦。 李琩问门口的卫队长石守义道:“阿绮丝和何锦呢?” 石守义回道:“回殿下,祆教巫师来找何锦,说请她一起参与祭祀,阿绮丝公主随她一起去了。” “有没有说去哪里祭祀?”李琩忙问。 石守义道:“这末将的不知。” 李琩道:“她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石守义道:“南边。” 一旁的张光晟道:“如果去南边,极有可能是怀远坊,祆教徒一般都住怀远坊里。” 李琩道:“走,去怀远坊。” 去怀远坊,要过西市,李琩一行人来到西市,却发现路被堵了。 此刻的西市,人山人海,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而这些人围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大唐第一女歌手许合子在此献唱。 李琩没有办法,只能绕道。 一直绕回朱雀大街,沿着朱雀大街往南,再往西,从怀远坊西门入内。 李琩找到怀远坊祆教的祭司询问消息,这祭司却说没有派人请过何锦。 李琩意识到不妙,但长安这么大,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张光晟道:“殿下,阿绮丝公主身经百战,有她跟着何锦,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对啊!”李琩反应过来了。 阿绮丝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何锦也不笨,以她们两个的智商,不会轻易被骗。 念及此处,李琩跑出了怀远坊,绕着怀远坊绕了一圈,在怀远坊西门的石柱下看到了一串熟悉的字迹。 这串字与阿绮丝在歇尔河边沙地里留的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一个指向。 李琩沿着指向走,一路出了延平门。 延平门外,是一片坟地,之前李嗣业和红月便是在这片坟地套路出了反贼余孽的伏火雷。 李琩一行人达到坟地之时,已是夜晚。 皎洁的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林立的坟头洒下斑驳的惨白,八月初的秋风带有微微的凉意,远处不时传来老鸦的叫声。 张光晟疑惑道:“殿下,您确定阿绮丝和何锦会到这种地方来?” “应该吧。”李琩语气并不十分确定,但是向前脚步没有停下。 一行人在坟地继续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果真有人!”张光晟拔出兵器,护卫李琩。 石守义带着卫队快速向着打斗的地方奔了过去。 片刻后,李琩来到现场。 借着月光,李琩看到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大部分是纯色白衣祆教徒,其余有三个是阿绮和何锦的护卫。 尸体一侧,阿绮丝将何锦护在身后。 石守义上前汇报道:“殿下,我们赶到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嗯。”李琩应了声,径直走到阿绮丝跟前,正想质问阿绮丝,却看到她右胸处鲜血染红了衣服。 李琩放轻了语气,道:“我不是说让你们回府等我吗?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殿下在担心我吗?”阿绮丝冲着李琩笑了笑,放下刀,从怀里摸出一瓶金疮药,准备洒在伤口上。 李琩道:“你这么洒下去伤口容易感染,得先清洗伤口。” “额……”阿绮丝微愣,道:“先止血,明日进城再说吧。” “也罢,不过可以先用清水洗一洗。”李琩让张光晟拿来水壶递给阿绮丝,道:“我喝的水都是烧开过的。” “多谢殿下。”阿绮丝接过水壶,递给何锦,道:“劳烦何姑娘帮个忙。” 何锦往后缩了一下,歉然道:“我……我晕血。” 阿绮丝和李琩闻言打量了一眼何锦,只见她此时脸色煞白,确实像晕血的反应。 阿绮丝转对李琩,笑道:“那就劳烦殿下了。” 李琩犹豫道:“男女授受不亲。” 阿绮丝道:“我们都是军旅中人,不在乎这些,再说我和殿下婚期都定好了,难道殿下想让别人帮我。” 阿绮丝说到“别人”两个字时,张光晟和石守义等人连忙转身,自动退了开去。 李琩再次看了一眼阿绮丝的伤口,不想费时和阿绮丝多争辩,只有答应下来。 ------------ 第227章 扑朔迷离 大树后。 何锦举着火把照明,由于她晕血,所以别开脸去。 李琩借着火光撕开阿绮丝肩头到胸口的衣衫,掏出丝绸手巾垫住伤口下方以防走光,顺便挡住水流,然后用水壶里的水替阿绮丝先做清洗。 清水漫过伤口,阿绮丝整个人晃了一下,发出“嘶”的一声。 “疼吗?”李琩问道。 阿绮丝点点头,随后笑道:“能得殿下亲自照顾,再疼也值得。” 李琩道:“看来你伤的不是身体,是脑子。” “才不是。”阿绮丝娇嗔一句,转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李琩道:“因为你留线索了。” 阿绮丝会心一笑,道:“那殿下怎么确定我会把线索留在怀远坊。” “祆教祭祀一般在怀远坊,若是别人一开始就带你们往其他地方去,必定会惹伱们怀疑,所以应该是先去了怀远坊。”李琩解释着,替阿绮丝清理好伤口后,又为她敷药。 李琩一边敷药,一边接道:“既然你留了线索,就说明你知道有危险,既然知道危险,你们为什么还要来?” 阿绮丝道:“我说过,我会做一个对殿下有用的人。” 李琩闻言,敷药的手不由停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阿绮丝的脸。 阿绮丝充满异域风情的俏脸有些苍白,在如水的月光和红色摇曳火光照耀下,更加的楚楚动人。 李琩不由既感动,又感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听阿绮丝接着解释道:“他们主动找上门,我和何姑娘就知道有诈,不过不入虎窝,焉得虎子,殿下在碛西得罪了不少祆教徒,我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琩道:“我记得拔汗那国现在信的也是祆教吧?” “信祆教,佛教,伊斯兰教的都有。”阿绮丝做了解释,笑了笑,道:“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信殿下。” 李琩又怔了一下,转移话题道:“那你打探出他们想做什么了吗?” 阿绮丝道:“他们想杀何姑娘。” “确实如此。”一旁负责照明的何锦跟着附和,“何氏一族虽然经商为主,于信教并不怎么热忱,但我们该做的祭祀都做了,也没得罪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李琩犹豫了会儿,问道:“你给安禄山捐钱了吗?” “没有。”何锦摇头,“安禄山母亲虽然曾是祭司,可他这个人不怎么样,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大唐高官,还自封‘光明之神’,我才不信他。” 李琩已经替阿绮丝敷好药,脱下自己的披袍替阿绮丝披上,才起身道:“那他不杀你才奇怪。你们何氏之前就是丝绸之路最大的商队,我整治北庭之后,你们又扩大了经营范围,你不捐钱,他自然要杀了你,让别人在丝绸之路做大,替他挣钱。” “这……”何锦恍然大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民女去状告他。” “证据呢?”李琩问道。 何锦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身后全死的祆教徒,道:“是啊,都死了。派来的都是死士,阿绮丝公主正是因为想留活口才受的伤。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若这么去状告他,他反告我诬陷朝廷高官,圣人又那么宠爱他,到时候死的可能就是我。” 何锦说罢,望着李琩,似乎是在问李琩能不能帮忙。 李琩道:“我也只能靠证据办事,现在奈何不了他,但我可以保你安全,不过你得听我的。” “多谢殿下……” 何锦恭敬回复,话没说完,突然一阵凄厉的鸟鸣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燃起了几朵鬼火。 何锦和阿绮丝同时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一起靠入李琩怀里。 李琩道:“你们都怕鬼?” “殿下不怕?”两人同时反问。 “相比于鬼,人更可怕。”李琩说着,转头想让张光晟带护卫去看看。 可是张光晟他们虽然身经百战,浑身是胆,却逃不过封建迷信的束缚,一时间都汗毛直立,勉强严阵以待。 李琩苦笑一声,拿过何锦手里的火把,朝鬼火燃起的地方走去。 李琩带头了,张光晟和护卫们再怕也不能怂在后面,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大部队离开,阿绮丝和何锦更不敢呆在原地,快速跟上,一人拽着李琩的一条胳膊。 李琩就这样“挂”着两人走出去二十多米,何锦突然跳了起来,惊惧道:“我踩到东西了。” “什么东西?” 李琩把火把放低了些,一只人手映入眼帘。 这只手白而光滑,像是一只富家小姐的手。 由于这只手的主人靠着树,树遮挡了他们的视线,而且手主人头上套着麻袋,所以他们刚才没有注意到。 李琩往前一步,扯下这人头上的麻袋,将火把凑近,看清了手的主人。 这人竟然是杜良娣。 李琩十分疑惑,伸手在杜良娣鼻尖探了探,发现还有气,便掐了掐杜良娣的人中,用力摇晃道:“杜良娣,杜良娣!” 杜良娣没有反应,李琩便抡起手,一巴掌甩向杜良娣的脸。 在他巴掌离杜良娣的脸只有一公分时,杜良娣醒了过来,不过李琩已经收不住手了。 只听“啪”的一声,杜良娣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然后杜良娣就哭了。 李琩连忙解释道:“杜良娣,我不是故意的。” 杜良娣哭道:“我已经不是良娣了!” “为什么?”李琩还不知道李亨和杜良娣已经和离,不过他知道历史,随即问道:“你和我三哥和离了?” “嗯…嗯……”由于是哭着,杜良娣的回应断断续续。 李琩随口道:“这么快。” 杜良娣道:“不仅和离了,他还要杀我!” “啊?”李琩十分惊讶,“这话从何说起?” 杜良娣抽泣着,道:“今日和离后,我便想到大理寺探望家人,可走到半路,便被人用麻袋套头给抓了。我一路求拿我的人,好不容易用全身的家当和五百匹绢帛换了条命。” 李琩道:“那你怎么确定是我三哥做的?” 杜良娣道:“我摸到他们的令牌了,是东宫卫率的令牌。” “令牌呢?”李琩追问。 杜良娣道:“我不敢拿,拿了我还怎么活?” “也对。”李琩点点头,沉思半晌,道:“不对啊,如果我三哥要杀你,他为什么还要和离?” 杜良娣道:“正是因为和离了,他才好杀,不然良娣死在东宫,他怎么解释?” “不对。”李琩摇头,“我的意思是,他已经与你和离了,就和此事做了切割,如此他再杀你,不是惹祸上身吗?” “这……”杜良娣一怔,觉得李琩说得有理,不过她心里现在十分怨恨李亨,因此道:“寿王殿下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替太子说话。” ------------ 第228章 三将聚首 “我和我三哥是亲兄弟啊,自然要替他说话。”李琩一本正经的回道。 杜良娣抽泣着,泪眼婆娑的凝视李琩。 根据她的认识,李亨可没少在李琩后面使绊子,按理说这种时候,李琩应该趁机落井下石才对。 李琩对上杜良娣的眼神,接着问道:“你说你还用了五百匹绢帛换活命,你怎么给杀手兑现伱绢帛的承诺呢?” 杜良娣道:“我随身携带了飞钱,我把飞钱给了他们。” “原来如此。” 李琩有点思路了。 从动机上看,李亨应该不至于这么笨,和离了还搞刺杀惹祸上身。 如果结合结果分析,那更不可能是李亨,反而很有可能是李林甫。 因为以李亨和李林甫的手段,经营这么多年,派出来的杀手一般不会被轻易金钱所蛊惑。 而且杀手也不会笨到用飞钱兑换绢帛。 既然如此,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杀手故意放过杜良娣。 李林甫派人抓了杜良娣,让杜良娣以为是李亨要杀她,以此彻底激怒杜良娣,好让杜良娣反咬李亨一口。 李琩心里已有推测,但是他对杜良娣并不信任,因此并没有说出来。 李琩思索半晌,道:“谁要杀你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现在很危险,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杜良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一天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良娣,转眼间,她就成了朝不保夕的弃子。 巨大的落差,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一时间很难去理智的思考问题,因此对于李琩的提问,她只能摇头。 李琩道:“既然你认为是我三哥要杀你,那你要去状告他吗?” 杜良娣愤然道:“我倒是想去,可是空口无凭,别人如何能信?” 李琩道:“你要是向右相状告,右相多半会受理。” 杜良娣道:“无缘无故他为什么帮我?” “第一,你们有共同的敌人。第二,”李琩打量了一眼杜良娣的身体,“你并不是毫无价值。” 杜良娣察言观色,明白李琩说的是什么意思,怒而起身,道:“你,你……你怎能言语轻薄于我……” 杜良娣昏迷才醒,头晕未退,加上起猛了,一时间只感头昏目眩,说了半句,就提不上气来。 李琩退后一步,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若舍得下身段,便可去找右相。” 杜良娣缓了口气,道:“我对太子虽有恨,但能报则报,不能报无非一死,绝不会失节。” 李琩刚才对杜良娣言语相激,就是想断了杜良娣去找李林甫的路,以免她把水搅浑。 现在见杜良娣这个模样,李琩心里已然有数,于是说道:“你若暂时没有打算,可以先跟着我,别的我不能保证,但保你安全,我还是能做到的。” 李琩说罢,也不管杜良娣答应不答应,转身继续向燃着鬼火的地方走去,杜良娣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不多久,李琩等人来到鬼火之地。 这是一片洼地,洼地里有一堆腐烂程度各不相同的尸体。 李琩道:“这些尸体没有埋葬,不是死于非命,便是无亲无故,想不到繁华的长安城外,竟然也有无数白骨露于野。” 何锦捂着口鼻阻挡尸臭,道:“殿下,这里怪渗人的,我们回去吧。” “也好。”李琩也受不了这个味道,带着众人回头离开。 现在这个时候,长安城已经宵禁,李琩不想使用特权惹麻烦,便在林中找个坟少的地方暂息等天亮。 张光晟和士兵拾来柴生起火,来到李琩跟前,低声道:“殿下,那些尸体怎么处置?” 李琩带张光晟走远,道:“此事必须上报朝廷,不过尸体不能全给,找三具藏起来,杜良娣并不清楚死亡人数,此事不能让她知道。” “末将明白。”张光晟领命,暗自叫了两个士兵前去跟着办事。 李琩回到火堆旁,阿绮丝主动靠过来,道:“刚才起了鬼火,殿下为什么还不怕?” 李琩不怕,是因为他知道鬼火就是磷火。 人的骨头里含有磷元素,尸体腐烂后经过反应,会生成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可以自燃。 但是道理虽然简单,在封建社会想要人信却很难,因此李琩并不解释,只笑道:“实不相瞒,我是神将转世,所到之处,百鬼退避。” “那太好了。”阿绮丝再近一些,挨着李琩,将头靠在李琩肩上,道:“我靠紧殿下,这样我就不怕了。” 李琩道:“你真信我啊?” “信啊。”阿绮丝微微一笑,闭上了眼。 对于阿绮丝来说,李琩说的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借此靠近李琩。 何锦也有些怕,不自觉的向李琩靠拢,至于杜良娣,则坐在李琩对面,审视着李琩。 李琩泰然自若,闭目养神。 …… 次日。 太阳升起,林中的阴森之气顿时少了一半。 李琩一行人收拾收拾,一同入城,径直去了西市,准备在西市用餐。 众人到西市之时,西市新一轮的表演已经开启,坊市里依旧推满了人。 李琩本打算换个地方,可是抬眼看到酒肆楼上有两个熟人。 这两人正是王忠嗣和安禄山。 李琩看向他们两人的时候,两人的目光也正好投来。 王忠嗣朝着李琩挥手,远远的请李琩上楼一叙。 李琩没有拒绝,让石守义先带阿绮丝回府治伤,另外派两名护卫去报案,他自己则带着张光晟、何锦和杜良娣走了酒楼。 来到楼上,李琩与王忠嗣、安禄山相互打了招呼,一同落座。 李琩坐在中间,王忠嗣在右,安禄山在左。 李琩笑道:“两位都是一方节度使,在此会面的事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添油加醋的报上去,恐怕会引起误会。” 王忠嗣道:“臣是看戏路过,偶遇安节帅。” “正是如此。”安禄山附和。 “原来如此。” 李琩说着,目光投向戏台。 戏台上,正在表演的是梨园名宿雷海青,雷海青号称李隆基时期第一琵琶手,他现在正弹奏《绿腰》,中间有六个女子伴舞。 ------------ 第229章 左欺右瞒 李琩听了会儿,感觉雷海青琵琶技艺虽然已经炉火纯青,但是比杨玉环似乎缺了一点什么。 不过李琩也不深究,转问安禄山道:“听说安将军舞技十分出色,平时想必练得不少。” 安禄山道:“殿下谬赞,末将也没怎么练。” “是吗?”李琩侧头,望着安禄山,道:“安将军举行祆教祭祀的时候,会跳舞吗?” 安禄山微怔,笑道:“殿下说笑了,祭祀怎么会跳舞呢?” 李琩看了一眼何锦,道:“昨夜有十几个杀手刺杀何姑娘,那十几个杀手身穿纯白色衣服,似乎是祆教信徒。何姑娘也信祆教,但是不会跳舞,我以为那些杀手刺杀何姑娘的原因,是因为何姑娘祭祀时不跳舞。” 李琩这话听起来逻辑并不通顺,但是安禄山却明白李琩的暗示,不由心中一颤,神色微变,但随即便恢复过来,道:“殿下真会说笑,祆教博爱自由,怎么会因为信徒不会跳舞就妄动杀心。” “我也这么想的。”李琩点点头,“昨晚那群刺客跑了三个,等京兆府抓住他们,我再去问问他们为什么刺杀何姑娘。” 一旁的王忠嗣听出了个大概,笑道:“臣自陇右追随过殿下,深知殿下精于刑狱,缉拿凶手更是颇有心得,什么人竟然能在殿下手里逃掉?” “昨晚的刺客太过奸滑,”李琩目光投向戏台上,此时戏台上演奏的人已经变成一名妖娆的女子,李琩看着那女子愣了愣神,笑道:“就像戏台上这位演奏者一样。” 王忠嗣和安禄山一起看向台上的女子。 只见这女子弹完《绿腰》,起身鞠躬,其婀娜的身姿,魅惑的眼神引得观众尖叫连连。 与这女子斗艺的雷海青走到女子跟前,叉手行礼道:“姑娘琴艺高超,我输了。” 这女子还了礼,道:“少公公谦虚了,若论琴艺,少公公并未输小僧。” 少公公是对雷海青的雅称。 雷海青听了这“女子”的话,整个人目瞪口呆。 因为这“女子”的声音是男的,自称也是小僧。 只见这“女子”回了雷海青一句,当即卸下妆容,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果不其然,是个和尚。 这下除了李琩在外的所有观众都惊住了。 王忠嗣疑惑道:“殿下早知他是僧人?” 李琩道:“我也是中途才知道。” 李琩开始觉得雷海青的琴声少了点什么,但一时之间想不明白,直到这僧人上台,李琩才反应过来。 雷海青少的东西是柔情。 《绿腰》需要柔情。 但是这僧人的琴声虽然表现出了柔情,却远远不及杨玉环弹奏的那样深入灵魂。 于是李琩便起了疑惑,细细打量之下,才看出这僧人的本来面目。 王忠嗣道:“这僧人奸滑,最后也没逃过殿下的法眼,那些刺客又怎么能逃得掉呢?” “可他毕竟骗了我一时。”李琩微微一笑,转向安禄山,“安将军也是祆教信徒,若是有刺客的消息,还望安将军告诉我一声。” “这是自然。”安禄山连忙回复,心里却在盘算。 李琩本来就声名在外,再加上和王忠嗣这么一唱一和,安禄山心里便笃定,那三个刺客不是跑了,而是被李琩抓了起来。 可李琩把人抓起来,却说逃了,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安禄山正在思索间,只听李琩对何锦道:“何姑娘,有安将军帮忙,即使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刺客,其他人也不敢再刺杀你,你还不快谢安将军。” 何锦心里对安禄山这个要杀她的胖子十分反感,不过李琩指示,她也不好拒绝,只得上去道:“谢安节帅。” “客气,客气。”安禄山回应着,同时“明白了”李琩的意思。 李琩这是抓了人,但证据不足以状告他,因此特地来和他谈判,两边各退一步。 安禄山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问道:“敢问殿下,这何锦是您什么人?” 李琩笑道:“她是大唐子民,而且我还欠她的债,这不追着问我要钱的吗?” “原来如此。”安禄山点点头,起身行礼道:“殿下,早上的演出已经完毕,末将还有事,便不相陪了。” 李琩道:“安将军慢走。” “喏。”安禄山恭敬回复,给王忠嗣行了叉手礼,带着他的人离开。 待安禄山走远,王忠嗣沉声道:“这安禄山是越发的放肆了!” 李琩道:“他和王将军谈了什么?” “一些无礼之事,不提也罢。”王忠嗣叹息一声,转向他的心头大事,道:“石堡城十分难克,殿下却能以少量牺牲夺取,不知用了什么战术?” 李琩道:“王将军还记得皇甫惟明的伏火雷吗?” “记得。”王忠嗣点头。 李琩道:“我找到制作伏火雷的人,赶制了一些。。” 王忠嗣疑惑道:“以伏火雷的威力,似乎炸不开石堡。” 李琩笑道:“虽然炸不开,但吓一吓总是可以的,而且我攻打石堡城之时,恰逢天火降临,这是天佑大唐。” “那便是如同信安郡王的奇袭一般,出其不意。”王忠嗣思索着,“如此看来,难以复制。” 李琩来之前,就想好了如何回复王忠嗣。 虽然情感上,他挺想帮助王忠嗣,但是理智上,他不能帮。 因为要是帮王忠嗣取了石堡城,打退了吐蕃,那他的势力就不能向东扩展了。 所以他只能瞒着。 但是也不能瞒太死,需要真真假假。 王忠嗣不知道李琩的这些心思,跟着道:“臣不愿取石堡城,除了石堡城难克,也是因为打下石堡城只是一个开始。取下石堡城后,势必要过大非川,进军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当年平阳郡公惨败大非川,十万将士命丧他乡,臣用兵虽然尚可,但也需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臣实心不忍。臣以为对吐蕃最好的策略,是上兵伐谋,待他们内乱起,再趁势进。” 李琩听了这话,对王忠嗣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王忠嗣虽然是个武将,但却是个不爱武力扩边的人,本质上和张九龄有点像。 李琩道:“这次王将军依旧不打算攻取石堡城吗?” ------------ 请个假 兄弟们,头疼复发,请假一天,抱歉了。 ------------ 第230章 右相有请 王忠嗣犹豫半晌,内心一番挣扎,说道:“非是臣不战,只因现在并不是出兵最佳的时机。” 王忠嗣叹了口气,顿了顿,幽幽接道:“殿下虎口拔牙,于艰难险阻中拿下石堡城,可剑南新败,陇右局势不稳,导致囊中之物又被吐蕃夺了去。” 李琩跟着叹气,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埋骨何需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石堡城丢了事小,剑南六万将士埋骨他乡,才是真的可悲可叹。” 李琩说出了王忠嗣的心里话,但是王忠嗣从没在哪部兵书上见过这段总结,不由大为惊奇,道:“殿下说得十分在理,难怪殿下百战百胜,殿下的兵略臣远远不如。” 李琩微微一笑,道:“王将军过谦了。” “臣肺腑之言。”王忠嗣认真回复,转眼看到杜良娣,沉吟片刻,道:“殿下,恕臣多嘴,杜二娘已与太子和离,你带着她,恐怕会生出许多是非。” 杜良娣听到这话,神色一凛。 李琩道:“王将军有所不知,杜二娘昨夜遭人灭口不成,被丢到了延平门外的坟场,我碰巧遇到,便把她带了回来。” “这……”王忠嗣微惊,瞬间便想到了李亨和李林甫,不过这种事不方便在这里讨论,他便也没接着说,兀自感慨会儿,道:“殿下宅心仁厚,末将甚为敬佩。臣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先请告退。” “王将军慢走。” 李琩起身,目送王忠嗣下楼。 忙活了一天一夜,李琩十分困倦,便先回了府邸补觉。 睡到下午,李林甫派管家来请李琩过府一叙,李琩答应下来。 待李林甫管家出门等候,张光晟道:“殿下,右相好大的架子,有事找殿下,不亲自登门,反而差人请殿下过府。” 李琩笑道:“我把杜良娣带入府邸,右相这是要找我麻烦。” 张光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道:“那我们要不要做点准备?” “不用。”李琩摇摇头,“右相想见杜良娣,我便带杜良娣去见见他,你去把杜良娣叫上,随我一起去右相府。” “是。”张光晟领命而去。 …… 平康坊,李林甫府。 李琩几人穿越穿过长廊,过了三道月门,两座月桥,李林甫方才姗姗来迎。 李林甫来到李琩跟前,道:“臣事务繁忙,不及远迎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我岂敢怪罪右相。”李琩微微一笑,打量四周,接着道:“能到右相府中一观,是我的荣幸。只是没想到右相居然如此节俭,楼阁所用建材,竟然不是香木,而是普通木料。” 李林甫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笑道:“臣向来节俭,外出时仪仗盛大,不过是为了不丢大唐的脸面。” “真是难为右相了。”李琩违心的夸了一句,沉吟片刻,道:“我看楼阁的木材陈旧了些,想必是李卫公时期留下的,右相虽然节俭,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该换便换吧。” 李林甫住的房子,是李靖时期的旧宅。 先前有个叫泓师的大师,以道术闻于睿宗时期,有次他路过这所宅院,便说:“后之人有能居此者,贵不可言。” 开元初,李林甫当了奉御,便搬到了这里。 有人把李林甫搬家的事告诉泓师,泓师又算了一卦,说:“异乎哉,吾言果验。是十有九年居相位,称豪贵于天下者,此人也。虽然,吾惧其易制中门,则祸且及矣。” 李林甫对泓师的话深以为然,因此一直不愿意改造宅院。 李琩听过这事,他今天故意装不知道,一来是想看看李林甫的反应,二来则是先给李林甫戴个高帽。 李林甫附和道:“殿下说得不错,宅中有几道月门太小,骑马不能过,臣也有修缮之意,只是……暂时以国事为重,殿下里边请。” 李林甫说罢,前头引路。 “多谢。”李琩回了一句,跟着往里面走。 几人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里间纱窗摇响,人影闪动,张光晟耳听八方,立时警惕起来。 但是李琩却像没听见一般,淡然道跟着李林甫。 几人一路来到大堂入座,李林甫命人上了茶,道:“实不相瞒,臣请殿下过府,是有要事相商。” 李琩喝了口茶,神色惬意,道:“右相有何事,但请说来,我若能办到,必定竭尽全力。” 李林甫瞅了一眼李琩旁边的杜良娣,道:“杜有邻一案牵扯颇深,有些事可能要询问杜二娘,但殿下把杜二娘带进府里,查案的官员不敢去问。” 李琩道:“右相有所不知,我把杜二娘带进我府,就是为了方便升堂的时候询问。柳勣状告的是杜有邻,不是杜二娘,在没有指向杜二娘的证据之前,朝廷也不能关押她,我为了她的人身安全,也为了防止她乱走,便先请她入我的府邸。” “理是这么个理。”李林甫也不生气,淡然道:“杜二娘之前是良娣,太子为了自保,已经与她和离,别人避之不及,殿下却要保她,殿下不怕引火上身吗?” 李琩道:“我做事向来依规依律,若是右相觉得于礼不合,于法不容,可以出文书。人我已经带来了,只要右相出个抓捕文书,现在就可以将她下狱。” 李林甫怔住了,沉默了半晌,笑道:“臣做事也是依规依律,怎会胡乱下文书抓人。” 李琩道:“既然如此,便让她先住在我的府邸,上堂之时,我会请她出堂,若是查案官员有什么要问的,也尽可以到我府邸来问。” 李琩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话语背后的威力却不小,因为这等于公开和李林甫打擂台。 现在这种时候,除了李隆基之外,敢和李林甫这么说话的,就只有李琩。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在场的人目光全落在李琩和李林甫身上。 杜良娣更是没想到李琩居然会为了她和李林甫对峙。 李林甫打量着年轻的李琩,半晌后,展颜一笑,道:“臣也只是听说昨晚有人刺杀杜二娘,放心不下,既然殿下出手,臣也便放心了。” ------------ 第231章 审理 “我也只是碰巧。”李琩微微一笑,“更碰巧的是,我昨晚在延平门外看到许多尸骨暴于荒野,然后进城我便听到最近刁民闹得很凶,特别是关中选去剑南入伍阵亡的家属,这些刁民,一点不体谅朝廷的难处。” 李林甫神色一变,道:“是吗?此事臣并未听闻,多谢殿下告知,臣派人去查查。” 李琩道:“又要劳右相费心了。” 李林甫道:“臣职所当为。” 李琩一笑,又喝了口茶,道:“好茶,房里的龙涎香也好闻,真想在右相府里多呆会儿,奈何事务繁忙,若右相没有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打扰殿下,请殿下体谅。”李林甫起身,“臣送殿下。” “多谢。”李琩客套一句,出了右相府。 待李琩走远,吉温上前道:“右相,寿王既然不领情,要不要上书圣人,参寿王一本?” “参他什么?”李林甫问道。 吉温道:“私藏嫌犯,蓄意包庇杜有邻,扰乱执法。” 李林甫道:“你怎么不参他蓄意谋反?” “这圣人恐怕不会轻信。”吉温认真道。 “怎么不信?”李林甫冷笑,“他到了右相府,密会当朝宰相,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吉温终于听出了李林甫的言外之意,忙道:“下官糊涂。” “不是你糊涂,是寿王太精明。他保杜二娘并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他这是料准了圣人的心思啊!不过他又能保几个人?”李林甫感叹了一句,转道:“延平门外那些暴于荒野的尸体怎么回事?千秋节在即,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下官这就去查。”吉温连忙道。 李林甫道:“若是牵扯到我们,你便去查,若没有,让京兆府去办,韩朝宗也该下台了。” “下官明白。”吉温给李林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东市道上。 张光晟对刚才在李林甫府里听到的声响念念不忘,对李琩道:“殿下,我们进右相府后,似乎有人在监视我们。” “是吗?”李琩哈哈一笑,“那伱有福了。” 张光晟莫名其妙,道:“殿下何意?” 李琩道:“右相有二十五个儿子,二十五个女儿。右相对他的儿女们极其宠溺,他为了让女儿选到心仪的夫婿,便在会客厅的墙上开了一扇窗,用薄如蝉翼的轻纱进行遮盖,当有青年才俊来拜访时,他的女儿们就会站在窗后,观察这些才俊,如果有中意的,就由右相去联络。你听到动静,便是右相的哪个女儿相中你了。” 张光晟虽然英勇无敌,但年纪不大,听了李琩这话,顿时红了脸,道:“末将可不敢攀右相的高枝。” 李琩笑道:“右相虽然可能名声不太好,不过罪不及妻儿,他有六个女儿才貌双全,特别是李腾空,更是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反正你也未娶,李腾空未嫁,若是李腾空相中你,也不是不可以。” 张光晟连忙摇头,道:“殿下又在取笑末将,王妃已经答应给末将做媒,末将若遇到中意的,自会麻烦王妃。” 李琩和张光晟的对话并不太正经,但后面的杜二娘听了却不反感,与之相反,她反而觉得李琩和下属这样的关系,才是和谐的。 之前杜二娘对李琩并不熟悉,加上李亨的“洗脑”,她一直以为李琩是那种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小人,可是通过这两天的认识,她逐渐觉得李琩有勇有谋,侠骨柔肠,和民间流传的一般无二。 当然,她虽然有这样的认识,并不代表她就对李琩有什么男女之情。 李琩并没有在意杜良娣的想法,他和张光晟说着话,心里却在犹豫要不要保其他的人。 衡量半晌后,他选择了放弃。 毕竟,他不管他做了什么,最后都是看李隆基的心思。 …… 接下来的两天,李琩没再过问案情的事,也没理会杜良娣,多数时间呆在府中,少数时间进宫去看望武惠妃。 两天后,八月初三,韦坚案和杜有案开庭审理,大理寺派人来请李琩旁听。 李琩来到公堂之上,只见大理寺卿萧炅,刑部吉温、罗希奭,御史中丞杨慎矜都全部到坐。 另外,由于京兆府协同办理,因此京兆府尹韩朝宗也在一旁。 李琩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位,除了韩朝宗立场偏李亨,其他的人基本都是李林甫一道。 众官见了李琩,一同上来行礼。 吉温道:“殿下身份高贵,请坐堂上。” “我只是旁听。”李琩坐到堂下椅子上,“我坐这里就行,你们审吧。” “是。” 吉温也不多劝,和众官一同回到堂上正坐,接着传讯犯人。 最先带上堂的柳勣。 此刻的柳勣浑身是刑具留下的伤,他来到堂上,不待三司官员问话,便跪了下来,主动“招供”。 只听柳勣道:“小人东翁杜有邻确实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大胆!”萧炅一拍桌案,先看了一眼李琩,才道:“空口无凭,你可知道诬陷太子是什么罪吗?” 柳勣道:“半月前,小人东翁杜有邻在家里做法事,这事左右邻舍都知道。” 萧炅道:“做法事这事三司官吏去查了,法师说是为招魂而做。” 柳勣道:“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招认,各位上官若是不信,可问著作郎王曾和北海太守李邕。” 李琩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有些惊讶。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邕官职虽然不大,但是声名显赫。武则天时期,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是武则天的面首,满朝文武对这两个人趋之若鹜,但李邕从不巴结。 除此之外,李邕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后世包括苏轼在内的不少书法名家,都临摹过他的作品。 不过李琩虽然惊讶,却也没有说话。 只听吉温幽幽道:“你一个八品小吏,如何识得著作郎王曾和北海太守李邕?” 柳勣道:“淄川太守裴敦复欣赏小人,把小人推荐给了北海太守李邕,李邕和小人一见如故,与小人结成了忘年之交,李邕还送了小人一匹马,那马还在小人家的马厩里。” “那著作郎王曾呢?”吉温道。 柳勣道:“是李邕把小人推荐给的王曾。” 吉温道:“裴敦复和韦坚是亲戚吧?韦坚密会王难得,杜有邻亡称图谶,你从中间勾结串联,是吗?” ------------ 第232章 吉温的手段 柳勣听了吉温的话,吓了一跳。 在监狱的时候,吉温可不是这么和他说的。 他想反驳,可是细细想来,吉温好像也没说什么。 吉温只是给他一顿用刑,然后告诉他,如果他是诬陷太子,就不能活着出去。 因此他为了活命,不仅咬死了此事,还胡乱攀咬出了王曾、李邕、裴敦复等人。 可情况并没有因为他的攀咬而变好,反而急转直下,他成了同谋。 柳勣吓哭了,伏地道:“冤枉啊,小人绝没有勾结串联,更不会与他们合谋,小人是清白之身,请吉侍郎明察!” “那你怎么对其中内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吉温问道。 “这……”柳勣懵了。 事情若是真的,那他知道怎么解释,可这事本来就是诬告,诬告的事,怎么填充细节? 柳勣支吾了半天,道:“小人是偶然听见。” “如何偶然?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作证的有谁?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吉温连问。 柳勣道:“小人……记不清了。” “你不记得,本官替你回忆。”吉温一本正经,“天宝二载二月初七,杜有邻做了法事,伱参与其中……李邕送你良马,就是为了方便你能居中联络,这就是证据之一……” 吉温娓娓道来,把亦真亦假的事说得全像真事一般,柳勣越听越是心惊。 吉温摆完“事实”,接着道:“你若记不住,我传其他人上来对峙。” 说罢,和杨慎矜、萧炅商量几句,又问李琩的意见,李琩点头同意,吉温便先后把杜有邻,杜大娘,杜二娘传了进来。 三人中,杜有邻被用刑最为严重,杜大娘因为李琩去了趟监狱,少受了些罪,杜二娘则完好无损。 吉温道:“杜有邻,天宝二载二月初七,你家里是否做了法事,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杜有邻察觉到了些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前面审讯的情况,只能如实回道:“是。” 吉温道:“当时柳勣是否在场?” “在场。”杜有邻回道。 柳勣听到杜有邻肯定的回答,知道自己完了,顿时又哭了起来。 李琩在旁边淡然的听着,对吉温的能力有了新的了解。 短短一段审讯,吉温就展现出了诱供、诬陷、以假乱真、利用信息差套路等等手段,再配合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一般人根本顶不住。 但李琩也没有阻止,因为第一他只是旁听;第二,大唐律法并没有禁止诱供和刑讯逼供等手段;第三,他心里也不愿意过多干涉。 虽然像李邕这样的人,才能出众,人品高洁,可是他若要保李邕,就要把这个案件翻过来。 而要想翻案,他就得深入干预,如此一来,他不仅违背了李隆基原本的心思,和李林甫彻底撕破脸皮,还会背上藩王干预京中之事的罪名。 而且,虽然李邕没有做错什么,他应该活着,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 比如柳勣,诬告陷害,背信弃义,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裴敦复虽然乐善好施,可是他包庇下属,是非不分,他死得也不冤。 至于韦坚和王难得,李琩更是从没有过问。 韦坚虽然改革漕运,有功于唐,但他野心不小,逢君之恶,贪污受贿,王难得之前更是诬告了李琩和高仙芝的黑状。 这两个人,李林甫不出手,李琩都会想办法弄死他们。 而且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支持李亨。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李邕的命就是丧在这里面。 李琩兀自思索着,吉温那边已经审出了结果,柳勣和杜有邻亡称图谶“确有其事”,至于有没有交构东宫,暂时没有证据,就看杜二娘怎么说了。 只听吉温道:“杜二娘,杜有邻亡称图谶这事,你知道吗?” 杜二娘因为父亲被凭空安了罪名,已经着急得落下眼泪,再听了吉温的问话,哭着回道:“我阿爷没有亡称图谶,这是污蔑。” “三司会审,有庭审供词,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证据也有,你还想抵赖?”吉温义正言辞,“你若识相,最好速速召来,以免受皮肉之苦。” 杜二娘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想辩驳,可是吉温确实“有理有据”,她完全不知道从哪里辩驳起,一时间怔在原地。 吉温见杜二娘不说话,又道:“好,既然你不招,就别怪本官不会怜香惜玉,来人,上刑具。” 杜有邻听到要给女儿上刑具,忙道:“二娘久居东宫,对杜家的事一无所知,吉侍郎,你把罪行强加给我倒也罢了,何必再牵扯我女儿?你如此残害忠良,就不怕遭天谴吗?” 杜有邻原本是想求情,可是他读书人高傲惯了,求情的话到嘴边,变成了指责威胁。 吉温闻言大怒,道:“好好好,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如此嘴硬,看来大理寺对你大好了,来人,先给杜有邻用刑。” 此时,衙役已经搬来刑具,听到吉温的话,一衙役问道:“侍郎,先上哪种刑具?” 吉温道:“杜有邻不是喜欢读书吗?那就让他竹书夹身。” 所谓竹书夹身,是把受刑者双手铐起并固定住,将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围绕在受刑者胸部至腹部,由衙役转动连接在书袄两侧的绳索,以收缩之力辗压受刑者身体,施刑过后看不出痕迹,但会令受刑者生不如死。 杜二娘知道杜有邻的身体受不住这等刑法,无奈之下,对着李琩拜了拜,道:“寿王殿下,请您免了我阿爷的刑法吧。” 其实,杜二娘不求李琩,李琩也会制止,因为吉温这是故意往李亨身上牵扯。 李隆基让他来的目的,就是既想剪除李亨的羽翼,又不想牵扯到李亨。 让李亨成为一个光杆太子,是李隆基的最大诉求。 除此之外,李琩虽然不能太过干预,但是他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不然李隆基会疑心他落井下石,甚至别有图谋,他贤王的人设也保不住。 因此,李琩最好的行事方式,就是表现出“尽力”的姿态,让大家都觉得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李琩去监牢逛了一圈,搭救杜二娘,目的也在于此。 ------------ 第233章 君王无错 只见李琩站起身来,问堂上众官道:“本王能说话吗?” 堂上众官七嘴八舌的回应,不过表达的意思,都是肯定能说。 李琩微微一笑,道:“本王有点忘了,吉侍郎刚才为什么要对杜二娘用刑?” 吉温躬身行礼,陪笑道:“回殿下,因为杜二娘不招供。” “招供什么?” “招供是否知道杜有邻亡称图谶。” “柳勣的状纸、供词里有提到杜二娘吗?” “这……没有。” “那是有指向杜二娘的证据?” “也……也没有。” “那你让她招什么?” “我,”吉温一怔,顿了顿,道:“可她是杜有邻的女儿。” 李琩伸了个懒腰,才道:“裴敦复和柳勣交好,又和韦坚是亲戚,你便以此说,柳勣在中间勾结串联,杜二娘是杜有邻的女儿,你又以此认为杜二娘和此事有牵扯。按照伱的逻辑,右相和韦坚也是亲戚,你是不是要把右相也抓来问问,并且对右相用刑?” 大唐官员的关系,错综复杂,不管是政敌还是盟友,扯起来很多都是亲戚。 而且韦坚并不是一开始就投效李亨,刚开始的时候,韦坚交好的是李林甫,只是随着权势的扩大,韦坚越来越膨胀,慢慢生出了挤下李林甫的心思,这才和李林甫化友为敌。 吉温听了李琩的话,神色微变,道:“右相一心为国为民,与韦坚除政事之外,完全没有接触,怎会牵连到这种事?” 当一个人开始解释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处于被动地位。 李琩笑了笑,道:“一没有涉及杜二娘的供词,二没有指向杜二娘的证据,这样就用刑,是否合理?” “不合理。”一直没有说话的京兆府尹韩朝宗接过了李琩的话茬,“如果仅凭臆断便大动刑具,那岂不是想抓谁就抓谁?” 韩朝宗任官,喜欢提拔后进,时人曾有语:“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李白为了得到韩朝宗的举荐,写下了举世闻名的篇章《与韩荆州书》,用以奉承韩朝宗。 总的来说,韩朝宗是个好人,而且他和李适之关系比较好,也拥立李亨。 有了李琩和韩朝宗带头,性子偏软,有两分良心的萧炅也跟着附和。 吉温无奈,只有道:“既然如此,下官只问话便是。对杜有邻的用刑,也免了吧。” 李琩微笑点头,坐了回去。 吉温例行问道:“杜二娘,杜有邻亡称图谶的事你是否知道?” 杜二娘看了一眼李琩,终究没有选择攀咬李亨,摇摇头,道:“不知。” 按照吉温原本的打算,下一步应该问到和东宫有没有关联,但经过李琩的打岔,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只能让杜二娘先下堂,招韦坚和王难得上堂。 韦坚和王难得的案子,则简单得多,除了两人秘密会面之外,吉温、杨慎矜等人找不到其他的任何线索,吉温等人只能给了一个意图扶立太子、发动政变的推测。 一场审判就此结束,吉温等人把消息送给李林甫。 李林甫拿着消息文书,久久不语。 对于李林甫来说,这次案件虽然没有把李亨拉下马,可是也剪除了李亨的羽翼,算成功了一半。 因此李林甫并不是为案件本身而沉默,他沉默,是因为他感慨于李隆基的意图。 李隆基要的是一个没有威胁太子,而不是废太子,因此就算李隆基不派李琩横插一脚,也会用其他办法制衡。 他搬倒太子的愿望似乎很难实现。 …… 次日,紫宸殿。 李林甫会同李琩、三司官员将案件审理结果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仔细阅览后,道:“韦坚这些年改革漕运,长安东郊广运潭落成典礼上,韦坚还特意为朕安排了乐舞节目,朕记得当时有一百多人齐声唱:‘’宝弘农野,弘农得宝耶!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三郎当殿坐,看唱《得宝歌》’。当时朕以为他是感念朕的恩情,但现在看来,他这是投机取巧,讨好朕以图官位。之前如此,现在他密会王难得也是如此。” 李林甫附和道:“圣人英明。” “王难得作为陇右兵马使,副节度,先丢了石堡城不说,如今却还不满足于其职位,进京之后,四处联络官员,其心可诛。”李隆基接着评论了王难得后,转对李林甫,道:“这两人,由右相和三司商量定罪吧。” “喏。”李林甫和三司官员同声领命。 李隆基转向李琩,问道:“听说十八郎把杜二娘带回了府里?” “是。”李琩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而是道:“父皇圣明烛照,儿臣所作所为,皆瞒不过父皇。” 李隆基满意的点头。 李琩在这次案件上,没有隐瞒,没有逾矩,没有对李亨落井下石,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公正行事,毫不偏袒的把李亨全部摘了出去,这完全符合了他的期待。 李隆基接道:“杜有邻一案,已经水落石出,他们亡称图谶,企图交构东宫,所幸太子忠孝仁义,不以亲废法。按律法,应该将杜有邻等人处死,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念在柳勣、杜有邻等与皇室曾有亲戚关系,特予免死,判杖决,贬往……” 李隆基沉吟片刻,接道:“十八郎于杜二娘有救命之恩,便把他们贬往安西吧,让他们为安西做贡献。” 李隆基话说得像是奖励李琩,但他真实的意图,是为了进一步离间李琩和李亨、李林甫的关系。 这也是李隆基一开始让李琩旁听的意图之一,他要找个人背锅。 李亨虽然解衣避火,与杜二娘和离,但是他心里却对杜二娘恋恋不忘,暗中派李静忠联系杜二娘,想给杜二娘好的生活。 这事,高力士呈报过给李隆基。 因此李隆基不想让李亨得逞,他要让李亨一想起杜二娘,就想起李琩,这样李亨对他的恨,就会转移到李琩身上。 而李林甫,这次想要搬倒李亨,却被李琩扰乱,因此只要杜二娘在安西一天,李林甫就会对李琩恨上一天。 反正无论他李隆基做了什么,别人怎么逢君之恶,他李隆基是不会有错的。 ------------ 第234章 同刑不同命 李琩听到李隆基的安排,也十分惊讶。 他只料到李隆基用他去平衡李亨和李林甫,没想到李隆基还暗中摆了他一道。 他对李隆基的认识又深了一步。 不过,虽然顶了锅,李琩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反而行礼道:“多谢父皇恩典。” 李隆基会心一笑,转道:“其余牵扯人等,由右相会同三司官员商议处理吧。” “喏。”李林甫领了命。 “对了,朕听说十八郎又新编了乐舞,准备千秋节献上?”李隆基话锋一转。 李琩道:“回父皇,乐舞团已经在长安住下。” 李隆基道:“把乐舞团先送到梨园,让有司官员安排他们千秋节献艺,对了,还有改千秋节为天长节之事,又有许多官员上书,朕决定顺应民意。” 众官同声道:“圣人英明。” 李隆基站起身,扫了一眼一众官员,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李隆基离开紫宸殿,和高力士一起径直出了兴庆宫。 兴庆宫外,龙武军侍卫已经备好了马,从兴庆宫到梨园的街道,已经静街。 高力士扶着李隆基上马,道:“圣人龙体矫健,耳顺之年,依旧能降烈马,挽雕弓。” 李隆基勒马提缰,边走边道:“朕是血雨腥风里滚出来的,算得半个马上天子,若是不能降烈马,岂不是成了刘义隆之辈?守不住盛世,还被拓跋焘嘲笑。” 刘义隆,是南朝刘宋的皇帝,开创了元嘉之治,只可惜三次北伐失败,不仅没有收复故土,还被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焘饮马长江,并写信嘲讽他当了皇帝之后,从没有出过建康,完全不知道天下有多大。 高力士逢迎道:“圣人英明神武,文武兼备,开创大唐盛世,可比尧舜禹汤,岂是刘义隆之辈可比。” “哈哈哈……”李隆基开怀而笑,笑了片刻,转道:“李璘兵败的原因查清了吗?” 高力士道:“回圣人,杨钊把一切都交代了。” “很好。”李隆基点点头,“这杨钊好像是十八郎的妻堂兄吧?” “正是。”高力士回道,“不过杨钊先前请寿王殿下替他谋官,寿王殿下不应,因此他和寿王殿下并不和睦。” “嗯。”李隆基应了一声,陷入沉思,想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了主意。 不过他并不着急说,而是转问了另一件事,道:“许合子回信的那人查清了吗?” 高力士道:“查清了,是……” “你不用告诉朕是谁。”李隆基打断高力士,“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喏。”高力士领命。 两人说着话,一路到了梨园。 进梨园后,李隆基先惬意的听了许合子唱歌,听了几曲,李隆基让伴奏的人先下去,对许合子道:“此等歌喉,千金难买,朕便赏你千金吧。” 许合子恭敬道:“多谢圣人。” “谢朕倒是不必,伱不怪朕就好。”李隆基扫视着许合子,“先前你到西市为民献艺,引得百姓围堵,以你的才艺,千金算少了。” 李隆基这话,暗含了许合子的收益问题。 许合子声名显赫,但是挣得不多,她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两份。 一是她在宫庭教坊的俸禄,二是唐玄宗的赏赐,俸禄是有限的,李隆基的赏赐又不经常。 而且作为歌女,她所穿的服装奢华多变,花销很大。 这一来一回,她基本没什么钱。 但其实她可以挣得更多的。 比如,平康坊里面的歌姬。 这些歌姬虽然声名不如许合子,但是有专业人士的包装、运营,达官贵人都来捧场,有些歌姬身价炒到看一眼就得几百两银子。 许合子原本也可以像这些歌姬一样,可是她是宫廷歌姬,要自持身份,要守宫规,不能走穴赚钱,特别是被李隆基御用以后,达官贵人都不敢轻易请她演奏。 但挣不到钱只是次要的,更关键的是,李隆基和她的关系很微妙。 她是李隆基的半私人物品,高不成,不能做李隆基的后宫,低不就,因为李隆基不允许。 因此,她对李隆基是又恨又怕。 只听许合子低头回道:“能得圣人恩宠,是小女的福分,小女岂敢怪罪圣人。” 李隆基最爱的就是许合子这低头的羞怯,在外面,许合子是万人追捧的仙子,可在他这里,许合子只是供他消遣的艺妓。 李隆基站起身来,走到许合子跟前,用手抬起许合子的脸,道:“朕很喜欢你的声音。” 说罢,贴上了许合子的唇。 高力士识趣的带着其他人出了堂,不一会儿,就听到杯子落地的声音,接着便是桌椅摇晃,女人的呻吟,男人的低吼…… 门外的高力士暗暗感慨道:“圣人当真龙精虎猛!” …… 另一边,兴庆宫外。 李琩和李林甫并肩而行。 李林甫道:“据臣所知,殿下最初出长安时,就遭到过刺杀,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谁,可是以殿下才识,应该猜得到幕后主使。这样的情况下,殿下不报复倒也罢了,为何还要阻止臣?” 李琩刚出长安时,是公元736年,现在是公元745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九年,李琩没想到李林甫不仅记得如此久远的事,而且还知道其中的细节。 李琩怔了怔,道:“我向来不愿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说不准的事,不能作数。” 李林甫闻言一笑。 若是别人说这话,李林甫可能觉得他幼稚,可是李琩说出来,李林甫却只觉得李琩高明。 这种高明,并不是李林甫确定李琩是不是假仁假义,就像刘备一样,你可以说他用仁义收买人心,但你不能说他假仁假义,因为刘备的所做所为,也确实符合他一贯标榜的东西。 一个人,无论他的内心怎么想,只要他的行为和言语对得上,并且从一而终,外人又怎么能判定他假呢? 李林甫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殿下图什么呢?”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对李琩问出这个问题。 李琩沉吟了会儿,道:“右相问我图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人生在世,确实总该图点什么。我本是一个逍遥的皇子,患病出游,却阴差阳错做到了节度使,所以我想,这是上天的安排,是父皇的恩宠。既然如此,我便该做好我份内之事,上报父皇以安边境,下牧黎民善待百姓,将我这颗头颅献给大唐盛世。” 李林甫听罢,沉默不语。 李林甫回想过去,开始的时候,他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他曾整顿吏治,改革经济,重修唐律,勤于政事,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对他逐渐不再重要,权利成了他唯一的追求。 为了权利,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和李琩,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这样沉默着,两人走到了路口,相互告别。 李琩选择走路回去,而李林甫则是坐轿。 李林甫回去之后,抓紧时间,根据李隆基的旨意,快速出了韦坚案的判决。 韦坚以谋求官职地位,存有野心,定了个“干进不已”的罪名,由刑部尚书贬为缙云郡太守,数十人受到牵连,韦氏家族被清洗一空。 王难得则以“离间君臣”的罪名,解除陇右兵马使,副节度使的职务,贬为播川郡太守,并籍没其家。 至于柳勣和杜有邻的杖刑,李林甫则安排到今日行刑,因为明天千秋节,李隆基搞不好就会大赦天下。 李林甫不想让这两个人在他的杖刑下活着走出监牢。 另一边,李琩走到半路,遇到了许久不见的王维。 王维请去南方后,呆到张九龄去世,便重回长安任职,现在是侍御史。 王维即刻上前给李琩行礼,道:“下官得知殿下回长安,早想拜见,可是律法严明,下官不敢轻易登门,还请殿下恕罪。” 李隆基忌讳皇室人员与外臣相交,曾经发布敕命:“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毋得往还;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 韦坚和王难得,先前就是犯了这条禁令。 李琩笑道:“摩诘先生客气了,身为臣子,自然要遵守律令,摩诘先生这是要到哪里去?” 王维道:“明日便是千秋节,圣人命下官到郢酒坊去预备酒水,顺便看看冰块是否预备充足,自殿下献上制冰之法,长安的人饮酒都习惯加上冰块,明日千秋节,自然要大饮特饮。” 李琩对长安饮酒文化颇有了解,刘禹锡便曾有诗云:“长安百花时,风景宜轻薄,无人不沽酒,何处不闻乐。” 不过李琩并没有在意饮酒的事,而是道:“酿酒署,属于光禄寺管辖,父皇没让光禄寺的人去预备,反而让摩诘先生前去,此间真意,摩诘先生可好好领会。” 王维一怔。 王维是侍御史,侍御史听命于御史中丞,官员犯案,一般由侍御史直接呈报皇帝。 可是这次韦坚案和杜有邻案,王维都被排除在外,从头到尾没有参加过案件的一点事。 王维以为,这纯粹是李隆基默许李林甫打压他,派他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为此闷闷不乐,可现在听李琩这么一说,他似乎有了转机。 王维恭敬道:“请殿下指点。” 李琩笑道:“摩诘先生以为,是千秋节事大,还是案件事大?” “自然是案件……”王维原本语气很坚定,可突然想到李琩既然问了出来,必然不会这么简单,于是语气变得不那么确定,道:“可能是千秋节?” 李琩道:“分人而定,对摩诘先生来说,千秋节比案件重要,案件不容易改变,可千秋节确是摩诘先生表演的大好时机。” 王维道:“殿下此话何解?” 李琩道:“父皇已经确定将千秋节改为天长节,到时候肯定要有一些典礼。” 王维恍然大悟,行礼道:“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指点。” “摩诘先生不必客气。”李琩微微一笑,“我还有事,我们今日就此别过,明日千秋节再会。” 王维闻言颇有些遗憾,由于李隆基的敕令,他不敢主动去拜访李琩,可是道上撞见,并不违令,因此他想趁此机会多和李琩叙叙旧。 王维不由问道:“案件已有结果,殿下还有何要紧之事?” 李琩叹了口气,道:“这才刚刚开始。” 王维又是一怔,沉吟片刻,道:“殿下宅心仁厚,为了公道,不惜与右相为敌,下官佩服。” 李琩道:“尽力而为罢了。” “既然如此,下官便不多打扰。”王维给李琩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李琩则回到府邸,叫上杜二娘与张光晟,一起去了大理寺监狱。 来到监狱,李林甫批准给柳勣和杜有邻刑罚的文书刚刚送来。 负责主持行刑的吉温见到李琩,十分惊讶,壮着胆子道:“殿下,案件已经结束,您千金之躯,不适合来这腌臜之地。” 吉温这话,有暗示李琩干涉太过的意思。 李琩道:“杜二娘来看望她阿爷,我闲得无聊,随她一起来看看。” 吉温刚才鼓起勇气暗示李琩不要干涉,目的就是为了用杖刑打死柳勣和杜有邻,要是李琩看着,他不好暗箱操作。 可李琩这话,把他堵了回去。 吉温无奈,只有道:“殿下对杜二娘可真好。” 李琩一笑,道:“父皇宽仁,免去了柳勣和杜有邻死罪,赐他二人杖刑,是今日行刑吧?” 吉温道:“回殿下,正是。” 李琩道:“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我撞见了,就正好看看。” “殿下好兴致。”吉温皮笑肉不笑的回复,跟着问道:“两人刑法同时进行,殿下要看谁?” 李琩转眼看向杜二娘。 杜二娘心里不愿看父亲受罪,可是现在,她只有看着,她父亲才能免于一死,因此她咬牙道:“请殿下看我阿爷吧。” “好。”李琩点点头。 杖刑同时开始,杜有邻这边,因为有李琩,因此得保一命,至于柳勣,无人理会,便“受不住”杖刑而死。 ------------ 第235章 自保之举 义宁坊外的街道上,屁股上血肉模糊,全身是伤的杜有邻趴在推车上,由一仆从推着,李琩、张光晟和杜二娘、杜大娘默然跟随。 此时,距离千秋节只有一天时间,长安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张灯结彩,行人如织,一路上都有人对着李琩等人评头论足。 杜二娘高贵习惯了,脸皮有些薄,受不了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对李琩道:“寿王殿下,我想替我阿爷雇辆娇子。” 李琩打量一眼杜二娘,看出她的心思,道:“逃避永远不是最好的办法,无论荣耀还是耻辱,都应该坦然接受。” 杜二娘放低了声音,道:“殿下救了我阿爷,没救柳勣,我担心如此招摇过市,会……” “会什么?”李琩问。 杜二娘道:“会让别人以为殿下是对我有……有非分之想,才出手救我阿爷。” 李琩不由笑了笑,道:“那你觉得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吗?” “没有,肯定没有。”杜二娘语气笃定。 住李琩府这几天,杜二娘发现李琩一直节俭自持,没有一天声色犬马,若不是李琩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她都要怀疑李琩是不是不近女色。 李琩道:“那不就行了,旁人怎么说,何必去管?” 杜良娣一怔,道:“那便听殿下的。” 李琩微微一笑,没有再说。 在李隆基宣布将杜家和柳勣流放安西的时候,李琩就知道,他必须来救杜有邻,而且只能救杜有邻。 因为如果杜有邻死了,他对杜家的恩就不够大,恩不够大,就不能吸引李亨和李林甫的仇恨,如此李隆基的制衡之法就要落空一半。 这还只是表层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李隆基的制衡是根据每个人的性格而定的。 制衡这种手段,大家都心里清楚,如何让被制衡的人心甘情愿的上套,这才是重中之重。 李林甫爱权,权利就是李林甫的痛点,因此无论李隆基是不是制衡他,李琩从他刀下救人,都挑战了他的权利,以及权威,这是李林甫所不能忍的。 李亨爱权,同时沽名钓誉,这样的人被别人夺去所爱,又怎么能没有恨呢? 而李琩,这些年他给李隆基留下的印象就是忠孝贤能,爱憎分明,无论是否顶锅,李琩都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是李隆基制衡三人的底层逻辑。 在此基础上,李隆基料定李琩下一步会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救下无辜之人。 杜有邻是无辜的,李琩应该要救,柳勣背信弃义,诬告陷害,李琩会坐视不理。 因此,李琩救杜有邻放弃柳勣,除了迎合李隆基之外,更是为了符合自己的人设。 或者说,符合李隆基对他的预期。 这一点,比单纯迎合李隆基更加重要,因为这是他目前自保的立足点之一。 古往今来,聪明人们自保的手段多种多样,比如许多人比较推崇的,萧何的自污手段。 不过自保的手段多样,却不能全部照抄,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萧何自污,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是最大的权臣,朝中再没有人能制衡他,他又不愿意和张良一样,彻底放弃富贵,因此通过自污败坏名声,让自己失去人心,同时给刘邦一个拿捏他的借口。 李琩也想过自污,可是如果他自污,那他的人设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如此一来,李隆基就“看不清”他了。 李隆基极其自负,性格自私狠辣,对于李隆基来说,他想杀谁、搞谁,借口多得是,比起一个人身上是否有污点,李隆基更在乎自己是不是了解这个人,是否可以随时把控、利用。 现在李琩的权势并不是一家独大,李隆基需要用他的“忠孝贤能,爱憎分明”来对抗李林甫、李亨以及其他人。 如果他自污成李林甫一类的人物,那他的价值就少了一半。 因此,只要李林甫一日不死,李亨一日不倒,安禄山和王忠嗣依旧手握大权,他就得保持他的人设。 他今天故意带着杜二娘、杜有邻等人招摇过市,也是为了加深李隆基对他人设的印象。 杜二娘不知道李琩有这么深的想法,还以为李琩真的只是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在感恩的情绪上,又对李琩多了几分佩服。 人群中,李静忠看着杜二娘和李琩并肩而行,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一袋珠宝。 这些珠宝,都是李亨让他送来给杜二娘的。 但李亨嘱咐过他,要悄悄的送。 李静忠犹豫了半晌,挤出人群,来到李琩和杜二娘跟着,给李琩行了一礼,掏出珠宝,双手恭敬奉上给杜二娘,道:“杜良娣,这是太子赠送给您的盘缠。” 杜二娘瞟了一眼李静忠,道:“我已经不是良娣,小女子现在是庶人,小女子可受不起太子的深情厚意。” 李静忠当街跪了下来,道:“太子让奴婢千万要送到您的手里,否则会怪罪小人,请……” “与我何干?”杜二娘打断李静忠,“太子就是杀了你,那也是他的事,怨不得我。” 杜二娘说罢,拂袖而去。 围观众人见李静忠吃瘪,都发出哄笑声。 李静忠目送杜二娘走远,装出尴尬的神色。 他在原地默默跪了许久,才起身回到东宫。 东宫里。 此时李亨已经知道李静忠当街跪求杜二娘收钱的事,整个人怒火丛生,将桌上的玉杯狠狠的摔在地上,道:“丢人,丢人啊!他李静忠丢的不是他自己,是我的脸面!” 李亨说这话的时候,李静忠刚好走到门口。 李亨抄起桌上的一个果盘,扔向李静忠,道:“伱还回来干什么?回来告诉我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吗?滚!” 李静忠不闪不避,任由果盘擦着他的身子过去,径直走到屋中,伏地而跪。 李亨见李静忠这番模样,气得坐了下去,缓了很久,才道:“罢了,我原本就没有多少脸面。” 李静忠听到李亨再次开口,这才抬起头,道:“殿下,奴婢此举虽然丢脸,可也是为了您啊!” 李亨冷笑一声,用质疑的语气道:“是吗?我倒是想听听你这伶牙俐齿,能编出什么花来。” ------------ 第236章 思路打开 “殿下与杜良娣、韦妃和离,虽然是为了大局着想,出于无奈,可是天下多匹夫,他们哪里懂得这些,他们心里会以为殿下这是解衣避火,不念情义。”李静忠挺直身子,不卑不亢的说出了大家都知道,但是不敢说的话。 李亨听到这事就头大,不耐烦道:“然后呢?” 李静忠道:“奴婢当街送珠宝给杜良娣,就是让天下人知道,殿下深念与杜良娣的情义。” “离都离了,现在做这些能补救多少?”李亨怒火消了一些,“你此举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多此一举。” “不然。”李静忠摇头,“殿下向来仁义,奴婢知道殿下和杜良娣、韦妃和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们。如果殿下不和离,而是执意救人,那便落入了李林甫的圈套,那么杜有邻就不只是杖刑流放,韦坚和王难得也不会只是贬官,韦妃、杜良娣也不会安然无恙,他们会被李林甫以重罪冤死。” 李亨这几天心情十分低落,没有用心的考虑过这事,现在李静忠的话无疑打开了他的思路。 “确实如此。”李亨站起身来,扶起李静忠,语气彻底和缓下来,“还是贴心的人最懂我,别人都不理解。可是这和你当街送杜良娣珠宝有什么关系?” 李静忠道:“杜良娣只是一时遭难,反应不过来,天下人一时难辨是非,可随着时间推移,我相信杜良娣会懂,天下人也会明白。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殿下为了保护他们,不惜背上骂名,一个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静忠说着,眼眶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李亨见李静忠这番模样,不由问道:“你哭什么?” “奴婢一想到殿下这样的仁德之人,却要忍受这些委屈,不由就觉得心酸。”李静忠的眼泪落了下来,“杜良娣也是有情之人,等她明白之时,想必也会赴汤蹈火,以报太子殿下!” 李亨这下思路彻底打开了。 如果他真的可以让杜良娣、天下人都以为,他的行为如李静忠所想,那么这些人又何尝不能为他所用? 李亨不由心中窃喜起来,暗暗道:“十八弟啊,伱以为带走杜良娣,是打了我的脸,却不想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根刺!还有李林甫,你以为削弱了我,却不想实际是保护了我……” 李亨兀自想了会儿,才对李静忠道:“你做得很对,以后杜良娣那边由你联系,你务必要让她明白我的心意。” 李静忠道:“奴婢遵命。” “嗯,很好。”李亨拍了拍李静忠的肩膀,“你先下去休息吧。” “喏。”李静忠退了下去。 李亨待李静忠走远,便去了张良娣的房间。 此时张良娣正在缝衣服,见到李亨,连忙起身行礼。 李亨看了一眼张良娣手里的衣服,道:“你身为良娣,做这些干什么?东宫的东西不够你用吗?” 张良娣道:“妾身闲着也是闲着,做些衣服,总能节省一些。” 李亨闻言寻思,就算不靠东宫,只靠张氏,张良娣也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张良娣这是顾家的表现。 不过李亨也不在此纠结,转问道:“明日给父皇的寿礼都备好了吗?” “回殿下,都备好了。”张良娣恭敬道。 李亨道:“你做事我很放心,如今我与韦妃已经和离,太子妃之位虚悬,我有心让你做太子妃,可是这事还得父皇同意才行。” 张良娣闻言,连忙给李亨行礼,道:“妾身谢殿下厚爱,不过妾身德才浅薄,恐怕不能做如此高位。” 李亨道:“如果你德才浅薄,那天下去哪里找有德有才的女子?你不必谦虚,只是我如今人微言轻,你要做太子妃,还要多靠你们张氏一族的扶助。” 李亨说着,望着门外,陷入沉思。 对李亨来说,谁做太子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李隆基重新为他册立太子妃,就等于又一次肯定了他太子的地位。 目前来说,最有机会的,就是张良娣。 张良娣见李亨说完便沉默下来,自己也跟着思索起来。 她上位太子妃的第一步已经完成,该思考第二步如何行事了。 …… 次日,八月初五,千秋节。 李隆基在花萼楼大宴群臣,在京官员,回京的边将,悉数到齐。 李隆基正坐于堂上,接受众人的拜寿,武惠妃和江采萍在他两侧。 堂下首座,是李亨。 左侧前面是众皇子,右侧前面是李林甫为首的高官,接着便是各国使节,剩下其余官员依次排位。 此刻,该落座的人已经尽数落座,只有李亨一个人站着。 李隆基望着李亨,道:“你为何不坐?是身体不舒服吗?” 李亨道:“父皇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以使天下承平,儿为太子,力图效仿父皇,费尽心力,却仍不及父皇万一,儿常思自过,心中有愧,因此不敢入座。” 李亨这话,是想以退为进。 李隆基明白李亨的心思,但他并不想轻易就让李亨得逞,他沉吟片刻,说道:“你能有此想,足见是贤明之人。不过天下承平,非朕一人之功,需仰赖忠良毕力,内外协心,你若真的心中有愧,便把桌上鹿肉替朕分给诸位忠良,以谢诸位为大唐尽心尽力。” “喏。”李亨领了命,前去切鹿肉。 李隆基趁李亨切鹿肉的时间,侃侃而谈,道:“此鹿乃朕半月前亲手所猎,一直养在宫中,只待今日宴请众卿。” 前来祝贺的各国使节听说李隆基六十岁还能亲自打猎,顿时议论起来,然后七嘴八舌的拍起马屁。 李林甫待众人先说完,补充道:“臣还记得,开元二十三年秋,圣人在咸阳原狩猎,有大鹿兴于前,颇异于常者,圣人张弓射之,一发而中,后在野外点起篝火,亲自烧烤鹿肉。” 李隆基听李林甫提起从前,爽朗大笑,道:“右相好记性。” 众人说话之时,李亨已经将鹿前腿的瘦肉切了下来。 鹿前腿的瘦肉是李隆基最爱吃的,李亨为了切这块肉,弄得满手是油,于是他便拿起旁边的胡饼先擦了手,再把鹿肉呈到李隆基跟前。 李隆基瞅了一眼,道:“朕让你分肉给众卿,你便应该先给右相。” “喏。”李亨应了声,就鹿肉呈到李林甫跟前,模样甚是恭敬。 ------------ 第237章 千秋宴 李林甫望着眼前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李亨,面容平静,甚至带有些冷淡。 若是换了以前,李林甫肯定回毫不犹豫的接过食物,并对李亨千恩万谢。 可现在,攻守易形,他斗不下李亨,也要让在坐的众官和各国使节知道,谁才是大唐的二把手。 因此李林甫没有接李亨的东西,也没理会李亨,转对李隆基道:“臣谢圣人恩典,不过……臣近来身体有恙,圣人能否容臣先登东再进食?” 所谓登东,便是上厕所。 李林甫这话一出,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毕竟这是当众给李亨难堪。 李隆基神色微变,他明白李林甫的意思,他今天只要做出选择,以后大唐上下,该亲近谁,该疏远谁,众官就一目了然。 李隆基犹豫之计,王忠嗣站起来,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右相如此行事,毫无君臣之礼!” 李适之跟着道:“如此隆重的时刻,右相此言也粗鄙了些。” 其他人还想说话,李隆基却抬手打断,对李林甫道:“右相自去。” “多谢圣人。”李林甫退了下去。 高力士见状,道:“宴席还未正式开始,诸位臣工若还有登东者,请速去速回。” 高力士这话,并不是真的关心其余的人要不要上厕所,而是把李林甫对李亨的针对,变成“人有三急的人之常情”。 底下众官闻言,真有三急的,没有三急的,都稀稀松松的去了一些。 只有李亨还保持着呈盘子的姿势。 作为拔汗那国使节的阿绮丝,思索了一下,换个位置,来到李琩身旁坐下。 李琩道:“按礼节,你不应该坐这儿。” “我才不管。”阿绮丝起身,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道:“禀圣人,臣女能坐寿王殿下身边吗?” 李隆基闻言一笑,道:“你这要求有些无礼,不过念伱对十八郎情深义重,朕准了。” “多谢圣人。”阿绮丝高兴的坐了下来。 阿绮丝此举,表面上是想挨着李琩,表达自己对李琩的依恋,但暗地里,也是借此机会向所有人暗示李隆基对李琩的宠爱,变相和李林甫争宠,同时再压李亨一下。 李琩明白阿绮丝的想法,低声道:“以你的智慧,你若留在拔汗那国,你阿兄绝对斗不过你。” 阿绮丝低声回道:“殿下为人太过正直,受了委屈也不会报复,我只是想替殿下出口气。” 阿绮丝说李琩不会报复,是指李琩不理会李亨和李林甫对他下绊子那些事。 阿绮丝虽然聪明,但性子比较直爽一些,因此抓住机会,就想替李琩报复一下。 两人正说着话,李林甫登东回来了。 李隆基见李林甫回来,道:“右相为国辛劳,应好好调理身体。” “圣人关怀,臣感激涕零。”李林甫装得很感动,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目光落到李琩面前的毕罗上,道:“臣伴圣人日久,毕生以圣人为榜样,不过臣愚钝,没学到圣人智慧之万一,却学到了圣人的饮食习惯。圣人爱吃毕罗,朕也喜好此食。” 毕罗,是一种大馅的胡饼 李林甫这是坑完李亨,又奉承李隆基,顺便想摆李琩一道。 阿绮丝听着,不由小声吐槽道:“他吃个饭,怎么这么多事!” 李琩小声笑道:“你知道鸿门宴吗?” “听过。”阿绮丝点点头。 李琩道:“这场宴席的程度,不亚于鸿门宴。” 堂上的李隆基没有回答李林甫,见李琩和阿绮丝窃窃私语,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回父皇。”李琩站起身来,拿起一张毕罗,“儿和阿绮丝正在讨论毕罗的馅,放鹿肉最好吃。” 李琩说着,走到中间大桌,割了一块鹿肉,夹在毕罗里,双手呈给李林甫,道:“右相请品尝。” 李林甫对李琩的态度很满意,微微一笑,接过毕罗。 李琩接着道:“毕罗是圆的,好似这天。鹿肉也有典故,秦国赵高养了只巨鹿,异常珍贵……” 李林甫原本已经打算开吃了,可是听到李琩这话,意识到了不对劲,塞到嘴边的毕罗放了下去。 李琩接着道:“有一天,赵高这只鹿突然不见了,他害怕丢失宝贵的珍禽,便故意撒谎称贵鹿走脱。这引起了天下的轰动,所有国家的人都奔走相告,到处寻找。太史公将这个典故化用在《史记·淮阴侯列传》里,称之为:‘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李林甫心中一颤,拿着毕罗的忍不住颤抖起来,转身面对李隆基。 李隆基沉吟不语,望着李琩。 李琩装作惶恐,跪地道:“儿失言,请父皇责罚。” 李隆基这才起身,含笑走下堂,道:“好一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你说得不错,朕今天,便是把大唐这只鹿分给诸位。” 李隆基这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隆基表情疑惑,“朕的意思,大唐这只鹿,靠朕一个人,很难将其善牧成盛世,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功之人,理应享受这盛世的果实。” 李隆基说着,扶起李林甫,其余人跟着起身。 李林甫这下是完全不敢吃这张毕罗了,连忙呈上,道:“大唐需仰赖圣人庇佑,圣人不用,臣岂敢造次。” 李隆基瞅着李林甫,不接毕罗。 安禄山见状,上前道:“臣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臣只知道按照臣的习俗,当先孝敬母亲。” 安禄山说罢,接过李林甫手里的毕罗,呈给江采萍。 李隆基哈哈一笑,道:“不错,禄山是个孝顺的孩子啊!” 李隆基这一笑,花萼楼里气氛瞬间和缓下来,众人跟着七嘴八舌的讨论,接着正式进入宴席。 只有李亨独自拿过他先前擦手的胡饼,默默啃食。 李隆基余光扫了李亨一眼,似有所感,不过他并没有表达出来,转道:“诸位臣工上表,奏请朕改千秋节为天长节,朕顺意民意,照准此事。今日改名,便请……王御史作诗一首,以为应贺。” 奉命作诗开场,记录这名留史册的一刻,是极大的殊荣,王维又惊又喜,连忙起身领命。 ------------ 第238章 朝局的变动 只见王维思索片刻,吟道:“太阳升兮照万方,开阊阖兮临玉堂,俨冕旒兮垂衣裳,金天净兮丽三光,彤庭曙兮延八荒,德合天兮礼神遍……” 王维片刻间吟出了好诗,其才思之敏捷,令在场众人拍手叫好。 李隆基也十分高兴,夸赞了王维两句,才命令节目开场。 表演节目的场地,是花萼楼下的广场。 李隆基带头,站在三十米高的花萼楼上,群臣在后簇拥。 楼下,长安的百姓鳞次栉比,一边观看节目,一边抬头仰望花萼楼上的李隆基和群臣。 三十米高的阁楼上并不能看清李隆基的面容,但李隆基体型高大而英武,身着明亮的黄袍凭栏而立,身边簇拥着文武高官以及皇亲国戚,反倒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崇高感。 千秋节的节目有各类歌舞,梨园杂技,类型多样。许合子、李龟年、裴旻等风云人物轮番登场表演。 最后,还有舞马。 训练之后的舞马会随着音乐起舞,舞毕后,口中衔着酒杯,走到花萼楼下,向李隆基献酒。 李隆基十分享受,将献酒一饮而尽。 长安城万家灯火,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李隆基感受着这一切,感慨万千。 这就是大唐,是属于他的盛世大唐! 他的大唐,有着数不清的能臣名将,有璀璨的文化艺术,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看得到的地方,都是盛世的景象。 一旁的李琩,也同样的感慨着。 不过李琩感慨的,是长安城外。 此时,南诏阁罗凤已经替大唐阵亡的六万将士修了冢,为李宓建了祠堂,李宓的夫人带着全家人去投了阁罗凤。 吐蕃拿下石堡城和松州后,厉兵秣马,准备再过一个月,到河西、陇右、剑南抢掠一波。 北边河北、山东几镇,几乎没有大家族来参加李隆基的庆典,这几镇有地的百姓,承受着高额的赋税,没地的百姓,正为他们死去的丈夫、孩子祭奠…… …… 次日。 由于千秋节全国休假三天,整个长安都还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 李琩坐在院子里,脸上的表情与此时的长安喜庆格格不入。 阿绮丝走到李琩身边,问道:“殿下是想念王妃了吗?” 李琩望着阿绮丝,露出笑容,道:“不全是。” “那殿下还想什么?”阿绮丝问道。 李琩道:“再等两天,我们就该回碛西了。” “是啊。”阿绮丝点头,望着天空,道:“长安真繁华,如此圣地,怎能不叫人留恋。” 李琩摇头笑笑,道:“我的意思,我们回去这一路,不会太安静。” 阿绮丝一怔,疑惑道:“难道谁还敢对殿下不利?” 李琩道:“这次长安之行,我和太子、右相、安禄山的矛盾越来越大,甚至公开化,如此矛盾之下,即使上面的人不吩咐,下面的人也会抓住机会自行动手。还有,吐蕃占领石堡和松州后,更加的势大,他们也想要我的命。” 阿绮丝担忧道:“那殿下想好应对之策了吗?” “有点思路。”李琩回道。 阿绮丝道:“既然如此,殿下还担心什么?” 李琩道:“我担心,我杀人太多。” “这……”阿绮丝神色一惊,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想先发制人?” “那倒不是。”李琩摇头,“太子和右相在长安,动他们,无异于谋反。至于安禄山,他虽然会离开长安,可是他颇有谋略,还有一百书童,几千义子,这些人个个都是百战之兵,要想在外面伏杀他,除非动用大军团。” 阿绮丝道:“那殿下的意思是,以静制动?” “我是这么想的。”李琩点头。 阿绮丝沉思半晌,笑道:“无论怎样,我都会护殿下周全。” 李琩看着阿绮丝英姿飒爽的模样,笑道:“那我多谢你了。” …… 另一边,李林甫府。 李林甫此时正在安排杜有邻案涉事人等的事宜,总的来说,李邕、裴敦复、王曾人,全部处死,派罗希奭前去执行。 李林甫刚安排完此事,一女婢突然走了进来,禀报道:“右相,杨钊求见。” “哦?”李林甫沉吟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喏。”婢女出门,不一会儿,将杨国忠引了进来。 杨国忠给李林甫行了一礼,还未开口,李林甫便道:“剑南大败的事圣人已经清楚原委,你已免了职,现在是来求职吗?” 杨国忠没想到李林甫这么直接,怔了一下,道:“右相果然料事如神,小人来拜访右相,正是为谋职而来。” 李林甫直视杨国忠,道:“我倒是为你想好了一个去处,只是不知道伱愿意不愿意。” 杨国忠没想到李林甫这么好说话,高兴道:“右相为小人谋职,小人感激不尽,怎会不愿去。” “随寿王去碛西呢?”李林甫道。 杨国忠喜悦的神情顿时凉了下来,道:“小人与寿王不睦,若是去碛西……” “你以为右相府谁都能进吗?”李林甫打断杨国忠,语气冰冷,“你若不愿意,以后就别来了。” 杨国忠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李林甫接着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跟着寿王去碛西,只要办了你该办的事,不用两年,本相便能调你回来。” “小人听从右相安排。”杨国忠一咬牙,答应下来,想了想,好奇道:“圣人会答应吗?” 李林甫道:“这就是圣人的意思。” 杨国忠恍然大悟,行礼道:“右相栽培,小人定会以命相报。” 李林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回去准备吧。” “喏。”杨国忠退了下去。 …… 三天后,李琩先去向武惠妃辞行,最后去拜别李隆基。 李琩到紫宸殿门口,遇到正好出门的李适之。 李琩与李适之相互行礼,道:“见过左相。” 李适之淡然一笑,道:“殿下,臣现在已经不是左相,圣人准了臣的奏请,改任臣为太子少保。” 李琩闻言微愣。 在韦坚案和杜有邻后,李适之就惶惶不可终日,加之千秋节上李隆基对李林甫的无限宠幸,李适之就清楚他自己的政治生命到头了。 因此,李适之自请闲职,以求能保住自己的生物学生命。 可是,大唐现在这趟浑水,并不是谁都能功成身退的。 ------------ 第239章 恩义 李琩见李适之轻松的模样,便知道李适之以为他自己安全了。 不过李琩也没有多说,毕竟能快乐的多活一段时间,也算不错,而且李琩也帮不了他什么。 李琩只与李适之互相寒暄几句后,便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王忠嗣正给李隆基汇报事情,李隆基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太好,想必是王忠嗣说了他不愿意硬打石堡城的事。 但虽然王忠嗣不愿意取石堡城,李隆基还是给了他充分的信任,依旧让他兼任了河东、朔方、陇右、河西四镇节度使,控制万里,劲兵重镇,都归其掌握。 王忠嗣依旧如历史上一样,走到了他人生的高峰。 李琩径直入殿,给李隆基行了礼。 李隆基道:“十八郎来了,以后河西陇右事物,需要碛西支援的地方,十八郎要多多上心。” “喏。”李琩领命。 李隆基意味深长的瞅了王忠嗣一眼,接着对李琩道:“朕听说阿绮丝被祆教徒伤了?” “回父皇,确有此事。”李琩诚实回道。 李隆基道:“这些人是越来越大胆了,竟然追到京城行刺。河西祆教徒较多,朕任命你兼领河西黜陟使,以便你能去河西查探。” 阿绮丝毕竟是拔汗那国的公主,又由李隆基亲自许给李琩,如今在长安受了伤,李隆基总要有点表示。 当然,这只是李隆基任命李琩为河西黜陟使的其中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李隆基想给王忠嗣点压力,以及助力。 压力是暗示王忠嗣,他不打石堡城,自有李琩打。 助力是如果王忠嗣能及时醒悟,那李琩也能从旁协助。 李琩知道李隆基的用意,但依旧表现出感动的模样,道:“谢父皇恩典。” “我们父子之间,不必如此生份。”李隆基会心一笑,转道:“对了,你王妃有个堂兄,叫杨钊,此人颇具才能,朕让他随伱去碛西,也算让你王妃有个亲人陪伴,还有王维也心向碛西,自请前去,朕也准了。” 李隆基让杨国忠到碛西,很明显是想让杨国忠监督李琩,并且替他搞钱。 至于王维,虽然名义上是王维自请,不过暗地里恐怕也是受到了李林甫的排挤。 李琩虽然是李隆基的儿子,但要说起利益,李隆基和李林甫的利益,才是高度一致的。 李琩知道李隆基在算计他,但却表现得更加感动,跪地泪目道:“父皇恩宠,儿万死难报。” 李隆基扶起李琩,道:“你们自去吧,各守本职。” “喏。”李琩和王忠嗣同声回应,一起给李隆基行了礼,退了出去。 两人来到宫外,王忠嗣犹豫再三,还是主动道:“左相自请撤相,圣人准了。” “我知道。”李琩点点头,“刚才进殿的时候,我遇到左相了。” 王忠嗣回望了一眼兴庆宫,叹息一声,“左相改任,以后朝中再无人能牵制右相。右相正将韦坚案和杜有邻案扩大化,更没有人阻止了。” 李琩道:“王将军这话逾矩了。” 王忠嗣一怔,尴尬笑道:“臣九岁住在宫中,那时寿王殿下住宁王府,因此臣与殿下并无深交,可自九年前与殿下在陇右相遇后,臣便将殿下引为知己,因此见到殿下,便想将心中之事,尽数和殿下交流。” “王将军厚爱,我也有这般心思。”李琩带笑,“不过朝中之事,王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忧,太子在朝中,他应该会竭尽所能,保护忠良。” 提起李亨,王忠嗣神情有些黯然。 王忠嗣觉得,他是越来越看不清李亨了。 他兀自沉思了会儿,幽幽道:“但愿吧。” 李琩没有再回话,两人沉默同行。 过了好一会儿,王忠嗣接着道:“这次被牵连的,都是当初支持拥立太子的人,臣当初也支持拥立太子,而且臣还不愿意打石堡城。” 李琩道:“王将军是担心受到牵连吗?” 王忠嗣摇摇头,道:“臣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生死有命,臣不为自己担忧,只是……” 王忠嗣想说,他只是担忧大唐的将来。 他已经认识到,现在大唐矛盾重重,内奸臣当道,外藩镇做大,上层权贵夜夜笙歌,下层百姓民生困苦,这种时候,恰恰是君王锐意进取之时。 可是李隆基已经不复当年,作为继承人的太子又一言难尽,他看不到大唐的未来在哪里, 王忠嗣活得清醒,可是却无可奈何。 李琩大致能猜到王忠嗣的意思,笑道:“王将军忧国忧民,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话。” 王忠嗣道:“请殿下赐教。” 李琩道:“王将军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就算是萤火,也是光芒万丈,更何况王将军现在是四镇节度使节。” 王忠嗣没想到李琩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忙道:“殿下谬赞,若论光芒,臣怎能及得上殿下。” 说罢,又细细品味了李琩这话的意思,补充道:“谢殿下教诲,臣确实不应该过分多想,臣的当务之急,还是以陇右和吐蕃事物为主。” 李琩只是纯粹的夸一句王忠嗣,完全没想那么多,但王忠嗣被李琩过往的智慧所震惊,因此对李琩的话,总会往好的方面举一反三。 王忠嗣举一反三后,接着道:“臣虽不以武力攻取石堡城,但必定会保土安民,臣以为,陇右的当务之急,有两点。” “哪两点?”李琩顺口问道。 “第一点,以石堡城为界,绝不让吐蕃再犯大唐一寸土地,现在秋收在即,吐蕃很可能再行劫掠。第二点,协助剑南夺回松州。松州是剑南通往陇右的重要中转站,松州不夺回来,无论战略,还是商路,都对大唐极为不利。”王忠嗣作了解释,最后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这两点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也十分难。 吐蕃以石堡城为据点四处劫掠,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性,要想防范,必须要有精妙的战略布局。 而松州,紧挨着磨环川,要夺回松州,就要和磨环川驻扎的吐蕃军团会战。 历史上哥舒翰被调回去平定安禄山叛乱之前,就正和磨环川的吐蕃军纠缠。 李琩若没有炸药搞定石堡城,能想到对阵吐蕃的最好方式,也是如此。 “这也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策略。”李琩肯定的回复道。 王忠嗣得到了李琩的肯定,高兴道:“既然殿下也认为妥当,臣便照此行事。事不宜迟,臣需速到陇右,先行告退。” 李琩道:“王将军慢走。” “喏。”王忠嗣给李琩行了一礼,先行离开。 其实李琩回安西北庭也要路过陇右和河西,他和王忠嗣同路,但是现在他们两人都是藩镇大帅,若是一同赶路,会落口实给李林甫,引起李隆基的猜疑,因此两人都默契的没提同路的事。 李琩目送王忠嗣离开,回到自己府邸。 他府中,阿绮丝已经让人收拾好行礼,随时准备出发,何锦也打算跟他一起回去,除此之外,杜二娘一家人都被衙役送了过来。 众人见到李琩,纷纷行礼。 押送杜家的衙役行礼之后,主动道:“殿下,此去碛西山高路远,小人等于路不熟,想同殿下一道,还请殿下恩准。” 这衙役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们之所以要和李琩同路,是因为这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上面也有暗示。 不过李琩也不计较这些,给管家李九递了个眼神,李九便掏出一袋钱呈给李琩。 李琩接过钱,拿给这衙役,道:“弟兄们一路辛劳,这点钱买点酒喝。” 这衙役高兴的接过,道:“多谢殿下恩赏。” 李琩回之一笑,向阿绮丝走去。 杜二娘见李琩轻描淡写的给了衙役钱后,完全没有向杜家要谢,心中又对李琩感激了几分。 杜二娘曾经作为良娣,知道流放的门道,衙役押送流放犯人有限时,一来一回旅途遥远,十分艰辛,因此即使秉公执法,一路上也会将艰辛的怨气转到犯人身上,若是上面再有什么指示,那犯人则更加难过。 以杜氏如今的处境,如果不是李琩,他们一家人走到流放地,能活着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因此,李琩对他们杜家,是再造之恩。 念及此处,杜二娘来到李琩跟前,给李琩磕了一个头,道:“寿王殿下大恩,杜家无以为报,来世我结草衔环,再报殿下。” 有杜二娘带头,杜有邻等人也跟着跪谢李琩。 李琩被这突然的一跪惊了一下,连忙扶起杜二娘和杜有邻,道:“我如何受得起如此大礼,我不能保你们在长安接着荣华富贵,但保你们安然活着,不过举手之劳,你们不必如此多礼。” 杜二娘道:“寿王殿下举手之劳,对杜家却是再造之恩,我先前还以为殿下是……是我不对,错怪殿下了。” 杜二娘想说轻薄之人,不过此时再说这个词不合适,因此她省略了。 “无妨。”李琩微微一笑,“你们先休息休息,呆会儿赶路才有力气。” “喏。”杜二娘退了下去。 李琩来到阿绮丝身边,阿绮丝将怀里的李苓放下地,笑道:“我以为像殿下这样刚正不饿的人,会不屑于地下规则这一套。” 阿绮丝说的地下规则,是指李琩给衙役钱的事。 “是刚正不阿,阿,不是饿。”李琩笑着纠正阿绮丝,顺手摸了摸李苓的头,接着解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刚正不阿不代表一根筋。” 阿绮丝没听过李琩说的这个对联,不过大概能领会意思,笑道:“殿下处事周到,这样的人怎么能叫人不爱。” 阿绮丝的表达有些直白,李琩只能笑笑,随后转道:“你的伤能长途跋涉吗?” “行军打仗都行。”阿绮丝抬抬手,表示无碍,道:“我们现在就走吗?” 李琩道:“再等两个人。” “哪两个人?”阿绮丝问道。 李琩道:“王摩诘和杨钊。” 阿绮丝点头,想了想,道:“王摩诘是个有趣的人,我愿意和他交朋友,杨钊虽然是王妃的堂兄,但我讨厌他。” 李琩闻言笑笑,没有回答。 一旁的李苓却跟着道:“我也讨厌他。” 李琩听了这话,不由问道:“你见过?” 李苓道:“没见过。” 李琩道:“要见过了才能评价,知道吗?” 李苓道:“哦。” 半个时辰后,王维和杨国忠前后脚到,一行人出发去碛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长安出发,花了二十天,到了兰州城外。 此时,兰州城外,一个熟悉的面孔带着陇右文武早已等候多时。 这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高适。 高适见到李琩,热情的上前相迎,道:“殿下,王节帅担心边务,到陇右后便径直去了鄯州布防,特命末将在此迎接殿下。” 高适这些年跟着王忠嗣东征西讨,俨然已经成了王忠嗣手下几个重要人物之一,加之和李琩相熟,因此王忠嗣特地派他来迎接李琩。 李琩能感受到王忠嗣对他的重视,笑道:“陇右和吐蕃极可能有战事发生,达夫不去前方,恐怕错过了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在后方调配,一样可以建功立业。”高适笑呵呵的回应,接道:“末将已在城中备好酒席为殿下接风洗尘,请殿下上马。” “那就多谢达夫了。”李琩以为高适要和他骑马同去,便重新上马。 但李琩上马之后,高适却替李琩牵起了马。 李琩疑惑道:“达夫这是为何?” 高适道:“当年若不是殿下提携,末将现在恐怕还在四处流浪,殿下恩情,末将无以为报,只能以此聊表存心。” 李琩道:“我提携你,是为国举才,你不必如此多礼。” 高适诚恳道:“殿下人品高洁,末将不敢送礼,就请殿下准许末将为您牵一次马吧!” “好吧。”李琩答应下来。 “谢殿下。” 高适给李琩行了一礼,替李琩牵着马,将李琩带进城,直抵酒楼,一路上行人注目。 第一次到陇右的杨国忠和杜有邻等人见李琩如此得人心,各有所感。 杜有邻等人感慨李琩贤王之名果真不是谎言欺人,而杨国忠则打算把这事记下来,以后好上呈朝廷。 兄弟们,来不及分章了,合章发。 ------------ 第240章 陇右对杨国忠的招待 高适与李琩相熟,又和王维是至交好友,因此席间作诗斗酒,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杨国忠抽空去上了个厕所。 见杨国忠离开,高适道:“殿下,末将见杨钊一直都在留心您,似乎有不轨意图。” 李琩没想到高适观察力这么强,有些惊讶,解释道:“杨钊替右相做事。” “原来如此。”高适对李林甫和杨国忠的印象向来不好,现在听到这两个人搞到一块,更加的不屑,想了想,道:“殿下一心为国为民,他们竟然还把主意打到殿下头上。” 高适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殿下,要不要末将教训一下他?” 李琩道:“他是朝廷派来的人,如果在陇右道出了事,我们都交不了差。” 高适意味深长的道:“那末将就好好招待他。” 李琩扫了一眼以马璘为首的陪同陇右将士,点点头,道:“好吧。” 得到李琩的允许,高适召来副手,在副手耳边低语了几句。 副手不断点头,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杨国忠回来了。 杨国忠一回来,高适便举杯对杨国忠道:“在下早闻杨参军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得见,大慰平生,在下敬杨参军一杯。” 高适职位比杨国忠高得多,又向来心高气傲,这样抬举杨国忠,杨国忠不由起了疑心,道:“下官不过无名小卒,高将军抬举了。” 高适道:“在下虽然有些微醺,但也知道杨参军在剑南总理财政,颇得圣心,如今随寿王殿下到碛西任职,想必也是带着任务,以后我们还要杨参军在圣人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 高适这是借着酒醉,挑穿了杨国忠此行的来意,表示自己害怕,从而巴结杨国忠。 李琩听到高适这番言论,对高适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杨国忠并不笨,要想取得他的信任,只有先说实话,所以高适的话虽然大胆了些,却也是最好用的。 杨国忠果然信以为真,哈哈一笑,道:“高将军言过了,下官现在只不过是寿王殿下麾下的一名小吏。” 高适陪着笑了笑,不再多说,道:“在下敬杨参军一杯。” 杨国忠抬起酒杯,道:“多谢高将军。” 两人说罢,一饮而尽。 有了高适带头,兰州的大小文武都来敬酒。 杨国忠本来就好酒,看到这些人如此热情,喝得完全停不下来,不多久,便开始头晕,半个时辰后,便醉得睡了过去。 …… 等杨国忠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四肢已经被捆住,眼睛也被蒙上了布条。 “谁把老子捆上了?”杨国忠愤怒大喊,“老子是朝廷命官……” 杨国忠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因为他感受到了脖子上传来冰冷的凉意。 是铁器靠近的感觉。 接着有人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堆杨国忠听不懂的吐蕃话。 杨国忠吓了一跳,道:“你们……是吐蕃人?” “不错。”这次搭话的人,用的是唐话,只听这人接着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杨国忠鼓足勇气,道:“吓唬谁呢?兰州城里怎么会有吐蕃敌人?” “我们是吐蕃在陇右的暗桩,昨晚夜袭了寿王所住的馆驿,没抓到寿王,却抓住了你这头烂醉如泥的死猪。”一人解释道。 “真是吐蕃人?”杨国忠有点怕了,犹豫了一下,“有本事让我看看伱们的面目。” 领头的人道:“让你看可以,不过看了你就活不成了。” “那就不看了。”杨国忠立马回复,“无论你们是谁,我就当你们是吐蕃人,不过你们最好把我放了,不然……” “不然什么?”领头人打断杨国忠,“说,寿王在哪里?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说着,用刀背在杨国忠脖子上拍了拍。 杨国忠急了,道:“这我怎么知道,昨日我喝醉了酒,醒来就被你们抓到这里。” 另一人道:“那你可知道陇右的军事部署。” “不知道。”杨国忠立马摇头,“陇右现在是王忠嗣在管,他怎么布局,不用向我汇报。” “那王忠嗣接管陇右后想做什么?”领头人问。 “不知道。”杨国忠回答。 “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用,杀了吧!”领头人说着,将杨国忠的头按在满是灰尘的木板上,似乎是要把杨国忠的头砍下来。 “有用,有用。”杨国忠连忙大喊,“我虽然不知道王忠嗣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他不想做什么,他不想打石堡城。” “哦?”领头人停下了动作,顿了顿,道:“除此之外呢?” 杨国忠道:“你们想杀寿王,我可以做内应。” 领头人道:“你的话可信?” 杨国忠道:“绝对可信,我可以发誓。” “发誓管屁用。” 领头人将刀插在杨国忠旁边的木板上,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一拳打在杨国忠肚子上,然后趁杨国忠张嘴之际,将药丸塞进杨国忠嘴里,再帮助杨国忠吞下。 “这是虫蛊,吃进你肚子里,两个月后外层化掉,蛊虫就开始啃食你的五脏六腑,你若听话,我会给你解药,你若不听话,那你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 “你们……”杨国忠大惊失色,想骂却不敢骂,只得悻悻道:“人无信不立,你们连这点都不信我。” 杨国忠话声刚落,一小卒突然跑了进来,语气慌张的说了一句吐蕃话,然后那领头人摆手,让这小卒退下。 “没想到你还是个重要人物,大唐寿王亲自领兵来救你了。”领头人主动给杨国忠解释。 杨国忠道:“那快跑啊,如果寿王看到我和你们在一起安然无恙,我还怎么做内应?” “当然是苦肉计啊!” 领头人嘿嘿一笑,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然后所有人一拥而上,给杨国忠一顿暴揍。 将杨国忠打伤后,领头人道:“你只管跟着寿王,我们会主动找你。” 说罢,带着人快速撤退。 这些人离开没多久,李琩带着人闯了进来。 李琩连忙让人给杨国忠解开绳索,拿下蒙眼的布条。 “杨参军,你没事吧?”李琩表情关切。 杨国忠看到李琩,眼泪哗一下就出来了,泪目道:“殿下,你终于来了!” “没事就好。”李琩拍拍杨国忠的肩膀,“你若有事,我怎么向王妃交代?怎么向朝廷交代?唉,万万没想到陇右现在这么危险,希望王忠嗣将军接手陇右后,能把陇右治理好。” 李琩这话,不仅虚情假意了一番,还顺手把王忠嗣摘了出去。 在杨国忠的视角,这些吐蕃人是真是假他不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陇右绝对疏于管理,他可以借此向朝廷参陇右官员一本。 可是王忠嗣刚接手陇右节度使,陇右管理混乱,是前任的事,他参王忠嗣也没用。 至于陇右前任,石堡城都丢了,该罚的都罚过了,又能追谁的责任? 杨国忠只能悲叹,道:“下官现在才知道,边境安全多么重要!” “是啊。”李琩附和着,“吐蕃贼寇,诡计多端,手段卑鄙。对了,他们没有对杨参军用什么计吧?” “没,没有。”杨国忠否定。 李琩道:“杨参军也没有向吐蕃暗桩说出什么吧?” “肯定没有。”杨国忠十分坚决,“下官身为大唐子民,就是死也不会背叛大唐。” “那就好,那就好。”李琩语气释然,“通敌叛国可是大罪,如果你真的说出什么,不仅你脑袋不保,你的家人,甚至杨氏都会受到牵连。” “殿下请放心,下官刚才誓死不屈。”杨国忠指着身上的伤,“他们刚才对下官用刑,下官也什么都没说。” “很好,杨参军你是忠良啊。”李琩拍着杨国忠的肩膀,转对护卫道:“来人,快带杨参军去治伤,让张凌之亲自治。” “是。”石守义上前领命,将杨国忠从破庙带了出去。 待杨国忠走远,高适等人从后方现身,来到李琩跟前。 高适道:“殿下,杨钊这个废物,不仅什么都招了,还答应做吐蕃内应,干脆把他杀了,嫁祸给吐蕃。” “不可。”李琩摇头,“如果他死了,朝廷追查下来,事情很可能败露,他只要活着,反而不会深究这事,为了一个小人,不值得弟兄们冒险。” 李琩只说了一半的原因,另外一半,如果杀了杨国忠,李隆基和李林甫就会派其他人来监督他,如果换一个太聪明、弱点不明显的人,他反而不好行事。 一旁的马璘凑上来,道:“剑南和爨氏、南诏打起来,杨钊进了不少谗言,剑南前后六万将士的阵亡,石堡城和松州的丢失,他脱不了干系。” 马璘的爷爷马正会,就是上任陇右副节度使,节度使由李林甫遥领,因为剑南牵动石堡城的丢失,他爷爷被罢免,而且当时去支援松州的部队,还是马璘领队。 马璘被吐蕃围在松州和陇右的路上,死伤了大半弟兄,如果他不够勇猛,恐怕也死了。 因此,以马璘为首的这些陇右将士,对杨国忠恨之入骨,他们不敢明面怪罪朝廷昏庸、李璘无能,却敢拿杨国忠撒气。 所以明面上,他们是替李琩收拾一下杨国忠,暗地里,若不是李琩拦着,他们非得把杨国忠弄死。 李琩明白马璘的意思,安抚道:“诸位弟兄都是忠诚勇猛的好儿郎,这事怪我,当初我如果能抗命,带弟兄们进取大非川和磨环川,那石堡城也不会再次丢失。” 提起这事,在场众人无不愤慨。 不过,他们的愤慨是针对朝廷,不是李琩。 李琩领陇右节度使时,他们有粮有饷,建功立业,李琩一走,他们就缺粮断响,连战连败,如此怎么能不让人愤怒。 马璘叹了口气,道:“这怎么能是殿下的错,殿下正要立大功时,被调了回去,说起来,殿下才是最委屈的人。” 李琩苦笑,道:“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今后弟兄们好好跟着王忠嗣将军当差,再建功业。” 马璘不舍道:“殿下要回去了吗?”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李琩拍拍马璘的肩膀,“我们有缘再见。” “殿下!”马璘沉重的唤了一声,“‘吐蕃人’说还要去找杨钊,要不要我们再跟殿下一程?” “我会安排,今日有劳弟兄们。”李琩说着,掏出一袋珠宝,递给马璘,道:“兰州有几家胡姬酒肆不错,带弟兄们出去玩玩,玩好了再去建功立业。” 马璘犹豫了一下,接过珠宝,行礼道:“谢殿下。” …… 杨国忠在石守义的带领下,匆匆找到张凌之治伤。 杨国忠疼得哇哇乱叫,好不容易,终于治理完毕,杨国忠试探道:“张医令,您听说过虫蛊吗?” “听过。”张凌之点头,“虫蛊南诏那边特别盛行,吐蕃近来和南诏交好,也学会了一些,杨参军中了虫蛊吗?”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中那种东西!”杨国忠连忙否定,顿了顿,问道:“张医令知道中了虫蛊该怎么治疗吗?” 张凌之道:“杨参军既然没中,问这个做什么?” “预防嘛。”杨国忠撒谎面不红心不跳,正色道:“您是寿王殿下的东岳,也是寿王殿下的专属医令,下官没有那么好的福气,每次都能得到您的治理,因此先问问。” “原来如此。”张凌之点头,“虫蛊难以医治,因为它未正式啃食五脏六腑之前,诊脉诊不出,等能诊脉出脉象时,五脏六腑已经受伤。不过若是提前知道自己中蛊,就好办多了。” “怎么办?”杨国忠连忙问。 张凌之道:“以轮回酒为引,配些杀虫的药物即可。” “轮回酒是什么?”杨国忠问道。 张凌之道:“就是童子尿。” 听到童子尿,杨国忠就觉得一阵恶心,不过他忍了下来,道:“张医令能给下官配好药材吗?下官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杨参军的要求我自然要满足,我现在就给你配。”张凌之答应下来,打开药箱,当即给杨国忠抓了药,然后拿给杨国忠。 杨国忠拿过药,从怀里掏出一袋钱给张凌之,道:“请张医令务必保密。” 张凌之道:“这东西就不必了,保密是我份内之事,杨参军请放心。” 杨国忠收回钱袋,嘿嘿一笑,道:“张医令果然医者仁心,多谢了,下官告辞。” “杨参军慢走。”张凌之送杨国忠出门,补充道:“杨参军千万记住,若真中了虫蛊,轮回酒至少要喝半碗。” “知道了。”杨国忠将钱装回兜里,快速离开。 张凌之待杨国忠走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 第241章 将计就计 杨国忠回去以后,偷偷找来了童子尿。 看着眼前的液体,杨国忠只觉得一阵恶心,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 吐蕃暗桩袭击兰州馆驿,杨国忠觉得这事发生的概率很低,很可能是兰州的官吏在搞他。 不过他暂时没有任何线索,无论是谁在搞他,他都不能拿自己性命去赌。 “等老子查清了,一定找你们算账?” 杨国忠跟着骂了一句,捏着鼻子,端起碗中的童子尿一饮而尽。 …… 另一边,张光晟将杨国忠的事报告给李琩。 张光晟道:“殿下,杨钊吃了苦头,做事想必会收敛一些。” “那也未必。”李琩摇头,“他这次跟去碛西,为两件事,第一是监督我,第二便是想把碛西的粮都运到长安去。” 张光晟道:“碛西离长安如此遥远,把粮运到长安,恐怕十不剩其三。” 李琩道:“他只要想做,有的是办法,比如把粮食换成奢侈品,或者找几个大商人,换成飞钱。” 张光晟道:“如果真让他把碛西的粮都运走了,特别是义仓和常平仓的粮,那碛西以后就再没有能力赈灾和平衡物价了。” “不仅如此。”李琩思索着,“他如果把粮食换成奢侈品,那就会推高奢侈品的价格,这些奢侈品到了长安,还能不能值这个价就不好说了。如果是换成飞钱,那么本地大族和商家收了粮,囤积居奇,对碛西更是灾难。” 张光晟道:“殿下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李琩点点头。 杨国忠代表的是朝廷的意志,所以他要周旋的,不是杨国忠,而是朝廷。 这事需得好好谋划。 李琩思索着,张光晟上前,低声道:“殿下,太子那边果然派人前来联系杜良娣,并且收买杜家的几个族亲。这些人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要不要末将派人去把他们处理掉?” 李琩想了想,道:“暂时不用,他们目前对我们造不成实际伤害,不如留着他们,说不定还有妙用。” “也好。”张光晟习惯性听李琩的话,没有多说。 一行人在兰州呆了两天,继续出发。 …… 河西,凉州,刺史府里。 “寿王兼任了河西黜陟使,他不用多久就到凉州,契苾将军倒是想想办法。”王倕的弟弟,凉州刺史王大庆着急道。 赤水军军使契苾忠道:“王刺史不必着急,现在河西以应对吐蕃战事为主,寿王不会这么着急查我们。” 王大庆道:“战事以王忠嗣为主,以寿王的性情,所到一地,都要整治一方。” 契苾忠道:“寿王殿下若要查贪腐,河西的官员至少杀一半,这能怎么整治?” 王大庆看了一眼契苾忠,道:“他是杀不了这么多人,可是杀鸡儆猴,他还是能做到的。以你们赤水军这么多年的烂账,他能饶了你?” 契苾忠一怔,道:“军队的账不是那么容易查的,王刺史还是担心自己吧,凉州的帐也平不了,人丁虚挂的事伱也没办好,朝廷对你早有不满。” “我不是嘲讽将军。”王大庆叹了口气,“我现在反而希望吐蕃快来劫掠,这样我们就能把许多事都平了。” 契苾忠道:“王刺史倒是会想,如果吐蕃能劫掠到凉州来,不用寿王查我,朝廷就先把我的职撤了。即使朝廷不撤我的职,作为大唐将领,我也不会容忍吐蕃肆掠大唐土地!” 王大庆望着契苾忠,低声道:“恕我直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寿王……” “放肆!”契苾忠猛然站起身来打断王大庆,“我只是求财,绝不会叛唐!再说寿王殿下文武兼备,为国为民,如此贤王,即使他杀了我,我也断不会行悖逆之事!” “你……”王大庆看着契苾忠坚决的模样,无奈摇头。 “还有,”契苾忠瞪着王大庆,“河西最近聚集了一大批祆教徒,他们也是冲着寿王殿下来的吧?我知道王刺史和他们有联系,劳烦王刺史去告诉他们,让他们该离开的离开,该守规矩的守规矩,若是有什么不轨的意图,别怪我不客气!” 契苾忠说罢,拂袖转身,准备离去。 王大庆叫住契苾忠,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契苾将军自己不想办法补上窟窿倒也罢了,为何还要阻止别人?若是寿王真的要杀你,你怎么办?” “大不了我自缚请罪!”契苾忠头也没回,径直出了门。 王大庆看着契苾忠的背影,重重叹气。 王大庆知道,契苾忠这话绝不是口头说说。契苾忠贪财,但是忠于大唐,对李琩也是敬佩有加,如果真有人对李琩不利,他会说到做到。 待契苾忠走远,里间走出了七八个人,分别落座。 王大庆扫了这些人一眼,道:“你们都听到了,契苾忠不愿对寿王不利,还要阻止你们,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那我们就连他一起杀了!” 说话的人叫康祎,是河西祆教徒的祭司,同时也是河西大富商,和安禄山联系很深。 王大庆斜眼看着康祎,冷笑道:“契苾忠现在是赤水军军使,你拿什么杀他?他刚才知道你们在这里,才故意说那样的话,如果刚才你们有什么异动,他手下的护卫就会冲进来把你们全杀了。” 康祎不置可否,吐槽道:“这哪是什么军人?简直就是一帮强盗!” “你错了。”王大庆看着门外,幽幽回复,“他们比强盗还要强盗。” “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康祎十分不甘,“我小时候家里穷,十岁便跟着商队四处流浪,一直到今天,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我才有今天的富贵,我怎能坐以待毙。” 旁边的米谦不想听康祎这些废话,完全无视了康祎,直接对王大庆道:“王刺史,令兄位高权重,又和寿王殿下有些交情,您何不请他从中周旋?” 王大庆道:“阿兄不会管这些事。” 米谦想了想,道:“我这次从西域带来了不少美女,其中有几个十分绝色,可否对寿王用美人计?” “能有多绝色?能比得上寿王妻妾?而且寿王从不好声色犬马。”王大庆随口回复着,突然灵光一闪,道:“寿王虽然不好美色,但是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好,我记得他的护卫张光晟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也还未婚。” 米谦道:“王刺史的意思是要策反张光晟?” “以本官对张光晟的认识,策反绝无可能。”王大庆摇头,“最好是给他找到麻烦事。” “在下明白了。”米谦恍然大悟。 “这事本官会筹备。”王大庆思索片刻,挥手道:“好了,本官有点头疼,你们先回去吧。” “喏。”几人起身,给王大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来到门外,米谦道:“只此一计,恐怕不能万全。” 康祎点点头,拉着米谦快步和其他人拉开距离,道:“我们何不来一计驱虎吞狼?” “如何驱虎吞狼?”米谦问道。 康祎道:“让吐蕃去杀,我们从中协助。” 米谦有些犹豫。 康祎接着道:“我们粟特人,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再说只要行事周密,唐庭抓不到我们的把柄。” “也好。”米谦答应下来。 …… 九月中,李琩一行人到了凉州。 和到兰州一样,凉州的大小官员都来迎接李琩,其中带头的就是凉州刺史王大庆和赤水军军使契苾忠。 一群人照例宴请李琩。 宴席中,王大庆抓住时机,对张光晟道:“张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跟着寿王殿下建功立业,某向来喜欢少年英雄,敬您一杯。” “王刺史谬赞。”张光晟客气回复,“末将的职责是护卫殿下,殿下尚在行路途中,末将不便饮酒,请王刺史谅解。” 一旁的李琩听王大庆的话,就感觉他没憋好屁,不过李琩也好奇王大庆到底想做什么,于是便对张光晟道:“张将军一路辛劳,已经有很长时间滴酒未沾,今日既然王刺史盛情相请,我便特许张将军开怀畅饮。” 张光晟闻言有些疑惑,不过他向来相信李琩,李琩说让他喝,他也不多说,接过王大庆递上来的美酒,一饮而尽。 然后便是河西的一堆人上来给张光晟敬酒,张光晟确实好长时间没饮酒了,全部接过,痛快畅饮。 李琩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借口上厕所,趁机找到石守义。 石守义此时正在楼下,啃着羊腿,笑呵呵的看着前来献艺的美女。 “看上哪个了?”李琩在石守义身后道。 石守义听到李琩的声音,连忙行礼,笑道:“末将也只是看看,不敢带回家。” “这是为何?”李琩问道。 石守义道:“末将的夫人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要发火,末将要是和她争吵,她就去请王妃评理,末将让她不要总是打搅王妃,她非不听。” “这就要靠你自己了。”李琩微微一笑,“不过我倒是有个事要麻烦你。” 听到李琩要说事,石守义把羊腿扔了,正色道:“请殿下吩咐。” 李琩道:“我看河西这些官员似乎有意灌醉张光晟,我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一会儿你上去告诉他们,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然后你派人盯住,有什么事立即告诉我,我就在这酒楼旁边的客栈。” “是。”石守义领命,跑上了楼。 李琩则叫上护卫先行离开。 回到馆驿,李琩和护卫换了衣服,从后门溜出去,来到宴席酒楼旁边的客栈。 李琩刚到旁边的客栈,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便叫住了他,话声带笑,道:“殿下,有好玩的事为什么不叫我?” 李琩听这独特的口音,就知道是阿绮丝。 李琩道:“李苓呢?” 阿绮丝道:“她跟着何锦在馆驿玩,安全得很,殿下放心。” “恩。”李琩点头,没有多说。 不一会儿,石守义匆忙赶来,道:“殿下,王刺史对张将军热情款待,将张将军灌醉后,送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娘子去了张将军房里。” “仙人跳啊!”李琩脱口而出,连忙问道:“张将军住哪里?” 石守义道:“就在酒肆客房。” “那杨钊呢?”李琩又问。 张光晟道:“杨钊看上了一个舞女,也在酒肆客房住了下来。” “有点意思。”李琩沉思片刻,道:“张将军这福我是不能让他享了,我去吸引注意力,你带人去把杨钊打晕,将他带到张将军房里,速度要快,做得要隐秘。” “是。”石守义领命而去。 待石守义离开,李琩和阿绮丝立刻下楼,在楼下,正好撞见了契苾忠。 契苾忠连忙给李琩行礼,道:“殿下怎么在这里?您不是回馆驿休息了吗?末将正犹豫要不要去拜会殿下。” 李琩随口道:“我丢了东西,出来找找。” “什么东西如此重要,需要殿下亲自来寻。”契苾忠疑惑道。 李琩沉吟片刻,道:“不瞒契苾将军,是朝廷的敕旨。” “这……”契苾忠吃了一惊,“那确实重要。”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刚才吃饭的酒楼。 李琩道:“会不会被酒肆里的人捡了去?” 契苾忠道:“末将立刻带人去搜。” “不可。”李琩叫住契苾忠,“丢了朝廷的敕旨是重罪,这事不宜声张。” 契苾忠道:“这简单,末将以搜查吐蕃暗桩的名义就行。” “也好。”李琩没想到契苾忠对他如此照顾,答应下来。 契苾忠得到允许,立刻带人冲进酒楼,大喊道:“有吐蕃暗桩潜入附近,搜!” 契苾忠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动手。 这家酒楼能作为接待所用,背后经营的人,正是王大庆。 王大庆正在酒楼里休息,听到有人搜查,连忙出屋。 然后他就看到了居中指挥的契苾忠。 王大庆怒不可遏,道:“契苾将军,你搜吐蕃暗桩,怎么搜到这里来了?” 契苾忠道:“王刺史请见谅,吐蕃贼寇奸滑狡诈,最喜欢到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好啊!契苾将军这是摆明了要和我过不去了!”王大庆怒极反笑。 契苾忠道:“我按规矩办事,没有和谁过不去。” ------------ 第242章 腹黑 “什么规矩?”王大庆缓步下楼,来到契苾忠跟前,道:“一个时辰前,契苾将军还在这里参加宴席,契苾将军这是要吃了饭就掀锅吗?” 王大庆这是在暗问契苾忠,是不是真的要和他化玉帛为干戈。 契苾忠心里清楚,如果他真的和王大庆撕破脸皮,他们以前做的事大概率就藏不住了,到时候王大庆有人在朝中使力,可保性命无虞,他朝中无人,多半凶多吉少。 因此,他有些犹豫。 这时候,李琩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儿是军机重地,有朝廷机密吗?”李琩信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急不缓的道。 “王大庆连忙过来给李琩行礼,道:“不是,没有。” 李琩道:“就是军机重地,本王现在任河西黜陟使,也可以批文搜查。” “殿下说得是。”王大庆一改前面的嚣张态度。 李琩听契苾忠和王大庆前面的对话,就知道他们之间有事,再根据王大庆前踞而后恭的态度,大概能猜到王大庆在朝中的关系小不了。 李琩正思索间,一名士兵突然匆匆下楼,对契苾忠道:“禀军使,有两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跳窗逃跑,我们追了上去,他们见逃无可逃,自杀了。” “什么?”契苾忠大惊。 契苾忠一开始只是想给李琩找敕旨,没想到竟然真的查到其他事。 契苾忠意味深长的瞧了王大庆一眼,才转对李琩道:“殿下,此事末将当如何处理?” “这……”李琩正欲说话,石守义从门外走了进来,冲着李琩点点头,表示事情已经办妥,然后站在李琩身后。 张光晟的事已经办妥,李琩再无顾忌,道:“把酒肆封了,任何人严禁出入,挨个盘查这两人和谁接触过。” “是。”契苾忠领命,即刻让士兵将酒楼团团围住。 王大庆见了这阵势,顿时慌了。 “殿下,”王大庆连忙上前,慌张道:“是下官疏于防范,请殿下治罪。” 王大庆这话,明面请罪,但实际上是表示自己和这事绝对没有关系。 不过王大庆的这么说,也不是推脱,他扪心自问,他确实作恶无数,不过要说里通外敌,他万万不敢。 因为无论他做了多少恶,只要不涉及顶层人物的政治利益,朝廷里的人都能保住他,但里通外敌,就是死罪。 而且大唐现在虽然矛盾堆积,但还没有爆发,大唐依旧是最强盛的帝国,王大庆作为一个唐人,充满了自豪感,他本身也不愿意去干里通外敌的事。 李琩认真打量了王大庆半晌,道:“本王依律行事,事未查清之前,怎能妄法裁决?王刺史莫急,先看看怎么回事。” “喏。”王大庆恭敬回复,心中暗暗盘算。 王大庆觉得,这事多半与康祎、米谦有关系,这些粟特人向来只重利,为了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得想办法先除掉这两人。 可是怎么才有机会除掉这两人呢? 王大庆把希望寄托在了张光晟身上。 待会儿张光晟事发,他趁机拱火,吸引李琩的注意力,只要李琩分心,给他一晚上时间,他就能让康祎和米谦人间蒸发。 李琩没理会王大庆,兀自坐在椅子上,淡定的喝着茶。 不一会儿,契苾忠的士兵就把酒楼大部分的人带到了大堂。 又片刻后,里院内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尖叫。 王大庆闻声看去,眼中闪过喜悦之情,转对李琩道:“殿下,好像是河西群牧使李源的女儿,李九娘的声音。李九娘刚出嫁没半年,丈夫就战死了,她到这里找臣做媒再嫁。” “嗯?”李琩有些惊讶。 河西群牧使负责管理河西所有的马匹,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高官,可是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最强战力,马匹就相当于现在社会的飞机坦克,因此群牧使位高权重。 历史上,安禄山为了能搞到河西陇右的优质良马,便向李隆基请命担任河西陇右群牧使,李隆基宠幸安禄山,准了安禄山的奏请,于是安禄山便在河西陇右挑了几万匹好马运送河北。 不过现在担任河西节度使的李源,是李林甫的同亲。 李琩暗道:“原来王大庆背后的人是李林甫,难怪他完全不把契苾忠放在眼里。” “既然是李牧使的女儿,便不可唐突了她。”李琩站起身来,“本王亲自去请她过来。” 说罢,向里院走去,契苾忠和王大庆紧随其后。 一行人来到李九娘房间,便看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俏丽女子,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哭泣。 王大庆装作一无所知,道:“李九娘,这是寿王殿下,快拜见寿王殿下,有什么事,请寿王殿下替你做主。” 李九娘看了一眼王大庆和李琩,并没有起身,哭得更伤心了。 王大庆一边暗暗称赞李九娘的戏演得真好,一边走过去准备扶起李九娘。 但王大庆的手刚碰到李九娘,李九娘便一下将王大庆推开,恶狠狠的盯着王大庆。 王大庆莫名其妙,有些怒了,道:“李九娘,天大的事有寿王殿下替你做主,你岂敢放肆?” “小女子今天便要放肆!”李九娘大吼,随后愤然起身,拿起桌上的金刀拔出来,向床上趴着的那人冲了过去。 小女子是未嫁女子的自称,李九娘按理不应该这样自称。 王大庆离李九娘最近,一把抱住李九娘,道:“伱这是做什么?” 李九娘道:“我要杀了他!” “放肆!”契苾忠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夺过李九娘手里的刀,“你虽然是李牧使的千金,但也不能想杀谁就杀谁!” “他玷污了我,我怎么不能杀他?”李九娘愤怒的回了一句,接着又哭了起来。 “是吗?”契苾忠走到床边,将床上的男子翻个了身。 然后在场众人就看清了这男子的脸。 这人正是杨国忠。 此时的杨国忠仰面而躺,身上的衣服敞开,下半身的裤子脱了一半,隐私部位全部漏了出来。 王大庆见此情形,完全怔住了,一时间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和王大庆一样懵的,还有李九娘。 按照他们之前的谋划,李九娘只负责和张光晟躺一会儿,然后就陷害张光晟奸污她。 反正张光晟年轻勇猛,模样也不错,随便躺躺,她觉得自己不亏。 可是她刚进屋没多久,便突然摸进来一个黑衣人将她打晕,等她被士兵吵醒的时候,她就看到杨国忠趴在她的身上,头埋在她的胸口,赤裸的下半身压在她的腿间。 杨国忠年龄大,相貌又不好,名声也差,她怎么能忍受? 契苾忠拉过被子盖住杨国忠的隐私部位,来到李琩跟前,道:“殿下,这如何是好?” 李琩上前两步,走近李九娘,柔声道:“你确定杨钊奸污了你?” “不可能!”王大庆抢道,“杨参军住的是地字房,他怎么会闯进李九娘的房里,这里……” 王大庆原本想说,这里应该是张光晟,可是张光晟没在屋里,他要是这么说,就会变成栽赃陷害。 李琩没理会王大庆,问李九娘道:“这房间是你一直在住吧?” “是…是……”李九娘抽泣着。 李琩道:“那你的丫鬟仆人呢?” “小女子身体有些不适,便让贴身丫鬟出去抓药,其他仆从住左边房间,丫鬟住右边。”李九娘哭着回复。 为了能更好的陷害张光晟,她特地把丫鬟仆从调了出去。 李琩点点头,道:“你知道杨钊进来吗?” “不知道,小女子……”李九娘想实话实话,但是她现在弄不清楚什么情况,不敢乱说,因此一时间犹豫不决。 王大庆经过刚才短暂的思考,明白这事背后有人暗中偷梁换柱,现在最好的挽救方法,就是李九娘咬定她昏迷之前见到的人是张光晟,这样就可以继续栽赃张光晟不轨之后,找杨钊来顶罪。 于是王大庆抓住机会,连忙道:“殿下,要不要把杨参军弄醒,让他和李九娘对峙,不能光听李九娘一面之词。” 李琩闻言,看向王大庆。 李琩要抓的就是李九娘不知道杨国忠怎么进来的信息差,利用这个信息差,加上杨国忠的不雅体态,让李九娘疑心她被王大庆套路了,如果杨国忠起来对峙,那李九娘很快就会明白怎么回事。 因此,李琩道:“你在教本王怎么办案吗?” “下官不敢。”王大庆低头回复。 李琩道:“王刺史对杨参军很好啊,我听说王刺史主动要给杨参军做媒。王刺史做媒的能力本王是知道的,杨齐宣胆小懦弱,能娶到右相女儿,王刺史就出了不少力。” “下官……下官成人之美便罢了。”王大庆神色尴尬。 李琩和王大庆这话落在李九娘耳朵里,李九娘对王大庆的疑心更重了。 是啊,王大庆惯会做媒,怎么就不会用腌臜的手段,替杨国忠达成心愿? 但李九娘即使想到这一层,也保留了相当的谨慎,准备把栽赃张光晟的词,先说给杨国忠。 只见李九娘犹豫了片刻,道:“小女子身体不适,睡过去了。睡梦中,小女子感觉到有人对我行不轨之事,小女子猛然惊醒,想反抗,却被这人用被子蒙住头,将小女子打昏过去。” 李琩道:“也就说,你在刚才醒之前,完全不知道谁对你不轨?” “嗯。”李九娘点头。 “模样、身形、衣着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 “你务必要实话实话,不得有瞒。” “小女子说的是实话。”李九娘语气笃定。 王大庆听到李九娘咬死了这事,暗叫不妙。 “好。”李琩转头,对石守义道:“既然王刺史要让杨参军对峙,便把杨参军弄醒,问问他。” “是。”石守义领命出门,不一会儿,端来一大盆水,倒在杨国忠头上。 杨国忠打了个冷颤,猛然惊醒,侧头看到屋里站满了人,又感觉到自己下半身凉飕飕的,伸手一探,顿时明白了情况。 杨国忠连忙翻身下床,提上裤子,跪到李琩跟前,道:“寿王殿下,您要替下官做主啊!” 李琩道:“我怎么替你做主?李九娘状告你奸污她。” “下官原本住在地字号房,正在……”杨国忠顿了顿,“正在行乐时,突然有人将下官打晕,下官醒来便是这般模样。” 李琩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 “正是如此。”杨国忠肯定道。 “凉州属于王刺史管辖,这酒肆也是王刺史的产业,在这里谁敢陷害你?”李琩表示怀疑,然后接道:“这事得细查,当务之急,是安抚好李九娘,我问你一句,现在李九娘声名受损,如果她愿意嫁你,你娶不娶?” 杨国忠不明就里,抬眼看了李九娘一眼,见李九娘哭得梨花带雨,俏丽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好色的杨国忠起了怜花惜玉之情,道:“愿意,如果她不嫌弃的话。” 一旁的王大庆闻言,完全萎靡了。 刚才李琩就故意引李九娘怀疑他和杨国忠密谋,现在李九娘再听到杨国忠愿意娶她的话,就更加深了对他们的怀疑。 王大庆望着李琩的背影,他终于见识到李琩的腹黑。 从头到尾,李琩看似在问案,但实际李琩的每一句话,都极其具有诱导性。 而且这种诱导性是基于对杨国忠和李九娘的性格把握。 李琩知道杨国忠胆小好色,因此料定杨国忠在这种时候,一定会承诺要娶李九娘。 至于李九娘,李琩虽然和她不熟,但是刚才他们进门后,便看到李九娘当着他们的面,拔刀要杀杨国忠,李琩据此,可以大致知道李九娘性情冲动,脑子单纯,很容易被诱导。 李九娘听了杨国忠的话,果然更加气愤,隔空呸了一口口水在杨国忠身上,道:“你也配娶我?” “那没办法了。”李琩摇摇头,“李九娘既然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迫人家,杨参军的一片情义我也很动容,不过发乎情,止乎礼,千万不要逾矩行事。” 杨国忠听出了李琩的言外之意,连忙解释道:“殿下,下官真是被人打晕了,下官什么都没做,殿下明鉴啊!” “我相信你,可你是王妃的堂兄,此事若我来查办,难免会让人觉得我包庇你,这样吧,让凉州的司法参军来办理,我来监察,委屈你先到监牢先住几天。”李琩说罢,转对契苾忠道:“契苾将军,劳烦你派人将杨参军送到监牢。” “是。”契苾忠领命,朝门口的士兵挥手。 两个士兵进屋,将杨国忠拉了出去,杨国忠一路喊冤。 ------------ 第243章 妥协 王大庆看着杨国忠被拉出去,有点回过味来了。 王大庆觉得,按照他对酒肆的控制,很难有人能悄无身息的在他眼皮底下完成偷梁换柱,但契苾忠刚才偏偏进来搅了一波。 正是因为契苾忠的搅和,吸引了酒肆所有人的注意力,偷梁换柱的人,才得以钻这个空档。 这一切完全是策划好的,而有能力调动这么多人的策划者,只有李琩。 如此也就说明,李琩知道他先前的预谋。 明白一切的王大庆内心十分惶恐,默默的站在一旁等着李琩对他的报复。 李琩让人带走杨国忠后,对李九娘道:“此事还需详查,我会让知道这事的人严守秘密,尽量保护你的名誉,你可以选择继续住这儿,或者先随我回馆驿,等你阿爷来接伱。” 李九娘犹豫了片刻,道:“多谢殿下,小女子随殿下回去。” 李琩点点头,转身凝视王大庆。 王大庆低着头,完全不敢和李琩对视,整个人手足无措。 李琩凝视王大庆半晌,突然转对契苾忠道:“契苾将军,先查暗桩的事吧。” “是。”契苾忠领命,退了出去。 李琩跟着走出了李九娘的房间,来到院子,静等契苾忠盘查。 契苾忠盘查了两个时辰,直到夜深,才来禀报李琩,道:“殿下,末将仔细查了两遍,这两人是昨日入住,没出过门,没有见过任何人,吃的东西都是酒肆伙计送去。” “酒肆伙计问过了吗?”李琩问道。 契苾忠道:“问过了,末将还用了刑,但酒肆伙计都咬定他们只送饭,和这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按照契苾忠盘查的结果,伙计没有嫌疑,那也就变相说明,王大庆也没有插手此事。 而且王大庆也不会笨到,故意等李琩来的时候,把贼人引到自己的酒肆里。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这两人应该有特殊的方式和别人交流。” 唐朝又没有监控,这两人半夜出门把东西放在某处,等别人来取,谁也发现不了。 契苾忠点点头,道:“幸好这两人面目完整,身体特征明显,经司法参军查验,他们是吐蕃人。” “吐蕃人?”李琩有些讶异。 契苾忠道:“吐蕃有许多将士投降大唐,民众也有投奔者,平时很难区分是敌是友。王节帅接任河西节度后,担心吐蕃劫掠,已经加强了过所盘查,可是河西商队众多,别国人来往频繁,要想混进来,也不困难。” 李琩听出了言外之意,道:“你是说,他们可能是吐蕃斥候?” “很有可能。契苾忠思索着,“每年秋收时节,都有许多吐蕃斥候来河西打探,为吐蕃劫掠提供消息。” 李琩道:“王忠嗣将军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契苾忠道:“人不离甲,随时待命。” “原来如此。”李琩点点头。 吐蕃作为劫掠方,可以选择五条道路进入河西劫掠,大唐在五条道路上都设置了军镇守捉,可是各军镇守捉的人数并不多。 各军镇守捉人数不多的原因,主要有两条。 第一条,大唐的边境政策,不是防守,而是主动进攻。 作为进攻方,道路上各军镇守捉的作用并不大,因此不如集中力量在少数人手里,以便作战的时候各军头少扯皮。 第二,就是成本的问题。 交通并不发达的大唐,供养军镇守捉的后勤成本太高了,朝廷养不起那么多闲人。 在这种条件下,河西节度使有三种预防吐蕃劫掠的方式。 第一种,主动进攻,打得吐蕃劫掠不了。 第二种,机动防守。河西最强的军队,是凉州的赤水军,吐蕃从哪条路集中兵力劫掠,赤水军就去哪里支援。 这种方式看似被动,但是如果运用得好,效果是综合对比后最好的。 毕竟吐蕃长途跋涉的劫掠也需要成本,只要大唐道路上的军镇守捉能抵挡一阵,待赤水军杀到,那吐蕃不仅抢不了多少东西,还要遭受重大损失。 第三种,料敌先机。事先摸清吐蕃的劫掠路线,不仅可以避免劫掠,还能打一次伏击。这种方式是最优的,但是难以轻易实现。 王忠嗣现在采取的,是第二种方式。 李琩思索片刻,道:“如果这两人真是吐蕃斥候,他们能混到这酒肆里,必定有人从中协助。” 契苾忠闻言,面露难色,迟疑了半晌,道:“这酒肆虽然是王刺史所经营,不过以末将对王刺史的了解,他绝不会暗通吐蕃。但是……” 契苾忠顿了顿,才接着道:“但是王刺史应该知道暗通吐蕃的是谁。” 契苾忠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这话说出来,基本就要露底了,可要是不说,那李琩就会遗漏一个重要消息,从而失去对吐蕃的一次反击机会。 两相权衡之下,契苾忠最后决定以国事为重。 李琩听到这话,果然有些惊讶。 李琩接着烛光打量着契苾忠,沉思片刻,道:“如果王刺史知道谁暗通吐蕃,你觉得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李琩没有问契苾忠为什么清楚王刺史知道谁暗通吐蕃,契苾忠也有些讶异,愣了愣,回道:“他极有可能杀人……” 契苾忠原本想说杀人灭口,不过王大庆又没有参与通敌,用这个词不合适,因此契苾忠顿了顿,换词道:“他可能选择自己善后。” 李琩道:“人绝不能让他杀了,吐蕃千幸万苦把人送进来,不能让他们功亏一篑。最好我们能顺藤摸瓜,弄清楚吐蕃到底想做什么。” 契苾忠明白李琩的意思,道:“那末将派人盯着王刺史,看他要杀谁,末将再暗中阻止。” 李琩道:“如此甚好,有劳契苾忠将军。” “是。” 契苾忠领命,退了下去,但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道:“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李琩点头,和契必忠来到角落。 契必忠道:“殿下,您不好奇末将怎么知道这些内情吗?” 李琩没想到契必忠问得这么直白,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契苾忠单膝跪地,道:“不瞒殿下,末将先前曾和王刺史同流合污。” 李琩一怔,道:“你这是自首吗?” 契苾忠道:“以殿下的才智,查清这些事只是时间问题,与其让殿下浪费时间,不如末将主动交代,殿下想知道什么,请问吧。” 李琩沉默下来。 经过前面的一系列事情,李琩大概猜到了契苾忠和王大庆的联系。 但是李琩并不打算清算契苾忠。 因为其一,秋收时节,吐蕃极有可能劫掠,在这种时候清算契苾忠,必定会引起军队震动,不利于军事安排。 其二,自李琩进河西后,契苾忠的所作所为都十分忠诚正直,甚至为了李琩的事,不惜和王大庆翻脸。 契苾忠确实干了不少坏事,但是他又忠诚,这样的人,很难用单纯的好或者恶来评价。 大部分人就是这样的复杂,像王忠嗣和高仙芝这样纯粹的人,只是少数,如果李琩只用纯粹的人,那他能用的人根本没有几个。 这就是所谓的水至清则无鱼。 其三,大唐腐败的根在朝廷,在李林甫,在李隆基,根不剪除,无论李琩怎么做,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他弄死了一批人,又会上来新的一批人,这样得到的结果,只会是他树敌越来越多,而腐败的根本无法解决。 如果李琩所谋者小,只求做一直臣,那他会一往无前,治标也未尝不可,可是李琩走到今天,谋的不只是直臣,他有更大的目标。 为了更大的目标,为了治本,李琩只能选择暂时的妥协。 其四,安西和北庭才是李琩的基本盘,李琩要经营河西,还需要一段时日,他不能未到河西之前,就搞得河西一半文臣武将人人自危。 李琩沉默了许久,才道:“自太宗始,契苾一族满门忠烈,你的祖父契苾何力,在对阵吐谷浑时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后又破高句丽,进镇军大将军,兼左卫大将军,封凉国公,如此赫赫战功,大唐不会忘,我也不会忘,契苾将军继先祖之志,一心报国,偶尔被人引诱,走错了路,我岂能苛责?” 李琩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也是满门忠烈,为了平定安史之乱,家族子弟死了几十人,可是最后还是被逼反了。 仆固怀恩的母亲得知仆固怀恩谋反,对仆固怀恩大加斥责,最后李豫将仆固怀恩的母亲接到长安,为其养老。 李琩一时间不敢确认他这样的行为是对还是错,但是他必须作出选择。 “殿下!”契苾忠听李琩提起祖父的丰功伟绩,虎目含泪。 其实,契苾忠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忠臣清官,可是如今朝廷局势如此,他若不带头,怎么向底下的将士交代? 若是对底下的将士没有交代,他又怎么能令行禁止? 契苾忠作为军使,他要考虑的不只是自己,也要考虑底下的兄弟。 “末将愧对先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愧对大唐。”契苾忠声音有些颤抖。 李琩道:“先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契苾将军若是能回头,是赤水军之幸,是河西百姓之幸,更是大唐之幸,我愿意给契苾将军这个机会,父皇想必也是如此,只要契苾将军决心改过,我必定既往不咎。” “多谢殿下!”契苾忠单膝跪地改为双膝跪地,并且伏地叩头。 在契苾忠的认识里,李琩嫉恶如仇,如今能对他网开一面,已经是破例行事。 李琩扶起契苾忠,恳切道:“契苾将军不必多礼,只盼我们以后能同心同德,共御外敌。” 契苾忠道:“末将誓死以报殿下!” “本王必不负将军。”李琩回应道。 “末将……”契苾忠有些哽咽,顿了顿,道:“事不宜迟,末将这就派人盯着王刺史。” “好。”李琩应声。 契苾忠退了下去。 李琩目送契苾忠离开,刚才饱满的情绪泄了下去,整个人神情显得有些迷茫。 曾几何时,李琩也想过以一己之力澄清寰宇,李琩曾以为,他可以靠他自己的能力,让世界变得清澈。 那样的世界,官员无贪腐,军人守边疆,文死谏,武死战,百姓安居乐业,相敬如宾。 可是,他穿越到大唐快十年了,这十年,他克己守礼,殚精极虑,所能改变的事却极其有限,而他自己却率先学会了妥协。 李琩深刻认识到,他一直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念及此处,李琩在院中席地而坐,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李琩不由想:“如果月亮有意识,它应该见证了我的前世今生,明月啊,你会嘲笑我吗?” 李琩兀自想着,阿绮丝走了过来。 阿绮丝看着李琩的颓然的模样,想上前安慰,但是她完全不知道李琩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阿绮丝情不自禁的思索道:“如果王妃在此。他一定知道殿下这般模样的原因。我一直毫不避讳的表达我对殿下的情义,可是我真的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吗?我不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那我的情义,会不会成为他的一种负担?这样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自私?” 阿绮丝念及此处,心情也跟着郁闷下来,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琩兀自感慨了半晌,才发现阿绮丝已经在他身旁。 借着月光,李琩看到阿绮丝苦闷的模样。 李琩以为是自己忙于公事,冷落了阿绮丝,有些歉疚,主动道:“抱歉,我会尽快处理完这些事,让我们的婚事如约举行。” 阿绮丝听到李琩的道歉,一下子释然了。 阿绮丝望着李琩,暗想:“殿下是在照顾我的情绪吗?我不是王妃,我做不到像王妃那样,但我可以做自己。” 想到这里,阿绮丝爽朗的笑了起来,然后突然扑过去,坐到李琩腿上,笑道:“殿下原谅我不解风情,因此不喜欢听抱歉的话,我只喜欢行动。” 李琩没料到阿绮丝这么大胆,皱眉道:“你想要什么行动?” 阿绮丝道:“我觉得李苓十分惹人怜爱,也想给殿下生个像李苓一样的孩子。” ------------ 第244章 有的是办法 李琩没想到阿绮丝这么狂放,身体往后倾,道:“你酒喝多了?” “没有。”阿绮丝笑着摇头,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殿下也可以当我喝多了。” 李琩笑道:“你想让我趁人之危吗?” “殿下会趁人之危么?”阿绮丝反问。 李琩道:“不好说。” “我倒希望殿下会。”阿绮丝笑了笑,又补充道:“那也不行,我是希望殿下只对特定的人会,比如我。” 李琩道:“你好像嘴比脑子快。” “是啊。”阿绮丝点头,拉住李琩的手,“殿下是我在大唐最亲近的人,如果和殿下说话都要三思而语,那就太累了。” “这倒是。”李琩感受到阿绮丝右手虎口剑茧传来的粗糙感,望着月色下清丽的容颜,道:“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妆爱武装。” 阿绮丝听得出来李琩在夸她,脸上浮现红晕,道:“我在军中待久了,心思不够细腻,也不善解人意,殿下要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可以直接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李琩刚才的烦恼,被阿绮丝这么一搅和,已经丢了大半,他觉得没有再讲的必要。 不过阿绮丝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什么都不讲,就会让阿绮丝觉得他有意隐瞒。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就是从这些小事逐渐开始的。 因此李琩道:“伱觉得我是好人吗?” “当然。”阿绮丝完全没有犹豫,“殿下之好,可比尧……” 李琩连忙挡住阿绮丝的嘴,环视四周,道:“不能乱比,不然被别人听了去,我们就要倒霉了。” 阿绮丝道:“我见大唐夸人非常非常好,就会这么比。” 李琩道:“尧舜禹汤是帝王表率。” 阿绮丝微愣,思索片刻,有点明白了,道:“看来我还得多学大唐文化。” “确实。”李琩点点头,想了会儿,道:“我这几天可能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阿绮丝道:“殿下请讲。” 李琩道:“等契苾将军传来消息,我就会去凉州县上,到时候不方便带着李苓,你帮我照看一下她。” “好啊。”阿绮丝爽快的答应下来,笑道:“有李苓在,不怕殿下不回来找我。” “你这话像是我会随时抛弃你一样。” 李琩微微一笑,正欲再说,张光晟匆忙而来,后面跟着石守义。 阿绮丝见到有人靠近,自动退到一旁。 张光晟来到李琩跟前,单膝跪地,道:“末将贪杯误事,请殿下责罚。” 李琩扶起张光晟,调侃道:“张将军没有误事,反倒是我误了你的好事。” 一旁石守义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是我把张将军从美人床上拉出来的了,张将军好福气,怎么就没人对我用这样的计策。” 张光晟听到两人的话,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殿下,他们包藏祸心,末将要不要给他们点教训?” “暂时不用。”李琩望着灯火通明的酒肆,“这笔账我们慢慢和他们算,先回去吧。” “是。”张光晟应道。 李琩回到馆驿,轻轻推开李苓的房间。 透过门缝,李琩看到李苓趴在何锦的肩头,两个人都已经熟睡。 李琩轻轻合上门,静步来到院中,望着夜色怔怔出神。 “阿爷。”李苓突然叫道。 李琩回头看去,看到李苓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 李琩走上前,抱起李苓,道:“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李苓摇头,“苓儿想等阿爷回来再睡。” 李琩道:“你等我做什么?” 李苓道:“再有两个月便是苓儿的生辰,苓儿想提前向阿爷要生辰礼。” “你想要什么?”李琩问道。 李苓道:“苓儿想要去甘州马场选马。” 李琩有些惊讶,道:“你年龄还小,要马做什么?” 李苓道:“阿爷常年在外,如果苓儿会骑马,便可以跟着阿爷。” 李琩一怔,沉默了半晌,道:“好吧。” …… 次日,李琩正和李苓一起用餐,契苾忠匆匆而来。 李琩摸摸李苓的头,示意她好好吃饭,然后和契苾忠来到门外。 契苾忠道:“殿下,不出所料,王刺史昨夜派人动手了。” “杀谁?”李琩问道。 契苾忠道:“米谦和康祎,这两人都是粟特富商,经营甚广,包括丝绸,茶叶,女奴等。” 李琩道:“他们最近有没有去吐蕃行过商?” “有。”契苾忠点头,“据末将所查,他们半月前刚从吐蕃回来。” 李琩闻言,有些讶异。 不过李琩讶异的不是这两人才去吐蕃行过商,而是契苾忠竟然在短短一夜之间就能想到、并且查清此事。 由此可见,契苾忠绝不是头脑简单之辈。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我记得昨夜宴席上,这两人也在。” “正是。”契苾忠思索着,“这两人必定和昨日自杀的两个吐蕃斥候有联系,末将要不要拿了他们盘问?” 李琩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问道:“王刺史派去刺杀的人呢?” 契苾忠道:“一共九人,六人身死,剩下三人被末将活捉,没有惊动米谦和康祎。” “他们今日不回去回复,王刺史必会起疑。”李琩沉吟片刻,“我先去应付王刺史,那两人你派人盯着,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末将明白。”契苾忠躬身领命,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 李琩看到契苾忠的模样,猜测道:“契苾将军是想问,我用什么办法应付王刺史吗?” “末将……末将不敢。”契苾忠垂下头。 李琩道:“我问他人丁虚挂的事。” 契苾忠是担心李琩用贪腐的问题去搞王大庆,这样王大庆就会把他供出来。 虽然李琩已经答应不追究他,可是如果事情公之于众,李琩不追究,自然也会有别人追究。 如今李琩主动解释,契苾忠十分感激,道:“殿下厚恩,末将万死难报。” 李琩道:“契苾将军不必多礼,好好办差吧。” “是。”契苾忠领命,退了下去。 李琩目送契苾忠离开,若有所思。 李琩从打算不追究契苾忠开始,就已经放弃了在河西查贪腐。 因为他要是查出来不处理,不仅对契苾忠不是好事,也会让他声名受损。 很多事,只要不摆上台面,就没人在乎。 而且他不查贪腐,也有的是办法打击政敌。 比如政策向的隐户和人丁虚挂。 隐户问题,是由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许多百姓无力承担赋税,便以假托死亡、逃逸、没入高门之下等手段,完成“人间蒸发”的戏码。 而人丁虚挂,则是明明已经死亡、逃逸的人,却还在朝廷户册里。 这两个问题,看似截然相反,但实际上却有内在联系。 由于隐户的增多,大唐能管理的人就越来越少,于是朝廷便将人口增减作为考核地方官员的重要指标。 要是地方官员管辖境内人越来越少,那他这个官基本也就当到头了。 于是为了保住官位,获得政绩,地方官员便大肆虚挂人口。 至于虚挂的人口要上税和服徭役,也有解决办法。 因为按照租庸调的规定,逃逸的人,应赋租庸课税,由近亲邻保代替。 这些近亲邻居反正都要代替,他们又不清楚官府的册子上怎么写,只能认栽,直到有一天顶不住了,他们再跟着逃。 当然,这还只是地方官的层面。 在朝廷层面,朝廷要敛财,自然就要有人来承担,所以地方报的人越多,朝廷就能收越多的钱,所以朝廷高官不仅不会查,反而会帮着隐瞒。 不过李隆基也不笨,他深知这样的竭泽而渔是不长久的,因此他每每日御数女、进入闲着模式后,就开始思考如何整顿。 于是他在今年过完生日后,颁发了一道敕令: “朕永念黎元,务宏爱育……如闻流庸之辈,渐亦归复,浮食未还,其数非广。静言此色,并见其由,盖为牧宰等,授任亲民,职在安辑,稍有逃逸……良用怃然,不有厘革,孰致殷阜,其承前所有虚挂丁户。应赋租庸课税。令近亲邻保代输者。宜一切并停。应令除削……” 大概意思,就是他是个好皇帝,念着百姓,都是下面的官员“耻言减耗”,欺上瞒下,因此特令整治。 李隆基上一次发这样的敕令,已经是开元年间。 李琩不确定李隆基发这个敕令是不是突然回光返照,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打击政敌。 李琩沉思了会儿,给阿绮丝交代了事,然后让张光晟带着上次他去打石堡城阵亡的河西士兵名单,前去拜会王大庆。 此时,王大庆等不来派出去刺客的回复,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旁陪侍的女子见王大庆这般模样,妖娆上前,妩媚道:“阿郎今儿是怎么了?再大的事,还能大过我们的欢愉?” 王大庆闻言,一巴掌甩在这侍女的脸上,怒道:“整天只会搔首弄姿,我要是被罢官,就把你卖到酒肆陪客,我要是死了,就拉你陪葬。” 这女子懵了,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王大庆的管家推门而入。 王大庆道:“怎么,他们回来了?” 管家恭敬道:“他们没来,寿王来了。” 王大庆怒而拍桌,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不请自来,告诉寿王,我病了,不方便见。” 管家道:“寿王说了,如果阿郎生病,他让张医令帮忙看。如果阿郎不在家,他就在府里等着,并派人去请。如果……” “够了!”王大庆打断管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说罢,推门而去。 王大庆来到前厅,一见李琩便行礼,笑呵呵的道:“殿下千金之躯光临寒舍,是下官的福分,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李琩扫了一眼房间陈设,道:“王刺史这可不是寒舍,如此富丽堂皇,本王见了都想住下来。” 王大庆道:“殿下说笑了,殿下若是喜欢,便住在下官寒舍里,多住几日。” “本王也想啊。”李琩微微一笑,“但奈何公事繁忙,这不父皇刚下敕令,要求清查人口虚挂的事,对了,凉州的情形如何?” “这……”王大庆神色微变,道:“下官已经尽力清查,不过此事积弊良久,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 李琩道:“王刺史任凉州刺史多久了?” “回殿下,正好四年。”王大庆回道。 李琩道:“凉州有多少户,多少人丁?” 王大庆道:“户二万一千三百五十九,人丁十一万八千二百四十一。” 李琩道:“名册可否容我一看?” 王大庆道:“在库房,殿下若要查看,明日我命人给殿下送去。” 李琩道:“不必,本王和你一起去库房看,现在就去。” “这……”王大庆想推脱。 李琩站起身来,道:“怎么?王刺史要阻挠本王办公事?” “下官不敢。”王大庆跟着站起身,“请殿下容下官换身衣服。” 李琩道:“本王刚才的话你没听清?” “听……听清了。”王大庆不敢再说,即刻带李琩去库房。 来到库房,李琩让张光晟带人入内,照着阵亡士兵的名单核对。 张光晟带人核了大半日,出门呈上名册,道:“殿下,上次石堡城一战已经阵亡的士兵,有三千余人还在户册,这是名册。” 李琩接过名册,凝视着王大庆,道:“王刺史,你要看看吗?” 王大庆哪里想到李琩竟然带着名册来对,吓得心惊肉跳,道:“下官……下官……” 李琩:“你在凉州当了四年刺史,这些事一概不知吗?” “下官知道一些,但……但这些都是县上报来的,下官正想清查。”王大庆慌忙间找了一个借口。 李琩本意,就是先拖延时间,现在王大庆提到县,刚好省了他的功夫。 李琩道:“好,那我们就到县里去看看,正好把逃户、隐户的事一起查查。” 王大庆道:“殿下,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李琩肯定回复,同时挑了一个离凉州最远的县,道:“去天宝县。” 天宝县,原名番禾县,天宝三年,改为天宝县,在凉州以西,距离凉州城三百多里。 王大庆无奈,只得领命,道:“喏。” ------------ 剧情闲聊及请假 这本书目前50万字,字数说多不多,说少的话,我也是第一次写这么长,如果不是朋友们的支持,我可能坚持不到现在。 再次感谢朋友们! 五十万字的剧情走到这儿,剧中的时间过了近十年,后续的剧情朋友们也能猜到一些,比如主角会政变上位。 关于政变时间这一点,有些朋友可能会觉得慢,这点我想解释一下。 就书里主角的定位来讲,他要政变成功,并且能接管住大唐,至少需要三个条件。 第一是他本身够强,第二是李隆基够作,第三是外部环境的变化。 要同时满足这三点,主角前期只能猥琐发育。 前面写的韦坚案和杜有邻就是外部环境变化的一环。 这两案对朝局和对主角的影响很大,其中牵扯的人,后续会接连出现,这些人历史上都成了李亨一朝的肱骨之臣,书里面,由于李琩前面的积累,会接管其中一大部分人。 后续剧情我也不会拖,按照原定进度,接下来逐渐反击,直到政变。 今天我把后续的剧情理一理,资料补一补,休息一天,明天正常更新。 关于更新的问题,前面几天我事有点多和章了,之后都会分章发,以便朋友们遇到不欢喜的章节能跳订(我会尽力让每章都有值得订阅的价值)。 感谢朋友们,我吃饭去了。 ------------ 第245章 颜御史 李琩一行人从凉州城出发,一路边走边休息,花了六天,才走到天宝县地界。 九月的河西,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尘埃不惹,天空下是一片硕果累累的田地。 李琩立马远眺,只见远处二十几骑唐军簇拥着一位穿着青色官服的文官。 唐制,青色官服才八品,但李琩看簇拥这人的骑兵中,有六品将军。 是什么原因让一群高品武将讨好一个八品文官? 李琩有些疑惑,策马向前。 那群人见另外一群人策马而来,吓了一跳,立时作出防御姿态。 直到李琩等人近了一些,那群人里才有人认出王大庆,于是放下戒备,纷纷下马。 待李琩等人靠近,为首的将军带头行礼道:“见过王刺史。” 王刺史介绍道:“郭将军,这位是寿王殿下。” 听到是李琩,这群人神色惊讶,连忙行礼问候,同时心里吐槽:“别的亲王远行全都按规制穿戴,只有寿王不拘一格,这谁能认识?” 李琩待众人行了礼,问道:“你们是哪个军镇的兵?” 为首的将军道:“回殿下,某等是大斗军下,末将是大斗军副军使,郭英乂。” 郭英乂,是上柱国、凉州都督郭知运的儿子。 郭知运生了七个儿子,老大郭英杰在开元二十一年的时候,讨伐契丹战死沙场,老二到老七还活着,现在分散在河西陇右各个军中。 郭家也是满门忠烈,郭英乂的能力也不弱,在李亨当政时,坐镇一方,就是个人作风上,问题很大。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李琩接着问道。 郭英乂道:“正陪颜覆屯交兵使查看屯田情况。” 所谓覆屯交兵使,是御史台派去边远地区审查屯田的监察御史。 李琩闻言,看向这位覆屯交兵使。 只见这人身形挺拔,长着方形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看起来十分有神。 李琩道:“我好像没见过你。” 这人道:“回殿下,下官颜真卿,心慕殿下良久,一直想拜会殿下,但官职低微,无缘拜会。” 听到这人就是颜真卿,李琩有些惊讶,翻身下马,道:“原来伱便是颜清臣。” 清臣是颜真卿的字。 颜真卿同样有些惊讶,道:“殿下识得下官?” 李琩道:“你曾和伯高学书法,伯高如今在碛西任职,他和我聊起过你,对你十分赞赏。” 伯高便是张旭。 颜真卿听李琩提起张旭,愣了愣神,道:“不知家师身体是否健朗?” 李琩道:“还算健朗。” 颜真卿掏出一副字,呈给李琩,道:“劳烦殿下代下官向家师问好。” “一定照办。”李琩收下字,“你的墨宝我会替你送到。” “多谢殿下。”颜真卿给李琩行了一礼。 李琩将颜真卿的字递给张光晟,转问颜真卿道:“河陇地区的屯田情况,颜御史查清了吗?” 颜真卿道:“下官刚入河西不久,正在调查,下官查清后,便会回京复令,敢问殿下这是作何而来?” 颜真卿这问题有些轴,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会直问李琩。 但是要是颜真卿不敢问,他也就不是颜真卿了。 颜真卿就是因为刚正的性情,忠实的履行自己监察御史的职责,才会在后面得罪杨国忠,被杨国忠调离京师。 李琩也不在乎,回道:“我到天宝县看一下凉州人丁虚挂和隐户的情况,颜御史除了审查军屯,民屯也会看吗?” 颜真卿道:“军屯民屯,都关乎国家大计,必然都要看。” “也对。”李琩点点头,道:“我们各有公事,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颜真卿久闻李琩声名,便想着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李琩,于是道:“殿下,我们都要进天宝县,不如一道同行如何?” “也好。”李琩答应下来。 颜真卿道:“如此叨扰殿下了。” “无妨。” 李琩自己牵着马,向前方行进,其余等人在后跟随。 进了天宝县,李琩没有去县衙,而是径直到城外的村子,让石守义带人去问各家客户的情况。 颜真卿见李琩如此行事,谏言道:“殿下,凉州两万多户,若照这般查法,半年也查不下来,您作为黜陟使,应提纲掣领,具体事宜,交给下面的人办就好。” 李琩这样查的原因,主要是想把王大庆拖住,等契苾忠解决好吐蕃斥候的事。 但他不能把真相告诉颜真卿,只能道:“颜御史听过敲山震虎吗?一匹绢帛,只要撕开一道口子,就能顺着口子将其彻底撕裂。” 颜真卿闻言一怔,道:“是下官浅薄了。” 李琩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契苾忠的副将梁宰匆忙而来,禀报道:“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李琩起身,和梁宰来到一旁。 梁宰道:“殿下,契苾军使让末将传消息,米谦和康祎一边向西逃窜,一边派人去了大斗拔谷方向。” “大斗拔谷?”李琩眺望西面,若有所思。 天宝县西面,正是祁连山的支脉焉支山,焉支山后,便是大斗拔谷。 上次吐蕃就是从大斗拔谷进军,准备劫掠河西,然后被李琩施了离间计。 梁宰道:“吐蕃这次极有可能再从大斗拔谷进军,殿下,我们要不要派兵伏击?” 李琩道:“除非知道吐蕃进军的具体时间,否则大斗拔谷不适合伏击。” 大斗拔谷地形复杂,气候变化无常,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带后宫嫔妃和十万军士攻打吐谷浑,六月进军大斗拔谷,突遇风卷雪,杨广嫔妃及将士,数万人被冻死,马驴十之八九也被冻死,杨广的亲姐姐也未幸免于难。 这样复杂的地形与气候,如果不知道敌军进军的具体时间,贸然派人埋伏,那很可能没等到敌人,自己人就先死了一半。 这也是为什么为将者必须知道天时地利的原因。 李琩沉思了会儿,道:“当年隋炀帝在焉支山接见西域二十七国首领使节,举行盛会,展览商品,一月不绝,大唐比前朝强盛多了,隋炀帝都能在焉支山举行盛会,大唐又何尝不能。” 梁宰道:“殿下的意思,是指在焉支山举行盛会,主动吸引吐蕃前来?” ------------ 第246章 声东击西 “吐蕃若真敢来,便和他们过过招,若不敢来,河西的各国商贾也该知道河西到底是谁的地界。在大唐的地界里,他们可以放心行商。”李琩解释道。 对于李琩来说,应对吐蕃的劫掠,和安定河西的人心一样重要。 三国时,仓慈治理河西,为了优化营商环境,他贴出告示,如果西域诸国商队要到洛阳去行商,官府发给旅途补助,若在敦煌经商,按制定的平价进行交易,同时派吏民护送商队。 隋朝裴矩借鉴仓慈的经验,修建驿站,降低商税,商路繁荣后,便对吐谷浑动手,以稳定商路。 如今吐谷浑部落部分归入大唐,部分投奔吐蕃,所以李琩担心的,不只是吐蕃的劫掠,更有吐谷浑部的人心归向。 基于这个担忧,李琩不仅要军事打击,也要政治威服。 而且,除此之外,李琩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用意。 梁宰同意李琩的提议,想了想,提出了新的问题,道:“若是要在焉支山举行盛会,必定要凉州和甘州刺史配合,只是如今凉州王刺史……” 梁宰的意思,是指李琩再查王大庆,这种时候,如何让王大庆配合行事。 “如颜御史所说,人丁虚挂和隐户非一朝一夕可以理清,不能为了这事将其他的都放下。” 李琩解释一句,找到王大庆,将自己要在焉支山举办盛会的事告诉王大庆,并希望王大庆鼎力相助。 王大庆听了,心里却有些疑惑,因为这代表李琩短时间内不会和他为难。 但只要李琩不和他为难,对他就是最好的消息,因此王大庆十分高兴的答应下来。 一旁的颜真卿则对李琩感到怀疑,因为他觉得李琩目前的行为,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毫无重点。 李琩也没在意两人的内心想法,安排好事后,告诉大家,在天宝县住一夜,于次日返回凉州。 次日,众人刚回到凉州,各自回府。 王大庆府邸里。 “阿郎,我们派去的人没有回来,康祎和米谦已经向西逃窜。”王大庆的管家如实汇报道。 “向西?”王大庆思索着,道:“往西边出河西,便是碛西,如今寿王掌管碛西,他们逃到碛西,不是自寻死路吗?” 管家道:“也有可能是自西边转道,逃入吐蕃。” “不错!”王大庆站起身来,分析道:“自寿王掌管碛西以来,将碛西发展得十分不错,吐蕃也从没有再劫掠过碛西,但是这并不代表吐蕃没有对碛西动过心思。” 管家道:“阿郎的意思,吐蕃这次不想劫掠河西,还是想劫掠碛西?” “极有可能。”王大庆点头,“他们故意在河西制造动静,把寿王留在河西,然后对碛西动手。” 王大庆说到这儿,明白了那两个吐蕃斥候为什么要冒死潜入他的酒肆。 那两个吐蕃斥候如此大费周折,牺牲自己,为的就是一边制造声势,一边挑起他和李琩的矛盾。 王大庆想到这儿,感叹道:“吐蕃好险恶的用心,他们知道寿王嫉恶如仇,便利用寿王的这一点。寿王自负聪明,这一次恐怕要栽了。” “好像……好像不一定。”管家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为何?”王大庆疑惑道。 管家道:“阿郎和寿王刚动身去天宝县,阿绮丝便带着李苓连夜回去了。” “竟有此事?”王大庆十分惊讶,顿了顿,道:“那杨钊呢?” “还在监牢。”管家回复,“河陇群牧使李源来了凉州,将杨钊打了一顿,同时为了感谢寿王搭救李九娘,还送了几匹良马给李苓。” 王大庆听到这里,想到了什么,道:“走,去拜会寿王。” 说罢,出门而去,直奔李琩所在馆驿。 到了馆驿,王大庆没有见到李琩,只见到了契苾忠。 王大庆忙道:“殿下呢?” “殿下去哪里?需要向王刺史汇报吗?”契苾忠反问一句,接着道:“王刺史只需听殿下的吩咐,好好办理好焉支山的盛会。” 虽然契苾忠没说,但是王大庆知道,李琩已经回去了。 王大庆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李琩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办他。 以李琩的手段,如果真要办他,在知道他想陷害张光晟时,就不需要偷梁换柱。 王大庆暗暗道:“我们都被寿王骗了。” …… 另一边,李琩假意回凉州,实则星夜奔驰,赶回了北庭西州。 来到西州鄯善县,杨玉环和碛西部分文臣武将已经等候多时。 杨玉环很久不见李琩,看到李琩,连忙迎了上去,含笑道:“郎君回来了。” “嗯。”李琩微微一笑,当着碛西文臣武将面,抱了一下杨玉环。 杨玉环又喜又羞,享受了一下李琩的怀抱后,牵起李苓,和阿绮丝、何锦先行退下。 李琩与碛西文武打了招呼,接着问李嗣业道:“安西情形如何?” 李嗣业道:“回殿下,吐蕃一直暗中鼓动龟兹王族谋反,具体情形,让白将军亲自呈报。” 随着李嗣业话声落下,后面站上来一位三十来岁将领。 这人名叫白孝德,正是龟兹王族后裔。 白孝德道:“末将遵从殿下和高将军的指示,假意答应接受吐蕃的贿赂,伺机举事。半个月前,吐蕃传来消息,他们将会在一个月后进犯碛西,让末将到时候配合行事。” 李嗣业道:“末将以为,他们这是谎言欺人,如今小勃律和大唐交好,吐蕃若要进犯碛西,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从大勃律入于阗,可要从大勃律过于阗到龟兹,需要行六千里,如此长途行军,怎么能是我军敌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琩道:“不然,还有一条道,他们可以从沙洲、瓜州入侵,再向北进碛西。” 李嗣业道:“瓜、沙二州南部,聚集了吐谷浑部落,若他们能拉上吐谷浑部落一起行事,倒也有可能。” 李琩点点头。 历史上,吐谷浑强盛时,东起甘肃南部、四川西北,南抵青海南部,西至新疆若羌、且末,北隔祁连山与河西走廊相接。 李琩脚下所占的鄯善,也曾一度被吐谷浑控制,正是隋炀帝十万大军西巡一战,把鄯善的吐谷浑部落赶到了瓜州和沙洲。 如今盘踞在瓜州沙州的吐谷浑部落,忘不了他们慕容家的丰功伟绩,早有不臣之心。 昨天准备回家,和同事聚餐,喝多了,没来得及写,鸽了一天,十分抱歉。 ------------ 第247章 权衡后的布置 不过对于瓜州和沙洲的吐谷浑部落,李琩也不能单纯的只看身份,就杀了了事,也不能主动挑起战争。 因为这里面牵扯的事极其复杂。 首先,是瓜州、沙洲治下的吐谷浑本身,成分复杂。 在瓜、沙二州的吐谷浑部落,分好几个批次入驻。 最早的一批,是吐谷浑强盛时的原著民。 其次是隋炀帝大业年间,隋炀帝征吐谷浑,东边的吐谷浑部落又往西迁移一部分至此。 之后是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年),吐蕃击灭吐谷浑,吐谷浑部分人投唐,被安置在此。 最后是武则天圣历二年(699年),吐蕃赞普和论氏发生矛盾,论钦陵兵败自杀,论钦陵的弟弟和儿子们投唐,原本属于论氏控制的吐谷浑部落再一次跟着投唐,又迁移了一部分到此。 由此可见,瓜、沙二州的吐谷浑部落,迁入的时间不同,原因不同,受汉化的程度和对大唐的忠诚度也不同。 其次,是瓜、沙二州的墨离军和豆卢军,甚至北庭伊州的伊吾军,这些军中,很多将士都是吐谷浑人。 李琩要是一杆子打死,这些军队很有可能内乱。 最后,是李琩对吐谷浑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他对边疆民族的政策。 安西、北庭、河西民族成分极其复杂,旁城部落到处都是,李琩手下的将领,一大半是少数民族。 比如高仙芝是高句丽贵族,安思顺、曹令忠是粟特人,白孝德是龟兹王族后裔,夫蒙灵察是羌族,契苾忠是铁勒人,之前跟随过李琩的论氏兄弟,是吐蕃人…… 李琩在少数民族旁城部落和少数民族将士的环绕下,如果他的民族政策过于严厉,会引起其他民族部落和将士的戒心、甚至抵抗,如果过于宽松,又会让其他民族部落和将士,对他失去敬畏之心。 这还只是基于民族政策的考虑,如果再综合利益、军功、百姓、地方发展等,那更是纷繁杂乱。 李琩要做一个好的节度使,就要平衡好各方权益,保持相当高的战略定力。 李嗣业见李琩沉默不语,谏言道:“殿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主动进攻,先下手为强?” “不必。”李琩摇头,“主动进攻固然可以掌握主动权,但师出无名。现在是吐蕃劫掠瓜州、沙洲,一路北进的大好时机,他们必然不愿错过,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即可。” 李嗣业疑惑道:“为何现在是他们北进的大好时机?” “吐蕃虽然十年未兵进碛西,但一直暗中布局,他们一直等待时机。现在王忠嗣将军节制河西、陇右,但他现在的重心在陇右,在剑南西部。陇右和剑南离长安太近,王将军必须先解长安近忧。至于我……” 李琩微微一笑,“我令凉州、甘州在焉支山举行盛会,吐蕃以为我现在还在凉州,无暇西顾。我回来的消息,你们务必保密。” “是。”众人同声领命。 虽然高仙芝和封常清军事能力强,但他们两人毕竟不是碛西主帅,在碛西能调动的人力、物力有限,下面的这些将领,也不一定都听他们的号令。 因此只要李琩不回来,王忠嗣顾不到西边,瓜、沙二州和碛西必定不能经受住吐蕃的强袭。 “还有,李将军你先去瓜州、沙洲,查一查豆卢军和墨离军的账。”李琩接着道。 李嗣业挠头一笑,道:“殿下,您让末将带兵打仗,攻城略地,末将绝不含糊,可是这查账,末将完全一窍不通,您不如派刘晏去,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随我来。”李琩把李嗣业叫道一旁,含笑接着道:“正是因为伱不会,我才让你去。” 李嗣业疑惑道:“这是为何?”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琩耐心解释,“我让你查账,只是明面上的事。实际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吓一吓他们,逼他们露出马脚。” 李嗣业道:“殿下的意思,是豆卢军和墨离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 “正是。”李琩点头,“康祎和米谦是粟特富商,他们早前和安禄山有过联系,在河西时,与吐蕃斥候有交往。我来碛西之前,他们一路西逃,逃到了瓜州境内,便消失了。” “竟有此事!”李嗣业有些惊讶,思索片刻,道:“不过末将即使只是吓一吓他们,也要能说出点什么来。” 李琩道:“按制,每个士兵每年给粮多少?” “边军每个士兵给粮十二石。”李嗣业回道。 “一匹马一年耗多少粮?”李琩又问。 李嗣业道:“大约十八石。” 李琩道:“豆卢军有兵四千人,马四百匹,按制,每年领粮五万五千两百石,可去年一年,豆卢军领粮七万八千石。多领了两万多石,你去查查多领的这两万石他们用在了哪里?墨离军也是如此,去年多用了两万石粮。” “是。”李嗣业听李琩这么一说,有了底气,即刻领命,想了想,又道:“可末将是碛西的兵,瓜州、沙洲是河西管辖。” 李琩道:“我兼任河西黜陟使,你以黜陟使前探官的身份去。” “是。”李嗣业再无疑虑。 李琩道:“若有人强加阻拦,你不必强查,你只要吓了他们后,打听清楚谁可靠,谁不可靠就行。” 李嗣业道:“末将明白,末将即刻去办。” “有劳李将军,去吧。”李琩道。 “是。”李嗣业给李琩行礼,退了下去。 待李嗣业退下,李琩找到岑参,对岑参道:“岑将军,你以六百里加急,用我的名义去密信给王忠嗣将军,告诉他瓜州、沙洲有危。” “是。”岑参领命。 按李琩以前的行事风格,他作为“督促”的河西黜陟使,若瓜、沙二州在他眼皮底下发生战事,他就会自行节制,可是因为河西节度使是王忠嗣,事情便不一样。 千秋节之前,王忠嗣和安禄山发生了点不愉快,究其原因,是安禄山以修建城堡的名义,奏请李隆基让王忠嗣派兵援助,想以此吞并王忠嗣的精锐之士,然后被王忠嗣怼了回去。 因此,王忠嗣对兵事极其敏感,稍有不慎,他就会察觉到异常,李琩得先给他打好招呼,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而且,这也算给王忠嗣尊重,符合李琩一贯以国士待他的原则。 ------------ 第248章 干政 “白将军,”李琩转向白孝德,“你们白氏一族,部分在龟兹,部分在瓜州和沙洲,劳烦你务必要节制好白氏,让你的族人不要受了吐蕃的蛊惑。” 白孝德道:“末将尽忠大唐,谨遵殿下命令。若白氏有不奉号令者,末将自会清理门户。” 李琩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大唐管控西域,经营丝绸之路,为的是让各国繁荣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但吐蕃狼子野心,暗中使卑鄙手段,想让西域重新燃起战火,如此背离天心,贻害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正是如此。”白孝德附和着,“末将身为唐臣,虽能力不足,不能报天恩安四海,但也为唐死战,保境安民。” “很好。”李琩拍拍白孝德的肩膀,“白将军先去忙吧。” “是。”白孝德领命而去。 李琩接着给其他人吩咐了事,这才回府。 府里,杨玉环已经李琩准备好了参汤,见李琩进门,将参汤呈了一碗给李琩, 李琩喝了一口,亲味片刻,道:“伱亲手做的?” 杨玉环点点头,笑道:“郎君在长安吃了圣人的千秋宴,对臣妾做的汤恐怕是看不上眼了。” “再好的山珍海味,也比不过你亲手做的一杯清茶,再说……”李琩想起千秋宴上的情况。 现代人觉得公司团建像是加班,而李琩吃千秋宴,是在勾心斗角,像是打仗。 李琩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有得选,我宁愿饿一顿,也不愿参加那样的宴席。” 杨玉环道:“看来郎君其实更想做一个自在皇子。” “是的。”李琩没有否认,笑道:“但自在总是有代价的,你精于弹奏广陵散,对嵇康等人想必了解不少。王勃曾写,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一个人可以选择自由自在,但其结果,并不由自己决定。” 杨玉环道:“以郎君的才智,如果只想自己自在,应是不难,只是郎君心里装着更多的人罢了。臣妾从龟兹,跟着殿下到庭州,到西州高昌,如今在鄯善,离长安是越来越近了。” “离长安近一些不好吗?”李琩问道。 “离长安越近,臣妾就感觉心里越慌。”杨玉环说着,起身走到窗边。 此时也是农历十月,天色渐晚,窗外飘起了稀疏的雪花。 不远处,还可以听到李苓和弟弟妹妹的吵闹声。 李琩从杨玉环身后抱住她,问道:“怎么了?” 杨玉环握住李琩的手,道:“真希望我们可以永远这样。” 李琩道:“你老了。” “嗯?”杨玉环疑惑,回身拿起镜子照了照,道:“郎君不喜欢了吗?” 李琩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老了的人才容易感慨。” 杨玉环闻言咯咯而笑,道:“这么算的话,郎君可比臣妾老多了。” 李琩没有反驳,转道:“我把你堂兄留在凉州监牢,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杨玉环摇摇头,“他来碛西准没好事,不过即使郎君把他留在凉州,他也总会跟来的,凉州的监牢关不住他。” 李琩道:“为什么这样说?” 杨玉环道:“他替右相办事,即使真犯了什么事,凉州的官员也不会拿他怎么样。郎君把他留在凉州,只是现在要急于应付吐蕃,无心管他,怕他在碛西后方胡作非为。” “额……”李琩见杨玉环一下猜出了他的心思,有些讶异,道:“早知道你都明白,我就把他一起带来碛西,交给你应付。” 杨玉环道:“那也不好,王妃怎能干涉政事。” 李琩道:“你不干涉也不行,杜有邻一家已经跟到了这里,太子让李静忠派人一路尾随,李静忠的人到了鄯善,想必会到处明察暗访,找我的罪证,到时候肯定会暗查采鄯善硝石制冰的事。过几日我要去瓜州、沙洲,鄯善这边的事,只能交给你处理。” 杨玉环道:“郎君为何不派一个心腹与其周旋?” 李琩道:“派谁都没你这个主母说话好使,而且我若派大将,反而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那臣妾就领命逾矩了。”杨玉环笑了笑。 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笑道:“你前面推脱此事,是不是想偷懒?” “才不是。”杨玉环摇头,“臣妾也有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重要的事?”李琩问。 杨玉环道:“郎君和阿绮丝的婚事。郎君娶阿绮丝虽然是纳妾,但毕竟牵扯两国联姻,礼制既要符合大唐规定,也要满足拔汗那国……不对,应该叫宁远国,要满足宁远国的诉求。郎君与阿绮丝联姻,本就和一般政治联姻不同,如果处理不好,反而会适得其反。” 杨玉环说的和一般政治联姻不同,是指一般政治联姻,都是强的一方嫁女到弱的一方。 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是辈分问题。 嫁女的一方强盛,应该当长辈,弱的一方俯首称臣娶晚辈,这才合情合理。 就像吐蕃娶了大唐的公主,要和谈时,便一直说大唐和吐蕃是舅甥关系。 第二是嫁过去女子的处理问题。 一般政治联姻,嫁过去的女子多是当主母,生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下一代的君主,这样才能把联姻的好处最大化。 而一个弱国的女子,怎么能当一个强国的主母呢? 李琩明白杨玉环的意思,道:“这事确实挺烦人。” 杨玉环叹了口气,笑道:“没办法,谁让做了郎君的王妃呢。” 李琩道:“是我不好,不仅要娶其他女子,还要你劳心劳力。” 杨玉环闻言,神情惊讶。 李琩看到杨玉环的表情,也跟着惊讶起来。 杨玉环惊讶,是她没想到李琩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像李琩这样的皇子,特别还是唐朝的皇子,在李隆基、李林甫的腐败治理下,到现在算上阿绮丝只娶一妻二妾,平时更不会身色犬马,这已经是克制到极限了。 这样的克制,居然还会觉得自己不好。 而李琩惊讶,是他认识到,他中了知识的诅咒。 ------------ 第249章 错位 所谓知识诅咒,是属于认知偏差的一种,通常是指一个人拥有了某种知识之后,就难以退回到没有知识之前的状态,容易被自己所拥有的知识所蒙蔽,从而可能没有拥有这种知识前,看问题看得清楚。 李琩知道历史,认知也和这个时代的人不一样,因此这导致他虽然竭力融入,但还是会有意无意的表现出和这个时代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他在情感上对杨玉环抱有歉意,在识人上对某个人先入为主,在政治军事行动中,大量依靠先前认知做决策。 这样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影响什么,甚至对他有利,但时间长了,其中的害处也会越来明显。 就像他前面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教李嗣业,导致对李嗣业的传授不够,如果沙洲、瓜州官员用专业知识为难李嗣业,那李嗣业可能就露馅了。 李琩思索着,杨玉环愣了会儿,重新拉住李琩的手,道:“不是郎君不好,是郎君太好了,郎君贤名在外,想要靠近你的人,多是德才兼备者,比如木槿妹妹,阿绮丝,甚至何锦,这些都是好姑娘,臣妾就是想生她们的气,也没有理由。” “还有郎君身边这些文臣武将,大多数都谨慎自持,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修身,郎君就不会重用他们。郎君现在就是碛西的魂,只有郎君在,碛西才能团结一致,文武自持,忠良毕力。如果郎君不在,他们很快就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考虑,甚至会出现因为分歧而相互攻讦。” 杨玉环是真心实意的夸李琩,但李琩也听出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那就是碛西在他的治理下,已经形成了强人政治的局面。 强人政治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但是没有办法,他必须先做到这一步,才能更进一层,把各种措施、政策规范化。 李琩听懂了杨玉环的意思,不过他很久没见到杨玉环,不想一见面就只聊这些政务,因此笑道:“言语虽甜,但不如实际行动更让人沉迷。” 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笑盈盈的凑到李琩眼前,道:“郎君想要什么实际行动?” “要不你跳支舞吧。”李琩笑道。 “好啊。”杨玉环答应下来,“不过郎君得给臣妾伴奏。” 李琩道:“我试试。” 两人刚说好,正准备行动,李苓抱着张木槿的女儿走了进来。 李苓现在才五岁多,抱着近一岁的李依十分吃力,后面的丫鬟害怕李苓抱不住李依,都围在李苓周围,李依的奶娘甚至偷偷用手拖住李依。 张木槿则抱着杨玉环的儿子李佑跟在后面。 李苓来到李琩跟前,将李依递给李琩,待李琩接过李依后,对李依道:“让阿爷抱抱你。” 李琩抱着李依逗了逗,和李苓说了几句话,李苓高高兴兴的去了,其他人也一道跟着离开。 李琩看着李苓的背影,含笑对杨玉环道:“这小丫头,冰雪聪明,胆子也大,像伱一样。” 杨玉环道:“这是像郎君才对。” 李琩道:“有些地方可以像我,有些地方不必像我,希望她能带好弟弟妹妹。” 杨玉环一怔,沉思片刻,道:“郎君无论是对胞姐胞弟,还是对太子,都已经仁至义尽。” “就算是吧。”李琩微微一笑,“这些事还为时尚早,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别打扰我俩。” “正是。”杨玉环坐到李琩怀里,凑到李琩耳边,轻声道:“臣妾新编了一种舞蹈,只能在特定的地方给郎君看,郎君想不想看?” “当然。”李琩搂着杨玉环的腰,“迫不及待。” “……” …… 另一边,李嗣业思前想后,觉得不够稳妥,于是去沙洲之前,又找到刘晏请教了一番。 刘晏对李嗣业倾囊相授。 李嗣业听得云里雾里,道:“刘先生,这些事我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有没有更快捷的法子?” 刘晏闻言笑了笑,思索片刻,道:“殿下让将军去的原意,不是希望将军查出什么,下官给将军出个主意,保管能唬住他们。” “请先生赐教。”李嗣业态度诚恳。 “赐教不敢。”刘晏谦虚回话,接着道:“李将军去了之后,只管问,不要回答,只说自己知道的,遇到自己不知道的,就冷眼瞧着他们。还有……” “还有什么?”李嗣业忙问。 刘晏笑道:“李将军说话时,要故意停顿,声音小一点,这样他们就会更认真的听。” “好,就照先生说的办。”李嗣业起身,谢过刘晏,便直奔沙洲而去。 到沙洲后,李嗣业先微服调查了两天,才去找到豆卢军,说出了李琩交代的问题。 负责接待李嗣业的,是豆卢军的副军使李景玉。 李景玉听完李嗣业的话,正色解释道:“李将军有所不知,河西的情形和碛西大有不同。就拿马匹来说,朝廷制令豆卢军马四百匹,可是这四百匹,只说打仗的战马四百,平时负责转运物资的,就没有算在里面。 豆卢军有兵四千人,每十人需要一匹转运物资的牲口,如此算来,就还需四百牲口,河西多战事,不能等战斗开始才征买牲口吧?” 李嗣业道:“就算再加四百转运物资的牲口,都以精良战马消耗算,那一年也才多消耗七千二百石粮,其余的呢?” “不止这么多。”李景玉摇头,“朝廷要我们养四百匹战马,战时就要出这四百匹,若我们平时真只养四百匹,遇到突发情况,我们就出不了这四百匹,因此要多养一些。” 李景玉这话不符合规制,但符合实情。 按照规制,战马培育、消耗都有专门的群牧使负责,发生意外情况,可层层上报。 可是如今的现实情况,是战乱频繁,藩镇做大。 藩镇做大,下面的军使也跟着做大,因此这些军使也借机会,模糊界限,多养一些战马。 只有战马多了,才能多打胜仗。 李嗣业久在军中,知道这些门道,因此没有觉得不合理,只问道:“你们多养了多少?” 李景玉道:“不敢瞒将军,五十匹。” 李嗣业道:“那就是九百石粮,给你算一千石,也还差了许多。” ------------ 第250章 地方与朝堂 李景玉道:“豆卢军的职责,除了防御外敌,也需要看着南边的旁城部落,平时少不了查探,出兵巡视,这一出军营,就需要更多钱。当然,我们也可以缩在军营里,什么也不管,可真要什么都不管,到时候出了事,朝廷又会怪罪我们。” 李嗣业意味深长的的笑了笑,道:“多耗的这一万多石粮,够你们四千人的部队用三个多月,李副军使,我们都是军旅中人,你不会想用如此泛泛之谈蒙蔽本将军吧?” “末将岂敢!”李景玉连忙否认,同时心中讶异起来。 在他的认识里,李嗣业就是个粗人,有勇无谋,怎么会突然算这些细账? 但李嗣业给他的惊喜不止如此。 只听李嗣业又道:“据我所知,去年豆卢军将粮食贷给了商人,让他们去其他缺粮的地方卖,赚取差价利润,我不知道你们贷给商人的粮从哪里来的。” “这……”李景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还有,”李嗣业接着道,“伱们消耗的粮,只是账面上的数据。账面下,去年沙洲丰收,粮价本来就低,然后沙洲富商又突然倾销粮食,进一步压低了粮价,压低粮价后,府衙再和籴购粮。” 所谓和籴,是指官出钱,民出粮,两和商量,然后交易。简单理解,就是官府出钱买百姓的粮,专供给军队使用,不过带有一定的强制性。 这个政策的初衷,是利国利民的。 因为它如果正常施行,就既能保证军队的粮食供给,又可以与平籴(前文中提到的常平仓)相辅相成,稳定粮价,哺育百姓。 但初衷是好的,用起来就要另说了。 天宝之前,大唐各地大体保证了正常施行,天宝后,朝廷腐败,各地也跟着玩起了花活。 过分又没脑子的地方官府,会依据和籴的强制性,强制低价从百姓手里买粮,然后以市价报给中央要钱,从中赚取差价。 柔和一些又有脑子的,便联合地方富商,先压低粮价再买,买了粮后,再抬价报给中央。 但无论哪种情形,这都只是冰山一角。 各地赚钱的方式多种多样,比如官府可以利用和籴多购粮,然后贷给商人,比如高价买富商的粮,最后再平分利润,等等方式,不胜枚举。 李嗣业对里面这些门道知道得并不细致,他说了他知道的部分后,就冷眼看着李景玉。 李景玉被瞧得心里发毛,道:“将军说的是府衙的事,和军中没有关系吧。” “是吗?”李嗣业反问,但没接着往下说。 两人沉默了会儿,李景玉心里更慌了。 李景玉望着李嗣业,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道:“李将军既然知道,末将也不相瞒。之前军中士兵屯西域贵重物品一事,不止发生在北庭,也发生在河西,河西甚至更为严重。北庭那边,寿王殿下抄了不法富商的家,替兵士要回了些钱,可河西没人管。这些损失,总得从别出赚回来吧,不然士兵没钱,难以驯服。” 李嗣业认同李景玉的话,但是他谨记刘晏的提示,没有回答。 李景玉见李嗣业不回答,顿了顿,又道:“还有,容末将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们边军在这苦寒之地,出生入死,一年才十二石粮,可京中的兵,他们一年领粮三十六石,赏赐也比边军多。如此情形,边军将士自然要想办法增加收入。” 李景玉说到这儿,起身打开门,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接着道:“岑参将军曾有诗曰:‘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我们没杀人,没放火,没抢劫,只是想办法赚一点钱,让将士们饿有食吃,寒有衣穿,以安军心,这有错吗?” 李嗣业跟着起身,负手道:“有没有错,不由我定论,我只问我该问的事。” 说罢,大步出了门。 来到门外,李嗣业只感觉风雪更加的大了,他搓了搓手,暗暗道:“这河西的天,比碛西更加冷冽。” 李景玉目送李嗣业走远,越想越没底气,于是连忙出门,去找豆卢军军使王怀亮。 王怀亮,既是豆卢军军使,同时也是沙洲刺史。 大唐自府兵制崩坏,启用募兵制后,就对募兵制进行了一系列的探索。 其中,部分军镇所驻州的刺史,兼任该军镇的军使,便是探索结果之一。 形成这样的结果的原因,和节度使类似。 节度使对藩镇军政一手抓,下面的军使,是对州里军政一手抓。 这样的好处,是地方上有更大的自主权,可以更好的调动地方资源,用以应对复杂多变的边镇战事。 坏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后期节节抗上。大局面看,藩镇割据,小局面里,藩镇内部也是军头林立。 此时,王怀亮正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虽然没亲自去接受李嗣业的盘问,但是比去了还要难熬。 他见到李景玉赶来,连忙问:“情形如何?” 李景玉摇摇头,苦笑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怀亮又急又疑惑,“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们谈了半天,怎么会不知道?” 李景玉道:“李嗣业的态度不明朗,他只是问,但不表态。末将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没给他送钱?” “你想钱想糊涂了吧?”王怀亮瞪了李景玉一眼,“李嗣业是寿王最亲近的将领之一,他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贪你这点蝇头小利?” “那这是为何?”李景玉想不明白。 王怀亮沉思片刻,道:“以李嗣业的性情,不会如此行事,他应该是受了寿王的点拨,那也就是说,不表态,就是寿王的意思。” 李景玉道:“那寿王这又是什么意思?要么就别查,要查就查到底,哪有……” “打草惊蛇!”王怀亮猜测着李琩的心思,打断了李景玉。 “那我们怎么办?”李景玉问道。 “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反了不成?”王怀亮怼了李景玉一句,沉思良久,道:“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在找补,只会越错越多,不如就配合寿王。” 李景玉一怔,道:“军使的意思,将这事闹大?” “不错。”王怀亮点头,“军队的账不好查,但是谁忠心,谁有异心,都可以借这事看出来。” 李景玉想了想,道:“末将明白了。” 王怀亮道:“明白就去办吧。” “是。”李景玉领命,退了下去。 ------------ 第251章 进犯 沙洲,燉煌城内。 李嗣业和副将李承光以及十几名士卒轻装简从,正在一酒肆楼上吃饭。 李嗣业喝了口酒,对李承光道:“沙洲登记在册的人口,户四千二百六十五,口一万六千五百五十,可是你看这城中人群往来,密集擦肩,岂是万人之州能有的景象?” 李承光道:“许多旁城部落,过往商人,并没有纳入户籍,对沙洲来说,这些人反而是大多数。” “正是如此才让人担忧。”李嗣业望着城里形色匆匆的官员,“若有人联络旁城部落和过往商人图谋不轨,贻害无穷。” 李承光道:“我看王刺史如此大张旗鼓的行动,他似乎并不打算抗上。” “这算是个好消息。”李嗣业又喝了口酒,“沙洲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得去瓜州接着完成殿下吩咐的事,我们分头行动。” “是。”李承光领命。 李承光也是一员虎将,历史上封常清被杀之后,他便接替了封常清的职位,后来哥舒翰守潼关,李承光主管步兵,再后来,因为政治斗争的原因,李承光被李亨以兵败的由头赐死。 李嗣业不知道历史,但是李承光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因此十分放心的把沙洲这边的事交给李承光。 安排好沙洲事宜,李嗣业马不停蹄,前往瓜州,用对沙洲的办法,在瓜州查问了一遍。 瓜州刺史兼墨离军军使乐庭瓌,亲自接待李嗣业,说辞和李景玉一般无二。 李嗣业也依旧不表态,表示自己知道了以后,假装回去复命,然后暗中监视。 乐庭瓌送走了李嗣业,回到府邸。 他的府中,此刻康祎和米谦正在喝酒听曲。 乐庭瓌见到康祎和米谦,气就不打一处来,道:“你们还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吗?” 米谦恭敬道:“乐刺史言重了,王忠嗣在陇右,寿王在凉州,这瓜州谁还能有您大?现在除了您,谁又能让我们死呢?” 乐庭瓌道:“李嗣业来了。” “李嗣业不过匹夫之勇,何足为惧。”米谦道。 乐庭瓌瞅着米谦,道:“伱们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和吐蕃有联系?” “我们只是去吐蕃行过商而已,乐刺史多心了。”米谦解释道。 乐庭瓌道:“本官刚收到消息,凉州不久前死了两个吐蕃暗桩,那两个吐蕃暗桩一死,你们就离开了凉州,这难道只是巧合?” “是吗?这事我们才知道。”米谦装作十分惊讶,“如果我们真和吐蕃暗桩有联系,凉州官府早已经给乐刺史来了文书。” 米谦料定,王大庆虽然想杀他们,但只敢暗中下手,不敢明发文书。 像他们这种大富商,和沿途的大唐高官,吐蕃部落,以及许多旁城部落都有关系,在夹缝中左右逢源,正是他们所长。 乐庭瓌沉思片刻,道:“你们是否和吐蕃有联系,我暂时管不了,但是若让李嗣业知道,我和你们联手贩卖吐谷浑的奴隶,那寿王殿下定不会饶了我,更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快走吧。” 米谦道:“乐刺史让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你们随意。”乐庭瓌喝了口茶,“短期内不要踏足瓜州就行,不然……” 乐庭瓌没有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米谦道:“乐刺史是要卸磨杀驴吗?” 乐庭瓌道:“话不能这么说,贩卖吐谷浑奴隶的钱,我们一直都是平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米谦极不情愿的给乐庭瓌行了一礼,和康祎一道离开。 来到街道上,康祎埋怨道:“你怎么能那样和乐庭瓌说话?你就不怕他杀人灭口?” 米谦道:“乐庭瓌求财求色,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和我们撕破脸皮。” “也对。”康祎点点头,想了想,道:“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米谦道:“算着时间,吐蕃应该快要打过来了,我们在这边联络,和吐蕃里应外合,到时候我们就是大功,富贵可保。” 康祎道:“都怪寿王,若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被逼到今天这一步。” “不要埋怨。”米谦神色自若,“寿王以为吐蕃会再次从凉州、甘州进兵,全身心在那边防御,在瓜州、沙洲不仅不防,反而让李嗣业过来查什么账,他这不是自乱阵脚,自寻死路吗?” “正是如此,那我们分头行动。”康祎和米谦告别,兀自去了。 …… 十一月。 瓜州、沙洲风雪大作。 吐蕃这边,由属卢芒其顿领兵,会同墨离川的吐谷浑部落,进犯瓜州。 属卢芒其顿领六万士卒,一路向北,先取常乐县,隔断瓜州和沙洲,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向西进取沙洲,一路向东进取瓜州。 沙洲刺史兼豆卢军军使王怀亮得知吐蕃进犯,即刻整兵,先在三危山设防,但寡不敌众,被吐蕃击退。 一败以后,李景玉对王怀亮谏言道:“军使,吐蕃势大,硬碰势必不敌,加之李嗣业查账之事未过,军心不稳,不如弃城先撤,保存实力。” 王怀亮道:“身为唐将,怎可舍土而逃?再说吐蕃向来暴虐,如果我们撤走,沙洲的百姓怎么办?退回燉煌城,死守待援。” “东边与瓜州已经被隔断,王节帅在陇右,短时间内怎么会有援军,如果退守孤城,等不到援军,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李景玉直言道。 王怀亮道:“战死沙场,本就是将士最好的归宿,又有何惧?你不必再说,你退回燉煌死守,我亲去鸣沙山设防,以此成犄角之势。” 李景玉见王怀亮主意已定,不再多劝,转道:“鸣沙山在前,危险异常,要去鸣沙山设防,也应当是末将去,您身系沙洲安危,请回燉煌。” 王怀亮叹了口气,道:“我若战死了,沙洲和豆卢军的账寿王想必就不会再查,这对我、对豆卢军可能都是最好的结果。李将军,听令行事吧。” 李景玉迟疑片刻,郑重道:“是,末将领命。” 李景玉说罢,给王怀亮行了一礼,瞅了一眼王怀亮身旁的参军元怀琛,带着手下人马向燉煌退去。 ------------ 第252章 铁马银枪 王怀亮目送李景玉离开,带着另一部分人,奔向鸣沙山,在鸣沙山就地驻防。 王怀亮和李景玉一心死守,但手下的部分将士却并不想这么做。 比如,元怀琛。 元怀琛是豆卢军参军,吐谷浑人,他的家人在墨离川的吐谷浑部落。 他已经被吐蕃策反,李嗣业过来查账之后,他便在军中四处联络,以待时机策应吐蕃。 三危山豆卢军败退,元怀琛本想带人临阵倒戈,可是王怀亮非完全无能之辈,败退时撤退有方,李景玉又一直在旁,因此他没抓到机会。 不过现在李景玉和王怀亮分开驻守,他有机会了。 于是,在王怀亮驻防鸣沙山的当夜,元怀琛便带着五百士卒雪夜出逃,投奔吐蕃主帅属卢芒其顿而去。 元怀琛带着人出鸣沙山,沿着甘泉河而下,奔出去七八里,遇到正暗暗向鸣沙山靠拢的李承光所部。 雪夜里,李承光铁马银枪,策马迎上元怀琛,喝道:“元将军哪里去?” 元怀琛只知道高仙芝、李嗣业等人的名头,对李承光仅限于认识,因此表情不屑,道:“末将去哪里,还需要向碛西的将军报告吗?” “本将军盯你很久了!”李承光高声回复,“这段日子你在沙洲四处联络,不轨之心昭然若揭,现在沙洲危在旦夕,你定是投吐蕃而去!” 李承光说到这里,长枪直指元怀琛及其身后士卒,道:“伱们都是大唐将士,本将军不想伤害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投降,绕你们不死,否则格杀勿论!” “好大口气!”元怀琛哈哈大笑,“我看你带的不过百骑,怎么是我们五百勇士的敌手,今日正好杀了你,献给属卢芒其顿将军,以当见面礼。” 李承光见元怀琛及其部属没有投降之意,不再多说,提枪策马,大喝道:“杀!” 李承光策马向元怀琛冲了过去,元怀琛亲信即刻张弓搭箭,一阵箭矢向李承光急射而来。 李承光挥舞长枪,挡开箭矢,随后长枪破空,一枪将元怀琛挑下马,接着飞身下马,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将元怀琛的头割了下来。 李承光动手之时,他的部下已经跟了过来,将元怀琛的前排部属冲散。 李承光灵活的跃身上马,将元怀琛的人头高高举起,道:“元怀琛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李承光电光火石之间取下元怀琛的人头,元怀琛部下站后面的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了元怀琛的头。 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上,眼睛还大大的睁着,元怀琛似乎到死也不相信,他会被李承光轻而易举的斩杀。 李承光如此悍勇,让人心惊。 于是元怀琛所部,大部分人立刻扔下武器投降,小部分人则慌忙逃跑。 李承光的副将韩景圭想策马去追逃跑的人,李承光叫住了他,道:“穷寇莫追,吐蕃军队就在附近,不可惊动了他们,当务之急,是稳住豆卢军的军心。” “是。”韩景圭领命。 李承光清点人马,带着自己部属及元怀琛降兵奔向了鸣沙山。 …… 鸣沙山关隘,王怀亮已经得知元怀琛出逃,此时正在城堡里急得唉声叹气。 “军使,关前有一将自称李承光,提着元参军的人头,率领百骑叩关。”一兵士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道。 “李承光?” 王怀亮的副将张思朗一惊,连忙奔出门去,王怀亮紧随而出。 张思朗在城楼上看了一眼,见到铁马银枪的李承光,连忙对跟上的王怀亮道:“军使,真是他!” 王怀亮道:“你认得?” 张思朗道:“他曾跟着李嗣业做寿王殿下的贴身护卫,也是李嗣业现在麾下的第一号人物……” 张思朗话没说完,王怀亮已经奔下城楼,亲自为李承光打开关门。 关门打开,李承光见门后站在王怀亮,便翻身下马,将元怀琛的人头呈上,道:“王刺史,末将替您清理叛逆,您不会怪罪末将吧?” “我感谢将军还来不及。”王怀亮拉起李承光的手,高兴道:“请将军和弟兄们入内。” 李承光闻言,不多废话,挥手让麾下士兵入关。 屋内。 王怀亮好奇道:“李将军怎会突然到了沙洲?” “不瞒王刺史,末将一直在沙洲。”李承光如实相告。 王怀亮闻言微惊,道:“那李将军手下的百骑是哪里的兵?” 李承光道:“是天山军,岑参将军所治,末将本来在沙洲城内,今日才现身,便是去接应他们。” 王怀亮越发惊讶,道:“调天山军远到沙洲,需得寿王殿下的手令吧?” “不错。”李承光点头,“寿王殿下预料吐蕃会袭击沙洲、瓜州,提早做了准备。王刺史不必担心,寿王殿下就在后方,殿下让末将带百骑先来协助王刺史,他随后就到。” “寿王殿下不是在凉州吗?”王怀亮瞪大眼睛。 李承光作为李琩的心腹之一,就喜欢看李琩出其不意后,别人惊讶的表情。 李承光微微一笑,道:“兵不厌诈。” “寿王殿下神机妙算,真乃天将。”王怀亮由衷的称赞了李琩一句,望着李承光,又道:“将军雪夜奔袭,斩杀叛逆元怀琛,亦是勇不可挡。我惭愧啊,手底下出了叛逆,还让将军替我解决。” 李承光道:“王刺史不必自责,您尽忠大唐,寿王殿下都看在眼里,当务之急,是整军守住关隘。” “将军所言极是。”王怀亮赞同的点头,“原本元怀琛逃走,军心不稳,将军这一到,军心算是稳住了。” 王怀亮说罢,转对张思朗道:“思朗,你派人把元怀琛的人头挂于城楼,以儆效尤,同时通令全军,寿王殿下派李承光将军率领先锋援军赶到,今夜替李承光将军接风洗尘,给将士们加肉。” “是。”张思朗领命而去。 “李将军,你看我这样安排妥当否?”王怀亮问李承光。 “甚为妥当。”李承光点头,迟疑片刻,问道:“跟随元怀琛叛后复归的士卒,王刺史打算如何处理?” 王怀亮道:“此时杀了不利,依我之见,编入先锋队,令立功赎罪。” “也好。”李承光赞同王怀亮的做法。 ------------ 第253章 左右为难 瓜州。 属卢芒其顿亲帅吐蕃大军,一路北进,沿途烧杀抢掠,资财、女人收入军中,男人反抗者一律杀死,投降者充为奴隶军。 属卢芒其顿一路进到晋昌城外,在离晋昌城四十里处驻军。 银白的夜晚,吐蕃营帐里四处推杯换盏,沙洲的女人泪湿衣襟。 军中主帐,属卢芒其顿烤着炭火,饮着葡萄酒,一军士送来一个汉人女子,道:“将军,这是最漂亮的,出生富贵,是索氏旁支,还是个雏。” 属卢芒其顿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这女子,只见这女子红妆秀美,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属卢芒其顿示意军士先下去,盯着这汉人女子看了半晌,说道:“你怕我?” 这汉人女子怯懦的点点头。 属卢芒其顿道:“被送到这里,你算幸运的,至少我可以保证你活着。” 这汉人女子忙道:“多谢将军。” “伱是个聪明的女人,我愿意和你多说几句。”属卢芒其顿翻着炭火,“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想是谁吗?” 这汉人女子打量了属卢芒其顿一眼,试探道:“您的娘子?” “不是。”属卢芒其顿摇头,“我在想一个男人。” 这汉人女子有些讶异,道:“将军偏好独特,小女子会为将军死守秘密。” 这女子明显会错了属卢芒其顿的意思,但属卢芒其顿也不在乎,自顾道:“他是你们大唐的寿王,李琩。八年前,他初出茅庐,便在小勃律打败了我,这八年,我一直记得这份耻辱,我一定会还回去。” 属卢芒其顿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带着你,让你看着我如何一步步打败他。” 这女子看着属卢芒其顿,只觉得属卢芒其顿是个神经病,才会无缘无故的给她讲这些事。 属卢芒其顿见这女子不说话,道:“你不信我?” “信,小女子信。”这女子连忙回道。 “我知道你不信。”属卢芒其顿望着火光,沉默下来。 这女子也不敢说话,怔怔的望着属卢芒其顿。 一直过了两个时辰,斥候进账,正想禀报,见到属卢芒其顿旁边有汉人女子,便停了下来。 属卢芒其顿对斥候道:“你说你的。” “是。”斥候回话,“乐庭瓌将墨离军带入晋昌城,固城坚守。” “我知道了。”属卢芒其顿点点头,等斥候退下,对亲卫道:“你把论结桑达恭将军叫来。” “是。” 亲卫领命而去,不多久,走进来一个三十五六岁,满脸胡须的将军,这人便是论结桑达恭。 属卢芒其顿道:“达恭将军,你派人送劝降信给乐庭瓌。明日中午,若是乐庭瓌不带人来降,便强攻。” 论结桑达恭不看好乐庭瓌会投降,因此直接问道:“前锋用轻甲兵,还是重甲兵。” 轻甲兵,多是奴隶兵,以及周边部落的“二等兵”,重甲兵,则是吐蕃各茹的嫡系。 论结桑达恭道:“照例,先用轻甲兵消耗敌军,再用重甲兵攻城,具体部属,过会儿我会召集众位将军商讨。” “是。”论结桑达恭领命,退了出去。 …… 晋昌城内。 一士兵将吐蕃的劝降信呈给乐庭瓌,乐庭瓌接过看了一眼,将其重重拍在桌上。 吐蕃在信中,将他和康祎、米谦买卖奴隶,合伙侵占瓜州仓粮,给百姓放高利贷等事全部说了出来。然后给他痛陈厉害,告诉他困守孤城的后果,是吐蕃破城他会死,大唐救援成功,他也会被李琩清除。 乐庭瓌气愤道:“我糊涂啊!定然是康祎、米谦出卖了我,商人重利无义,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早知道我应该杀了他们。” 一旁的副军使上官皈贯道:“军使,事到如今,似乎只有投奔吐蕃,才有活路。” 乐庭瓌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幽幽道:“寿王眼里真的容不得沙子吗?” 上官皈贯道:“按寿王的行事风格,确实如此。大唐如今吏治最为清明的地方,便是碛西。” 乐庭瓌道:“吏治清明,文臣武将就捞不到钱,那他们会听寿王的指挥吗?” “会。”上官皈贯肯定回复,“碛西吏治清明,屯田发展鼎盛,百姓、官府都富裕,虽然文臣武将贪不到钱,但寿王从没拖欠过他们的俸禄粮饷,每年两季衣服准时发放,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津贴。不像我们,用尽办法赚钱,可还是补不上朝廷缺发的窟窿,士兵富裕时,挥霍无度,穷困时,无衣过冬。” 乐庭瓌道:“照你的说法,按规矩办事,才会越来越好?” “不然。”上官皈贯摇头,“碛西之所以能如此发展,原因复杂,我们并不能照搬。” “比如呢?”乐庭瓌问。 上官皈贯道:“首先,碛西离长安遥远,长安对碛西的管控难以周密,碛西的粮食、重物都不方便运往长安,基本自赚自用。其次,整个碛西都在寿王的控制之内,寿王手段高超,能和右相周旋,其他势力很难插入,因此寿王能做到令行禁止,甚至抗拒朝廷命令。就拿之前寿王抄家富商来说,如果在河西,这些富商背后都有朝廷势力插足,屠刀哪有这么容易……” 乐庭瓌打断道:“按你的说法,朝廷在碛西捞不到好处,那为什么还会由着寿王在碛西做了近十年节度使?” “有好处。”上官皈贯提出了不同意见,“军政方面,寿王出兵小勃律赶走吐蕃,取下碎叶城,将大唐实际管控范围推到了伊犁河谷,那可是一片富庶之地,之后寿王又击退了大食,让西域诸国完全臣服于大唐。圣人雄才大略,一心开疆拓土,寿王如此功绩,自然会受到圣人垂青。” “不错。”乐庭瓌同意道。 上官皈贯接着道:“利益上面,虽然碛西实际没往朝廷运送多少绢帛粮食,但是西域诸国年年皆有朝贡,各种奇珍异宝,年年进献,这只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丝绸之路,碛西作为丝绸之路的桥头堡,稳定碛西,才能稳定丝绸之路。” “正是如此。”乐庭瓌彻底想通了,想了想,又问道:“可寿王毕竟在碛西呆了十年,按理说,他应该调任了,你觉得他会调任吗?” ------------ 第254章 功过是非 “不会。”上官皈贯摇头,压低了声音,“寿王不只是普通的大将,他还是皇子,并且是武惠妃的皇子,他本来就是太子之位的有利人选,再加上如此功绩,若不是身体有疾,恐怕已经……” 上官皈贯没说完,转道:“这样的情况下,哪里最远,寿王最好就呆在哪里,大唐最远的地方,就是碛西。” 乐庭瓌道:“不错,寿王任河西黜陟使,也算是圣人对他的格外嘉奖。” “算是。”上官皈贯点头,“不过也是因为吐蕃势大,大唐和吐蕃争斗多年,寿王是其中的佼佼者。” 乐庭瓌道:“如此说来,我这一刀是躲不过了。” 乐庭瓌问了这么多,最后的目的,就是想知道能不能挨过李琩的清算。 上官皈贯道:“军使,那我们降吗?” 乐庭瓌站起身,来回踱步寻思,想了半晌,道:“我什么都可以做,但是叛唐,绝对不行!劝降信的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来不及了。”上官皈贯摇头,“吐蕃用箭将劝降信射入城中,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乐庭瓌大惊,道:“带人去收回来,千万要稳住军心。” “是。”上官皈贯领命,即刻带人去办。 乐庭瓌呆坐到椅子上,神色茫然。 …… 次日。 属卢芒其顿亲领大军,围攻晋昌城。 属卢芒其顿名义上是六万大军,但其中两万多是后勤兵,两万多是其他部落的二等兵和奴隶兵,真正的精锐重骑重甲,只有一万余。 而墨离川的吐谷浑部,则带兵一万余。 属卢芒其顿以精锐监督奴隶兵猛攻晋昌城,乐庭瓌亲领大军迎战,战斗持续两个时辰,吐蕃奴隶军死伤六千余人,大唐墨离军死伤一千余人,滚石、滚木、热油,弓箭等消耗了六成,两军僵持不下。 城下,论结桑达恭谏言道:“大将军,我们此行不过是劫掠,不必攻克坚城,不如围城纵深挺近。” 属卢芒其顿道:“大唐粮仓、富商富民都在城中,只劫掠外围,能劫掠到什么?换重甲兵攻城。” “是。”论结桑达恭领命,亲率精兵攻城。 吐蕃重甲兵的压力,非奴隶兵可比,装备也比奴隶兵精良许多,不少人攻上了城楼,但唐军墨离兵也不弱,在乐庭瓌的带领下,将登上城楼的吐蕃兵尽数杀死。 战斗正在酣畅时,楼门士兵突然来报,道:“军使,副军使上官皈贯打开城门,将吐蕃军放了进来。” “什么?”乐庭瓌大惊,命令司马酒岳儿带人死守城楼,自己带人冲到城门口。 此时,论结桑达恭已经带人冲进了城,乐庭瓌不由分说,带着自己的嫡系亲卫,上去就对吐蕃兵一阵疯狂砍杀。 不一会儿,就杀得鲜血满身,完全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论结桑达恭见乐庭瓌如此勇猛,大喊道:“乐刺史,就算你守住城,也活不了,为何还要如此拼命!” “我的死活,不由你来定夺,休要多言!”乐庭瓌一边砍杀,一边回复。 城门狭窄,门内外都有护城河,因此在乐庭瓌悍不畏死的猛攻之下,生生将论结桑达恭击退了出去,重新吊起了城门。 此时已是黄昏,属卢芒其顿看着差点得手的晋昌城,感叹道:“大唐多猛将啊!一个满身污点的刺史军使,也能如此悍勇。” 论结桑达恭道:“大唐边军贪腐成风,经常为非作歹,但是战力皆不弱,最好能从内部瓦解。” “不错。”属卢芒其顿点头,转对投降过来的上官皈贯道:“上官将军,你向乐庭瓌喊话,劝他投降。” “是。”上官皈贯领命,策马向前,高声道:“乐刺史,投降吐蕃才有活路,伱降了吧,这些年你待我不错,何不与我一起投降吐蕃,共享荣华富贵。” 城楼上,乐庭瓌已经受伤,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的往下流,一旁的司马酒岳儿眼眶泛红,道:“军使,先请军医吧。” “不急。”乐庭瓌拉住司马酒岳儿,“不能让吐蕃知道我受伤。” 乐庭瓌说罢,奋力站起身来,装作身体无恙,对上官皈贯喝道:“上官副使,大唐待你不薄,你却背叛大唐,是为不忠,我待你亲如兄弟,一直把你当做至交好友,你却在关键时刻,背刺于我,是为不义,你父母都在城中,你却弃他们于不顾,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徒,吐蕃真敢用你?属卢芒其顿将军真能信你吗?” 上官皈贯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属卢芒其顿,回话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圣人非良主,不是我背弃了大唐,是大唐背弃了我们!” 乐庭瓌不再多说,张弓搭箭,向上官皈贯射了一箭。 不过因为受伤,他这一箭射得并不远。 乐庭瓌洋装无事,道:“这一箭我不射你,我们的恩义,自此箭而断,自此以后你我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乐庭瓌说罢,转身离开,但刚走出吐蕃等人的视线,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旁边司马酒岳儿连忙扶住乐庭瓌,道:“军使,你没事吧。” 乐庭瓌道:“不要声张,先扶我回屋。” “是。” 酒岳儿将乐庭瓌扶回屋里,连忙安排人去找军医。 乐庭瓌坐到椅子上,捂住伤口,虚弱道:“酒司马,你不是汉人,你是吐谷浑人。” “是。”酒岳儿没有否认,解释道:“末将阿爷是龙朔三年来到的瓜州,自入沙洲后,末将的阿爷便加入大唐墨离军,末将算是子承父业。” 乐庭瓌道:“我不怀疑你对大唐的忠诚,若我有不测,墨离军便由你统管,你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军使!”酒岳儿虎目含泪,正欲再说,军医匆匆赶来。 乐庭瓌一边任由军医动刀治伤,一边道:“我乐庭瓌一生,犯过大错,杀过不该杀的人,夺过不该得的财,墨离川的吐谷浑部落反叛,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的压迫。但我也曾兢兢业业几十年,死不叛唐,后世史书上,我不期望留下什么好名声,只盼有几个人,能明白我的不容易,替我说几句话。” ------------ 第255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晚间的风雪越来越大,万里苍穹,一片银白,只有晋昌城楼上零星的火把和火堆,闪烁着红色的火光,显得孤寂而又苍凉。 经过一日的激战,墨离军死伤近两千人,几乎近半,城楼上部分士兵巡守,部分士兵搬运战友的尸体。 乐庭瓌伤口包扎好后,便穿起铠甲,上城楼巡视。 乐庭瓌一路走,一路看着或颓然,或丧气,或麻木,或愤然的士兵。 走到城楼角落,乐庭瓌听到低声的呜咽。 乐庭瓌让酒岳儿拿来火把,借着火光,看到角落里一名十七八岁的士兵,双手抱膝,垂头哭泣。 这士兵被火光所惊,抬头一看,发现是乐庭瓌,便连忙起身站直,想尽力擦干眼泪,却发现眼泪越擦越多。 “对不起,将军。”士兵低声道歉道。 乐庭瓌上前,拍了拍这士兵的肩膀,道:“你怕吗?说实话。” 士兵点点头,道:“怕,只一天,火长死了,大哥死了……老三死了,我们一火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下次吐蕃再来,不知道……不知道……” 士兵呜咽着,说不下去。 “他们都是大唐的英雄。”乐庭瓌安抚着,“你火长叫什么名字?” “都万贞。”士兵回道,“他是关中人,他已经七年没回过关中,他说今年过了年,他便可以回关中,甚至留在长安。” “他已经回去了。”乐庭瓌幽然回复,转道:“你火长是都万贞,那伱应该便是赵思齐。” 这士兵惊讶道:“回将军,小的正是赵思齐。” 乐庭瓌道:“我当年入伍的时候,还没你这么大,只有十五岁。我是在陇右入的伍,刚入伍一个月,便和吐蕃发生了战事。我记得当时是在磨环川,地形险恶,吐蕃人重步不重骑,地形越险恶,他们作战越勇猛,因此我的第一战输了,我一个敌人没杀,还中了敌人的投石。” 吐蕃军士鄙视骑射,因为按照吐蕃传说,弓箭是在黑夜叉统治时期出现的武器,是邪恶的兵器。投石索才是圣洁的兵器,因为投石索是神王穆杰阔王发明的,穆杰阔王的后代就是吐蕃赞普。 吐蕃的一代天骄松赞干布也不是弯弓射大雕,而是喜欢用长矛刺牦牛显示自己的勇武。当然,吐蕃也有不少弓箭高手,比如格萨尔王传说,但吐蕃更推崇的还是投石索和长矛。 这些投石索中,以乌朵最为出名。 乌朵,早期牧民用来打离群的牛羊,吐蕃军人,几乎每个人都会使用,这种武器在吐蕃人手里杀伤力很强,军队都在使用,比较熟练的军士可以做到三十步外精确打击。 赵思齐知道吐蕃投石的厉害,问道:“中了投石,将军竟然能安然无恙?” 乐庭瓌语重心长的道:“投石打中了我的手臂,我便以伤兵撤至后方,也因为这样,前军被围杀时,我躲过了一劫,但我也像你一样,一火的兄弟们,都死了。” “这……”赵思齐愣住了。 乐庭瓌接着道:“哭泣,并不代表懦弱,你活着,就要替你的兄弟们多杀敌人。” “是!”赵思齐擦干眼泪,郑重回复。 乐庭瓌拍拍赵思齐的肩膀,没有再说,一路来到瞭望台,牢固唐旗。 他沉默着看着唐旗良久,眺望远方。 乐庭瓌看的是玉门关的方向。 王之涣《凉州词》曾写:“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瓜州在玉门关以西,紧挨着玉门军,乐庭瓌觉得,如今能快速救援瓜州的,也就只有玉门军。 此时,晋昌以北一百里处的营帐里,李琩也在等玉门军的消息。 “殿下,玉门军传信说,他们遭遇重大风雪,恐怕还有三天才能到此。”前去传令的参军浑萼禀报道。 李琩道:“谁领军前来?” “是郭千里军使。”浑萼回道。 郭千里以左金吾卫大将军,兼领玉门军军使,未兼肃州刺史。 左金吾卫大将军,从二品,以从二品的品级,只任军使,不兼刺史,这中间另有隐情。 李琩沉吟片刻,道:“我能等他三天,瓜州、沙州等不了。” 李琩提早就通令天山军、伊吾军、玉门军三个军镇做好战斗准备,听令即行。 现在北庭的天山军和伊吾军已经抵达,河西的玉门军却不能按时汇合。 一旁的张光晟道:“殿下,天山军和伊吾军合军一处,有步兵八千,骑兵二千,瓜州的吐蕃军现在有四万余,玉门军不到,我们兵力并不占优。” 李嗣业道:“虽然兵力并不占优,但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若是瓜州失陷,我们不仅少了里应外合的时机,吐蕃以将会得到瓜州的补给。” “末将附议李将军之言。”张光晟附和,“战机不可失,高将军曾评价吐蕃骑弱弓弱,唯重步骁勇异常,因此吐蕃军队喜欢用据险攻守、诱敌围歼的战术,若是让他们拿下瓜州,以晋昌城为据点,那我们即使汇合玉门军,也很难将晋昌夺回,而且……玉门军说三天,三天后若是不到,那又该如何?” 李琩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向天山军军使岑参和伊吾军军使来瑱,道:“两位将军以为呢?” 来瑱是来曜的儿子,之前对战大食时,他便跟着来曜领北庭军前去。 来瑱历史上也是一名猛将,只可惜受到李亨的猜忌,被冷落不受重用。 到李豫上位后,来瑱得罪权宦程元振、王仲昇,坐罪贬为播州县尉,途中时赐死。 来瑱道:“行军打仗,不只看兵力,也看兵势,敌军虽众,但成分复杂,我军兵少,但皆是精兵,如今殿下又料敌先机,若是出其不意,必然大获全胜。” 岑参道:“末将附议。” 李琩见底下这些将军没有一个怂货,十分高兴,道:“几位将军言之有理,没有玉门军,我们一样可以取胜。吐蕃骑弱弓弱,是因为他们骑兵多为二等兵、奴隶军,今夜我们便急行军,待吐蕃攻打晋昌时,以骑兵袭其侧翼,再以步兵正面对敌。李将军,你带骑兵突袭,我与岑将军、来将军、张将军带步兵后至。” “是。”众将领命。 ------------ 第256章 斩帅 次日。 属卢芒其顿再次集兵攻打晋昌城,准备一举拿下。 乐庭瓌拖着受伤的身体,亲领士兵死战。 这次,吐蕃以精锐之师强攻,这些精锐士卒或披骆驼皮甲,或披重甲,用的兵刃多是长矛配投石索,防御强,攻击高,两轮攻击下来,就攻上了城楼。 乐庭瓌也支撑不住,重伤倒地。 城下的属卢芒其顿看着吐蕃攻上城楼,眼见胜利就在眼前,不由喜上眉梢。 可就在这时,李嗣业带着骑兵赶到了。 由于吐蕃精锐攻城,两侧的士兵多是二等兵、奴隶兵,这些兵平时就是被压迫的对象,对吐蕃毫无忠诚度,装备又差。 因此李嗣业带骑兵冲入吐蕃军左侧翼,吐蕃的侧翼军便瞬间被冲散,侧翼一散,攻城精锐的后背便露了出来。 属卢芒其顿完全没想到李嗣业会带精骑救援,大惊失色,但仗打到这里,他也不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城池。 因此,一边命令攻城兵继续攻城,一边自己亲自带兵去阻挡李嗣业,希望为攻城兵拖延时间。 城楼上的墨离军见有援军,看到了希望,低落的士气瞬间高涨,更加奋力的与攻上城楼的吐蕃军砍杀。 战斗再次僵持不下。 然后,李琩亲领步兵杀到了。 李琩领八千步兵,从吐蕃右侧推进,张光晟、岑参、来瑱、浑萼等个个身先士卒,不多久,便将吐蕃右翼兵击败。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属卢芒其顿见李琩亲带人冲垮右翼,更是心惊,他知道败局已定,便急忙命令鸣金收兵,自己带吐蕃精锐先撤,以墨离川吐谷浑部、二等兵和奴隶兵殿后。 这些殿后的吐谷浑士兵、二等兵和奴隶兵见属卢芒其顿撤走,顺滑的选择了投降。 李嗣业、来瑱亲领士兵,一路追击属卢芒其顿。 属卢芒其顿带着索氏女子,一路撤至墨离川谷前,被冰雪挡住了去路。 论结桑达恭即刻带人清理冰雪。 属卢芒其顿立马望着面前的冰雪,叹了口气,对索氏女子道:“很遗憾,我又输了。” 索氏女子害怕属卢芒其顿将她杀死,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只要进了墨离川,唐军便再也追不上您了。” 属卢芒其顿道:“再没遇到寿王之前,我南征北战,从吐谷浑到大勃律,从未大败。今日冰雪封路,是天要亡我,我不可违逆。” 这两人说着话,论结桑达恭已经带领士兵清理出了一条路,忙对属卢芒其顿道:“将军,请您先走,末将断后。” 属卢芒其顿道:“如此精妙布局,原本以为可以打到碛西,可是我不仅连瓜州都没取下,反被杀了个几乎全军覆没,我还有何面目见赞普?罢了,达恭将军,你带人撤吧,我来断后。” “将军!”论结桑达恭单膝跪地,“李琩阴险狡诈,一边在凉州举行盛会,一边偷偷回到碛西,若不是他偷偷返回,北庭的军队不会这么快支援,我们也可以逐个击破,这不是您的错,请您先走,我们再组织人马,杀将回来。” 属卢芒其顿道:“达恭将军不必多说,大雪埋山,此去墨离川千难万阻,我若不留下来,唐军必然深追到底,到时候我们谁也跑不掉,你带人先撤吧!” “将军……” 论结桑达恭还欲再劝,属卢芒其顿却打断道:“这是命令!” 论结桑达恭一怔,含泪道:“末将领命!” 属卢芒其顿的亲卫纷纷道:“将军,我等与您一起!” “断后我一人即可。”属卢芒其顿语气坚决,道:“听令,所有人撤退!” “是。” 在场所有将士一起给属卢芒其顿叩头拜别,然后陆续撤走。 不一会儿,这川前只剩下属卢芒其顿和索氏女子。 属卢芒其顿下马,将马上的索氏女子抱了下来,道:“你是汉人,待会儿伱说清楚,唐军不会伤你,不对,是寿王统领的唐军不会伤你。” 属卢芒其顿自顾说着,然后拿起长矛,掏出丝绸巾,用心的擦拭矛刃。 索氏女子看着淡定的属卢芒其顿,突然壮着胆子道:“将军的长矛,刺杀过大唐的婴儿吗?” 属卢芒其顿摇摇头,道:“吐蕃确实有将婴儿刺于长矛为乐的习惯,不过,我信佛教。” 索氏女子道:“只是如此吗?” “不只是。”属卢芒其顿一笑,“我一直以为,残忍的虐杀,可以威慑被征服者,不过和大唐作战多年,我渐渐觉得,用残忍的方式威慑,其实是因为本身不够自信,这是最直接,但是却是最低级的方式。” 索氏女子道:“将军在向寿王学习?” 属卢芒其顿道:“他是个值得学习的对手。” 索氏女子道:“那将军为何不投降大唐?” 属卢芒其顿闻言,转眼凝视索氏女子,目光里突然杀意涌现。 索氏女子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属卢芒其顿突然一笑,继续低头擦拭长矛,道:“你是希望我活着吗?” “是。”索氏女子怯懦回道。 属卢芒其顿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要等下一世。如果真有下一世,我希望吐蕃和大唐之间再也没有战争,我希望我们……” 属卢芒其顿说到这儿,只听马蹄声震,李嗣业和来瑱率领追兵赶到。 属卢芒其顿抬头望着前方的人马,继续道:“我希望可以早点遇到你。” 说罢,跃身上马,一人独自面对李嗣业等人。 李嗣业和来瑱领兵来到属卢芒其顿跟前,见只有属卢芒其顿和一个女人,都有些惊讶。 李嗣业道:“作为主帅,你竟然选择一人断后,你是个英雄,寿王殿下最爱英雄,如果你肯投降,寿王殿下肯定会给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属卢芒其顿道:“李将军如果和我易地而处,会选择投降吐蕃吗?” 李嗣业一怔,沉吟片刻,道:“你有什么遗言?” 属卢芒其顿看了一眼索氏女子,道:“她是个汉人女子,清白之身,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如果可以,希望将军把她的名字烧给我。” “好!” 李嗣业答应下来,单枪匹马,向属卢芒其顿冲了过去。 属卢芒其顿驾马提矛,迎了上去。 三个回合,李嗣业便将属卢芒其顿斩于马下。 北方呼啸,鹅毛大雪落在属卢芒其顿的身上,再也没有融化。 “将他带回去,我上请殿下厚葬他!” 李嗣业的声音穿过风雪,不一会儿消失在茫茫山野里。 ------------ 第257章 非此即彼 瓜州,晋昌城。 李嗣业把属卢芒其顿的事汇报给李琩,并请厚葬属卢芒其顿。 属卢芒其顿是李琩当年在小勃律的敌人,算是李琩的第一个对手,而且人偏正派,因此李琩同意了李嗣业的请求。 之后李琩整军休整一日,犒劳三军,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军中主帐里。 岑参汇报道:“殿下,玉门军还没到。” 李琩现在只是河西黜陟使,河西的军队不是他的嫡系,因此办起事来拖拖拉拉。 关键是,别人也有理由,毕竟风雪误军是常有的事。 换了以前,李琩对这种非他直管的地方,多半会选择平和处理。 但是现在,李琩有心把自己的势力东扩,这种不听令行事的人,比贪腐更让他忌讳。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传令郭军使,战机已过,让他们回去吧。” 岑参道:“殿下,郭军使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太白也曾写诗赞誉过他,就这样让他回去,会不会……” 李琩道:“不用管他是谁,此事我过后会处理。” “是。”岑参回复,接着道:“沙洲那边传来消息,属卢芒其顿败走后,沙洲的吐蕃军回撤,李承光将军已经率人追击。” 李琩道:“派人告诉他,不用深追,另外传令王怀亮,五日后,领豆卢军前来晋昌会和。” 李嗣业听到李琩要合军,高兴道:“殿下,是不是有新的作战计划?” 李琩正欲说话,石守义来报,道:“殿下,乐刺史醒了。” “我去看看。” 李琩起身,亲前探望,众位将军跟随前往。 屋中,乐庭瓌看到李琩,一边挣扎起身,一边道:“下官拜见殿下……” 李琩径直走到床边,将乐庭瓌扶躺下,道:“乐刺史不必多礼,你伤重,千万要养好身体。” 乐庭瓌道:“若不是殿下料敌先机,及时支援,下官已经殒命,殿下之恩,下官无以为报。” 李琩道:“乐刺史这话就见外了,我们都为大唐效力,同为边军统帅,本就应该守望相助。” “殿下一心为国为民,下官佩服。”乐庭瓌想起河西军没来支援,倒是北庭军跋山涉水而来,心里有些感慨,顿了顿,转问道:“殿下,这次墨离军阵亡了多少将士?” 李琩道:“墨离军阵亡两千六,负伤一千二,最后五百将士坚守死战,百姓的情况还在统计,但就目前已知的数,便已超过了将士。” 乐庭瓌听到死了这么多人,暗暗叹息,沉默良久,道:“下官伤重,一时半会儿不能处理军政,瓜洲的军政事物,墨离军的重组等,就要劳烦殿下了。” 乐庭瓌将瓜洲的军政委托给李琩,基本就等于让李琩完全掌控瓜洲实权。 李琩道:“墨离川的吐谷浑部联合吐蕃入侵大唐,此恨必报,我欲攻入墨离川。为了战事,我可以暂领瓜洲军政,待乐刺史伤好,或朝廷重新任命新的官吏,我自还政。” 李琩知道墨离川吐谷浑部的反叛,和瓜州、沙洲长期的压迫脱不了关系,如果只从公平正义的角度讲,他应该和墨离川的吐谷浑部和谈。 但是政治不能只分对错。 李琩要想把势力完全渗透入瓜州、沙洲,靠战时节制是最好的理由,而且只有他真正的掌控了瓜州、沙洲,才能真正实现边境的和平。 而对于乐庭瓌来说,李琩出兵墨离川,就等于把他对墨离川的压迫这事盖了下去。 因此乐庭瓌有些惊讶,道:“殿下要出兵墨离川?” “是啊。”李琩点头,“个人事小,家国事大,在和敌人谈话之前,最好先将他打服。” 个人事小,是指乐庭瓌压迫墨离川吐谷浑部事小,李琩不会追究。家国事大,是指无论怎样,墨离川吐谷浑部都不应该出兵大唐。 李琩这样做,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是确实符合大唐的利益,也符合他一贯的人设。 很多事就是这样复杂,不能只用单纯的对错,非此即彼来评价。 乐庭瓌愣了愣,道:“殿下胸怀四海,以大局为重,下官实为仰慕。” 李琩道:“乐刺史才醒,还需修养,我便不多打扰了,乐刺史守晋昌之功,我会如实呈报朝廷。” 乐庭瓌道:“下官多谢殿下。” 李琩点点头,和众将出了门。 来到门外,李嗣业兴奋道:“殿下,我门何时出兵墨离川?” 李琩笑道:“李将军才斩属卢芒其顿,立了大功,就这迫不及待再建功业了?” 李嗣业挠挠头,嘿嘿一笑,道:“有功大家立嘛,来瑱将军和末将追击属卢芒其顿,关键之时把头功让给了末将,末将这不想着再进墨离川,也帮着来瑱将军立次头功。” 李嗣业说到这儿,转对来瑱道:“来将军,这次进墨离川,生擒吐谷浑慕容王族的功,我绝不和你抢。” 众将听了李嗣业的话,不由都笑了起来。 来瑱道:“战事能胜,全靠殿下运筹帷幄,谁先锋,谁立功,都应按殿下指示行事。” “不错。”李嗣业连忙附和,看向李琩。 李琩所顾虑的,不过是吐蕃,墨离川的吐谷浑部,李琩虽然不轻视,但也相信自己手下的将领。 他相信,他手下的这些将领,取墨离川不是难事。 他还是打算放权给他们,做到战略控制,战术自由即可。 因此李琩道:“进军墨离川的战事,诸位将军自行商讨,最后把作战方案报我即可。” “是。”众将领命,心中对李琩这种放权的行为都很高兴。 …… 吐蕃。 此时赤德祖赞正在佛堂之中,看着佛像怔怔出神。 比起瓜州战事的失利,他更在乎的是属卢芒其顿的死亡。 或者说,属卢芒其顿的死亡方式。 他自亲政以来,大力推崇佛教。 当然,他推崇佛教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信佛,而是他想用佛教削弱大臣的权利。 他为了集权,费尽心机把独相换成了众相,重用外戚平衡权臣权利,可是大臣们还是利用苯教,用宗教将权利从他手里分走。 ------------ 第258章 三件事 吐蕃王室,最初利用苯教神话王室的权利,维护王室最高统治地位,并借此镇抚属民,吐蕃各部贵族,也通过信仰苯教作为与王室联系的纽带,以苯教宣扬各部贵族与王室同为天神之子,共同结合形成统治阶级。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吐蕃贵族通过与苯教祭司攀缘,通过控制宗教法权,来限制王室权利,在噶尔氏时,甚至架空了赞普,掌控了吐蕃大权。 所以,赤德祖赞推崇佛教,打算用新的宗教打破大臣们的宗教话语权。 其中,属卢芒其顿就是他推崇佛教的先锋之一。 但属卢芒其顿死亡前的柔情,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属卢芒其顿除了是武将之后,文化造诣也很高,他能接受佛教里面的善念,时不时的会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情绪。 换句话说,属卢芒其顿是真的信了佛。 但这样的人不够狠辣,与先前军事联盟下的吐蕃将领有很大的区别,赤德祖赞担心,这样的将领多了,会影响吐蕃的扩张。 赤德祖赞在佛堂里沉默着,门外的尚绮心儿贝拉和韦论莽支拉略却异常开心。 因为他们虽然彼此有间隙,但都是苯教的信徒。 属卢芒其顿的死对他们无疑是利好消息。 尚绮心儿贝拉道:“主帅断后,这属卢芒其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只如此。”韦论莽支拉略表情不屑,“我听说,他死前还为那汉人女子谋活路。” “妇人之仁。”尚绮心儿贝拉吐槽,“作为将帅,只有胜利才是唯一的追求……” 尚绮心儿贝拉说着,赤德祖赞从佛堂走了出来,尚绮心儿贝拉顿时住了嘴。 赤德祖赞对独在一旁的尚锦赞道:“派人去和大唐寿王交涉,要回属卢芒其顿的尸首。” “赞普,”尚绮心儿贝拉连忙进言,“属卢芒其顿输了战事,死不足惜,何必再为了他的尸首,消耗吐蕃的钱粮。” 赤德祖赞道:“属卢芒其顿一生立功无数,不能因为一两次失败,就否认他的功绩,听令行事吧。” “是。”尚锦赞领了命,又问道:“赞普,这次属卢芒其顿失利,大唐寿王极有可能趁势进取墨离川,我们要不要派人援助?” 赤德祖赞道:“西边战事,本意只想突袭一次,如今大唐寿王也有防备,若是进军支援,必是重大战事。我们目前的重心,在东边,不在西边,只要守好石堡城,将大非川、磨环川牢牢握在手里,我们便有主动权,不必舍本求末。” 尚锦赞道:“东边是王忠嗣,西边是寿王,我们确实难以两头兼顾。” 赤德祖赞点点头,道:“以东边战事为主。” 赤德祖赞说罢,缓步离开。 对于推崇佛教一事,赤德祖赞也有了新的思路,他打算将传入的佛教加速吐蕃化,只吸收其中部分思想,融入吐蕃本土文化,让佛教彻底为他所用。 …… 瓜州。 李琩同意了众将的作战计划,以来瑱和李嗣业为前锋,岑参、浑萼领左军,王怀亮、李承光领右军,他自己坐镇中军,一路推进墨离川。 墨离川的吐谷浑部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旁城部落,在李琩大军的攻击下,毫无反抗之力。 唐军轻松击败了墨离川吐谷浑部,来瑱杀进皇宫,俘虏了吐谷浑王族,将其押到李琩的中军大帐。 李琩没有私自处理,而是命来瑱将吐谷浑王族押送朝廷,由朝廷处理,同时将立功将士的名单,一道送去。 对于吐谷浑部落,李琩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重新扶立新君,采取了“以夷制夷”的策略。 处理完墨离川吐谷浑部落的事,李琩将李承光留在瓜州,自己带人先回碛西鄯善。 回到鄯善,已经是746年二月。 府邸里。 杨玉环和李琩相邻而坐。 杨玉环道:“有三件事需得和郎君上报。” 李琩笑道:“我们之间说事不必如此客套,否则显得生疏。” 杨玉环回之一笑,道:“杨钊到了。” 李琩微惊,道:“他有些什么行动?” “他想看粮仓库房的钱粮,臣妾让人挡住了他。”杨玉环认真回复,“臣妾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以他现在的职位,还不能看粮仓库房。” 李琩道:“他到碛西,必是带着右相和父皇的密令,这样挡住他,你不怕他上报吗?” 杨玉环道:“右相和圣人给的是密令,便说明他们不想明着和郎君为难,既然如此,碛西按规矩办事,又有何错?” 李琩微微一笑,道:“有道理,第二件呢?” 杨玉环道:“李静忠派来的人,联系了杜二娘,以及碛西的员外诸卫将军卫伯玉。还有受韦坚牵连一案的人,有几人来到了碛西,他们也见了杜二娘,这事有些复杂。” “确实。”李琩点点头,“第三件呢?” 杨玉环道:“阿绮丝回到了宁远国,宁远国六月将以嫁公主之礼,将她重新送回碛西,到时候殿下需得派人去接。” 李琩道:“这件事你安排就好。” 杨玉环见李琩连听了三件大事表情平静,一双眼睛只看着她,疑惑道:“郎君你听到臣妾说什么了吗?” 李琩点头道:“听到了。” 杨玉环道:“那伱怎么?” 李琩笑道:“我在想,去年十二月初六,是我们成婚十年的日子,可是那天我们没能呆在一起。”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臣妾在和你说正事。” “难道我说的不是正事吗?”李琩起身,感叹道:“十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 杨玉环跟着起身,抱住李琩,道:“我们还有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杨玉环说到这里,门外突然爆炸声响,无数的烟花冲上夜空,璀璨夺目。 杨玉环又惊又喜,道:“郎君让人做的?” 李琩点点头,笑道:“好看吗?” 杨玉环开心道:“比起李畋做的,似乎进步了不少。” 李畋,生于621年,卒于690年,中国花炮祖师。 李琩道:“它和之前岑参做的天雷原理类似,我让做天雷的人,找到李畋的弟子,改良了一下,今夜它为你而绽放。” 大家新年快乐,龙年大吉! ------------ 请假条 今天头疼复发,请假一天。 祝兄弟们新年快乐,龙年大吉! ------------ 第259章 长安的诱惑 杨玉环看着外面的烟火,怔怔出神,不一会儿,眼眶微红。 李琩见杨玉环的模样,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杨玉环摇摇头,道:“前几日,阿娘来信说,棣王和韦妃不和,将韦妃幽禁于院中。” 棣王便是李隆基的第四个儿子李琰。 李琰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皇子,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小好色。 他和自己的王妃不和,却不敢上奏李隆基,而是选择偷偷把自己王妃圈禁起来,后来有人告发,李隆基把他训斥了一顿。 再后来,李琰的小妾们争宠,闹出了“巫蛊之事。” 当然,这是后话。 李琩道:“你替韦妃感到惋惜吗?” “当初棣王和韦妃也是举案齐眉,出入成双,如今棣王妻妾成群,对韦妃……”杨玉环幽然感叹,“宫深高墙怨,难有长情人。” 李琩笑道:“你担心我也这样吗?” 杨玉环摇头,嫣然一笑,道:“郎君会吗?” 李琩正欲说话,张光晟匆匆赶来,道:“殿下,卫伯玉正在酒肆里密会杨钊。” 在长安,李隆基忌讳边将私会朝廷大臣,在地方,节度使也忌讳自己麾下的将军私会朝廷属臣。 李琩点点头,对杨玉环道:“那我们去看看?” “好啊。”杨玉环含笑点头。 …… 酒肆里。 卫伯玉给杨国忠倒了酒,笑呵呵的问道:“右相真能把末将调回长安吗?” 杨国忠道:“你是在怀疑右相的能力?” “这肯定不是。”卫伯玉连忙摇头,“只是末将远在碛西,右相怎会知道末将。” 杨国忠道:“右相心里装着大唐四海,九州万方,将军屡立战功,立功将士的名册每年都能见到将军名字,右相怎会不知?” 卫伯玉闻言大喜,道:“那就有劳杨参军了,杨参军需要打点多少礼,尽管吩咐。” 杨国忠道:“右相为国举才,怎会需要礼?关键是伱得让右相看到你不同于其他将军的地方。” 卫伯玉疑惑,道:“请杨参军直言。” 杨国忠道:“右相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末将一介武夫,请杨参军指点。”卫伯玉态度诚恳。 杨国忠道:“碛西府库丰盈,但几乎没有向朝廷运送资财,我欲检查碛西府库,将军可有办法。” “这……”卫伯玉大惊,忙道:“除了有关官员,其余人等要想看府库,都需要寿王殿下的手令。” 杨国忠道:“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只想问,你能不能做到?还有寿王殿下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你需要如实回答。” 卫伯玉道:“寿王殿下做了什么,朝廷都一清二楚。” 杨国忠闻言,脸色一沉,道:“既然如此,右相又如何看到你的忠心?” “杨参军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李琩声音响起。 随后,大门推开,李琩和杨玉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张光晟,护卫们将整间酒肆团团围住。 卫伯玉看到李琩,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单膝跪地,道:“殿下,末将……末将……” 卫伯玉想解释,可转念间,觉得怎么解释也没用,便干脆认罪,道:“请殿下治罪!” 李琩瞅了眼卫伯玉,没有说话,转向杨国忠,道:“本王敬你是王妃的堂兄,对你礼遇有加,可是你似乎对本王有不满,你非朝廷黜陟使,也不是巡阅使,这算是越权行事了吧?” 李琩话声落下,两名亲卫冲了进来,就要将杨国忠拿下。 杨国忠李琩要动真格的,吓得跪了下去,连忙道:“下官岂敢,下官是……有密令在身。” 李琩抬手,打断亲卫的行动,道:“密令?谁的密令?拿出来我瞧瞧。” 杨国忠颤抖道:“既然密令,便不能……不能给殿下看。” 李琩道:“你拿不出来,便是假传……” “是右相的口令。”杨国忠连忙道。 李琩冷冷道:“本王是亲王,一品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碛西节度使,你拿右相的口令压我?没有父皇的敕令,即使右相出文书,你也不能如此行事!你有几个脑袋?” 杨国忠被逼到这个份上,差点就要说是李隆基的旨意,可是李隆基又没给他明文敕令,要是他这么说,李琩很可能说他假传圣旨,然后当场就给他砍了。 杨国忠怔了怔,不住磕头,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李琩冷漠的看着杨国忠。 杨国忠来碛西,是李隆基亲自下的令,他并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能把杨国忠先吓住,就达到了阶段性目的。 李琩等杨国忠磕了会儿,给杨玉环递了个眼色。 杨玉环心领神会,过去扶起杨国忠,道:“阿兄只是立功心切,做事操切了些,郎君看在臣妾的面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好吧。”李琩点头,“看在王妃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你说你奉了右相的令,这事我会去信会长安,你先下去吧。” “是。”杨国忠连忙退了下去。 李琩这才看向卫伯玉,道:“卫将军,起来说话吧。” “是。”卫伯玉起身,垂头站在原地。 李琩道:“卫将军这是想回长安?” 卫伯玉红了眼,道:“末将也想一生追随殿下,可末将家人都在关中,在边镇当兵,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回长安当差。” 卫伯玉说出了大部分边将的心声。 边疆苦寒,这些边将在边疆出生入死,总要图点什么。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李静忠的人,你也接触过了?” “是。”卫伯玉承认下来,“如今要回长安当差,要么走右相的路,要么走太子的路。” 李琩道:“人各有志,我不拦你,只愿你以后能坚守本心,报国牧民。” 李琩说罢,缓步走了出去。 来到门外,张光晟道:“殿下,要不要派人盯着卫将军?” 李琩道:“不必,卫将军这些年功勋卓著,他为了他的前途着想,不必拦他。” “是。”张光晟领命,默默退到后面。 杨玉环和李琩并肩而行,道:“郎君,你不担心卫将军出卖你吗?” 李琩笑道:“他能出卖我什么呢?” “也对,郎君行得正。”杨玉环跟着道,“杨钊这事,臣妾和郎君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他。” 李琩道:“你这个堂兄,虽然才能不大,但像只苍蝇一样,烦不胜烦,不可大意。” 杨玉环道:“郎君的意思,他还会再次行事?” 李琩道:“极有可能。” 杨玉环道:“这次右相和太子的人同时来到碛西,以入朝廷为官为诱饵,搅动碛西局势,我们需要特别小心。” 李琩点点头,道:“这时候就需要你我同心,你主内,我主外,共度时艰。” “恩。”杨玉环没有推辞,“碛西大部分将士家人都随军而来,这部人对郎君忠诚度较高,就是独身而来的将士,以及新来碛西的人,比较复杂。” 李琩道:“杜二娘那边,你派谁去监视?” 杨玉环道:“我给他们送去了两个仆人。” “杜二娘反应如何?”李琩问。 杨玉环道:“她还算比较识大体,不过李静忠和杨钊一样,都是苍蝇。” 李琩道:“如果杜二娘够聪明,她会自己找我们,如果她想左右摇摆,到时候我们再出手。” “听郎君吩咐。”杨玉环嫣然一笑。 李琩笑道:“你做事如此得体,哪用我吩咐。” 杨玉环道:“那郎君要不要奖励臣妾?” 李琩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杨玉环撒娇道:“郎君背我一程如何?” “好啊。”李琩点头,矮下身。 杨玉环爬上李琩的肩膀,紧紧的靠着李琩,道:“臣妾轻声给郎君唱一曲。” 李琩道:“这算是奖励我吗?” 杨玉环道:“郎君背臣妾,臣妾就给郎君唱曲。” 李琩道:“那我永远背着你。” 杨玉环道:“那臣妾一直唱。” 李琩笑了笑,没有说话。 万奈俱静,杨玉环轻声的哼唱着,轻灵的歌声的飘荡在碛西的夜晚,婉转悠扬,万物仿佛都在倾听杨玉环的低吟浅唱。 …… 杜有邻府。 李静忠找到杜二娘,将他和李亨说辞,原封不动的说给杜二娘。 杜二娘只是冷笑。 李静忠道:“太子殿下良苦用心,杜……娘子难道还不明白吗?” 杜二娘道:“就算你说得有理,但若不是寿王殿下,我阿爷也被右相打死了。” 李静忠一怔,想了想,道:“这也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太子殿下知道寿王的性格,料准了寿王必定会出手。” “是吗?”杜二娘若有所思,“我与太子和离当日,有人想要杀我,会不会是太子想要杀人灭口?” “太子怎会如此?”李静忠连忙否认,“太子对您如此宠爱,断不会如此行事,再说,太子已经和您和离,这事牵扯不到他。” 李静忠慌忙中说出了这后半句,便把李亨解衣避火的心思说了出来,但是杜二娘并不点明,进一步问道:“那还有谁会杀我?” 李静忠想了想,道:“多半是右相,右相想要嫁祸太子。” “右相啊。”杜二娘意味深长的的笑了笑,“这话我记住了,我找个机会报官,你作证,就说右相阴谋刺杀我。” “这……”李静忠吓了一跳。 他意识到,他被杜二娘套话了。 李静忠忙道:“这只是推测,没有凭证的事,报官不合适吧?” 杜二娘道:“太子用心良苦,如今有机会搬倒右相,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 李静忠道:“对付右相,需要从长计议。” “要从长计议,你在这里做什么?”杜二娘站起身,“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们要报复的也是右相,但为何偏偏要到碛西与寿王为难?” 在李静忠的认识里,杜二娘以前非常单纯,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聪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李静忠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杜二娘接着道:“若太子真如你说的一般,此时应该一心一意,全力对付右相,现在来碛西,你让我如何相信?” “奴婢,奴婢……”李静忠要找理由。 “你走吧,再不走我要报官了。”杜二娘打断道。 “是。”李静忠怕杜二娘真的乱来,连忙道:“奴婢告退。” 说罢,慌忙去了。 杜二娘待李静忠走远,找到杜有邻。 杜有邻此刻正在屋里看书,见到杜二娘,起身道:“你怎么还未入睡?你不必忧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和太子和离了也好,远离了长安是非之地,如今你也可以再嫁。” 杜二娘兀自坐到椅子上,道:“阿爷,女儿来找您,是有要事相商。” 杜有邻道:“何事?” 杜二娘道:“一起被贬过来的杜氏旁支的子弟,是不是有人收了李静忠的礼?” “似乎有此事。”杜有邻道。 杜二娘道:“我们家如何沦落到这不田地的,阿爷该知道吧?” 杜有邻一怔,想起往事,道:“都怪柳勣,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杜二娘道:“说到底,都是后院起火,如今杜氏旁支的子弟,还敢收李静忠的礼,是想重蹈覆辙吗?” 杜有邻讶异,道:“你是说,他们还会招来祸害?” 杜二娘道:“寿王救我们一家,已经是引火上身,就算寿王怎么大度,也不能容忍我们在他手底下和太子有勾结。” “确实。”杜有邻同意杜二娘的说法,忙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杜二娘道:“寿王对杜氏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他一直没有出面,就是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想让我们主动交代?”杜有邻恍然大悟。 杜二娘道:“正是如此。” 杜有邻叹道:“可他们毕竟都是杜氏子弟,这样卖了他们,于心何忍?” 杜二娘道:“太子的水还不够深吗?太子的钱他们也敢收,这样的人,和柳勣有什么区别?他们死不足惜,留着他们,贻害无穷。” 杜有邻怔住了,沉思片刻,道:“那便听你所言,明日我宴饮他们,该交的人,便交上去吧。” 杜二娘道:“有劳阿爷。” ------------ 第260章 除刺 翌日。 杜有邻倾其余财,在他简陋的院子里大摆筵席,然后让杜二娘去见李琩。 原本以杜二娘现在的身份,要想见李琩,需要层层通报,但李琩给她开了“绿色通道”,她得以一路直到李琩府邸大堂。 李琩让人给杜二娘上了茶,笑道:“自来碛西之后,你还是第一次到我府邸。” 杜二娘道:“殿下公务繁忙,小女子不敢打扰。” 李琩道:“听你的意思,今日找我是有事?” “殿下直爽,小女子不敢有瞒。”杜二娘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李静忠带人一直尾随杜家到了碛西,杜家有几个旁支子弟收了李静忠的礼,小女子特来呈报殿下。” 李琩握着茶杯,淡然道:“太子对杜家心怀愧疚,拿出一些钱财,帮扶杜家,也是情理之中。” 杜二娘见李琩心存试探,直言道:“今日小女子阿爷已经将杜家所有人请到宅院,只要殿下点头,我们便把有关人等全部交上。” 李琩闻言,沉吟片刻,道:“无缘无故,我怎么能抓人?” 杜二娘道:“杜家流放碛西,所有人的前路,都由殿下做主,殿下让他们去做苦力,或者充军,都在职权之内。” 李琩见杜二娘把方式方法都给他想好了,不由笑了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可以把杜家所有人,都派到我想让伱们去的地方,但是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杜二娘道:“殿下宅心仁厚,顾念杜家,小女子感激不尽,今生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再报殿下。” 李琩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大公无私,天下需要帮助的人很多,我为什么偏偏选择帮你们?说你真实的想法吧。” 杜二娘一怔,小心翼翼的道:“韦坚案和杜家一案,牵连甚广,许多人都被贬谪,不少人由于杜家流放碛西,也跟着被贬到了碛西……” 杜二娘说到这里,李琩咳嗽了一下,杜二娘吓得立时住可能嘴。 李琩道:“你说你的。” “是。”杜二娘应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言道:“杜家虽然一无所有,但却处在矛盾中心,因此很多人都把杜家当风向。” “你说得不错。”李琩点点头,“被贬到碛西的人,有些是可用之人,有些则是害群之马,可用之人我想用其造福百姓,可是他们以前毕竟都是太子的人,会不会心念太子,故意扯我后腿,我拿不准。” 杜二娘想了想,道:“平阳郡公之孙薛嵩,已经去了安禄山手下谋事。” 平阳郡公,便是薛仁贵。 薛仁贵的孙子薛嵩,在朝中混不走,选择去安禄山麾下做事,后来还参与安禄山的叛乱。 李琩笑道:“你是觉得我用人太过小心了吗?” “殿下误会了。”杜二娘连忙解释,“若是殿下用人小心太过,碛西不会出现如今政通人和的景象,小女子明白,殿下是想选用一心为公的贤才,杜家愿意居中联络,借由殿下考察。” 李琩道:“恕我直言,你阿爷虽然学富五车,但是先贤的道理,用来办事并不好用,杜家我只信你。” 杜二娘知道李琩说的是公事,但是听到李琩“只信她”的话,还是不觉心里一阵莫名的触动。 她想起被刺杀的当晚,李琩打了她一耳光,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脸。 李琩见杜二娘不说话,做起了莫名其妙的动作,疑惑道:“怎么,你不愿意再掺和这些事。” 杜二娘心底确实不愿意再掺和这些事,可这是杜家崛起的好时机。 当然,她不排除李琩会在中途坑她一把,但是,她愿意赌一把。 她赌李琩不会坑她。 杜二娘怔了怔,道:“小女子毕竟是女儿身,不便直接参与,不过大小事物,小女子愿意把控。” “那就好。”李琩点点头,“你稍后,我待儿随你过府。” “多谢殿下。”杜二娘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杜二娘刚出门,杨玉环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杨玉环将参汤递给李琩,道:“臣妾听郎君咳嗽,你的身体不碍事吧?” “不碍事。”李琩摇头,喝了口汤,道:“你觉得杜二娘可信吗?” 杨玉环道:“她能做到良娣,不只是靠美貌那么简单,郎君和她谈利益,她分得清轻重。” 李琩道:“当年李瑛被废,张九龄一道的人大部分到了安西,如今太子弱势,韦坚案和杜有邻案牵扯的人,又有一部分跟了过来。” 杨玉环道:“张九龄为人正派,他的门人弟子多数正派,像王维等忠正为民,木槿妹妹更是一心为了殿下,但韦坚有才无德,杜有邻书生意气,和他们交际的人并不值得信任。” “是啊。”李琩点点头,“正是如此,才需要杜家这个矛盾过滤过滤,一会儿去杜家,你跟我一起吗?” “臣妾听郎君吩咐。”杨玉环笑道。 李琩道:“那就一起去看看。” “好啊。”杨玉环点头。 …… 杜府。 酒过三巡,杜有邻对杜家众人道:“碛西是大唐边镇,我们虽然是流放至此,但是并不代表没有机会建功立业,恰恰相反,边镇多战事,大家只要从军报国,必定能再壮杜氏。” 杜家这些人,跟着杜有邻飞黄腾达,平时娇生惯养久了,哪里受得了边军艰难困苦、随时准备掉脑袋的日子。 因此听了杜有邻的话,一时间议论纷纷,大部分人表示宁愿一辈子种地,也不愿意当兵。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再也不是长安权贵,而是流放之人,到了碛西,他们的命运就已经不由自己做主。 杜有邻完全忽视了众人的议论和不满,直接道:“我点到名字的,你们都去投军。” 说罢,便开始点名,所点之人,全是收了李静忠钱的人。 不多久,点名完毕。 这些被点到名字的人,心里大概清楚自己为什么被选中,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投军,和普通的投军不一样。 因此,部分人已经做好了吃完饭就开始逃的准备。 但这时,李琩到了。 李琩一到,在场的无论愿意的不愿意的,都起来给李琩和杨玉环行礼。 杜有邻连忙迎上前,恭敬的对李琩道:“殿下,杜氏子弟皆愿意戴罪立功,人人踊跃从军,小人从中挑选了精壮之士,这是名册。” 说着,将名册递给李琩。 “这是好事啊。”李琩接过名册,递给张光晟,“按名册,把他们都带回军中。” “是。”张光晟领命,随即安排士兵,将名册中的人全部带了出去。 等着人被全部带走,杜有邻边将李琩和杨玉环往主位请,边连忙称谢。 李琩带着杨玉环坐到侧位,笑道:“杜先生是主人,理应坐主位,一会儿还有人来拜访你呢。” 杜有邻一怔,不明白李琩这话是什么意思,望了一眼跟在李琩身后的杜二娘,见杜二娘点头,他也跟着点头,道:“是,是有此事。” 说罢,悻悻的坐到主位上。 杜二娘上前,给李琩和杨玉环倒茶,道:“殿下,王妃,茶水简陋,万望不要嫌弃。” 李琩笑道:“我常年行军打仗,习惯了粗茶淡饭。” 杨玉环道:“我托人从剑南带了些新茶,明日我让人给府上送来一些。” 杜二娘道:“殿下和王妃的恩情,杜家已经受用不尽,这点小事,怎敢劳王妃费心。” 杨玉环笑道:“二娘不必见外,你们从长安到碛西没多久,许多地方还不适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杨玉环得体和杜二娘叙着话,不一会儿,杜府管家跑了进来,道:“阿郎,西州新任刺史房琯房刺史、鄯善新任县令第五琦前来拜见。” 房琯刚升任给事中,赐爵漳南县男,负责给李隆基主持修宫殿,不过宫殿没修完,便受到韦坚的牵连,“送”到了西州当刺史。 历史上,李隆基是让房琯改温泉宫为华清宫,并在华清宫周围建造百官官署。 很多人提起华清宫,就会想起杨玉环,但是如今杨玉环跟在李琩身边,李隆基要修的宫殿还是一样没少。 第五琦先前跟着韦坚,一样受到韦坚的牵连,被贬到了鄯善做县令。 这两人说起来,都算是李亨的“近人”。 杜有邻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西州刺史、鄯善县令,他想见都不一定见得到,这两人明说是来拜访他,实则是追着李琩来的,他不过是中间的媒介。 他现在终于明白,李琩前面说的有人拜访他是怎么回事。 杜有邻连忙起身,给李琩和杨玉环行了一礼,便前去迎接。 杨玉环望着杜有邻的背影,伸手握住李琩的手。 李琩感受着杨玉环光滑手掌里传来的温度,转头看了一眼杨玉环。 两人相视一笑,杨玉环便起身,和杜二娘去了里屋。 片刻后,杜有邻将房琯和第五琦请了进来。 这两人看到李琩,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连忙过来拜见。 李琩并未起身,只是客气的回应,让两人入座。 待两人落座,李琩道:“两位倒是念旧之人,到了碛西,便来拜访杜先生。” 房琯神色尴尬,道:“下官两人和杜先生,从前都是东宫属官,是至交好友,因此特来拜会。” 第五琦听了房琯的话,补充道:“下官知道殿下在此,特意来拜会殿下。” 李琩没想到第五琦这么实诚,愣了愣,直言道:“李静忠你们都见过了?” 房琯道:“没有。” 第五琦道:“见过了。” 两人口风不统一,很显然是来的路上没对过台词,或者说,两人并不对付。 李琩接着问道:“李静忠和你们说了什么?” 这次房琯不敢说话了,望着第五琦。 第五琦如实道:“他请我帮忙照看杜氏一家。” 李琩道:“你打算怎么照顾?” 第五琦道:“杜氏一家是朝廷流放至此,该怎么处理,当由殿下安排,下官小小县令,帮不了什么忙。” 李琩看向房琯。 房琯道:“自然听殿下安排。” 一旁的杜有邻见李琩和房琯、第五琦在他面前毫不避讳的谈及关于他的事,整个人都有些尴尬。 但李琩完全没有理会这些,又问房琯道:“听说房刺史不仅精通经史子集,对黄老之学、佛家文化,也颇有研究。” 房琯闻言,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道:“精通之言,不过是旁人的谬赞,下官只略知一二。” 李琩笑道:“有空我向房刺史请教请教。” 房琯道:“下官岂敢。” 李琩又和当琯聊了聊,转向第五琦,问起了他关于财政之事,第五琦毫不避讳,痛陈朝廷财政当下利弊。 李琩和第五琦聊了半晌,杨玉环从屋里走了出来。 李琩不多逗留,和杨玉环一道离开。 路上,李琩问道:“房琯和第五琦带过来的妻妾,你都见过了?” “房琯带过来两个美妾,穿戴骄奢,性格外向,喜好空谈。第五琦将他的家人都带了过来,他的娘子性格内敛,但知书达理。”杨玉环先回了李琩的话,最后总结道:“房琯只将美妾带到碛西,想必是没有在碛西久待的意思,第五琦将家人带了过来,多半是想在碛西久留。” 李琩道:“房琯为人圆滑,自恃才高,喜好空谈,撑场面可行,做实事则必然坏事,他以为他来碛西,只是一时受牵连,明珠蒙尘,因此没有久留的打算。至于第五琦,为人耿直,敢直言进谏,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容易得罪人,因此料想自己到了碛西,便不容易回去。” 杨玉环点点头,嫣然一笑,道:“不过一面之缘,短暂相处,郎君便把两人看得一清二楚,郎君识人之明,臣妾佩服。” 通过短暂相处来了解一个人,肯定是极其片面的,李琩之所以这么快就给出评价,是因为这两个人在历史上都很有名。 房琯做到了李亨一朝的宰相,第五琦是李亨一朝理财的能手。 李琩今天只是验证一下,听了杨玉环的话,笑道:“你应该说我武断。” “错了才叫武断,对了便是能断事,而郎君是不会错的。”杨玉环先夸了李琩一句,接着道:“不过追其根本,这两人都是圣人有意安插到碛西的又一根刺。” ------------ 第261章 暗流涌动 房琯和第五琦,之前算是李亨的人,无论他们现在怎么想,他们都和李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涉及利益,不是他们想切断就切断的。 李隆基先用杜家加深李亨和李琩的嫌隙,然后再把李亨的人贬过来,用他们来牵制李琩。 这也是李琩为什么要谨慎对待的原因。 李琩沉思了会儿,道:“换个角度看,这样也好,如果碛西真的上下一心,铁板一块,朝廷反而放心不下。” 杨玉环点点头,笑道:“敌人的话,有时候比自己的人的话更可信,关键是如何让敌人说出他们该说的话,这些事纷繁复杂,便由郎君去想吧。” 李琩回之一笑,两人聊起了其他事。 …… 长安。 来瑱押着墨离川吐谷浑部的王族,带着李琩的奏书面见李隆基。 李隆基十分高兴,道:“半年不到,十八郎不仅挫败了吐蕃在瓜州、沙洲的进攻,还生擒了吐谷浑部的王族,如此骁勇善战,真是大唐的护国大将!” 李林甫照例反驳,道:“寿王殿下确实骁勇,不过此事事先并未上报,不合乎律法。” 李隆基道:“吐蕃主动劫掠,难道也要主动上报了才御敌?瓜州、沙洲离长安如此遥远,若是先上报才御敌,奏报还没到长安,城池已经被吐蕃攻下。” 李林甫道:“臣的意思,是寿王殿下进攻墨离川之前未上报,如此着急行事,恐怕……别有居心。” “恐怕?”李隆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作为大唐宰相,右相说话怎能仅靠推测?右相可有实证?” 李林甫道:“没,没有。” 李隆基看了一眼李林甫,没有再说,转向来瑱,当即照准了李琩替将士们的请功,另外,特奖来瑱五百匹绢帛。 来瑱叩谢了李隆基,对李隆基一番吹捧后,道:“仰赖圣人天恩,这次战事一切顺利,唯一不顺的,是玉门军听调后,拖延不至。” “哦?”李隆基皱眉,道:“玉门军是郭千里在管吧?” 来瑱道:“回圣人,正是。” 李隆基点点头,道:“看来他是嫌弃边疆苦寒,既然如此,便免去他左金吾卫大将军的职务,让他去宜春郡做太守,右相以为如何?” 李林甫道:“圣人英明。” 李隆基道:“十八郎屡立战功,朕也没什么好赏他的,这样吧,朕特赏他以后在边境作战时,可先战后报,这样他以后出兵边境,便不违律法了。” 实质上,大唐节度使发展到现在,很多边疆战事都是先战后报,但是名义上,这是不允许的,毕竟这样就等于公开承认了节度使擅自出兵的权利。 因此李林甫听了这话,连忙上前,道:“禀圣人,这恐怕不妥,兵者国之大事,应由朝廷统一调配,而且如果将出兵权下放给寿王殿下,寿王殿下万一为了立功,主动挑衅邻国,岂不坏事?” 李隆基道:“朕只是允许十八郎先战后报,并没有让他主动开衅,如果他犯了错,该怎么追责,朕也不会包庇。” 李林甫道:“与其亡羊补牢,不如提前预防。” 李隆基闻言,抬眼看着李林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右相的政见,一向是喜欢拓边的。” 李隆基除了贪图享乐,同时也野心勃勃,渴望建立万世功勋,李琩就像是他开疆拓土的手臂,这支手臂指到哪儿,打到哪儿,无往不利。 如今,他已经六十高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因此他迫切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在保证自己地位的前提下,用李琩去完成他的宏图伟业。 李林甫则怔住了。 当初,李隆基用李林甫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李林甫迎合他开边的意图。 大唐疆域辽阔,要开边,要打仗,就要给节度使更大的自主权,如果一直收紧权利,那只能守成。 这个问题,是国策根本,超出了普通政治斗争的范围。 李林甫沉默了会儿,道:“是臣多虑了,寿王殿下德才兼备,能依律行事,必然不会故意违背,不过为了免别人闲话,圣人可派监军前去监督,到时候若真有紧急情况,事后也好解释。”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李隆基若有所思,想了想,转对高力士道:“你推荐谁去?” 高力士道:“中使边令诚,对碛西较为熟悉,奴婢举荐他前去。” 李隆基转向李林甫,道:“右相以为如何?” 李林甫道:“圣人英明。” “那就这么办吧。”李隆基说着,不自觉的笑了笑,心中得意起来。 以前,李林甫和李琩不合,基本是听从李隆基的“分离”,但现在,李隆基能清楚的感受到,李林甫在针对李琩的问题上有些操之过急,李林甫对李琩真的有了敌意。 因为李琩不仅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李林甫对抗,更是从李林甫手中分走了权利。 李隆基兀自想了会儿,让来瑱先行退下,再对李林甫道:“杨钊去碛西,是右相举荐的吧?他人没到碛西,便入了监牢,难道是右相看走眼了?” 李林甫一怔,心里吐槽:“这不也是圣人你的意思吗?” 李林甫心里吐槽着,嘴上同时解释道:“杨钊入监牢一事,纯属被人算计,而且……” “可有实证?”李隆基打断道。 李林甫道:“凉州那边还在查。” “那就查明了再解释。”李隆基话说得严厉,但语气和缓,也没有怪罪李林甫的意思。 李隆基顿了顿,转道:“六郎主持与南诏的和谈进展怎么样了?” 李林甫道:“还在磋商当中,阁罗凤请求大唐把姚州和滇西封给南诏,这与大唐利益不符。” 李璘大败之后,姚州和滇西实际上已经被南诏控制,南诏的要求,就是要实际控制的土地,得到大唐的承认,获得“法理上”的认可。 可大唐虽然大败,但依旧还是盛世,这种要求对大唐来说,无异于割土求和,这是大唐所不能容忍的。 和谈是两边共同的诉求,但利益各有不同,因此一时间僵持不下。 李隆基明白其中的问题,但他无心深思,他只是觉得,若不是李璘这个废物,大唐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李隆基转问一旁的高力士,道:“李璘最近在做什么?” 高力士回道:“和一群文人每日宴饮。” 李隆基道:“怎么?他还觉得他委屈了?他这是借酒消愁?不思己过,毫无进取之心!派人去,将朕话的意思传给他。” “喏。”高力士领命。 李隆基又对李林甫道:“陇右的情形如何?” 李林甫回道:“王忠嗣将军想进军积石、磨环川,不过陇右用兵,需要从剑南粮草支援,但如今松州被吐蕃占领,剑南和陇右的道路被吐蕃切断,不利用兵。” 李林甫这话还暗含了另外一半意思。 陇右要用兵,需要和剑南松州联动,松州被吐蕃侵占,那就只能先取松州。 可是剑南要取松州,就要消除南诏的隐患,否则容易腹背受敌。 所以,最优的路线,是先和南诏和谈,稳定住南诏,再夺回松州,打通剑南和陇右的道路,最后陇右再出兵吐蕃。 追其根本,还是和南诏的和谈。 李隆基明白李林甫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李琩调去剑南,让李琩迅速处理和南诏的事。 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因为剑南离长安太近了。 李隆基沉思片刻,道:“此事事关剑南和陇右,让六郎和王忠嗣一起拟个方案,呈报上来。” 说罢,起身离开,朝梨园去了。 “是。”李林甫恭敬回话,目送李隆基离开,才悻悻而归。 李林甫回到府邸,兀自一人煎起了茶,旁边的丫鬟仆人想来帮忙,都被李林甫瞪了回去。 因为煎茶,是李林甫思考的助力剂。 一旁的吉温和风尘仆仆的罗希奭默默的看着李林甫,待李林甫煎好茶给他们递上,两人才忍不住异口同声的问道:“右相,您有何烦心事?” 李林甫摇摇头,示意两人先喝茶。 两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入口中,李林甫突然道:“你们以为,寿王殿下还有当太子的机会吗?” 两人听到这话,同时被呛住了。 吉温咳嗽半晌,回道:“右相的意思,是重扶寿王当太子?” 李林甫摇头,道:“以寿王如今的地位,我若扶他,那就是自寻死路。况且,就算我真能扶寿王上位,以他的性情,也不会因为从龙之功而重用我。” 吉温道:“那右相是何意?” 李林甫道:“不能做太子的皇子,争不了皇权,争的只是相权。” 吉温点点头,道:“右相言之有理,世事易变,以前杨慎矜先跟太子,后随右相,如今除去了韦坚,他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吉温这话是在举例说明,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以此表示,李琩虽然先前和李林甫交好,但是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成了敌人。 “不错。”李林甫十分认同吉温的话,道:“杨慎矜这个前朝余孽,心思向来不正,且容忍他一段时日,若是他不能迷途知返,再对付他。” 李林甫之所以说杨慎矜是前朝余孽,是因为杨慎矜是隋炀帝杨广的玄孙。 一般的王朝,对前朝皇帝的直系子孙赶尽杀绝,但是大唐包罗万象,无论是杨广的直系子孙,还是周围敌国的降将,大唐一慨照用,甚至重用。 李林甫顿了顿,转问罗希奭,道:“韦坚杀了?” “杀了。”罗希奭肯定答复。 李林甫点点头,道:“派人赴江南一带搜罗韦坚党羽,一个也不能放过。” “喏。”罗希奭高兴的领命。 只要派人去搜罗韦坚党羽,就能趁机大肆拘捕,敲诈勒索,搜刮民财。 这是个发财的好时机。 罗希奭想了想,叹道:“只可惜有些人贬去了碛西,还有杜有邻一家也去了碛西,不然应该能搜出些罪证。” 李林甫道:“听伱的意思,你想去碛西搜查?” “下官……下官不敢。”罗希奭忙道。 李林甫道:“杨钊也不算笨人,跟着寿王一道都差点没走到碛西,如果你独身前去,死在半路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罗希奭没有反驳,道:“碛西下官……确实不敢去,不过宜春,下官可去。” 现任宜春太守,便是之前的左相李适之。 李适之开始以为自己请了闲职,就能全身而退,但是李林甫又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李林甫想了想,道:“那你便去宜春吧,李适之毕竟做过左相,不可怠慢了他。” “下官明白。”罗希奭回道。 …… 次日,长安多路人马使出。 一路罗希奭领队,去往宜春。 现任宜春太守李适之刚刚听闻韦坚的死讯,接着又得知了罗希奭正在赶往宜春。 这两个消息对李适之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他面如死灰。 他适之沉默良久,命令仆人搬来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满满倒了五杯后,焚香祷告。 然后,他将这五杯酒分别倒在地上,以敬死去的五个人。 这五个人,分别是张九龄、贺知章、韦坚、裴敦复和李邕。 李适之一边敬酒,一边念念有词。 敬完了五人,他自己也喝了五杯,然后他开始嚎啕大哭。 哭了半晌,赋诗道:“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 赋诗之后,他又开始大笑。 笑了一阵,他取出毒药,倒入酒坛里。 “看来碛西,才是避难的好地方。只愿我这一死,能保得家人平安。” 李适之说罢,抱起一整坛酒,一饮而尽。 恍惚中,李适之想起了自己的生平。 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命他治理谷水、洛水,他成功修筑三大堤坝,李隆基大喜,为他勒石记功,并让永王李璘书写碑文,令皇太子李瑛题写碑额…… 当年,他何等的风光,李隆基又是何等的英明神武。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李适之想到此处,开始不停的抽搐,喃喃道:“我一生好饮酒,能喝一斗不醉,晚上宴饮,次日照常能处理公务,今日……一坛就……” 他话没有说完,便断了气。 ------------ 抱歉,请假条。 上前天头疼还没好,这两天又感冒了,昨天前天还能勉强顶住写完,今天又烧又咳又鼻塞,对着屏幕大脑一片空白,半天码了几百字,只能请假了。 原本说过年回家存点稿,多码点,没想到回家走亲串戚,又感冒头疼,比上班还累。 现在特难受,这个月全勤还没了,这周又还有个推荐,但没办法,实在顶不住,今天鸽一天,明天看身体恢复情况,最迟后天更新。 感谢兄弟们的包容。 ------------ 第262章 各有国情 陇右,鄯州。 王忠嗣收到李隆基让他和荣王李琬上报作战计划的敕令,只觉得一阵头大。 这段时间,由于剑南大败,松州丢失,陇右少了一个较近的后勤来源,粮饷军器越来越紧缺,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他采取了一系列开源节流的措施。 比如,开源上加收丝绸之路胡商的商税,让朔方、河东、河西支援陇右。 节流上,他让士兵在各自的兵器上都刻上名字,无论训练、还是打仗后,都得把兵器找回来。 但是,这些措施始终都是治标不治本。 王忠嗣越来越觉得,陇右就是一个大坑,谁来这里主事要想有所作为,就要不断的填这个坑。 王忠嗣哀叹良久,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一个更为冒险的策略。 他原本的策略,是想等剑南那边与南诏和谈成功后,再联合剑南主动进攻。 但现在由于李隆基的逼迫,他只能冒险先助剑南取松州,以松州的胜利彰显大唐在剑南依旧强盛,借此压迫南诏退步,与南诏完成和谈,然后再进取磨环川。 王忠嗣确定战略,便召来众将定下计策,然后派人去剑南与荣王李琬交涉。 …… 安西,龟兹。 李琩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龟兹,因为三天后,他要在这里和阿绮丝完成婚礼。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另外,他离开龟兹也有些日子,他需要回来亲自查看一下,安西的大小事是否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发展。 即使他再怎么相信高仙芝,他也必须这样做。 李琩先与龟兹的大小官员、地方大族进行会面,然后听取几个重要人物的汇报。 这次,先汇报的是白孝德。 白孝德道:“殿下,吐蕃不知是谨慎,还是什么原因,始终不肯派大队来接末将的假降,末将没办法获得大胜,只能铲除吐蕃的几个暗桩据点,歼灭了吐蕃一小队。” 一旁许久不见的安思顺道:“吐蕃攻下一个地方后,便让那个地方的民众沦为二等人,甚至奴隶,相比之下,大唐会安抚其民,平等对待。殿下自接管安西之后,宽仁为怀,公正严明,吐蕃心知肚明,自然小心谨慎。” 安思顺说的平等对待,其实也没那么平等。 毕竟,一般胡人要想入大唐的户籍也是有门槛的,即使入了籍,也会被人看不起。 比如,高仙芝就会经常被人骂高丽胡。 不过这种看不起,是一种“长期性的文化”,和大唐的政策关系不大,大唐的政策总体来说,还是保持着李世民“朕独爱如一”的态度。 而且,比之这种文化上的看不起,吐蕃是实打实的压迫,所以一般周边的少数族群,在有得选的情况下,多数会选择投靠大唐,而不是吐蕃。 吐蕃自己也知道一点,因此他们对于大唐周边族群的策反,基本秉持着能拉一个是一个,拉不了也不强求的态度。 当然,吐蕃这种策略,并不是摆烂,而是基于自己国情的一种选择。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有资格和实力对别国怀柔,吐蕃没有大唐这样的国力,对他们来说,什么样的怀柔政策,都不如抢掠和奴役来得划算,来得直接。 而且,吐蕃还要靠抢掠和奴隶别人,来激励军士卖命,即使信佛的“高级知识分子”属卢芒其顿,也不敢违反这样的规则。 身为龟兹王族的白孝德十分同意安思顺的说法,道:“只是可惜了一次机会。” “无妨。”李琩微微一笑,“像假降这种计策,本就是因时而定,可遇不可求,与吐蕃的战事,当以实力为主。” “也是。”白孝德给李琩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高仙芝接着上前,将厚厚的一摞文书呈给李琩。 李琩一边看,高仙芝一边道:“安西的屯田、水利按之前的计划在稳步推进,商路也比之前更加繁荣,人丁方面,中原的流民、旁城部落的族群、隐入高门的逃户、甚至别国的民众,都往安西迁移了不少,比十年前殿下刚掌管安西时,人丁翻了一倍。” 李琩点点头,随口问道:“多了这么多人,安西的民屯还够吗?” “够的。”高仙芝回复,“自取下碎叶城以后,安西便控制了伊犁河谷大部分地区,伊犁河谷土地肥沃,十分适合屯田发展。” “很好。”李琩应了声,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 高仙芝接着道:“殿下,安西人也多了,粮也多了,是否要增兵?” 李琩闻言,合上文书,抬头望着高仙芝,道:“高将军以为呢?” “这……”高仙芝一怔,愣了愣,道:“末将以为,暂时不用。” 李琩道:“理由呢?” 高仙芝道:“理由有二。第一,以安西的位置和地位,朝廷不会让安西有太多兵马,如果私自增兵,只会让朝廷觉得我们别有用心。第二,兵不在多,而在精,臃肿过多的士兵,反而会削弱军队的战斗力。因此不如将多余的物资,提升现有军士的待遇和装备。”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李琩微微一笑,“高将军早有思路,却来问我,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高仙芝道:“瞒不过殿下,近来投军的人越来越多,末将知道大部分人投军的目的,都是想通过军功获得地位,其中不乏有想混水摸水者。若都收了他们,则虚耗粮饷,若都拒之门外,又怕冷了他们的好意,使他们与我们离心离德。” 李琩道:“那高将军可有办法解决?” 高仙芝道:“段将军献过良策。” 高仙芝说的段将军,便是段秀实。 段秀实历史上也是一名猛将,从跟着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马璘四处征战,到节度一方,都表现得十分出色,除此之外,他还忠孝廉洁,是少有的比较纯粹的人。 李琩看向段秀实,问道:“段将军有何良策?” 段秀实上前,恭敬道:“回殿下,投军的人多,不可全收,也不可不收,既然如此,不如将他们练为常备军,农忙务农,闲时训练,然后选拔训练效果好的,召入军队,这样既能保证他们的上升通道,又能选拔可用之人。” 段秀实这个策略,并不是什么重大的突破创新,他只是在安西之前的实际情况上做一点小改进。 ------------ 第263章 屁股决定脑袋 李琩未到安西之前,安西人口很少,基本上是属于“兵农合一”。 所谓“兵农合一”,是指安西的在籍人口,他们要么是家里有人当兵,要么是有人当过兵,要么他自己就是一个兵。 现在经过李琩十年的努力,安西的人口多了,中原流民、旁城部落、别国百姓都来投靠,所以段秀实干脆就把以前“兵农合一”的事实推广一下。 如果单从安西的角度考虑,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若是从大唐的角度来看,这就有点猖狂了。 李琩现在掌管碛西,也就是安西和北庭,这两个地方加起来,统管的正规军就接近六万人,再加上羁糜州镇虽然不列入大唐编户,但他们有义务向大唐提供军队的义务,还有西域蕃属国,他们也要向大唐提供军队,这样算起来,李琩平时能号召的军队至少超过十万人。 一个能号召十万军队的藩王,再训练常备军,那将会比南诏更加可怕。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李琩若是再努力一把,整合一下羁糜州和西域诸国,就有称霸一方的可能,但是正所谓王业不偏安,这小小的一角,终究还是撑不起多大的未来。 所以李琩必须得放弃眼前的一点利益。 李琩沉吟片刻,道:“段将军的建议是好的,只是恐怕朝廷不许,常备军的事,有机会我会向朝廷奏明,现在暂时不必。不过可以再取个折中,不打仗的年份,举办选拔赛,挑选精壮之士入伍,打仗缺人的年份,可优先招参与选拔的人,这事便交给段将军去办吧。” “是。”段秀实领命,给李琩行了一礼,退到座位上坐下。 接着,又有其他人汇报了一些军政要务,李琩一一解答。 一个时辰过去,在场的人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高仙芝、刘晏、张光晟、王之涣四人。 李琩看这四人留下,知道他们都有比较私密之事,于是便挨个询问。 李琩先问王之涣道:“王参军有何事?” 王之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禀殿下,下官有一好友,姓王名昌龄,字少伯,他刚到龟兹,希望在碛西谋个职务。” 王昌龄,和王之涣、孟浩然、王维都是好友,开元年间就曾到过玉门关外,写下大量的边塞诗。 他们这些人声名在外,但在中原郁郁不得志,于是便想着到碛西来投奔李琩。 李琩对王昌龄的政治才能并不太清楚,但是从他早年的经历,可以看出他能吃苦,这样的人,留在碛西好歹也能收点名声。 于是李琩道:“我早闻王少伯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他既然来了,便让他跟着你当差即可,稍后我得空,我一定去见见他。” “多谢殿下。”王之涣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刘晏待王之涣出门,奉承的笑道:“殿下贤名在外,大唐各路人士不远万里也来投效,要是长安的皇子们都像殿下一样,何愁大唐不能再上一层。” “刘参军言重了。”李琩摇头笑笑,“你有话直说,不必先奉承我。” 刘晏一笑,道:“下官最近考察碛西各地,发现了几座质地优良的铜铁矿藏,如今大唐铜币缺少,我们是否奏报朝廷,允许碛西自铸钱币?” 安西这一带,确实有不少优良铜铁矿藏,历史上,西域唐军困守孤城后,就采用唐代宗年号“大历”,仿照开元通宝的样式,铸造了“大历元宝”,后来唐德宗继位,他们又采用唐德宗的年号,新铸“建中通宝”。 不过,李琩现在想的,并不是资源的问题,他是在想,安西这些文武,似乎有些变了。 以前安西的文武,很少提出这种和朝廷“有隔阂”的建议,但现在,像段秀实和刘晏这种忠良之臣,都开始想出练常备军和铸钱的骚操作了。 但细细一想,他们似乎也没变,因为如果安西上下够忠心的话,这些操作对大唐、对安西都是好事。 换句话说,他们提出了以安西为主,大唐为辅的建议。 不过也可以理解。 毕竟长安离安西几千里,长安里的李隆基和权贵们并不能决定他们这些人过得好不好,但李琩可以。 他们和李琩的利益是一致的,李琩就是他们头顶的一片天。 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 李琩开始有点理解安禄山造反“被动”的一面了。 很多事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你不走,别人也会推着伱走。 李琩这次沉默了很久,才道:“铸钱事关重大,不可胡来,碛西兵器皆需朝廷供应,不如换个思路,铸兵器减少朝廷的压力。” “这……”刘晏愣住了。 因为在他看来,铸兵器和铸钱,一样都是朝廷的忌讳。 刘晏怔了怔,道:“殿下,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李琩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转问高仙芝,道:“高将军觉得呢?” “回殿下,有区别。”高仙芝毫不避讳,直言道:“在朝廷看来,钱是一切的根本,兵器只是军队的一部分,所以右相不顾一切的捞钱,把军权一步步下放。但在边军看来,能打才是一切的根本,手中有刀,比什么都重要。” 刘晏恍然大悟,道:“下官受教了,这样看来,铸兵器确实比铸钱更容易得到朝廷的同意,也对边镇更有利。” 其实,李琩也完全不是不想铸钱,只是这事他不能自己先提,他得等安禄山先说,反正安禄山离提出铸钱的要求也不远了。 高仙芝见铸兵器的事已经说上了台面,便跟着道:“殿下,先前我们便派人去指导过宁远国铸兵器,又培养好了一批人,现在正好利用这批人开办兵器坊,要不要末将这就去安排?” 李琩道:“先暗中调配人手,至于什么时候开工,我们得等两个人。” 高仙芝好奇道:“等哪两个人?” 李琩道:“杨钊和边令诚。” 高仙芝一怔,疑惑道:“杨钊心怀叵测,边令诚是监军,他们心里都想和安西为难,怎么会帮助我们?” 李琩笑道:“只要利用得好,他们会替我们说话的。” 高仙芝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李琩这么说,他也这么信,只道:“末将听从殿下安排。” ------------ 第264章 逃狱 “刘参军还有事吗?”李琩又问刘晏。 刘晏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下官先行告退。” 李琩看出刘晏的欲言又止,不过他没有追问,只点点头,让刘晏先退下。 待刘晏出门,张光晟上前道:“殿下,米谦和康祎招了。” 米谦和康祎之前投靠吐蕃,和属卢芒其顿一起逃往墨离川,中途被李嗣业活捉。 李嗣业拿了人之后,并没有张扬,而是悄悄移交给了张光晟。 “都招了什么?”李琩问道。 张光晟道:“主要有三件事。第一件,他们把这些年和碛西、河西、陇右、关中有合谋的官员全部供了出来,牵连甚广。” 张光晟说着,呈上米谦和康祎的招供文书。 李琩拿过看了一眼,里面名字有七八十人,其中碛西有十来个,河西和陇右最多,从沙洲、瓜州一直到兰州,基本上每个州都有涉及。 “触目惊心啊!”李琩叹了口气。 张光晟问道:“殿下,牵扯之人,要不要严惩?” “等我想想该怎么处理。”李琩没有着急给结论,转问道:“第二件呢?” 张光晟道:“他们确实给安禄山提供了不少钱,用以支援安禄山的祆教活动。” 李琩点点头,道:“第三件呢?” 张光晟道:“在长安城外刺杀何锦,打伤阿绮丝公主的祆教徒主谋,也是他们俩,不过他们打死也不承认这事和安禄山有关系,只说这是他们和何氏一族的商业矛盾。” 李琩道:“他们的家人在哪里?” “他们策划刺杀何锦没有得逞后,便把家人送去了平卢。”张光晟幽然叹气,“也就是说,他们的家人由安禄山护着。” 李琩道:“是保护,也是人质,他们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张光晟道:“原来以为抓住了米谦和康祎,就可以找到打压安禄山的证据,没想到这两人抵死不认,当真可惜。” “确实。” 李琩嘴上附和,心里却不这样想。 这些年,李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该如何对待安禄山。 从情感的角度,毫无疑问,他想要搞死安禄山。 但从理智的角度,则不然。 因为大唐走到现在,即使他杀了安禄山,也阻止不了藩镇之乱。 大唐现在积压的矛盾,没有一场战争是难以解决的。 既然如此,反正都要乱,不如乱在一个他熟悉的人手里,这样他反而能更好的应对。 这只是其一。 其二,如果没有什么其他意外事件,安史之乱于他是个不错的机会。 因此,他不仅不能杀安禄山,相反,在他目标没达成之前,他还要对安禄山加以“保护”,让安禄山活成他应该有的样子。 欲要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李琩沉思了会儿,道:“米谦和康祎务必严加看管,不要让外人接近,该怎么处置,过几日我会告诉你。” “是。”张光晟领命,断了顿,又拿出一道文书呈给李琩,道:“殿下,这是您所有亲卫的考核结果,其中有几人不达标。” 李琩拿过看了一眼,道:“不达标的就发回原队,另外挑选其他人补上,选了谁,最后把人报我审核,之后我会亲自检阅。” “是。”张光晟领命。 李隆基给李琩批了两千人的私人卫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展,这两千人已经全是碛西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平时俸禄高,装备全,打起仗来勇不可当,但要是管理不好,也容易遭到反噬。 毕竟,大唐的牙兵是出了名的难治。 张光晟知道李琩重视,因此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解答完此事,李琩又与高仙芝和张光晟密聊了一些其他事,才各自回府。 …… 三天后。 李琩亲自带人出龟兹亲自去迎阿绮丝。 有关婚礼的大小事情,杨玉环都已经安排妥当,因此一切都十分顺利。 李琩顺利的和阿绮丝完成了婚礼。 翻云覆雨后。 李琩望着阿绮丝肩头的伤,道:“上次你在长安城外,为了保护何锦又受了伤。事件的主谋抓到了,你要我替伱杀了他们,还是你亲自动手?” 阿绮丝脸色一片潮红,靠在李琩的胸膛,道:“怎样都行,殿下希望我怎么选?” 李琩道:“你若是一般的女子,我替你杀了也就是了,但你在宁远国驰骋沙场,巾帼不让须眉,伤你的人,应该让你自己报仇。” “好啊。”阿绮丝嫣然一笑,“只是他们都在监牢,我若自己动手,难免会让人觉得殿下滥用私刑。” 李琩道:“这好办,我让人放了他们,你在路上截杀就行。” 阿绮丝道:“杨钊和边令诚在安西,若是让他们知道,有人可以从殿下治理的地方逃狱,恐怕有损殿下的名声。” 李琩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治理的地方,也会有疏漏,你杀人的时候,我带他们去看。” 阿绮丝不理解李琩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她目前也不想理解,李琩怎么说她就怎么来。 “都听殿下的。”阿绮丝点点头,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 两天后,李琩带领安西部分文武,陪同监军边令诚一起巡视安西的各峰戍城堡。 安西地广人稀,出了龟兹之后,便是黄沙满天,戈壁荒凉,要走很久才能遇到一片绿洲。 边令诚久在长安,不习惯这样的荒凉,一边走一边吐槽。 一群人正走着,张光晟突然来报,道:“殿下,米谦和康祎逃狱了。” 边令诚听到这话,神情一惊,转眼看向李琩。 李琩也装作十分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发现的。”张光晟神情认真,“今天早上狱卒查牢之时,发现他们两人都不在监牢,狱卒进他们所住的牢房查看,在两人的床铺下找到了一条地道。” 李琩道:“这两人是长安城外刺杀阿绮丝的幕后主使,背后还牵扯着重要的事,不能让他们逃了,快去找。” 张光晟道:“安西地广,他们只要出了监牢,要想再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也得找。”李琩掉转马头,向西而行,其余人紧随其后。 ------------ 第265章 贪得无厌 李琩一行人走出去七八里,到了白马河旁。 刚到白马河,他们便看到在很远的地方,两个人影奋不顾身的往西边的沙漠跑。 这两人的身后,一个披红女子提枪驾马直追。 张光晟讶异道:“那两人是米谦和康祎。” 李琩道:“追他们的是谁?” 张光晟道:“好像……好像是阿绮丝公主。” 张光晟话声刚落,远处的阿绮丝已经追上米谦和康祎,只见阿绮丝一枪一个,两枪就把米谦和康祎捅死在地。 “来不及了。” 李琩连忙骑马赶上阿绮丝,边令诚等人也跟了上去。 边令诚打量了一眼死去的米谦和康祎,又看看阿绮丝,道:“就这样杀了?” 阿绮丝道:“他们阴谋策划刺杀本公主,难道不应该杀吗?” “按法理,应该移送刑部审理定案后,才能定罪,不过他们犯案在前,逃狱在后,阿绮丝追击凶手,失手杀人,也在情理之中。”李琩解释了一句,然后看着边令诚,问道:“边监军以为呢?” 边令诚对上李琩的眼神,莫名的感觉一阵心慌,忙道:“是,殿下说得是。” 李琩微微一笑,勒马看向前方茫茫无际的荒漠,幽幽道:“即使阿绮丝不杀他们,他们逃入前面的荒漠里也是一死,这荒漠号称死亡之海,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的,边监军知道这荒漠每年都会埋葬多少白骨吗?” 边令诚慌忙摇头,道:“下官不知。” 李琩也不着急解答,而是先让人把米谦和康祎的尸体扔进沙漠里面,才道:“不用多久,他们的尸首就会被黄沙掩埋,除了现在在场的人,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边令诚闻言,偷偷扫了一眼周围的人。 他发现,他的周围,都是李琩的人,这些人现在都在看着他,仿佛只要李琩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把他扔进沙漠。 边令诚的冷汗冒了出来,他连忙翻身下马,给李琩行礼,道:“殿下,这两人本就是十恶不赦之人,死不足惜,阿绮丝公主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下官定会奏明朝廷,请求朝廷褒奖阿绮丝公主。” 李琩也翻身下马,从怀里拿出一袋珠宝塞给边令诚,道:“边监军只需按实上报即可。” 边令诚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的东西,喜上眉梢,道:“殿下说得是,下官一定按实上报。” “那就好。”李琩跃上马,道:“安西虽然危险,但宝物也不少,边将军远道而来,我一定带你见识见识。” “多谢殿下。”边令诚又给李琩行了礼,这才蹒跚上马。 李琩见边令诚上马费力,道:“其实在安西,最好用的不是马,而是骆驼,回去我让人送边监军一匹,这样边监军就不用担心沙漠了。” 边令诚又连忙称谢,道:“殿下厚爱,下官无以为报。” 李琩回之一笑,没再说话,吹了一声口哨,便策马前行。 后边的亲卫听到李琩的口哨,放声吆喝,跟着李琩策马奔腾,卷起阵阵烟尘。 边令诚骑术不精,只能在后面跟着吃灰。 入夜。 边令诚满身是灰的回到了城中。 他一进屋,来不及洗漱,便将李琩送他的珠宝倒出来,又数又咬,折腾了半天,然后才回想白天的事。 他很清楚,李琩今天就是要当着他的面,让阿绮丝把康祎和米谦杀了,如果他的反应稍有不对,那李琩真的会让人把他活埋在黄沙之下。 毕竟,在安西误入沙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是黄沙埋骨,还是荣华富贵,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本来就不是个有风骨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肯定是选择活着享受荣华富贵重要。 边令诚想到此处,收起珠宝,找来纸笔,准备写一封令李琩满意的奏书呈奏朝廷。 但他刚找来纸笔,便听到门外传来轻而诡异的敲门声。 边令诚心中一紧,小心翼翼的打开门,便看到门口的杨国忠。 他自己仆从跟在杨国忠身后,一副没来得及通报的样子。 边令诚刚还以为是李琩反悔了,派人来暗杀他,见到是杨国忠,悬着心落下,不客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杨国忠嘿嘿一笑,道:“下官特来拜见边监军。” 边令诚也不请杨国忠进门,自顾回身,道:“杨参军有什么事请说,本监军刚跟着寿王殿下巡视回来,还未洗漱。” 杨国忠不请自进,来到屋中,反手关上门,掏出一袋钱呈给边令诚,道:“边监军,请笑纳。” 边令诚看到礼就笑了,他接过杨国忠的钱,颠了颠,感觉到比李琩送的差远了,笑容又淡了下去。 不过他也没有挑,依旧收下了杨国忠的礼,道:“东西我收了,杨参军该说事了。” 杨国忠警惕的环顾四周,才低声道:“边监军是圣人亲点到监军,下官也是圣人亲点至此,我们都替圣人办事,应当联合起来,勠力同心。” 边令诚道:“那按杨参军的意思,谁不替圣人办事?” “这……”杨国忠一怔,转道:“边监军虽然有监军之权,可仗打赢了,也不会算边监军的功,边监军跋山涉水,远来安西,怎能无功而返?” 杨国忠这话,说到了边令诚的痛点。 边令诚思索片刻,道:“杨参军有立功的法子?” “自然。”杨国忠语气笃定,“下官想看安西的仓库,可寿王殿下一直阻挠,这其中必有猫腻,如果边监军能助下官一臂之力,将安西的钱粮点清,那就是大功一件。” 边令诚道:“你怀疑寿王殿下贪墨钱粮?” 杨国忠道:“无论是贪墨,还是瞒报,都是问题,查出寿王的问题,不就是您监军的功劳吗?” “有点意思。”边令诚点点头,沉思片刻,道:“这事我来想办法,伱先回去吧,我自会找你。” 杨国忠见边令诚同意下来,大喜,再三谢过边令诚,这才离开。 边令诚目送杨国忠离开,随即出了门,来到门外,分别踹了一脚门口的两个仆从,道:“你们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只要给钱,什么人都往我屋前带,也不知道先通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要你们的脑袋。” ------------ 第266章 因人而异 边令诚出门之后,没有耽搁,匆匆来到李琩府邸,将杨国忠和他说的话,尽数转告给李琩。 李琩刚对边令诚的恩威并施还只是第一步,他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因此有些意外之喜。 李琩道:“没想到杨参军对查看碛西府库的执念这么深,碛西府库原本也没问题,如果他职权够,随时可以看。” “正是。”边令诚附和着,“杨参军是王妃的堂兄,不想着帮扶殿下倒也罢了,反而要处处与殿下为难,真让人搞不懂。” 李琩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这个问题,转道:“边监军身为监军,有权利也有责任检查碛西府库,什么时候边监军有空想看,可随时知会我。” 边令诚知道无论他要不要替李琩说话,这起码的流程他还是要走的,因此陪笑道:“下官随时有空,都听殿下吩咐。” 李琩道:“那就明日吧,杨参军想看,便把他一起带上。” 边令诚闻言微怔。 他原以为李琩怎么都要准备一段时间,没想到李琩这么着急,完全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殿下不再等等吗?”边令诚试探道。 李琩道:“边监军想要再等等?” 边令诚道:“不用,听殿下的,就明日吧。” “有劳边监军。”李琩点点头,让管家再取一些珠宝,送给边令诚。 边令诚假意推辞了一下,再照单全收,最后高兴的去了。 李琩送边令诚到门口。 此时,夜色已深。 杨玉环从屋里出来,给李琩披上外衣,道:“夜已深了,郎君小心着凉。” 李琩回头望着杨玉环,微微一笑,道:“孩子们都睡下了?” “睡下了。”杨玉环挽住李琩。 两人回到屋中,杨玉环接着道:“相比北庭,安西准备时间充裕,杨钊来以后,就算带他去府库,他也查不到什么,郎君为何还要故意阻止他?” 杨玉环这话,包涵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安西的府库确实有问题。 不过安西府库的问题,不是李琩贪墨钱粮,而是安西花销和上报的朝廷数字,都对不上。 从公的角度,朝廷和地方的站位不一样,如果李琩如实上报安西的钱粮,那朝廷必定就会大力缩减对安西的支出,这样对安西的发展并不好。 从私的角度,李琩在安西培植亲信,需要大量的钱粮。 以他的私人护卫举例,按照朝廷的规定,他的私人护卫也算边军,每人每年给粮十二石,两季衣服,武器与其他边军同。 但如果李琩真的按规定这样给,那些精锐之士又如何愿意争先恐后、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难道就仅仅靠个人魅力? 所以,李琩必须通过其他方式,额外给出两倍、甚至三倍的待遇,这些钱他得找地方出,而且不能如实上报。 这还只是他的护卫,如果再扩大一点,加上他对安西其他精锐的培养,那烧的钱,更是不可估量。 因此,安西的账册想没有问题都难。 不过就像之前契苾忠说的一样,军队的账,不是谁都能查的。 李琩微微一笑,道:“如果杨钊一来,我们就打开府库,任由他检查,那他就会以为我们怕了他,他就会得寸进尺。但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给他点颜色瞧瞧,对他加以阻拦,那他不仅会在此浪费更多的时间,也会得了点小便宜,就觉得赚了。” “郎君果然深谙处事之道!”杨玉环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道:“那郎君为何对边令诚不用此法?” “这要因人而异。”李琩耐心解释,“边令诚来碛西当监军,只要碛西不出问题,他就可以交差,因此他是可以暂时用钱收买的。但杨钊不一样,杨钊来碛西,是为了立功来的,他只有在碛西做出点什么政绩,才能重回长安。” “原来如此。”杨玉环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臣妾和杨钊也是亲戚,没想到会弄成这般模样。” 李琩道:“踏入这朝堂斗争的漩涡,就再没有亲情可言。杨钊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他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与我不合,如果他要与我和解,那他就失去了价值,就再也回不到长安。” 杨玉环摇头笑笑,道:“他选错了对手,他和郎君为敌,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更不要说回长安。” “也不一定。”李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我会尽可能助他回长安。” “这是为何?”杨玉环吃了一惊,“郎君千万不要因为他是臣妾的堂兄,就对他格外照顾,我们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已经算是仇人了。” 李琩道:“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要完成,我只是想帮助杨钊,早日完成他的使命。” “额……” 杨玉环一时间不理解李琩的意思,但是她能感觉到,李琩在朝廷事情上,越来越主动,算计也越来越深。 就拿这次杀米谦和康祎的事来说,李琩的目的,并不只是替阿绮丝与何锦报仇,顺便借此吓唬边令诚。 李琩更大的目的,是想暗示与米谦和康祎有关的人,比如契苾忠和乐庭瓌他们,证人已经杀了,他不会追究他们。 李琩这是在为入驻河西做铺垫。 杨玉环突然有点担心,李琩有一天会不会变得让她陌生。 她沉默了会儿,转道:“郎君,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 “好啊。”李琩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问道:“你想玩什么?” 杨玉环闻言,嫣然一笑,道:“你都不先问问就答应了吗?” 李琩笑道:“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也是。”杨玉环放下了担忧。 因为她知道,无论李琩做什么,对她都始终如一。 这样对她就够了,她只要一如既往的支持李琩就行。 李琩见杨玉环沉思,道:“伱不是玩游戏吗?想什么呢?” “臣妾在想玩什么游戏。”杨玉环随口回复,随后拉起李琩的手,低声道:“臣妾有个别出心裁的游戏,不过需要去床上玩,郎君敢吗?” 李琩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说好了,输了不许像上一次一样耍赖。” 杨玉环轻轻一笑,没有回答,牵起李琩的手,向床上走去。 ------------ 第267章 自困 次日。 李琩亲自领边令诚和杨钊检查府库。 边令诚收了钱,暂时不想和李琩为难,因此一路都没怎么看,全程打哈哈。 杨钊则用心检查,仔细算账,但结果却和报给的朝廷的数目一模一样。 李琩对边令诚道:“边监军,龟兹的府库就这些,你们是否要去其他四镇看看?” 边令诚道:“一叶知秋,龟兹如此,其他四镇想必也没有问题,殿下公务繁忙,我看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吧。” 李琩道:“也好,边监军若什么时候想去其他边镇,可招呼碛西文武同去,千万不要独自出行。碛西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漠戈壁,没有熟人带路,容易误入绝路而死,有时候就算有熟人带路,也容易遇到贼寇,甚至是敌军袭击。” “下官明白。”边令诚连忙回复,然后转对杨国忠道:“杨参军听清了,为了自身安全,不要私自行事。” “多谢提醒。”杨国忠恭敬回话。 几人说着话,馆驿的驿差给他们上了加冰的葡萄酒。 边令诚美美的品尝了一口,道:“这葡萄酒还是碛西的喝起来更有味道,配上特制的冰,口感极佳,碛西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驿差接了话,“除了葡萄酒和制冰的硝石,安西还有好几处铜铁矿藏……” 驿差说到这里,注意到李琩的表情,连忙住嘴,退了下去。 杨国忠敏锐的扑捉到了这一细节,心里打起了主意。 边令诚则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李琩也不解释,只和边令诚聊起了葡萄酒的事。 …… 接下来的几天,杨国忠暂时放弃了对碛西府库的执念,转而对碛西的矿藏明察暗访。 在一番努力之下,杨国忠终于有了收获。 他发现,碛西确实有好几处优质铜铁矿藏,但是官府并未开采,于是他写了一道奏书,上奏此事,并顺带弹劾李琩。 他弹劾李琩的主要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米谦和康祎逃狱并被阿绮丝杀死。第二件,他说李琩发现矿藏隐瞒不报,别有用心。 不过他的奏书送到驿站不久,就转回到了李琩的手里。 李琩拿着杨国忠道奏书仔细看了会儿,对一旁的杨玉环道:“他果然在里面说了我的坏话。” 杨玉环凑过来看了看,道:“那要不要把这封奏书淹了?” “不用。”李琩摇头,“他说我的这些坏话,不见得是坏事,而且有人替我解释,我的奏书也早就到了朝廷。” 李琩说着,将奏书递给驿差,道:“还以原样,替他加急送往朝廷。” “是。”驿差接过信,出门去了。 …… 长安。 李林甫收到杨国忠的奏书,没有逗留,直接转呈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阅览后,对旁边的高力士道:“力士啊,边令诚刚上奏书赞扬了十八郎,杨钊就接着弹劾了十八郎一本,他们之间到底谁说了谎?” 高力士恭敬道:“奴婢也不确定,最好能再派一个人去看看。” “那也不必,之前朝廷派去碛西的人,都对十八郎称赞有加,杨钊嘛……”李隆基看了一眼李林甫,没有给出评价。 李隆基最早的时候,就派过辛云京监督李琩,后来他又陆续派了一些人,一直到现在,这些人对李琩评价都很不错。 只有杨钊一个人,对李琩有微词。 但杨钊毕竟是李林甫的人,李林甫的人,不针对李琩才是怪事。 李林甫察言观色,大概猜到了李隆基的想法,同时,他也有些回过味了,暗道:“圣人精通帝王之术,他把我和寿王的一切斗争,都理解为政斗,以后只要是我用的人,无论他们谁说寿王的坏话,圣人都不会信,圣人这是自己把自己困进去了。” 念及此处,李林甫又做了更进一步的思考。 以李琩的手段,杨钊弹劾他的奏书,怎么能大摇大摆的从安西送出来? 除非是李琩故意为之。 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李琩的投石问路之计,如果这次李隆基不对李琩做出一些训诫,那李琩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李林甫想到这里,上前道:“禀圣人,杨钊既然弹劾了寿王殿下,臣觉得还是派人查一查为好,查清了,也好还寿王殿下清白。” 李隆基道:“右相还记得周子谅吗?” 周子谅当初弹劾牛仙客和李适之,反被李隆基打死了。 当时李林甫为了针对张九龄,暗中使了坏。 如今,角色互换,李隆基的暗示也很明显。 李林甫一怔,连忙道:“臣失言。” 李隆基也不怪罪李林甫,转道:“碛西铜铁矿藏之事,十八郎上过奏书请求朝廷派专人开采,如今杨钊又再提起此事,看来确实该安排一下了。” 李林甫道:“碛西偏远,开采出来的铜铁矿藏,也不好运回长安。” “那便就地利用。”李隆基思索着,“中原大地每年都要向碛西输送大量军资器械,如果碛西能自己解决一部分,也能减轻朝廷的压力。” 李林甫道:“如此不好管控。” 李隆基点点头,沉思半晌,道:“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前期的开采交给十八郎去做,边令诚和杨钊不是在碛西吗?先让他们协同监管,待碛西工坊初具规模,右相再派人去接管。” 按理说,大唐所有的兵器坊,都应该由朝廷专门派人去运作,可是还是那句话,碛西离长安太远了,干任何事的成本都高得可怕,只有放权给地方自己处理,才能让效率和效益都最大化。 所以李隆基把铸兵器的权利下放给了李琩虽然冒险,但也有权衡之下的决策。 李林甫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朝廷的开支太大,能省去一些花销,让李隆基多点钱挥霍,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李林甫道:“圣人英明,臣领旨。” 李隆基满意点头,转问新任左相陈希烈道:“左相以为呢?” 陈希烈自接任左相以来,对李林甫言听计从。李林甫在家中处理政务,百官都集聚到李林甫府前等候召见,而陈希烈虽坐镇政事堂,却无人谒见,陈希烈基本已经习惯了除了签字啥也不干的日子。 陈希烈连忙跟着道:“臣附议,圣人英明。” ------------ 第268章 葛逻禄求援 朝廷让李琩主持开采铜铁矿藏、铸造兵器的敕令很快送到了安西,李琩也不拖延,收到敕令后,即刻召集安西文武,讨论相关事宜。 边令诚和杨国忠被点名协助管理,也参与了讨论。 不过两人的心情大不相同。 边令诚白捡了一个差事,谁也没有得罪,心情一片大好。 杨国忠则心事重重。 因为他冒着风险对李琩的弹劾一点用没有,李隆基对李琩不仅没有半句责怪,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李林甫也没有就此事,对他做一点说明。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抛弃的棋子,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李琩先安排了事,让刘晏主理,第五琦辅助,注意到杨国忠的表情,便对杨国忠道:“杨参军,听说你之前给朝廷上了奏书,你的奏书才到,朝廷便下了开采矿藏,铸造兵器的敕令,难道你的奏书和此事有关吗?” “回殿下,正……正是如此。”杨国忠心虚回道。 李琩微微一笑,道:“伱想替碛西做事,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你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吗?” “下官岂敢。”杨国忠连忙起身,给李琩行礼,声音颤抖道:“下官是看殿下日理万机,劳累非常,不想扰了殿下,因此才没有事先向殿下呈报。” 李琩道:“你不按规矩办事,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碛西的其他官员会不会在乎,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你影响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若是一般的官员敢越级奏事,那他的政治生命基本就要到头了。 杨国忠身份复杂,李琩也不想拿他怎么样,但是敲打恐吓一番,还是要做的。 杨国忠闻言,连忙跪地,道:“请殿下责罚。” “我都说了我不怪你。”李琩起身,扶起杨国忠,“你是王妃的堂兄,我便对你大度些,只要你不对我诬告陷害,我就不怪你。” 杨国忠道:“殿下与王妃对下官如此厚恩,下官怎会做那种禽兽不如之事。” “是啊,恩将仇报,猪狗不如。”李琩跟着骂了一句,才道:“我相信杨参军不是这样的人。” 杨国忠先自己骂了自己,后又被李琩暗骂,心里更加难受,不过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多谢殿下信任。” 李琩正欲再说,张光晟突然进屋,将一封书信呈给李琩,道:“殿下,封常清将军送来急报。” “哦?”李琩拿过书信,打开阅看。 封常清在书信里报告,回纥和三姓葛逻禄开战,将三姓葛逻禄一直打到了阿尔泰山,三姓葛逻禄请求北庭支援。 回纥之前本来只是一个小部落,在突厥和大唐的夹缝中艰难求生,不过由于大唐的扶持,回纥逐渐做大。 天宝初年,王忠嗣联合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彻底将突厥打残,回纥和葛逻禄部共推拔悉密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回纥首领骨力裴罗和葛逻禄酋长为左右叶护。 天宝三年(744年),回纥首领骨力裴罗联合葛逻禄击败拔悉密,杀颉跌伊施可汗,自立为骨咄禄阙毗伽可汗,建立了回纥汗国,汗庭于乌德鞬山。 天宝四年,也就是去年,回纥和葛逻禄反目,打得葛逻禄节节败退,于今年,将葛逻禄赶到了阿尔泰山。 自此,回纥彻底取代突厥,基本一统了漠北。 李琩看完封常清的信,随手准备将信递给高仙芝,不过递到一半,及时收了回去,转手拿给边令诚。 边令诚恭敬接过,看完才传给高仙芝。 李琩对边令诚道:“边监军认为本王应该如何处理?” 听到李琩的问题,看完信的将军都看向边令诚。 边令诚注意到众将的眼神,支吾道:“这……这,圣人刚册封骨力裴罗为回纥可汗,承认了回纥汗国,若是现在支援葛逻禄同回纥开战,恐怕有伤两国情谊。” 高仙芝随即道:“可是葛逻禄也是大唐属国,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吗?” “是啊!这当真叫人为难。”边令诚毫无主意,只有吐槽,道:“这些年回纥和葛逻禄一直亲如兄弟,同进同退,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李琩没有理会边令诚的吐槽,重复问道:“那边监军认为该如何处理呢?” “这……”边令诚摇头,恭敬道:“下官听殿下的。” 李琩道:“如今葛逻禄就龟缩在阿尔泰山脚下,若是我们先呈报朝廷,等朝廷做了决策我们再行动,那葛逻禄极有可能支持不住,再度西逃,他们再往西就是弓月城了。” “正是如此。”边令诚附和,给李琩行礼道:“圣人已经特许殿下,在应对边境战事时,可先战后报,情况紧急,请殿下决策。” 李琩等的就是这句话。 边令诚过来当监军,主要监的就是这事,如果边令诚不主动提出来,以后就极有可能借此事弹劾他。 “如此我便听边监军之请,先战后报。”李琩先把决策的事定性,再转问高仙芝,道:“高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理?” 高仙芝思索道:“若葛逻禄大败西逃,碛西与回纥就少了一个缓冲之地,现在大唐与回纥确实亲近,可以后万一起了什么摩擦,回纥的铁蹄便可直入碛西,这是其一。其二,葛逻禄西逃,便要进入大唐实际控制领土,若是他们再与突骑施合流,将会严重威胁碛西安全。有此两条,这事殿下得管。” 李琩点点头,道:“你还说漏了一条。” “请殿下指教。”高仙芝诚恳道。 李琩道:“回纥与葛逻禄,都是大唐属国,他们都应该听大唐号令,如今回纥私自用兵,扰乱了秩序,我们理应管理。” 高仙芝前面的两条分析,说的是实际利益,而李琩补充的这一条,则是为了师出有名。 战争的目的,固然是为了利益,但是师出有名,对于战争的影响不可忽视。 “殿下说得有理,末将受教。”高仙芝道,“回纥现在进攻的,不只是葛逻禄,更是大唐的都护府。” “不错。”李琩点头,转问其他人,“众将军以为呢?” 高仙芝和李琩分别说出了利益和正当性,其他将军自然没什么意见,同声道:“末将附议。” “好。”李琩站起身来,“传令封常清,集结北庭兵马备战,令李嗣业先带三千骑兵先行,三日后,我从安西出发,亲往前方。” “是。”众将领命。 感冒还在反复,今天先一更。 ------------ 第269章 两手准备 李琩府。 杨玉环命人替李琩收拾好行礼,感叹道:“郎君这一去,又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这次还真不好说。”李琩摇头苦笑,“这次出征,不一定能打起来,无论对于大唐还是回纥,最好的方式都是谈判。” “是啊。”杨玉环认同的点头,“大唐现在最大的心腹大患,依旧是吐蕃。朝廷目前的战事重心,以陇右、剑南、河西为主。若郎君与回纥开战,一来恐怕朝廷不允,即使暂时默许,事后也有可能给郎君安一个主动开衅的罪名,二来朝廷目前的大部分粮饷物资都运往陇右应对吐蕃,恐怕没有多少支援郎君。” “不只如此。”李琩思索着,“大唐与回纥交往甚密,现在大唐每年都要向回纥购入良马,河西军中,也有很多回纥人,若是真与回纥开战,恶化了关系,既会影响马匹交易,也会影响河西军心。” 杨玉环道:“既然牵扯如此之深,那朝廷极有可能不同意,郎君这次出兵,风险太大了。” “如果讨不到好,风险就大,如果讨到好处,就没什么风险。”李琩微微一笑,“天宝三年初,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联合联合,杀了突厥可汗乌苏米施,乌苏米施手下大将阿布思率部投奔大唐,父皇册封阿布思为奉信王,赐名为李献忠,将其部落安置在朔方。如果朝廷真的对回纥完全信任,又怎么会接收阿布思呢?” “郎君说得有理。”杨玉环若有所思,“开元年间,回纥还是一个小部落,圣人一句话,就能将现在回纥可汗骨力裴罗的阿爷流放岭南,这才二十年不到,他们便一统了漠北。大唐若有余力,断不会放任他们如此做大。” 李琩点头,道:“所以朝廷对我们这次出兵的态度如何,是看最终结果而定。如果我占到了便宜,那就是对的,如果打输了,那就是错的。” 杨玉环道:“但最稳妥的方式,还是先请示。” 李琩道:“守规矩,也是一种习惯,我希望我手底下的将士,习惯我不规矩的出兵方式。” 杨玉环闻言一怔,她明白李琩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沉默了会儿,起身理了理李琩的衣服,道:“郎君万事小心。” “我会的。”李琩回之一笑,“边令诚作为监军,会随军出征,杨钊则回留在河西,你对他多留意一点,让他老老实实的办好采矿和铸兵器的事。” “臣妾明白。”杨玉环应下,“阿绮丝也曾纵横战场,郎君让她随你出征吧。” 李琩道:“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臣妾和她都是这般想法。”杨玉环道。 “那就听伱们的。”李琩搂住杨玉环,没有再说。 两人相互依偎。 …… 三天后,李琩亲自领兵,从安西出发,一路来到葛逻禄和回纥对峙的前线,北庭以北、金山以西的青河。 青河背靠大漠都督府。 大漠州都督府,是大唐所设的羁糜州,担任大漠都督府都护的,正是三姓葛逻禄之一的炽俟部。 在青河之北,还有和炽俟部一同共住的药勿葛部,不过由于回纥的入侵,药勿葛部已经投降回纥。 除去炽俟部(包涵药勿葛部),三姓葛逻禄还有在阴山州都督府和玄池州都督府的谋刺部和踏实力部。 这三部虽然都统称葛逻禄,但是他们之间并不亲密,平时也会相互攻伐,不过这次回纥太过强势,因此三部联合起来,共同出兵抵抗回纥。 军中主帐里。 李琩坐于堂上,两侧分别是封常清,张光晟、岑参和李嗣业,接着才是三姓葛逻禄的首领。 对于李琩亲自领兵前来支援,三姓葛逻禄都感激涕零,对李琩千恩万谢。 李琩与他们客套两句后,便进入正题,问起了现在的战况。 李嗣业率先回道:“殿下,末将领前锋军赶到之时,回纥正准备渡过青河,末将率兵袭击了回纥的侧翼,将其击退。” 李琩道:“你和回纥交手了?” “正是。”李嗣业回道,“不过末将带前锋军袭击回纥侧翼时,穿的是炽俟部的衣服。” 李嗣业之所以要穿炽俟部的衣服,是因为他不确定李琩对葛逻禄的支援,是明目张胆,还是暗中行事。 碛西周边,旁城部落和羁糜州镇很多,因此无论哪家的军队,都对穿别人的衣服行事熟门熟路。 “很好。”李琩给了李嗣业肯定的眼神,“对于回纥,我们最好能先礼后兵,你能在情急之下做出这种决策,让人刮目先看。” 李嗣业嘿嘿一笑,道:“都是殿下教诲得好。” 李琩回之一笑,接着问道:“其他都督府有来支援吗?” 封常清上前道:“北庭周边的都督府得知北庭要出兵,都陆续派兵前来。” “稍远一点的呢?”李琩看向大漠都督府的都护炽俟温。 炽俟温道:“禀殿下,下官已经向突骑施和黠戛斯发出求援信,他们同意支援,只是……” “只是什么?”李琩问道。 炽俟温道:“只是他们只回信同意,却迟迟没有派兵,如今殿下亲到,他们想必不久就会派兵前来。” 历史上,大唐在西域这一块地方就是领头羊,如今李琩统管碛西多年,连战得胜,大唐对西域的影响更大,因此只要李琩到这里,周边的羁糜州府和属国,基本都要派兵前来。 如果不派,就说明他们对大唐不够忠诚,回去就要挨收拾。 李琩道:“所有都督府和属国派过来的兵,先由封将军统一安排,最后将情况报我。” “是。”封常清领命。 “还有。”李琩站起身来,道:“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就不必藏着掖着。张将军,替我写一封信送去回纥,告诉他们,和葛逻禄罢兵和谈,如若不然,我就要主动进攻了。” “是。”张光晟领命,即刻便去办。 李琩道:“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我们与回纥开战与和谈的概率各占一半,因此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开战要怎么打,和谈要怎么谈。” 李琩提出了问题,各将军便踊跃发言,分别针对战事与和谈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形成了两套方案。 ------------ 第270章 和谈 青河对岸。 这次回纥领兵的统帅,是骨力裴罗的儿子磨延啜。 磨延啜看完李琩送来的书信,沉默不语。 回纥众将军也面色凝重。 大将回纥琼道:“叶护,大唐寿王支援葛逻禄,我们若再强硬进军,则等同于和大唐开战。” “是大唐要强行和我们开战。”磨延啜语气不善,“如今大唐战事是对付吐蕃,寿王不想着怎么应对吐蕃,反而和我们为难,真不知道寿王怎么想的。” 回纥琼道:“既然是大唐背信在先,我们便不能主动退步,末将建议先开战,若是得胜,回纥以后就可以与大唐在西域争霸。” “若是输了呢?”磨延啜反问。 回纥是由九个部落组成,而且磨延啜所在的药罗葛氏并不是传统强大的部落,药罗葛氏是经过三代人的不懈努力,才混到了可汗这个位置。 因此现在回纥虽然明面上统一了漠北,但内部并不稳定,其他部落一直都有反客为主的心思。 要是战败,回纥极有可能就此分裂。 回纥现在也是输不起的。 回纥琼明白磨延啜的意思,他早闻李琩的名声,对李琩的战绩一清二楚,和李琩对战,他心里也没有把握可以取胜。 不过,他还是要建议开战,因为回纥战败对他并不是坏事,只有回纥大乱,他的家族才有机会重新登顶。 因此,回纥琼道:“即使要和谈,这一仗也要打,只有打赢,才能在和谈的时候,让寿王最大限度的接受我们的条件。” 另外一大将葛啜特觉得回纥琼说得有理,附和道:“末将附议。若是寿王一到,我们就接受谈判,那就显得我们回纥太过软弱。与大唐全面开战我们不一定能赢,不过只与碛西军作战,我们胜算还有的。” 磨延啜还是有些犹豫,他沉默了会儿,道:“大唐两线作战,且以对战吐蕃为主,寿王军队的粮草必定难以为继,我的意思,是先拖,先耗上一段时间,等他们耗完粮草,我们无论是战是和,都能处于主动地位。” 葛啜特一听,觉得也有道理,跟着道:“叶护这是上策。” 回纥琼见磨延啜如此冷静,心中有些失落,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同意。 定下了策略,磨延啜便着手回了李琩一封信。 信的内容,大概就是说是葛逻禄先背刺的回纥,回纥征讨葛逻禄是正义的,希望李琩不要破坏大唐和回纥的关系,应该和回纥一起讨伐葛逻禄。 李琩看完信,又召来众将商量。 封常清进前道:“殿下,回纥在青河对岸修筑工事,看他们的模样,似乎不想和谈,也不想主动进攻,而是想和我们对耗。” “是啊。”李琩也犯了难。 不得不说,磨延啜这招很聪明,回纥不主动进攻,表示不想和大唐为敌,若是李琩主动进攻,则有主动挑战的嫌疑,同时,打进攻战和打防守战的难度也不一样。 李嗣业道:“回纥这是举国和碛西对耗,他们想耗光我们的粮草。殿下,我们不能等,应当立刻组织进攻,末将愿意先锋。” 李琩沉思半晌,道:“打可以,不过不用唐军的名义去打,由炽俟将军领头,以葛逻禄的名义打。” 炽俟温一怔,道:“殿下,以葛逻禄的兵力,主动进攻恐怕成效不大。” 李琩道:“不需要多大的成效,你打你的,如果回纥敢露头,唐军自会出兵。” 炽俟温有些犹豫,支吾着下不了决心。 李琩接着道:“若是炽俟将军不遵照本王的指令行事,本王就只能撤军。” “这……”炽俟温知道李琩如果撤军,那葛逻禄基本就只能完蛋,他叹了口气,恭敬道:“末将领命。” 李琩转对封常清道:“父皇虽然册封了骨力裴罗为回纥可汗,但是并没有免去他瀚海都护的官职,瀚海都护属于碛西管辖,所以骨力裴罗算是我的下属,对吗?” 封常清道:“按规矩来说,正是如此。” 李琩道:“既然如此,便明发官文,让磨延啜来拜见我,若是他不来,就是不听号令,藐视大唐。” “好主意。”李嗣业不由称赞了一句,才跟着封常清领命。 “还有。”李琩思索着,“我们也不能光看着,应当适当挑拨一下回纥部落之间的矛盾,让磨延啜知道,和我们对耗没有好处。” 来瑱上前道:“殿下,末将认得药勿葛、胡咄葛、咄罗勿和貊歌息讫几部里面的人,若是要施展离间计,末将愿前往联络。” “很好,这事就交给你办。”李琩高兴的拍了拍来瑱的肩膀,接着道:“联络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好能让他们发生直接的冲突。” 封常清稍做思考,明白了李琩的意思,道:“殿下是想派出几股小队,佯装成回纥部落去攻击回纥?” “正是。”李琩点头,“葛逻禄从正面进攻,可以吸引磨延啜的注意力,若是我们能派小队佯装成回纥部落迂回袭击其侧翼,必定能使其生乱。” “好计策。”封常清十分赞同,“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只要我们袭击得逞,无论磨延啜是否知道这是我们的计策,他也会心生恐惧。” 李琩道:“不错,我们派出的人也不必多,只需要精锐小队就行。” 封常清行礼道:“末将在北庭驻守时日良久,对这一带地形比较熟悉,末将愿领此任。” “好,那这事就交给封将军了。”李琩当即做了安排。 “末将领命。”封常清道。 会议开完,大家分头行动。 炽俟温领葛逻禄三部,主动组织进攻;岑参代笔,以碛西节度使的名义,发明文让磨延啜过来朝见;来瑱带够钱财,去“联络”回纥几部;封常清带人绕道,佯装成回纥部落,从侧面袭击回纥。 在李琩的连环计下,磨延啜收到了一个又一个噩耗。 “叶护,炽俟温像蚊子一样,三番五次的袭营,末将请求主动出击!”回纥琼气愤道。 磨延啜道:“若是我们主动出击,恐怕会中唐军的埋伏。” 回纥琼道:“可让葛逻禄如此耀武扬威,实在憋屈,不如就和唐军开战吧!” 磨延啜还未说话,葛啜特慌忙走进大帐,道:“叶护,药勿葛部袭击了胡咄葛部,胡咄葛部袭击了咄罗勿部,咄罗勿部又袭击了貊歌息讫部,这几部现在乱做一团,在两侧打起来了。” “什么?”磨延啜大吃一惊,脑子飞速旋转,道:“寿王李琩诡计多端,这一定是他使的计策!” 葛啜特道:“末将也这么认为,可是底下的几部打红了眼,还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里面拱火,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磨延啜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寿王这是阴谋阳用啊!回纥立国才两年,他知道回纥内部矛盾重重,因此使了这等离间计。” 葛啜特道:“那我们要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怎么还?”磨延啜叹了口气,“寿王治理碛西多年,手下士卒精锐骁勇,猛将如云,他们可以很好的执行寿王的作战计划,这远不是我们回纥的部落军事联盟可以比拟的,况且我们的精锐士卒都被葛逻禄牵制,若是抽调回来,前方必定失陷。” “那怎么办?”葛啜特问道。 磨延啜沉思半晌,无奈道:“和谈吧,仗是不能再打了,先解决好内部矛盾,再图进取。” …… 青河岸边,李琩负手而立,他后面站着北庭、葛逻禄以及前来支援的各羁糜州镇和属国的兵马。 不一会儿,磨延啜带着几十名护卫过桥而来。 磨延啜来到李琩跟前,恭敬行礼道:“下官拜见寿王殿下。” “叶护多礼了。”李琩拉起磨延啜的手,面带笑容,“大唐与回纥向来友好,我一到青河,就想着和叶护把酒言欢,好好谈一谈。” 磨延啜看着李琩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想着李琩的计谋,心里有些发寒,道:“下官来迟,请寿王殿下恕罪。” 李琩道:“好饭不怕晚,来了就好。” 说罢,将磨延啜请进了军中主帐。 大帐离。 李琩坐于堂首,唐军大将坐在左册,葛逻禄三姓首领坐于右侧,磨延啜坐在李琩对面。 李琩等人上好了酒菜,举杯道:“叶护能亲自前来,足见诚意,本王敬伱一杯。” 磨延啜跟着举杯,道:“寿王殿下在此,下官不敢不来。” “多谢。”李琩客套一句,和磨延啜及其他将军共饮一杯,然后道:“既然叶护有诚意,本王也不拐弯抹角。回纥和葛逻禄,都是大唐友邻,本王希望你们能友好相处。” 磨延啜看了一眼炽俟温,和炽俟温对视一眼,才对李琩道:“回殿下,葛逻禄和回纥本属一脉,先前我们也一起对阵突厥,只因葛逻禄中途背叛回纥,下官这才出兵讨伐。” “这话本王就有点听不懂了。”李琩似笑非笑,“葛逻禄三部领阴山、玄池、大漠三州都护,这些可都是大唐的州镇。你们回纥领瀚海都护,去年,你父汗攻杀后突厥的末代白眉可汗,遣使送白眉首级到长安报功,父皇拜你父汗为左骁员外大将军。这样说来,你们都是大唐的官,何来背叛一说?” 磨延啜闻言,一时语塞。 回纥实际上建立了汗国,但名义上还是大唐的附属,他们都得听大唐的。 而且现在安史之乱还没发生,大唐的威力还在,回纥也担心大唐反手对付他们。 要是李隆基暂时放弃打吐蕃,调王忠嗣和李琩联手进军回纥,回纥根本顶不住。 之前王忠嗣在朔方、河东做了几个针对漠北的重大举措。 河东方面,王忠嗣首先将大同军从朔州北移至云州,提升了云州的军事地位,将云州作为大唐进军漠北的前沿阵地,与此同时,修筑静边城,设立静边军。 其次,王忠嗣将蔚州的治所从南边的灵丘县移到了北边的安边县,在安边县内设横野军。 最后,将青塞守捉也移到了云州。 朔方方面,王忠嗣将振武军北移,设立三受降城等。 在王忠嗣的这些举措之下,朔方、河东基本挺近了漠北,要不是吐蕃给的压力太大,让大唐战事重心转移,回纥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松的一统漠北。 磨延啜沉默了会儿,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下官愿意同葛逻禄罢手言和,就以青河为界。” “不行。”李琩摇头,“之前葛逻禄的和回纥的边界在阿尔泰河,你们两边各退一步,就以青河和阿尔泰河中间的山脉为界。” 磨延啜道:“恐怕不行,回纥上下不会同意。” 李琩道:“回纥若是不同意,葛逻禄没有住的地方,也会想着打回去,到时候再起战端,大唐该不该主持公道呢?” 磨延啜道:“这事下官得回奏父汗,请父汗定夺。” “可以。”李琩点头,“但是你们得先撤军,地界的事,可以再谈。” “听殿下的。”磨延啜回复道。 李琩道:“回纥与大唐每年交易娟马过万,我想在北庭设置一个绢马市场,以繁荣大唐和回纥的绢马交易,叶护以为如何?” “这是大好事啊!”磨延啜大喜。 李琩道:“具体细节,之后再谈,我们今日先畅饮。” 李琩说罢,拍了拍手,接着便走进来乐舞队。 一旁的炽俟温听着歌,看着舞,心里百感交集。 李琩确实保住了葛逻禄的生存,但是仅仅只保住了生存。 葛逻禄一开始,也是想和回纥在漠北较量争霸的,但是以目前的情况看,争霸漠北基本不可能了,李琩只是让葛逻禄苟活着。 这样的情况下,葛逻禄以后要想活着,就得背靠大唐,紧紧依靠大唐。 炽俟温也看清了,李琩来支援葛逻禄,也并不是真的出于什么道义,而是为了扶持一个半死不活的势力对抗回纥。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得感谢李琩,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配得到发展,能苟活,已经是种奢求。 最近新章节的反馈并不是很好,我这两天趁着感冒改了一下大纲,如果大家有什么建议,请多多留言。不抄书友们的思路,不好写啊,哈哈哈。 ------------ 第271章 大动作 长安,兴庆宫。 李隆基刚和一名侍女为爱鼓完掌,这侍女小心的服侍着李隆基。 李隆基惬意的抚摸着这侍女光滑的手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侍女恭敬回道:“回圣人,小婢贱名明珠。” “看起来确实是颗明珠。”李隆基发出放肆的笑声,又问道:“你如何做了梅妃的侍女?” 明珠如实道:“小婢本是户部侍郎杨慎矜府里的婢女,因一时不慎犯错获罪,要被杨侍郎处死,是一个叫史敬忠的人,对杨侍郎说,与其杀了小婢,不如将小婢转卖,可以换十头牛,十顷地,于是小婢便被转卖到了梅妃阿爷府里。三个月前,梅妃回府见到小俾,便将小俾带到了宫中。” “这史敬忠又是谁?”李隆基好奇道。 明珠道:“他是一个高人,会法术。小婢曾在夜里见他拜访过杨侍郎,坐在庭院中推演星象变化,直到半夜才离去。不仅如此,他还替杨侍郎驱邪……” 李隆基听到这里,翻身坐起,整个人神色瞬间变得阴沉。 明珠吓了一跳,不敢再继续说。 李隆基沉默了会儿,对门外道:“碛西那边的奏书送来了吗?” “回圣人,刚刚送到。”门外传来高力士的声音。 李隆基起身下床,打开门,道:“去紫宸殿。” “是。”高力士回道。 …… 紫宸殿里。 李隆基看完李琩与回纥和谈的奏报,非常高兴,连连称赞,道:“十八郎做得好啊,既没有坐视不理,也没有将与回纥的战事扩大化。” 李林甫道:“寿王殿下确实有勇有谋,只是这次战事一起,碛西就再也没有余钱送往长安了。” 李林甫心里还记挂着能从碛西搞点钱回来,但李隆基觉得无所谓。 碛西在李隆基看来,政治和战略意义远大于直接搞钱,而且搞钱也不是他操心的事,李林甫自会解决。 因此李隆基点点头,道:“这次十八郎没有要粮饷已经算不错了,如果还要用苛求于他,那他这个节度使也太难做了。” “圣人说得是。”李林甫深知李隆基开疆拓土的心思,也不算细账,跟着附和后,转道:“杨钊在碛西开矿铸兵器,给寿王殿下前方的战事提供了有力支援,这也是功劳一件,臣想把他调回来,派去江南理财。” 李林甫让杨国忠去碛西,最大的目的就是让杨国忠去搞钱,如今起了战事,碛西的钱“耗完”了,再把杨国忠留在碛西也没什么用,因此李林甫想把杨国忠调回来,让杨国忠去其他的地方去搞钱。 除此之外,朝廷另外负责搞钱的杨慎矜和王鉷越来越不听话,李林甫也想重新培养新的班底。 一旁的王鉷听到李林甫要举荐杨国忠,道:“禀圣人,江南理财可让杨侍郎主持,杨侍郎精于……” “够了。”李隆基打断王鉷,怒道:“杨慎矜是你的亲戚吗?” 王鉷连忙摇头道:“不是,臣只是……” “伱和他有什么交易?”李隆基再次打断王鉷。 王鉷道:“臣清廉自守,绝不会和别人有交易。” 李隆基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替杨慎矜说话,以后少和他往来。” “臣领旨。”王鉷给李隆基行礼,脸上神情尴尬,心中却十分高兴。 李隆基转向李林甫,接着道:“杨钊确实是个人才,朕便听右相的谏言,把杨钊调回来,先让他做侍御史。” “喏。”李林甫回道。 李隆基道:“王忠嗣协助剑南夺回了松州,和南诏和谈也基本完成,下一步,该是取石堡城了。” 李林甫道:“取石堡城一事,王忠嗣将军才上书,他依旧不愿意取。” 李隆基神色愠怒,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李隆基让高力士找来王忠嗣请求辞去朔方与河东节度使的奏书,提笔批阅两个大字:“照准!” 然后,将奏书拿给李林甫,道:“把辛云京调回长安,安思顺调到河西,夫蒙灵察调去范阳,范阳那边谁调去碛西,由右相举荐。另外,十八郎这次与回纥的战事打得不错,让他回京,朕要当面褒奖他。” “喏。”李林甫领命。 …… 李隆基的敕令很快送到了李琩手里。 杨玉环看完敕令,道:“朝廷这次动作如此之大,这是又有大事发生的前奏。” “是啊。”李琩思索着,“父皇这是给王忠嗣将军最后的机会,如果王忠嗣将军再不打石堡城,他就要完了。” 杨玉环道:“到时候是不是又要让郎君去打?” “应该是吧。”李琩点头,“吐蕃一直是大唐的心腹大患,父皇想在有生之年,在吐蕃问题上有所建树,谁若是阻挡他,谁就是他的敌人。” 杨玉环道:“那这次圣人该不会向之前那样,只让郎君取下石堡城,便中途将郎君撤下了吧?” “应该不会。”李琩道。 杨玉环道:“郎君建功立业固然是好事,只是这一来,臣妾又不知多久才可以见到郎君。” 李琩闻言笑了笑,道:“也不用多久,如果父皇真让我取石堡城,你可以随我去河西,甚至陇右。” 杨玉环一惊,道:“郎君这是想在河西陇右长久住下来?” “不住下来也没办法。”李琩叹了口气,“我的作用随吐蕃而存在,若是这次我能将吐蕃打得一蹶不振,我的作用也就到头了,到时候,我要么更进一步,要么……” 李琩没有说完,但是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 她握紧李琩的手,道:“臣妾与郎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李琩反手握住杨玉环,回之一笑。 …… 这时,时间已经是公元747年,李琩又一次回到了长安。 刚到长安,李琩就见到一行官兵当街横行,弄得街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李琩原本不想管,可是看到带头的人是吉温,便带人走到路中间,拦住了官兵的去路。 吉温前路被拦,原本想发火,可是掀开轿帘一看,发现是李琩,吓了一跳。 吉温连忙下轿,来到李琩马前行礼,道:“下官拜见寿王殿下。” 李琩道:“吉士曹这是要去哪里?” ------------ 第272章 诬告 “回殿下,下官奉命前往东都洛阳收捕杨慎矜兄少府少监杨慎馀、弟洛阳令杨慎名等审问。”吉温恭敬道。 李琩一怔,道:“杨侍郎犯事了?” 吉温道:“回殿下,杨慎矜是隋家子孙,他计划克复隋室,家中藏有谶书,与坏人来往,枉自谈论国家的吉凶。圣人已经下诏将其关押,敕令刑部尚书萧隐之、大理卿李道邃、少卿杨璹、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共同审问。” 李琩闻言,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沉思片刻后,道:“即使你奉了命令,也不该如此扰乱街市,这次念你有任务在身,本王饶你一回,下次若是让本王再见到这样的事,定惩不饶。” “多谢殿下。”吉温给李琩行了一礼,连忙让自己人都让开道路。 李琩看了吉温一眼,带着自己的人,穿行而去。 李琩一路到了兴庆宫紫宸殿,面见李隆基。 李隆基对李琩一番言语夸赞,又赏赐了一些钱帛,才道:“杨慎矜的事,十八郎听说了吗?” 李琩如实道:“儿在进宫前,遇到了吉温,他把事都告诉了儿。” “那王忠嗣呢?”李隆基又问。 李琩预感到了什么,道:“王忠嗣将军出了什么事吗?” 李隆基道:“济阳别驾魏林上书,他担任朔州刺史,王忠嗣任河东节度使时,王忠嗣曾经说过:‘早年与忠王在宫中一起生活,我愿意尊奉太子。’” 李琩大惊,道:“可有实证?” 李隆基道:“朕已经让王忠嗣入朝,待他到后,朕会让三司详细审讯。” 李琩道:“以儿对王忠嗣的了解,他断不会有此心思。” “哦?”李隆基望着李琩,眼神凌厉。 从利益的角度讲,王忠嗣下台,对李琩是有好处的。 因为只要王忠嗣下台,李琩就有机会重新接管河陇。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利益。 暗地里,王忠嗣意图扶立李亨,王忠嗣完蛋,也代表李亨势力进一步削弱。 换句话说,李琩争夺太子之位的概率又大了些。 但是,李琩并没有落井下石。 这倒是符合李琩一贯的行事作风。 李隆基沉思会儿,道:“空口无凭,事实到底怎么样,等查明白了再说,武惠妃许久不见伱,对你十分想念,你便在长安陪她两个月吧。” “喏。”李琩也没有再说,躬身领命。 …… 武惠妃宫里。 武惠妃看着李琩喝完茶,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李琩笑道:“还行,儿原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没想到去了边疆得到锻炼,反而保住了命。” “这是好事啊。”武惠妃微微一笑,“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要你留在长安两个月?” 李琩道:“请阿娘赐教。” 武惠妃道:“他想看看你,是否有夺嫡的心思。现在太子失势,朝中人心思变,多少皇子都暗藏心思,甚至冒险四处联络文武百官。你如今是一方藩王,是大唐最有权势的皇子,很多眼睛都在盯着你。” “那阿娘觉得儿子应该怎么做?”李琩认真问道。 武惠妃道:“以前我很希望你做这个太子,但是近些年来,长安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越来越觉得,你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是正确的选择。” 李琩道:“那李琦呢?” 武惠妃笑了笑,道:“琦儿现在在长安的名声,可差得很,他一天胡作非为,欺男霸女……” “阿娘又在说儿子的坏话。”门外突然响起了李琦的声音。 门外的婢女语气慌张,道:“禀惠妃,奴婢尽力在拦盛王殿下,可是怎么都拦不住。” “我见自己阿娘和阿兄,你拦我做什么?”李琦训斥了婢女一句,然后笑呵呵的问道:“阿娘,儿子能进来吗?” “来都来了,进来吧。”武惠妃道。 李琦闻言推门而入,分别给武惠妃和李琩行了一礼,对李琩道:“我知道阿兄嫉恶如仇,所以先来把我做的坏事给阿兄报告一下。” 李琩道:“去年你纳武敬一的女儿武氏为王妃,我原来想亲来祝贺,可是边境发生战事,不能脱身,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李琦嘿嘿一笑,“我们兄弟之间,不必这么生份。阿兄能在败忙之中,准备丰厚的重礼,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准备礼物的事,都是杨玉环在办,李琩其实根本都没怎么关心过。 李琩笑道:“这么说,比起我亲自前来,你更看重厚礼?” “差不多吧,阿兄不送厚礼,我怎么挥霍呢?”李琦完全不反驳,“前几日,我在平康坊看中一位艺妓,花了好多钱才将她弄回府里。为此,我还和左相的儿子打了一架。” 李琩道:“父皇责备你了吗?” “那肯定责备。”李琦神情满不在乎,“皇子和朝廷重臣的儿子为了艺妓打架,这事多丢人。不过比起我做的其他事,这根本不算什么。” 李琩明白李琦这么做的用意。 他这是自污以求自保。 李琩如今是朝廷藩王,手握重兵,如果李琦再在长安表现出色,那他们两兄弟即使没有做什么事,也会引起猜忌。 所以李琦行事越荒唐,他们才会越安全。 李琩拍了拍李琦的肩膀,道:“辛苦你了。” “是啊。”李琦嘿嘿一笑,“整日声色犬马,泡在美酒与美人之间,我这身体,都快顶不住了。” “没点正行。”武惠妃瞪了李琦一眼,“后房有各地进献上来的贡品,想要什么,你自己去拿吧。” “好的。”李琦爽快的答应下来,起身出了房间。 待李琦走远,武惠妃道:“琦儿的样子你看到了,你不用担心他。” 李琩点点头,道:“右相没有再找过他了吧?” “没有。”武惠妃摇头,“右相现在一心想扶持荣王。” 李琩道:“荣王这次去剑南做得不错,确实有希望竞争太子之位。” “不好说。”武惠妃提出了不同看法,“现在李亨羽翼逐渐被除,对你父皇来说,李亨就是最好的太子。现在虽然太子失势,可你千万不能争这个太子之位。” 李琩道:“儿子听阿娘的。” ------------ 第273章 求情 南熏殿里。 李隆基半靠在龙椅上,张凌之垂首站在下方。 “十八郎身体如何了?”李隆基问道。 张凌之道:“回圣人,还是老样子。这些年臣翻遍医术,用尽办法,都只能保得寿王殿下病情不加重,这根治之法,臣还未找到。” 李隆基望着张凌之,故意感叹道:“十八郎比太子争气多了,如果他身体无疾,朕到想让他做这个太子。” 张凌之神情丝毫没有变化,道:“即使寿王殿下身体康健,他也不能做太子。” “这是为何?”李隆基问道。 张凌之道:“无论是长幼有序,还是德才,当今太子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寿王殿下也曾不止一次对臣讲过,他毕生之愿,便是为大唐安边守土,如果能攻克吐蕃,他死了也愿意。” 李隆基微怔,道:“十八郎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照料他,你是功臣啊!” 张凌之道:“臣才微德弱,并没有治好寿王殿下,不敢言功。” 李隆基点点头,挥手让张凌之先退下。 张凌之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辛云京进来拜见。 李隆基先问辛云京这些年的公务,辛云京如实回答。 辛云京这些年,不是打仗,就是在屯田戍卫,基本都规矩行事。 李隆基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问一些细节,待辛云京陈述完,李隆基幽幽道:“这些年,十八郎对你重用有加,想必已经十分信伱。” 辛云京道:“末将作战还算勇猛,因此得到寿王殿下赏识。” 李隆基道:“那他是否安排过你做一些逾矩之事?” “从未有过。”辛云京笃定回复。 李隆基道:“照你的意思,十八郎在碛西这么多年,都在一心为公,毫不谋私?” 辛云京道:“末将看到的便是这样。” 李隆基道:“朕欲废太子,另立十八郎,你觉得如何?” 辛云京闻言大惊,忙行礼道:“此事关系重大,末将不敢妄言。” “朕让你说。”李隆基道。 “这……”辛云京愣了一下,道:“太子殿下并未有过错,圣人若是废太子,恐怕会引起朝局动荡,请圣人三思。” “嗯。”李隆基沉吟片刻,“你是个忠臣,你的话,朕会郑重考虑,你先退下吧。” “喏。”辛云京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边令诚匆匆进来。 李隆基直言问道:“寿王在碛西可有可疑之处?” 边令诚收了李琩不少钱,便照他所见回道:“回圣人,寿王殿下奉公自守,并未做过逾矩之事,不仅如此,别的节度使或多或少都养有幕僚门客,但寿王殿下并未私自豢养一个。” 李隆基点点头,摆手让边令诚退下,沉思半晌,问一旁的高力士道:“十八郎是不是太干净了些?” “正是。”高力士先认同李隆基的话,顿了顿,才转道:“圣人功盖千古,是古往今来第一贤明圣主,寿王殿下深受圣人恩宠,继圣人之德,且寿王殿下如今已是最有权势的皇子,寿王殿下若没有……没有登龙之心,确实也不需要谋私。” 高力士的话,李隆基听了十分受用。 李隆基会心一笑,道:“你对朕夸赞过高了,如今大唐四周强敌环视,吐蕃更是屡屡犯边,若十八郎真能承朕之志,吐蕃便交给他来打。” 高力士道:“圣人是想让寿王殿下长期掌管河陇地区?” “正是。”李隆基点头,“与吐蕃的战事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只有让十八郎长管河陇,才能彻底征服吐蕃。” 高力士道:“可是如此一来,寿王殿下便会拥兵过半,若是寿王殿下与太子发生矛盾,恐怕……” 李隆基道:“朕自有分寸。” “喏。”高力士没有再说。 …… 几天后,王忠嗣回到长安。 王忠嗣刚到长安,便被送进了监狱,由三司官员一同会审。 朝廷前脚刚拿了户部侍郎杨慎矜,后脚又将前四镇节度使王忠嗣下狱,一时间,朝廷内外人心惶惶。 李琩府里。 李琩问红月道:“太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红月摇头,“原以为以太子和王将军的交情,他怎么都会上书保王将军一次。” 李琩道:“王将军的罪名,是意图扶立太子,如果太子要保他,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张光晟问道。 李琩道:“放弃太子之位,只有不做太子,我三哥才能为王将军求情,不然反而做实了王将军的罪。” “那太子怎么会舍得。”张光晟道。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太重位置,并不是好事。”李琩说着,站起身来,“太子不舍得,那就我来,我得进宫一趟。” 张光晟忙道:“殿下,您要为王将军求情吗?” “是的。”李琩点头。 张光晟道:“王将军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殿下如果贸然为王将军求情,恐怕会受牵连。” “我知道。”李琩叹了口气。 王忠嗣所的事,非一般人可以比,李琩这次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赌一把,因为只有这把赌对了,他才能维护好他的人设,才能长久经略河陇。 李琩呆立片刻,毅然决然的去了兴庆宫,直到沉香亭。 此时,梅妃正在沉香亭里跳舞,李隆基在一旁望着梅妃的舞蹈,似有所想。 高力士给李隆基通报后,将李琩请进了亭子。 李隆基打量了一眼李琩,直言道:“你是来替王忠嗣求情的?” 李琩一怔,道:“儿正是为此而来。” 李隆基给高力士递了一个眼色,高力士便去取来一封文书递给李琩。 李隆基道:“你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替他求情。” “喏。”李琩接过文书。 文书里的内容,是关于王忠嗣的审理情况。 其中三司官员举了多条证据。 比如,王忠嗣从小和李亨关系比较好,他有扶立李亨的动机,李亨又曾经给王忠嗣送过好几次礼,中间他们有过往来,而且王忠嗣当年是支持李亨做太子的主要人物之一。 如此种种,虽然算不上实证,但奈何三司官员众口一词,都觉得这些坐实了济阳别驾魏林的状告。 李琩快速看了一遍,道:“父皇,要说关系亲近,王将军从小被您养在宫中,您才是他最亲近的人。至于送礼往来,王将军和太子亲如兄弟,他们之间互赠礼物,也是情理之中……” “你还是决定为他求情吗?”李隆基打断李琩。 李琩道:“儿只是如实禀告。” 李隆基望着李琩,道:“那你能证明他没有反心吗?” 如果抛弃疑罪从无,那想要证明一个人无罪,基本是无解的。 李琩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他不再争辩,跪了下去,道:“儿愿意用自己的爵位、官职,替王将军赎罪。” “哦?”李隆基一惊,站起身来。 正在跳舞的梅妃听到这话,也顿了一下。 一旁的高力士连忙道:“寿王殿下,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您的爵位官职,都是圣人恩赐,您怎么能用来替别人赎罪。”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走到李琩跟前,俯身问道:“你能告诉朕,你为什么非要保他吗?” “儿与王将军还算熟悉,儿相信他不会行悖逆之事。”李琩先表达了信任,再接着道:“王将军南征北战,为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若真有反心,又怎么会辞去河东、朔方的职务?况且现在边患严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王将军精通兵略,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是这样吗?”李隆基语气平静,“朕还以为,你保他是为了拉拢人心,为己所用。” “儿绝无此心!”李琩叩头,“赏功罚罪,都是父皇的天恩,儿萤火之光,怎能在父皇日月之辉下影响人心。” “朕同你说笑的。”李隆基微笑着扶起李琩,“你用爵位官职给王忠嗣抵罪,失去了爵位官职,你拉拢人心又有何用呢?好了,你去监牢看看王忠嗣,如果他认罪悔过,朕愿意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多谢父皇。”李琩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李隆基望着李琩离开的背影,对旁边的高力士道:“你觉得十八郎是认定朕不会削去他的爵位官职才这么说,还是他真的愿意舍弃?” 高力士道:“换了别人,奴婢会怀疑他的用心,可寿王殿下行事向来如此,他若是没有这番魄力,奴婢才会觉得奇怪。” “不错。”李隆基认同道。 ------------ 第274章 认罪 大理寺监牢。 殿中侍御史卢铉命令管侦缉逮捕的小吏枷锁王忠嗣,用手拉住脚,把木头按在双脚之间,准备让王忠嗣尝尝“驴驹拔撅”的滋味。 这时,罗希奭匆匆跑了进来,道:“卢御史,快停止用刑。” 卢铉道:“罗御史认为这刑具不够重吗?” “不是。”罗希奭叹了口气,“寿王要用自己的爵位官职给他抵罪,圣人开恩了。” “什么?”卢铉大惊。 重伤的王忠嗣也猛的抬起来头来。 卢铉愣了会儿,看了一眼王忠嗣,道:“煮熟的鸭子都能给飞了。” 罗希奭道:“寿王马上就要来了,若是让他进来看到这种情形,恐怕会对你不利。” 卢铉叹气,摆手让小吏将王忠嗣送回监牢。 刚到监牢没多久,李琩便走了进去。 王忠嗣看到李琩,迎头便拜,道:“罪臣拜见殿下。” 李琩连忙扶起王忠嗣,打量了王忠嗣一眼。 昔日纵横沙场意气风发的悍将,此刻身穿囚服,浑身是身,目光黯淡,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 李琩道:“王将军有伤在身,为何还要对我行如此大礼?” 王忠嗣虎目含泪,道:“若不是殿下求情,臣现在还在受刑。殿下身份尊贵,竟然愿意用爵位官职替臣抵罪,大恩大德,臣今生无以为报。” “王将军言重了。”李琩扶王忠嗣坐到草席上,“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父皇心里是心疼你的,只是你这次错误犯得有点大,父皇不得不对伱审问查办。” 王忠嗣闻言一怔。 因为他完全是被诬告陷害,他知道以李琩办案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李琩居然也咬定了他有罪,他一时间有点懵。 与此同时,监牢外跟着来偷听的太监,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琩见王忠嗣错愕的表情,拍了拍王忠嗣的肩膀,给王忠嗣使了个眼色,道:“父皇圣明烛照,宽仁为怀,只要王将军能认罪悔改,父皇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王忠嗣听着李琩的话,仔细分析,开始有点明白了。 李琩说李隆基圣明烛照,这是在暗示他,李隆基知道他现在没有“欲扶立太子”,但还是把他抓了起来。 那这是为什么呢? 在李隆基的视角里,他从小和李亨交好,中间和李亨有往来,当初也支持立李亨为太子,这就足够说明,他具备足够扶立李亨的动机。 实力方面,他之前兼着四镇节度使,虽然辞去两镇,但是辞去那两镇里也有他的人,这四镇不仅兵马众多,而且对关中形成俯瞰合围之势,只要他真的起了反心,拿下关中轻而易举。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是他不愿意打石堡城。 当然不愿意打石堡城,只是表象,其本质是他的思想越来越偏向于守土,而非开边。 这与李隆基开疆拓土的追求背道而驰。 不一样的理念,不仅会阻挠李隆基的步伐,还会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而当矛盾扩大到一定程度,李隆基就不敢保证手握重兵的他,会不会完全倒向李亨。 王忠嗣之前高估了自己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如今经历牢狱之灾,加之李琩的点拨,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然后,他背后的冷汗冒了出来。 如果抛开忠孝仁义,只从利益的角度考虑,他和李隆基易地而处,也会做出和李隆基一样的选择。 王忠嗣暗暗叹气,接着思考李琩的后半句话。 如果他认罪悔改,李隆基真的会给他一个机会吗? 他觉得,李隆基应该会给的。 因为李隆基要的,是收回他的权利,切断他和李亨的联系,他要是认罪悔改,就等于给了李隆基明光正大的理由。 一个获罪被免职的无权之人,李隆基饶他一条生路,不仅没有威胁,反而会获得一个“宽仁为怀”的美名。 可是,这莫须有的罪名他一旦认了下来,千秋万代、煌煌史册会怎么评价他? 王忠嗣觉得自己一生求直,宁愿死,也不能认这个罪。 于是他给李琩叩了一头,道:“臣谢殿下的好意,可是……” “王将军。”李琩察言观色,知道王忠嗣想说什么,于是立即打断,正色道:“松树长得直,是为了让别人夸赞它挺拔吗?” “啊?”王忠嗣一愣,不解道:“请殿下赐教。” 李琩见王忠嗣一时间转不过来,干脆直言道:“王将军虽然是一名武将,但从小也饱读诗书,《管子·法法》中有一句话:‘钓名之人,无贤士焉。’这话,王将军想必熟悉吧?” 王忠嗣就是再笨,也听懂了李琩的意思。 李琩这是在骂他沽名钓誉,只想着以死求名。 王忠嗣犹豫了。 李琩接着道:“如今边疆战事不断,王将军一身本领,如果你真的是忠良贤士,便应该杀敌报国,就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也好过籍尸闹市。” 李琩原本可以说得更直白,但是外面站着旁听的太监,因此李琩只能点到这里,如果王忠嗣一意孤行,他也没什么办法。 王忠嗣看着李琩,沉默良久,再度叩头,泪目道:“末将认罪,领罚!” “嗯。”李琩扶起王忠嗣,道:“将军请先休息,我回去呈奏父皇。” 王忠嗣道:“谢殿下!” 李琩点点头,走出了监牢。 来到监牢外,李琩目送过来听审的太监离开,转对旁边的卢铉道:“卢御史,你的手段本王有所耳闻,杨慎矜一案,你严刑拷打了张瑄,又拷打杨慎矜的小妾韩珠团,那本谶书便是在韩珠团那里找到的吧?” 卢铉没想到李琩对这些事这么清楚,心中惊讶,道:“瞒不过殿下,早闻殿下精于刑狱之事,今日下官受教了。” 李琩道:“王忠嗣将军的事,父皇已有圣谕,本王按父皇圣谕行事,劳烦你们照看好王将军,从现在起,若是他少了一根毫毛,我拿你是问。” “下官定会照料好王将军。”卢铉连忙给李琩行礼。 李琩凝视卢铉一眼,出门而去。 …… 李林甫府。 罗希奭等人都沉默的望着李林甫,等着李林甫发话。 但李林甫却平静的煎着茶,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罗希奭忍不住感叹道:“这次搬倒太子的计划,又落空了。” “是啊。”卢铉跟着附和,“太子被废,对寿王也是好事,也不知道寿王怎么想的,突然以自己的爵位官职来换王忠嗣生路,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 李林甫头也不抬,道:“没有寿王,也牵连不了太子,这事从头到尾,圣人就没想过把太子扯进来。” 罗希奭道:“圣人不知为何如此信任太子。” 李林甫抬头看了一眼罗希奭,没有说话。 李隆基与其说信任李亨,不如说是他对李亨比较放心。 如今的东宫卫队,就是一个空壳,李亨基本没有利用东宫卫队发起政变的可能,而李亨笼统的文臣武将,又被他搞得死的死,贬的贬。 李亨成了一个十分弱势的太子,但正是他的弱势,成了他的保护壳。 不过无论怎么弱势,太子始终是大唐名义上的储君,只要李亨能平稳的从李隆基手里接过权利,那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罗希奭见李林甫不说话,又道:“王忠嗣虽然能保住命,但很难再拥有以前的权势,我们又少了一个政敌。只是寿王能在这事上获利,寿王的权力越来越大,我们要不要给寿王设个局?” ------------ 第275章 是福是祸 “如何设局?”李林甫抬头问道。 罗希奭道:“看圣人的意思,似乎会让寿王掌管河陇,进攻吐蕃,到时候右相只需要在后面小小的拖下后腿,让寿王兵败,那圣人自然会对寿王转变态度。” 李林甫闻言,重新拨弄手中的茶叶,道:“你知道我这右相为何能做到今日吗?” 罗希奭道:“自然是因为右相德才出众,圣人离不开右相。” 李林甫道:“圣人雄才大略,一心开疆拓土,圣人用我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我支持他的千秋伟业,若是我在这上面动手脚,那结果便是寿王没被处罚,我这右相先做到头。” 罗希奭道:“若是手段隐秘些呢?” “怎么隐秘?”李林甫反问,不待罗希奭回话,自己便接着解释,“以寿王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被吐蕃打得全军覆没,圣人也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只要寿王开口,我们又能瞒多少事?退一步讲,到时候就算我们有合情合理的说法,只要我们拖了寿王后腿,也是展示了我们的无能,无能的人,又怎么能留在圣人身边?” 李林甫对李隆基的心思了如指掌,他心里十分清楚,他能做右相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李隆基思想意志的延伸,他要是做出了违背李隆基思想意志的事,那他的政治生命也就到头了。 因此,对外战争的事,他怎么都不能碰。 罗希奭还没到李林甫这个层次,只会用自己平常惯用的方法往李琩身上套,见李林甫说不行,他也不明白根本原因是什么。 罗希奭想了想,又道:“那要么从寿王身边人下手,要么找到寿王谋反的证据。” 李林甫道:“寿王身边的人,要么在碛西,要么就是武惠妃和盛王,你是想去碛西调查,还是查武惠妃和盛王?” “这……”罗希奭一时语塞,沉思半晌,道:“我们就对他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李林甫摇头笑笑。 这几年,李琩一直和李林甫唱反调,李林甫早就对李琩动了打压迫害的心思,但是他没有轻易出手。 因为他知道,一般的攻击对李琩基本是无效的,要想真正把李琩斗下去,只能靠李隆基。 就像他能对付李亨,并不是他多强,李亨多弱,根本原因,是李隆基要防李亨。 对付李琩也是一样的。 李琩接下来要打石堡城,要进攻吐蕃,如果李琩失败,那不用他出手,李隆基自然就会将李琩罢免,如果李琩成功,那李琩的功劳和权势将会到达顶峰,到时候李隆基就会着重防范李琩,那时他只要用一点小小的理由,给李隆基一个借口,李琩就会跌入谷底。 所以这次和吐蕃之战,无论李琩是输是赢,李琩的结果都不会好。 这一战,是李琩的大劫,他只要等着就行了。 罗希奭见李林甫不说话,又道:“右相难道已经有妙计了?” 李林甫瞪了罗希奭一眼,道:“寿王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伱还是想想王忠嗣的事如何善后吧。” 罗希奭道:“圣人已经拿定了主意,下官似乎做不了什么。” 李林甫道:“王忠嗣不是招了吗?既然招了,流程该走的要走,文书该上的要上,杀不了王忠嗣,杀几个其他的人,进一步削其羽翼,也是可以的。” “喏。”罗希奭领命。 …… 入夜。 李隆基难得的没有寻欢作乐,而是默然在月色下散步,不知不觉,他便走到了武惠妃的殿前。 殿大门口的宫女见到李隆基,连忙行礼,然后准备回身去叫武惠妃。 但李隆基叫住了宫女,因为他听到了武惠妃的琴声。 李隆基站在门口,默默的听武惠妃弹完一曲,才兀自走进大门。 院里的武惠妃见到李隆基,有些惊讶,连忙上前,准备给李隆基行礼。 李隆基不待武惠妃行礼,便道:“朕深夜前来,没有打扰惠妃的雅兴吧?” 武惠妃语笑嫣然,道:“伯牙琴艺十分精湛,钟子期对其欣赏有加。后来钟子期因病亡故,伯牙悲痛万分,认为世上再无知他琴音者,于是破琴绝弦,终生不再弹琴。臣妾这点琴艺,自然比不上伯牙,不过三郎对臣妾来说,就像钟子期对伯牙一样,又何谈打扰呢?” 李隆基闻言会心一笑。 随着时间的流逝,武惠妃的容貌大不如前,但是要说聊天的舒适度,武惠妃在他的后妃中,依旧是名列前茅。 李隆基随意的坐了下来,道:“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先闻琴声再见真人,这事仿佛就在昨日,不过仔细一算,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年,十八郎都成了戍卫一方的边疆节度。” 武惠妃听到李隆基提起李琩,瞬间明白了李隆基这话的重点在哪里,她附和着感叹道:“岁月不饶人啊,以前臣妾盼着琩儿能建功立业,现在臣妾只希望他平平安安。” 李隆基道:“你希望他留京养病吗?” “不是。”武惠妃摇头,“他能平平安安,在哪里都好。” “他这些年远在碛西,你想见一面也不容易,朕知道你牵挂他。”李隆基望着武惠妃,“这样吧,朕把他调到河陇,这样离长安近一些。” 上一次,李隆基准备让李琩接管河陇,也来找过武惠妃。 不过不同的是,上一次李隆基的话外充满了试探,这次多了一些柔情。 但是,武惠妃并没有因为李隆基多了柔情而感到开心,因为她了解李隆基,她知道李隆基的柔情并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武惠妃想像上次一样拒绝又怕显得虚伪,怔了怔,只得道:“三郎恩宠,臣妾感激不尽。” 李隆基道:“你话虽如此,心里恐怕会觉得朕只是单纯的想让十八郎进攻吐蕃,并无疼爱的意思。” 武惠妃没料到李隆基居然把话虽然得这么明,大吃一惊,起身道:“臣妾绝无此想,臣妾……” “你不必解释。”李隆基打断武惠妃,让武惠妃坐下,才接着道:“十八郎一妻两妾,都不是关中旺族,你想必会因此觉得朕要将他长久留在边疆,现在朝中不少人,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你们都误解了。为了让大家明白朕的意思,朕决定把韦昭训的三女儿,纳给十八郎为妾。” 武惠妃闻言,终于明白李隆基为什么今天多了两分柔情。 李隆基这是想完全笼住他们母子的心,然后让李琩心甘情愿的干活。 这到底是福是祸呢? 武惠妃思索着,道:“是否要问一下琩儿的意思?” “不必了。”李隆基语气坚决,“朕一番好意,难道十八郎不能体会?” “也是,琩儿最能体会三郎的恩宠。”武惠妃跟着道。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许久你不听你弹琴,今日你再弹一曲吧,弹《将军令》如何?” “喏。”武惠妃领命,重新拿起琴,拨弄起来。 …… 次日朝会。 李林甫将王忠嗣认罪悔改的文书呈给李隆基,李隆基看了一眼,十分满意。 这次无论王忠嗣认不认罪,他都会处罚王忠嗣,如今他有了“完美”的理由,还会博得一个好名声。 这只是其中一点。 更关键的是,这次行动表明了,无论是谁,掌管多少兵马,他想要别人活,别人才能活。 大唐所有人的所有一切,都是他给的。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给出判决,而是感叹道:“王忠嗣之事,让朕痛心。” 左相陈希烈道:“此事皆是王忠嗣忘恩负义,狼子野心,辜负了圣人,请圣人不要为这样的人伤心耗神。”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左相言之有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河西、陇右由谁节制,这两镇事关大唐安危,务必要慎重。” 站后面的韦昭训出列道:“禀圣人,寿王殿下德才兼备,对阵吐蕃节节胜利,之前也统领过河陇两镇,更是一度夺回了石堡城,臣举荐寿王节制河陇。” 听到韦昭训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特别是李林甫和李琩。 李林甫知道李隆基心里内定的人是李琩,但是他没想到,韦昭训居然敢不等他说话直接举荐,这明显是事先收到了什么讯号。 李琩则是预感到了什么。 历史上,李隆基抢走杨玉环后,便是将韦昭训女儿嫁给他,算起来,时间也相差不大。 龙椅上的李隆基点点头,问李林甫道:“右相以为呢?” 李林甫假意思索片刻,回道:“荣王这次在剑南夺回了松州,与南诏和谈成功,可见其才能,臣举荐荣王节制河陇。” 李隆基看向陈希烈。 陈希烈犹豫了一下,道:“臣附议右相之言,举荐荣王。” 李隆基眼神微变,不过转瞬恢复正常,转问李亨,道:“太子觉得呢?” 李亨道:“现任陇右副节度使哥舒翰屡立战功,对陇右十分熟悉,儿举荐哥舒翰为陇右节度使,河西儿举荐十八弟。” 有这三人领头,其余人便纷纷跟着站队。 李隆基听完,道:“诸位各有所荐,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但诚如王卿所言,十八郎先前就领过河陇,打得吐蕃节节败退,如今河陇形势危急,急需胜利,因此朕谏纳王卿之言,让十八郎节制河陇,出任河西、陇右节度使。” 李琩闻言,上前道:“儿谢父皇天恩,只是儿身体欠安,恐怕辜负父皇信任。” 李隆基道:“你不必推辞,只需用心应付吐蕃战事即可。” “父皇有命,儿不敢推辞。”李琩行礼领命,接道:“儿必定竭尽全力,只是儿担心节制三镇,力不从心,先请辞去碛西节度使之职。” ------------ 第276章 联姻 “不必。”李隆基拒绝了李琩的请辞,思索道:“你如果担心力不从心,便把碛西重新拆分为两镇,这样可以多些为你办事的人。” 李隆基知道李琩自请辞去碛西节度使的职务,是为了自弱以求他放心,他也确实觉得李琩现在的权利过大了。 但是为了能打吐蕃,他必须给李琩足够的信任。 石堡城被吐蕃重新夺回,直接原因是剑南大败引起的连锁反应,但追根溯源,和李隆基当时把李琩撤回来脱不了关系。 若是当时李隆基不把李琩撤回来,让李琩继续进军大非川和磨环川,取下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消耗掉吐蕃的有生力量,那吐蕃也无力再取石堡城。 李隆基深知这一点,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且现在王忠嗣已经和他背道而驰,他须得握好李琩这把剑。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李琩表现激动,行礼道:“父皇如此垂爱,儿必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若不能重新夺回石堡城,儿愿领罪责。”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李隆基等的就是李琩这句话,他开怀一笑,看向韦昭训,道:“韦卿三女儿已经到了适嫁的年龄,武惠妃对她印象颇深,说她‘禀柔中阃,动修法度,居玩琴瑟,夙闻师氏之学,素习公宫之礼’。武惠妃希望朕做主,将她纳给十八郎,韦卿对这事也同意,因此朕今天便在此为十八郎和韦三娘赐婚。” 李隆基这话一出,在场文武目光都投向李琩,眼里全是惊讶之色。 李琩现在兼领四镇节度使,统兵二十余万,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其权势已经和李林甫平分秋色,唯一欠缺的,就是和关中旺族的联系不深。 如今李隆基主动替他补全这块短板,这样一来,李琩在外手握雄兵,宫里有武惠妃,关中搭上了韦氏,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许多朝廷大臣都觉得,只要李琩这次打赢了吐蕃,就算他身患疾病,这太子之位也恐怕非他莫属。 但李琩心里清楚,李隆基给他的权利越大,越说明他不可能成为太子,因为李隆基的性格,容不下一个有权势的太子在他身边。 他只是李隆基的棋子而已。 而且,李琩也不愿意和关中旺族有过多瓜葛,因为他要走的,就不是与关陇贵族共治天下的路。 但是他现在也不好拒绝。 关陇贵族要没落,还要等到安史之乱和黄巢起义的冲击,如今关陇贵族的势力不容小觑,如果他拒绝这次政治联姻,不仅会让李隆基起疑,还会把关陇贵族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你们”与“我们”分得很清。 李琩正愣神间,李亨走到李琩跟前,微笑着叉手行礼道:“恭喜十八弟,伱这杯喜酒,可不要忘了请三哥。” 李琩回礼道:“谢三哥,弟素来敬慕三哥,以后还望三哥多多指教。” 李亨道:“我们兄弟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有了李亨带头,其他人纷纷给李琩祝贺,李琩客气还礼,然后再谢李隆基。 李隆基让礼部的人选定日子,特许李琩在长安纳了韦三娘再回河陇。 朝会在一片其乐融融中结束。 …… 几天后,李琩与韦三娘成婚。 洞房花烛。 韦昭训的女儿韦三娘规矩的坐在床头,李琩则坐在桌边,看着她。 李琩这些年一直在外,回长安也是忙自己的事,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韦三娘。 对于韦三娘,李琩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韦娴懿。 韦娴懿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大眼睛,瓜子脸,容貌姣好,皮肤也很嫩,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你要随我去河陇,还是留在长安?边境苦寒,你不一定能忍受。” “殿下在哪里,妾身便跟去哪里,但若是殿下实在不想带妾身去河陇,妾身也可以留在长安,等殿下回来。”韦娴懿恭敬回复,声音清脆悦耳,语气不卑不亢,同时把问题抛回给李琩。 李琩起身来到韦娴懿跟前,道:“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这是政治联姻,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告诉我,但你要是当面奉承,暗地里行坏事,就不要怪我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李琩故意把话说得带有明显的威胁意味,因为他和韦娴懿并不熟,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时间去了解,所以他想玩一招先严后松。 在并不平等的关系中,待人先严后松,别人会感其德,而先松而严,别人会怨其苛。 韦娴懿没想到李琩会在新婚之夜先和她说这话,不由一愣,怯弱道:“殿下是第一次见妾身,但妾身已经见过殿下好几回了。” “哦?”李琩有些惊讶,疑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每次殿下回长安,妾身都有幸见过殿下的风采。”韦娴懿说着,回忆起自己在人群后一次次目送李琩的场景。 李琩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韦娴懿道:“殿下少年英雄,文武双全,雄姿英发,每次回长安,都会引人群围观,注意不到妾身在情理之中。” “额……”李琩怔了怔,道:“这么说,你并不是被迫嫁给我的?” “不是,”韦娴懿脸上浮现红晕,讪讪一笑,道:“妾身是自己请阿爷给圣人提的亲事。这长安想嫁给殿下的姑娘数不胜数,阿爷为了完成妾身的心愿,还打点了不少钱。” 李琩凝视韦娴懿,道:“可我身患奇症,说不定哪天突然就病故了。” 韦娴懿道:“圣人都放心把大唐四镇交给殿下,妾身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琩对这话持怀疑态度,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河陇吧。” “谢殿下。”韦娴懿高兴的笑了起来。 然后,她大胆的抬手摸了摸李琩手臂的肌肉,道:“妾身为殿下宽衣吧。” 李琩看了一眼韦娴懿俏丽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韦娴懿得到同意,起身为李琩脱去外衣,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不过,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她半天也没解开自己的扣子。 “我帮你吧。”李琩靠过去,准备替韦娴懿解扣。 但韦娴懿却顺势倒在李琩的怀里,衣服一瞬间散落在给,接着她主动抓起李琩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整个人显得火辣而滚烫。 娶都娶了,李琩也没什么顾忌,很快与韦娴懿水火交融。 ------------ 第277章 拉偏架 次日。 韦娴懿替李琩更衣,一边更衣,一边顺势摸了摸李琩的胸膛。 李琩看着韦娴懿不老实的手,道:“我感觉我昨晚是被你睡了,你强暴了我。” “妾身岂敢……”韦娴懿想请罪,但抬头看李琩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转道:“殿下身强体健,一只手就能压得妾身喘不过气来,要是殿下不愿意,妾身岂能强迫。” 李琩闻言,也不争辩,安静都等着韦娴懿给他穿好衣服,便打开房门。 门外院里,阿绮丝正在练武,何锦坐在桌边发呆,张光晟拿着剑站在院门口。 阿绮丝看到李琩,收枪上前,意味深长的笑道:“殿下今日起这么早?” 李琩未说话,韦娴懿便道:“殿下和姐姐花烛之夜,起得很晚吗?” 阿绮丝笑道:“两天不起。” 韦娴懿打量了阿绮丝一番,着重看了阿绮丝道胸和臀,道:“姐姐难道有什么秘法?” 阿绮丝哈哈一笑,望向李琩,道:“这你得问殿下了。” 李琩摇头笑笑,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张光晟,问道:“王忠嗣的案子判下来了吗?” 张光晟道:“判了,贬为肃州刺史。” 肃州属于河西管辖。 历史上,王忠嗣最先被贬为汉阳太守,远离了河陇,但现在李隆基居然把王忠嗣留在河陇。 李琩猜想,李隆基这么做的目的,是觉得他能在陇右道压住王忠嗣,同时也能利用王忠嗣的才能。 李琩沉吟片刻,道:“这样也好,起码他不会有什么危险。” 张光晟道:“是啊,右相的手再长,也不能在殿下管辖的地方随便杀人,大唐境内,陇右道四镇面临吐蕃的袭扰,是最危险的地方,但同时,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琩没有接话,转道:“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出发吧。” “是。”张光晟领命。 李琩回头对阿绮丝和韦娴懿道:“伱们随我进宫,给父皇和母妃请安。” “喏。” 阿绮丝和韦娴懿跟了上来,随李琩一同入宫。 后面的何锦看着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 次日,李琩从长安返回,一路来到陇右治所鄯州。 李琩在鄯州住暂留,命人去安西和北庭招几个重要将领来议事,顺便将杨玉环和张木槿接到凉州。 李琩刚安排完事,还没缓口气,张光晟便来报,说哥舒翰和安思顺吵起来了。 哥舒翰如今是陇右副节度,安思顺则是河西副节度,王忠嗣被调离的这段日子,河西和陇右,便是他们两人主事。 这两人原本是要谈联合打吐蕃的事,可是谈着谈着就吵了起来。 他们两人如今在河陇举足轻重,李琩不能不管,便只能摆酒席,亲自为他们讲和。 宴席上,酒过三巡。 安思顺跟了李琩多年,李琩的面子他必须得给,于是主动道:“我的阿爷是胡人,阿娘是突厥人,哥舒将军的阿娘是胡人,阿爷是突厥人,出身都一样,应该友好相处。” 安思顺这话,原本是想从身份上拉近和哥舒翰的关系,可是哥舒翰怎么听怎么不爽。 因为哥舒翰虽然是个胡人,但是自认出身高贵,他四十岁之前就是个花花公子,仗着身份优势在长安结交权贵,而且精通汉学,所以他觉得自己是个高贵的汉人贵族。 只听哥舒翰道:“安将军阿爷是胡人,我阿爷是突厥人,安将军阿娘是突厥人,我阿娘是于阗国的公主。” 哥舒翰说到这里就打住了,但是话里话外,都表现出了对安思顺的歧视。 安思顺也来气了,道:“某不才,跟着寿王殿下在安西多年,几年前纳了一房小妾,正是于阗王族。” “操!”哥舒翰拍案而起,就要和安思顺动手。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琩起身道:“哥舒将军要做什么?” 哥舒翰看到李琩的眼神,知道自己冲动了,连忙道:“末将酒后失礼,请殿下责罚。” 李琩看了看哥舒翰,又看了看安思顺,坐了下去。 哥舒翰四十岁到河西从军,能快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除了作战勇猛,也因为王忠嗣的提拔。 安思顺则从军较久,他一开始和王忠嗣的父亲是战友,之后跟着李琩东征西讨,屡立战功。 不久前,李隆基将安思顺调回河西,王忠嗣也明白安思顺的能力,便推荐安思顺做了河西副节度使。 因此说起来,这两人都和王忠嗣有些关系。 但是,这两人并没有因为都和王忠嗣有关系而和平相处。 历史上,这两人一开始也是小矛盾不断,安史之乱爆发后,哥舒翰更是诬告了安思顺,让李隆基将安思顺赐死。 李琩原以为,他的出现可以缓和这两人的矛盾,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难。 李琩沉默了会儿,对哥舒翰道:“朝会上,太子曾举荐哥舒将军节制陇右,若不是因为本王,哥舒将军现在想必已经是陇右节度使了。” 哥舒翰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殿下是天降的神将,末将能追随殿下,是末将的福分。” “是吗?”李琩凝视哥舒翰,“哥舒将军先回去醒醒酒,明日本王再宴请二位。” “是。”哥舒翰不敢扛命,退了下去。 安思顺见李琩如此拉偏架,心里非常感激,待哥舒翰出门,行礼道:“末将拜谢殿下。” 李琩道:“安将军已经先服软,他却不依不饶,如此行径,我岂能容忍?” 李琩话说得光明正大,但心里确实是偏向安思顺。 因为一来,安思顺跟了他多年,无论从情分,还是忠诚度,安思顺都不是哥舒翰可以比的。 二来,哥舒翰现在最忠心的,第一是李隆基,其次是李亨。 李亨在朝会举荐哥舒翰,并不是随便推举。 这些年,李亨和王忠嗣有往来,虽然王忠嗣比较纯粹,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并不这么想,许多人暗中不知道收了李亨多少好处。 当然,李琩可以有时间慢慢把这些人心拉回来,但前提是,这些人不能和他原本的心腹起冲突,哪怕这个人是哥舒翰。 ------------ 第278章 打草惊蛇 哥舒翰军事才能确实不错,李琩一开始也想过收为己用,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并不是所有事都能按照他的规划发展,遇到这种变化,他就需要取舍。 而取舍的最高准则,就是忠心。 安思顺又一次拜谢李琩,接着担忧道:“哥舒翰脾气确实大了些,不过他毕竟是陇右副节度,打吐蕃之时,若是他不配合,恐怕于战事不利。” 这一点,不用安思顺说李琩也知道。 但哥舒翰毕竟是副的,他才是陇右节度使、观察使、鄯州刺史、临洮军军使,是他节制陇右的军、政、财、法,如果他一开始就畏首畏尾,对挑战他权威的人姑息养奸,那最后才是真的完蛋。 李琩沉吟片刻,对旁边的张光晟道:“让高适、马璘,李晟前来见我,另外通令陇右各州刺史,各军镇军使来鄯州述职。” “是。”张光晟领命,出门去了。 过了半晌,高适、马璘、李晟三人依次到来。 高适现任陇右行军司马,领河源军军使。河源军在鄯州西百二十里,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到,不过他知道李琩到了鄯州,因此提前过来拜见。 马璘之前跟着李琩打石堡城,功勋卓著,后来追随王忠嗣也屡立战功,做到了白水军军使。 李晟则是王忠嗣到了陇右之后,才开始从军,跟着王忠嗣打松州,抵御吐蕃,因其作战勇猛,被提拔为临洮军的都头。 这三人里,李晟级别最低,与李琩仅有几面之缘,李琩叫他来,他很惊讶,其他人也很惊讶。 李琩打量了一眼三人,道:“哥舒翰副使离节制陇右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似乎对我节制陇右有些不满。” 高适三人闻言,神色大惊。 这三人都不是简单之辈,他们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琩新任陇右节度使,再怎么宽仁,也会敲打一下不听话都人,但是他们没想到李琩会说得这么直白,动作这么快。 高适与李琩最为熟悉,对李琩当年的知遇之恩一直抱有感激,而对哥舒翰则有些偏见。 有偏见的原因,是哥舒翰从军比他晚,打仗没他多,却爬得比他快。 因此高适惊讶后几乎没有犹豫,便道:“行军打仗,最怕将领生了异心,若是哥舒副使能改则罢,若不能改,殿下应尽早把他免了。” “嗯。”李琩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看向马璘。 马璘道:“末将听殿下安排,殿下若是要拿人,末将即刻前去。” 李琩微微一笑,转问李晟,道:“李参军觉得呢?” 李晟犹豫了片刻,道:“节度副使不是一般的职位,要免还需朝廷同意。最好的办法,是让哥舒副使领先锋军进攻吐蕃,若是能赢则皆大欢喜,若是战败,殿下也有罢免他的理由。” 李晟给李琩出了一计,计策并不高明,但表明了他站队李琩的意思。 李琩凝视李晟,在脑海里盘算半晌,道:“和吐蕃的战事,事关大唐安危,只能胜不能败,用谁为先锋,应该基于战事考量,而不是基于个人恩怨。” 李琩否定了李晟的计划,但是李晟并不觉得沮丧,心里反而有些庆幸。 因为他刚才是在试探李琩,如果李琩真的把个人恩怨参杂到战事里,他才会觉得是坏事。 李晟道:“殿下公私分明,是末将短视了。” 李琩回之一笑,道:“我让你们来,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并不是我想要把哥舒副使怎么样,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是陇右不可多得的将才,有必要知道我与哥舒副使的矛盾,以免战事发生的时候,伱们不知道该听谁的,误了军国大事。” 高适三人听了李琩这话,面面相觑,随后同声道:“末将谨遵殿下之令。” “很好。”李琩点头,“这事你们三人知道就行,出去后对谁都不要说,以免影响军心。好了,你们先回去吧。” “是。”三人同声回答,各自沉思着出门去了。 李琩看着三人的背影,对一旁的张光晟道:“派人盯着李晟,他很警觉,小心点。” “是。”张光晟领命,接着问道:“殿下,哥舒翰那边,需要派人盯着吗?” 李琩道:“暂时不用。” “是。”张光晟道。 …… 哥舒翰府。 哥舒翰大口喝了几杯茶,怅然若失的坐到椅子上,愤愤道:“我早料到寿王会偏袒安思顺,但是我没想到他会亲自下场。” 一旁的副将王思礼道:“从太子举荐副帅节制陇右起,寿王想必就已经恨上了您,即使没有安思顺,他也会针对您。” 哥舒翰思索道:“我原以为寿王真如外界传言那样,无心太子之位,现在看来,他和太子也是明和暗斗。” 王思礼道:“如今寿王最为得宠,他又是皇子,换了谁到他这个位置,都很难没有想法。” “确实如此。”哥舒翰叹了口气,“寿王昨日密见了高适、马璘和李晟三人,又召陇右各刺史、军使述职,他这是要出手对付我啊!我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 王思礼压低声音,道:“副帅,我们应当反击。” “如何反击?”哥舒翰跟着压低声音。 王思礼道:“末将有上中下三策。” “请细细说来。”哥舒翰道。 “下策。”王思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暗杀李琩。 哥舒翰吓得站起身来,连忙摇头。 李琩虽然名义上才接手陇右,但曾经做过陇右节度使,陇右半数的将士,都曾是李琩的部下,这些人根本不会听他的。 当然,他也可以找心腹动手,但李琩身边可是有两千亲卫,那两千人,别说杀他几个心腹,就是杀他一个小军镇,都绰绰有余。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使他有实力,他也不敢。 无论从意愿、实力,还是后果,哥舒翰都不会对李琩动手。 王思礼对哥舒翰的拒绝早有预料,接着道:“中策,副帅主动请战吐蕃,只要取下石堡城,副帅便是大功臣,到时候圣人自然会偏袒您。” 哥舒翰道:“可寿王接管陇右,就是为了打吐蕃而来,我主动请战,不是多此一举吗?圣人应该不会同意。” ------------ 第279章 信任 王思礼露出神秘的笑容,分析道:“末将对寿王的战术战法有过研究,他虽然愿意打吐蕃,但是也不愿意牺牲太多士兵的性命,因此他必定会等粮草筹备完毕,再瞅准时机,伺机而动。寿王需要等战机,这样会耗费掉很多时间,如果副帅不等战机,能速战速决,太子再从朝中帮衬,圣人必定会同意。” “有理。”哥舒翰点点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沉思半晌,道:“但寿王毕竟是陇右节度使,军队调动,后勤支援,都需要他的同意,若是他从中掣肘,我必定大败而归,到时候别说功劳,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一回事。” 王思礼道:“副帅对取石堡城可有计策?” 哥舒翰道:“石堡城被来回争夺,吐蕃必定严密防守,突袭必是不成,只能集重军强攻,用士兵的命堆出一条路。” 王思礼暗暗叹气,道:“这种打法需要寿王鼎力支持,他必然不会同意,如此只有最后一策。” “何策?”哥舒翰问。 王思礼道:“请调,调离河陇。” 哥舒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躲吗?” “只能躲。”王思礼目光深邃,“寿王如何得宠,都只是一时的,这天下终归会到太子殿下的手里,到时候谁压谁,就不好说了。” 哥舒翰闻言,不自觉的注视着王思礼。 从王思礼的话中,哥舒翰大概弄清了,王思礼现在是妥妥的太子党,一心一意追随太子。 还有,王思礼虽然看起来颇有谋略,但是于战事、朝局看得并不清楚。 战事上,他对怎么打石堡城毫无想法。 朝局上,如今寿王节制四镇,拥兵二十余万,以现在节度使的权利,让寿王再发展几年,那时就算圣人把大位传给太子,太子能不能接住都是一回事。 哥舒翰沉思良久,对王思礼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是。”王思礼起身行礼,退了下去。 待王思礼离开,哥舒翰随后出门,找到李晟。 李晟此时正在军中训练士兵,见到哥舒翰,连忙行礼,道:“见过副使。” 哥舒翰满脸堆笑,把李晟请到账中,让其余人退下,才道:“李将军,说起来我们在一起共事也近两年了,这两年我对伱如何?” 李晟道:“副使对末将恩遇有加。” “我知道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哥舒翰拍拍李晟的肩膀,低声道:“我问你个事,寿王殿下密见你和高适、马璘,都说了什么?” 李晟声音不变,道:“说一些军务,问了军中的情况。” 哥舒翰道:“若是问军务,寿王殿下为何不问我?就算是临洮军的事,我也是临洮军副军使,临洮军我最清楚,你可不要瞒我。” 李晟面不改色,道:“副使昨日酒醉了,因此寿王殿下才叫末将前去问话。” “就这么简单?”哥舒翰疑惑。 “就这么简单。”李晟语气笃定。 “好吧。”哥舒翰依旧不信,但是从李晟的态度,他知道李晟是不会说了。 他满脸愁容的走出了大帐,心情十分低落。 李晟看着哥舒翰的背影,心道:“当年寿王还未做节度使时,皇甫惟明和盖嘉运,说杀就杀,说抓就抓,若是寿王真想针对你,他有的是办法,寿王这已经是足够顾虑了。” …… 另一边,哥舒翰刚离开李晟大帐没多久,张光晟便把两人的事汇报给李琩。 李琩听完,道:“如此看来,李晟目前还可以用。” 张光晟恍然大悟,道:“原来殿下密见李晟他们,并不是为了针对哥舒翰,而是为了试探他们能不能用。” “算是吧。”李琩回道。 其实,李琩密见李晟等人,既是为了试探李晟能不能用,也是为了对付哥舒翰。 诚如李晟所想,李琩确实有很多种办法对付哥舒翰。 比如,他可以像查盖嘉运和皇甫惟明一样查哥舒翰,而且以边军的作风,他保证可以查到哥舒翰的罪证。 但是这样一来,就会像当初契苾忠和王大庆的事一样,牵扯甚广,到时候他处理不是,不处理也不是。 或者,他甚至可以用阴谋诡计,直接把哥舒翰搞死,以他现在的重要性,李隆基暂时不会深究。 但只是暂时不追究,以后会全给他算上,煌煌史册,也会给他记下这一笔。 因此他衡量之下,选择了打草惊蛇这一条。 他惊动哥舒翰,让哥舒翰以为他要大动作搞事,逼哥舒翰出招,只要哥舒翰先出招,那他做什么都会站在正义的高点。 张光晟不知道李琩这么深的算计,又问道:“殿下,高适和马璘那边,要不要派人去盯着?” “不用。”李琩含笑,“高适与我情谊深厚,马璘为人忠义耿直,他们都是可信之人。” 张光晟微怔,道:“殿下深谋远虑,文武兼备,末将十分佩服,但有一点,殿下做得不够好。” “哦?”李琩来了兴趣,问道:“哪一点?” 张光晟道:“殿下太过赤诚,太容易轻信别人。” 李琩闻言,站起身来,道:“或许你说得对,但人这一辈子,若是谁也不能信,那未免活得也太孤独,太累了些。就拿你来说,我对你永远信任,若是有一天我栽在这上面,我也认了。” 张光晟闻言十分感动,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的命,是殿下给的,末将能有今天,也是因为殿下的知遇之恩。殿下待末将恩重如山,末将无以为报,只能以命相随,誓死追随殿下。” “真是天赐张将军于我。”李琩表情也十分感动,扶起张光晟。 张光晟眼眶微红,再谢李琩。 李琩看着张光晟的模样,有些愧疚。 因为他刚才的话,并不是出自真心。 他之所以相信高适和马璘,除了所谓的情谊和人品外,更是他知道这两个人现在的利益和他是一致的。 这两人的发家,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傍不上李亨,傍不上李林甫,他们只能靠他这个顶头上司。 而且,哥舒翰倒了,他们两人才有更多表现和上位的机会。 ------------ 第280章 服软 接下来的几天,陇右各州刺史、各镇军使陆续来向李琩述职。 李琩故意叫上监军边令诚,着重问了各刺史、军使的政务和军务,并没有向这些人透露他和哥舒翰不合的事,但是由于李琩问得比较细,各州各军多少都有些问题,因此大部分人从李琩府里出去,都显得心事重重。 哥舒翰一直暗中观察这些人,见每个人见过李琩后,都表情凝重,不由疑心更甚。 然后哥舒翰又多方打听,但却没有听到关于李琩要对付他的事。 这要是别人,哥舒翰就放心了。 可他面对的人,是李琩。 哥舒翰想起李琩以前查盖嘉运和皇甫惟明的事,越来越觉得,李琩这是在故意麻痹他,暗中谋划怎么一下把他压得翻不了身。 念及此处,哥舒翰觉得不能再等了。 于是次日,哥舒翰宴请李琩和安思顺,主动提出和安思顺讲和。 哥舒翰放低姿态,给安思顺敬酒,道:“某性情太过鲁莽,若是冲撞了安将军,还请安将军多多包涵。” 安思顺也不知道哥舒翰是不是出于真心,但是哥舒翰都这么讲了,他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因此提杯客气道:“哥舒翰将军言重了,你我过去虽然有些摩擦,但都是为了大唐,希望今后我们两人能同心同德,共同助力寿王殿下打赢与吐蕃的战事。” “我很想随寿王殿下建功立业,可是,”哥舒翰转向李琩,“末将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适,恐怕不能胜任陇右副使。” 哥舒翰言外之意,是想装病退步。 李琩有些惊讶,道:“哥舒将军哪里不适?要不要让张医令给你瞧瞧?” “谢殿下好意,但末将这是老毛病了,治是治不好的,只能养。”哥舒翰婉言谢绝了李琩的提议,转道:“末将辞呈已经写好,今日禀报殿下后,便会上奏朝廷。” 李琩微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留将军,待将军养好身体,再随我一起建功立业。” “多谢殿下。”哥舒翰谢过李琩,三人一起举杯共饮。 李琩饮了酒,低头间就想明白了哥舒翰为什么这样选择。 哥舒翰称病请辞,没有选择留在陇右宣誓效忠他,也没有请调去李亨给他安排的地方,这是既不想得罪李亨,也不想得罪他。 哥舒翰是服软了。 历史上哥舒翰没有这么容易服软,他镇守潼关时,连李隆基派来的后军都敢杀。 但现在,他不过是个副节度,也没有多大的功劳,脾气自然也大不了。 …… 哥舒翰请辞的奏书很快送到了长安,李林甫拿到奏书,立马送呈李隆基。 李隆基阅览后,道:“既然因病请辞,准了便是,让他回长安,给他个闲职,让他好好休养。” 李林甫道:“禀圣人,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是吗?”李隆基眉宇深锁,“你说说看。” 李林甫道:“寿王殿下未去之前,哥舒翰还生龙活虎,寿王殿下一去,他便生了病,这事颇有蹊跷。” 李隆基道:“伱的意思,是十八郎排挤他?” “臣……臣是这么推测的。”李林甫底气不足的回道。 李琩转向高力士,道:“拿边令诚的奏书给右相看看。” “喏。”高力士领命,取来边令诚的奏书给李林甫。 边令诚在奏书中,把他知道的事,尽数向李隆基奏明,里面包括哥舒翰和安思顺的矛盾,甚至细致到除高适三人外,李琩和陇右各刺史、军使的谈话。 李隆基道:“十八郎去陇右后,所有心思都花在筹谋和吐蕃的战事,他怎么会有心思排挤哥舒翰?而且若是哥舒翰遭到排挤,他自己怎么不说?” “这……”李林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 李隆基接着道:“右相的当务之急,是替寿王筹措粮饷,把心思都放在应对吐蕃的战事上,而不是无端猜忌。” “喏。”李林甫无奈应声,然后退了下去。 李隆基看着李林甫走远,问高力士道:“你觉得十八郎,真的在排挤哥舒翰吗?” 高力士道:“奴婢不确定,不过无论清官还是贪官,要想办成事,都需要用自己顺手的人。” 高力士明说不确定,但是言外之意,还是认为李琩在排挤哥舒翰,同时也点出了李琩是“清官”,而李林甫是“贪官”,并且也在朝中党同伐异。 李隆基明白高力士的意思,道:“哥舒翰是王忠嗣一手提拔,十八郎愿意用爵位官职换王忠嗣一条活路,却容不下哥舒翰,看来十八郎还是太向着安思顺了。” 高力士道:“圣人要不要给寿王一个警告?” 李隆基思索半晌,道:“与吐蕃战事在即,不能乱了十八郎的心,不过也不能完全不理,这样吧,把安思顺降一级,免去河西副节度使之职,调为河西兵马使。” 李隆基不想明面警告李琩,因此降级李琩偏袒的安思顺,暗示李琩收敛点,同时告诉河陇的文武,他才是决定他们生死命运的人。 高力士道:“是否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让李林甫去想。”李隆基脸上浮现笑容,“现在右相可是很想与十八郎斗一斗。” “是啊。”高力士附和,“所谓出将入相,若寿王殿下赢得与吐蕃的战事,再进一步,便是宰相了。” 李隆基瞅了高力士一眼,道:“你觉得十八郎的最终目的,就是宰相吗?” 高力士不觉心惊肉跳,道:“寿王殿下似乎并没有宰相之志,以奴婢对寿王的了解,他打完吐蕃后,就该休养身体了。” 李隆基点点头,转问道:“若是十八郎任宰相,李林甫斗得过他吗?” 高力士道:“单论智计谋略,恐怕不相上下。” “那就好。”李隆基起身,“我们去梨园。” “喏。”高力士嘴上领命,心里却在好奇李隆基说的“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想了片刻,他便领会了李隆基的意思。 李隆基的言外之意,是现在朝廷内外,都被他平衡得很好,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 第281章 横征暴敛,中饱私囊 李林甫府。 李林甫本来十分沮丧,可沮丧没多久,便收到李隆基让他拟旨降级安思顺的口谕。 李林甫领了口谕,送走传旨官,不由摇头叹息,感叹道:“圣人当真精通平衡之术,你明知道他在摆弄你,但你还觉得挺舒服。” 一旁的吉温疑惑道:“圣人既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当面给右相旨意?” 李林甫道:“如果当面说,很容易让人曲解为,是因为我的进言,圣人才会降贬谪思顺,如此岂不是表明,是我压制了寿王。” “原来如此。”吉温有些明白了,想了想,道:“寿王一向公私分明,他这步棋,可走错了。” “不然。”李林甫思索着,“即使圣人知道寿王在排除异己,寿王也有足够的理由。于公,和吐蕃战事在即,将领不合是大忌。远的不说,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便是因为诸将嫉其功,不肯发兵救援,才寡不敌众,力战吐蕃而死。” 吉温道:“当年也就安思顺随薛讷救援王海宾,但迟了一步,不过王忠嗣还是念着这份情,因此圣人将安思顺调到河西后,王忠嗣便举荐安思顺做了副节度。” 李林甫话被吉温打断,也不生气,接着道:“于私,安思顺跟着寿王多年,无论是情感,还是默契,都不是哥舒翰可以比的,在两者之间选一个,谁都会选择安思顺。而且寿王也没有把哥舒翰怎么样,是哥舒翰自己称病请辞。寿王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要凑足了理由。” 吉温道:“是啊,真让人不好对付。” 李林甫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道:“待哥舒翰回了京城,伱们不许为难他,要好好招待。” “喏。”吉温领命。 李林甫正欲再说,他的贴身婢女敲门走了进来,道:“禀右相,户部郎中王鉷有事要奏,正在议事堂等候。” 按理说,处理政事需要在宫中政事堂,但是李林甫现在一人独大,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家里处理政务,而在政事堂的陈希烈却无人过问。 “他又有筹钱的路子了?”李林甫疑惑着,起身去了议事堂。 来到议事堂,李林甫和王鉷见了礼,主动问道:“王郎中有何事要禀?” 王鉷道:“回右相,您吩咐下官筹措的那部分粮饷,下官已经筹好了,只待您令下,便可运往陇右。下官来是想请教右相,我们什么时候运粮饷为宜?” 王鉷的言外之意,是在问李林甫要不要拿捏李琩。 因为只要粮不到,李琩的战斗就打不起来。 但李林甫并不在乎这个,而是问道:“你怎么筹的粮饷?” 王鉷道:“大部分收自租庸调。” 李林甫道:“你是不是还把宫中需要的,也一并筹好了。” “是。”王鉷认了下来,解释道:“那都是租庸调以外的,与国经费无关。” 王鉷这话倒是没有说假,他筹给宫中挥霍的确实和租庸调无关,只不过是巧立名目,额外收税。 比如收百姓的运费,过路费等,还有让免除租庸调的士兵,也一起交税,甚至补税。 按照唐律,戍守边疆的士兵应该免除租庸,但是边疆的将领战败不报,导致很多战死的士卒户籍没有注销,王鉷抓住这个漏洞,把这些战死但有户籍的人,全部当做逃避赋税来处理,通通要求补税,有些甚至要补三十年以上。 若是家里没人补也不要紧,毕竟租庸可以责成邻里代替,总有人要把这些钱交上来。 李林甫不在乎王鉷用什么手段敛财,他只是恨王鉷不给他说实话。 而且王鉷横征暴敛,不仅收够他承担的粮饷,还在战时供给李隆基足够的挥霍,这无疑最讨李隆基的欢心。 李林甫正生气着,贴身婢女敲门走了进来,道:“右相,杨钊杨御史求见。” “让他等着!”李林甫语气中带有怒意。 “喏。”婢女躬身退了出去。 奴婢受了李林甫的气,因此来到门外,瞪着杨国忠,怒道:“右相让你规矩等着!” 杨国忠陪笑道:“请问青姑娘,议事堂里的是谁?” “让你等着你就等着,怎么这么多话!”这婢女没好气的道。 杨国忠闻言,讪讪一笑,规矩的站着,但是心里却在暗骂:“臭表子,一个奴婢神气什么?真是右相府里的一条狗,都比老子这朝廷命官大!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们都踩在脚下,狠狠的蹂躏!” 杨国忠兀自想着,在心里把这婢女狠狠的羞辱了千万遍。 不知过了多久,王鉷从议事堂神气的走了出来,给杨国忠打了招呼,道:“杨御史,右相让你进去。” “多谢。”杨国忠给王鉷行了礼,走进议事堂。 来到堂里,杨国忠规矩的给李林甫行了礼,道:“禀右相,下官负责筹措的粮饷,都筹齐了。” “你怎么筹的?”李林甫淡淡问道。 杨国忠道:“一半是租庸税,另一半,我把地方的义仓、常平仓的库存,都想办法调用了,还有……” 李林甫仔细听着,见杨国忠毫无隐瞒,心里做了决定。 既然王鉷不听话,不如扶持杨钊去替他。 李林甫打断道:“你给宫中筹钱了吗?” “没有,”杨国忠摇头,疑惑道:“战事在即,还要给宫中筹钱吗?” 李林甫道:“打仗你就不吃饭了?你昨夜回来,没有先回家,而是先找了平康坊的姑娘,这次去筹粮饷,收获不小吧?” 杨国忠尴尬一笑,道:“右相的一份,下官已经给右相备好了。” “你先去把宫中的一份备好。”李林甫脸上露出了笑容,“王鉷户口色役使,做得并不好,你得努力啊!” 杨国忠连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右相提点,右相就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下官今后一定像父母一样侍奉右相。” 李林甫回之一笑,没有说话。 杨慎矜与王鉷的父亲是表兄弟,对王鉷如师如友,王鉷一开始的升迁,杨慎矜也是出了力的。 但是王鉷还是背刺了杨慎矜,亲手将杨慎矜推向死亡,数十人受到牵连。 李林甫还记得那日朝会上,李隆基问王鉷,杨慎矜是不是他的亲戚,王鉷居然否定了。 李林甫笑容越加深厚。 他清楚的知道,杨钊和王鉷是一种人,他能利用王鉷搞死杨慎矜,也能利用杨钊搞死王鉷。 ------------ 第282章 自作主张 贬谪安思顺的敕令很快到了鄯州。 李林甫给出的理由有两条。 第一条,王忠嗣阴谋扶立太子,安思顺作为其副手,事前不举报,事后不解释,肯定参与其中。 第二条,安思顺是河西副节度,战事未起,朝廷无诏,便不在河西呆着,跑到鄯州来,这是擅离职守。 安思顺接到敕令,整个人都是懵的,李琩也有些讶异。 李琩单独召见安思顺,问道:“安将军可知朝廷为何贬你?” 安思顺起身,认真道:“殿下明鉴,王忠嗣将军阴谋扶立太子一事,末将并不知情,而且末将也不相信王将军会行叛逆之事。” 李琩没想到安思顺真信了李林甫的说法,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如果站在安思顺的角度,也会信李林甫给出的理由。 毕竟阴谋扶立太子是大罪,别说贬谪,就是杀他都够用了。 李琩道:“安将军不必担心,阴谋扶立太子一事,虽然王将军已经认罪,但并没有实证,此案不会像韦坚案一样牵连太广。” 安思顺道:“若不是殿下愿意用自己的爵位和官职替王将军抵罪,平了圣人的怒火,那此事追查下来,牵连必定比韦坚案更广,明事理的河陇文武,都感谢殿下的恩情。” 安思顺这话倒也没有夸大,这事和历史上有点区别,要是李琩没有插手,让李林甫随意牵连,那河陇许多跟着王忠嗣的人,都要遭殃。 李琩听安思顺提到这里,心里也有些后怕。 那日在紫宸殿,李隆基问他是不是想收买人心,为己所用,当时隆基指的,不只是王忠嗣的人心,还包括王忠嗣手下的一票人。 当然,这里面的人,也包括哥舒翰。 但是,他正好把哥舒翰给排挤走了,这恰好说明,他无意收买王忠嗣手下的人心。 李琩沉吟片刻,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安将军不必多礼。父皇贬谪你,除了敕令上所说的原因,恐怕还有一条。” 安思顺微惊,想了想,道:“是因为末将和哥舒翰的矛盾?” “我觉得是。”李琩点头,“我偏袒你,父皇便想借此敲打敲打我,还有伱。” 安思顺怔住了。 敕令里并没有提到此事,但李琩却主动揽了下来,这是完全的推心置腹。 安思顺有些感动,抱拳道:“此事若殿下不提,末将即使想到这一层也不敢确认,殿下竟对末将如此信任。” “安将军言重了。”李琩拉住安思顺的手,“早年我便与安将军一见如故,到现在已经共事十余年,安将军久经沙场,于我亦师亦友,我有事自然不会瞒你,希望我们以后继续勠力同心,再建功业。” “殿下!”安思顺单膝下跪,虎目含泪。 安思顺是安国粟特人,虽然为大唐屡立战功,但是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不说汉人门阀,就连哥舒翰,都觉得突厥人高他们粟特人一等,他的自尊很少得到满足。 但是现在,李琩满足了他。 李琩作为最得势的高贵皇子,不仅对他毫无偏见,而且重用他、偏袒他、敬重他,在他看来,李琩就是最好的人主。 安思顺接着道:“殿下之恩,末将万死难报,自此以后,末将的命便交给殿下,固然粉身碎骨,也不改此心。” 李琩扶起安思顺,模样感动,道:“上天眷顾,让我能识得安将军,安将军且放心,我必不负你。这次虽然父皇将你贬谪,但你还是河西兵马使,只要与吐蕃战事得胜,你不仅能官复原职,还能获得更多赏赐。” 安思顺道:“末将必力战吐蕃,不胜愿领责罚。” “只要我等勠力同心,此战必胜。”李琩说着,将安思顺拉到桌边,道:“今日且不谈公事,先痛饮一番。” “听殿下的。”安思顺带了笑容,主动给李琩倒酒。 两人开怀畅饮。 …… 次日清晨。 李琩酒意未退,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感觉到脸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李琩缓缓睁眼,看到杨玉环坐在床边,满脸爱意的轻抚他的脸庞。 “娘子。”李琩迷糊的轻轻唤了一声,下意识的握住杨玉环的手。 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坐起,环顾一下四周,确定这是他鄯州的府邸,便正色道:“我不是让你去凉州吗?你来鄯州做什么?” 杨玉环站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垂头道:“臣妾知错了,臣妾想念郎君,因此自作主张,跟到了鄯州。” 李琩道:“谁把你带来的?” “是臣妾自己跟来的,郎君若要罚,就罚臣妾吧。”杨玉环模样怯懦,完全不敢看李琩,“臣妾看一眼郎君就回凉州。” 说罢,又给李琩行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开。 “谁让你走了?”李琩叫住杨玉环,起身下床,张开双手,示意杨玉环给他穿衣服。 杨玉环装作不理解,走到李琩跟前,抱住李琩,道:“郎君不怪臣妾了吗?” “是否责怪,一会儿再说,先替我穿衣吧。”李琩道。 “嗯。”杨玉环应声,找来衣服,熟练的替李琩更衣。 李琩道:“木槿也来了?” “都来了。”杨玉环回话,“三个孩子也跟了过来。” 李琩道:“你为什么自作主张?” 杨玉环道:“凉州离鄯州不算远,臣妾猜想,郎君之所以让臣妾留在凉州,是因为郎君觉得凉州比鄯州安全,相比与陇右,河西更可靠。不过臣妾到了凉州后,听闻哥舒翰辞官,因此觉得鄯州也安全了。” “还有呢?”李琩问。 杨玉环道:“凉州比鄯州富庶,郎君怕臣妾吃苦。” 杨玉环说的这两条,确实是李琩所想。 李琩暗暗感叹杨玉环对他心思的精准把握,道:“既然知道,你还来?” 杨玉环道:“任何地方,都没有跟着郎君安全,再富庶之地,没有郎君在,也十分贫瘠。” “你这伶牙俐齿。”李琩不由笑了起来,“算你会说,这次我不怪你,下不为例。” “多谢郎君。”杨玉环嫣然一笑,趁机在李琩脸上吻了一下。 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道:“刚才你只说我的想法,你迫不及待的过来,也是想看看我新纳的妾吧?” 抱歉啊,兄弟们,我报了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考试,要冲刺一下,留点时间看书,这个月只能每日单更了,30号考完,考完再双更。 ------------ 第283章 备战 “也有这个原因。”杨玉环没有否认,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李琩,“郎君不想让臣妾看吗?” “怎么会呢?”李琩拉着杨玉环的手,“你是主母,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你做主。只是这是父皇所赐,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杨玉环笑道:“郎君回京一次,圣人便给你赐一次婚,如此多回几次,便能多娶几房。” 李琩陪笑道:“若不是伱贤良淑德,娶另外几个都够我麻烦了,我怎敢多娶。” 杨玉环道:“如此说来,倒是臣妾帮郎君多娶了几个,那以后臣妾凶一点。” “你凶一个我瞧瞧。”李琩调侃道。 杨玉环做了一个鬼脸,感觉自己凶不起来,道:“罢了,就这样吧。” 李琩低头瞅了一眼杨玉环的胸,伸手摸了摸,道:“确实,已经够了。” 杨玉环对李琩的触碰有些敏感,脸色瞬间微红,道:“晚上郎君再认真量量。” 李琩道:“现在不行吗?” 杨玉环已经替李琩穿好衣服,道:“战事在即,诸将都在大堂等着,若郎君去得晚了,未免显得对他们不够重视。” “也是。”李琩搂着杨玉环吻了一口,出门去了。 片刻后,李琩来到大堂。 堂里,高仙芝、安思顺、李嗣业、高适、岑参、李承光、白孝德、来瑱、马璘、李晟等已经等候多时,至于封常清,则留在北庭守老家。 众将一同起身给李琩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请坐。”李琩招呼大家落座,道:“自石堡城丢失之后,吐蕃与大唐攻守易形,如今朝廷令我节制河陇,其意便是想夺回主动权,主动出击。关于这次战事,大家有什么建议?” 李嗣业率先道:“不如就用沿用上次殿下的打法,多线出击,围点打援,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高仙芝道:“若要多线出击,需得等到来年夏天,否则大雪封山,行军会出现更大的战前伤亡,需要的后勤,冬衣等也是成倍增长,以朝廷调拨的粮饷物资,根本支撑不住冬日行大军。” 哥舒翰辞职后,高适便兼管了陇右后勤,因此高适主动道:“朝廷这次调拨的冬衣,只够在大唐境内用,吐蕃高寒,即便是小股队伍行军,也还需增衣。” 安思顺道:“可我们能等到明天夏天,朝廷却等不起。若我们不能在今年打出一点战绩,恐怕不能向朝廷交代。” 安思顺这话,是完全站在李琩的角度说的。 李隆基现在给李琩这么大的权利,他才不会管你们什么后勤,什么时令,拿不出战绩,就是统帅不行,别有用心。 而且退一万步讲,只要能取下石堡城,牺牲两三万士兵的性命,李隆基一样可以接受。 高仙芝沉思片刻,道:“实在不行,便只能以高牺牲换战绩。” 马璘在后面听着,兀自叹了口气。 李琩注意到马璘的叹息,道:“马将军有话直说。” 马璘没想到李琩眼力这么好,愣了愣,道:“陇右和安西北庭大有不同,安西北庭殿下治理多年,将士待遇、伤亡抚恤都有保障,但陇右便很匮乏。这次朝廷向有户籍但无人的户征税,许多阵亡士兵的家属需要补税,他们都到衙门来喊冤,导致陇右军心不稳,如此情形,若是还要在没有保暖的情况下强行军,轻则士气低落,不能克敌,重则引起兵变。” 高仙芝在安西呆久了,打的都是富裕仗,没想到陇右的情况这么复杂,不过马璘说的话,他也能理解。 底下士兵见阵亡士兵家属来喊冤,就会觉得自己活着,还能免税有粮饷,但若是死了,不仅抚恤得不到,家人还要遭罪,这他妈还卖命做什么? 这时候,再逼着他们去做风险极高的事,他们不是想着逃,就是想着反。 高仙芝没有解决办法,只有等李琩发话。 李琩对这事也很头疼。 边军吃空饷、虚报战绩都是习惯性操作,而王鉷追税追到三十年前,这个窟窿他补不上,而且也不能查,因为若是要查,时间长,范围大,许多人都要牵连其中,他只能硬抗。 李琩沉吟片刻,道:“那些喊冤的士兵家属,明日我会让各级府衙做好记录,核实后如实上报,不能强让他们补税。” 会闹的孩子有奶吃,李琩打算先稳住来闹的人,让陇右将士看到他来之后的改变,稳定住军心。 在坐的都是武将,见李琩体恤下情,同声道:“殿下仁德,是河陇将士之福。” 李琩心里叹息,脸上带笑,扫视了一眼众将,道:“照你们的说法,冬天行军几乎没有可能,我们这么想,吐蕃也会这么觉得,因此我想打一个出其不意,就在冬日奇袭。” 高适担忧道:“石堡城被来回争夺,防备必然不会松懈,即使吐蕃没料到殿下会强袭,也只是支援不及时,若是一两日之内拿不下,吐蕃大量援军也必然会赶到。石堡城险峻非常,想在一两日之内攻下十分艰难。” 李琩上次打石堡,是由他带着岑参打,包括高适在内的许多将士并不知情,因此高适有这个担心,也在清理之中。 但李琩有足够的信心。 李琩接管北庭以后,第一时间把岑参调到天山军当军使,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天山军是离鄯善最近的军镇,他能让岑参加大对鄯善硝石的开采,以满足造炸药的材料需求。 再次积累这么久的炸药,又加了革新,打石堡城足够了。 因此李琩没有回高适的话,而是转问岑参,道:“奇袭到石堡城下,一天时间,岑将军能取下石堡城吗?” 岑参道:“若无敌援干扰,足够了。” 不知情的人闻言都是一怔,他们不知道岑参哪里来的自信,不过想起上次打石堡城岑参就在李琩身边,猜想岑参学到了什么特别的战术,因此也没有提出质疑。 李琩道:“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用六千精骑阻敌援,两千精骑和八千步兵强攻石堡城。” 高适道:“最好增保暖衣被三万套,这样才能让士兵到石堡城下有充足的战斗力。” “这个我来想办法。”李琩站起身,严肃道:“众将听令!” “在!”众将军一同起身。 李琩道:“高仙芝为阻敌援大将军,来瑱、马璘、李晟为裨将,领骑兵六千,阻击敌援。” 高仙芝四人同声道:“领命!” 李琩道:“李嗣业领两千骑为前锋,岑参、李承光、白孝德随我领六千步兵,听我命令强攻石堡城。” “领命!”李嗣业几人道。 李琩道:“高适调度后方后勤,安思顺领虞侯军,同时通令河西各军,把守好各个关隘,若是放进来一个敌军,军法从事!” “领命!”高适和安思顺道。 李琩道:“给大家十天时间准备,十天后,我把冬衣冬被送到,诸位随我直取石堡城。” “是!”众将同声应道。 ------------ 第284章 做主 何府。 雅致的房间雕梁画栋,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毯,四周陈设着珍贵的名器,中间温暖的炭火摇曳着火光,桌上的龙涎香散发着氤氲的香气。 何锦坐在桌边,专心致志的算账。 何妥突然推门走了进来,道:“今日杜氏托媒人过来说亲,你应不应?” “不应。”何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何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谁家姑娘二十还未出嫁?杜氏是河陇大族,在河西陇右都有产业,他家那阿郎你也见过,人不错。” 何锦抬头望了一眼何妥,道:“阿爷是觉得何氏养不起女儿了吗?” 何妥无奈一笑,道:“何氏大半产业都是伱在经营,你放心,即便你嫁过去,我也不会收回你的经营权。” “那寿王殿下呢?”何锦合上账本,“何氏走到今天,能成为丝绸之路的第一大族,在关中、剑南遍布商铺,都是寿王殿下在后面支持,若是我把产业带到其他家族,寿王殿下会怎么做?” 何妥道:“寿王殿下深明大义,应该可以谈,实在不行,把利润多分他两成。” 何锦摇摇头,道:“阿爷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寿王殿下一手把何氏扶持大,要的不仅仅是钱,他还要利用我们控制丝绸之路的商业。如果因为我的出嫁,分了何氏的话语权,那他很可能毫不犹豫的抛弃我们。” “可我给过你机会了。”何妥带了些情绪,“所有与寿王殿下的合作,我都让你出面,难道你真觉得是我自己应付不来才让你去?寿王殿下认识你后,都纳了两房妾了,你们也没修成正果,我看你这模样,似乎是想出家修道。” 何锦一开始确实只是想着赚钱,可随着与李琩接触多了,想法发生了转变,特别是她看到李琩纳韦娴懿后,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酸楚。 可她毕竟是女孩子,于情感之事比较矜持,加之又聪慧美貌,性子带些傲,因此一直将情感深埋于心。 现在听到何妥的埋怨,不由的觉得有些委屈,反驳道:“寿王殿下既没来说过亲,也没有对我表露过任何情意,我还能怎么做?” 何妥闻言哈哈一笑,道:“你总算说了实话,既然你对寿王殿下有意,我便去和他说亲,他若是愿意,则皆大欢喜,若是不愿意,你也别误了自己。该做的我们做了,到时候你若分走何氏在丝绸之路的话语权,他也该没什么怨言。” 何锦没想到父亲前面是在诈她的真话,一瞬间羞红了脸,道:“阿爷想去便去,只是到时候别怪女儿不争气,丢了你的脸面。” “脸面哪有你的终生大事重要。”何妥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我现在就去找寿王殿下。” “不必这么急。”何锦叫住何妥,“陇右军镇的粮饷物资向来是个难题,寿王殿下如今节制陇右,准备主动进攻吐蕃,这几日,他必会叫人来传你。” 何妥一怔,思索片刻,回身坐下,道:“别的人做官,是为了捞钱,寿王殿下怎么老想着往里面贴钱。” “若从大义的角度,是为了家国天下。若是,”何锦顿了顿,压低声音,“若是从利益的角度,就像我们行商一样,前期总要先投入,后期才能有收益。” “也是。”何妥点点头,“那我就信你一回,三天之内,若是寿王殿下没有传我,我便……” 何妥话没说完,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仆人的声音响起:“阿郎,寿王殿下派人来找您。” 何妥闻言,震惊的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才回道:“我马上就去。” 说罢,起身出门去了。 出去不一会儿,便火急火燎的快步返回,对何锦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寿王殿下派人传我去见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换做平时,何锦想都不想就会跟去,可是今天,她知道父亲还要谈她的亲事,她跟着去得多尴尬,而且要是李琩当面拒绝了,那她如何自处? 不过,有些事摆上桌面后,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李琩真的拒绝了,她以后可能就没什么机会再见李琩。 这甚至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何锦犹豫了半晌,道:“女儿随阿爷一起去吧。” 何妥知道女儿的心思,柔声道:“放心,阿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谈完正事你先回来,后面的事交给阿爷。” “嗯。”何锦点点头。 …… 李琩府。 李琩和杨玉环坐于上首,何妥和何锦坐于左侧。 李琩客气道:“我想把我在何氏的财产拿一些出来,正想找何锦商量,但没想到何老也在陇右,便把何老叫了过来,没打扰到何老吧?” 何妥望了一眼杨玉环,回道:“殿下太客气啦,殿下但有吩咐,尽请直言,小民无论怎样也给您办到。” 李琩道:“我需要三万套冬衣,三万套冬被,以及配套的营帐保暖物品,十天之内,你能筹集到吗?” “一天就行。”何妥恭敬回复,“明日殿下就能让人去取。” 李琩闻言有些惊讶。 虽然何氏家大业大,但是这么多东西,如果不是事先准备好,怎么可能一下备齐。 李琩想起何妥刚才看了一眼杨玉环,明白了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点明,只道:“如此有劳何老。” “都是小民应该做的。”何妥回了李琩,然后给何锦递了个眼色,示意何锦先出门。 何锦看到父亲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 来之前,何锦有想过自己如何狼狈的逃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进门之后,突然很想亲眼看看李琩对她的态度究竟如何。 何妥见何锦无动于衷,有些疑惑,不过事到这一步,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他站起身来,给李琩行了一礼,恭敬道:“殿下,小民还有一事要禀。” 李琩道:“何老请讲。” 何妥道:“小民是商贾之家,原本配不上殿下,可何锦对殿下一片真心,她自愿嫁给殿下为妾,殿下若是不弃,便请纳了她吧。” 李琩闻言一惊,转眼看向何锦。 何锦红透了脸,但是一双眼睛,却直直的看着李琩,即使对上李琩的眼神,也毫不躲闪。 李琩愣神间,一旁的杨玉环道:“这事我替殿下做主,殿下同意了。” ------------ 第285 同眠 杨玉环此话一出,李琩和何锦都神色惊讶,一同望向杨玉环。 杨玉环起身站到李琩身旁,将手搭在李琩的肩上,接着道:“虽然是纳妾,但也应当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赢了与吐蕃第一仗后,便可把此事上奏圣人,以获得圣人的准许,母妃那里,臣妾先去书信,殿下以为如何?” 李琩要是没纳过妾,可能还会拒绝,但是口子已经打开,就不会再从情感的角度的考虑,而是更多的从利益出发。 因此李琩没有拒绝,道:“都听娘子的。” 何妥闻言大喜,忙道:“谢殿下,多谢王妃成全。” 后面的何锦没想到这事居然可以这么轻松,她不仅能如愿嫁给李琩,还能获得超出规格的礼仪。 不过,她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她没看出李琩对她的情感到底如何。 何锦正愣神间,杨玉环走到她的跟前,她连忙起身。 杨玉环拉着何锦的手,道:“妹妹,虽然你还没过门,但在我心里,我们已经是一家人,盼我们以后能继续同心同德,辅助郎君。” 何锦道:“小妹必定一心追随殿下,还有王妃。” 杨玉环微微一笑,又与何锦聊了几句。 叙了些家常,何妥和何锦一同离开。 待两人出门,李琩对杨玉环道:“何妥主动来提亲事,是你背后指点的吗?” “臣妾只是问了一下何妥,何锦对郎君到底有没有情意。”杨玉环望着李琩,“郎君或许觉得臣妾这么做,是出于我们与何氏的利益纠葛,当然臣妾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臣妾考虑得更多的,是何锦这些年有机会便跟着郎君东奔西走,至今未嫁,可见她对郎君的情意之深,郎君应该给她个名份。” 李琩对杨玉环这话持怀疑态度,不过无论怎样,杨玉环都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因此他也不深究,回之一笑,道:“辛苦你了。” 杨玉环起身,规矩的站着,道:“郎君不怪臣妾自作主张就好。” 李琩知道杨玉环为什么这么说,问道:“让何妥提前准备好冬衣冬被,也是伱的意思吧?” “是。”杨玉环点头。 李琩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些东西?” 杨玉环道:“陇右的物资向来匮乏,上次郎君便向何氏取了绢帛当粮饷,所以臣妾便想未雨绸缪,让和妥先备着。不过郎君请放心,臣妾让何妥备的时候,特地交代过,这些物资是臣妾用来赏给杨氏一族的,并让他务必保密。” 杨玉环之所以瞒着何妥,并让他保密,有两个原因。 第一,若是大规模的军队物资调动走漏消息,容易让敌人预料到后续军事行动。 第二,她不确定李琩会不会把这批物资上报朝廷,毕竟以私财养军队,很容易引起朝廷忌惮。 同时,这也是李琩为什么要把何氏扶持成丝绸之路第一商贾的原因之一。 李琩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钱,完全可以多扶持几个大族,还可以让他们相互制衡,之所以只扶持一个,便是因为只有商贾足够大,才有能力在短时间筹集足够的物资,并且做到保密又不被人怀疑。 李琩沉吟片刻,笑道:“即使你不是王妃,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后勤官员,我还是离不开你。” 杨玉环道:“郎君不责怪臣妾吗?” “我怪你做什么,你又不会害我。”李琩把杨玉环拉到自己腿上,抱着杨玉环,轻声道:“即使你谋害我,我也认了。” 杨玉环嫣然一笑,靠在李琩的胸膛,道:“郎君还有很多问题没问,比如为什么事先不和你商量,为什么……” 李琩吻了杨玉环一下,打断了杨玉环的话,道:“我问一,是让你明白,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不问太多,是相信你。光阴易逝,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怎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必要的解释上面?” 杨玉环闻言,心中颇为感动,甜甜笑道:“那我们应该把时间用在哪里呢?” “当然是更有意义的事,比如,”李琩轻抚杨玉环的身体,“欣赏欣赏你的乐舞。” 杨玉环笑道:“原来是这个呀。” 李琩道:“那你以为是什么?” 杨玉环含笑摇头,道:“郎君这一去,不知道何时能归,其他几位妹妹也都在盼着你,你去之前,也要安抚好她们。” 李琩点头,正欲说话,张木槿敲门走了进来,恭敬道:“殿下,该用膳了。” “好。”李琩应声,与大家一起上桌。 桌上,韦娴懿打量了自己的三位“前辈”一圈,心中暗自掂量。 在她看来,杨玉环容貌、才情冠绝,又是李琩最好的贤内助,张木槿和阿绮丝也有倾城之色,而且一个医术精湛,一个纵横沙场,都各有特点,相比之下,她就显得特色不足。 于是,她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愁绪不自觉的爬上眉头。 李琩注意到韦娴懿的神情,问道:“娴懿,你不舒服吗?” “回殿下,妾身没有不舒服。”韦娴懿回道。 张木槿就坐在韦娴懿旁边,伸手在韦娴懿手腕间搭了搭,道:“神色忧虑,食欲不振,无其他症状,很可能是心气郁结所致。” 李琩道:“你不习惯这边镇的生活?” “没,没有。”韦娴懿连忙回复,想了想,感叹道:“真希望我们可以永远一起同桌用膳。” 她这么说,是觉得等时间一长,李琩大概率会完全冷落她,到时候她想见李琩一面都难。 李琩道:“我们之前一直都是同桌吃饭,只要王妃不改规矩,以后也可以。” 杨玉环笑道:“我听妹妹们的意见。” 阿绮丝一向比较爽朗直白,道:“如果是我的意见,不要说同桌吃饭,大家同床共枕也可以。” 阿绮丝此话一出,其他三个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看向李琩。 李琩对上几人的眼神,笑道:“那试试?” 阿绮丝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李琩起身,将阿绮丝抱起来,送到床上,道:“老实呆着,要是敢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呆着就呆着!”阿绮丝大胆道。 李琩也不多说,回身将另外三个顺序抱到床上。 韦娴懿规矩的躺着,张木槿最矜持,一到床上便捂着被子,阿绮丝见了,故意把张木槿的被子扯掉,然后张木槿下意识的躲到杨玉环身后,紧紧抱着杨玉环。 李琩看着几人的模样,哈哈一笑,拉上了帘帐。 ------------ 第286章 毫无悬念 大雪纷飞,万里苍穹一片雪白。 连绵群山之中,李琩亲自领军,冒着刺骨的严寒向石堡城奔袭而去。 凌晨时分,大军行进到石堡城下。 到了城下,李琩兵分三路,一路由李嗣业带领骑兵,阻击定戎诚的援军,另一路由白孝德和李承光带领,从石堡城西北小路佯攻,吸引石堡城敌军的注意力。 另一路,则由他亲自指挥,张光晟、岑参为副手,在石堡城下修筑简易工事。 李琩带的这些兵,大部分都参与了上次攻打石堡城的战事,加之又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因此个个有条不紊。 而吐蕃那边,因为上次守石堡城的将士全军覆没,因此石堡城的吐蕃兵,完全不太清楚李琩具体要怎么打。 不过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警惕性依旧很高,第一时间点燃了烽火狼烟,并且擂鼓报信。 石堡城附近的吐蕃驻军看见消息,即刻召集士兵支援。 除了定戎城外,离石堡城最近的吐蕃军便是莫离城驻军,其次是莫门城驻军。 吐蕃在这两座城里的驻军类似于大唐的守捉,其中莫离驻军有兵四千,马五百,莫门驻军有兵三千,马四百。 两城的步骑先后倾巢而出,雪夜驰援。 但刚行到一半,便遇到了唐军的埋伏。 高仙芝和来瑱领三千骑,埋伏在莫离城外,待吐蕃莫离军一出,便杀将出来。 来瑱一马当先,冲入吐蕃阵中,来回冲杀,不多久,吐蕃莫骑兵便被冲散,来瑱领军继续出击,迎头撞上了吐蕃的重步兵。 吐蕃的重步兵是精锐中的精锐,属于贵族亲兵,按理说不会出现在这里,但赤德祖赞自从知道李琩领河陇后,加强了石堡城防御,特地征调重步兵固卫石堡城。 只见吐蕃的重步兵,个个身披叶子甲,全身只露出眼睛在外面,能身重数箭而不倒,普通唐军的横刀长矛不能破甲。 但这次李琩调给高仙芝和来瑱的,也是大唐的精锐骑兵,其中还有重骑。 重骑兵在南北朝时比较盛行,那时无论是少数民族政权,还是衣冠南渡的汉人,都有精锐重骑。 但到了大唐,重骑反而不显,究其原因,是因为重骑的投资大,收益小,加之大唐复杂的地形,来去如风的邻居,快速机动的轻骑反而更好用,投资重骑,不如投资重步。 不过在特定的环境下,重骑也有大用,比如现在。 只见吐蕃莫离重步兵列阵,挡住了来瑱领的轻骑的第一波冲击,但紧接着,高仙芝便带着重骑赶到,重骑士兵们所用兵器,也不是刀枪,而是重棒。 高仙芝身先士卒,驾马冲向吐蕃重骑,抡起大棒,给碰到的第一个吐蕃兵当头一棒,这吐蕃兵头盔下的脑袋顿时碎裂,应声倒地。 后面的重骑紧随而至,瞬间冲垮了吐蕃前军的“铁疙瘩”。 来瑱见状,不甘落后,以轻骑冲入吐蕃阵中,用银枪生生捅破了吐蕃重骑的叶子甲,连杀十数人,直到长枪断裂,又换长刀。 吐蕃莫离主将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连忙撤兵,来瑱一路紧追,一直将吐蕃残部追到莫离城中才做罢返回。 回到刚才的战场,来瑱对高仙芝道:“若再有三千兵,末将今夜便能取下莫离城。” 战事得胜,高仙芝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殿下只让我们阻援,没让我们攻城,来将军可知道为何?” 来瑱道:“请副帅指教。” 高仙芝道:“只要取下石堡城,取莫离城便不是难事,攻城略地固然痛快,但是总免不了牺牲。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殿下爱惜将士性命,能以伐谋伐交,便不会攻城。” “原来如此。”来瑱恍然大悟,恭敬道:“末将受教。” “我也是跟着殿下久了,才有此领悟。”高仙芝谦虚一句,转道:“来将军勇不可当,假以时日,必是大唐擎天之将。” 来瑱道:“副帅过誉了,末将只希望以后都能跟着副帅,追随殿下。” 高仙芝微微一笑,拍了拍来瑱的肩膀。 另一边,马璘和李晟领三千骑,阻击吐蕃莫门军。 莫门军的反应比莫离军迟钝,马璘和来瑱等了半日,都没见到人。 马璘不由吐槽道:“他们再不来,殿下石堡城都拿下了。” 李晟没有参与李琩上次打石堡城,觉得就算李琩用兵如神,也很难在一日之内取下石堡城,不由道:“军使对殿下如此信任?” 马璘年轻气盛,又比较纯粹,因此对李晟的怀疑难以理解,道:“你没跟过殿下,但你跟过王节帅,现在就算王节帅在这里,他也会信殿下。” 马璘说的王节帅,便是王忠嗣,虽然现在王忠嗣已经不是节帅,但马璘重义,又佩服王忠嗣,因此对王忠嗣保留了原来的称呼。 李晟正欲说话,忽然听到微小的爆炸声,李晟有些疑惑,四处张望,然后就看到石堡城上火光冲天。 李晟不由大惊,道:“这是在冬日使用火攻?” “看来殿下准备十分充分啊!”马璘感慨道。 这时,吐蕃莫门军自雪地疾驰而来,马璘闻声,神色大喜,即刻握紧长枪,严阵以待。 等吐蕃莫门军靠进,马璘领军杀出,片刻间便将吐蕃莫门军杀得丢盔弃甲,大败而逃。 没有援军的支援,石堡城毫无悬念的再次被李琩取下,石堡城两千吐蕃守军全军覆没。 李琩当夜带领将士打扫战场,在石堡城下驻军防守,直到次日,待石堡城火势熄灭,才在石堡城上重新修筑工事,同时命令陇右军前移,构筑防线。 又一日后,吐蕃大批援军驰援到石堡下,但石堡城已被李琩取下,加之陇右大军前移,形成了掎角之势,吐蕃的援军匆忙赶来,不具备攻克坚城的能力,只能无功而回,暂时退到莫离城休整,同时将消息传回吐蕃。 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和李隆基基本同时收到战报,两边都举国哗然,只是一边带着兴奋,一边是带着愤恨。 ------------ 第287章 各有部署 吐蕃,逻些城。 大昭寺里金碧辉煌,佛像庄严,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站在佛像面前,手里拿着念珠,念念有词。 恩兰·达扎路恭站在殿外,看着里面虔诚的赤德祖赞,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赤德祖赞念佛完毕,把恩兰·达扎路恭招进殿里。 赤德祖赞道:“之前金城公主病逝,许多大臣都说,这是金城公主召来佛教僧人所得的报应,并且把丢石堡城的罪过,一并算在金城公主身上,我拗不过他们,把金城公主请来的僧人全部赶向西方。可是现在,石堡城又丢了,他们又该把罪推到谁的身上呢?” 恩兰·达扎路恭知道赤德祖赞之所以这么说,是想搞一波大清洗,但恩兰·达扎路恭觉得,如今唐军在李琩的带领下十分强势,现在并不适合搞大清洗,因此道:“回赞普,石堡城丢失,主要是大唐寿王太过狡诈,出其不意突袭所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调兵防御,以防止唐军进一步蚕食吐蕃土地。” 赤德祖赞道:“你觉得唐军还会进一步侵占吐蕃?” 恩兰·达扎路恭道:“大唐寿王节制四镇,大有吞并吐蕃之志,打石堡城只是开端。” “那你觉得我们应当怎么办?”赤德祖赞道。 恩兰·达扎路恭道:“末将有四步。” “哪四步?”赤德祖赞问。 恩兰·达扎路恭道:“第一步,增兵大非川和莫环川。虽然石堡城丢失,但是大非川和莫环川地势险峻,唐军想要越过这两地,也没有那么简单,若我们能提早设防,必能阻敌于此,甚至大败唐军。当年唐将薛仁贵,便是折戟大非川。” 恩兰·达扎路恭这一步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言外之意,便是默认吐蕃转攻为守,放弃夺回石堡城,只在大非川和磨环川以逸待劳。 这对有雄心壮志的赤德祖赞来说,无疑是一种刺痛。 但赤德祖赞并没有发火,他强压着情绪,平静道:“第二步呢?” “第二步,便是求和。”恩兰·达扎路恭偷偷望了赤德祖赞一眼,斟酌词句,道:“寿王节制四镇,位高权重,若是能求和避其锋芒,用不了多久,唐皇便会撤了他。到时候,我们只需静待时机,便可再次夺回石堡城。” “第三步呢?”赤德祖赞道。 “合纵连横。”恩兰·达扎路恭思索着,“大唐如此强横,周边的国家必定心生忌惮,这时我们应当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盟友,比如南诏,回纥,葛逻禄,突骑施,以及西域诸国。” 赤德祖赞听到这儿,终于正视了恩兰·达扎路恭,道:“第四步呢?” “加大对吐谷浑等部落的监视和控制。”恩兰·达扎路恭神色忧虑,“大唐这次取下石堡城,吐谷浑等部落难免惧唐威而离吐蕃,他们很可能生乱叛变。” 赤德祖赞沉吟片刻,道:“你这是谋国之言,明日朝会,伱把这番言论当着众人讲明。另外挲悉笼还缺个老师,你以后便做他的老师吧。” 挲悉笼便是以后的赤松德赞。 恩兰·达扎路恭非常高兴,道:“末将领命。” …… 长安,兴庆宫。 李隆基收到战报,当即要举行盛宴庆祝。 李林甫进言道:“禀圣人,寿王殿下一战功成,夺回石堡城,是否要让寿王殿下回京,圣人亲自嘉奖,宴席也等寿王殿下回京再办。” 李林甫这话听着像好话,但实际上,是在暗示李隆基及时把李琩的权利收回来。 “暂时不必。”李隆基当即拒绝了李林甫的建议,道:“石堡城虽然夺回,但是吐蕃军事力量并未消减多少,若此时让十八郎回京,吐蕃极有可能卷土重来,亲自为十八郎庆功不急于这一时,先等他修筑防线,戍卫石堡城万无一失,再让他回京。” “喏。”李林甫也不再多劝,当即按李隆基的意思准备盛宴。 李隆基与高力士一起向武惠妃的宫殿走去。 路上,李隆基道:“力士,说起来你的名字还是则天皇后所赐,按理说,比起太子你应该更亲近十八郎,怎么当时举荐东宫之主时,你推太子,而不是十八郎。” “奴婢自景龙年间便追随圣人,奴婢唯一亲近的,只有圣人。只是……”高力士顿住了。 李隆基道:“只是什么?” 高力士道:“只是近来奴婢的风疾越来越严重,恐怕伺候不好圣人,还请圣人准许奴婢还乡。” “你想回潘州吗?”李隆基停住脚步,望着高力士,“右相独掌朝政,你便以退为进,劝谏朕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如今又提还乡,是否有什么话要说?” “奴婢该死,奴婢绝无半分胁君之意。”高力士连忙行礼请罪。 李隆基道:“朕也没怪你,还乡的事你不必再提,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喏。”高力士恭敬回复,“如今朝廷内有右相,外有寿王,右相与寿王自然才能卓越,公忠体国,但毕竟利器在手,杀心自起,我们是否应该提早预防。” 李隆基道:“具体如何预防?” 高力士道:“这奴婢便没主意了。” 李隆基想了想,道:“王鉷做事得体,颇有才识,朕想升他做户部尚书,另外田仁琬在河东呆得够久了,又曾在十八郎之前做过安西节度使,便把他调到河陇,担任河陇粮草转运使吧。” 李隆基这样安排,是想升王鉷牵制李林甫,让田仁琬掌握河陇粮草,牵制李琩。 不过让田仁琬过来牵制李琩,也不是李隆基一时兴起,而是安禄山的举荐。 目前大唐军力最强的两个地方,是西北和东北,因此李隆基有让西北军和东北军相互调动、彼此制衡的习惯,之前李隆基让夫蒙灵察去东北,也是这个原因。 而安禄山抓住李隆基这个习惯,推荐现任河东节度使来牵制李琩,自己好有机会节制河东。 高力士道:“若把田仁琬调到河陇,那河东那边该由谁节制好?” “你觉得呢?”李隆基反问。 高力士想了想,道:“韩休琳可任。” “好,那便依你所言,你放出风去,让别人举荐。”李隆基虽然定下了人选,但还是走了一招“政不由己出”的套路。 “喏。”高力士领命。 李隆基道:“十八郎奏书所请,朕是否应当准奏?” ------------ 第288章 驳回 李琩所奏请的事,除了和何锦的婚事,另外还有三件。 第一件,为将士们请功。 第二件,在石堡城重新设立一个军。 在石堡城重新设军,并不是李琩突发奇想,或者别有用心,主要是为了战事需要。 开元十七年,信安郡王李祎攻下石堡城后,便在石堡城设立了振武军,后来石堡城陷落,振武军编制便被打没了,历史上,直到哥舒翰重新攻克石堡城,又在石堡城设立神武军。 李琩只是走历史上别人走过的路。 第三件,是关于接下来和吐蕃战事的作战方略。 这其中,李琩特地阐述了三点,分别是缓进、远交近攻和挑起吐蕃其他部落的矛盾。 高力士想了想,道:“赐婚,赏功和设军三事,奴婢以为可以同意,至于作战方略一事,最好能交于右相领朝廷各部商议。” 李隆基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十八郎的作战方略不妥?” 高力士道:“奴婢不通军事,不知道寿王殿下的作战方略是否妥当,不过奴婢知道,再好的方略,也需要有人去执行,若是右相和朝廷各部有意见,导致寿王殿下的方略执行不力,则必生祸端。” 高力士所担心的,其实是李隆基权衡的代价。 李隆基要让李林甫和李琩相互制衡,则必生矛盾,矛盾一起,难免离心。 李隆基点点头,道:“那便依你所言,赐婚、赏功和设军三事照准,作战方略发到各部,由右相带各部商议。” “喏。”高力士领命。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武惠妃的宫殿。 这次,李隆基没有再试探武惠妃,只是和武惠妃一起聊了家常。 …… 鄯州。 朝廷的敕令送到了李琩手里,李隆基如和高力士商讨的一般,准了他前三个奏请,而第四个作战方略,则驳了回来。 另外哥舒翰也跟着敕令一起到了鄯州。 李琩的作战方略,首先是缓进。 李琩想缓进,有三个原因。 首先是大非川和莫环川地势险恶,又是吐蕃长时间控制的土地,唐军陌生,吐蕃熟悉,如果贸然进军,容易遭到埋伏,甚至围剿。 其次是后勤补给,唐军最重要的后勤基地,是兰州、凉州。其次才是鄯州,从凉州和兰州补给后勤到大非川和莫环川,补给线长,且难度大,很容易被吐蕃截断。而吐蕃的后勤基地,是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城池,补给线短,且难度低。 最后是海拔和气候问题,吐蕃海拔高,气候寒冷,唐军士兵既要应付高原反应,又要应对气候问题,唐军最好打吐蕃的时间,是夏天,最好能夏天攻,冬天守,缓缓推进。 李琩有李琩的理由,李林甫也有他反驳的道理。 李林甫觉得,李琩明明可以高歌猛进,但却选择缓进,明显是想养寇自重,而且要维持长时间的前线作战状态,需要极大的物资消耗,李琩这是要把大唐都绑在他的战车上。 李琩作战方略第二条,是远交近攻。 所谓远交近攻,便是联合西域诸国、大食、回纥、南诏,甚至再南边的印度,对吐蕃形成合围之势,一步步消耗蚕食吐蕃。 对此,李林甫也做出了反驳。 李林甫认为李琩这样做,第一是拖延时间,推脱责任,毕竟想要联合这么多势力,耗时长,难度大。第二是养大其他势力,给自己建立新的对手。 至于作战方略第三条挑拨吐蕃内部矛盾,李林甫则认为很难办到,依旧是李琩养寇自重的把戏。 李隆基认真思索了李林甫的建议,觉得李林甫说得很有道理,如今天险石堡城已经拿下,唐军正应该横扫吐蕃。 于是他召集群臣,让众臣推荐能快速推进战线的将军。 李亨连忙推荐了哥舒翰。 哥舒翰原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觉得这次如果再不出面,以后还有战事,就没人推荐他了,他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他领了命,打算先打点战绩出来再说。 李琩拿着敕令,看着哥舒翰,只觉得一阵头大。 纵观历史上哥舒翰的成败史,他成名于石堡城,身败于潼关。 王忠嗣不打石堡城,他打了,高仙芝和封常清要死守潼关,他出关了,他的一生,像是在夹缝中下注。 哥舒翰见李琩神色不太对劲,陪笑道:“殿下让末将身体恢复之后,便来投效,末将这是遵殿下之令。” 李琩无奈一笑,道:“朝廷让哥舒副使什么时候进军?” 哥舒翰道:“回殿下,在春初。” “这么早?”李琩怔了怔,召来陇右各将,问他们的想法。 众将先是沉默,然后王思礼站了起来,道:“苟利国家,何惧生死!朝廷既然让我们春初进军,末将便领命而行。” 接着便是高秀岩,张守瑜等哥舒翰的心腹部将表态要打。 这些人说完,中间势力的管崇嗣也站了起来,道:“军队之所以战无不胜,关键在于上下一心,既然朝廷已经定下政策,末将便只能执行。” 管崇嗣一带头,其他中间势力的火拔归仁、苏法鼎、李武定等都纷纷跟上。 一时间,只有李琩带来的安西部将,以及高适、马璘和李晟没有表态。 李琩有点明白了,原本跟着哥舒翰的人,想和哥舒翰一起搏一搏,而中间势力的,则想着建功立业。 李琩的大局出发和战略定力,在他们看来,是阻挡他们建功立业的绊脚石,这时候他要是再坚持缓进,那就不仅是抗上,还是压下。 李琩默默叹了口气,剧烈咳嗽起来,张光晟立刻上前,给李琩顺气。 李琩道:“近日我这身体越发不适,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你们商量着办吧。” 说罢,起身离开了议事堂。 张光晟跟着走了出来,高仙芝、岑参、李嗣业、来瑱等安西将领也一道同出,最后安思顺也跟了出来。 高适、马璘和李晟也想走,但他们毕竟是陇右的将领,想了想,还是选择留下。 来瑱一出议事堂,便狠狠踹了一脚大门前的狮子,骂道:“操!” 李琩闻言,不由看了一眼来瑱。 来瑱出身将门世家,但是有很严重的边军习气,历史上他数次抗过李亨的命。 高仙芝也听到了来瑱的话,笑道:“来将军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来瑱道:“上次殿下夺回石堡城便被召回,这次倒是没召回,但却派了哥舒翰过来接手,这也罢了,关键殿下与我们定下的方略明明最优,可朝廷为什么偏偏不用?” 高仙芝道:“可能是石堡城天险已破,我们又赢得太多,朝廷以为吐蕃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碰就碎。” ------------ 第289章 放长线 李琩没有接高仙芝和来瑱的话,转对安思顺道:“哥舒翰若有需要河西协助的地方,安将军尽力去办,以免落了口实,我能做的,也只有尽量配合他。” “是。”安思顺领命,接着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听到安思顺这话,高仙芝等人都望向李琩,静等李琩的命令。 李琩扫视众人一眼,道:“暂时没有,诸位回去各守本职吧。” 众人面面相觑,同声领命,道:“是!” 李琩回到府邸。 府中,杨玉环正在命人筹备送往何府的聘礼,见到李琩惆然若失,便走上前来,挽住李琩的手,笑道:“哪有纳妾还不高兴的?” 李琩回之一笑,叹了口气。 李琩惆怅,并不是因为纳妾与否,而是在担忧陇右将士的性命。 春季进攻,准备时间仓促,大非川冰雪未化,吐蕃完全占据了天时地利,这种情况下,大概率要输。 但他能怎么办呢? 李隆基让哥舒翰领陇右副节度、兵马使,担任前线主帅,田仁琬任粮草转运使管理后勤,陇右将士又立功心切,他无能为力。 杨玉环以为李琩是因为失去陇右权利而不高兴,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郎君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这就足够了,大不了我们再回安西便是。其实龟兹也挺好的,臣妾在那里反而感觉自由自在。” “暂时是回不去了。”李琩摇头。 杨玉环疑惑道:“这是为何?” 李琩预料哥舒翰大概率失败,哥舒翰一败,就能证明他的策略是对的,到时候李隆基只能相信他。 而且哥舒翰的失败,会削弱陇右军的实力,那时又要更多时间重新整军练兵。 因此他将会在陇右呆很久。 单从利益的角度讲,这事对他是有利的,只是代价是无数鲜活的生命。 李琩沉思片刻,觉得没必要把这么残忍的利益告诉杨玉环,因此摇摇头,笑道:“因为我在哪儿,你就要在哪儿。” “一言为定。”杨玉环嫣然一笑。 …… 冬去春来。 李琩在这个冬天与何锦完成了婚礼,哥舒翰则忙里忙外的筹备着与吐蕃的战事,然后在春初,开拔五万大军,挺进大非川。 战事初期,还算比较顺利,哥舒翰领军轻破莫离、莫门、树敦三城,然后北进,准备翻越大非岭,取下青海湖周边的城池。 此时虽然时令已经是春天,但高原上依旧寒风刺骨,同时超过三千五百米的海拔,让不少唐军起了高原反应。 唐军主帐内。 王思礼将士兵冻死及重病(因高原反应)的情况汇报给哥舒翰。 底下的马璘听罢,进言道:“节帅,我军战力已经折了三成,粮草乏力,不如先罢兵回去。吐蕃逐水草而居,待夏秋水草茂盛,我们再进军不迟。” 哥舒翰道:“敌军的粮草必然屯于青海湖周边城池,只要我们取下青海湖周边城池,便能补充粮草,现在胜利近在咫尺,如何能放?” “节帅言之有理。”高秀岩附和,“自鄯州入吐蕃最难攻克的三座城,第一当属石堡城,第二是树敦城,第三才是青海湖边的伏俟城。如今石堡城和树敦城已经取下,伏俟城又何足挂齿,末将愿意先锋,将伏俟城献于节帅。” “很好。”哥舒翰满意的点头,“既然如此,便以高将军为前军将军,马璘、火拔归仁为副将,领兵两万,直取伏俟城。张守瑜为后军将军,管崇嗣,苏法鼎为副将,领兵一万,抵挡积石山的敌援,其余人等,随本帅坐镇中军,随时听调。” “是。”众将领命。 另一边,吐蕃军中主帐里。 恩兰·达扎路恭坐在帅椅上,尚绮心儿贝拉和韦论莽支拉略坐于下首。 尚绮心儿贝拉和韦论莽支拉略对年轻的恩兰·达扎路恭完全看不上眼,因此趁着前方战事失利,大肆发泄着不满。 尚绮心儿贝拉道:“赞普调大军前来支援,若是死守树敦城,唐军三月也不见得能取下,但大帅却弃守树敦城,让唐军长驱直入。” 韦论莽支拉略跟着道:“若大帅您不敢战,末将愿意死守。” 恩兰·达扎路恭也不生气,笑问道:“二位将军觉得,我们可以守树敦城三月,那么三个月后呢?” 尚绮心儿贝拉道:“能守一月是一月,难道因为守不住就拱手相让?” “攻城略地,固然是猛将心之所向,但有时候也不必太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恩兰·达扎路恭站起身,“我这一计请君入瓮,本来是为寿王而设,但没想到寿王不来,却来了个哥舒翰。” 韦论莽支拉略道:“请君入瓮若做不好,便是引狼入室。” 恩兰·达扎路恭一笑,道:“这些年,我自南诏、剑南、河陇之间游走,确认了一个现象,我们吐蕃人夏天到中原,容易生病,而唐人冬天到吐蕃,也容易生病。因此有时候最好的防线,不一定是城堡,而是时令。” 恩兰·达扎路恭只是基于经验,因此并没有把气候问题和高原反应区分开来,不过他知道这个现象,就足够他用了。 韦、尚二人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便没有反驳。 恩兰·达扎路恭接着道:“树敦城并不能决定成败,迟早要丢,因此不如保住有生力量,把唐军拖进大非川。这样一来,可以让时令消耗唐军战斗力,二可以延长唐军补给线,三让唐军不知道我们的部署,敌在明,我在暗。” 韦论莽支拉略摆正了态度,认真问道:“大帅以为,在哪里开始反攻合适?” 恩兰·达扎路恭幽幽道:“就在大非岭。” …… 大非岭下。 高秀岩、马璘和火拔归仁领前军开往伏俟城。 高秀岩道:“马将军可知伏俟城的来历?” “略知一二。”马璘回道,“伏俟城在北魏时,便是吐谷浑的都城,当年李卫公领兵直取伏俟城,伏俟城的吐谷浑部落投降,归附大唐,之后吐蕃扩张,与大唐争夺此地,再后来平阳郡公兵败大非川,伏俟城便从此被吐蕃掌控。” 高秀岩一直以为马璘只是个莽夫,因此听了马璘的话,有些惊讶,道:“没想到马将军如此熟悉,真是文武双全啊!” 马璘察言观色,心想:“寿王殿下与我们商讨作战方略时,对各城各地、之前发生的战事,都做了详尽的分析,你这算什么问题?” 不过马璘虽然心里吐槽,面上还是恭敬道:“高将军过誉。” ------------ 第290章 大败 高秀岩爽朗一笑,道:“待我们取下伏俟城,便可控制青海湖,接着进军黄河九曲之地,将这两处完全控制,陇右便有地屯田,这样既能减缓后勤压力,大唐的负担也会轻松许多。马将军,这一战十分重要,还请务必倾尽全力。” “这是自然。”马璘认真回复,“为将者既然上了战场,心里装着的,便只有战事,末将必定全力以赴。” “很好。”高秀岩见过马璘的勇猛,对马璘颇有好感,若不是政治站队的原因,他都想与马璘结拜,他顿了顿,接着道:“此战若功成,马将军功不可没,朝廷定会论功行赏。” 马璘回之一笑,正欲说话,却感觉前面山谷传来一阵肃杀之气。 马璘即刻勒马停步,放眼望去,道:“高副帅,此处地势险要,十分适合埋伏兵,若是吐蕃在此埋伏,于我军不利。” 高秀岩道:“马将军不必担心,我先前已经派斥候打探过,没有伏兵。” 马璘一怔,想不明白恩兰·达扎路恭是要做什么。 从打莫离城、莫门城、树敦城,马璘就觉得太容易了,吐蕃败得真像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他从没见过吐蕃的重步兵,他基本都要信了。 但虽然心有疑惑,他也没有确定信息支撑,只能听命而行。 大军继续前行,过了隘口,便是一片偌大的水草地,此时高原上还没有春的迹象,草并没有长出来,但这并不影响放牧。 偌大的平地上,牛羊成群。 唐军士兵这段时间风餐露宿,见了成群的牛羊,不禁大喜,纷纷上前抢夺“战利品”。 高秀岩颇通军事,知道很多仗都是因为士兵抢夺战利品而大败,因此勒马向前,喝道:“大家不要抢,这次……” 高秀岩话没说完,许多“牛羊”突然直立起来,变成了一个个吐蕃兵,将身边因只顾争夺战利品而毫无防备的唐军杀死。 马璘大惊,道:“有埋伏,列阵!” 说着,纵马向前,挡下了飞向高秀岩的冷箭。 高秀岩想感谢马璘,但斥候兵突然飞马来报,道:“报,高副帅,后面突然出现了吐蕃大军,我们被包围了。” 高秀岩神色一惊,道:“前面你们查探过,不是说没有伏兵吗?” 斥候兵道:“前面我们来查探的时候,确实没有埋伏,只有牛羊牲畜。” 马璘反应过来了,道:“牛羊牲畜就是吐蕃兵,这是伪装。” 高秀岩道:“那也无妨,吐蕃不固城坚守,敢和我们平地作战,那就是找死!马将军,你带左路攻前敌,火拔将军,你带右路阻后敌。” “是!”马璘和火拔归仁同声领命,纵马带兵而出。 马璘一马当先,手握长枪,将前方扮成牛羊的吐蕃兵杀死数人,然后命令军队迅速列阵迎敌。 火拔归仁则策马来到后方,准备阻敌。 可是当他看到敌人的面目后,他傻眼了。 只见前方成千上万的吐蕃重步兵结成阵型,步步推进,已经将唐军后方的防御部队冲垮,整齐的步伐踏出震天的声响。 火拔归仁知道完了,命令副将列阵阻敌,自己则跑回中军,报告高秀岩,道:“高副帅,吐蕃精锐重步兵截断了我们后路,此时若不突围,便只能被困死!” “什么?”高秀岩大惊,喃喃道:“我说他们怎么有胆量和我们平地作战,原来是调来了精锐。伏俟城是打不了,往北撤吧。” “是!”火拔归仁等将领命。 高秀岩做了决定,也不耽搁,即刻往北撤退。 在前方激战正酣的马璘回头一看,发现中军、后军都跑了,整个人都懵了。 马璘和副将马元忙道:“将军,大军已经撤了,我们怎么办?” 马璘长叹一口气,道:“轻敌冒进,败局早定,只是殒命于此,我不甘心!” “将军,我们也撤……”马元话声未落,吐蕃的精锐重步兵已经推了过来,远远放箭,正中马元后背。 马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五郎!”马璘大惊,跃身下马,一枪捅死上来补刀马元的吐蕃兵,随后将马元抱上马,大喊道:“撤!” 马璘一边说着,一边砍杀涌过来的敌人,杀出一条路后,冲出包围,策马远去。 一路逃到海南山,马璘这才摆脱吐蕃兵的追击,回头一看,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骑,再低头一看,马元已经断气了。 “操!”马璘大骂一句,眼眶泛红。 缓了片刻,马璘翻身下马,抱起马元的身体,将其抛在海南山下的两块大石之间,给马元尸体行了一礼,想起马元追随他多年的日子,不禁掉下眼泪,道:“原谅弟现在不能将伱带回家,若有机会,弟再来寻你。” 说罢,回身上马,继续北撤。 直到午夜,马璘终于追上高秀岩,不过高秀岩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高秀岩北撤之后,又遇到吐蕃的伏击,大部队打得只剩下几百人。 高秀岩此时灰头土脸,看到马璘,愧疚的低下头,道:“败了。” 马璘叹了口气,幽幽道:“希望哥舒副使那边可以顶住。” 马璘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已经料到了结局。 哥舒翰同样遭到了吐蕃重兵围攻,一路后撤,先前攻下的莫离、莫门、数敦三城,也被吐蕃接连夺走。 …… 陇右的最新战报很快送到了长安。 李隆基看着战报,突然暴起,将桌上的奏书全部推到地上,大怒道:“伤亡将士三万余,一寸未进!” 李林甫连忙道:“幸好石堡城未丢,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守卫好石堡城。” 李隆基瞪了李林甫一眼,闭眼沉思。 这次大败,虽然表面是李林甫进了谗言,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信李琩,让哥舒翰强行进军,他心里清楚得很。 只是这样的过错,他肯定不能认。 李隆基沉思好一会儿,才睁眼道:“哥舒翰让他回来吧,以后河陇的战事,由十八郎全权负责,需要再征的长征健儿,右相你来安排。” “喏。”李林甫躬身领命,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 第291章 人员部署 鄯州。 李琩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哥舒翰垂头丧气的离开,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虽然田仁琬还在,但哥舒翰离开了,新招募的陇右将士,他可以大肆安插自己的心腹,他正一步步集权,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高兴。 因为从感性上讲,那些牺牲将士鲜活的模样犹在眼前,那是数万条人命,背后是数万个家庭。 决策者有错,主将有错,底层将士却要为他们的错误付出性命。 从理性上讲,牺牲了这么多人,要一大笔抚恤金,要应对好王鉷“别出心裁”的赋税,要筹集更多的粮饷,要安排士兵的训练,要应对吐蕃趁虚而入的袭扰…… 这些问题,都需要他条条框框的理清楚。 想要权利,自己就要抗得住。 李琩默默站了会儿,一回头,就看到大将们都站在他的身后。 李琩道:“都说做官要和光同尘,诸位不去送送哥舒将军?” 诸将面面相觑。 马璘道:“如果那阵亡的三万将士还活着,他们兴许会去送。” 李琩闻言看了一眼马璘,也不接话,转对张光晟道:“父皇已经恩准我全权负责陇右的大小事物,去一道令,把刘晏和第五琦调过来。” “是。”张光晟领命,想了想,问道:“房琯和杜有邻呢?” 李琩犹豫了一下,道:“也调过来,另外还有王之涣、王维也一起调来。” “是。”张光晟领命去了。 李琩让众将回议事堂议事,一边走一边道:“这次吐蕃多线出击,领兵的都是谁?” 马璘道:“和末将对战的,是尚结息和尚绮心儿贝拉。” “末将随哥舒将军坐镇中军,吐蕃领兵前来围攻我们的将领,是尚东赞、尚赞磨。”李晟先介绍自己的一路,由于张守瑜没在,他便接着道:“与后军交战的,是韦论莽支拉略和论弃桑。” “是他们。”李琩思索着,“该来的,都来了啊。” 李晟疑惑道:“殿下对他们熟悉吗?” 除了尚绮心儿贝拉和韦论莽支拉略,李琩和其他几个人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他们的名声,李琩是听过的。 且不说这些年他对吐蕃的研究,光看历史书,他就对这几个人很有印象,因为这些人都是历史上出名的对唐“鹰派”,在李隆基后期到李豫时期,针对大唐的战事都是他们主持,打到长安,扶持伪帝的,也是这几个人。 李琩恍神间,马璘便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殿下对敌将岂有不清楚之说?” “是,末将失言。”李晟连忙道。 李琩也不在乎,转道:“详细说说,他们都用了什么战术。” 众将再听到这个问题,都有些惊讶。 因为按理说,李琩还是哥舒翰的上司,无论哥舒翰在前方取得什么样的战绩,用什么样打法,都要汇报给李琩。 可李琩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李琩见到众将的神情,主动解释道:“我这段时间在养病,没有精力过问前方战事。” 众将将信将疑。 “战事初期,吐蕃主动败退,引诱我军深入,然后在大非岭伏击……” 马璘把作战过程详细说给李琩,说完又换李晟。 两人说罢,已经到了议事堂。 李琩示意大家入座,道:“也就是说,这次吐蕃没有用蕃属军队为前锋,而是直接用精锐重步?” “正是。”马璘和李晟同声回道。 吐蕃的国家结构,也十分复杂。国家主体是部落联合,除了主体之外,也有许多的蕃属,比如吐谷浑、苏毗、党项、象雄、氐、羌等。 这些蕃属,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吐蕃的融合程度各不相同,吐蕃对他们的利用也差别很大。 比如苏毗主要提供粮草,吐谷浑作为前沿阵地,和党项一起提供兵员,平时打仗,吐蕃都是驱奴隶兵和蕃属兵为前锋。 高仙芝见李琩神情疑惑,道:“此番战事于吐蕃意义非凡,若他们失败,便再无力和大唐角逐,因此掏出了家底。” 李琩道:“也说明赤德祖赞有调动吐蕃各茹精锐的能力。” “正是。”高仙芝附和,“赤德祖赞一岁继位,十七岁亲政,到现在做了四十五年赞普,吐蕃在他的治理下,国势越来越强盛,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李琩点点头,沉思半晌,道:“在兵员未得到补充之前,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防范吐蕃的袭扰。石堡城守军正式更名为振武军,粮草物资一天也不能拖欠。” “是。”众将领命。 高仙芝跟着道:“殿下在鄯州,吐蕃多半不敢袭扰石堡城,若末将是吐蕃主帅,要袭扰大唐,最好是从磨环川进洮州。洮州城内漠门军军使先前是张守瑜,如今张守瑜随哥舒翰一道回京,正需要一个强将镇守。” 马璘闻言,上前道:“末将虽不才,但有愿戴罪立功领漠门军军使,若让吐蕃军进洮州一步,末将提头来见。” 马璘是白水军军使,调到洮州算是平调,只是相比于白水军,漠门军面临的压力更大。 李琩道:“既然马将军有此壮志,我便准了你的请,另外调李晟做副使。” 李晟一怔,起身道:“多谢殿下厚爱,但末将刚随哥舒将军战败,无功可升。” 李琩道:“取石堡城时,你和马将军配合默契,功不可没,我这是论功升迁,望你以后能尽心竭力,再建功业。” “是!末将领命。”李晟给李琩行了一礼,心中颇为感激。 李琩回之一笑,接着和众将商讨。 马璘去领了漠门军,白水军便交给白孝德,积石军让来瑱领,河源军军使换成了李承光,高仙芝接了陇右副使、临洮军副军使…… 李琩将安西跟过来的人,尽数安插在陇右。 做好人员安排,李琩又与众人一起商讨了军力部署,战事联动,以及峰戍布局等等。 与众人商讨完毕,已经是深夜,幸好中间杨玉环安排有序,名贵的茶水、上好的糕点、珍馐膳食一样不少,按点即上,众将倒也呆得乐呵。 ------------ 第292章 投军 夜正,月涌星河。 李琩来到院中,听到厨房还有声响,便过去瞅了一眼,然后就看到几个仆人还在砍鸡洗菜。 李琩好奇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准备食材,是在准备明日的膳食?” 仆人们闻言,面露疑惑。 一仆人道:“回殿下,这是晚宴用剩的食材。” 李琩细细看了一眼,只见地上还有四五十只死鸡,几十颗白菜,更加好奇,道:“怎么会用剩这么多?” 仆人道:“何媵人喜欢吃鸡舌,吃菜也只喜欢菜心……” 仆人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因为何锦走了进来。 何锦望着李琩,神色有些怯弱,想说话又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李琩上前捋了捋何锦的秀发,主动道:“你从小的生活就这样吗?” “是。”何锦乖巧的点头,“妾身知道殿下崇尚节俭,妾身以后会注意的。” “既然你以前就这样生活,以后也可以这么过。”李琩微微一笑,“如果因为跟了我,伱的生活变得更差,那有什么意义?” “谢殿下体谅。”何锦给李琩行了一礼,转问道:“那妾身还能像以前一样亲自出面管理何氏产业吗?” “当然。”李琩点头,“只要你喜欢就可以。” 何锦道:“这样别人会不会说我们官商勾结?” 李琩道:“在一起取不义之财,才叫官商勾结,只要取之有道,就是官商合作。” “也对。”何锦甜甜一笑,“殿下当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早知道这样,妾身应该早点嫁给殿下,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妾身之前还心存忧虑。”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正因为你有自己的偏好,才更加的弥足珍贵。”李琩顺势夸了何锦一句,与何锦一道回屋,边走边道:“河西凉州那边,米谦和康祎走后,何氏全部接管了他们以前的商业吗?” 何锦道:“大多都接管了。” 李琩道:“那就是还差一点。” 何锦道:“有些行业殿下不太喜欢,妾身也就没有让何氏去做,比如贩卖奴隶。” 两人说着,走到了屋里。 屋中,杨玉环正在谱曲,看到李琩和何锦,放下笔,起身笑道:“看来郎君并没有责怪锦妹妹。” 李琩道:“府中的事都是你做主,你没有意见,我自然也没有。”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这可不只是府中的家事,如今何氏商业越来越大,丝绸之路上的粮草转运,基本都是何氏在做,臣妾若因为这等小事得罪了锦妹妹,说不好会影响殿下的大计。” “阿姐!”何锦连忙上前拉着杨玉环的手,“阿姐对妹妹情义有加,恩重如山,妹妹无论如何也不会起埋怨阿姐的心思。” 何锦与李琩的婚事,杨玉环从中撮合不少,何氏的商业能做大,杨玉环也出了不少力,并且还代李琩持有股份,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何锦都不会和杨玉环敌对。 不过除此之外,李琩也听出了杨玉环的言外之意。 现在河陇的后勤调动是田仁琬在总管,但是由于官运的不足,粮草转运何氏承担一大部分,如果他要对付田仁琬,完全可以让何氏从中掣肘,然后问田仁琬一个调配不力的罪名。 而且用商队运官粮虽然是事实,却没有制度支撑,真要用这个理由搞田仁琬,田仁琬的责任也推不下去,只能吃下哑巴亏。 李琩沉思片刻,觉得现在不是对付田仁琬的时候,对何锦道:“田运使要做什么,你们尽力配合他,当下的情形,应该上下一心,全力对付吐蕃。” “是。”何锦恭敬回道。 “那剑南那边呢?”杨玉环问道。 杨玄缴联合何氏,将杨氏经营成了剑南第一大族,如今荣王李琬管辖剑南,很多事都需要杨氏的配合。 李琩道:“也按规矩办事,既不讨好,也不必与府衙为难。” “臣妾明白。”杨玉环点点头,“还有娴懿妹妹也希望韦氏能与何氏、杨氏多些合作。” 李琩道:“娴懿人呢?” 杨玉环道:“白日去寺庙里祈福,有些疲惫,已经睡下了。” 李琩点点头,道:“娴懿既然入了府,便不是外人,她有这个要求,便应了她的心愿。不过韦氏毕竟是关中大族,于商业并不看重,合作倒也不必那么深。” 李琩不想和韦氏联系太深,因为一来他和韦氏并不太熟,不相信韦氏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二来关中大族多自视甚高,行事荒唐,联系越深,危害越大。 杨玉环与何锦都能明白李琩的意思,同声应是。 三人聊了会儿,便一道入睡。 …… 新兵的招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日,李琩前去检查新兵的训练情况,负责训练士兵的李嗣业给李琩递上名册,道:“殿下,按您的要求,末将深入了解后,觉得能力出众的新兵,都记录在此。” 李琩拿过名册看了一眼,眼睛突然一亮,道:“这个叫马燧的,是哪里人?” 李嗣业道:“回殿下,他先祖曾是扶风郡人,后迁居至汝州,父亲马季龙,中举明兵法科,现于岚州做一小吏。” 李琩道:“让他来见我。” “是。” 李嗣业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将马燧带到了帐中。 只见马燧二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魁梧,眼神刚毅。 李琩对马燧道:“你是官员之子,朝廷征兵征不到你,你是自己来投军的?” “是。”马燧恭敬道。 李琩道:“为何?” 马燧道:“回殿下,初唐杨炯曾有诗云,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小人虽不才,但也认为,丈夫当建功于代,以济四海,安能矻矻为一儒!” 李琩道:“你居住在岚州,离河东较近,你去投军,也该往河东去投,为何原来陇右?” 马燧道:“因为小人心慕殿下,加之现在大唐最大的敌人是吐蕃,所以小人来了陇右,想追随殿下除去吐蕃这个心腹大患。” 李琩点点头,道:“河东节度使韩休琳,你觉得如何,说实话。” 马燧犹豫片刻,俯身战战兢兢的道:“小人斗胆直言,韩节帅有些才能,但并非封疆之将,自他领了河东,河东的精锐士卒便被安节帅借去了范阳修筑城堡。” 听到这话,在场的大将都不由看了一眼马燧,因为马燧现在还只是一个新兵,居然就敢评判朝廷的藩镇大帅,而且言语之中,颇有狂傲之气。 前天考试,考完和朋友聚了一下,喝了点酒,就没来得及写,30号还有一场,还要听课看书,考完我会努力补的,感谢大家。 ------------ 敌293章 协同作战 有才能的人,都有几分脾气,李琩倒也不在乎马燧的傲气,他只是借此确认,马燧不是河东安插过来的钉子。 李琩接着问道:“你觉得我们若要进攻吐蕃,应该怎么打?” 马燧道:“殿下节制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四镇,与吐蕃接壤线长,而吐蕃喜欢集重兵攻其一处,殿下可多线出击,疲敌强,击其弱。” “吐蕃哪里强,哪里弱?”李琩问道。 “这……” 马燧原本想说,吐蕃是东强西弱,可仔细一想,大唐的布局也是河陇强,安西北庭弱,若是安西北庭军倾巢而出,打赢了还有机会,万一输了,葛逻禄、回纥、突骑施等必定趁机进军安西,到时候老家都要没了。 这只是其一。 其二,长线作战,对后勤供给,各军之间的联动,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鄯州与安西相隔三千里,以大唐目前传递信息的能力,如何联动?若中间出了纰漏,给吐蕃抓住机会,但时候就不仅会功亏一篑,还会被吐蕃反扑。 其三,陇右道四镇实力与吐蕃相差不大,唐军是进攻方,吐蕃既可以据城坚守,也可以诱敌深入,只要战事僵持不下,优势就在吐蕃手里。 马燧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些念头,忙道:“小的失言,请殿下恕罪。” “也不算失言。”李琩微笑起身,“你先跟在我身边,做个录事参军吧。”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特别对李琩十分熟悉的李嗣业,他知道岑参当初就是从李琩的录事参军做起的,现在岑参已经成了一军之主。 马燧连忙单膝跪地,又惊又喜道:“小的谢殿下厚恩!” 李琩抬手示意马燧起身,道:“前面哥舒翰进攻吐蕃一战,损兵折将三万余,丢失大量辎重粮草,短时间内河陇很难再组织进攻,当务之急,是防住吐蕃的进攻。” 李琩说罢,想起了洮州。 …… 洮州。 马璘和李晟正在屋里商量事,一满身是血的士兵被卫兵扶着快步而进。 “禀……军使,吐蕃大军突袭洮州,前方的峰戍已经被吐蕃攻下,现在吐蕃正奔袭临潭城而来。”士兵艰难禀报完军情,便昏了过去。 屋里的其他将军听了这话,都大吃一惊。 参军冯良武忙道:“军使,吐蕃大军来袭,我们只能固城坚守,以待援军。” 马璘一边挥手让卫兵带传话兵下去治疗,一边说道:“我和寿王殿下保证过,不让吐蕃进洮州一步,若是坚守临潭城,让吐蕃大肆劫掠周边,甚至越过洮州,突袭岷州、叠州等,那我只能提头以见殿下!” 说着,转向李晟,道:“李将军,你以为呢?” 李晟思索道:“吐蕃忽然而至,必是轻车简从,军队数量也不至庞大,他们的目的,想必也是劫掠,顺便昭示吐蕃的强势。” “李将军的意思,是主动迎敌?”马璘望着李晟。 “正是。”李晟语气笃定,迎上马璘的目光,“若军使信得过末将,末将愿与军使再次协同作战。” “好!”马璘爽朗一笑,走到帅台,道:“集军,与本军使列阵迎敌。” 雾路山下。 吐蕃大将尚结息领大军行军到此,便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唐军。 马璘见吐蕃军至,一声号令,战鼓雷响,唐军闻声而动。 只见唐军前阵士兵以长枪居前,举盾坐与地上,次强弓,次强驽,跪膝于地,最后是远驽兵,两侧有骑兵待阵。 阵前,还有拒马桩以铁钩相连。 尚结息看到这阵势,知道唐军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但领两万兵行军至此,尚结息也没有后退的理由,当即命令骑兵冲锋,想用骑兵先撕开一道口子。 马璘居于阵中,待吐蕃兵逼近百步时,擂响一鼓,鼓声响起,远驽兵千驽齐射。 待吐蕃兵逼近七十步,雷响二鼓,强弓并发。 待吐蕃兵逼近五十步,擂响三鼓,强驽再发。 待吐蕃兵逼近二十步,长枪兵起身,以枪拒马。 唐军本来就兵器充足,这一番攻击下来,吐蕃前方骑兵还没冲到拒马桩前就伤亡大半,部分兵强马壮的吐蕃骑兵好不容易越过拒马桩,又遭到唐军长枪兵的阻拦。 但尚结息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利用骑兵的冲击争取了时间,然后让吐蕃步兵结成方阵,撤下骑兵,以步兵缓缓推进。 马璘见状,再次变阵,以方阵变圆阵,圆阵外面,全是全身披甲的“铁疙瘩”,吐蕃步兵一时间难以冲散唐军阵型。 两军一时间僵持不下。 这时,李晟带领漠门军全部三百骑兵从侧方杀出,身先士卒,突进吐蕃兵阵侧翼。 这一突击,从吐蕃侧方撕开了一条口子,李晟擅长骑射,勇武绝伦,带着骑兵把口子越撕越大,直到撕裂吐蕃方阵前线。 吐蕃方阵前线露出缺口,骑兵暂退,马璘顿时带领步兵推进,很快就冲垮了吐蕃前阵。 前阵一破,吐蕃兵势瞬间瓦解,尚结息知道再战必大败,因此即刻鸣金收兵。 吐蕃兵回撤,李晟又再次带领骑兵追出,马璘身为主帅,也率轻骑追去,一直将尚结息追进莫环川,方才做罢。 战事得胜,马璘饮马莫环川洮水南案,放声大笑,道:“可惜漠门军只有三百骑,若是给我两千骑,我定追进莫环川,斩首尚结息。” 李晟闻言,带笑道:“军使这话若被寿王殿下听了去,恐怕殿下要斥责于伱。” 马璘一怔道:“李将军何出此言?” “孙子兵法有云,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军使自是勇猛无敌,可您列阵迎敌时,尚能令前军枪兵坐地不动,进攻时却总是勇猛独进,这……”李晟说到这儿,看到马璘神情冷了下来,忙改口道:“末将胡言乱语,请将军治罪。” 马璘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喃喃道:“我所见过军中第一勇将,当属李嗣业将军,他每战必冲锋在前,但如你所说,现在他也不以勇独进,而是学会了协同作战。” 李晟陪笑道:“此番末将与将军步骑同战,配合默契,不谦虚的说,也算协同作战的典范。” 马璘道:“多兵种协同作战,一在主帅调度有方,组织有序。二在士兵精锐灵活,勇猛无畏。如果我没见过高副节度使,李嗣业将军,岑军使,来军使他们指挥安西北庭军,我会接下你的称赞。” 李晟感叹道:“寿王殿下领安西北庭多年,安西北庭无论是将领战略战术素养,还是士兵精锐程度,都比其他军镇要强。” 马璘道:“此番殿下把安西北庭的将士带了过来,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交流,当务之急,是先清理战利品,修筑防线,以防吐蕃再次袭扰。” “是。”李晟领命。 两人一起策马而归。 ------------ 第294章 新人换旧人 李琩正在府中批阅文书,杨玉环来到门口,遇到张光晟匆忙而来。 张光晟给杨玉环行了一礼,递上文书,道:“王妃,这是洮州送来的军报,请您代呈殿下。” “既然是军报,便应该由张将军亲自呈上,张将军屋里请。”杨玉环说着,推门请张光晟入屋。 “是。”张光晟进屋,把军报呈给李琩,退了下去。 待张光晟走远,李琩对杨玉环道:“怎么,你怕代呈军报有逾矩之嫌吗?” “是呀。”杨玉环点头,“臣妾代呈,就意味着臣妾有机会扣留,有机会建议,那也就意味着臣妾插手军务。” 李琩闻言一笑,道:“军中将领对你都十分敬重,你的话他们也愿意听,伱恐怕想不插手都不行。” “臣妾知罪。”杨玉环连忙起身,神色惶恐,“请殿下治罪。” “你看我像是责怪你吗?”李琩把杨玉环拉到自己怀里,“你我之间,何时变得这么生分了?” “郎君……”杨玉环轻轻的唤了一声,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李琩不是不知道后宫干政的后果,以杨玉环现在的势力,若是他不加干涉,以后除了他,没人压得住。 可是他对杨玉环情深义重,情感上愿意相信她,至于理智上,现在他处于创业阶段,这时候有一个强有力的后宫领导者,才能保证后院不起火。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都要纵容杨玉环。 李琩兀自思索着,转眼看到杨玉环的绝美笑容,不由心神荡漾,暗道:“我这是已经开始对她算计利害关系了吗?我被权利腐化了?还是说,我一直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或许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李琩模糊的给自己贴了标签。 这些年,杨玉环被李隆基抢走的概率越来越小,李琩觉得如果自己真是一个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人,那他就应该为平定安史之乱做铺垫。 他杀不了安禄山,也不好杀史思明,可是他可以提前杀掉叛军最得力的战将,比如安守忠、崔乾佑、李归仁等。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怕杀了这些人,安禄山打不到洛阳,更打不到长安。 杨玉环见李琩突然沉默不语,笑问道:“郎君又在忧虑和吐蕃的战事了吗?” “是啊。”李琩随声附和着,觉得再想这些事也来不及了,于是抛开思绪,打开张光晟送来的文书。 文书里面,马璘向他详细呈报了雾路山大捷。 杨玉环跟着瞟了一眼,道:“马璘虽然长在陇右,但对郎君也算忠心,打了胜仗没有直接呈报朝廷,而是呈给郎君。不过也可能是他知道郎君不仅不会贪他的功劳,还会在转呈朝廷时对他大加赞赏。” “你倒是想得全面。”李琩合上文书,“马璘、李晟也是大将之才,希望他们两人能继续勠力同心。” “不好说。”杨玉环摇摇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恪守本心者只是少数。王维和第五琦他们人还没到,向郎君告状的文书已经送了过来,若不是郎君能压制他们,不知道已经乱成了什么样。” 李琩正欲说话,仆人敲门道:“殿下,王判官他们到了,在大堂等候殿下。” …… 议事堂。 李琩坐于上首,王维、刘晏、房琯、第五琦、王之涣、孟浩然、张旭、杜有邻分坐于两侧。 一番客套之后,张旭起身道:“殿下,下官今日特来请辞。” “嗯?”李琩微惊。 张旭道:“殿下对下官恩重如山,下官本应以死相报,但下官年事已高,近来身体越来越差,担心误了公事,因此想请辞而归,望殿下恩准。” 李琩看了一眼张旭垂垂老矣的模样,起身拉住张旭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张老要去苏州还是洛阳,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张旭推辞道:“怎敢劳烦殿下,下官……” 李琩打断道:“张老不必客气,你为安西北庭殚精竭虑这么多年,这是我应该做的,若不是抽不开身,我应该亲自送你才是。” “如此,多谢殿下。”张旭给李琩行了一礼,从怀里掏出一张字帖,呈给李琩,接着道:“下官知殿下清廉守正,这是下官自己写的字帖,权当给殿下留个纪念,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张老有心了。”李琩接过了字帖。 张旭开了头,王之涣与孟浩然也提出了请辞的请求,并分别献上了自己为李琩写的诗作。 李琩看着两人的模样,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特许岑参送他们一程。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李琩莫名的觉得有些感伤,喃喃道:“一晃已经十几年了。” 现在已经是公元748年秋,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13年,很多人不得不离开。 当然,他们离开也许是因为年老,也许是因为觉得再呆下去也调不回关中,也许是他们的想法和刘晏、第五琦有差异,而李琩更多采用刘晏和第五琦的思路。 不过无论怎样,李琩也不想追究,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算好聚好散,这三个人也通过他们的名声,为他引来了不少人才。 李琩收下三人留下的纪念品,转对房琯道:“房刺史,朝廷有意调你任陇右叠州刺史,不知你觉得如何?” 把房琯和第五琦调到陇右,其实是李亨的意思。 北庭毕竟离长安太远了,养这么远的心腹,李亨觉得用处不大,因此想把他们调到近一点的陇右。 而李隆基依旧想用这两人“盯”着李琩,因此也同意把他们调回陇右,只是如今与吐蕃战事焦灼,他不想明着表示防备李琩,因此没有强行调任,而是先暗示李琩,李琩自然也没有拒绝。 房琯对背后的情况一清二楚,忙道:“下官是大唐的官,在哪里任职,都听朝廷安排。” 李琩点点头,转对第五琦道:“兰州长史刚好有缺,禹珪可愿出任?” 禹珪是第五琦的字。 第五琦和房琯闻言同时大惊。 房琯从刺史调刺史,只是平调,而第五琦先前只是县令,这才两年多,李琩居然就让他做长史,而且还是在陇右最有钱的兰州。 ------------ 第295章 筹备 李亨原本的意思,也没有想让第五琦做到兰州长史,他只想把第五琦调得近一点。 而李琩这么提,就是想告诉第五琦,李亨目前只能利用你,能真正给你升迁,给你利益的,只有他。 第五琦忙行礼道:“谢殿下提携之恩!” 李琩道:“我不过为国举才,伱不必多礼,与吐蕃进一步的战事不远了,希望你能尽心竭力,协助士安治理好兰州,配合前方粮草转运。” “下官领命!”第五琦恭敬道。 一旁的房琯见第五琦的神色,暗暗思索:“第五琦已有死心塌地追随寿王的意思,得立即向太子殿下上奏。” 李琩余光扫过房琯,也没有多说,转而接着做了其他的安排,让刘晏担任兰州刺史,兼领陇右仓曹,杜有邻就在鄯州做一小吏。 在鄯州呆了几天后,李琩让高仙芝留守陇右,李嗣业训练军士,他带着张光晟和马燧,去河西巡视。 当然,也顺带稍上了杨玉环和何锦。 李琩原本也想带上另外三个的,只是阿绮丝与韦娴娴都有身孕,不便远走,张木槿要留下来接替杨玉环的工作。 这一次,李琩没有走大道,而是从鄯城到新城,检阅新城威戎军,再从新城翻越大雪山,再进凉州城。 凉州城里,河西节度副使安思顺、赤水军副军使李光弼、论氏三兄弟、郭英乂等凉州大小官员随李琩齐聚一堂。 这里面,除去李光弼之外,其他的都是李琩熟悉的面孔,而李光弼之所以从朔方调到河西,还是王忠嗣给带来的。 李琩询问了日常工作,便让文官先退,对众武将道:“与吐蕃一战不可避免,诸位以为,我们应当如何打?” 李光弼闻言,扫了一眼其他人,起身道:“回殿下,如今石堡城已被夺回,末将以为,不必再集全军进大非川,应多线出击。” 一旁的马燧听到李光弼的建议和他一样,心中暗喜。 李琩问道:“如何多线出击?” 李光弼道:“陇右军分两路,一路从洮州进莫环川,一路从石堡城入大非川。河西军也分两路,一路走大斗拔谷,一路走张掖。” “还有呢?”李琩接着问。 李光弼道:“末将以为,四线齐出,足矣。” 李琩点点头,想了想,道:“吐蕃劫掠河西有五条道,为何你只建议出两条道?” 李光弼道:“其余三条道分别在肃州、瓜州和沙洲之间,从这三条道入吐蕃,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且人烟稀少,就算费力取下,战略意义也十分小,只会徒增后勤消耗。因此不如只走大斗拔谷和张掖,从这两条道出去,牵扯吐蕃青海湖西部军力,与陇右军一道合力攻取青海湖与黄河九曲之地。” 李琩道:“可从这两条路出去,地形也十分复杂,所取城堡,都需要仰面强攻。” “当年封常清将军能进,末将也能进,末将愿为先锋,从大斗拔谷进军。”李光弼给李琩行礼请命。 “好啊。”李琩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道:“我同意李将军的请命,不过什么时候打,你等我的号令。” 李光弼道:“末将领命!” 李琩点点头,道:“其他人先回吧,安将军留下。” “是。”其他将军领命退下。 待其他将军离开,李琩问安思顺道:“安副使以为李光弼的建议如何?” “末将觉得可行,军使对战事一块十分精通,末将也十分欣赏他,只是……”安思顺苦涩一笑。 “只是什么?”李琩问道。 安思顺道:“他治军严厉,但性情执拗,末将想把女儿嫁给他,他竟然要拖病请辞。” “额……”李琩微愣。 安思顺道:“此事确实让末将不快,但末将爱惜他的才能,也只能做罢,今日说与殿下并无他意。” 李琩点点头,道:“安副使以为在应对吐蕃之战上,他能听令行事吗?” “自然是能。”安思顺语气笃定。 “那就好。”李琩微微一笑。 李琩从进门开始,就在留意李光弼的言行举止,诚如安思顺所说,李光弼性情确实比较执拗,不容易收服,但与吐蕃的战事,是大唐国事,他会尽力而为。 李琩心里有底,却还问安思顺,其目是想知道安思顺对李光弼的态度。 而安思顺主动交代他和李光弼的“间隙”,也不是为了告李光弼的黑状,而是他清楚李琩心里知道这事,如果他不主动言明,李琩就会怀疑他和李光弼到底能不能协同作战,因此他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李琩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与安思顺寒暄几句,便回了驿站。 驿站里,杨玉环兴致勃勃,看到李琩回来,主动问道:“郎君安排好凉州的事了吗?” 李琩道:“算是吧。” 杨玉环道:“那我们还往西走吗?再往西,甘州有马场,到西州和龟兹,我们还有府邸,说起来,也不知道府里的花还活着没。” 李琩坐到杨玉环身旁,道:“你想回龟兹吗?” “嗯。”杨玉环点点头。 李琩道:“可惜我们这次只能到这里了,父皇让我兼领河陇,是为了对付吐蕃,若跑回安西,必然会受到斥责。” 杨玉环笑道:“郎君会担心一两句斥责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李琩笑了笑,“等粮草筹备完备,军士训练有成,就要进攻吐蕃,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进攻吐蕃做准备。” 杨玉环道:“军事部署郎君想必已经胸有成竹,现在是不是只差一些物资没有敲定?” “你怎么知道?”李琩疑惑。 杨玉环道:“如果郎君只是检阅将士、做军事部署,不会带着我和锦妹妹过来,带我们过来,想必有什么安排。”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李琩捏了捏杨玉环脸蛋,“我就不能单纯的只是想和你们一起游玩?” “是吗?”杨玉环睁大眼睛。 李琩道:“不过这次还真有事要你们帮忙。” “郎君请吩咐吧。”杨玉环道。 李琩道:“明年春末之前,我需要三万套冬衣,就存在凉州城里,此事不可泄露。” 杨玉环和何锦相视一笑,道:“一定办到。” ------------ 第296章 出其不意 李琩从凉州回到鄯州,已经是秋末。 李琩给李隆基上了一封密奏,奏书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谏言让封常清领安西北庭军,进攻大勃律。 大勃律紧挨小勃律,是吐蕃的附属国,多年来,吐蕃都想以大勃律为跳版,与大唐争夺西域的控制权,还一度攻入了小勃律,只不过被李琩提前夺了回来。 李琩提前十年远征小勃律,又占了碎叶城,经营着伊犁地区,现在的安西北庭,比历史上繁盛得多,对西域的影响,也比历史上大得多。 有这种条件,自然可以提前拿下大勃律。 只要封常清拿下大勃律,就可以近逼吐蕃西面,到时候吐蕃必定会分兵向西。 李隆基清楚李琩的意图,提笔批了“照准”两个字,感叹道:“若不是李璘剑南大败,大唐就可以从东、北、西三面夹击吐蕃,如此吐蕃焉能不败?可惜!可惜啊!” 一旁的高力士道:“现在右相所备粮饷,只能满足陇右作战够用,河西尚且差了一些,若是安西再进攻,恐怕后勤难以为继。” 李隆基道:“此事朕岂有不知?但十八郎既然有此提议,便该有所准备,他做了十年安西节度使,出兵大勃律的粮草,让他自己在安西北庭想办法,朕给他权利,只要他能拿下大勃律。” 高力士闻言,心想以后整个西域恐怕只知寿王,不知大唐皇帝,但是他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先保持沉默。 …… 李隆基批准的敕令很快送到李琩手里,由于朝廷难以提供安西北庭军此次出征的后勤支援,因此李隆基也没有对李琩的采取任何干预,只让李琩自己解决一切问题。 杨玉环看了一眼敕令,问道:“粮草需要臣妾筹备一些吗?” “不用。”李琩摇摇头,笑道:“我经营安西十几年,如果一次战争消耗的后勤都拿不出来,那我这些年不是白干了?” “也是。”杨玉环含笑,“安西北庭离长安较远,上次杨钊也没有把府库里的资财带回去,支持一两次出征,应该是够的。” “但也只是一两次。”李琩笑容淡了下来,“以现在的条件,安西北庭再怎么发展,也积蓄不了多大的力量。” 杨玉环闻言,心头一颤。 李琩这话在别人听来,可能只是简单的地域分析,但是杨玉环对李琩太了解了,她听出了李琩想要更大的发展的言外之意,而想要更大发展,就只有肥沃的中原。 杨玉环转头望着李琩,深情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丝忧虑。 她清楚李琩一开始远去安西,是为了保护她,但是现在李琩要的似乎越来越多,而当一个人欲望越来越大的时候,就会变得越来越可怕。 因此,她既担心李琩会在斗争之中失败,又担心李琩在欲望的驱使下,离她越来越远。 “郎君。”杨玉环轻轻的唤了一声。 李琩看向杨玉环,问道:“怎么了?” 杨玉环顿住了,她很想对李琩说,要不我们去龟兹终老吧! 可是,这话到嘴边,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她拉住李琩的手,青葱如玉的手指轻抚李琩的手心,挤出笑容,道:“无论如何,臣妾都会一直支持你,不离不弃,虽死无憾。” 李琩意识到了什么,道:“你在害怕吗?” 杨玉环连忙摇头,然后又在李琩的眼神里缓缓点头。 李琩道:“是我不好,最近没有照顾好你的感受。” “不是的……”杨玉环连忙道。 “伱听我说。”李琩注视着杨玉环,“我曾经很认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但自从遇到你,和你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充满着期待,我无比希望能和你共渡万年,可到今天这一步,我们想退,也会有人推着我们走。” “嗯。”杨玉环点点头,靠进李琩怀里,低声道:“都怪你,教会臣妾这么多。” “嗯?”李琩疑惑。 “若不是郎君,臣妾学不会察言观色,学不会看形势,这样可能就没那么多小心思招来烦恼。”杨玉环说到这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伸出左手捂住李琩的右耳,道:“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李琩被杨玉环的样子逗笑了,道:“其实最好的选择,是当初就别嫁给我,一入侯门深似海……” “那不行。”杨玉环打断李琩,“嫁给郎君,是臣妾此生最美好的事。” 李琩听了,不再多说,低头吻上杨玉环。 …… 李琩的指令送到了安西。 封常清根据李琩的安排,备齐粮草,以王正见为留后,领段秀实、程千里、曹令忠、尔朱某、杨志烈、阎朝等将,带安西北庭军两万,西域诸国和旁城部落军一万,共计三万军,在冬日远征大勃律。 大勃律紧挨着小勃律,因此行军路线和当初远征小勃律基本一致,经过近三个月的跋涉,封常清领大军抵达小勃律,在小勃律休整两日,便发起了对大勃律的猛烈进攻。 封常清和段秀实,都是大唐名将,历史上打大勃律的也是他两人,程千里稍次,但也是一名勇将,曹令忠、尔朱某、杨志烈和阎朝,是西北孤忠的第一批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仅仅本月,唐军便连下大勃律半数之城,大勃律急忙向吐蕃求援。 吐蕃收到大勃律的求援信,上下皆惊。 “寿王人在河陇,我们大部分兵力都往河陇布置,没想到他居然率先从大勃律发动袭击。”赤德祖赞勃然大怒,同时心中想起了属卢芒其顿。 属卢芒其顿在吐蕃西部颇有影响力,若是属卢芒其顿在,他还可以让属卢芒其顿去西边征兵抵挡。 吐蕃大论之一的论结桑甲贡同样也想起了属卢芒其顿,幽幽道:“若不是属卢芒其顿先兵败小勃律,后又兵败瓜州,我们西部的军力不会如此薄弱。” 同平章事朗聂息附和道:“是啊,唐军进攻大勃律,和属卢芒其顿的兵败脱不了干系!” 赤德祖赞闻言,瞟了两人一眼。 这两人表面上说的是属卢芒其顿,但话外之音,是在责怪赤德祖赞推崇佛教,削弱了吐蕃的战斗力。 赤德祖赞暗道:“好啊!国家危难之际,你们不想退敌之策,反而暗讽我的不是!” ------------ 第297章 四处开花 赤德祖赞虽然起了杀心,脸上却毫无表现,只镇定的道:“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唐军在大勃律的军事行动。” 论结桑甲贡道:“唐军取大勃律,显然是想威胁我吐蕃西部,所以无论如何,都应派兵支援。” 赤德祖赞道:“派哪里的兵?” “大勃律挨着象雄、羊同和羌,赞普应当立即征调这三部人马支援大勃律。”一旁的尚结息立即进言。 赤德祖赞何尝不知道应该调这三部人马支援,只是这三部对吐蕃的忠诚度原本就不够,之前已经抽调了他们的精锐之士去河陇前线布防,现在要是再抽调大部分人马去驰援大勃律,他们极有可能中途反水,倒向大唐。 战争是政治的外延,所影响的并不只是两方作战的人马,还有整个帝国的命运。 赤德祖赞沉思了半晌,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便让朗聂息为主帅,末东查为副帅,去前方征调人马,驰援大勃律。” 朗聂息和末东查闻言一怔。 这两人都知道西线战事之难,赤德祖赞这么安排,很明显是让他们去坑雷,但是他们也不能拒绝,否则赤德祖赞极有可能立马就和他们翻脸,因此两人只能领命。 两人次日西行,好不容易费心征调了三部共两万兵士到了前线,却发现封常清已经攻下大勃律都城,并重新在大勃律扶立了亲唐派。 封常清攻下大勃律,并没有着急东进,而是就在大勃律构筑防线,清扫大勃律境内的反对派。 朗聂息和末东查没有办法,只能退到吐蕃境内,修筑工事。 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封常清攻克大勃律的消息还没传到,但李琩已经等不了,命令安思顺和李光弼,率领河西军,分别从大斗拔谷和张掖挺进吐蕃。 夏初的气温并不算低,但是李琩却让安思顺和李光弼带上冬衣。 两人对李琩让河西先动的命令本来就持怀疑态度,加上又让他们耗费人力带冬衣,更加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遵命而行。 李光弼领兵来到大斗拔谷,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但到了夜间,却风云突变,气温骤降,大斗拔谷竟然下起了雪。 李光弼连忙通令全军,让大家穿上冬衣。 副将论惟良道:“寿王殿下当真神机妙算,竟然早早料到了大斗拔谷会有风雪。” 论惟贞道:“当年隋炀帝征吐谷浑,也遇到了六月风雪,寿王殿下应当只是未雨绸缪,末将比较好奇的是,寿王殿下从哪里预备的三万套冬衣,此事我们事先毫不知情。” “难怪安西北庭军如此骁勇,寿王殿下把一切该准备的,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李光弼跟着感叹一句,转道:“这些暂时不论,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如何突破峨堡岭。” 峨堡岭是大斗拔谷的出口,正在山岭高处,吐蕃在此地建有木寨,俯瞰大斗拔谷,唐军绕是绕不过去的,只能仰面进攻。 论惟良道:“末将等听李帅将令。” “只能突袭强打。”李光弼早有打算,因此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方略,“这雪来得正是时候,如此险要的地方,如此恶劣的天气,吐蕃不会料到我军敢强袭至此。挑选军中精锐,今日杀猪宰羊,犒劳将士,午夜随我奔袭峨堡岭。” 李光弼说完,逐渐理解了李琩为什么让河西军先动。 按理说,进大非川和莫环川,陇右军是主力,河西军是辅助,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李琩反其道而行之,避实击虚,用打辅助的河西军打起了主力。 之前先攻大勃律,也是一个道理。 这一招其实说起来并不十分高明,而且很难做到。 因为打辅助的军队,所供给的后勤和装备,远不如主力军,朝廷给的粮饷物资,李琩确实也大部分用在陇右。 不过,李光弼不知道李琩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有足够的后勤支援让安西北庭出兵大勃律,同时给河西军搞到了冬衣,而且也给了安西北庭军主帅和河西军主帅充分的信任。 这样的后勤和人员调动能力,对属下的充分信任,绵延几千里战线的自信,即使是王忠嗣,也做不到。 河西军一动,李琩便召来陇右将领,分兵两路,从陇右挺进吐蕃。 一路以高仙芝为主帅,李嗣业、白孝德、李承光等为裨将,从石堡城入大非川,一路以马璘为主帅,岑参、来瑱、李晟、马燧等为裨将,从洮州出莫环川。 一时间,吐蕃四处战火,奏报一封接着一封不断送在赤德祖赞的桌上。 刚开始的时候,吐蕃还能抵挡一阵,但随着唐军的不断消耗,唐军各路将领战术百出,吐蕃便开始挡不住了,几线战场一退再退。 赤德祖赞唉声叹气,道:“原以为寿王会自持军功,对各线战事严加掌控,那里想他竟然不亲到前方,而是给予了唐军各路将领充分的自主权,自己只居中协调。与唐军打了这么多年仗,我怎么不知道唐军有如此多的骁勇善战之将,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恩兰·达扎路恭道:“战线绵延几千里,我们也不能对每条线都完全掌控,否则只会贻误战机,末将以为,赞普还是完全放权给前方将领吧。” 赤德祖赞重重叹气。 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应该放权,只是放权容易收权难,他好不容易集中起来权利,这一放出去,又要经过怎样的斗争才能收回来? 李琩再怎么放权,也只是大唐一隅,大唐还有很长的战略纵深,但吐蕃没有。 不过事到如今,他不放权又能怎么办呢? 赤德祖赞沉默良久,点点头,同意了恩兰·达扎路恭放权的提议。 赤德祖赞以为他被李琩逼着不得不跟随李琩的脚步走,但是他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李琩坚持的战略控制,战术自主。 李琩让各路主帅战术自由发挥,只让他们坚持一条战略,缓进。 因此各个战场虽然打得热火朝天,都只是缓步推进,完全避开了吐蕃习惯的集重军攻一处的打法。 ------------ 第298章 撺掇 战事从初夏打到秋中,封常清在西边推进至象雄噶尔,高仙芝一路攻下漠门、莫离、树敦三城,与安思顺和李光弼南北夹击,取下伏俟城,尽占青海湖之地,马璘领兵进莫环川,一直打到黄河边上。 进入秋末,唐军进攻全面停止,转攻为守,封常清逐步退出象雄地区,专心控制大勃律,陇右军在青海湖和黄河九曲北部据城坚守。 前线的战报送到李隆基龙案上,李隆基十分高兴,对李琩大加赞赏,道:“有十八郎在,大唐西边自此无虞。” 高力士附和道:“是啊,寿王殿下在朝廷粮草供给不足的情况下,竟然能同时出动四镇之兵,以几千里长的战线,将吐蕃围了大半。” 李隆基听到高力士的话,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李琩这样的统筹能力,这样恐怖的打法,吐蕃怕,他也怕。 李隆基沉默半晌,道:“我原想让十八郎久管河陇,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也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高力士恭敬呈上一封奏书,道:“监军边令诚刚送来急报,寿王殿下病倒了。” “什么?”李隆基一惊,心里是又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李琩病得正是时候,他可以不用费心就可以下李琩的权利,失落的是,进攻吐蕃恐怕得缓一缓。 高力士道:“是否召寿王殿下回京养病?” 李隆基道:“朕专门为他设立了医署,不必着急让他舟车劳顿的回京,先让他在河西养一养,待封常清押送原大勃律王回京,再让他一道回来。” “喏。”高力士领命,转道:“寿王提议在青海湖北部和赤岭之间再设一军,改青海湖中龙驹岛为应龙城,驻军防守,加固树敦城,加强驻军,百谷城……” “这些交给右相领各部先议,最后再呈朕。”李隆基摆摆手,无心听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转道:“大唐得此大胜,是否应当敬天告祖,大赦天下,也让他们一同议议。” “喏。”高力士领命。 …… 冬中,朝廷的敕令送到陇右。 敕令上,只让李琩去凉州养病,关于设军、修城等事,还没有决议。 河陇各将军看到敕令,脸上忍不住的失落。 在他们看来,设军修城是当下最正确的事,但朝廷偏偏犹豫不决。 李嗣业愤懑道:“若行军打仗都像他们一样迟疑不决,不知……” 李嗣业没有说完,因为张光晟扶着虚弱的李琩走了进来。 李琩坐定,道:“边境有边境的难处,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诸位需多理解。” “是,末将失言。”李嗣业上前认错。 李琩摆手示意无妨,道:“不设军,不修城,我们该做的事还得做,从各军抽调士卒各两千,分别加驻伏俟城和树敦城,特令各城守军,无令不得擅自行动,否则军法从事。” “是。”众将领命。 李琩道:“我去凉州修养一段时日,陇右军务,先由高副使统管。” 按照惯例,本来就是主帅不在,副帅代管,但李琩刻意强调了一遍,显然是想做甩手掌柜。 高仙芝忙道:“殿下既在凉州,军务末将整理后,便送去凉州给殿下裁决。” “也好。”李琩点点头,又安排了些其他事,才由张光晟扶着离开。 众将给李琩行礼,目送李琩。 李琩回到府邸,在靠椅上躺下,不一会儿,杨玉环和张木槿进屋,让丫鬟们先退下。 杨玉环扶李琩起身,张木槿端药过来,准备给李琩喂药, 李琩问道:“这是什么药?” 张木槿道:“妾身调制的补药。” 李琩点点头,道:“这几个月殚精竭虑,确实把我身体熬垮了,我这病也不算装模作样。” 张木槿给李琩喂了一口,道:“别的人若有殿下的功绩,即使有病也会强装无事,生怕不能更上一层,殿下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真让人捉摸不透。” 李琩闻言,打量了张木槿一眼,道:“那你觉得我为何如此?” “当初殿下远走安西,是为了不卷入太子之位的争夺,但现在废太子李瑛已死多年,现太子李亨不得圣心,殿下正当是……”张木槿说到这里,察觉到李琩的神色不对,便不敢再说。 “是什么?”李琩追问。 张木槿犹豫道:“是……” 李琩沉吟片刻,道:“按你的性子,不会在意这些事,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妾身……是……”张木槿吞吞吐吐不敢说。 李琩站起身,道:“是张均和张垍,是吗?” “妾身胡言乱语,请殿下责罚!”张木槿连忙起身,跪了下去。 张均和张垍,都是张说的儿子,也是张九龄的堂兄弟,去年张均刚升户部侍郎,张垍则取了宁亲公主,拜驸马都尉,他们都自以为是张氏一族的希望。 这两人历史上都投降了安禄山,现在见李琩势大,便想撺掇李琩争位。 “妹妹这是做什么?”杨玉环扶起张木槿,“郎君并没有要责怪伱的意思。” 说着,转向李琩,道:“郎君要罚便罚臣妾吧,是臣妾的疏漏。” 李琩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的事你们最清楚,我一直都相信你们,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只是你们若走岔了路,我们就得一起死。” “殿下……”张木槿低着头,眼泪簌簌而下。 李琩走过去,替张木槿擦了擦眼泪。 张木槿道:“殿下的事,妾身从来没有对别人透露过半句,只是到了陇右之后,张氏的人和妾身来往频繁了些,张均和张垍派人暗示过臣妾,他们愿意助殿下夺太子之位。” “那你承诺过什么吗?”李琩问道。 张木槿道:“没有,妾身只说自己只不过是一儒人,不能干涉朝政,况且殿下一心杀敌报国,无争权夺利之心。妾身今天说与殿下,只是担心……担心殿下或许需要他们。” 李琩听罢,望了一眼杨玉环,杨玉环冲李琩点点头,表示张木槿没有说谎。 李琩放了心,回身坐下,问张木槿道:“那你觉得我需要他们吗?” 张木槿连忙摇头。 李琩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立的功越大,越要小心翼翼,现在我们但凡有一点逾矩之举,等待我们的就是杀身之祸,凡是在长安、洛阳,甚至太原,有职位的人,以后你们都要少见,宁愿得罪他们。从现在起,去凉州后,直到回京,我一律不见客。” “是。”杨玉环和张木槿同声道。 ------------ 第299章 思退 张木槿接着给李琩喂药。 李琩道:“等封常清押着原大勃律王到了凉州,我又得回长安一趟,每次回长安,都暗流涌动。” 杨玉环笑道:“臣妾还是不能陪郎君回去。” “总得有个说法。”李琩道。 杨玉环拉着李琩的手在自己腹部摸了摸,开心道:“又有了。” “真的?”李琩大喜,“多久了?” “一个多月。”杨玉环满脸喜悦,“木槿妹妹也有了。” 李琩看向张木槿,拿过张木槿手里的药碗,道:“那怎么还能让你服侍我,你应该养好身体才是。” 张木槿道:“妾身自己知道该怎么养身体,也会服侍好殿下。”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李琩伸手轻抚张木槿秀丽的脸,“以后你也不必叫我殿下,显得生分,王妃怎么叫,伱就怎么叫。” “是。”张木槿抬头望着李琩。 她出身官宦世家,知道贵公子们声色犬马的生活,因此以李琩现在的地位权势,还能对她一如既往,可谓十分难得。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她想起张均对她说的话:“您嫁给寿王殿下已有十年,殿下想必对您已经厌烦,他之所以不抛弃您,是因为您对他有用,您要想保住如今的地位,只能变得更有用。” 她当时半信半疑,但现在她是彻底不信了。 张均不知道,她从跟着李琩开始,就知道李琩是装病,如果李琩真的对她厌烦,心狠一点,她和张家根本出不了安西,但是李琩从没有怀疑过她,也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相反还带她去长安好几回,王府的生活方面,也全部交给她打理。 李琩行为,就像他刚才说的一样,他不会怪她,只是如果她走岔了,大家一起完。 念及此处,张木槿不由靠入李琩怀里,道:“殿下……” 李琩打断道:“你叫我什么?” 张木槿道:“阿郎待妾身如此,妾身此生无憾。” 李琩放下药碗,摸了摸张木槿的头,道:“我们现在又没有生离死别,何必如此?去让人收拾东西,明天随我一起回凉州,这个冬天,我就在府中好好陪你们。” “嗯。”张木槿起身,亲了一下李琩,高兴的去了。 李琩目送张木槿出门,对一旁的杨玉环道:“你还记得木槿一开始为什么跟着我吗?” 杨玉环道:“是人质,也算暗桩。” 李琩道:“府里还有暗桩。” “郎君现在要除吗?”杨玉环问。 李琩摇摇头,道:“暂时不必,只要你和木槿小心一些,暗桩对我们反而有好处,不然父皇怎么放心呢?” “也是。”杨玉环点点头,“圣人让郎君去凉州,是想夺郎君在陇右的权利,郎君装病,是为了主动给圣人借口,郎君也是够难的。” 李琩道:“交出陇右的权利,对我是好事。” “这是为何?”杨玉环疑惑道。 李琩道:“坐拥四镇兵马,没错也会有错,除非我一直对吐蕃用兵,但现在对吐蕃的战事,已经不宜再进。” “这又是为何?”杨玉环又问。 李琩笑道:“你听这些做什么?” 杨玉环望着李琩,露出崇拜的表情,道:“每次听郎君讲军政事物,就感觉郎君闪闪发光,十分耀眼,臣妾很喜欢这种感觉。” “捧杀我?”李琩笑得更浓,“不过我喜欢,就给你说说吧。” “好呀。”杨玉环模样认真。 李琩道:“与吐蕃开战之前,我给朝廷上过书,献了三条策略。” “臣妾知道。”杨玉环回忆着,“郎君总结为缓进,远交近攻,和挑起吐蕃内部矛盾。” 李琩点点头,道:“当时朝廷没有采纳,着急让哥舒翰进军,致使陇右阵亡了三万将士,失去了大量辎重粮草,若不是如此,我也没必要掏出安西的家底,让封常清在西边牵扯吐蕃。” 杨玉环叹了口气,道:“朝廷犯了错,郎君来弥补,事后还要因此更加防备郎君。” 李琩回之一笑,表示认同,接着道:“现在朝廷已经看清了形势,大概率会采取我之前的方略。” 杨玉环道:“算是亡羊补牢。” 李琩道:“吐蕃国力并不弱,我们能拿回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大部分,已经动用了四镇兵马,若是再往里打,我们后勤支撑不住,而吐蕃会更加团结。” 杨玉环道:“若不是郎君用兵如神,恐怕石堡城都夺不回。” 李琩道:“你总会找角度夸我。” “臣妾说实话。”杨玉环嫣然一笑。 李琩道:“仗能这样打,主要还是大唐国力强盛,底蕴深厚,陇右道四镇兵精粮足,将领均是能征善战之人。现在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大部分已经夺回,接下来的最好方略,是明面上暂时接受吐蕃的求和,暗地里远交近攻,挑起吐蕃内部矛盾,等把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经营起来,让我们的后勤基地前移,再进行下一步的作战。” “这就是所谓的步步蚕食。”杨玉环有些明白了,“现在即使郎君管着陇右,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发起对吐蕃的下一次进攻。” “正是。”李琩点头,“之前李宓已经打到南诏都城,还不是被南诏一战杀败,战争就是这样,你可以赢一百次,但只要输一次,就可能连本带利的赔进去。吐蕃复杂的高原环境,加上我们的后勤压力,我们现在再进攻,打不到吐蕃都城,就会一败涂地。” 杨玉环恍然大悟,道:“所以郎君及时抽身自保,等大唐做好准备再次进攻,那时以郎君现在的功绩,圣人必定会再次任用郎君为主帅。” 李琩点点头。 “那之后呢?”杨玉环思索着,放低了声音,“而且圣人现在年事已高,他是否能坚持到……” 李琩明白杨玉环的意思。 杨玉环是想说,那时候再度拿到权利能怎么做,而且要是李隆基死了,换上李亨,那李亨就不仅不会启用他,反而很大概率要针对他。 李琩在心里暗暗道:“算着时间,那时候河北的火药桶应该炸了,我会想办法让它炸在合适的时间,至于父皇,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活。” 李琩心里想着,幽幽说道:“那时候可能就是胜负的关键。” 杨玉环不清楚李琩说的是什么胜负,不过她相信李琩,也没有多问,转道:“等郎君这次从长安回来,我们就可以回龟兹了吗?” 李琩摇摇头道:“恐怕是不能。” ------------ 请个假 兄弟们,这周六30号考试了,我在外地上班,得回老家去考,剩下两天一半时间在路上,一半时间得好好冲刺一下,30号考完,31号正常更新。 ------------ 第300章 论功 “这又是为何?”杨玉环疑惑道。 李琩道:“我才立大功,又没有过错,父皇若是现在就让我回安西,打压之嫌便太过明显,未免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杨玉环思索道:“做到郎君这个位置,有没有错似乎并不是看郎君有没有做过,应该是看圣人想不想郎君有错。” “是这么回事。”李琩点点头,笑道:“但父皇好大喜功,现在大唐对吐蕃取得如此大胜,父皇必定想敬天告祖,彰显自己的万世功绩,如果现在就给我安个罪名,那是不是代表用错人了呢?” “有理。除此之外,北边的回纥和葛逻禄也逐渐势大,郎君有如此才能,圣人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用郎君。”杨玉环眉目带笑,“郎君能走到今天,靠着不世之功,也靠着步步为营,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杨玉环停顿了一下,因为她开始觉得万劫不复这个词程度太重了,可是想起李瑛、韦坚和李适之等人的死,她又觉得这个词正合适。 越接近权利中心,越像地狱的角斗场。 “更靠你这个贤内助,若没有你,我也走不到今天。”李琩握住杨玉环的手。 两人相视而笑。 …… 这个冬天,李琩如他所说的一般,到凉州后基本没见客,军政事物也很少管,在府中呆了两个月,“养”了两个月的病,直到749年春初,封常清押着原大勃律王到了凉州,李琩才和封常清一道回京。 这次,李琩带着何锦、韦娴懿和长子李佑一道同回。 兴庆宫沉香亭里。 李琩人还未到,关于他的消息已经送到了李隆基面前。 高力士先呈上边令诚的密奏,接着韦昭训又呈上另一道。 李隆基看过两份密奏,道:“十八郎真在府中养了两个月的病,看来这次他病情很严重。” 高力士道:“寿王殿下病情既然如此沉重,恐怕难以肩负四镇重任。” 李隆基瞅了韦昭训一眼,道:“韦卿以为呢?” 韦昭训道:“臣附议高将军之言。” 李隆基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道:“能不能担此重任,朕需要见到十八郎才知道,而且也要看十八郎的意思。” 韦昭训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寿王殿下能不能胜任,自当由圣人裁决。” 李隆基心中同意,嘴上却没有再说,转道:“昨日侍御史杨钊上奏,盛王和王鉷的儿子王元康因为一个艺妓在平康坊大打出手,这事力士查清了吗?”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道:“回圣人,查清了。那艺妓号称‘天水歌仙’,只看一眼便要付银百两,王元康豪掷万金,约好和这天水歌仙共渡一晚,中途盛王殿下赶到,和王元康起了争执,盛王殿下便让随行护卫先打了王元康。” 李隆基道:“这么说,是盛王先动的手?” 高力士道:“正是。” 李隆基道:“身为皇子,竟然如此不自持身份,丢尽了皇家颜面,你去代朕训斥他,命他三个月内不得出府,一年内不得领食邑。” “喏。”高力士领命,问道:“王元康是否应该惩戒?” 李隆基道:“先看看王鉷怎么说。” “喏。”高力士给李隆基行礼,出门去了。 两天后。 李琩一行人回到长安,在紫宸殿面见李隆基。 李隆基让人给李琩赐座与殿前,仔细打量了李琩一眼,见李琩满面病容,精神欠佳,但行走坐立倒也无碍。 李琩先把战事总体汇报了一遍,然后让人押上原大勃律王以及吐蕃的王室战俘。 李隆基十分高兴,给原大勃律王和吐蕃王室战俘封了闲官,圈禁在京,并当场给封常清加摄御史大夫,赐其金鱼袋,赐其长子五品官,然后才对李琩道:“十八郎伱先下石堡城,又取黄河九曲之地,厥功至伟,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朕必定满足你。” 李琩现在虚职头衔基本到顶,要加封只能像李渊封李世民那样,专门创造一个“天策上将”,因此李隆基这话,在外人听来颇有如李渊行事的意思。 但李琩并不这么认为。 李琩起身行礼道:“战事得胜,上仰父皇恩威,下赖将士用命,儿不敢居功,倒是儿这些年常年在外,不能于父皇母妃膝前尽孝,不能恭敬兄长,关爱阿弟,十分愧疚。” 李隆基心中一惊,暗道:“难道他想留在长安?这是万万不行的!” 李隆基心里做着计较,脸上却带着和蔼的笑容,道:“人生之事,总是难以两全,你在边疆建功立业,就是最大的孝,也是对你的兄弟们最大的义。” 李琩道:“儿听闻二十一弟犯了错,被父皇禁足三月,这都是儿没带好二十一弟,若父皇要赏儿,就请免了二十一弟的罚吧!”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在他们看来,李琦的这点罚比起李琩的功劳,完全不值一提,李琩再怎么不居功自傲,也不至于这样换。 李隆基也很惊讶,他原以为李琩是想留京,却没想到李琩铺垫了半天,是为了“包庇”李琦。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朕说过,你提的要求,朕都会满足你,你确定要用如此大功换二十一郎的罚?” “这是儿作为兄长的失职,理应由儿承担,儿心意已决,万望父皇成全。”李琩言辞恳切。 李隆基望着李琩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们。 当年,他和他的兄弟们也是兄友弟恭,他对他的兄弟也是“包庇”有加,只是现在,他的兄弟们都不在了。 李隆基默默感慨着,对李琩更多了几分亲近之心,道:“你既然拿定了主意,朕便照准。你身体不适,便在长安修养两月再回,二十一郎和王元康的事还没定论,你既然替二十一郎求了情,这事你便管一管。另外,朕在赏你绢帛十万,增加食邑三千户。” “多谢父皇。”李琩先谢,又道:“儿身体欠佳,恐不能肩负四镇重任,伏请父皇准儿辞去四镇节度使之职务。” ------------ 第301章 入局 李隆基又打量了一眼李琩,道:“朕也心疼你,可是西北离不开你,辞官朕不能准,不过朕可以为你减负,准伱辞去陇右节度使、陇右观察使、鄯州刺史、陇右群牧使、临洮军军使,如何?” 李隆基这是免去了李琩在陇右的所有职务。 李琩忙道:“谢父皇体谅。” 李隆基微微一笑,招近五岁的李佑上前,将李佑抱在怀里,道:“按律法,你需十岁阿翁才能给你封王,律法阿翁不能违,但你像你阿爷,让人十分喜爱,阿翁便先赐你郡王食邑,如何?” 李佑回头看了一眼李琩,回李隆基道:“孙儿不敢,孙儿……” 李隆基打断道:“朕的话你也不听吗?” 李佑怔了一下,道:“孙儿领旨。” “真乖!”李隆基摸了摸李佑的头,又问道:“你都有哪些师父?” 李佑道:“有王摩诘王恩师,刘士安刘恩师,还有高将军高恩师。” “嗯。”李隆基点点头,“有文有武,难怪如此知礼明事。” 李隆基说罢,将李佑放下,转对众臣道:“右相和各部谏言朕敬天告祖,朕准了,诸位选定时日,筹备筹备。” “喏。”众人一同领命。 …… 李琩府邸。 韦娴懿给李琩上了茶,默然坐在旁边。 李琩喝口茶,淡然问道:“娴懿有心事?” “啊?”韦娴懿回过神,道:“没,没什么事。” 李琩道:“你可曾去见过韦将军?” “还没有。”韦娴懿摇头。 李琩道:“就算你和韦将军有嫌隙,到了长安回府拜亲,也是礼节,你不能因为跟了我,反而失了礼。” “殿下,妾身……”韦娴懿眉目低垂,犹豫半晌,起身道:“妾身有负……” “嘘……”李琩出声打断,伸手拉住韦娴懿的手,道:“洞房之时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相信你没有说谎,很多事不必言明。” “额?”韦娴懿一怔,神情疑惑。 李琩道:“难得糊涂,有时候太聪明不是好事,听我的,回去看望你阿爷阿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阿爷说什么,你接什么,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韦娴懿道:“殿下知道我阿爷想做什么?” 李琩端起茶杯,望着里面的清茶,道:“品茶若只喝一个地方的茶,又怎么会知道哪里的茶好呢?行了,你去吧。” “是。”韦娴懿给李琩行了一礼,抬眼望着李琩。 李琩道:“宵禁之前记得回来,寿王府永远是你的家,另外我让石守义送你回去。” “谢殿下。”韦娴懿脸上露出了笑容,缓步去了,出门遇到了进来的何锦。 何锦来到李琩跟前,道:“殿下不陪娴懿一起去吗?” 李琩道:“边将私会京中大臣,是重罪。” “见自己岳丈也不行吗?”何锦皱眉。 “至少现在不行。”李琩微微叹息,“况且我还有事要办。” “阿兄有何事要办?”李琦声音先到,随后人就快步走了进来,也不行礼,就随意坐到李琩旁边的椅子上。 何锦见李琦进门,自觉退下,去安排下人给李琦上茶和糕点。 李琩道:“有什么事当然得问你啊。” “问我吗?”李琦一怔,“阿兄此话何意?” 李琩道:“你以前故意惹了不少祸,但也知道轻重,这次你算着我回来的时间,故意得罪王鉷,想必是想故意引我注意吧?” “怎么会呢?”李琦挠头一笑。 李琩道:“你可知父皇为何留我在京两个月?” 李琦摇头道:“请阿兄赐教。” 李琩也不管李琦是不是装傻,解释道:“父皇名义上留我在京是为了养病,但实际还有两层含义。” “哪两层?”李琦问道。 “一层是对吐蕃大胜敬天告祖需要带我,另一层,”李琩站起身来,“朝堂势力即将更替,父皇想要看我的立场。” 李琦望着李琩,叹了口气,道:“阿兄的立场,也是我的立场。” “那你可以说你为何这么做了吗?”李琩对上李琦的眼神。 李琦道:“王鉷身兼二十多个职务,在朝中权利,仅在右相之下,可惜……他们两人虽有才能,却无德行,如今朝廷上下,已经是一副糜烂之风,我身为皇子,眼见如此情势,却无能为力。” 李琩闻言一怔,道:“你这是忧国忧民了?” 李琦道:“兴许是荣华富贵享用久了,担心大唐生乱,扰了自己的富贵。” 李琩道:“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再怎么说你也是皇子,在你有生之年大唐都会存续,只要你不惹上大祸,富贵便不会断。” 李琦道:“阿兄说话真是半点不饶人,也罢,我便直说了吧,王鉷的弟弟户部郎中王焊勾结长安、洛阳地下势力,无恶不作,我自是无力管他,希望阿兄能管一管。” “只是如此吗?”李琩问。 李琦道:“于公,我只是想让阿兄帮忙为民除害,于私,右相和王鉷明面上交好,暗地里早已经水火不容,阿兄这也算帮右相一个忙,让右相不至于对阿兄起杀心。” 李琩道:“所以,你希望我的立场,是帮右相?” 李琦道:“右相掌握朝局已经十几年,王鉷斗不过他的,阿兄只是顺水推舟,名义上为民除害,也说得过去,何乐而不为呢?” 李琩道:“你真想让我入局?” 李琦道:“我只是递了个引子,是阿兄自己愿意入局。” 李琩望着李琦,突然叹了口气,道:“一时无为容易,一生无为何其之难。” 李琦道:“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是我让你们担心了。”李琩回身坐下,顿了顿,转道:“不过和你起争执的人是王元康,和王焊有什么关系?” 李琦道:“那家酒楼的幕后正是王焊,王元康出万金约那什么天水歌仙一夜,不过是抬身价,打名声罢了,以阿兄的能力,只要从这点入手,很快就能查到王焊的罪证,” “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李琩点点头。 李琦道:“既然如此,弟便先告退了。” “不留下吃饭吗?”李琩道。 “弟与佳人有约,明日去给母妃请安,弟再陪阿兄用膳。”李琦说罢,起身去了。 李琩目送李琦走远,心道:“王焊是王鉷身死的导火索,是李林甫走下坡路的开端,同时也是杨国忠真正走入权利中心的开始,这一场戏,自是不能出岔子。” ------------ 第302章 下套 四月的长安春意盎然,繁花似锦。 李琩坐在东市道路边低头吃着面条,张光晟坐他旁边,韦娴懿穿着男装坐在他对面。 韦娴懿看着李琩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道:“殿下,我们在这里坐了大半天,是要等谁吗?难不成是等锦姐姐?” 李琩道:“何锦自幼锦衣玉食,吃不惯这路边的东西。” 韦娴懿和张光晟闻言,不由面露疑色,均想:“何锦再怎么锦衣玉食,不过是商贾之家,还能比得过你这个皇子?” 李琩也没留意两人的神情,望想左边的街道,道:“前面就是平康坊,听说这里的姑娘十分绝色,我带张将军过来看看。” 张光晟一怔,低声道:“殿下,王妃已经替末将说了亲。” “我怎么不知道?”李琩疑惑道。 张光晟道:“是瓜州郭氏,殿下最近休养身体,末将没敢打扰。” 李琩道:“瓜州郭氏,郭知运一族?” “正是郭知运的孙女,郭英乂的女儿,末将出身寒微,若不是跟了殿下,又有王妃做主,郭家想必是不会同意。” “张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才能,许多世家大族都想招你这个乘龙快婿……”李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远处的王元康。 当然,李琩看到王元康不是他眼神多好,而是王元康太过招摇,带着一群恶奴横行街道,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平康坊。 张光晟顺着李琩的眼神,也看到了王元康,道:“王元康如此横行霸道,就没有人能治治他吗?” 李琩道:“他阿爷王鉷身兼二十多职,其中一职便是京兆府尹,谁去治他?” “我派人跟着他?”张光晟提议道。 李琩道:“且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红月从平康坊走了出来,坐到了李琩左侧,低声道:“殿下,王元康进了杏园,点名要找天水歌仙。” “有点意思。”李琩不由露出笑容。 李隆基罚了李琦,没有罚王元康,其目的是想让王鉷自觉带儿子去请罪,可是现在看来王鉷似乎并没有这么想,他似乎是觉得,这是李隆基对他恩宠有加,他便越加放肆。 可王鉷真的这么蠢吗? 李琩觉得未必,王鉷应该是有其他意图。 李琩猜测,王鉷是觉得自己把握了李隆基的喜欢平衡的心思,故意激化和李琦的矛盾,激化和李琦的矛盾,就和他水火不容。 毕竟,只有和他这个封疆皇子水火不容,才能获得李隆基进一步的重用,彻底取代李林甫。 王鉷是想把他当垫脚石。 只是这次,王鉷聪明过头了。 李琩沉思了片刻,问红月道:“伱还有什么王家的消息?” 红月道:“根据奴婢所查,这天水歌仙本是扬州的歌姬,是扬州大族魏氏进献给王鉷的弟弟王焊,以此为引,加深和王鉷的合作,好使王鉷让魏家的势力进入长安。” 李琩道:“天下人都想住长安。” “是啊。”张光晟附和,“卫伯玉就背离殿下,回到了长安,如今在金吾卫任职。” 提起卫伯玉,李琩晃了一下神,才又问红月:“还有呢?” 红月道:“洛阳蔡氏蔡柏的儿子蔡桦和王鉷的六女儿定了亲,但那蔡桦德行欠佳,为了找一颗王六娘喜欢的夜明珠,竟然杀了洛阳城外沈氏一家。这沈氏是晋朝时期的旺族,传到现在家道中落,只剩下一颗夜明珠作为传家宝。” 李琩疑惑道:“既然沈氏全家都被杀了,你又如何得知?” “沈家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因为……”红月说到这儿,怕冒犯李琩,停了下来。 李琩道:“但说无妨。” “是。”红月领命,接道:“因为她自小体弱,怕养不活,抱到岭村好友家里寄养,事发当天她养父生辰,她去替养父庆生,躲过了一劫,回来时亲眼目睹蔡桦带人杀了她全家。” 李琩道:“这姑娘现在在哪儿?” 红月道:“在红花楼。” 红花楼,是李琩为了方便红月打听消息,出资在平康坊开设的妓院。 因此李琩听到红花楼这个名字,不由看向红月。 红月连忙解释道:“奴婢并没有逼良为娼,只是见她一路不仅状告无果,还几次遇险,奴婢便留她在红花楼避难。” “原来如此。”李琩知道红月虽然说得轻松,但中间过程必是十分曲折,但他也不细问,转道:“杨钊喜去红花楼,你找个机会,让那姑娘把冤情说给杨钊。” “杨钊吗?”红月面露难色,“杨钊虽然是王妃的堂兄,但恐怕不可信。” 李琩道:“我知道他不可信,不过这事对他有利,他不会拒绝,只是……” “殿下想说什么?”红月追问。 “无妨。”李琩摇摇头,“我有办法,你只管让那姑娘找杨钊申冤。” 红月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杨钊此刻就在红花楼里。” “哦?”李琩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 说罢,附到红月耳边低语了几句,红月点点头,起身去了。 李琩转对韦娴懿道:“娴懿,你先回家,我和张将军有事要办。” 韦娴懿思绪一转,猜到李琩想去哪里,讪讪一笑,道:“妾身不该打扰殿下办公事,可是若妾身不跟去,以后王妃问起来,妾身不知该怎么回答。” “也罢。”李琩觉得带上韦娴懿也无所谓,便纵容她一次,道:“那你跟着我,少说话。” “是。”韦娴懿高兴应道。 …… 红花楼。 杨国忠在房里喝着酒,一个十六岁的女子突然推门而入,行礼道:“杨侍郎。” 杨国忠闻声看去,只见这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皮肤吹弹可破,不由看呆了。 “多好的姑娘!”杨国忠回神过来,连忙上前,拉住这姑娘的手,道:“如此绝色佳人,我怎么第一次见。” 这姑娘连忙跪下,哭道:“小女子有冤,请杨侍郎做主!” 杨国忠笑道:“你们这些姑娘都喜欢说有冤,放心吧,我不会少了你的钱。” 这姑娘道:“和京兆府尹有关。” “哦?”杨国忠来了些兴趣,道:“你说说看?” 这姑娘正是沈家那唯一幸存的女儿沈瑶,她把自己的遭遇全部说给杨国忠。 ------------ 第303章 博弈 杨国忠听罢,细细打量了一眼沈瑶,起了坏心思,道:“你可有实证?” 沈瑶道:“一切都是小女子亲眼所见。” “你说的话不足为证。”杨国忠扶起沈瑶,眼里冒出欲望的火焰,道:“这事十分的为难,不过若是你能侍候好我,我必然竭尽全力为伱申冤。” “啊!”沈瑶吓了一跳,连忙退后。 杨国忠紧跟上前,道:“你也沦落至此,还装什么?今日你若从了我,我便替你申冤,若是不从,我便告你诬陷朝廷命官,抓你去牢里,到时候王家会怎么待你,你应该清楚。” 沈瑶一下子懵了,泪花哗哗的流出来,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国忠嘿嘿一笑,道:“哭起来更让人怜爱。” 说罢,就要上手。 这时,李琩推门而入,看着杨国忠,默默叹了口气,心道:“真是个人才,打击政敌的机会送你面前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杨国忠看到李琩,一下清醒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道:“殿下,您怎么,怎么……” “我不能来吗?”李琩自顾走到桌边落座,张光晟和韦娴懿一左一右,站到李琩身后。 杨国忠讪讪笑道:“只是从没有听过殿下来过这风月场所,因此有些好奇。” 李琩道:“父皇命我查一查盛王和王元康的事,我过来瞧瞧。” 杨国忠道:“王元康在杏园。” 李琩转头望着杨国忠,道:“你在教我做事吗?” 杨国忠忙道:“下官不敢。” 李琩道:“刚才我就在隔壁,你和这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杨国忠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中套了,但他也不敢点破,只尴尬笑道:“殿下好耳力。” 李琩倒了杯酒,手指瞧着酒杯,道:“身为朝廷命官,却胁迫受害百姓,如果父皇知道了,你猜父皇会怎么做?” 杨国忠闻言,连忙下跪,道:“下官刚才喝多了,一时糊涂,请殿下高抬贵手。” “这也算个理由。”李琩喝了口酒,“那你现在清醒了吗?” “醒了,全醒了。”杨国忠忙道。 李琩道:“既然醒了,你应该怎么做?” 杨国忠道:“下官必会秉公执法,查明此事。” 李琩道:“可这不是你的职权范围。” 杨国忠道:“下官挂着一个小小的御史,有监察之责,这姑娘从洛阳告到长安,无人敢应,必是有人失职。” “也对。”李琩点点头,“那你抓紧去办吧。” “多谢殿下。”杨国忠给李琩行了一礼,慌忙去了。 韦娴懿看着杨国忠离开的背影,小声骂道:“狗东西!” 这时,沈瑶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给李琩磕头,道:“您,您是寿王殿下?” 李琩心中微惊,问道:“你认得我?” 沈瑶摇头道:“如今诸皇子中,这般年龄,这般英俊,又能让杨侍郎都怕的,只有寿王殿下。” 李琩刚才惊讶,是担心红月走漏了什么消息,现在听了沈瑶这话,放下心来,道:“你这话被别的皇子听了去,他们恐怕不会让你好过,到了长安,就不能口无遮拦,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起来吧。” “喏。”沈瑶颤抖着站起身。 韦娴懿以为李琩是在点她骂杨国忠,兀自低下头。 李琩对沈瑶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会有人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殿下。”沈瑶给李琩重重行了一礼。 李琩没有再说,带着张光晟和韦娴懿出门去了。 来到街上,韦娴懿道:“妾身多嘴,请殿下责罚。” “嗯?”李琩一怔,随后明白过来,道:“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狗东西。” 见李琩并不责怪,韦娴懿脸上挂起笑容,道:“既然殿下知道杨钊品行恶劣,为何还要让他去查此事,妾身见沈家那小娘子已经很可怜了,若是杨钊和稀泥,那岂不是坏了事?” “有两点。”李琩解释道:“第一,我是边疆节帅,不能插手朝廷的事,这事无论如何,都得让别人来办。第二,杨钊这样的人,不是只做好事,或者只做坏事,他是什么对他有利,他做什么事。” 李琩只说了两点,还有第三点他没说。 第三点,如果他不把杨国忠这个相对熟悉的“人才”扶上去,就把握不住朝廷和河北之地的火药桶。 这个功,最好让杨国忠来立。 韦娴懿若有所悟,道:“殿下天纵英才,又深谙处事之道!” 一旁的张光晟本不想坏了韦娴懿对李琩吹捧的氛围,但想到自己无论何时都应该忠诚李琩,还是道:“末将是担心,如果有一天圣人知道殿下在红花楼见过杨钊,恐怕会起疑。” 李琩微微一笑,道:“这事我会呈报父皇。” 从入京之前,李琩就仔细盘算过到了长安应该怎么做,如果没有李隆基的允许,他不仅不能插手京中的政事,甚至不能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比如不该出现在平康坊。 但李琦给他送来了助攻,他用自己打吐蕃的赫赫战功换李琦免罚,李隆基为了看他的立场,顺水推舟让他过问李琦的事,与李琦牵扯的王家势力又在长安盘根错节,这样他就可以顺着这条线,出现在他想出现的地方。 这是他和李隆基的默契,也是他和李隆基的博弈。 …… 兴庆宫,南熏殿。 李琩把在红花楼遇到杨国忠的事尽数汇报给李隆基,就连杨国忠酒醉想要胁迫沈瑶的事,也一并说了。 李隆基听罢,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只淡淡问道:“这事你以为应该交由谁来查办。” 李琩道:“地方案件告到京中,按律法应先由京兆府查办,京兆府查办之后,再交由大理寺复核,若是死刑案件,则大理寺重审,必要时,刑部和御史台会审。” 李隆基见李琩的回答滴水不漏,思索道:“蔡桦是王鉷的准女婿,王鉷兼着京兆府尹,由他办理,是否会徒劳无功?” 李琩道:“父皇钦命,就算王府尹再怎么想包庇亲友,想必也不敢胡来。” 李隆基道:“你不举荐杨钊会审吗?” 李琩道:“杨钊所擅长的只是财政,于刑狱案件恐怕并不精通,况且儿觉得他品行不端,不应参与查办。” 李隆基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李琩给李隆基行礼,退出了南熏殿。 来到殿外,遇到了匆忙而来的杨国忠。 杨国忠看到李琩,神色一惊,转念料想到李琩把事情都捅给了李隆基,由惊转怒,忍着愤怒给李琩行了一礼,快步进殿去了。 ------------ 第304章 跋扈 杨国忠一到殿内,立时伏拜请罪,道:“臣酒醉胡来,险些惹了大祸,伏请圣人赐罪!” 李隆基上下打量了杨国忠一番。 对李隆基来说,杨国忠的这点罪根本不算什么,当年盗贼出身的安禄山兵败,被张守圭送到长安请罪,李隆基不仅饶了他,还给他升了官。 杨国忠虽然有以权谋私,胁迫受害人的嫌疑,但地点是在青楼,又有酒醉的由头,李隆基完全能“理解”杨国忠。 而且李隆基长时间处于权利的角斗场,深感水至清则无鱼,用人越来越看所用之人能有多大用处,而不是有多高的德行。 他现在就想着李琩刚才的话:“杨钊善于理财。” 李隆基沉吟半晌,道:“既然是因酒乱事,朕便罚你三个月内不能饮酒。” 杨国忠没想到李隆基处罚这么轻,一怔之后,感激道:“臣叩谢圣人天恩!” 李隆基示意杨国忠起身,道:“刚才十八郎谏言让你不要参与此案,你以为呢?” 杨国忠在心里暗骂李琩一句,恭敬道:“臣虽不才,但也自知身为大唐臣子,应不避艰险,敢于任事,恳请圣人准臣戴罪立功。” 李隆基道:“也罢,既然伱有此心,朕便命你协同京兆府查办此案。” “臣叩谢圣人。”杨国忠嘴上连忙道谢,心中却泛起了嘀咕,因为李隆基是让他协同京兆府查办。 京兆府尹是王鉷,如果李隆基铁了心要保王鉷,就会让王鉷自己全权查办,如果李隆基不想保王鉷,就会让别人来查。 现在李隆基又让王鉷主办,又让他来协同,到底是什么心思? 杨国忠拿不定,狐疑的退下了。 …… 另一边,王鉷也和杨国忠一样,完全猜不透李隆基的心思,于是他厚着脸皮,去了李林甫府邸,打算从李林甫那里探探口风。 李林甫老迈,身体每况越下,此时正在病中,但他还是接见了王鉷。 两人先是客套两句,李林甫便开门见山的道:“王大夫有事便请直言吧。” 王鉷道:“不瞒右相,臣有个亲家洛阳蔡氏,犯了命案,圣人命臣主审,杨钊协同会审,臣不知该怎么审理,特来求教右相。” 李林甫瞅了王鉷一眼。 说起来,王鉷和杨国忠能走到今天,李林甫背后都出了不少力,之前李林甫更是扶持杨国忠来对抗王鉷。 但现在,王鉷却来求教他应对杨国忠的法子,他还不能不教,因为他和这两人关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要是不管,就会牵连到自己。 李林甫沉默片刻,道:“王大夫作为京兆府尹,对律法想必不陌生,一切按律法行事即可。” 王鉷闻言一怔。 这些年,他们对律法的应用,都是先定调,再找律法对应,何时真正以律法为准绳? 而且他来问这事,并不是只想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他是想知道该李隆基的心思,只要知道李隆基的心思,他自然会应对。 王鉷道:“右相能否讲得再深一些?” 李林甫咳嗽了几声,道:“王大夫能来找本相,本相很是欣慰,但这次你选错了对手。这事是寿王捅出来的,寿王可不是其他皇子公主所能比。” 李林甫这话,点了两个事。 第一个事,是王鉷自以为摸清了李隆基喜欢玩平衡的心思,故意与李琩对抗。 第二个事,就是王鉷另一个儿子王准的嚣张往事。 王准和李林甫的儿子李岫同在宫廷中作供奉官,李岫任将作监,掌管宫室建筑等,官从三品,王准任卫尉少卿,协助卫尉卿掌供宫廷、祭祀、朝会之仪仗帷幕,官从四品上。李岫比王准的官职稍微要高,李林甫的官职也比王鉷也高,但王准却经常侮辱李岫,这事李林甫忍了。 到这也到罢了,可王准竟然还把戏弄对象上升到了永穆公主和驸马王繇。 王繇是唐中宗第三个女儿定安公主和驸马王同皎的儿子,后娶唐玄宗长女永穆公主为妻。永穆公主和王繇性情和善,基本不参与朝政,但王准还是像有毛病一样,带着自己一群恶奴,找上门去。 到了驸马府,王准提出要和王繇比试箭术,他建议每个人脑袋上顶个苹果,只射苹果不射人,以此比箭术的高超。 面对这样高难而且危险的动作,驸马王繇不想干,但摄于王准的淫威,只好答应。 接着王准说自己是客,要先射,王繇只好顶着苹果战战兢兢的站在广场。 王准为了吓唬王繇,他把箭稍稍低了一点,射掉了王繇的发带和官帽,使得王繇披头散发,十分狼狈。 然后轮到王繇射箭的时候,王准却说这游戏很无聊,不射了,游戏结束。 这还不算,射完箭之后,王准还要在驸马府吃饭,要公主亲自下厨,吃饱喝足才扬长而去。 这事有人捅到了李隆基那里,李隆基只让王鉷训斥王准几句,便不了了之。 这让王鉷一家在长安更加的跋扈,其他皇子见到王鉷都恭恭敬敬,也让王鉷觉得他有能力和李琩叫板。 但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 李隆基能容忍他儿子挑衅公主驸马,却对他一个关系不大的亲家抓着不放。 当然,他可以像李林甫说的一样“秉公执法”,和蔡氏做切割,可若真如此,就代表他怂了,他一怂,杨国忠就极有可能想办法把他牵扯进去,甚至再给他找其他事。 他这些年干了不少坏事,只要查起来,怎么都脱不了身。 王鉷承受不了的,不是这一次的“秉公执法”,而是“秉公执法”后带出来的连锁反应。 王鉷忆起往事,道:“右相难道就不想把寿王斗下去吗?” 李林甫不由摇头笑笑,道:“能和寿王殿下做到势均力敌,本相已经尽了全力,王大夫若有这般才能,大可以试试。” “下官才能自是不如右相。”王鉷拂袖而起,极不情愿的给李林甫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下官先行告退。” 说罢,大步离开。 ------------ 第305章 中计 待王鉷走远,吉温从堂后走了出来,愤然道:“右相不计前嫌,好言相说,他却这般不识好歹!” 李林甫神色忧虑,道:“人啊,总是容易得意忘形。” 吉温听到李林甫的感慨,觉得李林甫真的老了,说道:“右相何必担忧?您不是一直希望王鉷倒台吗?” 李林甫道:“我的主导下倒台和在别人的主导下倒台,是两回事,现在这形势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吉温道:“那我们现在应当如何行事?” 李林甫道:“筹备庆典。” “额……”吉温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躬身道:“喏。” …… 王鉷气冲冲的回到府邸,见到刚从杏园回来的王元康,上去就踹了王元康一脚,骂道:“你这个废物,除了惹事,你还会做什么?” 王元康莫名其妙,王焊则赶紧上前扶起侄子,道:“阿兄这是怎么了?为何生如此大的气?” 王鉷没有回答,转道:“六娘呢?把六娘找来!” 奴婢不敢怠慢,连忙去传唤王六娘。 不多久,王六娘来到大堂,道:“阿爷……” “与蔡氏的亲,退了!马上!”王鉷怒道。 “这是为何?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王六娘骄纵惯了,当即反驳,“阿爷不是说,只要女儿喜欢,就都听女儿的吗?” 王鉷怒视王六娘,道:“如意郎君?他为了送你一颗夜明珠,杀了人家满门,现在朝廷让我主理此事。” 一旁的王焊闻言,神色大惊,示意让王六娘先退下,道:“阿兄,此事得从长计议。” “事到如今,伱也分不清轻重吗?”王鉷怒道。 王焊道:“蔡氏是我们的黑手,若弃之不顾,恐怕他们会把我们攀咬出来。” 王鉷道:“那是你的!不是我们的!阿弟,这些年你到底做了多少糊涂事?” 王焊道:“我也是为了王家,若这些年我不做这些黑事,我们怎能安然无恙?” 王鉷重重叹了口气,把事尽数告诉王焊。 王焊听了,思索道:“阿兄,我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王鉷问。 王焊道:“沈家灭门一事,我知道内情,除了走脱一个沈瑶,其余的处理得也算干净,只要我们杀了沈瑶,想必就查不出来什么。” 王鉷道:“那沈瑶在平康坊红花楼,右相也住平康坊,你想去平康坊杀人吗?” “不用我们去。”王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让蔡氏去,如果蔡氏能杀则罢,若不能杀,就把他们杀了。” 王鉷犹豫了,想了良久,点点头,道:“也好。” …… 李琩府。 张光晟匆匆来进屋,禀报道:“殿下,王鉷没有拿人,而是去了右相府。” “父皇圣命已下,他居然不第一时间拿人,一个人养成了跋扈的习惯,就再难改掉。”李琩思索着,转问道:“那杨钊呢?” 张光晟道:“杨钊去了京兆府衙一趟,后来去了右相女儿李腾空的道观,接着便回府了。” 李琩叹了口气,道:“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真正关心沈氏满门的公道。既然他们不管,那就我来管,把石守义叫来。” “是。”张光晟领命出门,不一会儿带来了石守义。 李琩对石守义道:“带十个弟兄,便装去红花楼住几天。” 石守义嘿嘿一笑,道:“殿下,末将娘子管得严,若是……” “公事。”李琩打断道。 听到是公事,石守义正经起来,道:“是。” 李琩道:“你去找红月姑娘,说要护卫沈瑶,具体行事,你自己安排。” “末将领命。”石守义领命去了。 李琩又对张光晟道:“卫伯玉在金吾卫任职,你去告诉他一声,让他最近多去平康坊附近巡街,我以前待他不薄,让他在自己职权范围内行事,他应当不会拒绝。” “是。”张光晟领命。 …… 夜,月明星稀。 长安已经宵禁,但平康坊内热闹不减,许多打算在青楼留宿的,此时正畅饮高歌。 七八个黑衣人自夜幕中走来,悄悄摸进红花楼,绕到二楼,冲进一间屋子,对着床上的人一顿猛砍。 领头的人砍了几刀,觉得不对劲,让其余人停下,然后欣开被子一看,发现被子里的根本不是人。 “中计,快走!”领头人反应过来,转身想跑。 但一个人拦在了门口。 这人正是石守义。 石守义道:“黑衣蒙面,入室杀人,还想去哪儿?” 黑衣领头人没有回话,招呼其他黑衣人一拥而上。 石守义丝毫不惧,挥起陌刀,一刀一个,将最先冲上来的两个黑衣人砍杀于地。 那黑衣领头人见石守义如此勇猛,又手握陌刀,讶异道:“原来是边军!” 说罢,准备跳窗而逃。 可是刚走到窗口,另外几个士兵从窗口破窗而入,杀了面前的黑衣人,拦住了黑衣领头人。 石守义道:“京城之中,皇城之下,杀人灭口,你们好大的胆子!” 黑衣领头人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的人?竟然敢坏我大事!” 石守义擦了擦陌刀的血,道:“老子正要问你,你说说看。” 黑衣领头人意识到了什么,强装镇定道:“你们是边军,怎能管京城的事?” 石守义道:“老子戍卫边疆十几年,杀敌无数,为的就是保大唐安宁,你们这帮杂碎,不知杀敌报国,只知滥杀大唐子民,不要说在京城,就是在皇宫内,老子也该管!” 石守义说罢,挥起陌刀砍向黑衣领头人,黑衣领头人举刀来挡,刀却被石守义的陌刀斩断。 石守义接着飞身一脚,将黑衣领头人踹倒,扯下黑衣领头人的蒙面布,回身对门外的人道:“看看,是他吗?” 门口的沈瑶走了进来,看到领头人的脸,想起他杀自己全家的场景,泪水涌了出来,道:“就是他,他就是蔡桦,就是他杀了我满门!” “殿下料得还真准!”石守义感叹一句,揪住蔡桦的耳朵,一刀割了下来,扔给沈瑶,道:“送你个东西解解恨,命得先给他留着,殿下还有用处。” 蔡桦疼得大叫,想捂耳朵止血又疼,只能胡乱的挥着手。 沈瑶看着地上的耳朵,又看看地上的尸体,颤抖行礼道:“谢将军。” ------------ 第306章 谋反 平康坊外,王元康领京兆府的衙役等了半天也不见蔡桦等人出来,便带人冲到平康坊,打算以抓捕的名义,把蔡桦等人灭口。 可是刚到平康坊门口,便遇到巡街的卫伯玉。 卫伯玉即刻张弓鸣弦示警,道:“已经宵禁,尔等是何人?” 京兆府衙役连忙止步,王元康回道:“京兆府办案!” 卫伯玉上前,看清了王元康的模样,道:“王参军办什么案?需要在宵禁之后办?” 王元康道:“京兆府的事,不必向金吾卫汇报吧?” 金吾卫负责京城昼夜巡警执法,以执御非卫,而京兆府则负责京城除军事调动之外的一切事宜,京兆府做事确实不需要向金吾卫汇报。 卫伯玉被噎住了,愣了愣,道:“既然如此,王参军请便。” 王元康蹬了卫伯玉一眼,带人冲进了红花楼,卫伯玉紧随其后。 王元康见卫伯玉跟来,怒道:“卫将军要插手京兆府的事吗?” 卫伯玉道:“王参军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金吾卫负责京城昼夜执法,这地方你能来得,我来不得?” “你……”王元康同样被噎住。 这时,石守义带人从房里出来,将蔡桦扔到王元康脚下,淡然道:“圣人敕令已下,让京兆府主办沈氏灭门一案,现在蔡桦还能带人来杀人灭口,京兆府就是这么办案的吗?” 王元康和卫伯玉看到蔡桦,神色皆惊。 王元康认识石守义,知道石守义是李琩的护卫,怒道:“京兆府怎么办案,还轮不到安西军说话,倒是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插手京中事物!” 石守义道:“京兆府一群废物,拿不到人,我便替伱们拿了!” 京兆府被当众侮辱,京兆府衙役哪里能忍,当即拔出刀剑,向石守义冲了过去。 石守义身后士兵也迎了上来,亮出陌刀,两边陷入对峙。 不过京兆府这些衙役抓几个毛贼还行,面对石守义带领的身经百战的边军士卒,气势瞬间就弱了一大截。 石守义冷笑两声,道:“我们替你们拿了人,你们不知感恩,还要对我们动手吗?有金吾卫卫将军作证,如果你们先动手,我们只能被迫反抗了。” 王元康闻言,看了卫伯玉一眼,挥手让京兆府衙役收刀,道:“将蔡桦等人带走!” 京兆府衙役上前,抓住蔡桦等人。 石守义道:“我交给你们的都是活口,如果他们中途死了,京兆府可得给个说法。” 王元康瞪了一眼石守义,没有说话,带着人出了红花楼。 石守义目送王元康出楼,转对卫伯玉道:“卫将军,别来无恙。” 卫伯玉看着石守义等人威风凛凛的模样,想起在李琩手下自在的日子,对比一下如今夹着尾巴做人的生活,默默叹气,道:“请石将军代卫某向寿王殿下问好。” 石守义道:“一定带到。” …… 次日,紫宸殿。 王鉷急匆匆的进宫,打算状告李琩插手京兆府办案,可是刚进殿,便看到李琩已经将昨晚的事汇报给李隆基。 李隆基听罢,叹息道:“这京城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 王鉷连忙上前行礼,解释道:“禀圣人,臣接了敕令,第一时间便去抓人,可是蔡桦十分狡猾,提前出逃,臣便想以沈瑶为诱饵,只是不知怎的,寿王殿下的护卫出现在红花楼,先京兆府衙役一步抓住了案犯。” 李隆基道:“若不是十八郎派人护卫沈瑶,京兆府衙役还没到,沈瑶便已经死了,如此看来王大夫似乎只善于理财,对刑狱诉讼并不精通。” “臣……”王鉷无可辩解,只得道:“是臣失职,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罢了。” 李隆基话声刚落,殿前太监来禀,道:“禀圣人,殿前侍御史杨钊求见。” 李隆基道:“宣他进来。” “喏。”殿前太监领命宣杨国忠进殿。 杨国忠进殿行礼,道:“禀圣人,户部郎中王焊联合邢縡,意图谋反。”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李隆基道:“可有实证?” 杨国忠道:“户部郎中王焊勾结禁军,邢縡是长安地下势力头领,他们想焚烧长安城门和东市、西市,造成混乱,再乘乱杀死右相、左相和臣,继而夺权。” 李隆基看向王鉷,道:“王大夫,你可认识邢縡?” 王鉷跪地道:“臣喜欢下围棋,这邢縡也是围棋好手,臣和他对弈过几次,除此之外,再无交集,请圣人明鉴!” 王鉷这是想先撇清自己的关系。 李隆基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朕便让你去抓捕王焊和邢縡,这次该不会出现纰漏了吧?” 王鉷道:“臣领旨谢恩!” 李隆基道:“杨钊同去。” “喏。”杨国忠领命,跟上王鉷。 …… 王鉷出宫,一边派人去告诉王焊,让他先回家,一边带上自己的亲信万年尉薛荣先、长安尉贾季邻和大队人马去邢縡家抓人。 但王鉷刚走到半路,便遇到了王焊。 官兵即刻上前,将王焊团团围住。 王焊道:“本官绝无反心,和邢縡只是朋友,人遇到危险就会胡言乱语,如果邢縡诬告本官,请大家不要相信。” 王鉷闻言,道:“我阿弟绝不可能谋反!先抓邢縡!” 官兵们只能听令行事,随王鉷一起奔赴邢縡府邸,将邢縡府邸团团围住。 邢縡早已在府中集结了上百人,官兵刚到,邢縡立刻命人打开大门,三十余命弓箭手弓箭齐射,将最前面的官兵杀伤二十余人。 接着邢縡挥刀而出,与官军战做一团,杨国忠和王鉷见状,也下马持刀,加入战斗。 官兵和邢縡相差不大,但邢縡所带的人马战斗力颇为强悍,不多久便围住了王鉷和杨国忠。 邢縡情急之下,大喊道:“不要伤了王大夫!” 杨国忠闻言一怔,顿觉不妙,心想:“难道王鉷也参与谋反,他们这是要里应外合,将我杀死在这里!我该怎么办?” 杨国忠思索间,高力士带着四百人赶到,为首的先锋正是卫伯玉。 ------------ 第307章 推手 卫伯玉单骑杀入阵中,手起刀落,将邢縡斩杀,贼王一死,其他乱贼群龙无首,立时败退,被官军或杀或擒。 混战结束,王鉷抓人去京兆府审理,杨国忠则回到宫中,将所见全部汇报给李隆基,并总结道:“依臣看来,王大夫恐怕也参与其中。” 李林甫上前道:“王大夫受圣人恩宠,位高权重,怎会背弃圣人,自绝于天下?臣以为,这事和王大夫无关。” 李隆基看向一旁的李琩,问道:“十八郎以为呢?” 李琩道:“没有证据之前,儿不敢妄下断言。” 李隆基想了半晌,道:“王焊和王大夫并非一母同胞,此事多半是王焊构陷王大夫,杨御史,你去告诉王大夫,让他千万要秉公执法。” “喏。”杨国忠领命,和李琩、李林甫一起告退。 来到宫外,李林甫叫住杨国忠,道:“杨御史何必赶尽杀绝?” 杨国忠眉目带笑,恭敬行礼道:“右相以前可不是这么和下官说的,今日右相替王鉷说话,是知道圣人无心处置王鉷吗?” 李林甫确实有这方面的心思,而且从刚才李隆基的话来看,他确实是料准了李隆基的心思,但是看到杨国忠的模样,他突然有点不自信了。 李林甫道:“本相只是实话实说。” 杨国忠给李林甫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下官告退。” 说罢,又给远处的李琩行了一礼,得意的去了。 李林甫望着杨国忠的背影,神情疑惑。 李琩走上前,道:“杨钊前几日见过右相的女儿,李腾空。” “嗯?”李林甫一时不解。 李琩接道:“右相您这个女儿布道行医,济生救民,端得是一副菩萨心肠,关键是她还和安定公主是好友。” “原来如此。”李林甫这下是彻底明白了。 这事还得从王焊说起。 王焊官不大,野心不小,曾经将一个叫任海川的江湖术士招入府中,问任海川他没有王者之气,任海川摄于威势,当场肯定。 之后任海川出逃,一路潜逃到了关中东部冯翊,还是被王鉷爪牙抓住,乱棍打死。 后来安定公主的儿子韦会得知此事,私下议论,也被王鉷派人勒死。 安定公主身为皇亲,但也畏惧王鉷的威势,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不敢将这事告李隆基,只告诉了好友李腾空,李腾空将这事和李林甫说起过,并希望李林甫为安定公主主持公道,但李林甫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将此事按了下去。 可现在,杨国忠不知从哪里听了这事,竟然插了进来。 李隆基早就下过敕令,禁止大臣结交术士,可王焊不仅结交术士,还问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王鉷更是助纣为虑,帮助弟弟杀死了皇亲,这事只要捅到李隆基那里,王鉷肯定完蛋。 而李林甫刚才还替王鉷说话,若是王鉷被赐死,杨国忠极有可能把他牵扯进来。 明白一切的李林甫第一次觉得害怕,喃喃道:“养了一辈子的鹰,难道最后要被鹰啄了眼?” 李琩道:“还不至于。” 李林甫缓缓点头,转念想到了什么,望着李琩,道:“这些事殿下如何得知?” 李琩笑道:“右相指的什么?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李林甫一怔,思索半晌,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李琩一开始保李琦,只是为了有理由捅出沈氏灭门一案,捅出沈氏灭门一案,是为了逼迫王焊狗急跳墙,王焊狗急跳墙谋反,杨国忠再说出任海川和韦会的事,那王鉷就会跟着完蛋。 “臣之前还好奇杨钊怎么会有如此本领。”李林甫露出苦涩的笑容,叹了口气,“臣早就和王鉷说过,让他不要招惹殿下,他非是不信,自以为是。” 李琩道:“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如果王鉷不那么嚣张跋扈,如果他能秉公执法,如果他不纵容其弟王焊,如果他们没有为非作歹,滥杀无辜,那任谁也奈何不了他们,这是报应。” “报应”二字让李林甫神色越加黯淡,李林甫沉吟良久,道:“殿下为何会主动和臣说起这些?” “大唐离不了右相。”李琩回了一句,告辞离开。 李林甫目送李琩,似信非信。 …… 杨国忠来到京兆府衙,面见王鉷。 王鉷现在对杨国忠充满怨恨,怒目而视,道:“杨御史是来参与审案吗?” 杨国忠谄媚笑道:“圣人很信赖王大夫,这事王大夫最好主动向圣人请求严惩王銲,这样王銲不见得死,您又可争取主动,保住自己的位子,不知您意下如何?” 王鉷怒道:“阿弟是先父的血肉,我怎么能为了自己而舍弃他?阿弟绝没有谋反,你休想让我为了自己的地位给阿弟加罪。” “王大夫与王郎中当真兄弟情深!”杨国忠嘴上夸赞,心里十分高兴。 他要的就是王鉷这幅嘴脸。 …… 次日朝会。 左相陈希烈一改往日谨慎的态度,率先发难,道:“近日京中治安越来越差,嫌犯还能去杀害被害人,地下势力能在京中藏匿弓箭兵器近百,京兆府应当问责。” 王鉷闻言,丝毫不让,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左相对个中情由一概不知,为何做此评价?下官自任京兆府尹以来,殚精竭虑,每日处理公事直到三更,如果做得多算错,那下官确实做错了。” 陈希烈道:“王大夫确实挺忙,在家宅旁设置了使院办公,文案堆满几案,很多官吏拿着文件等你签字,几天都见不到人。” 陈希烈这话一出,不仅王鉷,李林甫也面色大改。 因为李林甫也在家办公,找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而同为宰相的陈希烈在政务堂办公,却鲜有人至。 王鉷反驳道:“下官在家办公,是因为公事堆积,为了节约时间,不像某些高官,身居高位,却无所事事,当真一无是处。” 王鉷这是在攻击陈希烈,陈希烈也不客气,直接开启人身攻击,道:“当年王方翼将军战功赫赫,为国为民,如果他知道自己孙子为虎作伥,九泉之下,想必也难以瞑目。” 王鉷接着反驳。 李隆基听着两人的争论,十分心烦,兀自离开了紫宸殿。 李隆基一走,王鉷也拂袖而去,回到中书侍郎堂,挥笔写进表,想向李隆基诉说所谓冤情。 ------------ 第308章 赐死 不多久,王鉷写好了奏书,他拿着奏书,刚想出门,却被门口的太监拦住了。 太监道:“王大夫,圣人有令,让您就在这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王鉷道:“本官自有案情向圣人呈报,你赶紧让开。” 太监道:“圣人已经免了您京兆府尹的职务,现在的京兆府尹是杨钊,案情您不必过问了。” “什么?”王鉷如遭雷击,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 刑部大堂里。 左相陈希烈,新任御史中丞兼京兆府尹杨国忠,侍御史裴冕一同提审王焊。 杨国忠拍桌道:“你兄长知道你和邢縡作乱的事吗?” 一旁的裴冕受过王鉷的恩,想保护王鉷一手,抢道:“王焊,圣人待伱恩重如山,你参与谋反,这是不忠,你阿兄待你情深义重,你牵累了他,这是不义。若不是你阿兄,你也没有今天,你老实交代,你阿兄到底知不知道邢縡的事?” 杨国忠听明白裴冕的言外之意,心想:“王家还真是树大根深!” 杨国忠心里想着,嘴上说道:“你老实交代,不要冤枉好人,更不要有所隐瞒。” 王焊沉默片刻,回道:“我阿兄完全不知道此事。” “那也就是说,你确实参与谋反了?”杨国忠淡淡道。 “我……我没有!”王焊争辩。 杨国忠道:“你没有参与谋反,怎么会知道你阿兄是否知晓此事?公堂之上,你还不老实交代!” 王焊这下全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杨国忠起身走到堂下,轻声问道:“那任海川和韦会的事,你阿兄知道吗?” “什么?”王焊大惊失色。 杨国忠道:“蔡桦被拿,邢縡的手下也被活捉了不少,这事你还藏得住吗?老实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王焊看着杨国忠,惊退了几步,道:“你……你……” 堂上的陈希烈和裴冕对视一眼,又惊又疑。 …… 两天后。 杨国忠和陈希烈把审理结果送到李隆基面前,文书里面,详细记录了任海川和韦会的事,李隆基看完,缓缓闭上眼,语气带悲道:“内怀奸诈,包藏不测。敕令,杖毙王焊,赐死王鉷。” 杨国忠道:“喏。” …… 京兆府衙役全部出动,一路随杨国忠去查抄王鉷府,一路在长安、洛阳大肆搜捕,缉拿和王鉷谋反案有关人等,一时间朝野震动,人人自危。 李琩坐在路边吃着东西,抬头看到风风火火的京兆府衙役,脸上露出怅然之色。 张光晟见了李琩的模样,道:“他们不过是狗咬狗罢了,殿下不必为这些人感到悲悯。” 李琩道:“以杨钊的为人,他必定会牵连无辜。” 张光晟道:“右相尚在,杨钊会有所忌惮,应该不敢做得太过火,若是杨钊敢和右相争斗,圣人也会偏袒右相。” “但愿吧。”李琩无奈一笑。 张光晟觉得李隆基会偏袒李林甫,但李琩并不这么认为。 李林甫之所以把持朝政多年,是因为他能理财,且能逢迎李隆基的心思,如今的杨国忠在李隆基看来,也能做到这样。 而且,比起李林甫,杨国忠并不是关中人,和关中的利益牵扯并不大,杨国忠可以让他平衡好关中和其他地区的利益。 大唐走到今天,李隆基不仅想对外开疆拓土,也想对内加强控制,稳固大唐。 只是,无论什么样的谋划,都需要有人去执行,李隆基真的还有心力吗?杨国忠又是否能担得起他的期望? …… 五月初八,李隆基谒太清宫,敬天告祖,册圣祖玄元皇帝尊号为圣祖大道玄元皇帝,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五帝,皆加“大圣皇帝”之字,太穆、文德、则天、和思、昭皇后,皆加“顺圣皇后”之字,群臣上皇帝尊号为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 随后,李隆基御含元殿受册,大赦天下,自今后每至禘祫,并于太清宫圣祖前序昭穆。 完成这一盛大的仪式,李隆基接着做了军政安排。 对吐蕃的战事暂时不宜再打,李隆基接受了吐蕃的求和。 但西边不打,东北就得开练。 李隆基加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兼领云中太守、河东节度使,与朔方节度副使、奉信王阿布思同讨契丹。 高仙芝升陇右节度使,李琩兼领安西、北庭、河西三镇节度使,主持对回纥的一切事宜。 …… 六月下旬,李琩回到了凉州,封常清继续西行,到安西主持军政。 李琩送走了封常清,回到府邸。 屋里,刚刚生产完的杨玉环还在静养,李琩坐在床边,给杨玉环喂药。 杨玉环眉目带笑,道:“臣妾何德何能,能让郎君放着三镇军政不理,亲自为臣妾喂药。” 李琩道:“大唐人才济济,我不做会有人做,但寿王妃只有一个。” 杨玉环道:“是啊,大唐人才济济,可为什么还有轮到杨钊上位的一天?臣妾以为郎君到了长安,怎么也不能让杨钊爬上去。” 李琩道:“因为权利出现真空,就需要有人填补,理财能手王鉷下台,另一个理财能手杨钊就能上位。” 杨玉环道:“他们那算什么理财,不过是变着法在百姓身上搜刮罢了。” 李琩道:“理财无非开源节流,想在大唐节流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开源。朝廷开源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提升生产,另一种是多要分配。无论右相,王鉷,还是杨钊,他们都不能提升生产,只能为朝廷多拿分配。” 杨玉环若有所思,道:“右相虽然被称为奸相,但他分配时,还能左右逢源,到了王鉷,就无所畏惧,为了捞钱不择手段,现在杨钊上位,恐怕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是啊。”李琩叹息一句。 李隆基好大喜功,贪图享乐,李林甫把他的胃口养大了,为了维持巨大的花费,他只能任用更加没有底线的人为他捞钱,所以即使没有杨玉环,杨国忠还是能上台。 裙带关系,只是杨国忠踏上政治舞台的敲门砖,杨国忠之所以能受到重用,还是因为李隆基需要。 现在因为他的原因,杨国忠失去了裙带关系,他便推了一把,弥补上杨国忠这个缺陷。 ------------ 第309章 未雨绸缪 李琩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算不算不择手段,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让李隆基改邪归正,更没有想过降温河北这个火药桶,与之相反,他一直在逢君之恶,一直在为河北火药桶升温,如果历史会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定义为罪人。 念及此处,李琩仔细打量了一眼杨玉环。 由于身体虚弱,杨玉环脸色有些惨白,但这惨白点缀在杨玉环倾城绝色的脸上,让她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李琩回忆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路。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只是为了杨玉环不被抢走,他觉得自己是为了爱,但到现在,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本心。 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爱,而为了自己的尊严,他一开始就是自私的,他用爱胁迫了自己,也胁迫了杨玉环。 李琩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放下药碗,伸手抚摸着杨玉环的脸蛋,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杨玉环一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抓住李琩在她脸上的手,笑道:“郎君何出此言?军事上,郎君进开疆拓土,退保土安民,政务上,郎君掌管安西北庭多年,让这两地成了大唐吏治最清明的地方,对待百姓上,郎君爱民如子,秉持公义,现在所有人都说郎君是大唐的贤王,郎君怎么会做错呢?退一万步讲,即使郎君做了些违心的事,那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李琩见杨玉环说得情真意切,嘴角不由微微上扬,道:“你真这么想吗?” 杨玉环道:“不止臣妾,很多人都这么想。圣贤尚且有错,郎君又怎能要求自己完美无缺?” 李琩道:“能娶到你,真是我的福分。” 杨玉环道:“是郎君教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臣妾追随郎君十几年,现在的所思所想,都深受郎君影响。” 李琩笑意更浓了,道:“你总能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我的身上,伱这样才思敏捷的女子,在哪里都能万丈光芒。” “是吗?”杨玉环嫣然一笑,想了想,道:“木槿妹妹也刚刚生产不久,郎君待会儿得去看看她。” 李琩道:“听你的。” “嗯。”杨玉环应了声,张开嘴。 李琩重新端起药碗,给杨玉环喂药。 与杨玉环呆了半天,李琩又去陪张木槿,然后再回到大堂,叫来张光晟。 李琩道:“抓捕邢縡那场战斗,你看到了?” “看到了。”张光晟点点头,分析道:“京兆府的衙役不值一提,南衙十六卫有名无实,所剩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唯一有点战斗力的,就是北衙四卫。这四卫里,左右羽林卫自高祖开始,传到现在都是高门子弟,为镀金所用,真正有战斗力的,是左右龙武军,不过还有一股名气不大,但值得留心的力量。” “哪一股?”李琩问道。 张光晟道:“高力士统领的飞龙卫。” 飞龙卫这个番号,并不实际存在,士兵的名字主要挂在左右监门外上,是高力士在南衙十六卫里挑选的精锐。 李隆基十分信任高力士,如果高力士想要给飞龙卫一个番号,李隆基绝对答应,只是高力士本人比较自持,他对干政保持着相对的警惕,只以李隆基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 李琩沉思片刻,道:“我实际护卫目前只有四千,这还不够,需再多挑。现在我掌河西,兼领河西群牧使,不可浪费这个机会,甘州军马场良马众多,多挑一些。” “是。”张光晟领命,道:“不过我们挑马的人才并不多,需得找几个识马的人。” 李琩道:“安重璋和安抱真到了吗?” 张光晟道:“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在凉州住了三个月,一直等待殿下召见。” 李琩道:“去招他们来见我。” “是。”张光晟领命去了。 安重璋和安抱真是兄弟,粟特人,在西州长大。 安重璋擅长养马识马,训练骑兵很有方法,安抱真则偏向于训练步兵。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这两人不敢再姓安,请李隆基赐姓,李隆基赐二人姓李,安重璋改名李抱玉,安抱真改名李抱真。 不多久,张光晟领着安重璋和安抱真进屋,两人恭敬给李琩行礼,规矩的站着。 李琩让两人入座,开口道:“当年归国公镇守凉州,大败突厥,战功赫赫,位列大唐武德十六功臣,两位将军作为归国公的曾孙,这些年随我四处征战,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亦是不愧名门之后。” 安重璋和安抱真两兄弟听到李琩先夸祖上,又夸了自己,脸上浮现自豪之情。 安重璋道:“先祖仰高祖、太宗神威,得建功勋,末将兄弟二人仰殿下之恩,得以有机会立一点微末之功,殿下此言,让末将兄弟二人倍感惭愧。” 安抱真附和道:“是啊,末将有负先祖,有愧殿下厚恩。” “两位将军过谦了。”李琩微微一笑,转问道:“两位将军的亲友多去了长安、洛阳谋前途,你们可有去长安、洛阳之意?” 两人闻言,一同起身。 安重璋道:“自殿下领北庭后,末将兄弟二人便追随殿下,殿下厚恩,末将兄弟二人万死难报,如今殿下尚未回京,末将兄弟二人怎可舍殿下而去?如若殿下不弃,末将兄弟二人愿誓死追随殿下!” 安抱真道:“若末将兄弟二人背离殿下,必不得好死!” “两位言重了。”李琩也站起身来,笑道:“我不过是尊重两位的选择,并无试探之意,若两位愿跟着我,我自然十分高兴。” 两人同声道:“誓死追随殿下!” 李琩点点头,道:“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也不能埋没了你们的才华,河西群牧副使的位置还缺着,便由安重璋将军补上吧。安抱真将军先到赤水军任团练使,二位以为如何?” 两人闻言大喜,同声道:“多谢殿下厚恩,末将绝不辱命!” “好啊。”李琩笑容满面,“我已经备好宴席,两位将军先与我同赴宴席,再回去各守本职!” “是。”两人同声领命。 ------------ 第310章 圣心难测 长安,兴庆宫。 东北战事的情况送到李隆基桌上,李隆基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朔方节度副使、奉信王阿布思在讨契丹的途中,叛变大唐,奔漠北去了。 李隆基怒不可遏,道:“DTZ汗国灭亡,乌苏米施可汗被拔悉蜜、回纥和葛逻禄的联兵攻杀,阿布思率部投奔大唐,朕给阿布思封了王,赐名李献忠,朕待阿布思不薄,他何故叛唐?” 杨国忠上前道:“回圣人,臣以为阿布思是怀念DTZ,此举是为了所谓的复国。” 李隆基没有答杨国忠的话,而是转问李林甫:“右相不是说,胡人最骁勇善战、赤胆忠心吗?阿布思为何叛唐?” 李林甫为了防止汉人门阀掌军功做大,便提议多用没什么背景的胡人做将军,但谁能想到阿布思居然叛了! 阿布思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可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李隆基的意思。 就像安禄山能被重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是胡人,和河北道的世家没什么关系,李隆基才想用他去镇压河北道世家。 但现在李隆基故意这么问他,明显是有想甩锅的意思。 李林甫沉吟片刻,回道:“阿布思为何叛变,原因尚且不明,现在不好妄下定论,杨御史之言过于武断了。” 李隆基道:“你的意思,是安禄山逼他反的?” 李隆基知道安禄山和阿布思不和,这次阿布思叛变,多是安禄山的压迫,可是安禄山也是胡人,一直以来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他目前不好捅安禄山的刀子,只得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觉得需要详查。” “查什么查?”李隆基提高了声音,“不管什么原因,阿布思都已经叛变了,况且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怎么查?” “圣人所言甚是。”杨国忠上前附和,“阿布思叛变,有损大唐神威,必须将他抓回长安,明正典刑!” 李隆基道:“怎么抓?” 杨国忠道:“阿布思逃往漠北,不如让回纥去抓,以此顺便看看回纥是否忠于大唐。” 李隆基依旧不答杨国忠,再问李林甫道:“右相以为呢?” 李林甫知道李隆基这是打算不问缘由,只想以武力解决,心中默默叹气,进言道:“臣建议在杨御史的方略上再加一条,让寿王殿下会同回纥抓捕。” 李隆基闻言微怔。 杨国忠的方略,只想让回纥出力,如此主动权全部在回纥手中,回纥出不出力,出多大的力,都是未知数,到时候甚至只需做做样子,拿不到人也有说辞。 而李林甫的建议,则是把主动权握在了大唐手里,到时候若是回纥不卖力,李琩就有理由领重兵挺进回纥,那时不要说抓捕阿布思,就是回纥领土能不能保全,也是大唐说了算。 至于杨国忠所说的测试回纥忠诚度,则不在李隆基的考虑范围内,国家之间利益为主,忠诚只与利益挂钩。 “杨钊还是太青涩了些。”李隆基默默感慨一句,道:“那便依右相所言。” “喏。”众臣领命。 李林甫接道:“阿布思兼领着朔方副节度使,如今他叛逃,朔方应立即补上缺位。” 李隆基道:“右相可有举荐之人?” 李林甫道:“臣举荐赤水军副军使李光弼,与吐蕃战事,李光弼屡立战功,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李隆基转向一直不说话的李亨,问道:“太子以为呢?” 李亨道:“儿附议右相。” 李隆基神情微变,道:“既然如此,朕便准了。” 李林甫又道:“南诏最近和吐蕃往来频繁,不易拉拢,臣谏言,再度对南诏用兵。” 李隆基道:“北边战事未停,西边极可能又起战事,现在不宜再开战端,此事再议吧。” 李林甫道:“圣人圣明,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南诏那边也不能听之任之,臣建议从朝中挑选熟悉南诏的贤才,到剑南辅助荣王主理针对南诏的事宜。” “这倒是个不错提议。”李隆基点点头,“右相觉得谁合适?” “杨钊杨御史。”李林甫脱口而出,“杨御史本就是剑南人士,先前和南诏的战事他也参与其中,让杨御史去,再合适不过。” 李隆基眼色微变。 他知道李林甫这是在排挤杨国忠,想把杨国忠调去剑南,他自己好在朝中独揽大权。 李隆基不想让杨国忠离开长安,但也不想拂了李林甫的面子,微微一笑,道:“右相这是老成谋国之言,便依你所言,让杨御史去剑南任副节度使吧。” 李林甫大喜,道:“圣人英明!” 杨国忠则如遭雷击,整个人萎靡下来。 …… 朝后,李林甫兴高采烈去了,杨国忠则有些闷闷不乐。 这时,传旨太监叫住杨国忠,道:“杨御史,圣人有请。” “喏。”杨国忠接了话,跟上传旨太监,心里却在想:“完了,圣人这是要催我赶紧出发啊!” 怀着忐忑的心情,杨国忠在沉香庭见到了李隆基。 李隆基和江采萍撒着鱼食,等杨国忠行了礼,道:“杨御史去剑南待上几月,走走亲戚,几月后朕把你调回来,到时伱也算增加了磨练,可以接替王鉷的工作。” 杨国忠闻言,一下子精神了,忙行礼道:“臣谢圣人恩典。” 李隆基道:“行了,好好办差吧。” “喏。”杨国忠领旨,犹豫了片刻,伏拜道:“臣名为钊,而图谶上有“卯金刀”三字,此乃不吉之名,臣恳请圣人赐名。” “你倒是忠心。”李隆基望着杨国忠,想起给阿布思赐名李献忠的事,道:“你既然忠心为国,朕便给你赐名国忠,希望你以后不负国忠之名。” 杨国忠大喜,道:“臣叩谢圣人恩典!” 李隆基挥挥手,杨国忠兴高采烈的退下了。 杨国忠刚离开,高力士走进了亭子,呈上奏折,道:“圣人,这是太子送来报喜的信。” 李隆基道:“报什么喜?” 高力士道:“张良娣产子,是个男孩。” 一旁的江采萍听到这话,脸色微变,撒鱼食的手停了一下。 李隆基道:“既然添了皇孙,该加的丫鬟仆人照例增加便是。” 高力士道:“喏。” ------------ 第311章 启用 李亨虽然住在东宫,但是吃穿用度都严格遵照朝廷法度,新生了儿子,还要经过内廷才能增加服侍的人手。 李隆基沉默片刻,道:“太子做事越来越有章法,张良娣也是贤良淑德,自韦妃被废之后,太子妃的位置一直空着,朕想策立张良娣为太子妃,力士以为如何?” 再次策立太子妃,就代表李隆基对李亨太子位置的肯定,这也是李隆基对李琩势力太大的一种平衡。 高力士岂会不知李隆基的心思,道:“这是圣人的家事,圣人关怀太子,奴婢不敢多言。” 高力士明面说不敢多言,但话语中奉承了李隆基,其意思已经很明显。 李隆基道:“那就这么办吧。” 右相府。 李林甫在府中惬意的欣赏着歌舞,正在尽兴时,婢女把今日沉香亭的事尽数告知。 李林甫由喜转悲,喃喃道:“天心难测,天心难测啊!” …… 凉州。 朝廷敕令送到,李琩先送走了李光弼,再召集文武商讨关于抓捕阿布思的事,这次李琩特地叫来了王忠嗣。 王忠嗣被贬到肃州后,李琩和他并没有过多联系,打吐蕃也没任用他。 之所以不任用,是因为王忠嗣对打石堡城本来就有意见,李琩不想强人所难,同时也可以冷一下王忠嗣和李隆基的事。 但现在要抓阿布思,战场是在漠北,王忠嗣对漠北相当熟悉,对此事极有发言权,李隆基就算想怪李琩,也能明白李琩这是任人唯才。 王忠嗣再见李琩,内心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李琩待他都不薄,但是他出于惯例,一直支持李亨继位,他没想到,李琩保了他之后,竟然还能再冒风险用他。 念及此处,王忠嗣虎目含泪,道:“殿下厚恩,末将此生恐怕难以回报。” 李琩扶王忠嗣入座,道:“王将军言重了,我用将军,是赏识将军之才。” 王忠嗣道:“末将必定竭尽所能,以报殿下。” 李琩点头,微微一笑,道:“此次抓捕阿布思,王将军有何见解?” 王忠嗣思索道:“圣人让殿下抓捕阿布思,其意恐怕不只是针对阿布思。” “何以见得?”李琩问道。 “阿布思本为DTZ余孽,此番逃入漠北,只有两种结果。”王忠嗣认真分析,“第一,是归附回纥。虽然DTZ的灭亡是回纥一手造就,阿布思与回纥有血仇,但为求活路,阿布思放得下仇恨。至于回纥,虽然有大唐的压力,可是回纥接手的本就是突厥的地盘,若是阿布思归附,能让回纥统治更得人心,回纥极有可能面上迎合大唐,暗地里和阿布思勾结。” “第二呢?”李琩问。 王忠嗣道:“第二,若是回纥和阿布思不能联合,那就只能开战,可关键是怎么打。以阿布思现在的实力,完全不可能与回纥抗衡,他最好的做法,是联合回纥的敌人,比如葛逻禄、突骑施和黠戛斯。” 李琩点点头,道:“有理。” 王忠嗣道:“无论哪种情形,阿布思的插足都破坏了北边的平衡,因此圣人与其说是让殿下抓捕阿布思,不如说是让殿下维持好北边的平衡。” 李琩道:“你说的两种可能,哪种更容易发生?” 王忠嗣道:“殿下出手,回纥便不敢包庇阿布思,阿布思也会心存芥蒂,这第一种情形基本不会发生,应该是第二种。” 李琩道:“那我们该如何作战呢?” “待我们兵至,回纥与阿布思的战事应该已经有了初步结果。”王忠嗣来到地图面前,指着地图道:“我们可从伊州出兵,截断阿布思与葛逻禄、突骑施和黠戛斯的联络。如有万一,回纥要联合阿布思,我们也可进军回纥。” 李琩道:“如此说来,这次我们大概率要和回纥统一战线了。” 王忠嗣道:“当是如此。” 李琩点点头,问其他人道:“诸位将军还有其他建议吗?” 众将摇头,都附议王忠嗣策略。 李琩见众人都没有意见,道:“既然如此,那便照王将军所言,王将军为右路统帅,领河西军四千,封常清为左路统帅,领北庭军四千,我领兵三千,坐镇中军,二十天后出发。” “是。”众将领命。 安排完军政,李琩回到府邸,一家十几口同桌共进晚餐。 用完饭,丫鬟们把孩子们带了出去,阿绮丝率先开口道:“这次战事,郎君可否带上我?” 李琩道:“你若是想去,自然可以。” 杨玉环接道:“她当然想去,阿绮丝妹妹的武艺可一直没有落下,总想着陪郎君东征西讨。” 阿绮语笑嫣然,道:“可惜殿下手下良将众多,我去了也无用武之地。” 韦娴懿嘀咕道:“良将众多不是好事吗?有什么可惜的?” “也是。”阿绮丝同意韦娴懿的说法,“只是之前想着殿下将安西带出来的将领留了好些在陇右,让我以为我有机会表现一次,可是没想到殿下还留了王将军这个大人物,我的希望是落空了,殿下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样。” 李琩回之一笑,没有接话。 其实现在高仙芝领陇右,李琩完全可以把其他的大将要回来,只是他觉得安西的这帮大将,跟着他过了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应该去体会一下陇右这个大坑,磨练磨练,而且有高仙芝带着他们,也可以进一步发挥安西军的影响力,所以他暂时没有把他们要回来。 何锦跟着道:“殿下,妾身也想去,我们的商业之前在北边做得不多,这次我想跟着去探探底。” “也可以。”李琩同意下来,转问道:“现在何氏商队行商,被盘查得厉害吗?” 何锦道:“过陇右四镇,各关口基本是应付行事,进了关中,还是查得厉害。” 韦娴懿听到这里,低下头,道:“如果妾身阿爷能尽心替殿下办事,也能打通几到关中关口,只是他……” “无妨。”李琩打断韦娴懿,“你不必为这些事心烦,我只是随口一问。” ------------ 第312章 内部离心 杨玉环几人也给韦娴懿鼓励的眼神,让她不要自责。 李琩接着问何锦道:“何氏的商铺在长安有多少雇员?” 何锦道:“有丝绸、茶叶、香料、瓷器、药材、书店各类店铺共三十余家,平均每家铺子三十余人,大约一千人。” “这么多?”李琩有些惊讶。 何锦道:“这些产业妾身都和殿下商讨过,开铺建业,王妃也都同意了。” 杨玉环笑道:“锦妹妹每次和殿下回京,光查账就忙得抽不开身。” 杨玉环这么一说,李琩就回忆起来了,他这次带何锦回长安后,确实就没怎么见过何锦,这姑娘一门心思就想着赚钱。 李琩道:“京兆府和太府寺查雇员查得严吗?” 何锦道:“以前右相主管时查得很严,后来王鉷主管,就相对松一些,不久前王鉷被赐死,换了人,就严查了一月,目前相对宽松。” 李琩点点头,没有再说公事,转和她们聊一些家常琐事。 …… 二十天后,李琩领兵出征,一路西行,来到伊州,和封常清会合。 会合之后,李琩没有再着急出发,而是就地休整,招众将议事。 封常清率先禀报道:“殿下,阿布思率部北逃后,召集突厥旧有势力,和回纥打了几战,均大败,目前正在西逃,据末将估计,一个月后阿布思就能和葛逻禄合兵。” 李琩道:“葛逻禄同意和阿布思联合了?” “葛逻禄打破先前殿下为他们和回纥签订的协议,派兵越过了阿尔泰河,突骑施派兵支援,北边的黠戛斯也出兵跨进了回纥领土。”封常清回了李琩,转问道:“殿下,葛逻禄打破协议,我们是否立即出兵葛逻禄,先赢一战,再让他们罢兵。” 李琩道:“之前你从西边攻入吐蕃,葛逻禄也派了兵支援,如果我们贸然动手,恐怕会坏了双方情义。需先礼后兵,去信让他们不要和阿布思联合,并且退到协议线后。” “是。”封常清领命去了。 王忠嗣见李琩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待诸将退下,问出了困扰他很久的疑惑,道:“末将观殿下并没有取葛逻禄或回纥之地的意图,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派河西兵前来,抓捕阿布思从庭州出发,只需派遣北庭军足矣,这样还能节省一部分后勤供给。” 李琩笑道:“王将军毕竟是肃州刺史,若是让你领北庭兵,恐怕不便。” 李琩这话,是在告诉王忠嗣,之所以让河西军出动,是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领兵参战。 这是在为他铺路。 王忠嗣十分感动,道:“末将谢殿下厚爱。” 李琩微微一笑,道:“王将军多礼。” 其实李琩给出的,只是其中一条理由,除此之外,还有两条。 第一条,是粮饷问题。现在朝廷没有多余的粮饷供给,如果只出北庭兵,所耗费的钱粮大部分要先由安西北庭供给,不够再从河西调,可若出了河西兵,就可以让河西负责河西兵的粮饷。 第二条,是为他彻底掌控河西铺路。河西军这些年作战最多的对象只是吐蕃,想把他们调去其他地方作战很难,李琩想通过经过这次军队调动,人员组织,考察一下河西到底谁能用,谁不能用,有异己的,要先排除。 …… 葛逻禄收到李琩送去的信,三部首领连忙集合商讨。 三部葛逻禄,从西到东分别是谋刺部,踏实力部和炽俟部,大唐在这三姓依次设立了阴山、玄池和大漠三个都督府。 其中最西的阴山谋刺部强烈建议不要理会李琩的书信,因为李琩占了碎叶城后,安西军就以掎角之势逐步向北扩进,一方面挤占谋刺部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吸收了谋刺部的很多人口,致使谋刺部的实力越来越弱,谋刺部很想借这个机会从大唐手里争取点什么。 而最东的大漠炽俟部则坚持要听李琩的劝告。 因为炽俟部处在战线前方,若是与回纥的战事失败,炽俟部会最先被侵占,与大唐关系上,炽俟部与大唐隔着沙陀,目前还没有争端,最近这几年,他们一直都在仰仗大唐对抗回纥。 中间的玄池踏实力部,立场则比较模糊,因为他们和大唐与回纥都有缓冲线。 三部商讨了两天,都没有统一意见。 最后,谋刺部决定暗中联合突骑施,先将阿布思接过去,而炽俟部则暗中写信给李琩,说明他们的困难,并表示大力支持李琩的一切决定。 李琩收到信,再度招各将领议事。 封常清建议道:“殿下,既然谋刺部心怀不轨,末将谏言直接进军谋刺,先把谋刺平了。” 李琩对封常清的建议并不感到奇怪,历史上封常清还有一次针对葛逻禄更奇怪的征讨。 天宝十一年,封常清从庭州轮台出发,向西过河西沙洲、肃州、凉州,再北进过河套平原经朔方,再东进,过回纥南部,绕到金山,和葛逻禄展开决战。 封常清明明可以从伊州北进,却绕了几千里,李琩一直都想不明白,封常清为什么采用这种战术。 但虽然想不明白原因,李琩却能看出,封常清长途跋涉的能力是真的强悍。 当然,这或许和安西北庭军的作战习惯有关,毕竟安西北庭军打仗,至少都要跋涉千里以上。 王忠嗣如今的思想比较偏守成,所以他不同意封常清的提议,道:“殿下,如果现在就进军,虽然占了先机,却失了信义,葛逻禄另外两部不仅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还有可能站在我们对立面,末将以为,不如再等等,若是葛逻禄真收了阿布思,我们再进军不迟。” 封常清道:“兵者,诡道也,若以信义为先,到时候仗会更难打。” “不然。”王忠嗣反驳,“回纥早有侵吞葛逻禄的心思,若是葛逻禄真如此不识好歹,我们便可联合回纥,吞了葛逻禄。” 封常清若有所思,道:“回纥邀请我们一同攻占葛逻禄的信一封接着一封,若真能吞了葛逻禄,倒也可以忍他几天,还请殿下裁决。” 李琩沉思半晌,道:“那便再等等。” ------------ 第313章 毫无悬念 二十天后。 炽俟部送来消息,说谋刺部私自接收了阿布思。 李琩照他们先前讨论的结果,立刻发兵北上,屯兵青河,要求谋刺交出阿布思。 谋刺部统领不愿交人,将阿布思及其部众带回了阴山。 李琩召来炽俟部和踏实力部首领,给他们两个选择。 第一,一起进军谋刺部,将谋刺部原来的地盘和炽俟部和踏实力部三分,并且愿意协调回纥,让他们遵守先前的界限。 第二,如果炽俟部和踏实力部不愿意,他就不管回纥怎么打。 葛逻禄三部本来就有矛盾,李琩这么说了,炽俟部和踏实力部立马同意。 于是,李琩让王忠嗣带河西兵会同炽俟部和踏实力部,一起攻入阴山,自己则出面和回纥再次谈判。 回纥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联合李琩一起踏平葛逻禄,可是李琩坚持原来的分界,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 而王忠嗣,不到一月,就会同炽俟部和踏实力部平了谋刺部,活捉了谋刺部的首领和阿布思。 唐军回师,李琩想让王忠嗣亲自押着阿布思和谋刺首领回长安献捷,但王忠嗣不愿意,李琩也不强求,让王忠嗣的副将、张光晟的老丈人郭英乂押送。 这一场毫无悬念的仗打下来,李琩再次回到凉州,时间已经来到750年春末。 李琩坐在院子里,靠着椅子若有所思。 杨玉环走到李琩身旁落座,替李琩把了把脉,道:“郎君身体康健,为何闷闷不乐?” “有吗?”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阿绮丝都告诉臣妾了,这次抓捕阿布思,郎君从头到尾都没有太高的兴致,像是在……应付了事。” 李琩笑道:“无论抓阿布思还是打葛逻禄,有王忠嗣或者封常清一人领兵就够了,我跟去只是怕这两人太过锋芒毕露,起了矛盾。” 杨玉环疑惑道:“既然不难,郎君应该高兴才是。” 李琩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想把葛逻禄三部都吞了。” 杨玉环道:“那为何放弃了?” 李琩道:“吞了葛逻禄,西域与回纥就会少了缓冲,回纥少了敌人。” 杨玉环道:“可大唐占了葛逻禄之地,也是壮大了实力。” “不一定。”李琩摇摇头,“葛逻禄的位置并不适合经营,以现在的道路情况,运输补给都很困难,要想把这块地变得对大唐有用,至少需要十年,这只是其一。其二,西域小国众多,我若做得太过,会引起其他小国的戒备。” 杨玉环点点头,想了想,道:“但大唐若要北扩,迟早都要吞葛逻禄。” 李琩道:“这是一个边际效益的问题,并不是领土占的越多,国家就越强大,关键要看是否对所占的土地形成了强有力的控制,如果不能形成强有力的控制,还要中原输送物资人力维持,那只会让控制地区跟着崩盘,目前的形势,合作的利益大过统治。” 杨玉环听出了李琩心在中原大地的意思,不过她也不点明,只好奇道:“什么是边际效益?” “额……”李琩愣了愣,上下扫一眼杨玉环,笑道:“就像你,增一分则嫌胖,减一分则嫌瘦,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臣妾也是有时候胖,有时候瘦的,那边际效益不是一直在变?” “是一直在变。”李琩点头,“发展程度不一样,能控制的范围也不一样,这是对一个国来说。对你来说,你什么样,那这个样子就是最好的模样。” 杨玉环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道:“原来臣妾想着安慰郎君,却不想反被郎君说高兴了。” “伱高兴我就高兴。”李琩回之一笑,转道:“你是不是有事和我说?” 杨玉环点点头,道:“想和郎君说,又怕惹得郎君更不快。” 李琩道:“我已经没有不快了,你说吧。” 杨玉环沉吟了会儿,道:“杨钊回剑南后,想把臣妾阿姐带去长安,结交权贵。” “杨玉瑶吗?”李琩问道。 “是。”杨玉环肯定道。 李琩道:“那你阿姐跟他去了吗?” “没有。”杨玉环摇头,“臣妾阿姐的郎君早逝,她带着一双儿女。她性格开朗些,生活作风也比较……开朗,臣妾已经请叔父对她加以劝导。” 李琩道:“那你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她知道我们的一些事,会害了我们?” “都有。”杨玉环做着比较,“不过更担心她。臣妾父母早逝,虽然有叔父养着,但从小跟着阿姐长大,阿姐是臣妾最亲的亲人。” “你想把她带到身边看着吗?”李琩问道。 “臣妾有这个想法,之前我们在安西北庭,荒漠戈壁,路途遥远,不好让她跟臣妾,如今我们在富饶的凉州,离得近一些,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如果她能跟着臣妾在殿下身边,不要说杨钊,就是圣人想要挖人,也得掂量三分。”杨玉环毫不隐瞒,“只是臣妾担心她生活作风……会让郎君看着不舒服。” “只要她不伤天害理,为非作歹,我就无所谓。”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你问她愿意来就来吧。” “多谢郎君。”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转道:“还有现在杨钊不叫杨钊了,他现在叫杨国忠,他去剑南呆了一月,圣人便把召回长安,接手了王鉷之前的大部分差事。” 李琩道:“随他吧。” “恩。”杨玉环从怀里掏出文书呈给李琩,道:“这是张光晟将军送来的文书,臣妾本不应该代为转交,可张将军也怕打扰殿下……” “无妨。”李琩打断杨玉环,接过文书,打开看了一眼。 文书上,详细写了安禄山这次征讨奚、契丹的过程,安禄山领河东军击破奚、契丹,俘获奚王李日越,将俘获的勇猛强壮的人派去云南。 杨玉环跟着看了一眼,道:“这安禄山倒也有些本事。” 李琩不太关注安禄山的战绩,他更在意的,是安禄山带的是河东的兵。 安禄山一直想要经营河东,可是河东管着太原,太原是大唐的龙兴之地,李隆基还是防了安禄山一手,没把整个河东的权利都交给安禄山,因此安禄山就想借着对外用兵,逐步收拢河东的权利。 ------------ 第314章 豪赌 李琩想借战事控制河西,安禄山想借战事控制河东,他们是想一块去了。 李琩思索着,何锦缓步走了进来,坐到李琩另一侧,道:“回纥的生意不太好做,他们只想以马互市,而且已经和其他粟特商对合作良久。” 李琩道:“其他粟特商队?” “是啊。”何锦皱眉,“因为殿下的帮忙,何氏成为丝绸之路第一商队,抢占了其他商队的经营地,他们便只能另寻他路。恰好安禄山管着河北道,离回纥进,他又自称光明之神的化身,便召集其他粟特商队与回纥通商。” “原来如此。”李琩让管家取来地图,细细观摩。 何锦好奇道:“殿下在看什么?” 李琩道:“河北道本就是赋税重地,如果安禄山又开辟了与回纥新的通商之道,那他手上掌握的钱就太多了。” 何锦道:“东北面的国家,都与大唐通商,而且比之西北,东北面不仅陆路畅通,水运也很发达,物资转运比西北方便许多。” 李琩点点头,心道:“现在安禄山权有了,钱有了,人才也有了,他就差一个机会。” 何锦不知道李琩心中所想,转问道:“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对回纥?” 李琩道:“维持互市,和平发展。” 何锦道:“殿下若不找些战事来打,手底下的人就立不了功,圣人恐怕也会觉得殿下不上进。” “一将功成万骨枯。”李琩叹了口气,才道:“以现在朝中的态势,父皇无心管我,更何况我最大的价值,在于打吐蕃,现在只要我不犯错,等朝廷做好了准备,我自会主持对吐蕃的战事。” 何锦笑道:“这么说的话,殿下可以在家多陪我们了?” 李琩摇头笑笑,道:“河西军政也不简单,屯田,商业,军队训练,抓贪腐,查空饷,每一件事,都需耗尽心力。” 何锦道:“别的节帅都想着同流合污,吃空饷,主动挑起战事,只有殿下心怀百姓。” 李琩回之一笑,没有再说。 …… 长安。 杨国忠去了一趟剑南后,更加觉得政治斗争就像赌钱,不是你输就是我输,从没有中间选择,于是他决定梭哈豪赌一把,和李林甫斗一斗。 下了决心,他就给李隆基写了一道奏书,在呈上奏书之前,去拜访了陈希烈。 两人象征性的行礼问候后,杨国忠开门见山的道:“先前审理王鉷时,右相多次偏袒王鉷,他们之间必有勾结,左相可愿意与下官一道弹劾右相?” 陈希烈神色微变,瞬间转笑,道:“杨大夫既然这么认为,自己上书便是,何必叫本相?” 杨国忠赔着笑,道:“恕下官直言,左相若是想明哲保身,也该看看之前的左相都是什么下场。张九龄回了老家,李适之被逼自杀,其余但凡威胁右相的官员,韦坚、杨慎矜等,甚至王忠嗣,或死或贬,左相觉得自己真能明哲保身吗?” 这些事,陈希烈又岂会不知,他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现在杨国忠这么露骨的说出来,他的犹豫再也藏不住。 杨国忠又道:“左相与右相同为宰相,您遵守法度,在政务堂办公却无人问津,右相无视法度在家办公,却门庭若市,您心里真的没有一丝的不甘?左相您也是高门子弟,天纵英才,少年时便名满天下,难道希望千秋万代,煌煌史册评价您一句,尸位素餐,难以任事?” 陈希烈的眼中已经起了火焰。 杨国忠接着道:“就算左相不在乎名声,可您是圣贤弟子,面对奸恶之徒,就不想为受害之人讨个公道?就不想澄清寰宇……” “行了!”陈希烈打断杨国忠,沉默良久,道:“杨大夫义正言辞,上疏的事自然该由你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本相作证的,本相愿意作证。” 杨国忠大喜,从怀里掏出奏书双手递给陈希烈,道:“请左相过目。” 陈希烈接过细细看了看,道:“伱上呈圣人吧,本相不会食言。” 杨国忠道:“多谢左相。” 次日,紫宸殿。 杨国忠将奏书呈给李隆基,弹劾李林甫和王鉷有勾结。 李隆基粗略的扫了扫,将奏书丢到桌上,道:“知道了。” 杨国忠见李隆基完全没有处罚李林甫的意思,也不失落,因为他知道,以李隆基对李林甫的信任,一份弹劾根本不会掀起什么大浪,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 当夜。 李隆基和高力士一道回到紫宸殿,李隆基接着烛火看着龙案上的奏书,问道:“右相是否已经知道杨大夫弹劾了他?” 高力士道:“已经得知。” 李隆基道:“传消息出去的人,抓到了?” 高力士道:“抓到了,奴婢已经将他押在宫中,圣人是否要传问?” “不用。”李隆基摇摇头,“杀了吧,不要声张,明日传左相进宫问话。” “喏。”高力士躬身领命。 …… 杨国忠府。 此时杨国忠正在亲自挑选美女,不过他挑选美女并不是为了纳妾,而是选些身材高挑的美貌侍女,夏天为他扇风,冬天为他挡风。 杨国忠正选得开心,一婢女来报,道:“阿郎,刘骆谷求见。” “刘骆谷?”杨国忠神情疑惑,道:“他不是安禄山的幕僚吗?” 婢女道:“正是。” 杨国忠犹豫了一下,让选美的姑娘下下去,才道:“让他进来。” “喏。”婢女出门,不一会儿,将刘骆谷带到了大堂。 刘骆谷一进屋,就抬进来一个箱子,先给杨国忠行了礼,陪笑道:“杨大夫风采更加照人了。” 杨国忠知道自己长像几斤几两,毫不在意,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刘参军所为何事,请直言吧。” 刘骆谷介绍抬进来的箱子,道:“东平郡王听闻杨大夫升迁,早想来拜见,奈何前方有战事,抽不开身,只能送些范阳特产,恭贺杨大夫。” “什么特产?”杨国忠也不避讳,打开箱子,一大箱珠宝便映入眼帘。 杨国忠忍不住带了笑容,道:“替某谢过东平郡王。” 刘骆谷道:“东平郡王还为杨大夫带来一个好消息。” ------------ 第315章 对手 “什么消息?”杨国忠问。 刘骆谷道:“右相曾与阿布思约为父子,王鉷叛变,阿布思也叛变,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杨国忠听明白了刘骆谷的意思,不由一怔,沉思半晌,道:“阿布思背叛大唐,想必和东平郡王有关,前不久寿王抓住了阿布思,正让人押往长安,东平郡王是怕阿布思说出什么吧?” “一个叛逆,他就是说出什么,也没有影响,关键的是他做了什么,以及谁和他同谋。”刘骆谷毕恭毕敬,“杨大夫如今和右相水火不容,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杨国忠道:“东平郡王好算计,利用我和右相的矛盾,保全自己。” 刘骆谷道:“这怎么能是利用呢,这是合作。” 杨国忠道:“既然是合作,那你们出什么筹码?” 刘骆谷道:“阿布思叛逃之后,东平郡王抓了一些阿布思的部将,这些部将可以做证人。” “好啊!”杨国忠大喜,当即请刘骆谷落座,吩咐下人上茶水糕点,才接道:“这些证人在哪儿?” 刘骆谷道:“东平郡王已经上了奏书,只要圣人传召,证人随时可以进京。” “如此甚好。”杨国忠满意的点头,道:“朝堂之上,我自会说话,今日刘参军便在我府中用宴吧,细微之处,我们还需商讨。” 刘骆谷道:“如此多谢大夫!” …… 右相府。 李林甫年迈的身体本来就欠佳,自李隆基把杨国忠从剑南召了回来,他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现在他已经很难坐直,需在靠椅上半躺。 婢女把宫中眼线被杀,以及刘骆谷见杨国忠的事,尽数告诉半躺的李林甫。 李林甫听了,幽幽叹息,道:“人不得不服老啊,若是十年前,这些事我早已经做了谋划,现在光应付政事,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圣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以将国家大事托付给我,我又托付给谁呢?” “是儿子不孝,不能替阿爷分忧。”李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接着走到李林甫跟前,挥手让仆人们先退下。 李林甫看到李岫,幽幽回忆道:“大概六年前,你见到一役夫拉着重车走过,便劝谏我,负重前行,荆棘遍地,终于一天会祸事临头,你说得不错。” 李岫眼里已经噙满泪水,道:“阿爷,儿当时不过胡说而已,现在阿爷还是右相,区区一个杨国忠,岂能搬倒阿爷?” 李林甫这些时间也想明白了,摇头道:“搬倒我的,不是杨国忠,是我自己,还有圣人。” 李岫闻言一怔。 “这些年我在朝野上下树敌众多,以左相为首的许多人过得心惊胆战,他们早就想我死了,杨国忠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借口。至于圣人……”李林甫突然觉得有些伤感,顿了半晌,才接着道:“圣人用我,是因为我能替他理财,协助他扩边,现在我心力交瘁,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更合适的人,他觉得杨国忠不仅能帮他理财扩边,还能平衡关中大族,圣人的心,一直这么大。” 李岫道:“就是因为杨国忠关外人的身份?” 李林甫缓缓点头,道:“自圣人登基以来,关中的人口逐年上升,税收却年年下降,朝廷已经撬不开关中大族的钱袋子,圣人没有办法,只能杀一批,改一批。杀的是则天皇后的旧臣,改的是旧有功臣。开元九年,宇文融任相,他制定了一项政策,交够一千五百钱,免除五年租庸调,政策一出,短时间内就聚拢了八十万流民,收钱一百多万贯,然后他就被流放了。” 李岫道:“他不是因为贪墨吗?” 李林甫一笑,没有解释,接着道:“后来裴耀卿接过了宇文融的任务,他改革漕运,通过永济渠和通济渠,把河北道与江南地区的钱粮运往洛阳,为了防止贪墨,还设计出了分段运输的方式。这样一来,就能用河北、江南的赋税弥补关中的亏空,自我接任宰相以后,大致上沿用的也是这种方略。” 李岫道:“所以圣人是想用杨国忠把关中的税收上来?” “圣人心里是这么想的,杨国忠在是剑南人士,如果他引起关中不稳,圣人完全可以杀了他平息怒火。但是……”李林甫叹了口气,“杨国忠狡诈有余,能力不足,宇文融都做不到的事,他怎么能做到?他若真接了我的位置,只会让形势越来越差。” 李岫道:“那阿爷为何不向圣人上书?” “没用的。”李林甫摇头,“北边契丹、奚部等步步紧逼,回纥也再逐渐强盛,西边吐蕃虎视眈眈,西域诸国左右横跳,南边南诏养精蓄锐,圣人有扫平四海之心,需要大量的钱粮,这时候,圣人只想不顾一切的聚拢钱财。” 李岫道:“还有宫中的花费,也……” 李林甫闻言,瞪了李岫一眼,当即就让李岫住了口。 李岫转道:“当务之急,是应对杨国忠的阴谋,阿爷可有主意?” 李林甫沉思半晌,道:“寿王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思退隐忍占了很大的功劳,我该向他学一学,伱去找纸笔来。” “喏。”李岫去找来纸笔,递给李林甫。 李林甫接过,当即给李隆基写了一份奏书。 …… 兴庆宫。 李隆基看完安禄山弹劾李林甫和阿布思的奏书,沉默良久,才问一旁的高力士道:“你觉得右相真会勾结王鉷和阿布思谋逆吗?” 高力士道:“右相虽然在外名声不太好,但要说他谋逆,奴婢不愿相信。” 李隆基道:“你说不愿,是基于情感,朕问你他会不会?” 高力士道:“安禄山既然说他有证人,不如先把证人召来问问。” 李隆基转眼望着高力士。 召来证人,就代表怀疑李林甫,而且安禄山敢这么说,证人肯定会证明李林甫有问题,到时候,他不办李林甫也说不过去。 高力士的立场已经很明显。 李隆基正欲说话,殿前太监送来了李林甫的奏书,奏书里,李林甫称病请辞。 李隆基看了一眼,便把奏书递给高力士,转问道:“朕是否应该去看看右相?” 高力士道:“右相不知患的什么病,若圣人前去探视,奴婢担心右相将病气传给圣人,不如先派太医前去替右相治疗。” 李隆基想了半晌,道:“也罢,就让太医去替右相治疗,这段时间,右相就不必出府了。另外,把安禄山的证人宣进京。” “喏。”高力士领命。 ------------ 第316章 病亡 太医王冰替李林甫诊病开药,李林甫幽幽问道:“王太医,我还能挺过今年吗?” 王冰平时没少拿李林甫的好处,当即安慰道:“右相不必担心,您只需静养一段时日,身体自会恢复。” 李林甫道:“圣人命我不得出府,我不在府中静养又能去哪里呢?” 王冰道:“只怕右相虽然身在府中,却心忧天下,右相该知道,忧虑会加重病情。” 李林甫点点头,让人送走了王冰,然后写了一份请求觐见李隆基的奏书。 在奏书中,李林甫言辞恳切,回顾与李隆基的君臣情谊,最后提出,自己可能大去之期不远,希望在大去之前,能见李隆基一面。 李隆基看到李林甫的奏书,也十分犹豫,他心里相信李林甫不会谋反,只是他有不得不针对李林甫的理由。 李隆基沉默半晌,没有正面回应李林甫,但下令解除了对李林甫的禁足。 李林甫收到李隆基的回应,整理仪容,穿上朝服,没有选择坐轿,而是骑着高头大马,出发去兴庆宫。 不过他的气派依旧没减,前方金吾卫开路,两侧步骑百人护卫,声势十分浩大。 一路到了兴庆宫门口,李林甫翻身下马,准备入宫,但却遭到了宫门护卫的阻拦。 宫门护卫道:“圣人有令,右相身体抱恙,应该多休息,不必进宫。” 李林甫闻言神色大变,身体支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李岫连忙上前扶住。 李岫道:“阿爷,我们还进宫吗?” 李林甫叹了口气,幽幽道:“扶我上马,我们回去吧。” 李岫照做,将李林甫扶上马,牵住缰绳,缓步而行。 走到勤政务本楼下的街道,李林甫忍不住抬头仰望,然后他就看到了李隆基。 李隆基在勤政务本楼的窗口,手持红巾,向李林甫招手问好。 李林甫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奋力下马,给李隆基深深行礼。 李隆基远远望着李林甫,幽幽对身旁的高力士道:“你知道兵部侍郎卢绚当年为何被贬吗?” 高力士陪笑道:“奴婢不知。” 李隆基道:“就因为朕在这里目送他,夸了他仪态俊逸,温文尔雅。那时,右相刚接任宰相不久。” 高力士心中一凛。 “我知道的,也就比你多这一点,后来宫外的事,都交给了右相,宫内的事,都交给了你。”李隆基补充了一句,回身离开,道:“今日政务到此为止,去梨园。” “喏。”高力士快步跟上李隆基。 李林甫仰头目送李隆基离开,往事涌上脑海,不觉红了眼眶。 一旁的李岫道:“阿爷,圣人已经离开了。” “是啊!”李林甫长叹一声,整个人瘫了下去。 李岫眼疾手快,抱住李林甫,连忙让人传唤太医。 …… 五天后,郭英乂押着阿布思和谋刺部首领到了长安。 李隆基没有等安禄山的证人,当即赐死了阿布思和谋刺部首领,将他们的家人流放岭南。 卧床不起的李林甫听到这个消息,让人叫来杨国忠。 杨国忠几番犹豫,还是去了右相府。 屋内。 已经做了道士的李腾空正在给李林甫喂药,李林甫喝进去一半,嘴角流出来一半。 杨国忠看着李林甫嘴角流出来的汤药,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李林甫时,用手替李林甫接痰的场景,心中一阵幸灾乐祸。 李林甫好不容易喝完了药,奋力微微侧头,飘忽的眼神望着杨国忠,道:“我很快就要死了,我死之后,伱必会接替我的位置,大唐就交给你了。” 杨国忠吓了一跳,忙行礼道:“下官岂敢,右相好生休养,不日便会康复。” 李林甫脸上浮现笑容,道:“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能赢我,你回去吧。” “喏。”杨国忠一脸疑惑的退了下去。 待杨国忠走远,李腾空哭道:“都是女儿不好,若不是女儿将韦会的事告诉杨国忠,王鉷便可能不会被赐死,那样也就牵连不到阿爷。” 李林甫道:“不怪你,就算你不说,也会有人说。因果报应,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李腾空道:“圣人赐死了阿布思,说明他不想把这事追究到底,阿爷且宽心养病,待身体恢复,再……” “你太稚嫩了。”李林甫打断李腾空,“若圣人真想保我,他就该把这事追查到底,不清不楚,我以后怎么能立于朝堂?” 李腾空眼泪簌簌而下。 “安禄山和杨国忠,甚至陈希烈,都是我一手提拔的,我这算自食恶果……”李林甫缓了口气,接道:“我死之后,必会被抄家,你的兄弟姐们也会被流放,杨国忠性情狠毒,不会轻易绕过他们。幸好你是修道之人,不会牵连到你,不过我希望你能尽力保全你的兄弟姐妹。” 李腾空道:“女儿一定尽力!” “很好。”李林甫露出欣慰的笑容,奋力抬手指着桌上的小盒子,“里面有封奏书,是我写给圣人的,我死之后,你让李岫把奏书呈给圣人。还有一封信,是我写给寿王的,你把信送给寿王,他或许会保住你们的性命。” “是。”李腾空泣不成声。 …… 750年八月,安禄山的证人到了长安。 当夜,李林甫在府中暴病而亡。 三天后,李隆基让陈希烈领大理寺、京兆府、御史台会审李林甫与阿部思谋反一案,哥舒翰、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纷纷出来作证。 九月,案件审理结束,李林甫被削去官职,以庶人之礼安葬,家产被抄没,子女流放河西,亲党中有五十余人被贬。 但李林甫的心腹之一吉温中途反水,不仅没被贬官,还升了御史中丞,罗希奭也安然无恙,出始安太守,经略使。 陈希烈因审理李林甫一案有功,进爵位为许国公,杨国忠担任右相,兼领文部尚书,安禄山兼领河陇群牧使。 十月,李隆基去往华清宫,李腾空带着自己的兄弟姐妹流放河西。 杨国忠斗倒了李林甫,信心大增,转手针对安禄山,给李隆基进言,说安禄山像阿布思一样,准备密谋造反。 李隆基心里不信,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派了中官辅趚琳去侦查。 ------------ 第317章 推演 范阳。 安禄山此时高兴得合不拢嘴,大笑道:“李林甫在位,我尚且惧他三分,杨国忠这个草包,完全不足为惧!” 谋士严庄是鼓动安禄山造反的积极人士,进言道:“节帅,如今李林甫已死,正是进军长安,攻取天下的好时机。” 安禄山面露难色,道:“圣人待我不薄,我怎能背弃圣人?” 严庄道:“圣人待您不薄,是因为他需要您,如今您的权势已到顶点,再无可进之地,盛极而衰,您若再不行动,便会因不赏之功,功高盖主而遭难!” 旁边的另一幕僚高尚也是鼓动安禄山造反的积极人士,跟着道:“严先生所言不错,节帅拥兵三镇,势力也到顶点,再不进只能退。下官知节帅现在所虑的,不过寿王而已。寿王虽管三镇,但其中安西北庭离长安太过遥远,短时间内不能驰援,河西军多为军户和他族兵士,不愿涉足关中,节帅只需以雷霆之势取下长安,不待寿王发兵,天下便可传玺而定。” 安禄山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又一反动幕僚张通儒道:“若节帅取下长安,即使寿王发兵来攻,也不足为惧。” “不错。”严庄附和,“自秦至今,河东便是胜负关键之地,得河东而兴,失河东而亡,节帅如今是河东节度使,只要管住河东,进取长安,天下便尽在掌中。” 严庄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河东在黄河自东,左右以吕梁山和太行山为护卫,南有中条山、黄河、王屋山阻挡,北有阴山,长城险阻,只有中间有一条南北通道。 自北向南,依次有居庸关、紫荆关、雁门关、娘子关、潼关五大关口。 如此地形,让其成为天然的军事要塞,让河东易守难攻。 除去地势险要外,河东内部河流纵横,形成了六个小型冲击平原,产粮巨大,还有大型盐池供给关中,销售天下,每年产盐获利可达一百五十万缗。 安禄山沉吟半晌,道:“可我虽为河东节度使,却只掌握了北边的云中,中南部我并无实权。” 提到具体军事操作,大将何千年站了出来,道:“云中便是打开河东的钥匙,节帅只需点一名猛将带兵插入河东,另外再分三路进取,便至少能和大唐二分天下。” “另外哪三路?”安禄山问道。 “一共四路。”何千年来到地图边上,比划道:“一路出振武,下朔方,攻取五原、洛交中部等郡;一路出云中攻取太原,入蒲关以震动天下;一路率主力从河北道南下,渡过黄河,直取洛阳,与前两路会师长安;另一路向东进取,攻取淄川、北海等,再南下江淮。如此四路出击,必定席卷天下。” 安禄山听完,觉得何千年的计划太过理想化,沉默不答。 严庄接着道:“除此之外,也可以仿照当年高祖李渊之路,全力进河东,从蒲板过黄河,绕过洛阳,直入长安,如此可进退自如。” 安禄山觉得风险太大,依旧没有说话。 另外一大将高邈道:“现在翻脸,或许为时过早,但确实应当未雨绸缪,下官建议,可通过献马洛阳,秘密控制洛阳城,等正式起兵时,从洛阳发兵直插长安。” 安禄山想了想,道:“此策可行,另外我们精良战马还不够多,我特地要了河陇群牧使的职位,让李归仁和安守忠去河陇,挑选良马,顺便看一下寿王的身体状况如何。” “是!”众人领命。 …… 凉州。 李琩看完长安送来的消息,心想:“时间提前了两年,我以为李林甫会被赐死或者流放,没想到他还是病死了。也是,他弄权十几年,政治生命就是他的生物学生命,可是为什么他的子女是被流放到河西?难道他想让我庇佑他的子女?” 李琩兀自想着,杨玉环和杨玉瑶携手走了进来,坐到李琩右侧。 李琩看了两人一眼,道:“杨国忠做了右相,接替了李林甫的位置,他是你们的堂兄,却会因为你们在我这里而对你们抱有敌意,伱们后悔吗?” 杨玉环心里清楚,李琩虽然说的是你们,但指的只是杨玉瑶,因此她并不说话,只微微一笑。 杨玉瑶发出爽朗的笑声,道:“这些年朝廷高官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殿下这个亲王,一直屹立不倒,玉瑶能倚靠殿下,又怎会后悔?” “你倒是实诚。”李琩抬头看了一眼杨玉瑶,想起了历史记载的杨玉瑶的结局。 历史上,杨玉瑶逃往蜀中,被官军当做贼堵在竹林里,她先是挥剑砍死两个孩子,又刺死杨国忠的妻子裴柔(或说在陈仓县,被县令薛景仙率领官吏抓获杀掉),最后自刎,但没死成,被关押进大牢,伤口流血堵塞气管而亡。 杨玉瑶见李琩看着她若有所思,疑惑道:“殿下是后悔保护玉瑶了吗?” 李琩摇摇头,含笑道:“凉州也有许多不错的世家子弟,你若是看上了谁,王妃会替你做主,当然你若是谁也看不上,王妃也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殿下此话当真?”杨玉瑶问道。 “当然。”李琩点点头。 杨玉瑶道:“听说河陇多良马,玉瑶自小爱良马,殿下能否让玉瑶亲自去挑选两匹,这样玉瑶就可以陪王妃打马球了。” “可以,”李琩答应下来,“不过得尽快。父皇任命安禄山为河陇群牧使,想必不用多久,他就会派人过来接管。” 杨玉环忍不住道:“也不知道圣人怎么想的,安禄山在北,河陇在西,圣人怎么会让安禄山管河陇群牧。” 李琩也觉得奇怪,但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李隆基都给了安禄山河陇群牧使的职位,李琩只能推测,李隆基应该是对安禄山赏无可赏,也不能给安禄山河东中南部的实权,只能用些河陇良马拉拢安禄山。 幸好他提前一步,让人提早挑走了河西良马,只给安禄山留了陇右。 其实,他还可以让高仙芝提前把陇右的良马选走,只是这样的话,安禄山派人来一趟,什么也没捞到,难免会少一分造反的底气。 所以,他就给安禄山留了一半。 ------------ 第318章 利用 杨玉环见李琩不说话,转道:“右相倒了,他的儿子李岫,女儿李腾空是良善之人,遭到牵连,但吉温和罗希奭这两个无恶不作的恶狗,却能全身而退。” 李琩幽幽道:“若只以色侍人,色衰而交绝,只以利而交,利断则交绝,右相手段毒辣,只以利交,他的党羽,又有多少忠心之辈?” 李琩说罢,转眼望着杨玉瑶,道:“你觉得呢?” 杨玉瑶脸色微变,连忙道:“殿下说的是。” 李琩道:“杨国忠在剑南,给你许了什么?” 杨玉瑶吓了一跳,随即强自镇定,道:“玉瑶不明白殿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带进来。”李琩提高了声音。 随后,张光晟押着一个粗布麻衣,留着长长胡须的中年男子进屋,来到李琩跟前,一脚踹在男子的脚弯处,将男子踹跪在李琩面前。 李琩对杨玉瑶道:“这是你从剑南带过来的人吧?” “是。”杨玉瑶认了下来,“他就是玉瑶的一个仆人。” “可据我所知,他是在剑南号称能逆天命的术士。”李琩语气平淡。 杨玉瑶连忙摇头,道:“这玉瑶并不清楚。” 李琩道:“伱应该知道,父皇下过敕令,禁止文武大臣结交江湖术士,若是父皇知道我在府中养江湖术士,他会怎么想?” 杨玉瑶道:“这是凉州,圣人怎么会知道呢?” “你说呢?”李琩反问。 跪着的江湖术士插嘴道:“殿下只知圣命,不知天命,鄙人既然到此,愿为殿下解天命。” “哦?”李琩笑了笑,“你先给自己算算,你能不能活过今天。” 术士神色大惊,掐指算了算,道:“鄙人今日有一劫,殿下年后也有一劫,若是殿下能解鄙人今日之劫,鄙人愿替殿下解年后之劫。” “你算得真准,不过我的劫,不需要别人解。”李琩微微一笑,给张光晟递个眼神。 张光晟心领神会,拔出短刀,一刀将这江湖术士抹了。 杨玉环和杨玉瑶同时吓了一大跳。 这是李琩第一次在自己府中杀人。 杨玉环拉着杨玉瑶颤颤巍巍的起身,跪到地上,泪目道:“臣妾有错,请殿下处置!但请殿下饶过阿姐这次。” 李琩起身扶起杨玉环,柔声道:“我知道你被蒙在鼓里,我也明白,以你的精明,你早该知道,只是因为玉瑶是你最亲的亲人,导致你的疏漏,我不怪你。” 杨玉环泪水夺眶而出,道:“请殿下开恩,饶阿姐一次。” 李琩伸手替杨玉环擦去泪水,轻轻拍了拍杨玉环的肩膀,将杨玉环拉到旁边,对杨玉瑶道:“现在你还不愿意说吗?” 杨玉瑶伏地,哭道:“杨国忠说,要想赢,押宝就不应只押一门,妹妹是王妃,对殿下情深义重,跟定了殿下。玉瑶只是一寡妇,不会得到殿下的关照,但他会保全玉瑶。” 李琩道:“具体要你做什么?” 杨玉瑶道:“将这术士带进殿下府里,如果有一天殿下被圣人降罪,玉瑶便大义灭亲,将这术士推出来,戴罪立功。” “还有呢?”李琩问。 杨玉瑶道:“还有,定期向他汇报殿下的动向。” “还有呢?”李琩又问。 “没有了。”杨玉瑶哭着摇头,“殿下现在如日中天,玉瑶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有其他不轨行为。” 李琩望着伏地的杨玉瑶,蹲下身,轻声道:“这术士是杨国忠找的人,他在剑南组织邪教,为害乡里,恶贯满盈,你想把他当棋子,你觉得你能玩得过他吗?” 杨玉瑶怔住了。 李琩接道:“人是你带过你的,到时候你就是结交术士,亡称图谶,指斥乘舆。你是主谋,我是从犯,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杀,杨国忠拿什么保你?柳勣被保住了吗?而我可以大义灭亲,虽然不至于全身而退,但留条性命绰绰有余。杨国忠想用你的命拉我下马,你还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是两头压宝,你以为政治是儿戏吗?” 杨玉瑶越听越是心惊,全身冷汗直冒。 李琩说罢,起身给杨玉环使个眼色。 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将杨玉瑶扶了起来,道:“阿姐,杨国忠非良善之辈,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为了上位,他连自己的妻子都能献给别人,不要说我们堂兄妹。” 杨玉瑶垂头道:“我知错了。” 杨玉环转对李琩道:“郎君,你就饶她一次吧。” 李琩回身坐到椅子上,喝口茶,道:“刚才有人和我很见外,称呼我殿下来着。” 杨玉环听这话,就知道有戏,连忙上前,拉着李琩的手,道:“臣妾错了。” “好吧。”李琩微微一笑,“那就饶她一次。” “多谢郎君。”杨玉环脸上挂起了笑容。 李琩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听闻玉瑶最讨厌读书,这样吧,玉瑶你把《诗经》、《论语》、《孟子》手抄三遍。” 杨玉瑶忙道:“谢殿下!” 李琩道:“多读书,不是坏事,以免以后再被别人当枪使,还觉得自己多高明。” 杨玉瑶又感激,又尴尬,低眉道:“玉瑶谢殿下教诲。” 杨玉环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担心道:“郎君,人虽然杀了,但毕竟在我们府中呆过,万一杨国忠诬告殿下杀人灭口,该怎么应对?” 李琩道:“把事情闹大就行,我已经去信给荣王,告诉他周一仙我杀了,周一仙的邪教同党,请他在剑南处理。” “郎君原来早就想好应对之策。”杨玉环露出崇拜的神色,问道:“郎君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李琩道:“杨国忠一直想对付我,只是抓不到什么把柄,诬告的话,我对朝廷又有用,父皇暂时不想治我,那就只能从我身边的人动手。前段时间他去了一趟剑南,玉瑶就写信给你求助,所以我留了一个心眼,让去接玉瑶的人顺便调查一下什么情况。” “原来郎君早就有警觉。”杨玉环感叹一句,“那郎君为什么不早告诉臣妾?” 李琩道:“毕竟是怀疑你最亲的亲人,我怕你知道心里不好受,只能等证据确凿,才能给你说。” 杨玉环大为感动,靠入李琩的怀里,道:“臣妾也不知前世修什么福,才能嫁给郎君。” 李琩轻抚杨玉环的头,没有说话。 杨玉瑶余光看着两人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这些年,她确实生活作风不检点,遇到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可以比得过李琩半分。 杨玉瑶兀自想了会儿,主动道:“殿下,玉瑶到凉州之后,只在前日写过一份信给杨国忠,信的内容……” “是这个吗?”李琩从怀里掏出一份信,递给杨玉瑶。 杨玉瑶接过一看,道:“正是,殿下怎么,怎么会在殿下手里。” 李琩道:“我不想让流出河西的东西,它就流不出去,不然还做什么节度使?” 兄弟们,明天泼水节,今天和同事聚餐,先一更,明天补上。 ------------ 第319章 最后一次合作 杨玉瑶神色大惊,同时心中暗自庆幸。 她庆幸自己刚才毫无隐瞒,老实交代,不然肯定不会被李琩轻饶。 杨玉瑶愣了会儿,道:“以后玉瑶该怎么行事,都听殿下吩咐。” 李琩道:“听王妃吩咐就行。” 杨玉环讪讪一笑,道:“郎君还信臣妾吗?” 李琩道:“从未怀疑过。” 杨玉环笑意更浓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着李琩,没有再说话。 …… 半个月后,李腾空到了凉州,一入凉州城,她便找到李琩,将李林甫的信呈上。 李琩拆开信封,里面除了信件之外,还有一张当票和一把钥匙。 李琩快速扫了一眼信的内容。 李林甫在信中说,他在凉州的当铺存了一箱东西,希望能用那箱东西换李琩保全他的儿女,如果李琩不需要那箱东西,就把东西烧了,但也请李琩念在他忠心为唐的份上,保全他的儿女。 除此之外,李林甫还特地交代,那些东西只有李琩能看。 李琩带着疑惑,亲自带人去当铺把箱子搬了回来,打开查看。 箱子里面,是李林甫苦心收集的朝中官员的黑料。 这些年李林甫为了党同伐异,铲除异己,暗中收集了许多官员的黑料,有些他用了,有些他没用。后来他知道自己要完蛋,就把这些黑料存到凉州,用来换李琩保全他的儿女。 李琩看着这一大箱“礼物”,陷入了沉思。 这箱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如果按照一般的套路,他此时应该把这些东西送给李隆基,让李隆基自行处理,可是箱子已经打开了,李隆基会相信他没看过,没留备份吗? 就算李隆基相信,那些官员又会不会相信?又会不会因为害怕而针对他? 可要是不送出去,万一被李隆基知道,那他就有挟制朝廷官员,图谋不轨的嫌疑。 李林甫这是死了,还摆了他一道,或者说,是逼着他合作。 因为他要是不保护李林甫的儿女,李林甫可能还有后手,比如让别的人借此状告他。 当然,他要是保了,就不用太担心,因为保护的同时,也是监视,若是他出了事,完全可以拉李林甫的儿女陪葬。 李琩思索半晌,将箱子重新封好,走出房间,对院子里李腾空道:“你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李腾空摇头,“阿爷说过,这箱子只有一把钥匙,钥匙从没离过他的身,所以请殿下放心,箱子里的东西只有他和殿下知道。” 李琩道:“右相会这么实诚吗?” 李腾空道:“阿爷有求殿下,我们兄弟姐妹的性命,都在殿下手里,自然也就实诚。而且殿下人品高洁,聪明睿智,威逼利诱对殿下没有用,唯一对殿下有用的,就是真心实意。” “多谢你的夸赞了。”李琩笑了笑,“右相是不是还有话让你传给我?” 李腾空闻言微怔,道:“殿下怎会知道?” 李琩道:“因为他要说服我。” 李腾空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如实道:“阿爷让腾空转告殿下,人分好坏,但物品是没有好坏的,有些看起来很坏的物品,是因为用他的人用错了地方,殿下英明睿智,会知道怎么用。” “原来如此。”李琩听明白了李林甫的意思。 李林甫这是告诉他,那些官员的黑料,不是只能用来挟制百官,或者党同伐异,也可以用在正途,因此也不必烧。 李腾空见李琩一副了然的样子,好奇道:“殿下知道阿爷在说什么?” 李琩点点头,道:“大概知道了。” 李腾空苦涩一笑,道:“没想到天下最了解阿爷的,竟然是殿下。” 李琩道:“右相也很了解我,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算知己。” 李腾空道:“难怪阿爷要把我们兄弟姐妹的性命托付给殿下,腾空先前以为,阿爷一心扶持荣王,会把我们兄弟姐妹的性命托付给荣王。” 李琩道:“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 李腾空若有所思,又问道:“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吗?” 李琩道:“算是吧。” 李腾空道:“既然很重要,阿爷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李琩微微一笑,道:“因为他想保护伱们,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也是。”李腾空十分认同李琩的说法,“也正是如此,腾空才一心修道,不理会凡尘俗事。” 李琩道:“你现在属于流放人员,我不能护得太过,等过段时间,我再替你修道观,让你专心修道。” “多谢殿下。”李腾空心中感激,先道了谢,才转道:“不过修道重在修心,出世而修,也是一样的。” 李琩道:“这可不像道家的说法。” 李腾空笑道:“可能是腾空修为太浅吧。” 李琩道:“如此看来,你应该没有服用过五石散这类的东西。” “没有。”李腾空摇摇头,“魏晋风流,吃药炼丹,一直为他人所诟病,腾空修的是心。” “那就好。”李琩回之一笑,“你们暂且在凉州住下吧,我会替你们安排好。” “多谢殿下。”李腾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待李腾空离开,李琩找到杨玉环,让她替李腾空他们安排住的地方,并且送他们两个仆人。 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说是送仆人,其实就是监视,之前对杜有邻他们也是这么做的,算是轻车熟路。 至于那箱官员黑料,李琩也没烧,只把它密封藏了起来。 …… 又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安守忠和李归仁到了凉州,拜见李琩。 李归仁给李琩呈上礼物,道:“东平郡王听闻寿王殿下身体有恙,特地寻来千年人参,送给寿王殿下滋补身体,还望寿王殿下不要嫌弃。” “东平郡王有心了。”李琩也不在乎多少年的人参,给仆人示意,让仆人收下,接道:“只是本王这病越来越严重,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可以活。” 李归仁道:“殿下护卫大唐,战功赫赫,上天会保佑殿下的。” “但愿吧。”李琩微微一笑,转道:“看两位将军的样子,似乎没去陇右马场,而是直接来了凉州。” 李归仁道:“末将对殿下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无缘拜见,这次有幸因公务到河西,自然要先拜见殿下。” 李琩闻言,不由打量了一眼李归仁。 ------------ 第320章 各有所筹 只见李归仁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武将的特点十分明显。 作为安禄山精锐曳落河的统帅,李归仁武力超群,军事才能出众,深受安禄山信任,安禄山这次派他来,就是为曳落河挑选战马。 李归仁的旁边,坐着安守忠。 安守忠相较于李归仁,年纪较轻,大约三十多岁,性格也比较内向,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必要的问候,他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不过安守忠虽然少话,却有极高的军事才能,李琩前世研究安史之乱时,给叛军武将排过名,在他看来,叛军中军事才能最高的,首推史思明,其次就是安守忠。 但因为是叛军的缘故,安守忠的记载很少,连百度百科,都没有他的词条。 李琩沉吟片刻,笑道:“李将军谬赞了,你放心,朝廷既然已经将河陇群牧交给东平郡王,我便不会插手群牧的事。” 李归仁没想到李琩这么直白,不由一怔,道:“还请殿下多指点才是。” 李琩道:“本王也想和两位将军多交流,只是奈何身体支持不住,有心无力。” 李琩话声刚落,张木槿端着药走了进来,道:“殿下,该用药了。” 李琩点点头,对李归仁和安守忠道:“两位将军且到偏厅稍候,待本王服了药,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李归仁起身道:“请殿下好生休养身体,末将二人也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扰殿下了。” “也罢。”李琩“费力”起身,喘气道:“若有机会,待本王身体恢复些,再与将军把酒言欢。” “谢殿下抬爱。”李归仁和安守忠给李琩行了一礼,同声道:“末将告退。” 李琩道:“本王就不送了。” “是。”两人应声,告退离开。 不过人虽然走了,张木槿还是默默给李琩喂药。 李琩看着两人的背影,边喝药边问一旁的张光晟:“安重璋对安禄山接管河陇群牧是什么态度?” 张光晟道:“安重璋十分生气,若不是殿下有过交代,他便要和李归仁他们斗一斗了。” 李琩道:“说起来,安重璋和安禄山也算有些亲戚关系。” 张光晟道:“以安思顺将军为首,西北的安姓将军主动和安禄山划清界限。这次安禄山确实做得太过分,人在东北,却要管西北的群牧,这和入室抢劫有何区别?若不是殿下为大局考虑,末将等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李琩笑道:“张将军不必生气,我们战马多得是,给他们一点也无妨。” 张光晟道:“安禄山将范阳和平卢的骑兵,全部交给李归仁统管,这次他们来选战马,又会大大加强骑兵战力。” 李琩点头,道:“都是为大唐效力,强了也好。” 张光晟神色微变,犹豫片刻,道:“殿下,杨国忠参安禄山意图谋反,此事不知有没有根据。” “有没有根据,朝廷自会调查,我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李琩表情淡定,转问道:“我的卫队选得如何了?” 张光晟道:“末将又挑选了三千精锐之士,待最后确定,末将便将名册报给殿下,请殿下检阅。” 李琩道:“还需再补一千,张将军多辛苦。” “末将份内之事。”张光晟恭敬回复,然后退了下去。 李琩待张光晟离开,才发现口中的药十分美味,不由问张木槿道:“这是什么药?” 张木槿道:“回殿下,这是补药,妾身结合食疗之法,调了下味。” “有心了。”李琩轻抚张木槿的头,转问道:“张均他们后来找过你吗?” 张木槿摇头,道:“妾身和他们保持距离后,他们转投了太子门下,殿下所料不错,他们这些人两面三刀,只以自己利益为重,根本不能忠心事主。幸好没和他们深交,不然他们很可能出卖殿下。” 李琩道:“世间能忠心事主者,只是少数,多数人都是以利益为重,能遇到伱,也是我的福气。” 张木槿闻言,垂首低眉,满脸羞红。 …… 长安,兴庆宫。 中官辅趚琳在范阳接受了安禄山的贿赂,便回来禀报,安禄山忠心耿耿,一心为唐,为了防御侵略,还在范阳城北修建了雄武城。 李隆基信以为真,对杨国忠道:“我与安禄山亲如父子,他怎么会谋反,右相你多虑了。” 杨国忠道:“若是他没有谋反意图,圣人召他回京,他一定会来。” 李隆基犹豫片刻,道:“也好,那便召他回京。” …… 751年正月,安禄山到华清宫拜见李隆基。 一见到李隆基,安禄山便哭了起来,道:“臣是外族人,不认识汉字,圣人却降恩提拔臣,因此遭了右相的记恨,想置臣于死地。” 李隆基觉得有道理,安慰道:“你和右相都是大唐擎天之臣,你们应该和平相处,如廉颇蔺相如之事,岂不是又一段佳话?” 安禄山哭道:“臣无罪,圣人不能让臣背着藤条去给右相请罪。” “朕只是打个比方。”李隆基会心一笑,“看来你真是不懂汉文化,也罢,明日我设宴,为你们两说和。” 安禄山连忙下跪,道:“多谢圣人,只要右相不凭空污蔑臣,臣愿与右相和好。” 李隆基笑道:“还是你体谅朕,朕便让你挂名左仆射,如何?” 安禄山道:“臣叩谢圣人。” 次日,李隆基设宴给安禄山和杨国忠说和,两人在李隆基的监督下,貌合神离,尴尬对饮。 李隆基也不在乎,留安禄山在长安呆了两月,便把他放了回去。 …… 转眼到了四月。 朝会之上,李隆基问道:“给西北筹备的粮饷如何了?” 杨国忠道:“回圣人,府库充盈,随时可运往西北。” “很好。”李隆基非常高兴,道:“为边疆筹粮固然重要,但也不可苦了百姓,有灾的地方要赈,该免除赋税的地方要免。” “请圣人放心,圣人体谅民生疾苦,臣也不敢忘了百姓,所筹钱粮,都是依律而来。现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天下百姓都感念圣人的恩德。”杨国忠嘴上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想:“筹这些钱都快要了我的命,现在哪里还有钱赈灾免税,为了朝廷大局,只能苦一苦百姓。” ------------ 第321章 矛盾加剧 李隆基知道杨国忠是在粉饰太平,但是他也只能听之信之,毕竟天下太大,他顾不过来,只能先顾眼前。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今年京中米贵,需从太仓中调粮减价卖给穷人。” 杨国忠听到要让朝廷出钱就头疼,但也不敢违背李隆基的意思,硬挺道:“臣已经令太仓备粮十万石,用以平衡京中粮价。” “如此甚好。”李隆基点点头,又问:“劣钱兑换情况如何?” 李隆基这么问,是因为之前他下过敕令,让官府拿出完好的钱,来换市面上流通的损坏的钱。 此举是好心,但是对杨国忠来说,却十分头疼。 因为第一,朝廷铜钱本来就不够,把坏的钱收回来,他又要四处找铜重铸好钱。 第二,朝廷推出这个政策之后,别有用心之人就把好钱收回去,重铸劣币,用劣币把朝廷的好币换回去,换回去之后又铸劣币,无限吸朝廷的血。 第三,朝廷禁止使用劣币,缩减了市场流通的货币,加剧了货币不足的问题,这样既抬高了铜价,又影响了商业发展。 杨国忠知道问题所在,但不好违背李隆基的意思,先选择了沉默。 杨国忠沉默,别人也沉默,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李隆基见大家都不说话,只能开始点名,他先问陈希烈,道:“左相,你说。” 陈希烈于理财并不精通,回道:“臣并不知情,这些事向来是右相在主管。” 李隆基岂不知道是杨国忠在主管,只是陈希烈当了这么多年宰相,从来没有建树,以前有李林甫压着他,他不好发挥也就罢了,现在杨国忠才上任不久,并不如李林甫强势,但他还是一问一个不知道。 这样的人,还做什么宰相? 李隆基心里起了火,但并没表现出来,只冷冷的看了陈希烈一眼,便转问杨国忠,道:“右相你说。” 杨国忠在心中衡量了一下。 他现在要搞钱,如果换钱的事不终止,朝廷要被吸血,商业发展不好,税又收不上来,到时候他还是要完蛋。 于是,他选择先逆李隆基的心思,如实道:“回圣人,臣以为,应该停止换钱。” 李隆基一怔,道:“为何?” 杨国忠把情况如实禀报。 李隆基听罢,沉思良久,道:“这些确实是问题,但坏钱的事,就这样拖着不解决了吗?这样下去,时间一长,好钱都被大家藏起来,市面上流通的就全是坏钱。” 这个问题,杨国忠一时间也没解决办法,只得道:“臣以为,现在当以筹措粮饷,稳定商业为主,待边疆安定,再集中力量解决坏钱的事。” “也罢。”李隆基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杨国忠的话。 只是,他心里开始怀念李林甫、王鉷、杨慎矜这些理财能手。 不过怀念也只是一刻,因为他觉得大唐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肯定还有能人。 于是他话锋一转,道:“朕倡导官学,但如今州县之人都在州县科举,这样朝廷还怎么选拔人才?敕令,天下齐人不得乡贡,须补国子监学生然后贡举。” 李隆基这道令,虽然有着急选拔人才的心思,但是也不是突发奇想。 早在开元七年,李隆基就敕令,从州县里选拔“性识聪敏”的学子,入官学四门为俊士,也是这一年,朝廷规定允许百姓设立私学,有愿意在州县学校寄读受业者,亦予以准许。 开元二十六年,李隆基又敕令在州县里设置学校,把学校教育普及到了基层。 李隆基早年间,为教育打足了地基,只是后来朝廷腐败,奸臣当道,许多有学识的人进不了朝廷,都去节度使底下效命。 因此李隆基这道敕令,也算是想对前面打的地基来个丰收,把人才握到朝廷的手里。 只是官学的名额毕竟有限,普通的士人真的能挤进去吗? 若是挤不进去,又等于断了普通读书人的一条路。 有识之士一下就听出其中问题所在,但是都不敢反驳,都同声道:“圣人英明。” …… 朝会后,众臣各怀心事的往家走。 陈希烈也没有去政务堂,而是随众臣一道同出。 杨国忠十分好奇,问道:“左相不去政务堂处理政事吗?” 陈希烈摇头苦笑,道:“我这个左相,应该是当到头了,以后朝廷大事,皆委于右相,右相多操劳。” 杨国忠闻言想起朝堂上的对答,明白了陈希烈的意思,不由大喜。 陈希烈虽然于政事并不精通,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宰相,树大根深,他早想把陈希烈斗下去,却一直没有计策。 但没想到,陈希烈输在了自己的无能。 杨国忠喜悦之后,转念想起一桩桩的烦心事,又愁上心头。 李隆基好大喜功,又要享乐,又要打仗,又要内政,又要名声…… 李隆基什么都想要,他夹在中间左支右绌。 这让他感叹,这右相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 但为了权利,他必须得顶住,反正实在不行,就多苦苦百姓。 念及此处,杨国忠来了精神,暗暗道:“老子不仅要筹钱打仗,还要给圣人修筑兴庆宫墙!” 有了主意,杨国忠给陈希烈客套几句,告辞离开,去面见李隆基。 …… 五月,李隆基依旧住在华清宫。 杨国忠征得李隆基的同意,出钱在京城雇了一万三千人,筑兴庆宫墙,修起高大的楼观。 七月,李隆基返回兴庆宫,看到杨国忠修筑的兴庆宫墙,十分高兴,当即到跃龙殿设音乐宴大宴群臣。 宴席上,李隆基赐给杨国忠绢一千五百匹,彩罗一千匹,彩绫五百匹,赐给陈希烈绢五百,彩罗彩绫各三百,其余三品官绢二百,四五品官绢一百,六七品官绢八十,众臣谢赏,极欢罢宴。 八月,李隆基到勤政楼考试四科应试贡士,除了策论之外加试赋诗一首。 九月,李隆基将万春公主嫁给杨国忠的儿子杨朏,把韦昭训的女儿,韦娴懿的妹妹嫁给李亨的儿子。 十月,陈希烈任太子太师,罢免知政事,文部侍郎韦见素升任武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同月,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到京城献俘虏,李隆基亲自召见,赏赐万万。 ------------ 第322章 行动 752年春,李隆基觉得万事俱备,赏了安禄山食邑千户,奴婢十房,庄园、住宅各一处,免去安禄山河陇群牧使的职位,让李琩接任,另外让李琩兼任陇右观察使、副节度使,主持对吐蕃的一切事宜。 …… 长安的消息一封封送到凉州,有些是朝廷敕令,有些是红月暗中送的密事。 李琩这段时间一直在府中“养病”,面对朝廷和安禄山接二连三的动作,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李隆基让他主持对吐蕃的一切事宜的敕令送到,李琩这才来了精神。 杨玉环放下手中的谱曲,拿起敕令看了看,开心道:“如郎君所料一般,圣人真的任用了郎君,不过并没有给郎君节度使的职位,只给了副的。” 李琩道:“前方打仗不一定要节度使的权利,兵马使就够了,父皇这是按需而给。” 杨玉环笑道:“难道是圣人怕郎君赢了吐蕃之后,赏无可赏,便留了节度使的职位用来封赏?” 李琩摇摇头,道:“我的政治生命和吐蕃息息相关,如果这一战,能把吐蕃打得一蹶不振,那我就走到头了。” 杨玉环心里明白,她只是不愿意面对,但李琩已经说了出来,她也不能敷衍。 杨玉环叹了口气,道:“到时候郎君得胜,大唐欢庆,只有我们一家,在做着面对死亡的打算。” 李琩道:“也该决定胜负了。” 杨玉环不明白李琩说的该决定胜负是什么意思,满脸疑惑。 李琩沉思会儿,道:“红月已经确认,安禄山确实向洛阳献了马,去信一封,让红月找机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河南尹达奚珣。” 杨玉环被李琩这跳脱的思路整懵了,好奇道:“这些有什么关联吗?” 李琩道:“计谋被破,安禄山必定心惊胆战,我一个病人,又把西北军全部押到吐蕃,无力回援,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杨玉环大惊失色,低声道:“郎君在给安禄山创造机会,逼迫他谋反?” 李琩道:“河北这个火药桶是控不住的,安禄山迟早要反,反正都要反,不如让他在可预料下的情况下反。” 杨玉环点点头,担忧道:“万一安禄山还想再等等呢?” “他等不了。”李琩思索着,“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东北军最大的对手,就是西北军,如果他等到我大胜吐蕃,有时间回援,他的胜算就会小三成。而且父皇任命杨国忠为右相的目的,就是为了平衡关中和其他地方的利益,父皇这是在为收权做准备,安禄山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也是。”杨玉环认同李琩的说法,又叹了口气,道:“只是战事一起,百姓遭灾。” 李琩闻言,搂住杨玉环,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百姓遭灾,但大唐如今这个局面,补救已经无济于事,只能不破不立。” “臣妾总算明白郎君为什么这些年权势滔天,却还闷闷不乐,也明白了郎君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杨玉环抬头望着李琩,“这些年郎君一定十分煎熬,臣妾相信郎君做了最正确的选择,臣妾永远支持郎君。” 李琩道:“没有你不离不弃的陪伴,我也支撑不到现在。”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那郎君真要把西北军全部押到吐蕃吗?” 李琩点点头,道:“军事部署骗不了自己人,况且如果不把吐蕃打残,西北军回援,陇右道四镇都会陷入危难之中。” 杨玉环道:“这倒是。” 李琩道:“你先把木槿她们几个全部叫来。” “是。”杨玉环出门,不一会儿,把张木槿几人全部召了进来,然后关上个门。 李琩与几人围坐,道:“伱们和我生死同命,现在我有要事交代你们,你们能全力以赴,我们就有机会活,做不到只能一同赴死。” 几人面面相觑,同声道:“请殿下吩咐。” 李琩点点头,先对何锦道:“长安局势紧张,何氏在长安的商铺暂时全部收回来,交由你经营。” 何锦道:“这些商铺本是就是妾身在主管,这事简单。” 李琩道:“为了自保,需要把商铺的部分雇员,换成我的护卫。” 何锦一怔,道:“殿下要换多少人?” 李琩道:“太多太急,容易露馅,一年内换二百人。” “那不难。”何锦点头,“为了商队安全,我们本来就会雇一些退役的士兵,身份什么的都好做。” “好。”李琩转向韦娴懿,道:“我知道你阿爷两头押宝,还将你妹妹嫁给了太子的儿子,我也知道,你身边的丫鬟仆人,有几个是你阿爷监视我的眼线。” “殿下,”韦娴懿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低头道:“妾身……对不住殿下。” 李琩道:“这不是你的错,反正我这些年也没什么把柄,他派人监视我,反而保护了我。” 韦娴懿不敢说话。 李琩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今日的事,不能泄露出去半句,否则我们都会有杀身之祸。” 韦娴懿道:“妾身必定守口如瓶!” 李琩道:“也不能让他们一点消息探不到,接下来我会全力攻打吐蕃,这些事他们可以知道。” 韦娴懿道:“妾身明白。” “坐下吧。”李琩让韦娴懿入座,转对阿绮丝道:“大唐扶持了拔汗那国十几年,安西与拔汗那国一直有合作,马打吐蕃,我希望拔汗那国能主动带头,派兵支援安西。” 阿绮丝道:“这是自然,大唐但凡有敕令,拔汗那国无有不从。” 李琩道:“还有兵器,拔汗那国的兵器处,需要多打造大唐制式的兵器,我会让封将军去联络,你只需说服拔汗那国王,听封将军的号令,不得有违。” 阿绮丝道:“是。” 李琩转对张木槿道:“你管着府中的生活,近来可能有不轨之人想对你们下手,所有的食物、药材,必须严加检查。” 张木槿道:“妾身会更加留心,请殿下放心。” 李琩点头,道:“还有,造点势,说我身体快到油尽灯枯之时,用药用量,透露点出去。” 张木槿道:“妾身明白。” ------------ 第323章 战略目的 交代了正事,李琩又与几位妾室叙了情义,才让她们先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李琩和杨玉环。 李琩对杨玉环道:“我出征之后,府中一切事宜,还希望你多操劳,凡有异动,你可先斩后报。” 杨玉环一怔,道:“臣妾会悉数报与郎君。” 李琩道:“我相信你。” 杨玉环心里感动,道:“臣妾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郎君所托。” 李琩回之一笑,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些东北文武官员的黑料,一会儿我拿给伱,如果时间到了,安禄山那边再没有动静,你就把这些黑料交给玉瑶,让她转交杨国忠,并告诉杨国忠,是她从李岫、杜有邻他们那里套来的。” “是。”杨玉环应下,想了想,道:“不过就算这么说,也经不起查。” 李琩道:“我知道经不起查,不过他们恐怕没有时间查了。” 杨玉环道:“也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李琩搂住杨玉环道:“我们夫妻同心,同进同退,就算败了,我也无憾。” 杨玉环轻声道:“臣妾和郎君一样,此生至此无憾。” 两人相视一笑,紧紧相拥,没有再说话。 …… 交代了府中之事,李琩又安排好河西政务,然后出发去了鄯州。 鄯州府衙里,李琩与河陇主要大将齐聚一堂。 相互问候之后,高仙芝率先道:“殿下,朝廷这次是铁了心要打吐蕃,可大唐与吐蕃和平的契约还没破,若是我们主动打破契约,师出无名。” 李琩见高仙芝想到了师出无名这一点,十分高兴,道:“看来高将军已经带起了一支仁义之师。” “都是受殿下教导。”高仙芝讪讪而笑,转道:“末将也担心若是战事僵持不下,吐蕃与大唐再度罢兵言和,朝廷会因此给殿下定一个‘边将开衅’的罪名。殿下自守修身,向来没什么把柄,这次恐怕会落人口实。” 李琩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若是不打,我们都得完。” 高仙芝道:“那我们以什么借口出兵?” 李琩道:“苏毗部已经和吐蕃起了矛盾,他们准备去吐蕃而降唐。” 吐蕃有五茹,其中有四茹是吐蕃旧有部落,另外一个孙波茹,便是苏毗部。 一百年多前,苏毗未被吐蕃征服之前,苏毗是一个女权部落,部落首领是女王。 被吐蕃征服之后,苏毗成了连接吐蕃和大唐的前沿阵地,被吐蕃和大唐所影响,女权逐步衰落,但依旧是女王当家。 吐蕃对苏毗的政策,主要是安抚为主,将苏毗作为与大唐争夺的粮草基地,所谓吐蕃举国强援,军粮马匹,半出其中。 高仙芝深知苏毗对吐蕃的重要性,大喜道:“若能招降苏毗,必能使吐蕃元气大伤。” 李琩点点头,道:“不只是苏毗,党项、羌也有许多部落愿意归附大唐,所以这次我们不是对吐蕃用兵,而是帮助这些部落复国。” “皆是殿下神威所致啊!”高仙芝感叹,“殿下统帅陇右道四镇,西援小勃律,收大勃律,东控吐谷浑旧地,中取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其余部落畏惧殿下神威,自然甘心归降。” 高仙芝这话有三分道理,但也有吹捧李琩的嫌疑。 对西边这些部落的吸附,从秦朝就已经开始,到隋朝,杨广更是把吐谷浑打了个半残,吸收了很多吐谷浑人。 到唐初,大唐一路西进,打得西边这些小国逃的逃,降的降,以至于陇右道西镇许多士兵都是少数民族,四镇的许多世家大族,也是少数民族。 比如契苾氏是突厥人,河西陇右的陈氏、姚氏是粟特族,李氏是党项族。 唐太宗时期,吐谷浑、党项、羌这些部落便畏惧大唐神威,许多部落请求归附大唐,主动要求大唐给他们编户。 但李世民没有同意,只给他们封官,采取羁糜制。 当然,李世民这么做,不是因为他没有编户统一的观念,而是当时的情况,羁糜制就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第一,这些部落习惯游牧,不喜欢种地,很难形成有效的管理。 第二,这些部落所在的地形十分复杂,不是高山,就是荒漠。在平原上,可以一天跑个六百里加急,但在这些地方,一天行一百里就算神速,管理这些地方,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正比。 第三,这些部落十分松散。称呼他们党项、羌,是因为各部落的联盟老大是党项族或者羌族,他们内部本身十分复杂,比如党项有十几个部落,羌有几十个部落,这些部落先祖不同,文化不同,政治倾向不同,时常会相互攻伐,与其费力让他们统一变得更有威胁,不如让他们散着各自为政,对大唐反而更好。 李琩对这些事一清二楚,但还是接受了高仙芝的吹捧,微微一笑,转问道:“打仗之前,总有个战略目的,诸位以为,我们这次应该达成什么目的?” 众将闻言一怔。 他们向来都是听令行事,要打到哪里,一般都是听朝廷的,退一步也是听主帅的,他们哪里有什么发言权。 王忠嗣见众人面面相觑,起身道:“末将观朝廷的意思,似乎是想尽占吐蕃之地。” “那不可能。”高仙芝站起来反驳,“对吐蕃只能步步蚕食,想一战定鼎,只会累了大唐。” “末将也是这般认为,关键是我们要打到哪里,才能让朝廷满意。”王忠嗣来到地图前,在地图上比划道:“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已经被我们所占,出大非川是一片无人区,出磨环川、越过积石山,便是孙波茹苏毗部,西边出大勃律,是象雄、羊同、羌和党项等部,我们只有越过这些部落,才能攻入吐蕃核心。” 高仙芝认同王忠嗣的分析,但也也拿不定主意,只得道:“末将听殿下号令。” 众将跟着道:“末将等听殿下号令!” 李琩也来到地图边上,道:“苏毗、党项中部落部分已有降唐之心,但若是要想彻底征服,只会让他们团结反抗,使我们陷入被动局势。我们出兵的口号,是帮这些部落复国,我们的军事目的也是如此。” ------------ 第324章 安禄山反了 王忠嗣道:“殿下的意思,是扶持这些部落的亲唐势力,铲除其中的亲吐蕃势力?” 李琩道:“对了一半,另一半是消耗吐蕃的有生力量,让吐蕃短时间内无法进犯大唐。” 高仙芝道:“吐蕃现在也就在东边还有余力。这两年吐蕃和南诏勾结在一起,大有进犯剑南的意图,我们要不要联合剑南,一同出兵?” 李琩摇摇头,道:“剑南是荣王在管,他若想立功,自己会向朝廷奏请出兵,他若怕事,我也不好勉强。” 高仙芝道:“那就只能靠河西和陇右的将士了。” 李琩微微一笑,道:“既然是替各部落复国,我们自然不能打头阵。” 高仙芝道:“殿下想让旁城部落打头阵?” 李琩道:“吐蕃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高仙芝道:“他们愿意吗?” 李琩道:“由不得他们,况且这是为他们争取生存空间。” 高仙芝道:“殿下有什么安排?” 李琩道:“兵分三路,一路从大勃律进羊同、羌、党项,一路从大非川进党项、羌,最后一路出积石山,接应孙波茹苏毗部投降。” 高仙芝道:“若是各部落临阵倒戈,我们便极有可能无功而返。” “但这个险值得冒。”李琩思索着,“而且吐蕃内部现在政局混乱,赞普与大臣矛盾重重,我们只需利用好他们的矛盾,便也不是那么冒险,诸位以为呢?” 众将互相看看,都没有意见,便同声道:“遵殿下号令!” “好。”李琩点头,“那请诸位商讨一下具体战术吧。” 众将领命,纷纷建言献策。 …… 752年秋,李琩兵发三路。 西路以段秀实为统帅,统领安西北庭军八千,西域诸国、旁城部落、小勃律、大勃律联兵一万三,共两万余,进驻大勃律,待羌、党项等亲唐部落率先发动攻击,段秀实便领兵入境,协同亲唐部落铲除亲吐蕃部落。 中路以安思顺为主帅,契苾忠、郭英乂、论氏二子、安重璋、安抱玉等为裨将,领河西军三万,让投唐的党项人拓跋守寂带领党项人,以复国为口号,作为前锋直插党项东边。 党项主要有八大部落,分别是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和拓跋氏。 其中投唐的拓跋氏最为强大,因此有拓跋守寂做前锋,四部党项闻风而降,只余下三部死忠吐蕃,联合吐蕃大军,与唐军联盟在党项境内对决。 东部李琩坐镇中军,以高仙芝和王忠嗣为左右军统帅,以李嗣业为前锋,来瑱、马璘、马燧、李晟、李承光、白孝德等为裨将,领陇右军三万,屯兵积石山。 至于封常清,李琩密令给他,让他训练精兵,听候调遣。 至秋九月。 这日,苏毗王子悉诺逻带领二十余人直奔李琩大营求救。 李琩面见苏毗王子悉诺逻。 悉诺逻连忙回禀,道:“禀寿王殿下,苏毗联合吐蕃大臣朗聂息和末东查,准备刺杀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为降大唐献礼,可惜事情败露,朗聂息和末东查被杀,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命恩兰·达扎路恭领大军开赴苏毗。” 李琩闻言皱起眉头。 历史上,赤德祖赞是被朗聂息和末东查杀了的,但因为他的影响,赤德祖赞没死成。 这一切还得从属卢芒其顿说起。 历史上,赤德祖赞被杀主要是因为推行佛教和大臣争权,但因为信佛的属卢芒其顿提前战死,赤德祖赞更加戒备,早了几年开始盘算针对其中的关键人物,也提前顿悟,想出了让佛教和苯教相融合的方式。 李琩转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起身道:“大唐会保住任何一个朋友,既然吐蕃挑衅在先,就不能怪我们。听令,发兵苏毗,助苏毗击退吐蕃。” “是!”众将领命,一同出帐! 有苏毗王子引路,唐军轻易挺进苏毗,与吐蕃大军对垒。 从初秋到冬初,唐军节节胜利,到冬中后,唐军转攻为守,一直守到753年春。 753年春初,唐军继续进攻,一直打到三月,唐军基本扫平了苏毗、党项全部,羌部分的反唐势力,重创吐蕃,在这些地区扶持起了亲唐势力。 打到这里,李琩减缓了攻势,进入巩固胜利成果阶段。 …… 同时,753年春三月,李隆基召安禄山进京,安禄山称病未至。 四月,李隆基给安禄山的大儿子安庆宗赐婚,命令安禄山前来观礼,安禄山依旧称病推辞。 同月,安禄山召集文武议事。 造反积极分子严庄率先道:“节帅,现在就是最佳机会,若再等上几月,寿王领西北军从吐蕃抽身,我们的战事会打得更加艰难。” 安禄山道:“寿王身体如何?” 严庄掏出几张药方,道:“这是寿王最近的用药,恐怕时日无多。” 安禄山还是有些犹豫。 高尚接着进言,道:“就算寿王身体无恙,也不足为惧,现在他正全力进攻吐蕃,待他回援之时,我们已经取下大唐半壁江山,到时候我们具有河东、河北,就算寿王再用兵如神,也只能望而兴叹。” 严庄紧跟道:“河北的士族,这些年掏了很多钱给节帅养兵,若是节帅不图进取,恐怕会寒了他们的心。” “正是!”高尚附和,“节帅是光明之神,上天之子,您应该顺应天命。” 安禄山起身,来回踱步,想了良久,一拍桌子,道:“天命不可违,既然如此,就干吧!” 众文武闻言大喜,道:“节帅英明!” 753年五月,安禄山举兵反叛。 安禄山安排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海守平卢,高秀岩守大同军,以安定后方。 接着,派大将何千年和高邈率轻骑五十名,声称要往长安向李隆基呈献神射手,路过太原时,杨国忠的亲信太原尹杨光翙出城迎接,何千年和高邈领轻骑将杨光翙绑走。 753年五月二十日,安禄山率领三镇主力,六胡州兵,契丹、奚人、室韦部落兵,号称二十万大军,以清君侧、讨伐杨国忠的名号,在范阳起兵南下。 安禄山身骑高头大马,神采奕奕,叛军浩浩荡荡,所过之处,旌旗蔽日,尘土飞扬,战鼓声、马蹄声震天动地。 叛军从范阳出,过上谷、定州,行至博陵。 到博陵时,安禄山遇到被押送而来的杨光翙,便杀死杨光翙祭旗。 ------------ 第325章 勤王 长安。 五月二十四日,李隆基还沉浸在李琩接连大捷的喜悦里,可这时,太原送来急报。 急报上说,安禄山谋反,已经发兵南下。 李隆基完全不信,认为这是别人对安禄山的诬陷。 直到五月二十六日,前方军报送到,李隆基才确信安禄山确实反了。 李隆基大惊失色,转喜为悲,整个人一瞬间苍老了几岁,愣在原地。 杨国忠却十分高兴,因为这说明,他以前说安禄山意图谋反,是对的。 杨国忠得意的进言道:“反叛之人,不过安禄山一人而已,将军士兵们并不想造反,发兵讨逆,易如反掌,不过十天,就会有人把安禄山的人头送到圣人面前。” 李隆基将信将疑,沉默不语,其余文武百官却惊得瞪大了眼睛。 当夜,李隆基一夜未眠。 次日朝会,李隆基缓过神来,问文武大臣应对之策。 哥舒翰和王思礼被李琩排挤走之后,去了朔方发展,现在正在朝中。 王思礼急于立功,道:“叛军之所以所向披靡,是因为天下承平日久,因此望风惮贼,但事有顺逆,臣请去洛阳,开府库,招募勇士,跃马挥师过黄河,不用多久,就能将逆贼安禄山的人头取来献给圣人。” 李隆基闻言大喜,道:“很好!朕命你为范阳、平卢节度使,毕思琛为副使,你二人立刻去洛阳募兵杀贼!” “臣定不辱命!”王思礼与毕思琛一同给李隆基行礼,匆忙去了。 六月初一,安禄山攻克博陵,杀死杨光翙的消息传到长安,李隆基大怒,当即杀了安禄山的儿子,太仆卿安庆宗,赐他之前赐婚给安庆宗的荣义郡主自尽。 与此同时,李隆基也认识到了叛军强悍的战斗力,开始布局防守。 李隆基任朔方兵马使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任羽林卫大将军王承业为新的太原尹,任管崇嗣为潞州长史,以这三点连线,防卫河东。 另外,新设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十三郡,以张介然为节度使,以此作为屏蔽江淮的第一道防线。 王思礼在洛阳募兵六万,拆断河阳桥,以防止叛军从这里渡过黄河,逼迫叛军必过虎牢关,以此作为第二道防线。 第三道防线,李隆基以李璘为元帅,哥舒翰为副元帅,在京招募军队十万,号为天武军,开赴陕郡。 …… 另一边,安禄山攻克博陵后,让自己的义子安志忠留守博凌,自己领军一路南下,行至常山。 新任常山太守颜杲卿知道打不过,与长史袁履谦开城投降。 安禄山仍让颜杲卿为太守,派部将李钦凑领兵驻守井陉关,防备西边官军,自己继续率主力南下。 河北道本就是安禄山的管辖范围,又久未发生战事,安禄山一来,河北诸郡皆望风而降,安禄山几乎没受到抵抗,便从常山,一路过赵郡、巨鹿、邯郸、大名、濮阳、灵昌。 六月十一,安禄山从灵昌强渡黄河,攻陷灵昌郡。 次日叛军开到陈留城前,将陈留围了起来。 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才到陈留没几天,打开兵器库,发现里面的兵器都生锈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能用的铠甲,却发现陈留的士兵铠甲都不会穿。 面对安禄山城下的雄兵,陈留士兵惊慌失措,个个浑身颤抖。 陈留太守郭纳一看这情形,都蒙了,暗道:“这还打个屁,不如投降吧。” 于是两日后,陈留太守国郭纳开城投降。 安禄山从北城而入,到了城里,得知李隆基已经杀了他儿子,不由大为愤慨,道:“臣尽忠报国,为国讨逆,臣有何错?圣人为什么要杀臣儿子?” 安禄山说罢,眼见道路旁投降的一万陈留士兵,于是命人将这些士兵全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李归仁逮住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交给安禄山,安禄山亲自操刀,将张介然斩于军门。 李隆基设的第一道防线被安禄山轻松攻破。 李隆基万分惊骇,立马命令河西、陇右、朔方三镇将士,除了留守城堡外,全部开赴行营,由各镇节度使亲自率领,限令二十日内到齐。 特命,李琩和高仙芝将妻儿全部送入长安,一个也不能少。 敕令很快加急送到鄯州。 李琩接了敕令,与妻妾再次围桌而坐。 李琩道:“父皇将你们全部召入长安,是怕我谋反,要以伱们为质。” 韦娴懿入门最晚,知道的事最少,也最单纯,当即笑道:“殿下是皇子,怎么会谋反。” 李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如果你们怕,可以选择不去,我现在就反。” 李琩的话说得轻飘飘的,但进入几人的耳朵,却比惊雷还要响。 除杨玉环之外,几人都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琩望着杨玉环,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为什么远走安西,此次你入长安有风险,我初心不改,如果你担心,就不用去。” “是好久没回长安了。”杨玉环望着李琩笑了笑,“殿下心怀天下,若只是据有西北,很难一统天下。而且殿下毕竟是圣人的儿子,殿下既是臣,又是儿子,反了就是不忠不孝,背着这不忠不孝之名,殿下如何自处?又如何坐拥天下,再造盛唐?这长安,臣妾应该去。” 李琩愣住了。 原来一直以来,杨玉环都比他更坚定。 杨玉环趁李琩愣神的时间,转问另外四人,道:“几位妹妹觉得呢?” 张木槿率先道:“在龟兹之时,木槿就与姐姐一同守城,静等阿郎回来,这次也一样。” 阿绮丝跟着笑道:“我说过,我会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 何锦道:“其实妾身最喜欢的就是长安,如果不是因为要跟着郎君,妾身想一辈子住在长安,长安多好啊!” 韦娴懿道:“妾身最没用,姐姐们都去,妾身自然也应该去。” 李琩依次凝视几人,道:“此生何求!” 杨玉环几人相视一笑。 李琩道:“我在前方领兵,如果没有意外,就没有人敢动你们,包括父皇。但要是有万一,我已经在长安何氏的商铺中布了二百人,他们都是忠诚勇猛之士,由石守义带领,到时候你们如果觉得危险,就让他们带你们逃,以他们的能力,带你们逃出长安不是问题。” ------------ 第326章 洛阳失陷 杨玉环道:“原来郎君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去。” 李琩道:“去长安之后,所有人都听王妃号令。” 张木槿几人同声道:“是!” 李琩对杨玉环道:“石守义也会听你号令。” 杨玉环笑道:“他娘子也是臣妾做的媒。” 李琩露出宠溺的笑容,但只是一瞬,便忧虑道:“这些年为了不回长安,能用的方法我们都用了,唯一回长安那次,你生了风疮,如今我们再没有别的办法可用,否则只会弄巧成拙,只能硬挺。” 杨玉环笑道:“臣妾已有儿女三人,不再年轻。” 李琩深情的望着杨玉环,道:“依旧风华正茂。” 杨玉环道:“殿下放心,臣妾会随机应变,等殿下入长安。” 李琩还想再说什么,仆人来报,高仙芝求见。 李琩被打断了思绪,只得道:“你们先准备膳食,一会儿我们一起用膳。” “是。”几人应声。 李琩出门,刚到院中,就看到神色焦虑的高仙芝,高仙芝拿着敕令,愤然道:“殿下,圣人既然决定让我们带军平叛,为何还要用我们的家人为质,末将实难理解。” 李琩示意高仙芝入座,跟着坐下道:“以家人为质,本来就是常规办法,这不难理解,高将军难以理解的,是在这当口,父皇还要防备我们,是吗?” 高仙芝点头,道:“诚如殿下所说。” 李琩道:“那高将军听旨吗?” 高仙芝犹豫半晌,道:“末将此生都追随殿下,殿下怎么做,末将就怎么做。” 李琩道:“我和王妃他们说好了,听旨行事。” 高仙芝道:“那末将也听旨行事。” “不再想想?”李琩望着高仙芝。 高仙芝道:“末将跟着殿下,便不会错。” 李琩笑了笑,道:“那就先这么办吧,这两日高将军先去陪陪家人,待点足将士,我们便开赴行营。” “是。”高仙芝领命,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准备留谁守后?” 李琩道:“陇右留高适主理,河西留安思顺主理,王忠嗣镇吐蕃前线,裨将留来瑱、岑参、李承光、白孝德,安重璋,安抱真。其余李嗣业、马璘、马燧、李晟、浑瑊、等随军回援。” 高仙芝若有所思,道:“殿下安排周密,末将先行告退。” 李琩点点头,目送高仙芝。 …… 安禄山占领陈留后,得知儿子已死,便开启暴走模式,一路边打边抢,很快就杀到荥阳城下。 荥阳太守崔无诐率官兵据守,荥阳官兵登上城楼,听见叛军的鼓声,吓得掉头就跑,有些甚至摔下城楼,当场死亡。 六月十八,安禄山轻而易举的攻下荥阳,杀了太守崔无诐,纵兵烧杀抢掠。 此时,叛军距离东都洛阳只有二百七十里。 得知荥阳陷落,镇守洛阳的王思礼十分焦虑,亲自领军于洛阳城东的虎牢关抵抗叛军。 安禄山以李归仁为前锋,率领铁骑对虎牢关发起猛攻。 虎牢关在黄河的侵蚀之下,早已不是李世民时期雄据险峻的关隘,因此完全不能起到阻碍叛军的作用。 而王思礼招募的这些士卒都是些未经训练的市井之徒,武器装备也不全,又哪里是安禄山精锐边军的对手,安禄山轻易大胜,王思礼大败而逃。 王思礼退回洛阳,收拢残部,在洛阳城组织抵抗。 但洛阳城太大,又无险可守,安禄山从四个城门杀入,官军的杂牌军难以抵挡,王思礼拼死抵抗,但终究难以扭转局势,大败而逃,副使毕思琛、河南尹达奚珣投降安禄山。 留守李憕想死战,与御史中丞卢奕一起商量,准备收兵再战洛阳,好不容易收罗数百残兵,可士兵们听到要与安禄山交战,纷纷溃逃。 只有李憕和卢奕身穿官服,正坐于府衙。 安禄山领兵冲入府衙,问他们为什么不逃,是不是想投降。 卢奕回道:“为人当知顺逆,我死不失节,又有何恨?” 安禄山大怒,将两人头砍下。 与此同时,王思礼一路退到陕郡,与李璘和哥舒翰会合。 王思礼感叹道:“叛军精锐,兵锋不可阻挡,官军绝不能敌,现在我们应当退到潼关,以潼关险阻拒敌。” 李璘闻言大怒,道:“伱当初夸下海口,不日便向父皇呈上安禄山的人头,现在才过去几日,你便率六万大军丢了洛阳,现在还想逃吗?” 王思礼道:“殿下,陕郡无险可守,只有退到潼关天险,方能有与叛军一战之力!况且潼关无兵,若我们再败,长安便再难守住。” “怎么无险可守?”李璘冷笑,“洛阳到潼关,有近百里的崤函谷道,我们便在崤函谷道据守!况且陕郡有太原仓、集津仓和盐仓三大粮仓,里面堆满了绢帛粮食,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人?要退你自己退!” 王思礼无奈,哥舒翰也不敢反驳,只能先在陕郡驻守。 两日后。 安禄山集结大军,以崔乾佑领步兵,以李归仁为先锋,带领曳洛河骑兵穿越崤函谷道,直奔陕郡。 叛军步骑协同,震天动地而来,官军士兵一群乌合之众,在精锐边军面前,不堪一击,官军大败,死伤三万余。 李璘、哥舒翰、王思礼收拢残部六万余,退守潼关。 至此,叛军声势达到巅峰,河北、河南、洛阳之地,尽数落入叛军手中。 潼关是长安有最后一道天险防线,如果潼关失守,长安必失,因此李隆基听到陕郡大败的消息,心情低入谷底。 以剩余六万乌合之众,能守住潼关吗? 李隆基十分怀疑。 这时,李琩和高仙芝率领河陇先头部队赶到,同时将自己的妻儿带入长安。 李隆基紧急召开朝会,召见李琩和高仙芝。 如今河陇将士是唯一能守住潼关的希望,李琩和高仙芝又将妻儿送入长安,李隆基暂无疑虑,封李琩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高仙芝为副,即刻领兵驻守潼关。 同时,封颖王李璬为山南节度使。 李琩和高仙芝领命,当日出发。 ------------ 第327章 英雄儿女 李琩和高仙芝的家人分别来送两人。 李琩看到杨玉环,上前抱住,在她耳边低声道:“遇到事千万不要抗,有危险就跑,潼关离长安一百余里,石守义会把你们护送到潼关。” “臣妾知道。”杨玉环低声回复。 李琩道:“你马术不错,良马我也让石守义备好了。” 杨玉环道:“郎君不必担心,安心去吧。” 李琩道:“你在京中保重,等我收拾好前方乱局,稳定潼关防线,我就来接伱。” 杨玉环道:“臣妾等你。” 李琩道:“一言为定。” 杨玉环道:“不见不散。” “嗯。”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转身离开。 但刚走了两步,杨玉环突然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 李琩抓着杨玉环的手,问道:“怎么了?” 杨玉环道:“就是想再抱抱郎君。” 李琩道:“随时写信。” “嗯。”杨玉环应声。 高仙芝的妻子周氏见杨玉环这幅模样,笑道:“王妃对殿下真是情深义重。” 杨玉环放开李琩,对周氏道:“夫人你对高将军何尝不是如此。” 周氏闻言,捶了高仙芝一拳。 李琩和高仙芝相视一笑,上马出发。 杨玉环看着李琩的背影,心道:“郎君终于走到了今天,郎君你离最后一步,还剩最后一个顾虑,臣妾会替郎君解决这个顾虑。” …… 李琩和高仙芝领兵赶到潼关。 此时,安禄山正准备拿下潼关,可是刚到潼关下,就看到城头上的李琩,以及已经完成换防的河陇将士。 安禄山打量了一番,不敢冒进,命令退兵,只让崔乾佑屯兵陕郡,以待时机。 一旁的李璘见安禄山撤兵,忙道:“十八弟,何不趁叛军退兵之际,出兵追杀?” 李琩瞅了一眼李璘,道:“我军远道而来,将士疲惫,敌军撤退有序,现在出去追,是让将士们去送死吗?” 李璘听李琩话语不善,道:“我既是兄长,也是监军,难道提个建议也不行吗?” “当然可以。”李琩点头,“但我是主帅,我拒绝你的建议。” 说罢,带领河陇将士回大堂,商量军务。 李璘、哥舒翰和王思礼三人愣在原地。 李璘看了哥舒翰和王思礼一眼,道:“愣着做什么,跟上啊!” 哥舒翰道:“殿下,末将和王将军都是白衣自效,不能入堂议事。” 所以白衣自效,就是剥夺一切职位,必要时给一定的权利,戴罪立功。 而能给他们的权利的,只有主帅。 李璘没有办法,只能独自跟进大堂。 大堂里,李琩问道:“其他战线情况如何?” 李琩每次都这么问,不是他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他需要一个人出来,把情况说给其他人。 高仙芝道:“军报刚送来,朔方军已经攻入云中,和叛将高秀岩作战。河北之地,有些州郡举起讨逆大旗,召河北诸郡响应。” “江淮呢?”李琩问。 高仙芝道:“李随在睢阳抵挡。” 李琩点点头,道:“潼关易守难攻,我们守关有余,但出关决战,还需等待时机。” 一旁的李璘道:“再等下去,粮草便供应不上了,十八弟还是找机会决战吧。” 李琩道:“多谢十六哥提醒。” …… 河北。 平原太守颜真卿招募勇士,趁安禄山亲信段子光前来展示李憕和卢奕的人头时,将其抓住,腰斩示众,宣布讨逆。 常山太守颜杲卿也在积极谋划。 颜杲卿原是假意诈降,他一边联系太原尹王承业说清自己诈降的用意,希望得到王承业的支持,一边秘密联络范阳留守贾循谋取幽州,准备端了安禄山的老家。 但范阳毕竟是安禄山老巢,叛军监控严密,计划泄露,贾循被杀。 颜杲卿端家不成,又以安禄山的名义,召镇守井陉口的叛军将领李钦凑前来议事,然后将李钦凑斩杀,让自己的儿子严泉明和贾深、翟万德带上人头去长安进献,竖起了讨逆的大旗。 张通儒的弟弟张通幽哭泣请求颜杲卿:“末将兄长张通儒被叛军裹挟,沦为叛军将领,末将请求一同入京,以救全家人性命。” 颜杲卿也是先诈降,很能共情张通幽,便同意了。 严泉明携张通幽等人带上李钦凑的人头,从常山过井陉口,至太原。 到太原时,张通幽想要依附势力更大的王承业,恰好王承业又贪功,因此两人联手绑了严泉明,派自己人去进献李钦凑的人头,并对颜杲卿大加诋毁。 颜杲卿还不知道自己不仅功劳被贪,还被奏了一本,正努力备战,准备和颜真卿一东一西,联手截断安禄山与后方的联系。 安禄山本来盘算着怎么攻破潼关,但收到河北的消息后,立时放弃全面进攻潼关,让蔡希德领兵一万回援,史思明从北而下,两面夹击常山。 常山太守颜杲卿举兵讨逆才八天,史思明和蔡希德的大军已经杀到城外,颜杲卿敌不过,向太原尹王承业求援,王承业刚贪了颜杲卿的功劳,巴不得颜杲卿赶紧死,于是按兵不动。 颜杲卿日夜苦战,箭尽粮绝,最后与副手袁履卿一起被活捉,押送到洛阳。 到洛阳,安禄山质问颜杲卿:“你本是范阳卢曹,是我一步步提拔你,先将你升判官,两年升太守,我有什么地方负了你?你何故反我?” 颜杲卿怒骂:“你本是偷羊的牧羊胡奴,是天子恩情深厚,宠信无比,一步步将你升为三镇节度使,天子有什么地方负了你?你又何故反唐?” 安禄山怒不可遏,却说不出话来。 颜杲卿接着道:“我世为唐臣,功名利禄都是大唐所给予,又怎么能随你反唐?我为国讨贼,恨不得杀了你,又怎么能叫反?胡狗,今日我陷于你手,你还不速速杀了我!” 安禄山气得浑身颤抖,喘气道:“来人,来人,快快割了他的舌头!” 两边护卫上前,将颜杲卿的舌头割了下来。 颜杲卿疼痛非常,却只是瞪着安禄山冷笑。 安禄山再也忍不住,拔出长刀,将颜杲卿的头颅砍了下来,道:“挂于军门示众!” 然后,转对严庄道:“长安里,他们也该动手。” 严庄道:“寿王切断了所有通往长安的路,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安禄山点点头,闭目沉思。 ------------ 第328章 杀机四伏 河北之地,史思明和蔡希德取下常山后,纵兵烧杀抢掠,滥杀无辜一万余人,然后继续“平叛”,一路边打边杀,邺郡、广平、巨鹿、战郡、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等相继陷落。 一直打到饶阳,饶阳太守卢全诚誓死不降,拖住了史思明的步伐。 …… 安禄山让蔡希德回去平叛的消息很快传到潼关,李璘借此弹劾李琩抓不住战机。 奏书送到李隆基手里,李隆基这个微操大师立马就起了疑心。 但李琩毕竟战功赫赫,李隆基还是忍了下来。 但是李亨来添油加醋了。 李亨见李琩被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自觉如果李琩这次再平叛成功,他地位难保,于是抓住机会,准备从背后给李琩一刀。 李隆基此时正在沉香庭听江采萍抚琴,见李亨也不让江采萍停,只问道:“太子此来何事?” 李亨道:“十八弟用兵如神,不知为何这次驻守潼关后,却按兵不动。” 李隆基道:“恐怕是没有合适的战机。” 李亨道:“颜真卿叔侄在河北起兵,叛军回援,这么好的机会,以十八弟的才能,应该抓得住才是。” 李隆基神色微变,道:“那你觉得是为何?” “安禄山统领三镇,起兵谋反,十八弟也统领三镇……”李亨余光观察着李隆基的表情,“儿倒不是说十八弟有谋反之心,儿只是担心十八弟身体有恙,管不住河陇将士,如果有个万一,河陇将士不出关迎战,而是向后打……潼关离长安不过百里。” 李隆基沉默不言。 他心里也有这个担忧,但是现在山河破碎,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动李琩自断一臂。 李亨见李隆基不说话,跪地道:“儿本不该在这当口胡言猜忌,只是近来京中流言四起,说……说……” “说什么?”李隆基问。 李亨道:“说父皇……贪图享乐,任用奸相,致使民不聊生,逼反了安禄山,而十八弟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是闻名天下的贤王,父皇不如……不如禅位给十八弟,如此……” 李亨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李隆基整个人脸都黑了。 安禄山自起兵以来,四处散播李隆基的失德,这些消息,李隆基也有所耳闻,只是现在听李亨当他的面说出来,他还是难以接受。 李隆基忍住怒火,道:“天下人不明白朕的苦心,便让他们说去吧。” 李亨道:“父皇胸怀宽广,只是儿听不得这等悖逆的胡言。” 李隆基道:“你有这等闲心,不如多去照顾十八郎的妻儿,十八郎领兵在外,你这个做哥哥的,应当尽到自己的职责。” “儿也想照顾弟妹侄儿,尽到兄长的责任,只是这十几年,寿王妃只回过一次长安。”李亨话锋一转,感叹道:“不过那次儿有幸在曲江听到寿王妃的歌喉,当真如天籁一般,世间再没有人能有那样的歌声。” 李隆基闻言,想起了李瑛被废时的话,那时候李瑛就说杨玉环是天下第一的美女,现在李亨又说杨玉环有天下第一的歌喉,李隆基开始好奇杨玉环是个怎样的人。 好奇只是其次的,更关键是,十几年了,杨玉环确实只回过一次长安,其余每次让她回来,她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如果杨玉环只是寻常女子,不回来也就罢了,可两个天下第一,一直躲着不回来,是不是在防他什么呢? 李隆基握紧了拳头。 如果真是一直在防着他,那李琩的用心就值得深思了。 这时,高力士不合事宜的道:“圣人,右相有事启奏。” “宣。”李隆基语气带了怒火。 高力士领命,不一会儿,把杨国忠带了进来。 杨国忠瞅了一眼李亨,禀报道:“禀圣人,寿王殿下若是再不出关决战叛军,收复洛阳,官军便没粮饷了。供给长安的粮饷都需从洛阳转运,今年六月要运的粮,都在洛阳被叛军夺了去。” 杨国忠说罢,递上一摞奏折,接道:“这些都是弹劾寿王殿下的奏折。” 李隆基起身拿过奏折,全部快速看了一遍。 奏折上面,都在弹劾李琩拥兵养寇自重,别有用心。 李隆基大怒,将龙案上的东西全部推倒,道:“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朝廷文武不知团结一心,竟然还想着相互攻讦。” 李隆基知道,这些弹劾的奏折,虽然明面上弹劾的是李琩养寇自重,但实际上是文官对武将的攻讦。 自李林甫杜绝边将入相后,朝廷内外逐渐形成了文武对立的局面,如今身为武将的安禄山造反,朝廷内的文官便更加防备武将。 而李琩,正是现在的武将之首。 他们怕李琩真的上位,把武将带入朝廷。 杨国忠和李琩不和,惧怕李琩上位后他彻底完蛋,因此即使面对李隆基的愤怒,他依然进言道:“这些弹劾的奏书,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寿王殿下明明战无不胜,却守关不出,这确有……确有养寇自重的嫌疑,退一步讲,就算寿王殿下有顾虑,也应该考虑朝廷的难处,不能拖垮朝廷。” 李亨接道:“不如调王忠嗣守潼关,王忠嗣之才,不在十八弟之下,十八弟不愿打,便让王忠嗣打。” 杨国忠道:“臣附议太子殿下。如今守潼关的主力是河陇军,寿王殿下领河陇多年,难免和河陇军串通一气。把王忠嗣调到潼关,让寿王殿下去领朔方,原朔方将领调到陇右,如此既能平叛,也能相互牵制。” 李隆基犹豫了,想了半晌,道:“如此,朕怕他们不奉诏。” 李隆基刚才就对李琩起了疑心,但李琩和历史上的高仙芝与封常清不一样。 高仙芝和封常清能被杀死在军中,固然有他们忠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他们的嫡系军没在身边。 但李琩现在嫡系就在身边,如果李琩早有异心,现在还去惹他,不是给他借口吗? 杨国忠依旧自大,道:“不奉诏,便是意图谋反,圣人可召天下讨之。” “此事容朕想想。”李隆基心中鄙视杨国忠,站起身来,“不过兵法云,居安思危,十八郎将大军全部驻守潼关,没有后备,不是万全之策,右相去招募三千军士,屯于霸上,以做后援。” 杨国忠明白,李隆基明说是募兵当后援,实则是在后方督战,同时防备李琩,于是高兴的领命道:“圣人英明。” 李隆基迈步向前,道:“听说寿王妃病了,叫上太医,随朕前去看看。” 一直抚琴的江采萍看着李隆基父子两人的背影,暗暗叹气,心道:“不愧是父子,一样的无耻!” 江采萍兀自想了会儿,回到房间,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丫鬟,让丫鬟送给武惠妃。 大家放心,没有不该有的剧情,李隆基也不是只用下半身思考,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动机。 ------------ 第329章 以身入局 李隆基带着太医王冰来到寿王府,自己在堂中和张木槿他们谈话,让王冰去给杨玉环诊脉。 杨玉环躺在床上,轻纱遮面, 王冰诊了脉,见杨玉环蒙着面,道:“王妃,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下官斗胆,请王妃摘下面纱。” 杨玉环道:“我有些不方便。” 王冰道:“下官若是诊错了脉,恐怕不能向圣人交代,只能如实回禀圣人。” 杨玉环犹豫了一下,取下面纱。 王冰看了一眼杨玉环道脸色,问道:“王妃哪里不舒服?” 躺在床上的杨玉环道:“觉得心中闷得慌。” 王冰道:“王妃身体并无大碍,想必是担忧寿王殿下所致,下官给王妃开一副顺气的药,王妃放宽心,几日便能康复。” 杨玉环道:“多谢王太医了。” “下官职责所在。”王冰开了药方,告退离开,去回禀李隆基。 李隆基见到王冰,问道:“寿王妃身体如何?” 王冰道:“身体无恙,想必是担心寿王殿下所致。” “担心十八郎?”李隆基若有所思。 李琩外出征战,不是一次两次,相比以前,李琩这次只在百里之外的潼关,离杨玉环是最近的一次,这样杨玉环还至于担忧生病吗? 李隆基疑虑更深了,他起身离开,来到寿王府外,问道:“你观寿王妃的样貌,是否像是生过风疮?” 王冰道:“寿王妃肤如凝脂,细嫩如水,不像生过风疮这种病。” 李隆基怒火中烧,强自镇定,咬牙道:“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说罢,拂袖而去。 …… 李隆基刚离开,武惠妃后脚进门,找到杨玉环,道:“玉环,梅妃送来消息,圣人怀疑琩儿谋反,你们在京中要多加留心。” 杨玉环道:“圣人刚才来过了,王太医也见了妾身的面。” 一旁的张木槿闻言大惊失色,道:“以王太医的医术,他立时就能看出姐姐没得过风疮。” “什么?”武惠妃惊得站起身来,道:“你没得过风疮?” 杨玉环表现异常平静,道:“不敢隐瞒母妃,确实没得过。” 武惠妃沉思着,望着杨玉环倾城绝色的面容,半晌后,想明白缘由,道:“琩儿或许只是想护着伱,只是对圣人来说,是欺君之罪,也有图谋不轨之嫌。” 杨玉环道:“妾身知罪。” 武惠妃摆手表示自己不在乎,思索道:“琩儿现在驻军潼关,手握雄兵,在没有收掉琩儿的兵权之前,圣人不会对你们动手,不过他会派人把你们监视起来,等下了琩儿的兵权,再将你们一同处置。趁现在圣人还未派人过来监视,你们赶紧逃吧。” 杨玉环沉吟片刻,起身道:“如果妾身现在逃了,就是逼郎君谋反,让郎君成为不忠不孝之人,如此郎君如何平定天下,如何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煌煌史册,又会如何评价郎君?” 武惠妃望着杨玉环,目瞪口呆,道:“你这话何意?” 杨玉环面带笑意,道:“得遇郎君,妾已经三生有幸,与郎君相爱相处十八年,妾这一生也已经圆满,现在妾就是把这条命舍在长安,也不能让郎君背上这不忠不孝之名。” 武惠妃愣了半晌,道:“你留在长安,不过是等着琩儿回来一同赴死罢了,你逃出去,把消息送给琩儿,这样你们还有活路。” 杨玉环摇摇头,笑道:“以郎君的聪明睿智,圣人夺不了他的权。”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白白搭上性命?”武惠妃一时间难以理解,不过转念就明白了杨玉环的用意,震惊道:“你是想让圣人杀了你,让天下人知道琩儿是逼不得已,给琩儿一个清君侧的机会,你想用你的命,为琩儿洗去不忠不孝的罪名?” 杨玉环点点头,道:“很久很久以前,妾就做好了这个决定,这是妾能为郎君做的,最后一件事。” 杨玉环深知李隆基嗜权如命,无论李琩立多大的功,他都不会主动把权利交给李琩,只会一直防备李琩,所以不管李琩平叛是胜是败,他们一家人,都只能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孤注一掷。 她也知道,李隆基很喜欢平衡之术,喜欢微操,大唐在李隆基的手里,叛乱很难短时间内平定,只会拖更多人下水。 这些年她在边疆,无时无刻不在体验战争的残酷,她看见无数的将士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见无数的父母失去孩子,无数的妻子失去丈夫,无数的孩子失去父亲,她留守后方抚恤将士家属,看到一具具的尸体往回送,听见凄厉的哭声响彻白天黑夜……所以,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把战争控制到最小。 她跟着李琩这么多年,也知道李琩明明可以按兵不动,等着天下再乱一点,再把李隆基控制起来,却还要回来守潼关。 因为第一,李琩的母亲和姐弟都在长安,李琩不来,他的亲人会受到李隆基和叛军的双重威胁。 第二,长安是大唐的心脏,长安如果丢了,好不容易被打服的四夷就会再起叛心,对大唐刀兵相向,叛军的势力也会更大,天下一统的难度升级,更多的将士、百姓,都会在这场炼狱里死去。 第三,长安一丢,天子出逃,太子监国,各地藩王心怀鬼胎,那时大唐就会完全四分五裂,要解决的问题也更多,所以最好是把关键人物都留在长安,一锅给烩了,让矛盾就在长安城里解决。 只是,她觉得李琩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如何向天下解释自己的不忠不孝。 所以,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给李琩一个借口。 为了李琩,为了天下大局,为了无数的生灵,她觉得值。 武惠妃没有杨玉环想得这么深,问道:“琩儿知道这件事吗?” 杨玉环摇摇头,道:“他要是知道,说什么也不会把妾送入长安。” 武惠妃道:“那你想让他后半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吗?” “用不了半辈子。”杨玉环微微一笑,“郎君德才兼备,文武双全,英俊帅气,大唐又有那么多女子,他会娶到更好的王妃,过几年,这事也就淡了。只盼……他能偶尔还能记得妾,不,不是妾,是臣妾。” ------------ 第330章 箭在弦上 “阿娘拼了这条命,也会想办法保全你。”武惠妃站起身来,背对杨玉环,泪水流了下来。 杨玉环望着武惠妃的背影,父母早逝的她,感受了来自于母亲的爱。 杨玉环愣了愣,道:“阿娘,此事您保不了儿媳,郎君他希望您能平安,接下来我们就不要联系了,到圣人动手之时,您再把一切罪责推给儿媳,大义灭亲,这样能换得一条生路。” “阿娘自有打算。”武惠妃没有回头,强忍哭声出去了。 杨玉环望着武惠妃的背影怔了许久,才转对张木槿道:“欺君之罪,由我一人承担就够了,我让石守义送你们出城。” 张木槿道:“如今情形晦暗不明,妹妹怎可在这时抛弃姐姐?无论姐姐做什么决定,妹妹跟着就是了。” 杨玉环沉思片刻,道:“那就再等等,现在也不是翻脸的时机。” …… 李隆基回到兴庆宫,思索良久。 他现在已经不信任李琩,但也不敢直接下令夺取李琩的兵权,毕竟李琩曾经展示过如何让陇右道四镇将士纵横几千里战线与吐蕃大战。 李琩这样恐怖的统治力,如果他直接下令,很有可能迫使李琩直接从潼关回兵杀入长安。 所以他必须得想个办法。 一直想到夜间,李隆基不自觉的走到了武惠妃的宫殿。 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相对而视。 武惠妃愣了片刻,迎了上来,道:“妾身拜见三郎。” “三郎,三郎……”李隆基默念几声,望着武惠妃,道:“夜已经很深了,你为何还未睡?” 武惠妃道:“妾身今日去了寿王府。” 李隆基在房半日,没有来得及过问武惠妃的事,因此才刚刚得知,怒道:“伱去做什么?” 武惠妃道:“三郎不也去了吗?” 李隆基一怔,道:“朕听闻寿王妃生病,带太医去给她瞧瞧。” 武惠妃道:“琦儿刚才来报,怀远坊一伙拜火教徒,在京中四处散布谣言,离间三郎和琩儿的父子之情,只是琦儿无兵无权,不知道该怎么做。” “拜火教?”李隆基思索着,“那是安禄山搞的鬼,他竟然在京中还有安排!” 武惠妃道:“三郎敕令各镇节度使前来勤王,其他节度使都在观望,只有琩儿第一个赶到,他的赤诚之心,还望三郎体会。” 李隆基若有所思。 诚如武惠妃所说,如果李琩不第一时间赶到,那潼关恐怕早已经被叛军攻破,长安也已经失陷。 李隆基想了半晌,道:“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出宫,寿王府的人,也不能再见。” “喏。”武惠妃给李隆基行了一礼,眼中泪水打转。 李隆基没有进武惠妃的房,自行离开,一路回到紫宸殿。 在紫辰殿望夜半晌,李隆基召来李亨和杨国忠。 他最终还是没打算相信李琩,也不打算放权给李琩,他想先和李亨、杨国忠二人联手,与李琩斗上一回。 李隆基对杨国忠道:“明日拟个敕令,让荣王从剑南抽兵,郭子仪从朔方抽兵,去潼关协助寿王收回洛阳。至于王忠嗣……还是让他镇吐蕃吧。” 李亨一听,立刻明白李隆基这是调兵防李琩,只是对于王忠嗣,他不知道李隆基是怀疑王忠嗣打忠诚,还是忧虑边境的安稳。 不过,现在王忠嗣对李亨来说无关紧要,李亨连忙上前道:“不如让郭子仪直接带兵前来。” 李隆基瞅了一眼李亨。 李隆基心里清楚,李亨曾遥领朔方节度使,朔方的文武随时向李亨送礼,李亨和朔方军关系匪浅。 但现在,他也只能隐而不发,点头道:“也好,但这事不能让寿王知道。” 李亨和杨国忠同声领命,退了下去。 待两人走远,李隆基对一旁的高力士道:“你派人盯着寿王府的人,但凡有任何异动,立即报朕。” “喏。”高力士领了命,神色忧虑。 他不仅忧虑李隆基是否真的能赢李琩,也在忧虑大唐的未来在哪里。 …… 潼关。 李琩召众将商量军务,除了监军李璘,众将皆以到齐。 李琩问道:“永王呢?” 张光晟回道:“永王昨夜和几个艺妓女子彻夜畅饮,还未起。” 李嗣业道:“潼关哪还有艺妓?” 张光晟道:“是永王命人从长安送来的。” 李嗣业惊怒,但忍了下来。 李琩道:“既然如此,便不管他,先谈军务。” 高仙芝起身道:“殿下,关外谷道狭长,叛军精锐又藏了起来,出关决战,于我军不利。我们应守住潼关不出,让朔方军袭扰叛军后方,待叛军回援,疲惫之时,再一鼓作气,夺回洛阳。” 李琩思索着,道:“可有河北颜真卿和朔方军的消息?” 高仙芝道:“朝廷已经两天没有和我们同步其他战线的消息了。” “军报还没有送来吗?”李琩不自觉的带了怒火。 因为他知道,没有军报,很大概率是朔方军没有出击,朔方军不出击,则很大概率是调来防备他。 历史上,朔方军趁史思明攻饶阳之时,取了常山,若不是李隆基强令哥舒翰出潼关,朔方军就要去抄安禄山的老家了。 但现在,他按兵不出,李隆基却把朔方军调来防他,这情况,比历史上还要严峻。 李嗣业见李琩沉默不语,道:“朝廷不仅没有和我们同步其他战线的消息,还派支军队在我们后面。殿下,既然叛军是打着讨伐杨国忠的旗号,我们不如留三万将士驻守潼关,其余军队杀回长安,斩了杨国忠的头,让叛军退兵。” “不错。”马璘十分认同李嗣业的话,“反正杨国忠本就是该死之人,杀了他就算叛军不退,也能让叛军师出无名!” 高仙芝也忍不住了,道:“我们后方的督战队,正是杨国忠的亲信,我们前面要应付叛军,后面还要应付自己人,如此腹背受敌,哪里能打胜仗!” 张光晟在李琩身边最久,深得李琩真传,道:“殿下与末将等忠心为唐,但如今安禄山造反,圣人已经不信任武将,末将是担心,朝廷会把朔方军和剑南军调到我们后方。” 众将闻言,大惊失色,齐刷刷的跪了下去,道:“请殿下诛杀杨国忠!” 李琩看了众将一眼,叹息一声。 他本想先退叛乱,再回头收拾长安里的人,但现在看来,是等不到了。 李琩幽幽道:“再等两天。” 众将相互看看,都摸不着头脑。 李琩道:“让督战队的主帅杜乾运前来商讨出关战事。” “是。”众将这回听清了,起身领命。 待众将告退而出,李琩问张光晟,道:“王妃还没送来书信吗?” 张光晟道:“没有送来,盯梢的护卫刚刚回报,飞龙卫盯上了王府。” “什么?”李琩惊得站起身,愣了半晌,道:“传令石守义,无论如何把王妃他们送出长安城,尽快!” “是。”张光晟领命去了。 ------------ 第331章 动手 次日,杜乾运带护卫前来潼关议事。 李琩深知,李隆基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这时候再示弱只会让李隆基得寸进尺,他需得让李隆基看到他的手段。 于是,他立刻命人将杜乾运捉拿,在军门斩首示众,吞并了杜乾运的军队。 此事很快传回长安,李隆基、杨国忠、李亨三人皆大惊。 杨国忠道:“不能再等了,不如召寿王回长安议事,待他脱离军队,趁机将他索拿。” 李隆基道:“万一他带兵回来呢?” 杨国忠道:“那就是谋反,朔方军和剑南军都在来的路上,寿王若是谋反,圣人可北上或南下,诏天下讨伐。” 李隆基道:“如此,是要把大唐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啊!” 杨国忠道:“臣知圣人胸怀大唐,可将大唐拖入深渊的,不是圣人,是寿王,圣人万不可纵容乱臣贼子!” 李隆基犹豫半晌,起身来到大门口,跪地道:“不孝儿孙李隆基,愧对大唐列祖列宗!” 说完,拜了三拜,才起身道:“照右相的话,召寿王入宫,待寿王一走,让永王李璘接下潼关兵权。” “喏。”杨国忠和高力士领命。 李亨道:“寿王府的人,要如何处置?” 李隆基道:“你带东宫卫队,盯住寿王府的人,如果李琩带兵回来,你就把寿王府所有人……全部诛杀!” “喏。”李亨领命,壮着胆子问道:“武惠妃呢?” 李隆基瞪了一眼李亨,道:“她你就不用管了。” “喏。”李亨领命去了。 …… 黎明时分,边令诚前往潼关传令。 长安全城戒严,金吾卫和京兆府衙役全体出动,遍布长安每一个角落。 李亨领东宫卫队千人,以巡视之名,盯死寿王府。 陈玄礼领龙武军,会同杨国忠,商量如何捉拿李琩。 高力士领飞龙卫,准备随时护送李隆基出长安城。 朝中大臣,有些已经收拾好行礼,准备随时跑路,有的正在写奏书,准备和李隆基或者李琩痛陈利害。 一时间,长安城里人心浮动,草木皆惊。 杨玉环站在寿王府门口,看着街道上的军队来来往往,知道大事将起。 她环视了一眼繁华的长安,感叹道:“如此繁花似锦,岂能不让人留恋。” 说罢,回身入府,让仆人关上大门。 来到院中,杨玉环对石守义道:“石将军,我料大事便在今夜,还请伱务必送李佑和木槿他们出长安。” 石守义道:“末将已经接到殿下命令,护送王妃出城,只待夜间,末将便带王妃杀出长安。” 杨玉环回之一笑,没有说话。 …… 边令诚马不停息,很快将召李琩入宫的敕令送到潼关,李琩接了敕令,叹息一声,正色道:“众将听令!” 众将同声道:“在!” 边令诚听到众将雷霆般的声音,吓了一跳。 李琩道:“张光晟、李嗣业、马璘带护卫,随我回长安,面见父皇,高仙芝留守潼关,代为主帅,其余诸将听高仙芝将令。” “是!”众将领命。 李琩问边令诚道:“边中监,我们现在就走吗?” 边令诚道:“回殿下,圣人命殿下听旨便走。” “那就走吧。”李琩迈步而出,到了高仙芝身旁,道:“高将军,前有关羽大意失荆州,如今你代我为潼关主帅,可不要大意。” 高仙芝明白李琩的意思,道:“末将绝不负殿下重托。” 李琩道:“我回京以后,会去照看你的家人,你不必担心。” 高仙芝行礼道:“多谢殿下!” 李琩点头,随边令诚去了。 张光晟点了三十个护卫,护卫李琩自潼关而出。 早在暗中观察的飞龙卫见李琩只带了三将三十人,立刻飞马回长安复命。 同时,李琩刚出潼关,李璘便带着哥舒翰和王思礼,以及十几个亲卫闯进中军行营,道:“奉圣人敕令……” 李璘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了正在擦刀的高仙芝,满脸冷笑的马燧、李晟、浑瑊,以及十几名精锐士兵。 高仙芝道:“永王殿下,末将这里也有一道圣人敕令。” 李璘一怔,道:“你想假传圣人敕令?” 高仙芝道:“圣人有令,李璘勾结杨国忠,欲扶立太子,意图谋反,立刻捉拿,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高仙芝话声落下,埋伏好的精兵鱼贯而入,将李璘等人包围起来。 李璘道:“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高仙芝道:“永王殿下,末将在边疆整军治军之时,你正在丢下李宓将军,狼狈逃窜,你还想把我们也送出去吗?” 李璘怒火中烧,但看到敌我形势,想起玄武门之变,立刻扔下了手中剑,道:“本王没有反抗。” 高仙芝道:“拿了!” 众兵士闻言,即刻将李璘捉拿。 哥舒翰与王思礼,也束手就擒。 …… 长安。 李隆基正坐于紫宸殿,满脸忧虑。 这时,飞龙卫来报,道:“禀圣人,寿王已从潼关出发,带了三将三十护卫,” 李隆基闻言,松了一口气。 杨国忠则大喜,道:“寿王没有带大军回长安,可见他并没有识破此计,圣人可安心了。” 李隆基点点头,将信将疑,心道:“难道寿王真无谋逆之心?” 杨国忠接着道:“待寿王入长安城,臣立刻带人将其拿下!” 李隆基道:“现在便去布置,陈将军一同前去。” “喏。”杨国忠和陈玄礼一同领命。 接下来的半天,李琩每一段行程,都有飞龙卫回来禀报。 一直到深夜。 在李琩离入长安还有半个多时辰时,李隆基觉得胜券在握,便让沈中监去把李亨和东宫卫队叫回去,自己移步花萼楼,同时召杨玉环入宫。 沈中监拿了敕令,先让李亨退兵。 李亨心想:“父皇还真是一点不耽搁,卸磨杀驴,如此之快!” 但他也不敢违令,只得回去。 沈中监一路来到寿王府,宣读让杨玉环入宫的敕令。 杨玉环接了敕令,淡淡道:“劳烦沈中监先到偏厅等候,我收拾收拾,便随你同去。” “喏。”沈中监这些年收了李琩不少钱,愿意等这一会儿,听话去了。 ------------ 第332章 寿王破阵曲 屋内。 杨玉环坐在主位,石守义站在她旁边,张木槿、阿绮丝、何锦、韦娴懿分坐两侧。 张木槿道:“这种时候,姐姐千万不可入宫!自入长安以来,我们的食物中便经常查出毒药,木槿怕姐姐……” 石守义跟道:“末将奉殿下令,但有危险,立刻送王妃出城,王妃,请您跟末将出城!” 杨玉环道:“殿下是不是还让你听我命令?” 石守义无奈,道:“是。” 杨玉环道:“那你就听我的。” “是。”石守义只得听命。 杨玉环道:“我便入宫去,如果一个时辰还未出来,烦请石将军将几位妹妹还有世子他们送出城。” 石守义道:“王妃,您……您这是为何?” 杨玉环道:“殿下会明白的,你尽管听我的便是。” 石守义跟了李琩这么久,学到了不少,转瞬间就想明白了杨玉环的用意,单膝跪地。 其余护卫见了,也跟着跪地。 石守义与众护卫道:“恭送王妃!” 说罢,磕了一个头。 杨玉环扶起石守义,道:“还望将军以后多辅助殿下。” 石守义虎目含泪,道:“末将听令!” 杨玉环回身,将玉簪取下,换了一根金簪,暗暗道:“这根簪子,足够取我性命了。” 张木槿见了杨玉环的举动,哭道:“妹妹随姐姐一起入宫!” “伱跟我去做什么?圣人也没召你们。”杨玉环微微一笑,“以后有你们陪着郎君,我也会安心一些。” 韦娴懿道:“妹妹最没用,最对不起殿下,妹妹随姐姐去吧。” 阿绮丝道:“要去也是我去,我曾驰骋沙场,若有万一,我带姐姐杀出兴庆宫。” 何锦道:“我做生意最怕赔本,但这次恐怕是要赔大了,不如大家一起去,赔个干净!” 杨玉环含泪带笑,对石守义道:“石将军,你要是一个都保不住,殿下恐怕会怪罪你,听我的,把她们送出城。” “是。”石守义领命,让士兵上前,堵住张木槿她们。 杨玉环抱起桌上的琵琶,想起李琩送她琵琶时的场景,忍不住脸带笑意。 她兀自沉默了会儿,在张木槿等人的注视下出门,一路走到偏厅,对沈中监道:“沈中监,请引路吧。” 沈中监连忙跟上,道:“王妃请。” 杨玉环与沈中监在夜色一起入宫,来到花萼楼。 花萼楼里,李隆基看着抱着琵琶,莲步款款而来的杨玉环,不由呆了。 李隆基心中暗道:“果真是天下第一绝色的女子!” 杨玉环来到李隆基面前,行了一礼,恭敬道:“儿媳拜见圣人!” 李隆基回过神,道:“你抱着琵琶做什么?” 杨玉环道:“儿媳想在临终前,弹奏最后一曲。” “额?”李隆基似笑非笑,“你知道朕要杀你?” 杨玉环道:“儿媳欺君罔上,罪该处死。” “欺君罔上的是寿王,你嘛……”李隆基打量了杨玉环一眼,觉得李琩既然把他看成是“奸淫之人”,他便做了,于是道:“你若肯留在宫中,朕免你死罪!” 杨玉环听到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兀自回身落座,将琵琶放在桌上。 一旁的高力士见杨玉环如此无礼,喝道:“大胆!你怎敢目无君上……” 李隆基抬手打断高力士,笑道:“朕倒是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女子,无妨。” 杨玉环笑,是因为她觉得李隆基果然如李琩所料的一样,她道:“圣人连儿子都能杀,何故放过儿媳一个外人?” “好一口伶牙俐齿!”李隆基震怒,但只是一瞬间,便转怒为笑,道:“朕知道,你想让朕杀了你,好让李琩领兵从潼关杀回来,但朕告诉你,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杨玉环十分信任李琩,道:“既然如此,圣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李隆基道:“朕掌控大唐所有人的生死,既然是生死,便是有生有死,杀了你,不算什么,让你屈服,岂不是更有意义。” 杨玉环道:“那恐怕要让圣人失望了。” 李隆基道:“你还没回朕的话。” “什么话?”杨玉环微微一怔。 李隆基让她留在宫中,可以免她死罪,这事她完全不考虑,以至于都忘了。 不过,转念她便记起,笑道:“圣人应该问儿媳弹奏什么曲目。” “哦?”李隆基皱眉,“那你弹奏什么曲目。” 杨玉环取下金簪,放在面前,缓缓道:“《寿王破阵曲》。” 李隆基见杨玉环取金簪时,不屑一笑,但听到杨玉环的话,大惊失色,站起身来。 杨玉环接着道:“太宗有《秦王破阵乐》,但被圣人禁了,儿媳不才,将《兰陵王入阵曲》和《秦王破阵乐》加以融合,改编了一曲《寿王破阵曲》。” 李隆基道:“你觉得寿王会是下一个太宗?” “不是。”杨玉环摇头,笑道:“太宗是太宗,郎君是郎君,在我心里,谁都比不过郎君。” 李隆基道:“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你可以问问他,是否敢比太宗。” “是吗?”杨玉环似乎早有所料,“郎君他一向很准时,圣人说他待会儿到,他就一定到。” 李隆基道:“他准不准时,是朕说了算。” 杨玉环道:“那圣人还听吗?” “朕现在明白了,寿王进献到宫里的乐舞,都是出自你的手笔。”李隆基坐了下来。 杨玉环道:“儿媳不才,想请圣人听一听这首《寿王破阵曲》是否有‘铁马银枪映月寒,戎马一生帝王心’之意。” “好啊!”李隆基绣袍一挥,“朕不止要听,还会让宫女乐舞配合你。” 说罢,给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便传乐舞团入内。 待乐舞团入内,李隆基道:“你尽管弹,朕的御用乐舞团跟得上你。” 杨玉环瞅了一眼乐舞团,看到了李龟年等明满天下的才子,道:“如此多谢圣人!” 说罢,轻抚琵琶琴弦,一旁的鼓手便跟着雷响鼓声。 一股肃杀、壮烈之气传遍兴庆宫,响彻整个长安城。 …… 长安城外,边令诚引路,带着李琩等人一路直奔长安。 快到长安时,只见夜色中传来震天动地的金戈铁马声,边令诚以为是龙武军和飞龙卫到了,担心李琩识破,连忙飞马向前。 跑近军前,边令诚傻眼了。 只见前方千军万马列阵而来,将士个个身披战甲,矫健如龙,马高头大腿,雄健如虎。 军阵前方,是封常清,封常清的两边,分别是来瑱、岑参、李承光、白孝德和安重璋。 只见封常清翻身下马,完全不理会边令诚,跪地道:“末将过渭河时,遇到一些阻力,因此讨逆来迟,请殿下恕罪!” 其余众将,皆跟着封常清跪地。 李琩驾马上前,翻身下马,扶起封常清,让众将起身,道:“此时刚刚好,封将军从不误时。” 封常清道:“请殿下发号施令!” 李琩点点头,上前将边令诚拉下马来,带到安西北庭军、自己的亲卫军面前,高声道:“太子伙同杨国忠、永王李璘谋逆,挟持圣人,特命中监边令诚传令于本王,召诸位进宫讨逆,望诸位勠力同心,与本王一起讨逆叛贼,不胜不归!” 众将士齐声道:“讨逆叛贼!杀!杀!杀!” 李琩将边令诚扔给岑参,回身上马,带军直奔长安城。 ------------ 第333章 破城 李琩让封常清从西边攻入,来瑱从南面门入,马璘从北面攻击,自己带着李嗣业、张光晟、白孝德、岑参、安重璋从东面进攻。 东面有三道门,通化门离寿王府最近,春明门离兴庆宫最近,李琩没收到杨玉环的消息,十分担心,便自己和张光晟等将去打通化门,春明门交给李嗣业。 此时已经宵禁,城门紧闭,但李琩打吐蕃时没让封常清上,就是让封常清好好准备攻长安城的器械。 因此这次封常清带来的器械,全是为打长安而备的。 一到城下,首攻将士便推出冲车、云梯等,强攻长安。 霎时间,整座长安城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长安城里,最有战斗力的,当属飞龙卫和龙武军,其余的南衙十二卫名存实亡,有人也是些花架子,监门卫也不例外。 但即使是飞龙卫和龙武军,在骁勇的边军面前也是花架子。 首先是装备。 弓箭方面,禁军用的弓是没改过的老弓,弓胎和弓梢还是同一种材料,用桑树等坚硬物制成,既费力,威力又小。而安西军的弓胎和功梢经过改良,弓更省力,威力更大。 长枪方面,禁军用的是白干枪和朴头枪,好看多过实用,而安西军用的是漆枪和木枪,实用多过好看。 铠甲方面,禁军多穿白甲,精锐禁军穿明光甲,装饰较多,而边军多是皮甲,铁制的扎甲,重步兵还有覆盖全身的重甲,防御力拉满。 单兵装备除此之外,边军的驽箭、刀棍等,也更齐全,更实用。 大型装备方便,边军床弩、攻城器械等,许多禁军更是用都没用过。 其次是战术素养,边军久经沙场,组织有序,配合默契,勇猛善战,而禁军没经历过战场,抓几个毛贼还行,遇到如狼似虎边军,光看气势就吓懵了。 各处守门的监门卫看到安西军悍勇的模样,娴熟的动作,弥漫的杀气,个个发抖,安西军一攻城,立马吓走了三成,留下的七成,安西军攻上城楼,大半败逃。 张光晟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楼,接着其余将士紧随而上,跟上来的一个兵士一刀捅死面前禁军,骂道:“妈的,你也配领三十六石粮!” 张光晟顾不得许多,忙道:“先开城门!” 将士们闻言,一路冲杀下楼,打开城门。 城门一破,李琩率军杀入。 …… 寿王府。 寿王府离通化门不过一条街,外面的战斗声、喊杀声传到府里,石守义便明白李琩大军杀到了,他此时很想冲杀出去,可身为将军,他深知越乱的时候,越要稳住阵脚,因此只带领护卫,把守住寿王府。 而石守义安排留守在城中的其余护卫,则闻声而动,从四面杀将出来,奔向寿王府,城中护卫与石守义合兵一处,护着李琩的家人冲出街道。 与此同时,安禄山安插在长安的暗桩听到四处都是战斗,以为他们被发现了,不愿坐以待毙,纷纷加入了战斗。 一时间,长安城里乱做一团。 …… 花萼楼。 十几个飞龙卫先后惊慌的冲进来,打断了除杨玉环外,正在演奏的其他所有人。 “报,通化门出现大批叛军,正在破城!” “报,延平门出现大批叛军,正在破城!” “报,金光门出现大批叛军,正在破城!” “……” 李隆基吓得再度站起身,道:“哪里来的叛军?” 这时候,陈玄礼穿甲慌忙进来,禀报道:“回圣人,是安西北庭军。” “什么?”李隆基万分惊讶,道:“安西离长安七千余里,就是日行百里,也来不了这么快!他们怎么会比朔方军和剑南军来得快?难道是……” 陈玄礼道:“必是寿王早有预谋,照这速度,应是河陇军开赴行营之前,寿王便已经让安西北庭军出兵,寿王在动身回长安之前,便已经决定反了!” “不是……”李隆基仿佛整个人瞬间被抽空,瘫软在龙椅上,失魂落魄的道:“安禄山起兵到现在,不过五个多月,安西北庭军携带武器辎重而来,至少要半年,早在安禄山起兵之前,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 至于为什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长安,也好理解。 首先,他曾给过李琩调边军先战后奏的权利。 其次,安禄山谋反,各地边军勤王名正言顺。 再次,陇右严密掌控在李琩手里,而陇右秦州,离长安不过三百里,以李琩对陇右掌控之严密,消息在陇右境内绝对走不出来。 最后,封常清和安西军擅长远距离行军作战,什么绕后偷袭,抹黑行军,轻车熟路,长安西边州县根本来不及汇报。 李隆基转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高力士闻言大怒,冲到杨玉环跟前,道:“你们早有预谋,狼子野心,忤逆谋反,天人共戮之,陈将军,还不速速杀了她!” 陈玄礼拔出长刀,架在杨玉环脖子上。 杨玉环不闪不避,脸上神情自若,只是手里的琵琶,奏出了金戈铁马,千军万马之音。 “住手!”李隆基打断陈玄礼和高力士,道:“现在杀了她有什么用?给李琩清君侧的口实?胜负就在今夜,若你现在杀了他,李琩得胜,必会血洗长安城,将伱二人千刀万锅,凌迟处死,朕也会……不得善终。若是我们得胜,再将她和李琩一起杀了也不迟。当务之急,是调全城守军,殊死一搏!” “喏!”陈玄礼领命,“末将这就去迎战寿王!” 李隆基望着杨玉环,幽幽道:“好一曲《寿王破阵曲》,真有天下第一曲之势。” 说罢,抬手让乐舞队跟上杨玉环的节奏。 激烈的乐声仿佛从花萼楼冲将出来,回响在整座长安城,飘荡到前方战线。 刀剑划过脖子。 李琩领军驾马直冲,谁挡杀谁,自通化门而入,过兴宁坊,正欲转入寿王府,遇到了护送他家人的石守义,李琩借着火光和月光扫了一眼,发现杨玉环不在,问道:“王妃呢?” 石守义立刻下跪,道:“末将有罪,王妃入宫了,请殿下治罪!” ------------ 第334章 父慈子孝 “什么?”李琩大惊失色,但毕竟久经战阵,只是一瞬,便冷静下来,道:“此事过后再说,你护卫世子他们回王府,白孝德、岑参带所部去东宫,捉拿太子,杨国忠必定带人在春明门埋伏我,安重璋带兵去春明门支援李嗣业,捉拿杨国忠,其余人等,随我入宫!” “是!”众将领命。 张光晟前面开道,一边打,一边道:“太子谋逆,投降者弃械趴下,否则格杀勿论!” 几名龙武军吓懵了,打又不敢打,投降又犹豫,只能扭头就跑,张光晟和李琩几名亲卫张弓搭箭,将逃跑的龙武军射死! 凡是没有弃械趴下者,都在顷刻间死于非命。 张光晟再度道:“投降者弃械趴下,否则格杀勿论!” 另一边,封常清已经从西面延平门攻了进来,来瑱从南面明德门攻入,马璘从北面景耀门攻入。 几人的士兵皆喊: “投降者弃械趴下,否则格杀勿论!” “太子谋逆,坊内之人不得出坊,露头者杀!” 有好事之人,想打开坊门看一眼,但坊门刚动,便有弓箭齐射而去。 幸好开坊门之人并没有露头,弓箭齐齐射在坊门上。 这一夜,长安城无人入眠。 街道上,安西军北庭军的金戈铁马声震天动地,坊内官员、百姓、商人、三教九流悬着心,用听力感受着外面的动静。 皎洁的月色下,在《寿王破阵曲》飘渺的琴声中,安西北庭军一往无前,长安禁军或死或降,鲜血染红了街道。 李琩带人从兴宁坊过永嘉坊,直奔兴庆宫。 兴庆宫的宫墙刚由杨国忠修缮过,但这宫墙徒有其表,李琩的军队直接用冲车撞塌了兴庆宫南墙,山呼海啸般的冲了进去。 陈玄礼领剩余龙武军和飞龙卫殊死抵抗,但这些龙武军和飞龙卫在安西北庭军面前,如婴儿一般弱小,只有从安西回来的卫伯玉带领的金吾卫,可挡一时。 但也只是一时。 卫伯玉看着安西北庭军中怒火冲天的李琩,心中胆寒,他知道李隆基大势已去,但是他还不知道是该投降,还是以死相报李隆基。 这时,从各路破门的大军齐聚兴庆宫,与李琩汇合,李嗣业看到卫伯玉,陌刀向前,道:“卫伯玉,如若不降,别怪我不念旧情,取你人头!” 卫伯玉吓了一跳,扔下兵器趴下,陈玄礼也跟着被擒。 李嗣业、张光晟、封常清、马璘、来瑱开路,李琩在他们身后,一道冲上花萼楼。 花萼楼的飞龙卫但有不降者,遇到便杀。 《寿王破阵曲》已经进入尾声,杨玉环弹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时,天地间仿佛安静了。 但紧接着,下一刻,传来一声巨响,花萼楼的大门被打碎,几名飞龙卫从门外倒飞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李琩就站在大门口正中间,身边是张光晟等将。 李琩与杨玉环四目相对。 “你做什么?”李琩走到杨玉环跟前。 高力士带着仅剩的几名飞龙卫,挡在李隆基身前,将李隆基护在身后。 李隆基扒开高力士,站直了身体,强自镇定,对李琩道:“十八郎,伱做什么?” 张光晟,李嗣业、封常清同时跟了进来,用手中兵器指着高力士和剩余的几名飞龙卫,厉声道:“弃械!弃械!” 杨玉环没有回李琩的话,只是望着李琩的眸子瞬间红了,伸手拉住李琩的手。 李琩松了口气,摸摸杨玉环的头,道:“没事了。” 李隆基让飞龙卫扔下武器,再度对李琩道:“朕让你回宫商量讨逆叛军事宜,你怎么带兵进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琩放开杨玉环的手,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对李隆基道:“回父皇,杨国忠、永王李璘伙同太子李亨谋逆,儿回京讨逆,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李隆基道:“他们人呢?” “带进来!”李琩回身对门外道。 白孝德押着李亨,安重璋押着杨国忠,走了进来。 李琩道:“永王李璘想夺潼关兵权,如今正押在潼关。” 李隆基暗暗叹气,道:“既然是谋逆,十八郎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李琩道:“按律,谋逆者,当斩!” 李隆基道:“非斩不可吗?” 李琩回头对封常清道:“杨国忠谋逆,拉到门外,斩了!” “是!”封常清领命,带着两个士兵,拉起杨国忠,向门口走去。 杨国忠又惊又惧,大哭道:“圣人,救命啊!救臣,救臣,恳求圣人救……” 杨国忠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的头已经被砍了下来。 李隆基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惊骇万分。 李琩这是真敢杀啊! 李琩转眼看向李亨,李亨吓得腿都软了,颤抖道:“父皇,儿……儿没有……” “太子!”李隆基打断李亨,“杨国忠、永王李璘,勾结太子李亨谋反,证据确凿,现杨国忠已伏法,太子李亨本应处死,但朕这些年,老年昏聩,对太子缺乏教导,也有责任。朕下罪己诏,太子李亨废去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永王李璘,削去王位,贬为庶人。寿王李琩,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功盖天下,率土归心,如今又护驾有功,册封为太子,并令监国,军国事,皆受太子李琩处置。” 李隆基一字一句的说完,再问李琩道:“十八郎,这样处置,妥当否?” 李琩单膝跪地改为双膝跪地,叩头道:“父皇英明!” 李隆基艰难说道:“请起吧,以后大唐,就交给你了。” 李琩起身道:“儿今日讨逆来迟,致使父皇受到惊吓,本应请罪受罚,以示孝心,但孝莫大于继德,功莫盛于中兴,如今大唐叛乱四起,民不聊生,儿作为大唐列祖列宗的子孙,有责任继列祖列宗及父皇之德,平定叛乱,中兴大唐,待到大唐国泰民安,盛世再兴,儿定向父皇请罪,任由父皇处置!” “朕老了,有你继德中兴,朕也放心了。”李隆基舒了口气。 李琩和李隆基这对答,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李隆基接着问道:“今日之事,十八郎还有什么安排?” 李琩道:“原龙武军,羽林卫护驾不力,可发往潼关平叛,戴罪立功。随儿来的将士皆忠勇之士,可换防龙武军、羽林卫。他们平叛有功,应都论功行赏,按律论功行赏应交由各部讨论,但其中表现优异者,父皇可直接定夺。封常清可加封龙武军大将军,并赐郡王爵位,张光晟加封羽林卫大将军,李嗣业加封金吾卫大将军……” 李琩这是把朝廷禁军,全部换成自己人,同时给重要的人封赏,稳住大家的心。 李隆基道:“照准。” 李琩道:“高仙芝驻守潼关,抵抗叛军,功劳甚大,也可赐郡王爵位。” “照准。”李隆基道。 李琩道:“废太子和李璘,虽然被贬为庶人,但毕竟是儿的兄长,儿请求不要将他们流放,让他们回到十王宅居住,无令不得出府。其余谋逆之党,皆受三人蛊惑,不予深究。” “照准。”李隆基见李琩处事这么周密,自觉翻盘无望,心情跌落谷底,道:“你既然已经监国,凡事可自行决断,不必报我。” 李隆基拿出玉玺,放到龙案上,接着道:“朕身体不适,正想放下重负颐养天年,这玉玺你也代为保管吧。” “多谢父皇。”李琩客套一句,转对众将,依次道:“张将军,李将军,你二人带寿王府卫兵,换防龙武军、监门卫。封将军,李将军,你二人带安西、北庭军换防其余南衙、北衙禁军。白将军,来将军,你们带人收拾城中将士尸首,安排伤员救治。马将军,安将军,你二人去京兆府,传令京兆府官吏、衙役,清洗街道。岑将军,你代父皇拟旨吧。” “是。”众将领命,兴奋的各守本职。 安排完,李琩转对李隆基,行礼道:“父皇请休息,儿告退。” “去吧。”李隆基回身瘫坐在龙椅上,双眼无神。 李琩转身拉起杨玉环的手,走出了花萼楼。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来到南熏殿。 南熏殿里,武惠妃正在闭目祈祷。 “阿娘。”李琩出声道。 武惠妃看到李琩,大喜,但转念神色又惊慌起来,问道:“你父皇呢?” 李琩道:“在花萼楼休息。” 武惠妃道:“那就好,那就好。” 李琩想说什么,终究没说,拉着杨玉环进屋,兀自坐下,靠在椅子上,脸上疲态尽显。 杨玉环望着李琩,道:“这才刚刚开始,现在内部人心离散,外有叛军,大唐风雨飘摇,郎君还有得辛苦。” 李琩闭目道:“所以你想用命,替我收拢人心吗?” 杨玉环没有回话。 李琩道:“孝莫大于继德,功莫盛于中兴,我对天下自有交代,而你,是我的支柱,你若死了,我拿什么继德,又凭什么中兴?” 杨玉环眼泪掉了下来,道:“臣妾只是……只是,错了。” 李琩睁开眼,替杨玉环擦去眼泪,道:“你个笨蛋,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再没有你这样的女子。” 杨玉环转泪为笑,看了一眼的武惠妃。 武惠妃笑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我去吩咐……” 武惠妃原本想说,去吩咐御膳房做点吃的,但如今这模样,哪里还有厨子。 李琩道:“休息会儿,一起去寿王府吃吧。” “也好。”武惠妃答应下来。 本来想做个总结,但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说感谢兄弟们的支持,明天开始下一卷,继德中兴篇,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 第325章 朝会 朝阳撕开黑幕,爬上山头,在长安洒下烈烈朝辉。 长安城一片寂静,各坊的百姓依旧不敢出坊。 这时候,金吾卫全城出动,诏令内乱已平,长安一切如故,各坊开门。 有朝廷诏令,各坊纷纷打开坊门。 街道上的尸体已经清空,鲜血已经洗净,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只有坊门上的箭印,倒塌的兴庆宫墙,提醒着人们,那不是梦。 但大家也没多在意,毕竟长安政变不是一回两回,只要不影响大家的生活,谁管他天崩地裂。 长安城渐渐热闹起来。 李琩在寿王府休息了半夜,到黎明之时,便让沈中监传令朝廷文武官员,由于兴庆宫损毁,以后朝会改在大明宫,大唐一切军政要务,皆在大明宫处置。 天亮时分,封常清和安西北庭一众武来到寿王府。 封常清一见李琩便跪,道:“末将等有一事,请殿下准许。” 李琩有些疑惑,扶起封常清,让大家起身,道:“我与诸位将军在边境共事十几年,诸位将军有事请直言。” 封常清道:“正是如此,末将才要说。如今叛乱四起,安禄山屯兵潼关之外,末将于平定叛军,并无功劳,因此不敢领郡王爵位,还请殿下收回赏赐。” 李琩闻言,看了一眼封常清。 昨夜他和李隆基讨封赏的时候,封常清并没有拒绝,这才过去一夜,封常清便转了性。 李琩道:“封将军担得起这个郡王,况且说出去的话,怎可收回?” 封常清道:“若殿下执意要赏,等叛乱平定之后,末将立了功,殿下再赏也不迟,否则会让其他边军觉得,殿下太过偏袒末将等,于团结不利。” 李琩沉吟不语。 封常清行礼道:“末将请殿下以天下大局为重!”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李琩叹息一声,“先封国公,平了叛乱,再封郡王。” 封常清道:“谢殿下成全!” 李琩看向其他诸将,问道:“你们有何事?” 诸将同声道:“末将等也是为此而来。” 李琩道:“我与诸位一同饮马吞沙十几年,亦师亦友,我不希望到了长安,反而生了芥蒂。” 李琩直言不讳,诸将大为感动,同声道:“誓死追随殿下!” 李琩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好了,大家准备准备,该上朝了。” “是。”诸将领命,各自退了下去。 李琩目送众将离开,转身回到屋内。 杨玉环正在看谱曲,见到李琩进屋,道:“郎君对他们倒也舍得。” 李琩道:“刻薄寡恩,如何让他们与我同心同德。” 杨玉环道:“但过宠易骄,所幸封常清识大体。” 李琩笑道:“封常清心思单纯,这事恐怕是高仙芝的主意。高仙芝心思活络,跟了我多年,深知上恩不可皆受,方可长长久久。” 杨玉环眼睛转了转,欲言又止。 李琩见杨玉环的模样,看出杨玉环的心思,道:“我们不是上下,是夫妻。” 杨玉环嫣然一笑,也不反驳,道:“是。” 说罢,起身替李琩找来朝服,替李琩更衣,道:“今日朝会,恐怕不太平,郎君多加小心。” 李琩道:“那帮文官,最多只能骂几句,不会有什么危险。” 杨玉环道:“也是,郎君自会处理得当。” 李琩道:“我让你保管的东西,你带了吗?” 杨玉环道:“带了,不过杨国忠没用上。” “我可以用。” 李琩说着,搂住杨玉环,亲了一下。 …… 大明宫,含元殿。 在京文武官员皆已经到齐,在朝堂上议论纷纷。 宫内外的禁军,已经全部换成安西、北庭士兵。 李琩身穿朝服,自南而入,穿过两道宫墙,来到含元殿门口。 众臣见到李琩,顿时安静下来。 李琩自众臣中间穿越,来到前排,一言不发。 不多久,高力士搀扶着李隆基走进含元殿,后面跟着岑参。 李隆基坐上龙椅,众臣行礼。 看着朝拜的众臣,李隆基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琩也不说话,只抬头看了一眼李隆基。 李隆基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李琩给他体面,他也得给李琩体面。 只有他们都体面了,大唐才能体面。 李隆基让众臣免礼,转对高力士道:“力士,宣读敕旨吧。” “喏。”高力士领命,当即宣读敕旨。 敕旨上的内容,正是昨晚李隆基和李琩商定之事,只是经过岑参的修饰,文辞变得更加华美。 待高力士宣读完敕旨,李隆基颤颤悠悠的起身,道:“以后军政事宜,皆由太子李琩处置,朕累了,需得回宫休息。” 说罢,让高力士扶着他离开。 以魏方进为首的几个忠于李隆基的官员想叫住李隆基,但看到外面的禁军,终究是不敢多说,只是道:“臣恭送圣人!” 听到魏方进的声音,李隆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没有说话,只是回之一笑,便和高力士走出了含元殿。 同时,宫内禁军的目光都落到魏方进身上。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这时,王维的弟弟王缙上前,给李琩行礼,道:“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有王缙带头,韦见素、韦昭训、张均、张垍、裴冕、杜渐鸿等纷纷过来行礼,朝中官员,皆呼拜见太子殿下。 李琩正色道:“我德才浅薄,本担不起如此重任,但废太子失德谋逆,安禄山叛军就在潼关之外,值此危难之际,我作为大唐李氏子孙,有责任挑起重担,还望诸位忠良毕力,与我勠力同心。” 众臣道:“下官等谨遵太子殿下令。” “很好,诸位都是贤良。”李琩微微一笑,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总有别有用心之人,意图不轨。” 众臣闻言,神色皆惊。 现在这种时刻,他们都怕李琩搞大清洗,因此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抬进来。”李琩对着门外高声道。 众臣被李琩的声音吓了一跳,正疑惑间,只见张光晟领四名士兵,抬进来两大口箱子。 李琩道:“这箱子,是在杨国忠家里搜出来。我听说,这些年杨国忠利用职务之便,搜集了部分官员的不雅之事,我本来以为这是扑风捉影,但没想到,还真有搜出了这个。” 众官员头压得更低了,有些心虚的,背后冷汗直冒。 ------------ 第326章 稳中求进 李琩故意停了许久,才接着道:“上面封条还在,这些东西我没看过,因为我觉得没必要看,诸位皆是贤良,能有什么不雅之事呢?你们说对不对?” 左相韦见素连忙道:“殿下说得是,分明是杨国忠作奸犯科,妖言惑众,离间群臣,以利自己谋反。” 韦见素这么一说,许多官员反应过来了,纷纷攻击杨国忠,个别“义愤填膺”之士,连带李亨和李璘也一起骂了。 李琩等众人骂了一阵,道:“既然大家都这么以为,我看这些东西也不必留了。张将军,抬出去烧了吧。” “是。”张光晟领命,带人将两口箱子抬出含元殿大门,就在大门口点燃。 众官员皆回头看着,在熊熊烈火中,窥见里面果然有书信、物证等,不由都松了口气。 李琩待东西烧完,道:“左相,各部尚书、侍郎,留下随我议事,其余人等,回去各守本职。” “喏!”众官领命,暂时放心的去了。 政务堂。 李琩与留下来的文武落座,问道:“朝廷财政如何?” 韦见素回道:“自叛军攻陷洛阳后,朝廷失去河北、河南之地的洛阳税收,这其中不止租庸调,还有商税,盐税,江淮之地的租庸调,也需要转运,朝廷财政收入几乎减半,已经快要拿不出军饷了。” 李琩问道:“长安粮仓里还有粮吗?” “倒是还有,不过都是供宫里取用。”韦见素道。 李琩道:“宫里用不了这么多,父皇心念天下,就算节衣缩食,也要支持前方战事,先开仓放粮,以做军饷。” “喏。”韦见素应下,道:“但这只能维持一时,并不是长久之计。” 李琩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也不能因为朝廷窘迫,就不计代价的去强行收复洛阳,他必须以天下大局为重,综合考虑。 李琩转问封常清,道:“现在各线战事如何?” 封常清担忧道:“朔方军取下云中后,没往河北打,反而南下河东。” 李琩知道,朔方军之所以没往河北打,却南下河东,必是受了李隆基的敕令,下来防备他。 李琩沉思良久,道:“传令郭子仪和李光弼,让他们不必下河东,去河北,先取常山。” 封常清问道:“要不要派监军?” “不用。”李琩摇头,“给他们两人加官,加封郭子仪为御史大夫,李光弼为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访使,给朔方军调粮。如果他们还是大唐的臣子,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封常清领命,转道:“江淮之地,雍丘县令令狐潮率县投降了叛军,叛军任命他为军将,谯郡太守杨万石也投降了叛军,谯郡所领真源县县令张巡不愿投降,召兵讨逆。张巡趁令狐潮去见叛军大将李庭望时,占据了雍丘,如今正与叛军在雍丘对峙。” 之前李隆基没把消息同步给李琩,李琩也是才了解的江淮的情况。 而封常清之所以知道这些,则是昨夜去兵部做足了准备。 李琩道:“江淮之地现在是朝廷最重要的粮饷来源,千万不能丢。” 历史上,张巡在睢阳坚守了七个法国,拖住叛军南下江淮的步伐,保证了大唐的财政收入。 但这背后,却是理想主义者的悲哀。 因为睢阳失陷后三天,官军就收复了睢阳。 究其原因,除了贺兰进明,许叔冀、尚衡等将贪功不作为外,根本原因,还是朝廷的内斗。 当时,李隆基在剑南,李亨在朔方,大唐有两个朝廷,下面的官员要听两个朝廷的命令,彼此之间,相互猜忌,都希望借叛军的手搞死友军。 而张巡起兵时,打的是吴王李祗的旗号,后听命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而贺兰进明,则是李亨任命的河南节度使。 张巡只是一个基层官员,朝中无人,在朝廷的派系斗争中,无人可靠,只能被当做弃子。 这也是李琩为什么要回长安,想在长安把李隆基和李亨等人一锅烩了的原因之一。 因为只有一个朝廷,下面的人才知道该听谁的。 封常清道:“现在的河南的都知兵马使,是吴王李祗,能不能守住江淮,还需得看他怎么打。” 李琩道:“加吴王李祇为河南节度使,张巡为河南先锋使,把朝廷的其他敕令一并送到,并告诉他们,朝廷即将收复洛阳。” 封常清道:“是。” 李琩接着道:“剑南那边,传令荣王,请他务必守好剑南,不能让吐蕃和南诏趁虚而入,另外,任命杨玄璬为剑南道转运使。” “是。”封常清领命。 李琩又道:“让刘晏和第五琦进京,还有,派人去请李泌。” 封常清依旧领命。 堂下韦见素和各部官员见李琩的行事安排,越来越惊讶。 李琩从头到尾没搞过清算,也没有着急把自己人安插出去,而是在原来布局的基础上,对各方加以抚恤,同时提拔一些当地露头的人员,这样既安了各方的心,又有一定的牵制作用。 这也到罢了,关键李琩还能想着请李泌。 李泌和李亨关系非比寻常,只是迫于李林甫和杨国忠的专权,无奈远走,如今李琩不仅不对李泌清算,反而想请他入仕,这操作,像极了李世民对魏征。 杀人不过头点地,收心才是难上难。 韦见素等人不敢再有轻慢之心,都想:“以前只知道寿王用兵如神,没想到他政治手腕也如此高超!” 兵部侍郎张均知道此时应该立功了,上前道:“太子殿下,家父对李泌有提拔之恩,下官和李泌也有些交情,下官愿意前去请李泌入仕。” “哦?”李琩闻言望向张均。 张均是张说的长子,张九龄的堂弟,开元二十六年,他就当上了兵部侍郎,后来更是做到了兵部尚书,只是李林甫、杨国忠先后专权,给他贬到了大理寺。 后来,他在抑郁之下,想通过张木槿撺掇李琩争太子,但李琩不应,他便转而依附了李亨,但李亨也没帮到他,兜兜转转,只做到了兵部侍郎。 历史上,安禄山攻下长安后,张均投降,做了安禄山的中书令。 论气节,张均是没有的,但论才能,张均不算弱。 李琩深知自己现在的情形,比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还要恶劣,一是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时,内部虽然人心离散,但没有叛乱,二是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前还是大唐的尚书令,掌管朝廷中枢日久,而他在朝廷中枢没几个人。 这就要求李琩在用人上,要更不拘一格,胆大心细,稳中求进。 因此李琩一愣之后,便道:“张侍郎既有此心,我便把这个重任交给你。” 张均忙道:“谢太子殿下。” ------------ 第327章 攻取常山 李亨被废,杨国忠已死,李琩被策立为太子,委以监国的事转瞬间传遍大唐。 各方势力尽皆哗然。 其中,最震惊的是安禄山。 安禄山对李琩本来就有惧意,杨国忠一死,他又失去了清君侧的借口。 洛阳城里,安禄山此时正对严庄等人大加斥责,道:“当初就是你们鼓动本帅清君侧,如今大军被阻于潼关,数月不能破,北归的路也遭到唐军威胁,唐军集结,我们所占的不过汴州、郑州等几个州郡,如何能够取胜?我看这仗也不要打了,退回范阳,偏居一隅,尚有活路。” 田乾真连忙道:“自古以来,经营大业,皆有胜败,怎能一举而成?现在唐军虽然势大,但内部离心,如何挡我精锐之士?若大帅现在放弃洛阳,便会导致军心涣散,兵无斗志,如此大帅危矣!” 严庄跟着道:“既然杨国忠已死,大帅便也不用清君侧,而应顺应天命,登基称帝。” 其他人也纷纷出来劝谏。 安禄山听着众人的话,若有所思。 其实,安禄山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自己内部离心。 他起兵谋反,对手下的这帮汉人文武并不十分信任,历史上汉人将领崔乾佑攻下潼关后,他很快就把崔乾佑换下,换上了胡将孙孝哲。 孙孝哲是契丹人,他母亲和安禄山私通,颇受安禄山信任。 安禄山的死,明面上是安庆绪和严庄的合谋,但从安禄山死后,安庆绪贪图享乐,不理朝政,汉将独大的局面来看,其根本原因,极可能是叛军内部胡汉争斗的结果。 但现在,由于李琩给到叛军极大的压力,叛军内部居然暂时团结了起来。 安禄山沉吟半晌,点点头,道:“既然诸位强烈请求,本帅也应顺应天命,顺应民意,登基称帝。” 叛军众将同声道:“陛下英明!” …… 太原,唐军军中大帐里。 朔方将领收到朝廷敕令,表情各异。 李光弼最为耿直,又曾在李琩手下做过事,当即道:“当初我们南下河东,本就不是明智之举,导致错失战机,如今既然朝廷有敕令,我们便应该听令行事,立即兵出井陉口,取下常山。” 郭子仪于政事比较圆滑,只看着众人,并不说话。 先锋使仆固怀恩沉吟片刻,接道:“就算现如今的太子殿下监国别有他因,但终究是大局已定,现在我们再继续南下,便是谋逆,弃国弃家,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况且太子殿下先前便掌陇右道四镇,统兵二十余万,我们与他为敌,丝毫没有胜算,不如听令行事,进军河北,为平叛立下大功。” 朔方节度判官崔漪道:“朝廷并没有派监军过来干预战事,反而送来粮草,足见太子殿下给予朔方军完全信任。” 李光弼道:“某曾在太子殿下手下做过事,太子殿下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朝廷没有清算废太子旧有势力,可见我们只要立功,就还有机会保有富贵。” 其余诸将闻言,纷纷附和。 郭子仪见大家意见统一,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兵出井陉口,攻取常山郡。” “是。”众将领命。 …… 李光弼率朔方军以及收编的云中叛军,新招募的士兵,共计一万人,从太原出发,急行军数百里,穿越太行山,出井陉口,突袭了只有三千叛军守城的常山郡治所真定城,俘虏了叛将安思义。 李光弼取下常山后,就地休整,每日练兵,对百姓加以抚恤,同时优待俘虏,愿意留下来参与平叛的,就留下来,不愿留下的,就发放路费,允许他们回家。 叛将安思义大受感动,投靠了李光弼,将自己知道的叛军情况尽数告知李光弼。 其中就包括,他已经向史思明求过援,史思明很快就会回来攻常山,但史思明的部队大部分是骑兵,步兵较少。 李光弼相信安思义的,积极备战。 两天后。 史思明带着三万大军,来到常山真定城城东。 李光弼带三千精锐步兵,在东门外背靠城墙,列阵以待。 史思明见李光弼居然敢出城迎战,哈哈大笑,道:“李光弼倒是有几分勇气,但守城哪里有这样守的!” 说罢,命令骑兵发起冲锋。 李光弼带着步兵方阵边战边退,同时丢下大量财物,吸引叛军。 叛军步步推进,跟快就到了城墙之下, 下一步,就该步兵登城了。 但这时,城上的五千重驽现身了。 李光弼命令五千重驽射击,齐射十轮,准备攻城的叛乱步兵瞬间阵亡千余人,阵型大乱。 叛军阵型一乱,李光弼又率领三千步兵反推,斩杀叛乱步兵千余人。 史思明大吃一惊,但并没有慌乱,而是重新换上骑兵,想完全吃掉李光弼这三千人。 但李光弼早有准备,史思明刚变阵,城中就奔出了两千名弓箭手,以弓箭掩护步兵撤退。 骑兵无法攻城,史思明步兵本来就少,这一战打下来,史思明自知无法再进,便暂时收兵,准备从后方调攻取饶阳等的步兵过来打真定城。 李光弼初战告捷,士兵欢庆,但李光弼并没有多高兴,因为他知道,以现在常山的守军力量,如果史思明调大量步兵前来,真定城很难守住。 于是,让士兵们欢庆一夜后,李光弼便召集诸将议事。 李光弼道:“真定城位置极其重要,叛军不会轻易放弃,我料定史思明必会再次征调步兵过来攻城。” 安思义进言道:“离真定城最近的叛军精锐步兵,是在饶阳,史思明极有可能调饶阳步兵过来攻城。” 李光弼沉吟半晌,道:“领兵作战,在于灵活应对,如今守不如攻,不如主动出击,埋伏史思明所调步兵。” 诸将附议。 于是李光弼发步骑各两千人,让判官崔漪和安思义带领,偃息旗鼓,偷偷溜出真定城,渡过滹水,行至逢壁,遇到正在埋锅做饭的叛军援兵。 崔漪和安思义即刻发起进攻,大获全胜,并摧毁叛军攻城器械。 ------------ 第328章 恒阳之战 李光弼在与史思明拉扯对战之时,郭子仪率兵自井陉口南下,南攻赵郡,斩杀叛军赵郡太守郭献璆。 消息很快传到洛阳。 安禄山担心老家被端,再次让蔡希德率兵两万余,从洛阳北上协助史思明,同时让范阳叛将牛廷玠带兵一万余,从范阳南下,支援史思明。 叛军三将合兵一处,有兵五万余。 郭子仪和李光弼得知叛军支援,合兵一处,总计兵力三万余人,退守恒阳城。 恒阳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史思明五万余兵不足以攻打三万余兵的郭子仪和李光弼,于是在恒阳东南扎营,准备徐徐图之。 所谓徐徐图之,就是把守恒阳外出的各个要道,切断恒阳与外界的联系往来,准备困死官军。 粮草一断,郭子仪和李光弼也很头疼。 首先强行野战是打不过的,因为官军只有三万余人,而叛军有五万余人,其中一万多人,还是精锐的曳落河骑兵和同罗骑兵。 其次,孤守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粮草支持不了多久了。 郭子仪和李光弼招众将议事,冥思苦想。 仆固怀恩不爽李光弼治军严厉,趁机嘲讽道:“李副帅不是跟了太子殿下许久,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不知道李副帅有没有学到太子殿下的兵法,以解恒阳城之困?” 李光弼瞅了一眼仆固怀恩,不屑于和仆固怀恩争辩,道:“战场对阵,无非是以优打劣,我们在兵力上不如叛军,这是我们的劣势,但我们占据恒阳城,有城池堡垒做依托,而叛军在野外扎营,没有城池堡垒可靠,这是我们的优势。” 郭子仪恍然大悟,道:“李副帅是想采用疲敌之术?” “正是。”李光弼点点头,“我们坚守不出,同时派出骑兵,不间断的骚扰叛军,待叛乱疲惫,我们再出城,引诱叛军决战。” “此计可行。”郭子仪答应下来。 确立了战术,各将便各领其职,开始行动。 仆固怀恩领一千八百骑兵,分成三队,轮流袭击叛军营寨。 叛军没有城池堡垒保护,被仆固怀恩骚扰得烦不胜烦,而官军有城池堡垒,叛军用不了同样的战术。 史思明被打得憋了一肚子火。 就这样过去半个月,郭子仪和李光弼觉得时机成熟,便让崔漪领五千兵从城北溜出去,占据恒阳城北部的嘉山。 此时的嘉山上有不少躲避叛军的百姓,崔漪便组织百姓,一同驻守嘉山。 又两天后,郭子仪派出三千辎重部队,为嘉山的军队运送粮草。 史思明密切注视官军动向,根本不可能让粮草运送上嘉山,于是派出三千骑兵,前去攻击官军辎重部队。 官军辎重部队看到叛军骑兵,丢下辎重,扭头便跑,叛军骑兵乘胜追击,一路追到嘉山下。 一到嘉山之下,官军辎重部队立刻布阵,且战且退。 叛军骑兵看到辎重部队的阵型,大乎上当。 因为只有步兵精锐,才能有这种阵型。 这时,埋伏在嘉山的崔漪领兵冲下,配合“辎重部队”,将追来的叛军杀得溃不成军。 史思明这半个月本就被官军袭扰得一肚子火,这次又被套路了一次,忍无可忍,亲率大军强攻嘉山,准备拔了这颗钉子。 但嘉山易守难攻,后面又有恒阳的部队支援,史思明一时间攻不下嘉山,只得撤军。 撤军后的史思明深知,如果自己再在恒阳东南扎营,就会被官军恒阳和嘉山的掎角之势同时袭扰,便转变思路,决定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 于是将大营从恒阳东南搬到了嘉山东面,围困嘉山,打官军援兵。 但郭子仪和李光弼早有所料。 史思明一搬营,郭子仪便接连派出了两支部队。 一支八千人,骑兵为主,以仆固怀恩为主将,北出恒阳,过嘉山,绕到叛军北面。 另一支也是八千人,步兵为主,南出恒阳,绕到叛军南面。 待两支队伍部署完毕,李光弼亲领中军万人,与嘉山上的大军合营。 合营后,于次日清晨,对叛军发起进攻。 这边皆是精锐之师,阵型都很有章法。 官军这边,李光弼阵型弓弩手在前,陌刀队次之,长枪队跟进,骑兵护卫两翼。 叛军这边,骑兵是优势,于是史思明让中军摆开阵型顶住,派骑兵从两翼迂回,准备抄了官军后方。 可这时,先前埋伏好的两支官军部队从嘉山南北冲出,对叛军形成合围之势。 官军士气大振,史思明自知中计,率军突围,叛军大败,被官军斩杀俘虏共计四万余。 经此一役,朔方军像是一把匕首,插入叛军心脏,安禄山收到这个消息,气得几乎晕厥。 而朝廷这边,则欢兴鼓舞。 寿王府。 此时已经入冬,李琩躺在炉火边,看着前方送来的一份份军报,心里也舒了口气。 如今的情形,是河陇军在潼关,牵制住叛军主力,朔方军和颜真卿,在河北准备端掉安禄山老家,江淮方面,李祇和张巡挡住叛军南下。 而安西北庭军,控制着朝廷。 只要再挺一挺,安禄山必定要回援河北,就看谁熬得过谁了。 张木槿给李琩端来汤药。 杨玉环问道:“郎君的疾病,是否应该痊愈了?” 李琩道:“也是,那就请太医王冰来替我看一看。” 不多久,太医王冰急匆匆赶来,替李琩把脉。 王冰把脉许久,惊讶道:“没想到结脉这种疾病,太子殿下竟然痊愈了,太子殿下果真是上天之子,得上天庇佑!” 李琩笑道:“也是张凌之和张良娣照顾得好,这些年,他们可没为我这病操心。” 王冰起身对张木槿行了一礼,道:“良娣真乃医学奇才,下官佩服。” 张木槿讪讪一笑,道:“都是殿下自己的造化。” 王冰转对李琩道:“既然是天命,殿下更应该布告天下,与民同庆。” 李琩道:“也好,那这事便交给王太医去办。” “喏。”王冰领命去了。 待王冰离开,杨玉环笑道:“安禄山自称是光明之神的化身,却生了病,郎君能身患不治之症而痊愈,安禄山这光明之神,比郎君可差远了。” 李琩道:“我无意愚民,只是逼不得已。” 杨玉环道:“这是好事啊,以后大家都相信殿下是天命之子,坐拥天下,也是天命所归。” ------------ 第339章 控制 李琩对所谓的天命,并不想深究,回之一笑,转道:“你之前弹奏的《寿王破阵曲》,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杨玉环道:“《广陵散》能成为千古绝唱,固然有其曲目优秀之故,但也是因为嵇康在临死前弹奏,为其赋予了悲壮色彩。臣妾想让郎君永远记得臣妾,最好就是效仿嵇康。” 李琩道:“幸好你的愿望落空了。” 杨玉环道:“不应该是可惜吗?” “不可惜。”李琩笑着摇头,“我希望以后能多听。” 杨玉环嫣然一笑,正欲说话,张光晟走了进来,道:“殿下,封将军他们求见。” 李琩道:“请他们进来。” 杨玉环自觉退下,不一会儿,封常清和原安西将领进屋。 李琩让他们落座,问道:“诸位将军有何事?” 封常清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我们何时去平叛?底下的弟兄们听到朔方军在河北打得有声有色,都盼着去前线,再立军功。” 李琩似乎早有所料,反问道:“如果让你们去平叛,伱们打算从哪条线进攻?” “这……”封常清一怔。 河北有朔方军和颜真卿,潼关有河陇军,江淮有河南军,一时间封常清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合适。 因此封常清愣神之后,道:“都听殿下吩咐。” 李琩道:“大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我也不瞒你们,叛军势大,非胜一战两战可平,接下来收复失地,有用到弟兄们的时候,到时候还希望弟兄们能奋勇杀敌。” “是。”封常清来了精神。 李琩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你们是我的嫡系,现如今长安局势复杂,若是你们倾巢而出,谁来稳固长安?” 封常清和众将相互看看,而后起身道:“末将等立功心切,考虑不同,请殿下恕罪。” 李琩摆手示意无妨,起身道:“我大唐自立国以来,文武皆重,出可为将,入则为相,只是自李林甫当政后,不让边将入相,导致了文武对立。安禄山谋反之后,朝中文官对武将更是颇有微词,你们再离开朝廷,还有谁为武将们说话?” 众将面面相觑,皆有愧色。 李琩接着道:“诸位跟随我多年,应当知道,武上阵杀敌,文定国安邦,皆是建功之道,还望诸位担起重任。” 众将闻言,大为感动。 封常清道:“是末将浅薄,今日得殿下教诲,受用终生。” 其他将军也跟着请罪, 李琩微微一笑,道:“诸位能明白就好,现在各条战线局势紧张,我们身在中枢,需得做好统筹调度,诸位还需多辛苦操劳。” “是!定不负殿下重托!”众将给李琩行了一礼,满意的去了。 若是一般的军队,能一跃成为朝廷禁军,睡着都能笑醒,但安西北庭军跟了李琩多年,自认为是大唐最精锐的军队,对军功也更看重,因此才怕自己在平叛之中没有作为。 李琩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偏居一隅的藩王,他需要站在整个大唐的角度,综合考量。 李琩这事刚说完,张光晟又来报,道:“殿下,刘晏和第五琦到了,在偏厅等候。” 李琩来不及坐,领着张光晟径直去了偏厅。 到了偏厅,李琩与两人打了招呼,让仆人上茶上了点心,问道:“两位可曾用过膳?” 刘晏咽下口中点心,道:“下官二人已经误了时辰,到长安后,不敢耽搁,便来拜见殿下。” 李琩道:“我知道你们是绕道去看了新的运输线,先做足功课再来见我,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算误时。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二位备膳,一会儿便在我府中吃吧。” “多谢殿下!”刘晏和第五琦一同道谢,备觉暖心。 李琩道:“二位的能力我知道,朝廷情形你们也清楚,我有心让士安任户部侍郎,兼任御史中丞,度支、铸钱使,禹珪任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二位能担吗?” 士安是刘晏的字,禹珪是第五琦的字。 两人又惊又喜。 按照他们先前的预料,李琩至少得先问一下他们对当前财政的看法,以及对应的策略,认同之后再给他们封官,可是李琩问都不问,直接先给了官职。 两人同时起身,刘晏道:“下官能得殿下信任,委以重任,必定鞠躬尽瘁,以报殿下!” 第五琦跟道:“鞠躬尽瘁,以报殿下。” 李琩道:“好,两位一路辛劳,今日不谈公事,先请用膳。” “是。”两人同声领命。 李琩不问两人,第一是清楚他们的能力,心中大概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第二,朝廷现在缺少理财能手,无论他们的方略怎么样,都只能先用,然后再图改进。 第三,李琩现在只是军事上控制长安,行政上他的控制力还不够,因此只能先用自己人,从财政开始,逐步控制整个行政系统。 当天无话。 次日,李琩按时去给李隆基请安。 自李琩控制长安后,每天都会准时到兴庆宫给李隆基请安。 一番问候后,李隆基道:“冬天这兴庆宫不好住,朕想去华清宫住上一段时间,太子以为如何?” 李琩恭敬道:“华清宫是父皇为了娱乐所建,天下人对此本就颇有微词,现在叛军还在潼关外,若父皇此时去华清宫,恐怕引起天下非议。” “那就罢了。”李隆基十分无奈。 李琩道:“兴庆宫南面宫墙损毁,朝廷暂无财政余力修复,让父皇住这里,是儿的失责,父皇不如住到太极宫去吧,那里一切完备。” 李隆基面色大变,道:“非去不可吗?” 李琩道:“儿建议父皇去。” 李隆基长叹一声,茫然点头。 李琩道:“儿让禁军照顾父皇移驾。” 李隆基道:“那就多谢你了。” 李琩道:“父皇疼爱儿子们,将儿子们放在十王宅照顾得很好,儿感恩,自然也应该照顾好父皇。” 李隆基面色难堪,说不出话来。 李琩也不再多说,当即安排人,替李隆基搬家。 ------------ 第340章 比烂 李琩本来想亲自送李隆基去太极宫,可搬家到一半,张均带着李泌到了。 身为大唐的掌舵人,就有做不完的事。 李琩没有办法,只能先去见李泌。 大堂里,李泌看到李琩,欠身行了一礼,但神色傲慢。 李琩兀自坐下,微微一笑,道:“长源这是想效仿徐元直进曹营,一言不发吗?” 长源是李泌的字。 李泌耿直道:“小人为了身家性命,只好如此。” “那也不必如此。”李琩并不生气,“凡事都讲求缘分,我若与长源无缘,也不会强行把长源留在朝廷,长源想去修道,自去即可,我不会为难你。” 李泌听了这话,转身就要走。 李琩也不阻拦,长叹一声,道:“只是可惜啊!” 李泌停住脚步,问道:“可惜什么?” 李琩道:“可惜了长源这一身本领就此埋没,也可惜天下百姓,少了一个安邦定国之才,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 李泌道:“太子殿下天纵奇才,长源这点本领,怎敢在太子殿下面前献丑,天下百姓有无长源,也没什么要紧。” 李琩道:“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李琩所说的,是李泌很早时的诗作,那时张九龄还是宰相,张九龄看到此诗,既欣赏李泌的才华,又担心李泌过于锋芒毕露而惹祸事,于是亲自找到李泌,劝诫道:“早得美名,必有所折,宜自韬晦,方是尽善,藏器于身,古人所重,况童子乎?” 李泌听后十分感动,将张九龄的话牢记心中,对张九龄也感激一生。 李泌忆起往事,想了许久,道:“小人以为,自张公后,再无人记得小人这等狂言。” 李琩道:“张公让你藏拙,是为了让你积蓄力量,有一天能够为国出力,正所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但伱满腹才华,眼见天下百姓困于水火,却视而不见,如此行为,何敢再提张公?罢了,就当是张公看错了人,我也看错了人,你走吧。” 李泌如遭雷击,怔了半晌,恭敬行礼道:“素闻殿下仁义,唯才是举,长源虽不才,但若殿下不弃,长源愿辅佐殿下,竭尽所能!” “那就太好了!”李琩起身来到李泌跟前,拉起李泌的手,道:“我望长源,去久旱望甘霖!适才以为长源不肯效命,言语过激了些,还望长源不要怪罪!” 李泌双目含泪,跪地道:“幸好殿下骂醒了长源,否则长源错失了殿下,将是一生之恨!” 李琩连忙扶起李泌,道:“以后军政要务,还望长源鼎力相助。” 李泌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好啊!”李琩带李泌入座,随即让人端上茶水。 两人相视而笑。 李泌喝了口茶,道:“不瞒殿下,长源虽身在道观,却实时关注天下大事。长源得知殿下领兵守潼关,以为潼关必失,没想到殿下深谋远虑,不仅守住了潼关,还稳定了长安。” 李琩道:“为天下计,为守住列祖列宗的江山,不得已而为之。” 李泌道:“殿下此举甚妙,正是因为殿下此举,安禄山叛军已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李琩道:“此话怎讲?” 李泌道:“安禄山起兵谋逆,本就见识短浅,一心敛财,于争霸割据所思甚少。” 李琩知道李泌是什么意思,不过并不点破,而是道:“请长源说得再详细些。” 李泌道:“安禄山取洛阳,控制大唐富庶之地,这是良谋。但占据洛阳后,安禄山还想谋长安,长安对大唐十分关键,但对叛军则不然,如果叛军想割据一方,在殿下守潼关后,他应当全力挺近河东,只要拿下河东,便可俯瞰长安,但安禄山并无此心,而是一方面着急称帝,一方面大肆搜刮财物,运往范阳,如此土匪行径,怎谈称霸?” 李泌指出了初期安禄山的问题。 但李琩知道的,不只是如此。 历史上,安史之乱的叛军和官军,都是底下人用命在秀操作,高层在花样比烂。 官军这边,李隆基先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逼哥舒翰出关,葬送河陇精锐将士,为了自己的亲儿子安禄山,李隆基可谓费尽心机。 这还只是开头。 长安丢了以后,李隆基逃往剑南,李亨逃往朔方,两边面和心不和,建立起了两个朝廷。 好不容易,李亨背靠朔方军在争斗中逐步取得优势,然后接着来了一波离谱操作。 李亨夺了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兵权,让完全不懂兵的房琯主持一战长安。 结果显而易见,房琯用春秋时期的古老阵法,给叛军送去烤火牛,败光了官军五万士兵。 也是这一战,把朔方军底子打没了。 接着二战长安,李亨让李豫任主帅,郭子仪任副帅,强攻长安,结果被安守忠摆了一道,官军再死四万,彻底把朔方军打崩。 三战长安,朝廷拉来了安西北庭军,加上回纥等国的帮忙,香积寺惨胜,收复长安。 接着收复洛阳后反扑河北的邺城之战,官军集齐九大节度使,总兵二十万,把安庆绪困在邺城,然后李亨再度玩起微操,不设元帅,让宦官鱼朝恩为监军,指挥九大节度使,结果不难预料,史思明支援赶到,大败官军。 邺城大败后,李光弼被任用为统帅,官军通过河阳之战挽回颓势。 但接着,邙山之战,李亨又让官宦鱼朝恩干预,再次葬送官军八万将士,安西北庭军精锐尽毁,给李光弼坑得对朝廷彻底失去信心。 可就是这么离谱的操作,官军还勉强平定了安史之乱,究其原因,不是官军太强,而是叛军更摆烂。 叛军攻下长安后,安禄山进入癫狂状态,搞起内斗,安庆绪弑父,杀了安禄山,延缓叛军进一步动作。 邺城之战,叛军大胜官军九镇节度使,洛阳再次危在旦夕,但史思明没有着急打洛阳,而是冲进邺城,先把安庆绪宰了。 邙山之战,史思明大胜被坑的李光弼,官军八万精锐损失殆尽,然后史思明回头被自己儿子史朝义杀了,叛军陷入极度疯狂的内战,能打的猛将几乎全死。 在两边高层竭尽所能的整活后,两边精锐尽失,谁也没有能力统一,于是藩镇崛起,大唐正式进入藩镇割据时代。 ------------ 第341章 外援 李琩深知安史之乱背后的种种问题,他在努力避免,但是避开所知的错误答案,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吗? 不一定。 历史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没有标准答案的解答题,能把答案写成什么样,不只是要看自己的所知所思。 李琩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写上自己的解答。 李泌见李琩若有所思,以为是自己点醒了李琩,接着道:“叛军先机已失,所作所为又不得民心,现在即可开始反攻。现在正好入冬,朔方将士多来自北方,他们不习惯关中炎热的气候,冬天作战,正是时候,殿下可让朔方军南下,与潼关河陇军夹击叛军。” 这个打法倒是符合李琩的预想,李琩道:“此策甚妙,只是现在朝廷内部尚存离心,我不知该如何应付。” 李泌道:“殿下含元殿烧箱之举,已经让朝堂官员众口一词,归罪于杨国忠和废太子,殿下所担心的,是废太子原有幕僚,如今长源既为殿下效命,便愿意做这个先锋,召笼废太子原有一干人等。” “如此有劳长源。”李琩大喜。 李泌道:“殿下没有清洗各方旧有势力,而是选择宽以待人,如此殿下已经笼统了一部分人心,不过要想明正言顺,还需让圣人册封殿下生母为皇后,下册封皇太孙。” 历史上,李泌也给李亨提议类似的建议。 李亨的儿子里,最能打仗的是李倓,李亨一开始想封李倓为兵马大元帅,但被李泌制止了,李泌谏言为了防止兄弟争斗,封李豫为兵马大元帅才对,让李倓出去打仗,李亨听了,但是听过头了,因为他直接把李倓给杀了。 这操作,直接给李泌整懵了。 李琩想了片刻,道:“册封皇太孙还好说,但是让母妃做皇后,恐怕朝中官员有异议。” 李泌道:“所谓投桃报李,殿下宽待臣子,臣子也应该知恩图报,此事交由长源去游说。” 李琩道:“我能得长源,真是如鱼得水。” 李泌道:“殿下目光长远,战略比长源所想更完备,长源能做的,便是紧跟殿下步伐,为殿下做些微末之事。” 李琩道:“长源不必过谦,我还有许多事需向长源请教,暂让长源领御史大夫如何?” 李泌连忙起身,道:“长源辅佐殿下,绝非为了功名利禄,若殿下授长源官职,长源只得离开。” “那便不做。”李琩笑了笑,拉李泌坐下,道:“是我唐突。” 李泌道:“多谢殿下体谅。” 李琩道:“我知长源不吃荤腥,已让厨房备好素食,你我边吃边聊。” “多谢殿下。”李泌再谢李琩,与李琩边吃边说。 李琩和李泌聊了半日,本想接着往下谈,但张光晟又来报,大食使者求见,想要派兵支援大唐。 自安禄山叛乱后,陇右道四镇的旁城部落、回纥、葛逻禄、西域诸国、吐蕃、南诏等都先后派过使者来,他们都想派兵支援大唐平叛,希望李琩同意。 李琩都亲自接见。 历史上,这些势力大部分都派兵参与大唐平叛,他们情况不同,各有目的,但在初期大都是一心一意的帮大唐。 只是大唐后来越来越虚,以至于到了没有外援打不过的地步,各势力一看,大唐原来这么拉,那怎么还能给大唐当狗,必须要价! 但中超没有外援踢不过,那是从头到尾都烂,而大唐不是,李琩守住了长安,捍卫了大唐的威严,这些势力现在想帮大唐,还要看李琩的脸色。 李琩把这些势力大致分为四类。 第一类绝对不能用,典型的就是吐蕃。 吐蕃想帮大唐,其目的是想重新控制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他们很有可能借着出兵帮助的理由,将大军开到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就住下来。 不过对于吐蕃,李琩也没直接拒绝,而是告诉吐蕃使者,想帮大唐,不用出兵,也可以给钱给粮。 第二类是李琩不想用,但是已经掺和进来的,比如回纥。 安禄山刚谋反没多久,回纥就主动出兵协助大唐,朔方军能快速攻下云中等地,回纥没少出力。 回纥这时还不知道大唐的虚实,主动替大唐卖命,但历史上他们见大唐被打虚后,就开始坐山观虎斗,让朝廷和叛军都去求他,谁开出的价码高,他就帮谁。 然后李亨就开出了“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的条件。 长安收复,李豫采取了拖字诀,说是现在抢长安不利于团结,不方便收复洛阳,不如收复洛阳再抢洛阳。 回纥同意了。 之后洛阳收复,洛阳百姓兴高采烈的喜迎王师,等来的却是回纥三天三夜的烧杀抢掠,百姓连贴身衣物都被抢走,只以树叶、纸张遮挡身体,部分人躲到高塔之上避难,却被回纥兵堵住活活烧死。 最后还是洛阳的大族拿出绢帛,方才求得回纥罢手。 回纥拿了绢帛,反手就让大唐和他们签订绢马贸易协议。 绢马贸易,便是大唐以四十匹绢帛,换回纥一匹马。 以大唐当时的纺织工业,一个熟练纺织工人,一天只能坊三尺土布,或者三寸绢帛。 如此不平等条约,大唐也只能含泪吃下。 李琩本不想让回纥通过平叛做大,但是现在回纥已经参与进来,回纥的位置又重要,他不好“舍盟友树敌人”,只能尽量拴住回纥,让他们跟着朔方军去河北。 第三类类需谨慎使用,比如南诏、葛逻禄、大食,以及西域诸国。 这势力和大唐有分歧,有合作,利益冲突不如吐蕃和回纥那么大,特别西域诸国,他们都是大唐的蕃属国,李琩带安西兵出征时,基本上都会叫他们协助。 用这一类势力,要防止他们临阵倒戈。 第四类是陇右道四镇的旁城部落,比如河西契苾氏,陇右党项氏,安西于阗的尉迟氏,龟兹的白氏。 这些旁城部落目前利益和大唐高度统一,大唐好,他们才能好。 对于出兵上,这些旁城部落也是倾尽所有,于阗氏的王族领袖尉迟胜亲率五千兵前来支援,党项族首领拓跋守寂同样亲自带兵勤王,至于龟兹王族白氏,白孝德就一直跟在李琩手下。 这一类势力,可直接当大唐兵使用。 ------------ 第342章 全局战略 李琩给来支援的势力划分了不同的类别,应对政策也各有不同。 该拉扯的拉扯,该谈合作的谈合作,该封官的封官,具体的合作程度、合作方式、出兵方式等,则交给封常清他们去讨论,最后把方案提给他。 李琩一直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邸。 不过工作还没完,还有一大摞奏书,需要他审阅批复。 还未入睡的杨玉环看到李琩抱着奏折进屋,起身接过奏折,放到桌上,道:“也不找两个人伺候着,郎君已经很累了。” 李琩笑道:“习惯了。” 杨玉环道:“这些年郎君也没带几个贴身宦官,府里原来的宦官也和郎君不够亲近。” 李琩道:“保持适当距离也好,不至于让他们干政。” “也是。”杨玉环沉吟片刻,道:“臣妾从府里原有的宦官中挑了几个,用以照顾郎君。” “那就有劳你安排。”李琩兀自坐下,翻开奏书,看了一份,道:“刘晏和第五琦已经把方案提上来了,他们还指出,新的运输线贪腐十分严重,还不如在安西时,交给商队转运。” 杨玉环点点头,回之一笑,没有说话。 李琩抬头望着杨玉环一眼,思索片刻,道:“你不说话,你担心干政吗?” 杨玉环道:“如今郎君是太子监国,政事应该和朝臣商讨,臣妾不便多言。” 李琩道:“跟了我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向来觉得制度比人可靠,如果只靠人的自觉性,迟早会出问题。” 杨玉环道:“臣妾明白。” 李琩道:“但事有逆正,如今比较完善的制度还没有出来,而我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干政,就是权臣干政,或者宦官干政,比起他们,你觉得我更相信谁?” 杨玉环眼波流转,露出开心的笑容。 李琩接着道:“你有自觉性,也最懂我的心思,这时候你不应该小心谨慎,加深我们两个的隔阂,而应该多帮助我,协助我完善制度。” 杨玉环想了半晌,道:“臣妾听郎君的就是。” 李琩摸摸杨玉环的头,问道:“刘晏和第五琦这封奏书伱怎么看?” 杨玉环接过看了一遍,道:“方略臣妾觉得很不错,只是他们提到贪腐,却没说该怎么治,反而和安西委托给商队运输对比了一下。” “你觉得是为什么?”李琩道。 杨玉环思索道:“安西用商队转运官粮,主要是何氏在做,换句话说,也就是何锦妹妹在做,他们是想旁敲侧击,探听殿下是否想让何氏去承接转运。” 李琩会心一笑,道:“说得很对,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杨玉环道:“何氏商队多用陆运,而新的运输线水路并行,让何氏去做,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组织水运按时完成,况且转运是個赚钱的活,沿途的利益既得者失去利益,会从中阻挠,现在的情形,还是保持按时按量完成为重。” 李琩道:“那贪腐呢?” 杨玉环道:“现在不宜把事情闹大,以至影响粮草转运,彻查不行,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助长蛀虫的嚣张气焰,依臣妾愚见,杀几个过分的,以儆效尤。” 李琩笑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另外把来瑱调过去,一方面替刘晏他们护航,另一方面,颍王李璬也有些小动作,让来瑱去看看。” 杨玉环道:“郎君已经把大部分重要人物都留在了长安,但还是跑出去一个颍王,还有一个荣王。” 李琩道:“只要他们不谋反,暂时就不必管,自我监国后,依旧没让潼关军队出关,朝中官员,坊市百姓,在别有用心之人的煽动下,都对我颇有微词,如今的问题,是如何收复洛阳。” 杨玉环面露担忧,道:“郎君是想让高仙芝带河陇军出关吗?” 李琩摇摇头。 历史上,李亨灵武称帝后,李泌向李亨提过一个战略:李光弼打河北,郭子仪从河东进入冯翊牵制关中,李亨在扶风,与郭子仪形成掎角之势,以这三条战线,对叛军实行车轮战,让叛军在数千里长的战线上来回救援,拖垮叛军。 这样打的好处是可以不用与叛军大规模绞杀,就能消灭叛军的有生力量,能让大唐大获全胜,不用等到明朝再重新完全控制北方。 但李亨表示,你说得很对,可我不听,强令官军集中力量,收复两京。 不过,若是站在李亨的角度看,他收复两京的决策也不错,因为李泌忽略了两个重要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粮草。 那时的朝廷,葬送了河陇军,掌握不了丝绸之路,军饷全部靠江淮供应,而安禄山占领两京,让江淮的粮草运送到朝廷,需要绕一个大圈,这加大了粮草的供应难度和消耗。 第二个问题,李亨自行称帝,得位不正,李隆基又把诸皇子分封出去牵制李亨,因此李亨迫切需要一个大功,稳固自己的帝位。 这个大功,便是收复两京。 相比于李亨,李琩的处境没有那么难。 粮草问题上,安禄山虽然占了洛阳,但长安还在朝廷手里,而且因为潼关重军的压力,安禄山不敢把大军调去攻打江淮,这让江淮守军压力骤减,也让张巡不必去睢阳,就在雍丘挡住了叛军的脚步,这一来一回,江淮到朝廷的运输线短了大半截。 除此之外,李琩还完全掌握丝绸之路,也因为没有葬送河陇军,牢牢控制住了陇右道,他多了一条丝绸之路的补给线。 得位问题上,李琩算不上得位正,但是他控制住了朝廷,拿住了李隆基,皇子只跑出去两个,他的压力没有李亨那么大。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他顶得住。 再加上精锐全在手里,让李琩有能力可以超越李泌原有的方略。 李琩要的,不只是消灭叛军,而是中兴大唐。 这也是李泌为什么在军事战略上没和李琩深入讨论的原因,因为他看到了李琩的布局。 李琩沉思片刻后,道:“如果因为别人的几句闲言,我就掉入陷阱,那也太没战略定力了,而且……” 李琩原本想说,‘而且我也不是选举上来的,不需要讨好谁’,但考虑到杨玉环听不懂,便笑着转道:“而且,有你相信我就够了。” ------------ 第343章 多线报捷 杨玉环闻言心中备觉温暖。 她深知李琩戎马半生,精于利益算计,但面对她时,总会显得有些天真。 但也正是这份天真,让她愿意毫无保留的付出。 杨玉环满脸笑容,道:“时以入冬,殿下让从何氏和杨氏抽备的冬衣,已经备齐。” 李琩道:“很好,明日就让人送往前线,希望他们不要负我所托。” 杨玉环没有再回话,陪同李琩一起接着看奏书。 …… 河北。 恒阳之战后,史思明收拢残部,退守博陵,而郭子仪和李光弼,则趁势东进,一路攻取常山其余县,与颜真卿在饶阳相会。 至此,官军河北东西两面军完成回合,暂时切断了叛军的南北联系。 饶阳城里,郭子仪和颜真卿,饶阳太守卢全诚同步朝廷消息,并送上朝廷的敕令。 敕令上,李琩封颜真卿为户部侍郎、河北招讨采访史,并对颜真卿所带将士一并封赏。 颜真卿将敕令仔细看了三遍,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自叛军后方起兵,完全联系不到朝廷,这是他起兵讨逆以来,第一次见到朝廷的官文。 郭子仪接道:“太子殿下得知颜将军从兄颜杲卿之事,追赠他为太子太保,谥号‘忠节’,只是还未找回他的尸首。” “如此,他该瞑目了。”颜真卿对着长安的方向拜了拜,转问道:“太原尹王承业呢?” 听到王承业的名字,李光弼神色微变。 王承业贪功,按兵不救颜杲卿,许多人都对王承业大加抨击。 李琩罢了王承业的职务,让李光弼代其为太原尹,并让李光弼处理王承业之事。 但是李光弼并没有把王承业怎么样。 因为李光弼觉得,王承业贪功固然不对,但按兵不动没有错,因为当时太原的兵马并不强,如果王承业来救颜杲卿失败,反而会使朝廷丢掉太原,如此河东就危在旦夕。 李光弼认为,李琩罢免王承业,惩罚刚刚好,不必再深究。 郭子仪余光扫了一眼李光弼,打了个哈哈,道:“王承业已被罢免,此事可过后再议,当务之急,是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事。” “也是。”颜真卿也没有深究,转道:“如今郭节帅在此,某愿意让出河北招讨之职,听郭将军号令。” 一旁的仆固怀恩现在是郭子仪的铁杆拥护者,出声道:“太子殿下已经命郭节帅为河东、河北统帅,节制河东、河北军政。” “如此甚好。”颜真卿没有多想,接着道:“济南太守李随,青河长史王怀忠,邺郡太守王焘等皆领兵来降。平卢游弈使刘客奴、先锋使王玄志、安东将领董泰,在渔阳起兵,杀叛军平卢节度使吕知海,遣使告知下官,愿意攻取范阳为朝廷效命,下官私自同意了,并将儿子颜颇送给刘客奴为人质。” 朔方诸将闻言皆惊。 颜氏家族为了讨逆,已经被安禄山杀了三十几人,而颜颇,是颜真卿的独子,现在才六岁。 郭子仪愣神后,道:“大会之后,应立刻将此事奏报朝廷。” 颜真卿点点头,没有说话。 郭子仪接着道:“朝廷的意思,我们合军之后,宜兵分两路,一路北上佯攻,一路南下配合潼关大军,夹击叛军主力。” 李光弼道:“末将认同此计。史思明大败之后,短时间内无法再集大军南下,但守城足矣。而叛军主力皆在洛阳,我们北面佯攻,安禄山必定回师来援,到时候重军埋伏,必有收获。” 颜真卿的副手李择交道:“兵分两路行军,消耗甚大,恐怕粮草不济。” 颜真卿自叛军后方起兵,士兵是自己招募的,粮是自己征的,而且河北本来就是粮仓,现在这种情形朝廷也不能从其他地方大量调粮过来。 颜真卿略微思索,道:“就地征粮,只是得想个法子。” 清河代表李萼道:“可收取景城的盐源,让各郡之间互相调济,以保证军费供给。” 颜真卿立马同意,道:“这是个好办法!” 郭子仪适时道:“朝廷节衣缩食,凑了冬衣送来。” 颜真卿闻言大喜,道:“如此冬季出兵反攻,大有可为!” 李光弼见无后顾之忧,即刻对郭子仪道:“末将愿领兵南下,取河北南部诸地,” 颜真卿道:“末将愿领兵北上,佯攻博陵!” “好,就这么办!”郭子仪答应下来,与众将商讨具体细节。 …… 两天后,李萼回到清河,李光弼带兵两万南下,绕过叛军重兵把守的信都,直达清河,与清河军、博州兵合兵一处,共计三万兵,对魏郡发起猛攻。 叛军魏郡太守袁知泰亲率两万叛军迎战,血战一天,叛军大败,被官军斩杀万人,俘获两千人,军马一万,物资万计,袁知泰狼狈窜逃。 取下魏郡后,李光弼让前魏郡太守司马垂复为魏郡太守,休整五日,回军北上,围困叛军重镇信都。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见官军势大,顺滑的归附官军,亲率五千兵前来信都,支援李光弼。 河北大部分郡县,也纷纷归附。 官军士气大增,李光弼重赏部下,于除夕前夜攻克信都。 至此,河北二十四郡,已有十七郡为官军所有,官军连接河南,眺望洛阳之地。 …… 李光弼南下之时,江淮,雍丘。 叛军令狐潮和张巡相持一月不能下,安禄山急了,便令叛军大将李怀仙、杨朝宗、谢元同等率兵来支援令狐潮,合兵四万,蜂拥来到雍丘城下,准备重兵攻城。 此时,李琩已经让江淮各地支援雍丘,但雍丘城里的兵还是才五千人。 官军士兵见叛军如此势大,都十分害怕,部分士兵甚至想弃城而逃。 张巡身穿铠甲,登上城楼,语气笃定道:“叛军兵强马壮,必起轻视之心,如果我们出其不意,主动出击,必使叛军生乱,叛军受挫,我们方能守城。” 张巡目光扫视寒风中的众将士,道:“我需两千勇士随我冲入敌阵,此去九死一生,谁愿随行?” 南霁云咬牙上前,道:“此生既以报国,何惧生死!末将愿随将军!” 雷万春道:“杀一个够本,俺随大哥去。” 有这两人带头,其余人纷纷附和,争做敢死队。 “战死沙场,勇将归宿!”张巡愤然感慨,即刻点兵,主动出击。 ------------ 第344章 抉择 雍丘城门放下,张巡率军杀出,身先士卒,直冲叛军阵中,叛军人马惊慌躲避,无奈退兵。 第二天,叛军又集兵来攻城,因为吃了昨天的亏,叛军今日严阵以待,环城架设了石炮,向城头发射,城楼和矮墙都被摧毁。 张巡随机应变,于城上架立木栅抵御叛军的进攻。 叛军蜂拥登城,张巡让士兵扎起蒿草灌入油脂,然后点火投向叛军,叛军失败而归。 张巡人不解甲,趁夜发起突袭,杀敌两千,俘虏叛军两千人而归。 令狐潮接连吃亏,破了大防,次日领兵在城下谩骂,张巡不做理会,只让守城官军摇旗呐喊。 令狐潮谩骂不成,又开始拉拢,道:“张兄,你才能卓越,开元年间便中进士,本该步步高升,却为何到这偏远之地做了县令,只因唐廷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而你草莽之臣,无人可靠,既然唐廷抛弃你,你又何故为唐廷卖命?大燕皇帝最爱能人,你若投降,仍不失封爵拜官,城中将士百姓,也能得以保全。否则,城破之日,我定将屠尽城中生灵!” 张巡和令狐潮是旧相识,当即道:“足下平生以忠义自许,今日之举,忠义何在!” 令狐潮无言答对,引兵而归。 …… 时间已到754年二月。 洛阳。 安禄山得知后方战事吃紧,忧虑异常,于是便开始寻欢作乐,以解心忧。 安禄山作乐的方式也很简单,便是照抄李隆基。 李隆基让一百匹马衔杯跳舞祝寿,让犀牛大象跳舞礼拜,让宫女表演《霓裳羽衣舞》,让胡人乐、教坊吹弹乐器,安禄山一律照抄。 严庄静等安禄山享乐完毕,才上前进言,道:“陛下,如今后方有危,是否召集众臣,商讨军务。” 安禄山带着三分醉意,道:“当初让朕反唐的是你们,河北告急,朕想回范阳偏居一隅,也是你们劝朕不要放弃洛阳,朕都听了,你们还要朕怎么样?” 严庄道:“时事易变,陛下要想坐拥天下,就需根据时局不断变化方略,臣也没想到李琩居然如此有定力,硬是不出潼关,再等下去,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 安禄山道:“那便召文武议事。” “喏。”严庄领命。 叛军政务堂。 孙孝哲不先出谋划策,而是道:“崔乾佑在陕州多次进攻潼关,一无所获,这也倒罢了,潼关方面不仅不出兵,反而不断派人给崔乾佑送礼。” 安禄山闻言,瞟了严庄一眼。 严庄和崔乾佑同为汉人,自河北十七郡归附唐廷后,安禄山心里已经对汉人有戒心。 但安禄山终是隐忍不发,淡淡道:“此乃唐军的离间之计,不必理会。” 孙孝哲吃瘪不语。 向来沉默的安守忠站起身来,道:“今日只议军务,其余的事,休要再提!” 安禄山微微一笑,对安守忠道:“守忠对军务有何看法?” 安守忠道:“如今唐军从四面合围,如果再拖下去,我们便是瓮中之鳖,只能力求突破,儿有三策,可供义父选用。” 安禄山道:“伱且说来。” 安守忠道:“第一策,下策,孤注一掷。彻底放弃河北,分两路全力进攻潼关和河东,胜则据有天下,败则一无所有。” 安禄山道:“这是赌徒行为#,不可取。” 安守忠道:“第二策,中策,放弃取潼关,进取江淮,掠夺江淮财物后,边战边退,割据河北道。” 安禄山有点犹豫了。 安守忠接着道:“第三策,放唐军出关。” 众人闻言大惊,都看向安守忠。 安守忠冷静道:“唐军之所以不出潼关,是因为崔乾佑将军重兵占据崤函谷道,唐军担心中埋伏。但如今的情形,唐军不出关,我们也打不进去,再这样僵持不下,我们迟早被完全包围,因此不如放唐军出来,在外野战。若胜,消耗了敌军的有生力量,那时再进潼关轻而易举,若败,则退守河北,肃清河北之地的唐军势力,以图割据。” 安禄山道:“别无他策了吗?” 安守忠道:“如今的情形,儿只能想到此三策。” 安禄山转向叛军众文武,道:“诸位还有何策?” 众文武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主意。 安禄山道:“潼关的河陇将士,也是精锐之师,在外野战,我们只有五分胜算,况且并不是我们放唐军出关,他们就愿意出关。” 安守忠道:“能有五分胜算,已经不错了。至于唐军,如果他们不出关,我们就取河北和江淮,这是好事啊!” 安禄山彻底明白安守忠的意思了。 安守忠这是看清了局势,不能、也不想让大军全押在潼关。 安禄山长叹一声,道:“朕再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喏。”众人领命。 …… 长安。 前线的奏报流水不断的送到李琩手里。 李琩看完,挨个批复。 对于平卢等将的投靠,李琩任命刘客奴为平卢节度使,赐名正臣,任命王玄志为安东副大都护,董秦为平卢兵马使。 对于李光弼、颜真卿、张巡等立功之人,也挨个嘉奖。 然后,是潼关战线。 安禄山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安守忠的方略,依旧不肯让重军撤出崤函谷道,但又不得不派兵支援河北与江淮战事。 安禄山让田承嗣领兵三万,支援河北,让尹子奇领兵五万,支援江淮,势必要取下雍丘。 而安禄山这么做的原因,则是他认为,李琩对潼关的战略定力过于强悍,短时间内,李琩依旧不会让高仙芝出关,他可以打个时间差,稳住河北局势,打通江淮。 但是,他看错了李琩。 李琩从驻守潼关开始,就和高仙芝一直在谋划出关事宜。 历史上,哥舒翰出潼关确实败了,葬送了朝廷二十万大军,这个锅李隆基得背,但哥舒翰也难辞其咎。 两边兵马、精锐程度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哥舒翰作为统帅,至少犯了四個错误。 第一,二十万精锐倾巢而出,没有留人驻守城池。 第二,掉以轻心。崔乾佑一诈败,哥舒翰便迫不及待的追击,把大军开进崤函谷道,冲进崔乾佑的包围圈。 第三,没派兵护住两翼,让崔乾佑轻易袭击了侧翼,甚至把侧翼的官军赶去摧毁中军。 第四,用人不当,将领离心。李承光和王思礼争权,步骑分离。而后军的庞忠,无能之辈,前军一败,十万后军不但不顶上,反而自乱阵脚,率先溃逃。 按理说,哥舒翰也是久经沙场,不可能犯这么多失误,但历史上,他确实是就这么做了,李琩只能推测,哥舒翰那时是真的病晕了,也被李隆基逼昏了。 李琩一开始,就有哥舒翰失败的案列做参考,也有郭子仪成功的案例借鉴,对出兵潼关做过无数推演,所以即使他提前出关,也不会大败。 但是他还是拖着不出。 因为他不想和叛军精锐硬碰硬,只获得惨胜,他在等一个机会。 ------------ 第345章 出关 安禄山领兵十五万,号称二十万南下,如今回防河北总计调去六万,八万押在江淮,当然,他一路征召了不少新兵,一来一回,他能驻防洛阳的最多八万兵,而这八万兵,需要分布在洛阳多处,不可能全押在崤函谷道。 此刻出兵,正是时候。 李琩把封常清、张光晟和岑参留下,留精兵一万驻守长安,其余将士,分三路全部开赴前线。 一路前往江淮,一路支援潼关,一路绕河东进入关内。 此时正是春初,气候正合适陇右道将士作战,因为到了夏天,陇右道将士会不习惯炎热的关中气候。 李琩已经做好出关的准备,但他依旧没给高仙芝限定时间,而是把战场时机交给高仙芝自己去抓。 高仙芝接到李琩的命令,立刻招诸将议事。 诸将在潼关守了半年多,每日见叛军在关前耀武扬威,心中着实憋了一口气,现在听到李琩同意他们出关,都兴致勃勃,人人同意出关决战。 众将无异议,高仙芝着手做了安排。 潼关之战准备了半年多,有河陇将士九万,新招募的士兵六万,安西北庭军一万,旁城部落、各国支援兵两万,共计十八万人。 高仙芝留五万兵守潼关,十二万将士出关。 这十二万将士的具体安排,高仙芝以两千骑兵探路,精锐步兵五万前方推进,两侧各两千骑护住步兵两翼,三万士兵殿后。 另外的三万四步骑,一万七北渡黄河,从北包抄,一万七南下,迂回绕后两百多里,准备从南部包抄叛军。 754年二月十六日,潼关渐有春意,风弱,风向西北。 紧闭了半年多的潼关大门落下,官军列阵而出,开赴陕州。 驻防陕州的叛军大将崔乾佑得知官军出关,急忙出帐,他闭目感受着今日风向,神情逐渐失落。 现在安禄山抽调了部分精锐去支援河北和江淮,军队数量上,他远不如官军。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占据崤函谷道,可以利用天时地利。 天时,便是气候风向。 崤函谷道狭窄,如果风向是东南风,他可以占据谷道两侧,用火攻官军,利用风向让火势和烟尘笼罩官军。 可现在风向西北,他敢放火,只会烧了自己。 他失去了天时。 那就只剩下地利了。 崔乾佑即刻安排重兵埋伏于灵宝西源峡谷,派精锐骑兵迂回两侧,准备突袭官军侧翼,自己亲去诱敌。 双方大军在灵宝西约二百公里处相遇,碰面之后,崔乾佑佯装败退,同时丢下金银,吸引官军追赶。 官军部分士兵想要去捡金银,立刻遭到高仙芝的制止。 高仙芝传令:“大胜之后,诸位皆有封赏,作战途中,但有弃敌拾财者,格杀勿论!” 这条军令,不是高仙芝紧急发出,而是他跟着李琩治军这么多年,一直严守的军令。 陇右道四镇的所有将士,已经把这条军令刻入骨子里。 因此,通令之后,陇右道四镇的将士几乎没有人敢去捡金银,而是继续列阵推进,至于其他势力的援军,以及新兵,想去捡都被小方阵中的老兵队长喝住。 崔乾佑一路佯败,跑到灵谷西源峡谷。 灵宝西源峡谷是秦函谷关的所在地,北边是黄河,南边是深涧,只有中间一条七十里长的狭长谷道。 崔乾佑已经在两边埋好伏兵,准备让官军葬送在这里。 可是,当他到灵宝西源峡谷的时候,却收到了伏兵的紧急军报。 他的伏兵,被官军两翼包抄的奇兵端了! 崔乾佑大惊,抓住传令兵,问道:“李归仁呢?他也去包抄官军侧翼,为何我们反倒被包了?” 传令兵道:“李归仁遇到了李嗣业和安重璋所带的精锐骑兵,不敌,败退了!” “草!”崔乾佑怒骂。 官军这么一打,叛军唯一的地形优势没了,只能和官军硬碰。 而官军那边,士卒精锐程度和他们相同,人数比他们多,名将如云。 崔乾佑立刻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仗不能再打了,于是通令全军撤军,全部撤到陕州的崤山山脉,准备以高山阻击唐军。 官军一路冲杀,斩杀敌人万余,俘获三千, 挺近陕州城,眺望陕州崤山山脉上的叛军。 陕州崤山东面是连绵的山脉,西边是黄河,叛军盘踞崤山,对陕州形成俯瞰俯冲之势。 高仙芝对这一片的地形早已经烂熟于心,见崔乾佑在战败之下,居然能有此奇招,不由感叹:“崔乾佑真乃智将,可惜不忠不义,委身叛军。” 李嗣业问道:“大帅,我们是否乘胜追击?” 高仙芝摇头道:“此地于我们不利,先做休整,筑起防线,定计再取。” 众将领命。 于是双方在陕州展开拉扯。 崔乾佑占据高山,很希望官军主动进攻,于是屡次被轻骑挑衅。 高仙芝列队迎敌。 几番交手下来,高仙芝摸清了叛军的势力,于是派李嗣业率五千骑兵从南绕后突袭,派马璘带三千重骑顿于黄河南岸,以护住北翼。 洛阳周边多山,但并不险峻,李嗣业轻易绕到叛军后方,遇到了前来巡视的李归仁。 李归仁刚在灵宝西源败给李嗣业,两人再次见面,分外眼红,不由多说,提刀便上。 单论勇武程度而言,李嗣业是官军的第一猛将,李归仁是叛军的第一猛将,而且两人都惯用陌刀和大棒。 两人在山林之间持陌刀劈砍,大战一百回合,刀砍钝了不分胜负。 接着换大棒火拼。 再战一百回合,李嗣业起了惜才之心,道:“足下如此勇猛,为何不效忠大唐,建功立业!” 李归仁道:“老子效忠的大燕国,为大燕国建功立业,足下何不投奔大燕,与老子共享荣华富贵!” 李嗣业道:“哪有什么大燕,安禄山起兵反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归附大唐,才是弃暗投明!” “呸!”李归仁啐了一口,“腐朽唐廷,怎配坐镇中原!” 李嗣业大怒,拼尽全力挥棒而上。 李归仁渐渐落于下风,再看自己的骑兵因数量少,敌不过早有准备的官军骑兵,无奈下令撤走。 李嗣业带骑兵紧追而去。 ------------ 第346章 收复洛阳 与此同时,高仙芝领兵强攻崤山,刀盾兵在前,弓弩手次之,仰面迎着叛军的滚石、箭矢,与叛军对射。 崔乾佑一面指挥正面战场,一面派安忠顺领轻骑从崤山北面南下,准备袭击官军侧翼。 但安忠顺领三千轻骑来到黄河边上,遇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马璘。 马璘领重骑兵压上,安忠顺的轻骑不能敌,撤退败走。 马璘趁势绕到叛军右翼,冲入叛军阵中,来回冲杀。 这时,李嗣业已赶到叛军后方,列阵以骑兵对着叛军俯冲而下。 李归仁立刻命令叛军祭出陌刀阵,用砍马腿的方式,阻拦李嗣业骑兵的冲锋。 官军略占优势,叛军败势渐现。 这时候,叛军回去洛阳求援的传令兵回来了。 叛军传令兵告诉崔乾佑,安禄山弃守洛阳,跑了。 原来,官军兵出潼关时,安禄山的大将尹子奇也在强攻雍丘。 雍丘城破,挡不住叛军的攻势,于是张巡带人退守睢阳。 睢阳太守许远在河西和北庭当过兵,也是睢阳保卫战的关键人物,他与张巡合兵一处,共同抵挡叛军。 但这次,他们不再是孤军。 因为李琩还派了来瑱过来支援他们。 来瑱是许远的老上司,官职也比张巡高,因此来瑱领兵到了之后,两人都以来瑱为统帅,共同守卫睢阳。 尹子奇大军一时间拿不下睢阳,而潼关大军已经冲到陕州,安禄山知道洛阳的山脉挡不住官军的步伐,于是提前跑路。 崔乾佑得知安禄山逃跑,心态崩了,于是也摆烂逃跑。 不明所以的李归仁见崔乾佑跑了,自己也跟着跑了。 主副大帅接连跑路,崤山叛军群龙无首,很快败退。 高仙芝拿下陕州崤山,命令李嗣业去追叛军,自己带人开赴洛阳城。 此时,是754年三月十二,距离洛阳失陷过去了九个月,官军收复洛阳。 洛阳百姓得知官军入城,夹道欢迎。 与历史不同,这一次,没有人再劫掠他们,他们迎来真正的仁义之师。 高仙芝命人清点战利品,把叛军从百姓手里抢来的东西,能还的,一律归还。 克服洛阳的消息传回长安,通报四海,天下震动。 年前,朝中官员刚在李泌的游说下,上表请李隆基策封武惠妃为皇后,李佑为太孙。 这才过去三个月,洛阳收复,朝中官员又开始上表,请李隆基禅位太子李琩。 太极宫里。 李隆基身穿黄袍在菜地里种菜,高力士抱着一大摞奏表站在路边。 李隆基一边给菜除草,一边对高力士道:“你抱着那些废纸做什么?不如与朕一起除草。” 高力士犹犹豫豫,想放又不敢放。 “这些奏表是给朕看的吗?都是给太子看的!”李隆基说着,起身来到高力士跟前,将高力士手里的奏表全部打落到地上。 这时,李琩走了进来,给李隆基行礼问候。 李隆基道:“东都收复,万民欢庆,太子不去接受天下祝贺,来这里做什么?” 李琩恭敬道:“收复东都,父皇不高兴吗?” 李隆基一怔,似笑非笑,道:“到没想到太子有如此才能。” “这才哪里到哪里。”李琩弯腰去捡地上的一封封奏表,“父皇能做的,儿能做,父皇想做的,儿可以做,父皇做不到的,儿依旧照做,儿会让父皇看到大唐的锦绣山河。” 李隆基说不出话来,望着捡奏表的李琩。 沉默良久,李隆基道:“太子打算什么时候继承大统?” “父皇这话折煞儿了,大位由谁继承,都听父皇的旨意。”李琩捡完奏表,抱在怀里,道:“这些奏表,都做不得数,父皇不必理会。” 李隆基叹了口气,坐到菜地的篱笆墩上,道:“怎能不理会呢?这些都是民意,朕信奉道教,讲究顺势而为。你不治之症能痊愈,说明你是天命之人,如今民意又希望你顺应天命,朕自然也不会逆势而行。早知道你有如此才能,废李瑛后,朕就应该让你继太子之位。” 李琩笑而不答。 李隆基道:“你不信?” 李琩道:“不太信。” 李隆基道:“我们父子之间,何时竟然相疑至此?” 李琩坐到李隆基下首旁边,眼神望着菜地里的野草,似是在回李隆基的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做了君臣,真的还可以是父子吗?虎毒不食子,哪有父亲杀死自己的儿子。” 李隆基眼眶红了,垂着头,无言以对。 这时,武惠妃带着李佑走了过来。 九岁的李佑来到李隆基跟前,恭敬行礼道:“孙儿拜见阿翁!” 然后,再拜见李琩。 李隆基望着李佑,道:“你为何不先拜阿爷?” 李佑回道:“阿翁是圣人,自然应先拜阿翁,而且阿爷说了,大唐应以忠孝治天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应先拜阿翁。” 李隆基闻言一笑,让李佑先退下,转对李琩道:“伱不是做了选择吗?” 李琩道:“我希望可以是,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难齐家,如何治国平天下?” 李隆基点点头,道:“你会是一个优秀的皇帝,把大唐的江山交给你,朕放心了。” 李琩道:“儿不敢。” 李隆基苦涩的笑了笑,转道:“自你监国之后,梅妃便没来看过朕,不知她去了哪里?” 李琩道:“她一心想出家为道姑,儿同意了。” 李隆基道:“朕以为,她会去找李亨。” 李琩道:“她没那么笨,李亨是什么样的人,她早看清了。很多人其实都不笨,只是迫于无奈,假装愚笨。” 李隆基幽幽叹了口气,道:“倒是朕一直在自作聪明。” 历史上,李隆基权利被李亨完全夺走后,他却开始劝李亨,李静忠不是好人,张良娣也应该提防,但是李亨不仅没听,反而让李静忠去吓唬李隆基。 由此可见,李隆基其实一直都十分聪明,他后期的昏庸,不是因为笨。 话已至此,李琩不便多说,他还得回去处理政务,再三辞三让,彻底完成权利交接,于是李琩退了下去。 ------------ 第347章 登基 李琩离大位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并没有一丝松懈,因为如今大唐的局势依旧不容乐观。 官军虽然收复了洛阳,但是叛军的有生力量并没有被消耗见底,而且安禄山虽然跑了,却没有跑太远,只是从洛阳跑到了邺城,同时让尹子奇撤兵睢阳,控制汴州。 控制汴州,既能截断隋唐大运河,又能威胁洛阳东部门户。 安禄山放弃洛阳,只是压缩防线,转攻为守。 退到博陵的史思明,从范阳募兵,与契丹、同罗、室韦深度合作,集齐大军,趁朝廷重兵收复洛阳的时候,攻克了饶阳。 安禄山最初起兵谋反的时候,并没有把饶阳放在眼里,但如今形势逆转,叛军把目标从谋取天下变为割据一方。 而割据一方,饶阳的位置在河北就至关重要。 毕竟,无论是窦建德还是刘黑闼,都把饶阳当做河北的军事重地。 现在的叛军两地,有些类似于唐初的窦建德和王世充。 而且,史思明转变目标之后,思想也转变了,他学起了窦建德,放弃烧杀抢掠,开始以“仁义”治河北。 当然,史思明的转变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因为安禄山把从洛阳抢的财宝都送去了范阳,这让控制范阳的史思明变得很有钱。 除了安史叛军之外,大唐的其他地方也是危机四伏。 李隆基被控制之前,为了防备李琩,把李璬封去做江陵大都督,领岭南、江南西道、黔中道、山南道四镇节度使。 李璬早有夺位之心,如今一人领四镇,便开始密谋割据称王,并提出了十六字方针:“保住江东,学习东晋,占据一方,自立为王”。 为了拉拢人心,李璬还把隐居庐山的李白请出来当谋士。 李白以为是为大唐效命,高高兴兴的就去了。 以上是内患。 外患上,回纥虽然出兵助唐,但同时也准备向葛逻禄动手,势必要一统漠北。 南诏趁大唐内乱这半年,攻陷了越郡的会同军,占据了青溪关,寻传蛮和骠国归附了南诏。 南诏向南面占据了如今的缅甸、越南、老挝等地,向北与吐蕃密谋,准备侵吞剑南的会州和嶲州。 吐蕃赤德祖赞未死,镇住吐蕃内部局势后,一面与南诏密谋向东进剑南,一面准备再次向西,与大唐争夺西域控制权。 驻守剑南的荣王李琬倒是没有谋逆之心,但是他病了。 军事问题严重,内政问题也不容小觑。 李林甫和杨国忠接连把持朝政,如今这两人虽然死了,但是培养的人还在,而他们培养的人,大多是一些贪污腐败之徒。 毕竟大唐从上到下奢侈了几十年,一时间很难纠正。 除此之外,李琩一直没有任命新的右相,位置空着,就有人惦记,各方势力都在觊觎右相之位。 面对如此严重内忧外患,李琩行动稍有差池,都会把自己和大唐拖入深渊。 李琩把千头万绪理了理,最后决定先登基。 李琩选择此时登基的原因有三。 第一,安史之乱爆发,他监国,加之叛军一路的负面宣传,李隆基此时已经威名扫地。而他素有贤王之称,用病宣传了天命,主持收复洛阳,民心所归,此时接受李隆基的禅位,正是新朝新气象。 第二,他能等,他手下的人等不了。他的嫡系文武跟着他,长安也占了,平叛的功也立了,他再不登基继位,他手下的嫡系就一直悬着心,做事也会束手束脚。 第三,他虽然有实权,但无皇帝之名,李隆基毕竟是几十年的皇帝,关外还有许多弄不清楚状况的人,他此时若是再犹豫,只会让骑墙派越来越多。 于是,三辞三让后,李琩接受了李隆基的禅位,定于754年四月十八,在大明宫举行登基大典,即皇帝位。 时间定下,便是准备登基仪式。 李琩让一切从简,但该做的准备工作还是要做。 比如年号。 其中,部分人提出不用年号,恢复周制,并且改岁首为十一月。 中国大部分时候的岁首,都是传承夏朝,以一月为岁首,殷商的历法以十二月为岁首,周的历法以十一月为岁首。 大唐先前一直以一月为岁首,但是安史之乱爆发后,有些人回忆往昔,觉得封建帝制不如周的分封制,于是就开始想着恢复周礼,提出了以十一月为岁首, 历史上,李亨被迫信了一半。 但李琩完全不吃这一套,坚持改元,并且就以一月为岁首。 李琩原本想用至元做年号,但是考虑到现在安史之乱还未平定,大唐危机四伏,用至元太过猖狂,因此暂定为继德。 毕竟孝莫大于继德,功莫大于中兴。 他打算先继德中兴之后,再改元。 …… 754年四月十八,在隆重的礼乐声中,李琩被大唐文武簇拥着先去宗庙拜祭,然后再回到大明宫宣政殿,接受文武朝拜。 登基仪式李琩原本认为只是一个过场,但当他身穿黄袍,头戴冠冕,进入宣政殿朝着皇位走去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感慨万千。 这一路的波折,辛苦,不是为了这一刻,但却在这一刻得到呈现。 他走向皇位的每一步,过去所经历的战争、隐忍、算计都涌入脑海。 他的勇敢,他的恐惧。 他的残忍,他的悲悯。 他的荣耀,他的耻辱。 他的坚强,他的脆弱。 他的恨,他的爱。 都在今天,经由血与火的磨练走向涅槃。 恍惚中,李琩情不自禁的想去拉杨玉环的手,但是发现杨玉环并不在身边。 他要登基后,才能册封杨玉环为皇后。 李琩手在空气中晃了一下,兀自收回,正色走到龙椅上落座,众文武朝拜,山呼陛下。 望着对自己朝拜的众人,李琩没有觉得高兴,反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孤寂感。 朝拜完毕,便是颁布诏书。 登基当天的诏书很常规,内容大致就是昭告天下,换皇帝了,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 次日。 李琩正式入住大明宫,寿王府的所有人,也都搬进了大明宫里。 李琩早早用了膳,去拜见李隆基和武惠妃后,便回到政务堂,与众臣商讨公务。 商讨的第一件公务,是用人,通俗点说,就是划分利益。 这点李琩早有打算。 ------------ 第348章 河北问题 李琩以李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高仙芝仍然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同时加封高仙芝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顾名思义,就是同中书省、门下省一样行事权利的“平章事”,也是宰相,但并不是左相,也不是右相。 大唐是群相制度,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的长官,都是宰相。 其中,由于李世民担任过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令,其他官员为了不逾越李世民,尚书令这个职位便一直空缺,因此尚书省的二把手“尚书仆射”成了实际上的宰相。 而中书省和门下省,渐渐被人们习惯分为左右,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便成了右相,门下省的长官侍中便成了左相。 同时,为了让大家知道这三人是同级别宰相,皇帝给了他们一个统一的官衔,叫知政事。 但皇帝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多时候不想只让三省的三人参加决策,或者想重用自己人,于是出现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除了有实权的三高官官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三师三公也算宰相,只是没有实权。 封了高仙芝,李琩升封常清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岑参为京兆尹,张光晟掌管禁军,其余武将依次封赏。 文官方面,李琩提刘晏为户部尚书,京畿道、关内道、河东道、剑南道、山南道转运使、常平使、铸钱使,第五琦迁为户部侍郎,淮南道、江南道、河南道转运使等,升王维为尚书仆射,王维的弟弟王缙为刑部尚书, 让自己人掌管兵部、户部和吏部三个重要部门后,其他人李琩也没落下。 韦见素从兵部尚书迁为侍中,仍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均领工部尚书,其余朝中旧官分配到礼部和工部。 同时,提元载为大理寺卿。 元载是王忠嗣的女婿,先前做大理寺司直,李琩之所以把他提上来,不是因为给王忠嗣面子,而是他知道元载为人心狠手辣,和王缙交好,他想用元载做个酷吏配合王缙,为他整顿吏治。 李琩的嫡系基本全是在陇右道带过来的人,如果他现在不整顿,等上两年,他的嫡系融入关陇权贵,那时候他再想整治就难了。 安排完朝廷格局,李琩最后才提出立杨玉环为皇后,张木槿几人封为贵妃。 朝堂文武基本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然不会反对。 利益划分完毕,接下来便是军政要务。 韦见素进言道:“陛下,史思明虽然取了饶阳,但并未打通河北,还不能与安禄山连成一线,依臣之见,不如招降史思明。” 李琩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封常清接道:“史思明和安禄山情谊深厚,未必会肯接受朝廷的招降,况且如今叛军处于劣势,此时妥协,恐怕养虎为患。” 韦见素道:“当以稳为主。” 封常清道:“若是要招降史思明,是否要给他封王?” 韦见素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给史思明封王,未尝不可。” 封常清道:“谋逆不受惩罚,反而被封王,如此一来,其他节度使岂不是纷纷效仿?” 韦见素道:“并非所有人都是奸邪小人,忠于唐者,怎会因王位谋反?” 封常清道:“边境战事,皆因利而起,有利便会有人图谋。” 李琩听着两人的争论,陷入沉思。 韦见素想招降,倒也不是完全为了私利,他是觉得现在大唐经不起消耗,只要能维持和平,做点让步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历朝历代,都没少招降。 而封常清出身军旅,他信奉赏罚分明,除恶务尽,宁愿巨痛一时,也不愿委曲求全。 至于李琩,则是在考虑对河北,应该用什么样的政策。 唐初期,河北就爆发了刘黑闼之祸。 很多人把刘黑闼叛乱归咎于李渊杀了窦建德,并且把刘黑闼之乱类比安史之乱,以此来说明河北叛乱皆是因为李唐坚持关中本位政策,一直吸血河北。 但其实有区别。 刘黑闼叛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唐朝在河北推行的统治政策,触犯了河北旧官僚阶层的利益。 公元621年,李世民击败窦建德后,把俘获的五万夏军将士放归故里,接着逃回去的夏国左仆射齐善行,力压窦建德残部,出尽府库,遣散部众,举国向大唐投降。 因此,河北地区的旧官僚集团完全没受到战争的削弱。 李渊对这部分势力非常忌惮,但并不采取安抚政策,而是选择残酷打压,先杀窦建德,再派关中大将镇守河北,同时从各地选用新官员替代以前的夏朝旧官吏,军事政治双管齐下。 夏朝旧官们因而极度不满,最后李渊又召窦建德旧部入京,让这群惊弓之鸟奋起反抗。 由此可见,刘黑闼之乱和关中本位政策毫无关系,也不存在吸血河北。 刘黑闼之乱后,唐朝对河北地区采取了长时间的安抚政策,并未吸血,一直到武则天时期,朝廷才逐渐与河北离心离德。 但大唐对河北吸血,也不是所谓的坚持关中本位政策,而是因为均田制的崩溃,导致朝廷不得不吸血,而河北是最好吸血的地方。 河北是大唐中期人口最多的地方,也是政治最清明,门阀最少的地方,因此最好吸血。 而河北之所以政治最清明,门阀最少,是因武则天时期,领土收缩,河北成了对坑突厥的最前线,突厥人打进来,专挑有钱的大地主杀,物理上消除了河北的门阀地主,让河北进入正循环。 至于大唐其他地方,以关中为典型,是真正的皇权不下县,乡绅管四方。 正所谓流水的县长,黄四郎才是铁打的老爷,要从他们手里收税,跪着也要不到。 因此,吸血河北确实要从武则天开始算,但是要说武则天坚持关中本位政策,纯属扯淡,武则天杀的关陇贵族,可比杀的河北人多,她只是杀了关中贵族,也收不到关中的税罢了。 李琩想清楚这些,也就知道该怎么应对河北。 首先,对安禄山和史思明绥靖是不可取的,招降他们,河北就会出现下一個刘黑闼,藩镇之祸就解决不掉。 其次,扫清叛乱势力后,对河北这片土地的人要加以宽待,以安民心。 最后,河北其实只是大唐矛盾最集中的地方,平定河北,并不能真正解决大唐的根本问题,而要解决根本问题,任重而道远。 ------------ 第349章 做最坏的打算 韦见素和封常清都陈述了自己的建议,最后决定权在李琩手里。 李琩沉吟半晌,道:“可以招降,但是史思明必须入京请罪。” 韦见素闻言神色微怔。 韦见素知道,以史思明的性格,怎么都不会进京请罪,所以李琩根本就没有招降的想法,之所以说可以招降,只不过是照顾他的面子。 韦见素也不再多说,道:“臣明白,这就去草拟诏书。” 李琩点点头,目送韦见素离开。 封常清道:“如今叛军势弱,陛下不应示弱。” 李琩摇头笑笑,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难保没有失利的时候,我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堵他们的嘴罢了。” 封常清似有所悟,想了想,道:“陛下,您应该自称朕。” 李琩道:“习惯了,再说我们弟兄间不必在意这些。” “是。”封常清回之一笑,转道:“江陵那边,是否应当做些准备?” 李琩道:“是应该做些准备,但颍王要想控制南方四镇,也不是那么简单,他不撕破脸,我们也不必主动出手,军事上防守,政治上瓦解,派几个官员过去。” 封常清道:“派谁过去好?” 李琩道:“设置淮南西道节度使,管辖汝南五郡,让来瑱做节度使,设淮南东道节度使,管辖广陵等六郡,调高适为节度使。调韦陟为江东节度使,提李岘为江陵长史,吴郡太守李希言家封江南东道采访使。” “是。”封常清领命,前去办了。 李琩又与其他人议事,直到下午,才回到内殿。 内殿里有一个太液池,太液池中间有处小山包,叫蓬莱山,山包下有个亭子叫太液亭。 此时杨玉环和张木槿几人皆坐在太液亭里,喂着太液池里的鱼。 李琩走到几人中间落座,道:“过几日,你们的封号都会下来。” 阿绮丝对封号似乎不感兴趣,幽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更想出去驰骋疆场。” 李琩道:“打仗估计你是没什么机会了,但你想出去游玩,我倒是可以准你出去。” “真的?”阿绮丝十分惊喜。 李琩道:“君无戏言。” 何锦连忙道:“妾身也可以吗?” “也可以。”李琩点点头,“麒麟殿宽敞,殿前和廊下可坐三千人,还能打马球,你们要是喜欢,也可以在麒麟殿前组织娱乐。” 张木槿担忧道:“这样会不会被朝臣弹劾?” 李琩道:“起码的娱乐还是可以的,只要不过分奢侈,并不是把你们带进宫,就把你们都关起来。” 韦娴懿道:“这宫殿太大了,我只希望以后大家还能一起用膳。” 李琩微微一笑,看了杨玉环一眼,道:“这你就得问皇后了。” “臣妾听大家的意见。”杨玉环嫣然一笑,“臣妾没想过做皇后,和郎君……陛下一起,大明宫和龟兹的寿王府,没什么区别。” 李琩笑道:“既然没什么区别,便不用换称呼。” “嗯。”杨玉环将鱼食递给李琩。 李琩接过,撒了一把在太液池里。 阿绮丝喜好骑马,听到可以在宫里打马球,立马就想去看,起身对张木槿几人,道:“我们去看看?” 张木槿、何锦、韦娴懿一同点头,跟着去了。 李琩目送几人走远,问杨玉环道:“孩子们呢?” “在学习,今日学的数算。”杨玉环回了李琩,沉吟片刻,问道:“以后郎君是否要让他们住进十王宅?” 李琩道:“从我开始,我的儿孙们都不必再住十王宅,圈养大的孩子,既不知民间疾苦,也没有坚定的意志,以及良好的抗压能力。” 不知民间疾苦杨玉环知道,但坚定的意志和抗压能力,杨玉环有些不理解。 李琩注意到杨玉环的模样,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之前平定叛乱都还算顺利,但是接下来就不一定了,我希望孩子们以后遇到同样的事,能顶得住。” 杨玉环疑惑道:“郎君是觉得平叛会有失利?” 李琩道:“抱做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叛军现在处于守势,守和攻的难度相差很大,而且叛军也不是没有能人,多线作战,总有失利的一条。” 杨玉环道:“既然如此,郎君何不为他们定计?” 李琩道:“行军打仗形势多变,遥控指挥只会大败。我能做的,只是规划好战略,具体战术执行,都需要前方将领灵活运用,” 杨玉环明白李琩的意思,点点头,道:“再大的困难,我们都挺过来了,臣妾相信郎君可以处理好。” 李琩道:“到今天这一步,某个人意志已经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但虽然不用担心某個人,却要应对千千万万人,稍有不慎,不只是我们,还有无数人跟着遭殃。” 杨玉环闻言,想起之前和李琩的天池之行,忍不住面带笑容,道:“郎君当真如穆天子一样,做到了世民之子,惟天之望,西王母没有等到穆天子,但臣妾等到了郎君,这太液池,和天池一样美。” 李琩笑道:“那就把太液池改为天池,蓬莱山改为天山。” 杨玉环看着眼前的蓬莱山,道:“传闻蓬莱有仙人,因此才把它叫做蓬莱山。” 李琩道:“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不想成仙,只想和伱逍遥天山天池。” “都听郎君的。”杨玉环笑意更浓,转道:“木槿她们去打马球,我们也去看看?” “也好,先去放松一下,再处理政事。”李琩答应下来,和杨玉环并肩去了。 …… 河北。 郭子仪原本镇守常山,得知饶阳被史思明攻陷,大惊失色,即刻领兵去救。 郭子仪带兵两万,会同颜真卿的三万兵,共计五万,一起开赴饶阳。 饶阳城前方有一条河,名为滏阳河。 官军于滏阳河南岸扎营,绵延十里,准备进攻饶阳。 郭子仪看着滏阳河,对颜真卿道:“颜将军还记得郑国公李神通吗?” 颜真卿点点头,道:“武德四年,刘黑闼叛乱,朝廷命郑国公李神通和罗艺率军讨伐,共计兵力五万人,也是在这饶阳城,郑国公兵败刘黑闼。” ------------ 第350章 饶阳兵败 “颜将军可知郑国公为何兵败?”郭子仪问道。 颜真卿道:“刘黑闼领兵渡过滏阳河,摆开一字长蛇阵,背水一战。当时是冬日,风雪漫天,开战之时,官军是顺风而战,但开战之后,风向逆转,将士需迎着风雪,因此兵败。” 颜真卿道:“此时四月,无风无雪,史思明却为何不选择背水一战?真让人费解。” 颜真卿想了想,道:“难道是叛军兵少,不足以抵抗?” 郭子仪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时,忽然有小股叛军乘船过河,准备突袭官军。 郭子仪立刻指挥将士迎敌,同时心中更加疑惑,心想:“史思明之所以能攻下饶阳,是因为出其不意,突袭而致,难道他真的是因为兵少,想再度奇袭?” 郭子仪带着疑惑,领官军击退了叛军。 叛军败退之后,并没有据河坚守,而是直接狼狈的跑回了饶阳城。 仆固怀恩见状,进言道:“大帅,叛军放弃滏阳河之利,退回饶阳,可见其也是惊弓之鸟,不如此时渡河,攻下饶阳城。” 郭子仪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仆固怀恩的提议。 因为无论怎样,想要取下饶阳城,都要过河,如今叛军不守河,确实是渡河的好时机。 郭子仪令颜真卿领一万大军留守,带四万大军渡河而去。 不多久,官军大军渡过滏阳河,来到饶阳城下。 饶阳城南城下,史思明让大军背靠城墙,摆出了一字长蛇阵,长蛇阵的中间,为了抵挡官军的冲击,史思明安排重骑突出顶上。 郭子仪见此阵势,立刻组织官军列阵,摆成三角阵,以两万军在前,左右各一万军在后,准备从中间切断史思明的长蛇,再各个击破。 官军步步推进,很快碰上叛军的重骑。 这时,史思明立刻组织军队变阵,依靠骑兵机动优势,让长蛇两头压上,把长蛇阵变成了斜纵阵,将官军围住。 与此同时,叛军埋伏于城楼上的一千兵同时露头,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官军,另外史思明又安排叛军于城墙两侧雷响百鼓,鼓声震天动地,听得城下的官军心惊胆战。 战场上并没有上帝视角,官军走得匆忙,瞭望车没推过来几台,因此一时间完全搞不清楚叛军到底有多少人。 两侧的官军被迫向中间挤,阵型顿时大乱。 叛军中间重骑奋力抵挡,两侧叛军喊杀震天,向官军围拢冲杀,官军危在旦夕! 郭子仪知道再战不利,于是让仆固怀恩从南侧突围。 仆固怀恩勇猛非常,和儿子仆固玚拼死冲杀,为官军冲开一条路,郭子仪亦是奋勇杀敌,跟着仆固怀恩父子切开叛军南侧包围,渡过滏阳河。 滏阳河对岸有颜真卿接应,叛军没有渡河追击,但官军此战大败,被杀万人,俘虏三千,元气大伤。 郭子仪带兵退至鹿城,神色黯然。 仆固怀恩向来少言,但此时也忍不住道:“这史思明倒是也有些手段,他没有学习刘黑闼背水一战,反而是先佯败,再放弃滏阳河之利,引诱我军进入包围圈,一字长蛇阵居然还能这样用!” 郭子仪长叹一口气,道:“是我轻敌冒进,我会写奏表向朝廷请罪。” 颜真卿道:“此战失利,不能怪大帅,叛军皆是精锐之士,我军只有朔方军最为精锐,末将带的二线部队,难以和叛军绞杀。” 郭子仪摇摇头,道:“身为主帅,应将一切因素考虑在内,没有考虑周全,便是我的失误。陛下刚刚登基,我前日才上了贺表,原本想打一个大捷,为陛下献上,却不想遭此惨败。” 仆固怀恩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帅不必过于自责,末将是担心,您上请罪书后,陛下会调陇右道四镇的将军过来领兵,陇右道四镇和朔方军不同,而且临阵换将,于战事不利。不如先隐瞒不报,待重新打了胜仗,再一起奏报陛下。” “不可胡来。”郭子仪断然拒绝,道:“既然已经做错,何必要一错再错?陛下少年英才,无论他怎么安排,都有其用意。我们做臣子的,一不可揣测圣心,二不可欺君。” “是。”仆固怀恩没有反驳,但怏怏不乐。 郭子仪道:“若陛下真的换了帅,还望诸位鼎力扶持,收复河北,还天下一个太平,才是重中之重。” “是。”诸将同声领命。 …… 邺城。 安禄山将兵败陕州的锅甩给崔乾佑,降了崔乾佑的职。 有人下,就有人上,安禄山原本打算用孙孝哲代替崔乾佑,但考虑到如今局势危急,最终还是用了安守忠。 安禄山知道安守忠的军事才能比孙孝哲更高,他也时常将安守忠比做他的冠军侯霍去病,但他任用安守忠时,还是犹豫了,因为安守忠和安庆绪关系很好,但是安禄山并不想让安庆绪继位。 安庆绪是安禄山的二儿子,和大儿子安庆宗都是安禄山的正妻所生,安庆宗先前被李隆基赐死,按顺位,安庆绪应该继承大位,但是现在安禄山更喜欢他宠妾生的小儿子安庆恩,想让安庆恩继位。 历史上,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庆绪联合严庄,以及安禄山的贴身宦官李猪儿,将安禄山杀死。 当然,废长立幼只是安禄山被杀的原因之一,另外安禄山打压汉人文武,让汉臣严庄归附安庆绪,晚年生病,脾气暴躁,动辄杀身边的人等,也是重要原因。 但现在,安史之乱提前爆发,李琩力压安史叛军,历史发生了改变,安禄山没有重病,忍下了胡汉争端,并且为形势所迫,为了维持稳定,他也不大打算废长立幼。 安禄山召安守忠单独议事,道:“守忠以为,我们此时是否应退回范阳,割据一方?” 安守忠道:“不战而退,只会助长唐廷士气,让燕军将士失去信心,况且我们也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待儿打赢一仗,河北这些墙头草,便会闻风而动,只有占据河北,我们才能真正割据一方,再图南下。” 安禄山道:“官军三面合围,你有信心赢?” 安守忠道:“儿一开始便想放唐军出关决战,现在唐军虽然略占优势,但我们也有一战之力,儿有四成把握。” 安禄山道:“才四成?” 安守忠道:“只有四成,义父若是担心,儿愿请辞。” ------------ 第351章 河阳失利 安禄山也是懂兵之人,深知安守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四成胜算,也是极度自信。 因此安禄山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朕既然已经用了你,便会全心全意信你,莫说四成胜算,就算只有一成胜算,前方大军朕也交由你统帅。” “多谢义父。”安守忠给安禄山行了一礼,进言道:“义父,邺城虽然也是军事重镇,但其重要程度比不过洺州,当年刘黑闼起义后,便是定都洺州,您何不迁到洺州去?” 安禄山沉吟许久,道:“便依你所言。” …… 李光弼屯兵魏州,一直密切注视安禄山的动向,见安禄山大营北行洺州,立刻发兵阻拦。 但李光弼刚行军至一半,河南便传去战报,安守忠领大军攻打雍丘,似乎有重下江淮之意。 这给李光弼整懵了,让李光弼怀疑,安禄山是不是假意北撤。 与此同时,屯兵洛阳的高仙芝也收到战报。 高仙芝统领全局,知道李光弼来不及回援江淮,于是分兵救援。 但是,安守忠打江淮也是虚张声势,在雍丘打了两仗后,便急行军至河阳,对河阳发起猛攻。 镇守河阳的李承光只有八千兵马,完全顶不住安守军大军的突袭,河阳陷落。 此战,安守忠先让安禄山北迁,吸引李光弼的注意力,再佯攻江淮,让高仙芝分兵,最后出其不意,取下河阳。 安守忠利用高超的运动战技巧,在唐军的包围圈里来回穿梭,获得一胜。 这一胜却至关重要。 因为河阳在洛阳的北面,占领河阳,进可攻洛阳,退可守邺城,还能与汴州叛军形成掎角之势。 高仙芝也没想到安守忠会这么打,毕竟安禄山都已经放弃洛阳,准备北撤,哪里想到安守忠竟然还有再进洛阳之意。 高仙芝震惊之后,一面上书请罪,一面组织军队,准备取回河阳。 之前安禄山占据洛阳的时候,安守忠便提议,虎牢关已被侵蚀,不宜防守,因此请命翻新河阳城。 安禄山同意了,安守忠便亲自主持重建。 经过安守忠先前的改造,如今的河阳分为南北两城,北城在黄河北岸,南城在黄河南岸,南城和北城之间,依托中间的两片沙洲建造浮桥,横贯黄河。 安守忠以主力屯于北城,让李归仁带偏军屯在南城。 高仙芝与官军众将定计,兵分两路而出,一路让马璘和李晟带兵三万,出洛阳向东北,用于截断叛军河阳北城与汴州的联系,一路他自己领兵五万,准备先取河阳南城。 与此同时,高仙芝命人搜罗大量船只,准备对黄河上的浮桥进行火攻。 安守忠据城坚守,高仙芝便带兵部署到前线。 高仙芝围城之后,先对安守忠进行劝降,让安守忠进京请罪。 安守忠不应。 高仙芝又让李嗣业去南城门前挑衅,叫嚣单挑。 叛军南城守将李归仁自上次败给李嗣业后,不敢应战。 但李归仁手下的刘龙仙见李嗣业骂得难听,忍不住出城挑战。 河阳南城下。 刘龙仙驾马出城,怒道:“小贼,本将知你骁勇,但本将也不遑多让,今日杀了你,让天下知道谁是第一猛将!” 李嗣业闻言哈哈一笑,道:“我李嗣业不斩无名之辈,你是谁,报上名来!” 刘龙仙自以为自己名满天下,却不想李嗣业像是没听过他一般,更加怒不可遏,喝道:“爷乃刘龙仙,记住爷名,黄泉路上阎王问起来,你也好知道是谁杀了伱!” 喝罢,挥舞长朔向李嗣业杀了过来。 李嗣业手持陌刀,驾马迎上,两马交错,刘龙仙的人头便滚落在地。 李嗣业刀指叛军城上,高声道:“还有谁出城迎战!” 叛军见状皆大骇,李归仁即刻严令紧闭城门,谁也不能出城。 眼见叛军闭城不出,高仙芝命人在黄河上游点燃五百船只,想让船只顺流而下,烧毁浮桥。 但安守忠早有准备,在浮桥上方固定了无数长竹竿,船只遇到竹竿,便不能下,与此同时,安守忠还让投石车投石,摧毁火船。 高仙芝烧桥之计破产。 一计不成,高仙芝再生一计,让李承光、白孝德佯攻南城,自己率大军渡河,攻打河阳北城。 但安守忠料到高仙芝的计策,自己亲带精锐,抵抗高仙芝的主力。 高仙芝是武装泅渡,吃了和郭子仪一样的亏,攻城器械不足,数次攻打北城,皆不能下。 高仙芝没有办法,只能退回黄河南岸,率主力攻打南城。 安守忠早在两城之间的沙丘留了预备部队,高仙芝一攻南城,预备部队便全部顶上。 高仙芝见状,立刻分兵攻打沙丘,试图切断南北两城的联系。 但是,高仙芝的分兵才到沙丘,安守忠驻守北城的部队便顶了过来,集中北城之兵,击退半渡的官军。 高仙芝无奈,只能领兵先撤回洛阳。 河阳之战打了一月,官军损兵一万余,一步不能进。 高仙芝望河兴叹,上书请罪。 官军先后经历饶阳之败和河阳之败,士气低落,而叛军接连两胜,士气大增,河北的部分郡县再度骑墙。 …… 长安。 弹劾郭子仪和高仙芝的奏书一封接着一封,不断送到李琩的龙案上。 封常清看着龙案上的奏书,神色忧虑,但李琩却表情淡定。 一旁的韦见素进言道:“陛下,郭子仪和高仙芝接连战败,是否撤其职?” 李琩放下奏书,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只是一时失利便换将,势必会引起人心震动,军心不稳。” “陛下所言极是。”封常清立刻附和李琩,“叛军也是精锐之师,谋逆之初,起兵一个月就能攻下洛阳,如今洛阳收复,河北形势一片大好,岂能因暂时失利,便撤有功之将。” 韦见素不是不懂李琩和封常清的意思,他只是因为自己是文官领袖,对武将颇为忌惮,因此逮到机会,就要诋毁一波。 而封常清出身武将,势必要对武将加以维护。 韦见素接道:“形势也不是一片大好,官军失利之后,河北几郡开始按兵不动,别有图谋者,也进一步虎视眈眈。” 封常清道:“再不好,也比丢了洛阳好。” ------------ 第352章 围困 李琩怕两人又吵起来,打断道:“当务之急,是如何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讨论谁的过失,没有意义。” 韦见素和封常清两人同声称是。 李琩接着道:“先前我已经定下战略,对叛军形成合围,慢慢消耗其有生力量,但郭将军和高将军收复失地心切,急于找到叛军主力决战。如封将军所说,叛军也是精锐之师,与叛军主力决战,就难免有胜有负。” 封常清恍然大悟,道:“陛下的意思,是逐步压缩叛军势力范围,将其困死?” 李琩点点头,道:“唐初,窦建德据有河北,王世充据有河南,太宗能一战擒两王,是何缘故?” 封常清道:“太宗东进,并没有着急与王世充在洛阳决战,而是先取洛阳周边城池,将王世充困于洛阳,王世充几乎箭尽粮绝。窦建德救援王世充,劳师远征,被太宗一战而擒。” 李琩道:“正是如此,叛军要守饶阳和河阳,便让他们守,先把河北其他郡县取下再说。” 封常清道:“臣明白了。” 说了军务,韦见素转道:“陛下,您登基之后,废太子和李璘没上贺表,臣是否要派人去催?” 李琩想了想,道:“不用,改天我亲自去见他们。颍王和荣王的贺表送到了吗?” “颍王的还在路上,荣王的刚刚送到。”韦见素说着,把李琬的贺表呈给李琩。 李琩接过,仔细阅览。 …… 李琩的敕令很快送到前线各地,前线将领都可算神队友,立时便明白了李琩的意思。 河北。 郭子仪放弃了攻打饶阳,留颜真卿守鹿城,自己亲率大军南下。 郭子仪从鹿城出发,先取赵郡,再进刑州。 刑州此时被田承嗣所控制。 田承嗣军事才能不佳,但搞政治是一把好手,堪称安史之乱的横跳之王。 安禄山起兵初期,田承嗣就是安禄山手下的大将,安庆绪弑父,他就跟着安庆绪,史思明杀了安庆绪,他就跟着史思明。 等史朝义杀了史思明,他看出官军和叛军都不行了,于是一面献出史朝义的家眷向朝廷投降,一面偷偷发育。 所谓偷偷发育,就是将安史四贼奉为大显至圣先师,在河北到处立雕像纪念安史四贼,同时在魏博搞全民皆兵,老弱事耕稼,丁状从征役,数年之间,其众十万。 除此之外,田承嗣还挑选精锐之士万人,用以当护卫,谓之衙兵。 衙兵,也就是牙兵。 其他节度使纷纷效仿田承嗣,但并不是谁都有能力统领牙兵。 广德、乾符年间,一共一百七十起藩镇动乱,其中百分之八十,全是藩镇内部下克上。 当然,现在的郭子仪不知道田承嗣的这些事,郭子仪只知道,李琩没有因为兵败而处罚他,待他不薄,他要干死田承嗣。 田承嗣屯兵刑州沙河县,迎战郭子仪。 沙河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它旁边有条河叫沙河。 郭子仪先让士兵拆除沙河上的其他桥梁,只留一座独桥,然后再领兵攻打沙河县。 田承嗣所带的队伍,皆是安禄山手下的精锐之师,其中还有五千是同罗精锐骑兵。 郭子仪佯装攻城不敌,同时丢下大量金银,假装溃不成军,吸引叛军追击。 田承嗣果然上当,带兵猛追郭子仪,追到沙河独桥,依然不放弃,渡桥而追。 郭子仪早让仆固怀恩在独桥两岸埋伏,待叛军半渡,仆固怀恩趁势发起猛攻。 仆固怀恩所带的朔方军也是精锐,唯一比叛军差的,就是骑兵力量。 但现在叛军骑兵全堵在桥上,发挥不出优势,仆固怀恩带精锐步兵围上,弓弩齐射,叛军步骑相互踩踏,已成溃军。 双方在河阳大战两个时辰,官军大胜,基本全歼田承嗣所带的同罗骑兵。 混战中,田承嗣跳河逃跑,一路逃到洺州,与安禄山汇合。 郭子仪带兵收复刑州,与在魏州的李光弼合围洺州。 另一边,高仙芝也放弃攻打河阳,一面选择据城坚守洛阳,一面派兵会同在雍丘的李祇、张巡等人,对汴州发起攻击。 叛军也没想到高仙芝不打近在咫尺、威胁洛阳的河阳,反而重军打汴州,防备不及,汴州被官军攻陷。 至此,除河阳外,河南、洛阳之地尽被官军所占,河北南部,叛军只剩下相州和洺州两地。 身在河北北部的史思明也想救援安禄山,但是颜真卿退守鹿城后,坚守不出,他一时间也拿不下,除了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 洺州城内。 安禄山望着狼狈的田承嗣,有砍了他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只让他戴罪立功,并招文武议事。 安禄山扫视了一眼众文武,眼神依次掠过严庄、高尚、张通儒等鼓动他造反的文武,心中极度悔恨。 他后悔不应该造反。 严庄看出安禄山的不快,立马进言,道:“陛下,困守不是办法,我军还有精锐,既然唐军不迎战我们的主力,不如让安守忠将军主动寻找战机。” 安禄山看向高尚和张通儒,问道:“你们以为呢?” 高尚道:“臣附议严相之言。” 张通儒道:“沙河失陷,唐军离洺州近在咫尺,安守忠将军再不决战,我们恐怕守不住洺州多久。” 安禄山不觉握紧拳头,过了许久,才缓缓放开,淡淡道:“那便传令吧。” …… 河阳城里。 安守忠收到安禄山的命令,闭上眼,无奈道:“出城决战,我只有三成胜算,大燕国难道没有能人,可以去挡住郭子仪和李光弼的进攻吗?” 李归仁道:“以前只知道李琩、王忠嗣、高仙芝、封常清等人能征善战,哪里想到还冒出来个郭子仪和李光弼,这两人在河北只败给史思明一次,到了其他地方,如入无人之地,” 安守忠道:“刘黑闼起义,持续了一年半,我们起兵多久了?” 李归仁算了算,道:“一年了。” “我们怎么也不能比刘黑闼弱,至少再撑半年。”安守忠站起身来,道:“回信给义父,出城决战,并不是上策,恳请他守住洺州,我会找机会击垮敌军!” 李归仁道:“如此抗命不尊,恐怕陛下会降罪大帅!” “大不了免职杀头,我认了便是。”安守忠起身离开。 出门之后,安守忠难得的没有去城楼巡视,而是回到内府。 ------------ 第353章 诛心 安守忠回到内府,其宠妾曹氏立马迎了上来,好奇道:“将军今日为何回府这么早?” “有些累了。”安守忠回了一句,缓步走到桌边,看到曹氏放在桌上的古筝,坐下来,兀自拨动琴弦。 曹氏听到安守忠弹奏出悲怆的琴音,十分吃惊,道:“将军竟然也懂音律?” 安守忠望了一眼曹氏,淡淡道:“我阿娘是汉人,是幽州有名的艺妓,我阿爷是突厥人,他不懂音律,只喜欢阿娘的貌美,便把阿娘抢了去。” 曹氏道:“那他们恩爱吗?” 安守忠没有正面回答,自顾道:“阿爷在征突厥的时候战死了,阿娘趁机逃走,我那时还小,是义父把我养大,并让我和晋王一起,待我视如己出。” 安守忠说的晋王,就是安庆绪。 曹氏是聪明人,听到安守忠的话,就大概明白安守忠的意思。 安守忠这是在说服自己,死忠安禄山,同时也表露出当前形势于他们不利。 但曹氏虽然听懂了,却没有接话。 安守忠手上拨弄琴弦,心中计算着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一心二用,琴弦忽然断裂。 安守忠吓了一跳,喃喃道:“天命如此,非战之罪!” …… 长安。 如今形势利好朝廷,李琩册封完后宫后,终于得以抽出时间,去往十王宅。 李亨太子被废之后,便从东宫搬到了他以前的住处,忠王府。 只是他已经是庶人,忠王府的匾额已经取下,府门上什么也不能挂。 正在地上斗蛐蛐的李亨,抬头看到李琩,神色一凛,道:“皇上是来杀我的吗?” 李琩道:“如果我杀了你,反而显得我不自信,你觉得我不自信吗?” 李亨冷笑道:“太宗当年不也弑兄杀弟?” 李琩摇头笑笑,道:“你觉得你的势力,能和隐太子相提并论?隐太子活着,许多忠于他的人,便会挑起纷争,你活着,有几个人愿意为你舍生忘死?” 李琩这诛心之言,让李亨备觉难堪,李亨气得涨红了脸,道:“你,你……” 李亨连说了两个伱,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张氏见李亨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连忙上前给李亨顺气。 李琩道:“我给你带了两位故人,你想见吗?” “不见!”李亨断然拒绝。 但是李亨说话已经没用了,他话声刚落,江采萍和杜二娘走进府来,站在远处。 李琩接道:“她们两人是你曾经最亲近的人,你问问她们,愿不愿意为你做点什么?” 李亨不敢看江采萍和杜二娘,只对李琩道:“陛下何必要如此侮辱小民!” 李琩道:“恭贺朕登基的贺表呢?” 李亨道:“陛下还在乎一位庶民的贺表吗?” “当然。”李琩点头,“我也不和你饶弯子,你的贺表可以让我继位更有说服力,也能让个别还想着你的人,彻底死心。” 李亨似乎找到了利益点,得意道:“那若是小民宁死不上呢?” “那我就成全你。”李琩神色淡然,“你不通透,我就让你通透。” 李亨一怔,道:“小民刚才还真以为陛下对小民毫不忌惮。” “无关忌惮。”李琩摇头,“开元二十四年,我第一次出长安的时候,你就派人伏杀过我。若是你继位,你也不会让我活到现在,我对你已经够仁慈了,我只是来要回我应得的一点回报,如果这你都满足不了,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李亨道:“陛下想赐死小民?” “那倒不是。”李琩笑了笑,低声道:“你叛变那天,忠于安禄山的拜火教教徒也在长安起事,我一直没有清算他们,他们现在还隐藏在长安,如果他们杀了你,想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到时候,我会昭告天下,你勾结安禄山谋反,失败后被安禄山暗桩所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这样死,才有意义。” 李亨大惊失色,怔了半晌,道:“小民稍后就上贺表。” “那就有劳三哥了。”李琩十分礼貌,笑道:“以后逢年过节,我都希望能收到三哥的问候,这样你府中的一切用度,都能正常供给。不然你什么也不会,还要三嫂做针织女红养活你,你于心何忍?” 李亨心有不甘,但只能咬牙道:“是。” 李琩没有再说,转身离开,走到江采萍和杜二娘身边,道:“两位有什么想对他说的,便去吧。” 江采萍摇摇头,道:“既然已经出家,便不应再理会凡尘俗事。” 杜二娘则没有这么大度,去到李亨跟前,呸了一口,转身回来。 李琩对江采萍道:“等时机成熟,我会向道观和佛寺实行新的政策,你帮过我,我会保着你,但希望你能领头配合。” 江采萍微惊,道:“大唐一向对道观和佛寺比较宽容,陛下……” 李琩道:“现在大唐我说了算,我会善待百姓,但无所事事者,无论是三清还是佛祖,到了大唐都得把该做的事做了。” 江采萍第一次听到如此猖狂的话,吓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 李琩也没有再说,转身出了李亨府,接着去见李璘。 李璘比李亨胆子更小,一见到李琩,便什么都同意了。 搞定李璘,李琩一路走出十王宅,京兆尹岑参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 岑参见到李琩,迎了上去,道:“陛下,忠于安禄山的拜火教教徒位置都摸清了,是否立即捉拿?” 李琩道:“虚张声势,但不要真抓。” 岑参不解,道:“这是为何?” 李琩道:“如今天下佛寺道观越来越多,里面的人不事农桑,一天只知道炼丹、练武,于国家不仅没有一点贡献,反而四处生事,我想整治一下。” “正是。”岑参附和,思索道:“陛下是想要一个理由?” 李琩点点头,道:“你吓一吓那伙拜火教教徒,他们无处可去,就会有人往寺庙和道观跑。” 岑参彻底明白了李琩的意思,心中暗想李琩真腹黑,嘴上恭敬道:“陛下英明。” ------------ 第354章 今日宜做昏君 李琩看了岑参一眼,见岑参表情异样,补充道:“我知道这手段是有些不太磊落,后世有骂名,我来背,你只管做。” 岑参忙道:“陛下事事以天下苍生为念,必然留名青史。” “但愿吧。”李琩微微叹息,顿了会儿,转道:“平了安禄山,我想组织一次恩科,你做做准备,去忙吧。” “是。”岑参领命退下。 李琩回到大明宫,来到杨玉环的房里。 此时,杨玉环正在梳妆,见到李琩,忙起身行礼。 李琩好奇道:“现在已经是中午,你怎么还在梳妆?” 杨玉环道:“头饰太重了,臣妾拆了一下。” “我看看。”李琩拉杨玉环入座,站在杨玉环身后,双手搭在杨玉环肩上,看着铜镜里的杨玉环,道:“淡妆浓抹总相宜。” 杨玉环闻言会心一笑,转道:“郎君和李亨谈得如何?” 李琩道:“他应该没有选择。” 杨玉环道:“那郎君今日还有别的事吗?” 李琩道:“看不完的奏书,只要想做就有。” “好吧。”杨玉环神情有些失落。 李琩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轻声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杨玉环犹豫片刻,道:“自回长安以后,臣妾一直想出去走走,可是无人相伴。” 李琩听懂了杨玉环的意思,但故意装作不懂,道:“你现在贵为皇后,想让谁陪,谁敢不陪?” “可是全天下臣妾只想让一个人陪,偏偏就这人臣妾不敢叫。”杨玉环将头靠进李琩怀里,撒娇道:“这怎么办呢?” 李琩轻抚杨玉环的脸蛋,笑道:“他今天也听你的。” “真的?”杨玉环又惊又喜。 “当然。”李琩点点头。 杨玉环想了想,转道:“昨日阿娘替郎君选妃,郎君去看了吗?” 李琩道:“去了。” 杨玉环道:“有漂亮的吗?” “有一个,特别好看,堪称倾城绝色。”李琩回道。 杨玉环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随口道:“那得多漂亮,臣妾也想见见。” 李琩道:“我看就不用了吧。” “好吧。”杨玉环顿觉十分失落。 李琩摆摆杨玉环的头,道:“镜里的人看到了吗?” 杨玉环抬眼,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点点头。 李琩道:“那姑娘有镜里这人的八分绝色,你不用见她,也大概知道什么样。” 杨玉环脸上笑容一下绽放开来,开心道:“那确实是倾城绝色。” 李琩坐到杨玉环旁边,问道:“你想去哪儿?” 杨玉环道:“想去东市看看,再去曲江逛逛,上次回京,我们就去了一次曲江。” “可以。”李琩答应下来,顺手拿起眉笔,替杨玉环描了起来。 杨玉环问道:“那政事呢?” 李琩道:“我卜了一卦,今日宜做昏君。” 杨玉环噗嗤笑出声。 李琩不明白杨玉环的笑点在哪儿,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只知道,杨玉环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因此他也不由带了笑容,认真的替杨玉环画眉。 杨玉环痴痴的望着李琩,忽然道:“臣妾有点怕死了。” “嗯?”李琩有些疑惑。 杨玉环道:“因为有郎君,让臣妾觉得活着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 李琩道:“那伱要吃丹药,修个长生不老吗?” “最好能青春永驻。”杨玉环嫣然一笑,转道:“郎君前几日才发布敕令,重申禁止文武官员结交江湖术士,臣妾怎敢带头违背,再犯巫蛊之事。” 李琩回之一笑,道:“画好了,走吧。” “好。”杨玉环起身,牵上李琩,一道出门。 来到门外,李琩对石守义道:“我和皇后出去逛逛,你带几个人护卫。” 石守义道:“陛下是否要净街清道?” “不必。”李琩面带微笑,“你和我千军万马都敢闯,还怕这长安的百姓不成,带卫队随行就够了。” “是。”石守义领命,前去叫人。 李琩与杨玉环一道出宫,街道上的百姓见到李琩和杨玉环,有认识的,纷纷行礼。 两人一路来到东市,到熟悉的酒肆落座。 这家酒肆叫“桃花园”,李琩之前每次回京,都会来这儿吃一顿,和李林甫一起吃面那次,也是在这家酒肆。 酒肆的老板认识李琩,因此李琩一进屋,他一面上来拜见,一面吩咐小厮把其他客人都赶走。 李琩让老板不必赶走客人,大家各吃各的。 老板对李琩的行为十分惊讶,但听命照做。 杨玉环道:“郎君为何不让赶走其他人?” 李琩道:“我猜你的心思,似乎是在宫中呆久了,想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 杨玉环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时,王维突然来拜见,呈给李琩一卷书,恭敬道:“陛下,这是臣一朋友献的重文,万请陛下过目。” 李琩道:“谁的重文?” 王维道:“杜甫,杜子美。” “哦?”李琩有些讶异,接过重文边看边问道:“他人呢?” 王维道:“就在门外等候。” 李琩打量了一眼王维,道:“他先前是什么职务?” 王维道:“右卫率府兵曹参军。” 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属于京城禁军,品级是正八品下,专管兵器和门禁钥匙。 李琩想了想,没有召见杜甫,而是对石守义道:“派人去把封常清叫来。” “是。”石守义领命,出门安排。 等了不一会儿,封常清匆忙而来,拜见李琩。 李琩对封常清道:“我之前让你处理原来的京城禁军,你是怎么做的?” 封常清忙道:“回陛下,大部分送到了潼关前线,小部分留下。” “哪部分留下?”李琩问。 封常清道:“平叛有功者、有特殊情况者留下,奏书名册臣呈过陛下。” 李琩向来信任封常清,因此当时没有细看名册。 李琩把杜甫的重文递给封常清,问道:“他算什么情况?” 封常清看到杜甫的名字,连忙行礼,道:“废太子和杨国忠谋逆那夜,此人回家省亲了。臣原本想把他送去潼关前线,但一来他积极进京请罪,二来……王右丞替他保举,臣便将他留在了京城。” 封常清毫不隐瞒,如实交代。 王维也跟着吓了一跳,行礼道:“臣只是爱其才华,绝没有别的心思,请陛下治罪。” ------------ 第355章 左拾遗 李琩把封常清叫来,问清楚有关杜甫之事的前后原因,并不是想责怪谁,而是想深入了解当前大唐的用人问题。 杜甫就是大唐用人问题的一个缩影。 开元二十四年,也就是李琩和杨玉环第一次出长安那一年,杜甫在洛阳参加进士考试,结果落第。 之后十年,杜甫开始游历,与李白一起踏上寻仙之路。 到747年,李隆基诏天下“通一艺者”到长安应试,杜甫参加考试,但李林甫为了独霸朝纲,打压科举,编了一场“野无遗贤”的大戏,参加考试的士子全部落第。 至此,杜甫的科举之路断绝,他走上了荐辟的路子,在长安住下,过起“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生活。 但依旧没有被任用。 万般无奈之下,杜甫便开始向李隆基献书。终于,他在一次祭祀中献文获得李隆基的赏识,让其待制集贤院,等候分配。 但是选人的主试官是李林甫,杜甫的愿望还是落了空。 直到李林甫下台,杜甫总算得到一个河西尉的小官,但杜甫心高气傲,不愿屈就,没有就任,于是朝廷改任他为右卫率府兵曹参军。 到这儿是一个分叉点。 按照历史,到这里后,安禄山杀进长安,李隆基逃往剑南,李亨逃往朔方并在灵武继位。 杜甫得知李亨继位,北上灵武前去找李亨,中途被叛军俘获,与王维一起成了阶下囚。 后来杜甫成功越狱,因为其才,被李亨任命为左拾遗。 但好景不长,平叛一战长安,房琯兵败被罢,杜甫和房琯交好,便上书劝谏李亨不要罢免房琯,导致被李亨冷落。 至此,杜甫的政治生涯基本结束。 不过现在李琩守住了长安,成功政变,杜甫作为原有禁军的一员,本该是被排挤的对象。 但因为他和王维交好,躲过一劫,得以留在长安。 可以说,在李琩政变之前,杜甫都是处在被排挤的位置,而李琩成功之后,杜甫获得了“机缘”。 杜甫这一路走来,历史与现在的不同境遇,透露出了大唐用人的诸多问题。 李琩沉吟片刻,道:“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杜子美的声名,我早有耳闻,只是今日才得见,有些遗憾,去把他请进来吧。” “是。”王维将信将疑,领命出门。 片刻后,杜甫随王维一道进门,依次给李琩和杨玉环行礼。 李琩打量了一眼杜甫,只见他四十来岁,模样普通,粗布麻衣,略显贫穷。 李琩让王维和封常清先去忙,再对杜甫道:“子美请坐吧。” 杜甫惶恐道:“小臣不敢。” 李琩道:“听命便是。” “是。”杜甫不敢抗命,但也不敢和李琩同桌,把凳子搬后几步,规矩的坐在李琩对面。 李琩似笑非笑,道:“子美的才学,我是听过的。‘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便是子美所作吧?” 杜甫听李琩前半句,颇为高兴,但听了李琩说他的诗,吓了一跳。 因为李琩所诵的这首诗,正是他不愿做河西尉这样的小官时所作,诗中尽显傲气。 杜甫连忙道:“小臣酒后胡言,请陛下责罚。” “无妨。”李琩微微一笑,“有才华之人皆有傲气,只要能把这份傲气转变为办事的能力,就是好事。” 杜甫见李琩没有责怪,行礼道:“多谢陛下宽容。” 李琩道:“杨国忠和废太子谋逆一事,你怎么看?” 杜甫一怔,他完全没想到李琩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他思索片刻,道:“杨国忠党同伐异,只顾争权夺利,陷害忠良,于家国毫无建树,废太子满口仁义,却包藏祸心。两人串通一气,行谋逆之事,实属十恶不赦,幸得陛下迅速平叛,稳定局势,救黎民于水火,挽大唐之将倾。” 李琩对杜甫的回答颇为满意,而且他也不在乎杜甫这些话是不是出于真心,他只要杜甫行动上替他辩经,这就够了。 李琩道:“我让你任左拾遗,你可愿意?” 左拾遗,官职是从八品,光论品级,和杜甫之前的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差不多。 但左拾遗是谏诤官,负责给皇帝提建议、挑毛病、查缺补漏等,是皇帝近臣,很多文臣大官,都是从这个位置爬上去的。 杜甫大喜,起身行礼道:“臣拜谢陛下恩遇。” 李琩道:“你去找吏部入职吧。” “喏。”杜甫领命,高兴的去了。 杨玉环待杜甫走远,低声道:“臣妾观杜子美的性情,以后少不了要顶撞郎君。” 李琩道:“偏听则信,兼听则明。李林甫和杨国忠接连把持朝政十几年,把朝中的谏官收拾得形同虚设,让杜子美……” 李琩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注意到杨玉环的神情。 杨玉环似乎是在激他。 李琩瞬间就想明白了杨玉环此话的言外之意,杨玉环是怕他以后听不得逆耳之言,一怒之下把杜甫给杀了,因此先给他打好预防针。 李琩不由笑了笑,转道:“你这般聪慧,要是做了谏官,没有哪個皇帝会不听你的谏言。” 杨玉环道:“臣妾一女子,哪里懂这些。” 李琩灵光一闪,道:“曲江是科举士子的聚会地,你让我陪伱去那里,莫不是也是在暗示什么?” 杨玉环连忙摇头,道:“这倒不是,臣妾只是单纯的想去游玩。” “好吧。”李琩也不深究。 在东市休息了会儿,李琩又陪杨玉环去曲江游了半日,当天无话。 …… 次日。 李琩刚安排完军务,才上任一天的杜甫就给李琩上了一封奏书。 奏书的内容,是关于刘晏和第五琦的盐法制度。 在安史之乱前,大唐的盐业管理相当宽松,并没有实行专营,而是官民自产自销。 但安史之乱爆发,大唐需要更多的钱支援前方战事,于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刘晏和第五琦便盯上了盐业。 之所以是盐业,是因为盐在古代人民的生活中,除了当调料使用外,还被用来保鲜和防腐。 古代没有冰箱、冷库,也没有反季节食品,保鲜和防腐基本全靠盐,因此盐的消耗量巨大。 基于此,刘晏和第五琦上任后不久,便提出了榷盐法。 ------------ 第356章 分配和生产 榷盐法,榷是独木桥的意思,表明官府垄断经营盐业。 其主要内容总结起来,便是民产、官收、官运、官销。 其核心赚钱的方式,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 比如今年官府收购盐的价格是每斗十钱,卖出的价格高达每斗一百一十钱,利润率达到百分之一千。 这样的利润率听起来十分恐怖,但是相比加各种税目,老百姓更愿意支持官府的榷盐法。 不过,仓促设立的榷盐法,除了利润太高外,也还有其他诸多漏洞。 第一是全面实行官营,增设了大量机构,增加了大量的官员,让朝廷的成本大幅度增加,手续也十分繁杂。 而且,由于官府垄断,机构和官员的增加,滋生了大量的腐败份子,即使李琩前面杀鸡儆猴,还是挡不住底下官员的腐败。 第二,官运、官销,就需要征大量民工运盐,增加了百姓的徭役负担,影响农业生产,也让百姓多有怨言。 基于以上问题,杜甫弹劾了官员的腐败,希望能裁剪机构,减轻百姓徭役。 但具体方法,杜甫暂时没想出来。 都说领导喜欢解决问题的人,不喜欢提出问题的人,但李琩不这么想,他觉得术业有专攻,以杜甫的能力,能在财政方面提出这些问题就算不错了,解决问题,还是交给专业的人。 于是,李琩叫来了在长安的刘晏。 李琩把杜甫的问题一一说给刘晏,问刘晏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刘晏对这些问题一清二楚,当即回道:“回陛下,臣近日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原想等理清思路,再奏报陛下,但陛下已然问起,臣只能先奏,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李琩道:“士安但说无妨。” 刘晏道:“这些问题皆是因官收、官运、官销所引起,若是改为官收、商运、商销,则问题迎刃而解。” “说详细些。”李琩道。 刘晏道:“官收是盐法的根本,万不能动,但官运、官销则不然,官府收盐之后,可照样高价卖给盐商,让盐商去运,让盐商去销。这样一来,朝廷就可以精简机构,裁剪人员,把贪腐之人,排除在盐官之外,也不用征徭役运盐。” 刘晏所说的,其实就是批发和零售的问题,李琩瞬间就听懂了。 但一旁的杜甫对经济一块并不精通,想了半晌,才勉强明白,问道:“让商人再过一道手,他们再翻倍加价卖给百姓,如此一来,百姓如何生活?难道朝廷限价吗?若是限价,商人们恐怕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刘晏道:“官府精简了机构,裁撤了官员,节约了成本,卖给商人时,便不用那么高的价格。当然,商人逐利,即使他们从官府手里拿盐的价格低,也可能高价卖给百姓,对于这种情况,朝廷不好强行限价,但是可以设置常平仓。粮食可以设置常平仓,盐也可以。设了常平仓,若是盐商们售价过高,官府就从常平仓里出盐卖给百姓,平衡市价。这样既能稳定盐价,还能照顾到商人不愿去的偏远地区。” 杜甫听完,惊住了。 因为刘晏的方法,不仅解决了他提出的问题,还考虑到了商人不愿去的偏远地区。 想当年,杜甫的祖上也是搞经济的,只是后来大唐科举以诗文取仕,他们杜家便转而搞起了文学。 李琩对刘晏的办法颇为认可,他原本想补充一条,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李琩想补充的,是刘晏盐法的一个漏洞——官商勾结,私盐贩子有机可乘。 但他没说,因为他知道事物的发展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这个漏洞的存在,初期可以吸引大批商人入行,也可以倒逼官盐修正问题,等把盐商套牢,他再想办法解决这个漏洞。 刘晏心思机敏,见李琩欲言又止,道:“臣仓促之间想出此法,思虑不周,请陛下指正。” “士安此法,十分精妙,我没什么意见。”李琩微微一笑,顿了顿,道:“我只是对盐井有些新的思考。” 刘晏一怔,道:“请陛下赐教。” 李琩道:“当前的盐井,还是传自李冰兴建都江堰时发明的大口浅井,大口浅井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且挖掘不深,我有一个新的设计,能节约人力物力,且深挖盐井。” 刘晏又惊又喜,忙道:“请陛下说详细些。” 李琩起身到龙案上,找出一张图纸,递给刘晏,道:“你瞧瞧。” 刘晏接过看了半晌,好奇道:“这是什么原理?” “杠杆……”李琩原本想说杠杆原理,但考虑到刘晏可能听不懂,转道:“士安会舂米吗?” 刘晏点头道:“会。” 李琩道:“就和舂米差不多,你踩一头,让另外一头向下运动。” 刘晏恍然大悟,道:“竟然如此简……高明!” 刘晏“如此简单”差点脱口而出,但李琩提出的发明,他怎么也得用奉承的词。 李琩知道刘晏想说什么,笑道:“很多发明的原理都很简单,只是应用是一個漫长的过程。” 刘晏见李琩听出了他咽下去的话,尴尬一笑,道:“陛下说得是,原理虽然简单,但工具设计复杂,若非陛下天纵英才,让臣想上几辈子也想不出这种设计,还请陛下替这新工艺赐名。” 李琩道:“便叫卓筒井吧。” 这工艺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即使李琩见过这种设计,能记住也是机缘巧合。 卓筒井被称为中国古代的第五大发明,世界石油钻井之父,他前世时,还去四川大英博物馆亲自看过,想不记得也难。 李琩沉吟片刻,道:“这图纸也是我仓促画成,其中可能有些缺陷,士安你去召工匠制作,若是有问题,及时与我商讨,不要怕惊扰我而误了事。” 刘晏高兴领命:“是!” 一旁的杜甫在旁边默默看着李琩的一言一行,再结合昨日对李琩的认识,他终于明白,李琩手下这些人,为什么对李琩既忠心,又忌惮。 因为李琩所表现出来的能力,高超的御人之术只是其次,李琩不仅充分信任下属,给下属表现的机会,还能提出各种奇思妙想。 没人知道李琩的脑子到底了装了多少东西,他们只知道,跟着李琩,就能功成名就,背叛李琩,就没有好下场。 杜甫不由得暗暗感叹:“真是天佑大唐,降下如此英主!” 李琩不知道杜甫心中所想,他只是早就想过,无论是现在推行的盐法,还是后续即将推行的税法,或是对世家门阀的打压,解决的都是分配的问题。 而要想中兴大唐,又兼顾百姓,还需要解决生产的问题。 他一开始之所以没有着急解决生产,是因为分配和生产是相辅相成的,他没有掌握分配权,就推行不了生产技术。 砧板上的鱼,是没有发言权的。 但现在,他是手握雄兵的大唐实权皇帝,他可以在分配问题解决的过程中,逐步推行他的生产计划。 ------------ 第357章 祭侄文稿 河北。 史思明得知安禄山被困洺州,心急如焚,在几番思索后,他做了一个决定,给颜真卿写投降信。 颜真卿收到史思明的投降信,将信将疑,但考虑到史思明投降确实对大局有利,最终还是选择接受,派两千人从北门出城接受史思明的投降。 但这两千人刚出城门,史思明便带精锐骑兵对他们发起猛攻。 颜真卿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立刻上重弩掩护受降的官军进城。 但史思明也预料到了颜真卿知道他是诈降,因此他在诈降的同时,派出其他三路人马同时攻打鹿城东西南三门。 颜真卿为了预防史思明的诈降,重兵都布防在鹿城北门,因此叛军从其他三道城门进攻,官军不能抵挡,鹿城陷落在即。 颜真卿知道上当,决定弃城保存有生力量,于是命令部队从城东突围,一路跑到平原郡,在平原城驻防。 史思明攻下鹿城,杀官军一万余人,然后继续东进,围困平原城,打算来个围魏救赵,让郭子仪和李光弼分兵来救颜真卿,减缓安禄山的压力。 平原城里。 副将李择交默默给颜真卿呈上史思明的劝降信。 颜真卿接过看了一眼。 劝降信上,史思明说刘正臣在渔阳起兵已经被镇压,他抢到了颜真卿的儿子,如果颜真卿投降,他就把颜真卿的儿子送回来,并且请安禄山给颜真卿封侯拜相,如果颜真卿不降,他就杀了颜真卿的儿子。 颜真卿看着劝降信,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九尺大汉再次红了眼眶。 之前,史思明也是这样劝降颜杲卿,颜杲卿誓死不降,史思明便在常山真定城下,当着颜杲卿的面,将颜杲卿小儿子颜季明的头砍了下来。 从私怨上,颜真卿和史思明势不两立,但是为了朝廷大局,之前在鹿城他还是抱着一分希望接受了史思明的投降,可现在史思明居然又用他的儿子威胁他投降。 颜真卿愤怒的将史思明的劝降信仍在地上,红着眼,颤声问道:“叛军使者呢?” “在门外。”李择交回道。 颜真卿闻言,拔出刀,冲了出去。 李择交连忙追上去,道:“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况且颜公子还在他们手……” 李择交没有说下去,因为颜真卿已经将叛军使者的头砍了下来。 颜真卿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叛军使者的头,来到城楼上,举着叛军使者的头,对城下的史思明道:“颜家满门忠烈,岂能受逆贼胁迫!逆贼,杀我儿时,一定叫我观瞻!” 史思明见颜真卿也这么刚,暂时引兵退去。 颜真卿目送史思明退兵,回到大堂,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时,颜真卿的亲信徐浩捧着一颗头颅走了进来。 不过,这头颅并不是他的儿子颜颇的,因为这头颅只剩下了白骨。 “这是?”颜真卿问道。 徐浩道:“这是季明的头。” 季明,也就是颜杲卿的儿子颜季明,颜真卿的侄子。 常山和洛阳收复后,颜真卿就派人四处找颜杲卿一家人的尸体。 颜真卿双手抱过人头,确定是颜季明的头颅后,哽咽道:“其他人呢?” 徐浩道:“颜忠节一家三十余口,尸骨无存,只找到季明的人头。” 颜真卿抚摸着颜季明的头颅,忍不住悲愤大哭。 过了许久,颜真卿将颜季明的头放到桌案上,拿出纸笔,摆在颜季明头颅旁边,含泪悲愤的写下《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 “惟继德元年……吾承天泽,移牧河关,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携尔首榇,及兹同还,抚念摧切,震悼心颜,方俟远日……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 …… 次日。 颜真卿没在悲痛中沉寂多久,就披甲上城,因为史思明又发起进攻了。 颜真卿早知安禄山要谋反,因此在很早之前就加固了平原城。 如今的平原城,可以说是河北最坚固的城池之一。 史思明的大军一到城下,颜真卿便立刻命令投石机投石。 史思明所带士兵皆是精锐,挺着官军的投石伤亡逼近城墙,云梯、攻城车接二连三的搭上。 守城的官军接着弓弩齐射,配合燃烧的木头攻击攻城叛军,摧毁叛军的云梯和攻城车。 但这次史思明是有备而来,拿下平原城的决心很大,采用车轮战轮番攻城。 第一批攻城部队被阻挡,就换第二批,第三批…… 叛军的攻城队亦是十分勇猛,几番轮换之后,叛军用冲车应是把城墙撞出一个缺口。 颜真卿立时带人堵住缺口,身先士卒,挡在缺口外,冲过来一个叛军,他杀一個。 堵住缺口的同时,颜真卿又命人用挖城壕时烧制的土坯修补城墙。 然后,战场就出现了戏剧化的一幕,颜真卿带人在前面奋勇杀敌,血流成河,后面的工兵在修补工事。 战斗持续了两个小时,史思明依旧没有攻下平原城,只能引兵而还。 此时已是黄昏,如血的残阳笼罩着平原城,颜真卿环顾四周,只见遍地都是尸体,活着的将士都注视着他,殷红的血与残阳交相辉映,仿佛整片天地都变成了血红色。 副将李择交上前道:“将军,史思明今日取不下平原城,隔日必定还要再来,我们应立刻向郭大帅和李节帅他们求援。” 颜真卿擦着刀上的血,问道:“北海太守贺兰进明没来吗?” “没有。”李择交摇头,“您愿意把河北招讨使的位置给他,他也不来,末将推测,他是想等您和史思明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到时候,若是官军胜,他就过来抢功,若是官军败,他就依附叛军。” 颜真卿叹了口气,道:“那便随他,将我们的战报送给郭大帅和李节帅,但不必求援。现在他们正对安禄山形成包围之势,我们能多顶一时,安禄山就多一分危险。” “是。”李择交领命,担忧道:“可叛军精锐,不知我们能不能守住。” 颜真卿道:“攻城需得三倍兵力于守军,我观史思明的大军比我们多两倍不到,之前我和李节帅时常交流战术,有所领悟,我相信可以守住。” 士兵的士气和主帅息息相关,众将听颜真卿如此自信,信心也跟着大增。 ------------ 第358章 平原保卫战 史思明强攻不下平原城,又改变了战术,将大军分成四路,各自攻击平原城的东南西北四门,但只有其中一路是实兵,其他三路是虚兵。 这个打法,有点类似于之前他取鹿城的翻版,重点在于分散官军的实力。 但是颜真卿在鹿城吃了亏,学聪明了,他命令士兵都不要露头,只利用小小的瞭望孔监视叛军动静,官军陷入静默状态。 史思明见颜真卿如此布置,有些懵了,他无法推断出官军兵力布防虚实,不敢贸然进攻,只能做罢,退而采取围城之势,准备困死颜真卿。 颜真卿和李光弼交流过恒阳保卫战的打法,知道被困的时候,应该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颜真卿把之前挖的地道利用起来。 这日,叛军使者在城下叫嚣劝降,却不知道从地道中潜伏出来的官军早已埋伏多时,叛军使者正说得起劲,埋伏的官军小队突然冲出,将叛军使者乱刀砍死,杀完就跑。 至此后,叛军再无人敢来劝降。 到了夜间,颜真卿又派出小队,从地道偷袭叛军的巡逻队。 史思明烦不胜烦,但是颜真卿毕竟没有像李光弼那样派骑兵袭营,一点地道偷袭,他还是顶得住,他耐着性子,接着围困。 就这样过去了十来天,史思明突然收到了颜真卿的投降信。 颜真卿表示,城中无粮,为了全城百姓和士兵,他愿意投降。 史思明将信将疑,但是这种机会他也不能放过。 要知道,颜真卿现在可是河北的旗帜人物,如果颜真卿投降,对官军在河北的士气,将是巨大的打击,而且收服颜真卿之后,他就可以继续南下,对郭子仪和李光弼,进行反包围。 于是,史思明接受了颜真卿的投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让颜真卿只能带一千人出城,并且颜真卿列好队后,他才让人带队过来受降。 颜真卿果断同意了史思明的要求。 这日,天朗气清。 颜真卿带着平原文武共一千人出城,在远离平原城上弓弩射程之外的空地列队,等着史思明过来受降。 史思明没有自己受降,而是让牛廷阶带五千人去。 牛廷阶的五千人皆是精锐之士,列队向颜真卿的投降队伍走去。 牛廷阶密切注视颜真卿的动向,只要颜真卿有一点反常,他就让他的五千精锐冲过去,把颜真卿砍成肉泥。 但颜真卿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作,牛廷阶的队伍离颜真卿越来越近,到只有十几步时,牛廷阶几乎已经相信,颜真卿是真的降了。 但这时,牛廷阶队伍所在的地方,塌了! 原来,颜真卿吃过史思明诈降的亏,于是他也学起了诈降。 他事先让人把自己队伍前方的地下掏空,只用立木支撑地皮,又立好木刺。 牛廷阶带着大队而来,踩在掏空的地皮上,直接将地踩踏了。 叛军一千余人瞬间陷入地下,死伤数百。 颜真卿抓住机会,一面让官军高喊:“地震了!地震了……”,一面带人冲过去,对惊慌失措的叛军展开收割,叛军五千人,被斩首四千余。 待叛军援军赶到,颜真卿便立时带队撤入城中。 史思明吃了这个大亏,气急败坏,但是他又拿颜真卿一点办法都没有。 颜真卿接连戏耍叛军,又杀敌四千余,官军士气大振,夜宴上人人喜笑颜开。 只有颜真卿外露喜悦,内藏悲痛。 因为史思明说要杀他儿子,却一直没杀。 颜真卿猜想,史思明这是想折磨他,消耗他的心力,但是他只能勉力支撑。 这时,一士兵突然飞奔来报,道:“将军,颜公子回来了!” “什么?”颜真卿惊得站起身,怔了怔,道:“他怎么回来的?难不成是史思明的诡计?” 士兵回道:“颜公子和安东兵马使董秦一起来的,还带了两千人,是否放他们进城?” 颜真卿听完,即刻奔到城楼上,果然看见了颜颇和董秦。 颜真卿没立刻让人开城门,而是先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七岁的颜颇跳下马,跪地行礼道:“禀阿爷,儿和董将军从平卢渡海而来。” 颜真卿问道:“何时到的?” 颜颇道:“到平原郡已有三日,只是叛军围城,儿不得入,今日叛军退营,儿才有机会前来。” 颜真卿思索片刻,才让人打开城门,并派李择交去和董秦交接。 颜真卿回到大堂,等了不一会儿,董秦带着颜颇走了进来。 颜颇一进门,立时便跪,含泪叩头道:“儿拜见阿爷!” 颜真卿看着颜颇,彻底确定无诈,放下戒备想上前去扶颜颇,但刚走一步,便昏倒在地。 颜颇和众将吓了一跳,连忙围上去,有的呼叫军医,有的呼喊颜将军,颜颇则奔到颜真卿跟前,哭喊阿爷。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 过了会儿,颜真卿缓缓睁开眼,见众人围着自己,怔了怔,起身道:“无碍,我只是太累了。” 颜真卿确实太累了,这段时间,他是身心俱疲。 一方面,他要夜以继日的应付史思明的攻城,另一方面,他为颜杲卿一家悲痛,也时时为自己的儿子提心吊胆。 颜颇一来,他又突然惊喜,如此折磨之下,他的身心扛不住,陷入短暂的昏厥。 李择交担忧道:“将军真无碍吗?” “无碍。”颜真卿拍拍李择交的肩膀,转对董秦道:“董将军,平卢那边是怎么回事?” 董秦叹息一声,道:“末将与刘正臣、王正玄、侯希逸、李正己等人进攻范阳,原本秘密联系了奚部作为外援,但是奚部中途倒戈,联合叛将蔡希德,将我等杀得大败。” 颜真卿没收到平卢的战报,但是略有耳闻,跟道:“我听闻你们败了以后,王正玄毒杀了刘正臣,想要重新归附叛军。” 刘正臣,便是刘客奴,颜真卿之前便是把儿子送给他为人质。 “具体情形,末将也不清楚。”董秦摇摇头,“我军大败,被围困渔阳,刘正臣、徐怀道和王正玄三人夜晚议事,第二天刘正臣身死,徐怀道投降叛军,被叛军任命为平卢节度使。按叛军的说法,是王正玄毒死了刘正臣。王正玄开始闭口不辩,过了五日,蔡希德退兵,他才说是徐怀道毒死的刘正臣,并邀我们其他人一起诛杀投降叛军的徐怀道,我们其他人不知道他们的恩怨,只想着谁是叛军,我们就打谁。” 颜真卿知道平卢那边的势力异常复杂,他也辨不明白,只问道:“你们把徐怀道杀了?” 董秦点头,道:“我们杀了徐怀道,推举王正玄为平卢节度使,王正玄得知史思明领大军南下,便让末将领两千兵渡海而来,一方面协助颜将军,一方面将您的独子送回。” 颜真卿道:“渔阳在叛军大后方,也十分凶险,董将军带人马过来援助我,会不会使王正玄处境更加艰难?” 董秦道:“实不相瞒,现在渔阳军中,高句丽人、汉人、突厥人各怀心事,明面上大家推举王正玄为平卢节度使,但暗地里各自为战,末将若在渔阳,只会让局势更加复杂。” 颜真卿闻言,默默叹了口气。 王正玄等人,一方面忠于大唐,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利益内斗,很难用简单的几个词语去形容。 ------------ 第359章 收复洺州 安禄山北逃 颜真卿先后在鹿城和平原郡抵挡史思明,另一边,郭子仪和李光弼对在洺州的安禄山已形成合围之势。 李光弼从魏州向洺州步步蚕食,一路打到洺水城。 洺水城处在洺州东面,是洺水与漳水的交界处,只要占据洺水城,安禄山便再无力向东获得粮草支援。 初唐名将罗士信,便是折在洺水城。 安禄山深知洺水城的重要性,急忙派田承嗣领兵三万前去支援洺水城的叛军。 李光弼料到安禄山会派人来支援,于是只派小股部队佯攻洺水城,大军则绕过洺水城,在洺水城西面埋伏叛军。 田承嗣带三万兵遭遇李光弼的伏击,双方大战半日,官军斩杀叛军尽万人,田承嗣败走。 败走的之后的田承嗣想学刘黑闼的打法,半路迂回,出其不意增援洺水。 但李光弼也深谙兵法,再次拦截田承嗣。 田承嗣再次大败,叛军支援部队或死或降,田承嗣仅以身免,逃回洺州,李光弼再次集大军,用时三天,攻下洺水城。 与此同时,郭子仪取沙河之后,绕过洺州,夺取邯郸。 至此,郭子仪与李光弼将安禄山与安守忠切断,安禄山困守洺州城。 安禄山召文武议事。 此时的大燕国,已经没有往日的风光,群臣皆神色黯然。 严庄进言道:“当前形势,只有殊死一搏,否则等唐军围上两月,我军粮草断绝,必败无疑。” 胡将孙孝哲道:“是应当殊死一搏,但关键是怎么搏?依臣之见,不如向南突围,与安守忠将军合兵邺城,集大燕全国之力,与唐军一战定胜负。” 高尚道:“不如让安守忠将军北上,与我们合兵一处,向北突围,回到范阳,据守范阳割据。” 安禄山听着几人的话,心中压不住的愤怒。 因为这些人现在都已经想着跑了,完全没有想过反败为胜。 安禄山沉默了半晌,强自镇定道:“朕在洺州还有六万大军,郭子仪李光弼不过十余万之众,此战还可胜,就在洺州,与唐军决战,朕亲自披甲上阵!另外,把晋王派去邺城,让安守忠派兵支援洺州。” 叛军文武面面相觑,最后同声道:“是!” 两天后,安禄山打开城门,出城和官军决战。 由于官军是围城之策,因此李光弼屯兵于洺水北岸,郭子仪屯兵洺水南岸。 安禄山先带兵攻打洺水北岸的李光弼,郭子仪见状,立刻从南岸渡河支援李光弼。 但是,安禄山等的就是郭子仪支援,郭子仪刚渡过洺水,安禄山全军反身杀回,从包围圈里将郭子仪反包围了。 安禄山之所以能完成这样的操作,是因为他手下的将士皆是精锐,他想用这样冒险的操作先杀官军北线主帅郭子仪。 郭子仪深陷包围,渐渐不支,关键时刻,仆固怀恩带领仆固家族四十几人,奋力杀入敌阵之中,将郭子仪救回。 叛军一战大胜,杀官军两万余。 官军营帐里。 包括郭子仪在内的人,都惊魂未定,一脸沮丧,只有李光弼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仆固怀恩叹气道:“这样的仗再打两回,我们便再无力围城,届时叛军撕开包围圈,必定再席卷河北。” 判官崔漪跟着道:“叛军将士皆是精锐,我们若是围城,他们可个个突破,若是不围,就困不死他们,真让人难办。” 郭子仪点点头,见一旁的李光弼不说话,疑惑道:“李将军再想什么?” 李光弼道:“安禄山亲自带兵,而且用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这说明他们粮草已经断绝,着急决战。” 仆固怀恩道:“安禄山抢了洛阳那么多金银粮食,怎么会这么快粮草就断绝?” 李光弼道:“金银是金银,粮草是粮草。金银贵,容易携带,可以用来赏赐将领,粮草比金银比贱一些,不易携带,安禄山逃出洛阳时,必定是多带金银,少带粮草。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安禄山被围多时,金银又不能吃。” 郭子仪赞同道:“李将军说得在理。” 李光弼道:“叛军短时间内还会在发起决战,此时正是七月,七月洺水大涨,水流湍急,我们何不借用水势?” “好计策!”郭子仪一扫阴霾,站起身来,道:“便依李将军之言,全军撤回洺水南岸,在洺水上游修建拦水堤坝,叛军再出城决战,便决堤!” “是!”众将领命。 七月末,已成困兽的安禄山再次率领全军,渡过洺水向官军发起攻击。 两边皆是列阵高手,以刀盾兵在前,弓弩手在中,重骑护住两翼,游骑在后随时准备袭击。 安禄山居中,指挥有方,一阵厮杀,竟然压得唐军后退。 阵前指挥仆固怀恩见状,脱去衣甲,大喊:“为报家国,死而无憾!” 说罢,带着朔方精锐冲入敌阵,硬抗住叛军的推进。 两方一时间僵持下来。 这时,洺水上游的官军决堤,高越两丈的洺水席卷而下,瞬间淹没了叛军后军,叛军大溃。 李光弼见状,亲率轻骑突入叛军阵中,号召士卒杀敌建功。 安禄山看到席卷的洺水,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掏空,萎靡不振。 一旁的田承嗣道:“我等已经尽力,如今大势已去,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严庄道:“此时突围南下,与安守忠将军合兵一处,尚有一战之力。” 安禄山闭目沉思,眼泪掉了下来,道:“撤吧,北上。” 安禄山带领亲信偷偷溜走北上,前方将士毫不知情,依然与官军死战。 战斗又持续了一个时辰,叛军前军才知道安禄山已经跑了,于是士气大溃,或逃或降。 郭子仪领大军冲入洺州城,搜遍全城不见安禄山。 仆固怀恩请命道:“大帅,请给末将两百骑,末将愿领兵捉回安禄山!” 郭子仪道:“给你一千骑,另外通令河北各郡,搜捕安禄山!” “是!”众将领命。 安禄山逃亡,河北南部,只剩下安守忠。 安守忠先前得知洺州告急,便派尹子奇带兵三万支援。 高仙芝得知安守忠分兵,一面派马璘和李晟领兵去拦截尹子奇,一面对安守忠展开进一步的围困。 安守忠少了三万兵,又没了后军依托,生怕粮草断绝,于是退守邺城。 高仙芝领大军压上,将安守忠困在邺城。 ------------ 第360章 收复邺城 邺城里。 安庆绪得知安禄山兵败洺州逃走,便找到安守忠议事。 安庆绪道:“守忠啊,你虽是父皇的义子,却和我情同手足,可知父皇为什么要将我派到邺城来?” 安守忠装作不知,道:“还请晋王殿下赐教。” 安庆绪道:“父皇是担心洺州陷落后,大燕无人可继位,现在洺州已经失陷,你何不随了父皇的心意?” 安守忠道:“晋王殿下是想让末将拥立您为新皇?” 安庆绪笑道:“你的意思呢?” 安守忠道:“除非传来义父的死讯,或者义父的旨意,否则还请晋王殿下再等等。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突破唐军的包围。” 安庆绪道:“这还怎么突破?唐军明明是进攻方,却稳扎稳打,父皇手里一半精锐,硬是被生生耗死,你这一半,还有机会赢吗?” 安守忠道:“赢不赢,看天命,晋王请先休息,末将要去布防了。” 安守忠说罢,兀自离开。 安庆绪看着安守忠走远,气得砸了一下桌子。 …… 长安。 李琩手里拿着颜真卿的《祭侄文稿》,面色沉重。 他一开始也想过救颜杲卿一家,但是很多事不是他能左右的。 颜杲卿毕竟是在敌后,他再怎么布局,他的大军也不可能推到敌后去开辟战场。 因此,不只是颜杲卿,还有河北多地的忠臣,平卢的忠勇之士,他们的牺牲,他都无能为力。 李琩正沉思着,封常清突然拿着一封奏书冲了进来,高兴道:“陛下,洺州大胜,官军收复洺州,只是……” “只是什么?”李琩淡定问道。 封常清道:“只是安禄山逃了,仆固怀恩已经带人去追,也不知道他会往哪里逃。” 李琩想了想,道:“他要么逃往邺城,要么向北逃窜。现在我们还没收到高将军的奏报,那他肯定就是北逃了。” “真可惜。”封常清叹息道。 李琩回之一笑,没有说话。 封常清觉得可惜,但李琩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李琩深知,有神队友的支持,按照他的战略打,安禄山败逃是迟早的事,但是安禄山败了,河北道的问题就真的解决了吗? 李琩觉得并不是。 因此,安禄山走到哪儿,官军打到哪儿,反而是一个不错的事。 封常清接着道:“陛下,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李琩道:“郭子仪他们既然打了胜仗,便应封赏,封赏之后,让他们回师北上对战史思明。若是史思明想要请降,条件是史思明及其手下大将,必需回京请罪。安守忠便交给高将军吧。” 这时,韦见素进殿,呈上奏书,道:“禀陛下,颍王依旧没上贺表恭祝陛下登基,这是江陵长史李岘密奏。” 李岘是信安郡王李祎的儿子,是李世民的玄孙,和李琩同辈,此人有王佐之才,也是能文能武。 李琩接过李岘的密奏拆开看了一眼,里面写着颍王李璬意图谋反。 李琩看完,将密奏烧了,道:“把李岘调回来吧,另外颍王治理有功,加封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喏。”韦见素领命退下。 待韦见素走远,李琩对封常清道:“去一封敕令,让来瑱、李祇、张巡他们屯兵襄阳,同时敕令高适,若是颍王有异动,立刻发兵。” “是!”封常清领了命,疑惑道:“陛下既然有心对颍王用兵,为何还要给他封官?” 李琩道:“一来可以麻痹他,让他掉以轻心,二来,若是他能迷途知返,也不用大动干戈。” “陛下英明。”封常清奉承道。 李琩没在意封常清的奉承,幽幽道:“等高将军攻下邺城,便可推行新政策了。” …… 邺城。 邺城也算名地,自曹操击败袁绍后,邺城先后成为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的都城,隋文帝杨坚平定尉迟迥的叛乱后,生怕河北做大,下令迁民毁城,唐高宗李治复建邺城,安守忠将之加固。 高仙芝深知强攻邺城伤亡太大,于是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准备拉开漳河水,水淹邺城。 第二,在邺城周边挖出三道壕沟,高压围城。 将邺城围了整整一个月,邺城内粮草断绝,老鼠炙手可热,贵比黄金。 同时,邺城的叛军还源源不断的收到高仙芝淹城的威胁。 叛军军心大溃,逃兵不断,还有不少投降官军。 安守忠期间主动出击过几次,但都被高仙芝化解,安守忠自知无力回天,声色犬马五日后,召集邺城的将军议事。 说是议事,但安守忠没听别人说话,而是直接发布了命令。 他自己领大军向高仙芝发起进攻,让李归仁、崔乾佑、令狐潮领偏师,带安庆绪趁机北逃。 做了决定,安守忠领五万大军东出。 高仙芝知道现在就是决战时机,因此在漳水摆开阵势,与叛军对决。 这一次,唐军没有监军,只有高仙芝一个统帅,也没有人卖李嗣业。 历史上,李嗣业就是死在邺城之战。 因为李亨不设统帅,只设宦官监军,九大节度使围着邺城,谁也不出手,只有李嗣业最为纯粹,一个人攻打邺城,结果中箭而死。 现在,高仙芝所带的河陇将士皆是精锐,而安守忠的士兵食不果腹,军心涣散,两边列阵推进。 高仙芝和李承光带步兵前推,从叛军前阵撕开一道口子,李嗣业带重骑兵从口子冲入叛军阵中,来回冲杀,白孝德、尉迟胜、拓跋守寂带轻骑兵从两侧袭击叛军侧翼。 叛军阵型被冲破,很快大乱,四散奔逃。 安守忠带亲卫拼死冲杀,直奔高仙芝而去,想换高仙芝的人头。 阵中冲杀的李嗣业见状,带重骑兵奔回阻拦。 在李嗣业重骑的冲击之下,安守忠亲卫很快死的死,伤的伤。 李嗣业策马切入安守忠跟前,挥起陌刀向安守忠劈去。 安守忠举长枪抵挡,长枪被李嗣业陌刀砍断。 李嗣业再挥一刀,将安守忠逼落马下。 此时,官军已对叛军形成收割之势。 李嗣业刀指安守忠,道:“若不是你,我们很早就能平定叛乱,论罪,你罪不可赦,但是你也是個帅才,若是能降,我奏请陛下,保你不死。” “战死沙场,将之归宿。”安守忠不惧反笑,“伱们能引漳水攻城而不为,是怕伤害漳水两岸的百姓,也算仁义,送你们一个军功,也未尝不可。希望你们入城之后,放过我的妻妾家小,将军请动手吧!” 李嗣业道:“你已抱了必死之心?” 安守忠捡起一把长枪,道:“誓死不降!” “也罢!”李嗣业纵身下马,与安守忠相对而站。 两人同时一声大喝,冲向彼此。 身影交错,安守忠的头滚落在地。 官军漳水大胜,冲入邺城,邺城收复,只是没找到安庆绪等人。 至此,河北道南部,全部收复。 ------------ 第361章 听政 长安。 已是九月,秋高气爽。 李琩批完奏折,又找出纸笔,趴在龙案上用心的谋划下一步的政策。 杨玉环静步走到门口,问门口的石守义道:“陛下今日有没有出过门?” 石守义摇头道:“没有,陛下自登基以来,除了上次和皇后出去了一日,其余时间都在忙,总有做不完的事。” 杨玉环点点头,眼里满是心疼。 这时,太监端着茶水来到门口,杨玉环拿过茶水,自己端着进屋。 李琩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杨玉环,没有抬头,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玉环道:“郎君怎么知道是臣妾?” 李琩抬头,笑道:“我唯一能听出来的脚步声,就是你的。” 杨玉环莞尔一笑,将茶水放到李琩跟前,道:“郎君休息一会儿吧。” 李琩放下笔,道:“在其位,谋其政,我不做点事情,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杨玉环闻言秀眉微蹙,想了想,道:“郎君这是为何呢?是因为急于中兴大唐,还是心怀百姓,或是……” 杨玉环犹豫了一下,接道:“或是郎君觉得自己得位不正,急于做出功绩?” 李琩听后,望着杨玉环,若有所思。 杨玉环见了李琩的眼神,忙行礼道:“臣妾失言,请郎君责罚。” 李琩站起身,道:“除了你,倒也没有人敢当面和我说这话,不过背地里,想必也有不少人议论过。” 杨玉环道:“臣妾知罪。” 李琩拉住杨玉环的手,道:“如果你都不敢说,也就没有人和我说知心话了,我怎么会怪你。” 杨玉环叹了口气,道:“自臣妾做了皇后,也只有郎君会和臣妾说知心话,别的人,甚至木槿妹妹,她们都只捡好听的话说。好听的话初听时觉得舒心,听久了,就辩不出真假了。” 李琩笑道:“我们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相依为命。” 杨玉环点点头,道:“所以郎君千万要保重,若是郎君累坏了身体,这世上就只有臣妾孤零零的一个人。” 李琩闻言,突然间生出了深深的孤独感。 这大唐,千万生灵,好像和他息息相关,又似乎和他全无关系。 李琩下意识的抓紧杨玉环的手,喃喃道:“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我能抓住的,只是一双手罢了。” 杨玉环本来只是想劝李琩注意身体,没想到引来李琩这番听起来并不开心的感慨,连忙笑道:“君臣、父子,天下万民,郎君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千万生灵,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郎君。” 李琩回之一笑,道:“我去看看父皇。” “嗯,臣妾送郎君。”杨玉环道。 李琩点头,出了门。 李隆基此时正在菜地里除草,即使菜地里的草已经被他除干净了,他依旧待在菜地里。 李琩静静来到菜地旁,默默的看着。 过了半晌,李隆基终于发现李琩,上前道:“叛乱平定了?” 李琩摇摇头,道:“还没有,除了安禄山的叛乱,您把颍王和荣王安排出去,也给儿子添了不少麻烦。” 李隆基道:“你们小时候一起在兴庆宫,也是兄友弟恭,孤还记得你有一次不小心掉到龙池里,荣王比侍卫还快,先一步将你从龙池里捞上来。” “是啊。”李琩没有否认,道:“但是后来,您就把我送到了宁王府。” 李隆基道:“那是因为伱母妃生的你两个阿兄都病逝了,你母妃怕养不活你。” 李琩道:“那十王宅呢?” 李隆基道:“主要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监视你们,可是其他方面,孤并没有苛待你们,现在你也是皇帝,你应该明白。除了权利之外,能给的孤都给了。” 李琩不愿意再争辩,道:“倒是难得听阿爷聊家事,阿爷是有什么需求吗?” 李隆基道:“太极宫潮湿难住,如果可以,孤希望能回到兴庆宫去住,孤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李琩沉吟片刻,道:“您是父亲,您想回去住,早说便是,儿子即使有气,又怎敢苛待父亲?” 李隆基一怔,道:“既然如此,孤今日便搬过去,待明年春天,便可以在兴庆宫种菜了。” 李琩道:“儿叫人替您搬家。” 李琩说罢,当即安排人将李隆基迁到兴庆宫,他自己也跟着送李隆基。 李隆基回到阔别已久的兴庆宫,十分高兴,在兴庆宫里到处转悠,李琩默默的跟着。 宫外,封常清拿着奏书到处找李琩,从大明宫找到太极宫,最后才来到兴庆宫。 在花萼楼,封常清终于看到李琩,连忙上前,高兴道:“陛下,邺城大胜,叛将安守忠被斩。” 李隆基听到这话,神情微变。 李琩拿过奏书看了一眼,道:“高将军终是不负我之重托。” 封常清道:“高将军想带安守忠的人头和俘虏回京献捷,上书请陛下恩准。” “当然可以。”李琩点点头,“仗打了一年多,将士疲惫,是应该休整一下。” 封常清道:“大军是否要调回河陇回防?” 李琩摇摇头,道:“去河陇做什么?就地休整,先封赏,该去哪里,根据封赏而定。” “是。”封常清领命。 李琩转对一旁的传令太监道:“百福,把各部尚书和侍郎叫来,我有话要说。” “是。”太监百福领旨去了。 待太监出门,李隆基道:“孤回避一下。” 李琩道:“那倒不用,还请阿爷在旁听政,看儿安排得是否妥当,有欠缺之处,还请阿爷指正。” 李隆基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同意了,道:“也好。” 不多久,在京各部尚书、侍郎全部齐聚花萼楼。 众人落座。 李琩坐在龙椅上,对韦见素道:“我听闻荣王病重,召他回京养病吧。” “喏。”韦见素领命。 李琩道:“颍王一直没上贺表恭祝我登基,想必是想亲自来京为我庆祝,把他也召回来,限一個月内到京。” “喏。”韦见素躬身领命。 李琩这两道敕令,明显是做好了和荣王、颍王撕破脸皮的打算。 如果这两人回来,一辈子也别想再出京城,如果不回来,李琩就会派兵请他们回来。 李隆基看了一眼旁边李琩,心里有些发虚,因为这两人都是他安排出去的。 ------------ 第362章 改制 但李琩没管李隆基,转问岑参道:“那伙拜火教教徒都抓到了吗?” 岑参道:“他们有些去了道观,有些去了佛寺,还有的去了玉真公主和梅妃的道观。臣不敢轻举妄动。” 玉真公主,是李隆基的胞妹,李琩的亲姑姑,也是李白和王维的贵人。 李琩佯装大怒,道:“好啊,清修之地,竟然窝藏叛逆,全部拿了,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同审理。” 岑参道:“是!” 李琩转对张光晟道:“调一千羽林卫,协同京兆府抓人。” 张光晟道:“是。” 李琩想了想,道:“天子脚下,竟然让叛逆来去自由,看来官员也有疏漏。石守义,你从原来的寿王府护卫中,抽取五千人,成立一个新的司部,直接听命于我,专职监察百官!这个司部,就叫锦衣卫吧。” “是。”石守义领命。 下面众官听了,神色皆惊。 大唐不是没有特务机构,只是像李琩这样,明目张胆下敕令的,还是第一次。 韦见素壮着胆子上前道:“陛下,御史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陛下重新设立一个部门,是否有些权责不分?” “有理。”李琩点点头,接道:“御史台只有监察弹劾之权,为了区分,不如这样,锦衣卫除了监察之外,还有抓捕,审问权,这样权责就清了。” 韦见素怔住了,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李琩道:“那左相是何意?难道左相害怕被监察吗?” “不是,不是……”韦见素连忙摇头,“臣清者自清,赞同陛下。” “其他人呢?”李琩扫视众臣。 李琩的嫡系自然不会有意见,非李琩嫡系的人,有意见也不敢说。 李琩见众人无话,道:“那便这样定了。” 接着,李琩转向刘晏,道:“士安的奏书,朕收到了,现在就请士安向大家讲讲吧。” “是。”刘晏起身,道:“大唐一直以来实行的赋税制度,是租庸调制。之所以用租庸调,是因为大唐的土地政策,是均田制。” 所谓租庸调,租是指田租,庸是指徭役,调是户调,也就是百姓缴纳的丝织物和麻织物,三者合起来就是所谓的三征。 而租庸调之所以依附于均田制,是因为均田制是按人口分配土地,有人就有土地,所以可以按照人口征租庸调。 唐初,十八岁以上的人,可以授田一百亩,其中八十亩叫口分田,这部分田只能种粮食,六十岁以后,田要归还给国家,另外二十亩叫永业田,可以用来种其他东西,永久保留,也能转卖。 租在唐初,是四十税一,也就是年产四十石,只需交税一石。 汉代是三十税一。 孟子认为,十税一,就是王者之政,大唐初期四十税一,可见其施政之仁。 庸则是每人每年需要为国家服役二十天,闰年加五天。 调则是一户人,每年需要向朝廷缴纳娟二丈,绵三两,或者交布二丈五尺和麻三斤。 这些内情,在坐的人一清二楚,刘晏便也没有解释。 “但现在,”刘晏话锋一转,“人丁增长,官员腐败,王鉷为户口使,方务聚敛,只要户籍未消,便强征其租庸调,无论病死或是战死,积征其三十年租庸,天下之人苦而无告,这足以说明租庸调的弊端。追到今日,天下兵起,土地兼并严重,版图空虚,各赋敛之司,不相统摄,租庸调纲目大坏,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王赋所入无几,科敛凡数百名。” 刘晏说到这儿,看了一眼李隆基。 因为刘晏认为,这些锅,李隆基都有份。 其中,刘晏还特别强调了官员腐败,因为官员腐败确实也是加速土地兼并,导致均田制崩坏的重要原因。 在古代没有计算机这类的统计计算软件,而均田制的执行又需要大量的统计计算。 比如,根据均田制所产生的籍账政策。 籍帐政策,籍是指户籍,户籍不只是一遍统计了事,而是三年一统,谁家生了娃,要入籍,谁家老人六十岁,要把口分田收回来,谁家娃十八岁,要把田分出去,这些都要记录得清清楚楚。 并且大唐户口也不是一样的,而是根据经济水平分为九等,田也不是一样计算,需要根据田的具体情况,分为六等。 户籍要做三册,一册在县里,一册在州里,一册存朝廷户部。 帐是指记录壮丁的册子,一年一统计,以此确定明年的课役数目。 这样繁杂的工作,很考验底下官员的办事能力和廉洁程度,若是底下官员懈怠贪污,糊弄了事,则必然生乱。 李隆基对这些事心里门清,因此看到刘晏的眼神,不由觉得有些尴尬,但李隆基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回瞪了刘晏一眼。 刘晏也不理会李隆基的回瞪,接道:“废者不削,重者不去,新旧问题堆积,何时是尽头?百姓受命而供,沥膏血,鬻亲爱,旬输月送无休。吏因其苛,蚕食千人,富人多丁者,以官、学、释、道、老、色,甚至假托死亡,用尽办法免税;贫人无所入,身死而租庸调不减。课免于上,而赋增于下,是以天下残瘁!” 刘晏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众人听在耳朵里,却比天雷还要响。 也是刘晏这番话,让还不知道李琩刚才为什么要收拾佛寺道观的人,明白了李琩的用心。 收拾佛寺道观,刘晏也是第一個同意。 韦见素起身道:“这些问题,我们都清楚,关键是如何解决?” 刘晏道:“旧制有弊,便用新制。” 韦见素道:“租庸调是祖宗之制,大唐强盛如此,正是倚靠租庸调,岂能说改就改?依某看来,只需对租庸调加以调整即可。” 刘晏道:“太上皇在此,左相可斗胆请问太上皇,太上皇御极这些年,是否都在殚精竭虑修补租庸调和均田制?可收效如何?” 李隆基闻言,有点后悔留下来了。 韦见素看了一眼李隆基,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答。 李琩道:“不妨先听听士安的新制,诸位有什么问题,再议论。” “喏。”众人领命,静等刘晏说出他的新制。 ------------ 第363章 新制 刘晏接着将新制的核心说了出来,道:“ 第一,主户和客户,都编入现居州县的户籍,依照财产和丁壮的多少定户等。 第二,依户等纳钱,依田亩纳米粟。 第三,只在夏秋两次征收,夏税六月纳毕,秋税十一月纳毕。 第四,没有固定住处的商人,所在州县依照其收入征收三十税一。 第五,除丁额不废,其余租庸调及其一切杂捐、杂税全部取消。 第六,孤独不济者,可以免税。 第七,此外敛者,以枉法论。” 刘晏的话说完,在场官员皆惊。 因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觉得刘晏这是拿贵族门阀开刀。 韦见素连忙上前道:“不可啊,陛下,租庸调是大唐根本,刘晏此举,是要动摇国本!” 殿中侍御史裴冕跟上道:“此制断不可行,此法并没有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况且以后再不授田,民怎还有田可种?” 谏义大夫张镐接道:“陛下要以民为本,应当给百姓授田,而不是转向他人征税。民无田则失家,失家则必起动乱,这只是其一。其二,正是均田制和租庸调,让官吏有为民做事的吏治精神,现在改为以田亩征税,官吏只知道征税,会丧失造福百姓的吏治精神。” 有这三人带头,不少人也纷纷起来劝谏。 这些劝谏的人中,也并不是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总结起来,大致有三类。 第一类韦见素为代表,他们的出发点就是为世家大族代言,不希望向大庄园地主征赋税。 第二类以裴冕为代表,他们完全以民为本,觉得均田制被破坏,就应该把田全部收回来,重新分配,他们是完全的理想主义者。 第三类以张镐为代表,他们更注重吏治,以精神修养为主。 很多事就是这样,站出来反对的,不一定全是居心不良,有些人甚至可以用赤胆忠心来形容。 但是,好心就一定能办好事吗? 很多时候,给你致命一击的,并不是敌人,反而是一心为你好的亲人朋友。 李琩知道两税法有很多问题,会引起动乱,但是现在,两.税法就是最适合大唐的赋税政策,步子跨大了容易扯着蛋,他只能一步步来。 李琩沉吟半晌,起身道:“租庸调用到现在,已经不合时宜,改变迫在眉睫,你们说的问题,朕知道,但是现在除了士安提出的新制,你们还有更好的制度吗?有的话,现在就请讲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琩接着道:“朕觉得士安此制可行,正式赐名两.税法。诸位下去拟出细节,三日后奏朕,今日议事就到这里,诸位请回吧。” 众臣听了李琩的话,终于明白李琩前面为什么要设立锦衣卫。 御史台监察,还会考虑政治站位,会考虑后果,会权衡利弊,下手就会软。 但是锦衣卫这帮当兵出来的武夫,他们没那么多想法,他们只知道听李琩的命令,李琩让他们干啥他们就干啥。 因此,李琩这是早就打算好了,以强硬手段推行新政。 众臣不敢再多言,给李琩行礼退下。 李琩叫住刘晏,道:“士安请留一下。” “是。”刘晏停下脚步。 待其他人离开,李琩对刘晏道:“此制会引起大庄园地主的不满,但我决心已定,必须推行,只是士安以后会多受诟病,为了你的人身安危,朕让你兼金吾卫中郎将。” 大唐现在还没有刺客在京城杀高官的先例,但是这并不代表没人敢动手。 元和年间,就有人在京城刺杀了大唐的宰相武元衡。 “臣谢陛下厚恩!”刘晏大为感动,转道:“臣只是担心天下未定,操之过急,会引起动乱。” 李琩何尝不知道会引起动乱,但是他现在再不推,以后推起来会更加费力。 因为他现在的嫡系军队,是陇右道四镇的将士,这些人多数都不是门阀,但是再过两年,他们就成门阀了,到时候再改革,阻力会更大。 因此不如趁他的嫡系军没有成门阀之前,大力推行,谁不服,现在就反,他也好一并收拾。 李琩道:“这一刀,怎么都是要挨的,早挨早痛快。” “也是。”刘晏点点头,“若不是殿下天纵英才,其余人恐怕不敢如此行事。” 李琩回之一笑,道:“万事开头难,有劳你费心,等推行之后,朕会举行一场辩论,到时候还得靠你说服他们。” 刘晏道:“臣必定尽心竭力!” 李琩拍拍刘晏的肩膀,道:“那就好,伱先去忙吧,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 “是。”刘晏领命,退了下去。 李隆基一直默默听着,待刘晏离开,才对李琩道:“这新制,是你背后出的主意吧?” 李琩道:“儿提过一些思路。” 李隆基道:“不破不立,你确实很有胆色,但你若不是兵强马壮,恐怕也不敢如此行事吧?” 李琩点点头,道:“可能会想其他办法。” 李隆基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道:“你所行之事,皆是为国为民,但你得罪了世家大族,以后在史书上的名声恐怕不太好。世家大族所拥有的,不只是身份、土地,还有知识,他们掌握话语权,必定对你大加污蔑。” 李琩道:“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天地虽不容我,心安即是归处,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李隆基一怔,道:“你真是有胆有识,若是此制早推二十年,安禄山可能就没机会叛乱。” 李琩道:“阿爷还念着安禄山吗?如果有可能,儿把他抓回来,让您见上一见。” 李隆基回之一笑,转道:“你收复洛阳,平定河北大部,孤有意给你上尊号,你觉得如何?” “天下未定,百姓依旧深陷水深火热,儿不敢居功。”李琩拒绝了李隆基的提议,转道:“阿爷近来没为难儿,儿感激不尽,儿应该给您上尊号,尊阿爷为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李隆基有些犹豫,想说什么。 但李琩没给李隆基机会。 李琩给李隆基行了一礼,离开了花萼楼。 ------------ 第364章 二贼相见 长安城里,岑参带着京兆府衙役,以及一千羽林军,全城搜捕叛贼,所有道观、佛寺都被堵住,涉案的重要人物,全部打入天牢,其中包括玉真公主和江采萍。 武太后(即武惠妃)、李琦听闻此事,与王维一起来面见李琩。 此时李琩正和杨玉环说事,见到三人,起身给武太后问安。 武太后落座,道:“阿娘知道,后宫不该干政,可是玉真公主是你亲姑姑,梅妃于我们有恩,琩儿是否应该法外开恩?” 李琩道:“阿娘,窝藏叛逆,视同谋反,谋反也不应该抓捕吗?” “这……”武太后顿了一下,道:“她二人怎么会谋反?” 李琩道:“事实俱在,认罪尚有机会,若是抵死不认,也不能怪我不讲情面!” 武太后见李琩语气强应,试探问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李琩摇摇头,道:“大理寺卿是元载,他的手段你们应该清楚,我允许你们去见玉真姑姑和江采萍,该怎么说,就看你们了。” “你……”武太后叹了口气。 李琩道:“还有,我发过敕令,无论文武百官,还是皇亲国戚,都不能结交江湖术士,驸马都尉杨洄最近和几个江湖术士走得很近,劳烦阿娘去告诉阿姐一声,要么让杨洄断了和术士的联系,要么锦衣卫上门办案。” 武太后闻言吓了一跳,不敢再说,道:“阿娘会转达。” 李琩转向王维,道:“王右丞所为何事?” 王维起身,壮着胆子道:“玉真公主对臣有恩,臣特地来为她求情。” 李琩道:“我知道了,王右丞算报了恩。” 王维道:“多谢陛下。” 李琩道:“我让你会同岑参准备的恩科,准备得怎么样了?” 王维道:“已准备妥当,只待陛下敕令。” 李琩点点头,转向李琦,道:“你所来又是为了何事?” 李琦讪讪一笑,道:“弟是担心别人不理解阿兄的所作所为,特来声援阿兄。” “哦?”李琩微愣。 武太后也有些吃惊,疑惑道:“你不是来求情的吗?” 李琦道:“一开始是,不过现在儿想明白了,想做逆转乾坤之事,怎能谁也不得罪,阿兄为了家国天下,独自面对质疑,儿作为阿兄的亲弟弟,怎能不来表示支持。” 武太后一怔,想了想,感叹道:“是啊,琩儿没做皇帝之前,阿娘都在替伱着想,做了皇帝之后,反而生分了,仔细想想,或许是多了几分畏惧吧。” 李琩听在耳里,暖在心里,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做了皇帝,我就不只是儿子、兄弟。当然,我可以选择让我看得见人,都高兴,都心满意足,但是我双眼能看到的,又有几个人?哪些我双眼看不见的,也是别人的儿子、兄弟,我既为君父,便也应念着他们。” 武太后望着李琩,道:“阿娘不知道你有那么大的胸怀,你愿意去做,便去做,阿娘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 李琩道:“这点阿娘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妄动刀兵。” “阿娘相信你。”武太后站起身来,“那便不打扰你了,我去监狱看看玉真公主她们。” 李琩携杨玉环起身,行礼道:“儿恭送阿娘。” 武太后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李琦和王维给李琩行礼,跟了出去。 待几人离开,杨玉环道:“臣妾没想到,盛王还能理解郎君的一片苦心。” 李琩道:“我在宁王府长大,李琦在阿娘身边长大,他担心我会觉得阿娘厚此薄彼,基本都让着我,有时候,他反而像哥哥,我像弟弟。” “原来是这样。”杨玉环想了想,笑道:“不过像盛王这样也好,不管时局如何变化,他总能做个逍遥大王。” 李琩道:“有时候我也羡慕他,不过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 杨玉环笑道:“这或许就是郎君的宿命吧。” 李琩笑了笑,正欲说话,李佑请见。 李琩让李佑进屋,问道:“大郎有何事?” 李佑依次给李琩和杨玉环行礼,回道:“明日便是阿爷定下给儿等的考试日子,儿见阿爷日理万机,特来问问,阿爷是否还要亲自主持儿等的考试?” “当然。”李琩点头,“你们兄弟姐妹无故都不能缺席。” “是。”李佑应下。 …… 河北。 安禄山自洺州大败后,向北逃窜,一路逃到饶阳城外。 史思明得知安禄山大败,一时间拿不下平原郡,也退回饶阳。 安禄山在饶阳城外,史思明在饶阳城里。 安禄山眺望饶阳城,犹豫不决。 一旁的田承嗣道:“陛下何不进城?” 安禄山道:“如今朕失势,史思明还能奉朕为皇帝吗?” 田承嗣道:“陛下和史将军情同手足,他应该不会背弃您。” 严庄跟道:“以陛下如今在河北的声望,史将军还不敢对您怎么样。” 安禄山犹豫半晌,终究是不敢进城,道:“我们先回范阳……” 安禄山话声刚落,便看到史思明率骑兵向他奔了过来。 安禄山见势要跑,但背后传来史思明的声音:“臣史思明前来迎驾,请陛下勿虑!” 史思明说话间,已经奔到安禄山身后。 安禄山知道跑不掉,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史思明。 史思明驾马奔到安禄山跟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臣迎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安禄山哈哈一笑,上前扶起史思明,道:“二弟见外了,若不是你守住饶阳,朕恐怕已经无家可回。” 史思明眼含热泪,道:“臣无能,让陛下受苦了!” 安禄山道:“二弟之才,远在朕之上,朕愿意禅位给二弟,还请二弟不要推辞!” 史思明神色大惊,再次下跪,道:“臣岂是如此不忠不义之人,陛下若是怀疑臣,就请杀了臣吧!” 说着,双手给安禄山呈上一把长刀。 安禄山看了一眼长刀,又看看史思明身后的骑兵,再度扶起史思明,笑道:“朕是真心禅让,二弟若是不愿接受,朕也不勉强,我们兄弟许久不见,先大醉一场!” “正是。”史思明附和着,迁过自己的马,道:“请陛下上马。” “好。”安禄山跃上马。 ------------ 第365章 三处同宴 史思明亲自给安禄山牵马,道:“臣听闻洺州战事之后,日日夜夜为陛下担心,上天怜见,终于让臣等到了陛下,现在陛下回来,我们便可重整旗鼓,再图中原。” 安禄山道:“二弟以为,我们还能再图中原吗?” 史思明道:“臣以为可以,陛下难道没有此心吗?” 安禄山道:“以一隅敌大唐,胜算不大,朕的意思,不如坚城壁垒,割据一方。” 史思明道:“从李琩的战略布置来看,他不会容忍我们割据一方,我们要么回长安请罪,沦为阶下囚,甚至被杀头,要么以攻为守,拼死一搏。” 安禄山闻言心想:“他不会把我送去长安请罪,以图自己割据吧?” 安禄山没有接话,史思明也没管,接着道:“臣好不容易才能和陛下团聚,好生欢喜,臣请今日不谈公事,先大醉一场,还请陛下恩准。” 安禄山笑道:“朕正有此意。” …… 江陵。 颍王李璬召手下幕僚议事,将李琩让他回朝廷的敕令拿给众人。 李白看完敕令,道:“如今叛军已被赶到饶阳,大势明朗,殿下是应该回京述职。” 李璬瞪了李白一眼,道:“太白先生以为,本王去了京城,还能出来吗?” 李白道:“殿下可请命去河北,下官愿跟随殿下,实行海攻幽州之计,一举平定叛乱。” 李璬闻言,心中已经十分不爽,但李白毕竟是他三次征召而来的,他还是耐着性子道:“有高仙芝、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陛下怎会允许本王去前线?若是回长安,便只能住进十王宅,再也不能出来。” 一旁的谋士蔡垧道:“殿下一直没有给陛下上贺表,陛下这才召您回京,依下官所见,殿下应立刻把贺表补上,再上一个请罪的奏书,就说殿下身体不适,没能写贺表,也回不去京城。” 李白听到蔡垧的话,有些明白了。 他这段时间,一门心思都在思考如何对付叛军,甚至想出了海攻幽州的计划,他完全没想到李璬居然有争霸的心思。 现在,他就要成叛军了。 李白扫视了一旁的武将,自觉能用得上的,也就严武和苏震,其余的冯季康、元景曜等人,都是一群三流货色,吹牛比他还厉害,但论打仗,恐怕赢不了他多少。 反观李琩手下,全是久经沙场的猛将,随便出一个人就能把他们打投降。 李白起了退缩的心思,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已经上了贼船,还能退得下去吗? 念及此处,李白呆住了。 李璬听了蔡垧的话,颇为赞同,道:“就这么办,现在本王是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镇节度使,握着朝廷的财税重地,若是十八弟再苦苦相逼,本王也只好撕破脸皮!” 一旁的严武听了这话,心想:“您虽然是四镇节度使,可是您对这四镇的掌握程度到底有多深呢?” 严武暗暗叹气,但是并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李璬现在是听不进去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楚的认识。 李璬手下的人,各怀心事,默默的看着李璬表演。 李璬还十分高兴,道:“今日设宴,诸位与本王不醉不归。” …… 长安。 高仙芝带着安守忠的人头和叛军重要将领,在宣政殿向李琩献捷。 李琩十分高兴,下阶迎接高仙芝。 高仙芝给李琩行了礼,含泪道:“一别一年半,陛下越发英姿焕发了。” 李琩道:“高将军战事辛苦,倒是瘦了些。” 高仙芝道:“只要能平叛乱,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高将军不愧为大唐神剑!”李琩握住高仙芝的手,道:“现在洛阳收了,安守忠杀了,叛军北逃,你这郡王之位,可受了吧?” 高仙芝连忙行礼,道:“天下未定,臣万万不敢领此殊荣。” 李琩沉吟片刻,道:“那便授你上柱国,这总可以了吧?” 高仙芝犹豫了一下,单膝跪地,道:“臣叩谢陛下恩典!” 李琩扶高仙芝起身,拍了拍高仙芝的肩膀,道:“你回京之后便径直入宫,家也没来得及回,你且回去收拾收拾,晚间我设宴为你接风。” “谢陛下,臣告退。”高仙芝给李琩行礼,退了下去。 高仙芝回到府邸,与周氏互诉衷肠后,见府中礼品堆积,问道:“这些东西都是谁送来的?” 周氏道:“文武百官,世家大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送礼。” 高仙芝道:“当初我在安西之时,门可罗雀,现在倒成了香饽饽了,真是有趣。” 周氏道:“很多人现在就有求于你。” “哦,什么事?”高仙芝疑惑道。 周氏道:“陛下推行新政,正在划分户等,大家都知道陛下宠信你,想借你的功劳,为自己划分为低等户,这样就可以少交税了。” 高仙芝笑道:“这可是笔大买卖,我若应了,是不是就可以成为长安最富有的人?” 周氏道:“不只是最富有,很多大族,都抢着把女儿嫁给伱儿子,有些直接想把女儿给你做妾。” 高仙芝道:“你挑了好看的吗?” “什么?”周氏瞪了高仙芝一眼,怒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自己挑去。” “开个玩笑。”高仙芝嘿嘿一笑,道:“我说是给儿子挑。” “那也不行!”周氏断然拒绝,瞪着高仙芝,道:“这个当口,你还真敢和哪些世家大族结交?陛下给你赏金银、绢帛、宅院,给你儿子封官,能赏的都赏了,你还想要什么?” 高仙芝听了周氏义正言辞的责备,不怒反笑,道:“你说得有理,有你这些话,我也就放心了。” 周氏觉察到了什么,嗔怒道:“好啊,我在家日夜为你担忧,你一回来就拿我取乐,你個没良心的东西。” 高仙芝笑道:“那总不能回来就抱着你哭吧?” 周氏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高仙芝顿了顿,正色道:“我和你都是高句丽人,承蒙陛下厚爱,才能有今日。我这一生,初心不改,上能报明主知遇之恩,下能福妻荫子,此生足矣,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自绝后路的。” “妾也希望阿郎能和陛下成就一段君臣佳话,流芳百世。”周氏语气变得十分柔和,顿了顿,转道:“这些东西,你让人还回去,不能还的,回赠相同价的物品。” 高仙芝道:“我以为你把这些东西留下来,是想学高力士。” “此话何意?”周氏疑惑道。 高仙芝道:“高力士就是只收东西不办事,但你又不得不送,因为不送他能坏你的事。” 周氏笑了笑,道:“妾学他干什么?妾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干预你的政务,你回来之后还,能让陛下明白你的心思。” 高仙芝道:“夫人有心了。” 周氏道:“行了,快去洗浴,可别让陛下等你。” “是。”高仙芝微微一笑,前去洗浴。 今日,饶阳、江陵和长安,三处同宴。 ------------ 第366章 兄弟情深 饶阳。 安禄山和史思明与大燕文武一同宴饮。 安禄山坐于堂上龙椅,史思明坐在左首,严庄坐于右首。 和史思明一侧的,分别是周贽、耿仁智、乌承玭、乌承恩、薛嵩、张献诚、张志忠、薛忠义等。 其中,周贽是史思明的第一心腹,耿仁智是第二心腹。 乌承玭和与承恩是堂兄弟,他们的父亲是史思明的老上司乌知义,他们现在对大唐还有三分忠心,但更念和史思明的情义。 薛嵩是薛仁贵的孙子,张献诚的父亲是张守珪,这两人都是名门之后,在大唐和叛军之间摇摆不定。 张志忠和薛忠义则没有立场,他们讲究因势利导。 和严庄一侧的,有张通儒、高尚、崔乾佑、田承嗣、孙孝哲、李抱忠、阿史那承庆、武令珣等。 这一侧的人总的来说,造反决心坚定,但张通儒、高尚、崔乾佑对安禄山打压汉人早有不满,田承嗣、李抱忠因势而言,孙孝哲、阿史那承庆、武令珣则是安禄山的死忠。 众人各怀心思,齐聚一堂。 酒过三巡,安禄山道:“朕在洛阳搜集了众多舞女,可惜没能带回来。” 史思明道:“臣知陛下最喜胡旋舞,已经让人备好。” 说罢,拍拍手,一群乐舞队走来进来。 安禄山听史思明这话,心里已经开始不爽,因为他讨好李隆基时,跳的就是胡旋舞。 但安禄山的不爽只是一瞬,因为他看到进来跳胡旋舞的人里,有几个健硕的壮汉,这明显是士兵装扮。 安禄山心生惧意,忙笑道:“还是二弟想得周到。” 说着,起身来到史思明跟前,将黄袍脱下,披在史思明的身上,道:“朕老了,接连丢了洛阳,邺城,洺州,一败再败,这大燕在朕的手里,恐怕难以维持。不如就此禅位于二弟,朕相信,以二弟的才能,必定能兴盛大燕国,朕也该休息了。” 史思明连忙脱下黄袍下跪,道:“臣深受陛下厚恩,绝无二心,请陛下不要在试探臣,否则臣只有以死明志。” 安禄山正欲说话,孙孝哲上前打断,道:“陛下,既然史将军如此忠心,您应该顺他的意。” 安禄山和史思明同时看向孙孝哲。 史思明道:“陛下,前线战事之所以失败,正是孙孝哲这样的奸佞小人,此人裘马华侈,颇事豪贵,性情残暴,蒙蔽圣听,是以误了大燕国,臣请拿他治罪。” 安禄山对孙孝哲颇为宠信,忙道:“请二弟给他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 孙孝哲骄横惯了,大怒,道:“史思明,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胁迫陛下,若不是陛下,你岂能有今天!本王耻于和你同宴!” 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孙孝哲自称本王,是因为安禄山给他封了王。 孙孝哲大步走到门口,门口的护卫不由分说,立马将孙孝哲抓起来。 孙孝哲怒道:“史思明,你真敢杀了本王?” “你以前便罪行累累,现在又离间我和陛下的君臣关系,我欲容之,天亦不容!”史思明脾气也不好,怒而反骂,然后对护卫道:“杀了!” 护卫得令,就在大门口,把孙孝哲的人头砍了下来。 宴会众人,有惊者,有惧者,有幸灾乐祸者,有沉思者……表情各异,但都没人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严庄道:“陛下身体不适,现在病情越来越严重,晋王他们又不在身边,禅位给史将军,也不失为应急之法。” 高尚跟道:“正是,还请史将军不要推辞。” 史思明身后的人,也纷纷跟着劝谏史思明接受禅位。 只有阿史那承庆和武令珣瞪着史思明,没有接话。 安禄山见墙倒众人推,心中又气又怒,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道:“二弟啊,你是众望所归,还请接受朕的禅位吧!” 史思明道:“既然陛下身体不适,臣愿代为管理朝政,但陛下禅位,臣万万不敢,臣斗胆请请陛下赐臣王位,待陛下身体养好,臣再请辞。” 安禄山犹豫片刻,道:“也好,那便赐你齐王爵位,大燕国军政要务,也皆交由你处置。” “多谢陛下信任!”史思明给安禄山叩头,这才起身。 安禄山拉住史思明的手,道:“伱我亲如兄弟,不必如此见外。” 当天,众人一直饮酒到深夜,这才散去。 不过,宴席刚散,史思明便将安禄山圈禁,将阿史那承庆和武令珣关押起来,同时召周贽、耿仁智、乌承玭密谈。 耿仁智道:“将军,您竭力为安氏效力,是因为受到了他们的胁迫,现在唐室复兴,天子是可比太宗的雄主,您如果能献上安禄山,率领部下归降大唐,实在是一条转祸为福的出路啊!” 乌承玼跟道:“唐室复兴,如烈日当空,安禄山就像朝露,难以长久,将军为何要跟他一起灭亡呢?” 史思明沉默不答。 一旁的周贽道:“唐皇李琩早有招降之意,不过他要将军带我们都去长安,若是舍大军而白衣入长安,便是将生死全部交给唐皇,下官有些担忧。” 史思明叹了口气,道:“安禄山对我有恩,待我如亲弟弟一般,我怎能出卖他?而且安庆绪、李归仁、尹子奇等下落不明,蔡希德在平卢讨伐王玄志,我若此时将安禄山送入长安,这几人恐怕会起来反我,除此之外,正如周将军所说,将安禄山送入长安,唐皇就能饶了我们吗?” 耿仁智想了想,道:“如此可分两路行事,一路遣使和唐廷谈判,我们献安禄山投降,让唐廷封将军为范阳节度使,一路以安禄山为诱饵,将安庆绪、李归仁、尹子奇、蔡希德等人引入城里。” 史思明也是这个想法,当即同意了耿仁智的话,道:“也只能如此了,先照此行事。” “是。”周贽三人领命。 …… 同样的宴席,也在江陵举行。 李璬的谋士蔡垧大醉之下,给李璬献了一条计策:如果李琩非要和李璬为难,他便建议李璬出其不意,顺长江而下,先把江淮和江南全部夺入手里。 李璬觉得此计甚是可行,当即赏了蔡垧黄金千两,绢五千匹,妾室二人。 李璬出手可谓十分阔绰。 ------------ 第367章 科举 李璬坐镇江陵,节制四镇,手里确实有不少钱,而且从长安出来的人,贪图享乐、生活奢靡已经深入骨髓。 且不说现在战乱还没蔓延,历史上,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天下萧条,长安出来的官员依旧奢靡成风。 元和十四年,河北三镇归服中央,唐宪宗派宰相张弘靖接管卢龙,张弘靖坐着像房子一样的轿子去,直接给卢龙的将士看傻了。 因为河朔一直是牙兵说了算,老大都起于行伍,与将士同甘共苦,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的东西。 这也罢了,关键后面卢龙节度使刘总交出兵权后,给卢龙将士留了一百万贯钱,以做军饷,但张弘靖带着从朝廷来的官员贪污了二十万贯。 这下,卢龙将士忍无可忍了,将其余朝廷官员尽数杀害,囚禁张弘靖,降而复叛。 李璬的作风,和张弘靖一般无二,他们都以为,天下就只有他们看得见的那几个人。 一旁的严武早就看不惯李璬的作风,宴席上又见李璬胡乱赏赐,默默叹气。 …… 长安这边,李琩在麒麟殿宴请高仙芝及其文武,席间不论公事,只叙情义。 直到次日,李琩才办公。 李琩先和高仙芝及其朝臣讨论对抓捕叛军将领的处置。 以高仙芝为主的武将强硬派,建议李琩全杀了,理由是谋逆不可姑息,应该杀一儆百。 而以韦见素为主的文官派,则建议留着用,理由是安史叛军未全部平定,应该让叛军们看到,只要投降,朝廷就会宽待他们。 李琩没有全听,而是把他们分为三类。 第一类,誓死不降被抓的主要将领,杀了。 第二类,官军攻城过程中降的,全部流放。 第三类,积极响应官军攻城的,可以任用。 李琩提了思路,具体的事,便交给高仙芝去办。 接着,便是安排立功将士的封赏和任用。 李琩留大部分人在河北,小部分亲信把他们分到关中各地。 最后,便是科举。 李琩诏令,天下凡通一艺者,都可以到长安参加考试。 至于彻底收复失地,则还要等一等,先拉扯一下,因为李琩不愿意搜刮百姓太狠,朝廷现在没这么多钱支持立马开战。 各地进入了短暂的和平,很多人的目光都投到李琩开设的科举上。 渐渐的,长安聚集了许多前来应试的人。 但是,对于科举,也不是所有人都赞成。 比如,出身博陵崔氏的崔光远就给李琩上了一封奏书,谏言:“臣未参加过科举,不应该非议进士,但是臣祖父(崔敬嗣),参加科举,一举考上,此后再没有留文选之书,因为考科举只需诗词歌赋,而诗词歌赋不过是奇巧淫技,学了之后人就变得轻浮。因此,朝廷选官,应该选公卿子弟,公卿子弟从小学习,熟悉朝廷事务,礼仪不教而自成,寒士即使有个别出类拔萃的,也没空闲学习。” 李琩看完这封奏书,递给一旁的杨玉环。 杨玉环看后,笑道:“崔光远本身就是门荫入仕,又是出身五姓七望,自然要为他们自己说话。” 所谓五姓七望,是指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五个姓,七个地方的人。 李世民时期,曾经为了打击五姓七望,要求重新编写《氏族志》,李治时期,甚至颁布法令,禁止其中几家通婚。 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因为大唐皇室,便是出自陇右李氏,并且以此为荣。 李琩沉吟片刻,道:“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这科举都必须推行。” 这时,石守义进门来报,道:“陛下,来京士子们在曲江闹笑话了。” “怎么回事?”李琩问。 石守义当即把曲江的事绘声绘色的说给李琩。 原来,门阀们拿准了科举士子们的心思,策划了一场闹剧。 今日士子们在曲江宴饮,正在尽兴之时,看到曲江池岸边过来一大队身穿华服的侍女,簇拥着一顶大轿子。 士子便由此认为轿子里面是大家闺秀过来选夫,于是便把船靠到岸边,又是唱诗又是做赋,对轿子里面的大家闺秀献殷勤,或是挑逗,热闹非常。 等士子们表演得差不多了,轿中人便开始现身。 只见轿帘掀开一条缝,伸出一条腿来,把裙子往上一撩,露出了一条长满黑毛的粗腿。 这显然是個男人! 士子们先是一愣,随后掩袂而走,落荒而逃。 石守义即便是身经百战,说起这事也忍不住笑。 李琩摇头笑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些门阀,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科举士子确实轻浮,行为放荡不羁,不堪大用。 李琩想了想,让太监去把王维传到紫宸殿(大明宫的紫宸殿)。 紫宸殿里。 李琩问王维道:“今日曲江的事,王右丞听说了?” 王维道:“臣已知晓,但不知如何处置,若是下令责备,显得小题大做,若是不闻不问,又闹得满城风雨,于即将开考恩科不利。” 李琩道:“有时候,处理一件事,不必正面回应,你把我们这次科举的门类再重申一遍就行。” 王维微愣,不太明白李琩的意思。 李琩接道:“这次科举,并不是只考诗词歌赋,我先前已经下过敕令,凡通一艺者,皆可参加,你们也为此准备了好几个月,不必把目光都放到文学士子上面。至于文学士子轻浮这一点,也不能一概而论,找几个德高望重老进士,作为宣传榜样,以舆论打舆论。” 王维恍然大悟,道:“臣明白了,谢陛下赐教。” 李琩见王维心不在焉,道:“玉真公主和江采萍,她两人已经认罪,我特赦了她们,让她们搬回宫里住,我自己有分寸,你不必因为佛道的事分心,你的当务之急,是办好这次科举。” 王维因为玉真公主的恩情,以及本身对佛道的钻研,对李琩打压佛道有些想法,现在听李琩主动解释,他颇为受用,起身道:“谢陛下坦言相告,臣必定为科举考试尽心竭力。” 李琩点点头,转道:“我让你先观察应试之人,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者?” 王维想了想,道:“有一人谈吐不凡,性情刚正,臣颇有印象。” “叫什么名字?” “袁晁。” “袁晁?”李琩有些讶异。 王维见李琩的模样,好奇道:“陛下认识此人。” 李琩摇摇头,问道:“哪里人士?” 王维道:“台州临海人,出身寒微,听闻是乡里人凑钱给他入京应试。” 李琩点点头,心中确认此人就是历史上那个袁晁。 历史上,宝应元年,也就是公元762年,袁晁为台州胥吏,朝廷让他征台州的赋税,他同情百姓不愿征收,遭受了鞭法,于是他一怒之下,聚众起义,一度聚农名起义军二十余万,最后被李光弼率兵镇压。 ------------ 第368章 杜曲东村 袁晁起义,正是因为安史之乱时,朝廷对江淮和江南剥削得太狠。 除了袁晁之外,南方还有刘展、康楚元等叛乱,只是南方军队不如边军强悍,很快被镇压。 但是,叛乱镇压了,并不代表问题解决了。 如今袁晁出现,又再一次给了李琩警醒。 李琩沉吟片刻,道:“这袁晁考的哪一类?” 王维道:“他懂诗词歌赋,但是并不精通,此次来,是考农业,他说他擅长水稻种植。” “哦?”李琩微惊,道:“那我得见一见,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王维见李琩如此重视农业,颇为高兴,道:“臣请前去宣他。” 李琩道:“不必,许久没出宫了,朕出去逛逛,也好见见学子们。” 李琩说罢,转对太监百福道:“让皇后随我一道同去,其他后妃愿意去,也一并带上,对了,叫上太子。” “喏。”百福领命去了。 王维听李琩出门就想带上杨玉环,欲言又止。 李琩注意到王维的神情,笑道:“王右丞是怕我太过宠信后宫吗?” 王维忙道:“臣不敢。” 李琩微微一笑,道:“我听民间有传闻,说大唐有四大。” 王维似乎没听过这事,道:“请陛下赐教。” 李琩笑道:“说是宦官权利大,武将脾气大,皇后野心大,皇帝爱自大。” 王维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臣……臣没有听闻过。” “可能是因为传闻还不够广吧。”李琩站起身,“深宫里呆久了,容易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带他们去看看,不是坏事。” “陛下说的是。”王维恭敬回话,没有再说。 …… 长安城南外杜曲东村,此刻热闹非常。 热闹的原因,一是士子们都来长安应试,但是大部分人都住不起城里,只能住城外的乡村,二则是杜甫也住杜曲东村。 杜甫现在虽然当了左拾遗,但是李琩并没有给他赐宅院,以他的薪资水平,想住进长安城,还得再苦好几年。 士子们知道杜甫是李琩的近臣,也都愿意和杜甫拉拉关系,袁晁也默默跟过来凑热闹。 只听一书生问道:“杜拾遗是天子近臣,深得陛下信赖,陛下还没有给杜拾遗赐宅院吗?” 杜甫还未回答,一工匠便抢道:“陛下赏罚分明,断不会因为亲疏就胡乱赏赐。” 那书生看了一眼工匠,见这工具是个衣着朴素的四十多岁男子,反问道:“听你这口气,像是你和陛下相熟一般。” 工匠得意的笑了笑,道:“有幸见过陛下几面。” “吹牛吧。”另一人站出来反驳,“瞧你的模样,非达官贵人,怎能见陛下的面。” 工匠急了,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枚铜质奖章,举起来秀了秀,道:“这是陛下亲手赏赐。” “是吗?”众人表示怀疑,“我们怎么不知道?” 工匠道:“这是之前我在安西制作曲辕犁时,陛下见我手艺好,亲自赏赐。前不久,我又跟着制作采盐的新工具,刘尚书说了,陛下还会赏我。” 一旁的袁晁听到这儿,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去,问道:“跟着制作工具都能被赏?” 工匠道:“做得好,自然就可以。” 众人正说得热闹,忽然大队禁军开路而来。 众人吓了一跳,都好奇是谁。 随着禁军完成警戒,杜甫看到了骑马而来的李琩和杨玉环等人。 杜甫连忙上前,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众人听杜甫说这人就是皇帝,连忙跟着叩拜。 李琩翻身下马,道:“诸位不必多礼,朕听闻大家聚集在此,特来看看。” 众人拜谢李琩,这才起身。 王维注意到人群中的袁晁,低声对李琩道:“陛下,袁晁果然在此。” 李琩点点头,来到杜甫跟前,笑道:“山环水绕,四郊多白杨,子美住这里,倒也惬意。” 杜甫陪笑道:“不知陛下到此,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李琩道:“朕也是一时兴起,不妨事,便去你家里坐坐吧。” “是。”杜甫应声,连忙引路,道:“陛下请。” 李琩也不客气,与杜甫一道前去。 杜甫出身官宦世家,祖宅还算大,但已经破旧,屋有中堂、东庭和西轩三处,院子里有一条小道,小道两边已经被开垦成地。 李琩打量了一圈,问道:“子美这两块地是种什么的?” “左边是甘菊,右边是决明子,此二者不仅可以观赏,还能当中药材售卖。”杜甫恭敬回话。 跟来的杨玉环等后妃见杜甫生活这般清苦,都颇受触动。 特别是韦娴懿。 因为韦娴懿祖上也是住这附近,只是她这一房最近几十年都比较得势,因此搬进了城里。 李琩与杜甫闲聊几句,王维便把袁晁引来拜见。 李琩打量了袁晁一眼,只见其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相貌普通,但身体健壮。 李琩道:“朕听闻你对农业颇有专研?” 袁晁见李琩居然听说过他,受宠若惊,忙道:“回陛下,小民家在台州,多种水稻,见得多了,有些想法,专研则万万不敢当。” 李琩道:“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袁晁道:“小人之前有幸去过一次岭南,见那里有个别田里种有一种特殊的水稻,其性耐旱,且成熟较早。” 李琩道:“是本地的品种吗?” 袁晁道:“似乎不是,不知是从南诏还是从占城引进的。” “是吗?”李琩一惊。 因为袁晁说的,有些像占城稻,而根据历史记载,占城稻是北宋才引进。 李琩细细想了一下,发现了盲点。 历史记载的是,北宋从福建一带引进占城稻并推广,但什么时候传入福建的,还没有定论。 但追溯历史,大唐很早就和南亚一带有紧密联系,武则天时期,占城便开始向大唐朝贡,李隆基当政的时候,占城朝贡更是频繁。 而且在大唐时期,广州就已经是一大港口,与南洋的贸易十分频繁。 由此可见,占城稻此时极有可能已经传入大唐,只是历史上大唐就此开始衰落,战争频繁,少有人关注此事。 ------------ 第369章 戏剧谋反 李琩沉吟片刻,问袁晁道:“你有带种子来吗?” 袁晁道:“小民去岭南时没想农业,忘记将种子带回来,还请陛下恕罪。” 李琩道:“无妨,看来你对农业确实有些见地,今日就算殿试,朕任命你为司农寺寺丞,先到司农寺就任。” 司农寺寺丞,是从六品。 袁晁受宠若惊,十分高兴,叩拜道:“臣叩谢陛下。” “起来说话吧。”李琩让袁晁起身,道:“你到司农寺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些懂水稻的人,组建队伍,过上一两月,去岭南、占城巡视,把你所说的耐旱早熟的稻种带回来。” 袁晁道:“臣定不辱命!” 李琩微微一笑,道:“你在台州日久,台州现在什么情况,你给朕讲讲,无需粉饰太平,说实话。” “喏。”袁晁领命,照实将真话全部讲给李琩。 袁晁的话,概括起来,便是均田制崩坏带来的负面影响,民失其田要承受大量的赋税,导致逃户众多,而官员腐败、门阀垄断加剧这一问题,导致民不聊生,山贼到处都是。 这种情况,李琩能预料得到。 大唐现在的矛盾到处都十分剧烈,北方因为军事力量强悍,爆发的是安史之乱,而南方军力不强,爆发的是农民起义。 到了晚唐,不论南北,农民起义军全部被吸纳到藩镇里面,加剧了藩镇割据。 李琩听完,心里默默叹气,转对一旁的李佑道:“大郎听清楚了吗?” 李佑恭敬道:“儿听清了。” “那就好。”李琩颇为满意,起身去和与其他应试之人会面,见到前面那个获得奖章的工匠,还和他多说了几句。 杜甫见李琩如此亲民,含泪喃喃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当天,李琩一行人就在杜甫家里用膳,一应费用,皆由内务府出。 一直到傍晚,李琩一行人才动身回城。 夕阳下,李琩告别应试众人,身骑骏马,与杨玉环等人沿着潏水而行。 李琩对一旁的杨玉环道:“这潏水可是长安八水之一,风光与曲江大为不同。” “是啊。”杨玉环满脸笑容,欣赏着一路的风光,道:“真希望这潏水永远走不到尽头。” 李琩笑道:“你往东南走,就走不到尽头。” 杨玉环道:“入海不算尽头吗?” 李琩道:“星辰大海只是又一个开始,不算尽头。” 杨玉环若有所思,道:“郎君的胸怀,臣妾远远不及。” 李琩回之一笑,转对韦娴懿道:“这地方伱来过吗?” 韦娴懿道:“妾身很小的时候游历过,之后就最多只是路过。” 李琩道:“和你阿妹吗?” 韦娴懿想起自己妹妹现在还和李亨的儿子圈禁在一起,有些感伤,点点头,道:“正是。” 李琩道:“你阿爷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随你一起进了宫,明日你把那几个人还给他,请他配合我推行新政,他若听,我可以让你阿妹出府。之前他选择两边站队,我可以不追究,这一次,他若是还不和我同心同德,我想容,也容不下,希望你能明白。” 韦娴懿见事有转机,高兴道:“谢陛下,妾身一定说服阿爷。” 李琩道:“这样最好。” 一旁何锦道:“陛下,何氏想经营河运,分商盐业,陛下能准吗?” 李琩道:“当然,不过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是自然。”何锦笑了笑,“整个何氏商业,都是……” 何锦没说完,但言外之意,听者都懂。 李琩也不再说公事,与几人聊起了风花雪月,在夕阳下,一起返回长安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琩把心思都放在两税法和科举上。 对于史思明要求献安禄山投降换自己不入长安,李琩没有同意,李璬称病不回,李琩也给予了驳回。 至于荣王李琬,他听命入京,并请求辞去一切职务安心养病。 李琩准他在京养病,但是没让他辞去职务,还给他加封了司空。 …… 江陵。 李璬的奏书被李琩驳回,十分愤怒,他决定不再等了,听取蔡垧的建议,沿江而下,夺取江淮和江南。 继德元年十月初六,李璬率大军沿江东下。 吴郡太守李希言得知李璬的军事调动,写信责问李璬为什么要擅自发兵东下。 李璬知道事情败露,派苏震攻打吴郡,派冯季康、元景曜攻打广陵,自己坐镇中军。 但是李璬没想到,江南东道节度使韦陟已经调兵协防吴郡,淮南东道节度使高适调兵协防广陵,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则率兵南下,准备抄了他的后路。 十月二十日,吴郡和广陵战事打响,有高适和韦陟的提前布防,苏震和冯季康、元景曜大败而逃。 李璬起了惧意,蔡垧谏言道:“殿下,成大事者,怎能一帆风顺,此时应趁敌军立足未稳,打一场大胜。” 李璬纳了蔡垧的建议,准备再打一次。 高适和韦陟、李希言三路合军,屯兵杨子和瓜布,沿江展开旗帜,声势浩大。 十一月初一,两边碰面。 李璬见了官军的气势,有点怂了,不敢主动攻击,选择安营坚守。 严武看到李璬害怕的模样,失去最后的耐心,在安营当天,抓住机会,对将士们道:“我们跟随颍王到此,师出无名,天命未集,人谋已隳,不如趁现在还没交战,赶快寻找出路,否则就算战死,也要被打上逆臣贼子的名头,被万世唾弃,害国害家!” 将士们一听,觉得十分有理,当即逃跑了许多人。 苏震则上前道:“严将军,你我家人均在长安,若是我们逃了,恐怕祸及家人,不如把颍王抓了,送回长安。” 严武觉得有理,当即同意下来,道:“就这么办。” 有了主意,二人召集部下,准备发动兵变。 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后方就传来消息,李璬跑了。 原来,李璬见士卒逃散,知道大事不妙,于是带着心腹冯季康和元景曜跑了。 严武和苏震都懵了,只能率部向官军投降。 高适和韦陟也很意外,因为他们从没打过这么简单的仗,一度甚至怀疑是李璬的阴谋。 而李璬则一路跑到鄱阳,想通过鄱阳南下岭南。 ------------ 第370章 李璬被俘 鄱阳城。 李璬、冯季康和元景曜带大军来鄱阳城下,鄱阳城司马不给李璬开口门。 李璬大怒,在城下破口大骂。 不过,无论李璬怎么骂,鄱阳司马就是不开城门。 李璬怒不可谒,火烧鄱阳城门,纵兵在鄱阳城周边劫掠,然后一路奔南逃跑。 李璬刚走,率军包抄李璬的来瑱才赶到鄱阳。 不过来瑱之所以来不及包抄李璬,不是因为来瑱行军速度慢,而是因为李璬跑得太快了,谁也没想到坐拥江陵的人,能把仗打成这样。 来瑱与江西采访使皇甫侁合兵一处,由包抄改为追击。 一直追到大庾岭,来瑱和皇甫侁终于追上李璬。 李璬命令元景曜列阵断后,自己继续逃。 元景曜让士兵列圆阵,阻挡来瑱,但他所带的士兵久未经战,前面和韦陟打了一仗,还大败亏输,既不精锐,也没有士气。 而来瑱所带的都是精锐,手下是鲁炅、张巡、南霁云等猛将。 因此叛军被来瑱两个回合的冲阵,就溃不成军,南霁云更是一马当先,阵斩元景曜。 李璬逃出去没多远,就看到跟来的溃兵,李璬自知再沿官道逃,很难跑掉,于是告别妻儿,将妻儿留在马车上继续沿官道跑,自己带亲信护卫逃入大庾岭的山林之中。 不多久,来瑱和皇甫侁追上李璬妻儿,将所有人锁拿,却不见李璬。 来瑱问李璬的妻子独孤氏道:“颍王去哪儿了?” 独孤氏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摇头。 “颍王让你们吸引注意力,自己分开逃跑。”来瑱环顾四周,厉声道:“除了往山里跑,他还能去哪儿?说,他是不是去山里了?” 独孤氏吓了一跳,道:“你……你也敢对王妃无礼?” 来瑱道:“你们现在是叛逆,我就算杀了你,也是法理之内!” 来瑱说罢,长槊指着孤独氏,作势要杀她。 独孤氏彻底怂了,指着背后的大庾岭,道:“颍王往里面逃了。” 来瑱瞪着孤独氏。 独孤氏接道:“他们兄弟争权,和我一个女子有何关系?难道将军非要杀我不成?” “你作为颍王的王妃,颍王谋反,怎能和你无关?”来瑱驳斥一句,让人看着独孤氏,自己亲自带人去大庾岭搜寻李璬。 李璬在大庾岭的林中奔走,狼狈不堪,了不多久,他便听到来瑱士兵的声音,到处都在喊:“活捉颍王!活捉颍王!” 李璬惊惧之下,万念俱灰,干脆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想起了李瑛、李瑶和李琚。 他这三位哥哥,是他亲手送上路的,他以为他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可是他不仅走了他们的老路,还更进一步,活得像个笑话。 李璬长长叹息,取下腰带,挂在树枝上,准备自尽。 可是,他看着腰带犹豫许久,却终究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他不敢死。 李璬彻底认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忍不住蹲下来痛哭。 跟着他的几個护卫,在一旁默默看着,手足无措。 过了半晌,皇甫侁听到这边有声音,带人追过来,将李璬包围在中间。 李璬身旁的护卫顺滑的选择了弃械投降。 皇甫侁看了看树枝上的腰带,对李璬道:“颍王若是选择自尽,还能保持最后一丝体面,若贪生怕死,只会让天下人笑话你!” 皇甫侁这是想激李璬自杀。 但是李璬求生的欲望已经打开,便不想再轻易赴死,于是说道:“皇甫将军此话何意?本王率兵东下,是想帮助江淮、江南平叛,是高适、来瑱等人会错了意,对本王发起攻击,本王才不得已还击。” 皇甫侁闻言大怒,道:“伱擅自率兵东下,攻打吴郡和广陵,谋反之事证据确凿,到了鄱阳,你又纵兵抢掠,就在刚才,又抛妻弃子,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还敢言辞凿凿?难道你要逼下官亲自动手吗?” 李璬惊惧非常,回道:“本王是陛下的兄长,无论犯了什么事,你都应该把本王交给陛下处理,你怎敢私自动刑?” “有何不敢!”皇甫侁提着刀向李璬走了过去,准备杀了李璬。 千钧一发之际,来瑱的声音传来:“皇甫将军,住手!” 皇甫侁看到来瑱,收起刀,将来瑱拉到一旁,道:“节帅,颍王难道不应该杀吗?” 来瑱道:“不应该杀。” 皇甫侁道:“我们身为臣子,应该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我们杀了颍王,可免去陛下为难。” 皇甫侁的意思,是觉得把李璬送进京城,会让李琩难做。 来瑱道:“你现在杀了颍王,天下人也会猜测是陛下授意。如果陛下要想证明不是自己授意,他就要惩罚你我二人,到时候,你想让陛下怎么惩罚你我?” “这,这……”皇甫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来瑱道:“陛下宅心仁厚,李亨和李璘谋反,他都只是将他们圈禁,如果你杀了颍王,是不是证明陛下前面圈禁李亨和李璘做错了?” 皇甫侁大惊失色。 来瑱接道:“当今陛下与别的君主不同,他不喜欢别人替他做决定,也不喜欢臣下揣摩他的心思,他喜欢光明正大的臣子。” 皇甫侁恍然大悟,道:“多谢节帅指教。” 来瑱拍拍皇甫侁的肩膀,以示安抚,道:“把颍王抓起来,送往长安。” “是。”皇甫侁领命去了。 皇甫侁刚走,跟来的鲁炅便凑到来瑱跟前,道:“节帅,这次颍王败得太快了,我们都没立什么功。” 来瑱道:“这不是好事吗?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功劳越小,对大唐的伤害也越小。” 鲁炅道:“可这样,我们的赏赐也越小,不如我们趁机进江陵扫平颍王余孽,然后搜刮江陵,江陵可是富庶之地。” 鲁炅的意思,是想借扫平颍王余孽的借口,劫掠江陵。 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后,不止叛军劫掠百姓,官军也在劫掠,洛阳、汴州等地,是叛军、官军、回纥换着洗劫。 鲁炅在历史上守卫南阳,战功赫赫,但同时,也劫掠最猖狂。九大节度使围攻邺城大败,任淮西、襄阳节度使的鲁炅中箭逃跑,他的部队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一直到郑州,李亨命来瑱接替鲁炅,将鲁炅降为郑、陈、亳节度使,此时鲁炅又听闻郭子仪和李光弼军纪良好,并且驻扎在他四周,鲁炅又是羞愧,又是担心,服毒自杀。 ------------ 第371章 清平调 若是来瑱没跟李琩这么多年,他或许会听从鲁炅的建议,但是他跟了李琩后,心态早已经发生了变化。 来瑱道:“我们是仁义之师,怎可学叛军土匪作风?若我们和叛军一样烧杀抢掠,那百姓又怎会对我们竭诚欢迎?朝廷并没有克扣我们的粮饷,弟兄们该得的,都得到了,万万不可因贪心而自绝于陛下,自绝于天下。以后这等事,休要再提。” “是。”鲁炅尴尬回复。 来瑱道:“传我军令,参与颍王谋逆者,主动来降,可酌情不予深究,若是心存侥幸,隐瞒不报,或是流亡逃走,落草为寇,则格杀勿论!” “是!”众将领命。 …… 时间已经是公元755年,也就是继德二年。 二月,长安。 来瑱亲自带着李璬及其重要党羽,亲到长安献捷,李璬的重要党羽中,就包括李白。 李琩为来瑱设宴,把李璬及其党羽先关入监牢,让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定罪。 对于来瑱能亲自献捷,李琩还是比较满意,因为历史上,来瑱为了不入长安,表演了好几次万民挽留的戏码,也正是因为这样,来瑱被杀。 而李光弼因为同为武将的来瑱被杀,对朝廷戒心更重,与朝廷离心离德,最后含恨而死。 不过,现在李琩压住了安史之乱,又有赫赫战功和嫡系军队,加之这些大将很早就被他收入帐下,脾气大不起来,他算是解决了朝廷与武将离心离德的问题。 李琩当天宴请来瑱,次日,杜甫便来给李白求情。 作为李白迷弟的杜甫,给出了宽待李白的两条理由。 第一条,他说李白参与李璬之乱,是被裹挟,证据是李白在李璬帐下时,写过几首表白心意的诗。 第二条,则是李白才华横溢,可以用其才。 李琩对杜甫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但是他也不想真的拿李白怎么样,于是便让杜甫招李白来见。 天山亭(原太液亭)里,李白拜见李琩和杨玉环。 李琩看了一眼李白,道:“自曲江一别,朕便再也没见过李太白。” 李白茫然无措,道:“罪下无福,难见陛下圣面。” 李琩微微一笑,道:“杜子美为你求情,说你之所以跟着李璬,是受了胁迫?” 李白诚实道:“罪下初跟颍王时,并不知他包藏祸心,等发现之时,已经无法回头,应该算是受了胁迫。” 李琩道:“杜子美还说,你才华横溢,是可用之人。” 李白道:“杜子美谬赞,罪下愧不敢当。” 李琩看了一眼旁边的杨玉环,起了心思,笑道:“你为皇后做两首诗,若是一首让朕和皇后满意,朕便赦免你无罪,若是两首都让朕和皇后满意,朕便给你封官。” 提到作诗,李白信心大增,主动要求增加难度,道:“请陛下赐律。” 李琩懂的律也不多,当下便说出了《清平调》的格律。 李白恭敬的看了杨玉环一眼,沉吟片刻,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琩听着这熟悉的诗句,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白忙问道:“罪下不知陛下满意否?” 李琩点点头,问一旁的杨玉环,道:“皇后满意吗?” 杨玉环见李琩考李白诗词,就知道李琩是有心放过李白,笑道:“很满意。” 李琩转对李白道:“李太白当真才思敏捷,朕也很满意,你的罪可以免了。再做一首吧。” “是。”李白领命,想了片刻,当即又做了一首,只是这一次李白做的,和历史上他夸杨玉环的另外两首并不一样。 李琩也不在意,再问杨玉环,杨玉环笑着点头。 李琩笑道:“很好,君无戏言,朕给你封官,任伱当个翰林学士吧。” 李白听到翰林学士,神色微怔。 因为他在天宝年间,就做过翰林学士,当时他心高气傲,不愿意做个御用文人,因此李隆基呼之不朝,后被疏远,被李隆基赐金放还。 在历史上,人们说李白被放还,是因为让高力士脱鞋,引起高力士的记恨,李琩不知道这是真不真的,但在他现在所经历的时空里,并没有这事。 毕竟以高力士太子见了都要叫阿翁的权势,李白还不至于自寻死路。 一旁的杜甫见李白发怔,忙道:“太白,你还不赶紧谢恩。” 李白反应过来,跪拜谢恩,道:“罪下叩谢陛下!” 李琩道:“行了,你们先回吧。” “是。” 李白和杜甫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两人走到半路,杜甫对李白道:“太白有所不知,如今的翰林学士,非太上皇时期所能比。” “哦?”李白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杜甫道:“翰林学士在太上皇当政前期,便能直入内廷,批答表疏。后来,是因为太上皇贪图享乐,李林甫独揽朝政,翰林学士才沦落为陪太上皇娱乐的文人。但现在,陛下并非贪图享乐之人,又大推科举,翰林学士便再度起到批答表疏的作用,可以撰草重要文告,是陛下近臣。” “原来如此。”李白恍然大悟,道:“多谢子美相告。” 杜甫道:“不过翰林院供职者众多,能不能获得陛下重用,还要看太白日后的表现。” 李白道:“我明白。” 古代的官名,并不能只看名字和品级,根据时代的不同,其职权完全不同。 就拿翰林学士来说,在李隆基中后期,只是陪着娱乐的御用文人,但是在唐后期,却是皇帝的顾问秘书,有“内相”之称,牛李党争时,白居易就做过翰林学士,成为牛党的重要人物。 李琩不知道杜甫和李白后面的话,不过他也没想让翰林学士做大,他只是想把这些人,放在他们该在的位置。 杨玉环待李白和杜甫走远,笑道:“郎君若想放了李太白,也不必让他为臣妾作诗,为郎君作诗,岂不更好?” 李琩道:“我的功过,还是交给历史去解答,但你的貌美,可以让众人为你传颂,改日我让李龟年改成乐曲。” 杨玉环笑道:“那就多谢郎君了。” 李琩点点头,转道:“这次来瑱办事倒也妥帖。” 杨玉环道:“上有所好,下必迎之,郎君是圣君,下面的人自然也多是贤臣。” 杨玉环这话是在夸李琩,但背后也暗含了封建君主专制的问题。 君主专制下,皇帝对一个国家的影响至关重要,这需要皇帝有极高的自觉性,不然就会引起灾难。 李琩也没有纠结于此,与杨玉环聊了两句,便起身去了政事堂。 ------------ 第372章 议事 政事堂。 来瑱喝了口茶,仔细品了品,对封常清道:“好茶,这是陛下赏二哥的吧?” 来瑱和封常清十分熟悉,私下以兄弟相称。 封常清放下奏书,道:“这茶是李腾空送给陛下,陛下又分了我一些。” 来瑱道:“李林甫我一直不太喜欢,不过他倒是煎得一手好茶,李腾空学了李林甫有七八分。” 封常清一丝不苟,道:“先别说茶了,陛下让你过来和我商议封赏平叛将士和处置李璬及其党羽的事,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来瑱道:“这些事我哪儿懂,二哥尽管拟,我都附议。” 封常清唉声叹气,道:“现在我是真羡慕你,还能纵马疆场。” 来瑱道:“出将入相,二哥和大哥已经是弟兄们的楷模,是我们羡慕你才对。” “可是真累啊!”封常清再度叹气,转道:“说正事,立功的名册你递上来,我审核后,承给陛下。” “好吧。”来瑱点点头,笑道:“这次其实也没立什么功,颍王逃得太快了,若不是我们在安西北庭习惯千里行军,我根本追不上他。” 封常清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李琩刚好走到门外。 李琩也觉得李璬有些离谱,不过想起历史上大唐“国都六陷,天子九迁”,便释怀了。 因为这变相表明,大唐皇室可能逃跑基因强大,是天生的长跑运动员。 李琩走进政事堂,封常清和来瑱连忙过来见礼。 李琩与两人打了招呼,落座问道:“赏功的事,我听你们已经再做,颍王及其党羽,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封常清知道李琩已经有想法,便道:“请陛下示下。” 李琩道:“颍王贬为庶人,冯季康流放,李白是被裹挟,我已经给他免罪,并让他做翰林学士。” 封常清道:“臣明白,臣这就按罪拟出两份名册,一份流放,一份免罪。” “那就有劳封将军了。”李琩微微一笑,转对太监百福道:“把刘晏、岑参、王维、袁晁,还有各部尚书、侍郎,宣来议事。” “喏。”太监百福领命而去。 不多久,文武先后进入政事堂。 李琩先对岑参道:“佛寺、道观窝藏叛逆的事,审定了吗?” 岑参回道:“已经审定,相关人员已经定罪,待御史台和大理寺复核后,就能呈报陛下。” 大理寺卿元载听了这话,连忙呈上奏书,道:“陛下,大理寺已经复核完毕。” 李琩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道:“长安的佛寺道观都敢窝藏叛逆,那其他地方会不会更为猖獗?” 李琩这是想把事情扩大化,众臣不由一怔。 元载最为机灵,连忙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应当通令各地官员,在全大唐范围内的宗教场地搜寻,但有藏匿者,按罪流放或责令还俗,收缴其地产。” 韦见素道:“这样恐怕会引起天下震动,此事还望陛下三思。” 李琩转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呢?” 刘晏深知李琩这样做,是想把宗教的人口和土地划入官府管理,但是又担心李琩这一道命令下去,会使下面的人乱搞,于是起身道:“臣附议元寺卿之言,不过需重申一条律令。” “什么律令?”李琩问。 刘晏道:“自非临军战陈,一律不得专杀。其罪甚重辟者,皆如旧先上须报,有司严加昕察,犯者以杀人罪论。” 按照唐律,下面的文武官员是没有生杀大权的,但是节度使做大,安史之乱爆发,致使生杀大权下沉,各地官员擅杀严重,刘晏这么提,一来是怕底下的官员借口整治宗教,为非作歹,滥杀无辜,二来也是借此重申律法,把生杀大权收回来。 李琩以前一直只注意到刘晏的经济才能,没想到他对刑狱也有些见解,心中暗自惊讶。 李琩道:“准奏,还有何谏言?” 张镐上前道:“可派御史,或者锦衣卫,到各道巡视监察,协助各地官员搜捕叛逆。” 李琩想了想,道:“准奏。” 其余官员听了刘晏和张镐的话,不敢再有异议,因为他们都已经看出来了,李琩提出这个事,不是让他们反驳的,而是让他们完善具体做法。 李琩见大家都没意见,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敕令发下,各地官员主办,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会同审定。” “喏。”众臣领命。 李琩转问王维道:“科举考试的结果,都出来了吗?” 王维道:“都出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李琩追问。 王维道:“河北之地,所有门类加起来,只有三人上榜。” 李琩问道:“可有徇私舞弊的行为?” 一旁的杜甫道:“王右丞带人核了三遍,未发现有徇私舞弊之举,各门类批改合理。” 张镐跟着道:“臣参与核查,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河北之地先前就与朝廷离心离德,现在又在战乱之中,有三人上榜,也在情理之中。 李琩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就一切照常进行,待河北稳定后,朕再召开一次科举,到时候,按地方取仕。” “是。”王维和杜甫领命。 李琩又问刘晏,道:“两税法的事准备得如何?” 刘晏道:“户等已经划分完毕,田亩也统计完成,臣正想将名册账册呈给陛下。” 李琩全程参与此事,心中有数,道:“待朕审定,今年便可推行。” “是。”刘晏领命。 李琩又问袁晁道:“袁寺丞挑选的人,都选好了吗?” 袁晁道:“回陛下,已经选拔完毕。” 李琩道:“既然准备妥当,三日后,朕为你践行,伱带队前往岭南、占城巡视。” “喏。”袁晁领命。 李琩起身道:“诸位可还有事上奏。” 众臣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李琩道:“那朕再宣布最后一件事,各地郡名,皆改为州名,左相带各部拟出具体方案奏朕,诸位请各自回去忙吧。” “喏。”众臣给李琩行礼,退了出去。 政事堂里,还剩下刘晏、封常清和来瑱。 ------------ 第373章 史思明收权 刘晏主动道:“陛下让臣备的粮草,臣已经备齐。” “有劳士安。”李琩拍拍刘晏的肩膀,“盐法,税制,粮饷都要你操劳,你辛苦了。” 刘晏道:“臣只是管钱粮之事,陛下总揽全局,才是真的呕心沥血,臣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就不觉得辛苦。” 李琩笑道:“等事起了头,有了章法,或许可以轻松一些,届时我们君臣同乐三日。” “是。”刘晏跟着笑道。 李琩转对封常清道:“把粮草运给郭子仪,让他抓住时机收复失地,另外,让李嗣业、白孝德,李承光带兵支援,到了前线,都听郭子仪帅令。” 李琩没有让高仙芝带兵去,因为高仙芝级别太高了,他去了,既不好让带主力的郭子仪、李光弼听他的号令,也不好让他听郭子仪、李光弼的号令。 “是。”封常清领命。 …… 河北。 蔡希德先前得知王正玄杀了叛军的平卢节度使徐怀道,并被推举为新的大唐平卢节度使后,再次率兵攻打平卢。 平卢官军不敌,王正玄、侯希逸、刘正己等忠唐之将,便带家人和亲兵渡过渤海,到平原与颜真卿回合。 至此,范阳和平卢,皆陷入叛军手中。 但蔡希德刚刚得胜,就被身在饶阳的安禄山召了回去。 蔡希德对安禄山的诏令有所怀疑,但是他又不得不去,因为他的后援补给都需要范阳供给,而范阳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蔡希德带亲兵来到饶阳,史思明亲自出城迎接。 蔡希德犹豫不敢入,问道:“陛下呢?” 史思明道:“陛下病重,难以出来迎接蔡将军,特命我来代为迎接。” “哦?”蔡希德将信将疑。 史思明笑道:“蔡将军难道有疑虑?现在大燕形势严峻,若是我们再彼此怀疑,岂不是让唐廷坐收渔利?” 蔡希德还是犹豫不决。 史思明道:“蔡将军一路辛劳,将士们急需进食,陛下已经为大家摆好宴席,若是蔡将军还是放心不下,可挟持我入城,若有异样,蔡将军立刻便能杀了我。” 蔡希德闻言,道:“当真?” “自然。”史思明走上前,伸出双手。 蔡希德拿着史思明的手,将匕首抵在史思明的腰间,道:“请齐王莫怪,等末将见了陛下,自会向齐王请罪。” 史思明淡定笑道:“无妨,蔡将军请。” “多谢。”蔡希德挟持史思明,让大部队在城外驻扎,自己带几个亲信进城。 到了宴会大堂,蔡希德便看到龙椅上的安禄山。 只是,此时的安禄山已经没了往日的骁勇,而是变成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半靠在龙椅上,身体已经直立不起。 蔡希德见安禄山这幅模样,眼眶红了,道:“陛下,您……您怎么了?” 安禄山奋力抬手,呼唤道:“蔡……” 蔡希德放弃挟持史思明,奔到安禄山跟前,跪在安禄山面前,道:“陛下,您……” 安禄山抓住蔡希德的手,激动道:“朕总算见到你了。” 史思明适时打断道:“蔡将军,我没有骗你吧?” 蔡希德转向史思明,疑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史思明道:“陛下病重,已有一月。” 史思明这话没有撒谎,他虽然软禁了安禄山,但是李琩并没有同意他的条件,因此他就好吃好喝的将安禄山供起来。 安禄山失去权力,便失去了精神支柱,每日沉迷酒色,让本就不好的身体快速跨了下来。 蔡希德道:“那现在是谁主事?” 史思明道:“陛下将事暂委于我,待找到晋王,再请晋王主事。” 蔡希德道:“如此也好。” 史思明微微一笑,让人先将安禄山抬下去,对蔡希德道:“蔡将军舟车劳顿,请用宴吧。” 蔡希德再无疑惑,和史思明尽情宴饮,当夜大醉。 次日,蔡希德酒醒出城,想安排部队进城,但是他却发现,他的部队不见了。 这时,史思明策马带人包了过来,道:“蔡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 蔡希德道:“我的弟兄们呢?” 史思明笑道:“昨夜我给了他们钱,让他们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意回家的就跟我。” 蔡希德闻言大怒,道:“你算计……” “蔡将军!”史思明打断了蔡希德,“你也跟我打了不少仗,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伱若愿意跟我,那是最好不过,你若不愿,你的军事才能可是让我很忌惮。” 蔡希德冷静下来。 他知道,他的军队没了,他也就没什么谈价的资格。 蔡希德转怒为笑,道:“齐王若是想让末将效忠,直说便是,末将很愿意跟着齐王,又何必遣散末将的部众。” 史思明道:“你昨日可不是这个态度。” 蔡希德尴尬笑笑,道:“就算末将有部众,也不是齐王的对手,末将昨日糊涂了。” 史思明道:“我只是不想把大燕的军力消耗在你的身上,你愿不愿意跟我?” 蔡希德单膝下跪,道:“末将誓死追随齐王!” “好。”史思明翻身下马,扶起蔡希德,道:“我相信你!” 史思明将蔡希德纳入麾下,但没有给实权。 之后的一段日子,叛军流落在河南南部的将领逐渐北归。 只是这些人比起蔡希德,都没有多少兵力,因此史思明采取能劝就劝,劝不了就杀的策略。 尹子奇先前北上支援洺州,半路被马璘和李晟击败,最先北归。 但是尹子奇死忠安禄山,对史思明大加责骂,史思明也不客气,直接让蔡希德将其斩杀。 蔡希德知道史思明让他杀尹子奇,是纳投名状,加上他和尹子奇也没什么感情,因此毫不犹豫的将尹子奇的头砍下。 史思明先收蔡希德,又杀尹子奇,然后派人四处搜寻安庆绪、李归仁、令狐潮等人。 安庆绪、李归仁和令狐潮三人对史思明的所作所为已经有所听闻,于是绕过饶阳,直奔范阳,准备回老巢收拢人心,再和史思明争权。 但是,已经过去一年半,如今的范阳早已不是安家的老巢,而是史家的老巢,安庆绪三人刚回范阳,就被范阳行军司马李怀仙逮住,送到饶阳。 李归仁颇受安禄山宠信,誓死不跟史思明,史思明虽然爱李归仁的骁勇,但是不跟他的人,他再爱也不能留着,于是亲手斩了李归仁。 安庆绪和令狐潮,只要能活着,他们什么都愿意做,史思明也没杀他们,只将两人圈禁起来。 而先前关押的阿史那承庆也选择归附史思明,武令珣不愿意归附,被杀。 至此,史思明通过各种手腕,基本完全掌握了大燕的实权,维持住了表面的统一。 ------------ 第374章 难评的胜利 河北,常山真定。 郭子仪、李光弼和仆固怀恩一众武将议事。 朝廷的军饷已经送到,他们需要商定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李光弼提出建议,不必和史思明硬碰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去饶阳牵制史思明,一路向范阳方向打,直抄叛军老巢。 郭子仪同意了李光弼的建议,但具体出兵细节,还需要再商议。 会议后,仆固怀恩找到郭子仪,道:“大帅,等消灭安史叛军,您想去哪儿?” 郭子仪笑道:“陛下让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仆固怀恩道:“史思明用兵无常,陛下也深知这点,现如今,李光弼既然想用围城疲敌之策,我们不如彻底配合他,多围一段时间。” 仆固怀恩的言外之意,是想养寇自重。 自节度使做大后,养寇自重成了边疆大帅的通病。 仆固怀恩就是其中一种类型,他们既忠于大唐,又想通过养寇自重获得权力地位。 郭子仪听得懂仆固怀恩的意思,但却佯装不懂,道:“围多久,怎么打,应该根据战场形势而定,仆固将军也是懂兵法之人,怎能提出这种糊涂建议?” “这……”仆固怀恩一怔,讪讪一笑,低声道:“飞鸟尽,良弓藏,古来皆是如此,望节帅三思。” 郭子仪见仆固怀恩不知进退,捅破了窗户纸,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先不讲大义,难道你觉得陛下除了我们,就没人可用了吗?” 仆固怀恩想了想,道:“确有高仙芝、封常清等人,而且陛下自己,更是极善用兵。” 郭子仪道:“陛下的亲军是谁?” 仆固怀恩道:“陇右道四镇精兵。” 郭子仪道:“平叛以来,我们仗虽然打得多,但是叛军精锐一直是高仙芝在牵制。现在我虽然统帅前方,但手下除了朔方军,还有河东、河北、安西、河陇将士,若是我今日敢起私心,明日人头就会被送往长安。” 仆固怀恩听后,沉默不语。 郭子仪接着道:“陛下让我为主帅,是信任我,恩宠如此,我又怎能为了个人私利,背弃陛下,自绝于天下?我若真是成了安禄山那样的人,上天弃之,万民唾之!” 仆固怀恩见郭子仪态度坚决,恭敬道:“是,末将浅薄,还请大帅治罪。” “这也怪不得你。”郭子仪摆摆手,道:“若君主赏罚不明,外将或起私心,若是君主孱弱,则外将有功高盖主之危,若君主年老多病,年轻的猛将或有杀身之祸。但现在陛下赏罚分明,雄才大略,身强体壮,我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能用以前的事,套现在的情形。” 仆固怀恩似有所悟,道:“末将谢大帅赐教!” 郭子仪会心一笑,道:“好了,用心战事,准备立功吧。” “是。”仆固怀恩领命去了。 …… 一个月后,郭子仪开拔大军,一路由仆固怀恩领兵两万,向北进攻范阳,一路他亲自带兵,进攻饶阳。 史思明得知官军进军,留一万人守饶阳,自己带主力向北出击。 史思明这么做,有两个原因。 第一,饶阳虽然难攻,但毕竟城小,而且真定恒阳都在官军手里,对他已经形成半包围之势,他若是把大军都留在饶阳城,很容易被官军困死。 第二,他认为饶阳可以丢,只要守住范阳平卢,就能割据一时,而且他还可以让官军替他解决掉他不方便解决的人。 郭子仪和李光弼兵临饶阳城下,不知道史思明已经溜走,于是采取围城之策。 围了两天,斥候才来报,说史思明已经不在饶阳城,但安禄山和安庆绪,还在城里。 不过,虽然史思明不在城里,郭子仪还是不知道史思明在饶阳城留了多少人。 于是,郭子仪一边派斥候打探,一边试探攻击饶阳城。 通过斥候的消息以及几番试探性交手,郭子仪大概摸清了叛军在饶阳城的实力,准备强攻饶阳。 但是,郭子仪才做好强攻准备,乌承恩和薛嵩带着叛军开城投降了。 原来,史思明以安太清为饶阳主帅,统领乌承恩、薛嵩等人留守饶阳。乌承恩和薛嵩,本来就在大唐和叛军之间摇摆,现在又见官军势大,史思明溜走,便密谋杀了安太清,开城投降官军,并且献上安禄山和安庆绪父子。 官军只通过几场试探性的攻城战,便取下饶阳,活抓叛军皇帝安禄山, 这胜利,说大吧,没怎么打,说小吧,又活捉了安禄山。 郭子仪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评价。 但是,郭子仪这样的心情没维持多久,就传来一个噩耗,史思明带大军大败仆固怀恩,仆固怀恩所带去进攻范阳的两万将士,只剩下两千余人逃走。 郭子仪感觉自己上了史思明的当,但是他也只能咬牙吞下,让颜真卿将安禄山和安庆绪带回京城献捷,自己继续率军北上。 颜真卿一走,河北南部的部分豪强因为两税法的原因,发动暴乱,推举博州刺史贺兰进明为帅,响应史思明的叛乱。 贺兰进明原为北海太守,李琩将其调任为博州刺史。 襄州、荆州、汴州、陈留,甚至关中岐州,也因为两税法的缘故,多地暴动。 形势似乎急转之下,各地奏报不断的送到长安。 …… 长安,李琩召文武议事。 韦见素率先道:“陛下,除史思明外,其余各地暴乱皆是因为推行两税法所引起,汉光武帝刘秀只推行‘度田’,便引起多地叛乱,如今陛下推行的两税法,比‘度田’有过之而无不及。” 度田就是核查田地人口,早在西汉时期,就会对各州县的田地人口进行核查。 东汉建国,刘秀下令各州、郡,清查人们占有田地数量、户口、年纪。 但是,东汉的门阀势力太大,各门阀豪强对地方官吏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与地方官吏相互勾结,隐瞒、谎报田地人口。 刘秀发现此事,大怒,将十几個刺史、郡守赐死,并且以更严厉的方式强制清查,黄河下游的州郡门阀见瞒不住,便发动暴乱。 ------------ 第375章 乾纲独断 对于门阀叛乱,刘秀也没认怂,对叛军采取军事镇压,将叛乱的门阀豪强迁移故土。 但是,东汉建国豪强门阀立了大功,刘秀对门阀的打压并不能彻底进行,度田只是保住了面子上的成功。 而历史上,唐德宗推行两税法之所以没有引发大规模武力暴乱,是因为他没有重新核查田地人口,许多门阀贵族靠着隐瞒、谎报田地人口,保住了利益。 唐德宗之所以不核查,一来是对门阀贵族的妥协,二来是他推行两税法的初衷,不是为了重新分配利益,而是为了搞钱。 唐德宗也是没办法,为了平定安史之乱,李亨和李豫,已经将江淮之地的税收收到一百后,也就是黄巢起义,百姓都成穷鬼了,没油水可榨了。 但是李琩则不仅仅是为了搞钱,他要解决分配问题,必须重新核查土地人口。 当然,为了稳住基本盘,他没有着急核查陇右道四镇。 第五琦这一年多,一直在地方主持核查。 核查田地人口,两税法颁布,引起动乱,也是在预料之中。 李琩沉思片刻,对韦见素道:“那左相以为应该如何做?” 韦见素道:“应停止推行两税法,继续使用租庸调。” 李琩也不生气,语气平淡道:“停止推行两税法,朝廷的税向谁收?向流亡的逃户?还是向易子而食的贫民?” 韦见素怔在原地,无言以对。 这时,早看不惯李琩的魏方进站了起来,道:“陛下自视甚高,全听不进忠臣之言,天下大事,皆出于陛下一人,陛下这是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 魏方进此话一出,在场官吏都懵了。 政事堂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琩望着魏方进,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起说了吧。” 魏方进道:“按照惯例,敕令由中书省拟定,门下省复核,尚书省执行,陛下发的敕令,没有中书令盖中书省印,皆不算正令。中宗时,中宗擅发敕令,尚且用斜封墨敕,但陛下不设中书令,敕令却都是按正令行。” 魏方进提到的斜封墨敕,也有来头。 按照正常流程,发敕令都要经过中书门下省,但是李显为了任用自己喜欢的人,封官便没有经过中书门下,但是他毕竟不是李世民,这么做有点心虚,于是装置敕令的封袋不用正封,采取斜封,写的敕字也不用朱笔,而用墨笔,这就是所谓的斜封墨敕。 现在李琩倒是经过中书内下省了,但是中书省没有中书令,门下省的侍中韦见素,又一直遭怼。 李琩知道这样的方式不合规定,但是现在大唐这个状况,他不强势,政令根本没法推行。 李琩问道:“那你觉得谁任中书令合适?” 魏方进道:“臣举荐左相。” 李琩转问韦见素,道:“左相以为呢?” 韦见素忙道:“臣不敢,陛下圣明烛照,谁适合任右相,应由陛下乾纲独断。” 李琩又问其他人:“诸位以为呢?” 李琩这一问,便有人稀稀松松的回答,有的推荐高仙芝,有的推荐封常清,有的推荐刘晏,还有的推荐郭子仪。 李琩待众人说完,道:“诸位意见不一,朕也十分为难,拿不定主意。但是没有中书令,敕令便不下了?叛乱也不平了?饭也不用吃了?” 李琩将眼神定在魏方进身上,道:“没有中书令,朕看你吃不吃饭,来人,将魏侍郎打入监牢,朕看魏侍郎能饿多久!” 李琩话声落下,两个锦衣卫进门,将魏方进拉了出去。 “虽然中书令缺位,但朕发的敕令,都由中书省所出,且盖了中书省的印章,大唐自太宗之后,不也没常设尚书令吗?”李琩做了解释,转道:“任何新制度的推行,都会受到阻力,若一遇到阻力便退缩,又怎么能成事?两税法必须推行,自今日起,谁敢再言新制不可行,便形同此案!” 李琩说着,拔出长剑,将龙案削去一角。 众臣吓了一跳,低头不敢看李琩。 李琩又道:“博州刺史贺兰进明,自安禄山叛乱开始便摇摆不定,汴州、陈留有安禄山叛军余孽,襄州、荆州是李璬乱党,岐州在关内,没受叛军影响,却腐败成风。正值国家动乱之际,这些地方的豪强不知上报天恩,下牧黎民,反而隐匿人口土地,藏富于己,朕求他们出点钱,他们便勾结叛逆,为祸一方,如此弃国弃家之举,朕欲容之,天亦不容!” 封常清起身道:“陛下言之有理,大唐岂能向叛逆妥协,应立刻出兵平叛。” 封常清一带头,李琩嫡系便跟着起来附和。 李琩跟着做了安排,道:“北海之乱,让马璘和李晟去平,襄州、荆州,让来瑱去平,汴州、陈留让高仙芝去平,至于岐州,让李嗣业去。” 封常清听了李琩的安排,顿时明白李琩一开始为什么要把河陇将士留在在这些地方。 原来,李琩是未雨绸缪,早就做好了推行新政,便会有人叛乱的打算。 众臣只能领命。 李琩又交代了其他事,朝会散去。 …… 承香殿。 杨玉环给李琩端来茶水,试探道:“臣妾听闻今日魏侍郎大逆不道,顶撞了郎君,郎君可不要气坏了身子。” 李琩道:“我心胸倒也没那么狭窄。” 杨玉环道:“这魏侍郎确实该死,臣妾只是怕饿死了他,不明真相之人,会说郎君听不得逆耳之言。” 李琩听懂了杨玉环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笑了起来。 杨玉环忙道:“臣妾知错,不应妄议朝政,请郎君责罚。” “我自大,你的话……”李琩原本想说皇后权势大,但转念想到杨玉环已经很克制了,便改了口,道:“你胸怀大。当了皇帝,想杀一个人确实很容易,但是杀人容易收心难,放心吧,我不会真让魏方进饿死,我要让他看到,我乾纲独断,推行两税法,是对的。” “郎君英明,如尧舜禹汤。”杨玉环笑道。 李琩道:“你何时学会了这些奉承的话?” 杨玉环还未回答,阿绮丝走了进来,道:“陛下本来就是鸟生鱼汤。” 李琩望着阿绮丝,笑道:“多少年了,你还咬字不清?” 阿绮丝道:“妾说得不对吗?” 李琩笑道:“我在考虑要不要设一个官话考级?” “什么官话考级?”阿绮丝疑惑。 李琩道:“如果设了,你也考不过,算了,以后再说。” 阿绮丝大概明白了李琩的意思,道:“术业有专攻,妾要考,也是考武状元。” 李琩道:“伱去考武试,谁敢碰你?” “也是。”阿绮丝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 李琩转道:“娴懿呢?她这次能劝韦氏几房配合推行新政,替我省去了许多麻烦,也算立了功。” 杨玉环道:“她回娘家报功了,郎君觉得她替郎君省去了麻烦,但她觉得她是替韦氏几房免了祸。” 李琩闻言笑了笑,道:“这么理解也对。” ------------ 第376章 战略对决 李琩嘴上说着,心里对韦娴懿的能力还是给了充分肯定。 京兆韦氏,一直是关中大族,早年间有“京兆韦杜,去天尺五”的说法,后来杜甫作诗还引用了此言,由此可知,京兆韦氏在关中的影响力。 韦氏传到现在,有十几房,韦娴懿是韦孝宽的后人,因为韦孝宽在隋朝被封郧国公,他们这一房被称为郧公房。 韦娴懿说服韦昭训,带动其他几房配合他推动两税法的实施,确实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但有喜就有忧。 史思明狡猾太过,一直在饶阳逗留,让郭子仪以为他十分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导致郭子仪分兵失误。 史思明接着利用郭子仪的分兵失误,将累赘的安禄山父子交给官军,自己带人消耗官军的有生力量。 接着,他带兵退到莫州,以满城为桥头堡,沿莫州和易州修筑防线。 这只是史思明军事上的动作,政治上,史思明又分三步行动。 第一步,他着重稳定范阳和平卢内部,收拢人心。 第二步,让朝廷把安禄山和安庆绪抓走,为他彻底掌握范阳和平卢扫除障碍。 第三步,靠着安禄山之前抢回范阳的金银财物,花费重金,与奚、契丹、同罗、室韦等重新取得合作。这些势力之前一直被大唐揍,现在安史叛乱,他们也乐得让安史在中间当个缓冲,顺便获点利。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史思明在范阳和平卢勉强站稳了脚跟,李琩则有些头疼。 自晚唐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之后,中原王朝便很长时间没能控制住幽州(即范阳一带),大宋和辽国打了十几仗,胜负参半,但都没能收回幽州。 著名的战神,高粱河车神赵光义的成名之战,就是发生在幽州。 直到明朝,朱元璋才重新将幽州各地纳入中原版图。 然后,朱棣便以幽州一隅,将自己的侄子朱允炆赶下台。 真要把史思明的处境类比辽国和朱棣的话,史思明应该是在中间,比辽国要差,比朱棣刚起兵时形势要好。 根据史思明的行动,李琩大概能猜到史思明接下来的三步战略。 第一步,抗住朝廷的进攻,同时出居庸关,与朝廷抢夺云州等地,把住河东北进的大门。 第二步,保持战略僵持,只要朝廷一时间攻不下幽州,史思明就会腾出手来,向北后方收复东北的大片势力。 第三步,反攻。 对于史思明的三步战略,李琩应对的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让史思明第一步就扛不住。 基于此,李琩针对史思明的第一条战略,谋划了唐军的军事布局,分为三路进军。 第一路,以郭子仪为主帅,从正面北上,第二路,以李光弼为主帅,从河东出云州,过居庸关,逼进幽州,第三路,以颜真卿为主帅,渡过渤海,重新进军平卢。 李琩已经有了想法,便和封常清讨论,同时送信给前线,问郭子仪和李光弼的意见。 …… 几天后,颜真卿带安禄山和安庆绪到京,同时,郭子仪和李光弼也送来奏书,表示李琩的战略十分可行。 紫宸殿里。 颜真卿风尘仆仆的快步进殿,来到殿中,叩拜道:“臣拜见陛下!” 李琩下阶,扶起颜真卿,见颜真卿双眼已经噙满泪水,李琩也颇受影响,感慨道:“自河西一别,我便再没见过清臣。” 清臣,是颜真卿的字。 颜真卿激动道:“臣早想拜见陛下,只是河北战乱,臣只能遥寄思念。” “清臣忠贞之士,受苦了!”李琩拉住颜真卿的手,十分感动。 颜真卿道:“不负陛下,不负大唐,臣无悔无憾!” 李琩道:“我已备好宴席,为清臣接风。” “多谢陛下!”颜真卿也没客气,随李琩赴宴。 来到席间,颜真卿看到了一个眼熟之人。 这人正是颜杲卿的儿子,颜泉明。 颜泉明先前被王承业扣押,李光弼接替王承业后,将颜泉明送回了长安,李琩表彰了颜泉明,并且给他封了官。 颜泉明见到颜真卿,上前跪拜。 颜真卿扶起颜泉明,无语凝噎。 两人四目相对,忍不住流下泪来。 李琩上前邀请两人入席,当天无话。 次日,政事堂。 李琩把自己兵分三路战略说给颜真卿,并希望颜真卿带兵去平卢。 颜真卿回道:“陛下,臣愿意去平卢平叛,但这主帅,是否让平卢节度使王正玄担任更为合适?” 李琩道:“我和清臣交心,便实话实说。” 颜真卿道:“请陛下赐教。” 李琩道:“王正玄虽然是平卢节度使,但却有三点让他不能做主帅。第一,他已经从平卢撤出,暂住平原,平卢将士对他也有微词。第二,平卢内部势力错综复杂,王正玄只是其中的代表,他若为帅,平卢其他忠唐势力,恐怕内心不安,引起内乱。第三,刘正臣的死,至今是个谜团,我愿意相信这不是王正玄所为,但其他人不一定信。基于这三条,王正玄只能做副帅,不能做主帅。” 颜真卿觉得李琩说得有理,想了想,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大唐现在名将无数,陛下也可以派其他人担任主帅。” 李琩摇摇头,道:“比之其他人,清臣你有两点更适合做主帅。第一,先前刘正臣起兵讨伐叛逆,便是秘密联系你,可见你在河北深得人心,颇受信任。” 颜真卿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惊,因为这正是他不想做主帅的原因。 不过他抬眼看到李琩淡定的表情,瞬间就释怀了。 他知道,他想多了,李琩对他在河北声名显赫,做了盟主,一点都不忌惮。 只听李琩接着道:“第二,王正玄放弃平卢,便来到平原,并且在平原暂住了很长时间,他对你最为熟悉,也最为信任,只有你做主帅,他才会甘心听令。” 李琩这话,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次去平卢必须有王正玄,因为一来王正玄在平卢有旧部,去了有一定的号召力,二来王正玄和他的平卢军对平卢十分熟悉,渡渤海也是轻车熟路,只有王正玄带路,官军才能在平卢有一战之力。 ------------ 第377章 “父子相见” 颜真卿之所以有疑虑,是因为他不是李琩的嫡系军,既对李琩有一些戒备心,又不能快速领悟李琩的意思。 不过现在听了李琩的话,颜真卿再无半分疑虑,立刻起身,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必定竭尽全力,以报陛下。” “好。”李琩起身,高兴道:“清臣休息两日,便出发吧。” “是。”颜真卿领命,退了下去。 送走颜真卿,李琩去兴庆宫面见李隆基。 李隆基自回了兴庆宫,日子好过了许多,李琩也没为难他,继续让高力士服侍他,他若想听乐曲,李琩便让梨园的人为他演奏。 现在,李隆基就在花萼楼听李龟年演奏。 李琩默默走进花萼楼,给李隆基行了一礼,坐在一旁, 李龟年见到李琩,停止演奏,过来给李琩行礼。 李琩对李龟年道:“阿爷不喜欢扫兴,你奏完。” “喏。”李龟年领命,继续演奏。 李龟年作为盛唐有名的音乐大师,其笛声确实让人沉醉,李琩只听了后半段,都觉得十分享受。 但是李隆基却完全听不进去了,因为他知道李琩今天是来找他做什么的。 李隆基精神陷入恍惚,不知不觉,李龟年等人演奏完毕,然后两个禁军将安禄山抬了进来。 李隆基似乎被某个无形的东西撞了一下,身子颤动。 他最恨的两人,一个安禄山,一个李琩,终于和他同处一室。 安禄山生病日久,卧病难起,但看到李隆基和李琩,竟然奋力坐直了身体。 李隆基和安禄山相顾无言,情绪复杂。 李琩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打破沉默,道:“你们曾经不是亲比父子,无话不谈吗?” 李隆基闻言,有些尴尬。 安禄山愣了愣神,叉手给李隆基行礼,声音虚弱的对李隆基道:“臣拜见圣人,臣病重不能下地,不能给圣人行拜舞礼,请圣人恕罪。” 之前安禄山见李隆基,行的都不是叉手礼,而是他所认为的最高礼仪,拜舞礼。 “孤带你不薄,你为何……”李隆基原本想质问安禄山为何谋反,但是话到嘴边,觉得再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李隆基顿了会儿,幽幽道:“真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安禄山道:“臣受了他人蛊惑,一时糊涂,才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臣病情严重,眼睛看东西都已经模糊,这是臣的报应,请圣人,请圣人……” 安禄山不想死,他想求饶,可是他毕竟当过皇帝,求饶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于是,他将心一横,决定保留最后一丝体面,转对李琩道:“请陛下将我赐死吧!” 李琩看了一眼安禄山,道:“赐死你,对你算是一种解脱,我会成全你,毕竟你若不被明正典刑,我很难向天下交代!” 安禄山见死局已定,大胆直言道:“我若是李氏子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李琩道:“伱暴虐嗜杀,起兵后全是土匪行径,半分没念着百姓。你如此作为,也想争天下?” 安禄山难以反驳,便干脆道:“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李琩转对李隆基道:“敢问阿爷该如何处置这叛逆?” 李隆基望着安禄山,道:“孤恨不得亲自杀了他!” 李琩听了这话,让人把安禄山抬出去,犹豫片刻,问李隆基道:“阿爷恨过我吗?” 李隆基闻言一怔,看着安禄山的离开的地方,思索半晌,道:“作为一個帝王,其实不该谈论情感,你宠杨皇后过甚,除此之外,你是一个优秀的帝王。” “谢阿爷夸奖。”李琩给李隆基行了礼,离开花萼楼。 …… 安禄山的人头,在闹市被砍下,长安的百姓欢呼雀跃,热情庆祝。 与此同时,大唐各处战火纷飞。 襄州。 康楚元本是襄州一偏将,曾效命李璬,后来李璬刚有败亡迹象,他便主动投降官军,来瑱便也没重罚他。 李琩让人核查襄州土地和人口时,襄州门阀豪强便对他多有贿赂。待两税法推行,襄州门阀豪强便鼓动康楚元造反,并且愿意支持他粮草和壮丁。 康楚元十分自负,立马答应了此事,与另外一偏将张嘉延发动兵变,攻进襄州城,襄州刺史王政逃走。 康楚元占领襄州后,又派张嘉延领兵去打荆州,荆州刺史杜鸿渐不战而逃。 康楚元顷刻之间占领荆襄,拥兵近两万。 然后,在荆襄门阀的簇拥和吹捧下,康楚元建立南楚国,登基为帝,自称南楚霸王。 就在康楚元登基后三天,来瑱率兵从淮南西道南下,兵临襄州。 三千里汉江,精在襄阳,襄阳的位置十分重要,把住襄阳这个口子,就能截断江淮一半的漕运。 而襄阳城,也有独特的守城优势,其三面皆是汉江,背靠岘山,易守难攻。 来瑱带大军来到汉江对面,其手下副将王仲昇望江兴叹,道:“襄阳难攻,节帅不如劝降。” 来瑱问一旁的张巡道:“张将军,你以为呢?” 张巡道:“劝降后,又该如何安置康楚元?若是任命他为荆襄刺史,那两税法在荆襄便推行不下去,康楚元也成了荆襄霸主。” 来瑱道:“张将军言之有理,陛下是让我们来平叛的,不是让我们来谈判的,劝降之事,不必再提。传我将令,战船列阵,准备攻城。” 张巡问道:“节帅打算摆什么阵?” 来瑱想了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铁锁连舟阵。” 王仲昇听了,大惊失色,道:“节帅,铁锁连舟虽然看起来有声势浩大,但是却是水战下下之阵。” 张巡摇摇头,笑道:“末将觉得是好阵法。” 来瑱道:“那就听令行事吧。” 襄阳城里,康楚元见了张巡的船阵,兴高采烈,道:“本王听闻来瑱极善用兵,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偏将张维瑾道:“来瑱先前一直在陇右道,打的都是陆战,他任淮南西道节度使才半年,不熟悉水战,也是情理之中。” 另一偏将曹玠道:“大王是南楚霸王,到了南楚地界,谁都不是大王的对手。” 康楚元对曹玠的吹捧十分享受,侃侃而谈,道:“就是在这襄阳城,关羽水淹七军,生擒于禁,现在,本王就要生擒来瑱!” 康楚元说罢,哈哈大笑,众将附和着大笑。 当夜。 康楚元正沉浸在喜悦之中时,曹玠灰头土脸的闯了进来,焦急道:“大王,不好了,来瑱带人从后方突袭,已经杀入城中!” “什么?”康楚元大惊失色,道:“他不是摆船阵进攻吗?怎么从后方突袭而来?” 曹玠道:“摆船阵只是虚张声势,麻痹我等,带精锐突袭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康楚元连忙奔出房间,听到四处都是喊杀声,瞬间瘫软在地。 他知道,他的南楚军,已经彻底完了! ------------ 第378章 平定南楚 荆襄现在的士兵和来瑱手下的士兵战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水利和地利。 来瑱用声东击西的战术,突袭到襄州城下,两边士兵一碰上面,战场形势基本就是一边倒的局面。 打仗的关键说到底,就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来瑱深谙其中精髓,并且灵活运用。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曹玠连忙劝康楚元,道:“大王,如今大势已去,我们赶紧逃吧!” 康楚元茫然道:“往哪里逃?” 曹玠道:“来瑱带领的全是精锐之士,丢了襄阳,去了荆州,我们也守不住,不如落草为寇,或是出海为盗。” “也罢!”康楚元同意了曹玠的提议,道:“立马带上财宝走。” 康楚元说罢,领着亲卫奔向仓库。 但他们一行人才走到中途,就遇到杀进城的南霁云。 夜晚太黑,火把照不远,南霁云认不清敌军到底是谁,只按照习惯,先让弓弩兵一阵弓弩齐射,然后带步兵跟进围杀。 康楚元的亲卫在官军第一波的箭矢中就死伤大半,活下来的,刚反应过来,就看到官军刀盾兵在前,长枪兵在后,围了过来。 紧紧只是这一个照面,康楚元就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和来瑱手下精锐的差别有多大。 南霁云逐步靠近康楚元,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大喝道:“康楚元,还不上前领死!” 曹玠拍习惯了康楚元的马屁,抢道:“放肆,你怎敢直呼南楚霸王的名讳!” “南楚霸王?”南霁云忍不住大笑,道:“敢称霸王者,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康楚元,我给你一个机会,和我打一场。” 康楚元见南霁云如此轻视自己,大怒,道:“好,你既然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本王了!” 康楚元说着,手持长槊,站了出来,南霁云提长枪出队。 两人横眉冷对,大喝一声,打在一起。 但三个回合,南霁云便一枪挑掉康楚元的长槊,枪尖直指康楚元的面门。 南霁云不屑一笑,道:“南楚霸王,简直是笑话!” 说罢,让人把康楚元抓了起来。 襄阳一夜被攻克。 拿下襄阳,来瑱让南霁云搜捕襄州乱党余孽,派张巡去攻打荆州。 与此同时,让人清查襄州的账册、名册、文件等,清点“南楚国”的库房。 几天后,襄州户曹刘源将清点结果呈报来瑱,道:“节帅,康楚元在襄州库房的财物已清点完毕,折合成现钱,约有一百六十万贯。” “多少?”来瑱十分吃惊。 刘源重复道:“约有一百六十万贯。” “草!”来瑱反应过来,快步跑去库房,转了一圈,惊讶道:“大唐现在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一千万贯,他康楚元占荆襄才多久,居然就能收这么多财宝,看来荆襄果真富有,这些门阀豪强,为了阻止两税法,也真舍得下本。” 一旁负责看守清点的雷万春听到来瑱的话,打趣道:“节帅,我们不如把这些钱分了!” “去!”来瑱踹了雷万春屁股一脚,“这玩笑可开不得,你知道这些钱可以养多少兵吗?全部封存,上报朝廷。陛下赏的,才是我们能拿的。” “是。”雷万春领命。 来瑱走出库房,见到焦急等待南霁云,问道:“南将军,怎么了?” 南霁云道:“平民们得知官军搜捕叛逆,主动帮忙。” 来瑱道:“这不是好事吗?” 南霁云道:“他们带着武器去的,与城里的门阀豪强展开恶斗,边打边抢,双方已经死伤上百人。” “士兵们没有维持秩序吗?”来瑱问道。 南霁云犹豫了一下,道:“士兵们的情况您知道,他们也看不惯豪强,乐得在旁边看热闹。” 在唐初,府兵制没崩溃之前,士兵群体并不偏向底层平民。 因为唐初,大唐把各户按照财物状况分为九等,其中,下三等没钱没势,是没有资格当兵的,只有上中六等,才能去当兵。 因此,唐初的府兵算是有产者。 但府兵制崩溃之后,国家采取募兵制,募兵制收的兵,特别是边军,则多是底层无产者。 这也是为什么河朔三镇割据后,牙兵能得到底层平民支持的原因之一,因为牙兵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底层平民的利益。 牙兵出身底层平民阶层,造反前是牛马,造反后还是牛马,那不是白造反了吗? 不能够啊! 于是经常提刀上洛。 节度使向唐廷投降,杀;官员贪污,杀;豪强欺压,杀。 牙兵们一刀一票,硬是把河朔三镇杀出了一個吏治清明,朗朗乾坤,直到后来,牙兵自己腐化成了豪强,一切又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来瑱不知道牙兵,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手下这帮弟兄,有点闹过头了,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他的麻烦也大了。 来瑱连忙道:“快发告示,非官府人员,不得抓捕康楚元叛逆,只能向官府提供消息,提供消息者有赏,私自抓捕者,以叛逆论处。还有,召集将士,我要训话!” “是。”南霁云领命。 …… 高仙芝镇守洛阳,收到李琩平乱的命令,亲自领兵,不到一月,就平定了陈留和汴州之乱。 平乱过程中,高仙芝还发现陈留刺史李铣暴虐残忍,收受陈留门阀的贿赂,替门阀豪强虚报田地和人口。 高仙芝核查无误后,将此事上报李琩,请求杀李铣以正法典,李琩同意了。 此事到这里原本应该告一段落,但是汴州刺史刘展和李铣关系匪浅,刘展治军有方,但刚愎自用,脾气不好,核查土地人口的时候,得罪了许多人。 其中就有不敢造反的门阀。 被刘展得罪的门阀见李铣被杀,感觉找到了机会,便向高仙芝进言,说刘展同样收受门阀贿赂。 高仙芝派人核查,发现并无此事,没有追究。 但别有用心的门阀不肯善摆干休,又给高仙芝找了一个理由。 当时,民间有童谣唱“手执金刀起东方”,而刘展的“劉”,就有金刀,汴州又在长安东方,因此这些人就说,这童谣唱的是刘展,刘展要在东方叛乱。 ------------ 第379章 谶言解释权 高仙芝遇到别的事还敢私自处理,遇到童谣谶言,就不敢决断了,只能上报李琩。 李琩对刘展很熟,因为刘展在历史上就被逼反了,不过是在淮西宋州被逼反。 刘展本是张介然的部下,安禄山打下陈留,杀死张介然,刘展便在陈留带人打游击,后来官军收复汴州,刘展又立大功。 李琩欣赏刘展的才能,为了避开刘展被逼反,特意把刘展调到汴州,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中书舍人张镐见了高仙芝的奏报,进言道:“刘展性子倔强,刚愎自用,姓名应谣谶,应除之。” 张镐受过杨国忠的恩,不过他本人并不坏,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真的信谣谶。 当初,杨国忠说自己的原名“钊”有卯金刀之意,请李隆基改名,时任左拾遗的张镐也是第一个同意。 崔光远跟道:“谶言流传,刘展不上报,不制止,显然别有用心,陛下应立即除之,并且警惕其他金刀之人。” 崔光远的后半句话,是在点刘晏。 刘晏也姓刘,是推行两税法的核心人物,崔光远是想借用谶言杀死刘展,再用舆论逼李琩除去刘晏。 李琩没有立即反驳,而是问道:“应当怎么除?” 张镐道:“刘展在汴州素有威名,若是派兵讨逆,恐怕引起不必要的伤亡,不如给他加官进爵,把他调离汴州,在途中杀之。” 一旁的封常清听了张镐的话,神色黯然,因为他觉得刘展不该死,但谣谶向来是大忌,他也不敢进言。 李琩注意到封常清的表情,问道:“封将军,你有话说?” 封常清犹豫了一下,道:“张舍人之计,臣不敢苟同。军中将领,非愚笨之人,自己该得多少恩赏,他们心中有数,若是赏赐超过其功劳,他们必起疑心。” 封常清的话,点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赏罚分明,一定要公正,赏得太多,下面的人也会担心。 德宗年间,泾原兵变,时任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率兵来救,因为其生性粗疏,和朝廷里的人发生了矛盾,德宗为了讨好李怀光,便赏了他丹书铁券,也就是免死金牌。 谁知李怀光收到免死金牌,不喜反怒,道:“凡是怀疑臣子反叛,才赐给铁券,现赐给我,是叫我反叛。” 然后他就反了。 封常清借着反驳张镐,提醒李琩,不能对部下赏得太重。 因为前面来瑱平定荆襄,缴获了一百六十万贯财物如数上交,李琩有过赏之心。 李琩明白封常清的意思,点点头,道:“荆襄平叛功臣的赏赐,还是你来拟吧。” “是。”封常清领命。 张镐不知道李琩和封常清的默契,只觉得明明说的是刘展的事,却变成了来瑱,觉得莫名其妙,接道:“那封尚书以为该如何对付刘展?” 封常清根本就不想对付刘展,摇头道:“某才疏学薄,没有计策。” 李琩听封常清这话,立时明白了封常清的心思,问道:“封将军觉得,手执金刀起东方,该如何理解?” 谶言在封建社会极受重视,影响深远。 史载隋朝时,就有“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的谶言,最后果然李唐得了天下。 李隆基对谶言也极其敏感,不让文武结交江湖术士,杜有邻一家遭祸,妄称图谶也是原因之一。 而李琩为了打击宗教势力,重申了李隆基的这条敕令。 因此封常清完全不敢解释,只回道:“臣并不懂占卜之术,不知如何解。” “手执金刀起东方,说明东方有确有金刀。”李琩顿了顿,“不过,金刀终是武器,谁执才是关键,朕天命所归,当执此刀,护卫大唐,扫平叛逆,金刀也可以护国。” 李琩并没有讲什么科学道理,否定谶言,因为他知道这既不可能,也对他不利,他只是对谶言做了重新解释。 掌握解释权,才能占据主动。 封常清听了李琩前半句话,心沉了下去,但听到李琩后半句,顿时大喜,道:“陛下圣明!” 张镐没想到这谶言还能这么解释,神色惊讶。 崔光远计谋没有得逞,则有些失望。 李琩微微一笑,道:“把朕的解释传给刘展,告诉他好好当差,还有他协助高仙芝平叛,本该奖赏,但叛乱就发生在他管辖州县之内,他也有责任,功过相抵,不罚不赏。” “是。”封常清高兴领命。 …… 李琩的敕令传下,搬回京城的杜有邻一家感同身受,热泪盈眶。 当今皇帝,不会再听一句谶言,就枉杀人命。 杜有邻当天邀请宾客,盛赞李琩圣德。 至于刘展,收到李琩的敕令后,感动不已。 对于“手执金刀起东方”的谣谶,他早有耳闻,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因为他若是去阻止,就会显得欲盖弥彰,他不闻不问,又显得像幕后推手,除了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现在李琩给了这么一个解释,他成了大唐的东方护国宝刀,瞬间由祸转福。 刘展召来自己的部将,将李琩的敕令传达,道:“我非世家之后,也不是陛下亲信,与陛下只见过两面,说了不到十句话,但是陛下却愿意信任我,保护我,如此君上,我等还有何不死命效忠的理由?” 其部将张景超道:“户部尚书刘晏也姓刘,是陛下的宠臣,或许陛下是为了保护他,顺便保护刺史。” 刘展闻言,瞪了张景超一眼,道:“陛下要想保刘晏,有的是办法,何必绕这些弯子?大丈夫处事,当知恩图报,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是。”另一部将孙待封赞同刘展的说法,道:“当初陈留陷落,刺史既没有投降叛军,也没有逃走,而是选择带我等在敌后打击叛军,如此忠良之举,陛下自然明白。刺史忠义,陛下厚爱,这是君臣佳话,不能只以利益计较。” “孙将军言之有理。”刘展哈哈一笑,“既如此,我万不可负了陛下,当年汉光武帝夺田,汴州等地便尽是刺头,现在陛下推行两税法,汴州又起叛乱,这是我的过失。以后我会加倍小心,让汴州成为两税法的示范之地。” 孙待封道:“刺史大人有令,我等必全力配合。” 其他文武也跟着附和,刚乱过的汴州,又有了生机。 ------------ 第380章 印刷术 谶言一事,让李琩见识到了门阀官吏的手段,但是他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因为以崔光远为代表的门阀官吏,他们说辞上,都是为了大唐,他们的说辞李琩不信,但是有人信。 就像之前的魏方进,李琩不杀他,并不是想收他的心,而是收别人的心。 门阀垄断了知识,掌握舆论,一件小事他们都能炒作成灭国前兆,何况杀“为国尽忠直言”之人。 李琩兀自想着谶言之事,低头沉思。 张木槿给李琩呈来一碗羹汤,道:“阿郎为国操劳,殚精竭虑,妾身帮不上忙,只能做点吃的,给阿郎补补身子。” “你亲手做的?”李琩问道。 张木槿点点头,道:“妾身学了食补,特地为阿郎熬制的。” “有劳你了。”李琩回之一笑,喝了几口,道:“味道不错。” 张木槿见李琩喜欢,颇为开心,又给李琩上了一杯西瓜汁。 西瓜在唐朝不叫西瓜,而叫寒瓜。 李琩喝了口张木槿拿上来的西瓜汁,道:“这也是你做的?” “嗯。”张木槿点头,道:“妾身在里面加了冰块,味道更好,但不宜多食,因为寒瓜性寒。” “冰块……”李琩想到了什么。 当初制冰还是他给张木槿出的主意,制冰这种事,他都能上技术,打破门阀的话语权和舆论权垄断,他也可以上技术。 要打破门阀的话语权和舆论权垄断,关键在于打破知识垄断。 虽然大唐现在已经有了科举,但是知识下沉还远远不够,究其原因,是学习太贵了。 大唐现在的造纸术还算发达,但印刷术就完全不够看,雕版印刷并未普及,成本也是居高不下。 张木槿见李琩若有所思,道:“阿郎又有奇思妙想了?” 李琩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张木槿笑道:“阿郎每次有奇思妙想,都是这个表情。” “原来如此。”李琩想了想,道:“我记得你阿爷说,他要新修《本草经》?” 张木槿道:“是啊,《本草经》有缺失,阿爷已经在重新注解。” “很好。”李琩微微一笑,“到时候我给他刊印。” 李琩说罢,站起身来,搂着张木槿的脸亲了一口,道:“你做得东西很好吃,我先去翰林院。” 张木槿被李琩活泼的模样给吓住了,直到李琩出门,她才回过神来,会心一笑。 …… 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员们此时正在斗诗,热闹非常,直到李琩走进去,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齐齐给李琩行礼。 李琩兀自坐下,看了一圈,没见李白,问道:“李太白呢?” 过来凑热闹的杜甫连忙回道:“臣立刻去传他。” “不必。”李琩叫住杜甫,问道:“他是不是又喝多了?” 杜甫害怕李琩责怪李白,但也不敢撒谎,怯声道:“是。” 李琩知道李白的性格,他也没有想让李白在政治上做出什么建树,不再追问,转问众人道:“雕版印刷,你们谁有了解?” 杜甫犹豫了一下,道:“臣听王右丞提起过,一些佛寺之前用雕版印过一些佛经,王右丞觉得新奇,还带了一本。” “是吗?”李琩没想到王维还有这种这种经历,立刻让太监去传王维。 不多久,王维到了翰林院。 王维问过太监李琩为什么传他,太监说是因为他有雕版印刷的佛经。 太监这话可给王维吓了一跳,因为现在李琩正打击佛教,他以为李琩这是要拿他问罪。 因此,王维一到翰林院,便呈上佛经,道:“陛下,臣和佛寺并无……” 李琩打断王维,道:“朕也没说你和佛寺有交构。” “额……”王维一怔。 李琩拿过王维手上的佛经,看了一眼,道:“朕知道王右丞精通儒学、佛学和道学,做学问没有错。” 王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道:“陛下圣明。” 李琩道:“佛寺都知道刊印佛经传道,官府要教化万民,为何不刊印书籍?” 王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琩解释道:“朝廷的敕令文书用手抄,这没有办法。但教化民众,可以用统一的书籍,既然可以用统一的书籍,为何不雕刻一个模板,用模板刊印?” 王维明白过来了,道:“若能用模板刊印,倒是省时省力。” 李琩点点头,道:“这事就交给伱去做吧,先雕刻一版《蒙求》,我看看成效,需要哪个司配合,你尽管调遣,有疑难之处,也可以同朕商讨。” 《蒙求》,是唐代的识字课本。 “是。”王维领命。 李琩想了想,道:“你以前见的雕版,是很多字雕在一块板上,如果单字独立雕刻,就可以刊印不同的书。” 王维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佩服道:“陛下高明。” 李琩说的,其实就是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 活字印刷术比雕版印刷术先进一些,但以现在的技术,活字印刷术没有雕版印刷术实用。 因为第一,活字印刷用一次,就需要重新排版,这既浪费时间,又需要排版的人有文化。 第二,活字印刷对字体和字号的要求相当高,一个字需要雕刻不同的字体和字号。 第三,活字磨损消耗大,一般的泥活字和木活字用不了几次就坏了,而铜活字工艺复杂,成本太高,甚至不如手抄划算。 李琩知道这其中的问题,但他还是提出了活字印刷术的想法,因为任何一门技术的进步,带来的影响都不只是技术本身,他需要让大家知道这门技术的存在。 李琩沉思片刻,又补充道:“先以雕版为主,单個活字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也没关系。” “是。”王维领命,但由于还没有实操,单靠想象,他觉得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更好,因此虽然嘴上领命,心里却十分疑惑。 李琩看得出王维的疑惑,但也没有解释,因为再多的解释,也不如去实操一遍理解得透彻。 李琩转道:“前段时间的科举召了许多门类的士子,翰林院带各门类出类拔萃者,编出各门类的基础书籍,不求快,但求准确。” ------------ 第381章 杀良冒功 李琩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看向杜甫,道:“这事,就让子美领头吧,朕升任你为中书舍人。” “是。”杜甫大喜,当即领命。 李琩原本还想再补充些什么,但这时,封常清和岑参求见。 李琩见岑参着急的模样,以为是打击佛寺道观出了什么问题。 只听岑参道:“陛下,凤翔有一妇人申冤,告到了京兆府。” 李琩疑惑道:“有冤你秉公办理就是了。” 岑参道:“这妇人是凤翔马坊押官曹大郎的妻子,他说他丈夫被李嗣业将军帐下的参将谢夷甫杀良冒功,李嗣业将军包庇下属,还要杀她灭口。” 李嗣业现在还在岐州主持平叛,凤翔便是岐州所治。 李琩听到李嗣业的名字,知道岑参为啥慌了,这个当口,如果李嗣业部下真的杀良冒功、李嗣业包庇下属,妄图杀人灭口,那他也不能偏袒李嗣业。 李琩沉吟片刻,问道:“杀押官是大事,当时李嗣业是怎么报的?” 封常清道:“李嗣业奏报,是押官趁叛乱劫掠百姓,谢夷甫撞见,将其当场斩杀。” 李琩道:“既然是当场撞见,劫掠者便不难找,让他们出来作证,事情不就清楚了?” 封常清道:“岑府尹派京兆府崔伯阳去核查,崔伯阳来回报说,曹大郎确有劫掠之事,曹大郎夫人不信,告到了御史台。侍御史毛若虚又去核查,核查之后回报,曹大郎无劫掠之事,是李嗣业将军让人作假证,所谓被劫掠者,只是过路的路人,曹大郎是去帮助李嗣业将军平叛。” 李琩听得有些绕,若有所思。 这时,韦见素来见。 韦见素给李琩呈上一摞奏书。 李琩粗略看了一眼,奏书全是弹劾李嗣业和岑参的。 弹劾李嗣业包庇下属,弹劾岑参包庇同袍李嗣业。 李琩默默看完,问韦见素道:“左相以为该如何处理?” 韦见素道:“陛下镇边十几年,应当知道杀良冒功虽是恶习,但却难禁,朝廷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夷甫平叛有功,干脆功过相抵,不予深究。李嗣业将军和岑府尹皆是受人蒙蔽,不必处罚。” 韦见素这话听起来是替谢夷甫、李嗣业和岑参他们讲话,但实际上,却坐实了三人的罪,如果李琩应下,那李琩就是包庇亲信,是非不分。 如果李琩不应,那就派人重新核查。 但是,李琩如果再派亲信去,即使查出谢夷甫没有杀良冒功,别人也会觉得李琩这是走过场。 而且,杀良冒功在战乱中确实很常见,李琩真的相信谢夷甫吗? 李琩思索片刻,道:“两次核查结果不同,事情不能下定论。再派人去核查,如果谢夷甫真的杀良冒功,朕定斩不饶,李嗣业和岑参也应受罚。” 韦见素听李琩真要重查,神色微变,道:“喏。” 李琩道:“左相觉得应该派谁去?” 韦见素道:“臣不敢妄言,请陛下圣断。” 李琩道:“御史中丞李岘素有贤名,刑部侍郎裴遵庆和大理寺少卿权献,也以公正不阿著称,就让他们三人去吧。” 李岘是信安郡王李祎的第三子,裴遵庆出身河东裴氏,权献是寒门士子所起。 李琩点的这三个人,不仅都不是他带出来的嫡系,出身也都不同,这三人查出来的结果,比较令人信服。 韦见素也没什么好说的,回道:“陛下圣明。” …… 李岘三人领了命,亲去凤翔核查。 三人皆是能吏,没几天,就将结果呈给李琩。 谢夷甫确实没杀错,曹大郎的确劫掠了百姓,而且名声一直都不好,曹大郎的夫人则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她丈夫是好人,而所谓的李嗣业要杀她灭口,则是她觉得李嗣业包庇谢夷甫,故意编造出来的。 至于当时被劫掠的百姓说谎,则是因为他们受到了凤翔地下势力的胁迫。 李岘顺藤摸瓜,查到了凤翔地下势力背后的操纵者,就是当地门阀朱家,而朱家背后,是崔光远。 李琩看到结果,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事背后是门阀对他和他手下人的挑拨,同时赌他不能秉公办理。 门阀接连挖坑,李琩见招拆招,立时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审崔光远。 崔光远完全吃不住元载的酷刑,一到监狱就全招了,供出韦见素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指鹿为马,陷害谢夷甫,并且毛若虚核查谎报,就是韦见素指使。 李琩本不想这么快就和韦见素撕破脸皮,但韦见素做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能再忍。 李琩下令,把崔光远处死,韦见素贬到岭南当县尉,毛若虚削去官职,流放播州,永不录用。 同时,提刘晏任中书令,封常清任侍中。 …… 河北。 李琩应付推行两税法带来的问题时,河北大战也拉开帷幕。 史思明在范阳登基称帝,国号依旧为大燕,奉安禄山为大贤至圣先师,封史朝义为怀王。 登基后的第二天,史思明就任高秀岩为西路主帅,蔡希德为副帅,出居庸关,进军云州,把高秀岩和蔡希德的妻儿留在范阳做人质。 他自己担任南路主帅,和史朝义分两路南下。 高秀岩与蔡希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攻下蔚州,云州两地。 李光弼从河北绕到河东,直奔云州,与高秀岩蔡希德在云州城对峙。 高秀岩和蔡希德知道李光弼的厉害,加上他们的战略目的,并不是进犯河东,而是阻止李光弼从居庸关围困幽州,因此攻下云州后,并不出城决战,而是据城坚守。 云州城外有一条御河,叛军守住云州城,便在御河对面放牧,以节约粮草。 叛军的马都是良马,李光弼看了很眼馋,于是心生一计。 李光弼让军士们把军中的母马集中在一起,一共有五百匹,然后把母马的小马驹关起来,母马找不到小马驹,嘶鸣不断。 对面叛军的战马听到母马嘶鸣,纷纷过来追赶母马,然后掉进御河里,淹死上千。 高秀岩大怒,但又不敢来主动攻打,只能把战马都关起来,用粮草喂养。 行军打仗,一匹战马的消耗抵得上三个士兵,李光弼这招,就是要加大叛军粮草消耗。 ------------ 请个假 兄弟们,今天头疼复发,休息一天。 ------------ 第382 断粮道 叛军的粮草被快速消耗,就要想办法从后方调粮。 由于太行山的阻隔,从叛军后方调粮到云州,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军都陉,一条是飞狐陉。 军都陉主要关隘是居庸关,飞狐陉主要关隘是紫荆关,唐朝的紫荆关叫白壁关。 这两条路线,最后都要过蔚州。 李光弼想截断对方粮道,于是召来众将议事,其中将领,就有李琩派过来的马燧。 众将聚齐。 李光弼道:“叛军粮草耗尽,史思明必调粮来援,我意截断对方粮道,需要两路人马深入蔚州。” 偏将张用济道:“大帅,蔚州被叛军所控制,去蔚州断粮,是否太过冒险?不如先率大军取下蔚州,再断粮道。” 李光弼道:“敌军西路主力也在云州,若是现在我们大军去了蔚州,敌军便会南下,夺取雁门关,若是雁门关失守,我们就成了孤军,叛军既可以南下,又可以将我军围困。” 张用济道:“可去蔚州断粮道风险太高,若郭公在,绝不会用如此冒险的战术。” 张用济说得没错,郭子仪的打法偏向稳健,不愿意做高风险高收益的事,只求稳步推进。 但李光弼的打法则偏激进,战术上奇招频出。 两人打法不同,谁优谁劣不可一概而论,但是为人处事最怕的就是拿别人和他人比较。 因此,李光弼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另一裨将康元宝连忙上来打圆场,道:“郭公和李节帅皆是能征善战之帅,战术虽不同,但都能取胜,关键在于上下一心,我等皆听李节帅之令,必能克敌。” 李光弼神色稍微和缓了些,道:“康将军言之有理,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张将军都觉得我们去蔚州断粮风险太大,不可轻去,叛军也会这么认为,如此我们便是出其不意。” 张用济心里不服,但是李光弼素来治军严厉,他也不敢再说。 但这时,有士兵来报,道:“节帅,营帐外来了五百骑兵。” 李光弼大惊,道:“是谁的部下?” 士兵道:“像是马燧将军的部下。” 这下,马燧也不淡定了,立马起身解释,道:“节帅,末将并未下令让部下进云州城。” 李光弼将信将疑。 马燧隶属于陇右军,算是李琩的嫡系,李琩的嫡系军进云州城,李光弼也有点慌。 李光弼沉吟片刻,道:“莫不是他们的驻地出了什么事?我们去看看。” “是。”马燧领命,奔出了营帐,李光弼紧随其后。 马燧来到自己骑兵队伍面前,喝问领兵将军马宁道:“我不是给你们说了吗?不要跟过来,为什么要违抗我的命令?知道违抗军令该当何罪吗?” 马宁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我们自从进了河东,大仗小仗都跟在后头,别的人都嘲讽我们,说我们陇右军是天子亲军,不打仗,只坐享胜利果实。弟兄们打吐蕃时,纵横疆场,哪里能听得下这话?这次说什么我们也要冲前头一次。” 马燧怒道:“仗该怎么打,自听节帅之令,你们私自跟过来,当受军法!” 李光弼见马燧不像作秀,也不想得罪马燧,打了个哈哈,道:“军士们追随自己的将军,想要立功报国,也算不上什么过错,这军法就先记下,等立了功,再将功折罪。” 马燧也不想寒了兄弟们的心,对军士们道:“还不快谢李节帅!” 马宁领头行礼道:“谢李节帅!” 李光弼摆摆手,让人设宴接待马燧的部下,然后将马燧叫回营帐,道:“你的军士们既然想立功,蔚州断粮之事,马将军可愿意去?” 马燧道:“末将愿去!” “好!”李光弼十分高兴,道:“我在给你派三千人。” 马燧道:“截粮道在奇不在众,人越多,目标越大,行军也越慢,末将只带五百骑前去,若不能完成任务,愿领军法!” “也好。”李光弼也不强求,道:“那就请马将军截断叛军飞狐陉的粮道。” “末将领命!”马燧道。 李光弼点头,转向自己部下最能打的郝廷玉道:“郝将军亦带五百骑,截断叛军军都陉的粮道。” “末将领命!”郝廷玉道。 …… 马燧和郝廷玉兵分两路,进入蔚州,突袭叛军粮道,叛军果然无所防备,被马燧和郝廷玉大败,两人领部下烧了叛军粮饷,扬长而去。 身在云中的高秀岩和蔡希德得知粮草被烧,惶恐不已,写信给史思明,要求退到蔚州。 史思明不允,并责骂了两人。 史思明一开始给高秀岩和蔡希德的命令,是让他们拿下雁门关,扼住河东北进的咽喉。 但是两人只打到云州,便被李光弼拦住。 史思明对此已经十分不满,因此得知两人还想退,就忍不住责骂,要求他们坚持住,他会想办法再送来粮草。 但是叛军造反,没有法理性,仗打到现在,叛军将士完全是为了荣华富贵,粮草供应不足,逃兵便多了起来。 高秀岩一开始只是将逃兵处死,后来逃兵越来越多,高秀岩便启动了连坐制度。 小兵逃跑,杀伍长,伍长逃跑,杀什长,以此类推。 高秀岩这道命令,本来是为了减少逃兵,可是事与愿违。 伍里有小兵逃跑,伍长怕被连坐,于是跟着跑了,伍长跑了,什长怕被连坐,也跑了。 因此,高秀岩的命令下了之后,逃兵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最后将军也跑了。 这让高秀岩十分郁闷。 叛军大帐里。 高秀岩叫来剩余将领,道:“再等下去,我们的将士都跑完了,不如现在决战,只有赢一场,才能稳定军心。” 众将面面相觑,点头称是。 于是高秀岩命令各将备战,明日出击。 第二天,众将都在营中等候高秀岩的帅令,但却迟迟不见高秀岩。 蔡希德是个急性子,等不来,便干脆去找。 但是,蔡希德来到高秀岩的房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 原来,高秀岩昨天下了命令之后,带着亲军连夜跑路了。 ------------ 第383章 顾此失彼,各怀鬼胎 高秀岩知道,现在打李光弼完全打不过,打败了回去很大概率会被史思明杀了,如果投降官军,他是叛军大将,而且最早在陇右时,和李琩也不对付,因此他也讨不到什么好。 退一步讲,即使能逃过一劫,他也觉得自己一个抢惯了的散漫之人,过不习惯官军的日子,于是一口气跑到大漠。 高秀岩这一跑,这给蔡希德搞懵了。 蔡希德也想逃,但是比之高秀岩,他不够狠辣,放不下自己在范阳的家人,于是只能带兵退到蔚州,以求用守住居庸关和白壁关换得史思明的谅解,保住自己的家人。 李光弼兵不血刃,轻松收复云州,进军蔚州。 史思明收到蔡希德的军报,怒不可遏。 他本想杀了蔡希德,但是想到现在形势紧迫,杀了蔡希德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于是他忍下怒气,对蔡希德加以褒奖,加封蔡希德为义王。 …… 平卢方面。 颜真卿为主帅,王玄志为副帅,董秦为先锋使,侯希逸、田神功、李怀玉等为裨将,领精兵八千,渡过渤海,在平卢开辟根据地。 颜真卿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他知道论军事才能,他算不上一流帅才,李琩派他来敌军后方,也没想让他用军队把叛军后方杀穿。 因此,颜真卿入平卢之后,先在辽东城扎根,一面固城坚守,一面派人招降。 颜真卿颇有声望,加上现在的形势大家都看得清楚,叛军一败再败,已成困兽之斗,因此颜真卿一招降,平卢原本被叛军压下去的讨逆大军又振作起来,纷纷归附官军。 史思明得知颜真卿摸到了平卢,大惊失色,连忙派李怀仙去平卢抵挡颜真卿。 史思明原本的第一步战略,是抗住官军的进攻,但是李琩这三路出击,把他给夹住了,他的军队再勇猛,也会顾此失彼。 而且这么一来,叛军士气更加低落,要想稳定内部,急需一场胜利,重振士气。 于是,史思明决定主动出击。 史思明兵分两路行军,一路以史朝义为元帅,出博陵,攻击饶阳,另外一路自己亲自带兵攻定州,也就是恒阳。 先前恒阳之战,郭子仪和李光弼大败史思明,现在恒阳由仆固怀恩驻守。 恒阳旁边,有个县叫唐县,唐县位于蒲阴陉,蒲阴陉有个关隘叫倒马关,从倒马关出去,可直通蔚州灵丘。 如果史思明能够占据唐县,打通蒲阴陉,就能去偷李光弼的屁股,从而威胁河东。 唐县如此重要,史思明知道仆固怀恩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于是他让周贽带先头部队八千突袭唐县。 唐县守军不过三千,完全挡不住叛军的攻击,周贽取下唐县,向西挺进倒马关。 仆固怀恩得知得知唐县失守,倒马关危在旦夕,不由多想,立刻带兵支援唐县。 但史思明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仆固怀恩才重新夺回唐县,史思明便率领大军围了上来。 按理说,唐县作为重要关口,应该是個军事重镇,但在大唐则不然。 因为大唐向来都只想着打出来,从来没有想过防守,因此唐县并没有坚固的城防。 仆固怀恩看到史思明大军围了过来,才知道上了史思明的当。 仆固怀恩登上城楼,望着乌泱泱的叛军,十分困惑,对自己儿子仆固玚道:“郭公已经率领大军北上至博陵,史思明不把自己的重兵调去防守博陵,反而主动进攻,来取唐县,意欲何为?” 仆固玚道:“史思明自负军事才能极高,不愿固守待毙,因此主动出击,寻求战机。” 仆固怀恩叹了口气,道:“此人用兵无常,每次均出人意料。唐县城小,城防脆弱,难以防守,我们只能趁叛军没围城之前,先突围。” 说罢,手提长槊,走下城楼。 仆固玚跟了下去。 史思明从北门进攻,仆固怀恩率军从南门突围,准备退守恒阳。 但史思明早有所料,命周贽绕回恒阳,半路袭击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没想到史思明还有这一手,再次大败而逃,凭借着勇猛,一路退到常山真定。 史思明也不再追,占据恒阳后,肃清定州境内的官军,占据定州。 但史思明刚占据定州,史朝义那边就传来消息。 史朝义在博陵大败,狼狈逃回满城。 这是一个坏消息,但对史思明来说,却是两个坏消息。 因为史朝义受伤了,但没死。 史思明自己率主力来打仆固怀恩,让史朝义率偏师去打郭子仪的主力,其实暗含了一个心机。 史思明曾经暗暗盘算过,如果史朝义能挡住郭子仪,那说明史朝义是天命之子,他可以让史朝义继位,如果史朝义挡不住,那史朝义就不配继承他的位置。 既然不配继承,最好可以战死,这样他就不用亲自动手。 史思明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他信天命,也不是因为他想要选拔最具有能力的儿子继承他的位置,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史朝义,更喜欢另一个儿子史朝清。 相比于史思明的残忍暴虐,嗜杀好抢,史朝义谦虚谨慎,爱惜士卒,颇得军心,同使还体恤百姓,时常劝诫史思明少劫掠。 对于有这样的儿子,史思明没有觉得幸运,只觉得又烦又忌惮。 因此,在得知史朝义大败,但全身而退之后,史思明大怒,将定州交给周贽坐镇,自己带人前去满城见史朝义。 一到满城,史思明便将史朝义抓起来,要用战事失败的罪名,将史朝义斩了。 叛军众将得知史思明要杀史朝义,纷纷劝谏。 率先劝谏的,是张志忠。 张志忠道:“陛下,怀王虽败,但情有可原,郭子仪势大,怀王能坚守博陵十余日,已实属不易,还望陛下网开一面,让怀王戴罪立功!” 张通儒跟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以弱打强,若杀怀王,恐乱军心。” 田承嗣也跟道:“蔡希德不战而退,反被封了义王,怀王拼死血战,受伤而退,却要被杀,如此臣担心别人会说陛下不敢杀将,而杀子。” 张志忠劝谏,是真的想保史朝义,张通儒则是想把水搅浑,至于田承嗣,他不止希望史思明不杀史朝义,还希望史朝义能反杀史思明,因为只有史思明死了,他们这些史朝义的前辈才能掌握大权。 论打仗,史思明在当今是数一数二的,但是论政治才能,他略有欠缺。 因此,史思明基本没有看出劝谏众人的各怀鬼胎,他只觉得,史朝义确实得军心,他更加忌惮。 不过,虽然忌惮,他也不好逆众人的意,只得先让人去放了史朝义。 ------------ 第384章 军队难题 屋内,军医正在给史朝义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史朝义脸色煞白,双眼无神,他的心腹部将骆悦,正坐于旁边,默默看着他。 对于史思明的险恶用心,史朝义不是没有察觉,从史思明让史朝清坐镇范阳,让他主动出击郭子仪,他就知道史思明想让他去送死。 父亲的绝情,死亡的威胁,让他忘了手臂上的伤痛,以至于军医已经包扎完伤口,他却依旧没有反应。 待军医出门,史朝义的心腹部将骆悦开口道:“大王,您虽然暂时逃过一劫,但陛下决心已定,您以后随时都会处在危险之中,还望您早作打算。” 史朝义苦涩一笑,道:“大燕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破房子,能不能挨到天晴都是一回事。但就是因为这随时会塌的破房子,一个父亲,就想要儿子的命。” 骆悦道:“乞丐护食,为了两文钱可杀死同伴,富甲之家,为了百亩土地父子相杀,如今大燕虽然危在旦夕,却坐拥范阳平卢之地。陛下向来自信,他自觉只要两场大胜,就能反扑中原。” 史朝义不做反驳,沉默不语。 骆悦接着道:“大王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底下的弟兄们考虑,自起兵以来,弟兄们跟着大王出生入死,若大王有个万一,弟兄们也难以保全。” 史朝义是史思明嫡子,安禄山起兵开始,史朝义就跟着东征西讨,而且比之安庆绪的无能,史朝义颇得军心,他这一路打过来,也积累了一帮班底,因此他的生死,不只是关乎他个人。 史朝义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我既是臣,也是子,只能听天由命。” 骆悦道:“那些汉人的东西,不可听信。这话来源于汉王朝,可是汉高祖刘邦,项羽要烹了他父亲,他却要项羽分他一杯羹。成大事者,不可被他人左右,而应左右他人。” 史朝义叹了口气,道:“现在大燕危在旦夕,当务之急,是应付唐廷的进攻,此事过后再论。” 骆悦知道弑父杀君的决定没有那么容易做,史朝义还需犹豫一段时间,因此他也再多劝,只让史朝义好好养伤后,便退了下去。 …… 仆固怀恩大败,丢了定州,亲向郭子仪请罪。郭子仪人情练达,让仆固怀恩立马回常山驻防,同时上书给李琩请罪,他自己作为主帅,也要承担责任,因此也给李琩上请罪书。 李琩收到郭子仪和仆固怀恩的上书,只批示郭子仪的那份,表示虽然恒阳输了,但是博陵赢了,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至于仆固怀恩的奏书,李琩把他转给郭子仪,让郭子仪这个前线统帅自行决定。 仆固怀恩该怎么罚,转了一圈还是回到郭子仪手里,但是这一圈却很有必要。 因为,这是郭子仪在向李琩表明,他没有专权之心,同时愿意承担失败的责任。 郭子仪向来仁厚,也知道仆固怀恩之败情有所原,因此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政事堂里。 封常清对李琩道:“幸好陛下有先见之明,派李光弼收回云州,不然叛军攻下定州,便又多了一条进军河东的路。” 李琩道:“也不算什么先见之明,史思明的战略要比安禄山高明一些,对于叛军来说,能够在河东和我们纠缠,对他十分有利。” 封常清道:“现在李光弼已经进驻蔚州,叛军已经无力再进河东,平卢又有颜真卿,叛军只能困守范阳,坐以待毙。” 李琩道:“只是西边和南边形势不太好。” 李琩把陇右道四镇的兵抽了一半回来,安西交给段秀实坐镇,北庭由曹令忠驻守,河西是安思顺,陇右是王忠嗣。 这四人都是良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不足,他们只能固守,不能主动出击。 吐蕃趁机挑动西域诸国矛盾,出兵收复羊同、党项,强占了大勃律,准备兵进小勃律。 大勃律归唐不过两三年,轻易重回吐蕃的怀抱,小勃律则一心向唐,派遣使者向段秀实求援,段秀实给李琩上书后,派兵去小勃律支援。 安禄山和史思明造成的破坏,远不是历史上可比,而吐蕃已经被李琩打得半残,因此也十分忌惮大唐,不敢再用军事进小勃律,转而全面采取政治策略,拉拢苏毗,联合南诏。 苏毗紧靠陇右,王忠嗣也采取军事上保守,政治上主动的策略,在苏毗和吐蕃拉锯。 至于南诏,他没有向北进攻大唐,而是向南打,收服南部以前臣服大唐的藩属国。 这些事,封常清十分清楚。 封常清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陛下平定叛乱,已是千秋功业,只要大唐内部稳定,总能重新稳定边境。” 李琩点点头,道:“现在的情形,只能以维持内部稳定为主,边境上只能军事保守,政治积极。” 封常清道:“陛下圣明。” 李琩沉思半晌,转道:“我听说李晟杀了三十士卒?” 先前李晟和马璘出兵博州,平定贺兰进明的叛乱。 封常清解释道:“李晟和马璘收复博州后,底下士卒劫掠百姓,李晟便拿了罪大恶极的三十人,将他们当众杀了,以平民愤。” 李琩叹了口气,道:“我们带的兵,军纪一向不错,没想到也会出这种事。” 封常清道:“这些弟兄们在边境过惯了苦日子,到了繁华的中原大地,免不了被腐化。前几日高将军还来信告诉臣,驻守洛阳的士卒,已有不少有骄横跋扈之举,他担心若是重罚,会冷了士卒的心,若是不罚,长此以往,必然惹出祸事。” 李琩道:“高将军统兵多年,应该知道军纪严明,才能战无不胜。高将军之所以为难,一来是因为他和手下弟兄们太熟,拉不开面子,二来则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教导。” 李琩说的第一個原因,封常清还能理解,但这第二个原因,封常清就有点懵。 封常清想了想,道:“高将军精通治军,为何陛下会觉得他不知该怎么教导部下?” 李琩思索片刻,道:“弟兄们打仗,除了杀敌报国,还为了什么?” “建功立业,还有……”封常清笑了笑,接道:“荣华富贵。” “不错。”李琩点头,“收复洛阳之后,弟兄们进驻洛阳,既没有去前线,也没有屯田,更没有外敌侵扰的危险,因此都放下心来享受荣华富贵。但弟兄们毕竟军人出身,繁华腐化之下,难免逐渐跋扈。” 封常清觉得李琩说得在理,道:“那给他们找点事做?” 李琩道:“我有三策。” “请陛下赐教。”封常清道。 李琩道:“第一策,训练不能松懈。现在叛乱未平,边境有危,作为军士,应该时刻保持战斗状态。第二策,封闭式管理。军士们未经允许,不能到城里闲逛,都应留在军营,当然,也不能一直封闭,每隔一段时间,可以让他们出去,只是非出任务离开军营,不得带甲胄器械离开。第三策,重新派人去管纪律。” 封常清听了第一策和第二策,觉得平平无奇,因为这不过是对以往制度的重申和进一步规范。 李靖兵法里就有规定,诸行军出师,兵士不得浪费衣资,广为吃用。又不得近田苗及城中下营,须去城十里外。不许酗酒斗打,偷盗奸非。 李琩之前也重申过这些律令。 封常清听了第三策,则有些慌。 因为他觉得李琩的第三策,不就是督战队、虞侯军或监军吗? 提到监军,封常清就想到太监监军。 虽然现在的时空,他没有被太监监军搞死,但是李隆基启用太监监军,他还是能看到里面的弊端。 封常清试探道:“陛下是想设立新监军吗?” 李琩没想到封常清对监军这么敏感,微微一愣,随即摇摇头,道:“不是,监军只在于执法,若只重执法,不重教导,用儒家的话来说,就叫不教而诛。因此,我想设立一个管思想教育的纪律职位。” 听到不是监军,封常清松了一口气,但是没有思路,问道:“具体如何管?” 李琩道:“在兵部下面设一个司,这个司部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忠君爱国,心怀百姓,第二,有文化。然后再由这个司部的人,选拔和培养人才,输送到营级以上单位,让这些人才去宣传教导,管部队的纪律和生活。” 李琩提出的这个思路,其实就是政委制度,他不知道这个制度是否合时宜,但总要试一试。 封常清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道:“那是管纪律这个人权力大,还是指挥使大?” 李琩道:“他们分工不同,指挥使管打仗,管纪律这个人,只管思想建设和生活。” 封常清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道:“陛下这是个好办法,臣觉得可以试一试。” “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带各部商议商议,各司部的人,你都可以抽调任用。”李琩安排道。 “是。”封常清领命。 …… 李琩离开了政事堂,但是一路还在想着军改的事。 他知道一些后世的军事制度,但是在缺乏相应的经济、政治和思想土壤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把后世的军事制度硬往上套,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自从他当上皇帝之后,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发现自己很少再去关注具体的个人,人口在他的心里慢慢变得只是一个数字,地方在他的认知里,逐渐淡化成了地图的一角。 他开始在想,他这么殚精竭虑的中兴大唐,到底值不值得,毕竟他现在已经站在权利的顶峰,他想要的,都是他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享受,还苦哈哈的去拼搏,去换一个史书上的虚名,划算吗? 他开始有点理解李隆基后期的贪图享乐。 就这样想着,李琩走到了天池(原太液池),默然坐在天池边,看着池里的水。 此时,太阳西垂。 李琩抬眼,看到一只手在摸他湖里影子的头,不由得转过身,看到韦娴懿站在他的身后,手还在半空中。 李琩疑惑道:“你做什么?” 韦娴懿吓了一跳,道:“妾身知罪,请陛下……” “我没有怪你。”李琩打断韦娴懿,“我只是在问你这是做什么?” 韦娴懿怯声道:“陛下生了一张英俊无比的脸,但妾身想碰不敢碰,因此……因此……” 韦娴懿不好意思说下去。 李琩不由笑了笑,道:“你过来。” “是。”韦娴懿应声,来到李琩身边。 由于李琩是坐着,她站着就会俯视李琩,但她也不敢坐,因此选择半跪。 李琩道:“你这样伤膝盖,坐下吧。” “是。”韦娴懿规矩的坐下。 李琩把脸凑过去,道:“伱摸摸看。” “嗯?”韦娴懿一愣,道:“真的可以?” 李琩道:“君无戏言。” 韦娴懿抬手,摸了摸李琩的脸,又摸了摸李琩的头,见李琩没有生气,开心得咯咯笑了起来。 李琩见韦娴懿这么高兴,道:“这点小事,就让你这么高兴?” “这难道不应该高兴吗?”韦娴懿疑惑。 李琩想起韦娴懿平时的性格,对她来说,似乎少有难过的事。 李琩道:“你一直就挺爱笑的,我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能让你伤心。” 韦娴懿想了想,认真道:“如果陛下把妾身打入冷宫,妾身以后恐怕就不会再笑了。” 李琩道:“无缘无故的,我不会把你打入冷宫。” 韦娴懿笑道:“那妾身争取不犯错。” 李琩笑了笑,没有再说。 韦娴懿也没有说话,只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数到三百,韦娴懿忍不住道:“陛下怎么不问姐姐们去哪里了?” 李琩道:“你希望我问吗?” 韦娴懿没什么心眼,没往争风吃醋上想,疑惑道:“陛下忙完公事,就会回内宫,若是姐姐们在,肯定已经过来问安了,陛下不好奇吗?” 李琩道:“那她们去哪儿了?” 韦娴懿道:“何锦姐姐听何氏谈贩盐和建水运商队的事,阿绮丝姐姐去兵器监看兵器去了,木槿姐姐在修医书,皇后姐姐因为内侍省发生了点事,她去处理了。” 何锦、阿绮丝和张木槿,做的都是她们平时做的事,李琩大概清楚,于是只问道:“内侍省发生了什么事?” ------------ 第385章 成效 “具体情况妾身也不太清楚。”韦娴懿懵懂回复,“好像是说内侍省的人出去买东西,和百姓发生了冲突。” 韦娴懿说不清楚,但李琩大概能猜到,道:“那等会儿让皇后来说。” “好的。”韦娴懿点点头。 不多久,杨玉环来到天池边,挨着李琩坐下,道:“如郎君所料,内侍省的人果然犯了错。” 李琩道:“具体怎么回事?” 杨玉环道:“内侍省内府局的采买太监去购猪肉,买百姓一头猪,只给两文钱,不仅如此,还把别人的驴强行拉走,说是没有驴,猪肉拉不回来。” 李琩道:“真是本性难改。” 杨玉环道:“出了这等事,郎君就可把采买权交回给官吏。” 按律法,唐德宗设立宫市以前,太监是没有采买权的,这还要从大唐宫廷的物资供给说起。 大唐宫廷的物资供给,主要有赋税、进贡、自给性供给、以及采买。 其中赋税是主要供给,两税法没推行之前,有租庸调、户税、地税、资课、勾剥等赋税供给,推行两税法后,就只能从两税里抽。 赋税供给宫廷的物资,主要由户部、太府寺和司农寺掌管。 进贡包括,各地赋税之外的土贡,官员的进奉,各藩属国的朝贡 各地土贡,主要进太府监,官员进奉则收入内侍省。 藩属国朝贡,则需过鸿胪寺审核、少府监核查、市司定价,汇总于中书省,由中书省决定发给供给部门,比如马匹中的良马入殿中监,劣马发给太府寺,若是献药,还需要少府监和太医署、尚药局等联合检查,确定无误后,才能入库。 自给性供给,有屯田,采供,宫苑,籍田等,其中各点都十分复杂。 最后,就是采购。 各类供给,并不能满足宫廷的物质需求,因此采购也是重中之重。 按照律法,需要的东西不同,采购的部门也不同,比如粮食类由司农寺采买,鱼类由都水监负责,膳食由光禄寺负责,具体到皇帝的饮食,还是赐宴,又有不同部门管理…… 总之一句话,程序复杂,规模庞大,但井井有条。 不过就是这么复杂、庞大的规模,依旧不能满足宫廷需求。 因为这些东西虽然丰富多样,但管理的都是朝廷正规机构,每一笔钱都要入账,都要走程序,都要中书省审批,门下省复核,最后年终的财政会议,都是要过会的。 如果是李林甫、杨国忠当右相,为了迎合李隆基,他们打个马虎也就过去了,但像姚崇、张九龄这些人,他们不会打马虎,宫廷开销太大时,审批环节他们就给打回去,财政紧张时,朝贡都不入内庭,直接充当公用。 李隆基前期崇尚节俭,宫廷上,诏令“珠翠绮罗,孰非珍玩,尝念百金之费,每惜十家之产。是以所服之服,俱非绮罗;所冠之冠,亦非珠翠。若弋绨之制,大帛之衣,德虽谢於古人,俭不忘於曩哲……”,积极整顿宫廷消费风尚,同时颁布了《禁断锦绣珠玉制》,对王公大臣的消费加以限制。 这时候,姚崇、张九龄他们节制宫廷开支,就很符合他的思路。 但到了后期,李隆基就腐化了。 所谓朝廷无事,天下大和,百司每旬节休假,并不须亲职事,任追胜为乐。 这时的李隆基,就不想有人再阻止他享乐,再加上高力士权势滔天,太监做大,内侍省在宫廷物资供给上逐渐重要起来,内府局开始采买东西,宫市已有雏形。 不过,后世的人提到宫市,首先的想到的就是唐德宗,其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唐德宗将宫市制度化了。 第二,白居易写的《卖炭翁》,影响太大,做了很大一波宣传。 李琩对这些事一清二楚,因此一直想把宫廷物资供给的权利还给官府正规机构。 只是,腐化的风气已经形成,要想从太监手里夺权,没有一个借口,不好操作。 他一直就在等这个机会。 李琩道:“内侍省那人,你怎么处置?” 杨玉环道:“要想把这事闹大,当然不能在内侍省解决,臣妾把他交给御史台。御史台那些官吏,早就看不惯内侍省的人采买宫廷所需,只是他们担心郎君会像太上皇那样,前明后暗,也畏惧郎君的权威,不敢上书。现在臣妾把内侍省的人给他们,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李琩笑了笑,道:“让御史台的人上书,逼内侍省交出采买权,这样内侍省的人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杨玉环道:“内侍省毕竟是近侍,对他们需小心应对,恩威并施,否则近之不逊,远之则怨,对我们不利。” 李琩道:“你做得很好,由你管着内宫,我放心多了。” 杨玉环道:“郎君心怀天下,臣妾能帮到郎君,觉得很高兴。” 李琩正在为自己的思想转变而苦恼,听了杨玉环的话,疑惑道:“你觉得我会像太上皇那样,前明后暗吗?” “当然不会。”杨玉环语气笃定,接着解释:“郎君虽然出生便贵为皇子,但是这十几年吃过苦,受过难,饮风吞沙,深知百姓疾苦。郎君有别的王公贵族都没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样的人,是不会前明后暗的。” 李琩见杨玉环比他自己还相信自己,颇受触动,道:“是啊,作为皇帝,身系千千万万的人。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我不愿这样的事发生,至少,不是普遍发生。” 杨玉环道:“臣妾相信郎君可以做到。” 李琩望着杨玉环,恍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他现在越来越关注群体,而不是个体,是因为他推行的政策,不是以某個个体为主,而是以群体为主。 关注个体,是基于情感,关注群体,则需要基于理性,只有把个体和群体相融合,才能做到既以民为本,又不意气用事。 杨玉环见李琩若有所思,好奇道:“郎君在想什么?” 李琩道:“很多时候,你都比我更坚定,你总能让我明白,我该做什么。” 杨玉环道:“臣妾哪有那么大的能力,是因为郎君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郎君所面临的压力难以想象,要处理的事比臣妾多了不知多少,也比臣妾更累,臣妾站着说话不腰疼,自然就显得坚定。若是让臣妾去面对郎君所要面对的事,臣妾恐怕早就放弃了。” 杨玉环说到这里,拉着李琩的手,接道:“谁也不是天生的勇者、智者,能够在一次次彷徨中坚持前进,在犹豫后不忘初心,就是真正的英雄。” 李琩颇为感动,笑道:“你现在像我师父。” 杨玉环道:“臣妾多嘴,请郎君责罚。” 李琩道:“那就罚你跳支舞吧。” “好啊。”杨玉环会心一笑,“臣妾去换身衣服。” “照准。”李琩道。 杨玉环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下去换衣服。 韦娴懿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待杨玉环离开,道:“皇后姐姐好聪慧,妾身一辈子也说不出她说的这些话,也做不了她做的那些事。” 李琩道:“人各有所长,不必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伱有你优秀的地方。” “也是。”韦娴懿很想得开,笑道:“臣妾就算一无是处,也能为别人的好而鼓掌,这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李琩点点头。 过了会儿,杨玉环换了一身白衣而来,就在天池边,迎着夕阳翩翩起舞。 李琩和韦娴懿就坐在地上看着。 韦娴懿望着杨玉环的舞姿,眼里全是惊叹,待杨玉环舞毕,韦娴懿高兴的鼓掌,称赞道:“皇后姐姐真如天仙一般!” 李琩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韦娴懿。 对于杨玉环的绝美舞姿,韦娴懿不谄媚,不羡慕,不内耗,她真的只是在欣赏杨玉环的美。 韦娴懿从头到尾,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由衷的为别人的优秀而鼓掌。 李琩不由笑了笑,振奋了精神,起身和杨玉环、韦娴懿一起回屋。 …… 次日。 驻守魏州和洺州的安重璋和安抱真回京述职。 两人因为安禄山叛乱,不愿意再姓安,请求李琩为他们赐姓改名。 李琩也不推脱,为安重璋改名为李抱玉,为安抱真改名为李抱真。 两人得到新的名字,高兴的去了。 刘晏进宫遇到两人,好奇道:“两位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李抱玉笑道:“以后请右相叫下官李抱玉,叫下官这兄弟为李抱真。” 刘晏道:“那恭喜二位了。” 李抱玉和李抱玉哈哈一笑,行礼道:“下官明日请右相吃酒,还请右相赏脸。” 刘晏道:“一定,一定。” 李抱玉和李抱真给刘晏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李抱真道:“阿兄,刘晏没打过仗,甚至没带过兵,怎么就做了右相?” “慎言。”李抱玉压低了声音,“刘晏很早就跟了陛下,在安西屯过田,管过商,陛下的后勤一直都是他在主理,没有他理财,前线的将士们拿什么打仗?高将军敬重他,李嗣业对他也服,他做右相,意料之中。” 李抱真道:“那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林甫?” “你……”李抱玉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偷听他们说话,低声道:“陛下如果像太上皇,刘晏就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李林甫。行了,别说这些。” “嗯。”李抱真点头,一起出了宫。 刘晏则前去拜见李琩。 紫宸殿里。 刘晏开口先道:“陛下,臣刚才碰见安重璋和安抱玉,他们请臣明日赴宴。” 以前,刘晏可以和这些将军们吃喝玩乐,但是现在,他是右相,他如果不提前和李琩说,就会有结交边将的嫌疑。 李琩倒也不担心刘晏能和边将结党,道:“他们既然邀请士安,士安只管去就是。” “多谢陛下。”刘晏道了谢,呈上一份奏书,道:“陛下,今年的两税已经征完,这是数目,请陛下过目。” 李琩拿过仔细阅读。 刘晏跟着解释道:“折合成钱,两税约为一千一百八十九万贯,盐课大约三百万贯,河北之地正在战中,河北南部相州、魏州、洺州、博州等两税法推行迟缓,其税还是租庸调,河北北部幽州、平卢为叛军所控,定州、冀州、沧州、深州、赵州等,战时征调,其赋税由河北采访使、转运使征去前线。” 李琩道:“天宝年间,财政收入有一千一百万贯,推行新制才第一年,就多征了四百万贯。” 刘晏道:“如果只论数据的话,确实比天宝年间还要多,但是若论购买力,还是差了一些。” 李琩道:“此话怎讲?” 刘晏道:“战争一起,物价高涨,天宝年间,一石粟米,只需一百四十五文,现在要一百六十五文,天宝年间,一匹绢绸二百八十文,现在需四百文,盐价由官府垄断后,更是涨了三倍。” 刘晏所讲的,是通货膨胀的问题。 李琩据此想起来了历史上的数据了。 历史上,唐朝德宗广德年间,大唐统计人口只有一千六百万人,经过唐德宗刮地皮式的捞钱,硬是收到了近二千万贯的税,而天宝年间,统计人口五千多万,只收到税一千一百万贯。 乍一看这个数据,会让人产生两个错觉。 第一安史之乱是中国古代历史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争,八年打下来,死了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口。 第二,唐德宗的两税法和刮地皮,让大唐朝廷比天宝时期还富有。 实则不然。 第一,人口方面。德宗年间,藩镇割据,唐廷完全统计不到以河朔三镇为代表的藩镇人口,除此之外,到处都是逃荒者和流民,这些人朝廷也统计不到,再加上丢掉土地上的人口,也不能全算他们死了。 因此,安史之乱固然十分惨烈,但绝不是死了三分之二的人。 第二是赋税方面。唐德宗虽然收了近两千万贯的税,但由于通货膨胀,按照购买力来算,只相当于天宝年间五百万贯。 所以两税法有用吗?确实有用,毕竟收了那么多钱。 唐德宗刮地皮也厉害,毕竟为了捞钱,他让宫市成为制度,强买强卖,甚至想出了间架税这种骚操作。 间架税,就是数房屋的柱子,还有三角架,按照柱子和三角架的数量收税,这项举措臭名昭著,以至于泾原兵变的时候,泾原叛军冲进长安城,看到老百姓在跑,叛军就喊:“大家别跑,我们不收间架税!” 言外之意,是我们叛军比朝廷好。 不过,虽然两税法有用,唐德宗刮地皮也厉害,但是由于通货膨胀的原因,不能简单的以为德宗时候的朝廷就比天宝年间有钱。 当然,如果只从朝廷的角度讲,德宗刮了这么多钱也不是没有一点建树,毕竟正是因为这些钱,给元和中兴打下基础。 ------------ 第386章 导火索 刘晏见李琩沉吟不语,以为李琩是对新政产生了怀疑,解释道:“新政于大唐十分有利。税收购买力之所以不如天宝时期,皆是因为战乱破坏,只要平定叛乱,把河北之地纳入管理,财政收入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李琩点点头。 刘晏接道:“今年是推行新制的第一年,还有许多人口未清查出来,高门大户也有很多隐匿财产,再过两年,形势会更好。而且以户等和田亩征税,许多少田无产者无赋税压力,也不用流亡,于国于民,都是利大于弊。” 李琩道:“士安说的有理,推行新制,我心如磐石,不会朝令夕改。” 刘晏听李琩态度坚决,松了口气,转道:“只是有些问题,还需要解决。” 李琩道:“士安请讲。” “漕运还是一大难题。”刘晏思索着,“朝廷税地重在江南。先前,江南各地的税物是每年二月运到扬州,从扬州渡淮水进入汴水,汴水入黄河,黄河入洛水。裴公没改漕运之前,采取的是直运法,即运粮队从扬州直运洛阳,这就有两个问题。” “哪两个?”李琩配合问道。 刘晏道:“第一,二月入淮水,但春季的淮水和汴水多浅滩,运输困难,要耗费四五个月,才能入黄河,此时已是六七月,六七月黄河水刚涨,水流湍急,不宜行船,要等到八九月水落,才能过黄河入洛水,至东都洛阳。东都洛阳至陕州,中间有一段三门峡,三门峡地险峻,船只难以逆流而上,多有沉毁。” “如此直运,多耗时日,花费也甚大。”李琩跟着分析,又问:“第二個问题是什么?” 刘晏道:“淮水、汴水、黄河、洛水,各段水利不同,船队从扬州开始,船员皆是江南水手,到了黄河,洛水,便难以适应,多发事故。” “这确实也是个大问题。”李琩点点头。 刘晏接道:“裴公改漕运之后,将直运改为分段运输,在河阴设置仓库,江南船不入黄河,在洛口设仓,黄河船不入漕洛,如此一来,省去了河水涨落等待的时间,各地船员,只在自己熟悉的路段运输,保证了安全。” 李琩道:“裴公于漕运贡献甚大。” “是啊。”刘晏附和,转道:“但也有一些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李琩问道。 刘晏道:“第一,分段不够细致。渭水这一段还可以再分,江南地区可全罢陆运,皆用水运。第二,汴河、渭河水浅,多有事故,可进行疏通。第三。运输船皆是自商民购买而来,规格不一,良莠不齐。第四,装运方法陈旧,谷物多有散漏。第五,运输人员皆为征发,导致积极性不高,自由散漫,航运水平底下,既多耗时间,又增加事故多发率。” 刘晏一口气提出了五个问题,有理有据,李琩知他已有解决思路,问道:“可有解决办法?” 刘晏从怀里掏出一份奏书呈上,道:“臣写了奏书,请陛下过目。” 李琩拿过细看。 刘晏在奏书里,根据他刚才提的五个问题,依次做了解答。 第一,是分段问题。 刘晏在裴耀卿的基础上,将河道分为长江、汴水、黄河、渭水四段,是为“江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江南之运积扬州,汴河之运积河阴,河船之运积渭口,渭船之运入太仓”。 第二,是汴河河道的问题。 刘晏建议清理河道,开决汴河,分黄河水入通济渠。 同时,为了效率和质量,此次的人力不用征发徭役,改用钱雇人。 第三,是船只的问题。 刘晏觉得,船只是漕运的关键,全部买商人和百姓的船,大小、质量不一样,问题很大,因此提议由官府承办船产,按照不同的水域,细化船只建造。 在这一点的基础上,刘晏还进一步提出,漕运组织,不应都由富人包办,而应由官府承办。 第四点,是装运方法。 之前的装运方法,极其不规范,有斗有筐,导致散漏较多,刘晏提出将其规范,统一采用封口袋装,这样既能避免散漏,又能在翻船后,方便打捞, 刘晏这个思路,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其实就是集装箱的路子,只是现在的水平,还做不出集装箱。 第五点,是运输人员的问题。 这个问题承接第二点,依旧不用强制征发徭役,都花钱来雇。 并且刘晏还解释,用钱雇人虽然看起来多了支出,但是雇来的人,可以专业化管理,积极性更高,效率和安全都能得到保障,由此省下的钱,会比免费征发徭役省的钱更多。 刘晏或许没有听过“免费的,有时候是最贵的”这句话,但是他显然领悟到了精髓。 李琩对漕运的细节没这么清楚,看了刘晏的方略,十分赞同,道:“如此详细的方略,士安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刘晏道:“不瞒陛下,臣前后考察思索也有好几年,只是之前财政紧缺,天下不平,臣提出来也难以实现,现在叛军只有史思明在范阳、平卢做困兽之斗,朝廷又推行新制,加之盐政,朝廷有财力解决漕运问题。” 李琩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便按你的方法做吧,朕照准。” “臣领命!”刘晏起身行礼,喜极而泣。 李琩见刘晏这么激动,疑惑道:“士安这是怎么了?” 刘晏道:“臣德微才弱,却受陛下如此信任,臣感动而泪,有失礼仪,还请陛下恕罪。” 李琩起身拍拍刘晏的肩膀,道:“我得士安,是天赐福缘,士安只管施展才能,朕都支持你。” “谢陛下!”刘晏道了谢,又提出了茶的官收商销。 李琩也同意了。 两人一说便是半日。 次日,刘晏在中书省拿出自己的漕运方略,让众官准备实施。 不过,实施还没有开始,就有人出来反对,刘晏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性情刚直,所有反对一律打回去。 反对官员们见刘晏油盐不进,就来给李琩告状。 来反对的,有两波人。 第一波,以张镐和裴冕为代表,他们反对的点,是改征发徭役为雇员, 他们觉得,征发徭役这种免费的人不用,却要花朝廷的钱雇人,刘晏这么做,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别有用心,想中饱私囊。 第二波,以崔祐甫和房琯为代表。 崔祐甫出身博陵崔氏,和前面被杀的崔光远是堂兄,因为崔光远的死,崔祐甫对李琩有些意见,他认为崔光远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房琯本来在陇右当刺史,但是杜甫和第五琦和房琯关系不错,认为房琯有才,推举房琯入朝。 李琩知道历史上房琯的拉胯表现,本来不想任用他,但是一来,有杜甫和第五琦的举荐,二来,房琯在历史上拉胯的是打仗,做个文官,还看得过去,三来,房琯之前是李亨的人,他若是不用,就会显得收服李亨手下的人是虚情假意,因此李琩便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两人反对的点,是官府造船和承办漕运组织。 他们谏言官府造船和承办漕运组织,会让官员冗杂,加大管理成本,同时这又是与民争利,会打击民间造船的积极性。 这是他们给出的明面理由,但实际上,是因为官府造船和承办漕运组织,动了地方豪强的利益。 李琩对于这两波人的状告没有理会,依旧支持刘晏。 但是,安史之乱的影响,李琩推行两税法的议论,还有盐的专营,一起累积到现在,矛盾已经十分剧烈,现在李琩又支持刘晏大力改革漕运,原本并不怎么有问题的漕运,成了导火索,各方势力又开始躁动起来。 长安里面,已经到处在传,刘晏就是第二个李林甫,由于刘晏相貌并不是很好,他们还戏称刘晏为“丑郎”,对应李林甫的十郎。 同时,说李琩独断专行,不纳忠言,设立锦衣卫监察百官,动辄杀人,有暴君倾向。 这些言论很快传到宫里,宫中太监和宫女,也在偷偷议论。 杨玉环听到这些言论,大为愤慨,闷闷不乐。 李琩见杨玉环不高兴,便问道:“皇后最近又有什么心事?” 杨玉环叹了口气,道:“郎君一心为国为民,却遭受非议,如今宫里都在传,说郎君有暴君倾向。” 李琩笑道:“一开始我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杨玉环道:“人言可畏,若是让他们这么传下去,郎君的声名恐怕会受影响,不利于团结,况且虽然郎君不在乎,但是跟着郎君做事的人,并不一定都不在乎,他们明明是为了家国天下,却要遭受冷眼嘲笑,其积极性,也会大打折扣。” 李琩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不为了我自己,也该为底下做事的人考虑,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杨玉环道:“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如果只是一味打压,恐怕会起反效果,因此臣妾以为,可以先礼后兵。” “怎么先礼后兵?”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先讲道理,道理讲不明白,再动兵。” 李琩道:“他们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在里面,和他们讲道理,等于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是讲不明白的。” 杨玉环道:“不是讲给那些装睡的人听,是讲给天下人听,只要天下人不被装睡的人带偏,就可以杀了装睡的人。” “有理。”李琩笑了笑,捏了捏杨玉环的脸蛋,道:“你真聪明。” 杨玉环见李琩的模样,道:“难道郎君已有办法?” 李琩道:“我打算举行一场朝堂辩论会,让不服的人都出来说说,很多事,不辨不明嘛。” “这倒是个好办法。”杨玉环转忧为笑,“郎君早有打算,臣妾多虑了。” 李琩笑道:“那你就不要闷闷不乐了,我们去逛逛。” “好啊。”杨玉环嫣然一笑,和李琩去了。 …… 宣政殿。 李琩坐在龙椅上,下面站着两拨人,一拨是以刘晏为代表的改革派,一拨是以张镐、裴冕、崔祐甫、房琯为代表的保守派加门阀派。 李琩道:“最近的流言,朕听了一些,朕知道你们其中有人不满,朕也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不满并不是因为私利。今日,朕就让伱们把话都说出来,不管你们今天说了什么,朕都赦你们无罪。但要是今日不说,往后私下议论,就不要怪朕不讲情面!” 众官闻言,面面相觑。 张镐向来耿直,站出来,道:“陛下既然有令,臣不说,便是欺君之罪。” 李琩道:“你说。” 张镐道:“臣认为应当取消盐业专营。之前之所以由朝廷专营盐业,是因为战乱,朝廷需要增加财政收入,但现在只有史思明在范阳、平卢缩首待宰,天下将定,此时应该还利于民,安天下百姓之心。” 刘晏接过话头,道:“范阳、平卢皆为险要之地,平定叛乱尚需要时日,这期间若是有个万一,又该从哪里找钱来平乱?” 刘晏顿了顿,接道:“况且大唐的危机只有史思明的叛军吗?南诏收骠国等地,盘踞南方,眺望剑南,吐蕃虎视眈眈,想尽办法争夺陇右道和西域诸地,回纥雄踞北方,契丹、室韦、同罗盘踞东北,俯瞰中原大地,随时范边。大唐列祖列宗同情边境百姓,所以整顿烽火狼烟,修建屏障要塞,派将士在边疆屯田,陛下继德中兴,因此才兴办盐业专营等政策,支持边境用度,现在若废除这些政策,对内导致国库空虚,对外边境守备用度缺乏,让边关将士挨饿受寒,若是如此,大唐怎么防备外患?” 张镐反驳道:“最好的治民之法,在于防堵骄奢淫逸的源头,开辟仁义之途,拓宽道德的端续,安禄山之所以叛乱,便是因为太上皇恩宠太过,让其权势滔天,人才济济,财富不尽,致使其道德低下。如今实行盐业专营,与民争利,致使当前盐价比盐业专营之前,已经涨了三倍。这样做,只会破坏百姓淳朴忠厚的天性,形成贪婪腐化的风气,愿意本分种地的越来越少,追逐工商利益的越来越多,这无疑损害了大唐的农业根本,加剧社会的奢侈之风,如此大唐只会越来越乱。” 刘晏和张镐都摆出了自己的论点。 张镐从反对两税法到盐业专营,都不是为了私利,他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大唐着想。 只是他的想法,太过理想化。 但正是因为好心错路线,才更显得可怕。 ------------ 第387章 “舌战群儒” 刘晏说的是外患,张镐转而说内治,刘晏知道张镐这是想把他带偏,但是他也不在乎。 刘晏先做了反驳,道:“古代建立国家,开辟农业之本,工商之末,互通物产,设立集市,统一调度,致士民,聚万货,农商工各有所得,《周易》有言:‘通其变,使民不倦’,工匠不生产,器具就缺乏,商人不开店,货物就会断绝。陛下在安西时,便改进农具,兴修水利,让安西粮产够本地所用。现在实行盐业专营,改革漕运,均输平准,是用来沟通积压的货物,若是废除,是不妥当的。” 刘晏反驳了论据,再反驳论点,道:“按张侍郎所说,用德行礼仪治国,周王室颇有德行礼仪,可最后君主却被兔子一样杀戮。昔年秦汉立国,四方蛮夷来投,难道是因为其仁德吗?自然不是,他们不过是畏惧秦汉声威。威势强大,才有人前来朝贡,威势弱小,只能向别人朝贡。先前大唐与吐蕃和亲,用仁德感化吐蕃,可换来的是吐蕃屡次范边,杀我百姓,夺我疆土,到陛下镇陇右道时,兵进吐蕃,吐蕃这才遣使求和,可见边境强敌,畏威而不畏德。” 张镐道:“周虽消亡,但存续八百年,秦汉以武力扫平四夷,秦二世而亡,汉分三国,隋炀帝穷兵黩武,三次征讨高句丽,致使隋朝灭亡,由此可见,武力征服只是一时之勇,要想长治久安,必须以仁义道德教化。” 张镐这话,有点复辟周礼的意思,而且这还是相当一大部分人的想法。 自安史之乱后,很多人对封建制度失去了信心,开始怀念远古周王朝的美好,在历史上,李亨改载为年,改一月岁首为十一月岁首,便是对怀念周王朝势力的妥协。 刘晏道:“周虽存续八百年,但到东周,诸侯分裂,战乱频繁,国家四分五裂,周天子毫无权威,如笼中之鸟,周王朝已经名存实亡。秦隋二世而亡,皆因其二世君主昏庸无道,不仅无力改革弊病,反而乱作为,使国家雪上加霜。汉有贤明之君,治世之能臣,存续四百年。如今陛下继德中兴,锐意进取,改革弊政,天下臣民无不翘首以待,当此之时,诸位贤良正应团结一致,勠力同心,让大唐千秋万代,而不是追忆远古,缅怀过去分裂的周王朝。” 张镐虽然追忆周王朝,但是有大一统的观念,因此听了刘晏的话,暂时无言以对。 张镐不说话,他身后的裴冕站了出来,从另一个角度说道:“大唐立国至今,战事不断,可是打了突厥,来了回纥,打了吐谷浑,来了吐蕃,战事年年打,边境之患却不减。太上皇锐意拓边,军资用度年年增加,可不仅没有换来边境安宁,反而养肥了安禄山,让其谋反,如此岂不是适得其反?在下短见,对外患不如怀柔以待,专心内政,还利于民。只要百姓富足,生活殷实,被德行教化的外敌必定四方来朝。” 刘晏道:“大唐立国至今,先有太宗贞观之治,后有太上皇的开元盛世,万国来朝。追朔古今,试问哪个王朝有如此治世?而至今之所以边患未除尽,安史有余乱,正是因为有人既不能身披坚甲手执武器上阵杀敌,也不能改革弊端,只想阻挠新制推行,废除盐业专营,使国库空虚,如此百无一用,只会添乱的人,就符合所谓的道义?便是仁义道德之人吗?” 刘晏这话,不仅有点人身攻击,而且还是用裴冕等人标榜的仁义道德为武器。 裴冕听了这话,有点急了,怼道:“李林甫、杨国忠也是以理财著称,但却让安禄山叛乱,右相您蛊惑陛下,推行新制,盐业专营,也使得荆襄等地叛乱,由此可见,右相和右相的制度都不行!” 裴冕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都落在李琩身上。 因为李琩之前说过,再阻挠新政,就要同被砍掉的桌案,而裴冕此言,明显是在翻旧账,他不仅攻击了刘晏,也攻击了李琩。 李琩注意到众人的眼神,道:“朕说过,今日诸位可畅所欲言,朕不追究。不过论证要想别人信服,不仅要说得有理有据,说话的方式也要别人能接受,不然不如去菜市口骂街。” 裴冕自知失礼,道:“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李琩道:“朕今日只是旁观。” 裴冕转对右相道:“下官失礼,请右相勿要见怪。” 刘晏道:“我言语也有不当之处,也请裴舍人海涵。” 崔祐甫见改革派和保守派要罢手言和,上前道:“右相推行盐业专营和新制,是因为国家财力不足,但是国家财力不足,不是因为工商业不发达。大唐沃野千里,山林河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国库空虚,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工商业太发达,百姓不愿意种地,都去追求利益,而且工商业的发达,让过于精美的奢侈品太多。官吏大族们,为了标榜身份,追求奢侈,贪污腐败,百姓们为了获得奢侈,为非作歹,边疆大吏为了奢侈,起兵反叛。正是工商业的发达,为大家打开了求利的大门。而盐业专营,推行新制,无疑会加剧这一趋势。” 刘晏道:“推行新制两税法,是为了减轻少田无产者的赋税压力,盐业专营,可以让偏远地区吃不上的盐百姓吃上盐,除此之外,粮有常平,盐有常平,这些都是利国利民之举,并不是全为了利,也是为了民。” 崔祐甫道:“右相的初心或许是好的,但实际情况,是官吏用欺诈的手段低价买进百姓产品,官府乱发号令,关闭城门,严管坊市,什么物品都要收购,导致物价飞涨。商人借机谋取暴利,官吏不仅不管,还要勾结商人,故意囤积居奇,低买高卖,百姓不仅要交税,还要面对如此多的困难,以至于民不聊生。” 刘晏道:“任何新制在推行初期,总有漏洞,我不否认现在官吏有贪污之人,也不否认新制和盐业专营有缺陷,但是衣服破了应当修补,而不是不穿,制度有漏洞,应当弥补,而不是彻底放弃。陛下设立监察机构,选用能吏,就是为了弥补制度之漏。” 崔祐甫道:“律法能给百姓判刑,却不能让百姓善良,能给官吏死罪,却不能让他们廉洁,不然为何李林甫精通律法,却贪得无厌?所谓监察能吏,实际上是以律法条文苛查加祸于民,以强权暴力残害下属,陛下的原意是好的,但官员根本不依照律法行事。因此不如放弃繁杂的律法,取消复杂的监察机构,让百姓安心生活。” 崔祐甫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指向李琩设立的锦衣卫。 刘晏道:“锋利的工具,是用来除去杂草,对五谷有利,律法监察,对奸邪有害,对百姓却是福音,不能因为除草时,损坏了一株五谷,就放弃工具,也不能因为监察时,出了个别冤案,就放弃律法监察。就像崔侍郎的堂弟崔光远颠倒是非,黑白不分,因此才被当做杂草除去。务虚者,老想推翻一切,建立一个完美的制度,整日空想,有了缺陷,却没有补救措施。” 崔祐甫心有不服,但无言以对。 刘晏接着怼道:“现在内有叛乱,外有边患,我惶惶不安,日夜考虑国家的用度,各地统计数据萦绕心头,成千上万的事让我吃不好,睡不好。今日陛下让诸位畅所欲言,我十分高兴,以为诸位饱学之士,可以启蒙我的蒙昧,可是今日诸位的言论,不是想着复古,就是抓着鸡毛蒜皮的事揪着不放,难道是我不够贤能,不能让诸位诚心赐教吗?” 一旁的房琯自恃有才,饱读诗书,但是李琩科举选的人,并不以诗书为主,而是偏向实用主义,于是上前道:“朝廷若是选贤任能,怎会没有人和右相一起承担大事?只是当今科举,选人杂乱,连工匠和农夫都能被委以重任,因此才没有人替右相分忧解难。” 刘晏道:“按房侍郎所言,谁当为贤能?” 房琯道:“自然是像孔子那样的人。” 刘晏道:“孔子当年在鲁国,卫国宣讲,在各地从事教化,可是天下并没有因此大治,鲁国却越来越虚弱。孔子说:‘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但他话虽如此,行动却不是。季孙氏行为无道,驱逐鲁昭公夺取鲁国政权,但孔子的弟子却做了季孙氏的家臣。《礼记》里说,男女之间不授受,孔子却通过卫灵公的宠臣,私下会见魏君夫人南子,礼仪是孔子传授的,他却违背道义,以求诸侯的欢心。” 刘晏说到这里,房琯已经破了大防。 但刘晏还没完,接着道:“不因言废人,不因人废言,孔子虽然言行有不一,但也是因时因地而异,算是先贤,你们追忆先贤,谈论的不是周文王,周武王,就是孔孟,这些都是個列,都不是你们能轻易达到的高度,谈论不可及的人物,如同瘸子谈论未曾到过的远方,都是空谈。房侍郎自许有才,但在我看来,却是皓首穷经,专供翰墨文章,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孔子说‘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说的想必就是房侍郎吧。” 刘晏并不喜欢房琯,因此上来直接火力全开。 房琯也没想到刘晏言辞可以这么狠辣,又急又气,道:“右相怎能妄断下官心中无策?” 刘晏道:“请问房侍郎,该如何治国?” 房琯道:“治国话题太大,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的。” 刘晏道:“那就小一点,你也反对新制,那么你以为,大唐现在该用什么赋税制度?” 房琯一怔,说不出话来。 这时,沉默许久的张镐想好了说辞,道:“财物不够,便与民争利,并不是上策,若有些弊端不改,则无论收多少钱入府库,都不能满足朝廷所需。” 刘晏道:“请张侍郎赐教。” 张镐道:“宫室、车马、衣服、器械、丧葬、祭祀、饮食、声色、玩好等,这些都是人的性情,不能自己控制,因此先贤设立制度防范。但是现在,官吏追求权利、财物,懈怠礼仪,因此百姓效仿,僭越制度。” 张镐摆出论点,开始举例子,道:“古时,肉类蔬菜,不到该吃的时候不吃,而现在富者搜罗百川,追杀网捕,专吃鲜嫩幼小。古时,有遮阳避雨之处即可,现在富者极尽奢华。古时,君王严肃处理政事,爱护下民,现在官吏富者畜养奴婢,坐享其成,谋私时力用不尽,为公时推脱阻挠,百姓衣不蔽体,官奴积累百金。古时,亲近邻而疏远人,不赏无功,不养无用,现在蛮夷无功,却广屋大殿,坐禀衣食,百姓朝不保夕,蛮夷却酒足饭饱,百姓辛勤劳作,蛮夷却能闲拱遨游,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举了例子,张镐最后总结:“宫室奢侈,是林木的蛀虫,器械雕琢,是财物的蛀虫,衣服华丽,是布帛的蛀虫,用费不节,是府库的蛀虫,丧葬无度,是活人的蛀虫。眼睛沉迷五色,耳朵沉浸五音,功夫都花在无用的事上,财富全都用在不急的事上,如此下去,无论朝廷怎么谋利,财物都永远不够用。” 刘晏道:“陛下登基以来,以身作则,勤俭节约,赏罚分别,并未铺张浪费,张侍郎说的,似乎是太上皇执政时。” “嗯?”张镐一愣,觉得有理,又说不下去了。 张镐这个领头人都没话了,其他人暂时也说不上什么。 刘晏见状,总结道:“新制推行一年,两税收入约为一千一百八十九万贯,盐课大约三百万贯,这还是没算河北之地,待河北平定,新制和盐课成熟,税收预计可以增加一倍以上,国库充盈,才能外防边患,内牧黎民,诸位如果有其他好的方略,我十分欢迎谈论,但若只是一味否决,又没有对策,恐怕不符合臣子之道啊!” 刘晏一个人,怼了反对者对边境政策、内部治理、两税法、盐课的质疑,甚至锦衣卫和科举的质疑,也一并反驳了。 众官震惊,李琩也很惊讶。 按照李琩原本的设想,今日只是一个开端,这个的讨论至少要持续好几天,但是没想到刘晏这么能怼。 当然,刘晏之所以能怼,除去刘晏本身学识渊博,能言善辩之外,也是因为其他人受限于封建社会的局限。 李琩让众人先下去休息,明日为大家赐宴。 ------------ 请个假 头疼没好,今天请个假,休息一天。 ------------ 第388章 叛军变故 刘晏舌战群儒的事传遍宫内外。 很多百姓对辩论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朝廷有没有给他们减徭役赋税,无关赋税徭役,他们就觉得都是在扯淡。 对辩论最关心的,是李隆基。 因为无论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对他都有颇有微词,改革派觉得他逃避问题,没有进取之心,保守派则觉得他宠幸奸佞,骄奢淫逸。 唯一对他有些是好感的,是门阀豪强。 但是,要想让能门阀豪强帮助他复位,也没有可能。一场辩论下来,李隆基感觉自己被骂了一场,他的权威又一次大打折扣。 这让他十分苦闷,当天彻夜未眠。 …… 河北。 郭子仪拿下博陵后,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在博陵修筑工事,与史思明对耗。 史思明本来兵力就是劣势,也不敢贸然进攻,就在满城防守。 在平卢的颜真卿招降了平卢半数之地,从辽城出发,攻打营州柳城。 叛军平卢节度使李怀仙也想收复平卢,于是在营州与颜真卿对决。 颜真卿亲率大军在正面与李怀仙对战,派董秦、田神功、王玄志、侯希逸从两侧夹击叛军。 田神功和侯希逸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两人分别从叛军两侧冲入,叛军阵型大乱。 颜真卿见叛军阵型大乱,领正面官军压上,叛军溃败,官军斩首万余人。 颜真卿收复营州,趁胜追击,接着收复平州卢龙,在卢龙略做休整后,兵进蓟州渔阳。 与此同时,李光弼从蔚州出发,佯攻紫荆关,实则重兵围攻居庸关。 高秀岩没跑之前,叛军在蔚州的兵力还能同时守住紫荆关和居庸关,但是史思明不想丢云州,叛军粮草又被李光弼派人截断,高秀岩无奈之下,选择跑路,叛军一半士兵也或跑或降,因此根本不能同时守住两关。 李光弼用佯攻把蔡希德骗去紫荆关,居庸关无重兵防守,被李光弼攻克。 李光弼拿下居庸关,继续东进,与颜真卿形成掎角之势,把范阳夹在中间。 史思明得知后方两场大败,气急败坏。 如果官军只是一路进攻,他还可以带兵抗住,但是官军三路出击,他只能守一路,顾此失彼。 这时候,他不禁想,如果安禄山没有把带去打洛阳的叛军主力败光,他兴许可以守住三路。 但是,事情没有如果。 史思明知道,再这样下去,他非得被官军困死。 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再等了,决定和官军好好打一场,如果赢了,就继续割据,如果输了,就往北方跑路。 有了战略,接下来就是战术。 史思明让史朝义在满城继续修筑工事,麻痹郭子仪,让郭子仪以为他只想继续固守,然后带兵绕过博陵,先取沧州。 为了让效果看起来像,史思明特令史朝义在一天之内,在满城后方修建一个屯粮的小城。 史朝义领命后,带人加班加点的干了起来,一天期限到,史朝义准时完工。 史思明来检查,看到城墙上没有抹泥,大怒道:“像你这般拖延散漫,延误工事,战事如何能胜?” 史朝义为了准时完成,一天一夜没睡觉,现在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听了史思明的话,心中十分委屈,当即叩拜道:“一天时间,实在太过仓促,还请父皇恕罪!” “时间已经够充裕了,是你办事不力!”史思明说罢,亲自带人监督,不多久就把城墙的泥抹好了。 史思明原本想罚史朝义,但想到战事在即,忍了下来,说道:“等朕打完这一仗,再治你无能之罪!” 说罢,拂袖而去。 当夜。 史思明住在满城里,好酒好肉,欣赏歌舞,准备明日便出发攻打沧州。 而史朝义,则住在军营里,恐惧得辗转反侧。 这时候,骆悦带领史朝义的部将,来到史朝义的营帐。 史朝义疑惑道:“诸位将军来此何事?” 骆悦道:“自古就有废立君主之事,我等和大王已经死到临头,请大王您找曹将军来商议大事吧。” 骆悦所说的曹将军,是粟特人,史思明禁卫军将军,今夜负责保护史思明的安全。 史朝义听了,道:“如此岂不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吗?” 骆悦道:“末将也不举古今之例,末将只想问大王,您想坐以待毙吗?” 史朝义沉吟半晌,道:“或许可以先卜一卦,若是卦象显示可行,则说明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生死大事,怎能听由虚妄的鬼神做主?”骆悦严厉反驳,接道:“大王若是再犹豫不决,我们只能投奔李室,到那个时候,大王也难以保全。” 史朝义叹了口气,眼泪流了下来,道:“诸位务必要妥善处理,切勿惊扰了父皇。” “是。”骆悦领命退下,派许季常去把曹将军请了过来。 营帐里。 史朝义看了一眼骆悦,对曹将军道:“我自认忠孝仁义,并无半分不是之处。但陛下听信谗言,残忍好杀,欲废长立幼,杀害我等。我既然无错,不能平白无故受此大难,今夜我欲行大事,望诸位鼎力助我!” 另外一偏将范知新道:“自古以子弑君者,都没有好下场,望大王三思!” 史朝义还未来得及说话,骆悦上前一刀,将范知新捅死。 先是安禄山叛乱,后是史思明故意将安禄山父子留给唐廷,篡位大燕,这些人先跟安禄山,后跟史思明,早已经没有什么忠孝仁义,对他们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利益来衡量。 叛军就像千千万万个史思明聚集在一起,有利可图时,大家团结一心,无利可图时,都想提刀上洛。 骆悦转对曹将军道:“曹将军,你以为如何?” 曹将军早知道将士们对史思明不满,只是一直都慑于史思明的威严,不敢反驳,如今矛盾爆发,他若是不和史朝义他们一起谋逆,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曹将军道:“末将昔日追随大王伏事,常思为大王效命,况且事也至此,末将定当竭尽所能,尊奉大王号令。” 骆悦道:“曹将军真乃识时务之人,办成此事,大家共享荣华富贵!” “是。”曹将军领命。 骆悦、许季常、曹将军等人带着三百人进入满城。 史思明的亲卫觉得奇怪,但看到他们的老大曹将军在,也没预警,只问道:“曹将军,为何半夜有军事调动?” 曹将军道:“是不是陛下做什么,还要先向你汇报?” 亲卫小队长不敢再说,直接放行。 骆悦等人得以轻松来到史思明的卧室,但是却没见到史思明。 骆悦大惊失色,以为史思明知道了他们的计划,看向曹将军。 曹将军连忙道:“末将家人都已经交给骆将军,怎还敢通风报信?” 骆悦将信将疑,问给史思明站岗的侍卫,道:“陛下去哪里了?” 几个侍卫支支吾吾不肯说。 骆悦自知情况紧急,没时间和侍卫们干耗,道:“我只问一遍,陛下去哪儿了?” 说罢,看向队伍的第一個侍卫。 这侍卫摇摇头。 骆悦不再多说,直接一刀将这侍卫杀了,然后又看向第二个侍卫。 第二个侍卫依旧不说,骆悦又杀了他。 一连杀了五人,到第六个侍卫时,第六个侍卫怕了,道:“陛下喜欢在野外行房事,带着淑妃出去了,在马厩后面的草地。” 骆悦等人带兵来到草地,依旧没看到史思明,但看到了全身赤裸的淑妃。 看到淑妃在,骆悦知道侍卫没有说谎,于是道:“大家仔细搜,一定要找到陛下!” 骆悦话声刚落,便听到马厩里传来声响。 原来,史思明听到喧哗声,知道大事不好,于是跑到马厩,想骑马逃走。 骆悦连忙带人追到马厩,果然看到了骑马逃跑的史思明。 骆悦哪管史朝义交代的勿要惊扰陛下,直接让士兵们放箭。 史思明左手臂中了一箭,忍住疼痛,继续逃跑。 骆悦见状不妙,亲自张弓搭箭,一箭射向史思明的后心。 史思明左手臂中了一箭,用不上力,为了躲骆悦的另外一箭,摔下马来。 骆悦带人上前,将史思明活捉。 史思明大怒道:“是何人谋反?” 骆悦道:“末将奉怀王之令,向陛下问安。” 史思明又惊又怒,道:“早上朕失言,就应该想到会有此下场!” 骆悦没有回话。 史思明变了语气,道:“为何不等朕打完这一仗再动手?现在看,大事再也难成了!” 骆悦依旧没有回话,将史思明关押起来,去向史朝义汇报情况。 史朝义看到骆悦,急切的问道:“大事成了吗?” 骆悦道:“大事已成!” 史朝义松了口气,缓了缓,才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骆悦道:“陛下安然无恙,以后可在府里颐养天年。” “那就好。”史朝义语气并没有显得有多高兴。 史朝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决定政变夺位后,他发现他不那么在乎忠孝仁义了,他反而更希望史思明死了。 骆悦见史朝义精神恍惚,道:“大王,虽然陛下已经被幽禁,但陛下的心腹周贽还在定州,大王您的弟弟在范阳主事。” 史朝义道:“我现在心乱如麻,骆将军您来安排吧。” 骆驼道:“许季常的父亲许叔冀是周贽副将,可秘密让他除掉周贽,张通儒在范阳,可让他抓捕您的弟弟。” “依你所言。”史朝义道。 骆悦领命,用史朝义的名义,同时向定州和范阳发出密令。 定州许叔冀将周贽灌醉,斩下其头颅,范阳的史朝清则早有防范,带人和张通儒在范阳城里火拼,但史朝清最终略输张通儒一筹,被张通儒杀死。 叛军内乱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史思明和史朝义会在这关键时刻上演一出父慈子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蔡希德。 蔡希德听闻史思明被幽禁,紫荆关也不守了,带兵来到范阳,趁张通儒和史朝清火拼之际,救出了自己的家人,然后劫掠了范阳一波,向北逃走了。 身在渔阳的李怀仙,也不守平卢了,直接带大军杀回范阳,大败张通儒,自己坐镇范阳。 史朝义听闻后方大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时,骆悦直接替史朝义做了决定。 他带人来到史思明的房间。 史思明看到骆悦,自知今日必死,问道:“怀王为何不来见朕?” 骆悦道:“怀王军务繁忙,没时间见陛下。” 史思明道:“看来他是心虚了。” 骆悦让人给史思明端来美酒佳肴,道:“这是怀王孝敬陛下的。” 史思明看着桌上的酒菜愣神许久,将酒壶摔在地上,道:“让怀王亲自来动手!” 骆悦没有回话,让士兵一拥而上,把史思明按在床上,用枕头将史思明闷杀。 杀了史思明,骆悦回报史朝义,道:“大王,陛下已死,请您登基继位。” 史朝义大惊,怒道:“你杀了父皇?” “陛下是自杀。”骆悦没有承认,转道:“如今的局面,只有您登基继位,各地的节帅才能听您号令。” 史朝义整个人瘫软在地。 史朝义知道,各地的节帅听不听他号令,和他当不当皇帝没有关系。 史思明之所以能压制住各地节帅,是因为史思明军功卓著,又是其他人的老上司。 而他史朝义算什么呢? 史朝义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他不夺位,史思明就要杀了他。 骆悦连忙扶起史朝义,道:“大王,您这是怎么了?” 史朝义无奈道:“罢了,做一天的皇帝,也是皇帝,登基继位吧。” “陛下英明!”骆悦连忙行礼。 史朝义就在满城举行了简单的登基仪式,但幽州、易州、莫州、定州等叛军的大将军,都没亲来祝贺,只派人送来贺表和极其简单的礼物。 史朝义见叛军离心至此,自知守不了满城,于是登基后的第二天,就带大军回范阳,准备到范阳再做打算。 官军在史思明被杀,史朝义登基后,三路齐进。 留守满城的田承嗣和阿是那承庆等人也知道官军势大,因此史朝义刚走,他们后脚就跟着北上,只是相比于史朝义,他们一边走,一边劫掠,把叛军控制之地,全部抢了个遍。 ------------ 第389章 借头一用 叛军内部变故来得太快,前线的官军收到信息,辨别真假,确定战术路线后,前线的叛军都跑得差不多了。 叛军变故就像一场突袭,打了前线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郭子仪反应过来后,带兵收复满城,平定莫州之地,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张北攻易州,一路向西,与仆固怀恩夹击定州。 定州现在的叛军两个统帅,主帅是许叔冀,副帅是张忠志。 许叔冀原本是朝廷的汴州守将,安禄山攻打汴州,许叔冀不敌,投降安禄山。 之后李光弼、郭子仪和颜真卿威胁河北之地,安禄山派许叔冀前去支援,逐渐成了史思明手下的大将。 至于张忠志,他原本是安禄山的义子,史思明夺权安禄山那场宴席,他就在现场,当时他十分顺滑的归附了史思明。 张忠志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横跳之王。 在历史上,张忠志先是跟安禄山叛乱,安庆绪等人杀了安禄山后,他投降安庆绪,然后朝廷九大节度使把安庆绪围困在相州邺城时,他投降朝廷,之后史思明大败九大节度使,杀了安庆绪,他就投降史思明,再之后,史思明被史朝义所杀,他见叛军无势,又投降了朝廷。 历史上的大唐无力扫清叛军余孽,接受了张忠志的投降,为张忠志改名为李宝臣,任命他为成德节度使,统辖恒、定、易、赵、深、冀六州之地。 李宝臣统管成德后,在境内整顿武备,自置官吏,不向朝廷交纳赋税,对外则与幽州、魏博等诸藩镇联结,逐步形成地方割据势力。 成德之地,在改名为李宝臣的张忠志的经营下,成了后来鼎鼎大名的河朔三镇之一。 许叔冀与张忠志都是横跳之王,因此见叛军丢了莫州,再次顺滑的归附了朝廷。 郭子仪认为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史朝义,于是没有拿许叔冀和张忠志怎么样,反而上书李琩,请求任命许叔冀为定州刺史,张忠志为长史。 李琩并不想绥靖,但是为了给郭子仪一个面子,他同意了。 因为他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而且,李琩虽然给了任命,却附加了一個条件,让许叔冀入朝面圣。 许叔冀和张忠志都知道李琩极有可能秋后算账,两人都有打算。 待郭子仪和仆固怀恩领兵北进,离开定州后,张忠志对许叔冀道:“大帅举城投降唐廷,让唐廷兵不血刃收复定州,如此功劳,唐廷只给了一个小小的刺史。大帅拥万人之兵,岂可受此委屈?况且当今唐廷天子有吞并四海之心,怎会容忍我等有过叛逆之举之人?大帅若去了长安,如何自保?” 许叔冀十分为难,道:“可若是不去,朝廷就会派大军来接我去。” 张忠志道:“河北之地,大唐建国之初,便依附窦建德,后又有刘黑闼之乱,如今安史又起叛乱,和唐廷早已离心离德,河北思乱,如旱苗望雨,大帅可一面秘密派人联络河北安史旧部,一面招募军士,只要战乱再起,我们便可将郭子仪大军围在易州,而郭子仪大军一败,河北之地可呼吸而定,届时大帅便可兵指洛阳,西入潼关。” 许叔冀想了许久,道:“就算兵败,落草为寇,也好过当什么性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的狗屁刺史,就干吧!” 许叔冀同意了张忠志的提议,把朝廷的使者囚禁起来,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再反一次。 许叔冀准备谋反,劝反许叔冀的张忠志,也开始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张忠志之所以劝许叔冀谋反,并不是他真的认为现在谋反可以打得过官军,他只是想借许叔冀的人头一用。 张忠志是这么想的,现在归降朝廷,他没立什么功,李琩想怎么拿捏他,都没有人反对。 但是如果他立了大功,那李琩也不能随便杀他。 这个大功,就是许叔冀的人头。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正午。 许叔冀的幕僚之一吕德文正在府中宴饮,张忠志带着军士冲了进来。 吕德文是李亨原来的心腹吕向的族弟,曾经给王忠嗣送过礼,专门替李亨联络边将,安禄山谋反时,吕德文正在河北活动,被叛军抓获,便投降了叛军,现在做了定州的参军。 吕德文见到张忠志带兵进来,又惊又怒,道:“张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张忠志不由分说,上去一刀就把吕德文的人头砍了下来,在场的宾客、艺妓都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 张忠志提起吕德文的人头,对众人道:“吕德文和许叔冀密谋叛乱,囚禁朝廷使者,擅自征兵,如今吕德文已死,许叔冀一人成不了事,你们是想跟许叔冀被灭族,还是跟我取富贵?” 众人闻言,毫不犹豫的选择跟了张忠志。 张忠志收了人心,带两千人冲进恒阳城,一路直奔牢狱,先把朝廷使者救出来,为自己加上朝廷的认可,然后再去许叔冀府邸。 许叔冀得到消息,才反应过来张忠志的歹毒用心,急忙率领几百人出逃。 不过,他刚出府门没几步,就遇到了领兵而来的张忠志。 张忠志当众公开许叔冀谋逆的证据,以朝廷的名义对许叔冀发动攻击。 许叔冀部下人心离散,或降或逃,张忠志生擒了许叔冀。 许叔冀不忿道:“我待你不薄,你何以如此对我?” 张忠志擦了擦刀,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许叔冀见张忠志的模样,就知道张忠志要杀他,更加愤怒,道:“卑鄙小人,卖我以自媚,必不得好死!” 张忠志没有回话,一刀将许叔冀的人头砍了下来。 杀了许叔冀,张忠志上书给李琩陈奏许叔冀谋逆之事。 李琩觉得这事情透着邪气,但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提张忠志为定州刺史,让他抄没许叔冀的家产,想等叛乱全部平定后再做打算。 不过远在长安的李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临近定州的几个州县却听到了风声,于是他们开始纷纷效仿,举报别人谋反。 刚开始被举报的人,还是和叛军有瓜葛的人,后来被举报的,就慢慢有了李亨的人,再后来,许多人为了私仇,把众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李琩对于这种举报,不可能自己一件件去查,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处理,这样一来,又多了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一时间,河北各地人人自危。 驻守魏州和博州的李晟和马璘发现河北各地举报成风,连前方的朔方军和归附朝廷的河北将士,都深受影响,于是两人上书给李琩,希望李琩派人下去巡查。 李琩这时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李琩紧急召开会议,商讨派谁去比较合适。 李泌率先道:“被举报者,多为叛军旧将,或者前废太子旧党,因此派去巡查的人,应当让这两方的人心服。” 河北之地的叛军旧将很好理解,毕竟安禄山和史思明前后率几十万人打到了洛阳,如果真要攀咬的话,河北之地大部分人,都能和叛军扯上关系。 至于李亨旧党也在河北,则和之前的朝廷局势有关。 大唐最重要的三块地方,是关中,西北和河北。 关中李隆基看得很死,李林甫和杨国忠对李亨也有防备,李亨胆子再大,也不敢拉关中的人脉,西北被李琩牢牢掌握,李亨插手不了,他就只能向朔方、河北发展。 李亨下力最大的是朔方,其次就是河北。 朔方、河北的地方官也不是说都想和李亨勾结,只是李亨先前毕竟是太子,他们怎么都得给李亨面子。 李琩道:“那先生觉得派谁去合适?” “臣请命自荐前去,另外再带上薛嵩。”李泌先举荐人,再分析原因,接道:“臣在废太子手下有些薄名,先前说服了朝中的废太子旧部,河北之地的废太子旧部应该也可以信臣。至于薛嵩,臣观察过他,他性情耿直,不善逢迎,早年间为了得到重用,前往安禄山帐下,安禄山谋反,他被裹挟参与,但能迷途知返。举城归附后,他奉诏回京,陛下没有苛责于他,他知恩图报,应当可以效死命。” 李琩沉思半晌,没有立马答应,而是让人先去把薛嵩传来。 不多久,薛嵩来到政事堂。 等薛嵩行礼后,李琩道:“薛将军在长安可还呆得习惯?” 薛嵩也听闻了最近到处举报谋反之事,他知道自己性格太直,容易得罪权贵,因此以为李琩是要清算他,叩拜道:“臣做错了事,承蒙陛下不弃,让臣得以恢复唐臣之身,臣感激涕零。陛下若要责罚,请罚臣一人,还请陛下不要牵累臣的妻儿。” 李琩没想到薛嵩能这么直,不由有些惊讶。 历史上,薛嵩也反了,后来归附朝廷,统领相州卫州、洺州、邢州等地,不过并没有和河朔三镇一起割据,薛嵩死后,其子薛平继任节度使,出将入相,其孙薛从更是统领禁卫军。 唐朝后期,由于朝廷没有自己能掌握的强大嫡系军,对藩镇的政策,一直都是利用藩镇打藩镇,其中薛氏统领的藩镇,就是比较忠于朝廷的一方。 李琩今天叫薛嵩来,确实有探薛嵩底的意思,但是薛嵩这么直,他一时间还真不好说什么。 李琩给一旁的李泌递个眼色,李泌心领神会,对薛嵩道:“薛将军这是做什么?你这是恶意揣测君王!难道陛下在你心里,竟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用刑之人?” 薛嵩大惊失色,连忙叩头,道:“臣失言,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李泌已经把李琩不方便说的话说了,李琩顺势接道:“罢了,薛将军不了解朕,有些误会,也是情有可原,薛将军请起吧。” 薛嵩起身,忐忑道:“谢陛下。” 李琩道:“薛将军久在河北,河北之地众多军士百姓,也是不是这么想朕的?” 薛嵩犹豫了片刻,如实道:“叛军在河北大肆造谣朝廷的不是,有些军士百姓确实受到了影响。” 李琩道:“薛将军是名门之后,对朝廷和朕都有误会,那河北的军士百姓,自然也难以明白其中真相,因此朕需要一个人,去向河北的军士百姓讲清楚,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朝廷,是个什么样的朝廷。” 薛嵩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陛下圣明。” 李琩道:“朕想让你和长源去,你觉得如何?” 薛嵩人虽然耿直,但是却不笨,他知道李世民在的时候,河北与中央也是人心离散,李世民便派魏征这个河北之地都服的人去河北收拢人心。 换句话说,李琩这是在重用他。 薛嵩颇受感动,道:“陛下如此厚爱,对臣委以重任,臣愿效死命。” “好。”李琩站起身,道:“那这事就交给薛将军和长源了,另外,明年朝廷将在河北收复之地推行两税法,两税法的政策,也要向河北百姓宣传,具体事宜,请长源和薛将军去找右相商讨。” 李泌和薛嵩同时领命,道:“喏。” …… 散会之后,李琩回到内殿,精神并不太好。 杨玉环见了李琩的模样,问道:“郎君又有何烦心之事?” 李琩道:“对于叛军的处置,我奉行的是首恶必除,其余酌情处理,但是最近的事,让我产生了怀疑。” “郎君这是英明的决定,为何会怀疑?”杨玉环思索着,“如果首恶不除,会让地方势力尾大不掉,其余人酌情处理,一来可以安抚人心,二来也可以避免地方上借助平叛相互倾轧,大肆杀戮。” 李琩道:“可是现在河北之地还是出现了两种极端,一部叛军士卒逃到山里,落草为寇,一部分相互攀咬,都想借平叛铲除异己,最重要的是,我竟然没有察觉。” 杨玉环道:“这不是郎君的错,混乱之时,本来就有很多人会趁火打劫,浑水摸鱼,郎君在长安,又没有在前方,不能掌握前方的消息,一时不查,也是在所难免。就像郎君之前说的,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郎君毕竟只是一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要大方向不错,事情就会在曲折中慢慢走向好的一面。” 李琩没想到杨玉环还有这种认识,大为惊奇。 ------------ 第390章 叛乱平定 河北,易州。 田承嗣和阿史那承庆为叛军易州主帅和副帅。 田承嗣的想法是投降,但是阿史那承庆觉得不能降。 阿史那承庆道:“安禄山,康楚元,贺兰进明皆被处死,如果我们要降,应该在史思明死时便降,但现在我们投降,不仅算负隅顽抗,还一路烧杀抢掠,现在降了,唐天子给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流放。” 田承嗣思索着,点点头,道:“唐天子为了推行两税法,参与谋逆的豪门大族,都被流放至南方,我们想必也是逃不过这个结局,若是要流放,倒不如拼死一搏,输了就落草为寇。” 阿史那承庆以为田承嗣想说“大不了一死”,可是谁知田承嗣的说法是落草为寇。 阿史那承庆心里有点鄙夷田承嗣,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道:“既然大帅同意,我们便抓紧整军备战吧!” 田承嗣同意下来。 为了鼓舞士气,笼络人心,田承嗣抬出了几箱珠宝。 不过田承嗣并没有把珠宝发下去,而是对众军士说,如果仗打赢了,就把珠宝给大家分了。 田承嗣画得一手好饼,但是军士们并不买账,因为这种画饼的手段军士们见多了,军士们一致认为,只有自己拿到手里的,才是最稳妥的。 郭子仪见叛军人心离散,军士逃逸,没有再和叛军对耗,直接对易州发起攻击。 田承嗣手下不过一万余人,且各怀鬼胎,郭子仪率军六万,先做了几次试探性进攻,摸清叛军底细后,从四面围城,其中三路是虚兵,只有一路是实兵。 叛军一退再退,士气低落,加之一路烧杀抢掠,俨然已经失去了军人的模样,变成了一群土匪。 而土匪没有拿到钱,是不愿意卖命死战的。 于是,郭子仪发起进攻后,叛军兵败如山倒,或逃或降。 叛军大败,阿史那承庆力战而死,田承嗣逃往漠北。 郭子仪收下易州,继续北进。 与此同时,李光弼已经从居庸关进入幽州境内,攻下蓟门、昌平,颜真卿从渔阳向幽州挺进。 叛军只剩下幽州之地,官军三路大军,将幽州围困。 控制范阳的李怀仙见唐廷统一之势已经不可阻挡,拒绝让史朝义入城,同时派遣使者向官军请降。 史朝义不得入城,气急败坏,对范阳城发起猛攻,但打了三天,没打下来。 此时,李光弼已经从昌平逼进范阳,史朝义只能仓皇而逃。 李光弼率军一路追击,史朝义只能边打边退。 一直退到赤山,史朝义身边只剩下百人。 骆悦道:“陛下,如今的情形,我们只能逃往漠北,或者室韦,才能求得一命。” 史朝义望着如血的残阳,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照在他脏兮兮的脸上。 沉默了许久,史朝义道:“以子弑君父者,向来都没有好下场,朕命该如此,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史朝义这话,言外之意明显不仅知道史思明是骆悦所杀,还清楚骆悦之所以敢杀史思明,还是因为他的默许。 骆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史朝义仰头,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清风拂面,说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道:“真舒服,活着真好。” 说罢,自缢而死。 骆悦等人,来不及替史朝义掩埋尸体,各自逃命去了。 李光弼追上来,看到已经自缢的史朝义,将他的头颅割下,派人送往长安。 郭子仪则带人接管了范阳,颜真卿也随后赶到。 至此,安史叛乱基本平定。 投降的李怀仙贿赂仆固怀恩,希望仆固怀恩能上书替他求得幽州节度使的职位。 仆固怀恩没有接受李怀仙的贿赂,但是他怕狡兔死,走狗烹,还是找到郭子仪,希望郭子仪能上书李琩,让李怀仙做幽州节度使。 若是换以前,郭子仪虽然不至于上书请求让李怀仙做幽州节度使,但是让李怀仙做幽州刺史,他还是愿意的。 当然,郭子仪愿意这么做,不是他想和仆固怀恩一样养寇自重,而是大唐一向十分包容,无论是内部降将,还是外部降将,都敢委以重任。 但是现在出了点小问题。 定州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李泌和薛嵩,在马璘的护送下,查出了张忠志煽动许叔冀谋反之事,张忠志跑路了。 郭子仪刚刚举荐过张忠志,若是他又举荐李怀仙,李怀仙再出事,他自己恐怕也难辞其咎。 这只是其一。其二,李琩看起来就不是个姑息养奸的皇帝,叛乱未平定前,他都不敢有一分养寇自重的想法,现在还做这种事,不是等着被清算吗? 于是,郭子仪拒绝了仆固怀恩,只是如实把平定叛乱的过程汇报朝廷。 朝廷收到前线战报,兴奋不已,大臣们上书,请李琩大赦天下,通令全国。 李琩准了。 还有不少大臣,请李琩改元,上尊号,甚至有大臣提出,请李琩泰山封禅。 这些事,李琩没准,让缓一缓。 李琩先处理李怀仙的事,还是让李怀仙入京,让他随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和颜真卿他们一起回长安。 李怀仙本来还有犹豫,不过看到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军事部署,乖乖的选择回来。 待各地人马回京后,李琩在麒麟殿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宴席上,文官贺诗,武将演武,一片欢庆。 此时,正值春节,叛乱的平定让今年的春节多了些别样的味道。 但欢庆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过了年,也就是继德三年正月,郭子仪的一份奏书揭开了李琩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郭子仪的母亲在继德二年,也就是去年去世,当时郭子仪在前线打仗,不能回家送母亲最后一程,现在战乱平定,他请求辞去一切职务,回家守孝。 李琩在紫宸殿召见郭子仪,道:“郭元帅为母守孝,朕不能阻止,但辞去职务,朕看不必,朕准你带职守孝。” 郭子仪道:“在其位,谋其政,臣带职守孝,既不能尽心公事,也不能全心孝道,还望陛下准许臣辞去一切职务。” 李琩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郭子仪沉吟片刻,道:“陛下恩宠如此,臣应当坦言相告。” 李琩道:“郭元帅请讲。” 郭子仪道:“安禄山叛乱,原因众多,但是他能打到洛阳,皆因其手握雄兵,边将的威胁可见其严峻,现在叛乱平定,陛下正是改革军制之时,而臣立有微功,若是继续镇边任将,于陛下改革军制不利。” 李琩道:“难道郭元帅觉得朕会疑心你?” 郭子仪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亦是对陛下忠贞不二,但是许多事身不由己。” 郭子仪话说得很模糊,但是李琩明白他的意思。 人到了一定的位置,你不走,后面的人也会推着你走。 军制改革就是李琩面临的第一大难题。 而且关于如何改,李琩心里也没有底。 藩镇尾大不掉,手里有兵有钱有权,就容易谋逆,但是如果把藩镇的权收回来,那就不仅不能拓边,连边境也会遭受威胁。 郭子仪见李琩思考着不说话,道:“万请陛下准许。” 李琩回过神来,想了想,道:“但朕有一个条件。” “陛下请讲,臣一定竭尽全力。”郭子仪以为李琩是想请他帮忙出谋划策改制。 李琩道:“若有個万一,朕希望对郭将军夺情任用。” 所谓夺情任用,就是强行把郭子仪喊回来。 “臣领旨谢恩。”郭子仪退了下去。 待郭子仪离开,李琩到政事堂找到封常清,直言道:“郭将军请求辞去所有职务回家守孝,朕同意了。” 封常清一怔,想了想,道:“功成身退,等待时机,是智慧之举。” 李琩道:“他还预测朕要改革军制。” “陛下之前已经在兵部多设了一个司部,确有改制前兆。”封常清跟着分析,“自安禄山叛乱后,朝中议论纷纷,都希望削弱节度使的权利,特别是文官,他们觉得武将野心勃勃,最好能用文官节制武将。” 李琩道:“那你怎么想?” “利器在手,杀心自起,武将权利过大,确实容易起别的心思,可文官毕竟不通军事,让文官节制武将,于战事不利。况且臣以为,无论文官还是武将,谁掌握了大全,都容易变质。”封常清先做了反驳,接着道:“关键是如何既能把权利收回来,又能稳固边疆。” 李琩道:“你有想法吗?” 封常清摇摇头,道:“臣没有思路,不过臣倒是觉得陛下改军制不用操之过急。” 李琩道:“说说理由。” 封常清道:“原因有三。第一,叛乱刚平,如果现在就大刀阔斧的改革,恐怕引起动乱,军队动乱,非同小可。第二,陛下雄才大略,精通军事,威望更是如中天之辉,现在谁也不敢动乱。第三,边境未稳,削弱边帅权利,等于削弱其战斗力。因此臣觉得军队改制,可以缓慢进行,在不痛不痒中逐步完成。” 李琩觉得颇有道理,点点头,想了想,问道:“边境政策上,你觉得大唐应该锐意拓边,还是采取守势?” 封常清道:“这两年,当采取守势,待内部稳定,百姓富足后,再锐意拓边,不过拓边的收益是个问题。” 李琩道:“仔细说说。” 封常清道:“幽州、卢龙以北,契丹、室韦之地,气候严寒,漠北回纥之地,以游牧为主,这两块地方,都不是农耕区,我们打赢了,难以经营,打输了,动摇国本,大唐立国到现在,采取的一直是羁糜政策。” 封常清说话的逻辑并不是很清晰,但意思表达出来了。 幽州平卢以北,就是东北这一块,现在并不是以农业为主,而是以渔业和游牧业为主。 唐朝对这一块,一直采取羁糜统治,直到渤海国、契丹、女真在东北开发之后,东北的农业基础才发展起来,这也是明朝能迁都的原因之一。 至于漠北,在中国古代,从头到尾都是以游牧为主,游牧的特点,就是居无定所,漠北政权一般都打不过中原王朝,但是中原王朝也不能彻底消灭他们。 无论唐朝还是明朝,对漠北政权的政策都高度相似,从建国初期想深入管理,到中期的扶持亲中原势力,平衡各方力量,到后期失控管不住。 朱棣就想过在有生之年把漠北政权彻底打残,于是五征漠北。 朱棣打了五次,确实把漠北政权打残了,但是也把大明打虚了,因为农耕文明的每次远征,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十分庞大,而游牧文明,则十分擅长迁徙逃跑。 最后,中原王朝发现一个共同问题,要想打漠北政权,关键不是打不过,而是找不到人,而且伱把这个漠北政权打残了,过几年,又重新崛起一个。 但是,你又不能不打,因为你不打他,他就要来打你。 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两难问题,如果打,既打不死,经济收益又只能纯亏,如果不打,他又要打你。 那怎么办呢? 只有平衡,也就是不让漠北一家政权做大。 但是玩平衡,很考验君主的个人能力,君主能力不行,玩脱了,也就完蛋了。 对漠北,李琩现在也解决不了,只能先平衡,然后再考虑学习一下明朝卫所制度。 李琩沉思半晌,道:“对漠北,表面和回纥的亲密关系要维持,同时暗中扶持葛逻禄、黠戛斯等势力。” 封常清道:“回纥自持平叛有功,占着三受降城不走,今天他们的使者还来奏报,说希望大唐把三受降城赏给回纥。” 封常清说着,将最上面的回纥奏书呈给李琩。 李琩接过看了一眼,问道:“他们的使者呢?” 封常清道:“还在鸿胪寺。” 李琩道:“把他抓起来,让回纥退到之前的位置。” “是不是要先谈判?”封常清有点犹豫,“回纥在平乱中确实有功,若是我们把他们使者抓起来,可能会让关系恶化。” 李琩道:“他们平叛有功,我自有封赏。而且回纥以游牧为主,并不是真的在乎三受降城那点土地,他们想看的,是我们的态度,做朋友,也得看谁主动。” 封常清道:“臣明白了。” ------------ 出差请个假 兄弟们今天出差,在路上,码不完了,先请个假。 关于后续的剧情,大概就是内政治理,外平四夷。 治理和平外敌,由于没有很紧迫的压力,所以可能相对比较平淡,但是我又不能不写,因为这算是一个收获和开创,不写这些,这本书就不完整。 我的写法,兄弟们基本都清楚了,剧情推得很快,但不管怎么写,都有兄弟觉得水,这可能是我觉得有必要的剧情,有兄弟觉得没必要。 也有兄弟觉得剧情推得太快,这可能和设定有关,主角开局就是皇子,高地位,第一章就和女主角结婚,无追美,性格上也不是主动追后宫那种,加上我笔力有欠缺,所以导致剧情难以下沉,中底层的人难以写到。 对此,我也觉得很遗憾,只能下本,开一本低地位,情感更丰富的。 最后,感谢兄弟们的支持,还有兄弟们的关心,我头疼是老毛病,吃点药就能顶住,过几天又复发那种,问题不大。 ------------ 第391章 皇家科学院 封常清转道:“契丹、室韦,黑水靺鞨都派兵支援安史叛军,现在他们遣使来降,应该怎么处置他们?” 契丹后来建立了辽国,室韦后来建立蒙古,黑水靺鞨也就是之后的女真,他们现在都在东北进行渔猎。 不过,现在这三部还没有民族的概念,也没有强大的政权组织形式,只有混乱的部落联盟。 由于是来自于后世的原因,李琩心里认定东北这一块应该由大唐编户齐民。 但是,现在要对这一块编户齐民,难度有点大。 因为这一块的人虽然是定居,但部落太多了,契丹、室韦、黑水靺鞨每个联盟都有十几个部落,交通也比较闭塞,每个部落之间经常发生冲突,管理起来,成本高,难度大。 而且,如果把他们整合起来,对边境不一定是好事。 分散的部落,他们的精力主要用于内耗,大唐可以制衡,如果把他们整合起来,时间一长,他们就能联合成一股庞大的势力。 大唐先辈们认为东北这一块气候不好,环境恶劣,不具备统一价值,因此采取的政策是分化治理,羁糜统治。 如果只从农耕文明的角度,这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李琩知道农耕文明只是第一步,如果发展工商业,东北这一块的统一价值就十分大。 所以李琩觉得,统一东北,编户齐民,是必须做的事,只是需要一个合适时间。 不过,现在肯定不是最好的时机。 李琩沉吟半晌,道:“他们愿意归附,我们就接纳,还是向以前一样对待他们。” “也好。”封常清同意,转道:“南诏占据姚州,请求将姚州之地赐给他们。” 李琩想让封常清发挥一下,问道:“封将军怎么看?” 封将军道:“姚州和三受降城不同。姚州的争执,是从李璘失败开始,后来荣王主持和谈,选择搁置姚州争议,双方各退一步,现在他们重新提姚州,是旧事重提。而且,吐蕃势弱后,南诏更倾向于联合吐蕃对抗大唐,若是处理不好,容易引发战事。因此臣谏言,先和谈,同时备战。” 李琩道:“让谁去领军比较合适?” 封常清道:“让李晟和马璘去,李晟多谋,马璘敢于决断,两人性格互补,作战都十分勇猛,他们两人能应对复杂多变的局势。” 李琩道:“那便依你所言,另外粮草转运使,还是让杨玄璬担任。” “陛下圣明。”封常清道。 李琩补充道:“我们刚才所说,只是初步战略,具体怎么实施执行,让中书省、门下省,领各部商议一下。” “是。”封常清领命。 …… 次日,朝会。 朝廷重臣先商讨了关于边境政策,对周边各国势力的议题,整体策略,和李琩之前和封常清说的差不多。 商议完毕后,张镐呈上自己的奏书。 张镐奏书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请李琩出台政策,限制土地兼并。 李琩虽然推行了两税法,但是两税法并没有限制土地兼并。 这就是李琩面临的第二個难题。 李琩其实有想过两税法并不能限制土地兼并的问题,但是他在纠结土地兼并应该限制到什么程度。 因为土地兼并虽对封建社会并不好,但是却是资本原始积累的一个过程。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是这么定义原始积累的:“所谓原始积累只不过是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的历史过程。” 土地兼并,就是生产者和生产资料的分离。 而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资本主义的发展的必须过程。 如果李琩想让资本主义萌芽,并且发展,那他对土地兼并的限制就不必那么严格。 他要做的是,大力发展工商业。 李琩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让资本主义萌芽。 李琩对张镐道:“因为战乱的缘故,大批北方人逃到了南方,推行两税法后,各地叛乱的豪强,也被流放去南,现在大唐的土地兼并并不是那么严重,强行均田,反而会引起动乱,不如先缓一缓。” 张镐只负责提意见,李琩不听,他也不强求,只道:“陛下言之有理,当前还是应当以稳定为主,臣只是未雨绸缪。” 李琩点点头。 刘晏接着又上了一份奏书。 刘晏上的奏书内容,是请求让商人参加科举。 对于刘晏的这个上书,李琩没有立马同意,而是让众臣讨论。 众臣有一半多的官员反对。 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应该重农抑商。 对此,李琩也没有强行让刘晏的提议通过。 当然,李琩没有强行通过,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让商人参加科举有利于发展工商业,提高商人地位,而是他觉得有些事并不一定要从上而下,还可以从下至上。 两税法的推行,会催生更大的庄园地主,新盐政的推行,会提高商人的地位,刘晏改革漕运的雇佣办法,为雇佣关系提供了一个好的模板,这些政策,都在提高商人的实力。 等商人的实力提升到一定程度后,他们的地位诉求就会变得很强烈,到时候就能倒逼官员们同意他们参加科举。 唐朝中后期,就是如此。 因此,李琩并不想因为一时着急,就把矛盾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 不过,李琩虽然没有强行通过刘晏的提议,却提出了另外一个思路。 李琩道:“我想成立一个新的司部,专职做技术开发。” 底下的大臣们经过和李琩这段时间的相处,大概知道技术开发是什么意思。 崔祐甫第一个跳出反对,道:“陛下,所谓技术开发,不过是奇技淫巧,大唐要发展,需要正本清源,农业才是大唐国本!” 张镐跟着道:“天子当行正事,陛下太过关注奇技淫巧,有失君主之正。” 太常少卿王玙道:“大唐要千秋万代,当重国运,重风水,不应做技术。” 崔祐甫和张镐,他们还不知道技术变革对一个国家的发展有多么重要,他们的认知里,就是觉得千百年后,国家还是以农业为主。 太常少卿王玙则是一个崇尚封建迷信的人,他觉得一切应该以封建迷信为主。 这些事,李琩和他们解释不清楚,只能道:“父皇喜欢歌舞,兴建梨园,朕喜欢技术,因此也要建一个技术园。而且,张侍郎和崔侍郎既然认为大唐应以农业为主,那朕要建的技术园,第一个要研究的技术,就是农业。” 张镐和崔祐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李琩接道:“朕的初步设想,技术园先设三个曹部,一农业研究,二武器研究,三造船业研究。” 农业研究,李琩的想法是培育优良种子,武器研究,则以先前岑参带的那帮研究黑火药的人为主,至于造船业,李琩则是想搞出航海船队。 而且,任何一个行业的研究,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比如蒸汽机的气缸改良,就是得益于大炮的镗床技术。 李琩对工业技术,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道最初级的东西,但是他相信,古代人的智慧并不差,他只要加以合适的引导,再给足够的资金支持,这些古代人,是能创造出他想要的东西的。 其他人见李琩主意已定,也不好继续反对,都当李琩是一时兴起,觉得让李琩自己玩玩,也就过去了。 李琩见大家没有反对,就让司农寺、岑参、刘晏的造船队,分别挑出人,组建一个新的司部,命名为大唐皇家科学院。 队伍得以组建,接下来就是挑选领头人,带领队伍里面的人干实事。 李琩正犹豫挑选领头人的时候,袁晁回来了。 袁晁带回了好几车的稻谷种子。 李琩亲自接见了袁晁。 袁晁再次向李琩描述了带回来的种子的特性,这次李琩彻底确定了,袁晁带回来的,就是占城稻。 占城稻早熟、耐旱,耐贫瘠,生产周期短,南方低纬度,可以一年两熟,产量大。 如果引进,可以很大程度上解决粮食不够的问题。 唯一的缺点,就是味道不太好。 当然,也有人觉得,即使引进占城稻,宋朝也掉入了马尔萨斯陷阱。 所谓马尔萨斯陷阱,说的是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存资源仅仅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 用占城稻举例,简而言之,就是粮食产量增加,人口就会增长,人口增长了,粮食还是不够吃。 不过,人口增长以后不够吃,那是以后的事,李琩现在要解决的,是让大唐现在的人吃饱。 还是那句话,没有哪一个方法,哪一个技术的进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不能因为无法一劳永逸,就什么也不做。 不过,李琩虽然知道占城稻的好处,也没有要求立即推广,而是先让袁晁安排人带占城稻去南方各州试点。 李琩要等试点成功后,再逐步推广。 同时,李琩让袁晁兼职皇家科学院农业曹部的负责人,依旧领司农寺寺丞。 农业方便的领头羊,李琩找到了。 接下来,就是黑火药研究的领头人。 之前,黑火药的研究,一直是岑参领头,但是岑参主要职责还是带兵,后来担任要职,也无法全身心的投入。 对于这种情况,李琩让岑参推荐人选。 岑参推荐了一个李琩相对熟悉的人,陈五郎。 这个陈五郎,就是李琩第一次离开长安时,在凤林县遇到那个逃户。 陈五郎被李琩解救后,感激李琩的恩德,于是他将他妹妹安顿好,主动投军,追随李琩。 由于他噩梦般的灾难,一半原因是堤坝被伏火雷炸毁,导致良田成了贱田,因此他跟着岑参,潜心研究黑火药,这么多年过去,他成了其中出类拔萃者。 陈五郎并不是历史名人,对于他的成长,李琩先是觉得奇怪,后来也觉得正常。 因为,并不是名人才能成为人才,陈五郎也是他影响比较早的人。 李琩同意了岑参的推荐,让陈五郎做黑火药研究的领头人。 最后,就是造船业领头人。 让官府造船,是刘晏提出的,李琩便让刘晏举荐。 刘晏举荐了一个李琩听过,但没见过的人。 此人名叫孙待封。 孙待封是刘展的副将,此人出身江南,熟悉水战,深谙造船之道。 历史上,刘展被逼造反,孙待封作为刘展的副将,跟着谋反,刘展失败后,他投降了官军将领李藏用。 之后,由于江淮各州使用仓库中的财物没有标准,江淮都统崔圆上奏请求核验。 当时招募士兵仓促,财物又多流散,经核验数量不足时,诸位将领往往卖掉自己的财产来补偿。 李藏用害怕核验到自己头上,就对人说,对担任楚州刺史,他有点悔恨。 李藏用手下的高干对他怀有旧恨,派人到广陵控告李藏用谋反,并且首先派兵袭击李藏用。 李藏用逃跑,高干追上去将其杀死。 崔圆按文簿次序盘问李藏用的将领,以核实李藏用谋反之事,将领们十分害怕,都附和高干的说法,说李藏用谋反。 唯独孙待封坚持说李藏用没有谋反,崔圆命令人把他推出去斩首。 斩首之前,孙待封的好友问他道:“你为什么不附和大家的意见求得生存呢?” 孙待封道:“起先我跟随刘大夫,奉诏书来上任,人们说我谋反,李公起兵消灭了刘大夫,如今人们又认为李公谋反。如此一来,谁才算不是谋反者呢?如此还有个完吗?我宁愿去死,也不能诬告没有罪的人。” 说完,他便被砍了头。 这是李琩对历史上孙待封的全部认识。 不过现在,刘展没有被逼反,孙待封成了汴州大将,刘晏招造船的高技术人才时,刘展推荐了孙待封,孙待封表现出色,技术过硬,被刘晏看中,然后将其推荐给李琩。 从刘晏推荐孙待封的层面来看,他并没有认为李琩成立皇家科学院是过家家,他知道李琩是真的在选拔人才。 因此,李琩同意刘晏的推荐,任命孙待封为造船业的领头人。 至此,李琩要的三个领头人选拔完毕,然后他召集三人,给他们做动员工作。 袁晁、陈五郎、孙待封三人,出身都不高,得到李琩如此重任,都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 第392章 大唐畅销书 大政方针基本已定,先修养生息两年,边境政治上和谈,军事上防守。 具体安排,李琩让颜真卿守幽州,李抱玉、李抱真守河北中部各州,马燧守河北南部各州,张巡调到河南,李光弼守河东,仆固怀恩守朔方。 至于李怀仙,李琩将其调到淮南道做刺史。 李琩做了初步布置,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等待时机。 李琩得了一些空闲,想出去视察,第一站他想去洛阳。 李琩把自己要出去走一走的想法告诉大臣们。 这次,基本所有大臣都站出来反对。 刘晏也不例外。 刘晏道:“陛下,现在天下才定,财政紧缺,您出去巡视花费甚大,还请您缓一缓再去巡视。” 李琩道:“朕出去,不需带多少人,只需要两千护卫即可。” 刘晏道:“天子出门,需要威仪,不能只带两千护卫,一切应按照规制行事。” 封常清跟道:“陛下确实应按规制出行,若陛下不按规制,天下效仿,则更加难以管理。” 刘晏和封常清都带头了,其他人自然纷纷跟上。 李琩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搁置。 李琩回到内宫。 杨玉环见李琩意兴阑珊,问道:“郎君有何心事?” 李琩如实道:“我本来想轻车简从,出去巡视一番,可是所有大臣都反对,就连刘晏和封常清也不理解。” 杨玉环道:“正是因为理解郎君,他们才要反对。郎君现在是大唐天子,郎君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代表的都不只是自己,而是大唐。” 李琩怎会不知道这些,笑道:“先前你住洛阳,我还说带你去洛阳看看。” 杨玉环一怔,道:“也是身不由己。” 李琩道:“先前关中粮食不足时,太上皇经常去洛阳常住。” 杨玉环道:“开元年间,太上皇想九月去洛阳,有大臣阻止,他也改到了十月。如今刘晏改革漕运,各地的物资都能送到长安,郎君再去洛阳,借口也没有太上皇充足。” 李琩道:“那就听他们的便是。” 杨玉环道:“昨日许合子来和臣妾说,她希望臣妾能放她出宫去。” 李琩道:“这事你做主就好了。” 杨玉环道:“这事没那么简单,现在宫女有四万多人,郎君又不像太上皇那样身色犬马,很多宫女无所事事,她们都希望郎君能给她们自由。如果开了许合子这个口子,就会有更多人来求请。” 李世民时期,就曾经主动放过宫女出宫,中宗时,上元节,中宗放宫女出去赏花灯,结果逃跑了三千多宫女。 李隆基当政,是大唐最为繁盛之时,宫女达到顶峰,有四万余人。 其中很多人,早有逃跑的心思。 历史上,叛军打进长安,替李隆基解决了这个麻烦,现在李琩守住了长安,也接下了这个麻烦。 李琩想了想,道:“你怎么想?” 杨玉环有心放宫女出宫,但是她担心李琩不愿意,毕竟当了皇帝,就应该享乐,于是她道:“这事当由郎君做主,这大明宫里的一切,都是郎君的。” 李琩笑道:“我问你的想法。” “她们各有各的……”杨玉环本来还想打马虎,但是见李琩的神色,转道:“太宗时期就有简放制度,臣妾觉得,如果有宫女愿意出宫,陛下可以给她们自由,这样一来可以省下一笔花销,二来……” 李琩打断,笑道:“你是皇后,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就你说了算。” 杨玉环道:“她们其中可有不少青春年少的。” 李琩道:“再年轻,也没伱所拥有的魅力。” 杨玉环道:“还有些富有才华。” “我所见过最好看的舞蹈,是你的在天山时所跳,听过最好听的音乐,是你弹奏的《寿王破阵曲》。”李琩拉住杨玉环的手,接着道:“你在身边的时候,我睡得最安稳。” 杨玉环听得心花怒放,仰头咯咯笑了起来。 李琩顺势抱起杨玉环,道:“人生苦短,我知道什么东西是我所珍视的,流连花丛,固然可以不断获得新鲜的快乐,都是总有一些东西,我认为比新鲜更可贵。” 杨玉环靠在李琩胸口,道:“一晃已经二十年了,臣妾从没奢求过,二十年还能像这样和郎君说话。” 李琩笑道:“看你的容貌,我感觉我们像是第一次认识。” 杨玉环会心一笑,用热烈的眼神望着李琩,没有再说话。 夜里,惊涛拍岸。 …… 次日,杨玉环以李琩的名义,效仿李世民,实行一次简放,想出宫的宫女,审定后都放了出去。 与此同时,王维和杜甫找到李琩,拿出了他们最新研制的雕版。 在李琩的引导和支持下,王维和杜甫最新研制的雕版技术,已经有宋朝的水准,可以大规模刊印书籍。 现在,技术有了,接下来就是推广。 李琩本来可以下令强制推广,但是他觉得什么都强制推广不好。 于是,他找到何锦。 此时,何锦正在宫殿里带人研究纺织机,见到李琩,上前行礼,道:“阿郎,这个纺织机,还有一些地方不太对,妾身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李琩看了一眼面前的纺织机,知道这就是珍妮纺织机的模型。 珍妮纺织机被视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 李琩对珍妮纺织机并不太熟悉,也给不了什么具体的意见,只笑道:“这個问题你就得自己带人研究了。” 何锦也不觉得失落,转道:“阿郎当真是天才,从印染技术,到机器改造,比妾身这个一直从事纺织业的还要精通。” 李琩笑道:“好了,别奉承我了,我今天找你有事。” “什么事?”何锦问道。 李琩道:“王维他们新研制出了一种雕版,可以大量印刷书籍,何氏手底下也有书商,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合作,书商提供销路,我找人负责印书。” 何锦听了这么一个赚钱的路子,居然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失落。 李琩见何锦的模样,转问道:“你怎么了?” 何锦幽幽道:“妾身是阿郎的,何氏的产业也是阿郎的,现在还说合作,妾身和郎君,是不是到现在还只是合作关系?” 何锦从嫁给李琩开始,就一直想知道李琩的心意,只是她从来都不敢问。 当然,她不敢问,不是因为还害怕李琩这个人,而是害怕李琩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李琩不知道何锦一直的纠结,反问道:“你觉得呢?” 何锦低头,道:“妾身不知道。” 李琩用手抬起何锦的头,亲了一口,问道:“现在知道了吗?” 何锦一怔,笑了笑,点点头,开心道:“知道了。” 李琩道:“合作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关系,这么多年,如果你只是被需要,我应该可以换了你。” 何锦道:“阿郎不说,妾身怎么知道。” 李琩道:“我又怎么知道你对此耿耿于怀?” “也是。”何锦觉得十分有理,想了想,笑道:“那就合作吧,妾身定不辱命。” 李琩见何锦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觉得颇受触动。 作为皇帝,他确实看起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总有些东西,表明上看起来拥有,实际上确是一无所有。 李琩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道:“从嫁我到现在,你一直心存疑虑吗?” 何锦点点头。 李琩道:“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何锦道:“妾身也觉得不像,可是有些事,就是这样,恐怕活多久都想不明白。” 李琩道:“那你后悔过吗?” “这是妾身的福气。”何锦斩钉截铁。 李琩听到这话,突然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名言:“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做软弱。” 追溯历史到现在,李琩作为帝王,妻妾确实算少的。 所以,无论后人怎么评价,何锦现在就是觉得她得到了她最想得到的东西,这对她就足够了。 而足够,就能快乐。 李琩微微一笑,转道:“你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纺织机,应该累了,我带你出去逛逛,顺便看一下热销的书籍。” “好啊!”何锦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 李琩这次不出长安,因此刘晏和封常清他们也装不知道,任由李琩便装带着何锦,在石守义等人护卫下,出了宫。 李琩出宫后,来到西市,找了一家简陋的书店进去。 李琩和何锦一进门,书店老板就打量了一眼两人,再看看两人身后的石守义等护卫,道:“这里的书,恐怕不适合这位贵人。” “你怎么知道?”李琩问。 书店老板道:“贵人一看就非富即贵,自有东市何氏书斋上好的去处。” 李琩道:“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拒客的。行了,把你这儿卖得最好的书拿出来我看看。” 书店老板犹豫了一下,道:“好吧。” 说罢,从书架底部拿出一本书呈给李琩。 李琩拿过一看,居然是春宫图。 李琩觉得有些惊讶,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问道:“这就是你这儿卖得最好的?” 书店老板以为李琩是嫌弃他书的质量,解释道:“鄙人就知道贵人瞧不上,本店小本买卖,请不起好的画师,因此粗漏了些。贵人可以去何氏书斋,他们那里的书,请的最好的画师,画得那是栩栩如生,书里情节也写得让人意犹未尽。” 李琩听懂了老板的意思,问道:“你是说,何氏书斋,卖得最好的,也是春宫图?” “那是自然。”书店老板点头,然后凑到李琩耳边,低声道:“鄙人听说,何氏书斋是由宫里的锦妃亲自过问,他们想请什么画师请不到?” 李琩闻言,看了一眼声旁的何锦。 何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这么说,我一定得去看看了,这书我买了。”李琩 说罢,转身出了门。 太监百福默默去付钱。 来到门外,李琩问何锦道:“你知道何氏书斋卖得最好的,也是这带图的书?” 何锦低着头,道:“妾身让他们以后别卖这种书了。” 李琩在乎的不是这个,他是在想,他要想推行雕版印刷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何氏印刷卖得最好的书,压缩成本,迅速抢占市场,让其他书商不得不跟风。 可是,现在这什么图,他肯定不能带头印。 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印其他的大众喜闻乐见的书籍。 李琩苦涩一笑,转而想到了什么,低声问何锦道:“那带的图书,你看过吗?” 何锦怔了一下,点点头。 李琩道:“据我所知,你除了赚钱之后,最大的兴趣,就是举办宴会,和宫里的人赌钱?” 何锦头更低了。 李琩感叹道:“你还真是喝酒,赌钱,看图书,什么都会!” 何锦声如蚊蝇,道:“妾身一定改。” 李琩回想一下,其实何锦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赚钱和纺织上,剩一点时间,才去做这些事。 所以,虽然何锦这些爱好不怎么高雅,却也无伤大雅。 而且,正是由于他这几个后妃都各自有各自的事和爱好,挤压了宫斗的心思和时间。 “你收敛一下就好了。”李琩低声回复,想了想,补充道:“何氏书斋那带图的书,我们晚上回去看看。” “嗯。”何锦应声,随后反应过来李琩的后半句话,惊讶道:“啊?” 李琩道:“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何锦红了脸。 李琩转道:“何氏书斋,我们也不用去了,哪几类书卖得最好,你应该知道,你说说看。” 何锦缓了缓,才道:“东市,多是达官贵人,喜欢附庸风雅,诗词歌赋。西市的人,则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他们更喜欢一些秘闻故事、传奇故事。” 所谓秘闻故事,就是八卦,传奇故事,就是爽文。 李琩总结道:“所以无论东市和西市买书的人,他们大多都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 何锦道:“教化万民,是官府的事,书商们,只需要迎合人们喜好。阿郎推行印刷术的初衷,想必是为了教化百姓,因此不能只以市场引导,还需官府推行,即使亏钱,也应该做。” 李琩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十分有道理,那就听你的。” 说罢,拉着何锦的手,道:“走,回家,我倒要看看你还学了什么。” 何锦明白李琩的言外之意,又涨红了脸。 ------------ 第393章 茶道 继德三年五月。 雕版印刷术在官府和商人的竞争下,得到了初步推行,知识开始进一步下沉。 外敌方面,李琩前面扣押了回纥的使者,回纥果然没有妄动刀兵,回纥大汗反而派其子叶护亲自入长安,与大唐谈判。 叶护态度恭敬,主动提出,只要大唐同意他们的两个条件,他们就从三受降城撤兵,继续向大唐俯首称臣。 第一个条件,是继续扩大双方的互市规模。 回纥所处的漠北,气候恶劣,条件艰苦,他们十分缺少大唐所拥有的丝绸、瓷器等。 李琩本来就有心发展工商业,因此对回纥的这个条件没什么意见,只附加了一条,平等互市。 第二个条件,是希望大唐能赏回纥一些东西,以奖励他们协助大唐平叛。 对于这一条,李琩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别人过来确实出了力,给点钱,也不为过。 李琩基本同意回纥的条件,然后具体事宜,交给封常清去谈。 李琩从政事堂谈完回纥的事出来,太监来禀,说李腾空求见。 李琩好久没见过李腾空,立刻接见了她。 李腾空带来一個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长相一般,眼睛鼻子嘴巴像是抢什么东西似的,全挤在中间,乍一看,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但举止得体,颇有雅士之风。 李琩知道,李腾空故意把这男子带进宫里,肯定有其用意,不过他也没主动问。 李腾空与李琩寒暄几句后,主动介绍身后的男子,道:“陛下,此人姓陆名羽,婴儿时便被父母遗弃,后被龙盖寺主持收养……” 听完李腾空的介绍,李琩便知道面前这男子,便是以后被人称为“茶圣”的陆羽。 陆羽与佛颇有缘分,而李琩打压宗教已有一段日子,李腾空带陆羽来的目的,不言自明。 李琩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附和道:“身世凄惨,也是个可怜人啊。” 李腾空道:“陛下喜好饮茶,这陆羽精通茶道,因此腾空特地带他来,为陛下煮茶。” “是吗?”李琩装作惊讶的模样,道:“那朕就尝尝。” 得到李琩的允许,陆羽便去后厨煎茶。 不多久,陆羽煎好茶,经过尚食局的人查验过后,陆羽将茶呈给李琩。 李琩品尝了一口,果然十分美味,道:“不错,罕见的精品,陆先生是如何做的?” 陆羽道:“回陛下,魏晋之前,茶的做法是用茶叶末混着米浆搅拌均匀,然后添加葱姜、橘皮调味。到魏晋时,出现了清茗,也就是少放了些调味之料,但依小人看来,依旧不能称为上佳饮品。因此小人将其修正,采茶、制茶、煮茶都做了相应研究。今日小人所煮之茶,先前腾空真人也进献过给陛下,之所以味道和宫里的不同,是因为煮茶的区别。” 陆羽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李琩的表情,见李琩没有厌烦之色,接着详细说道:“小人煮茶,先用火炉将水煮沸,第一次水沸,加盐提鲜,第二次水沸,舀出一瓢水,搅动水形成漩涡,将茶放入漩涡之中,第三次水沸,将刚刚舀出来的水重新倒入,避免水老。” 李琩笑道:“光煮茶,就既要提鲜,又要避免水老,如此精益求精,难怪味道极好。朕喝了你的茶,你想要什么赏赐,说吧。” 陆羽看了一眼李腾空,见李腾空冲他点头,他壮着胆子,伏地叩拜道:“小人斗胆,请陛下开恩,饶智积禅师一命。小人若不是得智积禅师收养,恐怕早已经化为尘土。” 李琩没有立马答应,问道:“这智积禅师犯了什么罪?” 李腾空怕陆羽说错话,接过话头,道:“官府说智积禅师窝藏叛逆,腾空请人查过,智积禅师只是收养了一个被叛军裹挟的士兵的孩子,那孩子只有两岁。智积禅师收留他,便如同当初收留陆羽一样,他绝没有谋逆之心,请陛下明鉴!” 李琩想了想,让陆羽先退下,才对李腾空道:“你是希望我饶了智积禅师一人,还是饶了所有教会之人?” 李腾空连忙起身,行礼道:“腾空斗胆揣测,陛下清扫佛寺道观,既是因为想清除叛逆,也是想收回土地,增加劳动人口,现在政策已经推行了近三年,各教该还回去土地人口已经还得差不多,叛乱也已经平定,腾空以为,对各教的清扫,也应该结束了。” 李琩望着李腾空,也觉得万事过犹不及,确实应该收手了。 李琩正欲说话,李腾空又道:“并非所有修道之人,都是借修道掩藏奸诈,陛下不应该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李琩叹了口气,笑了笑。 对于这些修道之人,李琩并没有杀他们,只是收回土地,让弟子还俗,同时限制他们用重金属塑神身。 但是在李腾空嘴里,他还是成了赶尽杀绝的屠夫。 李腾空注意到李琩的情绪变化,忙道:“腾空失言,请陛下责罚。” 李琩道:“修道之人,只拜心中的神,不拜世俗的君王,不知腾空真人修到了几分?” 李腾空一怔,道:“若是陛下想要腾空还俗,腾空愿意,腾空只希望自己是陛下强令还俗的最后一人。” 李琩道:“还俗了,然后呢?” 李腾空道:“若陛下不弃,腾空愿意侍奉在陛下左右。” 在李腾空的心里,她觉得李琩也如其他帝王一般,心里想的无非就是男女那些事,而她自己姿色才华都不错。 李琩明白李腾空的意思,起身来到李腾空跟前,李腾空闭上眼,静等李琩上手。 但李琩并没有上手,反而哈哈一笑,道:“腾空真人修的虽然是道家,但现在心里想的应该是释家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琩回身坐下,道:“我听你的,明日就下令不再追究各教观窝藏叛逆之事。” 李腾空大喜,道:“多谢陛下!” 李琩道:“这三年,你年年给我献茶,我以为你是念着我们的朋友之情,但没想到,你是为了让我下这道敕令。如今,你想要的已经如愿了,以后也不必再做这些谄媚讨好的事,也不用再见伱讨厌的人。” 李腾空明白李琩的意思。 李琩这是让她以后再也不要给他献茶,也不要再见他。 李腾空之前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李琩这样说,她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失落。 她开始怀疑,她说的愿意侍奉在李琩左右,不是想牺牲自己,而是心中所求。 不过,李腾空虽然有此怀疑,却并没有反应。 或许是因为修道的缘故,她性格比较冷淡,思想也比较偏理性。 她觉得,如果李琩不这么说,她以后大概率和李琩也见不到几面,那时候,她的情感会淡到自然而然的很少想起李琩,但是李琩这么说,让“再也不见”这个情绪一直在她心头萦绕。 李腾空怔了好一会儿,冷静道:“腾空误会了陛下,以至于糊涂的利用了和陛下的交情,腾空有罪。” 李琩道:“你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我不怪你,你走吧。” “喏。”李腾空给李琩行了一礼,抬头看了一眼李琩,缓缓退了下去。 等在宫外的江采萍看到李腾空失魂落魄的出来,以为是事情没成,急切问道:“陛下没有同意吗?” 李腾空道:“同意什么?” 江采萍微愣,道:“同意不再追究各教窝藏叛逆之事?” 李腾空反应过来,道:“同意了。” 江采萍大喜。 一旁的陆羽跟道:“智积禅师有救了!腾空真人果真厉害,能让陛下同意如此大事。” 江采萍高兴之后,更加好奇李腾空为何情绪低落,道:“陛下既然同意,你还如此闷闷不乐,难道是……” 江采萍放低了声音,接道:“陛下让你进宫侍候他?” 李腾空摇摇头,怔了许久,道:“陛下不同于以前的任何一个君主。” 说罢,缓步离开。 江采萍望着李腾空离开的背影,一脸疑惑。 陆羽则追了上去,问道:“腾空真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腾空没有回答陆羽的问题,只道:“陆先生精于茶道,若是能壮大茶业,对大唐的茶税也是好事,以后还请陆先生多多尽力。” 陆羽道:“在下本就喜好茶道,这是自然。” 李腾空点点头,兀自回到道观。 在道观住了一夜,第二天,李腾空看到了朝廷不再追究各教窝藏叛逆之事的敕令。 李腾空撕下角落里的一份告示收起来,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一边游历一边行医济世。 …… 继德三年六月,卓筒井投入使用,同时河北、青海又开发了几个盐场。 产出的盐变多,盐的价格下降,朝廷盐业税收也相应增加。 七月,马璘、李晟和阁罗凤谈判,谈判没有结果,姚州争议选择搁置,但双方都没有军事行动。 八月,岭南有门阀因为朝廷清查田亩谋逆,朝廷一月内平叛。 九月,在幽州的颜真卿听从李琩的命令,准备对契丹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契丹在天宝年间,设计了一个比较优秀的制度,李琩称其为双核心制度。 定型者是遥辇氏的权臣耶律涅里和契丹可汗迪辇组里,但起源还得从遥辇氏的可突于说起。 大唐一开始认定的契丹皇族,是大贺氏,并且赐大贺氏姓李,但大贺氏被遥辇氏架空,不过双方始终没有撕破脸皮。 这种情况,持续到开元年间。 开元年间,遥辇氏的契丹权臣可突于率众向大唐进贡,遭到了宰相李元纮的“怠慢”。 于是,可突于回去后,举兵反唐,杀了不愿意和他一起造反的首领,大贺氏的李邵固。 但是,虽然推翻了大贺氏,可突于也不敢自己当皇帝,于是他心生一计,扶持了自己部族遥辇氏的屈列做首领,当替死鬼。 开元年间的大唐武德,并不是谁都能碰瓷的,可突于和他的傀儡屈列轰轰烈烈造反,却先后被信安王李祎和张守珪打得灰头土脸。 其中,打可突厥时,张守珪手下的猛将,就有安禄山。 契丹战事不利,内乱就来了。 可突于的副将李过折杀了可突于和屈列,请求归附大唐。 李隆基同意了,让李过折做契丹老大。 不过,李过折刚刚回去,就被遥辇氏的耶律涅里杀死。 耶律涅里杀了李过折,知道自己闯祸了,便想去投靠突厥。 契丹玩横跳这套很熟练,和大唐翻脸就投靠突厥,和突厥翻脸就投靠大唐。 但是这次,耶律涅里失算了,因为他不知道,突厥这时候已经被大唐打没了,漠北草原的新霸主,是回纥。 回纥作为一个新生政权,和大唐关系正处于蜜月期,不敢为了契丹和大唐翻脸,耶律涅里只能灰溜溜的回来,低头向大唐认错。 李隆基接受了耶律涅里的认错,再建松漠都督府,再把自己的外孙女嫁过去,再赐李姓。 不过,耶律涅里没有接受,因为他不是契丹可汗。 耶律涅里把可突于那套玩熟了,他也立了自己部族的另一个叫迪辇组里的人为可汗。 李隆基对此没有过分关注,既然迪辇组里是可汗,那官位、外孙女和赐姓,都给迪辇组里。 迪辇组里自此,改名叫李怀秀。 李怀秀和耶律涅里,都不是无能之辈,他们合力定型了契丹的双核心制度。 他们都觉得,单核心制度,像大贺氏那样,容易被其他部族夺走权利,因此应该让遥辇氏的两个势力统领契丹。 这两股势力,就是权臣和可汗。 他们两人,将契丹重新化分为八部,权臣耶律涅里掌管强大到占契丹三分之一势力的迭剌部,李怀秀掌管剩余的七部,并且设立南北二府,统管七部。 这样一来,如果有权臣架空可汗,迭剌部就会出手,如果迭剌部出了问题,可汗也可以帮助解决迭剌部问题。 这套设计,有点类似于郡国并行制。 耶律涅里是分封的诸侯王,李怀秀是皇帝。 李怀秀以耶律涅里这个诸侯王为倚仗,保证自己不被权臣篡位,同时自己的整体实力能压制耶律涅里。 耶律涅里自己独立建国,只需履行拱卫可汗的职责。 这套制度,对一盘散沙的契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但对于知道历史的李琩来说,他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致命问题。 ------------ 第394章 编户契丹 契丹的双核心制度,属于不上不下,简单来说,就是在集权和贵族民主之间。 集权方面,有两个话事人。 至于贵族民主,则是因为契丹的可汗和各部落首领,是世选制,而不是世袭制。 世袭制,首领可以一直坐庄,可以指定继任者。 而契丹的世选制,则是在家族内部,三年一选,首领轮流做庄。 这样的制度,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是很难和中原王朝叫板的。 后来契丹之所以能成为大辽,是因为制度的逐渐演变,加之又出了耶律阿保机这个猛人。 耶律阿保机出身迭剌部,踩着前辈们的权利斗争,从可汗亲卫军统领,逐步做到可汗,一个人同时掌握了迭剌部和南北二院。 耶律阿保机当上可汗之后,三平“诸弟之乱”,又在他老婆的建议下,摆鸿门宴,收拾了其他七部的首领,这才坐稳位置。 李琩要想收拾契丹,政治路线上,一是阻止耶律阿保机这样的人出现,简单来说,就是不能让迭剌部的人管到南北二院,二就是趁他们大选的时候,拱火。 具体的拱火方式,可分在两个层级。 第一個层级,是迭剌部的首领选举。 耶律涅里老迈,已经卧病在床,在今年就要从他儿子里选出一个人当迭剌部的首领,耶律涅里倾向于大儿子耶律毗牒。 在历史上,由于耶律涅里权势过大,大唐又处于内战期,迭剌部的选举只是走一个过场,耶律涅里很顺利的将权利交到了耶律毗牒手上,但现在李琩肯定不能让耶律涅里如此“独裁”,他必须让迭剌部的选举“民主”,给耶律毗牒的弟弟们一个机会。 第二层级,是在其他七部。 遥辇氏一家独大,其他七部心里早就不爽,他们有心夺回以前的话语权,只是实力不够。 李琩就负责给其他七部补上实力。 颜真卿接到李琩的敕令,听令而行,给耶律毗牒的两个弟弟和其他七部送去了武器粮草。 有大唐的支持,耶律毗牒的两个弟弟加入争夺迭剌部首领的游戏。 其中,颜真卿大力支持的,是耶律毗牒的二弟,耶律葛明。 耶律葛明手里有兵,直接带人兵谏耶律涅里。 同时,迭剌部内乱之时,契丹其他七部逼宫李怀秀,重提“八部议政”。 事情到了这里,无论契丹内部谁输谁赢,整体实力都会大为虚弱。 大唐静等结果。 到十二月初,契丹的内战结果出来了,李怀秀没有迭剌部的支援,被迫同意其他七部的提议,南北两院改为八部议政。 八部议政,本来就是契丹之前的政治模式,恢复祖制,也算具有法理性。 只是这个模式对一个国家来说,就是各自为战。 而耶律葛明,在大唐的支持下,还是败给了耶律毗牒,逃到大唐。 不得不说,耶律毗牒是个雄主,若不是遇到李琩,他可以为耶律阿保机打下君主的集权基础。 但可惜,他遇到了李琩。 耶律葛明逃到长安,李琩不仅接纳了他,还封他为左骁卫大将军。 这下给契丹整不会了。 因为李琩给契丹可汗加封的官位,是左骁卫大将军,这跑过去一个叛徒,反而被封左骁卫将军,相当于契丹的副可汗。 耶律毗牒得知此事,星夜遣使者来到大唐,请李琩要么把耶律葛明交给他们处理,要么杀了耶律葛明。 李琩当然没有同意。 耶律毗牒大怒,指责李琩“妄示天下”,然后一面整军备战,一面派人到长安刺杀耶律葛明。 耶律毗牒的杀手一到长安,岑参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然后禀报李琩。 李琩让岑参按兵不动,关键时候,救下耶律葛明就行。 几天后,耶律毗牒的杀手在红月掌管的红花楼对耶律涅明动手,岑参带人救下耶律葛明,活捉了耶律毗牒的杀手。 继德四年正月二十六。 李琩把岑参呈报的耶律毗牒派人到长安刺杀的奏书,给众大臣们看。 众臣看了,都十分愤怒。 边陲小国,竟然派人到大唐天子脚下杀人,这怎么了得? 管兵部的高仙芝和封常清等武将,都力谏出兵。 李琩转问刘晏又没有钱打仗。 刘晏表示,经过两税法、盐业专营后,继德三年的税收,已经超过天宝鼎盛时期,打个契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有钱有兵,那李琩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让颜真卿统领范阳和平卢的军士,全力主持对契丹的战事。 同时,敕令渤海国、室韦派兵支援。 勃海国现任国王是大钦茂,他的父亲大武艺在开元年间和大唐打了几仗,双方打了个平手,但战事是平手,国力却相差甚远,大唐还可以再战,渤海国却被掏空了。 于是大武艺上书请求臣服,纳贡称臣。 李隆基同意了。 大武艺死后,大钦茂上位,开始注重于内政,便与大唐修好。 因此,对于李琩让勃海国派兵去打契丹,大钦茂没有拒绝,只是只派了两千人,装个样子。 而室韦,则不仅不派兵支援大唐,反而要支援契丹。 因为安禄山叛乱的时候,契丹和室韦都是出了力的,室韦觉得,李琩这是携私报复,如果契丹被收拾了,唇亡齿寒,室韦也逃不掉。 但是室韦一来内部部落众多,意见不统一,二来他们还没发展起来,也没多少兵力可以援助契丹,只凑了三千人相助。 继德四年二月,颜真卿领范阳、平卢兵五万,以董秦为副将,田神功、侯希逸等为裨将,发兵攻打契丹。 契丹现在是八部议政,有几部不愿意打,加上刚刚经过内耗,完全不是唐军的对手,唐军几仗打下来,杀敌一万,俘虏了耶律毗牒,耶律毗牒的儿子耶律颏领,则逃往回纥。 颜真卿亲自把耶律毗牒送往长安,李琩没有杀耶律毗牒,只是把他流亡岭南。 然后,让耶律葛明回去,统领契丹。 耶律葛明也很识趣,请李琩罢松漠都督府,设立州县,对契丹编户齐民。 大唐盛世,武德充沛,边境的势力对大唐和大宋,完全是两个态度。 对于大唐,很多边境势力从李世民时候,就主动请求编入大唐户籍,只是李世民看不上那些犄角旮旯,觉得管理麻烦,不如分化治理,没有同意。 到大宋时,边境的势力发展起来,大宋想编户齐民,边境势力不仅不同意,还要揍大宋。 而且契丹在大唐时,对于大唐的认同程度比较高,武则天时期营州之乱,李尽忠造反,打的口号都是“何不归我庐陵王!” 庐陵王就是李显。 换句话说,契丹造反,不是以什么民族独立为口号,而是以“复兴李室”为口号。 到了晚唐时期,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会盟,准备打朱温,李克用说自己虽然是沙陀人,但效忠大唐,这辈子的最大愿望,就是复兴大唐。 耶律阿保机一听不乐意了,说你李克用是大唐晋王,但我阿保机也不是外人,我是“奉唐契丹”的二把手,复兴大唐这件事,你有责任,我也义不容辞啊。 两人虽然各怀鬼胎,但法理正当性上,都毫不犹豫的选择大唐。 由此可见,契丹在法理上,从不觉得自己是外族人。 对于东北这一块的政策上,李琩之前已经深思熟虑过,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耶律葛明的提议,对契丹进行编户齐民。 当然,编户齐民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推行农耕。 编户齐民契丹旧部还忍着,但推行农耕,和契丹原本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于是八部中的乙室部和乌隗部直接举兵造反。 田神功早接到李琩的命令,如果有不服的,可以先打后报。 因此,田神功早有防备,乙室部和乌隗部一反,他直接派兵镇压。 乙室部和乌隗部不敌,乙室带人西逃,进入草原游牧,乌隗部北逃,继续在山林里过着渔猎生活。 农耕的推行,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因此稳定契丹原有地盘,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大唐主动越过契丹继续对室韦进行军事行动有危险,因此东北暂时和平。 …… 继德四年上半年,除了契丹之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大事。 直到六月,李琩收到了陆羽献上的新茶。 李琩看新茶的制式,就知道是出自李腾空之手。 李琩让人泡了一杯,喝了两口,陷入沉思。 杨玉环见李琩的模样,笑道:“郎君这是品茶思人,若是想见,派人把她叫进宫便是。” 李琩回过神来,道:“我不是在思人,我是在思食物。” “什么食物?”杨玉环好奇道。 “我很早之前就喝过陆羽这种手法制作出来的茶,吃过……”李琩笑了笑,想起第一次见杨玉环的场景。 他还记得,当时他觉得杨玉环像薯条。 薯条在现代自然不是什么珍贵的食物,但是大唐,却比什么都珍贵。 因为大唐没有土豆。 土豆是李琩前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但是到了大唐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 杨玉环好奇道:“吃过什么?” 李琩道:“一种普通,但我挺喜欢的食物,我希望有生之年,还可以再吃到。” 杨玉环更加好奇,道:“天下都是郎君的,郎君还有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吗?” 李琩想了想,让人拿来纸笔,画了一个世界地图的轮廓,指着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道:“我说那个食物,在这个地方,要去这个地方,需要有强大的海上舰队。对了,舰队就是船队的意思。” 杨玉环第一次见世界地图,不知道地球有多大,好奇道:“大唐的船队也是最强的,难道还去不了这里吗?” 李琩在地图上筐出大唐的范围,道:“这儿是大唐,从大唐去安第斯山脉,要么从西边,过大西洋,要么东边,过太平洋。” 杨玉环看着李琩圈出来的大唐,震惊道:“大唐原来才这么大?” 李琩道:“是啊。” 杨玉环惊了半晌,开始好奇另外一件事,道:“郎君怎么会知道这些?” 李琩不好解释,只好胡诌道:“我幼年时喜欢猎奇,经常找奇人异士交流,只是长大后,再也没见过他们。” 杨玉环将信将疑,道:“他们或许是神明。” 李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杨玉环又仔细看了半天地图,道:“外面的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呢?真想去看看。” 李琩望着杨玉环,道:“你相信我的话?” 杨玉环道:“当然啊,若是郎君的话臣妾都不信,那臣妾能信谁呢?” 李琩会心一笑。 杨玉环道:“郎君可以把这地图传下去,让大家也涨涨见识。” 杨玉环这个提议,让李琩想起了《坤舆万国全图》。 李琩想了想,道:“你这倒是一个好想法,我把这图完善一下,然后再交给中书省。” 提到完善地图,李琩发现了其中的难题,道:“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这些地方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只知道一个大概。” 杨玉环道:“知道大概就足够了,具体是什么情况,当然要让人实际去查探。” “也对。”李琩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李琩开始全力画图。 李琩前世地理学得不错,对世界的大概地形基本清楚,于是他先描绘地形,然后补写具体风土人情。 说是具体的风土人情,其实也只是一个大概。 农耕时代,最注重的就是哪里适合种地。 李琩标注了五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就是大唐本土。 第二个地方,是印度,在大唐叫天竺。 第三个地方,是北美洲的中部。提到北美州,李琩还特意写明,其实北美洲的东南部种地也还行,就是河流短促,沼泽太多。 第四个地方,是南美洲的东南部平原。 第五个地方,是东欧的黑海沿岸平原。 最后,李琩还画出了从大唐前往这几个地方的路线。 李琩这个地图,精度并不够,但大概方向和位置基本没有问题。 画完之后,李琩把地图拿刘晏。 刘晏拿着地图看了半天,没有质疑李琩,也没有问李琩是怎么知道的,而是问道:“陛下,这些地方,我们都要打一遍吗?” ------------ 第395章 多喝热水 李琩没想到刘晏蹦出这么一句话,笑了笑,道:“虽然我们的军队骁勇善战,但是打吐蕃后勤补给都难以跟上,更不要说远渡海外,我只是想开拓一下大家的眼界。” 刘晏松了口气,道:“陛下圣明,太远的地方,即使占领了也难以管理,交流互市或许更有利。” 刘晏没有固步自封,也没有想着闭关锁国,因为大唐建国以来,都在积极拓边,对外一直都是开放的心态。 “是啊,交流互市确实更有利。”李琩暗暗叹了口气。 李琩叹气,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刘晏说得不对,而是他知道,即使是交流互市,对美洲也是一场灾难,对亚欧大陆也是一场挑战。 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亚欧大陆交流更频繁,更发达,这样的发达是全方位的,不仅体现人的方面,也体现在细菌和病毒方面。 亚欧大陆的人在交流,细菌病毒也在交流,整个亚欧大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细菌病毒培养皿,细菌病毒一直在进化。 不过由于亚欧大陆的人免疫系统跟着进化,因此没有出现大规模瘟疫。 历史上,欧洲人发现美洲新大陆后,美洲土著死在欧洲枪炮下的人,远远没有死在欧洲人带过去的细菌病毒下的人多。 但是,美洲的细菌病毒虽然不如亚欧大陆的“先进”,却也是新品种,新品种的入侵,对亚欧大陆也是一场巨大挑战。 很多人会在这场挑战里死去,并且不知道为何而死。 念及此处,李琩觉得有必要给大唐的子民科普简单的医学知识。 于是,李琩让刘晏安排刊印世界地图后,找到张木槿。 张木槿此时正在修医术,见到李琩,起身行礼。 李琩坐定,道:“之前我和你说过,等雕版印刷成熟,就刊印医书,现在可以刊印了。” 张木槿道:“阿郎是想培养更多的医者,还是想让民众有起码的医学常识?” 之前在安西的时候,张木槿就配合干过这事,因此有一些自己的见解。 李琩道:“两者皆有吧,你分开说说。” 张木槿道:“如果想培养更多的医者,可以兴办专学医术的学堂,如果想让民众有起码的医学常识,刊印书籍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办法,编歌曲、让医者宣讲应该更有效果。” 张木槿这么一说,李琩就明白了。 现在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广大底层民众的识字率相当低,你发书给他们,他们不是用来烧火,就是用来擦屁股。 以现在的造纸术和印刷术水平,会浪费巨大的财政资金,收效却低到可怜。 李琩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当了皇帝,事情太多,有时候就难免想当然。 李琩反应过来,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做。” 张木槿把自己修的薄薄的书给李琩,道:“这是妾身编写的最简单的医学常识,阿郎看看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可以把它交给翰林院,让翰林院那帮才子编成民众能听懂的歌曲、童谣、顺口溜,然后再让各地官员配合太医院宣传。” 李琩拿过仔细看了看,道:“医学的事,我哪有你懂,我看没什么问题,我补充一条就行了。” 张木槿疑惑道:“哪一条?” 李琩道:“多喝热水。” “嗯?”张木槿一怔。 其实,中国古代就有喝热水的说法,因为中医认为寒凉损伤脾胃,不过喝热水成为潮流,则是近代的事。 建国初期,为了应对敌人的细菌战,国家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其中有一条,就是喝热水。 在现代,多喝热水已经成了一个调侃词,但在大唐,作用非同小可。 打南诏的时候,很多士兵得疟疾的原因之一,就是喝了南诏境内的生水。 张木槿不知道喝热水能防病菌,但是她知道有利于脾胃,因此一怔之后,点头同意,道:“那就加上。” 李琩想起南诏,顺势问道:“你有应对瘴气的法子吗?” 张木槿知道李琩对南诏心心念念,因此对攻克南诏的困难之一的瘴气早有研究,说道:“对于瘴气,有避瘴,防瘴,治瘴三种手段。” 李琩道:“展开说说。” 张木槿道:“避瘴方面,妾身问过南诏的医者,他们说南诏南边的地方,为了避瘴,有移居的习惯。四月到九月气候热,又是雨季,这时候最容易被瘴气所扰,因此南诏南边之地,会搬到高寒之处,到九月才回坝子,经商者,更是不敢久居坝子,一般都住山腰。” 李琩道:“那有不移居的吗?” “也有。”张木槿点头,“有些摆夷人住得久了,不怎么怕。” 李琩闻言,料想这些摆夷人应该是产生抗体了。 李琩转道:“那防瘴呢?” 张木槿道:“南诏素有‘不起早,不吃饱,不讨小’的说法,所谓不起早,是说早上雾重霜浓,会染瘴气,不吃饱,是说吃太饱,难以消化,也容易感染瘴气,至于不讨小,是指不要少去烟花柳巷。为了防瘴,南诏各地都有一套自己总结的经验。” “原来如此。”李琩点点头,又问:“那治瘴呢?” 张木槿道:“治瘴有两个方法,第一個方法是巫医治瘴。南诏很多地方,认为瘴气是鬼神作祟,或说是鬼神征徭役,因此才患了疾病,他们要么烧香拜神,要么求救于巫师。”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李琩心里感叹,嘴上问道:“那第二个方法呢?” 张木槿道:“第二个方法,是医者救治。早在东汉时期,张仲景就在《金匮要略》里写过,常山叶和柴胡可治伤寒寒热,而瘴气的病症,多伴发伤感寒热症状,因此东汉时期,便开始用常山叶和柴胡治瘴病。到初唐,孙思邈在前人的基础上,在《千金方》里细化了制瘴病的方法,用鲮鲤甲、鳖甲、乌贼骨、常山叶、附子,兑成药。妾身阿爷的师父王焘写了《外台秘要》,里面的治瘴病方,有十九首。” 李琩对医术这一块,基本是小白,只附和道:“原来早就有治理的办法。” 张木槿摇摇头,道:“算是有,但不精准。这些年,妾身差遣医署的人去岭南、南诏研究治瘴病之法,经过总结,妾身发现瘴病不能等同于伤寒、湿病与温病,妾身和医署的人重新将瘴病分为冷瘴、热瘴,痖瘴。” 张木槿说罢,起身取来一本医书,呈给李琩,道:“三瘴具体症状和怎么治疗,都写在里面,请阿郎过目。” 李琩拿过仔细看了看,大为惊讶。 李琩对医学不了解,但他前世所出生的地方,对应现在的南诏,因此他知道,是自元朝开始,才有具体治疗瘴病的方法,刚才张木槿从东汉说起,他以为自己记错了。 不过这这不关键,关键是张木槿带人把这方法提前到了大唐。 李琩惊讶之时,张木槿兀自补充道:“若是进攻南诏,避瘴难以做到,我们只能做到防瘴和治瘴,防治相辅相成,方能成功。防瘴上,可以用香薰,吃防瘴食物,治瘴上,则需要提前备好药。” “香薰?”李琩一怔。 张木槿道:“东晋葛洪在治理瘴病时,就用香薰辅助,妾身派去南诏和岭南的人,佩戴特质香囊后,也少生瘴病。” 李琩道:“医署特质的香囊,能防蚊虫叮咬吗?” “可以。”张木槿点头,“南诏、岭南多蚊虫,特质香囊,可以驱蚊虫。” “那太好了!”李琩大喜。 打南诏的士兵多得疟疾,最大的原因,就是蚊虫叮咬,如果能防蚊虫,饮水饮食上又能规范,那疟疾的问题能解决大半,再配合张木槿带头研制出来的治瘴药物,唐军士兵的健康问题就能得到很大程度的解决。 而且,张木槿说的避瘴也不是不能做到,南诏南部在四月到九月去高寒之处,换言之,他们九月到来年四月在坝子里,那他也可以让唐军在九月到来年四月这个时间段出兵。 这样,就可以做到避瘴、防瘴、治瘴三合一。 张木槿说难以做到避瘴,或许是她不通军事。 张木槿见李琩高兴,自己也跟着开心。 李琩接道:“你解决了一大难题,想要什么赏赐,伱说,我能做到的,都满足你。” 张木槿想了想,道:“阿郎带臣妾出宫去玩一天。” 李琩道:“就这么简单?” 张木槿道:“能解决这个难题,主要还是阿郎。别的皇帝的后妃,只能被困在宫里,学什么,做什么,都不是自己说了算。但是阿郎不仅让妾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给权给钱支持,妾身这点微功,全仰仗阿郎的恩宠。” 李琩闻言笑了笑,道:“你也学会这一套一套的说辞了,我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说话比较直白一些。” 张木槿听出了李琩的言外之意,问道:“阿郎觉得这不是好事吗?” 李琩想了想,道:“只要你的心不变,对我来说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关键看你自己。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改变让你高兴,那就是好事,如果没有让你开心,那就是坏事。” 李琩没有否定张木槿的努力,也没有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张木槿,更没有说什么单纯点好这类幼稚的话,他只是让张木槿遵从自己的内心,关注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言论,在封建社会,是极大的纵容和恩宠。 张木槿颇受感动,怔了怔,握住李琩的手,道:“妾身其实也只是听多了别人这么说话,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妾身一直都觉得很开心。” “那就好。”李琩会心一笑,转道:“你的要求,我同意,随时可以带你出去玩。不过你不要赏赐,不代表跟着你做事的医者们不需要,你还是拟个名单,好论功行赏,这样才能激发他们的积极性。” 张木槿点点头,道:“都听阿郎的。” “你想什么时候出宫?”李琩问道。 张木槿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如何?” “可以。”李琩同意下来,摸了摸张木槿的头,道:“出长安城五十里内的距离,我们可以轻车简从,随意游玩,大臣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太远,底下的大臣们,就会有意见,就又必须按照规制,又不能花销太大。” 张木槿笑了笑,道:“妾身明白。” …… 次日。 政事堂。 封常清对一旁的张光晟道:“陛下又出宫了?” “是啊!”张光晟无奈的笑了笑,“陛下不好声色犬马,只是对后妃们宠幸太过,随时想出宫游玩……” “慎言!”封常清打断张光晟,“陛下的后妃们都不是简单之辈。” 张光晟道:“是啊,她们恐怕都会留名青史。” 封常清坐定,正色道:“但凡有作为的帝王,手下必有能征善战之名将,或是治世之能臣,或是母仪天下之后妃,现在陛下三者皆有。但也不全是好事,能征善战之名将,也能是骄兵悍将,治世之能臣,也能是弄权之权臣,母仪天下的后妃,也能是乱政之后妃,也只有陛下,能驾驭住这么多的能人。你说陛下宠幸后妃,对我等又何尝不宠幸?” 张光晟跟着封常清的话思考,觉得十分有道理,点点头,道:“大家跟着陛下,都知道可建立不世之功。” “所以陛下千万不能出事,太子虽然有陛下之风,但毕竟年幼,这个当口,若是陛下有一点意外,大唐立时就会乱做一团,甚至天翻地覆。”封常清思索着,转道:“还请张将军务必保证陛下安全。” 张光晟道:“左相不必担心,这是末将的职责。陛下出城,由石守义贴身护卫,锦衣卫先做了调查,禁军随时待命。” “那就好。”封常清点点头,又道:“今日我还想找陛下呈报边境之事,既然陛下出去了,就只能等明日。” 张光晟忙道:“边疆有急报?陛下敕令,若是有急报,无论何时,都要呈报。” 封常清道:“不是急报,只是我观陛下最近有对南诏动手的意思,但南诏和吐蕃毗邻,打南诏要怎么应对吐蕃,应提前谋划。” ------------ 第396章 筹谋南诏 次日,李琩主动找到封常清,商讨关于南诏的事。 李琩直言道:“我听张将军说,常清有意要和我商讨关于南诏的事?” “是。”封常清回道。 李琩道:“常清觉得应该打南诏吗?” 封常清思索道:“大唐的心腹大患,一直以来都是吐蕃,南诏可以牵制吐蕃,若是打南诏,让他们紧密联系,于大唐恐怕不利。” 李琩道:“所以你的建议是先打吐蕃?” 封常清道:“臣以为,先攻下吐蕃,南诏自然归附。” 站在封常清的视角,他的谏言是没错的。 因为在封常清看来,吐蕃和南诏都是蛮荒之地,治理没什么区别,先拉小的打大的,最后再收拾小的。 不过,封常清这个谏言的前提,是吐蕃一定要打。 而李琩则不这么认为。 李琩清楚历史,知道因为现在是气候温暖期的缘故,吐蕃正处于国力的巅峰,青藏高原上有近一千万人口,到了清朝,只有两百万人,至建国初期,更是只有一百五十万人。 虽然经过他之前的经营,大唐占了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挺进大非川和磨环川,分化出了苏毗,但吐蕃也还掌握着至少七百万人。 有人口,就有战斗力。 这只是其一。 其二,唐军进攻吐蕃的高原反应,李琩至今还没有办法彻底解决,他之前只是让士兵提前适应,但是这样的适应一需要身强体壮的年轻士兵,二时间长了,会损伤士兵身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其三,要想彻底征服吐蕃,就要打到吐蕃的都城逻些城,这样补给线就太长了,和打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综上三点,大唐要想讨灭吐蕃,需要倾全国之力,到时候即使打下来,也必定把大唐打虚了。 而且,上面的三点,不只是体现在打的方面,更体现在治理方面。 吐蕃有几百万没有汉化的人口,大唐不能解决的高原反应,漫长的交通线,根本治理不了。 打又难打,治理又治理不了,换言之,就是讨灭吐蕃,大唐虚了,收益为负。 那这打他做什么呢? 因此李琩道:“我现在没想过讨灭吐蕃,对于吐蕃,我们只要占领石堡城,占据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控制大非川和磨环川,同时政治上分化他们,保证丝绸之路的安全,这就够了。至于彻底讨灭吐蕃,还需要很久。” 封常清闻言一怔。 李琩把自己分析的三点说给封常清。 封常清听后,仔细思索,明白了李琩的核心诉求。 李琩不打吐蕃,核心点在于收益的问题。 封常清觉得也有道理,道:“南诏相较于吐蕃,人丁不过百万,也不如吐蕃高寒,军事行动的难点,在于应对瘴气和疟疾,大唐士兵去南诏,至少有三成患病,如果能应对瘴气和疟疾,南诏应该可以攻克,而且治理也相对容易一些。” 李琩点点头,道:“瘴气和疟疾,我也有应对之法。” 对于打南诏的好处,李琩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如果以后要开启航海时代,经略东南亚,南诏的位置就很关键。 封常清接着道:“如果我们只对吐蕃采取军事上防守,政治上一边拉拢,一边分化其内部,那确实应该打南诏。” 李琩问道:“常清觉得应该怎么打?” 封常清分析道:“南诏现在和我们毕竟维持着表明上的和平,若是直接动手,师出无名,臣觉得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 李琩道:“从哪两个方面?” 封常清道:“一是姚州和滇东方面,姚州、滇东原本就是大唐的领土,南诏先是占领滇东,又趁安史叛乱,以出兵相助为由,驻军姚州,这点上他们不占理。二是从骠国、浦甘、真腊等国入手,骠国等本是大唐的藩属国,现在南诏强行占了去,我们也能助他们复国。” 骠国、浦干即是今天的缅甸一带,真腊即是今天的泰国、柬埔寨一带。 李琩补充道:“还有南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他蛮族部落,对白蛮独大,也有意见。” 南诏统治核心洱海地区,之前有共有六诏。 分别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 蒙舍诏在诸诏之南,称为“南诏” 以前其他旧五诏,分别在洱海的东西北三面。 南诏统一时,和白蛮联盟,相互融合,因此南诏的政治主体,又称为白蛮,而其他五诏,则称为乌蛮。 李隆基时期,开元二十六年,大唐帮助南诏统一了其他五诏,原因是其他五诏比较野蛮,经常劫掠大唐边境,而南诏和大唐亲近,因此李隆基想让南诏管着其他五诏,以安边境,同时又可以联合对抗吐蕃。 可以说,是李隆基一手把南诏养大的。 但是,统一后的南诏,势力壮大,野心膨胀,开始染指滇东地区,这才让李璘带兵出击。 可惜李璘大败,南诏进一步做大。 南诏除了核心地区的五诏之外,东南的黑齿蛮、西南金齿蛮等十几個部落也对南诏有意见。 东南黑齿蛮等地,即是今天的老挝一带,西南金齿蛮等地,即是今天的德宏、保山一带。 封常清明白李琩的意思,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大唐能支持南诏统一其他五诏,现在也可以支持其他五诏分化南诏。” “正是。”李琩点头,转道:“对吐蕃如何防范,常清可有计策?” 封常清道:“先前李璘打南诏时,青海湖和黄河九曲之地尚在吐蕃手里,积石山、磨环川、苏毗也被吐蕃牢牢掌控,因此吐蕃可以发兵威胁剑南。但现在,青海湖、黄河九曲之地、积石山、磨环川都在我们手里,苏毗地区也从吐蕃分化出来,吐蕃难以对剑南形成军事威胁。加之王忠嗣镇陇右,安思顺守河西,他们合力将吐蕃拖在苏毗,想必吐蕃不敢轻举妄动。” 李琩道:“我想给拉拢吐蕃,让他们一起打南诏。” 封常清道:“吐蕃恐怕不会出力。” 李琩道:“不用吐蕃出力,我们拉拢吐蕃,一是让吐蕃不捣乱,二是让南诏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挫其士气。” “陛下圣明。”封常清赞同李琩的话,想了想,道:“既要拉拢吐蕃,又要相助骠国、真腊等复国,还要支持原五诏、金齿蛮、黑齿蛮等生乱,如此行动的话,恐怕至少需要一两年才能对南诏出兵。” 李琩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一击制胜。” 很多仗在没打之前,其实胜负已经决定了,军事行动,只是最后的结果呈现。 而且现在南诏的实力,远不是现在的契丹可以比的,一两年的筹备,已经算短了。 历史上,吐蕃攻不下川西的维州,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培养一个吐蕃美女,嫁给维州城的将军,二十年间生了两个孩子,二十年后,吐蕃攻维州,两子为内应,维州城陷落,吐蕃将维州城改为无忧城。 对比这事,李琩觉得这点筹备时间不算什么。 封常清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之所以觉得长,是因为他想在自己的任期内做出点成绩,然后好解甲归田。 但李琩的筹划完全没有问题,封常清只能全力配合,暗道:“功成不必在我。” 李琩和封常清对南诏的事定了调,然后召高仙芝、马璘和李晟入朝,让他们联合杨玄璬、王忠嗣、安南的辛云京、浑瑊筹划行事。 高仙芝统领全局。 马璘现任剑南节度使,他之前在李璘打南诏时,出兵支援剑南,中了吐蕃的埋伏,吃了一次大亏,因此很能领会李琩的意图,回去之后,立刻着手筹划安排。 李晟是剑南副使,历史上,他就数次击败吐蕃和南诏的联军。 辛云京现任安南节度使,浑瑊任副使,论打仗,浑瑊比辛云京在行,但辛云京先前跟李琩太久,资历更深,威望更高。 至于王忠嗣,则负责盯着吐蕃。 …… 继德四年下半年,基本无大事发生,大唐在平静中,慢慢发展。 继德五年,占城稻经过前两年的试点成功,开始在南方地区推广,同时曲辕犁推至大唐全境。 雕版印刷逐步成熟,书籍价格下降,两税法稳步推行,盐业在卓筒井的开采下,也越来越发达。 安史之乱的破坏相比于历史上,已经被压到最小,李琩把自己的班底带过来,又给朝廷换了一次血,再加上改制和技术开发,大唐繁荣已经超过天宝年间,政治比天宝年间清明不止一个层次。 大唐上下,对李琩一片高歌颂德之声。 与此同时,南诏内忧外患。 外患是骠国、真腊先后起兵,反叛南诏,接着吐蕃与大唐亲密会谈,颇有会盟之势。 内忧则先是南诏西南、东南的黑齿、金齿等部落反叛,接着其他五诏旧反动势力蠢蠢欲动,打算联合起来,推翻南诏,投降大唐。 原来的南诏王皮逻阁已死,现在的南诏王是阁罗凤。 阁罗凤继位后,对内清扫以前的五诏旧势力,招抚金齿、黑齿等部落,对外向北占据了滇东地区,又趁安史之乱,向南占领了骠国、真腊,同时兵进姚州。 阁罗凤的下一步计划,是打算在姚州和大唐拉扯,然后趁机占据安南(今越南,大唐所属)。 但是没想到,李琩平叛如此之快,并且很快就着手收拾他。 对于混乱的局势,阁罗凤一面上书给大唐,请求和大唐会盟,试图实行缓兵之计。 同时,迅速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拉带杀,清扫乌蛮五诏旧有反动势力。 阁罗凤原本对乌蛮的政策是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但大唐的这波挑唆,让阁罗凤不得不强势镇压,于是双方展开内战。 最终,乌蛮反动势力不敌,首领逃入剑南。 阁罗凤赢得了内战。 但阁罗凤和乌蛮内战之时,骠国、真腊、南诏南部的金齿、黑齿蛮等部,纷纷举兵反叛,宣布归附大唐。 阁罗凤急召心腹段忠国、段全葛、凤伽异等文武议事。 段氏,便是白蛮。 阁罗凤直入主题,道:“如今形势于我们不利,我打算上书请求归附大唐。” “大王,不可啊!”段忠国连忙劝谏,“天宝时期,大唐胜兵十万来攻南诏,惨败而归,如今大唐虽然强大,但我南诏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也远非天宝时期可比,完全可以一战!” 阁罗凤道:“归附乃是缓兵之计,只要能麻痹大唐,给我一年时间,我就能尽灭各地叛乱。如果这次叛乱能平,各方势力就会知道,归附大唐,大唐也保不住他们。那时候,大唐再想开战,就更难了。” 段忠国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想了想,道:“可是唐皇并非糊涂之人,他愿意接纳我们的归附吗?” 阁罗凤道:“我们把姚州还给大唐,向大唐纳贡称臣,请求迎取大唐公主,修婿礼,这样应该可以。” “也只好如此了。”段忠国同意道。 其他文武也纷纷附和。 南诏的请降信,快马加鞭送到了李琩手里。 此时,已经是继德五年八月。 李琩召文武议事。 张镐等文官,不知道南诏各地叛乱是李琩让马璘、李晟、辛云京他们在背后使坏,因此见到阁罗凤的请降信,都十分高兴。 张镐道:“陛下恩泽天下,四方来降。姚州之地,和南诏谈了几年,都没要回来,如今南诏竟然愿意主动归还,纳贡称臣,这是天大的喜事,陛下应当立刻派人去接纳阁罗凤。” 李琩没有回答,看向封常清。 封常清道:“大唐原来的藩属国,骠国、真腊等地,就不管了吗?” 张镐道:“南诏既然已经归附,陛下敕令南诏不得干扰骠国、真腊等地,南诏必然会听命。” 封常清闻言不由笑了笑,道:“太宗时期,东突厥四面环敌,颉利可汗也请求归附,迎娶大唐公主,修婿礼,太宗是如何做的?” 封常清这么一提,张镐明白过来了。 公元626年,突厥颉利可汗率突厥二十万雄兵,列阵于渭水北岸,旌旗飘飘,离打进长安,只有一步之遥。 但三年后,公元629年,突厥便分崩离析,内乱四起。 同年八月,大唐发兵十万,征讨突厥。 半年后,公元630年,颉利可汗便被押入长安,成了著名的“长安舞王”。 ------------ 第397章 出兵南诏 张镐怔了怔,道:“太宗以李卫公为帅,发兵征讨突厥。” “正是如此。”封常清接道,“南诏向北强占滇东,兵进姚州,这是夺我大唐疆土。向南占据骠国、真腊等大唐藩属之地,这是欺我大唐。现在,阁罗凤只把姚州还回来,我们就要对他感恩戴德吗?假设强盗占了你家里的田地,然后再把田地还给你,请求取你女儿,修胥礼,你同意吗?” 张镐瞬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封常清又道:“这事换了村野匹夫,尚且不能容忍,何况我泱泱大唐!” 封常清转向李琩,行礼道:“臣请发兵南诏!” 李琩拿出马璘、李晟、杨玄璬、辛云京等人的请战书,让太监百福传给众人阅看,道:“这是众将请求讨灭南诏的奏书,南诏夺我大唐疆土,背弃大唐在先,大唐势必要讨回一个公道。朕意已决,发兵南诏!” “陛下圣明!”众文武同声应和。 继德五年十月,李琩让李白写了一篇讨伐南诏的檄文,然后发布敕令,发兵十万,讨灭南诏。 在出兵之前,李琩已经和高仙芝、马璘等人商讨过进军路线和具体战术。 历史上,讨灭南诏之地的战役,以元朝和明朝两战最为出名。 若单以军事行动而言,元朝讨灭南诏之地的难度是最大的。 元朝征南诏之地,是为讨灭南宋、进攻安南做铺垫。 当时,元朝越不过南宋的长江天险,打不通川蜀之地,于是选择迂回包抄,打算占据改名大理的南诏之地,从西南方向给南宋背后一刀。 元朝以忽必烈为主帅,从陇右道的临洮出发,兵分三路出击。 西路兀良合台领兵,过雪区阿坝,到色达、甘孜、新龙、理塘、稻城、得荣、渡过金沙江,然后挺进丽江,打到大理城北部重关,龙首关。 中路忽必烈领兵,从阿坝越过大渡河,穿过飞越岭,进满驼城,准备进攻南宋黎州。 这时候,西陆军已经打到大理龙首关,兀良合台派人请忽必烈入大理主事。 于是忽必烈将辎重留在满驼城,再过大渡河,取古清溪道,经安宁河谷向南走两千多里,到金沙江,从金沙江,一路打到大理城。 东路抄合,过松州,茂州、雅州、黎州,一路走一路打,直到大渡河。 元朝三路远征,穿越川藏线,越过南宋边境,行军几千里,堪称反向长征,其胆识谋略,非一般军队可比。 对于元朝来说,行军比攻城难,只要进了大理,战事便一击而定。 至于明朝征南诏之地,则比元朝简单一些。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以傅友德为主帅,蓝玉和沐英为副帅,领兵二十五万,征讨云南。 朱元璋的从南诏东面进军,先取滇东(曲靖一带),再取昆明,最后取大理。 相较于元明,唐军的难度最小。 因为安南在大唐手里,姚州虽然有南诏驻军,却是争议区,南诏却没能治理姚州,滇东地区,南诏也没有完全控制。 基于大唐的优势,李琩分两路进军。 一路马璘、李晟从剑南出发;另一路辛云京、浑瑊从安南出发。 两路大军,都归高仙芝节制。 出剑南后,马璘和李晟又兵分两路,一路李晟带兵进姚州,一路马璘带兵进滇东。 高仙芝和马璘一路。 安南方面,也分两路。一路辛云京带领,从安南北部向西过红河,挺进南诏;另一路浑瑊带领,从安南南部向西,过真腊,进入黑齿等蛮族部落。 此次进军,李琩还为军士们统一配备了特质香囊和水壶。 香囊用以防蚊虫,水壶用来装开水。 高仙芝下令,到了南诏境内,不得随意饮用南诏的生水,每次埋锅做饭时,大军统一烧开水带上。 另外,南诏境内的野生菌、菜等植物,不得自己食用,需让军医查验无毒后,方可食用。 此时的时间,已经是十月,加上李琩提前准备,基本做到了避瘴、防瘴和治瘴。 李晟的行军路线最简单,从剑南嶲州出兵,渡过金沙江,就能挺进姚州。 唐军准备充分,李晟行军速度极快,趁着黑夜,渡过了金沙江,次日天明,便带兵来到了姚州境内,奇袭了南诏在沪津关的驻军,杀敌一千余,然后派人清扫南诏在姚州北部的残余势力。 姚州先前本就是大唐领土,官军一杀到,官民大多归附。 而唐军部队,在李琩的整治下,已经成了仁义之师,所到之处,不扰民,不乱民,民众皆喜迎王师。 李晟拿下姚州北部,继续南进,一路剿抚并用,基本没遇到阻力,就将姚州收复。 高仙芝、马璘领军渡过大渡河,进军滇东,同样对各部落剿抚并用,先取芒布(今云南镇雄),再取朱提(云南昭通),然后逼进南宁州(今云南曲靖)。 南宁州是滇东最后的大门,如果南宁州失守,唐军就能长驱直入。 因此,阁罗凤派手下心腹大将段忠国镇守南宁州。 高仙芝和马璘,则收陇之前被南诏打压迁徙的爨氏等部,一道进攻南宁州。 南宁州北部,有一条河,名白石河。 唐军在白石河北,南诏军在白石河南,双方隔白石河对峙。 高仙芝领大军,压在前线。 南诏主将段忠国以为唐军要强行渡河。 因为白石河浅,现在又是初冬,最浅之地唐军甚至可以走过去,因此段忠国将三万大军,全压在白石河岸。 但唐军早有预料。 高仙芝吸引南诏军注意力之时,马璘带三千精锐来到白石河下游,偷偷渡河,在南诏军背后发起猛攻。 奇兵在奇、在精,不在多,马璘带三千精锐绕后,立时杀得南诏军阵型散乱。 高仙芝见南诏军阵型散乱,立刻带前线重军强渡白石河。 高仙芝麾下裨将王武俊、骆元光身先士卒,渡河后,带骑兵冲破了南诏军的中军大阵。 中军大阵一破,南诏军顿时大溃,兵败如山倒,士卒四处逃散。 段忠国没想到唐军竟然有如此战斗力,完全懵了。 这次来打南诏的唐军,和先前李璘所带的唐军,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层级,若不是他们都穿着唐军的衣服,段忠国很难将他们联系起来。 高仙芝所带的唐军,和之前李璘带的唐军,战斗力差别之所以如此之大,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是行军前的准备。 李璘打南诏时,狂妄自大,对南诏基本没什么了解,南诏的瘴气和疟疾,他不说没想什么应对之法,更是听都没听过,因此李璘带唐军进入南诏之地,士兵便多生疾病,病死近一成,重病近二成,战斗力直接减了三成。 再加上道路不熟造成的行军事故、误食毒食物而死等事,战斗力又减一成。 李琩这次则早有准备,先是应对瘴气和疟疾,后是不断商讨战术,确定行军路线,摸清地理地形。 第二,是士兵本来的战斗力问题。 李璘两征南诏,第一次虽然带的是剑南士卒,但人数劣势,第二次人数倒是多了,但大部分都是新招募的士卒,这些新兵训练也有问题,凑到一起,甚至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高仙芝带的,则是以百战精锐为底,配合严格训练的“新兵”,战斗力十分强悍。 第三,是将领的问题。 李璘手下那帮将领,精于权斗,但没打过什么大仗,带百十人的小队还行,指挥千军万马,则必然坏事。 而李琩这次派过来的将领,不仅有极高的军事素养,更是在一战又一战中浴火磨砺而出。 段忠国之前打李璘,很怀疑大唐是如何纵横天下的,但是现在,他见到了唐军真正的战斗力。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段忠国在愣神之间,马璘已经策马向他杀了过来。 段忠国的副手张秀带亲兵上前拦截,让段忠国快从侧翼突围。 段忠国回过神,立刻翻身上马,准备突围。 但是,他刚跃上马背,就看到马璘一枪挑死了张秀,接着向他冲了过来。 段忠国大惊之下,知道再难逃跑,策马迎战马璘。 段忠国使朔,马璘使枪,两人在乱军中大战三十个回合,最终段忠国不敌,被马璘一枪捅在右肩,挑落马下,唐军士兵一拥而上,将段忠国擒获。 马璘是剑南节度使,因此段忠国认得马璘。 段忠国对马璘道:“马节帅是大唐的封疆节度使,竟然也亲自带奇兵冲锋陷阵?” 马璘回道:“陛下在陇右道行军打仗时,多次亲身范险,我等臣子自然要追随陛下冲锋陷阵,况且将军们不身先士卒,士卒们如何奋勇向前?” 段忠国一怔,沉默片刻,道:“这次战败,我心服口服,马节帅请杀了我吧!” 马璘道:“你既然已经被俘,那杀不杀你,就不是由我来做主。” 说罢,让人把段忠国押去见高仙芝。 高仙芝知道段忠国在南诏的影响力,因此想收服他,为大唐所用,但是段忠国宁死不从。 高仙芝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暂时收押。 攻下南宁州,高仙芝等人在南宁州休整两日,然后继续南下,兵进昆州(今昆明)。 昆州南诏守将王乐宽听闻南宁州战败,段忠国被擒,直接两眼一黑。 因为他知道南宁州一丢,昆州也难以驻守,于是他连忙率军退出昆州,驻扎在滇池南部的晋宁。 高仙芝和马璘率领进入昆州,秋毫无犯,安抚百姓。 五天后,高仙芝和马璘领兵攻打晋宁。 王乐宽退至晋宁大梁子山,准备用山势俯冲优势,对抗唐军。 高仙芝和马璘带人来到大梁子山下,一边修筑工事防御,一边派人不断试探、袭击王乐宽大军,以消耗王乐宽大军的武器粮草。 双方在大梁子山僵持半個月,王乐宽无人来援,只能在粮草未耗尽之前,下山与唐军决战。 王乐宽所带不过万人,高仙芝和马璘出兵之时,只有三万,但一路打一路沿途收服各部落,又得援军一万,合兵四万。 两边列阵对垒,唐军以绝对优势中路碾压,两翼骑兵包抄,南诏军大败,王乐宽仅以身免,逃回太和城。 高仙芝和马璘拿下昆州,继续南下,和李晟会师洱海坝子北部龙首关。 另一边,辛云京收服棠魔、和蛮等部,浑瑊沿途招抚真腊国、金齿蛮等蛮族部落,两军于威远城合兵,一同向洱海坝子南部龙尾关挺进。 继德五年十二月,唐军两路大军,从南北将南诏围在洱海坝子。 之前李璘带兵来打南诏,也打到了洱海坝子,只是无法突破南诏的这道最后防线。 仔细分析李璘失败的缘由,除了将帅士兵等人和因素外,地利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洱海坝子东边是洱海,西边是苍山,整个洱海坝子夹在中间,山海之间,形成了一条西北到东南走向的通道。 从南诏都城太和城出发,北部是上关龙首关,南部是下关龙尾关,东面是水,西面是山,一般要想讨灭南诏,只能从上关和下关突破,但这两关,又易守难攻。 上一次,李璘打算从洱海横渡,被王乐宽偷袭,只能强攻上关和下关,最后大败。 太和城里,阁罗凤召诸将议事。 段全葛道:“唐军虽然精锐,但远征而来,攻城器械不足,粮草难以维持,我们只要死守龙尾关和龙首关,拖到明年四月,那时候唐军粮草断绝,加之天气炎热,瘴气盛行,他们自会退兵。” 大败而回的王乐宽道:“此次来的唐军,确实比上次来的要精锐,出关野战,我们不是敌手,但是若我们固城坚守,唐军也不能突破我们的防线。” 其他文武纷纷附议,他们都觉得,可以像上次一样,牢牢守住南诏最后的都城。 阁罗凤见众文武皆不怯战,颇为欣慰,脱下袍服,穿上盔甲,让人端来美酒,与众人共同举杯,道:“南诏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今日本王穿上盔甲,在战事未结束之前,绝不卸甲!望诸位与本王勠力同心,共御外敌!若胜,诸位世世代代,皆享荣华富贵!” 众文武齐声道:“勠力同心,共御外敌!” 阁罗凤与众文武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阁罗凤自己带队,守卫下关龙尾关,让他儿子凤伽异带队守卫上关龙首关。 ------------ 第398章 父子坦言 军事上做了部署,阁罗凤又写信给高仙芝,斥责唐军出兵的不正当性,要求唐军退兵,表明南诏愿意臣服大唐。 高仙芝回信做了回应,阐明大唐出兵的正当性,同时把李白讨灭南诏的檄文送进太和城。 高仙芝一边与阁罗凤打嘴炮,一边派人进行试探性的进攻,同时紧锣密鼓的进行攻城准备。 双方对峙拉扯了一个多月后,到继德六年二月,高仙芝觉得决战的时间到了。 二月初六,高仙芝召众将议事,做军事部署。 高仙芝道:“同时打龙首关和龙尾关,兵力分散,不利于作战,我意,需一虚一实,着重攻其一处。” 辛云京道:“龙尾关由阁罗凤镇守,阁罗凤骁勇善战,不如避强击弱,攻打凤伽异镇守的龙首关。” 浑瑊道:“我们这么想,敌人也会这么想,因此必然会重兵防守龙首关。而且我军合兵需要绕洱海,敌军只需在洱海坝子直线上下,支援速度比我们快,若是一击不下,恐怕要失败而归。” 高仙芝看向马璘。 马璘道:“末将勘察了苍山地形,苍山南部有翻越的可能,末将请命,领三千精锐之士,翻越苍山。” “好!”高仙芝站起身来,“马将军既然能翻越苍山南部,那我们就打龙尾关!” “是!”众将同声。 高仙芝拿出李琩赐他的宝剑,道:“此战陛下准备充足,军士配备的物资器械只有精锐中的精锐才能拥有,若此战不胜,皆是我等无能,大唐往后二十年,也无力再进南诏,如此我无颜再面对陛下。若此战失败,诸位皆受军法,我亦用陛下所赐之剑自裁,上报陛下圣恩,下全我与诸位的兄弟之情。” 军中发言,不是儿戏,大家都知道高仙芝说得出,就做得到。 因此人人打起精神,同声道:“讨灭南诏,不胜不归!” 当日,马璘带兵绕到苍山南部。 苍山险峻,无路可走,马璘和士兵们爬巨树而上,攀崖壁而行,冒着生命危险,拼死登上了苍山南部,将大唐的旗帜插在苍山之上。 次日,朝阳撕开黑幕,撒下万丈光芒。 苍山上无数的大唐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龙尾关的唐军将士看到苍山的大唐旗帜,军心大振,放声高喊:“杀!杀!杀!” 杀声如山呼海啸,震天动地。 阁罗凤和守龙尾关的南诏将士回头,看到苍山的大唐旗帜,心顿时凉了半截,再听着唐军的高喊,又心生惧意。 高仙芝趁着士气高涨之际,下令进攻。 鼓声雷响,唐军第一轮,投石机将投石倾泻到龙尾关,第二轮大型床弩射出遮天蔽日的弩箭。 接着,攻城士兵抬着冲车,云梯,像不要命一样,冲向龙尾关。 李晟、王武俊、骆元光身先士卒,对龙尾关发起猛攻。 南诏将士的士气本来就有些低落,再加上唐军过于猛烈的攻势,南诏军很快支撑不住。 唐军兵锋所指,威震山海,迅速攻破了龙尾关,斩断了南诏的龙尾。 阁罗凤无奈,带军北撤,准备缩回太和城,再和唐军打一仗。 但是,马璘带人登上苍山,不只是插旗帜振奋军心这么简单。 马璘带着精锐奇兵,从苍山上俯冲而下,截断了阁罗凤撤回太和城的路。 唐军前后夹击,南诏军彻底溃败。 阁罗凤见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不愿军士再跟着惨死,于是扔下武器,准备束手就擒。 段全葛见阁罗凤放弃抵抗,忙道:“大王,万不可向唐军投降,末将愿带队拼死送大王出洱海,只要大王活着,南诏就能东山再起!” “罢了。”阁罗凤叹了口气,“我若逃走,我走到哪里,唐军便追到哪儿,到时候又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大丈夫败则败了,死则死耳,何必苟延残喘,牵累他人!” 说完,让南诏士兵放弃抵抗,扔下兵器投降。 李晟和王武俊随后围上来,将阁罗凤押去见高仙芝。 见到高仙芝,阁罗凤道:“我本想自刎免辱,但我生怕我死之后,唐军将士为泄愤残害南诏百姓,因此本王束手就擒。本王愿领大唐圣人一切责罚,只盼高公能约束将士,勿要杀害南诏降士,勿要劫掠南诏百姓。” 阁罗凤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之前张虔陀和鲜于仲通他们的恶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导致他对唐军的观感一直不好。 高仙芝沉吟片刻,道:“陛下说过,南诏是大唐的土地,南诏子民,就是大唐的子民,陛下不会伤害自己的子民,唐军将士也不会伤害大唐的百姓。” 阁罗凤闻言一怔。 阁罗凤一直都以为大唐和南诏的战争,是一场对外征服之战,但没想到李琩只把它当做一场统一之战。 …… 继德六年三月,高仙芝去下关祭拜李宓后,押着阁罗凤,带上李宓的家人,班师回朝,留李晟镇守南诏,继续平定南诏残余势力。 四月,高仙芝将阁罗凤押入长安。 李琩对将士们论功行赏,给阁罗凤加封金吾卫大将军,让他住在长安。 李琩在陇右道的时候,远征小勃律,平突骑施,收复碎叶城,拿下伊犁河谷,打大食,定西域,抗吐蕃,将大唐对吐蕃的防线,推到苏毗地区。 李琩继位后,又平内乱,改新制,北收契丹。 如今又南平南诏,文武大臣们纷纷给李琩上书,请李琩封禅泰山。 李琩回绝了大臣们的请求,大臣们却再三揍请。 李琩便在朝会上道:“你们都认为登泰山封禅是帝王的盛举,朕不以为然,如果天下安定,百姓家家富足,即使不去封禅,又有什么伤害呢?从前秦始皇行封禅礼,而太宗不封禅,难道后人认为太宗的贤德不如秦始皇吗?而且侍奉上天扫地而祭祀,何必要去登泰山之顶峰,封筑几尺的泥土,然后才算展示其诚心敬意呢?” 众文武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李琩见大家都不说话,又提出想出去巡视。 然后,张镐站了出来,道:“陛下想出去体察民情,臣能理解,但现在太上皇所住的兴庆宫北墙尚未修缮,以前不修,是因为天下大乱,朝廷财政紧缺,但若陛下此时外出,天下人会以为陛下贪图享乐,忘了侍奉父母。礼制规定,儿女侍奉父母,要让他们冬暖夏凉,陛下这样做,我很不安。” 李琩觉得张镐说得对,道:“张卿说得有理,朕立刻下令,修缮兴庆宫,并亲自主持。” 张镐道:“身份境遇不同,孝有不同,陛下作为君主,最大的孝在于继德,修缮宫殿这样的事,交给工部去做即可,陛下的精力,应放在政事上。” 从改制开始,张镐就一直在“怼”李琩,但李琩不仅没有把他怎么样,还让他升官。 究其原因,是因为李琩知道张镐不坏,而且没有心机,他的所言,是为了大唐考虑,所做并不出格,李琩纳谏最好,李琩不纳谏,他也听令行事,办事能力也强。 李琩给他“怼”得没有话说,只得道:“那朕便下令,让工部给太上皇修缮兴庆宫,另外南诏如何治理,诸位议一议。” 李琩说罢,起身离开。 次日,太监来报,说阁罗凤求见。 李琩接见了阁罗凤,阁罗凤和李琩聊了几句话,便要请见李隆基。 李琩同意了,并和阁罗凤一起去。 花萼楼里。 李琩和阁罗凤给李隆基行了礼,两人坐定。 阁罗凤沉默半晌,问道:“张虔陀凌辱臣,向臣征求财物,太上皇知道吗?” 李隆基怔了怔,点点头,道:“大唐与南诏的战争,根本原因是南诏势力的膨胀,和大唐争夺滇东,孤不打南诏,孤的后代儿孙们,也会打,十八郎不就把南诏打下来了?” 阁罗凤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张虔陀等官员胡作非为,臣不愿与大唐为敌,臣只会往南边打,带着南边臣服大唐。” 李琩插话道:“南边也是大唐的。” 李隆基和阁罗凤同时望向李琩,神色惊讶。 李琩道:“日月所照,江河所致,皆为唐土。” 阁罗凤无言以对,依次给李隆基和李琩行礼,退了下去。 李隆基转对李琩道:“十八郎有如此功绩,阿爷就放心了,看来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李隆基言辞诚恳。 李琩望着李隆基,并不觉得李隆基是虚情假意。 李隆基原本是一个聪明非常、充满魅力的人,只是在权利顶峰呆久了,逐渐变得麻木,变得刻薄寡恩。 李琩对李隆基一直保留着戒心。 李琩想离开长安,出去巡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看自己离开后,李隆基会不会有动作。 但现在听了李隆基真诚的话,李琩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仅夺了李隆基的位置,也夺了李隆基的疑心,继承了李隆基一部分的毛病。 李琩叫退左右,和李隆基单独相处,坦言道:“其实,儿对阿爷您一直抱有戒心,儿担心阿爷会突然复位。” 李隆基道:“这就是皇帝的命。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也疑心自己的儿子,在别人的挑唆下杀死太子刘据,太宗千古一帝,虽没有杀子,却杀兄杀弟,孤也……” 李隆基想起了李瑛三人,没有说下去,沉默了许久,才接道:“做上皇帝这个位置,就有这样的结果,对一切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的人,不管他有没有别的心思,都要怀疑,也应该怀疑,如果不怀疑,皇帝也做不了多久,这就是所谓的孤家寡人。” 李琩沉吟片刻,问道:“如果李亨没有谋逆,安禄山没有叛乱,儿打下吐蕃后,阿爷会让儿善终吗?” 李隆基道:“赐死李瑛、李瑶、李琚,孤已后悔不已,孤不会杀你,但夺你大权,削你羽翼,势在必行。” 李琩道:“多谢阿爷坦言相告。” 李隆基道:“兴庆宫修缮好之后,孤想摆宴席,宴请文武大臣同乐,不知你能否准许?” 李琩想了想,道:“是该庆祝庆祝,儿怎会忤逆阿爷的意思。” “那就好。”李隆基道。 李琩起身给李隆基行礼,告退离开。 李隆基望着李琩的背影,心道:“你终于放松了对我的戒备,但我早就没有复位的能力。” 李琩出门没多久,武太后走了进来,道:“琩儿答应让三郎宴请文武官员了?” 李隆基道:“你生的好儿子啊!” 武太后听不出李隆基这话是在讽刺她,还是夸奖她,不知该如何回话。 李隆基接道:“伱做不了皇后,但能做太后,也算是了去心愿。” 武太后道:“臣妾早没有做皇后的心思。” “孤知道。”李隆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十八郎远离朝廷中枢,主动放弃争夺太子之位,那时候你就打消了做皇后的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孤才放松了一些警惕,十八郎连你也骗了。” 武太后道:“那时的十八郎,想必没有争权的心思。” “或许吧。”李隆基叹了口气,“孤这些年一直在想,十八郎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的成功,这中间充满了太多的巧合,如果这些巧合他都能预料到,那他的心机之深,无人能比。但从他的应对来看,又仿佛每一件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李隆基这一提,武太后想起李琩第一次离开时,和她炉火边的谈话。 现在倒回去想,似乎从那时候,李琩就有武力夺权的心思。 武太后沉思良久,道:“无论怎样,大唐在琩儿的治理下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四夷臣服。琩儿对三郎虽然有戒备,但也孝顺,对兄弟们,琩儿也没有动刀兵,这应是最好的结果。” 李隆基听出了武太后的言外之意,道:“孤没有挑拨你和十八郎的意思,孤只是希望,你能了解自己的儿子。” “臣妾谢三郎好意。”武太后给李隆基行了一礼,接道:“臣妾也成不了则天皇后,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儿子。” 李隆基点点头,问道:“你觉得杨皇后,会成为下一個则天皇后吗?” “这事自有琩儿自己考虑。”武太后没有正面回答,转道:“后院的花开了,三郎要去瞧瞧吗?” “也好。”李隆基答应下来,想起身,却吃力的起不来。 武太后赶紧上去扶,道:“三郎身体不适吗?” 李隆基道:“没有不适,只是老了。” 武太后道:“要不要叫琩儿多派些人来服侍?” “暂时不必。”李隆基拒绝,“有高力士他们在身边服侍,孤就心满意足了,若是十八郎派人换掉高力士他们,那孤就连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了。” 武太后见李隆基这般模样,只觉得鼻子一酸,没有再说,扶着李隆基缓步走出花萼楼。 ------------ 第399章 两个好消息 兴庆宫,龙池。 李隆基和武太后坐在沉香庭里,高力士站在后面。 李隆基见高力士年迈站着有些吃力,让高力士也坐下。 李隆基道:“这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人总会老,但总有年轻的人。” 李隆基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恍如隔世。 武太后对李隆基颇为了解,听到李隆基的感叹,就知道李隆基在想什么。 李隆基这是在服老了。 当一个人内心真正服老的时候,就代表他失去了雄心壮志。 武太后道:“鲜花盛开之时,我们应欣赏其美,到其凋零之时,也不必为它伤怀。凋零成土,兴许是另一种活法。” 李隆基看了一眼武太后,道:“你这话颇有些禅味。” 武太后回之一笑,没有说话。 李隆基已经不是皇帝,和武太后相处起来,越来越像普通的夫妻,因此武太后没有回话,他也不觉得生气。 …… 兴庆宫修缮之时,朝廷文武先后上书几十封给李琩谈论如何治理南诏。 李琩综合了其中的优秀意见。 南诏和突厥、契丹不同。 突厥是游牧民族,因此李世民讨灭东突厥后,将其地的人民迁徙到了河套地区。 李世民觉得这样做,既能增加大唐的控制人口,又能腾出一大片无人的“隔离区”。 事实证明,李世民的目的达到了一半,确实增加了大唐的人口。 至于腾出的隔离区,很快就有别的势力补充进来,并且迅速发展壮大。 契丹是渔猎民族,渔猎是半定居状态,管理难度介于农耕和游牧之间。 南诏则走进了农耕文明。 滇池地区、洱海地区、南宁州、朱提这些坝子,都适合种地。 因此,对于和大唐一样得农耕文明,李琩势必要选择编户齐民。 不过,李琩也没有做得太绝对,非要对南诏全境编户。 因为南诏境内的势力,太多太杂,人口、土地和现在契丹不是一个量级。 基于这种情况,李琩选择在核心地带设州编户,边缘地带羁糜,与当地大族共治。 军事上,李琩把李晟留在南诏,让李晟驻军屯田。 文化上,李琩让人去南诏开办学校,宣讲大唐的思想文化,鼓励南诏的人到长安考科举,同时追忆古今,从汉武帝、诸葛亮与南诏的往来开始讲起,让南诏人民认同中原王朝。 最后一招,是迁汉族过去同化。 但是迁徙人民,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李琩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处理完南诏初期的事宜,已经是继德七年。 继德七年二月,李琩接连收到两个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是何锦带人制作出了珍妮纺纱机。 不过这个好消息背后,又引发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珍妮纺纱机现在搞出来,算是断代产品。 按照历史发展,珍妮纺纱机之前,是先出现飞梭。 飞梭和珍妮纺纱机的出现,都被视为纺织业的巨大发展,但是他们中间有一点细微的区别。 飞梭是织布机,简单的来说,就是把线织成布的玩意。 珍妮纺纱机,则是用来纺纱的,通俗来讲,就是把植物纤维纺成线的机器。 历史上,是先出现飞梭,由布带动对线的需求,但现在,由于李琩对飞梭所知甚少,只对珍妮纺纱机有一些了解,因此先搞出了纺纱机的变革。 而且这个变革虽然先进,但也先进不到哪里去,毕竟到了宋朝,中国已经开始学会借助水利纺纱,离珍妮纺纱机,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纺纱的效率提高了,但怎么快速织布,还是一个难题。 这个难题,李琩不知道怎么解决。 第二个问题,就是纺纱的原料。 综合比较下,最适合纺纱的植物纤维是棉花(蚕丝是动物纤维),但现在棉花在大唐并没有大面积种植。 棉花最早传入中国,可考的是在南北朝时期(尚有争议),但大面积推广,是在宋末元初,到明朝,朱元璋以法令的形式推广棉花种植,才彻底让棉花走进千家万户。 不过这个难题,李琩可以解决。 之前李琩在安西北庭的时候,特地调查过,那里有棉花种植,只是大多用来观赏。 对于西域的棉花种植,阿绮丝和何锦都知道一些。 但当时,李琩并没有在安西北庭推广棉花种植,因为推棉花种植这种事,需要全国一盘棋,安西北庭的产粮并不高,如果他在安西北庭推广棉花种植,又不能从其他地方搞来粮食,那结果就是既不能向朝廷交差,又不能保证安西北庭百姓的温饱。 除了西域有棉花传入外,西南方向也有。 印度和孟加拉国等地,是比较早的棉花种植地,到了大唐,棉花已经传入骠国。 李琩拿下南诏,骠国重新归附大唐,印度也就是天竺,和大唐建立邦交关系。 李琩打通了西北西南得通道,引进棉花种植不是问题。 当然,西北和西南的棉花,不是同一种品种,具体如何种,如何培育,他可以交给司农寺和皇家科学院的人一起研究。 于是,看到珍妮纺纱机成品的当天,李琩就把推进棉花种植的敕令,送到了司农寺和皇家科学院,并密令,阿绮丝和何锦,可以作为技术咨询人员。 李琩收到的第二个好消息,是孙待封搞出了可以出海的大船,并且给李琩推荐了两个人。 第一个叫杨良瑶。 杨良瑶的名字,李琩听过,但不怎么熟悉,他只知道杨良瑶是中国第一位见诸记载的航海下西洋的外交官,然后还是个宦官。 李琩之前在宦官队伍里找过杨良瑶,但是没找到,也就放弃了。 但是没想到,孙待封居然把他推荐了出来。 李琩亲自接见了杨良瑶,一看到杨良瑶的模样,李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在宦官队伍找到他。 因为,杨良瑶现在还不是宦官。 历史上,杨良瑶是在公元756年,唐肃宗年间,才入宫做的宦官。 但现在,李琩改变了历史,安史之乱提前爆发,李亨也没当上皇帝,因此杨良瑶没当上宦官,阴差阳错的先跟着孙待封平叛,再跟着孙待封搞船队。 孙待封推荐的第二个人,叫贾耽。 贾耽在历史上,是大唐中期有名的地理学家,一度做到了宰相。 在地理上的成就,贾耽完成了《海内华夷图》及《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四十卷,其中《海内华夷图》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幅大型地图,在制图技术上,创墨朱殊文制图法。 但依旧因为李琩改变了历史,贾耽前面一直没有得到进入仕途。 直到继德二年,公元755年,李琩开恩科,让天下通一艺者都来长安考试,贾耽才得以进入李琩的视野。 当时,河北只有三个人上榜,其中一个,就是贾耽。 孙待封知道李琩想出海,因此给李琩推荐这两个人。 现在船有了,人有了,只要再备一样东西,就可以筹备远洋航行。 这个东西是指南针。 大唐堪舆活动盛行,为了寻找比磁勺更方便的指向器,指南铁鱼和蝌蚪形铁质指向器及水浮磁针应运而生。 到开元年间,堪舆家丘延瀚已经搞出了,后世堪舆家推崇为堪舆术三针中的正针。 指南针的雏形已现,只要略加改进,就可以使用。 于是李琩一边让人改进指南针,一边让人筹备出海事宜。 继德七年八月,推棉花种植和筹备出海的事,正在进行中,夏季的两税,也收了上来,朝廷国库充盈,刘晏等主动提出,请李琩巡视天下。 李琩在长安呆了近八年,一步远门没出过,因此得到大臣们同意,完全不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李琩带上后妃们、高仙芝、李嗣业等人一道出巡,把刘晏、封常清、张光晟留在长安,同时让李佑在长安协助理政。 李佑现在已经近十六岁。 第一站,李琩和杨玉环一起去了洛阳。 杨玉环投奔叔叔杨玄璬后,随杨玄璬在洛阳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杨玄璬调去剑南,他们在洛阳的房子也就卖出去了。 不过虽然房子卖了出去,杨玉环还是想去看看以前住的地方,李琩便和她换了便服,带着护卫一起前去。 杨玄璬出身弘农杨氏,但毕竟是远房,而且杨汪被李世民所杀后,他们这一房也逐渐失落。 因此,杨玉环之前在洛阳的住处,并不在洛阳城中间,而在城边上的集贤坊。 李琩和杨玉环来到集贤坊外,看到人来人往,不由都觉得有些好奇。 李琩拉住一个书生问道:“先生,这集贤坊并不是繁华中心,为何有这么多人?” 书生见李琩不知道缘由,颇为鄙夷,但见李琩穿着华贵,是非富即贵之人,便转了态度,道:“兄台是外地人吧?” 李琩道:“是吧。” 书生道:“这集贤坊是当今杨皇后曾居住过的地方,大家自然要来瞻仰。” 李琩道:“杨皇后又不住这儿,来了也看不到人。” “这你就不懂了,杨皇后是圣人的结发娘子,与圣人历经磨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传闻杨皇后才貌双绝,知书达礼,贤惠非常,乃是当朝第一奇女子。大家自然都想看看,什么样的风水,才能养出这样的人物。”书生说到这里,注意到李琩身边的杨玉环,神色一怔,道:“样貌描述,倒是和尊夫人有些像。” 李琩看了一眼杨玉环,微微一笑。 书生压低了声音,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李琩同样压低了声音。 书生道:“当今圣人专宠杨皇后,有人预言,以后会出现二圣临朝。你想想,如果杨皇后临朝,那杨皇后住过的地方不就是无价宝地吗?现在这集贤坊里面房子的价格,比洛阳皇宫周边还贵。” 李琩道:“你觉得会二圣临朝吗?” “不会。”书生非常自信,“圣人身强体壮,杨皇后自持,太子也日渐长大,杨皇后不会临朝,也不必临朝。” 李琩道:“那为什么集贤坊的房价还这么贵。” 书生道:“在下不信,自有别人信。有人来瞻仰贵地,就有人看到生意。集贤坊周边一向不繁荣,如今有这么一个宝地,就有人借机宣传,圣人病重,太子孱弱,杨皇后会随时临朝。在下因为在长安认得几个人,知道这是谣言,但并非所有人都能鉴别谣言。” “原来如此。”李琩恍然大悟。 书生露出神秘的笑容,道:“现在圣人到了洛阳,圣人病重的谣言不攻自破,买集贤坊周边土地和房子的人,钱全砸进去了。” 听到这儿,李琩总算明白刘晏等人为什么主动提出让他巡视。 他要是再不出来走一圈,搞不好天下人就要传他死了。 武则天给大唐人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宠杨玉环,别人就会下意识的将杨玉环和武则天联系起来,别有用心者,也会借机生事。 旁边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农道:“杨皇后临朝与否,关系不大,不管谁当皇帝,只要能让百姓安稳过日子,就是好皇帝。” 李琩回过神来,问道:“老伯以为,当今圣人如何?” 老农叹息一声,道:“新的税法推行以后,官府向我们收的税少了,但并没有重新分田地,没有田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李琩道:“日子和以前比如何?” 老农道:“比以前是好很多。以前田里的收成,交完税只剩下一半。修河运官粮,要自带口粮出徭役,有时候官府征得着急,我们田里的庄稼没收,就让去运官粮。唉,这么做,我们来年不借贷,就要饿死人,借了贷,又还不上,只能卖儿卖女。” 说到此处,老农幽幽一声叹息,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 老农沉默了半晌,接道:“现在根据家里的田亩征税,四十税一,剩下的粮食多,修河运官粮,官府也不强征,而是用钱雇人。若天时不好,遭了灾,官府也会发粮赈灾。这样的日子,二十几年前出现过,只盼这次不是昙花一现。” 李琩问道:“今年稻谷收成如何?” 另一人接话道:“我家里去年种了早稻,收成比之前要好,只是早稻味道不好,吃起来硬,香味不足,今年便少种了一些。” 这人说的早稻,就是占城稻。 李琩问道:“少种一些够吃吗?” “够吃才少种。”这人回道,“家里有余粮,就吃点好稻,没有余粮就多种早稻。” 李琩点点头。 他一开始就预料过,百姓并不会因为占城稻收得多,就种得多,当生活稳定后,百姓也需要吃点好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成立皇家研究院的原因之一。 稻谷的培育,如果只是交给民间来慢慢发展,那将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如果由朝廷出钱,让专业的人专门研究,培育的进程就会成倍加快。 而且,这还是一种思维方式的开拓。 古代重经验,基本没有科学研究的思维方式和方法,李琩成立皇家科学院,影响的不只是他研究的项目本身,更是开拓一种科学研究的思维方式和方法。 朝廷支持,思维拓展,便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中原大地将会爆发大规模的技术革命。 ------------ 请个假,缓两天,准备完结 兄弟们,我仔细思索后,打算最后写几章完结了。 其实要想接着写,也可以写,比如内政还可以再写,外敌可以写,开启工业革命可以写,群像能写,主角儿子能写…… 只不过再写,就和这本书前面的内容脱节了,有隔离感,水分也很重。 所以我想不如在合适的节点完结。 我请个假,缓两天,再琢磨一下最后的收尾,争取让多数兄弟觉得我没有烂尾,也没有水。 ------------ 第400章 新的开始(完结章) 与路人一番交谈后,李琩和杨玉环一起进入集贤坊,来到杨玉环曾经的住处。 杨玉环住的府邸,几经转手,现在不知道被谁买下,开发成了专供别人瞻仰的旅游点。 两人交了钱入府,并肩走着。 李琩望着四周的“风景”,问道:“我们要不要把这里买回来?” 杨玉环摇摇头,笑道:“现在比以前过得不够好,才会经常沉湎于从前,就像天宝后期,大家沉湎于太上皇的开元之治一样。臣妾现在日日心满意足,不想把精力用于沉湎过去,想把精力用于现在的每一天。” 李琩笑了笑,道:“这样看来,我们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自然没有白费。”杨玉环挽着李琩的手臂,“若不是郎君,洛阳不仅不会如此繁华,恐怕还陷于叛乱的狼籍之中。洛阳的兴衰,也是大唐的兴衰。” “是啊。”李琩点点头,道:“洛阳地处大唐的中部,拥有崤山、渑池的险阻,算是秦川、陇地的咽喉,又是赵、魏争着向往的地方,是四方诸侯必争之地。最近有大臣谏言大唐迁都洛阳。” 杨玉环道:“那郎君怎么想?” 李琩道:“洛阳居大唐之中,四通八达,盛世都城于洛阳,可震慑天下,可一旦有战事,洛阳也会首先遭受战争。” 杨玉环道:“现在正是盛世。” 李琩道:“纵古观今,没有哪一个王朝因为都城选得好就不灭亡的,无论广厦千万起,还是九重宫阙崩塌,都是城里城外的人共同造就。迁都洛阳彰显盛世,不如让百姓富足、国家强盛来得实在。” 杨玉环赞同的点头,道:“郎君圣明。” 李琩回之一笑。 两人在集贤坊逛了会儿,又在洛阳城中四处晃荡,直到日落才回洛阳皇宫。 次日,李琩在官员的安排下,以皇帝身份正式与洛阳官民见面,与民同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琩先在洛阳住了半个月,又沿江去江南巡视了一番,最后才返回长安。 李琩回到长安,张光晟和封常清先后禀报了两件事。 第一件,张光晟禀报李隆基不仅没有复位的心思,身体还越来越差,行动迟缓如蜗牛,记性也越来越差,很多事都已经开始忘记了。 第二件,封常清禀报太子李佑理政得体,颇有李琩的风格。 张光晟和封常清禀报完,刘晏朝呈上了李琩一路的花销账册。 虽然李琩要求一路节俭,但帝王起码的规格还是要有,因此一趟下来,还是花了不少钱。 这让李琩又一次感受到了做好皇帝的无奈。 想当好皇帝,就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李琩不由感慨道:“都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朕虽然坐拥大唐,能见的地方,却不过长安大小,能听到的消息,不过几人之言。” 刘晏道:“我们的眼睛很小,一片树叶就能挡住,关键在于怎么看,有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有人一叶知秋,见天时天命。” 李琩道:“若朕以长安之秋见天下之秋,便难免会以一人之人,夺天下人之心。” 刘晏想了想,道:“陛下可在各地设巡院,在交通主道上都设驿站,专门收集各地的信息。” 李琩一怔,有些犹豫。 刘晏连忙解释道:“这些巡院、驿站,不是用于监督、收集官员的信息,而是收集各地的天时、物价信息,以便于朝廷了解各地食货轻重,掌握百姓的收成情况,这样既能方便朝廷做财政决策,也能知道、甚至预测何地有灾情,方便朝廷赈灾。” 听刘晏这么一解释,李琩明白过来了,道:“如此便依士安所奏。” “陛下圣明。”刘晏奉承一句,转道:“臣偶然识得一人,姓杨名炎,此人于财政颇为擅长,臣想举荐他入朝为官。” 历史上,就是杨炎率先提出的两税法,因此李琩知道这人。 同时,李琩还知道,历史上刘晏的死和杨炎有直接关系。 但此一时彼一时,善用人者,应该对所用之人扬长避短,因此李琩同意了刘晏的举荐,道:“照准。” 接着,就是大臣们奏请改元。 这一次,李琩没有拒绝,同意继德七年过完后,便改元至元。 继德七年十月,封常清请辞左相之职。 李琩同意了,但授予封常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务,让他依旧参与议政。 同时召以前的陇右道的旧将相聚。 宴会上,李琩请高仙芝出任左相,高仙芝不应。 李琩先和大家追忆往昔,最后分析局势,道:“现在北面回纥壮大,与大唐边境时有摩擦,东北契丹改制未完,渤海国、室韦、新罗等虽然暂时臣服,但难保以后不会有异心,西面大食渐有进西域之心,还有吐蕃虽然势弱,但依旧是大唐心腹之患,大唐需要诸位弟兄勠力同心。” 众人听了,都表示愿意继续为国效力,高仙芝也同意出任左相。 继德七年十一月,李琩和众臣讨论两税法的修订。 同月,棉花的种子引入,来年就可以试点种植,同时,筹备出海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李琩让杨良瑶和贾耽领航,授予两人持节,让两人挑选时间出海。 …… 继德七年十二月初六,长安下起了大雪。 李琩与后妃们吃着晚宴。 李琩道:“过了最后这几天,明年就要改元,改元就要大赦天下,与民同乐,你们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赏你们。” 韦娴懿想了想,道:“明日妾身想和阿郎一起堆雪人。” “可以。”李琩答应下来,“还有吗?” 韦娴懿摇摇头,笑道:“没有了。” 李琩看向何锦。 何锦道:“妾身想和阿郎一起织一次布。” 李琩点头,道:“还有呢?” 何锦讪讪笑道:“妾身还想去长安最大的赌场好好豪赌一场,不知阿郎是否准许?” “照准。”李琩同意了,然后望向阿绮丝。 阿绮丝道:“妾想挑选十匹骏马。” “四匹?”李琩没听清楚阿绮丝的咬字。 阿绮丝比了一个十。 “可以。”李琩笑了笑,道:“你告诉我一个事,我再给你一个赏赐。” “什么事?”阿绮丝疑惑道。 李琩道:“在歇儿河边,你究竟写了什么?” 阿绮丝回忆起往事,带着笑容道:“我不说。” 李琩道:“开年后,你阿兄会来长安朝贡,你不想见他吗?” 阿绮丝道:“阿郎可以问我阿兄。” 李琩摇头笑笑,道:“那是我们的秘密,不方便说出去。罢了,就让它成迷也挺好。” 阿绮丝开心道:“多谢阿郎。” 李琩又看向张木槿。 张木槿给李琩盛了一碗汤,道:“妾身可以明晚偷偷告诉阿郎吗?” “也可以。”李琩答应下来。 阿绮丝插话道:“槿妃姐姐不会就是想侍寝吧,大方说出来,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其余几人闻言,一阵哄笑。 张木槿也不辩解,只微微一笑。 吃完饭,其余人退下,房里只剩下李琩和杨玉环。 杨玉环道:“大臣们虽然明面上奏请改元,但暗地里却心存担忧。” “担忧什么?”李琩问道。 杨玉环道:“太上皇改元天宝之后,日渐怠惰,大唐也跟着江河日下,因此大臣们担心,郎君会步太上皇的后尘。” 李琩道:“那你觉得我会吗?” “不会。”杨玉环语气笃定,沉思片刻,道:“还有,李腾空回长安了,是臣妾……” “今天是什么日子?”李琩打断杨玉环。 杨玉环笑道:“臣妾和郎君,就是十二月初六大婚。” 李琩道:“我们今天只谈风月。” “今日宜做昏君吗?”杨玉环起身,站到李琩身边。 李琩起身,搂住杨玉环,道:“以后我们的日历上需要注明,十二月初六,是昏君日。” 杨玉环咯咯而笑,道:“那我们还数九吗?” “当然。”李琩点点头,“你每天唱一句,八十一天唱完,合成一曲。” 杨玉环道:“好呀,只要郎君不腻就行。” 李琩道:“我这一生只在做两件事,一件是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件是让大唐中兴,百姓安居乐业。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杨玉环道:“臣妾平生两愿,一愿郎君平安喜乐,二愿四海升平。” 杨玉环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李琩,眼里满是浓情蜜意。 两人情到此处,不再多说。 外面风雪交加,房间里滚烫火辣。 过了许久。 李琩趴在杨玉环的肩头沉沉睡去。 杨玉环听着李琩平静的呼吸,看着李琩舒缓的眉头,知道李琩睡得很安稳,睡得很香。 杨玉环默默看了李琩好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 她心想,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头。 明年,忠良毕力,四海升平,大唐到处都是稻谷香,棉花开满山野,大唐将士所向披靡,舰队扬帆远航,百姓越来越富足,人人安居乐业…… 明年,是唐皇李琩执政的至元元年,是又一个新的开始。 想到此处,杨玉环侧头在李琩脸上亲了一下,露出幸福的笑。 …… …… …… (全书完) ------------ 完本感言 本书写到现在,九十万字,比之大部分网文,可以说短小。 但还是之前我说的那个原因,这本书开局主角高地位,和女主成婚,性格也偏正,一开始的基调也不是工业革命类的,因此写到现在,基本能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再写要么换风格,要么就是水。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是我第一次写完一本书,能力上有欠缺。 我是兼职写书,这本书写了九个月,我这九個月基本都是白天上班,晚上码字,说实话,相当累。 虽然说写的过程中,我自己也受益匪浅,学到很多东西,也被书里的人所感染,但要不是兄弟们真金白银的支持,我肯定挺不到现在。 感谢兄弟们,在这里,手动给兄弟们磕一个。 接下来,我打算先休息两个月,新书两个月后发。 新书的朝代,之前犹豫写晚唐还是宋末,咨询编辑后,暂定写晚唐。 另外,本书缺的内容,还有一些遗憾,会以番外的形式补上。 真诚的感谢兄弟们的支持与厚爱! 爱你们的兽王拜上! ------------ 新书《晚唐长歌》上线 告别两个月,按照约定,新书上线。 这两个月,我本来应该为这本书写番外的,但是一来没有大家的书评,我找不到抄的,写不出来,二来,本书关于主角的故事已经差不多了,好补的只有配角,而配角又说来话长,一来二去,就割了。 没有办法,只能让新书准时上线。 新书《晚唐长歌》从乾符年间黄巢起义开始,主角也变成了一个小人物,和本书的开局皇子有很大的不同,身份不同,环境不同,主角的视野、经历,自然和本书也大有差别。 我自觉新书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但最终的审判还是要交给大家,希望得到大家的喜欢。 萌新作者兽王拜上,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