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此间若浊,心血涤垢 大海潮涌暗起,遥远的天际线有一片雄浑的黑气如迷雾缭绕而来,仿佛是在揭示着毁灭的预言。 浪花无情拍打礁石,留下泡沫的印记后又褪去,铺天盖地的邪秽席卷来了邪灵的呢喃,黑暗如幕障日,透不进一丝光明。 四海浪潮怒号,黎民凄苦、法宝嗡鸣、法术释放……混乱声势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邪灵的大举入侵,致使怒涛登陆,阴风狂卷,自然界的怒火同样令人间林立的建筑轻易摧毁。 生灵涂炭灾难起,寒流冻地,文明渐消。 苍茫亦为人间战祸悲怆,闷雷轰响接踵而至,电光不时划破空洞的远阙,伤恸交织寒冷充斥地界。 邪灵当世,凡人在贤能之士所编织的荫蔽下,颤抖地躲藏于劫墟之间。 有人相拥一处,希冀获一丝慰藉。 有人高昂祈祷,期盼着渺茫奇迹。 有人默声啜泣,淹没于悲凉天地。 更多人已然麻木,甘愿等待着死亡的解脱。 惟余前线那极少数的可怜虫仍以不甘之名义,企图篡改毁灭的终章。 “此间若浊,吾辈必以心血涤垢,向死而生!” 英烈燃魂,至死不渝,展此超凡风华,必当视死如归,既尽人事,何惧邪灵恶鬼! 远海波澜难止,十方动荡割裂,任由场面如何凄厉,他们从未沉沦。 直到心魄灼烬,纵天意不可忤,身化清辉万丈光,无上荣耀,纵然庇佑凡民瞬息,坦然亦无愧,迎接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 浩荡邪灵汹涌而出,彻底破开了防线,它们以惨绝人寰的杀戮、破坏宣泄着愤怒。 毁灭的力量终于以洗礼的形式降临——终结至,世界亡,人不在,繁华陨……这意味着一段纪元的寿结,意味着世烛新蕊的重绽。 不知经历了多少光阴的厚积,日月重光,天得以重现,世界的齿轮重新转动。 大地寂寥,万籁无声。 自此,节点出现。 有朝一日待星火得以燎原,反抗劫难的深渊,此间灰界仍然能够绽放出新世希望的无上崇光。 总有人会倾尽全力去做到。 …… 白绸掩目的盲女自山间路边捡来一个约莫年纪仅有六、七岁的昏迷少年。 周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脉象、呼吸都十分浅薄、气若游丝,血腥的气息也时刻冲撞着盲女的神经。 少年伤势极重,需尽快救治,耽误不得。 盲女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寻了一处溪河边施法术临时搭建一个简单的木屋,用以医治少年。 他始终是昏昏沉沉的状态,时而会皱皱眉头,时而又舒展开来。 救治的药草皆来源于山野,无论是熬制汤药,或是磨成药粉,皆由她一人完成。 盲女不愧医者仁心,无微不至,幸而少年也没有辜负了她。 这日清晨,山间淅沥降下甘霖,薄雾与芳草清香在春寒料峭中缠绵。 细雨丝丝,婉约而静谧,一如盲女的行事气节。 她取来裹有荷凉叶的锦布为少年冰敷降温,又用干净的帕子沾湿了水,帮少年拂拭稍温的脸颊。 “……姐姐?” 稚嫩的声音轻若薄羽,盲女一时以为是少年呢喃的梦话,直到微灼的小手碰了碰她的掌心。 盲女动作微顿,稍松了口气,淡笑道:“你总算是醒了。” 她的声音好听极了,温柔而清雅,似风过山岗拂杨柳,沁人心扉扫愁绪。 男孩脸色依旧苍淡,一双眼睛却是澄明。 “先不要动。” 盲女安抚着少年,在他恍惚的目光下,取来一杯温水递给他。 “喝些水再说话吧。” 尚且虚弱的少年借着盲女的力道坐起身,咕咚咕咚将整杯水都饮尽。 “姐姐,谢谢你救我。” 尽管喉咙还有轻微撕裂的痛感,但身体上的伤口大都结了痂,基本的活动是不成问题了。 再加上……自己定是昏睡了许久,脸庞却是干净的,唇角也没有干裂的感觉。 少年望了望环境,房子朴素而简洁,摆放最多便是各式各样的药草,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他又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穿着陌生的洁净衣裳,以及身上缠着的干净细布,处处都是盲女照顾自己的痕迹。 少年黯然垂眉,到底给她添了多少麻烦啊…… 盲女目不能视,却反而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敏锐了些,察觉到少年的低落,她坐到他的身边,柔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少年迷茫,下意识攥了攥左腕佩戴的月白手链,犹豫再三,轻声道:“我叫,饮弦。” “饮弦、饮弦……好名字。”盲女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莞尔一笑道:“《念藏经·幽泉乐》中有曰:凌寒赤心可修得澄明如镜,饮苦承难可铸炼坚韧之弦。” 少年闻言垂首,紧紧攥着左腕处,没有说话。 山野的生活是淡泊而无趣的,少年却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难得安逸、宁和的时光。 只是任何一份情感的开始都有尽时,到了彻底痊愈的那日,盲女提出将他送往别处生活。 “外面的世界很乱。” “你不应与我这样居无定所的漂泊。” “去修行吧,九宸宫是一处玄门修术之地,琼罗掌教与我有过一次允诺,去到那里渡过相对稳定的生活吧。” 少年本就不知所向,自知麻烦她多时,欣然接受盲女所有的安排。 “姐姐,那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你么?” “若是有缘,待你修得来去自如的境界,自当重逢。” 在东海与暖阳的遥相呼应下,玄修之地隐没于连绵起伏的群峰之间,这里山高万仞,云雾缭绕,天地都仿佛收据其中。 这座玄门仿佛与春秋四季脱离一般,环境终年止于积雪,绵延而巍峨,傲凌且庄重,意境如盛世画卷般壮丽。 学堂内,有古态龙钟的先生一脸威严相,手拿戒尺予人授课。 “遥远的历史已经无从查证距今过了多少年岁,时间的长河太过无情,我们只能将那段岁月称之为“时代的增劫”。” “那时候有太多、太多的恶障苦罚牵连发生着……祖先的力量或许并不比现在的我们强大许多,他们之于邪灵,或许也都是微如尘埃的一份子。” “可是为什么这样渺小的祖先,却能够令我们的世界得以延续,继续繁衍生息呢?” 老者点了一人的名姓,道:“曲宸,你来回答。” “是,先生。” 曲宸站起身来,昂首骄傲地回答:“自然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修炼到比那群邪灵更加强大的境界!将那群坏东西打得屁滚尿流,最终赶到了荒野边境流放!”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是了、是了,谁言渺小之物不可变得擎天伟岸?” “需知意志弱者,则本命衰矣。” “意志盛者,则颠覆天意、动辄天地!” 虞意楠举手起身,问道:“可是先生,现在的世道明明很安定啊!我从小到大都是将邪灵当做故事来听的,从来也没遇见过。” “那既然邪灵都到不了我们跟前了,为何还有许多人主动去流放之地挑衅它们呢?这样不反而会变得更加危险吗?” “大家都放下武力,就不会再有可怕的战争了!” 老者戒尺落在虞意楠的脑门上,道:“岂有你想的这般简单?人活于世,总会身不由己!” “纵使你不主动掀起风浪,麻烦也一定会扯你入漩涡。” “除非,你们是真的能够做到无牵无挂、无惧别离。” 虞意楠揉了揉脑袋,皱着眉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老者看得出来,这满堂学生不止是他如此,许多人心中都这样想。 他摇摇头,不再过多解释,只道一句:“此间若浊,心血涤垢啊……” 凡人,有谁幸免了呢? “秦垲哥哥,玄门也会讲这些啊。” 长廊里,刚刚入门,尚未拜师的凌饮弦路过这间学堂,逗留听了许久,好奇地对青年发问。 秦垲雪衣玉冠,乃是九宸宫最典型的一派作风,他温和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凌饮弦的脑袋,道:“傻小子,你以为入了玄门就只是炼道行法么?他们正在修习的是文史课业。” “哦。”凌饮弦乖巧懵懂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跟秦垲走着,离开了这里。 顺着绵延的玄玉阶梯眺望,尽头处已经看得见钟灵毓秀的伟岸仙山,常有云鹤时不时发出唳鸣悦吟,于白雾逍遥中卷带起一片云絮,自在地翱翔。 九宸宫的掌教道统神殿便屹立在这玉陵山峰之巅。 神殿内,有三十六名真人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正闭目打坐。 他们皆是身披洁净的白色道袍,有人面目清秀,有人苍老严肃,有人手执拂尘,有人悠然慈和。 皮囊纵可有千变,不变是他们的骨相为一,以及深邃的眼睛中蕴藏着无尽的沧桑与智慧。 这三十六位真人,正是一人同根所衍化! 神殿后方有一座巨大的古树掩映之地,玄景亲近自然,而无人间烟火气。 这四周藏有玄奥大阵护持,非掌教及其嫡传一脉不可入。 纵是秦垲这玉陵峰大弟子来此,亦是需要卸去术法,带着凌饮弦缓步而行。 “师尊,凌镜小公子带过来了。” 神殿内的身影只余其一,琼罗真人化作垂暮之相,拂袖负手,一步踏出,气度绝然也从容,不怒而自威,是为真天人! 殿门缓缓敞开,有温和的老者信步而出。 秦垲对他行予一礼,恭敬道:“师尊。” 琼罗面相温和,抬手拍了拍秦垲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礼。 凌饮弦呆呆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局促,本想像秦垲一样对琼罗行礼,可又觉得自己尚未正式入门,此举不妥。 所幸琼罗并没有计较的意思,他来到凌饮弦的面前,像秦垲先前一般亲和,抚了抚凌饮弦的发顶,放轻了声音道:“小家伙,你今年多大了?” “六岁。”凌饮弦本也不清楚自己的年龄,但秦垲先前不知施了什么神奇的法术,测出了他的骨龄。 琼罗又问:“你额间那印记,可是生来就有?” 凌饮弦诚实地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嗯……”琼罗深深地看着小孩子,转过身去对秦垲道:“不必知会其他师伯、师叔了,凌饮弦便留在玉陵峰吧。” “是,师尊。”秦垲即刻应下,内心里却是有些惊讶。 为凌饮弦检测骨龄的时候,秦垲便发现这孩子的根骨上乘,天赋一定不错,却没有想到,凌饮弦的天赋好到师尊都不愿让其他峰的长老知晓的地步。 ------------ 第二章不堪言说的过往 秦垲接收到琼罗的暗示,他对凌饮弦伸出手,道:“凌师弟,跟师兄走吧。” 凌饮弦再看了看琼罗掌教,对方温和依旧,于是小孩子牵上秦垲的手,默默跟他离开。 站在这柄淡橙色的仙剑之上,凌饮弦感受着风的呼啸,似在思索着什么。 秦垲捏诀驾驭着自己的法宝纵横云霄,回头一看,这孩子竟然丝毫没有惧怕的情绪。 “凌师弟不怕么,你的心性着实不错。” 凌饮弦伸出手掌,新鲜地碰了碰云絮,好奇道:“哇,好厉害,秦师兄,这就是御剑飞行吗?” 秦垲道:“是呀,当初师兄练习这本领可是花费了十余载的艰辛,凌师弟的根骨甚佳,或许要不了多久便可赶上师兄的进度。” 凌饮弦道:“师兄,我拜谁为师啊?” 秦垲道:“九宸宫玉陵峰是以掌教真人·琼罗师尊为主,但是除他以外,还有青玄道散人·方行子师伯、源坛法渡量天神师伯、照尘明世真君·鱼惜今师叔共同执掌。” “师尊的意思是要你留在玉陵峰,暂且由师兄来传你玄炁浮元法,凌师弟,你先跟随师兄好好修道,或许是缘分未到,师尊想择日亲自收你为徒吧。” “哦。”凌饮弦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秦师兄,那九宸宫除了玉陵峰,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峰啊?” “那是自然。”秦垲微微一笑,面对小家伙俊俏的模样,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也打算为凌饮弦事无巨细地解释一遍。 “九宸宫终年积雪,共有奇山一百零八座,我们玉陵峰是掌教一派,位于玄玉之巅,有“祖山”之称,主要修习太初古法。” “再顺着玄玉阶梯而出,距离我们玉陵峰最近的是兰与桐师伯执掌的玄阙峰,修炼和研究各种仙阵的布置与排列。” “寻追乐师叔的烟泉峰多炼丹药一途,而且这一脉的弟子们性承自由,行事洒脱,凌师弟,没事可不要真的惹到他们,毕竟这群家伙真的会拿自己所炼制的丹药来报复的。” “与烟泉峰完全相反的是墟藏峰,由安瞳师叔执掌,主修御兽之道,墟藏峰的弟子平日里备受规则的束缚,总是规规矩矩,甚至可以说是凶神恶煞的,几乎不在外人面前有放纵之举。” “离灏师伯掌管的剑霄峰很好理解,专注仙剑一道的修行,楚长歌师叔的术衍峰,则是修炼五行之法。” 凌饮弦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九宸宫之大,远不是自己能够想象到的,单单是这些仙师的名号就足够让他眼花缭乱,总之只要记住大家都很厉害总没错了吧。 “秦师兄,你下过山吗?” “曾授师命下山除过妖,怎么了?” “我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呀?” 秦垲忍俊不禁,道:“凌师弟啊,尚未正式拜入门中,怎得就想着下山之事了?这可不成,修真需戒凡免俗,了无挂碍。” “尤其是你还年幼,凌师弟,像你这般年纪便有幸得入玄门修行的人可真罕见,万不能被繁华俗世分了心去。” “哦……” 秦垲御剑带凌饮弦来到栽种灵药的后山,这处天地玄炁尤为浓郁,无疑是修炼的绝佳场所。 “师尊很是看重你,此地极少会对弟子开放。凌师弟,接下来师兄来引领你以炁洗经,修炼玄炁浮元法。” 凌饮弦学习秦垲的模样,盘坐在蒲团之上。 “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切勿妄动,直到你沟通到天地玄炁为止。” 凌饮弦听从秦垲的话语,闭目凝神,欲将己身融入这片天地之中。 秦垲见凌饮弦很快进入状态,流露出几分赞赏。 谁不愿意教一个乖巧而有天赋的孩子呢? 感受天地玄炁是一种煎熬的过程,几乎没有人能够一次就与这缥缈之气产生联系,所以秦垲陪伴凌饮弦一会儿,先行离去,打算三个时辰之后再回来继续引导他。 凌饮弦专注入定,并没有察觉到秦垲的离开。 淅沥流淌的雪溪清澈无波,未见结冰,可映衬湛蓝的天空,亦映得小孩子玲珑剔透的面庞。 山雪间一位白衣玉冠束发的小少年,生了一张昳丽清煦的玉面骨相,眉心一道恰到好处的凝血点砂,当真是副貌美的底子。 凌饮弦就像只纯洁无瑕的猫儿一般柔软,给人的感觉无有半点寒凛,除了未脱的稚气,便是透着天然的温和与纯净。 云雾缭绕的峰顶,有气度不凡的尊者自上而下地眺望,山峰吹拂鼓动着他的道袍,衣袂翻飞间飘逸出尘,身形挺拔如劲松,真乃神人一般。 “师尊。” 琼罗没有回首,只微微笑道:“成雪啊,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暮遥被琼罗真人渡化上山不久,幼女该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可她经受过冷暖,历遍过生死,已经不似寻常人。 稚嫩之余,惟剩平静。 “师尊为何总要这般远眺?” 琼罗俯仰天地,笑意从容且宽和,所问非所答道:“玉陵峰鲜有与你同龄者,成雪可有觉得山中岁月难耐。” 暮遥道:“独自一人才能思考更多。” 琼罗微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要思考什么?” 暮遥道:“师尊,错过的人,还有可能再遇见么?” 琼罗道:“做错了事情尚能悔改,错过的人,未必回头。” 暮遥道:“所以至今没有找到他,我再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琼罗微微摇头,语重心长道:“这并非绝对,万事万物讲究一个“缘”字,人亦如此,有缘总会重逢,无缘何须强念。” 暮遥早慧,却也并非完全能够领悟琼罗这一番话语,只是微蹙了眉头,记在心里回味。 “师尊仍要留在这里吗?” 琼罗微微颔首,负手伫立,静默远眺,不再言语。 入定的凌饮弦耳畔逐渐不再有山间虫与鸟彼伏的争鸣,不再有风与叶交杂的沙乐。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只余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音。 肉眼凡胎不得看清的天地玄炁将白衣缭绕,与世界失去感知的少年自欲窥望乾坤。 漫无边际的黑暗才是世间的本质,那才是祂最初的模样——是无限小,是无穷大。 存在的形式渺远亦毗邻,意识全然失重,身体深陷泥沼一般的束缚,愈挣扎,愈徒劳。 宁静下来的凌饮弦与己心何解,同天地共鸣,洞察心魂合一、元体溯源的雏形。 凌饮弦方觉门庭有路,身体的掌控权渐渐回归,玄炁凝聚入身,汇进经脉作洗礼之势,他可窥望乾坤,视野不再虚无。 微渺的光明止于一点,并不璀璨,却在黑暗里无比倔强的绽放。 凌饮弦睁开眼眸,只觉得身体一片轻松惬意。 第一次修行的少年,玄炁洗经成功了。 秦垲尚未归来,凌饮弦修行未满三个时辰便步入了洗经期的境界。 凌饮弦不觉真实,握了握掌心,玄炁之力在运转。 这修行……如此简单的么? 聚炁入体,体内炼炁,以炁洗经,如此轻松之事何需他人引路? 梅雪寒叶飘零落下,白雾朦胧间有山影若隐若现,那是凛冬清雪的模样。 暮遥纵年少,却是将威仪贯彻到骨子里,一举一动近乎完美。 树叶与惺雪悬悬吹下,在暮遥的眼中,世界斑驳婆娑,景象光怪陆离,虚实近乎颠倒。 红与黑交织的世界最是无情。 暮遥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幕血腥残忍的画面,永远忘不了那些人的哀痛与惨叫。 不绝于耳的声音好吵,好……可怕。 无助的泪水决堤而下,暮遥只敢哽咽,不敢出声。 亲人的身影不断在脑海里重复闪烁,年幼的孩子渴求被拯救。 “别哭了,如果他们听见,你会被罚的。”小少年的声音似在叹息。 多久没有听到带有温度的话语了? 暮遥内心止不住动容,她下意识就泪眼朦胧地循声望去。 光线昏沉,暮遥看不清那少年的样貌,只是听声音似乎是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 小暮遥像是荒漠中饥渴的旅人寻到了绿洲,赶忙靠近少年。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一张清秀的面孔也变的清晰起来,直到看清他遍体鳞伤的状态,暮遥滞愣在原地。 “你受了伤……” 听着她微弱的语调,凌饮弦疲惫地抬起眼皮看了暮遥一眼。 暮遥怯生生地呢喃道:“很痛吧。” 凌饮弦不语。 暮遥眼中噙着泪水,问道:“我们,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吗?” 跟谁一样?凌饮弦眉心动了动,很快又重新舒展。 啊,是说丹台上死掉的那些人吧。 暮遥的声音含有浓重的哭腔,喋喋不休地与凌饮弦诉说许多,企图用这种方式在恶劣的环境里汲取到一丝宽慰。 可凌饮弦除了最初的提醒,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首次被分配到的任务,仅仅是看押她罢了。 一阵急促而沉闷的脚步打破了平衡,关押的铁门开了。 暮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望向门口,瘦弱单薄的身体就直接被人提了起来。 疼痛感自肩膀处传来,但更深层次的无疑是恐惧。 暮遥起初不敢喊叫,她模糊的双眼望着蜷缩的凌饮弦,带着乞求意味地呼唤道:“哥哥……” “你也跟我出来,有别的任务。”冰冷的嗓音从头顶响起,是对凌饮弦说的。 无论如何都是一死,年幼的暮遥竟开始在男人大力的钳制下挣扎起来。 “别动。”少年的声音使得暮遥下意识动作一顿。 有金属穿透空气的细微嗡吟,一声呜咽过后,血液混杂着脑浆喷涌,溅落在少女惊恐的脸颊上,也染红了她的裙摆。 地面血流成河,五具身体,无人成活。 这一切消耗了多少时间?暮遥不知道,她只是久久不能回神。 待得惊魂定甫,暮遥看到的是伤痕累累的少年,他分明没比自己高出多少,可就这样站在身旁,竟让她觉得安稳。 血腥恶臭的气息冲击着暮遥脆弱的神经,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颤抖着伸出小手,试图触碰少年。 凌饮弦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利落地侧开身体闪躲过去。 这时候,他第一次直视暮遥。 廊上幽暗的烛光照亮了那双清亮的眸子,哪怕血痕印面,凌饮弦也漂亮的像个精灵,气质不掺杂半分戾气,只是很安静,或者说乖巧。 可他分明刚刚杀了五个人,悄声且无息。 ------------ 第三章苦寒严冬梅自盛 凌饮弦并没有像暮遥那般反应过激,因为他早有与野兽搏杀活命的过往。 后来究竟是如何在天罗地网的围剿下逃脱的呢? 暮遥惆怅地抬起头,刺目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不由自主地蹙了眉。 那时候是他放弃了唯一生的希望,将自己推入链阵传送而去啊! 留在深渊里的少年背影,伴随着那份无力、绝望的情绪深深铭刻在暮遥心间,不曾黯淡半分。 暮遥红了眼眶。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行至雾凇雪林的尽头,远方天空中的云雾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迷人,冬日里听闻溪流声甚为稀奇。 一阵山风带来微寒,让暮遥回过神来,猩红的眼眶此刻装满了难以置信的情绪。 她颤抖着摇了摇头,试图散去这幻觉。 凌饮弦见暮遥这副模样,不由得好笑道:“你还在哭啊?” 暮遥听到这熟悉的声调,泪水难抑的眼瞳中倒映着少年干净的面庞。 是他,真的是他。 暮遥一直在找寻的那扇通往地狱道路的门啊,希望将少年也接回人间,只惜叹事与愿违,消息难觅。 苦寻寻不见,不经意相逢,却是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此时此刻,暮遥真的想要扑在凌饮弦的肩膀,放肆大哭一场,可是回忆起昔日火光下闪躲的身影,她强按捺下这般冲动、失礼的想法。 暮遥牵起一抹百味杂陈的笑容,尽可能地放软神情,她深吸一口气,主动伸出纤手,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暮遥,法名成雪。” 凌饮弦点点头,与她回握,弯眉笑道:“我叫凌饮弦,嗯……叫凌镜也可以!” 暮遥望着他如今明若春风的笑容,与当年血河前平静的模样重叠,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直视着凌饮弦桃花一般的眼眸,痴痴喃喃道:“凌镜……果真是你。” 凌饮弦被她灼热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眨巴下眼睛,缩回了手没有接话。 暮遥也是不擅言语的冷性子,气氛一下子凝固,还略微有些尴尬。 当然,他觉得尴尬,暮遥似乎没有。 “这不是成雪师妹么?” 所幸这个时候,秦垲回来了。 “太好了,你们两个已经见过了呀,我刚还在犯愁怎么让你们成为朋友呢。” 秦垲又看向凌饮弦道:“嗯?凌师弟,你不会偷懒了吧?怎么没有入定修炼?” “我才没有,我洗经成功了,秦师兄,你看。”凌饮弦说着,抬起右手,掌心间鼓动着一股月白色的玄炁之力。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么,难怪……”秦垲笑着点点头,旋即话语一顿,笑容紧接着有些破碎,惊愕地看着凌饮弦。 “你、你……”秦垲已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饮弦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凝聚出的玄炁,道:“怎么了?难道不对吗?” 暮遥走上前来,道:“你是对的,凌镜,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一次炼炁成功。” 她不像秦垲那样反应夸张,毕竟已经见识过凌饮弦的另一面,所以暮遥并不觉得凌饮弦以前从未修炼过。 哪怕凌饮弦真的是第一次尝试。 秦垲深吸一口气,感叹道:“真是天纵奇才啊!”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本奇文卷页,继续道:“此物名通灵书卷,可引炁入体,用以辅助修士感知天地玄炁的宝物。” “现在看来,凌师弟,你根本就用不上它啊!” 凌饮弦道:“秦师兄,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秦垲捏着下巴思索道:“你的成长出乎我的意料,接下来我可能得去请示师尊,看他是否同意传授你一些攻伐之术,凌师弟,在此之前,你就还是多多修炼玄炁浮元法吧。” “好。”凌饮弦点点头,又好奇问道:“师兄,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 秦垲微笑道:“我么?我已经不再是融体境的范畴了,而是感悟境初期。” 凌饮弦暗自盘算着,如此说来,感悟境就可以下山了吧。 秦垲道:“好啦,接下来,成雪师妹,你带凌师弟好好逛一逛咱们玉陵峰吧,师兄去趟师尊那边。” “我知道了。”暮遥颔首应下。 秦垲一走,山雪间便只剩下两道幼小的身影,沉默应是比冰雪更加寒冷。 良久,凌饮弦开口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暮遥贝齿轻咬下唇,内心挣扎一通,还是决定说出口。 “凌镜,昔日的救命之恩,我未曾忘记。” 凌饮弦摇摇头,道:“没关系,那次逃跑我可计划了许久呢,你刚好赶上实施而已。” 谁知暮遥稚嫩的眉眼间浮动着一股子倔强,竟显出几分孤傲,道:“不管怎么说,是我欠你,一定报答。” 她执意如此,凌饮弦还能说什么呢? 暮遥道:“我们重逢,你倒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凌饮弦小小年纪,看得却开,道:“一辈子就这么长,遇见谁我都不奇怪。” “但我确实没有想过还能再遇见你。”凌饮弦有些失神。 从未想过还有再见暮遥的一天,只是这般出乎意料的重逢再度牵起他本欲尘封的过往。 凌饮弦和暮遥是不同的。 他从有记忆开始便生长在那里,待遇非人,才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年纪,便要与身边人一起,在占满罪恶的斗兽场同野兽争命。 能够活下来的人有机会成为他们的一员,死掉的人不得安息,身体与魂魄皆会成为丹台炼制的养分。 那一年,黑夜里的火光是承载了数载的槌骨沥髓,也是他蛰伏了千日的湮灭举动。 实际上那天进行的十分顺利,哪怕多出了一个没有被他计算在内的女孩也不耽误什么。 可是…… 可是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凌饮弦却选择将暮遥推送入了传送链阵。 理由,有些可笑。 因为他在即将获得自由的时候怕了。 那传送链阵释放出的光芒该是蛊惑的罢!只要踏进去一步,最后的一步,他就自由了啊! 然,弱小的少年在苍茫天地间最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无有依靠。 离开了地狱,前方是否还有深渊? 凌饮弦看得出那个少女心有所依,一念犹豫,他便选择将她送了出去,自己背过身去,独挡来自地狱的恶魔,拖延时间。 我愿意死,我可以死,我不怕死…… 但是,你们要陪葬才值得! 弥漫的阵阵黑雾随着凌饮弦同归于尽的心态滋生,有好多人的身体晃动倒地,被烈焰化作的火舌吞噬殆尽,包括瘦薄的凌饮弦。 红光映照的丹台上、铁索里、地牢间,可以看到无数被兵解的人体器官,有的已经被拼凑完整、有的仅剩下半肢残骸。 持续升腾的浓烟与接二连三的爆破将封闭的高墙化作断壁残垣,波震逐个粉碎丹炉,其内蕴含的不明物质使得一场明火加剧不息。 火海沸浪下,一道孩童身影从中走出。 凌饮弦头有峥嵘龙犄、瞳绽紫色神芒,稚气的脸颊与破损衣袂露出的肌肤血肉之上,竟长出了若隐若现的白鳞! 此刻,他依然是人类启蒙阶段的孩童,更像是龙兽中破壳新生的幼崽。 灰尘的天空有蒙蒙细雨及时降下,却怎么也扑不灭这场盲心引燃的孽愆之火。 凭着这一身突现的奇异龙鳞,凌饮弦在毁灭的烧天大火下活命。 红与黑的世界里,白光身影漫无目的奔跑着,在地狱长大的孩子逃往陌生的外界。 纵然没有依靠,但他要跑才能活着。 不能再回去了,一处被毀,他们还有很多个基点,他不想再回去了! 天空破晓的熹微伴随清晨的朦雾一同笼罩了大地。 奇鳞褪尽的凌饮弦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筋疲力尽的他,彻底支撑不住,意识沉沉坠下黑暗。 清醒过后,他便已经在盲女的身旁,得她照料是万幸。 身伤很快痊愈,心结却将他束缚在一个并不存在的、逼仄狭小的空间内,无法挣脱。 内心的泥沼愈是挣扎,愈是深陷,动弹不得。 寒冷的雪风吹过,凌饮弦哆嗦一下,不再沉沦于那段阴暗的过去。 暮遥陪伴在侧,劝解着他,也劝解着自己,道:“忘了过去,我们的人生都来得及重新开始。” 凌饮弦呼出一口气,眼神迷惘道:“啊,忘了啊……” 暮遥见他这样,蹙眉问道:“还是说,你仍想着清算吗?” “我总会找到一个答案。”凌饮弦没有给暮遥准确的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暮遥想了许久,鼓起勇气,牵起凌饮弦的手,道:“凌镜,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凌饮弦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道:“去哪里啊?” 暮遥心绪复杂地攥了攥自己的手,道:“玄玉阶。” 欲上九宸,先登玄玉。 玄玉阶梯绵延不断,如白瓷巨龙匍匐一般构连起九宸宫诸座雪峰,自阶梯上俯瞰,有道是芸芸众生隔云端,若见众生皆蝼蚁。 凌饮弦愣愣地接过暮遥递来的竹丝帚,不可置信道:“我们不会要打扫这么长的楼梯吧……” 这上千级阶梯一个晚上也是扫不出来的吧! 暮遥坚笃道:“不会害你,信我。” 彼时柔和的晚霞倾洒在少女的身上,却好像怎么也暖不化她那与生俱来的、冷漠矜贵的气场。 凌饮弦想了想,十分干脆地拿着竹丝帚开始打理玄玉阶梯上堆积的残枝败叶。 总归初来乍到无事可做,清扫个玄玉阶跟仙师们刷一刷好感也是可以的。 当透彻淡云的月光水辉洗洒大地,庄圣的玄修之地总算迎来了一天当中最为寂静的时刻,变得安谧而朦胧。 一点银丝一树影,淡雅广寒凝时序。 有洁白的轻盈霜晶开始一点点飘旋降下,宛如蝴蝶翩翩起舞,玄玉阶被笼罩成似烟非烟的模样。 西风古道栽种的梅树傲立凛冬,寒叶梅片零落,无暇绝艳,它于新雪中绽放的孤寂坚韧。 暮遥初见此景乍觉新鲜,眺望云海与月,感受着略微入骨的凉意,道:“可真是凡间难见的仙景。” 凌饮弦只道寻常,他梦见过仙樱幽庭、庭后雪谷,那两方景象远远胜过当前的山门降雪。 悬挂幽邃夜空中的残月、身旁魂牵梦绕的人儿都再度牵起暮遥记忆犹深的往事。 月与雪皆冰冷,思绪惆怅。 那日银盘与今宵一般无二,可是当晚没有雪景,只有血浪洒溅、热浪沸腾的死亡。 那是暮遥第一次觉得死亡并非遥不可及。 她依偎在凌饮弦的背后,看他身绽玄灵光芒,搏杀于丧心病狂的恶魔之间,血拼出一条生路。 ------------ 第四章名凌镜,字饮弦 月光下的玄玉阶梯,暮遥静静地瞧着凌饮弦青丝间的那一缕刺目的白发,内心是说不出的复杂。 凌饮弦暴露法术底牌后,那群人中有一位高阶修士出面阻杀他们。 被逼到了绝境,他便以最决绝的方式——献祭自己寿数的方式,拖延到最后的时间,送她入了传送链阵。 关于祭寿这一点,还是在暮遥拜入琼罗真人门中时求证得知。 当天穹的第一缕阳华玄炁溢出时,玄玉阶梯飘雪不复,满地银装竟开始化水蒸发,与山间晨露结合发散,布满了大自然界的纯净之气。 海岸边的最后一级玄玉阶梯上,凌饮弦与暮遥打坐入定。 一日之计在于晨,天地玄炁根在自然,借助大自然界的冬雪与晨露相融合的时段,此地此刻,玄炁盛极、郁极,修炼无疑事半功倍。 无论是修行的地点,还是时辰,暮遥都选择的十分恰当,这便是她带凌饮弦来玄玉阶的理由。 凌饮弦左腕佩戴的月白色手链隐约有星光在闪烁,深度冥想状态下的凌饮弦,耳边响起一道沉重的叹息。 “凌寒赤心澄如镜,饮难铸修坚韧弦。” “此后,你以凌镜为名,饮弦为字。” “惟愿我儿——长安。” 缥缈的声音并不真切,可凌饮弦听得清每一个字音。 告诫、希冀、期许、祝福。 那枚月白的鳞片闪烁着流沙般的光泽,这道声音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却好像又没有那么复杂。 说到底,都是寄愿。 凌饮弦只觉惘然,如果母亲这般在意他,又为何弃他于那阴冷的世界。 不,不对。 凌饮弦突然想到了自己龙化的那一面,人类哪里会有鳞片和龙角? 倘若我不是人族,那与母亲分离,又随身携带着她的逆鳞。 是否意味着母亲已经……不在了? 我到底是谁呢? 茫然之际,有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符号以排列的形式显现在这层空间,凌饮弦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受了前面那道声音的影响,他难得卸下了防备,竟尝试伸出手去触碰这一奇象。 这一刻,晦涩难懂的符号渗透凌饮弦的血肉表层,与他溶而为一,脑海中对它们的认知从虚无变得清晰。 “骨、纹、神、通……” 凌饮弦喃喃了这一句,意识倏忽下沉,再次睁开眼睛,发觉现实里的时间似乎并没有过去许久。 依旧是熹微时分,身边的人依旧是暮遥。 暮遥似是转醒许久,望着凌饮弦的眼神略带深意。 凌饮弦疑惑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暮遥放缓了神情,叹道:“凌镜,你已经修炼了整整两日。” “啊?”凌饮弦不禁瞪大了双眼,又看了看天色,仍是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 暮遥道:“修为如何了?两日下来,该有不小的积累吧。” 凌饮弦闻言,阖眸细细感受自己体内的玄炁之力。 他不过两次修炼,一靠自身天分,二靠天时地利,这便已至洗经期十层。 暮遥内心惊叹,洗经十层啊!那是多少修士穷极一生都难达到的地步?她的天赋纵然是琼罗掌教也认可的程度,但从入门努力修炼到现在,也不过才洗经三层。 “修行于你竟如此简单么?不过想想那一日,似乎也……”话说到这里,暮遥止住了声音。 凌饮弦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是了,暮遥虽然什么都没有问,但一定存有疑惑,比如凌饮弦那日是如何斩杀数十歹人,为何那时候会掌握难以估量的实力。 “秦垲师兄来过一次,要你醒来后过去寻他。” “我知道了。”凌饮弦应下,准备离开前,发现暮遥面色疲惫,问道:“暮遥,这两天你一直在吗?” 暮遥理所当然道:“嗯,总需要有人护法。”说完她向前走去,为凌饮弦去找秦垲引路。 凌饮弦追上她的步伐,道:“那谢谢你。” 暮遥轻声道:“比起你救我一命,这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一同来到修行的场所,四周围坐在蒲团上的弟子们面容年轻,看上去都只是十六、七岁的青春模样,正挥舞着拳头呐喊着,为场地中央的两道身影的比拼切磋呐喊。 不远处,秦垲站在巨大的炉鼎之上,作为掌教首徒的他,自然是这一场切磋不可缺少的见证者。 凌饮弦与暮遥到此并未急着出声,都默默观看着场内的瞬息变幻。 秦妩人如其名,容貌端的是一种柔媚之美,肌肤如玉脂般滑腻,一双秋水杏目勾魂摄魄,眉目间有着难以描绘的风情与妖娆。 这样柔弱的女子,面对比她高出一个头、身形强健的谢祁允却丝毫未落下风,招招拆解游刃有余。 空暇之余,谢祁允目光锐利盯着她,眼中似有火苗蹿动着,空气都微灼扭曲起来。 “秦妩师妹,接下来你可要当心了!” 秦妩笑意吟吟,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道:“嗯,谢师兄请指教。” “看招!”谢祁允爆喝一声,呼啸的拳风中似有火焰狼影暴虐狂奔,长啸骇人,利爪仿有撕裂太虚之能,横空喷薄出炽热气息。 此狼奇异,生有双头五尾,乃苍黎录中记载的洪期古妖“天灾狼”,传闻其身燃之火可烧解剧毒。 天灾狼的完全体乃是三首九尾,向来乖张残忍,修炼它的道极为冒险,显然谢祁允有这个本事,并且在这一途径行出了不短的距离。 秦妩不见慌张,身轻如蝶飘忽不定,如此身法非是用在闪躲,在众人出乎意料的目光下,她却轻描淡写,一步踏出正面迎击! 她那素白手腕翻转间,玄炁汇成利剑,剑锋在白日里闪耀出森冷寒芒。 “叮——”此剑非实,却在空气中划开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引得在场听者一阵心颤胆寒。 紫阳剑罡! 乃昔日龙川开国帝祖——东临大帝终其一生所修成的强悍无匹的剑诀,无需载体便可催动这一剑罡,最高境界可与天齐高。 秦妩看上去年纪轻轻,竟已修出了一道紫阳的实影! 看似剑斩烈狼,实则气劲相撞,修为更甚者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二人都在消耗,锋刃的杀伐之气涌漫过灼烧之感,狼身破碎,剑仍凌厉。 谢祁允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身形几度晃动,在边缘堪堪稳住。 门内比试,点到为止,秦妩没有追击,谢祁允也无不服之意。 一时间,围观者们面色各异,短暂沉默过后,弟子们无不爆发出兴奋的欢呼。 “赢了!是秦师姐赢了!” 秦妩款款走上前来,笑意柔盈地说道:“谢师兄,承让啦。” 谢祁允捂了捂钝痛的胸口,站起身来,莫可奈何地笑叹道:“秦妩师妹内力深厚,师兄落你一筹啊!” 秦妩摆了摆手,斟酌着开口道:“哪里,侥幸得胜罢了,若再同师兄僵持下去,我也没有赢的把握。” 角落里,凌饮弦看了半天,点评道:“这位师姐修炼的剑气好厉害啊。” 暮遥出言纠正道:“那可不单纯是剑气,而是一道剑罡。” 凌饮弦侧目看向她,问道:“欸?只是一道凝成的影子散发出的气息,你为什么能看得出来是剑罡?” 暮遥道:“因为很熟悉,秦妩师姐修炼的紫阳剑罡中篇剑诀是我家提供给师门的。” 凌饮弦重复了一遍重点,道:“紫阳剑罡?” 暮遥微微颔首道:“嗯,帝祖剑式。” 凌饮弦惊讶道:“如此厉害的功法你家也有,修真世家吗?” 暮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解释,秦垲的声音便由远及近地传来。 “原来凌师弟并不知晓,我们的成雪小师妹在被师尊渡化上山之前,乃是龙川国的当朝郡主——岁宁。” 凌饮弦震惊之余,脱口而出道:“你这么厉害?那怎么会……”到了那种地方的? 不知情的秦垲看他欲言又止,疑惑道:“怎么会什么?” 暮遥道:“没什么,秦师兄,你不是找凌镜有事么。” “嗯,是啊。”秦垲对凌饮弦道:“凌师弟,师尊嘱咐说你洗经期满后,可以去一趟万剑山脉,看看是否有缘拾得一件属于你自己的兵器。” 凌饮弦闻言一怔,为什么自己的一切都好像被掌教真人安排的明明白白?就像是认识好久了…… 实际上场内有不少师兄、师姐们都尚未获得进入万剑山脉的资格,听闻秦垲这一句话,不知心底有多么羡慕,甚至是嫉妒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他才多大啊,就能够拥有师门赋予的法宝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暮遥却并没有半分羡慕,因为在她的内心里,认为凌镜就该如此出彩夺目,他配得上许多目光。 她始终相信,不论那些目光是善意,或恶意,凌镜都一定承受的起。 “秦师兄,是你带凌镜去万剑山脉吗?” 秦垲微微摇头,道:“师尊不日又将闭关,我负责暂代他处理一些峰内琐事,总归不方便离开玉陵峰。”他说着,目光看向秦妩,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那位面庞妩媚的女子勾唇浅笑,款步走到几人跟前,道:“诶呀,真是一对可爱的小师弟和小师妹,鲜少看见孩童面孔,姐姐我都觉得自己年轻几分了呢。” 秦垲扶额无奈道:“好了好了,秦妩师妹啊,这两个都还是孩子,收一收你的神通吧。” 秦妩分别仔细瞧了眼凌饮弦和暮遥,又对秦垲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师兄这就抬举啦!” 秦垲摇摇头,不再理会她,对暮遥道:“成雪师妹,师尊特别嘱咐过,要我问一问,此行你可想要跟随?” ------------ 第五章失控 暮遥脑海中不免浮现出琼罗温柔的脸庞带着淡淡笑意的画面,她怎么也没有想过师尊竟会允许自己同行。 连秦妩都忍不住在心间暗道:嚯!掌教真人当真是明目张胆偏宠这位小师妹! 有弟子面露不甘之色,开口询问道:“大师兄,掌教真人真是这样说?以成雪师妹的境界,现在就去万剑山脉是否有些草率?” 秦垲没好气地瞪了那名弟子一眼,道:“我岂敢假传师尊之意?” 他转头又对暮遥补充道:“嗯……师尊大概是想你跟着去见识见识吧,如何?成雪师妹,去或不去?” 暮遥毫不犹豫,态度坚毅地道:“去。” 秦垲点点头,转身又嘱咐秦妩道:“秦妩师妹,你可定要保护好小师弟和小师妹啊。” 秦妩黛眉轻挑,淡笑着道:“只要师弟、师妹主意不那么大,我自然能保他们安然无恙。” 在她眼中,凌饮弦和暮遥都不是寻常孩童,恐怕内心深处都有着自己的想法,秦妩一看便能得知。 走之前,秦妩还需做些准备,便让凌饮弦与暮遥且先回去等候她的通知再出发。 凌饮弦告别了暮遥,与秦垲去往弟子居阁。 御剑途中,秦垲道:“凌师弟,咱们玉陵峰的弟子中,除了你以外,最小的便是张东霆师弟,年仅十一,师兄便安排你二人同居。” 凌饮弦自然无有异议,点点头道:“嗯,好。” 秦垲看了他一眼,又道:“张东霆师承方行子师伯,他天性开朗,很好相处的。” “凌师弟,在你入门前,张师弟总觉得孤寂得紧,前不久听说会有新同伴,欢呼雀跃许久呢。” 凌饮弦在与秦垲的交谈中,很快抵达了弟子居阁。 这座院落不论是比起授课学堂,玄玉阶梯,或者是修行场所,都相对简陋许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人居住显然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远远看着,那院落里凌乱的状态稍微有些让人头疼,若是有洁癖的人到此,怕是会被逼疯的程度。 秦垲叹气扶额,道:“这个张师弟就是这样随意的性子,凌师弟,你多包容着些。” “没关系。”凌饮弦自然是不介意,比起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这里显然更有人气。 还不等他们踏进院落,一道身影就迅速夺门而出。 凌饮弦定睛一看,这少年比自己年纪稍长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有几分洒脱的意味,想必便是秦垲所介绍的齐涉了。 张东霆不会打扫居住的院落,却将自己打理的十分体面干净,白衫整洁,未见潦草。 一眼看见秦垲身边跟着的小孩子,张东霆便是眼前一亮,冲到凌饮弦的面前,语气十分自来熟地道:“你好啊!你就是大师兄先前说的,我的新舍友吧!” “欧耶,总算有比我还小的小师弟啦!欸,师弟,你叫什么名字?你长的好可爱欸!介意我捏一下你的脸吗?” “我……”凌饮弦微张着嘴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这可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热情的大哥哥,更是第一次听到捏脸这种奇葩要求,凌饮弦不知该作何回应,于是求助的视线投给了秦垲。 秦垲扯着张东霆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的身边,头疼且严肃地批评道:“张师弟啊,师兄知道你迫切地想要一个玩伴,可也不能这么冒失啊!” 张东霆嘿嘿一笑,又挠了挠后脑勺,忙对凌饮弦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师弟,我是太激动了。你放心,师兄平时绝对不是这样的。” “啊……”凌饮弦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秦垲道:“凌师弟,抓紧时间收拾一番吧,等你差不多准备好了,秦妩师姐想必就来接你了。” 张东霆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师兄,小师弟刚来就要离开啊?要派他去哪儿?” 秦垲双臂抱胸,一副检查课业的气势,道:“张师弟,你的玄炁浮元法修炼的如何了?” 张东霆毫不示弱,骄傲道:“大师兄,你可别觉得我偷懒,这三年来我日日夜夜勤苦修行,现在已经洗经期五层了!” 秦垲认可地颔首,道:“嗯,进度不错,确实没有荒废了你的资质。” 张东霆苦涩地撇了撇嘴,叹道:“我师尊没少看着我呢。” 秦垲大笑一声,道:“方行子师伯已是列为宿老中性情较为宽和的了。不过啊……” 只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张师弟可莫要骄傲自满,你身边这位凌师弟尚未拜师,已是洗经十层的境界了。” 张东霆根本不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大师兄你真会说笑,这吃饭尚且不能一顿十碗,修道又岂能口头之瘾?” 秦垲淡淡道:“你还真别不信,不若二位师弟就在此切磋一番?” 张东霆来了兴趣,道:“不打不相识?有意思,这我喜欢!” “小师弟,我们打一场!” 凌饮弦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曾想突然就被迫接下了一场比斗。 秦垲道:“凌师弟不要怕,师兄知道你空有一身玄炁,却还没有累积实战方面的经验,也没有修习一道功伐术,此次我只想让你体会一下何为真正的战斗,这是你出发前必须要学会的课程。” “所以这一场,张师弟你可莫要看凌师弟年纪小就有所保留,尽管出手就是。” “好嘞!”张东霆斗志满满,站到了凌饮弦的对立面,道:“小师弟,准备好了吗?” 凌饮弦听到秦垲的话语便怔愣地站在原地,眼底里有不易觉察的情绪渐渐变得晦暗不明,更是在心中自呓。 没有实战经验?我么? 从学会站立的那一刻就在以战斗的形式争取活命的他,岂会需要这种课程。 “嗯,来吧。”凌饮弦平淡下来的音量就如轻羽,但又好像掷地有声,让秦垲与张东霆都听得真切。 “呵!”张东霆大喝一声,青色的玄炁之力从劲瘦的体内爆涌而出,浓稠的杀伐气息仿若实质。 “吼——”那一道霸道无匹的龙啸声惊天起,使得四方雪松都为之颤抖。 张东霆身躯缠缚青光苍龙影,这一刻他仿佛高大了不少,整个人都神威凛凛。 凌饮弦稳了稳呼吸,丹田运转,释放出自己的玄炁之力,那月白色气息神秘流转,只是相较张东霆的青龙神威,显然是要温和许多。 张东霆掌控着青龙,那一双龙目爆射出两道璀璨夺目的精芒,滔天的毁灭气息令空间都扭曲变形了几分。 秦垲在心底啧啧称奇,这“四象之青龙道法”果真是太初神通中的星宿绝学,观这气势,修至大成后绝对还要强于自己所炼的太极阴阳诀。 整个玉陵峰……不,应该说是整个九宸宫,都只有张东霆一人领悟了此道精髓。 这两道神光太快了,秦垲看向凌饮弦,但是毕竟存在等阶差距,凌饮弦应当能够躲得开。 凌饮弦最初也是凝重的,可随着神光愈近,他面色微微一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么站在原地,任青色神光正面贯穿胸膛。 秦垲脸色巨变,正要出手救援,不是玩脱了吧?想过这小子是实操菜鸟,可不至于连躲闪都不会吧?! 迈出了一步,秦垲又懵怔地顿住了身形。 凌饮弦完好无损,甚至月白玄炁更盛。 这意味着……张东霆表情五味杂陈,小师弟不是化解,而是吸收了他的青龙神光,并转化为自己的玄炁之力! 他来不及思考更多,因为凌饮弦已经欺身而来。 狂暴的劲气以二人所在原地为中心肆虐翻滚开来,他们交手不过瞬息,玄炁过招却已百余,响动时而震彻雪山。 若非此地是九宸宫,只怕他们的对决会引动雪崩。 几番抗衡之下,张东霆暗暗叫苦,他彻底相信了凌饮弦凌驾自己之上的实力,更有种想要问候秦垲大师兄的冲动。 这小孩哪里没有经验了?现在自己已经落了下风,难以招架凌饮弦的进攻,根本一举一动都是受他牵制啊! 张东霆内心的苦涩很快被惊惧填满,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自己的玄炁正迅速流逝。 意识到这点,张东霆立马选择与凌饮弦拉开距离,并忌惮地看向他。 这个小师弟……他究竟修炼了什么法?居然是真的能够吞噬掉自己的力量化为己用!? 秦垲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若有所思地想着。 这一场毫无疑问是凌饮弦胜了。 “师弟,你……”张东霆的惊呼声打断了秦垲的思路,他抬眸看去,那凌饮弦竟仿佛不觉得自己胜了一般,继续追击着张东霆。 怎么会有杀气?他的速度怎么会快成这样?秦垲眼见救援不及,皱紧眉头,厉声大喝道:“凌镜师弟,还不停手!” 秦垲施加了玄炁的力量,独特的喉音拨弄了空气一般,比他的身体更快抵达凌饮弦的身边。 曾经下山除妖的时候,秦垲与一位佛家弟子同行,那时候有幸得见佛门真法“金刚狮吼咒音”。 秦垲虽私下常常练习,但毕竟不是佛门中人,关于此神通的修行,始终是参不透法门的状态,但即便如此,叫醒一个失控的六岁孩童还是绰绰有余的。 凌饮弦已将张东霆逼至崖壁,高高举起的右拳怒砸而下—— “轰隆!!” “啊!” 山体巨震声与张东霆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狠狠撞击着秦垲的心脏。 雪雾翻天覆地遮蔽了视线,终于赶至的秦垲早已慌了神,他紧紧盯着凌饮弦的背影,道:“张师弟……张师弟呢?” 凌饮弦没有说话。 “大师兄……”张东霆中气不足的声音从刚被凿开的山壁里传来。 秦垲闻声大喜,他赶忙绕过凌饮弦,这才看清楚情势。 凌饮弦那一拳击穿了张东霆身旁的崖壁,张东霆吓得不轻,心跳登时如雷鼓动,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倒在坍塌的山壁之间。 ------------ 第六章对不起 这本是一场针对凌饮弦的试炼,却反让秦垲和张东霆失了方寸。 凌饮弦收回连一丝伤痕都没有、仅仅沾染了灰尘的右手,自觉犯错的他深深埋首,不敢直面秦垲的目光,迷茫的失措感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绪。 我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除掉对面的心思?明明已经不需要如此…… 秦垲仔细地为张东霆检查一番,除了玄炁透支与皮外摩擦伤外,并没有伤到五脏六腑,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看凌饮弦像是罚站一般的模样,秦垲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孩子的行为怎会如此……怪异? 若不是自己喊的那一声唤醒了他,怕是刚才那一拳真的会要了张东霆的命! 秦垲没有动作,张东霆却拍拍衣服站起身,走到凌饮弦的面前。 眼前的小家伙明明就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怎么也联想不回片刻前那表露冷冽杀戮的神态。 凌饮弦的思绪一片混乱,也忘记了抬头,他做错了,就该等待并接受一切处置。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天空渐渐染上黄昏的暮色。 “呼……你真厉害呀!小师弟。”终于,张东霆展颜一笑,开口打破了寂静,语气轻然地这般说道。 这一句话让凌饮弦内心里所有的情绪都淡化下去,只余剩下疑惑。 他眨了眨眼睛,沉默地抬起头看向张东霆,面对那纯真的笑容,凌饮弦想,哪怕他不处置自己,自己也该做点什么吧。 比如,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道歉。 “对……不起。”凌饮弦张了张嘴巴,声若蚊音,喉咙就好像被什么扼住了一般,哑涩难言。 秦垲适时上前,面带歉意道:“这次主要责任在我,身为你们的大师兄,我太失职了。” 张东霆挠了挠脑袋,道:“也不能怪师兄,毕竟事出突然……” “不过我相信小师弟,他对我没有恶意的。”张东霆按住凌饮弦的肩膀,潇洒一笑道:“这一场多亏了你对我的激发,我感觉今晚修炼,或能直接突破洗经七层!” 秦垲也是颔首道:“不错,性命攸关使得张师弟被逼出了极限,此次亏损的玄炁隐隐有反弹的迹象。” “可是很奇怪,按理说,青龙守护会在你即将毙命时刻爆发才对,刚才为何毫无动静?” 张东霆犹豫地看了眼凌饮弦,道:“大师兄,其实在触碰到小师弟的玄炁灵光边缘时,我的法力就都溃散了。” 秦垲闻言,表情严肃地对凌饮弦问道:“凌师弟,你说实话,是不是在来玉陵峰前就修习过什么功法了?” 凌饮弦有些精神萎靡,好像很是疲惫的样子,对于秦垲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如果回答不好就会被误会,很严重的误会。 但此刻,他只是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因为他困了,想要睡觉。 秦垲将原地倒下的凌饮弦抱了起来,有些懵,玄炁透支的张东霆还没什么反应,这小子却倒下了? 为他细细检查一番才发现,凌饮弦只是单纯的睡着了。 感受着他体内充沛的玄炁,那分明是快要冲破洗经期的障璧的程度,这其中无疑是有转化了张东霆力量的一份啊。 秦垲却未必觉得是件好事,这孩子的修炼实在快到不正常,匪夷所思地将沉睡过去的凌饮弦安置在房间内,正欲寻琼罗师尊解惑,却听门外张东霆声音恭谨起来。 “师、师尊?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说的什么话?为师还不能来了么?” 听着这番对话,秦垲心下微讶,推开门便见那皓首白须的华发翁人如鹤而立,他也赶忙行予一礼,道:“方行子师伯。” 青玄道散人方有时转过身来,和蔼可亲地道:“秦师侄不必多礼。” 秦垲放缓了声音,歉意道:“师伯,今日之事,是晚辈自以为是,险些酿成大祸。” “那凌镜小子可是累了。”方有时摇摇头,并不在意,今天无论如何张东霆都不会有事,他就在暗处看着,岂会让张东霆殒命? 秦垲道:“这正是晚辈疑惑之处。师伯,按理说凌师弟吸收并转化了张师弟的玄炁,此刻不应当精神不振,体内堆积过盛的玄炁会促使他进行深度炼化才对。” 方有时捋了捋花白胡须,呵呵一乐道:“你怎知那小家伙此刻不是在炼化呢?” 秦垲一怔,睡觉跟入定的区别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这怎么能算作是修炼? 他来不及细问,只听方有时道:“时辰不早了,有劳秦师侄关照我这不成器的徒弟,回去休息罢。” “不敢,师伯,那晚辈先行离开。”秦垲又施一礼,遂不停留,御剑离去。 张东霆在方有时身边蹦蹦跳跳的,没心没肺地笑道:“哈哈,师尊您快看,徒儿这次可是因祸得福啦!” 方有时照着他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道:“知道你洗经七层了,也不过如此么。” “嘿!师尊。”张东霆不满地抱着手臂,骄傲且委屈地道:“您有那么多弟子,年岁还都在我之上,可如今我的修为已经领先师兄、师姐们了!我这么优秀,您都不夸夸我……” 方有时指了指张东霆的鼻子,道:“你看看、你看看,东霆啊,长点心眼吧,白日里被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带着走,怎么还脸不红心不跳的!”他说着,又迈开步伐,向房子走去。 张东霆“嘶”地倒吸一口气,这可不就一下涨红了脸颊,他几步小跑上前,忙摆手道:“不是啊师尊,今天打这一场我就看出来了,小师弟绝对就是个有故事的!” 他说着说着,又变换了语气,认真道:“说不定人家禀赋高深,还要在我之上呢,我反正不觉得丢人,他能帮我进阶,那以后我跟着他混也不赖嘛!” 方有时仔细想了想,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理确实是这么个理,虽不否认他的话语,但还是觉得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道:“你全身上下就性格拿得出手!” “嘿嘿,那我就当我的性格是连您都认可的好!”张东霆不以为然,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 凌饮弦呼吸均匀地躺在床榻上,睡得似乎并不怎么安稳,眼睫不时会轻颤一下。 饶是张东霆再怎么闹腾,此刻也放轻了动作。 方有时收回为凌饮弦查探的手,坐在榻边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张东霆小声道:“师尊您看着咋这么严肃啊?小师弟别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张口就来!”方有时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起身负手走了出去。 张东霆瞧了瞧没有醒来趋势的凌饮弦,看他似乎又乖巧了几分,不由得一阵激灵,赶忙也跟在师尊身后出去,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方有时站在张东霆的房间,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坐,落脚都是困难,于是又给跟在身后的张东霆来了那么一下。 “看这乱的,日子怎么让你过的如此粗枝大叶!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收了猪当徒弟!” 听着师尊责备的声音,张东霆“哎呦”一声,佯装吃痛地护住脑袋,嘟囔道:“不能怪我嘛,师尊,您又没说您这时候过来……” 他一边反驳,一边抽出把干净的椅子,又踢了踢地上堆积的杂物,满脸笑意地扶着方有时坐下,道:“师尊,您担待些,天一亮徒儿保证打扰干净!” 方有时闷哼一声,也懒得在这件事上多做计较,转移了话题道:“凌饮弦不错的,你和他……” 话说到这里,方有时声音停顿一下,语气重了些,似叹似呓道:“那是命中注定的追随啊。” 张东霆没有听懂,问道:“师尊,小师弟究竟是修了什么法啊?为什么才只是碰到了他的玄炁,我自己的力量就不受控地全部输送给了他呢?” 方有时道:“那个时候,你可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吗?” 张东霆道:“说起来,我那时候挺害怕的。” 方有时道:“也许不止是你怕了,连你所修行的青龙道法都在畏惧。” 张东霆的眼瞳震颤起来,道:“啊?真的假的?师尊,您不是说我的青龙法印乃是源自位列四方守护的青龙星君吗?这么强大的真仙道,会畏惧小师弟的……气息?” 方有时叹道:“四方守护,到底是守护啊!” 晚间的九宸宫照旧是飘雪寒风,寂寥冷淡。 凌饮弦到底是没能一觉睡到天亮,他在丑时末分醒来,他坐在床榻上,陌生的环境让思绪混沌起来。 推开门走着,路过张东霆房间的时候,看到他毫无形象地躺在杂乱的床铺间,凌饮弦这才回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无人看见的黑暗时分,凌饮弦又一次诚意向张东霆道歉,这一次他说的顺理成章。 山风冷入骨髓,吹乱了凌饮弦的发丝衣襟。 明月高悬,银光如洗,轻易照亮了一张茫然而稚嫩的脸庞,以及只有在无人时分,他眼底才会表露的,那淡淡的失落。 玉陵峰是广阔的,凌饮弦到底是不熟悉环境,心无所向的逛来逛去,最终还是走到了山崖下的玄玉台阶。 前是重溟水,后是九冬雪,该是两个季节的景象平行而现,凌饮弦滞留其间,安安静静地望着天边星光,放空一切。 “怎么又来这里了?失眠吗?”清淡如雪的语调突然闯进凌饮弦的世界。 他讶异地侧目看去,果真是暮遥沿着海岸线走了过来。 “真是有缘,凌镜。”她说着,在凌饮弦身旁的阶梯上坐下。 凌饮弦挑了下眉,嗤笑道:“缘啊?看不出来你会信这个?不过话说回来,不久前也有人跟我承诺有缘再见呢,但我实在不太相信这个东西。” 暮遥玉颜清冷,柳眉轻皱地问道:“为何不信?” 凌饮弦道:“虚无缥缈的缘份,通常它的后面都要跟着“注定”二字,就好像早已经为我书写好了一切,未来的路我要怎么走,会跟什么样的人同行,都定下来了一样。” 海风仓促而凌乱,他抬头望着满天惊鸿的繁星,温和的眉眼间又染上一份不羁,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真信了它,那我的生命岂不就像个笑话?” 暮遥看着他,眼里的冰霜渐渐化开,白影在波澜间流转,她的表情再度柔和几分,凌饮弦这一番话,确实让她动容。 ------------ 第七章万剑山脉 凌饮弦和暮遥之间的话语并不多,他们年纪都不大,却早无言。 看出他想要静一静,暮遥便这样毫不动摇地陪伴着凌饮弦,在玄玉阶梯上坐了一夜。 夜间雪风凛冽,凌饮弦劝过她先回去,但暮遥只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声“我错过”,她那冰冷神色里掺杂的执拗又让凌饮弦摸不着头脑。 凌饮弦不懂,但也尊重。 暮遥眼底倒映着他的侧颜,曾留你独自面对过黑暗,往后便是万不会,也不能再走错一步。 水天一色不止是日落时分可以得见,此时的日出亦是壮阔的不遑多让。 瞧着远方那层逐渐破晓的晨色,暮遥再次感叹道:“山夜雪景、海上日出,能够成为九宸宫的弟子,挺幸运的。” 比之俗世的金顶恢宏,暮遥更钟情避世的自然。 凌饮弦本斜躺在玄玉阶梯上闭目养神,闻言道:“暮遥,你可是掌教弟子,往后能看见的仙景只会更多,什么山雪日出,很快能忘的。” 忘得了么?暮遥不知道,她转过身来再看通天玉梯,这仰望与俯视的心境真可谓截然不同。 这一次,凌饮弦主动开口,道:“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暮遥,才过了多久,你变化可真大。” 从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到现在这冷淡平静的模样,何其难得? 暮遥垂下眼睫,道:“嗯,你也变了,总算肯与人交流了。” 可即便如此,也不见他比昔日好懂半分。 暮遥又问道:“凌镜,有人问过你因何修行吗?” 凌饮弦抿了抿唇,眸中光华波动。 那位白绫覆目的女子身影又忆清晰,她总是那样深刻的温柔,唇角带着浅淡的笑,仿佛依旧在身旁,未曾远去片刻。 “姐姐,那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你么?” “若是有缘,待你修得来去自如的境界,自当重逢。” 那时候也是在山间,也是黎明时分。 凌饮弦纵是不愿信缘,可盲女的那一句“来去自如的境界”是他现在最为向往的目标,也是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做到的事情。 注意力牵在了远方的日出之上,凌饮弦喃喃道:“因为我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要追寻的人吧。” 暮遥道:“那个人,可是不属于九宸宫?” “嗯。” 那位盲女当然不会是九宸宫人,否则怎会不能在此久留,将自己送来便匆匆下山离去。 暮遥道:“所以,凌镜,你难道是想离开吗?” 凌饮弦道:“只是偶尔想入凡看看吧。” 九宸宫给了他一处安身的居所,他属于九宸宫,怎会想要离开。 暮遥道:“你无法斩断俗尘牵连么。” 凌饮弦淡笑一声,道:“我可连俗尘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样谈何斩断。” 片刻后,凌饮弦又有些好奇地问道:“话说,修行当真要斩断尘缘么?未免太过无情。” “大道本就无情。” “唔,难怪你变得如此冰冷。” 暮遥微怔,眼神微微闪烁,欲言又止。 冰冷么?可她明明已经极力克制了呀。 暮遥视线眺望,仓促的浪花拍打着礁岩,清晨的海岸不比夜间温暖,但阳光倾洒在身,也并没有冷的刺骨。 距离跟秦妩约定出发的时间还早,凌饮弦与暮遥分别,各自回到居阁准备将自己收拾一番。 张东霆醒的很早,此刻正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床榻上打坐修炼,但似乎入定不深,听见外面的门闭合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饮弦?你可算回来啦,这么一大早,膳堂都还没开门,你去哪里了?” 略带朝露湿气的凌饮弦看向没有一丝怪罪意思的张东霆,回答道:“我去玄玉阶那边了,张师兄,昨天的事……” “嗨呀!”张东霆笑着搂过凌饮弦的肩膀,毫不在意道:“昨天那叫什么事啊?我早不放心上了,以后不提了!” “饮弦你也是,私底下就别叫师兄了,怪见外的,咱们当好朋友吧,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就是。” “嗯!”有一抹微微的温暖涌上凌饮弦的心头,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凌饮弦迅速地洗漱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准备出门的时候,张东霆终于忍不住了。 “饮弦,怎么你又要出去?到底有什么事情?” 凌饮弦打开门,回头道:“琼罗掌教说让我去万剑山脉找兵器。” 张东霆原地局促着,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什么。 没问题啊,饮弦达到了洗经期十阶的话,就是有去万剑山脉的资格了,可…… 张东霆挑着眉头挠了挠后脑,可还是有点羡慕的哇!想想入门几年来,一直都是师兄、师姐们夸赞他是天才,享受着大家嫉妒的目光。 “呃……如果我是天才,那这小子该怎么算?” 凌饮弦是第一个来到天桥等候的,没过多久暮遥也到了,二人相顾无言,大约半个时辰,秦妩才优哉悠哉地出现在这里。 “秦妩师姐。”两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异口同声地打了声招呼。 秦妩笑眯眯道:“嗯,乖啊。”说罢,也不再啰嗦,低声呢喃了一个名字:“天罗锁神!” 法宝应召而出,修炼紫阳剑罡的秦妩,兵器不出意料也是一柄仙剑,只是这柄剑看上去极为的奇特。 此剑如同两柄长剑对半合一,中间为握柄,延伸而出的两端皆是古金色的冷刃,若是能够掰开,应该也能当做双手剑来用,紫金帝王剑气荡然嗡鸣,引人血液沸腾。 秦妩手印捏诀,悬浮的天罗锁神变得巨大,在她的示意下,凌饮弦和暮遥跃了上去。 飞渡途中,暮遥见空间富余,便默默在原地盘坐,以“玄炁浮元法”的特性修炼着天地玄炁。 秦妩耐不住寂寞,挑起一个话题道:“小师弟,跟姐姐分享一下,你是如何修炼的这么快呗?” 发呆的凌饮弦顿了下,诚实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是哦。”秦妩笑着点点头,她当然没有想过凌饮弦真的能够给她一个答复,只是单纯想让这话少的漂亮小孩理一理自己。 她听秦垲说过凌饮弦的大致情况,他是被一位贵人引荐上山,入门没多久,师承待定,琼罗真人十分看好他的样子。 这样的一个小家伙哪里会有什么修炼心得?纯是靠他那不讲理的天赋罢了呀。 “小师弟,你可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了?” 凌饮弦下意识地再次摇头,问道:“师姐,你说什么道路啊?” 秦妩眼神复杂起来,这孩子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不知晓,琼罗真人就直接让他来选定法宝真的好吗?这样本末倒置的拔苗助长,不会毁了他吗? “你这傻乎乎的小家伙,也不跟秦垲问问清楚的吗?”出于好心,秦妩打算为他解释一番。 “这修行、修行,大道万千,我们玄门修士,修得自然就是一条道。” “昨日你在法演场,看清了我和谢师兄的比试吧?我的道便是追寻帝祖剑式·紫阳剑罡的最高境界,谢师兄则是向往那天灾狼的完全形态。” “而我们最初在选择法宝的时候,通常会根据自己所踏行的道路靠近,你这样想,若是当初姐姐选择了一柄刀,那我的紫阳剑罡可就要修成笑柄喽?” 凌饮弦被她这种幽默的说法逗笑了,纯净的脸庞显得十分可爱,引得秦妩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 他并没有闪躲或是拒绝的表现,因为秦妩的话确实有所帮助,想不到九宸宫第一个对自己指导修炼的人竟会是这位师姐。 秦妩饶有兴致地玩着凌饮弦软嫩的小脸,继续道:“不过吧,你这炼法也确实怪异得很,我几乎可以断言,九宸宫绝对从未出过连前路都没有定下,境界就已经提升起来的弟子。” “小家伙,你这也算是为我们师门开辟了一条史无前例的道路罢!” 凌饮弦弯起眼睛,露齿地笑了笑,心间暗自消化秦妩带给他的信息,主要还是想着有关法宝的事情。 秦妩像是给他预留思考的时间似的,明明可以提高速度,却反而控制天罗锁神慢踱于天,以至于抵达那雄伟的万剑山脉地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从半空中向下眺望,这万剑山脉连绵起伏,雪气皑皑,白朦朦的一眼望不着边际,最引人注目的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像是利刃一般插天而立,气势恢宏。 暮遥一路修行,在借助万剑山脉充沛的天地玄炁激发之后,终于是突破了洗经期第三层的桎梏,来到了第四层的阶段。 秦妩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毕竟这小姑娘的修炼速度比她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暮遥依旧神色淡淡,丝毫不见有高兴的情绪,对秦妩的夸奖也只是点头回应。 凌饮弦与暮遥跳下仙剑,落到了草坪上,秦妩收回法宝,转身对二人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一刻也不要远离我的身边。” “虽然说万剑山脉是获取法宝的地方,但此地玄炁缭绕,吸引了不少山中的野生妖兽前来游荡。” “这些妖兽可不是墟藏峰受过训诫的,取你们性命只在顷刻之间。” 秦妩为了省去麻烦,连篝火都不打算点燃,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些粗粮,递给了暮遥,道:“小师妹,这些你拿着,饿了就吃一些。” 暮遥并没有矫情推辞,道谢接过,三个人里面就只有她境界低微不能辟谷,她自觉此番跟着来到万剑山脉就已经是在给秦妩添麻烦了。 秦妩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凌饮弦说道:“今夜时辰不早,我们先在山脉外围打坐一晚,明日一早深入寻法宝。” “嗯。”凌饮弦什么都不懂,当然是听从师姐的安排。 喔?这两个小家伙出乎意料的乖顺嘛!秦妩心下愉悦了几分,看来完成这次任务并不困难。 ------------ 第八章真刃需以血来开 寅时一刻,这片雪原突然寂静下来,凛冬的精灵反常地息了声音。 秦妩敏锐睁眼,警惕起四周。 凌饮弦几乎是与她一同站起身来,又见旁边冥想状态下的暮遥对外界没有太多感应,只好低声唤醒她道:“暮遥。” 暮遥迷茫一瞬,见凌饮弦面容凝重,也很快反应过来。 秦妩不多言,只沉声道:“谨慎!” 空气冷的可怕,寒风呼啸、腥雪扑面,遮挡视线的同时,刮在人脸上刀割一般生疼,可即便如此,也抵不过三人心间感受到的森寒杀意更加冰冷。 “吼……”四面八方的狼嚎声低沉缓慢,跃然耳际,似乎正在以一种蛰伏的形式靠拢。 秦妩又一次提醒道:“雪雾太大,注意都莫要离我太远。” 暮遥心跳在变快,血液却好像逐渐凝固,她想,自己大抵还是畏惧了,尽管已经经历过一次地狱之行,她也还是会感到害怕。 “呼…”暮遥轻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向身边的凌饮弦。 凌饮弦四处观望,那双大眼睛里迸发出的神采是期待,给人一种他很好奇,并多少带点无所谓的感受。 暮遥暗自错愕,他该不是在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吧? “嗷……”仿佛是确定猎物构不成威胁一般,有突兀的震天雷吼压制下八方狼嚎,命令似的声波荡漾,此刻雪原颤动,千军万马滚滚而来的气势令人耳嗡嗡作响。 看清妖兽的样子,暮遥当场失声叫出了它们的种族名字:“是北漠苍狼!” 紫金色的剑罡发动,天罗锁神嗡鸣袭出,秦妩一言不发率先出手,她竟打算直取前方那北漠苍狼王的首级! 凌饮弦和暮遥自然不可能真的站在原地等着师姐的保护,现在这八方临危,妖兽数量众多的场面,秦妩心有余而力不足。 暮遥闭了闭眼眸,周身闪烁起水蓝色的光芒,波澜以她为中心渐渐扩散开来,这一次,她断不会看凌饮弦独自在前方战斗。 水与冰的交织下,有奇异的鸣叫声响起,寒流白雾朦胧间,鸟翼鱼身的上古异兽遨游在暮遥周遭的波澜里。 那蠃鱼姿态优美,鳞甲在黑暗里炫彩极了,叫声仿若鸳鸯美妙,鸟羽扇动间,水花凭空拍溅。 这便是暮遥定下的道——上古水兽蠃鱼! 只看那蠃鱼振翅而飞,浪花便要汹涌而起! 凌饮弦无比新奇地道:“暮遥,你的鱼怎么长翅膀啊?” 饶是暮遥再冷静,此刻听他这样点评,面色也是一阵精彩,她咬了咬牙关道:“等回去后,你在文史学堂好好修习苍黎录!” 凌饮弦不明就里地眨眨眼,自己说错话了吗?暮遥怎么就突然生气了?不过……他看看暮遥,又看看秦妩,这两位都在用自己的术法与北漠苍狼战的激烈。 几头没能被拦住的北漠苍狼将他包围,它们嘶吼着,那幽绿的兽瞳紧盯着凌饮弦,散发着强烈的野性,但不知为何,它们分明就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气势,却没有立刻发动进攻。 凌饮弦疑惑之余,下一刻却发现暮遥不见了,秦妩不见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雪原起了浓雾一般,只剩下他自己跟这几头畜牲。 “吼——”突然一声嗜血嚎叫,一头北漠苍狼扑杀而来,后面几只紧随其后,誓要将眼前的猎物撕成碎片! 凌饮弦运转起玄炁之力加护己身,脚跺雪草,腾空一跃就随机落在一头北漠苍狼的背部,右手成拳,清啸一声,那聚力出一股强大气劲的攻势狠狠轰击在北漠苍狼的天灵盖上! “嘭……”这头北漠苍狼被击飞出去的同时,还撞到了几个同伴,那血盆大嘴中这次是真的不断吐出血水,一副重伤垂死的模样,“嗷呜”的委屈叫声显得痛苦无比。 “嘶,哎呦喂……!”远方的山头上,女人心疼地捂了捂胸口,呲着牙恨声道:“可恶,这个臭小鬼怎么出手尽是杀招?看着挺纯良,心思好歹毒!” “啊呀呀,别真把我的小宝贝儿打死啊……你们倒下的逞什么强?小棕、毛毛、大尾巴赶紧给本座回来!” 秦妩和暮遥竟是从后方走上前来。 “扑哧……呵呵。”秦妩忍不住言笑晏晏对这位女长老道:“安瞳师叔,您这可怪不得小师弟下手不留情,他毕竟也是要活命的嘛。” 她们本也没有想到,开始都以为是气运逆天,才到外围竟然就引得成群妖狼夜袭,谁知秦妩刚出锋芒,耳边便回荡起安瞳的传音。 从头到尾都是这位墟藏峰的大长老在恶作剧…… 不,应该说是受了琼罗掌教的指示,只为了让她们与凌饮弦分开,孤立这个小可怜儿。 秦妩幽幽一叹,道:“掌教师伯难不成是跟这小家伙有宿仇吗?怎么如此针对他呢?” “针对?”安瞳长老嗤笑一声,道:“我看不然,掌教师兄对这个小屁孩寄予厚望着呢。” 秦妩不解道:“那为何掌教师伯不先引他入道,反是要他来寻兵器,若是小师弟毫无头绪的选定了一件法宝,将来却又后悔了可怎么办?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安瞳摇摇头道:“啧,你们这代人呐,就是太把法宝当回事了,谁说修士一辈子就跟定一件法宝了?当下选的不符心意,那后面想换就换呗!” 秦妩表情无奈,心中暗道:您是主修御兽,跟我们如何能一样?太初之道的修习岂能时时变卦? 安瞳长老语重心长地看了秦妩一眼,又继续说下去:“秦妩师侄,你以为本座为何要派这些小宝贝儿去围攻他?” 秦妩思来想去,突然手顿掌心,恍然大悟道:“掌教师伯莫非要逼使小师弟自悟道法!?” 闻言,沉默始终的暮遥都忍不住看向安瞳,这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咳咳。”安瞳长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师侄淡定,什么叫逼迫,说得这么穷凶极恶做什么?” “啊对了,本座听闻凌饮弦是洗经期十层的融体境界,且只有最近的前后两次修行,但他不曾修炼过一道术法是吧?” “这就意味着,现在的凌饮弦具备一柄上好兵器的素质,却未曾开刃。” “琼罗师兄少说也有个千年道行了,又岂会做出如此儿戏的决定?你们玉陵峰的太初古法乃是几个时代的先辈沉淀传承下来的,他凌饮弦就一个六岁的小屁孩,饶是天赋异禀,也得首先走前人所走,而后才可能完成自悟!” “师兄是要凌饮弦这柄未来的神兵沐浴在真正的血液中,初时开开刃罢了。” “不过认真论起来,本座亦是疑惑。” “我们九宸宫的掌教行事素来沉稳,对待弟子的修行更是稳中求全,怎么在为这小子的指引中,态度来了个九转十八弯?莫不是遭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暮遥觉得自己应该为师尊说上几句辩驳的话,但她不知该怎么说,因为她也认可安瞳长老的评价。 她平静如幽湖的眸光落在看不真切的雪雾间,试炼也好,开刃也罢,只盼望凌饮弦不要真的受伤才好。 秦妩眯起那双媚眼,思索着问道:“安瞳师叔,您觉得小师弟如何?” 安瞳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若要我说,此子惊艳,慧根超凡,资质无双!” “不过么,唔……”她话锋却是一转,眼瞳亦是从玩味变得深邃了些,道:“心性待琢。” 与此同时,凌饮弦已经被几头北漠苍狼逼入了万剑山脉的深处。 几个回合交锋下来,他几乎可以断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这几头畜牲! 先是让他与秦妩、暮遥分开,落得孤立无援的地步,又在准备要进一步取它们性命的时候,这些家伙就像是收到了谁人的指令似的,一溜烟头也不回的全都跑了。 后面剩下的北漠苍狼则是继续跟他消耗车轮战,直到现在引他至此,分明就是条理清晰,带有目的的行动。 凌饮弦想起入门那天秦垲对九宸各峰的介绍,望着对面的几头苍狼,道:“你们难道是墟藏峰的御兽吗?” 远山上,安瞳“唉呀”一声,道:“暴露啦,既然如此,目的也达成了,宝贝儿们,那就回家吧。” 秦妩抚着下巴,道:“小师弟思路很清晰嘛。” 安瞳撇撇嘴,道:“掌教师兄真够义气的,居然早就把我给卖了,这次本座亏大发了!” 想想被凌饮弦打伤的那几头北漠苍狼,她就止不住心疼啊!这忙帮的不值,特别不值! 安瞳对秦妩、暮遥摆了摆手道:“行了,接下来这里没我什么事儿了,得赶紧回去找琼罗师兄说道说道,走了。”说罢,她跃上北漠苍狼王的背部。 那神武狼王宽阔结实、厚重无比的双翅一震,硕大的体型便滑翔而起。 直到安瞳长老与北漠苍狼王在天边的影子逐渐化作一个小黑点,秦妩笑着摇摇头,道:“安瞳师叔性格这般洒脱,比起寻追乐师叔也不见差得,怎么座下弟子却是完全相反的一副光景?” 她又才看向默不作声的暮遥,道:“这么担心小师弟呀?” 暮遥微眯起眼睛,道:“万剑山脉的深处有异兽存在,对吗?” 异兽和妖兽可不仅仅在于一字之差,且不提实力、地位,那简直就是方方面面都是云泥之别,有如天堑横亘。 就连玉陵峰上大部分的太初古法,都皆是脱胎于上古异兽之能,只有极少数的古法,类似秦妩所修习的紫阳剑罡,源自一位几个世纪前的人类翘楚。 ------------ 第九章刻炼骨纹 凌饮弦没有追击阻拦那最后的几头北漠苍狼离去,只是更加确定了这一切都是预谋。 “难道是掌教真人的意思?” 凌饮弦不由得浮想联翩,因着有那位盲女的救命之恩在先,所以他下意识会对九宸宫交托信任,可综合最近几天自己的表现与他人的反应来考量…… 未知的来历、过众的资质,是否都会引出一些别的麻烦?九宸宫究竟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玄修之地,他并不知晓。 过往经历的残酷养就了凌饮弦多疑猜忌的性格。 在离心背德的世界里生长的人,就算成功脱离了阴暗潮冷的环境,也注定拥有一颗在阳光下孤立无援的心。 虽与那位温和平易的琼罗真人不过一面之缘,但到目前为止不经意间的种种,他都会给人一种全局在握的上位感。 凌饮弦拨开山间垂落的一些雪柳条,太阳还未升起,经过北漠苍狼这番闹腾,他已经失去了方向,完全是凭着一种感觉在前行。 说是来取一件兵器,结果看不见一丝兵器的影子不说,时常还会听闻几声野兽低沉的嚎叫,那些嘶吼似远似近,仿佛就在耳边,却怎么也捕捉不到它们的身影。 正常人碰到这种情形会觉得毛骨悚然,凌饮弦只觉得郁闷,营造出这样诡异的氛围,当他是吓大的不成? 他前进的速度不快,脚下是松软的白雪,在月光下光泽点点,泛着淡淡的银色辉芒,踩在上面没有任何阻力。 不知不觉间越往前走,越能感受到空气中湿润的味道,能够清晰嗅到泥土混合着花草树木的芬香气息。 到了这里,凌饮弦停下了步伐,他脸色苍白地皱起眉头,按了按左胸幽府,那处的炽热气息已经不容忽视,过盛的玄炁堆积,这滋味并不好受。 昨夜梦里被那人训练一通,刚又与北漠苍狼缠斗一番,损耗固然是有的,且不小,却不知为何那股积於感不减反增。 凌饮弦抬起眼帘望向天边,云层之中有若隐若现的阳华源炁透出,太阳即将升起,白日里妖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镇压,这也是梦中那人告知他的。 信不信已经由不得凌饮弦,他现在必须寻一处隐蔽角落炼化玄炁。 十层洗经期继续往下修炼,便是要突破,但正常修士在这个阶段早已修得至少一通术法,凌饮弦仍是一片空白。 这已然是没有按部就班,照寻先人的路数走下去。 凌饮弦也不想自不量力,可现实似乎要他自己来摸索出一条道。 罢了!左右不过乱间蝼蚁一条贱命做赌,人生玩着过又如何? 沉浮的元神倏然下沉,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将凌饮弦裹挟,感受着濒死的临近,他的心境镇定到骇人。 这空间既因我而生,我才该是主宰! 咬牙挣扎的他伸出手,抓住那一抹微光,猛然施力将其捏碎,爆开的白烟是纯净的气息,钻入凌饮弦的身体,丝丝缕缕的能量如同光雨纷扬在这初始状态的黑暗世界。 “吼——”激昂威震的龙啸破空降临,碎裂了这空间的沉寂! 潜渊之龙苏醒,精目如炬,翼蔽垂天云,挟无边祥云翻腾遨游,空间不再虚无,祂是那般掌握一切的神武。 外界的万剑山脉抖震异常,天地风云异象,玄炁竟也涌动凝结,山间妖兽受惊似的奔腾穿梭,仿佛慢了一秒都将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暮遥和秦妩第一时间便看到了那不容忽视的月鳞神龙,祂的神威铺天盖地,宛若汪洋大海般浓稠浩瀚,祂的龙身隐没云海,万剑山脉于祂竟显如此渺小! “吼!!”伴随着又一声遥远而肃穆的惊天龙吟,那峥嵘龙首高高仰起,瑞光祥云散去,月色神龙仿若从未存在过。 这惊艳的异象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如今梦醒而已。 “凌饮弦他、他难不成在里面触犯了什么禁忌吗!?”秦妩瞠目结舌过后,如是说道。 暮遥神色间亦是茫然,却不知为何,看见那月白神龙的第一眼,她就联想到了凌饮弦。 “祂给我一种赐予的感觉……师姐,你了解过与龙相关的太初古法吗?” 秦妩看了她一眼,道:“成雪,你莫非以为刚才的异象,是凌师弟弄出来的不成?” “我的修为,似乎是在祂的气息影响下。”暮遥默然停顿一息,道:“增涨了……” “我怎么没这种感受?”秦妩下意识想要否定会与凌饮弦有关,却又觉得未必绝对,凌饮弦的修为到底是不如她,没有办法给她福泽顺理成章 又联想到他那简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修炼过程。 那可是洗经期十层的境界啊,她自认非是平庸之辈,当初也是耗费五年之久方才修至圆满,这小子可是只用了……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秦妩觉得头疼,叹息着说出内心真实所想:“他莫非是神仙下凡?就算如此也得遵守咱们凡间规矩啊,可别是来嘲笑我等凡人的吧?” 万剑山脉深处,不知名的地界里,凌饮弦的修炼并没有中断。 洗经后为净骨期,这是融体境的两大阶段,也是修士身体、寿命与寻常人拉开距离的第一步。 凌饮弦不断中和引导着体内玄炁做净骨之效。 这一刻,骨血仿若是无底巨洞,将凌饮弦的玄炁迅速吸释着,却远远达不到填满的程度。 此次的修行怕是进行不下去了,凌饮弦刚想回神,那一个个神秘的符号突然从记忆里浮现——骨纹神通。 凌饮弦心念一转,跃跃欲试这神通的修炼,剩余不多的精纯玄炁不再是游走百骸,浇灌骨骼的形式。 他全身的血肉在此时都变得晶莹剔透,散发着月白的神芒,血肉之下以玄炁为媒,凭着悟性刻画,凌饮弦的胸骨部位居然开始渡上了一层繁密虚幻的纹理符号。 当凌饮弦想要进一步将它们刻画成实体的时候,却没有能够如愿,原因并非是因为玄炁不足。 凌饮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并非完全没有头绪。如他所料不错,骨纹要想凝实,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种促成性的东西。 那不会是他自身所拥有的,而是一种外在供应的能量。 全身鲜红的血液之中流淌着许许多多如枝杈般的脉络,脉络亦是月白色,那无疑是凌饮弦的本源血脉,像是受到了激发的样子。 骨纹神通是与自己的血脉存在着直接关联么? 天已大亮,太阳高悬。 回过神来的凌饮弦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次的修炼无疑提升不小,但境界是次要的,骨纹神通的作用才是他现在最为好奇的。 如果把它选做自己今后的道……凌饮弦确实动了这方面的心思,但又没有立刻干脆的定下。 因为这骨纹神通比起暮遥的上古蠃鱼异兽,秦妩师姐的帝祖剑式,又或者谢祁允师兄的古妖天灾狼,多少显得平庸。 ------------ 第十章枯木鸟 阳不暖冰崖,斜峰披雪衣。 野地万籁俱寂,只偶起寒风呼啸如鬼泣,瘆人地吹荡着满地腥雪与草木,刮的人脸生疼。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感觉,这怕又是撞到了什么强大的妖兽…… 凌饮弦摩挲着下巴视线环顾,暗自咂舌,难怪耗费这老半天都没能走出此地…真是大意了。 他朝准一个方向,骨纹亮起,符拳轰出,那处空间竟是破开了一个洞,随后这周围都如同玻璃一般骤然炸碎成渣。 “嘁,没用的幻境。” 现实里的雪地满是妖兽枯骨残骸堆积成山,连血迹都乌黑成稠,山壑变得诡怖而幽森起来。 清脆高亢的啸声带来骇人威压,漫漫覆盖而至,一只硕大怪鸟凌空振翅。 此鸟身长数丈,四翅六尾,浑身散发着不祥的凶邪之气,尖喙发出的嘶吼就如雷霆贯耳,破震大地。 一对精目睥睨着那点砂少年清纯的模样,有忌惮之色深藏。 凌饮弦不会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古蛮时期都可称为一方霸主的大妖兽枯木鸟!现世已经极少有机会碰上这种凶兽。 瞬息之间,那薄云下的怪鸟精瞳泛起绿光,六道爆破射线不由分说地攻向凌饮弦。 “咻、咻、咻!”数道射线气骇如雷,所过之处尸泥迸溅,焦火肆意,连番爆炸不绝于耳。 凌饮弦突破不久,玄炁恢复不多,根本避不开枯木鸟连绵不绝的磅礴进攻,只能原地硬扛。 那枯木鸟不但是上来就断敌活路,更是谨慎得紧,瞳光之后又补数道翅刃,唯恐凌饮弦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烟尘滚滚,久久难散。 枯木鸟又是一声清鸣,它内心的危机感根本没有减消半分。 一切宁静下来,连风都识趣地陷入沉默。 重重烟瘴之内,有混乱的气流卷开,一个又一个的晦涩符号骨纹透过全身的皮肤表露。 凌饮弦半蹲在地,手臂遮掩口鼻,但还是不免被飞扬土尘呛到的咳嗽。 全身仿佛有烈火持续烧灼一般的感觉久久不曾消褪下去,但是凌饮弦知道这不过就是一种免疫不了的感觉罢了。 骨纹神通保他未受真伤。 这难道就是骨纹神通的作用?凌饮弦拍了拍脏乱的法衣,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才凝刻出一道虚影就能有如此惊人的防御吗?凌饮弦呆滞地看了看双臂上散发淡淡月白光芒的符号。 轰隆…… 高空中,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枯木鸟的体内迸发开来,它的妖躯在这瞬间膨胀起来,眨眼间就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庞然巨物,震撼得方圆百里存活的妖兽瑟瑟发抖,大地摇晃起来。 凌饮弦亦是心神摇曳,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被风暴卷出击飞,在半空中难受控地翻转几息,最后又狠狠摔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凌饮弦身体上的负荷又增加了几分,内心里却没有一丝恼怒,他不顾疼痛地重新爬了起来,检查着自己是否添了什么伤口。 没有,真的没有。凡符号庇护之处皆是安然无虞,枯木鸟仍是未能破开骨纹神通的防御! 凌饮弦大喜,把面前一个满是威胁的枯木鸟当场抛到了脑后。 这法术不错,只要耐得住疼,只要疼不死人,那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手是谁,岂不是都可以轻易玩命了? 凌饮弦带着这样疯狂的想法,轻轻弯了弯眉眼,笑眯眯地抬起头,望向空中斡旋的枯木鸟。 从此前种种不留情面的冷静输出可以判断出,枯木鸟是拥有灵智的,现在它那双斜睨的精目里倒映着凌饮弦眼角含笑的脸庞,一阵森寒涌上心间。 “恶心人的东西,哼,这几口口水吐的够脏的……”凌饮弦突然皱起眉尖,拂了拂衣袖,出言建议道:“既然在天上打不死我,你倒不如滚下来试试,看我有没有别的破绽?” “唳!!”枯木鸟作为古蛮时期存活至今的大妖,且不说凶名会令天下人闻之色变,好歹它在这万剑山脉也是一方霸主的存在,岂容得下这毛都还没开始长的人类崽子如此挑衅尊严? 终究兽性盖过理性,枯木鸟被凌饮弦几句话激的放弃了天空优势,狂暴似的俯冲而下,巨大翅膀扇出来的气流卷起满天沙雪,尖锐的爪钩刺耳地划破空气,就要直取凌饮弦的心脏! 这一次,凌饮弦却是在混乱中不动如山,嘴角的笑容有种愈危险,愈兴奋的疯狂。 来吧,来吧!再来跟我测一测骨纹的力量吧!强大的妖兽,你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哈——”凌饮弦发出清啸,果断迎击那俯冲而下的巨身怪鸟。 轰……砰!! 符拳碰上硕大的鸟爪,月白色的玄炁强势地冲破了枯木鸟的爪骨锋利,罡风气浪扩散发出令人耳膜嗡响的爆鸣,八方四周有多少妖兽被这股声势惊得瑟瑟发抖! 倘若它们能说人话,高低都要咒骂一声活久见!真真是来了个活阎王! 在攻下枯木鸟的利爪锋芒后,凌饮弦根本没有收力的打算,他右臂的骨纹玄光愈发炽烈,顺势正击在枯木鸟的身躯上。 这一击的威能毫无保留,凌饮弦的玄炁之力几乎是借着骨纹倾泻而出的状态。 轰击的枯木鸟四翅去三,粉碎如大残地如皮球倒射般连连飞退,撞毁了不知多少参天雪树! “哼……”凌饮弦眯起眼睛攥了攥拳,这一爆发震得他自己都有些右臂酸麻。 如果不是前方枯木鸟处散发出光晕,凌饮弦本打算不顾其死活直接离开,但那光芒让他内心里升起一抹迷蒙的渴望之感。 这辈子还真是头一次有这种感受,枯木鸟绝对不诱人,不论它是死是活,凌饮弦实在想不出又有什么能够吸引到自己? 枯木鸟的一副残躯已经开始消散,妖兽破碎的意识孤零零的如烟飘荡,它本欲逃亡,却在看见靠近的凌饮弦后,最终放弃了抵抗一般,化作一颗剔透的珠子。 凌饮弦挑了挑眉,接过这枚妖兽精元,尽管他不了解这是什么,但心底里渴望的就是它的力量。 这是高阶大妖至死散不去的本源,汇聚其千年修为的精纯之力,一旦流落人间遇到有心修士,必能炼成祸乱一方的邪物。 这些并不是现在的凌饮弦所知晓的,他大概也不会关心,此刻内心深处对炼化枯木鸟精元的渴求达到了一种难以自抑的程度。 这山脉间许多妖兽怯懦的稀罕样子让凌饮弦不由得嗤笑,它们都并非是像枯木鸟那般的古时大妖,于他而言构不成威胁。 那干脆就双目闭合,调整呼吸,气沉丹田,当场炼化这精元! 这过程持续下来,又是耗费了整整一日,凌饮弦发觉这枯木鸟精元根本就…… 不太够分。 他自身在渴望枯木鸟精元的本源提升功力,但骨纹神通差的那部分外力能量,似乎也正是这妖兽精元可以补全的。 如此下来,一头枯木鸟实在是不够他消化。 平衡利弊之下取舍,凌饮弦选择将枯木鸟的本源之力尽数用在浇灌骨纹神通上,得了骨纹虚影带来的好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实影的效果。 ------------ 第十一章雪堆爬出的少年 凌饮弦略感失望,本以为骨纹神通一道的修炼与境界一般容易的,终究是他自满自负了。 枯木鸟的精元已经彻底炼化完成,胸骨刻印的符号纹路虚影凝实却是不多,几乎是可以算作忽略不计的变化。 彼时无知的小孩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妖兽实力不够。 拍拍衣服重新站起身来,凌饮弦没有忘记,来这万剑山脉的本意可不是为了骨纹修炼,但是一定要他自己行动的话,根本就连怎么让兵器现世都不知道啊! 还是应该先离开这片荒芜的区域吧,尽是些弱小妖兽的尸泥,都要变成埋骨之地了,法宝若是有灵,大概也不会愿意待在这里吧。 凌饮弦借助地面的结冰之势,行动迅速,某一刻他从顶峰一步滑坡而下,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游荡山间的妖兽,却大部分不敢上前招惹。 除了…… 后方紧咬不放的巨兽只一声咆哮便引得浩荡雪崩翻天覆地般滚滚而来,无数冰晶纷飞四溅,誓要将凌饮弦淹没! 披霜的猛犸妖兽破空而来,猩红兽瞳紧锁着凌饮弦的背影不放,巨大的弓形象牙旋卷,挥一挥便能掀翻大片雪松! 凌饮弦与之相比,当真是擎天与蝼蚁的云泥之别! 倘若有人能够看懂妖兽的情绪便知,这猛犸妖兽对凌饮弦有着极其浓烈的贪婪,一如先前凌饮弦对枯木鸟精元那般。 本是专注寻宝的凌饮弦一阵莫名其妙,哪里又来的畜牲?招你惹你了?他忽然牵起一抹明朗的笑,纵天半空旋身一跃,身形瞬间消失在了满天腥雪间。 再度出现时,只看凌饮弦已经骑在了那猛犸妖兽的背脊之上,这时候他引动骨纹神通,符号自内而外散发,随之而来的是一记毫不犹豫的神符重拳! 符拳轰然砸在猛犸妖兽的背部,致使它象甲碎裂,兽血喷溅! “嘁,就这,你也敢来招惹小爷?”凌饮弦不屑。 猛犸妖兽“吼”地一声惨啸,突然间狂暴起来到处乱窜,匹练粗鞭一般的长鼻与长尾皆不受控地夹击袭来。 “来的好!”凌饮弦面上划过一抹得逞之色,他双脚踩跺在猛犸妖兽壮硕的脖颈上,顺势借力,再度腾空。 这时候,体型差距的好处就显现出来,纵使那猛犸妖兽的尾鞭毫无规律地胡乱抽挞,凌饮弦哪怕没有修习过一道身法之术,也不难借着灵活的变位闪躲过去。 最终猛犸妖兽的一波猛烈攻击在凌饮弦巧妙的操作下,全都落在了自己笨拙的身躯上,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出现在猛犸厚皮之上。 先是以激怒猛犸妖兽致使其狂怒,又利用它反应不及的特性使自己处于上风,而凌饮弦却几乎没有消耗玄炁,这属实是一种不错的取巧战术。 “哈,你蠢死了!”凌饮弦就像是那在雪山中游弋自如的雪鹰。 猛犸妖兽被凌饮弦百般戏耍之下惊怒不已,却因为它自己不留情面的攻势失了平衡,庞大的象身顺着斜峰翻滚而下,冰屑登时崩飞乱溅。 峰间矗立的巨大冰树在此时成了地上耸立的钉子,起初凭借着坚厚的皮肉还能够抵挡一阵,可随着被它自己破开的伤口进一步撕裂,滚落的猛犸妖兽终于摔得不堪重负、皮开肉绽。 妖兽竟是被他引得自杀的圈套! “你想吃了我吗?可惜没机会啦。”凌饮弦闲庭信步地走上前来,掌心一抹月白闪过,痛快地给它一个了结。 最后一声象吟哀鸣,纵使蕴含着不甘不服的强烈情绪,也终究流失了最后的生息。 猛犸妖兽的身体散作星辉点点,残存的魂魄与全部的修为开始汇集、凝实,化作一颗手心刚好可以握住的匀称珠子。 凌饮弦接住珠子,拿在手中上下掂量几回,弯起眼睛哼笑道:“呵呵,来送温暖的啊你。” “唔?……但这气息还不如那只鸟强呢。”凌饮弦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不过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到手的东西当然没有扔掉的道理,他也不急着炼化猛犸象精元,暂且收起不做打算。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凌饮弦急着离开,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雪山里的妖兽大都跟猛犸妖兽一样,它们畏惧,却也想要吞噬掉自己。 尽管凌饮弦意识到自己未来可能需要大量的妖兽精元辅以修行骨纹神通,理智到底是占了上乘。 真要是拼命打起来,初步净骨期的凌饮弦也说不好现在的自己能够坚持几时。 况且万剑山脉亦是属于九宸宫,才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大肆屠杀?那是脑子抽了才干的出来这种事情! 独自行动真的陷入了被动的僵局,秦妩都没有来得及告知他究竟该如何寻得法宝。 要不是觉得偌大的九宸宫不会戏耍他一个小孩子,凌饮弦真是想抽身就走。 这破山脉根本除了妖兽就是妖兽! “可恶!”带着这样的想法,凌饮弦嘟囔了一句,不满地将面前沾了雪的石块踢飞。 “哎呦!” “谁?”一声惊叫使得凌饮弦眸光凌厉起来,同时又有疑惑在心间滋生,听起来像是人类?也不像秦妩师姐和暮遥。 前方堆积的灌木丛动了几下,松雪软趴趴地塌陷下来,一道白色的身影缓慢地爬了出来。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是谁?”那少年没好气地反问,他眼也不抬,只是吃痛地揉着脑袋,显然刚才凌饮弦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幸运的他。 凌饮弦看见他的样子不由得感叹稀奇,白衣白发白眉白皮肤,就连眼珠的颜色都有些偏淡。 唔……这个哥哥有点白到不健康的程度,这是凌饮弦的第一想法。 “抱歉,刚才真的没有看到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叫凌饮弦。”秉承着做错事情先道歉的态度,凌饮弦顺便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白发少年这才态度懒散地抬起瞳眸瞧了他一眼,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鬼啊,长的模样一看就特好欺负,但是挂在在阳光下稍微看久了还挺讨人喜。 少年内心里的戾气顷刻间散去了大半,语气却还是生硬地道:“凌饮弦?呵,没听说过!” 凌饮弦点点头,道:“嗯,我上山没多久。” “哼,你就是上山久了我也未必关注的到你!”白发少年双臂抱胸,仰着脑袋,眼皮半开半垂地睨着凌饮弦。 凌饮弦轻微蹙起眉头,呼出一口气,紧接着是一阵沉默,他不喜欢白发少年的态度跟语气,但也不到生气的地步,只是不想跟他继续交流下去。 “喂、你。”白发少年见他这样,忍不住又开口道:“刚上山拜入师门就敢跑来这边送死了?居然没交代给妖兽,你的命属实有点硬呀?” ------------ 第十二章法宝获取的真正方法 无尽宫的殿堂里,瑞霭祥光缭绕的莲宝云台座之上,古霁灵慈圣元君从容有度,面庞端丽,极尽坦然,真可谓气节超然轻绝尘,风华绝代浊世姿。 一身淡绿裙衫的麟清护法身姿婀娜,貌若九天神女下凡尘,气若空谷胜幽兰,仪静体贤地伴在古霁元君身侧。 “元君,琼罗先前说那个孩子已经去往万剑山脉了。” “他的修行足够了?”古霁元君的声音无波无澜,没有什么情绪。 麟清道:“是的,凌饮弦前后两次炼炁,洗经期已满。” 古霁元君道:“凡人必须跨过的洗经之路,此期通常艰难困苦,阻拦大部分修士,他却能走的如此轻松。麟清,你以为是为何?” “也许……是因为凌饮弦自身非是凡体?”麟清犹豫地顿了一下,道:“凡人修士洗经入道,因为他们需要利用天地玄炁洗尽肉体铅华,脱胎换骨才有可能搏一搏挣脱下界束缚的机会。” “凌饮弦既与尘间众生不同,说明他生来经脉非凡,根本就不需要玄炁洗涤这一步,只要他肯沉下心来感知天地,甚至无需玄炁浮元法的辅助。” 古霁元君道:“就像你与琼罗,是这个意思吧。” 麟清道:“弟子惭愧,不敢当。” 古霁元君道:“作为天地间唯一可窥探运势的麒麟,你不必谦虚,我非是奚落之意。” 麟清道:“元君,弟子的确是在想凌饮弦与我们本质相同,也是太初种族,可他的骨龄做不了假呀,莫非是转世身?” “转世……”古霁元君古井无波的语气稍稍放缓了一些,道:“他来历复杂,远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麟清在内心里感叹,元君不愧是当今天下的修行巨擘,太初种在她口中竟称简单…… 万剑山脉 “哼,你小子的气息有问题!这波动分明就不是洗经期的范畴,竟敢蒙我说是新来的?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少爷是谁!”只听这雪谷间回荡着白发少年嚣张跋扈的语气。 凌饮弦本意是想从他这里问一问有关兵器的事情,但现在就连询问对方名字的耐心都消耗殆尽了。 白发少年见他无视一般地掠过自己,没来头地怒火中烧,一把抓住凌饮弦的肩膀,道:“喂,臭小鬼!” 凌饮弦二话不说地紧了紧手臂,月白神光绽放,白发少年被震得跌了个踉跄。 这时候,凌饮弦忍不住多看了白发少年一眼,没有直接摔飞出去,他的功力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哦?有点力气!”白发少年音落,双手齐动。 凌饮弦找准时机,右脚猛然跺地,前空翻地越过了他。 白发少年攻势不改,凌空虚探之势,这时候又迅速转过身来,一身玄炁纯白无杂,有虎啸奔腾现世,王者至焉,四野俱慑! 凌饮弦双臂交叉在胸前,刚要做些什么来反击,熟悉的感觉再度出现。 白发少年脾气虽然暴躁了些,可也不是真的希望面前的小孩子死掉,看他不知道反抗和躲避,急得高声喊道:“干什么呢?还手啊!” 打出去的招式收不回来,这一句话的功夫,白虎狂吼着,已是张着血盆大口就要用獠牙咬碎那具猎物的身体! 凌饮弦不做退进,全神贯注地迎接着“死亡”的到来一般。 “靠!他是个傻子吗?”白发少年慌了神,眼睛里闪过了悔意,这跟他预想的可不一样啊!但是很快就又问心无愧,因为他发现了事态不对劲。 白虎毫无疑问是正面冲击的凌饮弦,也僵持了一会,可到现在玄炁之力急剧溃散,术法消去,白虎形体难以维持,凌饮弦却在原地泰然自若,一点伤痕都未见得。 “什么……”少年呼吸频率乱了,额间有冷汗渗出,自己体内的玄炁怎么也将要抽空了?要命的是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盯着看凌饮弦什么都没做啊! 凌饮弦迷蒙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果然又是这样。” 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无论是面对张东霆的进攻,还是眼前这个白发少年,凌饮弦都有一种相同的奇特感觉。 这两个人的招式气息对自己释放出强烈的善意,似乎更希望自己能够接纳它们……事实也的确如此。 问题是不论青龙、白虎,应当都只是张东霆与白发少年法术的体现吧?能量都算死物才对,怎么也会有情绪吗? “唔?为什么面对妖兽又没有这种感觉呢?”凌饮弦喃喃道。 枯木鸟妖兽和猛犸妖兽的能量并不能为凌饮弦所转化,否则他岂会让枯木鸟有猖狂的机会? 白发少年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凌饮弦的面前,眉宇间的燥戾去掉几分,他也不再出手,暗自咬了咬牙,问道:“凌饮弦,我叫齐涉。” 凌饮弦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把阳光都挡住的少年,心想:刚才都还叫我小鬼,现在知道叫名字了,还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下一句是不是想说承认我的实力了? “哦。”他的表情变了变,内心里还是不太想理齐涉,于是应了一声后,又想自顾自地离开。 齐涉道:“凌饮弦,你也是想要一件法宝的吧?但不是你这么找的。” 凌饮弦停下脚步,又看向他,耐心询问道:“那你能告诉我该怎么找吗?” 齐涉走上前来,表情里藏着一丝厌烦道:“瞧你这副啥也不知道的呆样,还真是新来的啊?怎么都没有人带你?让那群混蛋欺负了?” 凌饮弦嘴巴都张开了,他很想说除了你,玉陵峰的大家都对我很好,但又看他这态度,好像跟谁都不对付似的。 凌饮弦不想再招惹麻烦,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齐涉道:“啧,我就直接告诉你吧!这座大山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天杰地灵、尘世间万中无一的灵宝材料。” “你想要法宝,总得自己拾掇好灵宝材料,再将它们送到银汉天水那处温养个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才能加以法术锻造。” 凌饮弦听完不禁有些傻眼,愣愣地道:“那秦垲师兄说什么有缘?” 齐涉不屑道:“可不应该有缘么!没缘你采回去几朵花全得都谢了。” 凌饮弦当即四下环顾,他连基本的妖兽知识都不认得,哪里懂得什么灵宝了! 他叹息一声,问道:“齐涉师兄,你有没有见到过秦妩师姐啊?” ------------ 第十三章四圣元晶 齐涉抱着手臂,毫不犹豫地嗤笑一声道:“秦妩?那女人不正经,怎么,你跟她混?” 凌饮弦顺便问了句:“师兄,你是跟所有人关系都不好吗?” 齐涉好似是被这句话惹恼了,他嘴角冷哼,沉声骂道:“都不过一群没脑子的东西,谁要跟他们好!” 凌饮弦暗自郁闷,心中连连叫苦,这么大一座万剑山,为什么偏偏会遇到暴躁的师兄啊! “呦呦呦,齐涉,你个怪胎,这是又来祸害新入门的小师弟了?”挑衅十足的语气从旁传来。 凌饮弦闻声寻望过去,不远处有几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正向他们这里走来,为首男子姿态傲慢,就是出言不逊的人。 齐涉脸色铁青,毫不留情地回怼道:“庄铭,你个欠逼,真不愧是姓“装”的,怎么真就哪儿都有你呢!” 不知道是为什么,庄铭让凌饮弦感到不舒服,难道是以貌取人吗?同样都说话难听,庄铭给人的印象似乎比齐涉还更加糟糕一些。 对于齐涉的一番话,庄铭不为所动,他打量了一下乱糟糟的四周,轻蔑道:“呵,看这架势,你这怪胎还跟小孩子打起来了?真好意思!” 凌饮弦明白自己讨厌他在哪里了,要骂人就好好骂人呗,干嘛一句两句总拿我当导火索啊?我认识你吗? 齐涉突然笑了,森然道:“庄铭,你想死了?” 庄铭及他身边几人都是面色变了变,有人对庄铭耳语提醒道:“铭哥,咱们在这里招惹他不值当。” 这可是万剑山脉啊!多少妖兽被天地玄炁吸引而来,人类在此互斗,谁都讨不到便宜。 齐涉是个怪胎,他应是不惧死伤,可庄铭等人却是不能不防。 庄铭眯眼笑了笑,突然态度友好道:“齐涉师弟认真了不是?师兄其实就是想来问问你,可知晓才刚的龙影异象是怎么一回事罢了。” 齐涉冷笑着道:“你鱼的记忆么!我一个修白虎道的,尽问那没用的废话!” 庄铭笑容收敛,看向凌饮弦,道:“莫非是跟你有关?” 凌饮弦问道:“这位师兄有事么?” 庄铭当然有事,那神龙的气息平白无故让他体内玄炁攀升,简直可以说少走了几条弯路,怎能不觊觎?今日也许事情不会闹大,但一定要寻得源头才行。 想到这里,庄铭眼底氤氲着阴沉之色,道:“师弟面生,应是才来九宸宫吧?作为师兄,我得给你一个忠告,你身边那个可不能算个正常人,莫要被他花言巧语利用了才是好。” 凌饮弦听了无动于衷,就齐涉那臭脾气还花言巧语呢?这世上也是没有会说好话的人了是吧!他还等着齐涉如同刚才一般暴戾地回怼过去。 等了几秒钟,齐涉竟都沉默无言。 凌饮弦忍不住视线丢到齐涉那边,那白发少年眉眼间的躁郁没有消散半分,此刻却是看着自己的,像是在等自己的答案。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凌饮弦觉得齐涉无礼的表象之下,藏有一份无奈的悲凉和孤独,这和庄铭单纯想要找茬不同。 “齐涉师兄刚才给了我有用的消息,庄铭师兄敌意倒也不用这么大。” 凌饮弦为齐涉解释的言论一出,不仅是对面庄铭几人脸色变幻,连齐涉亦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毕竟心知肚明自从见到这小孩就语气不客气的态度的。 场面一度僵持,凌饮弦知道这句话一定会使得这几个心思重的家伙认为自己站好了队伍,但是他只不过说了事实而已。 “找你可真不容易,凌镜。”一道平淡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凌饮弦见暮遥独自一人来此,也不多问,只道:“我也找你们呢,暮遥,走吧。” 他可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久留,火药味太冲了,这麻烦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远离了齐涉、庄铭等人,凌饮弦才疑惑地对暮遥道:“秦妩师姐为什么要躲在暗处?” 暮遥淡笑一声,道:“没有想到你会这样问我,难道我跟师姐就不能也分散开了吗?” 凌饮弦轻抿嘴唇,有些话真不能挑明,就比如这件事的理由。 暮遥的道法虽然高深,可她的功力低微,如果没有人在背后保护,妖兽真的会杀了她。 “所以秦妩师姐不能现身真的是掌教真人不让吗?” 暮遥摇摇头道:“你以后当面去问师尊吧,我可不敢妄自议论。不说这些了,法宝的事情如何了?” 凌饮弦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从兜里掏出四块水晶一般的石头,道:“我暂时就捡了这些,还能拿别的东西吗?” 暮遥一眼便看得出这四块石头的特别之处,青白朱玄四色不说,玲珑之间似乎都有那传闻中的四方守护灵兽的影子封印其中。 “难道是四圣元晶?凌镜,你挺会捡的。” 凌饮弦耸了耸肩,那只大鸟珍藏的东西确实不少,却只有这四块石头足够吸引他。 暮遥道:“凌镜,我提醒你一句,四圣元晶固然是珍稀灵宝,可你若不修炼星宿道法,它们在你手里就只能做废料了。” 凌饮弦细细地瞧了眼掌心的几块石头,抬头又道:“暮遥,张东霆和刚才的齐涉,他们修炼的就是星宿道法,对吧?” 暮遥道:“其实我入山也没有太久,这两位师兄的名号只是听说,他们一位是方行子师伯的门下,一位是默无言师伯的门下,似乎都挺厉害的。” “在说我么!” 耳熟的嚣张口气,凌饮弦不回头看都知道那是谁,暮遥的余光里也闪过白色的身影,齐涉居然追过来了。 这时候的齐涉虽然气场依旧,脸上却挂了彩,明显是跟庄铭那几人打过一场,而且似乎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暮遥神情变化不大,内心里存着不解,她是听说过齐涉的,此人天赋卓绝,可修得白虎道法,能孤身来到万剑山脉,实力必然出众。 庄铭就不同了,尽管他可能也到了洗经十层的境界,但至少她是没有听闻过这一位师兄的,难不成是打群架打不过? 凌饮弦瞧见他那张发青的脸,狐疑问道:“齐涉师兄,你挨打不还手啊?” “他们的下场未必见得就比我好!”齐涉冷哼似地揉了下脸,转移话题道:“凌饮弦,跟我走。” 凌饮弦道:“干什么?” 齐涉瞥了他一眼,直言道:“拿四块石头就想做出法宝吗?不够!” 凌饮弦当即知晓齐涉的意思,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寻宝?他与暮遥互看了一眼,便赶忙追上了已经走出去几步,头也不回的齐涉。 ------------ 第十四章胜遇 冰洞高悬隐匿于山体之间,地势颇为险峻,人影被衬得若尘埃那般渺小,这地界的天气诡异的很,似乎已经没有了日升月落,没有了白昼黑夜,只是一片永恒不变的冰雪天地。 寒冷、阴森、恐惧、死寂……这些词汇会不断涌进来人的脑海,让人感觉仿佛踏前一步,便是幽冥地府。 凌饮弦和暮遥跟随齐涉来到了这里,他们三人脚步很慢,动作很轻,每一步都走的并不轻松,此地空气中的威压强盛,显然前方不会是什么友善的东西。 强撑的暮遥一言不发,脸色却止不住苍白起来,她攥了攥凌饮弦的衣角。 凌饮弦看了她一眼,对齐涉发问道:“前面有什么?” 齐涉满不在乎地回答:“呵,有不比四圣元晶差的灵宝!” 凌饮弦面无表情地道:“以及呢?” 齐涉收敛冷戾的神色,视线远眺,呢喃道:“若是欲取绝世神兵,岂可瞻前顾后?即有无上灵宝现世,自当引来异兽看守。” “异兽!”暮遥不满地视线望过去,挑明直言道:“你是因为自己打不过那异兽,才要带凌镜来。” 齐涉倨傲地抱着手臂,理都不理她,也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凌饮弦倒也并不在乎当一回打手,问道:“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啧啧,挺上道么,小子。”齐涉赞道,心底里对凌饮弦添了几分欣赏。 “注意到半山腰那冰洞了么?里面有头祸世胜遇。” “传闻在三千年前,胜遇最初是长在云雾山外的地界里,这货仰仗帝炎谷中凤凰一族的涅槃火焰修行化真,生了灵性后腾飞到人间,自持妖仙名号掀起一场灾劫。” “随着当世仙道之争的展开,古霁灵慈圣元君降临尘间,挟水浪、卷风雪,两重仙力镇压胜遇在此,一封千年不得出。” 凌饮弦问道:“你说的这些属实吗?” “属不属实自己把握,本少爷又没生在那个时代!”齐涉一开口,那语气定然是从不中听,也不留情面的。 暮遥解释道:“胜遇被压在九宸宫多年,天下皆知,这无可厚非。至于齐涉所讲的传说,唯有胜遇来历不定,以及,那位古霁灵慈圣元君…… “既有此名号,无疑是羽化登仙者,无人有幸得见其面,故而也就没有人能够明确她是否真的自那天虹云端降下。” 凌饮弦道:“所以胜遇那边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吗?” 齐涉道:“小鬼,你知道么,胜遇异禽乃是以至刚至阳的灵火行法,灵宝材料长期受它影响,你猜会怎么样?” 凌饮弦道:“被炼化了?” 齐涉道:“事成之后,我只要昆仑玉,其余灵宝你随便拿。” 齐涉的目的、前方存在的危险、搏一搏能够获得的好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袒露。 坦白说,暮遥绝对不希望凌饮弦为了灵宝而去主动招惹异兽涉险。 凌饮弦当然也不是一股脑往前冲的傻子,沉思一阵过后,笑着问道:“听起来不错,可是齐涉师兄,你觉得我们能在胜遇手底下抢东西吗?” 说着,凌饮弦笑容收敛,面容平静地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齐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我赌你不会死在这里。” 凌饮弦听不懂,暮遥却是懂了,从师尊的态度来看,他不会眼看着凌饮弦毙命在九宸宫的任何一处。 齐涉大抵是从凌饮弦暴露的修为,考虑到了这一点。 暮遥道:“齐涉,你就不怕师尊怪罪于你?” 齐涉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受到的怪罪还少么?凌饮弦,敢不敢赌?” 凌饮弦直视齐涉不避让的目光许久,突然道:“昆仑玉对你很重要?” 齐涉一怔,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凌饮弦兀自道:“走吧,都到这里了。” 便要赌师尊的态度吗?暮遥内心深叹,知道劝不了他,凌镜始终都有自己的决定,她没有立场劝解。 三道身影终是探入镇压异兽的冰洞,在冰冷的水中慢慢前行,途中可看到数不胜数的妖兽白骨堆积,冰封雕塑里不乏枯木鸟那般的古蛮大妖。 凌饮弦眯了眯眼,内心里升起一股警惕劲。 铤而走险是为了什么?自然不会是为未必能够吸引到他的灵宝材料,多半还是觊觎异兽的精元。 这个冰洞比外面看来更要深不见底,越是深入,温度反而越是高升了起来,两边的冰壁都散发着如火炽一般的红光,仿佛血丝在墙壁上攀附,又蔓延…… 一路甬道通尽头,厚重的冰门隔绝两界,甬道旁边巨大的石头有铁索连环重重叠叠,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冰隙之间似乎可以听到细微的呼吸和低语。 走到了这一步,暮遥心底里最后一点犹疑倒也褪去了。 齐涉的手掌刚刚触碰到冰门之上,如鹿嘶鸣的喊叫是扑面而来! 齐涉不由得心中一凛,竟有些脱力,这一刻仿佛是被钉在了原地,凌饮弦及时接手冰门,连忙催动骨纹神通,又将自己的玄炁之力灌注在双臂之中! “咔嚓……” 就在此时,他们眼前的冰门到底是缓缓地打开了,热浪登时喷薄而出,令人睁不开眼睛,若非他们三人皆有玄炁护身,怕是当场就要融化! 暮遥及时行法,那蠃鱼溅起的水浪形成一层结界护住她自己、凌饮弦与齐涉,她境界虽然不高,但终究修成了蠃鱼的形神,同为上古异兽,自然而然地互相抗衡不让。 这层结界给了凌饮弦和齐涉喘息缓冲的时机,凌饮弦注意到暮遥面色惨白,明显强撑的样子,她体内的玄炁此刻怕是消耗迅速。 凌饮弦将自己的手链取下,强硬地送到了暮遥手中,道:“它对我非常重要,不许弄丢,过后还我。” 暮遥接过的瞬间,那月白鳞片里蕴藏的能量异常庞大,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经脉,将要亏空的玄炁竟又逐渐恢复。 她震惊地看向凌饮弦,却见两个少年都已经走进冰门,踏入封镇之地。 这里面的景象是一片岩浆火海,滚滚焰涛翻涌之下,胜遇异禽气蒸铜炉,浑身赤羽通红如焱,道道霜冰粗链缠身,禁锢于此,不得出世。 感应到生人闯入,胜遇精目怒张,双眼似欲燃烧,四面寒风呼啸之间,火势更盛,烈海喷张化作道道炙刃,霎时间整个封镇之地充斥着炙烤的气流。 就算是如此,冰封之力都未曾削弱半分,足见昔年于此地设下封镇者的神威之强势! “鼠辈小儿,胆敢进犯!”胜遇异禽开言,所讲为人族之语,低喝里满是警告。 ------------ 第十五章元君借身斩异禽 “鼠辈小儿,胆敢进犯!” 冰池锁链封印之下,胜遇音爆怒喝,灵火随声势卷杀而至,眨眼的功夫,就要将三道人影团团包围,誓要将他们活活烧炼成灰烬。 蠃鱼鸣声骤起,靠着凌饮弦借出的月鳞手链,暮遥玄光伴身,玄炁不绝地维持着水浪结界,凌饮弦和齐涉分左右夹击之势行法。 齐涉毫无保留,虎啸苍穹震四方,金刚万钧势无双,西方星宿该有的金戈杀伐罡气锋芒毕露,爪牙如刃似剑,无极之力直指胜遇! 凌饮弦控制着月白神光再显,天地玄炁被他当场吸纳,无垠的神秘符号随他龙拳打出,浩瀚威压骤时席卷,如狂涛骇浪般朝胜遇汹涌而去。 “帝息?你怎么会……!” 胜遇看都没看齐涉一眼,反而是忌惮地斜睨着凌饮弦那存有撼山之危的霸道龙拳。 突然,它不顾寒冰锁链的禁锢,振翅挣扎起来,只为避免与那月白神符的触碰。 灵火滔天横扫,神焰血浪撕裂了金戈白虎罡气,齐涉内心大惊,玄炁又在掌心迅速凝聚,招式繁复变化,他的身体如电掠过,空中屈膝翻转,妄图再攻胜遇。 “雕虫小技也敢在本仙面前献丑?”胜遇冷哼一声,挥一挥火羽,周遭温度急剧上升,仿佛空间都要融化。 齐涉整个人沐浴火海凌云中,连暮遥的蠃鱼结界都要破碎。 紫金色剑芒骤闪,齐涉来不及看清什么,将要坠入岩浆的身体突然被谁牵引,失重过后,身体平稳落在古金的仙剑之上。 秦妩出手! 她及时救下了这个既没礼貌,又惹人心烦的家伙,然而没有来得及松口气,胜遇灵火僵持一会,还是烧破了她的紫阳剑罡。 关键时刻,感受到胜遇妖力的寒冰锁链突然亮了起来,无形的巨掌从天降下,引动着浪涌奔腾,洪水大发,轰隆闷响中,升起的高温又骤降,把胜遇又直接拍打回原位。 秦妩抓准时机,带着齐涉先一步退回边缘地域。 暮遥心旌震骇之余,立刻借引那封镇之水,她为齐涉补全了结界,躲过一劫的齐涉暗自吁气,汗珠溢满了额角。 “齐涉,你真是尽会惹是生非!我不过是一会儿没注意,你居然带他们来闯胜遇禁地?想死你就自己滚去死,少拉着他人陪葬!” 秦妩那张柔媚的脸上满是愠怒之色,这种情况下,哪还有半点风情可言? 此刻的齐涉不再反驳,但他是真的想好好问一问师尊,说好真金不怕火炼呢?万万没有想到,哪怕他的金戈无极之力再锋芒,遇此妖火,竟然撑不过一招! “又是你!你仍是不肯放过我!”胜遇腾不出洪水的压塌,嘶吼声中只能夹杂着悲凉。 齐涉跟秦妩缓了一会儿,见封镇之力见效,他们便眼尖地冲向封印台旁,欲夺取灵宝材料。 凌饮弦这个时候却没有选择配合二人,他闪身就要追击闯入冰寒洪流。 “凌镜!” “什么……” 暮遥和秦妩身体都是一震,连齐涉也是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眼看目的就要达成,明明只需要夺下灵宝就可以撤出这威胁巨大的封镇之地,凌饮弦到底是还想要做什么? 被仙家法术淹没的胜遇真的就会善罢甘休了么? 纵使封镇的力量大幅度削弱了它古时的妖力,可一个才净骨期的凌饮弦在异禽面前,到底是不够看的。 “你的野心不小,可惜火候不够!当年那人都不能将本仙斩杀,你又能凭什么!”胜遇眸子如两轮残缺血月,在冷冻的洪水深处熠熠生辉。 凌饮弦闭气入水,手掌缓慢抬起,一缕神息在他指尖游蹿,他所掌握的力量不再是骨纹神通,而是……幽寒凛冬之力! 无尽宫 古霁灵慈圣元君端坐莲台,阖眸静息,物我两忘,她入禅定的状态,仿佛是与天合一,与地同闲。 麟清护法依旧是伴其身旁,此刻不发一言,呼吸声都放轻下来,生怕扰了元君…… 好吧,倒也并非顾及元君安危,麟清自知没那个本事,但是这个名叫凌镜的小家伙可就不一样了。 能够承载元君的一缕元神,这足以证明他该为仙躯神体,但是长在人间,魂魄未受过仙气滋养,境界也是低微,凌饮弦此时是万万不可受惊的。 麟清舒展开眉头,种种情绪复杂交织,最后只剩下了无奈。 连元君都为让你活着,而亲自出手助你、护你,偏生你自己最不惜性命。 真是,好一个……可悲的小子啊。 冰寒洪流之下,“凌饮弦”的神情比湖泊更加淡漠,那样漠然的眼神,带着无尽的空洞,像是要透过时间,望向某个遥远的彼方。 他这样一手掌握凛冬之力,一手调和洪水之势,渐渐地,本就躁动的水流化成更大的漩涡,又慢慢地,漩涡卷带起冬雪的龙卷。 分明就只是水与冰,却能够轻易平息胜遇怒燃的真火。 只不过是因为,“凌饮弦”引来了真正的自然道法降下,具备令世间万物毁灭、削去了灭坏平衡的大道法则! 逆流之上,暮遥三人已然是对环境的剧变惊骇不已。 秦妩当下立断,一手抓住齐涉,一手提起暮遥,咬牙道:“风暴不寻常!再不撤出就来不及了!” 寒流龙卷的影响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并不真切,暮遥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离开么?就这么走了?那他呢?暮遥胸口闷极了,那日决绝的背影又一次浮现在心间,压的她喘不过气。 猛然回首,寒风水星却让暮遥睁不开眼,根本寻不到凌镜的痕迹。 “我,不能……”暮遥不愿跟秦妩离开,紧握的月鳞手链借出玄炁,就要震开秦妩钳制她的手。 然而一股气波扩传开来,三人都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举掀飞了出去。 冰洞抖动不已,怕是不消多时就要坍塌,封镇之地也将永远沉寂。 到了这一地步,胜遇哪里还分辨不出,眼前这人根本就是…… “原来如此,待候多时,你终于是要杀了吾么!” 天庭真仙面前,胜遇不敢再称仙,道不尽的苍凄又能如何?千年封印不得自由,不过是她为了给某人留下的一份妖力。 “凌饮弦”居高临下,面容宁静,只需一指点下,神光透过胜遇禽首,一切归平寂。 ------------ 第十六章同古霁元君的交谈 凌饮弦一路穿过灵树林荫,又踏上木栈古榭,踏桥踱过清澈的仙湖。 空气中开始不时悬落淡色的仙樱花瓣,碎石子路的两旁,有赏心悦目的灵花、灵草葳蕤,晚间微风吹拂阵阵幽兰芳香,引人神往。 那些簌簌散落的花瓣皆是源自一棵古老参天的灵植——仙樱树。 仙樱树有灵,常年花开不败,有莹光潆旋,即便非是白日也可瞧的极为真切。 弥漫的淡淡花香从不会给人带来刺鼻的感觉,白紫色的花瓣不时零落而下,为美丽的映月仙湖添上了几分色彩。 这里给人的感觉如临仙境,同时又唯恐玷污了这份美好。 凌饮弦对这里并不陌生了,他已经梦见过太多次,熟门熟路地走到仙樱树下。 古霁灵慈圣元君正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等候许久的样子。 “是您,这次感觉不像是梦。”凌饮弦几步上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俯身,对她态度恭敬。 古霁元君睁开深邃的眼眸,掌心托起一颗赤红珠子,手腕微抬,就这么送到了凌饮弦的面前。 胜遇异禽的精元悬空漂浮着,凌饮弦内心里无比渴望这上古异兽,胜遇远比枯木鸟更诱人,但此刻他却没有收下它,而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古霁元君的神色。 凌饮弦眼珠一转,道:“前辈,您生气了吗?” 古霁元君阖眸不语。 凌饮弦喉头一动,道:“给您添麻烦了,我知道错了。” 古霁元君不为所动。 凌饮弦抿了抿唇,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去招惹胜遇?” “你在问我?”古霁元君终于开口,一句话照旧是淡如清水的语气。 凌饮弦莫名觉得凉意十足,识趣地低下脑袋,道:“是,我错了。” 古霁元君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眼中清晰地浮现少年的脸庞,如幽湖映影。 “饮弦,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所以无悔改之心。” 凌饮弦霍然抬起头,错愕半晌,内心里仍是觉得自己的反省没有问题,所以沉默不语。 古霁元君道:“背阴处不能使你同化,你又为何在阳光下自弃?” 凌饮弦微微皱眉,双眼凝视着古霁元君,沉思着她话间的意思。 古霁元君不认为现在凌饮弦的那颗心有悟透的能力,于是她干脆挑明了话语,道:“既已得了灵物,还主动去招惹那异禽做什么。” 凌饮弦了然,松了口气,又否认道:“前辈,您误会了。” “我没有想要寻死,我只是不介意死。试一试嘛,就算走到了绝路,还是有办法能活下来的。” 古霁元君道:“用你那祭寿的手段么?十年阳寿换一次法相降临……你虽年幼,但这辈子又有几个十年?” 凌饮弦道:“斩了胜遇,拿到它的精元就能继续修炼,那阳寿再修便是了。” 古霁元君只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凌饮弦自认坦荡,却也突感心虚。 “唔……前辈,这理歪虽歪了点,可是应该没错啊。” “你很有自信么,将胜遇的精元炼化了吧。” 本以为会等来一顿说教的凌饮弦闻言眼瞳一亮,他这下总算是接过了那赤红色的珠子,发自内心地笑道:“前辈,谢谢您!” 凌饮弦顿了顿,打量着胜遇的精元,只觉得这厮降伏的着实顺利,在这位前辈手掌心里,异禽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联想起齐涉和暮遥不久前说过的那则传闻…… “您,莫非就是古霁灵慈圣元君吗?” 古霁元君缄口无言,默而不否。 “那传说是真的?您真的是元君啊!您也在九宸宫吗?您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呢?”凌饮弦眼瞳亮亮的,蕴藏了星辰似的,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眼前可是一位实力强大的活神仙,如何能止得住兴奋的心情? 古霁元君低眉看他,道:“你不信仰仙神,何妨纠结我的身份?” 凌饮弦毫不迟疑,且十分真挚地说道:“您救了我呀,我相信您。” “我不信神,是因为祂们都太飘渺了,说不准就信了尊假神呢?但古霁灵慈圣元君真实存在,所以您除外。” 说着说着,凌饮弦还是介意那个问题,不肯放弃地追问道:“前辈,您一定知道我是谁,对么?” “凌镜、凌饮弦……如今的你没有得知真相的资格。”古霁元君从容起身,掠过凌饮弦,向远方走去。 凌饮弦看着古霁元君的背影,她就如同走入涟漪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话语却清晰地落在耳畔。 “记得,活的长久些,你才能有争取资格的机会。” 玉陵峰 “不……凌镜,你别去!”睡梦中的暮遥并不踏实,她紧张地呓出了声,额间眉心布满冷汗。 守在榻边的琼罗真人见她这般,不由得愁叹,唤道:“成雪,醒来吧。” 暮遥惊醒,胸口起伏不定。 回来了?师尊出手救了我吗?那凌镜呢?他安全了吗? 不论是师尊温和的面庞,还是熟悉的房间结构都让她歇了几息。 过了半晌,暮遥才慢慢平静下来,坐起身子急切问道:“师尊,他呢?凌镜呢?他怎么样了?” 琼罗为她理了理发丝,宽慰道:“成雪莫急,饮弦无碍,此刻正在他的居阁睡着。” “他回来了?”暮遥是信任琼罗的,师尊的话,使她稍稍定了定神,道:“师尊,徒儿能否去看看他?” 琼罗本意是劝解为上,希望暮遥能够稍安勿躁,可看她这般深念,若施予阻拦,怕会适得其反,不利于她的身心。 “想去便去吧,成雪。” 张东霆认识凌饮弦没有多长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对方熟睡。 “奇了怪了,掌教师伯说你没啥事,可咋从回来到现在,睡了快两日还不醒?” 张东霆试探地点着凌饮弦胳膊,见他仍是不动,毫无醒来的迹象,于是如愿以偿地掐了掐小孩子软嫩的脸。 “去一趟万剑山脉给他折腾成这样啊……” 外面传来一点响动,张东霆条件反射地回头道:“谁啊?是师尊吗?” 凌饮弦的房门被打开,暮遥走了进来。 “嘶,你是?”张东霆弹起身来,上下打量着暮遥问道。 暮遥不是故意要无视张东霆,实在是心难两分,她的注意力尽数给了床榻上昏睡的少年。 出神地走上前来,感受到凌饮弦均匀的呼吸,暮遥抬手抚摸起他的脸颊。 内心里仍是止不住的难过,面上却不自觉地微微笑了,哪怕她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眼中含着泪花。 ------------ 第十七章龙川人皇 张东霆察觉到气氛不太对,自己好像不适合再留下,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踱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望见湛蓝的天空,张东霆解放地吁出口气,自言自语道:“就出去了一趟,把一个小姑娘的心拿了回来,好小子!” “嗖”的一声,一块小石子在空中划过漂亮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打在张东霆的屁股上。 “嗷呜!”张东霆跳了脚,下意识捂住痛处,呲牙咧嘴地别过头,冲着根本就没有人影的地方怒吼:“齐涉!你这家伙背后偷袭我!算什么英雄?” 齐涉不知何时来到了张东霆的身边,照着他的脑门弹了一下,道:“笨蛋,看哪里呢?” 张东霆“呸”了一声,不满道:“说谁笨呢?齐涉,说好听点你这叫声东击西,说难听点就是你比我还幼稚!” “以前让你来我这里你总拒绝,说吧,今日是有什么目的?”张东霆抱起手臂,往起下巴问道。 齐涉眼神飘忽到张东霆身后,道:“听我师尊说,那个小鬼现在住在你这里?” 张东霆哼道:“饮弦啊?屋里睡着呢。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去万剑山脉来着,莫非你遇见他了?” 齐涉惘然道:“张东霆,你说什么样子的人,会为了杀戮……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张东霆下意识地回答道:“非寻常人呗,咋的?你是受哪位怪胎的刺激了?” 见齐涉的目光许久不离自己身后房子,张东霆不可置信地回过头,道:“不会吧!” 说完这三个字,张东霆又悲催地忆起前不久那小孩儿对自己控制不住杀意的举动。 “……好、好像也是有可能的喔?”张东霆冷汗直流,声音打颤地补充。 齐涉总是一副嚣张跋扈的狠样子,但张东霆清楚那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虚张声势的。 很多时候,别人惹他,他最多就是骂的脏了些,真要是动起手来,齐涉宁可多挨两拳,也不愿意伤及同门。 反观凌饮弦,这个孩子一眼看去纯澈无害的,时而安安静静,时而笑容明媚,可真要疯狂起来,除了他自己醒觉,张东霆想象不到谁能够真正意义上拦得住他。 “他在来到九宸宫之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样日子啊。” 齐涉微微垂眸,遮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异样情绪,他将一个物品抛给张东霆,漫不经心道:“把它交给凌饮弦,我就不进去了。” 张东霆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仔细观察那手镯独特的玄色花纹,惊呼道:“哇,芥子镯?这等珍贵之物,量天神师伯应当也只会赐予你一只吧?在万剑山欠小饮弦人情啦?” “替我转告凌饮弦,这是万剑山里他应得的。”齐涉心间的确存着悔意,胜遇那事变故频频,早已超出他心中所料。 如若没有那封镇奇效,加之琼罗掌教及时赶到,怕是真的就要害死凌饮弦。 “还有,张东霆,这两天我跟师尊辞假回家一趟,你要不要趁此机会,同方行子师伯软磨硬泡,顺便下山去玩玩?” 张东霆掐着下巴沉吟道:“嗯……最近我功力突飞猛进,师尊对我……也的确没有以前那么严苛了。行吧,那我试着商量商量。” 无尽宫 琼罗真人温润如玉,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年轻模样。 他对那莲台上的端丽身影作揖,询问道:“元君,饮弦那孩子如今的身体,炼化胜遇的精元,真的承受的起吗?” 古霁元君道:“麟清,你以为呢?” 麟清护法恬淡一笑,道:“琼罗,你年幼时,可会惧怕一头没有得道的胜遇么?” 琼罗眉头舒缓,笑着摇头道:“元君这是已看出那孩子的来历了么,罢了,弟子不再多问。” “却不知,元君对那孩子接下来有何安排?是否传他一些功法傍身?” 古霁元君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道:“那龙川人皇,可是到了你的掌教神殿?” 琼罗道:“回元君,今日弟子与他是有会见一约。” 古霁元君合上了眼睛,道:“那便回去见上一见吧,人皇怠慢不得。” 琼罗一顿,道:“是,弟子告退。” 玉陵峰掌教神殿 客座上,一人神武有加、气沉似渊,叫人揣测不得,那双如夜黑眸尤为凌厉,视线如冰刃锋锐。 暮诰澄那多年沉淀下来的帝王气度自是威严无匹,令人望而生畏。 琼罗高坐主位,又化迟暮相貌,手持拂尘,神态悠然道:“人皇亲自访我九宸宫,所谓何事。” 暮诰澄身披龙袍,威仪赫赫道:“琼罗掌门神机妙算,应当知晓朕的来意。” 琼罗淡漠道:“使得人皇亲临本座这阐然一隅,莫不是那川極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岂止是强弩之末。”暮诰澄摇头否认,叹息道:“已经是不可逆的毁灭了。” “同邪灵僵持了千年之久,很不错了。”琼罗神色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命族祖地虽毁,但传承未绝。”暮诰澄略微顿了顿,语气中又多出了几分坚笃,道:“大局所需,也不能绝。” 琼罗高坐台上,不置一言。 暮诰澄继续言道:“邪灵人族自古以来势不两立,而今川極屿受其戕害不复往昔,命族上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还请琼罗真人指予明路。” “朕之龙川天下,何解忧苦苍黎难?” 琼罗阖目静默,暮诰澄也不催促,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神殿玄烛青烟袅绕,灯油如泪滴落,待得蜡炬烧尽成灰,随风吹入雪夜,琼罗淡漠的声音方才悠悠响起。 “众生疾苦如何起?邪灵扰尘授天意。” “妖乱天下祸人朝,自有明镜照降之。” 暮诰澄当下难参深意,只道:“却听真人此言,遗憾重重。” “朕惑生有二,掌教真人所说的邪灵与妖乱,似乎非是一类,那么这祸朝之妖,究竟为何?” “再者,“明镜”莫非是掌教真人想要指引朕去探寻一件法宝不成?” “天机不可泄露。”琼罗再度合目养神,逐客道:“人皇,请回吧。” 暮浩澄拂袖起身之际,沉冷的视线落在面前的桌案上,白玉瓷杯有轻微的“咔嚓”声响起。 高位的琼罗真人一动未动,却隐约有一阵涟漪轻震而下,那瓷杯上如蛛网遍布的裂纹便悉数修复,损伤全无。 “而今的命族传承便如同这将碎茶盏,不过是真人心念间的事情。” 暮诰澄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遂不再停留,离开了掌教神殿。 ------------ 第十八章真火焚身 暮遥将月鳞手链重新为凌饮弦佩戴好,这一日下来,她可谓是寸步不离地照料和陪伴着沉睡的凌饮弦。 直至傍晚时分,她像是接受到了谁人的感召,神情都变得迷茫起来,犹豫几许都是逃脱不掉,答案自始自终就只有那一个。 掌教道统神殿的大门缓缓敞开,龙川国人皇暮诰澄沉威凛然,负手从容走出。 黯淡的天色,飘忽的风雪都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怎么也抹不去暮遥那张清冷秀丽的脸庞。 暮诰澄眼角余光扫过,不露声色地走向她。 暮遥撑着纸伞,姿态威仪地轻言道:“岁宁,恭请陛下圣安。” 暮诰澄眸深似寒泉,语气略有责怪地说道:“岁宁啊,来到这玉陵仙山中修行,时间倒也没有过去太久,却是连皇兄都不会叫了么。” 暮遥面不改色地变更了称呼,道:“皇兄独自会见师尊吗?” 暮诰澄道:“求仙问惑总需虔诚,朕令樊将军他们等在山下鹭城,不多时便要回问天城了。” 暮遥道:“皇兄唤我相见,又是为何?” 暮诰澄道:“父王、母后去的早,朕身边……称得上的至亲,只剩下你和阿轩。” “岁宁,你本是我龙川国尊贵的郡主,一朝渡化,入山修行,为兄难得来仙山一趟,当然得看看你过得苦不苦。” 暮遥垂下眼眸敛去情绪,道:“劳皇兄惦念,岁宁不苦。” “那朕便可安心了。”暮诰澄微微颔首,走出几步,道:“岁宁,阿轩此番前来,不会随朕回去问天城。” “朕已同掌教真人打好招呼,你寻个时间下山一趟,将他接来吧。” 暮遥头也不回地道:“若师尊应允,岁宁会的。” 等暮诰澄离开后,琼罗才终于现身,暮遥抬眸唤道:“师尊。” 琼罗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成雪,你累了。” 暮遥将纸伞收起,漠然道:“活着才能感受到累,徒儿该庆幸才是。” 琼罗闻言,摇头不语。 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凌饮弦毫不相关,这段时间,他始终都在古霁元君构建的间域里,消磨吸收着胜遇的赤色精元。 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凌饮弦依照本能,调和着赤珠的真火,引导胜遇精华融进自己的体内。 真火入体的瞬间,道道细小如丝线的红光自凌饮弦的皮肤射出,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火焰光茧笼罩开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就如同置身熔炉一般。 真火焰息自然而然地流动,灼热的高温持续煅烧着凌饮弦的元神与骨骼,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焚炼,血液蒸腾如沸,痛苦中煎熬莫过于此。 仔细看去,这光茧的表面有异禽的影子正在游动,胜遇的残魂是无形状态的虚无。 似是继承了胜遇无边的怨念,真火光茧越烧越旺,凌饮弦运转着骨纹神通,月白神符汇聚着四面八方的天地玄炁,暂时保得住他的肉身不被焚毁。 凌饮弦这样自己研究出的不要命的修炼方式卓有成效,坚挺下半个时辰的消耗,他胸骨的那一层骨纹符号在真火的刺激下,终于开始顺着四肢,向全身蔓延。 胜遇异禽那霸道而磅礴的本源之力足以碾碎如今弱小的凌饮弦才对,奈何凌饮弦修炼的骨纹神通非是凡术,正巧需要这样足够充沛的能量。 真火非但烧不死他,还完美代替了天地玄炁,源源不断地为凌饮弦洗礼新生。 胜遇残魂悠远而沧桑的声音响起:“原是如此,难怪那一位愿意亲自出手,助你修行。” 这是异禽弥留之际最后的叹息,它在消散前与凌饮弦几乎有一瞬间是共生同感的状态,那一刻以胜遇千年见识,对凌饮弦的了解远远超过他自己。 “年少不畏死者,灵魂不灭,吾这千年的功力给了你,倒也不会埋没!” 凌饮弦挣扎着睁开眼睛,火光烧的他痛苦万分,心里也渐渐的不好受起来。 因为胜遇的一番话,凌饮弦第一次认识到胜遇亦是通了人性的,有血有肉的生灵。 倘若这骨纹神通的修炼,需要的是人的本源呢…… 最为关键的时候,凌饮弦的心突然乱了,思绪不安、道法不稳,失控狂暴的真火轻而易举冲破了护体的月白神符。 一口鲜血喷出,凌饮弦没有办法重新施法,焰火终于缠身,皮肤迅速溃烂。 “啊……”凄厉的哽咽从蜷缩痉挛的凌饮弦口中发出。 现实中,凌饮弦的身体突然从弟子居阁中消失,来到了无尽宫内古霁元君的面前。 古霁元君的掌心覆在凌饮弦的头上,柔和的蓝光笼络而下,凌饮弦身上的红光顷刻褪去。 麟清都有些不忍直视小孩儿奄奄一息的惨状。 凌饮弦纵使心性不妥,需多加引导,但现下看来,怕也不用担心他日后会长成为祸一方的魔头,这不过是一次修炼都能够玩火自焚,还有没有机会长大都难说啊! “元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凌饮弦最大的阻碍,还是他心里的那关。” “若不能治其根本,您无论救他几次,最后还是会重复回到今日的状况。” 元君前一刻刚给了他提醒,后一刻就被当成耳旁风,自己的命当真就这般轻贱么? 古霁元君救治凌饮弦的法术不停,也没有像麟清表现的那般急切,只淡淡道了一句:“无妨,他自有人能治。” 麟清不明所以,元君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在指望谁来感化这个长势见歪的别扭小孩吧? 凌饮弦眉头动了动,竟是从混沌中短暂清醒了过来,恍惚之际看不真切,凭着感受喃喃道:“前辈……” 凌饮弦已是遍体鳞伤,可以想象到他有多么煎熬,醒来却不吵不闹。 麟清叹道:“听琼罗说他不过才六岁,此等意志力在何等境地才能养成?元君,我们遇到他,是不是太晚了些。” 古霁元君递给凌饮弦一粒丹药,道:“将它服下。” 凌饮弦动了动胳膊,剧烈的烧伤让他头脑又清醒几分,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道:“前辈,这是您的……宫殿吗?” “这里是元君的道场。”麟清上前几步,对凌饮弦安抚一笑。 “小家伙,那是金乌造化的丹药,胜遇火毒遇上它,自当迎刃而解,对你的烧伤亦会回元转灵。” “挺漂亮一张小脸,留了疤就可惜了。” “金乌……”凌饮弦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依照内心里对这枚丹药的觊觎,大抵能够猜到金乌也属兽类,可听完麟清的描述,他犹豫下来,干巴巴地说道:“我还欠着胜遇的精元没有还呢……” 麟清忍俊不禁道:“元君两次亲自救你性命,还不明白吗?一块精元、一枚丹药怎么会有你重要呢。” 凌饮弦望向始终沉默着给自己疗伤的古霁元君,她眉梢处的淡然从未改变。 内心感激之余,又觉受宠若惊,两种的情绪分不清道不明,他已不知该如何表达。 “前辈,我……” 古霁元君镇定自若,并没有无关的情绪袒露,道:“服下吧。” 凌饮弦点点头,今日起古霁灵慈圣元君在他内心里的敬重程度,是会等同于父母至亲的长辈。 ------------ 第十九章争执 张东霆从师尊方行子的洞天回来,发现一片焦炭的废墟时,他当场瞪着眼睛,呆滞在原地。 没走错地方吧?……这、这的确是他住了三年的弟子居阁吧? 停驻在废墟前的秦垲转过身来,头疼地道:“啊,张师弟,你没事就好,我以为我来晚了……” “大师兄,凌师弟他还睡在里面啊!”张东霆顾不得内心的懵怔,焦急地跑上前几步。 秦垲拉住他的手腕,道:“唉,张师弟别去。” “这非凡火,你别不经意间又给引燃了。放心吧,凌师弟应当无碍,成雪师妹说师尊早把他给救走了。” 张东霆这才定下心神,疑惑道:“大师兄,你说这不是凡火?怎么着的?” 秦垲嘴角抽了抽,尴尬道:“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 张东霆思索道:“这副惨象……我怎么觉得是小饮弦搞出来的呢?” 秦垲“哈”了一声,认同道:“你还真别说,我刚才第一眼看到也是这么想的。” 师兄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秦垲叹息地扶了扶额,道:“走吧,我带你换个居阁。” 无尽宫 凌饮弦运行周天,将丹药服下后,熟悉的灼热感再度如潮水涌来,原本因火毒而沉堆的血液沸腾不已,它们是那么的滚烫、充盈,在体内的每一寸经脉中亢奋流通。 只是这一次有古霁元君从旁护法,每当凌饮弦的感知濒临极限的时候,柔和的蓝光就会决堤降下,中和凌饮弦体内躁动的能量。 凌饮弦紧锁的眉心舒展下来,控制着骨纹符号亮起,放心地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修炼。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他终于借助丹药的特性,成功将胜遇残存的妖力镇压炼化,使得自身的这第一道贯体骨纹从虚幻凝炼成了实影。 凌饮弦睁开眼睛,如麟清所言,小孩子白嫩的皮肤幸而没有留下烧伤的痕迹,接过麟清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雪色法衣,凌饮弦利落地穿套在自己的身上。 他喜悦不起来,因为这一次的修行成果差强人意,骨纹虽凝实,境界却丝毫未长进,他还是处在净骨期一层的地步。 尽管凌饮弦这个年纪能够身负此等功力已是万中无一,可有着洗经期尝到的甜头,他怎么能够满足现状? 古霁元君看穿他心中所想,道:“不要想着急功近利,你修炼骨法,想要渡过净骨期自然会相对困难一些。” 凌饮弦心有失望,但不气馁,对古霁元君点点头道:“谢谢您。” “回去吧。”古霁元君挥了挥手,眨眼之间,偌大宫殿内便没有了凌饮弦的身影。 麟清问道:“元君,您为何不直接收他为徒呢?” 古霁元君负手回答:“时候未到。” 凌饮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感官恢复的时候,面前高台上端坐着慈和的老者,暮遥也跟在他身边。 凌饮弦对琼罗礼拜道:“掌教真人。” 琼罗温笑着调侃了一句:“你这孩子的修行,着实危险呐!” 凌饮弦表情微妙地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接话。 在万剑山脉,因为那群北漠苍狼的关系,他还曾质疑过掌教真人,但现在看来,古霁元君与九宸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掌教所为该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沉思之际,暮遥已经从高台走下,来到凌饮弦的面前,对他道:“我们走吧。” 出了掌教神殿,天已是蒙蒙亮的时辰。 “欸?”站在石阶上,凌饮弦抬起手腕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珍贵的月白龙鳞晶莹漂亮。 “奇怪,暮遥,你是什么时候把手链还回来的?” 暮遥脚步一顿,内心里组织了下语言,道:“在万剑山失去意识的时候,你跟我们分开了,所以回来后,我就想去看看你是不是安全,那时候把它还给你的。” “这样啊。”看着完好无损的月鳞手链,凌饮弦温暖地弯眉笑了笑。 暮遥眼睛里清晰倒映着凌饮弦的笑脸,只觉得世界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走吧,我们去找张东霆。” “嗯。”凌饮弦应声,与暮遥并肩而行。 只是走着走着,凌饮弦感觉与先前秦垲御剑带他的路线不同,于是他叫住暮遥道:“这方向好像不对吧?” 暮遥淡淡道:“你住的地方换了,之前的房子烧毁了。” “……烧毁?”凌饮弦怔在原地,他没有想过胜遇的真火居然也波及到了现实,这祸闯大了啊!可掌教真人都不责罚自己吗? 凌饮弦心里很慌,没什么气势地问道:“那张东霆,他、他没事吧?” 暮遥道:“没事,那时候他人在方行子师伯的洞天修行,后来师尊也派了秦垲师兄前去寻人。” “吓死我了,那就好。”凌饮弦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内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看来今后真的应该多注意了。 二人来到新居阁的时候,碰上了张东霆、齐涉与四、五名青年对峙的情形,他们之间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凌饮弦认出了其中一人是庄铭,凝眉道:“他们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见面就打。” 暮遥亦是不解,道:“祖山弟子众多,有明确不准私斗的门规,他们这是真的不怕被各自的师尊除名么?” 庄铭干脆地淡声道:“那天万剑山里的小鬼呢?” 什么?凌饮弦心绪一跳,是来找自己的? 齐涉阴沉着神色,压着怒意说道:“庄铭,你想怎么样?” 庄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没想怎么样,就是打听到那个小鬼也还没有拜师,他理应算是我们这边的人才对。” 张东霆没好气地说道:“想什么呢?小饮弦只是入山不久,暂时没有拜师罢了!你以为他去万剑山是干什么的?人家跟你们可不一样!” 庄铭乜了他一眼,不屑道:“张东霆,你个洗经期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张东霆不恼反嘲,讥笑道:“我十一洗经七层很满足,你老人家是快到而立之年了吧?才修炼到净骨期也敢瞧不起人?” 一番话准确无误地戳在了庄铭的脊梁骨上,他的脸色可谓是黑到了极点。 暮遥醒悟道:“原是如此,这位庄铭师兄并非四位仙师的座下弟子,可能是哪位长老的徒弟,难怪敢这样不计后果。” 玉陵峰除却包括掌教在内的四位仙师,还有众多没有得道的长老,大部分弟子都是被收在这些长老的门中。 以庄铭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是不肯安于现状,有着另一重的打算。 “我最后问你们一遍,那个小子,他人呢!”庄铭沉怒的话语使得气氛进一步降到了冰点,他身边的四个青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庄师兄,我在这里,找我有什么事情?”凌饮弦波澜不惊地从暗处走上前来。 ------------ 第二十章重返渊,心未沦 像是打破了某种平衡一般,两方愕然的目光一同聚集在凌饮弦的身上。 “小饮弦,你醒了呀!”张东霆眼神一亮,立马蹿到凌饮弦的身边,将芥子镯塞给了他,道:“这个你收好。” “喏,这是之前那边那个家伙托我转交给你的。”张东霆的拇指又点了点那道桀骜抱臂的白发身影。 齐涉轻哼一声,避开了凌饮弦的视线。 他哪里想得到秦垲会将无处可住的这两个人安排来他的居阁?若是早知会是这样,何必还多此一举! 凌饮弦尴尬地吐了吐舌尖,本来想要问一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自己,可齐涉这个态度又让他不太好现在开口。 庄铭眯起眼睛道:“小子,我记得你叫凌镜是吧?我们谈一谈。” 凌饮弦侧目看向他,不做言语。 “真不给面子。”庄铭啧了一声,对身边四人使了个眼色。 四个青年互相交换会意的目光,迫于庄铭的压力,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口中还道:“小师弟,你不反抗对我们大家都好。” “喂,所以我说,你们果然脑子都有病啊!”齐涉懒洋洋的声音中又透着冷冷的鄙夷,迈开步子拦在了凌饮弦的身前。 张东霆面带笑意,也上前几步,挡在了前面,尽管他根本不明白庄铭为何盯上了凌饮弦。 暮遥最是清楚这次争执处理不好,凌饮弦后面将要面临的麻烦会有多么复杂。 三个孩子并肩而立,齐涉年龄最大也不过十三,对面四个人哪怕是最年轻的那人都已成年,但是又有谁敢轻视这群拜了仙师的孩子呢? 为什么事情总会搞得这么麻烦?凌饮弦苦恼地闭了闭眼,他可不想把齐涉三人拉下水。 “庄师兄,我们两边算作切磋如何?你打赢了我,或者你的朋友打赢我的朋友,我会作为赌注,今后都听你的。” 这话一出,齐涉三人皆是不赞成地回头盯住他,你拿自己的一辈子做赌呢?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趋势,你小子真不怕玩脱了么? 庄铭却是大感兴趣地挑起眉,道:“反之呢?” “若你输了……”凌饮弦话语停顿一下,眸中情绪隐晦地微凉起来,道:“就没有反之了。努力吧,师兄。” 在场只有张东霆觉得这气息是如此的熟悉,他身上汗毛竖立起来,喉头下意识滚动一下。 得,且不论今后小饮弦如何把命赌着玩,至少眼下这局必然是稳了。 “凌师弟,我知道你拥有无双资质,也觉得常规手段不能赢你。”庄铭说着,玄炁外放,大盛的光芒冲霄而起,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间莫测变幻。 庄铭先前可也去了万剑山脉,说明他的功力至少达到了洗经期圆满之境。 嗡! 庄铭涌现而出的力量就要更天换地一般,凌饮弦身处的环境模糊起来,如转轮似的不断更迭交替。 沉黯之间,所有人的身影,包括施术者庄铭都渐渐远去,只剩凌饮弦孤零零地停留在这个虚假的时空。 “沉沦吧,凌镜师弟,你将要面对的不会是我。”庄铭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回荡。 直到混乱扭曲的世界不再虚无,凌饮弦看清的一切事物都让他的脑海一阵嗡鸣,那张小脸上的血色在迅速褪尽。 这里是…… 身披斗篷的教徒们是多么的熟悉,尽管凌饮弦从不曾看透他们每一位的真正面容。 下方宽敞的场地里从不干净,鲜血与残骸遍布,更有少不更事的稚子在与凶兽的挣命求活。 高墙上观望的冷漠教徒们分明都没有露出目光,可凌饮弦就是能够感受到,他们高高在上地讽看着世间的卑微。 窒息感如潮水涌现,凌饮弦的呼吸变得颤抖。 不消多时,那个挣扎不过命运的孩子很快身首分离,血洒半空。 “看清楚了吧。”冷如刀锋的语调沉闷响起,凌饮弦仰视着发言者。 “如果不是对面的畜牲倒下,就会是你消亡。” 场内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走,至于他会被送去什么地方,凌饮弦心知肚明。 “下去吧,期待你会带给我一些……不同的惊喜。” 凌饮弦一步步走入了场地中央,一步步靠近凶兽。 面对死亡,他并非是无畏,其实心里也有恐惧,只是表现得更如木偶一般麻木。 活则同化成魔,死则魂无归处。 艳阳高悬,照不亮腐朽的肮脏一方,是么? 凌饮弦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又怎能坐以待毙。 彼时的凌饮弦没有修行,他能凭借着超乎常人的体质,如幼兽一般强悍的意志总归都是他的仰仗。 既然身处血腥的世界,注定了要杀戮才能活下来,凌饮弦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本能,变得比凶兽更加疯狂和残忍,唯独不能后退。 到最后头发散乱飞扬,衣服破烂不堪,身上血迹斑斑,哪里还成个人的样子? 可是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活下来了! 小孩子嘴角沾染的鲜血是他食饮兽血的证明。 凶兽并不是他杀死的,他那时候可没有这个本事。 一柱香燃烬,没有死去的凌饮弦完美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教徒们出手断绝了凶兽的性命。 当那庞然大物断绝了生息倒下之后,凌饮弦鬼使神差地扑在凶兽的伤口上,然后在一群恶魔的注视中,喝下了它的血! 没有谁要求他这么做,只是他想要这么做。 凌饮弦这个举动更得赏识,那为首者都从来没有想过定下这样一个规矩。 “好、好!”高台上的人态度兴奋地连连称赞。 当凌饮弦被带来他面前的时候,将掌心按在了他的伤口处。 凌饮弦眯起眼睛,紧咬下唇,唯独没有出声。 “从你过往的表现到今日的举动,我真的很欣赏。好孩子,我们都会培养你,你将是唯一有机会走向宽广天地的……人。” “而我首先要教你的一句话,你定要牢牢的记住。” “一切潜在威胁者,都应提前清算。” 这便是庄铭所施展出来的法术——尔心筑现。 庄铭自知正面抗衡不会是凌饮弦的对手,所以他倾尽一切构筑并复现了凌饮弦内心里最为恐惧和抵触的深渊,只要将他困死在回忆中,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可是……可他的过去居然就是他们的一份子! “你竟然是从琁室逃出来的?果真不识好歹!亏我还想……” 庄铭阴冷的话没等说完,脖颈突然被一只手锁紧,登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可是就连喊叫都来不及。 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带动,身体直接被对方甩出,重重砸飞了出去! 砰! 庄铭摔在地上,身子还未反应过来,背上突然重千斤,仿佛一座大山压塌,他想要挣扎着爬起身,可这么做的后果除了更加痛苦,毫无意义。 剧痛袭来,庄铭牙呲欲裂,脊梁更是几乎就要断裂,口中鲜血喷涌。 ------------ 第二十一章山海一粟 “不是你倒下,就是我消亡。” “一切潜在威胁者,都应提前清算!” 凌饮弦整个人被月光环绕,脚踩庄铭的胸膛,俯身单手紧紧锁着他的咽喉,他注意控制着骨纹力量的释放,手上的力度却还在不断收缩。 齐涉等人因为这边突发的变故都停了手,他们不知道掌控尔心筑现的庄铭怎么会突然输了,更看不清凌饮弦此时的神情。 庄铭意识恍惚间只觉得浑身血液凝滞一般的冰冷。 凌饮弦分明是笑着的,笑的很是温润纯善,可他的眼神……分明是真的动了杀心,他要杀了自己! “我知道你的目的了,除了想要我助你修行,还有你的,背叛!” 凌饮弦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叹息,只足以让庄铭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 庄铭的法术当然是罕见且强大的,但是他的实力不足以施展完美。 将凌饮弦的过去窥探的同时,凌饮弦也共享了一些他近期的记忆——比如与那个势力的人交涉。 怪不得身在玉陵峰,行事却敢如此放肆。 “庄铭,我说过没有反之了。” “是你自找的。”凌饮弦一字一顿地说道,直接锁着庄铭,将他的身体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量又是一度收紧。 庄铭双眼泛白,面目红紫,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他分明看清凌饮弦神色玩味,无声的口语道:垃圾。 “凌师弟,够了。”秦垲不知何时现身于此,对面的四名弟子面色一惊,顿时收了术法,不敢造次。 凌饮弦手臂一震,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将庄铭轻易给丢了出去。 庄铭又是咳出几口血丝,身体不受控的在雪地里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即便这个时候,顽强的青年颤着手臂,指着凌饮弦哑声道:“你这歹毒的魔鬼!我们不过一场切磋,你、你却毁了我的根基,你是……” 凌饮弦“欸呀”一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戏谑地缓步走上前来。 在庄铭惊恐而不敢怒的目光中,满是愈来愈近的白衣身影,该是风光霁月罢,却有着摄人的冷意。 “魔鬼……”凌饮弦森冷地俯下身子,再度用极轻的音量对他耳语道:“庄铭师兄,我们打个商量吧,你的秘密我不说出去,以后也别再来找我的麻烦,怎么样啊?” “啊……”庄铭嘶哑着嗓子,张开嘴刚准备要说话,余光却瞧见一旁地秦垲已经走近过来。 凌饮弦面容清煦未改,立刻抓着他的发丝,狠狠撞击地面,脑门流下血的头颅充满了怨恨之色。 庄铭呛了几口雪,但意识仍是清醒的。 凌饮弦故意似的,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道:“你看,你没死,这证明你的根基未毁,道行还在呀!” 被他用话语这么一激,本就瘀血堵塞在胸的庄铭总算是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凌饮弦收敛笑颜,不屑地眯了眯眼,站起身来不再理睬他。 秦垲对庄铭的态度明显就不像之前关心张东霆那样反应之大,甚至他从一开始就在旁观这场闹剧,直到庄铭半死不活才肯出面叫停,这点让凌饮弦略感意外。 “秦师兄,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凌师弟,从认识你到现在也没几天,你添的麻烦何曾少过?” 秦垲冷漠地为庄铭验了验伤势,确保他一时半会断不了气后,扭头沉声道:“你们四个。” 四名青年迅即站直了身子,一句话不敢说。 “跟着庄铭学不到一点好,从现在开始都给我去修渊阁抄录万卷道经,我不说停就不准离开!” 他们闻言只觉心间大喜,哪敢有半点的犹疑? “是、是,大师兄,你别生气,我们这就去,我们马上就去!”四个青年七零八落地应承着,而后匆匆离开,生怕下一刻秦垲就改变了主意,要将他们逐出师门。 “你这次可真是歪打正着,暂且不作处罚。”秦垲提起只剩下半条命的庄铭,看了凌饮弦一眼道:“庄铭不能死,我先带他走了,凌师弟,过后我们单独谈谈。” “好。”凌饮弦大概猜到秦垲想要谈什么,于是点点头回应。 这一段插曲总算尘埃落定,凌饮弦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三位朋友,却发现他们正神色各异地打量自己,其中表情最丰富精彩的还要当属张东霆。 空气中沉默弥漫一阵,暮遥叹了口气,抬眸毅然地来到凌饮弦的身边。 凌饮弦不自在地道:“没关系,你们有话就直说吧。” 张东霆眸中有异光闪烁,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问道:“饮弦,你杀过人吗?” 哪怕已经做过心理准备,真的听到他这么问出口的时候,凌饮弦的身体仍是不免震了震。 岂止是杀过人,活到现在,丧命在自己手中的生灵几时少过? 凌饮弦的犹豫何尝不是回答?张东霆和齐涉心里便有了计较,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一同将视线转向凌饮弦。 张东霆缓缓说道:“可我还是觉得,你不是个坏孩子。” 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不论是凌饮弦先前对自己时所展露出杀意,或者是刚才面对庄铭的残忍,皆不是因恶意而起,更像是被刺激到了某一个不容触犯的点。 凌饮弦的内心世界极为复杂,他比表面看上去要敏感得多。 “哼,倒是有趣。”这是齐涉的一声哼笑。 性格使然也好,经历导致也罢,比起张东霆,齐涉可能会更加无所谓一些。 凌饮弦将芥子镯拿了出来掂了掂,试着用念头扫探,道:“咦?这里面的可是灵宝材料吗?” 齐涉抱着手臂道:“是啊,从胜遇老巢搜刮来的,我拿了我要的,秦妩分走了点,剩下的你跟暮成雪分吧。” 暮遥的修为尚且不能驾驭法宝,但她在万剑山出了不小的一份力,理应获得好处。 四个人进了院子,凌饮弦将镯中灵宝尽数释放出来,供自己与暮遥挑选。 张东霆羡慕地凑上前来开开眼界,道:“饮弦,你知道这些灵宝材料的作用吗?要不要请我师尊来帮你分析分析?” 凌饮弦捏着下巴思索半天,豁然开朗道:“不用,我都是凭感觉选的,那就这个啦。” 三道视线顺着他所指向的地方,看到了一幅包罗万象的锦图。 此图惟有黑白二色分明,画风狂镌的景象多变而惨烈,时而荒沼如墟、大地如渊,时而山海连绵、云海翻滚…… 乍一眼看去,又有无数古树拔地参天,初时深林与巨浪山鸣谷应,神鸟苍穹比翼、鲲鹏万里扶摇、蛟龙跃涧长啸…… 古时异兽层出不穷,斗乱不休,在它们的眼皮子底下弱者可敢乱舞?只得臣服! 那时候的世界分明是另一派的生机盎然。 可于人而言,于现世而言,是悲凉、是壮阔、是绝望。 凌饮弦等人不过看了一眼这幅图,便是心旌摇荡,有种置身其中的错落。 “山海绸锦缎!” ------------ 第二十二章山海绸锦缎 “这是山海绸锦缎的一角!”见识最广的齐涉当即一声惊呼,使得张东霆和暮遥如梦初醒。 张东霆也诧异道:“这图原来真的存在?传闻接近太初的山海界,比增劫时代更为久远,瞧着也太吓人了吧……” 暮遥对这方面的知识修习不多,但也知晓现世存在的古时异兽都归属于那方神秘世界的孑遗,追本溯源皆始于山海。 凌饮弦没有能够回神,他仍是站在原地闭合眼目前的状态,因为他的元神牵在了残片山海图上。 一方破碎的世界,也不知距离完整差了多少,却足以让人感受到那些曾经切实存在过的辉煌。 天地上下分,玄炁藏四象,星辰日月、众灵万物争相吐耀,更迭兴衰地掠影此间…… 无尽天幕落星斗,揽君手中汇混沌。 凌饮弦眼中映着一张眉心点砂的熟悉面孔,无形之间他们的身影重叠起来。 至此一切消褪。 张东霆晃悠着凌饮弦的肩膀,焦灼地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似乎没有过去多久,凌饮弦却有种久梦乍回的失措,那山海绸锦缎不知何时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醒了吗?醒了吧!小饮弦,你有没有事啊?” 凌饮弦晃了晃脑袋醒神,调整下呼吸道:“唔,我没事。” 他又对暮遥说道:“我只要这个,你呢?” 在暮遥上前挑选的空余,张东霆道:“饮弦,这图毕竟不是完整的,你用它炼做法宝,会不会亏了啊?” 凌饮弦摇摇头道:“不会,我估计它就算是残货,也能胜过大多数的灵宝。” “呃……啊?”张东霆挠挠头,一时难以理解凌饮弦的自信是从何处而来。 暮遥尝试着拿起一块蓝紫色的晶体,道:“它的气息似乎与水有关?” “这是长在深海里的一种大妖,忘忧鲸鲵身上才会有的藤壶结晶。”齐涉看了一眼,解释道:“被胜遇真火烧炼之后只剩下这么一块精髓。” 张东霆道:“忘忧鲸鲵的寿命两百载兜底,我估摸着,年岁越是久远,这藤壶结晶就越是珍稀。只是看不出这块的磨损年头啊?” “哼哼,你个小萝卜头子当然是看不懂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满是笑意地从后方传来。 几个孩子回身一看,齐涉和暮遥双手交叠在前,对那清风道骨的白须老翁恭敬道:“方行子师伯。” 凌饮弦动作慢了些,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们的姿势。 “哎,好了好了,诸位师侄啊,不用这么拘谨。” 张东霆从不拘谨,立马蹿到方行子的身边搀扶,嘻嘻笑道:“师尊呀,我这刚从您那儿回来没多久呢,您就想我了?” 方有时毫不留情面地当众捶了张东霆的脑袋,嘿了一声道:“你真想多了!为师不过是听闻你的房子让人给燎着喽,特意来瞧瞧是哪一个小混蛋干的。” “小混蛋”的眉心抽了抽,主动站了出来,道:“方行子前辈。” 方有时的目光落在凌饮弦的身上,和颜悦色地捋着胡须道:“你为何不同他们一般称我为师伯呀?” 凌饮弦老老实实说道:“晚辈凌镜刚入门不久,尚未拜师,所以……” 方有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道:“没有拜师,就惹出了不少事端,好个凌镜小子!” 张东霆绕在他身边打转,哎呀道:“师尊,小饮弦情况特殊嘛!” “嗯,可不是特殊么!老夫也是看出来他的本事啦。”方有时背过手去,道:“你二人到现在话都没说上几句吧,就这么急着替人家开脱了。” “欸,好像是哦?”张东霆突然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 凌饮弦尴尬地挠挠自己的下巴,他怎会听不出方行子是在提点张东霆?要他此时莫要对自己盲目信任。 毕竟谁好人家才刚认识就要伤人性命、烧人房子啊?他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张东霆似乎有着自己的想法,他又将那种感觉抛到脑后,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也不重要啊!师尊,刚才我们四个怎么说也算是有过同仇敌忾的情义了吧!” 方有时嫌弃道:“小小年纪,懂什么叫同仇敌忾!” “啊呀,要不说您怎么能当祖山宿老呢?还是您老说得对呀!我们确实都年纪轻见识少。” 张东霆嬉皮笑脸,转移话题地讨好道:“所以博学多闻、热心好善的师尊啊,您就快来帮成雪看看这块鲸鲵晶体吧,我们几个豆芽菜真是不懂啊!” 齐涉立在一旁闻言,表情耷拉下来,用眼刀狠狠剜了他一下。 方有时指了指他的脑门,暗恨道:“老夫真是……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极品徒儿!”说罢,他便甩了下袖袍,向着那堆灵宝材料走去。 张东霆在方有时看不到的角度,对凌饮弦三人调皮地眨了下眼。 暮遥跟齐涉还好,凌饮弦却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提了提嘴角,幸而没有笑出声音。 方有时倒也不介意一群小兔崽子在背后捣鬼,他看了一眼灵宝,道:“你们几个小娃娃这一趟是把万剑山的底儿都掏空了不成?” 除张东霆以外,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长辈问话,他们没有不答的道理。 可师伯的这个问题,只有凌饮弦一人知晓全貌,偏偏他刚被方有时委婉地谴责过,处境委实尴尬。 “咳……”实在没有办法,凌饮弦只能厚着脸皮,抱着虚心的态度回答道:“前辈,我们从一头异兽那里偷的。” 齐涉和暮遥同时看了他一眼,这是不打算说出斩杀异禽的事了? 方行子不甚在意,也没有多问的打算,他将鲸鲵晶体放在手心里掂了掂,认可道:“不错,成雪师侄好眼力。” “藤壶结晶活体不可取,唯有在忘忧鲸落时刻才能获得,这一块所盛蕴的玄炁,少说有近八百余年的累积了。” 方行子将晶体放回到暮遥的手中,看了眼齐涉道:“听闻齐涉师侄这几日要下山,老夫多少能猜到一些,便不多问了。” 他转头又向凌饮弦问道:“倒是你这个小混蛋,选了个什么宝贝?” 凌饮弦把山海绸锦缎展现在老者的面前,傲娇地道:“前辈,我选的这个应该比暮遥还厉害吧?” “你这个……”方有时拿起图在阳光下照了照,决定给他个忠告。 “嗯?哦……哼哼,山海绸锦缎!” “小伙子啊,别高兴得太早。山海绸锦缎是块绝世好料不错,但它难补,若用此图做出来的法宝始终都不完整,你可就要做好养个无底洞的准备喽。” 凌饮弦怔愣地从方有时手里接回山海绸锦缎,心情突然就变得不怎么美妙了。 莫非残缺的法宝,还需要用什么东西滋养不成? ------------ 第二十三章人心不古 方有时逗留不多时便回去自己的洞天了。 凌饮弦捡起地上的芥子镯,将灵宝材料收纳起来,丢回给齐涉,道:“喏,剩下的你处理吧。” 齐涉冰凉的眉眼动了下,又将芥子镯递了过去道:“这些都是属于你的,给我做什么?” 凌饮弦眉梢微挑,眸光深邃地道:“这镯子本身都算是一件法宝了,肯定不好搞到手吧?你送我啊?齐涉,你这么厉害,倒也不用卑微的活着。” 张东霆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这小孩有什么话是真敢说出口,也不怕齐涉当场炸毛骂街啊? 就连暮遥都在凌饮弦身旁轻声提醒道:“你问得太直白了。” 凌饮弦没有移开视线,仍然盯着齐涉。 出乎意料的是,齐涉并没有像张东霆和暮遥所想的那样暴躁怒骂。 他先是垂首片刻默而不语,后又抬起头,表情淡淡,却是没有回看凌饮弦的眼睛。 “嘁,不要算了,这么多宝物小爷求之不得!”说着,齐涉才瞄了凌饮弦一眼,又苦恼地把玩起芥子镯。 一道仙橙色气息波动,秦垲现身,看这四个小孩傻站在原地,与自己离开前居然没有太大变化。 “你们几个不会是在等着我的处罚吧?” 张东霆吓得睁大双眼,连连否认道:“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啊?大师兄,你回来的路上碰到我师尊了没?啊哈哈……” “我遇见方行子师伯了。”秦垲无奈摇头,斥责道:“瞧把你吓得,男子汉有点气魄。” 暮遥道:“师兄,庄铭的伤势如何?” 这样问并非是她对找茬的人动了恻隐怜悯之心,只是凌饮弦打伤同门之事,轻则归为吵闹斗殴,重则…… 人言可畏,总归是有害无利。 “我正要说这事呢。”秦垲头疼地叹息道:“凌师弟,你这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张东霆倒吸了口冷气,脱口而出道:“人没了!?” 秦垲淡淡地道:“比那惨,生不如死。凌师弟,你跟我来。” 张东霆以为凌饮弦逃不过责难,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没事的,别担心。”凌饮弦笑意清隽,这句话既是对他说,也是对齐涉和暮遥说的。 二人来到岸边,秦垲侧目看他,说道:“凌师弟,你应该感到奇怪吧,那时候我就在一旁,却没有及时出手救下庄铭,事后也没有对你进行责罚。” 凌饮弦道:“秦师兄,我恐怕没有知道理由的资格。” 秦垲道:“别说你没有资格,其实就连我也并不清楚个中缘由。庄铭原本与齐涉师弟是同脉,但是不久前被量天神师伯逐出了门下。” 凌饮弦道:“嗯,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好。” “那不是重点。” 秦垲缓缓道:“你要知道,被仙师宿老收为座中弟子不易,逐出更是少有,在我们九宸宫,庄铭都是首例。” “如果说这种事情发生了,那么原因只可能有一个,这名弟子的品行不端。” 凌饮弦不解道:“可我看师兄们对庄铭的态度比齐涉要好多了。” 秦垲讽笑道:“即便是避世修行,这群弟子之间也是不免会看为人处世是否圆滑的。” “凌师弟,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九宸宫一百多座山峰,收下的弟子总是避免不了有心存侥幸,不求上进的。” “而这些随波逐流的弟子一旦自认禀赋不会受到仙师们的关注,说是自己给自己定下了死刑也不为过。” “这时候的他们身在玄门,想要的会是一个依附的靠山,庄铭尤为合适。” “他们会认为庄铭是距离仙缘最近的人,所以不会在意庄铭被驱逐的缘由,反而会讨好他,求得他的庇护,这样或许能够混的顺遂一些。” 凌饮弦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人际关系,思索着消化许久,道:“怪不得你对那四位师兄责罚不重。” 秦垲颔首道:“是啊,他们四人的想法固然有错,我看不上这一套,但是秉性终究不能强求,教训点到为止便是。” “可是庄铭不一样,这厮狼心狗肺、叛反师门,纵死不足惜!” 凌饮弦道:“这就是量天神前辈驱逐他的理由。” 秦垲道:“是啊,只是此事的详情始末,在玉陵峰上,应当仅有师尊以及三位师伯、师叔知晓吧。” 凌饮弦细思极恐,皮肤苍白几分,如果说庄铭叛反的势力当真就是他们……那即便是成了玄门弟子,也终究逃不过吗? “可是掌教真人为什么没有处理庄铭呢?” 秦垲道:“我不清楚,师尊应当有自己的打算,或许他老人家想要利用庄铭这条线,钓出几条大鱼来?” 原来他们,竟然是这么强大的么?凌饮弦失神一阵。 秦垲继续说道:“所以说,庄铭的性命还是要保住的,许多事情又不能挑明,所以凌师弟,你此次出手过重,恐怕难逃落人口实。” “但是师兄知晓错不在你,师尊以及三位宿老也都心知肚明。” “我将这些话与你倾诉,是怕你后面听到流言会多想。师弟,切记千万莫要再失手伤人了。” 凌饮弦暗自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点点头道:“嗯,我明白师兄的意思。” “对了,师弟。”秦垲直到准备离开前才想起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拍脑袋道:“法宝的锻造都是由各自在上的师尊指引,你目前没有拜师。” “所以师尊交代过我,如果你已经选好了灵宝材料,就先交给他。” 还要再去道统神殿吗? 凌饮弦觉得有些麻烦,问道:“秦师兄,你一会回去的时候,可不可以替我把灵宝交给掌教真人?” 秦垲狡黠一笑道:“哦?我还以为凌师弟会拜托成雪师妹转交呢?” 凌饮弦将保存在月鳞手链里的四圣元晶与山海绸锦缎都拿了出来,听到秦垲这么说又抬起头,眨巴下眼睛,不以为然地道:“如果师兄不在,我是这么打算的来着。” 秦垲忽然凑近了些,好奇的视线落在凌饮弦的左腕,道:“原来你这手链类似芥子镯吗?” 凌饮弦道:“比那珍贵多了!” 秦垲道:“大言不惭!你可知道炼制一支芥子镯需要耗费多少灵宝材料?” “那也都有价,我这个无价!”凌饮弦在这个事情上莫名执拗起来。 “好好好,师兄不同你争了。”秦垲笑着摇摇头,将凌饮弦选择的灵宝收纳起来,问道:“不知师弟想要锻出个什么兵器啊?” 这个问题把凌饮弦问住了,他从来也没有思考过,一时之间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都好啊,我反正什么也不会,就锻出什么修什么呗。” 若是寻常弟子,秦垲必然要严肃地更正这不为自己负责的想法,但凌饮弦……他毕竟连自己的道都没有找好。 “断川!”伴随着秦垲的一声清喝,淡橙光芒一闪而过,仙剑悬浮。 秦垲纵身其上,正欲穿霄而去,却听后面的凌饮弦道:“师兄,假如……我是说假如,九宸宫里会不会不止有一个庄铭?” 秦垲动作一顿,眼神凝滞地肃然回首,道:“凌师弟,这话我也会转达给师尊,但平日里莫要传扬!” 凌饮弦目送秦垲的身影渐行渐远,神情完全黯沉下来,声若蚊音地喃喃道:“琁室……” ------------ 第二十四章桎梏 凌饮弦再次回到居阁的时候,齐涉已经在修炼。 张东霆手臂搭在椅背上,回过身来道:“大师兄回去啦?” 凌饮弦对他点点头以作回应。 张东霆立马换上一副坏笑和八卦的表情,翻过桌子,圈住凌饮弦的肩膀道:“饮弦,成雪师妹先行一步,说是在老地方等你。” 凌饮弦将面前张东霆放大的一张脸推得远了些,问道:“她说有什么事了么?” 张东霆“嘿”了一声,敲了敲凌饮弦的脑袋道:“木头啊?小姑娘有事情找你,那咋可能跟我说?” 凌饮弦意识到张东霆的想法可能不太对,皱了皱眉道:“你想多了。” 张东霆也不愿多想啊,可是前不久目睹暮遥泪眼朦胧且寸步不离地照顾昏睡的凌饮弦,这让他如何能少想? “哎好好好,我下次绝不多言行吧,这回你总得去啊!晚点就更冷了,让她一直等着多不好,是不是?”张东霆说着,实际地把凌饮弦推出居阁外,又重重合上了门。 一句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凌饮弦盯着面前紧闭的门,眉心动了动,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大大的无语印在脑海中。 玄玉阶梯雪纷纷,总是四下寂静,独暮遥伸出素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梅,不厌其烦地在等待着一个会主动出现的人。 坐在玉梯上的少女莹白指尖捏住淡色梅片,神情逐渐缓和。 咯吱踏雪声音轻碎地从后方响起,愈来愈近,暮遥便松开了花瓣,任它飘泊于空,随风自由。 凌饮弦来到她的身旁,干脆利落地坐下,问道:“找我有事情吗?” 边际一望无垠,云烟过眼便无从捕捉,暮遥只能看那瓣梅叶渐渐淹没于如镜苍茫,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那日万剑山脉,我算是帮上了忙,还是添了麻烦呢?”她的声音极轻,山风稍稍一吹就仿佛会掩盖的彻底。 凌饮弦与她近在咫尺,倒是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楚。 “你就为了问这个啊?当然是帮上忙了,没有你,那鬼地方烫也能烫死我们。” 暮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惯了冷漠的眉眼变得晏晏柔顺,道:“凌镜啊,我有自知之明的。” “当日若是没有将手链借给我,你靠着它,斩杀异禽会更顺利。” 暮遥现在回想起凌饮弦的身影迷失在封镇旋涡的那一刻,还是会感到深深的后怕。 从万剑山回来到现在,暮遥潜心苦修玄炁浮元法,也不过才突破到洗经期第四层。 她都能以如此低微的功力,凭借着月鳞手链的神威与千年胜遇的真火形成短暂抗衡。 那么修为更为高深的凌镜,他掌握着本属于他的法宝,又岂会有惧怕异禽的道理?可这个人却是在关乎生死的时刻,将手链借给了自己…… 凌饮弦道:“是啊,但是那样齐涉不就一定会死了。” 他自己当然能靠月鳞自保,可是并不会一道水术玄法,少了暮遥的那层蠃鱼结界,齐涉怕是撑不到古霁元君的封印触发。 倒是暮遥这一番话提醒了凌饮弦,母亲留给自己的逆鳞竟会是如此的强大,那曾经的她到底是遭遇过什么呢?父亲又为何无迹可寻? 凌饮弦的思维称得上跳脱,想起什么就一下子神游天外去了,直到暮遥的一句关键话语吸引到他。 “这一两日之内,我会去山脚下的鹭城,你要一起吗?” “下山?”凌饮弦听了眸光澈亮,不敢置信道:“真的呀?我真的可以吗?” 暮遥道:“在这九宸宫我都可以做到的事情,你有什么不能?” 凌饮弦心情突然美妙起来,但也不至于放飞自我,理性地问道:“你下山是有事情吧?” 暮遥坦白道:“我有一个弟弟要来九宸宫,这趟是去接他的。” 弟弟?那就也是皇室? “鹭城……”暮光下的凌饮弦伸出手指,对着层层海浪翻涌后那恍惚的彼岸,问道:“是那边吗?” “不错。”暮遥颔首道:“九宸宫诸座仙山隐没东海中,那边的肉眼凡胎看不清我们,我们则轻易不入世。” “海中的玄门雪山啊……” 凌饮弦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整座九宸宫都是古霁灵慈圣元君的道场?实际上那比祖山更为神秘的宫殿才是真正的道统所在? 接下来的时间,二人依旧是在修炼中度过。 暮遥照常修炼玄炁浮元法,蠃鱼优雅地将她环绕。 因为没有了妖兽精元,凌饮弦的骨纹修炼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他尝试再次修炼玄炁浮元法,却惊觉这部功法实在不太适合自己。 不同于洗经期,借用玄炁浮元法的特性,凌饮弦成功沟通天地玄炁,直通洗经十层。 可正如同古霁元君所说,他在净骨期的修炼一定会因为骨纹神通而凝滞不前。 想要精进就必须要炼化极为庞大的天地玄炁来滋养自身,倘若吸收不足够,那就只能桎梏原地。 玄炁浮元法真的太过基础,已经是充当不了凌饮弦和玄炁之间的媒介了。 残月皎皎当头,经过整整一晚上的修炼,凌饮弦还是处在净骨期一层,就连半点提升都谈论不上。 泄气地仰躺在玄玉阶上,凌饮弦向天长叹道:“给颗甜枣打一巴掌啊!” 暮遥此时也睁开眼睛,最近折腾的事情不少,她的修炼倒是受益良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达到第五层洗经期。 要知道她入山不过半年,这修道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年才达成的张东霆。 入门到现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凌饮弦今日才要到文史学堂进行课业修习。 授课先生不出所料没什么期待,是一位名叫姚虢的长者。 老先生用一根木枝盘起道髻,布衫身躯不再直挺,已然佝偻,完全不同于掌教真人的鹤骨松姿、方行子前辈的清风超凡。 姚虢就像是尘世间最平凡而普遍的一员,虽不处在其中,却传授着历史。 凌饮弦靠在窗边,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修行没有精进而郁闷的他本就一宿未睡,此刻不由得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偷瞄下姚虢的背影,抱着侥幸心理的小孩环住脑袋,趴在桌子上假寐。 这么放肆的? 暮遥细眉轻挑地看着凌饮弦,后方的张东霆也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叫醒他,齐涉单手撑着脑袋,目光玩味起来。 不消多时满堂学生都起了些许哗然,姚虢自然也就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偷懒的坏小子。 老者眯眼和笑,布满褶皱的手捏着书简背在了身后,缓步走到凌饮弦的位子旁。 凑近瞧着坏小子给人的感觉还真的不坏,黑色发丝衬得小孩子面庞柔软,他似猫儿一般呼吸均匀地蜷缩着,眼睫不时会轻动一下。 姚虢这些年来带过的学生不少,年纪普遍在十三到二十岁之间。 近些年可能特殊了些,本以为十一岁的张东霆会是最小的,谁知现在又多了暮遥和凌饮弦这等六岁小儿,刷新了他的认知。 姚虢乐呵呵地转过身来,道:“孩子正长身体,大家担待着些。” 好嘛!长的可爱逍遥法外了真就! 学生们严重怀疑,若不是姚虢手头上腾不出一件外套,他都能以着凉为由给凌饮弦披身上。 不过内心吐槽归吐槽,他们倒也不介意。 课堂上多出一个鬼机灵的呆萌小师弟,乐得包容。 ------------ 第二十五章无量法门 仙樱树傲立于茫茫苍雪,淡色的树冠轻轻摆动,晶莹的叶片为雪谷添了生机的色彩,万象皆新。 凌饮弦明白,自己这又是元神入了梦,他迫不及待地向着树底石桌处跑去,果不其然见到了那位亲切也疏离的人。 古霁元君白衣胜雪,长发如墨,清冷绝尘。 她的目光似水,清淡而包容,从来不掺任何杂质,又好像蕴含了无数的情绪,往往让人琢磨不透。 当然,也不过是看人内心罢了。 心若深沉,面对她定然只会有猜忌无穷。 初见古霁元君便是如此,那时候应该还是盲女救治他,昏迷的期间空当,元君以元神的形式相见。 经历了一场厮杀的凌饮弦可说是满心的不信任,满眼都是抗拒。 就像是一只凶煞的小兽在面对一位猎手,有的只是本能的敌对。 而今不同,他已经全然交托了信任,再看古霁元君,眼里早就没有了丝毫芥蒂。 “前辈!” 古霁元君循声望见停驻面前的少年,指尖轻点石桌相对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你今日修炼了玄炁浮元法?” 凌饮弦道:“是。” “以后莫要炼了,耗时无利。” “啊……不行吧?”凌饮弦迟疑地说出心里话,道:“玄炁浮元法不是九宸宫的传承吗?” “之所以选择玄炁浮元法作为九宸宫台前的传承,是因为这部懂的功法尤适合革除凡人体质上的旧弊。” “你不合适。” 凌饮弦沉默片刻,心情怪异地道:“我不是凡人?” 回忆起过往种种,凌饮弦半蹙眉地歪了歪头,又问:“妖?” “何为妖?” 凌饮弦神情不自然地僵硬起来,这应该是今日的文史课堂会传授的知识吧?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给出直观回答:“非人之精,遁世向道,化而为人,施术行法,克灵害命?” “非人化人,但你生而为人。”点醒一个聪明人,往往只需要一句话。 凌饮弦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异类化人是为妖,人化异类算什么? 额间突然传来温感,是古霁元君将手搭在上面,她在传送什么给自己。 凌饮弦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了一些难明的东西,晦涩程度不亚于骨纹神通。 体感阴阳调和,混沌周始,眼见星辰缭绕,日月生辉,耳听云音段段,梵语响明。 一切繁杂而奇妙,凌饮弦难以言喻,只觉目中所见,身体所感,有的只是无垠无尽,无穷无量。 无量法门! 凌饮弦心头一震,猛然睁大双眼,惊愕地观察这一切异象的瞬息变幻。 这是元君在传授自己修行之道啊! “无量溯源无所止境,浩渺无终。”古霁元君的声音响彻耳畔。 凌饮弦大感震撼,这难道是无量法门的真谛么? 毫无疑问,无量法门与玄炁浮元法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他有预感,修炼这部无量法门,净骨期的修炼才有可能打破凝滞不前的现状。 古霁元君不再言语,凌饮弦的元神沉溺,挣扎下潜,心跳蓦然跳顿,不知穿梭了多少光景,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暮遥担忧的脸上。 凌饮弦坐在位子上调整呼吸许久都难以回神。 外面的时辰已经晚了,学堂内也只剩下他和暮遥。 “你怎么了?做噩梦吗?”暮遥看他状态似乎恢复了一些,关切问道。 凌饮弦摇摇头,精神恹恹地叹道:“没有,梦里修炼来着。” 暮遥不太相信凌饮弦天马行空的话语,她看了眼天色,道:“凌镜,一堂课下来,你真是半点不听啊。” 凌饮弦抿抿嘴,没有说话,他缩着身子,撸了下自己两边的手臂,到现在还觉得浑身内外都凉飕飕的,沉溺不能呼吸的状态说不出的难受。 活到现在,他已经体验过无数次濒死,可这种状态哪可能是习惯得了的? 暮遥道:“还好吗?要不回去缓缓,明日再下山?” “下山?”说到这个,凌饮弦昏沉的脑袋一下清明过来,道:“今日就可以下山了对不对?” 暮遥道:“嗯,秦师兄那边的链阵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你……” “没有不过,我很好,不用休息啦!”凌饮弦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夺门而出道:“暮遥,我们现在就去找掌教真人吧!” 后方驻留的暮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玉陵峰阵台四周被云霭包裹的空间起伏不定,密集的光点形成了道道光圈自上而下的扩散,阵眼处有符文形成链条一般交错缠锁着玄芒流转。 秦垲、秦妩与谢祈允皆手执空间奥义的玉简书卷,共同维持着链阵的运转。 “师兄。” 秦垲侧过身来,点了点头,道:“你们来了。” 凌饮弦和暮遥踏上石阶,他们对链阵都不陌生了。 反抗琁室的那晚,凌饮弦正是利用链阵送走了暮遥。 “又见面了,二位。”分明是短短一句正经的招呼,说出口却如夜莺清唱一般,除了当下笑意吟吟的秦妩,整座祖山应当都无人做得到。 凌饮弦和暮遥一同开口,道:“秦妩师姐。” 秦垲对凌饮弦由衷笑道:“凌师弟,还记得你初次面见师尊那日,你问过几时能够下山入凡,不曾想才过不久,这便如愿了。” 谢祈允附和道:“是呀,就连我也多年没有离开过祖山了。” 他虽羡慕凌饮弦和暮遥,却没有嫉妒,毕竟人家两人的年纪、修为摆在那儿。 单说暮成雪师妹,六岁达成洗经期第四层,参悟蠃鱼之道,这资质别说掌教真人宠着,放眼天下玄门,无论是拜了哪个师尊都是要重点培养的程度。 凌饮弦……就不说了,照目前的趋势修炼下去,这孩子估计不出几年,自己开宗立派都是不成问题了。 在谢祈允妙想天开之际,凌饮弦和暮遥已经进入了阵眼站定。 “秦师妹,谢师弟,集中精神。” 三人皆是以指为笔,法力为墨,分别从三个方位勾画符文,一条条的能量锁链浮光而起,逐渐在凌饮弦和暮遥的面前构建出门框的形状。 “凌师弟、成雪,去吧。” 两人点了点头,一前一后跨入光门之内,强烈的光芒使得他们眩晕一阵。 秦垲三人全力施法,链阵符文彻底激活,光柱冲散风云,两个孩子的身影一道消散。 与终年冰雪的九宸宫不同,日暮晚辉下的临海鹭城美极了,柔和的霞光透过淡云倾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细腻的海浪不时轻拍岸滩。 就在这暖霞与波澜遥呼相应下,城镇将要迎来一天当中尤为热闹的夜市。 凌饮弦和暮遥来的及是时候,晚间的鹭城可比白日里更具烟火气息。 一路上街边摊贩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欣喜的凌饮弦跑来跑去,不时就会被吸走目光,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当然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有围观众多的武戏表演,有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也有像他们一般年纪的孩子穿过街头嬉戏打闹…… “哇,好棒哦,这里就是人间啊!” 一切繁华都是凌饮弦从来未曾接触过的。 ------------ 第二十六章鹭城 暮遥神色舒展,嘴角轻扬浅笑,瞧着人群间穿梭的凌饮弦,他平日里少有的兴奋模样,内心里也轻然几分。 倘若时光就停在人间烟火的这一刻…… 想到这里,暮遥落寞地垂下眼睫,笑转讽意,又怎么可能呢? 凌饮弦停驻在一个手工卖品的作坊,他托起桌上一朵剔透昙花,远看像是用冰雕刻,拿起却无寒凉之感,也难怪没有融化的迹象。 “哎呦,小公子真是好眼光呀!” 许是看凌饮弦外白衬黑,点金渡边的道袍非凡,卖家认为他是富贵人家的出身。 小贩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阿谀谄媚地介绍道:“这白玉昙在我们龙川国可是珍稀物!” “这花开得见皆要看缘,它挑时节、选时辰,向来娇贵得很,难活!” “怕是咱们整座鹭城都寻不到第二朵盛放的,就小店这株还是我家老爷亲自从问天城都里请回来的。” 白色的昙花捧在掌心间,清雅脱俗的味道扑鼻。 小贩应当还说了不少推销的话语,但凌饮弦早已经没有认真在听。 色泽清新而柔和的白玉昙花通透纯净,哪怕它非是万剑山上的那些灵宝材料,仅仅是一朵普通绽放的花朵,外观上也足以让人为之倾倒。 凌饮弦本非爱花之人,玉陵峰上栽满了傲雪灵植,梦中也到过仙樱树下,哪一种不是摄人心魄的美? 只是瞧见这朵如月下仙一般的白玉昙花,他的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位温柔的盲女姐姐。 分别尚不满一个月,再见究竟要等到何时?想要离山入世,真的只是想看看人间万千百态?还是迫不及待想要与谁牵起一份……虚无缥缈的缘? 哪怕凌饮弦嘴上心里再怎么不喜欢缘之一字,可牵扯上那位盲女,他总还是期待多些。 暮遥看凌饮弦愣在原地仿佛陷入了沉思,正欲上前询问,却听一道童声雀跃呼唤,打乱了她的思路。 “皇姐!” 暮遥转眼望去,却没有寻见声音的主人。 “暮云帆。”她懒得跟弟弟胡闹下去,低声轻斥他的名字。 然后紫衣伶俐的孩童就调皮地出现在暮遥的眼前,笑嘻嘻地摇晃她的手道:“皇姐,你可算来接我了。” 暮遥看向暮云帆身边的男子,道:“这位是?” 男人严正地对姐弟俩行了个军礼,道:“属下夭珲,见过岁宁郡主,授陛下之令,保护轩王殿下。” 暮遥对他点点头,道:“辛苦了。” “属下告退。”夭珲又对行暮遥一礼,作为暗卫,身体素质极好,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姐弟俩的面前。 这个时候,凌饮弦捧着那朵心心念念的昙花走了过来,见到暮云帆有些惊讶,同时又很是遗憾,这下不就得直接回山了?才刚出来啊! “暮遥,你这么快就接到你弟弟了啊?” 暮云帆面对这个陌生的男孩莫名地心添欢喜,小跑来到凌饮弦的身边,主动稚声开口道:“哥哥好,我叫暮轩!” “嗯,你好,我叫凌镜。” “哇哦,凌镜哥哥,你长的可真好看!”暮云帆哪里会有什么心眼?他只不过对漂亮哥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罢了。 “谢谢,你也好看。”凌饮弦看他一眼便知道,这才是个真正的小天真。 暮遥的视线被凌饮弦手中的白玉昙所吸引,问道:“这花是买下来的?” “换来的啊。” 凌饮弦抬眸看向她道:“一开始那个大叔非要我拿银钱来买,可我没有那个东西,就把从万剑山里捡到的玄炁石送给了他。” 玄炁石,顾名思义是仙山上终年受天地玄炁所滋养的普通石块,色泽纯净耐看,对玄门修士而言毫无用处,到了凡人手里却是稀奇。 作为人间极少见的仙家之石,物值自然不差,那小贩当场眼冒金光地对凌饮弦改口称道“仙师”,高高兴兴地完成了这笔交易。 暮遥失笑道:“可真有你的,何时捡了块石头回来?” 凌饮弦摇摇头,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道:“那我们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暮云帆扯了扯暮遥的衣袖,请求道:“皇姐,再逛逛好不好?。” 暮遥道:“怎么?这时候后悔了,入山修行莫不是有谁逼你的?” “不是后悔,也没人逼我。”暮云帆扭捏地对了对手指,道:“这万一上了山,一时半会下不来可怎么办,我想再多看看嘛。” 暮遥想了想,心一软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那边!”暮云帆眼神亮亮的,小手一指道:“贺将军府!他们都对我很好的。” 说着,暮云帆瞳孔一转,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是比不过皇姐最好啦!” “少贫嘴。”暮遥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对凌饮弦道:“那要不……我们就晚些回去?” 凌饮弦当然是求之不得,狡黠一笑道:“反正掌教真人宠你,大概也不会罚我,那就玩一玩呗。” “嘿!”突然蹿出的一道身影揽住了凌饮弦的肩膀,熟悉的声音调侃道:“你俩的密谋,哥可是全部听到了哦!” 凌饮弦护了护手里娇小的昙花,诧异道:“张东霆?你怎么会在这里?” “哼哼。”张东霆眯眼笑着,指了指前面倚着墙壁,眉目微蹙的白发少年,道:“看那边,可不止我在呢!” 暮云帆摇头晃脑地看来看去,道:“你们也是玄门弟子呀?那看来即便上山也不难下来了哦?” 张东霆半蹲下身子揉了揉暮云帆的脑袋,呲牙笑道:“跟你讲啊,我拜师三年就下来过这一回!” “啊!”暮云帆小脸一皱,嘴巴都嘟了起来。 “噗哈哈哈,好玩,你真是比小饮弦好逗多了……”得逞的张东霆放声大笑。 齐涉眼含顽笑地道:“怎么,你们该不会是偷跑下来的吧?” 凌饮弦纠正道:“链阵光明正大下来的好吧!” 暮遥道:“我和凌镜是为了接我弟弟,你们又为了什么?” 张东霆抬起头,观察了眼齐涉的神色,道:“啊,我们下山送点东西,现在事情也办完了。” 几人谈话间,街道上洋洋洒洒行来十余人,为首的青年面庞俊逸,淡雅的修竹青袍腰际系着一块玉佩和一个锦囊,手持折扇一开一合地鼓动空气,颇有几番富家子弟吊儿郎当的模样。 青年合起折扇,对暮遥作揖道:“贺氏蓝天,代表鹭城将军府,迎候岁宁郡主,这厢有礼。” 张东霆与齐涉出乎意料般瞧了暮遥一眼,她在俗世居然是郡主的身份? 暮遥对贺蓝天微微颔首,道:“此番有劳贺府。” 隐约间,凌饮弦似是在听他们讲话,又似注意力不时放在某个方向,面色不改之中暗掩了警惕。 因为姐姐的态度,暮云帆始终对凌饮弦存着好奇,察觉到他的走神,问道:“凌镜哥哥,有什么心事吗?” ------------ 第二十七章变故 伴随着暮云帆声音而起的,是一道轻微的,细长金属快速划破空气的嗡鸣。 从后方传来,由远及近,目标是…… “借用一下!”凌饮弦一把夺过贺蓝天手中开合的折扇。 没有时间理会贺蓝天的想法,凌饮弦身移至齐涉背后。 他将折扇在手心中展开又轻旋,伴着法力的注入,空气随他手腕的举动泛起肉眼难察的涟漪。 扇骨触碰到锋利之际,凌饮弦下意识施力合扇,欲卸力将那暗箭直接挑飞! 随便哪里,只要不伤到人…… 这时候,箭身闪烁的红光微芒刺得他瞳孔不由得一震。 是……爆破箭!? 来不及思考是不是错觉,瞬息决断之 下,凌饮弦改变了扇挑的走向,这支箭最终击碎了他身旁的地砖。 凌饮弦第一次觉得,一秒的时间原来也可以这么长。 那箭头没入地砖的一秒钟后,发生了范围性的爆炸。 天旋地转的震荡下,火星碎石乱飞,地面被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炸出的坑洞中,黑烟伴随浓重的火药气味弥漫开来。 黑夜之下,浓雾升腾,火光乍起! 暮遥瞳孔一缩,瘦弱的身体颤抖起来,多么熟悉的情景…… 几乎同一时间街道所有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呆滞了脚步,下一刻有反应过来的人尖叫,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变得混乱极了。 烟雾深处,有月华一般的光芒透出。 那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凌饮弦左腕佩戴的月鳞手链骤然迸发,化作能量护罩一般,将他及周围的人们完好拥护,竟无一人受伤。 只要在爆炸波及的范围内,不止是暮遥等人,连路人也被保护在内。 同样得益于护罩的作用,这片区域没有被炸的面目全非。 爆破之外的人尚且反应过来慌乱而逃,距离死亡极近的这些寻常百姓就没那么容易缓过神。 这变故发生的何止突如其然? 凌饮弦垂下目光,碰了碰月鳞手链,那上面的法力在迅速耗尽,护罩也即将破损消失。 暮遥回神最快,她下意识望向暮云帆与凌饮弦。 来到弟弟身边,确认他无碍后,暮遥下意识地询问道:“凌镜,怎么办?” 凌饮弦目光巡扫一圈,最终晃了晃齐涉的肩膀。 齐涉回过神来,眉心间冷汗连连。 他只记得自己转身的时候,震惊地看见凌饮弦持扇将那不知何时射向自己的暗箭挡了下来。 这一次不同于和异兽相斗,暗箭来的毫无征兆。 原来生死可以是一线间的事情,就差那么一点,齐涉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凌饮弦敏锐回头,那处错乱逃亡的百姓身影之后,有三个黑衣斗篷的杀手井然有序地向着他们走来。 “在这等着。”凌饮弦对暮遥说道。 暮遥明白了什么,她没有阻止,只暗自咬紧牙关道:“凌镜,一定小心!” “姐姐。”暮云帆是在场年纪最小的孩子,此刻小脸煞白地抓紧姐姐的衣袖。 暮遥心神一颤,作为皇家嫡系子弟,她与暮云帆都曾被严苛教导过,时刻要注重名号礼节,弟弟总是称呼她为“皇姐”,这一次恐怕是真的吓到了。 “别怕,姐姐在。”暮遥柔和了眉眼,温声安抚暮云帆。 毫无疑问,像凌饮弦、暮遥这等当场回过神来的孩子属于心理素质极强的范畴,张东霆与贺蓝天缓了许久,但也总算是清醒过来。 暮遥第一眼瞧见凌饮弦、齐涉,以及重新现身的天珲真刀实枪地与三名敌手厮杀。 她又瞥见这月光护罩已经开始龟裂,便对贺蓝天道:“别愣着,带着你的人去疏散百姓!” 贺蓝天的目光还游离在凌饮弦那边,瞠目结舌地观那白衣少年以折扇为武器,斡旋于杀手之间,竟是毫不露胆怯。 真真是出乎意料,一直跟随他出入风花雪月场地的扇子都能有如此妙用了? 就在这时,伴随清脆细微的破风声响起,有杀手左腕底甩出黑色袖箭。 凌饮弦的身体萦旋着月色光点,他的速度快出残影,还想以扇骨借凭巧劲改变箭头的轨迹。 又是爆破箭! 凌饮弦催动骨纹,将全身的力量集于右腕,身体半旋而跃,将那支箭挑向了苍穹。 不出所料,爆炸发生太快,它来不及飞出波及地面的范围之外,寻常百姓免不了要被震伤。 是否有死亡发生,凌饮弦没有时间确定,可这已经是将伤亡减轻到最低的做法。 护罩完全破碎的那一刻,贺蓝天带领将军府的家仆开始控制场面,张东霆几步就想加入战局,暮遥阻止了他。 “他们三人足够了,我们留下保护百姓,万一暗处还有杀手就麻烦了。” 张东霆想了想,觉得暮遥所言在理,又见那边齐涉白虎神威凛凛,凌饮弦与天珲都非等闲之辈,他便是动作一顿,转而随贺蓝天一起控制局面。 三名杀手始终都是不发一言,总会用手语来做暗号交流。 凌饮弦看不懂,但是借对面暗号拖延的瞬间,他对齐涉和天珲道:“引他们出城!” “好!” 只见凌饮弦月白玄光汇在双腿,骨纹之力推动着他的身体飞梭跳跃于房瓦之上,耳边风的呼啸声渐起,他避开杀手的封锁,冲出人群而去。 天珲身入地面倒影中,就如鬼魅游蹿,肉眼看得见却难捕捉实体。 齐涉更是身化白虎,狂啸怒吼地开出一条道路。 搀扶着平民的暮遥望见三人引导杀手远去的背影,也不免露出担忧的情绪。 歹人被凌饮弦三人引离,暮云帆便没了恐惧,反而一脸崇拜地道:“姐姐,凌镜哥哥好厉害,我也想变得像他这样强大,保护姐姐和大家!” 暮遥望着他坚毅的小脸,认真地笑了笑,道:“嗯,姐姐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张东霆望着凌饮弦和齐涉的眼神很是坚笃,无有疑虑。 没问题的,你们会活着回来,一定! 凌饮弦侧身闪避开后方飞刺而来的冰锥,双方距离拉近,月白气流在折扇旋转间成型刀,攻向后方的三道追逐而来的身影。 少年眼中有寒芒闪烁,方向调转,不再引诱他们追击,而是主动反击! 凌饮弦此刻已是骨纹神威,将自身的速度催动到极致,每次出击都能够卷带起一阵劲风。 双手合十结印,月白玄照瞬间将己身笼罩,无障与空气摩擦之下不断扩张,袭来的冰锥还未近身,便已经尽数碎成粉末。 杀手毕竟受过训练,面对突然转变的凌饮弦,他们丝毫不见慌乱节奏。 浓郁的冰雪之力使得这片城郊大地植物结霜,伴随温度的大幅度降低,天珲不得不在地面被完全冰冻之前,从影子中抽身而起。 齐涉常年生活在九宸雪域,骤降的温度对他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控制着白虎横空而至,血盆大口獠牙尽显,就要以袭杀之势,怒而撕裂距离最近的那名杀手的身躯! ------------ 第二十八章城郊险战 千钧一发之时,杀手双臂凝冰,巧妙化开了齐涉的神威,又凭着与白虎相差巨大的身体优势,灵敏地从虎腹滑铲而过,与之拉开距离。 只可惜这头白虎非是实物,否则刚才那一下足以斩杀了它! 单是这一招应对下来便能够看出这群杀手的素质之专业,杀伐之果决。 另一边,凌饮弦手握扇柄一旋,炁刀又以己身为中心划开巨大的弧度。 杀手握紧冰器,同凌饮弦扇骨炁刀碰撞的瞬间,二人的法力形成了冰雪风暴平荡开来! 凌饮弦的身体不受控地暴退而去,呼吸节奏已乱。 手中的扇子终究称不上是武器,渡上凌饮弦的法力才能勉强挡下那两支暗箭,此刻再对峙过冰器,已经是破损不堪的程度。 杀手的冰器在长空中划开圆弧,直取凌饮弦的脖颈! 呼吸不稳的凌饮弦只来得及晃动身形,闪过动脉要害,却免不了得受些皮肉之苦。 鲜血顺着他白皙的颈部流淌而出,一时间刺目极了。 面对近身而至的杀手,凌饮弦突兀地抓住他的手臂,嘴角竟轻轻的笑了,如同染血毒植一般。 杀手的腕骨处传来钻心的痛感,不知为何,他竟丝毫动弹不得。 无法反抗!?杀手顿感不对,赶忙控制寒冰锁链拔地而起,牢牢锁住凌饮弦的四肢与腰身。 这小子的力气大得惊人。 简直像是困囿多时的猛兽出笼,又被捕获的愤怒,寒冰锁链像纸糊似的被凌饮弦轻易挣断,其所踏地面霜晶亦有裂纹覆蔓。 凌饮弦身上的月白神光在收敛,他的法力快要用尽了,能够依赖的只有受骨纹神通影响而进一步大增的肉身力量。 一个六岁的孩子要与一位成年的修士杀手进行纯粹的近身肉搏,这听起来就尤为可笑。 好比现在,即便凌饮弦能够凭借肉身之力暂时压制住杀手,但在他的身后,巨大的尖锐冰枪已经凝聚成型,对准了他的头部。 杀手的身体在颤抖,终于控制着冰枪降下。 出乎他的意料,凌饮弦微微侧身,竟是敢去徒手接下那锐利冰枪! 杀手大喜,此冰非凡物,可是会冻伤五脏六腑的! 但为什么? 杀手喜不过多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为什么这个少年能够做到面色不改?分明他的手掌都已经被侵蚀得血流见骨,难道这个小子感受不到痛觉吗? 杀手的脖子被自己凝型的冰锋抹破,赤血喷张,至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分明……对手只是个法力已尽的孩子。 其实,倘若凌饮弦不是以人类孩童的姿态,而是某种野性难驯的异兽幼崽反扑掉以轻心的猎手,这样就会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吧。 这是杀手疑惑不得解,永远也来不及想明白的一点。 凌饮弦正欲上前拿掉杀手的面罩,查探他的身份之际,倒地的尸体竟抽动起来,宽大衣袍下的空间开始膨胀,连温度都明显升高。 仿佛是在到达某一限级的时候,“碰”的一声沉闷巨响,不弱于爆破暗箭的微波震荡开来,火光伴随尸块、血肉、筋骨冲天横飞,血浆雨落一般淅沥降下。 饶是凌饮弦再怎么冷静分析,又哪里想得到这人会使用自己的身体埋雷这一手? 已经没有了任何防御手段、闪避手段的他,只能硬生生扛下这高爆之威。 被爆破强温灼身的一瞬间,凌饮弦的心跳达到史无前例的剧烈,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升腾,他的肌肤体表有熟悉而陌生的神光鳞甲附上。 每一块光鳞都是月白色的,仿若新生的甲胄一般,晶莹剔透的光泽又总能折射出意想不到的绚烂光彩,上面渡刻着极尽神性、祥和气息的玄奥纹理。 在这种玄圣力量的庇护下,凌饮弦的身体得以保全,幸而没有缺损,只是被震出百米之外。 体内上下都仿佛剧烈燃烧一般,但比不得胜遇真火,凌饮弦喷出一口浊血后,强烈的痛感似又在慢慢减退。 不是错觉,他的身体真的开始在自主愈合。 不知是鳞片的作用,还是先前服用的金乌丹药的药效,更大的可能还是这两种特性在一同加持。 有纯粹无比的神光从鳞甲中涌而出,在凌饮弦颈部与右手伤处都尤为炽盛。 突变的异状没有危害,反而给他带来了强大的自愈能力,只待身体恢复如初,这一身的鳞片才又开始隐没。 凌饮弦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掌心,那处神光还没有褪尽,上次也是这样,现在又…… 齐涉、夭珲皆同另外的两名杀手被爆炸波及,但所幸距离不算近,他们的法力尚且没有耗尽,保得性命无虞。 这其中,身化白虎的齐涉伤势最轻,无极之金的护防力量最无畏的就是以刚克刚! 扶着重伤的夭珲站起身,凌饮弦望向濒死的两名杀手,为防他们气绝爆炸,他和齐涉只得第一时间选择带着夭珲撤离出安全的距离。 怎么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这类丧心病狂的家伙!凌饮弦有些郁闷地想着。 两道沉闷的爆鸣声终究还是响起,凌饮弦视线回望过去,有几道披着战甲的身影破空降临。 挺亲切的,但要是能来的快一点就更完美了。 来人甲胄上有贺氏将军府的标志,无论真假与否,凌饮弦都没有反抗的余力了,乖乖听话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为首者是名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见伤重的夭珲与挂彩的齐涉,放弃了自我介绍的打算,立马招了招手,道:“苏漫。” “是,将军。”女人快步向前,对凌饮弦安抚性地温柔一笑,道:“两位小弟弟胆魄过人,将他交给我吧。” 苏漫的法力发散出无边浓郁的生命气息,翡翠光柱笼罩在夭珲的身上,疗愈着他的伤势。 “受的内伤可是不轻啊。”孟君摩挲着下巴观察着,又转而对齐涉点点头道:“你的伤只是皮外苦,大丈夫男子汉,挺挺就过去了。” 齐涉懒得与他掰扯,满眼戾气地转过头去。 凌饮弦问道:“将军,那两个人是被你们杀死的吗?” 孟君低头看了他一眼,否认道:“不是,他们看到我们后选择自尽了。” 见凌饮弦默声思考,孟君轻扬起嘴角,这两个孩子心魄都很难得,没有被吓坏就是万幸。 “你们两个都是咱们九宸宫的弟子吧?不知师承哪一位宿老座下呀?” “难道你也……”凌饮弦和齐涉闻言,都不由得抬起头来仔细瞧着孟君。 孟君笑着点点头,道:“嗯,我叫孟君,亦是出身九宸宫,师承剑霄峰离灏长老。” 齐涉态度这才稍微好了些,道:“玉陵峰量天神长老座下齐涉。” 孟君道:“哦?怪不得齐师弟少年天骄,原来是得了默无言师伯的指导。” 他又期待地看向凌饮弦,问道:“那这位小师弟呢?” “我叫凌饮弦,唔……还没有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