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收藏 作者大大正努力存稿中,喜欢的宝宝先收藏回家,一起期待后续呀~ ------------ 第一章 敬告青年!(求收藏) 洪武十八年,二月十五。 科举会试第三场。 文墀宫。 一队接着一队的禁军,身披铁甲,手持刀兵,威严的护卫在文墀宫周围。 今年是大明的科举年。 洪武五年科举后,朱元璋感所取举人进士少实才,宣布停罢科举,科举已停达十年之久。 洪武十五年才再度宣布恢复科举考试,经过两年半的童试、院试、乡试,终于步入到科举的大试阶段。 参加这次会试的举人数量达万人。 随着一道震耳的锣声响起,宫外的举人鱼贯而入,进入到这座有些相对狭窄的考场,在经过严密的搜查之后,夏之白去到了自己的座位。 坐在座位上。 夏之白此刻两眼澄澈。 文墀宫内此刻有着不少的杂音,只是夏之白都仿佛听不见。 他在嘴里轻声低语着,坚定着自己的决心。 “敬告青年。” “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 随着这一句句的低语,夏之白的眼神越发坚定,眼中带着的斗志跟斗争之心也越来越浓。 他想当官。 这是毋庸置疑的。 前世,从就读大学开始,他就积极在为公务员考试做准备,穿越到大明,也一直在积极为科举准备。 不然也不会以弱冠之龄,在两年半的时间里,连续考过童试、院试、乡试,坐到今日的会试大殿。 虽然是占了身处北方文学凋敝的便利,但也的确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穿越到大明这么久,积极备考这么多年,他为的从不是所谓的进士及第,而是有着更大的雄心。 他要为万民立命。 为华夏争万世之太平昌盛。 这很难。 但千万人吾往矣! 这也正是他们作为穿越者,该去做去实现的伟大事业。 他过去蒙受先辈的蒙阴,得以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做人,这是当时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无数革命先烈浴血厮杀才换来的。 得来不易。 他自不会因一朝穿越而自折,而去自甘堕落,更不会自甘沦为旧时代的爪牙,成为旧社会为恶的帮凶。 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同样清楚。 只要将最后一场的‘策问’四平八稳的回答完,他就能在这次科举中进士及第,成为大明官员。 自洪武十七年颁布《科举成式》后,华夏的科举制就已经正式进入到了八股文时代。 他已在会试的前两次考试中,完成了三篇《四书》,四篇《五经》,以及一篇‘诏诰表’形式的文章。 按照他的记忆,天下科举从今年开始,对最后一场的‘策问’,已经不重视了。 重视的都是第一场的八股文。 ‘策问’答得好与坏,只起锦上添花的作用,他只要做到文意通畅,不犯错,进士及第就基本可以称得上是板上钉钉了。 他的确很想为官,只是大明的这个官,并不是他想当的官,而且这也不是当官,而是成为朱家的家奴。 他的脊梁是无数革命先辈浴血奋斗,用无尽的血肉才得以撑起的,不能为了区区权势而折弯。 得了名利,失了身心。 就算有造福天下之心,也注定会为旧时代浊流侵袭,成为这浊流下合污的一员。 断脊固然能实现一步登天,飞黄腾达,高官厚禄,名利双收,却已然成了封建之犬,一辈子都难抬起头。 他跟宋濂不同。 历史上的宋濂屈服了,当宋濂那一篇《送陈庭学序中》写出来时,宋濂的命运就已注定了。 既已颂圣,‘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内,合为一家’,哪还有固守本心的可能? 朱元璋要的是宋濂这个文臣之首成为他的家奴,要的是宋濂成为他朱元璋手中的刀兵。 而他有信仰。 他不愿下跪,也不愿为奴。 他挺立在当世的脊骨,背负着太多希望,上面留存着有革命先烈的血与火,也有未来后世的殷殷期盼。 他停笔,抬起头,望向高墙。 肃穆的高墙上,透过高窗,透进了红色的阳光,这一抹红,在这沉闷的考场,显得格外的鲜艳。 他从不否认。 明朝是一个很伟大的朝代。 重塑山河,再造华夏。 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明太祖朱元璋于紫禁之巅,立国大明,建元洪武,更是值得历史大书特书。 一個淮右布衣,持三尺之剑,建不世之功,弥合南北,此等功绩,值得天下长久铭记。 但也不可否认,明朝制度畸形,经济文化压抑,重农抑商,对华夏的未来伤害很大。 明得国之正,正就正在朱元璋是布衣出身,而明坏也恰恰就坏在了这个布衣上。 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依旧还是布衣的思想,只想百官为其朱家之长工,只想万民为其朱家之奴隶。 夏之白同样布衣出身。 只不过是一个来自后世的布衣。 同为布衣,他并不想活在当下,成为皇权制下的奴隶,也不想跪下,乞尾摇怜,成为旧时代的为恶帮凶。 他要挺直脊梁,要对得起革命先烈的付出跟厚望,成为这旧时代的一抹光,成为新时代的领航人。 他想让当代人也站起来。 穿越一世,当有穿越者该有的傲气,更要有后世该有的风骨,岂能趋炎附势,为一时得利,自甘堕落? 穿越伊始。 他就明确的告诉自己。 这一世,宁为乞丐,不为家奴! 而他参加科举,只为一件事,便是爆改大明,若是失败,便成为这浑浊时代的一盏灯,不坠穿越者之志。 泱泱华夏,万古江河。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他回过神,望着身前的宣纸,眼中闪过一抹豪情跟雄心斗志。 夏之白提笔,开始落笔,回答的不是宣纸上的策问,而是自己另开的一个新话题。 “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自宋伊始,得失国便日渐趋于一致。” “宋得国由小儿,失国由小儿;元马上取天下,也马上失天下。” “有明一朝,源于农民起义,也必会亡于农民起义。” “因为明不爱民!” ------------ 第二章 南强北弱!(求收藏) 当考场其他的举人考生还在斟酌如何落墨,如何在策问上,展现自己的治政才华时,夏之白已在宣纸上挥洒自如了。 半晌。 夏之白停下了笔,他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简略的看了几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 自己写的的这‘问策’卷交上去后,定会震动整个礼部,甚至是整个天下,他也将因此名动京城。 只是出的哪个名,他不清楚。 也不在意。 来到大明,见到了当代这么多的残暴不仁,黑暗潦倒,心中早就只剩下一個念头了。 就是要改变历史的进程。 虽然这是大明,古代封建专制制度顶峰的大明,还是在洪武朝。 但他不在乎。 穿越一场,总该为天下做点什么,总该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 他的选择,是跟历史上的先辈们站在同一队列,或有歧路,但只要最终目的达成,那便是一条康庄大道。 他来,便只为爆改大明! 如若不成,葬身在这腐朽的旧社会,也不会有任何遗憾跟愧疚。 他来过,抗争过。 便已足矣。 夏之白抬头,望着高窗透过的阳光,突然想起了过去在《建军大业》中看到的一句话。 “那些被战火洗礼的灵魂,将同人民的命运,融在一起,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 “无上光荣!” 如今。 他渐渐领悟了这句话。 他垂下头,眼中闪烁着亮光,胸腔满腔的热血在流淌,道:“死者的意义是由生者赋予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同样无上光荣!” 夏之白嘴角掠起一抹笑容,继续在宣纸上写着,对朱元璋而言是反文的‘策问’。 “……” “洪武帝起于微末,看似最体恤百姓,实则对民也最为肤浅。” “对天下之民,无天下之见。” “洪武帝空有爱民之心,实无爱民之举,据天下为私有,假以爱民之举,行虐民之行。” “视百官为长工,视万民为家奴。” “……” 夏之白并未一味的抨击。 他参加科举,并不是为宣泄对当代的不满,也非是愣头青一般的义愤填膺,而是真切的想改变这个黑暗腐朽的社会,虽言辞中多有不敬,但更多的还是恨其不争,自甘堕落。 晌午。 会试第三场到点。 夏之白的‘策问’早就写完,也提早将考桌上的宣纸整理完毕,听到一声清脆的‘金’鸣响,便直接起身将试卷交到了门口收卷官手中,顺着大流出了文墀宫。 文墀宫外。 夏之白站定,回头看了一眼。 他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笑容,坚定的道:“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这一次。” “定要在这浑浊世道闯一遭。” 夏之白回过头,看了眼四周,朝着贡院内自己居住的号舍走去。 会试考场是在文墀宫,而会试跟乡试一样,三天考一场,共三场,因而在这九天内,他们都只得待在官府安排的号舍里。 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而且吃食这些还得自己准备。 官府并不提供。 如今三年一次的会试,已暂告一段落,后面的评卷也由不得他们,他们自是到了该离场的时候。 科举发榜一般在科考完十天后,在这十天内,他们需自找住处,不过身为举人,自不用这么麻烦。 早就有先期到京师做官,或者地方商贾们集资在京师购置了房产,当做地方的集会会所,而在明朝这个会所则被称之为‘会馆’。 京师五方所聚,其乡各有会馆。 应天府内修建的大多数会馆,主要为同乡官僚、缙绅和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居停聚会之地,以地域关系为基础,既方便了人员的管理,也为先期为官的上位者积累了声望人脉。 因而一直被人热衷。 夏之白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多。 就一些吃剩的干粮,还有一些换洗衣物,简单收拾了一下,背着行囊就走出了号舍。 号舍外此刻人声鼎沸。 随着最后一场考试落幕,压在众人心头上的大山,一下被卸掉了,原本还沉默寡言的众人,此刻也变得活络起来。 只是相较大多数人的活跃,夏之白等人却显得较为沉闷,因为活跃的考生大多出自南方。 他们人数众多。 而且自科举以来,就向来不把北方考生放在眼里,话里话外都充斥着对北方考生的贬低跟奚落。 无他。 南强北弱。 这已不是一年半载了,而是有不少的光景了。 大明自开科举开始,科举取士中南方考生的数量,都远远高于北方。 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的三人,也一直为南方学子牢牢霸占,从未旁落。 赐进士出身的第二甲,大多数也是南方考生,北方考生通常只能在赐同进士出身的第三甲名录中,才会有他们的身影。 加之浙江淮西势力在朝中极大,更是让这些南方学子得意,对北方学子更是多有不屑。 夏之白刚到应天府时,便听到了外面传的童谣。 黄练花,花练黄! 黄是指黄子澄,练是指练子宁,花是指花纶,而在这些童谣中,这三人似是上天注定,定要位列前三的。 只是名次或稍有变动。 令夏之白惊奇的是,这个童谣不仅被广为流传,而且还被参加科举的其他考生认可,也都一致认为状元榜眼探花定是出自他们三人。 这也足以看出,这三人的文学才能是远胜于其他人,不然不至于被这么多人追捧跟认可。 “黄兄,这次新科状元恐是非你莫属了吧?” “哪里,花兄谬赞了,依我看还是花兄跟练兄更胜一筹,跟二位的才识一比,我也就能当个探花了。” “黄兄,你又打趣我不是,城中传了这么久的黄练花,花练黄,我练子宁可是一次都没跑到前面。” “这状元怎么都轮不到我。” 黄子澄、练子宁,花纶三人互相打趣着,嘴里都在互做恭维,但眼里都流露着势在必得的雄心跟斗志。 对于新科状元这个头衔,他们三人私下明争暗斗了许久,不想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可是大明科举停考十年后的第一个状元,上万名举人一同参加的科举,意义非凡。 他们怎么可能不动心。 黄子澄看了看四周,目光一动,大声道:“花兄,练兄,我若没记错,上次科举,朝廷取士一百二十人,南方士人八十几人,北方不过三十出头。” “经过这十年休整,两位认为这次北方会有多少人位列三甲?” 花纶看了黄子澄几眼,又瞟了几眼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北方学子,嘴角露出一抹轻蔑,道:“只怕会不足南方的三分之一。” “北方跟胡虏搅和太久,早就失了文心,一群未受过太多文学洗礼的人,就算再给十年又有何用?” 练子宁附和冷笑道:“依我看,二甲取士都不一定会有北方考生,有也是末端。” 黄子澄点点头,认同道:“北方终究跟我等不同,离蛮夷太近,离先贤大家太远,或许他们现在已经不适合读书研究学问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也是引得四周一阵大笑,还有一阵叫好声,唯有北方学子一脸阴沉,却无可奈何。 因为的确考不过。 夏之白看了眼众星捧月的三人,眉头一皱,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是从一旁传来。 “夏老弟,你考得如何?” ------------ 第三章 我若及第,必是状元! 夏之白循声望去。 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个灰布包裹,穿着一身常服,体型略显精瘦,快走着朝夏之白走来。 夏之白站定。 他听出来人是谁了,解敏,山东德州人,两人科考的号舍相近,又都出自北方,关系相对较近。 夏之白点头道:“解兄。” 解敏颔首,他扫了眼四周,眉宇间露着抹不去的愁色,轻叹道:“夏老弟,这次科考,我们北方只怕结果会很不如意。” “我们北方这几年忙于战事,都抽不开时间温习书本,我方才也问过其他人,都答的不如意。” “唉。” “策问方面,终究还是平时看书太少,提不出太多新的观点跟见解,太过中庸,不出彩,又如何能在万千考生中脱颖而出。” “夏老弟,你考得如何?” “你可是我们北方这一届举人中最年轻的,仅仅两年半就直接考过了童试、院试、乡试,还被周王称赞,你可有把握位列二甲之列?” 解敏目光灼灼的看着夏之白。 而今天下南强北弱,这也倒逼的北方考生空前的团结,只是学问上的确是技不如人,也实在无可奈何。 如今他们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夏之白身上,不然上万名考生,他们北方却无一人位列二甲之列。 实在太丢人了。 日后只怕面对南方学子,也会更加抬不起头,也会被南方学子贬低压制的更厉害。 他们终还是憋着一股气。 夏之白看着解敏,又看了几眼跟在解敏身后的其余几人,眉宇不由暗暗一蹙。 对于这次科举,北方十分重视。 凡能参加的举人,无论有无政务在身,都前来参加了,为的就是争一口气,当今皇帝出身淮西,辅国大臣又多出自浙东,南方可谓盛极一时。 北方则被死死压制着。 无论是官员晋升,还是话语权、影响力、财政等都被南方各种打压,北方各大布政司都憋着一股气,想借科举狠狠的翻次身。 以证明北方绝非南方官员说的那么不济,并试图在朝堂争取更多话语权,这场明争暗斗自朱元璋宣布重开科举后就一直持续着。 北方如此上心。 南方几大布政司同样不遑多让。 他们在察觉到北方的意图后,也在暗中做着准备,意图将北方官员在朝堂的争权夺势彻底压下去。 南方这次同样是倾巢而出。 南北双方共同造就了这场洪武十八年的科举盛世,参与这次会试的举人考生高达两万人。 若是按之前的科举录取,那就是两万多人争一百二十个进士及第的名额,竞争不可谓不惨烈。 会试还未开始时,南方就已经在造势,各种童谣齐出,花练黄,黄练花,全都是南方学子名列一甲。 夏之白刚来应天府时,就见到解敏等人跟南方学子起冲突,只是随着前两场考试结束,北方学子一下就沉寂了下来。 南方学子则气焰更盛。 在前两场考试结束后,北方学子中已没人奢望他们中有人能进入一甲的三人名册,只希望二甲中能多一些北方举人。 但随着策问考结束,二甲,他们甚至都不敢有太多奢望了。 按照上次科举录取的情况,一甲共三人,二甲共十七人,想在两万名举人中脱颖而出,实在太难了。 夏之白轻笑一声,给了解敏一個放心的眼神,淡淡道:“解兄,你放心吧,我对这次科举有信心。” “自开封前来参加科举伊始,我夏之白的目标就很明确。” “便是状元。” “会试的三场考试结束,我的目标依旧未曾变过,反而更加坚定了,这次科举我夏之白定会高中状元。” 夏之白满眼自信。 解敏一怔,惊疑的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似在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夏之白说他会高中状元? 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科举,不是地方的乡试,两万多人中选出的状元,北方本就比不过南方,在一众南方学子的围剿中能杀出重围,就已经很难得了。 状元? 他们之前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夏之白面色淡然。 他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目标的确是状元,也唯有状元,除了高中状元,他就只剩下死路了。 如此情境下,他自然对自己高中状元格外有信心。 夏之白并未压低声音。 他这番豪言壮语,也是直接落入到了四周其他考生耳中,当即引来了一阵嗤笑跟讥讽。 “哈哈。” “这小子是不是考傻了?” “还高中状元,真以为这是地方的童试、院试?这么容易高中?能进入三甲就不错了。” “前来参加科举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地方翘楚?” “会试九日,整个应天府对于一甲的人选推测,从来都只有花练黄,黄练花,何时多出个你了?” “就是。” “人家花纶是名门之后,黄子澄则自幼便受到名师教导,练子宁同样家学渊源,岂是你一个穷酸的北方考生能比的?” “伱们北方的乡试解元,若是放到我南方,只怕前三十都排不上,也敢在这大放厥词?” “哈哈。” 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声。 夏之白一脸平静,淡淡的看了那几名出言嘲讽的南方学子,只是漠然的摇了摇头。 他无心去争辩。 也无心跟他们多费口舌。 见夏之白沉默不语,丁显等人对视一眼,都不由面露得意之色,都以为夏之白怕了,不敢再口出狂言了。 不过他们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几日北方学子可是缩头缩的厉害,眼下既然有人主动冒头,他们岂会不乘胜追击?狠狠的羞辱一番。 丁显轻咳一声,揶揄道:“北方早已没落,跟胡虏混迹太久,从蒙元算起,北方学子就很少位列一甲。” “历届录取人数,北方也远远不及南方,一甲的三人,岂是你们北方能奢望的?” “你们这次还是该祈祷祈祷,这次的二甲三甲名单上,北方能有两三人,不然可就真成了笑话。” “不过三甲名册上除名,也就早晚的事,早晚有一日,进士及第会跟你们北人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丁显的话,黄子澄等人跟着大笑起来,解敏、丁志方等北方学子全都怒目而视。 太羞辱人了。 夏之白蹙眉,对南北举人间的明争暗斗,也是生出了一抹无奈,他抬起头,缓缓道:“若是科举及第中,当真没有北方考生的身影……” “那有问题的或不是北方考生,而是大明的科举制度。” “这也意味着……” “当今洪武皇帝推行的科举改革彻底失败了。” ------------ 第四章 既是天策,也是唯一! 夏之白的话一出,四周瞬间安静。 前面出声嘲讽的丁显,此刻更是脸色惨白,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跟惶恐。 他们作为举人自是清楚这次科考的变动。 自科举开创以来,历朝历代的科举内容都不尽相同。 唐代主考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法律)、明字、明算(数学)等多种科目。 考试内容有时务策、帖经、杂文等。 宋朝科举考试有进士、明经科目,考试内容有帖经、墨义和诗赋。 不过在王安石任参知政事后,宋朝便取消了诗赋、帖经、墨义,专以经义、论、策取士。 元朝时,停科举停了很长时间,后续虽有重开,但对于汉人、南人有极大限制。 甚至当时一直盛行一句话‘唯蒙古生得为状元,尊国人也’,这个国人指的是蒙古人跟色目人。 元朝说是举行科举,实则是借科举巩固蒙古、色目人的特权地位。 大明开国以来,朱元璋便重开了科举,科考程式效仿着元朝。 ‘五经’而后‘四书’,并保留了唐宋时的‘古注疏’习惯,这时的朱元璋对于传统的‘经术’和‘经史’还十分重视。 只是首开科举后,朱元璋对当时的取士情况并不满意,继而直接宣布废除了科举。 等洪武十五年重开科举,则对科举内容做了极大限制,不仅直接变成了考八股文,还将科考的学术视野局限在了宋代出现的理学观点上。 这个变动从某种程度而言,降低了科考的难度,因而为南方考生认为是朱元璋在有意打压南方学子,以录取更多的北方学子。 这无形间也加剧了南北两地学子间的隔阂跟冲突。 若是陛下的改革失败…… 丁显心头念着这一句话,额头冷汗狂冒,已被这几句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花纶淡漠的看了夏之白一眼,又看向了丁显,满眼鄙夷跟不屑,堂堂举人还能被这些唬人的话吓住? 真是丢他们南方士人的脸。 花纶看向夏之白,眼神正视了不少,只是神色依旧冷淡,道:“朝堂对科举内容做出变动,自有朝堂的考量,我等作为考生,能做的,要做的只是参加考试而已。” “至于你所说的改革失败与否,跟我等考生有何关系?就算真的改革失败了,那也是朝堂的错。” “与我等何干?” “我等本本分分参考,不曾做半点弄虚作假,也不曾徇私舞弊,名次也是朝堂排出来的,还有错不成?” “若是三甲无一名北人,那只说明了一件事,便是北人的确是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朝廷为此做再多改变,依旧改变不了烂的现状。” “也彻底证明了北方真的不行。” “怎么改都是徒劳。” 花纶说话的语调很慢,慢条斯理间却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北方文脉薄弱非朝夕的事,自元一统天下后,便存在着‘南北道绝,载籍不相通’的情况。 若再往上论,自安史之乱后,华夏的文化经济就已开始偏倚南方,而北地长久的战乱,也严重的影响了学术在北方的传播跟发展。 这也是必然的。 朝夕不保,生计都是大问题的情况下,哪还有精力去研究学问。 若非还有着江汉赵复等南儒有意的北传理学,北方眼下的文化只会更加衰败。 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明显察觉到了这点。 故多次颁‘四书五经’给北方,并多次命吏部迁南方学官北上,还特意颁布了南北一致的《大诰》。 只是效果甚微。 朱元璋看出南方文化太强,北方久经战乱,文脉不昌,刻意停了科举十年,让北方恢复。 但夏之白知道,这个所谓恢复太片面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北方经过长期战争破坏,生产水平远低于南方,在这种情况上,就算朝廷给予再多扶持,想在教育跟文化上追赶上南方,也几乎不可能。 再则。 明初其实是個南人政权。 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上,都是以南方为基础的,特别是大多数官僚都出身江南,这些官员无疑会更加注重南地的地方利益。 朱元璋在一统天下之后,已经在有意压制南人了,但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想真正达到南北均衡,最终还得落在发展北方经济上。 夏之白深吸口气,肃然道:“我等现已为举人,也几乎都会为大明官员,既为官员,自当以天下为己任。” “若是科举往后只有长江以南的南人,而无长江以北的北人,那岂非意味着大明只有半壁江山。” “陛下当年起兵时,喊的口号便是驱逐鞑辱,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恢复中华,难道恢复的只是长江以南,而不包括长江以北?” “长江以北久经战乱,的确各方面都比不上南方,但恢复北方生产生活,不当是大明官员该致力的事吗?” “当今陛下之所以致力改革科举制度,便在于你们这些南方学子,毫无天下之念,只有一己私心。” “甚至还以贬低北方为乐。” “尔等自诩满腹经纶,却是连这点道理都通晓不得,当真是枉读了这些圣贤书。” “你们的这番言语,更是让我坚定了成为状元的信心,因为我有了不得不成为状元的理由。” 夏之白语气很平淡,冷静的仿佛在说一件早已确定的事。 花纶冷哼一声,没有再反驳,也不能再反驳了,只是冷声道:“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十天后,再来看看,这会元会落在谁头上。” “希望到时你的嘴,也有今天这么硬。” 夏之白摇头,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笑着道:“你又说错了,我不是会元,而是状元。” “另外我若是当状元,跟历朝历代的状元都会不同。” “我这状元将会是天策。” “也是古今唯一!” “天……”花纶刚想出身,状元何曾有过天策的头衔。 随即却是想到了另一个跟天策有关的称号,脸色腾地巨变,看向夏之白的眼神满是骇然。 心中更是暗骂不已。 ‘天策’二字是能随便取的? 古往今来只有唐太宗获得过天策上将之名,这还是因为当时军功实在太高封无可封,这才得此殊荣。 伱夏之白何德何能敢有这野心? 这是找死! ------------ 第五章 风华正茂! 听到夏之白的狂妄之言,解敏等北方学子脸色微变,‘天策’二字哪是他们这些举人能想的? 从古至今也就一人。 就这还为不少文人诟病,夏之白这番言论,若是落到陛下耳中,会让陛下怎么想? 李世民得了天策上将后,可是直接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就算夏之白是以此来夸耀自己的能耐,但这番话岂是他们这些文人能说的? 这是在给自己招祸啊! 练子宁也不由讥笑出声,前面夏之白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还真让他有点心里没底。 但现在。 夏之白已不足为惧。 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之徒罢了,读了一点书,知晓了一些道理,就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了。 实则就一井底之蛙。 让人贻笑。 练子宁看了看四周,却是并不准备自己出风头,他家学深厚,很早便知晓一个道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次科举能够跟他争状元的,也就花纶跟黄子澄,方才花纶接丁显的话茬,明显给他自己留下了口实。 到时暗中鼓噪一下,将那些话传到朝中官员耳中,就算花纶科考名次在自己之前,也很难成为状元。 他如今的竞争对手就只有一人。 黄子澄。 练子宁抬起左手,做八字状,抚着嘴角的八字须,眼珠精明转动着,突然,他眼睛一亮。 练子宁道:“状元不是说大话就能得到的,最终还是得靠学问说话,而今策问一试刚结束,你可敢将你的策问问答简说一番。” “让我等开开眼?” “也顺便看看你这自封的天策状元,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练子宁略带挑衅的看向夏之白。 丁显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脸色青一块红一块,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双眼通红的瞪着夏之白。 他恼怒道:“这人就一哗众取宠之徒,哪有什么真才实学,要他拿学问出来,哪有那个本事。” “只怕连嘴都不敢张。” 夏之白蹙眉。 他的策问的确不适合说,一旦说出来,在场的这些人都会被治罪,他还不想殃及池鱼。 也不想牵连到其他人。 他淡淡道:“大明这次科举改革之后,策问问答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殿试。” “甚至……” “殿试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对新科官员任选的权衡,若是殿试得赏识,可轻易就扶摇直上。” “若是不入眼,文章做的再好,漂亮话说的再多,也终是徒有其表,难得大用。” “你们也把科举看的太重了!” 夏之白的话一出,瞬间引得四周众人不满,怒斥声不断。 “狂妄!” “无才无德,也敢说此大话?” “科举乃是天下公认最为公平的的制度,岂是你能污蔑抹黑的?” “……” 夏之白轻笑一声,放松道:“你们终究是误会了一件事,读书是读书,当官是当官,这是两件事。” “读书使人明智,但脑子里只有着读书,只有着参加考试,然后一步登天成为官员,这么空洞宽泛。” “素餐尸位便是我对伱们的看法。” “科举是一個更大的展示舞台,让我等能将一身所学展现在天下,为天下人瞩目,但也仅仅是一个门槛。” “就算未曾成为举人,若就因此看低自己,反倒是落了下乘。”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科举的名次只能证明自己的学问的确更好,但真正治理好地方,才更显能力,而这远比书上的学问来的重要。”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算科举不中,在地方上踏踏实实干出政绩,赢得民众称赞,那早晚会为朝廷提拔重用,也为会地方百姓称道。” “这才是为官的价值。” “科举并不能决定一切,只是学问好的人,相较有更多的出头机会,也有更大的选择余地。” “但这不是绝对。” “我过去曾听过这样一句话,不要把天下让给自己鄙视的人。” “诸君共勉。” “北方学子或许在名次上是不及南方,但对于天下安定,恢复北方生活生产,以及弥合南北上,做出的贡献远甚于南方。” “或许其中很多人的科举成绩是比不上南方,但他们未来的成就未必就比不上。” “公道自在人心。”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得清那些人是真真切切做实事的,也看得出那些人是浮于人事的。” 夏之白的话一出。 解敏等人若有所思,原本憋在心头的郁闷,此刻也消解了不少。 夏之白看向黄子澄几人,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继续道:“至于狂妄?为何不可呢?” “正所谓年少轻狂。” “我夏之白年方二十二,以弱冠之龄,接连考过童试,院试,并在乡试中得到第一,为开封府解元。” “这次科举,我同样信心十足,为何就不能轻狂,难道非得等到年老时,面对空纸,提笔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 “但老年的聊发,还是少年狂吗?我还会是今朝的少年模样吗?” “尔等一个个年岁也就二三十模样,却一副老气横秋模样,终究是少了本该有的意气风发。”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 听着夏之白的豪情满怀,四周众人侧目,也是升起一抹肃然之意,相较夏之白的自信捭阖,他们的确是有些太过迂腐了。 也太过死气沉沉了。 夏之白又道:“这次科举是停止十年后再开,若是不出意外,朝廷这次选拔的官员会比寻常多不少。” “我等的确年纪尚浅,资历阅历相较略有不足,但假以时日,我等未尝不会成为天下的中流砥柱。” “如何不该自信?!” “我们今后可是能影响到到天下的走向,若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又谈何去做个好官,为天下人造福?” “另外,练子宁你的小心思太多了,工于心计,却无远见,你既想让我出糗,那我便跟你们赌一场。” “以我的性命为赌注,赌你们花练黄,最终无一人成为状元,你们可敢跟我定这个赌。” ------------ 第六章 与南方士人的赌约! 夏之白前面那番话,原本让练子宁等人辩无可辩了,没曾想,临末夏之白竟然还主动约赌。 这倒让练子宁颇为意外。 只是被夏之白直接道破了心思,也是让练子宁脸色颇为难看,顺着这个话茬,也是连忙把话题引开。 练子宁阴沉的看着夏之白,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讥笑道:“你想跟我们三人做赌?” 夏之白点头又摇头。 他目光扫向聚集过来的众人,意味深长道:“我是想跟想参与这场赌注的人,一同赌一把,看看南方学子的实力,也顺便看看你们三人在南方学子心中,是否真就才高一截。” “我赌你们南方学子,这次无人能成为状元。” 话音一落,四周皆寂。 黄子澄、练子宁等人都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夏之白这是什么意思? 想凭一己之力挑战整个南方? 他难道真以为自己能夺得状元?还是真当自己是状元了,所以就这么肆无忌惮目中无人了? 花纶冷笑道:“不自量力。” 黄子澄冷哼道:“狂妄自大,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策问答的不错,就可以去幻想夺得状元了吧?” “策问是策问。” “会试是三场考试,并不是一场而定,想被定为状元,还得经过朝堂的殿试。” “就你这狂妄之徒,也配去想成为状元,还大言不惭的想跟我整个南方学子做赌。” “你既想自取其辱,那我黄子澄就奉陪到底,不过我也不欺负伱,若是我等三人有人成为状元,也不要你的命,只需日后你见到我等南方出身的学子,必须绕道而行。” “如何?” 黄子澄一副吃定夏之白的表情,让夏之白去死,那是不可能的,夏之白再怎么说,也是一名举人。 还可能高中进士。 这般人物,若因一個赌注身亡,难免不会牵连到他们,夏之白身死事小,影响到他们的仕途事大。 他岂会犯这种错。 夏之白看向花纶几人,道:“你们的意见呢?” 花纶狐疑的看着夏之白,却是想不通夏之白哪来的底气,敢下这么疯狂的赌注。 但他自不会露怯。 北方本就比不过南方,他还是南方翘楚,若是在这节骨眼上露怯,以后哪里抬的起头。 “我没意见。”花纶道。 练子宁也点头。 夏之白又看向丁显等人。 丁显等围观学子冷笑一声,也都欣然应了下来。 夏之白笑着道:“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这场赌注就此生效了,不过我也提前先说好。” “若是我胜了。” “我的要求也不多,就一个,日后朝堂上,若是你们的意见跟我的意见相左,你们要么保持沉默,要么只能选择站在我这边。” “不可能。”夏之白的要求刚说出口,花纶就直接拒绝了。 这太夸张了。 夏之白可不是跟他们三人做赌,而是跟这届的大多数南方学子,若是夏之白真赢了。 那他们岂不是要一直看夏之白的眼色?他们都是心高气傲之人,日后也是朝堂官员,岂能处处受制于人。 他绝不可能答应。 “三次。”夏之白双眼微阖,伸出了三个指头:“不能再少了,毕竟我是一人独对整个南方。” “我自然要求要高一点。” “而且你们南方学子上万人,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夏之白讥讽着。 花纶跟黄子澄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重,沉思片刻,点头道:“好,就三次。” “我倒想看看,你哪来的勇气敢夸下这个海口,不过也好,经过这次的事,也该让你们这些北方人清醒过来了,北方就是不如南方。” “而且是远远不如!” 夏之白蹙眉道:“天下一统后,哪还有什么南北之分?太过执着于南北之念,只会得不偿失,最终也只会贻误了自己的前程。” “若是尔等真想在为官这条路上走的长久,就该以天下为念,以百姓为重,以民为本,抛弃这些偏见。” “而且北方的颓势,终有一日会彻底扫清的,这一天不会太晚。” 夏之白语气很坚定。 北方眼下相较还处于动荡之中,但等到北方开始恢复生产,以及北方那庞大的资源开采出来。 北方定会再度焕发生机。 若是能打通河西走廊,恢复汉唐的丝绸之路,北方的经济将会进入到一个高速发展阶段。 只是夏之白的这番话,并没有几个人放在心上,南北之间的隔阂,经过宋元两朝的割裂,属实太大了。 非朝夕能缓和。 看到众人不以为然的神色,夏之白眉头微皱,没有再多说,背着行李朝贡院外走去。 走出贡院。 夏之白沿着秦淮河走着,如今的秦淮河畔,随着科举的举行,也是久违的繁盛起来。 河畔更是新开了不少勾栏瓦舍。 士子多情。 九天的考试,不少人的心弦一直紧绷着,如今考试结束,很多人也是需要一些压力的发泄跟释放。 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少士人都会在其中流连忘返,好好的放纵、放松一番。 夏之白走出贡院不久,解敏便跟了上来,道:“夏老弟,你刚才实在太冲动了。” “我们北方的确比不过南方,南方的书籍、经义、文学大家,都远胜北方,我们想追上,谈何容易。” “你这赌约实在不智啊。” 夏之白笑了笑,道:“我对这次高中状元有着十足的信心,而且刚才那番话,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 “北方的确文学上比不过南方,但志气又何尝低了?” “黄子澄这些人分明对状元之名垂涎若渴,却是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说出,让这些人在那自吹自擂,才是真的丢人。” “不要把天下让给自己鄙视的人。” “考试上名次可以输,但志气上岂能任由这些人嚣张?何况我等日后未必就比不过他们。” “科举的名次,只能代表这场考试的结果,并不能代表我们日后的仕途,南方太过务虚了。” “不会为当今陛下所喜的。” 夏之白简单说了几句,便继续朝前走去。 解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见夏之白偏离了方向,问道:“夏老弟,你这是去哪,北方会馆不在那边。” 夏之白道:“北方会馆我就不去了,一个人呆着好点,不然若是牵连到你们,反倒会害了你们。” 解敏一愣。 他怔怔的望着夏之白离去身影,也没有再开口了。 夏之白的考虑是对的。 他那‘天策状元’的话,的确有些危险,若是为当今陛下不喜,恐会让其大祸临头。 他虽有心挽留,却也不敢开口。 北方会馆里的学子有不少,他也不能因自己一人,而去坑害其他人。 解敏目送着夏之白走远。 ------------ 第七章 烂透的士大夫阶层! 秦淮河畔。 夏之白已找好了住处。 他独自坐在客房窗旁,望着不远处随风摇摆的杨柳,听着四周的沙沙风声,而在不远的妓院中,莺歌燕舞之声很快盖住了这些风声。 刚入住不到半个时辰。 他就见到不少参考的举人,进入到附近的勾栏瓦舍。 堕化的如此快,也让他不禁想起了,过去学过的一篇课文,《范进中举》。 范进中举后,几乎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通达的官场人情关系,往来世故,也很是熟练的享受着中举后,带来的银子房子田地奴仆。 夏之白有时也不得不承认。 华夏的历届士大夫,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所谓的官绅,就是这么一群一旦阶级跃升,立马熟练自然的加入食利阶层的一群人。 他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吸食着百姓的血汗油脂,毫无一丝一毫为民谋利的思想,当官便是为了发财,为了做皇权的奴才,封妻荫子。 而这些官员便是皇帝口中的国之大臣,是百姓追捧的青天大老爷,是地方所谓的百里诸侯。 汉唐的文人士绅,还残余着一点文人的浪漫气息,随着明朝八股取士的禁锢加深,以后天下的文人士绅和八股取士出来的阶层,都将在本已经腐烂士人阶层上,彻底的烂下去。 烂透掉! 夏之白呷了一口热汤。 就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他就看到了黄子澄、练子宁等人谈笑着,为人拥簇着进到其中。 这次进去的举人数量还不算多,唯有对自己极有信心,亦或者毫无把握的人才会去,等官府将这次进士及第的名册公布出来,流连其中的举人才会达到顶峰。 这些人中有被讨好的,有主动前去的,也有随大流的,还有主动参与其中,试图迎合阿谀的。 夏之白道:“当今天子重英豪,千古文章教尔曹,从来万般皆下品,自古惟有读书高。” “儒林外史,果真写的通透。” “在这块旧思想的土壤上,天下上上下下都烂透了。” “有才的落魄,有德的被哄,小人得志,吴敬梓看到了士林八股的糟污烂透,也看穿了八股取士和士绅官僚极盛下的腐朽末路。” “只不过他想不到解决之法,最终虚造了所谓的降格取士,即只能指望贤明君主的自我觉醒。” “但这可能吗?” 夏之白收回目光,握茶杯的手,用力紧了紧。 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可能的。 只会在那腐朽糟污的环境下,更加的麻木不仁,也更加的残忍冷血,最终还是在洋枪大炮的威胁下,才被迫做出了改变。 只是代价太大了! 他前面说的那句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要把天下让给自己厌恶的人。 朱元璋很伟大。 但他做的远远不够,天下对他的要求,远比他在当代做的还要多。 朱元璋这位草根出身的皇帝,本该是最体恤百姓的人,但在坐上那个皇帝位置之后,也已然变了。 他成了天下最大的官僚。 而靠皇帝自身觉醒,去改变腐朽的天下现状,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皇帝要的从来都只是奴才。 稍微有骨气的人,都不会想着去当奴才,即便在这個充满奴性的旧社会,也依旧该有些坚守。 茶水喝完。 夏之白也有些乏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朝自己的床榻走去,嘴里却哼起了《儒林外史》结尾做的那首词。 “记得当时,我爱秦淮,偶离故乡,向梅根冶后,几番啸傲。” “......” 翌日,文华殿。 在经过一系列的密封审查后,夏之白等人的考卷,被送到了这里,供朱元璋安排的大臣审阅。 对于这次科举考,朱元璋显然十分看重,特意任命朱标为审卷总裁,李善长为副总裁,还从六部抽调官员参与阅卷。 规格可谓十分的高。 文华殿内,郭翀跟吴公达同坐一排,两人都是洪武四年的进士,郭为榜眼,吴为探花。 现今两人一个为户部侍郎,一个为吏部侍郎,这次也是朱标特意叫过来,参与这次科举阅卷的。 眼下朱标未来。 两人也难得聊起了当年的科举,眼神中满是唏嘘。 吴公达感慨道:“子翔兄,我们那届科举,你会试第一,殿试传胪同样第一,当年我等都以为你会是大明朝第一位状元。” “奈何烛影不作美。” 郭翀摇摇头,眼中满是唏嘘。 当年的他自认博学有文采,因而极为自负,科举开始,便一直以第一名自许,而且多次在跟其余举人争辩中取胜,也从未将其他人放眼里。 甚至自诩状元是自己囊中之物。 尤其后续会试、殿试都是第一,本以为状元已稳操胜券,结果陛下却说自己面相不佳,只给了榜眼。 让吴伯宗成了状元。 当年他还愤懑了许久,如今回头看去,只能感慨福兮祸兮,若是当年自己真成了状元,只怕比吴伯宗还要性情火烈。 吴伯宗作为状元,短短十几年,就升迁为了武英殿大学士。 但也因为性情刚烈,得罪了胡惟庸,而在胡惟庸倒台后,便一路扶摇直上,却也因此志得意满,开始纵容家人徇私。 最终遭到牵连,客死云南。 他因面相的缘故,遭到当今陛下冷落,又因为当时的一些小牢骚,升迁速度一直提不上。 倒让他避免卷入了那几场朝堂政治风波,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四平八稳的升迁了上来,还为殿下器重。 吴公达道:“这次科举,南方势大,其中尤以‘黄练花’三人最为突出,科考还未开始,应天府就有人吹捧,这三人会霸占一甲的名次。” 郭翀冷笑一声,淡漠道:“我朝自开科举以来,对于状元的确定,就不是简单的以文才为重。” “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屈居次席。” “他们以为在城中造势,就能让人高看一眼,也能为他们争得些名声,然而太过张狂,只会让人觉得不好掌控,也只会适得其反。” 吴公达笑着摇头道:“子翔兄,你这让我无言以对啊。” “不过我昨晚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北方似也出了一位翘楚,有意跟这三人争一争状元之位。” “只是这人比你当年还要轻狂,说的一些话,甚至让我听到时,都感到很是震惊。” 郭翀蹙眉,眼中露出一抹惊疑,还有人能比自己当年还要狂妄? 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当年可是从一开始就以状元自居,还提前写了诗表达喜悦之情,正是因太过狂妄,最终才被压了名次。 郭翀好奇道:“这人说了什么?” 吴公达正想开口,殿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也是当即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起身恭迎起来。 太子朱标来了。 ------------ 第八章 反文! 郭翀等官员心神一凛,连忙起身,去到一旁空处,跪伏在地,恭迎着太子朱标的到场。 很快,穿着一身常服的朱标,进到了殿内,朱标一脸方正,面色略显削瘦,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 入殿。 见诸大臣尽皆跪伏,朱标眉头一皱,不喜道:“众卿快快请起,我大明自洪武四年起,陛下便已下诏,诏定官民恢复揖拜礼。” “旧元之胡俗,大明已废除了。” 李善长在一旁抬手,示意殿内官员快快起身,同时道:“殿下所言极是,陛下驱除鞑辱,恢复中华,在立国之初,便决意推翻元朝人一切。” “立国时,天下军民行礼,尚还遵循着胡俗,饮宴行酒,也多以跪拜为礼,故我大明选择陈刚立纪。” “不过百官之所以对殿下行跪拜之礼,臣以为非是遵循胡俗,而是遵循着我大明另一条律令。” “凡司属官品级亚于上司官者,禀事则跪。凡近侍官员难拘品级,行跪拜礼。” “殿下这次为陛下任命为科举阅卷的总裁官,为我等臣子直属上司,自当受此跪拜之礼。” 李善长作势朝朱标一礼。 郭翀等人也顺势,顺着李善长的话,朝朱标作揖行礼,眼中对朱标还流露着些许的感动。 朱标摇摇头,也没再说。 李善长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一抹狡黠跟精明。 他知道朱标并不是真的厌恶百官行跪拜礼,而是今日阅卷的官员,多是有文采有才能的人,朱标对这些人向来看重,所以才会特意说一句,也表露自己的尊重跟亲近。 李善长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才特意开口替官员解释了几句,也顺便给了朱标一个能接受的理由。 两方都得了体面。 大明名义上的确废除了旧制,但书面上跟实际,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若是真信那些,只会害了自己。 这次被征来阅卷的官员,都在朝中任事有十几载了,哪还有人不知其中的规矩。 朱标坐到主座,沉声道:“我朝上次科举距今已有十三年,如今科举新开,参加科举的举人很多,而今试卷都已密封在此。” “孤也不多废话。” “就一个要求,诸卿切莫生出徇私舞弊的心思,公正阅卷,对所有考生的试卷都要一视同仁。” “若是有人存了私心,破坏了科举的公正,败坏了我大明的名声,那就莫怪孤不留情面了。” 朱标一脸冷峻。 他绝不容许有人在科举阅卷上弄虚作假,谁敢败坏大明科举的公正性,他决不会留情。 李善长等官员连忙道:“臣绝无私心,定会禀公阅卷,请殿下放心。” 朱标颔首。 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小吏,将这次科举的试卷分发下去。 这个小插曲后,文华殿再度安静下来,众官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审阅起被分配到的相关试卷。 期间,若有试卷出众,便会通报给其他官员知晓,做标识,等初审完毕后,则会交由其他官员再度审阅。 继而确定最终名次。 临近晌午。 吴公达已审阅了近百份试卷,只是入其眼的屈指可数,这些试卷其实未尝没有亮眼之处,只是不够。 破题、承题、起讲、第一股、第二股、第三股等到收结,并不能一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科举这般盛大考试中,不能始终维持亮眼回答,终是成色不够,也不足以支撑起这名考生脱颖而出。 就在吴公达新翻开一份试卷时,只是粗看,却不由眼睛一亮,随即高声念了出来。 “禀殿下,我这看到了一份不错的试卷。” “会试第一考,考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而这名考生的破题,承题都颇有见解。” “这名考生的破题观点为: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而后的承题为: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 吴公达一脸肃然的将这篇答题念了出来,以征求其他大臣看法,若是得过半大臣认同,则能列入下一步审阅的流程。 朱标等人认真的听着。 会试第一考内容的题目出自《论语·颜渊》,考的是百姓跟君主的关系,而吴公达念的这篇颇有文采。 论述论据都言之有理。 可谓出彩。 就在吴公达神色喜悦的念到第五六股时,只听扑通一声,旁边的郭翀却一個不留神掉下了凳子。 这一幕也是引得众人大笑。 吴公达被这一打断,也是下意识停了下来,不过后续念不念完已不重要了,他方才注意过朱标、李善长等人神色,都对这试卷很满意。 这篇试卷其实也没必要再念了。 已经达标了。 他收拢试卷,看着郭翀,也是来了兴致,开口调侃道:“子翔兄,这篇试卷所写内容固然不错,但也用不着你这般惊讶吧。” “你当年科举所写文章,可是被列为会试第一,如今这般大惊失色,可非你寻常本色啊。” 吴公达调侃着,借此活跃了一下场中气氛,临近晌午,马上就到进食的时候了,自没必要那么严肃。 然而郭翀没有接话。 也难得的没有出声反驳,他两耳好像根本没听到吴公达的调侃,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试卷,脸色毫无征兆的变得煞白。 嘴唇更是发青,身子也不住的颤抖起来,瞳孔间充斥着恐惧,根本没有吴公达以为的半点欣喜之色。 只有恐惧。 他看到了一篇反文! 朱标也笑道:“郭侍郎,你的才华孤还是有所耳闻,这篇试卷答的是不错,但这毕竟是停了十几年科举后的再开,在这些年,自然也是积累了不少文人志士。” “为何会这么失态?” 郭翀如梦方醒,根本顾不得擦拭额头冷汗,也没有起身,直接跪伏在地,颤巍巍道:“禀殿下,臣并非失态在吴兄念的那篇试卷,而是……” “而是臣自己看的这篇。” “哦。”朱标目光微异,也是来了兴趣,笑道:“可是又有大才为爱卿发现了,快,念给孤听听。” 朱标一脸欣喜。 大明重开科举,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从天下挑选治国大才之人吗?如今一篇试卷竟能惊的一位榜样大惊失色,这如何不让他惊喜? 郭翀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更是支支吾吾不肯言,直到朱标再三追问,这才颤巍巍的开口。 “回殿下。” “臣看到的不是什么大才之文,而是一篇……” “反文!!!” ------------ 第九章 以爱民之举,行虐民之事! 郭翀的话一出,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众人面色陡然一滞,李善长更是连忙出声怒喝道: “郭侍郎,休得胡说八道。” “我大明朝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传承,为万民爱戴,岂会有人在科举考时写反文。” 李善长一脸阴翳。 反文,这可不是小事,尤其还是在新开科举的节骨眼上,陛下本就略对士人不喜,要是出了这种事,只怕会严重影响到日后的科举取士。 他岂敢不重视? 吴公达狐疑的看了眼郭翀,他了解郭翀的为人,是有些心高气傲,但这种口误还是绝不会犯的。 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而且这可是科举,对天下士人而言,一步登天的机会,耗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就为在这时写一篇反文? 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朱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他冷冷的看着郭翀,沉声问道:“郭侍郎,你说你审阅到了一篇反文?” “当真如此?” 郭翀跪伏在地,头几乎贴在地上,咬牙道:“回禀殿下,臣……臣的确看到了一篇反文。” “臣不敢说谎。” 四周死寂。 要是郭翀没有这么确定的开口,其他官员都只以为是郭翀口误,但朱标亲自询问,郭翀还不改言辞。 那就说明此事为真。 真有人在科举的试卷上写反文。 李善长此刻只觉头皮发麻,连忙起身将郭翀桌上的试卷拿了过来,吴公达等官员对视一眼,也实在是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看了过去。 他们很想去看看这反文究竟写了什么,只是终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也实在害怕牵连进去。 李善长只粗略看了几眼,脸色就陡然一变,快速将这份试卷合上,朝朱标作揖道:“禀殿下,这份试卷上的内容的确有大不敬之嫌,臣认为当即刻将此人捉拿,并彻查其同党。” “以儆效尤。” 朱标目光微沉,并没有开口,而是伸手将这份试卷接了过来,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朱明其实不爱民。” 当看到‘朱明其实不爱民’时,朱标眼中露出一抹嗤笑,道:“孤还以为是什么反文呢,原来只是一个士人的自以为是。” “我大明不爱民?” “陛下乃布衣出身,生来遭受了各种苦难,对于底层人可谓是呵护至极,何来不爱民之说?” “放眼历朝历代,可有我大明这般体恤百姓的时候?可有我大明这般为万民做主的时候,可有我大明这般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的时候?” “大明之爱民,古往今来罕有,岂容这般小人中伤?” 朱标冷哼一声。 他把这试卷放到李善长手中,并不做什么遮掩,让李善长当着众审卷官的面,将其中内容念出来。 他要一一反驳。 若是其他内容,他或许还要迟疑一二,担心传出去,引起不利影响,但说到爱民,天下历朝历代,他自认无一朝能跟大明相比。 他也是故意把这篇反文,念给其他大臣听,就是为避免这些人私下妄议,继而传出谣言,中伤陛下威名。 若是真把这篇反文给捂下去,就这些文臣士人,指不定就有人去胡编乱造,与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念出来。 彻底断绝这些人的胡思乱想。 将谣言扼杀在起步。 李善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知晓朱标是何用意,心中也暗暗佩服。 若其他人遇到这种事,捂盖子都还来不及,有多少人敢有朱标这般胆量跟气度。 这种自信世间罕有。 李善长拱了拱手,淡淡的扫了几眼一旁的官员,正色道:“大明立国以来,的确蒙受了很多非议。” “也有很多士人,感念蒙元,对大明之政多有不待见,但我朝对百姓之宽仁岂是这些人能污蔑的?” “今日便以这篇反文为例,狠狠的驳斥一番。” 李善长喝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肃然道:“这篇反文,开篇便说我大明会亡于农民起义。” “并说我朝不爱民。” 对于开篇的部分,李善长并没说几句,直接开始了正文。 “说凤阳,道凤阳。” “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皇恩四季浩荡荡,朱明其实不爱民。” “洪武皇帝自开国以来,便标榜爱民之意,实则是以爱民之举,行虐民之事。” 念到这句,李善长眉头一蹙,心中也是有点慌神,这可是近乎全盘否定了当今陛下为民做主啊。 吴公达挑眉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郭翀,心中也不由倒吸几口凉气,若这是自己审阅到的。 只怕比郭翀还要惊恐吧。 此刻,殿内除了被要求念诵反文的李善长,坐在主座的朱标,其余臣子全都跪在了地上,双眼盯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朱标目光阴冷。 并没有出声,只是抬手,示意李善长继续往下念。 李善长额头已溢出了不少汗,只是并没有伸手去擦,继续道:“明兴于农民起义,也必亡于农民起义,这是历史之昭然。” “明立国以来,天下洪灾依旧不断,粮食产量始终未增,天下卫所已趋于崩溃,卫所民户逃失严重。” “究其根本……” “便在于明并不爱民。” 朱标冷哼一声,却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心中亮堂,自己父皇做了什么,天地可鉴,岂是区区一篇反文就能颠倒黑白的? 他也想让百官知晓,他朱家之大明得国之正! 还是天下至正! 李善长继续道:“洪武帝淮右布衣取天下,驱除鞑辱,恢复中华,得国之正,莫过于汉明。” “洪武帝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 “此等丰功伟业旷古未闻。” “更因洪武帝出身平民,更懂得底层人民的不易。” “他重视农耕、减轻赋税劳役;为减少灾荒给人民带来的负面影响,多次赈灾救济,广受人民的爱戴。” “故大明立国之初,社会生产力也得到迅速的恢复和发展。” “并且,洪武帝十分崇尚节俭,反对骄奢淫逸之风,对官员管教甚严,由此树立了向俭的风气。” “洪武帝休养生息的政策,使得明朝对天下的的统治得到巩固,人民生活富足,社会发展快速,这段治理可被称为洪武之治。” 听着这一大段对当今陛下的夸赞之词,百官原本低垂的头,也不由微微抬起不少。 朱标面色稍缓,露出一抹笑意。 但郭翀听到这几句话,却是没有任何喜色,脸色更是煞白,头也彻底贴在了地上,完全没有抬头的想法。 而李善长也毫无笑意,嘴唇更是微微颤抖着,忐忑的看了眼朱标,咬牙继续念道: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 第十章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石惊起千层浪,前面那番话说的有多漂亮,这个转折就有让人多毛骨悚然。 朱标铁青着脸。 他其实早已预料到会有转折,只是这个转折来的这么急这么快,还是有些始料未及。 朱标双手抓着椅子一角,冷峻的脸颊上压抑着怒火,只是百官在侧,并没有直接发作。 他冷声道:“一派胡言,陛下之英明神武,岂是这些恶语能中伤的?我朝百姓对陛下之爱戴,天地可鉴,岂容这些胡言乱语诋毁。” “真是岂有此理。” “荒唐!” 礼部尚书赵瑁道:“微臣请令,即刻捉拿这名乱子。” “此等无法无天、颠倒黑白、污蔑是非之徒,若继续任其逍遥法外,恐会为陛下名声造成极坏影响。” “臣请令严查。” “臣以为,此人敢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包天的在科举上生事,定是早就谋划了许久,臣担心他还有同党,也是故意为之。” “臣惊恐还会有后续。” 都御史汤友恭也道:“自陛下起兵以来,向来是爱民如子,百姓那边也是有口皆碑。” “若非陛下驱逐鞑辱,我华夏百姓如今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活在元人的铁蹄之下,此等功德,天地可鉴,岂容这般能污蔑抹黑的。” “臣请殿下下令彻查。” “臣请殿下下令彻查。”殿内,其他大臣跟着附和出声,这文中的那番话实在太过荒谬了。 那些哪有半句虚假? 分明是陛下真真切切做的。 但凡有长脑子的人,都不会拿那些话来污蔑陛下,此人却口出狂言、言出不逊,实在是可笑至极。 毫无道理可言。 这所谓的反文,完全是恶意中伤,根本不值得多听,也不值得细想,更经不得任何推敲。 完全是为反而反。 谬之极也。 朱标面色稍缓,淡淡道:“公道自在人心,不是随口捏造就能颠倒黑白,陛下对百姓的好,对天下做出的丰功伟业,天下之人有目共睹。” “继续念。” 李善长目光闪躲,已经有些后悔接过这份烫手的试卷了,只是朱标有令,他不能不从。 李善长深吸口气,继续道:“也都是天下官员迎合讨好洪武帝,粉饰出的太平,只是吹捧的话听的太多,竟真叫人信以为真了。” “大明开国以来,地方农民起义不断,军制下的卫所制也日渐崩坏,官不聊生,民心向背,官心向背,也是历朝之最。” “究其根本。” “便在于洪武帝的淮右布衣!” “对民而言,洪武帝起于微末,最了解百姓,也知晓百姓疾苦,因而很多大政,都基于体恤爱民而定,但实则对民是最为肤浅。” “鱼鳞图册,将百姓彻底定下了三六九等,彻底定死民众的出路跟生路,永无翻身之机。” “大兴杀伐,试图重建秩序,却始终只停留在表面,难以对天下做出行之有效的监督跟促进。” “在这般情况下,随着皇权的衰落,底层的腐烂,天下百姓最终只会陷入求生无门的绝境。” “那时唯有造反!” “洪武帝对天下之民,无天下之见,空有爱民之心,却无爱民之举,据天下为私有,假以爱民之举,行虐民之行。” “天下皆为家奴。” “对官员的管理使用毫无规章,大兴杀伐,却一直都是有法不依,选择性执法,有此必定导致,官员会日渐选择性的执法,功利性罪罚。” “于天下之危害,莫过于皇帝也。” “百官不敢言,民无出路,生计难寻。” “归根到底。” “便是这个布衣身份。” “布衣本质并无问题,甚至足以为人惊叹称道,但既然身居高位,还抱以布衣心态去治理天下,去看待天下,那就大错特错。” “自古以来,为富不仁,商人逐利,士人逐名,商贾跟商贾之间竞争最为残酷跟冷冽。” “民人跟民人之间也最为势利,官员跟官员之间最为知晓利害,究其缘由,便在于商人懂商,民人知民,官员懂官。” “洪武帝出身底层,因而对底层百姓的管理情况知晓的最为清楚,加之是一路摸爬滚打下来的,也深刻知晓底层的极限。” “所以对百姓相关的章程,制定的可谓无比算计。” “甚至可谓镏铢必较。” “对官员也是。” “务必将百姓、官员压榨到濒临极限,而后再施以恩惠,名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收揽威望名声。” “天下初定,方兴未艾,正是休养生息,积极进取恢复之时,却对天下这般精细算计,如何能激起天下之活力?官员之干劲,民众之生机?” “治大国如烹小鲜。” “对于国家大政宜粗不宜细,宜松不宜紧,给予地方一定的宽松,让其能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方才是天下如今快速恢复的正道。” “而明却是相反。” “早早便定下了一切规矩,官员的俸禄,一年的田租,商税的额度,早早定下了所谓的‘祖宗之法’,如此荒谬行事,简直闻所未闻。” “洪武帝见识之粗鄙,有此可见,终还是掉入到了自己设定的布衣的视界范围,自甘沦为井底之蛙。” “身为当权者,为百姓着想,值得万民尊崇,但君是君,民是民,终究不是一回事。” “洪武帝的确有救济爱民之心,但在称帝那一刻起,就已回不去了,他的民是过去困苦时脑海的民。” “非是大明之民。” “他救济的是‘过去的民’,是他过去见到,接触到的百姓,非是当今活生生的百姓,因为现在的洪武帝不是民,也接触不到民。” “所有的民,都是过去的印象,如此情况下,再有爱民之心,爱的也不是真正的百姓。” “真正知晓百姓实情的是官,是吏,但洪武帝并不信任他们,洪武帝只相信自己脑海里设想的那些民。” “不容篡改。” “更不容任何人去质疑跟争辩。” “随着洪武帝在位时间日长,他跟真正的底层脱节也越发严重,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也自以为是。” “最终只是以爱民之义,行虐民之行罢了。”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走去。” “当今的洪武帝,早就忘却了初心,下不到田间地头,也不愿去多问真正的百姓疾苦了。” “他只愿看官员呈上的奏疏。” ------------ 第十一章 朱标的气度! 朱标猛地站起身,脸色怒红,眼中久违的露出了一抹不安跟紧张,仿佛真被这些话激怒中伤了。 赵瑁等官员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一抹惊惶跟淡淡的恍惚,全都垂着头,没有再开口,如今的场面,不是他们能开口的了。 任意一句话,落到朱标耳中,都可能变成火上浇油,亦或者变成是在指桑骂槐,他们入朝多年,深谙为官之道,自不敢以身犯险。 只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 这篇‘反文’说的一些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大明相较其他朝代,立国之初,的确太严跟太死板了。 毫无变通。 完全只能由着陛下的想法。 大明当初之所以停办科举,除了选拔的士人良莠不齐、不堪实用外,更大的原因,还是这些士人,对于大明并无认同之感。 大明立国之初,天下的士人,对大明很多都持着观望、怀疑甚至是敌对不合作的姿态,很多士人也根本不愿出仕仕明。 究其原因。 便在于陛下对待科举制以及士大夫的态度,天下的儒生,在陛下那都得不到真正的亲近跟实心委任。 而这或许真就如这篇文章所说。 与陛下的出身有关。 当今陛下对贤才的渴求,很早就表露了出来,为吴国公、吴王时,便发布了‘兹欲上稽古制,设文、武二科,以广求天下之贤。’ 但求来的贤能之士,并不能人尽其用,也不能真如诏书上的那般得到重用,反而被百般挑剔。 陛下多次以‘有司所取多后生少年’且不堪实用,无法‘以所学措诸行事’,指责这些官员,无法实现陛下想要的‘责实求贤’。 陛下的确有很强烈的求治国贤才之心,但陛下要的所谓治国贤才,只是想让这些人去按陛下的想法做事。 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跟心思。 只让其为自家家奴! 这就当真如农人一般,很想要得到他人的帮助,却又很担心别人惦记上自己的东西,故始终怀着极强的戒心跟提防。 稍有不满,便粗鲁的用强权的形式压制,以做威慑,以防贼的心态去用人,又如何能让人心安? 朱标冷冷的看向下方百官,冷声道:“你们也认可这些话?” 李善长拱手道:“回殿下,臣只听到了对陛下的污蔑,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当杀!当诛!” 李善长一脸怒气,仿佛真为朱元璋在打抱不平,义愤填膺。 朱标冷冷的看了李善长几眼,又看了几眼下方沉默不语的百官,脸色已阴沉至极。 他又如何看不出,这些官员的心思,分明是对这番话有认同,也真以为当今陛下有的决策有错。 只是他很费解,既然百官对陛下的一些决策有不同看法,为什么就不敢说出来? 李善长满心忐忑。 已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念了。 只是一脸恳切的看向朱标,想让朱标拿个主意。 朱标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 他消瘦的脸颊上恢复了一抹血色,也重新恢复了寻常的淡定自若,淡淡道:“继续念吧。” “孤也想听听,在这些乱贼口中,我大明还有哪些积弊?而且孤从不认为大明尽善尽美。” “错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也是孤一直以来的态度。” “念。” 朱标展现出了身为储君应有的气度跟豁达,也彻底扭转了想法,不再只是将这篇文章视为反文。 而是视作一份谏书。 李善长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洪武帝对为给自己办事的官员,尚且如此苛峻?何况是对百姓?终是假以爱民之举,行虐民之行罢了。” “空有爱民之心,无爱民之举,具天下为私有。” “由此观之,明得于农民起义,也注定会失于农民起义,只不过是从开局的一个碗,换来结尾时尸体的直硬罢了。” “以治家的方式治国,只会越治越差,越来越残暴不仁,因为‘忤逆’的臣民,只会越来越多。”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只教臣民一味的顺从,一味的去遵循所谓的祖宗之法,最终只会将天下带入到无尽的黑暗深渊。” “民不聊生!” “洪武帝为何对民如此注重,甚至三言两句都不离民,非是真的对民报以宽怀,而是只懂得民。” “或许在统一天下的道路上,洪武帝学了很多的谋略和军事,但对于具体的儒家六艺,涉猎并不完整。” “士农工商兵,只知晓农兵。” “因为懂农,所以对农业相关抓的最紧,而对于其他,则只能延续着旧制。” “很多时候非是不想改,不想变,而是不知道,不敢,怕被骗。” “更担心为大臣蛊惑诱骗。” “因出身的缘故,洪武帝对于其他的社会阶层都充斥着敌意,认为其心怀不轨,也始终抱着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这其实不算大问题。” “但为君不同。”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更当权衡朝堂,以天下为重。” “非只有农、民。” “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世人大多无利不起早。” “要么图名,要么图利。” “而最终的决定权,一直都掌握在当权者手中。” “然洪武帝却连选择判断的机会都不给,只视百官为其长工,万民为其奴隶,想世代供其驱使。” “长此以往,天下只会充满谄上欺下者,官员懒政庸政懈政的情况,会进一步扩散。” “因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与其如此。” “何必给自己惹麻烦?” “正因为此,大明立国十几年,除了重定天下秩序,天下各地的矛盾依旧充斥,利益不均,未来不明,人心浮动难定。” “尤其洪武帝喜欢以强权形式,粗鲁的对待天下臣民,如此情况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大明又岂会真有长足的进步?” “贾谊所写的《过秦论》中,有这么几句话。” “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这跟大明的做法有何异同?” “以一人而定万世之事,又岂能得到好的下场?” “只是在重复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奈何奈何。” ------------ 第十二章 活人却不能养人! 李善长的声音小了下来。 秦朝历史上是什么结果,他们这些官员又岂会不知,二世而亡,难道大明也会二世而亡? 这不太可能。 以朱标的治理手段,大明怎么都不可能落到二世而亡的情况。 而陛下为子孙后代做的事,的确跟始皇帝相似,都以为按着自己的想法,天下便能固若金汤,大明基业子孙后世无忧。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只是当今陛下太过强势,容不得任何人忤逆,稍有不满,便兴杀伐打骂,因而如今已很少有人劝谏。 都依着陛下喜好。 汤友恭目光微动,作为都御史,他对这些话是深有体会,陛下的确不喜他人劝谏,也只听顺耳的建议。 很多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不喜欢听别人的想法,更喜欢自己提主意,提想法,然后让百官去充实那些主意。 士农工商兵中,相较于士工商,陛下的确也更注重农兵。 农相关自始自终都被各种强调,各种做调整,而在兵方面,也不例外,多次兴兵,行廷狱杀戮。 至于士工商。 若非朝廷缺官员严重,以及大明已经坐稳了天下,加之之前地方学室兴建多年,该到出成绩的时候,不然科举重开恐还要一些时日。 而工商方面,则完全依循着龙生龙、凤生凤的鱼鳞图册,严格限制,也严禁自由的变通。 朝臣提过建议。 只是最终都被否决了,因为陛下只相信自己能接受的,除非真到不得不变时,不然陛下都不会轻易去动。 骨子里。 当今陛下就是个农人。 根本没有坐天下的心思,一心只想当个守财主,一旦触及到陛下不擅长的领域,陛下就会生出很大的抵触心理,也不愿轻动。 这些话胡惟庸、杨宪等臣子,私下都有吐槽过,在大明刚立国时,还有臣子劝谏过。 只是无一例外都死了。 久而久之。 也就无人敢再劝了。 眼下大明很多臣子,乃至士人,都只想顺着陛下的心思,等着殿下朱标日后即位,再来斧正一些乱政。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些东西会被一个科举的举人说出来,还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 朱标双眸微冷。 对于这人这么评价大明的国政,这么中伤自己的父皇,他为人子,又怎么可能没有怒气。 只是有些话,虽然难听,但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大明存在的问题。 自己的父皇,自一统天下之后,就很难再听取他人的建议了,也自信的有些刚愎自用了。 尤其是在遭到胡惟庸的背叛,还有母后的病逝,父皇已越发不愿相信其他大臣的话了。 这一点。 他也察觉到了。 还跟朱元璋争吵过数次,只是朱元璋性情很执拗,很少会真的去改,而且让开国之君去认错,本就很强人所难。 也不现实。 当下大明的朝政,基本是朱元璋個人想法的一言堂,而后他在自作主张的做些调整,父子也就这般维持着朝政上的默契。 但他面临的压力却是与日俱增。 父皇越来越强势了。 朱标双眸微阖,眼中闪烁着缕缕寒光,他在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将这份‘反文’呈上去。 借此激怒父皇。 同时让父皇意识到问题,从而为大明朝政的改变做一些尝试,至少大明的国政该做出一些调整了。 至于这人的死活。 朱标不在意。 当这人写下这份‘反文’时,他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是在将这人的利用价值最大化。 若是能让父皇明白到自己当下出的一些问题,这人就已经算是死得其所了,可以只诛三族。 朱标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殿内死寂。 已经没人敢轻易出声了,不少官员更是直接屏住了呼吸,唯恐会因为自己弄出声响,引得朱标动怒。 朱标收起心神,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漠然道:“韩国公,继续念,这些话虽刺耳,却也的确有几分道理,我还不至于生气。” 李善长目光微异,连忙点点头,道:“洪武帝在位多年,对天下的实际治理,都只作用于表面。” “换句话说。” “只是在对天下进行一定的缝缝补补,并未对天下做到讨元檄文说的那般通彻盘整。” “相较于过往朝代,明立国以来,可有切实的安民之策?可有富民之政?可有强国之谋?” “未尝有也。” “大明这些年更多的是在算计着民众的口食,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庶竟皆如此。” “明之策,出发点只有一个。” “活人却不能养人。” “以此才便于天下臣民,世世代代为明之宗室,辛劳贡献,以换取养人的资格。” “然为君者,主长策者,当殚精竭虑于国之大事,以民生为要,以天下为本,发展民生。” “寻亩产千斤之粮,创日行千里之铁马,斩敌万里外之火龙,呼风唤雨,掌控天地万象。” “如此方为泱泱大国。” “方能定鼎天下,去谋万世之国。” “若始终不思进取,只盯着那点旧有的坛坛罐罐,终会将天下带入歧路,到那时,天下只会重复老路。”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明得天下是因得民心,如今的大明,却是在不断失民心,当民心尽失之时,便是天下揭竿再起之时。” “那时会有人替大明挽天倾吗?能够挽天倾吗?” “不能。” “因为明不爱民。” “失了民心,又格外提防着天下官员,何以让人敢为明去抛头颅、洒热血?” “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荣华。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苎麻。” “朱家的天下又跟百姓何干?” 李善长将这篇反文一字不漏的念完了,随即轻轻的将这篇试卷合上,静等着朱标开口。 吴公达、郭翀等官员,依旧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半点士人风骨尊严。 汤友恭、赵瑁等人,同样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冷笑连连,作文之人,太想当然了。 以为洋洋洒洒的写篇针砭时弊之文,直接反对大明国政,抨击陛下,就能让陛下殿下另眼相看。 纯属想太多。 只顾着心中畅快,等刀斧加身,祸及亲族时,再想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为时已晚。 愚不可及。 当今陛下可是从尸山血海闯过来的,最不怕的就是杀人! ------------ 第十三章 郭翀的急智! 朱标走了。 带着这份‘反文’走了。 百官依旧跪伏在地,只是脑海中还一直回想着最后一句话。 朱明的天下跟百姓何干! 跟官员又何干? 当今陛下真有把他们这些臣子当成臣子?稍有不满,便打骂打杀,完全不给任何尊严。 他们就是陛下的长工。 替陛下管理这个‘大朱家’的,即便如此,还一直为陛下各种提防恐吓,生怕被他们侵占了权利。 他们倒是不在乎这点。 但他们为陛下效命,总该得到一些应有的回报吧,不说地位上,就说俸禄上,历朝历代可有比大明更低的更严苛的? 没有。 他们作为大明朝的京官,尚且感到俸禄不足,又何况是地方的官员小吏? 大明的贪官污吏,之所以屡禁不止,甚至越禁越多,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微薄的俸禄根本不能养家糊口,不贪根本活不下去。 这些话,在大明立国之初,便有官员劝谏过,只是都为陛下严厉的否决了,最终陛下做出的选择,便是强调官员要有德行。 但德行能当饭吃吗? 只不过在见到一个又一個劝谏的御史被杀后,朝中再也没人敢提了,如今再度被人提及,也是让他们深以为然并唏嘘不已。 在朱标离开了一阵后,百官这才恍恍惚惚的起身,擦了擦额头冷汗,全都面面相觑。 李善长看了眼面色微异的官员,冷声提醒道:“这篇反文的内容诸位大臣是都听到了。” “但诸位心中也当清楚,其中很多言语都是恶意诋毁,恶意诽谤,陛下之英明神武,哪是外人能知的?” “无知无畏!” “另外,诸位大臣也都知晓陛下的脾气,若是传到了外面,落入到陛下耳中,那可就不好说了。” 李善长眸间闪烁着寒光,言语中的威胁警告之意,几乎没有遮掩。 赵瑁、汤友恭等人心神一凛,也深知当今陛下的暴戾脾气,连忙道:“多谢国公提醒,我等知道,绝不会向外透露分毫。” “请国公放心。” “清楚就好。”李善长点点头。 这时。 大殿偏后方,吴公达却是发现了一个异样,殿内其他人都起来了,唯有郭翀还跪伏在地上。 仿佛还处于这个巨大的惊骇中。 他小声的唤了几声:“子翔兄,郭兄,郭侍郎!醒醒。” 砰。 一道闷响声响起。 郭翀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竟是被这件事给吓晕了过去。 这道闷响声并不算大,但在此时,却显得格外响亮,李善长、赵瑁等人都看了过去。 看到郭翀狼狈不堪模样,也是一脸的鄙夷跟嫌弃,李善长抬手,朝殿外喊道:“来人,把郭翀抬走。” “这点事都经不住,还被吓的昏死过去,真是丢人现眼。” “抬走。” “等他醒来,告诉他,后续阅卷也不用来了。” 李善长一脸厌恶,强势的决定了郭翀的后续,而后震了震袖子,大步朝殿外走去。 在李善长做出决定后,立即有小吏进到大殿,将郭翀往殿外抬去。 就在文华殿众官员目送着郭翀被抬走时,却是有人问起了一件事。 “写那篇反文的人是谁?” “有人知道吗?” 殿内安静一片,全都摇头。 现在试卷还没审阅完,也没到最终勘定名次的时候,试卷上的名字都被特殊泥印封着,根本看不了。 也不准看。 只是这句话被问出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会试是三考,这人既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如此找死的事,真会只写一场? 那是否意味着还有两篇。 郭翀遭遇这种事,已经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了,若是这种事,落到他们头上,他们又能怎么办? 会比郭翀表现的好吗? 想到这。 所有人脸色一沉,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跟不安。 吴公达坐在座位上,双眼却直直的盯着郭翀被抬走的方向,他若是没看错的话,在被抬走时,郭翀的眼皮分明动了动。 郭翀没有被吓晕。 而是在装晕,为的就是从这场可能出现的政治风波中脱身,而且郭翀有意‘装疯卖傻’,好处显而易见。 虽然有损声名,但也降低了被陛下迁怒的可能,还从可能出现的阅卷风波中脱身了。 吴公达在心中叹道:“子翔兄,这么多年过去,你终究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清高,开始尝试保身了。” “只是我又该怎么办呢?” 吴公达蹙眉。 他只是个侍郎,官职其实已经不低了,但跟这次阅卷的其他官员相比还是不够。 因而一旦陛下动怒,他们这些人是最容易出事,最容易被殃及的,他也没法不担忧。 若是可以。 他甚至想跟郭翀换一换。 大明的官难当。 …… 武英殿。 朱元璋正在殿中休息。 听到朱标求见,朱元璋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朝四周宦官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让太子进来。” “咱早就说过了。” “太子过来,不用来给咱请示,让他直接进来。” “你们怎就不听呢?” 朱元璋蹙着眉头,话语里充斥着不满跟不悦。 这时。 朱标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父皇,这是儿臣要求的,父皇就莫要责怪这些宦官了。” “君主有君王之道,臣子有臣子之道,儿臣为父皇之臣,自当恪守臣子本分,岂能僭越?” 朱标朝朱元璋恭敬一礼。 朱元璋摇摇头,道:“你是咱儿子,跟那些大臣不一样,不用跟咱计较这些礼数。” “咱也不乐见。” 随即。 朱元璋看向朱标,疑惑道:“咱不是让你主持这次科举阅卷吗,怎么现在过来了?” “是发现了什么大才之人?” 朱标从袖间取出那份试卷,沉声道:“启禀父皇,儿臣之所以会冒然前来,是有要事禀告。” 朱标顿了一下,这才神色肃然道:“父皇,这次科举会试,有参考的举人在试卷上写反文。” 一语落下,举殿皆寂。 不过朱元璋面色淡定,仿佛根本不受影响,神色平静的可怕,只是点点头:“嗯。” “咱知道了。” “咱其实也早有预料。” “天下思元的士人,其实一直以来就没有少过。” “咱习惯了。” ------------ 第十四章 当街摔死! 朱元璋颔首,似见怪不怪。 他拍了拍手,像是拍灰一样,将手中的一些面饼屑拍掉,又用一块抹布擦了擦手。 这才再度看向朱标,道:“咱大明自立国以来,就一直不受这些儒生待见,私底下不知多少儒生骂咱,咱其实心里跟明镜一样。” “不过咱不怕。” “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能被这些儒生骂死不成?” “就现在,天底下都不知有多少儒生想着元人再度打回来,将咱的大明给灭了。” “当年咱攻破元大都时,城中多少的士人、文官为蒙古人摇旗呐喊,多少人殉元啊。” “咱都看在眼里。” “从那时起,咱就知道,这些儒生是喂不饱的,他们只想要跪下去效忠那些胡人。” “不过咱手中有刀。” “他们胆敢在咱眼底下跟胡人去眉来眼去,咱都给砍了,咱也不想着让这些人效忠咱,效忠大明。” “咱只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乖乖替咱办事,办好了,咱有赏,办不好,咱就杀了。” “咱不惯着!” 朱元璋声音很冷,带着阴冷的杀意跟不屑,这股杀气,近乎是不加遮掩跟赤裸的。 他也不觉得自己这做法有错。 相较信人。 他更愿意相信手中的刀。 朱元璋抬眸,将眼中杀意收敛起来,重新恢复到最初的漠视态度,道:“给咱说说吧。” “这人是怎么骂咱大明的,又是怎么给胡人呐喊招魂的。” 朱标摇头。 这次父皇猜错了。 这人不是为元人摇旗呐喊,也不是为北逃的大元招魂,而是针对的父皇跟大明。 朱标道:“这人非是为北元那些蒙古人声张,而是只为反对父皇跟大明,认为大明必亡于农民起义。” “因为父皇不爱民。” 朱元璋嗤笑一声,满眼的轻蔑跟不屑,若是其他,他或许还会想想该怎么反驳,但说他不爱民,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这根本用不着他反驳。 也无人会信。 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得意跟自豪,便是爱民之举,得到百姓爱戴,过往每有百姓夸赞,即便只是官员呈上的奏疏,都能让他高兴好一阵。 他出身底层,深知民间疾苦。 若是不爱民,岂会以百姓为重?又岂会早早定下对百姓征收的田租,又岂会一而再的减免苛捐杂税? 朱元璋不怒反笑道:“咱不爱民?呵呵,历朝历代的帝王里,咱才是最爱民的,汉文帝都不如咱。” “要不是咱,天下这些百姓,还活在元人的铁蹄之下,民不聊生,要不是咱,恢复中华,咱这大好河山也早就完了。” “眼下咱大明朝百姓安居乐业,百姓安定,咱也定下了子子孙孙不得加税的祖训,百姓会造咱的反?” 朱元璋对这些话嗤之以鼻。 朱标也道:“父皇对天下的功业,根本不是外人知晓的,这些流言蜚语也终上不得台面。” “只能让人发笑。” “不过这人的确似跟过往的反明之人不同,他在那篇文章上对父皇创下的功业做了一个评价。” “称父皇对天下的治理,为洪武之治,足以跟历史上其他盛世大治比肩。” 闻言。 朱元璋目光微异。 “洪武之治?”朱元璋在嘴里咀嚼着这个称呼,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这个称呼不错。” “咱再怎么被这些人诋毁,但咱立下的功业却是实打实的,就算是这些反贼,也不得不承认。” 朱元璋一脸笑意。 就算这人一心反明,但还是得承认自己对天下做出的贡献,这种来自敌人的夸赞,更让朱元璋欣喜。 朱标露出一抹挣扎,迟疑了一下,没有把那句‘这都是假的’说出来,略过了这部分,直接跳到了视百姓为奴隶,视官吏为长工。 还有只着重抓农兵。 听到这几句话,朱元璋的脸色猛地大变,原本还面带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了滔天怒气跟惊骇,双眼瞪大的仿佛要吃人。 他仿佛被人猜中了心思。 朱元璋怒目瞪大,如同一只发狂的怒狮,勃然怒道:“胡说八道,咱什么时候这么做了?!” “一派胡言。” “毛骧!” “给咱滚进来。” “咱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去把这写反文的人给咱找出来,咱要你将他当街摔死!” “妄论咱,找死。” 朱元璋此刻就像被激怒的狮子,怒气滔天,眼神中的杀意直冲云霄,即便朱标隔了四五丈,依旧感觉深陷尸山血海,压的他快喘不过气。 毛骧战战兢兢的入殿。 一旁的朱标却打了個眼色,示意毛骧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压下心头的恐慌,道:“父皇。” “儿臣以为不当如此草率。” “父皇为天下殚精竭虑,根本不是这些人知晓的,父皇的英明神武,也不是这些人能体会的。” “若是这么杀了,儿臣看来,实在有些便宜对方了,若是传出去,反倒会败坏父皇名声。” “以为父皇是恼羞成怒,才这么急切的想杀人灭口。” “儿臣想让其入宫,当面驳斥,让他死的心服口服,也让他知道父皇为天下做了多少事。” “而且若只有他一人,早杀晚杀并无区别,若是能让其死前,知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错误,儿臣以为,远比直接杀了他更有效果。” “更能借此昭告天下,为父皇正名,为大明正名,大明绝不容许这些宵小阴暗之徒继续这么污蔑抹黑。” “若是他还有同伙。” “就算他嘴比石头还硬,儿臣也能想到办法,把他的同党撬出来,并将这些乱党一网打尽,以儆效尤。”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儿臣身为父皇长子,绝不能容忍父皇遭受这般羞辱。” “请父皇恩准。” 朱元璋阴翳着脸,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朱标,久久没有开口。 朱元璋平复下心绪,目光阴晴不定,冷声道:“咱这一路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羞辱辱骂又算得了什么?” “咱岂会把这些话放心上?” “不过你既然有心,咱就让他多活一阵,把这份试卷呈上来吧,咱倒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朱标身子一颤,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的试卷递了上去。 嘶! 只听到一声撕裂声,原本被捂的严严实实的记名处,如今也直接显露在视野中。 夏之白!! ------------ 第十五章 文治武功,不容置喙! 朱元璋端坐着,将夏之白三字死死的按着,等将这份‘反文’彻底的看完,脸色已变得出奇的难看。 他阴冷的看了眼毛骧,摆手道:“你先下去。” 毛骧连忙道:“臣告退。” 等毛骧走出大殿,朱元璋将这份试卷猛地拍在了桌上,彻底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咱在天下这些士人眼中,就是这么一个样子?只是一个会打仗的农夫,一个不会治国的粗人?” “标儿,你来给咱说说。” “咱不会治国吗?” 朱元璋双眼瞪大如铜铃,带着迫人的气势,就这么虎视着朱标,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朱标闷哼一声,脸色一白。 他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不敢评价父皇,但在儿臣眼中,父皇之英明神武,远超汉文唐文。” “父皇自领兵起,就十分注重百姓疾苦,每打下一地,便会立即下令农民归耕,奖励垦荒,恢复生计。” “为了平衡地方不平,消弭南北差距,更是大搞移民屯田和军屯,也多次组织各地农民兴修水利,加强北方的生产生活。” “立国以来,更是效仿过往朝代做法,徙富民,抑豪强,还多次下令解放奴婢,减免赋税,严惩贪官。” “此等功业,天地可鉴,根本就不是这些文人能够抹黑辱骂的。” “公道自在人心,若是父皇当真如这人说的那般不堪不济,又岂会十五载而立国?让天下越发康定?” “立国之初,或许是有很多人对大明心有疑虑,不肯仕我朝,但经过父皇十八年的治理,这次科举前来参考的举人足有两万之多。” “此等文治盛世,天下过往可曾有之?!” “大明立国以来,便一举收复幽云十六州,这可是华夏丢失了足足四百多年的故土。” “三征北元,彻底打灭了蒙古人的南下的气焰,还陆续平定西部,取云南,降服大理,开疆扩土,大显国威,如今万邦来朝,天下咸服。” “此等武功岂容置喙?” “此人对父皇所做之功业,一知半解,就在这狺狺犬吠,还敢这么狂悖的辱骂父皇。” “作为儿子,我必杀之!” 朱标的眼里浮现出凌厉的杀意,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异常坚决。 朱元璋并没开口,只是冷冷的盯着朱标,仿佛要从朱标这惊恐不安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东西。 良久。 朱元璋重新坐了下来,再度将这份试卷看了起来,朱标垂着首,一声不发。 “嗐。” 朱元璋叹气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失望跟沉郁,道:“标儿,你是咱儿子,你刚出生时,咱就一直看着,你有什么心思,咱知道的一清二楚。” “跟咱就别耍这些小心思了。” “咱不喜欢。” “咱更希望你大大方方的,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儿臣没有。”朱标脸上露出一抹惊慌,也是当即跪伏在地。 朱元璋冷哼一声,眼中更浮现一抹怒火,只是看到朱标颤巍巍模样,也是生出了一抹心疼。 他从座位上坐起,走到陛下,将朱标给扶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朱标的衣衫,背着手道:“咱是父子。” 朱元璋盯着朱标,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一下说辞道:“这份反文伱也看了,咱就问你。” “如果咱就是这样呢?!” 朱标脸色大变,直接垂着头,惊慌道:“父皇……” 朱元璋背着手,转过身,没有再看朱标,而是看向大殿外,冷冷道:“你是咱儿子,你那些小心思,咱都不用想,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既然敢有这個心思,为什么就不肯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呢?咱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既然你不说,那咱就自己说,这人说的没错,咱就是这么做的,咱自起兵之日起,就明白一个道理。” “天下外人都靠不住。” “能靠得住的只有咱自家人。” “如果真到咱大明危亡的时候,你觉得这些臣子会给咱大明卖命,谁当这个皇帝不是当。” “都是当臣,在哪里不是当?” “但咱家不一样,咱家是皇室,咱可没有草原可以跑,到时出了事,能救咱自己的,只有咱朱家人。” “因为朱家人是一根藤上的,休戚相关,这比什么大臣都靠得住。” “咱不觉得这么做有错。” 朱元璋目光睥睨,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他起兵起来,历经了这么多事,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自己的义子义侄挺过来的。 当年穷困潦倒时,也是家里亲戚接济的,加之当年他礼贤下士,却被那些士人各种轻贱、嘲讽。 也是让他对外人彻底信不过。 朱标脸色变了又变,他又如何不知父皇的心思? 这些年父皇一直在有意收兵,让自己那些弟弟掌边军,让那些义子掌禁军,让朝中武将成为摆设。 但父皇毕竟是一国之主。 非只是一家之主。 这么做无疑会进一步加大父皇跟朝臣之间的猜忌,长此以往,君不信臣,臣不信君,这岂能治得好国? 朱标抬起头。 他并不敢只直视朱元璋的眼睛,只是咬牙道:“既然父皇想让儿臣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儿臣今日就大胆一次。” “身为儿子,这人行事如此狂悖,理应诛杀,以儆效尤,可作为大明储君,陛下之子,儿臣却不得不考虑更多。” “若是此人真有大才,儿臣……必重用此人!” “正所谓忠言逆耳。” “此人未接近朝堂,却能从一些微末事端,看出这么多东西,足以证明此人是有才识的。” “而且儿臣也认为,父皇在朝政方面,对农业偏重太多了,而且父皇行事太过强势跟专横了。” “父皇当年曾说过,大明不能只有半壁江山,但又为何只注重兵农,而对其他相关各种压制。” “儿臣知道。” “眼下北元尚存,对我大明的威胁依旧存在,天下也多有反明复元,亦或者为陈友谅、张士诚招魂的,大明不能掉以轻心。” “我朝当年都能正面击溃他们,如今我大明国力更盛,难道还要因此而自缚手脚?” “儿臣认为此举不对。” ------------ 第十六章 我是太子!是皇帝之子! 这些话说出口,朱标仿佛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枷锁,双眼直直的望向朱元璋,坚定道:“儿臣认为错了。” “父皇废除宰相制度,增加自己的朝政处理量,这是为了强化皇权,这些儿臣都能理解。” “也认同。” “因而儿臣愿意替父皇分担,也愿意接过这多出来的政事,只是父皇一直以来太关注农事了。” “父皇过去为农民,年轻时没有机会读书,所以父皇为了让我等皇子摆脱‘文盲’的帽子,不惜花重金在宫中修建大本堂。” “取古今图书置于其中,延请当时的名儒,如宋濂、詹同、吴中四杰等为我等皇子们讲解四书五经,教授治国之道。” “同时,让那群替大明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功臣,如徐达等武将,教授我等皇子武艺。” “这样,我等这些朱家子嗣便是文武兼修,学贯古今了。” “为此,父皇还在天下兴修的学室上,科举内容上大做文章,为的就是削弱其他读书人的能力,让天下的全才,只能出自朱家。” “继而巩固维护我朱家的天下。” “这些儿臣都知道。” “过去儿臣也为此劝过父皇,只是换来的只有父皇的责骂跟鞭笞,儿臣最终也妥协了。” “不再去提。” “胡惟庸案时,父皇将此案交给儿臣处理,儿臣本不欲牵连株连那么多人,但父皇却执意不肯。” “一举诛杀数万人。” “当时儿臣哭着问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连母后当时都质问过,而父皇当时只让宦官去给儿臣找了条荆条来。” “然后当着儿臣的面,用手掌将荆条上的刺给拔了,任由自己的手掌血流不止。” “父皇说这满是刺的荆条就像是皇权,儿臣仁慈,恐不敢去拿,所以父皇自己出手,将可能的刺给拔了,好交给儿臣一个稳稳当当的天下。” “当时儿臣真被父皇吓住了。” “连做了数日噩梦。” “母后当时还多次前来安稳劝说我,即便是如今,儿臣每每想到当时的场景,都不由感到心颤。” “只是如今儿臣想告诉父皇,儿臣对这荆条的想法,有刺的荆条的固然不好抓,但儿臣只要抓住了,就不会脱手。” “而被父皇把所有刺都拔掉的、已沾满父皇一手血的荆条,或许因为没有了刺,反而会变得异常滑溜,儿臣才会真的抓不住。” “甚至这荆条还会被弄丢掉。” 朱元璋脸色阴沉的可怕,猛地看向朱标:“老大!够了!你放肆!混账东西!咱让你住口!” 朱标也站了起来,盯着朱元璋,双眼通红一片,执拗的道:“儿臣还要说!这次若是不说出来,儿臣只怕以后再也没有胆量说出口了。” “而且是父皇你让我说的,说了你又生气,我本不想开口,你非说让我说说,说了你又总是这样!” “但这次儿臣抗令了。” “父皇伱事事都为儿臣着想,也事事都为儿臣未雨绸缪规划好,儿臣也事事顺着父皇。” “只是父皇你既然什么都做好了安排,什么都规划好了,那还让儿臣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就为了让儿臣跟你意见不合,然后来来顶撞你?再被你否定,深陷痛苦吗!” “父皇你一直都在告诉儿臣,儿臣是大明的太子,是大明的储君,是未来大明的继承者。” “但父皇你又一直以一个农民、一个布衣、一個和尚、一个乞丐的身份来教我,来提醒儿臣。” “人不能忘本。” “父皇!你过去能是农民布衣,但儿臣不能学着父皇去当农民之子,儿臣也当不了这个布衣之子。” “儿臣是太子!” “是父皇你这皇帝之子!” “住口!咱让你住口!”朱元璋眼眶赤红,面色愤怒到极点,高高抬起手,可是看到朱标固执执拗又痛苦的样子,他突然又下不去手。 最后他独自握拳,将满是青筋的手,背到了身后。 朱元璋看着又惧又怕,却又固执的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朱标,心中只感到一阵悲楚跟落寞。 他微微叹口气,将起伏的情绪压了下来,伸手擦了擦朱标脸颊上的泪水,语重心长道:“老大,咱知道你心里怨我恨我,但咱今年五十八了,不知还有多久,咱就大限将至了。” “咱能替你做的事不多了,咱答应过你娘,让你当个太平帝王,咱不能食言。” “父皇……”朱标哽咽着。 朱元璋摆了摆手,打断了朱标的继续开口:“不说了。” “咱出去走走。” 朱元璋背着手,身影有些佝偻,一步步离开了大殿。 他边走边说道:“老大,你以后会比咱有志气,也更有能耐,你娘要是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估计得天天在咱跟前夸你呢。” “咱是老咯。” “只是咱毕竟还是这个皇上,咱必须得考虑整个朱家,以及咱大明今后的千秋万代,咱也没办法。” “……” 朱元璋走了,背影尽显萧索。 望着朱元璋落寞萧瑟的背影,朱标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头一酸,连带着眼眶再度泛红了。 朱元璋前几句话他听到了。 而他本没想说成现在这副模样,只是一时情绪上涌,才把这些年憋了许久的情绪尽数吐露了出来。 的确是没有顾及到父皇的感受。 朱标暗暗自责道:“父皇,儿臣的确没有责怪父皇的想法,只是父皇过去对儿臣太严了。” “儿臣快要喘不过气了。” “这次的确是儿臣考虑欠妥了。” “是儿臣错了。” 朱标站在殿里,望着空落落的大殿,久久的失神。 朱元璋背着手,在皇宫内漫无目的的晃着,心里堵得慌。 他素来脾气火爆,要是刚才没忍住,只怕那一个大巴掌就已经扇下去了,虽然刚才没真的下手,但他还是有些自责。 会不会吓到老大了? 老大毕竟是太子,哪能跟其他几个小子比?平常骂一骂就行了,怎么还能真动手呢? 老大也是的,平常躲得那么快,怎么这次就不躲了呢? 而且也是自己让老大说的,怎么还能自己气急了眼呢? 朱元璋暗暗自责着,无意识间,晃到了太庙,看着他为朱家祖宗自家人修建的太庙,抬步走了进去。 ------------ 第十七章 锦衣卫办事! 太庙内长廊皆挂白灯,除了护卫在四周的军卒,便再无其他人身影,显得十分空旷萧瑟。 气氛并不显得阴森。 而在摆放灵牌的殿外,有两尊气象恢弘的石龙,正在威严的俯视着来人,似在提醒这是长眠者安息之地。 朱元璋轻车熟路的踏入大殿。 殿内张挂着一排排的白色灯笼,也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灵牌,每一个他都能叫出名字。 朱元璋就这么站在殿里,目光从这些灵牌上一一扫过。 他的思绪仿佛一下被拉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候他还很年幼,家里无比的贫苦,食不果腹,衣不裹体。 父母下葬竟寻不到一副草席。 自己身边的兄长,一個接着一个的饿死,那时候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能去做。 朱元璋就这么回想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朱元璋的声音幽幽的在大殿里响起,带着几分欣慰几分高兴,又带着几分迷离最终目光却落在了前沿的一个灵牌上。 “妹子。” “咱们老大越来越出息了,比咱想的多,看得远,敢跟咱唱反调了,这肯定是学的你。” “咱从不教他这些。” “哈哈。” “不过咱没生他气。” “他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咱最怕的,是咱自己子孙忘本啊。” “咱们是吃过苦的,也是从乱世拼杀出来的,知道那世道是多惨,也知道那一口口粮,是多重要。” “咱难道不知道咱对农业生产抓的太紧太严了吗?咱难道想这样,只是咱没办法,咱心里很清楚,知道底下官员是什么样子。” “咱现在天天盯着,这些人都敢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咱要是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咱当年的惨状,只怕要再度发生了。” “咱能这么做吗?” “活着多难啊,能有口吃的多不容易啊,以前多少人活不下去。” “咱要是不重视农耕,天下的这些贪官污吏,能直接把底下这些百姓的粮食,全部敲骨吸髓榨干咯。” “咱是从蒙古人手里抢来的江山,蒙古人是什么人,那是一群只懂享乐,只知征税收钱的人,就是这些人一次次加税,才逼死了咱爹娘,逼死了咱那几个兄长。” “他们会管咱这些底层人死活?” “在这些胡鞑的糟蹋下,多少田地荒废,多少人被饿死,没人种地,没人开荒,天下哪有粮食吃?” “咱是贫农出身不假,朝中不少人都私下说咱,说咱因为这个出身,嫉妒儒生,记恨为官的。” “可咱都皇帝了,仇他们个啥?” “不过咱从没有理会过,咱也不在意,咱也不在乎什么脸面。” “咱要啥脸面啊,只要百姓过的好,能吃上饭,咱可以不要脸,可咱怕这个天下因为人心的贪婪,最后成为空中楼阁,冢中枯骨……” “所以咱必须得为标儿打好基础。” “咱得保证将天下交到标儿手中时,天下不会再饿死人,咱必须替标儿把好关,把务农给弄好。” “农为邦本,本固邦宁。” “唯有农搞好了,标儿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去做他想做的事,也唯有让百姓能活下去,咱大明这个江山才能一直坐下去。” “坐稳下去。” “咱重农,不为别的,而是为给咱大明江山,奠定一个个千秋万世的根基,只要农的根基未毁,咱大明就能始终屹立于世。” “这才是咱真正在做的!” 朱元璋抬起头,苍老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原本充满着辛酸、自责、苦涩等各种复杂情绪,如今都已变成了一种表情。 傲气! 朱元璋背着手,朝着太庙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咱宁愿其他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咱也要让天下百官以农为本。” “咱既然当了这个皇帝,就绝不会容许那种日子重现。” “而且咱很早就表过态。” “大明江山不仅是咱的私产,也是老朱家整个大家族所共有的。” “这是咱朱家的天下!” 朱元璋杂乱的心绪彻底平复了下来,他没错,只是朱标还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他不会去解释。 他相信。 总有一天,朱标会理解的。 走出太庙,朱元璋眉头一皱,他想起了殿内朱标委屈又惊惧的模样,也不由叹气一声。 “哎。” “老大也是为咱考虑和着想,也是为了大明江山着想,咱当时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 “而且老大也没说错什么,让他说想法也是咱要求的,咱干啥要和他置气呢?心平气和的说教不行吗?” “这个臭小子,脾气和老子还真是一样倔,不过有自己的坚持和固执,也挺好的。” 朱元璋小声嘀咕了几声,他自不会真生朱标的气,而是把这一切的矛头转向了夏之白。 都是这人闹的! 咱被人骂了一顿,心里不痛快,才让老大也受了无妄之灾。 朱元璋一脸阴翳,他看了看候在不远处的毛骧,杀气腾腾道:“你现在带着锦衣卫的人,去把参加这次科举的夏之白给咱抓来。” “咱只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内咱要看到这个人站在咱面前。” “咱不管他是已经逃了,还是畏罪自杀了,还是其他怎么的,咱就只要求一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 朱元璋拂袖离开了。 毛骧拱手领命,却是一头大,夏之白?这人是谁?一个科举考生?这也能惹怒到陛下? 他虽满心费解,也不敢有任何耽搁,他已听出来了,这人恐真犯了大罪,至少是惹怒了陛下,甚至很可能已畏罪潜逃,或者畏罪自杀了。 若是真跑了,或者自杀了,那搜捕难度可就大了,毛骧不敢大意,连忙去下令,准备全城搜捕夏之白。 半个时辰不到。 毛骧就收到了消息,夏之白找到了,就在秦淮河畔的一家客舍中。 听到这个消息,毛骧愣了愣,这倒有些出人意料,这人竟没跑?随即冷哼一声,犯了事,还敢这么狂妄,这是不把他锦衣卫放在眼里啊。 毛骧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带领大队人马,直奔夏之白落脚的客舍。 秦淮河畔。 此刻却是被吓到鸡飞狗跳起来。 因为锦衣卫出动了! ------------ 第十八章 见帝不跪! 秦淮河畔。 街头上人头攒动,四周围过来越来越多人,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能让锦衣卫都出动。 锦衣卫自创立以来,负责的可都是大案要案,每次出手,必杀的人头滚滚,尸骸如山。 这次又是为谁而来。又要株连多少人? 围观百姓一脸好奇,却都不敢靠近,担心被牵连,被围在风悦客店里的人,也都人心惶惶,满脸无措。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杂乱的街巷中,响起了更强横的声音,这道声音一出,也彻底压死了四周其他的声音。 砰! 一声闷响,高大结实的木门,被毛骧一脚给踢开,惊的早就跪在地上的行客,嘴角发白,满眼惊恐。 毛骧大步走了进来。 他冷漠的扫过全场,没有理会试图上前询问的舍人,只是转头看向了一侧的左千户:“人呢。” 左迁拱手道:“禀大人,那人就在二楼,十分嚣张,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一样,早早就开了门。” “人没找错?”毛骧眉头一皱。 左迁道:“绝无可能。” 毛骧点点头,抬眸,朝客舍的二楼望去,又让左迁在前面引路,去到了夏之白的房间。 二楼,左八。 这就是夏之白的房间。 毛骧到达门前时,这间客房的房门大开着,一名面色清秀,又带着几分书卷气的青年,正坐在凳子上。 毛骧走进房间,警惕的扫视了整个屋子一眼,只是寻常装修,没有什么利器,却也没有大意。 他右手按在剑柄上,双眼阴冷的盯着夏之白,质问道:“我问你答,你是这次参考的举人,夏之白?” 毛骧目光很慑人。 区区一个举人,竟能引得陛下、殿下大怒,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他又怎敢掉以轻心。 为官这么多年。 帮着陛下处理了这么多事情,他见过太多名不见经传,外表其貌不扬的人了,这些人看着人畜无害,背地却干着穷凶极恶的人。 手段更是狠辣凌厉之极。 凡是敢小心大意,就可能会身遭不测,他不会小看任何一人,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夏之白站起身,没有正面回答毛骧的问题,自顾自的朝门口走去,淡淡道:“走吧。” 毛骧眼皮一跳,握剑的手青筋凸起不少,也握紧了不少,也彻底确定下来,这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那罪犯,夏之白。 毛骧迟疑片刻,抬起手,一旁的锦衣卫瞬间会意,三四个人齐上,按住了夏之白的肩膀,给他戴上了重重的镣铐。 左迁亲自上前,检查了夏之白全身上下,后朝毛骧摇摇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能行凶的物品。 毛骧点头,面色缓和不少,冷声道:“看来你是知道有今天,那就好办了,带走。” “陛下要见你。” 毛骧吩咐一声,直接下了楼,在其他旅人一脸惊慌不安的目光中,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这些锦衣卫来的快,走的也快,就一盏茶的时间,原本被包围的水泄不通的客店,一下就敞开了。 只是受到这個惊吓,在里面落脚的旅人下,再也不敢在这里入住了,连忙退了客房,换了住处。 唯有四周围观的市人,还在小声议论着,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衣卫抓走了谁啊,怎么看着还像是个读书人?难不成还是这次参考的举人?” “不知道,举人不该是在四方会馆吗,哪会住这里啊?我可听说了,那些可能高中的举人,这几天都忙着四处走动,跟同乡官员联系呢。” “这估计是某个官员子弟,跑到这边寻花问柳来了。” “……” 街巷中的议论声没停,夏之白的身影却越来越远,在一刻钟时间后,夏之白来到了皇宫城门外。 夏之白站定。 望着这雄伟巍峨的宫宇,眼中突然燃起了熊熊的斗志,这里就是大明的权力中心,也是天下的权力中心。 更是社会腐坏的根源。 如今,他终于要踏入到这片让无数人憧憬向往,让人害怕,又让人莫名渴望,企图踏及的地方了。 权力、欲望! 各种情绪在夏之白心中交织,当他站在武英殿殿门前时,所有的思绪都消失了。 双眸一片澄净。 他若是地道的当代人,或许会选择‘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跟当代人一样随波逐流,甘愿为权势折腰、低头。 但他不是。 他若没有见过太阳,或许能够继续忍受黑暗,只是他见过,又怎么能忍受自己继续深陷黑暗。 他不希望中华大地重蹈历史的覆辙,也不希望历史上的惨状,再度在世间重演。 外族入侵,家国沦丧,纸糊的老虎,天涯何处是神州,这一桩桩泣血的事,该做出一些改变。 至少该站着。 哪怕最终是死,也当要站着死。 夏之白抬起头,望着上方庄重肃穆的‘武英殿’三字,嘴角浮现一抹冷色跟严肃。 “陛下有令,宣罪犯夏之白进殿。”一道尖细又高亢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一名面相白皙,脸颊无须的白净宦官快步跑到殿门,上下打量了夏之白几眼,轻蔑道:“夏之白,陛下要见你,进去后,守点规矩。” 夏之白默然不语,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脚上的镣铐,他的脚踝已被勒出了血。 宦官冷哼一声,面露不悦,朝一旁的毛骧,笑着道:“毛都指挥使,把铐子去了吧。” “他毕竟是个举人,陛下也不想太过为难,而且这东西,在陛下那,多少是有些晦气了。” 毛骧点点头,把夏之白手脚的镣铐解了,夏之白活动了一下手脚,整理起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与人第一次见面当体面。 见状,这宦官露出鄙夷之色,将死之人,过场倒是不少,不过文人就这样,虚头巴脑的一堆,真遇到事,跪的比谁都快。 夏之白并未整理多久,便被宦官带着进入到了大殿,在距朱元璋足有百步开外,两人停下了。 宦官跪地,屁股高高的撅着,恭敬的高喊道:“启禀陛下,罪犯夏之白,老奴已带到。” 说完。 宦官朴狗儿往后看了一眼,却是没把自己吓个半死,夏之白见到陛下不仅不跪不拜,还敢直视陛下。 朴狗儿一脸惊怒,低声吼叫着:“夏之白,你在干什么?圣颜是伱能看的?快跪下。” “跪!!!” ------------ 第十九章 村夫夏之白参见洪武皇帝! 夏之白看了眼被吓得一脸惊慌的宦官,腰肢依旧挺的笔直面见,只是微微欠身拱手。 “村夫夏之白参见洪武皇帝。” 一语落下,举殿皆寂。 不仅跪在地上的朴狗儿愣了,连坐在高台上的朱元璋也是一怔。 夏之白对自己充满敌意,入殿直接恶语相向,他都预想过,只是这个称呼,让他也是一愣。 朴狗儿只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上,脸色被吓得雪白,身子更是不住颤抖。 他惊惧的看着夏之白,又气又急又惧又怕,低声道:“大胆,你一罪犯,岂敢这么放肆!” “快跪下,求陛下宽恕。” 朴狗儿一脸焦急,前面夏之白整理着装,他还以为夏之白多少知道点礼数,结果入了殿,竟这么狂悖。 这分明是在求死。 朱元璋把手中奏疏放下,第一次正眼打量起夏之白,双眼微阖,眼中迸发出摄人的寒光,冷声道:“见到咱,你为何不跪!” 夏之白闷哼一声。 只感觉自己被一只猛兽盯上了,浑身汗毛战栗,胸口更像是被压着一块巨石,呼吸都有些难受。 夏之白脚趾用力抓地,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面对朱元璋这种身居高位者,常人其实很难稳住心神。 尤其朱元璋还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那股气势更是吓人,常人只是站在面前,就很可能被吓得说不出话。 摄人心魂。 夏之白深吸口气,在脑海不断回想百年屈辱,终于缓了过来,他抬起头,双眼如星辰般闪烁。 他看着朱元璋,朱元璋也正看着他,两人隔着百步的距离,互相对望着。 夏之白道:“为何要跪?” 朱元璋笑了起来,笑的却很冷,“因为咱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更是天下臣民的君父。” “你不该跪咱吗。” “君父?”夏之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百官恭维讨好的话,陛下莫不还当真了?” “若是陛下真这么认为,那再敢问陛下,是否每个大明的子民都有资格继承大明的天下。” “放肆!”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视,看向夏之白的双眼满是杀意。 夏之白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从陛下的反应来看,不是。” “这是陛下的家天下。” “这個家,只能是陛下的朱家,而非是天下人认为的国家,既然如此,陛下又岂能当天下人的君父?” “还有。” “若是下跪有用,天下那还有什么朝代更替,天下也早就太平了,陛下从微末中崛起而成帝业。” “是经历过那段乱世的。” “元末天下萧条,黄河决口,南部大旱,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在当时可谓寻常。” “而在那时,为了祈雨,为了天降甘霖,也有求风调雨顺的,当时下跪的百姓还少吗?” “而这天地真有落下甘霖,让天下风调雨顺,让百姓得以生养?” 朱元璋双眼微阖,压着心中的怒火,“所以元失天下,咱才能从微末中崛起,一统天下,这更是证明了咱是天命所归,咱更是当之无愧的天命真龙。” 夏之白笑了笑,看着朱元璋,道:“这话陛下你自己信吗。” “天若真是有知,又岂会去假以人之手?陛下若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人,为所谓的天命真龙,又岂会在立国后对天下这么严防死守?” “陛下其实也清楚。” “哪有什么天命,你这天下,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下来的。” “陛下若真信自己是什么天命,也不会把臣本淮右布衣,天下于你何加焉,挂在嘴边了。” “而是张口闭口就是自己是天命之人了。” “陛下其实很清楚,所谓天命,就是谁拳头大谁有理。” “陛下胜到了最后,所以陛下便是天命,若是其他人胜到了最后,其他人便是天命。” “只是这个天命,其实就是胜利者为巩固自己政权的合法性跟树立自己在臣民中威信的。” 朱元璋沉默了。 他上下打量着夏之白,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意,夏之白说的这些,让朱元璋心生不安。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夏之白这些话,已威胁到皇权的正当性和权威性了,若是也为其他人质疑,大明的江山恐会生出动摇。 “伱当真不跪!”朱元璋眼神变得无比阴冷,仿佛要吃人,也是执意要夏之白跪下。 夏之白摇头,态度很坚决。 朱元璋讥笑一声,“你以为你不下跪就能不跪?” “在咱面前,还由不得你。” “来人。” “把他腿打断,咱要他从今以后都只能给咱跪着,你不是不想跪吗,那咱就让你跪一辈子。” “咱不仅要你跪,咱还要你的三族,九族,子子孙孙都给咱跪着。”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戾色,他很厌恶有人忤逆自己,谁敢忤逆他,他绝对会加倍打击回来。 夏之白一脸不惧。 他来大明那一刻起,就把生死抛于脑后了,若是怕死,也不会在会试写反文,更不会当面顶撞朱元璋了。 夏之白开口道:“陛下若执意想让我跪,有无数种办法,我夏之白也反抗不了。” “就不腌臜你的眼睛了。” “我自去受刑。” “不过在临死之前,我也善意提醒陛下一句,让人下跪很容易,只是当一个有良知、有骨气、有血性、有追求的人,被强权强迫下跪后。” “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而且跪的不是尊严,而是大明臣民本该有的风骨。” “取而代之的,是跟现在大明朝堂的那些官员一样,甘于低声下气为家奴为家仆。” “大明的脊梁自此断裂。” “元末尚有进士成批殉元,我倒想问问陛下,就大明如今的光景,若真到了王朝末年,可会有人殉明,又有几人甘愿为大明赴死?” “若是来一群水太凉、头皮痒,只怕大明会亡的更快,毕竟都是当奴才,做谁家的奴才不是奴才,跪谁家不是跪?” “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文人没有文人的风骨,官员没有官员的作为,为君的没有当帝王的觉悟。”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帝王都是一个自私自利,视百官为长工,视百姓为家奴的人,那百官只会更甚,只会视百姓为牲口。” “明必亡于民变!” “因为你洪武皇帝,就没想让人当人,你只想天下人为你的家奴,世世代代为你朱家当奴隶。” ------------ 第二十章 你不该爱民的! “够了!”朱元璋怒而拍案,目光疯狂的要吃人。 他死死的盯着夏之白,胸脯上上下下起伏着,指着夏之白的鼻子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咱?” “咱什么时候把百姓当奴隶了?咱又什么时候把百官当成长工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 “你去天下问问,那个人不对咱朱元璋拍手称道,那个不夸咱是爱民如子,咱为百姓做的这么多实事,根本就不是你这种书呆子能想象的。” “你们这些儒生、士人,怨咱、恨咱,咱根本就不在意。” “你说的这些话,咱也根本不放心上。” “咱也没想让你理解,更没想指望着伱会为咱说话。” “咱只知道世道在人心,咱只要知道百姓还一直念着咱的好,这就足够了,咱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根本不必告诉你。” “不过你既觉得自己有道理。” “那咱就告诉你。” “咱大明立国以来,咱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事。” “咱在洪武五年颁布诏令,解放奴婢,庶民之家,存养奴婢者,杖一百,即放从良,重犯者,阉罪抵之,没官为奴。” “咱大明立国以来,咱就下令,各处荒田、农民垦种后归自己所有,并免赋役三年,距今已累计增辟耕地一百八十万五千余顷,占如今的天下官民田近乎一半。” “这养活了多少百姓啊。” “咱在天下兴修水利,修复灵渠,灌田万顷,疏浚洪渠,灌溉泾阳、三原等田地两百余里。” “诸如此类不计其数。” “不过咱从不吹嘘这些,因为这些都是咱这个皇帝,该做的,但历朝历代的皇帝里,有咱这么对贪官污吏憎恶的吗?” “咱为什么这么痛恨贪官污吏,因为咱小的时候,是吃尽了这些贪官污吏的苦头,所以咱一次次的告诉底下的官员,莫要贪污,咱只要抓到,一定会剥皮实草。” “咱立国才十八年,为天下减免了多少次赋税,咱甚至亲自为天下定下了租赋的总额,朝廷现在每亩田地征收的佃租只有三四斗。” “咱还设立了卫所,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以自己养兵,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 “咱不爱民。” “咱才是古今帝王中最爱民的!” 朱元璋一脸冷笑。 他若真不把天下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又岂会去做这么多?完全可以横征暴敛,大肆索取。 但他没有。 而且还百倍千倍的为百姓好。 他其实根本不想解释,也不屑解释,夏之白一介书生士人,自然会视他为暴君,因为他根本就不考虑这些人,更不关心这些人会怎么想怎么看。 在他眼里。 士人儒生比狗还贱! 只不过夏之白一句又一句的激他,让他彻底恼了,这才决定反驳一二,来告诉夏之白,他的浅薄见解,什么都不懂。 荒唐的可笑。 夏之白冷冷的摇头。 他双眼盯着朱元璋,没有做出任何的避退。 “洪武皇帝,你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朱元璋道。 “一個人越是强调什么,内心就越在乎什么,就越缺少什么。”夏之白淡淡开口,嘴角带着浅笑。 朱元璋脸色微变。 夏之白叹息一声,将目光看向了这座雄伟巍峨的大殿,淡淡道:“自秦以来,天下朝代更替不断,也涌现出了很多明君、昏君。” “但历朝历代的帝王,有哪一人会像陛下一样,时常把爱民挂在嘴边,甚至还要去问一下臣子,自己是不是爱民,百姓有没有夸自己?” “陛下不觉得过了吗?” 朱元璋目光阴冷,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已再度变得烦躁。 夏之白把目光收了回来,沿着殿陛往上看去,看到了那一座龙椅,的确栩栩如生,只一眼就让人不禁生出臣服之心跟畏惧。 他继续道:“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并非是真的做到了什么,而是缺乏什么。” “陛下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安慰自己,自我欺骗,并去寻求百官的认同,让你自己相信,让百官也相信,你真的爱民。” “借此来告诉自己。” “你没错!” “这也是为何我会说,陛下是假以爱民之举,行虐民之行的原因,陛下有时候太喜欢自欺欺人了。” “自古以来,帝王爱不爱民,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发展,若是能在天下发展中,兼顾到百姓,那便足以称得上是明君。” “陛下本末倒置了。” “还自以为是,沾沾自喜。” “不过在陛下眼里,自己强调爱民,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过去朝代的帝王,都是家天下。” “陛下不同。” “陛下想要的是当大地主。” “而这也是你立国以来,孜孜以求,想将大明打造成的天下。” “所以你才可以这么随意的辱骂打死官员,可以这么毫无廉耻的说着自己爱民,因为在你眼里,官员就是地主家的长工,要不是自己实在管不过来,这些人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也刻意在提防着他们。” “担心这些朝廷‘长工’,会偷你朱家的权势,会霸占你朱家的家产,所以你启用了锦衣卫这般特务组织,严密提防这些人,唯恐自己的家产被这些人偷走。” “你在朝堂做的这些事,你自己不感觉跟你为佃农的父母,在地主家为佃户时被盯防的一样吗?” “当年那些地主是如何欺压你家的,如今你翻身了,当家做主了,便以更为残酷的手段欺压回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地主只有百余亩田地,而你坐拥的是整个天下。” “你好就好在是布衣出身,但坏也恰恰坏在了这个出身后,因为底层人才最会斗底层人。” “你是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见过底层的一切黑暗,也知道底层这些人生存的极限在哪。” “所以你实则比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更清楚百姓的要害,也知道如何更极致的剥削底层人。” “你事无细巨的算计,将整个天下都算计在其中,甚至可谓是镏铢必较,为的就是将天下压榨到极致。” “你心中的理想国,是一种没有活力、高强度控制的静态社会。” “百姓们互相监视互相举报,没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就不能离开户籍所在之里。” “而路引费又设置的很贵,实际上就是不鼓励百姓去申请路引,要百姓们能不流动就不流动。” “保障社会不存在‘游民’。” “所有人都要在朝廷认可的行业里谋生,不能随意变更身份,也不允许出现有组织能力的富人或者团体出现。” “你要的是百姓在你设定的制度下,生生死死都按你的想法,不能有任何的变数。” “将天下万民彻底定死在你朱家的田地上,永生永世的为你朱家奴隶长工,以供养你整个朱家。” “你做错了吗?” “没有。” “这个天下是你打下来的,你有绝对的权力去处理,但你也错了,错就错在一直把爱民挂在嘴边。” “你分明没有爱民之心,却一而再的给底层百姓希望,再一次次的磨灭,你对百姓太残忍了。” “朱元璋,你不该爱民的。” “至少你不该骗那些一直相信你,信任你,甚至一直对你感恩戴德的百姓。” “他们做错了什么?” “要被你这么羞辱跟折磨?!” ------------ 第二十一章 贪天之功,以为己力! 朱元璋怒指着夏之白,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眼神更是难得流露出了一抹惊慌跟失态。 趴在地上的朴狗儿,已经快被吓得窒息了。 也不敢再呵斥夏之白,甚至不敢弄出任何响动,就这么跪在地上,一点点的蠕动身子,朝殿外挪去。 夏之白说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每一句都能要人命,还不止是杀一人,而是三族,乃至九族,根本不是他能听,敢听的。 朴狗儿趴在地上,屁股高高的翘着,一扭一扭的朝外蠕动着,态度依旧很恭敬,只是动作很滑稽。 朱元璋也注意到了,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意,“滚!” “奴才告退。”朴狗儿不惊反喜,眼角更有泪珠浮现,连忙磕头叩谢皇恩,连滚带爬的滚出了武英殿,不敢有任何耽搁。 一时。 殿内只余朱元璋跟夏之白两人。 朱元璋重新坐了下去,脸色阴沉如水,就这么死死盯着夏之白,他很想知道,夏之白究竟想干什么,当真就为求死? 还是为了文人所谓的气节? 他不信。 朱元璋压着怒火,身子微微斜着向前,如猎鹰打量猎物一般,打量着夏之白,眸间的杀意忽强忽弱。 “谁指使你的!” 他不信这是夏之白能说出来的,夏之白太年轻了,也就二十出头,一个毛头小子,不可能说出这些东西,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是李善长?胡惟庸余孽?北元那边?还是江南反明的那些士人? 朱元璋在心中暗暗猜疑着。 夏之白无奈的苦笑一声:“你若真以为是有人指使,或许可以认为是天下人的不甘不愿,以及那些对你给予厚望,却被你的冷血浇的发寒的百姓指使的。” “自秦帝国以来,这片土地上千年的历史早就证明了,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是最不能忍受黑暗势力统治的,每当他们难以生活时,都会用造反、用革命的手段,达到推翻和改造这种统治的目的。” “你坐拥的天下,曾有过大小数百次上千次的民变,为的就是反对地主和贵族的黑暗统治。” “而你朱元璋,伱早就忘了,你这个天下,是怎么得到的。” “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民,但你实际是怎么做的?” “你真时刻为底层百姓着想?” “你在凤阳修建了一座规模宏伟的中都,耗时十几年,最终修成了什么样子,你又为这些中都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你把你的诸子分封到天下,每个被分封的皇子,哪一個没有大兴土木,哪一个没有在地方欺压百姓。” “各地王府的奢靡程度,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这些儿子在地方上犯的暴行恶行,你知道的比谁都多。” “还有应天府正在修建的十座王府,哪个规模不是空前,哪个不要征发无数百姓?” “过去的帝王,再怎么大兴土木,也仅仅是为皇帝一人,也就少数几地开工,而大明呢?” “是整个朱家!” “周而复始,没有穷尽。” “你说着为民减负,的确是降低了田租,但百姓上交的钱少了吗?” “你为你的儿子在天下修建王府,在各地大兴土木,这些钱都是来自哪里,凭空变出来的?” “都是来自民脂民膏。” “大明现在一年国税也就两三千多万,除开官府开支,供养王府,哪里还有剩的,最终朝廷没钱了,你还能怎么来钱?” “最终还不是如你最憎恨的贪官污吏一样,对民收钱,各种苛捐杂税,大明什么时候少过?” “而今大明哪有什么洪武治世,百姓早就被繁重的劳役和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你在天下广布《大诰》,想将你想要的教化渗透到基层,但你真的去到地方,问过地方百姓,他们喜欢你推崇的这一套吗?” “你只说大明律对贪官污吏惩治极严,但你为何从不提,对百姓也同样严苛?” “作为一个大一统王朝,追求国富兵强,无可厚非,但你现实是如何做的?” “国富未曾见到,你定死了明面上能收上来的钱,但地方上一座座王宫,却是越来越富丽堂皇了。” “所谓兵强,若是大明真有那么强大,上次北伐也不会失利,大明各地的卫所也不会有这么多逃兵了。” “对外征战不休,对内大兴土木这才是洪武皇帝你治下,百姓真实的生活面貌。”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生活在你自己的治下,你能活得下去吗?” “三天两头强制征兵征劳,服役则九死一生。税率比前朝加倍,税目叠床架屋,征管的官员为了完成朝廷的政令,如狼似虎的搜刮着百姓,丰年把百姓家中存粮搜刮一空,灾年则要他们去卖儿鬻女。” “你真以为我在试卷上写的那首民谣是假的吗?” “凤阳贫瘠不假。” “但当真穷瘠到这种地步?” “其中原因你很早就知道了,因为你好大喜功,执意要在凤阳修建中都,征发了凤阳府附近太多百姓了,导致当地年年抛荒。” “甚至当地开始以‘厌镇’之法诅咒你的帝国赶紧毁掉,而你又是如何做的?” “将尽杀之!” “最终惹得地方民怨沸腾,直接闹出了民变,凤阳在你眼中是龙兴之地,你担心会动摇你的统治,这才不得不将这座中都烂尾。” “并再减地方田赋,以平息当地的民愤民怨。” “我看过你颁布的《大诰》,你在书中时时以百姓的再生父母自居,处处宣扬你要的‘大孝’。” “而你所谓的‘孝’,便是百姓就应当无怨无悔的对你俯首帖耳,奉献出自身全部膏血,用来建设你想建成的不变的千古之国。” “只是你这种对百姓的‘好’,百姓真的无福消受,也真的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你一直引以为傲的爱民亲民,本质上就是一名农民气质的帝王,对自己的工具和耕牛细心呵护而已。” “但该抽的鞭子,该耕的地,一寸一分都不会少。” “贪天之功,以为己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而你这位圣人,便是以百姓为刍狗的圣人!只是这样的圣人,还能被世人尊称为圣人吗?” ------------ 第二十二章 你漏算了你会死! “圣人?”朱元璋嗤笑一声,从殿陛之上,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的背脊已有些佝偻了,龙行虎步之间,他整个人的气势,也彻底彰显出来,而且还越来越盛,如烈日朝阳,让人不敢直视。 “咱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咱也没想过当什么圣人。” “咱也看不起所谓的圣人。” “咱爹娘饿死的时候,那些圣人在哪里?” “咱那些兄弟姊妹饿死的时候,那些圣人在哪?咱被饿的啃树叶、吃土,当和尚、当乞丐的时候,那些圣人又在哪?” “圣人?” “咱这一路走来,从不信这些。” “咱只信手中的刀。” “你说的这些东西,的确让咱有些心慌,也的确说到咱心里去了,让咱有种全身上下被看穿的狼狈,咱听到你的有些话,真恨不得一刀将你砍死。” “你让咱很难堪。” “而你说的这些,咱比你知道的多。” “咱就明明白白告诉伱,在洪武三年,泉州发生了民变,在洪武四年,阳山发生了民变,五年是潮州,六年是罗田,七年是儋州,八年......” “咱大明立国以来,地方造反就没少过。” “只是近两年,地方造反的人,越来越少,规模也越来越小。”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你嗤之以鼻的‘知丁路引’,咱的确是靠这个,牺牲了天下的流动跟活力,但咱换来的却是大明的长足稳定。” “咱从来就没有遮遮掩掩过。” “咱在《大诰》上,早就写明了,呜呼民有厌居太平好乱者,考之于汉隋唐宋,此等愚民,累代有之,呜呼惜我此等愚民累为造祸之源,一一身死,姓氏俱灭者多矣。” “这天下唯恐不乱的愚民,一直都有,也绝禁不了。” “不过天下真正敢出头造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他大多是蠢人,看到别人造反,也跟着一起作乱,不过这些人大批成不了气候,世上之所以能成气候,很多都在于这些流民,人突然多了起来,人一多,便容易生事,事一起,就容易煽动更多蠢人,最终酿成祸端。” “咱就不让他们动。” “咱就将他们世代定死在地里。” “咱没你说那么大志向,在咱眼里,只要一户人家,手里有田地、屋舍、农作物、家畜等全都具备,平时衣食无忧,有孝顺的儿孙在堂前尊奉长辈,壮年人继承父业,然后一直这么平稳的交接下去,天下就足够了。”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 “穷人未尝就没有穷人的快乐法。” “即便吃不饱穿不暖、遇上旱灾水涝或蝗灾而歉收,过度饥饿而死,但这终究不是比死于战乱好得多吗?” “咱经历过天下大乱,见过太多因为乱事,仓皇逃难,别无选择而死的人了,比较起来,让他们待在地方饿死,远比让他们仓皇逃难而死,好得多。” “至少有人给他们收尸。” “不是吗?” 朱元璋背着走,走到了夏之白身边,眼中满是嘲弄跟冷漠,是他终结了这個乱世,终结了这数十年的战乱,还给百姓分了田,让百姓能吃上饭。 这就是最大的爱民。 夏之白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已经明白了。 并非朱元璋不知道天下的实际情况,而是根本不在乎,在没有取得天下之前,他的确位于百姓行列,但在取得江山之后,他已变成了封建皇帝。 他这皇帝比历史上其他皇帝更残酷无情。 他是一个穷苦出身,的确不太明白官员想要什么,但他却深刻的知晓,百姓想要什么,以他过去的贫民认知,能有一口饭吃,便是天大的恩赐。 而他。 就给了百姓这口饭。 至于向百姓索取,那是该收的。 因为百姓是靠他给的这口饭才能活命。 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这也是他从小耳濡目染,接受并掌握的社会法则。 他为此深以为然。 朱元璋是用自己的三观,来搭建他创建的帝国,从一个贫民的视角,他认为‘幸福’就是吃饱穿暖,再进一步,就是有个好房子,更进一步,就是吃国粮,不用干活,而这就是天下最大的幸福。 甚至在朱元璋自己心中,他是一个十分仁慈的帝王。 因为历史上,有几个皇帝会像他这样,关心治下百姓的穿衣吃饭问题?有几个皇帝会像他这样,为了抓社会治安殚精竭虑? 只是他疏忽了。 人的幸福,从不是只有吃饱穿暖,还有别的需求。 而他根本没考虑,也不会去考虑。 他要的是朱家世代荣华。 只是夏之白很困惑,为什么朱元璋变化会这么大。 在未曾坐稳天下时,因地方百姓帮助过北伐,他曾多次给地方百姓减税,在李文忠手底下士兵劫掠老百姓时,更是直接愤怒杀了,严格军纪,对于官员欺压百姓,更是怒不可遏,并一直严格要求士卒对百姓秋毫不犯。 这一个史书上难得记录让‘民大喜’、‘民大悦’的帝王,为何登上帝位不过十几载,就变得面目全非,也让人完全不敢置信了。 朱元璋负手而立,背对着夏之白。 “你是咱见过最有骨气,最有血性,也让咱最厌恶的书生,不过书生又哪懂得治国,又哪里知道坐稳天下是多么不容易。” “但咱一个贫农,不仅坐稳了天下。” “还能让大明千秋万代。” “万世永昌。” “咱知道咱创建的大明有很多问题,但只要后世子孙始终按照咱编纂的《大诰》来做,咱朱家的江山就能代代流传,咱不需要子孙做太多事,也不求什么变化,那些都是动乱的根源,咱就是要彻底绝禁。” “让百姓老老实实的待在地里,老老实实做自己本分的事。” “咱朱家的天下就能一直传承下去。” “万世永昌。” 朱元璋双手张开,眼中充满了激动跟兴奋,仿佛已经看见,他所创建的大明帝国,将世代传承下去,经久不衰,而他朱家子孙更是能世代享受他留下的余泽。 夏之白转过身,望着满是自得自傲的朱元璋,冷冷的摇头:“你的想法很好,可惜你算漏了一件事。” 朱元璋笑容戛然而止,猛地看向夏之白:“什么事?” “你会死!!!” ------------ 第二十三章 百姓当是你的衣食父母! 朱元璋狠狠瞪着夏之白,脸色冷峻至极,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夏之白直视着朱元璋,不退分毫,镇定而不卑不亢的道:“我说,你!会!死!” “放肆!”朱元璋满眼寒霜,铜铃般的双眸,仿佛要将夏之白当场给生吞活剥了。 这个‘死’字,彻底触到了朱元璋的敏感神经,他现在对这个死字无比的忌讳跟惶恐。 他同样怕死。 对死也有着莫大的恐惧。 自马皇后病逝后,朝堂内外已很少有人敢提这个字了,如今夏之白的回答,却是让朱元璋又怒又惧。 他怒的是夏之白,竟敢在他面前提死字,而惧的却是另一件事,一件让他越来越难以入眠的事。 他担心自己为大明谋划的一切,会不会变成人存政举,人亡政息。 所以他极端讲孝。 为的就是让后世子孙不敢违抗他定下的规矩,让百官必须按照大诰所书,督促后世帝王按他要求去做。 这就是大诰广布的意义。 而这也是他最为担心,也最害怕的事,他这些年之所以一直致力于推广《大诰》,近乎做到人人皆知,就是想将此定为金科律令。 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以确保大明江山得以万古永固。 只是随着夏之白一個‘死’字,将他内心长久的不安跟担忧,彻底揭开了出来。 朱元璋慌了。 仿佛被人刺痛到了痛角。 他死死的盯着夏之白,试图从夏之白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以此来坚定自己的意志,这一切绝不会发生。 他的大明绝不会成为那样,他朱的子孙,更不会违抗他定下的铁律,夏之白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好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 一定是这样。 夏之白看着朱元璋脸色不断变化,心中暗叹一声,仰头看向了不远处张着巨口的龙椅,轻笑道: “生老病死,乃万事万物的必然规律,没人能逃脱,你也不会例外。” “你会死!” “而你之所以这么大反应,不是真的惧怕死亡本身,作为一个从尸山血海闯下来的帝王,你见过太多死亡了,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或许死亡真落到伱头上,是会让你有些惊怒,但你现在更多担心跟害怕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会随着你的身亡,人亡政息。” “而你为大明、为你的朱家谋划的千秋万世的荣华富贵,会被那些不肖子孙给废弃掉。” “最终让大明朝亡了!” “住口!”朱元璋眼中已燃起了火焰,仿若受伤的狮子,在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主权和尊严。 他对夏之白的杀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大明立国以来,他其实已很少发这种雷霆大怒了,也很少这么想杀一个人,就算是胡惟庸,都没有今天杀意这么强烈浓郁。 “你怕了?”夏之白负手而立,一脸嘲弄的看着朱元璋。 “怕?咱会怕?笑话!”朱元璋嗤笑一声,眼神依旧冰寒,嘴上依旧不松口。 “咱有什么好怕的?” “咱是皇帝。” “是这个天下的主子。” “向来只有别人怕咱,就没有咱怕别人的。” “你以为这些话能激怒咱?咱这一辈子什么事没遇到过,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都有好几次,咱会怕?” “咱的子孙,咱清楚,都是孝顺的孩子,咱给他们定下的规律,他们不敢不从。” “别家咱不敢肯定,但咱家的,咱还是有这个自信。” 朱元璋笑呵呵开口,他朱家的子弟,他一向很注重教育,也很注重培养孝道。 他相信没人敢违抗。 而且他为此还特意将《大诰》分发到天下,就是想让官员日后也能监督,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夏之白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朱元璋冷声道。 夏之白道:“我笑你真是自己骗自己太久,亦或者假话听太多,真把官员的恭维话当真了。” “你朱家的子弟真听话?” “这话你信吗?” “你如今尚在人世,分封到各地的藩王,尚且将你的话当耳旁风,不管不问,等你不在世,谁还会真把那一堆废纸放心上?” “活人是不会被死人制约的。” “哪怕你是帝王。” “至于你另一个约束之法,便是将《大诰》公布天下,让官员百姓学习,等后世帝王犯了错,让这些官员百姓举着《大诰》请命。” “你不觉得太天真了吗?” “一本你洪武帝亲自编写的书,就能达到尚方宝剑的作用?而且陛下似乎忘了,这剑是皇室的。” “噬主,你不怕吗?” “再说了,你当真会给官员这些权利?你自身连御史劝谏都不肯听,也根本不把百官当人,百官是有多想不开,会去冒死劝谏啊。” “何况你理想中的官员,只是一个个替你管理天下的管家,这些人是朱家的家仆,哪有这骨气跟胆量。” “至于百姓,更是笑话。” “你公布大诰,预想中的情景,是这些百姓遇到欺压,能头顶大诰,直接抓着欺压地方的士族进京告御状,沿途各司衙门还要派人保护。” “但这么多年,地方造反一起接一起,你抓的贪官一茬接一茬,可有一个百姓顶着大诰来告御状?” “他们连告贪官污吏都无门,还能去告皇帝?你自己难道不觉得这些想法很不切实际吗?” 朱元璋一脸阴沉。 夏之白摇摇头,肃然道:“你对天下所做的一切,其实是吸取了元朝灭亡的教训。” “你曾说过观元朝之失天下,失在太宽。昔秦失于暴,汉兴济之以宽,以宽济猛,是为得之。” “今元朝失之于宽,故你济之以猛,宽猛相济,惟务适宜尔。” “元之宽仁,并不是所谓的宽,而是有别于中原其它皇朝制度。” “你认为元朝的失败就在于,它没有沿袭传统,进行集权并强力的统御天下,松散且有限的混乱管理,只会导致天下紊乱,并最终导致元帝国崩溃。” “而你吸取了教训。” “元朝宽言,所以失之以文教不兴;元朝宽刑,所以失之以刑罚不中;元朝宽权,失之以君权不振。” “你立国之后,疯狂抓集权。” “只不过你心目中最好的集权,并不是历往朝代那样。” “而是成为地主!” “在你的印象中,地主就是那个最稳固最长久,也是最能行之有效管理地方的集权方式。” “所以你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把官员当做长工,随意打骂打杀,将百姓视为奴隶,随意践踏压榨。” “你认为是自己给了百姓活路,让百姓得以在天下存活,你也认为他们就该对你感恩戴德,该对你贡献全部,哪怕是生命。” “你所谓的爱民亲民,只不过是地主在呵护自己的工具跟牲口,而你对地方的严密盯防,只是为预防天下出现下一个朱元璋。” “只是你错了。” “并不是你给了底层百姓活命的机会,你也不是什么百姓的君父,反而恰恰相反,是百姓养活了你建立的这个帝国。” “百姓是你的衣食父母!” ------------ 第二十四章 朱元璋,背叛了农民阶级! 朱元璋脸颊抽搐着,已经被气的浑身发抖,手指着夏之白的脸,怒骂道:“一派胡言!” “咱是皇帝。” “能成下面百姓的儿子?!”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咱就想不明白了,咱为天下做了这么多事,你为什么非要揪着咱的一点私心,一点任性不放呢?” 夏之白脸色冷峻,横眉怒指道:“揪着不放的人是你。” “你为什么非要揪着百姓的那口吃食不放?让百姓多一口吃的,在你那真就十恶不赦,真就罪大恶极。” “百姓做错了什么?” “他们辛辛苦苦的劳作,却要陷入无止境的徭役,还要交上逐年增加的赋税。” “你也是从贫苦出来的,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幅嘴脸?你就非得让下面百姓不当人,跪着当奴才吗?” “我也写了。” “得国之正,莫过于明。” “伱这天下是自己打下来的,这皇位不是篡位而来,你也不是什么前朝做乱的臣子。” “你既没有李渊李世民那样的贵族门阀家世,也不是赵匡胤那样的武将世家,就是一个曾经被贪官污吏,被那些地主乡绅压榨,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一个放牛娃。” “你过去是因为吃不饱,实在没活路了,这才投身了义军,投入义军后,也一直关怀百姓。” “我从不以为你是圣人。” “世人也没圣人。” “是人都会犯错,这一点无可厚非,也无可指摘,你也的确让天下更多人活下来了,对腐败的大元,更是立下大志,决心驱除鞑虏,复我中华。” “你也的确做到了!” “在终究这个乱世之后,你一直勤勤恳恳的处理政事,治理天下的战争创痕,弥合南北。” “这些功绩,放在任何一個皇帝头上,都足以名垂青史,也担得起一个千古帝王的称号。” “你若不是穷苦出身,天下没有人能指责你什么,也没资格指责你什么,但偏偏你是穷苦出身,这就注定了,你效仿不了其他帝王。” “你跟士人、乡绅、贵族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因为你出身底层,所以深得底层百姓爱戴跟信任。” “得民心者得天下。” “正是因为你得了民心,最终才坐稳了天下,因为普天下近大多数的百姓都拥护你,支持你。” “正因为此。” “在历朝历代都无比棘手难处理的功臣、政治、经济利益集团,可以被你轻松的屠戮,而不会遭到任何的反噬,反而会赢得一阵叫好。” “还不会动摇你的根基。” “只是你在得国之后,变了,也渐渐忘却了自己本来的农民身份,试图将自身置于所有人之上。” “立国之初,你浩浩荡荡的宣传的大诰运动,被广泛的开展起来,社会底层百姓摇身一变,成为了社会治安的监督者。” “你在那时似乎也试图建立基于底层百姓,形成一个以法律、道德治国,高于士大夫特权的制度。” “只是后面你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所有人都认不清了。” “你变成了比过往所有帝王都更加极致的暴君、独裁者,你依旧如过去一般宣扬着自己的爱民。” “更多为了私利。” “非是天下,更非百姓。” “你把百姓的日常生活算计到了极致,也开始害怕底层百姓有朝一日会生出自己的自我意识。” “你删改孟子,开始八股取士,大肆宣扬自己的那套治理理论,妄图把百姓驯服为逆来顺受的牲口。” “但你毕竟来自底层,深刻的知晓不能杀鸡取卵,更不能竭泽而渔,所以对地方进行选择性休养生息。” “希望地方如韭菜般,一茬接着一茬的为你朱家无私奉献,无偿的贡献血汗。” “作为这天下最大的地主,甚至是你心中唯一的地主,你一定会严格反腐,大肆屠杀贪官,因为这些人贪墨的都是你的家产。” “只不过你不觉得,你所做的一切,越发的粗鄙跟低俗了吗?” “你有时候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帝王,更像是一个农民在跟黄鼠狼耗子斗智斗勇,也像是在避免家奴偷自己家鸡蛋和白面腊肉的地主。”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你现在怎么对百姓,日后百姓就会怎么对你的后世子孙,甚至会十倍百倍偿还,百姓饿的食不果腹,而你朱家的子孙一个个却脑满肠肥。” “你彻底背叛了你的百姓。” “你罪大恶极。” “你把这个社会打造成了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有希望,看不到未来,行尸走肉的社会,你让底层的百姓当不了人啊。” “这个天下不该是现在这样,更不能变成一个禽兽横行的天下,而应该是一个越来越好的天下。” “你本可以为天下做更多。” “为百姓做更多。” “但你没有!” “你忘本了!” “现在天下的百姓,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当他们反应过来时,你朱家的天下也就该到此为止了。” “当你选择站在底层百姓对立面时,你就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因为你的出身限制了士大夫、乡绅等利益群体,不可能跟你站在一起。” “你也不会跟他们站在一起。” “因为你是君。” “高高在上,永远高人一等的帝王,只是你可以高人一等,你有这个资格跟能力,但你朱家其他人呢?” “他们有资格压服其他人吗?” “你的后世子孙呢?” “他们有这个能力跟资格跟能力吗?最终只能选择跟去同流合污,去更加疯狂的压榨底层。” “当百姓抛弃你朱家的时候,会比你想象的,来的要快、要狠,在你大明末年时,底层百姓的反噬,也会完全出乎你的意料。” “至于你朱家那些孝子贤孙,你把他们养的白白胖胖,不就等着过年的时候杀猪,让百姓吃个饱吗?” “作为一位白手起家的帝王,我敬佩你,甚至是仰慕,但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你不值得尊重。” “朱元璋!” “你背叛了农民阶级!!!” 夏之白已经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转过身,没有再多看朱元璋一眼,朝殿外走去,主动赴死。 只是在快走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发声大笑起来:“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青天。” “哈哈。” ------------ 第二十五章 百姓帮谁,谁赢! 走出武英殿。 夏之白便见到一人,面相温润,又不失刚毅,眉头紧皱,仿佛在忧虑着什么。 朱标拱了拱手,以礼道:“朱标见过先生。” 他很早就来了。 听到朱元璋把夏之白抓来时,他就赶过来了,只是没敢进去,一直待在殿门口。 夏之白跟朱元璋的争执,全程无一人收敛声音,他虽站在殿外,也几乎旁听完了全程。 在听到一些要紧处,还特意屏退了四周的宦官跟侍从,以免那些话让宫中一些人生出异心。 这也是为何,在那一声来人后,毛骧等锦衣卫没有立即冲进去,都被他提前拦住了。 夏之白淡淡的打量了朱标一眼,眼神很平淡,并无倨傲跟怒怨,虽才跟朱元璋争论一场,也并未失礼数。 他朝朱标微微拱手,带着几分从容跟轻松,“夏之白见过殿下,殿下是想亲自送我一程?” 朱标摇头。 夏之白这视死如归的模样,也让朱标略感无奈,他能够感受的出来,夏之白更多的是失望。 失望自己的父皇。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父皇并没那么不堪,心中也的确有百姓,只是很多时候策略不当。 朱标道:“朱标并没有笑话先生的想法,恰恰相反,朱标认为先生的一些见解看法颇有独到之处。” “也发人深省。” “我父皇脾气是暴躁了点,很容易动怒,但我父皇对百姓的关心跟爱护,的确是实打实的。” “限于我父皇的出身,很多时候考虑的并不周全,也多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急切,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做的多有不足,先生对我父皇有怨念,朱标完全理解。” “还请夏先生见谅。” 夏之白蹙眉,没有正面回应,反而问起了朱标一个问题:“你知道在历朝历代的帝王心中,当皇帝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朱标一愣。 不知为何会有这一问。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在脑海想了想,只是看到一旁的武英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不敢说出口。 “还请先生执言。”朱标道。 朱标的目光变化,夏之白都看在眼里,朱标或许对当皇帝有自己的见解,只是身在此位,就算独得朱元璋器重偏爱,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权势!” “当皇帝的好处,是坐拥天下所有的财富跟权利,是天下所有的臣民都必须对他俯首听耳。” “无论对错。” “皇帝说对了,天下所有的臣民都会俯首听耳,皇帝说错了,天下所有的臣民都会俯首帖耳。” “天下的生灵,生杀予夺都在他一人之手,财富任取,美人任选,整个天下都来供养皇帝一人。” “如此权势,谁人不爱?!” 夏之白嘴角掠起一抹嘲弄,看向朱标,冷声道:“你太小看你父皇了,能从一個放牛娃,做到皇帝的位置,很多事,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也很清楚其中利害。” “很多事能可以去做,也能做,更能做好,这些你父皇全都知道,但你要明白,明白道理是一件事,愿不愿意按道理去做,又是另一件事。” “你父皇自立国之后,公布的无论是《大诰》,还是大明律,里里外外都充斥着傲慢跟高高在上。” “朱标,在伱父皇脱离底层,掌控了权势那一天起,你心中那位爱民如子的父皇就已经变了。” “他从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权势蒙蔽了心识,也早就不再认为自己是底层人了。” “他认为自己不同寻常,认为自己出身寒微,完全是个意外,他本就该高高在上,本就该高人一等。” “如今大明这些带着明显剥削压榨的政策,只是你父亲心中真实想法的外在表现。” “在你父皇的心中,底层百姓就是彻头彻尾的低贱,而那些不听话的百姓,在他眼里,更是一群刁民、贱民、蠢货。” “你父皇根本不在意底层死活,也根本不在意那些政策的危害,在他眼里,这个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根本不需要为其他人着想。”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守住守好,他打下来的大好家业。” “他以为把天下臣民驯服成一个个听话的奴隶,天下便能如他所想一般,千秋万世,固若金汤,即便日后衰弱,也依旧能保证朱家荣华。” “只是他错了。” “他是靠赶走暴元而一统天下,就理应知道,在中原之外,还有很多的地方,那些地方未必就比明弱,蒙古能打过去,那边也能打过来。” “把头缩进壳里,只会把屁股露出来,到时,只会被别人踢的更狠,摔的更难看。” “另外。” “你父皇乃至过去的所有帝王,都理解错了一件事。” “当皇帝,并不能拥有天下所有的财富资源跟土地,这完全是这些帝王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真正拥有这些的是百姓。” “是天下的百姓,把这些东西交到帝王手里,他们对帝王寄予厚望,希望这些帝王,能如历史上的三皇五帝样,带着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 “只是他们都被错付了。” “手握着天下的权利,掌控着天下土地财富的帝王,并不觉得这是百姓交到自己手里的,而是认为这是自己理所应当享有的。” “可以随意挥霍。” “而历史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这些帝王的异想天开,真正创造历史的从来都不是君主,而是百姓。” “真正想做过江山永固,唯一能够信任,能够依赖的,只有百姓,也唯有百姓。” “当一个王朝,得到千百万真心实意拥护的百姓,那这个王朝就不可能败亡,也不可能被打败。” “大明原本有这个千秋万世的基础,只不过你父皇太贪婪了,私心也太重了,宁愿舍弃,也要维护百来年你朱家的繁荣昌盛。” “你父皇读了这么多书,却一直忽略了一句话。”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个天下从来不是所谓的,谁赢,他们帮谁。” “而是百姓帮谁,谁赢。” “下一次。” “百姓不一定就会帮大明了。” “一灯燃千百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这才是大明的路。” ------------ 第二十六章 一日一月,方为明!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百姓帮谁,谁赢。” “一灯燃千百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这才是大明的路。” 朱标眼前一片空白,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几句话,如黄钟大吕,对他的心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久久难回过神。 夏之白长身而立,迷离的望着身前金碧辉煌的殿宇,脸上露出一抹释然跟轻松。 他本可以不这样做。 只是他曾见过光明,而那光明太过耀眼,在那光明的普照下,他没办法再去妥协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仿佛追随那一抹阳光,已成为了今生最盛大的欢乐。 良久。 朱标回过神来,眼神五味杂陈。 他很想说点什么,只是眼下任何话语,都是空白的,也难以动摇夏之白任何的意念跟决心。 “你就不怕死吗?”朱标感慨道。 “怕!”夏之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出了口。 朱标一怔,一脸疑惑道:“既然怕死,为何还要一心求死?” “你说的这番话,落到历朝历代任何一个帝王耳中,都不会有人放过你,你也必死,为什么你就非得把这些东西说出来,难道就不能藏在心里?” “为什么?” 他迫切的想知道原因。 夏之白看向朱标,脸上扬起一抹笑容,点了点头道:“我可以不说,我甚至可以继续完成那场科举,以一个优异的成绩成为进士,然后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底层的一些现状。” “这些我都能够去做。” “我也想过。” “我甚至想过弯下身子,如宫里的太监一样,对权势摇尾乞怜,就为了在这世道获得功名利禄,我也曾无数次试着去说服自己,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明天。” “但最终。” “我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败。” “没有中间。” “我若是今日苟且,明日同样能继续骗自己,继续去苟且,一日复一日,恐将再无出头之日,或许有朝一日,我夏之白能活着走出这皇宫,却再也走不出这天下了。” “而在选择苟且那一天起,我夏之白就已经死了。” “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 “明天的事,还是留给明天的人去做吧。” “我今日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便是去慷慨赴义,来告诉世人,热血未凉,我始终相信,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始终有着最真挚最淳朴的情感,也值得被厚待。” “这世上也终将会再有一群愿意为国家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之士。” “英雄不寂寞,初心留人间。” “成败不过一线。” “失败的也未必就是我。” “大明朝的这些士人,或许日后会成为衣冠禽兽,也会变得道貌岸然,但这些人出仕之前,未必没有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只是他们效忠的这个天下,并不需要那颗赤子之心。” “他们只能妥协变成禽兽。” “你父皇警惕天下出现第二個朱元璋是对的。” “唯有他自己才知道,没有建国前的‘朱元璋’,或者是那时的‘朱重八’,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多么的振奋人心,多么的为世人期待。” “明是一个好字。” “日月为明。” “伱父皇曾也是过胸怀天下、志向远大的人,只不过立国之后,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百姓了,也看不到底层努力托举他的双手了。” “他的目光在天上。”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民,口口声声要为百姓着想。” “当底层百姓亲手将他托举到高位、坐上了皇位,要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你父皇却摇身一变,变成了比他杀的那些贪官污吏更凶狠的专权者,他残酷的剥削压榨底层,把自己视为普照众生的太阳。” “永远代表着公平、阳光。” “爱民。” “已经成为了口善行恶的遮羞布。” “成了为谋求一己之私,享受特权的遮羞布。” “成了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不思进取的一块遮羞布。” “他把自己比为太阳。” “但他却是忘了,大明是日月同济。” “只有太阳是不够的。” “太阳的阳光太烈,终有一日,会将大地烤成焦炭。” “到时元末的人间炼狱,便会再度出现在世间,那时人们便会去寻找另一个带领他们前进的‘朱元璋’,只不过那时候的‘朱元璋’,不会再是‘洪武皇帝’一样的朱元璋了。” “天下也不需要这样的人。” “明......”朱标嘴角轻动,双眸间带着几分畏惧跟迷茫,还带着几分缅怀跟伤感。 他想到了很多。 尤其是很多昔日记忆。 他对那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 但依稀还记得,父皇每次征战归来,百姓都会出城迎接,也都是夹道欢迎,那时的父皇,还会热情的跟地方百姓交谈,有时大喜之下,还会跟一些百姓吹嘘自己的神勇。 只是随着父皇权柄的逐渐加重。 这幅景象不见了。 依旧会有人迎接,只不过父皇身边永远都会跟着一大堆护卫士卒,有时甚至会刻意清场,也鲜少再有寻常百姓,能去到父皇跟前,跟父皇说上几句了。 朱标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落寞跟苦涩。 也是从那时起,父皇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让人难以靠近。 不过那时替代父皇的,不是别人,是母后。 父皇对外征战、出生入死时,是母后在安抚后方,跟地方百姓打成一片,各种安抚地方情绪,也不时去劝父皇要收敛脾气,各种平息事端。 朱元璋是日,马秀英是月。 一阴一阳,便成了明。 只是随着母后的病逝,包裹父皇这柄血刃的刀鞘消失了。 父皇的灼热光芒彻底照耀下来,光芒四射,只是没有了母后的宽柔,没有了母后为父皇收敛锋芒,父皇的光芒对天下而言,太刺人了。 “明。” “大明......父皇......母后......” 朱标苦笑一声,朝夏之白恭敬作揖道:“多谢先生为朱标解惑,朱标明白了。”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朝朱标回了一礼,朝着下方不远处,等候多时的毛骧走去。 他该上路了。 ------------ 第二十七章 该问的是百姓! 夏之白迈步向前。 慷慨赴死。 朱标抬起头,望着夏之白越来越远的身影,只感觉心神一颤,有一股莫名的心悸之感涌上心头。 他很想叫住夏之白。 只是父皇决定的事,不是他能轻易变改的。 他做过尝试。 都被父皇严厉的叱骂了。 尤其是母后病逝后,他更不敢轻易去顶撞违抗了,对于朱元璋,他发自内心的害怕跟畏惧。 只是像夏之白这样的有志之士,有着高尚的品行跟操守的人,就这么死了,终是大明的损失。 他于心不忍。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真如夏之白说的一样,他的倒下身亡,不一定只代表着他一人。 而是整个大明臣民脊梁跟骨气的崩塌倒下。 想到这幅场景,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过去很嗤之以鼻的诗句:‘十四万人齐卸甲,却无一人是男儿。’ 如今这句话,似乎要落到大明的头上了,只不过当年投降卸甲的只是五代的蜀军,但大明恐是整个天下。 没有血性、没有骨气的大明,当真能坐稳这个天下?当大明遇到危险的时候,满朝大臣谁人能依仗? 又有谁敢去依仗? 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 难道他大明的后世帝王,最后只能靠自己去坚守大明,被迫做那‘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之事? 不然只能一缩再缩。 那父皇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创立的大明,这岂不成了笑话。 那样的大明,还能存续多久? 朱标心中杂乱如麻。 夏之白的这番话,让他陷入到了无尽的恐惧跟不安之中,平生第一次感到这么窒息跟无助。 他感觉大明的那片天似要塌了,他过去引以为傲,引以为豪的父皇,似乎再难撑起这片天了。 朱标视线已有些模糊。 他的脑海空空,夏之白的身影,也渐渐的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朴素温婉的身影。 见到这道熟悉又亲切的身影,朱标眼眶一下红了,眼角泪光浮现,不安急躁的心绪,随着这人的出现,一下平静下来。 “母后。” “儿臣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儿臣现在好痛苦。” 朱标哭诉着,询问着马皇后,马皇后没有开口,只是一脸温和慈爱的看着朱标,笑着点了点头。 朱标低着头,透露着心中的委屈跟害怕:“母后,儿臣不敢去求情,儿臣说服不了父皇。” “儿臣……怕。” 马秀英伸出手,放在朱标头上,轻柔的安抚着,如过去般,安抚着朱标不安害怕的心神。 在马秀英的安抚下,朱标渐渐平静下来,突然,他脑海中似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出一抹精光。 他激动的抬起头道:“母后,我想到办法了,我……” 就在朱标兴奋的想跟马皇后分享时,抬头却没有了马皇后的身影,朱标心中一慌,慌忙的朝四周望去,想寻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最终。 朱标身子一晃,清醒了过来。 他满脸苦涩,哪有什么马皇后,只是他对母后太过思念,形成的一抹幻想执念罢了。 若是母后还在。 他就不会这么战战兢兢了。 也始终有避风港湾。 朱标伸出手,想要挽留什么,只是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 他轻叹一声,收拾好心神,没有再沉浸其中,抬眼望向了夏之白,高声道:“夏先生,朱标还有一问。” “请先生务必为我答疑。” “朱标记得,先生在那份试卷上曾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为君者,主长策者,当殚精竭虑于国之大事,以民生为要,以天下为本,发展民生。” “寻亩产千斤之粮,创日行千里之铁马,斩敌万里外之火龙,呼风唤雨,掌控天地万象。” “如此方为泱泱大国。” “朱标对此很好奇,在夏先生眼中,这一切真能实现吗?这世上也当真能出现这般盛况?” 夏之白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声音却传了出去,很肯定也很坚定。 “能。” “而且一定能。” 朱标面色一喜,继续道:“敢问先生腹中可知如何做到?” 朱标急切的看着夏之白。 他给出的暗示已足够明显,只要夏之白点头说自己有办法,他便能以此为由去劝说朱元璋,饶他一命。 他相信。 夏之白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夏之白停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了手,指着身前金碧辉煌的殿宇,笑道:“殿下,可知这些殿宇是何人建筑的?” 朱标一愣。 他抬头看着身前雄伟的殿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他知道答案。 只是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夏之白一脸正色,眼神很是肃穆跟端正的吐字道:“是百姓!” “你该问的是他们。” “这个天下很多事,不是一人能做到的,而是要依靠集体的力量,要靠天下百姓的智慧。” “我做不到。” “但他们一定可以。” “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也是他们创造了世上一个个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你该问的不是我,而是问那些勤勉尽责的百姓。” “他们才是天下的创造者,也是他们在创造一个个奇迹。” “若是他们不行,那天下无人能做到,我一人更不可能,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但我始终坚信,一群众志成城的百姓,他们的力量跟智慧是无限的。” “他们拥有无限可能跟未来。” “百姓。” “也唯有百姓!” “能完成那一个个壮举。” “你要相信的,也只能是他们,如果你是真的爱民的话。” 夏之白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毛骧,道:“走吧,该上路了。” 毛骧愣了愣。 他转头看向朱标,想知道朱标的态度跟想法,朱标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良久。 朱标神色复杂的朝夏之白拱手道:“还请先生慢走。” 夏之白点头,跟着毛骧朝着外面走去,武英殿是朱元璋憩息之地,不宜见血。 朱标没有目送夏之白离开,只是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压下心中的恐惧,迈步进入到武英殿。 这一次。 他要尝试一下。 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次。 ------------ 第二十八章 他想当的是咱这个皇帝! 武英殿。 朱元璋已重新坐到了高位,一脸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如往常批阅着奏疏。 只是桌上那份满是皱褶的试卷,似是在提醒着,朱元璋的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镇定。 听到有人进殿,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戾色,正欲发火,抬头见到是朱标,这才压着火气,冷着脸道:“老大,你来干什么?” 朱标在殿外,他其实察觉到了,也大概清楚,朱标听完了全程,如今朱标进殿,目的不言而喻。 这让他心中升起一抹愠怒。 只是在特意压着。 朱标脸色有些不自然,身子有点僵,不敢直视朱元璋的眼睛,颤巍巍道:“回父皇,儿臣方才在殿外。” “父皇跟夏之白的对话,儿臣旁听了个七七八八,儿臣……儿臣想替夏之白求情。” “儿臣认为,夏之白固然冒犯顶撞了父皇,但是出于公心,也是一心为了父皇、为了大明着想。” “此等气禀刚明、忧国忘我、忠贞义烈之人,若是我大明都不珍惜,而去随意杀害。” “实在让人寒心。” “儿臣担心会寒了天下臣民的拳拳爱国热忱之心,也害怕今后大明的臣民再无这般的骨气跟血性,更惊恐大明今后的人心士心散了。” “儿臣请父皇饶他一命。” 朱标手掌平摊在地,态度恭敬到了极致。 见到朱标为夏之白这么低声下四的求自己,朱元璋彻底有些压不住心中火气,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他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朱标要给夏之白求情。 这样一个一心找死的人,有什么情好求的,也配让他朱标去求情? 朱元璋眼中怒意滔天,破口大骂道:“老大,咱费尽心思培养你,让你读那么多书,不是让你来给咱下跪的?更不是让你来气咱的。” “咱没让你跪,伱就不准跪!” “你给咱站起来!” 朱标身子一颤,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头垂的更低了,却依旧咬着牙,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朱元璋怒极反笑:“好呀,真是咱的好儿子,咱现在说话,已经越来越不顶用了,既然你想跪,那咱就让你跪个够,跪到你不想跪为止!” “咱还拗不过你不成?” 朱元璋冷哼一声,也怕朱标犟脾气真的上来,又道:“咱也告诉你,这夏之白没你想的那么好,他的心大着呢,你知道他在贡院怎么说的吗?” “他可不只想当状元。” “他要当的是天策状元,天策这两個字,是他能要的?上一个得天策的是李世民。” “刚参加科举都想当天策状元,以后真走上仕途,他还想要什么?” “他是想谋反!” “他想当的是咱这个皇帝。” “他在殿里给咱说的这番话,里里外外就一个意思,就是咱不配当这个皇帝,但他配。” “他要抢的是咱家的皇位。” “你现在还想替他说话?还想为他求情?你怎就那么死心眼,他今后要的可是你的命!” “咱这一切可都是为你好!” 朱标道:“儿臣感恩父皇的好意,只是儿臣并不认为夏之白有父皇说的这般阴谋算计。” “你的意思是咱错怪他了?”朱元璋冷眼看着朱标。 “是。” “放肆!”朱元璋勃然大怒,心中怒火再也遮掩不住。 “咱会错?” “咱就不可能错!” “他代表不了天下的读书人!” “那夏之白除了会说点漂亮话,还能做什么?真有什么实绩?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咱没听说过!” “但咱却是知道,咱为了这个天下,是实实在在做了事的。” “咱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只会说空话,从不干实事,就喜欢妄议国政的士人。” “他们读过的书,咱也读过,他们没读过的书,咱也读过,咱知道的不比他少,而且咱比他知道的要多,还是多得多的多!” “咱每天四更起身,批阅奏疏要批阅到子时,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还常常半道惊醒。” “唯恐没处理好。” “咱每天批阅的奏疏多达四五百件,咱每天写的文字,最多的时候多达上万字。” “咱才是为这个天下,真真切切做实事的。” “天下有比咱更勤政爱民的吗?” 朱标道:“儿臣从未动摇怀疑过父皇的勤政爱民之心,只是儿臣认为,留着夏之白,对大明利大于弊,他可以成为大明的魏征。” 朱元璋眼眶赤红,面色愤怒到极点,他猛地站起身:“够了!你放肆!混账东西!” “你真以为咱不敢动你?!” “你要知道老二老三,在封地修建的王宫,跟咱的皇宫,都差不多大了,你这些弟弟们,哪个没有对皇位生出过觊觎之心。” “是咱让他们不敢生出异心。” “你能够这么安稳站在咱面前,都是咱护着,咱要是放出风声,你还能站在咱面前,替别人求情?” “你想跪就继续跪。” “咱就明确的告诉你,这夏之白必死,咱必杀他!” 朱元璋从来没有说过这么严重的话,也从没有发过这样的雷霆怒火,朱标也是被吓住了。 他跪在地上,眼泪在眼眶打转,他知道,自己今天为夏之白求情,彻底惹怒了父皇。 也彻底激起了父皇的杀意。 如今的朱元璋,对于夏之白的杀意达到了极致,认为夏之白的存在,已影响到了他们父子间的关系。 朱标哽咽着,对于已陷入杀意笼罩的父皇,他根本就劝阻不了,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只是他真的不想见到这样的结局。 他抬起头,只是望见一脸冷峻、满眼冰霜的父皇,心头微微一颤,一股难言的恐惧,再度袭上心头。 他垂下头,满眼的挫败跟无助,道:“儿臣知错。” “只是……” “只是只是,没有什么只是。”朱元璋直接打断了朱标的开口,强势且霸道的道:“咱不想听你那些所谓的理由借口,咱现在只想你老老实实听咱的话。” “咱不会害你。” “咱这天下早晚都会交到你手里,咱不想生出什么意外,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这个天下,最奸诈的就是这些文人,他们心眼多,道德高,满口都是礼义廉耻,跟这些人玩心眼,你斗不过的。” “咱得先把路给你铺好了,恶人咱来做,该杀的咱来杀,该处理的该清理,咱来下手,咱会给你留一个安稳的天下,不留一丝隐患。” “咱只想你做个太平帝王!” 朱标满眼痛苦,摇头道:“父皇,这根本不是儿臣想要的,儿臣不想父皇手上沾那么多血。” “儿臣只想一家和和满满。” 朱元璋背着手,根本听不进去,他不需要朱标认可,他只需要朱标少来忤逆自己,按自己的心思去做。 这就足够了! 他现在的良苦用心,等日后朱标即位,自然就明白了。 见状,朱标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脸色都痛苦的有些扭曲了,他垂着头,声音哽咽着道:“父皇,儿臣刚才看见母后了。” ------------ 第二十九章 出尔反尔! “你见到……你娘了。”朱元璋怒红的脸微微一滞,原本满是疯狂嗜血的双眸,陡然闪过一抹清明。 他转过身,望着跪地痛苦模样的朱标,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那双似乎能穿透人心的双目,竟第一次有些迷惘起来。 他做了十八年皇帝。 在这个位置上做的越久,经历的面对的事越多,对底下这些人的那些心思看的就越明。 他自认可以看穿所有人内心! 但这一次。 面对夏之白,他没有看穿,这让他感到异常愤怒,这种无法彻底掌控的感觉,让他生出了深深的不安。 他不认为夏之白没有其他心思,世上也不可能有人真就赤心一片,定是这夏之白隐藏的太深了,深到连他都看不出。 这种人太危险。 他不能任其留着,更不能唯以任用,必须尽快拔除。 只是现在,他动摇了。 这个世上真就没有赤心一片的人吗?若真没有,那妹子算什么? 难道妹子还对自己有其他想法? 这绝不可能。 他前脚才刚去了太庙,见了见妹子的灵牌,后脚老大就看到了妹子,妹子这是觉得咱做错了? 埋怨自己又错冤枉人了? 但咱错哪了? 咱只是想守好这个家啊,给咱朱家留一個稳固的家业啊。 咱真就错了? 朱元璋弯下身,如乡间老农打量自家禾苗一样,看起了朱标,看着朱标通红的眼眶,委屈又真挚的脸,又是酸涩,又是恼恨。 他那铁石的心,终于还是软了。 他伸出满是褶皱老茧的手,把朱标扶了起来,心中略微自责着,一家人,为什么就非得闹到这个地步? 老大不就想救个人吗,咱答应他不行吗?有自己在,那夏之白还真能把大明朝给弄亡了? 他可没老大那么心软好骗。 “老大,咱这次依你。” “咱让他活。” 朱标茫然的抬起头,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父皇真退让了? 朱元璋抬眸,只是一想到夏之白前面的狂悖放肆,一股杀意便再度袭上心头,也有些后悔就这么答应了。 他眸子一沉,看了朱标几眼,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不然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他也始终认为夏之白别有用心。 朱元璋目光闪烁,眼中闪过一抹狠辣阴冷,突然道:“咱决定了,就准他再多活一个月。” “帝王不可辱!” “咱要是就这么把他放了,要是其他士人都去效仿,咱这皇帝还做不做了?咱这天下还能坐的安稳?” “不过咱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看在你娘,还有你的份上,咱这次就给他留一条活路。” “只要他做到试卷上说的,亩产千斤的粮种,日行千里的铁马,斩敌千万里的火龙,或者驱雷掣电,呼风唤雨,只要他能弄出任一个。” “咱不仅让他活。” “咱还封他为大明的状元!” 朱标猛地看向朱元璋,满眼不敢置信,这分明没想让夏之白活。 朱元璋目光微阖,冷笑道:“老大,你也别怪咱狠心。” “咱若不狠,这天下坐不稳。” “咱已经让他多活一个月了,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不过咱既然答应了伱,自不会食言。” “这一个月是咱说给他听的,在这一个月里,咱不会派人盯着,他可以任意走动,咱就是放他逃。” “咱给他逃命的机会!” “咱这次就是想让你知道,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咱就让你看看,真给他留一条活路,他还能不能继续这么硬气。” “咱顺便也让你好好的瞧瞧,这些嘴上说着不怕死,一副慷慨就义,舍生取义的士人,真到要命的时候,是有多虚伪。” “他会逃的比谁都快都远。” 朱标怔怔的看着朱元璋,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自己父皇之口。 朱元璋冷笑一声,眸间只有无尽的冷漠无情,他看着朱标,沉声道:“老大,今天咱就给你上堂课。” “你给咱记住了。” “这个天下,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唯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咱也不例外。” “咱这次也不算食言。” “咱给了他一个月逃跑时间,要是他真逃到了天涯海角,逃到了咱找不到的地方,咱就让他活。” “要是他逃不出。” “那就死!” “不过他要是真能弄出那些东西中的一样,咱也不让他吃亏,咱除了封他为状元,还可以另外答应他一个咱能做的事。” “咱绝不食言。” “父皇……”朱标有些急了,那些哪是人能完成的?父皇这根本就是执意要置夏之白于死地。 再说了。 没有路引,夏之白怎么逃? 父皇分明没想给夏之白活路,就是在刻意作弄夏之白,以此去证明父皇自己猜测的才是对的,同时证明自己看错了人。 “够了!”朱元璋再度发了火,怒目瞪着朱标,厉声道:“这是咱最后的底线。” 他已经很给朱标留颜面了,要是朱标还不识趣,还死咬着不放,他不介意收回这番话。 他有这个权利! 朱标脸色一白,知道父皇已彻底下定了决心,嘴唇微微抽动,终究还是不敢继续去劝。 他了解朱元璋。 若是再劝,彻底惹怒了朱元璋,这一个月的活命时间,都不会再给。 朱标道:“多谢父皇开恩。” “儿臣遵命。” 朱元璋没有理会,径直的回到高台,继续批阅起如小山般的奏疏。 朱标没有再逗留。 毛骧那边还在等他的消息。 只是一想到自己只为夏之白争取到一个月的活命时间,他一时竟不知道等会该如何说出口。 一个月太短了。 奉天殿。 汉白玉台基之上。 行刑的刽子手早已到位。 明初跟其他朝代不同,对于官员的杀戮极重,因而殿外时常候着一些数量不少的处刑刑卒。 以备一时之需。 夏之白站在这雕龙刻凤的汉白玉台基上,任由寒风吹动发梢,处刑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就连清刷鲜血的人跟水,也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等会人头落地,及时将染红的汉白玉台基清洗干净。 皇宫只能见血,不能留血。 夏之白站了一会,看向毛骧,摇头道:“为何不动手?你真以为朱标就能劝得动洪武皇帝?” 毛骧没有开口。 站在原地坚定的等待着。 夏之白轻叹一声,神色复杂的望着天空,望着高悬的太阳,轻声道:“这个天下唯一能劝动洪武皇帝的人已经死了。” “日月而成的大明。” “如今只剩下一个高高在上、永远高悬于天的残阳了。” ------------ 第三十章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毛骧愣神。 夏之白果真是言语无忌。 马皇后病逝之事,整个皇宫没人敢去提这事,唯恐落入到陛下耳中,引来陛下震怒。 或许也唯有夏之白这种完全不在乎死活的人,才敢这么口无遮拦,虽然某种程度上,这句话是对的。 自马皇后病逝后,大明的朝堂肉眼可见的变得压抑跟凝重,就算有殿下有时的出言劝谏。 但没用。 陛下根本就听不进殿下的意见,越来越独断专行,也变得越来越残暴嗜杀了。 毛骧打量着夏之白,像夏之白这么奇特的人,他为官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不仅不怕死,还一心求死。 当真罕见。 毛骧低眉看了眼四周,突然眯起了眼,冷冷道:“你就这么想死?” 夏之白摇头。 他轻笑着抬头,望着天边残阳,笑着道:“红日西沉,终还有再升的时候,既已成了定局,再去折腾,也只会徒增杀伐。” “生死不过一线之间。” “而我之一生,追求的是希望,如今前路已无光,那我身死时的一抹血光,便是留给世间的一道希望。”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只是我若身死,恐会牵连到你们不少人,武英殿太空,却是将那些话传的太透太响了。” 毛骧沉默。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夏之白,心中油然升起一抹敬意,他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原因便在于此。 他是得了朱标授意。 但作为陛下信任的近臣,实则只能听陛下的吩咐,在将夏之白带到这边时,其实就可以动手了。 只是夏之白若真死了,他们这些在殿外等候的人,也全都活不了,以陛下如今的气量怒意,是不会容忍他们知道这些对话的。 他们必死! 若夏之白被殿下救下,那就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夏之白还活着,他就始终会是那个最被猜忌的人。 而他们也相对会安全不少。 毛骧也清楚。 自己并不在这个里面。 当他在洪武十五年,从陛下手中接过锦衣卫,并一步步将其打造成一個特务机构,一个主诏狱的机构时,他的命就不属于自己了。 他不怕死。 但他要为锦衣卫其他人着想。 他若死了,锦衣卫很多人会被牵连进去,很多人会死,现锦衣卫很多人都是当年跟着出身入死的兄弟。 他于心不忍。 他可以死,但锦衣卫得活。 毛骧紧了紧手中的刀,声音带着几分低沉,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你不怕,但我怕。” “我怕死。” 夏之白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几眼毛骧,又看了看隔着远远的其他人,若有所思。 毛骧是个通透人! 二月的应天府还透着寒气。 夏之白并没有等多久,朱标便来了,他看了眼毛骧,吩咐道:“毛指挥使,解开吧。” “陛下有令,饶夏之白一命。” 毛骧目光微动,眼中掠过一抹异样,连忙将夏之白身上的镣铐打开,而后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没说任何言语。 朱标看着夏之白袖口裤腿处,渗出的斑斑血迹,轻叹一声,道:“夏先生,我虽有心护你。” “只是你方才在殿内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陛下正在气头上,只肯免了伱今日之死。” 说着。 朱标再叹口气。 他继续道:“陛下如今只肯饶你一个月活路,并要求在这一月内,若能完成试卷上提到的‘神迹’之一,便恕你无罪。” “还能满足任一不过分要求。” “我虽有心助你,但一个月时间,终还是太短了,我也不知该如何帮,接下来几天,我会为先生提供一些路引盘缠,先生尽早逃路去吧。” “逃的越远越好。” 朱标一脸真挚。 他相信夏之白是真的心怀百姓,也真的心怀天下,只是现在的大明经不起那些折腾。 父皇也不愿意。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协助夏之白逃走,若夏之白真能逃出生天,等到他即位,或能予以重用。 践行爱民仁政。 夏之白静静的听着朱标的话,在听到可满足任一不过分要求时,目光却微微上扬。 落到了不远处的奉天二字上。 至于后续朱标说,已在城中为他另寻了住处,也会在这几日送一些随身盘缠之类,他都无视了。 他的大脑只记住了这一句。 等朱标说完,夏之白目光坚定的问道:“殿下所言当真?” “我若是真能达到其中一个,便能让陛下满足任一要求?” “不过分的范围又在哪里。” 闻言。 朱标一愣。 他狐疑的看了夏之白几眼,有些不确定道:“先生,你这是何意?你真能完成其中一个神迹?” 他满脸不信。 不是他不愿信,实在是没任何理由去信,无论是亩产千斤粮种,还是日行千里的铁马,亦或者斩敌千万里的火龙,这些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 他知道夏之白有很强的信念,坚定的相信底层百姓的智慧跟力量,但陛下要的是实打实的东西。 这不是高喊两声,相信百姓,就能完成的,而且这些东西本身就已神乎其神了,若是世间真有这些神物,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又岂会始终蒙尘? 若是世间没有,那便只能人造,这更是白日做梦,肉眼凡胎,又怎么可能造的出这般仙家之物? 夏之白笑着道:“我相信百姓的力量跟智慧,只是陛下承诺兑现的要求,大体是什么范畴。” 朱标看着夏之白,心中浮现一抹失望,或许自己真错信了。 他神色清冷不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没人做到过。” “我已在城外为你寻好住处,等会离开皇宫时,会有人送你过去,终日颠沛,先生还是早点离去吧。” “以免陛下又改了主意。” 听着朱标突然冷漠下来的语气,夏之白也隐约猜到了原因,道:“殿下,可曾听说过一个成语。” “什么成语?” “事在人为!”夏之白朝朱标拱手一礼,朝着宫外走去,如今他已有了更大的目标。 朱标蹙眉。 “我夏之白会证明给天下人看,我跟洪武皇帝究竟孰胜孰败。” “这天下又是何人之天下!” ------------ 第三十一章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 武英殿。 朱元璋站在殿外,似在等着谁到来。 不一会,朱标来了,神色带着几分萧瑟跟惆怅,还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失望。 “走了?”朱元璋道。 朱标恭敬的作揖,道:“回父皇,走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淡漠的看了朱标一眼:“看到了吧,这些读书人从来都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要为民请命,要以百姓为重,一副一往无前,慷慨赴义模样,但真给他一条活命的机会。” “这些人立马就变了脸。” “咱这么些年下来,看过太多这种事了,也见过太多这种人了,你还年轻,很多事看不真切,有时候想的太简单,也太容易相信亲近别人,咱不怪你。” “咱年轻的时候,一样会犯蠢。” “吃一堑长一智。” “经过这次的事,你现在也当清楚了,这个天下,除了咱是真心想着你、念着你,其他人都信不过。” “尤其是读书人。” “他们除了能说会道,会说一些漂亮话,说一些假话空话大话,就没有什么实际本领,咱建国三年时,开科举取士,为什么当即就停了科举?就是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咱征用人才,要的是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为官的人,归于务本,才是咱用人的基本要求。” “这次的事,咱对你既往不咎。” “但下一次,咱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伱也该醒悟醒悟了。” 朱标垂首。 朱元璋没有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若非朱标执意求情,他甚至都不会去过问,他继续道:“科举阅卷还在进行,你作为咱任命的总裁,该回去了。” “国事才是你最该关心的。” “若是再有人在试卷上写这些东西,不用再拿来找咱了,咱没有兴趣知道,更没有时间去听,咱对于这些对咱对大明不满的文人,从来就只有一个态度。” “杀!” “咱大明不缺这几個人。” “对于这次取士的结果,咱希望你好好把关,咱不希望上一次科举的情况再度发生,更不希望有人跑到咱这告状,说浙江、江西、福建三省的进士,又超过了三分之二。” “咱开科举取士,取的是全天下的士。” “不是只有这三个布政司!” 朱标心神一凛,连忙道:“儿臣明白,定会对这次科举结果进行严格审核,绝不会让我大明天下只有半壁江山。” “不过儿臣不认为夏之白有错。”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我大明终是需要这种人。” 朱元璋拧眉看着朱标,眼中闪过一抹愠色,只是没有再责怪,冷笑一声道:“那咱就跟你一起看看,一个月之后,这夏之白还在不在应天府。” “咱这次就让你死心!” “咱答应你的事,咱也一定会做到。” “咱答应让他逃一个月,就一定会让他逃一个月,至于一个月后能不能活,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下去吧。” “咱还有政事要处理。” 朱标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道:“儿臣告退。” 等朱标走远,朱元璋双眸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杀意,咱家老大这么淳朴老实的孩子,他能允许被这么骗? 夏之白该死! 他是答应了老大,让夏之白逃一个月,但一个月后,他可没保证过夏之白死活。 而且真到那时,老大也该看清夏之白的真面目了。 也该明白了。 他转过身,朝奉天殿走去,边走边吩咐着:“毛骧,这夏之白,咱只让他活一个月。” “臣遵命。” ...... 应天府,西城。 一辆马车停在了一间较为清雅的客栈。 夏之白走下马车,朝车夫拱手致谢,拿着朱标提前为自己准备的行李,入住到了里面。 进入客房。 他在秦淮河住时的行李,也被放在了里面,只不过里面的东西,明显是被胡乱塞到一起的,夏之白也没在意。 这多半是锦衣卫抓人时,将这些东西一并带走的。 眼下只是物归原主。 夏之白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缺了什么,只是考试完剩下的一点干粮,倒是被扔干净了。 夏之白换了身干净衣裳。 看着手腕跟脚腕上已经结痂的伤痕,眉头微微一皱,取出包裹的一些铜子,放在袖里,出门去了。 他要给自己买点药。 这可是大明,没有破伤风。 若是感染了,神仙也难救,夏之白虽早已将生死看淡,但就这么凄凄惨惨的死了,也实在是憋屈了点。 何况他现在有了更大的野望。 他要抓住朱元璋无意间漏出的空子,给大明这死气沉沉的朝堂,注入一股来自底层、让人惊颤的风。 让天下不得不端正姿态。 是夜。 夏之白回了客栈。 手脚都已上药,还被包扎了。 他今日在城中闲荡了一圈,对于西城有了大致了解。 相较于秦淮河畔的繁华,应天府的西城却显得破败不少,而这其实本就是可以预见的。 因为秦淮河的那些院落,很多都是朱元璋建立的。 起初是用来安置官妓的富乐院。 在洪武三年,随着科举考开始,不少会馆落址在了那边,一时富乐院跟各地会馆遥遥相对,仅隔一河,也就酿就了才子佳人之美谈。 久而久之。 有需求,有市场,有人脉。 秦淮河两侧就越来越繁荣了,西城等区域,就没这么幸运,相较战乱时是热闹了不少,但少了几分风雅,显得不温不火,在应天府始终显得很沉寂、很市井。 夏之白还挺喜欢的。 跟他在开封府住的环境类似。 应天府到开封府,大约四百多里,正常就七八天的脚程,若是能骑马乘船,时间还能更短。 来回半个月绰绰有余。 他现有一月时间,足够做不少事了。 他等几日要回开封一趟。 夏之白洗漱一番,拿出朱标送来的包裹,取出里面的十两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轻声道:“十两银子,已够救很多生民了,不过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十两银子相较天下还是太单薄了。” “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至少能活命。” ------------ 第三十二章 首善之地! 第三日清晨。 临河的街道上,一家家小吃店,在寒风的呼啸声中,开始了日常营业,小吃摊上,灶下的柴火,在寒风的吹拂下,更显得火旺跟明亮,也越发的炙热。 穿着单衣的干瘦汉子‘砰砰’的打着烧饼。 从辽东来的师傅,熟练的掀开蒸屉,瞬间白气直冒,面香四溢。 还有满脸络腮胡的色目老者,将北方才会烹饪的胡饼,用竹夹,一一的夹出炉子,花一样的摆在一个竹萝里,胡饼喷香酥黄,香气扑鼻,即便隔了七八丈,依旧喷香可闻。 街道上还有扛着扁担,贩卖糖果沿街叫卖的。 在这一道道叫喊声中,沉睡的应天府,渐渐被唤醒,生出了很多的生气,也驱散着街上的寒气。 夏之白走在雾霜迷蒙的街上,观察着应天府下的民生百态。 此刻的应天府充满生气,一副盛世安乐之象。 如果没有那些流民乞丐的话。 来到街道,随着越来越多人出门,街道多了几分市井气。 夏之白停在一间包子铺。 他点了三十个肉包。 都是大肉馅。 付了整整三十个铜子。 夏之白去到铺子最外端的木桌上,并没有动筷,而是又要了一碗热汤,慢条斯理的喝着。 似在等人。 店家把热汤热情的送了过去,还特意在热汤中加了点油盐,像夏之白这样阔绰的大主顾,他开包子铺这么久,也只遇到过几次,态度自是十分的好。 就在其他人好奇打量夏之白时,突然不远处出现好几個乞索儿,领首一个乞索儿,站在街上四处望了望,似看到了什么,招呼着其他人,朝着这间包子铺走来。 店家脸色一沉,暗道一声晦气,把头伸出去,指着这群乞索儿,怒喝起来。 “一群死叫花子,滚一边去,讨口别处讨去。” “耽误老子生意,非打死你们。” “死叫花子。” 那几名乞索儿也是被吓住了。 不敢再靠前。 夏之白蹙眉,道:“店家,他们是我找来的。” 店家一愣,也是有些慌了,连忙道:“公子,我这......我这也是怕他们过来,影响到你吃了,我真不知道这是你叫来的。” “我这,我现在就把他们叫过来。” “不用了,把包子包起来吧。”夏之白摇摇头。 他知道,经过这店家这一喊,这几个小乞丐怕不敢再过来了。 他站起身,接过包好的包子,道:“店家,他们虽是乞丐,也的确是靠乞讨为生,是不遭人喜欢,但毕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偷鸡摸狗的事,不喜的话,驱走就行,别再这么大声叱骂了。” “是是是。”店家连忙点头。 夏之白并未为难。 店家也是担心,这些乞丐过来,会让自己不悦,影响到生意。 他固然可以把这些小乞丐都叫过来,让店家道歉,甚至让店家讨好着服务这几个小乞丐,只是真这么做了,不过是让‘自己’跟‘店家’的身份互换了一下。 并无本质区别。 而且店家又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不想自己的生意被影响罢了。 若真有错,或许错的是这个世道,为何天下还有乞丐。 夏之白拎着一包包子,朝着几名小乞丐走去。 领头的小乞丐只到夏之白胸口,估摸着只有十三四岁,在这严寒天气,赤着上身子,就下半身挂着一块破布,盖不全,脚上没穿鞋,手里拿着一个破碗,握碗的手满是冻疮,狰狞的可怕。 小乞丐身后的几人,也是同一模样。 全都窘迫至极。 当夏之白走近时,这几个小乞丐缩着身子,脸已被冻得发青,还有几人耳朵都被冻烂了,一只只无措的小脚,互相交替的蹭着,试图让脚不那么冷。 这几人‘穿着’的衣服,夏之白很熟悉。 是昨日自己送出去的。 只不过他只送了一件,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五六件。 看这大小,只怕还有更多。 世道多艰。 这就是天下的首善之地。 “夏大哥。”领首少年怯生生的道。 夏之白点点头,摸了摸少年的头,将手中油纸包着的包子,递了过去,笑着道:“趁热分了吧,都是大肉包。” 少年眼睛一亮,也有些不敢置信。 但在肚子的咕咕叫声下,还是没忍住,伸手接了过来,刚接到手里,还未打开,闻到那诱人的香气,都不由‘撕’了一声,忍不住连咽了几口口水。 夏之白没在意出尽糗态的少年,而是抬头望了望四周,试着寻个避风的地方,这几个少年穿着太‘单薄’了。 而且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问道:“四周有什么避风的地方吗?” “有。” “桥下有个洞,里面很暖和。” “那边还有一个树林,里面也可以挡风。” “......” 对于避风之地,这几个少年,十分的了解,七嘴八舌的表现着,不过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那纸包着肉包,似乎是担心,自己不开口,这肉包就分不到自己头上。 夏之白没发表看法。 只是让领首少年带自己去最近的地方。 路上,夏之白要求着把这肉包给分了,只不过这些少年前面虽望眼欲穿、垂涎欲滴,但也只是把肉包外边的面团给吃了。 看到这些少年这幅模样,夏之白大致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只怕来的只是少数。 他们是在为其他没来的人留。 夏之白没有去揭穿,他虽有心去救助,但在这种酷寒天气下,他救不了几个人,而且也养不起。 这些人想活命,还是得靠自己。 夏之白抬眸,突然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他相信,自己跟这几名乞丐接触的消息,一定落入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朱元璋会怎么做,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的是,应天府有乞丐的事,朱元璋该知道,也必须知道。 朱元璋做的事不够! 不一会。 一行人坐在了一颗大树下。 夏之白看着这几个怯生生的少年,开门见山道:“黑娃把你们找来,有些事应该告诉你们了。” “我需要几个能吃苦做事的人。” “可以管饭,或者给钱。” “不过我昨天并没有说全,我需要你们跟着我一起离开应天府,去开封。”似想到了什么,夏之白补充道:“开封距离应天府差不多是四百多里,来回脚程快二十天。” “因为要搬运东西,所以要力气大的。” “路上还可能有危险。” “还要下地。” “......” 夏之白说了一连串要求,只不过落到这些少年耳朵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管饭! “我去,我力气大。” “我能吃苦。” “我!” ...... ------------ 第三十三章 暴力出清! 夏之白眉头微蹙,他来回打量了这几个少年,认真严肃道:“你们真有听清我的要求?” 领首的黑娃道:“只要管饭,干什么都行。” “对。” “我们只要吃饭。” “......” 夏之白轻叹一声。 世间从来都是苦命的人多。 他也没再说,只是强调了一下,途中或许会有危险,而且不能乱跑,最终从这六个少年中选了三个。 选的都是個头高的。 只不过他的选择,引起了其他几个少年不满,其中一个面黑干瘦的少年走了出来,抬起几如皮包骨的手臂,“我比二狗力气大,夏大哥,你为什么选二狗,不选我。” “我还比他吃的少。” 夏之白看了过去,定睛看了几眼,这才发现了蹊跷。 这少年分明是个少女,只不过饿的太久,浑身脂肪耗尽,就连肌肉都萎缩了,皮包骨头像干尸。 已很难辨出男女。 见夏之白看向自己,少女瞳孔闪现一抹害怕,又似想到什么,主动的迎上了夏之白的目光。 她不能退。 退了,有口吃得的机会就没了。 夏之白道:“你没他高。” “我比他大,二狗今年十岁,我十一,我比他力气大,他打架也打不过我。”少女说着亮了亮满是皮包骨的拳头,似对自己的武力颇有自信。 夏之白摇头道:“不够。” “这点理由,不支持我替换掉他。” 少女看了几眼二狗,又看了眼黑娃,犹豫了一下,咬牙道:“黑娃跟二狗他们几人是一伙的,我不是,我还会洗衣做饭、跑腿,我吃的没他们多......” 少女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其他差别。 他们本就没太多不同。 只有黑娃听到少女的话,眼中露出一抹惊慌不安。 这少女的确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也不知怎的被听到了消息,尾随跟来的,他后面担心少女告状,这才让少女一起。 没曾想。 还是被说了出去。 夏之白看了眼少女,又看了眼黑娃,大抵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他这几日在城中闲逛,看到了一些乞丐,又想到要回一趟开封,与其去请几个青壮,还不如留给这些乞丐,让他们能有个活路,二月的应天府,天气可实在冷的杀人。 也特意让黑娃去找几个稍有力气的。 黑娃明显耍了个小心思,只找了几个自己亲近的人。 黑娃低着头,不敢去看夏之白。 夏之白走到少女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露出一抹茫然,摇了摇头:“没名字,他们都叫我花雀儿。” “你父母呢?”夏之白道。 “死了。” “怎么死的。” “不记得了,好像是南下时,被人抢东西,给打死了。”少女低着头,声音很低沉。 夏之白摸了摸少女的脑袋,道:“城中有多少你这样的?” 少女继续摇头,“不知道,应该挺多的,只是很多人都被冻死了、还有被饿死了。” “官府就不管吗?”夏之白蹙眉,凝声道:“我若没记错,朝廷在冬天有规定,会在城中几角施粥的,还有专门的官吏,负责将地方的流民、乞丐集中处理安置。” “没听说过。” “有。”黑娃终于听到一个能回的了,激动的开口道:“前几年城中有施粥的地方,不过分量越来越少,最近只够几十个人的,都被那些大人给占了,我们根本挤不进去。” “不过......” 黑娃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迟疑,不确定道:“我最近还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是施粥那边,有人跟官府的人走到一起,暗中骗人抓人,然后合伙去卖人!” “不过他们只要女娃,还要品相好的。” 黑娃一脸落寞。 夏之白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现在大明的天下日渐安稳,越来越多的功勋乡绅,开始想着去蓄养家奴。 有市场,自然就有了人贩子的需求。 人心叵测。 天下刚刚安定,局势也才刚刚稳定。 不少人就开始打起了歪主意,想着要作威作福,打起了当人上人的念头,之所以要女娃,是因为这是在应天府,大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女子的价值更高。 应天府尚是这样,只怕大明其他看不到的地方,只会更甚。 一念间。 他突然想到了后世的一个词。 暴力出清。 只是这个想法刚一生出,就立即否定了。 改造这个天下,并不能只靠武力,最终还是得依靠大众的力量,若是再来一场动乱,非但起不到作用,只会死伤更多人。 天下刚走出一场战祸。 再去挑起祸端,那才是对天下的不负责,也是对百姓的不负责,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那也是天下真正的罪人。 大明再不好。 也终是有一套制度在。 毁灭永远比建设要简单的多。 脑海中若只有大破大立,只想着将旧的完全粉碎,再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且不说要耗费多少人命,等到天下真正归心,只怕已过去了数十年光景。 又有多少时间去建设? 大明如今就是天下百姓的选择。 纵有千般不好,也的的确确是百姓自己选择的,而他要做的,便是在大明现有的稳定局势下,不断注入‘百姓’的星火。 从而实现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夏之白看向花雀儿,点了点头道:“作为少年,伱们才是天下未来的希望,大明朝廷不管,那我管。” “你们几人我都要了。” “不过我先说好,跟我一起,会过得很苦,我也并不能完全的保证,真的能一直让你们能吃的上饭。” “我唯一能保证的。” “就是我有一口饭,你们也一定能吃上。” 夏之白从袖间掏出三十枚铜钱,交到了几人手中,道:“这几天,你们去处理一下身边事,三天后,我在城北等你们。” “你们到时拿着剩下的钱,去那包子铺买包子。” “店家应不敢再训斥你们了。” “人穷不能志短,在哪里受了委屈,就在哪里爬起来,再把自己丢掉的自尊找回来就是。” “在我身边,你们要先学会堂堂正正的做人。” “然后便要学会尊重人。” ------------ 第三十四章 奉旨泄密! 夏之白叮嘱了几声就离开了。 他并没有多少喜色,这个天下像黑娃、花雀儿这样,无家可归的人太多了。 天下方定,一切都万象更新,只是死去的人终是死去了,不会复生,很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依旧是居无定所。 他能暂时给黑娃几人一口饭吃。 但给不了一辈子。 在这个社会生产力没有得到长足发展之前,朱元璋的‘结硬寨,打呆仗’某种程度其实是对的,优先保障农业生产,以养活万民为治国宗旨,只不过朱元璋错估了一件事。 便是人性。 朱元璋谋求的是先占据不败之地。 然后慢慢求嬴。 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足够的耐心跟恒心。 而这是朱元璋自身跟大明官员都欠缺的,最终变成了官官相护,以共谋富贵,当官不为民做主,只想着升官发财。 整個天下彻底陷入停滞。 甚至是倒退。 天下真正的模样,该是新青年说的那样‘自由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朱元璋现在走的是‘明君忠臣、集权弱民’的老路,这条历史的老路,从一开始就错了,越往后走,只会越走越错。 离朱元璋想达成的‘活民’,也只会越来越远。 而他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一切。 夏之白看了眼匆匆忙忙的市井,便准备回自己居住的客栈。 “夏老弟!” 一阵欣喜的声音,陡然叫住了夏之白。 夏之白蹙眉,循声望去,来人夏之白认识,正是在贡院认识的山东大汉解敏。 夏之白拱手:“解兄。” 解敏走到近前,笑着调侃道:“夏老弟,你最近可是让我一阵好找,若非昨日有人在这边见到你,不定什么能找到你。” 夏之白疑惑道:“解兄找我有事?” 解敏看了看四周,揶揄道:“没事,便不能找你了?” “我若是再找不到你,只怕都有人说闲话,说你那天被锦衣卫抓走了,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人。” 夏之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无奈的笑了笑。 被锦衣卫抓走的还真是他。 只是历来被锦衣卫抓走的,都很难活着出来,而他现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街上,就算给解敏说实话,只怕解敏也不会信,只会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想了想。 夏之白也没去解释。 解敏笑道:“不过我这次找伱,还真是有事要告诉你,两天后,在秦淮河畔的雨花别苑,将举办一场士子宴。” “吏部会有官员到场。” “邀请的士人都是各省的翘楚,都有极大可能进士及第,所以邀请参加的士人不多,只有五十几人。” “我北方学子就十人。” “我这次能去,还是沾了你的光。” “若非黄子澄几人指名道姓的要你去,他们一时又找不到你,只能让我出面来通知,不然我根本就没机会。”解敏苦笑一声,颇感无奈跟郁闷。 他在山东也算卓有名气。 结果在应天府,就成了个喊人的。 若非自己跟夏之白有一定交情,而黄子澄几人又实在对夏之白在贡院说的那些话耿耿于怀,想要找个机会挤兑回来,他甚至还没资格参加。 夏之白愕然。 也是颇为哭笑不得。 黄子澄等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亏,哪怕是口头上的,也一定要在其他地方找回来。 只是他很疑惑,如今会试结果还未公布,吏部官员就能这么大摇大摆的举行宴会? 这若是落到朱元璋耳中,少不得有些人要掉脑袋。 解敏似看出了夏之白的疑惑,笑着道:“夏老弟,你恐想岔了,这次宴会的确是吏部官员牵头举办的,但吏部尚书、吏部侍郎,这些朝廷大吏是不可能来的。” “我们也没资格让这些朝廷大吏接见。” “这次牵头的是吏部给事中。” “他们并不参与科举的阅卷,也不无权参与会试名次的排序,据我们自己猜测,这次宴会,恐是奉旨泄密。” “奉旨泄密?”夏之白若有所思。 解敏点点头,道:“我朝科举停科了十年整,这次重开科举,很可能跟过去会有所不同,考题也略有变化,加之这次科举参考的士人很多,所以一直有猜测,可能会比过往多取士。” “还有会试三考,哪场更看重。” “这些都是我等士人关心的,朝廷或是察觉到了这点,也或许是发现有人一直在特意打听,故就安排了这么一场宴会,提前将相关情况告知,好让我等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夏之白点点头。 大明科举停了十年,今朝重开,对于这次取士的标准、取士的人数、阅卷的要点等,外界都知之甚少,官府提前告知,通下气,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邀请的都是各省翘楚。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基本都在三甲之列。 也都将是大明的官员。 倒也正常。 只是自己要去吗? 他去了是会遭到黄子澄等人刁难,但能到那个场合的,都是极大概率及第的人,日后是同朝为官的,加之没人知道会试确切名次,黄子澄又岂敢太过分? 而且他根本不认为黄子澄能为难到自己。 他不刺激黄子澄等人就不错了。 若是能在这次宴会,结识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日后在天下推行一些事,也会轻松不少。 前去赴宴似也不错。 沉思了一阵,夏之白还是放弃了。 现在南北士人隔阂很深,想拉近关系,还是得靠自己的能力,不然就算在宴会上说的天花乱坠,说的头头是道,也只会让人以为轻浮狂悖,徒增误会。 相较于嘴上说。 他更喜欢付诸于行动。 让行动说话,到时朋友自找上门。 他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内幕。 因为他是状元。 已被朱元璋钦定的状元。 他要走的路,也跟寻常进士不同。 他更依赖的是百姓。 理顺了这一点,夏之白目光变得澄澈,他看向解敏,拱手道:“多谢解兄相告。” “只是我不会参加这次宴会。” “我的名次已定,赴宴只会徒增不必要的冲突。” “解兄你也大可安心。” “这次科举你一定会榜上有名的。” “我在此提前祝贺。” ------------ 第三十五章 大明不能只有南人! 解敏苦笑一声。 他倒也希望自己能中,只是实在没太多信心。 这段时间,北方学子聚了好几场,私下都有对科举的讨论,他的才能在北方还算不错,但放到南方,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北方经学不昌。 早些年北方未定的战乱,也严重影响了,经学在北方的传播和发展,这不是停科十年就能追赶上的。 哪怕陛下已加强了对北方经学的扶持。 依旧不够。 科举完之后,各地学子交流更为频繁,而从南方学子的谈吐交流中,他也越发感觉南方对四书五经研究之深。 根本不是北方学子能比的。 这次小宴,他就不在邀请名册之中,这更能说明一些东西,至少在吏部一些官员、或者筹办者眼中,自己的才学,根本够不到参加这等级别的小宴。 解敏拱手,苦涩着道:“希望能承夏老弟的吉言,不过若这次科举人数不加,我想高中,只怕难度不小,你未曾跟南方学子进行深入交流,不知他们对经学研究的利害。” “我们北方跟他们比差距太远了。” 夏之白爽朗一笑,道:“解兄此言差矣。” “你说的这些,朝廷又岂会不知?” “我若是没记错,在洪武四年,当今皇帝说过这么一番话,‘元时任官,但贵本族,轻中国之士,南人至不得入风宪,岂是公道?朕之用人,惟才是使,无间南北’。” “不久之后当今陛下,断然宣布罢废科举。” “以我等对那时科举的了解,几乎跟朝廷公布的结论一样。” “能以所学措诸行事者甚寡!” “这个结论并无任何问题,只是不够全。” “我等历经童试、院试、乡试,这才来到会试的考场,而我们中不少士人,都有功名在身,不少人还有官职在身。” “若是这次高中,更是一步登天。” “成为朝官!” “因而相较于其他几场遴选,会试除了是考才学,更重要的是其政治意义。” “抑制南人!!!” “抑制南人?”解敏眼皮一跳,颇为吃惊的看着夏之白,没料到夏之白还是这么语出惊人。 夏之白道:“抛开考试本身,只从政治的角度去看,当年废除科举是势在必行的,当年科举的录取情况,南人远远高于北人,南方高中进士的人数占到了总数的七成以上。” “科举根本达不到均衡选拔人才,更不利于大明政权的稳固。” “当时北方未定,若是继续举办科举,两三届之后,南方高中的学子比例只会更高,北方士子岂会不闹?北方本就没完全安定,不少士子还挂念着旧元,朝廷岂会不担忧?” “故为了北地稳定,也为了安抚人心。” “科举一定会被罢废。” 解敏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他未曾考虑过的角度。 若是从政治性、从朝堂的角度出发,的确该有这个考量,大明不能只有半壁江山,更不能只有南人高中。 解敏在地方有任职,经过夏之白的提醒,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缓缓道:“在废止科举后,陛下多次颁‘四书五经’给北方学校,还有迁南方学官北上,在北方大兴学校,这其实都是有意在扶持北方的经学。” “以达成南北平衡。” 夏之白点头。 他继续道:“这些措施,的确能促进经学在北方的传播,也能一定程度提高北方的文化教育水平,但想要追赶上南方根本不可能,南北的差异,归根结底是经济问题、政治问题。” “非短时能平衡的。” “对于这次科举,我就大胆揣测一下。” “会试会做极大的变通。” “就我所知,江北之人,文词质实;江南之人,文词丰赡。” “这是南北目前最容易做出区分的。” “落在试卷上就是策问。” 解敏猛地看向夏之白,知道为什么夏之白那天在贡院,会说这次会试的策问篇不重要了。 他很早就做出了这个推断。 因为南方学子更长于文词,能说会道,还很会引经据典,在策问这种较自由的格式下,南方学子做的文章,往往都会比北方学子高出一大截。 让科举达成南北平衡最可行的办法。 便是一刀切。 让策问做锦上添花之效。 若是南方强,则策问作废,若是北方强,则用策问为南方做一定找补,以达成名单上的初步平衡。 这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 也最简单实用。 解敏深深的看了夏之白几眼,苦笑道:“夏老弟,你这推断属实太过惊人了,我也不由心神一震。” 夏之白笑着道:“政治的事,从政治角度考量。” “当今陛下是匹夫出身,因而更为务实,所以‘归于务本’‘德行为本而文艺次之’这般的实用主义,更得陛下青睐,南方虽经学昌盛,但过于虚浮,难堪大用。” “北方虽是经学不昌,但学子更注重实际。” “反倒会更被看重。” “除开会试的第三场,前两场则是拼基础,北方学子未尝不能杀出重围,以解兄的实干才能,足以上榜了。” 解敏点点头。 脸上浮现一抹放松。 若真如夏之白所言,他这次科举机会很大。 他看向夏之白,道:“若是我真能高中,定摆一座宴席,盛情宴请夏老弟。” 夏之白哈哈一笑。 解敏也跟着一笑,又好奇道:“只是夏老弟,你真不去参加这次的小宴?” “不去。”夏之白摇头。 “我性情较为刚直,去到这种场合,只怕会起不少冲突,而且我对自己有信心,这种宴会还是能避就避。” “也就劳烦解兄代为传话了。” 解敏点点头,道:“你这推辞,落到黄子澄等人眼里,免不了会落得一個轻狂、高傲、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形象。” “真的值得吗?” 夏之白笑着道:“我是个俗人,附庸不来风雅。” “他们若是说我,由他们说好了。” “不过还请解兄,代为提醒一下,让他们不要忘了,我跟他们还有一场赌注。” “士人重信。” “当不会言而无信吧。” “哈哈。” 解敏苦笑一声,也是点了点头。 ------------ 第三十六章 既不长眼,那就别睁了! 见夏之白态度坚决,解敏也没再劝。 他问了下夏之白的具体住所,便转身离开了。 他今日还有一场聚会。 解敏走远后,再无人寻夏之白,他回了落脚的客栈。 与此同时。 夏之白跟乞丐接触的事,也落到了朱元璋的耳中。 听着毛骧的禀告,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冷笑道:“天下的文人都骂咱,说咱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说咱残暴不仁,不惜严刑酷罚来对待士大夫。” “咱不杀行吗?” “朝廷上下都一直在给咱说,天下太平了,天下太平吗?” “具体太不太平,咱不知道,但咱知道的,就是上至百官,下至百姓,还有咱的那些儿子,凡是见到咱的,没一人不说太平的。” “这就是他们说的太平?!” “京师百姓都这样,其他地方呢?” “他妈的,总有一群尸位素餐的狗东西,咱给了他们权力,他们就是这么给咱做事的?” 朱元璋怒了。 他的脾气本就暴躁。 尤其是牵涉到百姓的事情。 还是在京师。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无异是在当众打他脸。 他是有私心。 但天下哪个帝王没有私心? 而在私心之余,他同样心系天下,他也以此要求大明官员,让他们必须清廉,也一而再的要求,这些官员必须心系百姓。 凡查到阳奉阴违的。 他给的解决之法,一直都很简单。 杀! 朱标见状,连忙劝慰道:“父皇,据儿臣所知,京师很多乞丐流民,都是北地逃难来的,当初北地动荡,很多人举家南逃,而今北地初显安定,但想要真正归拢百姓,还需一定时间。” “朝廷也一直在收拢人口、安置流民。” “力有不逮,情有可原。” 朱元璋冷哼一声,挥手道:“放屁,咱能不知这个理?” “咱可以理解京师有流民有乞丐,但咱也早就下过令,让应天府地方官府,每日施粥救济。” “他们是怎么给咱做的?” “粥越来越稀,救济的人越来越少,报上来的,倒是京师一片欣欣向荣,是啊,咱大明底层的百姓都被饿死了、冻死了,那可不就只剩下荣了!” “咱只允许宗室、勋贵和三品以上的大臣拥有奴仆,是禁止民间拥有奴仆的。” “但你给咱拿去看看。” “这些狗东西,把京师的这些年轻乞丐、流民,全都卖了。” “咱要不是让毛骧盯着夏之白,只怕朝廷这些官员,无一人会把这些事告诉咱。” “咱还在被蒙在鼓里!” 朱标捡起地上的奏疏,仔细的看了一眼。 神色凝重。 他本以为只是官员的懒政、不作为,哪曾想,毛骧的奏疏上,清楚的写着,京师或是有人在有组织的进行买卖奴婢,而且极有可能有官府的人参与。 朱标脸色一沉,眼中闪过杀意。 朱元璋也不多废话,既然有人来找死。 那就让他们死好了。 朱元璋厉声道: “来人。” “传旨给都御史汤友恭。” “替咱问问他,他们都察院是干什么吃的?” “咱让他们职专纠劾百司,他给咱纠劾到哪去了?是不是非得等到京师那些流民的尸体堆积如山,尸臭传到咱鼻子里,他才能知道,应天府有官员不法?!” “咱给他三天时间。” “三天后,咱要看到最终的结果。” “咱这次倒想看看,咱这官员口中太平的应天府,这个冬天究竟冻死饿死了多少人,咱也想看看,咱的大明朝有多少人不长眼,把咱都已经不放在眼里。” “传旨给户部侍郎,告诉他,开太仓粮,救济百姓。” “谁敢动心思,咱杀他九族!” “毛骧。” “你也替咱走一趟。” “将应天府府尹、府丞、通判及经历、知事、照磨等应天府主事官员的脑袋,都给咱全摘了。” “既然不长眼,那就别睁了。” “咱不乐见。” 朱元璋的声音很冷,充斥着森然的杀意。 毛骧心神一凛,连忙拱手应下。 等毛骧走远,朱标拿着这份奏疏,重新送到桌上,目光闪烁的问道:“父皇认为,这次的事,不只有应天府官员?”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应天府这些官员,中饱私囊、暗中克扣拨的银子粮食,的确有可能,但贩卖奴婢,他们没那么大胆子。” “应天府是京师。” “是在咱的眼皮子底下。” “一個正三品,敢这么胆大包天?” 朱元璋满脸不屑,伸手接过奏疏,用手掌压着,看着朱标,寒声道:“咱立国时就颁布过诏令,唯有宗室、勋贵和三品以上的大臣才能拥有奴仆。” “咱当时特意做了限制。” “咱且不说现在卖给的是哪些人、哪些官员,咱就说一点,最初弄开这个口子的,必然是朝廷这些三品以上的大臣勋贵,唯有他们有豢养奴婢的资格。” “也唯有他们有这能力跟权利撕这个口子。” “他们不开口,底下的官员,又有多少,有这个胆子,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朱标若有所思。 朝中的这些勋贵大臣,或许现在明面没人参与买卖奴婢,但背地里,一定有人参与过。 “想明白了吧。”朱元璋冷笑一声,讥讽道:“咱大明朝的官,一个个都奸着呢,不过跟咱耍心思,他们找错了对手,咱心里跟明镜似得,看的真切着呢。” “咱最不怕这些。” “不过这夏之白也没安什么好心。” “他知道咱会盯着,所以特意把这些乞丐流民,摆到咱的桌上,让咱不得不管,而他好趁机脱身。” “这小子猾着呢。” 朱标苦笑一声,道:“或许夏之白是真有爱民济世之心,父皇这么妄加揣测,实在有失公允。” 朱元璋眉头一皱,道:“那咱就跟你接着往下看,看看这夏之白会不会在去开封的路上,消失。” “咱不会看走眼的。” “咱说他有问题,他就有问题!” 朱标无奈的摇摇头。 父皇现在似较上劲了,想证明给自己看,他是对的,而夏之白就只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不过朱标现在的确有些动摇了。 ------------ 第三十七章 我笑你们不懂政治! 两天后。 雨花别苑,解敏如约而至。 他这两日还去劝了一番,只是夏之白不为所动,态度很坚决,多次劝说无果,他也是放弃了。 雨花别苑,坐落在秦淮河畔,环境清幽典雅,四周不时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解敏赶到别苑时,已到了不少人。 见到解敏,丁志文走了过来,回头望了望,并没有发现那道身影,不由好奇道:“解兄,夏之白呢?” 解敏苦笑着摇头。 “什么意思?夏之白莫不是不来了?”丁志文有些心惊,脸上挂着不敢置信。 解敏点点头。 他伸手拉了丁志文一把,让他不要太过声张,今日赴宴的人不少,未尝会有人注意到此事。 丁志文苦笑道:“解兄,我来的早,可是亲眼看到黄子澄、练子宁等人在院门等。” “这事只怕糊弄不过去啊。” 解敏笑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夏老弟不来,我们也全都怯场不来吧?” “再说了。” “会试结果未出,南方学子未必真就能笑到最后,乾坤未定,你我都是黑马。” 解敏刚到场,立即有人发现了,丁显大声道:“哟,这不是给夏之白传话的解举人吗。” “怎么?” “连今天这场合,都要你来代为传话?这夏之白不会是怕了,不敢来了吧。”丁显迈着螃蟹步,意气风发的来到解敏身前。 最近几天。 他也是意气风发。 跟朝中不少官员都有走动,连带着人有些飘飘然,还未真的高中,就已经以朝官自居。 出则排场,入则气场。 一身官场习性,鼻孔看人,对于才能在自己之上的,就表现的谦逊,对低于自己的,则是满眼不屑。 丁显的开口,声音很洪亮,吸引了四周大部分人注意,全场目光都落到了解敏身上。 解敏眉头一蹙。 他深吸口气,心中想着夏之白提醒的话,沉声道:“夏之白的确不会来参加,也没有参加的意义。” “这是他的原话。” “小宴乃是无太多信心之士,旁敲侧击,打听科举选拔细节的,对夏之白而言,他无需打听。” “因为他的名次早就定下了。” “状元!” 一语落下,四周皆寂。 一道厉声冷笑从院中传来:“夏之白还是这么大言不惭,一而再的说自己是状元,莫不以为多说了几遍,就真能成状元?” “笑话。” 黄子澄从院中走出。 他一直在等夏之白,只是还是没有等到,而听到解敏代为传话,也是怒极反笑。 他见过不少狂妄的人。 但像夏之白这么张狂的,还是第一次见,这都不算是张狂了,而是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他也有些后悔视夏之白为自己状元之位的竞争对手了。 他不配。 也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我看事实并非如此吧。”花纶身穿一袭花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阴冷的笑道:“更像是知道科举已失利,就特意不来,以免太丢人。” “人之常情!” 练子宁也出现在了院门口,施施然道:“花兄所言极是,这夏之白如今看来只是个夸夸其谈之徒。” “并无实才。” “枉我之前还真以为北方出了个大才,结果只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也对,北方那般穷酸落魄之地,又哪里能培养出什么大才之人?” “沽名钓誉罢了。” 黄练花三人,你一言我一句,便将夏之白北方贬低的一无是处,言语中充斥着傲慢跟奚落。 解敏脸色微白,心中叫苦不迭,夏之白太会得罪人了,被这一番针对下来,他已经有些架招不住了。 他都不敢想。 要是夏之白在场,会遭到怎样的针对跟打压,不过以夏之白的桀骜秉性,只怕不会怕上半分。 他可没夏之白这個胆子。 解敏擦了擦额头冷汗,继续咬牙道:“夏之白还让我提醒一下你们,记住当日定下的赌约。” “以免日后要他提醒。” 闻言。 黄子澄等人面色一沉,道:“这赌约我自然记得,只是希望他别考不上,到时真就只能远远看着。” “岂不教人扫兴。” 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声。 “哈哈。” “这个夏之白装的还挺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状元是他呢。” “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敢夸下这种海口,就连黄兄、练兄、花兄三人都不敢打包票,就他也敢?” “让人贻笑大方。” “北方的人也就这点出息了,知道考不过比不赢,就想着在口头上占点便宜,殊不知,这更滑稽。” “志大才疏,坐井观天。” “……” 听着四周人的嬉笑讥讽,丁志文等北方学子也是当即变了脸。 只不过他们并不敢回嘴,只能在心中暗骂夏之白,无端的去招惹黄子澄等人干嘛? 还连累他们一起被骂。 解敏脸色也很难看,他只是转达了夏之白的话,结果就直接遭到了各种口诛笔伐,恶语相向。 心中颇为懊恼。 作为文人,被这么羞辱,脸上实在挂不住,不由出声反驳道:“你们笑夏之白狂妄自大。” “而夏之白却只会笑你们一样。” “不懂政治!” 解敏此刻也豁出去,与其继续当缩头乌龟,还不如大胆一次,他准备把夏之白说给自己的那番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其中也有他自己总结的。 解敏冷笑道:“我朝过去停了科举十年,这次重开,意义非凡,就我所知,参加科举的举人中,对我朝科举了解最深的莫过于夏之白。” “这也是他为何这么自信,自己一定能成为状元。” “伱们笑夏之白是坐井观天,是那井底之蛙,殊不知我等在夏之白心中,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 “既不懂科举,也不懂政治。” “更没有为官的觉悟。” 话说出口,解敏的胆子彻底大了起来,直视着黄子澄几人,冷声道:“夏之白本就不用参加这场小宴,因为他早就洞悉了这场科举的本质。” “唯有我们,以一副参加了这次科举为荣,在这沾沾自喜,殊不知考试只是科举的一部分。” “从来不是全部!” “朝廷举办科举选拔的是官。” “不是书生!” “更不是所谓的文人士人。” ------------ 第三十八章 大明缺的就是政治性! “政治!” 解敏的这两个字,在众人心中回荡着。 花纶目光微异。 他郑重的打量着解敏,脑海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生出了一抹异样的感觉。 不知怎的。 他感觉夏之白似真看穿了科举本质。 只不过‘政治’二字,太过宽泛,只从这只言片语,他并不能感触太多,只是暗暗记住了这两个字。 他对政治了解的不多。 更令他感到心神一震的,其实是解敏说的后两句话,‘科举选的不是文人,而是官’。 何为官? 通过朝廷选拔后由吏部任命的官员称为官。 他们当以天下为己任。 至于如何为官,花纶过去并没有细想过,只是想着参加科举,名扬四海,而后入朝听奉差遣,只是在听到这‘政治’二字,脑海一下有了灵光,似对为官有了一点自己的感悟。 花纶看了看四周,见其他人一脸茫然,根本就没什么反应,嘴角掠起一抹冷笑,也是后退半步,默不吭声起来。 他已察觉到了。 夏之白这人非比寻常。 或许未必真能成为状元,但以他的悟性,真的沉下心来,只怕晋升的速度不会慢。 不过任凭夏之白如何巧舌如簧,科举毕竟是科举,也的确是以考试为主,仅谈一個政治性,就想获得状元,也太异想天开了。 考试结果才是根本! 对于自己的会试三考,花纶有着很强的信心。 人群中,处于末端的齐德(泰),双眼紧盯着解敏,也若有所思。 他是去年应天乡试的解元。 只不过并不喜声张宣扬,名声比不上黄子澄几人,但他的才学,却是丝毫不差,不然也不会被选入到今日的小宴。 对于夏之白跟黄子澄等人的打赌,他没有参与的兴趣,也一直游离在南北纷争之外,只是在听到解敏说的这番话后,心有意动,也颇有几分认同之感。 而今天下风气,其实很是糜烂。 谁官大谁有理,谁权重谁威风,上至朝臣,下至黎庶,都充斥着一股横劲,地方士人更是拉帮结派的厉害,完全没有一点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 如今再度看去,正是缺了政治性! 齐德面露一抹欣喜。 他突然很想跟夏之白见一见。 人群中还有几人,同样若有所思,只不过政治性的话题,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太过高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意会理解。 丁显冷笑道:“考试就是考试,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最终还是得以成绩为主,要是真按你所说,事事都去讲什么‘政治性’,那还要科举干什么?” “才能不行就是不行。” “口头上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而这夏之白除了嘴上厉害,又有哪点真的能服人?论文采比不过花兄,论家世比不上练兄,论师承更比不过黄兄。” “除了是出身北方。” “他哪还有什么出彩之处?” 丁显一脸不屑。 他对夏之白没半点好感。 对于北方士人,也没有任何好感。 尤其是夏之白之前那狂妄的状态,更是让丁显心生不满,在他眼里,北方学子就是低人一等,岂能嚣张到自己头上? 而且他也是故意站出来的。 为的便是出风头。 他的才能只能算中上,若是没有贵人提携,想在朝廷出人头地,会有不小的难度,而不少南方出身的官员,其实对北方出身的官吏,是有所轻视跟轻蔑的。 他也是投其所好。 若是能被一些大臣赏识,日后朝堂之上,也能顺畅很多。 所谓士大夫节操。 丁显根本不放在心上,升官才是正道,等日后官职上去,又有谁敢说自己闲话? 他心中有着自己的算计。 解敏眉头一皱。 他神色惊疑的看着丁显,也很费解,为什么丁显就非要死咬着夏之白不放呢? 南北士人是有一定隔阂敌视,但也不止于此吧? 不过他并不想再多说。 夏之白要说的话,他都已送到了。 继续与人争执,不仅会坑了夏之白,也很容易引火烧身,他还不愿做这种事。 若是为吏部官员知晓,保不齐会牵连到自己。 见状,黄子澄这才冷笑道:“既然你这么相信夏之白,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看看夏之白深以为然的‘政治性’,会不会让他位列状元之位。” “距离会试出榜只有两天了!” “留给夏之白挣扎狡辩的时间也不多了。 黄子澄轻蔑的笑了笑,迈步进入到别苑,其他士子也并未在外停留,也先后进入到了别苑。 解敏脸色青一块红一块。 他的确相信夏之白,只是科举最终还得看成绩,就算夏之白说起科举是头头是道,也猜的准确无误,朝廷也当真将策问的试卷,作为锦上添花之用,而将真正的策问放在殿试。 但想获得状元,还是得靠才能。 这些都不由他们来定。 他都不敢去想,若是夏之白没有获得状元,会被如何的奚落跟嘲讽,只怕很长时间都会抬不起头,而他们北方学子,也会因此受到影响,毫无还嘴的余地。 “夏老弟啊。” “我能说的、能做的,都做了。” “只是科举结果是由朝廷来定,而你这段时间属实太过张狂了,若是落到朝廷耳中,引起陛下不满,纵使你再有才能,恐也无法获得状元啊。” “你......不智啊。” 解敏轻叹一声,满眼的忧愁。 他站在别苑外等了等,还是没能等到夏之白的身影,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他没有夏之白这么自信。 需要去了解打听更多及第相关的信息。 一个时辰后。 解敏走出了雨花别苑,眼中露出一抹激动跟兴奋。 跟夏之白猜测的一样。 对于这次科举,陛下更注重务实,考虑再三后,将真正的策问安排在了殿试,到时以考校官员的临场应答。 解敏暗暗握拳。 若真是这样的话,他这次科举机会很大。 他对夏之白也更加佩服了。 这番话,他若没记错,科举刚结束时,夏之白就说过。 只是当时没人放心上,如今朝廷的举措,却一次次的证明了,夏之白猜测的正确。 与此同时。 黄子澄、花纶等人却眉头紧锁,因为吏部给事中透露的消息,跟夏之白之前说的近乎一致,难道夏之白真就早料到了? 所以才敢这么口出狂言? 在黄子澄等人格外警惕夏之白时,夏之白已收拾好行李,拿着路引,带着花雀儿、黑娃等少年,优哉游哉的离开了应天府。 ------------ 第三十九章 张榜一甲! 洪武十八年,二月二十五。 会试揭榜日。 时近正午,天气放晴,整个应天府,都沐浴在暖和的阳光中。 街上人头攒动,一副热闹景象。 贡院外,站满着身穿文士袍的士人,还有一些四周看热闹的人,都纷纷聚集在此。 会试榜单还未正式张贴,附近街巷已被挤的水泄不通。 而贡院张榜的最前边,却显得很空阔,并没有太多人敢挤得那么靠前,只有十几人零零散散的站在前边,悠闲地等着官府张贴出最终的榜单。 领首的是黄子澄、花纶、练子宁。 而后便是马京、齐麟、齐德、丁显等人,而像解敏等人,只能往后站。 这般站次,都是以名声为主,南方靠前,北方靠后,不过解敏因为夏之白的缘故,倒是沾了不少光,可以站的稍微靠前。 黄子澄意气风发的站在最前边,目光死死的盯着还未张贴出来的空处,眼中闪现着浓浓的野心。 他这次一定会一举夺魁。 成为状元! 花纶、练子宁两人亦然。 他们对状元之位同样垂涎已久,也早将其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等了一阵,花纶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看向黄子澄、练子宁,蹙眉道:“黄兄、练兄,你们有没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 黄子澄眉头一皱,看了看四周,冷声道:“夏之白没来!” 练子宁看了看四周,的确没见到夏之白身影,也不由露出一抹惊疑,凝声道:“这夏之白又在搞什么鬼?难道连张榜都不放在心上,还是真这么自信,自己一定会高中状元?!” 黄子澄同样面露困惑之色。 若是没有雨花别苑的小宴,他恐还会嘲笑是夏之白怯了,不敢来,担心考的太差,自己被众人羞辱,但在小宴之后,他再也没有任何轻视,甚至将夏之白视为了自己争夺状元的最大威胁。 因为夏之白揣测的基本都对。 这很吓人。 夏之白这么精准犀利的判断,足以让他在这场科举中占尽优势。 夏之白本身才学就不低,所以在黄子澄等人的猜测下,夏之白这次会试名次绝不会太低。 最差都会在二甲之列。 若是真的揣测准了上意,甚至很可能进入一甲! 乃至是成为状元。 夏之白猜对会试变动之事,在这两三天内,已是不胫而走,也为很多士人知晓,以夏之白如今的声望,只要到场,必然会被人恭让的‘请到’前排。 如今夏之白身影还没出现。 那便只剩一个可能。 他没来。 黄子澄跟花纶、练子宁对视一眼,眼中也不由浮现一抹愠色。 夏之白太狂妄了。 他们已承认夏之白有能耐,但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真以为自己揣测准了朝廷的想法,就能让自己一步登天,成为状元?揣测准了上意,只能保证科举的下线,但想达到状元,还是得靠真才实学,靠会试的最终成绩。 黄子澄看了眼已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冷笑道:“看这情况,夏之白应该是不会来了,还真是够自大的,真以为状元已花落到他头上了?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等张榜之后,我倒要看看。” “他夏之白究竟名次第几,能让他狂妄到这种地步。” 黄子澄心中是又气又恼。 还感到憋屈。 他们费尽心思,各种明争暗斗、互相拉踩,想争的状元之名,却是被夏之白蛮不讲理的视为己物,关键夏之白无比自信,一副被钦定的模样,对科举相关的任何事都不关心。 这幅云淡风轻的姿态,也让三人恨得牙痒痒。 因为跟他们表现出的在意、争锋相对相比,夏之白实在太淡定了,淡定的让人看不惯,淡定的让他们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多余滑稽跟可笑。 甚至。 其他人在看向自己时,黄子澄都感觉带有几分戏谑之色。 黄子澄心中是十分的窝火。 还有便是不安。 若是夏之白真成了第一名,成了会试的会元,他甚至不敢想,自己该怎么去接受。 也完全接受不了。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笑话。 让世人嗤笑。 这对一向自命不凡的黄子澄无异是天塌了。 黄子澄的鼻息微微有些重,心神更是无比的烦躁,花纶跟练子宁同样脸色不太好看,对夏之白是又怒又怕,心中不由自主的开始祈祷起来,希望这次会试第一不是夏之白。 站在后方的齐德等人,也不由得苦笑一声。 夏之白太超然了。 他们就算再淡泊,但毕竟关系到能够成为进士,事关自己未来前途,不得不上心,也很难真稳住心神,而夏之白不同,他好似笃定自己会成为状元,直接以状元自居,对其他完全置之不理。 这种强大自信跟泰然心态,让他们只能羡慕。 随着张榜时间越发临近。 人群渐渐躁动。 “这次科举参考的人实在太多了,朝廷虽放宽了取士人数,但想获得一席之地,依旧无比困难啊。” “是啊,天南海北的士人都来了,过去朝廷是没开科举,但地方的童试、乡试都没停过,积累了整整十几年啊,这次的竞争实在太大了。” “来时还自信满满,认为必定高中,甚至位列二甲,现在唉,只望三甲有我。” “也不知会试第一会是谁?” “肯定是‘黄练花’三人中的一个。” “他们优势太明显了,学问研究的太深了,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北方那夏之白呢?” “夏之白?没可能的,他的确很厉害,能猜到朝廷的想法,但考试最终考的还是学问,北方在这方面就是比不过南方,他是能占到优势,但南方的文学底蕴、文学造诣,不是他取巧就能弥补的。” “二甲有机会,会元不可能的。” “......” 众人议论纷纷,在提到会元时,有人提到了夏之白,不过大多数人反应一致,并不认为夏之白能成为会元,也没人看好。 夏之白的名字很快被各种声音淹没。 就在众人议论时,时间终于到了正午,朝廷负责张贴榜单的官员,也准时出现在了贡院,将这次科举的三甲名次,一一的张贴了出来。 首先张贴的是第一甲。 共三名! ------------ 第四十章 夏之白,你毁了我啊! “第一甲是哪三人?” 人群里有人踮着脚尖,好奇的朝前望去,只是前面黑压压一片,并不能看到最前的布告。 在这时处于前面的人,也将布告上的三甲之人高声读了出来。 “一甲榜首:花纶。” “次席:练子宁。” “末位:黄子澄。” 第一甲上的名字,很快随着众人口口相传,传遍了整个贡院,花纶为会元的消息,也随之传遍。 榜单前。 花纶死死的盯着布榜上的名字,第一反应并不是激动跟高兴,而是如释重负,压在心头的不安,在此刻终于落了下去。 他是会元。 这次会试的第一名。 不是夏之白! 一阵凉风吹过,花纶也是清醒过来,眼中难掩激动跟兴奋,他看向练子宁跟黄子澄,满眼笑意道“练兄、黄兄,这次我就先得头筹了。” “这夏之白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我还以为多了不得,还想着或许一甲三人有他的名字。” “可惜还是高估了。” “再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徒劳的。” “这个第一名只能是我。” 花纶此刻意气风发。 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一股快意更是袭上心头,只觉一阵舒爽。 痛快。 太痛快了。 不仅力压练子宁、黄子澄两个跟自己齐名的人,还一扫前面被夏之白死死压制的憋屈,扬眉吐气。 黄子澄目光阴沉,双拳紧握,不甘的望着布榜,心中憋着一股郁火,他不是第一名,甚至都不是第二名。 只是第三名! 这让一向自傲的黄子澄,十分的接受不了。 他得这么多名师教导。 第三名。 他真接受不了! 练子宁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们私底下互相明争暗斗了很久,暗中也没少对其他人使绊子。 就是想夺得第一名。 这届科举的第一名意义非凡,是停科十年后的科举,是跟上万名举人竞争下的第一人,含金量十足。 这份荣誉更是无与伦比。 正因为此。 他们三人很早就在为自己造势,想让自己成为日后南方士人的魁首,文坛领袖,从而扶摇直上。 黄子澄冷笑道:“只是会元而已,殿试第一才是状元。” “我未必就没有机会。” 花纶笑了笑,并没有去反驳。 自兴科举以来,会试第一,的确不一定是状元,但这种情况很少,而且一般也都会名次顺延,他可不信黄子澄、练子宁两人能在后续的殿试中胜过自己。 练子宁阴沉着脸,冷声道:“既然一甲的三人是我们,那夏之白只能在二甲了,我倒想看看,这夏之白吹嘘了这么久,会排在二甲的什么名次,又在第几。” 练子宁并不能向花纶发作,只能把怨气发到夏之白头上。 花纶也点点头。 如今心头大石彻底落下。 他自是以一种得胜者的心态去看夏之白了。 他其实也挺好奇。 夏之白的名次究竟多少。 三人再度朝布榜看去,第二甲的布榜已张贴出来。 只一眼。 并没有见到夏之白名字。 榜首是马京,其次是齐麟、吴文等人。 花纶不由笑出了声,神色轻松道:“看来这夏之白并没有他自己夸得那么厉害,连二甲最前面的名次都得不到,这样的人,我竟还一度视为竞争对手,实在让人好笑。” “也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听着花纶得意跟炫耀的口气,黄子澄跟练子宁直接无视了。 他们继续朝下面看去。 这次二甲选拔的人数很多。 有一百零七人。 在花纶三人在二甲名单上,寻着夏之白的名字时,一甲三人的名单,也传入到了解敏耳中,听到一甲并无夏之白,解敏脸色微变,眼中露出一抹惊慌跟不安。 连一甲都没有进入。 他已不敢想。 夏之白日后会受到怎样的嗤笑跟讥讽。 那真是常人能忍受的? 解敏不知道。 不过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这段时间不会跟夏之白接触了。 这股风波他承受不住。 这是要面对大多数士人的嘲笑啊。 与此同时。 二甲的名册也慢慢传开。 原本一脸得意高兴的花纶,脸色却陡然一变,他看向练子宁跟黄子澄,凝声道:“练兄、黄兄,你们在二甲的名册上,找到夏之白了吗?” 花纶的眼神十分严肃。 心中更浮现了一個不好的预感。 练子宁跟黄子澄对视一眼,面色难看的摇了摇头。 没有。 他们二甲的名册,都仔细检查了数遍,的确没有夏之白名字。 “夏之白连二甲都考不上?”花纶一脸铁青,胸腔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一股被人戏耍的羞耻感,陡然的涌上了心头。 二甲都没有? 难道夏之白只能在三甲? 这对他们三人的打击有点太大了。 他们面对夏之白如临大敌,结果全是在自己吓自己? 这若是传出去,这脸丢大发了。 三人心中还涌现了一个更不好的想法。 就是三甲都没有。 要真是那样,他们就丢脸丢尽了。 三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直接把目光看向了三甲。 三甲这次录取的人数更多。 三百六十二人。 他们的目光看的很快,只是越往后看,脸色就越难看,等将三甲的三百多人全部看完,三人的脸色已是面如炭色,一股压抑不住的恐惧跟愤怒彻底涌上心头。 花纶也发出了平生最大的惨叫声。 “夏之白,你耍我!” “夏之白,我跟你没完。” “夏之白!我艹你大爷!” 三人的惨叫声可谓惨绝人寰。 奇耻大辱。 真的是奇耻大辱。 他们竟被一个三甲都考不上的人戏耍了这么久,被人玩的团团转?他们以为夏之白是故作放松,也是真有问鼎状元的实力,结果夏之白只是在装腔作势,但他们还真被夏之白唬住了。 一甲的三人,被一个不入流的人,牵着鼻子走,被耍的团团转,这屈辱太大了。 大到三人彻底破防。 他们接受不了,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花纶再也没有开始高中会元的喜悦了,眼中只有对夏之白无尽的恨意跟恐惧。 夏之白,将他的一切美好毁了,还让他彻底沦为了笑话。 他已不敢想,自己被不入流的夏之白戏耍的事传出去,自己会受到天下多大的嘲笑,这种耻辱甚至是会背负一生的,而他日后每晋升一次,这个耻辱就会被放大一次。 他被夏之白彻底毁了! ------------ 单章解释一下 这部分已经写了,肯定要写完,不过会飞速略过了,今天结束这趴,这部分是之前就设计好的(汗),我前面也一直按照我自己设计好的剧情走向在写。 emmm 现在差不多知道你们更喜欢看哪部分了,后面不怎么会写这部分了,别喷了,别喷了,先给点调整时间。 后面开始狂飙。 希望大家原谅,小作者啊,反应真的有些钝,感谢大家理解和支持。 ------------ 第四十一章 咱大明不是宋! 黄子澄三人消失了。 在距殿试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所有知情的人都知道,为什么三人会这么低调,因为夏之白的事,让他们颜面扫地。 即便位列一甲也不够。 不过在此之前,黄子澄三人还是找上了解敏,去询问到了夏之白的住处,只是等到三人赶到时,夏之白早就离开了,根本没见到任何人影。 这也让三人更加暴跳如雷。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夏之白就是一个骗子。 把他们给耍了。 他们过去自诩才学,各种经学说的头头是道,却遭到这么硬头棒喝,这种屈辱感无以复加,更是让三人颜面尽失。 在一阵寻找无果后,三人直接躲了起来,避避风头。 只是三人被夏之白戏耍的事,早就传的满城皆知,街头小巷都有热议。 一甲三人彻底沦为了笑话。 与此同时。 朱标去到了奉天殿。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步伐急速的朱标,知道朱标找自己是为何事,面上如常,并没有主动开口。 朱标拱手,严肃道:“父皇,夏之白不第是父皇您下的令吧。” 朱元璋点了点头。 朱标有些急了,不解道:“父皇你这是为何?” “夏之白固然言辞激烈了一下,但也的确是为大明好,只是父皇你这一做主,夏之白不仅没有获得名次,还让参加科举的不少士人都沦为了笑话。” “此举太过了!” 容不得朱标这么急切,实在是朱元璋做的太过了。 夏之白真实成绩,就算不能位列一甲,也至少在二甲前列,只要朝廷公平公正的对待,黄子澄等人也不会遭受这么大的羞辱,更不会突然就沦为了笑话。 这可是大明会试的前三。 怎能这么羞辱? 这岂不是落人口舌,打击自家官员锐气? 若是黄子澄等人经此打击,一蹶不振,那也是大明的损失。 朱元璋目光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冷色,淡漠道:“你觉得咱做错了?但咱不觉得自己有错。” “咱还觉得咱做的很对。” “咱看过夏之白会试的另两场试卷。” “足以位列二甲。” “若是咱不带着情绪,甚至还有一定可能,将其选入到一甲,但咱也说了,这要不带情绪,但他会试的第三考,就他写的那些东西,咱没夷他九族都是便宜他了。” “还想高中?” “咱没有那么大肚量。” “咱凭啥要给他这么大肚量?” 朱元璋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朱标,继续道:“咱知道夏之白跟黄子澄等人打赌的事。” “咱就是故意的。” “咱知道你心仁,始终抱着好的想法,但咱是过来人,知道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咱这次就告诉你,不要把这些士人太当回事,这些人没一个值得信。” “也没一人值得尊重。” “而且咱也是为保全皇家的名声。” “夏之白要是真位列二甲,甚至更高,但你觉得他还能回来吗?他还敢回来吗?” 朱标沉默。 夏之白还会回来吗? 朱标在心中摇头,不可能回来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夏之白不会回来,但他的名字在二甲的名单上,到时殿试定然也不会参加,日后的其他也不会有,到那时有损的可是咱自己的颜面。” “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而且经过这场闹剧,天下就只记得这些士人的狼狈跟不堪,而不知道其中具体的情况。” “咱也保全了伱的颜面。” “咱这次也让你好好看看,咱大明的这些士人,究竟是多么的道貌岸然、表里不一,你以为咱这么做了,黄子澄等人就会悲愤交加,然后毅然的离开?” “咱告诉你。” “不会!” “二十天后,这些人会毫无影响的站在你面前,甚至还能对你有说有笑,这些士人是什么德行,咱早就看透了。” “什么气节、什么骨气、什么清高,都是假的。” “他们在意的是官职是权势。” “为了官职权势,别说受这些羞辱,就是让他们受再过分的事,他们也做得出来。” “咱就是要破灭这些士人的清高。” “让文人彻底抬不起头。” “咱更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既然选择做咱朱家的官,就要有当朱家的官的觉悟,咱不是大宋,没有跟士大夫共天下的想法。” “更不可能有。” “咱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听话。” “要是谁妄图骑到咱头上,跟咱分天下,咱会让他们知道,咱是为什么坐稳这个天下的。” 朱元璋满眼煞气。 他自来就厌恶士人,也很讨厌这些人去说三道四,更讨厌这些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他就是要将士人贬的一文不值。 他是出身底层,但这些年一直是手不释卷,天下书籍很多都有涉猎过,在他看来,天下大事,叛逆也好、革命也好,很多危害在这些文人士人上。 他们固然十有十败。 但对天下的危害却无比严重。 究其根本。 便在于这些士人并不只把自己当臣,还把自己当成了‘君’,认为自己该跟帝王一起共治天下,所以各种挑事闹事惹事,以逼迫帝王做出退让,继而达成自己的政治志向。 这是朱元璋决不能容忍的。 臣子当有臣子的觉悟。 不该想着喧宾夺主,更不能试图凌驾在帝王之上,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试图打压士人,为的就是将士人的尊严彻底打下去。 让他们彻底老实。 也彻底断掉士人的非分之想,让他们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跟地位,以后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当臣子。 听着朱元璋的话,朱标一脸骇然。 他知道朱元璋对文人不待见,但也没有想到,父皇竟然对士大夫敌视到了这般地步。 严刑酷罚对待士大夫还不够。 还要彻底打断士大夫的气节跟清高,让他们今后只能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但这样选拔上来的文人,真的能大用吗? 真能替大明守好江山吗? 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父皇对夏之白杀意这么浓郁,为何会这么一而再的针对,因为夏之白道出了父皇的真实想法。 视百官为长工,视万民为奴才。 这样的大明真能长久? 他不知道。 ------------ 第四十二章 士人是动乱之源! 朱标唯一知道的点,便是大明不该是这样。 他恭敬的作揖道:“父皇,儿臣知道父皇不喜士人,但治理天下缺不得士人,父皇如此对待士人,岂不让天下读书人寒心?” “以此姿态又能选拔出多少人才?” “若是选拔的官员,皆是一群蝇营狗苟,只为明哲保身的人,那我大明岂不是要败坏其中?” “望父皇恕罪。” “父皇之所为,儿臣不敢苟同。” “父皇得国乃古今最正,理应以宽阔的胸襟,对待天下,岂能这般小家子气?父皇让儿臣博览群书,可书中的上古圣王、百姓称道的帝王,有哪一人是父皇这般行事的。” “儿臣认为父皇错了。” “住口!”朱元璋突兀发作,直接是一声怒喝,他冷冷的瞪着朱标,如凶兽盯着猎物一般,道:“咱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来说。” “咱知道你的想法。” “但咱不稀罕。” “自古以来滋事闹事的都是这些士人,要不是这些人在背地鼓噪生事,天下哪有这么多的事端祸事?” “咱没想这些士人替咱治国。” “咱早就为自家子孙想好了怎么去治国。” “等咱后面抽出时间,会给咱的子孙写一份《皇明祖训》,将治国的要领、要求全都写在上面,到时咱朱家子孙,只需按咱交代的去做就行。” “咱早为大明谋划好了一切。” “咱是从底层出来的,见过太多大族败亡了,而一国天下之所以败亡,归根结底就一点,就是子孙太喜欢折腾。” “汉武帝的穷兵黩武,唐玄宗的骄奢淫逸等等。” “咱为大明列了不征之国,咱还有一定时日,到时将大漠的北元覆灭了,咱大明就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咱还吸取了元的教训,知道财政的短缺。” “所以咱发行了大明宝钞。” “等到后世皇帝缺钱了,直接用纸印就行,咱可比元朝那些皇帝聪明,元朝还想着朝廷能收,但那一堆废纸,朝廷收上来有什么用?咱只准发,不准收。” “咱大明就永远不会缺钱。” “咱大明农业巩固,又无外患,还没有财政问题。” “天下注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只要子孙不折腾,咱大明江山便能长存。” “老大,咱知道你有志气,想着日后好好治理天下,给百姓以安定安宁,让天下臣民都能归心,咱支持你这么做。” “但咱也有咱的想法。” “咱打下这江山多不容易,死了多少弟兄,咱不能任由那些混账不安分的后世子孙,将咱大明给败光了,咱必须提前立好规矩。” “咱已不求后世子孙多青出于蓝。” “咱只希望他们能守好,咱留给他们的大好基业,让咱大明能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 “而这些士人就是动荡的根源。” “他们知道的、了解的东西太多,也很容易不安分。” “任其继续肆意妄为,早晚有一天,后世子孙会被蛊惑怂恿,犯错犯蠢,所以咱必须把士大夫的傲气给打下去。” “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朱元璋话语铿锵,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 这是大明的千秋万世之大计。 绝不容任何人影响。 朱标也不行。 只不过这次是借夏之白的事,将他原本想做的事,提前给做了,为的就是让天下人,都能看到士人的虚伪。 将士人踹下高台。 当士人身上那层所谓的优越感被抹去后,他们也就跟底层的农夫、商贾这些没有任何区别了。 也再难对抗皇权了。 “父皇----”朱标声音有些哽咽。 “够了,咱愿意把这些事说给你,是因为咱担心你到时太伤心,不是让伱来劝咱的。”朱元璋满眼冷漠,带着几分不耐烦,道:“这大明是咱的天下,咱说了算!” 朱标脸色一白。 他怔怔的望着面色狰狞的朱元璋,嘴角微微启合着,却是不敢再开口了,他知道,父皇是真的动怒了。 再说。 只会引得父皇更怒。 而且他了解父皇的脾气,一旦认定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算是母后,也不行,只是母后会在父皇平静时,给父皇澄清利弊,让父皇再去思考。 只是如今母后已不在。 天下已没能让父皇再三思的人了。 他并不够。 他之前便想着利用夏之白的‘试卷’,去劝一劝父皇,好让父皇做一些调整,只是就结果来看,失败了。 还让父皇加深了本来的看法。 认为士人是动乱之源。 必须打压。 这次张榜的事,便是父皇的有意‘报复’,也是对士大夫阶层的强力打压跟羞辱。 朱标轻叹一声,神色充满忧虑。 父皇太强势强横了。 但他又还有什么理由去劝呢? 夏之白逃走,黄子澄等人明显还会继续出仕,这无一不证明了父皇判断的正确性,或许唯一的转机,便是夏之白回来。 但回来又有什么用? 夏之白真能拿出那些神物中的一个? 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想到大明的现状,以及后续的模样,朱标只觉胸口隐隐作痛,整个人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随后强忍着不适,朝朱元璋作揖,离开了奉天殿。 朱元璋摇摇头。 觉得朱标还是太仁慈了。 这个大明,是咱老朱家的,谁都动不得。 更不能让任何人,生出胁迫天子,逼其就范的念头,朱标能心软,但他不能,他必须铁石心肠到底。 拔掉一切可能的隐患。 有些事,他之前并没有给朱标说透,如今被夏之白这么一捅,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 他是从贫农一路杀上来的。 他很肯定,朱家的子孙后代,没人能赶得上自己,他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作为老朱家最大的靠山依靠,他必须尽可能的为老朱家谋划,至少大明基业能败坏的慢点。 他不觉得自己卑鄙。 成大事者,就是要不拘小节。 大明的这些百姓,受元贼压迫太久,过去很多人都朝不保夕。 吃了上顿没下顿。 是他朱元璋,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也是他朱元璋,让万民得以摆脱元贼压迫,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太平生活。 他为天下做了够多了。 ------------ 第四十三章 我回来了! 在应天府丑态横生时,在开封府前往应天府的土路上,两辆牛车正在慢悠悠的走着。 牛车共七人。 正是夏之白一行人。 夏之白穿着灰衫粗布,身上沾着不少的泥土,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的,同行的花雀儿、黑娃同样。 相较去时。 几个少年已大为不同。 他们的身材依旧干瘦,眼里却已经有光了,目光不时会看向牛车的后方,仿佛哪里装着什么宝贝一样。 对他们而言。 这牛车拉的就是宝贝。 而且是无与伦比、不可思议,足以震撼世间的宝贝。 至少是他们见过的东西里面最不可思议的。 牛车上的东西会很重。 因而走的很慢。 夏之白并不急,也没催过车夫,他算过时间,按照当前的进度,能够赶在殿试前,到达应天府。 他也算是故意为之。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反之亦然,如今的洪武帝以及朱标,恐都认定自己已经逃了。 他其实料到了。 朱元璋不信任士人,在他眼里,读书人都是一群嘴上说着道德仁义,君臣大义,暗地男盗女娼,蛇鼠两端,只会窝里斗的无耻之徒。 根本不知道信任。 他也不愿意去信任,对于士人,朱元璋始终抱着戒备跟提防的心思,这种观念已是根深蒂固。 想改变很难很难。 夏之白同样清楚这点,正所谓响鼓用重锤,重病用猛药,想扭转朱元璋旧有的迂腐观念,必须给到他足够大的冲击跟震撼。 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天下的士人,并不只有头皮痒水太凉这般,还有很多以造福一方,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践行者。 这些士人值得被尊重。 他在离开应天府后,已听到了一些消息,也知道这次科举可谓是丑态百出,而这一切都是朱元璋故意的。 就是为打压羞辱士人。 让他们在帝王面前抬不起头,继而一步步的驯化、奴化,让天下自此只剩下朱家帝王的声音。 而他当初跟黄子澄等人的冲突,眼下已被彻底利用,成为了压倒黄子澄等士人尊严的稻草,让他们羞愧到无地自容,颜面尽失。 这是朱元璋想见到的。 只不过,朱元璋或许没有料到,某种程度而言,应天府的乱象,也是夏之白想见到的。 现在的朱元璋越得意自豪,而他到时出现在朱元璋面前,给朱元璋造成的冲击就越大,对朱元璋的触动也会越大。 祸兮福兮,福兮祸兮! 夏之白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三月的草青嫩,带着丝丝的甘甜,水分也很足,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看向驱车的车夫,好奇问道:“老丈,你觉得当今陛下如何?” 原本全神贯注驱车的车夫,没有想到夏之白突然有这么一问,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俺不懂这些,但俺听说过皇帝的一些事。” “劳苦命,也是个好皇帝。” “当今的皇帝贫农出身,当上皇帝后也知道体恤百姓,要不是皇帝,俺只怕还不知哪里讨生活呢。” “皇帝好。” 夏之白点点头。 底层大多数百姓对朱元璋都是认可的。 开局一個碗,到最后坐拥天下,收复燕云十六州,一扫中原几百年的颓废之势,胡虏南下,肆意凌辱汉民的时代也彻底结束。 这般功绩实打实的再造华夏。 正是有了朱元璋的出现,久经战乱的中原大地,终于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百姓流离失所、背井逃难的悲惨日子,也终于告一段落。 这让百姓如何不夸赞? 而且朱元璋虽贵为皇帝,还保持着一定的农人务实作风,事事亲力亲为,宵衣旰食,励精图治。 一扫天下之阴霾。 夏之白又道:“那丈人你这些年生活有提高吗?” 丈人苦笑道:“是有好点,但不多,年年都有加赋,但能怎么样?总比以前兵荒马乱要强。” “唉,活着就行。” 夏之白感慨道:“新朝初立,天下百废待兴,洪武帝身居高位,还能保持一定的农人务实本分,的确是很难能可贵。” “也的确让百姓受益。” “只是百姓受益到的,随着时间在一点点减少,大明立国十几年了,该到万象更新的时候了,但大明各方面却是陷入到了停滞。” “若是洪武皇帝能改一下态度,不再想着以高压姿态控制天下,或许百姓的生活能好上不少。” 老丈摇摇头。 他没有继续接话。 他对皇帝了解不多,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些,在这世道,能养家糊口就很不错了,其他的与他无关。 再说了,治理天下是皇帝的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不错了。 要少交了赋税,那可是重罪。 夏之白收回目光,端正的坐着,平视着前方,眼神变得越来越坚毅,他必须得让朱元璋输一次。 大明才立国十几年,不该这么快陷入到停滞跟压力,百姓当是有希望跟未来的,而非是麻木。 唯有输了。 朱元璋才会认识到问题。 也才会去重新审视,他对天下的判断跟治理,才有可能改变当前的天下秩序。 朱元璋过去赢太多了。 赢到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对的,赢得听不见旁人的意见跟建议。 因为他总是能选对。 总是能赢。 在这种心态下,他渐渐滋生出了傲慢跟自负,认为自己绝对正确,而其他声音都是忤逆。 都是大逆不道。 极度自负的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有做错,他只会变本加厉的去验证自己的正确,然后一意孤行。 他不会错。 错的只能是其他人。 若是有人敢说他错了,他只会用他的方式,去告诉世人,他没错,错的是这些人。 他们在欺君。 他们在挑衅帝王的权威。 而这一次。 夏之白望着应天府的方向,他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朱元璋,他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他不仅想错了自己,还错判了天下形势,更错估了天下走向。 大明之变,从认错开始。 夏之白抬头望着天空,嘴角掠起一抹冷笑:“朱元璋,我夏之白这次只怕让你进一步失望了。” “因为我回来了!!!” ------------ 第四十四章 为天下为万民而斗争而革命! 洪武十八年,三月十四日。 夜。 距离殿试只有最后几个时辰,夏之白乘坐的牛车,慢悠悠的驶入到了应天府。 他没有丝毫停歇。 直接叫车夫赶着牛车,朝大明皇宫走去,期间车夫一脸惊慌,最后夏之白还是搬出朱标,这位在民间素有仁望的太子,才让丈人继续向前。 只是离皇宫越近,老丈就越显得忐忑不安,最终在看到皇宫那高大城门时,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恐慌,将鞭子交到夏之白手上,弃车下去了。 他不敢再向前了。 夏之白没有说什么,寻常百姓或许嘴头上会吐槽一下,但真的站在皇宫前,心中还是会发怵。 他接过鞭子,抽了下前面的老水牛一鞭子,驱赶着老水牛向前走。 夏之白回到应天府的事,并无几人知晓,已经入夜,大部分人都已进入了梦乡,城门也早已关闭。 若非夏之白有朱标给的信物,只怕也是进不来,但也正因为此,他回到应天府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朱元璋耳中。 武英殿。 朱元璋伏案批阅着奏疏,他每日要看三到四百多件奏疏,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凡是官员呈上来的,他都会去看。 殿内。 朴狗儿将夏之白回到应天府的消息,禀告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抬眸。 他冷冷看着朴狗儿,道:“你说什么?夏之白回来了?” “不可能。” “咱还不了解这些文人?” “这些人头脑一热之下,的确是悍不畏死,然事后一旦冷静下来,就会被吓个半死,再没那股魄力。” “夏之白不可能回来的。” 朱元璋一脸不信。 他对自己的识人能力,十分有自信,根本不相信朴狗儿的话,反而认为是有人在故意释放假消息。 煽动人心。 朴狗儿一脸惊恐,跪地道:“陛下,老奴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从无半句虚假,岂敢欺骗陛下?” “夏之白真的回来了。” “据守城的官员禀报,夏之白这次回来还带着两牛车东西,正朝着皇宫方面走来。” “好像是来见陛下您的。” 朱元璋目光闪烁,眸间闪过一抹冷冽,冷笑出声,“这夏之白倒是有点聪明劲,知道咱不会放过他。” “这是故意回来送死的。” “他以为自己回来,咱看在老大的份上,就能饶他一死?” “咱没那么仁义。” “按咱的估计,只怕这夏之白还要弄一些文章,来彰显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让咱从轻发落。” “呵呵。” 朱元璋眸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早已将夏之白的用心看穿了。 夏之白怕死。 不想死。 所以特意弄出一副农人姿态,放低身份,来博取自己的好感,再说着一些时间紧,力有不逮,拿出一些糊弄把戏,来蒙骗自己。 好让自己饶他一命。 这点小心思,若是演给朱标看,朱标心一软,或许还真能如他所愿,但他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事没见过。 这小伎俩,他一眼就看穿了。 不过夏之白不是想演吗,那他就让夏之白去演个够。 演到圆不下去为止。 他这次要让夏之白死的明明白白。 朱元璋道:“告诉毛骧,放夏之白进来,让他连人带牛车,去到东华门,咱待会要亲眼看看。” “他这一個月给咱弄了什么惊喜!” “把太子也叫上。” “咱爷两今晚要看一出好戏。”朱元璋冷笑一声,眼中充斥着杀意。 朴狗儿连忙道:“老奴遵旨。” 东宫。 朱标刚准备歇息。 就听到朴狗儿来禀告,听到夏之白回来了,朱标是又惊又喜,神色无比的复杂。 一方面。 他不希望夏之白回来。 他了解父皇,父皇根本就没信任过夏之白,只认为夏之白在骗自己,如今夏之白回来,落到父皇眼中,只怕已成了公然挑衅。 必死。 另一方面。 他内心又希望夏之白回来。 唯有夏之白回来,哪怕是引颈待戮,也足以彰显自身气节跟骨气,也能让父皇知晓,士人是有风骨的。 大明需要这些刚正的读书人。 亦如华夏历史上出现的,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崖山背少帝跳海的陆秀夫!等等。 大明朝需要这些士人。 需要这些人为大明做事,也需要他们始终保持着文人该有的气节、大义、不屈和刚正! 唯有如此。 大明才能真的如日东升。 朱标轻叹一声,穿好衣裳,准备去见夏之白最后一面,去送夏之白最后一程。 至于夏之白会不会真带回了那些神乎其神的神物,朱标从来就没有想过,那根本就不可能。 世上也无人能拿出。 仙人也不行。 或许夏之白另有一番说辞,会去弄虚作假、试图蒙蔽视听,但他面对的是自己父皇。 天下各种奇珍异宝见了不知多少的皇帝,再新奇、再奇特的东西,父皇都见过,夏之白骗不了的。 也只会死的更惨。 朱标收回心神,眼神变得坚毅而冷静,他对夏之白的同情跟仁义,该到此结束了。 在朱元璋父子二人,朝着东华门走来时,夏之白已经到了,他安抚了一下两头大水牛。 并没有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以一副欣赏的目光,看着这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东华门。 这是百官上朝走过的地方。 大明的权力之路! 只不过这不是他要走的路,而是他要去改变的道路。 不多时。 四周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大批侍从出现在夏之白前面,他们手持着兵刃,目露凶光的提防着夏之白。 与此同时。 朱元璋跟朱标的身影出现了。 夏之白微微拱手道:“草民夏之白参见陛下,殿下。” 朱元璋看了看夏之白,又看了看夏之白身后的牛车,好奇道:“夏之白,咱已经给过你活路了。” “你为何执意要找死?” 夏之白抬头,眼若星辰,带着强烈的意志,淡淡道:“夏之白为天下为万民而斗争而革命。” “这就本就是康庄大道。” “也是华夏长存的必经之路,前途一片光明,何来找死一说?” “我眼中无限光明。” ------------ 第四十五章 西方正在磨刀霍霍! “为天下、为万民、为斗争、为革命,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大明的皇帝。” 朱元璋怒极反笑,这种狂妄自大的士人,真的很少见,尤其还一而再的跑到他的面上狂吠。 真当他有好脾气? 他的心中对夏之白的杀意达到了顶峰。 朱元璋眼中杀意毫不遮掩,冷声道:“你一个将死之人,咱也懒得跟你多废话。” “完全浪费咱时间。” “咱之所以过来,不为别的,就是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而且错的不是咱。” “是你。” “治理天下不是上嘴唇贴下嘴唇就可以的,而是要踏踏实实去做事,要是天下文人都像你这样,那咱大明的天下才是真该亡了。” 夏之白道:“陛下觉得草民在说谎?” “难道不是吗?”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任何好脸色。 冷漠至极。 朱元璋道:“伱说咱大明会亡于民变。” “咱就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咱对百姓是有些要求,但咱相较其他王朝,至少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活。” “他们又岂会反咱?” “你在这口口声声指责着咱的不对。” “那咱问你。” “历朝历代,那个皇帝,不为自己的家族着想?” “咱为自家人着想错了吗?” 夏之白沉默。 纵观历史长河,朱元璋的做法都没错,也是很多帝王都会做的,毕竟这就是家天下。 但世界正在发生变化。 继续用旧有的想法,去统治这个天下,只会越走越错。 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 而非是家国。 先顾着家,再施舍给国。 这就本末倒置了。 国家国家,先为国,而后谋家,天下兴盛,自会反馈其家。 夏之白道:“陛下所为其实并无问题,若是换成其他人来做,或许也是这样,甚至比陛下做的更狠。” “只是陛下混淆了一個词。” “国家!” “万民之所以这么辛勤的劳作,为国付出心血,希望的是国家强盛后,能反哺到自己的小家。” “而你现在做的,是让万民先服务好你的朱家,然后你再看情况,施舍给这个天下。” “你不觉得太贪了吗?” 听到夏之白的指责,朱元璋再也忍不住怒火,怒声道:“够了!咱过来不是来听你说咱的。” “你没这资格!” “怎么,就因为咱是贫农出身,咱就必须天天念着百姓?天天为百姓着想?咱没有那么大气。” “咱也做不到!” 夏之白摇头,眼中露出坚毅的眼神,正色道:“陛下,你又错了。” “我只想告诉你的,是你对朱家的溺爱,只会害了朱家。” “因为天下变了!” “陛下,该睁眼看看世界了。” “陛下是从元朝的蒙古人手中争夺的天下,应当有所了解,过去大元帝国的彪炳战绩。” “过去的大元,东尽辽左,西极流沙,北逾阴山,南越海表,汉唐极盛之时,尚且不及也。” “但这只是大元。” “若论蒙古,论成吉思汗。” “这个天下则更加辽阔,因为蒙古人打到了更西方,甚至可以说打到了过去汉唐丝绸之路的终点。” “而在更西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蒙古大军输了。” “陛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朱元璋目光一冷。 他冷冷的盯着夏之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跟忌惮,夏之白是如何得知这些秘事的? 北元余孽? 夏之白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继续道:“看陛下这紧张神色,只怕是知晓这些信息。” “那陛下也该知道。” “这个天下并非只有中原。” “天下很大。” “过去东西方的交流,主要通过的是丝绸之路,汉唐都因此受益,只不过这些年,北方动荡,这条古丝绸之路渐渐断了。” “东西方交流渐渐停歇。” “而在陛下心中,中原向来人杰地林,奇珍异宝无数,外边皆是蛮夷之地,因而跟不跟外界联系都不要紧。” “甚至……” “陛下就不愿跟外界交流。” “因为在陛下眼里,丝绸之路上的那些国家,都是‘穷亲戚’,跟大明做生意,就是来讨口子的。” “你更宁愿断了联系。” 朱元璋冷哼一声,也没有反驳,他的确有这种心思,尤其是周边这些国家前来朝贡,每次朝廷都要额外拿出不少钱出去。 他自是不会待见。 夏之白又道:“这就是陛下目前最大的问题,目光短浅。” “只看到眼前,看不到长久。” “在陛下心中,周边国家,乃至是更遥远的地方,那些国家全都贫瘠不堪,根本不值得入眼。” “陛下更愿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与世无争。” “但陛下却是忘了,陛下坐拥着这么肥美优渥的天下,享受着无尽的金银财宝,又岂会不让人眼红?” “西方如今正在磨刀霍霍。” 朱元璋勃然大怒,怒喝道:“放屁,咱没去讨伐他们就不错了,他们还敢打咱心思?” “真当咱的刀不存在吗?!” 朱元璋满眼戾气,大明是他一手创建的,大明的一切都归属他,岂能容外人窥视劫掠? 朱标脸色微异。 夏之白说的这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由恍惚,很多东西,他甚至都不知道,夏之白是如何得知的。 只是这些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了。 他对外界还是有一定了解,外界的确还有不少国家,但跟大明完全没有可比性,作为天朝上国,大明自是有这样的底气跟自信。 夏之白一脸冷漠。 他知道,朱元璋父子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因为这跟他们目前知晓的完全不同,而他就要打碎那层傲慢。 让他们睁眼看世界!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些添油加醋,甚至是夸大其词,但为了华夏更好的成长跟未来,他责无旁贷。 夏之白道:“陛下还记得我在试卷上写的那几句话吗?” “亩产千斤的粮食,日行千里的铁马,斩敌千里外的火龙等等,这些东西都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 “甚至已经是现实了。” “未来已来!” “大明正在从自以为是的天朝上国、天下最强大的国家,慢慢滑落,为外边的这些‘弱小’国家,一步步追赶,乃至是超越!” ------------ 第四十六章 这是天下农夫给陛下的回答! 朱元璋脸色阴沉下来。 他死死的背着手,不让自己情绪暴走,但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已越来越冷,像是在看一具尸体,看一个死人,“还有呢?”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一并说出来吧。” “咱今天就听个够!” “咱也想听听,你还能说出哪些离经叛道的话,说出多少让咱意想不到的事。” “咱让你说!” 夏之白心中轻叹一声,知道朱元璋没听进去。 朱元璋根本不信,也不愿意去信,这个世界正处在变革前夕,他只愿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经历过的,言语在朱元璋强悍的自我意识下,完全是苍白无力的。 夏之白拱了拱手,“既然陛下想听,那草民就告诉陛下。” “只不过言语在陛下那,已经是苍白无力的了,陛下也根本不愿意听进去,更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去重视,那草民便用事实说话。” “陛下不是不信世上有亩产千斤的粮食吗?” “那我现在就证明给陛下看。” “这世上有!” “而且还不止一种!” 说完,夏之白大步去到牛车前,将盖在上面的草席直接掀开了,露出了下面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植’。 朱元璋跟朱标心中一惊。 他们也是连忙朝着牛车看了过去。 只是见到上面的绿植,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失望。 没有粮食。 只有杂乱丛生的杂草。 “这就是你说的亩产千斤的粮食,这不就是一堆杂草吗?”朱元璋不屑道,他是真正务过农的,知道庄稼的情况,也知道庄稼的产量。 亩产千斤根本不可能。 虽然他知道,夏之白说的,很可能是埋在泥土的那部分,但这么小的一株,也就到膝盖这么高的植物,又能结出多少粮食? 夏之白没有说话。 他跳上牛车,当着朱元璋的面,将其中一株连根拔了起来,朱元璋目不转睛的看着,也想看看夏之白究竟在弄什么名堂。 若是想在庄稼方面蒙骗他。 夏之白打错主意了。 他远比夏之白了解的更多,甚至比朝中所有的大臣,了解的都清楚,也更深刻,他是真正下到天地耕作过的。 哗! 拔着青藤带出泥。 连根拔起的还有不少黄彤彤的东西。 一株下竟还有不少。 在烛火的照耀下,像是一块块金子。 熠熠生辉。 夏之白将这株‘土豆’扔到了朱元璋跟前,朱元璋眼皮一跳,目光凝重的看了过去,眼中依旧不敢置信,在仔细看了几眼后,这才迈步上前,将这株结满‘硕果’的植物给拿到手中,仔细看了起来。 砰砰砰。 夏之白的手没有停。 又连续拔出了不少的‘硕果’。 每一棵都硕果累累。 夏之白站在牛车上,沉声道:“陛下眼前之物,名为土豆,是外邦天生之物。” “只不过就如陛下之前颁布的谕令一般,严交通外邦之禁,尤其是国朝之金银、铜钱、火药、兵器等物,这般粮食作物,也是外邦严禁流通出去的。” “如这土豆一般的高产作物,据我当年无意结识的胡人讲。” “还有不少,例如红薯、玉米等。” “而那胡人当时只带了一個土豆,只不过为我重金买下了,在经过几年的细心栽培下,如今总算有了个好结果,陛下可派人来算算。” “以一牛车大小的土地,种出来的土豆重量,再推以一亩之产量,可有千斤之重!” 朱元璋低着头,满是骇然之色。 他现在根本听不到夏之白的话,眼中只有这黄彤彤的土豆。 他将土豆抓在手中,用力的握着,又连忙将地上的植物捡起,仔细的比对了一下,确定并不是夏之白糊弄自己,在弄虚作假,将一些其它东西插在上面。 而是实打实一株上长出来的。 在接连检查了数株后,朱元璋脸色彻底变了,看向夏之白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了惊慌跟失算之色。 朱标也满脸不敢置信,看向夏之白,怔怔道:“世上真有这么高产的粮食?” “这怎么可能?” 他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若非亲眼所见,也真看到了满满一牛车,不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之白会带一牛车过来了,就是怕他们父子不信,直接将土豆带泥一并搬了过来,他搬过来了开封府半丈方圆的土。 就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夏之白跳下马车,摇头道:“这些土豆原本也没有这么高产。” “只是在其他地方的农人,一代代的精心培植之下,渐渐变得高产起来,就如中原大地的稻谷一样,本是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却在一代代先辈的培植下,一步步变成了稻谷,产量也越发高产起来。” “若非陛下不信。” “我其实不会把土豆拿出来的。” “我更想拿出来的,是华夏自己培育的高产稻谷。” “虽达不到亩产千斤,这么恐怖的产量,但比如今绝大多数地方的产量,还是能提高一到两成的,只不过陛下只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而眼下稻谷才刚刚插秧不久,的确见不到最终产量。” “这才选择将早熟的土豆带来。” “我之举,只是为了告诉陛下一件事,秦制以来,华夏便奉行集权之路,只是集权并不只是为了满足君主的欲望,更是为了集中全国之力办大事。” “秦的长城驰道,汉的丝绸之路,隋唐大运河等等。” “皆是集权下的产物。” “也让天下因此受益良多。” “你如今坐拥天下,什么都有,还什么都想要,你要的实在太多了,而回馈给天下的又太少了,伱试图将天下困住,但你能困得住天下的人,却困不住天下万民的心。” “你曾入过皇觉寺,应当听过这么一句话。” “网开一面,功德无量。” “陛下曾立下过丰功伟业,但你一直错估了一件事,你并不是历史的创造者,你只是历史的执行者。”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真正影响天下的人,并不是你朱元璋,而是稻田里辛勤劳作的老农,是官道上来往的商贾,是在朝堂上积极进言,为天下图谋远大的官员,是现在依旧在孤灯下苦读的学子。” “这天下是他们的天下。” “非是家天下。” 夏之白去到牛车后,从中取出了一株禾苗。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他去到朱元璋身前,将这株禾苗交到了朱元璋的手中,笑着道:“这是开封府的一些老农,在草民建议下,做了数年的尝试,培育出的一株可能高产的稻苗。” “如今就交给陛下了。” “这也是天下农夫给陛下的回答。” ------------ 第四十七章 施耐庵死于洪武三年! 望着身前这嫩绿的稻苗,朱元璋心中五味陈杂,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复杂之色。 作为真正下过地的皇帝,他自然是认得出来,夏之白递过来的是真正的稻苗,而非是很多官员根本认不清的稗子。 只是这稻苗比其他稻苗要高产这么多? 他有些不敢信。 只是看了眼左手握着的沉甸甸土豆,心绪一下沉默了。 一时间。 他有些不敢去接了。 只感到这一株稻苗重如千斤。 夏之白道:“陛下,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只不过我希望这株稻苗是陛下亲自去种下,而非又像过去一般,只是走个过场,亦或者让大臣代劳。” “作为最亲民、最懂得民生疾苦的皇帝,十八年在位,真正下到田间地头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 “这不应该。” 朱元璋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第一次,他感觉看不穿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没有立即去接,只是好奇的问道:“你对咱如此不满,为何还要把此等神物,交到咱的手中?” 他的确很费解。 夏之白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的确对现在的陛下,有很多很多的不满。” “设百官为家奴,视国库为私产,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任由子嗣在地方为恶四方,大兴土木,无一举真正念及与民休养生息。” “以至上下臣民都战战兢兢,唯恐无端惹怒陛下,遭致灭顶之灾,耗尽民财,天下不治,民生困苦。” “但有一句话却是对的。” “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再完美的苍蝇也终不过是苍蝇。” “陛下过去是有过丰功伟业的帝王。” “再不济也是帝王。” 朱元璋一愣。 他笑了笑,伸手接了过来。 夏之白继续道:“大明立国时,陛下励精政事,驱逐胡虏,几致太平,汉地何其幸也。” “只是陛下开创的大明,本该是中原大地,继汉唐之后,又一个辉煌鼎盛的繁荣之国。” “只是这一切,随着陛下坐稳天下之位,就开始变了,陛下沉迷于私相内斗,争权夺利,穷尽天下之欲,而不足为其家族长乐。” “自此。” “本该扶摇直上的天下陡转直下。” “明之长盛已不复存在。” “人心似水。” “只是水是往下流的,而人心,总是高了还想高啊。” “然陛下忘记了。” “权利只是实现理想的工具。” 夏之白轻叹一声,话语停顿了一会,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位背脊已有些佝偻,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 朱元璋垂着头,眼里只有那嫩青的稻苗,对这几句话似是充耳不闻。 夏之白轻声道:“当年陛下是何等意气风发、雄图大志啊,虽出身贫寒,却依旧能坚定的说出‘兄弟们,咱们一起打下個大大的天下’。” “只是当陛下即位后,当年的那股锐气跟锋芒渐渐不见了,变得骄傲自满,还带着一些傲慢了。”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终不敌当年的意气风发。” 朱元璋恍惚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霸气时候,眼中满是怀念跟唏嘘。 “而今,哈哈。” “只怕已渐渐变成了,老伙计们,切莫怪罪于我。” “陛下,你老了。” 夏之白神色复杂的看着朱元璋,心中是感慨万千,再英姿雄发的人,也终敌不过岁月啊。 “陛下不仅是人老了,你的心也老了,变得顽固,变得固执,变得不思进取,变得害怕改变,更变得不敢去面对一些惨淡的真相。” “现在的陛下,你只愿活在为人恭维为人讨好,甚至是自己给自己精心编造营造的天下了。” “可那是真的吗?” 夏之白摇头道:“不是。” “陛下年年说爱民,但立国十八年,陛下真正去到田间地头有几次?就连勉励农事,都开始由大臣代劳,连点样子都不装了,这样的帝王,跟过去的你,相差太多了。” “陛下可知。” “如今天下很多人,依旧对陛下是崇敬一生的,也始终对陛下无限的感激感恩。” “只是陛下,伱觉得自己真的担得起这些崇敬跟感激了吗?” 朱元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沉默着。 “一个朝代的万代。” “从不是一个皇帝能够承载的,更不是一个姓氏能承载的。” “而是天下的黎明万方。” “如今的大明天下,一眼便能望到头,毫无生机,死气沉沉。” “亦如王朝末年。” “夏之白,你够了!”朱标面露愠色,当场怒喝出声,他身为人子,岂能一而再的容忍夏之白这么羞辱自己的父皇,羞辱大明? “让他说。”朱元璋抬手。 制止了朱标的责怪,听到夏之白这些话,如今的他,并没感到动怒,反而显得很平静。 夏之白重新回到牛车旁,翻了翻土豆植株盖住的地方,从中取出了一本封订的很严实的书。 他将其交到了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目光一挑,有些不明白,夏之白这是何意?天下的书籍,还能有他没有的? 他低眉看了过去。 水浒传! 朱元璋眉头一皱,一脸茫然,他并没听闻过这本书。 夏之白道:“这是天下动荡之际时,一位叫施耐庵先生做的小说。” “陛下抽空可以去看看,或许会有另外感悟,对于这本小说,在我看来,最妙之处就是造反有理,但这本书最好的地方,就好在投降招安。” “而这位施耐庵先生的人生轨迹跟陛下的大多数时间重合。” “他死在洪武三年。” 听到夏之白的话,朱元璋脸色微变,神色带着几分警惕跟不安。 作为一个政治生物,仅从这三两句,就听出了一些意味。 他是造反出身,所以对造反有理这句话,从内心深处是认同的,但作为皇帝,他对这句话是深恶痛绝的。 还有投降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自己最终投降妥协了?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望着书面上的《水浒传》三字,难得的露出了一抹惊慌跟沉重。 甚至还有一抹强烈的杀意! 他感到了不安。 ------------ 第四十八章 我要给陛下看的是未来! “施耐庵?” 朱标低语了几声,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似想到了什么,不确定道:“夏之白,你说的这施耐庵,莫非是早年张士诚麾下的那个军师?” 夏之白点点头。 有了朱标的提醒,朱元璋原本还很是难看的面色,稍微好转了不少,也记起了有关施耐庵的事。 当年,张士诚起兵反元,在平江(苏州)称吴王,曾聘用施耐庵为军师,只是后面张士诚降元,而这施耐庵又屡谏不从,因而弃官而走。 此后便咸有音讯。 这水浒传写的并不是自己。 而是张士诚! 只是他脸色放缓并没持续多久,因为某种程度上,这些内容,同样可以安在自己头上。 朱元璋冷哼一声:“幸亏这人死得早,不然咱会亲自送他上路。” 夏之白蹙眉。 这就是朱元璋的性格。 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不过他又岂会因此胆怯,而不敢言? 夏之白冷笑道:“若是陛下连这点话都接受不了,我若是提及另外一人的话,只怕陛下要暴跳如雷了。” 朱元璋猛地看向夏之白,眼神变得无比阴冷,道:“那咱倒真要听听,你们这些士人,背地里还在怎么议论咱,说咱什么坏话。” “咱都被你说了这么多了,咱就不信了,还有话能让咱那么生气。” 朱元璋也是来了脾气。 夏之白现在连造反有理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还真不信,还有其他话能激怒到自己。 夏之白摇摇头。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情绪平和,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奴才做了主人,是绝不肯废去‘老爷’的称呼的,他的摆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还十足,还可笑。” “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至少知道挣扎。” “但若是从奴隶的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那就成了万劫不复的奴才了。” “陛下想打造的天下,就是这么万劫不复的天下,陛下想要的臣民就是这么万劫不复的臣民。” “夏之白!”朱标面露惊恐。 他已经被夏之白这胆大包天的话给彻底吓住了。 太放肆了。 夏之白这是在找死! 奴才翻身?他在说谁是奴才?他父皇吗?还是他朱家。 废去老爷? 什么是老爷?谁是老爷? 他想废的是老爷吗? 夏之白想废掉的分明‘皇帝’! 父皇励精图治打造的千秋万世之基业,在夏之白眼中,竟成了万劫不复为祸万民的囚笼。 朱元璋脸若冰霜,满是沟壑的脸上,已是青筋暴起,双拳更是紧握,心中的杀念达到了顶峰。 “这人是谁?” 朱元璋的嗓音有些低沉,但透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强横跟霸道,不容拒绝,也必须要给出回答。 夏之白摇摇头。 “陛下你杀不了他,他并不在这个世间,而且杀人,也磨灭不了高尚的德行和操守。” 朱元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心中充满了戾气,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杀人,而且想将跟夏之白有关的所有人,全杀了。 一本水浒。 一個大逆不道的狂徒。 还有这个一次次挑衅自己、罪该万死的夏之白。 他们全都该死! 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等会便让锦衣卫去开封,彻查夏之白过去的一切,尤其是他读书的经历,究竟跟哪些人接触过,认识了哪些人。 这些人全都该死! 一个都不能留,这些人都可能会成为大明江山永固的隐患。 这他必须要铲除干净。 不然。 他心难安。 夏之白每次开口,都让他感到危机四伏,也让他感到自己对这个天下的掌控不够。 而且是远远不够。 暗地始终有狼子野心之徒在窥视着天下,意欲取而代之! 望着朱元璋狰狞可怖的脸色,夏之白只是笑了笑,他继续道:“陛下又动了杀念。” “作为大明的子民,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少才华,便借用几句曹魏王弼的话,提醒一下陛下。” “不留余地,便难以为继。” “穷一家之量,不能全家;一国之量,不能成国。” “穷力举重,不能为用!” “做人做事非常关键,有多大格局去追求多大的事,量力而行。” “如果不度德量力,去追求那些远超自己能力的,试图去企及难以达到的妄想。” “通常情况下都得不到。” “就算真得到了,也注定会毁了事业。” “也毁了自己!” “千秋一国,一朝万年。” “固然让人向往。” “但人生不过几十秋,又哪能追求得到那么远?”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你一心打造的万世基业,在岁月长河中,在时间的磨砺下,只会变得越来越千疮百孔,最终失去控制力和约束力,就如昔日的汉唐一样,陡然崩溃于世间,不复存在。” “汉唐如此,大明亦然。” “因为这个天下是天下万民创造的。” “非是皇帝一人。” “只不过天下万民人数太多,注定会变得默默无闻,也注定无法在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但不可否认的是,万民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 “从古至今,从无例外!” “你注定会输。” 朱元璋铁青着脸,看向夏之白的双眸,已遍布了血丝。 他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夏之白对百姓这么看重,看的竟比他这个皇帝还重? 百姓到底有什么好? 大字不识,道理不通,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收成不好,更是要忍饥挨饿大半年,就这么一群愚蠢、迂腐、不开化的人,值得他这么说话? 夏之白无视了朱元璋的杀气,继续道:“我想向陛下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陛下怨就怨了,恨也就恨了。” “现在我便将另一牛车的东西,呈给陛下。” “让陛下伱亲眼看看。” “你的失败!” “你还要给朕看什么?”朱元璋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笑了笑。 他去到另一辆牛车前,将盖在上面的草席缓缓掀开。 他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我要给陛下看的……是科学。” “还有未来!” ------------ 第四十九章,烧开水?是天下的未来? 朱元璋连忙将目光移了过去,原本满是疯狂跟焦躁的眼神,此刻已变成了紧张跟忐忑。 他能够感受得到,夏之白那股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信念,也能察觉到夏之白话语中带着的坚定跟倔强。 夏之白根本不屑说谎! 他也的的确确能拿出一些东西,拿出一些为人难以平静的神物。 亩产千斤的土豆、高产的稻苗,无论哪一种,若是真的推广到天下,都会实打实的惠及万民。 夏之白没有说空话,他真的在履行并让他自身坚信不疑的事。 为万民着想。 朱元璋额头已有了些许白毛汗,这很难见,作为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和经历过很多生死存亡的人,他已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此刻。 他感到了沉沉的压力。 夏之白过去的确是在一步步的挑战自己敏感的神经,而他也一次次的想将夏之白杀了泄愤,只是最终还是按耐住了。 直接杀太便宜夏之白了! 对于一个文人、一个士人而言,彻底击溃其信念跟尊严,才是最大的报复,所以他选择了‘纵容’。 让夏之白逃。 然后再抓回来,一步步击溃夏之白的心理防线,践踏他的尊严,凌辱他的品行,让其彻底崩溃。 但现在。 夏之白一步步走来。 却好似在更加坚定的告诉自己,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错的无比离谱。 更令朱元璋有些惊恐的是,他内心竟隐隐有些被说动了,这是一个无比恐怖的事。 他是帝王! 是皇帝!是天下臣民的君! 他岂能有错? 只是他若没错,那夏之白拿出的土豆、高产的稻苗,又算什么?还有另外一牛车东西,又算什么? 朱元璋猛地摇摇头。 将脑海中杂乱不安的思绪清空,重新坚定了信念跟自信。 夏之白不可能还能拿出那般神物。 一定不可能的! 哗! 草席被掀开。 朱元璋悬着的心已到了嗓子眼。 只是当他真正看清第二辆牛车上的东西时,却是面露一抹愕然,因为上面的东西他见过。 很稀疏平常。 很普通。 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朱元璋僵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血色,也终于笑了出来,道:“夏之白这就是你给咱看的另外神物?” “别的咱看不明。” “但这东西,咱可是认得。” “火炉子,这样的东西,咱宫里要多少有多少,而且还比你这個更精美更好用。” 夏之白点点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边生着火,一边道:“火炉子的确很常见,但我想给陛下看的不是火炉子。” “而是烧开水!” “而那才是天下的未来。” “烧开水?”朱元璋神色费解的看着夏之白,不明白这烧开水跟未来有什么关系? 古往今来不一直在烧吗? 怎么就成未来了? 难道他夏之白烧的开水,跟寻常人烧的水能不一样?但再不一样,也还是烧开水,还能烧出花来? 夏之白没有解释。 只是坐在地上,拿出一张麻纸,开始叠了起来,最终叠出了一个纸风车,他用小棍固定好。 然后静等着水开。 这时。 朱标发现了异样,夏之白将水壶的盖子封死了,上面盖着一块石头,只留下一个出气的壶嘴。 夏之白手没停。 他从身上取出了一根铜管,插入到了壶嘴里,而另一端,则是放了一个绑着风车的齿轮。 朱元璋跟朱标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困惑跟费解,不知夏之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 水还未沸。 但已有一股白气从铜管中冒出。 渐渐的。 朱元璋跟朱标看到,在这股白气的推动下,齿轮转动起来,速度并不快,而后上面的纸风车也转了起来。 随着水温不断升高。 齿轮转动的速度竟越来越快,纸风车的转速也越来越快,最终竟传出了哗啦啦的风声响。 “这才是我想让陛下看到的。”夏之白转过身,嘴角带着一抹笑容,道:“而这也才是烧开水,在日后天下的应用。” 朱元璋狐疑的看了几眼:“为什么咱没看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烧开水让这纸风车转起来?” “这有何难?” “咱只要愿意,咱可以让宫里的侍从、宦官,拿着这纸风车跑,那转动的比你这还快。” “你这太麻烦了。” “浪费柴。” 朱元璋脸色已重新恢复正常,神色带着几分轻松跟不屑,之前夏之白给他的压力可谓十足,如今总算能找回点颜面了。 夏之白看向朱元璋,指着正在转动的风车,道:“如果这不是纸风车,而是轮子呢?” “如果还不止一个轮子。” “而是四个呢。” “如果这烧的不是木柴,而是煤炭呢,如果烧的也不止一壶水,而是很多水呢。” “如果这齿轮连接的不是风车,而是工匠捶打兵刃的铁锤,是船只前行的船桨,是农夫手中的犁呢?” “陛下可能想到那副场景?” 朱元璋脸色猛地一变,脸上第一次露出惊容,如果真按夏之白所说,这‘烧开水’就太吓人了。 但这小小的‘烧开水’,真能变成这么多吓人的东西?而且这得浪费多少水多少木柴煤炭? 再则。 真能比得上人? 朱元璋心中无比的存疑。 而且若真有了这么些东西,大明的百姓岂不是要整日游手好闲,这对天下的安稳也是极大的危险。 朱元璋冷哼一声,“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但也证明不了,这些东西真能制造出来。” “而且咱大明也用不上。” “咱要是真有这么多东西,直接分给百姓不好吗?何必这么多此一举?你的想法不错。” “但咱不需要。” 朱元璋态度很坚决。 夏之白面色如常,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烧开水’的实际应用,对于君主而言,变数太多了。 他们会发自内心的厌恶跟抗拒。 他们不希望改变。 不过夏之白并不在意,也不急,他现在只是来告诉朱元璋,天下将会有这些东西存在。 他再度回到牛车旁。 从上面抱下一个圆柱形的东西,就这么摆到了朱元璋眼前。 而后取出了一个火折子。 ------------ 第五十章 落后就要挨打! 看到眼前这圆柱形物体,朱元璋瞳孔微缩,他若是没闻错,空气中分明夹杂着火药的气味,而从这形状来看,也极大可能是门火炮! 朱元璋眼皮一挑,不敢掉以轻心,他是知道火炮威力的,而且现在的火炮是很有可能炸膛的。 他连忙拉着朱标往后退了退。 不敢太靠前。 而且夏之白的心思,他一直都猜摸不透,更不敢去赌。 也赌不起。 四周的护卫,也往朱元璋父子两人身边靠了靠,将两人护在中间,不过朱元璋倒也并不是太慌张。 因为这门火炮是朝天的。 滋! 夏之白点燃了一根引线,只见一道火光在夜色中闪现,而后飞速的朝圆柱形中间飞去,最终没入其中。 轰! 随着一道震耳的轰鸣声响起,一道黄色飞虹直冲云霄,最终在天空炸开为一道道绚彩。 见状。 朱元璋放心下来。 只是烟花。 不过夏之白放的烟花,比他过往看过的都要璀璨绚丽,看起来也更为吓人。 轰轰轰的声响一时不绝。 整个天空在烟花的点缀下,变成了一个绚丽的天色。 美轮美奂。 让人不由心旷神怡。 朱元璋笑着道:“你这烟花看着倒是唬人,若是稍加改装,恐就跟火炮一样了,威力也实属有些吓人了,甚至已不输咱大明的火炮了。” 夏之白看向朱元璋,道:“这就是炮!” 朱元璋蹙眉。 他又看了眼正在‘嘭嘭’连发的烟花,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夏之白道:“这是烟花,但也是炮。” “盛时烟花乱时炮!” “陛下认为我拿出的这门炮威力如何?” 朱元璋目光微凝,仔细的观察起来,沉声道:“看着不如大明现有的火器,但看起来似乎更易搬运,而且能够快速连发。” “只是具体杀伤情况不知。” “但不错了。” 朱元璋公正的评价了一下,只是很好奇夏之白是怎么弄出来的?火药这些东西可是禁物。 夏之白怎么弄到的? 还是地方有人敢违抗自己的禁令,私下制造贩卖? 想到这,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越是了解火器的威力,他就越不能容忍这些大杀器流落到地方手中。 夏之白看到出朱元璋的怒火跟杀意,继续道:“若是这门火炮,日后能威力更大更猛,更准呢?” “敢问陛下,这门炮能否轰开应天府的大门,能否轰开大明的皇宫。” 朱元璋脸色一沉,神色阴沉至极,冷声道:“你这什么意思?” “你想造反?!” 夏之白负手而立,望着依旧在天空闪烁的一道道璀璨烟花,淡漠道:“陛下的眼中,就只看到了对朱家天下的威胁吗?” “但在我的眼里,却看到了这片大地上的铁与血,看到了国土沦丧,家破人亡,也看到了华夏疆域被蚕食被鲸吞。” “世界上今后任何的事情,唯靠铁与血才能实现了。”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唯有火器覆盖到的范围,才是大明的疆域,火器覆盖不到的地方,那都将是华夏逐渐丢失的地方。” “当外邦,靠着亩产千斤的粮食,大肆提升人口,借助‘烧开水’大肆制造工具,解放百姓。” “将百姓从繁重的农活上逐渐解脱出来,开始谋求更大的野心,制造更有杀伤力、更有威胁的火器。” “到时,我今日向陛下展示的雏形品,都会成为一枚枚轰向大明的炮弹。” “落后就要挨打。” “宋朝用自己几百年的历史,一而再的告诉给世人了。” “不自强,宋朝的割地赔款,有朝一日便会再度落到这块土地上。” “而你当下做出的固守决定,日后也将成为落到你朱家子孙头上的利刃,成为绞死他们的绳索。” 朱元璋双眸冰寒蚀骨。 夏之白收回目光,望向了四周辉煌的皇宫,淡淡道:“陛下杀人时是何等的快意。” “但屠刀落到你朱家子孙头上的时候,落在这块大地上百姓头上时,伱又作何感想?你当真想过去保护他们吗?又当如何去护?” “你理想中的江山永固,在这些铁马火器之下,又能抵抗多久?你试图驯服的臣民,又能挣扎多久?”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存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治天下其实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只是当你退步的时候,其他地方未必会跟着退步。” “当年蒙古大军西进之时,早就将你严禁外流的东西,流入出去了,也早就为外界知晓了。” “经受过一次蒙古人入侵的悲惨遭遇后,很多人都会以此警醒,也都会为此开始奋发图强。” “为了日后不再度发生。” “大明现在是很强。” “但不够。” “更不可能守得住江山。” “而且陛下这么多年,可真有想过一件事,大明鼎盛之时,跟汉唐极盛之时如何?” “秦汉当初强横一时,又为后世的隋唐超越,如今大明方立,励精图治之下,天下在长久发展之下,本该在盛唐的情况下,更进一步。” “敢问陛下,现在的大明,现在的陛下,真还有超越汉唐的信心跟决心吗?” 朱元璋沉默。 赶超汉唐,乃至超越。 他想过,只是感觉无太大必要,能守住当前的天下便已足够,更多的,只是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博一些虚名罢了。 并无意义。 “咱对子孙的要求不高,守好祖先留下的土地就够了,至于开疆拓土那些,咱没想过。”朱元璋道。 夏之白点点头道:“陛下的想法,我大致清楚,天下方定,百废待兴,的确该休养生息,与民休息。” “但也绝不该是你这般固执且霸道的固定下来,有的事,你可以那么去做,但绝不能说出来。” “更不能武断的弄成祖宗之法。” “那是授人以柄。” “军国大事尚不能谋于外人。” “何况国政?” “而且陛下,你对天下长久的认识和看法,太过简单了。” “甚至称得上是幼稚。” “华夏历史上,已有始夏,烈商,礼周,霸秦,强汉,士晋,雄隋,盛唐,文宋,蛮元。” “不知陛下想给大明,安上怎样的称谓。” ------------ 第五十一章 相信后来人的智慧! “称谓?” 朱元璋嗤之以鼻道:“咱大明不需要这些所谓的称谓,那是灭亡了的朝代才有的。” “咱建立的大明注定万世永昌,千秋万世。” 朱元璋重新恢复了自信。 他对大明的期许,可不是成为那些亡国的朝代,而是成为千古一国,甚至是万古一国。 夏之白笑了笑,道:“陛下作为开国之君,自然是对新生的大明充满自信,但想让大明永立世间,光靠君主的自信是不够的,还得靠对天下的合理治理。” “陛下最不喜的孟子,便说过,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以陛下当前对天下的治理情况,对天下的要求,对日后大明的规划,草民斗胆给大明安一个称谓。” 朱元璋眉头一皱。 却也并没有制止,只是很好奇,夏之白会给大明按个什么称谓。 美谥,还是恶谥。 朱标也看了过去,一脸好奇。 夏之白这次的言语,可比上次激烈了更多,而且充斥着一股大逆不道,甚至是谋反的意味。 他也很好奇,夏之白眼中的大明,能安个什么谥号。 “刚!” 听到这個词,朱元璋目光微异,露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神色。 他摸着下巴上的灰白胡须,砸吧了一下嘴,嘴里轻声念了一下刚,想了想,倒也并不反感。 刚,坚也。 刚,强也 这算是个美谥。 朱元璋点点头,不冷不淡道:“这个词咱并不喜欢,不过咱大明的确符合这个刚字,咱就是靠着一身铁骨,将蒙古人赶走的,咱对于贪官污吏,也从来刚正不阿。” “咱的子孙,若都能那么刚直,刚硬、刚毅,那咱大明的天下就稳了,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夏之白笑了笑,道:“这陛下倒是可以放心,在你的这套制度下,你朱家的子孙,想不刚硬都不行。” 朱元璋蹙眉,他有些没听明白,夏之白这句话的意思。 夏之白并不遮遮掩掩,直接解释道:“陛下以家为天下,只想让子孙后代当一个守家之人,如此情况下,又岂能不刚直?”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你也没给他们其他的选择。” “自秦以来,历朝历代文治武功鼎盛时,都曾有一些霸气宣言。” “周朝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是: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汉朝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晋朝是:抚宁万国,绥静四方,开九域之朦晦,定千载之盛功,通上代支未通服前王之未服。” “隋是: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唐是: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 “就算是宋,亦有吾纵亡国灭种,誓不与贼共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话。” “那大明呢?” 夏之白直勾勾的盯着朱元璋。 朱元璋并未开口。 夏之白道:“在陛下设计的制度之下,陛下的精心安排之下,乃至是陛下颁布的祖宗之法下。” “我为大明安排几句。” “一句是: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另一句是: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跟其他朝代的宣言比起来,大明的这些口号,的确是弱了一头,也缺少了霸气,还显得底气不足。” “陛下的大明,真的刚直吗?” “还是不得不刚?” 夏之白轻笑一声,嘴角带着几分轻蔑跟冷冽,继续道:“这就是陛下为大明奠定的千秋根基。” “憋屈。” “若大明能如其他朝代一样,积极开拓进取,以国富民强为本,到时进可攻,退可守,岂不比去当个缩头乌龟更持久?” “现在陛下还觉得这个‘刚’是个美谥吗?” 朱元璋沉默。 活剐夏之白的心都有了,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刚,绝对算不上一个好词。 只是不坏罢了。 而从夏之白的话语里,他感受到了日后大明的憋屈跟无奈,只能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不能退,不能进,只能一味的固守。 毫无灵活余地。 一股无奈之感也袭上了心头。 这让朱元璋一下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自家本本分分种地,结果被四周的地痞流氓,还有一些贪官污吏不断的找麻烦。 憋屈又无奈。 就为了守住那点收成。 他的大明日后也还会成为这样? 朱元璋摇头。 不。 不可能。 他的大明怎么可能成为这样? 他当年就是受不了这股憋屈,才选择的造反,如今当上了皇帝,若子孙日后还要这么憋屈,那他这皇帝不是白当了? 但一想到自己为大明谋划的这些东西,不就要求子孙去当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吗? 若周边无敌患还好,若有敌患,自己设立的各种制度,反而成了后世子孙的约束、枷锁。 想到这。 朱元璋脑海就浮现了一个念头,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一定要灭掉北元,永除心头之患。 但若没除掉呢。 朱元璋心头一下乱了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跟不安涌上了心头,这位曾气吞万里如虎的帝王,终于露出了焦躁跟不知所措。 他一时竟想不到办法。 但若是对现有的制度做出调整,那要变得太多了,他很多为大明江山永固做的布置,也都将被废弃。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夏之白道:“陛下,你现在知道你的固执己见是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异想天开了吧。” “人不可能为身后事谋划太久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 “唯有不断自强,不断精进,这个天下才有未来,大明也才能真正的长久。” “国家国家。” “先有国,才有家。” “国家积贫积弱,家又安能长久?” “而且陛下你对伱的子孙太不自信了,你固然是从一个草莽走到如今的天下之主。” “你足以自傲。” “也足以让后世子孙仰望。” “但你的子孙后代,起点可是比你高多了,他们的见识跟想法,在当时的时代下,也远比你想的更好,更周到,也更全面。” “相信后来人的能力!” ------------ 第五十二章 解开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漫天的烟花,早已燃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息,在这充满硝烟的东华门中,气氛却无比凝重。 不见半点轻松。 朱元璋抬眸,看了眼朱标。 对于自己的长子,他很满意,也十分相信,朱标日后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 但对于后面的朱家帝王,他实在不敢去信,他是很厌恶孟子,因为孟子的很多观点,都让他感到不喜。 其中便有这么一句: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 他很害怕见到这样的场景。 因而这些年一直谋求的就是大明江山稳固。 他所求不多。 只想让后世子孙当个安乐帝王。 他没想过让后世子孙为这个天下做多少功绩,甚至就没想过他们能有多大出息,只要能老老实实守好自己打下的基业,就足够了。 只是这个夏之白,却是一而再的告诉他,去反对他,去提醒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 根本就实现不了。 他心中很气,也无比的恼怒。 只不过夏之白跟其他劝谏的官员不同,并不只是嘴上说着,而是用各种‘有理有据的’东西,在验证他自己的话。 虽然很多东西,在他听来,并不着调,也很荒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稽之谈,但他却不得不加以重视。 因为这事关着朱家的天下。 大明后世会如何? 天下真会按自己预想的去走? 就算大明国内能如自己所愿,大明之外呢?那些外邦外番,难道真会那么老老实实? 他读过很多书。 知晓历朝历代都有外患。 从未断绝。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北元。 北元还是元朝的北逃者,他们随时都有反攻大明的可能,也从来没有放弃这個野心跟想法。 前两年大明组织了第二次北伐,只是已失利告终了。 除此之外,大明的周边,还有其他的藩属,同样野心勃勃,倭寇也不时侵扰。 靠着固守,靠着自己给出的解决之法,大明真能那么稳固? 朱元璋第一次生出了动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夏之白看出了朱元璋的动摇,只是并没有再去进行所谓的趁热打铁,只是回到牛车前,取出了另一本书。 见状。 朱元璋眼皮一挑。 他也是颇为无语跟恼火,他已算天下博识的人了,结果在夏之白那,自己好像还是个不读书的人,竟一而再的给自己送书。 真当他还是那个匹夫?! 夏之白拍了拍书上沾上的炮灰,将这本书送到了朱元璋身前,道:“陛下有空也可以看看这本。” “《三国演义》!”朱元璋瞥了一眼书封。 夏之白道:“这本书是施耐庵的学生罗贯中所著,相较于其他书名,我还是更喜欢用《三国演义》。” “天下的农人有农人的选择。” “天下的文人士大夫,也有文人士大夫的追求,而这个追求,总的可归纳为书中的八个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一个人达到了一定高度时,便不再只是个人了,他一生中剩下的生命,只留给了这八个字。” “借着这两本书,我想我已经替天下的农人跟文人,表达清楚了他们的追求跟愿景。” “至于剩下的,由陛下裁定。” 夏之白身子站的笔直,而后恭敬的朝朱元璋行了一礼,只是这一礼,落在朱元璋眼中却很重。 仿佛承载着天下的农人跟士人,也承载着天下的期望跟憧憬,让他一时竟有些不敢受。 “你在威胁咱?”朱元璋后退了半步,冷着脸,眼神冰冷至极。 夏之白摇头。 他抬起头,眼若星辰,道:“过去都是陛下让天下的臣民做选择,只是这一次,夏之白想替天下臣民,让陛下做一次选择。” “咱要是都不选呢。”朱元璋死死盯着夏之白,他很讨厌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 君岂能因民受束? 夏之白笑了笑道:“那陛下就是已经做了选择了。” 朱元璋脸色一沉。 夏之白再度朝朱元璋一礼,缓缓道:“君子应有龙蛇之变。” “成蛇之时,俯身草莽,待时而动,败而不怨。” “成龙之时,飞腾万里,遨游九霄,骄而不燥,君子立于世界,能屈能伸,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夏之白便是明了其中道理,才敢站在陛下面前,说出这番话。” “因为我不想始终,当一条蛰伏在暗处的爬虫,大丈夫生于世,而当顶天地立,遨游九州之上。” “如果这世间满是堕落腐朽,我这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那我看的那一堆书,也就成了废纸一堆。” “代百姓说给陛下的话,我已经传到了,未来也给陛下说了,看了,指出了,也就不打扰陛下了。” “草民告退。” 夏之白朝朱元璋一礼,又朝着朱标一礼,随后大步朝宫外走去。 朱元璋铁青着脸,满眼恼怒的盯着夏之白离去的飘然身影,很想当即下令,将夏之白给杀了。 就在他开口的时候,抓在手中的书却掉落了,朱元璋低头望去,却是看到了其中的一句话。 他一下怔住了。 朱元璋愣在原地,紧紧的盯着这几句话,整个人却是踉跄了,最终还是朱标眼疾手快扶住了。 朱元璋没有搭理朱标,而是直接附身在地上翻找起来,想再度看到那几句话,只是没能再找到。 朱元璋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的翻着,却是始终没有看到,只看到了书中鲁智深圆寂时的话。 但那不是他看到的。 他看到的分明是另外几句:“我观观音观自在。” “我见真武见真我。” “解开昔日旧枷锁。” “今日方知我是我。” 这几句话,他曾听过,就在皇觉寺,也就在他离开皇觉寺的那一晚,他记得很清楚。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东华门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到夏之白的身影了。 “父皇?”朱标担心的问道。 朱元璋将地上的书捡起,紧紧的抓在手中,脑海却始终回荡着这一股肃穆的梵音。 让他心神难以平静。 朱元璋神身形有些佝偻,他挣脱了朱标的搀扶,拿着夏之白送的两书一稻苗,走向了太庙。 翌日。 大明停朝。 殿试宣布延期。 ------------ 第五十三章 昏君!奸臣!恶吏!刁民! 太庙。 “妹子,咱又被人骂了!”朱元璋语气有些低沉,心情低落,望着摆在上面的的马秀英灵牌。 “没有你,没人帮咱说话了。” “他们都怨咱。” 朱元璋走到马秀英灵牌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这么木然的望着马秀英的灵牌。 朱标恭敬的站在一旁,眼中充满了担心,他很少见到父皇这个样子。 朱元璋塌着腰,埋怨道:“这个夏之白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但这是咱的天下,咱需要他替咱的百姓说话?他没这个资格!” “这些文人,自以为是的读了几本圣贤书,张口道德仁义,闭口仁义道德,真以为咱没看过那些书?” “咱看过的书比他们任何一個人都多,咱每天都在看书。” “他们就是看不起咱。” “觉得咱是个农民,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想教咱治国,想让咱听他们摆布,然后拿走咱的天下。” “咱心中清楚得很。” “但咱会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个天下是咱的,咱比这些文人懂得多,也看得远!” 朱元璋嗡声指责着。 良久。 朱元璋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再度露出铁血,眼中只剩冷漠。 他把夏之白送给他的两本书,放在桌子上,点起一些烛火,一脸严肃的坐地看了起来。 他倒想看看,夏之白要给自己看什么东西。 “父皇。”朱标担忧的出声。 朱元璋没有抬头,只是道:“咱没事,他们不是以为咱不读书吗,咱就让他们看看。” “咱不仅看,看的比谁都深!” 朱标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如今的父皇明显在较着劲,不是他能劝的,只是朝中还有一些事。 朱标犹豫一会,也是离开了,他需要挑起父皇不在的时候的担子。 接连数日。 朱元璋都待在太庙。 朱标前来了数次,也劝过几次,只是都被朱元璋拒绝了,如今的朱元璋一门心思在看书上。 三天后。 朱元璋合上了书。 他的眼里有着不少的血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经过三天,他已经把这两本书看完了。 甚至还让朱标去看了水浒传。 朱元璋站起身,发须有些凌乱,人也显得很疲惫,不过双眸却炯炯有神,仿佛根本不受影响。 见父皇终于起身了,朱标也连忙合上书,伸手搀了一下,朱元璋看着朱标道:“这水浒看明白了?” 朱标迟疑一下,不确定道:“儿臣看的并不仔细,大致能看出讲的是官逼民反,奸臣恶吏太多。” “奸臣恶吏?”朱元璋嗤笑一声,冷声道:“那你认为水泊梁山真是英雄好汉了?”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朱标,“这书里面没一个好人,也没有什么英雄好汉,昏君,奸臣,恶吏。” “还有一群刁民!” “全都该死!” 朱标脸色一白。 朱元璋负手而立,并没有去责怪朱标什么,他已知道,夏之白让自己看这本书的意义。 是想让自己明白。 百姓是会反抗的,当愤怒和不满超过了限度,甚至是连当狗一样生存下去,都成为一种奢望的时候。 反抗就成了唯一的道理。 反抗是为了生存。 他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当年他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是皇帝,最见不得,也最不想看到,甚至是最痛恨见到这一幕。 造反有理? 造反永远都无理! 至于三国演义,他也看完了。 不过对于里面讲的东西,他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看到其中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只看到了一群乱臣贼子。 祸乱天下! 他真正感到不适的,唯有开篇那一句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让他很不喜。 再则便是夏之白引用的孟子的一句话。 古之人,得志。 泽加于民。 不得志,修身见于世。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自是看的出来,这是夏之白一直反复在提醒自己的事。 而且。 他很肯定。 夏之白有反心。 不过他已明白,夏之白为何不反,不是不敢反,不愿反,而是不想,因为他心中有百姓。 一旦造反,势必会天下动荡,也会死伤很多人。 天下方定,百姓才刚刚摆脱战乱之苦,再让百姓卷入战乱,无疑是十分不智的,也会遭致百姓怨恨。 所以夏之白才这么一而再的给自己劝谏,让自己改弦易辙。 他并不确定。 若是自己扫灭了北元。 还继续这样我行我素,夏之白或许就会谋反了。 朱元璋闭上眼,脑海中回想着夏之白这次送过来的东西,心头却不由一颤。 面对这种更具威胁的东西,他的大明真能固守下去? 而且夏之白在天下有多少同党? 朱元璋目光微沉,问道:“那些东西送到工部了吗?工部那些人可有研究出什么名堂?” 朱标点头道:“回父皇,儿臣当日就已送到工部,工部的官吏正在加班加点的研究,儿臣相信,他们定能把那几样东西研究清楚。” “儿臣也传令给毛骧,让他彻查跟夏之白有关的任何人和事,务必将夏之白查的明明白白。” 朱元璋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冷声道:“你以为夏之白不知道朝廷会查?” “他很奸。” “送的书是死人写的。” “靠明面上的,又怎么可能查的出东西,多半不会暴露的,他这次是为百姓而来,所以才会拿出来。” “但他本人是有私心的。” “正如夏之白说的,达到一定高度,才会毫无保留,我将无我,他现在明显还没到。” “只是在试着化龙!” “所以这些东西一定有保留。” 朱标沉默。 他也的确想过。 只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咱其实不担心夏之白。” “因为他有抱负,有仁心。” “但咱的确怕他。” “咱更怕的其实是夏之白真就只有一人。” “若是一人之力,便能达到这般惊人状况,那便说明,咱对大明的现状,对天下的现状,根本不了解。” 身为帝王。 却不了解底下的实际情况。 那将是个大问题! 朱元璋心中很是压抑,甚至有些暴躁。 因为夏之白的出现,让他感到了极其的不可控,若是一个人就能够做到这个地步,那下一个夏之白呢?他还会这么老实本分? 一群夏之白呢? 他对大明的存在感到了危机感。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最终。 他平静了下来。 他迈步走出太庙,吩咐道:“来人,去给咱准备一套粗衣麻布,民间的行头,咱要出宫走走。” “咱心中堵得慌。” “咱要亲自看看咱大明的百姓。” ------------ 第五十四章 当今皇上是圣人啊! 夕阳西下。 几辆牛车缓缓驶出了皇宫。 就如几日前,夏之白驶入皇城一样,悄无声息。 并没有引起人注意。 牛车之上,朱元璋一副老农模样,倒是丝毫不违和,倒是朱标,因为长得白净,却是不太像。 父子二人都没在意形象的想法,就这么坐在草堆之上,吩咐着驱车的锦衣卫朝前走。 牛车一路向前,驶出了府城。 应天府太繁华。 也太容易让人迷了眼。 朱元璋手中拿着一株稻苗,不断打量着,也不断琢磨着,他其实并不确定夏之白所说。 这么普普通通的一株稻苗,竟能比寻常的稻苗增产一至二成?这真的有可能吗? 夏之白又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那土豆,以及夏之白提及到的红薯跟玉米,真有那么高产,那么神奇? 朱元璋满心疑惑。 若是天下当真能培育出来。 不知可活民多少。 朱标对这稻苗并没有太多兴趣。 他此刻手中拿着的是另一本书,他已看完了水浒,如今在看的是三国演义。 只心中一直有疑惑。 为何夏之白会拿出这两本书? 而自己的父皇,在听到夏之白的话时,脸色更是陡然大变, 他知道。 理由便在书中。 朱元璋给稻苗浇了浇水,以免这一株苗死掉。 看到朱标聚精会神的看着《三国演义》,也不由摇了摇头,大致猜到了朱标的想法。 但朱标这次猜错了。 道理不在书中,而在帝王心术上。 书并不重要。 夏之白让他做的选择,很简单。 国跟家。 继续我行我素,那便造反有理。 夏之白会造反。 若是自己以天下为家,任贤使能,以民生为本,改掉制定的一些政策,则可以让天下归心,让天下的士人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非是自扫门前雪,只为为争权夺利。 这个道理。 他不会去给朱标解释。 这个道理需要朱标自己去明悟。 朱标也清楚,因而并没有主动去问,而是试图通过看书来明白。 没多久。 牛车停下了。 朱元璋也下了牛车。 站在一旁绿意盎然的田地上,朱元璋的心绪彻底平静了下来。 嗅着泥土的芬芳,闻着田间地头的青草味道,他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老农般的憨笑。 三月春暖农事忙。 他这牛车,可是抢手的紧,只要拉到田间地头,少不得有农人上前询问,想让自己帮其犁田犁地。 他不会去亲自过问,都交给了朱标跟随行的几个锦衣卫,如今的几人是专门负责替人耕田的。 没一会。 朱标便谈好了价钱。 朱元璋真如一個老农一般,拉着一旁的水牛,朝雇主家的田地走去,感受着地方的百态。 朝前走了一阵,到了一个小院。 屋檐不高。 还没有走近,朱元璋就看到了院里开辟着一块绿菜地,绿菜地旁还用栅栏围着,里面几只大公鸡正低头在地里啄着。 看到这鲜活的农家一幕,朱元璋缓缓舒颜,然后脱下鞋子,如寻常老农一样,赶着水牛,下了一旁的田。 一旁跟着的锦衣卫,也连忙给水牛安上犁耙,下田耕地去了,朱元璋揣着手,走到了雇家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他年纪大了。 经不起这样的劳作了。 他就坐在田坎上,跟雇家的老汉聊着,当听到老汉说起朱标,也是一脸骄傲道:“那是咱家老大。” “孝顺,周正,读过几年书,学问很大,还很有见识,他这些年,没少帮着咱做事,懂事着哩。” “咱还有几个小子,老二老三老四,也能文能武,本事都大着呢,现在都在军中,替皇上效力。”提到自家的小子,朱元璋嘴里全都是夸耀,别提多自得跟骄傲了。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往事。 当提到当今皇上时,老汉也咧嘴一笑,点头道:“替皇上效力好,我家老三也在军队卫所,是我亲自送去的,就是想让他替我跟着陛下杀几个元狗。” 提起元狗,老汉满眼的怒气。 “我家祖辈都是农人,一直生活在应天府,我是被那些元狗统治了大半辈子的人。” “那些元狗真他娘不是人!猪都不如!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我们这些汉人在他们眼里,和牲畜没区别!” 说到这里,老汉眼眶有些红肿,似乎是想起了那段不堪屈辱的往事。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我反正知道,当年皇上打进应天府的时候,附近的人有多开心。” “跟过年一样。” “我们当时都恨不得把粮食全给当今皇上!” “现在的一些后辈娃儿,很多都没见过兵荒马乱的乱世,那年月,谁管老百姓死活呀?” “那些兵进城就一个字,抢!” “这应天府当年可是过境了好几波人,有蒙古人、张士诚的、流寇,谁到这都一样,都是抢。” “抢粮食,抢钱,抢女人!” 老汉咬牙道:“只是抢,其实倒还好,要是有人敢招惹他们,这些人更是敢直接杀人。” “这就是乱世。” “人命连狗都不如!” “可是咱洪武老爷子不一样!”老汉吐沫横飞的道,脸上挂满了激动跟兴奋,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一幕,看到了希望。 “进城之后,洪武皇上就发布了安民告示,上面写着,凡是有敢抢劫百姓,骚扰百姓的,直接砍脑袋!” “皇上的大军,进城后那真的是秋毫不犯,硬是没抢百姓一文钱!” “而且在安定之后,还重新给我们分田地,我家田地之前都被地主乡绅抢完了,当年全还给我了,还多给了不少。” “你们现在在犁的田,基本都是洪武皇帝当年多给的。”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皇上啊。” “当时街面上那些读书人都说,什么是王师呀?这就是王师呀!” “当今皇上也真是圣人!” “……” 老汉声情并茂的说着,对朱元璋满是溢美之词,朱元璋脸上就跟吃了蜜一样,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他这次就没主动问,就听到了百姓对自己的称赞,这些话可不会假,也比什么大臣的奏疏顺耳多了。 也可信多了。 这才是他治下的百姓。 这才是天下百姓对他朱元璋该有的评价跟认可。 他爱民! 并深受百姓爱戴。 ------------ 第五十五章 我的保儿死了! 朱元璋坐在田坎上,笑颜如菊,笑着问道:“咱皇帝杀了这么多人,你们就不觉得皇帝杀得太多了,太残暴了?” 老汉还没开口,蹲在田坎上喝水的一名汉子,就抢话道:“洪武老爷子杀得好,替咱老百姓出头,咱感激都来不及,谁还会反对?” “而且洪武老爷子杀的那是些什么人?都是些贪官污吏。” “难道不该杀吗?” 朱元璋咧嘴大笑,点头道:“那自然是该杀!” “也杀得好!” 朱元璋笑呵呵的回应,神色得意且骄傲,他抬眸,看了眼还忙于耕作的农人,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朱元璋又问道:“你们真就这么拥戴现在的皇帝?为什么咱听说这皇帝有很多的不好呢?” 汉子笑呵呵道:“我们肯定拥戴啊。” “是洪武老爷子让我们过上安稳日子,也是洪武老爷子把田地分给了我们,要不是洪武老爷子,就我们乡这些人,很多还不知道去哪里讨生活呢?” “洪武老爷子好。” “好人,好皇帝,也爱民。” 汉子很为朱元璋说话,极力的维护着朱元璋。 一旁的朱标,听着四周都是夸自己父皇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与有荣焉。 他能够感受得到,这些百姓都是真心拥护自己父皇的,他对此是引以为傲,也引以为豪。 这就是自己父皇。 而这一切也是父皇应得的。 朱标此刻很想把夏之白叫来,让夏之白亲眼看看,他父皇是如何的深得民心。 百姓心中有杆秤。 对百姓好与坏,百姓会直观的表达出来。 他父皇没夏之白说的那么不堪。 朱元璋已笑的有些合不拢嘴,继续道:“你们难道对洪武老爷子就这么认可?为什么咱听说洪武老爷子没这么好呢?” “不少人说他穷兵黩武,大兴杀伐,就是个暴君。” 这几句话一说下去,一旁的几人都安静了。 朱元璋脸色倏地一沉,见四周的人警惕的看着自己,也猜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咱来自淮西,跟陛下出身一个地方。” “咱是看着听着洪武皇帝一路过来的,只是咱真心觉得洪武皇帝没那么好,他在凤阳修中都,弄的百姓怨声载道,咱都被征发过去好几年。” “半条命都折在那了。” “唉。”朱元璋长叹一声,神色充满郁闷。 老汉打量着朱元璋几眼,听着朱元璋的口音,也是信了大半。 他说道:“老哥,你啊,这些话就不能说的,掉脑袋的,洪武老爷子是皇帝了,跟咱们不一样。” “能念到咱百姓都不错了,还要求啥啊,只要日后不加赋,不隔三差五收那些苛捐杂税,不三天两头的要人服役,咱就算遇到圣人了。” “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 “自足吧。” 朱元璋眉头一皱,他刚想继续细问一番,就听见远远传来了‘阿爷阿爷’的叫声。 老汉也是直接起身,笑着将已是不远处跑来的小孩子抱在怀里,还不时用胡须去蹭蹭小孩的脸,逗得小孩连连摆头。 见到这壮实的胖小子,朱元璋也笑着道:“这你孙子,长的是真壮实啊,虎头虎脑的,叫什么?” “保儿。” “保......”朱元璋一愣,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停滞,而后才道:“咱之前也有个侄儿,也叫保儿,很聪明,学东西就好像以前学过一样,通晓经义、还很会打仗。” “是当时咱家唯一有学识的。” “就是有时候喜欢顶撞咱,平时没少惹咱,就是前几年……病死了。”朱元璋情绪低沉下来。 他以前是把保儿当儿子养的。 保儿也的确争气。 会打仗会治理地方还爱民,被很多人称为有儒将之风,他有时都不由调侃,咱老朱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怎么就冒出個书生将军来了。 只是…… 当年他以擅权枉法和谋叛的罪名处死丞相胡惟庸时,当时朝堂内外人人自危,朝不保夕。 无人敢劝谏。 但自己这个侄儿李文忠就敢。 李文忠不仅敢,还敢在明知自己发火后,还一而再的去劝,他已记不得李文忠那奏疏具体写了什么。 反正就是说他谗害官员。 还质问自己杀尽功臣宿将,一旦边疆有警,或内有叛乱,那时谁来为国效力疆场? 他当时气得想把保儿杀了。 结果李文忠是怎么回的,文忠死不足惜,愿陛下多念及江山黎民 他当时气的不行,只不过在妹子的劝说下,还是赦免了保儿死罪,但削去了官职,将其幽闭在家。 他没想让保儿死。 只是保儿没过去心中那道坎,也见到自己一而再的大开杀戮,最终还是郁郁而终了。 朱元璋神色郁郁。 老汉抱着孙子,笑着道:“保儿这名字好,洪武老爷子有一个侄儿,也叫保儿。” “当时洪武老爷子的军队为什么被称为王者之师,也有这个原因,因为这保儿将军是真不纵兵劫掠。” “也真的会杀手底下那些乱纪的兵,当年我是不信这些的,那世道谁能不抢啊?” “结果洪武老爷子的真没有。” “也是从那时起,我们这些人就认定,当今皇帝的军队是王师!” “可惜这保儿将军前几年死了,你说多好的人啊,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呢?” “是啊,他怎么就死了呢。”朱元璋神色低沉的说了句:“那可是皇帝的亲外甥啊。” 朱元璋没有再开口了。 心头很沉重。 他想起了自己跟保儿相处的点点滴滴,很是后悔当初一时冲动,那么对保儿,保儿没坏心啊。 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呢? 朱标听到这边的对话,眼中也有些伤感,他也想起了这位兄长。 某种程度上,他早年其实一直有跟这位大兄较劲的念头,因为自己这位大兄太有声望了。 不仅是军中还是民间。 他在早年时,其实是有模仿这位兄长的,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地位越发稳固,也没了这般心思。 对于这位兄长,他其实一直都很敬重,李文忠为大明的建立,付出了很多心力跟心血,也一直在用心真心的维护大明。 也真为大明穷尽了心血。 只是斯人已逝。 ------------ 第五十六章 舅舅,等等保儿! 入夜。 朱元璋几人就在牛车上休息。 朱元璋睁大着眼,望着天空皎洁的月色,心绪很乱。 他知道,自己在地方问再多,也问不出实际的东西了。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不喜欢听,百姓也不敢讲。 当年大诰颁布时,他便写道,百姓不得妄议君主,若有发现,四周民众当及时告官。 这种情况下,百姓就算有不满,又怎么敢真的去说?最终问来问去,只能挑一些好的去说。 朱标恭敬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多喘,他自然是看得出父皇心情并不太好。 他也知道原因。 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今的大明朝堂,跟夏之白说的有一定相似,父皇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至于那些不顺耳的,直接下令百官不准提。 谁敢说,治谁罪。 久而久之,天下哪还有敢说实话的官员? 就算是御史,如今也只敢弹劾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有的都谈不上弹劾,更像是变着法的夸父皇。 在原本的计划里,父皇是准备去民间问问农夫的看法,再去应天府听听那些士人的话,如今却是不知父皇还会不会继续了。 他也不敢问。 良久。 朱元璋收回目光,他看向朱标,一脸认真的问道:“老大,你说咱真做错了?” “当年你娘说咱,保儿说咱,就是咱那姐夫,都曾说过两句,他们都是咱自家人,都是亲人,咱要是没做错,他们为什么都要来说咱?” “只是咱错哪儿了?”” 朱标拱了拱手,苦笑一声,态度恭敬道:“父皇,儿臣不知。” “咱让你说。”朱元璋瞪眼。 朱标抿了抿嘴唇,“儿臣看来,母后他们是何心思,儿臣不知,只是儿臣以为,父皇的心是好的,也的的确确在为百姓着想。” “父皇颁行的定税制,在儿臣眼中,便是利民的大好事。” “定税制下,以后再开垦土地将不增加税收,这样算下来,以后我大明耕地只会越来越多,随着人口越来越多,税收却没有随之增加。” “这对百姓无疑是大利。” 朱元璋点头。 这也是当初颁行定税制的初衷。 朝堂收的田税定额,而后大明的土地跟人口只会越来越多,这样平摊到百姓头上的田税就会越来越少,百姓也会越来越富。 到时朝堂若有缺钱,再向百姓额外征点口赋就行,基本不会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活。 这也是大明安民的长策。 朱标又道:“父皇对官吏腐败抓的极严,凡百姓发现有官员贪污,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将贪官抓起来,绑缚到京城问罪。” “这是大明吏治清明的原因。” 朱元璋颔首。 这的确是他的想法。 只是推行了几年,却是没起到什么效果,至少这么些年,他就没见过有百姓真把官吏绑到京城来的。 以往他以为是吏治清明。 但现在。 他没这个想法了。 就算自己已颁行了相关的法令,但官是官,民是民,百姓又哪敢真的去告官? 朱标偷摸着撇了朱元璋几眼,见父皇并不动怒,继续道:“父皇的初心初衷出发点都是好的。” “只是难以奏效。” “天下的局势不是一成不变的,前段时间,寿州府发洪水,死伤了不少人,而国库空虚,只能拨款十万两不到,救济不了太久。” “儿臣去问过户部,能否多拨一点赈灾款,户部只是给儿臣看了看大明每年能收上来的钱粮。” “只有三千多万两。” “很多都被规划安排好了,根本就没办法多调钱粮,想多给银子,只能从百姓那多征杂税。” 朱元璋面色一沉,已有些不悦。 朱标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父皇有时候就太急切了,总想一个人把天下事都安排好,给我等子孙留下一个太平盛世。” “但天下不会始终都按着父皇所想去运转,大明如今有些僵化,有些过于死板了。” “你也觉得咱错了?”朱元璋冷冷盯着朱标,面露一抹愠色。 朱标低头不语。 朱元璋冷哼一声,不满道:“不说了,净说些咱不喜欢听的。” 一时无话。 一阵寒风吹过,也是有些冷。 朱标朝朱元璋身边挪了挪,朱元璋虽然面色不喜,但也是朝朱标这边靠了靠,替朱标挡了挡风。 朱标靠着朱元璋的手臂,轻声道:“父皇,儿臣今天想起文忠大兄了。” 朱元璋面色一滞,叹气一声。 朱标缓缓道:“当年父皇忙着带兵打仗,是大兄在带着儿臣,后面大兄为父皇器重,开始带兵打仗。” “当时还小,听到地方百姓说大军是义军,还问过大兄,什么是义军,还问大兄,汝军纵兵劫掠乎?” “当年大兄只回了儿臣几個字,儿臣记忆犹新:擅入民居者死!” “大兄从带兵打仗开始,便一直坚守着这点,而我大明的军队,之所以能成为威武之师,王者之师,也得益于此。” “大明爱民!” “以前我并不懂大兄为什么这么在乎百姓,后面大兄给我讲了,因为大兄在没有投靠父皇前,也过的是那样的日子。” “他体验过!” 简单的几个字,道尽了底层无穷的辛酸跟苦难。 朱元璋听着,原本还满是欣慰的脸上,顿时凝固,凝结成冰霜。 他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渐渐变成了一种辛酸、同情、自责和苦涩,种种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是啊。 他为什么能夺得天下? 因为他体验过那种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人不如畜牲的日子,无数次的担惊受怕,无数次的仰天痛哭,无数次的濒临死亡。 这些他都体验过。 所以更不想家人再体验。 而保儿跟很多人不同,保儿他始终坚守着良知。 这一点随他父亲李贞。 心善。 朱元璋轻声道:“保儿心善。” “当初咱特意让保儿跟着常遇春学打仗,常遇春打仗喜欢冲杀在前,性格刚直如火。” “不过也嗜杀。” “咱就想磨磨保儿的性子。” “那时常遇春每打一仗,就会想着杀俘,保儿当时就去劝,说着这些人无罪,都被抓了,不该杀。” “只是最终被常遇春教训了。” 说到这,朱元璋咧嘴一笑,似想起了当年的一些往事。 他笑呵呵道:“当时常遇春告诉保儿,爱民可以,但抗元不是只打一仗,后面还有五仗,十仗,百仗。” “他固然杀俘。” “但只要仗结束的越快,死的人就会越少。” “咱到现在都还记得保儿当时来找咱时眼里的委屈跟无助。” 朱元璋乐出了声,但很快眼神又黯淡了下去,道:“只是保儿最终还是没变,后面咱让他单独领兵。” “他面对路上那些祈求和无助的眼神,面对着路旁冻饿而死的尸骨,还是会生出恻隐之心。” “咱记得当时进攻福建,刚平定建州、延州、汀州,保儿见城中一片萧瑟,自作主张,开仓放粮。” “还用自己的私产,去救济城中百姓,还让自己属下将官,收养城中弃婴,正因为此,咱才能这么快平定福建,平定江南。” “保儿对建立大明有大功。” 朱元璋情绪越发低沉跟失落了,他当初问过保儿有什么志向,保儿笑着回:他想为天下百姓开太平。 如今天下太平了。 保儿呢? 朱元璋缩着身子,显得很孤单跟无助,还有几分自责跟悔恨。 父子二人都没再说了。 气氛有些伤感。 就在父子二人沉默时,突然一阵风吹过。 一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在他们不远处如风般跑着,而在少年的身后,跟着一个刚掉门牙的孩童,在后面奶声奶气的喊道:“舅舅,等等保儿,等等保儿。” 看到眼前一幕,朱元璋神情有些恍惚,过往的一幕幕不断浮现,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从眼角滑落…… ------------ 第五十七章 放弃科举! “标儿,咱想回宫了。” 朱元璋坐在牛车上,情绪低落,已不愿继续待了,低声的说了一声,便让锦衣孝卫,驱着车回宫了。 一行车队,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来的突然,走的也迅速。 朱标一脸担忧。 父皇是一个铁血心肠的人,只是方才那舅甥的追追赶赶,让父皇想起了一些往事,勾起了父皇心底的一些柔情,不由潸然泪下。 在原本的计划里,父皇这次是想在民间多走一走、看一看、问一问。 深入了解民情。 如今只能中途搁置了。 因为是牛车,速度快不起来。 在拂面的冷风吹拂下,朱元璋也收起了自己的柔软,脸色再度变得坚毅,也彻底冷静下来。 帝王无情。 他坐在牛车上。 眼中露出一抹思考跟凝重。 他的治国理念真出现了问题?真能实现他想要的千秋万世? 他想到了很多。 尤其是当年保儿反文自己的一句话,既然抗元不是一仗、十仗、百仗的事,那对百姓呢? 当时他不以为然。 直接用定税法回答了,他的定税法,可让百姓代代受益,一劳永逸。 如今他开始再度思考。 定税法真的够吗?定税法只能保证朝廷一定能收上来钱,但天下不是一成不变的,还有天灾人祸。 维持现状,大明就能长久? 朱元璋动摇了。 他的心现在很乱,尤其是夏之白当面指责后,更是让他有些烦躁,因为他能为后世子孙规划好一切,却算不准天灾人祸。 更算不准人心。 首倡必谴,殿兴有福。 真能制止得住夏之白这些身怀异心,还不怕死的人吗? 不可能的。 他在,夏之白尚不惧一死。 何况后世子孙。 他现在对夏之白的处置很纠结,就夏之白这找死的劲,死一万遍都够了,但他不敢让夏之白死。 因为夏之白手中明显掌握着能够威胁到大明统治的东西,不将这些东西全部拿到手,隐患太大了。 至于用夏之白,他不愿意。 他信不过这些士人,无论是杨宪、刘基还是胡惟庸,他都信不过,这些人都暗藏祸心。 心怀不轨! 所谓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只是这些士人,为自己专权谋逆,编织的一个借口罢了。 天微微放亮。 朱元璋已回了皇宫。 他无心休息,擦了把脸,就埋头去处理奏疏了。 看着这满桌的奏疏,他烦躁的心绪终于得到了慰藉,也真正感受到了充实跟满足。 唯有在此刻。 他才能感到自己肩负着天下。 朱标并未回去休息,一直候在朱元璋身旁。 朱元璋也没说什么。 还把一些奏疏交给朱标批阅。 父子二人,就这般端坐着,一前一后批阅着奏疏。 日上三竿,朱标已有些犯困了,折腾了一天,实在有些精力不济,只是在翻看到一份奏疏时,却是陡然精神过来。 他将这份奏疏仔细看了一遍,快步去到朱元璋身边,道:“父皇,这次会试位列一甲的花纶、练子宁和黄子澄三人联名上书,放弃这次科举,也放弃科举成绩。” “父皇,这......”朱标一脸严肃,感觉不太妙,若是一甲三人都放弃,那这次科举岂不成了笑话? 朱元璋抬眸,只是嗯了一声。 并无其他反应。 朱标神色有些急燥,这事非同小可,若是处理不好,对朝廷的威望,将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只是他不敢再开口。 这次的事之所以落得如今地步,都是父皇一手造成的,父皇想借此继续打压这些士人,同时践踏这些士人的自尊心。 从而树立强权姿态。 但过犹不及。 若是当初按时举行殿试,花纶等人可能真就按父皇所想,就那么憋屈的承受了,但父皇却一而再的拖延。 这对于三人的压力太大了。 度日如年。 每日都在折磨跟屈辱中度过,三人能强撑这么久,其实已有些出乎朱标的意外了。 若是这三人后续还硬着头皮参加,他心中会很是不耻,但见到这份奏疏,他宽慰不少,至少大明的这些士人,还是有一定的操守跟品性的。 没到不顾廉耻的地步。 他也知道为何父皇一直拖着,就是没想好如何处理夏之白,父皇是想杀的,只是心中有忧虑。 担心杀了后会后患无穷。 因为夏之白身上有太多秘密了,也太让人不安了,只是父皇纠结的时间太久了,已经影响到了朝堂。 朱标沉思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父皇,这次科举已延期了不少时日,儿臣认为不能再拖延了,不然恐让外界怀疑,这次科举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变故。” “儿臣认为当尽早结束。” 朱元璋点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见状。 朱标苦笑一声,也只能退回来。 殿内安静。 并无多少声响。 他知道现在最棘手的地方,就是如何处置夏之白,而且看父皇纠结之处,便在夏之白没在名册上。 而这一切的转折,都起始于夏之白回来了。 他本不该回来的。 也没道理回来。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夏之白不仅回来了,还真做到了那些事想,这一下子打乱了父皇的全部打算。 让父皇一时无措。 尤其是夏之白拿出的那些东西,更是让父皇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些东西能够威胁到大明的统治。 在没有完全弄明白前,父皇就算再想杀,也只能忍着。 朱元璋铁青着脸。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绪,也再度变得烦躁起来。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 继续看起了奏疏,脑海不断回想着如何把这次的闹剧收场,至于所谓外界的影响,他并不在意。 半晌。 朱元璋彻底冷静下来。 “来人。”朱元璋对外说道:“把信国公汤和给咱叫来。。” 他要把这次的事解决了。 闻言。 朱标脸色一喜,知道父皇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次闹剧结束了。 就在这时。 朱元璋不知看到了什么,才压下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将桌上的一份奏疏扔到了地上。 朱元璋怒骂道:“混账东西,开封出了個夏之白,咱还没问你情况,你还来给夏之白鸣不白。” “反了你了!” ------------ 第五十八章 冒失的周王! 朱元璋勃然大怒。 他本就心情不好,如今自己的傻儿子,老五还跑来给夏之白喊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彻底爆发了。 朱标也是被朱元璋的突然发怒给吓了一跳。 望着被朱元璋扔在地上的奏疏,朱标迟疑了一下,也是轻手轻脚的捡了起来。 朱标大致扫了几眼,不由感到一阵头疼,在听到父皇的发怒时,他已猜到了一二,只是真的看到奏疏的内容,也暗暗摇头。 这是自己五弟干的出来的事。 朱橚在开封知晓了会试结果,而他过去明显跟夏之白有过接触,认为夏之白是个人才,才华出众,因而不可能落第。 所以在听到三甲没有夏之白后,直接上书给父皇,为夏之白鸣不平,甚至还在文书中写,这次科举定有不公舞弊,要父皇去严查。 除此之外。 奏疏上对夏之白满是溢美之词,还说了下自己跟夏之白合作编纂了一本《救荒本草》的书。 看着朱橚写的内容,朱标只觉头皮发麻。 自己这五弟,当真没脑子。 若是真有人敢在科举舞弊,父皇岂会不知,还需要他提醒? 而且父皇本就烦夏之白,五弟还跑来给夏之白求情,还夸夏之白,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更令朱标无语的是,朱橚还在上面夸了一番自己编的《救荒本草》。 这本书尚没有送来,但老五已经在上面写了大致内容,是他去询问地方百姓,还有一些文人,了解到北方战乱刚停,百姓尚未得到休养生息。 地方百姓生活艰苦,吃糠咽菜更是常事,很多人还以食用野生植被为生。 在夏之白的建议下,两人合计,编了一本书,用来告诉百姓当下哪些植物能吃,哪些树皮能吃,哪些草根能吃,用以尽大可能活民。 但这些话是能说的? 朝臣禀告的可都是大明已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康乐。 老五来个百姓还吃树皮啃草根。 这不是跟父皇唱反调吗? 朱标挠了挠头,也有些头疼,该怎么给自己这个五弟开脱。 实在太没脑子,太没眼力见了。 不过,这就是朱橚。 猪脑子。 想一出是一出。 做什么事完全不过脑子。 朱元璋拍着桌子,怒不可遏:“夏之白,夏之白,咱的大明就只有这個夏之白?” “就他是人才,就他能是吗?” “老五这种蠢货,还跑来给夏之白求情,让咱重查科举,认为夏之白不可能不第。” “岂有此理!” “他眼里还有咱这个爹吗?” “混账东西。” “来人,拿着咱刚才赶牛的鞭子,立即去开封府,给咱抽死那混账东西,鞭子没断,谁都不准回来。” 朱元璋怒气滔天。 整个人已彻底压不住火。 若是朱橚在跟前,他都恨不得自己上手,给朱橚抽死。 闻言。 朱标连忙劝道:“父皇,五弟并不知应天府发生了什么,一时惜才,这才顶撞冒犯了父皇,儿臣相信五弟不是有意的,而且五弟也的确没有这个脑筋,请父皇息怒。” 朱元璋怒目瞪着朱标,喝道:“你还为他说话?” “他既然早就知道这夏之白,为什么不把夏之白的事早点告诉咱?” “咱现在倒是觉得,他跟那夏之白是一伙的!” “他这是对咱不满了!” 朱标苦笑一声。 自然知道这是气话。 若说其他弟弟有这个心思,他倒是信,老五?断不可能,他就没有那个脑子。 朱标道:“不知者无罪。” “五弟智虑单纯,不可能有这个心思的,而且五弟对父皇向来最为尊敬,哪敢做这种事。” “唯一可能是被算计了。” “请父皇宽恕。” 朱元璋冷哼一声。 也是冷静下来,他自然知道就老五那猪脑子,只可能被算计,不可能主动算计,更不可能来恶心自己。 只是心中实在憋屈跟窝火,这一阵时间下来,他倒像是众叛亲离了一样,谁都在说着他的不是。 朱元璋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火气,伸出五根手指:“五十鞭。” “一鞭都不能少。” “不把老五屁股打开花,咱咽不下这口气,顺便问问老五,咱抽他这五十鞭,他服不服。” “他要是敢喊不服,就给咱继续抽!” “抽到服为止!” “另外传令给老五。” “咱要他把跟夏之白接触的全部,给咱写下来,送过来。” “敢漏一点。” “咱送的就不是鞭子了。” “而是刀了!” “儿臣替五弟谢过父皇。”朱标长舒口气,连忙道。 保住命就行。 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现在的父皇正在气头上,谁劝都不好使。 朱标将朱元璋扔在地上的奏疏放回朱元璋桌子,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父皇,儿臣以为,这《救荒本草》或值得一用。” “前不久寿州府刚发生了洪水,很多百姓流离失所,若是这《救荒本草》真有用,或能救不少百姓。” “儿臣以为,救民要紧,或能让五弟将这《救荒本草》,准备几份,分发到寿州府。” “多给百姓自谋生路的机会。” “不过夏之白参与编纂之事,儿臣以为当抹去。” 朱元璋目光一冷,沉思一下,也是点了点头,道:“这事你下去办吧,老五咱是不指望了。” “别把咱气死就行了。” 朱标苦笑一声,也不敢吭声。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父皇的确是各种受气,还被老五这么背刺了一手,也就这人是老五。 不然早就人头落地了。 朱标微微拱手出了大殿,给传话的宦官提醒了一下,让他们稍微注意一下轻重,别真打伤了老五。 经过这两件事的打扰,朱元璋彻底没有了兴致,直接离开了大殿。 他去到武英殿,让御厨提前准备一些吃食,准备在那里见见汤和。 朝中这么多大臣,他现在唯一信得过就这位老兄弟了。 其他人,都不行。 朱元璋并没有等太久,在日出东方之时,汤和快步赶到了武英殿,神色匆匆。 入殿。 汤和恭敬的作揖行礼,不敢有任何失礼,在得到朱元璋应允后,才亦步亦趋的去到朱元璋近前。 “臣汤和参见陛下。” ------------ 第五十九章 朱元璋认错! 武英殿偏殿。 朱元璋早已备好了酒肉。 见汤和到了,也是连忙伸手,让汤和过来坐着。 见到眼前这丰盛的酒肉,汤和目光微动,笑着道:“还是陛下知道心疼我,知道我就好这口烧酒,可惜家里那些小崽子,就是不让,今日可以在陛下这尽兴了。” 朱元璋笑着道:“都自家兄弟,咱还能不了解你?知道你馋嘴了,这不特意把你叫来了。” “来,坐坐坐。” “咱们两弟兄,有一段时间没一起喝酒了吧?” 汤和感慨道:“是有一阵了。” 朱元璋给汤和倒了一杯酒,开门见山道:“咱今日把你叫来,除了请你喝酒,还想让你帮咱拿个主意。” 汤和恭敬的接过酒杯,不动神色的问道:“陛下是有什么烦心事?”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虚眯着眼,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还夹杂着一些无奈。 朱元璋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去,抹了一下嘴,道:“四弟,伱是知道咱的。” “咱向来看不起这些读书人。” “咱起兵以来,被这些士人坑了多少次?多少次险象环生?多少次差点死在这些士人的阴谋算计里。” “不过这次有了点意外。” “这次科举中有一人,名为夏之白。” 汤和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恭顺的听着朱元璋讲话。 朱元璋道:“这个夏之白脾气大得很,比咱都横,倨傲不逊,还在试卷上对咱大放厥词。” “将咱从头到脚给数落了個遍,咱心头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将他大卸八块。” “只是这人的确有些能耐。” 见朱元璋杯中酒没了,汤和连忙起身给朱元璋斟满,而后继续做侧耳倾听状听着。 朱元璋继续道:“他当初在试卷上写道,这世上有亩产千斤的粮食,还有日行千里的铁马这些,咱都不以为然,以为这是假的。” “你猜这么着?” “这小子还真弄出来了,还告诉咱,这种高产粮食世上不止一种,只不过都被严禁带入大明。” 朱元璋脸色微沉。 对于这个消息,直到现在,朱元璋还很介怀跟不安。 汤和脸色微变,道::“陛下,此言当真?世上真有这样的粮食?” 朱元璋点点头,叹气道:“咱还能对你说假不成?” “真有。” “咱是亲眼看到了。” “咱当时也不敢信,还特意让户部官员去算了一下,一亩的土地,生产的粮食比千斤只多不少。” “除了那土豆。” “这小子还拿出了能增产一至两成的稻苗,还有其他东西,也都给咱展示了。” “咱那次也是真的开了眼。” 汤和听到这些,拱手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明如今得到了这些高产粮食,只会更加昌盛。” “臣为大明贺。” “臣为陛下贺。” 朱元璋把跪地的汤和扶起来,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贺的?咱这些年一直防着大明的好东西流落到外面,哪知道,外面也在防着咱。” “不过咱也理解,咱能这么做,其他地方也能这么做。” “那陛下还在担心什么?”汤和道。 朱元璋右手紧紧握着酒杯,满眼冷色道:“咱想杀了夏之白!” “那就杀!”汤和道。 朱元璋无奈的看了汤和一眼,他要是真能杀,还会等到现在? 现在就是不能杀。 也不好杀。 朱元璋道:“咱是很想杀,但现在不能杀,咱现在要的是把他的那些秘密全部拿到手。” “杀容易。” “杀了后,容易后患无穷。” “那就不杀。”汤和连忙转口。 朱元璋喝了一口酒,双眼微阖,道:“不过依咱的性格,就算是什么天王老子,咱只要想杀,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只是说来奇怪,自从这小子出现以来,标儿竟见到咱妹子了,咱妹子竟还帮这小子说话。” “咱前几天还听到了当年在皇觉寺听到的几句话,也是劝咱的,咱昨晚出宫,又想起了保儿劝咱的话。” “咱就纳闷了。” “为什么一个个都在劝咱呢?” “咱这次把你叫来,就想问问四弟你,这人咱就真不能杀?” “也真是咱错了?” 朱元璋双眼紧紧的盯着汤和,迫切的想寻求一个答案。 这对他很重要。 听着朱元璋的话,汤和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脸色显得很放松,他起身给朱元璋倒了一杯酒。 “我觉得是陛下错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面露不喜。 汤和缓缓道:“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我相信皇后,既然皇后都说陛下错了,那肯定是陛下错了。” “我信皇后的。” “嘿……”朱元璋一拍桌子,手指着汤和,也是被逗乐了。 汤和笑嘻嘻道:“我不管那些,我反正就信皇后,在别人那,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皇后没错过。” “既然皇后都认为陛下你错了,那陛下你就是错了。” 朱元璋双眼一瞪,吃味道:“咱就想不通了,你究竟是咱兄弟,还是她兄弟?妹子她人都死了,你还这么信她。” 汤和笑着喝着酒,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我不管那些,我就信皇后的。” 朱元璋指着汤和,无奈叹口气:“行行行,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说是咱错了,那咱就错了。” “咱认了行吧。” “咱妹子还真是本事够大的,人都死了,还能管着咱。” “咱这找谁说理去?!” 朱元璋两手一摊。 汤和认真道:“陛下,当年我们起兵多难啊,被夹在中间,全靠皇后帮衬,当初我们跟着陛下在外带兵打仗,也一直是皇后撑着后方。” “军队一出什么事,也是皇后跑前跑后各种安抚,各种想办法,要不是皇后,陛下打仗能这么安稳?” “你说我能不信皇后吗?” 朱元璋点点头,感叹道:“是啊,咱这大明,咱是那太阳,妹子就是那月亮。” “现在只有咱了。” 朱元璋神色有些伤感,汤和也满是伤怀之色。 良久。 “唉,不说这个了。”朱元璋摆摆手,不愿再提这个伤感的话题,说起了另外的事。 “咱可以不杀这夏之白。” “只是这个人野心太大,咱不是很乐意去用,咱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胡惟庸。” “而且他这次科举,咱当时正在气头上,一怒之下,将他给除名了,榜上无名,咱也实在不好去用啊。” “汤和,你给咱分析分析。” ------------ 第六十章 曲高和寡?! 汤和闭着眼,押了一口酒,似在回味这一口的甘醇,才慢悠悠的回答道:“这有何难?” “陛下是皇帝。” “皇帝想用谁,那不是随便用?” “而且当年刘基他们投靠陛下,陛下不都是直接用的吗?” “谁还敢说个不字?” 听着汤和的分析,朱元璋连连摇头道:“这不成。”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咱手下没那么多文臣谋士,也正是用人之际,咱才选择直接重用的。” “现在不一样了。” “这个夏之白,咱是既想用,又怕用,而且咱才开了科举,就直接越过科举去用人,那咱开的这科举岂不就成了摆设,成了儿戏吗?” “不成不成。” 朱元璋连连摇头,对汤和给的建议完全不采信,他道:“而且你是不知道,这小子狂得很。” “他可不是想当官,他是想当咱大明朝的状元。” “还是天策状元。” “天策这玩意,是他能想的?” “也就是咱当时脾气压住了,不然早将着狗东西,拉出去砍了,还容他在咱面前一而再的跳脚?” 朱元璋冷哼一声,脾气也渐渐上来了,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汤和眼皮一跳,动作轻缓不少,他眼珠转了转,道:“既然陛下不想绕过科举,那就重考一次,把他的名字加进去就行了。” “这又不难。” 听着汤和一个劲的给馊主意,朱元璋也翻了個白眼,摇头道:“这怎么能行?” “这次科举因为夏之白的缘故,已经沦为笑话了,这要是再来个重考,岂不真成笑话了?” “而且重考总要有个理由吧。” “咱这无理无据的,就让这些学子重考,这岂不是更让人怀疑公平?而且这次科举规模不小。” “重考,时间太紧了。” 汤和两手一摊,无奈道:“陛下,你这也不行,哪也不行,你让我怎么给意见,我就一大老粗,哪懂得这些啊。” “你这不为难我吗?” “我不管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 汤和也闹起了脾气。 他端起桌上的酒壶,直接大口灌了起来,神色很是开心跟满足。 喝完一壶,还朝四周的宦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抓紧多送几壶进来,仿佛来宫里就为混这几壶酒。 见状。 朱元璋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他也知道,这种事问汤和,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朱元璋摸着下巴的胡须,仔细想了想,点头道:“科举的烂摊子是该收拾了,也该理一理,顺一顺了。” “重新科举的确没必要,不过重新阅卷,倒是可以,只是重新阅卷,得给广大学子一个合理的理由。” 想了想。 朱元璋就定下了章程。 见汤和一副馋死鬼样子,一把抢过汤和手中的酒壶,道:“你再给咱说说,咱真要给那夏之白状元?” “那不是便宜了这小子吗?” “咱可没想重用。” 朱元璋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何况还是多次得罪自己的人,他也大方不起来。 汤和夹了一块猪头肉,美美的尝了一口,边嚼边道:“在我看来,这状元还非他莫属。” “怎么讲?”朱元璋蹙眉。 汤和放下筷子,看向朱元璋,笑着道:“这次科举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不是很好弄。” “刚才听陛下一讲,又琢磨出一些门道,科举的问题,就出在这夏之白身上,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 “唯有把夏之白扶起来。” “这次科举的乱象,才能有个不错的收尾,再说了,这人不是给陛下献了亩产千斤的土豆跟高产稻苗吗,这多大的贡献啊。” “这是其他人能比的?” 朱元璋蹙眉,虽然心里很认可这番话,但面子上依旧有些不情愿,毕竟这有损他的颜面。 汤和也看出来了,道:“陛下,是担心这个人不好用,还担心用成下一个杨宪、胡惟庸?” 朱元璋点头。 汤和是他自家兄弟。 他也没藏着掖着,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这个人野心很大,比杨宪、胡惟庸都大,咱担心真重用了,会养虎为患。” “咱不想冒险。” 汤和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笑着道:“陛下伱这不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吗?既然陛下不想用,那陛下不用就是。” “交给殿下用。” “殿下处理朝政有阵时间了,早晚有天是要接手的,就让殿下去用,陛下在后面把把关就行了。” “这不就解决了吗?” “交给标儿?”朱元璋一愣,他琢磨琢磨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 “这倒是可以。” “咱不方便用,但标儿可以。” “有咱在后面看着,若这夏之白敢动什么手脚,咱会让他得逞?” “这主意不错。” “那是,我汤和给的建议,什么时候有过问题?”汤和自夸一句,又夹了一块猪头肉,美滋滋的吃上了。 “嘿。”朱元璋也乐了,道:“咱夸你一句,你还给咱喘上了。” 汤和笑眯眯道:“既然陛下用了咱的想法,咱就替陛下多想一些。” “这人不是狂吗?” “那陛下就把这人捧着,往高了捧,不是有个词叫什么,曲高和寡,把他捧成那样。” “这人就成了个孤臣。” “不受其他臣子待见,做什么事都受人掣肘,那日后不就只能依仗殿下了吗?” “那他手里掌握的东西,不也就只能落到陛下手里了吗?”汤和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精明之色。 只是一闪而过。 朱元璋眼睛一亮,沉思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不放心。 那就把夏之白弄成孤臣。 朝中无朋党,形单影只,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就算夏之白真有这心,他也可以随时按死! 而且若是真不放心,还可以把夏之白安排去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夏之白不是爱民吗?就让他顶着爱民的美称爱个够,还能美其名曰,发挥其长处。 朱元璋咧嘴一笑,满意道:“还是四弟想的周到,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来来来,喝酒。” “咱敬你。” “今天我们兄弟喝个痛快。” ------------ 第六十一章 发展才是硬道理! 洪武十八年,三月二十。 小雨。 花纶已收拾好了行李,准备趁夜离开应天府,这次的科举,对他而言,犹如大梦一场,只是梦醒之后,却是格外的悲惨。 他为会试第一。 本该一路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结果因为夏之白,他直接沦为了笑话。 起初,他还想着忍受一番,想着只要再坚持一下,等到殿试结束,得到一官半职,便直接上书告病修养,等风头下去,再去述职。 只是随着朝廷对殿试的无理由推迟,一下把他们一甲的三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少同期考生,都在暗中私语,认为是他们三人败坏了士人名声,引得朝廷不满,这才特意推迟了殿试。 目的也很简单。 就是想让三人主动放弃,保全科举的名声,挽回这届科举的声誉。 对于外界的传闻,花纶即悲愤又无奈。 因为他同样是这么认为的。 若非如此,朝廷又岂会毫无理由的推迟殿试?还始终不给出明确的殿试时间? 这不就是在等他们三人主动放弃吗?在煎熬了一阵后,三人终于扛不住,于昨日递上了弃书。 他们放弃了。 也在心中彻底断了念想。 只是真将弃书交上去时,花纶整个人都茫然了,也变得十分恍惚,很想嚎啕大哭一场,辛苦读书十几载,就落得如此田地? 何等悲凉跟凄惨? 花纶满眼不舍的看着自己居住的客房,也是知晓,今日若是离开,再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他的名声已毁,再参加科举,依旧会沦为笑柄。 他科举的心已死。 花纶收拾好行礼,静等着夜幕降临,准备趁夜色离开,门外却突然响起起了一阵脚步声。 “噔!” “噔噔!” 敲门声随之响起。 花纶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抹不安,他最近很怕见人,也很怕跟人接触,总感觉别人带着异样的神色。 “谁?”他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就这般大喊着。 “花公子,我是黄家书童,我家公子让我来传话,说有人看到夏之白回来了,眼下就在城外。”门外书童的声音传来。 “谁?!” 花纶猛地站起,快步去到门前,将屋门推开了,他目眦欲裂,双眼死死的盯着书童,眼里布满血丝。 “你说谁回来了?” 书童道:“回公子,夏之白。” “我家公子也是才得知消息,猜到你跟练公子恐还不知情,就立即让我等来传讯公子了。” “而今我家公子正赶去城外。” 花纶闭上眼,深吸口气,双拳攥得很紧,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已是出离的愤怒了。 “夏之白!”花纶咬牙切齿的低吼声,心胸已要被气炸了,夏之白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不就是来看他们笑话的?也是想继续羞辱他们。 士可杀不可辱!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他花纶一怒,同样能让夏之白血溅五步。 花纶折身回屋,只听得‘锵’的一声清鸣,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就已出现在手。 “带路!” “我要活劈了夏之白!” 花纶没有带剑鞘,就这么持着剑,去找夏之白,他要砍了夏之白,哪怕命不要,也要报复回来。 不报此恨,天理难容! 看到花纶如此动怒,书童也被吓一跳,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在前面引路,一行两人,很快就到了城外。 城外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只是原本平整的道路两旁,已立起了不少的简易木屋,很矮小,也很残破,遮风避雨也不足够。 只勉强能容人。 见到眼前一幕,花纶愣了一下,心绪微微触动,他知道这些人来自哪里,大多是从滁州逃难来的。 寿州府发大水,受灾人数十几万。 虽然朝廷已下令沿路官府尽量收容难民流民,但依旧有不少流民逃到了应天府。 理由很简单。 应天府是首善之地,陛下又是农民出身,必不可能不管。 一路急行后,花纶见到了夏之白,他正站在一個小土包上,手里拿着一个大铁勺,一脸和气的跟眼前的流民施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想到自己因夏之白遭受的屈辱跟羞辱,他一下红了眼,只觉一股热血上涌,提着剑就朝夏之白冲去。 他要砍死夏之白! 只是花纶还没有冲到前,就被突然出现的练子宁给拉住了,与练子宁同时出现的还有黄子澄。 “练兄,你们拉我干什么?”花纶奋力挣扎开,望着练子宁跟黄子澄怒目而视,道:“这混账把我们害的有多惨?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的一生全毁了!” 练子宁神色复杂,苦笑道:“我知道,我对夏之白同样恨之入骨,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只是现在不合适。” “他正在给流民施粥,我等饱读圣贤书,又岂能不明是非恩怨?一事归一事,若是在这时含恨出手,跟夏之白这般小人又有何区别?” “我等读书人,终还是有底线有良知的,就容他多活一阵。” “等施粥结束,定取他狗命!”说着练子宁眼中也浮现一抹杀意,还有一股滔天的恨意。 他手中同样有剑。 花纶脸色变了变,最终也是点了点头,将剑尖朝下了。 黄子澄三人的到来,夏之白自是看见了,倒也没有太在意,他知道三人为何而来。 不过三人没有直接对自己动手,克制住了,还是让夏之白有些意外。 大明的士人,还是有一定的良知跟道德底线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只是救人济世,光靠圣贤书是不够的,最终还是得靠生产力。 尤其是在大明。 他若没记错,大明朝两百多年,有史策记载的天灾便有三千多次,平均下来一年都是十几次。 这么高强度的赈灾救灾,就算制度再完善,也会越来越捉襟见肘,因为大明本身就缺钱粮。 而赈灾救灾主要靠的就是钱粮。 钱粮。 就是夏之白接下来要解决的事。 也必须去解决。 寿州、滁州等地,按后世划分都属于安徽,这是从古至今的泄洪区,即便是后世也不免俗。 不把生产力提上去,眼前这幅逃难景象,会在应天府不断重演,直到压垮地方百姓。 等将锅里的粥分完,夏之白从小土包上走下,朝着等候多时的花纶三人走去。 他要先把眼前事解决。 ------------ 第六十二章 且听龙吟! 见夏之白朝三人走来,花纶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一抹躁动跟怒气,只是见到夏之白如今的模样,也不由有些动容。 此刻的夏之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混着水和泥,显得很狼狈,但是眼神却格外明亮,给人一种无比坚定,也足以顶天立地的感觉,任何困难都压不跨。 见状。 花纶也不由冷哼一声,却也不知为何,火气消减不少,但握剑的手却暗暗紧了紧。 夏之白去到三人近前,拱手道:“三位兄台,好久不见。” 练子宁冷哼一声,阴沉着脸,没给任何好脸色道:“你这是特意回来羞辱我们的吗?” 他手中同样拎着剑。 若是夏之白回答不好,他会第一时间拔剑。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作为一名士人,他有着士人的骄傲跟尊严。 士可杀,不可辱! 夏之白摇头,平静道:“我为何要羞辱你们?羞辱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就为了今日你们持剑找上来?稍有不慎,便让我人头落地?” “会试的结果我知道。” “但与我无关。” 黄子澄怒声道:“与你无关?你放屁,要不是伱,我们会沦落到现在这下场?” “你知道你把我们害的有多惨?我们现在已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你让我们颜面扫地,辛辛苦苦读书十几二十几载啊,全都化为乌有。” “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黄子澄怒目而视,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双眼怒红充血,情绪已到了抑制不住的边界。 花纶也把剑指向了夏之白,铁青着脸,目露寒光。 夏之白望着身前的三柄散发着寒光的利剑,用手掌将剑给压下,淡淡道:“你们若真有气,不该找我发,当找朝廷!” “因为有问题的不是我。” “是朝廷!” “我夏之白的确跟你们定了赌约,但我夏之白若真不学无术,是滥竽充数之徒,又岂会走到今天?” “开封府三试。” “童试、院试、乡试,我都为第一,你们应该也调查过,不然也不会接下这赌约。” “如今我落榜不第,的确很出人意料,也很让人大跌眼镜,但三位可曾想过,不一定是我的问题,而是这届科举结果有问题?!” 夏之白负手而立,任由雨水打湿全身,淡漠的看着三人,“我夏之白的确有些轻狂,但还不到目空一切、目中无人的程度。” “更不会去特意羞辱他人。” “士人有士人的清高狂傲,农人有农人的坚毅耐劳,我一向对此都很尊重,不会去轻易抹黑羞辱。” “我不至于那般下作。” “胡说八道!”花纶怒不可遏,驳斥道:“科举结果若真有舞弊,你为何当时不站出来?为何那时选择逃了躲起来?” “你这分明是在羞辱我等。” “你到现在都没有一句实话,还在骗我们,这次,我绝不会再上你当了,你也休想再骗我。” “今日,我必杀你!” “看剑!” 花纶的怒气彻底爆发,夏之白的辩解,在他听来十分的荒唐可笑,更是赤裸裸的嘲讽。 他提着剑朝夏之白刺去,想一剑将夏之白捅死,一解这段时间压抑憋屈羞耻的心头之恨。 夏之白眉头一皱。 他朝后退了几步,躲了这一剑,冷声道:“花纶,我知道你心头很气恼,但这就是事实。” “而且我何时逃过?” “我是离开了一段时间,不过并不是你说的逃躲,而是正大光明的离开,是带着太子给的路引离开的。” 说着。 夏之白掏出了一个路引,扔到了三人的身前,练子宁跟黄子澄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两人急忙将地上路引捡起,仔细的看了几眼,面色微变。 因为这张纸质路引上,刻着一个‘皇太子宝’的印,这是当朝太子的印玺,他们没见过,但世上真有人敢在这东西上弄虚作假? 练子宁拉住花纶,凝重道:“你当时真没有逃?” 夏之白摇头,淡淡道:“我为何要逃?就算科举不第,又有什么?我离开,是去为了准备殿试。” “更是为了活天下百姓。” 听着夏之白义正言辞的话,三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若这路引为真,那夏之白的确不是有意躲起来,而且殿下既已让他去准备殿试了,那他理应位列三甲。 只是为何夏之白会落榜不第? 难道科举真有问题? “不对。”花纶摇了摇头,察觉到了其中的‘破绽’,冷声道:“殿试什么时候要离开应天府准备了?” “你分明在说谎!” 夏之白看了花纶几眼,花纶如今二十不到,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也的确很容易上头。 他淡淡道:“我的殿试跟你们想的不同,因为我要争得不是状元,而是这块土地的未来。” “我也给出了回答!” “夏之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练子宁一脸严肃,沉声道:“如今殿试都没举行,你什么时候参加殿试了?你连会试三甲都没中,根本就没资格参加殿试。” “少在这信口雌黄。” 夏之白转过身,背对着三人,伸手指着正在雨中排队,等待着义赈官赈的灾民流民,沉声道:“我参加的不是科举的殿试。” “而是代表百姓,询问洪武皇帝要一个回答,他要给天下怎样的一個未来,这是天下对朝廷的殿试。” “百姓的要求很淳朴,他们想要的是进步的实利的富足的强壮的,而非落后的虚文的贫穷的虚弱的!” “强国,必然是强壮的!” 花纶三人面面相觑,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夏之白这是疯了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出来? 质问皇帝? 他怎么敢有这念头的? 夏之白转过身,看着有些惊慌的三人,淡淡道:“我若是没猜错,这次科举的殿试很快就会开始了。” “而且我必是状元。” “在这场斗争中,我赢了,因为我没死,我还活着。” “你们可再等几日,到时便知我今日所说是真是假,不过莫要忘了当初的赌注。” “到时且听龙吟!” ------------ 第六十三章 读书人的事,从不止四书五经!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花纶等人也被淋的全身湿透,只是听着夏之白这大逆不道的话,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知道夏之白是一个很狂妄的人,但也没想到能狂妄到这个份上,连陛下似乎都不放在眼里。 陛下是何等人物? 岂是他们能够去质问的? 且听龙吟? 什么是龙吟?世上就一个真命天子,就是陛下。 他这分明是在挑衅陛下! 这是找死。 花纶三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握剑的手,已隐隐有些紧张起来。 练子宁深吸口气,根本不敢去接这個话题,这不是他们能够卷入的,无论是真或是假。 他怒气冲冲的道:“你少在这胡言乱语,你想死,别带上我们。” “我也根本不信你说的,我只知道,你连会试三甲都没入,根本没资格面见陛下,更没资格成为状元。” “你一直在说谎!” 夏之白蹙眉,他看了眼练子宁,点头道:“我的确没有进入三甲。” “不过殿试迟迟不举行,你们就没察觉到不对劲吗?” 闻言。 三人脸当即一黑。 他们三人当然是知道原因。 正是因为他们被夏之白耍了,若是朝廷继续让他们参加殿试,岂不证明朝廷识人不明? 这不都是伱害的吗? 黄子澄恼怒道:“殿试不举行的真正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你,我们三人不得不放弃科举,十几年寒窗苦读啊,一朝全废啊!” “你把我们全毁了!” 黄子澄双目充血,怒不可遏。 他整个人都要被气炸了,他还没见过贼喊捉贼的,夏之白把他们害得这么惨,还在这装一脸清白。 花纶、练子宁也一脸愠色。 夏之白一脸平静,无视了三人的愠怒,淡淡道:“你们太把科举当回事了,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更太把陛下对士人的态度当回事了。” “陛下什么时候在乎过士人的想法,陛下连朝廷大臣都说杀就杀,什么时候在乎士人的影响?” “陛下是底层出身。” “底层别的不说,最为务实。” “其他的都是虚的。” “若是朝廷真有不满,直接将你等三人除名便是,何须要等你们主动请辞?” “陛下眼里不容沙子的。” 闻言。 三人眉头一皱。 他们细想一番,似乎是这道理。 花纶目光一沉,有些不确定道:“不是我们的缘故,还能有其他的原因?” “因为我。”夏之白点头,笑着看向三人,一股云淡风轻模样。 “因为你?” 夏之白道:“因为这榜上没有我的名字,更因为我突然回来了,还证明了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这惊扰了陛下的心神,让陛下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但以当今陛下的心思,只怕已经冷静下来了。” “这事很快就会解决,虽不知会如何解决,但我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殿试的名册中。” “我很肯定。” 花纶欲言又止,他很想问夏之白前面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他真有提前见过陛下,还让陛下做过选择? 只是他不敢问。 更怕问。 这些事不是他能打听的。 他不知道夏之白为何能这么狂,但夏之白的狂,的确跟其他人的狂不一样,充满着底气。 若是夏之白所说是真,那这次科举还有变数? 花纶目光微动,跟其他人对视几眼,压低声音道:“就算你前面说的是真的,但你之前未在名册上,将你钦点为状元,难以服众。” “一定是我。”夏之白很肯定的开口。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为状元,这一切闹剧才能收场,给你们状元,你们有这个底气跟颜面去当吗。” 三人脸色青一块红一块,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三人如今名声已坏,的确没那个脸去当状元。 只会觉得羞愧。 夏之白笑着道:“这对你们不是坏事,因为你们压不住我,我跟你们要走的路不一样。” “不是我要成为这个状元,而是大明需要我成为这个状元。” 夏之白负手而立,抬头望向天穹,似要与天穹比高。 花纶三人脸皮一跳。 他们只觉得夏之白越来越狂了,而且越来越自信了。 仿佛天下尽在其手。 夏之白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们其实半只脚是朝廷官员了,不过就眼下的你们,并没有当官的觉悟。” “眼界太高,圣人书读的太多,未必是好事,圣人书是教人看的,拿来用是百无一用。” “唯有扎根到底层,从底层中汲取营养,知行合一,将书中的理论跟实践结合,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也才能当得起那个官!” “当官要为民做主。” “你们有时该低下头,去看看底层生活的百姓,那些人才是我等日后必须要认真对待的存在。” “礼记中有写过。”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行光明磊落之事。” “克己、慎独、守心、明性。” “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 “在我看来,我等士人,也当有此志之心,以容天下之心,将这些底层百姓看在眼中,放在心里。” 花纶抬头朝前面望去,流民衣衫褴褛,整个人狼狈至极,不过在接过一碗热粥时,却是满脸感激跟感谢。 对于眼前场景,三人下意识露出嫌弃跟鄙夷之色,他们出身不低,从没有跟这些流民难民打过交道。 也没有想跟这些人接触。 夏之白迈步走在雨中,朝着那群冒雨排队的流民走去,他的声音隔着雨幕悠悠传来:“读书人的事,从不止那四书五经。” “金榜题名,只是证明了我等读书到了一定境界,这同时也意味着在读书方面,我等天资已旧。” “踏上仕途。” “一切都将从头来过!” “你们做好进入下一个阶段,再度回到初学时,以稚子之心,开始下一个十年寒窗的‘苦读’了吗?” “这次求的不是‘学’。” “而是为民!” 三人哑然。 夏之白已走远,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小土包,几个少年七手八脚的搬来了一锅米粥,又一轮施粥开始了。 望着夏之白冒雨施粥,跟底层百姓有说有笑,三人彻底的沉默了。 ------------ 第六十四章 你替他选吧! 武英殿。 朱元璋将手中毛笔放下,揉了揉太阳穴,也是感到了一些疲倦。 他一天没睡了。 最近发生的事很多,除了科举的事,还有寿州、滁州的大水,受灾人数达十几万了,沿路流民逃难的百姓众多,各地官府都在不断上书,希望朝廷能拨款拨粮赈灾。 对于赈灾。 大明已有较为完善的体系。 只是这些年大明天灾没断过,面对着这一连串的烦心事,朱元璋心中也是十分的恼火。 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还收复了中原失去数百年的燕云十六州,也是真正的承天命而生,为何建立的大明会这么的多灾多难? 当真是他失德? 朱元璋冷冷的盯着高耸大殿露出的天窗,眼中满是桀骜跟不服。 “贼老天!” “咱既能打下这江山,也定能坐稳这天下,你给咱瞧好了,这天下咱坐的会比谁都稳。” 他冷哼一声,这才收回目光。 他伸手接过宦官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帕子,上面甚至还有几个洞,朱元璋也不在意,伸手擦了擦脸,让自己精神不少。 就在这时。 朴狗儿进殿,轻声道:“启禀陛下,韩国公到了。” “让他进来吧。”朱元璋将帕子扔到一旁,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将目光看向殿外。 殿内。 李善长小心翼翼的进殿,目光微不可查的打量了眼四周,这才恭敬的作揖道:“臣李善长参见陛下。” 朱元璋额首,打了个哈欠,虚眯着眼,道:“善长啊,最近朝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李善长道:“回陛下,近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唯一要紧的,便是寿州滁州大水,不少百姓受灾。” “不过朝廷早已下令,沿途各级官府一直在积极收治百姓,如今雨水小了不少,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停,到时组织恢复一下生产,应该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朱元璋点头。 他已有些昏昏欲睡,连打了数个哈欠,慢悠悠道:“寿州大水的事咱倒是不怎么关心。” “咱关心的是科举。” “咱听说这次科举有人舞弊!” 李善长目光微凝,狐疑的看着朱元璋,有些不解,这次科举哪来舞弊的可能? 他跟朱标全程参与,其他官员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唯一一次,还是殿下亲自处理的。 李善长道:“臣没明白。” 朱元璋睁开眼,一双虎目变得炯炯有神,带着迫人的气势,他冷冷的盯着李善长,道:“咱说有!” “还请陛下明示。”李善长道。 朱元璋冷哼一声,从桌上取出一份奏疏,扔到李善长脚边,道:“那你就给咱好好看看。” “看完再回答。” 李善长眼皮一跳,也不敢怠慢,连忙伸手将地上奏疏捡起,仔细看了起来,当看到上面出现的一個熟悉名字时,他脸色微变。 “陛下,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朱元璋嗤笑一声,满眼不屑道:“咱不觉得有什么误会,你弟弟李存义这段时间见了不少淮西出身的士人。” “而好巧不巧这些人都中了。” “你给咱说是误会?” 朱元璋站起身,手指着李善长,漠然道:“你这个弟弟,咱看在你的份上,已经很宽容了。” “他跟胡惟庸可是姻亲,胡惟庸案发,咱没有怪罪,已经够宽宏大量了,他李存义也该收敛收敛点了。” “但咱错了。” “有的人就是喂不熟的。” “这科举舞弊,或许是有可能有误会,那贩卖奴仆?逼良为娼呢?这些也都是误会?” “这天下就这么巧?” “什么误会都刚好落他头上?” “咱不信。” 朱元璋拨了拨桌上的奏疏,从中又拿起一份,斜着看了一眼,又扔给了李善长。 李善长脸色已不对劲。 等看着第二份奏疏,李善长脸色已变得铁青,沉声道:“陛下,这里面或许真有冤枉。” “存义性格是有些急切。” “但本性不坏。” “绝不会去做这徇私舞弊之事,而且这次科举是老臣跟殿下负责,若是他真有参与舞弊,臣跟殿下,不可能没察觉的。” “至于非法买卖奴仆。” “臣认为更是莫须有之罪。” “存义目前为太仆寺丞,按律是有收养奴仆的资格,因而买卖女奴仆完全是合情合理,臣不认为存义收养奴仆有问题。” “请陛下明察。” 朱元璋目光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冷声道:“伱的意思是咱冤枉他了?” “臣不敢。”李善长沉声道:“臣只是认为其中或有隐情。” 朱元璋阴沉着脸,“咱要是没查明白,咱会今个儿把你叫来?前段时间,咱处理了应天府一批不作为贪赃枉法的官员。” “这些官员交代,他们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李存义吩咐他们做的,他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你要让咱给你看口供吗?” 李善长脸色微变。 朱元璋背着手,继续道:“咱没查还好,这一细查,还查到他过去跟胡惟庸往来甚密。” “甚至算得上是同党。” 李善长脸色一变,连忙道:“陛下胡惟庸已伏诛几年了。” “余毒尚存啊。”朱元璋看向李善长,不断打量着,问道:“咱现在倒是好奇,当年胡惟庸造反,你是不是提前知道点什么?” “不然怎么会这么紧张。” 李善长脸色大变,连忙跪地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又岂会参与胡惟庸这般谋逆?” “臣惶恐。” 朱元璋看着跪地诚惶诚恐的李善长,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咱自然是信你的。” “不过你这弟弟,多次触法,情可容,法不能容,你这做哥哥的,就替他选一个吧,是胡惟庸同党,还是科举舞弊。” “臣......” “咱让你想清楚。”朱元璋凶狠的瞪着李善长。 “科......科举舞弊。”李善长颤巍巍的开口,眼中满是悲愤跟不甘。 朱元璋点点头:“行,那咱就听你的,治他个科举舞弊之罪,不过他毕竟是你弟弟,咱还是留他一命。” “只说他参与舞弊但未遂。” “流放崇明岛!” “如何?” “陛下英明。”李善长低着头,他现在已反应过来,哪儿是自己弟弟犯了错,分明是朱元璋对这次科举结果不满,想动一动这些名次。 他弟弟只是替死鬼。 朱元璋道:“你去传话吧,告诉李存义,若非看在你的面上,咱早就让他死了。” “只让他流放崇明岛已是法外开恩了。” “臣知道了。”李善长道。 望着李善长离去的身影,朱元璋眼中突然露出一抹杀意,他望向一旁的宦官,问道:“咱刚才是不是听漏了什么?” “奴才愚笨。”朴狗儿一脸不安。 “这李善长是不是没有感谢咱。”朱元璋淡淡道。 朴狗儿迟疑了一下,点头:“回陛下,韩国公刚才的确没有感谢陛下。” “看来咱的这位老伙计,对咱刚才做的决定有不满了啊。”朱元璋眼中闪着寒光。 ------------ 第六十五章 三张布告! 翌日清晨。 贡院外突然新帖了一张告示。 这张告示张贴的瞬间,就引起了居住在四周士子的关注,大量士子蜂拥而至,不过他们第一时间以为是朝堂公布殿试时间。 只是看完告示的内容后,也不由露出骇然之色。 科举舞弊! “当朝太仆寺丞竟涉嫌参与科举舞弊?”有人惊呼出声。 “陛下还是太仁慈了。” “就因为他是李善长的弟弟,就从轻发落,实在不应该,这可是影响到这么多士人啊!” “陛下一方面是看在其兄长的面子上,加上李存义是主动自首,且并未造成太大实质影响,这才只下令抄家、免去官职,流放崇明岛。” “陛下将亲自阅卷,重定会试的成绩跟名次。” “......” 贡院高墙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望着布告上面的内容,所有人都心神摇曳,被这件事给震惊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跟雀跃。 怒的是在天子脚下,竟都有人敢参与舞弊,他们寒窗苦读,竟差点倒在这些人手中。 如何不怒? 科举可是关乎着他们很多人的前途未来,这则告示一出,李存义直接惹了众怒。 “陛下圣明。” “若非陛下明察秋毫,提前发现了端倪,不然让这些蝇营狗苟之辈进入朝廷,那才是真的不公!” “是啊,我早就看出那些淮西子弟不对劲了,文采一般,还总是鼻孔朝天,原来是参与了舞弊。” “呸,我之前竟还觉得这些人不错,真是汗颜啊。” “这些人都该杀!” “……” 一阵怒骂之后,不少人也开始期待起来,重新阅卷,加之剔除了一些作弊的士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名次可以往前不少,还有便是一些名落之人会不会出现在榜单之中。 贡院外众人心神不一。 对于三日后的重新张榜,充满了期待跟憧憬。 很快。 贡院张贴布告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与之同时发生的,便是锦衣卫抄了李存义的家,也抓捕了十几名参与舞弊的士人。 全城议论纷纷。 听到这个消息时,花纶三人目光微滞,眼中更是露出一抹骇然之色。 “夏之白说对了。”花纶看向一旁的两人,整个人都有些呆滞,透露着满眼的不敢置信。 练子宁一脸凝重,凝声道:“这次科举真有问题?那夏之白是不是真会出现在榜单之上?” “若是这样,我们三人?” 练子宁咽了一口唾沫,眼中猛地迸发出一抹狂喜跟激动。 这段时间他们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了,各种流言蜚语,嬉戏嘲笑,让他们不堪其扰。 若夏之白的名字真的出现在三甲之列,那他们也算是沉冤得雪,虽还是会被人取笑,但至少不会再被这么耻笑了。 不过三人并不敢太高兴。 如今陛下亲自阅卷,科举名次未必不会变动,而且夏之白未必能够如他自己所说,成为第一。 他现在可是榜上无名。 他们内心里还是有些不太信。 尤其是黄子澄。 若是夏之白进入一甲,那他们三人势必会人会掉落一甲。 而他是现在的第三名。 若是没有太多意外,当是他掉落,一甲跟二甲差别很大。 他自是有些不愿。 黄子澄冷声道:“别高兴的太早,这夏之白口舌十分的了得,若是我们真信了,而最后他没有出现名单之上,只怕我们会沦为更大笑话。” “万幸我们昨日去找夏之白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不然我等当时真就要无地自容了。” 花纶点点头。 练子宁也冷静下来,沉声道:“现在的确没什么好高兴的,而且我不太认为夏之白能成第一。” “让夏之白成为第一,太难服众了,以陛下的深明远虑,又岂会落下这么大的口舌。” “他位列二甲就差不多了。” “一甲依旧是我等。” 花纶轻叹口气,心有余悸道:“我现在没有任何争名的想法,只希望这件事早点结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让人心力交瘁,我也实在承担不起这些变数了。” “太折腾人了。” 练子宁跟黄子澄也沉默了。 是啊。 这次的事太磨人了。 一波三折。 他们身处漩涡之中,深受其扰,不过还有三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会接受。 也只能接受。 他们只想尽快结束。 城中张贴布告的消息,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夏之白也听闻了。 他眉头微皱。 也是没想到,朱元璋会这么狠。 直接推倒重来,重新阅卷,重新判定名次。 当然政治意味更浓。 在以刘基、宋濂为主的浙东集团倒下后,朝廷已是淮西一家独大。 对于这种局面,朱元璋自是不会任其继续下去,也定会慢慢对淮西集团动手,这次只是找了个借口,将李善长的弟弟给处理了。 同时也借此敲打一下,并提醒一下淮西的其他人。 该收收手了。 不然,他朱元璋不会再容情。 他知道朱元璋的秉性,一旦对淮西集团下手,势必会出手不断,直到彻底清除威胁为止。 夏之白摇摇头。 他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秦制之下,历朝历代朝堂最大的动作一直都是政治斗争。 他并不想卷入其中。 他的精力有限,更愿意投入到有意义的事情上。 只是也不由暗暗蹙眉,朱元璋这么一弄,他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善长受到这般对待,一定会心有不满,他不敢去招惹朱元璋,却未必会放过自己。 这也是朱元璋故意的。 淮西集团本就势大,而自己又具有太多不确定性,若是自己投靠淮西集团,朱元璋只怕会寝食难安。 夏之白摇摇头。 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走的路注定跟大明这些臣子不一样,朱元璋的算计也难以奏效。 三日后。 贡院外再度张贴出一张布告。 这是朱元璋亲自阅卷后,裁定的会试名次,只不过出乎很多人意料,上面一甲的第一人换人了。 换成了夏之白! 一时间,全城哗然,但当第二张布告张贴出来后,所有质疑的声音,当即销声匿迹。 夏之白第一,毫无争议。 ------------ 第六十六章 我要改制天下! “夏之白第一?” “这怎么可能?他之前不是落第了吗?这次怎么还成第一了?” “这是不是写错了?” ...... 贡院外的高墙,早就围满了水泄不通的士人,当看到榜首的人不再是花纶,而是夏之白时,所有人都一脸不敢置信。 夏之白的名声的确很大。 但并不好。 狂妄自大,戏耍一甲,多次口出狂言、放浪形骸等等,都是夏之白留给众人的印象。 也是他们这段时间的谈资。 三日前,陛下宣布亲自阅卷,重新评定会试成绩,他们有想过,夏之白可能榜上有名。 但位列三甲就顶天了。 一甲,还是榜首,这出乎所有人意料,也让人大跌眼镜,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的。 也实在想不到。 其中的跨度实在太大了。 从榜上无名,一跃成为第一。 这谁能轻易接受? “这夏之白凭什么第一?” “他之前连三甲都没有入,怎么突然就成了第一。” “这结果是不是有误啊,他怎么也不该排到第一上去啊。” “……” 对于夏之白的名次,很多人愤愤不平,觉得太离谱跟夸张了,夏之白根本就达不到这高度。 人群中的解敏也一脸震惊。 他这段时间已经没有跟夏之白来往了,夏之白之前名声扫地,也完全没有翻身可能。 他自然要保持距离。 只是看到榜首夏之白三个大字,解敏也感到一阵晕眩,喃喃道:“夏之白真成了第一。”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已声名狼藉了吗?” 但解敏并不敢真把心中的疑惑不解说出口,因为这是陛下亲自拟定的名次,不容任何人置辩。 只是这次科举舞弊,难道就是李存义针对夏之白,脑海刚浮现这个念头,节解敏就摇摇头,这太荒唐了。 根本不可能。 李存义可是太仆寺丞。 位高权重。 有针对夏之白的必要?但若不是李存义针对,那夏之白的名次为什么会差距这么大? 他想不明白。 理不清。 花纶三人站在布告下,望着上面的名次,也全都一脸震惊,他们其实比很多人有心理准备。 只是真的见到,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尤其是黄子澄,望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二甲,脸色无比铁青。 练子宁死死的盯着这个榜首,“他竟然真成了第一,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真提前见到了陛下?” “但这怎么可能?” 练子宁心绪很复杂,有一种如释重负,还有一种茫然,他其实对夏之白一直看不起,只是一步步走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才是那個一直错的人。 花纶深吸口气,压下心头震惊,苦笑道:“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了夏之白,我们以为夏之白在口出狂言,殊不知,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有着极强的自信。” “我不及也!” 就在这时。 又一张布告张贴了出来。 见到还有布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因为前一张公布名次的布告,已经把殿试时间公布了。 为何还有布告? 难道跟科举的舞弊案有关? 所有人连忙抬眼望去。 当看清布告上的内容后,本就一脸震惊的士人,此刻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夏之白,他......” “他给陛下献上了能亩产千斤的粮食?还培育出了高产稻种?” “这怎么可能?” “世上真有这么高产的东西,这可是千斤啊。” 很多人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而后才再度抬眸望去,当又一遍扫完。 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这竟是真的。 夏之白真的拿出来了,还经过了朝堂上上下下的测试,测试结果甚至比千斤还要多些。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半天都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脑海更是一片空白。 尤其上面还介绍了夏之白上次落榜的原因,朝堂觉得夏之白太异想天开了,也太过不切实际。 因而有意将其除名了。 只是当夏之白将那些高产粮食拿出来时,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不容置疑。 正因为此。 夏之白才成了这次的第一。 而且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没有任何人能撼动,因为知行合一,写到说到并真的做到了。 而非纸上谈兵。 这样的人若都不是第一,谁还配当这个第一?谁又有胆子去争这个第一? 没有人。 夏之白第一,实至名归! 而且他们有办法反对吗? 没有。 只要夏之白拿出来的这些东西传扬出去,民间对夏之白的认可一定是状元。 没有任何人能比。 花纶三人对视一眼,一脸苦笑跟无奈,他们感觉自己争来斗去一场,就是一场笑话。 最终的胜者只有夏之白。 黄子澄回过神来,低声道:“你们可还记得那场赌约?” 花纶眼皮一跳。 黄子澄有些忐忑道:“以夏之白的狂妄劲,以及前几日对我等说的,我担心他会在殿试时口出不逊。” “到时我等如何是好?” 花纶跟练子宁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重,夏之白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才华出众,但同样桀骜不驯。 他说过自己质问过陛下。 若是殿试时,夏之白再度口出不逊,要他们按约定履行附和,或者沉默?他们该如何做? 一时间。 三人目光微沉。 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 夏之白不是一个消停的人,只怕这次殿试不会那么平淡,虽然状元已定,但夏之白的狂不会停。 而这就是夏之白啊。 另一边。 夏之白依旧在城外施粥,不过流民数量已越来越少了,这让夏之白颇为欣慰。 这时黑娃兴奋的走过来。 “夏大哥,会试榜单出来了,城中都在说你……”黑娃正说着,迎头撞见了夏之白严肃的眼神,也当即闭上了嘴,但眼中依旧难掩激动跟兴奋之色。 粥施完,夏之白放下手中勺子,朝一旁走去,黑娃连忙跟上去,激动的道:“夏大哥,城中现在都在说你是这次的科举第一,是状元。” 夏之白平静道:“我知道了。” “夏大哥,状元啊。”黑娃瞪大着眼,有些不解,为什么高中状元,夏之白一点都不激动跟开心。 他就只是听到都激动。 夏之白依旧很平静,道:“状元就状元呗,又不算什么,只是给了一个较高的起点,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还得靠后续。” “而我要的很多。” “我要……改制天下!!!” ------------ 第六十七章 狂士! 殿试日。 天才微微亮。 街巷上就已经热闹起来。 不少人穿着朝廷发的服饰,面色红润的朝宫中走去。 全都眉宇飞扬。 作为中举的进士,他们有高兴的资本。 寒窗苦读十几载,不就为了今日之扬眉吐气吗? 虽还未到殿试约定的时间,但在皇宫外,已有大量的学子到齐。 他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又相互调侃的,也有憧憬未来的,还有互相吹捧的,都其乐融融。 几日前的张榜,除了夏之白横空出世,夺得了第一。 还有十几名学子被选入其中。 都为北方学子。 经过朱元璋的‘有意’调节,这次的南北学子的中举比例,几乎跟上一届持平,为七三开。 比最开始张榜时的南北八二,已好了不少,只不过这些新补录的北方学子,基本都位于三甲之末。 但也足以让这些人激动了。 这可是中举。 天色渐白。 花纶、练子宁等人也陆续到了。 他们的到场,自是迎来了一众人的恭敬示好。 作为一甲进士,花纶、练子宁的仕途远比二甲、三甲的进士好不少。 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基本几年就会上一个台阶,日后成为朝廷重臣也都是可预期的。 前途一片光明。 花纶、练子宁也满脸春光,脸上的笑容根本止不住,尤其是经历了前段时间的折磨,如今总算苦尽甘来,眉宇间满是得意跟轻松。 唯有黄子澄一脸郁闷。 花练黄,黄练花,外界传的煞有其事,最终只有自己被拖下去了。 对于心高气傲的黄子澄而言,自然是有些不太情愿,只是夏之白太过耀眼,他也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 并不敢真去抱怨什么。 至于殿试,他虽还抱着一定的憧憬,但也没有太多的指望,这次科举已经很乱人心神了,只怕朝廷也不愿再弄出一些状况。 基本会四平八稳的度过。 除非…… 夏之白敢口出不逊。 但在这么庄重的场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夏之白真敢放肆? 他不信。 随着时间推移,四周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他们按照着自己的名次,在宦官的指引下,渐渐站好了队次。 此刻。 唯有正中的位置空悬。 所有人都知道空着的位置是谁的。 夏之白! 这次科举最大的黑马。 也是最出人意料,又让人不得不仰望的存在。 就在众人站好自己的位次时,夏之白的身影才珊珊到来,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身形似消瘦了一些,但比之前更有神了。 见到夏之白到来,所有人齐齐看了过去,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男子。 从最初的狂妄自大,到不参加小宴,再到科举落第,就在很多人都以为夏之白成了笑话时,他却王者归来。 以一种惊人的姿态成为了第一。 如今城头大街小巷,无人不知夏之白,就连城外耕地的农夫,都对夏之白称赞连连。 因为他拿出的东西。 能活人。 为全场目光聚集,夏之白面色如常,只是报以淡淡的笑容,场中解敏目光闪躲,并不敢去看夏之白,神色很是惭愧。 在朝前走着,夏之白似注意到了解敏,迈步走了过去,恭贺道:“解兄,那日我没说错吧,以你的天资,这次科举定会高中的。” 解敏面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羞愧道:“夏兄,我......” 夏之白哈哈一笑,主动道:“趋利避害,人之本能,若我是你,也会那般,其实在第二次张榜前,我自己也并不确定,又岂会苛责再多?” “不过日后为官,解兄却是要坚定自己的主张,我等士人入朝为官当昂首挺胸,以矫正世间不公不平为人生信条,为万民开太平。” 解敏神色动容,眼眶一下变得通红,连忙道:“多谢夏兄谅解。” “我解敏定谨记。” 夏之白拍了拍解敏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眼神,便再没有停留,迈步到了最前方。 花纶望着夏之白有些消瘦的脸,却是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他感觉今日的夏之白跟过去有一定的不同。 过去的夏之白身上还夹带着一些书生意气,如今的夏之白这股书生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坚毅跟踏实。 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势。 这种感觉很突兀,又十分的明显。 他上下打量着夏之白,将目光看向一旁的练子宁,练子宁同样目光凝重,他们算是跟夏之白接触更多的。 他也感觉夏之白变了。 锋芒收敛。 变得极为的踏实稳重。 “难道跟底层百姓打交道,真有如此作用?”花纶在心中暗暗道。 他们并未在宫外等太久。 在宦官的指引下,一行人鱼贯而入的朝东华门走去。 这是百官上朝的道路。 在他们到达东华门时,东华门外,已经到了不少的大臣,在夏之白等人打量着百官时,百官也在打量着他们。 不过更多的目光,都放在了夏之白身上。 他足够传奇。 吴公达笑着看向郭翀道:“郭兄,还记得当初阅卷时,我没有给你说的那人吗?” “就是这夏之白。” “这人够狂,比你当初都狂。” “夏之白……”郭翀看着身穿红衣的夏之白,若有所思,只是郭翀的脸上没有笑容。 他看着吴公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压低着声音道:“吴兄,你还没意识到问题吗?” “问题?什么问题?”吴公达怔了一下,似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吴公达猛地看向夏之白,眼神变得很凝重跟严肃。 他想到了那篇反文。 如果是真的,那夏之白比很多人想的还要狂,他写了反文,不仅没被杀,还成了状元? 这…… 吴公达压低着声音道:“这人是写那……” 郭翀迟疑着点点头。 吴公达倒吸一口凉气,也是有些心惊。 他知道这人很狂,却是没想到能狂到陛下头上,最关键的是他不仅全身而退,还成了第一。 “这是个狂士!”郭翀神色凝重的收回目光,并没有多说的想法,他有种预感,这人即便为官,也不会真的收敛锋芒。 只会更加激进。 他心有沟壑,胸怀大志。 ------------ 第六十八章 草民认为大明缺人才! 李善长盯着夏之白,目光冷冽。 他已渐渐理清了,自己的弟弟之所以有此遭遇,多半是夏之白害的。 因为夏之白没有在榜单上,又拿出了这么多惊世的东西,若是不给予名次,怎么都不对。 这岂不是说陛下有眼无珠,朝廷识人不明?而朱元璋是不会承认自己错的,那就一定得有个人出来顶事。 自己弟弟就遭了无妄之灾。 一切都是因为夏之白。 若不是他,自己弟弟怎么可能举族被流放? 李善长眼中满是怨恨。 他对朱元璋也很是不满,自己早早跟着朱元璋,为大明立下了这么多功绩,结果自己弟弟就犯了这么点小错,就被治罪,太过荒唐了。 尤其对他自己儿子却那么纵容。 更是荒唐的可笑。 不公。 又如何服人? 这天下是靠着他们打下来的。 面对着百官投来的目光,夏之白面色平静。 对于这些立国功臣,夏之白是有一定敬意的,但也仅此而已。 他要做的事,注定要与很多人为敌。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他从来到应天府那一刻起,便将生死抛于脑后了,虽然几经波澜,最终还是如愿的站在了这里。 他的心已激荡起来。 相较于夏之白的平静,其他人则没有那么淡定,很多面色一窘,甚至身子都被注视的紧张起来。 面对着这些开国功臣,面对着这些朝廷重臣,他们虽然也很想淡定,但身体却是不支持。 这一幕,自是落入到很多大臣眼里,一些武将,更是毫不遮掩的显露着鄙夷之色。 文人,终是上不得台面。 没多久。 就听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静!” “陛下驾到,百官肃静。” 这道声音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百官垂首。 很快,一道身穿五爪龙袍的中年男子,就迈着龙行虎步来了。 朱标紧紧跟随在身边。 百官觐见。 朱元璋豪爽的抬手,道:“众卿平身,今日是咱大明新科的殿试,咱大明立国已有十八年。” “这是第二届科举。” “虽然这次科举虽有些波折,但都不算事,好事多磨嘛。” “咱倒不觉得有什么。” 朱元璋很豪迈的开口,显得很是大气跟豁达,他看向下面的进士,满意的点点头。 “这次科举为咱大明选出了不少的人才,广纳贤才,任贤使能,也是朝廷之本职。” “五湖四海皆为大明所用。” “国家才能昌盛。” “暴元无道,对咱华夏子弟,多是排挤,不仅不给高官,更是分为下等,简直是倒行逆施。” “咱大明就不一样。” “咱不仅要用,更要重用。” “而且咱用人一向不拘一格,尤其喜欢搞五湖四海。” “咱刚起步的时候,就下诏:诚虑有隐居山林或屈在下僚者,其令有司悉心推访以闻。” “咱当时想的很简单,就是网络尚未出仕或沉沦基层的人,想着将天下贤才一网打尽。” “咱也的确如愿了。” “得了朱升、刘基、李善长等谋士,为咱是大开视野,为一统天下,恢复中华奠定了基础。” “这是咱最初的用人之道。” “大明立国后,咱感觉过去的用人太拘束了,不够大方,也难以吸纳到足够多的治国良才。” “咱又颁布了一道诏令。” “朝廷悬爵禄以待天下之士,资格者,为常流设耳,若有贤才,岂拘常例?” “凡是有大才之人,咱都不拘常理的重用,破格提拔,就是不想浪费人才。” “按照往常情况,这次的会试第一落不到夏之白头上,但咱就是不拘一格。” “咱认为他对大明有功,而且是大功,献上如此利国神物,足以让咱大明活人千万,让千万百姓受益,所以咱特意提拔其为第一。” “凡大明子民,德才兼备之人,都可为朝廷效力,为咱效力。” “咱都一视同仁。” “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 “咱是要重用你们,但咱大明朝毕竟家大业大,不能再想以前那么随心所欲,得先立好规矩。” 朱元璋目光一沉,眼神微不可查的扫了夏之白一眼,这才继续道: “咱不是那些蒙古人,只知道蛮横的欺压,咱不一样,咱要定下一些章程,让大明的士人,有章可依,有章可用,如此国家才能昌盛,天下才能长久,尔等也才能人尽其用。” “咱决定。” “考中一甲功名的进士,今后都授翰林院修撰。” “考中二甲一下功名的进士,择优授予翰林院编纂、检讨等官职,品级从正五品到从七品不等。” “朝廷毕竟跟地方不同。” “咱的确很想直接使用,但咱也得先让你们熟悉一下朝廷情况,所以你们都会在翰林院待上几年。” “等了解清楚,在委以重任。” 夏之白微微颔首。 进士亦有差别。 他若没记错,朱元璋对进士有过细分,进入翰林院的进士,分配到承欶监、六科的进食,统称为庶吉士。 分配到六部、督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实务部门的,依然称进士。 而那些年轻、能力不足、阅历浅薄等因素,没有分配工作授予官职的,则称为‘观政进士’。 相较而言,观政进士地位最低,进士的实权最大,庶进士的地位最清高,不过朱元璋有一点很好,就是不限制前程,没有高下之分。 朱元璋用人很开放。 大开大合,五湖四海都用人。 只是如今的天下,太过注重圣贤书了,道理道理,如今只讲道,却失了‘理’。 这是天下的缺失,也是大明的缺失。 当补齐。 而且翰林院目前只相当于一个秘书处,虽然前途光明,但不是夏之白想去的。 他也不愿在其中熬数年。 夏之白站了出来。 当看到夏之白站出来时,朱元璋脸色猛地一沉,眼神一下变得阴翳,朱标也脸色微变。 其他人也面露惊色。 夏之白拱手道:“治天下惟以用人为本,其余皆枝叶事耳。赏善不遗匹夫,聚天下贤才为大明所用,非豪杰雄主,超凡心胸者不可包容。” “草民以为善。” “陛下用人不拘一格,也不局限于三门,即家门,学门,公门,而是海纳百川,只是臣认为还不够。” “人事即政治。” “五湖四海,任人唯贤,用人关乎事业传承,江山永固。” “陛下之雄心,日月可鉴。” “而陛下出身草莽,以匹夫之身,坐拥天下。” “此天下之幸也。” “更是中华大地之幸也。” “然当今世道有缺,草民以为大明不缺贤才。” “缺人才。” “缺经纶济世的人才。” “更缺编织道理、经天纬地的大学士,草民以为,朝廷应当及时补齐缺漏。” ------------ 第六十九章 工农大学士! 朱元璋阴沉的盯着夏之白,仿佛要将夏之白给活吞了。 他在来的时候,就已预想到夏之白会开口,只是没想到,夏之白开口会这么快。 而且还指向自己用人缺失。 这一点。 朱元璋是不认的。 他的用人,古今最为开放。 朱元璋负手而立,冷冷的望着夏之白,道:“你是说咱不会用人?” 夏之白摇头,道:“陛下用人之大胆,古今罕见,不拘一格,尤其善用五湖四海之人。” “而且陛下过去尝试过很多求贤之法。” “有尝试过以聪明正直、贤良方正、孝悌力田等名目征召知名士人,也有以儒士、孝廉、秀才、人才、耆民等名目征召普通士人,更有用太学搜罗各地学子。“ “门路之开放,范围之广,古今第一。” “陛下不仅求贤,还敢放手任用、并敢于破格提拔,也的确为大明开创了新气象。” “在陛下求贤若渴之下,一时山林岩穴之士,由布衣而等大僚者接迹矣。” “这都是臣敬仰陛下的存在。” “只是不够。” “因为陛下之用人,终没逃过一点。” “士!!!” “而且陛下取士之范围,随着时间推移,已是越来越窄。” “草民在开封时,曾跟周王有过几面之缘,周王对陛下崇敬之极,也曾对草民说过,陛下想要的人才,是想效法汉唐,用出将入相的标准来培养的。” “在至正二十七年,陛下颁布取士。” “诏书上便写着。” “盖闻上世帝王创业之际,用武以安天下;守成之时,讲武以威天下。” “至于经纶抚治,则在文臣,二者不可偏用也。” “古者人生八岁,学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十五,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是以《周官》选举之制曰“六德、六行、六艺”,文武兼用,贤能并举,此三代治化所以盛隆也。” “兹欲上稽古制,设文、武二科,以广求天下之贤。” “只是从大明立国之后,陛下效仿历朝历代,开始开科取士,然而陛下推翻了元朝,也看似推翻了元朝的一切,却唯独有一样没有推翻掉,便是科举制度,大明依旧要考试,而且考试制度沿袭的元朝的,因而大明科举试‘五经’和‘四书’义。” “这确乎试图‘上稽古制’,而且陛下对‘经术’跟‘经史’的重视,远胜于其他朝代。” “只是偏漏了两部。” “经史子集。” “陛下漏掉了后面的‘子’‘集’!” “而这就是草民最为担心,也最为惶恐的地方。” “草民不才。” “独以为经史子集中‘子篇’最为重要。” “尤其是其中的农家、医家、天文算法、术数等,因为这里面编织着天下的道理,也蕴藏着天下长久发展的锁钥。” “草民拿出的土豆、高产的稻种,其实便是依循的其中道理。” “士人皆读圣贤、经史,而这部分恰恰是地方的农夫、医生、工匠不会读的。” “但正是这些或大字不识的农夫、医生、工匠,却在天下的兴衰更迭中,不断的进行技术的突破创新,让稻谷的产量不断提高,让铁铜等产量不断提升,让越来越人免于伤病。” “草民以为。” “这些底层的百姓,才代表着当下最先进的生产力,跟最先进的发展观。” “也是真正代表着‘子’的。” “他们或许不适合为官,也不适合治理天下。” “但他们却值得在朝堂拥有一席之地,这便是草民所说,大明缺少这样的大学士!” “工农大学士!” “陛下有雄心不拘一格降人才。” “自当打破天下旧有的瓶瓶罐罐,将人才的范畴,彻底脱离四书五经,脱离经术经史。” “当在天下取才!” “更当唤起千万工农心!” 夏之白恭敬一礼,缓缓退回到自己位置。 只是全场都已鸦雀无声。 紧挨着夏之白的花纶、练子宁更是如被踩脚一般,连忙朝四周挪了挪步子,不敢靠夏之白太近,唯恐被夏之白的狂言殃及。 他们知道夏之白狂。 但却是没有想到,夏之白竟狂到没边。 当着陛下的面,竟敢指责陛下,更直接驳斥陛下的用人之道。 而且他们是什么人? 是士人啊。 这岂不是在自己反对自己? 这是在倒反天罡。 不过这种场合不是他们能开口的,他们更不敢开口,只担心会被牵连。 一时间,整个进士方队,都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跟夏之白进一步拉开了距离。 夏之白独自一人,面对着四方目光。 他岿然不惧。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大明得了天下之后,本就意欲推翻元朝人的一切,但独独没有推翻科举制度,而元人野蛮,只知道‘四书’、‘五经’,根本不知书、数的重要,大明若是继续依循着元朝的老路,最终只会越走越窄。 以至于积重难返。 元朝人不知其重要,朱元璋及朝中大多数臣子,也早就习惯了研究‘经术’‘经史’,但他不能放任不管。 因为这关乎着这片土地的未来。 只不过夏之白知道,想改变天下的既有观念很难。 自古以来,兴礼乐,定制度,光辅国家,成至治之美,皆本于儒。 儒者知古今,识道理,非区区文法吏可比也。 这个观点早就深入人心。 只是如今的儒士,跟过去通晓儒家六艺的儒士,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在的儒士担不起这样的重担。 他们的历史使命,本该就在宋朝时,被逐渐增强的工农慢慢替代。 只是历史进程被打断了。 而作为汉家天下的继承者,大明理所当然该接续上。 汤和扫了眼夏之白,又微不可察的看了眼朱元璋,眼中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他了解朱元璋。 也知道朱元璋的用人之道。 夏之白说的这些话,其实很合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本就不喜士绅地主出身的儒生文官,不然又岂会用严刑酷罚来处置士大夫?又岂会在取贤的方式上来回折腾,如今夏之白的话,只怕为陛下开启了一个新思路,只是这個思路太广也太野了。 他也难以揣测陛下之心思。 ------------ 第七十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 朱元璋目光微动。 夏之白的突然开口,其实让他很不喜。 但夏之白说的这番话,其实又颇合他意,他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尤其喜欢提拔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他自来就极度不喜过去士人间的按资排辈,朝中不少臣子,只要真的有非常之才,他从来都不拘一格,绝不会用论资排辈的规则约束。 而是直接大力提拔。 这也是他当初为何能说出:‘资格者,为常流设耳,若有贤才,岂拘常例?’的原因。 当然其中很大部分原因,也在于纵观历史,知道士人专权的危害。 士人有师承,有私交,很容易抱团取暖,最终结成朋党。 宋便弱于此。 他熟读历史,自会充分吸取历史经验,因而一直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来调整统治内部各地区间的利害消长和权力的分配。 他这些年多次重用提拔公侯的子弟,就是希望这些和明朝荣辱与共的公侯子弟,可以跟士绅地主出身的科举士人分庭抗礼。 继而达到朝堂的政治平衡。 只是这个愿景,随着公侯子弟跟士人走的越来越近,渐渐破灭了,他也为此开始武力拔除隐患。 当年他私下问过宋濂一个问题。 自古以来,所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宋濂并未给出回答。 不过他并未因此放弃,一直在进行各种尝试,也一直博览群书,试图从历史的教训中吸取经验。 他吸取了宋朝科举文官独大的教训,又参考元朝重用色目人、回回、儒生的经验,自行摸索出来的一条新路。 便是夏之白总结出的不拘一格降人才,用人来自五湖四海。 只是效果一般。 而今经夏之白这么一提点,他隐隐知道自己用人的不足在哪了。 他求贤。 求的一直都是士! 自战国管仲提出士农工商,天下就渐渐出现了大致的分野,他过去没少抱怨,朝堂征召的士人除了能说会道,就没有多少实际本领,做事更是一塌糊涂。 没有实才! 提拔有名望的的农夫工匠,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朱元璋暗暗点头。 他面无表情,淡漠的看向一旁的李善长,问道:“百室,你是咱大明的太师,你给咱说道说道。” 李善长眼皮一跳。 他缓缓出列,拱手道:“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大学士,而今朝堂对大学士是有明确的职务要求。” “即辅导太子,特侍陛下左右,做顾问之用,让些农夫、工匠入朝,又能辅导什么?” “辅导殿下种田,打铁吗?” “而且农夫匠人不懂礼数,不通文学,更不懂治国,他们入朝,只会搅乱朝堂正常秩序。” “天下更是从未有如此先例。” “臣不敢苟同。” “农夫、匠人,身居田地、工坊便足矣,朝堂不是他们待的地方,若让农夫、匠人入朝,只会乱了纲常,国有乱象,必危矣。” 李善长直接否定了。 夏之白的想法太荒唐了,朝堂自古都是阳春白雪尊贵之地,岂容底层的下里巴人上来? 那岂不坏了规矩。 也贱了士人。 朱元璋面色如常,又让夏之白回应,好似在看两人互相撕咬。 夏之白再度出列。 他朝李善长微微拱手,不卑不亢道:“宋朝时,历史就已经证明了,光靠科举文人是强不了国的,大明不是只有文人和武人。” “正如陛下之广阔胸襟,大明不是只有南人,还有北人,大明从不是只有半壁江山。” “除了士人。” “天下更有数千万的农夫,还有以百万计的工匠学徒,还有十几万的贩夫走卒商贾。” “他们同样是天下的一部分。”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唯有如此,朝廷才能始终经久不衰,也才能始终保持在最佳状况,唯有海纳百川,不拘泥于士人。” “天下才能蓬勃发展。” “让专业人指导专业事,若是让士人去教农夫种田,让士人去教匠人打铁,让士人去教商贾经商,这岂不是在颠倒黑白?” “诚然。” “农夫、匠人、商贾,他们或许没有诸位这般博学多才,但在本行内却足以为诸位老师。” “儒家圣人孔子便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诸位的圣贤书读了很多,却是相较古之儒生远矣,孔子尚会不耻下问,诸位又何来高贵一说?” “你们之所以这么看不起农夫,匠人等,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地位低下罢了。” “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臾。” “何其悲哀。” 夏之白摇摇头,并不欲多说。 他大致知晓朱元璋心思,朱元璋是一個合格的帝王,只是在夏之白看来,还是有些太过于‘保守了’。 在汉唐贵族政治退场之后,天下急需重建一种能调动官员积极性,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又能内部互相制衡的政治生态。 这是朱元璋想做的。 朱元璋有不少想法,只是还没有脱离时代的影响,依旧束缚在了士这个范畴。 而历史上有个人给出了回答。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士人确实有开阔的眼界,博学的才识,但工农百姓不是没可取之处,他们不是没有独特的经验。 脱离底层的广大工农百姓。 就是脱离群众。 如今的朝臣,都被‘形’束缚了,都认为权威就是真理,只要地位比你高,那就是真理。 现在在场的大臣乃至士人,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说的话,在比他们地位低的人眼里就是真理。 这是一种身份的尊崇感。 “够了!” 李善长拂袖怒喝道:“我等为官当年,岂不比你更懂治国,你一个小小书生,尚未获得官职,也配跟我们谈治国?” “伱没这个资格!” “鉴往知来,虽世殊事异,然,人心一也!”夏之白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李善长,没有半点退让。 李善长脸色一沉。 目露凶光。 夏之白转过头,没有去理会李善长,而是看向了朱元璋,恭敬的再拱手,道:“草民敢问陛下,从来如此,便对吗?” ------------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上架四更一万二。 上架后保底是两更六千,不过前面一段时间都会是三更,就九千到一万字上下。 滚去码字了。 求下各位大佬的订阅跟月票。 ------------ 第七十一章 士人的时代过去了!(求订阅) “从来如此,便对吗?” 当夏之白这句话问出口时,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根本没料到,夏之白竟这么激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敢为此去逼问陛下。 这是臣子所为? “大胆!” “放肆!” “住口!” “……” 一连串呵斥声在场中响起,夏之白一瞬间为千夫所指。 朱元璋冷着脸没有回答。 也无需回答。 夏之白并没被这些呵斥声吓住,腰杆挺的更加笔直,带着一股冲天的锐气跟锋芒。 他淡淡扫过全场,平静道:“诸位大臣认为在下说错了?” “但我不这么认为。”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天下一直都处在动态的变化之中,从秦代始,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天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而且是全方面的变化。” “只不过唯有士这个阶层在不断倒退,这也是我为何提出要在天下选拔一些合适的工农大学士。” “过去的士人是清贵。” “如今的士人既不清也不贵,反而显得很俗,为了功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书中得来的道理,终究太过浅薄,也太过空洞,难从中明悟真理,而且随着时代发展,有些东西更是已经过时了。” 礼部尚书赵瑁脸色一沉,不满道:“夏之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等看这么多年的书,还没有你一个二十出头的人看的明白?” 夏之白摇头。 他看向赵瑁,沉声道:“我非是此意,而是四书五经的一些内容,已经跟天下有所背离了。” “只读四书五经治不好天下。” “因为当今天下对官员的要求已越来越高,不仅要精通政治,还要精通经济,民生等。” “而后面这些都不是圣贤书能教的,唯有真的下到地方,了解地方的实际情况,广泛听取底层百姓的心声跟建议,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为官不易。” “当一名称职的官更加不易。” 赵瑁冷哼一声,不屑道:“大言不惭,圣贤书讲的乃是天下至正的大道理,万事万物皆有囊括。” “你根本没读懂。” “当伱有一天真的读懂了,你就会知晓,你今日所言是何等的荒唐可笑,古之圣贤看的比我们远。” 赵瑁一脸冷漠。 其他人都能无视,唯有他这礼部尚书不能,不然若陛下真信了夏之白的鬼话,岂不说明,他这个礼部尚书的失职跟无能。 他心里也颇为恼火。 他承认夏之白有点才能,但也太过狂妄了,一副怼天怼地,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想去挑个理。 这种人官运不长! 而且夏之白的想法很危险。 朱标眼皮一跳,也不由暗暗苦笑。 夏之白还真是够倔的。 什么时候都想去争论一番,尤其现在还指责到圣贤头上了,这岂不是否定天下几乎所有士人的研学。 这又岂会不招来众怒? 普天下,敢质疑圣贤的,恐就只有父皇跟夏之白了,父皇也只是不喜孟子而已。 夏之白是对儒家所有圣贤。 太狂了。 不过他倒也觉得夏之白说的不无道理,治国光看圣贤书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实政经验。 正因为此。 父皇才会专设一翰林院。 就是为了锻炼培养一些没有多少处理政事经验的官员,好让他们日后能更好的为朝廷所用。 朱标也很好奇。 夏之白这一番激进的言语是为了什么?真为了所谓的工农,还是有其他目的? 他打量着夏之白,心中暗暗思索着。 夏之白深吸口气,也是清楚,想破掉当代士人的‘心中圣’没那么容易,他这次也是为了试探一下。 想让大明真的步入大生产时期,就必须破掉儒家在士人心中的绝对圣神,绝对权威跟正确。 不然保守势力太强。 不过他并不急于一时,也并不急于求成。 夏之白笑了笑。 他看着赵瑁,不紧不慢道:“四书五经的释义一直在变,并不是一层不变的,还是随着时局变化的。” “我今日便以很多人心中地位最为低贱的商贾举例。” “自春秋以来,重农抑商的思想就一直盛行,农业也一直是天下发展之根本,这无可厚非,毕竟农业关乎着天下所有人的温饱。” “然在宋代,这种固有的经济模式第一次被打破了。” “我曾涉猎过不少书。” “因而对宋代有一定的了解,在宋代时,地方掀起了反对农为本,商为末的思潮。” “这个思潮值得深思。” “宋代的范仲淹更是曾言:上以利吾国,下以藩吾身,周官有常籍,岂云逐末人。” “叶适也曾言:抑末厚本,非正论也。” “若这只是少数人的言论,或许不值得深究,但连范仲淹这般大才,都有此言论。” “便足以证明,当时天下已有不少士人,认识到了商业的重要,也肯定了商业的作用,继而才有了后续提出不该抑制商业发展的建议。” “与此同时。” “在宋朝的治理下,儒家的义利观也变了。” “孔子当初说的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以利。” “然而从宋代开始,利与义的关系不再对立,而是转化为了共存。” “苏洵便提到:利在则义存,利亡则义丧。” “也是从宋朝开始,经商不再是丢人的事,做官的大多都是读书人出身,学的是儒家经典看重名节,在以往,只要是有经商的想法,也会为当代的主流人群笑话。” “但在宋代却不然。” “官员不再受到这种偏见,能够自如的经商了。” “甚至,因为商人地位的提高,官府还特意放宽了要求,准许商人通过科举为官。” “在当时父商子仕极为普遍。” “当然官府也做了些遏制之法,不过在丰厚的利益面前,终究都成了废纸一张。” “此后元朝横扫天下,对治理天下并不上心,施行包税制,任由地方自行管理,而这进一步加剧了地方官商勾连的情况。” “宋代出现的官员经商状况,经过元朝的放纵,达到了更为夸张的地步,官商勾结垄断市场与民争利,强买强卖,贪污腐败的人比比皆是。” “当年元廷固然失政,但局势能那么快恶化,致使天下民不聊生,活不下去,跟当年的官商勾结,压榨剥削百姓,有极大原因。” “大明立国之后,陛下有意扭转局面,但效果其实并不好,因为由奢入俭难,见过了之前官员的享乐,想让自己再去保持克制很难。” “大明也难例外。” 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不同意夏之白的看法,对于贪官污吏,他是直接处于极刑,剥皮食草更是没少过。 他是经受过当年贪官污吏官商勾结之苦的,对这些人也是深恶痛绝,为了扭转社会的风气,可是下了一番狠功夫,又岂会重蹈覆辙? 夏之白根本不知道自己为遏制这股风气做了多大的努力。 “你觉得咱的大明也会出现官商勾结?但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可能,咱大明不是宋。” “咱不会学宋提高商人的地位,更不会让商人染指权力,要是咱大明真有官员敢跟商人合污。” 朱元璋冷冷扫过全场,目光所至,无一人敢与之对视,全都低下了头:“咱会让他们九族都尝尝剥皮食草的滋味。” “咱一向说到做到!” 百官噤声。 他们对此从没怀疑过,因为陛下是真敢下这个死手,而且绝不会有任何容情。 陛下对贪官污吏的态度,从来就没有遮掩过,就是杀,而且是一连串的杀,杀的人胆寒。 杀的天下人头滚滚。 夏之白蹙眉。 朱元璋的想法太一刀切了,如果光靠暴力武力就能解决问题,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贪官污吏了。 自宋以来,上百年的时间,士人早就养成了重利轻义的风气,屡禁不止,还越禁越多。 而且很重要一点。 大明的低薪不足以养廉。 朱元璋靠一己之力,能挡的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利益动人心。 不过他今日要说的并不是商。 而是天下大计。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草民跟陛下有不同的见解,草民认为堵不如疏,仅靠严防死守是守不住的。” “因为利益太大。” 朱元璋脸色一沉,面目不善之色。 夏之白继续道:“草民知晓陛下对商贾的深恶痛绝,只是陛下的做法是得不偿失的。” “商人重利。” “一旦察觉有利可图,便会变着法子的钻空子钻营贿赂,而且经过上百年时间的酝酿,天下已然有了一股思潮。” “便是商贾崛起。” “在此等情况下,再去压制已无太大实质效果,天下已到了将变要变的时期。” “草民以为。” “独属于士人的时代过去了!” “天下今后当逐渐走向士农工商的时代。” “农为根本。“ “工商为辅,士为佐。” “唯有数条道路齐头并进,大明才能长盛不衰。” “这是天下大势!” 夏之白眼若星辰,不卑不亢的说出了自己的心神。 四下皆寂。 所有人都像在看疯子一样看着夏之白。 夏之白疯了。 这是全场所有人的共同想法。 ------------ 第七十二章意欲交付何等天下给后人!(求订阅) “夏之白,你放肆,国家大政,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能议论的?” “别说你还没有真的为官,就算真的入朝为官了,这般国家大政,也不是伱有资格去妄议的。” “你真以为自己就是对的?其他人的就都是错的?” “国家大政事关天下苍生,事关我大明数千万人生计,岂是你能草草胡来的?” “荒唐,何等的荒唐。” “陛下,臣请治罪这般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 “臣附议。” “.” 奉天殿外,响起了一阵怒斥声,不仅有李善长的,有赵瑁的,还有一众大臣的,更夹杂着一些士人的。 所有人都在呵斥夏之白。 不少官员看向夏之白的目光充满了不善还有惊恐,夏之白今日这番言论彻底吓住了他们。 若是真如夏之白这般,朝廷必定大动,朝堂大动之下,权力势必会重新划分,而这是当朝所有大臣都不想见到的,也不想去面对的。 他们辛辛苦苦几十年、十几年才坐到这个位置,岂能就这么拱手将手中权力交出? 而且天下形势变化,变化太大太多,谁又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从中获利,而不会被出局? 没有人喜欢变数。 李善长一脸阴翳的看着夏之白,眼中满是轻蔑之色,起初,他还真把夏之白当成了威胁,只是这一番话语下来,他已发现。 这就是个嫩头青。 根本就不懂政治,更不懂朝政。 而且野心太大。 又没有足够大的能力跟权力,注定会沦为笑话。 至于他说的这些,更是无稽之谈。 自秦建立以来,何来工农商参与国政一说? 这是倒行逆施,自取灭亡。 大明又岂会这么去做? 李善长冷笑一声,目光微不可查的看了眼朱元璋,却是有些惊疑,朱元璋把这人提起来目的何在? 真的意欲改制? 但这是不可能的,一群大字不识D的人,谈何去治理天下?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 郭翀跟吴公达只觉头皮发麻。 这夏之白当真狂妄自大,竟敢否定圣贤,还妄图谋改天下政治格局,这岂是臣子能做的? 这是找死。 场中怒骂声不断。 更有人直接骂其为元人奸细,心怀不轨,意欲搅乱大明国政。 其心可诛。 听着各种叱骂和指责,夏之白心如止水。 他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对百官的震撼程度可想而知,也一定会遭到百官的极力反对。 他这次也只是想告诉其他人,治理天下并不是只有一条路,更不是只能走一条道。 更当与时俱进。 他朝四周拱了拱手,道:“草民也知,自己的说法有些大胆。” “只是草民并不觉得有问题,而且草民对于陛下跟诸位大臣,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敢问诸位意欲将何等天下交付后人手中?” “天下在最近一百年间,频繁更替,新生事物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各种积弊沉疴,也不断浮现。” “天下该何去何从?!” “这应当是大明的君臣都该思考的一个问题。” “陛下是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志。” “当时元人野蛮残暴,不通教化,对天下多加施虐,更是将汉人设为低等的四等人,人人都能羞辱。” “在大明立国之后,陛下更是一直试着恢复中华制度,想将蒙古人遗留下的余毒清理干净,而这必然又回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走老路,还是拓新路。” “老路弊端,显而易见,新路利害,闻所未闻。” “前路更是渺茫。” “是故,陛下一直试图从历史中寻找经验跟教训,摸索着前进。” “只是在一番折腾之后,大明君臣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走‘法上古’的老路。” “草民对此认可但不认同。” “因为大明无法回避的一点,便是大明是建立在元朝的基础上,一味清除元朝的痕迹,其实得不偿失。” “草民以为应该去其糟粕,留其精华,继而融入中华原本制度,从而谋求到一条适合当代的道路。” “正如之前对商人的评价一般,天下对商贾的判断跟认知已有了不小的变化,而陛下从一介匹夫走到如今的地位,也让天下对底层的农夫,有了耳目一新的认识。” “所以我才敢这般口出狂言。” “高呼世道变了。” “独属于士人的时代结束了。” “天下至此将进入到士农工商的时代。” “士人地位超然,一家独大的时代,也该慢慢终结,随着技术和生产力的不断提高,诸位眼中轻视的‘工农商’对知识的掌握程度,正在不断的提升,终有一日,他们会站在诸位面前,对诸位说出几句话。” “圣人是最喜欢胡说八道的。” “也最不务实。” “归于务本,或许才是,天下今后要走的正道。” “我也承认,贸然提升‘农工商’的地位,的确有些突兀,也很容易引得各方不满。” “但从宋至元,再到大明,上百年时间,天下积攒了这么多沉疴,若是不思革故鼎新,不思变法图治,依旧效仿着‘法先王’的老路,以为试图重现过去盛景,本就不太实际。” “人心已变。” “从陛下的起家,到宋代商贾地位的提高,无一不证明了,其他阶层已越发不满现在的社会地位了。” “他们一直在试图寻求突破。” “因而我夏之白大胆做个预测,天下已到了变革的前夕,农工商的地位将会不断提高。” “直至士农工商彻底合流。” “地位持平!” 夏之白再度拜首。 只是朱元璋已彻底怒了。 怎么治国,他还用不着夏之白来教?夏之白有什么资格?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提高商人的地位?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而且农人、工匠这些三教九流,就该待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不该有这么多胡思乱想。 这不是他们能想的。 这种不该有的欲望,就是天下治理的动乱之源,必须要清除干净。 朱元璋阴沉着脸。 已准备在天下再掀起一波学‘大诰’的风潮了,地方的百姓,只需要安分守己就行了。 其他的不该妄想! “一派胡言。”朱元璋怒目而视,暴喝道:“咱如何治国,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这也不是你该考虑的。” “咱看在你为大明献上了不少珍贵之物,才特许把你安排在会试的榜首,咱是看你是个人才。” “但咱大明从不缺人才。” “更不缺你这种眼高手低、目空一切的人才,你真以为读了点书,看了点世道,就以为对天下很了解?” “咱大明的这些大臣,哪个见的没你多,哪个书读的没你多?他们对天下的了解不比你深?” “咱现在做的就是正本清源。” “元朝人倒行逆施,霍乱咱中华大地,咱恢复中华,就是要把元朝带给咱的屈辱一一洗净。” “咱中华自古是礼仪之邦。” “道德教化之地。” “而你所说的,提高其他工农商的地位,才是舍本逐末,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其心可诛!” “当年宋代只是提高了商人的地位,就害的国家积弱不堪,为四周蛮夷连连施虐,割地赔款无数。” “你还让咱效仿?” “还想让咱更进一步。” “你这是看咱大明坐稳了天下,心生不满,想祸乱咱大明,咱不会上你的当。” “更不会松任何口子!” “你不是问咱要留给后世子孙一个怎样的天下,咱就告诉你。” “咱留给后世子孙的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忠孝仁义的太平天下。” “没有牝鸡司晨,更没有这么多你这种的野心之徒。” “咱要打造的是一个昌盛康定的天下!”朱元璋振臂一挥,毫不遮掩自己的雄心。 “陛下英明。” “大明必定长久昌盛。” “……” 在朱元璋话音落下时,四周就响起了各种恭维和谄媚的声音。 夏之白神色复杂。 他就这么看着朱元璋,心中暗暗叹气一声。 其他朝代也这么想的。 只是如今都化为了一抔黄土。 他能理解。 毕竟这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自然是希望这个天下能长久,但若是始终只愿意相信自己愿相信的。 最终只会越走越远。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不为人力阻止,顺势则昌,逆势则亡。 如今的世界正逐步迈向开拓进取锐意精进的时代,继续固步自封,因循守规,只会越陷越深。 最终为时代践踏。 夏之白道:“陛下意欲实现天下大治,也意欲天下得到长久的长治久安,草民深感敬慕。” “只是为臣民,草民却不得不再三思虑,天下当真能变成那样?天下也当真能事事如意?” “草民不敢苟同。” “而今草民有三问,斗胆请陛下能为草民解惑。” 夏之白恭敬一礼。 他就这么躬身垂首,等待着朱元璋的回应。 朱元璋目光微阖,眼中闪烁着寒光跟戾气,冷冷道:“夏之白,咱对你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咱劝你不要自误!” “请陛下恩准。”夏之白没有半点退缩,依旧坚持着。 朱元璋死死的盯着夏之白,突然笑了,笑的很冷,还带着几分瘆人的寒意:“讲!” 后面两章正在码…… ------------ 第七十三章 三问洪武!(求订阅) “多谢陛下。” 夏之白恭敬的作揖,而后深吸口气,将心中的想法缓缓说了出来。 他神色肃然,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沉声道:“一问陛下,陛下想打造的是怎样的大明。” “是治隆唐宋,远迈汉唐的大明,还是固守中华,只想偏安一隅的天下?” 朱标身子微微一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夏之白够了!” 这都不是问了。 这分明是在逼着父皇表态。 他身为太子,绝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夏之白发难。 这有损皇家威严。 夏之白肃然道:“回殿下,不够,因为这关乎着大明天下很长时间的治理走向。” “影响着整个天下。” “若是朝廷没有锐意进取,积极求进的想法,天下的治理形势,只会越发趋于宋代,若是以汉唐为目标,大明目前的程度不够。” 朱元璋负手而立。 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这不是夏之白第一次提及了。 不过对于这种说法,他向来不以为然,汉唐又如何?早就消失在历史烟云中了。 都是失败者。 而他欲创建的是千秋之国。 自是远超汉唐! 朱元璋道:“咱建立的大明,自是要远超过往所有朝代。” 夏之白点头。 他继续开口:“二问陛下,陛下想要怎样的臣子。” “是只为迎合上意,毫无自己想法,满眼只有权利私心的臣子,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心为公的臣子。” 一语落下。 没等朱元璋开口,一旁的大臣却是坐不住了。 李善长怒道:“放肆。” “我大明的臣子都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也一心为公,岂容你在这抹黑污蔑。” “陛下,此人挑拨君臣关系,用心险恶,臣请陛下治夏之白死罪。” “臣附议。” “……” 夏之白轻笑一声,轻蔑的扫了几眼群情激奋的大臣,正色道:“诸位大臣或许都是正直忠心之臣。” “但治天下靠忠心不够。” “我之前拿给陛下的土豆,其实是有一定的缺陷,随着种植次数的增加,产量会不断减少。” “草民曾私下想过一些办法。” “只是效果不佳,但草民后面想到了解决之法,便是相信底层百姓的智慧跟能力。” “粮食产量,关乎着底层百姓生计生活,对于这方面,底层百姓远比天下其他人更上心也更紧张。” “因而在来应天府前,草民将不少土豆送给了开封府的百姓,并将其中的问题也一并告知了。” “臣相信他们会找到解决之法。” “而这都不是朝臣能解决的。” “这段时间,寿州滁州发大水,死伤了不少人,而究其根本,其实是两州间有一段河堤决口造成。” “而这其实是官员失职!” 赵瑁冷声道:“天灾非人力能阻,我等朝廷官员这段时间已尽力救助了,何来失职一说?” “荒谬!” 夏之白点头。 他并不否认朝廷在积极赈灾。 但这是百姓想要的? 不是。 百姓想要的是天灾尽量的不影响正常的生活,想要的是朝廷更强大预防能力。 而这大明都没做到。 夏之白道:“自元人入主中原以来,天下灾难频发,对于耕地影响很大,若是遇到连绵大旱或者洪水,以历史的情况,只会让官府越发疲于奔命,朝政的亏空会越来越多。” “靠着旧有的治理之法,已难以满足天下需求了,再完善的制度,也顶不住连年的灾害。” “必须做出改变。” “从现在的救变成治!” 夏之白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即遭到了李善长的驳斥。 李善长道:“一派胡言,我大明朝灭元而立,乃顺天之行,国运正昌,岂会如元朝一般?” “你分明是在诅咒大明。” 夏之白看向李善长,也是来了脾气,冷声道:“你可敢对伱所说的这番话负责。” “若是天下真天灾不断呢?” “你可知,你这个态度,会导致天下多少人死亡,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家破人亡?” 李善长脸色微变,阴翳着眼道:“天灾乃上天降下的,岂是人为能避免的?但在我大明君臣的齐心协力之下,天灾的影响一直在一降再降。” “岂容你危言耸听。” “我不信我大明会遭此劫难。” “大明的臣子就这么对待国事吗?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然后祈求上苍?”夏之白道。 他双目如炬,紧紧的盯着李善长赵瑁等文官,冷声道:“作为大明的臣子,你们始终抱着侥幸的想法,希望着上天不会降下灾害,不会这么对待大明。” “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可能,这都是作为大明臣子,需要去警惕的。” “去规避的。” “这也是你们身居此位该做的。” “心中只有侥幸,满口大道理,真需要你们去施行仁义的时候,就在这假仁假义。” “说着一堆空话废话,没有一点实干的精神,等百姓哀鸿一片时,又开始抱怨,是上天有眼无珠,或者是百姓罪恶,为上天降罪。” “你们谁都能去敢去指责。” “独独漏了自己。” “但偏偏问题最大的就是你们。” “作为大明的官员,没有一点担当,更没有一点为天下着想的想法,脑子里只想着争权夺利,只想着敷衍了事,瞻前顾后,你们这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当官不是为了作威作福的。” “这样的官员,无实际的担当跟抱负,又如何担得起天下的期待跟百姓的信任?” “元末距今,天下灾害这么多。” “臣子换了一波又一波,制度改了又改,完善了又完善,但天下灾害少了吗?死在天灾下的人少了吗?” “没有。” “因为这不仅是天灾。” “更是人祸,更是朝廷上下官员的不作为。” “或许在你们看来,你们什么都做了,灾也赈了,百姓也救助了,能做的要做的该做的,也全都做了。” “我凭什么去指责你们?” “但你们拍着自己的胸口,问问自己,你们真有防微杜渐之心?真有提前预防的心思?真有去尽力避免减少天灾的影响?” “你们太傲慢了!” “你们本可以为天下做更多。” “你们现在做的,除了祈祷上苍,便是心存着各种侥幸,认为天灾是无法避免的,只能尽力而为。” “但这不是百姓对你们的期待。” “百姓要的是你们对天下做出长久的规划,将天下可能出现的灾害都提前预防到,将可能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任由地方百姓自生自灭,等到天灾降临,再开始去规划去解决,为何就不能提前去预防,将原本可能造成十几万伤亡的干旱洪水降低到几万几千乃至更少的伤亡?” “为何就不能去想法设法修建更为坚固的大堤河渠,以及直接河流改道,让地方的百姓少受天灾之苦?” “你们当真想不到?” “不是!” “你们想得到,甚至也做得到,只是你们不想做,因为这对你们而言并无太大实质的好处。” “嘴上说着一心为公。” “但你们的公心,都放在朝堂之上,没有一丝一毫放在百姓心上,也没有放在天下身上。” “作为臣子,你们不称职!” “陛下的用人之道,我虽然持有不同看法,但也一直承认,的确是海纳百川,很多微末出身的人,依旧能进入朝堂。” “只是应天府太繁华,却是乱了诸位大臣的眼跟心,让你们的身心都沉浸在其中了。” “当官不为民做主,也毫无百姓之心,更无百姓之念,永远都只想着出问题后再去解决问题。” “这当真是大明忠臣?” 夏之白冷笑一声,冷冷的注视着全场,毫无半点收敛之意。 他继续道:“如今大明国运正昌,人心鼎沸,尚且可以来回奔波,若是有朝一日,东南西北都发生了灾害,朝廷该如何去救,怎么去救?” “救得过来吗?” “圣贤书教的都是大道理,为何这些大道理,诸位就只用在说别人身上,却落不到自己头上?” “诸位不觉太过虚伪了吗!” “而今世道,圣贤书读的越多,越给人一种虚伪之感,早就没了古人的良知跟操守。” “世道变了。” “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士人已越发变得趋利避害,也少有一心为公一心为国的仁人志士了。” “再用过去那套治理之法,只会南辕北辙,也越来越后继乏力,这也是我第二个问题想知道的。” “大明需要怎样的臣子。” “继续用现在的圣贤道德体系,还是另外建立一套立足于务实的官吏体系。” 夏之白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他的眼神在夏之白跟李善长等人身上来回扫过,暗暗思索着。 他两种都不喜。 他更想要的是基于圣贤道德体系的务实官员,只是从这几次科举,还有让朝廷官员的举荐情况来看。 跟夏之白说的差不多。 难堪大用。 夏之白的这番话,也让很多人陷入了沉思。 ------------ 第七十四章 弃官从商?!(求订阅) 为官是为了什么? 北宋的张载曾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只是理想跟现实是有差距的。 夏之白的初衷很好,但太过不切实际,也太自以为是了,天下本就没有那么多圣人。 也成不了那么多圣人。 若是世上人人都能成圣,那还需要去读什么圣贤书?又何来这么多世间繁琐杂事? 夏之白太年轻了。 根本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黑暗跟惨淡,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绝望,但他真的感受过后,还能保持着这个初心或才能这么大言不惭。 现在的夏之白没资格! 李善长、毛骧等人一脸冷漠,夏之白的话,对他们没有任何的感觉,他们早就过了冲动热血的时候。 如今只看利弊。 郭翀、吴公达若有所思,只是看到一旁冷漠以对的大臣,也是连忙垂下头,恢复了冰冷脸色。 唯有花纶等新晋进士,微微有些意动,但也只是目光闪烁了几下,又很快就消沉下去。 时势如此。 不是他们能扭转的。 不过他们也暗暗钦佩夏之白的胆量跟勇气,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这些话说出来。 勇气可嘉。 但也仅此而已。 出身仕途,注定要学会圆滑,锋芒太露,有太高的道德标准,最终只会落得处处不讨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夏之白读这么多书,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却是忘了。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蠢人的做法。 夏之白一脸平静,他并没有想着靠一番话去改变什么,这也根本不可能,上下同欲者,胜。 如今上下不一。 自不会取得太好的结果。 不过夏之白并不介意,他此举只是先把话说了,先礼后兵,当他日后真的付诸实践时,才能无往不利。 有压力才有动力。 教员曾说过,人没有压力,是不会进步的。 而他不准备给自己留后路。 因为一旦有了退路,便再难有精进之心、有勇往直前的果敢了,遍地哀鸿满地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夏之白突然笑了。 笑的很灿烂,也充满着斗志。 仿佛甘于以一人之力抗衡整个天下,这种态度,在场所有人都感觉的出来,也不由神色微动。 朱元璋深深的看了夏之白一眼。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自己还是看轻了夏之白,这是一个真正的志士,胸有凌云志,敢为天下先。 他从不给自己留退路。 要么死。 要么一路向前。 不过夏之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是他的天下,他若不允,夏之白再这么决绝也毫无意义。 朱元璋漠然道:“咱的大明取士自有一套章程,咱也始终想相信咱大明的臣子。” “此事无需再议。” 他一摆手,阻止了这个话题。 夏之白微微点头,继续道道:“第三问:敢问陛下可还有当年气吞万里如虎,志在天下的雄心壮志。” 朱元璋一脸傲气的道:“咱自然有。” 夏之白道:“中华这块土地,经秦汉达到一个顶峰,隋唐达到极盛,既陛下有着此等雄心,自当在明继往开来,更进一步,达到国富民强。” “天下鼎盛。” “千秋伟业,百年只是序章。” “只是如今的大明,难重现华夏过往的辉煌,草民不喜天下现有的道路,决心另谋他法。” “夏之白不求一世之名,但求千秋万世之鼎盛。” “草民今日所言句句肺腑。” “草民也知晓,百官跟陛下都难以信服,因而草民斗胆,愿为天下第一个为朝廷认可的商官。” “愿以一人之心,为治理天下趟出一条更宽广的道路。” “言一百不如做而行一。” “草民愿为天下先驱,为万民、为天下、为中华,趟出一条另外的经济之路。” “不同于以往,国进民退,也有别于过去,旨在国富民强。” “草民想去证明一下,自己今日所说绝非空话自大,而是真真切切你能落到实处,能让万民受益。” “草民唯愿。” “在草民退下之时,面对着地方百姓,能骄傲的说出,他们信任的国家,信任的官员,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跟信任。” “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我也能骄傲的告诉士人,因为对百姓的信任,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不用再忍受饥寒受迫。” “他们的国家无比强大!” “若是我夏之白没有做到,或者尝试失败了,到时请陛下,直接取我性命。” “我夏之白毫无怨念。” “绝不后悔。” “人活一世,要么就千夫所指,要么留名青史,我夏之白愿做这天下的新路领路者。” 全场死寂。 随着夏之白声音落下,所有人都满心震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夏之白要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去当一个为世人耻笑的‘商人’,他可是会试第一。 按照他拿出的东西,成为状元也是板上钉钉,按大明的晋升之路,只需在翰林院打磨几年,便能外放地方为官,而后几年一台阶。 晋升到朝堂。 如此康庄大道,他竟舍得舍弃? 花纶在一旁低声道:“夏之白,你疯了?你知道伱在说什么吗?你就算有不同想法,大可在当官后再去,何必这么决绝?” “你糊涂啊!” 他也是真有些急了。 夏之白的那番话,对他十分的震撼,也知晓夏之白之前并不是真的狂妄自大,而是有着自己坚定的信仰。 他心有大仁。 但正因为此,夏之白更不能轻易放弃官职,不然仅凭一人之力,又岂能真的成事? 练子宁也目瞪口呆。 他呆呆的看着夏之白,却只感到了深深的羞愧。 其他人也一脸震惊。 他们才不信什么商官,商人就是商人,官员就是官员,哪能这么混淆融捏合。 一旦跟低贱的商人扯上关系,夏之白的一生就彻底毁了。 得不偿失。 朱标也神色动容。 他本以为夏之白也就一腔热血,只是在嘴皮子上下功夫,内心其实已越发对夏之白变得轻慢。 但今日夏之白这番话,他才赫然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小看了夏之白,他心有沟壑,早就为自己谋划好了前路,参加科举乃至殿试。 都只有一个目的。 将自己的想法昭告天下。 他意欲以一己之力,为天下谋一条新路,即是他说的科学跟未来。 朱标心中肃然起敬。 无论最终夏之白成与不成,他敢这么做,这股勇气和气魄,就已经超过了天下绝大多数人。 他不及也。 李善长、赵瑁也是一愣。 他们怔怔的看着夏之白,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本以为夏之白准备在朝堂掀起一股新的政治风波。 结果并不是。 他根本无心朝堂争斗。 真就一心为民。 哪怕脱下官身也不在乎。 随即李善长也冷笑一声,终究还是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凭借着一腔热血就能干出一些成就? 若是天下事这么好做,也不会只有寥寥几人成功了。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此人不足为惧! 李善长在心中下了结论。 汤和双眼看地,没有任何神色,仿佛没听到这些一般,根本不露出任何的表情。 “商官?”朱元璋蹙眉,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反复咀嚼着这一个新词,眼中露出一抹警惕跟戒心。 他信不过夏之白。 不过夏之白不愿入朝为官,倒是让他颇为欣喜,夏之白太过刺头,留他在朝中,还不知会闹出多少事。 如今正合他意。 “咱为什么要信你?”朱元璋看着夏之白,冷声道。 夏之白摇头,直视着朱元璋,沉声道:“陛下信的不是我,而是这块土地上生活的百姓。” “我也只是想用实在实现的事来告诉陛下,来告诉百官,沿袭古人的旧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天下在时刻变化。” “治理之道,同样要与时俱进,治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真正对天下有影响的。” “是底层的百姓!” “你真以为你能做到吗?”朱元璋满眼轻蔑之色。 夏之白道:“总要试试。” “或许道路是曲折的,但未来一定是光明的,若是连尝试的心都没有了,那才是真的悲哀。” 朱元璋冷哼一声。 他背着手,目光阴晴不定,有点拿捏不住主意,夏之白的突然决定,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也打乱了他的一些布置。 只是当他想到夏之白拿出的那些东西,又不由心头一动,或许答应夏之白,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生杀权在自己。 想罢。 朱元璋点点头:“既然你有如此大志,咱成全你,又有何不可?” “咱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敢欺压百姓,做行贿官员之事,咱绝不会有半点留情,要是扰乱了天下秩序,咱会直接拿你的脑袋平息纷乱。” 他才不管什么有的没的。 只要影响了大明对天下的统治,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夏之白,就算是三军将领、朝廷重臣,他也照杀不误。 他从不怕杀人。 也从不在意所谓的流言蜚语。 “谢陛下恩准。”夏之白拱手道谢,眼中露出一抹精明之色,他要走的不是‘城市包围农村’,而是选择走‘农村包围城市’。 由下至上。 倒逼大明朝堂改制! ------------ 第七十五章,抬头看的不该是天,该是百姓!(求订阅) 见夏之白真一门心思想另谋一个治理天下之法,场中大臣面色微异。 过往朝堂不是没有像夏之白这样的人,但他们大多就只是走个形式,借此来申明自己的‘正义’主张,让朝廷做一些让步,绝没有像夏之白这么决绝,真就一条路走到底。 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几人真放在心上。 夏之白看似义正言辞,在朝廷话语权很大,但也只是借着殿试这个场合,若是放在其他时候,他这番话,根本落不到百官的耳中,更何谈落入到陛下的耳中。 一个眼下最多五品的状元。 也配谈天下苍生?也配去侈谈为国? 笑话。 李善长垂眸。 将视线从夏之白身上移开。 匹夫之勇,不足为惧,也难成大器。 更不可能去影响到他们淮西一脉在朝堂的地位。 郭翀跟吴公达一脸惋惜。 少年壮志。 的确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只凭意气是成不了事的。 如今天下已定,再也不是最初的草莽时代了。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门路,没人支持,就算再有才、有雄心,最终都会在无尽的琐事中一点点的被消磨干净。 他们这一届的科举中,也有这样的人,便是当时的状元。 吴伯宗。 为人温厚,然内刚,不苟媕阿,故屡踬。 只是在屡屡进言下,惹得陛下不满,多次被谴,最终在被贬谪云南途中病逝。 他们没有吴伯宗那么的刚直,在朝堂这么久,也早就被磨平了棱角,开始习惯了官场法则。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热血,一点点的褪去。 花纶、练子宁互相望了望,眼中露出一抹无奈,又有一抹无可奈何。 他们是不喜夏之白。 但也只是不喜夏之白的狂妄。 但对于夏之白本身的务实跟坚毅还是认可的。 见夏之白一意孤行,宁愿为了一腔壮志,舍弃功名去经商,也不愿委曲求全,只能满心无奈。 朱元璋眯着眼,继续道:“至于你这第三问,咱可以明确的答复你,咱不仅有,而且会一直有。“ “咱不是唐代的唐玄宗,唐玄宗在前面十几年的确算得上是一代名君,励精图治,只是后面稍微取得了点成就,就变得消极懈怠,失去了雄心,咱不会这样。” “咱对大明的要求很高。” “北元未灭,四周未平,百姓尚处于水深火热,咱不敢、也不会有丝毫懈怠。” 闻言,李善长连忙出声恭维道:“陛下英明。“ “有陛下为臣等指明方向,臣相信大明定能在陛下的手中,不断走向更高的繁荣昌盛。“ “这是天下之幸,大明之幸,更是百姓之幸。” “臣替万民叩谢陛下。” 朱元璋哈哈一笑,对李善长的恭维很受用。 他捋了捋胡子,也是准备结束这场殿试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周折,这场殿试已没有太多意义。 也不适合再去弄太多过场。 朱元璋望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的进士,道:“这次殿试,按正常流程,已拖延了十几日了。” “咱亲自看过你们的试卷,也听闻大臣说起过伱们,都是咱大明的可用之才,栋梁之材。” “咱十分欣慰。” “咱也不多废话什么了,这次殿试已够折腾人了,咱就直接宣布了。” “这一届科举,夏之白为状元,花纶为榜眼,练子宁为探花。” “其余的跟会试成绩一致。” “至于你们具体在朝中的官职,会有专门的官员负责。” “咱对你们是寄予厚望,希望你们不要让咱失望。” 朱元璋满眼殷切的看着下面的进士,仿佛真对这些进士寄予厚望,也给予了他们极大的重视。 众人心神一凝,激动道:“臣等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等谢陛下。” “哈哈,好好好,得如此多的良才,咱大明又岂能不兴旺?”朱元璋开怀大笑,十分的满意。 百官也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就在这一片祥和时,夏之白再度站了出来,他抬着头,拱手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还有个约定。” “若我能拿出亩产千斤的粮食,陛下便答应在下的一个要求。” “如今草民请陛下兑现承诺。” 话音落下,四周皆寂。 朱标眼皮一跳,没想到夏之白竟还记得这事,他都快忘了。 他当时就随口说了下。 没曾想,夏之白竟还当真了。 朱标阴沉道:“夏之白,何事非要一股脑在今天说完吗?” 夏之白道:“回殿下,草民担心若是过了今天,草民就再无这般胆量跟勇气了。” 朱标脸色一沉。 他才不信夏之白这句话。 夏之白什么时候怕过?在试卷上写反文,在面见陛下时,更是当面指责,而今在殿试时依旧口出狂言。 世上还有他夏之白不敢的事? 朱元璋深吸口气,心头火气已渐渐上涌,他对夏之白是一忍再忍,但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朱元璋冷阴测测看着夏之白,十分平淡道:“咱当初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君无戏言。”夏之白道。 “你非要咱认吗?”朱元璋虚眯着眼,声音很冷,更是透着冰寒刺骨的寒意。 听着朱元璋的话,一旁大臣都不由缩了缩脖子,感觉脖子一凉。 夏之白不卑不亢道:“人无信不立。” 朱元璋怒极反笑,道:“好,那咱就来听听,你还要给咱怎样的‘惊喜’。” 夏之白抬眸。 他望向了上面的奉天二字。 夏之白开口道:“陛下以布衣出身趁势而起,取得天下,心系百姓,此天下百姓之幸也。” “只是……” “大明的官眼睛都太高了。” “他们的眼里装的是天地,是圣贤,是圣人,装着的是天下万方,独独少了百姓。” “世人有云: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我认为大明的这些官员,举头看的不该是天,而该是百姓!” “我希望陛下改奉天为人民!” “请陛下恩准。” 夏之白身躯站的笔直,就这么直视着上面的‘奉天’,仿佛要用双眼将这‘奉天’给击碎。 “大胆!” “夏之白,你休得造次。” “陛下奉天承运而立大明,这是上天的旨意,你一个竖子也敢对奉天指手画脚,好大的狗胆!” “陛下,这万万不可。” “……” 场中一片喧杂,有呵斥辱骂夏之白的,有反驳的,还有据理力争的,四周闹成一片。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夏之白,脸色已是铁青一片,也始终一言不发。 态度不言而喻。 夏之白继续道:“草民知晓,陛下是承天运而建大明,但草民以为,陛下打天下时是奉天,但治天下却不能只奉天了。” “更多的该是为民!” “咱要是不改呢。”朱元璋道。 夏之白道:“草民只知道君无戏言。” “夏之白!”朱元璋怒目圆睁,彻底发了火,双眼怒红。 夏之白不依不饶,坚持道:“请陛下兑现承诺。” 朱元璋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人都快气炸了。 他自从跟夏之白接触,就没有一次顺心过,每次都被夏之白各种指责跟埋怨。 这次也不例外。 “请陛下信守承诺。”夏之白再度开口,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坚决。 “你在逼咱?!”朱元璋脸色冷漠至极,眸间杀意毫不遮掩,一股尸山血海的滔天气势瞬间压了过去。 似要逼着夏之白放弃。 夏之白只觉得胸口一闷,但丝毫不做退让。 他需要大明立出这个牌子。 哪怕只是个牌坊。 也要有! 夏之白不退,朱元璋不让,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场中气氛一下陷入了冰点。 无人敢吭声。 朱标此刻也只觉头皮发麻。 他以往没少被父皇骂是个犟种,但跟夏之白比起来,自己那有半点犟的模样?分明温和的不行。 朱标蹙眉。 暗暗沉思着该如何解决。 就在这时,花纶等进士却毫无征兆的站了出来,他们垂着头,并不敢去看朱元璋,身子还微微颤抖着。 显然难掩心中惧怕。 花纶颤巍巍道:“启禀陛下,臣……当初会试时,曾跟夏之白有个赌约,约定若是夏之白为状元,我等需支持他一次。” “如今夏之白已为状元。” “而臣为陛下臣子,臣惶恐此后会受此影响,臣为士人,不敢背信,又不愿辜负陛下的信任。” “因而臣斗胆,在为陛下效力之前,以一介寒士的身份,履行完当时的赌约。” “请陛下恕罪。” “草民以为,人不可言而无信,陛下为一国之主,更该信守承诺,既然已经答应,岂能出尔反尔。” “草民认为陛下该履行承诺。” “改奉天为人民。” 其他举人也纷纷站出来。 “请陛下信守承诺,改奉天为人民。” “请陛下信守承诺,改奉天为人民。” “……” 朱元璋冷眼看着下面的进士,眼中闪过一抹强烈的杀意。 他也是没想到。 夏之白竟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虽然花纶说的煞有其事,但最终还是站在了夏之白一边,这让朱元璋对这些士人更加的厌恶。 朱元璋心头杀机四溢。 对于这些忤逆自己的逆臣,他从来就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杀! 五百名进士又如何? 杀也就杀了。 就在朱元璋下令直接诛杀这些乱臣贼子时,却是看到了夏之白平静的眼神,这让他不由一怔。 ------------ 第七十六章 有的人身子站着,心却还跪着!(求订阅) 朱元璋以一种非常人能度量的强大心性,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重新审视起夏之白今日所为。 却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夏之白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前面说的那些,而是这个改‘奉天’为‘人民’。 夏之白前面说的那些,归根到底,只是在发出声音,说出跟当世不同的观点,同时不断抬高自己,继而让自己同意。 他本来就没想得到自己跟大臣的同意。 他一直自称的是草民。 当会试结果出来后,他已经成了进士,按照大多数人的认知,这时候的进士自称臣毫无问题。 但夏之白没有。 他不是忘了,是故意的。 他在来见自己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要从商。 因而那番豪言壮语看似激的朝臣不满,未尝不是夏之白对朝廷的一种试探,在发现不可为之后,直接话锋一转,说出了令人震惊的从商。 也是从那番话后,百官对夏之白的不满厌恶,一下消解降低了,更多的是带着一抹戏谑跟不屑。 他的目的早已达到。 只是百官根本就没有察觉,也不算没察觉,但一个最高五品的官员,又岂会为李善长这些人在意。 朱元璋眉头紧皱,眼中露出一抹狐疑。 若这真是夏之白的算计,那夏之白是否有些算的太深了?再则,他是否也料到了花纶等人会为他说话? 朱元璋心中存疑。 他看不清拿捏不住夏之白。 他只感觉夏之白跟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不按常理出手,也完全出人意料。 他的目光在夏之白身上来回扫过,有些不敢确信。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 经过夏之白这么一激,花纶这些血气方刚年轻人,很容易跟着上头,继而一股脑的跟随了。 他开科举是为吸纳天下人才,为大明所用。 自不可能真全砍了。 他杀人。 也从来都不是漫无目的的。 朱元璋在心头暗暗思索着,答应夏之白的利弊,最直接的,就是他这批科举进士,不会再因赌约的事,受夏之白的影响了。 这也是他一直不安的事。 见朱元璋迟迟没有动静,而且铁青着脸,朱标心中一紧。 他知道自己父皇的脾气,是绝容不了别人忤逆的,若是谁敢忤逆,绝对会以最为雷霆的方式打击回去。 他很害怕朱元璋会一气之下将这五百名进士都杀了,那大明恐就真会失了士心了。 日后谁还敢为大明效力? 朱标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夏之白恐是担心自己为商之后,会遭到朝廷的轻视,也会引得父皇不满,所以才这么急切的想让父皇兑现承诺。” “儿臣.” 朱元璋斜眼看了朱标一眼,朱标脸色一白,不敢再开口了。 朱元璋看向夏之白,淡淡道:“咱答应你。” “咱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是说到做到。” “咱可以改。” “但咱也明确的告诉你。” “咱对你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日后伱要是再敢这么放肆,那就休怪咱不留情面了。” “士人清高也得看咱脸色!” “退朝!” 朱元璋根本不等夏之白回应,直接迈步离开了。 他已不想再听夏之白说话了。 百官拱手相送。 随着朱元璋跟朱标的离开,百官也陆续退场,只是在离开时,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了夏之白几眼。 眼神微妙。 有带着微笑的,有不屑的,有轻蔑的,有讥讽,还有冷漠的,还有鄙视的,更有带着莫名怒气的。 神态不一。 等百官陆续离开后,场中气氛陡然一松,花纶等人仿佛如梦初醒,脸上煞白。 花纶又急又气,手指着夏之白,恨声道:“夏之白,当日的赌约,我花纶已还了,日后不欠你什么了,我这都是看在赌注的份上。” “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休要再将我拖下水,我绝不会再上当。” 花纶恶狠狠的瞪了几眼,随后脚步都有些不稳的朝宫外走去。 当面顶撞陛下啊。 他花纶怎么敢有这个胆子的? 都怪夏之白。 要不是夏之白那个赌约,他又岂会做这大逆不道的事?他是士人,一诺千金,这都是被迫的。 花纶在心中不断安慰着。 “好。”夏之白哈哈一笑,他朝四周的这些进士拱手致谢,目送着众人离开。 解敏留在了最后。 他看了看四周,靠了过来,关心道:“夏兄,你当真要弃官从商?商人可是贱籍。” 夏之白认真道:“我的确要经商,但不是成为商籍,而是成为商官,这两者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解敏摇头道:“那有什么区别,商人就是低人一等,就算沾个官身,那也还是会被人看低一头。” “你可是我们这次的状元。” “前途光明。” “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呢?你这辛辛苦苦读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全白废了。” “你这……” 解敏有些急了。 对夏之白很是想不通。 夏之白面色平静,道:“人活一世,总该要为天下做点什么。” “我并不在意状元的虚名。” “而且既然为状元,理所应当该做些常人不敢做不敢想的事。” “当今天下,用人之道,的确已陷入歧途了,当今的很多士人不仅是德不配位,就连才能也欠缺了。” “天下经过蒙古人的野蛮治理,很多人都跪久了,在蒙古人的野蛮压制下,很多人失去了远大抱负,也失去了古士人的壮志凌云。” “现在的士官,一说到钱权,一个个立即放大瞳孔,一说男女性事,立马就兴奋。” “平时满口仁义道德,但真在他身上论到圣贤书上讲的:道德,民生,人性,良知,一个个又噤若寒蝉,一副事不关己,我无知也。” “如今社会风气败坏,士官一副我即正义,我即真理的即视感,如今的中华大地,充满了蝇营狗苟的精致利己者。” “他们在残害这个天下。” “当一个国家失去了长久的发展方向,只盯着那些许的蝇头小利,这样的国家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屈辱跟灾难,也会随之而来。” “当今陛下其实是很有建树的,在陛下的治理下,大明看起来吏治清明,天下也井然有序。” “但这一切都是虚的。” “全靠着陛下严苛的管理制度,这种高压的治理,并不能真的改变社会,只会让那些黑恶隐藏在更深处,一旦朝廷压制不住,那些早就腐坏的官员便会浮出水面,在天下兴风作浪,鱼肉百姓。” “大明的建立来之不易。” “多少人为之付出了鲜血乃至生命,他们付出这么多,想要的不是这样一个内残外忍的天下,想要的是一个太平富足,百姓安乐的天下。” 解敏神色动容。 夏之白目光坚定道:“现在的天下看似已恢复了中华,但只有其表,而没有恢复原本中华之气概。” “当今陛下也只是赶走了压在头顶的蒙古人,却始终没有赶走压在很多士人、官员心头的蒙古人。” “而想重建这个自信,就必须先改变社会的生态,让这群已经有些腐化的士人阶层,意识到这个天下并非缺他们不可。” 解敏神色复杂的看着夏之白。 夏之白志向太大了。 发自内心的,他对夏之白充满敬意,但内心深处,又感觉夏之白不可能成功,撼泰山易,撼人心难啊。 夏之白还想撼动整个天下。 这怎么可能做到? 解敏叹气一声,道:“夏兄,你这大志我恐帮不上忙,而且其他人也不会帮你,只能靠你自身。” “太难了。” “甚至……”解敏目光阴晴不定,顿了一下道:“还会有人暗中使绊子,看你不顺眼的人不少。” “你过往又太过张扬了。” 夏之白点点头。 他笑着道:“有些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总要做过才知道。” “何况我有信心。” 见夏之白态度坚决,解敏也没有再劝,他劝也没有用,如今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就算夏之白反悔了,也没办法回头了。 其他人不会同意的。 解敏拱手道:“那愚兄就提前祝愿夏兄干出一番成就了。” 夏之白笑着点头。 他朝解敏道:“我已下了决心,自不会停步不前,我现在要去东宫一趟,就先行告辞了。” 解敏点头。 望着夏之白离开的身影,解敏也一脸的唏嘘,初跟夏之白接触,只觉夏之白是一个心高气傲,又不失礼节的人,但随着了解越深,越感觉夏之白的不同寻常。 若是当今陛下是高悬的太阳。 那夏之白便是那一盏照亮底层百姓生活的烛火。 虽弱但明! 他不知道夏之白要怎么做,也不知会如何做,他唯一知晓的,便是夏之白踏上了一条跟他们不同的路。 前途未卜。 解敏长吁口气,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 夏之白已到了东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明对天下的控制很强,他想经商,为天下走出一条别开生面的经济之路,自然需要谋求一些特权。 而今天下能给予特权的人,除了朱元璋,便只有这位殿下了。 ------------ 第七十七章 官府经商,创办国企!(求订阅) 夏之白的求见,朱标并不意外。 夏之白在奉天殿说的那么恳切,也说的那么义正言辞,绝不会那么轻言放弃,一定会真的去做。 偏殿。 朱标跟夏之白相向而坐。 朱标让人去沏了一壶茶,冷声呵斥道:“夏之白,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今天在做什么?!” 夏之白默然。 朱标冷哼一声,眼中闪烁着怒色跟不悦:“我父皇为天下宵衣旰食,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容得到伱在那指指点点?” “你是个可用之才。” “我认同。” “但也仅此而已。” “我大明坐拥天下,有百姓千万之众,人才,我大明并不缺,你也并不是不可替代。” “人要有自知之明!” 朱标注视着夏之白,道:“我大明户籍制度森严,民就是民,工匠就是工匠,商人就是商人。” “各司其职,天才才能安宁。” “你的书读错了。” 朱标批评起来,丝毫不留颜面,他也不用给夏之白留颜面,夏之白一而再的去挑衅朱元璋,让朱标感到很是恼火跟不满。 夏之白静静的听着。 却是显得心不在焉,还饶有兴致的给朱标倒了一杯茶,仿佛担心朱标话说太多,会影响到嗓子。 朱标瞪了夏之白一眼。 脸上愠色更浓。 夏之白将倒好的茶水推到朱标身前,淡淡道:“殿下的好心,我能理解也明白。” “只是恕我不能从命。” 见朱标要发火,夏之白依旧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殿下先莫要急着发火,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经商是势在必行的。” “殿下久居宫中,已有多久没有真正体验百姓的生活了,殿下可知,如今一斤盐卖多少钱吗?” 朱标蹙眉。 他嗤笑一声,眼中露出一抹冷色,他的确久居深宫,但并不是不了解地方的情况。 他了解。 而且了解的很多。 作为朱元璋的儿子,他没办法不去了解地方实情,这是他领政以来,朱元璋再三要求的。 必须知晓地方实情。 朱标淡淡道:“应天府一斤盐约莫十五文钱,天下其他省府,最高为二十五六文,最低只有七八文。” 夏之白点头。 他押了一口茶水,又道:“大明一年盐税多少?” 朱标眉头一皱,狐疑的看着夏之白,却是没有开口,他自然知晓大明一年能收上多少盐税。 但这岂能外说? “你问这个干什么?”朱标凝重的看着夏之白,试图从夏之白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一百二十万出头。”夏之白道。 朱标心头一惊。 这个数据其实很接近了,大明这些年的盐税一直很稳定,就在百来万出头,但夏之白是怎么知道的? 夏之白又道:“大明施行的是盐引制,一引盐两百斤,官府统一负责产销。” “官府从百姓手中收盐,而后通过盐引买给商贾,换取粮食、铁器、马匹、银两等。” “官府卖给商贾一引盐是六钱,而商贾经过自运自销后的售价直接变为了四两五钱。” “翻了快八倍!” “官府抽取的税是二十抽一。” “我没说错吧。” 朱标点了点头,沉声道:“这账不能这么算,朝廷其实不负责销,只负责收跟出。” “最终的销落在商贾头上。” “你只看到了盐价暴涨,却是忽略了一点,便是运输的费用,商贾逐利,若是无利可图,他们又岂会替朝廷去贩售?” “而且朝廷也从中获利不少。” “在边远地区,朝廷借助着开中法用盐引换粮食,保障边疆士卒的日常供给还有铁器需求。” “这都不是数字能体现的。” “你不了解。” 夏之白摇摇头,冷声道:“不是我不了解,而是殿下太小看其中的利润了。” “一两五钱,足够一户三口之家生活一年,而一斤盐售价高达十几二十几文,这太暴利了。” “看似朝廷占了便宜,不仅换取到了朝廷想要的资源,还将贩售运输的成本交给了商贾。” “但实则是朝廷百姓双亏。” “只肥了商贾。” “大明商贾的确地位低下,但大明眼下这个体制,却是处处都在做着权力寻租,将朝廷的权力,借着这一张张‘票引’,卖给商贾。” “让商贾代执权利!” 朱标脸色微变。 夏之白继续道:“商贾一直都在闷声发大财,而且大明之所以还能维持着一定的清明。” “非是制度完善。” “仅仅是陛下手段太过凶残。” “让地方那些官吏,不敢太明目张胆罢了。” “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真能始终这么强势?”夏之白轻蔑一笑,摇头道:“不可能的。” “因为利益动人心。” “看到这些商贾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肥的流油,你认为地方的官吏能忍得住贪婪?” “陛下对士大夫的警惕是对的,现在的士大夫绝大多数都德不配位,他们很多都暗藏私心。” “正是在这股私心作祟之下,大明的很多制度其实都有问题,如今看起来很不错,只是因为有个强势且严苛的帝王罢了。” “朝堂限制商贾。” “实则一直都在给商贾让利。” “商贾无地位在位高权重的官员眼中,就是小儿怀璧,最终要么成为官员的私产,要么就官商勾结。” “大明很多方向都错了!” “陛下对士大夫各种警惕,各种戒备,也习惯从史书中吸取经验教训,却是忘记了。”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盐这一个暴利行当中,一年销售额高达数千万,而朝堂仅仅获利一百万两。” “这不是税,这是施舍。” “除了盐,还有茶,还有粮食等等,凡涉及民生相关的行业,其实都是暴利,但大明却将这些暴利,拱手让给了商贾。” “归根结底。” “便是大明体制出了问题。” “朝堂过于精打细算,为了所谓的为民减负,将很多本该朝廷担负的职责,转手卖给了商贾。” “这也是陛下的问题所在。” “只精于算小账,却总是忽略了真正的大账,被那些精明的官员耍的团团转,还浑然不觉。” 夏之白嗤笑一声,也是颇感无奈。 朱元璋成也布衣,败也布衣。 他有防范之心,却不知该如何防范,最终武断的选择了一刀切,凭着自己对商业的了解去制定政策。 根本没考虑实施后的状况。 朱标目光阴晴不定,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凝声道:“可否把话说清楚一些?” 他还是没听明白。 夏之白道:“宋朝开始,商业渐渐兴旺发达,商贾可以参加科举,官员也能经商。” “那时,官商勾结很严重。” “陛下吸取宋朝的经验教训,选择了一刀切,将商贾地位彻底打压到最低贱,同时严禁官员经商。” “这有何问题?”朱标疑惑。 夏之白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有,而且问题很大,因为明之前是元。” “元对天下施行的包税制。” “基本就相当于是个甩手掌柜,只要按时将定额的钱交上去,蒙古人基本不管地方的事。” “这也意味官商勾结更严重。” “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已有十几年,但这片土地上的士大夫,早就被元人把胃口养叼了。” “他们眼下是贪财好利。” “这也是为何,大明赶走元顺帝后,天下这么多士人为元朝喊屈,这么多士人攻讦大明。” “因为蒙古人给他们的,大明给不了,也不会给。” “他们不满。” “大明当初让这么一群士人制定政策,结果可想而知,一定是偏向他们自身的。” “他们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是利益相关,又岂会把到手的利益,拱手让之?” “朝廷越是堵,越是防,越是让这些既得利者安心,因为朝廷根本没机会了解到其中的实情。” “朝廷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朝廷看到的,听到的也都是他们想告诉朝廷的,但内情呢实情呢?朝廷根本就探知不到。” “因为没在朝廷的管控之中。” 朱标脸色微变。 他想到了一些东西,大明这些年收上的盐税的确太稳定了,就跟元朝的包税制定额一样。 即便如此。 依旧有官员抱怨。 产盐太少,盐价居高不下,商贾不愿买入盐引,想让官府进一步调低盐引的价格。 想到这。 朱标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随即,朱标又露出一抹不解,既然堵也不行,放也不行,那朝廷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就看着吧。 他看向夏之白,带着几分虚心请教的问道:“那依你之见,朝廷当怎么办?” 夏之白笑了笑。 他道:“在宋朝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加强监督,收拢权力,把下放给商贾的权利一一收回。” “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官府经商!” “不可能。”夏之白的话刚说出口,朱标就直接否定了。 官府经商对天下危害太大了。 这个口子不可能开。 他也不会开。 朱标冷冷看着夏之白,道:“夏之白,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想法,但这个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夏之白道:“殿下,你可有真听清楚认真,我说的非是官员经商,而是官府经商。” ------------ 第七十八章 与官争利!(求订阅) “这有什么区别吗?”朱标正襟危坐。 官府经商,最终不还是交给官员经商吗?朝廷不依旧只能从中抽取盐税? 夏之白摇头道:“不一样。” “而这就是大明目前最大的问题。” “当今陛下书读的太多,某种程度上,已经把书读死了。” “只会照本宣科。” 朱标脸色一沉,却也没有发作。 夏之白道:“自汉代以来,历朝历代都采取将盐铁官营,设置专门的盐户生产食盐,朝廷统一上收,而后通过各种商贾将盐贩售出去,朝廷从中抽取高额的盐税。” “从宋代以来,官商渐渐合流。” “不少官员通过手中职权,垄断了一方的食盐供应,借此独揽其中暴利。” “大明吸取经验,严禁官员经商,并多出各种限制。” “最终却是把路走窄了。” “朝廷只看到了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却是没有看到,在这种路径下,官员揽获了多大的暴利,更没有看到,宋代朝廷,借此收取了多少的盐税,大明如今的盐税占商税近半。” “却只到手区区百万两。” “何等寒酸。” “但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我是如何批评陛下的吗?” “陛下是想成为天下唯一的地主。” “只是陛下这个想法,有时又让人不禁发笑,因为陛下想成为的这个地主,却是当的不伦不类的,心里只想着视百姓为奴仆,视官员为长工,却是没有想过,将天下的产业,视为朝廷的官产。” “将过去的官商更进一步。” “直接变成官府经商,这些暴利产业的余利,皆落入朝廷的口袋。” “陛下的视野哪怕开阔一点,野心大一点,贪一点,看到宋代朝廷收上的商税,也该眼红了,结果当今陛下是如何做的?分明自家田里种着数不尽的庄稼,却始终死守着那一个乞讨的破碗,想着去哪讨点饭。” “让人贻笑大方。” 朱标眼皮跳了跳,也是生出一抹愠色。 这毕竟是自己的父皇。 岂能这么羞辱。 他在心中暗暗沉思了一下,却又感觉不无道理。 但这个口子很难开。 太过离经叛道了,历朝历代哪有这么做的? 官府经商,这岂不是与民争利?而且这岂不是在放纵官员的贪腐? 这风气一开,结果难料。 变数太大。 朱标犹豫一阵后,还是摇了摇头。 太过冒险了。 而且要改很多东西。 这会造成天下极大的动荡跟不安。 朱标押了一口茶,将茶杯捧在手中,缓缓道:“你的想法很激进,也的确有几分可取之处,但治国是不能这么急功近利的,而且你能够想到这些想法,宋代的朝廷官员岂能想不到?我大明朝的官员又岂会想不到?” “但至今无人写过这般奏疏。” “这或许也足以证明,你的想法难经推敲。”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沉声道:“这就是我这次来的目的。” “我要亲自去实践一番。” “不过我其实知道大致的问题所在。” “一来,宋代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公家跟士大夫并不是一体,士大夫自身获利,自不会拱手让利。” 朱标蹙眉。 夏之白继续道:“至于大明官员为何没人上疏,因为当今陛下不愿意听。” “陛下对于商业运作,有自己的想法。” “大明的食盐生产份额,某种程度上是定额的,是朝廷通过计算人口,再规定食盐的配给制度,进行量入为出开采的。” “陛下想要的天下是一个相对静止的天下。” “甚至是一成不变的。” “定额规定天下收上的田租,定额生产多少食盐,还有铁器等等,让天下始终处于一个缺少变化的状况,通过这种形式,让天下长期处于一潭死水,减少因为需求增加,产量增加,可能出现的贪心跟欲望,让自家天下一直持续下去。” “大明的官员深谙这点,自不会去自讨没趣。” “而且朝廷约束的越死,越能给下面官员上下其手的机会。” “他们自也不乐意去变。” “最后一点,也是很多官员望而却步的,便是运输问题。” “食盐运输不易,若是朝廷负责,定然要拿出不少的钱粮,而这是当下朝廷根本给不起的,加之一些官员有意夸大运输成本和贩售价格,也让陛下不禁望而却步。” 朱标目光微阖。 他已大致明白了夏之白的来意。 他要动大明盐政制度。 但只有这三个理由,不够,而且是远远不够。 夏之白并不急。 他要先把问题给说清。 这样他能索要的特权才会更多。 夏之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也是感觉嗓子有些干了。 他喝了一口,继续道:“我在开封时,深入了解过大明的盐政。” “明初盐政,循元的旧制,洪武元年,朝廷整理场产,迁民为灶户,按户计丁,名曰盐丁。” “朝廷规定按丁计盐,名曰额盐,每盐一引,岁给灶户工本,不许私卖,凡属灶户,免掉其杂役。” “大明的灶户有一部分是元朝时就存在的,在明朝建立之后,朝廷继续让这些人生产食盐,还有就是一些犯法之人户籍被强制改为灶户的,其次便是因为一些地方盐业资源丰富,官府也会选择将一些普通百姓改户籍为灶户。” “但朝廷改来改去。” “都只为保证能定额的完成食盐产量,根本没有考虑过灶户的负担。” “但朝廷却没有考虑过,灶户家中有的人口多,而有的人口少,但是不管人口多少,每户都要缴纳三十引的盐税。” “这也导致有的灶户不堪重负,而有的灶户家存不少食盐。” “最终私盐买卖成灾,灶户也怨声载道。” “这些年朝廷一直在严打私盐走私,还有就是不断收紧灶户手中的余盐,试图维持食盐市场的稳定,只是效果并不好。” “归根结底是大明盐政就不合理。” “不仅对灶户不合理,对朝廷的税收不合理,对需要食盐的百姓也不合理。” “明朝对这些灶户的管理十分严格,一旦入籍,子孙后代不允许脱离户籍,而且也不能更换行业。” “他们生产的食盐只能卖给官府,并且严禁私自买卖。” “官府给这些灶户们唯一的好处,就是免除了他们的杂役。” “灶户一年辛辛苦苦制盐,最终只能换取到官支工本规定的粮食和钱财。” “若是遇到官吏克扣,很多家庭基本都要饿着肚子去制盐,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他们只能去贩卖私盐。” “不然活不下去。” “再有。” “大明食盐一年销售额高达几千万两。” “朝廷的税就一百万。” “灶户手中没钱,官府没收到钱,其他的钱去哪儿呢?” “大明官员说着天下欣欣向荣,却不肯给百姓更多的食盐供给,让百姓能买到的食盐,始终处于一个堪堪够用,又无比紧张的地步,这就是大明的治理之道?” “如此状况下,怎么能让人不心生不满跟怨念?” 夏之白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他直视着朱标,缓缓站起身子,冷声道:“大明的制度是畸形的。” “甚至是扭曲的。” “为了所谓的稳定而稳定。” “乃至是强行稳定。” “分明知道天下不适合,却也要用着高压、用着强迫、用着粗暴的方式,逼迫天下接受这种稳定。” “大明上至君,下至臣,都有问题。” “至于伱父皇的问题,一直都是眼界的问题。” “考虑的太片面跟粗暴。” “只看得到自己想要的,看不到最终的实际情况。”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最终结果不是那样,也会用着强权,强行让天下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至于大明的官员,问题其实更大。” “你父皇是因为出身的问题,有时候的确考虑不到那么多,但作为大明的臣子士大夫,这些人却欺上瞒下,变着法的侵占朝廷的利益。” “说着商税太高,会打击商人的积极性,也会变相提高商人地位。” “说着百姓若是生活改善,恐会生出更多的欲望跟贪心,会造成社会动荡,却是忘了圣贤书中有一句,温饱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说着要为民请命,实则对底层百姓的困苦,视而不见,也从未想过去改变。” “大明的士出了问题。” “整个朝堂都是这样的一群士大夫,大明的各种政策又岂会不出问题?” “当今陛下对百官防之又防。” “却遗漏了很关键的一点,便是要与官争利,将百官侵占的朝廷利益给夺回来。” “我要告诉殿下的。” “便是要学会与官争利。” “将官吏侵占的‘财权’逐一的夺回来。” “或许用着常规的手段,想夺走官吏侵占的‘财权’是很艰难的,也会受到极大的阻力,但我手中掌握着当今天下最先进的技术跟工具,未尝不能实现虎口夺食。” “我会用实际的行动,来告诉天下人,百官避而不谈的道路,是不是真错了。” “大明朝走的路是不是错了!” ------------ 第七十九章 要人要地要矿还要钱! 朱标直勾勾的盯着夏之白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现在很好奇。 夏之白这一番话下来,明显是有所图谋,而且图谋的事不会小,不然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跟大费口舌。 只是官府经商真的行得通? 他心中存疑。 夏之白转过身,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我想去试一试其他人不敢走的路,以官府的名义去经商。” “我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仅限应天府。” “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若是真有问题,伱也可以随时制止,我夏之白虽然有自信,但还不会那么自大,饭要一口一口吃,路更要一步一步的走。” “若是我能达成目的,让百姓买盐的价格降低,让朝廷收上来的钱变多,让灶户不至于那么怨声载道,也不至于他们一年努力,最终连一家吃食都撑不住。” “那便算是成功了。” “这不可能的。”朱标摇头。 夏之白的想法太离奇了。 哪方面都想顾及到,但最终很可能都顾及不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夏之白反问。 朱标低着头,指尖在茶杯上缓缓划过,不断沉思着利弊。 当真要放任夏之白去试一试? 他拿不定。 良久。 朱标抬起头,眉头紧锁道:“你今日找我,是为了什么?” 夏之白道:“我来要钱要地要矿还要人。” 听到夏之白的要求,朱标脸色猛地一变,也是被吓了一跳。 这要的太多了。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可能,我大明自有一套律令规章,岂能朝令夕改,岂能让你随心所欲?我不可能答应。” 朱标拒绝的很坚决。 夏之白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殿下不同意,我其实来时就预料到了,但殿下可知为何我还是找上来了?” “为何?”朱标问道。 夏之白道:“在朝廷管得到的地方,大明律令才叫律令,朝廷管不到的地方,大明律令就是一张废纸,县官不如现管。” “这是自古的道理。”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标猛地站起身,怒目盯着夏之白。 夏之白笑了笑,给了朱标一个放心的眼神,道:“大明的疆域很大,很多地方,朝廷根本监管不到,地方私盐泛滥,除了是百姓有需求,更多的便在于秩序的缺失,我若真不把大明律放在眼里。” “我根本不会来应天府。” “以我的才能,通过乡试后,足以在地方任职。” “我为地方的‘父母官’,寻个偏僻一点的地方,为我自己谋私,开矿山冶矿,朝廷又能奈我何?” “但我依旧还是来了。” “因为我不想把天下,让给那些我鄙视的人。” “我心中有更高的理想跟追求。” 朱标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夏之白这番话,已触到了朱标的逆鳞。 他为大明储君,自是接受不了,有人在他面前,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但他也深刻的知晓,夏之白说的是真的,以夏之白展现出来的才能,若是真跟地方同流合污,朝廷其实很难发现。 地方其他官员是乐于跟他合作的。 因为有利可图。 他在地方贪墨个几年,这些东西就都到手了。 朱标铁青着脸,却是一言不发。 夏之白继续道:“如今天下看似繁花似锦,其实背地是黑恶横行,地方这么多的走私、造反,很多都是官逼民反。” “朝廷枉顾民生。” “将很多民生相关的公权力,下放给了地方官吏跟商贾,而朝廷又没有给到足够多的监管跟监督,最终导致底层越发的困苦糜烂。” “我要的其实不多。” “因为这是在为天下开辟一条新路!” “有付出,才有回报。” “我觉得值!” 朱标脸色变了又变,沉声道:“你要的太多了,我能同意,朝廷也不会同意,而且就凭这几句话,没有说服力。” 夏之白点点头。 他主动解释起来:“要钱很容易理解。”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钱,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了。” “我知道朝廷有难处,财政很紧张,不可能拿出太多钱来,我也没想真的让朝政直接给我划拨,我是借。” “十出十二归!” “十出十二归?”朱标目光微动。 让朝廷直接给钱,他做不了主,但若是借钱的话,就有得商量了。 他重新坐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水,压下方才的怒意,漠然道:“你既然对大明情况有所了解,应该也清楚,朝廷的财政一直很紧张。” “借?朝廷也借不出多少。” “朝廷前不久不是才抄了一次家吗?抄家的钱应该才入账,没这么快规划好用处。”夏之白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朱标一愣。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怪不得夏之白明知朝廷财政紧张,还敢开这个口,原来是惦记着抄家的钱。 前不久朱元璋治罪李存义,抄没其家产,约合四十几万白银。 的确大大充实了国库。 但这笔钱刚入国库,就被朝廷大小官署盯上了。 夏之白想虎口夺食没那么容易。 见朱标沉默不吭声,夏之白也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抄家所得的钱,朝廷还没有安排好去处。 他心中大定。 夏之白继续道:“后续的要矿要地要人,则更好理解了,我意欲打造的蒸汽机,想要发挥其作用,需要很多的燃料,因而我需要一座煤矿。” “还有是一座能取卤水的盐矿。” “至于人。” “首先要的是工匠。” “我需要他们将提取卤水用的蒸汽机打造出来。” “因为这是第一次正式制造,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因而这些工匠也将暂时留在矿山,以便随时解决问题。” “至于制盐的灶户。” “我知道大明对其有严格限制。” “所以我不会征用这部分人,而是会选择流民。” “滁州寿州的流民。” “我或能帮朝廷养几百上千人。” “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些人的户籍,不能改为灶户,最多是改成‘工’,而且具体招收多少,如何使用,都由我自己来定。” “朝廷不能插手。” “我所开办的盐企、煤企,不受盐引、煤引等限制。” “不规定每年必须采多少煤,制多少盐,今后也完全是自产自营自销。” “在最初几年,我开创的企业,会按照朝廷的规定,交上律令规定应交的税跟购买‘盐引’、‘煤引’的钱。” “而在几年后,若是此法可行,才会逐步将利润,交到国库。” 朱标目光微动。 按夏之白这个说法,朝廷真正付出的,就只有矿山跟地,还有一些工匠,但同时却将一些流民灾民得到了安置,更关键的是,朝廷还能收上不少的钱。 只是这会打乱朝廷对食盐市场的规划。 流入市场的盐会变多。 更关键的是,若是夏之白入不敷出,朝廷借出的钱还能收回吗? 会不会造成更大的动荡。 但夏之白明确说了,他所创办的企业,只活跃在应天府。 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随时能抽看账簿,发现有什么不对,也能及时制止中断。 他有些意动。 但并没有急着表态。 朱标端起茶水,不动神色的看着夏之白,淡淡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但兹事重大,不能这么草率决定。” “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好。”夏之白点头,道:“不过我希望殿下尽早做出决定,同时尽快安排一些工匠,我需提前做一些准备,以备日后能尽快开动。” 朱标颔首:“我明日会安排工部的人,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跟他们提。” “多谢殿下。”夏之白拱手。 他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 并没有继续在东宫多待,直接告辞离开了。 偏殿。 朱标独自坐着。 心中已久久难以平静。 他其实已经被夏之白说动了。 他也很想看看,大明的这些官员,是不是真在蒙蔽视听。 若是夏之白开创的‘官府经商’的模式,能够行得通,真能让百姓吃得起盐,还能让官府更加得利,更能改善灶户的生活,提高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那大明的这些官员 朱标眼中浮现一抹杀气。 朱标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轻声道:“夏之白,我便再信你一回,希望这一次,你依旧不会让我失望。” “官府经商,真能走得通吗?” 朱标站起身。 准备去把这事告诉父皇。 夏之白有一件没有说错,就是朝廷不准的事,地方未必不敢干。 与其让‘夏之白’这些人,在底下偷偷摸摸的干,还不如朝廷也试一下,哪怕失败了,至少朝廷也能知道一些实情。 还能做一些有效针对。 于国有利。 武英殿。 朱元璋正在里面小憩。 见朱标到来,朱元璋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朱标会来,他抬眸看了一眼,冷声道:“夏之白又找你说了什么。” 朱标拱手道:“启禀父皇。” “夏之白找儿臣商讨了一下从商的事。” “他建议‘官府经商’。” “还准备从儿臣这要钱、要地、要矿、要人。” “他似乎为从商做了不少的准备”朱标恭敬的站在一旁,将自己跟夏之白的对话,较为详略的复述了一遍。 ------------ 第八十章 大生产时代开始了!(求订阅) “你同意了?”朱元璋斜靠在软垫上,听不出声音中的喜怒。 朱标道:“儿臣并未回应,只是说会考虑,不过在儿臣看来,的确可以一试。” “一来,寿州、滁州的流民能得到一定妥善安置。” “二来,能将夏之白身上的秘密一点点的挖出来。” “三来,朝廷可借机看一下实际效果,若是真能如夏之白所说,让官府、百姓、灶户都能得到较好的结果,也是大功一件。” 朱元璋冷哼一声,缓缓坐直身上,冷声道:“你太高看夏之白了,他一个读书人,读了一些书,看到了一些事,空有一腔热血,就真能成事了?” “他把治国想的太简单了。” “他以为咱之前没考虑过?没想过?” “咱想过。” “但咱为什么没这么做,自然是有咱的道理。” “咱是可以让灶户产更多的盐,但盐一多,就卖不起价,商人都势利,见无利可图,就不会去贩盐了,应天府这些大城市还好,像是那些穷乡僻壤,商贾根本就不会往哪里去,到头来伤的还是这些灶户,还有地方百姓。” “他根本不懂。” “咱考虑过提高商税。” “但道理是一样的,商税一高,商贾就不做事了。” “他们只会把价格定的更高。” “官府为什么出盐价出的这么低,就是要让商人有利可图,不然商人又岂会替咱做事?替咱搬运各种粮草、物资、铁器?” “咱是商税收上来少了点。” “但通过开中法,咱省去了自己搬运粮草这些,其中的得利,相较收那点商税,根本就不值一提,他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官府经商?” “呵呵。” “想法不错,但不切实际。” 朱元璋嗤笑一声,满眼的不屑跟轻蔑。 他是打过仗的。 知道打仗打的是后勤。 因而对于物资运送情况十分了解。 很贵! 要是真让朝廷自己来负责,这要多出多少官吏?朝廷要多养多少人,要拿出多少钱粮来?最终极大可能是得不偿失。 他心里有笔账。 也早就将这些账算清楚了。 大明养不起。 他也不想养。 大明如今养活这一大批官员都很费力了,再给自己找一堆麻烦上来,那是在自讨苦吃,且不说最后能不能赚钱,就算赚,也是赚的辛苦钱,还会加剧官员腐败。 何必多此一举? 至于夏之白提到的户籍,他更是嗤之以鼻。 他是故意限制死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世人都知道读书当官好,但要是人人脑子里都只有读书当官,那还有谁会去种地、做工、经商?那天下才是真正乱套了。 朱标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父皇当初这么定是有原因的。 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父皇,儿臣认为,还是该尝试一下。” 朱元璋面色一冷。 朱标急忙解释道:“父皇,儿臣倒不是真的认可,只是觉得大明目前的盐政是存在一定问题的,需要做出一定的调整跟改变。” “就像夏之白所说。” “灶户家中有的人口多,有的人口少,但是不管人口多少,朝廷规定,都需要去缴纳三十引的盐税,这对于很多家庭而言,明显是负担不起的,定额三十引食盐,或许该变一变。” 朱元璋面色稍缓,点头道:“这是个问题。” “等咱有空了,召集官员商议一下,重新定一下盐政。” 说着。 朱元璋露出一抹怒色,怒拍着桌子,骂道:“咱大明朝的官平时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些事还需要夏之白来提醒?” “一个个见到咱都说天下太平,但天下真他娘的太平了?” “他妈的。” “总有一群尸餐素位的狗东西,手握权力,却不敢人事。” “咱让他当官是让他来享福的?!” 朱元璋发怒了。 他的脾气本就暴躁,尤其是涉及到百姓的事情上,关键这事还是夏之白捅出来的,更是让他平添了几分无名火。 朱标苦笑一声。 他父皇对官员一直是爱憎分明。 要是坐在官位上,却尸餐素位,眼睛只盯着屁股上的位置,不干人事,那父皇给这些官员的回应也很简单。 杀! 大明每年被革职流放,或者是被杀的官员,不仅仅是贪污舞弊,还有这些尸餐素位、懒政没有作为的官员,这些人都是父皇重点惩处的目标。 朱标安慰道:“父皇息怒,若为此气坏了自己身子。” “官员或许是有其他事要忙。” 朱元璋挥手,根本不信这些:“放屁,咱还不知道咱大明的官?” “那些官儿就是一头头牛,咱不抽,这些狗东西是一步都不肯挪的,让他们自己去看、去想、去做,那比要了他们命都难,不然咱一天至于累成这样?” 见到父皇突然莫名发火,朱标也只能苦笑摇头。 等朱元璋怒气消的差不多,朱标才开口道:“大明的官员受元朝的影响太深,短时间难以彻底拔除,不过夏之白给儿臣说的几句话,让儿臣深感危机。” “朝廷不准,地方不一定不敢去干。” “朝廷是严禁官员经商,但背地一定有官员跟商贾勾结,欺压百姓、鱼肉百姓,甚至朝中不少大臣可能都为地方官员蒙蔽了。” “因而儿臣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该试一试。” “至少.” “朝廷该知道官商勾结的具体情况。” “无论夏之白最终失败与否,朝廷都能以此做出具体的针对。” “儿臣想试试。” 朱元璋眉头一皱,看着朱标一脸坚毅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既然老大你想让他试试,那咱就再给他次机会,不过咱不可能给他太多钱。” “虽说是借。” “但咱没那么大方。” “最多给五万两,多的一分没有。” “另外让他接收一千流民灾民,咱的钱,没那么好拿,盐山、煤矿咱可以给,不过那什么蒸汽机需要的铁,却要有所限制。” “钱人咱都可以给,但铁器不能全满足。” “每三个月,咱要看一次账簿,要是发现有问题,咱会随时关停。” 朱元璋一连提了很多要求。 他信不过夏之白。 而且这是拿的他的钱。 相当于,拿着他的钱,做夏之白的事。 他自是有些不情愿。 朱标苦笑一声,父皇这要求太严苛了。 煤矿跟盐矿,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开采出来的,相当于很长时间都要倒贴,若是后续卖不出去,还会砸手里,正常情况,都是慢慢扩大规模。 父皇倒好,一来就给安排一千人。 而且 以流民的情况,夏之白养的恐不是一千人,而是近乎一千个流离失所的家庭,流民的安置跟处理,就很容易出状况,也是一笔大花销,还要准备矿山开采,各种搬运贩售。 想到这。 朱标也不由感到头皮发麻。 事又多又杂。 父皇分明是把逃到应天府的流民,一股脑的扔给了夏之白。 “父皇,这是不是有点太.” 朱标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打断了,朱元璋冷笑道:“他不是有济世救民之心吗?不是爱民吗?咱给他机会。” “要是连一千个人都接济不好,那他以后也别说自己爱民了。” “他根本就没这能力!” “好了。”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咱等着他三个月后给咱的答卷。” 朱标欲言又止,最终叹气一声,没有再劝了。 父皇心意已决,不是他能说动的。 晌午时分。 夏之白收到了消息。 看着朱标差人送来的书信,夏之白也感到心头一沉。 钱太少了,若是朱元璋给的是没有开采过的新矿,完成前期的勘测都会花不少时间,还有蒸汽机的调试等等,而朱元璋明显只愿给自己三个月时间准备。 压力很大。 但未必不够用。 夏之白望向桌上的一份图纸,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容。 朱元璋有意为难自己。 但殊不知。 蒸汽科技的强大。 三个月的时间,虽然有点赶,但只要步入正轨,借助着煤炭提供的能源,以及蒸汽机强大的抽取能力,足以让他在制盐业站稳脚跟了。 至于后续。 他只能说两个字。 倾销! 相信科技的力量。 而当代人对科技的力量一无所知。 他把图纸小心的折好,放在袖间,到工部去了。 他要去跟工部的工匠商议一下,蒸汽抽水机的建造,还有尽可能的改良一下,他毕竟是半路出家,没有太多制造经验,具体的情况,还是要听取工匠的建议。 他们才是这一行的专家。 而且科技这东西,参与的人越多,改进起来才越快。 他本就没想过藏私。 日落时分。 夏之白满脸兴奋的从工部离开了。 他手中的图纸已大为变样,多了很多的细节跟改动。 应天府的工匠,不愧是当今天下最优秀的工匠,虽然他们不明蒸汽机的具体使用情况,但只是看着图纸,依旧看出了很多问题,也提出了很多建议。 还承诺会尽快制造几台出来。 夏之白离开工部。 他抬起头,望着残阳西下,心中却一阵火热。 他知道。 他想要的大生产时代来临了。 ------------ 第八十一章 红顶商人!(求订阅) 四月的应天府下着绵绵细雨。 夏之白的‘企业’还没有正式动土修建。 朝廷划拨的煤矿、盐矿,在几日前已经送来了契书。 夏之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不停蹄就去到了,这两处煤矿跟盐矿的所在地,身边只跟着黑娃几人。 他要将这两个矿山情况打探清楚。 消息好坏参半。 好的是朱元璋终没有太冷血,拨给他的煤矿跟盐矿都不算全新的。 上面留着使用过的痕迹,是过去被人私自偷采的矿,而在被朝廷发现后,这些人被举族杀了,这些矿井也都被封死了。 被人用过,就不算完全从零开始。 只是清理花了不少时间。 盐矿距离应天府的距离不算太远,不到十里地。 坏消息是,这两口矿,距离太远了。 足有二十里地。 放在后世倒不算什么,但在这人扛马驮的时代,就显得太远了,将另一个矿的煤炭搬运到盐矿,这运输费用人力,都会是一个极为高昂的花销。 这还不算后续推广铺开到应天府。 路上运费也不见少。 一连串的问题,都需夏之白去解决。 在这五六天里,夏之白带着干粮,几乎待在了这废弃的矿井。 他带着黑娃等人,将整个矿井清理了一下,也将外面被推倒焚烧的断壁残垣,简单修整了一下,勉强搭出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草草收拾了一番,夏之白就回了应天府。 工部的工师要到了。 他还要跟工部的工师商量抽水蒸汽机的事。 一周时间不到,夏之白瘦了一圈。 坐在回城的牛车上,夏之白闭目养神,心中认真盘算起来。 他的时间很紧。 在时间安排方面,他想的是,第一个月,让盐井、煤矿运作起来,哪怕只是搭个草台子,只有个大致框架,也要先让跑起来。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必须要把制盐弄成。 第二个月,开始将一些设备,居住环境,进行精化细化,逐步提高效率,并试着把食盐拿去贩售。 第三个月,开始在整个应天府的八个县推广开。 一切步入正轨。 这次回应天府,他的目的很明确。 将企业工厂正式建起来,让无论效率多寡的机器跑起来,招募一些合格的流民,让他们开始动起来。 夏之白在脑海不断做着取舍。 集中力量干正事。 应天府西城的一个小院。 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者,身子有些佝偻,目光却很精神。 他在一个石凳上坐着,手中拿着一份图纸,一旁还摆着一具‘面目可憎’的铁疙瘩。 他是周宁。 工部下工部司的一名七品小京官。 不过周宁从没有把自己真当个官,他对自己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在朝中是一个‘前朝余孽’,原本子承父业,在元朝工部当小吏,只是后面明灭了元,他也直接袍服一换,变成了大明的工吏。 像他这种出身的人,若无意外,基本当个吏就当到死了。 哪曾想,在前十几年修筑宫城和皇城时,工部不少官员贪墨,朱元璋一气之下,直接株连工部上上下下上千人,而他当时抱病,正好逃过一劫,又因工部陷入了无人可用,他被提拔成了七品官。 一跃从一个小吏成了一个官。 跨过了官吏的鸿沟。 但在应天府这板砖下去,能砸到一片官员、功勋子弟的地方,他这一七品官,根本没任何作用。 地位依旧很低。 十几年过去,还是个七品。 不曾挪窝。 这次之所以前来,是工部下令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其他人不愿来,即便那人是状元,但听闻要去从商,很多人都一脸嫌弃。 工部最终没法,强行安排到他头上了,他也推不掉。 对于这蒸汽机,他其实颇感兴趣。 这也是没有推辞的主因。 “周知事,我们以后真要待在这边?”沉默了一阵,周宁身后的一个工师,终于还是好奇的问出了口:“我听说,这状元并没有想在朝中任职,连翰林院的官职都想推掉,一心从商。” “我们这岂不是今后要跟着一名商人?” 这名工师脸上挂着不满跟嫌弃。 他怎么说,也是在工部任职的工师,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给商人做事,他不愿意。 周宁转过身,看着身后站着的几人,自然是看得出他们脸上的不满跟埋怨。 他们过去虽在工部不受重视,也基本不怎么受重用,但毕竟是在为工部效力,或多或少有着一股自尊跟骄傲。 而今一下被‘贬到’商人身边,一时接受不了。 落差也太大了。 周宁道:“这是朝廷的命令。” “但知事,你分明可以推的,你在工部的资历,工部有多少人比得上?”男子继续抱怨着:“你若是不愿意,他们还真敢逼伱不成?现在知事你这一点头,我们也被跟着发配了。” 周宁性子很好,不紧不慢的解释着:“这只是暂时的。” “我等为朝廷效力,又岂能推三阻四?” “而且李笙,你父亲跟我有旧,你其实该明白我们当下的处境。” “我跟你爹之前都在前朝任职,能得朝廷开恩,继续为朝廷效力,已是皇恩浩荡了。” “工匠一行,不比其他,需要亲自上手。” “但这些年来,真正由我们负责的工程,又有多少?基本都是工部其他官员挑拣剩下的,也多是些费力不讨好,费时费力的,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跟气力罢了。” “而眼前这个不一样。” “我虽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状元郎。” “但从他拿出的草图,还有在工部提供的一些思路想法,其实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进取心的人,而且他意欲打造的蒸汽机,我有种预感,或许会很惊人,而今只是起步艰难罢了。” “然假以时日,未尝不会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到时我们同样会因此沾光。” 李笙撇撇嘴,依旧满脸不耐烦,小声嘀咕道:“那不还是个商人,商人再怎么一鸣惊人,也还是不入流,我们日后再回到工部,只怕还要遭其他人不少笑话。” 周宁眉头一皱。 就在周宁想开口时,屋外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商人目前的确不入流,也的确是低人一等,但我这个商人,却是跟其他商人不一样,算得上是‘红顶商人’。” “虽本质依旧是商人,但多少还顶着个‘官’。” 夏之白大步走进了院子。 “夏进士。”周宁站起身,朝夏之白拱手行礼。 夏之白拱手回礼。 李笙低垂着脸,脸色涨得通红。 说坏话,被正主当场抓住,这实在太窘了。 周宁开口,想为李笙辩解几句,道:“夏进士,李笙并非有意编排,当今天下,对商贾多有轻贱,他一时受了影响,加之他的手艺其实颇为精湛,久久不受器重,这才头脑一热,说出这番话,请夏进士宽谅。” 夏之白哈哈一笑,摆手道:“无妨。” “我并不在意这些。” “商人身上多铜臭,自是会引来不满。” “我对商人其实也并无太多好感,但不可否认,商人对天下货物的流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有时也需正视商人的存在。” “太过主观,而忽略了其他关键,往往会一叶障目。” “那夏进士,你既然对商人也没太多好感,为什么还要执意经商?”李笙也是大起了胆子,好奇的问出了口。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很实诚,直接实话实说了:“因为钱。” “天下是很势利的。” “没有钱,在当今天下,很多事是做不成的。” “我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就如你,或许很有技术,也很有开拓的眼见,很想大干一番,但朝廷每年拨给你的钱财,也就几两、几十两,拿着这点钱财,你再有天赋、再有能耐,又能做出多少事?” “我也一样。” “我心中有很多的事想做。” “但仅依靠朝廷的拨款,根本做不了,所以只得自己想办法。” “在这里。” “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一切需求。” “与此同时,我对你们的要求同样很高,你们做出的贡献越多,收获也会越多,回报也会更加丰厚。” “其他方面,我不会对你们做太多的约束限制。” “这是我夏之白对你们做的承诺。” “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想抱怨的,都可以说出来。” “我夏之白可为你们一一解惑。” 周宁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有想到,夏之白会说这番话,一时还有些愣神。 稍许。 李笙微红着脸,有些怯意的问道:“夏进士,按你所说,我可以在你这里,做我自己想做的东西?只要完成你交代的事?而且花销这些都由你负责?” 夏之白摇头:“我不会提供额外的花销,但若是你本职工作做得好,会有其他的嘉奖,做得越好,奖励越多。” “简而言之。”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只要你做的贡献足够多,各种奖励不会少。” “我夏之白在这方面不会吝啬,更不会有半点的小气。” “当然前提是你需满足我提出的要求。” 李笙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他还是没能抵住诱惑,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心中自是有不小的抱负,只是在工部一直被人冷落跟忽视,始终没得到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如今夏之白愿给这个机会,他又岂能不去尝试一下? 状元应当也不至于骗人。 李笙咬牙道:“好,我跟你干了。” 夏之白露出一抹笑。 他转头把目光投向了周宁等人。 他需要培养一支优秀的‘工程师’团队。 ------------ 第八十二章 资本家的嘴脸!(求订阅) 周宁看着夏之白,神色微微一动,指向了一旁的‘蒸汽机’,开口道:“夏进士,按照你吩咐,工部制出了一台蒸汽机,只是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问题很多。” 夏之白心神一紧,移向了一旁的铁疙瘩。 他进来时便注意到了。 只是前面要先把一些事说明白、说开,所以才没有去提蒸汽机的事。 他担心的道:“这蒸汽机是不能跑.动?” “这倒不至于。”周宁愣了一下,也是笑道:“动还是能动,也的确能抽上水,只是效率不高,某种程度上,其实比不上人力,如果夏进士想靠这东西提高食盐产量,只怕不现实。” 闻言。 夏之白面色一松。 他笑着道:“能运行就行。”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后续慢慢就会好了。” “能动,那便说明,我的想法是没错的,的确也可行,只是在其他方面还要补足。” “敢问周知事,可有明确的缺漏?” 望着夏之白这平静态度,周宁倒是恍惚了一下。 作为小七品,他再不济,也算是个官,还是听闻过夏之白的事,本以为夏之白会很急躁或不满。 结果夏之白对这结果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这种不急于功成的态度,也是让周宁心头暗自一松。 作为工部任事的官员,有时候最怕的,就是上头不管不顾的下命令。 根本不考虑实际的情况。 周宁去到铁疙瘩身边,拍了拍上面的壳子,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闷响,道:“我这几天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东西的运行,大体了解了运行过程,就是靠着烧水,让水汽来挤压里面的杆子,从而带动轮轴转动,靠着这种法子来汲取地下的卤水。” “只是目前这东西水汽跑的很快。” “轮轴摩擦很严重。” “.” 周宁把自己发现的问题一一说了出来。 夏之白安静的听着。 他对于蒸汽机的了解并不多。 只知道一个笼统的模样,具体情况还得看周宁他们去改进。 不过作为后世者,多少还有一些见识,在听完周宁的话后,夏之白沉吟片刻,手掌摸着身前的铁疙瘩,若有所思道:“现在朝廷炼制的铁,里面含有很多杂质,工艺不算很高,导致散热很快,水汽也很容易消散。” “还有就是整个容器的封密性不好。” “整体效率太低。” 至于改良整体工艺,夏之白直接放弃了。 除非他自己有一座铁矿,不然没太大可能,而铁作为战略物资,朱元璋不会让自己掌控的。 他目前仅能在现有基础上,不断的去提要求,让朝廷提高制造工艺,还有就是提高内部的整体密封性,而在橡胶垫之前,蒸汽机他若是没记错,用的都是铅垫。 饭要一口口的吃。 夏之白道:“既然蒸汽机能运行,那便说明思路没问题,只需要不断改良跟改进,效率低,只能尽可能的去提升,至少要提升到比人力的效率要高。” “而在封密性上,我建议先用铅垫。” “铅,我若没记错,拥有不错的弹性跟塑性,在高温下,也不会轻易变形。” 说着。 夏之白打量着身前的铁疙瘩,指着其中一个部位,道:“或者弄个铜垫跟铅垫的组合,先把蒸汽机的气密性弄上去,让这些高温水汽尽量少的泄露,尽可能的提高效率。” 听到夏之白直接说到‘铅垫’,周宁跟李笙等人都露出一抹惊讶。 他们在来时,讨论过不少次,都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铅垫’,只是铅的成本不低,因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想法,告诉给夏之白。 而且若夏之白见蒸汽机效率太低,直接放弃,他们也会选择不说。 没曾想。 夏之白见识竟这么多。 从他们说的这些话里,直接找到了合适办法。 他们如何能不惊讶? 夏之白绕着蒸汽机走了一圈,停在了转轴前,上面看得到很明显的摩擦痕迹,都是很干硬的摩擦,甚至能看到其中的黑色印迹,对于机器的损耗很大。 夏之白沉思一会,道:“在转轴这些上面,可适当涂一些润滑的油。” “若是有可能,整个机器都该涂上一层防锈的” “桐油?” 夏之白不是很确定。 听到夏之白直接说出‘桐油’,周宁跟李笙彻底呆住了。 夏之白这也知道? 桐油这东西,除了工匠跟工师,外界知道的人很少。 很多人只看到木建筑上的油光锃亮,根本不知上面涂抹了桐油,尤其是天下才从战乱中恢复,很多东西都缺遗了,这也是正常情况,大部分人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哪还有心思去想着这些。 夏之白年岁不大,也才二十出头,按道理,之前该一门心思在读书上,根本没机会去了解这些的。 但他现在竟知道。 周宁跟李笙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苦笑。 状元不愧是状元。 虽然年轻浅,但已见多识广,想法新奇,涉猎广泛。 不能以常理论之。 若真以年龄论高低,只怕会反被羞辱。 一念间,李笙等人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不敢有任何的大意跟轻慢。 周宁面露恭敬,试探着问道:“夏进士,你刚才提到的这些东西,对于提高蒸汽机的效率,的确大有裨益,只是花销会不少,而且铅垫这东西很容易损耗的。” 夏之白摆摆手,很是轻松道:“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只要花对地方,那就不算白花。” “钱的事,是我要考虑的,你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快的提高蒸汽机效率,让提取卤水的速度加快,或者让煤炭等燃料使用最合理,让食盐能尽快制出来。” “伱们有什么想法,想到什么改进思路,都可以大胆提出来。” “只要能满足,我都会尽量去满足。” “不过.” 夏之白话锋一转,神色也变得冷峻,道:“我这些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些冤枉钱,我也不会买账,对于蒸汽机,我有自己的要求跟想法。” “你们以这个铁疙瘩为基础,改进蒸汽机时,必须要进行严密的计算。” “尤其要将上面每一个零部件的形状、大小等数据,都详细的标注出来,每一个零部件,必须尽可能的趋于一致,以免日后哪里出了问题,便于直接替换坏掉的零件,而不是真就直接停摆。” “我的要求很简单。” “傻瓜式的。” “只要拿着图纸,就算是把这些零部件完全打散,随意的扔在一旁,任何一人都能照着图纸拼接出来。” “而且要其他蒸汽机上的部件,在另外的蒸汽机上也能用。” “我目前面临的压力不小。” “在日后,面临的压力也会更大,尤其是金钱上面的。” “以后人能停,机器不能停!” “这是底线!” 后两句话说出口,夏之白也苦笑一声,他这算露了资本家的嘴脸了吧? 不过他没得选。 他也想把一切都布置规划好,再有条不紊尽然有序的开始,但时间不等人,金钱也在催人,他片刻都停不了。 他也不想放慢。 这个天下需要尽快见到起色 周宁面露一抹难色。 这要求不低。 不过他也清楚,夏之白的难处。 不可能让他们真随心所欲,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那完全是糟蹋钱。 周宁看了身后的几人,咬牙道:“行,就听夏进士的,只是具体的蒸汽机是工部制造,工部若是出了偏差,我们也没办法啊。” 夏之白道:“无妨。” “我会想办法让工部提供定制。” “就算是去砸钱,也要让工部的官员答应。” 周宁点点头。 既然夏之白已打定了主意。 他也不会再劝,虽然会难上不少,但也并不算什么,只要最终蒸汽机能真发挥作用,也不枉他们耗费这么长时间,而且能够随意替换零部件,也算是在减低成本。 他们没理由阻止。 夏之白并不会真就定死这些,也会给他们一定空间,只是要他们到一定时间,将蒸汽机改良到一定程度,才会进行明确的更新换代,这样不至于之前的机器一下子就荒废了。 他可没那么家大业大。 要还的。 夏之白跟周宁等人商量了一下,让他们尽快将这些改进落实一下,然后看一看具体的效果,若是效果不错,就可以让工部那边提前制造一批出来了。 随后。 夏之白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他要去城外一趟,这次回来,还要招募工人。 今天就两更了 ------------ 第八十三章 拉大旗作虎皮!(高考加油) 六月。 应天空气依旧清冷,只是已夹杂着些许热气。 皇宫中,朱元璋正坐在一院中,身形慵懒的斜靠着。 一旁的朱标恭敬的站着。 父子二人身前,摆放着一个火炉。 里面散发着一阵食物的喷香气味,让人不由味蕾大动。 朱元璋看着烧的正旺的火炉,望向一旁的朱标,笑呵呵道:“标儿,这土豆烧着味道还真行。” “跟大饼都差不多了。” 朱标笑着道:“是啊,有了这土豆,我大明不知可救民多少,就是栽种有些麻烦,想一下子培育出去,需要很多的土豆,上次夏之白虽送来了不少,但也就堪堪满足一两亩地,想要让天下人都能种上,还要很长时间。” 朱标心中感慨万千。 土豆虽好。 但想扩大种植却没那么容易。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冷冷的开口道:“这土豆只会种在咱这,不会流落到百姓手中。” 朱标一愣。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朱元璋,不明白父皇这话的意思。 这么高产的土豆,若是让百姓也种上,不是能够养活很多百姓吗? 为什么不能让百姓去种? 朱元璋挪了挪身子,一脸正色道:“咱知道你有些想不通,但咱有咱的道理。” “这土豆产量很高,的确能活民不少。” “但就是因为产量太高了,咱才不能让其流落到民间。” “若是百姓都能吃上饭了,谁还会把咱这个皇帝,咱这大明当回事?书上都说蛮夷畏威而不畏德,天下的百姓也一样。” “都不能对待的太好。” “而且这东西一旦普及,咱大明的税又该怎么收?” “很多方面都要改、都要变。” “有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改的,一改就容易出状况出问题,天下就会因此生乱。“ “让天下保持当下的状况,挺好的,土豆这些东西,咱自己种,等天下发生灾难,咱再拿出去救济,百姓不会说什么的,甚至还会来感激咱、感恩咱。” “咱把这东西告诉给世人。” “只是让天下人知晓有这个东西存在。” “咱手中有。” “他们心中就会有指望,指望着在发生天灾人祸,朝廷是有能耐及时赈灾的,他们对朝廷始终抱有很高的期望,而日后会百姓真的遇到灾难了,咱又岂会吝啬?咱会全部拿出来救济百姓,让百姓渡过难关。” “这些咱可以让百姓用,但咱不能让百姓种。” “标儿,咱知道你心善仁义,见不得百姓那么受苦,但自古以来都是这么治国的,也唯有这样,底下的百姓,才会始终念着朝廷的好,也才会始终愿意站在朝廷这边。” “咱都是为了大明好!” 朱标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沉沉叹气一声。 这时。 朴狗儿端着个木盘过来了。 木盘上摆放着几个已烤的焦黄的土豆。 盘中还有一牒蘸料。 朱元璋面色一喜,不顾盘中土豆的滚烫,直接伸手抓起一个。 只是刚出炉的土豆,实在太过烫热,朱元璋也是被烫的连忙捏耳朵,随后还有些不服气的,再度上手,将这块巴掌大的土豆,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他把其中一半扔给朴狗儿,笑道:“吃吧。” “尝尝这土豆的味道。” 朴狗儿愣了一下,又是面露狂喜,连忙将身前的半截土豆捡起,跪着身子感激道:“老奴多谢陛下赏赐。” 朱元璋哈哈大笑。 他将另一半土豆拿在手里,沾了一点蘸料,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模样很是享受。 边吃还边催着朱标趁热尝尝。 朱标也抓起一个,只感到满手心的烫。 他左右手来回交换了几下,这才感到稍微好点,朱标将手中土豆掰开,道:“父皇,可夏之白不是说,这土豆种植有缺陷吗?随着种植次数的增加,产量会越来越少。” 朱元璋吹着气,虚眯着眼,冷笑道:“咱知道。” “咱也知道夏之白打的什么心思。” “他其实知道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是想让咱将这土豆分种到天下,借口说让地方的农人群策群力,想出解决之法,但他始终都忘记了一件事。” “就是咱是皇帝。” “天下的万民都是咱的。” “农夫也是!” 朱元璋嗤笑一声,一脸不屑道:“咱还缺农民?” “何况咱自己就会种。” “咱已传令给户部,让他们在天下给咱找百来个种地的能手,让他们来应天府,替咱种这土豆,替咱找这解决之法,咱这法子可比他那想法高明太多了。” “这夏之白胸有天下,但目光太窄了。” 朱元璋摇摇头。 他摆摆手,不想在这事上多说,转头问起了夏之白状况。 朱元璋拿着烤熟的土豆,一边蘸着咸酱,一边问道:“夏之白这两月怎么样了?咱的钱,又给挥霍了多少?!” 朱标拱手道:“回父皇,夏之白这一两月,的确遇到了不少问题,就是四月的招人,就有不少的波澜,当时他听从父皇的话,选择从流民、难民中招一千人。” “只是他毕竟‘名声在外’,很多人都对他要做的事感兴趣。” “因而招人时有不少寻衅闹事的。” “还有各种叫嚣不平的。” 朱元璋目光微沉,并不感到意外。 流民、难民这些群体,鱼龙混杂,也没有秩序。 千人规模,场面依旧是杂乱无章,稍微控制不住局势,就很可能会激起民变。 而且夏之白如今风头正盛,之前在朝堂那番话,得罪了不少官员,还要去经商,只怕商贾也不乐见。 暗中挑事闹事的不会少。 虽不敢太明目张胆,也不敢太过分,但暗暗挑唆还是敢的。 这对夏之白是个不小的考验。 朱元璋背着手,沧桑的脸上渐渐泛起一抹狠厉寒光,他看向朱标,语重心长道:“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让全场听话,所以要先立威,如果是咱,咱会直接叫人打断其中几人的手脚,让四周的人消停下来。” “有时候就要狠!” “你不狠,这些人就会觉得伱软弱可欺,也会越发变本加厉。” “你要是懦了、退了,就算短时消停了,日后也会麻烦不断,所以要在开头,都要立好威,竖好规矩。” “标儿,你给咱记住了。” “以后要是谁敢挑战你的权威,不管这人是谁,也不管这人对大明多有贡献。” “该杀就得杀!” 朱元璋话语很冷漠,透着一股冲天杀气。 朱标感受到浓浓杀气,连忙道:“父皇,儿臣知道。”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也是点了点头,朱标是有些性软,但那也是相较自己,骨子里是不缺乏狠辣跟手段的,他不冷不淡的道:“夏之白是怎么处理的?可有让事态闹大?” 朱标道:“没有闹大,甚至还没闹起来,就被按住了。” 朱元璋轻咦一声,露出一抹惊讶。 “他咋处理的?” 朱标顿了顿,才道:“他直接叫人抬出了十几口盛满粥的大铁锅,将这些粥分给了聚拢的流民难民,趁着这些人吃饭的时候,才把自己的要求说。” “他要人是有标准的。” “需要每天能炕几十斤货物,来回二十里路。” “而且他这次选人也是有针对性的,愿意前去的,就帮他把官府送过来的东西,搬运到二三十里外的矿山,这就是其中的考验,而且夏之白直接告诉其他人。” “这不是一次。” “而且他们日后每天的工作。” “他唯一能提供的,就是三个月的伙食,跟他们当时吃的一样。” “能接受的留下,不能接受的就离开。” “这顿饭算送给他们的。” 朱元璋目光微沉。 眼中露出一抹凝重跟警惕。 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深刻的知晓,底层百姓的难缠,这些百姓如草萍,最容易治,也最难治。 他用了大半辈子,才渐渐摸索出治理百姓的道理。 就是恩威并施。 夏之白这一饭一要求,却恰好做到了恩威并施,还给人极大的选择余地,这种拿捏人心的手段,让朱元璋有些心惊,也有些不安。 朱标道:“经过夏之白这一番举措,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不少别有用心的人,也打起了退堂鼓,这可能变成一场闹剧的情况,在夏之白的处理下,直接被悄无声息的化解了。” 朱标言语中满是赞许。 这种温和的手段方式,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至少他没有想到。 效果还出奇的好,不仅说明了情况,还提前做了筛选,更让那些愿意去的人,还没开始就帮夏之白做事了。 一顿饭,并不亏。 朱元璋冷哼一声,不悦道:“这有什么高兴的,他借的是咱的势,是官府的势。” “若非他说搬运的东西,是官府给的,你以为那些流民难民不会继续闹事?顶着个状元的头衔,搬运着官府的东西,除非真有不怕死的,不然这事怎么都闹不起来。” “他这几句话,分明在拉大旗作虎皮。” “这小子心眼很多。” 朱标苦笑一声,只得道:“父皇说的是。” “儿臣记住了。” ------------ 第八十四章 磨去锋芒的状元才是好状元! 朱元璋点点头。 他目光微阖,似想到了什么,冷声道:“夏之白开的这两矿,记得安排一些人进去。” “咱给这夏之白太多东西了,有人,有钱,还安排了工部的官员,千号人,已足够引起一场民变了。” 他对夏之白始终不太放心。 朱标笑着道:“父皇,儿臣早就做好了安排,夏之白毕竟还顶着翰林院的官,虽并没有得到明确的任职,但当时也的确没有真的免除其翰林院官身,因而儿臣直接派了几个文吏过去。” “现在夏之白这两矿的具体情况,都在儿臣的掌握之中。” “父皇尽管放心。” 闻言。 朱元璋愣了一下,看向朱标,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后又有些骄傲,夸道:“还是老大脑子灵活,咱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做,他夏之白再怎么样,也还是咱大明的官,咱安排人不是合情合理?” “咱怎么就想不到这么通透?” 朱标道:“父皇只是忙于政事,对此事不怎么上心罢了,若是父皇上心,哪还有儿臣出手的机会?而且夏之白这次的事,是儿臣一手促成的,儿臣自然会多加上心。” 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 老大能考虑到这些,他很满意。 “呵!”朱元璋笑笑,冷声道:“咱朱家的血脉,可不是只有手段,没有脑子的!” “跟咱们玩心眼,咱们岂会怕?” “只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这夏之白拿着咱的钱,逞着自己的威风,多费了多少粮食。”朱元璋有些心疼借出去的钱和粮食。 朱标无奈道:“父皇,这是借出去的。” “现在算夏之白的。” 朱元璋瞪了一眼,“那不还是从咱手里拿的。” “算了。” “不说这鸟事了。” “他那蒸汽机的事搞得怎样了?” 朱元璋目光一正,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朱标沉思一番,缓缓道:“经过这两个月的不断折腾,蒸汽机已经换了好几批了,林林总总,花费了上千两,耗费的生铁更是上吨,这么大的耗费,就算是儿臣都有些心疼。” 朱标一脸肉疼。 他继续道:“不过效果倒是不错。” “据说最新的蒸汽机,能够抽取更深的卤水,效率也比人力要高了,具体高出多少,倒是不清楚。” “不过相较最开始的远不如人力,已经有了极大提升了,只是从那几名文吏不时传回的消息,这些机器似乎损耗很大,隔三差五就要进行维修,更换其中的铅垫等,夏之白每月耗费在这些机器上的钱财就不少。” “就这两个月时间,夏之白就花了三万多白银。” 朱标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详细的说给了朱元璋。 听到两个月花了三万多白银,朱元璋也是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抹肉疼之色。 这花的可都是他的钱。 他现在已很是后悔当初答应了。 这完全是在打水漂。 朱元璋道:“两个月了,他那食盐卖出去了吗?” “价格怎样?” “收拢回多少的钱粮了。” 朱元璋还是没一棍子打死,知道前期投入是必须的,只要能见到效益,至少是要见到回头钱,那说明夏之白不算完全的打水漂,多少还是见了个影。 只是赚的多寡罢了。 朱标苦笑着摇摇头,道:“父皇,夏之白的食盐,到今天都还没有正式销售,不过他倒是很积极的在城中宣传了,说着近几日就要敞开销售,价格更是会无比亲民。” “不过就儿臣零散听到的消息,应天府不少的盐商,同样严阵以待,押了不少食盐过来。” “准备跟夏之白打对垒。” “夏之白此举,动了不少盐商的利益,若是真开始销售,情况不会太乐观。” 他并不了解经商的事。 但从听到的消息,基本预示着,夏之白处境会很艰难。 商人市侩。 岂会将到手利益拱手让之? 而且父皇只给夏之白三个月时间的事,也早就传出去了,商贾又岂会不加以利用? 只要夏之白在后一个月,没有撑过去,不能盈利,那基本说明了,他的这一套是行不通的。 父皇也会收回借给夏之白的一切。 留给夏之白,证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同样不会插手。 在商言商。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既然夏之白执意要走‘经商’这条路,那就该自己走下去,岂能处处借助着朝廷的力量? 朝廷不是为他开的。 朱元璋冷哼一声,对这些‘落井下石’商贾,充满了厌恶跟不屑。 他不喜商人。 尤其讨厌商人那股市侩样。 唯利是图。 若非大明很多商品交易,需要用到商人,他都恨不得将商人全部贬为奴仆。 朱标似想到了什么,又笑着补充道:“他最近虽还没有正式卖盐,但消息已经传开了,应天府内,不少人都对夏之白充满好奇。” “只是大多数人并不关心制的盐如何,而是好奇他这状元郎为什么会自甘堕落。” “不少人都对他惋惜。” “但更多的还是想看他笑话的。” 朱元璋摇摇头。 他对这些消息并不感兴趣。 还有一个月,就是夏之白交账目的时间。 他等得起。 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夏之白早点认清形势。 少用他给的钱,这样后续还能回笼点,若是夏之白在这一个月依旧大手大脚,等一个月后,就算他把煤矿、盐矿收了,再交给其他人运营,也要很久才能收到五万两。 这可是五万两银子啊。 真金白银。 白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被夏之白作践了。 他实在是肉疼。 不过他也不会白吃亏,夏之白是借了钱,也花了,但一年后只要还不上,他自会想办法,让夏之白去填上,别的不说,就是减少土豆减产的事,还有就是高产稻谷培育的事,都能抵上利息本金了。 他又岂会做赔钱的买卖? 朱元璋捋了捋嘴角的胡须,矢口否认道:“咱只是让他三个月后交账簿,可没说让他放弃经营,这可别污蔑咱,咱没这意思。” “若是他的经济实力,支撑不起继续经营,咱这才会收回,咱向来说话算话。” “咱不是那些地主乡绅,就想着去强抵强拿。” “咱不干那种事。” 朱元璋摆摆手,表达着自己态度。 朱标苦笑一声。 这不就是一个意思。 就夏之白这花钱速度,若是卖盐没有利润,根本撑不了三个月,到时没有钱,可不就只能放弃,但若是父皇不说那一番话,夏之白未必就会这么激进猛干。 至少不会失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朱标也没太多想法,让夏之白失败失败是好事。 不然他总有一股目空一切的傲气。 通过这次经商的失败,顺带压一压夏之白的气焰,让夏之白清醒一下,知道这天下,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恐有一腔热血,就能够为所欲为的。 治理天下没有那么容易。 有才是好事。 但恃才放旷就不对。 朱标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淡淡道:“父皇放心,儿臣知道该如何做,不会去帮夏之白,也不会提前出手收回的,儿臣会等着夏之白扛不住,主动开口求饶。” “而且儿臣是乐见如今局面的。” “通过夏之白的搅局,应天府接下来大半月,盐价应该都会有一定下跌,这也利于百姓。” “儿臣何乐而不为?” “甚至于,儿臣还希望夏之白能跟这些盐商斗的久一些,这样百姓受益也会更多。”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接下来一月夏之白跟应天府的盐商相争,得利最大的是夏之白心心念念的百姓。” “夏之白毕竟是大明的状元,朝廷因此也能得不少民心。” “儿臣明白这个道理。” 对于应天府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朱标心中早就有了预期。 他是乐于见到的。 朝廷收的盐引钱,很早就收上了。 虽然会因降价,少收一些盐税钱,但盐税本身就是二十抽一,少收应天府一地的盐税,并不算什么,何况夏之白那边也会额外多收部分本该没有的‘盐引’跟‘盐税’。 总体下来,朝廷盐上的收入,还会比以往多一点。 他早就算过账了。 接下来应天府发生的事,在朱标看来,就是‘盐商’之间的内斗,他在一旁安静看戏就行。 朱元璋点点头。 他并不怎么喜欢过问夏之白的事。 眼下朱标既已想清楚了,他也就彻底放心下来。 朱元璋重新拿起一个烤土豆,将烤的起皮的外皮撕掉,在上面淋上一层蘸料,顾不得手上的滚烫,就这么大口的吹了几口气,直愣愣的往嘴里放去,虽烫的哈热气,但脸上依旧满是享受的滋味。 这土豆还别说,烤起来还挺好吃。 朱元璋一连吃了好几个,吃了个餍饱,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 他可偷不了太多闲。 朝中大小事务,都需他过目处理。 朱标再吃了一个后,将多烤的分给四周侍从,也转身离开了。 他每日要处理的政事也很多。 夏之白的事,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结果,靠一人之力,又岂能撼动早就成型的盐业? 不过经历了失败,磨去了锋芒的夏之白,才是大明想要的状元。 他可以等,也等得起。 ------------ 第八十五章 明朝版拼夕夕?如此商战?! 六月六,雨过天晴。 天空如水洗一般,澄澈碧洁。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带着阵阵清爽的湿气。 应天府的街道上,早已是人头攒动,做买卖的、做工的,早早就背着行当,在街头叫唤起来了。 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巷,而今已不能只用热闹来形容了。 完全是人声鼎沸。 街巷上站满了人,全都好奇的张望着。 今日是京盐贩售的日子。 京盐,便是那位新科状元郎,为自己的盐业命的名字,京都盐业。 虽还未正式开张,但城中早就流传着各种风声。 早早便有各种市井、乡野的人前来蹲候,有的是真心想买盐的,也有好奇宣传这么久的盐,价格会比寻常低多少,还有的只是前来看热闹的,人心不一。 路边。 京都盐业对侧有一间三楼茶舍。 在三楼的雅间中,几名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正冷漠的朝下望去。 他们外表的确穿着的是层粗布麻衣,但里面的内衬,可全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 官府规定,商贾不能穿锦衣。 他们自不敢违抗,因而出门在外,都披着粗布麻衣。 但外套之内,则全由喜好。 雅间里,身形精干的罗姓商人,捧着一碗刚沏好的茶,冷冷的望着窗外,眉宇跟皱纹几乎挤在了一起,冷笑道:“这状元郎,还真是会造势,盐是一粒没有卖,倒是把全城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可惜这么多人,不知多少人是真心想买,多少人是想看他笑话。” “呵呵。” 一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摸着滚圆的肚子,嘿笑道:“人家是状元郎,心气高着呢,要不怎么会天天在城中喊着叫着,要为民纾难,要为民解忧,还要百姓都吃得起盐,吃的上盐,更能吃的上好盐。” “就是不知,等真的开售,卖不上价,会是怎样脸色。” “当今皇上可就只给了他三月时间。” “眼下已是第三月了。” 罗干从怀里掏出十枚铜钱,排排的放在桌上,看向一旁的管家道:“等会盐铺开张,替我去买点,就当是我卖给这位状元郎一点面子,不然堂堂的状元,被我等商人欺头,我等实在良心不安。” 雅间内响起一阵欢声笑语。 其他人也纷纷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 让这名下人代买。 罗干揶揄道:“这位状元郎,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还没有正式开售,就一直在说,要让盐价大降价,还打着让百姓吃得起盐,吃得起好盐的口号,但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盐这东西说贵也贵,说不贵也不贵。” “人人都要吃。” “不吃还不行。” “但我等商人从朝廷手中获得盐引,加上盐税,这就已是一斤盐五文钱了,还有各种中途运输费用,还有上下打点等等,直接就突破到了十六七,我等自己也有一大家子要养,这盐价自然就突破到二十文了。” “前阵子寿州、滁州发大水,食盐供应不足,盐价更是涨到了三十文。” “他又能降到多少?” “二十五?”有人笑着开口。 罗干道:“二十五,我们倒是可以,他只怕不行,他要负责制盐、运盐,还有售盐,花销比我们高不少,哪怕为了讨好民众,真的以二十五文的价格销售,我们也可直接用更低的价格压着。” “盐这行当,不是他能参与的。” 罗干冷笑一声,端着大碗茶,站到了窗台前。 他看了眼天色,已到时间了。 果然。 罗干对时间把握的很准。 在他走向窗台时,紧闭的京都盐铺,那被十几块门板封着的店铺,终于被一块又一块的取下了,这个在应天府传了一两个月的‘京都盐铺’也第一次揭开了神秘面纱。 只不过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盐。 而是一块木牌子。 上面挂着一堆‘0’的符号。 他们唯一认得的是最后面的‘斤’字。 就在外面众人好奇询问时,一个白面文吏走了出来。 他冷面道:“安静。” “我知道最近城中有很多传言。” “有诽谤的,有中伤的,也有追捧的,还有吐槽的。” “我京都盐业并不在意。” “事实胜于雄辩。” “今日六月六,我司长官定在今日,便是想讨个好彩头。” “你们应当也知道,我家长官乃新科状元,才华横溢,而且心念百姓,为了为民解忧,也为了解民生疾苦。” “这才主动从商。” “意欲为百姓减负,让天下人吃的上盐。” “所以我们长官说了。” “你们也可以将这些话记住。” “凡七日内,来我京都盐铺买盐者,一斤只需十八文。” 文吏的话刚说出口,四周就响起一阵轰然声,人群就像是破堤的洪水一般,嗖的一下就涌到了案前。 文吏猝不及防之下,也是差点被顶翻。 “十八文?这么便宜,给我来一斤。” “我先来,我要两斤。” “.” 听到这个低廉的价格,四周百姓如潮水般涌来。 这几个月,应天府盐价一直在涨。 从最开始的二十五,涨到了三十文,还隐隐有涨价的趋势。 文吏勉强的稳住身形,也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不过在开售前,他已被夏之白多次提醒,勉强还是能稳住心神。 他知道百姓对低价盐的需求,盐价这两月是被其他盐商有意抬高了。 最开始他们听到盐价涨是很开心的。 因为他们的盐也能多卖钱。 只是后面夏之白的一番话,让他们瞬间清醒。 商人无利不起早。 哪会听到有同行抢生意后,故意去把盐价抬高的? 那岂不是白白让自己占便宜? 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为的就是让他们定个高价,借此再用‘低价’盐,将他们的盐彻底打下,从而将京都盐业,彻底赶出应天府,其他人不懂其中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夏之白不动如山。 原本定好在五月贩售的食盐,更是直接推辞到了六月。 而且还在城中不断释放消息。 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滁州寿州受灾,供应应天府的盐减少,盐价恐还会持续走高。 另一方面,他则一直在不断放出消息,京都盐业在开业时,会进行一次特大促销,用来感谢买盐者,价格会比平时低很多。 应天府的盐商,以为他不懂商战。 夏之白只能笑,应天府的盐商,根本不懂营销。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宣传,他京都盐业之名,早已传遍整个应天府。 大街小巷、老幼妇孺皆有耳闻。 而且经过盐商跟夏之白的有意宣传,也给百姓营造了一股食盐涨价的压力,百姓生活本就艰难,食盐价格上涨,对于很多家庭而言,都是难以承受之重。 哪怕只是几文钱。 在这种宣传下,很多百姓都把目光移到了京都盐业上,希望夏之白开的京都盐业,真能如城中传的那样,能来一次大降价。 百姓要求不高。 恢复到未涨价之前就行。 二十二三文。 因而在听到文吏说只要十八文时,本就对盐有购买需求的百姓,一下子疯狂了。 太便宜了。 他们同样清楚,商人是势利的。 这种大降价,很可能就只有前面的人能买到,因而一蜂窝的往前挤。 都想让自己占这个便宜。 铛铛铛。 就在百姓挤作一团时,文吏拿出一面铜锣,用力的敲了起来,让四周抢做一团的百姓勉强安静了下来,文吏冷声道:“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挤作一团成何体统?” “你们也尽管放心。” “盐管够。” “而且我话还没说完。” “等我把话说完之后,伱们再买也不急。” 只不过文吏的话明显并没起太大作用,挤到前面的百姓也根本听不进去,只想着再往前挤,一定要把这最便宜的十八文盐抢下,绝对不能被其他人抢先了,被人群再度这么一冲,文吏直接连人带锣被掀翻下去。 摔了个大跟头。 文吏郁闷的从地上爬起。 心中也憋着一股火,他本是户部一小吏。 听从朝廷吩咐,来到夏之白麾下任职,今日城中店铺开张,还是他跟另外三人争了好久才争下的,还让他暗自得意了许久,想着能好好的出次风头,结果直接来了个狗啃泥。 他很恼火。 只是又不敢发作。 夏之白把这事交给他的时候,三番四次的提醒,一定要保持气度,决不能表露出任何不满。 不然他会直接将自己送回到户部。 文吏深吸口气,面上重新挂起笑容,只是很干。 他再度拿起锣,用力的敲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大声吼道:“你们也别给我挤,等我把话说完,十八文并不是最低价,若是你们能满足一定条件,一斤盐的价格还能更低。” “一斤十五文。” 一语落下,四周瞬静。 “十五文?” “我没有听错吧?” “这状元郎来开善堂了?” “店家,买十五文盐要什么条件?” “对啊,说说呗。” “.” 文吏方墨轻咳一声,让自己保持一定仪态,继续扯着嗓子大吼道:“我家长官说了,若是能有十人以上组队组团购买,可以直接享受特供低价,只要十五文,不过每人每次只能买一斤。” “若是不愿组团,在这七日内,一斤盐十八文一斤,不限量。” “而且我家长官还说了,要是在这一个月内,应天府,即京都跟下面的八个县,卖出去的食盐达到五十万斤,从今以后,我京都盐业的食盐,对应天府百姓,永不加价,而且一律只卖十五文。” 说着。 方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高声道:“这是我家长官,跟应天府府尹立下的字据。” “官印为证!” “若有违背,诸位可直接告官。” “官府自会对长官定罪。” “不过我也事先说好,十八文一斤的低价盐,只限七日,七日后便会回归原价,二十文一斤。” “至于十五文一斤的组团特惠价,只限一个月。” “若是一个月内没有达到要求,之后也不会再有特惠价了。” “我家长官已够宅心仁厚了,这些盐都是我家长官亲自盯着制出来的,造价很高,但为了惠及百姓,也为了让利百姓,更为了证明给当今陛下看,这才敢为天下先。” “过时不候。” ------------ 第八十六章 你先坏的规矩,就别怪我们掀桌子!(求订阅) 方墨重新爬上铺子的桌子。 他看着外面满眼不敢置信的百姓,脸上也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他开始听到这定价时,同样不敢置信。 但这就是真的。 方墨道:“现在想买十八文一斤的,可以去右边排队了,至于想组成十人团买十五文一斤的,可以去左边自行组团购买,我们盐铺经过两个月的准备,库存充足,而且日夜不息,都会有人来送盐。” “只要你们要,我们就能卖。” “不过.” 方墨顿了顿,笑着道:“我们一天只营业六个时辰,毕竟其他时候,也需要吃饭备货这些。” 方墨的话,也是引得四周一阵笑声。 方墨继续道:“你们刚才应该都看到了一个木牌子。” “这是我们长官想到的计数法子。” “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闭店时,都会将当日卖出的食盐斤数公布出来,告诉城中市人,等七月六日闭店之后,我们盐铺会将应天府治下其余八县的数据全部归总。” “公平公正公开。” “我们长官愿意拿出这么大的诚意,自不会在五十万斤数额上弄虚作假。” “百姓可监督作证。” “若是一个月后,达到了五十万斤,我们盐铺履行诺言,今后贩卖食盐,都会以十五文一斤。” “若是没有达到,即日起,恢复原价,二十文一斤,不过在这一个月内,不足一斤的、零散购买的,都会按一两二文贩卖,不会有任何折扣。” “当然五十万斤是很多的。” “应天府总的人口也就六七十万。” “所以也没什么期望,大家在这一个月内,就尽量多买买,多囤囤都行。” “十五文的盐,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等日后恢复二十文了,就别抱怨这一个月买的少了。” “这份印有印章的文书,我会放在店里醒目处。” 一边说着。 方墨就把这文书用一个木框框着,摆放在了店铺一个柜子上,只要走近店铺的人,都能看清里面的内容。 靠的近的几人,仔细看了几眼后,激动的朝后面喊道:“真是官府的印,还有户部大印。” “店家,那什么组团十个人是什么意思?不认识的也可以?”有人把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因为十个人这个太笼统了,他们始终有些不敢相信。 方墨点头道:“我们店铺不管那些。” “只要伱是十个人前来购买,说是一起的,那便就是了。” “无论男女老少,老弱妇孺,只要是人,是大明朝的子民,都满足条件,至于认不认识,以前买没买过,我们不要求。” “不过还是提个建议。” “不建议抱没断奶的来,虽然你真抱来了,我们也得认。” “但这多少有些不合适。” 方墨也渐渐适应起来,调侃着开了个玩笑。 也是引得四周一阵大笑。 这时。 还是有质疑的声音传来。 “这盐不会有问题吧?能这么便宜?” “吃了不会出事吧。” 方墨一脸平静,并不动恼,而是朝后面挥了挥手,立即有一个精瘦汉子,搬来了一个琉璃瓶。 很精美通透。 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 方墨道:“我知道你们有疑惑,毕竟自古以来,便宜没好货,但我家长官乃当朝状元,又岂会做这般下作的事?” “我们提供的盐,都是一等一的好盐。” “细盐。” “虽谈不上是什么精盐,但的确比市面上绝大多数盐要好。” “等会我会倒十斤盐在这罐子里。” “质量好坏,一看便知。” 说话间,就有人将一坛子盐倒了进去。 只见略显暗沉的食盐,一下子灌满了整个瓶子。 还有少许倒在了一旁的木盘中。 有手快的,趁着方墨不注意,直接用手指点了一下,飞快的放入了嘴中,还嗦了一下手指,随后略带惊喜的高举着沾湿的手指,道:“咸,这盐比其他盐铺卖的更咸。” “好盐呐。” “比其他盐都好。” 方墨笑笑。 新工艺制出的盐,又岂会不好? 他甚至都有些打抱不平,觉得夏之白把盐价,定的太低了。 这盐至少该卖三十文。 十五文太少了。 方墨轻咳一声,如今方墨的话,在四周众人的耳中,已颇具分量了。 四周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方墨道:“方才展示的就是我们盐铺要卖的盐。” “当然后续还会推出其他盐,例如可以治疗大脖子病的盐,还有特供王公大臣的精盐。” “只是价格都会高不少。” “眼下既然大家这么踊跃,我自不会再败兴。” “我京都盐铺正式开张。” “食盐,开卖!” 方墨高呼一声,也是把位置让了出来。 让给了真正的柜台销售员。 随着生意的开锣,店铺外很快就再度挤成一团,不过倒是并没有人再急着上前了,而是互相吆喝着。 “谁要组团,加我一个。” “我这里还差两个人,谁要一起?” “加我一个。” “.” 站在店铺后方,望着热闹不息的人流,方墨也暗暗惊叹。 新科状元果真了得。 数月时间,就弄出了这个大阵仗。 以京都盐业抛售到市场上的低价,只要其他盐商不恶意针对,接下来一个月,都将是销售量的极度碾压,压得其他盐商喘不过气,甚至会让其他盐商手中的盐卖不出手。 彻底耗干应天府百姓买盐的金钱。 今后应天府的食盐销售,京都盐业将是一家独大。 而且是独揽。 对街,茶舍三楼,雅间。 里面已经是鸦雀无声,气氛压抑沉寂的可怕。 所有人早就坐不住了。 全都站在窗台前,双眼死死地盯着下面,眼里充满了惊怒跟不安。 夏之白是疯了吗? 十五文? 做生意哪有这么做的? 他们也只是想着让夏之白见识一下,‘商’不厌诈,结果夏之白不仅没上套,反而一口气将盐价压得很低。 二十文的正常价位。 他们送到应天府都差不多十五六文了,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 二十文,已经是他们之前商量的最低价位了,不能再低了,再低就要亏钱了,但夏之白直接捅破了这个底价。 十八文! 而且还有十五文?! 夏之白真是来做生意的?真不是来开善堂的? “我我们还跟着降吗?” 大腹便便的商贾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无论夏之白开多少价格,他们都准备以低一文钱的价格去压着。 但现在十五文?他们还要去压价吗? “降个屁。”罗干骂道:“十五文?你让我们怎么卖?卖一斤亏几文?你有多少家业去亏?” “这夏之白准备了整整两个月时间,你知道他有多少存货?” “就算没有五十万斤,怎么也有十来万斤,我们能一下子亏这么多盐?” “这可是上千两银子啊,我们几年的收入了!” “但不跟,以京都盐铺的架势,只怕接下来一个月,应天府的百姓都会去他们那买盐,我们的盐岂不都砸手里了?而且看着架势,只怕百姓疯狂之下,可能连接下来几个月的盐都一口气买了。”又一名商贾忧心忡忡的开口:“我们难道就只能干看着?” 罗干心头也无比烦躁。 夏之白完全不按常理出手。 彻底打乱了他们想法,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横竖都是在亏钱。 憋屈。 罗干在屋内来回踱步,想着解决的办法,搅合进去,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没这么多盐搭进去,而且搭进去,谁知道夏之白会不会再有什么疯狂的举动?他们能跟夏之白耗得起? 夏之白到时拍拍屁股走了,他们可就不知多久能恢复元气了。 但不搅合进去,就任由夏之白卖盐? 任由他将市场完全抢占? “二十文十五文.”突然罗干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沉声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看目前的情况,这夏之白明显是在赔本赚吆喝,为的只是账面上好看一些,好给当今皇帝交差。” “我们自不能跟他耗。” “这夏之白明显也知道不能持久。” “所以特意弄了个噱头,一个月卖出五十万斤。” “一来是给自己造势,二来也是想账目上好看,三来也是便于日后涨价。” “他根本就没想去达成。” “但我们可以帮他达成这个目标。” “我们帮罗干你疯了吧?”有人不满道。 罗干冷笑道:“你没有听错,就是帮他,让他达成五十万斤。” “十五文一斤的食盐,这个价格哪怕是自产自销,也注定是亏本的,他夏之白有多少钱去亏?” “盐能够放。” “但钱花出去可就真没了。” “当他的盐价只能定死在十五文时,任凭夏之白有再大神通,最后也只能灰溜溜的毁约,或者灰溜溜关店跑路。“ “到时应天府的食盐市场自然就重新落入到我们手中了。” “盐价由我们说了算。” “我们在这几个月亏的钱,都会让这些贪小便宜的百姓,一一的补偿回来。” “状元?” “敢跟我们抢饭吃,别说他是状元,就算他皇亲国戚,也别想那么好过。”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这个道理他该懂了!” 罗干的眼中闪过一抹疯狂跟狰狞。 其他商贾对视一眼,也都阴着脸,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敢抢我们的饭碗,状元又怎样?” “定要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是他先坏的规矩,就别怪我们掀桌子了。” “都别想好过!” ------------ 请一天假,眼睛不舒服 眼睛有些发胀,看屏幕还有些作疼,欠两章,也不知道是最近失眠还是怎么的,很难受。 我缓缓。 后面会恢复三更到四更的。 ------------ 第八十七章 阿拉伯数字?商业机密! 翰林院外。 花纶等人陆续从高墙中走出。 他们已在里面任职两月了,也开始接触一定政事。 练子宁跟花纶并肩走着,似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若是没记错,今天好像是夏之白那盐铺开张的日子。” 花纶点点头道:“好像是。” 黄子澄冷笑道:“这夏之白也真不知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翰林院编纂不做,非要跑去经商,还连累了我等。” “据说原本陛下是准备让我们这届进士,跟第一届进士一样,直接委以重任的。” “但因为出了夏之白的事,加上殿试时,我们为夏之白那番话一激,站了出来,这才全被安排到翰林院储才立传了。” 黄子澄一脸郁闷。 第一届科举的进士,殿试结束,便直接委以重任,在六部任职了。 他们这一届的进士,原本被寄予厚望,因为出了这一档子事,全都被扔到了翰林院,虽然并不算差,但还是有些落差。 尤其他还被挤下了一甲。 心中更是不爽。 花纶跟练子宁对视一眼,也不由眉头一皱。 黄子澄还真是怨念极深。 这事都过去两个月了,黄子澄还念念不忘,还在这打抱不平。 花纶看向练子宁,不知为何练子宁会突然提起,好奇道:“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练子宁道:“夏之白如今再不济,总归是我们这一届的状元,若是为商贾欺到头上,同样会有损我们的名声,因而我想了想,还是当出面帮上一帮?” “帮?怎么帮?”花纶眉头皱的更紧了。 练子宁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精明,道:“自然是去买点盐了。” “总不能让夏之白太难看。” 花纶若有所思。 他们其实对夏之白经商都不看好。 也没道理看好。 且不说商贾地位低下。 就是夏之白这一从未经过商的人,突然跑去经商,又如何争的过那些老奸巨猾的商贾? 而且从头做起,注定起步艰难,想要盈利,只能卖高价。 而这又如何能卖的起量? 失败已成定局。 说着,练子宁也一脸无奈:“夏之白这状元倒是当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却也连累着我们,将我等风评被一而再的拉低。” “这段时间,你们应该也发现了。” “我们虽是翰林院编纂,替陛下跟殿下处理相关政事,但多为朝臣轻视。” “而这跟夏之白脱不了干系。” “夏之白当时意欲废除‘士’的话,引起了太多官员不满,我们无形间也受了无妄之灾。” “眼下不管愿不愿意,甘不甘心,都被夏之白拖下水了。” “他若是经商也无起色,落得个志大才疏的名头,我们多少也会受影响,至少在翰林院储才立传这段时间,是免不了被一些官员,各种冷嘲热讽的。” “朝堂是个是非场。” “我们很难真的置身事外。” “如今能帮一手,就尽量帮一手。” “等日后离开翰林院,我们才能算彻底摆脱。” 花纶跟黄子澄沉默。 他们又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尤其陛下对士人态度是很冷漠的,若是因夏之白的事,一而再为陛下轻视,他们只怕真要被压在翰林院不少年岁了,这又岂是他们想要的? 如今他们能做的。 就是尽量帮夏之白一手。 让夏之白不至于经商经的太难看。 最终拖累到他们。 花纶点头道:“就依练兄的吧。” “这夏之白当真害人不浅,让他做这个状元,也真是坑惨了我等。” “要是当初没有再” 话还没说出口,花纶似想到了什么,一脸讪讪的笑了笑,要是没有再度阅卷,只怕还不如现在呢。 如今只是两害取其轻了。 但一想到夏之白的无法无天,几人都深感头疼。 “同去?” “同去。” 花纶看了看其他几人,也相邀着一同前去。 当一行六七人去到京都盐业的盐铺时,却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眼前不见半点萧条。 分明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这是夏之白开的京都盐铺?”黄子澄有点懵。 他们来时预想的是人迹罕至,店门前人口寥寥,结果完全相反。 人声鼎沸。 若非在十来丈的店铺前,还飘扬着一块‘京盐’的旗帜,他们也根本不敢信,这是夏之白刚开店弄出的盛大场景。 “夏之白这是怎么做到的?”练子宁也有些愣神,道:“我虽然听说他的盐会降价,但再降,也不至于降太低,而且我私下听闻过一些消息,应天府不少盐商同样准备在今日压价,这” “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练子宁有些懵。 这跟他想的场景完全不同。 其他人同样目瞪口呆,呆立当场,不知发生了什么。 花纶压下心头的震惊,在四周看了看,伸手拦了一人,问道:“敢问老丈,这盐铺子为什么这么多人来买?价格很低吗?” 被人拦住,那名老丈当即面露不悦,只是转过头,见拦住自己的是一堆身穿锦衣的人,也连忙脸上露出一抹恭维讨好的笑:“这位公子,我们这些人,自然是图他便宜啊。” “十五文一斤,这比其他盐铺少了一半。” “十五文?这么低?”花纶再度惊住了。 “我哪敢在这种事情上骗公子?不过单独买的话是十八文,十五文是十个人的组团价,但这又不限制籍贯、老弱、次数什么的,基本就是十五文一斤了,而且这盐好,细、白,够咸。”老丈笑呵呵的解释着,眼中止不住的高兴。 “他这不会赔钱吗?”练子宁问出了心中疑惑。 老丈嘿嘿一笑,摇头道:“不知道,只听说这卖盐的是当朝状元,这才是好官啊,好人啊。” 老丈看了看前面,有些紧张道:“公子,我要排队去了,再不排队,等会店铺就打烊了,我劝几位公子,也凑个十人,去买上几斤,这盐真的很好,比外面很多精盐都好。” “状元卖的盐,质量不会差的。” 花纶点点头。 见花纶没有再问,老丈也是小跑几步,回到了排队的列次。 花纶跟其他人对视一眼,满心疑惑:“这夏之白究竟怎么想的?十五文?这价格是否也太低了吧?” “若是盐质量差,卖这么低我倒也能理解,但看这样子,质量应该还行。” “他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花纶是真想不明白了。 其他人同样一脸费解,不过他们倒也没太去想,从身边没组队完的人群中拉了几人,组了个十人小队,准备去一探究竟,到时就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了。 排队的时间并不长。 在排队的时候,花纶一眼看到了数字牌。 他狐疑的打量了几眼,朝身后的练子宁问道:“练兄,你看那块大牌,像不像胡文数字?” 练子宁抬头看了过去,在来回打量了几眼后,沉声道:“像。” “只是这套数字符号并不怎么被重视。” “夏之白怎么用上了?” 而且夏之白是怎么知道这套数字符号的? 他们知晓,还是在宫中翻阅书籍看到的,本是胡人在唐朝时,传入到国内的,只是中华从古至今自有一套自己的算术之法,即算筹,因而这套数字符号一直以来都鲜少被人使用。 也很少为外界知晓。 对于这套计数体系,花纶等人其实过去没有太直观的感受,也很少去认真研究,毕竟被古人抛弃的东西,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只是当这么大一个计数牌,就这么挂在眼前,这给了他们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就是这套计数体系,似乎也有可取之处。 至少一目了然。 “夏之白究竟在搞什么?”练子宁再度发出了这个疑问。 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夏之白做事完全的天马行空。 也很少落入窠臼。 这一次又一次下来,夏之白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总是能不断弄出一些新花样。 给人耳目一新,又毛骨悚然。 很快。 队次就轮到了花纶等人。 他们原本想要一次性买个几斤的,结果听说一次只能买一斤,也不由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经商的还有不想多卖的? 而且就多排几次队的事,夏之白这是何想法? 相较于黄子澄等人的不在意,花纶的目光,一直放在那计数牌上。 他越看越感觉这套计数体系不寻常。 他有种预感,对于这套计数体系,夏之白有着很深的理解,这让花纶有些心动。 他如今负责的很多政事,都跟数据有关。 而这套计数体系,明显比算筹看着更直观,也更好计数,若是将这套体系,跟算筹结合起来,是否会极大提升政事处理速度? 花纶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他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走,而是找了个借口离开。 等到盐铺打烊,花纶才再度出现,主动指着上面的计数牌问道:“这是什么?” “一天店铺卖出的斤数。” “这是什么数字?”花纶一脸郑重的问道。 方墨狐疑的看了一眼:“阿拉伯数字?这是夏长官教的,夏长官觉得以前的算筹计数太麻烦了,用文字计数,笔画太多,算起来过程也很繁琐,因而有意做了简化,这套计数体系据说是胡人传进来的。” “这个‘1’是壹,这个‘2’是贰.” 方墨耐心的解释着。 花纶将这种说法一一记在心中。 “夏之白呢?”花纶心念一动,想去见见夏之白,问问这数字的情况。 “我们长官在外面跑业务。”方墨笑着道。 “跑业务?”花纶一脸愕然。 方墨点头道:“具体跑什么业务,涉及商业机密,不能外传。” 花纶目光微动,迟疑一下,缓缓道:“等他回来,记得告诉他,就说花纶有事找。” 随即,又补了一句:“翰林院编纂找他。” “翰林.”方墨瞳孔一下精神。 花纶却没有多说的心思,直接迈步离开了。 他准备回去翻阅下资料,去看看,夏之白弄出的这套计数体系,是不是真是胡人传进来的那套。 ------------ 第八十八章 大众的,才是天下的!(求订阅) 暮色时分。 夏之白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最近很忙。 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 一直奔波在滁州、寿州跟应天府。 前两月,他带着几人,一直在滁州、寿州挖人,挖有经验的盐工,挖其他有技术、有经验的工人、医师等,只是两个月,他几乎就将灾区跑遍了。 效果也极好。 基本将当地制盐的灶户全挖了。 有了这些灶户的加入,他的制盐工艺得到了极大提升。 虽然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就是钱。 两个月,夏之白砸下去了上千两。 按一千名工人计数,大多数人平摊下来,每人在两个月内都挣了一两银子,实际自然没有这么多,但最少的也挣了三四百文。 对于盐工,夏之白很大方。 凡是能提高制盐效率,能提高食盐产量、质量、制盐安全,亦或者采煤、运煤效率的,无一例外,只要能提出来,并得到周宁等人认可并改进,都会得到钱粮嘉赏。 上下同欲者,胜。 如今夏之白创建的京都盐业,便达到了上下同欲。 都是奔着挣钱去的。 给夏之白干活,也的确能挣钱。 过去这些盐工,自己制盐时,一年到头,能挣的钱还不到一两五钱,堪堪稳住生活,而今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挣了过去一年的收成了,自然是积极性拉满。 甚至于,他们现在比夏之白更担心,京都盐业会倒闭。 因而几乎是日夜不辍的制盐。 得亏夏之白让工部制造的‘蒸汽机’算得上是‘流水线’机器,不然早早就被干报废了,即便如此,很多蒸汽机零部件,在这两月内也是换了又换。 结果是显而易见。 短短两个月,就制造了三十几万斤食盐。 蒸汽机的效率,也是一而再的得到提升,从最开始的不如人力一半,到现在已赶超了一至两成,更为关键的是,蒸汽机能抽的卤水比人工抽的卤水更深更多,因而制盐效率也更高。 正因为此。 夏之白也不得不痛骂旧社会的黑暗。 当真太过黑暗了。 他没有付出任何‘薪资’,只出了百姓应得的奖励。 因为煤炭是自己矿产的,没有付出任何费用,至于搬运,也完全是工人负责。 这种情况放在后世,完全是在压榨百姓血酬。 即便如此。 他手中的千名工人,对他却感恩戴德。 甚至称其为大清官。 他眼下已是十分的‘压榨’地方百姓了,但相较于官府对百姓的‘盘剥’,竟然还显得很‘仁慈’跟‘善良’。 因为在官府眼中,地方百姓当真就不是人,只是可以随意压榨到死的牲口。 人命比草贱。 人力更是一文不值。 这些百姓在他手下做工,不仅管饭,而且是真会给钱。 还是干的越多,产出越多,得到的钱也越多。 正因为此。 京都盐业此刻干劲十足。 这让夏之白深感汗颜,也越发感觉责任重大。 坐在椅子上,夏之白闭目养神了一段时间,将几份‘契书’摆在了桌子上。 这便是他今日的业务成果。 这时。 黑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夏之白起身,将热水接过,舒服的擦了一下脸,指了指桌上的‘契书’,道:“黑娃,将这些‘契书’,送到方墨手中,告诉他,以后每月十五日,给这几家饭馆送盐过去。” “他们可都是我们的大主顾。” 黑娃点点头,将这几份‘契书’塞到怀里,随即不解道:“夏大哥,我们的盐不是很便宜吗?为什么夏大哥还要自己去谈?其他盐商也没见主动去供盐的。” 黑娃很是费解。 这段时间,夏之白一直在外跑,跑的还全都是饭馆。 他们京都盐业的盐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这些饭馆又岂会不来买? 至于多此一举吗?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道理是没错,但你要记住一件事,主动才有后续。” “若是你不主动,这些人未必真会选我们家的盐,而且这些人是大主顾,我销售的都是精盐,一斤五十文以上的细盐。” “在这几天里,我谈成了几十单。” “月供应量达几千斤。” “一个月的利润,就高达上百两。” “应天府作为大明都城,可谓是当今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有钱人更是数不胜数。” “你不主动,或许的确会有人主动上门来购买,但若是伱主动,却是能很快招来生意,还能飞速的将整个应天府食盐供应给垄断。” “这何乐而不为?” “如今应天府稍微有规模的饭店等食铺,基本都选择了购买我们的食盐,这每月的销量下去,都达到了上万斤,其中还有不少的高价盐。” “对于百姓,京都盐业采取的是薄利多销,但百姓口袋里并无多少钱财。” “用盐也十分拘谨。” “很多都是一锤子买卖。” “但这些饭馆、食铺就不一样。” “他们日耗盐较大。” “这些才是京都盐业细水长流的主客。” “也是盐铺的稳定收入。” 夏之白用热帕擦了擦手臂,这才重新放回热水里。 黑娃的这种想法,京都盐业里很多人都有,都觉得完全没必要,也都认为是多此一举。 但夏之白从不这么认为。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为了挤压其他盐商,也不是真的去卖盐,而是要市场。 垄断了应天府的市场后,他并不会停下脚步,而是会继续扩张。 这也是他为什么前两月,一直往寿州、滁州跑的原因。 提前做好准备。 他的确答应朱标只卖应天府。 但他可从来没有答应,不会将‘京都盐业’扩张出去,只不过是以‘分店’的形式,陆续占领寿州府跟滁州府,继而一步步扩张到整个北方。 最后是南下。 彻底垄断整个食盐业。 不过夏之白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就是挣钱真难。 在他过去的印象中,食盐是暴利行业。 他刚涉足时,也是这么想的,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赚几万、十几万、乃至是几十万两银子,但实则根本不是。 在这种极度压榨百姓血酬的模式下,扣除盐税跟盐引的钱,他一斤盐的真正利润只有五文。 卖出五十万斤。 也只能得到二百多万铜钱。 折合成银子,也就两千多两银子。 一年下来,除开头月的不正常利润,真正的利润也就一至两万。 这还是完全垄断应天府食盐供应的情况。 若是还有其他盐商抢占市场,利润只会更低,虽然依旧是暴利,但并不是那种轻轻松松,月入上万、年入百万的,不过夏之白并不急,应天府一地的利润是不够。 但若是整个北方,乃至是整个天下。 那就够了。 他曾私下问过户部官员。 大明目前一年产盐量高达五亿斤。 若是他能占据天下大多数的市场,一年盐产的净利润,就达到了两三百万两。 甚至于只要他想,稍微提高一下售价,便能赚的盆满钵满,不过这不是夏之白想要的,因而他也一直有意在压低价格,就是不想走上这条靠‘盐’敛财的邪路。 他要打破天下现有的盐政制度。 同时将蒸汽机制盐的手段逐步的‘售卖’出去。 让公有跟私有共存,互相竞争逐利内卷之下,让食盐始终处于一个供大于求的程度,也能保持在一个相对低的价格。 完全公有垄断是一柄双刃剑。 他也担心会失控。 他今后在各地开的‘盐业分部’,就是用来保证底线、调节市场的。 并非真为了卖盐。 黑娃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其实并没有想清楚,不过夏大哥这么做,一定有夏大哥的打算。 他无比相信夏之白的话,坚信夏之白不会出错。 黑娃帮夏之白将用过的热水端了出去,而后飞快的朝应天府跑去,要将夏之白吩咐的尽快传到。 夏之白摇摇头。 他没有去过问今日的销量情况。 也无须去问。 这套商业模式,就连后世人都经不住,当代人又怎么可能抵得住? 给当代一些小小的后世震撼。 他接下来要做的,其实是去设计一套薪资体系了,靠创新改进的奖励给工人打鸡血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工人能想到的办法,能想到的解决思路,注定会越来越少。 工薪才是最终的稳定之道。 只是夏之白在犹豫一件事,就是要不要设置‘个税’。 个税在夏之白看来十分有必要。 也十分必须。 如今的大明,官绅不纳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而他想建立的体系,便是用‘缴税’的‘工人’阶层,一步步的打入朝堂,最终将不纳税的‘士’给驱逐出朝堂,从而改变原有的纳税状况,让官吏都得纳税。 夏之白在屋内来回踱步。 最终定下了心。 还是得把纳税写上去。 可以把纳税的标准定的很高,让盐业里的工人目前无人达到,但一定要有。 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现在的京都盐业,在夏之白心中,就是一个制度的试验场,用来进行各种制度尝试的,若是遭到太多反对,那便说明并不适用,若是无太大争议,则可以继续推广。 夜色渐深。 夏之白构思着构思着,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最近实在太累了。 他的脑海里,一直在思索着,什么时候建立工农学校,什么时候将蒸汽机推广出去,什么时候编一套系统的科学教材,什么时候去进行一次扫盲. 怀璧其罪。 夏之白很早就知道。 自己其实一直都行走在生死边缘。 不过,他同样有解决之法,便是将怀里的‘璧’,广而告之,让世人都知晓,都学以致用,如此,才能始终踩着钢丝,一步步的推动着天下改制。 大众的,才是天下的,也才是有未来的。 ------------ 第八十九章 蒸汽机车的布局!(求订阅) 翌日。 刚刚睡醒的夏之白,听到了黑娃传回的消息。 “花纶要见自己?” 夏之白眉头一皱,有些不太清楚状况。 花纶等一二甲进士,当初因帮自己说话,都被一股脑安排进了翰林院。 翰林院若是放在后世,其实相当于秘书处,他们则是代为处理一些政事、积累行政经验的。 他如今的名声其实是毁誉参半。 在民间风评很好,在官场则很多人不满。 当初招收工匠时,没少人暗中使绊子,想让自己当众出丑,只是都为他一一化解了,正因为此,花纶等人若无必要,不太会主动跟自己接触,很容易引来士大夫朝臣不满,继而影响到日后仕途。 夏之白这段时间也从未去过翰林院。 按理双方不太有交集。 夏之白想不明白,也懒得多想。 他最近要做的事很多,距交上账目的三个月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他要试着为三个月的情况去造势了。 也要试着去压服其他商贾。 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他让黑娃去跑一趟,告诉方墨,若是花纶再找,就让花纶定个时间,他会前去的。 交代了一番。 夏之白去了制盐的‘工厂’。 设施很简陋。 十几个大烟筒,滚滚冒着黑烟。 四周的建筑都很简陋,就像是勉强搭起来的一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两个月,他根本没时间跟人力,去将这些建筑修好一点,只要能遮风挡雨,不漏风,能住人,这就足够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夏之白很懂这个道理。 房子什么时候都能修。 但若没抓住这三个月的宝贵时间扩大生产。 最终让京都盐业倒闭了。 那才得不偿失。 京都盐业的工人也无比的勤奋。 几乎日夜不缀的上工,希望在这段时间能多制一些盐,让京都盐业能继续存活下去。 夏之白并没在这边待太久,直接去了周宁等工匠住处。 这边的住宿条件稍微好点,但也只是好点,四周多了几堵用泥跟草混合铸成的围墙。 夏之白进到里面时,周宁等人并没察觉,一门心思放在捣鼓蒸汽机图纸上,前段时间,运煤的工人,提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就是让周宁等人去想想办法,将蒸汽机用在轮子上。 造一部蒸汽车。 那名工人的想法,得到了很多运煤工人的赞成。 因为二十里的运煤,实在太累人了,一天来回一趟就不错了,即便有改进的独轮车等工具,依旧是费时费力。 对于这个想法,周宁、李笙等工匠,第一时间就否决了。 根本不可能。 蒸汽机本身就是个铁壳子。 很重。 带动这么庞大的铁壳子,本身就很困难。 何况蒸汽机是要一直烧煤的,那就意味着,上面还要装不少搬运的煤跟作为燃料的煤,重量更是变得无比夸张。 现在蒸汽机能用来抽卤水,只需将机器安装固定好,然后提高蒸汽抽水的效率就行,但想让蒸汽机动起来,那难度堪比登天,他们根本就想象不到,那是什么场景。 周宁听到这无理要求,直接就否定了。 只是跟周宁的反应不一样,在听到这个主意时,原本不插手工师事的夏之白,却是直接拍板定下了。 周宁等人执拗不过。 只得去试。 夏之白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草纸。 都是周宁等人画的草图。 这是夏之白要求的。 言之有物。 “知事,这根本就不可能,现在一个蒸汽机,至少都要三四百斤,要是加上煤炭等,至少都要往五六百上了,这还只是个蒸汽机的重量,若是加上其他轮子啊什么的,那重量直奔千斤去了。” “这怎么可能带的动啊?” “现在就两个办法,要么把蒸汽机弄小,但蒸汽机小了,能带动轮子的蒸汽就少了,还是跑不动,要么就在其他零部件上减重,但又不可能换成木质的,这不进入死胡同了吗?”李笙把手中毛笔扔在桌上,开口抱怨着。 他根本不信蒸汽车能造出来。 就不符常理。 “还有这烧火炉放哪?放前面?整车重量过于不平衡,明显头重脚轻,放中间,那可是个烧火炉啊,四周温度高的吓人,稍不注意,出点意外,那可就会出事的,放后面跟放前面一样,这根本就不适合挪动。”另一名工师也一脸头大。 这一周以来,他们想了很多办法。 但根本就推进不下去。 哪哪都是问题。 周宁也眉头紧锁,想不到什么办法。 “目前,或许的确是做不到。” 就在周宁等人望着图纸发难时,夏之白的声音突然传出。 周宁等人也是吓了一激灵,下意识看了下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夏之白竟到了屋内。 “夏进士。”周宁拱手道。 夏之白摆手,他去到方桌旁,看了看周宁等人画出的草图。 周宁等人设计的草图,都是以现有的抽水蒸汽机为标准,直接将这个铁疙瘩套上去,再在这个框架下去造车,但盐矿跟煤矿使用的蒸汽机本就只是为了拉取重物的,想让这种蒸汽机去提供车轮动力,明显是不太可能。 方向错了。 这也怪不得周宁等人。 蒸汽机问世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在仅有的基础上,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再去要求更多,其实有些苛刻了。 夏之白也清楚这点。 他将这些草纸归拢,然后放到了一旁,道:“蒸汽机车的制造,的确有很多困难,甚至有些不切实际,我刚才听了你们的话,只是你们说的那些问题,我倒觉得并不算什么。” “归根到底。” “还是这蒸汽机有问题。” “蒸汽机有问题?”周宁愣了一下。 蒸汽机没问题啊。 而且这还是改进好多次的。 夏之白道:“你们最近太累了,我建议,接下来几天,就休息一下吧,不要再将心思放在这些上面了,放空一下大脑,这个蒸汽机的确有问题。” “因为这是拉煤跟卤水的蒸汽机,是拖重的,并非是制造蒸汽机车的蒸汽机。” “用这种竖直拖重的蒸汽机,又怎么可能弄得出提供动力的蒸汽机车,而且眼下的这个蒸汽机,在我看来,能改进的地方有很多,能提高效率的地方也很多,单说这个材质,就很有问题。” “虽然我跟工部提了要求,但他们看似满足了。” “实则并没有。” “蒸汽机的蒸汽炉并不均匀。” “而且每次蒸汽机运行,都要注入冷水,若是能将那些蒸汽,带着一定温度的水,循环使用,是否可以继续提高效率,还有当下的蒸汽机造型结构等等,其实都有改进的空间。” “伱们目前太累了。” “累到失去了太多的思考跟变化。” “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个蒸汽机模型了,但事实并不是,最近你们为改良这些蒸汽机,是费心费力,我夏之白很感激,眼下盐矿、煤矿已步入正轨,你们也该休息一下,让自己从那种高强度状态脱离一下。” “等休息好了,或许能有不一样的思考。” “另外。” “一个人的力量终是太小。” “工部有很多的工匠、工师,他们其实也可参与进来。” “群策群力,才能百尺竿头,日进一步。” “我的确有造蒸汽机车的想法,当初有搬运煤炭的工人,向我建议,可否在沿路铺设轨道,设计一种另类内凹的轮子,让搬运煤炭只需沿着轨道行进就行了,这更能大幅提高搬运速度,我同样很感兴趣。” “只是我并没有这个权利。” “所以只能搁置。” “但蒸汽机相关的,我却是拥有全部,所以才会那么草率定下。” “我夏之白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便是让天下人都能为更美好的明天,而努力而奋斗。” “我当下拥有实现的可能,所以才会想着去试试。” “有时候胆子要大,视野也要开阔。” “更要敢想敢干。” “失败并不算什么,就当为成功积累经验了。” “若是蒸汽机车真能问世,这对天下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希望诸位工师能继续勉力前行。” 夏之白恭敬一揖。 周宁等人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若是其他人对他们这么说,他们根本不会信,但跟夏之白相处了这么久,他们知道,这的确就是夏之白的真实想法,他也一直在为之努力,只要夏之白想,就手中掌握的蒸汽机,就足够获取到很大的利益。 然而夏之白却根本不在意。 甚至乐于拿出去。 而夏之白说的也没错。 他们对这款蒸汽机耗费了太多心力,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上面,眼里也只看得到这一款了。 但世上当真就只能有一款蒸汽机? 自然不是。 他们眼下一叶障目了。 周宁点点头,笑着抚须道:“好,那就休息几日,最近也的确有些累了。” “顺便去城里拜访一下老友。” 夏之白笑了笑。 他自然听得到周宁的话外音。 他不是很在意,如今蒸汽机才刚起步,只靠周宁等人,想取得太大突破,并不容易,耗时也会很长,若是有更多的人关注,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他相信,蒸汽机车的问世,不会太久。 ------------ 第九十章 循循善诱!(求订阅) 离开盐厂。 偷的余闲,夏之白回了京都。 他坐在应天府京都盐铺对面的茶楼,喝着一碗大碗茶,悠闲的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京都盐铺外挂着的计数牌。 已从昨日的六个零,变成了三万多斤。 这是昨日一天的销量。 经过昨日的发酵,今天京都盐铺来买盐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据夏之白推测,这种火爆程度还会持续几天。 但并不会一直这么火爆。 百姓的余钱有限,对盐的需求也有限,而且正常家庭,一个人一年用三斤盐就差不多了。 现在的盐还是有些贵,很多家庭依旧过着缩衣紧食的生活,至于像后世一样,买不少盐用来腌制东西,这种家庭当代很少。 五十万斤盐并没有那么好达到。 “这状元就是状元,做起事来,就是与众不同。” “这一下把盐价打下来多少啊。” 茶楼里,有人望着前面车水马龙的盐铺,眼里充满了感慨。 应天府不缺盐。 他们也很容易买到盐。 但像京都盐铺卖的这么便宜,质量还这么好的盐,他们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若是放在其他时候,就京都盐铺卖的盐,哪个不是四五十文一斤往上? 这可都是上好的盐啊,比其他盐铺卖的都好。 “我这次算捡了个大便宜。” “原本十来天前,家里盐就用完了。” “当时都想着去买三十文一斤的盐了,只是家里婆娘死活不让,说紧紧,等这京都盐铺开张,再看下价格,还别说,这一等就占了个大便宜,十五文一斤的细盐啊,搁以前,这是我们干苦力的能吃得起的?” 一个穿着粗布的中年人,光着膀子,端着一碗大碗茶,双眼放光的说着。 他是附近务农的。 只是农闲时,会在城中干些劳力,来补贴家用。 中年男子话未落完,就有人接过话来。 “谁说不是呢?” “我昨天听到都以为是传错了。” “这当真是天下掉馅饼,我更是连买了数趟。” “一次性买了五斤,一年都够用了。” “就是兜里实在没钱,不然还想再多买点,就是这盐铺定的五十万斤太多了,应天府那里能完得成吗?” “等下个月,价格就回到二十文了,十五文的好价钱啊,要是能一直是这个价多好。” 黝黑面相的男子舔了舔嘴唇,眼里有些不甘心跟渴望。 中年汉子将大碗茶放下,捞起挂在腰间的粗布,用力抹着汗水,戏谑道:“这就别想了,人家就算是状元,哪能一直被人占便宜?不过这状元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哈,之前说是进献了高产的粮食,又弄出了这么低价的食盐。” “这人是真知道为我们着想的。” “要是天下全都是这种好官,都知道替我们着想,那就太好了。” “呵呵,哪有那么多好官?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都是遇到好时候了,有个好皇帝,还出了个好状元,不然这日子,也就那样了,就是你说那高产的粮种,啥时候能发到我们手里。”有人嘀咕着。 茶楼一下安静了。 会发吗? 能发吗? 真能落到他们手里? 没人知道,也无人能回答。 夏之白靠着窗户,望着眼几名闲聊的汉子,又将目光看向了天空。 会发吗? 短时间应该不会。 如果朱元璋真想发下去,早早就昭告天下了。 又岂会拖拉到现在? 那真相就只有一个了,朱元璋并不希望那些粮种发下去。 准确说,朱元璋并不希望,因为高产粮食的出现,破坏掉他早早定下的天下脉络。 朱元璋老了。 不仅是人老了,心更是老了。 他害怕变化,也害怕变了后,处理不好,影响到朱家天下。 他若是命长,或许敢这么去试一试,但他已年近六旬,又岂敢真去赌自己还有多少活头? 若是赌输了。 朱标没控制住,丢了江山。 那才是悔之晚矣。 夏之白能理解老朱的心思,只是他并不会听从。 他要一点点的撬动天下的根基,悄无声息的布局天下,将天下现有的腐坏土壤彻底改变。 他有时间、有耐心、更有决心。 夏之白收回目光,静等花纶的到来。 黑娃已传回话来,花纶约在这间茶楼相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直到暮色。 花纶的身影才悄然出现。 他似乎很担心,自己跟夏之白见面,会落到有心人眼里,处处谨慎小心。 只是花纶这番举动,落到夏之白眼里,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既视感,也不由哭笑不得。 他也没有揭破。 反而还挺配合的去了个雅间。 见屋内只有自己跟夏之白,花纶这才暗松口气,朝夏之白拱拱手,无奈道:“我这也是迫不得已,你如今在朝中名声不好,当初那番欲废除掉‘士’的话,更是引得很多士大夫不满。” “我身在翰林院,只得谨慎一些。” 夏之白点头表示理解。 他看向花纶,好奇道:“那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花纶也并不多废话,只是从袖里掏出了一张纸,摆到桌上,而后推到了夏之白身前。 夏之白将这张纸打开。 只是看清其中内容,不由面露一抹愕然。 阿.阿拉伯数字? 他脸皮微微抖了抖,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怎么。 花纶并没有注意到,自顾自的说着:“我昨日路过伱盐铺,看到了上面计数的符号,觉得有一定眼熟,今日抽空在宫中查阅了一番资料,果然有所收获。” “你店外那些符号就是阿拉伯数字。” “虽然有细微差别,但只要稍比较,那点差别可以无视。” 花纶一脸认真。 夏之白却有些无语。 这不用花纶提醒,那就是阿拉伯数字,只是比史官记录的,更有辨识度一点。 夏之白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若你只是来验证,我交给店员的是不是阿拉伯数字,我可以给你肯定答复,就是阿拉伯数字,跟你展示的没有任何区别。”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点,这是阿拉伯传过来的,但并非是阿拉伯人创造的。” 夏之白有点懵。 他没明白花纶此行的意义? 花纶一脸正色,他指着上面的数字,道:“我之前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符号,但昨日见到那计数牌,却是发现,这套计数体系似乎比我们常用的更便捷,也更直观。” “还有呢?”夏之白一脸疑惑。 “还有什么?”花纶愣了一下,茫然的看着夏之白。 夏之白一脸黑线。 花纶‘鬼鬼祟祟’的找自己,就为了告诉自己,自己用的是阿拉伯数字? 夏之白深吸口气,屏神静气道:“这套数字,的确有很多可取之处,而且提高算术能力,也有一定帮助,只不过过去中华大地,对于这种外来的东西,并不怎么在意,也一直秉承着本土的,就是最好的。” “因而一而再的忽视。” “你能察觉其中的非比寻常很.不错。” “如果你想将这套体系运用到朝堂,只是方便并不够用。” “朝堂大臣固有的保守观念很强,你这么贸然的上疏,其实得不到太好的效果,反而会被认为是急功近利,过于想凸显自己。” 花纶连忙摆手道:“我没有想上疏的想法。” “只是想来问问你,这套数字体系,跟算筹能否结合使用?” “那样在处理很多数据时,会变得轻松不少,也不容易出错,复核的时候也会容易很多。” 闻言。 夏之白给了肯定的答复。 “能。” “而且无比契合。” “只是换个了书写方式而已。” “本质没有变化。” “这套数字符号,也会是日后天下的主流。” “过往的那套书写体系,亦或者是旧有的算法,终究太不接地气了,这里面有士大夫的有意而为,也有保守心态作祟。” “更多的其实是在故意抬高学习的门槛。” “让更少人去掌握到知识。” 花纶愣了下。 他倒是没想过这么多。 他只是见猎心喜,想用一下这副数字,他眼下主要处理的是户部的奏疏,若是这套数字体系没有问题,那他稍加学习,或许能提高自己相关的政事处理速度。 这也是他为何会前来询问夏之白。 就是想知道可行与否。 夏之白明显想的更深,还带着几分愤世嫉俗。 夏之白来回打量着花纶,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容,道:“花纶,你想不想讨当今陛下欢心?” 花纶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满脸警惕的看着夏之白,凝声道:“夏之白,我可警告你,你少打我主意,我不会上你当的,你已经够坑人了的,别想再害我。” 夏之白一头黑线。 他什么时候去坑过人? 这纯粹污蔑。 夏之白没好气道:“我至于算计你?我是真能给你提供一个讨陛下欢心的法子,不过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一件你随手就能完成的事,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花纶脸色变了又变。 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夏之白。 他实在受够了苦头。 夏之白循循善诱道:“若是你真按我说的做了,或许就不用待在翰林院储才养望了,而是可以直接进入六部,或者其他官署任职,大施拳脚,实现心中的理想抱负。” “你真没有兴趣?” ------------ 第九十一章 折线图?不,那是断头图! 花纶就看着夏之白,沉默不语。 夏之白并不着急,静等着花纶给出回复。 花纶的到来,给了夏之白另一个思路,一个步步为营之下,兼具着横冲直撞的可能。 他推广的一些东西,对于朝廷一些官员,同样是适用受用的。 那也意味着。 他可以步子更大点。 良久。 花纶还是没忍受住。 他手捧着大碗茶,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淡淡道:“我需要先听听,若是跟上次一样,需要顶撞陛下,亦或者跟朝中大臣树敌,这种我花纶绝不可能同意。” “我没你这么大胆子。” 花纶冷哼一声,并不觉得说的有不妥。 夏之白的胆子,可谓是胆大包天,根本不是他能比的。 他也根本没想去比。 夏之白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缓缓道:“这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翰林院算是一个清贵官署。” “虽无太大职权,却能接触到各方政事。” “伱作为翰林院编纂,应当上疏过几次,不知效果如何?” 花纶目光一沉。 他并没有什么隐瞒,凝声道:“我的确整理过不少的奏疏,只是递交上去,并不怎么为陛下满意。” “朝堂处理政事跟地方处理政事,终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方方面面都要兼顾。” “我之前并无多少经验,相较是有些施展不开。” 夏之白点点头。 花纶太年轻了,是个天之骄子。 如今似还二十不到。 一下进入朝堂的权力漩涡,面对着错综复杂的朝廷形势,自然会感到无比吃力。 这都是可以预想到的。 夏之白道:“我对你的才能有一些了解,算是个才华横溢之人,虽有些狂傲,但也的确有狂傲的资本,之所以在朝堂寸步难行,并非全都是你自以为的经验不足,经验的确是一部分。” “但圣贤书中不会告诉你。” “这是家天下。” “更不会告诉你,呈上奏疏,要根据帝王喜好。” “洪武三年,第一次科考,而后很快就被罢废,陛下解释过原因,最主要一点就是‘有司所取多后生少年’且不堪实用,无法‘以所学措诸行事’,故而无法实现陛下‘责实求贤’的初衷。” “你如今就很符合这个不堪实用。” 花纶脸色微滞。 他深深的盯着夏之白,很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辩解了,他身在翰林院,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实政,只能看地方官员递交上的奏疏,又如何能展现才能? 看着花纶一脸腹议模样,夏之白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对这个说法不满。” “但这是事实。” “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 “连处理奏疏都处理不好,谁又放心让你去治理一地?” “科举是士人的终点。” “翰林院当官,却是进士的起点。” “一切都需从头迈。” “翰林院是一个好地方,但也是一个坏地方。” “它好就好在能接触到各种政事,耳濡目染之下,对各种政事处理都会有一定经验,日后在朝为官,亦或者外放地方,处理各类政事起来都会显得得心应手。” “但它坏就坏在这是在应天府,能接触到太多政事,能看到太多官员递上的奏疏了。” “递交上奏疏的官员,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一身的官僚气。” “而坏就恰恰坏在这官僚气上。” 花纶目光微动。 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奇说法。 他正襟危坐,端正的倾听起来,想听听是什么说法。 夏之白继续道:“作为官场的老手,大明的官员,很多都有官僚气,所谓官僚气,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遇事不粘锅,当天下出现什么状况,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去解决,而是遮盖子,推卸责任,重形势而轻实际。” “就拿前段时间寿州发大水而言。” “你可以回想一下,或者去翻一翻,便能发现,很多官员上书时,开篇就是长篇大论。” “他们首先说的并不是灾情情况,而是先批评前朝的不作为、乱作为,继而导致大堤长年失修,而后便是对大明对陛下一阵吹捧,地方采取了各种利国安民之举,修缮大堤,最后笔锋一转,说着力有不逮,还是没能堵上前朝遗留下的漏洞,造成了决堤。” “随后不咸不淡的说几句灾情情况。” “要点钱粮。” “这种奏疏在天下是很普遍的。” “当初陛下不止一次的吐槽过,但百官依旧是我行我素。” “原因便在于这身官僚气。” “他们害怕担责,也害怕被治罪。” “出了状况,第一反应就是把责任推卸出去,推到前朝身上,推到百姓、推到地方官吏上,反正绝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唯有先保住自己身上的官袍,才会去考虑赈灾救灾。” “对于这种状况,陛下想要的是‘责实’!” “归于务本!” “你在翰林院看这么多奏疏。” “耳濡目染之下,无意识的沾染了这身习性,自然不会得陛下所喜。” 闻言。 花纶不由冷汗涔涔。 他之前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因为他不可能去得罪其他朝臣,又要兼顾到各方影响,只能在这些奏疏上,为其他官员说些好话,但这无形间,已跟陛下想要的官员相反了,这又如何能得陛下器重? 花纶深深的看了眼夏之白。 眼中满是忌惮。 夏之白不在朝堂,却对朝堂一些状况,了解的如此深刻。 当真是有些吓人了。 但就算如此,他又能如何做? 他只是一个翰林院编纂,又无多少实权。 岂敢去得罪朝廷重臣? 夏之白道:“在这种情况下,就要学会投其所好。” “揣测上意,某种情况下,是让上位者不喜的,但有时,又很受上位者青睐。” “既然当今陛下想官员务实。” “那你就务实。” “只是以你的情况,多半不愿去得罪朝臣,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用数据说话。” 夏之白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纸。 花纶眉头一皱,他狐疑的看着上面的纸,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数据? 什么数据? 将朝廷的一些数据用阿拉伯数字表示? 他能看得明白,陛下看的明白? 这不是在自找没趣? 夏之白笑了笑,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这张记着一些阿拉伯数字的纸上,画了一条线。 花纶目不转睛的看着。 还是不明其意。 夏之白继续画着,他横竖各添了一条带箭头的线。 三条线出现在纸上,成了副‘折线图’。 夏之白把这幅‘折线图’推到花纶的身前,让花纶好好的看一看。 花纶眉头紧皱,只感觉大脑空空,没看到有什么出奇之处。 只是当他跟下面的阿拉伯数字结合时,脑海突然闪过一抹灵光,整个人也陡然精神,将这张图纸放在身前,紧紧的盯了起来。 良久。 花纶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的看着夏之白。 “这” “这就是我教给你的办法。”夏之白道:“用折线图来表示数据,相较于干巴巴的数字,折线图能看出的东西更多,也更明了,也更容易为当今陛下接受。” “当今陛下是布衣出身。” “他对于数字这些并没有那么敏感。” “你给他列举再多的数据,说再多的话,对他而言,都只听得进去少数几个词,就是你在要钱、要粮,说地方欠收等等。” “甚至你列举的越详细,他还越发会去骂你。” “觉得你心思没在处理政事上,而是在编造各种数据了。” “就为了向陛下多要钱粮。” 花纶尴尬的笑了笑。 因为这好像是当今陛下的性格。 夏之白道:“这就是官员需掌握的变通之法。” “贪官要掌握。” “清官更要掌握。” “通过这一条条对比的折线,明明白白的告诉陛下,某地发生了什么情况,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唯有看到那陡转直下的折线,当今陛下才能真的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而是一个随时可能要命的惨状。” “除此之外,这些折线图,还可以用在比较历年历月上,对于朝廷查账,也有一定裨益。” “对于天下政事,数据方面,是要做减法。” “将一些长篇累牍的数据简化。” “明了化。” “只不过”夏之白撇了眼上面的纸,冷笑道:“若是朝廷真的开始将历年的数据用折线图的形式,全部规整一次,只怕朝中地方不少官吏的脑袋会落地。” “总账虽对,但分账难平。” “还有一些弄虚作假,胡乱填账的。” “只怕日子会不好过了。” 花纶目光一沉。 他明白夏之白说的是那些情况。 这种情况,天下一直没少过。 只是过去朝廷审核数据资料,做不到那么精细,只要总体不出大的纰漏,账目能够对得上,基本不会出事,但若是开始逐月逐月的进行比较,很多数据就会显得很突兀跟不正常。 尤其是同一情况,跟其他地区的数据,有了较大的出入。 而就意味着有人要人头落地了。 折线图? 不。 那将会是断头图! ------------ 第九十二章 师夷长技以利华!(求订阅) “我拿出的东西够有诚意了吧。” 夏之白手捧着茶碗,平静的望向下方闭店的京都盐铺,嘴角露着一抹淡淡的笑。 花纶沉默。 他看着已渐渐隐去痕迹的纸张,又看了眼淡定从容的夏之白,眼中露出一抹挣扎跟纠结。 他承认自己心动了。 这折线图若真的呈到陛下眼前,自己一定会为陛下另眼相看。 日后仕途也会顺畅不少。 甚至于. 他能提前结束翰林院储才养望的时间,直接进入六部,而且极大可能是户部,成为其中的一名任事官员,户部可是六部中,仅次于吏部的部门,位高权重。 给他施展政治抱负的空间很大。 但对夏之白,他本能的不敢去相信,也真是被夏之白坑怕了。 夏之白做起事来,太过肆无忌惮了,他担心自己一时不察,被夏之白带进坑里,到时真就有苦说不出了。 夏之白并不催。 也不主动说要花纶去做什么。 就静等着花纶回答。 花纶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无比纠结。 在看到那隐于茶渍的折线图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咬牙道:“行,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我可以试着去答应。” “你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 花纶警惕的盯着夏之白,他很想把眼前这人看穿。 夏之白放下手中茶碗,淡淡道:“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就是帮我整理一下,过去胡人是如何学习我们文化的,及他们又是如何正确发音的,又有多少便捷的方式。” 花纶眼皮一跳。 他神色凝重的看着夏之白,沉声道:“夏之白,伱疯了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你不会还想借胡人的手段,将读书识字的成本降下来吧?” “胡人那一套学习方法,只有少部分人能学,还基本都是胡人里的贵族,或者是一些经商的。” “那元人呢?”夏之白看向花纶。 “元”花纶一下语塞,他摊手道:“这不一样,蒙古人毕竟是入主了中原,占据了天下,为了控制天下,不得不学习,但这依旧是蒙古的贵族才能学的。” “那一套学习体系,跟我们接触的完全不同。” “你真的太异想天开了。” 夏之白点了点头,道:“我过去听说过一句话,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我准备借鉴一下。” “改为师夷长技以利华。” “我大致了解过一些,不少胡人,都有学习中原文化的习惯,或许是有一定的出入,但我们本就立足于中华,土生土长,因而比外人更容易学习掌握,只是目前的教育现状,依旧是士大夫控制,严进,也始终维持在较高的学习成本。” “靠着改变整个士大夫阶层,来推动教育改革,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另辟蹊径。” “借助胡人、洋人的手段来学习。” “而且我并不是要完全借鉴,只是借鉴其入门的方式,等入门之后,再接入正常的教育体系,我相信,地方百姓的子女,同样能很快脱颖而出,并茁壮成长。” “未来未必不能撼动士大夫阶层。” 花纶脸都黑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夏之白为什么非要跟士大夫阶层过不去? 他自己不就是士大夫阶层一员吗? 撼动了,有什么好处? 士大夫从古至今就是为治理天下而出现的。 让一群种田的泥腿子、一群打铁的铁匠进入朝堂,这像话吗? 这是倒行逆施! 花纶压着心口不满,冷声道:“夏之白,我知道你志向远大,我远不及也。” “但你也要清楚,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也不是你能够做到的,你的确心怀百姓,心怀天下。” “但天下不是你夏之白的天下。” “你没资格这么做。” “就算我把一些洋文、胡文整理出来,交给了你,你也悉心的去整理了,也让一些人勉强入了门径。” “然后呢?” “他们真就能读的起书?识得了字?” “底层的百姓,连养活自己都难,哪有条件读书认字啊。” “你要是真有济世爱民之心,就该想方设法,将你的盐价稳在十五文,甚至是推广到整个天下,而非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这是在撼动天下的根基!” “没人会答应的。” “你方才也说了,朝堂的武将、士大夫,如今都习惯推卸责任,不想让自己沾惹上麻烦,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权势利益,但你现在要做的,却是要将这一切都给掘了。” “他们能坐视不管?” “我不可能陪你疯,我做不到!” 花纶直接拒绝了。 态度坚决。 他现在脑海无比清醒。 朝中的武将大臣,好不容易获得荣华富贵,谁不想家族世代昌盛? 但夏之白是怎么想的?竟想让底层的工农爬上来,将武将大臣的荣华富贵给瓜分了。 这谁能同意? 何况他本身就士族出身。 夏之白点点头,不否认花纶说的。 这的确是事实。 他淡淡道:“从古至今,知识一直在不断下放。“ “从过去只能存在于宫廷,周代时因‘天子失官,学在四方’,促成了诸子百家的辉煌文学盛世。” “经过上千年时间,随着造纸术、印刷术的出现并突破,以及天下频繁的动荡,学习知识的门槛越来越低,从贵族专属,跌落到了如今的地主乡绅,肉眼可见的,学习成本、学习门槛在不断降低。” “正因为此。” “才有了当今陛下布衣取天下的壮举。” “与此同时。” “靠士大夫治天下的时代,正在逐步被抛弃。” “圣贤书治不好天下。” “圣贤书教的是道德,但治天下用的是法制,两者是有不小区别的。” “现在朝中的那些官员,穿上那身官服之后,眼里只有权利,再也看不到其他,这些人失去了学习能力,满心思的只有钻营往上爬,还有就是争权夺利,这就是士大夫阶层,上千年下来积累的沉疴。” “我并非要废掉士大夫阶层。” “而是改变。” “让地方工农给他们一些危机感,让他们知晓,若是还只盯着官位,不干人事,早晚会被人取代的。” “而且速度会越来越快。” “为官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而非是考上了功名,就高枕无忧,静等着安安稳稳的升官发财,如果都是抱着这样的观念,以为当上了官,就可以肆意的懈怠放松,那这样的官员,对天下百姓而言,都将会是个灾难。” “用进废退!” “这是天下不变的道理。” “官场同样适用。” “再则。” “你已在翰林院待了一阵,应该能察觉到朝中气氛,基本是压抑的,也基本没有多少活力,这不是特例,而是当下朝堂的现状,死气沉沉。” “虽然大明是新朝,但依旧用的是‘老路子’。” “或许有如你这般,眼下还有着一腔热血的人,还能够抵制的住诱惑,但大多数人,一旦进入官场,很快就会融入其中,成为食利者一员,而且会无比的熟练。” “你不同,仅是因为你还年轻。” “仅此而已。” “我其实也一样。” “当今的士大夫阶层,有才的落魄,有德的被哄,小人得志。” “当今天子重英豪,千古文章教尔曹,从来万般皆下品,自古惟有读书高。” “而今的天下一眼能望到头了。” “当今陛下做过很多尝试跟改变,只是都没太大效果。” “因为培养士大夫的土壤坏掉了,也早就腐化了,所有人从小耳濡目染,当官的是何等气派,什么作风。” “所以只要踏上仕途,绝大多数人,几乎都会无师自通的,学会官场通达的人情关系,往来世故,也会很熟练的享受着当官后,带来的各种银子房子田地奴仆等便利。” “这是天下的风气所致。” “杀人没用的。” “当今陛下杀人够多了,上万上万的杀,但杀了之后,替换的官员,还是那些人,只是换了个名字罢了,换汤不换药。” “屡禁不止,甚至是越禁越多。” “根子上找错了。” “再怎么用劲,都是徒劳的。” 花纶脸色陡变。 这已是在当众批评陛下了。 他冷声道:“所以你就想直接换一批?” 夏之白点头,笑道:“既然读圣贤书的这批士人,已成为了阻碍天下发展的存在,那就直接换掉,换一批‘务实务本’的人,而这部分人在我看来就是工农。” “顺便也逼一下这些士人进步。” “他们躺在先贤的功劳簿上太久了,抱残守缺、不思进取,该让先贤休息一下了。” “也该让他们重新认识一下当今的天下了。” “你可以不帮。” “但我依旧会继续去做。” “这个‘折线图’的思路就送你了。” “不过若是真见到陛下,我也送你四字真言。” “实话实说。” “我们这位陛下是杀伐起家的,最不喜被人欺骗,若是真的问起,不要刻意隐瞒,不然一旦被发现,早晚会出事的。” “仕途不易,当砥砺前行,戒慎戒惧,思之虑之。” 夏之白站起身,朝楼下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花纶的视野中。 ------------ 第九十三章 特供盐?(求订阅) 花纶坐在椅子上。 就这么目送着夏之白离开。 良久。 花纶才回过神。 他将桌上已干涸水分的纸收起。 他并没有马上离开,端着加了点淡淡食盐的大碗茶,一口一口的喝着。 茶水很淡,透着一股清香。 花纶的目光望向下方,已经闭店的京都盐铺。 仅仅两日销售,上面的计数牌,已从初来的几万,变到了五万之多。 店铺外还站着不少人,对着上面公布的计数,指指点点的,只是听不清在议论什么,但眉宇间,可以看到很清晰的喜色。 “夏之白” “你当真无所顾忌?什么都敢去做?” “启民智,对天下的变动太大了,大到你我都无法预测。” “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啊。” “你我谁能担得起?” “我有家族,有大好的仕途,伱凭什么让我陪你豪赌,赌输赌赢,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是士人的事!” 花纶的话语随风消散,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茶楼。 京都盐厂。 在半个月后,却是热闹起来。 不少矿工、灶户在这边安定后,也是将一家老小接了过来,加之之前夏之白私下从寿州、滁州挖的人,如今盐厂周边,已成了一个不小的居邑,人口更是多达了三四千之多。 对于如何安置这些人,夏之白也深感头疼。 他的盐厂、煤矿,用不了这么多人,就算是日夜不休,也用不到三四千人。 这么多人都要张口吃饭的。 虽然那些灶户、矿工的家属,没有让夏之白负责,也都是自己在出钱安置,但两三千人没有土地,没有任何生活来源,吃穿全指望着夏之白运送,他的经营成本无形间增加了不少。 夏之白也深感头疼。 其中多的还是些老弱妇孺。 用人短时用不上,重劳力,干不了,其他活,也早就安排出去了,没多余的容纳空间。 尤其最近不少盐工的家属,私下都在说着,他们之前就是干灶户的,可以帮盐厂的忙,做工比厂里不少盐工要好。 盐业办公室。 就一间很简陋的木屋。 黑娃抱怨道:“夏大哥,刚才又有人来问了,想进盐厂干活,还说只让夏大哥管饭就行,最近已经有不少人来问了,很多都是盐工、矿工的家里人,昨天盐厂那边都差点吵起来了。” “夏大哥,你当初就不该让这些人过来的,完全是一堆麻烦。” “.” 黑娃将最近盐厂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他就一个感觉。 夏大哥对这些人太温和了。 这些人就不能惯着,一天天的得寸进尺。 要不是夏大哥好心帮一把,这些人指不定都饿死了,还能在这说这说那? 该赶就赶。 夏之白认真的听着。 他其实也在去想解决之法。 灶户一家不止一人,而他当初基本只要了男子,相当于舍弃了另一半劳动力。 而今京都盐业的生产形势,基本意味着,这些灶户不能回去制盐,相当于一家上下的生计,都压在了男子身上,时间久了,自然会有牢骚跟不满。 他主导的这一切。 自然也该自己去解决掉。 他想了想,道:“黑娃,你去帮我传下话,在剩下的这些人中,让他们去选十来个代表出来,我要跟他们交谈一下,询问一下情况,也了解一下情况,到时根据情况,会做一定的安排。” 黑娃有些不情愿。 他郁声道:“夏大哥,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你就不该把这些人放进来,现在这一大堆人,每天要吃要喝,头大的要命。” “烦都烦死了。” 夏之白笑了笑,道:“人多嘴杂就这样。” “但也不算什么坏事。” “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 “你总不能指望着,我真把这些人的家属赶了吧?” “赶容易,但万一这些人在路上出了状况,可就又都要算到我头上了,而且他们家属就在身前,他们做起工来,也会更努力更尽心。” “不过闹事的确该管管了。” “你先去传话吧。” 黑娃叹气一声,也是传话去了。 夏之白站起身,望着那一个个竖立的大烟筒,冷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野蛮经营,该给京都盐业定一些规矩,也该试着一步步走向正规化、制度化了。” “这种草班台子经营的模式该结束了。” 奉天殿。 已过了夏至。 入夏之后,天气越发燥热。 太多政事压身,朱元璋并无多少食欲。 朱元璋翻开一份奏疏,是来自开封府周王朱橚的。 两个多月前,朱橚为夏之白鸣不平,也是彻底惹怒了朱元璋,让人过去狠狠鞭笞了一番,并让朱橚将他跟夏之白接触的全部,都给写下送过来,那份奏疏在两个多月前就送来了。 并无太多出奇之处。 夏之白,字即墨,开封府人。 在院试时,因成绩出彩,落入到朱橚眼中。 朱橚好奇见了一面,朱橚喜好医学,而夏之白又刚好懂一些,两人一见如故,一番热聊之下,抱着心怀天下之心,想要救济天下万民,于是跟开封府一些官员一起编写了《救荒本草》。 也是在那夏之白蛊惑下,朱橚堂堂的一个王爷,竟亲自跑到深山野林里去挖野草、吃野菜。 看到朱橚那满是自得的奏疏时,朱元璋鼻子都快气歪了。 若非朱标拦着,他都想让人再给朱橚抽几十鞭子,真是混账东西,他辛辛苦苦打天下,就是不想让朱家后世子孙吃苦,结果朱橚倒好,被人一忽悠,就屁颠屁颠跑去了。 还在那沾沾自喜,一副做了天大贡献一样。 这份奏疏是关于高产水稻的。 朱橚也没搞明白。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夏之白,让朱橚去各地找了下高产的稻苗,然后胡乱的种在一起,最后就得出了。 具体状况,朱橚也还在研究。 但已有一定眉目。 看着朱橚洋洋洒洒的描述,朱元璋眉头微微舒展,笑骂道:“这老五也不算真的蠢如猪,至少还知道动脑子,没有全被夏之白牵着鼻子走,那《救荒本草》作用也还行,经过朝廷宣扬,也是救助了不少灾民。” “咱的儿子怎么可能真那么废物。” 就在这时,朴狗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进来了,道:“陛下,你已一天没有进食了,殿下特意吩咐,让御厨给陛下做了一碗面,让陛下趁热吃了。” 朱元璋将奏疏放下,也是感到有些饿了。 他笑着道:“行,咱家自从妹子死了后,就只有老大会心疼咱了。” “给咱端上来吧。” 朴狗儿面色一喜,连忙将汤面端过去。 朱元璋望着洒着小葱花的面,也是食欲大开,狠狠的唆了一口。 恩? 朱元璋脸色变了变。 他狐疑的看向眼前的面,只是碗寻常的大碗宽面。 为什么味道跟过去的不一样了? 见状,朴狗儿心中咯噔了一下,惊慌道:“陛下,怎么了?” “这盐味儿不对呐。”朱元璋放下了筷子。 他自小就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对百姓日居生活的柴米油盐很敏感,一口就尝出了味道不对。 他将一旁的一小撮食盐倒在案牍前。 他的口味比较重,因而特意吩咐,要多备一点散盐,以便随时添加。 只一眼。 朱元璋目光就一凝。 这盐分明比过去的盐亮晶晶不少。 朱元璋用手捏了捏,然后放在嘴巴里,眼神一下就变了。 “好盐!”朱元璋忍不住脱口而出,而后看向朴狗儿,问道:“这盐是怎么回事?” 他的感觉很直观。 这盐少了很多杂质,不苦不涩,口感也更顺滑了。 盐味十足。 朴狗儿颤颤巍巍道:“回陛下,这是都转运盐使司购置的新盐。” “新盐?”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道:“告诉都转运盐使司,以后宫里就买这种盐。” “这盐好,够咸。” 听到朱元璋不是怪罪,朴狗儿暗松口气,连忙道:“老奴遵旨。” 望着被倒在案牍上的新盐,朴狗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隐瞒,低声道:“陛下,这新盐其实是出自夏之白之手。” 朱元璋目光一下阴冷下来。 朴狗儿额头冷汗涔涔,连忙又道:“陛下,这新盐的确是夏之白制的,而且价格不低,一百文一斤,据说是特供盐,老奴私下去了解过,具体情况不是很明,但据说,普通盐里面存在着不少脏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种特供盐,则是经过了各种筛选,造价很高。” “因而价格也出奇的高。” “夏之白知道是给咱吃的?”朱元璋阴翳着眼。 朴狗儿摇头道:“这肯定不知,宫里采买,并不会对外界透露任何具体信息。” “据老奴所知,朝中不少王公大臣都是买的这种盐,评价都不错,正是有了大臣的反馈,都转运盐使司才斗胆敢去购置。” 朱元璋点点头。 “这盐的确不错,口感咸味都很好。” “以后就进这种了。” “不过.”朱元璋似想到了什么,道:“宫里后面购置,怎么也得到下月,咱可不想,在这十几天里,给夏之白多送钱,咱还是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在这三个月能挣多少钱。” ------------ 第九十四章 开纺织厂!(求订阅) 朱元璋大口嗦起面来。 他边吃着,边问道:“夏之白那盐卖的如何了?” 朴狗儿笑着道:“回陛下,卖的很好,城中绝大多数人都在买,很多百姓都在夸陛下英明神武,都夸陛下体恤百姓,知道商贾重利,特意让夏之白这个状元来经商呢。” 朱元璋一愣。 眼中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朱元璋摆手道:“这跟咱可没什么关系。” 朴狗儿道:“这怎么跟陛下没有关系呢?夏之白乃陛下的臣子,做什么事,都得陛下恩准,他能把盐卖出去,能得百姓爱戴,都是陛下的恩赐。” “夏之白只是沾了陛下的光罢了。” “要不是陛下开恩,他能以官身经商?能得到这么多便利?” “这都是陛下包容。” 朱元璋哈哈一笑,看向朴狗儿的眼神,充满了高兴,道:“你这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咱要是不松这个口,他区区一个士人,没有改变户籍,能经商?能擅自违背这么多律令?” “这还真跟咱有关。” “哈哈。” “正是如此。”朴狗儿连忙接话道。 朱元璋道:“听你这意思,夏之白的盐卖的不错?” 朴狗儿道:“岂止是不错?而是非常好,短短二十天时间,就卖出了二十几万斤。” “都有人估算,若是整个应天府加起来,只怕都超过三十万斤了。” “多少?”朱元璋的嗓门突然大了起来,手中夹面的筷子,都不由抖了抖,他把筷子放下,擦了擦嘴,一脸郑重的问道:“你给咱再说一遍,他这二十天卖出去了多少?” 朴狗儿苦笑一声。 这个数量的确有些惊人。 他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其他东西。 这是盐啊。 朴狗儿道:“回陛下,据目前城中不少人估算,恐卖出去了超过三十万斤,只不过并没有确切的数据,但在应天府城中,卖出的食盐数量公布出来的,都有二十万上下了。” “这数据非是老奴胡编乱造,而是夏之白盐铺每日公布的。” “至少从目前而言,还没人有异议。” 朴狗儿恭恭敬敬的回话。 “这么多盐?二十天就卖出去了?他能生产这么多吗?应天府能一下子卖出这么多?”朱元璋满眼不敢置信,这个数据太夸张了,应天府人口也就五六十万人。 这就相当于三口之家,人人都买了一斤。 这怎么可能? 对于这个数字,朱元璋本能不信。 朴狗儿苦笑道:“陛下,老奴岂敢欺骗陛下?” “夏之白的盐铺,每日都会将销售量公布出来,白纸黑字的贴着。” “的确贩卖出了这么多。” 朱元璋一下端正身子,手指着朴狗儿,认真道:“伱既然有过了解,那就给咱好好说说,他是怎么一下子卖这么多的,又是怎么一下产出这么多的。”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量。” 朴狗儿沉思一下,在脑海中想了想,道:“回陛下,至于为什么能产出这么多,好像跟那蒸汽机有很大关系,据说已改良了好几次,效率大大提升,比人工好使很多,现在机器跟人,都是日夜不停的,这才达到这么恐怖的产量。” “只是具体是不是,老奴就不大清楚了。” 朱元璋点头。 这种机密之事,的确不易打听到。 但怎么能卖出这么多,就不算是个秘密了。 朴狗儿继续道:“夏之白之所以能卖的这么多,原因就一个,价格低。” “他给百姓的售价是十五文一斤。” “比其他盐铺少了一半。” 朱元璋若有所思。 这倒是勉强可以理解了。 百姓兜里并没钱,听到有低价盐卖,自然会去抢购,但能卖出三十万斤,还是大出朱元璋意料。 这个数量实在太高了。 朴狗儿笑着道:“这盐都卖出这么多,主要还是陛下的功劳,若非夏之白是这届状元,又岂会引得这么大关注?若非陛下得民心,身受百姓爱戴,百姓爱屋及乌,这才给与了这么大的支持。” “这都是陛下的恩泽。” 朱元璋笑了笑,知道这是朴狗儿在拍自己马屁,但听着的确是顺耳。 朱元璋道:“百姓好,那就好。” “咱没什么盼的,就盼着百姓生活能好点。” “夏之白这商经的不错。” “去告诉都转运盐使司的人,以后朝廷给百官、各地藩王发的盐,都发这种特供盐,咱有时候脾气是暴了点,但只要他们为咱、为大明踏踏实实做事,咱不会亏待他们的。” “老奴遵旨。”朴狗儿道。 入夜。 入夏的夜晚实在难熬。 尤其是蚊虫渐多,只觉耳畔嗡鸣不断。 盐厂外的一处空地。 附近燃着一些炭炉,将空地照的通亮。 空地上坐着十几人,大多是妇女,还有两三个老人。 在空地外则是围着上百人,全都盯着里面的空地,好奇夏之白会来说什么。 不多时。 人群响起一阵骚动。 夏之白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前。 众人面色微沉,全都站了起来,不敢有半点放肆。 夏之白手持着一把竹扇,去到了空地中间,看了看四周的十几个代表,点头道:“你们最近的诉求,我都听说了,我可以理解,但规矩就是规矩,盐厂矿厂是我建立的,人也是我挑选的。” “人员进出也由我说了算。” “不是你们。” “这次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若是真影响到了盐厂跟煤矿的正常运行,我不会管你们的亲属是谁,我只知道,他们的存在,影响到了我工厂的正常运行,那也意味着,他们不再适合待在这边。” “我会直接将这部分人清离。” “从哪来,回哪去。” “另外。” “我并不缺人。” “熟练的盐工、矿工,的确没那么多,但我有时间,有耐心去培养。” “我的经营模式,跟过去独门独户的经营也不一样,你们很多人嘴里说的经验,在我这边并不适用,都将会是从头做起。”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 “我目前的企业,只会出人,不会进人。” “就算进人,也只会从其他地方选,不会从你们中选。” “我不喜欢有人仗着人多就得寸进尺。” “而今企业里只有你们一户中的一人,尚且让你们外面的人争执不休,想着将这人挤掉,将那人换掉,把你们放进去,等真将你们放进去,只怕我这厂子就该换人来经营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 “之前盐厂煤矿刚成立,的确没那么多精力设计。” “眼下渐渐步入正轨,该确定些规矩了。” “公是公,私是私。” “若再有教唆、挑动,影响盐厂、煤矿生产的,不管是参与者,还是谋划者,一律驱离;若再有恶意中伤、诽谤、造谣盐厂、煤矿工人的,一律送去见官;若再有工人仗势欺人,借着有所贡献,就得寸进尺的,一律开除,永不录用;若有.” 夏之白一连规定了数十条规章。 不仅约束这些没入职的,也着重约束已入职的。 尤其是搞山头、拉帮结派的。 他的盐厂、煤矿里,滁州、寿州的人太多了。 很多本就相熟,很容易聚在一起。 这股风气要不得。 无论有没有这次的闹事,他都决定,要把这些人拆分一下。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到盐厂、煤矿的产量需求下降,他才会去做调整。 他要建立的企业是制度化、有规章的,而非是团团伙伙的。 听到夏之白的话,四周的工人家属代表,面面相觑,他们都听得出来,夏之白生气了。 夏之白继续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们。” “盐厂、矿厂,日后的薪资会做出调整,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野蛮支出了,而是会有规章,一切按实际情况决定,你们现在很多人争破头皮想进入其中,绝大多数原因,便是眼红,他们这两个月得到的奖励。” “但这种情况注定不能持久。” “盐厂跟矿场的情况渐渐稳定,产盐的需求,也会逐渐减低,对于产盐、挖矿、运矿等的改进,也会越来越难,以后的薪资,会渐渐趋于稳定,当然也会继续保留现在的激励机制,但收入的确会大幅降低。” “你们很多不是应天府的人。” “眼下一家老小,都靠着一人养着。” “的确有压力。” “会想着能做分工,分担下家用之类的,这我可以理解,但盐厂跟矿厂不是是非之地,也不是依闹得利的地方,我不可能惯着这种情况,也绝不会妥协跟让步。” “原则问题绝不让步。” “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前来的大部分都是女子。” “还有部分四五十岁的老人。” “让你们下矿,或者日夜颠倒进行高强度的制盐,虽然的确也可以,但目前工厂,的确是用不到这么多人,不过你们过去一直没闲下来过,让你们现在整日游手好闲,只怕也心慌慌的。” “我倒是为你们想了个好去处。” “纺织!” “自古以来,天下都有男耕女织的习惯,你们中绝大多数也都会织布,因而我考虑了一下,准备在附近开一个纺织厂,将你们的部分人吸纳进去,依旧是雇佣的形式。” “你们意下如何?” ------------ 第九十五章 人人有衣穿,岂不美哉?!(求订阅) “织布?” “这我会啊。” “我也会,我织了三十几年了。” “好好好,这个好。” “.” 夏之白的建议一出,立即引得众人雀跃。 大明很重视桑麻棉的种植,他们虽有的为灶户,有的为本分的农夫,但都会一手织布。 夏之白额首。 纺织业,他若没记错,是工业革命的开端? 只不过影响好坏参半。 他在这些家属陆续到来后,就已在思考这些事了。 对于开始纺织工厂,他一直有犹豫,直到后面去了解询问了大明桑麻棉的种植情况,才最终确定下来。 在朱元璋为吴国公时,便于龙凤十一年,明确了治下桑麻棉的种植数量:‘凡民有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 ‘不种桑罚每年出绢一疋(pi)。’ ‘不种麻及木棉罚出麻布、棉布各一疋。’ 在洪武元年,这项规定便推广到了全国,还规定了相应的科征数量。 麻亩征八两,木棉亩四两,栽桑以四年起科。 夏之白之前担心会出现所谓的‘羊吃人’,但在知道有这个政策之后,却是彻底放心下来,因为大明种了足够多的麻、桑、棉,而且相关的贡赋对百姓而言,其实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纺织工厂其实大有可为。 而今天下农事繁忙,每年又要交不少的麻棉,很多人根本忙不过来,若是他出钱,将百姓家中的棉、麻等收拢,再进行纺织,最终再销售出去。 一来可以为民减负,至少百姓很多家庭,不用再焦虑到时得交布了,二来,也可以借此推广纺织业,安置更多的民生就业。 于国于民都有利。 不过夏之白也清楚,按照现有的纺织技术,效率并不会高,只是把原本在家中织的时间,放到了工厂,因而提高效率,才是当务之急,对于这方面,夏之白也想到了应付之策。 便是‘飞梭’! 至于车床,夏之白没考虑。 太贵了。 但在大纺车的基础上做一些改进还是可以的。 这也让夏之白心生感慨,幸好当初读书时,还是认真看了书,也听了讲,不然还真想不起有‘飞梭’这种划时代工具。 夏之白道:“我的确有心开一个纺织工厂,也会雇佣不少的人,但当下的纺织机,却是并不适合,所以会做一些改进,不然完全是亏本的。” “收上来的麻、棉、桑的处理,也是一个棘手的事,因而在最初,并不会急于动工。” “而是会跟盐厂、煤矿一样,做一定的‘解放’,大家群策群力,思考改进之法,大家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建议,可以去告诉周知事他们,若是被采信,则会获得相应奖励。” 发动群众,依靠群众。 相信百姓的力量跟智慧。 这是夏之白现在要做的路,在金钱的利益驱使下,不少人都会迸发出极强的积极性跟创造力。 这是彼此受益的。 只是这部分‘知识产权’被夏之白轻易收买了。 下面一阵欢呼雀跃。 他们不怕做事,就怕没事做。 尤其夏之白给的待遇极好,真的是钱管够,他们之前私下争的就是这个。 产盐的灶户,想要挤走那些干农活出身的盐工。 想到改进之法,却被其他人捷足先登的人,想把那部分捷足先登的人挤掉,好让自己一人独揽那些丰厚奖励。 同乡同村的人互相抱团,想把人少势微的团体挤走。 最终都落到了利益上。 人都势利。 等这些代表高兴完,夏之白轻咳一声,让四周安静下来。 他沉声道:“最近盐厂、煤矿,山头主义开始冒出来了,互相之间排挤、倾轧,渐渐严重,对于这种情况,今后盐厂、煤矿、还有没有开始兴建的纺织厂,都会严厉打击,发现一例,清除一起。” “再则。” “如今事业渐渐步入正轨。” “这个月之后,我会拿出一些钱粮,在盐厂、煤矿附近修建围栏,将闲杂人等拦在外面。” “同时,盐厂、煤矿会进行一定的人员流动,盐厂的工人会去到煤矿下矿,煤矿的矿工也会进入盐厂制盐。” “这些活从来不是非谁不可的!” “我也可以说个很直白的话,现在的盐厂、煤矿已经过了最初的阶段,渐渐步入稳定,这两个月,的确需要用到大量的煤炭跟盐产,所以才会这么劳累,但随着这五十万斤食盐贩售完,整个应天府接下来数月,食盐供应都会大幅减少。” “一月产食盐十万斤就顶天了。” “这也意味着,盐厂、煤矿的工作量会大幅减少。” “我完全可以裁员一大半。” “你们中还有你们的家属,不要以为自己有些技术,就可以有恃无恐。” “你们的技术,在机器洪流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随着蒸汽机的不断改进,制造食盐,会越来越流程化、规范化,伱们所谓的技术,更没有用武之地。” “我非是恐吓你们,也没有想吓唬你们的心思,只是想告诉你们,该收收心了,不要把心思都放在各种争斗上,没有任何意义,除了给自己惹一身麻烦,毫无用处。” “往前看。” “目光长远一点。” “我的盐厂、矿场,不会止步于此。” “日后定会走向天下。” “到时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会被安排到全国各地,何必只盯着这个井口?” 夏之白摇摇头。 现在他身边的人目光太浅了。 只看得到眼前的蝇头小利,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各种明争暗斗,他也深感无奈,并不是觉得这些人愚笨。 而是无奈于这是当今天下的常态。 撼泰山易,撼人心难。 保守封闭的思维,在民间太泛滥了。 四下安静。 夏之白后半段的话,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是夏之白想的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他们担心的是,要是惹得夏之白不满,会不会让夏之白直接裁员? 没有这个‘铁饭碗’,他们的生计只怕又要出问题了。 不少人都忧心忡忡。 不敢再有任何叫嚣不满的话了。 全场安静若死。 夏之白道:“你们是工人家属选出来的代表,我今日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你们可替我代为传达一下。” “告诉其他人,盐厂、矿场不容出现任何事端,谁挑起争端,谁被处理,我也会在接下来几个月,去新建一个纺织工厂,到时会在你们中雇佣一些人。” “至于剩下的一部分人。” “我也给个建议,便是在附近开荒。” “种一些应季蔬菜。” “到时盐厂、矿场、纺织厂会采购,也算为你们补贴家用,至于开荒情况,我也会如实上报给应天府官府,会给与你们几年的税赋减免。” “若是有不愿务农的,盐厂距离应天府只有几里路。” “完全可去城中寻些短工。” “生活当无忧。”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这或许是我目前唯一能指点你们的了。” 夏之白作揖。 而后直接离开了空地。 他要跟周宁商量一下,改良纺织机。 只是在走到远处,望着身后通红的空地,他心神微微一动。 因为若是纺织厂真的建立起来,他好像无形间,搭建起了一个‘工业园区’? 虽然很初级,也很简陋。 但的确是了。 不过若真按‘工业园区’去规划,却要找工部的官员,去好好设计一番了,至少污水排水等都需要注意,而那也注定是一个造价不菲的工程,想到这,夏之白也暗暗头疼。 这钱是真不经花啊。 花的也真快。 尤其大明还是个缺白银的朝代。 当夏之白将自己要开纺织厂的事说给周宁时,周宁也是愣了一下,苦笑道:“夏进士,你这野心太大了,盐厂、矿场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也有了稳定收入,本该稳扎稳打,你却要去弄纺织,纺织可丝毫不轻巧。” “很容易亏得血本无归的。” 周宁忍不住劝了几句。 夏之白道:“衣食住行,百姓所依。” “如今食盐价格,至少应天府是下去了,随着技术更新,以后价格会越来越低,盐场的盈利会越来越高,但周知事也看到了,如今天下食不果腹,衣不裹体的人太多了。” “我为大明官员,岂能坐视不管?” “而且纺织业,我认为是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尤其是棉纺。” “自古中国布缕之征,惟丝枲(xi)二者而已。” “但如今新加了木棉,在元朝之前,天下未曾为木棉征贡赋,如今大明,在陛下的规定下,棉花种植遍布天下,地无南北都合适,百姓无论贫富都仰赖穿着,在我看来,其中的暴利,远超丝枲百倍。” “只是木棉相关种植跟纺织未成规模。” “若是能改良纺织机,提高棉花的纺织效率,以棉花如今的种植情况,年产籽高达六斤,足以实现天下人人有衣穿,此等造福天下百姓之事,我为何就不能去尝试一下?” “若是成功,当大庇天下。” 夏之白神色雀跃。 仿佛已预见了人人有衣穿的盛世场景。 ------------ 第九十六章 满意的朱元璋!(求订阅) 周宁目光微凝。 他是工部官员,对棉花并不了解。 只是听到一亩地能产棉六斤,心中也不由一惊。 六斤,可不是个小数目。 但就像夏之白所说,自古以来,华夏重的是丝枲,即麻、桑。 这棉花是外来物,虽从汉代就传入了,但并没有引起重视,真正重视起来,还是到宋末元初,那时主要是因为人口太多,不得不想办法解决衣的问题,这才在中原地区广泛种植起来。 棉花真正出现世人眼前,也就一百年上下时间。 夏之白却是艺高人胆大,竟想直接将棉花拔高到麻、桑之上,甚至还有让棉花制品取代麻、桑的想法。 想法太大胆了。 周宁苦笑道:“夏进士,这我恐无能为力,我对农业之事了解甚少,也不太清楚棉花的情况,因而给不出建议,不过若是夏进士执意想做,我也劝阻不了,只是建议夏进士谨之慎之。” “我是不了解详情。” “但就日常生活而言,并没听说太多棉花相关。” “虽然陛下有下相关诏书,但中国自古以来,都重桑麻,百姓也喜种桑麻,桑麻的售价也更高,只怕天下规定种植下,种棉花的终是少数,种桑麻的才是多数。” 夏之白点头。 事实的确如周宁所说。 大明的确规定有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 但有这么多田地的,都喜欢去种桑麻,因为多余出的空隙,可以去种其他东西,而若是种木棉,基本就只能种木棉,比较下去,种木棉的经济利益太低。 棉花真正走入天下视野时间太短。 棉纺相较于已经成熟的缫(sao)丝技术跟麻纺技术太过粗糙,百姓也没那么多时间跟金钱去更换麻纺车,用现有的麻纺车去纺棉,效率自然高不上去。 但这就是夏之白要改变。 百姓没有余钱更换织造机械,但他却有这个能力。 对百姓而言,棉纺相较丝织效益也不高,但棉麻作为大众衣料,市场却极为宽广。 他完全可以将百姓手中的棉花收上来,然后再用新的织造机械,进行棉纺,有效的提高织机的生产能力。 夏之白笑着道:“我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但我也去了解过,目前棉花的织机,基本用的还是麻织机那一套,即腰机跟脚踏式斜织机。” “若是能生产出一批专门用于棉花的织造机械,我相信,棉花的未来无比宽广。” “因为大明的人很多。” “真正能穿上丝绸衣服的人很少,麻衣产量又不够,棉花正好可以补齐这个缺口。” “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请周知事帮个忙,改良一下织机。” 周宁眉头紧皱。 他其实不太想帮这个忙。 他现在的重心都放在改良蒸汽机上。 并不想分心。 只是改良蒸汽机的确不容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改良织机看起来没那么难,也不算什么。 想了想,周宁还是答应了下来。 周宁道:“既然你都决定了,我又岂能不答应?” “不过我对织机了解不多,改良恐要花费一些时间,也需要如过去蒸汽机一样,让其他人帮忙出出主意,提供一下想法。” 夏之白笑着点头:“自当如此。” 周宁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现在倒感觉上了贼船了,原本只想着在这做一段时间,便回工部,现在倒好,工部没回去成,还要隔三差五想办法,我这身老骨头,早晚要搭你这。” “哈哈。”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周知事说笑了。” “正所谓人尽其用,以周知事的能力,委身在工部,其实有些屈才了。” “广阔天地,才是周知事纵横捭阖的地方,周知事若没有离开工部,又岂会见识到百姓的智慧?” “知识最终要落到实践上。” 周宁指着夏之白,只得无奈的摇摇头,道:“这次夏进士可别再为难老夫了,得送一台仿造机械来,我好看着那东西改进,再让我凭空看着图纸去生造,老夫可实在没那精力了。” 夏之白哈哈大笑,连忙点头应下。 奉天殿。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疏。 突然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脚步声很急,但又带着几分沉稳。 虽没有抬头,朱元璋已知晓,前来的是何人。 太子朱标。 朱标进殿,恭敬的拱手道:“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讲。” 朱元璋手中批阅的笔没停,眼睛也一直放在案牍的奏疏上。 朱标沉声道:“启禀父皇,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治理,寿州滁州的赈灾基本结束,不过寿州滁州两地受灾很严重,儿臣请父皇下令,减免两地两年的田租。” 朱元璋点头道:“这点小事你自己处理就行,不用来问咱。” 朱标又道:“儿臣遵旨。” “近来儿臣让翰林院不少编纂负责整理寿州滁州赈灾账目,却是发现其中有账目不对,赈济也并不到位,最终才导致灾害扩大,百姓流离失所,因而儿臣已下令,将寿州滁州相关官员全部查办。” “对于其他知情不报的官吏,一律发配云南。” “等相关账目查清后,若真有大问题,便会直接交刑部处议,秋后问斩。” 朱标眼中充满煞气。 他的心慈手软,只是相较朱元璋。 对于庸官、昏官、贪官,他眼中也从来不容。 都一个字。 杀! 朱元璋抬眸,眼中流露出一抹冷色,冷声道:“这次赈灾有问题?” 朱标拱手道:“回父皇,有。” 朱元璋冷哼一声,眸间闪过一抹厉色,随即有些疑惑道:“赈灾才刚结束,伱是怎么查到的?” 朱元璋来了几分兴趣。 朱标道:“这不是儿臣发现的,而是翰林院的人。” “翰林院通过整理寿州、滁州各县官员上报的数据,以及朝廷划拨的钱粮,进行了一番详细比较,最终发现有几县上报的数据,跟其他县差距很大,儿臣惊疑之下,便派了锦衣卫去暗查,最终真查出了问题。” “地方虚报、谎报很严重。” “只是当初朝廷忙于赈灾,儿臣这才没有上报。” “如今赈灾结束,该去清理了。” 朱元璋目光有些深邃,冷声道:“看来咱对地方的这些官,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咱的钱都敢贪,一个个上疏的时候,叫苦连天,仿佛咱不赈灾就要亡国一样,结果背地里都在变着法的骗咱。” “咱这么努力的治理天下,就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寿州滁州刚发大水,咱就派人去赈灾,各种运送钱粮,偏偏就有这些要钱不要命的,拿咱的话当耳旁风。” “既然他们不听,那就不用听了。” “告诉刑部,不用查了。” “直接诛九族!” “咱大明不缺这几个官。” 朱标脸色微变,他还想劝一下,至少等查清楚了,让这些人死的明明白白,但见到朱元璋犀利的目光,也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父皇对贪官污吏从来不容。 也不会有任何的留情。 “儿臣知道了。”朱标点头道。 朱元璋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杀些贪官污吏,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事。 他看向朱标,问道:“刚才你说是翰林院的人查出的问题,看来翰林院这些老学士还是有点作用。” “也不枉咱养他们这么久。” 朱标迟疑一下,缓缓道:“回父皇,这次不是那些老学士查出的问题。” “而是新晋的进士。” 朱元璋愣了一下,也是有些意外。 他笑道:“看来咱这届科举,还真选出了几个不错的人才。” “给咱仔细说说。” 朱标道:“查出有问题的是花纶。” “这届科举的榜眼。” “花纶.”朱元璋目光微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知道花纶。 若是没有夏之白的事,花纶本该是状元。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花纶当状元,花纶太年轻了,这种人,他用着不舒服。 只不过因夏之白的横空出世,状元落到了夏之白头上,他也就没有再动花纶,让其顺延成了榜眼,不过对于花纶,朱元璋其实并不怎么待见。 而且不止花纶,还有练子宁、黄子澄。 他都不待见。 他举办的科举,是为大明筛选人才,不是让这些人来立名的,更不是让这些人来造势的。 当听到‘花练黄,黄练花’的一甲传言时,他就已经想好借口,将这三人的名次打乱,不会让其得逞。 他的大明还轮不到士人圈定名次。 朱标点头,他从袖口取出一份奏疏,递了上去。 朱元璋蹙眉,他将这份奏疏展开,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就陡然一亮。 因为这份奏疏很简洁明锐。 除了开篇有几句话之外,其余的都是图形,而且都很简单明了,基本只是看几眼,就能看出其中关键,而在这曲曲折折的图形中,却是将寿州滁州的几个县做了比较。 其中寿县、张县的数据,走势跟其他县有明显差距。 朱元璋拿着这张奏疏,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感觉有意思,反复琢磨了一下,满意的点头憨笑道:“不错不错,这奏疏写的有意思,咱大明的臣子,看来是会写奏疏的嘛。” “这不就写的挺好。” “写得好。” “这奏疏写的有水平。” “老大,看来当初是咱看走眼了,这花纶还真有点能耐,是咱有点小瞧他了,该赏。” “该赏!!!” ------------ 第九十七章 重审天下账目!(求订阅) 朱元璋咧嘴笑着。 他越看这些曲折的线越感觉顺眼。 朱元璋把这份奏疏抓在手里,看向朱标,道:“标儿,你觉得咱该赏花纶怎样的官职?” “户部郎中(正五品)?” 朱标苦笑一声,知道这就是父皇的脾气,若是看顺眼了,从来是不吝赏赐。 这种事在大明并不少。 大明刚立时,翰林院编修(正七品)高启、谢徽的学识不错,父皇每每询问,都能对答如流,父皇大喜过望之下,当众提拔高启为户部右侍郎(正三品),谢徽为吏部郎中(正五品)。 这两人心性不错,知晓跳过的品级太多,担心扰乱官场秩序,并不敢接受任命。 这才继续待在原职,熬了两年,才达到赏赐官职。 晋升速度也可谓突飞猛进。 除了这两人,还有元朝遗民方克勤,本是地方一县的县训导,只是为朱元璋赏识,直接提拔为了济宁知府,做了一方的父母官。 爱屋及乌。 其子方孝孺也被破格任用。 还有现在的礼部主事曾鲁,发现安南过往陈叔名藏在奏表里的猫腻,维护的大明的外交利益,被父皇直接提拔为礼部侍郎,一口气跳过了六个台阶。 像这种飞速赏识提拔的官员,大明现在朝堂并不少。 除了单独提拔,还有批量晋升。 洪武十一年,父皇一次性提拔了九十五名官员。 洪武十五年,将选拔的二十四名国子生,任命为地方府、州、县主官,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各地推举的八百六十名士人,也直接一口气提拔为了六部、布政使司、府、州、县的各级官员。 官员提拔的力度之大,古今罕有。 这就是父皇用人的大魄力。 有功重赏,有过重罚。 但直接将花纶重用,终还是有些不妥。 朱标拱手道:“父皇,儿臣知晓父皇惜才爱才,但花纶入翰林院不过两月,接手政事不多,对于政事处理,也没有那么精通,而且他年岁太轻了,比夏之白还年轻两岁,儿臣以为赏百金足矣。” “等花纶在翰林院熟悉了政事处理后,再去提拔。” 朱元璋笑容一收,背着手,想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花纶太年轻了,太早让他进入朝堂,的确有些不妥,不过他弄得这一手,的确有点意思。” “咱看着很顺眼。” 说罢。 朱元璋目光微动,大手一挥,朝殿外高声道:“来人,把翰林院花纶给咱叫来,咱有事要问问他。” 朱元璋把这份奏疏放在桌上,眼中闪过一抹凛冽的寒光,阴冷道:“老大,你说咱要是让户部官员,将天下账目全部做一番整理,伱觉得会如何?” 朱标脸色微变。 他哪不明白朱元璋的心思。 分明是想用花纶想出的数据甄别,对天下账目进行一番厘清。 以往朝廷查账,其实很难,主要查的是对上对下的账目,是否一致,只要没有太大问题,朝廷基本就不会过多去深究,但这个折线图的出现就不一样了。 因为有了比较。 人最怕比较,事同样也怕。 要是六部、布政使司、府、州、县交到朝廷的账目,互相比对,或者是自己跟自己往年比较,出现了较大的波动,而六部、布政使司、府、州、县的相关官员又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那必然涉及到账目作假。 洪武十五年已经爆发过一次空印案了。 若是父皇再严查,只怕更大规模的‘空印案’就会出现了。 朱标神色有些凝重。 他了解朱元璋,父皇这不是询问。 而是想让自己支持。 而且父皇一旦下定了决心,根本不是常人能劝动的。 朱标也清楚,父皇对于元朝遗留下来的‘舞弊’十分的敌视,乃至是痛恨,一旦发现,都会无比严厉的打击,而且若是真的重查天下账目,对于大明摸清天下情况,其实是大有裨益的。 只是朱标也担心,会不会牵涉太多。 单一个空印案,就导致地方数十名主官被杀,近万人被抄家流放。 若是重审天下各地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等账簿,只怕规模会无比空前,数万乃至上十万都大有可能。 朱标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沉默良久。 朱标眼中闪过一抹刚毅,也闪过一抹狠色,沉声道:“儿臣认为该查,不然地方各级官府,依旧欺上瞒下,始终以为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些贪官污吏就该查到一个处置一个。” “不过儿臣认为不能操之过急。” “也不能太过武断。” “花纶献上的查账思路的确不错,但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儿臣认为,还是当询问清楚再定,若是有太大的漏洞,或者较大的隐患,或许该适可而止。” “请父皇慎重。” 要查。 但要有一定限度的查。 若是突然一股脑的全查,只怕出事的官员会很多。 他倒是不担心天下出事,只是担心会造成太多官职空缺,继而影响到朝堂的正常运行。 若非如此,当年父皇也不会不经考察,直接征用举荐士人了。 朱元璋点头。 他自然清楚这点。 他虽然对官员处理极狠。 但都是有分寸的,并不会真毫无顾虑。 不过他也清楚,花纶图中展示的数据,都是六部等官署呈上来的数据,那会出什么状况?真出了状况,也只可能是下面官员送过来的数据在弄虚作假。 朱元璋道:“咱心里有数。” “咱会先问清楚,再对天下账目,进行清查。” “父皇英明。”朱标连忙道。 不多时。 花纶一路疾走到了。 他战战兢兢的进到殿内,大气不敢多喘,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他已猜到陛下为何叫自己前来。 也早有了准备。 只是真要面对这位横扫天下的帝王,终究还是有些胆怯跟惶恐。 一进到殿内,花纶就感双腿一软,直接跪地道:“翰林院编纂花纶叩见陛下。” 朱元璋笑着道:“不用这么多礼,咱这次叫你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咱看了你呈上的奏疏,感觉上面那些线条很不错,就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式来上疏的。” “还有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又能用在何处。” “你都给咱好好说道说道。” 朱元璋语气很平和。 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跟强势。 花纶点头,连忙道:“回陛下,臣呈上的名为‘折线图’,顾名思义,就是将一些数据,按照一定间隔,用线条连接起来,用以更直观的判断数据情况。” “臣得陛下赏识,为翰林院编纂。” “得以涉猎不少奏疏。” “朝廷规定:每年各布政司、府、县都要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 “户部与各布政司、府、县的数字须完全相符,分毫不差,才可以结项。如果有一项不符,整个账册便要被驳回,重新填报,重新盖上地方政府的印章。” “而户部每年审核的,多是地方官署呈上的数据,对上跟对下的数据,是否一致。” “横纬竖经中,相当于只审核了‘竖经’。” “因而臣斗胆,将各布政司、府、县呈上的数据,尤其是前年、去年的数据,进行了一番横向比较,却是发现其中不少数据,在‘竖经’方向并无问题,但在‘横纬’方面,却是有较大起伏。” “臣原本并不在意,只以为是意外。” “但在前几日,殿下让臣审理寿州、滁州相关财政收支账目时,臣好奇之下,又尝试了一下,却是发现了不少状况。” “臣心中惶恐,又不敢隐瞒,故才将那份‘不合章程’的奏疏呈上。” “请陛下治罪。” 花纶并没顺着朱元璋的话。 而是先请罪。 朱元璋摆手道:“咱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咱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好很妙,横纬竖经,说的不错。” “咱之前就感觉朝廷查账,有点太单薄了,也有点太简单了,只是一直没想明白原因,听你这么一解释,咱终于想明白了。” “咱查的太浅显了。” “只查了对上对下的,只要账目合得上,就不再过问。” “但咱却是忽视了,地方很大程度是相对稳定的,也就是说,地方的账目不太可能出现太大的波动,只要不是发生什么天灾大害,地方历年走势是差不多的。” “咱就是忽略了这一点!” “咱问你,要是将各布政司、府、县历年上报数据都横向对比一下,若是当年没有发生天灾大害,这上报的数据却发生了较大变化,是不是就是有人在数据上弄虚作假了?” 花纶目光微凝,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沉声道:“以臣目前的看法,的确如此。” “如今海内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安定,大明在陛下的治理下,尽然有序,一切都步入正向,不太可能在某个时段,出现较大的波动,就算是有,也不会仅限在一县一府。” “如果横向数据出现问题,定是有人作假。” “只是过去数据驳杂,审理起来并不轻松,因而少有人会多此一举。” “如果咱想重审天下账目呢?”朱元璋突然道。 ------------ 第九十八章 毛骧?他该死了!(求订阅) 重查天下账目? 花纶心中咯噔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朱元璋一脸坚毅神色,知道这并非是说笑。 而是陛下的真实想法。 花纶垂下头,颤声道:“臣臣不敢妄议国家大政。” “咱让你说!”朱元璋指着花纶,道:“咱就问你一件事,你就明确告诉咱,咱要是将这十几年的账目,重新审查一番,能不能查出问题,咱就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花纶头皮一紧。 心中更是暗暗叫苦不迭。 他是有功利心,但也只是想引起陛下重视,并没想掀起朝堂狂潮啊。 朱元璋负手而立,直勾勾的盯着花纶。 就要花纶给一个明确的回答。 花纶眼神变了又变,咬牙道:“能。” “好!”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又道:“那如果咱将这事交给伱,你能替咱把这账目查清吗?” 花纶身子一颤,差点瘫倒在地。 这是他能承担的? 花纶深吸口气,摇头拒绝了。 花纶道:“请陛下恕罪,臣不敢胜任。” 朱元璋目光一冷。 花纶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朱元璋目光,紧张的道:“臣感恩陛下器重,臣也甘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是兹事重大,非是臣能处理解决的。” “臣惶恐。” “臣也再向陛下请罪。” “这‘折线图’是臣呈上的不假,但在数据相关用图形方式进行查验,却并非臣想到的。” “而是夏之白。” “臣不敢隐瞒,也唯恐力有不逮,辜负了陛下信任,更辜负了陛下的器重。” “对于‘折线图’相关,臣有一定心得,但对于天下账目的整理审查,臣眼下实在难以胜任。” “请陛下治罪。” 花纶跪伏在地,一脸惊慌不安。 “夏之白”朱元璋目光一冷,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朱标同样心头一惊。 他也没想到这会是夏之白的主意。 朱标凝声道:“你说这是夏之白的想法?” 花纶道:“正是。” “不过臣跟夏之白并无太大关系。” “两个多月前,夏之白的盐铺开张,臣.跟其他同科进士商议,决定去照顾一二生意,以免夏之白为其他商贾羞辱,夏之白毕竟为我们这届状元,若是为商贾羞辱,我等士人同样面上无光。” “这才一同前往。” “在盐铺外,我等发现了一处异样。” “便是夏之白的盐铺外的计数牌,非是我们认识的计数,而是取用的阿拉伯数字。” “我一时好奇,便去询问了一二。” “夏之白给我的回复是:师夷长技以利华。” “同时,他还想让臣替他做一件事,便是整理过去元人、胡人等其他游牧部族,学习中华文字的情况,他似乎想将那一套学习理念,作为一种新的入门方式,对天下做一定普及。” “臣听到时,感到无比震惊,也当即否决了。” “臣这三个多月来,为夏之白多次奚落,早就对其心怀不满,自不可能答应这些荒唐的举动。” “不过夏之白似不死心,便将‘折线图’的想法告诉了臣,臣本不以为然。” “只是回来思索了一番,却又感觉对于账目处理,大有裨益。” “这才斗胆尝试了一下。” “臣认为这样的数据处理方式,对朝廷有利,就呈了上去。” “臣非是有意隐瞒,只是感觉夏之白‘胡性’太重,若是说出,恐会引得陛下不满。” “请陛下治罪。” 花纶一口气把自己跟夏之白之间的事都说了。 他现在脑子很空。 并不敢有任何的遮掩跟隐瞒。 夏之白当初也提醒了,面对陛下,就要实话实说。 闻言。 朱元璋目光微沉。 夏之白,又是夏之白。 这个夏之白究竟还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心头有些烦躁,夏之白越是这样,就越让他心神不宁。 他倒是并不怀疑花纶的话。 花纶对夏之白的确没什么好感,也不太可能生出好感,多半是真觉得对朝廷有利,才呈上来的。 只是令他有些惊疑的是,夏之白就指点花纶一二,就道出了‘折线图’这般与众不同的处理方式,只怕他对于账目的核查,还有其他独到的见解。 朱元璋道:“那阿拉伯数字又是什么?” 花纶道:“是胡人过去传进来的一种计数方式,只是一些特殊符号,不过相较目前的计数,简单明了不少,也能极大加快数据整理跟记录,而且据夏之白所说,这一套计数符号,跟目前使用的算筹完美适用,可大幅提高算术效率。” “臣目前也在学习。” 算数识文 夏之白当真想推翻‘士人’?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朱元璋就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但脑海里又不免有些惊疑。 因为夏之白似真在朝这个方向前进,若是真让他得逞,将识文、算数的难度都降低,那成为‘士人’的门槛,可就大幅减小了。 他深知识文断字的困难。 当年若非娶了妹子,加上开始带兵打仗,不然根本没机会读书。 但降低士人门槛真的好吗? 朱元璋不知。 但他知道,对天下一定是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因为人都贪婪,也都是不知足的,一旦读了点书,就不会再满足在田间地头耕地了,而是想要踏上仕途。 然天下哪有那么多官吏给这些人当? 朱元璋冷哼一声,笑夏之白的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朱标额首,摇头道:“这夏之白身上的确沾了不少的‘胡人习性’,想法也跟胡人有些类似,做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但天下哪是他想一出是一出的?” “民为根本。” “岂容轻易妄动?!” 朱标虽心惊夏之白的胆大妄为,但对这种举措,也是嗤之以鼻。 如今天下,杀人容易,改人性难。 夏之白还想凭一己之力,撼动存在上千年的士人阶层? 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花纶连忙道:“殿下所言极是,臣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否决的,夏之白才能不浅,但野心勃勃,臣根本就不屑与之为伍,若非他提出的‘折线图’,的确有可取之处,臣甚至都不会与他再有半点来往。” “经商.终是天下下流。” 朱元璋并没有理会,花纶对夏之白的拉踩。 也不是很在意。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重审天下账簿。 这对他而言更为关键。 他对于朝中的大臣,尤其是元朝依附过来的臣子,还有那些深受元廷影响的士人,从来都是抱着怀疑跟不相信的,他也一直认为这些人暗藏祸心,意欲祸乱大明。 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 如今有了新的数据审核方式。 确实该对朝廷、对地方进行一番清理了。 大明的蛀虫该清清了。 朱元璋手撑在桌子上,冷冷的看着花纶,道:“咱让你审核过去地方呈上的数据,你就说能不能做。” 花纶神色挣扎,咬牙道:“陛下有令,臣安敢不从?” “臣愿意尝试。” “好。”朱元璋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 他冷目抬眸,道:“咱也不为难你,布政司、府、县的账目太多太杂,审理起来有不小的难度,你也是刚刚掌握这种方法,咱现在就只让你负责审核六部中户部的账册。”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咱就想看看,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咱手底下的这些官,是不是真敢欺上瞒下,是不是真敢弄虚作假。” “咱给你一个月时间,将户部今年账册彻查一番。” “要是你能将咱吩咐的事办好了。” “咱封你为吏部郎中。” 朱元璋大手一挥,豪气的给出了承诺。 在用人方面,他从不吝啬。 闻言。 花纶愣了一下,随即面色狂喜。 吏部可是六部之首。 吏部郎中,虽只是个正五品,但权势比一些四品都不差,而且经管人事,未来不可限量。 花纶忍着心中激动,叩首道:“臣叩谢陛下信任。” “臣定替陛下揪出户部蛀虫。” “还户部一个干净。” “好,咱就等你的消息。”朱元璋也放声大笑。 等花纶离开,朱元璋目光一下阴沉下来,他看向朱标,冷声道:“老大,彻查户部的事,咱就交给你了,若是真查到问题,则直接交给锦衣卫副使蒋瓛查办。” “刀用的久了,就容易钝,容易生锈。” “刀要常换。” 朱标目光一凝。 他听出了朱元璋的话外之音。 父皇对毛骧有不满了,认为毛骧越来越敷衍了。 毛骧是父皇的刀,是父皇杀人的刀,这刀子岂能钝?又岂能任由生锈? 既然毛骧不作为,那就换个能作为的。 朱元璋坐在位置上,冷冷道:“你是不是认为咱太过无情了,毛骧跟随咱多年,替咱鞍前马后,处理了这么多事,咱为什么突然就容他不下了?咱可以告诉你愿意。” “咱想杀毛骧很久了。” “要不是念在他替咱做了这么多事。” “他早死了!” “但现在,寿州、滁州的事,他没查出来,夏之白跟花纶的事,也没告诉咱,更让咱容他不下的,是当初咱要他杀了夏之白,他没有听咱的话。” “不听咱的话,这样的臣子就该死。” 朱元璋怒而拍案,眼中杀意丝毫不遮掩,举殿充盈着暴戾之气。 ------------ 整理下剧情,明天开始日万。 被我爸催着找工作了一段时间,emmm,失败,老老实实码字。 唉。 框框被上压力。 真的难顶。 ------------ 第九十九章 户部右侍郎郭桓!(第一更) 六月初旬。 天气已略发显得燥热。 郭桓坐在轿子中,朝自己府邸回去。 作为户部侍郎,朝堂正三品大员,他自洪武四年被朝廷以贤良举荐为官后,便一直官路亨通,备受皇恩,在去年更是为陛下‘试任’户部尚书,可谓是春风得意。 但也是从去年开始。 他并没真被任命为户部尚书,而是被降为了户部右侍郎。 从这时起,郭桓就感到风向渐渐不太对了。 一来:朝廷开始有御史弹劾自己了,虽都被自己以各种理由搪塞回去了,但陛下对自己的亲近已大不如前,二来:最近朝中传出了一阵风声,便是陛下感觉朝中有人在蒙蔽视听。 最后。 在几天前,翰林院官员突袭户部,拿走了户部不少账目,至今都没有送回。 从传出的种种传言跟氛围来讲,陛下明显是对户部有了不信任,想要对户部进行一番严查。 这让郭桓如何不惊颤? 他深知陛下对贪官污吏的处理的残暴。 若是真为陛下发现户部有徇私舞弊,只怕户部真要出大事情了。 只是任凭郭桓这几日怎么打听,都始终没有打听到具体消息,这让他本就悬着的心,此刻也是愈发紧张忐忑起来。 他是知道自己如何上位的。 便在于精通经济学问,凭借着对账簿的审理,他入到户部之后,可谓是如鱼得水,任凭朝中大风大浪,他自岿然不动,始终长青,还在历经‘胡惟庸案’、‘空印案’后,一步步的填补朝中空缺,最终坐到了如今位置。 他对自己的才能有着足够的自信。 甚至于. 他还有更大野望。 想成为大明真正的户部尚书。 轿子内。 郭桓始终难以平静心神。 这次翰林院的动作,让他一直如鲠在喉。 他总感觉会出事。 良久。 郭桓目光一沉,他掀开轿子的帘子,望向一旁引路的官差,道:“李常,你去给左侍郎王道亨,侍郎胡益传个话,问下他们,对于这次翰林院动作,可有什么眉目,我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出事。” “还有.” 郭桓迟疑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就先去问这两人吧。” “希望只是我庸人自扰吧。” 郭桓放下轿帘,重新闭目养神,心里依旧不安。 他回想着近几年来,朝廷的大小事宜,思索着自己可有落下把柄,最终都一一否定了。 他在户部任事,向来手脚干净。 但这次的风向,明显不是空穴来风,陛下想查户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归根到底,并不是户部被发现了问题,而是陛下对户部的情况有了不满。 至于为何不满。 郭桓其实早就清楚原因。 便在于陛下对北元始终不放心,想要一鼓作气将北元覆灭,但朝廷开国以来,已开始了五次北伐,耗费了大量的民力国力,短时间根本就没法再征缴那么多钱粮。 正因为此。 户部尚书一直被替换。 从最开始的粟恕,再到自己的‘试任’再到如今的徐铎(duo),两年换了三次,但都难以达到目的,但陛下始终没有放弃,一直再一而再的强压,要他们筹集到北伐的粮草,最终户部的确找到了办法。 便是预征。 提前向地方商人和里长征后几年的赋税。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就有了很多暗箱操作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是户部在不声张的暗地操作。 但无论是郭桓还是徐铎,亦或者是左侍郎王道亨,侍郎胡益,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这是私下做的,并不为‘朝廷’认可,那些高出的摊派指标,最终都不会去兑现,也没法兑现。 因而最后一定会有人‘背锅’。 在他被陛下从户部一把手,贬为‘三把手’时,郭桓心中还暗暗高兴了一阵,因为他不用承担这个主责了,真在地方闹起了民怨,也是徐铎要面对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陛下没按他们预想去做。 而是直接开始了查账。 郭桓有些慌了。 户部的账,经得起粗查,但经不起细查。 最终查到谁头上,谁就可能背下这最大的‘罪’,以陛下对外展示的‘残暴’,只怕灭九族都不够,这不是郭桓能接受的,他可以承担一定罪责,但决不能是主责。 他还不想死。 他必须搞清楚,陛下是怎么查账的。 作为经济学问出身的官员,他很有信心,只要知晓陛下是怎么查账的,就能大致猜到会落到谁头上。 唯有弄清楚了,他才能安心。 郭桓睁开眼,眼神很烦躁,始终没法定下心。 他伸手,想掀开帘子,只是在触到帘子时,又把手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响。 这让本就心绪难宁的郭桓更加心烦意燥,也终于是发起火来:“来人,去给我查一下,究竟是谁人在街上大声喧哗?让他们都闭嘴,大庭广众,当众喧哗,成何体统?” 郭桓的贴身管家郑袄连忙道:“小的这就让他们安静。” 郭桓点点头。 也让轿夫走快一点。 他现在很不喜欢听到这些大声。 邻街。 相较其他街道,却是人气高涨。 今天是京都盐业开业一个月,也是最终数据定格的一日。 因而盐铺外早早就围了不少人。 都想看看经过一个月的贩售,京都盐业究竟卖出了多少盐,能否达到五十万斤盐的高标,而今距离闭店只有不到一刻钟了,每当有人继续购买,都会换来四周阵阵喝彩声。 气氛可谓热闹。 罗干等商贾铁青着脸。 他们依旧坐在对街的茶楼,再无过去的谈笑风生。 眼神严肃至极。 一个月时间,京都盐铺,卖出了他们近三个月销量的盐。 整个应天府,现在都只知道京都盐铺,而不知道他们罗氏盐铺、张氏盐铺等,若非京都盐铺的盐,只销售到‘县’一级,不然他们这三个月,很有可能颗粒无收。 这是他们之前怎么都没想到的。 而且京都盐铺的产盐速度也远超他们想象。 竟真的能拿出五十万斤。 这可是五十万斤。 只用三个月。 放在过去,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他们最初的想法,就是帮京都盐业‘垫上’不够的数量,让京都盐铺不得不破产,但现在,就应天府就卖出了三十万斤。 若是加上其余八个县的销量,只怕已近四十万了。 他们已不敢再去垫了。 倒不是垫不起,而是在暗中调查后,发现京都盐业并没有亏,还有得赚,只是赚的少,他们这垫下去,反而让京都盐业大赚特赚。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希望达到五十万斤,让京都盐业售价回到二十文一斤,这样他们盐铺还能生存。 不然他们就真要被饿死了。 而且他们现在也面临了一个巨大的生存问题。 就是卖不出去盐了。 以京都盐业在应天府的名气,就算日后有人真想卖盐,恐第一反应也是去京都盐业购买,他们的盐哪怕价格一样,也根本卖不出去,而且的确质量也赶不上。 这段时间,他们没少抹黑,但都无济于事。 他们眼下已彻底无奈。 关键夏之白还有官身在,他们拿夏之白一点办法没有。 眼下看到京都盐铺这么受欢迎,他们也是恨得牙痒痒,手里的拳头攥的很紧。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挤了进来。 正是郭桓管家郑袄。 郑袄鼻孔朝天,眼中充满了倨傲,根本不把四周的人放在眼里,也的确无须放在眼里,作为三品大员的管家,就算是应天府府尹,见到他都得和和气气,又何况是一个商铺? 他冷冷望了望四周,呵斥道:“知道脚下是什么地方?” “是应天府,是大明京师所在,这是你们能够随意喧哗的地方吗?” “这么多人聚众想干什么?” “想造反?!” “务农的不好好务农,做工的不好好做工,跑到城里聚众,扰大臣们清闲,我看你们都是想死了。” “一个个刁民!” “.” 郑袄双手叉腰,对着四周一阵叫骂,将四周人都骂了一通,后面似还有些不解气,把目光移向了京都盐铺,见到是京都盐铺,他瞳孔微微一缩,随即面露不屑。 若是平时,他就放过了。 如今自家老爷发话,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别说是一个状元了,就算是应天府府尹,他也照骂不误。 “京都盐铺?” 就在郑袄想开口时,一道身穿粗布麻衣的身影,出现在了街上。 见到这个目光坚毅的青年,郑袄眼皮微微一跳,夏之白的大名他还是有所耳闻,很狂很傲。 但那又如何? 他背后站的可是户部侍郎。 郑袄看向夏之白,讥笑道:“伱就是哪位夏状元吧,果然是名不虚传,自甘堕落,甘于跟商贾为伍,但你的这些破事,没有人关心,我这次前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下,这是应天府。” “经商可以,但不要喧哗。” “我也给你定个规矩,以后不准再聚众喧哗。” “我作为户部侍郎的管家,应该有这个资格吧?!”郑袄冷笑一声,一脸玩味的看着夏之白,主动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相信。 夏之白会识趣的。 在应天府,官大一级,就是能压死人。 何况他代表的还是户部侍郎。 大了数级。 ------------ 第一百章 洪武四大案之一的郭桓?(第二更) “户部侍郎?”夏之白蹙眉。 不认识。 他对朝堂大臣并不了解。 也没了解的兴趣。 在大明当臣子,并不容易。 朱元璋本就喜怒无常,加之朱元璋年龄越长,对大臣的忌惮之心越发浓郁,洪武一朝,能够安稳活到朱元璋去世的大臣,可谓是少之又少。 他也无心卷入朝堂斗争。 见夏之白一脸茫然,郑袄冷哼一声,心中暗骂一句。 他猜到夏之白不知道了。 夏之白从参加科举以来,就没有参加各种聚会,也没有在朝中任职,对朝臣不了解,其实可以理解。 只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恼怒。 郑袄道:“我家老爷是当今三品大员,户部右侍郎郭桓。” “郭桓?!”夏之白一下激灵了。 郑袄不满道:“放肆,我家老爷的大名,是你能直呼的?” 郑袄也是彻底恼了。 夏之白却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郭桓?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若是没猜错,洪武四大案,便有一个郭桓案吧? 他狐疑的看着身前的趾高气昂,态度有些嚣张的管家,嘴角露出一抹异样。 今年是洪武十八年。 正好就是郭桓案爆发的一年。 不会这么巧吧? 夏之白心中嘀咕了几句。 他对洪武四大案的了解不是很多,但听到身前这人说郭桓是户部右侍郎,这就相当于后世的财政部副部长,位高权重,又处于当下的腐坏的士人风气下,只怕很难真的干净。 夏之白并不会简单的去看洪武四大案。 所谓的四大案,在他看来,没有所谓的真相,只有朝堂政治。 他其实没想参与进去。 一直有意避着。 洪武朝的政治斗争太过惨烈,基本是朱元璋为所欲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期,在这种时候参与进去,基本落不得什么好,他原本是想着在接下来几年‘广积粮’,努力的发展生产。 至少要熬过蓝玉案。 但现在. 夏之白看了看郑袄,又看了看四周,嘴角微微一抽。 这算是被无意中伤卷入了? 见夏之白不理会自己,郑袄便以为自己受到了羞辱,恼羞成怒道:“夏之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你面子,伱是当朝状元,不给你面子,你就是一个下流商人,真以为考上个状元,就能高人一等了?” “这是在应天府,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扰了我家老爷清修,不是你们担的起的。” 郑袄看着聚拢上前的人,呵斥道:“看什么看,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你们以后都识趣一点,不要在这咋咋呼呼的,以后也休得在城中喧哗聒噪。” 四周围观的人脖子一缩,也是连忙朝后退了几步。 户部侍郎。 那可是朝堂大臣啊。 他们哪敢出声。 对于郑袄的这幅做派,四周民众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直以来,这些朝堂大员的家属跟下人都是这么嚣张,之前胡惟庸的儿子策马摔倒,不少围观的人,就被胡惟庸强行处死了,还有李存义、蓝氏等,都放任家属跟下人在城中跋扈。 百姓惹又惹不起。 只能躲。 夏之白目光一冷。 他看着郑袄,开口问道:“这是你们郭侍郎的要求,还是你自己提的?” 郑袄凶狠的瞪了夏之白一眼,不满道:“这是我说的,自然也代表着我家老爷的心思。” “我们老爷是朝堂的三品大员,备受陛下恩宠。” “今日从朝中归来,本就疲惫,想在轿中休息,却是被你们这一声声聒噪声扰的心神不宁,这是在应天府,不是你过往在的市井,还容不得你们在这犬吠。” “我这也是好言相劝。” “今日是我家老爷善意提醒,若是惹到那些武将,你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郑袄依旧态度嚣张。 他这几年早就习惯了仗势欺人。 身为户部侍郎的管家,他有这个资格跟身份。 何况他家老爷还当过户部尚书。 他早就习惯了别人恭恭敬敬的听从,尤其是面对官职比郭桓小的,郑袄更是从来不会收敛,唯有这般盛气凌人,才能让这些人知晓,他们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这些人才会懂得收敛。 刁民。 从来都畏威不畏德。 因而对付刁民不需要去讲什么道理。 露拳头就够了。 夏之白蹙眉,郑袄说的,话糙理不糙。 这便是当今的事态。 草莽起家的朱元璋,早年最重义气,因而麾下的将领,同样一身江湖气,而士人过去为元廷放权,在地方就是一个土皇帝,一个个全都高高在上,又岂会把底层百姓放在眼里? 武将看不起文官。 文官看不起下面的百姓。 只是郑袄的话终究是太难听了。 也太过羞辱人了。 夏之白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指指点点?” “百姓想说什么,想高兴就高兴,这是百姓的权利,当今陛下都不会阻止百姓乐呵,别说是你,就算是郭侍郎来了,也没有这个权利阻拦,何况你就一个小小的下人?” “他们至少是堂堂正正做人。” “而你只是个下人。” “商贾又如何?官员又如何?只要是本本分分做事,踏踏实实,不偷不抢,取财有道,便是当今陛下来了,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就因为扰了郭桓的休息,就要禁百姓之口,你口中的这位郭侍郎,未免太霸道了吧。” “你”郑袄怒目圆睁。 夏之白根本不惯着,冷笑道:“该走的人是你。” “仗着是朝堂大臣的下人,就招摇过市,自以为高人一等,若这是你私自所为,或许还能解释为郭侍郎管教下人无方,若这是郭侍郎的真实想法,那便说明,郭侍郎已德不配位了。” “身为朝廷重臣,却能如此无礼。” “枉读这么多年圣贤书。” 夏之白的呵斥声一出,四周当即响起一阵喝彩声。 “说得好。” “当个下人还当出优越感来了。” “你家大人是侍郎,又不是你,在这神气什么?” “我呸!!!” “.” 伴着四周不时传来的阴阳怪气声,郑袄手指着夏之白,脸已被气成了猪肝色,他愤愤的指着四周的人,却是找不到说这些话的人,只能愤恨的指点着,恼怒道:“刁民,一群刁民。” 郑袄转过头,瞪着夏之白,走时还不忘放一句狠话,道:“夏之白,得罪了我们老爷,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敢这么羞辱我,我们走着瞧。” 夏之白摇摇头。 也不知郑袄哪来的优越感。 只是一个下人,结果气焰比大臣还盛。 不过经过郑袄这么一扰,朝中的热闹气氛,也是当即消减不少。 虽然前面说的厉害,但真让百姓继续,只怕也没几个人敢了,而且也到了闭店的时间。 夏之白拱手道:“时间差不多了,这一个多月来,多谢父老乡亲的喜爱跟爱戴,京都盐铺的食盐销售可谓惊人,这五十万斤食盐,其实我没想过能达到,结果在诸位父老乡亲的热捧下,已有了达到的迹象。” “我夏之白说到做到。” “明日一早,便会当众清算重量。” “若是一府八县的总体食盐销售达到五十万斤。” “京都盐铺日后就是一斤盐十五文。” “而且永不涨价。” “至于为何是明早,因为其他八县的店铺,也才刚闭店,其他数据送到应天府,还有一段时间,因而定会在明早统一归总统计,虽然中间是有点时间差,但我夏之白以个人品性担保,绝不会弄虚作假。” “还请各位父老乡亲监督。” 夏之白朝着四周围观的众人一礼。 “你的话,我们信得过。” “这么多盐都卖出去了,我们还能信不过?” “就是就是。” “状元郎,这就到时间了?我还想再买几斤呢?” “都怪刚才那下人,要是不打扰,这点时间,一定可以多卖出几百斤,这一下子少了几百斤,不会到不了五十万斤了吧。” “.” 四周私语不断。 前面之所以呼喊声不断。 就是因为要到时间了,不少人还在筹钱购买。 每一次有人前去买盐,都会获得四周的喝彩,众人一心,都在为达到五十万斤努力。 只是郑袄的出现,打断了这个热闹。 让不少人都心生了不满。 夏之白倒也清楚这个心理,不过人不能言而无信,既然说了准时闭店,自然就要准时,而且明早才是最热闹的时候,到时他也会让城中其他人看看,京都盐业的实力。 见夏之白真准备关店,方墨走到近前,有些焦急道:“夏长官,真关了?” “现在百姓正在兴头上,还能卖出不少盐呢。” 夏之白看了方墨一眼,坚定的道:“想买盐的,早就已买好了,现在要买的,多是有些冲动,还带着一些意气,百姓的钱,得来不易,没必要这么多此一举。” “若是真的差这百来斤,也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不过我相信百姓的选择。” “关店。” 夏之白吩咐一声。 四周的店员,将门板一块块放上。 京都盐业明日休店。 应天府的铺子,明日虽不会卖盐,但会当众统计,一府八县的售卖总额,因而不少人也在暗暗祈祷着。 希望能达到五十万斤。 与此同时,其余八县也准时闭店了,各县的计数牌,正在飞速的朝应天府送来。 ------------ 第一百零一章 状元榜眼,一个个跟我扛上了? 郭府。 此刻灯火通明。 郭桓在等,等其他人的消息。 郑袄轻手轻脚的回去,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郭桓并没有注意,闭着眼,淡淡道:“事情办的怎样了。” 郑袄低垂着头,目光闪烁道:“回老爷,都都处理好了,是新科状元夏之白弄出的阵仗,不过我在说出是老爷您的要求后,他也没有再声张,老爷名声在外,又主管天下账簿,那夏之白又岂敢不听?” “不过那夏之白的确狂妄。” “话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傲气,我一时气不惯,也多嘴了几句。” “请老爷恕罪。” 郑袄没敢说实话。 郭桓脾气不算差,但若是知晓,自己办事不利,只怕自己在郭桓心中的形象会大打折扣,这是郑袄不敢去面对的,而且他这也不算说谎,他当时并没有走远,依旧派人盯着,的确看到夏之白将人群遣散了。 郭桓揉着太阳穴,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夏之白?” 他思索了一下,似想起了夏之白是谁,冷声道:“哪个在朝堂上口出狂言的小子?” “一区区六品小官,也敢对我大放厥词?” 郭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色跟厉色,道:“若是他再敢放肆,你直接取我印章,去应天府或者都转运盐使司,告诉他们,查一下夏之白的盐铺,他们会让这夏之白知晓,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的。” 郑袄心中一喜,依旧不露声色道:“小的明白。” “谅他也不敢再口出狂言。” 郑袄可是知道郭桓这句话的分量。 郭桓可是户部侍郎,他若是想要找夏之白的麻烦,那是轻而易举,只需让都转运盐使司查一下,有问题则查到问题,没有问题同样也能查出问题。 这就是自己老爷的权势。 郭桓点头,并没把夏之白放在心上。 一个自甘堕落的状元,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他现在忧心的只有一件事。 翰林院的事。 郭桓在闭目了一阵后,又忍不住催道:“王道亨、胡益,他们还没信传来吗?” “他们难道真就一点不上心?” 郭桓有些恼了。 他并不敢动用太多力量去查。 自空印案、胡惟庸案后,陛下为了解决官员贪污,逐渐采取法外施刑的方式,而且酷刑也越来越重,还专门设立了锦衣卫加强监控官员。 他这几年,已听到不少风声,很多官员的家奴,都是陛下安插的锦衣卫。 他眼下并不敢太轻举妄动。 因为他牵涉的人很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一着不慎,为陛下注意到,朝廷只怕都要地震了。 现在府上的人,他都信不过,唯有郑袄。 郑袄是他出仕以来,一路带着的,不可能是锦衣卫。 至于府上其他人,他都不敢信,更不敢把一些知心事告知,就是担心会泄露出去。 郑袄苦笑。 王道亨、胡益都是户部大臣。 哪是他能催的? 不过对于这两人,郑袄其实也颇为轻视。 因为郭桓是当过户部尚书的,而且是真正掌有实权的,眼下虽只是户部右侍郎,权柄其实远在左侍郎王道亨之上。 郑袄低声试探道:“要不小的去问问?” 郭桓心头一动,又摇了摇头,道:“不行,如今情况不太对,陛下已经开始查户部的账簿了,我若是跟他们私下联系紧密,必定会引起陛下注意,到时反倒会打草惊蛇。” “跟过往一样就行。” “他们可以出事,但我不行,我若是出事。” “哼!” 郭桓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说着。 郭桓看向郑袄,冷冷的瞪着道:“最近你也给我消停一点,你私下的事,没少人给我告状,若非伱跟了我一路,知根知底,不然我早就将你送到官府了,净知道败坏我名声。” “我要是出事,少不了有你的问题。” 郑袄脸色被吓得煞白,如同一只鹌鹑一般,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多喘。 他有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郭桓给的。 哪敢有半点不满。 见到郑袄诚惶诚恐模样,郭桓面色也柔和下来。 他也感觉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 但他没办法不紧张,陛下的处置太恐怖了。 而这几年,在陛下的逼催下,户部做事有些无所顾忌,其中黑恶自然没少过。 朝廷不查还好,若是真深究下来,户部从上到下,没一个能跑掉,全都得入狱,也全都得杀头,只有他才知道,这些年户部私底下背着做了那些事,贪了多少钱。 若是放在其他朝代,郭桓有信心全身而退。 但这是大明。 他们的皇帝叫朱元璋。 这就是他现在最害怕的地方。 因为朱元璋真敢杀他们,而且下手从不手软。 就在这么提心吊胆之下,郭桓也渐渐昏睡了过去,就在郭桓将睡未睡的时候,四周突响起一道脚步声,如同是勾魂的鬼差一般,让郭桓瞬间惊醒。 他猛地望向四周,一脸的惊恐。 屋内灯火依旧通明。 只有郑袄的脸谄媚的凑了过来:“老爷,刚才王侍郎那边有传信过来。” 郭桓深吸口气,将狰狞的面色调整过来,重新坐好,声音有些虚浮道:“王道亨他们传来了什么消息?” 郑袄道:“这次翰林院查账的是花纶。” “花纶?”郭桓眉头一皱,对这个名字,并没太多印象。 郑袄连忙补充道:“花纶是这一届科举的榜眼。” “又是这一批的狗屁进士?!前面一个状元,现在又来一个榜眼,一个个就盯着我不放了?!”郭桓怒喝一声,猛地拍着桌子,眼中充满了戾气。 他也是彻底恼了。 前面被夏之白扰了心神。 现在又来个榜眼查账,这一届的进士,就真跟自己扛上了? 郑袄也是被郭桓的突然发怒给吓了一跳。 他缩了缩脖子,忐忑道:“王侍郎传来的消息,他们打听出,这次似是花纶进献了一种新的算账方式,陛下很是满意,这才特意让花纶进行查账,这次查账的人都出自翰林院,也大多是这次的进士。” 郭恒冷哼一声,这他早知道了。 他关心的并不是谁查账,而是用的什么方式查账。 这才是其中的关键。 郭桓道:“他们可有查到花纶用的什么查账方式?总不能就只查到个人名吧?” “翰林院这么多人,他们不会就告诉我,他们就查到这么点?难道还要我动用六部的力量去查?” “我要真要六部去查,事情可就要捅大了。” “现在这事也就户部的人知晓,要是我们能提前查清楚,把一些人推出去,还勉强能压下事态,不至于把事情闹大,若是真把事情捅大了,那些人可不会坐以待毙,到时连我都会被人给推出去。” 郭桓并不是说气话。 而是事实。 事到如今就是在断尾求生。 不牵涉到其他官署,至少还能给个体面收场。 一旦牵涉到整个六部,那就彻底盖不住了,其他被拖下水的,又岂会善罢甘休。 篓子越捅越大,收不了场,那就全都玩完。 郑袄还是第一次见郭桓这么震怒,也是知晓此事的严峻,不敢再有半点的松懈,凝声道:“老爷,王侍郎的确没有打听到花纶他们用的什么新式查账之法,因为这些翰林修撰,根本不跟其他人接触,吃喝都在宫里,根本不给外界接触。” “不过,王侍郎他们倒也不是毫无收获。” “或者说这花纶并没隐瞒。” “这话什么意思?”郭桓眉头一皱,没太听明白。 郑袄道:“花纶的查账之法,的确不为外界知晓,但这个查账之法,并不是花纶提出的,而是另有其人,这人眼下并不在宫里,甚至都不在翰林院。” 郭桓眼睛一亮。 不在宫中,那就有机可乘。 只要知道查账之法,他只需暗中自己查一番,知晓朝廷可能查到那些问题,到时再把这些账目问题,推卸给其他官员,一来保全了自身,二来也算是给朝廷了一个交代。 这次的查账风波也就度过了。 郭桓激动的抓着郑袄的手,面色狂喜道:“快说,这人是谁?!” 郑袄目光闪缩,不敢直视目光。 郭桓冷冷看着郑袄,道:“这人莫非跟我有仇?” 郑袄连忙摇头。 “那你怎么这幅神色?”郭桓不满道。 郑袄低垂着头,惴惴不安道:“这人正是老爷你前面让我呵斥的夏之白。” 郭桓猛地看向郑袄,狐疑道:“夏之白?” 郑袄点点头:“就是这人,那花纶并没瞒着,把这事说出去了。” 郭桓坐在椅子上,一下子沉默了。 他心绪很复杂。 对于夏之白他其实很恼火,要不是夏之白出主意,户部也不会有此一遭,但现在还让自己去相求。 这简直就是上天开的天大玩笑。 要是可以。 他都恨不得将夏之白给杀了。 但现在自己已被架在火上了,不把这事尽快解决,早晚会引火烧身。 虽然心中极为不满跟抵触,但作为朝堂官员,深谙朝堂的政治之道,就算再不满再不喜,也不能表现出来,至少在事情没解决之前,他不能让夏之白到任何异样。 这就是政治! 郭桓镇定下心神,在心中思索着。 他看向郑袄,微眯着眼,冷声道:“你给我说实话,你今天下午是怎么跟夏之白说的。” 郑袄脸色微变,身子更是一紧,忐忑道:“我都是按照老爷的吩咐,老爷想安静,我就让京都盐铺的人闭嘴了,只不过可能话语是有些过激,那夏之白的确太狂了,都没有把老爷您放在眼里。” “郑袄,你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郭桓怒目而视,已没有太多耐心。 郑袄嘴唇张了张,知道郭桓已动怒了。 若是再不实话实说,只怕自己很难被郭桓信任了。 郑袄低着头,将当时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了,不敢有任何隐瞒。 听完郑袄的话,郭桓也被气笑了。 “好啊。” “我是让你这么传话的?” “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还不准备给我说实话?” “你以前还有多少瞒着我的?!” “真是岂有此理。” “你还好意思给我说事解决了?” “这就是你给我说的解决?这夏之白有正脸看过你吗?还好意思回来自吹自擂?” 听到郑袄在这颠倒黑白,郭桓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打着自己的旗号,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丢人现眼。 郑袄也一脸委屈。 他也没想过夏之白会不理啊。 以往他只要抬出郭桓,哪有人敢不高看几眼?更何谈有人敢反对了。 他这也是担心有失郭桓颜面,才不敢实话实话。 “老爷,现在怎么办?”郑袄忐忑不安,试探的问道:“要不,我去主动请各罪?好好的给夏之白道个歉,赔个不是,再把这夏之白请来?只要不耽误老爷的事,我郑袄做什么都可以。” 郭桓没有开口。 他也在想怎么处置这事。 让郑袄去道歉赔礼,这是不可能的。 郑袄是他的管家,代表着他的颜面,岂能这么低三下四? 若是让夏之白察觉到异样,加以威胁,他岂不是日后还要受制于夏之白? 他堂堂三品大员,能对一六品小官低头? 何况这次是夏之白不买自己的账,要认错也是夏之白认,岂能是他的人认错,他这边一而再的认错,只会让夏之白越发有恃无恐。 错的不是自己,只能是夏之白。 口头上,他的人可以认错,毕竟的确是郑袄话语不当。 但在其他方面,寸步不能退。 郭桓沉思片刻,开口道:“夏之白不是卖盐吗?他的盐最贵多少钱。” “好像是一百文?”郑袄不确定道。 “这么贵?”郭桓皱眉。 郑袄道:“听说这是特供盐,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好盐。” 郭桓目光微凝,道:“你去库房取一百两,买一千斤,让夏之白亲自送过来。” “他不是经商吗?面子我给他。” “就当是为你前面那番不当言语的赔不是。” “至于这个里子。” “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觉悟了。” “若是为官,连这个觉悟都没有,他的仕途也就这样了。” 郑袄眼睛一亮,明白了郭桓的心思,连忙道:“小的记住了,这就去办,绝不会再让老爷失望。” 郭桓道:“去吧,态度好一点。” “但不要丢我的脸。” ------------ 第一百零二章 你我道不同!(第一更) 京都盐铺。 今日的销售额已统计出来。 三千两百二十斤。 方墨也是准备将今日的销售额加到总额上。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他对这套符号数字的使用,已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也越发感觉实用方便。 他对夏之白也越发佩服。 若非夏之白,他还不知数字竟能计算的这么方便快捷,比寻常的计算快多了,还能完美适配九九乘法表,现在的方墨甚至觉得,自己在算数能力已不比户部那些老学究差。 这就是阿拉伯数字带给他的自信。 砰! 砰砰! 就在方墨翻动计数牌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打乱了方墨的心绪。 方墨眉头一皱。 他狐疑的看向门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盐铺闭店后,一概不再营。 京都盐铺开了一个月了,这个规矩市井的人都知道,没道理有人会在这时来。 但随着又一道敲门声响起,方墨终于确定下来,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当真是有人在屋外敲门。 方墨起身,去开了门。 入眼。 方墨瞳孔微微一缩。 竟是今日来找茬的侍郎管家郑袄。 方墨一脸不妙的看向后院,硬着头皮开口道:“见过侍郎管家,这么晚了,不知管家来我们盐铺所为何事?” 郑袄冷哼一声,没多看方墨一眼,淡淡道:“我既然来你们盐铺,自然是来卖盐的。” “夏之白呢?” “把他叫出来,告诉他,我们老爷要买一千斤特供盐。” “不过有一个要求。” “就是要他亲自把这些盐送到府上。” 郑袄将一个布袋扔到了桌上,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铃铃响声,明显就是银两碰撞的声音。 方墨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灰布袋,隐约能看到一些银辉,心中顿时更加紧张,一千斤特供盐,他们店现在根本就拿不出来。 而且这可是一千斤。 夏之白就算是天生神力,一个人也送不过去吧? 这不就是纯粹的为难人。 在方墨看来,郑袄卖盐是假,找茬才是真。 方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还是准备推脱道:“不好意思,我们盐铺已经打烊了,买盐还是后天吧,这是我们京都盐铺早早定下的规矩,经商最重要的就是信用,虽然侍郎的大手笔,让我们盐铺有些受宠若惊,但规矩不能废。” 郑袄冷冷的看了方墨一眼,不屑道:“我有在跟你说话吗?” “我要夏之白的回答。” 方墨一脸尴尬。 这时。 夏之白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从后院走到了前堂。 郑袄将来意重复了一遍,不过态度明显低调了不少:“夏状元,今日我说的话的确多有不当,也多加冒犯了,我家老爷特意让我来买盐道歉,不过我家老爷也说了,既然买的是特供盐,自然要有特供盐的态度。” “一百两买一千斤。” “不少了。” 郑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夏之白,眼神中带着几分倨傲跟不服。 郑袄明显并不怎么服气。 夏之白没有回答。 他去到柜台前,检查了一下银子。 的确是一百两。 夏之白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将银子收了起来,道:“既然有大主顾主动上门要求做生意,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方墨,去取‘一千斤’盐来,我亲自给郭侍郎送去。” “长官,一千斤”方墨一脸焦急,扯了扯夏之白的衣角,小声提醒着:“长官,我们店里现在没有一千斤的特供盐,而且对方明显是来者不善,你这前去,只怕会有危险。” 郑袄本就来者不善,夏之白还孤身前去,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夏之白给了方墨一个放心的眼神,笑着道:“我们店铺何时定过特供盐一百文一斤了?郭侍郎既然给出了这么大的诚意,自然要将本店最好的特供盐送去,一百两一斤的,伱去库房将最好的盐取一斤。” “我等会亲自送去。” 方墨双眼猛地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夏之白。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百两一斤? 这是盐? 这比金子都贵了吧? “快去吧。”夏之白催了一声。 方墨呆愣的点点头,快步朝库房跑去。 只是人有些踉跄,还没从这股震惊劲儿中清醒过来。 听到夏之白的话,郑袄也愣了一下。 一百两买一斤盐,夏之白怎么好说出这个话的? 这可是一百两。 郑袄目光不善的看着夏之白,但也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做太多表态。 临走时郭桓便说了,盐的多寡不重要,把夏之白带到府上才重要,虽然心中很愤懑,但也并不敢当场发作,只是看向夏之白的目光越来越冷。 没一会。 郑袄抱着一罐盐回来了。 夏之白没有去称重,将这罐盐放在背篓中。 随后便跟着郑袄出门去了。 方墨目送着两人离开,等两人身影彻底不见,才猛地掐了大腿一下。 “嘶!” “我没做梦,这竟然是真的?” “一百两一斤盐啊,还是给朝廷三品大官的。” “他就不怕彻底惹怒郭侍郎吗?” “那可是户部侍郎啊。” “.” 方墨忧心忡忡的望着空荡的街道,也是有些六神无主。 他只希望夏之白能收敛一点。 不然后果难料。 一刻钟后。 夏之白跟着郑袄到了郭府。 郭桓的住宅并没那么富丽堂皇,甚至显得有些清幽雅洁。 屋里装潢并不奢华,家中佣人女仆也很少。 郑袄将夏之白带去了大堂。 大堂里站着一人,背对着门口。 郑袄恭敬的行了一礼,同时让夏之白进去,而后便退下了。 夏之白进到大堂。 他扫了眼大堂,去到了正堂中间的椅子,不过并没坐下,而是将背篓中的盐取了出来,端正的摆放在椅子上。 夏之白拱手道:“郭侍郎,你要的特供盐送到了。” “一百两一斤。” 郭桓缓缓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夏之白,干瘦的脸颊上,露出一抹笑道:“你真的很聪明。” 夏之白笑道:“多谢侍郎夸奖。” 郭桓摇头,冷哼道:“这算不得夸奖。” “我对你很不满,一百两银子,你就给我送来一斤盐?” 夏之白不冷不淡道:“京都盐业有自己的规矩,这次是侍郎不守规矩在先,我自也不能再守规矩。” “而且侍郎让我送一千斤盐,只怕也是故意强人所难吧。” 郭桓冷笑道:“我是买家,而你只是商人。” 夏之白摇了摇头道:“我只是经商,但本质还是个官。” “只是没有具体的朝廷任职。” “但官就是官。” “在商言商,在官言官。” “若是侍郎真缺那点盐,我明日定亲自登门补齐。” “只是.侍郎家真的缺盐吗?” 夏之白似笑非笑的看着郭桓。 郭桓面无表情,只是紧紧的盯着夏之白,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看穿。 夏之白拱手道:“侍郎要的盐,我已经送到,若是侍郎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等明日盐铺的账目统计完毕,我还要把账目给陛下送去,时间很紧,我没有这么多心思跟侍郎闲聊。” 郭桓目光一沉。 他看了眼被摆放在正中的盐罐。 这个盐罐,落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个灵牌。 更像是一个骨灰盒。 而那里本该是夏之白坐的位置。 郭桓面色一松,淡淡道:“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消息。” “你给花纶提供了一种新的算账方式。” “我作为户部侍郎,掌管天下账目,也当掌握这种新的算账方式。”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可以。” “但没有意义了。” 郭桓眉头一皱,不置可否道:“有意义,而且意义很重大。” “朝廷账目繁杂,若是能有新的审查方式,对朝廷理清天下状况,大有裨益。” “你并不懂。” 郭桓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其实也有些意外,夏之白会这么轻易同意。 从之前的几番试探来看,夏之白分明很机智,并没那么容易上套,但既然夏之白没察觉,他自是乐于见到这种情况。 夏之白神色复杂的看着郭桓,轻叹道:“郭侍郎,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这么遮遮掩掩,那些统账方法可以给你,但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因为除了给花纶的,我盐铺的账目处理好后,同样会呈上去。” “同时.” “我还会献上另一种统账方式。” “你防不住了!” 郭桓瞳孔微缩,脸上依旧露着笑容,似没有听明白夏之白的话,一脸正直道:“我没有听明白你这话的意思?我作为户部侍郎,为朝廷分忧解难,乃是分内之事,何以成了是我防不住?” 夏之白叹道:“郭侍郎,有的事何必去说穿?” “你当真是想掌握新的统账方式?” “若是不涉及到自己的官帽,朝堂的这些大臣,谁会对新出现的事情感兴趣?” “这一百两,你买的不是盐,买的是你的官帽。” “只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你我道不同!” 夏之白抬起头,直视着郭桓,眼神充满攻击性。 夏之白继续道:“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甚至我可以不告诉你那些,逼得你以头抢地,只是我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因为你身上的事,跟我无关。” “我也乐见你继续挣扎。” “因为你们越是挣扎,越是证明我的正确。” ------------ 第一百零三章 借人头平民怨!(第二更) 郭桓坐在椅子上,大拇指不断拨弄着玉扳指,双眼紧紧的盯着夏之白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郭桓没有否认。 夏之白说到这个份上,再欲盖弥彰已无意义。 夏之白将背篓放到地上,淡淡道:“我的确给花纶提供了一种统账方法,但就算有新的统账方法出来,户部也早晚会知晓的,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而且还花费重金,将我请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朝廷查账查到了户部。” “你心中不安。” “想知晓这种统账方法,给自己辩解争取时间跟理由。” “我猜的没错吧?” 夏之白笑眯眯的看向郭桓。 郭桓抚掌,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道:“不愧是新科的状元,才智果然非比寻常,仅从我一时的忙中出错中,就能察觉到这么多东西,等你日后真的步入仕途,很可能会前途无量。” “也是。” “以伱过去的犀利口舌,将陛下激的暴跳如雷,却还能活蹦乱跳,便足以证明,你非等闲之辈了。” “只是你终究未入朝堂,因而被有意的忽略了。” “你很不错。” “不过你的后部分,我并没理解。” “为何会是你我道不同?” “都是为官,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夏之白面色平静,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道:“的确有区别。” “我这么挑衅陛下,为何还能活着吗?” “便是因为你们!” 郭桓眉头一皱,对这句话不解。 夏之白负手而立,缓缓道:“在很多人看来,我之所以没死,仅仅是因为我献上了很多宝物,是这些宝物救了我一命,但以郭侍郎对陛下的了解,其实也清楚,宝物这东西,对陛下而言,并不怎么被看重,即便是所谓的高产粮食。” “留住我命的从不是那些东西。” “而是‘士’!” “士大夫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证明着,当今天下‘士’这个阶层的腐朽跟衰败,你们也在也一次又一次的去挑战,陛下的底线跟忍耐度。” “我则一直选择站在‘士’的对立面。” “所以我能活。” “并非是我为大明做了多大的事,只是因为我给陛下提供了另个可能。” “虽然令陛下十分厌恶跟不喜,但在面对你们一次次跳脸的情况下,陛下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纵容’我活着。” “士大夫越得意忘形,越得寸进尺,越腐朽贪婪。” “我就会活的越好。” 闻言。 郭桓愣了一下。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方面。 他细想一番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之白从第一次落到他们视线,便是特立独行、无法无天,而后的殿试,更是大放厥词,当众说出要废掉‘士’,只不过当时并没人放在心上,他同样也没有。 但是不是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夏之白的确站在了‘士’的对立面。 这就足够了。 陛下不喜士的事,世人皆知。 但治理天下,却离不开士人,朝堂的这些士大夫们,都有着一股天然的傲慢。 这种傲慢体现在方方面面。 不仅在科举上、在大明制度上,还在国家大政上。 只不过为了安稳天下,陛下一直有做妥协跟让步,只是没办法的是,陛下必须得用士。 在这种情况下,夏之白的出现,尤其是他抨击整个‘士’阶层,哪怕行为很放肆,依旧会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 因为相较于夏之白,陛下眼里更不容‘士’! 想通了这点。 郭桓也是恍然大悟。 郭桓看向夏之白,还是摇了摇头:“不够。” “陛下的冷酷非你所想,仅靠这些,并不足以护你的命。” 夏之白点了点头,笑着道:“光靠嘴自然不行,所以我急流勇退,选择了退出朝堂,去到地方,提出扶持‘工农’的路线。” “嘴上说,也只是个跳梁小丑。” “唯有真正落于实处,才能被另眼相看,甚至是被寄予厚望。” “天下苦士大夫久矣!” 郭桓冷笑一声,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士大夫体系存在上千年,是那么容易推翻改变的? 郭桓好奇的看向夏之白,疑惑道:“年轻人有一腔热血,充满理想跟热情,这我可以理解,只是你为何能这么确信,你一定能做到,并一定能获得陛下的信任?” 他是真有些好奇。 因为这不是夏之白第一次说。 而且夏之白的态度,一直都很肯定。 夏之白哪来的底气? 夏之白笑着道:“理由我其实已经说了。” “不过郭侍郎既想知道的更清楚,那我便多说几句。” “自宋代以来,加之元代,数百年的时间,君权势弱,在这种情况下,士大夫风光无限。” “虽然元代汉人地位低下,但元廷施行包税制,只要地方能按时的交上钱,元廷基本不会过问地方的事。” “地方士大夫权势可谓通天。” “所以士大夫们已习惯了跟皇帝共天下。” “数百年‘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观念,早已深入士大夫骨髓,但这是当今陛下不能接受的,所以在胡惟庸试图篡权时,遭到了当今陛下雷霆出手,但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一批批士大夫会前仆后继。” “陛下给出的回答,有且只有一个,便是杀。” “这是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 “而我这般另类的存在,就造就了一个奇怪场景。” “两边分明都容不下,但两边又都不得不容下,因为君臣都迫切想找到一个新的平衡。” 郭桓失笑。 他已明白夏之白为何还能活着了。 因为陛下需要重新找到君臣之间的平衡点。 过去朝堂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得人头滚滚,士大夫彻底退缩,要么陛下退让。 但夏之白另类的出现,却给了朝堂第三个选择。 只是这个选择目前无关紧要。 随即。 郭桓脸色一变。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是夏之白这个选择无关紧要,而是陛下在刻意留着。 因为陛下不会妥协,陛下一定会强势到底。 但就像夏之白所说,士大夫会前仆后继,但这么强势的君主,可未必代代都有。 陛下是在给后世帝王留另一个选择。 一时间。 郭桓脑海有些乱。 他突然有点理不清状况了。 半晌,郭桓猛地抬起头,冷声道:“这是你的想法。” “并不是其他士人的想法。” “更非陛下的。” 夏之白轻笑一声,淡淡道:“这的确是我的想法,但这会逐步成为现实,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陛下手中的屠刀不会停。” “会一直杀。” “当杀到天下官吏胆寒,杀到天下官吏震怖的时候,我的这套体系,应该也就已经初步搭建完成了,到时便能顺理成章的进入朝堂,取代‘陈旧’的士大夫,所以我刚开始就说了。” “你身上的事跟我无关。” “甚至于,你们越是对抗,越是挣扎,越会让陛下忌惮跟不满,陛下的屠刀下的也会更快更狠。” “而这都是我乐见的。” “我在一旁另起炉灶,等着陛下打扫干净屋子迎客。” 夏之白笑脸盈盈的看着郭桓。 只是这个笑落到郭桓眼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夏之白认定陛下会对朝堂大开杀戒。 他也坚定的认为,陛下对户部动手,并非是因为新的统账方式。 那只是陛下找的一个借口。 在夏之白眼里,这次的事,更是一场政治风波,是士大夫对陛下的试探,所以陛下才会做出这么严厉的反击。 但郭桓当真没察觉到这些。 郭桓一脸拘谨,凝声道:“你有什么依据?” 夏之白摇头,他看向郭桓,沉声道:“我同样好奇。” 他是站在上帝视角,知晓郭桓难逃此劫,但历史上关于郭桓案的始末语焉不详。 只是这种大案,一般都牵涉到政治原因,能让朱元璋下这么狠手的,必然是威胁到了朱元璋的心理防线。 不然绝不至于此。 但有胡惟庸在前,朝堂短时间,应该没人敢挑衅朱元璋才对。 这也是夏之白费解的地方。 郭桓站起身,认真的思考起来。 他也感觉这次的事,不是空穴来风,经过夏之白这么一说,他也察觉到了一股阴谋。 突然。 郭桓想到一事,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原因了。 军饷! 只可能是军饷。 郭桓颤巍巍道:“是军饷。” “陛下在一年前,便提过要北伐。” “陛下想彻底肃清北元在辽东的势力,但当时六部算了一笔账,想要攻破北元太尉纳哈出的北元大军,朝廷至少要出二十万大军,当时除了兵部,其余五部都意见很大。” “因为十七年,朝廷就已北伐过了,财政严重不足。” “朝廷根本负担不起二十万大军。” “在陛下的执意要求下,户部只能向地方的地主、商人去‘借’。” “而在户部的推算下,这种‘借法’,其实就是变相的将税提高了一倍,只是在陛下暗中授意下,这种征税被强推了下去,但就算是把天下纳粮比例提高一倍,这要凑够二十万北伐大军的军费跟军粮,也需要至少数年时间。” “户部不少官员对此很抵触。” 郭桓的声音越来越颤抖,他已渐渐理清楚了。 陛下这是准备借户部人头一用。 ------------ 第一百零四章 富贵不落平民身,战场全是平民魂!(第三更) 当听到军饷二字,夏之白一下就明白了。 他知道郭桓案的真实情况了。 郭桓贪了吗? 肯定是贪了,这么大利益,没有人会不心动。 但更大的政治背景是北伐。 朱元璋这一生最骄傲的就两件事。 第一件是驱逐鞑虏,第二件就是弥合南北。 驱逐鞑虏,这是朱元璋作为自己一生的政治功绩去做的,而洪武朝一共北伐了十三次。 夏之白起初还没意识到问题。 但现在。 他终于明白了。 十三次! 哪怕大明施行的是卫所制,但哪经得起这么多次数的折腾。 最终还是只能按图索骥取之于民。 而且按照卫所军户的标准,每次打仗,军户家里要去两个男丁,一个正军参战,一个馀丁随行,如果正军战死沙场,还需要家里再提供一个男丁作正军,在这个生产力严重不足的年代,一家少了两个男丁,家庭根本维持不了。 何况大明近乎一两年北伐一次。 男丁消耗太大了。 打仗打的是后勤,打较短的时间,军户还勉强能支持,时间一长,只能朝廷提供。 大明每次发兵都是十几、二十几万,这么庞大的军队,对后勤要求必然很高,也定然要消耗海量粮草辎重。 夏之白只感到了一阵的心寒。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帝国的亿万臣民,自巢都破碎的阴影下诞生,于肮脏泥泞中日夜劳作,最终倒毙于路旁,生若杂草,死如蝼蚁,无人哀悼亦无人铭记,但他们又是有福的,因他们为神圣的黄金王座奉献了一生,世间没有比这更大的奖赏了。 这就是朱元璋目前在做的,为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不惜榨干天下。 “富贵不落平民身,战场全是平民魂。”夏之白忍不住低语了一句。 郭桓同样是帝王丰功伟绩下的牺牲品。 朱元璋老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 尤其是去年还大病了一场,对于建功立业更加急切,他迫切的想将‘驱逐鞑虏’提早完成,也彻底扫清北方对大明的威胁,在这种急切的心绪下,他开始靠着强权高压,逼迫官员去筹集北伐的粮草。 只是郭桓等人心有抵触,对筹集北伐粮草并不积极。 惹得了朱元璋不喜。 所以才引来了这次的查账。 而致他们于死地的,是他们跟朱元璋意见相左。 帝王的丰功伟绩是不容臣子质疑的。 臣子只能执行。 朱元璋不知道郭桓等官员有贪墨吗? 肯定知道。 甚至就是知道郭桓等人手脚不干净,才让他们负责筹集军饷的。 因为户部筹集军饷的手段不干净,而朱元璋又不可能去承认这些事,更不可能真的去认下这些‘借粮’,所以需要有人去承担天下民怨,而这个人就是郭桓等官员。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杀了。 死无对证。 夏之白回过神来。 他理清这些后,也不由倒吸口凉气。 老朱下手真是又狠又黑。 他也总算知道为什么《明史·刑法志》中写的郭桓案结果: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檄赃所寄借偏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 简而言之。 朱元璋这次打劫了天下。 通过处罚为郭桓销赃的同党,朱元璋将大明天下民间的殷实人家,都搜刮了一个干净。 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也怪不得,后面引得民愤,为平息民怨,将处理案件的官员杀了。 但被强行收敛的钱财却都归入了国库。 此事已成定局。 不会再有任何变动的可能。 朱元璋后续北伐的军费,就靠这次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 夏之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朱元璋会那么阔气的拿出五万白银给自己了,因为朱元璋早就设置了一个一本万利的局,他算计的是人性,算计的是郭桓等官员的贪婪跟私心。 而郭桓等官员的确中套了。 也被彻底套死了。 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去辩驳。 因为他们真的从中拿了钱,只不过底层那些殷实百姓,却是实打实的无妄之灾。 但朱元璋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对北元进行犁庭扫穴。 夏之白蹙眉。 他虽窥探到了全貌。 但也没办法改变,心有力而余不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中找到机会,为天下做一些改变。 不至于让天下彻底陷入一潭死水。 尤其是工商业。 因为郭桓案真的爆发后,以朱元璋的狠辣手段,定会对民间钱粮釜底抽薪。 民间的工商业会被全部摧毁,整个明朝的经济,也会自此倒退回小农经济,虽然这本也是朱元璋的用意之一。 但这不是夏之白想见到的。 天下可以进步缓慢,但决不能倒退。 夏之白转过头,看了眼面如死灰的郭桓,心中暗叹口气。 郭桓也怪不得别人。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手脚不干净。 但手脚干净又如何?在这种严峻形势下,也根本逃脱不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眼下朱元璋已是铁了心,要将这次的事,一股脑压到郭桓等人头上,他们根本挣脱不了,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良久。 郭桓终于缓过气来。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嘴唇还有些发青。 他看着夏之白,轻声道:“我来应天府时,身边只带有郑袄一人,一身衣裳都是破烂的,我也曾跟你一样,满腔斗志,想着只要为陛下为大明好好做事,一生便足矣。” “但当我一步步走到朝堂,走到陛下的面前时,我才第一次发现。” “站在陛下面前的,只可能是两种人。” “支持陛下的,反对陛下的。” “没有其他选择。” “陛下也不会给你第三个选择。” “也是在这时,我第一次,也是后续无数次,面对了同样的选项。” “原则,还是利益。” 郭桓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看着夏之白,声音虚弱道:“我犹豫过,也害怕过,但最终.” “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我不想再折腾下去了,我已经年过五旬,我这一生,见过元人肆虐,也见过兵荒马乱,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也不是我该追求的全部。” “我也想跟其他人一样。” “原则?在利益面前,又值几个钱?” “如今.君要臣死,我郭桓又岂能不死?” 说着,郭桓的眼中闪过一抹戾色,他用力地抓着椅子把手,冷声道:“但我也要看看,陛下是不是真有那么狠的心,能把六部的官都给杀了,我郭桓死不足惜,我认,我郭桓饱读圣贤书,深知忠君一事,我不会反抗,我会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我倒想看看,陛下下不下得了那个手。” “能不能杀的六部人头滚滚,能不能把朝堂杀的空空荡荡。” 郭桓满眼血色,脸色狰狞,他看向夏之白,眼中满是复杂之色:“小子。” “你很聪明。” “也很懂进退时局。” “但伱把朝堂想的太简单了。” “你真以为把那些所谓的‘工农’抬到台面,天下就会有变化?” “人都是一样的。” “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我们的这位陛下,还有殿下,不会允许天下有那么大变化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 “我们的这位帝王尤其如此。” “呵呵。” “不过我会帮你一把。” “既然陛下想筹军饷,想拿我的人头平息民怨,我作为臣子不得不从,但我会把天下的富户、商贾都扯进来,让陛下一次性帮你清洗个干净,让天下人人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 “让他们害怕在陛下手中当官,让陛下知道下面官员是何等丑恶。” “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帝心难测。” “就算文官怕了,还有武官,武官比文官更可憎,手段也更残忍。” “几次北伐下去,武威大震之下,武将们会更嚣张跋扈,也会更目中无人,这些将领很多从底层出身,文人轻视,顶多是不屑不耻,武人轻视,可是真会拳脚相向,这些人其实比文人更憎恶底层人爬上去。”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若是日后你真的掌权,收拾一下我和我家人的衣冠,将我们的衣冠送回山东兖州东平。” “碑就不用立了。” “污浊之人,无颜面对父老。” 郭桓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落寞。 落叶归根。 这是多少人的夙愿。 他也曾幻想过这样的一天。 但他做不到了。 夏之白深深的看着郭桓,轻叹一声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郭桓脸上露出一抹笑,拱手道:“今日多谢夏状元替我解惑了。” “唯唯诺诺半生,一直如履薄冰,临到死,总算是能得片刻的安宁了,可惜明日不能亲至,去看看你那盐铺的盛景,端是有些遗憾。” “倒也好。” “民间有民间的热闹,朝廷有朝廷的热闹。” “各有千秋,也各有不同。” 夏之白肃然回礼。 郭桓背着走,朝着屋外走去,他的神色已恢复正常,淡然道:“状元郎,你觉得以后得天下会是怎样?” 夏之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也猜不到。” “大抵是美好的吧。” “美好?或许吧。”郭桓望着月色,心绪很是平静,笑着道:“盐我收下了,天色已不早,夏状元,你还是早日回去歇息吧,这几日你可得多加休息,不然等我郭桓出事时,你恐会惊的睡不着。” “这天下从来都是蛇鼠一窝。” 夏之白欲言又止,朝郭桓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郭桓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他只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了一个坏的位置。 但他没得选。 夏之白也没有什么愧疚感。 就像是他最开始说的,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他只是路过。 唯一的一点变化,或许就是打破了郭桓的侥幸,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面前。 郭桓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他放弃了挣扎。 挣扎已经是徒劳无用的了。 在陛下开始催军饷的时候,他们的生死就被陛下划定了。 即便自己没有从中获利,真就矜矜业业的做事,依旧没有半点用处。 陛下所需的军饷数量太大了,根本就收不上来,只能靠威逼勒索,但陛下是爱民的,岂会对百姓做这种不端的事。 那便只能是户部自作主张。 他作为户部的三把手,又岂能脱得了干系? 跟帝王的丰功伟绩相比,臣子的死活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是臣子的荣誉。 郭桓转过身,朝着大堂走去,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便是夏之白曾说过的一句话。 如今的陛下,视百官为长工,视万民为家奴。 他当初不以为然,如今却感觉说的十分在理,他的确就像那长工,只不过是手脚不干净的长工,因而注定会被杖毙。 但文官如此,武官呢?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哈哈。” 郭桓凄凉的声音在院中回荡着。 久久不绝。 ------------ 第一百零五章 明君在位,悍臣满朝!(第一更) 应天府街道。 夏之白心思沉重的走着。 他还在一点点的去理清其中的思绪。 只是他思来想去,只落到了一个出发点上,便是朱元璋老了。 朱元璋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他本身其实不会怕死,但他却担心自己身前的事没做完。 所以朱元璋急了。 北伐,除了是巩固朱元璋自己的政治功绩,同样也是在为继位帝王扫清障碍,朱元璋不信任任何的臣子,他也不想把这些事交到朱标乃至是其他继位帝王手中。 朱元璋担心朱标压不住满朝的悍臣匪将。 他要在自己‘死前’,把能威胁到皇权的存在,一一给拔除了。 不惜代价的那种。 从最开始借着胡惟庸案,清理了浙东文官集团。 再到如今,开始借着郭淮案,附带将李善长为首的淮西文官势力给大砍一遍,将李善长在朝廷的影响力削到极致,削成个光杆司令,最后将这个可能成为‘司马懿’的李善长给处理了。 这是对文官的处理。 还有武将。 蓝玉、冯胜等人,同样逃不掉。 或许后世很多人都说若朱标不死,蓝玉不会死,但在朱元璋时期,这个论点本身就站不住。 正如他无意间看到的一句话,套用在蓝玉身上,也是一样的。 蓝玉或许的确没有谋反之心,甚至朱元璋对此是心知肚明,但他有谋反的能力,有谋朝篡位的威望,那就是蓝玉的罪。 蓝玉跟朱标有亲戚关系,但跟朱元璋可没有。 朱元璋眼里只有朱家的千秋万世,任何能威胁到皇权的存在,都会被朱元璋铲除。 只是如今残元未灭,蓝玉、冯胜等将领还有价值,但等到残元大损,对大明没有威胁后,便是朱元璋举起屠刀的时候。 政治之中,没有情感。 即便朱标活着,朱元璋也会下手。 朱元璋绝不能容忍,明君在位,悍臣满朝的。 夏之白叹息一声。 大明自此要正式进入一段动荡了。 君疑臣,臣恐君。 可惜朱元璋为后世帝王规划好了一切,却最终都走向了对立面。 他疯狂屠戮文武官员,就是想避免‘明君在位,悍臣满朝’,但大明朝二百多年国祚中,基本代代都有‘悍臣’当道。 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试图限制大臣的权利,以此保障皇权至上。 然后续出现的内阁比以往任何丞相都还要专权。 朱元璋规定百姓不得四处流动,然而明朝中后期,流民成风,四处游荡,朝堂根本束缚不了。 他严令太监不得干政,但明朝的宦官弄权,放眼历史也是首屈一指。 所谓的《大诰》、《皇明祖训》,在不到百余年时间内,就被束之高阁,成为了一堆废纸。 朱元璋太迷信强权了。 迷信到认为只要掌控了强权,就能让天下如臂使指。 夏之白回过神。 他停下了脚步,望向大明皇宫的方向,眼神有些深邃跟凝重。 在当今天下,任何人跟朱元璋玩权术、玩心术、玩政治,都不可能是朱元璋的对手,想要真正的去撼动朱元璋的强权思想,最终还是得依据世界运行的真理。 数学! 打蛇打七寸。 数学这东西,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帝王也没有例外。 而朱元璋对算数尤其不通。 这是夏之白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破局之法,现在的朱元璋已深陷强权高压的陷阱,寻常的话也根本听不进去,唯有那一个个冰冷又刺骨的数字,才能敲醒朱元璋沉睡的灵魂。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曾以为这句话是一句笑话,如今才发现句句写实。” “只是不读书的并非是当年的刘项,而是如今天天手不释卷的帝王啊。” 夏之白摇摇头。 他看了看前方昏暗的路,毅然的朝前迈步而去。 京都盐铺。 方墨等人没敢休息。 一直在店里等着,神情无比的焦急。 夏之白这次前去,他们是忧心忡忡,郑袄这次分明是心怀不善,在故意刁难夏之白。 而以郭侍郎的盛气凌人,只怕夏之白前去要吃一番苦头,而且夏之白本就轻狂,再不懂收敛,这次更是敢卖出一百两一斤的盐,这任谁都会捏把汗。 夏之白要是出事,那事情可就大了。 夏之白可是状元。 盐业、煤矿数千人,现在都指着夏之白生活。 要是夏之白出了事,这么多人的生计,可就不一定能安稳了。 被他们彻底挤出市场的商贾,又岂会善罢甘休? 没有夏之白这个‘官’挡在前面,他们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肥肉,是人都敢动两下,尤其是等到朝廷收回各种机器后,他们更是只能任人宰割鱼肉。 一群人在店里来回踱步,不时有人去街道望着。 终于。 在大半个时辰后,夏之白的身影出现了。 依旧背着那个背篓。 脚步很轻盈。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方墨连忙迎了上去,主动接过了背篓,问道:“长官,郭侍郎,没有为难你吧?你这前去,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事,京都盐业这些可真就要垮了。” 夏之白放下背篓,轻笑道:“伱一天都在担心些什么?” “郭侍郎堂堂三品大员,岂会跟我一般见识?” “没事了。” “盐已经送到。” “郭侍郎对这笔生意很满意。” 方墨怔了一下,目瞪口呆道:“一百两一斤的盐?郭侍郎就没意见?” “这就是特价。”夏之白似笑非笑的回答道,他走向里堂,并不想就此事多说,问道:“明日的请柬,可有发出去?” 方墨连忙道:“都已经发出去了。” “城中一百多家饭店食舍都发了请帖,根据你的要求,连城中的盐铺商贾都发了,现在那些盐铺贩子,只怕都已经收到了请柬,脸色一定很精彩。” 方墨露出一脸坏笑。 夏之白见状,也是哭笑不得。 他倒不是去故意取笑这些盐商的,只是想将这些人叫过来,告诉他们一件事。 过去的家庭作坊模式,在日后天下已行不通了。 他们必须得做改变。 不然商贾卖不出东西,那就只能等死了。 明初的工商业,其实还是很繁荣的,某种程度上是沾了元朝的光。 元朝是相对重商的朝代,加上各个汗国据有四方,因而元朝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贸易都发展的很蓬勃,工商业在这段时间也得到了较大的发展,虽然经过战乱,工商业有一定的萎靡缩减,但经过十几年的修养,也在渐渐恢复元气。 只是这种恢复是暂时的。 随着朱元璋将全部精力放在对付北元,在洪武三年、七年、十四年,陆续关闭各地市舶司,又接连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大明海上的贸易基本处于中断。 眼下通向西域的道路,又被蒙古汗国控制。 大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主动或被动,停止了与外界的一切商贸往来。 不过工商业本就处于恢复阶段,正常而言其实影响不大。 只是在跟郭桓有过一番交流之后,夏之白也是猛地惊觉了一件事,就是这次‘郭桓案’,朱元璋为筹集后续北伐的军饷,基本会对天下富农商人地主进行一波釜底抽薪。 没有资本没有钱,民间工商业别谈发展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而朱元璋本就轻视商人,如今民间工商业恢复期的税收红利,也会在这种‘大洗劫下’被抹干净,民间工商业在朱元璋的心中,本就不高地位,今后只怕会彻底一落千丈。 工商业发展也将直接倒退。 他原本是想借着这次热闹,给城中的商贾宣扬一下,让他们视野放开点,不要太执着家庭作坊,要与时俱进,精力合作,一起壮大工商业,结果现在反倒更像是,给将要彻底陷入低迷甚至是萎靡的工商业,留住一点火种了。 夏之白也有点哭笑不得。 心中也不由暗骂一声,帝王的丰功伟业害人不浅。 夏之白提醒了一下明日的注意事项,就让方墨等人早点下去休息了。 回到客房。 夏之白褪去上衣,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边喝着,一边整理思绪。 怎么拯救大明将要突然死亡的工商业。 思来想去。 夏之白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砸钱。 但他现在也实在是囊中羞涩,盐铺才刚刚踏上正轨,煤炭还是亏本经营,全靠盐业输血,纺织业还没着落,他现在就是孙猴子,也变不出救市的钱。 这钱还是只能找朱元璋借。 只是以老朱的守财奴,多半不愿意借的。 沉思良久。 夏之白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列了一些东西,想了一阵之后,又一一的划掉了。 最终,纸上只留下了两个数字。 0→1。 知识改变命远。 最终靠得住信得过的只有数学。 只是一般的数据,已经‘诱惑’不了朱元璋了。 得上猛药上大剂量。 必须要让朱元璋真正意识到,他目前的简单粗暴一刀切,这种做法是错的,而且是大错特错。 当然全指望朱元璋是不行的。 商贾也得自救。 ------------ 第一百零六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第二更) 翌日。 天刚蒙蒙亮。 应天府就已热闹起来。 如今整条街,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还陆续有人赶来。 都为了见证一件事。 便是京都盐业一个月的销量能否突破五十万斤。 在京都盐铺外,已立起了一道两丈余高的木板墙,从店铺上屋檐垂到了地面。 这块长木板墙上,悬挂着一幅幅白布,匹练垂空,壮观之至。 在东边第一幅白布上,钉着四个斗大的铜字。 京都盐业! 而在木板墙下方,摆放着一张特大书案,案上整齐排列着大砚、大笔,纸墨,眼下这张特大书案前,站着两名衣饰简约的文吏,两人不断朝四周高声宣示着:“我们是奉应天府尹之命,专一督察夏状元盐业登记的。” “若数据登录有误,或故意瞒报虚报,四方街坊可向我等举报。” “应天府不仅会罚京都盐业,更会对举报者重赏。” 如此旷世奇观,也让四周聚拢的人群,更加亢奋激动了。 距离真正开始统计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京都盐铺所在的街巷,已是人山人海。 就连对街的茶楼,也是人满为患。 街上一些外挂的旗杆上,更挂有一些顽皮的少年,一些看热闹的士子,也是上赶着热闹,好奇这位状元,又在弄什么名堂。 相较于茶楼中的士人、商贾,围在外面的农夫工匠,明显更纯粹也更紧张。 京都盐铺能不能卖五十万斤,他们并不是很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后面能不能维持低价。 生活不易,分文必较。 茶楼中。 练子宁、解敏、王子仁等人坐在一起。 望着下方热闹景象,解敏也不由感慨道:“夏之白这个商官,当的比我们这翰林院庶吉士,自在风光太多了,短短一个月,就在城中造出了这么大声势,他也当真是在哪里都不会沉寂啊。” 王子仁深有同感道:“夏兄的确非凡。” “当初听到他‘弃官从商’,还以为真要自断仕途,没曾想,三个月时间,仅应天府就卖出了三十二万斤食盐,虽不知具体卖出了多少,但一府八县,这么着也有四十来万了。” “关键夏兄闲暇之余,还能为花纶出谋划策。” “这心性度量实在惊人啊。” 也有其他进士感叹道:“当初听到夏之白为状元,我心中是为微词的。” “科举主要是考圣贤文章的,看的就是学识,哪怕他献上了高产粮食,阅卷也当以圣贤文章为主,他第一次就落了榜,就算得陛下赏识,也不该被定为状元。” “但现在”说话的人苦笑一声,继续道:“三个月换来了整个应天府的民心,虽是用了一些取巧,但也的的确确是夏之白自己做出来的,他的状元之名实至名归。” 其余几人也点头赞同。 练子宁、解敏等人都在翰林院任职。 只不过跟花纶不一样,他们要处理的政事不多,因而才有时间前来一观。 他们心中其实也有其他想法,上次花纶从夏之白这边离开,就进献了一种统账方法,直接入了圣眼,跟他们拉开了差距。 他们也是眼热。 也想让夏之白为他们指点一二。 在练子宁等人隔壁不远,就是罗干、张远等盐商所在。 望着下面热议的农夫工匠,心中却十分吃味。 同是卖盐,境遇完全不同。 张远冷冷的注视着下方,心中也憋着一股气,暴躁道:“这夏之白究竟安的什么心?把我们叫来,就是想让我们看他多风光吗?”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要是达不到五十万斤,我看他怎么收场!” 张远心里是十分窝火。 盐卖不过,还要被人蹬鼻子上脸。 自然给不了好脸色。 但夏之白又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还得来这边当面受辱,心中别提多憋屈了。 罗干同样目光冰冷。 他们贩盐几十年了,见过不少嚣张的,但像夏之白这样得寸进尺的,还是头一次,都已经将他们赶到穷乡僻壤去卖盐了,还要当面再羞辱一番? 他们心中大抵也猜到了。 京都盐业把阵仗搞得这么大,多半已经卖到了五十万斤。 不然不会这么大肆宣扬。 只是他在过来时,却是看到,除了他们,还有城中不少经营手工业的商贾,同样被邀请来了,要只是为了羞辱他们,不至于把这些人邀请过来,不然只会落得狭隘之名。 士人最重名。 夏之白这么做毫无道理。 除非 夏之白除了想贩盐,还想把其他手工业也包圆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夏之白能贩盐,主要是占了官府之利,官府垄断了食盐生产,他们这些盐商,只能看朝廷眼色,而其他手工业,却跟朝廷关系不大,很多都是举族自主经营。 夏之白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就到了规定统计的时间。 京都盐铺应天府店的店门再度打开了。 夏之白跟店铺的店员一同走了出来,他先朝早早赶来的应天府官员拱手示好,而后又朝四周围观的百姓行礼。 夏之白站到一个木桌上,把一个锥形铜喇叭放在嘴边,高声道:“我,夏之白,洪武十八年状元,现为一名并无具体品秩的商官,目前在当今陛下的恩准下,开设动工了京都盐业,还有京都煤矿。” “我之初衷,只有一个。” “便是为民减负,为天下谋福祉。” “这条路很难走,但在应天府数十万百姓的鼎力支持下,已经成功的走出了一截。” “便是盐路!” “我夏之白说到做到。” “一个月前,宣布只要卖出五十万斤,便决定今后都以十五文一斤贩卖食盐,而且不会再有十人组团的限制,甚至随着制造食盐工艺的效率提升,食盐价格还会继续下调。” “所以无论这次达没达标,京都盐业,都会努力将价格往下压。” “只不过短期不太现实。” “好!”万众吼声,震天动地。 夏之白也是被震得耳膜发痛,他向下压了压手,继续道:“再听!” “眼下虽还没有正式统计,但无论最终达标与否,京都盐铺都会免费送出一百斤普通盐,十斤精盐,一斤特供盐。” “好!”四周再度响起震耳欲聋的响声。 夏之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百姓实在太热情了,他指了指一旁的白布,道:“再听!” “我也不多说废话,还是先进行统计。” 夏之白跳下台子,把这个舞台交给了方墨。 只是在跳下台子时,夏之白眼角看了眼对接的茶楼。 这次的重头戏,并不是数据统计,也不是免费发盐,这只算给支持京都盐业的百姓的回馈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这些工商业者。 现在只是预热。 方墨心情激动的接过铜喇叭。 如此热烈的场合,他也是难掩心中喜色。 他知道流程,在心中也早就演练了上百遍,爬到高台,继续侃侃而谈道:“我们长官已经发话了,我自不会再遮遮掩掩,现在就开始正式的计数。” “应天府及下辖的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县。” “数据都会在白布上全部展示出来。” “这些数据,都是应天府及下辖的八县,每日公布整理出来的,但有疑惑,或者是数据有误,可直接大声说出来,别的我不敢说,至少这些数据,绝对是公平公正公开的。” “原因各位父老乡亲也知道。” “应天府每日营业结束后,都会将具体的营销额公布。” “应天府跟八县,距离不算远,但也不近,至少半个时辰,互相串气不了。” “在这一个月内,盐铺大多是十人一团,外面也一直有人在计数,至少到截止日,还没有一人公开说过,我京都盐铺每日公布的销售数额是有问题的。” “这就是我京都盐业的信誉!” “现在我开始公布这一个月应天府及下辖八县各自的销售量。” “应天府售盐:三十二万一千二百三十斤。” “上元:二万四千七百六十二斤。” “.” 方墨每念出一个数字,就有精通算术的士人,在纸上挥墨计算,还有一些账房先生拿着算盘在敲打着,而在最开始的白布上,应天府派来的两名文吏,也在上面落墨。 只不过两人的计算方式不同。 一个是常规的‘汉字’计数,另一个则是以‘符号’计数。 这一幕并无多少人在意。 但在茶楼上的练子宁、解敏等人,看到这符号计算时,却是直接将目光停在了上面,双眼死死的盯着。 这符号他们已十分眼熟。 正是花纶进献给陛下的统账方式中配套的。 他们都有在学习。 方墨报数时,全场鸦雀无声。 四周人都在抬头看着两名文吏计算。 最终。 那名用符号计数的文吏,第一个停笔。 他高声道:“一府八县数据统计完毕,共计:四十九万七千八百二十三斤。” 他的声音刚落,旁边的文吏也看着算出的数据,高声道:“一府八县数据统计完毕,共计:四十九万七千八百二十三斤。” 在两人的声音传出后,也有其他算账先生跟士人,将自己算出的结果大声念了出来。 结果一样。 都只有四十九万多。 距离五十万斤就差那么两千多斤。 在四周民众扼腕叹息的时候,夏之白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属于百姓的开胃菜结束了,该开始正式的流程了。 这数据是真的。 但不全。 这些只是卖给百姓的数量。 其实还有卖给商贩的,夏之白并没归总进去,这是他故意的,为的便是酝酿一下百姓情绪,借机将商贩往上捧一下。 古人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万民皆乐。 万民皆有参与感。 这才是夏之白今日的初衷。 ------------ 第一百零七章 夏之白若不死,必震古烁今!(第三更) “四十九万多?” “那不是就差几千斤?” “.” 全场一片哗然,有扼腕叹息的,有满眼不甘的,也有伤心落寞的。 场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沮丧失落之感。 若是差个万斤,他们虽有不甘,但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落差。 但现在就差那么几千斤,差一点就能够到,这给他们带来的挫败感,却是十分的强烈。 尤其是想到二十文跟十五文的差别,不少人更是懊悔当初该多买一点的。 四十九万多斤的数字,在场中不断的传荡着。 并没有人质疑。 这是当众公布的数据。 也是数十位算账管家跟士人算出的结果。 一个人有可能算错,但几十人全部算错,还全都算出一个共同的结果,再说是算错,这是把在场的人都当傻子。 没算错。 那就意味着没达标。 从今以后,京都盐铺的盐价,将从十五文回到二十文。 五文钱。 已够不少家庭一天的生活了。 对于这个结果,无论是练子宁、解敏等士人,还是罗干、张远等盐商,都很是意外,这种情况不该发生的,若是他们,就算是自己搭钱买,也会买到五十万斤。 不然辛辛苦苦营造的口碑,岂不是要一下损失大半? 而且也会给其他盐商可乘之机。 这是万不可取的。 至少在罗干等盐商看来,他们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绝对会一鼓作气,将其余的盐商彻底干翻,彻底垄断应天府的盐市,给其他商人机会,就是对自己残忍。 百姓是十分势利的。 你若是对他好,他是会感激你。 但这种感激很浅很单薄,一旦有其他人示好,只要给出的诱惑足够大,他们会毫不留情的转靠过去,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百姓就是墙头草,只会跟着利益跑。 张远铁青的脸,终于缓和下来,脸上洋溢着笑容,嗤笑道:“我还以为这夏之白弄出这么大阵仗,是要对我们耀武扬威呢,结果就这?他不会真以为靠着实诚,讨好这些百姓,就能让这些百姓掏空家底买五十万斤盐吧?” “经商不是这么经的。” “读这么多圣贤书,到头来就落了个笑话。” “也是。” “一个读书人,背靠着朝廷,是能占一些优势,但真论经商,还得我们商人来。”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书是越读越死,但人是越活越精。” 其他盐商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怀,心中一块大石也终于落地。 十五文的食盐,他们竞争不过。 但二十文就不一定了。 他们这么多盐商联合起来,盐质量上的确是比不过,但胜在量多,还能统一压价,夏之白就算想调价,但才涨回去就降,这岂不是在自扇脸面? 他一个士人丢得起这么大的脸? 他们一旦占得了优势,可不会给夏之白喘息机会。 一定会趁胜追击,将夏之白的盐铺名声搞臭搞烂,搞得再也翻不了身,最终只能灰溜溜的离开盐市。 堂堂正正是干不过,但落井下石,玩些下三滥手段,他们还是很在行的。 这就是商道。 罗干端着大碗茶,舒畅的喝了一口。 只是相较张远等人的乐观,他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夏之白可是新科状元。 能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内,将他们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真会这么失算? 他真就能这么天真? 这个疑问不仅在罗干心中浮现,同样是很多工商业者费解的。 这不像是夏之白过往行事的风格。 此刻茶楼里,唯有练子宁跟解敏等士人,对这个所谓结果是嗤之以鼻。 他们跟夏之白有过接触也打过交道。 深知夏之白的横! 夏之白是一个做事很‘横’的人,根本不能按常理来论,若是其他人,或许真会被这个结果束缚,但夏之白绝对不会。 甚至。 这就是夏之白有意的。 或者说这个结果夏之白根本就不在乎。 他就不屑去弄虚作假。 这才是夏之白。 练子宁给自己的茶碗添了点茶水,看向解敏,笑着道:“解兄,你跟夏之白接触最多,伱觉得夏之白,接下来会怎么做?” 解敏苦笑一声,摇头道:“夏之白行事向来无所顾忌,甚至称得上是无法无天,哪是我能猜得到的?” “不过绝不会这么草草收场的。” 练子宁微微一笑,目光扫向了四周,淡淡道:“我倒有点思路,刚才上楼时,我注意过四周,来了很多商人富户,夏之白当初说过这么一句话,在商言商。” “他如今为商,只怕得落在这些人身上。” 众人闻言也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方掌柜,你这账算的不对。” 这道声音一出,众人瞬间循声望去。 方墨也看了过去,不解道:“白纸黑字算出来的,也是每日公布统计的,何来的不对?” 布衣男子挤出人群,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目光,也是有些紧张,但依旧强打着镇定,拱手道:“公布的数据都是真实的,也都是城中市民见证的,计算也没有出错,但这结果就是不对。” “少了。” “京都盐铺卖出的盐不止这么多。” “至少过了五十万。” 方墨乐了。 公布的数据无误,计算也没出错,就硬说算少了。 天下哪有这样蛮横无理的。 其他人也一脸异样,他们虽也很想说算少了,但这白纸黑字算出来的,哪能这么当睁眼瞎? 这是真把四周的人也当瞎子了? 布衣男子脸色一红,脖子微微一缩,依旧坚持道:“计数牌上公布的数据,的确跟周围人计算的一致,计算过程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得到的这个结果就是不对,因为这个数据是不完整的。” “我方才并不敢确认,唯有此刻走近了,才真正确认下来。” “那夜看见的的确是夏状元。” 布衣男子朝夏之白微微作揖,这才继续道:“附近的父老乡亲,且听我细说。” “我并不是胡说,也不是一时心急,而是亲眼所见。” “我是一个打更人,在这一个月内,我曾不止一次见到,夏状元背着几十斤盐,前往各大饭店、食邑,推销京都盐铺的食盐,我不知夏状元最终推销的结果如何,但至少应该是有所售出。” “而这部分销量并未加在计数牌中。” “所以我才说结果不对。” “少了。” 布衣男子的话一出,当即引起了不少人附和。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 “我之前大半夜,去各家收集夜香时,也看到过夏状元。” “他”这个夜香郎看了几眼店铺,兴高采烈的将手指,指向了一旁的背篓,朝四周激动道:“就背的那个背篓,我绝对没有记错,我也看见过好几次。” “这账目绝对漏算了。” “我也记起来了。”随着这两人的开口,陆续也有人记起了。 一时间。 人群再度激动起来。 见越来越多人激动亢奋,方墨也露出一抹怯意,朝夏之白看了看。 夏之白面色古怪的走了出来。 他的确有借其他人之口,引出其他商贾的安排,但并没有安排‘打更人’跟‘夜香郎’,这两人完全是意料之外。 这或许就是‘穷则思变’。 老百姓的智慧的确是充满创造性的。 至少夏之白没想到。 不过殊途同归。 夏之白面色有些尴尬,他重新站上木台,主动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并不喜欢被动,一直待着盐铺,或者待在盐山,靠着百姓口口相传来贩售食盐,的确是很轻松,也很容易办到。” “只是我并不太喜欢。” “相较于被动接受,我更喜欢主动出击。” “主动或许不一定有好结果,但不主动,一定会错失很多机会。” “在经商方面,我是个新人。” “并无太多经验。” “在最初两月,京都盐铺并没销售食盐,也名声不显,我对食盐的贩售,并没有现在那么有信心,所以为了获取销量,也为了去检验一下成果,便主动寻求了应天府各大饭店、食邑的合作。” “不过并不怎么光明磊落。” “都是背地去的。” “也有点挖其他盐商墙角的感觉。” “加之,这部分销售出去的食盐,并不在营销时间内,所以后面想了想,便将这部分食盐略去了。” “这半月,基本没往外跑,都快忘了这茬了。” “这的确是我疏忽了。” 夏之白朝四周众人躬身一礼。 布衣男子紧张的问道:“那这部分盐能加进去吗?” “没准就到五十万斤了。” 其他人也一脸希冀的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微笑着点了点头。 瞬间全场欢呼。 夏之白拿着铜喇叭,道:“不过盐铺不会公布具体的订购情况,盐铺的数据,该公布的都已经公布出来了,各大店铺订购的食盐,牵涉到各大饭馆的营业情况。” “而且盐铺公布的数量,多少会让人质疑数据。” “因而让各家铺子自己公布最好。” “只是他们愿公布多少就是多少,哪怕是宣布不公布,这也是他们的权利。” “我无权也不会做任何限制。” “现在京都盐铺,只有登记权,没有决定权了。” 夏之白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四周安静了下来,很多人都一脸费解,夏之白分明有各大铺子的订购数据,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反而要把这事交回给这些铺子? 这是何道理? 夏之白可是个状元。 是个官! 他要是主动公布,这些铺子敢说个不? “夏状元,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你说了又能怎样?” “他们还能把你怎样吗?” “就是。” “.” 人群不少人不以为然,纷纷怂恿夏之白开口。 他们迫切的想知道最终的数据。 夏之白一脸严肃。 他这并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有个说法,在后世没少被吐槽,但的确是真实的。 就是营商环境。 他这次就是要对外展露出一个姿态,便是有意打造一个良好的营商环境,给工商业的经营者,一定的隐私权和话语权,不再是过去官员的一言堂,官员可以强横的做出一切决定。 夏之白摇头。 他抬头,望向茶楼上的那些工商业从业者,认真的道:“在商言商。” “我夏之白如今从事的商业,自然要遵循商业的规矩,岂能借着一个状元的头衔,去仗势欺人?” “我的确有确切的数据,但这些数据,并没有公开过,也是私下签订的。” “因而只有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公布。” “商人重信。” “其他铺子愿跟我签订订购协议,那便是认可京都盐铺的信用,我又岂能去做背信之事?” “诸位父老乡亲,这番话不用再说了。” “我不会同意的。” “我这边只能向对方表示,京都盐业同意公布,但最终能否公布完全,则交给对方去决定。” “这是商业的规矩!” 夏之白的语气无比的强硬。 不容置辩。 见夏之白这么严肃,四周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没感觉主动公布有什么问题,夏之白就是太小题大做了。 但现在夏之白态度已表露了,他们也没办法去争,只能把目光看向了附近。 最终所有目光都落到了对街的茶楼。 听到夏之白这番开口,练子宁跟解敏等人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殿试,夏之白的那番热血激昂,只不过当时他是为工农发声,如今变成了商人。 但话语依旧是那么铿锵有力。 那么坚定。 “士工农商.”练子宁望着下方夏之白,苦笑道:“他总是能这么坚定,也总是在发出自己的声音,并为此不断做出尝试跟努力,哪怕很难得到其他人认同跟支持,但依旧是坚定不移。” “我们差夏之白太远了。” “跟他为同榜进士,或许是一种悲哀。” “又或者是一种莫大荣幸。” 解敏等人一脸苦涩。 夏之白独对众人的场景,他们已见过太多次了。 最初的贡院,再到殿试,如今又见到了,他没有任何变化。 始终是那么的坚毅跟倔强。 此刻,练子宁等人看着夏之白,都不约而同浮现了一个想法。 他若不死,必成大器。 而且会成为震古烁今那般的大器。 ------------ 第一百零八章 先感受一下为民呐喊!(第一更) “我知道了。”王子仁突然看向楼下,拍着手掌激动道:“我知道为什么夏兄不在意达没达到五十万斤了,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己达到,他要的就是这些工商业者让这五十万达标。” “这才是夏兄的真正意图。” 王子仁前面就一直在思索,如今彻底想明白了。 达不到五十万,对京都盐业,名声上会有个不小损失,虽然依旧有不小的优势,但在后续其他盐铺的反攻下,这些名声会被一点点的消磨殆尽,他没有经过商,尚且能明白这点,夏之白不可能不知道的。 夏之白知道。 但他是故意的。 夏之白要的并不是京都盐业‘独自出彩’,他要的是让其他手工业者也加入到这场万众欢腾。 他要奠定京都盐业在应天府不可撼动的地位。 所以才有了当下这一出。 练子宁跟解敏好奇的看向了王子仁。 王子仁捞了下袖子,高兴的解释道:“练兄,解兄,你们想一想,在夏兄那番话之下,全场的目光是不是转移了?从夏兄身上转移到了其他手工业者身上?” “刚才练兄也说了。” “那些工商业者都在这座茶楼上。” “那也意味着,这些人只要将窗户打开,就会迎来大量的目光跟注视,下面的百姓某种程度是希望他们开口的,在这种万众期待的情况下,他们开口,是不是就能博得了不少底层百姓好感。” “这同样是在为这些店铺传名。” “广而告之!” “在这种情况下,楼上的工商业者得了名声,百姓得了实惠,夏兄的盐铺垄断了应天府贩盐。” “可谓是一举多得,全都皆大欢喜。” “何乐而不为?” “更重要的是,不会有对账。” “茶楼上的这些工商业者,可以随意的报出买盐量。” “而且一定会达到五十万斤。” “没有任何意外。” 王子仁语气无比坚定。 只要有第一个人开口,这场‘广而告之’的性质就变了,追求的不再是简单的五十万斤,还包括了让百姓圆满,给自己家的店铺扬名,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虚报瞒报骗报,都会将数量说到五十万斤的。 百姓不在乎真假。 他们只需要看到最终结果达到五十万。 工商业者也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达到后,他们自己的店铺之名,会因此为百姓记住。 博一个善名美名。 只是简单的开一个口,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获得百姓的好感跟美名,这样近乎是一本本万利的生意,哪个商贾不想做? 何况夏之白还给了足够的尊重。 练子宁跟解敏愣了一下,也是瞬间想清楚了。 眼中露出一抹惊叹跟骇然。 解敏感慨道:“夏兄真是好大的气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原本是京都盐业一家之气派,在他的经手下,让民间的工匠农夫也参与了进来,而今更是想把一些富农商贾拉进来。” “这些工商业者得的只是个微名。” “大名还是他的。” “他还借此完成了对应天府贩盐的垄断。” 其他进士对视一眼,全都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叹服。 果然。 在安静了稍许之后,茶楼有窗户打开了。 一个中年人探出了头,脸上露着一抹笑容,朝下方挥手高声道:“花灯广场万膳居订盐五十斤。”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陆续有其他人开口。 “海天阁订盐五十斤。” “闫家铁铺订盐二十斤。” “.” 听着这一个个被报出来的订盐量,白布前的两名文吏对视一眼,重新提笔,在已经落墨的白布上,继续算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原本还有些焦急的百姓,再次欢腾的高呼起来。 “春香阁也订了。” “我最爱去的烧饼铺也订了。” “.” 在这一道道欢腾声中,不仅是茶楼,对街其他的屋舍,也都将窗户打开了,陆续报出了一个个数字。 望着眼前沸腾的景象,夏之白嘴角掠起一抹笑。 他要的就是与民同乐。 同时也让这些人亲身感受一下。 什么是为民服务。 百姓一直都是很公正的。 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同样不会吝啬善意。 虽然他们只是喊了个数字,并没实质为百姓做出什么,但从过去的为自己谋利,变成为百姓呐喊,主动为百姓谋求一定的福祉,这种异样的差异,会伴随这些商贾很久,也会让他们记忆深刻。 万丈高楼平地起。 路要一步步的走,他的确有心整合工商业,但目前的他,并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财力,但让商贾参与进来,有一定的参与感跟荣誉感,他还是能做到的。 听着越来越多人发声,罗干跟张远等盐商,全都面如死灰。 他们知道。 自己在应天府的盐市完了。 而且是彻底完了。 他们自然感觉得出来,有的手工业者出来喊叫的,并没有真的订盐,但眼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随着这一嗓子下去,原本订购的他们这些盐铺的盐的,今后都会转头去订京都盐业的。 这就是夏之白的算计。 步步为营。 罗干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有力使不出。 前面听闻夏之白要贩盐,他们是嗤之以鼻,都想着好好的教训一下。 结果夏之白直接来了个超低价,让他们的一切算盘落空,短短一月,彻底倾轧了盐市,本以为今天夏之白会沦为全场笑话,结果却是见证了整个应天府认可京都盐业。 他们视夏之白为平生劲敌。 但夏之白的眼中,却根本没有他们。 这种被无视、被蔑视的感觉,从最初的憋屈愤怒,已彻底化为了无力。 夏之白无论心智策略,对他们都是全方位碾压。 真正的降维打击! 罗干茫然的看向四周,耳中似听不到任何响声。 良久。 罗干恢复了神色。 他声音沙哑的道:“把窗户打开吧,我们也露个脸。” “既然斗不过,那就成全吧。” 张远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罗干,不敢相信这是罗干说出的话。 他们是盐商啊? 被夏之白这么踩头,已是颜面尽失了,还要去成全夏之白的美名? 罗干这是在想什么? “罗干,你疯了吧?”张远怒道。 罗干摇头,苦笑道:“张掌柜,伱还没看出来吗?” “夏之白根本就没把我们当对手,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我们,我们也根本斗不过,完全不是对手,你听听四周,全都是呼喊声。” “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京都盐业,不仅得到了应天府农夫工匠的认可,还得到了那些富商、商人的认可,我们根本没机会翻身了。” “你不成全还能怎样?” “去争吗?” “现在开口,虽然丢人,但至少还能落点名声,能体面的离开,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就真是被灰溜溜赶走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张远偏过头。 罗干道:“咽不下这口气又能如何?现在开口,还能落个体面,或许还能在百姓口中,捞得一个大度敞亮的名声,要是真一声不吭,那连这点名声都没了。”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也当是当众向夏之白表个态,我们服软了,希望他高抬贵手,不要再对我等赶尽杀绝。” “我们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张远脸色微变。 罗干摇摇头,没有再去争执。 他去到窗户旁,将窗户打开,开口道:“我罗氏盐铺订盐五十斤!” 听到罗干的话,四周热闹的人群,也凝滞了一下。 夏之白也听到了。 他抬眸,望了眼二楼的茶房,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在罗干开口之后,茶房中其他盐商,犹豫了一下,也去到了窗户前,为这场热闹又添了一声。 张远也去了。 神色充满了落寞跟消寂。 练子宁等人也偷喊了一声,将窗户悄悄打开了。 感受着下方的人潮涌动,感受着下方的热闹呼喊,练子宁等人也深受触动。 只是望着下方拥挤的人潮,却莫名感到一股亢奋跟热血,仿佛自己参与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满心充斥着荣誉跟自豪。 这种感觉很异样。 甚至比面见陛下时还更受触动。 这股叫喊声,整整持续了快半个时辰,京都盐铺四周的店铺,所有窗户都打开了。 两名文吏此刻也终于停笔。 依旧是用符号计数的文吏率先开口:“一府八县数据重新统计完毕,共计:五十一万两千三百八十九斤。” 只不过这个确切的数字,并没有太多人关心了。 当‘五十’两个字眼被道出的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瞬间淹没了整个应天府。 这是一场狂欢。 尤其是前面被短暂压制了一段时间后,这股声浪释放的更加彻底跟喧嚣。 可谓是震耳欲聋。 夏之白抬起头。 初生的红光紫雾,在这股声浪下,仿佛更加的绚丽璀璨了。 夏之白目光坚定的道:“民心即天心。” “这才是治理天下的意义。” 茶楼上,望着沐浴在红色阳光下的夏之白,练子宁等人,唯剩下敬仰跟肃然起敬。 他们察觉到。 一个巨人正在缓缓的站起。 ------------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不讲平等,只讲对等!(第二更) 声浪如潮,久久不绝。 夏之白站在木台前,遥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豪迈之情。 雄心固然热烈,但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一口吃不成胖子。 也推不倒压在万民身上的腐朽大山。 当下还是得首抓生产。 等四周的叫好声,渐渐的小了下来,夏之白重新站到了台上,朝四周百姓及街道两侧工商业者们作揖,他缓缓道:“我夏之白重信,而且一诺千金。” “既然四下百姓及工商业都认可这个数据。” “我夏之白自不会不认。” 他踮起脚,抓向了文吏计算的白布。 在四周数百人的目光下,夏之白将这块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白布,用力的扯了下来。 滋! 夏之白将这块白布扔到了空中,大声道:“五十万斤的目标,在数以万计的百姓和城中工商业者的齐心协力之下,已经达成,这块限制着百姓获得实利的白布也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 “我夏之白郑重宣布。” “京都盐业应天府内从今以后,细盐最高售价为十五文一斤。” “永不会上涨。” “天地万民皆为见证者监督者。” “好。”有人高声和应。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夏状元,你是真正为我们百姓着想的,请受老夫一拜。”人群中一个老丈红了脸,苍老的声音颤抖着,苍老的身躯,当众朝地面跪去。 夏之白连忙跳下高台,将老丈给扶了起来。 他可受不起这一跪。 夏之白苦笑道:“老丈,你这实在折煞后生了。” “世上只有小辈向长辈下跪的,哪有长辈向小辈下跪的?” “我只是做了应做的事罢了,当不起如此大礼,而且我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可经不起这般折寿。” “你若真盼着我好,还是快快起来吧。” 只是四周并没多少人买账。 “夏大人,伱是官,民跪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为我们省下了多少开支。” “你就是活菩萨啊。” “.” 夏之白将老丈扶好,对着四周百姓郑重道:“你们的这份大礼,我的确承受不起,这并非是什么谦辞,而是真心话,我经商,其实也是因为有利可图,并不是真无私奉献。” “华夏这块土地,从来不讲平等。” “只讲对等。” “君和臣不平等,父和子也不平等,兄和弟同样不平等,但各种礼法规矩,却十分要求对等。” “儒家圣贤对此尤为强调。” “君要仁,臣要忠;父要慈、子要孝;兄要友,弟要恭等等。” “华夏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我做事同样秉持原则。” “我经商,卖的是商品,图的是钱粮。” “你们拿钱买盐,我收钱卖盐。” “都是各取所需,也一直都是对等的。” “你们不用太高看我,也不用把我捧得太高,你花钱买了盐,对盐没有二话,我收了钱,对钱数没有微词,那便已经完成了这笔交易,也谈不上我为你们做了什么,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赚了自己该赚的。” “仅此而已。” “再则。” “经商是为百姓服务。” “为官同样是在为百姓服务。” “两者其实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我也知道,为何你们情绪会这么激动,天下苦闷,民生多艰。” “新朝建立已有十八年,但几十年战乱的影响,依旧没有彻底消弭干净,残元势力,依旧窥视着天下,沿海还有倭寇侵扰,西南边陲同样不安定,百姓生活依旧过得很艰难。” “食不果腹,衣不裹体,更是天下常态。” “尤其新旧秩序更迭,地方多有动荡黑恶,百姓生活难见起色。” “民生艰难,分文必较。” “食盐又是你们不可或缺之物。” “但前段时间寿州、滁州大水,盐价上涨,而不久就要到秋收,又到新一年征税之时,本就糊口艰难,自然是难以承受更为高昂的盐价,京都盐铺的出现,为很多家庭算解了燃眉之急,也极大的降低了日常开支。” “也让很多家庭有了熬下去的可能。” “你们感激的不该是我,而该是你们自身。” “自助者,天助之!” 夏之白的声音传出,万众人群骤然安静了。 夏之白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也让很多人一脸茫然。 夏之白走出了人群,重新站到了高台,将铜喇叭放在嘴边,继续道:“相较于天下绝大多数人,我比你们多读了几本书,也了解了更多天下知识,我不知天下人如何看,但就我听闻的,朝中有不少大臣曾取笑过。” “商人自古便是不入流。” “而我以官家身份经商,自然也少不了为他人嘲弄。” “不过我并不在乎。” “商人逐利,这是商贾之天性。” “但在我看来,官身经商,的确也为谋利,但要兼顾民生。” “商贾自古以来,其实当分为三类。” “其一:为生谋利。” “这类商贾多为市井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 “其二:为家族谋利。” “这类商贾多为天下的商贾大富,算得上是比较纯粹的商人。” “唯利是图。” “其三:为国谋利,为民谋利。” “此为商之大者!” “这类天下少有,我愿称为企业家。” “而我主动请缨,以官身经商,便是想寻一下第三条路。” “为国谋利,为民谋福。” “如今天下生产并不发达,久经战乱之下,很多方面都没有恢复,尤其是涉及到民生相关,一部分原因在于一些先进生产技术、技艺在战乱中丢失,还有一部分是很多人秉持的家庭作坊模式。” “我并不排斥家庭作坊。” “但在十几年战乱下,很多地方家破人亡,大量的技术工艺变得残破不全,虽然经过十几年的恢复,有了一定的提高,但绝大多数都难以恢复如初,或者还需要很长时间。” “然百姓折腾不起。” “民生本就艰难,当不惜代价恢复生产。” “所以我选择了经商,为的就是打破天下既有观念。” “谋求工商业的技术共享,团结合作,尽可能快的恢复生产,甚至是尽快的提高生产力。” “一来为工商业实现降本增效,二来也尽可能的改善民生。” “我并不强求。” 夏之白目光扫过茶楼,继续道:“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在暗中打听为什么京都盐铺产盐能如此之快,质量能如此之好,我可以告诉你们原因,因为我采用了新的技术,也采用了新的取卤机器。” “你们很多人应该都听说了。” “那机器叫蒸汽机。” “我不会藏私。” “在接下来几天,我会将蒸汽机的图纸,初版跟第二版公布出来,供其他工商者研究探讨。” “我还会公布一些可行的想法跟建议,供其他人去参考。” “我很肯定。” “接下来几十年天下会是蒸汽机的时代。” “而且过去的家庭作坊这般的经商模式,会陆续被更先进更有制度性的企业模式取代。” “时间不会太久。” “我唯一能给的建议,便是互帮互助,不要再闭门造车,我在这三个月,招揽了不少的工匠工师,还能寻求朝廷工部官员的帮助,若你们有什么技术上的想法或者遇到了技术上的难处,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为你们解决。” “亦或者看重了京都产业下一些技术,想通过技术互换,来达成目的。” “我都是欢迎的。” “简而言之。” “京都盐业为天下所有人开放。” “只要你手中有技术、有想法,愿意寻求进一步的突破,那你便能成为京都盐业的合作伙伴。” “我夏之白重信。” “跟其余工商者共享的技术,只会用在京都盐业自身产业上,绝不会向其他人外泄。” “我夏之白的想法很简单。” “便是尽可能提高手工业的生产效率。” “提高民间的生产力。” “改善民生。” “商人谋利,百姓受惠,天下受益,何乐而不为?” “若是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就别怪新技术新风潮滚滚的倾轧过来时,没有给你们任何挣扎的空间,当天下抛弃你们的时候,残酷会来的格外的快。” “天下需要进入一段大生产阶段!” 夏之白的声音,朝四周滚滚传出,四下却鸦雀无声。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久久的沉默。 对夏之白这些话,最有感触的莫过于盐商。 他们是最有发言权的。 也是最无力的。 罗干、张远等人一脸的憋屈、气愤又无奈。 但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说的是实话,当夏之白正式动手时,他们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曾拥有的一切被瞬间夺走,毫无还手之力。 就是这么迅疾疯狂。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章 郭桓案发!(求订阅) “工艺互换?” “夏之白舍得把蒸汽机拿出来?” “家族经商有什么问题,经商不就是为了挣钱吗?” “.” 夏之白的话,对街上的百姓,并无太多触动。 他们也不清楚在说什么。 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夏之白觉得,眼下做的还不够,还想要做更多。 他们对这个自然是很满意。 但楼上的工商业从业者,却对这些话嗤之以鼻,技术这东西,是他们这些家族的立足之本,也是能真正养家糊口的,他们岂能听了几句话,就把这些手艺给交出去? 这上对不起祖宗,下也对不起族人。 唯有少部分人面露警惕。 他们深知罗干等盐商的惨状,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从一开始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而且正如夏之白所说,他手中掌握有一支数量不少的工师工匠,还能借助朝廷之力,若是真狠下心去钻营,只怕很多工艺手艺,根本就藏不住,更关键的是,夏之白是个官。 他能抢! 虽然看着不太会,但谁又能去保证? 众商人心思不一。 夏之白并未就此再多说。 他也就起个头。 等到天下时局变幻,在场的这些商人,自然就会明白了。 不过他送出蒸汽机图纸是认真的。 蒸汽机相关的衍生体系太多太杂了,他虽然手里有不少的工师工匠,还能借助工部的力量,但靠着一家的力量,就想把整个蒸汽机体系给倒腾出来,也基本是不现实的。 他也砸不了那么多钱。 有时候。 就得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真正会去制造蒸汽机的人很少,但图纸这东西,一旦被大肆传播,自然会有感兴趣的人,主动参与其中,他就是准备借着这些人的力量,一点点的推动蒸汽机体系健全完善。 同时将数字、标准化,暗暗的传播出去。 当然,若是真有人想打造蒸汽机,他也能趁机卖煤回点血。 他的煤矿现在全靠盐厂补贴。 经营很难。 煤这东西,价格太高,运送不便,相较大众接受认可的木柴,并不怎么受欢迎。 想将煤炭产业真正发展起来,当下还真只能依靠蒸汽机发展,借助蒸汽机的普及,扭亏为盈,再一步步的推动工业体系的建立。 夏之白并不急。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总会找到办法。 至于其他人是不安,是紧张,亦或者警惕,还是其他。 他都不关心。 他想说的话都说了。 想达成的目的,也基本达成了。 夏之白轻咳一声,缓缓道:“今日盐铺是闭店的,因而等下便会关门,也会将承诺发放的食盐,免费的分发下去,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能高抬一下贵脚,给天下让出一条行商的路。” “夏之白拜谢。” 夏之白朝四周百姓恭敬一礼。 见状。 围观的百姓也有些惊慌,不少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在一阵骚乱之下,终于是在人缝中,挤出了一条通人的道路。 方墨跟几名店员,身上挂着十几袋盐,朝着人缝中挤了过去,同时也将这些盐分发了出去。 人潮中再度响起滔天的欢乐声。 这股声浪,冲破了云霄,直冲九霄,也传到了宫里。 奉天殿。 在朱元璋有意的磨蹭下。 奉天殿还是维持了原样,并未改成所谓的‘人民殿’。 殿内。 朱元璋狐疑的抬起头,望了望殿外,朝一旁恭候的朴狗儿问道:“宫外是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呼喊声一阵接一阵,就好像没完了似得,你去给咱查查,宫外这是发生了什么。” “记得给咱查清楚。” 临末。 朱元璋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道:“既然是出宫,记得去夏之白那盐铺一趟,咱倒要看看,他究竟卖的是什么盐,竟能卖出去这么多。” 朴狗儿连忙道:“老奴遵命。” 随即,朴狗儿迟疑了一下,恭敬道:“启禀陛下,在几天前,老奴便差都转运盐使司的人,去京都盐铺,将各类盐都买了一点。” “这夏之白还真挺会做生意的,为了让买盐的人,辨得清哪些是好盐,哪些是粗盐,还专门放了几个‘放大镜’在盐罐旁,老奴听说这玩意不错,也让都转运盐使司的人备了一个。” 朱元璋一听,也来了兴趣,高兴道:“那成,现在给咱拿来,咱倒要看看,这夏之白弄出的好盐跟粗盐,究竟差别在哪。” “是。”朴狗儿笑着道。 不多时。 朴狗儿回到了殿内。 他手中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摆着几个盐罐。 上面一角还隔着一个‘放大镜’。 朱元璋把这木盘放在身前,端详了几眼这个放大镜,倒是并不怎么稀奇。 这种玩意宫里就有不少,不过没有这个大便是。 当然似乎也厚了不少。 他把各类盐依次倒在纸上,只是当倒出那特供盐时,虽已不是第一次见,也依旧不由的点点头。 白如雪,细如沙,的确是好盐。 朱元璋拿起手中的放大镜,好奇的打量起来,只是当他把这放大镜放到这些盐上时,眼中的食盐,却当即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四周轮廓变得模糊扭曲,但视线中央却看的格外清楚。 而且足够的大! 在朱元璋的视野中,特供盐跟粗盐,差异的确很明显。 特供盐干净。 通过放大镜,放眼望去,看不到杂质。 大小、质地、品相几乎一致。 白茫茫一片。 其他的粗盐,或者是所谓精盐,在放大之下,却是能看到杂质,大小不一,有的还混着一些泥沙,以及一些斑黄、发灰的晶状物,相较特供盐,差异明显。 朱元璋点点头。 “这么看来,这特供盐倒是不贵。” “将里面的泥沙,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给清理干净了。” “其他的盐,哪怕是粗盐,口感也比绝大多数的盐口感好,也无外乎能卖这么多。” “只是盐好、价地,那利润在哪?” 朱元璋冷哼一声。 在他看来,夏之白分明是拿着自己的钱,在民间赚吆喝。 五万银子啊。 即便现在想到,朱元璋都心疼。 没多久。 朴狗儿回来了。 也将城外的消息带回了。 朱元璋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约定的第三月截止。 朱元璋冷笑道:“这个夏之白,过场倒是每次都弄得震天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大的官呢,看这情况,那五十万斤的盐是卖到了吧,不然百姓不至于这么闹腾。” 朴狗儿点头道:“回陛下。” “五十万达到了。” “不过并不是一次性达到的。” “奴才打听到,在最开始公布时,一府八县的总销售,并没有达到五十万,只有四十九万,后面是有人对这个数据不满,要夏之白将自己私下跟其他店铺订的盐也加上,这才达到了五十万。” 朱元璋嗤笑一声。 他根本就不信这个说法。 这就是夏之白故意的,就是想吊一吊百姓胃口。 这种小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 上不了什么大台面。 只是当朴狗儿说出,后面是让城中的工商业者主动说出时,朱元璋才面色微沉,凝声道:“这夏之白倒是有番算计,不仅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还把事情推到了其他商人身上,若是这些商人不说,百姓也只会怨恨这些商人,而不会去怪罪夏之白。” “这些士人从来都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不过城中商人都说了吧?” 朴狗儿点点头。 他笑着道:“回陛下,都说了。” “就连被夏之白挤兑的卖不出盐的盐商都说了。” “老奴服侍陛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分明对夏之白恨之入骨,却还只能顺从。” 朱元璋却笑不出来。 他只感到了夏之白手段的不凡。 最初,他以为就是夏之白刻意弄出的热闹,只是当朴狗儿将其中发生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后,却渐渐察觉到不一般了,这一切都太顺畅跟自然了。 也太自然而然了。 身为帝王。 他深刻的知晓,想做到这一切有多难。 但夏之白做到了。 不仅让百姓拍手称赞,还让商人,尤其是跟他为竞争关系的商人,都不得不开口叫好,这就非同寻常了。 朱元璋冷声道:“后续呢?” “还发生了什么?” “都给咱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见朱元璋脸色突然变的冷峻,朴狗儿也不敢再掉以轻心,战战兢兢的将后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 朱元璋脸色阴沉如水。 朴狗儿也被朱元璋这幅神色吓住了。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朱元璋会突然动怒。 这似乎没什么。 而且夏之白所为,都是为了大明,也是朝廷切实得利,为什么能惹得陛下动怒? 就因为这是夏之白做的? 朴狗儿低垂着头,在心中暗暗沉思着。 砰! 朱元璋突然暴起,将桌上的放大镜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眼中的怒意几乎不加遮掩。 朴狗儿想不明白。 他却对此是心知肚明。 给天下让出一条行商的路? 这句话,夏之白不是说给百姓听的,这是专门说给自己听得。 因为他不喜商。 甚至都不是不喜,是发自骨子里的厌恶。 他倒现在都记得,那些包税商人冲到自己家里,逼死自己父母的画面。 自己的父母一直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被这些包税商人压榨了一生,若非邻居刘继祖借了一块地,他父母甚至死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对于这些商人,他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大明建立之后。 虽然明面上废除了元廷很多制度。 但包税制,其实一直废而不止,这一点,朱元璋是心知肚明,虽然天下是改朝换代了,但想要直接改变,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将残留在大明体制中的‘包税制’彻底拔除。 包税制不用了。 那商人自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夏之白现在在天下鼓吹什么?给天下让出一条行商的路? 这路是他想开就开的? 很快。 朱元璋就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要铲除‘包税制’残余的事,并未告诉给任何人,就连朱标都没告诉过。 夏之白没可能知道的。 当真是巧合? 也当真是误打误撞? 朱元璋不信。 而且夏之白对外界说的这些话,已跟朱元璋设想的天下格格不入了。 他根本就不希望天下有这么多动作。 百姓只要老实纳粮交税。 其他的都不是这些百姓该去考虑的。 至于夏之白说的什么‘降本增效’、‘提高生产力’,也根本不需要,他只要百姓老实的待在地里。 朱元璋虚眯着眼,双眸散发着阴冷寒光。 他在脑海一遍遍的思索着,却是并没有想到原因。 良久。 朱元璋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无论夏之白是巧合也好,还是有意为之也罢。 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了。 朱元璋冷冷看向朴狗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夏之白最近又跟谁走动吗?” 朴狗儿一愣,思索了一下,不确定道:“老奴倒也去问过,最近夏之白只跟城中的一些商贩有来往,除此之外,便只有昨日,跟户部右侍郎郭桓的管家,发生过一些争执。” “昨夜郭侍郎还将夏之白请过去了。” “还是花的重金邀请。” “百两银子。” “郭桓?”朱元璋目光一沉。 朴狗儿认真的点头道:“回陛下,正是户部右侍郎。” “老奴记得很清楚。” 朱元璋双眸微阖,目光阴晴不定。 他已猜到了一些情况。 朱元璋冷笑道:“看来咱还是小看了咱大明的臣子,一个个都跟人精一样,咱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结果早就被人看穿了,既然这样,那咱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你去趟御史府,告诉那些御史。” “该干活了!” “咱养着他们,是让他们替咱干活的,不是让他们给咱来养尊处优的。” 朴狗儿脸色微变。 他从朱元璋的话里,听出了森然的杀气。 陛下这是又要杀人了? 朴狗儿连忙点头,快走着去传信了。 日暮时分。 余敏、丁廷等数名御史,联名举告发户部右侍郎郭桓利用职权,勾结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与提刑按察使司赵全德,伙同户部侍郎胡益、王道亨等官员大行贪污。 同日。 朱元璋下令审刑司吴庸拷讯郭桓。 郭桓案正式爆发。 如果有不连贯的,真不能怪我,是被删了,我才发现,有的章节直接给我少了一两百字. 就比如上一章,开篇其实有一段教员的诗,还有几句很鼓舞的话,都直接被自动删了。 吐血。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第一更) 翌日清晨。 夏之白刚起床。 方墨便一脸激动的走上前,道:“长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郭桓被御史弹劾,被抓进大牢里了。” 夏之白平静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做太多回应。 方墨有些不解。 为什么听到这好消息,夏之白却没太大反应。 这是郭桓啊。 前天才派人来挑事。 郭桓可是三品大员,还是户部右侍郎,主抓的就是各种财政。 若是郭桓没出事,以郑袄当时表现出的傲横,日后少不了来找他们京都盐铺麻烦,被这么一位位高权重的户部官员盯上,他们京都盐业还能落得了好? 他最近可是忧心忡忡。 就担心什么时候郭桓、郑袄来找麻烦,他们要是没应付好,只怕还要有牢狱之灾。 但现在郭桓入狱,一切担心都没有了。 这该是个大喜事啊。 夏之白并不想就这事多说,淡淡的看了方墨一眼,道:“一府八县的账目送来了吗?我等会要亲自勘核,审核完,还要送到宫里去,还有今天盐铺已经开店了,你作为这一店的掌柜,该把心思放在店铺上,不该放在这些有的没的上。” 方墨闹了个白脸。 他神色有些扭捏道:“都送来了,都放在账房里。” 夏之白点点头,迈步朝账房走去。 方墨狐疑的望着夏之白离开的身影,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之白就能不激动呢? 他听到这个消息,激动的都快跳起来了。 想罢。 方墨目光坚定下来。 一定是夏之白早就看出郭桓有问题了。 一定是这样。 “状元就是状元,胆魄见识都比常人要厉害。”方墨忍不住感叹道。 去到账房,夏之白开始了账目的清点跟统账。 盐铺账目的清点跟统计,其实并没有那么麻烦,这三个月盐铺的数据,大多都是公开透明的,不用担心有人弄虚作假。 夏之白简单清点了一下,确定数据没有太大问题,就将账目整理放到了一旁。 他来账房,除了看账目,更重要的是写份‘设想’。 主讲一下盐业的预期跟前景。 这很重要。 朱元璋农民出身,对经济的认识认知很短浅,基本只着眼于眼前利跟当前利,甚至是有些急于求成,急于做立竿见影的事,某种程度而言,这算得上是一种路径依赖。 朱元璋一生遇到的很多困难,最终就是靠着一股卓越的‘莽劲儿’,硬生生给顶下来的。 另一方面。 朱元璋领兵之后太‘顺’了。 鲜有大败惨败。 朱元璋‘嬴’的太多了,赢得有些盲目自信,甚至是自以为是了。 尤其很多‘嬴法’,都是根据朱元璋自己的临场判断发挥,最终才赢下的,这就导致,相较于其他臣子的建议,朱元璋更信任自己的直觉判断。 因为他赢了! 他不需要听臣子的建议。 他是靠着自己的‘独断专行’、‘力排众议’,才打下的这个天下,尤其在朱升、刘基等人病逝后,朱元璋对自己的判断力,更是达到了一种近乎盲目自信的程度。 这便是帝王的刚愎自用。 因为他过去一直对,一直都是正确的。 在这种鲜有失手的情况下,即便是帝王,也很容易变得自负。 朱元璋就是如此。 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的帝王是无敌的,根本就没有人能辩驳的过,因为大臣建议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便不能证明大臣说的是对的,但朱元璋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两者一比较,高下立分。 帝王只会认为你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帝王不可辱。 所以这些年来,凡是敢弹劾、反对朱元璋大政的大臣,基本都被杀了。 夏之白早早便判断出来了。 对朱元璋只能对人,不能对具体的政策。 想对政策发声,必须要先拿出切实的‘实证’,不然就是在挑衅君权,在质疑朱元璋的权威,更是在否定朱元璋的正确性。 夏之白回过神。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想让一位帝王认错改错,从来都是很困难的。 朱元璋尤其。 夏之白也深刻的明白这点,因而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商’。 因为‘商’见效最快,也最容易获得最直观的数据,而当一个个不能篡改的数字,摆放在朱元璋面前时,哪怕朱元璋再怒再憎,也只能被迫的接受。 因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数字是最纯粹的。 夏之白提笔,看着身前的账目,在脑海略作思索,开始快速的下笔,当然他写的东西并不多,只是简单陈列了一下盐企扩大生产后的前景跟未来。 半个时辰后。 夏之白停下了笔。 他轻微的吹了几下,将上面的墨汁吹干,将这份‘奏疏’,塞到了账本的最后面。 而后将账本塞到胸前布兜里,迈步朝着皇宫走去。 今日的京都盐铺,没有了之前的热闹。 变得沉寂萧条不少。 昨日的盛况,仿佛过眼云烟,难见多少影子。 唯有挂在门口的‘十五文一斤’的木牌,似在坚毅不倒的宣示着什么。 应天府的街道上,人影匆匆,不少人都脸色凝重,尤其街头巷尾,不时出现的锦衣卫,更是让不少市井百姓,忧心忡忡,整个应天府逐渐走向了一股压抑沉寂的气氛。 夏之白脚步未停。 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城外。 在向守城官员澄明了情况后,稍等了片刻,便进到了宫里。 文华阁。 朱元璋朱标父子,一高一低的坐着。 两人的身前,都堆满了不少的奏疏,只是粗略几眼,就能看出,至少有数百件奏疏。 这就是父子二人每日要处理的。 父子二人刚从奉天殿回来,也刚上完‘早朝’。 明制一日三朝。 称‘早朝’、‘午朝’、‘晚朝’。 朱标打了个哈欠,精神实在是有些困乏,只是这是父皇定下的规矩,会议上朝,总要在日出前,因而早上天不亮就朝会,就算是皇帝太子,也必须赶在黎明前起。 而这种早朝,一般等到太阳出来,才会散会。 往常朱标都会在文华阁打个盹。 只是刚才才散朝,就有官员禀告,夏之白求见,要呈上盐企账簿。 他自然要继续陪着父皇。 相较于朱标的困乏,朱元璋显得精神奕奕。 他很享受亲裁庶务的感受,有种天下万事万物,都为自己一手掌握的快感。 就在朱元璋批阅完一份奏疏时,朴狗儿蹑手蹑脚的进到殿内,尖细的声音道:“启禀陛下,夏之白在殿外求见。” 朱元璋抬眸,漠然的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朱标感慨道:“昨日应天府万人空巷,热闹非凡,而夏之白的盐铺,更是惊人的卖出了五十万斤,我应天府盐价也自此降至十五文一斤,对百姓也是极大的减负,这夏之白在经商方面的确有些才能。” 朱标忍不住夸了两句。 朱元璋搁下笔,脸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很快。 夏之白进到了殿内。 他恭敬的作揖道:“商官夏之白参见陛下、殿下。” “臣今日入宫,为呈上账簿。” “请陛下过目。” 夏之白从胸口抬出了账本。 朴狗儿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快走几步,去到夏之白跟前,将这份账本拿到手中,而后轻手轻脚的放到了朱元璋桌上。 朱元璋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急着打开,突然冷不丁道:“郭桓入狱了!” 殿内瞬间安静。 一股迫人气势瞬间席卷商心头。 夏之白面不改色,平静的答道:“臣今早已听闻了。” “他在前一天见过你。”朱元璋紧紧的盯着夏之白,如同猛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仿佛只要对方有任何举动,就会瞬间冲上前,将夏之白给撕碎。 夏之白点头道:“见过。” “郭桓找伱干什么?”朱元璋斜靠着身子,眼中散发着凌厉寒光。 夏之白道:“要统账之法。” “你给了?”朱元璋的声音越发阴冷起来。 夏之白道:“同意了,只是最后他没再要,我也就没给。” “为什么?咱要知道原因和理由。”朱元璋有些意外,但依旧没半点放松。 夏之白道:“因为无用。” “统账之法,只是数据的一种整理方式。” “我也给他明说了,除了我给花纶的一种,我自己呈上的账簿,还会有另一种。” “听到我这些话,郭桓便没再要求了。” “你觉得咱会信你这些话?”朱元璋冷哼一声。 夏之白抬起头,望着朱元璋,笑着道:“不会,就像郭桓郭侍郎一样,他需求的并不是所谓的统账之法,而是一种侥幸,不过郭桓的确给了臣另外一个解释。” “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标脸色微变。 朱元璋目光微沉,冷冷的盯着夏之白,声音冰寒刺骨道:“郭桓还给你说了什么,咱要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夏之白摇了摇头道:“陛下有些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商官,而郭桓是户部右侍郎,我跟他过去并无交集,他又岂会把具体的事告诉给臣?” “而且臣也并不想知道。” 朱元璋不为所动,继续道:“咱想知道郭桓究竟知道什么。” “你应该能听懂咱说的话。” 夏之白沉默稍许,吐出了两个字。 “军饷!”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陛下不通经济!(第二更) 军饷二字一出,文华阁彻底安静了。 就连朱元璋都沉默了。 夏之白道:“郭桓正是猜到了这点,这才最终放弃了,也给臣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 朱元璋嗤笑道:“咱的确有让户部官员筹集军饷,但咱何曾说过要他死?他若真是干干净净,不贪不拿,咱又岂会杀他?” “巧言令色,只是觉得咱残暴不仁罢了。” 朱元璋没有否认。 他也不屑去否认这些东西。 他双眸望着夏之白,漠然道:“所以你昨日才当着城中百姓的面,说着君要仁,臣才忠。” “你也觉得咱做的不对?” 夏之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陛下你想多了,正如陛下所说,若是郭桓等官员,真的不贪不拿,陛下又岂会真对其下杀手?郭桓又岂会对我提供的统账之法这么上心?” “他们的确是手脚不干净。” “也该杀!” “没有所谓无辜。” “郭桓之所以愤懑,便在于陛下可直接杀人,用不着这么弯弯绕绕。” “还让他提心吊胆了好一阵。” “而陛下之所以这么多此一举,主要是还想着谋求更大的事,因为北元的存在,对陛下而言,始终是如鲠在喉,陛下也始终担心,有朝一日,北元会卷土重来,将陛下打下的天下,重新给夺回去。” “陛下.急了!” “急着尽早为天下谋划好一切。” “也急着将一切可能影响大明安危的隐患给拔除。” “在陛下眼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郭桓等人,亦或者那些被牵连进去的人,也都是死得其所。” “因为他们是为大明的千秋万世而死。” “他们的死,换来的是大明北疆,日后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太平。” “这笔账在陛下心中是划算的。” “郭桓后面也明白了这点,因而直接放弃了挣扎,静等着陛下将其抓拿,等待着成为陛下手中,铺设大明千秋万代的基石,哪怕心有不甘心有不满,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受死。” “他们的确该死。” “但此刻也是在成全陛下的丰功伟绩。” “我并不同情,也不惋惜。” “也丝毫不关心。” “我只是一个商官,陛下的宏图大志,郭桓等人的贪财逐利,都跟我无关,这场政治风波,政治风暴,对我而言,没有太大意义。” “我也乐于见到。” “在对于处理贪官污吏上,我跟陛下是站在同一队列。” “我也很不喜现在的士大夫风气。” “的确该煞一煞。” 朱元璋目光微动,对夏之白的话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夏之白会指责自己,至少也会冷言讥讽,讥讽自己又当又立,结果夏之白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以一种超然的平静,把整件事说了出来。 “伱当真这么看?”朱元璋有些狐疑。 他有些不确信。 夏之白笑了笑,道:“陛下无须质疑,我的确对陛下的诸多做法不满,但我跟郭桓的确不是同路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郭桓他们真干干净净,陛下再不满,也不会轻易杀掉的,因为陛下一直以来,就希望大明的官员,能奉公守法,清洁廉明。” “再则。” “当日殿试时,我便说过了。” “不喜‘士’阶层。” “陛下在天下大开杀戒,无异在松动士大夫的根基,我为何不乐见?或许假以时日,随着‘士’阶层的衰弱,‘工农商’阶层的崛起,我‘扳倒’‘士大夫阶层’的想法也就实现了。” 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干净的笑。 朱元璋目光微沉,也是若有所思。 这倒的确符合夏之白的风格,也符合夏之白的作风。 朱元璋道:“所以昨日,你在城中叫嚣着,要给天下开一条商路。” 夏之白点头。 他望着被搁在桌上的账簿,缓缓道:“陛下其实可以好好看看这本账簿,我这次前来,也是为了呈上这份账簿。” 朱元璋垂眸。 他望着手边的账簿,大致的翻看了几眼。 并无太大兴趣。 只是当看到最终利润只有四千两时,朱元璋眼中不由浮现了一抹浓浓的嘲弄,他抬起头,望着夏之白,冷声道:“你这三个月,弄出这么大阵仗,咱还以为挣了多少呢,就四千两?!” “就这个利润,你怎么还咱的钱。” “咱若是没记错,你给咱借钱时,说的是一年后,十出十二归。” 朱元璋将账簿扔在了桌上。 朱标也眉头一皱。 五十万斤盐,就只赚了四千多两? 这未免太少了点吧。 朱标起身,朝朱元璋拱拱手,将桌上的账簿拿到了手中,仔细的翻看起来。 夏之白叹息一声,道:“陛下眼里只看到了四千两吗?” “咱的确只看到了四千两。”朱元璋抓着玉如意,朝后背挠了挠,又道:“当然咱是还看到了你这三个月,花了咱整整四万两银子,但这是借出去的钱,咱认,咱不挑这个毛病,咱就看你最终能还给咱多少。” “还有九个月,六万两银子,你能还给咱吗?” 夏之白摇头:“还不上。” 朱元璋目光一冷。 夏之白一脸平静,淡淡道:“不过臣本身就没打算要还。” “臣呈上这个账簿,并不是来向陛下展示,臣这三个月从零开始,挣了多少钱。” “若是真论挣钱,京都盐业,一个月正常也就能挣一千五六百两,一年也就两万上下,而开启花销就投入了四万两,若只看支出收获的数字,的确觉得臣所创立的企业,并不怎么值当。” “但账并不是这么看的。” “也不能这么算。” “只是臣疏忽了一件事,便是陛下并不懂经济。” “陛下对于这些账目,唯一看得懂的只是最末几个数字,但若是仅凭几个结果,就轻易的下定判断,并因此认定某些事,那可就太过荒谬,甚至是荒唐了。” 朱元璋脸色一沉。 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夏之白直接无视了,他拱手道:“陛下是从微末起家,应当很清楚,起家之难,尤其是创始之初,稍有不慎,便可能倾覆,但只要撑过最艰难的时段,后续一切都会慢慢好转。” “就如盐企一样。” “前期投入的确很大,但陛下可以翻翻账簿,在这一个月,盐企的投入已大幅减少,日后只要不出大的状况,基本投入都会渐渐趋于减少乃至稳定,现在京都盐铺,每个月能稳定获利一千多两。” “不消三年,便能赚得六万,彻底填上借款。” “三年之后,盐铺所赚之利,则全是利润,仅仅三年,就能彻底获利,这个回报率已是惊人的高了。” “这只是起步。” “正常经商,哪有不扩张的?” “等应天府的经营稳定,京都盐铺便会向四周扩张,寿州、滁州等需恢复生产的地方,都是最好的扩张之地,到时三府之经营,利润又会翻倍,若是将京都盐铺的经营,扩张至整个大明,陛下可曾算过,一年利润会如何?” “臣算过。” “差不多是六百多万。” “当然不同地区,食盐售价有波动,利润也会受影响,但就算如此,一年利润至少也有四五百万。” “这还是在惠民的条件下的获利。” “付出跟收获是成比例的,付出越多,收获也就越大。” “诚然,就如陛下看到的,初期的确会耗费大量钱财,但只要正式起步,不消几年,就会扭亏为盈,臣之前说过,臣设立的是国企,即这是大明朝廷的官企,因而这四五百万两白银,会直接入账国库。” “这四五百万两银子是多出来的。” “据臣所知,大明一年财政收入,只有三千万上下。” “这四五百万两银子,已经抵得上大明财政收入的六七分之一了。” “而这些钱,陛下要征多少苛捐杂税才能收上?” “其中又会多出多少贪墨?” “当然,在陛下心中这是不值得的,因为且不说开‘商官’的先河,对天下的影响会有多大,会不会加剧官员腐败,就是经营应天府一地的盐企,就会为朝廷增加多少的官吏支出,这也是臣要说的另一点。” “便是陛下看不懂账簿。” “陛下只看到了最终的利润四千两,却没有看到这利润之下,已经是除去了‘盐煤’两企业上千人的工资支出。” “我呈给陛下的账簿是十分详实跟具体的。” “只是陛下并没看。” “或者陛下依旧以为,臣创办的企业,手中的盐工跟矿工,跟其他灶户矿工一样,并不需要额外的支出,只需给一定的粮食和少量维生的钱财就足够了。” “但实际并不是。” “因为这些工人都是算的雇佣。” “按月给月例。” “我这次前来,便是以自身真实所为,明白的告诉陛下,臣想建立的这套体系,是可行的,而且经过这三个月的实践,也的确证明了,这是一条可行的路。” “请陛下再看一次这份账簿。” 夏之白微微躬身,主动明确的表露着态度。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迟疑片刻,将这份账簿重新看了起来。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朱元璋的强权烙印!(求订阅) 半晌。 朱元璋放下了账簿。 的确如夏之白所说,他每月给工人发月例。 若是均算下来,这些工人的月例,比大明不少胥吏都高。 在这种支出之下,夏之白还能做到盈利四千两,虽这四千两并不常见,但也足见其中利润。 但开‘官商’的先河,这是绝无可能的。 官府绝不可能经商。 夏之白清楚,仅靠这些,打动不了朱元璋。 朱元璋也不会去采信。 某种程度而言,朱元璋有着强烈的‘排他性’,对元朝遗留下来的东西,都深恶痛绝,而元朝执政很大的特色,便是推行的包税制,还有就是十分黑恶的官商勾结。 对于商人。 朱元璋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容许商人活着,已是天大的恩赐,让他主动认可,推行‘商官’,准许官员经商,这是绝无可能的。 夏之白缓缓道:“对于陛下而言,钱粮只是个数字,朝廷缺多少,朝天下万民征收便是,只要不是竭泽而渔,朝廷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还要冒着官员腐败的影响,得不偿失。” 朱元璋默然。 他其实是认可这种说法的。 对于所谓的经商,向来是不以为然的。 夏之白道:“而这便是陛下治理天下,暴露的很大一个问题,便是不知如何如何经营经济。” “陛下日夜不缀,手不释卷之事,天下皆知。” “也倍受读书人崇敬仰慕。” “但在我眼里,陛下其实是‘不读书’的。” “诚然,陛下熟读天下各种史册,各种圣贤书籍,兵书谋略张口便来,对历史上不少朝代的成败得失,更是如数家珍,甚至不断从中吸取经验教训,试图让大明不重蹈历史覆辙,陛下可谓是什么都看,但在我看来,陛下漏看了一样。” “便是经济之学!”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民间有句谚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陛下对元朝的包税制深恶痛绝,因而大明初立,便废除了包税制,但当真废除了?” 夏之白嗤笑一声,满眼的不屑跟讥讽。 朱元璋眉头一皱。 “没有。”夏之白一脸清冷,漠然道:“元朝的包税制,就如字面意思一般,就是国家将一个地区的某种税,承包给一些人,朝廷每年从这些人手中收取承包费,只不过元朝收取的承包费很高。” “而羊毛出在羊身上。” “负责某种税的官员或商人,便会向百姓索取更高的钱粮。” “陛下在天下推行的定税制。” “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包税制’?” “陛下还在天下推行定额制,朝廷规定每年生产多少铁,生产多少盐,少了则补,多了就封矿,就是想将天下维持在一定不变的状况,但天下真的能如陛下所想?始终维持不变?” “不可能的。” “就如陛下清理贪官污吏一般。” “陛下从起兵开始,杀了多少贪官污吏了?” “天下的贪官污吏可有绝禁?” “而在今年颁布的《御制大诰》中,陛下在其中说了这么一些话。” “陛下听闻古今的君臣,担当天下重任,关心民生疾苦,制定纲纪造福百姓。可谓君臣同心,志气相投。皇天后土被感动,四海五岳也愿意县令,于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给人足。” “但反观大明朝,情况却全然相反。” “官员办理政务总是私心胜过公心,贪赃枉法层出不绝,最后搞到罪愆(qian)深似大海、重如山岳。前一批的尸体还没清理干净,后一批死刑犯又送到了刑场,如此前仆后继,倒在尸山血海之中的贪腐官员不计其数。” “陛下更是发出了一个疑问。” “呜呼!果是陛下不才而致是欤(yu),抑前代污染而有此欤?” 听到夏之白将《御制大诰》中的内容当众说出,朱元璋脸色一下黑了下来,双眼更是隐隐透着怒气。 他听明白了夏之白的意思。 夏之白并不认可自己在《御制大诰》中的说法。 他认为是自己这个皇帝的问题。 听到夏之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朱标也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其他人念出这一段话,他不会有这么大的不安,但这是夏之白说的,夏之白从一出现在眼前,就一直对父皇有强烈不满。 朱标担心夏之白会再说什么狂悖之言,连忙出声呵止道:“住口,陛下所著的《御制大诰》,岂容你非议?” “陛下在《御制大诰》的序言已说的很明白了。” “败坏世道,败坏读书人节操的,是元代的‘九十三年之治’。” “大明立国以来,父皇对这些读书人已是网开一面,不仅容许他们入朝为官,更是予以重用,但这些节操败坏的读书人,进入朝堂后,依旧不思进取,一个个‘私胜公微’,陛下迫于无奈,只好举起屠刀,将这些品德败坏的读书人诛杀。” “这是在清洗元代恶政余毒!” “事实如此,不容置辩,也绝不容污蔑!” 朱标态度无比坚决。 夏之白轻叹一声,只得摇了摇头。 如今的大诰,只有《大诰》跟《御制大诰》,他若是没记错,后续一些年,朱元璋还要写几本做为补充,但这些书,在夏之白看来,就很荒谬。 从头到尾,就在论述一件事。 前代不行,洪武朝时的官吏不行,后续因为北伐频繁,地方百姓连连暴动,又写了本说‘百姓不行’,最后在杀了蓝玉等将领后,又不甘心的来了本说‘武官不行’,朱元璋将大明朝上上下下的人都数落了一遍。 唯独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 夏之白抬起头,眼若星辰,不带任何的闪躲。 他正视着朱元璋,沉声道:“陛下想要天下官吏,能担当起天下重任,关心民生疾苦,制定纲纪造福百姓,但陛下有给过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一语落下。 朱标脸色骤变。 朱元璋瞳孔也充盈着怒气。 没等朱元璋发火,夏之白就自顾自的说出了。 “没有。” “不谈官员朝政。” “我目前是一个商官,主要经营的是盐市,因而便以盐政举例。” “我之前跟太子殿下谈及过一些。” “大明盐政有很大问题。” “目前大明的盐政是循元旧制。” “这种制度主要针对灶户,要求生产食盐的灶户,以盐为计算单位缴纳赋税,征税时主要以户为基本单位。” “就目前阶段,很显而易见的一件事,便是灶户家中有的人口多,有的人口少,但是不管人口多少,每户都需要缴纳三十引的盐税,这种制度明显存在严重的弊端,但大明立国十八年,却无一人提议修改。” “不过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陛下。” “就算陛下将盐政的弊端,告诉给大明的官员,他们给出的建议,依旧只是缝缝补补,并不会真去体恤百姓。” “原因很简单。” “陛下不会容许有太大变化。” “如今天下的框架,在陛下的强制下,早就初步成型了。” “且不容更变。” “在这种没有多少变通的情况下,朝堂的官员,只能在十分有限的空间,对大明制度进行一些缝补,继而努力达成陛下想要的要求,至于会不会增加底层百姓的负担,没有人在乎。” “他们也没办法兼顾的到。” “想两头兼顾。” “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我这样,设立盐企,对上对下都有好处,还能兼顾民生,但我能这么做,是因为得了陛下特许,有诸多的制度让路,这才能做成,但百官是没有这个权利的,陛下也不容许百官有这样的权利。” “他们连开口的胆量都没有。” “也实在不敢。” “若是另改,势必要耗费大量精力跟时间,也会动用不少的官吏,甚至很可能会对盐政进行大改,谁敢保证,改动后,一定会比之前更好?” “谁又敢在陛下手中担责?” “而且盐政的改动,势必会牵涉到花钱。” “大明一年的税收就那么多,朝廷本就匀不出,就算陛下同意了,若是亏钱了,以陛下‘爱憎分明’的态度,只怕会立即将这些官员以贪墨罪诛杀。” “这种情况下,官员又能表现多少‘实才’?” “能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满足陛下的要求,做一些缝缝补补就不错了。” “我今日之所以能这么堂而皇之的站在陛下面前,说出盐政的弊端,并非是所谓的胆子大、不怕死,而是我的确做到了在三个月时间内实现盈利,也的确给盐政的改变,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 “即便如此。” “在我眼中十分了得的账簿,落到陛下眼中,只剩下了四千两。” “陛下心中念着的还是借出的五万两。” “陛下只看得到眼前利,却看不到改变后的长远。” “或许在陛下眼中,商人就是唯利是图的,既然经商,就要快速的见到成效,最好能立竿见影,立马见到回头钱,甚至直接是五万出去,十几万归来,这样才不算亏,但任何事都有发展的过程,哪能那么容易一蹴而就?” “就如种庄稼一样,得耕地播种施肥,还要数月的培育,才能得到秋收时的收成。” “陛下对农事了如指掌,却不愿在其他方面投入耐心。” “看似维护了朝廷的利益跟权威。” “实则只会损失更多。” “得不偿失。” 朱元璋一脸冷漠,对这些话不以为然。 他所建立的体系,其实夏之白能看的明白,了解的清楚的? 夏之白移开目光,朝大殿看了几眼,笑着道:“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我在开封时,曾对大明的税收体系,进行过一定的研究。” “在制度体系下,陛下是很卓越的。” “也很有开拓性。” “陛下也的确有惠民之心。” “从一开始就力行农业税何商业税的低税率,以此来实现陛下的惠民思想。” “在这种少税收的情况下,还能保障大明财政支出,甚至还能取得一定的盈余,这都是令臣叹为观止的。” “只不过这一切都以劳民为代价!以繁重的徭役作为支撑的。” “陛下通过均工夫、里甲轮流应役、节徭役、避农时等举措,将大量的徭役,均摊到了百姓身上。” “陛下是很有先见性的,知道这么高强度的徭役,百姓难以支撑。” “因而在建立了一套低税体系后,陛下立即着手建立了一整套,节省税收支出的配套保障体系,如军屯、民屯、庄田、职田等高租率的官田制。” “陛下还积极打击地方的豪强,限制土地兼并的富户政策,在天下推行军役、匠役、灶役子孙世袭的户籍制,还有罪囚应役赎罪制,商人输粟于军镇的盐法开中制,就近运输税粮的对拨制等等。” “.” 听着夏之白如数家珍的,将自己制定的税收体系道出,朱元璋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套体系是他熟读史册,充分吸取历史经验教训造出来的。 他也一直引以为傲。 因为这套体系是完备的,也是完美的,无须做任何的更改。 过去朝中的确有官员提出非议。 但他从来是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的,因为这些官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创立的这套体系的完备,也根本不知,他为此耗费了多少心血,翻阅了多少书籍,看了多少的史册。 更不知这才是他为大明打造的千秋万世之根基。 夏之白心中感慨。 朱元璋其实真的很天才。 从无到有,建立起这么庞大的帝国,又凭借一己之力,创建了这么庞大的税收体系,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就是无尽的剥削跟压迫。 夏之白神色复杂道:“陛下创立的这套体系,核心点在我看来就两字。” “强权。” “再完整一点。” “就是利用朝廷的强权无偿占有百姓的劳力,或者高额豪夺百姓的生产所得,从民间揽取大量的‘非税收入’,用以补充低税收入,造成的财政不足。” “臣没有说错吧?”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朱标:我不类父?(第一更) 朱元璋紧捏着手中玉如意,指骨更是在嘎嘎作响。 他自起兵以来,见过不少能人异士,麾下更是没少谋臣文士,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自己的所有心思,这么直白清楚说出来的人。 夏之白是第一个。 朱元璋压着心头的震惊,面上并未浮现太多怒色,不怒自威的看着夏之白,眼神第一次变得凝重,但眼中依旧流露着不屑跟傲意,,朱元璋道:“你让咱越来越意外了。” “一个士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文人。” “过去始终待在开封府,未曾真正涉入朝堂,竟能比朝中大臣,还了解咱所做的布置。” “咱真是小瞧你了。” “你既然对咱的制度这么了解,那咱倒真想来听听,咱创建的这套体系,在伱眼里,有什么问题?”朱元璋身子前倾,睥睨的看着夏之白,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朱标却不敢让夏之白开口。 他主动道:“父皇,夏之白从未踏足朝堂,对天下事也知之甚少,根本不知大明全貌,岂能任由他妄议国家大政?” “请父皇三思。” 朱标的话,在此刻,无人在意。 朱元璋听不进去,夏之白更不会理会。 夏之白长身而立,没有丝毫的露怯,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朱元璋是时候去清醒一下了。 夏之白拱手道:“既然陛下想听,臣自当遵命。” “在臣眼中,陛下的治国理念,从来都是自相矛盾的。” “陛下出身贫寒农家,从小饱受极寒困苦,对官僚腐败和地方豪强的作恶是深有体会,因而大明的制度,很大程度,源于陛下过往生活阅历下的真实感受。” “陛下的财政思路,简单而已,便是量入为出,均徭薄赋,节俭国用,藏富于民等。” “但正因为此,才更见矛盾。” “陛下作为开国之君,经手的是一个久经战乱、人口锐减、土地大量抛售、百废待兴的天下。”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既想让百姓达到生活富足、民力不困的理想状态,另一边又迫切的要百姓为陛下贡献余力,以实现陛下想要达成的‘国计恒舒’的目标。” “陛下要做的事又太多。” “营建京都、中都,对功臣赏赐,百官俸禄、军队粮饷、还有陛下的不世之功‘弥合南北’、兴建学校教育等,这都是需要大量的财力支出的。” “前者显而易见是需要与民休息,后者又需要丰厚国家财政进行强力支撑。” “但这两者明显不能兼得。” “陛下这十八年来,明显坚定选择了后者。” “陛下引以为傲的定税制跟低商业税,只是陛下用来遮掩,大明背地残酷剥削的安慰罢了,大明对百姓在农商上的低税,最终都通过无偿徭役和逐年增加的赋税找补回来了。” “陛下之所以这么重农轻商。” “并不是真爱农。” “而是陛下很清楚,大明的财政收入,几乎都会是来自农民,至于商人?只是朝廷养着的猪羊罢了,等时机成熟,商贾兜里有盈余,就是朝廷大举屠刀,直接强取豪夺的时候。” “这就是陛下为商贾豪强,早早就定下的宿命。” “就目前而言。” “陛下创建的这套体制是能正常运行的,虽然地方百姓多有怨念,但臣若是没猜错,这一次陛下的目的,并非是郭桓这些官员,而是户部财政下家有余粮的商户跟富农豪强。” “陛下理想的天下很早便言明。” “人君能清心寡欲,勤于政事,不作无益以害有益,使民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皞皞而不自知。” “自古以来,百姓都厌贫喜富。” “因而这些‘富’人,都是要铲除的。” “天下从来都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所以朝廷要做的,只要将这些富农豪强的财富拿掉,让他们重新变成‘贫农’,那天下的百姓,就看不到别人跟自己有差别,能够安定在田地里,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欲望了,也不会再有那么多事端,天下也就能大治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并没提出反对。 他的确重农。 让他认为的国富民安便是‘为治之先务,立国之根本’,只有百姓尽力田亩,国家才能有资费可用,大明‘欲财用之不竭,国家之常裕,鬼神之常享’,必须依赖农业。 而且从国家和社会治理来论,天下最急的事莫过于衣食,最重的事情则莫过于教化。 他其实很欣赏孟子的‘薄赋思想’。 但正因为看的越透彻,才必须把孟子从孔庙移出。 因为孟子的这些思想,跟他推行的制度相悖,若是让太多读书人认识到,这对大明的统治,将会造成极大的动摇。 夏之白一直盯着朱元璋。 见朱元璋并未露出任何深思神色,也知道朱元璋旧有观念早已入骨。 自古以来,农民种田交税、以身应役理所应当。 且不容置疑。 民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役,历代相承,皆循其旧。 田赋力役出以供上者,乃其分也,农民尽到这个本分,方为仁义忠孝之民,反之,不但国法不容,天道亦不容。 这种观念早就深入人心,更是让朱元璋深以为然。 而这也是古代重农的原因。 不仅能提供大量田租赋税,还能提供无偿的大量劳力。 如何不让帝王甘之如饴? 夏之白又道:“以陛下的角度,天下一直在正道上,只要继续保持,便能始终长久,但陛下一直有意或者无意的忽略了一件事,便是陛下之所以能让这套体系这么顺畅的运行,便在于陛下能长期的保持高压强权状态。” “但这种高压强权,只为陛下一人打造。” “或许日后陛下会连连出手,将任何可能威胁皇权,任何可能威胁到帝王统治的存在给清除,甚至也会颁布各种律令,对后世帝王严加控制,让他们必须沿着陛下指明的方向去做。” “然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如何评价太子的吗?” 闻言。 朱标却是一愣。 他也是没想到,夏之白会提到自己。 朱标抬起头,偷偷的看了朱元璋一眼,又连忙将目光收回了。 “评价咱家老大?”朱元璋也面露异色,他扫了眼朱标,又狐疑的看向夏之白,直接开口夸道:“咱家老大自然是样样都好,有勇有谋,有谋略,有决断,兄友弟恭,天下谁不称赞?” 夏之白笑了笑。 似乎对这句话并不怎么认可。 夏之白道:“太子殿下的确名声在外,也的确为天下人敬仰。” “但我要说的非是这个方面。” “而是‘仁’。” “太子殿下比陛下要仁。” “而这就是陛下设立的制度最大的问题。” 一语落下,殿内瞬静。 朱标狐疑的看着夏之白,并不理解这句话。 唯有朱元璋目光一沉。 眼中再度闪过一抹强烈的杀意。 夏之白看着朱元璋,缓缓道:“陛下对太子殿下是寄予厚望,早早便确立为储君,更是悉心培养,古往今来,能得到当今太子这般权柄跟信任的储君,古今少之又少。” “殿下也很早便开始批阅奏章,陛下也一直在教导殿下处理政务的能力。” “某种程度而言。” “陛下的确废除了宰相。” “但本质上,又没有废除,只是把宰相的工作,交到了太子头上。” “父子合、君臣契。” “如今的陛下跟太子,跟历朝历代的相处模式都不同,陛下跟太子一定程度,是互相配合的关系,并没有过去帝王父子的明争暗斗,互相提防算计警惕。” “这是陛下之用心良苦。” “天下典范。” 朱元璋冷哼一声,对这句话很受用。 他熟读历史,对于帝王家父子的提防算计,深恶痛绝。 这才设计出如此制度。 不仅能让太子提早接触政务,还能帮着自己处理奏疏,更不用担心为权臣专权,可谓是一举多得。 夏之白笑了笑,把目光移向了朱标。 他摇头道:“陛下为子孙后代可谓是操尽了心思,但臣若是没有记错,陛下曾不止一次的说过,殿下心‘仁’,只是殿下当真‘仁义’吗?以陛下作为对比,太子确实算得上仁义。” “但胡惟庸案、空印案,都是陛下操办的。” “杀人夷族都是数万起。” “这般处置,落到陛下心中,依旧是个‘仁’。” “因为在陛下心中,这两起案子,本该杀得更多,杀得更狠,而不该只是杀了几万人就停手。” “太子不该停手,更不该心慈手软。” “以殿下的冷冽手段,任何大臣来说,都算不上是仁义。” “但陛下却依旧有不满,甚至是不安。” “因为‘子不类父’!” 子不类父四个字一出,朱标只觉头皮发麻。 这四个字太重了。 翻翻史书,这四个字,背着太多鲜血。 只是朱标不解,为什么夏之白,对自己的评价,会是这四个字? 他从任何角度都不该得到这个评价。 夏之白道:“或许殿下会很吃惊,为什么我会这么说,不过陛下一定知道原因。” “殿下准确来说,并不是不类父,而是殿下注定成不了下一个当今陛下,但大明的制度,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朱元璋’,而这便是陛下创建的体制,最大的问题。”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百姓要明君,咱就给他明君!(第二更) 良久寂然。 偌大的文华阁,此刻静如幽阁。 朴狗儿等服侍在周身的宦官,也早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殿宇。 朱元璋双目充血,怒红着眼,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夏之白,仿佛要将夏之白生吞活剥了。 朱标惨白着脸,大觉事态不妙,额头冷汗直下。 他听明白夏之白在说什么了。 也知道,为什么夏之白会说自己‘不类父’了。 因为他一直是朱标。 不是朱元璋。 就算再怎么顺从,再怎么听话,他也始终是朱标,变不成朱元璋,更变不成父皇心中那个‘强势的帝王’。 夏之白长身而立,已没有更多言语。 他其实没想说这么多,只是朱元璋一而再的傲慢,让他一下子没控制住。 他并不后悔。 朱元璋对天下的治理一直都是矛盾的。 在国家理财方面,朱元璋一直对外宣扬的‘中庸’之道。 朱元璋认为治理天下,不但要‘不尽人之财,使人有余财;不尽人之力,使人有余力’,更要注意‘不尽人之情,使人得以适其情’,如果‘所求必得,而所禁必行’,则‘人有不堪,于是求有所不得,禁有所不止上下之情乖’。 在社会财富方面,更是不止一次说过,要藏富于民,贮财于天下。 但这一切只是口惠于天下。 并没有真这么去做。 朱元璋从底层起家,太了解底层百姓的心理了,正是靠着这一句句‘口惠’,既博得了低税的美名,又暗中将实质的剥削严酷的进行着,而在无法顺应民情的条件下,在面对汹汹民意不满时,朱元璋的解决之法也很干脆利落。 便是杀人。 杀贪官污吏,打击富户。 靠着杀得天下人头滚滚来平息底层怨怒。 并借机为天下百姓解释,非是朝廷贪婪无度,而是官员过于‘聚敛’。 正如洪武十三年,朱元璋颁布的令书,上面便写道: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纤悉之物,而他甚耻焉,遂命罪之。 杀人之后,朱元璋的确会有所收敛,然等到民意稍作安定,便又会卷土重来。 朱元璋太了解百姓的心理了。 因为百姓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祈求的便是,天下出现一位‘明君’。 寄希望于明君,来整顿地方乌烟瘴气,百姓没得选,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一定是奸臣作祟,蒙蔽圣听,所以他们才会过得这么艰难,只要陛下将这些奸臣贪官污吏清理了,天下就太平了,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若是连君主都是昏君,那日子真就过不下去了。 百姓想要明君。 那朱家皇帝就来当这个明君。 一来平息民怨,二来为朱家皇帝招揽民心,进一步巩固自身地位权威。 朱元璋把天下的一切都规划好了。 也以为将江山永固。 但朱元璋却始终遗漏了一点。 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他的这套体系,从始至终都是基于朱元璋自身建立的。 因而这一套,有且只有在朱元璋手中的时候,是能够长久的执行下去。 只要后世君主没有朱元璋这么高的威望,更没有这么强的手腕,那就意味着,这一套制度,越往后往玩不下去。 夏之白抬起头,眼中满是唏嘘。 朱元璋太理想主义了,也把天下想的太简单了。 他现在引以为傲的官田、徭役、户籍制、开中法、实物税收等配套体系,在后续帝王保持不住这么高强度的强权下,会瞬间土崩瓦解,随着这些体制的崩坏,朱元璋所谓的低税,也就彻底成了压垮大明中央朝廷财政的稻草。 夏之白幽幽道:“假的终究是假的。” “它真不了。” “也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 “而且这一套体系需要始终保持强权。” “所以你才会对太子不满,因为太子不够狠,杀人不够多,不能杀得让百姓平息,也不能杀得让官员不再生出异心,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陛下你自身,你所创建的体制,是陛下以伱的标准创立的。” “太子已很顺从你的心意了。” “尚且如此。” “何况是大明后世帝王?” “陛下你自己也不相信,朱家的子孙有能超过你的,但你创建的这套体系,却要求他们做到你做到的事,陛下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自相矛盾吗?” “当然陛下后续也意识到了这点,开始疯狂给后世子孙打补丁。” “把所有能威胁皇权,能阻碍帝王独揽大权的存在,都削一遍、砍一遍,更是准备写一些规章,要严格约束后世帝王,让他们只能按照你的规划去做。” 夏之白轻蔑的摇摇头。 “唉。” “但陛下你的经历,岂是其他人能比的?” “陛下年轻时,种地下田做过,扫地挑水干过,打江山、治江山也做过,陛下有这个能力跟精力去亲裁庶务。” “我刚才大略扫了一眼,陛下跟殿下的桌子上,摆放的奏疏,至少上百件,以大明奏疏的上报情况,基本一个奏疏上会写明三到五个政事,而陛下去年更是亲口说过,每日要处理大小政事上千件。” “上千件?” “陛下可知这么多政事,对于生长在深宫的帝王,是多么恐怖的数字?” “尤其是这些后世帝王每天一睁眼,就必须要去面对、要去处理上千件奏疏,多少人能够坚持下来?” “而且陛下你创建的这些制度,陛下自身很多都没有坚持下来。” “就我所知,陛下春耕时的勉耕,数年都是大臣代劳。” “陛下规定的常朝‘御门’,即陛下要时常去奉天门,站在高台上,去面见老百姓,听听百姓的声音,体察民情,以免被奸臣蒙蔽视听,但陛下也已近六七年没有上这个自己规定的‘常朝’了。” “还有便是处理奏疏。” “陛下依旧很是勤勉,但更多时间,也会让太子多承担,或者是让翰林院学士,在一旁念诵,在等着陛下批阅,以陛下龙精虎猛的精力,尚且支撑不住,何况是后世的深宫帝王?” 朱元璋面露愠色。 但他对此的确是反驳不了。 规定就是这样。 奏疏必须每天及时处理,若是不及时处理奏疏,便会堆积,但明天奏疏量不会少,而且奏疏不看,上朝也会出现问题,上朝接不上,总不能叫文武百官在那里干站着,也不能群臣说了话,皇帝无辞可答。 尤其大明还是一日三朝。 他这样的铁人,尚且有些扛不住,何况后世子孙? 朱标对此是深以为然。 他也感觉太累了。 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奏疏,而他作为储君,必须为父皇分忧解难,这就意味着,很多时候,大量奏疏都落到了他手上,需要他及时处理,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岁,都已感到十分困乏。 只是身为人子,又为一国之储。 他没资格喊累喊苦。 夏之白继续道:“连需要陛下自己负责的奏疏处理,陛下尚且已表露出一定的颓势跟疲倦,又何况是那些必须靠着高压强权,才能在天下维持下去的治国体系?” “陛下的一切都太理想化了。” “本身就不合理。” “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只不过陛下光芒太盛,对天下的控制力太强,这才掩盖下了这些暗流涌动的危机,但后世帝王,哪怕是当今太子,都做不到陛下的程度,他们不够强。” “即便陛下为后世帝王规划好了一切。” “他们也办不到。” “因为陛下对他们太苛刻了。” “陛下对天下制度的修修补补,除了有自己的思考,还有便是以太子的情况,做一定的补充调整,但正如陛下之前所说,太子殿下是很优秀跟卓越的,陛下只以自己和太子的情况来制定制度,步调起的实在太高了。” “若是陛下真想完善这些制度,就不该将目光看的那么高。” “而当将视野放低。” “至少当以陛下子嗣中最平庸的藩王亲王的角度去设计天下制度。” “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大明的下限。” 闻言。 朱元璋瞪了夏之白一眼。 他的这些儿子里,最蠢的就是周王。 比猪都蠢。 要是后世即位帝王是周王这种蠢货,那给后世子孙设计再好的制度都没用。 朱元璋冷声道:“咱对朱家子孙没那么高期待,咱也不指望他们有多大出息,咱就只要求他们能按照咱的想法,将咱交代的事老老实实去做。”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想说咱目光短浅,看的没有你长远吗?” “但你又对天下了解多少?” “听了一些只鳞片羽,了解了一些皮毛,就在咱前面大放厥词,你真以为咱会听你的一面之词?这个天下是咱亲手打下来的,咱比你们任何人都爱惜,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 “咱从不觉得做的有问题。” “咱只看到,在咱的治理下,咱的大明朝,正在走向繁荣昌盛,咱的天下正越来越稳固,是咱,让天下百姓能安定下来,是咱,让他们有田种、有房住,也是咱,给天下带来了长久太平。” “咱没错。” “也永远不会错!”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数据是朝廷的另一只耳目!(求订阅) 朱元璋的语气无比坚决。 他承认夏之白说的一些东西的确在理。 但想让他就此放弃,自己辛辛苦苦打造的治国体系,想都别想。 而且夏之白又懂得什么? 如今他已知晓了一些状况,自然会对此加以预防。 帝王之心,坚如磐石。 夏之白并不意外。 他也并未想过,让朱元璋去改。 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对于一位立下过丰功伟业的帝王,一位睥睨天下的帝王,让其承认自己错了,并主动的改错,这根本就不现实。 他的目的只是让朱元璋意识到。 他建立的体系有问题。 而且朱元璋建立的体系,从始至终都基于农业,甚至于,朱元璋之所以这么厌商,便在于朱元璋粗显的认为,商业会导致从事农业的人口减少,继而在整体上影响天下的粮食和衣物供应。 所以他一尊传统:重农抑商。 甚至还十分迫切希望将商人都赶回田地里。 至于夏之白为什么能这么快想到朱元璋要对商贾动手,除了是跟郭桓的交谈想到了,加之对历史有一定了解,更多的其实是源于朱元璋开春颁布的法令。 自什一之涂开奇巧之技作,而后农桑之业废,一农执耒而百家待食,一女事织而百夫待衣。 朱元璋直接开宗明义要禁商。 在朱元璋看来,如今天下财富不足,原因便在于‘农桑业废’,为了解决社会上弃本逐末的问题,他要对天下进行禁商,让天下四民各守其业,不许游食。 朱元璋根本没考虑国是种田不能养家糊口。 他只看到经商的太多。 已经影响到百姓正常的衣食了。 夏之白如今从事的就是商业,自然是对‘禁商’进行反对。 夏之白没有继续前面的话题,而是直接话锋一转,道:“既然陛下不认可,而我的确对农事相关知之不多,或许是有了解不当,不过作为一名经商的官员,我对商业却是有足够了解。” “陛下对商业了解有误。” “而且这种错误认知一直伴随着陛下。” “陛下刚起兵时,便一直主张‘崇本而杜末’,并坚定的认为这样可以使国计可以恒舒。” “大明立国之后,陛下态度稍缓,主张‘厚本抑末’,推行发展农业,抑制商业,再佐以节俭、薄赋的政策,使得‘农不废耕,女不废织使游惰皆尽力田亩’,继而做到生产者多,使用者少,让天下实现家给人足,积蓄富盛。” “只不过十几年下来,陛下发现天下财富并未增加。” “反而经商者越来越多。” “在陛下看来,经商者众多,已严重影响到大明的民生,也让陛下原本的想法,变成了‘生产者少,使用者众’,而这分明在跟陛下争利,因而陛下眼里越发容不下商人。” “在开年时,便宣布要禁商。” 朱元璋目光微阖。 眼中的厌恶之色丝毫不掩饰。 他就是厌商。 他也实在搞不明白,夏之白为什么要替商人说话,商人有什么好的? 不事生产,只知压榨百姓。 这样的祸害,就该彻底从天下根除。 朱元璋漠然道:“商人?你知道提到商人,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吗?” “想到的是当年冲进咱家里,那些催税的商人,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咱一直都记得,也永远不会忘。” “你经历的事太少了,根本不知商人的恶。” “你以为这段时间跟伱打交道的商人,就是真的商人?他们对谁都会这么和和气气?” “他们之所以这么对你,是因为你是咱大明朝的官,是咱钦点的状元,这些人惧你、怕你,所以才对你这么和和气气,没有这层身份,你夏之白,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商人只会将你吃干抹净。” “你见过被商人逼着卖儿卖女的吗?你见过老老实实种地的农夫,被商人活生生逼死的吗?你见过被商人强行扒房赶出自家家门的吗?甚至还有更恶心更可恶的事。” “咱都见过。” “咱也亲自经历过。” “你以为咱不知经商的好,不知经商能给咱大明带来多少钱?” “咱比你们谁都知道,也比你们谁都清楚。” “但这脏钱咱不要。” “更不准这些商人去挣。” “咱就是要这些商人一辈子处在社会底层,为天下人羞辱践踏,咱就是要让他们去服天下最沉重的力役,咱就是要操劳他们至死,咱要他们永生永世都后悔成为商人,让他们子孙后代都是贱籍。” 朱元璋双目赤红。 对于商贾的恨意近乎化为实质。 夏之白在心中长叹一声,他能够感受得到朱元璋的怒火。 因为朱元璋的父母便是受害者。 只是作为一个帝王,作为天下的统治者,不能这么意气用事,更不能这么自以为是。 轻视商业,是会付出惨重代价的。 朱元璋或许知道从纳税的角度,经商要比务农好太多。 但他根本不在意。 他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商人,继而直白的想摧残经商。 而为了避免抑商后财政不足,为此朱元璋还专门设计了有关保障民生的一系列政策,旨在重农抑商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保障大明的财政正常运转。 在朱元璋的经手下,也的确不失所望。 只是从纳税的角度,是没办法撼动,朱元璋钢筋一般的思想的。 夏之白摇摇头道:“陛下对商业的认识太浅薄了。” “而且陛下一直是自相矛盾的。” “经济是政治的基础。” “陛下抑商,同时对沿海进行海禁。” “但与此同时,陛下却长期欢迎海内外各国进行外交礼仪式的朝贡,并对朝贡国带入国内的附加货物,施行免税政策,不仅如此,还对会这些朝贡国进行诸多的赏赐,在陛下的治理下。” “安南、占城、真腊、暹罗、瓜哇、大琉球等三十几国,频繁来到大明进行朝贡,可谓是使臣不绝,商贾便之,在这种情况下本该是国际贸易欣欣向荣,但实则却是,这种欣欣向荣是单方面的。” “仅限海外诸国。” “对大明没有任何的实质好处。” “甚至大明还要为此耗费大量的财政支出。” “这种一边热情鼓励海外诸国进行朝贡贸易,另一边却严厉打击国内居民从事海外贸易。” “这种矛盾怪象古今罕见。” “归根到底。” “便是陛下不通经济之道,也不通经济之下的政治。” “陛下对于商业的看法,从来都是浅显而粗鄙的,认为只能从中获取些商税,但经济贸易当真就这么简单?也当真就只能从中获取商税?” “答案显而易见。” “不是。” “我若是举其他例子,陛下定然是不以为然。” “我便接着以盐业为例。” “在我呈给陛下的账簿中,其实陈列了很多数据,某种程度上,这些数据可以列入到地方资料中,这是一种不同于陛下掌握的民间资料,通过比较一个地区一年或者连年的食盐销售情况,可以对这个地区的实际发展情况做出一定的评估。” “盐百姓生活之必需。” “若是丰年,百姓殷实,自然会对生活进行一定的改善,而对于食盐的需求量,则会一定程度的增加,在欠年,对食盐的需求量则会明显的减少。” “通过比较食盐的历年数据,可以对地方的生产有一定了解。” “除此之外。” “通过食盐的销量,可以跟地方官府,呈上的数据,进行各项对比,人都是要吃盐的,若是一个地区食盐销量,远远高于天下平均值,且跟同样生产状况的地区,食盐销售量更大。” “这便可得出这些地区可能存在隐匿人口。” “亦或者一些地方人口众多,但食盐销量却明显不符常规。” “那便意味着地方走私食盐众多。” “除了进行这些明显的信息比较,还可以用来监管地方官府,避免为地方官府糊弄欺骗。” “朝廷能得到地方的信息太欠缺了,也太匮乏了。” “基本只有地方交上的数据。” “但若是通过京都盐业这类扎根地方的企业,却是相当于朝廷朝廷多了一双眼睛,也多了一个探知消息的渠道,更便于朝廷了解地方的情况,继而有了一个横向的对比,也能大幅减少朝廷为地方蒙蔽的情况。” 听到夏之白的说话,朱元璋瞳孔微缩。 眼中露出一抹惊疑。 夏之白说出的这些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是他从未考虑过的角度,对于底层,朱元璋一直都有想法设法去了解,只是朝廷财政不足,本就没办法扩大官府规模,自然也就无从说起。 但现在。 夏之白提供了一个全新思路。 让他耳目一新。 朱标同样瞳孔微震,眼中满是惊奇之色。 他已经看过了夏之白呈上的奏疏,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经过夏之白这么一说,才赫然惊觉,这小小的账簿上,竟能包含着这么多的信息。 甚至 可作为朝廷监管天下之耳目。 朱标心神一凝。 暗暗将这个想法记下。 准备等闲暇时,召集一些大臣,商议一下可行否。 夏之白一脸肃然,继续道:“盐只是一个方面,涉及民生的,朝廷其实都该有通盘的了解,但如今的大明,朝廷只单一的控制了产出,却对贩售情况毫不知情,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监督真空。” “除此之外。” “便是道路,亦或是驿站。” “大明的驿站,利用情况太低了。” “除了军事使用,还有传递官府令书,基本不做任何民用。” “这同样并不可取。” “这其实是巨大的资源浪费。” “驿站,占据着天下最好的道路,也为天下流通的枢纽,但只发挥了极小的道路枢纽作用,若是将部分驿站转化为‘商用’,对天下将会是巨大的提升。” “对朝廷也会是极大的助力。” “最简单的。” “便是会促进商业繁荣。” “而驿站为朝廷管控,朝廷可发行如‘盐引’一般的‘票引’,继而从中牟取利润,再则,通过统计各地的商品往来,了解各个地区的货运情况、多寡、去向等等,继而对天下经济情况有个大体掌握。” “至少对税收能有个大体的预估。” “避免地方偷税漏税。” “而且商品往来越繁荣,哪也意味着,那一区域最发达。” “朝廷便可借机窥探到地方的大致情况,若是朝廷从这些地区获得的税收很低,那基本可以认定存在着官商勾结,亦或者是地方偷税漏税严重,朝廷便可借机彻查,亦或者一些官员上书,称地方大治,但往来经济却不发达,便同样也意味着,这些官员在说谎,在虚报瞒报,夸大实情。” “商业往来上的数据。” “并不是单纯的一个数字,若结合当地的情况去看。” “那便是最基础的民生资料。” “然而陛下从头到尾都忽视,乃至是无视了,甚至想要彻底摧毁掉这些数据,让朝廷自断一只耳目,但若是没有了其他探知地方实情的渠道,朝廷想知道地方的实际情况,除了派官员暗访或派人明查,就只能依据地方官员自报了。” “但陛下信得过地方官员吗?” 他能信得过吗? 信不过。 朱元璋的答案无比肯定。 他对地方官员,从来都信不过,也一直觉得,地方官员在欺骗自己,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但眼下夏之白却提供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思路,让他大脑一时有些懵了。 夏之白长身而立。 他淡淡扫过举目茫然的朱元璋朱标。 当代对数据的运用,实在是太简单,也太过轻视了。 朱元璋这个从微末崛起的农娃子,更是对数据相关的东西一窍不通。 他并没有机会了解。 也实在没有相关的渠道途径。 加之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更是让朱元璋对所谓的数据,有发自内心的轻视,他自然是了解不到数据的重要性,更体会不到,数据是朝廷控制天下、了解天下,最直接最便捷的东西。 夏之白抬头。 他双眸注视着朱元璋,淡淡的道:“陛下的确不懂经济。”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索要铁矿开采权! 朱元璋怒目一瞪。 他实在是很烦夏之白,总喜欢来挑战自己的底线。 只不过这一次朱元璋没有发作。 他持着玉如意,挠了挠后背,一边挠痒,一边思考着。 沉思了一阵,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说出的漏缺,的确是自己当初设计治国体系时,没有考虑到的,若是真采用,也不会对大明现有体系造成影响。 更不会动用到税粮。 税粮是朱元璋这套体系的关键。 本就不多,自不准轻动。 为了保证自己这套体系能正常运行,朱元璋特意精简了政府规模,用以节省开支成本。 这是他吸取历史教训做出的选择。 过去历朝历代的官府都太庞大了,每年都要支出巨额官俸,这对百姓而言是极大的负担,而他这套体系本就劳民,若是再维持大政府,会直接把地方百姓压垮。 维持小规模政府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用支付巨额官俸。 而且很大一部分官员的俸粮,是由官田所收田租直接支付的,根本无需动用到税粮,至于政府的其他工作,也基本都是通过徭役、杂差等服役方式去维持。 他过去创建这套体系时,根本就没想过商业。 因而商业相关,并不在规划内,那也意味着,就算真按夏之白说的去做,对大明现有体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反而朝廷在几年之后,还能得到不菲的回报,更能加强对地方的控制监管。 朱元璋暗暗点头。 但官府经商是天下大忌。 他心有不安。 朱元璋把玉如意放在桌上,淡漠的眼神打量着夏之白,沉声道:“官府经商不可取。” “宋元两朝的灭亡,已揭示了这个道理,官府经商只会加速官员腐败,也只会加剧官商勾结,对于百姓、对朝廷都是大害,你说的这些的确让人心动,但咱不能答应。” “咱大明的官,本就贪婪无度,再开经商之路,只会更加猖獗。” “咱不能冒这个险。” 朱元璋沉思了一会,还是选择了否决。 他信不过下面的官员。 眼下禁止官商勾结,都已经有这么多贪官污吏了,若是再开经商之法,那大明朝的官,真就要无官不贪了。 夏之白笑了笑,一脸轻松道:“陛下误会了。” “臣的确有意开商路。” “但臣要开的商路,跟陛下想的不同。” “过去天下的官府经营,基本是官府垄断性控制,靠着官跟一些吏负责,更多的代表着官府的威慑力,因而可以随意定价,豪夺民脂民膏,而臣想推行的体制,却是存在着上下分级。” “唯有真正掌事者才是官。” “绝大多数只算是作为商人。” “想从‘商’跳升为‘官’,需要经过朝廷严格审查,凡发现有作奸犯科,或者贪污腐败的情况,直接以贪污罪定刑。” “朝廷还可将地方官员,直接任命为‘商官’。” “除此之外。” “在臣眼中,也更重要的一点。” “便是这些‘商人’要交个人税,只要达到一定的俸禄,就必须要交,以便明确商官跟寻常官员的区别,即便日后真的离开了国企,也不能例外,依旧要交税。” “在臣的设想中。” “官员主要负责人事,而原本由小吏、胥吏负责的事,则一律交给商人,但同时给与这部分‘商人’一定的上升空间,只是要加以一定的限制。” “再则。” “过去官府经商,基本跟地方官员合流。” “而所谓国企,却是独立于地方,要受到地方监督,同时兼具监督地方的职能。” “若是有国企作乱,扰乱民生,地方官府因是不同机构,钱粮不经过地方官府,则不用再跟过去一样,互相包庇,可以向朝廷禀告,朝廷自然会对此做出处置,若是地方官员不法,为害百姓,这些国企同样具有上报朝廷的职权。” “这便是臣所说的朝廷的另一种耳目。” 朱元璋微微额首。 夏之白解释的已较为明白。 就是做一定的差别化处理,让所谓的‘商官’,依旧处于较低的地位。 即便日后进入朝堂,依旧要受到‘税收’影响。 除此之外。 便是国企是直属于户部的。 并不会受地方官府管理,因而相当于朝廷在地方插了一根钉子,用以互相监督地方情况,对朝廷了解地方实情,起到了很大的积极作用,想法不可谓不超前,也不可谓不长远。 也很有预见性。 朱元璋摸着下巴,目光阴晴不定。 朱标也在暗暗思索着。 他觉得可行。 大明疆土辽阔,朝廷难以兼顾,即便是应天府,朝廷也不能面面俱到,对地方情况有确切的了解,在地方更是如此,若是能通过国企的形式,在地方遍布眼线,对天下安稳是大有裨益的。 也对地方官员是极大的警告。 朱标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妨一试。” “如今在夏之白的手中,至少已证明了盐业,朝廷在数年后,就能收回支出,并转化为利润,借此朝廷还能打击私盐贩子,同时降低商人从中牟取暴利,为百姓减轻负担,可谓是一举多得。”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又扫了眼夏之白,心中有些不踏实。 他开口道:“应天府是应天府,其他布政司是其他布政司,并不能同等看待。” “咱不信你不清楚这个方面。” 夏之白点头,笑着道:“陛下英明。” “京都盐业的运行模式,在天下并不完全适用,这一切除了需要有配套的盐池,更关键的是煤矿,因而就目前情况来看,只能在北方进行推广,南方相较并不那么容易。” “而且制盐成本尚好,最大头支出的是运输。” “因而臣建议将驿站两分。” “一部分依旧维持原样,另一部分用作‘邮局’,专门用来转运货物。” “亦或者.” “朝廷在驿站负责的道路上,另建一个国企,用来负责运送货物。” “朝廷为此发行专门的‘票引’,根据商品类型、重量、大小等做一定的定价,当然若是有军国大政,无条件驿站优先,但在其他时候,则让‘邮局’也能够使用那些最便捷最宽敞的道路。” 朱元璋皱眉。 驿站关乎着天下军国大政传递。 他哪怕是对官府有再多精简,都没有动过驿站半分。 他深知情报的重要。 兵贵神速。 但信息传递,同样价值千金。 只是正如夏之白所说,驿站占据着天下最好的道路,但很多地方都是闲置的,一年也仅有少数时日会使用。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若是能合理的利用,不仅能为朝廷带来一笔不菲的收支,更能借此统计天下的商贸情况,让朝廷对地方的繁荣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还能打击地方上的走私,以及控制天下消息的传递。 但有利自然就有弊。 驿站牵涉到的事情太多了。 若是因民间货物,而拖慢了国家大政的传递,对天下的影响难以估量,尤其是大明周边并不安定,若是贻误了军情,那更是有可能酿成大祸。 朱元璋不敢轻易做决断。 夏之白自然猜得到朱元璋的担心。 他拱手道:“驿站之事,并不急切,驿站的改动,主要在南方,北方因煤矿资源丰富,并不急于一时,因而臣想请陛下批准,在北方各府兴办盐企,以实现为民减负,同时为朝廷分担。” 夏之白深知路要一步步的走。 他虽然很想打通‘驿站’,但也知道朱元璋不会轻易动。 不过这本就只是一个尝试。 他目前依旧会专注盐企,通过盐企的存在,实现为民减负,同时培养一大批工人,发展一定的基础工业,另外将自己的一些经商理念输出到天下。 他要的是一点一点的撬动天下。 他要从朱元璋最不重视的‘商’着手,唯有‘商’的力量壮大了,培养了足够多的人才,积蓄到足够多的力量,以及大幅推动了天下进步,让朱元璋见识到‘商’的重要,才能去撬动朱元璋‘乌龟阵’一般的顽固制度。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 朱元璋目光一沉,冷声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咱没那么多钱借伱,光应天府就花了咱四万银子,要是遍布整个北方,二三十个府,这可是上百万银子,咱的确想答应,但的确答应不了。” 朱元璋目不转睛的盯着夏之白,他知道,夏之白不会就此放弃的。 说了这么多,若是毫无收获,那岂不白说? 他倒想看看。 夏之白怎么靠自己搞到这么多钱。 想让自己动‘官员贪污’追缴的赃款,这是绝不可能的。 夏之白点头。 他也清楚这个情况。 直接问到朱元璋要钱,朱元璋不可能答应。 因而只能要政策。 夏之白道:“臣这次要的不是钱,除了要将地方灶户纳入盐企,以及索要一些必要煤矿,更关键的是想让陛下准许臣参与到铁矿开采,臣的要求不多,既然朝廷拿不出,那就自己动手,靠着工人自己开矿,开采出打造蒸汽机的生铁,若是可以,或许还能将蒸汽机改良,用在开采铁矿上。” “请陛下恩准。” 今天有些事,应该就两更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朝廷的目的该是废除农业税! “铁矿?” 朱元璋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夏之白会狮子大开口,结果就只想要铁矿的开采权? 大明目前铁矿开采,既有官营,也有民营。 而且他对于国营铁冶厂并不喜欢,虽在洪武七年颁布过政令:‘置铁冶所官凡一十三所,每所置大使一员秩正八品,副使一员秩正九品。’ 对于这一十三所国营铁冶厂,大明对其每年产铁数额都有明确规定。 总计为805万多斤。 当然这并不是大明一年真正的产铁量。 除了国营铁冶厂,大明还有很多的铁产量源于民营,朝廷则是通过铁课的方式征收。 当然为了避免破坏环境,大明开国之初,就在天下制定了具体的铁矿开采区域,开国时,大明库存铁量少,急需用铁,迫不得已开设了十三所国营铁冶厂,但随着这些年不断的开炉冶铁,库存铁量多,已足够天下使用了。 他这一两年,不断颁布令书,停罢官营铁冶。 过去天下少铁,朝廷用铁量大,不得不设立官办,但如今天下铁量已足够,而且百姓采炼产铁量不断提高,而且采炼的铁质量比官营的要好,他早就生出了动摇,想要这十三所铁冶厂,陆续的关停,全部交由附近百姓自行采炼,朝廷通过十五分之一的比例征收铁课,用来维持朝廷的铁量需要。 而这也是朱元璋认为的仁政。 治世天下无遗贤,不闻天下无遗利。 且利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如今天下各地冶铁数尚多,军需不乏而民生业已定,朝廷无需与民争利。 夏之白面色平静。 他这也算是高举轻放了。 铁矿大明并不禁私人开采,而且还很鼓励私人开采,不过只能在官府圈定的范围。 但若真以为能随便开采,那就大错特错了,天下的产铁量,完全视朝廷需要而定,需要时,若是官营产铁不足,那便多加鼓励民间产铁,开炉冶炼,若是产铁量已足够,则会立即宣布停罢。 朱元璋之所以想停掉官营铁厂。 一方面是基于担心官员腐败,另一方面则是官营铁冶效率,日渐低下,也逐渐废弛,原先以官营代偿方式征收的铁课,却是征收的越来越多,质量还越来越好,朱元璋就有了废官营,主推铁课的想法。 在夏之白看来,朱元璋推行的是‘计划经济。’ 只不过跟很多人料想的‘计划经济’不同,常识下的‘计划经济’是因为生产力不足,只能计划着进行合理的资源分配,朱元璋却恰恰相反,大明分明有着不小的生产力,但朱元璋就要严格限制,让天下始终限制在自己设定的情景内。 夏之白的目的很简单。 突破这个范畴。 通过自己开采铁矿,提升冶炼技术,锻造更为先进的蒸汽机,亦或者其他的工业设备,同时用蒸汽机的消耗,来解释自己开采的铁矿的巨大消耗量。 铁对于生产力的提升太重要了。 只能依仗着朱元璋施舍,不是夏之白想见到的。 他要自己把握主动。 有一座铁矿,对他的便利太大了。 不仅能生产更高生产效率的农具,还能制造更加精良的武器。 朱元璋看了夏之白几眼道:“只要铁矿的话,咱倒是可以答应,但也仅限铁矿。” 夏之白眉头一皱,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沉声道:“铁矿只是最基本的生产资料,还需要配置一定的矿工,再则,为了更快实现盈利,臣希望,朝廷对北方的驿站,至少是一些不太繁忙的驿站,对铁企开放,以尽快收拢成本,实现创收。” 朱元璋沉思了一下,也是点头同意了。 彻底放开不现实。 但只是运送食盐的话,他并不是很介意,而且夏之白说的也没什么错,创办一座盐企,需要投入太多人力物力财力了,仅靠夏之白一人,想要在北方构建完成,没十来年根本就不可能。 朝廷是得开一些方便之门。 夏之白面色一喜,恭敬道:“多谢陛下恩准。” 朱元璋冷哼一声,脸色带着几分不悦,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咱是答应了你一些事,但除此之外,咱不会给与你任何的帮助,伱所说的那套‘商官’,咱也不会采信。” “官就官,商就是商,岂能混淆?” “又岂能混为一谈?”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朱元璋面色冷峻。 即便夏之白说了这么多。 他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商人就是祸国殃民的。 也都是一群不事生产的蠹虫。 夏之白笑了笑。 他这次就没想过能改变朱元璋的看法,朱元璋对商业经济的轻视,根深蒂固,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他之所以说这么多,一来是告诉朱元璋,他的确不通经济,让朱元璋去思考,另一方面则是奉行的‘开窗理论’。 让朱元璋开商业经济之道,朱元璋是断然不会答应。 但在这种情况下,向其索要一定的‘特权’,朱元璋却大有答应。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有了铁矿,他便能制造大量先进的生产工具,继而引动一场手工业相关的技术大突破,不过农业方面,夏之白并没抱太大期待,氮肥这玩意,不是一时半会能弄出来的,甚至不是集合大明一国之力能倒腾出来的。 那近乎要点满科技树。 以大明的科学技术,根本就做不到。 朱元璋自以为江山永固,制度长青,只要天下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就能保障朱家天下代代传,殊不知,在生产力大爆发下,他所创立的体制,将会陆续崩溃,甚至就在朱元璋活着的时候,他引以为傲的体制,就会开始崩盘。 夏之白道:“臣并不这么认为。” “臣倒是觉得,天下是不断变化发展的,非人力能阻拦,当天下发展到一定阶段,自然而然就会改变,若是不顺势,则势必为天下大势抛弃。” “我会证明陛下错了。” “也会证明给陛下看,商业经济才是未来。” “甚至.大明真正的方向,并不是取税于农,而是当减税于农,甚至是彻底废除农业税,等真到了那个时候,陛下想要打造的万世之基,才算有了勉强的雏形。” “而这也是臣很长时间的目标。” 夏之白神采奕奕,满怀对未来的期许。 朱标神色微怔。 废除农业税,这怎么可能? 大明如今近六七成税收,都是来自农税,若是废除了取税于农,仅靠商业收取的那几百万两,维持官府运转都不行,又谈何去管理天下?这根本就是一个空谈,不切实际。 朱标摇摇头。 他虽被这番话给镇了下心神。 但很快就清醒过来。 他也不得不佩服夏之白的疯狂跟狂妄。 之前便叫嚣着要废除‘士’阶层,如今又叫嚣着要废除‘取税于农’,这些话任一一个都能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让夏之白成为众矢之的,但夏之白依旧无所畏惧,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眼中只有 执着! 他也实在不清楚,夏之白这种人,对天下是好是坏。 朱元璋是嗤之以鼻。 夏之白对于治国是一窍不通。 无论是官员、胥吏,还是士卒、亦或百姓,日用饮食、衣、鞋、皆仰给钱粮,但无论朝廷以哪种方式支付,最终都会变现为粮食、服装等实物。 想要维持一个国家体制的正常运行,必然对粮食跟布匹有着极大的需求,农业本就是看天吃饭,朝廷还得有收支盈余以做储备,以备灾荒。 正是基于此。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重农抑商。 因为农业不兴,就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就支撑不起一个国家的基础衣食,这必会导致天下大乱。 废除取税于农? 那朝廷的朝政收入来源何处? 商贾? 还是官府经商? 而商贾本就逐利,天下也无商不奸,也大多会隐匿财产,想从这些奸滑的商贾手中征收到那么多商税,又谈何容易? 真以为这些商人是傻子? 官府经商,利源塞,则必损于民,他是经历过官商勾结的,深刻体会过其中的黑暗,又岂会再重蹈覆辙? 夏之白太异想天开了。 朱元璋的轻蔑态度,夏之白自是看在眼里。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在这个生产力,生产效率都不高的时代,农业税就是朝廷财政收入的大头,谁敢去动这个口子?但只要真将生产力、生产效率提升上来,农业税带来的收益,只会越来越低。 最终变成入不敷出。 夏之白朝朱元璋跟朱标拱了拱手。 直接告退了。 走出奉天殿,望着上面的‘奉天二字’,夏之白嘴里轻声呓语着:“上天之子,承天道,而驭万方,但天下哪有那么多‘上天之子’,都不过是肉眼凡胎,只是多了层权势的泥塑。” “百姓才是真正主导天下进程的存在。” “天下也终会回归正轨。” 夏之白抖擞了一下精神,大步走出了皇宫。 他要开始步入新阶段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重定天下度量衡!(第一更) 三日后。 应天府外数里的盐矿地。 夏之白将周宁、李笙、方墨等人召集了起来。 他要开个会。 这次前来与会的人并不多,除了工部派来的人,便是朱标派来的四名文吏。 总人数不过十二人。 不过夏之白并没限制,其他人在一旁旁听。 听到要开会,周宁等工师也一脸雾水,不知夏之白想做什么。 也不知为何要这么郑重。 至少在他看来,已是十分的郑重。 京都盐企跟煤场,都是夏之白一手建立的,他具有绝对的话语权。 无论是周宁、还是方墨等人,都只是朝廷派来辅助夏之白的,并没有决策权,他们也没有参与过决策,一直都是夏之白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上下级关系。 “状元郎这次又想要做什么?还弄得神神秘秘的。”屋子四周有人小声议论着。 有人不安道:“不会是真要颁布什么新的薪资制度吧?这个夏状元之前就说过,我这三个月平均下来,每个月至少都快能挣一两银子了,这要是真改了,我会不会赚的少了?” “周老二,你就闭嘴吧,你这一两银子怎么挣得你心里没数吗?”有人瞪了对方一眼,轻蔑道:“要不是提主意时没考虑全,会让伱钻这个空子?现在状元明显是看盐厂跟矿场短时间都难以改进,我们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就想改改,不然光靠提建议,我们以后怕是分文都挣不了。” “死脑筋。” “就你这脑子能挣到一两银子,真是苍天瞎了眼了。” “小刘子,你说什么?骂谁呢?!”周老二双眼一瞪,一脸的不满。 对方也坚决不嘴软,场中火药味渐浓。 见场中又有人要掐起来,四周的人也是连忙劝着。 最近随着盐厂跟矿厂改进的差不多了,能被周宁等人认可的建议越来越少,盐厂跟煤场的人,肉眼可见的变得焦躁易怒起来,因为这关乎着他们收入,眼下收入大减,心中自然不痛快。 就在一些人互相冷嘲暗讽时,周宁等人穿着一身布衣到了。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开会的地方就是在厂房里。 很空阔。 周宁、李笙等人同样面带几分不解,不知夏之白将他们召集起来做什么。 他们这些工师最近一直很忙。 一部分人忙于设计新的‘蒸汽机’,还有一部分人忙于设计‘纺织机’,有时盐厂煤场的机器出毛病,他们还要及时赶过去处理,基本上就没闲过。 方墨、樊新几名文吏也到了。 随着盐铺步入正轨,而且近乎垄断了,应天府的销售。 他们的日常倒越来越轻松了。 方墨隐隐知道一些事,但也并不是很确定。 只大致知晓盐铺要扩张。 只是盐铺扩张归扩张,跟周宁等工师没啥关系,也不知为何要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众人心思不一。 但都安静的坐在厂房里等着。 没一会。 夏之白来了。 他手中拿着几份小册子。 周宁、方墨等人连忙起身作揖行礼。 夏之白抬手,让他们不要这么客气,笑着道:“这次将大伙都叫过来,的确是有要紧事要商量。” “一来重定薪资制度。” “二来对盐厂、矿场进行一定人事调动。” “三来告知一下后续的发展方向。” 一语落下。 四周便响起一阵惊呼声。 夏之白坐在正座上,没有太在意四周的喧闹,沉声道:“我所创办的企业,日后都会施行工龄制,随着工龄增加,收入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刚入职的盐工为两百文一月,一年后调整为三百文,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都会有对应的一至三百文的增加。” “矿工则起始要高不少。” “入职便为每月三百文一月,一年后调整为四百文,同样随着工作的年龄增加会依次增加。” 当听到夏之白说完调整后的月俸时,还有着杂音的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三百文? 这月俸实在太少了。 一年也就挣两三两银子,就是养家糊口都勉强。 四周的质疑跟不满,夏之白自然有所察觉,他面不改色,沉声道:“我知道起始的月俸比较低,相较你们现在每月领的月俸,少了太多太多,但你们其实也知道,你们现在领的这些月俸,本就不太正常,自然不能以寻常视之。” “再则。” “这只是基础月俸。” “在每年年末,还会在企业中评优,排名前列的员工有额外奖励。” “除此之外。” “盐厂、矿厂每年利润的一成,会作为年终奖分发给你们。” “简而言之,盐厂、矿厂卖出去的盐、煤炭越多,你们最终到手的钱也会越多,当然还是会有一定的区别,至少我会依旧坚持多劳多得,能者多得的观念。” “不然岂不是对多劳者不公。” “当然,我所说的‘多劳者’,并不一定是非得指个人,也可以是指同一产线,或者是同一蒸汽机下的所有员工。” “同时,若能对盐厂、矿场继续提出改进办法,并得到采用,依旧会得到不菲的奖励。” “这一点并不会有任何的变动。” 夏之白淡淡的将盐厂、矿场的改动说了出来。 听到还有其他的奖励机制,原本还有些躁动的人群,也渐渐变得安宁下来。 他们中也有人听出了一些意味。 这个多劳者,那是否意味着今后盐厂,或者矿场的工人班次人选等,都会固定下来,不然谁都去所有产线待上几天,那不是这些奖励所有人都有份? 夏之白道:“你们中一些人可能猜到了。” “盐厂、矿场会进行人员调整,调整之后便不再轻易改动。” “我从来都讲究团结,盐厂矿场本就是大体力活,若是没有团队协作,互帮互助,厂子的效率又如何能提升上去。” “若是有人对其他人有不满,故意摆烂使坏,那就别指望能获得这些奖励。” “严重者会被直接踢出盐厂、矿场。” “再则。” “盐厂、矿场,将会扩张。” “目前计划在寿州府、滁州府开设分厂。” “因而也会将一部分人调动过去,你们的工龄依旧保留,我若是没记错,你们中大多数都是寿州、滁州的难民,调动回去也算是回归故里了,不过我目前并不强制,若有意愿者,可以去方墨那边报名。” “若是不愿,也不强求。” 听到能回滁州、寿州,不少人有些心动。 应天府虽好,但毕竟不是故土。 不过也有人有些犹豫,因为新厂建立,势必没那么快盈利,那也意味着年末,能分得的奖励会变少。 一边是老家,一边是金钱,不少人陷入了纠结。 盐场、矿场人员分流的事,夏之白其实并不担心,就算最后没那么多人选择回去,他也能从当地很快募集到人手,寿州、滁州的百姓,如今很多都靠官府接济,若是突然有人给份谋生的差事,大多人是愿意去的。 他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手中的小册子。 夏之白将手中的册子,逐一发到了周宁等人手中。 周宁等人心神一凛,知道轮到自己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将小册子拿在手中,而后仔细看了起来,只是粗略扫了几眼,他们的脸色就齐齐一变。 “夏进士,你这.”周宁双目巨震的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点点头道:“你们应该都看到里面的内容,这就是等几日,我要广发出去的‘蒸汽机图纸’,这里面除了有蒸汽机的详细介绍跟构造,更为关键的是,我重新拟定了一份‘度量衡’。” “天下度量衡失序太久了。” “南北有差,东西有差,就连一府一县,都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天下一统已有十八年,岂能任由这种差异,继续割裂大江南北?岂能任由这种乱象继续存在,而且长期是滋扰百姓生活?我夏之白不才,却想扭转这种局面。” “我要重建天下的单位制度。” “通过这段时间的不断观察跟积累,我大致总结出了三个基本单位。” “长度为米,一百公分为一米。” “重量为斤,十两一斤。” “时间为息,六十息为一分,十五分为一刻。” “在这个小册子中,都有一定的表述。” “在公分之下,则为毫米,微米;在两之下,为克;在息之上,为分、为刻、为时。” “还做了一定符号标识,用以进一步简化区分。” “将一切度量衡,量化具化,从而进一步天下减小差异。” “蒸汽机上面的图纸,一律按照上面单位制度进行标识,虽然这套单位制度,在天下都有使用,但各地一直差异不小,然作为蒸汽机的创造者,你们应该很清楚,精准度量衡的重要性。” “度量衡对民生的影响十分严重。” “地方小斗出、大斗进,缺斤少两的情况,更是层出不穷。” “百姓深受其害。” “除了事关民生,还事关到工商业。” “我所创立的企业,日后是要走向天下的,为了减少成本开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损耗,重定天下度量衡势在必行,而且还要将这套度量衡方法,传至天下,为万民接受。” “这本蒸汽图册便是重定的开端!” ------------ 第一百二十章 大众的才是天下的!(第二更) 度量衡。 这三个字,对周宁等人,既陌生又熟悉。 天下的度量衡统一,一直都有个大致规定,这一切还源于秦朝。 但统一度量衡,难就难在两件事。 定标准跟稳执行。 天下各地习惯各异,遵循的比例也不同。 不过在这么多年的融合下,大致标准其实都有一定范围,但度量衡难就难在执行,哪怕是官府强推,下面也未必会乖乖执行,令行禁止从来都不容易。 大明同样如此。 大小斗、缺斤短两,一直是商贾,乃至是官府,暗中谋利的手段。 其中牵涉到的利益更是繁多,早就尾大不掉,想规范这个制度,难度可想而知。 根本不是夏之白能做到的。 周宁等人面面相觑,开口道:“夏进士,我何尝不知规范度量衡的重要,但天下各地习惯不同,接受度也不同,想规范度量衡阻力太大了。” “而且你经营的是盐跟煤炭,跟百姓真正打交道不多的。” 周宁忍不住提醒了几句。 夏之白笑了笑。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制度化、规范化、标准化是工业化的前提。 要是各地都有自己的标准,哪怕误差并不大,但就是这‘差之毫厘’的误差,最终导致的结果都可能千差万别。 夏之白道:“我准备先用蒸汽机的图纸进行试水,让外界第一次正式了解到这种半官方形式的度量衡标准,前几日,陛下批准我筹建冶铁厂,那也意味着,我今后能独立产铁,并制造各种工具。” “你们来盐厂有一定时间了。” “应该是深刻体会到了标准化的便利性。” “哪怕只是一个铜母,一块铁片,只要进行了专业化、标准化的生产,日后的维修跟替换上,都将换来极大的便利,对于提高机器的生产效率,也会有着极大的提升。” “若是天下能够真的统一度量衡,对于生产效率的提升,那将是一个巨幅提高。” “民生艰难,更需砥砺前行。” “想将这些标准推广出去,除了让其他商贾接受,更重要的是让工匠工师接受。” “工匠工师掌握着各种技术,控制着天下各种工具的制造,若是让天下的工匠工师接受了,那一切就容易多了。” 闻言。 周宁若有所思。 他已大体明白了夏之白的想法。 也知晓为什么夏之白要将‘蒸汽机’图纸广而告之。 为的就是让更多人对‘蒸汽机’感兴趣,继而让他们主动或被动的接受这套标准。 当然这或许并不完全。 夏之白笑着道:“靠着蒸汽机图纸,的确能传播一阵,但造价太高,也难以维持,只能影响一阵,想要持续的推广,则势必要不断在天下引起注意,而这就要靠诸位工师了。” “然陛下给予的帮助实在有限。” “工部更是不可能听我这样微末小官的话。” “因而我有个提议,想请周知事,在应天府周边,收取一些学徒,传授一定的知识。”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一个人的智慧或许是有限的,但一群人的智慧,却足以去达成一些惊人的事了。” 周宁脸色猛地一变。 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法传授给外人? 这如何能行? 不止是周宁,李笙等工匠,也都脸色一变。 他们是很尊敬夏之白,但也绝不可能将自己吃饭的家伙,乃至是祖传的技术就这么外传。 周宁等人的反应,夏之白早就预料到了。 他面带笑容,继续道:“我并不要求你们传授独家技艺,只是想让这些学徒,学一下怎么检查机器,怎么修理机器,怎么挑选合适的零件,怎么处理一些紧急的状况。” “盐厂扩张在即。” “我手中仅有伱们少数工匠。” “但我这次是想将盐厂推广到整个北方。” “你们目前人手不够,而且是远远不够,因而只能想办法将一些组装、检查、维修等工作,交给其他学徒,让他们代为负责,继而更快的将各地的盐厂建立起来。” “再则。” “诸位知晓我要推广的是什么。” “我奉行的是标准化、流程化、规范化,甚至是公式化的。” “在这种模式下,注定要走大众路线。” “这种技术往往也是捂不住的,只要用心去钻研,很容易弄出一些头绪,到时再让工匠琢磨研究一番,将制造过程分解成多个步骤,按流程推进就足够了。” “今后天下当以量取胜。” 夏之白淡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尖锐。 他并不反对工匠去制造精良而又精美的工艺品,但凡是涉及到大众的技术,却是决不能私藏,也一定要交出来,即便不交,他也会想法设法去攻克,然后制成流程,进行流水化生产。 不可否认。 这会导致很多手工业者失业。 但这就是天下必然的趋势,他们要么加入其中,要么更进一步,彻底走精品路线,要么就只能慢慢消亡。 在生产效率不高的时代,这些慢工出细活的手工业者,还有着生存的空间跟土壤,但标准化、流程化的大潮一旦开启,势必会将这些手工业者撞的头破血流。 这就是技术更替的代价。 听着夏之白霸道且强势的话,周宁面露几分苦涩。 在夏之白最开始制造蒸汽机,要求进行标准化生产时,他就已猜测到了一些,如今只是被正式确认了,夏之白心存龙虎,他想要的是‘颠覆’整个天下。 彻底改变天下的现状。 改天换地。 只是察觉到的人太少了。 因为夏之白官职太低了,根本入不了朝臣的眼,朝廷也对他做的事并不关心,这就导致了,夏之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谓是为所欲为,横行无忌,甚至是无法无天。 等夏之白真的登堂入室,迈入到朝堂时,民间的生态早就截然不同了。 他起初也以为夏之白经商是一时冲动。 但现在。 他彻底明白了。 夏之白就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在朝堂、在翰林院,没有实现心中抱负的可能,朝堂的大臣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但‘经商’,这个当今陛下最嗤之以鼻的行当,朝臣全都轻蔑的群体,却成了夏之白的自留地。 只要他不闹出事,朝廷基本不会过问。 周宁已不敢想。 在夏之白的强力操控下,生产效率会被拔高到什么程度。 或许真能做到,凭借一人之力,达成改善天下民生的壮举,这将是何等惊世骇俗? 夏之白真想让自己等人教的是机器组装这些? 不是。 夏之白让他们教的是工匠知识。 等这些学徒掌握了基础的工匠知识,就已经能够去支撑起夏之白的野心了。 周宁苦笑道:“夏进士,你莫要忘了,朝廷是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的,他们不是匠籍,不能学习相关知识。” 夏之白淡淡道:“他们现在是了!” “我当初创建盐厂时,便跟殿下说过此事,将这些人的户籍,全部转为‘工’,只不过是民户下的‘工’籍,他们眼下依旧是民户,只不过可以学习‘匠’籍相关的知识。” 周宁一怔。 他看着夏之白,彻底说不出话来。 夏之白早就计划好了。 只是如今时机成熟了才讲出来。 而且转化户籍,对朝廷而言,并非很常见。 当天下缺盐时,陛下就曾大手一挥,将不少民户的户籍,转为了灶户,在早期缺铁时,也曾大手一挥,将十三所矿场区附近的一些民户,直接编入了匠户籍。 只是殿下随口答应的事,却给了夏之白灵活的空间。 夏之白看着周宁,笑着道:“周知事,你无需这么担心,殿下既然答应,自然有殿下的考虑,何况蒸汽机造价高昂,自然也要配套一批熟悉机器的工人,不然不仅制盐缓慢,还容易加大机器损耗,得不偿失。” 周宁沉思一阵,还是点了点头:“好。” “我答应了。” 夏之白嘴角掠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又道:“多谢周知事成全,不过为了方便教授学徒,我个人是建议,周知事能抽出一些时间,编写一套较为简单易懂的教学书籍,也方便日后知事教学。” 周宁眼皮微微一跳。 彻底服气。 夏之白野心比他想的还要大。 他并不满足学徒,而是想建立一个学习体系。 他正在一步步兑现自己在宫中说的话,要一步步提高‘工农’的地位。 周宁也放弃挣扎了。 他知道,夏之白态度坚定,即便自己不同意,他也会想法设法达成的。 他要的就是让天下工农的子女,能够有机会掌握到知识,哪怕这些人并不能为官为吏,只能子承父业,继续耕地或成为工人,但这部分人的壮大,对‘士人’的冲击,将会是无比的巨大。 而且这些人的存在,在夏之白构建的体系中,是无比重要的。 因为他需要这些人熟练掌握机器运行。 标准化、流程化、大机器。 周宁已想象不到,商业在夏之白手中,会变成何等怪物。 他也不得不佩服,夏之白能在工商颓微、朝廷有意打压的状况下,想到这些‘跨越性’的想法,还当真敢义无反顾的深耕其中,这种魄力跟胆量,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叹为观止。 夏之白朝周宁拱手。 周宁能这么快答应,其实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无论周宁答不答应,他都会去推进,他其实没想这么快推进到这步的,只是形势赶不上变化,随着郭桓案爆发,朱元璋已不满足于过去的掠财于民,开始掠财于商了。 这对刚刚有些起色的工商业打击会很大。 很可能在数十年都一蹶不振。 他必须得采取行动。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以驿养驿!(第三更) 在夏之白开始谋划更进一步时,奉天殿此刻也并不沉寂。 夏之白说的那番话,引起了朱元璋的重视。 大明的盐政,循元旧制,施行按户计丁,按丁计盐的管理制度,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人口的多寡,造成每一户灶户产盐有很大差距,朝廷又只按照灶户数收盐,很容易造成人口少的灶户家庭,要承担极重的制盐数,而人口多的灶户,却因产盐数量太多,朝廷征收不完,继而跑去走私。 这种存在严重弊端的制度,朱元璋是乐于去改动的。 因为这是仁政。 不过有夏之白的提醒在前,虽已答应北方按夏之白所说去办国企,但南方短时还不会,因而想借机,询问一下大臣对盐政的看法,以及看看他们能够提出一些合理的改动。 再则,朱元璋也想试探一下,是否真如夏之白所说。 在自己治下,大臣会‘无实才’! 奉天殿。 六部尚书除了户部都在。 而且本该是户部的重头戏,如今到殿却无一名户部官员。 前几日郭桓案爆发。 户部上至二品尚书,下至七品给事中,大多都被下狱了,整个户部也几乎被抓了个干净,只剩下零星几个刚上任官员,但眼下这种场合,明显不是那些新上任官员能参与的。 因而到场的只有五部。 赵瑁、余熂,温祥卿等六部尚书,毕恭毕敬的站在殿内,目不斜视,态度无比的端正,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跟不敬,最近户部发生的事,让其余五部的官员,全都瑟瑟发抖,唯恐会被牵连。 不多时。 朱元璋踏着龙行虎步进到了殿内。 赵瑁等人连忙行礼。 朱元璋道:“众爱卿平身,咱也不喜废话。” “这次把诸位爱卿叫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对当下盐政的看法。” “咱已经听说了,民间不少灶户,对大明延续旧元盐政颇有怨念,认为这些制度不公,给灶户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咱原本是想问户部官员来的。” “结果最近的事,你们应该也听说了。” “咱户部的官,当着是无官不贪,就说罪首郭桓,就御史台查出来的,就有勾结地方官员,私吞太平府、镇江府等府的赋税,还有私吞浙西的秋粮。” “浙西去年秋粮本应该上缴四百五十万石,但你们知道郭桓上缴给咱了多少吗?” “两百多万石!” “他更是一人就贪墨了五十万石。” “这怎么不撑死这个混账东西,咱要的秋粮也敢去贪?” “而更令咱想不到的,咱费尽心思设计出一套定税制,就是想让百姓少受苦,让百姓能多点存粮,结果户部这些狗东西,背着咱各种巧立名目,咱看到御史查出来的名目,咱都脸红啊。” “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五花八门。” “这是哪门子赋税?” “咱什么时候向百姓收过这些赋税?” “咱国库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有这些赋税到账?” “全都进了这些狗东西腰包。” “咱就问问伱们,你觉得咱能不杀吗?” “咱要是不杀他们?地方的老百姓,可是要戳咱的脊梁骨骂啊。” “咱也实在是委屈,咱一心就想让百姓生活好点,为什么这些狗东西就偏要跟咱作对呢?” 朱元璋痛心疾首的叱骂着。 赵瑁等官员战战兢兢道:“户部官员利用职权,与地方官员盗窃国家粮库、私吞国家赋税,罪大恶极,也罪该万死,臣跟户部官员接触不多,未能替陛下提前预防,臣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臣恳请陛下深查户部,将涉案官员,全部绳之以法,以正试听,以肃天下。” 其他官员也纷纷义愤填膺的开口。 全都嫉恶如仇。 也不约而同的在跟户部官员划清界限。 朱元璋冷冷的扫了几眼,似乎对赵瑁等官员的表态很满意,又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百姓平白多交了这么多赋税,定然是民意汹汹,群情激奋,只是现在案子还没查明,但咱却不能坐视不管,咱要把元代遗留的恶政、暴政给改了。” “这盐政你们给咱说说看。” “咱知道,你们不是户部官员,对盐政可能知情不多,但咱也听说过一句老话,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这次可是将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六部官员都叫来了。” “这么多人,咱还能想不到办法?” “都给咱好好想!” 赵瑁、余熂等人对视一眼,不敢有丝毫大意,全都蹙眉深思起来。 少许。 余熂拱手道:“臣方才思索了一下,朝廷依循旧元的制度,的确有些不妥,主要的问题,便在于天下盐课,其役不均。” “灶户有一丁,而办盐三十引者;还有七八丁,亦办三十引者。” “一户只有一丁,却要缴纳三十引盐,这明显是这种灶户家庭支撑不了的。” “而家有七八丁的灶户,每年能生产大量的盐,却只需向朝廷交三十引的盐,而剩下的盐,则很可能用于走私了。” “这或许也是私盐屡禁不止的真因。” 朱元璋点头,问道:“你们可有办法进行改正?” 余熂扫了几眼一旁的其余几人,见他们都没有开口的打算,沉思一阵,继续开口道:“臣认为当将灶户生产的食盐,分为正盐跟余盐。” “正盐是官府通过官支工本收取,也就是官府给灶户粮食和钱财,灶户上缴的食盐。” “余盐,是灶户缴税之后剩余的食盐,官府同样可以去跟灶户交换,只不过臣建议用较高的价格,如此便能保证灶户生产的食盐都在朝廷手中,也便于朝廷将这些食盐,通过盐引销售出去。” “臣不才。” “却以为此举能有效打击私盐买卖。” 刑部尚书王惠迪道:“臣认为朝廷当颁布更严厉的律法,用以打击私盐买卖。” 赵瑁也跟着道:“臣的建议跟其余大臣不同,既然是按丁计盐的制度出了问题,那自然应当改掉这个制度,而不当只着眼于私盐买卖。” “臣认为当改为按丁征收。” “既然目前的问题出在,灶户家中人口不一,那就不以灶户数计,直接以‘丁’征收,家中每有一丁便征收一丁的盐税,家中男丁越多,征收的盐税也越多。” “此举一来为朝廷增加了税收,二来也有效打击了私盐买卖。” “这是臣的拙见。” 殿内。 诸大臣纷纷开口提供着建议。 朱元璋安静的听着。 对于这些大臣提的建议,唯一让朱元璋动心的,只有赵瑁的‘按丁征收’。 北方,他已决定交给夏之白经营。 北方经济凋敝,人口凋零,无论是产盐,还是贩盐,都不尽如人意,要是夏之白真能倒腾起来,就当是给北方百姓修养了,但南方,却不然,南方人口众多,经济繁荣。 而贩卖私盐更是成风。 尤其是两淮江浙。 朱元璋对于走私私盐的盐贩子,一直都深恶痛疾。 他昔年的对头,张士诚就是贩私盐起家,就是现在,张士诚已死了二十几年,江浙依旧还有不少人怀念,当年一统天下时,就因为张士诚对东南文人、百姓的优待,这些东南士林,给他一统天下造成了极大麻烦。 因而在一统天下之后,他没少针对打压东南士人。 甚至东南的赋税都较其他地方更重。 这除了是因为东南一地的确更繁荣外,也是朱元璋有意的针对报复。 想让东南的士人百姓因此厌恶张士诚。 因为这一切,都是张士诚害的。 只是效果并不如人意。 若是真采用‘按丁征收’,对于东南地区的私盐贩卖,将会造成不小的打击,朝廷还能多征不少的税,更能磨一磨东南的百姓,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过朱元璋也察觉到了。 无论是赵瑁还是余熂,他们都没想过大动。 都只是在缝缝补补。 虽然朱元璋心中有些无奈,但转念也没太放在心上。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甚至赵瑁提出的想法,相比夏之白的做法,更合他心思。 “按丁征收,这个主意不错。”朱元璋道。 赵瑁面色一喜。 在如今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能得朱元璋的认可,是十分不易的。 赵瑁是深受鼓舞。 朱元璋又道:“除了盐政,还有人给咱提建议,认为咱大明的驿站,也有一定的不妥。” “现今咱大明有驿站一千五百余处,遍布天下各府各县,每一个驿站设有驿丞,吏员并帮工,就算是小驿站,也有数十人,而大驿站更是有数百人之巨。” “除此之外。” “驿站内还配备有马匹军械牲畜伙夫等。” “为此,朝廷每年耗费在驿站上的钱粮就高达百万。” “咱大明去年一年的税收就两千七百多石,如今天下安定,很多驿站都处于空闲,就有人认为,如今国泰民安,朝廷还耗费大量的钱粮在供养驿站上,十分的劳民伤财。” “想让咱改改。” “这人给咱的提议也有几分道理。” “就是想让咱将驿站职能两分,一部分继续用来维持军国大事传递,而另一部分则用做商业用途,朝廷借此从中贩卖票引,贩卖道路的运输权,继而从驿站中盈利,实现‘以驿养驿’。” “你们觉得这个建议如何?”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咱是不是对地方官员太宽容了?(第一更) 闻言。 赵瑁等人面面相觑。 动驿站?就为了去经商? 这. 他们可不是刚出仕的小子,在朱元璋麾下已任职多年,深谙朱元璋的秉性。 当今陛下对商人有很深的偏见,陛下一直致力于达成的安居乐业,安的是农,乐的是天下。 从来都不包含商贾。 如今却有人建议放开驿站做商用。 他们心中不由一阵打鼓。 陛下是想借此试探他们一二,还是真在询问这些建议? “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是何人的奏疏?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赵瑁开口道。 朱元璋看向赵瑁,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道:“你们别管是谁说的,咱就想先听听你们的想法。” 兵部尚书温祥卿略微沉吟一下,道:“臣以为,放开驿站完全不可取。” “驿站乃朝廷所立,设立初衷便在于传递朝廷政事,如此机要之场所,岂能这么轻易对外开放,尤其是商人?” “一旦开放,官商难分,很容易酿成事端。” “臣以为此举万万不可。” 温祥卿态度很明确。 驿站主要是用来传递军国大政的。 还有的功能,便在于传递公文、接待来往官员的。 要是开放给商贾,势必会拖慢驿站的传递速度,万一边疆发生战事,就因为耽搁了这一两天,死伤的可就不知会有多少了。 而且商贾逐利,一旦开放,商人势必会蜂拥而至,驿站的驿员定然不够,到时朝廷自能扩招,对于朝政支出,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还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朱元璋颔首。 他并未直接发表看法,而是看向了其他几人,道:“你们呢?都给咱说说。” 麦至德笑道:“臣倒是以为,这建议有几分可取之处。” “哦,说说哪里可取?”朱元璋道。 麦至德恭敬的拱了拱手,开口道:“方才陛下也说到了,如今天下安定,很多驿站已处于空闲,一定程度上,的确存在着大量巅峰浪费跟劳民伤财,尤其是南方,已许久未曾有动乱,而南方诸地商贸频繁,若是朝廷能放开驿站,为货物运输提供一定的便利,的确可为朝廷征收不菲的钱粮。” “如此一来,驿站至少在南方,或许可以达成朝廷不花一出,反而会有结余的效果。” “伱是说,让咱将驿站也进行南北两分?北方依旧如过去一样,让朝廷供养,而南方则让给商人便利?”朱元璋目光一沉,眸子闪过一抹阴冷。 麦至德只感觉脖子一凉。 心中暗道不妙。 他刚才一时嘴快,从实际考虑开口,以南北做了区分,却是疏忽了陛下最厌恶有人将天下南北两分。 麦至德脸色紧绷,连忙道:“臣绝无此意。” “天下一体,自不会分南北。” “而且南方商贸多通过水路运河,而且商人奸诈,隐匿逃税者如云,若是进一步放开,势必导致商人泛滥,对于朝廷征税将会有不小的难度,也会加大官商勾结的状况。” “臣认为这个想法不错,但完全没考虑实际。” “请陛下明鉴。” 麦至德战战兢兢的辩解着。 后背已湿了一片。 “不止吧。”朱元璋冷笑一声,接着麦至德的话道:“除了不好收税,更重要的,还有地方官吏层层克扣,哪怕驿站真的赚的盆满钵满,只怕到咱手中的钱,也依旧是屈指可数。” 朱元璋轻飘飘一句话,众人冷汗顿时下来。 驿站若是开放,牵涉的利益太大。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能抵制的住诱惑,但偏偏他们这位陛下最恨的就是贪,立国以来,不知道多少贪官污吏,因为一些银子的事,落得个满门抄斩,举族被灭。 甚至还有官员被剥皮实草。 但即便如此,天下的贪官数并不见少,尤其最近又在查户部。 如今户部的事,本就让人提心吊胆,眼下陛下又提到了克扣,这让他们如何不心生恐慌? 莫非陛下是意有所指? 赵瑁等人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朱元璋眼睛。 对于朱元璋,他们是真的怕。 因为朱元璋下手是真的狠,也真的没有任何顾忌,杀得天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朱元璋显然并不想借此放过,他看向下方的大臣,继续问道:“余熂,你也给咱来说说。” 余熂脸色一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以为放开驿站,对天下有利也有弊,只是臣并不通晓经济之事,实在不敢妄下评断,还请陛下独断。” 朱元璋双眼一眯。 他对这种和稀泥的话并不喜欢。 不过余熂要是咬死这个说法,他也的确没什么办法。 毕竟余熂的确没在户部挂过职。 见状,朱元璋也知道,继续询问,已问不出什么东西,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是谁提的吗?那咱就告诉你,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就是那个自己跑去当‘商官’的夏之白。” 夏之白? 赵瑁等人一怔。 随即也露出恍然之色。 这种胆大妄为的事,似乎也只有夏之白敢做。 而且他现在主要的事就是经商。 在商言商。 这一切也都说的过去。 只不过夏之白上的奏疏,却让他们被吓得够呛,赵瑁目光一冷,沉声道:“启禀陛下,臣认为夏之白的想法太危险了,让这样的人继续留着官身,只怕会让人生出误解,以为朝廷放松了对商贾的限制。” “臣建议罢免夏之白进士的身份。” “他既然经商,那就当个彻彻底底的商人。” “国事岂是商人能过问的?” 余熂这时也赶忙道:“臣也有奏要说。” “驿站乃国家所建,传递军国大事所用,如果对商贾开放,岂不是在舍本逐末?” “而且商贾地位卑微,驿站过往又是供官员所用,放开岂不是会造成官商混淆,尊卑失序?!” “臣认为万万不可。” “臣也有奏。”麦至德此刻也痛心疾首的开口。 若是朝中其他人的奏疏,或许是藩王亦或者是一些文臣所说,他们或许会忌惮一二,但区区一个夏之白,他们又岂会放在眼里,论地位官衔,他们比夏之白高了不知多少。 陛下本就厌恶商人。 又岂会真去放开驿站?再则,官府经营驿站,势必会造成贪墨横行。 这也是陛下绝对不能容许的。 因而反对就对了。 一时间。 奉天殿内讨伐声一片。 听着赵瑁等人的讨伐声,朱元璋眸子深处一冷。 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蠹虫。 “你们都反对,但这个夏之白,却给咱说了不一样的东西,并不仅仅牵涉到钱粮,还牵涉到朝廷对地方的治理。”朱元璋没等赵瑁等人消停下来,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们继续讲话。 赵瑁等人瞬间安静下来。 “咱大明一年征收的国税是不多,但也勉强够用了,咱不喜跟百姓争利,也不喜商人,若只是为了多获得点钱粮,咱连考虑一息的时间都不会有,只是夏之白给咱说了一个咱过去没有注意过的事。” “数据!” “夏之白拿贩盐给咱举例。” “经过这三个来月的时间,夏之白经手的盐厂,几乎垄断了应天府的盐市。” 赵瑁等人颔首。 这个他们是知道的。 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钻了朝廷的空子罢了。 若非有官身在身,哪能这么顺利。 朱元璋道:“他给咱说,通过比较应天府每月的食盐贩售数量,可以得出应天府当下的生活状况。” ““百姓富裕,则会多卖盐,百姓贫瘠,则会缩衣紧食,通过一年的销售对比,可以大致判断,应天府有多少人丁,若是这些判断,跟官府登记的数据进行对比,就可以进行一个双向验证。” “地方官府有没有弄虚作假。” 一语落下。 奉天殿彻底安静了。 赵瑁等人瞳孔微缩,眼中露出一抹惊骇之色。 朱元璋的话没停,“盐只是一方面,还有便是货物流通,通过统计地方的货物进出数量,借此来判断当地官府的治理情况,而这些跟地方息息相关的资料、信息,过去都没在朝廷手中。” “若是朝廷着手这些方面,可为朝廷在地方开耳目。” 赵瑁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将朱元璋把这一切都说明时,才感到头皮发麻。 若是朝廷真这么去做了,地方官府只怕要瑟瑟发抖了,做账也不敢再那么随意,更不敢再有过去的‘空印’,还有便是郭桓这次的贪墨克扣了。 只是这样一来. 会有太多地方官府出事了。 想到这。 他们就只觉眼前一黑。 赵瑁等人脸色发白,什么话都不敢说。 良久。 赵瑁等官员才回过神来,全都恭敬的垂着头,沉声道:“事关重大,臣等不敢妄议,烦请陛下独断。” 朱元璋嘴角露出一抹冷色。 前面赵瑁等人说的义正言辞,但真让他们为朝廷着想时,一个个就全都不吭声了。 这就是大明的臣子啊。 朱元璋道:“咱就一匹夫,哪懂这么多?又哪敢轻易谋断啊?不过咱想了想,咱过去对地方官吏,好像是有点太宽松了,也是该让这些地方官紧一紧了,只是咱还没想好,该如何去布置。” “你们下去帮咱好好想想。” “臣遵命。”赵瑁等官员连忙应下。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长子走稳为盾,次子走险为矛!(第二更) 目送赵瑁等官员离开。 朱元璋将手中的奏疏扔到了一旁。 他之前一直还有所犹豫,要不要这么去做,甚至内心也是抵触的。 但从赵瑁等人的反应,他心中已明白,夏之白的想法是对的,朝廷必须加强对地方的控制,不然像郭桓这样克扣贪墨的事,会层出不穷,屡禁不止。 锦衣卫的存在,只能让官员怕。 而地方上有朝廷的‘耳目’,却是能让地方官吏也怕。 朱元璋倚在软垫上,用玉如意挠着后背,脑海不断思索着。 渐渐地,他脑海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善的监视天下的情况,一内一外,一上一下。 只靠锦衣卫监视朝廷大臣是不够的,还要用到这些地方企业,收集地方数据,而且是大大方方的统计,以此来威慑警告地方官府,不要做为非作歹的事,朝廷并非不了解地方实情,你们胆敢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朝廷一定会知晓,也一定会将尔等绳之以法。 如此情况,大明才能稳固。 随即。 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前脚才明确表态,不会听夏之白的话,后脚就改变主意,是否会显得不妥? 随后朱元璋嗤笑一声,他是帝王,采信臣子的建议,本就合情合理,而且他一直都是让朱标去负责。 朱元璋道:“朴狗儿,你去给太子说一声,告诉他,就说夏之白说的铁矿,还有就是将盐厂开到北方的事,咱答应了。” “老奴这就才传旨。”朴狗儿恭敬道。 东宫。 朱标蹙眉,看着一份奏疏。 这是方墨等人送进宫的,上面写的是夏之白最近的所作所为。 看着上面这一件件胆大妄为的事,朱标也面露几分不喜,恼怒道:“这个夏之白还真是无法无天。” “我是特许了一些状况,但不是让他这么胡来的。” “他把工部的官员当成什么了?真当成他盐场的工师了?还要求周宁等人去培养学徒,甚至还要给他编写教材,这种无礼的要求,夏之白也能提的出来?这周宁竟也能答应?” “大明户籍制度森严,怎容他去轻易篡改?” “还有废灶户制度。” “天下自来制盐就是灶户制度。” “他倒好,自己弄了一套‘雇佣’,把厂里的灶户制彻底给废了。” “他的眼里还有我大明的户籍制吗?” 朱标一脸冷峻。 他是真被夏之白的举动惊到了。 之前打着收容流民的名义,将一些流民转化为灶户,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夏之白还想让这些民户灶户子弟读书识字? 这如何能行? 这不是在违背天地纲常吗? 他不信夏之白找不到其他解决之法,偏要用这种成本最高的办法。 夏之白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借着企业扩张,操作机器的熟工不足,去实现他的抬高‘工农’地位的目的,夏之白的算盘,都快打到他眼珠子眼前了,他又岂会看不明白? 而且他还看出了一件事。 夏之白并不认可父皇创建的‘小政府’模式。 夏之白推荐的是大政府。 但这种理念的冲突是致命的。 父皇不可能为了夏之白去改,何况大明的制度建设已基本完毕,又岂能再去轻易改动?夏之白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挑衅父皇的权威,挑战父皇的耐性。 夏之白真以为父皇察觉不到? 父皇心中跟明镜似的。 只是夏之白有些说法,的确有可取之处,也的确是大明制度的缺漏,父皇这才忍住了杀心。 但夏之白不可能一直能幸免的。 夏之白一旦失去完善现有体制的价值,他对父皇对大明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 他也就可以死了。 但这是夏之白不胡作非为的前提下。 要是夏之白还这么无法无天,早晚父皇会容他不下的。 父皇本就性子刚烈暴戾,岂能容许夏之白一次次跳脸?即便夏之白说的是对的。 那也不行。 帝王不可辱,更不能辱。 朱标将手中奏疏放到一旁,信手拿起另一份奏疏。 这是一份早就拟好的奏疏,甚至印玺都盖上了,只是还没下发下去。 这是有关铁矿安排的事。 他原本想直接从临江府划一部分的。 但想到夏之白的特立独行,以及不按常理,他担心会扰乱临江府正常的冶铁,思索了很久,还是没敢让夏之白去这一十三所冶铁区域,而是直接把燕王朱棣前段时间想开采的铁矿交给夏之白去经营。 即顺天府遵化铁冶。 此举朱标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对自己的这些弟弟很了解,明面上都毕恭毕敬,但背地里都对父皇有微词,认为父皇太偏爱自己了,前几年,秦王晋王更是在府中打造了龙床龙椅,甚至还私自打造了天子冕服。 自己这个四弟同样不遑多让。 虽没有老二老三那么明目张胆,但私底下一直在扩充自己的班底。 他在应天府是心知肚明。 不过朱标并没太放在心上,只把这些举动,当做是小孩子闹脾气,但作为掌有实权的储君,朱标也不得不做一些妥善安排,至少要压压朱棣的跋扈气势。 朱棣想在顺天府开铁矿。 他可以答应,但想用炼出的铁,去私自打造装备。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眼下夏之白刚好想开矿,那就把这矿放到顺天,让这两个刺头去碰一碰。 朱棣如今二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见谁都想较量两下子,眼下朱棣辛辛苦苦求了半天的铁矿,却落到了夏之白手中,足够朱棣心中不畅快很久了。 让两人互相煞一煞。 有朱棣在一旁盯着,夏之白想来也不敢太造次。 想罢。 朱标把奏疏放到一旁。 如今,一切都安排妥了,就等父皇应允。 就在这时。 朴狗儿前来传旨。 朱标一笑,直接将手中奏疏,递给了朴狗儿,道:“我正想着,没想父皇就来了旨意,朴公公,这份奏疏你帮我去送一下吧” 朴狗儿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接过:“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朱标并没就此收手,又从桌上挑出一份奏疏,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道:“这里有一份燕王送来的奏疏,我已经批了,这份奏疏同样让公公代传一下,不过” “这份奏疏跟前面一份不同。” “要等到夏之白启程去顺天府时再送过去。” 朴狗儿一怔。 但也不敢多问,连忙拿到手中。 朱标挥挥手,示意朴狗儿可以去传令了。 朴狗儿恭敬一揖,退了出去。 望着朴狗儿离去的身影,朱标嘴角却浮现一抹笑容,道:“不知当夏之白刚去到顺天府,就被老四怒气冲冲的找上门,会是何等场景,想来,应该是挺精彩的。” “哈哈。” 朱标恶趣味的想了想,继续埋头处理起奏疏。 顺天府北平。 北疆淅淅沥沥下着雨。 和平寺九层塔的顶端,朱棣依着栏杆眺望着。 北平和塞外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此刻的朱棣,眼神充满了攻击性跟侵略性。 缓缓地,他将视线转向南端,出神的看着如画的江南丽景,眼中带着一抹迷茫跟忐忑,还带着几分野心。 雨越下越大,如断了线的风筝,渐渐遮住了朱棣视野。 朱棣身后坐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秃头男子,男子面色温和,缓缓道:“陛下,雨越下越大了,还是进寺中避避雨吧。” 朱棣看了姚广孝一眼,点了点头,走入了寺檐下,开口道:“伱觉得我父皇会答应在北平开矿吗?” 姚广孝微笑着道:“不知道。” 朱棣冷哼一声,不悦道:“让朝廷同意在北平开矿可是你的建议,你现在来跟我说不知道?” 姚广孝道:“当今陛下重军事,天下生产的大量精铁,也用在了锻造兵械上,以陛下的雄才伟略,定然是明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朝廷一定还会北伐的。” “而殿下的顺天府便会是前沿。” 朱棣嗤笑一声,不满道:“那有什么用?父皇又不会同意我为主将,想斩获军功,只能靠实力说话,当年常遇春大将军,便是事先士卒,还有我老丈人,那个不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他们能做到的事,我朱棣同样能做到。” “只是我不就理解了,你分明知道朝廷早就定死,天下只有十三座冶铁区域,没有顺天府,为什么还要执意让我上书?” “这是什么道理?” “就为了让我父皇再骂我一顿?” “让人送鞋帮子抽我?” 朱棣目光不善的看着姚广孝,对于这个秃驴,他一直都有些怀疑,感觉这人焉坏焉坏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 姚广孝沉吟片刻道:“殿下是胸有天下之人,正因为此,殿下需时刻谨记一件事,对于殿下这样的人,最大的痛苦,不是挨一顿打,或者打一次败仗,而是被忽视。” “殿下为陛下四子。” “而在陛下的谋划中,寻求的是‘攻守兼备’。” “长子走稳为盾,护家之后,方次子走险为矛,往前方开路家族必兴。” “晋王、燕王是从小跟着太子殿下的,关系比其他藩王都更为亲近,因而若是殿下不时常寻求‘存在感’,那陛下很多时候都会忽视掉殿下的。” “殿下表现的越急于建功立业,落在陛下眼里就会越被赏识。” “因为陛下要的就是‘次子走险为矛’!”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第三更) 长子走稳为盾,次子走险为矛? 朱棣咀嚼着这一句话,听着感觉似有几分道理。 自古以来,长子在家族中的责任,便是成家延续子嗣,次子则是需要去寻找更多的机会和挑战,成功了,可以光宗耀祖,失败了,则要由长子帮助成家。 他们兄弟间的相处便是这样。 每次他们这些藩王闯祸,都是太子朱标出手相助。 这也跟父皇的想法一致。 姚广孝笑着道:“陛下现在要做的,便是要跟秦王晋王同为‘次子’,不说能凌驾之上,至少也要跟秦王、晋王一样,不然此消彼长,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影响只会越来越低。” “殿下能经手的兵甲也会越来越少。” “殿下能接受吗?” 朱棣摇头。 他自幼喜欢军事。 三岁就开始舞刀弄棒,才十二三岁,就叫嚣着要上阵杀敌。 就藩北平后,更是日日操练亲兵,就是想着日后北伐,能得父皇同意叱咤沙场,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帅。 但至少就目前而言。 父皇更器重的还是二哥三哥。 因为晋王、秦王已上阵杀敌过了,也早就证明过自己。 但他还没有。 至少没有独当一面过。 朱棣心中一直是有些焦急的。 随着年龄渐长,朱棣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于权势的欲望越来越大,对于父皇早早确立大哥为太子,心中是有些不满的,而这种不满的并非只有自己,还有秦王、晋王。 这也是最终姚广孝跟过来的原因。 姚广孝道:“我建议殿下上书请开铁矿,一来是想通过开矿,打造一些农具,提高顺天府的耕作,二来则是借此向朝廷表露殿下的雄心,想要为国效力,而非是一心成为毫无主见的藩王。” “如今太子殿下地位稳固,无人能够撼动。” “但乾坤未定,谁能料后事?” “殿下经过这几年的结纳地方官员,暗中培植力量,早已将顺天府彻底纳入麾下,眼下殿下的势力已没有办法再精进了,唯有去尝试突破一些限制,才能谋求到更进一步的发展。” “寻求开矿是必经的。” 朱棣点头。 他内心其实很矛盾。 他对于权势是有贪恋之心,但更多的只是想抓兵权。 对于处理政事这些,并不是很上心,相较于处理繁杂的政事,他更乐意驰骋沙场,快意刀剑。 但身处这个位置,有时由不得自己。 他虽尚武,但也习过文。 知道身在帝王家,斗争的残酷跟残忍。 现在大哥的确对他们和和气气,但谁又能保证,大哥内心深处不会是另一个想法?谁敢去赌?古今多少帝王,上位之后,当即翻脸不认人,变得跟过去判若两人。 唯有谋求自身强大才能自保。 至少要让人忌惮。 既然父皇想让次子走险为矛,那他就要展露锋芒,至少在父皇在时,要让父皇知道,让天下人知道,他朱棣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更不会任人宰割。 良久。 雨已小了不少。 朱棣又重新走了出去。 他背对着姚广孝,突然道:“当初父皇分封,要求选一名僧人加以辅佐,最初选定的僧人并不是你,是你主动要求过来的,我现在很想再问你一遍。” “伱现在还坚定相信当时你我夜聊的想法吗?” 姚广孝眯着眼,端起茶水,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而是历史的明证。” “自秦代以来,历朝历代二世皇帝,都很难顺利即位,秦扶苏,汉刘盈,唐李建成,这一个个太子,都命运多舛,如今太子殿下的确地位稳固,但正如元太子金真一样,或有‘早死’的风险。” “因为当今陛下杀伐太重了。” “已伤人和。” “若是太子殿下病夭,以殿下的武功,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李世民。” 朱棣眼中迸发出强烈的精光。 但很快隐匿下去。 “李世民?”朱棣眉头一皱,眼中带着几分凝重:“李世民是本就在长安,我现在可是在北平,距离应天府上百里,你总不能让我一路杀回去吧?就沿途的将领,还有我那二哥三哥,我都有些发怵。” 朱棣并没有信心。 虽然姚广孝一直让他以李世民为榜样。 但他并没有真当真。 他现在的目的,只是壮大自身,然后在讨伐北元时,大破敌军,扬大明军威。 只是姚广孝时不时提起,让朱棣不免也有些受影响。 何况这一切姚广孝自己都不确定,只是拿着过往的历史状况,来生搬硬套在当代,但如今的大明跟过去的朝代,根本就不一样,以前的帝王对储君是严防死守,但大明可不是? 若论古今储君之权柄,他这位大哥可称第一。 朱棣有时候也有些懊悔,为什么当初会听姚广孝的一派胡言,还真鬼使神差的听了姚广孝的安排。 朱棣面色一冷,瞪了姚广孝一眼,道:“以后不准再说太子坏话,更不准再诅咒我大哥。” “我朱棣没那么大野心。” “你也别一直逼我,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不介意将你送到应天府去。” 想了想,朱棣还是觉得不能再听任下去了,姚广孝这人想法太危险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坑进去了。 姚广孝笑着点了点头。 他了解朱棣。 朱棣眼下只是担心会出事。 但朱棣若是真没有这个想法,又岂会一而再的纵容自己? 功名马上取。 如今的朱棣只是锋芒还没完全展现。 加之太年轻,对于陛下的惧怕,也太过强烈。 但这种惧怕,随着年岁渐长,随着实力渐强,会越来越弱的。 北疆的雨势来得急也去的快。 而相较于北方的粗狂,江南的雨却多了几分婉约。 雨滴缠缠绵绵,久久不绝。 夏之白坐在窗台前,望着窗外的濛濛细雨,自言自语道:“风不停,雨不歇,应天府人心难宁啊。” 郑袄死了,就在今日,被当街腰斩。 郭桓还在狱中,但郭家上上下下的族人,都已被杀,即便是管家、奴仆,也都不例外,整整齐齐被砍杀在应天府的刑场,就当着数百人的面,滚滚人头掉了一地。 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大一片街道。 他并没有快意恩仇的感觉,心中只剩下感慨,前不久还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人,仅仅几天后,就被砍掉了脑袋,这实在让人唏嘘。 人生变化无常。 前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如今更多的是,前为帝王臣,后为刀下魂。 他没有去收敛郭桓家人的尸首。 朝廷也不会许。 郭家人的尸身都会被扔到乱葬岗。 这也是绝大多数死刑犯的去处,大明杀的人太多了,多到乱葬岗都快堆不下了。 对于朱元璋的血腥杀伐,夏之白并没有太多看法。 只是有些不忍。 但也知道,朱元璋并没做错。 而当代的律法便是如此,何况还是《大诰》,凌驾在大明律之上的时期,只不过这种情况,终究是太过‘强权’了,也太过破坏律法的‘威信’了。 这样的事唯有朱元璋能做。 不过夏之白知道,这是朱元璋在试刀。 后续还会继续杀戮,而且会越来越急,越来越凌厉。 应天府短时都会陷入到血雾笼罩。 夏之白将窗子关上。 将屋中的烛火点燃,开始规划起了后续。 朝堂的事,与他无关,但经商的事,却很看重时机,机会转瞬即逝,朱元璋杀的天下人口滚滚时,同样会制造出不少的机会。 他需要抓住这些机会。 尤其是工商。 就在夏之白蹙眉思索着后续时,宫中终于把那份奏疏送来了。 夏之白出门接过了奏疏。 看完这份奏疏,夏之白露出一抹异色。 “顺天府?燕王在的地方。” “看来殿下对我做的事有一些不满,所以把铁矿开采地扔到了顺天府,不过顺天府就顺天府,倒也不算差,若是安排到江西、浙江、福建,那运送成本可就要突破天际了。” “不过燕王的脾气也不是太好。” “多半是殿下故意的。” “就是想让我跟燕王撞一撞,磨一磨双方的脾气。” 夏之白笑了笑。 他把奏疏放在桌上,把方墨叫了进来道:“方墨,朝廷的奏疏已下来了,我们的铁厂落地在应天府,这座铁矿被封矿了一定年限了,不过朝廷会安排一些矿工过去,那边的事先不急。” “你现在立即帮我去把罗干、张远等盐商请来。” “我有事跟他们商量。” “啊?请这些盐贩子?”方墨一脸难以置信,有些扭捏道:“夏长官,你确定要把这些人请过来?” “现在我们盐铺近乎垄断了应天府的盐业,原本县以下的地方,他们还能销售一点,但随着我们名气彻底打出去,越来越多人,都选择去县城买了,他们这几家盐铺,基本被赶出了应天府的盐业市场。” “现在把这些人请来?他们恐会认为是.” 方墨没有说完。 他相信夏之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夏之白笑道:“让你去请,你就去请,无须那么在意。” “我又如何不知,他们对我是怀恨在心,但既然有仇恨,自然要去化解,总不能让人家一直憋着吧?” “而且做生意,竞争在所难免。” “他们应该也能理解。” “我这次请他们前来,就是想同谋发财之路。” “而且盐厂已明确要扩张,自然需要增加人手,而在卖盐、运盐方面,罗干等人不就是最好的伙伴吗?” “你去请吧。” “记得态度好一点。” “不要把官场那套习性带过去。” “你现在虽还挂着一个文吏的身份,但毕竟是在京都盐业任职,还是当以京都盐业为重。” 夏之白提醒了几句。 方墨闹了个红脸,尴尬的点了点头。 夏之白重新坐回位置,将那份奏疏再度拿到手中,脸上露出一道笑容,道:“距离我的商业大联盟又近了一步,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等陛下真将杀得天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时,才是我趁机捡漏的时候。” “如今我掌有铁、煤、盐,充足的人力,以及最先进的经商理念。” “商界注定要任我驰骋了。” “真正的生产力大爆发不会太久了。”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此时的夏之白,用力的紧了紧拳头,满腔的雄心壮志,在随着热血流淌。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商人必须服从政治!(第一更) 日暮时分。 对街,熟悉的茶楼。 罗干、张远等盐商已悉数到了。 坐在三楼的包厢中,望着下面京都盐铺的人流,眼中充满了愤恨跟不甘。 这一切本该有他们一份。 现在全都落到了夏之白一人手中。 夺人钱财,如害人父母,他们心中又岂能不恨?只是这是在应天府,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何况夏之白还有一个状元的头衔,还是奉着朝廷的命在经商,他们虽有不平,在外也不敢表露分毫。 喝着大碗茶,张远砰的一下,将茶碗砸到了桌上。 他抬眼望着四周,愤懑道:“这夏之白又想干什么?还想看我们笑话不成?上次我们已是够给面子了,现在应天府的盐市,都已全部拱手让了,他还想怎么样?” “都已经把我们逼到这种份上了,还叫我们过来干嘛?就是想要再羞辱我们吗?” “泥人还有三分火,何况是我们,要是真把我们逼急了。” 张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这年头经商就没有善茬,凡是心善的人,都经不了商,也成不了事。 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只是夏之白势大,他们不得不忍,但要是夏之白欺人太甚,他们也未必不敢报复。 一旁的盐商也附和着骂道:“这夏之白欺人太甚。” “真把我们当软柿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想捏就捏?” “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可不怕他。” “.” 包厢里的盐商骂骂咧咧的。 发泄着心中不满。 就在罗干、张远怨声不歇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厢房内瞬间消音。 咯吱。 一道推门声响起。 夏之白稳健的进到了包厢内。 他平静的从众盐商身上扫过,盐商的脸上还残余着几分怒火跟不满,只是当着自己的面,并不敢发作。 夏之白是心知肚明。 夏之白进到厢房内,打量了几眼四周。 脑海中却闪现了另外一个想法,后世很多帮派见面都是在天台,而他好像跟人见面都是茶楼。 夏之白回过神,朝罗干等人微微拱手,主动开口道:“这次将诸位请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跟诸位商量,事关盐市,也事关到诸位日后的生计。” 闻言。 罗干等人脸色微变。 他们铁青着脸,冷冷的盯着夏之白。 张远却是个暴脾气,忍不住冷笑道:“盐市,盐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的我们几家在应天府的盐铺还开的下去一样,现在应天府的盐市不都是夏大人你一人说了算吗?” “至于生计。” “那就不劳烦夏大人操心了。” “既然应天府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大不了去别处,只希望夏大人你以后能高抬贵手,不要把事情做太绝。”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张远冷哼一声,没给夏之白一点好脸色。 脸色更是出奇的难看。 其他盐商同样,都一脸的冷漠。 夏之白道:“正因为此,我才特意将你们叫来,因为朝廷已有了新的安排,让我将盐企开到整个北方,按照我之前的规划,接下来率先要铺设的分店,将会是寿州、滁州。” “这两府的盐市,都在数位手中。” 砰! 茶碗落地,碎了一地。 “夏之白伱这是什么意思?”张远怒而拍桌而起,怒目而视,瞳孔间充斥着无尽怒意。 罗干也站起身,一脸不善的盯着夏之白道:“夏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要将我们这些盐商赶尽杀绝?应天府盐市,被你占了,我们认,的确是技不如人,但我也劝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我们逼到绝路,我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狗急了也会跳墙,把我们逼急了,我们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夏大人,我劝你慎重。” 罗干也坐不住了。 天下盐市并非只有他们几家。 他们的盐引,也只能卖附近几府,如今大头的应天府,已经被夏之白占了,靠着寿州府、滁州府的盐市,他们虽有些艰难,但也算是勉强能活,若是这两府市场,也被夏之白占了,那他们可真就被逼上绝路了。 没有活路。 那就别怪他们鱼死网破了。 夏之白一脸平静,淡定的从罗干等人身上扫过,并没有丝毫的慌张,缓缓道:“你们的不满,我可以理解,但这件事已经定下了,不会有任何的变更。” “我也不妨提前告诉你们。” “不仅是寿州、滁州,还是开封、顺天等等,凡北方四布政司,及直隶区域的盐市,都会落入到我手中。” “我要独占的是整个北方盐市。” 罗干等盐商脸色陡变。 夏之白继续道:“我知道想独占盐市很难,尤其北方的盐商很多,像是什么晋商、边商,还有不少通过开中法获利的商贾,都不会轻易同意,也都会站在我的对立面,甚至你们还可能联合起来针对我。” “各地盐商在地方经营多年,在各地都有庞大的关系网。” “根深蒂固。” “而且盐卖出去不难。” “难得是价低,难得是运输。” “北方地域辽阔,各地盐商都有自己的运盐线路,我一个外来者想插足,定然会遭遇到很多阻拦,即便我是自产自销,但依旧逃不脱运输的高成本,只要你们在运输上使绊子,就算我造盐成本很低,最终价格还是会抬上去。” “我虽有官身,但毕竟是经商。” “朝廷不会过多过问。” “而商贾之间发生冲突竞争难免的事。” “只要不发生命案,以北方盐商的力量,足以将我死死压制住。” 见夏之白洞悉的这么清楚,罗干面色稍缓,冷声道:“夏大人,你既然清楚我们是盐商,理应知道,我们一家老小全族人的生计,都在这上面,你想断了我们的生路,我们又岂能无动于衷?” “若夏大人这次叫我们来,就是想让我们主动放弃,那夏大人可以回去了。” “不可能。” “生计相关,寸步不让!” 罗干双目冰寒,眼神无比坚定。 夏之白抬眸,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让你们放弃,我也知道你们不会放弃,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张远冷笑道:“夏之白,你真以为在应天府是你赢了?” “我承认。” “你的那一套出手,的确打的我们措手不及,也让我们没反应过来,但这种事,既然已经经历过了,我们自然会提前做好准备,也会提前做好针对措施,下一次,可就未必会奏效了。” “而且你这次之所以能赢。” “最主要是你穿了一身官服,也占尽了官府的便利,不然你就算赢,也不会这么轻松。” “应天府我们忍了,但在其他地方,我们经营盐市这么久,岂是你这么轻易能赢的?大不了,到时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 张远双目赤红。 既然夏之白不给他们活路,那他们也只能豁出去了。 官员又怎么样? 他们都要活不下去了,谁还管得到那么多?! 夏之白拿起一个茶碗,将茶水倒满,把茶碗推到了几人中央。 他轻笑道:“用不着这么动怒。” “万事好商量。” “鱼死网破,没有这个必要。” “既然你们如此不甘,也如此的愤愤不平,那我便将朝廷的一些事告诉给你们,相信你们听完朝廷的决定,就能安静下来了,也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事了。” “北方盐市一定会由盐企经营。” “这毋庸置疑。” “谁也不可能阻拦。” “也阻拦不了。” “就像我前面说的,运盐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运输,而在这个环节,也是最容易出事的,而这个事情,在我手中并不是问题。” “朝廷已经决定,将北方驿站,一部分运力,用于商用运盐。” “盐商过去的确有开辟新的运输道路,但跟占据着交通中枢的驿站相比,还是远不及也。” “你们过去运盐,多用骡马、驴、牛车,但你们手中的牲畜数量,有驿站多吗?有驿站照料的好吗?你们需要派不少的护卫,去保护食盐的运送安全,而由驿站护送,却是能大幅削减支出。” “盐商你们敢对驿站出手吗?” “在制盐成本、运输、护送等各方面,你们都比不过,你们拿什么赢?” “另外.” “你们手中的盐引。” “在北方用不了多久就会作废。” “兑不了盐了。” “因为北方的灶户,都会进入我的盐企,他们制造出的盐,也都会落到我的手中,连盐都没有,你们又拿什么去争、去赢?” 罗干等人瞳孔微震,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夏之白轻叹一声,缓缓道:“你们或许早就意识到了,我从未将你们视为对手,因为我们并不在同一层面。” “你们是遵守规则的人,而我是设计规则的人。” “你们又怎么能赢得了?” “不仅是你们,还有其他的盐商。” “甚至是天下所有商人。” “无一例外。” “任何人、任何组织,在国家机器面前,都是拧不过的。” “商人必须服从政治!!!” “现在你们应该冷静下来,也能坐下来好好谈了吧?”夏之白看着满脸震惊呆滞的几人,淡然的开口。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想当官为吏吗?(第二更) 一语点醒梦中人。 罗干等人只觉脑海嗡嗡作响。 夏之白的这几句话,让他们再无争辩之言。 也明白了夏之白真正的底气。 他们只是一个商人,但夏之白是‘官’,哪怕只是个‘商官’,但也依旧是官,他所掌控的权势,所能调动的资源,都远非他们这些商人能比的。 两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罗干等人白着脸,嘴唇微微抽动着,无力的坐了回去。 商人又岂能斗得过官? 夏之白平静道:“诸位现在可有冷静下来?” 罗干等人心不在焉,并没有吭声,整个人依旧沉浸在夏之白说的话里,久久都难以回过神,若是朝廷执意要推行,他们这些盐商能怎么办? 真敢去跟官府对抗? 他们敢? 当今陛下的手段世人皆知。 杀官员都如屠鸡宰狗,杀他们这些商人,只怕连眼都不屑眨一下。 他们这些商人,过去唯一能跟朝廷讨价还价的,便是自己具有的运输便利,但这是驿站不对外开放的状况,若是驿站对外开放,以驿站的先天优势,足以抹平所有差距。 他们充其量就二道贩子。 哪有资格去跟官府讨价还价? 夏之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静静的品尝着,等着罗干等人清醒过来。 事实就是这么残忍。 华夏这块大地,自古以来奉行的,便是‘官本位’。 官员掌控着天下一切生产资料。 只不过在朝廷权利不够集中时,很多生产资料会被豪强、商贾霸占,但一旦中央朝廷强盛起来,地方豪强也好,商贾大富也罢,都只能仰中央朝廷的鼻息而活。 如今更是如此。 宋元以来,因为中央权力的流失,加之官商勾结严重,很多商人便真以为,自己能跟朝廷抗衡,甚至还想着借着手中力量,去逼迫朝廷做出退让,但时代变了。 如今中央朝廷权势滔天。 说一不二。 尤其当今帝王还奉行强权政治。 若是天下的这些商人,还不尽快清醒过来,认识到时代变了,依旧跟过去一样,迎接他们的只有屠刀。 只有杀戮。 只不过因为朱元璋对商人的轻贱,并没意识到自己控制着何等强大的力量,自然也就没有合理的运用起来,朱元璋只是将商贾视为自己养的一头头肥猪,等养的肥了,就派人杀一遍,却是疏忽了对商人的真正治理。 朱元璋没意识到。 但夏之白对此却是门清。 商人也要讲政治,而且政治大于一切。 任何试图将个人利益,凌驾在政治之上的,都会遭到毁灭打击。 良久。 罗干等人终于清醒过来。 他们心有余悸。 望着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敬畏跟惶恐。 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的想法是何等天真,竟妄图去跟朝廷强权去争斗。 这根本就是有死无生。 罗干一脸苦涩,站起身,恭敬的朝夏之白作揖道:“夏大人,前面是我们造次了。” “还请夏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张远等人也是起身行礼。 虽脸色青一块红一块,但态度却谦卑了许多。 再无之前的狰狞跟怒火。 夏之白淡淡道:“你们有此遭遇,的确是我造成的,你们心中有怒有怨,我并没有意见。” “不过我也给你们说实话,过去工商界一直都处于野蛮生长、肆意妄为的阶段,靠着官商勾结,或者通过一些手中的暴力,来横行地方来鱼肉乡里,这种局面必须得到彻底的根除。” “工商界野蛮生长的时代结束了。” “今后的工商界必须时刻处在朝廷的管控下。” “没有例外。” “也不容许存在意外。” “勒住商贾脖子的枷锁、绳套也会越来越多。” “不过我并不觉得算是坏事。” “野蛮生长时期,很多商人靠着一些小聪明、小头脑,借机发家的事,的确让人羡慕。” “但这种商贾,对天下并不能产生多大的积极效果,甚至不少人在投机倒把下,崛起之后,还会打压后发者,而且天下的工商界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一盘散沙,始终拧不成一股绳,更拧不成一股劲。” “这种商人对天下是无用的。” “也只是一群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吸血虫。” 罗干等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是商人啊。 不从百姓这么赚钱,还能从哪里赚钱? 而且夏之白不也算商人吗? 虽然心中腹议,罗干等人也不敢真说出口,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夏之白继续道:“我知道伱们心中有疑惑,认为经商不就是这样吗?也就是当个二道贩子,将这边的东西,运到另外一边去贩售,这的确是过去的经商模式。” “但此后行不通了。” “涉及民生的商业贸易,都会逐渐为朝廷管控。” “光靠着当一个二道贩子,通过强行制造需求,通过有意抬高价格,借此谋取暴利的情况,也将逐渐被取代,想从事民生相关的商业,今后都只能秉持一个态度。” “薄利多销。” “想借此大势敛财不可能了。” “当然,你们早就习惯了大手捞钱,让你们慢悠悠来钱,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咒骂不已,我同样会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便是在民生商品的基础上,多弄出一些具有附加值的商品。” “就像是京都盐铺的盐,分为细盐,精盐,特供盐。” “你们想谋暴利,只能从后两样中寻求,至于百姓生活生计,赖以生存的民生商品,日后凡是敢强行抬高的,都会受到官府严惩。” “你们可以继续当二道贩子,但只能从中挣一些小钱、辛苦钱。” “想挣大钱,必须去动脑子,从余钱的人身上掏钱。” 罗干等人眼皮一跳。 夏之白说的简单,但谈何容易? 而且这些有余钱的人,大多都有权有势,这些人就算是不给钱又如何?他们能怎么办?真正稳定来钱的,还是只能从底层百姓手中获取,这才是发财之道,也只有这些钱才能真正揣进自己兜里。 夏之白说的这些都太虚了。 华而不实。 听着好听,但不切实际。 夏之白并不理会几人的不屑跟轻视。 低附加值的,本就不该有这么高的利润,不想着弄一些高附加值的,整天就想着趴在底层百姓身上吸血,底层百姓又要被朝廷吸,又要被这些奸商吸,哪里扛得住? 这种局面必须扭转。 夏之白道:“如今朝廷会慢慢收回民生产品的经营权,这的确会导致大量商贾断掉谋生之路,但这未尝不是商贾的蜕变之路。” “若是能在这种时候,完成转型,从过去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变成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不仅能造福天下,还能造福百姓,更能从中获利,就算是朝廷,又岂会不另眼相看?” “当然这很难。” “你们大多都没有头绪。” “但我会为你们提供方向供你们选择。” “而且也会为你们提供一定的技术支持,当然若是你们不愿冒险,也可以将你们的钱粮,投资到其他人的身上,让这些人去做这些事,你们再从中获取利益。” “这朝廷同样是支持的。” 罗干等人连忙摇头。 挣钱不易,哪能把自己的钱,送给别人霍霍? 夏之白知道眼下还不到时候。 只是提醒一下。 夏之白道:“我这次找你们过来,并不只是通知你们,要涉足寿州、滁州盐业了,也是想给你们另谋条生路。” “毕竟你们现在的一切遭遇,其实都是我一手酿成的。” “我给你们的后路,便是加入到京都盐铺。” “如今京都盐铺已渐渐步入正轨,相较于过去的灶户制盐,佣人运盐等等,京都盐铺整体采用的雇佣,目前初步定下,灶户一人一月月俸是两百文,而运盐是三百文,至于一些管理人员,则月俸更高。” “这些钱相较你们过去挣得的确少了不少。” “但糊口勉强是足够了。” “你们手中的人,我可以全部吸纳。” “寿州、滁州的盐铺经营,也可以交到你们手中。” “甚至于” “若是你们经营的好,有机会脱下‘商籍’的贱籍,成为‘吏’,若是真的鸿运当天,还有一定机会成为‘官’,虽然就现在而言,机会渺茫,但日后未必没有机会。” “你们觉得如何?” 听到夏之白前面的话,他们是嗤之以鼻的。 两三百文的月俸,就想把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一切,尽数给收走,未免有些太自以为是了,但听到后面的话,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官,吏。 这是经商过不去的槛。 他们经商这么多年,跟地方的官吏打过无数交道,只是他们知道自己地位低贱,只能忍气吞声,哪怕是被一次次吃喝扣拿,也丝毫不敢有脾气,只能好声好气的恭维着。 至于当官为吏,若是有的选,他们又何尝不想? 然生来就是贱籍,他们也没办法。 但现在,夏之白竟说在京都盐铺当差,能成为官吏摆脱贱籍? 这让他们不由动摇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豪赌一场奇货可居?(第三更) 罗干跟张远等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了苦涩跟挣扎。 他们承认自己心动了。 他们也没办法不心动,且不说能不能当官,就算只是个‘吏’,对家族而言,也算是逆天改命了,商人一直以来都是贱籍,虽可以通过经商挣得不少钱粮,但无权无势,地方任何一个官吏,都能欺到头上。 徭役等也都是优先征发,服的还都是最苦最累的力役。 他们没想法是不可能的。 而且夏之白已承诺,会将他们手中人手全部吸纳,这又何尝不是给族人,都找了一份谋生的差事? 再则。 夏之白已下了通告。 以后寿州府、滁州府的盐市,都将尽归他手下。 他们本就竞争不过,但家族营生又必须要找到出路,至于从事其他的商业,的确可以,然夏之白前面也说了,涉及民生相关的商品,都会陆续纳入到朝廷管控,他们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动荡? 要是真能成为‘吏’,他们整个家族的命运,都会因此发生改变。 沉思良久。 罗干微红着脸,认真的问道:“夏大人,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我们这些贱籍的商人,真有资格为吏?大明律可是有明确写道,我们这些贱籍,是不准变更籍贯的。” “还只能世世代代为贱籍。” 其他盐商也紧张的看着夏之白。 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太过震撼了。 容不得不谨慎。 夏之白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笑着道:“我夏之白向来重诺,既然敢夸下这个海口,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还记得我方才怎么说的吗?” “过去工商业的那种野蛮生态注定会结束。” “这并不算什么坏事。” “因为取而代之的是商业彻底纳入朝廷的监管,这也意味着经商会越来越制度化规范化。” “过去的商贾为贱籍,主要是商贾很难受到朝廷监管,偷税漏税严重,私下还各种为非作歹,强买强卖,若是朝廷不对商贾打压,岂不让商贾更加猖獗?” “若是商贾跟百姓一般,都纳入到朝廷监管,自然也会在其他方面,给与一定的宽松。” “不过我所说的‘吏’,跟你们认为的‘吏’有所区别。” “在我看来。” “京都盐铺的‘吏’,只能算作是‘事业编’,就是一门心思为搞钱,而想达到地方官府办事‘吏’的程度,则应该要达到‘行政编’的程度,即是成为布政司下大盐企的管事。” “不过身份地位的确会有提高。” “这我可以保证。” 罗干等人深深的望着夏之白,却是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这可是要将自己辛辛苦苦弄出的基业,全都拱手送人,这若是被骗了,可就真要输的干干净净,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他们不得不谨慎。 夏之白端起茶碗,颇有闲情的喝了一口,随后放下茶碗,淡淡道:“你们心有顾虑是应该的,我也并不会急着让伱们给我答复,若是你们不愿,我也会给你们另外的选择。” “日后民生相关想挣钱只能挣辛苦钱。” “你们应当也清楚。” “京都盐铺只推广到了县一级,至于再下面一点的乡、里,京都盐铺并没推广到。” “这部分市场,你们可以占据,只是日后只能从京都盐铺买盐了,不过若是需求量大,京都盐铺会给与一定的优惠,比市价要低上一点,来回捣腾,倒是能赚一些辛苦费。” “除此之外。” “便是我前面说的弄高附加值的商品。” “弄一些具有特殊功效的食盐,这部分盐价格由你们自己决定。” “能挣多少,全靠你们能说动多少人。” “也全靠自己的本事。” “要是在这方面也感到为难,那便要再等一等。” “再等几个月,我在顺天府的铁矿将会正式投入生产,到时会生产一些新的农具、搬运工具,你们可继续做二道贩子,亦或者自己找人设计一些东西,让我手中的工匠帮忙打造,到时只需付工本费跟材料费就行。” “选择并不算少。” “而最终选择什么,由你们自己定。” “不过你们也要尽快,我的时间很紧张,等几日便会启程去顺天府,到时也会开始着手寿州、滁州盐场的建立,若在此之前,你们还没有给出明确答复,我便默认你们放弃,也会直接从附近百姓中雇佣人手。” “京都盐铺的名声已经打响。” “附近诸多府的百姓都希望京都盐铺的盐卖过去。” “我作为大明官员,自当体恤百姓。” “因而等不得,拖不得。” “还请诸位见谅。” 夏之白朝几人拱手致歉。 罗干等人连忙回礼,低声道:“夏大人,可否给我们几日时间?这事关乎族里数十人今后的生计,我也实在不敢轻易下决断,唯有跟族中族老商议后,才敢回复大人。” “望大人见谅。” “望大人见谅。”张远等人也纷纷作揖。 夏之白笑着道:“自无不可。” “我夏之白尊重你们做出的一切选择。” “也绝不会对你们做的选择有任何的意见跟看法。” “有些事,只是身在其位,又恰逢其时,不得不为之罢了。” “也请诸位海涵。” “天色已不早了,我就先行离开了。” 夏之白要通知的事,都已全部告知了,继续待在茶楼,只会给罗干等人压力。 罗干等人连忙起身,恭送着夏之白离开。 等夏之白走远,彻底不见了身影,罗干等人才重新坐下去,脸上挂满了茫然跟不知所措,夏之白今天说的这些话,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也让他们一下意识到了差距之大。 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官员眼中就是个笑话,只要官府有想法,轻而易举就能碾碎。 就如京都盐铺的横空出世一样。 官府只要花点心思,他们直接是毫无招架之力。 如今官府已着手准备整顿商业了。 他们的处境已彻底变了。 张远回过神,望着四周惊魂未定的众人,道:“诸位,现在夏大人已经走了,你们谁来说说看,我们要怎么选?当真要去投靠夏大人?还是日后就安心挣个辛苦钱?” “我现在完全没有头绪。” 张远一脸颓然。 整个人就像个泄气的皮球。 双眼无神,没精打采,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刺激。 其他人渐渐回过神来,脸上同样挂满了凝重,有人道:“张兄,你实在太高看我们了,我们现在同样心如乱麻,只是我实在不敢肯定,我们转投过去,真能当上‘吏’?改变我们一家老小的‘贱籍’?” 其他人眉头一皱。 夏之白的信誉的确很好。 但这种事并不是夏之白能担保的。 要是夏之白说的是假的,那他们可就真血本无归了。 辛辛苦苦几十年的成果,全部拱手送人,还把自己落在了别人手中。 这可真就要沦为千古笑话了。 “罗兄,你怎么看?”张远看向罗干。 罗干在他们一众中,年岁最长,也最有城府,经历的事也最多。 罗干抚须,看向四周聚过来的目光,凝声道:“至于能否当官为吏,在我看来,可以为真,也可以为假,就要看我们敢不敢赌。” “罗兄,你这是什么话?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怎么还赌上了?” 罗干深吸口气,面色严肃道:“我没有说错,就是赌,赌夏大人日后能不能扶摇直上,凭他一己之力将大明的户籍制改变,要是赌赢了,别说为吏,成为夏大人这样的‘商官’都行。” “要是赌输了,自然就是假的了。” “就像夏大人说的。” “这是政治。” “我之前听说过朝堂的一些事,朝堂官员政治争斗很厉害。” “我们要是选择跟夏大人站在一起,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夏大人要是赢了,我们便能扶摇直上,别说是废掉贱籍,就算日后商人出仕为官都不在话下,但要是夏大人输了,凡是站在夏大人那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遭到清洗。” “那时也只有一个下场。” “就是死!” “我们要赌的就是夏大人的前程。” 罗干的声音在包厢内传荡着,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听明白了罗干的话。 这是场豪赌。 他们拿自家族人的全部身家性命,去赌夏之白能把他的壮志实现,要是赌赢了,作为最早投靠的人,又岂会少的了好处?但要是赌输了,全家老小,只怕都会被杀的一干二净。 古时有吕不韦奇货可居。 现在他们却被迫面临了这样的选择。 诱惑很大。 但风险同样很高。 不过商人从古至今就不缺赌徒。 只要回报足够大,哪怕有被砍头的风险,依旧会有商人前仆后继。 这是商人趋利的本能天性。 罗干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第一次感到抉择这么难做,他不知道夏之白能不能成,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样的豪赌,在他的人生中注定不可能再有了。 赌。 还是不赌。 在挣扎了许久后,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是个商人!!!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就是在趁火打劫!(第一更) 三日后。 夏之白的身影出现在城外。 他几乎就没停下过脚步,一直在路上,这次是前往顺天府。 筹划铁矿开采的事。 黑娃坐在车夫旁注意着四周。 马车里是夏之白跟方墨。 方墨恭敬的坐在一旁,目不斜视,态度十分的拘谨。 看着周宁等人设计的‘纺织机’图纸,夏之白眉头微微一皱,不知是这段时间,周宁等人得到了太多支持,亦或者是为了炫技,或者是其他原因,很多的‘纺织机’都要用铁去打造。 夏之白轻叹一声。 “李笙这些人也真是眼光高了。” “一个纺织机,竟敢设计到用五百斤的铁。” “各种零部件,各种机杼,竟全都想用铁来打造,我夏之白虽拥有了一座铁矿的开采权,但岂能经得起这种消耗?” “一座新矿,一年也就开采十几万斤。” “去年的潞州润国冶、泽州益国冶,年产量也就十万斤,大明现在开采量最高的是江西南昌府的进贤铁冶,但即便是进贤铁冶一年的产量也就一百六十几万斤。” “按他们这种设计。” “我这顺天府这新开的铁矿,连办一个纺织厂的用铁量都不够。” “这些设计图纸简直荒唐。” 夏之白将这些图纸直接扔到了一旁。 他是真的无语了。 对于周宁、李笙这些工师,他是十分宽容,也几乎是有求必应,但也不是这样浪费的,大明一年的铁产量,也就八九百万斤,而蒸汽机耗铁量本就十分巨大。 若非当时朱标特批,根本就落实不了。 周宁等人在京都盐业待了一阵,明显感到心有些飘了,设计什么东西,都务必要掺杂一点铁进去,好像不掺一点铁进去,他们设计的东西就是不完整的。 纺织机过度到铁器,的确是个必然过程。 但大明的纺织技术,明显还没提升到那个阶段,周宁等人设计的,也显然没达到后世‘机床’的效果,在当下生产技术的约束下,用一些木质结构的纺织机,完全绰绰有余,但周宁他们偏要硬堆一堆工艺,将造价给抬高。 方墨小声道:“夏长官,这是你之前对周知事他们太宽松了,几乎是有求必应,而且现在厂里那边,不少的家眷都在催,周知事他们也是想尽快将纺织机给设计好,让工厂尽快开工,难免就急功近利了一些。” 夏之白冷哼一声,漠然道:“你不用为他们解释。” “他们既然能被外界的声音干扰,那便说明他们的心已不定了,定不下心的工师,你真指望他们设计出什么好东西?” 随即。 夏之白也道:“归根到底,还是我手头的工师太少了,可用之人太少,这才让李笙等人有点‘恃才自傲’了。” “加之这两天蒸汽机相关的小册子分发出去,他们不少人也名声大振,心一下子就飘了,觉得他们已不是寻常工师了,设计的东西,不能落了窠臼,不然会落了自己面子。” “这人啊。” “总是善变的。” “稍微有了点名气,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也不想再循规蹈矩了。” “总想标新立异。” “但工师这些,本就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哪能这么心高气傲,心浮气躁?” “他们这样早晚会摔大跟头的。” 方墨苦笑一声。 说得容易,做着难啊。 他扪心自问,若自己一夜之间,为全城人热议,只怕也会飘飘然。 他私下了解过周宁、李笙等工匠,这几人在工部并不怎么受重视,也很少有好事落到他们头上,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如今总算扬眉吐气,自然会难以抑制心中得意。 夏之白道:“方墨,伱等会提前下车,把这些图纸送回去。” “并告诉周宁、李笙他们,日后工程部的用铁量,将会有严格的限制。” “再告诉他们,他们设计的纺织机,不能用到一两铁,想用铁打造纺织机可以,那就拿出突破性的东西,能够设计出大幅提升生产效率的纺织机,靠着硬堆材料,制造一堆破铜烂铁,效率就比木质竹制提高了一成上下,这样的赔钱货,我夏之白没有这么多钱去赔。” “最后。” “我给他们立一个目标。” “我回应天府的时候,就要看到纺织机成品。” “要是做不到,那他们就可以回工部了,我夏之白是尊重人才,但尊重的是有品性、有操守的人,而不是得了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人。” 方墨脸色微变。 他还是第一次见夏之白动怒。 随即也是连忙道:“我等会便去传话。” 夏之白点点头。 他是绝不许这股歪风邪气蔓延的。 不过这也让夏之白意识到,自己现在人手明显不足。 而且是严重不足。 不仅缺记账的,缺管理的,还缺工匠工师,各方面都缺,想要填补,还需要花一番大力气,这也让夏之白越发想将自己的那套‘现代化’培训模式推出来。 既然缺人。 那就自己来培养。 靠着人数,堆出一些工程师。 夏之白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当代的教育并不普及。 学习知识的成本很贵门槛很高。 这一方面跟生产力不足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士大夫’阶层,有意在抬高门槛,只要门槛足够高,能够取代到他们的存在就越少,他们的家族也就能一直昌盛。 甚至就算是帝王也必须依仗他们。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夏之白深受其中掣肘。 也让他改变的心思更坚定了。 力大砖飞! 只要生产力拉的足够猛,提升的足够多,到时就算其他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动,何况上面还有一个朱元璋,在帮着不断清理‘士大夫’窠臼,等把这些士大夫杀得胆寒,杀得不敢冒头时,很多事就会变得顺畅了。 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方墨犹豫了一下,问道:“长官,顺天府的铁矿,据说是一座新矿,开采并不会那么容易,会不会影响到各地的盐企兴建?而且现在外界一直有一个传言,便是.” “各地盐运使对长官的做法颇有微词。” “过去,负责管理各盐场的食盐产、销事务的是盐课提举司等衙门,如今这些衙门的职能,基本都落到了长官手中,他们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收税,而这些税也就只是给他们过目一下,然后再集中交到国库。” “现在朝中对长官的做法有不小的质疑。” “认为长官你篡权了。” “还有不少人说长官你在趁火打劫。” 夏之白颔首。 大明其实非常重视盐业的管理,在两淮、两浙、长芦、山东、河东、福建六个主要盐区都设立了都转运盐使司,而在其他产盐地区,则设有七个盐课提举司等衙门,负责管理各盐场。 只是山河悬远。 朱元璋又施行的小政府。 食盐的产、销都集中在一个衙门,户部又缺少明显的监管。 这注定会导致腐败横生。 他的这一插手,断了不少人财路。 自然会让人心生不满。 夏之白摇了摇头,笑着道:“盐业利润丰富,自然很多人眼红,这些声音不会少的,但他们要是真能奈我何,也不会只是发出声音,而是直接上书弹劾了。” “他们不敢。” “为什么?”方墨一愣。 夏之白眼中露着一抹古怪神色,“因为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疯子,他们不敢得罪疯子。” “因为疯子发起疯来,谁也不知这个疯子会说出什么话,何况现在朝廷正在严查户部,盐铁司就处于户部之中,他们又哪敢在这时引火烧身?只不过心中终有些不甘,毕竟若是让我继续推进下去。” “整个北方盐市就都落到我手中了。” “我就是在趁火打劫。” 夏之白一笑。 他从来都没有否认这点。 他就是趁着盐铁司、都转运盐使司自顾不暇,才敢狮子大开口,问朱元璋索要整个北方盐市,不然真等盐铁司缓过气来,他想在各地把盐企开起来又哪儿会那么容易? 现在盐铁司的官员,看着自己‘攻城拔寨’,估计心都在滴血。 那抢的可都是他们的油水。 只是他们没办法。 郭桓案一发,户部官员已是人人自危,自身都难保,又哪里顾得到这些。 朝廷官员自顾不暇,地方官员也就没了主心骨,没有朝廷官员撑腰,地方的胥吏,虽心里又气又急,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半推半就的装装样子,不敢有太多动作,这就便宜了夏之白。 这也是夏之白马不停蹄去顺天府的原因。 要尽快将铁厂搞定。 让各地的盐企建起来,等一切板上钉钉,盐铁司再想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木已成舟。 一个人有时想成事,除了自身际遇能力,还会受到大势影响。 顺者昌,逆者亡。 闻言。 方墨若有所思。 心中也油然生出一抹敬意。 盐铁啊。 从古至今最重要的两产业。 如今都被夏之白啃了下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生生从盐司薅了一把,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直接抢了北边所有盐市,现在更是开始踏足铁政。 越是跟夏之白相处,越感觉夏之白胆大。 没多久。 方墨就下了马车。 夏之白独自坐着马车驶向了顺天府。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北方真正的天! 北地的风,又急又刮。 北平。 大明的国门。 这里驻扎着大明最精锐的边军。 营地深处,有阵阵练武的破空声传出。 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浑身似豹子般充满了力量,还有着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神,种种的不凡,都在预示着这名汉子的不同寻常,随着男子手中长刀的上下挥舞,雁翅刀在空中划出道道美丽弧线。 咔嚓! 一道沉闷的劈砍声落下,四周归于了平静。 男子将手中的雁翅刀掷在地上,锋利的长刀深深的刺入泥土,转身之时棉袍更起了阵阵冷风。 啪啪啪! 营地中传来清脆的鼓掌声音。 一个面容清瘦,目光犀利,始终身穿黑色僧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殿下的刀法,比过去又有精进了。” 朱棣傲然一笑,“只是日常的热身罢了,所谓刀法,真放在千军万马之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也就寻常用来强身健体,耍一些热身的把式。” 朱棣将雁翅刀从地上拔起。 刀身有些发黑。 并不是什么新刀,但在刀刃处,却极其锋利明亮。 这是朱棣的战刀。 这把刀并不是什么宝刀,只是大明军中制式的普通大刀,不过这是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常遇春大将军送给他的,也是他这些年作战时痛饮敌首的见证者。 朱棣把刀交给一旁的侍从。 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领,跟黑袍僧人并肩走在营地。 朱棣在前,黑僧在后。 侍卫们只敢远远跟着,并不敢靠得太近。 “京中还没传回消息吗?”朱棣脚步没停,气息已平静下来。 姚广孝笑着道:“回了。” “哦?”朱棣脚步一顿,脸色阴晴不定,又很快恢复如常,平静道:“朝中是怎么回复的?” 姚广孝道:“答应了。” “当真?”朱棣脸上一喜,有些不敢置信:“我大哥能同意在顺天府开铁矿?” 姚广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的确同意开遵化铁冶,只不过并不会落到殿下手中。” 朱棣笑笑,抬头望着天空,傲然道:“我是燕王,汉家燕云旧地的王。” “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 “只要顺天府能开矿,无论归顺天府谁管,都必须经我的手。” “我才是这顺天府的王!” 姚广孝摇头道:“恐要让殿下失望了,朝廷的确同意了顺天府开矿,但这矿不会落到殿下手中,朝廷另外安排了人来接管,而且这人据说已在来的路上了。” “这人的名号殿下应该还有所听闻。” “谁?”朱棣狐疑的看向姚广孝,随即不在乎道:“不管这人是谁,矿在顺天府,那就是我朱棣的。” “我不同意,谁都别想拿走。” “当然陛下除外。” 听着朱棣这又霸道又懦弱,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姚广孝也笑出了声,道:“这次恐真不太行。” “来的人是夏之白!” “夏之白?”朱棣蹙眉,对这个名字不太熟悉,只感觉有些耳熟,似乎是有听说过。 姚广孝道:“今年的状元。” “是他?”朱棣眼中露出一抹讶色。 他已记起来了。 北平距离京都有段距离。 消息传递并没有那么便利,应天府发生的事,他是有所耳闻。 对于士人的事,他向来不感兴趣。 若非这夏之白的确有些出格,多次逼的自己老爹暴怒,结果还次次能活下来,这才让朱棣留下了点印象,但也只是勉强留下了点印象。 他的目光不在南京。 在更北方! “他来北平干什么?”朱棣道。 姚广孝笑笑:“自然是来采矿的,这人不简单。” “是吗?你既然对这夏之白有所了解,那你就给我好好说说,这人怎么个不简单法,让我也开开眼,看下当今的新科状元究竟有多了不得,是不是比常人多个脑袋,多两只手。”朱棣轻蔑一笑,清冷的目光中带着深沉的蔑视。 姚广孝道:“我对这人了解也不多。” “我曾在京都待过,知道陛下的脾气,过往凡惹怒陛下的人,无论对与错,几乎都人头落地了,尤其是皇后病逝后,更是谁惹谁死,就算是太子殿下也护不住,但这人却能屡屡逃过一劫。” “若是一次,或许是陛下,生了善心。” “但两次三次,乃至更多次,那便说明,这人的确有不俗之处。” 朱棣点头。 这一点他是认同的。 自己的老爹,若是真动怒起来,连他都感到心悸。 姚广孝凝声道:“这人为状元,却不愿这么出仕,而是自折身段,跑去了经商。” “仅仅三个月就垄断了应天府盐市。” “在民间有口皆碑。” “说重点。”朱棣有些不耐烦。 他最烦这些文人说一大堆有的没的,说了半天,全是些没所谓的。 听得人只想打瞌睡。 姚广孝点点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沉声道:“他跟我很像,但比我厉害。” 朱棣猛地回头,目光忽然一变:“姚广孝,你说什么?” 姚广孝双手合十作揖道:“我之所求,便是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殿下同样胸怀大志,所以我才会找上殿下,我不在乎金钱、权位,只是蹉跎半生,次次被人冷落,心有不平,如今年过半百,只想尽施所学。” “我所学为‘屠龙’!” 朱棣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不满。 何为龙? 天子。 屠龙便意味着弑君。 当然弑当今陛下是绝不可能的。 这是当时姚广孝找上自己说的话:‘飞龙在天,太子遽亡,倒覆江山于陛下。’ 还说如果能带他到藩地,将送自己一顶白帽子。 自己是藩王。 王上加白,那不就是皇?! 当时听到姚广孝说的这几句话,朱棣人都快被吓懵了。 当时,太子朱标地位稳固,朝堂上下无人有质疑,姚广孝的话是何等放肆,只是朱棣最终还是动摇了,因为他内心仍抱有期望,而之所以敢生出这个期望,便是那一句‘飞龙在天,太子遽亡’。 “姚广孝,伱别太放肆了。”朱棣冷声道:“你想死,别害我!” “还未尽展胸中抱负,我又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姚广孝笑呵呵道:“只是这夏之白的确不一般,他比我的志向要大,我的志向不过是逆天改命,而他却是‘改天换地’。” “改天换地?”朱棣有些没听明白。 姚广孝点头道:“没错,就是改天换地。” “我私下派人去打听过,这人目前展露出的志向,就是要废除‘士’,这人很聪明,很懂得进退,也深知朝堂情况,因而根本不去踏入朝堂,只想在地方闷声做事。” “地方做事?”朱棣冷笑一声,道:“在地方又能成什么事,能抵得过朝廷的一道诏书?” 姚广孝摇头:“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 “一直在顺着朝堂的形势,做着逆反朝堂的事。” “让朝堂难受,又勉强能忍受。” 朱棣蹙眉,狐疑的看向姚广孝,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又顺又逆的?” 姚广孝道:“现在陛下在杀人。” 朱棣脸一黑。 姚广孝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事他能不知道吗? 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 他当初拉拢李彧可是花了不少力气,结果在父皇的一通定罪之下,北平的官员基本被屠了个遍,吓得他当时连忙上书自证清白,唯恐陛下大怒之下,将自己也顺手砍了。 他了解自己的爹。 真动起手来那是完全六亲不认的。 也是真敢痛下杀手的。 那几日,他整宿整宿的睡不好,总感觉身旁有人磨刀。 也就北平官员被杀干净了,而陛下只是下了道诏书骂他,他这才定下心来。 姚广孝道:“陛下杀的虽都是贪官污吏,也都是该杀的人,但六部的官员,还有直、省的诸多官吏,又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士人出身。” “某种程度上来说。” “陛下其实当了一次夏之白的刀。” “替他在扫清障碍。” 朱棣一愣。 姚广孝微眯着眼,笑着道:“在陛下没有动屠刀之前,夏之白没做多少事,而在陛下动屠刀之后,这夏之白先是以惊人的速度垄断了应天府盐市,如今又把手伸到了整个北方,还顺带把手伸到了铁矿上。” “殿下你大可想一下,若是没有陛下动手,夏之白敢把手伸过去吗?” “他伸的出去吗?” “你的意思,这夏之白在算计陛下?”朱棣目光阴晴不定。 姚广孝连忙摇头,道:“这不太可能。” “若是真敢算计陛下,只怕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被陛下把脑袋砍了,哪儿会让他活到现在。” “夏之白是在借势。” “借陛下清洗天下的势,来完成他自己要做的事。” “与虎谋皮!!!” “这个胆子,我没有,也不敢。” “但这个夏之白敢,而且他还真做到了。” “这样一个时刻走在刀刃上的人,现在可是来北平了。”姚广孝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棣,道:“殿下想从他的手中,占得铁矿的便宜,只怕不容易。” 朱棣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文人,净知道搞阴谋算计。” “我不跟他玩虚的。” “他来北平,得先过军营的关!” 朱棣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举目望去。 已到了军营深处。 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战旗,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铁甲方阵。 这就是当今天下战无不胜的大明锐士。 也是北方真正的天! 朱棣翻身上马,将不知何时被插入刀鞘的雁翅刀抽了出来。 他举刀朝天,情绪激昂道:“儿郎们,列阵。” “迎敌!!!” 整理下剧情后续,这两天应该都两更 ------------ 第一百三十章 你们扰民了! 功名马上取。 这才是朱棣的人生准则。 朱棣策马扬鞭,神色无比的坚定。 他没有姚广孝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他只相信手中的一万卫兵。 夏之白既想从自己手中夺下一大块肉,那就先得看看夏之白有没有这本事。 若是没有。 朱棣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他抬眸,望向了南方,如今天下,真正能入他眼的人,已少之又少,除了陛下跟前面三位兄长,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他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他必然能一一超越,甚至是已经超越。 对于自己的能力,朱棣从没怀疑过。 去年,他带着骑兵跟北元大军正面碰撞,号称骑射之术未尝一败的蒙古铁骑,不照样败在了他朱棣的手下? 蒙古铁骑尚且不是自己对手,何况一名小小的大明官员? 他又岂会真放在眼里。 士人? 都是一群软骨头。 见到他麾下这群杀气腾腾的战士,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这样的怂包,不值得入眼。 姚广孝站在身后,望着在马背上驰骋睥睨一切的朱棣,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意,这就是他选择朱棣的原因,相较其他藩王,朱棣心怀龙虎,有着蔑视天下一切群雄的气势。 而这就是帝王之相。 也是他姚广孝选择辅佐的‘君主’! 只是对于夏之白,姚广孝并不敢掉以轻心。 他跟朱元璋见过面。 仅仅一面,就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在这样铁血残暴的帝王手中做事,稍有不慎,便可能会人头落地,而且朱元璋本就性格暴戾、喜怒无常,根本就不能正常相处,他自认自己没有这本事,能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谋划,还毫发无伤。 他做不到。 但这个夏之白做到了。 其他方面,他不敢确定,但在保身方面,一定是超乎常人。 朱棣策马到了大军前面,将手中缰绳用力一拉,只见马头高高一跃,这匹宝马就就地停步了。 朱棣轻抚着宝刀,面带着阴翳的笑容,一双虎目望向下方,马鞭指向下面的大军,道:“我朱棣向来不喜欢说废话。” “但这一次,有人,找事儿!” “一个新科状元,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 “我朱棣辛辛苦苦争取的铁矿,想为你们打造新的盔甲战刀的铁矿,被这小子给半道抢走了。” “你们觉得我朱棣该这么忍了吗?” “该吗?” 朱棣偏过头,笑了起来。 这个笑很大方,又带着浓浓的轻蔑,把对这件事的不屑,淋漓尽致的表露了出来。 哈哈。 下方传出了笑声。 有中年将领咧嘴大笑,也有年轻将士在哈哈大笑。 这笑声似乎会传染,随着越来越人跟着发笑,这笑声彻底从嗤笑,变成了大笑,地方的将士,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所有人都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声。 姚广孝也笑了。 他望着下方肆无忌惮、洒脱豪迈的将士,也是露出了会心笑容。 朱棣也在笑,笑声中充斥着杀伐之气,充斥着不满跟不甘,充斥着疯狂跟嗜血。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朱棣捋着下颌的胡须,做出一副佯怒样:“你们没听到,我说的什么话吗?我说,现在有人在找事儿。” “哈哈哈。” 四下的将领笑声更放肆了。 朱棣咧嘴一笑,但随即将雁翅刀,重新拔了出来。 四下渐渐安静下来。 朱棣的目光变得清冷,带着几分犀利:“这是陛下跟太子殿下做出的决定,我只能服从,不过让一个文人踩到我朱棣的头上,这不是我朱棣的性格。” “想从我手里拿走铁矿,可以,但得看他有多少本事。” “也得先问问伱们答不答应。” “你们都是跟着我朱棣血战疆场过的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应该不至于会被一个文人给唬住吧?”朱棣似笑非笑的,带着几分轻蔑挑衅的眼神,看向下方的列阵士兵。 丘福跟张玉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抹轻蔑跟讥笑。 他们会怕一个士人? 笑话。 张玉道:“殿下,你这有点太瞧不起我们了,一个可能连鸡都没杀过的人,能吓的住我们这些从尸山血海闯出来的人?他见到我们,不腿软,不被吓尿,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我们.”张玉转过头,看向后方的将士,脸上浮现一抹狰狞,道:“可都是吃胡虏肉,痛饮胡虏血的将士。” “哈哈。”四周响起一阵大笑声。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他朱棣的亲王护卫军。 “好。”朱棣大声道:“我那就等着看你们的好戏,看下你们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能把堂堂的状元给吓的腿软,吓得尿出来,要是真能做到,我朱棣也不吝啬,一人一壶酒。” “好!”兵营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朱棣傲然的转过身,策马回到了姚广孝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姚广孝道:“和尚,你现在再给我说说,我朱棣还要怕这个状元吗?他还能从我手中把铁矿抢过去吗?” “我要你想好再回答。” 姚广孝大笑出声,抚掌道:“既然殿下有如此雄心,那我自然是拭目以待,我其实也想看看,这个新科状元究竟厉不厉害,是不是真有传闻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我跟殿下是一致的。” 朱棣白了姚广孝一眼,骂咧道:“你这个老和尚,嘴里就没句实话。” 姚广孝双手合十,只是笑而不语。 申时。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顺天府。 在这辆马车驶入顺天府时,一道消息也飞快传入了朱棣耳中。 听到传回的消息,朱棣咧嘴一笑,眼中闪过一道冷色,他望向一旁的姚广孝道:“和尚,人到了。” “终于可以会一会这个新科状元了。” “来人。” “去通知张玉他们,让他们出兵迎接,记住不要失了礼数。” “我朱棣怎么也是个王爷,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当然该有的规矩也不能少,这是在我的地盘,还是要有一些规矩的。” “去吧。” 朱棣抬手,将桌上的马鞭拿起,用鞭须逗了逗才五岁的朱高煦,弄的朱高煦一脸不舒服,各种躲来躲去,这才满意的走出门,准备去迎接这个‘不速之客’。 北平城。 这个昔日的元大都。 在洪武元年朱元璋攻破,并收复了这片残破的旧河山时,就已将大都改名为了北平。 其意北方太平! 夏之白坐在马车里。 也是略显疲惫,连日的舟车劳顿,实在让人困乏。 他此刻正坐在车中小憩。 休养精神。 突然。 马车停下了。 同时伴随着还有阵阵脚步声,以及四周市民惊慌不安的声音。 夏之白睁开眼。 就听到马车外响起了一道粗犷的声音。 “燕山中护卫千户丘福,奉燕王之命,特在城中接迎夏状元。” 丘福身骑大马,居高临下的望着身下马车,眼中满是桀骜不驯跟鄙夷,一个文人,又哪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 不过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的抖擞一些威风,不然岂不是丢了燕王的颜面,也丢了他们这些将士的脸。 他们就是要羞辱夏之白,让夏之白从马车上下来。 徒步走去军营。 夏之白没有掀开帘子,更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只传出了一句淡淡的声音:“丘将军?还请你和你手中的将士,去自领军法,大明立国只十八年,军纪就已败坏到这般程度,实在让人胆寒。” “初来时,便听闻燕王治军有方,更为陛下殿下多次夸奖。” “如今看来,言过其实,也名不副实。” “燕王难堪大用!” 丘福听到夏之白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怒,道:“你说什么?你区区一个文人,也敢在我面前逞威风,谁给你的胆子,还敢污蔑燕王殿下,你给我滚下来。” 丘福也是怒了。 直接翻身下马,想要将夏之白揪出来。 不过为一旁的张玉拦住了。 张玉原仕元朝,官至枢密知院,对士人还是颇为尊重的,也知道不能容丘福胡来,连忙道:“末将是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敢问夏状元,何出此言?” “张玉,我听说过你,旧元官员,今年才转投过来,竟能这么快得燕王器重,还是颇有一番能力。另外,你救了这位丘将军的命。”夏之白的声音淡淡传来:“另外,你救了这位丘将军的命。” 随后,夏之白的声音再度传来:“至于为何?你还是去问燕王殿下吧。” “他比我更懂军法。” 张玉眉头一挑。 夏之白的话,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又让他心中莫名有些恐慌。 他转投过来的时间并不久,只是因为曾在元朝位列枢密知院,地位不低,因而为陛下认可,这才任命到了燕王府任事,但他毕竟仕明的时间还短,很多东西并不是完全了解。 一时。 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丘福一脸怒意,双目更是变动赤红。 他是从一名士卒,一步步爬上来的,何时被人这么羞辱过?张口就敢要自己性命。 张玉一把把丘福按住了,没敢让丘福再轻举妄动。 他是当过官的,知道士人的厉害。 而且看夏之白这镇定自若的神态,只怕他们还真可能做错了事。 但他们是奉燕王的命来的,又能做错什么? 张玉拱手道:“既然夏状元对我有所了解,应该也知道,我仕明的时间不长,还请状元明言。” “张玉感激。” 沉默稍许。 夏之白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 “你们该问的不是我,而是四周被惊扰的百姓。” “你们扰民了!” “扰”听到夏之白的话,张玉也一下愣住了。 不仅张玉愣住了,丘福还有四周将士,也全都愣住了。 他们举目望向四周,的确看到一些市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眼神惊慌的望着这边,慌乱的往一旁躲去,明显是他们的突然到来,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的摔了跟头。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惠爱加于民,法度行于军! 北平大营。 朱棣身穿戎装,身躯笔挺的策马。 在朱棣身前,摆放着一排接一排的战鼓,一名名擂鼓的战士,全都严阵以待,大营气氛早就变的肃杀。 朱棣骑着马,在四周已走了数个来回,眼中的战意,也渐渐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耐烦,他在这边等了大半个时辰了,结果丘福、张玉等将领还没人带来? 朱棣骂道:“丘福他们干什么去了?” “接个人能接这么久?” “来人。” “去打听下情况。” 就在一名骑兵刚骑上马,准备去城中看下情况时,一名骑兵却急冲冲赶回来了。 “报。” 朱棣蹙眉,怒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丘福、张玉他们呢?” “你他妈别告诉我,在北平,他们还出了事?” 这名士卒抱拳道:“报殿下,途中的确是出了事,不过已经解决,丘千户正在前面引路,带着夏之白赶往大营。” 朱棣翻身下马,一股火气瞬间上来,他盯着这名士卒,冷着脸道:“你说什么?城里还真出了事?伱给我说清楚,丘福他们路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是北元的细作在北平闹事?还是城里的蒙古人、女真人在闹事?”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抹凝重跟冷冽。 士卒低垂着头,有些不敢去看朱棣,扭捏道:“回殿下,都没有。” “是丘千户在城中接人时扰民了,被这位状元抓住了口实,让丘千户等人去向被惊扰的市人解释,这才耽误了时间。” “如今城中百姓都已安抚完毕,丘千户正带着这位状元朝大营赶来。” 朱棣斜着头看向了这名士卒。 眼中满是惊疑。 “等等,你再说一遍?” “丘福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安抚百姓?我给你们下的是什么命令?!你们难道没听到吗?我是让你们他娘的把人给我接过来,不是让你们他娘的去安抚什么百姓,咱给的军令,就这么难听懂吗?” 士卒低垂着头,紧张道:“回殿下,不是我们不听。” “是我们不敢不从啊。” “狗屁!”朱棣怒目一瞪,也是彻底怒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事,他堂堂的大明王爷,说的话,还没有一个文官好使?丘福、张玉他们可都是自己的卫兵,但现在他们眼里还有自己的军令? 士卒也是慌了,连忙解释道:“殿下,真不是我们不听,是真没办法。” “那位状元太厉害了,我们刚跟他接上,面都还没见到一面,他就直接让我们来殿下这里自领军法。” “他还当众说殿下治军无方,言过其实,也名不副实,更难堪大用。” 朱棣笑了。 笑的很冷,更有些狰狞。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还说自己治军无方?这更是天大的笑话,他朱棣要是都治军无方了,那天下就没有几个人能治好军了。 夏之白一个士人也配评价自己的治军? 朱棣眸间闪过一抹杀意,右手更是下意识探向了腰间。 姚广孝眉头一皱,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凝声道:“你把城中的具体情况一一说来,若是这夏之白真这么狂妄,以丘福、张玉等脾气,断不可能这么老实的去听夏之白的话,早就拔刀将他给砍了,又岂会去做什么安抚百姓的事。” “你慢慢说。” 姚广孝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他不了解夏之白,但了解丘福,丘福脾气同样暴躁。 要不是真怕了,绝不会听别人的。 何况还有张玉在旁。 张玉过去可是在元廷当官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以张玉的圆滑,绝不至于这么‘忍辱负重’,其中定有他们不知情的缘由。 朱棣看了姚广孝一眼,把抽刀的手给收了回来。 目光依旧冷峻,夹杂着几分戾气。 士卒道:“这个状元口齿十分了得,他搬出的是陛下的话。” “惠爱加于民,法度行于军,纵士卒之过,按军法处置。” 前面一脸怒色的朱棣,听到这几句话,脸一下白了不少,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多吭声。 这句话的确是陛下说的,还是陛下初掌兵时说的,而且陛下一直都在身体力行,凡是军中有将士违反纪律,都会直接按军法处置。 士卒又道:“殿下执掌北平三卫,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心常鄙之’,上梁又能好得到哪去?” “殿下不懂治军,治军先治人,连最基础的纪律都保证不了,军心早就歪了,靠着这样的士卒,也就仗着大明装备精良能胜一胜,但若是真的公平对决,这样的军队不堪一击。” “败军之罪就在殿下。” 朱棣阴沉着脸。 心中却是气的牙痒痒。 不就扰了一下民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 唯有姚广孝神色微动,点头道:“丘福张玉两位将军当时是如何做的?” 士卒道:“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去安抚被惊扰的百姓,对了,这个状元还说是张将军救了丘千户一命。” 姚广孝点头,沉声道:“倒也不算是假。” “你先下去吧。” 姚广孝看向朱棣,微笑道:“殿下,现在知道此人的非比寻常了吧?你想给人家一个下马威,他不仅没受影响,反而还让殿下的人出了丑,更重要的是,这口恶气怨气,还不能撒。” “不然就是欺君!” “再则,殿下让丘福去接人就是个错误。” “丘福是从士卒爬起的,本就不通什么礼数,平素全靠一身勇武,敢为人先撑撑面子,靠着一股莽劲儿的人,让他去面对士人,自然会落得各种被针对,幸亏张玉拦住了,若是没拦住,当众羞辱了夏之白。” “丘福一定会死。” “有的事不上纲上线,随便怎么做都行,但若是上纲上线,即便殿下是燕王,也护不住。” “何况还是在这种风口浪尖。” “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刚被杀,就又冒出燕王麾下的将领当众扰民违反军纪,这便说明了一件事,整个北平吏治已经完全败坏,以陛下的脾气,只怕会让殿下亲自砍了丘福的脑袋送到京都去。” 朱棣目光一沉,没有反驳。 他爹干得出这事。 尤其应天府现在的情况,他并不是很了解。 “难道我堂堂一个王爷,就要让一个士人死死踩在头上?他要是事事都把我爹的话搬出来,那我岂不是只能在他面前夹着尾巴?”朱棣眸间闪过一抹凶光。 姚广孝笑着道:“这自然不能。” “丘福等人是自己犯了错,给人抓住了口舌,自然要接受惩罚。” “殿下你又没错。” “再则。” “军营是军营,城中是城中。” 朱棣面色稍缓,望着一旁列阵的将士,重新恢复了底气。 夏之白不是说自己不会治军吗,那他就让夏之白好好看看,自己会不会治军。 自己是不是言过其实! 没多时。 几匹骏马出现在了军营外。 在这几匹骏马后,缓缓跟着一辆马车。 马车速度不快。 却很稳。 朱棣眯着眼,冷笑一声:“这夏之白还真把我的人当成迎接的了?” 朱棣缓缓抬起手。 瞬间。 咚咚咚大作。 霎时间,战鼓被疯狂的敲动。 本来平静的大营,陡然生出阵阵肃杀之气。 战鼓声从缓到急,如密布在天空中的罡风,一下子席卷了四周。 汹涌的呼喊声,就像是一阵阵的怒潮,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震撼人心,也让人震耳欲聋。 朱棣坐在马上,骄傲的望着四周。 这就是他朱棣的底气。 顺天府的大营,瞬间变成了金戈铁马的战场。 少顷。 激昂的高喝声在这方天地响起,响声响彻云霄,震动九霄。 “大明必胜!” “大明必胜!” “.” 朱棣身下的骏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一股铁血的气味,鬃毛乍起,嘴里发出和战鼓相和的嘶鸣。 朱棣冷眼望着缓缓驶入的马车,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 好好感受下大明的军威吧。 他朱棣要是真不懂治军,又岂会被父皇分封到北平?又岂能在战场纵横捭阖?战无不胜? 他可不是夏之白这种书生,只懂得张口道德仁义,闭口仁义道德,他信奉的从来都是武力。 轰隆隆! 鼓声落下,大地震颤。 远处,一列方队,如长龙一般,训练有素的,朝点将台飞驰而来。 数千人的轻启,动作竟出奇的一致。 仿若一体,整齐划一。 “儿郎们,列阵!”朱棣高亢的喊道,随后他策马去到了夏之白乘坐的马车前,用马鞭用力的抽了抽马车,冷声道:“怎么,夏之白,还想让本王亲自请你下来?” “你不是说我不会治军吗?” “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朱棣究竟会不会治军!” 朱棣一脸倨傲,他相信,没有一个男人,见到这种血脉喷张的场面,还能冷静得下来,还能再在他眼前大放厥词。 半晌。 沉寂许久的马车终于响起了一点声响。 一道身影缓缓走下了马车,这是一个青年,肤色已有点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唯有一双眼睛,给人一种远超同龄成熟的深邃,那双眸子仿佛能轻易洞悉天下一切。 这道身影现身的瞬间,就吸引了全场目光。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朱棣不通军事?! 日暮时分。 北平西南角人影憧憧。 夏之白踏着木凳,走下了马车。 他身穿着灰衫,双眸炯炯有神,唯身体略微单薄。 他的随行人员很少,除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只有驿站安排的人了。 朱棣上下打量了几眼,有些失望,脸上带着几分轻蔑,手持马鞭道:“你就是夏之白?今年的新科状元?” 夏之白抬头,望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这个男子年岁并不算大,只是在风沙的洗礼下,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沧桑,眼中也充斥着铁血跟傲然。 夏之白拱手道:“夏之白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冷哼一声,眯着眼,指向了前方,冷笑道:“是你刚才说,我朱棣名副其实?” “呵呵。” “那我便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朱棣是何等风姿,上马治军,下马牧民,文治武功,我朱棣同样兼备,而且比伱们这些士人做的好得多。”朱棣策马走到了前面。 他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儿,天生就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天生也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气概。 他不喜欢被人否定。 “治军吗?”夏之白脸上露出几分古怪。 朱棣面露几分不悦,看向了一旁的丘福跟张玉,迟疑了一下,直接开口道:“来人,把丘福、张玉等人拿下,还有方才扰民的所有人,全部二十军棍。” “乱我军纪者,全部军法处置!” 丘福脸色微变。 只是见到朱棣那不怒自威的双眸,不敢再有任何不满,连忙点头应下,老实的去挨了军棍。 朱棣在前面骑着马,来到了列阵大军前面。 咚咚咚。 鼓声还在回荡。 天地之间充斥着肃杀之气。 一人一马,就这么立在那,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陪着他征战近十年的刀,在听到战鼓的擂动,仿佛感受到了战意,在鼓点下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脱离刀鞘的束缚,亮出无可睥睨的锋芒。 雄伟的方阵中,前面亮相的轻骑都已退场,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轰鸣声。 比前面的轻骑气势更加强大。 大地都在颤抖。 那是一队武装到牙齿的重骑营。 就连马匹都披着铠甲。 “列阵。” 朱棣一声高喝。 重骑营瞬间分裂,和刚才的雁字阵不同,这次的方阵列成了锥子,仿若一柄横亘在地面的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只要将领一声令下,就要将身前的一切阻挡之物撕裂。 此刻。 这一队重骑营正对着夏之白。 朱棣回过头,轻抚着雁翅刀,面带着笑容,想看看面对排山倒海般气势如虹的重骑兵冲击,夏之白会是什么脸色。 只是令朱棣有些意外。 夏之白负手而立,脸色十分平静。 并无任何震颤之感。 朱棣眉头一皱,露出几分意外。 常人见到这幅雄壮场景,不被吓得腿抖就不错了,更甚者,还有直接被吓哭、吓晕,甚至被吓出尿的都不曾少过,夏之白一个文弱书生,面对重骑兵的冲锋,竟能面不崩色。 这很少见。 随即朱棣就冷哼一声,不认为夏之白没被震住,极有可能是被吓呆了,所以才没有任何反应。 朱棣策马,走了回去。 “夏之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朱棣治军如何?”朱棣的目光从夏之白身上扫过,眼中充满了戏谑跟期待。 夏之白平静的收回目光。 只是摇了摇头。 他轻叹一声,感慨道:“洪武洪武,天下布武。” “当今陛下以‘洪武’为天下,目的便是重新恢复华夏汉人的勇武,只是大明立国才十八年,大明的军威,就已衰败到如今地步了。” “实在令人叹惋。” “殿下想问治军情况。” “我的实话,殿下不及陛下远矣,而且是远远不及。” “大明的精锐,在陛下手中,能以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能声罪而汛扫之,廓中国之妖氛,雪中国之仇耻,只不过如今明军气吞山河的气象已看不到了。” “大明的精锐之师,在殿下手中,竟成了一群只会摇旗呐喊助威的人。” “大明军威衰败至此何等悲凉。” “殿下,你出身帝王之家,更适合去附庸诗文风雅,亦或者在封地当个享乐王爷,不该接触军事的。” 听着夏之白的话,朱棣的脸彻底黑了。 他死死的盯着夏之白,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面色古怪道:“你说什么?” “你说我朱棣不适合带兵打仗?” 朱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并未动怒,反而有些想笑,他看了看四周的将士,笑着道:“我朱棣十五岁从军,跟着常遇春大将军冲锋陷阵,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斩敌夺旗,你一个连杀鸡都没杀过的文人,也真评价起我来?” “还我不配?” “要是我朱棣都不配,天下就没几人配了。” “我本以为你这个状元是有多不同凡响,现在看来,才是真的不过如此,你既然这么喜欢附庸风雅,那还来北平干什么?北平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是我大明的国门所在之地。” “在这里会死人的!” 朱棣的话一出,四周将士瞬间大笑。 笑声中充满嬉笑跟不屑。 夏之白一脸平静,并未受到影响,淡淡道:“殿下认为我说的不对?” 朱棣一脸古怪道:“你还真以为自己说的对?” “我认为自己对殿下的评价很中肯,殿下的确没有统兵的能力,至少目前的殿下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夏之白淡淡的回复,语气依旧很平淡,也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 朱棣笑容一收,浮现一抹怒色。 他这一次脸色变得严肃很多,双眸紧紧的盯着夏之白道:“我再让你说一遍,我朱棣适不适合统兵!” “不适合。”夏之白摇头。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别说你是什么状元,就算是朝廷大臣,我朱棣要是杀了,陛下也不会真把我怎么样。”朱棣杀气腾腾的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点头道:“殿下这倒没有说错。” “因为殿下是燕王,是陛下子嗣,出身帝王之家。” “天生便带有着生杀大权。” “不过前面是殿下执意让我评价的,我只是对殿下的真实才能做了评价罢了,若是殿下除开王爷这一层身份,殿下引以为傲的战功,又有多少是真正被认可的?” “先锋,先登,斩旗等军功,的确让人钦佩。” “殿下真正在沙场立下的军功,若真实的去论功行赏,殿下又该处在什么位置?” “从古至今,可有天生统帅的?” “有。” “而且还不少。” “且不说太过遥远的汉唐,大明本身就有李文忠这般天生将才,当然当今陛下也在此列。” “真正的天生将才、帅才,是不会受到尘世影响的,只需给这些人几次机会,他们便会迅速脱颖而出。” “殿下十五岁参军,如今已二十五岁,却依旧在军事上‘不温不火’,这还是因为殿下为陛下子嗣,得到了天大的容情跟大把的机会,即便如此,殿下依旧没有独当一面的资格。” “这其实已很能说明问题了。” “天下可有后天成长为统帅将领的?” “自然也有。” “只不过现在的燕王殿下让人感觉不到。” “我并不觉得殿下适合治军,殿下一直以来太过顺风顺水,因为出身的缘故,生来便让军中将领各种忍让,对于治军、练兵、亦或者统筹规划,都十分的粗糙,只是一个‘莽夫’,只懂得冲锋陷阵。” “这样的人又如何担得起统帅一职?” “如今随着陛下身居皇宫,徐达大将军病逝,加之北元将领凋零,以及大明很多将领去世,这才造就了‘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状况,但若是真论练兵治军,殿下的确才能不足。” 夏之白并没丝毫松口。 现在的朱棣的确做不到独当一面。 虽然后世很多人都拿朱棣跟李世民对比,但两者其实差距很大,朱棣某种程度上,只算得上是一个小号的朱元璋,单论军事上,朱元璋尚且难超李世民,又何况是还要小一号的朱棣了。 朱棣阴沉着脸,握刀的手攥紧。 他起了杀心。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还是在他最骄傲的军事上。 他私底下一直都在拿自己跟唐朝的李世民对比,也并不觉得自己比李世民差,只是没有得到那么多展现的机会,但现在,夏之白却直接揭穿了根本不是。 是他没这个能力。 至少他父皇不那么认可。 朱棣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冷的扫过夏之白全身,道:“夏之白,你果然是巧舌如簧,我堂堂燕王,竟能被你说的是一无是处,你真的很有胆。” “但你对军事又有多少了解?” “莫不以为看了几本兵书,读了点兵法,了解了些古人事迹,就可以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了?” “我朱棣征战沙场,浴血弑杀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 “我朱棣也是昏了头,还差点去当真了。” “我的军事能力,用不着你来评价,我麾下的将士,他们的回应,就是最好的明证。” 朱棣拔出雁翅刀,高声道:“儿郎们,如今有人质疑我这个燕王,不懂练兵,不懂治兵,你们是我的兵,跟着我出生入死有几年了,你们来告诉我,我朱棣究竟会不会练兵,会不会治军?!” “我要你们说实话。” 朱棣的声音,带着几分打趣,也带着几分不屑。 哈哈。 听到朱棣的问话,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声。 那些须发洁白的老卒,此刻全都呲牙笑着,一些年轻的士卒,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他们的笑是肆无忌惮的,是讥讽不屑的,还有充满鄙夷的,甚至有人还带着几分狰狞。 见状。 马背上的朱棣也笑了。 他双手托着下巴,挑衅的看向了夏之白。 他相信。 听到底下士卒的声音,夏之白就该明白过来,自己才不是不会练兵。 而是深得军心。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推演北伐可有? 夏之白笑了笑。 他信步走到朱棣身旁,淡淡道:“殿下以为他们有的选吗?” “既然殿下想知道,那我便粗显说说。” “预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很多人都以为这是说谋士的,其实不然,对于一军之统帅同样符合。” “殿下矗立的大地,诞生过很多贤臣良将。” “能称为军事家的不多,但数千年下来也不少了。” “从战国时魏舒首创重步兵方阵,再到孙武开启了运动战、总体战,并开拓性的开始了改良方阵,改良编制。” “而后孙膑更是一举奠定了天下兵器之战列,孙膑几乎是改良和创造了所有基础兵械的作战阵型,列入方才殿下演示的,小队方阵、线列、圆阵、锥形阵等等。” “此后的吴起,则是在体制上,做出了突破。” “华夏从这时起,开始了基层军官士兵选拔制度,职业军队制度,操典化训练制度,步兵等操练模式。” “再到刘邦的多线联操,韩信的步骑结合,项羽的编制化重骑。” “.” “他们每一人都在军事上具有开拓性。” “这样的存在,大明同样有,便是已故的中山王,徐达。” “我并不怎么精通军事。” “但的确有了解。” “因而只能说是纸上谈兵,或者是只会‘结硬寨,打呆战’。” “从我粗显的目光来看,殿下连‘结硬寨,打呆战’的本事都没学全。” “或许在殿下看来,陛下将殿下安置在北平,这么一个军事重地,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和赏识。” “另一方面,未尝不是陛下特意将你安置在这的,因为殿下目前只适合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将领,在‘结硬寨,打呆战’的战略布置上,陛下根本就没考虑过跟殿下讨论,更没有想过让你拥有战场决策权,殿下要做的,只是按陛下想法去做。” “其余的陛下会提前安排好。” “这样的将领,大明的军中,一抓一大把。” “并非少殿下不可。” 听到夏之白的话,朱棣闪过一抹戾色。 他冷声道:“我作为领军将领,自当履行军令。” “这岂能是问题?” 夏之白笑了笑,他缓缓走到军阵前方,摸了摸这些将士的铠甲,笑着道:“既然殿下这么想知道差距,那我便问问殿下吧。” “殿下在北平已有不少年岁了,也参与过几次北伐,敢问殿下,伱对北元的军力有多少了解,这些年,可有绘制出详细的草原地图,亦或者在北平安插了多少细作,收买了多少官吏?还有对北元大部的居住地,可有详细的探明,对北元的粮草运输路线可有打探清楚?.” 夏之白一连问了很多。 朱棣脸一黑。 这些他都答不上来。 他只是一个藩王,哪有这么多能耐,打听到这么多信息? 他若真能把这些事打听出来,早就挥师北上了,又岂会待在北平练兵? 夏之白转过身,看向朱棣,问道:“那敢问殿下这几年对北元做过那些事?难道真就只有参与北伐?然后就再无建树?殿下可是陛下钦定的塞王,毗邻北元,更是时常有小股摩擦,殿下对北元内部的情况,就没有太多自己的资料?” 朱棣冷笑道:“这自然不可能。” “北元附近几府的情况,我都大致有所了解,也知道这些地方的军事布置。” 夏之白点点头,又道:“那敢问殿下,可有推演过,大军北伐。” “十万大军北伐,十五万大军北伐,二十万大军北伐,乃至更多,大明会如何排兵布阵,又可能会在什么地方爆发大战。” “亦或者面对遭遇战时,大军将如何出击,若是遇挫,又该以如何的形式退去,如何切断对方粮道,如何阻击对方的援兵等等,敢问殿下可有在这一段时间推演过?” 夏之白的询问没有结束。 只是这一次。 朱棣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的额头更溢出了涔涔白毛汗。 他没有想过! 姚广孝见状连忙开口道:“去年朝廷才北伐结束,短时不会再兴兵伐,如今全军都处于修整阶段,自不会考虑这么多。” 夏之白偏过头,看着这一袭黑衣的中年男子,猜到了对方是谁,朝对方拱手道:“此言差矣。” “若殿下只是军中一千户,一小卒,自不用考虑这么多,但殿下乃是镇守北疆的藩王,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岂能不居安思危?不提前演练?难道真得等到朝廷令书下来,亦或者北元犯境,殿下才会惊觉,自己该做事了?” “作为一军主将理应时刻为战争做好准备。” “也时刻为可能发生的战争,或者突发的战争,亦或者自假想一场战争,做好提前的预防,若是什么都等到朝廷定下来,等到真的发生,那岂不是要错过上好的战机?那殿下还执念于统军干什么?安心当一寻常将领不好吗?” 朱棣面露恼色。 不过却没办法去辩解。 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么长远。 尤其是去年北伐才刚结束,他想着朝廷不会急着动兵,所有的心思都在练兵上,根本就没有对‘北伐’战事,有过多少上心跟谋划,但经过夏之白的提醒,他才陡然惊觉,自己这哪有半点统帅的样子? 全都指望着临场作战。 但父皇、自己的岳丈,也会这样? 不会。 朱棣的答复很肯定。 夏之白摇摇头。 他道:“既然殿下对于谋划战事并无准备,那想来练兵颇有一番成效。” 闻言。 朱棣面色稍缓。 若是夏之白继续死揪着不放,他还真有些下不了台。 朱棣已没有前面的那么自信,眉宇间带着几分谨慎跟凝重,道:“对于统帅,我的确经验不足,但对于练兵,我还是有信心的,我手中只有三卫,但我朱棣可以这么说,天下莫能与之争的。” “这便是我朱棣的本事。” 夏之白又是一笑。 他倒是并不怎么怀疑朱棣的话。 不过朱棣根本不知道,见过后世现代化军队的夏之白,对当代的练兵,太容易抓出问题了。 何况朱棣一直都有个很大的问题。 太傲了。 而他就要击碎朱棣的信心,唯有将朱棣彻底震撼住,他接手甚至借力才会更容易。 夏之白信步向前,去到了战阵前,他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一个黑乎乎的铳枪前,他伸手,笑着道:“可否让我试试?”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胜殿下如屠鸡宰狗!(明天开始万字更新) 朱棣见夏之白一眼瞧到了火铳,眼中不由露出一抹惊讶。 他挥手道:“既然你想看,给你看也无妨。” “这东西叫三眼铳。” “是我大明最精良的火器之一。” 朱棣下颌微仰,眼中带着几分自傲。 火器这东西最早出现在宋代,只是后面被金人学去,弄出了‘飞火枪’。 南宋又拿回去改进,变成了‘突火枪’,只不过这时的火枪射程只有几米,喷射的主要还是火焰跟铁砂。 因而极其不稳定。 而从元代开始,天下出现了单眼铳跟三眼铳。 这时候的火铳跟过去已有了明显差别,装填的不再是铁砂,变成了火药跟弹丸,方式也变成了以火绳或燃香点着,后接木棍以便握持,在弹丸发射完之后,足够沉重的三眼铳,还可以当成钝器使用。 朱元璋在发现火器的巨大威力后,对火器也十分的重视。 如今的大明,火器是由专门的军器局和兵仗局负责,还施行的标准化生产。 在部分铳身部分,还刻有铸铳时间、地点、铳身重量、铸铳匠人姓名、使用地点等铭文,以保证生产质量和使用的制度化。 在洪武十三年,朱元璋还下令: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明朝对火器的重视。 夏之白颔首。 他自然认得这是火铳。 他伸手接过,看着上面的火绳,放在手中看了几眼,又还了回去,问道:“这火铳能射击多远?杀伤力如何?” 朱棣蹙眉。 他有些不解夏之白问这些干嘛。 不过朱棣也没阻拦,让那名被问话的士卒回。 士卒脸色有些紧张,望着夏之白手中的火铳道:“回大人,这火铳重六斤,用药三钱,铅弹二钱,射程差不多是十步至两百步,不过真正具有杀伤的还是四十步以内。” “但火铳发射会发出不小的声音,还有不小的烟雾,因而即便四十步外,依旧能对敌人造成影响。” 夏之白盯着这名士卒,又道:“那就是说能有效范围就四十步,那四十步内精准度如何?能否一击致命,火铳弹药装填方便吗?用时长短?使用途中会不会炸膛,亦或者有操作麻烦等问题?” 夏之白一连问了很多。 士卒脸色微变,他紧张的看了眼朱棣,有些不敢开口了。 朱棣眯着眼,狐疑的看着夏之白,主动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火铳比伱想的要复杂,种类也比你想的要多。” “单兵用的火铳叫手铳、战船和关隘守备用的叫碗口铳、盏口铳及多管铳等,不过火铳这种东西,毕竟跟火药有关,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自然存在着装填费时,精准度也不太行,但用在战场上足够了。” “最主要是能惊马!” “蒙古人善骑,一旦马匹受惊,他们就无法对我大明军队,形成有效的冲击。” 朱棣单手驾马,身上豪气万丈。 他其实很看重火铳,私底下也一直在研究。 以他对火器的研究,的确摸索出了一些东西,铳居前,马队居后,前锋要疏,后队要密,锋疏则达,阵密则固,等到战斗开始后,首以铳摧其锋,继以骑冲其坚。 正因为此。 他才那么信心十足。 认为自己能在后续北伐中大发神威。 夏之白摇头道:“我要的是具体的火铳情况。” “多少步内,能一击毙命,多少步能造成有效伤敌,火铳会不会炸膛,这些年军中可有因火铳操作失误,亦或者火铳保养出问题,或者总的因火铳使用受伤或死亡的人数。” 朱棣沉默。 夏之白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那名士卒,寻求着答案。 这名士卒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十步之内,一击毙命的可能性很高,但也并不绝对,五十步内能造成有效杀伤,五十步外则只能进行扰敌。” “火铳会炸!” “而且炸的次数并不少。” “就目前军中的三百火铳手,其中有半数都遭遇过。” “只是具体情况不同。” “装弹很麻烦,很多时候,齐射一轮后,就没有装弹机会了,因而相较于单眼铳,军中更喜欢用三眼铳,因为三眼铳可以连续释放,用完后还可以当做兵器,不至于蒙古骑兵硬顶着冲上来,就毫无反手能力。” 夏之白蹙眉道:“那就是说,火铳在军中实用性并不强,更多的起威慑作用。” “同时军中目前关于火铳的使用,就是放在阵前,面对敌人先锋时,齐射一轮,洞贯敌军,而后便撤到后面,总体火铳只是起辅助作用,并没有那么的‘神威’?” 士卒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朱棣眉头一皱。 他有些不明白夏之白的所作所为。 这难道还不够吗? 蒙古人善骑,只要敌马惊乱,鲜有不败退的。 就算敌军敢强行逼近,附车的步兵分队,则依次列成军阵,藤牌手在前,次钯手次、长枪手、次鸟铳手与敌人厮杀,待敌阵溃乱时,后队的密集骑兵,再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击敌军本队,追歼败逃之敌。 这便是朱棣理想的用兵之道。 夏之白笑了笑。 他从这名士卒身旁走开。 去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摆放着一门炮。 夏之白伸手拍了一下,很沉,手拍上去,近乎发不出什么声响,夏之白目光朝前望去,对着下面的士卒道:“军中现有多少炮手?” 朱棣挑眉。 他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夏之白不是一个士人吗?为什么光盯着这些火器了? 他懂什么火器? 袁珙这时主动开口道:“这是火炮。” “军中是五百户一炮。” “眼下军中共有炮二十门,炮手一百人。” “相较于夏进士前面看的火铳,火炮明显体型更大更重,也更难以搬运,因而多是用于守城或攻城,至于野战、水战,亦或者海战,虽也行,只是效果会有所削减。” “另外火炮筒内多数装填石、铅、铁等物,当然有时也会装填爆炸性的球丸。” “火炮射程一般在数百步至二三里距离。” “可谓攻坚神兵。” “火器虽然威力不俗,但也具有不稳定的状况。” “不过火炮相较火铳炸膛的几率会小很多,只不过有时容易发不出去,卡膛,若是发射的是爆炸性球丸,则有一定几率炸膛,以往军中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 夏之白看了袁珙一眼。 姚广孝笑着道:“这是浙东的袁珙,天下相法第一。” “目前为燕王殿下效力。” 夏之白上下打量了袁珙几眼,似乎听说过,但并没有太大印象。 他拱手行礼。 夏之白似乎对朱棣的人手并不太关心,反而更关心这些火炮的情况,他手放在火炮上,再度问道:“军中可有精准的火炮手,能做到指哪打哪?” 朱棣等人面面相觑。 这是火炮。 又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哪有那么容易指哪打哪? 火炮的弹丸多大,不同弹丸也有不同,根本难以精准控制,能保证在二十步之内,都算得上是精准了。 朱棣冷声道:“你当真是不懂火器相关,火器跟火药相关,本就难以控制,能够稳定发射出去,并造成一定的杀伤,就很是不俗了,若是能做到指哪打哪,那蒙古铁骑早就闻风而降了。” 夏之白道:“军中应该有能打的相较准的吧?” “这自然是有。”朱棣一脸自傲道:“我朱棣对于军事是十分重视的,对于火器也同样重视,特意从上千名士卒中,挑选出了合适的火炮手,他们每一个都是精锐。” “但他们不是每一个都能打的准。”夏之白道。 夏之白缓缓走了回来,双眼望着朱棣,笑着道:“殿下手中可有制造火器或者维护火器的工匠?” 朱棣点头。 夏之白道:“那我可以明确的说殿下对军中事务不太关心,若殿下真的关心军中事务,自己军中的火器火炮接连出现炸膛,而且数年没有得到改进,就该把这些工匠问责。” “如果只是少数人不能打得准,那或许能说明是人的问题。” “但这么多人,就只有少数的人能打准,那便说明是火器的问题,火器问题竟能让殿下引以为傲的军队,在非战争状态减员,而殿下不仅没有察觉,甚至还不以为然,这便充分说明了,殿下对军队的真实情况其实并不关心。” “殿下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军功。” “只是自己的成就。” “为将者,在战术战略方面,没有太多进展,全靠他人排兵布阵,在治军方面,军纪不严,上下放松散漫,对于士卒的伤亡更是满眼漠视,你手中的大军之所以能打胜仗,并不是他们有多强,而是蒙古现在太弱。” “再加上是大明的这些士卒悍不畏死。” “但拿着这么多将士的血去打赢的战争,当真值得吗?” “我觉得不值。” “因为殿下本可以做的更好。” “提前推演好战争的后续,做好充足的战争准备,至少进退有据,对具体的排兵布阵,有明确的方案,让士卒也能聊熟于心,那岂不是能更大程度减少军队伤亡?谋而后动,一直是兵家领兵之法,但殿下似乎根本没得要领。” 夏之白淡淡的摇头。 他负手而立,双眸盯着朱棣,笑着道:“我虽不才,若是能领兵五年,靠着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只需掌军五年,同样的军队,面对殿下的大军,只会是屠鸡宰狗。” “因为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推演之中。” “夏之白!”听到夏之白的话,朱棣彻底怒了,只听得‘锵’的一声,朱棣将佩刀拔了出来,傲然道:“你既然对本王这么不服,那本王就成全你,你我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胜我如屠鸡宰狗!” 朱棣也是恼了。 从来都是他看不起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看不起自己了? 还是在他最骄傲的军事上。 夏之白哈哈一笑,眼中露出一抹轻蔑道:“殿下若只有争强好胜之心,那便说明殿下不适合待在军中,更适合待在乡里,去跟民间的地痞流氓,做一些斗鸡走狗的事,那岂不更加痛快?” “你”朱棣怒目而对。 夏之白冷笑道:“殿下战略战术没有,情报相关没有做过,大的方面不知,小的方面也不抓,就连最基本的军纪,尚且领兵不严,这让人如何能信服,殿下是一位优秀的统帅?” “也敢问殿下平时治军在何处?” “莫不是今天来时的那番排场?在打赢摇旗呐喊,亦或者隔三差五带着士卒出去打猎,或者去跟蒙古的探子交手一二,再洋洋洒洒大摇大摆的回来,亦或者就是简单的操练一些军队,喊喊口号?” “若只是如此。” “那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实在令人堪忧。” “大明立国才十八年,军队就已滑坡至此,也就如今蒙古势颓,内部矛盾不断,这才给了大明军队乘胜追击的可能,但以后呢?大明的强盛都是徒有其表,若是这层窗户纸,在日后被人捅破了,那岂不成了万人捅?” “那时谁人能来拱卫大明山河?” “靠下面的士卒吗?” 夏之白轻叹一声,眼神变得严肃。 他的目光从朱棣、姚广孝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淡然道:“殿下,你领兵这么久,可曾去问过底下的将士,他们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吗?” “打仗对他们而言意义何在?” “殿下问过吗?” 一语落下。 原本热闹的大营瞬间安静下来。 全场鸦雀无声。 底下的士卒全都面露茫然。 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打仗的意义何在?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他们是军户,以往都是听朝廷调令,朝廷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没得选。 但他们真喜欢打仗吗? 不喜欢。 他们好像是不知道打仗的意义,打赢如何,打输又如何? 早年是驱逐鞑虏,如今蒙古人都北逃了。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北伐? 建功立业? 他们就一小卒,能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朱棣姚广孝等人也愣了。 他们自然清楚,打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那是军功,那是功绩,更是莫大的荣誉,也是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但这仅限于他们少数人,对于大多数将士而言,打仗是没有意义的。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命积极拼杀? 想到这。 朱棣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夏之白收回目光,他重新站到大军面前,镇定道:“你们很多人都不清楚在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们要参与跟北元的战争,为什么这一战必须要打。” 最近被现实生活中的事弄麻了,一天只睡几个小时,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第一更) 北平的风是狂野的。 北平的大营此刻却是异常的沉寂。 没有声响,没有躁动。 只有无尽的沉默。 朱棣不知何时从战马上下来了,手中并没有持着战刀,手里唯一抓着的只有马鞭。 姚广孝和袁珙对视一眼,眼神十分的凝重。 他们如何察觉不到,在夏之白的几番问询下,场中的气氛已经变了。 之前大营众将士,对夏之白是十分不屑跟鄙夷的,而在夏之白这接连问询下,或许朱棣、丘福等将领,依旧是不以为意,但下方的士卒却已有所动摇。 夏之白关心的事很细微。 也很无趣。 并不涉及什么军事大政,也不涉及什么军事机密。 只关涉士卒,也只关心了士卒安危。 夏之白缓缓去到了演武台的高台上,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但朱棣却也没有阻拦,只是亲眼看着夏之白走上去,他一人独自面对着数千将士,一袭灰衫随风飘动,给人一种飘逸脱俗之感。 立身于演武台。 夏之白朝朱棣等将领微微拱手,又朝着下面的士卒微微拱手。 他沉声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你们都是军户出身。” “基本也都是贫苦百姓出身。” “在成为军户之前,你们大多没有土地、没有房子,备受地方地主、商贾、官吏的欺压,也亲眼见过蒙古人的暴虐,在那种民不聊生,天下凋敝的状况下,你们绝大多数都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 “这时陛下的大军到了。” “或者说陛下的义旗到了,伱们中很多人望风而动。” “投了军,从了戎。” “也是从那时起,你们开始了军旅生涯。” “那时的你们为谁而战?” “为了当今陛下,为了自身荣誉?还是为了实现自身价值?” “都不是。” “那时候的你们是为自己而战。” “为了推翻黑暗残暴的暴元,为了让自己今后能吃上饭,穿上衣服,拥有田地,有自己的房子,而这一切,只要上阵杀敌,朝廷都会赏赐给你们,所以那时候的你们人人争先,也全都悍不畏死,因为你们是熬过那非人的生活的。” “知道这一切的来之不易。” “正因为此。” “在陛下的统帅下,大明以十五年时间,荡涤群雄,戡定祸乱,平一天下,建混一之功。” “大明立国的同年,元顺帝弃都而逃,蒙古统治中原的时代彻底结束,明朝夺回了在长城以内地区的统治权,华夏丢失四百年的幽云十六州也被收回。” “但也是从这时起。” “很多人对战事有了一定厌倦跟抵触。” “新朝已立,华夏旧土已归,大明完全可以凭借着长城,固守天下,护佑长城之内,不受蒙古人侵扰,为何还要执意北伐?很多人不清楚北伐的意义在哪,也不知道北伐是为了什么,更不清楚北伐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这些话很多人没说,不敢说,但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 “在这种状况下,军心士气都会跌落。” “战力自然也会下滑。” “这样的怯战避战的想法有没有问题。” “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给你们。”夏之白沉声道:“没有。” “因为打仗对你们而言看不到好处,你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去献上自己的血肉,来成全军中将领的威名,获得一些锦上添花的赏赐,但这些赏赐对你们绝大多数人而言,根本就不值得。” 大营更加安静了。 很多士卒都垂下了头,满眼的迷茫跟茫然。 唯有朱棣双拳紧握,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森然杀意。 夏之白在动摇军心。 夏之白长身而立,继续道:“你们是军户,朝廷给军户免除了一定赋税徭役,为的就是让你们能边生产边训练,等朝廷需要时,能直接手持兵刃上阵杀敌。” “只是你们中有多少人认为自己是军人?又有多少人认为自己就只是个农夫?” “只怕军人少,农夫居多吧。” 夏之白目光平静的扫向下面士卒,只是并没有多少人敢抬头对视,全都垂着头,盯着脚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也没人敢发出质疑的声音,似乎默认了这种说法。 夏之白笑了笑道:“你们的确谈不上是军人。” “至少是不职业的。” “你们现在惦记的从不是什么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而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想着农时,想着秋收,这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你们从军本就是为了得到这些,如今这些都已得到,那剩下的对你们而言,已并无那么紧要了。” “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只是朝廷似乎不这么想。” “朝廷认为你们首先是军人,其次才是农夫。” “某种程度上,你们跟朝廷是有一定对立跟冲突的,甚至是矛盾的。” “你们不想打仗,就算是打仗,也只是想守土安疆。” “并不想北伐出去。” “因为你们认为自己就是个农夫,闲时为农,战时为兵,不该本末倒置。” “燕王有着自己的雄心,也有着一番抱负,你们作为他们的卫兵,自然要参与到这些排练中,不过对你们而言,就是陪王爷演场戏罢了,只要卖力一点,让王爷开心了,那就一切都好。” 朱棣脸色铁青。 他有些接受不了这句话。 “只不过你们这种想法是错的。”夏之白突然道。 “如今的朝堂上下,其实很多人都跟你们的想法一样,觉得大明已据有华夏故土,也坐拥了长城之内,完全可以凭借长城,抵御外敌,减少兵伐,甚至是减少战事,让天下能有更多时间,更多精力用于修养。” “这种想法在士人心中很多。” “但当真如此?” 夏之白笑了笑,笑容有些冷。 他冷声道:“这种想法自然是错的。” “而且是大错特错。” “若论当今天下,谁最不希望有战事,那必然是当今陛下。” “但正因为不希望再有战事,当今陛下才不得不一而再的发动战事,这两句话,在你们听来,或许是自相矛盾的,其实不然,只是看待的角度不同罢了。” “蒙古人的确北逃。”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蒙古人窥视中原的心并没有死,天下也还有很多地主、豪强,在暗中期望蒙古人卷土重来,重新杀回来,统治天下,所以大明跟北元注定还要战事,而且短时间都不会停下。” “据险而守,的确很美好。” “但做不到的。” “你们眼下的确是有了自己的土地、房子,但你们这些土地、房子来自哪里?” “来自过去的地主、豪强、士人、官吏、商贾等。” “这些人会甘心被你们抢了东西?他们不会想着把这些东西抢回来?” “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 “北方很多的士人都思念蒙古人,甚至在暗地帮助蒙古人,就是想借蒙古人的手,拿回被你们夺走的一切,所以靠城池能守得住吗?守不住的。”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敌是友。” “而且蒙古人是北逃了,但并不是彻底衰亡了。” “等蒙古人舔舐好了伤口,再度南下,在城中内应的串通下,攻破了城池,到时北方将会化为一片炼狱,他们会糟蹋你们的妻女,霸占你们的田地,摧毁你们的屋子,你们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吗?” “不愿意!”底下的士卒爆发出了震天的声响。 话语中充斥着疯狂跟杀意。 还有滔天怒意。 “该死的鞑子,敢抢我的田,老子跟他拼了。” “杀死这些死鞑子。” “.” 夏之白的衣角随风而动,道:“你们不愿意,朝廷同样不愿意,朝廷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让北方恢复了一些元气,岂能容忍蒙古人入境践踏?岂能眼睁睁看着蒙古人摧毁北方?所以朝廷才这么执意北伐。” “与其让战事爆发在境内,还不如打出去,至少毁的是蒙古人的。” “你们以为自己在为朝廷而战。” “殊不知是朝廷也是在为你们而战,朝廷完全可以据长城而守,到时蒙古人南下后,再把他们赶出去,朝廷不会有太多的损失,因为南方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但你们这些北方人,却是会家破人亡。” “你们如今的备战,不仅仅是为了朝廷。” “更是为你们自己。” “更是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 “你们不打仗,日后就是他们来打。” “蒙古人对中原大地的觊觎从来不会放弃,一旦他们强大起来,一定会再度南下,所以朝廷的北伐,为的就是彻底摧毁北元,彻底击溃蒙古人,让蒙古人不再敢生出觊觎之心。” “为北方争取数十年的太平!” “你们现在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为了什么而战了吗?” “你们是在保家卫国。” “为的是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时常受战争的侵扰。” “更为了护住自己来之不易的田地房子。”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虽远必诛!” “大明万胜!!!”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第二更)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演武台下,下方士卒的血性,被彻底的点燃。 比朱棣时更加激昂,更加热烈。 朱棣抬头,余光看着夏之白,眼中露出一抹谨慎。 前面,夏之白说同等掌兵五年,他胜自己如屠鸡宰狗,他根本就不当回事,也根本不认为夏之白能做到。 但现在他动摇了。 望着下方被激的嗷嗷叫,被说的义愤填膺的士卒,那股子冲天的斗志那滔天的战意,与他练兵时可谓一个天一个地,活脱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这让朱棣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姚广孝察觉到了。 他轻走了几步,去到朱棣身边,低声道:“士人从来都是嘴上厉害,若真让他去带兵打仗,只怕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行,遇到蒙古铁骑冲锋,只怕会当场被吓得六神无主,也就如今安定时,能侃侃而谈罢了。” “殿下切莫因此丧失信心。” 朱棣冷哼一声。 他淡漠的看了姚广孝一眼,冷声道:“你放心好了,这动摇不了我的信念,不过夏之白没有说错,我过去练兵,是有点一板一眼,过于按部就班了,少了野心,也多了几分保守,如今我朱棣既已明了,又岂会再重蹈覆辙?” “这个夏之白的确厉害。” “三言两语,就能鼓吹的军心动荡,又只言片语,能激起全军斗志。” “若能为我所用,当是如虎添翼。” 朱棣生出一抹强烈的渴求。 姚广孝苦笑一声,夏之白的才能毋庸置疑,但朱棣只是个王爷,夏之白还是当今的状元,这样的人物,连当今陛下都得另眼相看,又岂会跑来跟朱棣混? 而且 夏之白志向远大。 他的目光着眼的不是一城一池。 而是天下! 姚广孝看向一旁的袁珙,似想到了什么,问道:“袁兄,你相术无双,不知这夏之白,在你眼中如何?” 朱棣也看了过去。 袁珙相术十分的了得,在元末时,就曾有传言,他相了元朝数百名士大夫,将这些人的生老病死,吉凶福祸都算得很精准,甚至时间还精准到了某日某时。 无不奇中。 袁珙其实没有出仕。 他是最近才被姚广孝推荐过来的。 朱棣原本对袁珙是很轻视的,甚至为此还特意考校了一番。 在军营中挑选了九个卫士,相貌、体型都跟自己差不多,也都拿着弓箭,在酒肆中饮酒,让袁珙来猜十人中谁是自己。 原本朱棣是想为难一下袁珙,结果袁珙不仅找到了自己,还对自己说出了另外一番话。 “殿下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好一副太平天子之相。” “还说他不到四十岁的时候,自己的胡须就会垂至肚脐,到那时甚至可登基坐殿。” 听到这些话,朱棣心中暗喜。 也才真正认可了袁珙。 为此。 他还让袁珙去相了相自己的校尉士兵,竟真从中看出了一些‘公侯将帅’,像是丘福、张玉等人,都在此列,这也是为何张玉来燕王府时日不长,就被委以重任的原因。 张玉可是日后自己的公侯将帅。 他岂能不多加重用? 提前笼络? 袁珙揪着胡须,面色有些凝重。 他没有直接回答,双眸一直盯着夏之白,在夏之白来了后,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夏之白身上,也一直在观看着夏之白的面相。 只是夏之白的面相跟他过去见过的都不同。 红! 如一轮红太阳。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是霞光太盛,让他不由花了眼,人怎能成一轮红日? 只是等霞光淡去,他再去观看时,夏之白依旧红光满身,红的像是啼血。 然这红光,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 这种感觉很怪异。 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袁珙瞳孔在夕阳的照耀下,也泛着阵阵的红光。 良久。 袁珙才无意识的说出了两个字。 “望帝!” 听到这两个字,朱棣脸色一沉。 他猛地看向袁珙,冷声道:“袁珙,伱说什么?望帝?你是说这夏之白日后会造反,还会称帝?!” 姚广孝也被袁珙的话给惊住了。 ‘帝’可不能随便说。 朱棣已算是野心勃勃了,若是再来个‘望帝’,那岂不意味着,等朱元璋病逝后,大明会陷入内乱,再度进入到群雄逐鹿的阶段,但这怎么可能? 大明国势正昌,岂会衰颓至此? 朱棣也满眼不信。 现在的大明对军权抓的极严,兵权基本都在五军都督府,也都掌控在皇帝手中,外人根本插手不了。 而且大明国势正昌,哪有半点衰亡现象?他是有野心,但也只是寄希望于大哥朱标病逝后,自己能为父皇器重,被任命为太子,可没有想过日后天下大乱,自己举兵平乱,重扫天下。 袁珙闭上眼,神色渐渐清明。 他苦笑道:“殿下误会了,我所说的望帝,非是殿下理解的‘帝王’,而是夏之白有‘望帝’之心。” “传闻古蜀国有国君名望帝,此人勤于治国,而那时的古蜀国国君是从帝,从帝最开始为古蜀国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只是后面开始居功自傲,变得独断专行,不再听臣民的意见,不再体恤百姓的生活。” “望帝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丛帝清醒过来,治理好国家。” “因而一心想办法去规劝从帝。” “只是不可得,最终祈求上苍,变成了一只杜鹃。” “而后始终高声叫着” “民贵呀!民贵呀!” “望帝并没有‘称王称帝’之心,而是只关心‘民心’。” “我并不知夏之白是不是‘望帝’,我只相出夏之白周身一片血红,如杜鹃啼血般,让我不由想到了古书上提到的‘望帝’,这才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朱棣目光微阖,没有掉以轻心,继续问道:“他真的没有帝王之气?” 袁珙道:“没有。” “望帝,望帝,或许之前他有机会,至少是有资格为帝,但已到了杜鹃啼血的时候,自不会再有帝王之气了,有的只是百姓疾苦。” “这是一位不世出的百姓圣人。” 袁珙面朝夏之白,恭敬的作揖行礼。 朱棣跟姚广孝面面相觑。 百姓圣人? 天下真有这种人存在? 朱棣也是被袁珙说的有点心里发毛。 他狐疑的望着夏之白,没看出有什么奇异之处。 就一文弱士人。 若真是短兵相接,朱棣自信,自己一刀能砍死两,这样的人会是圣人? 随即。 朱棣面色一缓。 不管真与假,现在的夏之白是大明的臣子,那这圣人也是他大明的圣人,这按理当是一件好事,说明大明承天道,为上天所喜,不然又岂会降下圣人治世? 而且袁珙曾说过,若日后自己能髯过脐,则必登大宝,为二十年太平天子。 那岂不意味着夏之白也会为自己的臣子? 甚至 自己那太平天子,还是他助成的? 想到这。 朱棣心中一定,看向夏之白的目光,还带了几分好感。 既然没有谋反之心,那便意味着是大明的臣子,自己又岂能那么小肚鸡肠? 朱棣等人的心绪变化,夏之白自不清楚。 他的目光都在下方士卒身上,等下面的士卒声音渐渐小下去,夏之白才接着道:“战争是残忍的,战争也意味着死人,北方本就人口凋敝,又岂能经得起大规模的减员?又哪里经得起非战争状态的减员?” “火器这些东西对战争具有划时代意义。” “当年天下未一统,使用这些笨重、使用不易的火器,的确正常不过。” “如今大明一统天下多年,军中依旧使用这种在我看来,只算得上是‘半成品’的火器,就已是火器局等官员失职了。” “而军中上下,对于这种现象,熟视无睹,更是让人心悸。” “事关人命,岂能这么漠视?” “而且统一战争跟北伐之战,两者是有明显差距的。” “统一战争主要是攻城攻坚,而北伐之战,则更多在于长距离奔袭,在于阵前正面交锋,亦或者奇袭,因而在战术战略,还有兵器甲胄等各方面,都应该做出调整,而不是固守着之前那一套。” “就目前我看到的。” “大明的军队其实有很多的问题。” “这些问题,我日后都会禀告上去,让陛下裁决。”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大明的火器,就会得到一定的提升,你们使用的兵械,也会得到极大的改善,大明每个士卒,每个百姓都是宝贵的,你们的生命无比珍贵,容不得任何忽略轻贱。” “今后的战争方向已经变了。” “从过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伤亡,慢慢转向,以最小的代价,最少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功。” “这是大明的将领,需要在今后的日子里,不断研究改进的,而不是像现在的一些人一样,自以为自己成了将军,就可以高高在上,就能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了。” “军户。” “天下对你们的要求,是随时有抱着为国牺牲的念头。” “然军户制同样对朝廷有要求,便是要朝廷以爱护百姓的姿态,尽一切努力提高你们的生存几率。” “这是双向的。” “唯有两者同时达到,大明才能实现武德充沛!”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死不活的北元才是好北元!(第三更) 四下安静。 夏之白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没有光为哪一方说话,而是提出的双向标准。 朝廷要做到朝廷该做的事,他们这些军户出身的‘军人’,同样要做到军人该做的事。 但就目前而言。 朝廷也好,军户也罢,都没做到。 已挨完军棍的张玉,被人搀扶着到了四周。 听着夏之白的话,张玉对夏之白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如今也终于明白了,前面在街头,夏之白并不是在借机刁难,而是真这么想的,也真认为他们军纪败坏。 夏之白对大明的军纪要求很高。 对将领要求更高。 张玉到现在也终于知晓,元廷为什么会一败再败。 甚至是输的溃不成军。 便是因为大明朝廷有夏之白这样的人。 夏之白沉声道:“大明立国十八年,在这十八年内,大明进行了三次北伐,有胜有败,总体而言,大明的态势是比较积极的,只是随着天下承平,大明的军队战斗力是在不断减弱的。” “这固然有士卒的原因。” “但更多的问题还是在朝廷,朝廷的一些官员将领,脱离实际的时间太久了。” “脱离百姓也太久了。” “他们的眼里打仗死伤不过是一串数字。” “只要达成目的,那便是值得的。” “但士卒是人,不是牲畜,你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是人都怕死,你们怕,我夏之白也怕。” “但朝廷的一些官员就不怕,因为冲杀在前的,不是他们,战争也跟他们无关,他们坐在离战场几百里开外,对打仗指指点点,数落着军需耗费了多少,数落着朝廷又多给军事拨了多少钱。” “他们都以为大明的将士都是钢筋铁骨。” “不怕疼,不怕伤,不怕死。” “但你们不是。” “只是没人会在乎。” “甚至于大明的将领也不在乎。” “而这便是我最大的不解,军中将领日夜跟伱们朝夕相处,本该对你们的现实状况最了解,但事实却是,他们对你们的实际情况知之甚少,眼里只有着所谓的‘沙场建功’,只有着自己的‘宏图大志’。” “这便证明了大明的军制是有问题的。” “很多人一立了军功,军中官职得到了晋升,就立马忘了自己之前的模样,也立马翻身开始了作威作福,这样的军队,又哪里当得起精锐一说?只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在整个天下都烂的状况下,选出个相对不烂的。” “但这不该是大明军队该有的样子。” “大明如今这里烂一点,那里烂一点,用不了多久,大明就全烂了。” “难道那时还指望着,大明的士卒拿着一堆破铜烂铁去打仗?还妄图靠着用那一堆废物去嬴?”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一件事。” “北伐不会停止!” “而且北伐的间歇会越来越短。” “因为这个现象不仅我察觉到了,陛下也察觉到了,越是意识到这种状况,当今陛下就越是急迫,只会想着毕其功于一役,趁着大明军队还有足够的作战力,将北元彻底给扫灭。” “让天下得到长久的太平。” “我是个文人,我比你们多读不少书。”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这种太平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 “历史上汉朝数次北伐,隋唐多次远征,效果的确很好,但用不了多少年,北方的游牧部族,就会恢复过来,即便强盛如汉唐,将北方的游牧部族彻底打废,打崩,乃至是打的分崩离析,用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 “因为中原太富饶了。” “这里有太多金银,太多珠宝,太多宝物了。” “是人都会眼红,都会生出觊觎之心。”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落后就要挨打。” “当你不够强的时候,就注定会被其他人欺负,这个道理,你们其实比谁都了解深刻,在民间地方是这样,在天下方面同样如此。” “你想不被人欺负上门,那你就必须足够强。” “强到别人不敢动歪心思。” “一定程度上。” “我不希望天下打仗。” “但如果真要打仗,我的想法很纯粹。” “就是一劳永逸,将北方彻底打服,彻底打断游牧的野心,让本可以卷土重来的游牧,不敢再生出南下的念头,让他们在大明的子民前面,今后都只能载歌载舞,而不敢再有动刀动武的念头。” “甚至.” “大明当收复旧元故土。” “将整个北方完全的吞并进来。” “实现天下一体。” 听到夏之白的话,不仅是下方的士卒,就连朱棣、张玉等人,也全都眼皮一跳,这野心这想法,比他们想的还狂野,还敢想,他们也只敢想着把北元打服,甚至是把北元政权消灭掉,然后为北方争取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安定。 但夏之白却不是。 他想的是‘一劳永逸’。 既然北方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中原的隐患,那就干脆一点、心狠一点,把整个北方给吞并掉。 那样不分彼此,也就不会有其他状况了。 只是这想法太异想天开了。 根本不切实际。 草原很大。 大到大军进入都很容易迷路。 何况草原的游牧民族,又岂会甘于为大明统治? 他们只需把头往更北方,或者更西方一逃,朝廷就鞭长莫及了。 而且北方不比燕云十六州,那边更多的是放牧,不是耕作,那也意味着,这些都是一群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的人,这样的部族,朝廷又如何能管理的起来? 代价太大,成本太高。 夏之白面色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话,在当代是何等疯狂,是何等的不切实际。 但他同样知道,这一切都能做到。 夏之白淡漠的看向下方骚动的士卒,平静道:“你们认为不可能?” 士卒中有人开口。 “不可能。” “北方太大了,根本占不了。” “城邑都没几座,一天一个地,这怎么管得了?” “不可能的。” “.”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道:“我认为可能,而且大有作为,甚至于,在我看来,朝廷如今对北元的攻势,一定程度上是错的,死掉的北元对大明不是好事,好死不活的北元,才是大明想要的北元。” “当然这只是战略视角的不同。” “就朝廷很多官员看来,唯有死掉的北元才是好北元。” “因为没有北元这个政权,北方的游牧便会是一盘散沙,也就对大明构不成多少威胁,就算能构成威胁,也远比北元构成的威胁小,因而朝廷这些年的北伐,一直是致力于此。” “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我不希望北元被灭,倒不是心向北元。” “而是在我看来,要死不活的北元,才符合大明当下的利益。” “朝堂里不乏饱读史书的人,也深知历史上历朝历代对游牧民族的做法,都一致认为该将北元彻底击溃,甚至是打的分崩离析,对大明最有利,但很多人只看重了击溃的好处,却是疏忽了另一方面。” “便是北元汗权的存在,对北元内部其他势力的压制。” “北元整体是有许多部族存在的,如今就是靠着这一个‘汗位’,才得以长期把控长城以北、东至女真、西抵哈密以及哈密以西的裕勒都斯河流域、北到叶尼塞河的广袤地区,北元的存在,对于草原其实是有极大的内耗,因为北元的君主,是不希望底下其他部族过于强大的,一定会暗中打压。” “只要北元政权一直在,这种打压便会一直持续。” “若是没有了北元政权。” “很多游牧便会彻底失去约束,也会实力大幅精进,因为过去他们不得不以一己之力,对抗其他的北元部族,但北元政权消灭后,他们要面对的阻力可就大幅减少了,在这种情况下,很多骁勇善战的游牧部族,便会逐渐强大起来,从而进一步威胁到大明的边疆稳定。” “这是其一。” “其二。” “北元政权是从中原逃回去的。” “他们早就习惯了中原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让他们恢复逐水草而居,他们很多人是不习惯的。” “而经过这近百年的时间,很多的游牧部族的‘农耕’成色是越来越多,尤其是东北的女真、满洲,还是靠近长城的部分,北元眼下依旧如跟在中原时一样,收着农业税,只要北元政权存在,那很多游牧民族,就算再不甘,再不满,也依旧被压着去做‘半渔猎半农耕’的事。” “若是北元政权没有了。” “农耕便会被彻底的抛弃,游牧部族彻底化为渔猎。” “这种完全游牧化的部族,对大明而言,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北元的威胁的明面上的,是大明可以预估的,但北元政权消失后的威胁,却是大明无法预估的,所以相较而言,让北元政权存在,但要死不活,这对大明更有利。” “甚至于” “在北元君主压不住底下的手下时,朝廷还该出手替元君镇压。” “北元存在的时间越久,对底下其他势力压制就越久,留给大明壮大自身实力的时间也越久。”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随着大明军力的不断提升,以及对北元内部的不断拉拢,最终实现彻底吞并北元,将整个北方纳入到大明的版图,在那时再将对大明有敌意的部族,一一清理干净。” “几十年的太平,不该是大明追求的。” “北疆彻底的安定,才是大明,乃至军中将士该追求的。” “一战定北疆!” 听着夏之白的豪言壮语,朱棣整个人都懵了。 脑海更是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知道,夏之白怎么能想到这些的,因为乍一听,觉得是胡说八道,但又一听,却感觉很有道理,但他也说不上道理在哪,就感觉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几十年的太平跟彻底的太平。 ‘留着’北元,让北元政权去压制内部游牧,同时让北元维持着‘农耕’痕迹,这都是有利于大明日后吞并后统治北方的,若是北元真的被消灭了,那内部游牧将会彻底没有了限制,而‘农耕’也会被彻底摒弃。 野蛮跟文明。 北元再不济,也有中原的影子。 但其他游牧可没有。 相较于去面对一群野蛮的游牧部族,明显现在有规有矩的北元,更适合大明打交道。 想到这。 朱棣脑子一下乱了。 姚广孝、张玉等人也头皮发麻。 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跟凝重。 他们已渐渐理清楚了。 夏之白就是想‘养’着北元,就像是养自家‘鸡仔’一样,靠‘鸡仔’自己去清理后院里的虫子,等到养的差不多了,就将北元给宰了,用以喂食自身。 姚广孝跟张玉对视一眼,眼神都露出几分深沉。 张玉在元廷任过职,知道元廷的内部情况,的确各方势力倾轧不断,互相使绊子,层出不穷,正因为此,北元分明占据着广袤的土地,有着不少的人口,却始终拧不到一起。 大明真按夏之白说的去做大有可为。 北元内部是很腐朽的。 若不是大明时不时叫嚣着要北伐,北元内部自己都快打起来了。 一旦没有了外部威胁,北元内部的权力斗争,无疑会朝着更残酷的方向发展,但这同样无法预估结果,若是真有一方能拧合整个北元,那对大明是十分不利的,但若是始终能双方僵持不下,那便是大明乐于见到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 夏之白的这些谋划,最终要靠一点来实现。 便是大明也会不断变强。 而且比北元强得多。 不然 这就是放虎归山。 不过张玉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这个策略真的能成,对整个天下都会有极大好处,北疆也将得到长久的安定,北疆的缓冲区,也会从长城外扩数百里。 姚广孝捋着胡子,心绪同样难平静。 他在心中暗暗推算着,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算下来。 他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疯狂的想法,的确有做到的可能。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姚广孝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几句。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对百姓最大的伤害是无视!(第一更) 望着满眼茫然的士卒,又望了望一脸心惊的朱棣等人,夏之白笑了笑。 他淡定道:“前面的这些话,对你们的确有很大的冲击,甚至是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一个军事家,一个战略理论家,这是必须要考虑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算无遗策,方能百战不殆。” “不过政策相关是由朝廷决定,最终朝廷会如何选如何做,这都会由朝廷依情况而定,并不是我在这里说两句,就能轻易改变的。” “你们唯一知道我的,便是我是个新科状元。” “你们不知的。” “我目前是一个商官。” “我这次是在这边兴建铁冶厂的。” “我同样有自己的私心。” “我夏之白别的不敢承诺,唯一有一点,便是我这铁冶厂炼制出的‘百炼钢’,一部分都会用在改进兵刃上。” “我刚才近距离观察过火铳,铸件表面很粗糙、组织疏松、还能看到不少的洗孔跟砂眼,而这便说明火铳使用的铁,并非是‘熟钢’,更不是‘百炼钢’,大明是能够生产一些百炼钢,但相较于火器的优先级,官府更愿意用这些百炼钢去锻造宝刀、宝剑等贵重兵器刃器,而不愿用在火器上。” “我夏之白不然。” “我愿意将大部分炼制出的‘熟钢’、‘百炼钢’,用在改进火器上。” “哪怕提升的不多,但只要有提升,能方便士卒们使用,那便都是值得的。” “我希望日后,伱们手持的火铳是便于装填,不会轻易发生意外,更能轻松的百发百中,你们搬运的火炮,也不再是难以瞄准,而是人人都能成为神炮手,立身数里外,一炮定乾坤。” “我希望大明的将士不会折损在自己的兵器上。” “也希望能尽可能减少伤亡。” “短兵相接,肉身对抗,这种伤亡是很不值当的,大明的士卒,每一个都弥足珍贵,每伤亡一人,都是无法承受之重,这种本可以避免本可以大幅降低的伤亡,就该尽可能的降低。” “我真诚的希望,大明的武器,能跟北元彻底拉开差距。” “当北元还在骑马射箭时,大明已开始大规模使用火器,当他们冲杀过来时,大明的火器一轮覆盖之下,足以将北元的骑兵击溃,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 “我也希望,这些日渐强大的火器,最终能完全驯服北方。” “让他们今后只敢载歌载舞。” “这一切需要时间,也需要将士们精诚合作。” “到时北平的铁冶厂开办后,制造出的第一批火器,便会交由你们经手,到时你们可将使用情况,使用中发现的问题,一一详实的禀告上来,相关的工匠再根据情况做出调整。” “我相信。” “我所说的这一切不会太远。” “将士齐心,其利断金,何况我等众志成城?” “不过我愿意付出这么多,同样是有所企图的,铁厂新建,短缺人手,我希望在铁矿兴办之时,你们能去铁厂相助一二,加快铁厂的建设,同时加快最初生铁的产出,从而让铁厂尽快的投入使用。” 夏之白朝着下方士卒郑重一礼。 他的确有私心。 他现在太缺人手了。 如果真靠自己招揽,再慢慢的去筹建,只怕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动工得起来,有时候就得想一些其他办法,燕王的这三卫,便是他想借用的,他之所以前面那么‘贬低’燕王,其实也有其中意思。 一方面燕王的战略眼光的确不行。 二来借机让燕王反思一下,毫无目的的练兵,在当今天下是没有意义的,按文人的话就是‘陪公子读书’,朱棣需要改变自己那‘不可一世’的傲慢,认真的思考治兵之道。 而在燕王思考时,他便能趁机借用士卒。 大营静谧。 夏之白的这番话让人动容。 尤其是靠前的士卒,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有官员这么关心他们的生死,而且也真愿意听他们的建议,甚至是愿意根据他们的建议,去做一定的改变,这是他们过去从未见到的。 哪怕是当今陛下也没有。 长久的被冷漠被忽视,他们其实习以为常,也早就习以为然了。 但夏之白的出现,却让他们心头一颤。 不少士卒眼眶泛红。 一道莫名的抽泣感不知从何处响起,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大营,起初只是有人小声的抽泣,也只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到最终却演化为了一种心酸的感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夏之白轻叹一声。 眼前的一幕,不在他意料之中。 他自认自己说的并不是很好,但能有如此效果,多半是这些将士被忽略太久了。 突然被人注意到,那股委屈跟不甘,一下没有控制住。 对于一个政治家而言,最痛苦的惩罚,不是免职,不是罢官,而是遗忘。 但对于一个寻常百姓,最绝望的反馈,从来都不是谩骂,也不是指责,更不是被人轻易践踏,而是无视!!! 大明的士卒被无视太久了。 大明上至帝王,下至官员、胥吏,他们脱离真正的底层太久了,他们以为朝廷给了军户足够多的支持跟政策,但殊不知,军户在天下并无多少地位,也没有多少权利,更没有给与到足够多的荣誉。 朝廷的确给田给地,但军户的生产生活,一直有很大的问题。 因为朱棣这样‘好大喜功’的人太多了,隔三差五的把这些军户集中起来,毫无目的、毫无缘由的操练大半月,严重的耽误了军户的正常生产。 而且地方将领在升官之后,也一直在暗搓搓的,侵占底层士卒的田地,只不过底层士卒没有发声渠道,他们的抱怨不满,也没有办法传到更上层。 若是朝廷真的去征集一下底层军户的建议。 十之八九都是不满的。 只不过满朝文武,无一人在意过。 大明的官员大多是唯上的,让他们把目光看向底层,那是绝对不行的。 大明的卫所制问题很大,也就如今朱元璋威望足够高,在朱元璋这套强权体制下,朝廷对各个卫所还能控制得住,一旦朱元璋去世,卫所制的积弊就会迅速凸显出来。 历史上的朱棣在这方面做的也不好。 朱棣知道卫所制的积弊,只是他并没有想着去改,而是为了自己的丰功伟业,选择了集中各个卫所的精锐,一而再的北伐瓦剌,等到朱棣将卫所制的精锐,消耗了七七八八时,朱瞻基即位,只能被迫的龟缩,抛弃了北方很多卫所。 从这时起,卫所制基本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到嘉靖帝时卫所制彻底崩盘。 大明也是从那时起开始进入到募兵制,只不过朱元璋创建的这套体系,本就收不上多少钱粮,又能养得起多少精锐士卒?大明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成也朱元璋,败也朱元璋。 大明要的是一代接一代的‘朱元璋’。 唯有‘朱元璋’这种铁腕强权人物,才能把这一套体系玩的转。 除了朱元璋,其他人都不行。 望着下面哭成一片的士卒,朱棣脸色铁青。 他眼中很迷茫。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之白三言两语,就能将自己的军心动摇,甚至还让这些士卒感激涕零? 他在北平这么久,也没有出现一次过。 他难道真对这些士卒不好? 这不可能。 张玉、袁珙怔怔的望着前面,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们已隐隐知道原因了。 原因很简单。 夏之白在前面就说了。 朱棣的身份太尊贵了,尊贵到无法跟底层士卒同心,或许在朱棣看来,朝廷给他的赏赐,他大半都分发下去了,还一直带着手下的士卒打胜仗,带着他们去策马奔腾,何等的快意快哉。 但这种‘与民同乐’层次太高了。 根本不是士卒想要的。 张玉回过头,望了望四周,摇了摇头。 对于夏之白,心中只剩敬仰。 袁珙看了看朱棣,又看了看姚广孝,目光微微一凝,暗自做了个决定。 等四周的声音小点,夏之白笑着道:“你们这突然的感动,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们做了什么,将你们给逼哭了,不过,我如今能做的有限,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帮你们改良一下器械了。” “至于后续能做什么。” “大抵就是让你们能吃的起盐穿的起衣。” “我是个商官。” “你们总不能指望我一个商官做太多吧?” “哈哈。” “我也送给大家一句我很喜欢的话。”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需要经历的困难还很多,也不可忽视,但还请始终相信未来是光明的。” “日子都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诸君共勉。” 夏之白朝下方士卒一礼,缓缓走下了演武台。 ‘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听着这一句话,下方的士卒,脸上浮现一抹激动,眼睛也变亮了不少。 只是当他们想回礼时,夏之白已不在近前了。 风依旧在吹,只是柔和了不少。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本王不善治民!(第二更) 大营一侧。 朱棣看着夏之白走过来。 他的神色依旧没恢复好,心中也始终有着疑惑。 当夏之白走近时,朱棣还是没有忍住,主动问出了口:“为什么我麾下的将士会对你这么另眼相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毕恭毕敬,我要知道原因。” 朱棣双眸死死的盯着夏之白。 他一定要问出原因。 不然心难定。 夏之白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望着后方一脸茫然又带着几分憧憬的士卒,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夏之白缓缓道:“天下所有人都关心他们飞的高不高,唯有我去问了他们累不累。” “这就是他们亲近我的原因。” 朱棣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冷声道:“你在说谎。” “他们是军人,既然入了伍,就该冲锋陷阵,就该一往无前,就该舍生忘死!” “军人?”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古怪,他狐疑的看了几眼朱棣,摇了摇头道:“殿下,你说错了,他们不是军人。” “他们是。”朱棣语气无比的肯定。 “不是。”夏之白继续摇头,他微微斜着身子,目光停在后方的士卒上,淡淡道:“他们不是军人,他们是农夫,军人的这个身份,是殿下、是朝廷强加给他们的。” “他们对此并无多少认同感。” 朱棣脸色一沉。 他阴翳的看着夏之白,双拳已攥的很紧。 夏之白望着一脸怒意的朱棣,平静道:“殿下认为我说的不对?” “自然不对,他们是军户,闲时为农,战时为兵,本就身兼两职,如今在大营,他们就是兵。”朱棣丝毫不嘴软。 夏之白轻笑一声,道:“殿下种过田吗?” 朱棣一愣,“这有什么关系?” “有,而且关系很大。”夏之白将被风吹起的衣角压下,整理了一下衣衫,继续道:“如果殿下真的下地种过田,就不会说出这荒诞不经的话了。” “种田很苦很累的。” “军户其实就是农民,他们春天耕种,夏天耕耘,秋天才能有收成,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不能偷懒,一旦偷懒,就意味着一年的生活将没有着落,甚至很可能连田租口赋都缴不起。” “他们还有家庭要养,有老婆孩子,为了生活,只能日日夜夜不停的干活。” “他们没闲时。” “一直都处在农忙时。” “或许在殿下心中,朝廷分明给他们分了田地,也给他们免除了一定徭役,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们只需要在朝廷需要的时候来大营操练,也只需随着朝廷的一纸诏令,赶赴天下四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无比荣耀的,因为这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 “但殿下知道这些军户追求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朱棣道。 “活下去!”夏之白双眼迷离道。 “活”朱棣彻底愣住了,双眼直直盯着夏之白,有些不敢置信。 夏之白冷笑道:“殿下是不是感到不可思议?” “军户什么时候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但这就是卫所制下血淋淋的现实。” “军户活不下去。” “朝廷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 “就连陛下都曾自夸的说着‘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然当真如此?” “军户目前依循的是‘有事调发从征,无事则还归农田’,也就是战时从军,闲时务农,继而实现粮食自给自足,朝廷甚至还特意在边境地区推行了开中法,用以满足边境用盐问题。” “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但朝廷上下却一直无视了一件事。” “就是田地发下去,是不会自己种的,是需要人去耕的。” “而真正的种田,一年的春夏秋是闲不下来的,一刻都不能闲,但朝廷会容许军户一年到头当农民吗?” 夏之白一脸讥讽。 朱棣脸色一沉,这自然不可能。 要是让军户一年到头待在田间地头,军队的战斗力就下滑太快了。 朝廷不可能同意的。 一年四季,朝廷都会不时征调军户操练,一次征用十天半月,有时甚至更久,用来维持军队的战斗力。 夏之白道:“他们没那么多时间在农务上,而卫所制下每次征调,都会强行征调两名青壮,一个家庭少了两名青壮,殿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粮食产量的一定减少。” “军户是被免了不少的徭役赋税,但他们的收成同样被迫减少了。” “对军户而言,朝廷所谓的政策扶持,不过就是维持住他们正常生活罢了,但殿下莫要忘了,这还是因为大明十八年,只北伐了三次,若是朝廷决意要灭掉北元,定然还会发动第四次、第五次,乃至更多的北伐。” “打仗是要死人的。” “还会消耗大量的粮草辎重。” “而这部分最开始都是来源于这些军户。” “一方面打仗会死人,另一方面打仗会消耗余粮,打得越久,军户的生活只会越惨。” “他们在军队操练时,之所以如此尽心尽力,为的就是讨好殿下,让殿下满意,好提早结束这些操练,回归农事。” “或许在殿下看来,种田也不过如此。” “宫中就有种地的。” “殿下却是要知道,无论是陛下,还是过去的陇西郡王(李贞),种田种地,对身居高位的他们来讲,都只是个消遣了,体验生活,回味一下过去的苦日子,对收成并不看重,但对于百姓而言,这是生活!” “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殿下指望眼里只有田地的农夫,来维持大明的江山社稷,不免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他们担不起这样的重担。” “也没想担!” “不是还有冬季吗?”丘福开口道。 夏之白冷冷的看了丘福一眼,嗤笑道:“冬季?冬天的时候,对长江以南的百姓,官府的徭役就派下来了,那时就是百姓去出力气的时候,而长江以北,天气酷寒,这些军户能凑齐过冬的木柴都不错了,长江以北的冬天,就连马牛都会冻得瘦一圈,难道还指望这些军户忍饥挨冻来军营操练?” 丘福脸一红。 有点懊悔自己嘴快了。 夏之白负手而立,望着下面的‘永乐’众臣,漠然道:“殿下有雄心是好事,但雄心也是需要物质去支撑的,如今的殿下,眼里只有着更高的山峰去攀登,却是看不到脚下的泥泞了。” “但若让这些泥泞,泛滥成灾,那就不是泥泞了。” “而是泥潭沼泽。” “这些沼泽会将大明以及殿下彻底拖下去,直至淹死。” “殿下不要以为我说殿下的军纪败坏是夸大其词,殿下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虽然陛下让殿下去过几次凤阳,也给殿下说了一些民间疾苦的事,但殿下是体会不到的。” “甚至太子也不足够。” “虽然我对陛下很多做法不喜,但有一说一,陛下的确很懂得人性,也深刻知晓地方的黑暗,因而一而再的大开杀戒,或许很多人对陛下的杀戮颇有微词,尤其是一些士大夫,还有一些武将,但若是去民间问百姓,却会得到另外的回答。” “杀得好!” “陛下是体验过民间疾苦的。” “也知道地方的豪强、官吏的胆大妄为。” “要是朝廷不严管,过去元末的种种乱象,就会出现在大明头上。” “土地兼并,胆大贪婪的军官和地方豪强互相勾结,将普通军户的田地强取豪夺。” “军户们没有了田地,也就无法维持生计,继而渐渐地变成过去的佃户,或者是那些高门大户的苦力、奴仆,殿下其实可以暗中去查查,北平的这些‘军籍’,有多少没有了田地,又有多少人没有入过编了。” “顺便再去调查一下,这些没有入编的军户,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 “应该会有‘惊喜’的。” 朱棣目光一沉,有些不敢置信。 北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人就敢做这种事? 但一想到方才士卒的反应,朱棣的心就陡然沉了下去,眼中更闪过一抹杀意。 他冷声道:“我会去查的。” “要真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事,我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夏之白摇摇头。 他平静道:“殿下若真的关心士卒,就该弯下身子,去到底层士卒身边,去听听这些士卒的声音,而不是屁股坐在椅子上,等着别人给伱传话,别人传的话,终不如亲耳听到的真。” “好了。” “殿下问的问题我已回答了。” “前面殿下不是说自己能上马治军,下马牧民吗?” “军我看了。” “现在是不是该去看看民了。” “我也很好奇,在燕王殿下的治理下,北平的百姓生活的如何?” 闻言。 朱棣脸一黑。 他最引以为傲的军事,都被夏之白批的一无是处,要是再带夏之白去看‘治民’,指不定会挨多少骂。 朱棣矢口否认道:“本王只负责北平的军事,并不负责治民,治民是地方布政司的事,只不过最近北平布政司官员相继出事,我才奉命接管了几天,但接手时间尚短,对城中政事接触不多,本王的治民之道,还没来得及施展。” “也就不献丑了。” “何况天色也不早了。” “夏状元舟车劳顿,想必也早就累了。” “还是早点歇息。” “来人,快,送夏状元下去休息。”朱棣不容夏之白开口,直接朝四周大声道,随即似想到了什么,道:“至于铁厂的事,还是等明日再商议,时间足够,不用急于一时的。” 夏之白犹豫了一下,也是点头认同了。 ------------ 第一百四十章 天气有正气,杂然赋流形!(第三更) 燕王府。 今夜是灯火通明。 朱棣坐在大堂里,没有丝毫睡意。 他需要缓一缓,将夏之白说的这些话,去消化一番。 治民。 朱棣并无太多想法。 他对政事本就不太上心,他喜欢的是策马驰骋,是在沙场浴血厮杀。 唯有手持刀刃,朱棣才感觉,自己的生活是充实的。 只是在夏之白嘴里,他引以为傲的军事,被说的是一无是处,更关键的是,他甚至没法反驳。 这种没法张口反驳的窘境,他这一生其实很少遇到。 尤其还是面对一个士人。 朱棣将身上的铠甲脱下,擦了擦自己的雁翅刀,而后放在了木架上。 这时。 徐妙云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了。 “王爷,天色不早了,你该洗洗歇息了。”徐妙云道。 朱棣看了徐妙云一眼,轻声道:“睡不着啊,我现在心头堵得慌,我当王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的哑口无言,第一次被我父皇之外的人说的是里外不是人,我也是奇了怪了,我大明的文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这夏之白考试会,经商会,现在连军事也能指手画脚了。” “偏生我还真反驳不了。” “气死我了。” 朱棣双手叉腰,摇了摇头,神色很是无语。 徐妙云莞尔道:“大明的文人,不还是在替大明效力吗?这难道不是好事?难道非得让你一人全能了?你过去不是只喜欢军事吗?书也不喜看,很多事不懂,不也正常吗?” 朱棣瞪了徐妙云一眼。 “嘿。” “伱怎么还向着他说话呢?” “我不喜欢读书,这我认,但姚广孝、袁珙他们读书多吧?在见识方面,还是比不过夏之白,夏之白今天说的那番话,不仅我听得迷迷糊糊的,他们这几人同样是云里雾里,他们真以为我没看到?” 朱棣冷笑一声。 徐妙云用热水给朱棣擦了擦脸、 她一边擦拭着,一边开口道:“要不人家能成状元呢?这状元自然是有不凡之处,只是这人好像是有点懂得太多了,不过我一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事,在我看来,只要他说的是对的,那听听又何妨?” “你又不会损失什么?” “要是对你有帮助,不还是好事一件吗。” 朱棣点头,冷声道:“这我自然知道,不然我会容他这么久?” “只是真按他这么说,那我大明的军事制度,很多都有问题,这可不是小事。” 徐妙云没有再开口。 作为将门之女,他是精通一些军事,不过很少去过问,而且她的确不知,夏之白今日在大营说了什么,自也是无从说起,等将朱棣的脸手擦拭完毕,徐妙云道:“再多问题,也要等天亮去解决。” “夏之白又不会急着走,你何必心急这一时呢?” 朱棣默然无语。 他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夏之白所说吞并草原的想法能实现,那或许会成为他的功绩,要是他能把这个想法,呈到应天府,让父皇过目,并得到父皇的认同,那他朱棣在诸兄弟间,地位可就要大幅提升了。 这是朱棣很在意的。 唯有不断得到父皇认可,他夺得大位的机会才会更高。 只是真的可行吗? 朱棣不知。 他对这件事并无多少头绪。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他之前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如今突然让他去想明白,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见状。 徐妙云没有再多问,端着洗脸水就出去了。 临走时,还让朱棣早点休息。 朱棣满口应下,却根本没想去睡,夏之白今天的这些话,对他的冲击很大,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一些他过去很少考虑,也很少能想到的视角。 他感觉自己的用兵练兵思路太陈旧了。 也太过保守,没有半点新意。 现在跟以往不同了,过去明军主要是攻城,但现在更多的是阻击战、奔袭战,两者是有着明显差异的,继续按以往的作战思路去练兵,基本是白练,等真的上了战场,平时练得这些基本毫无作用。 全靠临场指挥。 这对领军的将领要求很高。 但就像夏之白说的,这一切本可以做的更好,谋而后动,将北元大军的一举一动,提早就预想到,而后再步步为营,这岂不比临场指挥打的更酣畅淋漓,也赢得更干净利落? 只是这又该怎么做呢? 朱棣一手托着下巴,在脑海慢慢沉思着。 另一边。 姚广孝跟袁珙也未入眠。 两人坐在月下的一间小院中,院中有着一张石桌,上面摆放着一壶茶水。 姚广孝给两人一人沏了一杯茶。 袁珙微微致意,端起茶杯,小口的抿了一下,淡淡道:“你早年曾游览嵩山寺,当时我面过你的相,还说你是个奇特的僧人,眼眶近似三角形,如同病虎一般,天性叛逆,嗜好杀戮,或会成为元朝刘秉忠一样的人。” “你果然是不甘沉寂了。” 姚广孝大笑道:“廷玉兄言重了。” “我道衍早年行走天下,便立下了志向,想辅佐一位盖世帝王。” “我又何曾没想过辅佐当今陛下?” “但奈何当今陛下并不看重,当年甚至不愿授予我僧官之职,只愿赏赐最低等的僧衣,我姚广孝一身经世之学,又岂能甘愿被埋没,这才主动投靠了燕王,想在燕王麾下做出一番功业。” “也不枉这一生所学。” “何况你又真的甘于沉寂?” “你若是真的甘于沉寂,也不会因一封书函,就急忙来到北平了。” 袁珙沉默。 他轻叹道:“燕王的确有帝王之姿,不过燕王更偏向武功,这样一位‘马上’帝王,对天下未必是好事,当今陛下本就是龙虎之姿,再出一位虎狼之姿,对天下的伤害太大了。” 姚广孝端着茶碗,笑着饮了一口,笑眯眯道:“所以我才向燕王举荐了你。” 袁珙摇头:“我不会在北平待太久的。” “我在相师中名声太大,我前来北平的消息,只怕很快就会落入到朝堂里,我若是继续久留,只怕燕王会坐立不安了。” 姚广孝蹙眉。 但沉思一下后,也是点了点头。 随即,袁珙说的话,却让姚广孝脸色大变。 袁珙道:“我准备跟夏之白一同离开。” 姚广孝眉头一皱,不解道:“这夏之白真就值得你这么看重?他究竟有什么出奇之处?就因为他知道民间疾苦?心中也的确念着百姓?这恐也不足够吧。” 袁珙摇头,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我也不知。” “在我看来,这个夏之白很神秘,让人看不穿,尤其他的双眸,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跟深邃,还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智慧,这种面相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今日说的‘望帝’绝非虚言。” “他真有称帝的机会。” “至少曾被作为‘帝王’的接班人培养过,只不过不知为何,他自己放弃了,而且放弃的极为彻底,直接转化为了‘啼血杜鹃’了,这种有大毅力大魄力大恒心的人,不是我能轻易看透的。” “但也只有这种人是最可能成功的。” “他悍不畏死!” “心中有着自己的理想跟志向。” “虽千万人,亦往矣。” “跟这种人同行,又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而且我也想看看,他这‘啼血杜鹃’,究竟能为天下做那些事,又能做到哪些,亦或者还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语,做出那些惊世之举,又能将天下变成什么样子,这岂不比过去的坐井谈天阔好太多?” 袁珙一脸笑容,神色十分放松。 他已打定了主意。 姚广孝深深的看了袁珙几眼,自然看得出袁珙并非说笑,而是说的心里话。 也的确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凝声道:“你既然已做好了决定,我也就不劝了。” “只是相识一场,我得提醒你,这个夏之白是个刺头,从他去应天府开始,就没少惹得其他人不满,甚至多次差点为陛下杀了,你若是跟着夏之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受到牵连,落得人头落地。” “从今日的情况来看,他就是一放浪形骸之徒。” “若非殿下这段时间战战兢兢,唯恐北平再出点什么事,彻底惹怒到陛下,不然以殿下过去的暴脾气,早就将夏之白轰走了,或者找人暴打一顿了,岂会容他在军营这么大放厥词。” 袁珙笑了笑道:“我知道。” “他夏之白是啼血杜鹃,是血色的,那就意味着少不了杀伐,甚至会以血色开路,这血色可能是其他人的,也可能是他自身的,但这世上又哪有万全的事?既然做了选择,自然就要承担后果跟风险。” “福兮祸兮,祸兮福兮也。” “他这被血色包裹的人,尚且不惧,我又有何惧?” “再则。” “当今陛下也是血色的!” “陛下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同样一身的血腥,两者未尝不是契合的?” 姚广孝摇摇头。 他看出来了,袁珙不会改变了。 袁珙也发自内心的认可自己说的‘啼血杜鹃’的说法。 姚广孝道:“那以你的说法,殿下当听从夏之白的建议?将这几千卫兵,借调给夏之白使用?” 袁珙面露迟疑,道:“这得看殿下的想法了,若是殿下愿信,则将这些兵马借过去,若是不信,那便不借。” “不过我相信殿下会借的,因为殿下是不甘沉寂的人,夏之白说的那番话,对殿下的冲击很大,殿下眼下是‘有求于人’的,因而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何况要是夏之白真能改良火器,对殿下的军事能力,也会有极大提升。” “甚至还能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 “殿下很在意这些。” “甚至.” 袁珙犹豫了一下,凝声道:“我认为夏之白不会仅限于此,而是会要求更多,让殿下付出更多,不过我对夏之白并不了解,对他过往的情况也不了解,实在无法多说什么。” 姚广孝点头。 岂止是袁珙不熟悉,他也同样不了解。 夏之白就如流星一般,横空出世,飞快的掠过天边,然后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了,没有给他们太多准备的时间,他们唯一知道的,还都是些零敲碎打,根本形不成具体的形象。 他已算对夏之白有所了解的人了。 但依旧猜不透。 北平距京都还是太远了。 又加上郭桓案的爆发,让他们不得不分心。 而夏之白就只冒出了几个月,让他们一下想摸清夏之白的底细,的确是有些为难人了。 “不管这夏之白想做什么,只要不牵涉到北平的安定,让他顺心又如何?但怕就怕这个夏之白不知进退,得寸进尺,若是那般,只怕廷玉兄又要另择他人了。”姚广孝阴冷的调侃了一句。 袁珙哈哈一笑,并没放在心上。 他缓缓道:“道衍兄,人当秉持向善之心,你也当自爱,你这眉间的杀性更重了。” 姚广孝揶揄道:“廷玉兄,你这就有不对了,为何夏之白满身血色,伴随着一路杀伐开道,你反而对他青睐有加,另眼相看,我只是身上有些戾气,却对我不加以颜色,你这可是有些不公啊。” 袁珙看着姚广孝,似笑非笑道:“夏之白的杀伐气有陛下能压,但道衍兄,你身上的杀伐气,可不是燕王能压的?” 姚广孝目光一沉,眸光有些不善。 随即哈哈一笑。 姚广孝倒也没否认,一口承认了下来,侃侃道:“幼读东鲁书,长习西方教。抹过两重关,何者为悟道。不厌山林空寂,不忻钟鼎尊荣。随缘而住,任运而行。犹孤蟾之印沧海,若片云之浮太清。” “了无他说,即此,便是人问我,更何如手里栾珠一百八。” “辅佐谁,对我的确不重要,要对谁出手,对我而言,也同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展胸中抱负。” “这便足矣!” “不过我眼下辅佐燕王,自当以燕王的利益为重。”姚广孝缓缓站起身,一身黑袍在月色照耀下,显得有几分的邪魅。 袁珙手持着茶杯,目送着姚广孝离开,等姚广孝彻底走远,才抬头望向天穹,低声道:“这就是夏之白跟我们最大的不同,我们心中都有私,而他心中却始终有着公心。”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燕王世子朱高炽!(第一更) 翌日。 天方蒙蒙亮。 夏之白就已起来了。 简单吃了点早食,就朝燕王府走去。 北平作为元朝旧都,城市规模还是相对壮观的。 只是经历了明代元的战乱,城中人口凋零的厉害,偌大的城市,显得人口稀疏了点,街头有穿着各类服饰的蒙古人、女真人、色目人,当然最多的还是汉人。 天色尚早,城中市人,已开始了日常忙碌。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古今皆如此。 世事洞明皆学问。 行走在城市中,亲眼看着鲜活的民生百态,远比看奏疏上冰冷慎重的文字,更能体察到这个时代的民情。 黑娃跟着走了一段,好奇道:“夏大哥,我们这么去要铁矿,燕王真会答应吗?” “他可是王爷啊。” “这么大个北平都是他的。” 夏之白笑了笑,道:“你这有些太小瞧燕王了,燕王的确性格有些暴戾,但总归还是会讲道理的,尤其是牵涉到军事,他对军事的痴迷跟狂热,会让他冷静下来的。” “何况这铁矿只是坐落在顺天府。” “并不是燕王的私产。” “他就算阻拦,也不会太明目张胆的,作为藩王,背地里做一些事是可以的,但若是当今陛下决定的事,他还质疑阻挠,那当今陛下可就未必好说话了。” “大明的这些藩王,可都怕当今陛下。” 黑娃若有所思。 他就感觉这事挺悬的。 堂堂的王爷,性格本就暴戾,一看就不好说话。 夏大哥还想虎口夺食,怎么看都感觉不太行,只是他对夏大哥还是有信心的,毕竟跟着夏大哥有一段时间了,凡是夏大哥想做的事,就没有没做成的,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黑娃并不会跟着去燕王府。 夏之白在临近燕王府时,便让黑娃离开了,去打探一下北平的民情。 燕王府。 朱棣此刻是睡眼惺忪。 他昨晚睡的很晚,感觉才睡小半时辰,就听到有侍女说夏之白来了,也顾不得再睡,连忙起身了,顺便让人去把姚广孝、张玉、丘福等人叫来。 大堂。 夏之白立身其中。 望着装修精潢的大殿,夏之白微微蹙眉。 当今皇帝朱元璋的朴素节约,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出了名的。 不过朱元璋的节约只有形,没有实。 在修筑宫殿大兴土木上,朱元璋是十分舍得的,凤阳的中都,应天府的十大王府,还有就是各大藩王的王府,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一个比一个占地面积大。 甚至于大明各个藩王建造的宫殿,也必须宏大气派,要比历朝历代的宫殿都要雄伟。 这就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仿佛朱元璋省吃俭用下来的铜子,就是为在修筑宫殿时全部花出去。 就在夏之白打量着王府时,一个小脑袋也伸了过来,这个少年只有七八岁模样,脑袋很是圆润,他靠着门,好奇的打量着夏之白这位‘不速之客’。 突然。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看了过来。 连忙把脑袋收了回去。 随后,才提着有些宽大的衣裳,踏着四方步,一板一眼的走了进来。 倒是颇有一番华贵气势。 夏之白打量了少年几眼,似猜到了对方是谁,微微拱手道:“见过世子。” 朱高炽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露出一抹惊讶,声音轻细,又带着几分惊讶的道:“你认识我?” 夏之白摇头,道:“这是在燕王府,能这么无声无息的来到大堂,定然只有燕王亲近的人,我虽对燕王府的情况不太了解,但还是听说过燕王府中有一位年轻的世子。” 朱高炽高兴的点头道:“我也知道你。” “夏之白。” “今年的科举状元。” “为皇爷爷献上了高产的粮种。” “还执意经商。” “我这没有说错吧?” 朱高炽脸上带着几分显摆的意味。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世子倒是对我打听了不少,只是世子打听的不全。” “我献给伱皇爷爷的可不仅是高产的粮种,还有一种火器,这种火器,正常的学名该为‘集束火箭’,只不过我并未将其制成火器,而是制成的烟花,可以连发数十发,威力比寻常的火器要大得多。” “除此之外。” “我还为你的皇爷爷引入了一种新思潮。” “便是科学与技术!” “只不过这些东西,并不为外人所知,甚至于粮种,都没有流落到外面。” “至于经商,对也不对。” “我目前的确在经商,但经商只是为了谋钱,等赚到足够的钱时,便会把所有心思放在从政上,那时便到了花钱的时候,我挣钱挣的快,花钱同样会如流水。” “不过我跟你皇爷爷有过约定,在前几年我所创立的企业,利润不会归于朝廷,都会由我自己处置。” 夏之白并没轻视朱高炽,反而耐心的解释了一下。 朱高炽若有所思。 他走到夏之白身前,好奇的打量了夏之白几眼,问道:“世上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 夏之白点头道:“有。” “品类还不少,只是不在中原。” “那既然真有,为什么朝廷不推广下去呢?”朱高炽有些不解。 夏之白迟疑了一下,凝声道:“一方面是不想,另一方面是不便,不想是因为你皇爷爷不愿意,至于不便,则是推广起来没有那么容易,存在着有诸多的局限性。” “具体相关的,都让周王来解答了。” “他更精通这些。” “五叔?”朱高炽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是点了点头,他摸着下巴,绕着夏之白走了一圈,道:“你要铁矿干什么?你不是经营的盐吗?” 夏之白道:“要铁矿,自然是对铁有需求。” “北平离应天府还是有些距离,有些事情北平这边或许并不了解。” “不过等铁矿建立起来,世子应该就明白了。” 朱高炽蹙眉。 他沉吟片刻,突然问道:“经商真的能利民吗?” 夏之白沉默稍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要看经商的目的,要是以盈利为目标,那不可能利民的,只可能在百姓的生存线上不断的试探,但若是以惠民为目的,那便是利民。” “只是如今天下,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放在眼里的官吏太少了。” “因而有时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但这并不是办法。”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最终能依靠的是制度。” “而这同样是我的目标。” “改制!” “改制?”朱高炽小脸露出一抹惊讶。 他本就聪慧,早早就开始学习经籍和文学,自然知道改制的阻力,何况大明的体制才刚刚确立没多少年,夏之白就敢说要改制,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的这位皇爷爷可不是好相处的。 夏之白面带微笑,负手而立道:“身之存亡,系于一旦;国之安危,决于一夕。唯智者见微知著,临机而断。因势而起,待机而变。机不由我而变在我。” “故智无常局,唯在一心而已。” “世子这般年纪,想来读了不少的书了。” “但正如你那位皇爷爷一样,看书看的太多,却忘记了本来用意,很多书只是用来看的,并不能直接拿来用,天下时势是不断变化的,一切制度也都要随之改变,不然便会有腐蠹生,有隙谗起。” 朱高炽小脸一白。 看向夏之白的眼睛充满了恐慌。 他也是实在没有想到,夏之白敢这么妄议皇爷爷。 这可是死罪。 “你不怕死吗?”朱高炽苍白着脸道。 “怕。”夏之白道:“但人这一生,横竖都会死的,若是因为怕死,而生出怯弱之心,生出了退缩之心,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而且我若是真的怕了,那离真正的死也就不远了。” 朱高炽若有所思。 就在朱高炽还想开口时,突然听到门外响起数道脚步声,也是不敢再问,朝夏之白拱了拱手,逃也似的朝门外跑去,当然刚走出门,就被朱棣逮了个正着。 朱棣也没惯着。 直接冷脸数落了几句。 朱棣对于这个老大,其实并不是很中意。 因为老大喜文不喜武。 在朱棣看来,这就是子不类父。 他朱棣一心想着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结果生个儿子,却连拿兵器都不敢,只想抱着那几本圣贤书啃,他在朱高炽这个年纪,早就学着舞刀弄棍了,而且朱高炽还屡教不改。 这让朱棣心中很是不爽。 在踹了朱高炽一脚后,朱棣终于是发完了火,收拾了一下心情,踏入到了大殿。 见到夏之白,朱棣冷哼一声,并无太多好脸色。 他冷声道:“夏状元还真是心急,大早上就找上门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朱棣揪着那铁矿不放呢,我朱棣是不想把这铁矿送出去,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心急火燎吧?” 朱棣踏着四方步,走到了夏之白跟前。 夏之白笑了笑道:“殿下这倒是错怪我了,若只是铁矿,我自不会如此上心,我来这么早,自然是想跟殿下商议更重要的事,而商议之事,事关到北疆未来的安定跟太平。”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好山河,寸土不让!(第二更) 朱棣笑了。 笑容有些冷,还有些无语。 铁矿他都不愿意给,结果夏之白还想要更多。 真把他朱棣的北平,当夏之白自己的后花园了?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他朱棣可从来都没有好脾气。 姚广孝等人面面相觑,神色充满了费解跟惊疑。 夏之白哪来的胆子狮子大开口? 朝廷也就准许了他在顺天府开一座铁矿,他竟然还不知足,还想要更多,真以为昨天说的那番话,对朱棣的冲击很大,让燕王必须唯他是从? 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朱棣坐到主座上,脸色十分的冷峻。 他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夏之白,很想将眼前这瘦弱男子给看穿,他也很想明白,夏之白是哪来的底气,对自己说这些话的,他朱棣看起来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姚广孝等人依次落座。 夏之白面色淡定,不为这些目光所动。 朱棣前倾着身子,冷笑道:“夏之白,我敬你是个状元,是个文人,也是我大哥派来的,不想跟你多做计较,但你如果还这么得寸进尺,还这么自以为是,我朱棣倒也不介意让伱领教一下拳脚。” “我做的出来!” 朱棣的目光有些阴冷,透露着丝丝狠色跟阴鹫。 夏之白笑了笑。 他自然是相信朱棣敢动手的。 朱棣本就脾气暴躁,凡是心中不快,动辄就下手打人,取人性命也是寻常的事。 若是真逼急了,那是什么事都敢做。 历史上唯一一个诛十族,也出自这位燕王之手。 夏之白拱手道:“殿下不用这么急着动怒,因为这番话,不仅殿下会听到,北地的其他藩王,同样会听到,我想借助北方各大藩王的力量,掌控整个北方商业。” 闻言。 朱棣不怒反笑。 他是真被夏之白的话气笑了。 他堂堂一个燕王,尚且管不住北平的商业,夏之白一个小小的‘商官’,还妄图染指整个北方,真以为北方商人是铁板一块?能够随意任人揉捏?就连他父皇,在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妥协,为了保障北疆的供盐,不得不推出开中法。 他夏之白哪来的胆量跟勇气想掌控整个北方商业? 姚广孝跟袁珙也眉头一皱,不明白夏之白为何会口出狂言。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朱棣嗤笑道:“夏之白,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北方有多大吗?” “仅一个燕云十六州,人口就高达两三百万,若是加上其他藩王,人口更是直逼千万,这么庞大的范围,你夏之白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染指,就因为你能说会道?我等藩王就必须唯你是从?” “你不要以为在应天府经商做出了点成绩,就以为在其他地方也能横行了。” “应天府是应天府,布政司是布政司。” “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 “何况经商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一个状元,这么痴迷,这么不遗余力?” 朱棣是真想不明白。 夏之白堂堂的状元,本该仕途通畅,结果却自甘堕落,跑去经商,还乐此不疲,夏之白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夏之白长身而立,淡淡道:“殿下真想知道?” “想。”朱棣点头。 “既然殿下想听,那告诉殿下也无妨。”夏之白缓缓道:“殿下需要明白一个道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北方疲敝,如今北方各方面都比不上南方,尤其北元尚存,那也意味着,北边始终要把大量的精力,用在预防北元的突然攻击上,或者是准备北伐上。” “北方的经济将会长期难以恢复。” “南北差距将会不断拉大。” “这次的科举,若非我的存在,南北的比例,将会有很大的悬殊,因为我的存在,让陛下重新阅卷,多录取了不少北方士人,这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北南依旧是三比七。” “日后差距只会更大。” “北方士人考不过南方,北方的官员也比不过南方。” “因为南方经济发达,能上缴给朝廷的税赋更多,每年新增的人口也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南方官员,无疑更会被器重。” “何况朝中文官本以浙东淮西为主。” “北方又有几人?” “其次。” “经过这些年的长期战乱,北方农业凋敝很严重,虽然有军户开垦,但在耕牛、种植技术等各个方面,依旧是落后南方的。” “底层百姓生活十分困苦,我在来北平的路上,曾见到不止一次,几个十二三岁大的姑娘,背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柴往家走,她们的家里只有一个奶奶,没有双亲,也没有男丁。” “家里的男丁有的死于战乱,有的战死于前两次的北伐。” “这样的凄惨状况在北方很常见。” “靠着这一群老弱病幼,北方就算想发展,又能发展到哪去?” “文不昌,武难平。” “要是朝廷不出手,靠北方自己休养生息,多久才能恢复正常?要多久才能追赶上南方?等北方真的恢复了元气,只怕南方早就雄踞整个朝堂了,北方那时还有多少话语权?” “殿下出自南方。” “对朝堂的一些情况有所了解。” “南北相轻,互相倾轧严重,南方士人看不起北方士人,南方官员瞧不起北方官员,南人也看不起北人,背地里,南方的官员一直在朝堂排挤针对北方官员。” “若非陛下压着,只怕北方官员,早就被赶出去了。” “只不过殿下乃至诸多藩王,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北方诸镇,在一众文官眼中,都是可以抛弃的,也都是朝廷的累赘。” “眼下只不过是陛下的威望足够高,能够压下这些质疑的声音,等日后南方官员独大,这些所谓的九边重镇,都会被陆续抛弃掉,因为留着这些卫所,对朝廷的钱粮消耗太大了。” 说着。 夏之白还目光微异的看了几眼朱棣。 明代边防之坏就始于燕王。 或许,历史上的朱棣是想一劳永逸,在裁撤完长城以北的卫所后,便卯着劲,效仿朱元璋,进行了五次漠北讨伐。 然而就实而言,朱棣的这五次讨伐并没有取得太实质的胜利,每次都是带着数十万大军,结果雷声大雨点小,战果平平,始终没能将蒙古的主力一网打尽。 自然也就没能完成清除明朝边塞的困扰。 然后在明朝几代帝王接力下,大明的防线终于缩到了国门。 “他们敢!”朱棣怒目圆瞪。 夏之白摇头,平静道:“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若是殿下面对那种局面,也会这么做,因为北方养不起这么多卫所,越到后面,朝廷供养这些卫所投入的钱粮就越多,最终多到朝廷承担不起,只能放弃。” “开中法殿下应该知道。” “是朝廷以盐、茶为中介,召募商人输纳军粮、马匹等物资。” “为什么朝廷要实行开中法?” “就是因为朝廷自身没办法供应上,不得不借助商贾的力量,即便如此,在辽东、宣大、甘肃等地,依旧不时会出现食盐粮食短缺的问题。” “归根到底是北方经济不振,商贾这长途运输下来,入不敷出,因而不愿去运送。” “但在座的每一人都清楚。” “北方战事没停。” “如今只不过是在休战调整。” “一旦战事开启,北方的男丁会进一步减少,北方的生产情况会进一步恶化。” “到那时北方只能靠朝廷来供养。” “商人是逐利的。” “如今北方没有战事,商人还有利可图,随着北方人口青壮减少,他们从北方收到的粮米会越来越少,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从更远的地方运送粮食,才能换取到如今的盐引。” “当付出的成本越来越高时,商人也会开始权衡利弊。” “最终他们会放弃。” “另外。” “当在北方百姓身上无利可图时,这些商贾便会铤而走险,将目光投向蒙古人,去跟蒙古人做交易,蒙古缺粮食、盐、茶,而这些商贾都能弄到的,暗中贩售下来,他们从中的获利,远比遵从朝廷吩咐来得多。” “这些都是可预见的。” 朱棣的脸彻底黑了,双拳更是攥的咯吱响。 姚广孝等人也铁青着脸。 他们清楚。 夏之白说的这些极可能发生。 北方生产力的确太低了,因为战乱人口的流失,也意味着注定恢复缓慢。 要是朝廷的北伐不能立竿见影,将极大的拖垮北方的生计,那时,北方很多卫所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朝堂又没有多少北方出身的官员,陆续舍弃一些偏远卫所,也是可预见的了。 一步舍,步步舍。 最终只怕真要划江而治了。 夏之白沉声道:“这就是我要掌控北方商业的理由。” “靠着朝廷的力量,加快北方的恢复,提振北方的经济,让北方再次强大。” “同时严控商贾资敌卖国的情况。” “大好山河,寸土不让。” “要学会防微杜渐,更要防患于未然。” “这就是我要做的。”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朱棣:你让我为你的刀?!(第三更) 姚广孝沉声道:“你准备怎么做?” 夏之白道:“自然是得一步步来,陛下已批准,让我经营整个北方的盐市。” “我开采食盐的工具是蒸汽机,蒸汽机的制造需要大量的铁,所以顺天府的铁厂,我必须要办起来,而且要越快越好。” “另外。” “陛下还批准了一件事。” “就是我今后运盐可直接用驿站。” “这会大幅减少路途支出,也算是提高驿站的使用率。” “不过北方产盐,终比不上南方,也比不上沿海,运盐的成本,就算有驿站的存在,依旧是很高昂的,因而想将盐价如应天府般彻底打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对北方百姓的减负,也没有那么大。” “但食盐只是开始。” “我既然要接管整个商业。” “自然不会只着眼于食盐这一个方向。” “我目前在应天府计划凑建一个纺织厂,用以收购百姓手中多余的棉花,棉花主要是用来制造衣物,北方地方人稀,很多土地还处于荒废阶段,因而若是条件允许,我会上疏朝廷,在北方划出一些区域,专门用来种植棉花。” “另外。” “棉布还有另外的功效。” “便是医疗。” “这同样是为了北伐战争做准备。” 闻言。 朱棣眼皮一跳。 听夏之白讲所谓的商业计划,他提不起丝毫兴趣,但听到跟北伐相关,朱棣就不由眼睛一亮,问道:“这棉花怎么还跟北伐扯上关系了?这不就是布吗?” 夏之白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棉花在天下真正推广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棉花籽不好处理,加上价格没有‘桑麻’卖的高,当前纺织机纺织的效率也低,因而并不怎么为人重视。 夏之白道:“棉花产量高,保温强。” “北方天气相较更冷,而棉花制品,对御寒有极大帮助。” “另外,棉布的透气性比较好,用在医疗上,对于士兵伤势的治疗跟恢复,都有不小的好处,可以很大程度减少士卒因受伤死亡的状况。” “北方人丁不兴,每一个男丁,都弥足珍贵。” “人口永远是北方发展的基础。” “唯有在战争中活下来更多的人,北方战后的恢复才会更快。” 朱棣蹙眉。 对于棉布的功效有些存疑。 夏之白道:“殿下若是有疑惑,可以修书一封,去问一问周王,周王善草药,对棉布在医治上面,有一定的研究,或许能解答你的疑惑。” “老五?”朱棣愣了一下。 随即,想到夏之白出自开封,也就不怎么意外了。 自己那弟弟的确喜欢医术,前段时间,据说还编了本《救荒本草》,据说在暗搓搓的指责父皇,说大明并没有国泰民安,还有很多人吃不起饭,需要吃树皮草根,这自然惹得父皇大怒,直接派人抽了整整五十鞭,在床上躺了大半月。 夏之白意味深长道:“殿下其实可以多去问问周王。” “周王手中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朱棣猛地看向夏之白,也是来了兴趣,问道:“哦,我这弟弟手中有什么好东西。” 夏之白轻笑道:“我献给陛下的,周王那边都有,亩产千斤的土豆,还有比寻常更高产一两成的水稻。” “除此之外,周王还在有意的去培育一些高产的蔬菜、瓜果,不过我离开时,周王那边似乎并没有多少成效,但日积月累,应该还是会有一定效果的。” “当然殿下应该更喜欢另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朱棣好奇道。 “望远镜!” “望远镜?”朱棣一脸疑惑。 夏之白道:“殿下也可以以为是千里镜。” “千里镜:能烛见千里之外,如在目前。以视天上星体,皆极大;以视月,其大不可纪;以视天河,则众星簇聚,不复如常时所见。又能照数百步蝇头字,朗朗可诵。” “若是殿下有一千里镜,对于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即便身处数里外,依旧是一览无余。” “天下真有这样的神物?”朱棣有些激动。 夏之白笑着道:“既然亩产千金的粮食都能存在,这目见千里的千里镜自然也能存在,不过这种千里镜,制造十分不易,只怕这么久过去,周王手中也没有制造出几个。” 朱棣一脸不在乎,嗤笑道:“我是他四哥,我要这东西,他敢不给?” “他要是敢不给,我带人去揍他。” “有这种好东西,这老五竟还想藏私,翅膀硬了。” 朱棣一脸蛮横。 若是其他藩王,他或许还要掂量一二,但周王,他丝毫不顾及。 老五是他从小揍到大的。 对于燕王跟周王的小插曲,夏之白倒不是很关心。 他继续道:“我的想法,是通过专营盐,跟兴建纺织厂,提振北方的经济,与此同时,通过统一北方的商业市场,让北方较为商业发达的地区的获利,用来维持欠发达地区的基础生活保障。” “简而言之。” “较为发达地区的获利来补偿欠发达地区。” “同时通过手工业的发展,增加北方土地的使用率,同时不断吸收南方的人口。” “实现人口北迁。” “铁矿在满足蒸汽机用铁后,便会更多的用在生产农具上,只不过这些新的农具,会更多听取百姓建议,做一定程度的改良,让这些农具的生产效率更高,通过这一连串的方式,提振北方的生产跟生产效率。” “以上这些。” “我自身其实都能做到。” “只是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跟精力。” “我之所以想让殿下及其他藩王参与进来,便是想借助殿下手中的兵,镇压可能生事滋事的商贾。” “还有可能参与其中的官吏地主跟将领。” “北方耽搁不起。” “我要的是借助诸多藩王的力量,强行将北方的商业整合起来。” “以强权开道。” “继而奠定北方发展之基。” 夏之白的目光陡然一变,多了几分狠色跟凌厉。 举殿沉寂。 殿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姚广孝、袁拱都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丘福、张玉则面面相觑,听得是头皮发麻。 唯有朱棣在暗暗沉思。 夏之白说的都很好,但有一点很不好。 就是让他去做夏之白的刀。 他可是王爷。 去给一名士人做刀,亏夏之白想得出来? 他要是同意了,岂不意味着自己这王爷,还比不上一个夏之白了? 这如何能行? 夏之白的目光,从殿内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到了朱棣身上,朱棣阴沉着脸,始终没有开口的想法。 夏之白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猜到了。 大明的这些王爷,都有自己的傲气。 本就在封地无法无天,又岂会甘于听他人‘差遣’? 他们丢不起这人。 而且他说的这些,毕竟没有真发生。 绕开这些藩王可以吗? 可以。 但藩王跟布政司是地方最大的势力,布政司跟藩王是互相监督的,但布政司一定程度是比不上藩王的,尤其是在朱元璋时期,而且地方官吏贪腐,一定是窝案,没有藩王镇着,很多东西真推行起来,会有极大的阻力,还会受到很大的阻挠。 因为其中牵涉到太多利益了。 藩王因为只主管军事,反而跟官吏贪腐牵涉不深。 因而是当下最好的借力存在。 而且这些藩王是真敢杀人的,也真敢去下这个狠手,杀了也不会受太多责罚。 夏之白深吸口气。 他既然敢开这个海口,就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夏之白沉声道:“这是合作。” “殿下帮我清理经商上的阻碍,作为对等的回报,我会帮殿下打造一批新的器械,主要是火器。” “对于火器的制造,天下莫有能出我之右者。” “当初面见陛下,我就曾献上过一具‘集束火箭’,可实现数十连发,威力也是十分的惊人,但这并不是火器的极限。” “当时我手中并无‘百炼钢’,若给我足够的百炼钢,我能制造出的火器,将会是现在火器威力的数倍,而且更精准,更易操作,杀伤性也会更强。” “同时.” “我会优先在北方铺设铁轨。” “用以日后在北方推行蒸汽机车,蒸汽机车是蒸汽机的衍生物,是一种人造‘铁马’。” “大明缺马,而蒸汽机车的出现,将会彻底扭转这个局面,这些蒸汽机车能够一次性运送数十人,随着改进,甚至能一次性运输上百人,乃至更多,速度更是可达到半个时辰数十里,上百里。” “另外。” “随着对北方商业的控制。” “我也会试着去渗透北方,获取北元相关的机密,同时绘制北方的堪舆图。” “这些机密在传回朝廷的同时,也会同步分享给殿下。” “当然。” “如今我都兑现不了。” “不过殿下若是真想见一见,等日后铁厂开建起来,我会试着去打造一款新型火器,殿下一试便知。” “至于‘铁马’等,的确是短时完成不了的,不过等北方的盐厂开办起来,殿下可去盐厂看一看,蒸汽机的运行,便能知晓,我夏之白今日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殿下掌军,布政司管民政。” “而我主掌商业。” “三者本该是泾渭分明,但北元的存在,对朝廷始终是威胁,朝廷也一定会去拔除,但拔除就意味着要打仗,我夏之白并不希望大明有太多的伤亡,也不希望,这一次次北伐下去,蒙古人未能被彻底消灭,反而跟大明的仇恨,不断累积,甚至成为了世仇,代代相攻。” “大明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百姓也经不起。” “我夏之白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纯粹。” “毕其功于一役。” “只不过我想要的毕其功,比陛下、殿下想的更疯狂,我要的是彻底吞并北元,将北元纳入到大明的统治,让北方的游牧,在铁马火枪的威慑下,再也不敢兴兵,再也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只能在军威之下,载歌载舞。” “彻底解决北疆数千年的动荡。” “殿下一战永定北疆的美名,岂不比封狼居胥来的更痛快?” “这也岂不比历朝历代更强盛?” 朱棣意动。 他深深的看了几眼夏之白,脸上露出一抹挣扎跟犹豫。 本能的,他很反感。 尤其是让自己听一个文官的话。 但夏之白的话,又给了他无限的诱惑。 封狼居胥,燕然勒功,这是多少武将的追求? 他也不例外。 但这些荣誉,在一战消灭北部战祸的情况下,却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而且这还是在开疆拓土。 朱棣舔了舔嘴唇,有些做不出决定。 良久。 朱棣才收回心神,脸上露出几分凝重,带着几分慨然,道:“夏之白,你真的很厉害,连我都被伱说动了,也不怪你三番四次惹怒我父皇,却依旧能全身而退,这嘴皮子功夫,的确了得。” “也的确是才华横溢。” “你的想法很疯狂,也很大胆。” “但我喜欢。” “作为掌军者,若是连这点野心都没有,那还掌什么军?回家抱孩子算了。” “我可以答应。” “不过我同样有要求。” “我不可能把这么大的北方交到你手里。” “北平必须得在我的掌控中。” “而且北平的一些情况,必须得先让我过目。” “这是底线。” 夏之白点了点头,笑着道:“殿下尽管放心,我是个商官,主要以经商为主,政治方面,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也无心这么早去接触政事,何况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 “若是不借助殿下的力量,仅凭我自己的力量,想搭建起一个完整的商贸市场,恐是三五年都不一定能成。” “必然是需要殿下出手参与的。” “我只关心北方的商业,至于其他的,我不会关心,也不会过问,更不会多嘴。” “不过我也希望殿下不要轻易插手经商的事。” 朱棣紧紧的盯着夏之白,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多谢殿下。”夏之白拱手致谢。 “答应你,也不知是好是坏。”朱棣轻声道。 夏之白笑道:“应该是好事。” “至少对天下而言,不会是一件坏事。”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热兵器时代!(第一更) “希望如此吧。”朱棣不置可否。 朱棣看向夏之白,似想到了什么,问道:“遵化的铁冶,元代有过开采,但开采规模并不大,按你所说,只怕对铁产量需求很大,你真能提供这么多铁?还是百炼钢那种。” 他有些不信。 产铁没有那么容易。 流程很复杂,工序很多,产量也一般。 就算他出手相助,顶多在这一两月内,恢复到元代规模,一年产个二三十万斤顶天了,这些铁只怕都不够夏之白一人用,更何谈还要满足其他地方的需求。 夏之白点头。 铁矿开采不能急于一时。 但朱棣不知的是,朝廷特许开采的铁矿在北平,北平四周可是有很多煤炭,很多还是易开采的。 只不过过去对煤炭的利用没那么高。 他若是提高煤炭在炼铁炼钢上的利用率,再用改良版的蒸汽机去进行挖掘,将会极大的提高炼铁炼钢的速度跟效率,他的目的可不是恢复元代的遵化铁冶规模,而是要超出,远远的超出。 他的目标是年产量四五百万斤。 甚至更多。 虽然起步会慢不少,但只要起了步,后续会越来越快。 夏之白笑着道:“殿下尽管放心,我既然敢夸这个海口,自然是有办法做到。” “不过这的确需要殿下相助。” “在铁矿初期恢复,还有就是扩大规模时,需要殿下出力。” “我现在最缺的,其实是铁冶相关的工人,还有就是炼铁技术相关的工师,虽然朝廷后面会安排一些,但我还是希望殿下能给予一定的人力支持。” 朱棣目光阴沉,面露几分不悦。 说来说去,倒像他在出力,夏之白在干看着。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 也就算了。 朱棣对铁矿的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既然父皇已做了决定,他就算再有不满,也不敢违抗,铁矿,还有夏之白说的这些,最终的主动权在他自己手中,凡是夏之白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他都可以翻脸不认。 他有这个能力。 相较于上心铁矿,他对夏之白提到的军事,更感兴趣。 朱棣低着头,转动着拇指间的铁扳指,“我把治下的铁矿交到你手里,但我也想再听听,伱之前在大营说的那些话,尤其是涉及到一些战略战术方面的,我朱棣坐镇北平,镇抚北方,就要担负这份责任。” 朱棣的脑袋微微上扬,眼中透着一股傲气跟不屈。 他对夏之白昨日的话还有几分不忿。 夏之白轻笑一声。 他也没想到朱棣怨念这么深。 他笑着道:“昨日我的说辞,的确有些过激了。” “殿下远没有那么不堪。” 闻言。 朱棣脸一黑。 这还不如不解释。 没那么不堪,那不还是不堪吗? 只是他对军事方面很痴迷,因而倒也并没有动怒。 夏之白道:“殿下对火器看重吗?” 朱棣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如今天下,除了我父皇,便属我对火器最为看重,我的大营中,配备的火器最多,也是最精良的。” 朱棣没有说谎。 他的确是对火器最看重的。 因为他的封地在北平,几乎是要直面蒙古的冲击。 晋王、秦王他们所处的关中,背后是陇西,这是一块天然的战略缓冲区,在防线上也远比北平辽东厚实,而河北这边,没有陇西这般厚实的缓冲区,国防线异常的单薄,只有一个明长城,还有就是各地的卫所。 一旦蒙古大军冲破卫所防线,他们几乎就要直面蒙古大军。 草原的游牧部族善骑。 大明本就缺马,在骑兵对抗中,很难占得上风。 蒙古人是马背民族,他们以弯刀快马而骄傲,面对这种情况,上至朱元璋,下至底层士卒,都有一个很明确的破解之法,打败刀客最好的办法是比他的刀更快。 普天下能比蒙古弯刀更快的只有火器。 在晋王、秦王坐地关中,背靠陇西,纵深很大的状况下,朱棣就成了北大门最年长的藩王,他自然也要担负起最大的守土责任,因而他对火器十分的看重,他的军中,火器的装备比远比规定的一成要高。 正因为此。 北平卫所是被允许制造火器的。 他手中还有相关负责研发和制造火器的官署。 夏之白道:“大明的确很重视火器,但重视的不够。” “火器制造是需要用到铁的,但朝廷将绝大多数好铁,都用在了锻造宝刀、宝剑上了,并没有多少用在制造火器上,这也导致,大明的火器在这些年,其实没有得到太多改进太多提升的。” “火器威力的不足,也让朝廷上下,低估了火器的战略地位。” “在我看来,火器的出现,对于战争,将会是有划时代的意义,随着火器的发展,日后天下的战争,将会跟过去的战争,有着明显的差异,过去的战争是刀剑长矛等冷兵器为主导,而火器的出现,将会让天下战争步入到热兵器时代。” “很多将领信奉的战略战术都将过时。” “甚至会被淘汰。” “与此同时,很多被淹没于历史长河的东西,也会被翻新重新得到启用。” “譬如.战车!” “这只是一个方面。” “最主要的是要将火器的威胁最大化。” “尽可能的发挥火器的快、狠、高杀伤,在短兵相接之前,就提前对敌人造成强大杀伤,甚至于,直接火炮洗地,只要你的射程足够远,比对方知道的距离还远,出其不意之下,对敌方造成的打击,将会是空前的。” “而以火器为主导衍生的战略战术,就目前的大明并没有。” “多是火器为辅,以骑兵步兵为主。” “想着还守着旧想法、老观点,不与时俱进,进行改进,迟早会吃大亏的,因为你的火器没有进步,但其他人的火器却未必,当别人用射的更准,射的更远,杀伤性更强的火器攻击大明时,大明甚至都还不了手。” “因为你打不到。” “等你的骑兵冲杀过去,注定是损失惨重。” “若是别人骑兵同样精湛,在你的骑兵冲杀过去之前,就直接后退了,你只能一次次的吃闷亏。” “落后就要挨打,过去蒙古铁骑,为何能横扫天下?” “就是因为他们的火器比宋代先进。” “直接用大炮轰开了城墙。” “今后的战争,将是火器的主场,不重视火器,不以火器为主要发展目标,注定要吃大亏,等到朝廷被打疼了、打怕了,开始研究起火器来了,也注定为时已晚,也注定会付出血的代价。” 夏之白一脸肃然。 他学过洋枪大炮轰开国门的历史。 知道落后对这个古老国度造成的创伤会有多大。 大明重视火器,也不重视火器。 重视是因为朱元璋在火器上尝到过甜头,跟陈友谅的鄱阳湖水战,便是火器建功,摧毁陈友谅战舰数十艘,杀伤敌无数,还有就是后续的攻城北伐,火器都起到过作用。 但因为大明畸形的财政制度,导致大明的火器改进十分缓慢,只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不然都不会想着去改变。 这样进一步导致作战战术的落后。 一步慢步步慢。 最终彻底跟世界拉开了差距。 “未来的战事将以火器为主?”朱棣轻声喃喃。 眼中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看重火器。 也只是看中火器的惊扰作用,火器造成的巨大轰鸣声,会惊扰对方的马匹,也就给了大明骑兵冲阵的机会,在这种敌方自乱的状况下,一轮冲杀,基本能取得很大的战果。 他对这套战术十分受用。 但在夏之白的口中,以后的战事,将会变得越来越离奇,甚至是就没有短兵相接,直接隔着数十步,就开始用火器射击,或者是提前用火炮洗地,等轰的差不多了,再派人去清扫战场,在这种情况下,很多的战术都要发生改变。 这种变化是一连串的。 丘福蹙眉道:“你这就多虑了吧。” “你知道火器的造价多高吗?火药的成本多贵吗?” “如果真按你说的这么做,这一场仗打下来,不得花个几十万上百万银子?” “这是打仗啊,这是砸钱?!” “北元是有火器,但也没我们的好啊。” “就北元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挤得出这么多钱?给他们十年,都凑不到这么多火器跟火药。” 丘福一脸不屑。 他觉得夏之白太危言耸听了。 打仗哪有这么打的。 他打仗也打了几十年了,就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夏之白看了丘福几眼,失望的摇摇头,道:“你没见过,并不意味着没有,现在没有,也不意味着以后没有。” “如今火器火药的确造价高昂,但这归根结底,并不是火器的问题,而是朝廷的问题。” “当今天下军匠数量严重不足,技术不精,原料品质参差不齐,报废率高,这才导致成本居高不下。” “而朝廷对火器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进一步造成了恶性循环,军匠手中资金不足,研制出的火器质量一直下降,产能不断递减,规模也一而再的缩水。” “在这种条件下,又如何能生产出,高质量又低廉的火器?”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打仗的目的就是嬴!(第二更) 朱棣默不作声。 他其实更认可丘福说的话。 火器只能作锦上添花,是不值得作为主战的。 他前面也是为夏之白的话给唬住了,如今冷静下来,才感觉夏之白说的是何等大而不当,又是何等的空洞干瘪,朝廷本就财政紧张,哪有那么多余钱去改良火器,又哪有那个必要去做那么大的投入。 万一改良失败? 不是一种巨大浪费,也是在劳民伤财? 朱棣淡漠道:“火器的事,朝廷自有考量,若是真需要改进,朝廷又岂会不做?你根本不知朝廷对火器的投入,就妄下评判,何况这么多年下来,我大明的火器,一直是稳稳压着北元的。” “这便足以证明我大明的火器并没你说的那么弱。” “反而是很强。” “再则。” “火器这种东西,无论是保养还是维护,都需不少的人力跟财力,只要大明的火器能稳压周边一头,改不改进,改不改良,又有什么意义?又能给边军提供多少战力?打得过就是打得过,打不过火器再好,还是打不过。” “打仗取胜难道就靠这些兵刃火器?” 朱棣嗤笑一声,捋着胡子道:“不是的,打仗靠的是为将者的谋略,靠将士上下一心的勇气跟胆量。” “若只想着在兵器上占了点优势,就可以随心所欲,那未免太夸张了,难不成,你火器比我好,我就不打了?我就直接认输投降?” “战争的胜利还是得靠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那时的嬴,才是嬴,输也才是输。” 朱棣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兵器并不能决定全部,甚至都决定不了走势。 战争的后续从来都是人做出的。 丘福连连点头。 他看不惯夏之白挺长时间了,前面说的那些高谈阔论,他听不懂,自然是没办法反驳,但军事作战方面,他可远比夏之白经验丰富,夏之白想在这方面对他们指指点点,那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他都不会惯着。 李彬、柳升也面露不屑。 要是打仗真按夏之白这么弄,那也干脆别打了,两伙人战前聚在一起,比一比谁兵器厉害得了,谁兵器好,谁嬴,那还要他们这些将领干什么? 姚广孝垂着头,一言不发。 好似殿中的情况,并没有听进耳中。 一副神游模样。 袁珙面上带着几分微笑。 他知道为什么朱棣跟夏之白有这么大的分歧。 根本理由就在出发点不同。 朱棣等人着眼的是‘指挥’,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界’,是一种为将者的优越跟傲慢。 夏之白着眼的是底层士卒,是每次打仗军中的伤亡,是维持军队长久的战力。 这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立足点不同,结果自然也南辕北辙。 谈不上什么对错。 夏之白轻叹一声,眼神有些无奈。 朱棣还有一众武将的想法,其实是天下大多数人的想法。 只要跑的比其他人快,那就一点都不是问题,但殊不知在这种进程下,在大明上下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在飞速的进步,等对方拿着洋枪洋炮跑过来时,中华大地可就落后的不止一星半点了。 刀总是要落到脖子上人才会怕啊。 夏之白道:“殿下的想法,我能够理解,只是不敢苟同。” “纵观历史,当胡人势大的时候,天下会有这么一个说法,便是‘一胡当五汉’,而当中原大地强盛时,这个说法就变成了‘一汉当五胡’,这些说法都是有依据的。” “便在于装备器械。” “中原大地借助装备器械,即便在骑射上不如胡人,依旧能做到势如破竹,无人能当。” “当年蒙古人南下,便是借助器械优势,近乎平推了中原。” “如今大明的装备器械,可有远胜过蒙古人?” 朱棣沉默。 这自然是没有的。 夏之白又道:“那大明可有一战打垮蒙古的可能?可有一战解决北地长久的动荡的可能?” 朱棣依旧沉默不语。 夏之白冷笑道:“既然都没有,那便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若真按刚才那位千户将领所说,这一场接一场战争打下来,只怕耗费的远高于数十万上百万银两,在这一场场的战争下,多少家庭会破碎?多少将士会受伤,乃至是丧命?又有多少家庭逃亡?” “武器装备拉不开差距,那就意味着战损比不会低。” “防御跟进攻都会有不小的困难。” “其中的钱粮耗费,殿下还有诸位将领,可真有算过?” “这一次接一次,一波接一波的战争,大明难道真就只算小账,而不看长久的大账?北地萧条,人口的进一步凋零,地方生计的进一步恶化,这些远比账目上的钱粮,来的更触目惊心。” “账不能这么算的。” “投资火器,的确开销不会低。” “但它却能给大明一个更稳定、更有保障、更有安全感的环境。” “这比金钱的付出更有重要。” “这是信心!” “更是一种强悍的威慑力。” “如今的大明是大而不强,若是真的强盛,就该像汉唐一样,令四方臣服,莫敢与之为敌。” “不过眼下说再多,只怕殿下跟诸位将领,都不会听进去。” “殿下及麾下的将领,早就养成了自己的一套带兵打仗的想法,自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而做出改变,但我同样可以告诉殿下,殿下伱们的作战思路也出现了问题。” “至少有点跟不上时势了。” “现在的打仗有点太笨了,也有点太过于死板了。” “很大程度依赖于临场决断。” “对于战争的敏锐性,对于战机的把控性,都有着很大的缺失。” “归根结底,便在于大明的将领,缺少系统性的学习跟研究,对于作战的技战术,还有战争的把控,并没有那么的娴熟。” “很多时候几乎都是靠着本能,靠着一战又一战积累下来的战斗天赋,这种天赋,的确让人羡慕,也让人敬畏,但这种天赋,并不足以支撑起赢下一场大规模战争。” “因为不够严谨,不够细致。” “用兵调度,时机把握,战斗素养等各方面,都撑不起大场面。” “还有就是军中将领的各种技战术,几乎没有得到广泛的交流,依旧是你打你那一套,我打我那一套,没有相互学习跟借鉴,就如知晓的西平侯曾在平定云南时,使用过一种三段射击法的技战术。” “这种技战术很简单。” “具体是由三人为一个小组,先由最前面的火枪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三人交替装弹、开火,使原本射击一次需要一分钟甚至更久的火绳枪效率提升了三倍。” “战场火力跟威慑力都大幅加强。” “但这种技战术,目前依旧只有沐英一人在用。” “其他将领则鲜少使用。” “除此之外,宁河王在灭夏蜀之战中,也曾使用过战车,只不过这种战车,跟过去的战车不同,这更像是一种火器车。” “上面装有不少的火器火炮,只是宁河王邓愈手中的战车,相较有些粗糙,也十分的笨重,但这种破虏之策,在灭夏蜀之战中,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然随着邓愈的病逝,这种技战术也渐渐为人遗忘。” “我对军事知晓的不懂。” “也不敢妄议什么军国大事,也不想谈太宏观的战略。” “仅从技战术出发,若我来掌兵,定会在军中推行这些已取得过成效的技战术,首先火器的使用效率提高了三倍,这也意味着杀伤性大幅提高,战车固然还有些笨重,但发挥的效果却显而易见。” “能避箭,能拒马,上置铳炮,可以充分发挥其威力,御敌长策。敌人进攻,铳炮齐发,可与其相持;敌分头掠掳,或遏其骄横,或尾其惰归,运有足之城,策之马。” “诸如此类的兵器,还有技战术,大明其实有不少。” “但真学以致用的有多少?” 他们之前还真以为夏之白对军事一窍不通。 只会纸上谈兵。 然而夏之白却如数家珍,把沐英、邓愈用过的战法都说了出来,还对这些本该‘昙花一现’的技战术大为称赞,若夏之白真的掌军,也始终保持着‘学以致用’的心态,在军事上的成就不会低。 朱棣心中也有些发毛。 他感觉真给夏之白一些时间,他或许还真不是夏之白对手。 他可是十四岁就出入沙场的人啊? 竟会怕一个没打过仗的? 这些话若是说出去,只怕会让天下人笑话,但朱棣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这真可能发生。 夏之白对于用别人的技战术,是当真没有一点的负担。 完完全全的拿来主义。 夏之白冷冷的扫过殿内的将领,沉声道:“活到老,学到老。” “殿下也好,大明的其他将领也罢,功成名就,就渐渐变得骄傲,也多了几分束手束脚,总觉得用别人的东西,会显得自己不如他人,但打仗岂能顾得了这么多?” “打仗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嬴!” ------------ 解决下情感类的 彻底画上句点。 呼。 拉拉扯扯这么久,终于结束了,影响我码字。 。 明天开始一万二。 拉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袁珙离去! 丘福道:“夏之白,你是不是把打仗想的太简单了?” “你以为打仗跟过家家一样,你一下我一下?点到为止?打仗不是那么打的。” “伱一个没有打过仗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指点点?” “你不够格!” 丘福的语气十分的冷冽。 他对夏之白没有任何好感,从昨日被拂了面子,还挨了五十军棍后,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尤其屁股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前面燕王都没想让他过去,只让他在家养伤,是他执意拖着病体来的。 他就是忍不了这口气。 他从一个小卒,出生入死这么久,才爬到这个位置。 带兵打仗的经验不比夏之白强? 容得到听他教训? 不仅是丘福,李彬、柳升等人,同样面露不屑。 他们根本不屑听夏之白说那些。 朱棣面无表情的玩弄着指间的铁扳指,若有似无的表露着自己的态度。 他同样不喜夏之白的强势。 这是北平。 是他燕王的封地。 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夏之白的手伸的有点太长太宽了。 既然是一个商官,把商业弄好就行了,其他的没有插手的必要。 听着丘福等人的讥讽,夏之白心中轻叹一声。 倒没有太过在意。 夏之白道:“既然殿下跟诸将领不愿听,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我也建议殿下,多去询问一下底层士卒的情况,整顿一些军纪军风,这才是一支军队能始终保持战斗力的基础。” 朱棣蹙眉。 他沉思一会,也点了点头。 夏之白昨日提的那些,他是要去好好查查。 要是真有人背着搞小动作,他朱棣同样不会姑息,他可不想自己在前线打仗,打着打着后院起火了,这要是为蒙古人抓住,那可是犯了大忌。 夏之白微微拱手,也是直接离开了。 他起初还想建议在军中开一个‘军官学堂’,让军中的将领集中学习一下,顺便让这些将领探讨一下北伐的想法,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得上一个诸葛亮,这么多将领,难道还不能想到一些克敌制胜之法? 一人强,只需避一人的锋芒。 若是整个大明的将领都强,纵然敌军再不甘,也只能憋屈的高呼‘明军威武’。 但现在。 夏之白没有开口的想法了。 世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仅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是难以直接撼动的。 他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朱棣也好,丘福等将领也罢,他们早就有了自己的成见,又岂会为自己说动? 自己说的越多,反而越发容易引得不满,最终不仅取不到成效,还可能弄巧成拙,将原本答应的事,给弄黄了,他的目的本就没想一锤定音,只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大明将领的情况。 如今已得到了结果。 再继续并无必要,也没有太多意义。 等夏之白彻底走远之后,丘福等人的脸色彻底不掩饰了。 丘福骂咧道:“这些士人装什么蒜,仗是我们打的,漂亮话是他们说的,我们辛辛苦苦、要死要死的打一场胜仗,结果还能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真是给这些文官好脸给多了。” “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也就现在没在军营,没在打仗,不然这种人,我第一个就给砍了。” 李彬揶揄道:“这没办法,人家可是状元,你一个大老粗懂什么是状元吗?这可是这十几年来,大明的文人之首,人家可不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能看得起我们这些大老粗?” “依我看他这说的都很温和了。” “我要是他。” “只怕说的更厉害。” “这个士人求得就是个清名,我们这些武将,就是最好的垫脚石,要是把我们踩下去了,他可不就更神气了?也就我们真在带兵打仗,不然他这一番高谈阔论下,还真说不定,有人就被说动了。” “纸上谈兵,还是文人厉害啊。” “只是什么时候,我们大明的文人,能去带带兵、见见血?” “他们要真敢去跟蒙古人厮杀,我倒还敬他是一条汉子,不然我李彬可不买这账。” “.” 殿内几名武将你一言我几句的嗤笑着。 眼中满是鄙夷跟轻蔑。 文武相轻。 若是得了朱棣认可,他们或会另眼相看,但明显殿下并不认可。 他们自也就不会收着性子。 袁珙挑眉扫了眼四周,拱手道:“殿下,我来北平已有一些时日了,今日前来,也是想向殿下请辞的。” 一语落下,四周皆寂。 前面的夏之白是不得朱棣所喜的,但袁珙可不是。 当初殿下想要考校一下袁珙,特意在殿内选了九名跟自己身材、相貌差不多的卫士,结果在十人中,袁珙几乎没有做任何犹豫,甚至都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就选中了殿下,这可是让他们很多人都大吃一惊。 他们跟殿下朝夕相处,仅仅靠背影,尚且不敢直接确认下来,但袁珙就做到了。 这样的人自然能让他们另眼相看。 何况袁珙本就名声在外,当初更是颇得元朝士大夫亲近跟信任,这样的大才之人,岂是夏之白能比的? 如今听到袁珙要走,没等朱棣开口,丘福、张玉等将领,便主动挽留起来。 张玉道:“袁夫子,这是为何?” “你来北平的时间也不长,可是我等粗人莽撞?惹怒了夫子?” “若是如此,我可向夫子赔礼道歉。” 丘福也道:“是啊,这么急着走干嘛?燕王殿下对你这么好,你这走了,岂不是让人说闲话,还是留下来吧。” “.” 朱棣眉头一皱。 他深深的看了袁珙几眼,也好奇的问道:“袁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朱棣待你不好?还是你觉得我朱棣不值得你投效?亦或者是我朱棣没有用人之肚量?让你觉得受了委屈?” 袁珙连连摇头,道:“殿下多虑了。” “在下之所以选择离开,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殿下也知晓,我袁珙名声在外,我来北平的事,只怕藏不住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落入到应天府,到时反倒会给殿下招惹来不少麻烦。” “另外,我过去曾跟北元的不少士大夫有过接触,如今身在北平这般军事重镇,很容易落人口舌,若是朝廷日后的北伐战事顺利尚可,若是不顺,只怕会给自己,乃至是殿下,招来不少的祸患。” “我之离去,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还请殿下切莫忧心。” “离去也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只是暂时的。” “殿下又何必这么不安?” 闻言。 朱棣瞳孔微沉。 袁珙说的是事实。 以陛下对天下的监控程度,只怕袁珙来北平的事,早已落入到父皇耳中了,不过袁珙为自己面相的事,父皇当不清楚,因为当时只有自己还有姚广孝及袁珙三人在场。 他不信姚广孝会出卖自己。 但袁珙毕竟名声在外,这般人才不在太子手中,却落到了自己麾下,的确很容易让人生疑。 尤其是太子的小舅子蓝玉,一直对自己很忌惮,私下更是没少告状。 虽然朱标心性豁达,并没有真的介怀,但人心这东西是会变的,谁也说不准,哪天朱标会说动,而自己跟袁珙的事,也会成为一个隐忧。 想到这。 朱棣一下沉默了。 现在的他根本没资格去‘养士’。 不能养,也不敢养。 沉默稍许,朱棣点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既然先生已做出了决定,那就依先生了,只是我也有言在先,还请先生守口如瓶,切莫将在北平的这些事对外说出,以免为你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袁珙点了点头,笑着道:“殿下尽管放心。” “我袁珙向来守口如瓶。” “不过我也劝殿下一二,夏之白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重视火器,的确当为明军的一个方向,殿下是目前朝廷最重视火器的藩王,一旦火器有了突破,殿下是最得利的,殿下如今要做的,便是固本的同时,不断扩大自身的优势。” 朱棣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道:“行,我记住了。” “火器的确是我的优势,的确该扩大一些,至少不能让其他人赶超。” 袁珙颔首。 他朝四周拱手,也是转身离开了。 姚广孝目送着袁珙离去的身影,目光阴晴不定,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还是没将袁珙的选择说出来。 若是朱棣知晓,袁珙准备去跟随夏之白,只怕会暴跳如雷,甚至可能会恼羞成怒,眼下并不到时候,等日后时机成熟,他再告诉朱棣也不迟。 殿内。 已无袁珙的身影。 朱棣依旧望着殿门口,良久才回过神来。 朱棣轻叹道:“唉,终究不到时候,我朱棣眼下羽翼单薄,根本护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才流失,当真是可惜啊,不过如今的我,的确不该考虑那么多,作为陛下定下的守边藩王,当务之急还是在军事。” 朱棣眼巴巴的收回目光。 瞳孔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甘跟不满。 他并不满这个现状。 只是如今的形势,让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继续蛰伏,继续沉淀,等待着一飞冲天的机会。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北方太穷了啊! 北平。 已是八月,盛夏时节。 北平街头的人影并不多,少有人聚集的地方,都是在林间树下。 夏之白悠闲的走在城中。 并没有被刚才燕王府的事影响。 对于这座日后的京城,夏之白却是很感兴趣。 因为一直没来过。 他在城中走了一阵,算了一下时间,便朝跟来时黑娃约定的地方走去,倒也并非什么机密之所,只是住处旁的一间食舍。 风吹柳树梢,枝叶争料峭。 在绕城河的西边,夏之白慢悠悠的停下了步子,一旁的黑娃似早就到了,正百无聊赖的蹲在河畔,望着潺潺流水下依旧在水中打闹的野鸭子。 见夏之白到了,黑娃一脸喜色的走了过来。 “夏大哥。” 夏之白点了点头,看了下灼热的日光,在四周寻了个凉茶摊。 两人就这么随意的坐了下来。 “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的怎么样?”夏之白脸有些烫,趁着小儿送来凉茶的时候,也是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黑娃道:“夏大哥吩咐的事,我哪敢不认真做?” “都打听好了。” “现在北平一斤盐三十九文。” “三十九文?”夏之白眼神有些吃惊。 黑娃颇为激动道:“夏大哥,这我还是说的低的,有几家店盐价都快五十文了。” “这边的盐跟应天府不同。” “好像是特许经营的还是什么,反正就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朝廷也默许这么高的盐价。” “据说更北方,那盐价、米价还要更高。” 这时。 小儿将一壶凉茶送了过来。 黑娃笑嘻嘻的接了过来,根本不用小二摆碗,自己就主动接了过来,倒了满满当当两碗,给一碗放到夏之白跟前,然后直接端起自己那碗,大口汩汩喝了起来。 喝的十分的痛快。 他今天可是跑了大半个北平。 早就渴的不行了。 一连喝了两大碗,才勉强停了下来。 夏之白小口的喝着,脑海中却在想着北平的盐价。 最终。 他想到了开中法。 这应该就是北平高盐价的原因。 商贾把粮食运到北边的各个卫所,从朝廷手中换取盐引,为了赚取利润,自然要将盐价抬高。 北平是一个大城,盐价尚且压不下来。 其他地方自然会更高。 北方人口太少,商品经济不发达,注定会抬高价格。 夏之白道:“除了盐,只怕其他粮食衣物等,也会比应天府高不少吧。” 黑娃点点头:“是啊。” “就那种次点的葛布,一尺都要五六文了。” “应天府也就三四十文。” “这差太多了。” “像是好一点的绢一匹,更是三四两银子。” “这哪是卖布啊,分明就是要卖人命,这布能卖出去就见鬼了。” 黑娃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夏之白笑了笑,大明可没有什么‘穿衣’自由,绝大多数家庭,甚至一家人共穿一件衣裳,很多时候都是谁出门谁穿,因而大街小巷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女子,或者一个半大少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至于布店的布,就不是卖给穷人的。 那都是兜里有了闲钱,或者是家庭阔绰的,才会琢磨怎么穿衣打扮,就目前大明的情况,像丝绸等锦衣,多是有权有钱的官员、地主买了,至于百姓,唯有嫁娶的时候,才会舍得忍痛买一点。 不过大多还是自家织的。 黑娃又给自己添了碗凉茶,一双黑眼珠滴溜溜的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夏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在那些绸缎庄子外的时候,可是看到那些掌柜的,里面全都穿的丝绸衣服,这要是在应天府,这些人早掉脑袋了。” 夏之白哈哈一笑。 大明的确禁止商人穿锦衣绸缎。 但私底下又怎么可能禁的了?哪怕是明面穿着粗布衣裳,里面的内衬也多是绸缎。 这些事地方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朱元璋自己也是。 这一点,夏之白倒也知道原因。 就跟后世禁止‘炫富’一样,天下百姓都过得苦哈哈,结果一群地位低的,天天穿金戴银,这让百姓看了怎么想? “米价呢?”夏之白问道。 黑娃将茶碗放下,丝毫不顾及形象,直接用手擦了擦嘴,道:“一石米差不多九钱银子,比应天府要高一钱。” “一石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九百文有些高了。” 夏之白低语,虽说谷贱伤农,但谷贱不贱,根本就跟百姓没什么关系,因为决定价格的不是百姓,而是官府跟收粮的商人,谷贱,也只是贱收上来的粮食,并不是卖出去的价贱。 甚至很多时候,谷贱都是官府有意的,就是想借此多收百姓粮食,继而赚取中间的暴利差价。 从东汉开始,官府就陆续设有‘平准令’。 但大明是没有的。 所谓的‘平准’,全靠官员一张嘴。 朝廷觉得高了,就强权压一压,朝廷觉得低了,那就抬一抬。 太儿戏了。 大明的官员太少了。 真九品以上的,也就一万多人。 其他的绝大多数都胥吏,还有就是一些服役的。 在朱元璋时期尚好,这些胥吏还有上升的空间,能够凭借自身才能成为‘官员’,但从朱棣开始,就废除了这个上升通道,朱棣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对于自己看得上的,从来不吝啬赏赐,对于自己看不上的,那是厌恶至极,各种禁止。 也是从朱棣开始,朱元璋时期的‘五湖四海’的用人方针,被彻底破坏了。 明朝的‘吏’没有上升通道,看不到任何政治前途,那么‘吏’作为明朝官场最庞大最有实权的群体,努力工作的唯一目的,也就只剩下一样了,就是利用职务之便,贪污腐败,吃拿卡要,盘剥民生。 在这种政治生态下,大明的政治彻底歪了。 也彻底形成了一考定终身。 在这种畸形的政治生态下,东林党的出现几乎是必然的。 对于后世推崇的永乐之治,夏之白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触,作为一个士人,他的感触最直观。 随着朱棣那一句‘自今御史勿复用吏’开始,大明的朝堂就彻底歪了。 御史不能用吏,那县丞和县令能不能用吏?六部主事能不能用吏?科道言官能不能用吏。 虽然朱棣当时没有明说,但在官场小心谨慎的环境下,吏部的官员,又岂会去冒险?在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办法,便是全力培养翰林院庶吉士,降一格培养普通进士,选择性培养出类拔萃的举人。 同时关闭‘吏’进入官场的大门。 然而朱棣却没有想过,进士有师承,同年等私人关系,翰林院庶吉士又在同一个大院共事多年,等他们登上高位以后,几乎是自然而然就会抱团取暖,形成各种各样的团团伙伙。 至于后续腐败也好,架空皇权也好,都是顺理成章的。 在朱元璋看来,让天下人安分守己,便是对天下最有利的,但朱棣作为含着金汤匙的人,却是根本理解不了、也共情不了、更同情不了底层。 他的眼里天生就有尊卑贵贱。 夏之白并没在这些上多用心思,他又陆续问了黑外其他的。 黑娃都一一答了。 坐在茶铺中,夏之白喝着凉茶,消着暑,心中却在盘算着,自己今后的商业布局。 铁厂开起来后,定然要优先保证盐厂,盐的产量,夏之白倒是不太关心,只是关心后续如何快速铺展开,还有就是如何最大程度的节约成本。 北方人少是个大问题。 人少,就意味着摊开市场,需要耗费更多财力。 他没有那么多钱砸进去。 良久。 夏之白不得不叹气一声:“北方太穷了啊。” 又穷,物价又贵。 他如今也是想明白了,光开盐铺只怕收拢不回本钱,至少短期很难,必须得有其他营生。 他思索了一番,只想到了一个。 便是邮递。 如今朱元璋放开了驿站的限制,那他似乎可以钻下空子,去经营一下信件运输,卫所的士卒虽然很多是拖家带口的,但也有不少是独自北上的,在外时间一长,难免会有思乡之情,他顺带做一下邮局,倒也的确可行。 至于依旧维持食盐高价,这不是夏之白想要的。 他要的是北方尽快发展起来。 那必然要降低北方在商品上的价格。 让利于民。 唯有如此,才能吸引南方或者中部的人,北上定局,继而填充北方人口,进一步加快北方的发展跟恢复,不过还是有好消息,就是北方多煤。 煤炭相较南方售价更低,一定程度还是能降低成本。 良久。 夏之白不禁咬牙道:“还是得打宣传,将京都盐业的情况宣传出去,让百姓对我夏之白开的盐铺有期待,同时借机在各大卫所宣传能传信,进一步扩大影响力。” “最终高效便捷的占据市场。” “先把名声打出去,其他的再慢慢填。” 夏之白定下了方略。 就在夏之白明确自己经商想法时,一道身影却出现在了茶铺。 见到夏之白,来人露出一抹笑容。 随后信步走了进来。 随即,他笑着道:“店家,再来一壶凉茶,我跟这两人同桌。” 没调整过来,欠两章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袁珙坐了下来。 他的衣饰很淡雅,透着一股出尘气。 夏之白看着袁珙,袁珙同样看着夏之白,两人久久对视。 夏之白拱手道:“见过袁夫子。” 袁珙摇头道:“夫子二字,实在不敢当,尤其在你面前。” 夏之白哈哈一笑,主动给袁珙斟了一杯凉茶:“袁夫子名声在外,天下不知多少士大夫,想与你一见,想让你为他面相,方才在燕王府是我多有轻慢了。” “还请夫子见谅。” 袁珙端起茶碗,淡淡道:“我不是燕王府的人。” “我也跟燕王请辞了。” 闻言。 夏之白目光微动,带着几分异色。 他对袁珙有些耳闻,但又不是很了解。 在军营时,朱棣对袁珙可谓尊敬有加,他以为袁珙已投向朱棣了,没曾想是自己猜错了。 “燕王待我不错,也敬重有加,只是我为虚名所累,又不喜卷入这些事端,故这才主动请辞了。”袁珙简单解释了一下。 夏之白点点头。 相师的确善于明哲保身。 如今的燕王,虽然身份地位不错,但实力并不足够。 也难以护佑袁珙。 另外袁珙这般存在,若是为京都的人知晓,会给朱棣招惹一些麻烦,权衡利弊下来,的确让袁珙离开,最为合适。 不过能忍住这诱惑的也的确非常人。 夏之白颔首道:“离开的确是个好选择,既能保全自己,也能为燕王减少麻烦。” 袁珙笑着道:“这不重要。” “相较于燕王,我如今更对伱感兴趣。” “哦。”夏之白轻咿一声,有些意外:“我这种狂悖之徒,又能入夫子之眼?” “狂悖吗?我倒不这么认为。”袁珙扫了眼夏之白,将手中茶碗放下,平静道:“我倒是觉得,你是心有龙虎,甚至比龙虎更为强劲,我昨日为你面过相,你的面相是” “望帝!” 说完。 袁珙死死的盯着夏之白。 似乎想从夏之白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然而,夏之白面色平静,似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咀嚼了望帝二字,苦笑道:“古蜀国的望帝?也的确算是符合吧,毕竟望帝春心托杜鹃,都有仁义爱民之心。” “但这毕竟沾了一个帝字。”袁珙似不肯松懈。 “帝?”夏之白轻笑着摇摇头,很明确道:“不会的,我对帝王并没有那么多想法,不过在一段时间内,的确有成为接班人的想法,但后面自知才能不足,也早就放弃了。” 袁珙目光阴晴不定,最终又收了回来。 他看了眼四周,有些话在嘴边,最终还是沉默了。 两人低头喝着茶水。 在将这两壶凉茶喝完后,夏之白结了账,三人就此离开了凉茶铺。 夏日炎炎。 丛林中的蝉鸣更显刺耳。 夏之白跟袁珙并肩走在临河的林间。 黑娃则是识趣的去到了外边,警惕着其他人打扰。 并行了一阵。 袁珙还是没有忍住,他停下了脚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夏之白,问道:“你就没想过造反?” “你的心太大了。” “大到整个天下都容你不下。” “你想施展才华,展现你的抱负,需要很大的支持。” 夏之白沉默。 半晌。 夏之白菜抬起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淡淡道:“想过,甚至也当真谋划过,只是放弃了。” “为何?”袁珙一脸好奇。 夏之白笑道:“夫子对造反想的太简单了。” “造反想成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并非脑子一热,就能造的动的。” “如今的天下,内部外部压力都不足。” “若是天下刚乱之时,我一定会造反,但如今,没有太大意义了。” “造反自立固然看着很美好,但夫子行走天下,是见识过天下各色各样的人的。” “也当看到尘世的顽疾。” “这是元代以来,上百年的沉疴。” “天下保守封闭。” “我想要扭转这个局面,仅靠一人之力是不够的。” “而是要造就一大批人。” “这些人是天下改变的先锋队,这些人要具有政治的远见,这些人还要充满着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这些人要胸怀坦荡,忠诚的积极的政治的,不谋私利,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天下而奋斗。” “但夫子在燕王府,或者在天下行走时,就已看到了。” “这种人几乎不可寻了。” “如今天下,上下割裂很严重。” “读书是为了当官,当官是为了发财。” “这种充满了‘奴性’的社会,从元代开始,就一直在天下风行。” “元代轻‘民’而重‘士’,在蒙古人的治理下,士大夫、地主、豪强,无一不是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而对底层各家压迫剥削。” “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不会情愿改变的。” “至于底层百姓,同样没多少动力。” “过去天下,久经战乱,百姓厌战很强烈,再在这种时候挑起战乱,是很难得到百姓认可。” “二来,经过这百余年的不断打压,百姓的忍耐性很高,如今的生活比过去好上不少,虽然依旧困苦,但勉强还是能活得下去,他们能够忍受,也能够接受,又为什么还要去跟你一起造反?” “若是蒙古大军依旧强盛。” “中原有倾覆之危,而百姓又民不聊生。” “在这种内外条件都满足的时候,造反才是第一选择,不然只是徒增一些杀伐罢了。” “就算造反了,想要培养想要的人,也很是艰难,要面对各种利益权衡,各种变节、背叛只怕不会少,他们参与造反,就是为了日后作威作福的,又岂会甘愿造反下来,自己还跟以前一样?” “思想改造的工作是长期的、耐心的、细致的,不能企图通过讲几次话,说一些大道理,或者是夸大一下东西,就把天下人数十年形成的思想意识给彻底改变过来。” “这是不现实的。” “也做不到。” “再一点,百姓凭什么信我?” “我夏之白有什么是值得百姓相信的?” 夏之白心如明镜。 造反自大明建立那刻开始,就已不是一个好选项了,朱元璋就是历史选择的那个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就是历史赋予朱元璋的使命。 他也很好的完成了。 只不过朱元璋,的确深受布衣所害。 他的视野不开阔,过去又长期处于社会最底层,因而受到‘剥削压榨’的思想最严重,这种思想侵袭早就深入骨髓,即便朱元璋有意想改变,但最终还是走回了老路。 夏之白信步朝前走着。 在临近一个拐角处,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袁珙,道:“夫子,你认为当今太师李善长,可曾生过取而代之的心思?” 袁珙一愣。 他从没有想过这些。 他沉思了一下,扫了眼四周,快步追了上去,道:“你的意思?” “有!而且一定有。”夏之白回答的很肯定,他冷笑道:“这一点,不仅我知道,当今陛下也知道,只不过相较于胡惟庸等人,李善长更了解当今陛下。” “他只是不敢!” “若说李善长、胡惟庸等人是个人才。” “那当今的陛下,便似乎不是个人,而是一柄寒光凛冽的刀。” “这柄锋芒毕露的刀,经历了太多的事了。” “从茅草屋的风雨,到皇觉寺的孤灯,从滁州的刀光剑影,走到鄱阳湖的烽火连天,当今陛下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自尸山血海中站起来的,他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忍受过太多的痛苦,不畏惧任何的挑战跟权威。” “也不惧怕任何的对手。” “在当今陛下的一生中,面对过很多枭雄,但无一例外,都在他面前倒下了。” “李善长是跟着陛下一路闯下来的。” “李善长太了解这位帝王的恐怖了,这也是为何李善长,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过反意,并不是他没有野心,而是因为畏惧。” “他怕!” “只是屠龙者终为恶龙。” “当年那个义薄云天、胸怀大志的大帅,在应天府称帝那一刻便死掉了。” “身为帝王,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而且这位帝王骨子里还带着几分‘自卑’,因为出身的缘故,他很怕为士人看不起,也很怕为这些人欺骗,因而他在天下设立锦衣卫,进行特务活动,制定出各种强权高压制度。” “他要的是天下绝对的服从。” “当今陛下已迷恋上靠暴力和权威解决一切问题了。” “但他忘记了一个人。” “一个他过去恨之入骨,甚至让他寝食难安的人。” “谁?”袁珙问道。 “陈友谅。”夏之白的声音带着几分唏嘘。 “陈友谅?”袁珙一惊。 夏之白点头:“若论当时群雄逐鹿,最痴迷暴力跟权威的,就是陈友谅了,当时的陛下还笑话过陈友谅,只不过这些年下来,陛下已成了‘陈友谅’第二了。” “当今陛下也渐渐忘记了。” “这个天下有很多事情是暴力和权威解决不了的。” “陈友谅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陈友谅败了,如今的陛下同样也忘了。”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这便是天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为百姓铸器!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袁珙低语了一声。 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神色。 他是一个相师。 对这一句话洞悉的最彻底。 袁珙轻叹道:“是啊,凡事都有其生命存在,天和人,都行大运,大运会变,人和物也会变,如今拥有的,都只是暂时拥有的,随时都可能离去。” “强权跟暴力并非是执政天下的底气。” “若是当今陛下依旧依仗着这些东西,那么当这些东西离他而去时,他就会感受到,抽筋拔骨之痛,至此大彻大悟,只是当今陛下,当真会醒悟吗?还是会直接一条道走到底?” “你也说了。” “当今陛下是一柄刀。” “这样的利刃,岂是你能靠近的?” “稍有不慎,便可能为刀刃所伤,甚至为刀刃所害。” “你就不怕吗?”袁珙好奇的看向夏之白。 他对夏之白越来越感兴趣了。 因为夏之白对天下的很多事看的很透彻。 超乎寻常的透彻。 这样的人,按理不该以身涉险。 至少也当如他当初一样,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为何还要逆向而行? 夏之白哈哈一笑,笑声十分的爽朗,他张开双手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我夏之白却是并没有太多藏拙之心,即便是跌落谷底也要开花,沉入海底也要望月。” “与其抱怨于黑暗,不如提灯向前行。” “天下浊流滚滚。”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饱受浊流影响,眼中只有私利,并无太多公心,这在我看来,天下是在走向一个很诡异的极端,便是‘奴性’,元朝人统治天下,因为是以少御多,自然会想着将自身凌驾于多数之上,以保障自己的权势跟地位。” “然恢复中华之后,这股风气依旧存在。” “甚至还越演越烈了。” “士人也好,武将也罢,各种削减了脑袋往上爬,为的并不是什么功名,而是那权利之下的利益,他们已站在了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他们不思进取,也不愿意见到其他人超越自己,更不愿意去承认自己弱于他人。” “他们地位比寻常人要高。” “这种身份带来的傲气跟尊卑,让他们全都模糊了眼。” “我不知燕王会不会听我的。” “若是他真的去调查一番,定会查到,他委以重用的将领,只怕很多都手脚不干净,这种情况在目前是绝禁不了的,因为天下风气就是这样。” “即便再干净的人,在这种环境下久了,也会慢慢的腐化堕化。” “这次朝中严查的郭桓案查的只是文官。” “等什么时候查到武将头上,只怕五军都督府这些将领,绝大多数都跑不掉,天下各大卫所的将领,也很难逃得掉。” 袁珙眉头一挑。 夏之白笑着道:“当今陛下是对这种情况有所了解的,只不过他要的只是严以他人,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身尚且做不到,又何况让其他人去遵守?” “只是在靠着强权维持一下。” “等到强权被腐蚀,大明这本就畸形的体制,也就彻底腐朽下去了。” “当今陛下在做的。” “就是捂盖子。” “将他设计的这个制度的问题,通过强权杀人来阻止,来保障体制的正常运行,因为是一个小政府,即便将朝堂上下的官员都杀完,依旧能很快填补上来,因为地方的胥吏很多。” “但杀的完吗?” 夏之白摇了摇头。 “杀不完的。” “只是换一批看起来干净的人罢了。” “而我要做的,就是不断的揭盖子,等到当今陛下的盖子彻底捂不住的时候,就是我夏之白登台的时候,也是在那时,我或许能完成给大明这把刀,添上一柄刀鞘。” “不过为时尚早。” “如今的大明还没到时候。” “我也没这般威信。” 闻言。 袁珙微微颔首。 他已能理解夏之白的想法了。 自己造反,面对的阻力太大,还不如借着大明这个台子,做自己的事,等到天下暴露的问题足够多,多到当今陛下不得不调整时,夏之白自然就会被委以重任。 而他之所以这么大胆‘劝谏’。 就是在揭盖子。 他并不在意会不会被人采信,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听,他只要把这些事实说出来,到时他说的这些‘恶果’,一一在天下浮现时,自会有人想到当初这一幕。 这就足够了。 “伱要怎么做?”袁珙问道。 夏之白负手而立,平静的望着水面,双眼微微阖拢,淡淡道:“自然是立信,人不信不立,历朝历代的变法变革,首要的便是取信于民,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若是无信,又岂能让百姓跟随?” “而我的立信,便在于商业上,通过我自己的运作,让天下百姓的生活好起来,也让他们坚信跟着我,他们的确能走向更美好的未来,当我做到这一步时,我便成功了。” “历史是由底层百姓创造的。” “天数也是。” “想改变历史,就得先改造百姓,百姓相信了,大势自成。” “百姓.”袁珙低眉,苦笑一声道:“你似乎有些太迷信百姓的力量了?他们没有这么强的力量?尤其你似还说过想要废除‘士’,天下又有多少人会让你如愿?” 夏之白平静的看向袁珙,道:“矫枉不可不过正,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士人哭,总好过百姓苦,是这些士人搭建起了大明的政治体系,若是不将这些人剔除,又如何重建一个新的?” “至于迷信百姓.” “这并非是迷信,而是相信百姓。” “夫子,可曾看过诸子书籍,先秦诸子所著文章,大多数都是批评当权者的,鲜少有人会去责怪批评百姓,然如今的士人如何?多是阿谀当权者,而谤议百姓。” “人还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当相较于过往的诸子,少了堂堂正正,也少了心中的正气,也不再主持着正义,百姓是没有太多过错的,若有错,那也是当权者的错,这个道理,先秦时便为世人知晓,只是如今却越走越回去了。”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 “如今的当权者,义没有,却占尽了利,还不容被人说道。” 夏之白感慨万千的摇摇头。 袁珙沉默了。 第一次生出了羞愧的情绪。 夏之白并不畏惧失败,甚至并不在意失败。 他早就知晓自己会经历很多的失败跟挫折,他要面对的是这么多年下来的陈腐制度,是越发趋于私心保守的利益集团,在这群食利者面前,他注定会接连碰壁。 他早就看明白了。 他只是借着一次次的大胆,来试探天下的腐朽程度。 从最开始的朝堂,再到燕王府的开口。 他已试遍了文武。 也知晓了天下文武的模样。 夏之白对比的不是当代的贤者大才,他对比的是先秦诸子,他的视野无比的开阔,心境更是出奇的宽广,在这种情况下,又岂会为一些流言蜚语而中伤? 夏之白的意志无比强大。 袁珙恭敬的朝夏之白躬身一礼:“袁珙受教了。” “自元代势颓之后,我便隐祸于天下,对于当今天下,其实是心有微词的,因为就我而言,当今天下是很矛盾跟冲突的,制度极其不完善,甚至立国之初,便有倾塌的危险,事实也的确如此,仅仅十几年,便爆发了‘空印案’‘胡惟庸案’,如今又有个‘郭桓案’。” “接二连三的大案已昭示了大明根基的不稳。” “尤其农夫当国。” “更是让很多士人心生鄙夷。” “当今陛下对士人的冷漠态度,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天下其实不乏仁人志士,只是面对当今陛下的残暴,却是心生恐慌,久而久之,愿意出仕的人就越发少了。” “这次若非姚广孝相邀,我并不会涉险前来。” “但也算是不虚此行。”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看了袁珙几眼,道:“燕王其实不是什么明主,只是大明的体制决定了,若是天下生乱,燕王是最有可能入主朝堂的。” “当今陛下杀伐过重,若是论因果论,定会祸及子孙。” “不过这非是真正的原因。” “燕王之所以被这么多士人青睐,只是因为除了太子,秦王也好、晋王也好,对于士人都是嗤之以鼻,他们不相信士人,更相信那些莽撞率直的武夫。” “燕王性格同样残暴。” “但因为位列老四,却不得不收敛。” “一啄一饮,自有天数。” “我不知你因何而来,但我能告诉你的。” “便是我不信命。” “我始终坚信的是人定胜天。” “如今的天下,真的太压抑太累了,地方的百姓,脸上也满是疲倦,他们的生活不该这样,也不该沦为权贵轻视看不起的存在。” “若是当今陛下是刀。” “那我便为底层百姓铸一柄锤子跟镰刀。” “让所有看不起底层的人,都不得不正视几眼,不然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唤起千万工农心!” 还是有点不清醒,得缓缓,脑子很容易走神,草! ------------ 第一百五十章 相信百姓!(第一更) 炎炎夏日。 河水吹过,带起一片暑气。 袁珙偏过头,望着身前平静的湖水,内心却并不平静。 为百姓铸器。 这是何等的雄心壮志啊。 但真能做到吗? 就是在北平,朱棣恐都不会同意。 沉思良久,袁珙没有就这些事再问夏之白,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 他道:“为什么燕王会同意你说的?” “你说的为燕王府的三卫改良火器,还有就是提供北方的情报,这些都不是短时能做到的,而且也都不一定能做到,为什么燕王最终还是答应了你的请求?” “这是为什么?” 夏之白停下脚步:“伱理解错了。” “错了?”袁珙一愣。 “恩。”夏之白点头,微笑道:“燕王并不是因为这些空口无凭的话答应的,而是因为怕!” “怕?”袁珙面露惊疑。 他有些没明白‘怕’从何说起。 堂堂的燕王,也会怕?而且夏之白有什么是燕王会怕的? 夏之白道:“没错,就是怕。” “你过去并未踏足朝堂,对政治的事了解不多,对于朝堂的政治博弈,更是知之甚少,就算了解也了解都很粗显,不理解其实是正常的,但燕王不同,身在帝王之家,从出生下来,就已卷入其中了。” 袁珙颔首。 他对此并无异议。 他的确很少关心过朝堂的事。 元廷尚在之时,他虽贵为很多元廷士大夫的座上客,但也只是去相面的,相完给点建议便离开了。 基本不过问朝堂的政治。 夏之白背着手,慢悠悠的朝前走着。 “世上的人都知晓,陛下建立了一个锦衣卫,用以监视天下百官,各地藩王亲王然也在监视之列,但世上鲜有人知晓,大明的这些藩王,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们在应天府同样有内探。” 袁珙脸色微变。 夏之白微笑着道:“我曾在应天府向朝廷推荐过一个情况,便是通过地方的数据,来了解推断当地的实际治理情况,并让各地的‘国企’,充当朝廷在地方的耳目。” “这个消息知情的并不多。” “但以秦、晋、燕王等少数藩王,应该都有能力打听到。” “一个处在暗地的锦衣卫,已让不少藩王胆战心惊了,要是再在地方安插一个,只怕地方的这些藩王会彻底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了,大明的这些藩王,私下里手脚都不干净。” “他们很怕这位陛下。” “越是心中有鬼,越会想打听应天府的情况。” “这些事其实都心知肚明的。” “各地藩王知晓,当今陛下也知晓,只不过当今陛下的手段更了解,即便秦王、晋王、燕王等藩王早将府中的人清理了数遍,但依旧没有清理干净,这种始终被人监视,为人探听的情况,让他们深感不安焦躁。” “这次北平还是郭桓案下第一个出事的。” “这未尝不是一次警告。” “当今陛下不会容许藩王彻底掌控一地的军政大权,燕王这些年通过收买拉拢等手段,将原本的北平布政司官员都拉拢了,因而借着郭桓案,陛下将这些‘心怀二主’的官员全清洗了。” “等以后朝廷再安排人手,有了这次的前车之鉴,又有多少人会去亲近燕王?” “他们不说站在燕王的对立面,至少也会敬而远之。” “而这也意味着,在北平这座重镇下,燕王将除在锦衣卫,还有地方布政司的监管,若是我顺利在这边建立起国企,那对北平的监视将会更加严密,燕王岂能不怕?” “何况.” “在很多人眼里,我是太子的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经过这两日的接触,燕王基本能判断出,我不太可能是太子的人。” “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真将我彻底拒绝,不然我若是真的‘小肚鸡肠’,那我日后在北平建立的国企,就会成为一柄明晃晃的利剑,正对燕王的胸膛。” “真正让燕王松口的,是我让燕王过目国企上报的信息。” “这其实算是双方合作。” “只是燕王觉得自己吃太多亏,不愿意做太多的退让,因而不愿继续再说了。” “至于你方才提的,的确都是些‘空话’,根本就没有落到心上,当然若是我什么时候做到了,那什么时候才会奏效,这个决定权在燕王手中,他随时都可翻脸,或者是不认。” 听到夏之白的解释,袁珙这才恍然大悟。 他前面就很费解,为什么夏之白能这么咄咄逼人,而燕王却只能一味忍让。 原因在这。 不是燕王不能硬气。 是不敢。 因为北平的布政司刚出事,又听闻到‘国企’为耳目的消息,这自然而然让朱棣心生恐慌,担心陛下知晓了自己暗中谋划的事,特意做出的警告,也担心自己再跋扈,恐会彻底惹怒陛下,继而遭到更大的打压。 这才只能忍气吞声。 夏之白这是在狐假虎威。 只是朱棣不敢赌,更没资格去赌。 他是藩王不假,但他这个藩王是陛下封的,他又哪敢去挑衅陛下? 而且将夏之白彻底得罪,也捞不到任何的好处,只会给陛下留下一个更不讨喜的印象,而夏之白要是心生嫉恨,一直暗中盯着自己,那他今后怕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利弊取舍已是一目了然。 这种政治博弈其实是很凶险的。 也是袁珙一直规避了。 但这些博弈,落到夏之白手中,却显得云淡风轻,无波无澜,这也让袁珙心生佩服。 “原来如此。”袁珙点了点头,随即又面露不解之色,道:“但燕王恐不会那么尽心尽力的帮你。” “铁矿,本就是燕王在意的,你暗中插了一手,本就引得了燕王不满,又各种挤兑了燕王一番,燕王虽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暗地一定心生不悦,加上这铁矿很有可能变为朝廷的‘耳目’,燕王又岂能乐见这么快建成?” 夏之白笑了笑,露出一抹狡黠之色。 他轻笑道:“这我自然清楚,燕王会帮我,但不会尽力。” “甚至他都不会将麾下的这几千士卒交给我,口头上的协议,从来都只是空凭,我没有在意,燕王也不会在意,这一点,我们两人都清楚。” “不过我本就没指望太多。” “我之所以言辞激烈,主要是为了‘破窗’。” “我这次来北平,只带了一人,以及朝廷安排的几名随行,算得上是人手单薄,若是燕王不出手,仅靠我自己的力量,等朝廷调派来人手,想将铁厂搭建好,只怕也需大半年。” “燕王恐还会暗中看我笑话。” “若是我初来时,的确是这个状况。” “但现在却不一定了,因为燕王会出手的。” 夏之白笑了笑,显得颇为神秘。 袁珙一怔。 夏之白负手而立,背对着袁珙,道:“当今天下,最强有力的,始终是百姓,我相信百姓,也会试着去发动百姓,有地方百姓的助力,铁矿建立起来,并不会太久。” “发动百姓?”袁珙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已彻底听不明白了。 夏之白并没过多解释,前面解释的那些并不重要。 他只是淡淡道:“燕王府的那些幕僚也好,文臣谋士也罢,都太过轻信暴力跟算计阴谋了,少了几分堂堂正正跟大义凛然,而我这次便为他们上一课。” “什么叫万众一心。” 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夏之白,袁珙稍微晃了晃神,他深深的注视着夏之白,他陡然惊觉,眼前的夏之白变了,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跟从容,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根本没有在燕王府时的拘束跟窘迫。 仿佛燕王府的一切就只是假象。 就是为了欺骗朱棣,在给朱棣下套,如今目的达成,也就不再掩饰了。 袁珙苦笑一声。 他也很庆幸自己过去从未涉足政治。 袁珙沉思了一阵,突然道:“你真有这么大把握吗?” 夏之白道:“有的事做了才知道结果,问心无愧就行,我也相信自己的选择。” 袁珙沉默了。 良久。 袁珙道:“我不及你。” “过去这么多年,我自知愚笨,几乎不敢牵涉进朝堂纷争,也一直在想法设法的逃避,上礼为之,而莫之应者,攘臂乃之。夫礼者,忠信之薄,乱之首也!” “若你当真能做到,我可为你助力一二。” 闻言。 夏之白有些意外。 他其实并不怎么担心袁珙。 也不担心袁珙会将今日交谈的说出去。 袁珙作为一个相师,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养成了明哲保身的习惯,不会将自己置于危地,而他说的这些,在燕王等人心中,几乎是明牌的,而且袁珙一旦开了口,那就意味着不再能保持独立。 这也意味着将有杀身之祸。 但他却是没有想到,袁珙竟会选择助力自己。 失神一阵。 夏之白点头道:“好。” “不过若是方便,我希望你这几日能替我在北平寻几个识字士人。” “不论出身门第,也不论是汉人,色目人、还是蒙古人、女真人,只要识字就行。” 袁珙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好。” “多谢。”夏之白拱手。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朱棣的怒火!(第二更) 燕王府。 这几日的北平很沉寂。 夏之白也很安静,整个北平都沉浸在闷燥中。 朱棣坐在椅子上,拨弄着指尖的铁扳指,双眸望向张玉道:“张玉,夏之白这几日又干什么了?” 张玉恭敬的作揖:“夏之白这段时间很安静,只是去了铁矿的开采地,实地看了一下情况,然后找了一些人,对外围做了简单的清理,便回到了住处。” “另外就是去北平的驿站问了一下,朝廷那边派的人什么时候到。” “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事了。” “他这次随行就几人,过去也未曾来过北平,人生地不熟,除了去看看铁矿,也做不了其他了。” 姚广孝目光微动,眼角闪过一抹惊疑,并未露出什么异样。 朱棣冷笑一声,端起一旁的茶杯,嗤笑道:“亏我还以为这夏之白多厉害,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以前就仗着是在应天府,有陛下跟太子的庇护,才一副神气模样,真到了其他地方,他这一套不管用。” “自大可不是好事。” “若非猜不透父皇的心思,就他在我面前说的大话,早就被轰出去了,岂会容他嚣张这么久?” “不过让他碰碰壁,吃吃苦头也好。” 张玉点头。 他跟着附和道:“应天府是应天府,北平是北平,本就不能一概而论,在应天府或有人碍于朝廷,会卖他的面子,但在北平,可并没多少人买账,又没带多少人前来,靠着自己的三寸之舌,就想说服各方,并为自己所用,哪有这么容易?” 张玉嗤笑着摇头,透露着几分不屑。 他之前对夏之白很敬重,但这几日观察下来,也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太平庸了。 没有了官府撑腰,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样的人空有一副架子,也就只能夸夸其谈,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甚至都有些懊恼,自己竟会被夏之白的话唬住。 当真是不应该。 姚广孝蹙眉,眉宇越发凝重。 他感觉不对。 这跟他打听到的夏之白完全不同,夏之白是一个很精明,甚至是一个很奸诈的人,他在来北平之前,难道猜不到这边的情况?当真就以为朝廷的一纸令书,就能让各方老老实实听从? 就能让他想做的事做到? 不可能的。 夏之白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都敢在当今陛下眼皮底下虚以为蛇,又岂会在北平一下变得束手无策? 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但如果夏之白另有算计,那又会是什么呢? 姚广孝低垂着头,低眉深思着,只是思索了一番,却没有太多头绪。 因为夏之白暴露出来的东西太少了。 他整个人都笼在迷雾中。 让人看不清,辨不明,也看不透。 朱棣喝了几口凉茶,只感觉心中一阵畅快。 前几日,夏之白那一番激昂陈词,将他数落个遍,他心中也是憋着一股气,如今见夏之白接连数日都没有动作,心中只感觉一阵爽快,因为为了加快铁矿的筹建,夏之白只能来求自己。 那么不可一世的夏之白,不还是要给自己低头。 狂有用吗? 朱棣将茶杯放下,看了眼四周,淡淡道:“想来夏之白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既然陛下有令,若是他真遇到什么难事,我燕王自然还是能帮就帮,但就像他之前提的,我朱棣治军不严,接下来却是要对军纪进行严肃整饬。” “只怕会抽不开太多人手。” “哈哈。” 殿内响起一阵欢快笑声。 笑声落下,朱棣看向了姚广孝,问道:“对于,道衍,让你查的事查的怎样了?军中可当真有夏之白说的那种状况?” 姚广孝瞳孔微缩。 他微阖着眼,扫了眼殿内将领,微笑道:“有。” “什么?”朱棣目光一冷。 他猛地看向姚广孝,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统御的军队,竟真存在着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现象?这怎么可能? 姚广孝不紧不慢道:“殿下,军中的确已滋生了不少乱象。” “而且人数不少。” 朱棣阴沉着脸,目光阴冷的看向一旁的将领,阴恻恻道:“哦,是吗?那我倒真要好好听听了,也想看看,我朱棣这么费尽心力打造的大军,背地又是什么样子。” “你把你查出来的都给我一一说来。” “说仔细点。” 下方众将士不由脖子一缩。 感到了一抹寒意。 朱棣很在乎自己手中的三卫士兵。 这是他一切野心的本钱。 姚广孝面色平静,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笑,只是这一抹笑,落到张玉等将领眼中,却只感觉有些惊悚,甚至是有点瘆人,姚广孝道:“眼下只调查出了一些眉目,还没有完全铺张来,但仅从调查到的,就已初见端倪了。” “丘福千户的弟弟丘平,在这两年,借着丘福的名义,霸占了北平周边八百余亩田地。” “李彬的小舅子,仗着家大业大,侵占了不少的房田,还跟北平府不少官员勾结,将不少军户卖给了地方豪强,很多军户虽然还顶着‘军户’的军籍,但已沦为了高门大户的苦力、奴仆。” “还有霸占军田的。” “就目前粗略查到的,军中将领大多都有牵涉。” “只是.” “目前调查的还不够深,只查到跟诸位将领的亲属有关,至于丘福、李彬等人有没有参与,倒是不清楚。” “不过这事的确该慎重处理。” “因为他们中很多人霸占的军田,都来自于一些孤儿寡母。” “这些孤儿寡母,很多都是前几次北伐时,家中男丁死在了战场上,这些孤儿寡母守不住田地,还有就是一些将领,借着职权之便,跟商贾合作,欺压普通军户,将他们手中的田地抢到手,将这些本该留在这些军户手中的粮食,转卖给了商贾。” “继而从中牟取利益。” “还有一些武将时常‘撙节’,克扣本该足额发给军兵的军饷。” “.” 姚广孝一连说了很多。 姚广孝每说出一种,底下的丘福、张玉等人脸色就白一点,到最后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大气都不敢多喘,心神惴惴不安,根本不敢抬头看朱棣。 朱棣一脸怒红。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后怕跟惊恐。 他自认自己是很勤勉的,也一直有在下军营,就这样,手底下的人依旧肆无忌惮,还欺负到孤儿寡母头上,甚至还借着权势,强抢军户的粮食,甚至为了避免暴露,还直接将这些人给卖了,然后永不征召。 “好好好。” “真是好啊。” “一个个都是好样的。”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伱们一个个胃口这么大呢?我朱棣以前给你们的赏赐少了吗?我朱棣有亏待过你们?你们就背着我干这些?要不是有人提醒,你们以后是不是还想把我的脑袋也卖个好价钱?” 朱棣强压着火气,冷眼望着下面诸将。 殿内死寂,无一人吭声。 “说话!”朱棣一巴掌拍在木桌上,胸中的怒火彻底压不住了。 朱棣彻底怒了。 他其实想过手底下有人贪墨。 这是决禁不了的。 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恶劣这么严重。 还这么多。 跟北平官府勾结,武官之间相互包庇,还勾连商贾。 “一个个都哑巴了吗?刚才说的不是那么起劲吗?现在怎么都不说了?”朱棣怒不可遏的吼道:“不说话就能当没有?你们真当我朱棣没长脑子吗?亏我平时还这么相信你们,有什么好的都念着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们不是不说吗?” “行!” “我不要你们说了。” “姚广孝,你给我狠狠地查,将军中这些龌龊,全都给我一五一十的查出来。” “我倒想看看,这几年下来,我手中的军队,究竟腐化到了什么地步?究竟有没有干净的。” 姚广孝默然不语。 丘福张玉等人则百口莫辩。 他们也辨不清楚。 军中有这么多的贪墨,他们作为武官,根本就辩解不了,就算没有参与,也一定是知情的,自知理亏的他们,根本就无人敢吭声,全都低垂着头,挨着朱棣怒骂。 朱棣是真的快要气炸了。 同时,也感到一阵的心寒,若是打仗的时候,突然有士兵心生不满,认为是自己包庇,对自己下手,他岂不是要横尸当场? 朱棣冷声道:“你们别怪我无情。” “陛下三令五申过,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谁做就杀谁。” “我饶得了他们,谁来饶过我?” 朱棣拂袖,直接走了。 姚广孝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留在了殿内,等燕王走远,才冷声道:“诸位,你们啊,有时候就是太贪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你们魂给勾走了,贪财可以理解,世上又有几人不爱财?” “但有的财是不能贪的。” “孤儿寡母军户家庭的钱是能拿的?” “仗着自己是武官,将普通军户视为奴才,随意的打骂欺压,强取豪夺别人的田屋,你们作为武官,是知道殿下对军中士卒的爱护的,这些是殿下决不能容忍的。” “我也不为难你们。” “趁着还没查清楚之前,将那些事给摆平。” “不然.” “全部依军法处置!”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华夏子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第三更) 北平西城。 夏之白目前就住在这。 相较于燕王府的喧嚣,他的四周很安静。 他更是有闲情逸致的晒太阳。 他的确很清闲。 也的确是没有什么事可做能做。 就在这时。 黑娃的身影突然出现了,他脚步有些急促,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黑娃道:“夏大哥,你真的没猜错,燕王府的确在查了,好像还查到了一些东西,我刚才看到那几个身穿盔甲的武官,全都灰头土脸的离开,好像是被骂了一顿。” 夏之白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知道。 清闲的时间结束了。 夏之白站起身,望向黑娃,问道:“袁夫子推荐的士人到了吗?” “到了。”黑娃连忙道。 夏之白点头:“好,带我去见见他们。” “你没曾怠慢吧?” 黑娃连忙摇头道:“夏大哥吩咐的事,我怎么可能怠慢,只是.” “只是什么?”夏之白好奇的看向黑娃。 黑娃脸色有些忸怩,显得十分不自然,在犹豫了好一阵后,才不情不愿道:“夏大哥,你非要用这几个人?他们不是汉人,是色目人,还有一个蒙古人。” “我觉得他们信不得。” 黑娃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就是讨厌这些色目人。 要不是这些蒙古人、色目人,他的父母不会死,他也不至于流落街头,若非夏之白救助,他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饿死了。 他对这些人是有恨意的。 夏之白面色肃然,把黑娃拉到身前,十分严肃道:“黑娃,伱对蒙古人有怨念有恨意,我能够理解,如今天下并不是你一人有这样的想法,很多汉人都是这样,但你该恨的其实是蒙古贵族,非是这些同样底层的可怜人。” “他们的遭遇跟你或许并无太大区别。” “当今陛下举兵时,军中就有不少的色目人跟蒙古人,他们过去同样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也是被压迫的对象,在蒙古贵族眼中,他们跟汉人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自己的奴仆。” “若非被压制到极致,他们又岂会跟着造反?” “恨可以。” “但不要恨错了目标。” “可他们识字。”黑娃依旧不甘心。 他就是信不过。 夏之白笑了笑,摸着黑娃的头,道:“识字又怎么了?他们若真是蒙古贵族,当年北元败逃时,早就跟着一起逃了,如今还留在北平,还在这里谋求生计,并且没受到官府针对,那便足以证明他们的清白。” “识字的确不多见。” “但蒙古本就是个较为宽松的部族。” “若是有上进之心,趁机偷学,也未尝不可能。” “万不可一棍子打死。” “不过话也不绝对,具体如何,等见上一面,就知道了。” “你先在前面带路吧。” 黑娃纠结了一阵,不情不愿的朝前走着。 夏之白摇摇头。 大明朝廷对色目人、蒙古人、女真人并无太多偏见,但底层百姓却不然,对于这些抢占自己粮食,霸占自己土地房子的元人,他们是有恨意的,但色目人、蒙古人等,也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甚至于. 最底层的蒙古人、色目人,有的还比不上汉人。 这也是为什么,朱元璋造反时,会有这么多色目人、蒙古人跟随,因为他们同样苦元久矣,都想推翻这个残暴昏庸的王朝,只不过明朝建立后,留在大明的色目人、蒙古人,虽生存环境好了点,但也并没有好太多。 大明的士人更排外。 这些色目人、蒙古人几乎没机会接触到识字。 他们唯一的上升渠道是从军。 驻守边疆的藩王,同样很喜欢用这些人。 但并不是所有蒙古人、色目人都想上阵杀敌,也有一部分蒙古人、色目人想读书识字,走上仕途,但这些人没机会,参加科举基本过不了童试,也没有多少士人愿意教他们,更没有多少士人会收他们为弟子。 他们如今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上不上,下不下。 这部分人之前夏之白并没有注意到。 方才黑娃说到这,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同样是拉拢的对象。 而且更好拉拢。 因为这部分人被压抑的太久了。 不得志也太久了。 他们需要除入伍外,新的上升渠道。 若是能激活这部分人的积极性,对于恢复北疆的生产大有裨益。 想到这。 夏之白心头微动。 他已越发感到自己来北地的正确了。 弥合南北。 并不仅仅是地域上的。 还有蒙古、色目、女真等游牧部族的人,这些人同样要彻底的消化掉。 城西一间偏漏的屋子里。 正坐着几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 他们的衣服很脏乱,眼神也颇为迷离,显得并不怎么自在。 “答鲁,你知道那位新科状元找我们是什么事吗?”一个腰间别着弯刀的蒙古男子,突然看向了身形较为宽大的一名中年男子,好奇的询问起来。 答鲁帖睦尔面相有些苍老,胡须都已是灰白,满是沟壑的脸颊上,露出了一抹苦涩。 他的确是几人中最年长的。 也仅此而已。 他们过去很少跟官府打交道,靠给别人写信勉强维持营生,哪有资格认识这种‘大吏’啊,若非是名声在外的袁相师找上来,他们根本就不敢信。 答鲁看了眼满脸不安的几人,沉声道:“有什么好急的?” “汉人有句古话:兵来将到水来土掩。” “他就算是状元,那又如何?我们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作奸犯科乱纪违法的事,他难道还敢对我们动手不成?而且这未必是什么坏事,而且袁相师,他善。” “他又岂会害我们?” “就别疑神疑鬼了,到时就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 但答鲁明显自己都是忧心忡忡的。 他很难镇定的下来,他也实在想不到夏之白这种‘大吏’,来找他们是为什么? 论文,他们是早年私下偷看蒙古贵族的识字练字,偷学了一些,字到如今都认不全;论武,他们拿笔杆子太久,早就不习惯舞刀弄剑了,腰间的弯刀,纯粹就是个摆设,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 文武都不行,那还有什么能被看重? 他们想不明白。 他们只希望是夏之白偶然听闻了他们的名字,一时有些好奇,想见一见,毕竟天下还有很多汉人没见过色目人、蒙古人,好奇之下,倒是有想见一见的冲动,至于其他的理由,他们实在想不到。 几人并不敢怠慢。 但也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 家里唯一像样的家具,就只有一个瘸腿的书桌。 最贵重的也就一沓发黄的麻纸。 枯坐了一阵,几人实在是坐不住,干脆就不坐了,就在屋里走来走去,只是眼中忧色越来越浓,甚至私底下,都将自己过去这些年做的事,在脑海里回想了数遍。 就在答鲁等人焦躁不安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便响起一道敲门声。 屋内瞬间安静。 不多时。 屋门就打开了。 答鲁一脸紧张的立在门口,忐忑不安的看向四周。 最终。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个青年身上。 答鲁学着汉人作揖的模样,毕恭毕敬道:“答鲁帖睦尔,参见大人。” 其他几人也跟着开口。 夏之白伸手,将答鲁几人扶了起来,轻松道:“你们无须这么紧张,我就过来看看。” “唉,好。”答鲁下意识答了一句,随即感觉自己似说错了话,紧张的看了夏之白几眼,见夏之白并未生气,这才不由暗松口气。 夏之白笑着道:“你们应该也知晓一些事。” “是我让袁夫子找的你们。” 答鲁积极的点头道:“知道,袁相师给我们说了,只是大人,为什么会来找我们?” 答鲁问出了心中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其余几人也殷切的望了过来。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我奉朝廷之命,在北平开一座铁矿,只是我初来乍到,对北平并不熟悉,因而想找几个熟悉北平的人,当然我也有另外的目的,便是想寻一些可用之人。” 听到夏之白的话,答鲁几人直接懵了。 寻可用之人? 为什么会找上他们? 他们字都识不全,也不怎么受待见。 这怎么都不该找他们啊。 相较于沉浸‘天下掉馅饼’的美梦,他们更多的是惊慌跟不安,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才能,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没资格入这种朝廷‘大吏’的眼,根本就不敢有这种奢想,只有满心的忐忑跟紧张。 不懂夏之白究竟是何意。 他们也听说过一些,汉人都喜欢兜圈子。 左三圈右三圈,最后才会把真实话说出来,因而也不敢去多问。 望着几人呆滞的神色,夏之白苦笑的摇摇头。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敢信了。 他信步进到了屋内。 见夏之白见到了屋内,答鲁一下清醒过来,紧张的跟了上去,小声道:“大人,我们几人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过简陋,不敢污了大人的脚。” 夏之白摆手道:“无妨。” “天下风餐露宿、无家可归的人又何曾少过,我不会因此看不起你们的。” “正所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若我只通过吃穿住行来看人,你们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夏之白还没有堕落到这种地步。” 夏之白进到屋内,大致的扫了几眼,的确很寒酸,甚至可谓是破烂,屋中并无多少家具,倒是几本书,还端正的摆在那,只是书页都被翻烂了。 答鲁尴尬的挠挠头,也是不由脸色一红,连忙将那几本‘破书’收了起来。 这是他的家。 这已是几人中家境最好的了。 夏之白转过身,问道:“识字、能写?” 答鲁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道:“哪有那么好的命,以前是贵族的仆人,能认得几个字,还是私下偷学来的,只不过学的不精,很多字还认不得,这几本书,还是当年蒙古贵族逃跑,我私藏下的。” “到现在还认不全。” “至于写,倒是能写几个,但也不多。” 答鲁叹气一声,也是颇为遗憾。 夏之白道:“简单的登记信息能不能做到?” 答鲁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这应该可以,但要是太复杂就不行。” “不会!” 答鲁丝毫不脸红。 不会就是不会,写不来就是写不来。 没这能力。 夏之白转头看向其余几人,问道:“你们呢?都能写多少字?” “四百多。” “三百多。” “三百多。” “.” 几人小声的说着,声音细若蚊鸣。 夏之白蹙眉。 这个识字数有点太少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常见字能认能写吗?” “就寻常的人名。” 答鲁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 随即。 答鲁有些惊疑的看向夏之白,不明白夏之白问这些干嘛,难不成真想用他们? 但这怎么可能? 城中士人那个不比他们识字多?那个不比他们博学? 夏之白笑着道:“那够了,我给你们的要求并不高,就是做一些简单的信息登记,将一些小乞丐收集到的信息,登记下来,隔几日汇总交给我。” “你们不用惊讶。” “我的确是想用你们。” “倒也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因为囊中羞涩,实在付不起其他人费用。” “只能退而求其次。” “再则。” “你们当年既然选择留在大明,那自然是大明的子民,我身为大明官员,理应一视同仁。” “在读书识字方面,汉人的确有优势,而在打仗方面,蒙古人、色目人更突出一点,只是完全限定在文武上,对你们是有失公允的。” “这种情况短时并不会改变,我也无法更改,但我却可以通过自己掌握的力量,做一些调整,更多的用一些色目人、蒙古人,并将一些知识交给你们。” “不过最终能不能获得天下人认可,则要靠你们自己的努力了。” “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我也只能引路到此了。” “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在我夏之白眼中,没有色目人、蒙古人、女真人、汉人之分,入我华夏,拥立华夏者,皆为我华夏子民,不分彼此,也没有高低贵贱。” “我都会一视同仁。” “同赏同罚。” 开始恢复三更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羽翼渐丰!(第一更) 夏之白的语气很平淡。 然而落到答鲁等人耳中,就犹如一道惊雷,答鲁几人对视一眼,满眼的不可思议跟震惊。 良久。 答鲁等人才清醒过来。 他们怔怔的望着夏之白,突然用力的揪了一把大腿。 疼。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没有听错,眼前这位‘大吏’是真想用自己。 答鲁几人的眼眶瞬间红了。 答鲁一脸激动又忐忑的望着夏之白,小心的求证着:“大人,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用我们?用我们这些大字都识不全的蒙古人?色目人?” “我不是在做梦吧。” 答鲁感觉自己的腿都是飘的。 有点站不稳。 黑娃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带着几分情绪道:“夏大哥说话,什么时候有假过?说要用你们就是要用伱们,真不知道你们是哪来的福气,竟能被夏大哥看重。” 夏之白瞪了黑娃一眼。 夏之白笑着道:“你们没有听错,我的确要用你们。” “准确说不是你们。” “而是会大胆的用一些少数部群的人。” “北疆地域辽阔,除了汉人,还有不少留在北地的蒙古人、色目人、女真人等等,你们中是有有志之士的,也同样是有着有才之人的,将这部分人遗落,的确不太应该。” “我这次北上,便是想试用一二。” “若是你们能证明自己的才能,日后未必不能得到重用。” “不过你们同样要清楚。” “你们此刻肩上担负的并不仅仅是个人,甚至可能是你们这一族群的人。” “若是你们做的不好,很容易让外界给你们整个族群的认识带来偏差,继而彻底堵死其他人在‘从文’方面的道路。” 答鲁、刺拉等人连忙点头。 他们激动的道:“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大人办事,绝不会辜负大人的期待跟信任。” 夏之白面色平静,继续道:“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 “最终成与不成得看表现。” “不过.” “既然为我大明的子民,你们身上这带有异域色彩的服饰,就该换一换了。” “一来跟草原上的部族有一定区分,减少中原不少百姓对你们的怨恨,二来入华为华,若是始终彰显着不同,又岂会不让人生出猜疑?这又让人如何敢真的信任?” 答鲁等人一愣。 他们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服饰,又看了看夏之白跟黑娃的,的确有着不小的差距。 答鲁沉思了一下,咬牙道:“行,听大人的,这身衣服,我早就不想穿了,以前就是给蒙古人当奴隶了,现在我既然都是大明的子民了,这一身行头也该换掉了。” “我等会就去换掉。” 夏之白轻笑道:“这不用急。” “你们的生活状况目前很窘迫,一件衣裳也是很贵重的财物。” “我只是给你们提一点建议。” “等过一段时间,我会派人送一些布料过来,到时让人给你们定制一套衣裳,就当是你们替我做事的‘工钱’,不过我如今囊中羞涩,恐担负不起太多工钱,仅仅能勉强支撑一下‘温饱’。” “等日后铁厂步入正轨,才会补发相应的‘工钱’。” 答鲁等人连连点头。 夏之白又道:“这段时间,你们就待在家里,到时会有人找你们,你们只需将他们说的话记下,到时归总整理交给黑娃。” 夏之白指了指一旁的黑娃。 夏之白道:“你们可以放心,只要踏实肯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等这次的事结束,若是表现好,我还会接着用你们,识字对当今天下而言,其实是很难得的。” “好,多谢大人。”答鲁连连点头,最后更是直接跪地给夏之白磕起头来。 夏之白连忙将答鲁几人扶了起来,道:“我不喜欢人跪来跪去的,大丈夫行于世,当顶天立地,跪来跪去是干什么?我并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只是付不起其他人的工钱罢了。” “大家算是合作。” 然而夏之白的解释是苍白的。 答鲁等人根本就听不进去,他们神色十分的激动,甚至是热泪盈眶。 有一种突然被人赏识,甚至都涌现出了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他们被忽视被看轻太久了,甚至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值得被人赏识、值得落入别人的眼。 他们是少数部群的人,生活中没少受针对排挤。 又识字不多,在汉人这边,被各种瞧不起,在少数部群这边,同样因不善武,被人讥讽。 生活一直压抑窘迫。 本以为生活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夏之白的突然出现,却好似给他们照进了一道光,让他们这么久的坚持跟努力,一下子变成了有意义的东西。 这种难言的情绪,让几个大男人,直接失声痛哭起来。 夏之白满心唏嘘。 夏之白拍了拍答鲁肩膀,简单的安抚了一下。 给他们留了几十个铜子就离开了。 他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答鲁等人情绪更激动,不过夏之白还没走远,就听到答鲁等人一声声的‘谢谢大人’,还伴随着一阵阵的磕头声。 等走近一个拐角,夏之白感慨道:“黑娃,看到了吧。” “他们同样是一群苦命人。” “过去数十年的仇恨,让他们这些带着异域面孔的少数部族的人,在这片土地上备受各种打压,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选择留在大明,原因很简单,因为逃到北元,他们的生活状况会比在大明更糟糕。” “苦难的人到哪里都会继续承受苦难。” “并不会因为肤色、人种、部族的不同,而发生任何的变化。” 黑娃一脸茫然,他回过头,望着那低矮的房子,道:“他们过去不是高等人吗?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夏之白道:“蒙古的高等人,只有有权有势有钱的权贵,至于大部分底层的蒙古人、色目人,在这部分人眼里,根本就不是人,他们只是奴隶。” “奴隶是没有任何人权的。” “活着都是恩赐。” “在大明他们虽然饱受各种冷眼各种打压,但至少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黄册上。” “他们是人。” “北疆各大卫所的士卒中,不少的士卒是色目人、蒙古人,他们打起仗来,有的比汉人还不怕死、还英勇,他们比很多人都更仇视蒙古人,因为他们在蒙古人身上遭受到的伤害摧残,远比世人想象的多。” “不过朝廷一直有在刻意压着。”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异必诛。” “我会用答鲁等人,但我用的是‘明人’,而不是所谓的色目人、蒙古人、女真人,若是他们脱不下身上那层服饰,改变不了一些过往的异族习惯,那这些人用一段时间就可以放弃掉了。” “没有文化认同的异族人就是异族!” 夏之白没有养虎为患的想法。 他也很明白一件事。 若答鲁等人真能在自己手中出人头地,那对整个北疆的稳定将会是大有裨益的,甚至会让很多色目人、蒙古人备受鼓舞,纷纷投效到自己手下,为自己做事,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从古至今,有太多朝代在这上面犯错了。 没有文化认同,没有身份认同,这样的人起来是很危险的。 因为他们只看重利益。 他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经营那么久,最终在北地弄出又一场‘安史之乱’,他要的是通过一些手段跟心机,让北地的色目人、蒙古人加快民族融合,彻底成为华夏族群的一部分。 不过夏之白也没有太过担心。 因为底层的蒙古人、色目人,在天下各地的遭遇都很惨。 一旦给了他们上升空间,他们便会无比的感激跟珍惜,而这些人的成功,带来的号召力跟鼓舞力更是空前,将能极大的带动整个北疆的提升,还有便是能诱引北元的人南逃。 持续给北元放血。 夏之白收回目光,答鲁等少数部族的事,眼下并不怎么紧要。 而且一旦答鲁等人归心,他们带来的忠诚,其实是远高于很多人的,后续要做的,仅仅是‘去胡化’,而这部分,夏之白还是相信华夏族群的实力。 夏之白看向黑娃,道:“你那边做的怎样了?” “在北平有段时间了,也该开始活动一下筋骨了,不然恐真让人看轻了。” 黑娃咧嘴一笑,露出有点发黄的牙齿,兴高采烈的拍着胸口道:“夏大哥你尽管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盯着呢,也就他们不会写字,不然哪用得到这些色目人。” 夏之白笑了笑道:“那你等会便过去说一声,让他们日后去找答鲁等人。” “好。”黑娃点头。 夏之白抬起头,望了望天色,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沉寂这么久也该到出手的时候了。 他的确没带来多少人手。 但北平缺人吗? 不缺。 北方久经战乱,生产恢复的很慢,并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而且在战乱下,也造成了很多的孤儿、流离失所的人,眼下这些人很多都沦为了乞丐,他们遍布城市大街小巷。 这些人就是夏之白的耳目。 若是其他人,或许很难跟这些乞丐打成一片,但黑娃不同,他过去同样是乞丐。 他很容易就跟这些乞丐玩到一起。 这几天,黑娃一直在城中跑,说动了不少的小乞丐。 也在这短短几天内,夏之白手下的人手,就急速的膨胀了,从两人,一下子变成了数十人。 羽翼渐丰!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快刀斩乱麻!(第二更) 三日后。 北平西城的小院。 夏之白正翻看着一份‘册子’。 上面是答鲁等人,根据街上小乞丐的口述,记录下的内容。 半晌。 夏之白将册子放下了。 他看向一旁的黑娃,问道:“黑娃,朝廷派的人还有多久到?可有一个明确的时间。” 黑娃站起身,挠头道:“夏大哥,这几天我每天都去问过,驿站那边也说不清,只说朝廷已派出了人,至于什么时候到,目前都不太清楚。” 夏之白蹙眉。 他来北平近十天了。 很多事都已慢慢步入了正轨,就等着最后的铁冶厂开工,但朝廷划拨的人还没到,他的厂子就始终没能落地,这一天天等下去,夏之白也是有些心烦意乱。 夏之白手放在小册子上,迟疑了一下,道:“算了,既然没到,那就不先急着铁冶厂的了,先把盐市解决,你去帮我通知一下目前负责北平盐市的七大八小十五家盐商,告诉他们,我有事要通知他们。” “另外。” “就直接告诉他们。” “我夏之白这次是奉命前来。” “今后的北方盐市,都会由我一人掌管。” 黑娃一怔。 他有些疑惑道:“夏大哥,就这么直接告诉他们?” “就直接告诉他们。”夏之白语气很坚决,脸上还露出一抹笑容,道:“你以为这段时间我在忙什么?就是在忙这些人私通官府官员的证据,如今已有了些眉目,自然该趁热打铁。” “趁着他们心神不宁,一鼓作气拿下北平盐市。”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一击致敌!” “我可没有时间跟闲心,在北平的盐市上磨蹭,也没有心思跟他们兜圈子,北方很大,若是每一个地方都磨蹭个大半月,那我统一北方的盐市,就不知要多久了。” “我就是要快刀斩乱麻。” “先礼后兵。” “去吧。” 夏之白摆手,让黑娃传话去了。 黑娃激动的点点头,连忙快步去传话了。 这十天,他几乎就没闲着,将北平大大小小的街巷,都跑了个遍。 都快成为北平的小乞丐头子了。 夏之白坐在位置上,将这份册子再度翻开。 上面清楚的写着,他来到北平的十天里,北平这十五家盐商的走动情况。 最开始几日,这十五家盐商基本没走动,但在五天前,也就是朱棣调查军中贪腐情况时,这些盐商就陆续有了动作。 这几日出门更频繁了。 当然并不是十五家盐商都是这样。 有三四家盐商动静很小。 不过北平乃过去的元大都,在元人的经手下,官商勾结异常的空前,哪怕大明赶走了蒙古人,这里的官商勾结气氛依旧浓郁。 这三四家盐商,并不是不想有动作。 而是后台倒了。 北平作为北方重镇,有权有势的机构就两个。 一个北平布政司,一个燕王府。 在大半月前,北平布政司,被朱元璋一锅端了,而这几家盐商,一下子没了后台,在北平的贩盐也受到了很大影响,这三四家贩盐的规模并不小,一年光盐引就有三至八万斤,如今却在被其他盐商一步步给蚕食。 而在夏之白没有到来前,风头正盛的盐商,无一例外都跟燕王府有关。 准确说跟燕王手下的武官有关。 朱棣性情高傲。 根本就看不上贩盐的小钱。 不过朱棣看不上,他手下的武官可不会放过。 夏之白提笔,在一个马文骅,一个彭加声上点了点,这两家是最近风头最盛的,一个跟丘福的老丈人有走动,另一个跟李彬的小舅子来往密切,而丘福跟李彬,都是朱棣信任的将领。 北平布政司跌倒,燕王府这边吃饱。 世道就是这么现实跟残忍。 夏之白不会为难这些盐商,北边的风气就是这样,身后没有官吏撑腰,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他要的是这些盐商将盐市交出来。 在夏之白的手边还有另一本册子。 上面记录的消息更触目惊心,不过这份册子夏之白并没想动。 他的确有意搅动北平风云。 但也要一步步来。 将水搅混了,他才能从中获利,但若将水搅得太浑,浑到有些陷脚,那就有些过了。 他要的是慢刀子割肉。 没多久。 黑娃回来了。 他把消息都带到了。 夏之白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随手扔到院中菜畦中,淡淡道:“这些盐商是怎么回的。” 黑娃道:“他们还能怎么回?只能答应,说要跟夏大哥见一见,谈一谈。” “不过这些人听到那些话脸色是真难看。” 想到那些盐商的难看脸色,黑娃也不由的捂嘴忍俊不禁。 夏之白笑了笑,道:“见,自然能见,时间由他们定,他们应该要去找那些武官商量了,记得让街上的那些小探子盯紧一点,这同样是‘罪证’之一。” 黑娃连连点头,笑着道:“夏大哥你放心吧,我在路上就去提醒了。” “他们可一个个精神着嘞。”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吃的,这是他们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事,做起事来,别提多积极了,就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或者是翻进那些盐商的家里,目不转睛的盯着。” 夏之白也是哭笑不得。 他只是让那些小探子去跟踪获取信息,可没想让这些小探子把命搭上。 不过北平作为一个重镇,人口不少,又没有后世的防范意识,找一些小乞丐盯着,基本不会有意外,就算盐商发现有小乞丐盯着,也多半不会当回事,只是会骂几句,晦气的赶走,并不会恼羞成怒的动手。 这就给了夏之白可乘之机。 成本也是相当的低。 果腹的粮食。 夏之白提醒道:“记得让他们多注意安全,若是被发现了,就立即离开,不要执意逗留,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要再去,或者跟其他人换着盯防,不过应该盯不了太久。” “这些武官现在自己都事情缠身,哪还有多余的心思管盐商。” 夏之白就是在趁火打劫。 趁着燕王府的武官自顾不暇,忙着处理自家的龌龊事,及时插手将盐市给抢下来。 虽然盐市注定会落到他手中,但相较于付出一些代价,耗费更多的时间跟精力,虎口夺食明显更划算。 黑娃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阵,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夏大哥,等这次的事结束,北平的这些小乞丐,要怎么处置?继续让他们流落街头?还是另找一些事,让他们做着?” 黑娃的声音越说越小。 到最后,直接细若蚊鸣,不仔细听都听不见了。 “我看他们都挺可怜的。” “要不.” “.” 看到黑娃这眼巴巴的模样,夏之白哈哈一笑,摸着黑娃的脑袋,正色道:“伱放心吧,等这次的事结束,我会将他们交到答鲁等人手中,让答鲁教他们读书识字。” “你跟花雀儿等人也都会去,等一些基础的字识得了,我会再给你们寻一些教书先生,教你们另外的知识。” “我对你们可是寄予厚望的。” “你们可别让我失望。” 闻言。 原本低垂着头,一脸局促不安的黑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亮光,不敢置信道:“夏大哥,你说的是真的?你真会留着他们?还要教我们读书识字?” 夏之白道:“千真万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教你们读书识字,本就是计划之中。” “你在盐厂、煤厂都待过,知道里面的情况,我手中识字的人太少了,朝廷又不会多安排士人过来,那些士人也多半不愿意屈尊,自然只能自己培养。” “不过我培养的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人。” “而是要把你们培养成工程师。” “搞建设搞创新的。” “你现在可别高兴的太早,没准到时哭都还来不及。” “读书的日子可是很枯燥乏味的。” “哈哈。” 夏之白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黑娃一脸不在乎,读书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他之前可还是个乞丐。 能跟着夏之白,已是走了大运,之前根本就没想过,日后还能读书,能有这机会,珍惜都来不及,怕吃苦?他什么时候怕吃苦过? 夏之白道:“这事先不要提前声张。” “北平还不安定。” “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他们。” 黑娃小鸡啄米般不断的点头,还一只手捂住了嘴。 夏之白轻笑着摇摇头。 自己培养人才的事,夏之白很早就在想了。 他要做的事,靠外人是撑不起的,有时候只能自己培养。 外面的士人读太多圣贤书了,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道德仁义’,这种死读书,对天下并无太多作用,反而是‘工程师’,才是天下真正需要的。 这部分只能靠自己去培养。 他要做的,某种程度上,并不算教书。 而是扫盲。 见黑娃还处于兴奋之中,夏之白也没有去打扰,径直回了屋,准备起跟盐商的见面了。 下午。 盐商代表送来了一份请帖。 邀请夏之白明日去马文骅的家中见面。 商议北平盐市。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燕王头上还有云的!(第三更) 翌日。 盐商马文骅的家中。 其余十四家盐商的掌柜都到了。 他们穿的很质朴,没有半点丝绸傍身,全都是些粗布麻衣,也完全遵从朝廷的要求。 偏室。 马文骅跟其余人分列两排。 在沉默稍许之后,马文骅主动开了口。 他端起茶碗,让人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慢悠悠的道:“各位,昨天都收到消息了吧,那位状元郎准备对我们下手了,想让我们让出北平这个大盐市,你们有什么想法?” 说完。 马文骅才放下茶碗,神色淡然的扫向全场。 其余盐商对视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冷冽,还带着几分的不屑。 彭加声嗤笑道:“让出北平的盐市?开什么玩笑。” “北平可是有几十万人,这么大的盐市,要是直接抛弃了,那一年得损失多少银子啊?而且我们经营北平盐市经营了这么久,是这毛头小子一句话就能夺走的?” “他就算是状元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我不会交的。” 彭加声的态度十分的坚决。 他也有这个资本。 他这些年没少跟燕王府的将领走动,在北平布政司出事后,北平就已是燕王府一家独大,夏之白一个外来的,还想骑到他们头上,这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真当燕王府的人是摆设? 何况他打听过,燕王府不少将领,都对夏之白有意见。 一个不得人心的状元,又岂能在北平成事? 一旁。 杨文松也端起了茶碗,轻轻的吹着热气,有些困惑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夏之白在搞什么名堂。” “他不是来这边办铁厂的吗?” “为什么突然风头一转,打起我们的主意来了?” “难道是在燕王那边受了气,没落得了好,想在我们身上把气撒回来?” 其他人对视一眼,对这个说法颇为认同。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从最近打听到的消息来讲,他的确没在燕王手中讨到好。” “而他又不能去找燕王的人发气,唯一能找地方撒气的,好像就只有我们了。” “.” 听着一旁的附和,马文骅面无表情道:“他的确有这个资格,从燕王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朝廷似已经同意,将北方的盐市都交予夏之白一人,也即是说,日后我们再想贩盐,都需得有他同意。” 彭加声嗤笑一声。 他用手指敲击着桌子,发出一道道低沉的闷响。 彭加声道:“那又如何?” “他那一套在应天府玩得转,在北平可不一定能玩得转。” “等他那一套想法,落实到整个北方,可就不知道要多久了,真到了那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呢?” “人会变,事情也是会变的。” “他难不成还想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北方的盐市?” “他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北方?” “贩盐,天下多少人盯着这口肥肉?这到嘴的肥肉,岂能让他飞了?再说了,我们也不是真就只贩盐,按照朝廷的吩咐,我们同样负责各地卫所的粮食运送,没有我们” “再北边的东胜卫、大宁卫等卫所,可就要断粮了。” 其他人也嘿嘿一笑。 夏之白的官威,吓吓南方的盐商还行,吓唬他们还不够。 因为他们不是光贩盐的。 还肩负着给北方这些偏远卫所运粮。 马文骅端着茶碗,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轻松道:“看来诸位都早已想好了对策,那我也就放心了,那等会便一同去会会,看看这位状元郎想干什么?只要大明还施行的开中法,我们手里还有着官府的盐引,他对我们就构成不了威胁。” 其他人也笑着附和。 “就是就是。”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 “真以为北平跟应天府一样?一道政令就让人乖乖听话了?” “找我们撒气,找错对象了。” “.” 就在这时。 一名奴仆跑来,告诉马文骅,夏之白到了。 就在门外。 马文骅笑了笑,道:“看来我们这位状元还有些心急,既然状元都这么热情了,我们又岂能怯场?” “去,把状元带到大堂,记得要讲礼。” “对士人可不能怠慢。” 马文骅叮嘱了几句,对于接待士人,他显然很有心得。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朝大堂走去。 在马文骅刚走到大堂时,夏之白也到了。 马文骅等盐商不敢有半点怠慢,连忙快步迎了上去,背脊微微下弯,态度十分的恭顺,脸上更是洋溢着笑容,对接人待物,他们这些盐商可谓是十分的熟稔,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夏之白笑盈盈的受着。 他一马当先进入到了大堂,随后直接落座在了主座。 马文骅眼皮微微一挑,但脸上笑容不减,反而笑的更灿烂了,态度也越发恭敬。 夏之白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商人的心性。 当着是沉得住气。 马文骅自是注意得到,夏之白的目光一直在看自己,但他就好像没有察觉一样,很是热情的招呼着,还让小人去送了一杯上好的热茶,一边给夏之白倒茶,一边说着:“夏大人,听说你喜欢热茶,这茶叶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这是福建那边的大红袍,我对茶叶了解不多,这茶到我手里,已达到一两茶叶一两银的价格了。” “若非是夏大人前来,这茶叶我是万万不舍得喝的。” “夏大人请喝茶。” 夏之白伸手将茶杯接过,随后放到了一旁。 他淡淡道:“在商言商,诸位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夏之白某种程度,也算半个商人,伱们的心思想法,我同样能摸清一二,我的来意,你们都知道了。” “我也就不多废话了。” “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马文骅脸色一僵。 他微眯着眼,脸上又再度浮现出笑意,轻声道:“大人,你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北方很大。” “不一定要急于北平一地。” “而且应天府是应天府,北平是北平,两者是不一样的。” 夏之白似笑非笑道:“哦,是吗?那敢问,应天府和北平,哪儿不一样?” 马文骅目光一沉,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这时。 彭加声道:“大人,北平跟应天府的确有不同,我们是盐商不假,但我们同样担负着其他卫所的粮食供应,而且非是我们一定要贩盐,而是朝廷需要我们运粮,这才特意做了一次中转,让我们获得一定的盐引。” “这是朝廷需要用到我们。” “方才大人也说了,大人算半个商人。” “那大人理应清楚,商人是无利不起早的,没有盐引,光运送粮食,那就是笔赔钱的买卖,光是长途的运输费用损耗,都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北地缺粮,很多时候还要从南方运粮过来,这路上的花销更是惊人。” “我们是商人,总不能一直做亏本的买卖吧?” 杨文松也跟着道:“大人的心思,我相信是好的,但北方情况跟南方,跟京都就是不一样。” “朝廷同样是清楚这一点的。” “不然过去为什么朝廷会推行‘开中法’?” “不就是清楚,若是光运送粮食,我们商贾是入不敷出,根本不敢去运送。” “开中法是朝廷给我们的找补。” “大人想收回可以,毕竟大人的官,我们就身份低微的商人,商人又岂敢跟官员作对?不过大人收回盐引这些,那日后北方各地卫所的粮食,也就要大人你自己亲自去运了。” “我们可没那么多家底去倒贴。” 杨文松嘴上显得很恭敬,但眼中满是嘲弄跟讥讽。 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 其他盐商的目光同样冷了下来。 夏之白都想拿走北平的盐市,断他们的一大笔收益,他们自不会再给好脸色。 而且他们也耍了个小聪明。 根本不争论盐市。 因为争论起来,他们争不过。 夏之白已得到朝廷的允许,也拥有夺取各地盐市的资格,死咬着盐市,他们根本就不占理,而且官府也不会给他们讲理,因而他们选择的是另辟蹊径,既然盐市争不得,那就把运送粮食,还有开中法一并拉下水。 盐市,夏之白能说了算。 但其他的,夏之白可就说了不算了。 他们在有意就轻避重,同样是在给夏之白陈述一个事实。 夏之白也清楚。 他同样没想在这些上争论,也不想去接这些话茬,淡淡道:“诸位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不过我来北平的时日尚短,却也听说了一些消息,便是燕王最近在查军中的腐败。” 闻言。 原本镇定自若的马文骅眼皮陡然一跳。 不少盐商脸色都变了。 不过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脸上的神色变化一闪而逝,很快就平静下来,马文骅主动接过话,一脸茫然的道:“大人,你提及这些干嘛?这是王爷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夏之白笑了笑,笑容有些冷。 他平静道:“有。” “因为你们运的粮不干净!” “而且你们中不少人都参与过行贿。” 一语落下。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盐商,脸色彻底变了,一脸惊恐的看向夏之白,不安道:“夏大人,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燕王负责的是北平的军事,我们就一介商人,怎么可能参与行贿?大人莫要听信一些谣言。” “引起一些不好的事就不妙了。” 夏之白端起茶碗,用力的嗅了嗅,的确喷香扑鼻。 他淡淡道:“真与假,诸位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你们前面也说了,你们是给卫所运粮,以换取盐引,按照正常情况,你们的粮食,要么是自己雇人生产,开垦土地,要么就只能从南方运。” “只是这些年,你们运到给大卫所的粮食是越来越多,而你们手中的田地却并不见多,那便只能是从南方运过来。” “但” “真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吗?” “不是霸占的一些军户的田地?抢夺了这些军户的粮食?” “若是如此,运粮的费用,高在了哪里?” “就是从北平运到东胜卫?还是从北平运到大宁卫,区区百里路?就是你们口中的从南运到北?既走水路,还要走陆路,还要途中各种打点损耗、人力等等?” “还有。” “诸位有时也太不小心了。” “明知道燕王在查军中贪腐情况,却还一而再的去联系一些武官,当真不怕引起其他人注意?” “最终引火烧身?” 夏之白从袖间掏出一份册子,随手的扔到了桌子上。 马文骅已彻底坐不住了。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望着前面的小册子,眼中又急切又不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拿了起来,当看到上面记录的一些信息时,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身形更是不稳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有些慌了。 连忙起身,搀扶了一下马文骅,同时看起了这份册子。 看完。 脸色同样大变。 册子上面的内容并不多。 甚至不全。 只记录了他们这几日的出门情况,有去拜访军中武官的,还有去城外军户家的,至于去这些地方干了什么,上面没有写,但已经不重要了。 这些东西已足够要他们的命了。 甚至 还能要了那些武官的命。 马文骅颤抖着身子,一脸惊恐的望着夏之白,颤巍道:“你是怎么查到这些信息的?你不是就带了一个人来吗?为什么能把我们的踪迹查的这么清楚,你究竟想干什么?!” 马文骅已有些怕了。 他完全看不透夏之白想干什么。 夏之白缓缓站起身,平静道:“商人逐利,可以求富,但不能为富不仁,大明的官员可以当权,但不能以权谋私,更不能以势欺人,强取豪夺,鱼肉百姓。” “有的事过了。” “你们为了能稳定获得盐引,跟北平的文官武官勾结,这我其实可以理解,但你们已能从中获取利润了,就不该把主意打到那些普通军户,普通百姓身上。”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欺压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军户,远比你们自己开垦土地来的收益高。” “不过我这次的目的,只是收回北平的盐市。” “其他的并不想多过问。” “我建议你们跟那些武官商议一下,把那些侵占的田地还回去,这也算是我给你们的忠告,有的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但上了秤,一千斤也未必打不住。” “他们的确是燕王的爱将。” “但燕王头上还有一片云,这片云笼罩着整个大明。” 夏之白伸手,从杨文松拿回了册子。 随后重新坐了回去。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不是商量, 是通知!(第一更) 全场死寂。 马文骅等盐商面如死灰。 望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他们本以为夏之白就是来吓唬他们的,结果夏之白根本就不弄那一套,上来就直接要‘索命’,而且索的不仅是他们的命,还牵涉到了燕王府的武官。 这是他们有资格去挣扎的? 夏之白面色淡然,饶有兴致的尝起了茶水。 唇齿留香,回甘生津,余味悠长。 的确是好茶。 对天下很多人而言,县官不是现管,很多人对于朝廷来的人,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这种情况由来已久,只是很多人忽略了,县官有时的确不如现管,但县官却能要现管官吏的命。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管的人换了,依仗现管的商人,又岂能落得了好? 只是过去的‘士’身份地位太高了,就算是出了点状况,基本都不会赶尽杀绝,也都是适可而止,这也造成地方官吏跟商贾沆瀣一气,就算出事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顶多是吐出一些利润保身。 但这种局面,随着朱元璋上位,已经发生变化了。 在朱元璋眼中,士大夫虎牙不重要。 士大夫都不重要了。 何况士大夫羽翼下的商人?地主? 他们就更不重要了,随时都能换,也随时都能找到补充。 只是这种割裂似的改变,天下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也依旧还循着老样子,只是现在夏之白拆穿了。 秦制下的一切,首先得讲政治。 其次才能轮到关系。 马文骅苍白着脸,不安的望向身边其他人,心中犹如一团乱麻。 他感觉自己掉入了一口深渊,有力使不出,甚至话都说不出口,脑海一片空白。 良久。 马文骅才颤颤巍巍的道:“夏大人,你就莫要戏耍我们了,我们就一普普通通的商人,哪有这么大能耐?还请夏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他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抹狐疑,还带着几分不确定。 夏之白不为所动。 他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淡然道:“马掌柜,不是我不想放过你,是你们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官商勾结,本就是重罪,何况伱们还纵容手中的奴才去侵占其他军户的田地,我已经算给了你们一条活路了。” 马文骅苦笑着摇头道:“大人,你真是高看我们了。” “我们哪有这本事?” “那可是朝廷定下的军户。” “要是没有那么武官开口,我们敢对这些人动手?” “你是没见过那些兵匪作恶的样子,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又何尝想跟这些人狼狈为奸?我们也没办法啊,我马氏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就仗着做小生意养家糊口,不听这些武官的话,我这一家老小,全都得饿死啊。” “他们手中有权有势有人,我们敢不听吗?” “还有夏大人,你既然知道有些事跟武官有关,那你理应清楚,这些武官是什么样子,全都脾气暴戾,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吃到了他们嘴里的钱粮,他们又怎么可能甘心吐出来?” “你让我们去劝,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杨文松也道:“大人,你来北平时间不长,不了解北平的情况。” “我们这些盐商,背后哪个没有官府的人撑腰?他们中很多人都在燕王府身兼要职,大人你要一下子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可是会跟大人你拼命的。” “大人,我建议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彭加声等盐商也纷纷开口,只是都在劝夏之白点到为止。 夏之白心中冷笑。 这些盐商的想法,他又岂会不知? 就是不想把到手的肥肉交出去,还想把燕王府的武官拖下来,借此向自己施压,让自己做出退让。 他们内心是不信自己敢跟燕王府的人作对的。 觉得自己在虚张声势。 夏之白道:“诸位掌柜,你们就不用在我面前耍这些小把戏了,或许在你们看来,你们背后的官员,都是背靠着燕王,甚至是为燕王器重的人,而这又是在北平,在燕王的封地,他一个外来者,又能做出什么事?” “如果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死心。” “我前面就已说了。” “燕王头顶还有一片天的。” “我是奉朝廷之命前来的,而且燕王这次严查军中贪腐,也是我主动引导的,经过这几日的调查,我已经拿到了一些证据,或许在你们想来,我就算把这些证据摆在燕王的面前,燕王也未必真会严惩自己麾下的武将。” “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但燕王不会,不意味着太子不会,不意味着陛下不会。” “我夏之白从来都是胆大妄为的。” “郭桓案,某种程度而言,也是我一手导致的,连带着将北平布政司给一网打尽了,害的你们中不少人失去了后台,我既然敢捅出这么大的事,自然不怕将事情再捅大一点。” “燕王作为陛下子嗣,的确不会受到太大惩罚,顶多是一个御下不力。” “但丘福、李彬等武官,可就不一定能活了。” “他们死了。” “你们只怕也难活吧?!” “我是个商人,自然也拥有着一些商人的特性,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谁要是阻拦我想做的事,我不介意把眼前的一切撕烂。” “然后再慢慢的去清理。” “我这次前来,不是跟你们商量的。” “而是通知!” “你们没必要拿‘开中法’来威胁我,有的事你们能做,我同样能做,实在不行也从北平等地征粮,然后借助驿站送粮,这怎么也会比你们的支出低吧?” “我也不断你们的生计。” “运粮,还是你们负责,只不过得在我的手下,走驿站的道路,至于盐市,你们若想经营可以,便是成为我手下的一员,不然就只能另谋去处,我夏之白虽做事狠辣果决,但也不是不给人留活路。” “我已垄断了应天府的盐市。” “原本应天府周边的盐商,如今不少都在为我所用。” “虽然收入比往常低了不少,但胜在稳定,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能丰衣足食。”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夏之白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在快要走出屋子时,又停下了脚步,道:“你们替我转告给那些武官,他们要是老老实实的将霸占的田地还回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继续死守着那点利益不放,那就不要怪刀斧手下手太快。” “现在的天下不是大元了。” “而是大明!” “天下已经改朝换代了。” “还想靠过去那套方式糊弄行不通了。” “大明有大明的制度,军队的武官严禁跟商人往来。” “大明的人不多,也有六七千万,这么多人,培养出一些武将,还是很容易的,至于你们这些商人,大明想要更是一抓一大把,我也不妨提醒你们一下,你们可以多关注一下朝廷最近的动向。” “应该就能判断出一些事。” “商人的难来了!” 夏之白冷笑一声,毅然而然离开了。 他这次只是来通知这些盐商一些事的,根本没有想跟他们商量。 他们也没有这个资格跟能力。 目送着夏之白离开,马文骅等盐商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颓然的坐到了位置上。 他们知道这次碰上硬茬子了。 夏之白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 身在北平竟敢把燕王府的人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还想跟燕王叫板。 这若是放在之前,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也根本没想过有人敢这么干,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但夏之白方才的那番话,也是让他们猛地惊醒过来。 是啊。 燕王头上是有片云的。 那是当今陛下,是当朝太子,夏之白又来自应天府。 很可能是带着目的来的。 燕王真会为几个武将,就跟夏之白翻脸? 不会。 但夏之白是真敢把北平搅得天翻地覆的。 只不过这已是神仙斗法,他们这些底层的商人,哪有资格参与其中,连窥视的胆子都不敢有,稍微不慎,就可能祸及九族。 彭加声神色惴惴不安,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自如,忐忑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一边是燕王,一边是朝廷的施压,两边都不是我们能得罪的,哪一边都能要了我们的命。” “看这夏之白的架势,只怕真是舍得一身剐,敢把整个燕王府的大小官员都拉下水的,到时我们同样跑不掉。” “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其他人也一脸焦急。 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横的人。 就是在仗势欺人。 但他们拿夏之白一点办法都没有,内心只有无边的恐惧跟惊惶。 马文骅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不安,道:“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些事已由不得我们了,现在比的是夏之白的后台硬,还是燕王这边的拳头硬,眼下只能把这些事如实告诉那边了。” “让他们去做决定。” “不过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无论那边赢了,我们都落不了好。” “夏之白来势汹汹,恐是打定主意,要把盐市收走了。” “我们没有反抗之力。” “朝廷究竟是怎么想的?真就不给我们商人活路?要将我们这些商人逼上绝路?”马文骅心头无比烦闷。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朱棣:这还是我的问题?!(第二更) 燕王府。 朱棣浑身是汗的放下雁翅刀。 随手拿起侍从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渍,朱棣擦的很用力,几乎将身上擦红了,才将热毛巾扔到了一旁架子上,最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喝起了已是温热的茶水。 “说吧。” “你又查到了什么。” 朱棣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头问着。 姚广孝浅笑着点头,右手继续盘着佛珠,笑眯眯道:“昨日夏之白去找了北平的这十五家盐商,他让这些盐商将盐市主动让出来,同时也给了这些盐商两条选择。” “要么贩完盐引的盐就另谋生路。” “要么就跟着他干。” “盐商?”朱棣抬头看了姚广孝一眼,没有太多兴趣。 他对商人没有好感,夏之白跟盐商之间的事,也没有过问的心思,夏之白接管整个北方盐市的消息,他早就得知了,夏之白在铁矿上没有取得进展,退而求其次,去盐商上呈威风,倒也正常。 “说重点。”朱棣放下茶碗,有些不耐烦。 姚广孝手中的佛珠盘的更快了。 他笑着道:“这些盐商跟殿下手中的武将有关。” “什么?”朱棣猛地抬起头,眼中露出一抹吃惊,随即浮现一抹怒色,道:“你的意思是我手下的将领,有人跟盐商勾结在了一起?” 姚广孝点头。 “谁?!”朱棣目光一冷。 姚广孝摇头道:“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夏之白知道了。” “我们都小看夏之白了。” “他这次真算下来,的确只带了一个随从。” “他过去没有来过北平,对北平的情况不了解,又不认识北平的人,按理不能对北平的事洞悉的这么快,而这或许就是夏之白故意的,在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我们都大意了。” “夏之白是没有带多余的人。” “但他身边那个少年,却在短短几天时间,跟城中乞丐打成了一片。” “眼下.”姚广孝顿了一下,神色凝重道:“城中的乞丐,不少已沦为夏之白的耳目,借着这些遍布整个北平的耳目,夏之白在短短几天内,就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其中便有武官跟盐商勾结的事。” 说到这。 姚广孝也暗自叹息一声。 夏之白实在太奸诈了,也太懂得钻空子了。 前几日装作手中无人,什么事都做不了,结果在短短几天,就搞了个大事情。 这拉拢人的手段太吓人了。 也让人不安。 朱棣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他前面还没意识到问题,听完姚广孝的话,才赫然惊醒过来。 夏之白不是没有多余人手吗? 是怎么查这些消息的? 乞丐! 朱棣阴翳着脸,冷声道:“夏之白把城中的乞丐都收买了?” 姚广孝摇头,苦笑道:“不知道,北平城中,因为战乱,还有更北边过来的流民,以及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这些人汇成了城中的乞丐大军,人数近千人,这么庞大的数量,我也不知道,哪些人在听夏之白吩咐。” “但他们的确不少成了夏之白监视全城的耳目。” “若非我私下调查时,发现了一些端倪,恐也被蒙在鼓里,也依旧认为夏之白如今是无所事事,只能枯等着朝廷派人过来,若是继续这么掉以轻心,只怕北平上上下下,都被夏之白看穿了。” “王爷你也危险了。” 朱棣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隐藏了下来,急躁道:“夏之白用这些乞丐究竟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不知道。”姚广孝再度摇头。 朱棣有些恼了。 他不满的瞪了姚广孝一眼,恼怒道:“不知道?!那伱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这夏之白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么多事了,你就告诉我,你才察觉到?也就只知道一句夏之白根本不老实?” 姚广孝苦笑一声。 他的确不知。 在这之前,谁能猜到夏之白这么会钻营?偷偷摸摸的干出了这些事? 姚广孝也无心再盘佛珠了,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才接着道:“殿下,夏之白的事太过隐秘,外界很难觉察到,就算是告诉殿下,殿下之前恐也不会在意,北平的流民乞丐,来了又走,死了又有,从没断绝过,根本防不胜防。” “就目前的消息。” “夏之白找这些盐商,通过收集到的信息,逼迫这些盐商退出盐市。” “同时让他们带话,警告牵涉其中的武官。” “让他们放弃侵占的田地。” “态度很强硬。” “殿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姚广孝抬起头,望着朱棣。 朱棣一愣。 他狐疑的看向姚广孝,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盐商不想把手中的盐市交出去,寻求一些官员的庇护,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只是军中究竟有哪些武官牵涉进去了。” “你查清楚了没有?” 朱棣问道。 姚广孝摇头,神色严肃道:“这次殿下被算计了,被夏之白从头算计到尾,目前城中发生的一切,某种程度上是殿下一手促成的,夏之白只是做了一些诱导罢了。” 朱棣瞳孔微张,有些理不过来了。 他抬手道:“等等。” “你说什么?” “这些事是我造成的?” “和尚,你真没有说胡话?我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我这段时间哪管过这些?” 朱棣一脸惊诧。 他也是被姚广孝给说迷糊了。 自北平布政司出事后,他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唯恐自己又做错了事,引得陛下不满,一直是谨言慎行,也就夏之白来了,心中实在不快,才跟夏之白冷脸了几下,但也并没有太过。 这怎么一下子变成他的问题了? 这是什么道理! 姚广孝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无奈,道:“殿下没有听错,这次的事,根源就在殿下。” “因为殿下听进去了夏之白的话,开始在军中调查贪腐,殿下开始调查贪污腐败,军中武将势必恐慌,也就会去试着去遮掩,或者去解决,这就给了夏之白可乘之机。” “他就是抓着武官做事简单,几乎不会兜太多圈子,直接就发现了武官跟商贾勾结的情况。” “然后通过威逼商贾,让商贾心慌意乱的情况下,再度去找上了武官。” “这一来一去,不就坐实了官商勾结?” “夏之白靠着殿下的施压,还有他自己主动的逼迫,让这些武官忙中出错,暴露出越来越多问题,不过七八日时间,只怕夏之白手中已掌握了殿下手中将领,大量贪污腐败的罪证。” “殿下当初若没有被说动,就不会动查军中贪腐的念头。” “北平依旧是一潭死水。” “但殿下动了。” “殿下动了心思之后,就意味殿下落入到了圈套之中,而后被夏之白一步步利用,继而导致了当下的局面。” 朱棣脸一黑。 他已经听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他被夏之白说动,真动手查起了军中贪腐。 这让夏之白钻了空子,夏之白本就奸诈,借着各方慌乱,将这些口子不断撕大,最终造就了完全利他的形势。 他被夏之白算计了。 “这些士人果然是奸诈狡猾。”朱棣怒而拍桌。 随即,他看向姚广孝,不解道:“但军中的确存在着贪腐的情况。” “这总做不得假吧?” 姚广孝苦笑道:“就是因为真有,殿下才会上当,也才让夏之白奸计得逞,这个夏之白高明就高明在这,他说的那些话,九真一假,而且极具煽动性,稍微不注意,就会被蛊惑,继而一步步上套。” “关键殿下还责怪不得。” “因为他没说错。” “军中贪腐的确很严重。” “甚至比殿下想象的还要严重。” “就目前查到的,军中大多数武官,都有贪墨私吞欺压的情况。” “武官欺压普通军户,男丁多的欺压男丁少的,男丁少的欺压孤儿寡母,至于那些仗义执言的,则被人联手针对,直接赶出了军队,不少人更是做绝,跟商贾地主合作,将这些意图上告的人,卖成了奴隶,或者是直接打断腿。” “诸如此类,军中数不胜数。” “实在是触目惊心。” “官商勾结,某种程度上,还算是好的。” “因为只图财不害命。” “就算是相对干净一点的张玉,平时也有欺行霸市的情况,像是丘福、李彬等从底层爬起来的,他们真的贪起来,那更是肆无忌惮,而这一切都源于殿下的信任跟亲近。” “一定程度而言,夏之白说的没错。” “殿下的治军出了问题。” “还是大问题。” “他们会打仗,能打仗,敢拼命,这是事实,但军纪涣散,同样是真的。” “尤其是殿下在北平太过强势,连带着手中的士卒,都带着几分嚣张跋扈,在这种风气之下,军纪又怎么会不出问题?” “过去殿下豁达,没有理会过这些。” “在殿下心中,只要能打仗,能打胜仗,那便是好将领,至于将领贪点摸点,也不当回事,但现在这层窗户纸被夏之白捅破了。” “殿下当考虑一下,该怎么妥善处理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朱棣:被算计还是为我好?(第三更)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棣听出了一些不对劲。 姚广孝将手中佛珠串到了手臂上,沉声道:“殿下,如今夏之白掌握着殿下手中将领贪墨的证据,虽然并不算实证,但这些东西,一旦落到陛下手中,或者太子手中,殿下考虑过后果吗?” 朱棣脸色惊变。 姚广孝叹气道:“陛下嫉恶如仇,对于贪官污吏恨之入骨,若是知晓军中发生了这么严重的贪墨,殿下以为陛下会如何做?定会从重从严处罚,到时凡牵涉其中的武官,不仅自身有性命之危,还会祸及三族。” 朱棣目光一冷,闪过一抹寒光。 这种被人拿捏的把柄,他绝不会容许存在。 对他太危险了。 他自身的确没参与其中。 但若是落到太子手上,他可不信,太子不会借机将自己的羽翼全剪了,到时他就沦为了光杆司令,空有指挥权,却没有几个归心自己的将领,他就基本被架空了。 他这位好大哥。 对外是副仁义模样,但下起黑手来,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他可不想以后只当一个听令藩王。 他如果不想沦落到这种地步,就不能任由夏之白继续胡来了,但夏之白手中究竟掌握有多少东西,谁都不清楚,谁也不知道,夏之白究竟安得什么心,至于向夏之白妥协,朱棣是不愿意的。 他堂堂大明燕王。 岂能受制于人,岂能向士人妥协? 他实在丢不起这人。 一念至此。 朱棣心中杀意陡升。 见朱棣突然的沉默,相处多年的姚广孝,一眼就看出了朱棣的心思,他淡淡道:“丘福、李彬等武官并不想舍弃到手的钱粮土地,他们正在谋划将夏之白杀人灭口。” 朱棣目光微阖,眼中杀意隐下。 他看向姚广孝,问道:“夏之白不能杀?” 姚广孝摇头:“不能。” “为什么?”朱棣双眼死死的盯着姚广孝,要姚广孝给出明确的答复。 姚广孝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善哉善哉’,道:“因为杀不得,杀了对殿下有害无益,杀人不过头点地,也的确能一解忧虑,但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的。” “夏之白是朝廷派来的。” “目前不知跟陛下太子殿下有多少关系。” “但一定是有关系的。” “殿下为燕王,手握着北方的军事大权,殿下这几年,经营北平,拉拢了不少官员,只是很明显为朝廷察觉到了,陛下趁着这次清洗朝堂,将这部分被殿下拉拢的官员,一并清洗了。” “若是殿下在这时出手,陛下会如何想?” 朱棣脸色一变,沉声道:“定会认为我在北平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不至于痛下杀手。” 姚广孝点头。 “帝王本多疑,之前只是有疑心,若是一旦坐实,殿下岂能落得了好?” “殿下作为陛下的第四子,陛下不会杀了殿下,但将殿下囚禁,或者是调换封地,陛下是做得出来的。” “甚至于陛下网开一面,不对殿下出手,只让殿下戴罪立功,殿下的罪行可恕,但殿下王府中的官员,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些官员全部会被处死。” “等日后北平布政司官员到了。” “又有新的官员到来,接手夏之白未完之业。” “到时殿下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殿下能接受吗?” 朱棣摇头。 他身边的将领,是他好不容易提拔,拉拢过来的,要是全部被处死了,他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他接受不了。 姚广孝道:“这种情况谁都接受不了的。” “有了这次的事,陛下对殿下的监视,只会更加严密,殿下再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也会难上加难,没有意外的话,殿下的一生基本就这样了。” “所以夏之白是不能杀的。” “至少.” “不能死在北平!” 朱棣沉默。 虽心中异常烦躁,但也点了点头。 夏之白的确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北平,不然对他影响太大了。 死一个夏之白,不算什么。 但要是付出,他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势力,那是他怎么都接受不了的。 夏之白不值得付出这么大代价。 “那你让我怎么办?就这么任由夏之白拿捏?”朱棣冷声道。 姚广孝摇头,笑着道:“殿下堂堂千金之躯,岂能受制于人,而且殿下本是遭的无妄之灾,又岂能让人得寸进尺?而这同样是夏之白精明的地方。” “他始终留有余地。” “他给的余地,就是让盐商传话。” “让军中参与欺压地方的武官,将那些霸占的田地吐出去。” “从始至终都只停留在武官这一层。” “并未想过将殿下拉下来。” “殿下真正要做的,就是配合夏之白。” “杀人!” “杀人?杀谁?”朱棣狐疑。 “杀军中违法军纪,欺压普通军户的武官,杀那些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豪强,杀那些知情不报、沆瀣一气的贪官污吏,只不过这种杀是有选择性的杀,抓大放小,杀鸡儆猴。”姚广孝不知何时又盘起了佛珠。 朱棣更加困惑了。 姚广孝笑眯眯的道:“殿下要化被动为主动。” “主动捅破这些龌龊,然后行雷霆手段,将这些黑恶严厉惩治,而后上禀朝廷,以彰显殿下的刚正不阿及体恤爱民之心,殿下杀人,不是杀给夏之白看的,是杀给陛下跟太子看的。” “如此一来。” “就算日后夏之白告密。” “朝廷下来调查,也查不到什么东西。” “因为殿下都已处置干净了。” “那不还是自损八百?这死的可都是我的人?”朱棣有些不满,这说来说去,还不是让他在自相残杀。 姚广孝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阴狠,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朱棣蹙眉。 姚广孝微笑着道:“君主最重要的御下手段是恩威并施。” “威自然是杀人。” “但在杀人的同时要施恩。” “而这个‘施恩’,自然是施在殿下亲近的官员身上,这一恩一威,岂不让这些将领,对殿下更加感激,更加死心塌地?” “用几十上百人的死,换来丘福等将领的忠诚,这笔买卖很划算。” “而且收益远不止于此。” “杀人不仅能正军纪,还能得民心,毕竟这些年军中不少士卒的确太过跋扈了,已经影响到了殿下在北平的声誉。” “杀一杀,对殿下挽回名声是有好处的。” “而且杀几十个中下层武官,换回来的除了上层将领的忠心,还有底层大多数军户的民心,殿下手中的三卫士卒,一定程度上军心也会大幅提升,战力甚至会只增不减。” 朱棣摸着下巴,露出恍然之色。 这倒的确可行。 对于这些打着自己旗号做坏事的人,朱棣其实也有些恼火,不然不会派人去查。 清理一下军中蛀虫害虫的确还不错。 姚广孝继续道:“除此之外,这也是在给朝廷交代。” “此话怎么说?”朱棣一脸好奇。 姚广孝笑着道:“前段时间北平出事,是因为陛下不满殿下拉拢北平布政司官员,殿下如今清洗军队,也是在向朝廷表态,殿下对北平的一些事情是不知情的,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然军中出现了这么多贪墨,殿下又岂会不知?又岂会知晓后这么动怒?” “这同样是一种藏拙示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殿下过往太过刚强,性格太过刚直,野心跟不满几乎都挂在脸上,这又岂会不引得朝廷一些官员担忧?” “如今殿下主动示弱露怯,也是在明哲保身。” “让朝廷放松警惕。” 朱棣点头。 他其实一直都害怕那位父皇。 而朝中还有不少武将,跟自己也不对付,首当其冲的就是蓝玉。 仗着是太子的小舅子,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多次挑唆自己跟太子的关系,想让朝廷削减他的兵权。 这一切他都知道。 要不是朝中这些人挑唆,他不信北平会遭此灾。 只是形势比人强,该低头时就得低头,如今的他,根本就不敢暴露野心,要是真让太子生出了不满,以太子如今的权柄,只怕能把自己压得死死的。 经过北平出的事,朱棣早就明白了。 父皇对自己并没完全信任。 一直有在暗中监视。 朱棣道:“难道就拿夏之白没有办法?” 姚广孝无奈的摇头,道:“的确没什么好办法,他近乎是只身前来,如今又不能直接针对,唯有等铁厂或盐厂开起来时,才能制衡一二,但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不过殿下虽是被算计了,但总体而言,殿下还是得利的。” “只是相较有点憋屈跟被动。” 朱棣脸一黑。 这是有点憋屈跟被动吗? 这特么分明是被夏之白牵着鼻子走。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若非自己是个藩王,不然夏之白敢直接蹬鼻子上脸。 朱棣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悦,沉思了一下,道:“只处理中下层武官真的可行吗?” 姚广孝迟疑了一下道:“高举轻放,就目前调查的情况,丘福、李彬等人,还是有些警惕的,并不是自己主动经手,而是借助自己的小舅子、老丈人等亲属插手,殿下到时敲打一下,将这些牵涉深的人处理掉。” “顺便整肃一下军风军纪。” 朱棣点头。 不用姚广孝提醒,他也会整顿。 他也就没有时刻盯着,军纪就糜烂成了这样,要是再不整顿,日后还得了? 随即。 朱棣目光一冷,道:“那些乞丐怎么处理。” “要不都杀了?” 朱棣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他对这些乞丐本就没好脸色,如今还差点把他给害了,对乞丐的观感更差了,而且这些乞丐的存在,让他对北平的掌控,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隐患跟漏洞,他心有不安。 他现在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姚广孝有些意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姚广孝双手合十,作揖道:“不可,其他朝代的乞丐都能杀,唯有大明的乞丐不能杀,因为当今天下便曾沦为乞丐,殿下杀乞丐,只会遭来陛下厌恶。” 朱棣讪讪一笑。 他一时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事了。 那乞丐的确不能杀。 这要是杀了,只怕自己父皇的鞋底,从京都就飞过来了。 “那就让他们始终待在城里?让他们一直充当夏之白的耳目?那我日后做什么事,夏之白岂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朱棣有些烦躁,这些乞丐杀又杀不得,救济,北平又没那么多粮食。 何况北方一直有人逃过来。 救得过来吗? 姚广孝念了几句佛经,迟疑道:“这恐只能让夏之白帮忙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已经为夏之白做了这么多让步,若是夏之白还死缠着不放,那殿下也该发发狠了。” 朱棣冷哼一声。 一提到夏之白,他心中就窝火。 夏之白来了后,他就没一事顺心过,从一开始被言语针对,到后面直接掉入到夏之白算计,而今还要受制于人,种种憋屈,让朱棣是如鲠在喉。 若是能够,他恨不得当场将夏之白活劈了。 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姚广孝低头念着佛经,随后道:“殿下可以将夏之白请过来,好好的谈一谈这些,或者直接告诉夏之白,从现在开始,夏之白在北平打听到的任何消息,必须要给殿下过目。” “这本就是之前夏之白答应过的。” 朱棣蹙眉。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就按你说的办。”朱棣沉思了一下,又道:“这么长时间了,伱也该把查到的东西整理交上来了,我倒想看看,我手底下这些将士,私底下究竟背着我干了那些龌龊事。” 姚广孝点头。 朱棣在室内走了几步,冷哼道:“等会离开时,告诉一下丘福他们,让他们少轻举妄动,也少给我犯浑,最后,整理一份详细的名册上来,军队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不然他们都快忘了,大明还是有军律在的。” 朱棣长身而立。 他将雁翅刀重新拿到了手中。 唯有摸着这微凉的兵刃,他焦躁不安的内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因势而谋!(第一更) 西城。 夏之白居住的小院。 此刻大门紧闭,甚至还用木头抵着。 随行来的侍卫,全副武装的,持刀护卫在院中。 黑娃手拿着一根半丈长短的木棍,时刻的护卫在夏之白的房前。 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懈怠。 有人要行凶。 自前几日夏之白见了那些盐商后,他居住的院子外,就多出了很多发须潦草,目露凶光的人,甚至还有人冲撞过,只是为侍卫拦了下来。 即便如此。 游曳在院外的人也始终不见少。 反而还越聚越多。 黑娃试图去寻过官府帮助,只是北平府的胥吏,借口事务繁忙,根本没有派出人来,至于找燕王求助,燕王府的人推脱燕王去了军营,正在整顿军中纪律,一时抽身不开。 各方求助之下,都没任何援助。 黑娃只能自己想办法。 最后甚至把鲁达等人给叫了过来。 院内。 看着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众人,夏之白无奈的摇摇头。 他其实劝过。 让黑娃不要这么紧张。 这些人只是装腔作势,故意在外面吓唬人的,并不会真冲进来。 只是黑娃没听进去,积极做着各种防备。 夏之白摇摇头。 他去到一旁,答鲁等人还在整理,这几日闲暇,夏之白教了答鲁等人不少字,还给他们恶补了一下数学知识,答鲁等人很珍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学的很认真。 见夏之白过来,答鲁看了眼院子,有些担忧道:“大人,现在院子不安全,你还是该待在屋内。”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不安全?谁说的?” “我看现在很安全。” “黑娃,那是在自己吓自己。” “虽然我知道他是好心,也知道他是担心我出状况,但就如我开始说的那样,屋外的那些人,第一天没有选择冲进来,后面就再也不会对我下手了。” “只是吓唬恐吓。” “顺便探探我在北平的底细。” 答鲁苦笑一声。 他们可没夏之白这么自信。 这要是猜错了,可就真要出大事了。 答鲁道:“还是小心点为好,北平武夫很多,这些人脾气暴躁,遇事不决,就喜欢动武动粗,这次大人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这些武夫一怒之下,未必不敢对大人动手的。” 夏之白点头。 他自然是清楚这点。 但他也相信,燕王对手底将士的控制,若是连麾下将士都控制不好,那燕王的治军能力就太差了,根本不可能成为历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 他对朱棣还是有信心的。 武夫是容易动怒,也很容易冲动。 在他找上盐商的第一天,的确是最容易出状况的。 也的确差点出现状况。 但自从那天没有出状况后,夏之白就知道自己安全了。 无论那些武官冷没冷静下来,朱棣都会让他们冷静下来,至于这两天的情况,只是朱棣那边做出的试探,一来吓唬吓唬自己,趁机出出恶气,二来借此探一探自己在北平的底细,想看看自己在北平还做了什么。 朱棣内心是有些不安的。 因为他就带了一个人来北平,悄无声息做到了这么多事,就在朱棣的眼皮子底下,还让朱棣不得不吃个暗亏闷亏,这种事情落到谁头上,都会一阵后背发凉。 朱棣同样不例外。 做出些‘报复性’、‘反制性’的事,也再正常不过。 如今就靠磨。 看谁最终耐不住性子。 朱棣想要自己修书一封向他低头。 借此好占得先机。 从而为日后两人‘开诚布公’,抢占一些优势。 不过这种伎俩,夏之白早早便看穿了,根本没有上当,除了黑娃自作主张去燕王府求了帮助,他没有任何主动求助的意思。 夏之白很肯定,朱棣熬不过自己。 外面那群凶神恶煞、乌央乌央的人,看着的确唬人,但只是外强中干,而且朱棣也很清楚,一旦最开始没让自己上套,等自己冷静下来,绝对会很快理清头绪。 外面的阵势越大,越会显得底气不足。 因为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燕王府。 朱棣一直在等。 姚广孝双手合十,淡笑一声道:“殿下,你的想法又落空了,夏之白没有上当。” 朱棣冷笑一声,不屑道:“落空又如何?就当吓唬吓唬他了,不然他还弄不清,在北平这块地界,谁才是真正的王,他那些小把式,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我只是不愿那么做。” “并不是不能!” 姚广孝点头,笑着道:“殿下的确有这个能力,夏之白之所以敢这么蹬鼻子上脸,主要原因是因为殿下恪守律令,慈孝陛下,不愿为自身招惹祸事,不然像夏之白这样的狂悖之徒,死十次都不足奇。” 朱棣面色稍缓。 他看向姚广孝道:“说吧,你又打起了什么主意。” 姚广孝道:“贫僧以为,继续困而不攻,已没有任何意义了,以夏之白的才智,只怕早就意识到情况了,不会如殿下所想,慌不择路的向殿下低头,继续围下去,只会越发显得底气不足。”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朱棣蹙眉。 他还有些不太情愿。 这才围几天? 他自己这段时间受了多少的气? 哪能这么便宜夏之白? 他甚至都想让人直接冲进去,拿着刀子在夏之白面前划一划,自己在危难时候拍马赶到,将夏之白救下,从而让夏之白欠下一个大的恩情,这才能消解自己近日的怨恨。 姚广孝道:“过犹不及。” “文人跟武人不一样,殿下的那一套,对武人管用,对夏之白这种聪明人,只会弄巧成拙,甚至因为出了大糗,还容易让夏之白嫉恨上,得不偿失。” “从夏之白的做事风格来看,他做事是比较干脆利落的。” “并不会掺杂太多的阴谋算计。” “他的算计只为达成目的。” “这样的人,其实是比较好商谈的。” “而且” 姚广孝顿了一下,沉声道:“朝廷拨给夏之白的匠户铁工,已经在路上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到北平,若是北平的事,还不尽快解决,只怕会落入到陛下耳中,到时反倒会多出很多变数。” “拖不得了。” 朱棣没有开口,低头拨弄着铁扳指,最后,他停了下来:“好,伱去派人通知夏之白,就说我燕王有请。” “这次真是便宜他了。”朱棣还有些愤愤不平。 姚广孝无奈的摇摇头。 朱棣当真是喜怒都摆在脸上。 根本不加遮掩。 不过姚广孝也知道,朱棣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本就被陛下削减了羽翼,又在夏之白这受了窝囊气,也就现在朱棣的脾气,在战场上磨了不少,若是之前几年,哪怕被打骂一顿,也绝对会报复回来。 而且他也对夏之白很警惕。 这人太诡异了。 正常情况,智者都是见天下事发生变化,再因势而谋,应势而动,顺势而为,但夏之白却诡异的叛离了这个情况,他是自己主导了一些事情发生,然后再因势而谋,应势而动,顺势而为,这两者有着很大的区别。 虽然这是朱棣自己犯了错。 主动上去挑衅。 但仅仅一个无人注意的军纪,却能被夏之白抓住把柄,继而一步步引导出整顿军纪,这‘以小博大’的能耐太强了,他已隐隐明白,为什么当今陛下会压着用而不杀了。 陛下想让夏之白为大明的魏征。 只是夏之白并不想成为魏征,他想成为为民请命的‘圣贤’。 然大明不需要圣贤。 陛下爱才惜才,这才选择压着用。 一方面告诉夏之白,他头顶还有一片天,另一方面,也是在人尽其才。 姚广孝迟疑了一下,凝声道:“殿下,你恐要认真对待一下夏之白了,殿下可还记得袁珙是如何评价夏之白的吗?袁珙称夏之白是当代的‘望帝’‘啼血杜鹃’,他的眼里民重君轻。” “他的心里有自己的坚持。” “他成不了大明的魏征,也不会成大明的魏征。” “而且对于这种人而言,任何事发生,都必将有利于他。” “他现在的目光只是商业,若是日后踏足朝堂为政,只怕北平发生的这些事,都将会是微不足道的。” 朱棣蹙眉。 他没明白姚广孝为何会说这些话。 这是大明,还轮不到夏之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这次之所以避让,并非是忌惮夏之白,而是忌惮远在京都的陛下跟太子,若非如此,夏之白也配在他面前嚣张? 姚广孝手持佛珠,低声念了几句佛经。 他不认为这是偶然。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偶然,但次次都恰好,就绝不是偶然了,而是为人精心算计,至少也是因势而谋。 他们是走一步看一步。 夏之白是走一步看两步乃至更多。 他始终看的更高更远。 而且 他总是对。 这就很夸张很吓人了。 将夏之白做的这些事,任意一件拿出来,都让人指责不出问题,无论是整顿军纪,还是拉拢色目人,亦或者救济乞丐,几乎都是正确的,而且都占据着大义。 济世爱民。 朝廷掌控着权利,但夏之白没这么做,他选择坚守民心。 ------------ 第一百六十章 姚大师,你怕我?(第二更) 民心。 这个词太重了。 重到姚广孝有点不敢面对。 不仅他不敢,天下其他的人臣士人,同样不敢窥视。 这是天子才能执杖的东西。 姚广孝在心中反复咀嚼了两声,摇了摇头朝屋外走去。 不多时。 他去到夏之白住处。 姚广孝扫了眼四周,随意的抬了抬手,四周轰杂的人群见状,连忙逃也似的离开了。 原本嘈杂的屋门口当即冷清下来。 姚广孝上前敲门。 噔。 噔噔。 “谁?”屋内传出一道警惕声。 “奉燕王之命,来请夏之白去燕王府与燕王会面。” 四下安静。 隔了小一会,随着‘咯吱’声响,紧闭的屋门,缓缓打开了,露出了屋内本来的面貌,姚广孝站在门口,扫视着院内,夏之白一眼就落入到了眸间,因为夏之白太放松了,仿佛根本没受外界影响。 除了夏之白外,还有几个色目人。 姚广孝一双三角眼,冷冷的打量着这几人。 答鲁等人心咯噔一下,仿佛被毒蛇盯上来,情不自禁的垂下头,一脸惊慌,大气都不敢多喘。 姚广孝走入室内,朝夏之白走去。 黑娃心神一凛,连忙伸手拦了下来,瘦弱的身躯,也挡在夏之白身前。 姚广孝嗤笑一声,并没有伸手推开,只是淡淡道:“夏之白,你的这些随从,似乎有些不太讲礼,这也不是待客之道。” 夏之白起身,道:“黑娃,你们先出去吧。” 黑娃一愣,回头望着夏之白。 夏之白给了黑娃一个肯定的笑容。 等黑娃跟答鲁等人都离开了,院内只留下了夏之白跟姚广孝。 姚广孝站在院中,打量着这间清幽小院,点头道:“院子不错,环境宜人,你住的也习惯。” 夏之白道:“还行,我对住处不挑。” “有的住就行。” 姚广孝收回目光,双眸望向了夏之白,道:“夏之白,伱有时真的让人看不透。” “就为了所谓的‘理想’、‘志向’?就这么甘于在最凶险的人身前走着刀刃,在京都,当着当今陛下的面走刀刃,到了北平,同样没有改变。” “依旧在挑战着燕王的忍耐程度。” “你这是何必呢?” 夏之白负手而立,目光澄澈的望着门外,笑着道:“我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无敌之人。” “我的无敌,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无敌,也不是所谓的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家族无深交的孑然一身。” “我的无敌在于心中信念。” “我并没有强大到能打败所有的敌人,也没有强大到能压服一切声音,我只是跟常人不同,我接受挑战,把所有的敌人看成是朋友和师者。” “我尊重权威,也挑战权威。” “因为我相信我的选择是对的,我的坚持也是对的。”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世人皆醉我独醒,我只认为世上需要有人发出另外的声音。” “来自底层的声音。” “大明入主天下已有十八年之久。” “短短十八年,一代人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初心’。” “身居高位,享受着权利,享受着被人追捧,为人讨好,也渐渐迷失在了物欲横流之中,忘了来时的路,也忘记了底层最质朴的殷切期盼。” “大明的腐化比过往任何朝代都快。” “也更吓人。” “我大致猜到为何你会来找我。”夏之白沉思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缓缓道:“你我不是一路人,从来都不是,你的志向是‘屠龙’,一身帝王艺,卖于帝王家。” “我的志向是让天下人人有如龙的机会。” “不过.” “姚大师,你的帝王艺残破不全。” “过去的你,心高气傲,对于很多东西,都只精通了皮毛,算得上学艺不精,虽然在谋略方面,你是有不俗之处,我一定程度比不上你,但在治理方面,你却是差太多了。” “只管杀,不管埋。” “这样的黑心和尚,姚大师真想当吗?” 姚广孝沉默。 他轻声念着佛经,手中佛珠转的更快了。 夏之白淡笑一声,平静道:“元代自灭南宋起,到为大明驱逐离开,统治了天下八十九年。” “八十九年五六代人的时间。” “太长了。” “长到文化出现了极大的遗失,长到传承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大明是建立在元代野蛮统治下的废墟上的。” “在这种现状下,大明的臣子,深受元代腐朽的影响,功利性达到了极致。” “大明需要的不是缝缝补补。” “而是改天换地。” “靠着这一群随波逐流、飞快融入食利阶级的士人,天下只会越发的低沉昏暗,想要发现天下真正的问题,已不能单单靠官员上书得到,而是要从百姓中来,到百姓走去。” “百姓才是最有发言权的。” “我说的很多话,的确有些尖酸刺耳。” “但所谓的尖酸刺耳,只有燕王这些权贵才有感触,若是落到底层百姓耳中,他们只会感同身受。” “大明上下阶层割裂太严重了。” “我要做的就是将大明上下遮掩的事揭露出来。” “让昨日天下之深渊,化为后世之浅谈。” “路虽远,行则将至。” “事虽难,做则可成。” “至于大师口中的走刀刃,我倒没有这个认识,虽然是有些危险,但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危险一点,又算得了什么?与虎谋皮也好,火中取栗也罢,我只要.变化!” 姚广孝默然不语。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很现实的摇了摇头。 姚广孝道:“你说的再好,做的再对,又有什么意义?” “世上有多少人会听你的?” “再则。” “民心不是臣子能操弄的。” “你一而再的引动‘民心’,这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夏之白不置可否,辩解道:“我没有操弄过民心,能被操弄的只有人心。” “民心这种东西是很实在的,朝廷不去争取,自然会有其他人去抢占,这又岂能是我的问题?” “若是朝廷将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民心归附之下,谁又能让百姓移心?” “百姓移心,那便说明,百姓心有不满。” “问题岂能在我?” 姚广孝冷笑一声,嗤笑道:“天下谁会听你解释?” “你真以为凭借你一个夏之白,就能澄清玉宇,还天下一个康宁盛世?别说你只有一人,就算有十人百人,也难以把这浑浊的世道,变得天朗水清,当今陛下不行,你同样不行。” “人心都有私。” “有私便就有了破绽。” “有了破绽,就会为人抓住,就会被人利用,继而也就沉沦了。” “你太异想天开了。” 夏之白长身而立,直视着姚广孝,淡笑道:“姚大师,你说错了,不是我异想天开,是天下人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天下的确不可能真的变成天朗水清,但天下却是可以一点点变好。” “只要有变好,那便是值得的。” “姚大师,你被困住了。” “你之所以这么抵触跟反对,并非是跟我成见不同。” “而是担心我的出现,会导致大明发生变化,继而让你的‘野心’实现不了。” “我会制造太多的变数,你预测不到我的下一步,也预测不到我会做什么,更预测不到,朝廷会做出怎样的措施。” “我在你的眼前是一团迷雾。” “看不透,摸不着。” “你怕了。” 夏之白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姚广孝目光阴冷。 夏之白说对了。 他的确对夏之白有些怕了。 他很厌恶夏之白的自以为是,也很反感夏之白的正义凛然,更不满夏之白的横冲直撞,因为这让他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很是阴暗下作,尤其夏之白的做事天马行空,让人防不胜防。 这种不按常理的人,是任何人都不愿面对的。 他同样不喜。 他不喜欢这么多变数。 因为当前的天下事,大体是可预测的。 但在夏之白的搅动下,天下形势渐渐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转变,谁也不知这些变化,最终对他们是好是坏,而且天下太过安宁,不是他这种‘野心家’想见到的。 他要的是地方时有动荡。 这样才能让他实现自己的价值。 水浑才能摸鱼。 水太过清澈,只会让人无所遁形。 姚广孝阴翳着眼,漠然道:“怕,又岂能不怕?” “你现在敢算计燕王,敢对燕王的手下动手,日后谁知道,你会不会对我下手?”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当初燕王针对你,本身就是个错误。” “你是个刺猬,浑身是刺。” “招惹你,只会惹得自己一嘴的刺。” 闻言。 夏之白哈哈大笑。 他负手道:“姚大师太看得起我了,我这未尝不是被逼的,我本意只是来北平兴建铁厂的,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是燕王主动将我卷入的,这可不能怪我。” “不过姚大师的担心是对的。” “我若是执掌兵部,一定会整饬天下兵马。” “天下兵马也一定会大动。”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第一更) 燕王府。 朱棣穿着一身常服。 在屋内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姚广孝干什么去了?让他去传个话,能传这么久?” 这时。 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姚广孝回来了。 身后跟着依旧是粗布麻衣的夏之白。 姚广孝看了眼场中,笑着拱了拱手,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堂内只余下了朱棣跟夏之白两人。 夏之白信步走到大堂中,不卑不亢的朝朱棣一礼,淡淡道:“夏之白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冷笑一声,扫了眼堂外,突然动怒道:“夏之白,你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算计,你真以为自己是从京都来的,就能不把我朱棣放在眼里?” 朱棣怒目而视。 他的愤怒并不是装的。 而是发自内心的动怒,尤其前面还多等了一阵,心中更是憋着一股火。 夏之白微微拱手道:“殿下多心了,我无心算计殿下,也没有算计过殿下,只是世上的很多事,并不是片面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伱,殿下主掌北平军事,自然会牵涉进北平大小事务,最终受到影响,也是无可避免的。” “再则。” “我此行本意只为经商。” “并无他想。” “若非殿下帐下军士莽撞违反军纪,我又岂会多此一举?至于后续,也多是殿下自发行为,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巧舌如簧。”朱棣冷哼一声。 夏之白淡笑一声,缓缓道:“殿下无须用这般姿势,以势压人,我夏之白并不会受到影响。” “我这次来只是想将一些东西交给殿下。” “什么东西?”朱棣眉头一皱,眸间闪过一抹狐疑。 “殿下近日一直担心的东西。”夏之白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册,随后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朱棣迟疑了一下,伸手将这份书册拿了起来,看了几眼,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夏之白道:“殿下我说了。” “我只为经商。” “这些只是为了自保。” “既然殿下不喜,交给殿下便是。” 朱棣冷哼一声,脸色缓和不少。 这份书册里面记录的是,近日北平武官的日常往来。 朱棣将这份书册放下,回过头深深的看着夏之白,沉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夏之白费了这么大心思,收集到了信息,就这么交给自己了? 夏之白道:“经商!” “殿下执掌着北平,我自要寻求合作。” “只是殿下态度太过倨傲,并没有合作的念头,因而只能另辟他法,来谋合作。” “只是我也没有想到,殿下手中的北平,竟会堕落的这么快。” “帝国前沿,满目疮痍。” 夏之白叹息一声,眼神充满了慨然。 朱棣目光微阖,冷笑道:“你果然聪明,来之前便猜到,我的想法了吧?我的确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了,你手中掌握的东西,我必须要拿到手,而且严禁上交到朝廷。” 夏之白摇摇头。 他淡淡道:“我在来之前,跟姚大师有过一份交谈。” 朱棣眉头一皱。 夏之白道:“姚大师对殿下的评价很高,我在来北平之前,也对殿下抱有同样的期待,只是在来到北平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却是感到殿下并没有传言说的那么厉害。” “而且目光很短浅。” “在政治方面,殿下主掌军事,不太熟悉民政,这可以理解,但在军事方面,却同样有所马虎,这是万万不该的。” “殿下身处北平这样的军事重镇,面临着北元的直面威胁,在这种情况下,殿下数年下来,却没有提出过较为自主的‘谋国战略’,也没有如历史上的其他统帅一样,进行长远的外交战略。” “目光始终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在战术方面,殿下重火器,也只是重个‘音响’。” “并没有就火器,提出较为先进,较有开拓性的战术,在治军上,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做到徐达那般的令行禁止,号为称职,没有长久的治兵理念,没有军事上的创新,作战指导思想上,依旧采用的较为本能的‘临场发挥’,这样的殿下,的确没有达到外界对殿下的高度评价。” “如果殿下依旧不收起自己的倨傲。” “只怕日后难有大的作为。” “殿下的雄心,天下很多人都看得出。” “但上至陛下,下至百官,却无多少人,真将殿下放在眼里,原因便在于此。” “殿下太过短视了。” “殿下过去可有曾登高远眺?”夏之白突然问起了另外一个事。 朱棣迟疑了一下,缓缓道:“自然是有。” “天下风光如何?” “美不胜收。” “但殿下知道,天下在我的眼里是什么吗?”夏之白看向朱棣。 朱棣摇头。 他又怎会知道夏之白的看法。 夏之白道:“是一副真正的巨幅画,离近了,只看细节容易盲人摸象,但离远了,又看不清,想把握这么一副巨幅画,需要很深的功底,要做很多的功课,还要做出很多的大胆靠谱的预测。” “如今的殿下就是在盲人摸象。” “只看得到眼前。” “却看不到视野之外的宏伟画卷。” “我刚启蒙读书时,便听闻了一个说法。”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在读书之初,我对这句话不以为然,甚至当为笑谈,一度还不屑一顾的认为很腐朽。” “只是后面才渐渐琢磨出了一点感悟,作为一个普通人,首先要做好的是自己,有一个强大的自身基础,才能考虑其他的事。” “殿下出身高贵。” “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为常人。” “而这也意味着殿下想做好修身很难。” “就如今陛下的子嗣中,唯有太子勉强做到了。” “而殿下.” 夏之白很坦诚的摇了摇头。 朱棣沉默不语。 夏之白道:“人都有野心,有野心是对的,就如姚广孝看我一般,认为我‘智藏于心,筹谋于行,以身为棋,搅弄风云’,因为我想实现我的野心,然实现野心的基础,首先是做好当下的事。” “我目前是一名商官。” “主事为经商。” “我这次前来,同样为开商。” “至于其他的,本就是意外之行,在殿下看来,我能将这些足以将殿下辛辛苦苦培植起来的势力,彻底打倒在地的书册交出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但在我眼中,这些本就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为了日后更好的经商交出又有什么不可?” “与我有何太大的干系?” “不过我其实还挺感谢殿下的。” “若非殿下的冲动之举,我也不会这么快看清军中虚实,更不会将一些尘封的想法提前说出来。” “在我跟殿下的联手之下,大明这张画卷,微微张开了不少。” “我相信。” “我初来北平时说的那番话,应该会传入到陛下的耳中,陛下也会做出相应的抉择。” “只是我也想提醒一下殿下。” “殿下是藩王,控制着北方数府的军事,殿下需要弄清楚,自己当下的身份,究竟是领兵的将领,还是足以沉醉于‘纸醉金迷’的王爷。” “至于其他的,殿下不该考虑。” “我无心跟殿下结怨,也无心为殿下惦记,今日前来,只是想消解这些。”夏之白朝朱棣微微拱手,道:“北平的军政,我不会参与,更不会去干涉,我只关心商业的事。” 朱棣神色复杂的看着夏之白。 他其实听不得这些。 但的确能感受得到夏之白话语里的真诚。 而且夏之白的确表了态,将收集到的信息交给了自己。 朱棣道:“你的意思,我当将领不合格,当个藩王也不合格?” 夏之白点头又摇头道:“殿下当将领的确不合格,至少不符合外界的传言,至于当藩王,这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当今陛下,当今陛下想让殿下当的,是一个只执掌军事的藩王,而殿下却意图染指民政。” “这越界了。” “越界就要受到惩罚。” “殿下需要知道,民政是民政,军政是军政。” “两者是不同的。” “也不能混淆一谈,不然只会越走越歪,当今陛下将诸多子嗣分封到天下,像秦王、晋王等藩王,都是驻守在军事重地,主要负责的是地方的军政,但也有像周王一样的,主要负责的是协调粮草供给,但更多的是负责封地民政。” “当今陛下对殿下这些藩王是有做区分的。” “文武两分,军民同样两分。” “这是一条红线。” “例如殿下私下笼络北平布政司,那就触碰到了红线,一定会受到惩治,若是日后周王去跟他老丈人来往密切,同样会受到针对,道理是一样的。” “藩王只能在军政跟民政中二选一,绝不能集民政军政于一身。” “那不是藩王,那是诸侯王!” “一定程度上,这是当今陛下对藩王的保护。” “不然大明的后世皇帝,面对手握地方军政的藩王,稍微有雄心的帝王,都不会容忍,一定会出手削藩,甚至是废藩,只掌一部分地方权力,只要不太过分,大明后世皇帝,还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保证这些藩王子嗣的荣华富贵。” “因而越是有人越界,当今陛下下手越狠。” “因为越是有人坏规矩,那就意味着,后世的藩王子孙,越有可能会在这上面栽跟头,甚至是直接死在上面。” “当今陛下必须要严肃处理。” “让人不敢犯!” 夏之白摇了摇头,将一些真相揭露了。 朱棣自以为自己的举动很隐蔽,无人能察觉,但殊不知在朱元璋眼里,被看的是一清二楚,只是朱棣自己还没意识到。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随本王去杀人! 朱棣坐回了位置。 他双眼有些失神,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彻底沉默了下来。 朱元璋在军事上的才能是远超当世所有人的。 虽然后世论放弃将蒙古高原据为己有,算得上是错估了天下未来的形势变化,但为了加强大明的边防,朱元璋做了很多的措施,在长城沿线设置了大量军镇卫所,构建起了一套十分完善的防御蒙古人南下的坚固堡垒。 即是后世熟知的‘九边重镇’。 即便如此,朱元璋依旧认为不够,作为博览群书,熟识历朝历代统治经验的朱元璋,在深思熟虑之后,施行了郡县制跟分封制相结合的统治体制,地方官府管民政,十三个藩王坐镇北方各军事要地。 继而形成塞王守边的局面。 在朱元璋的谋划下,诸塞王沿长城线矗立,从东到西,从内到外连成一起,形成层层防线,足以抵御蒙古人的接连攻势。 也足以确保大明江山永固。 但朱元璋同样清楚,这些塞王掌握很大的权利,可以调动军队,任命王府官吏,在一定程度上,这些掌握军权的塞王,本身就成为了一股足以威胁到中央朝廷的危险力量。 因而必须得加以遏制跟约束。 军政必须得分开。 这是红线。 只是朱棣的政治敏感性,明显不如其他的塞王,因而在‘郭桓案’的波及下,北平遭受的重创最大,朱棣也是被吓得最惨的人,但归根结底,还是朱棣对大明政治理解太低了,空有野心,而没有实现野心的能力。 不守规矩,在最看重规矩的朱元璋眼里,是十分致命的。 一定意义上,朱元璋历史上放弃立朱棣,未尝不是因为朱棣不守规矩,朱元璋想要的继承者,是要能继续自己路线的帝王,而不是喜欢乱改自己制度的人,朱棣尚只是个藩王,就这么蠢蠢欲动,若是真的当了皇帝,名正言顺之下,岂不更加胡作非为? 大明的体制要的是墨守成规的帝王。 不要自以为是的帝王。 或许最开始朱棣跟晋王、秦王等人拥有同样的可能,但晋王、秦王比朱棣有一点好,就是当朝廷要他们带兵打仗的时候,眼里就只顾着带兵打仗,绝不会掺杂其他,即便是在封地作威作福,各种嚣张跋扈,哪怕是欺压到地方布政司头上,也只是欺压,绝不会想着将布政司纳入到自己的麾下。 这就是燕王跟晋王、秦王最大的区别。 朱棣之前一直不明白。 也一直觉得朱元璋偏心,殊不知,正是朱棣的自作聪明,导致了这一切。 朱元璋能够容忍自己的子嗣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甚至是胡作非为,但决不能容忍,他们触碰政治红线。 他能去宽恕。 但大明后世的帝王呢? 真指望隔了数代的大明帝王念着旧情? 夏之白感谢朱棣是真心的。 若非朱棣的自作聪明,朱元璋不会这么动怒,继而让朱元璋对自己这套塞王守边体系生出动摇,从而最终让‘军改’成为现实。 过去朱元璋是笃定自己设计的制度会坚如顽石,但现在朱元璋恐只会恨铁不成钢,也就朱棣没有在应天府,不然朱元璋的鞋拔子只怕早就飞朱棣脸上了。 甚至 杀了朱棣都有可能。 朱棣太顺了,不懂得收敛,更不懂得蛰伏。 心高气傲,又太早暴露自己的野心,也就历史上朱元璋的三个儿子相继病逝,加上朱允炆喜欢微操,这才让朱棣侥幸取胜,不然但凡大明有个正常的‘储君’即位,都能将朱棣按得死死的。 朱棣现在需要明白一件事。 他现在是要当将领,还是要当藩王。 至于争储那是想都不要想。 连朱元璋要求他做的事,尚且都做不到,哪有那个资格能力去争。 朱棣也听明白了。 他首先要当好守边将领,当好守边的藩王,才能去想着日后争储,而不是想着一口吃成胖子,什么都没做好,就幻想着能一步登天,入主应天。 良久。 朱棣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额头上满是汗渍。 仿佛刚从水中捞起一样,眼中充满了恐惧跟后怕。 朱棣道:“你的意思,我手伸的太远了?” 夏之白点了点头,道:“殿下是有领兵的才能,但殿下太高看自己的天赋了,如今只不过是大明国力鼎盛,能够容许大规模的征伐,但这种国力鼎盛,真能长久持续?” “我怕不见得。” “作为北地的军事重镇。” “若殿下不将自己视为藩王,只当做为一名领兵将领。” “那就需在练兵上练出一些名堂。” “若殿下以藩王自居,就该以皇室的视角,谋划战略战术,巩固北平的战略地位,推演进攻防御的手段,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 “在其位,谋其政!” “有舍才有得,只不过如今的大明皇室,早就为身上的皇族光环笼罩了。” “不经百姓苦,不知百姓累。谈何为民言,凭何守初心?” 夏之白摇了摇头。 他看向朱棣,又道:“殿下若当真想干出一些成绩,就该先做好自身的事,而后再在战略战术证明自己,如此才能让人另眼相看,不然外界对殿下的吹捧,才是真正的‘花言巧语’。” “我无心跟殿下争辩。” “殿下听也可,不听也罢。” “我都言尽于此。” “此后北平,我只关心经商的事,至于其他的,我不希望殿下找我麻烦,也不希望殿下的将士来阻拦,同样,我也不会暗中去针对殿下为难殿下。” “我目前要做的事很多。” “北方有很多藩王,有很多卫所,都需要踏足。” “都需要去开辟出新的商路。” “任重而道远。” 夏之白朝朱棣躬身一礼,便朝着大堂外走去。 他没有想跟朱棣多费口舌。 只是给朱棣讲清楚一些事情,至于朱棣日后会怎么做,他做不了主,也没有想太关心,他也不希望自己卷入到这些莫名的纷争之中,他要借此‘上告’朝廷的事,已经都说完了。 至于当今陛下会如何做,那是朝廷需要去做的。 他当下还是得经商。 挣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想控制整个北方的盐市,甚至推动钢铁产业的升级,都是痴心妄想。 至于后续打通商路,跟北元经商,亦或者笼络色目人、蒙古人,发展他们为大明的细作,甚至是收买北元官员等等,这都需要大量的钱粮去做。 这都不是目下能做到的。 万丈高楼平地起。 正是因为要做的很多,夏之白也越发能静得下心,也越发能让自己做出取舍。 北平的事只能快进快出。 点到为止。 一味地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深陷泥潭,最终彻底陷死进去。 这不是夏之白想见到的。 他在北平已有一段时日了,不可能就为了一时之争,就将自己的精力都耗费在上面。 何况这还是朱棣的主场。 朱棣双目直直的望着夏之白离去的身影。 心中突然感觉空落落的。 夏之白来到府中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完全不在意料之中。 他本想借着围堵夏之白,再继续施压一二,给夏之白一些压力,继而好为自己争取一些话语权,从而能更加顺利的拿回这些‘册子’,但夏之白更干脆,直接就送过来了。 还替他点明了问题所在。 至于他还想问的那些乞丐,还有那些色目人的问题,他此刻也找到了答案。 天下真有想当乞丐的人? 只怕没有。 之所以有这么多乞丐,无非是北平的官员玩忽职守,没有把解决这些乞丐当回事,任由这些乞丐流浪街头,也不愿给一些田地安置,甚至地方官吏,还有他麾下的武官,都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他们根本不想把北平的田地分给这些人,他们更宁愿把这些田地据为己有。 这才是问题。 至于色目人、蒙古人,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一些被饱受排挤的小群体罢了,寻不到差事,找不到活路,自然是会见风使舵。 这又当真能怪得了这些人? 他这个燕王,又当真为地方百姓做过什么实事? 或许 唯一的实事就是拉拢北平布政司官员,害的这些官吏被父皇一锅端了,这倒是让北平的百姓负担少了不少,但父皇对自己的期望当真就只是个守边藩王? 父皇要的是藩王跟布政司官员互相监督。 严惩不法。 他根本就没做到。 朱棣深吸口气,提起几分精神。 他看向夏之白送来的书册,简单的翻了几页,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跟杀意。 他已改变了想法。 原本他想着高举轻放,尽可能的少杀人。 但现在。 作为一地主将,作为稳定地方民心的藩王,他真正要做的,就是多杀人,杀得北平的官吏怕,杀的这些人不敢犯,唯有如此,才能挽回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形象。 他朝殿外道:“来人,把姚广孝给本王叫来。” “另外把张玉朱亮也叫来。” “告诉他们,把刀给本王磨利点。” “随本王去杀人!” 调整下节奏,明日继续三更。 断断续续的三更。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大明还有利剑在!(第一更) 半晌。 张玉、朱亮等人身穿戎装到了。 他们脸色很严肃,带着几分惊疑,还带着些许不解。 朱棣同样披甲在身。 等张玉等人到了,朱棣扫了几眼,让姚广孝将整理好的信息,交给张玉等人看:“这几日,本王派人查了查北平的情况,不查不知道,一查连我都吓了一跳,我这军中将领,还有几人不贪不拿的?” 朱棣斜着睥睨众人。 张玉等人心神一凛,连忙伸手从姚广孝手中接过,只是大致扫了几眼,脸色就陡然一变。 朱棣道:“看到了吧。” “我这燕王府全是些蝇营狗苟之徒。” “不杀,行吗?” 张玉跟朱亮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他们在上面同样有份,只不过相较其他人并没有那么过分,也很少涉及到贪墨,多是横行霸道,做事有些嚣张罢了。 但丘福、林彬等将领就不一样了。 不仅自己贪,还纵容自己麾下将士,还有家属贪墨。 还做着逼良为娼、买卖人口、官商勾结的勾当,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只怕丘福、李彬等将领,都难逃一死,这让张玉、朱亮等人一时有些摸不清朱棣的真实想法。 这是要秉公执法,还是要高举轻放? 张玉把目光看向了姚广孝。 寻求着姚广孝帮助。 姚广孝念了几句佛经,又拨弄了几枚佛珠,开口道:“殿下,城中将士多有腐败,的确当严惩,也务必要严惩,只是若真按上面的定罪,只怕殿下的燕王府会空一大半,而且有的罪不至死,贫僧以为还是当谨慎为好。” 朱棣瞪了一眼。 这一次,他不会听姚广孝的。 若是之前,他也同样认同该高举轻放,威吓一下将领就够了,但如今,他觉得不够,响鼓当用重锤,大明的将士,都是一群骄兵悍将,若是军法不严,这些人根本不会长记性,反而还以此为傲,吹吹捧捧。 既然要杀,就要杀的让人怕! 朱棣冷哼一声,漠然道:“道衍,本王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本王既然决定要彻查,那自然要查个干净,不过本王作为藩王,主领北平一带的军政,并没有权力干涉地方民政,因而只会涉及到整顿军队。” “凡是军中牵涉欺压的将士一律格杀勿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再想要不要对丘福、李彬等人动手。” “丘福是从一个小兵时就跟着本王,一路出生入死上来的,对本王是忠心耿耿,而李彬更是不同常人,其父李信,是当年跟着陛下举兵的,积功至明威将军、济川卫指挥佥事。” “但这又如何?” “我麾下的这些将士,哪个没有跟本王一起出生入死?哪个没有我大明立下过功劳?就他丘福跟其他人不一样?” “至于李彬,他父亲为大明尽心尽力,但他呢?” “虎父犬子!” 朱棣满眼的讥讽不屑。 随即,朱棣还是面色一缓道:“不过念着他们自身的功绩,还有父辈的贡献,本王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饶他们一命,不过要全部去职,他们不是一直在欺压底层士卒吗?那本王就让他们回去也当个普通士卒,我倒要看看,他们要是面对这些情况,会不会感到羞愧跟羞耻。” “至于他们牵涉其中的族人家属一律查办。” “我大明还有王法在。” “还有军纪在!” “另外.” “这次整顿军纪,要给我把阵势拉起来,要让全城人都知道,也让全城人知晓,我大明对于这些违令的将士,是怎么处罚的,同时把他们贪墨的田地、屋舍,全部归还,敢私扣藏匿的,一律诛杀。” “我朱棣这次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 “入伍就要有个当兵的样子。” 朱棣杀气腾腾的开口,眼中的杀意毫不遮掩。 他这次就是要大杀特杀。 姚广孝眉头一皱,狐疑的看着朱棣,心中却暗暗生疑,惊疑夏之白究竟给朱棣说了什么,能让朱棣这么激动,甚至是不惜将自己的亲信也给惩治,这可不像是朱棣平时的做事风格。 张玉跟朱亮也是心神一凛。 他们自然看得出来,燕王是真下了狠心,也当真不准备留情。 只是这一番动作下去,北平只怕会死不少人。 但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燕王。 有魄力有决断。 张玉朱亮拱手:“臣遵令。” 朱棣点头,沉声道:“按照查到的,一家家的清理吧。” “是。” 等张玉朱亮离开,姚广孝问道:“殿下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那夏之白究竟给殿下说了什么?” 朱棣冷眼看了姚广孝一眼,沉声道:“夏之白并没有给我说什么,只是告诫我,作为一个藩王,要先做好藩王应做的事,等将自身的事做好,才能去图谋其他的。” “不然只会反噬其身。” “我过去野心暴露的太早,做事也太急于求成了。” “这对我并不好。” “如今城中乌烟瘴气,我作为一个藩王,理应把这种现象制止,只有这样,才会让我父皇对我另眼相看,也才会真正的重视起我,靠耍一些阴谋手段,又岂会为我父皇看重?” “何况.” 朱棣看向姚广孝,嗤笑道:“伱当真以为天下有人能瞒得了陛下?” 姚广孝沉默。 当今陛下经历过太多事了。 天下很多事,落到他的眼里,一眼就能看穿。 正因为此,他当年才主动追随燕王,离开了应天府。 因为待在应天府,他实在心神不安。 “殿下这次意欲何为?”姚广孝问道。 朱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森然道:“自然是杀人立威,杀贪官污吏是百姓最喜闻乐见的,将这些人贪墨的田地分发出去,同样能招揽大量的民心,还能将城中游弋的乞丐给安定住。” “虽然会死不少人,但对于军心的稳定,还有北平民心的安定,以及改变朝廷对我的看法,都是大有裨益的。” “我为何不能去做?” 姚广孝颔首。 他沉思了一下,凝声道:“殿下此举固然很好,但也会面临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中下层武官大量出事,殿下对军队的控制力会有一定的下降,而且临场指挥调度方面,都有可能出状况。” “若是朝廷短时没有北伐的想法,这倒是可以,若是朝廷有再度北伐的想法,只怕殿下手中将士战斗力会大降。” “以陛下对北元的忌惮,只怕下次北伐不会太久。” “真会留给殿下这么长的时间,重新操练队伍,重新提高指挥战力?” “贫僧认为有些操之过急过切了。” 姚广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他感觉朱棣有些太过急切了,只顾得了一头,却是枉顾了另一头。 光想着把北平的事一股脑解决掉,却忘记了,他这个藩王还有着镇守北疆的作用,经过这一番大动,只怕军队短时都难恢复以往的战斗力,战力大降之下,反而会有损燕王的‘名声’。 朱棣笑了笑。 他看着姚广孝,冷声道:“道衍,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看的太短,你觉得当时夏之白在军营中说的那些话,会不会落到当今陛下耳中,陛下又会做出什么反应?” 姚广孝一愣。 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以陛下对天下的控制,那些话定然会落到陛下耳中。” “只是夏之白说的太不切实际了,根本就没有太多可行性,且不说朝廷最终能不能吞并北元,就算是真做到了,治理起来也很麻烦,而且北元很大,朝廷根本就管不过来,最终还是要遗弃掉。” 朱棣摇头。 他沉声道:“这就足够了。” “你可知,当年陛下曾表露过对元朝‘称臣’的诚意?” 姚广孝点头。 这他自然是有所耳闻。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是当时陛下被陈友谅逼到了极点,必须要跟陈友谅进行决战,无路可退,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主动向元朝‘称臣’,以稳住北方局势,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真等到元廷派来人时,当今陛下根本就不见。 甚至直接将除张昶外的其他使团人员,全部处死,绝口不提‘称臣’的事。 朱棣冷笑道:“我父皇当年能低下身子向元廷‘称臣’,如今同样能降低身姿跟元廷恢复交往,而后通过各种手段不断削弱元廷的势力,从而让元廷始终处于要死不活的状况。” “夏之白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要死不活的北元,才是最好的北元。” “也是大明想见到的北元。” “彻底崩溃的北元,四分五裂的北元,对于大明而言,威胁反而更大,因为充斥着变数跟不可预测,但要死不活的北元,大明却是能一眼看出北元在搞什么,也能一眼做出有效的针对。” “若是其他人,我不敢保证。” “甚至就连我自身,若是面对这种情况,定会挥师北上,马踏连营,将北元彻底消灭,但我父皇不一样,他看的更远,看的也更长久,定会考虑这种情况的。” “我料定接下来几年大明不会重启战端。”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妙!(第二更) 姚广孝低头不语。 他看得出来,朱棣有些变了。 从之前那性急如火的燕王变得多了几分魄力跟果断。 也更有取舍了。 虽然在他看来,朱棣的做法有些过了,即便要杀鸡儆猴,要借此来威慑一下大军,完全可以用更好的方法,不至于这么一杆子捅到底,但如今的燕王,的确比过去的燕王更好。 他自不会去阻拦。 姚广孝道:“既然殿下已有了决定,贫僧自当以殿下为主。” 朱棣点点头,沉思了一下,道:“走吧,去丘福家走一趟,只怕他还在私下怨我。” 姚广孝苦笑一声。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朝丘福家走去。 北平城。 随着张玉、朱亮的出手,整个北平陷入到一阵恐慌跟不安之中,大量的兵马走动,大量的官吏豪强被抓,整个北平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城中的喧嚣,并未影响到城东。 时值正午。 丘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哪怕阳光正盛,将整个院落照的通亮,丘府的烛火依旧亮着。 书房。 说是书房实则是个兵器房。 里面书籍并没有多少,倒是堆了不少的兵械。 有长刀,有长枪,还有火铳等。 这些兵刃,都是丘福几十年征战用过的,如今都被他当为传家宝,陈列在了书房,他的目的很简单,让他丘家的子弟一进到书房,都能看到,也都能时刻知晓,他丘福走到如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做出了多少的贡献。 一切都来之不易。 书房的灯还在亮着,丘福摸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伸手拿起一旁的灰布,在长枪的枪身上,用力的擦了擦,随后才把目光放在长枪的枪头上,他擦的很小心,仿佛在安抚心上人一般。 只是眼神有些飘离。 夏之白。 燕王的铁血军令。 丘福知道,自己并不算洁身自好,私下也贪墨了一些,只是一直都很小心,并没有为其他人察觉,但他做事小心,但家里的其他人可没这个小心劲儿了。 他的儿子、老丈人等,没少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 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偷摸着帮了不少。 他当年就是个贫农,一穷二白,根本就没可能讨媳妇,若非他媳妇执意要嫁,甚至是以死相逼,他只怕要打一辈子光棍,因而对这个媳妇他是很尊敬的。 这些年随着自己屡立战功,为燕王殿下看重,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他老丈人一家也对他变了脸色,变得毕恭毕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而他念在多年夫妻感情,并没对老丈人当年的嫌弃说什么。 一家也算其乐融融。 只是他这老丈人,本就十分的市侩。 傍上了自己之后,借着自己的身份,在城中可谓是横着走,没少私拿别人东西。 如今殿下欲彻清军中出现的贪腐。 一定会查到他头上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老丈人做的不对,自己的儿子也手脚不干净,但他也得保,因为这是他的家人,他若是连自家的人都保不住,以后在军中又如何立足? “唉。”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丘福面颊怒红,无奈的叹气数声。 思绪拉回来,丘福想着要怎么从这次的漩涡中脱身。 一方面肯定要跟其他的将领多走动,把自己家的这些丑事压下来,至少不能捅得太大,另一方面,要把跟自己家里有牵连的那些商贾、武官,全部清除掉。 以免这些人日后捅出篓子反过来威胁自己。 大不了多给一些钱粮。 至少要把自己的老丈人自己儿子保下。 这么想着,丘福心中一安,他将擦拭好的长枪,重新摆放在架子上,正准备出门走动。 “老爷,老爷”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杂乱无章,说话的人,还带着几分焦急不安。 这是丘府买来的仆人。 丘福打开门,蹙眉道:“什么事怎么慌慌张张。” 一名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顾不得将气喘匀,连忙道:“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城中张千户、朱中护卫正带着大队人马,在城中抓人,就小的来报信前,就已抓了快上百人了。” “他们还把老爷的老丈人抓了。” “什么?”丘福脸色大变,厉声道:“张玉他们敢做这事?谁给他们的胆子,连我老丈人都敢抓,他们是真不给我丘福留一点脸面吗。” “岂有此理!” 丘福勃然大怒。 张玉等人会抓人,他早就猜到了。 既然燕王殿下上心,并点名要彻查,自然是要动真格,也一定会有人出事,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张玉等人会这么不留情面,连自己的老丈人都不放过,他们当真不认识自己的老丈人? 这绝不可能? 他跟张玉的交情的确不多。 毕竟张玉过去是旧元的臣子,而他则是从微末杀上来的,两人本就不算是一路人,自然是交集很少,但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也该留点面子交情。 做事哪能像张玉这么做绝的?! 丘福面色凝重,带着几分恼色,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尽快阻止,要是自己的老丈人,被张玉押到了殿下面前,只怕就算是他出面求情,恐也落不了太多好。 丘福道:“你现在立即去李千户家一趟,把事情对他简单说一下。” “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然而下一刻。 仆人就颤抖的道:“老.老爷。” “不是的,这次那张玉朱亮是来势汹汹,他们好像是拿着一份名册在抓人,不仅老爷的老丈人被抓了,李彬千户的小舅子同样被抓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武官也都遭了。” “这次的事跟之前不一样。” 嘶! 丘福身子一颤,面色陡然惊变。 “什么?!” “张玉也对李彬动手了?” 一念间。 丘福彻底站不住了。 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正常就算查到他们有问题,张玉等人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都在燕王手底下当差,也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情况,没必要这么赶尽杀绝。 但这次. 自己的老丈人出事了。 李彬的小舅子同样出事了。 还有大量武官遭殃,这透露出的意味明显不同。 这是殿下的意思。 丘福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今天会出大事。 他不愿再待在家里,急忙的朝府外走去。 他要去见燕王。 他是个武将,是个莽夫。 但他同样是燕王的嫡系,是最早跟着朱棣的人,这些年来,朱棣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他依旧在,而且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燕王身边。 他不信燕王会对自己动手。 其中定有状况。 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跟精力去调查,他需要立即见到燕王,把这些事告诉燕王,他担心是张玉等人,借着这次查人,想把他们这些跟着燕王的老人清理掉。 他不能让张玉的奸计得逞。 在丘福、李彬惊恐不安时,城中还有一些人惊慌起来。 马文骅、杨文松等盐商,在听到燕王动手时,就已预料到大事不好,尤其是听到丘福的老丈人、李彬的小舅子等人被抓后,更是脸色煞白,他们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要是自己不能抽身出来,定难逃一死,而且是举族的那种。 但去找丘福、李彬求救,明显是不现实的,他们眼下都自身难保了,哪有精力跟心思去保自己。 事到如今。 能保他们的就一个人。 夏之白! 马文骅等盐商没有任何沟通,趁着官府还没有抓到他们头上,连忙带着大量账簿,朝夏之白的住处赶去,他们走的十分迅速,唯恐慢上一点,被官府拦住。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夏之白能不能救自己。 但他们没得选了。 丘福、李彬等人,眼下救自己家人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救他们,他们不落井下石,杀人灭口,都已算丘福等人理智了,他们哪敢寄希望在丘福等人身上。 夏之白是状元。 又跟燕王能说上话。 之前还找他们商量过事,若是夏之白开口,至少也能护他们一命。 这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想法。 至于逃。 他们根本不考虑。 逃不掉的。 时间太紧,发生的太快。 他们连家财都来不及收拾,就靠着一点余钱,能逃到哪去? 当马文骅赶到夏之白住处时,杨文松等人刚好也到了,他们对视一眼,都看了看对方怀里的账簿,而后用力地敲了敲夏之白居住的屋门。 很快。 屋门打开了。 黑娃将这些人带了进去。 马文骅没等夏之白开口,直接跪地道:“大人,这是我马家过去跟官府的人来往的账簿,还有我马家上下全部人员的名册,现在都听大人的,全都交给大人,只求大人能救我马家一命。” “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啊。”杨文松声音都在颤抖:“大人你要是不救,我们真就全要死了,这次燕王殿下的阵势很大,连北平的千户级将领都动了,现在就只有您能就我们了。” “求大人救我们!” 夏之白面无表情,他伸手接过马文骅递上的账簿,粗略的翻开了几眼。 上面写满了马家跟官府勾结的过程。 还有一些官员的罪证。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们太高看自己了!(第三更) “洪武十三年,丘福之子丘松,于乡野之间奸农妇,此后,其夫欲告官,被敲断双腿,至今残疾” “同年,有被占田军户上告,为李彬带人活埋。” “洪武十六年,马家给银百两私通关系,获得接下来三年的五万两盐引。” “洪武十七年十八年.” 一桩桩罪行,就这么被书写在册。 见夏之白不为所动,马文骅紧张道:“大人,这些不是我们想记的,只是他们实在太过分,我们也担心日后会出事,这才私自记下的。” 夏之白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页又一页的翻着。 这冰冷的文字,在此刻仿佛有了温度。 变得灼热。 这上面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不少百姓的怒火跟恨意。 良久。 夏之白将这份账簿看完了。 他闭上眼,平息了激荡的心绪,但捏着账簿的手,也在不断颤抖着,双目更是涌现出了熊熊怒火。 盛世之下却是满目疮痍,而身处黑暗中的底层百姓,当真能看到盛世的黎明? 只怕是见不到的。 这还只是马文骅私自记下的。 若是将其余十四家盐商记录的汇总,只怕北平能置身事外的官吏是屈指可数。 他知道马文骅打的什么主意。 就是想让自己也知晓这些事,继而把自己给拖下水。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受到影响,就算燕王知晓自己有这些,也不会太过为难,甚至都不会太过理睬。 马文骅他们打错算盘了。 不过这一本本‘账簿’的确是一个麻烦。 马文骅他们是想将自己强行绑到一起,然后靠着自己的身份,好让他们幸免于难。 而且这账簿落到自己手中,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掌握着北平很多隐秘,能够威胁到很多人,而他借着身份,则能去要挟这些人,日后做一定的退让跟让步,他也能借此在北平彻底站稳脚跟。 马文骅等人的想法不错。 若是换做其他官员,要么感到无比头疼,要么就是欣喜若狂。 杨文松等人也连忙把手中账簿送上。 他们低垂着头,并不敢直视夏之白的眼睛。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在算计夏之白。 但他们没得选。 不算计夏之白,不把夏之白拖下水,他们自己面对这些事,根本没有半点活路,这些东西在他们手里,只会将他们引向死路,而且一定会被人斩草除根,而夏之白见了这些东西,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将他们送出去。 但夏之白已知道了这么多隐秘,岂会不为丘福李彬等人嫉恨? 日后又岂能安生? 要么就保住他们,将这些东西,作为自己的底牌,用来威胁其他官员,而且他们是将族中的所有名册都交给了夏之白,这份投名状不可谓不重。 只要夏之白出面,将他们给护住。 他们日后就都是夏之白的人,而且这些东西并不为外界知晓。 夏之白的确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收获同样很大。 马文骅等人就是在赌。 赌夏之白经受不住这个诱惑,一来是他们掌握的所有盐路,二来是这些账簿的利用价值太高,三来是他们本身的价值,只要夏之白动心了,那他们就赌赢了。 马文骅等人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四周安静。 只有唰唰的翻书声。 夏之白似并没有受到影响,将杨文松等人递上的账簿全看了。 良久。 夏之白合上账簿,随手扔到了一旁。 他轻叹道:“你们的聪明没有用对地方,你们以为算计我,将我拖下水,再用这些账簿作为‘利诱’,让我在利益熏心的情况下,不得不出面保下你们,我是当今状元,传闻还跟当今太子关系匪浅,我若是出面,就算是丘福、李彬等将领有不满,也不敢真的痛下杀手。” “伱们也借此寻了个大靠山。” “呵呵。” 夏之白摇摇头:“你们给我的账簿我看了,在这几年里,仅你们收集到的,北平就近一两百户家庭被毁,受影响的百姓多达千人,你们同样是为虎作伥的人,私下更没少帮他们为恶。” “也都是一丘之貉。” “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不过想让我护住你们,你们就想太多了。” “为恶者当死!” “这份账簿,我会送到燕王手中,你们回去后,也好好准备一下,将参与为恶的族人、奴才、仆人等送到官府去吧,凡是有牵涉到这些黑恶的,全都该为官府惩治。” “你们给的另一份名册,我同样也笑纳了。” “不过.” “我只用干净的人。” “对于手中沾着无辜百姓鲜血,参与为恶的人,我不会用。” “我的眼里同样不容沙子。” “而且你们也实在太高看你们了,这个天下什么都缺,独独不缺人,尤其是跑劳力的人。” “你们最近应该知晓了一些事,我招揽了不少的蒙古人、色目人,让他们为我效力,他们掌握的知识才能,的确不如汉人,但用在经商上,却也勉强够用了。” “你们.并不是不可或缺。” “也没那么高价值。” 夏之白讥讽一声,把这些账簿交给黑娃,让他送到燕王府去。 见状。 马文骅等人脸色彻底变了。 他们没想到夏之白会这么决绝,根本就不做太多思考,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且夏之白真不怕被报复吗? 知道了这么多隐秘,还敢把这些东西交出去,真不怕引起燕王不满吗? 这些人可都是燕王的亲信。 马文骅等人对视一眼,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犹豫了一下,见黑娃真的抱着这一堆‘账簿’,朝门外走去,这才彻底慌了,马文骅道:“大人,你当真要这么绝吗?这些东西对你扎根北平有大用。” “这里面牵涉到的可都是燕王的亲信。” “有这些把柄在手,北平的很多事,大人都不会再受影响。” “大人日后摊开商路更是会一路通畅。” “大人,我想不明白。” 马文骅一脸不解。 夏之白上下打量了马文骅几眼,又撇了几眼其他盐商,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们以为这份‘账簿’价值连城,但殊不知,在我眼中,就是一堆废纸,我经商用不上这些旁门左道,也不屑去用。” “你们目光太短浅了。” “短浅到只能看到自身得失利弊。” “在你们眼中,这些账簿将会是北平很多官员的把柄,掌握着这些把柄,就能让自己在北平游刃有余,但这是商人之见,也是商人的粗鄙之识,对于我而言,对大明很多官员而言,你们的这些想法很荒谬可笑。” “你们认为猫会被老鼠吓住吗?” “你们始终没有认清自己所处的身份跟地位。” “这些东西,官府认才是证据,官府不认,这些东西就是废纸。” “但官府认与不认,真的会取决于这些账簿?” 夏之白嗤笑着摇摇头。 马文骅这些商人,跟官吏相处太久,没有官吏的身份,却沾上了官吏的习性,以为手中拿着点罪证,就可以轻易的要挟官员,但他们根本没明白,官员出事,并不是因为这些‘罪证’,而是他们犯了政治问题。 这些罪证,是唯有官员犯了错,被朝廷定了性后,才会成为罪证。 他们本末倒置了。 马文骅脑海空空,整个人有些迷糊了。 他没听明白。 夏之白没有再多做解释。 如今大明的政治生态施行的人治。 个人意志,凌驾在律法之上,上行下效,主官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区区几个商人,拿着一些所谓的‘罪证’,就想威胁、扳倒燕王府的官员,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马文骅等盐商想不明白,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虽同样对此有不满,但他还是分得清主次,眼下朱棣有整顿之心,就让朱棣去整顿好了,等到日后朝廷重新重视起‘依法治国’,再对天下进行矫枉。 这里是北平,燕王的封地。 牵涉到的又是燕王的家臣,自然要交给燕王来处理。 他前面就跟朱棣说明了。 不会牵扯进北平的政治军事中。 夏之白道:“你们不用想太多,只需要想明白一件事。” “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既然自己的手脚同样不干净,就别想着去威胁别人,这次北平的整饬,你们逃不掉的,没有人会护你们,也护不住,我给你们的建议,便是清白的,留在我麾下做事,至于不干不净的,则早点交代后事。” “你们当初参与为恶,就当想到会有今日。” 马文骅脸色变了变。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叹气一声。 他已看出来了。 夏之白根本没有掺和的心思。 对之前在北平遭遇的事,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隐隐明白了一点。 他们以为夏之白在北平受了气,会怀恨在心,见他们交上‘罪状’,更是会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借此去一扫过去阴霾,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 夏之白是官,不是商人。 用商人的思维去揣测夏之白是行不通的。 同样的一件事,在夏之白眼里,跟在他们眼里,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差距。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斩草除根!(第一更) 北平城内。 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城头市人察觉到了异样,重新走上了街头。 燕王府。 丘福已到了府外。 只是任凭他怎么叫喊、硬闯,都没人敢放他进去。 丘福站在门外,面色从最初的惊恐不安,渐渐变得狠毒决绝。 因为刚听到消息,自己的儿子在青楼被抓了。 他知道。 燕王是真的动怒了。 不过到如今,燕王都没有找上自己,那便说明事还有转机。 丘福阴狠着脸,急忙赶回了自己府邸,在召集府中人手时,也是将在一旁哭啼的妇人给赶走了。 事到如今,老丈人是不能救了。 但自己的儿子必须救。 丘松是他的独子,是他丘家唯一血脉。 他不可能任由子嗣断绝。 丘福闭上眼,回想着丘松过去做的糊涂事,也不由怒骂道:“真是个畜生,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畜生的东西?是我这个当爹的以前太放任你了,现在让你去监狱里关一关,也是好事。” “我是殿下的亲信。” “殿下知道我丘家的情况,也知道我丘福忠心耿耿,断不至于让我断子绝孙。” “那一切就还有转机。” 中厅。 丘府的所有护卫都到了。 每个人都持刀站立着,这些都是他的老伙计,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只是当年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继续待在军中,不少人在天下平定后,就选择了退伍,他则趁机,将这些人收为了自己护卫。 这些老卒他用着放心。 丘福嗓音有些沙哑,漠然道:“府中的情况,你们都听到了。” “我老丈人被抓了。” “儿子也出事了。” “现在城中人心惶惶,殿下已动了肝火,这次的事没那么容易好摆平,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那老丈人,本就破事一箩筐,要不是仗着我的名头,早就不知死多少遍了,这也是咎由自取。” “我这次不救了。” “我把伱们叫过来,就只为一件事。” “把松儿保下来。” “松儿是我丘福的独苗,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背地做了什么事,你们比我都清楚,眼下殿下并没有找我,说明殿下还是在给我留后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让我趁着城中动乱,将松儿过去为恶,犯下的罪证给消除掉。” “来个死无对证!”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 “我要让一切可能让松儿出事的人都闭嘴。” 丘福言语带着怨毒,双目渐渐狠毒起来。 他前面是有些急上了头。 但作为领兵的将领,一阵急怒之下,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也很快就想到了应付之策,只要将那些可能‘污蔑’丘松的人给杀了,来个死无对证,他再在燕王面前求下情,丘松多半就是被指责几句,并不会真有血光之灾。 “管家。”丘福看向一旁的白须老者。 “老爷。” “带他们出去吧,动手要快要狠,要赶到官府定罪前,将这些事给解决掉,至于松儿在这些年惹了那些人,闯了那些祸,你心中应该比谁都清楚,给我都一一解决掉。”丘福脸色已十分狰狞。 “是。” 管家连忙应声。 带着这七八名护卫朝外面走去。 等管家走远后,丘福无力的瘫在了地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也不知道燕王知道后,会怎么看自己,但他眼下已没得选,他作为一个父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杀吧? 老丈人死也就死了。 但自己儿子要是死了,他可就真要绝后了。 良久。 丘福从地上爬起。 脸色已重新恢复了镇定。 他丘福跟着燕王这么久,北平很多官员都跟他有联系,大不了拉下脸,多去求求人,这么多人一起求情,燕王总不能全都不顾吧? 街巷。 朱棣骑着高头大马。 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 他看着在一旁跟着的姚广孝道:“刚才有多少人找我求情来了。” 姚广孝道:“丘福、李彬.” 姚广孝将一个个名字说了出来,只是每听到一个名字,朱棣的目光就冷上一分,随后冷笑道:“我朱棣这么多年,也就对打仗感兴趣,脑子里也只想着打仗,为什么手下的将士,一个个都变成了这样?” “我对他们不好吗?” “每次打仗朝廷的奖赏,我大部分都分给了他们。” “这一个个为什么就这么不知足?” “我是想查查情况,顺便给北平探探底,但我也没想到,这一探就探出这么多问题,果真像夏之白说的,这些人嚣张跋扈惯了,连掩饰过去都难得遮掩,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事是他们做的,是他们跟官府包庇下来的。” “当初陛下说大明的将士都是骄兵悍将,我还不以为耻的说着,骄兵悍将有什么不好,有这样的军队才能打胜仗。” “结果这些骄兵悍将,不仅对外骄悍,对内更是不当人啊。” “我过去还是太骄纵他们了。” “让他们一个个都嚣张惯了,遇到点事,就一下慌了神,连保持镇定都做不到,各种昏招蠢招都敢使出来,要不是知道这些人是我麾下的将士武官,我都以为这是些村头的地痞流氓。” 朱棣淡淡的说着,目光却越来越冷。 他起初的确想高举轻放。 但这一查,也是把朱棣给整笑了。 丘福、李彬等人就仿佛被人揪了尾巴一样,各种昏招都使出来了,也把原本没查到的东西,一下子都给抖落了出来。 朱棣也知道。 丘福、李彬这些人太自信了。 以为北平是他燕王的封地,而他们是自己的亲信,谁敢查到他们头上? 平常做起事来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等真的出事,就一下慌神了。 姚广孝道:“那殿下,丘福的儿子,当真要杀吗?” “杀了吧!”朱棣说的很随意,但一股浓烈的杀意,却是根本没有遮掩。 冰冷、淡漠、无情、冷血,不带丝毫感情。 唯有纯粹的杀意。 要是没有知晓丘松做了这么多坏事,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既然知道了,尤其是听到丘福为了消除罪证,不惜去斩草除根时,他就再也容忍不了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敢做这些,背地里只怕更甚。 这样的人,他不敢用。 他也怕! 只是对于丘福的处置,朱棣还很是犹豫。 打仗方面,丘福是把好手。 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丘福是丝毫不含糊,过去还救过自己命,这样的人他用着顺手,但这次的事,又不可能草草收场,丘福的儿子他一定会杀,不杀给不了全城百姓交代,而且丘福自己昏招齐出,把事情捅成了这样,他也不得不杀。 不然他燕王手下的人人人都这么做。 他这燕王还当不当了? 良久。 朱棣夹了夹马肚子,道:“和尚,你替我去一趟丘府,给我带点话给丘福,他那儿子老丈人,我必须要杀,我也有必杀的理由,如果他表露不满,或者怨念,甚至是直接恶语相向” “他是我老部下了,脑子应该是清楚的。” “唉。” “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朱棣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忍跟狠辣。 姚广孝点头。 他心里已经知道。 朱棣已经对丘福判了死刑。 要是丘福一开始就忍了,什么事都不做,或者只是来求情,朱棣都不会这么动怒,但错就错在丘福要自作主张,派人去斩草除根,这种事任何人都忍受不了。 因为这是在欺上瞒下。 这些事就算要做,也必须先询问朱棣,遵求朱棣建议后,才能去做,而不是自己抢先下手。 就算这次丘福忍了,朱棣也不会再重用了,丘福打仗的确有一手,但也仅此而已,若非之前丘福在战场上救过朱棣的命,哪怕再勇武,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只是丘福自己没有珍惜。 过早暴露本性。 临走时,朱棣似想到什么,又道:“把夏之白送来的那些账簿也带过去吧,让他知道他儿子死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等姚广孝走远,朱棣勒马,看了看街上。 街头人影稀疏。 披甲执戟的将士森严的在街头奔波。 他这次同样在借机清洗一下自己的燕王府,他过去目光只看到了京都,只看到了北方,却是疏忽了对底下将士的约束,经过夏之白的提醒,他才陡然惊醒过来,要是不把自己手下约束好,这些人就是自己成事的隐患。 眼下是他自己来清理。 等日后,朝廷对他生出不满,这些人背地做的事,可都会变成捅向他的刀子。 朝廷那边可不会对他手软。 他同样在向朝廷表态。 他并无二心,是手下自作主张,他只是被牵连被祸害了,如今经过彻查清理,将这些心怀不轨的官员给清理了,短时燕王府是元气大伤,根本不可能再生出任何觊觎之心。 经过跟夏之白的交锋,朱棣一下成长了很多。 对秦王、晋王也生出了几分警惕。 他过去以为秦王、晋王是真的残暴昏庸,对他们两人也很是不屑,只是现在不敢再怎么看了,秦王、晋王明显精着呢,靠着各种为非作歹,一来让自己好好的享受了,二来还主动交出了把柄,降低了父皇跟大哥的戒心。 手段可比他高明多了。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超度!(第二更) 马全。 丘福的管家。 他虽只是个管家,但仗着丘福的权势,北平鲜有他不敢招惹的人。 无论北平的文官还是武官,都得看几分佛面。 一向鼻孔朝天的马全,今天却接连碰壁了,本想带着护卫去替老爷,解决一些隐患,还没等他们赶过去,就被人拦下了。 当一个嘴角无毛的少年出现在面前时,马全就预感到了不妙。 这少年他认识。 燕军中护卫副千户朱亮的儿子朱能。 如今只十五岁。 但已是颇受燕王的喜爱。 尤其是看到几十名披甲执戟的队伍出现在自己身前,哪怕马全再镇定此刻也有些站不住了,脸上露出几分皮笑肉不笑的干笑,道:“朱家少爷,最近城中不安定,你怎么也被安排出来了?” “在下奉老爷之命,还有要事去做,请少爷行个方便。” 说话间。 天空越来越阴沉,顷刻,就有大颗雨点落下。 暴雨突至。 马全抬头看了眼天色,忍不住破口骂了一句:“贼老天,这什么鬼天气,正值秋收下这么大的雨,这是要败坏收成啊。” 马全捂着头发,朝一旁的护卫示意几眼,就准备直接绕过去。 也就在这时。 朱能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油纸伞,横腰拦住了。 朱能少年英气,轻蔑的看着马全:“走?你们还想往哪走?让你们走了吗?” 马全眼皮一跳,惊疑道:“朱少爷,伱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想拦我不成?” “我的确只是个管家,但我家老爷,可是燕王的护卫千户,官职可是在你父之上,我没时间陪你胡闹,要是耽误了我家老爷吩咐的事,就算你父来了,只怕也不好说话。” 马全强撑着硬气。 朱能没有开口,只是去到了马匹前,缓缓抽出了一柄刀。 见状。 马全脸色微变,惊恐道:“朱少爷,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奉命将你们这些害虫清理掉。”朱能咧嘴一笑,而后手起刀落,下手十分的狠厉,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能做出的事。 只见一道血光迸现,接着便是一道惨叫。 马全躺在血泊之中,身子在剧烈颤抖着,全身扑簌簌的颤抖,瞳孔也越发的弥散,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又带着几分迷茫:“朱少爷,你你敢杀我?我可是.” 朱能收回刀,用被雨水打湿的油纸伞,擦了擦上面的血渍。 他将刀重新插回了刀鞘。 朱能淡淡道:“丘福的管家嘛,我知道,我这次奉命前来,杀的就是你。” “不仅是你,还有他们。” 朱能将手指向了一旁的丘家护卫。 指头刚点过去,就见到一道道凌厉的寒光闪现,一道道身影倒在了血泊之中。 朱能信步走了过去,望着脸色渐渐发白的发青,甚至意识都渐渐模糊的马全,冷声道:“王爷是很信任丘福,但还没纵容到,让你们在城中胡作非为,要是真让你们‘斩草除根’了,那王爷的脸还要不要?” “王爷的颜面还要不要?” “我原本不想大庭广众杀人的,只是没想到天公作美,那也就顺手收拾了。” “我很忙。” “殿下交给我的任务很重。” “我没有太多心思跟时间陪你们在这浪费。” “马管家,一路走好。” 朱能将沾满泥泞的脚踩到了马全头上,而后用力的踩了下去,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原本还在挣扎的马全,彻底没有了气息,眼中还残留着不甘、恐惧,眼珠如死鱼一样瞪大着。 朱能朝四周摆了摆手道:“拖出去扔掉吧。” “耽误时间。” 他本来是要去李彬家的,只是顺路遇上了马全,那自然就顺手处理了,省的等会再跑一趟。 天空的雨越下越大。 朱能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牵着马,信步走在雨间。 杀人也有讲究。 像那些文官武官,不能随意出手,至少也等燕王开口,但杀马全这些奴才,就没有那么麻烦,也就是顺手的事,殿下连丘福的儿子老丈人都不会放过,又岂会容许丘福继续养着这七八名老卒? 这些人不能活。 不然殿下会寝食难安。 尤其前面收到马全等人是去斩草除根的。 朱能动手就更心安理得了。 在大雨的冲刷下,原本还血迹斑斑的街道,又重新变得一尘不染,甚至比寻常还干净了几分,唯有远处隐隐飘出的缕缕血丝,还在诉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丘府。 丘福已穿上了一身戎装。 他摸着腰间的雁翅刀,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他的心难以平静。 他方才静心想了想,自己之所以有此遭遇,主要是因为一个人。 夏之白。 正是从这人来了后,自己就屡屡不顺,不仅被当众羞辱,还挨了五十军棍,也是在这个人的建议下,殿下才开始查北平的问题,若没有这个人,眼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自己的老丈人不会出事,自己儿子更不会被抓。 都是因为夏之白。 这人该死! 这时。 一个妇人走了进来,面容有些憔悴,还带着几分不安。 “老爷,有消息了吗?” 丘福回过头,望着这名妇人,摇头道:“现在城中很乱,殿下也不见人,不过我为殿下出生入死这么久,殿下又岂会真把我逼到死路?只不过想一口气保下两人,只怕是做不到了。” “现在只能保儿子。” 妇人脸色一僵,颤声道:“那我爹呢?” 丘福道:“你爹?” “保不住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么多?” “你是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吗?殿下这次是真下了狠心,想把北平的军队清理一遍,现在军中的武官,七八成都会出事,你以为下面的将士会为你着想?” “他们巴不得将头上的武官全杀了。” “这样他们才好上位。” “你以为殿下一道命令,几千人就能立马动起来?” “你爹过去背着我干了什么事,你比谁都清楚,要不是我是殿下的亲信,就你爹那贪得无厌的样子,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还想让我保他?我拿什么保?真当北平是我丘福说了算。” “你现在最好祈祷马全他们下手快一点。” “不然.” “连儿子都不一定能保住。” “慈母多败儿。” “要不是你平常那么惯着,松儿至于干这么多蠢事?” 丘福也是把怨气撒了出来。 就在这时。 突然一道震耳的破门声响起。 丘福脸色陡变,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持刀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很快,他脸色就一窒。 雨幕中,一群朦朦胧胧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一道道身穿甲胄的士卒,手持长刀,笔挺的出现在了丘府的宅院,而在这些士卒身前,一道黑衣僧袍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面色平静,不悲不喜,一动不动打的盯着丘福。 一股不详的预感,渐渐在丘福心中涌现。 “姚姚大师,你怎么来了?”丘福的声音有些颤巍了,持刀的手都颤抖起来。 姚广孝没有理会。 他依旧在拨弄着佛珠,念着佛经,仿佛在进行诵经超度。 丘福心中的不安情绪越来越浓,他偏过头,看着妇人风雨犹存的脸庞上,挂满了担忧,也是连忙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家里来了贵客,还不去倒茶,准备接客?” 丘福到底是历经过生死的。 虽猜到姚广孝是来者不善,但依旧还保持着一定的镇定。 经文念诵完。 姚广孝才走进了屋内。 望着姚广孝湿哒哒的身影,丘福眼中带着几分冷色,道:“姚大师,你来我家干什么?我的老丈人已经被你们抓了,我儿子也被关进去了,你还来我府上干什么?” 姚广孝淡漠道:“丘千户,我在来的路上,听闻你想杀人灭口?消灭证据?” 丘福眼皮一跳,镇定自若的摇头道:“我丘福就一武将,那想得到这些?我不知情。” 丘福直接矢口否认。 “哦,是吗?”姚广孝冷笑一声,双手微微合十,淡淡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马全等人死了。” 四下死寂。 丘福瞳孔微缩,闪过一抹惊慌。 他双眸死死的盯着姚广孝,试图从姚广孝古井不波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只是姚广孝的脸色太冷了,目光也同样冷冰冰,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丘福瞬间意识到什么,连忙道:“这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 丘福心里猛地一咯噔:“我我有些没听明白。” 姚广孝看向丘福,将朱棣叫他带上的账簿,直接扔到了丘福面前。 姚广孝道:“殿下念及旧情,不愿过多为难你。” “奈何你实在罪孽深重。” “这些东西,就留在你府中吧。” “你走个体面吧,我保证给你留个全尸。” 丘福大惊,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姚广孝的话,厉声道:“姚广孝,你什么意思?你还敢杀我不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为殿下做了什么吗?” 姚广孝蹙眉,冷声道:“不重要了。” 丘福怒喝道:“姚广孝,你疯了,殿下都没要我死,你还想杀我?” “你敢?!”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佛说:你下入地狱,谁入地狱!(第三更) 姚广孝背着手,直勾勾的盯着丘福。 他淡漠道:“丘福,你知道过去有人给你算过命,说你跟着殿下能够飞黄腾达,我对此也是深以为然,因为殿下是心有龙虎之人,早晚有一日,能腾空而起,遨游九霄。” “伱作为殿下最信任的人,同样也能一飞冲天。” “只是.” “这其实当不了真。” “如今的殿下,已跟过去有了不同。” “殿下的确有容人之量,也愿给你留条活路,但你活着,对殿下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只不过殿下不好出手,也不想借此沾了自己的手,更不想让殿下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而我作为殿下的谋士,却不得不多为殿下考虑。” “殿下为人中龙凤。” “是不能受到太多人影响的。” “你活着,对整个北平的政治生态,影响很恶劣,也会让很多人都心存侥幸。” “殿下既然要做出改变,就不能还停留在以前。” “你死的不冤。” “好了,丘千户,我不会为难你,也会让你留个好名声,你是愧对殿下而死,是羞愧于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无颜面对殿下,这才选择了自杀,你的名声会得到保全的。” “你也会是殿下手下永远的忠臣。” 丘福呆怔的看着姚广孝,只感觉在看一个魔鬼。 姚广孝疯了。 他真的想杀了自己。 当姚广孝这些话说出口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就从心里爬了出来,他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双腿发软,更是久久都站立不稳,最终轰的一下跌在了地上。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道:“姚广孝,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我丘福做了什么,我比你们谁都清楚,我是对家人管教不严,但我什么时候背叛过殿下?” “我罪不至死,我的老丈人我可以不救,我儿子也可以放弃,因为他们的确犯下了滔天血罪,也的确罪不可赦,但我丘福是冤枉的,也是无辜的,我凭什么要死?” “我要见殿下。” 姚广孝冷哼一声,嗤笑道:“你见不到了。” “我劝你还是看看这些账簿。” “等你看完,应该就不会再挣扎了。” 姚广孝脸带微笑。 他并不急着送丘福上路。 作为一个出家人,他还是能保持耐性。 丘福脸色微变,望着身前的一堆账簿,还是忍不住伸手看了起来,只是看的越多,脸色就越难看,等看完,更是面如死灰,喃喃道:“这都是我那老丈人,我儿子做的,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姚广孝摇头:“跟你有什么关系,现在你不该对我说。” “该对陛下说。” “当今陛下封赏功臣时,便苦口婆心的说过,尔等从我起身,艰难成此功勋,非朝夕所致,今陛下得大宝,将功勋分于尔等,尔等宜知此功勋责任,他日若违法乱纪,朝廷绝不念旧情” “陛下连开国功臣都不容情,又何况会念及你这般小功勋。” “你们犯下的罪行已是罄竹难书。” “不到十年时间,北平两百多户人家,上千口人,被你的家人摧残的支离破碎。” “你说你的老丈人儿子该死,那你呢?” “你作为殿下的亲近之人,更身为殿下的护卫千户,权柄在北平也算滔天了,有了权,你难道操控权利玩弄百姓少了?你私下为恶针对普通军户少了?你那时候可想过为他们做主?” “事到如今。” “北平的这些事已经上秤了。” “不把你们这些罪首绳之以法,不仅不能给北平百姓一个交代,殿下同样难给陛下交代啊。” “我也不妨告诉你。” “这些账簿是夏之白送来的。” “若这些账簿是我姚广孝查到的,我可以看在殿下的份上,看在你昔日立下的功劳下,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可惜这些账簿不是我查到的,而是夏之白,夏之白来自京师,他短短几日,就把你们的事,查了个干干净净,你觉得我能不狠心一点吗?” “我若不狠,牵连的可就不止你了。” “还有殿下。” “北平前面才刚出事。” “经不起再多的折腾跟事端了。” “谁又敢赌,夏之白不会把北平的事,禀告到朝堂呢?” “与其让殿下担惊受怕,等待着朝廷最终的处理,还不如你们这些人,替殿下多考虑考虑,主动受死,将这次的风波给平息点,给殿下一个体面收场的机会。” “丘福,你是个聪明人。” “也是个忠臣。” “就不要让我替你为难了。” “你眼下死了,还可以留个名声,若是等到朝廷怪罪下来,那可就什么都留不下了,甚至三族九族都会受牵连。” “我也是为你好。” 丘福一脸震怒。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要杀了自己,还说为自己好? 这是哪门子在为自己好? 他还不想死。 他好不容易从一个农夫爬到如今的地步,福还没有享几年,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丘福咬牙道:“姚大师,我不想听你废话,我丘福可以死,但我要殿下亲口宣布,不然我不甘就这么死,而且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怕一个夏之白?他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 “不就是一个士人,一个文官,竟能让你们怕成这样?” “你们不是怕他吗?” “那我就去把他杀了,这不就一了百了?” “朝廷归罪下来,我丘福一人担了,绝不会牵连殿下。” 丘福白着脸,握紧了手中的刀。 姚广孝摇头。 丘福哀求的道:“姚大师,我为殿下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我的儿子都要死了,你就不能网开一面,让我去见一下殿下,你就当真给我留一条活路,你就当真不念一点旧情?” “你真就这么狠心?!” 丘福的声音有些凄凉,还带着几分不甘跟愤怒。 他必须要见到殿下。 见到殿下,他还有活命机会,殿下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的,而姚广孝这个疯子,却是会真的出手,丘福低垂着头,眼睛却看向了四周,似乎在寻求着杀出去的机会。 姚广孝冷声道:“丘千户不要挣扎了。” “一切都是徒劳的。” “不仅是你,还有李彬,同样要死。” “殿下有容你之心,但我作为谋士,必须为殿下排忧解难。” 姚广孝缓缓朝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一众将士的身后,随后他的声音缓缓传来:“丘福,我亲自为你超度。” 听到姚广孝油盐不进,丘福彻底怒了。 他从地上爬起,将手中的雁翅刀紧握,怒吼道:“姚广孝,你这个死秃子,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你别以为殿下亲近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我丘福的确犯了不少错,但罪不至死。” “殿下不会对我痛下毒杀的。” “是你。” “你在这妖言惑众。” “也是你想取我性命,想杀我,你这死秃子还不够。” “你既然不让,那我就自己杀出去,我要亲自去见殿下,去问殿下,我丘福该不该死?!” 丘福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像个受伤愤怒的狮子,目眦欲裂。 姚广孝面色如常,沉声道:“阿弥陀佛,佛主说,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贫僧不才,只能超度你去见佛主。” 铿锵! 姚广孝身后的几名将士动了。 不多时。 大堂的打斗结束了。 丘福痛苦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并没有立即死去,身子在剧烈的挣扎着,眼睛瞪的很大,嘴巴不时发出痛苦的怒骂。 姚广孝蹙眉,挥手,而后一名士卒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白绫,从丘福的脖颈缠绕而过,丘福全身都在颤抖,怒骂声越来越大,眼球都要凸出来了,只不过他的叫骂并没有持续多久。 随着两名士卒的用力,丘福当场被勒断了气。 姚广孝念诵经文并未结束。 等到丘福的脸色彻底变成乌青,他才停了下来,姚广孝上前,将丘福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是为守节而死,死后当登临极乐。” 随后。 姚广孝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丘福胸前,又低声念了几句,道:“走吧,剩下的该让其他人动手了。” “不留一个活口!” “是!” 偌大院落中,响起一道道惨叫。 随着一道道刀光闪现,整个丘府彻底安静下来。 雨,还在下。 冲刷着丘府腥浓的血腥味。 十几条人命,永远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傍晚时分。 朱棣策马从丘府经过。 他并没有进入,只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就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里面弥散着血腥味。 朱棣回首,看向一脸平静的姚广孝,冷声道:“道衍,你没听我前面怎么说的吗?”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贫僧自然听到了。” “但贫僧不觉有做错。” “贫僧的确没有按殿下的想法去做,而是按照当今陛下的想法做的,当今陛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就是这么绝情,殿下既然改变了思路,想顺着陛下的心思,那自然就该按照陛下的做法去做。” “子要类父!” 朱棣脸色微变,一颗心在剧烈跳着。 神色很是复杂。 良久。 朱棣策马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 “下不为例!”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劳动改造,重新做人!(第一更) 北平的雨夜很压抑。 雨水已小了不少,只是依旧黑雾弥漫。 夏之白的住处早已熄了灯火。 随行过来的侍从,依旧衣衫不解的候在四周,谨防出现什么意外。 黑娃端着两把长凳,并拢合在一起,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小床,长凳一脚搁着一个半丈长的木棍,他就这么和衣依靠在夏之白的屋外。 雨夜下的空气有些黏稠,还带着几分腐化的气味。 并不好闻。 黑娃依旧全神贯注着。 城中太乱了。 燕王的突然出手,出乎所有人意料,非常的迅速,也非常狠辣,没有任何征兆,更不会有任何提醒,非常干脆利落的在城中杀起了人,丝毫没有顾及到城中市人。 只有这快意一刀。 黑娃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疯的人。 正经朝廷处决罪犯,不都该先审理一番,再定罪行刑吗? 哪能这么霸道? 他知道夏之白跟朱棣闹过矛盾,担心杀上头的燕王会朝夏之白动手,这种杀人疯子真疯起来,是什么都敢做的,他为夏之白做不了什么,但替夏之白挡一刀的勇气还是有的。 他不懂那么多道理。 但就像那些唱戏的人说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就是黑娃的想法。 黑娃抬头,看着眼朦朦胧胧飘下的雨幕,下意识紧了紧手旁的木棍。 屋内。 夏之白已睡去。 他睡得很安稳很踏实,没有丝毫担心跟焦虑。 朱棣性格是有些残暴,但并不是没有原则,不会那么不管不顾杀人的。 真正想置他于死地的,只有姚广孝一人。 但姚广孝不敢。 姚广孝有贼心,也有贼胆,只是目前少了孤注一掷的决心,说是修的屠龙术,但始终是以朱棣为先,并不敢真的独走,只能在独走边缘,做一些零敲碎打的事。 砰! 砰砰! 寂静的夜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刚迷迷糊糊睡下的黑娃,也是陡然惊醒,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忙唤醒了夏之白,而后手持着木棍,朝着屋门走了过去,厉声道:“谁?!” 沉默了些许。 一道道低沉不安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盐商马文骅幼子马涛。” “盐商彭加声次子彭林。” “盐商杨文松之子杨齐松。” “.” 听着外面如报菜名般的自报家门出身,黑娃愣了一下,没搞清楚屋外的状况,他茫然的望向才装好衣服走出屋门的夏之白,夏之白一直在注意屋外的情况,听到是盐商的子嗣过来,夏之白也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夏之白道:“开门吧。” 黑娃出声劝阻道:“夏大哥,盐商就算找夏大哥也该是他们自己来啊,把自己的儿子叫过来是什么事?这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混入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夏之白摇摇头,叹道:“马文骅他们来不了了。” “这已是在托孤了。” “托”黑娃一怔,彻底茫然了。 盐商托孤? 还托给的夏大哥? 他们就没见几次面,还一直闹得不愉快,还能这么强行托孤? 夏之白没有做过多解释,自己亲自将门栓放下,将屋外的十几名少年接了进来。 刚一进到屋内,马涛等人就朝夏之白跪下了,哀求道:“夏大人,求你救救我们,这是我父写给大人的书信。” 夏之白看着身前这一个个年纪不大,衣衫泥泞遍身的少年,沉默了许久,这才伸手接过了马文骅写给自己的书信,书信的内容他大致猜到了。 就是托孤。 马文骅他们是商人。 商人的信息收集一般是较强的。 城中发生的事,他们是有打听到的,听到这么多武官出事,哪怕再镇定的人,也难以坐得住,肯定也想到了自己等人的下场,以燕王的狠厉程度,一旦下了狠心,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将事情做绝。 卷入了官商勾结,注定是难逃一死。 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活。 以燕王的凌厉出手程度,连自己麾下的武官都不放过,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商贾,只怕举族都逃不了,在这种时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一点家族血脉。 至于代价。 则是盐商的全部家产。 还有就是他们这些年经营下的商路。 这些东西真正来讲不够。 而这信上唯一有点用的,其实就只有这些少年,并没有参与过那些事,对那些事也并不知情,相对比较干净,至于所谓的盐商家产,夏之白根本就没当真,以燕王这种虎狼性格,盐商若真有家产,又岂会留给自己? 早在抄家时就一并吃干抹净了。 这也是时代特色。 夏之白揉了揉眉心,也是感到有些头疼。 他并不怎么想卷入这些事。 马涛等人的生死,并不是很重要,但对朱棣而言,死人才是最安全的,这也是老朱家一惯的秉性,就是斩草要除根,灭了一族依旧不心安,那就三族,三族不行就九族,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这种想法很简单很直接。 效果也立竿见影。 自古以来,都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朱元璋这种大开大合的杀人手段,并不怎么为夏之白认可。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道,这种方法最简单粗暴,最容易在天下立威,让天下人恐惧敬畏,只是这种行事方法,固然能解一时之痛快,不过治标不治本,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朱元璋在天下大开杀戒,但地方官员依旧我行我素。 只不过更小心谨慎更隐蔽了。 并没有真正改正。 归根到底,是不能只杀不教。 对于有缺点的人,犯过错误的人,不仅要严厉处罚,还要在处罚之后,看他改不改,而且还要主动帮他改,一为看,二为帮,朱元璋只做到了第一点,枉顾了第二点。 自然是效果不佳。 见夏之白久久没有回复,马涛等人心中咯噔一下。 夏之白是他们最后的生路了。 若是夏之白不救,将他们赶出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为官兵抓住,那时恐就生死难料了,想到这,马涛等少年竟直接吓得哭了出来,哭声无比凄凉跟悲怆。 黑娃手持木棍尽心尽力的护在夏之白身前。 对于身前这些少年的哭声,他是嗤之以鼻,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他们或许看起来是干净清白的,但他们家族都不干净,他们日常用的又岂能干净,既然享受了这些民脂民膏,自然要付出代价。 不然岂不是枉为‘少爷’? 沉默了一阵,夏之白叹气道:“你们起来吧。” “我并不想救你们,因为对我没任何好处,只会招来很多不必要麻烦。” “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的确是我劝伱们父辈自首,我也勉强算是半个商人,知道商人的情况,如今的天下,尤其是经营着暴利的商人,手脚没有一人是真正干净的。” “从古至今,能从小做到大的商人,几乎都逃不了这一个状况。” “钱没了可以再挣,但良心没了,可以挣更多。” “你们家同样不例外。” “我可以暂时保你们一命,但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觉悟了,若是还秉持着你们家只是落魄了,等以后长大,依旧要去当富人,当人上人,还要把落魄后的悲惨,施加到其他人身上。” “我会立即将你们送给燕王。” “你们过去的锦衣玉食,大吃大喝的时光过去了。” “今后的你们,跟其他底层百姓,没有任何区别,一样要参与劳作,一样要吃苦耐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们若能接受便留下,若是不能接受,则可以逃命去了。” “我不强留。” “但若是说到不做到,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夏之白似想到了什么,缓缓道:“不过你们应当是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除了寻常的下地种田,我也会给你们另外一个选择,便是为工匠,学一些最先进的技术,而后将一生都放在上面。” 听到夏之白的话,马涛等人愣了一下。 并不是愤怒跟不安,而是茫然,他们过去生活很优渥,根本没吃过什么苦,虽谈不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的确是没有为吃穿犯过愁,突然被要求自力更生,一下子也是懵了。 黑娃侧目望着身前的少年,嗤笑着摇摇头。 就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就算只是下地弯腰除杂草,恐怕都撑不过两天。 夏之白并不催。 这种关乎未来的人生选择。 他会给马涛等人足够多的时间去思考。 马涛等少年,就算日后真有成才的,也必须得经过劳动改造。 不然他们只会变成自己抓在手中的豆子,自己但凡手一松,这些人就散了,又回到了过去的享乐观念,根本没有心思想着去做事,想着的只是大烧、大抢、大吃、大喝等。 他不希望自己培养的人变成这样。 良久。 马涛等人抬起头,咬牙道:“我们今后都听大人的。” 夏之白点头道:“黑娃,我等会修书一封给燕王,你替我去传一下,现在先安排他们休息吧。” 没一会。 黑娃就跑去送信了。 夏之白给朱棣写的信很简洁。 只有八个字。 劳动改造,重新做人! ------------ 第一百七十章 我朱棣同样爱民如子!(第二更) 城中已恢复了宁静。 只是燕王府依旧是灯火通明。 朱棣脱下了盔甲,换上清凉透气的常服,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张玉等将领汇报情况。 张玉、朱亮等人身披盔甲,进入到殿内,浸满水的布鞋,在殿内踩出了一道道水渍印迹,他们面色肃然,脸色显露出几分疲态,但眼神依旧炯炯有神。 张玉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殿下。” “这次清查,名册上的官吏、豪强、商贾,都已经悉数被抓。” “请殿下过目。” 张玉将一份名册从怀里掏出举过头顶。 朱棣伸手,将名册拿到手中,只粗略的看了几眼,目光就冷冽了几分。 他麾下的士卒,犯事的近三百人。 这个数字是触目惊心。 这时。 朱亮道:“殿下,末将有一事还未禀告殿下,这次查处牵涉到不少的商贾,而在我们抓捕时,一些盐商似提前知晓了消息,竟将自家的一名子嗣送到了夏之白的住处。” “末将不敢轻举妄动,请殿下决定。” “盐商?”朱棣眉头一皱。 朱亮道:“就是在城中经营食盐的盐商,他们前段时间,跟夏之白有过接触。” “在今日早些时候,他们去找夏之白求情,据马文骅他们自己说的,他们当时是想求夏之白救他们,夏之白并没理会,只是劝他们自首,马文骅等盐商最终听了夏之白的话,主动来官府自首了。” “只是.” 朱亮目光一冷,寒声道:“这些盐商并不老实,并没有把人都交出来,而是私下将子弟各送了一个去夏之白那,末将以为,他们恐给夏之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然夏之白岂会出手护这些商贾子弟?” “末将以为不能掉以轻心。” “商贾自古以来心黑,也都心赃,他们手里还有一些钱财,让这些人逃了,日后恐会有一些麻烦,末将建议直接带人去夏之白住处抓人,将这些逃匿的商贾子弟全部捉拿归案,一个不留。” 朱亮眸间闪过一抹杀意。 对这些商贾,他没有任何好感。 眼下连武官,殿下都不愿意放过,凭什么去放过商贾子弟? 姚广孝低眉扫了眼朱亮,又看了眼目光阴晴不定的朱棣,低头继续念起了佛经,他念得十分虔诚跟庄重,仿佛是在向佛主解释今日为何杀戮,也在恳求希望得到佛主谅解。 朱棣沉思了一下,按耐住心头戾气。 他淡淡道:“夏之白呢?他就没给本王个解释?” 朱亮愣了一下,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目前没听说夏之白有什么动静,殿下,要不还是让我亲自走一趟吧,一来探探夏之白的情况,二来也看看这些盐商究竟在搞什么鬼。” 朱棣眼神有些踌躇。 他并不怎么想跟夏之白过多接触。 对这个人,他心里有些犯怵,也实在拿捏不住。 就在这时,突有一名护卫跑了起来,道:“殿下,夏之白的那名随从送过来了一封信。” 朱棣道:“拿过来吧。” 他伸手接过信,大致的看了几眼。 “这夏之白还真是够狂妄的,什么都不解释,就给本王写了八个字,劳动改造,重新做人。”朱棣把这封信,用力的拍在桌子上,冷哼道:“你们来说说,夏之白打的什么心思?” 朱亮跟张玉面面相觑。 他们哪能理解得这些? 姚广孝微笑着道:“贫僧倒是猜到了一二,夏之白是想让殿下网开一面,让他们一条生路,他保证这些人不会对殿下生出仇恨,也绝不会再做贪赃枉法的勾当。” 朱棣瞪了姚广孝一眼,冷声道:“你猜到了?你给我说说,伱是怎么猜出来的?” 姚广孝哈哈一笑,道:“夏之白是一个明白人,知道殿下的性格,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做事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留任何余地,他之所以还敢这么做,定然是因为他有信心将这些人‘改造’。” “我若没猜错的话。” “这些盐商送过去的子弟,多半没有参与太多族中事,也很少做为非作歹的事。” “他们读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这是夏之白目前缺少的。” “这些盐商的确有些小聪明,知道‘投其所好’,也知道如何去‘雪中送炭’,若是这些人不清白,夏之白是决然不会留的,当初夏之白主动将账簿送给殿下,其实就已能看出来了。” “夏之白看的很远。” “根本不是这些盐商能企及能算计的。” “所以这些盐商,最后放弃了挣扎,主动向殿下自首,同时交上所有钱财,只为给家族留一点血脉,唯有自身干净清白,夏之白才有可能收留,这个道理,我能想明白,这些死到临头的盐商,一定也能想明白。” “而这就是夏之白愿意留下的原因。” “他写这封信。” “主要是告诉殿下,这些人跟过去的盐商,彻底划清界限了。” 说着。 姚广孝看向朱亮,道:“朱千户,是你负责查处的盐商,你把逃出去的这些人,给殿下说一下吧。” 朱亮点点头,拱手道:“殿下,从各方收集到的消息,逃出去的那些人,都只有十几岁,最大也不过十七八,一直在家里养尊处优,并没有对外有太多走动,的确算得上清白干净。” “但也不绝对。” “末将收集资料尚浅,不一定收集完全。” “请殿下恕罪。” 朱棣摆手,“既然夏之白想留,那就随他好了。” 朱棣又道:“好了。” “这些小事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明日,一大早,记得派人在城中张贴告示,告诉全城的百姓,我朱棣要亲自行刑,处决这些作奸犯科的官吏。” “同时也会当场宣布,将这些贪官污吏侵占的田地,重新归还给被侵占的军户、百姓,还会将一些剩出来的田地,分给在城中有一定时日的乞丐、流民。” “我朱棣过去只是不察,并不是心里没有百姓。” “知道吗?” “我朱棣是同样爱民如子!” “另外.” 朱棣目光扫视殿内,最终视线落到了姚广孝跟张玉身上,在沉思了一阵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张玉身上。 朱棣道:“张玉,你等会回去替我写一份奏疏,将夏之白来到北平,遭到丘福刁难开始,写到本王察觉到北平军纪的涣散,继而才有了这次的北平彻查。” “记得把这次彻查的情况写清楚一些。” “要把本王的秉公灭私,不徇私情给写明白,还要把这次彻查的结果写的详尽一点。” “尤其是本王杀了多少武官,砍了多少为非作歹的将士,还有清点出多少被侵占的田地,主动全还给了军户百姓,还给流民乞丐分了田地,这些‘仁义之举’,你得给我一五一十的写清楚。” “不能有一点遗漏。” “至于后面的百姓称道夸奖,这个你可以随意发挥。” “本王不是独占功劳的人。” “你们记得给自己在上面添几笔,说一些你们功劳,这些你们自己看着办。” 张玉等人对视一眼,也咧嘴笑了起来。 这次的风波不小,燕王的王府,一下空出了不少空缺。 燕王这是想让他们给填上去。 这时。 朱亮突然道:“殿下,我们这次还收了不少的钱粮,要不也一并写上去?” 朱棣不满的瞪了一眼,没好气道:“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净出些馊主意,那是我北平的钱,跟朝廷有什么关系?给朝廷知道了,这钱还能留到我手里?” “抄家来的钱粮一个铜子都不能写上去。” “那上面只能有田地!” 张玉点头。 他自然明白朱棣的心思。 就是向朝廷邀功。 燕王事情做了,做的还很漂亮,百姓人人称道。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总不能还揪着殿下过去的错误不放吧? 随即。 张玉道:“殿下,如今处于秋收的尾巴,不少武官的田地里,还有一点没收完的粮食,这些粮食是我们自己收起来?还是直接作为殿下给百姓的恩赏,赏赐给分到那些田地的百姓?” 朱棣道:“给百姓分了吧。” “一点残余的晚粮,本王还不至于抠抠搜搜的。” 张玉点点头。 朱棣想了想,还有没交代的,确定没有了,也是摆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明日随本王将这出戏收尾,一定要给我打起精神,把这次的弄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 “本王也想感受一下与民同乐。” “哈哈。” 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声。 连日的阴霾,随着这阵阵大笑声,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翌日。 天色放晴。 雨后的天空,犹如被净洗了一般,干净空灵。 一尘不染。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香气。 一大清早,北平的各大城门前,各大集市口,就张贴出了一张告示。 随着告示内容被广而告之,沉闷许久的北平,终于迎来了一次民意的爆发,街头小巷无数人穿梭着,将告示的内容,兴高采烈的传至了整个北平。 燕王下场,严惩不法!!!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第三更) 秋月刑杀。 这是华夏最古老的传统之一。 从夏商开始,华夏就已延续着这个传统。 吕氏春秋云:‘孟秋之月,以立秋.是月也,修法制,决狱讼,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盈。’ 这个传统历经上千年,依旧不曾有太多褪色。 只是当朝并没有完全遵从,至少当朱元璋起杀心的时候,这个所谓的传统,也只能为帝王强权让路,不过这次朱棣处决贪赃枉法的官吏,正好处于秋季,倒也算满足了传统。 当告示张贴出去,消息豁然传开。 北平作为昔日的元大都,城市的街巷是很宽敞的,但如今四面八方不断有百姓涌来,再宽敞的街道,在此刻也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而且还陆续有百姓赶来。 前来的百姓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有没欺压过自己的官吏被杀。 若是有便是这几年最畅快的事。 如今的北平万人空巷。 西城。 夏之白并没去看。 朱棣其实邀请了,但思索一二后,夏之白还是拒绝了。 杀人的场景没什么好看的。 伸头一刀罢了。 顶多四周百姓见了血,变得狰狞疯狂些。 当然殷红的鲜血,给人的冲击感,还是十分强烈的。 夏之白没去,黑娃倒是去了。 答鲁等人也没去。 这种杀人的场景,他们见过太多了。 元代时贵族杀人官府杀人,元廷败逃后,百姓互相争抢间没少死人,大明入主天下后,同样没少在这块地界上杀人,他们作为少数部族的,经历过太多血腥场面了。 他们根本就不想去看这些。 马涛等少年都醒过来了,他们昨晚睡得并不好,不时为屋外的狂风惊雷惊醒,即便用凉水洗了脸,依旧显得有些萎靡。 他们神色有些呆滞。 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一旁。 无所适从。 只是目光不时望向门口,眼中充满了担忧跟恐惧,还有着痛苦跟凄凉,他们年岁已不轻,早就过了不知事的年纪,也知道今日城中在发生什么,他们的父亲族人,多半都将生出不测。 只是他们不敢表露伤心。 但整个人却显得失了魂,没了神。 夏之白指点着答鲁等人学了一些新字,转过头,看着马涛等人道:“想哭就哭吧,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商人尤其是盘踞地方几十年的大商人,这些人手上都沾着血,没多少人会为他们的死生出同情,我给你们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抱着仇恨之心。”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马涛等少年低垂着头,仿佛没有听到夏之白说话。 隔了一会才传出呜呜的哭声。 没一会。 就全都泣不成声了。 他们哭的声音并不是很大,有几人还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声露出来。 夏之白摇了摇头。 有的事需要靠自己去度。 变得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变得一蹶不振。 尤其是知道自己一家上下,除了自己全部被杀光,这种残酷的心灵跟肉体上的煎熬,不是所有人都能撑过去的,但这就是人生的游戏,一旦参与进来,就必须一直玩下去。 直到 彻底失败或是死亡! 对于马文骅等盐商,夏之白没任何同情。 他对商人没有滤镜,若是有,那只可能是敌意跟警惕。 现代商人在法律的监督下,尚且敢直接逾越律法,何况是明朝,在如今普遍选择性执法,朝廷难以有效监管的时代,除了那些走街串巷谋生的贩夫走卒,凡是有门有户的商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的手里都沾过血。 这就是事实。 夏之白没有太理会马涛等人。 他的心思在一张地图上,这是他前段时间去铁矿地,将四周走了个大概画下的图。 经过这几日的不断调整,上面多出了一些厂区的轮廓。 他在北平有些时日了。 铁矿却一直没机会动工,一来是实在没有人手,百姓要么忙着秋收,要么被官府征去服役了,他自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去百姓中呼唤,让百姓参与铁矿建设。 二来是应天府的矿工还没到。 对于铁矿的建设跟发展,夏之白已琢磨的差不多了。 北平是个好地方。 北平过去在元朝属于中书省。 洪武元年,中书省被拆分为了大都路、保定路、河间路、真定路、顺德路、广平路、大名路,而后又分别改置为北平府、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 后面几年大明一直在改,曾被改属为山东行省,又被拆出来置为北平行中书省。 直到洪武九年,才将北平行省改置为北平承宣布政使司。 而后才正式确定下来。 如今的北平,跟后世不同,还不是京师,自然不存在环京师贫困带,没有京师的光环,被世人称为的河北之地,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发展限制,有铁有煤,足够燕云十六州之地发展很长时间了。 至少在钢铁产业方面,北平将不再受到抑制。 北方的经济也能得到极大提升。 夏之白对北方的目前定位很简单,就是以发展钢铁产业为主,至于轻工业,北方的确是玩不过南方,倒不是百姓的问题,而是人口,南方人口比北方多太多了,在交通运输不通畅的年代,南方市场太大了。 根本不是北方能比的。 夏之白当下考虑的是将北方资源利用起来。 优先发展北方,将北方的经济发展起来,从而倒逼南方去改变。 至于一头扎入南方,夏之白没考虑过。 南方尤其是江淮,不是一般人能踏足的,哪怕是朱元璋,这么铁腕的人,在江淮这些地方,依旧会碰一鼻子灰。 江淮这些地方,功勋势力太大,利益集团太多,地方势力犬牙交错、根深蒂固,朝廷没有足够的力量,根本就整治不好,一番猛拳下去,只不过是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台。 治标不治本。 朱元璋明显也知道这个问题。 一直在用心拔除江淮的势力,但奈何其他地方读书读不过,考试考不过,就连‘举孝廉’,同样干不过,至于经济,更是被江淮拉开了个十万八千里。 即便朱元璋对江淮地区收了更高税。 依旧不起太大作用。 地方官吏、豪强、地主,有的是办法,将这些税转移到百姓身上,朱元璋一连串的猛攻,还引起了地方悼念张士诚,这股‘反明’思潮的出现,一番操作无果后,朱元璋这才消停下来。 开始试着从朝廷枝剪。 就历史的结果来看,朱元璋依旧失败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南方太过富饶了,远远压过了北方,定然会导致南方出更多人才,因为南方有更多的金钱,更好的教育资源,朱元璋再怎么压制,也只是隔靴搔痒,隔一阵就又恢复了。 甚至压制的越狠,反弹就会越厉害。 华夏这块地界,从最初的关中跟河北,再到如今的江淮,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只不过关中随着气候,以及西北对外商路的关闭,彻底一蹶不振了,唯一能拉起来对抗江淮的就只有河北了。 北方也将是夏之白长期的经略地。 夏之白收回心神。 他将手中的图纸卷了起来。 算算时间,应天府派来的人,这几日就该到了。 咯吱。 紧闭的屋门被推开了。 黑娃一脸失落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少年,衣裳都很破烂,甚至连要害处都遮蔽不全,几个小乞丐紧张的看着院里众人,看到答鲁几人满脸络腮胡子,更是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似乎对色目人有不好的回忆。 夏之白抬眸。 他看了几眼这几名小乞丐,猜到这应该是这段时间,黑娃在城中走动认识的‘帮手’。 黑娃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道:“夏大哥,我我的人被官府抢了,官府今日宣布把城外的一些田地分给城中乞丐,我这段时间认识的不少人,都接受了朝廷的安排,选择在北平安定了。” “我” 黑娃眼睛有些红,显得很委屈难受。 夏之白哈哈一笑,安慰道:“这不是好事吗?”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知足常乐,他们的选择没有错,相较于我给出的轻飘飘的虚言,朝廷给与的可是实打实的田地,若换做是我,也会选田地。” “这可是能养家糊口的。” “有了田地,以后吃穿都有了着落,也能自此成家立业了。” “你若真视他们为朋友,该为他们感到高兴。” “但他们之前明明说好的。”黑娃还是有些气不过,觉得自己被背刺了。 夏之白摸着黑娃的脑袋,笑着道:“伱啊,有时候就太想当然了,你的确是从乞丐出来的,但他们可没有你经历的那些事,一顿饱跟顿顿饱,真的很难选吗?” “没必要太过纠结。” “不是还有人愿意听你的建议吗?” “你就不介绍一下?” 黑娃抹了一下脸,看向一旁的几人,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振作道:“没错,他们不愿意就不愿意,总有愿意的,夏大哥我给你介绍,这人是李子,这个是方桓,这个是” 黑娃将这几人仔细的介绍了一番。 都很年轻。 夏之白笑着点头,主动伸手示意道:“我是夏之白,感谢你们最近替我在城中收集信息,我夏之白说过的话不会食言,今后会给你们一段全新的生活。” “欢迎你们加入。”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京师来人!(第一更) 两天后。 朝廷派的工匠终于来了。 领首的是工部下清吏司的虞衡司主官,郑元庆。 郑元庆的官职不低,从五品。 虞衡司主要负责监管山林川泽的采捕和冶炼工作,还担负着管理各类鸟兽资源的按时采捕,并负责军装、兵器、陶瓷制品、钱币和火器的生产制造工作。 靠山吃山说的就是虞衡司。 按照正常情况,在北平重启一座铁矿,根本不用派一名工部员外郎,只不过因为‘郭桓案’,工部太多人遭到清洗,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最终才将从工部主事,升为工部员外郎的郑元庆派来了。 与郑元庆同时来的还有上百位‘百工’。 大部分是建筑跟冶铁。 在大批人马过来时,夏之白便出城迎接了。 郑元庆的年岁已过四旬,面色有些沧桑,还带着几分疲态,目光有些清冷,神色显得有些严肃。 夏之白迎上去,拱手道:“见过员外郎。” 郑元庆打量了夏之白几眼,眼中闪过一抹忌惮,点头道:“状元郎的本领当真了得,我这次也是沾了你的光,不然想做到如今的位置,还不知要多久。” 夏之白苦笑一声。 郭桓案其实跟他并无多大关系。 只不过朝堂上下知情的不多,都以为是他献上的统账之法,将郭桓犯的错给捅了出去,继而导致了这场朝堂风波,夏之白自己倒是清楚,但也不可能真的说出来。 他缓缓道:“无心之举,为之奈何?” 郑元庆肃然道:“无心也好,有心也罢,此事都过去了,本官这次奉陛下之命前来,为北平重开遵化铁冶,自会秉公办事,不过铁冶之事,非比寻常,开炉锻造需要投入不小的人手,这恐需要夏状元,你自己负责了。” 夏之白点头,笑着道:“员外郎放心,我已找好了人手。” 郑元庆微微侧目,倒是有些意外。 他若是没有记错,夏之白来北平,也就半月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找好数百上千人手? 郑元庆没有过多询问,经过这次的政治风波,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谨言慎行,工部的油水很多,每一个官位都有很多人盯着觊觎着,稍微不注意,为人抓住了把柄,就很容易倾覆,必须谨慎再三。 郑元庆道:“如此就好。” 夏之白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图纸,而后缓缓张开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员外郎按照我设计的图纸建设。” 郑元庆眉头一皱,冷声道:“夏状元,我前面已经说了,铁冶非同小可,不是谁都能插手的,一旦出了差池,那可是会害的很多人丧命的,岂能这么儿戏?” 夏之白笑道:“铁冶的制造困难,我自是有过了解,不然也不敢这么唐突。” “不过遵化铁冶,我的确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我想要建造的不是过往的那种土炉子,而是想建造一套完整的冶炼铁水的工艺,也为了方便日后遵化铁冶的扩产跟扩建。” 郑元庆面露不悦,冷声道:“这可由不得你。” “铁炉的锻造,朝廷早就做过规定:凡铁炉,用盐做造,和泥砌成。其炉要多傍山穴为之,或用巨木匡围。塑造盐泥,穷月之力,不容造次” 郑元庆直接搬出了工部的锻造条例。 夏之白面色如常,继续道:“员外郎多虑了。” “铁炉的建造自然当以朝廷为主,我只是在建造铁炉之外,对铁冶的周边,也做了一些布置。” “比如将遵化铁冶的建造,分为了数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是用来建造铁炉,后续则还会陆续建造炼焦、炼钢相关的东西,而且随着生产技术的提升跟完善,日后铁炉未必不能有所改进。” “若是不提前做好规划,等日后铁炉更新迭代,岂不是要大规模停产?” “钢、铁,在我看来,当为国家的脊梁,随着钢铁产量的提升,对大明方方面面都会有很大改变,谋而后动,也一直是我的做事准则,我也并不会为难员外郎,只是的确会做一定的调整。” 夏之白将这份图纸再度送到郑元庆身前。 郑元庆没有接过,目光在夏之白身上来回扫过,道:“夏状元,按照朝廷的规定,其实不当我来的,只是其他官员并不喜跟伱共事,也深知你的计较,最终才将我派来。” 夏之白道:“多谢员外郎体谅。” 郑元庆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接过了图纸。 只一眼。 郑元庆就怔了一下。 这图纸画的很精细,一看就花了不少时间。 上面还详细介绍了遵化铁冶的建筑预期,从第一期的建筑铁炉,到后面的扩大焦煤产量,再到后续的制钢产业,让人有种在看流水线的感觉,很平整丝滑,就这么一步步从最初的铁炉,过渡到用焦煤炼铁,再到锻钢。 最令郑元庆吃惊的是,夏之白对炼钢技术很了解。 他这图纸上还专门做了标识。 目前大明主要的制钢工艺,是炒钢法和灌钢法。 这两种是炼钢最基本的工艺。 除了这两种基本的炼钢工艺,大明目前还有渗碳制钢法和百炼钢法,只不过后两种难度较高,生产钢铁的效率也不高,基本只有官营的少数冶铁所才会用。 夏之白同样参考了。 而且夏之白的野心在这图纸上同样彰显了。 他彻底弃用坩埚冶铁。 坩埚冶铁是目前大明很多地方在用的。 设备简单,操作方便,成本低。 而夏之白的图纸上全都用的都是高炉冶炼。 郑元庆收起了轻视之心,沉声道:“夏状元这段时间对冶铁下了很大功夫,研究的很深,对当今天下的冶铁技术,都有过详细的了解,你这图纸我看了,的确设计的比较完善。” “但朝廷的命令,只是重启遵化铁冶,并不是想修建个超大铁冶厂。” “我顶多能替你完成一到两期。” “至于后续的” “则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夏之白面色一喜,道:“多谢员外郎体谅,不过能否在搭建铁炉的基础上,替在下将其余的炼焦、炼钢的建筑也修一点,不需要全部,只需要能勉强运行就行。” 郑元庆捋须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夏之白道:“多谢员外郎。” 郑元庆摆手,好奇道:“为什么你对钢铁这么执着?” 夏之白笑了笑,道:“因为我认为钢铁是未来发展的主流,如今天下随着火器的出现以及不断改进,还有就是炼钢技术的初步提升,未来的发展方向明显已确定了。” “就是钢铁!” “如今钢铁分为三类。” “有生铁夹熟铁炼成者,有精炼百炼出钢者,有西南海山中生成,状如紫石英者。” “前者为灌钢,次者为百炼钢,而后者当为金刚。” “不过最后者我并不认为是刚,从天下对最后一种的描述,更可能是金刚石的误传。” “无论真假与否,但目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钢铁行业已初步成型了,过去天下,很长时间对于钢铁亦或者其他金属,都是以‘铸’为主的。” “到了宋代。” “天下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具、兵器,都从天下过去的‘铸造’转变为了‘锻造’。” “而到大明,火铳、铁锚、铁索桥和花纹钢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已标志着钢铁的‘锻造’,从初步成型,正在一步步走向成熟,尤其我还主导了蒸汽机的出现,这两者若是能结合起来。” “天下将彻底大变。” 夏之白双眸绽放着光芒,充斥着对未来的憧憬跟幻想。 郑元庆一愣。 他狐疑的看了夏之白一眼,似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摇头道:“年轻人光凭一腔热血是成不了事的,得先保证自己的事业能活下去,活不下去,一切都是假的。” 说完。 郑元庆振袖,坐上马车离开了。 夏之白站在原地。 他疑惑的望着郑元庆离开的车影,眼中露出一抹凝重,像郑元庆这般沉浮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不会说那种无的放矢的话,难道应天府发生了一些变故? 这时。 一道身影出现在夏之白身旁。 方墨,他这次是跟着车队一同北上的。 方墨挠了挠头,露出一抹尴尬之色,犹豫了一阵,开口道:“夏长官,应天府出了一些状况,我按照你的吩咐,将你的话带到了,只是李笙他们并不怎么理会,还说长官你在抹杀他们的功劳,压制他们的才华,是在故意嫉妒打压。” “在李笙的教唆下,不少工匠都有了情绪。” 夏之白冷笑一声,只是并没有太在意,反而问起了另外的事:“没有影响到盐厂跟煤厂的运行吧?” 方墨摇头:“没有。” “那就由他去吧。”方墨一脸平静,双目微阖,笑着道:“我的话既然已经传到了,那就足够了,至于李笙他们如何做,如何说,那是他们的自由,我只看回去时的结果。”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人心啊,总是贪婪,也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激化矛盾就是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 走在街巷中。 北平的街道已恢复了往日喧嚣。 街上人来人往,方墨有些魂不守舍,他一边走着,一边瞟几眼夏之白,道:“长官,你真就一点都不管?李笙他们在应天府已经很张狂了。” 夏之白没有停步。 他背着走,朝着住处走去。 “为什么要管?” “方墨,你需要记住一件事,想解决矛盾,首先就要了解矛盾,然后再去激化矛盾。” “激化矛盾就是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 方墨一愣。 他猛地停下脚步。 望着夏之白身影,已是目瞪口呆。 激化矛盾? 这不该是先解决问题吗? 夏之白面色轻松,并没有做过多解释。 他知道李笙等人的诉求,他们以为自己的功劳很大,自己不该这么要求他们,想谋求更大的话语权跟控制权,若是按照传统的做法去进行协调、商谈,有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有一便有二。 他可以妥协、退步一次,但不可能次次退。 早晚有一天还会爆发。 与其如此。 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些矛盾彻底激化,将这些不满情绪,直接推到明面上,等到那时,逼的双方都必须去解决时,这个问题也就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了。 而且他知道李笙打的什么主意。 就是仗着自己手底下工匠工师少,想索取更好的价值。 而且他们这段时间,对蒸汽机的研究渐渐走上正轨,李笙等工师觉得蒸汽机是他们制造出来的,而自己并没有多大功劳,具体都是他们在做,心里生出了不平衡,自己又要求他们制造纺织机,却又不愿意给出足够的生铁。 这只是次试探。 这也让夏之白对于自己培养工师更加急切。 他不希望受到这种挟制。 也不希望才刚起步就这么磕磕碰碰。 回到家。 刚进入宅院。 方墨就再度愣了一下。 因为院中有很多的半大少年,还有一些面色异样的少数部族,方墨抬眸,望着夏之白,脸色有些怪异,他现在倒是很好奇,夏之白究竟在北平干了什么,竟能弄出这样奇特的场景。 夏之白并不知道方墨的想法,他伸手朝黑娃道:“黑娃,给方墨准备间住宿的房间,接下来,你们的功课,就由方墨负责。” 说着。 夏之白看向方墨,道:“这院里,他们日后都交给伱负责。” “你负责的事并不多,就是日常的学习功课,一些简单的识字写字,还有就是基础算术,不过我这段时间已教会了他们背九九乘法口诀,算术方面,倒也不用太过操心。” “至于他们其他不会的则会来问你。” 方墨瞪大着眼。 夏之白笑着拍了拍方墨肩膀,道:“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会跟郑员外郎去城外负责铁炉的搭建,他们中像是答鲁、马涛有识过字,只是并不全,黑娃、李子他们,则没什么基础,这段时间只能多麻烦你了。” “能者多劳。” 方墨一脸委屈,他走出学堂都没多久,哪懂得教别人啊? 而在夏之白的眼神下,方墨只能妥协。 见方墨答应,夏之白暗松口气,教书这活是真累。 他这段时间也想了些办法,纸这东西,浪费起来太快,他也养不起这么多人读书认字,就直接去弄了些细沙,放到盘子里,让黑娃他们拿根木棍当笔,在上面练习。 效果还行。 眼下条件有限,只能这么打基础。 另一边。 郑元庆先回了自己住处。 他明日才会去拜访燕王朱棣,舟车劳顿,本就伤身,面容憔悴的去见燕王,反而容易让朱棣误会,而且朱棣也能理解,毕竟初来乍到,总得给时间熟悉适应。 刚落脚没多久。 郑元庆就听闻了北平的变故。 听到燕王这么大魄力,将整个北平整饬了一番,郑元庆还是颇感惊讶。 因为这杀的很多是朱棣自己的人。 郑元庆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凝声道:“这次的朝堂大动,连带着整个天下,都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如今的朝廷,已是泥潭旋涡,常人难以脱身,接下来一个月,就当是外出避险了。” “北平经过这一番整饬,想来吏治等各方面,都会有长足的改观。” “倒也算为遵化铁冶的修建提供了条件。” “只是夏之白的要求.” 郑元庆蹙眉。 他对夏之白有所了解。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敢想敢干的一个人。 但也正因为太过肆无忌惮,并不怎么为朝廷的官员所喜。 尤其是盐铁,本为户部管控,如今趁着朝堂动荡,他偷摸的啃下一块,随着郭桓案的陆续收尾,户部官员也陆续有了新官,朝中不少官员都想把夏之白经手的‘盐铁’职权收回来。 只是目前并不敢有太多动作。 但早晚会有动静的。 另一方面。 夏之白的眼中毫无职权之分,他只是个商官,却妄图对冶铁指手画脚,若非自己不太介意,也不想在这时卷入事端,不然夏之白的想法根本就不可能答应,而且这种事,落到其他官员头上,可没几人愿意。 在夏之白谋划的遵化铁冶上,他要建造的铁冶所太大了。 保守估计产量有几百万斤。 这已接近大明目前一年一半的产量了。 生产这么多生铁、钢铁,夏之白究竟想弄什么?真想把他那些奇思妙想弄出来?单单一个蒸汽机,耗费的生铁熟铁,就让户部的官员叫苦连天了,等真把那一套推广到北方,只怕几百万斤铁都撑不住。 天下哪有那么多铁给他造? 农业工具、生活用具、还有兵械不造了? 郑元庆站在窗前,长长叹气一声,这官是越来越难当。 陛下的要求越来越多,像夏之白这种自以为是的刺头,还越来越多,这么下去,他们这些官员怎么得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认可夏之白的。 就是朝廷目前推行的‘按需生产’是有问题的。 而且是有大问题。 如果天下稳定,没有太多状况,按需生产,的确能减少支出跟损耗,也让百姓能得到一定安稳,不至征发太多的力役。 但天下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时刻会发生变化,朝廷又不能未卜先知,也不能提前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很多方面提前订好,等真的出现状况,往往是手忙脚乱,造成很大的混乱。 陛下定下的量入为出根本不现实。 只是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不仅是他自己,只怕其他同僚,也早就失去了进取之心,昔日的一腔热血早就淡去了,因为他们看不到大明的发展方向,如今的他们,想着的只是如何安稳的将位置坐下去,寄希望于在自己任职上,自己主管的方面,别出太大的问题。 这就足矣。 不争不抢不闹。 ------------ 请一天,急性感冒 昨天码着码着就感觉全身发烫,人迷迷糊糊的,今天去弄药了,还是有些晕,人烫。 躺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燕王反悔?! 翌日。 郑元庆走出燕王府邸。 他站定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王府,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这次面见燕王,夏之白没有来。 燕王也没有相请。 让郑元庆感到了一些异样。 如今北平的官员缺失很多,而他这次前来,又是为夏之白谋划铁矿的事,正常情况,求见燕王的时候,夏之白也当在场,毕竟这是在燕王封地。 只是事实并不是如此。 而且 跟燕王面见时,燕王及其下属,都在有意的克制,并不怎么想提夏之白,仿佛彼此之间有过不愉快,但也只是有些不悦,并没有到那种怨恨的程度。 在临走时,燕王也透露了一件事。 就是北平经过两次大动,官吏缺失不少,遵化铁冶的事,北平这边是无能为力,提供不了多少帮助,不过不会贸然插手阻拦,同时也想让郑元庆明白,因为重整军纪,军队短时恐也无法履行跟夏之白的承诺,遵化铁冶用工人员的事,这一段时间内,恐都得让夏之白自己负责。 听到这话,郑元庆明白。 夏之白当初的自信来源于何处。 便在跟燕王有过约定。 只是如今燕王明显是出尔反尔、毁约了。 但朱棣乃燕王,就算真的反悔了,夏之白又能如何? 郑元庆抚须,转过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这个夏之白,当真是到哪里都不消停,到哪里都能惹怒一批人,但偏生这人还真有一番特别的能耐,即便得罪了人,也不会遭到太多的针对,倒也是新奇。” 一旁的从九品司务梅玖沉声道:“这个夏之白的确有才华,而且敢想敢干。” “盐铁从古至今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又有多少人敢去动?” “历朝历代,敢在盐铁上打主意动心思的,基本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而这个夏之白就凭着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还当真让他做出了一些事,如今朝堂上,不少人都上疏要对盐政做些改变。” “不过盐运司的那些人,更多的还是想把盐业拿回来。” “现在朝廷的官员陆续在补齐,夏之白所创立的京都盐业,本就创立的有些取巧,如今却是要面对现实了。” 郑元庆看了梅玖一眼,沉声道:“你是司务厅的官员,管理部属书吏跟工役,但你却是要明白,夏之白在如今朝廷的身份很微妙也很奇特,正常任职,以他当朝状元的身份,当为从五品,眼下自降身份从商,被称为商官,却是没有品级的。” “但又有多少人真敢小看?” “如今翰林院的花纶、练子宁等人,在这次风波中,却是出了一些风头,如今被另有任用,而这些进士,跟夏之白关系匪浅,虽然外界一直传闻,夏之白跟这届的进士关系并不算很融洽。” “但无论如何,花纶、练子宁等进士,能这么快被委以重任,的确夏之白出了力。” “这人如今只是没有太用心在仕途上,然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回心转意,开始将自己的才华用在仕途上,以陛下跟殿下对此人的优待,只怕晋升速度未必不能成为当年的‘杨宪’。” 梅玖点头。 这一点朝中很多人都认可。 夏之白有才。 而且是肯想肯干,还不畏强权,这是很多官员都羡慕的,只是夏之白的做法,很多人都不认可,因为他所做的一些事,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在架空以及抢夺其他官署的权利。 如今对夏之白最不满的是盐运司,其次便是工部的虞衡司跟屯田司,还有便是吏部。 夏之白不止一次的想改变当前的用人之道。 这让很多官署不悦。 只是前段时间朝廷风波太大,没有太多人敢在那时反对,但现在朝堂渐渐稳定,已有越来越多官员在表露不满,也有越来越多人在私下吐槽跟做小动作。 郑元庆作为虞衡司主官,正是不想卷入其中,这才借口脱身离开。 梅玖想了一下,好奇道:“员外郎,那我们要不要将燕王告知的消息,提前告诉给夏之白?从刚才面见的情况来看,只怕燕王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夏之白,等两天后,真的开始动工,只怕人手不足啊。” 郑元庆抚了抚须,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用。” “这里是燕王的封地。” “燕王若是想告诉夏之白,只怕早就告诉了,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而且燕王也并未说,不会派人去帮忙,只是说的短时军中士卒抽不开身,等抽的开身时,自然就派人过来了。” “这是夏之白要解决的。” “跟我们无关。” 郑元庆并不想卷入到夏之白跟燕王的麻烦中。 而且他感觉得到,燕王是对夏之白有不喜,但也只是不喜,动作是有克制的。 这其实令他颇为心惊,燕王一直都算是个混不吝的人,当年年纪轻轻,就独自一人来找陛下,想跟着大军打仗,十五岁也当真上了战场,在大明立国后,也没少跟太子殿下顶嘴。 这样一个性急如火的人,竟会对夏之白这么客气,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郑元庆知道。 在夏之白来北平的这段时间,定然还发生了其他事,只是他来这边的时间尚短,没来得及打听清楚。 不过他并不想过多了解。 无论是燕王,还是夏之白,都是个烫手山芋,跟那一边走的太近,都可能为自己惹祸,最好的办法,还是敬而远之,不主动不拒绝,踏踏实实做好分内的事,其余的都当没看见没听见,也不多去打听。 梅玖点头。 他自然明白郑元庆的想法。 具体的情况,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制定好了。 来到北平后,跟燕王及夏之白简单的打一下招呼,而后便待在遵化铁冶的修筑场所,等到将遵化铁冶弄得差不多,便直接打道回京城,绝不在北平多逗留。 燕王府。 朱棣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拨弄着指间的铁扳指,望向一旁的姚广孝道:“道衍,你说本王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之前明明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突然反悔了。” 姚广孝微笑着道:“殿下多心了。” “夏之白在北平弄出这么多事,殿下能继续容忍他,已是很给夏之白留颜面了,而且夏之白来北平这么久,总不能事事都打殿下的主意吧?总要自己想想办法,不然岂不是浪得虚名?” 朱棣笑着点点头:“也是。” “他作为一个状元,这点事应该能自己解决。” 随即。 朱棣看向张玉,问道:“抄没到的田地,可都有重新归还下去,城中的流民乞丐,可都有安置好?” 张玉拱手,笑着道:“回殿下,都按殿下吩咐做好了。” “过去被武官、官吏霸占的田地,如今都重新还回去了,现在北平的百姓还有军户,对殿下的赞不绝口,都说殿下是不世出的圣王,体恤爱民,还有那些流民乞丐,现在都分得了田地,也都安稳了下来。” “仅仅几日时间,城中的市容,就已大为改观。” “城中的市人对殿下是赞叹不已。” “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朱棣笑呵呵的点头。 他其实也察觉到了,这几日出门,不时能听到百姓夸赞,他过往很少有这种体验,突然被百姓称道,这种感觉别提多舒服了。 朱棣笑了一会,止住了笑声,沉声道:“好了,乐也乐了,也该开始谋划正事了,朝廷那边已有奏疏下来,我北平的布政司官员已定下了,用不了几日,便会走马上任,这人据说是第一届科举的进士,过去一直在山东那边任职,这次因为郭桓案,得以连续提拔。” “这人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 “伱们也需注意。” 张玉、朱亮等人连忙颔首。 他们自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掉以轻心,他们作为燕王府的官员,本就跟燕王休戚与共,若是对方来者不善,他们日后在北平只怕并不会太安生。 姚广孝道:“也不用太过担忧。” “如今殿下重整了军纪,又诛杀了大量的贪官污吏,整个北平风气已焕然一新,就算对方带着目的来的,在政通人和的北平,又能如何?殿下如今是得人心的。” “而且原本盐铁归属于地方布政司的。” “但随着夏之白的插手,布政司对盐铁的控制,却是大幅丧失,这次北平整顿,大量商贾被杀,如今殿下已重新为北平找到了接替人选,北平眼下也安定了下来,就算北平布政司的官员,想要重新收回这些权势,恐也不敢太冒进。” “毕竟.” “北平不接受三番四次的动荡。” 朱棣得意的一笑。 这的确是这次整顿北平的好处之一。 将原本北平布政司把持的很多权势,以及过往布政司控制的官署,通过这次的雷霆出手,一下子给拔除了个干净。 现在地方全都安插的他自己的人手,就算北平布政司的官员来了,也只是来了个光杆司令,短时间根本就奈何不得,而想要将他安排的人给清理掉,他又岂会这么轻易答应? 他想要的。 就是让北平新任布政司把怨气撒到夏之白身上。 毕竟夏之白是直接生抢了盐铁。 这才是地方利益最大的。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他则坐山观虎斗。 他也不太相信,新来的北平布政司,敢直接跟自己较劲,而不去找夏之白麻烦,一个是藩王,一个是没品级的商官,两者孰轻孰重,他不信新任北平布政司分不出来。 以前没得选。 现在北平是‘三足鼎立’。 虽然夏之白这‘一足’很虚,甚至显得很底气不足。 但的确是‘一足’。 有夏之白在一旁牵扯,他朱棣的选择余地会更多,也更容易从中获利。 而且夏之白的野心很大。 从夏之白之前说的话,他的目标是整个北方,到时只怕会剥夺地方更多经济职权,到时各地的布政司,只怕会将夏之白恨得牙痒痒,这些都跟他无关,他是藩王,执掌的是地方军事,跟地方的经济关系不大。 他日后也算是能置身事外了。 翌日。 夏之白得知了消息。 这不是朱棣主动告知的,而是他派人去询问的。 当听到燕王府的回话,夏之白就心中一沉,知道朱棣没安什么好心,是故意想看自己笑话,眼下朝廷工部已派人前来,经过一两日的实地勘察,加上自己主动送上的图纸,基本动工在即,但既然决定要动工,自然要用人。 但现在北平布政司官署近乎空缺。 没人敢去征‘力役’。 原本答应好的军户,眼下也被朱棣放了鸽子,短时间难以用上,他就算把黑娃等人全部拉上,也就二十人不到,这点人想把一期工程完成,还不知要多久了,就算郑元庆点头,让跟随来的工匠、工师一起干活,人手依旧不够。 夏之白摇摇头。 他神色颇为无语:“燕王,还真是有些小家子气,这次好处尽占,还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 方墨紧张道:“长官,那现在怎么办?” “明天就要动工了。” “要是没有足够的人手,遵化铁冶,还不知何时能建成,这一拖,拖慢的可就太多了,不仅是寿州、滁州的食盐厂,还有其他北方盐厂的建造。” “我们可耗不起啊。” 方墨满脸忧色。 他是知道盐厂情况的。 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如今能见到回头钱的,只有盐厂,不早点把各地盐厂建起来,早点收拢钱粮,无论是煤矿、还是纺织,还是夏之白想推广的邮政,基本都运作不了。 夏之白笑了笑。 他拍了拍方墨肩膀,安抚道:“不用这么急。” “燕王的做法是有些不妥,但也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只是燕王太高傲了,他始终没有明白一个道理,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百姓好,百姓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这次同样不会。” “实在不行。” “我们自己扛着工具上。” “人,总不能为困难压垮吧?”夏之白显得很乐观。 他把黑娃叫了过来,小声的说了几句,黑娃愣了一下,也是连忙点点头,兴奋的朝外面跑去了。 明天三更,其实能看得出来,状态还是很差的,脑子是昏沉沉的。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朝廷借的,要还!(第一更) 翌日。 深秋的北平是清凉的。 距离北平城数里,夏之白跟郑元庆等一行人,来到了‘遵化铁冶’的动工地,这里过去已经被完全封矿遗弃了,但隐约还能看到过去私人开采的痕迹。 前段时间。 夏之白来这边数趟。 将遵化铁冶外堆积的杂石搬了一些,勉强整理出了一条通人的道路,也顺道将一些腐朽的木屋给整理了一下,以便于后续开采时房屋的建造。 一行足有近两百人。 前方空旷,但又充盈着荒草乱石。 郑元庆回过头,看向夏之白,沉声道:“状元郎,这边的情况我这几日来看过,以前是有过开采,不过规模不大,整体而言,基本都需要重头建造,工程量不小,而且你想要打造的‘遵化铁冶’更是规模空前。” “人手.”郑元庆偏过头,望着夏之白身后,就十几个半大青年,又望了代表燕王的张玉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古怪道:“需求量很高。” 夏之白笑了笑。 对郑元庆的话,还是很认可的。 建造这样一个占地数百亩的大工厂,自然要用数百乃至是上千人手,若是有朝廷下令,那倒是简单,上万人手都能征发到,只是他如今并没有这样的职权,这一切都得自己去招揽。 夏之白道:“员外郎放心吧。” “我的人在路上。” 梅玖嘴角微微一抽,沉思了一下,提醒道:“夏进士,你若是想着燕王殿下出人帮你,恐是打错了主意,燕王如今正在整军,短时都抽不出人手,这人手得伱自己想办法。” “而且我们来,上百号人,多耽搁一天,就要多准备一天粮食。” “这遵化铁也得早点开工。” 夏之白笑着道:“放心吧,我的人会来,而且来的不会少。” “至于燕王府的人手,我之前的确寄予厚望,但我自然知晓,军中无小事,眼下燕王腾不出人手,我自也不会勉强,何况燕王府的人手对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听到夏之白这么自信的话,张玉眼中露出一抹狐疑。 他是代表燕王来的。 当然也带了几十个人来。 既然燕王答应了,自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一点薄面还是要顾及的,只是张玉一直在城中,对夏之白的情况可是了如指掌,夏之白根本就没可能再招揽这么多人手。 若是之前。 夏之白的确有可能。 毕竟北平有不少的乞丐跟流民。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分发田地,城中的乞丐流民,基本都分到了田地,也都在北平安定下来了,没有乞丐跟流民相助,夏之白仅有的可能便是那些色目人、蒙古人、女真人,但这些人大部分同样有家室,岂会白白跑来服‘力役’? 他紧紧盯着夏之白,又朝后方望了望,并没有见人影出现。 嘴角不由浮现一抹冷意。 他倒想看看。 夏之白怎么招到足够的人手! 郑元庆不疑有他,也并不多问,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肯定,那就再好不过了。” “工程可拖不得。” 很快。 郑元庆就把图纸拿了出来,开始在一旁指挥起来,而下面的工师,也在郑元庆的安排下,开始陆续下到了矿中,开始实地进行打探,并注定相应的开矿计划。 另一边。 夏之白望了郑元庆的图纸,主动开口道:“员外郎,最初几日,我建议先搭建简易的居住屋舍,还有在四周修建一些公共厕所解决工人便溺之事。” 建屋子,郑元庆倒没意见。 只是厕所? 他倒是有些狐疑。 夏之白笑着道:“遵化铁冶短时间是完成不了的,至少也要大半月,甚至是一个来月,这么长时间,数百人的吃喝拉撒睡,总得先考虑好,总不能全都天当被地当床吧?” “而且铁冶环境也得注意。” “过去百姓随地便溺的情况必须要改。” “至少在我这得改。” “我可不想耗费这么多人力修建的铁厂,四周是臭气熏天蚊蝇遍地,而且人的便溺也是一种肥料,集中收集起来,还可以在附近种一些菜园子,也当是减少一些朝廷支出。” “用不了多少时间,也花不了多少人力。” “员外郎若是不允,那我便自己来弄,这公共厕所必须建。” 夏之白的态度很强硬。 来到大明,夏之白最难以接受的,便是百姓的随地便溺,各种石头下、杂草旁、树下等等,都能看到百姓便溺的身影,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都屡禁不止,甚至还在城中催生出了一个产业。 但这仅限城中市人。 对于外来的百姓,很多还是随地便溺。 郑元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这些人手是你招揽来的,自然由你说了算,不过不能破坏原本的规划,也不能拖慢既定的工程进度,你这遵化铁冶毕竟是朝廷在提供粮草,朝廷不可能无休止提供的。” 夏之白点了点头。 日上三竿。 郑元庆依旧没有等到人手。 他眉头一皱,面露几分不悦,冷声道:“夏之白,你的人手呢?” “难道就指望着朝廷派来的工师做?” 夏之白面带微笑,淡淡道:“秋收刚过,让这些人多偷一点闲,也不算什么,而且若是真的没人来,那我就自己干,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说话间,夏之白拿起一把铁锹,在手中掂了掂,直接下到了矿地。 他一边用铁锹挖着土,一边笑着道:“在员外郎你们没来之前,这里其实比现在还要脏乱,都是我自己花时间整理的。” “我看过这边的情况,以前应该有人用坩埚冶铁,人数还不少,只是后面朝廷封矿,将不少的矿洞炸了,如果真的要重启,其实只需要将这些碎石清理掉,就能勉强满足开炉条件了。” “先一步一步来。” “我其实跟员外郎的想法不一致。” “我并没有想过一口气干完,将整个铁冶厂建成,而是先想着让铁矿炼起来,哪怕是露天,哪怕只能炼出几十斤这种生铁,但只要开始运行,那便已证明走上了正轨。” “而且” “炼钢的危险系数很高。” “很多工人并不怎么熟练,直接上手,很容易出事故。” “因而先找一些熟练的,通过一些小炉炼铁,来让其他人学习积累经验,等后续的大炉搭建完成,再将有一定熟练度的工人,分配到这些大炉上,这些工人上手更快,效率也会更高,出事的情况也会更少。” 听着夏之白的话,郑元庆目光微沉。 这些他自然知晓。 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是负责动工修建,至于其他的,他们管不着,也不上心,让这些钢铁提前投入生产,固然可行,但这会影响到正常施工,而且四周一直有声音有动静,不是所有工师都喜欢。 工师是工师,工人是工人。 两者身份有悬殊。 夏之白并没有理会四周工师的脸色,只是埋头在清理四周的杂草跟碎石,试图在这边先开一条进出的道路。 见到夏之白真埋头苦干起来,张玉、梅玖等官员都面面相觑。 郑元庆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终于明白夏之白为何这么不讨喜了,因为这个人就离经叛道,他想的就不是凸显自己,而是想把其他人拉下去,拉到跟底层百姓一起,这岂能让其他人高兴? 天下的读书人,都视劳作为洪水猛兽,全都避之不及,也都厌恶至深。 但夏之白没有。 而今夏之白又想把百工拉下去。 这横竖都不讨好。 梅玖眼中也颇有怨念。 他对这个状元是越来越不爽了。 好好的官不当,哪怕当初进入翰林院,如今也定是前途光明,结果跑去当个商官,一下子断了不知多少人财路,也不知遭了多少人嫉恨,而今跑来插手‘铁’的行当,又想自作主张,让工师跟工人一起‘共事’。 工师是指挥安排工人做事的,他们的确会做一些事,但更多的还是以一种监管的形式。 岂能跟工人混淆到一起? 夏之白现在又在做什么?跑去抢工人的事,这些消息若是传出去,会让人如何想?只怕会遭得更多人嗤笑,也会让更多人生出不屑跟厌恶,有辱士人威名! 夏之白依旧埋头清理着。 他没想说动。 也不太可能说动。 天下一直都是一个等级森然的社会,只不过这种等级划分,从过去上层的门阀贵族,到后面的士族,已在一步步的弱化跟虚化跟下沉,只是这种等级随着士的门槛降低,却在中下层蔓延扎根。 凡是读了点书的人,都认为自己跟其他农人不一样,是个文化人,是个读书人,就是该高人一等。 工匠也一样,觉得自己会些技术,跟那些只会按图索骥的工人,也有了差别。 越到下层,等级意识越浓厚,也越在乎。 很多区别,都是为人强行划分的,也是在强行制造矛盾。 他对如今的士人是十分不屑的。 过去的士人,至少也会自己劳作,也不会那么轻视劳作,而今的士人,在经过知识的层层下沉后,已被披着‘文化’外衣的农人给占据了,这种读书人根本称不上是‘士人’。 他要做的。 就是践踏士人的倨傲。 将士人所谓的傲气、自命不凡给磨灭。 让他们回到本来的地位。 一旁众人的冷眼旁观,黑娃等人自是看在眼里,也不由暗暗的握了握拳,除草的速度更快了。 就在郑元庆等人冷眼以待时,四周突然响起了一阵悉索声响。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一群身着破烂的百姓,自带着工具,朝这边走来。 见状。 四周众人心中一惊。 尤其是张玉,他用力擦了擦眼,有些不敢置信。 夏之白真叫到了这么多人? 他踮起脚,努力往后面看了看,却是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有数百上千人,但这怎么可能? 夏之白怎么可能能叫来这么多人? 张玉有些懵了。 他来时,就是想来看夏之白笑话的,因为他笃定,夏之白这次找不到人,夏之白能找到帮手的路径,都被堵了,除非夏之白真的花大价钱,请人过来,不然根本就不可能。 但这笔钱朝廷又不会出。 夏之白又能拿出多少钱去请。 这就是死局。 但现在,眼前乌央乌央的人群,狠狠扇了张玉一巴掌。 郑元庆也一脸肃然。 他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张玉,又看了看依旧埋头苦干的夏之白,心中生出一抹凝重,他们都小看了这位状元,他的本领比他们想的要大,而且大得多。 就在燕王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瞒天过海,招来了这么多人。 连燕王府的人都没察觉到。 这是何等手段啊。 张玉死死的盯着前来的人群,终于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田静。 这人他认识。 是大宁卫那边逃来的流民。 但前段时间,朝廷可是给田静分了田地的,为什么田静还会过来? 这可不是朝廷下令让他们服役。 张玉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拦住了田静,冷声道:“你为什么会过来?可是有人假借朝廷之令,诱使你们过来服力役?” 田静摇了摇头。 张玉还有些不死心,他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过来?这边的工作强度可不低,你过去是流民,本就身体亏空厉害,哪里吃得起这些辛苦?” 田静茫然的看向张玉:“这里管饭啊。” “管饭?”张玉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就因为管饭?朝廷不是给你们分了田地了吗?而且朝廷还给了你们不少的粮食,足够你们用到明年秋收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田静挠了挠头,不敢隐瞒,苦笑到:“大人,朝廷的确给我们分了田地,也的确给我们借了粮食。” “但大人,那是借的。” “要还!” “这边有人宣传,只要来了就管饭,而且可以管一个多月,还重盐,这一个月下来,能省多少粮食跟食盐啊,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钱,这些钱省下来,到时朝廷收税还有还欠粮,不都挺好的吗?” “这为啥不来?” 熬夜码字,大家明天早上起来看吧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第二更) 张玉站在原地。 望着一批又一批百姓兴高采烈的过来。 他依旧很是费解。 百姓过往不是最厌恶服力役吗? 夏之白把他们叫来,明显就是另类的服役,而且这次的‘服役’,还不能减免以后的力役,这种费力不讨好,完全是白白折腾自己的事,为什么百姓会甘之如饴? 郑元庆没管这么多。 他朝梅玖吩咐一声,让梅玖将这些人组织一下,准备开始正式的动工。 人齐了。 自然不能干站着。 在一阵劳作后,夏之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集十几人之力,已成功挖出了一个一丈深的大坑,这是为后续搭公共厕所准备的。 张玉走了过来。 他一脸费解的望着夏之白,问道:“夏之白,为什么你能说动这些百姓?” “他们并不知道城中的事跟你有关。” 北平这段时间的清洗,一直都是以朱棣为主,根本没宣传过夏之白,知情的除了当时在场的士卒,没有其他人了,而这些士卒如今大多在服役,不可能将这些事宣传出去,而且这段时间城中的名声,都是朱棣的。 跟夏之白没有多少关系。 但为何夏之白还能吸引到这么多百姓? 这不应该。 夏之白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笑着道:“张护卫,你刚才不是问了一个人吗?他应该给伱说了理由,只是你自己不愿信罢了,而且我估计,并不是你不愿信,而是你理解不了。” “用一句话来讲,就是何不食肉糜。” 张玉眉头一皱。 夏之白继续道:“今日前来的人,大多是过往的流民乞丐,这部分人我有接触过,诚然,朝廷给他们分了田地,也租借了粮食给他们,但你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他们不会有几年的免租。” “因为他们不是开垦荒地,而是直接分的能耕种的地。” “这就是问题。” “他们到明年秋收时,不仅要交还租借的高息粮食,还要交田租田赋,还有其他苛捐杂税,七七八八下来,他们手中的粮食剩不了多少,甚至连养活自己都不够,我的确没给他们提供其他的好处。” “但我却能养他们一个多月。” “这节省下来的粮食,对他们明年收成后的生存压力,可是极大的提升。” “再则。” “我是贩盐起家的。” “别的我不敢保证,我能保证他们在我这干活,盐不会有任何缺少,甚至这些流民乞丐,在我这里工作一个多月,他们的摄入食盐量,赶得上他们过去一年的。” “你其实也发现了。” “来的大多是过去的流民乞丐,还有就是一些衣衫褴褛,家境不好的百姓。” “因为只有他们是为那一口口粮所迫。” “做工很苦很累。” “但能活人!” “他们这一个多月节省下来的口粮,足以让他们一家上下度过漫长的寒冬,我把这些人叫过来,的确是让他们服‘力役’,甚至我要他们服的‘力役’,比朝廷要求的还要时间长,还要辛苦,但他们没得选。” “因为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人。” “他们想继续活着。” “你之所以困惑,是因为你心中的百姓,跟实际的百姓有差别,你看到的百姓是城中那些市民,他们虽吃不了三餐,但两餐还是有的,衣食勉强够用,但天下绝大多数百姓都不是那样的。” “更多百姓是一户穿一套衣服,一到冬天,更是数着粮食过日子。” “至于用盐更是扣扣索索,能不用就不用,甚至是刮一下带有咸味的泥和着吃,这才是天下大多数百姓的现状,你过去是元廷的官员,是一名士人,因而你理解不了,也明白不了。” “你既然读过书,也当读过《论语》。” “里面有一句话。”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 “我就是这么做的。” “大明的官员都是君子,只是如今世风日下,天下这一个个‘君子’抢占着利,反过头来偏要让‘小人’去讲‘义’,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张玉脸色青一块红一块。 他知道夏之白在讥讽自己,不食人间烟火。 夏之白淡漠道:“你们的眼界都太高了,只看得到天下昌盛,却看不到黎民疾苦。” 夏之白休息够了,继续去到了人群中。 望着夏之白的身影跟百姓融合在了一起,张玉嘴唇微微颤抖着,最终长长的叹气一声,心中残余的一些不满跟抱怨,也在此刻化为了烟云。 他明白为何元廷会被赶走了。 因为元廷的官员,从上到下都目光朝天。 根本没体察过地方的百姓。 但大明不一样。 大明的官,终还是有为民做主的,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之白做了这么多离经叛道的事,做了这么多惹人不满的事,却依旧能活蹦乱跳,因为夏之白不能死。 如果历史上的魏征是唐太宗的镜子。 那夏之白便是百姓的镜子。 想让镜碎很容易,但想让破镜恢复,可就不可能了。 当夏之白死的时候,便是大明朝放弃民心的时候,也是大明朝正式走向腐朽的时候。 另一边。 望着还不断涌来的人群,梅玖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来的人太多了。 仅仅是他登记的,就已超过千人了,而且还不断有人过来,更令梅玖感到惊奇的是,前来的不仅有过去的乞丐、流民,还有一些是军户、奴隶,还有一些底层百姓,此刻都在这里汇聚了。 他现在脑海一片空白。 他想不明白,夏之白是怎么把这些人叫来的,又是怎么把这些人聚到一起的?夏之白来北平也就半个月啊,这么短的时间,他究竟在这边做了什么,能如此的得人心? 这太疯狂了。 望着不断涌来的人群,黑娃将胸膛挺的高高的,一脸的得意自豪。 这都是他的功劳。 他前几日可丝毫没有闲着。 一直在跟过去联系过的乞丐流民联系,不过他其实也没料到,夏之白对这些乞丐流民算的这么准,知道这些人会为生计发愁,只是宣传了一下包吃包住,还食盐管够,每天还有一定的油水,就有很多人雀跃的要来了。 他再让这些人帮忙宣传,今日直接就来了上千人。 黑娃凑到夏之白身旁,暗暗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好奇道:“夏大哥,为什么你能算这么准?” 夏之白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因为朝廷不肯吃亏的,朝廷的确给他们分了田地,但不会给他们免税。” “秋收刚过,相当于他们要靠借粮过一整年,朝廷的借粮是很贵的,九出十三归都算是朝廷心善了,又不能免税,还要在秋收时还一年的借粮,这生活压力能不大吗?” “之前当流民乞丐是没办法。” “如今朝廷给了他们活路,但也将这活路卡得很死,他们自然要自救,北平的冬季就要来了,天气很冷,根本就谋不到其他的活路,而且过往的百姓,也不会把这些挣其他外快的机会让出来。” “我提供的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黑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之白看了看四周,沉思了一下,指了指规划之外的地方,道:“还是得节省开支,这次来的人过去大多没吃过几天饱饭,体力并不好,干活很容易累,朝廷分下来的粮食有限,不可能无限度的给,必须从其他方面节省一点。” “等员外郎他们走了后,在四周弄一个菜园子,里面种一些蔬菜,葱、葵菜、蒜头、还有白菜,到时我运一些盐过来,弄一些泡菜,和着粮食一起吃。” “油水的话,就只能看情况了。” “另外。” “答鲁、马涛等人以后也会搬过来。” “城中那套宅子还了。” “我不会在这边待太久,等铁冶正常运转起来,我会让方墨代我在这边看着,你们也跟着监督。” 闻言。 黑娃猛地看向夏之白,问道:“夏之白你要回京都?”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着道:“短时不会回去,我要趁着铁厂没有完全投入生产前,去拜会一下秦王、晋王、周王等北方藩王,既然朝廷同意了,让我整合北方盐市,我自然不能就这么草草结束。” “稳扎稳打固然可行。” “但有时也得借助外力加快进程。” 黑娃一脸苦笑。 一个北平,一个燕王,都让夏之白费了不少心力,北方有差不多十几个藩王,虽然有的还没就藩,但大明的藩王就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想说服这些藩王,让他们同意,那难度大了去了。 夏之白摸了摸黑娃的头,平静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大明的这些藩王,的确不好说动,但未必没有机会,而且我用不着每个藩地都跑,只需要把前面几个藩王跑完,其他的藩王基本都会顺势答应。” “难也就难在秦王、晋王。” “只要说服了这两位,北方的盐市就定了。” “你跟马涛他们在这边好好读书识字,今后用得上你的地方还有很多。” “你可别偷奸耍滑,学习偷不得一点懒。” 黑娃尴尬的笑了笑,挠头道:“夏大哥,你放心,我绝对会认真学,也绝对替你看好遵化铁冶厂。”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盐运司的动作!(第三更) 北平干的热火朝天,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应天府。 新任盐运使已继任半月有余。 在这半个月时间内,应天府盐运司下的官员陆续补齐,运同、运副、运判、提举等官员也陆续得到了安排,大明盐运使的官职不算低,从三品。 也是个肥缺。 这次郭桓案,应天府盐运司,上上下下全部落马。 新任盐运使为魏衡。 如今魏衡的府邸,正在举行一场小宴,宴请的主要是盐运司部分官员,除了这些盐运司官员,还有一个生面孔,这人并不是盐运司官员,而是来自工部。 盐运使魏衡坐在主座,运同、运副两名副手,分列其次。 三人对视一眼,都朝坐在末端的李笙,举了举手中酒杯,笑着道:“这段时间,陛下严查官员,查抄了不少官员,我朝盐运司官署很多官员出事,我魏衡侥幸入了陛下之眼,一步登天,从昔日的一个道员,擢升为了盐运司主官。” “本欲盛情邀请同僚,奈何实在囊中羞涩,只能用浊酒宴请了。” “这杯酒我先干了。” 魏衡朝四周笑了笑,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李笙紧张的望着四周,坐立难安,他其实根本没资格出席,这次之所以前来,也是突然收到了邀请,他自不敢推辞,急忙就赶了过来,心中也实在惊慌,不知找自己前来,所为何事。 但见魏衡都这么说了,他自也不敢不喝,举起酒杯,也跟着众人一同饮下。 见状。 魏衡哈哈一笑。 随即,魏衡面色一收,沉声道:“我这次之所以将诸位请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盐课从古至今,都是要职,但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我上任以来,发现了一个很不好的事。” “作为应天府的盐运使,我执掌的是过去直隶省,以应天府为主的十四府四州的盐课。” “如今随着京都盐业的兴起,过去属于直隶中书省的不少府州,都为京都盐业影响,制盐贩盐都不经过朝廷的手,全落入到了京都盐业的范围,朝廷对此根本监管不了。” “盐乃国家命脉之一。” “夏之白虽名为商官,实则就是一盐贩子,却窃据地方盐政大权,令我有些不安,只是应天府及少数之地尚好,但夏之白不久前却向朝廷上书,意欲控制整个北方盐市。” “这让天下很多人不安。” “尤其是两淮、两浙、福建等产盐省,都对夏之白有不满。” “夏之白这人野心太大,他若是真接管了北方盐市,定然不会放过中部跟南方,到时我们盐运司,就成了一个摆设,还只能看夏之白眼色了。” “北方的事我干涉不了。” “但直隶省范围内的盐课,我不能一让再让了。” “我能答应。” “下面的官吏都不会答应。” “诸位也看到了,这次我除了请盐运司官员到,还请了一位特殊的人。” “便是京都盐业的李笙。” 魏衡看向李笙,面带着微笑。 李笙连忙起身,恭敬的朝众官员行礼。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充其量就是一个‘吏’,跟在座官员根本不是一个地位,丝毫不敢有任何大意跟失礼。 魏衡笑着道:“李笙的名字,诸位想必都听过,这段时间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让人如雷贯耳,夏之白的京都盐业,能进展的这么顺利,主要是多亏了李笙的废寝忘食,将那什么蒸汽机落到了实处。” “一改昔日的制盐状况。” 闻言。 李笙脸颊微微一红。 他自家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没有做到这么多的事,很多都是周宁他们一同参与的,不过的确在改良蒸汽机上下了不小的功夫,也的确为京都盐业的大爆发提供了助力。 魏衡淡漠的扫了眼李笙,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又道:“李笙是个人才,过去因为其父曾给旧朝做事,被朝中一些人针对打压,一身才华难以得到施展,而一旦给到机会,就立即展现了出来。” “他经手的蒸汽机为天下称道。” “更为百姓瞩目。” “但如此大才之人,我最近却听说,在京都盐业过得并不如意。” 李笙尴尬的笑了笑,见魏衡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否认,顺口道:“的确有这个情况,夏进士想让我们替他设计一款纺织机,但又不想付出太多的代价,还对我们这些工师做出了各种限制,根本就没顾及我等的想法。” “眼下盐厂中不少人不满。” 魏衡嗤笑一声,不屑道:“看来这个夏之白也名过其实,跟过去工部那些尸餐素位的官员一样,都见不得比自己才华更好的人,若是不顺意,就要打压,这种人我羞与之为伍。” “我可是听说了。” “李笙工师为京都盐业立下了很多功劳。” “京都盐业能走到今天,能一步步垄断数个府的盐市,很大程度都取决于蒸汽机,但立下了最大功劳的李笙,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奖赏,我也是为你感到惋惜跟不甘。” “这些话本不该说的。” “只是我魏衡性子急直,就口直心快一次了。” “我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 “随着京都盐业的出现,两淮地区的盐市,已有了不小的震动,地方百姓对此颇有微词。” “两淮地区,你应该有所耳闻,过去张士诚便是在这边贩私盐起家,地方百姓不少都还念着张士诚,如今因为京都盐业的事,让不少两淮地区百姓,重新念起了张士诚的好,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地方贩卖私盐。” “这种情况必须得到遏制。” “只是朝廷盐政短时难以改变,而最好的改变之法,就是套用京都盐业的形式。” “我听闻你不满夏之白久矣,不知可曾想过另谋去处?” “若是伱能将蒸汽机完整图纸献上,替我们稳定两淮地区盐业,我向朝廷美言几句,加之我跟吏部工部不少官员认识,到时让他们也对你举荐一二,你或许就能从一名工师,直接晋升为‘官员’。” 闻言。 李笙面色微变。 他没有想到,魏衡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让自己背叛夏之白。 但这个诱惑的确足够大。 当官啊。 这个天下,官是官,吏是吏。 像他熟知的周宁,若不是抓住了好机会,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了官,他若继续这样下去,只能继续在工部为‘百工’,想要出人头地,当上官员,那根本就不可能。 他还年轻。 哪怕只是当个九品官,日后未必不能再晋升。 而且他自认自己的成绩足够了。 仅凭蒸汽机,他就已在应天府名声大噪,为城中百姓称道,更为很多工师羡慕,等日后为官,没有了夏之白的束缚,他的成就只会更高。 李笙心动了。 运同齐泉笑眯眯道:“李笙,这样的好机会,你还不抓紧?” “这个夏之白摆明了不信任你。” “等日后回来,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夏之白心胸狭窄,眼里容不得才华出众的人,你还想继续被压制,继续怀才不遇?” “你已经证明过自己了,哪怕背一些骂名,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你不会背骂名,你若是将蒸汽机的详细图纸送出来,解决的可是整个南方的用盐情况,为民减负,也彻底解决了陛下对两淮地区的担忧。” “你这是在替陛下分忧解难啊。” “如此功绩,到时岂会不被朝廷重用?” “古话说得好。”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既然夏之白容不得你,不许你出人头地,也不向朝廷举荐你,你又何必继续留着?” “天地广阔,除了夏之白,还有很多人赏识你。” “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齐泉等人循循善诱。 在一边劝的时候,还一边给李笙斟酒。 几杯热酒下肚,李笙脑海中,浮现了夏之白往日的刻薄,对他们斤斤计较,各种苛责跟提要求,让他们不胜其扰,他对夏之白这门外汉指导,早就受不了了。 一时间。 李笙想到了很多。 想到蒸汽机被宣传出去后,自己一下子名声大噪,为很多士人官吏称道,也想到了自己精心设计的‘纺织机’,被夏之白无情否决,还直接断了他们日后的‘用铁量’,还想到了借助蒸汽图纸,他替陛下解决了两淮的不稳定,从而为陛下赏识,得到了很多之前得不到的机会,大展身手。 只是李笙也有担忧。 夏之白这个人,他内心还是发怵。 夏之白过去的确对外分享了一些蒸汽机图纸,但那是最初的几版,那些图纸也不是不能投入使用,只是效率很低,还比不上过去的灶户生产,后续改进出的蒸汽机才是关键。 若是自己交了出去。 京都盐业在制盐上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或许在应天府等少数几地,依旧能占据一些优势,但日后想占领南方盐市,则根本不可能了,而他也将为夏之白彻底嫉恨,与此同时,自己则能借此跟魏衡等官员拉上关系,还能交好不少南方官员,更能借此成为官员。 种种思绪在李笙心中浮现。 最终。 他的眼神坚定下来。 他看向魏衡,主动端起酒杯:“愿听盐运使差遣!”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投桃报李! 见李笙答应,魏衡跟齐泉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魏衡端起酒杯,高兴的痛饮了一杯。 魏衡道:“李笙,你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夏之白嫉妒英才,不肯重用你,也不肯向朝廷举荐你,伱继续在他手下做事,早晚还会受到很多针对跟打压,甚至永远都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我不一样,我对人才是很重视的。” “我也很欣赏你。” “不过除了蒸汽机的详细图纸,我还要京都盐业经营的账目。” 魏衡目光微阖,又提了个要求。 李笙脸色微变。 蒸汽机的图纸,他是有机会接触到的,而且以他跟周宁的关系,周宁对他并不怎么会防备,但京都盐业经营的账目,可不是他能触碰到的,这些账簿是由太子殿下安排来的文吏在掌管。 李笙面露难色道:“盐运使这恐不行。” “非是我不愿拿出来。” “只是这些账簿我从来没见过。” “就算是周宁周知事,也对账簿的情况不知情。” “夏之白对我们警惕很深,将很多事特意做了划分,每个人只负责自己分内的事,不能插手过问其他事,而且这些账簿,过去是由夏之白自己负责,现在则交到了太子殿下安排来的几名文吏手中。” “我根本接触不到。” 李笙一脸苦笑。 夏之白对京都盐业的管理是很严的。 记账是记账,管理是管理,工师是工师,盐工是盐工,每人都有明确的职能划分,根本不许他们打探跟外泄。 就算蒸汽机的图纸,也是被划分为了很多部分,由不同人负责,就算发现了问题,做了改进,也是负责那部分的工师去调整,并不会告诉给其他人。 术业有专攻。 夏之白则更进一步。 将每个部分都做了专项分工。 如今蒸汽机的完整图纸,只有夏之白跟周宁才知道。 闻言。 魏衡眉头一皱。 只是蒸汽机的图纸,这是完全不够的。 没有具体的账簿,他们根本不知,京都盐业这几个月具体的经营情况,也不知夏之白前期投入了多少,更不知最终的产量以及盈利情况,空有蒸汽机图纸,却不知道投入,这他如何去说服其他官员? 魏衡沉思了一阵,语重心长道:“是我小看了夏之白。” “他对你们始终存着戒心。” “是啊。” “他又怎么可能把这些东西拿给你们看?” “但账目对朝廷很重要,不然就算有蒸汽机图纸,想如法炮制,依旧会如盲人摸象,唯有对账簿的情况有确切了解,知晓了京都盐业创立的经验,才能让朝廷对京都盐业具体的运行,有个大致的认识。” “账簿不重要,积累的经验,却很重要。” “李笙,你恐得想想办法。” 齐泉笑呵呵道:“这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我听说这个夏之白经常倒行逆施,让那些文吏去做些经商的勾当,还把他们当成仆人在用,根本不把这些人当士人,甚至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很多士人都对此深恶痛绝。” “想必那些文吏也不例外,你能否试着说服一二?” “南方的盐业比北方发达,也关系到很多人官位,你若是能帮上忙,定会让很多官员感激,今后有了这些官员相助,李笙,你还怕今后的仕途不通畅吗?” “人有时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李笙面色一滞。 他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动蒸汽机图纸的事,在他看来,已是很大胆了,但魏衡他们还想他去偷账簿,这让他彻底犹豫起来。 他是对当官很心动,但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代价很大。 一边是身败名裂,一边是飞黄腾达。 两种艰难的选择,在李笙心中不断的回荡着,最终对于官职的渴望,对于出人头地的野心,还是压过了恐惧跟不安,他不认为自己该是如今的境地,他本就应该前途广大。 他要成为大明第一工师! 良久。 李笙作揖道:“多谢两位大人的提醒,李笙已知道该怎么做了,大人说的没错,并不是所有士人都能接受夏之白那一套,士人就该是人上人,若是还跟那群泥腿子混迹在一起,这书岂不是白读了?” “我下去后会想办法说服其他人的。” 魏衡眼睛一亮。 他欣喜道:“我早前就听闻,你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等你把蒸汽机图纸跟京都盐业的账簿送过来,我定会亲自向工部吏部官员举荐你。” “多谢大人栽培。”李笙感激道。 酒酣之后,李笙醉醺醺的离开了,离开时双腿发软,都有些站不住。 魏衡没有出门相送,就这么冷眼望着李笙离开,等李笙彻底走远,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厌恶跟冷漠,他看向还在一旁自酌的齐泉,问道:“我们这么做真的能行?” 齐泉停下酒杯,双眼微阖,冷声道:“有什么不行?” “这个李笙本就利益熏心,他早就对夏之白有不满,我们只是顺了他的心思罢了,不然区区一顿酒就能说动?再说了,像李笙这种没多少主见,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用起来才更顺手。” 魏衡哈哈一笑。 他对齐泉的话十分的认可。 李笙,他们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甚至就没多做重视,只是试探性的说了下‘大义小节’,又给了个不算承诺的承诺,就这么敷衍的几句话,李笙竟还当真了,还对他们感激涕零。 他们想想都觉得好笑。 不过这也正常,李笙这种一直当工师的人,跟外界本就接触不多,稍微吹吹捧捧,戴一些高帽,再许诺一两颗甜枣,自然是被哄得晕头转向,整个人都迷糊了,这种人还死要面子。 一旦答应,就不敢反悔。 但他们可不会把这些话放心上。 东西是李笙跟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李笙要给。 他们难道还能不收? 要怪,只能怪夏之白管不好下属,让下属生出了异心,生出了叛离的想法,他们只是做了顺手的事,夏之白就算到时想明白,又能把他们怎样? 他们可不是李笙,能让人随意拿捏。 而且 他们跟夏之白本就不对付。 作为昔日直隶省的盐运司官员,却管不到地方的盐业,这说出去都会让人笑话,但这种事正发生在他们头上,而且不仅是他们,两淮、两浙、福建等地区,都对夏之白的做法有恐慌。 京都盐业产的盐太多太好了。 而且价格也太低了。 既然放任不管,任由夏之白操行,早晚有一日,天下的盐市,都会落到夏之白手中,到时他们这些盐运使,是不是还要听夏之白的使唤?盐业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行当,这是真正的百万漕工。 到这个位置。 就注定要跟夏之白争一场。 没得选! 齐泉点头道:“我们这个位置,可是难坐哦,原本朝廷只是想改进一下盐政,经过夏之白这么一鼓动,南方很多地方都生出了心思,甚至不少官员也有所意动,若是我们能把蒸汽机图纸弄到手,率先在南方自己弄起来。” “到时.” “不仅能大幅提升南方的产盐量,将南方的盐市彻底收入控制,还能借此打压地方的私盐贩卖,将原本的数十万制盐灶户给挤出去,让他们去耕田,无论哪一样,都是极大的功绩。” 魏衡也笑着点点头。 当夏之白这套做法能运行后,盐运司很多官员都察觉到不一般,他们是做不到夏之白这么好,但也不需要做到那么好,南方盐业发达,地方势力盘踞,但只要还推行盐引制度,他们就有很大的控制权,如今只是借机收回制盐的权力。 蒸汽机的制盐效率太高了。 借助蒸汽机,他们可以抢在夏之白之前,在南方推广下去,到时将盐业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两淮地区私盐泛滥,归根结底,便在于两淮地方盐价太高,但从夏之白京都盐业的运行情况来看,借助蒸汽机能极大的削减成本。 而且制造这么多盐,用不到这么多灶户。 以往朝廷养活这几十万灶户,朝廷每年要投入很多的钱粮,等日后或许只需要十几万人就能生产过去的食盐量了,朝廷在灶户上的开支,将会大幅减少,还因为降低了成本,也能适当的降价,还能极大的打击私盐贩卖。 这都是上好的政绩。 他们的位置,眼下很多人盯着。 前有狼,后有虎,必须得想办法破局。 破局之法,就在蒸汽机! 这只是对朝廷的,更重要的是暴利,还有就是地方信息,很多南方出身的官员,都担心继续任由夏之白下去,早晚有一日,他会控制住南方的盐市,也担心真的如夏之白给陛下说的那样,借此窥探到地方的实情。 这让朝中不少人恐慌。 各方势力一直在给他们暗暗施压。 让他们尽快拿到蒸汽机图纸,也必须抢在夏之白之前,将南方盐市控制在手中,至少不能让南方的盐市,落入到夏之白手中。 他们之所以被推上来,是被人带着目的推上来的。 他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 再请一天,状态太烂了 后续剧情,虽设计好了,但不想写了,写着很痛苦,最主要感觉这部分剧情好像没啥实质意义,写京都盐业被人针对、算计,夏之白去说服秦王、晋王这些,太小家子气了。 这种家长里短类型的剧情,我不是很喜欢写,也不太会写,这两天动笔越写越感觉没意义,写了些,全删了,感觉全是水,最后想了想还是放弃这些剧情,直接把这部分来个总结收了,后续全走政策向的。 这部分以后只能穿插,不会再有现在的大篇幅了,已经怕了。 扬长避短。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夏之白消失了?! 洪武十九年,六月。 时节已步入初夏,秦淮河畔,新冒出的柳条,在随风飘摇着。 郭桓案已彻底结束。 此案牵连大明十二个布政司,卷入其中的官员有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等,在朱元璋震怒之下,六部左、右侍郎以下,对外宣布追缴赃粮七百万石,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 为了追赃粮,朱元璋下令大索富人,在持续数月的动荡下,民间富人莫不家家干净。 郭桓也的确没有说谎。 在朱元璋重典肃贪下,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京师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 如今,六部尚书除刑部跟工部,其余四部依旧空缺。 其余四部职权全集于朱元璋一人之身。 在郭桓案后,朱元璋为杜绝贪官污吏,通过篡改数字贪赃枉法,将记账的汉字做了一定调整,开创出‘壹、贰、叁’等大写数字,同时宣布记账启用‘1、2、3’等胡人数字。 在朱元璋铁腕高压强权之下,动荡数月的大明,随着官员的陆续继任,终于慢慢恢复了安宁。 翰林院。 花纶、练子宁依旧为翰林院修撰,不过分别兼任了太子洗马跟太子校书。 官职品级没有太多提升,但地位却有明显提高。 黄子澄被提拔为了翰林院编修。 是日。 昔日三杰闲暇休息,也是聚在了一起。 经过郭桓案的洗礼,花纶已彻底褪去了之前的青涩跟冲动,变得沉稳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显露着英气,练子宁胡须留了不少,显得面色老成不少,唯有黄子澄体型比过往干瘦许多。 三人随意坐下。 让几名小吏给自己端了茶水。 花纶望着身上的红色官袍,感慨道:“不知不觉,入朝已有一年了,这一年当真让人如梦一般,登科及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但如今总算知晓朝廷之凶险,一步踏错,再无翻身之机。” 练子宁端起茶杯,小口的尝了一口,调侃道:“登科及第真的意气风发?” “我怎么不见得?” “当时是谁被气的直跺脚,恨不得拔剑跟夏之白拼命?” 花纶面色一窘,不满的瞪了练子宁一眼,冷声道:“你也别笑我,当时你不也一样?我们三,当时谁不悲愤?谁不被夏之白气的牙痒痒,这也怪不得我们,谁让夏之白总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仿佛谁都看不上。” “但也多亏了他。” “若非他高中状元,只怕我等三人,早就灰溜溜逃了。” “哪里还有今日之风光?” 花纶感慨一声。 想起当年科举的事,也不由露出一抹尴尬又不失无奈的苦笑。 当年他是真想将夏之白给活劈了。 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士可杀不可辱。 夏之白将他们三人的尊严狠狠践踏,这谁人能忍受的了? 练子宁苦笑一声,想到那些往事,也只能面露无奈之色,“当年的事,都过去了,谁又没在年少时,做过一些出糗的事,不过也正是有了夏之白,我们才能真正认清自己的才能,没有太过张狂。” “一啄一饮,自有天数。” “倒也不算坏。” 黄子澄呵呵一笑,无语道:“你们倒是说的轻巧,感情不是伱们被挤下了一甲,我们三人才学分明相差不多,结果我倒是直接沦落到了二甲,辛辛苦苦在翰林院做文章,这才得到编修官职,你们一个兼任太子洗马,一个兼任太子校书,这一来一去,差别可就大得多了。” 黄子澄满腹怨念。 他倒不是真的埋怨,而是有一些羡慕。 太子洗马、太子校书的官职并不高,但当今太子的权势世人皆知,花纶跟练子宁,这已算是直接为太子府官了,等到日后太子即位,他们的前途只怕会一马平川。 三人原本相差无几,但如今却被拉开了差距。 他心中自是有些吃味。 花纶跟练子宁对视一眼,都面露几分无奈。 他们的确得到了升迁,但这个官职可不是这么简单得到的,花纶处理了两三个月的账簿,眼睛看那些账簿都看花了,当时清算完,整个人直接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 练子宁同样没好过。 因为太多官员牵涉其中,他被朝廷吩咐处理审讯文书。 六部尚书全部出事,六部侍郎也没有几个幸免,还有地方十二个布政司,那一桩桩触目惊心的罪证,即便到现在,练子宁回想起都感到一阵心悸。 尤其是因为牵涉到太多地方官员,差点引起全国骚动,当今陛下为平息民怨,下令将审刑司吴庸杀了。 当时他就在吴庸麾下任职。 人都被吓傻了。 而且朝廷对外公布的是赃粮七百万石,但他知道,根本就不止这点,真正的赃粮实际有两千四百多万石,这已近乎是大明一年征收上来的钱粮了。 他虽不知民间具体情况,但从这个征收上的数字,就知晓民间定然是大苦。 他跟花纶这几个月,根本就不敢提这些。 因为经不起想。 花纶端起茶杯,静静的喝起了茶。 等将杯中茶水喝了大半,才开口,岔开了话题,道:“夏之白呢?这大半年,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他那盐铺,若是再不回来,只怕真就要被人给瓜分干净了。” 练子宁也眉头一皱,凝声道:“对哦,夏之白人呢?” “这大半年,在各地盐运使的上疏施压下,盐政发生了这么多变化,他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人影都不见了,难道真就一头扎在北平的炼铁上了?”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狐疑。 在这大半年。 李笙被工部的人调离了。 因为郭桓案的缘故,地方暴动动荡难平,太多富人商贾出事,地方民生保障出了大状况。 地方盐运使联名上疏,改革盐政,在天下设立盐企,一来效仿京都盐铺,降低盐价,惠利于民,二来通过朝廷出手,拨乱反正,填补地方盐商出事后的空缺,让朝廷代为经营,等天下秩序恢复,再交由盐商经营。 而地方盐企,几乎是照搬的夏之白盐企。 尤其是蒸汽机。 朝廷为了平息民怨,给与了大量的生铁支持,最终在短短数月内,两淮、两浙等地的盐厂,就陆续建立,地方的盐价也得到了显著降低。 如今两淮、两浙又恢复了盐引制度。 让盐厂按需生产,再按盐引的多寡,进行食盐的分配。 不少盐官,都多次上疏,取缔夏之白的京都盐业,交由户部统一管理,而且还做了明文规定,直隶省除了应天府以北的电工,都严禁购买京都盐业的食盐,绝不允许京都盐业的食盐,流落到南方。 除此之外。 两淮、两浙还不断挖京都盐业的‘灶户’。 而且挖的还不止是灶户,还有其他的煤炭工、搬运工等等,挖人的已不止是应天府的,还有寿州、滁州等地。 在朝廷及地方联手攻势下,京都盐业眼下岌岌可危,甚至都出现了人手短缺的现象。 再这么下去,只怕京都盐业就空了。 现在的京都盐业,全靠周宁、樊新等少数几人支撑,但这种情况,明显不可维系,现在京都盐业,工师缺乏,熟练的技工缺少,就连搬运的工人也有短缺,还不断受到其他盐企的针对,还有朝廷官员的威逼。 也就夏之白名声够响亮,京都的百姓始终抱着信任。 这才让朝中官员不敢太轻举妄动。 不然早就出事了。 即便如此。 他们也感觉不乐观。 只是他们很费解,京都盐业都这样了,夏之白还能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要知道蒸汽机这些机要图纸,可都是李笙等工师泄露出去的,甚至李笙等工师人都直接逃出了。 而各地的盐企能这么快建立,也得益于夏之白的纪录账簿。 这种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夏之白不可能不知情,他当时只要出面,将这些事对峙公堂,两浙、两淮岂能这么快成事? 但夏之白没有。 他整个人像是消失了一般,根本就没有出现,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就这么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一切都板上钉钉,甚至到了京都盐业生存都受到挤压时,他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了解夏之白。 夏之白不是一个退让的人。 如今的局势变化,明显有些不对劲。 黄子澄嘀咕道:“难道夏之白又在私下做什么动静?” “但在北平,经营铁厂,又能搞出什么动静?虽然大半年前,北平的确出了不少状况,只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传出了。” 花纶也眉头一皱。 他同样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一念间。 他想到了科举时的夏之白,突然的玩起了消失,将他们折磨的死去活来,等再度出现,就直接是一鸣惊人,被钦点为了状元,难道这次依旧会跟上次一样? 但可能吗? 夏之白真有这么大能耐? 而且木已成舟,就算夏之白想改变,又当真能改变的了? 朝廷官员还有地方,真会容许他去改? 他不信。 他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夏之白一定在憋一个大事情,不然不可能沉寂这么久,但能是什么呢?就北方那苦寒之地,那满目疮痍的地方,真能做出让百官都不得不退让的事? 练子宁将杯中茶水饮尽,淡淡道:“这是夏之白的事,他的想法天马行空,哪是我们能想到的?等夏之白出现,一切就都明了了,只希望他这次不要再把我们拖下水了。” “他弄出来的事,我们可承受不起。” 练子宁一脸苦涩。 ------------ 第一百八十章 天下社会各阶层的分析·疏! 在花纶三人闲聊之时,一封奏疏从数百里外,送到了应天府。 与此同时。 一辆马车踏上了归程。 奉天殿。 已到了日暮时分。 朱元璋还没有就寝,随着六部尚书中四部的空缺,相关政事都落到了他一人身上,即便有朱标帮助,朱元璋依旧每天需处理奏疏到深夜。 朱元璋打了个哈欠,喝了一口浓茶,提振了一下精神,继续批阅起了奏疏。 这时。 殿外响起了细索的脚步声。 虽没有见到来人是谁,但通过这沉稳的脚步,朱元璋知道是朱标来了。 朱元璋没有抬头,淡淡道:“咱今日还有一些奏疏要处理,等咱将这些奏疏处理完,咱再去休息,你别一个劲的来催咱。” “咱心中有数。” “不会把自己累着的。” “国家大事,片刻都耽搁不得。” “咱要是偷懒一日,明日就必须要多处理不少,这一日复一日,这些政事就都处理不完了,那咱这天下岂不就乱了吗?朝堂地方的官吏都等着咱做安排呢。” 朱标进殿。 他恭敬的朝朱元璋作揖道:“父皇,儿臣今夜前来,除了是想劝父皇早日歇息,还有另外的事禀告。” “讲!”朱元璋震了震袖,目光依旧在奏疏上。 “夏之白送来了一份奏疏。” 一语落下。 举殿瞬间安静下来。 朱元璋落墨的笔,微微停了一下,随后才继续落笔,他冷笑道:“夏之白?他的奏疏说了些什么?难不成是想让咱,将盐运司的官员抓了杀了?” 朱标苦笑着摇头。 朱标道:“父皇这奏疏” “儿臣不敢看。” 朱元璋抬起头,眼中露出一抹狐疑。 他的目光在朱标身上来过扫过,沉声道:“你是太子,有什么不能看的?他私下做的那些事,当真以为咱不知道?” “咱心里跟明镜一样。” “不外乎为了完成他那门子,统一北方盐市的事,对老二老三他们,做出了一堆的承诺,这些事咱早就知道了,既然老二老三他们都同意了,咱还能有什么意见?” “你不仅得看,还得好好看,看仔细了。” “伱的这些弟弟,虽然明面上一个个都服服帖帖,但心里鬼点子多着呢,坏心思那是一个接一个,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你日后想把你这些弟弟收拾服帖,就得对他们做的事,了解的一清二楚。”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怕你。” “也才会敬你!” 朱元璋语重心长的教导了一番。 朱标苦涩一笑。 他知道父皇是会错意了。 以为夏之白的奏疏,写的是这大半年跟北疆藩王接触的事,以及他私下对自己那些弟弟做出的承诺,尤其还答应了一些过分越界的要求,担心自己会因这些东西生出不安跟担心。 父皇是在宽自己的心。 但父皇错了。 朱标垂首,望着手中的奏疏,只感觉有些抓不住,沉声道:“父皇,你还是亲自看看吧,夏之白所写,不是他在北疆的经历,而是他通过游历北疆,对当今天下阶层做出的总结认识。” “这份奏疏的名字——” “当今天下社会各阶层的分析·疏!” “儿臣没有说谎。” “这份奏疏儿臣的确不敢看。” “仅仅看了开篇,儿臣就已全身发寒,不敢再继续下看了。” “这份奏疏是夏之白写给父皇的。” “儿臣惶恐。” 朱标躬身作揖,将手中那份厚厚奏疏,恭敬的往前抬着。 朱元璋一愣。 他深深的看着朱标,眼中露出一抹严肃跟凝重。 他知道自己这长子的脾气,不喜撒谎,能让朱标都感到不安,足以证明,夏之白所写这份奏疏的紧要。 朱元璋搁下笔,扫向一旁的朴狗儿。 朴狗儿当即会意,小心翼翼的去接过这份奏疏,恭敬的放到了朱元璋书案上。 朱元璋伸手,将这份奏疏翻开。 只一眼。 朱元璋就不禁背脊一直。 他将这份奏疏合上,道:“除了标儿,其余人都退下。” 朴狗儿等服侍四周宦官连忙应诺,快步走出了宫殿,出去还不忘叫离了四周侍从。 朱元璋手掌压在这份奏疏上,一双虎目压迫性十足的看向朱标,问道:“这份奏疏可还有其他人看到?” 朱标摇头。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这个夏之白,真是无法无天,他还想重定天下纲常不成?一个臣子,还替咱考虑起来了,还在这里指导咱,让咱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朱标苦笑一声。 心中同样不太平静。 他的确没有看完,但只是开篇,就足以让人瞳孔地震。 谁是大明的敌人?谁又是大明的朋友?! 这就是开篇! 当看到这个开篇。 朱标就知道,这份奏疏非同寻常,也连忙送了过来。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眼中更是闪过强烈杀意,只是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将这份奏疏翻开了。 这份奏疏很厚。 以往这样的奏疏,朱元璋根本不会亲自看。 只会让翰林院的学士念诵。 但这一份。 他必须亲自看。 也只能自己亲自来看。 “谁是大明的敌人?谁又是大明的朋友!” “这是大明实现长治久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也是大明必须要面对去处理的问题。” “大明开国以来,屡兴大案,从最初的空印案,胡惟庸案,到最近的郭桓案,每次查处的官员,都以数千计,朝廷诛杀的奸臣侫人都高达数万,但真正取得的斗争成效微之甚微。” “根本原因便在于陛下‘着相’了。” “陛下陷入到了旧时代的思想旋涡,认识不到谁才是大明真正的朋友,谁才是大明真正的敌人,分不清好坏,辨不明真伪,只靠着杀伐,只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自欺欺人。” “想辨明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天下社会各阶级,做一个大概的分析。” “当今天下社会各阶级是何样?” “之前实在说不清。” “也认识不明。” “然经过这九个多月,行走在北疆山川,数千里的里程,见识数以万计的百姓,对当今天下的社会阶级,已有了一定明确的认识。” “也越发知晓天下的缺憾在何处。” “天下人都被骗了!” “士农工商,根本代表不了天下阶级。” “用士农工商这套理念,生搬硬套在大明治理上,只会将天下引入歧路。” “究其根本。” “天下的义利观已发生了根本变化。” “从古至今,华夏的士大夫,秉承的都是‘以读书为上,办事为下’,以为‘农、工、商业’,皆为小人之学,系为小人所设,而‘大人’所不为也。” “殊不知小人才是天下多数。” “而世上的经营,遂当以多数为标准。” “然如今的天下学问已严重脱离了国计民生,士大夫的能力,根本比不上他们所鄙视的小人与夷狄。” “形式大于意义,形式也大于内容。” “如今的士人,真正治理的官吏,已经严重脱离实际,生活也脱离百姓,这两个‘脱离’,注定会造成天下社会上下脱节,而这种脱节由来已久,过往的‘士农工商’阶层,在这种脱节下,已然瓦解了。” “华夏开化最早,文明悠久,宋代以降。” “随着东汉印刷术的出现,天下读书识字的难度,大幅降低,读书人成堆。” “但头脑发达伴随着的是动手能力的下降,知性的发展,也同时伴随着情感与意志的退化,在意志力方面,从汉代开始,中原的士大夫在一步步的退化,到了宋代时,已不如夷狄了。” “经过元代八十九年的统治,如今的士人已不能被称为士人了。” “他们追求的只是文明的形式。” “而非实质。” “舍本逐末的结果,必然是求荣取辱。” “秦汉门阀,隋唐贵族,这些士大夫还有着主流士人的操守跟坚持,但在元代及当代,天下的士大夫跟过去的门阀贵族相差太远了,他们也没有那个品性被称为士人,只是一群披着士大夫外衣的地主。” “这群人只能被称为‘士绅’!” “天下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转变,一来是东汉时出现的造纸印刷术,二来是宋代读书成本的下降,造成大量社会底层的地主,掌握了知识,随着元代暴政,这些掌握知识的地主,因为天下动乱,已大幅跻身于朝堂。” “宋代以降,士农工商这套阶级论,就已濒临破产。” “随着元代的粗暴统治,彻底宣布终结。” “然大明还依旧沿袭着旧制,依旧妄图用过去的办法治理天下,这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也注定难以将天下治理好。” “因为天下人的义利观已变。” “过去支撑‘士农工商’这套阶级论的主要原因是:‘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于利’,如今君子不讲‘义’,一心只有‘利’,反而是这些‘君子’在变着法的让‘小人’去讲‘义’,让小人不要讲‘利’。” “纲常已完全颠倒。” “继续用‘士农工商’这套阶级论去治理天下,只是在继续放纵这些‘士绅’,不断的压迫剥削底层的‘小人’。” “如此天下,岂能安宁?” “又岂能长久?” “想真正实现天下的长治久安,就必须正视起天下的变化。” “既然义利观已变,那就在新的义利观下,另起炉灶,重新为天下定下纲常。” “当今天下的义利观,以‘利’为主导,那就继续秉承着以‘利’为主导,将天下旧有且错误混乱的‘士农工商’阶级,彻底给打破,直接以‘利’为区分,划分为更加直白的资产阶级跟无产阶级。” “.”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咱什么时候当过地主?(第一更) “资产阶级跟无产阶级?”朱元璋挪了挪身子,嘴里低声念了几句。 他原本还有几分睡意,但在夏之白这鞭辟入里的奏疏下,已是彻底清醒过来,双眼炯炯有神,神色更是无比严肃,他已意识到,夏之白这份奏疏的不同寻常。 这不是简单的奏疏。 这是一份重新梳理天下的奏疏。 若是之前,他对这类奏疏,根本是不屑一顾。 对天下,谁人能比自己更了解。 但现在。 他已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夏之白这份奏疏,给出了一个新的思路,一个新的方向。 夏之白根本不管什么‘道德廉耻’,也不管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 他只看义利! 从义利观出发,重新解剖天下。 这是一种全新的角度,是朱元璋过去从来没有想到的方向,甚至根本就想不到的方向,仅仅是‘义利观’三个字,就让朱元璋有种醍醐灌顶的透彻感。 朱元璋抬眸。 他看向朱标,催促道:“标儿,去给咱将放大镜看来。” “这份奏疏,咱要仔细看,慢慢看。” 朱标点头。 他去到朱元璋近前,在一旁的大案上,仔细的翻找了一下,将一个装盛在锦盒中的放大镜,递给了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伸手接过,让朱标掌着烛火,仔细的看了起来。 “纵观天下,过去各个历史时期,几乎都可以看到社会完全划分为各个不同的等级,看到由各种社会地位构成的多级阶梯。” “仅以资产有无来划分,则有些太过笼统。” “因而需对大明各个社会阶层,作进一步大致了解,才能对其进行具体的划分。” “洪武元年正月初四,陛下在南京登极称帝。” “八个月后,大明攻入大都,元顺帝北走,一场天翻地覆的改朝换代,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新朝也在动荡中彻底建立起来。” “大明是一个由汉族地主阶级建立起来的帝国。” “在建立之初,便已展露出华夏历朝历代等级社会的诸多特征。” 看到夏之白这么评价大明,朱元璋眉头一皱,面露不悦,冷哼道:“咱什么时候当地主了?咱是彻头彻尾的贫农,咱起家时连身合身衣服都没有,咱爹娘下葬时,甚至连裹全身的草席都没有,咱还能被称为是地主?” “天下有咱这么落魄的地主?” “真是胡说八道!” 朱元璋也是被气笑了。 他这么多年,被人各种诋毁谩骂,他都没放在心上,唯独夏之白这个‘地主’,让他有些恼火,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他当年最落魄时,身边就只有一个破碗,什么时候当过地主? 朱标紧张的瞟了眼朱元璋,并不敢张口说任何话。 朱元璋压下心头火气,继续看了起来。 “新朝建立,本质是由当今陛下及周围的一批新贵,取代了元朝的旧贵族。” “然新朝与旧朝并无太多实质变化,依旧是一个由皇帝为核心的皇室,外戚与功臣勋贵组成的贵族集团依旧是新朝的最高统治者。” “其次便是代表皇帝,去体现这种皇权统治的一大批等级分明的官僚。” “官僚统治一直渗透到地方府、州、县和军队中的卫所;” “而在地方州县以下、军队卫队以外的基层社会当中,则由缙绅地主(即有身份地主)、无身份地主、农民、商人、手工业者、城市居民及军士、军馀等等构成了社会的主体。” “这是华夏历来都有的等级划分。” “大明立国之后,便对天下户籍做了明确区分,将明朝人户分为军、民、匠、灶以及商籍等户籍。” “但这种户籍上的区分,并非是为了区分阶级。” “更多是便于朝廷对各类人户的管理,如赋役编派等,这只是一种人身依附属性的体现,就事而言,并不能够反映出社会真正的等级结构特征。” “天下真正的阶级依旧笼统沿袭着‘士农工商’四个大类。” “若是真的详细的论,大明其实是有五类。” “士农工商军。” “然九个多月的北疆奔走,以及对军户制的详细了解,让人不得不放弃‘军’,大明的军户,真实身份地位跟社会等级,其实是跟一般的民户差不多的,甚至在身份上还要略低一点。” “军户本质上就是在军卫管理下从事生产而已。” “他们跟农户无异!” 朱元璋蹙眉。 他没想到夏之白对军户的看法这么低。 不过他在想了一下后,也是表示了认同,军户跟农夫最大的区别,的确是在不同的官署管理。 他继续朝下面看去。 “若以资产来重新划分阶级。” “这必须要审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土地!” “如今天下,是由皇室,外戚与功臣勋贵组成上层社会,掌握了大量地方资源的官僚阶级组成中层社会,其次便是缙绅地主、无身份地主、农民、商人、手工业者、城市居民及军士、军馀等构成下层社会。” “而无论是上层,还是中层,亦或者下层,都必须依附于土地。” “因而比起改朝换代的政治变动,土地的重新分配,才是大明站稳天下的真正原因。” “改朝换代的政治变动,只是一批新贵取代了原来的统治者,而土地的重新分配,造就的是一大批新生拥有一块属于自己耕作土地的农民,即多出了一大批自耕农。” “然农亦有区别。” “在当今陛下的心目中,无论是那些占田颇多的地主,还是不雇工、不出租,自己从事分散零星个体经营的农民,亦或者是耕种官田的国家佃户,或者自行开耕荒田占为己田的自耕农户,他们都是农。” “也都被朝廷视为无身份者。” “大明真正的特权阶层,有且只有,且只能是‘官’。” “当今陛下想打造的天下,是一个由大量国家佃户和自耕农民构成的上下分层社会。” “官是官,民是民。” “唯有两极。” “这种简单粗暴的等级划分明显是错误的,也是十分荒谬的,然陛下不以为忤,反以为荣,为了避免地方地主享受特权,大明在天下推行各种严猛政策,许多被列为‘奸顽豪富之家’,在数年之内,都纷纷破产。” “北疆荒芜,亦没放过。” “游历北疆时,便有不少当地人言:地方巨姓享农之利而不亲其劳,数年之中,既盈而覆,或死或徙,无一存者。” “这些被朝廷有意针对打压的富户,在官府一连串针对下,全都破产沦为了耕种官田的国家佃户,亦或者直接被针对至死,鲜少有其他状况。” “若认真解剖,则能发现,这一切都是陛下有意而为的。” “陛下从微末起家,深知地方小鬼多的厌恶,因而立国之后,使用的是‘小政府’,在这种管理模式下,元朝江南地区的‘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的情况,的确一去而不复返。” “陛下意欲用强权,压缩天下阶层,继而减少中间的漂没。” “以全天下之‘农’供养‘官’这一级。” “只是陛下设计的体制,在真正运行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便是士!” “陛下不喜士,厌恶士,就跟根本原因,就在于士在不断破坏,陛下设计的体制。” “但大明治理天下,却不得不用士,大明立国之初,陛下尝试过‘废士’,即在西北之地,直接用‘大字不识’的武官治理地方,只是最终闹得地方民怨民沸,不得不将武官撤回,这次尝试也宣告失败。” “而后陛下又试图通过举荐制等诸多方式,来压制‘士’的启用。” “无一例外也失败了。” “陛下后续又颁布《大诰》,意欲教化天下民众。” “陛下想要的是。” “荐绅以文章政事、行谊气节为常。” “求田问舍之事少,而营声利、畜伎乐者百不一二见之。” “逢掖以哔帖括、授徒下帷为常,投贽干名之事少,而挟倡优、耽博奕、交关士大夫陈说是非者,百不一二见之。” “军民以营生务本、畏官长、守朴陋为常,后饰帝服之事者少,而买官鬻爵、服舍亡等、几与士大夫抗衡者,百不一二见之。” “妇女以深居不露面、治酒浆、工织纴为常,珠翠绮罗之事少,而拟饰倡妓、交结姏媪、出入施施无异男子者,百不一二见之。” “但大明真正的实际却是:‘开国以来之纪纲,唯有日摇一日而已。……于是民间之卑胁尊、少凌长、后生侮前辈、奴婢叛家长之变态百出,盖其由来已久矣’。” “或许陛下想不明白,为什么天下会这样?”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何会跌落的如此之快。” “陛下后续似想到了一些,以为是商人及商品经济,蛊惑了人心,因而开始了严厉打击。” “但根本的原因,不在‘商’。” “而在于大明本身开国功臣身份就不‘纯正’,陛下又信奉五湖四海,在原本纯粹的官僚队伍中,骤然间,混入了一大批三教九流之辈,他们趁着乱世,很快居于高位,并掌握了朝中相当的权利。” “这些官僚本就不是‘士’。” “陛下却强行用过往‘士’的义利观,去试图让这些功臣去接受改变。” “又如何能行?” “若是陛下的观念,还不发生改变,这种社会溃决的洪流,只会愈发一发而不可收。” “大明的官僚体系本质上就不是士组成的。” “而是地主!”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让人守住才是难点!(第二更) 朱元璋的脸彻底黑了。 夏之白已在直接指桑骂槐,在说自己在自欺欺人。 大明上下,根本就不存在多少‘士’,上至自己,下至官吏,全都是‘地主’出身,只是因为过往‘士’的身份太过尊显,因而朝堂上下的读书人,都趋之若鹜,都乐于让自己去标榜为‘士人’。 这也导致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便是上下失秩。 他想创建的天下秩序,是官之下皆为民,而且要严格控制官的数量。 因而即便是现在,大明正式的官员,数量依旧是不过万的,绝大多数都是‘吏’、‘胥吏’、以及一些服役的‘士吏’,这部分‘吏’是没资格享受免役及以身份抵刑罚等特权的。 这在夏之白看来,是一种极端专制皇权政治下,十分两极的鲜明等级阶级化社会。 但. 大明这些所谓的‘官’,实质上是‘地主’,而地主在他朱元璋的心目中,就是一群‘民’。 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纪纲混乱。 让一群披着‘士’衣裳的中央‘地主’,去管理地方的地主、民户,自然达不到他想要的大治社会,反而会加剧天下的同流合污,上行下效,造成社会的不断溃决,因为大明的‘官’、‘吏’,随着时间会混入越来越多三教九流之徒。 而他竟妄图让一群‘地主’去讲操守讲道德。 这不是在对牛弹琴自欺欺人? 朱元璋铁青着脸,手持奏疏的手,已是青筋暴起。 朱标见状,连忙给朱元璋倒了一杯茶水,劝慰道:“父皇,夏之白向来口无遮拦,父皇切莫因此伤了身体。” 朱元璋深吸口气,看了朱标一眼,摆手道:“咱没事。” “咱就是心中堵得慌。” “这个夏之白就这么不待见咱?非要把咱当成天下的大地主?” “以前说咱视百官为长工,视百姓为奴隶,现在更是指名道姓说咱是天下的大地主了,咱推翻暴元的统治,在他眼里,就这么不痛不痒?” “咱是有私心。” “但咱又有哪里做错了?” “要被这夏之白一次次指着鼻子怒骂?” 朱元璋怒红着脸,双手用力的锤击着桌子,眼中的怒火无处释放。 朱标也被朱元璋的暴怒吓住了,脸色被吓得发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多喘。 朱元璋此刻犹如一头怒狮,心中的杀意达到了极致,只是作为一个坐稳天下近二十年的帝王,他最终还是让自己强行镇定了下来,他气归气、恼归恼,但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的话是有几分道理。 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勋贵,就没几个高门大户出身。 就算是李善长,也就是个士绅,跟过去的贵族,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大明有士吗? 或许有。 但这些人爬不上来。 他奉行的是五湖四海,也崇尚的是实用主义,只要能对治理天下有用,就都会得到重用,但这些年下来,真正占据朝堂的,更多的还是郭桓这种尸餐素位的官员。 他们无近虑,同样无远谋。 这些人臭味相投下,还很容易拉帮结派。 浙东集团、淮西集团,这两个集团,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压下去,而今的他,根本就没有多少余力,能在天下做筛选了,这一代人的时间过去,大明培养的士人,也多是‘一丘之貉’。 这才是让朱元璋揪心的地方。 经过这三次大开杀戒,他已感到改变这种社会趋向的困难。 甚至于根本就不可能了。 朱元璋缓缓闭上眼,让自己彻底镇定下来。 他知道。 夏之白之所以写这么多,就是在指摘自己当下错判了形势,也错判了天下格局,继而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如果自己认识不到错误,不能做出改正,大明只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积重难返,江山倾覆。 朱元璋重新拿起了放大镜,再度看起了这份厚厚的奏疏。 “对天下的认识错了,自然会走入歧途。” “想重新认识天下,只能从天下的实际情况出发,在传统政治体系日趋腐败,旧有的体制结构内部已被破坏的情况下,只能从最基础的方向去抓。” “土地!” “天下的一切,都建立在土地之上。” “因而唯有从土地着眼,才能看到土地之上的一切。” “处于天下最上方的是皇室、外戚与功臣勋贵,以及官僚,他们是当今势力最庞大的大地主阶级。” “他们是大明的附庸,其生存和发展,也都附属于大明。” “他们是坚定的站在大明一边,但又极端的落后跟反动,也会不断阻挠其他有生力量向上,这部分人是最希望维持现状,也最不愿意接受变化的,一定程度上也是最坏的。” “他们具有相当的权势,掌握着相当的钱财,却没有太多的坚守,若是天下有难,这部分人只会求荣取辱。” “他们本身的特性就注定会是大明长存的敌人。” “其次便是缙绅跟无身份地主跟‘吏’。” “他们应当划入中产阶级的队列。” “这部分人是十分矛盾的,很容易被拉拢,也很容易被分化,他们的目的混乱,但作为地方地主,同样是保守且势利的,若是触及到自身利益,也会变得十分尖锐,受到朝廷针对时,也会表现的十分痛苦,若是受到朝廷安抚,也会感激涕零。” “这部分群体注定是摇摆不定的。” “其下,便是自耕农、手工业者,一些掌握了一定知识却没足够能力获得生员身份的知识人,这一个阶层,可以被分为小资产阶级,这一个阶级,目前是天下的大多数。” “对于自耕农,游历北疆,目前而言,这部分人是有余钱剩米的。” “而据我观察,这部分人的发财观念极重。” “他们最想成为的便是地方的中产阶级地位,日常见到那些具有大片土地,不用自己耕地的地主,对于那些有一定身份的地主,更是羡慕不已,垂涎数尺,只是这类人胆子小,他们怕官,也害怕动荡,稍有风吹草动,就惶恐不安。” “这批人本质上是接近无身份的地主,带有一定的中产阶级的属性。” “而手工业者,就目前的天下情况,勉强能自给自足。” “他们也想发财,但大明的体制,尤其是定额制,还有朝廷强横的压榨,在阻碍着他们发财,这部分人对于朝廷是最不满,也是带着最多怨气的,因为他们有手艺,有生产能力,却因为朝廷的要求,辛辛苦苦劳作,只能从朝廷手中换取微薄的钱粮。” “而这类人目前天下很多。” “仅是灶户、漕工等,人数已达百万。” “这是真正的‘百万漕工’。” “至于没能力获得生员的知识分子,这类人目前在大明生活很困苦,上不上,下不下,那一袭长衫脱下去,也不愿脱下。” “随着朝廷年年加‘役’,这类人的生活是越来越凄惨,这类人平时唉声叹气,若是天下真的有变,这类人是最有动力去推动的,也是最能发出鼓噪力量的。” “其次便是半无产阶级。” “所谓半无产阶级,便是半自耕农,贫农,小手工艺者。” “半自耕农,则是不能自给自足的农民,他们虽手中有一定的田地,但其食粮普遍不够用,需租别人的田地,或者出卖一定劳动力,以资弥补,春夏之间,青黄不接,也会高利向别人借债,重价向别人赊粮。” “这部分人虽生活艰苦,但勉强能苦中营生。” “至于贫农,则是无田但有一定生产农具有居所的农民,主要替人佣耕。” “这类人生活最为困苦,常年受到地主剥削,在荒时暴月,更是只能向亲友乞哀告怜,即便是丰年,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于艰难竭蹶之中,勉强度日。” “对于后续的小手工艺者,主要便是倡优等下九流,例戏子与艺人。” “这类人从身份上处于社会的底层。” “他们虽有自由简单的营生手段,且系一种自由职业,但他们也常常受到各种压迫跟剥削,而且日常家庭负担之重,收入跟支出往往不相称,更是时有贫困的压迫和居无定所的恐慌。” “他们和贫农大致相同。” “至于最后,则是一无所有者。” “这类人最多的是奴仆。” “其次便是街头小巷不时能看到的轿夫、粪夫等人,他们除了有一双卖力气的双手,便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就是居无定所,没有田地,只能替人佣耕的长工跟忙工。” “这类大明也很多。” “以此等方式对天下做出更为简单明了的划分,才能更好的认识到天下的目前状况。” “大明长治久安的敌人也昭然若揭。”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还来?夏之白还有完没完了?(第三更) “方向确定了,用人就是决定性因素。”朱元璋身子微微一晃,将手中奏疏合上,他缓缓站起身,背负着双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了台阶。 “父皇.”朱标满眼担心。 朱元璋没有回头,平静的道:“咱没事。” “坐久了,累。” 朱标将手中烛火放在一旁,伸手将朱元璋搀扶着。 父子二人并肩而行。 踏着月色,行走在空阔的大道上。 朱标迟疑了一下,问道:“父皇,夏之白的奏疏,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能让父皇都心神不宁?” 朱元璋摇了摇头,沉声道:“上面写着夏之白的野心。” “他想总领天下!!!” 朱标脸色惊变。 朱元璋冷冷看了朱标一眼,不满道:“咱还在,有什么好慌的?” “天下所有人都小看了夏之白。” “咱也一样。” “他比咱对天下的认识还深,了解的也更深彻,也比胡惟庸这些乱臣贼子更危险,因为他深刻的知晓,如何才能动乱天下,也知道如何招揽人心。” “这大半年来,盐运司那些人,一直在各种算计,朝堂乃至地方,都以为夏之白,会被这些事牵住心神,但夏之白根本就没有,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走地方上。” “咱虽不知夏之白具体做了什么。” “但很明显。” “他对咱大明的官员、士人、农民、佃户、各类雇工、商人、工匠等都做过深入了解,不然写不出这一篇疏。” “他在告诉咱,想守住大明天下,就必须拉拢小资产阶级,亲近半无产阶级跟无产阶级,同时要打压中产阶级跟打击地主阶级,让百姓手中的田,能始终留在百姓手中。” “他这是在教咱做事呢。” 朱标一愣。 他苦笑一声,只能叹息。 他的确没有看这篇疏,仅仅是开篇,就让他感到头皮发麻了,这般‘雄文’,唯有父皇看过之后,才能下定论,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看。 他同样不能。 因为这关乎到大明的政治正确。 朱元璋背着手,背脊有些佝偻,望着高悬天空的皎洁明月,喃喃道:“虽然咱对这篇奏疏很生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的天下的剖析很鞭辟入里,也很发人深省,当今天下的义利观真的变了。” “书中所写的天下,已然是不能再现了。” “父皇为何会这么说?”朱标一脸不解,眼中满是惊疑。 朱元璋沉声道:“古时右儒而左贾,咱大明却隐隐已有右贾而左儒的情况了。” “咱在,尚且能压制,但假以时日,只怕盖诎者力不足于贾,去而为儒,赢者才不足于儒,反而归贾,此其大抵也。” 朱标面露惊容。 他凝声道:“父皇这断不可能。” 朱元璋嗤笑一声,道:“你太高看这些士人了,这些人趋炎附势,早就掉进了钱眼里,他们当官就是为了发财,谁又会真的把治理天下当回事?” “咱其实早就看明白了。” “只是咱一直没想明白,但今天,夏之白给咱讲明白了。” “宋代以来,天下的读书人太多了,让太多地方的地主豪强窃据了权势,这些人心中只有私利,而无公心,因而宋代才这么积弱,甚至这些人还始终在阻拦朝廷变强,甚至是主动卖国求荣。” “咱大明的官员也一样。” 朱元璋目光微阖,眼中闪烁着寒芒。 他的确心绪很沉重。 有对大明日后的担忧,也有对大明今后的思考。 经过这短暂的调整,他已明白了为何夏之白会说出‘方向确定了,用人就是决定性因素’的话了,因为他过往的治国观念错了,因而无论再怎么杀人,都无济于事,因为换上来的人没有变化,只是换了一批同样的人。 除非换思想! 将过去的治理理念换掉。 重新从天下选拔一批顺从新思想的人。 如此。 天下才会有真正的改观。 朱元璋背负着手,稳步的朝前走着。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朱标一言不发的紧紧跟在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皇这么专注跟认真了。 这也足以证明,夏之白上的奏疏,对父皇的冲击之大。 义利观! 最终要抛弃义,只留下一个利! 一切以‘利’为导向。 重定天下。 天下若是直接没有了士,只认定官吏是地主,这对天下有什么影响?朱元璋心中在不断思索着,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钱,地主也是民,也要纳粮交税,也要去服役。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一生出,朱元璋就否决了。 这不可能。 若是真这么做,无异于自绝于‘士’阶层,大明本就不怎么为士人所喜,若是直接取消了士的优待,只怕会遭到天下范围内的口诛笔伐,他不怕士人,但就像是夏之白所说,地方的百姓可经受不住士人的蛊惑。 到时指不定地方会乱成什么样。 同时否定了‘士’,谁来替大明当差做事? 靠那些武将武官?还是靠他朱家的子弟?只怕都靠不上。 唯一的好处,就是杀人更方便了,若是这些官吏真的太过火,直接杀了以平民愤,再也没有任何顾忌,还能将这些官吏霸占的田地,重新分发下去,继而笼络地方百姓之心。 但他不需要。 他杀这些官吏,本就不需要理由。 理由? 随便找一个就是。 朱元璋想了很多,脑海中涌现了很多思绪,最终都为他一一否决了。 他现在的脑子彻底乱了。 他一方面认可夏之白的观点,但另一方面又不知该如何自处,根本想不出那种情况下,天下该如何治理。 心乱如麻。 良久。 朱元璋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朱标,脸上露出几分疲态,疲倦道:“老大,你说这天下真能按夏之白说的那么变?这天下真能经得起那么大的变动?这天下当真就他一个是聪明人?” 朱标苦笑一声。 他又如何能给出回答。 他甚至就不知夏之白写了什么。 只能支支吾吾的道:“儿臣愚笨,也想不到办法。” 朱元璋看着朱标,也是叹息一声,准备回奉天殿去,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脑海中又不禁想起了夏之白之前说的那些话。 废士。 提高工农商。 朱元璋目光微凝,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他感觉夏之白似乎一直在那么做,也一直在推进着。 就在朱元璋沉思时,朴狗儿突然小跑了过来,他朝朱元璋跟朱标恭敬的作揖道:“陛下,驿站那边送过来一份奏疏。” “驿站?”朱元璋蹙眉,随即目光一冷:“北疆出事了?” “拿过来!” 朱元璋脸上陡然浮现一抹狠色。 朴狗儿恭敬的将一份奏疏递了过去,低垂着头,颤巍巍道:“回殿下,不是北疆的,是夏之白刚送来的。” 朱元璋刚拿到这份奏疏,眼中就露出一抹厌恶,但还是伸手接过了。 他抬眸扫了一眼。 脸更黑了。 “这个夏之白,真以为咱不敢杀他是吧。” “真是岂有此理!” “咱是不是给他脸了,还问起咱来了?” “他算什么东西?!” 朱元璋勃然大怒,他将这份新的奏疏紧紧抓在手中,更是直接揉成了一团,眼中的怒火几乎是化为了实质,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蹬鼻子上脸,就算是当年的陈友谅,也没让他这么怒不可遏过。 他是真被夏之白给气住了。 才看完一份奏疏,搅得他心如乱麻,又送过来一份。 这开篇更简单明了。 十问洪武! 他堂堂的大明皇帝、九五至尊,轮得到夏之白在这指指点点?他还在这里评头论足起来了,真以为在北疆走了一遭,实地体察了民情,就可以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了。 朴狗儿被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一脸的委屈。 他又哪里知道这些,只知道这是夏之白送来的,前面见陛下如此重视,又哪里敢生出半点怠慢,刚听闻有新的奏疏送来,就急忙将这份奏疏给取进了宫。 朱元璋心中实在气不过,抬起脚,就将朴狗儿一脚给蹬飞了出去,怒骂道:“以后夏之白的奏疏,不用这么急着送过来,咱要是天天看他的奏疏,咱不知要少活多少年。” “长这么大两个眼睛,就一点都不来事?” 朱标劝道:“父皇,朴公公也是一时心急,并无恶意跟坏心。” “咱不怎么看,咱倒是觉得,这一个个的,都指着看咱笑话呢。”朱元璋冷笑一声,眼中的怒意丝毫没有消减。 朱标朝前走了几步,遮住朴狗儿的身形,背对着,朝朴狗儿做了做手势,让朴狗儿快点离开,他可是知道,自己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保不齐就会杀人泄愤。 朴狗儿跟随父皇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冤死,实在太冤枉了。 而且其他宦官父皇用着还不一定顺手。 一来二去。 可不知会生出多少杀伐。 朴狗儿见到朱标的手势,眼中露出一抹感激之色,朝着地面恭敬的磕了磕头,连滚带爬离开了四周。 朱元璋瞪了朱标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朱元璋捏着成团的‘奏疏’,就这么走回了奉天殿。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他敬咱,但不畏咱! 奉天殿。 朱元璋跟朱标重新回来了。 朱元璋双眸平静似水,让人看不出有任何起伏。 他将手中揉成一团的奏疏,放到桌上,就这么神色复杂的盯着,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这份奏疏恢复,而是拿着这团纸团去到了烛火旁直接烧了。 朱标一怔。 他知道父皇会因此生气,只是以父皇过往的脾气,生气之后,还是会将这份奏疏给看了,但这一次,父皇例外了,不仅没有看,而且还直接选择烧了。 这很不同寻常。 而这份奏疏也的确让父皇生出了厌恶跟不满。 甚至 还可能带着几分恐慌。 这种异常举动,朱标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朱元璋站在烛火旁,皱纹遍布的脸庞上,随着烛光的闪灭,在一点点变幻着。 最终。 这份新送来的奏疏,在父子二人的目光下,彻底化为了飞灰,再也不复存在,除了夏之白,再也没有人知晓,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唯有扫了一眼的朱元璋,或许知晓上面写过什么。 朱元璋仿佛身子已僵住了,他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直愣愣的望着那一点残灰。 “父皇.”朱标轻声呼唤了几声。 朱元璋回过神,他转过身,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眼中的疲态更明显了。 他疲倦的看了朱标一眼道:“老大,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咱还要把这些奏疏处理了。” “现在朝堂缺人,咱要是再不勤勉点,朝廷非生乱子不可。” 朱标拱手道:“父皇,儿臣不累。” “儿臣愿待在父皇身边服侍父皇,替父皇分忧解难。” 朱元璋摇头,他拿起前面看过的奏疏,朝着朱标点了点,示意朱标将这份奏疏接过。 朱标面露踌躇,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接过了。 他对夏之白的奏疏同样充满好奇。 “拿回去看看吧。” “虽然咱不喜夏之白的野心,也不喜欢他的强势态度,但一定程度上,他的确对天下做过深彻的研究,只是他不是咱,他的眼里天下太重了,但咱的眼里可不止有天下。” 朱标道:“父皇,夏之白究竟想做什么?” 他还是问出了口。 夏之白这个人就十分矛盾。 一方面显得十分奸诈,另一方面又十分质朴。 他的目光着眼都是天下,但却隐隐又在跟天下为敌。 他有雄心有胆略,但又显得很虚浮,让人不敢轻易相信,却又缕缕能创造奇迹。 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朱元璋看向朱标,他继续取出一份奏疏,一边翻看着,一边轻声说着:“他想造反,但又他不太敢造咱的反,他对咱建立的一切不屑一顾,又试图通过自己的方式,来规劝咱,让咱听他的。” “在夏之白眼里,咱的大明注定短命,也会二世而亡。” “他认为咱建立的大明,是历史上的秦隋。” “他敬咱,但不畏咱。” “他敬的是咱从一个布衣当上了天子,敬的是咱真正做到了‘驱逐鞑虏’,敬的是咱真的把‘弥合南北’,当成了咱这一生的毕生功业。” “但同时”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他冷声道:“他看不起咱,觉得咱是个农民,根本就不懂治理天下,就算咱看再多书,懂得再多道理,吸取了再多教训,也终究是在走历史的老路,他觉得咱这个皇帝当的不行。” “他想教咱做事!” “他觉得咱的天下就该按照他的想法去治理。” “他觉得大明,不该穿新鞋走老路。” “他觉得咱既然是农民起身,就该始终心中念着农民,不该是自己当上了皇帝,就直接翻脸不认人,更不该跟过去那个民间的朱重八彻底一刀两断,他想要的是咱以百姓为根基,重新梳理天下,为天下定下个新的纪纲人伦。” “他要咱当这天下的大圣人!” 朱元璋把袖子一拂,依旧是很平淡,但语气却刺骨寒冰。 朱元璋这冷冷的开口,朱标顿时感到身上有股刺骨的寒意,一股无形的压力从朱元璋身上涌现,仿佛尸山血海般朝着大殿倾压而下,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举殿死寂。 朱标下意识都屏住了呼吸。 “夏之白飞扬跋扈,锋芒毕露,也并不安分,但全都是书生之见。”朱元璋嗤笑一声,满眼的冷漠跟不屑:“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天下有多重,也根本不知道治理天下之难,真以为靠着一些异想天开,就能把事办成了?” “咱这些年杀了这么多人,尚且压不住这些狗东西,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了?” “连他自己的盐铺,都能被人蹬鼻子上脸,也配在咱面前大言不惭。” “愚不可及!” 朱元璋暴怒连连,字字尖锐。 但歇斯底里之下,也显露出强烈的不安。 因为夏之白揭露出了一个真相,一个对朱元璋而言不愿相信,又却无比认可的真相,就是大明朝的‘士人’真的回不去了,这次的‘郭桓案’,抄没的大臣其实数量并不多,但底下的‘吏’跟‘有身份的地主’,就太多了。 不然也抄不到两千四百多万石的钱粮。 这已不是一个布政司的问题。 而是十二个! 整个大明无一例外。 这对于朱元璋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费尽心思的打击贪官污吏,宣传《大诰》,就是想肃正天下由来已久的不正之风,让天下重回上古之风,但这一次次的清查结果,却是在一次次的打他的脸。 只不过他不可能真按夏之白的想法去做的。 太危险了。 哪怕是他都控制不住。 一步到位就是混乱,混乱就意味着不可控,不可控就意味着会出事。 如今的大明就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上不上,下不下。 上? 天下的不正之风早已泛滥成灾,欲壑难填。 他已如此费尽心力的去遏制了,依旧不见成效,以他对天下各方的了解,地方各级官吏利用旧有等级制度赋予的权力,去攫取财富以满足其日益膨胀的欲望,已经发展到了惊人的程度。 也正如夏之白所说,传统的政治形势日趋腐败。 旧体制的内部结构已经被破坏了。 他熟读天下史册,又岂会不了解这个状况? 正因为此。 他才刻意在天下施行‘小政府’,就是在极力减少地方官吏,以最主观的姿态去遏制蔓延。 但也只能拖缓。 而他另一个有力措施。 就是杀! 只要杀得足够快,杀得足够多,让这些贪官污吏,还没来得及威胁到朝廷,就已经全部给清除掉了,如此就能保证大明江山,他朱家的后世子孙能稳坐天下。 所以夏之白之前说的朱标不类父是对的。 朱标的确不类。 他的心太软,下不下重手。 也始终不敢真的斩尽杀绝,以及彻底的斩草除根。 朱元璋收回心神,他淡漠的看着朱标,眼中闪过一抹阴翳,沉声道:“标儿,你需要始终记住,帝王是不能有任何感情的,除了咱朱家的人,其他人都是能杀、敢杀、要杀的。” “没有亲疏。” “只有生,或者死!” 朱标心神一凛,知道父皇在教导自己:“儿臣谨记。” “咱不是要你记住,而是让伱以后这么去做,咱打下这天下不容易,但坐稳这个天下更加不容易,咱是泥腿子出身,天下没多少人看得起咱,但咱就要自己争气,要将这天下坐出个样子。”朱元璋道。 朱标连忙点头。 朱元璋摆手:“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夏之白写的这份奏疏,你下去后好好看看吧,他的一些想法固然不可取,但未必不能当成一种其他角度的观点。” “儿臣遵令。”朱标道。 他望着书桌上还有不少的奏疏,眼中露出一抹忧虑跟担心。 朱元璋已无人再开口。 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奏疏之中。 站定了一阵,朱标看了眼手中的奏疏,恭敬道:“父皇还请早点歇息,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 朱标缓缓退出了大殿。 回到东宫,简单清洁了一番,朱标去到了书房。 他眼下哪还有心思睡觉。 不把夏之白的奏疏看了,他根本就睡不着,他让服侍的宦官在一旁掌灯,将这份奏疏端正的摆在书桌上,认真的看了起来,这一看便是一宿,直到天色放亮,朱标才依依不舍的将这份奏疏放下。 他已知晓为何父皇昨夜会那么失色了。 因为夏之白根本没理会当下的社会等级,全都以资产做的区分,这种区分一下将原本上下差距很大的等级,彻底给摊平了,也彻底一目了然起来。 与此同时。 也将大明想实现长治久安的问题点了出来。 就是土地是有限的,但人的欲望是无限的,随着时间推移,现有地主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定会侵占到百姓的土地,而等到百姓无田无地,彻底沦为长工,或者奴隶时,天下就到了倾覆之时。 想遏制。 只能团结最底层的百姓。 但就像夏之白说的,大明皇室才是天下最大的地主,到时谁又能保证,大明宽抚了这些底层百姓,这些人不会对皇室的东西生出觊觎之心? 到最后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谁又肯?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回来了! 就在朱标准备去上朝时,一名宦官紧忙跑了进来。 “殿下,夏之白回来了。” 朱标原本还有几分睡意,听到这句话,当即精神了,他猛地看向这名宦官道:“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才进到城中,眼下应到城中盐铺了。”宦官道。 朱标摸着下巴,迟疑了一下,道:“一个时辰之后,去给夏之白传令,让他来东宫一趟,我有事要问问他。” “诺。” 等宦官走远,朱标摇头道:“这个夏之白,还真是一环接一环,昨日先后送了两份奏疏,今日就直接回来了,这是当真不给陛下留一点思考的余地。” “可惜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朱标冷笑一声,迈步朝奉天殿走去。 城中。 夏之白刚到京都盐铺。 这次远行,前后九个多月,即便是他意志力顽强,也感到了一些疲乏,眼下的京都盐铺,还没有到约定开张的时间,大门依旧是紧闭的。 夏之白上前,叩了叩屋门。 砰!砰砰! “谁啊?!”屋内响起一道略显不满的声音:“盐铺辰时三刻才开门?你来早了,等会再来吧。” 夏之白没有停手,继续在门口敲着。 “开门。” “我回来了。” 听到这两句声响,店铺内瞬间安静了。 随即就响起一阵杂乱声,不多时紧闭的店铺打开了。 几个满眼期待又紧张的身影,出现在了夏之白的眼前,见到真是夏之白,如今的店主荆满一下眼睛红了,激动的朝店铺内高声道:“长官回来了。” “长官回来了。” 几人飞速的取下了门板,将夏之白给迎了进去。 夏之白进到店铺内。 店铺跟离开时并没太大差别,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 荆满让店员给夏之白倒了一杯茶,如同是有了主心骨,有了大家长一样,满腹的委屈直接挂在了脸上,那委屈模样都像是要当场哭出来了。 夏之白笑了笑道:“大丈夫,怎么还一副哭哭啼啼模样?” “你可是一个士人。” 荆满摇摇头,看不出是笑还是哭道:“我没有哭,我是高兴,高兴长官你终于回来了,伱要是再不回来,我们这京都盐铺就真要垮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京都发生了太多事了。” 夏之白点头。 他坐在位置上,笑着看向四周,道:“那我倒要好好听听了,究竟是什么事,能将你急成这样?” 荆满用力的点点头。 他也是丝毫不耽搁,直接将这大半年,京都盐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最为荆满怨念的,就是李笙的背叛,还有就是士人中陈言的离开,以及盐运司对京都盐铺的打压,再则就是江南地区对京都盐铺持续不断的挖人。 这一系列的事,荆满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夏之白静静的听着。 荆满说的这些事,他其实有所耳闻。 但毕竟他身处北疆,距离京都太远,听到的消息都支零破碎,还混杂着很多误传谣言,因而对具体京都发生了什么,了解的并不是很透彻。 听完荆满的抱怨,夏之白点了点头。 所有的事,在他听来,都可以归为一类,利益动人心。 李笙、陈言的背叛,他虽不知具体情况,但基本猜到了,尤其是江南地区,各类盐企如雨后春笋般不断的冒出,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定然是跟李笙跟陈言的背叛有关,多半是李笙、陈言将京都盐铺的机要资料交出去了。 借此换来如今的显赫名声。 至于盐运司的打压,同样牵涉到了利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盐运司自然要靠吃盐,但自己赶在朝廷动荡时,突然横插了一手,生吃下了直隶省人口最多的应天府,还有周边的滁州、寿州,上百万人口的盐市,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眼下盐运司的官员,却是连影都看不到。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 对京都盐铺做出针对打压是一定的。 这一点。 夏之白早就预料到了。 倒是并不为奇。 至于江南地区对他手下工厂的挖人,倒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不过简单一想,倒也明白了。 蒸汽机这东西,毕竟新出来,见识过的人就少,会正常操作的更少,李笙虽知道一些,但作为一个工师,显然不会自己亲自去教,最终最讨巧最现实的办法,就是挖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江南的士绅开的条件更高,他当时招揽的灶户流民,本就生活状况堪忧,自然很容易被说动。 夏之白道:“盐厂、煤厂的生产没有出状况吧?” 荆满道:“目前还没有,但走了太多人了,眼下江南那些盐企,还在各种想办法,迫于无奈,我跟周知事商量了一下,在盐厂跟煤厂外,都建起了围墙,只是依旧不时有人在外面喊话,扰的人心不宁的。” “夏长官你得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盐厂跟煤厂非被这些人弄垮了不成。” 荆满此刻是一脸怨气。 夏之白笑着道:“人没了可以再招,这年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只要盐厂、煤厂能正常运行,那就问题不大。” “刚才你说,两淮、两浙等过去产盐的地方,眼下都开始兴办起了盐企?你既然有所了解,那这些地方办的盐企,是用的什么形式,是不是我京都盐铺的规格?” 夏之白看向荆满。 荆满冷哼一声,点了点头道:“这自然是,李笙这狗东西,也不知怎么被迷了心窍,将蒸汽机的图纸给偷了出去,现在江南地区的盐企,凡是使用蒸汽机制盐的,无一例外,都是用的我们家的图纸。” 夏之白哈哈一笑,脸色彻底放松下来。 荆满一愣。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不明白夏之白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李笙把他们的东西偷了,然后在其他地方给办起来了,现在还各种对他们挤眉弄眼,这不是应该生气吗? 夏之白神秘一笑,道:“即便李笙不偷,我这次回来,也会将蒸汽机的图纸公开,我在意的从不是那一种薄薄的图纸,还记得我之前公布过一次蒸汽机图纸?” 荆满点点头。 这他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是他跟方墨几人联手整理的。 夏之白端起茶杯,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淡淡道:“还记得当时我为什么要在应天府发那些带着图纸的小册子吗?” 荆满愣了一下,不确定道:“当时长官似想将那套换算单位推出去?” 夏之白点头。 他笑眯眯的道:“当时只是想将这一套换算单位公布出去,但当时蒸汽机并不普及,有资格对蒸汽机有了解的不多,如今借着李笙的反水,却是将这套体系同样传了出去。” “李笙没能力去另起炉灶,甚至连改动都不太能做到。” “他只能照搬。”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荆满摇头。 “数学统一了。”夏之白目光坚定的道。 “数学?”荆满一脸茫然。 夏之白笑着道:“以往天下度量衡虽统一,但各地始终有着差距,尤其是地方上关于重量、长度等诸多方面,即便是同一州下的不同县,都有着不小差异,而且强行整合的难度很大。” “如今随着蒸汽机的缘故,让江南地区渐渐接受了我定的标准。” “我今后会经营北方商业,同样也会统一北方。” “这也意味着。” “南北在度量衡,数学上将达到一统。” “这也意味着,以后不会再出现,北方一斤十六两,南方半斤五两六两的状况。” “1+1今后只能等于2。” “这对数学日后的精进是大有裨益的。” 荆满更茫然了。 他根本听不懂,夏之白在说什么。 夏之白道:“蒸汽机想做突破,注定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而是需要很多人齐心协力,共同推动,而我的目的,本就不止在蒸汽机,更在于通过蒸汽机为天下重新定下标准。” “我要做这个制定标准的人。” “眼下随着蒸汽机为江南的士绅认同,他们自然而然也要接受认可,我制定的那一套标准,随着越来越多人认同。” “日后天下会越来越少的出现‘石’、‘斗’这些计量单位,各地的学者,他们接受信息跟输出信息,都会更直观,也更容易为其他人理解。” “统一了门槛!” “至于其他的,不要在意一时之得失。” “江南的这些士绅是无利不起早的,如今江南的盐企能办的这么快,多半还是有朝廷相助。” “但这些人总是一山望着一山高,他们现在是担心我将手伸到江南,所以才抢先出手,等日后盐企真的在江南铺开,他们同样会对这些盐企伸手的。” “李笙根本不知晓其中的凶恶。” “他会被人吃干抹尽。” “不要在意一时的得失,要看整体,要看的长远。”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些老盐工、矿工走了,还替我们节省钱了,就当是为天下输送人才了,不过江南侵占了我这么多的实利,却还对我的盐企步步紧逼死咬着不放,的确有些过了。” 夏之白目光一冷,心中已有了定计。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海运!编制!北鸟归巢! “纺织厂如何了?”夏之白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回长官,已经开办起来了,只是.”荆满眸间闪过一抹挣扎,犹豫着道:“因为李笙他们的离开,纺织机基本是由周知事一人负责的,相较改动不多,眼下虽在运营,但效率不是很高。” “堪堪维持正常运行,至于盈利,短时都没什么希望。” 荆满实话实说了。 如果周宁、李笙等人心思都在上面,或许纺织机还能提高不少,奈何大半年前,李笙心怀不满,根本就不愿在上面多花心思,一心炫技,而周宁那时候心思又都在蒸汽机上,也就造成了花了太多时间,结果成效微薄。 夏之白蹙眉,又很快舒缓下来,道:“没事,万事开头难,既然已开了头,那就不算坏。” “虽然是有些被耽搁了。” “但不算坏。” 他当时其实把‘飞梭’的想法说出去了的,只是当时无论是周宁还是李笙,都对自己的想法不感兴趣,他们的心思都还是想打造一个与众不同的‘铁纺织机’,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如今回来了。 经过这么多事,依旧留下的人,都是共患难的了。 团结一心之下,把飞梭弄出来,并不算很难,到时纺织业就步入正轨了。 他谋划的制盐、改驿站、纺织机、煤厂等,其实目前都更适合北方,因为北方地广人稀,劳动力相较比较缺乏,而这些新兴技术的出现,能够大幅提升北方的生产力。 南方固然也行。 但无论是制盐的灶户,还是烟雨江南的水运漕工,亦或者是独门独户纺织的女眷,这些都算得上是‘百万漕工’,江南的这些士绅只看得到自己的眼前利,却是忽略了这些底层百姓的生计生活。 注定是要闹出大问题的。 眼下因为盐企才刚刚开始运行,灶户才开始被人为挤出市场,目前‘失业’的情况还不是太明显,也并没有影响到太多人,但假以时日,随着规模的扩大,这种矛盾定会直接爆发出来的,到时江南只怕会乱一场。 致使这一切的官员、士绅,都逃不了借人头一用。 不过他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 动乱对天下影响太大。 他想要的大明是一个稳定的大明,是一个力求经济发展的大明,不是一个坠入‘羊吃人’的大明。 夏之白又道:“荆满,你等会去盐厂,将周知事及其他工师叫来。” “我有事要跟他们商量。” “另外。” “记得告诉盐厂、煤厂的工人,困难的时候已经度过去了,他们未来的生活将会无比光明。” “我夏之白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也不会辜负他们的坚持。” “他们的坚守是值得的!” 夏之白目光无比的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荆满愣了一下。 眼下京都盐业的情况并不好。 就算夏之白回来,又能做到什么? 蒸汽机图纸已被李笙偷出去了,不少的工师也跟着离开了。 现在的京都盐业比最初规模缩水了快一半。 这是全方面上的缩水。 手中无人,又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技术,盈利手段也单一,还被各种针对,他是丝毫看不到有反转的迹象,不过鉴于这是夏之白,这位本就让人难以预料的人,他还是莫名心定了不少。 他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传话。” 就在荆满抬腿想要去宣传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面露几分快意道:“长官,要不要将你回来的消息宣传出去?现在李笙他们可就在应天府,平日里那可是嚣张的不行,要是知道长官你回来了,只怕会被吓得腿都软了。” “而且长官伱回来的消息,要是传出去,也能威慑不少窥视的宵小。” 荆满眼中满是报复之心。 他心中实在是憋着一股火,被人欺负了这么久,如今主心骨回来了,那可不就要好好的找下场子,虽然不可能真做什么,但怎么也得让那些打京都盐业主意的人,以及叛出京都盐业的人,心中咯噔一下。 夏之白可从来都不好惹。 一直都是刺头。 夏之白看到荆满一脸期待的神色,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你们自己决定吧。” “我回来的消息藏不住的。” “我也不打算藏。” “这九个多月,天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因缘际会之下,也促成了很多事,也让我的一些想法提前实现了,我自不会就此停下脚步,等我真正对天下出手时,只怕整个天下都会为之一震。” “这个时间快了!” 夏之白端起茶杯,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 但他却知道。 李笙等人帮了自己大忙。 让他的计划能够更顺利的推进,也能更顺利的对江南‘削藩’。 荆满没有理会这些。 他就一寻常文吏,连品级都没有,也没有心思去想夏之白的想法,如今他的耳中,只留下了一句话,就是夏之白同意了,他笑着跑出去传话了。 夏之白将杯中茶水饮尽。 他去到店中的书房中,将自己包裹中的几份奏疏取了出来。 这是他这九个月游历北疆的总结。 他逐一翻开。 《大明社会阶层与人口变迁》。 《大明社会各阶层的收入及其构成》。 《浅析大明士绅这一社会群体》。 夏之白逐一的翻开,随后将这一份份写好的奏疏,直接用烛火点燃了,这些东西,朱元璋不会乐意看的,就连他前面送去的两份奏疏,朱元璋都未必能接受。 他不会反叛自己的阶层。 也不敢。 身居高位,顾虑的东西太多,朱元璋尤其。 这些东西没有用了。 洪武十年:朱元璋规定,现任官员之家,具免除徭役的特权。 洪武十二年又下令:自今内外官致仕还乡者,复其家终身无所与。 洪武十三年. 朱元璋给地方官员追加的特权,在这一道道令书的书写下,显得格外的不同寻常,也将士绅彻底推向了基层顶峰。 但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这么做有错。 因为大明官少。 若是不把地方的统治机能委任给士绅,那地方秩序的真空部分,朝廷根本就管不到管不了,士绅就是朱元璋推出来,充当国家权力与地方利益之间的调和者。 也是朱元璋眼中随时能消耗的消耗品。 而夏之白很早就指出来了,这一套玩法,只有朱元璋自己能玩得转。 其他人都玩不转。 朱标不行,朱棣更不行。 大明其他的帝王,亦或者朱元璋任一的子孙,都玩不转,深宫中长大的皇帝,又哪里真能做到洞若观火,真能做到既知晓地方大致情况,还能玩转帝王心术?让百官始终处于震恐之中? 这种天生帝王,从古至今少之又少。 终明一朝,一个都没有。 望着这一道道奏疏化为飞灰,夏之白的目光也越发坚定。 说再多,都难触痛处。 唯有真的体会到了,才会对此有所改观。 半晌。 所有没呈上的奏疏都化为了灰烬。 夏之白拍了拍手,将手中沾上的灰尘,全数给拍了干净。 卸下包袱,轻装上阵。 夏之白从书房中取出一份宣纸,点了点墨汁,准备设计一下,如何让北方的‘游子归乡’,这时,突然有一名宦官到了京都盐铺,并将朱标召见的旨意传了过来。 送走了宦官,夏之白轻笑道:“看来当今陛下跟太子,对我还真是够关心的,我这才刚回到京都,就知晓了消息,还马不停蹄的召我进宫。” 夏之白摇摇头。 他并没有急着动身去宫中。 而是继续在宣纸上落墨,只是原本写下的几笔,都被他无情的划掉了。 最终,纸上只留下了少数几个词。 海运。 编制。 北鸟归巢。 外交! 等将心中想法全部写下,夏之白才心满意足的停笔,他俯下身,将没干的墨迹吹了吹,而后欣赏起自己写的内容,最后大笑一声,将这份宣纸卷上,随手放到了一旁。 他看了看有些灰扑扑的衣裳,只是伸手掸了掸灰,就信步走出了店铺,朝皇宫走去。 当夏之白坐上马车时。 他回京都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 仅仅半个多时辰,就先后落入到很多人耳中。 盐运使魏衡听到这个消息,目光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忌惮,但随后轻轻转动了下手中茶杯,脸色就恢复了平静,回来又如何?如今局势已定,他又能做什么? 真能把一切都推了? 他背后从来都不止自己一人。 他身后是两淮跟两浙,甚至是整个南方。 他何惧之有? 原本还在呼呼大睡的,沉迷于温柔乡的李笙,听到夏之白回来了,却是猛地惊醒,脸色直接被吓得煞白,慌乱的穿起衣裳,就朝盐运司走去,其他人不怕,他可没办法不怕。 要是夏之白追究起来,是真有可能出人命的。 夏之白这人。 可是十分混不吝的。 做事完全不按常理,要是真动了大怒,没有其他人护自己,他根本就挣扎不了。 他必须得让魏衡兑现当初的承诺。 随着夏之白回来,城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但更多的还是好奇,好奇夏之白面对这些事,会做出怎样的应对跟回应,而在城中私下揣测的时候,夏之白已到了东宫。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得国最正,但心最为不正! 偏殿。 夏之白在殿中等了一阵,朱标才姗姗到来。 朱标神色有些疲态。 见到夏之白,更是不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显得精力有些不济,他让宦官给自己泡一杯浓茶,又让给夏之白准备一杯淡茶,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坐着。 朱标没有开口。 夏之白同样没有率先出声。 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等到茶水送来,朱标吹了吹热气,绷着脸喝了一口,才将目光看向夏之白道:“夏之白,你离开京都有九个多月了吧?具体去了哪里,不妨给孤说说,孤对你的路线,可是十分的好奇。” 夏之白点了点头,平静道:“在下在离开京都时,便跟陛下说过,要整合北方的盐市。” “这九个多月,除开最初在北平的停留,其余时间,都奔走于北方各府,将我的盐市整合计划,一一告诉给地方官府,虽然其中多有波折跟刁难,但最终还是如愿所偿了。” “在十天前,我去了山东的兖州东平。” “兖州?”朱标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夏之白会突然提起这个地方。 但沉思了一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好奇道:“我若是没有记错,郭桓身死时,你并没在场,在郭桓接受朝廷审讯时,伱也没去狱中看过,等日后郭桓被抄家后,你也是全程没有去,你是如何兑现的承诺?” 朱标一脸好奇。 他刚才只是反应迟钝了一下。 毕竟昨夜没怎么休息,也赶了个早朝,精力不济,意识有些不清醒,反应也稍显迟钝,但还是很快想明白了,兖州东平是郭桓的故土,郭桓出事前,跟夏之白见过一面,并拜托夏之白送衣冠回故土。 但据他所知。 夏之白从那日一面后,就再也没跟郭桓有过任何交集。 夏之白从何处寻得的郭桓衣冠之物? 难道两人早前就有过交集?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着道:“我的确去了一趟郭桓的老家,如今的东平已没有一户郭姓人家了,原本姓郭的人家都主动改名避祸了,至于衣冠,哈哈。” 夏之白突然笑了起来,道:“我并没有送郭桓衣冠回去。” “我只给郭桓带回去了一砖一瓦。” “郭府的一砖一瓦。” “让郭桓死后,有一砖能落脚,有一瓦能遮风挡雨。” “让他死后不至于成个孤魂野鬼。” “至于其他所谓的‘衣冠’,对郭桓而言,没有太多意义,反而会遭来一些不必要的事端,东平很穷,哪怕是一块布,若是为人发现了,都会引来一阵争抢,郭桓人已死,还是希望他死后能得一些安宁。” 朱标一愣。 他怔怔的望着夏之白,对夏之白的做法也是认可。 兖州东平因郭桓的事,郭氏被夷灭了九族,这对东平一个小县影响很大。 若是夏之白真给郭桓立了个不错的衣冠冢,只怕会惹来不少的事端,也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砖一瓦,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既给了郭桓一个体面,夏之白自己也为当初的承诺,给出了一个相对完美的交代。 的确很有智慧。 至于一砖一瓦从何而来。 这更是简单,郭家满门抄斩,整个家都被抄了。 砖瓦同样流落一地。 夏之白寻个人,取一两片完好的,再简单不过,也不会为人注意。 朱标道:“你做的很好。” “郭桓为大明效力的时间不短,虽犯下了滔天重罪,但毕竟还是有过功劳,你能考虑的如此周全,也算是了了郭桓的身前之愿了。” 夏之白笑着道:“商人重信。” “当时收了郭桓一百两银子,自然要履行承诺,不然岂不坏了自己名声。” 朱标看着夏之白,摇了摇头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有时显得异常的桀骜不驯,有时又显得彬彬有礼,时而变得偏激疯狂,又能表现的很理智从容,能做出各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同样也能做出让人敬佩的事。” “让人实在看不穿,看不透,看不明。” “孤很好奇。” “你究竟打着什么心思?” “你的第一份奏疏,孤看了,在拿到那份奏疏时,仅仅是开篇,就让孤不由脊背发寒,有种如芒在背的刺痛,等孤真的将那份奏疏看完,只感到了一阵的惊恐跟不安。” “孤知道你志向远大,也的确是心怀着天下。” “但孤就想知道。” “你究竟把大明当成了什么?” “你对天下做了这么深刻的剖析,也提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观点,究竟想表达什么?” “你那副愿景之下,天下又是何等模样?” “孤想不到!” 朱标双目深邃的看向夏之白,等待着夏之白给出答复。 夏之白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古人曾留下过这么一句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也开创性的提出了一个大同社会。” “我想要天下达成的,便是这样的一个大同社会。” “只是陛下跟殿下都多虑了。” “天下的运行,从来都不是一条笔直的路,而是弯弯曲曲的,有起有落,有前进,同样也有倒退,想达成那样一个大同社会,至少数百年,乃至上千年,都达不到的。” “但我之所图,的确是天下,注定要去往的方向。” “只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摸索跟探寻。” “我并不强求。” “但在你眼中,我大明是秦隋。”朱标冷声道,目光有些冰冷。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再度摇了摇头,笑着道:“秦隋,就我而言,对当时的天下,起的是承上启下的作用,他们对大乱后的天下处于摸索阶段,因而在治理天下时,都犯下了很多的错误,最终为后续的汉唐取代,汉唐吸取了前朝的教训,继而为天下开创出了一个鼎盛的盛世。” “五代十国,夏辽金,以及宋,同样是处于分裂,处于一个大破大立的阶段。” “只是为蒙古靠着野蛮强行摧毁了进程。” “大明继续。” “宋代末期,天下的传统政治就已日趋腐败,旧体制的内部也已然面临着崩解,就当今陛下看来,是商业跟商品生产,导致了这种局势的出现,因而极度的压制商业,想通过这种举动,让天下恢复过往的体系。” “但陛下错估了一件事。” “商业跟商品生产只是天下变化的表象。” “不是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在于随着旧有社会等级的瓦解,过去传统的等级制,已经在天下不适用了。” “只是如今的天下,还无法证明,或者是不愿去接受,旧的社会体制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依旧任由着天下依循着过往的惯性,但事实,天下的根本变化,除了最表面的商,更突出的表现在于社会的权贵。” “如今明显的阶级社会,早已取代了原有传统的等级社会。” “过往的社会等级也早就失去了昔日光彩。” “当今陛下其实是察觉到一些,只是当今陛下不愿让大明做‘隋唐’,陛下想让大明做‘汉唐’,因而当今陛下直接在元朝的基础上做缝补,甚至靠着自己的强权,强行维护支撑着这个旧的社会等级体制。” “这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只不过我能够理解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历史的发展,本就是螺旋的,并不是直来直去的。” “大明身处的社会,的确还没有脱离开等级社会的结构,只是对旧的等级观念发生了改变。” “大明处在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阶段。” “大明向上,就必须接受这种改变,重新梳理天下结构。” “大明如果真这么做了,就极有可能成为‘秦隋’,一步到位的结果,就是天下变得混乱,混乱就意味着不可控,对于一个大一统王朝,不可控就意味着有倾覆的危险。” “当今陛下的选择是向下。” “靠着绝对的集权,靠着绝对的强势,压迫天下朝着旧形态恢复,让天下依旧处于过往的形态,继而保障大明不会早亡,天下很多地位相对低下的人,早就想脱掉旧有的衣裳,但当今陛下不准,让他们必须穿着,不穿就杀了。” “这种强权性质的逼迫倒退是很吓人的。” “对天下的破坏也很大。” “最终导致的结果,要么是彻底的历史倒退,要么是上下彻底的脱节,即下层随着时间,会逐渐推开封闭的凝固的自然社会结构,破除天下很多不公的政策跟习俗,也会不断打破底层的传统等级,自己寻求提高社会的地位。” “而上层则逐步腐坏,最终彻底无可救药。” “继续维持当下的状况,大明日后会出现一个很矛盾的现象。” “就是传统政治越来越腐败,而另一方面,社会经济等各方面却日趋繁荣,这也是体制转化过程中的必然。” “只是上层的腐败,最终会导致,大明的臣子会越来越没有血性跟骨气,若有外患,则可能彻底崩塌,身子骨再坚硬,若是脑子出了问题,再强悍的身体,也发挥不了作用。” “若是这强健的身子骨,再经历一番残酷的摧毁,历史原本的进程,则会出现更大幅的后退。” “这也将是天下莫大的悲哀。” “想重新提振起来,只怕要耗费不知多少时间,死伤不知多少百姓了。” “大明得国最正。” “但得国后的心不正了啊!” 夏之白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戚色。 某种意义上,大明就是二世而亡,只不过朱元璋靠着自己的个人智慧,让朱家的子孙,重新夺了天下,只是因为一脉相承,最终让天下走了个巨大的‘之’字。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破士的光彩! 朱标愤然起身,拂袖大怒道:“一派胡言。” “天下形势千变万化,岂是在北疆走九个月,就能看出来的?何况北疆远离华夏太久了,早就跟天下有了割裂,用北疆看到的情况来推演大明未来的走势,这才是真的本末倒置。” 朱标冷冷的看着夏之白,漠然道:“不窥全貌,不予置否。” “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当真不明白?”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望着朱标愤怒的面色,夏之白平静的摇摇头。 他淡淡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者昌,逆者亡,这是天下必然的趋势,如今的大明承天运而建,必定也会因失天运而亡,这是历史之昭然,无人能阻拦。” “殿下的气愤,其实跟陛下的愤怒,是一样的。” “你们都想让大明江山万万年。” “但天下有万年朝代吗?” “没有。” “秦制以来,历朝历代莫不夭折于三百寿,再好的制度,再好的天下,在岁月的冲刷下,都会变得千疮百孔,也都会变得不堪一击,大明也不会例外。” “历史会倒退。” “但不可能真的退回到原点。” “因为领政的帝王不会同意,下面的臣民同样不会允许。” “倒退的越多,底层被剥削的越厉害,他们的愤恨不甘,也会越重。” “华夏这块土地,从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就注定回不去了,就如浪潮一般,有起有伏,但最终还是会滚滚向前。” “因为推动这一切的是底层的百姓。” “底层百姓的确在上层人眼中最愚,最目光短浅,甚至也最势利,但这些人同样是最聪明的,他们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他们追求的是自己的生活会变好。” “纵观历史。” “从远古时分为国人野人。” “到后面的为奴。” “再到黔首。” “这一步步下来,哪怕殿下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底层百姓的社会地位是在提高,他们有资格获得田地,有资格掌握技艺,有资格弄出匹夫一怒。” “这些社会地位的提高,并不是凭空得来的。” “这是无数底层百姓前赴后继,为此付出了大量鲜血得到的。” “这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是‘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是‘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朱标脸色一变。 望向夏之白的目光充满了怒火。 夏之白目光肃然,眼中带着几分正色,又道:“我的确是一叶障目,但我却能给陛下之后,又添一笔。” “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夏之白!”朱标牙齿紧咬,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三个字。 夏之白站起身,目光并未有任何退让,直勾勾的跟朱标对视着,平静道:“驱逐鞑虏、弥合南北,这的确是大明的功业,但这不能成为大明唯一的功业,大明既坐稳了天下,就该懂得,天下要重头来过了。” “穿新鞋走老路。” “这种老套的方式,天下经历太多了。” “天下没有万岁无疆的人,更不会存在千秋万世之帝国。” “所有人都会死!” “过于追求所谓的千秋万代,注定会越走越歪,而且伱当真以为陛下能始终这么强势?始终能这么说一不二?始终能这么横行霸道?” “你还记得我初见陛下时是怎么说的。” “陛下老了。” “作为从民间起家的帝王,陛下比谁都清楚,一旦人老了,就会面对怎样的遭遇,子嗣争夺家产,下面的佣人也心怀鬼胎,他的话会越来越不起作用。” “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 “这是事实。”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陛下这么急切的想培养你?想将你推到台前,让你掌控大半个朝堂,就是为了让你能平稳的过渡,但陛下终究太过乐观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百官对陛下的态度,跟对殿下的态度,本来就是不同的。” “你也不可能完全的替代陛下。” “你自己应当清楚。” “天下只有一个洪武大帝,也只会有一个洪武大帝。” “其他人都拍马不及。” “你真以为你作为当朝太子,能行使大半的皇帝职权,已经等同于半个皇帝,等日后上位,就能够十分顺畅的接替?权力交接,任何时候都要经过一番腥风血雨的斗争。” “权势再大的储君也一样。” “因为你信任的臣子,跟陛下信任的不会一样。” “没有人想失权。” “殿下大可往后慢慢去看,陛下会为继位者做妥协,也会为了天下稳定妥协,当然也会继续大开杀戒,因为陛下担心你掌控不了天下,要替你把那些荆刺给拔了。” “只是陛下看了那么多的书,却一直有意无视了一件事。” “天下最大的腐败,一直都是权力的腐败。” “腐败注定是无可避免的。” “大明的贪腐从根子上就解决不了!” “压制的越狠,最终爆发起来,也会更厉害。” “这次郭桓案,殿下应该看过一些卷宗,知晓官场贪腐的情况,基本是靠山吃山的。” “司捕者就以捕盗为‘外府’,收粮者以粮为‘外府”,清军者以军为‘外府’,佐贰官之上就可正大光明的弄一些‘罚谷’、‘羡余’之类的,至于官员,则更多了。” “岁节则有献,生辰则有贺,不谋而集,相向而来。寻常之套数不足以献芹,方外之珍奇始足以下黠。” “听着这一套,殿下是不是有些耳熟?” 朱标脸一沉。 夏之白负手而立,继续道:“这些殿下应当都知道,那我再给殿下说说,殿下不知道的。” “士人!” “士人的额外收入,可比殿下想的丰富。” “请托行私,起灭罔利;包揽钱粮,隐蔽差役;请祀名宦、乡贤,管分斋膳、廪粮;” “乡饮邀速宾介,祭祀营求监宰;进学先为保引,行礼图充导赞;扳亲人族,上书献诗;” “夺授生徒,勒索束脩;霸佃学田,占种抛荒;放债收租,过取利息;科举起贡,争论盘缠;” “身具衣巾,杂乞人而待赈;手提秤斗,作牙侩而不辞。傍驿递,拨马差夫;予里甲,挂牌销卯;当行坐铺,赌博赢钱。” 朱标脸色微变。 他也被夏之白说的士人贪墨手段给震惊到了。 “大明的士人当真如此穷凶极恶?”朱标有些不敢置信。 夏之白冷笑道:“殿下以为这些人会惭愧吗?会羞愧于这一身长衫吗?”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殿下。” “不会。” “彼方得意,何有愧颜一说?!” “世人庸庸碌碌,读书不是为了白忙碌的。” “目的从来都是‘罔利’!” “陛下杀再多人,能把这些士人全杀光吗?陛下真能不用这些士人吗?过去士人的那套显贵衣裳,早就为底下的士绅扯了个干净,唯有陛下还当个宝贝似的供着,试图靠讲道理,让士人见血,让他们回心转意。” “这才是真正的自欺欺人。” “当今陛下做再多的添堵,都只是在帮助下面的人,更加心安理得的贪墨,因为他们是士绅,他们本就高人一等,自然就该有高人一等的样子,只是代价呢?” “代价最终落到的还是陛下头上。” “陛下总觉得用这种方式,能让大明存在的久一点。” “然过犹不及。” “有的事堵不如疏。” “陛下有这个狠心,对官场的官员杀个七七八八,却没有那个魄力,对现有制度做出修改。” “秦隋之亡,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步子迈得太大,想一口气吃成胖子,彻底解决当时的问题,但若是如汉唐一般,真的静下心,以几代人的共同努力,未必不能将这些东西处理好。” “再则。” “我的确推崇大同社会。” “但目前的社会,距大同社会,十分的遥远。” “而且天下定然会出现一定的反复,这也会进一步拉长达到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大明存在数百年甚至更久了。” “大明如今才存在十九年,陛下就开始担忧起数百年后的事情了,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也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夏之白摇了摇头。 朱元璋地主的心思太重了。 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朱标目光阴晴不定,他深深的望着夏之白,沉默了许久,端起手中的茶水,大口的喝了几口,茶水已有些凉了,喝下去,甚至还有点凉心。 朱标看向夏之白,沉声道:“你想要的大破大立是什么破?” 夏之白面带微笑,不紧不慢道:“要破去过去时代‘士’阶层的显贵光彩,让他们在百姓面前,露出真实面目,而后还要让天下越来越制度化,正规化。” “宋代以降,读书识字的门槛进一步下降,但还不够,还要继续打破士绅对知识的控制!” “要对旧有的思想风俗习惯文化进行破除。”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可以不争,但不能没有! “不可能。” 听到夏之白的话,朱标直接就拒绝了。 思想、文化、风俗、习惯? 这是能动的? 仅仅是听到这些东西,他就感到头皮发麻,历史上这类事不是没有过,秦朝的焚书坑儒,便是差不多的性质,结果世人皆知,秦二世而亡,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谁敢保证不会出问题? 他保证不了。 夏之白同样保证不了! 他不可能容许夏之白这种疯狂想法。 夏之白能疯。 他可不想陪着夏之白去疯。 夏之白淡淡一笑,猜到了朱标的想法。 他平静道:“殿下稍安勿躁,没必要这么恼怒。” “我既然开这个口,自然有我的说法,殿下的心思,我大抵能猜到,无外乎就是秦隋的前车之鉴,秦隋的做法,的确是一种方式,便是‘武破’,靠着朝廷强权逼迫天下就范。” “但除了武破,还有文破。” “便是顺势而为,如汉朝一样,等到时机成熟,再颁布‘独尊儒家’的法令,从而将一切确立下来,移风易俗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急功近利之下,自然会加剧各种冲突矛盾,地方动荡,也在所难免。” “但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岂是人为就能有效制止的?” “再则。” “天下南北分野久矣。” “北方经济不振,又有北元窥视。” “因而朝廷大可以提振北方经济为由,大刀阔斧的对北方进行改变,至于南方,各种传统观念可谓是根深蒂固,尤其是士绅集团庞大,尾大不掉,即便是朝廷也不能轻易触及,但有的事,并不是只能靠政治手段。” “一些商业及商业模式,同样能推开封闭的社会结构。” “北方人少。” “想提振北方经济,定然要吸引南方人口。” “而想要实现北鸟归巢,除了朝廷下令,强行迁移人口,则只能靠百姓自发北上,当年战乱之时,很多北人南逃,在南方扎根,但南人从晋代以来,相较就有些排外,这些人在南方生活的并不是很好。” “之所以继续留在南方。” “一来南方的社会发展更好,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 “二来北元尚存,随时都有战乱之危,到时开战之下,势必会被战争裹挟,因而很多人宁愿在南方苦一点,也不想回到北方,毕竟北方真乱起来,是会丧命的。” “你既然知晓,那也该明白,提振北方经济,并没有那么容易,甚至让人口回流都不容易达到。”朱标开口。 北方的情况,他同样有所了解。 正因为此。 为了弥合南北,陛下做了很多努力,不仅有迁移人口,赠送大量的书籍,还一直在任由北方的官员,就是想借此吸引更多南方人北上,但效果甚微。 夏之白点点头,沉声道:“现状的确是这样。” “但在排除这些情况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北方的生活不易,粮盐都需要南方运送,而无论是漕运,还是商贾的人马护送,都极大的抬高了成本。” “因而想让人口回流,必须得降低生活成本。” “要开源节流。” “在这大半年里,我跟不少藩王、布政司官员有过接触,也达成了一些想法,过去北方施行的是‘开中法’,即商贾运送粮食等边地所需物资换取盐引,等我日后掌控了北方盐市,开中法明显就不合适了。” “但北地的粮食物资却必须有人承接。” “我给出的建议是开海运。” “海运.”朱标目光一沉,开海运的事,过去有大臣提过,但遭来的是更多大臣反对,大明的海疆,不时有倭寇犯边,而且还存在着大量走私。 在权衡之下,朝廷还是放弃了。 夏之白毫不留情的揭破了真相:“殿下就莫要在这露一脸忧色了,海运的好处,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作为当朝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的,只不过海运这一块,在当今陛下的强力手腕下,已渐渐沦为了皇室的私产。”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大明皇室借着海运,从五湖四海网罗财宝,大明不是禁开海,是禁止民间开海,但容许皇室的船出海,宋代以来,海上贸易就已兴起,宋人更是借此狂揽天下财富,当今陛下熟读史书,又岂会不知?” “只是贪婪其中财富,不肯流落到外罢了。” 夏之白一脸鄙夷。 明朝的确禁海,但那是后话了。 朱元璋所谓的禁海,其实只禁的是民间出海,官府的船还是照出的,而官府从海外搜刮到的财富,都沦为了皇室的私产,而这也是朱元璋留给朱家子孙的财富。 也是他留给大明后世皇帝的财库。 只是后面大明的皇帝被官员忽悠瘸了,真跑去彻底禁海了,将海上贸易的生意全完放弃,都交给了沿海走私的士绅官员,海量的白银输入,也自此跟皇室无关了。 这是朱元璋的贪。 他不愿将海上的利润分润给其他人。 想一人独占。 即便吃不完吃不下,也不准其他人伸手。 目光也太过短浅,只重自己一家之利益,全然不在乎对天下影响。 但真正的败坏还到不了朱元璋头上。 夏之白道:“海运贸易的兴盛,带来的是大量白银,大明本就缺钱,放开海运,对大明利大于弊,而且无论是落到官府手中,还是落到百姓手中,肉终究是烂在了大明的锅里。” 夏之白有心的点了一句。 随后。 他继续拉回到主题。 夏之白道:“我要开的海运,不是出海贸易,而是沿着海岸线运送粮食等物资,海岸线相对是比较平稳的,没有海上那么多的风浪,如果春夏解运去年的秋粮,到了秋冬再返回,则完全是顺风顺水,速度快,花费小。” “漕运则不然。” “漕运损耗十倍于海运,而且极易家中百姓负担。” “而且时间一长,就很容易形成依赖漕运的利益集团,殿下可有去统计过,目前天下从事漕运相关的人员有多少,据我估计,只怕快到百万漕工了。” “随着时间推移,漕运本身的成本,是会超过运送粮食的成本的。” “换句话说。” “朝廷每往北方运一石粮食,就会多损耗一至两石。” “得不偿失。” “何况漕运可没有顺风顺水一说,本就是南出北归,全都靠漕工拉纤,这同样会征发大量的‘力役’,以大明的官府效率,这层层政令下去,要多支出多少钱粮?” “肥一家而损天下,真的值得吗?” “尤其等到漕运利益集团成型,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到时尾大不掉,朝廷就算想变动,只怕都不敢,因为漕工人数太多,一旦被煽动起来造反,朝廷当真敢那么蛮横镇压?” “但不动,就意味着每年朝廷要拿出数以百万计的钱粮,来填饱这些利益集团。” “除了漕工,还有驿站。” “同样百万驿员。” “大明能拿出多少个百万两去养?” 朱标一阵默然。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问题。 良久。 朱标嗡声道:“但开海运,真就一本万利?” 夏之白点了点头,笑着道:“若是之前,依旧是亏本的。” “因为粮食、茶叶、瓷器、丝绸等,都是南方更兴盛,北方就算有产出,质量产量等各方面,依旧是比不上南方,而南方还要往北方运送粮食,一来二去,海运会一直亏损,只是相较于漕运,亏得没那么多。” “但那是之前。” “现在南方开始使用蒸汽机。” “蒸汽机这东西是需要耗费大量铁、煤的。” “而这两样东西,越南边越缺。” “若是只靠这煤铁,依旧是不太够,所以得试着将南方的粮食、茶叶、瓷器、丝绸卖到北方,将北方有的特产卖到南方,继而南北两路都能赚取利润,从而让开海运,变成获利的事。” “这怎么可能?”朱标一脸质疑。 南方本就更发达,北方各方面都比不上,南方的茶叶、瓷器、丝绸等东西,送到北方,谁买? 总不能全指望各地藩王吧? 虽然是个办法。 但要是让父皇知道,只怕鞋底都要抽烂几双。 夏之白冷声道:“北方不行,那就更北方,北元逃亡时,可是带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而且北元畜牧业发达,大明同样缺少足够的牛羊,也算是各取所需。” “夏之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朱标阴翳着脸,冷眼以待。 “伱这是通敌!” “通敌?”夏之白摇了摇头,笑着道:“若是北元统御的地方,成为大明的土地呢?那还是通敌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标凝声道。 夏之白道:“北方想发展,必须得稳定,那北元就必须要解决,但就算将北元覆灭了,北患依旧会存在,因而想要真正的平定北方,必须将北元给吞并。” “军事是一种手段,外交同样也是。” “当年秦是如何灭掉赵国的,大明就能同样吃掉北元。” “大明跟北元,都是在大元尸骸上建立的,算得上是蒂落南北,未必就不能成为‘好兄弟’、‘好友邻’,等到大明国力再鼎盛一些,‘北方’的游子归家,又何尝不可?” “毕竟.” “大明跟北元的法统都是元!” “有的时候,人就是要有野心,政治家更是如此。” “没有好坏对错,只有永恒的利益。” “黑白不重要。” “重要的是借助这个理,大明可以继承‘元’的一切,包括领土宣称。” “有些东西,可以不争,但不能没有。” 夏之白负手而立,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充斥着无尽的野心。 ------------ 第一百九十章 削江南士绅的‘藩’! 朱标一愣。 他上下来回打量着夏之白。 他根本没想到夏之白的野心这么大。 他不仅是想吞并北元,还想依着‘元’的存在,将‘元’的领土全部霸占。 这个野心都足以称得上是狂野了。 他作为太子。 自然对元代的情况有了解。 也知晓巅峰时的大元,疆域是何等的广袤,也深知大元所谓广袤疆域下的外强中干。 大明立国之后,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唯一的想法,就是在北疆修筑长城,抵御北方的蒙古人南下,以及趁着大明国力强劲,将北方狠狠的削弱,为天下赢得几十年上百年的太平。 但夏之白不同。 他是个疯子,他不仅想胜,还想着吞并,如今吞并都不能满足了,还想要更进一步,将那些广义上大元的领土,都纳入到大明的统御范围,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即便是朱标,也为之一震。 “夏之白你疯了吗?”朱标带着几分颤音。 夏之白淡淡一笑,平静道:“我很冷静,这只是一种可能,为什么就不能成真?殿下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做崽卖爷田不心疼,就如同当下大明不少王爷一样,挥霍起钱财,根本就不假思索。”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道挣到这些钱多难。” “这些藩王是这样,日后大明的后世帝王、臣子,同样如此,就如同古书上说的,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若是大明真想占据天下久一点,就该胆子野心大一点。” “大明的疆土不够。” “就我而言,割不了几次,就亡国了。” “到时天子守国门,岂不显得太过悲壮了?但若是大明将疆土向四周不断扩张,到时大明的皇帝真割起来,还能割的久一点,当然这只是一句笑话。” 夏之白调侃了一句,就重新拉回了话题。 “土地这东西,永远都不嫌多。” “大明的疆域越辽阔,留给大明缓冲应付的时间就越多,而今在陛下的设计下,围绕着北疆设立了三道藩王戍边的防线,但不够,因为大明日后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削藩。” “军事上削藩王的藩。” “经济上削江南士绅的‘藩’。” “而这种事,一定会做的,甚至陛下自己都会出手。” 夏之白语气很肯定。 朱标沉默。 削藩。 这件事他其实很少去想。 因为牵涉到太多人、太多事了。 发自内心的,他也认为大明当削藩,他对自己这些弟弟,虽然并不是很担心,但他不担心,是因为他有信心压得住,但后面的大明帝王呢?也都能压得住? 如今之所以无人提,主要还是北疆未定。 大明的将领,又多是骄兵悍将,不把兵权从这些将领手中拿走,只怕陛下会心神不安,让藩王统兵是权宜之计,更多是为了收拢兵权,日后大明真正的兵权只会归于五军都督府。 削藩王的藩,朱标能理解。 但削江南士绅的? 朱标有些不太明白,江南士绅什么时候算‘藩’了? 夏之白道:“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是两个权利,一个是财权,一个是人事权。” “殿下应当也知道。” “郭桓案下,六部都遭了殃。” “但最重要的户部跟吏部,都没有新尚书就任,而是陛下一人肩之。” “原因便在于此。” “陛下深知天下的治理之道。” “但在我看来,陛下过于弄权了,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改变,只是因为不知道谁人能相信,所以才一股脑的把权力都收了回去,只是这种明显是不可取的。” “本来朝廷就政事繁忙。” “如今还要多负责四个部门的政事。” “这般重担,根本就不可取,也不可持续。” “究其原因。” “在于陛下没想到如何做改变。” “大明的六部尚书,在这十几年里,换了一波又一波,处置了一个又一个,但始终没有解决问题,反而问题还越发严峻了,尤其是江南地区,本就经济昌盛,文学底蕴深厚,朝廷换了一波又一波,最终接替的还是江南地区的士人。” “这些人中有为朝廷考虑的官员,但这样的人注定是少数。” “以陛下如今的强势,尚且对江南地区,没有太多办法,等到日后只会更艰难。” “不过我不会就此说太多。” “没有意义。” “我主要说的还是经济上。”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好了,地方的百姓才有余钱读书,才能不断扩充该地区在朝廷的影响力,经济不好,就算有一两个才华横溢的冲了出去,但面对强势的淮西集团,当真能做成什么事?” “不可能的。” “随着时间推移,江南的确在朝廷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朝堂的很多政策,都会为这些人裹挟。” “大明又是施行的小政府,这必然导致,朝廷对于天下的实情了解不多,故被这些官员蒙蔽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最终好心办坏事,也会越来越多。” 朱标蹙眉。 他无奈的看了夏之白一眼。 夏之白真就横竖都在说大明的体制有问题。 但大明的体制,若是真有问题,也不会运行十几年,还没出现太大问题。 他并不信夏之白的话。 夏之白似猜到了朱标的心思,笑了笑道:“大明的体制看似的确没有太大问题,也一切都井然有序,但大明的体制,最大的问题便是经济,朝廷没有足够多的财源。” “京都盐业的事,殿下应当知情。” 朱标点头。 他就在应天府,京都盐业的事,又怎么可能不知? 不过他没有插手。 这种事轮不到他插手,而且京都盐业,一定程度上,还不是大明官府的,是夏之白私人的,他更不可能为了夏之白,跑去横插一手,何况将京都盐业的蒸汽机传播到天下,对大明是有一定好处的。 能解放不少劳动力,让不少灶户从中脱离。 朝廷也能有更多的可用劳力。 他何乐而不为? 夏之白并没有在意这些。 他笑眯眯的看着朱标,问道:“京都盐业运行之初,殿下应当是知晓的,前两个月几乎是颗粒无收,而从第三个月开始,京都盐业就开始有了稳定收入。” “江南地区通过各种手段,拿到了京都盐业的核心资料,借助朝廷力量将地方盐企建立起来了。” “只是殿下有没有去过问过地方的盐价?” “还有朝廷收到的税?” 闻言。 朱标一愣。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有些不理解夏之白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南的确使用蒸汽机,难不成盐价还会涨?朝廷还收不上税?”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盐价不会涨,但税就不好说了。” 夏之白笑着道:“殿下对蒸汽机的运行了解不多,而江南地区对蒸汽机的运用同样很粗显,因而在这大半年里,江南的确不断的从我的盐业中挖人,但可不可能存在着另外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朱标心神一凛。 夏之白道:“蒸汽机运行正常,制盐效率也很高,但可以向朝廷禀告,蒸汽机运行有问题,故意‘丢掉’一部分的食盐,就说是制盐失败,实际却暗度陈仓,通过私下手段,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大量的卖给地方百姓?” “而这些‘丢掉’的食盐,最终就成了个人私产。” 朱标一惊。 他猛地看向夏之白,心中却暗暗沉思着。 最终,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的。 而且 他若是没记错,地方不少官员都有上疏,蒸汽机运行不畅,目前还在不断调试,或许这些人的奏疏的确有可能是真的,但未必就没有浑水摸鱼的。 “他们敢?!”朱标怒喝一声。 夏之白道:“他们不仅敢,而且胆子很大。” “因为这蒸汽机是京都盐业弄出来的,但他们挖的人是李笙,李笙的确负责了蒸汽机的研制,但并没有参与全程,出现问题是有一定可能的,到时真追究下来,背锅的人是李笙。” “再则。” “我的归来,只怕让不少人欣喜,他们都希望我出重手,将李笙及那些背叛的人,绳之以法,这样他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将蒸汽机出现的‘问题’都推到李笙身上。” “同时还会状告李笙欺上瞒下。” “将李笙置于死地。” 朱标脸色微沉。 他已明白夏之白的意思了。 这是有人在算计。 通过收买李笙,让朝廷出钱,在江南筹建盐企,又因为李笙心术不正,从而让朝廷生出轻视,等到盐企效果不佳,把一切问题都归到李笙‘学艺不精’,欺骗了朝廷,再接着夏之白之手,将李笙给铲除掉。 到时 留给地方的是一些有问题的‘机器’。 地方官员借着这一台台蒸汽机‘中饱私囊’,赚的盆满钵满。 朝廷却少收了不少的盐税。 而且因为夏之白跟李笙的嫌隙,夏之白定不会将‘完整’的蒸汽机图纸交出,地方为这些蒸汽机做了这么多,自不可能直接就停产,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用这些‘产量不太高’的蒸汽机。 朝廷成了最大的输家!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朱标脸黑如墨。 他看向夏之白,问道:“你怎么想到的?” 夏之白耸了耸肩,平静道:“江南因经济更繁荣,官商一体的情况更明显,能让江南这些保守士绅这么上心,自然是因为其中有利可图,加之李笙当时心高气傲,觉得待在京都盐业有点辱没他了,若我是江南士绅,也会想试一试。” “一来拿到蒸汽机的图纸,看一下对江南地区的影响。” “二来便是借此针对一下我,让我别太得意,警告我不要把手往南方伸。” “再则,就是想借此中饱私囊。” “另外.” “在李笙出事后,他们还会继续有动作,因为大明施行的是半配给制,每年的盐铁都算是定额,因而江南的确的产盐也算有限制,而盐企建成后,自然会揽过这些生产。” “如果我是他们。” “作为一名贪财的官员。” “我会把这些产盐量交给盐企,但不会让盐企去生产,而是继续交给外面的灶户,这样一来,盐企是没有开工的,而江南的盐企跟江都盐业不一样,那是属于朝廷的,这也意味着朝廷要花钱养着。” “大明施行的盐引制。” “盐企只有产盐资格,没有贩盐的资格。” “朝廷征收上去的盐税并不会因此减少,但实际上盐企没有订单,根本没办法正常开工,没有产出,就没有收入,地方的盐企就会始终处于亏损状况。” “到时地方官员上疏,说盐企是亏本生意,朝廷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同时对朝廷说,经商不该朝廷来做,当交给商人,朝廷在看了一些盐企的数据后,很容易就被蛊惑,以低价将盐企转卖出去,朝廷提供给地方的铁,还有这些蒸汽机,全都被‘商人’廉价的买走,等到被商贾买下后,这些商人再从官府手中将制盐订单拿到手,开足火力开工,一切似好起来了。” “但” “那些被利用的灶户却是被抛弃了。” “两浙、两淮等江南的确,目前灶户人数高达数十万,而盐企能用的人,顶多就十来万,这就有几十万人变成了无业的人,这些人因为没有田地,只能沦为长工,或者奴隶。” “京都盐业在经营方面是完善的。。” “但江南的盐企不是,他们是在钻朝廷空子。” “我从盐业出发,给殿下举这些例子,就是想告诉殿下,若是地方官府真的想上下其手,有的是办法,而以朝廷目前的能力,根本就监管不到,就算朝廷日后查到了,杀得江南地区人头滚滚,但又有什么用?” “朝廷真有大刀阔斧的魄力?” “越往后,形势会越难,到时江南士绅抱团,还有百万漕工,以及北疆的走私,沿海的倭商勾结,这些都会逐渐膨胀。” “大明目前对经济的认识是畸形的,就靠一条腿走路,一旦被人裹挟,或者被架住,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制措施,甚至连调整的机会都没有。” “大明必须得给自己留有备选。” “不然等到蛀虫遍及全身,大明连动弹一下都不能。” “因为全是利益裹挟,一动就是‘百万漕工’,一动就被叫嚣要‘亡国’,而朝廷从地方收上来的钱,还会越来越少,为了维持朝廷正常的运转,最终还是只能取税于民,等压得百姓活不下去时,自然就是揭竿而起的时候。” “天下从来便是如此。” 朱标沉默。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夏之白的这番话,让他有些惊惶。 因为这些事,大明的臣子,真的做得出。 不然郭桓案,不会追缴到两千多万石粮食,这可是近大明一年的税收啊。 而且夏之白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大明不能一条腿走路。 必须得有退路。 不然一旦被裹挟,根本就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当个缩头乌龟,希望天下能多撑一会,但那样的大明,还能支撑多久?又还能存在多久? 朱标不知道。 但他知道,大明不能那样。 良久。 朱标抬起头。 眼中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夏之白的口舌功夫还是这么了得,三言两语,就让自己说的无法反驳。 他目光深邃的看着夏之白,叹气道:“说吧,你又想了哪些想法,又想做什么?” 夏之白笑了笑,拱手道:“大明想真正把天下治理好,就得削藩,目前北元尚在,军事上的藩自然不能削,但经济上的藩却必须得削,不然任由江南集团滋生,早晚会权倾朝野,无人能制。” “而削藩,不能只削。” “江南人多,加上水路便利,商贸通畅。” “靠所谓的征重税,亦或者打击经商,都难以取得实质成效,反而会加剧江南地区对朝廷的不满,因而朝廷想削经济的藩,就得把北方发展起来,亦或者将天下其他地区经济盘活,让江南不至于一家独大。” “打破江南经济的篱笼!” “目前最简单的,就是开海运。” “让南北经济交流,有更便捷的方式。” “不过此法,就目前而言,是单方面南方受益,南方的商品也会大肆倾销北方,积压北方的市场,因而光靠开海运明显不足够,而朝廷目前并没有下定决定,跟北元交好,甚至想交好,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个目前不想。” “北方盐市、煤厂,一定会开起来。” “还有纺织厂。” “我这次回来,便是想制一台纺织机,到时在北方推广,北方地方人稀,土地相对南方没有那么紧俏,有更多的田地种植其他的经济作物,这是北方的优势。” “因而目前北方的优势是煤、铁、纺织。” “但靠这些依旧不够。” “而且随着江南盐企的出现,势必会挤压灶户的生存空间,到时数十万灶户没了生计,就算想替人种田,也没有那么多田地能种,因而我还想将南方的人口北引。” “靠寻常的办法很难。” “南方再不好,也比北方优渥。” “所以得开出其他让人不能拒绝的理由。” “我决定上疏朝廷,在北方推行事业编的编制。” “凡是在北方的盐业、纺织业上工的工人、矿工等,都能获得编制,而获得编制,将会一直在岗,没有被辞退的风险,就算是等老了干不动了,工厂还会为他们提供一定的生活费。” “不多,但勉强能活人。” “而且会尽量将他们安排在远离战场的地方。” “甚至.” “我会直接宣传。” “大明上百万将士,绝不会让北疆沦为战场,战场只会在大明疆域之外。” “靠着南方自己的压榨,加上北方的宣传,接下来几年,将会有不少过去难逃的北人回归,按我的预估,差不多能有二三十万的样子,虽然相较南方人口,不算什么,但对北方却很紧要。” “另外。” “因为北方人口稀少。” “很多物资运送不便,因而会改制驿站。” “将驿站职能一分为二,除了维持之前的功能,同时具有运送民间物资的能力。” “加快物资运送速度。” “让人力尽可能的不被浪费。” “南北弥合有南北弥合的必要,而如今南北方面的割裂,对朝廷施政有着极大的便利,朝廷能借着南北差异,对南北两地的情况做出不同的措施,从而实现因地制宜。” “随着南北商贸交流频繁,南北间的隔阂也会越来越小。” “弥合南北最重要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伱。” “同时通过海运等商贸,强行撬开江南地区的封闭,而北方制度上,一定情况下是优于南方的,到那时,也会倒逼江南地区做出改变,到时朝廷也能顺理成章的,借着江南地区的民意,将北人官员,安插到南方,帮助江南做改变。” “彻底打破江南士绅垄断江南官场的情况。” “等到南北经济联系密切,垄断的官场被破,江南的强势地位,也会被一削再削。” “那时的江南才是大明的鱼米之乡。” “朝廷也才能把手,真正的伸进江南的深处。”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只能靠着强权,将江南地区官员给杀一波,然后再也做不了什么事,任由江南士绅重新填补上空缺,这样的事没有太多实质意义。” “打蛇打七寸。” “靠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政治的问题,只能通过政治手段解决。” 朱标目光微异。 夏之白的见解的确很异于常人。 其他人见到江南的确经济繁荣,而且隐隐有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情况,都是想着靠着暴力,强行给凿开,但夏之白不一样,他的办法是,江南不是商贸繁荣吗? 可以。 我让你更繁荣。 通过经商,让你跟我产生直接联系(海运)。 再通过整合北方的商贸体系,搭建一个更高效率的体制,吸引更多的南方人北上,继而让南方产生压力,等到南方内部有了分歧,朝廷再借机,派出其他地区的官员,开始有意整顿南方势力,借此让江南彻底老实。 这个想法很天才。 朱标沉思一阵,暗暗点了点头。 ------------ 恢复手机资料去了 最近流年不利,电脑出事,前几天手机主板烧了,所有资料彻底洗白。 我吐了。 现在去试着恢复数据。 希望能挣扎一下,不然悬着的心要彻底死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岂能让宵小专美于前? 夏之白离开了。 走的很云淡风轻,徒留朱标一人沉思。 良久。 朱标闭上眼,伸出拇指,按着自己因疲困有些发酸的眉心,按了一会,感到乏意没有那么明显,这才重新睁开眼,他将桌上的浓茶饮尽。 夏之白的话不能尽信。 在夏之白口中,江南的官吏都是坏的,而他想达成的都是好的。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通过商贸,加强南北联系,破除江南地区的‘保守’,江南地区因经济繁荣,对于其他的地区,充满了鄙夷跟讥讽,夏之白没有想着压制,而是想着放任,甚至主推一把。” “开海。” “让江南地区的物资,能更便捷的流出。” “又通过蒸汽机等大型装备?让江南地区不得不放开保守,以换取北方的煤铁,通过这种方式,让天下经济活络起来,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江南依旧经济繁荣,却不能再像现在一样,能‘自给自足’,也不会再只有‘排外’一种声音。” “这对弥合南北的确很有作用。” “只是夏之白这个疯子,他不仅想插手商业的事,还想插手大明跟北元的战事。” 朱标让宦官再给自己端了一杯浓茶。 茶水是滚烫的。 朱标的反应却稍显迟钝。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茶水上,而是思量着其中利弊。 夏之白的建议很诱人。 而且夏之白对打击江南士绅看的很重。 直接以‘削藩’称之。 这种称呼跟重视,朱标还是第一次听闻,只是细想一下,也觉得不无道理,父皇对江南的整饬少了吗?从张士诚开始,江南地区就一直充斥着反对大明的声音。 此后大明对江南征重税,强行迁移江南地区的人口等等。 而今借着郭桓案,更是大举屠刀,将江南地区不少的巨富商贾给杀了个干净,杀得江南地区哀嚎遍野,甚至都直接出现了动乱,民间各种为张士诚招魂的声音都出来了。 不若如此。 盐运司的官员提议建立盐企,投入一定生铁给以维稳的奏疏,根本就不可能通过的,只是江南民意沸腾,朝廷必须做一些事,来平复民心,而为天下广为称道的‘京都盐业’,降低盐价,让利于民,自然是其中之一。 然朝廷已下了重手狠手,江南地区的官吏士绅依旧没半点改观。 父皇为此骂了很久。 就朱标自己看来,父皇已是黔驴技穷。 若是没有其他的主意,大明对江南的治理,都会维持着高压统治,以强势暴力逼迫这些江南士绅低头,但就像是夏之白说的一样,江南‘盛产’士人,朝廷无论怎么杀,最终还是得用。 只是换了一波人。 这真的有效果?或许有,但不会太多。 朱标再度揉起了眉心,叹气道:“最近休息不好,身子越来越重,越来越乏了。” “还去把这些事告诉给父皇。” “让父皇定夺吧。” 朱标手捧着茶杯,只是喝了几口,就放到了一旁,朝奉天殿走去。 城中。 夏之白走出皇宫。 应天府比过去更加繁荣了。 随着天下的稳定,作为大明的国都,这种繁荣是注定的。 只是这种繁荣相对有些空洞,价格并不是很低,大明的交通并不怎么便利,运送商品也不怎么顺畅,加上这一年来,朝廷对天下的大富进行了一番搜刮,大量的大商贾破家,如今的天下,在朱元璋的治理下,已变得越来越封闭,也变得越来越保守了,互相间的往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减。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商贾是天下经济的晴雨表。 商贾多表达着各地交往密切,商贾少代表着封闭保守。 靠着朝廷手段去弥合南北,这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朝廷控制的越强力,南北的交流就会越少,甚至会阻断两地的正常往来,继而造成各种流言蜚语横行,假以时日,南方轻视北方,北方蔑视南方的情况,还是会出现的。 “唉。” “也不知我的那番话,朱标有没听进去。” “大明对天下的治理制度,充斥着各种矛盾跟问题,将一切问题的解决,都归于皇帝一人之伟力,这实在是让人无语,压制百姓的主观能动性,靠着强力解决的问题,随着强人的消失,也注定会瓦解。” “不过这是朱家要考虑的。” “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把李笙的事处理下。” “虽然你替我将这套‘标准’输送了出去,但把自己捧得太高却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太喜欢被人这么算计,江南士绅,还有这些心怀鬼胎的官吏,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夏之白收回目光。 他寻了下方向,朝盐铺地方走去。 夏之白回了盐铺,荆满还没回来,现在的交通并不便利,盐厂距离应天府有数里地,没有大半天时间,根本回不来,借着这段时间,夏之白也打了个盹。 大半年的舟车劳顿,即便身子是铁打的,也实在有些扛不住。 而今一下松下来,他也是很快步入了梦乡。 这一觉。 夏之白睡得很踏实。 也睡得很沉稳。 等夏之白醒来,已是到了大下午。 周宁等工师早就到了,听闻夏之白在睡觉,并不敢打扰,只是忧心忡忡的待在客厅,眼中充满了忧色。 “知事,我们等会怎么办?”唐弈望向周宁。 周宁脸上布满了皱眉,眉宇有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 他又如何知道? 他心中比其他人更忐忑不安。 京都盐业之所以落到如今地步,跟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李笙是他叫来的,李笙带走的图纸,一定程度上,也是他的过失。 只是他的确没想到,自己老友的儿子会变成这样,因为在蒸汽机上做了些贡献,就彻底飘了,竟贪婪的想将蒸汽机的功劳据为己有,还对外大言不惭的说,这是自己设计的,夏之白嫉妒人才,打压他的才华。 当听到李笙这么诋毁夏之白时,周宁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脸更是愤怒的成了猪肝色。 他这几个月寝食难安,一直在想着如何应对,但李笙却根本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不仅偷了图纸,还将这些图纸送给了盐运司的官员,而今借着这份献图的功劳,成为了盐运司的上客,在天下名头响亮。 但也正因李笙的无耻,京都盐业背负了很多压力。 以及诋毁。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周宁心中思绪不断涌现,最终化为了久久沉默。 他想不到辩解的办法。 也无可辩说。 他看向唐弈等人,沉声道:“伱们不用惊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会给夏状元说清,不会牵连到你们,我当时就是太轻信李笙了,以为李笙只是有些抱怨不满,根本没想到.” “唉。” 就在周宁、唐弈小声交流时,睡了一觉的夏之白,已到了客厅,见到夏之白来了,周宁等人瞬间安静,也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夏之白笑着道:“我这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不用这么客气。” 这时。 周宁主动认错,羞愧着道:“夏状元,李笙的事,都是我的问题,是我识人不明,也是我太信任他了,竟让他做出了这么狼心狗肺的事,我.” 周宁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之白就笑着打断了。 “李笙?” “他的事我并没放在心上。” “我这次把你们叫过来,也不是为了李笙的事。” “李笙,就一工师而已,这样的人,天下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我的眼界很高,这些事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图纸这东西,你也没有必要这么担虑,就算李笙不偷,我也会拿出来的。” 周宁一愣。 唐弈等人也都茫然了。 他们一时有些想不清楚,京都盐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夏之白就像不知情一样? 周宁迟疑了一下,以为夏之白还不知道具体的事,连忙解释道:“夏状元,可能是我没有表述清楚.” “我知道。”夏之白给了周宁一个明确的目光,道:“李笙偷了图纸,将这些图纸利用了起来,在江南不少制盐地区,开设了盐企,还在应天府散发各种流言,说制盐成本很低,京都盐铺赚了很多黑心钱,还说我打压他等等。” “这些我都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平静?”周宁一脸不解。 这难道还不是大事? 夏之白笑了笑,道:“若我只经营了京都盐业,这些事不仅重要而且致命,但我并不仅仅是个商人,从一个官员的层面,这些事并不是很重要。” “李笙固然可恶。” “但也未尝不是帮了我。” “我原本就打算回到应天府后,将这些图纸公布出去,只是被李笙这么一弄,提前放了出去,而且郭桓案的影响下,以及江南地区士绅的贪婪作用下,效果远比我自己公布出来要好得多。” “只是方式令人厌恶。” “我这次把你们叫来,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再公布‘图纸’!” “这种美事岂能让一宵小专美于前?” 夏之白眼角带笑,似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撕开南方内部的商贸口子! 四下静谧。 不仅是周宁一脸懵,一旁的荆满同样如此。 周宁可是漏洞了图纸,这么重大的错误,就不用受到任何责罚? 望着一旁面面相觑的目光,夏之白淡笑一声,他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责罚的确会有,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人手不足,若是把周宁等工师罚了,谁来替自己做事? 让他们戴罪立功难道不更好? 事有轻重缓急。 夏之白道:“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图纸的事,我短时的确不会太过追究,但若是我现在交代的事,你们没有做好,到时一并追究下来,只怕你们会性命不保。” “相较于惩罚。” “我更希望伱们能戴罪立功。” “我对你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在已有蒸汽机的基础上,再对蒸汽机做一番改进,而后将这改进后的图纸,公布出来,李笙不是借着这份图纸,在天下耀武扬威,大肆吹捧吗?那就直接让他手中的图纸化为‘残破’,将他彻底踩下去。” “不仅如此。” “我还要你们将这台新‘蒸汽机’打造出来,而后带着这台蒸汽机踏遍整个南方,将蒸汽机的相关原理,对南方的这些百姓说清楚说透,让世人都知晓蒸汽机是什么东西。” “即便蒸汽机的图纸留不住。” “那就让世人皆知!” 夏之白嘴角掠起一抹冷冽。 他的报复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干脆。 闻言。 周宁、荆满脸色一变。 荆满道:“长官,这不太好吧?” “蒸汽机可是京都盐业的命根子,将蒸汽机的原理彻底公布出去,这不是让很多不知情的人,也混迹进来了吗?” “到时对我们造盐会造成很大的冲击啊。” 周宁一脸谨慎道:“我也觉得不妥,蒸汽机是一种很先进的器物,若是这么广而告之,只怕会搅得天下动荡,我觉得针对李笙,用不着这么大手笔。” 夏之白冷笑一声,淡淡道:“报复李笙?” “那只是顺手的事。” “我在北平有一座铁厂。” “如今已步入了正轨,产铁量在不断提升。” “而天下的其余铁冶厂,基本还是在按部就班的生产,一旦蒸汽机的图纸彻底宣扬出去,定然会有很多人试图效仿,到时其他铁冶厂拿不出这么多铁,但我的遵化铁冶能拿出。” “这产量不是就上去了?” “而且蒸汽机的用途很多,在天下多宣传蒸汽机,对于改进改良蒸汽机都有很多帮助,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能够白嫖天下人的力量,何乐而不为?” “何况我手中还掌有煤矿?” “盐企的利润,虽然稳定,但不足以供养煤厂跟铁厂。” “因而得用其他手段来钱。”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你们在宣扬蒸汽机的时候,同样也要宣扬另外一样东西,纺织机。” “不过跟现在纺织厂的纺织机不同,这会是一款全新的纺织机。” “这也是你们接下来的重点。” “重造一辆纺织机。” “我要靠着蒸汽机跟纺织机,彻底撕开南方的商业市场。” “借着商人士绅的贪婪,打开煤铁的市场,靠着纺织机,推开南方自给自足的纺织市场,我要让南方的商贾士绅,意识到北方是有物美价廉的东西在的,让他们把目光不再局限于南方,而是看向北方。” “同时。” “我也会让荆满跟着你们。” “在南方招工。” “招盐工、煤矿工人、铁匠,流落地方的工师,还有纺织女工,北方人少,靠北方独自发展这些,根本不现实,而且北方的官府也不会同意,所以只能从南方招,到时我会把怎么招人告诉你们。” “只要给出的条件足够丰厚,就会有人动心北上。” 这也是他跟北方布政司谈的条件。 不能征太多本地人。 北方太缺人了。 种地都不够,再把人力浪费在这些上面,就真要全指望南方运粮了,而这是他们不愿意的,他们想要的是夏之白帮助北方重建经济,恢复生产,不是夏之白趴在地方吸血。 听着夏之白野心勃勃的话,荆满跟周宁一脸茫然。 因为按夏之白这么说,蒸汽机就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南方士绅商贾动心,将原本由官府控制的蒸汽机,一下子变得人尽皆知,彻底流行于民间,靠着这种野蛮方式,来扩大南方对铁煤的需求,为遵化铁冶和京都煤业打开销量。 只是 纺织机又是什么? 在李笙的事之后,周宁知道犯了错。 不敢再有任何矜持,主动接过了制造纺织机。 在一个多月时间里,他成功打造出了一台效率不错的纺织机,对棉纺效率有一成的提升,但这种提升,在夏之白设立的体系下,根本就撑不住,纺织厂开的越多规模越大越亏钱。 而且纺织机还能怎么改进? 他想不到。 他当时绞尽脑汁,各种方法都用了。 这才勉强将木制纺织机的效率提高了一成。 再则。 就算真有提高两三成的纺织机,这么一宣传,只怕就被南方的商贾学会了,他们学会之后,难道不会仿造?南方的经济可比北方发达,到时北方纺出的棉布,又如何销往南方? 众人一脸疑惑。 “长官,纺织机还是木质的?”荆满问道。 夏之白点头。 荆满苦笑道:“若是木质的,那就很容易为人仿造,这样下来,岂不就是白白将这纺织机送给了南方?这又怎么能做到让南方去买北方的棉布?” 夏之白笑了笑。 他自然知道这个情况。 他笑着道:“但你忽略了一件事。” “就是南方人多地少。” “如今的南方土地,基本都是有主的,也都种着各种粮食。” “棉布这种布匹,在民间并不怎么受欢迎,就算有新式纺织机问世,又有多少人敢冒风险,将自家种的粮食换种为棉花树?” “种少了,没太多价值,种多了,又卖不起价。” “棉纺纺织机并没有经过市场验证,将大量的钱粮投入其中,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南方的这些士绅,不会有那么多人去冒这些风险的,当然一定会有,但相较于北方的人少地广,南方的这些产出,根本就不够。” “最终一定会被北方彻底挤压。” “何况就算南方销量一般,这些棉布还可以往北远销。” “换取肉食、兽皮等。” “衣食永远不缺买主,缺的只会是产量。” “不过短时不现实,大明的市场足够大了,数千万人的衣物,就目前的生产力,根本就覆盖不了。” 荆满若有所思。 他已勉强听明白了。 南方就算想效仿,但南方没这么多地去种。 而且粮食的效益很高,不会有太多人去改种,因而最终还是得落在北方头上,他们的目的,就是借着宣传,一来打击一下李笙的嚣张气焰,二来也是为自家的煤厂、铁厂招揽生意,同时为纺织业造势,借此吸引南人北上。 他同样察觉到了。 夏之白并没有对他们说全。 因为运送是一个大问题,还有南方布政司,又岂会任由人口流失? 以及地方盐运司真会眼睁睁看着这些技术流落出去? 不过这是夏之白要考虑的事。 他们要做的就是照办。 荆满在脑海细想了一番,若是这些事真做成了,属实有些太惊人了。 跟荆满的乐观不同,周宁则一脸苦涩。 因为改良纺织机,还有改良蒸汽机的事,都会落到他的头上,但他实在想不到该怎么改进,或许夏之白会给一些建议,但最终还是得他们这些工师负责。 只是周宁也不敢有抱怨。 夏之白没有就李笙的事追究已很宽宏大量了。 若是自己还敢提意见,保不齐就惹怒了夏之白,到时自己的下场又岂能好? 夏之白望着神色不一的众人,笑着道:“周知事,你不用这么焦虑,我既然让你做,自然是会找人帮忙。” “我已跟周王说好了,到时周王会从府上抽调一些工师过来,这些人同样了解蒸汽机,有这些人相助,只是做一些基础的改良,应该问题不大。” “而且这些事最终落定还需要一段时间。” “你的时间还很充裕。” 闻言。 见心思被看穿,周宁不由老脸一红,尴尬道:“我多谢夏状元,仅靠我自己,的确有些做不到,但若有周王的人相助,应该问题不大,多谢夏状元体谅。” 夏之白哈哈一笑。 他点头道:“有的事是急不来的。” “何况想让朝廷同意,还需不少的时间。” “你们先下去准备吧。” “等朝廷安排下来,我自会通知你们。” “至于城中这些流言蜚语,就让他们传好了,等到时机成熟,这些谣言自会不攻自破,至于李笙,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既然选择了其他人,那就该有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不过.” “我不希望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夏之白冷冷看向周宁等工师。 “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向你保证。”周宁连忙道。 唐弈等人也连忙保证。 夏之白满意的点点头,让周宁等人先回去了。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侍讲学士方孝孺! 奉天殿。 早朝已经结束。 虽昨夜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但朱元璋片刻都不敢闲,早早开始了日常的政事处理。 朝廷的官员补齐了不少,但六部主官有四部空缺,而这些部门的政事处理,无一例外,都落到了朱元璋一人身上,对此,朱元璋并没有感到压力,反而是看到每日处理完的奏疏,充满了成就感。 只是仅靠自己实在难处理。 他毕竟上了岁数。 看一千多份,每一份奏疏上还都是短则两三件,多则五六件事,眼睛实在撑不住,这些年他已渐渐让翰林院的学士,在一旁替自己念奏疏,他只做最后的批阅。 如今在一旁伴诵的学士是方孝孺。 方孝孺是昔日宁府知府方克勤之子,方克勤是一个勤勉的官员,只是后面卷入空印案,被朝廷追究获罪而被处死,只是朱元璋在看了方孝孺相关的情况后,特赦了方孝孺跟其兄长。 在洪武十五年,因吴沉、揭枢等官员的推荐,方孝孺进到了朝中。 在听到方孝孺是方克勤之子后,朱元璋便生出了一抹怜悯之情,当年方克勤之死,其实是一个错判,只是作为皇帝,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过对方孝孺的确多了几分优待。 他这些年没少考校方孝孺学问。 方孝孺是个博学之人。 还师从宋濂。 在翰林院这几年,常以宣明仁义治天下之道、达到时世太平为己任。 因而颇得朱元璋赏识信任。 随着眼睛越发浑浊,朱元璋便将念诵奏疏的事,渐渐交给了方孝孺,以锻炼方孝孺政事处理之能,方便日后为朱标做事,方孝孺也的确不负众望,一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 作为一名侍讲学士,方孝孺从不敢有僭越。 将手中奏疏念诵完,方孝孺便恭敬的候在了一旁,静等着朱元璋将这份奏疏批阅,而后听从朱元璋的吩咐,继续拿起下一份奏疏念诵。 朱元璋批阅完,没有急着再批阅,而是看向了方孝孺,道:“还是你懂咱,知道咱不喜那些罗里吧嗦的话,把这些奏疏的内容简略了,当年茹太素给咱递一个奏疏,分明只有几百字的重点,硬生生给咱讲了一万多字。” “咱大明不兴那些繁文缛节,也见不得那些迂腐,咱听说你也轻视文辞写作?” 方孝孺道:“回陛下,臣的确不喜文辞写作,如今天下杂事繁琐,若是人人都陈得失,每日耗费的笔墨都是一个海量,但如果能舍去这些繁文缛节,重点吐出写明奏章,治理天下的效率,无疑会提高不少。” 朱元璋点头,道:“说的好。” “这番话,就该让那些大臣听听,一个个一天天干的是什么事?” “做了个什么事,非要写个长篇大论,你给咱写个奏疏,就写今后的行政文书,颁示中外,使言者陈得失,无繁文,要是谁再敢给捉拿写长篇大论,咱就让他先挨五十棍子。” “臣领旨。”方孝孺连忙道。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正所谓换人如换刀。 之前的侍讲学士是中书郎王敏,只是这个王敏太过老实,真就照着奏疏念,听得他直打瞌睡,尤其现在压在自己身上的奏疏越来越多,朱元璋对王敏越来越不满,最后干脆就换人了。 没曾想。 换的这方孝孺用着还行。 他挥挥手,示意方孝孺念下一份。 就在方孝孺念诵时,一道身影进入了大殿,见到太子朱标到了,方孝孺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这份奏疏念完了,随后才恭敬的朝朱标作揖行礼道:“臣方孝孺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颔首。 朱元璋抬眸。 他看了眼朱标,不由冷哼一声。 “又去见那夏之白了?” 朱标苦笑一声,直接点了点头:“回父皇,儿臣方才的确召见了夏之白。” 朱元璋低下头,继续批阅着这份奏疏,淡漠道:“说吧,这个夏之白又给伱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来找咱,咱就奇了怪了,咱大明这么多臣子,你为什么就对这夏之白另眼相看?” “他的那些想法,有多少值得一听的?” 朱标尴尬的笑了笑,无奈道:“父皇,儿臣从未轻视过大明任何臣子,只是夏之白足迹踏遍北疆,的确给了儿臣不少的思路,儿臣以为,这些想法是可行的。” “那你先说吧。”朱元璋兴趣乏乏。 方孝孺看了下四周,正准备退出大殿,不过为朱元璋拦住了。 “不用了。” “你也一并听着。” “顺便给咱拿拿主意。” “诺。”方孝孺心神一凛,连忙恭敬开口。 朱标看了眼方孝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对方孝孺还是很欣赏,这个人才学很高,也深得父皇赏识,而且见识不俗。 朱标道:“启禀父皇。” “夏之白建议朝廷‘削藩’。” “不过削的不是藩王,而是江南地区的‘经济’。” “如今的江南地区,衣食住行,基本都能自给自足,甚至还有多余的运送出去,这也导致江南地区的人,带着一股傲气,不把天下其他地方的人放在眼里,虽朝廷对江南地区做了很多有效的针对,但并没能改变现状。” “江南的财政收入依旧占大明半数。” “对于很多江南地区的人而言,长江以南尤其是北疆地区,对大明就是累赘跟负担,基本都是靠压榨南方来支撑,因而他们对于北疆一直秉持的都是丢弃的态度,这种观念根深蒂固。” “陛下想弥合南北,就必须要打破这种嫌隙。” “但靠常规的迁移人口,打压江南地区的商业等手段,取得的效果有,但效果并不是很好。” “而夏之白给儿臣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便是堵不如疏。” “既然朝廷遏制不了江南地区繁盛的经济,那就不遏制,而是任其发展,只不过朝廷要做的是让南方跟北方,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互相都有纠缠牵连,虽依旧会有一定嫌隙厌恶,但南北不会再有分裂之嫌。” “儿臣以为这般想法十分可行。” 朱标微微拱手。 将夏之白的心思说了出来。 朱元璋颔首。 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清明。 他看向朱标,来了几分兴趣,道:“怎么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朱标道:“回陛下。” “经商!” 听到‘经商’二字,朱元璋脸一下黑了。 朱标也意识到朱元璋脸色不对,连忙道:“父皇,儿臣认为对商业不能一棍子打死,商业的确是大明经济的一部分,而过去南北交流最多的就是商业。” “但如今,在朝廷的干预下,南北间的商贸,一定程度上在减少。”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迹象。” “交流少,就意味着互相间的了解少,若是全靠朝廷迁移人口,亦或者靠驿站传输信息,时间一长,南不知北,北不知南,完全就是两个地域,这对于弥合南北,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如今靠着朝廷的力量,已无法在弥合南北上,更进一步了。” “因而需得借助民间的力量。” “夏之白对北疆进行过实地考察,他说北疆盛产‘铁煤’,如今蒸汽机在南方比较风靡,一旦蒸汽机真的在南方开动,势必会需求不少的铁煤,继而就有了北铁煤南送的可能。” “通过铁煤打开南方的封闭市场。” “这未尝不可。” “有了煤铁,日后未必不能有更多的北方货物,被运送到南方,尤其是一些牛羊等物,商业有了往来,借助这些走商之口,南北两疆的百姓,才对彼此有更深的了解。” “另外。” “夏之白还建议开海。” “沿着海岸线,开放一定的商道。” “让南来北往的商贸,得到更大的便宜。” “而这最重要的不仅仅是缩减商贸来往的支出,更是为大明物资运送提供另外的运送方式,一条漕运之外的道路,大明运送物资,不能只有漕运一条路,不然等到漕运做大,势必会尾大不掉。” “大明不能只一条腿走路!” “同时据夏之白所说,他还准备在北方大兴纺织。” “北方地广人多,可以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到时也能运送到南方。” “而无论是纺织厂,还是铁煤,都是朝廷在接手。” “收益的大头都在朝廷手中。” “借着这些办法,南北之间的交流增多,互相之间的不了解,也会渐渐减少,对于大明稳定,还有削减江南的强势,都大有裨益,儿臣以为,大明可以这么做。” “请父皇明鉴。” 朱标一脸肃然,将心中想法说出。 朱元璋阴翳着脸,朱标说的这些,全都是他不喜的。 因为这些想法都依循的夏之白资产说。 方孝孺蹙眉沉思。 他在脑海,思索着其中的可行性,在思索了一番后,也暗暗点点头,这些想法的确很大胆,但若是真的做到了,似乎的确能做到弥合南北的作用,还能让朝廷征收不少的钱粮。 不过没等方孝孺开口,朱元璋就率先开口了。 “你既然知晓这么多,那你就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夏之白的私心?” “你又怎知这一切真能成行?”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父皇,儿臣累了! 朱元璋声音很洪亮。 其中的怒火,近乎没有遮掩。 朱标面色一白,但还是坚持道:“儿臣知道夏之白说的不全对,知晓他有自己的心思,甚至也知晓,夏之白说的这些话是带有一定的偏向。” “然就如儿臣所说,夏之白的目的是盘活北方经济,他自身并不会长久在北方,而北方的发展,都会在朝廷的视野之中。” “朝廷能看的更清楚。” “若是真发现问题,也能及时的喝止。” “儿臣不奢望陛下立即答应。” “但儿臣有个不情之请,便是请父皇准许儿臣,私下调查一番南方的盐企。” 朱元璋眉头一皱,沉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标道:“夏之白给儿臣说了几个可能,如今江南的这些官吏士绅,或许借着朝廷提供的钱粮生铁,想法设法的在谋取私利,而且是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 “建造蒸汽机的图纸来源于李笙。” “儿臣目前并没拿到地方建设盐企的相关情况,但如果地方官员借说李笙的图纸有问题,制造了一批食盐‘损耗’,而且将这批‘损耗’堂堂正正的写在了奏疏中,朝廷可有办法核查?” “儿臣想私下调查一番。” “过往走私,多是地方百姓走私,而这是官府走私。” “其中性质更为恶劣。” “若当真如夏之白所说,江南的官吏这么贪得无厌,只怕南方将会生出一场动乱。” 朱标一脸严肃。 眼神中带着几分冷冽跟凝重。 朱元璋目光微凝,他狐疑的看着朱标,他听明白了官员的‘中饱私囊’,但没有听明白,为什么南方会生出一场动乱。 方孝孺同样是一脸疑惑。 朱标道:“儿臣对蒸汽机有过了解。” “蒸汽机的出现,能大幅提高制盐效率,与此同时,也会大幅减少用人数量,南方制盐发达,天下的几个盐运司,大多位于南方,若是地方官员借着蒸汽机大肆敛财,甚至是不遗余力的推广,只怕南方数十万灶户,都会变成无业之人。” 方孝孺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南方节省下这么多劳力,天下的可用之人就多了。” 朱标摇头。 他沉声道:“南方人多地少,几十万人口的生计生活,是一个大问题,但地方官吏贪婪无度,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人死活,到时这些无业之人,要么沦为长工,要么沦为佣工、佃农,但只怕依旧吸纳不够。” “这么多人断了生计,地方又岂会不出事?” “而且很有可能,这些灶户还要继续生产食盐,只不过沦为走私,到时花费朝廷大量钱粮的蒸汽机制盐,一下子就失去了本来意义,到时地方官员,还能变着法的将这些盐企低价卖出去。” “到头来只肥了官吏跟商贾。” 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想起了,魏衡给自己上的奏疏,就有写过这方面的内容,等地方盐企建立起来,大量产盐之下,地方的盐价就会下降,不仅能安抚动乱的民心,也能减轻朝廷负担,因为供养数十万灶户,对朝廷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这些失业灶户如何安置,魏衡等官员并没有提到。 只怕这些人根本就没想过。 朱元璋心中浮现一抹恼怒跟杀意。 他就知道。 这些官员没一个好东西。 全都想变着法的骗自己、坑自己。 方孝孺沉思了一阵,犹豫道:“那按殿下所说,朝廷当阻止南方建设盐企?” 朱标摇头,道:“自然不用。” “南方人多,但北方却缺人,若是能把这些多出来的人,送到北方,不仅能加快南北两地的融合,还能提高北方人口,而这个办法,就是夏之白的‘经商’,通过一定办法,将南方‘结余’下的人,送到北方。” “北方缺人。” “煤铁盐等都需要用人。” “以北方的人口数量,根本就支持不起,但若是将南方的人送过去,就能彻底解决这些事了。” “而且我隐隐也察觉到一件事。” “夏之白似想利用‘蒸汽机’这些东西,来大幅提高生产效率,借此填补北方人口短缺的情况,用更少的人,做更多的事,获得更大的收益。” 朱元璋目光隐情不定。 朱标提出的想法,他也想到了。 只是想迁移人口,哪有那么容易? 他这些年费尽心思的迁移,也就只迁了十几万户,就靠一些商业,就能迁过去十几万户? 他不信。 有一点他是认可的。 大明不能只靠一条腿走路。 而今的灶户、驿员,的确人数有些多了。 这么庞大的数量,一旦出了状况,很容易动摇到大明的稳定,他过去却是没有考虑到,方才经过朱标的提醒,霍然惊醒了。 只是开海。 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愿。 海路的确能广聚天下之财,但这些走海路的商人,太精通怎么逃税了,朝廷很难从这些人手中收到钱,而且开海,对大明的国土安全也是个隐患,尤其是周边沿海时有倭寇侵扰。 据他派人调查,很多还是附近渔民,在私通倭寇。 彼此私易货物更是如云。 洪武十七年,他颁布了诏令‘以防倭故’‘禁民入海捕鱼’,不过他依旧感觉不够,还想要进一步打击,同时正因为朝廷大力禁海,大量海外诸国的财物,最终都落到了自己手中。 他对此是甘之如饴。 一旦开海,边海只怕又会多事。 但只是开沿海商路,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朱元璋暗暗思忖着。 他其实清楚,夏之白说的这些,其实都不无道理,但跟他的理念相悖,他想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天下,一个‘定制定额’的天下,不需要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变动,他也很厌恶这种改动。 只是夏之白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告诉他,他这套理论是行不通的。 或许在他手中能行,但其他人手中不行。 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夏之白会一而再的,给自己说这些话了,因为有些事,只有自己能做,其他人都不行,即便是朱标都不行,他可以杀尽江南百万兵,因为他有这个威望,也有这个狠劲。 但朱标不行。 朱标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但他成不了第二个自己,不是朱标不够狠,而是朱标达不到自己这样的威望,甚至连一半都达不到,别看老二、老三、蓝玉、常升这些人对朱标毕恭毕敬,这其实主要是因为自己。 若是自己没了。 朱标真能像现在这样死死压着? 不可能的。 他重农抑商的事没少做。 夏之白不可能不知道的,但夏之白根本没在意,依旧在不断的开口。 朱元璋颔首。 他不想改,也不愿改。 他设计的这套体系汲取了历朝历代的经验。 可谓是无比的精妙。 一旦改,要动的地方就太多了,势必会官府扩张,也势必会多出很多的苛捐杂税,到时大明就步了其他朝代的后路,如今的大明,虽然看起来问题颇多,但都是小问题。 只要他的这套低税体系,跟一整套节省税收支出的配套保障体系,能正常运行,大明就能始终平稳的存在下去。 只要大明的后续帝王能举得起刀,大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朱元璋的目光渐渐坚毅。 他抬起头,望着一脸期盼的朱标,冷声道:“好了,咱不想听这些废话,咱也没有心思去听,你不是想派人调查吗?咱就让锦衣卫去查,至于你说的这些,咱会跟户部的官员讨论,将盐企数量限制住。” “至于开海也好,还是其他的。” “咱不想再听到了。” “咱之所以给夏之白在北方这么大的权利,就是让他替咱解决北方人口紧缺的事,而且咱是看蒸汽机能解决一定问题,所以才同意的,但咱不是让他去胡作非为的。” “咱也不希望有人对咱指手画脚。” 朱标面露苦涩。 他望着神色冷漠的朱元璋,知道父皇根本没听进去。 父皇根本就没改的想法。 但天下形势既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又岂能这么轻易停下? 朱标垂着头,继续道:“父皇三思,儿臣或许是表述不清,让父皇生出了误会,儿臣恳请父皇,召见夏之白,让夏之白亲自为父皇讲解,儿臣以为,大明不能始终这么迟滞。” 朱标的心跳动的厉害。 他隐隐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以往父皇动怒,他鲜少敢争执,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坚持。 他知道。 父皇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父皇骨子里的骄傲跟自尊,不容许自己承认自己错了。 但治国不能这么强横。 朱元璋双眸猛地瞪大,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朱标,瞳孔间充斥着血色跟怒色。 朱标白着脸,无力道:“父皇,儿臣有些累了。” 闻言。 朱元璋愣了一下。 原本压得四周喘不过气的威势瞬间消散。 望着面色憔悴,满头大汗的朱标,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心疼,轻声道:“咱咱没想那么多,既然老大伱想让咱见夏之白,那咱依你,咱见。” “你回去给咱好好休息吧。”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掩耳盗铃! 日暮时分。 夏之白去到了宫中。 他并不意外。 朱标劝说不动朱元璋的。 这一点,夏之白很早就知道了。 朱元璋的确很满意这个长子,但也仅此而已。 作为一个帝王,父子之情从来都是事后的,尤其是当了十几年皇帝的人,早就化为了一个政治机器。 他不会容许天下有这么大的变动。 奉天殿外。 夏之白等候在外面。 他抬起头,望着依旧悬在上面的‘奉天’二字,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只要奉天二字还在,朱元璋就不会有改变。 很快。 夏之白进到了殿内。 相较于上一次相见,朱元璋的身形消瘦不少。 脸颊上也多出了不少老人斑。 夏之白拱手道:“夏之白参见陛下。” 朱元璋抬眸,望着下面这个灰色长衫的男子,眼中露出一抹厌恶。 他道:“夏之白,你想让咱同意开海。” 夏之白点了点头道:“回陛下,这不是我想的,而是陛下想的。” “呵呵。”朱元璋笑了,讥讽道:“咱什么时候说过要开海了,咱可从来都不想开海,咱这些年更是三令五申的要禁海。” “咱虽然老了,但还记得事。” 夏之白颔首,笑着道:“陛下的确没有说过,但是这么要求的。” “臣只是遵从了陛下的心意。” 朱元璋一愣。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有些没明白这番话。 他何时有过这样的要求? 夏之白抬起头,望着朱元璋,平静道:“陛下是大明的帝王,天下大小事都需陛下经手,臣所做的这些,自然也不会例外,而且这的确是陛下的心思。” 朱元璋冷哼一声,“咱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士人。” “巧舌如簧。” 夏之白没有去解释,只是问道:“臣跟太子殿下商议的事,陛下一定得知了,从陛下召臣前来,臣若是没有猜错,只怕陛下对臣的想法并不满意。” “在陛下的设计中,天下是定额定配的。” “每年生产多少食盐,生产多少铁,甚至制造多少布,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百姓每人买到多少东西,也都是定额定量的。” “只不过陛下得到的数据,从来都是上一年的,而天下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变化,因而很多时候,这些定额的东西,都会出现偏差,而一旦天下出现天灾人祸,往往都需要朝廷付出极大心力去解决。” “还有另一个办法。” “便是杀人。” “这也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每年都会杀掉天下千分之二到百分之一至二的人口。” “陛下熟读史书,对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知晓的不可谓不深刻,而在治理天下这些年,陛下也渐渐发现了,照着历史的经验教训治国,并不是那么容易。” “用着也并不怎么适用。” “因为陛下给大明规划的是一个繁盛时期的治理模式。” “通过均工夫、里甲轮流应役、节徭役、避农时等措施,将繁重的徭役,相对均衡的平摊到百姓身上,让百姓得以接受,又建立了一整套节省税收支出的胚胎保障体系,如军屯、民屯、庄田、职田等高租率的官田制。” “颁布了打击地方豪强,限制土地兼并的富户政策,还有军役、匠役、灶役子孙世袭的户籍制,罪囚应役赎罪制,商人输粟于军镇的盐法开中制,就近运输税粮的对拨制等等。” “为天下构建了一个低农业税和商税的国家。” “就算有天灾人祸,也可以通过征徭等方式,强行征召百姓赈灾。” “若是财政有不足,便通过大明宝钞来发钱。” “在陛下的这套理论下,已算的是一个丐版的大同社会了。”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物资丰富,吏治清明,百姓和睦友善,无边患无动荡的太平盛世,只要天下太平,按部就班的执行,天下就能始终长久的维持下去,就算真出现了人口爆炸,也可以通过严刑峻法清理多余人口。” “而在这十几年里,陛下一直想把这些事完成。” “多次出兵北伐,想扫灭边患,在倭寇时常侵扰下,更是心一横,想到了禁海,为的就是达成那个理想环境。” “只是陛下应发现了。” “这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 “根本就做不到。” 夏之白没有任何留口,将朱元璋编织的梦,直接给拆穿了。 朱元璋把一切都太理想化了。 上至帝王,下至臣民,还有天下等等,全都认为是一成不变的,但这又怎么可能,尤其还是天下正步入小冰河时期,这种吸取了太多经验教训的体制,本就背负了太多的历史累赘。 外强中干。 这一套体制,随着朱棣上位,就已事实上崩解了。 就算是现在,他从北方一路走下来,军屯要么被抛荒,要么被有权势的武官占据,根本就无法为军队提供足够的囤粮,朱元璋说的不费百姓一粒粮,就养活天下百万兵,根本就做不到。 就是现在。 大明每年都要往北方运送几十万石粮食。 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这么狠心,借助郭桓案搜刮天下富户,用来集聚军饷军粮了。 这一切朱元璋都知道。 只是他觉得这是通往大明昌盛的必经之路。 他为大明设计的是千秋万代的基业,而今大明只是初立国,的确会面临各种问题,但随着大明国力日渐鼎盛,他目下对天下的强势也会慢慢减弱,最终达成他心目中的千古一国。 朱元璋铁青着脸。 他冷冷的注视着夏之白,眼神凶狠的,能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 他还没发作,夏之白倒数落起自己来了。 朱元璋冷哼道:“做不到?” “你又知道些什么,咱为这天下付出了多少心血,任何人都想不到,咱的大明如今只是刚起步,等日后天下稳定,这一切都会成为大明长久的万世根基。” 夏之白冷笑。 他冷冷的看着朱元璋,漠然道:“陛下,伱作为天下的帝王,对天下的情况,了解最多,但你选择性忽略的东西也最多,我过去行走在北方,同样了解过一些情况。” “在我调查之中,郭桓案中,不少官员在征收赋税时,巧立名目。” “征收多种朝廷没有征收的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的赋税,用以中饱私囊。” “在陛下公布的诏令下,只写出了这些人巧立名目。” “却没有写这么些人为何要巧立名目。” “大明的官员固然很贪,但从最初的‘空印案’,到后面的‘胡惟庸案’,陛下对于有问题官员的处理,天下人都知晓,而且天下方定,百废待兴,就算再不识趣的官员,也多少会收敛一些。” “但在陛下治理下,贪腐不仅不见少,反而还越演越烈。” “原因陛下比谁都清楚。” “陛下熟读史书,却只看得见,史书中对集权有用的东西,却看不到集权之外的弊端。” “在过往的朝代中,朝廷逐步收拢了地方财权,在宋代时,朝廷几乎收走了地方的全部财权,财权全部集中到朝廷,但是朝廷又不担负地方的财政支出,导致宋代的地方官员直接变成了朝廷的税吏。” “而朝廷又要地方官府做事,又不给多余的钱粮支持。” “地方又能怎么办?” “只能法外收税,最终一步步演变为胡乱加派,然后引得地方民怨沸腾,朝廷又派人下去,将这些地方的胡乱加派整合进正轨税收,全部收走,地方遇到事情,朝廷拨款不足,只能继续胡乱加派。” “这种情况大明尤其严峻。” “去年的寿州、滁州大水,朝廷拨乱只有十万余两的钱粮。” “这点钱粮哪里够治理跟安置?” “最终还不是得从百姓头上去收,甚至是放高息、让百姓变卖家产。” “还有空印案。” “在陛下眼中这是官员舞弊的行为。” “认为这会给贪污大开方便之门。” “空印的根本,在于朝廷规定,每年各布政司、府、县都要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户部与各布政司、府、县的数字须完全相符,分毫不差,才可以结项。如果有一项不符,整个账册便要被驳回。” “但大明上缴的是实物税款是粮食。” “运输过程中,难免会有损耗,很容易出现账册与实物对不上的现象,而一旦朝廷审核出现问题,就要打回重报。” “在一些交通便利的地方尚好,像是云贵、两广、晋陕、四川等布政司,交通不发达,往来路途遥远,一旦出现问题,来往就会浪费很多的时间,若是没有到规定时间交上,就会为朝廷定罪。” “他们只能备好事先盖过印信的空白书册以备使用。” “这种做法历朝历代都有。” “从未明令禁止。” “空印案发生的根由,浙江的郑士利曾上书过。” “只是陛下根本不认可,反而下令彻查,最终没有查到主使,被陛下怒而流放。” “如今依旧处于流放之中。” “除了郑士利,空印案很多官员,都还处于流放之中。” “臣并不为他们说清。” “因为他们的确做错了事。” “但此后呢?” “朝廷可有做什么弥补改进?” “没有。”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就是陛下的解决之法?” “掩耳盗铃,只是在自欺欺人。” “陛下谁的错误都给定了,唯独没有给自己定一个,也没有给这个制度打补丁,就算是最终查到这些人并无贪污行贿,只是下意识做出了这种习惯行为,陛下依旧没有放过。” “闭上眼装作是瞎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恶政后必有巨大的红利! 殿内死寂。 夏之白的声音在殿内传荡着。 他不否定朱元璋的体制有很多可取之处。 但这一切要建立在可行性上。 固然,在朱元璋的强权统治下,他的这套体系能正常运行,但这种正常其实是不正常的,就如同宋代抽走了地方财权之后,地方的确没有再爆发‘安史之乱’。 但与此同时,这也导致地方官员变成朝廷的税吏,也让地方的治理财政开支脱节,在寻求朝廷支出无果之后,要么向百姓征收其他税收,要么就只能开摆。 正常情况。 培育税源的事是地方官员要做的。 但在如今的天下制度下,因为是小政府,人手不足财政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治理地方要靠加派大户,而地方的豪强土地,很多都跟地方官吏有勾连,久而久之,原本朝廷加到这些大户头上的税,就落到了小民头上。 大明的财政预算并没有什么计划,通常都是按去年的支出加派,一旦遇到天灾人祸,朝廷很多时候都拿不出钱。 只能加派。 大明的财政崩溃其实早就注定了。 朝廷收走了天下所有财政,就理应担负起天下的一切,不然让朝廷何用? 在如今的社会框架下,有些东西不是裁剪了就能省钱的,朱元璋在天下推行的小政府,看似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但一个县就四五个官员,靠这四五个官员就能统治地方,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最终还是不得不将权力下放。 这些官员因为手中没有财政职权,根本就办不成什么事,到最后只能沦为朝廷的税吏。 至于其他,不出事就行。 朱元璋铁青着眼,看向夏之白的双眸,充斥着杀意。 他的胸腔用力的起伏着。 夏之白的话揭穿了一些虚假的真相。 大明就是在粉饰太平。 空印案,所有人都知道问题所在,若是能道路通畅,能给与他们更多时间,空印案的事就解决了,但修路是需要钱的,给地方官员更多时间,那就耽误了朝廷户部的统计,这一耽误,就要将户部很多政事一推再推。 谁担这个责? 没人敢。 郭桓案牵涉这么多人。 罗列了这么多罪名,陈列这么多苛捐杂税,但朝廷当真有想过废除? 没有。 只是把这些税换了个名头继续再收。 因为大明的低税体系,就收不上来多少钱,但大明要打仗,要大兴土木,要功臣赏赐,百官俸禄、军队粮饷、学校教育、供养藩王等都需要巨大的财政支出,这些钱靠正常征税根本不够。 只能通知下去,让地方官员去做。 所谓的苛捐杂税,很大程度,都是朝廷逼迫下压的。 但没有人会承认这个事。 而一旦惹得了百姓不满,就直接杀人泄愤,百姓最喜闻乐见的,就是朝廷杀贪官,但钱朝廷是分文不会退的。 大明这个框架,就是以爱民的由头,在背地行虐民的事。 夏之白拱手道:“陛下书的确比臣读得多,但陛下读来读去,却只读到了自己该担负的责任,却是忘记了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天下但凡明事理的人都知晓,恶政之下必然有巨大红利。” “不然这个政就不可能执行那么久。” “陛下的禁海运,陛下的小政府,陛下的定额生产制等等,这些政策,落到百姓头上,都算得上是恶政,但却一直能正常运行,就是因为这些政策之下,都有着巨大的红利。” “这是权力的腐败!” “陛下不想让朝廷担负这么多责任,就该按着制度,将本来负担连带的好处也一并让出。” “只看账面,朝廷的确减负颇多。” “但背地里的账,朝廷当真算清楚了?” “治理天下从不是照本宣科,从战国开始,天下便出现了编户齐民。” “这套体系整体而言,是中央垂直管理的耕战系统,只不过这套体系在汉末崩溃了。” “而从魏晋门阀的儒家故纸堆里建立起来的朝廷,很大程度让渡了基层管理的能力跟意识,只能依仗把地方管理变成‘祖传手艺’的基层自治,到了宋代,王安石的保甲法,算是最后试图重建基层管理的挣扎。” “只是失败了。” “至于后面的元,还有大明。” “一定程度上算是‘皇权不下县’了。” “陛下的官员把百姓称为刁民、贱民,就理应清楚,治理这样的一群人,需要更多的官员,但大明一个县,只有四五个正式官员,还要肩负着朝廷不时摊派下来的政治任务,这又谁人能做得到?” “大部分地方治理权都落到了地方胥吏头上。” “大明的朝廷太高了。” “高到让人望不见,如今天下各布政司、州县,根本没有力量推动地方基础建设的能力,像是朝廷最为关心的水利兴修,道路改善、教育文化等,地方政府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个力量,全都只能仰仗朝廷。” “而朝廷又少钱,只能任由糜烂。” “一旦步入到朝廷腐坏,北方蛮夷南下,朝廷根本组织不起力量抵抗或自卫。” “陛下什么都想抓,什么都想要,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大明目前的政治、军事、教育、经济、外交等各方面都有问题,而问题的根源便在于陛下的自以为是,陛下太高看自己了,也太高看这个天下了,这个天下达不到陛下想抵达的理想状况。” “现在不能,今后也不能。” “而且” “陛下不能剥夺他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没人喜欢被圈养。” 朱元璋眼中的怒气渐渐消散。 人也彻底沉默了。 夏之白目光平静,继续道:“至于为何我说这是陛下指使的,因为我提出的这一切,的确是陛下促成的,只是陛下或许并不是有意的,甚至根本就没有生出过这种想法。” “但的确跟陛下有关。” 朱元璋蹙眉。 他没有急着开口,静等着夏之白解释。 夏之白道:“京都盐业开办时,朝堂的阻力不会小,但为何只过了一年不到,江南地区就能兴建这么多盐企?” “朝廷及地方的阻力去哪儿了?” “答案很简单。” “死了!” “大明施行的是小政府。” “官员势力本身是保守且抵制新的事情,因而若是大明是个大政府,只怕想在江南推广盐企,要费很多的时间跟心力,而且多半会被阻止,但因为是小政府,陛下一通杀戮下,这些可能的反对声音都没有了。” “新继任的官员更有锐气也更有冲劲。” “在旧有的权利体系下,他们并不能从中获利,也很难从旧有体制中占到便宜,因而打破现有格局对他们是有利的,用蒸汽机制盐,就成了他们打破旧有利益格局的钥匙,江南的地方盐企才能这么快建立。” “所以江南的地区有如此大变动,主要还是得归于陛下的推动。” “虽然陛下并没有这个心思。” “陛下的想法,只是见到蒸汽机能节省人力,而大明缺人,天下的徭役如今也越来越重,想着借着这些工具,将一定的人力解放出来,好为天下平摊日渐繁重的徭役。” 朱元璋沉默。 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 不过夏之白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若是不杀,只怕江南地区根本不会引进‘蒸汽机’。 一定程度上的确是自己成全了夏之白。 夏之白又道:“至于开海,官府不占领,就会为其他人占领,海路对商贸太便利了,能节省太多人力,能节省太多时间了,若是朝廷不去占领,定会把这部分拱手让人,朝廷禁不干净的。” “尤其是沿海的百姓,他们就靠打渔为生,禁了海,他们靠什么维生?” “陛下这是在把他们往海贼那边赶。” “堵不如疏。” “当利益足够大时,地方自发就会抗击倭寇了。” “再则。” “驿站的确是大明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如今的驿站军事意味太浓了,很容易为战时政策裹挟,一旦尾大不掉,对大明将会是极大的负担,大明不需要这么多的驿丁,大明不可能每隔几年就打仗,最终这些驿站会变成大明巨大的负担。” “一旦真养出了百万漕工。” “大明根本解决不了。” “因而放开海运,同样是在有计划的减少驿丁的人数,让驿丁始终处于一个朝廷可控的范围,而且在北方推行军民分离,同样有助于,日后消化掉朝廷供养的负担。” “大明现有的财政政策,注定会推行精兵简政的。” “在北方平定后,也一定会削减军户跟驿丁的人数,不然这么庞大数量的军户跟驿丁,每年消耗的钱粮都是数百万石计,一旦遇到什么大点的天灾人祸,大明财政不足,就会惹得这些军户跟驿丁怨声载道。” “军户跟驿丁可不是寻常百姓。” “他们很多是青壮,真到活不下去的时候,能做的事太多了。” 朱元璋目光一冷。 但很快就隐藏了下去。 他手掌用力的抓着玉如意,眼神越来越深邃凝重。 ------------ 写的不满意,今天不一定更的出来 手机上很多资料没了,写着很费劲,思路还容易断片。 这个月会努力恢复万字更新。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明没有清官的土壤! “咱对这些不关心。” “要是谁真敢闹事,咱会让他知道,咱大明的刀还利着!” 朱元璋将手中玉如意放到桌上,眼神变得犀利,他缓缓站起身,背着手,一步步的走下了高台,漠然道:“你给咱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觉得咱这套体制有问题,想让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但咱不觉得会有问题。” 朱元璋看向了夏之白。 夏之白摇头。 他朝朱元璋微微拱手,微笑着道:“有没有问题,不是陛下能决定的,而是天下的黎民百姓决定的。” “在陛下看来,就算有不服,直接雷霆出手,扫灭一切丑类。” “而且大明施行的是小政府。” “官员数很少。” “就算把朝堂的官员大部分都杀了,朝廷也能很快补充上来,毕竟为官的诱惑太大,没有多少士人能抵制得了,就算有士人不出仕,靠着那些出仕的士人,大明依旧能稳固。” “毕竟历朝历代,如汉靠着一个沛县的人才就坐稳了天下,陛下靠着淮西势力,同样坐稳了天下。” “天下用不着这么多‘士人’。” “何况陛下一直在对天下行‘教化’,让天下背诵《大诰》,让官员按照陛下的心思,去研习《四书五经》,按照陛下的想法去参加科举,时间一长,天下的士人,就变成了陛下想要的模样。” “到时大明又岂会不蒸蒸日上?” 朱元璋笑了笑。 他并没有就此否认。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有问题的都是官员,天下既有了问题,那就将弄出问题的官员处理了就行,他了解地方的百姓,他们对于朝廷杀贪官的热情是极高的,也是报以很大的热诚,只要朝廷杀得足够快,杀得足够狠,再大的问题,也都会被消弭。 夏之白平静道:“陛下杀了这么多人,天下的问题解决了吗?” “空印的实质问题解决了吗?” “大明财政急缺的问题真正解决了吗?” “只是把头缩进了沙子里,装作无事发生罢了。” “扬汤止沸,只解决了表面问题,实质问题丝毫没动,等这些被陛下强行按下的矛盾,彻底掩盖不住大爆发的时候,陛下又准备指望谁来解决?” “靠后世的帝王吗?” “但一个手里无财政的帝王,又能做到多少事?” “就算依旧能做到如陛下一样,将奉天殿杀得是血流成河,但底下的积怨不满就解决了?” “陛下将朝堂的官员,清理了一批又一批,但贪官污吏依旧层出不穷,根子上坏了,杀再多的官员,抓再多的贪官,基层始终能够源源不断的输送贪官上来。” “这些上来的贪官在前车之鉴下,只怕会更加糊弄。” “而且陛下也莫要强求出现多少清官。” “因为大明的体制不允许。” 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无稽之谈。” “咱什么时候不允许了?” “咱颁布《大诰》,严惩贪官污吏,就是为提拔清正廉明的官吏,咱手下这些官吏,要是真的干净,咱谁没有重用过?” 夏之白摇头。 他沉声道:“陛下听自己想听的话听太久了。” “大明的确有一些清官,但这些清官,又有多少人是正经提拔上去的?” 朱元璋瞳孔一缩。 夏之白冷声道:“清官是要做事的,但大明地方官就四五个,朝廷每年还要颁布各种政令,能把朝廷的事做好,就已很是难得了,那还有多少精力去做实事?” “陛下求的天下贤才,要的是‘务得经明行修、文质相称之士以资任用’。” “但这些人根本没机会展现才华。” “在陛下的体制下,干任何事都会变坏,无论初衷是好还是坏。” “因为没钱!” “做事需要用到钱。” “朝廷不可能给与多少财政支持的,就算是我这京都盐铺,得到了陛下五万两白银支持,但陛下也知晓,这是借的,我在今年六月,更是还了一万两的利息。” “我这事尚且是做成了,即便如此,依旧为陛下抱怨颇多。” “何况天下其他人?” “兴修水利、道路改善、教育文化等等,都需要用到钱,朝廷会给他们拨款吗?” “不会。” “不仅不会,朝廷还会去查他们,因为他们把这些事干起来了,这就不应该,定然是有跟地方商贾乡绅苟且,不然哪来的银两,而这一查,基本是一查一个准,任何做事的都下去了。” “朝廷不会管‘官商勾结’做的好与坏,只会抓着官商勾结这一点不放。” “最终。” “徒留下一堆欺上罔下的官员。” “他们不做事,也不担事,只需要迎合上面。” “甚至于这些人把官商勾结,或者把权力寻租得来的钱,积极的献上一部分给朝廷,借此让自己平步青云,卖官鬻爵的事,在大明都是明码标价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群得不到朝廷任何支持的官员,就空靠着那里背诵《大诰》,就指望着天下太平,指望着水旱两灾不会发生,陛下认为真的可能吗?” “当然。” “陛下对大明的官员是有要求的。” “要求他们要自己主动献上家业,借此来助力大明地方稳定。” “因为在陛下看来,能让他们献上自己的家产,已是陛下给予的莫大恩赐。” “但这种人有多少?” “大明就靠这些凤毛麟角来治理?” “就算真有人愿意毁家纾难,在朝廷拨款无力的情况下,积极兴修水利,积极的改善地方环境,但这些功绩,又有多少能上达天听,落到陛下耳中?他们又有多少人能得到提拔。” “只怕在陛下心中,这是大明官员该做的。” 夏之白冷笑一声,漠然道:“我不知道陛下看了这么多史书学到了什么,但从陛下身上,我却是看到了一点,陛下读书但根本不愿吸取教训,陛下看来,历朝历代都是因不积极解决问题而败亡的,因而大明不一样,大明是积极的去解决。” “只是大明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粗暴。” “就是杀!” “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本质是在掩盖问题。” “并不是在解决问题。” “而且大明本身也解决不了。” “因为体制决定了。” “任何提出解决之法的官员,在陛下眼中都是奸臣佞臣,都是在挑战陛下的权威,在质疑陛下打造的万世之基,陛下只想听自己想听到的,早就不是那个从谏如流的‘大帅’了。” “掩盖问题最终只会把问题暴露的时间延长,但天下还会不断出现新的问题,当这些问题一个个盖不住的时候,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大明又能靠谁去解决?靠这些善于揣测上意的官员?还是靠问题自行消失?” “都不行。” “积重难返之下,谁都解决不了。” “只能推倒重来。” “这是历史的必然。” “陛下费尽心思打造的制度,其实早就暴露出了诸多问题,朝廷每年需要的钱粮数不少,朝廷按照正常情况,根本收不上来,最终只能靠苛捐杂税,靠着百姓多服徭役。” “一年多一点,一年多一点,百姓就算是牲口,也总该给点草料吧。” “陛下给的草料是精神食粮。” “杀贪官污吏。” “实质好处是丁点没有。” “大明已陷入到了一个怪圈,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凡想有所作为,有所动作,有所改动,都势必要支出大量的钱粮,而朝廷没有这么多钱粮,想做事就必须取财于民,但这会加重百姓负担,加之官员腐败严重,因而任何作为,都变成了坏的。” “但若是不做,只能看着天下糜烂。” “最终积重难返,大厦将倾。” “这一切的问题,最终都源于陛下。” “因为陛下就没有想过真正去解决问题,只想着解决提出问题发现问题的人,想着将问题掩盖下去,以为自己捂住了眼,捂住了耳,这些问题就能消失了。” “陛下骨子里是有股不自信的。” “不自信在于出身。” “陛下见过太多底层的蝇营狗苟,见过太多阴谋算计,阴险狡诈之徒,让陛下根本没法相信其他人,任何陛下不确定,或者拿不定心思的,都只会一股脑的认为,这些人在骗陛下。” “尤其陛下经历过杨宪、胡惟庸的欺瞒。” “对于自己不确定的事,更是忌讳如深,根本不想触及一点。” “即便知道可能是对的,也不愿去尝试。” “因为陛下怕被骗。” “陛下不仅怕自己被骗,还担心自己的子孙被骗,因而想把自己的一些心思,做成‘祖宗之法’,让天下万系不变,但陛下却是忘了,陛下是农夫出身,但太子、皇孙及后代子孙,他们并不是农夫出身。” “永远对陌生的事物怀疑跟抵触,这样的天下是昏暗且没有未来的。” “不去主动学习,就永远学不会。” “最终.” “只会被人骗的更惨。”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治国就是要造不均! 夏之白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中回荡着。 举殿唯有这袅袅回音。 朱元璋默然不语。 他背着手,在殿中挪着步子,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夏之白说的这些事,他比夏之白了解的还要多、还要深刻,郭桓案之所以迁怒这么多,当真是因为牵涉的贪官污吏多? 并非如此。 而是那已是洪武十八年。 十八年。 整整一代人的时间。 他费尽心思打造的大明,一直致力于改变天下风气,只是在郭桓案下,一切都化为了泡影,现在的大明,跟大明立国前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变,这才是导致他最终大发雷霆,严查彻查的原因。 他要的是天下转好。 要的是这些士人、官吏有改观。 但事实不是如此。 他很早就意识到一件事,统治天下是需要成本的。 因而他立国后,一直在致力于削减成本,无论是缩减官吏的俸禄,还是缩减官员的人数,亦或者裁剪部分官署等,都是为了减少统治成本。 但大明统治天下的成本还是太高了。 朝廷不得不征用大量民夫跟征收大量的苛捐杂税。 然而他是爱民的。 他不可能把这些事抖落出来。 只是夏之白,一次又一次的把这些事拎出来,然后直接摆到自己面前,还直截了当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指使的,还一而再的批评自己自欺欺人。 他心中实在是窝火。 他知道这些。 也根本用不着夏之白提醒。 而且这本就是制度的一部分,帝王永远正确,错的只能是下面的官员跟百姓。 这就是皇权! 只是在夏之白将一些事一次次的揉碎了摆在面前,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说的话是对的,欲盖弥彰解决不了问题,只是在拖延问题,但不去解决问题,这些问题基本很难自己消失。 而且 他的确怕被骗! 他转过身,面向着夏之白,沉声道:“天下只怕只有咱这皇帝当的这么憋屈了,被人一次次的跳到脸上,杨宪是一次,胡惟庸是一次,而你是接二连三。” “咱也实在不明白。” “你既然对咱设计的体制了解这么深,为什么还抱有这么大的怨念?” “咱设计的大明体制难道不好吗?” 朱元璋紧紧的盯着夏之白,迫切的想寻求一个答案。 夏之白道:“不好。” “哪里不好?”朱元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 夏之白淡淡道:“陛下只知道统治是有成本的,但统治同样也需要技术支持的,陛下只考虑到了统治的成本,全然忽略了陛下设计的这一套体系根本就没有技术支撑。” “诚然。” “在陛下眼中‘皇权是下乡’的。” “但当真下乡了吗?” “论征发徭役修建水利时,皇权不仅是下乡的,还是下村的,论收税规模,从秦开始,一代接一代下来,规模是越来越大,论无意义消耗粮食,皇权这些都是下乡的。” “但论到家法打死人,论到乡绅逃税避税等,皇权甚至是不下县的。” “大明对基层的统治力从来都是选择性的。” “当对地方的官僚系统有利时,皇权就能下县下乡,甚至是入村,但一旦涉及到官僚体系自身的利益时,皇权就连走出应天府都难,大明对基层的控制其实是很弱的。” “这同样是小政府的弊端。” “秦汉,天下一直都是大政府,中央垂直管理地方。” “只是随着魏晋门阀的崛起,中央朝廷日渐丧失对基层的管理能力和意识,但无论是隋唐,还是宋,都在一而再的尝试,将手伸到基层,只是效果不佳,而唐朝对地方基层的管理方式,则很简单粗暴。” “就是军事军官直接管理乡里。” “只是盛唐爆发了安史之乱,而后又有五代十国之祸。” “宋代因此矫枉过正。” “自宋代时,天下再也没有出现军事集团军官直接管理地方的情况发生,与此同时,这也导致地方的官吏直接变成了中央朝廷的税吏,再难对地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控制,想治理地方,反而还要依仗地方的乡绅士族。” “南迁后的宋尤其。” “从这时起,天下彻底丧失了对基层的控制。” “陛下吸取历朝历代经验,直接采取了小政府,几乎等同于放弃了基层控制。” “而明代官俸之薄,堪称历代之最。” “唐时,百官有‘职田’,在宋代,官员也有‘公田’,而大明只是仰仗俸薪,别无给赐,很多九品官,月俸米才五石,尚不能达到五代北汉时候的一半。” “大明的底层官员生计其实是严重不足的。” “但为何这么低薄的俸禄,依旧让能天下人趋之若鹜?” “因为很多官员根本不靠朝廷俸禄。” “他们的更多收入,来自于家庭的经营性收入,例如田地、房产出租,还有一些纺织等。” “这些官员本质上就是地主。” “除此之外。” “大明官员在田地经营一类的基本收入中,通常又会借助朝廷赋予他们的优免特权,从中额外获得优厚的回报。” “按照大明的制度规定,凡是两榜乡绅,无论官阶高低及田之多寡,决无签役之事。” “乙榜举人,视其官位之崇卑,多者可免二、三千亩,少者亦达千亩。至于贡生出仕的官员,则根据其官位,多者可免千亩,少者不过三、五百亩,亦或者免徭役。” “而今天下科举才刚开始,等到日后,这些中榜举人成云,天下自此进入大兼并时代。” “如今大明立国已近二十载。” “各种乱象接踵而至,就如汉唐一样,都面临着削藩之事。” “削藩在历朝历代都很难。” “西汉景帝削藩,引发了七国之乱。” “唐代历次削藩,却因为中央朝廷无力,根本解决不了,最终拖垮了大唐。” “而大明要削的藩,跟汉唐不一样,汉唐主要是军事,而大明主要削的是经济上的‘藩’,还有就是士人的‘特权藩’。” 朱元璋目光一凝,眼神变得锐利。 朱元璋目光微阖,眼神变得深邃。 削藩。 这两个字很重。 而且他从来都不觉得大明有‘藩’。 他的确把自己的儿子分封到了各地,但无论是秦王、晋王,他们手中的兵权都不多。 而且他吸取了汉唐的教训,只给兵权,并没有给地方的经济权,这也意味着,秦王、晋王等塞王,除了朝廷下令北伐时能有充足补给,其余时候基本就只能趴窝。 夏之白说的这个经济‘藩’跟士人的‘特权藩’,倒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你给咱仔细说说这藩的事。”朱元璋道。 夏之白道:“经济上的‘藩’,所指的其实很明了。” “江南。” “江南目前经济太繁荣了。” “各方面都能自给自足,因而即便没有北方,依旧能过的很好,甚至北方在南方人眼里,就是累赘负担。” “加上江南地区近乎占了天下大多半的赋税,若是陛下不趁着朝廷强力,将江南地区的经济大权,彻底揽在手中,随着江南地区出身的官员越来越多,朝廷征收江南地区的税赋只会越来越难。” “最终出现个江南自保,游离于朝廷之外,也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他们能离得开朝廷,但朝廷却离不开他们。” 朱元璋目光一寒。 夏之白道:“想直接削江南地区的经济,其实是不现实的,因为江南人口众多,如果一味的打压,很容易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动荡频发,因而靠着朝廷强权去打压,这是不能够的。” “只能另辟蹊径。” “用利益分化如今铁板一块的江南。” “通过开海,形成一批利益集团,而这批人,势必跟漕运那一伙人是有利益瓜葛的。” “同时驿站官民两分,再度分出一批受益集团。” “再则如今江南地区引入蒸汽机制盐,以南方的贪婪,多半会造成食盐产量过剩,到时朝廷出手,关闭一些盐企,同时在江南少数几个地方集中部分大型盐企。” “从地方官员对朝廷的亲近程度,决定这些大型盐企的安置地。” “让江南地区的经济不平衡、不均衡,通过各种分化手段,让江南各地生出嫌隙,继而让朝廷逐渐控制地方大权。” “同时通过朝廷扶持的手段,让江西、湖广、浙江的经济变得参差,让其中一个布政司,得到朝廷大力扶持,直接跟其他布政司拉开差距。” “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但治国,一定程度上,就是要制造不均。” “地方不能团结,更不准抱团,唯有如此,朝廷才能凸显出作用,才能将他们团结到一起。” “另外。” “若是通过这种手段扶持出一个庞大的经济之都。” “朝廷还能直接将这个城,提拔为中央朝廷直管,就跟应天府一样,提高政治地位,跟地方布政司切割,这个经济之都的财政收入,完全归朝廷负责,不会有一分一毫流入到地方布政司。” “经济的问题就用经济的手段解决。” “行政只是辅助。” ------------ 第二百章 陛下当以陈友谅跟张士诚为鉴! 朱元璋目光一动。 夏之白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想做到谈何容易。 南方经济本就发达,他这些年已在用力打压了,只是打压下一个浙东,还有一个淮西,他们都是跟着自己打天下的人,他就算再翻脸无情,也不可能无视自己的龙兴之地。 朱元璋看着夏之白,似有若无的道:“有的事说着容易,做着难。” “你可知商税征收的艰难?” “天下的贩夫走卒,还有地方的商贾大富,若非咱这次下了死手,从他们手中搜刮了一笔,不然这些钱,怎么都到不了咱手中,他们也会一直逃税避税。” “你真以为咱不知经商暴利?” “但商人再暴利,朝廷也难征收到足够商税。” “若非咱还掌管着盐铁,朝廷征收上来的商税只会更少。” “让江南地区经济更发达,但朝廷从中收不上钱,这样的发达有什么用?” 朱元璋是很现实的。 商税从古至今都难收上来。 大明商税收的同样艰难,他在制定商税时,未尝没有算过账? 若是真的想从那些奸诈的商贾身上收钱,朝廷势必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种情况下,基本都会入不敷出,正是因为算过账,他最终才象征性的收商税。 因为收不上。 夏之白笑了笑,闪过一抹凌厉。 的确。 征收商税的成本很高。 而且是各方面的成本,不仅有商贾有意逃税避税,还有地方官员的阻拦,也会助长官商勾结的情况。 但商税又必须要收。 如今的天下态势,商品经济已越来越发达,若是不从商税上收钱,依旧死抓着百姓手中的三瓜两枣,早晚会把百姓给吸干的,而且百姓身上还有多少油水? 夏之白道:“正是因商税难收,朝廷才更要收。” “宋代开始,商品经济就越来越繁荣发达,宋一年征收到的商税高达数千万上亿的白银,大明若是舍弃到这么庞大的商税,早晚有一天会被窘迫的财政给压垮。” “诚然。” “商税很难收的上来,但并不是没有办法。” “最简单的。” “像是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他们一年的收入,也只够勉强糊口,因而从这些人身上收钱,基本是不可取的,但地方的商贾大富,还有经营土地生意的士绅,这些人一年挣到的钱可是不少。” “朝廷的商税主要就是来源于他们。” “而且要抓大放小。” “抓那些贩夫走卒,基本是入不敷出,但若是能从这些士绅、商贾、大富手中收税,朝廷每年能征收到一大笔钱财。” “如今大明的商业经济还没有完全恢复。” “以如今的情况,想要收商税,其实依旧是困难的。” “所以得另想办法。” “既然不好收,那就让商税好收。” “小的收不了,那就不收,收大的,收那些动不了、跑不了的。” “而且如今地方的经济形势一般,经商规模基本都不大,那就让他们做大,朝廷再借此收税,就如同我前面说的,等江南地区的盐企数量足够多时,一定会变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断倾轧其他盐企。” “最终变成少数几个大型盐企。” “从这些人手中收税,就没有那么难了。” “除此之外。” “对于开海,朝廷同样要收税。” “设立几个海关,凡是船只,运送商品都必须进入海关停靠,朝廷再趁机征收重税,凡是敢私下运送的,一律严查严办,朝廷在经济上削藩,并不是为了打击商品经济。” “而是为了收税。” “一定程度上,朝廷是要允许兼并的。” “不过是土地之外的兼并,让地方的商贾变成大富。” “但同时要进行严格的限制,不能让这些一家独大,至少一个布政司内,要存在与其抗衡的,亦或者由朝廷筹建的企业,不然这些容易形成巨头的存在,都要狠狠地打压。” “想要做到这些。” “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削‘士藩’!” 朱元璋目光微阖。 夏之白的话,给了他一些启示。 收贩夫走卒的商税的确很难,而且很多养家糊口都难,朝廷再征税,只怕连生活都活不了,但收不了这些贩夫走卒的税,也不去考虑这些入不敷出的商税,朝廷还能从那些大商贾身上着手。 只是就像夏之白所说,大明的大商贾,多半都跟地方士绅有关。 想从这些人身上收上钱,就必须把士人的特权削了。 朱元璋沉思一会,暗暗点了点头。 尤其夏之白还给出了解决之法,就是在地方设立海关,征收海运贸易的商税,同时通过将驿站军民两分,借此收一波地方贸易的商税,同时一定程度容许地方商业扩张,让他们变成大的生意。 一旦生意做大,就不容易逃了。 朝廷无论是查税,还是收税,都会容易很多。 这的确比直接打击经商要好不少。 见朱元璋面露思索之色,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继续道:“从古至今,士人享受太多特权了,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就不用服役,有的还不用交税,而历朝历代给与这些士人也是足够优待,甚至容许他们有数百上千亩的田地不交税。” “而今大明的士人数量不多。” “但随着天下稳定,士人一定会多起来。” “为了治理天下,维持地方统治,朝廷对地方的苛捐杂税也一定会多起来,到时百姓怨声载道下,恐大多数人都会把田地挂靠到这些士绅名下,借此来躲避高额的赋税。” “长此以往。” “朝廷征收到的赋税越来越少。” “摊到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只会越来越多。” “最终。” “朝廷彻底收不上钱。” “这些原本该交到朝廷手中的钱,都落到了地方的士绅手中。” “历朝历代的灭亡,都基本源于朝廷没钱。” “而陛下设计的这套体系,却是从一开始就堵死了大明的救国,也从根子上就堵死了,大明强盛跟中兴的机会,因为大明不可能收的上来钱。” 朱元璋面露不悦。 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要手中掌有兵权,大明还怕收不上来钱? 正是因为考虑到没钱养兵,他才采用了‘卫所制’,建立了一套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 从根本上解决了大明养不起兵的状况。 至于收税。 就如他这几次出手一样。 只要掌有兵权,天下的商贾大富,都只是圈养的牛羊。 谁时都能去收割。 谁敢反抗? 见朱元璋面露愠色,夏之白轻笑一声,淡淡道:“陛下应该知晓,我在北平时,曾跟燕王发生过一些不快,其中最主要的便在于大明的军纪,而大明军纪的败坏,主要原因便在于‘贪腐’。” “明军已不是陛下刚带起的大军了。” “他们腐化的很快。” “用不了多久,大明的军队,就会丧失战斗力。” “陛下设立的卫所制,根本就不能长久,早晚有一日,会为朝廷所摒弃。” “不过眼下朝堂才大动,短时不适合再动兵。” “因而主要目光还是在削士特权上。” “士的特权太大了。” “对天下造成的伤害也极深。” “过去天下因为士大夫少,读书人少,给与士大夫一定优待是可以理解的,但如今成为士人并不困难,稍微读点书,或者去官府里面滚一圈,就堂而皇之的有了特权,大明的财政,不支持供养这么多特权。” “但如果直接削。” “遭到的争议一定非常大。” “甚至根本就推动不了,哪怕明面上推动下去了,也定然会惹得地方暴动,涉及到利益,很多好事也会变成坏事,也会在天下闹出很多问题。” “因而不能急。” “只能一步步的来。” “正所谓路线决定了,接下来的重点,便是用人。” “大明需要培养一批不是‘士人出身’的‘士’,用这些人来取代占据官府的‘士阶层’。” “我选择的是工农,还有部分商人。” “因为是工农,所以朝廷可以直接对他们征税,且没有多少人会反对,反而会拍手称快,毕竟这是在进行身份区分,借着这一点,减弱士人对一些‘国企’的敌视跟警惕,进行‘鸠占鹊巢’。” “让工农一步步进入官场,最终将士彻底取代。” “天下彻底取缔士。” 朱元璋冷笑一声,对这些建议不置可否。 他背着手道:“你说的倒是容易,伱把那些工匠还有农夫提拔上来,难道指望他们做事?他们又会做什么事?又能做什么事?只怕连军中那些大老粗都不如。” 夏之白神秘一笑道:“如果这些人会识字呢?” 朱元璋目光一沉。 夏之白道:“大明当对天下进行一定程度的扫盲,不过大明目前的财政并不支持,但在小范围内扫盲,还是可以做到的,就是在这些盐企、煤矿等,等到这些企业合并,到时这些人不少恐会管理数千人。” “这不是个小数目了。” “甚至都比得上一些小县了。” “不过有一点要明确,这些人每个都要交税。” “为了跟官员做区分,我建议是设立‘事业编’,这部分人工人还有管理层,都为事业编,即都是为了工厂服务的,本质上还是工农,只不过工农交的的赋租,他们交的是税。” 其实最好的还是直接‘乡绅一体纳粮’。” “只是目前大明并不支持。” “一来阻力很大,朝堂上下都会抵触,即便陛下强压,只怕效果也不会好,二来太过急促,没有缓冲时间,很容易造成天下动荡,到时对大明影响很大。” “因而只能徐徐图之。” “通过设立一些国企,进行一步步的试探。” “最终将这些国企里面的人,安排到官府里面任事,而这些人依旧要交税。” “除此之外。” “便是要将事业编的工农跟士人的俸禄拉开差距,让事业编的工农,收入要高于士人为吏的俸禄,甚至是事业编的工农扣完税的俸禄,依旧是高于士人的俸禄,这样就会让越来越多的士人主动要求加薪。” “有所求,就要有所失。” “朝廷则能借机,改革现有的俸薪制。” “同时推出乡绅一体纳粮。” “我并不建议大明行事太急切,也不建议太过急功近利。” “一步步来才是最好的。” “但无论哪一种,最终目的,都是要把士人的特权给收回来,让士绅没有免税的特权,也不休想再帮着他人逃税避税,陛下这次强索天下这么多士绅商贾,敛财颇丰,若是大明能始终从士绅手里拿钱,大明很多事都能做好。” 朱元璋点头。 这一点,他比夏之白清楚。 百姓手中才有几个钱,真正有钱的还是士绅。 只是想从这些人手中拿出钱可不容易,他目前想到的办法,就是靠着武力强行索取。 朱元璋沉声道:“你的意思,朝廷要借着北方人口少,继而给与北方一定的政策支持,将你说的这些落实下去,等时机成熟,再一步步推广到南方,乃至整个天下?” “陛下英明。”夏之白道。 朱元璋看着夏之白,久久的沉默着。 良久。 朱元璋突然道:“你就当真不怕死?” “你今日提的这些建议,恐会让自己成为桑弘羊、刘晏等人。” 夏之白笑着道:“其实这些事本不该我来做,本该是必须来做,孔子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三人行,必有吾师焉,在陛下一统天下的道路上,曾出现过这么几位‘敌人’,但这些人同样是陛下的‘老师’。” “张士诚跟陈友谅。” “他们一个暴戾,一个没有进取心。” “最终都败在了陛下手中。” “没有这两人,陛下不可能进步这么快,但大明一统天下之后,陛下却没有以这两人为鉴,反而走上了这两人的道路,陛下是从大风大浪中走出来的,天下同样是从大风大浪中夺取到的。” “眼下大明要做的事是过河。” “只是大明的前方没有了桥,也没有了船。” “但这河就不过了?” “不从根本上解决桥和船的问题,大明永远都会困在历史的另一边,陛下做的再多准备,将天下打造的再好,最终都只是一厢情愿,我虽不才,却有造桥之心。” “我旨在推倒压在百姓头上的‘士’山!” ------------ 第二百零一章 翰林院大学士! 朱元璋不置可否。 他动心了。 他过去之所以不征收商税,主要原因是收不上来。 既然收的上来,他自是乐于去收。 钱,什么时候都不嫌多。 而且夏之白说的很合他胃口,为君者,就是要把手伸到士绅头上,现在的士人地位太高了,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总感觉这个天下缺他们不行,他过去一直有心打压,只是始终没有成功。 加上他会盯着北方。 要是成功,朝廷能借此得到大量的商税,还能把可能威胁朝廷的权贵压下去。 这才是最主要的。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背着手道:“你说的没错,有的事,咱还是要去做,咱自己倒是不在乎,但不能把问题留给后世子孙,咱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看看你的大经济能不能成行。” “说吧。” “伱想要什么?” “只要不过分,咱都满足你。” 朱元璋看向夏之白,难得的大气一把。 夏之白目光一喜。 他沉思了一下,拱手道:“臣目前并不准备要官,臣只想让翰林院的官员,帮臣做一些事。” “什么事?”朱元璋蹙眉好奇道。 夏之白一脸正色,一字一顿道:“简化文字!” 朱元璋挑眉。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不明白发展北方,跟‘简化文字’有什么关系。 夏之白解释道:“矫枉必须过正。” “当今天下的教育体系,已经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华而不实,空洞乏物。” 夏之白道:“从古至今,天下都践行着两套教育体系,一套是给上层用的,叫门内知识,一套是给底层用的,叫门外知识,至于内门知识教得什么,我并不了解,也没有心思去了解。” 朱元璋双眼微阖。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眼中闪烁着明灭可见的眸光。 他自然不信夏之白这番话。 若是不了解,又岂能说出这番话? 夏之白面色如常,所谓的门内知识,他大体是知晓的,无非是心术权谋手段,也是姚广孝学的那一些,正因为此,日后姚广孝为朱元璋知晓,再给朱棣传授这些,大怒之下,下令诛杀姚广孝。 这一套门内知识,从秦汉开始,就越来越往上层集中。 最终渐渐演变为帝王之术。 对于这部分,夏之白是嗤之以鼻,很多帝王学太多,最终学的不伦不类,帝王之术,最起码要把帝王培养成懂得育民之术的牧羊人,而非是培养成只懂得剥削压榨天下的帝王。 夏之白道:“门外之术教的是仁义道德忠孝礼仪。” “这部分天下教的太久了。” “过去天下没有纸张,获取知识只能靠竹简,加之学习成本很高,能够掌握‘仁义道德忠孝礼仪’,已经是很难得了,但如今天下的学习成本很低,继续只学这些,无疑是让人往牛角尖里钻。” “想要打破士的藩篱。” “就要让这些士人脱离现有的舒适区。” “把眼光朝下,放在劳作上。” “让他们其余的精力用在学以致用上。” “只是如今的士人不会主动去改变,因而想让这些士人跟随,就必须培养出一批掌握一定‘仁义道德忠孝礼仪’的工农,而这批人同时又有很强的动手能力跟操作能力,唯有如此,才能让士人不得不跟着改变。” “不然就注定为工农取代。” “然大部分工农家境都不殷实,以当今天下的学习情况,每个文字每多一笔,哪怕只是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对底层百姓都是一笔很大的经济压力,因而简化势在必行。” “简化字并非我心血来潮。” “从古至今,简化字一直都在用。” “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上面的‘于’,就是用的简体,这样的例子,在天下的诗词歌赋著作中,随处可见,我的想法,便是让翰林院的学士,集中整理一下,推出更为简洁明了的‘简化字’。” “用以教化天下。” “同时还能帮助陛下让《大诰》更深入人心。” “官员念的次数再多,也不及百姓自己看,甚至,还能将《大诰》列入必修教材,跟《四书五经》并列,从小抓起,从根上做改变,大明的风气才会真正变好。” 朱元璋冷笑一声。 他可不信夏之白这套说辞。 说什么帮自己宣传《大诰》,分明就是想扩大天下的受教育面。 不过。 这倒也未尝不可。 只是扩大天下的受教育面是一柄双刃剑。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知道,读书人多了,就很容易出问题,而将知识的门槛进一步拉低,的确能打击到地方的士绅,但同时也会给大明带来新的问题。 朱元璋摸着胡须,冷冷的沉思着。 最终。 朱元璋还是点头了。 相较于对付一些新兴的知识分子。 将旧有的士人阶级铲除,才是大明的当务之急。 不然士绅始终趴在地方,啃噬着大明的税基,早晚有一日,会把大明的税基啃噬干净,而且他对夏之白说的‘士绅一体纳粮’有极高的兴趣,甚至让他一度有直接颁布政令的冲动。 只是后面还是按捺住了。 大明才爆发一场‘郭桓案’,天下的动荡气息方歇,又来一场,只怕堪堪稳定下来的天下局势,会再度动荡起来,到时天下士人联手弹劾,他也会变得很被动。 让夏之白主导最好不过。 朱元璋道:“咱过去没有赐你官职。” “咱这次就赐你一个。” “翰林院大学士,官正五品,兼文渊阁詹事。” 朱元璋这次的确很大方,洪武朝是没有设立‘大学士’的,这算是为夏之白开了先例,不过夏之白知晓,这是为方便自己在翰林院中行事,其中最关键的还是文渊阁詹事。 文渊阁可不是小机构。 这个机构是能参与国家机密讨论的。 已算半步踏入到了政治中心。 夏之白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朱元璋这次会这么豪爽。 但也隐隐猜到了朱元璋的心思,朱元璋是想让自己去试探底下百官的反应,若是百官反应不大,恐会在后续雷霆推行‘乡绅一体纳粮’,若是下面百官群情激奋,自己保不齐就会落得‘吴庸’一个下场。 不过夏之白并不在意。 历朝历代改革,无一不是如此。 他自不会让自己轻易步历史的后程,其他朝代的改革,都是以眇眇之身,去撼天动地,也基本落得个人死政息的下场,但他还是不一样,因为他很年轻,他能培养一大批既得利益者。 这些人最终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他只算是个引路人。 夏之白道:“多谢陛下。” 朱元璋道:“下去后,写份详细的奏疏上来,咱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做。”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 他朝朱元璋拱手,主动告辞离开了。 他此行的目的已达到。 朱元璋最终还是被说动了,当然,与其说是被说动,不若是被‘商税’跟‘削藩’吸引了,大明财政严重不足,哪怕是朱元璋也暗暗头疼,而他主动献上收‘商税’的办法,也算是投其所好。 至于削藩。 这更是朱元璋注重的。 朱元璋将弥合南北视为毕生功绩。 但江南地区,明显不买账,无论是科举,还是朝廷的官员,都充斥着傲慢跟轻视,也全都以南方为重,这也无可厚非,大明的政权根基就是南方,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都是以南方为基础。 特别是大明的官员,大多出身江南,江南又是大明的经济基地,满朝文武更关注所处南地之地方利益,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对于最高统治者而言,却不能过于偏重,当立足整个王朝政治。 朱元璋给夏之白翰林院大学士的头衔。 更多的是想帮助夏之白简化文字,借此提高北方的经学基础。 只要识字人数够多,未必不能出几个人才。 借此达到平衡朝堂的目的。 不过在夏之白看来,朱元璋最终被说动,更关键的还是朱元璋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是大明的开国帝王,若是有些事,他不去做,大明后世的帝王,基本都做不到了。 他要为朱标及大明的后面帝王扫清更多障碍。 这是一场博弈。 没有胜负。 夏之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朱元璋同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天下的一切处于可控。 不多时。 朱标到了奉天殿。 朱标看了看四周,并没有见到夏之白身影,拱手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标的神色明显有些紧张。 他又道:“父皇跟夏之白交谈的如何?” 朱元璋神色复杂的看着朱标。 对朱标。 他倾注了大量心血。 但朱标一定程度上,的确跟自己不类似。 他的这些儿子里最像他的,也是他过往最喜爱的是晋王。 只是他深刻的知晓,继承人不能妄动,所以从来都是独信朱标,但朱标在他快拿来,缺乏了一股霸道,朱标的确有一股狠劲,但不够,大明的这些骄兵悍将,还有这些嚣张跋扈的文官,不够霸道是镇不住的。 朱元璋神色深邃道:“咱同意了。” 朱标一愣,随即面色一喜。 朱元璋挥手,示意朱标到近前来,朱标连忙上前。 朱元璋拉着朱标的手,沉声道:“夏之白的这些想法,咱其实心里门清,咱很多都很认可,你可知咱为什么不用吗?” 朱标摇头。 朱元璋双眸紧紧的看向朱标,凝声道:“因为咱老了。” “咱这年龄,按书上说的,马上到耳顺的年纪了,咱也不知咱还能活多久,咱不敢瞎折腾,咱自己不怕折腾,咱本身就是一路折腾过来的,但咱要是死前没把这些折腾处理好,留给你,就会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咱不愿这么做。” “夏之白做的事不会成的!” 朱标一愣。 他看着朱元璋,不解道:“那父皇为何还要同意?” 朱元璋双目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冷笑道:“夏之白自以为对天下看的很清楚,但咱什么事没见过,咱比他更了解这个天下,他以为把天下的观念,转变为更加刺骨的义利观,就能让天下重新规矩。” “真正影响天下的从不是什么义利。” “而是人性!” “咱这些年做过很多尝试。” “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因为改变人性,就是做不到。” “我这六十年,耳闻的不说,亲眼见到的,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比比皆是。” “咱什么都见过。” “咱起兵之时,初期底下的兄弟可谓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咱这些年也思索过,为什么咱的这些弟兄变化会这么大,真就因为咱当了皇帝?” “咱不这么觉得。” “咱认为是那时艰难困苦,唯有万死中方能觅一生。” “只是后面咱打下了不少地盘,咱军中这些将领一个个精神就放松了,有的是经不住诱惑,有的是自然的惰性发作,这种情况,由少积多,最终酝酿成灾,咱虽已费力去扭转了,但根本补救不了。” “咱后面的想法也变了。” “咱就想好好守住咱打下的大好江山。” “至于其他的,咱不奢望,也不奢求,只是这天下治理来、治理去,问题是越来越多,贪官污吏也越来越多,咱有时真的恨不得亲自提刀,将这些狗东西全砍了。” 朱元璋充斥着杀意。 朱元璋冷哼一声,又道:“咱对夏之白说的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咱只是想借他的手,好好的敲打一些天下的士绅,让他们知道咱大明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顺带也给北方培养一些人才。” “咱要趁着咱还没糊涂,替你多拔一些隐患。” “夏之白有一点说的没错。” “咱大明必须要收的上来钱,尤其是要收士绅的钱。” “咱这一次,借着查贪污腐败,从这些人身上收缴到了两千四百多石,但就像夏之白说的,这种雷霆手段只有咱能做,咱要借着夏之白,给你还有咱大明的后世帝王,多想一些从这些士绅头上收钱的办法。” “海关也好,国企也好,亦或者从土地上征收,这都是办法。” “咱就让夏之白去试。” “今后夏之白的事,咱就交给你负责。” 这几天不知道是阳了,还是感冒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劲,已经去弄了药了,明天开始补更新。 ------------ 第二百零二章 这可牵涉到周德兴等开国将领!(第一更) 夏之白回了盐铺。 盐铺外倒是十分的热闹。 见夏之白回来,荆满笑着道:“长官,你刚才一走,店外就来了不少人,全都在打探消息,城中这些人消息还真灵通,本以为长官回来的事,还需要我们自己传呢,结果他们倒帮我们做了。” 荆满一脸笑呵呵模样。 夏之白轻笑一声,他回过头,望了望四周,点头道:“看来我离开这么久,还是有很多人惦记着,无妨,他们想看就看吧,就当是为我们店铺招揽人气了。” “另外。” “以后别叫长官了。” “这个称谓听着让人别扭。” “我刚才已被陛下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了。” “翰林院大学士?”荆满愣了一下,在脑海里想了想,没想起翰林院有这么个官职,作为一个文吏,他对翰林院可是憧憬已久,对翰林院的情况更是无比了解,甚至比夏之白了解的还多。 见状。 夏之白淡淡道:“陛下新设立的。” “算是个正五品吧。” “正五品?”荆满眼睛瞬间亮了,满脸的激动兴奋。 他是真的很欣喜。 夏之白过去虽贵为状元,但没有被授予正式的官职,一直被人视作为流官,这种品级不清楚的流官,让他们这几名奉命来的文吏很难受,有一种下放的感觉,尤其夏之白还自称自己为‘商官’。 商人那可是身份很低贱的存在。 商官地位自然也高不了。 连带着,他们也被很多文吏轻视小看,荆满、方墨等人心中一直憋着一股火,不然也不会有文吏选择泄密,就是想跳船,不想再低人一等,也不想被人带着另类目光相看。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夏之白是正五品。 官职还在花纶、练子宁等进士之上。 甚至比朝廷很多官署主官都还高,他们的腰杆一下就能挺直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夏之白的官职上去,也让一个谣言不攻自破了,那便是夏之白惹怒了陛下,陛下根本不会对他委以重用,现在随着夏之白被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再抱着这个心思小看他们的人,也都不敢再小看了。 荆满一脸肃然道:“荆满见过大学士。” 夏之白嘴皮微微一抽,不由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我只是把这事告诉你,没让你上纲上线,我对称谓这些看的很轻,知道伱们受到不少压力,如今都在慢慢好起来。” 荆满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那肯定的。” “大学士可是去年的状元,哪里是常人能比的?” “李笙等跑出去的人,听到大人被任命为五品大学士,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夏之白苦笑着摇摇头。 他能理解荆满的心情,荆满、方墨等文吏被调过来后,算是站在了自己一边,若是自己被冷落,他们同样会遭人冷落,只不过之前夏之白很少体谅到这些。 他也总天真的以为,只要做事就能改变。 但在北方走了一趟后,他的观念做出了很多的改变。 从实际中来,到实际中去。 他需要的是斗争! 需要的是培养或者拉拢一大批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甚至极大可能只是暂时的同路者,在北方行走的这九个月,他渐渐体会到了地方百姓对大明产生的朴素的感恩与依赖心理。 从古至今,数千年来。 地方百姓都习惯于听从朝廷的安排,很少对天下的时事做出自己的判断。 至于判断政治路线的正确与否,别说是地方百姓,就算是地方的官员都无人在乎,他的确想提高工农的地位,但提高起来的工农,又能做什么? 他们没有直接管理过工厂跟国家,也没有积累过相关的经验,更没有跟士大夫阶层斗争的经验。 因此想让他们起来奋争很难。 最终。 夏之白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便是工农起来后,跟士大夫阶级,两者必定有一方会遭到清洗,而且是整个阶级的清洗,这也是注定的,这种方式太过极端,也基本斗争不过。 工农需要时间进步。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进行思想改造。 同时加速地方工农的进步。 他的当务之急,并非是弄什么思想,也非是弄一些话术,而是发展经济,唯有经济起来了,工农人数彻底多起来,他们的腰杆才能随之挺起来。 发展经济才是重中之重。 “先工作吧。”夏之白吩咐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荆满点点头,把头抬得高高的,站在店铺里,如同一只得胜的公鸡。 回到书房。 夏之白摊开一张纸,一边磨墨,一边思索着。 随后。 他开始落笔。 他这次在北方给出了很多承诺。 想要地方布政司同意,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首要的便是要给北方拉人。 北方缺人。 久经战乱,人口逃逸严重,甚至不少军户都有逃匿的,还有不少更是假夫妻北上,安置下来后,就直接跑了,北方布政司很多布政使都头疼这些。 朝廷只管送人,根本不管后续。 这些年朱元璋往北方迁了不少人,但很多都私下跑回去了。 前两年还有一次北伐,北方好不容易恢复点元气,经过这一场大仗,又一下损耗了。 地方布政司准许自己拿走盐市,但同时也给出了要求,就必须给北方拉来人口,最好是青壮,拖家带口的再好不过,当然他们也会给与一定的田地支持。 反正这些田地荒着也是荒着。 思来想去。 夏之白还是把主意打到了编制上。 这才是目前最有吸引力,对地方灶户最有诱惑力的。 夏之白开始落笔。 翌日。 京都盐运司。 现任盐运使已听闻了消息。 夏之白被任命为翰林院正五品大学士。 魏衡不敢怠慢,连忙将盐运司运同、运副等官员叫来,商量如何应对。 等人到齐,魏衡沉声道:“消息都听说了吧,夏之白回来了,还被陛下任命为了五品官,官职虽在我之下,但他同时还兼任着文渊阁詹事,已能够旁听一些政事了,这对我们很是不利啊。” 齐泉目光阴冷,试探的问题道:“徐大人怎么说?” 魏衡冷冷看了齐泉一眼,道:“徐大人才升任工部尚书,又岂会管我们这些事?” 魏衡根本不接这一茬。 去年受郭桓案影响,六部官员很多落马,他们之前的顶头上司,徐本却因祸得福,一路高升,如今位列工部尚书,盐运司设计盗取蒸汽机图纸的事,也有徐本暗中授意的意思,只是这种事岂能明说? 而且他们也不敢把祸事往徐本头上引。 不然又来一场‘郭桓案’,只怕他们的人头也保不住。 田靖目光微阖,沉思了一下,道:“夏之白对李笙的做法,现在是什么态度?” 魏衡等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道:“不清楚,这个夏之白自回来后,就深居简出,除了为陛下殿下召见,基本就宅在了盐铺里,根本不见人,也没有对外传出任何风声。” “这人是个刺头。” “如今又有参与朝政的资格,若是将李笙的事禀告上去,只怕我们不会好过。” 魏衡也一脸阴翳。 他们之前并没有把夏之白放眼里。 一个无品的商官,就算知晓是他们授意的,又能如何? 何况木已成舟,夏之白能奈他们如何?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夏之白被授予了五品官位,还能参与政事机密,这已是受重用的信号,若是夏之白因此事对他们怀恨在心,日后保不齐,他们会在夏之白头上吃大亏。 齐泉也很恼火。 他们的确算计了夏之白。 但有的事,又岂能由得了他们? 京都盐铺这么低的盐价,早就落入到很多人眼里,夏之白又不在,自然会被人惦记。 他们拿到这些图纸,也没有丝毫藏私,早早就献了出去,像如今驻扎在楚地的周德兴,还有王弼等人,都借着图纸,在地方私开了盐厂。 这大半年来敛财颇丰。 他们其实不怕夏之白,但就怕夏之白死缠不放,因为像周德兴、王弼等人,是绝对不会出事的,但他们可不一定了,陛下触怒之下,保不齐就让他们人头落地了。 他们自然心慌慌的。 田靖摸着下巴,思索道:“要不去跟夏之白接触一番?” “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要是夏之白真不肯,那就咬死是李笙所为,我们并不知情,只要我们不认账,徐大人他们不可能不保我们,当然也极有可能是我们在自己吓自己。” “夏之白真敢对我们出手?” “他现在只是个五品官,魏大人你可是三品。” “而且前段时间,江南地区的盐运使不是送来了几分奏疏,说李笙给出的图纸有问题,浪费了不少的时间跟钱粮,产盐效率也不高,我们把这些证据摆到夏之白面前,他总不能还怪我们吧?” “毕竟.” “这可是牵涉到了江夏侯等人。” 闻言。 魏衡眼睛一亮。 他沉思了一下,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与其投鼠忌器,不若主动出击,不然只盯着我们,我们岂不是成了冤大头,好处他们占了,这风险他们自然也要担着。” “田靖,这是你的主意,就由你负责吧。” 田靖双目瞪大,满眼不敢置信。 魏衡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道:“就这么定了。” 随即,魏衡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冷色,道:“这夏之白还真是个事精,不过这些麻烦事,若是能借机处理一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要把我们给摘出来。” “那李笙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顺便,把一些事也安排到李笙头上吧。” “也算废物利用了。” ------------ 第二百零三章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第二更) 下午。 夏之白走出书房。 他前面把京都盐铺还有煤厂的情况看了下。 目前盐厂加上盐铺,共有三百来人,煤厂人数加上搬煤的,也差不多三百号人,比最开始少了近一半。 他想了下,把荆满等人叫了过来。 夏之白望着一脸疑惑的荆满等人,开口道:“我刚才看了下盐厂、煤厂的情况,准备对盐厂、煤厂重新做一些布置,今后工厂都会施行事业编。” “即编制。” “顾名思义,就是在册员工。” “也即是正式员工。” 闻言。 荆满等人面面相觑。 正式员工? 他们现在难道不是正式员工? 夏之白道:“过去你们都是京都盐铺的工人,也的确是正式员工,但你们的户籍上,大多还是灶户,而如今天下的形势你们也看到了,各地盐企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诚然,现在很多地方盐企都在挖人。” “我们京都盐业不少工人被挖走了。” “但伱们同样能看到,即便少了一半人,京都盐业依旧能正常运转。” “过去天下灶户人数高达数十万,而如今三百人的工厂,就能供应整个应天府的盐市,天下也就一两百个府,能够进入各地盐企的只能是少数,大部分灶户都会面临失业的危险。” “这次失业比以往更严重。” “因为户籍的限制,基本没再就业可能。” “从蒸汽机问世以来,生产关系发生了一定变化。” “因而继续沿用之前的‘户籍’,对你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利的,所以我决定改一下,将你们中绝大多数人编为事业编,如同驿站一样,只不过驿站是由朝廷出钱供养,而你们的俸禄是由盐企承担。” “仅仅是这些,没必要弄个新名词。” “而事业编最大的好处是大幅减少失业的风险。” “轻易不会开除员工。” “甚至为盐企工作到一定年限,盐企还会在他们退休后,负责一定的养老。” 闻言。 四周众人一片茫然。 夏之白说的这些话对他们而言太过离奇了。 但他们也听得出来,这对他们是好事。 只是荆满一脸疑惑,不解道:“大学士,为何要这么多此一举?” “现在的情况不是挺好吗?” “按学士所说,盐企未来要多出不少的钱粮。”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之白要这么做,这不是白白给人送钱吗? 他们现在可还欠着朝廷五万两。 每年利息就有一万。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道:“原来我们手中有一千来户人,而在这大半年里,已被挖走了一半,这也意味着我们日常支出的俸禄少了一半,对于继续留下来的工人,我自当给与足够的奖励。” “现在蒸汽机已在天下不断展开,绝大多数灶户都要到生死存亡时刻了。” “只是他们中很多人还没察觉。” “继续像过去那样,靠单打独斗是争不过机器的,而且我弄出蒸汽机,也不是为了跟人争的,我是为了提高生产力,将更多的人从繁重的事务中挣脱出来,去做其他的事。” “但不可否认。” “灶户面临如今的现状,跟我有脱不开的关系。” “我自然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提出设立事业编,一来是给留下来的工人作为奖励,让他们能够更用心的在我手下做事,不用再觊觎江南地区的挖人,也不用羡慕旁人,二来也是为今后挖南方人做准备。” “北方缺人。” “靠寻常手段,难以吸纳足够多的人口北上,必须另辟蹊径,给到足够多的诱惑。” “不失业,就是很大的诱惑。” “现在南方的灶户,恐已渐渐察觉到了。” “他们生产的盐,渐渐没人要了,朝廷也开始放弃他们了,南方很快会进入制盐过剩,而单打独斗的灶户,在地方乡绅跟地方官府的倾轧下,根本就‘活不下来’,最终大部分都会面临失业。” “而我给出承诺不失业,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引诱。” “当然不失业是假话。” “若是真以为进入盐企,就能高枕无忧,甚至直接摆烂,盐企付出一定代价,还是能够开除的,只是相较不会那么轻易,只要不犯错,将安排的事做好,就不会被开除。” “同时,我也会相应提高薪酬。” “不多,但一定会有。” 听到夏之白的话,四周的工人面色一喜。 因为他们同样有份。 涨工资谁不喜欢? 荆满若有所思,随即苦笑道:“学士,只怕还是很难让人北上,北方条件艰苦,又久经战乱,南方人都避之不及,谁会冒着生死风险北上?何况.学士你只能解决一人的生活,并不能解决一家啊。” 夏之白点头。 他笑着道:“你说的没错。” “如今天下以家庭为单位,仅吸引男丁北上,的确是不足够的。” “还要吸纳女工。” “南方纺织业较为发达,因而很多灶户都掌握一手纺织技术,因而借助北方的地方人稀,在地方开设纺织厂,吸收这些女工,如此一来,男女都能吸收,举家北上,就没有太多问题了。” “我此举就是要跟南方拉开明显的差距。” “南方士绅有钱。” “他们只会想着把钱攥到自己手里,一分一厘都不会想着给工人,而且据我听闻,南方的这些盐企,依旧征用的过去的灶户,还是如过去一样,只提供少量满足日常生活的钱粮,根本不愿多给雇佣的钱粮。” “这种压榨过于严苛了。” “并不是所有的灶户都能接受。” “南北差异明显之下,只要诱惑足够大,定有人想北上的。” “而且不止是灶户,还有煤工、铁冶工人、搬运工等等,都会同等有此待遇。” “这一次。” “我要从南方带走十几万人!” 听着夏之白的豪言壮语,荆满不由苦笑一声。 十几万人? 这谈何容易啊。 而且这是活生生的人。 就算这些灶户同意北上,地方官府恐也不愿放人,人口就是政绩,这么多人口流失,这对地方官员而言,完全是不能接受的。 荆满道:“学士,地方官府不会答应的。” 夏之白道:“他们会答应的。” “地方官府也非是铁板一块,有的官员的确想把‘无业之民’留下,但同样会有官员想把这些‘无业之人’赶走,只要利用得当,未必不能得行。” 荆满思索一番,也是点了点头。 他开口道:“学士的想法好像是可以,这大半年下来,南方好像是有些状况,虽然盐价降了不少,但同样也挤压了灶户的生存空间,南方很多灶户全靠余粮生活。” “朝不保夕,早晚会出事。” “通过吸引人口北上,一来解决北方人口短缺,二来这些人都是有一定经验的灶户,稍微指点一下,上手很快。” “对我们的确帮助很大。” 荆满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之白之前会这么在意纺织机了,只怕是早就想好了这些,如今只是把这些想法告诉给他们。 但荆满也一脸疑惑。 为什么夏之白会把这些事告诉他们? 这完全没必要。 整个盐业都是夏之白的,夏之白分明能够自己做主,需要来征求他们的意见? 夏之白看向其他店员。 他们自无不可。 夏之白似看出了荆满的疑惑,笑着道:“你们没意见就好,等会我整理一下,把事业编的具体情况发给你们,你们好好的看一下,看下其中有没问题,等一段时间,我会从盐企、煤厂中挑一部分人,跟随我还有周知事北下。” “宣传蒸汽机的同时,也负责在南方招人。” 荆满一愣。 神色一下变得忐忑。 这可不算小事,要面对很多人询问,若是做不好,恐会坏事。 而其他店员更是往后缩了一下。 他们过去就一灶户,哪经历过这些场面? 他们自己话都说不利索,见到官员更是两腿直打颤,让他们去给人讲这些,那不得闹笑话? 见众人都露出了怯意,夏之白沉声道:“你们不要怕,就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就行,要的就是真实。” “真诚永远是最大的必杀技。” 夏之白鼓励了几句。 靠他自己去南方,没大半年时间都不够,他不可能再浪费这么长时间,而他手中文吏只有三人,数量严重不足,何况他本就抱着锻炼他们的心思。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太渺小了。 必须得依靠集体。 他若是真的摊开北方盐市,需要很多管理人员,总不能都指望着朝廷安排吧?经商,在很多文人心里,依旧是带着贬义的,指望朝廷安排,还不如自己培养来的实在。 夏之白道:“你们不要抱着太多想法,你们只需知道,你们做的这些事,是在帮助其他的灶户,让他们走出当下的困境,若是你们能做得好,我会考虑将你们安排到北方负责地方盐企。” “人总是要成长的。” 听到后面的话,荆满眼睛一亮。 现在方墨就在北平负责铁冶厂,他可是私下羡慕了好久,若是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未尝不能如方墨一样,想到这,荆满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定不负学士信任。” 夏之白满意的笑了笑,重新回了书房。 ------------ 第二百零四章 刘三吾! 日暮时分。 夏之白去了翰林院。 顺道把自己写的奏疏呈上去。 当夏之白的身影出现在翰林院时,原本忙碌的翰林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全场目光都看向了夏之白。 夏之白面带浅笑,朝众人颔首示意。 他其实认不得太多人。 不过他大致扫了几眼,勉强察觉到,这些人大多是去年的进士。 翰林院是‘为国储才’的地方,是朝廷有意识的在培养官员,并让这些官员接触顶级信息、人才、事务的地方,不过想从翰林院这个快车道冲上去,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还需要实打实的做出成绩。 得不到皇帝认可,只能继续待在里面。 翰林院的学士,能在繁杂的事务中,静下来,独立思考、学习、交流,避免因沉沦琐碎事务而失去大局能力,始终保持战略视野,这其实是很难的。 翰林院接收的信息太多太杂了。 物欲横流之下,能始终秉持公心,本就十分不易。 不过这本就是对进士的考验。 夏之白朝众人拱手示意,而后大步迈了进去。 望着夏之白来去如风的身影,杨靖、赵勉等人目光微异,他们虽只是二甲,但在翰林院大半年,颇受皇恩,在朝廷缺人之下,都被朝廷委以重任,他们的官职并不在夏之白之下。 只是对于夏之白,他们的神态很复杂。 一来,科举名次没考过。 二来,夏之白名声太大。 即便已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但一回来,能引起这么大反应的,整个翰林院也只有夏之白了。 杨靖回过头,蹙眉道:“他为何回来了?” 赵勉摇头道:“这谁知道呢?不过现在回来,恐也错过了。” “郭桓案下,朝廷官位空缺极多,若是当时他回来,只怕官职远在我等之上,但不知为何,竟在北方耽搁了大半年,如今大半官职都有了补齐,他如今只落得个大学士空名。” “不过以他的性子,只怕也并不在乎。” 赵勉轻笑一声,神色很放松。 他们如今跟夏之白已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他如今为工部审刑司左详议,沈溍更是为兵部侍郎掌部事,至于杨靖则更不凡,已被任命为户部侍郎,当然不止他们,诸司很多官员都是进士及太学生。 而这还多亏了夏之白。 若非夏之白给花纶提供了一种统账方式。 只怕也查不到郭桓头上,自也不会牵涉出这么多大员,他们某种意义上,算是沾了夏之白的光。 张衡望着夏之白离去的身影,眼中露出一抹疑惑,道:“我听闻夏之白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经营的京都盐铺,遇上了不少的事,其中还牵涉到南方数个布政司,只怕夏之白是感觉到独木难支了。”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弱小了。” “想靠一己之力,就去抗衡天下,哪有那么容易?” “朝廷官员稍微发力,他就有些吃不住。” “理想跟现实,终还是有差距。” 张衡失望的摇摇头。 在他看来,夏之白回翰林院,就是妥协了。 俗世洪流,能站得住脚,就已很是不易,想独善其身,甚至是逆流而上,又谈何容易? 几人谈笑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回来是收拾东西的,如今他们被朝廷予以重任,今后都不怎么会回来了,只是看到夏之白,不由心生一阵感慨,去年科考时的异样情绪,随着如今的升官,早就慢慢淡去了。 就像夏之白说的。 科考是士人的结束,也是为官的开始。 他们起步的确比不上夏之白,但这些日子,他们同样没停下脚步,如今他们的脚步,早已赶超了夏之白,甚至是赶超了一甲中的任意一人。 对于杨靖等人的异样心绪,夏之白自然是没有察觉。 他去翰林院,自不是找人叙旧。 正所谓用人必先养人,苟无以养之于先,则其用之亦苟而已。 他想用人,得先养人,只靠四书五经养不出他想用的人,而翰林院在大明很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编书,以及上课,这些识字课程,都是夏之白想看的。 夏之白的出现,的确在翰林院,引起了一阵议论。 只是这股议论声很快下去了。 因为属于夏之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整整一年。 夏之白近乎寸步未动。 其余进士,早就完成了‘编书、储才、养望’的事,在郭桓案后,也都被朝廷予以了官职,如今的翰林院除了一些国子学学生,一些最近被举荐上来的学子,基本就没几个进士了。 明初的人员流动太快了。 当然。 这主要是朱元璋杀得快。 大明短时填补不上人员,对新科进士,自然是即插即用。 就在夏之白整理过去翰林院编出的‘识字课程’时,一道身影却悄然出现在了夏之白身后。 夏之白浑然不觉。 他依旧沉浸在整理里面。 不时还落笔,做了些笔记,显得很满意。 天已全黑了,夏之白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只是刚一抬起头,却看到身旁有一个红袍老人。 年纪很大。 见到这么大年龄的老者,夏之白也愣了一下。 随即他站起身,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前面看书太过专注,并没注意到先生,可有耽误先生用这些课程?” 老者摇头。 他的目光并没在夏之白身上,而是落在了夏之白身下的纸上,蹙眉道:“你为何要记录这些简化字?这只是识字课程中取巧的办法。” 夏之白笑着道:“取巧?” “在下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这才是今后的主要方向。” “简化!” 刘三吾一时来了兴趣,将这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拿了起来,问道:“何以见得?” 夏之白面带微笑道:“天下自有文字以来,一直在进行演变,从最初的甲骨文,再到后面的大篆,小篆,到汉隶,随后是楷书,到宋代,因活字印刷术的出现,诞生了宋体。” “其中自也穿插着草书行书。” “但由远及近,可以明确看到,文字的演变趋势,是越来越简单,越来越醒目易读,现在天下很多文字,比划繁琐,然若是真的从古籍中来看,不少古人都善用简化字。” “一来是方便,二来写得快。” “当然,不会轻易被人误读,同样是一个方面。” “简化文字是必然的。” “我曾听闻过,当初户部尚书茹太素给陛下上奏疏,长篇累牍,写了一万多个字,若是全都按规矩字写,岂不累人?” “然若是用简化字,则可大幅提升速度。” “而且” “我方才整理了一番,看到不少识字课程中,都有大致描述,便是认字认半边,既然有的字能简化,那以简化字来定半边,也未尝不可,若是能将汉字书写大幅简化,对于普及教育,都大有裨益。” “这又为何不能呢?” 刘三吾若有所思。 夏之白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初识字,基本都靠死记硬背,这也导致不同地区的人发音有很大区别,长此以往,岂不还是存在着明显的地域之分?而且这种地域之分还异常明显。” “因而统一发音也是必须的。” “而我翻了翻翰林院的识字课程,并没有相关的部分,我之前便跟花纶提过,借用胡人的字符,用来简化死记硬背,胡人的符号很简单,没有汉字这么复杂,相较更容易被记住。” “若是能整理出来,在天下推广,岂不是利国利民?” 听着夏之白的侃侃而谈,刘三吾愣在了原地。 这种新奇想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也是眼前一亮。 他欣喜道:“按你所说,还能统一天下口音?” 夏之白道:“自然可以,我方才来翰林院时,便听到了七嘴八舌的声音,有的若不细听,根本听不明白,而他们自身恐都不认为自己的发音有问题。” “但也正因为此。” “南北之间的进士很难靠近。” “即便是同一句话,南方人说的话,只有南方能听懂,北方人说的话,只有北方能听懂,这语音的问题,自然就让人望而却步了,这种情况下,又如何能互相理解?” “这种外在的限制必须被打破。” 刘三吾连连点头。 他如今七十又四,耳朵已有些听不清。 对此感触极深。 他沉声道:“按你所说,当如何做?” 夏之白道:“自然是用互相都认可的发音来统一,从胡人的符号中挑选较为易记易背的符号,再用汉字做发音,而后其余的汉字,都从这些胡人符号中做排列组合。” “连读便行了。” “其中最要紧的是对文字做减法。” “找到几个‘根’。” “如今天下文字上万,但大多数文字就如树上的树叶,只是衍生出来的,唯有找到最原始的文字,才能把减法做下去。” “我目前已有了一些方向。” “当真?”刘三吾眼睛一亮,身子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夏之白笑着道:“我夏之白从不说假。” “我来翰林院,就是为了完成这事,我要让天下都能读得起书,至少都有一定的识字量。” ------------ 第二百零五章 为百姓铸剑鞘! “夏之白?”刘三吾愣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了几眼夏之白,抚须笑道:“你就是去年那个状元郎,老夫刘三吾,去年得陛下信任,被授予左春坊左赞誉,如今为翰林学士。” “我对大学士所说内容很感兴趣,可否再细说一二?” 闻言。 夏之白面露惊色。 刘三吾? 这个名字他还是知晓。 南北榜的阅卷主官就是刘三吾。 只是他没有想到,刘三吾年岁会这么高。 南北榜可是洪武三十年,如今是洪武十九年,还有十一年,如今的刘三吾看这模样,年岁起码是六十往上了,这么大岁数,按道理早就没了弄权之心,没道理去弄出南北榜来。 夏之白连忙做学子礼。 刘三吾伸手,将夏之白扶起,笑着道:“大学士折煞老夫了,老夫穷学一生,无知者依旧数不胜数,还请大学士为我解惑一二,如何能把胡人文字跟我华夏文字贴合?” 夏之白自无不可。 他起身将位置让与刘三吾。 刘三吾推辞,但夏之白执意如此,刘三吾也没有再谦让,一脸欣慰的坐了下去,他垂首,看着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纸张,眼中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了。 对于去年科考,他是有所耳闻的。 他的女婿赵勉跟夏之白是同届的。 只是跟夏之白为状元不同,赵勉为二甲七十一名,如今为工部审刑司左详议。 虽名次不如夏之白,但赵勉跟同为二甲进士的沈溍、侯庸、张衡等人交好,在朝中也算是小有名望。 对于夏之白,他起初是有些质疑的。 太过装腔作势了。 华而不实。 只是方才一番接触,才发现夏之白是胸有天地,跟他过去听闻的截然不同,也是对夏之白有了不小的改观,同时也很好奇,夏之白究竟想如何去降低‘识字’门槛。 若是能成足以造福天下。 名垂史册。 他年过七旬,蹉跎了大半辈子,潜心著述,依旧觉得不足,若是能参与此等壮举,足慰平生。 刘三吾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期许跟殷切。 望着刘三吾炽热的目光,夏之白点头道:“自无不可。” “我为翰林院大学士,本就是想跟翰林院学士及国子生一同,整理历朝历代的识字课程,继而归纳总结,并简化为更实用更便捷的识字方式,在我看来,胡人的方式,同样是可以借鉴的。” “另外。” “东汉时便有了《说文解字》。” “只是当时的《说文解字》更偏向于小篆。” “如今天下宋书横行,当以宋书为主,重新编纂一份《字典》!” “其中又当做一定的区别,既要囊括从古至今流传的‘部首’,还要兼具‘胡人的字符’,两者互相对照兼容并存,这样既能满足初学者,又能满足有一定文字功底的人。” “天下缺少初读者相关的书籍。” “门槛太高了。” 刘三吾抚须沉思着。 他作为文学大家,自然明白夏之白的话。 夏之白是想通过‘胡人的符号’,进行‘话音’的整合,再通过编撰简化字‘字典’,进一步降低识字的门槛,同时将简化字借此推广到天下。 夏之白是一个‘极简主义’者。 至少刘三吾是这么认为的。 去年,他就听闻夏之白‘简化’了数字,用胡人的数字取代了旧有的汉字,效果很高,如今户部、工部各部门,都有在使用夏之白弄出的那套字符,极大简化了书写难度。 如今又在文字上下文章,这是要将‘简化’进行到底。 只是他也听闻过夏之白的一些‘狂悖之语’,心中不由一阵惊疑。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沉声道:“敢问大学士,你将这些文字简化,究竟意欲何为?我为何不敢信,你只是想减低识字门槛,还请大学士莫要见怪,只是大学士过去的名声在外,让老夫不得不多加思虑一二。” 刘三吾苦笑着拱手致歉。 夏之白笑了笑,并不是很在意。 他道:“天下文字更迭,字体变更,从汉代出现纸张,再到宋代出现活字印刷,识字的门槛越来越低,而先生编撰的《大诰》,更是为天下传颂,天下的识字率其实在显著提升。” “因而.” 夏之白顿了一下。 他凝声道:“为何不能人人有书读?人人能识字?” 刘三吾眼皮一跳。 夏之白道:“天下文人善于舞文弄墨、也善于颠倒黑白、炮烙是非,就如夫子参与编写的《大诰》,百姓很多都能背诵,但又有多少人能明其意?终还是为地方士人掌控,就如古之律法,当真有那么严苛?” “很多时候在于不知。” “《春秋左传》有这么一句话。” “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 “百姓对于律法根本不了解情况,很容易为地方官吏摆布,听之任之,甚至畏惧告官,若是百姓能自己识字,能通晓律令的存在,能知晓《大诰》的真义,甚至以律令来保护自己,那大明的官员又岂敢再随意糊弄、作践、盘剥百姓?” “而这就是我要做的。” “天下扫盲!” 刘三吾瞳孔一缩,眼中露出一抹骇然。 他知道夏之白胆大,但也属实没想到,夏之白胆大到如此地步。 他连忙摇头道:“不可。” “伱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 “你既知晓《春秋》,也当明白当时,还有一句话。”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读书人一多,天下必定纷扰不断。” “书生意气从来不应时,口如利剑悬河滔滔者,如今未有断绝,这些书生,心高气傲,稍微遇事不顺,便会鼓噪生事,滋事发事,若是为反叛所用,对治理天下是大害。” 夏之白点头。 他这倒是认可,方向错了,读书越多越叛逆。 但他同样信奉另一个道理。 道理越辩越明。 这就是成长的过程。 夏之白道:“书生之鼓噪之力,谋划之能,的确不容小视。” “但这未尝不是教育的方向错了。” “如今的儒生,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天天说着民心即天心,又有多少人想过百姓生计?这次的郭桓案,查出了多少的贪官污吏,多少参与贪墨的‘士绅’。” “他们读的书少了吗?” “他们难道不懂道德礼义廉耻?” “他们懂。” “但正因为他们懂,所以他们才不遵从,因为这些东西,只有他们懂,而底下的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就能借着‘律令’,借着古往今来的‘道德礼义廉耻’去压榨底层百姓,去骗取百姓的民脂民膏。” “如今的士人成了为恶天下的帮凶。” “治学之人,本该心怀天下,以民为本,但现在的儒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们甚至对底层情况,一无所知,这样一群脱离实际的书生,当真能堪大任?” “我不见得。” “夫子是经历过战乱的。” “知晓天下疾苦,也知晓民生艰难。” “但也更应体会,道德礼义廉耻,在底层的脆弱。” “当道德礼仪廉耻,只对底层百姓起作用时,这套所谓的‘礼乐’,就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当今陛下是从微末起来的,他是知晓百姓的‘愚笨’,因而才三令五申,让《大诰》为天下背诵,为的就是百姓能以《大诰》为准绳,监督天下官员。” “这是陛下为百姓铸的一柄‘尚方宝剑’。” “但《大诰》当真起到了作用?” “没有。” “因为百姓根本就握不住这柄‘尚方宝剑’,因为宝剑的剑柄,始终在那些官员,在那些士绅手中,因为解释权在他们那里,百姓去染指这一柄‘剑’,只会抓得满身是血。” “我想要做的扫盲。” “就是为天下百姓再铸一个剑鞘。” “将掌握在官员、士绅手中的‘宝剑’,能被百姓给归鞘,让他们再也没办法,借着这柄剑,对百姓发号施令。” 刘三吾眼神微变。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只感到了一阵头皮发麻。 他终于能明白为何自己女婿,很少去提及夏之白了,这个人的确太疯狂了。 他这哪是为百姓铸剑鞘? 他这分明是在给百姓铸剑,用来约束官吏跟士绅的。 夏之白负手而立,侃侃道:“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批判的武器取代不了武器的批判。” “当今陛下给了百姓批判的武器,但天下的官吏士绅,都不曾放在心上,依旧是我行我素,因为这种批判的武器,只能针对那些讲‘道德礼义廉耻’的士人,并不能针对那些‘厚颜无耻’的士人。” “我始终相信,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夏之白冷冷看了眼刘三吾,眼中其实有些失望。 刘三吾终究还是一个‘迂腐’的儒者,还有着旧有的怀旧复古之惰性,依旧推崇着过去儒家独步天下之气节。 但那早就成为了过去式。 士人该受限了。 过去那种毫无限制,毫无约束的情况,本就不该这么长久。 他只是让天下回归正常。 ------------ 第二百零六章 百姓再教育! 刘三吾呆立当场。 夏之白的话给他造成了很大冲击。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限制士!!! 刘三吾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最终只得叹气一声,缓缓站起身,沉声道:“你跟外界传闻的一样,果真是独树一帜,也当真问到我了。” 夏之白摇头。 他平静的看着刘三吾,望着这个年迈老者,淡淡道:“夫子,非是我问住你了,而是你根本没思考过,当今天下的士人阶级,是否拥有的特权太多了。” “士人阶层享有一定特权是历史决定的。” “因为天下需要靠士人治理。” “但天下是会变的。” “因为过去的识字成本很高,读书人很少,优待读书人理所应当,但随着造纸术,印刷术的问世,读书人就不再稀缺了,但现在的读书人依旧享有着过去读书人的特权,他们侵占了天下太多利益了。” “这是不公平的。” “如今天下除了功勋家庭,士绅家族人数高达几百万。” “今后还会越来越多。” “这些人不用服役,也不用交税,又占据着土地的大头,这对天下当真是好处?” “夫子若真心怀天下,就该重新审视士人的现状。” “当责任跟义务不对等的时候,公平就已出现了偏差,也定会让人生出不满,我只是替底层的百姓,提前呼喊出来了,等日后成千上万的百姓呼喊出来,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未必不会再现。” “百姓的再教育已是历史的必然。” “在夫子看来,我这么做是在自毁长城,但这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士人?” “天下的士绅地主为恶太多,早晚有一日会被打倒,只是很多人始终抱着一丝幻想,总觉得自己不会是最后那批人,就依旧死咬着不放,想把底层百姓继续盘剥,让自己能再享受一会儿。” “而且夫子以为我不这么做,底层百姓就没有门路读书识字了?” “不可能的。” “他们会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过去有寒门贵族之分,如今同样有士林跟底层之别。” “黄巢等一群人灭了贵族,让寒门能登堂入室,今后也定然有新的‘黄巢’,将士林彻底踩到脚下,让底层百姓能登堂入室,士人享受了这么久的特权,也该让让步了,也该清醒一下。” “睁眼看天下!” “虽然这个过程还有一定时间。” “但我就是要加速,让底层人有更多机会读书识字,从而让越来越多人能对抗不公,能站起来反对申述,让天下的黑恶,不再被隐藏在黑暗之中。” “甚至于” “让儒家成为旁观者。” 刘三吾猛地看向夏之白,道:“伱这是什么意思?” “大明推崇的是务实!”夏之白斩钉截铁道:“儒家如今越来越务虚了,华而不实,外强中干,洋洋洒洒一大片,最终言之无物,沦为空谈,这不是底层百姓想学的。” “底层百姓想学的是农业,是技术,是经验,是管理,是能够让他们的田地得到更多的产量,如何赚到更多的钱改善生活,如何让自己的生活环境更好,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而不是在那里掉书袋。” “天天看一些‘之乎者也’,在那里摇头晃脑,更不是一天天闲的没事做,纠结该改‘莺啼’为‘莺呼’,还是该改‘猿啸’为‘猿唳’。” “务实。” “这才是今后读书的第一准则。” “至于道德礼义廉耻,底层百姓一年三百多天,都被各种教育,他们比那些士人懂得多。” 刘三吾怒指着夏之白。 他很想指责夏之白不尊师重道。 只是望着夏之白坚毅的眼神,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气。 他道:“你太过激了。” “倒行逆施,最终只会害了你。” 夏之白平静的笑道:“倒行逆施?我倒并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我走在一条正确的道理上,士人的特权太大了,需要得到限制,也必须得到限制,继续任由士绅这么为所欲为,大明才是没救了。” “而且我相信百姓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刘三吾目光凝重的望着夏之白,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夏之白目送着刘三吾离开。 他对刘三吾并没有太多看法,一个满腹经纶,又为世俗见解影响的老人,他终其一生,都没有摆脱‘士林’的影响,甚至也为此付出了生命。 世上如刘三吾这样的人不会少。 夏之白很早就知晓了。 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只会甘于再吸一口. 再吸一口! 夏之白将自己做的笔记稍作整理,抬眼望了望四周,四周空荡荡的,已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原本热闹的翰林院,随着去年的进士陆续被委以重任,现在的翰林院已空寂了不少。 夏之白将整理好的笔记放好,转身朝居住的盐铺回去。 另一边。 在一个转角处,刘三吾并没走。 他就这么目送着夏之白走远,等夏之白彻底不在视线中,他才缓缓走了出来。 他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轻叹道:“后生可畏啊。” 他虽然不看好夏之白要做的事,但夏之白的话,也的确让他惊醒,如今的天下,士绅似乎的确多了点,而过去朝廷给与士人的特权,如今都被一五一十的继承了。 今后的大明有藩王,还有盘踞地方的士绅。 想到这。 刘三吾目光一黯。 他的确年岁上去了,但如此高龄,依旧能为朱元璋器重,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他去年才入朝,但这一年里,朱元璋就曾多次向自己问策,向他请教治国安民之道、选贤任能之策,并委以刊定典章礼制的重任。 甚至科举取士还听从了他的建议。 而他给朱元璋提的很重要的一个建议。 便是文章如不能‘贯道’并‘适时用’,则均为无用之作。 但这个‘适时用’,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若是他当真秉持这点,就该把夏之白的建议,归纳整理,禀告上去,让陛下对士大夫阶层做一定的限制,只是如此一来,就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又如何承受得住? 刘三吾背着手,边朝外走,边摇头道:“老了老了。” “只是为何老了倒怕起死来了?” “奇哉怪哉。” 他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去过问夏之白做的事,而且也会给自己的女婿提个醒,让他不要掺和进去,无论掺和到哪一方,都会面临很大的问题,这是他唯一能替女婿拿的主意了。 刚回盐铺。 荆满就走了上来。 同时还递上了一份书函。 夏之白伸手接过,上面并没有署名,问道:“这是谁送来的信?” 荆满摇头:“不知道,刚才就见一个人跑过来,把这封信放在了这,还说让大人你准时赴宴。” 夏之白眉头一皱。 这封信上面内容很少,就只是给了个地点时间。 邀他去见一面。 荆满道:“大人,要不不去了?” 夏之白沉思了一下,摇头道:“不用,既然对方送信过来,说明是找我有事相商,当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我现在怎么也算是个五品大员了,对我出手,怎么也会掂量一下。” 夏之白轻笑了一声。 他看向荆满道:“最近一段时间,稍微安静一点。” “对了。” “给你看的编制制度感觉如何?” “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荆满连忙摇头,笑着道:“大人说笑了,大人考虑的很周全,没有任何一处需要修改,我反而还觉得大人你考虑的太多了,给的待遇太好了,都比很多官吏都高了。”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想法。” “古往今来,天下都流传着这么一个观念,便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很多人读书就只为了当官发财,而且随着时间这个错误观念还越来越强,与其这么注重发财,那为何不直接就奔着发财的路子去?” “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若是能通过此举,让一些官吏主动脱离官场,未必不是好事。” “当今陛下设立的体系下,又何尝不是在有意压低官吏的俸禄,让一些心智不坚的离开。” 荆满若有所思。 但对夏之白的话不以为然。 当官跟经商差别还是很大,经商能挣几个钱? 官吏要是不松口,商贾真能赚到钱? 不过他倒也乐于这样,不管是越来越多士人经商,还是他日后进入官场,都减少了很大压力,而且他看得出来,他们的这位大学士野心很大,也很有雄心,若是真能把那一腔抱负施展出来。 他们这些最早跟过来的文吏前途不会差的。 夏之白让荆满把店关上,自己则回到了书房,继续整理起来。 他要把新‘字典’大体框架设计出来。 等设计好,就借着自己这‘大学士’的名头,交给翰林院其他学士跟国子生,不然真让他亲力亲为,他可实在是熬不住,一个人整理整本字典,还要借鉴《说文解字》,实在太耗时耗力了。 不过每当看到《说文解字》,他也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确定汉字以部首排列,当真是一项伟大创举。 明天三更 ------------ 第二百零七章 南方眼下不合适! 翌日。 东城的杏林居。 田靖很早就到了这里。 他实在有些坐立不安,在坐了一阵后,干脆去到了门口。 作为京都盐运司运副,他的职位不算高,但权柄并不小,只是在京都这块地界,他的身份地位,就略显成色不足了,这次邀见夏之白,同样是无奈之举。 正常情况。 盐运司根本不会理会夏之白。 区区一个五品官,根本就没资格见他们。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年里,朝堂大动,很多进士,借此跻身高位,而夏之白又隐隐有被陛下器重的迹象,他们也猜不准,夏之白会不会突然就爬到他们头上去了。 所以一些误会必须提前解释清。 以免为日后引来麻烦。 田靖在店外来回踱步,走几步,就朝外看几眼,很想看到想见到的人。 田靖并没等太久。 不过一刻钟时间,一道身影就出现了。 虽然田靖并没有跟夏之白见过面,但仅一眼,他就认出了夏之白。 因为夏之白太好辨认了。 始终一身灰衫,又只有二十出头。 田靖迈着步子,快步走了过去,拱手问道:“来人可是夏之白夏大学士?在下盐运司运副田靖。” 夏之白拱手道:“见过田运副。” 田靖面色一喜,主动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很早就听闻夏大学士的美名了,只是过去政事繁忙,未能有机会一见,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大学士,里面请。” 夏之白微笑着点头,跟着田靖进了店中。 三楼的厢房中。 此刻倒是显得很空寂。 唯有一壶茶水,此外再无一物。 不过等两人落座后,立即就有小厮端上酒肉。 田靖连忙解释道:“大学士莫要误会,这些酒肉钱都很干净,是我自讨的腰包,跟大学士这般人物见面,我田靖实在不敢怠慢,这番酒肉可是花了我大半月的俸禄,也让大学士见笑了。” 夏之白道:“朝廷定的俸禄的确偏低了。” “如我这般正五品,也只有月十六石,下层官员俸禄更薄。” 闻言。 田靖面色一喜。 他不怕夏之白开口,就怕夏之白不开口。 只是俸禄之事,他自不敢多言,打了个哈哈,道:“陛下这也是念及天下,过往历朝历代,几乎都难以避免一个问题,就是食者众,生者少,苦一苦我等,也是理所应当。” “我等能为陛下赏识,得一官半爵,已是皇恩浩荡了,又岂能再贪图更多?” “倒是大学士,年不过二十出头,就已身居五品,若非去年蹉跎了大半载,只怕前途会更加明亮,不过大学士毕竟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这可实在让我等年长官员眼羡得紧啊。” 田靖调侃了一句。 夏之白笑了笑,也是感到有趣。 大明的官员,长袖善舞仿佛是本能,张口就来。 不多时。 酒肉都上齐了。 田靖拿起筷子,主动道:“大学士可以尝尝,这些菜都是用的京都盐铺的盐,大学士创建的京都盐业,当真是利国利民,不仅极大的提高了产盐效率,还极大的提升了食盐的品质,如今哪怕是贫困人家,都能买到。” “这种美事,若在之前,谁人敢想?” “说句让大学士见笑的话,在之前,我自己也不敢买这些精盐。” 边说着,田靖边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一脸享受的吃着。 夏之白倒也不客气。 拿起筷子,也主动吃了起来。 见状,田靖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两人就这般吃了起来,在吃了半晌后,田靖终于放下了筷子,给夏之白倒了一杯酒,沉声道:“夏大学士,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盐运司做了一些事。” 夏之白目光一定,依旧细嚼慢咽的吃着。 田靖继续道:“事情是什么,想必大学士早就知晓了。” “不过我盐运司的初心并不坏,作为负责盐业的官员,又是刚提拔上来,自然需要一番政绩,以稳定自己的官位,而这时李笙又主动凑上来,还自己献上了蒸汽机的图纸,我等一时昏头,就把这图纸收下了。” “后续的事,大学士就知道了。” “有了蒸汽机图纸的帮助,以京都盐业为例子的盐企,在天下不断建立。” “地方的盐价下降了很多,实在是惠及了百姓。” “诚然。” “这种事并不厚道。” “但我等身为官员,自当以百姓为重。” “而且大学士也知晓,我大明朝的朝堂,从来都不那么容易。” “我等盐运司官员,看似掌握着不小的权利,实则受到各方的掣肘,我们最初其实并未想将蒸汽机图纸广而告之,只想效仿京都盐业,在南方各布政司开设一间大的,奈何人微言轻,加上一些官员对蒸汽机感兴趣,也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田靖叹气一声,似充满了无奈。 夏之白放下了筷子,平静的笑道:“田运副多虑了。” “我其实并不在意蒸汽机图纸泄露。” “而且” “在我离开应天府之前,就曾私下给人说过,等我回来后,会将蒸汽机图纸彻底公布出来,只是的确没想到,李笙会违背我的想法,提前公布出来了,只是他公布出的蒸汽机图纸,并不算完善。” “等段时间,我会南下,将新的图纸公布。” 闻言。 田靖一下子呆住了。 他猛地看向夏之白,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夏大学士,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本就要公布蒸汽机图纸?那李笙也早就知道这事?他.”田靖的脸一下耷拉下来,眼神更是变得阴沉,按夏之白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意味着李笙骗了他们? 拿一张定会公布的图纸,换取了他们的信任跟好处? 李笙这小子敢骗他们? 随即。 田靖就镇定下心神,脸色重新恢复如常。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李笙不敢骗他们的,就算借他几个胆子,李笙也不敢糊弄他们,只是夏之白说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愿将此事闹大?还是给他们台阶下?好借此狮子大开口? 田靖目光阴晴不定。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面作佯怒道:“李笙这厮,真是可恶,不仅将大学士的话当耳旁风,还欺骗我等,真的该死,亏我们还为此不安了许久,不过也多谢大学士高风亮节。” “我敬大学士一杯。” 说完。 田靖不等夏之白开口,就自顾自的将酒饮了。 夏之白淡淡的笑道:“高风亮节谈不上,毕竟是我横叉一手,揽过了不少盐政,如今蒸汽机图纸,能让诸位保住官位,还能得朝廷信任,也算是做了一些弥补。” 田靖眼皮跳了跳。 他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稚嫩青年,心中却暗自提起了神。 夏之白不好对付。 心思很深。 这简短几句话,就把事情翻转了。 一下把夏之白从理亏方面,变成了不亏不欠。 田靖道:“大学士,蒸汽机图纸是蒸汽机图纸,盐政是盐政,两者岂能这么轻易混淆?” “不过大学士当初插手盐政,确实是不应当,如今天下各地的盐运司,都对大学士颇有微词,在这大半年,更有不少盐官上书弹劾伱,因为大学士之前的那番插手,地方民情激愤,若非如此,我等又何必出此下策?” 田靖的态度强硬了几分。 夏之白笑着道:“结果是好的就行。” “只是你们实在不该将蒸汽机运用到南方。” “南方眼下并不适合。” 闻言。 田靖冷笑一声,道:“这是为何?” “难道就兴你一人作为,不许我等官员有所作为?” “若非大学士你插手,天下盐市,岂会这么混乱?地方百姓,又岂会有这么多怨念?我等所为,也是上顺帝心,下顺黎民。” 夏之白不置可否,缓缓道:“南北情况不一样。” “南方人多,北方人少。” “南方的制盐相较发达,而北方更为落后。” “蒸汽机的确能大幅提升制盐效率跟品质,但同样也会让很多灶户变成无业之人。” “尔等盐官可有考虑过?” “如今南方各布政司,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士绅商贾,都在积极运作,在地方兴建盐企,试图从庞大的盐市中分一杯羹,但地方的需求就这么多,真的适合办这么多盐企?” “再则。” “被淘汰下来的灶户,地方官府可有安置之法?” “你们啊,太急了。” 夏之白似笑非笑的看着田靖,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嘲弄之色。 田靖脸色微变。 他看向夏之白,阴沉着脸道:“你很早就知道这些情况了?”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算很早,只是你们挖走了京都盐业不少职工后,京都盐业依旧能正常运转,这便意味着,经营一个盐企,用不到那么多人。” “如今天下这么多盐企,短时的确用得着这么多人,但时间一长,很多盐企经营不下去的,而这些灶户就沦为了无业之人。” “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 “这也是我为何没想着引入到南方的原因。” “南方条件不允许。” ------------ 第二百零八章 双赢不好吗?(第二更) 田靖瞳孔微缩。 夏之白说的这番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来时,都做好为夏之白刁难的准备了,结果夏之白轻描淡写就略过了,如今反而还关心起了后续,这让田靖一时有些拿捏不定想法。 见状。 夏之白淡淡道:“看田运副的模样,多半没有考虑过。” “但我建议各地的盐运司要多考虑考虑。” “天下灶户人数不少。” “很多都是青壮,这么多人无业可做,对天下影响不小。” “或许在过去,天下也时有这样的事发生,但今时不同往日,过去并没有这么突然,更没这么大规模,这次近乎是直接预告着数十万灶户将成为无业之人,就算地方士绅能收容一定人口,但依旧还有很多灶户被断了生计。” “这事是由地方盐运司导致的。” “若是引起了地方动荡,田运副认为,地方布政司会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闻言。 田靖脸色终于变了。 在夏之白的提醒下,田靖陡然意识到,巨大暴利之下的隐患。 地方士绅、还有那些功勋大族,他们并没有直接导致那些,就算地方真出了问题,朝廷也很难归罪到他们头上,而且那些很多都跟地方官府、当地出身的功勋大臣有关联,最多是高举轻放。 但他们盐运司不同。 这一切是他们主导、推动的。 至少在陛下看来,这是他们造成的。 若是地方真的生出了暴动,还是这般‘人为造成’的,他们盐运司定逃不脱干系。 田靖冒出了一头冷汗。 他脸上强行挤出一抹干笑,自我安慰道:“大学士是否言重了?推广蒸汽机,固然跟我等盐官有关,但同样也是朝廷主导的,而且这本就是迎合的上意,旨在削减朝廷在灶户方面的开支。” “再则。” “天下方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就算真有几十万灶户失业,以南方的经济情况,恐也吸纳的了,断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动荡,而且对于大学士所说南方多人,北方少人,在下也不敢苟同。” “在我看来,南北都缺人。” “将这些灶户从制盐释放出来,这又何尝不是在助力其他行当?” 田靖还是有些质疑。 他感觉夏之白有些杞人忧天了。 大明又不是立国一两百年了,人口哪有多到这种程度? 北方久经战乱不假,南方又何尝没有? 南方同样缺人,这么多人流落出去,很快就会被其他人领走,又岂会造成动荡? 夏之白摇头,淡淡道:“田运副,这就是天下很多人的短视,眼中只看得到局部,放眼不了整个天下,在你看来,你说的一切都是很合实际的,但你忽略了一件事,便是天下刚发生了‘郭桓案’。” “伱也算是其中的得利者。” “既然作为得利者,就当知晓,天下真正发生了什么?” “在陛下的雷霆手段下,天下的大富商贾,还有地方的地主士绅,都遭到了朝廷的残酷清算,除了一些还在位的权贵,以及一些在地方扎根很深的士绅,大多数都被朝廷搜刮干净了,家无余粮,如何能养人?” “何况还是养几十万人?” “你少考虑到了天下的实际情况。” “南方的确经济发达,但眼下在一番清算后,大体只能勉强糊口,你们这突然进行盐政改制,的确是帮朝廷减轻了负担,与此同时,也为地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若是没有引起事端尚可,若是引起了动荡,你们难逃其咎。” “而且你也忽略了一件事。” “两淮过去是张士诚的地盘,张士诚是盐贩子起家,对于制盐可谓是宽松,大明一统天下后,本就对两淮地区进行了一番打压,让原本富裕的盐产萧条了不少,而你们这一番作为,却是直接踹掉了人家饭碗。” “他们又岂会没有怨念?” “南方的确也当慢慢推广蒸汽机,但要在南方的经济恢复之后,而不能是南方经济本就萧条时,如此一来,岂不是加剧了地方的不安跟不确定?” 听到夏之白的话,田靖再也坐不住了。 脸色更是变得煞白。 他终于意识到,夏之白没再吓唬他,而是在称述一个事实。 南方目前的确不合适。 南方在朝廷一番有意的打压下,没有这么多土地安置灶户,地方原本的手工业,也吸纳不了这么多人口,这么多人口释放出去,一旦出了状况,以他对地方官员的了解,还有那些功臣的秉性,多半会把问题都推到他们头上。 想到这。 田靖顿感后背发凉。 随后,他看向夏之白,望着这个似笑非笑的男子,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夏之白这么有恃无恐了,他只怕早就预料到了这些,所以根本就不在意蒸汽机图纸被泄露出去。 田靖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田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音。 夏之白随意的坐着,缓缓道:“我只想知道,你这次过来,代表的是谁,或者说,你能代表谁。” “这有什么关系吗?”田靖一脸惊疑,目光闪躲着。 夏之白道:“不是很关键,但有用。” “若你仅代表直隶的盐运司,就算我给了解决之法,只怕也没什么用处,若你还代表着南方其他盐运司的态度,那便可以坐下来商讨一番了。” “若你只代表着个人,那可以回去准备后事了。” “现在你代表着谁?” 夏之白看向田靖。 田靖目光变了变,脸颊都扭曲起来,最终又松缓下去,道:“我可以代表其他的盐运司,至于南方一些士林大族,还有一些功臣子弟,这我代表不了。” 夏之白笑着道:“够了。” “我给你们的解决之法很简单。” “多余的灶户,我来帮你们吸收,不过我要你们说服其他盐运司,让他们联名上书,准许朝廷变更灶户户籍,同时准许这些灶户另谋去处。” “这不可能。”田靖直接拒绝了。 “盐运司没有这个大权力,尤其是变更灶户户籍,那是户部的事,我们根本没资格插手,而且让这些灶户另谋他处,地方布政司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的建议根本不可取。” 他们盐运司虽然职权是比地方大一些,但还没有这个能力插手地方。 夏之白平静道:“这不是可不可能的事,而是一定要做的事,随着蒸汽机的推广,灶户明显不适合再单列了,继续任由灶户在户籍中单列,只会让这些灶户生存环境越来越难。” “这件事很好推动。” “至于让灶户另谋他处,的确不太容易。” “人口,永远是一个地区的核心资源,人口流失,定会引得地方官员焦虑,但如今这些‘多出来’的人口,已变成了不稳定因素,将他们迁移出去,又何尝不可?” “虽然劝说很难。” “但我相信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方布政司未必不会不答应。” “而且就如你所说,南方盐企牵涉到的官员很多,若是真的在地方引起了动荡,陛下彻查下来,又有多少人能置身事外?这些人已经牵扯进来了,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有他们在其中牵线搭桥,未必不能做到。” “再则。” “我同样会游说陛下。” “之后我还会将新的蒸汽机图纸拿出来,到时地方的盐企,还能更进一步,甚至于,你们能借着这个机会,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举动,借着这个‘大义’,将一些小的盐企跟吃了。” “如此一来。” “岂不是做大做强了?” “这是双赢。” “你们能解决地方可能出现的隐患,排除异己,将盐企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还能借此提高自己对盐市的影响,而我则能借此为北方多争取一些人口,虽然会得罪一些人,但盐政下的利益就这么多。” “总要有人吃亏的。”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又何乐而不为?” “而且我之所以推出蒸汽机,就是想改变过往的经营方式。” “在天下推行大型企业,不再让商贾专美于前。” 听到夏之白的话,田靖心头一动。 这好像的确可行。 现在南方这边盐厂的确太多了,若是能借机‘整顿’一番,将一些盐厂关停,把大部分蒸汽机集中到几家手里,这带来的利益,只怕没有多少人能拒绝。 田靖蹙眉神思着。 他一时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也有些猜不透夏之白的心思,夏之白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正常而言,夏之白不应该是乐于见到他们出状况吗?如今怎么还在这替他们出主意? 南方的盐市夏之白不惦记了? 夏之白端坐着,自顾自的夹菜吃着,仿佛丝毫不担心田靖的选择。 他的确不怎么担心。 利益动人心。 过往的盐市是零散的。 但在蒸汽机庞大的效率下,南方各地的盐市被逐步整合,若是能更进一步,让少数盐企控制地方盐业,这对于很多官员而言,就是一大块肥肉,他们能分润的利益可就大多了。 还不用给其他人分。 良久。 田靖咬牙道:“好,我去试试。” ------------ 第二百零九章 为官之道!(第三更) 事情谈妥。 田靖得以放松下来。 只是对夏之白,他却更加警惕了。 作为一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人,他深谙官场之道。 当官,重要的是怀高才,伪装糊涂;见权贵,连连称是;去棱角,左右逢源;即便是见仇家,也要面带微笑;奉上司如恩人,视百姓,如蝼蚁。 明刀入鞘,暗箭上弦。 这才是他们这种底层官员的立身之道。 正因为此。 在被陛下任命为盐运司官员后,他们这些从底层上来的官员,全都战战兢兢,只是盐运司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了,无论是魏衡,还是齐泉,亦或者他自身,根本掌控不住,只能看别人眼色。 而在周德兴这些开国功臣公子开口下,他们本不愿去招惹夏之白,但后面还是不得不想法设法把蒸汽机图纸弄到手,而后更是转手送到了其他盐运司手中,他们自身从中获利极少。 顶多是结下了一个交情。 当时,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夏之白并不为陛下器重,又是个无品级的流官,就算欺负了就欺负了,夏之白还真敢找他们麻烦不成?但随着夏之白被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情况就变了。 虽然他们朝中都有人,但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敢太过声张。 原本田靖以为,夏之白远离朝廷,并不懂天下是非。 但这一番接触下来,他才发现,外界对夏之白的认识,简直错得离谱。 这人不仅深谙政治之道,更是洞若观火,早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心思,从一开始,就反客为主,做起了引导,将他一步步带到了夏之白的算计里。 最终让夏之白的想法得逞。 虽然这是田靖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足见夏之白的功夫之深。 一般人没这能耐。 田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饮自酌道:“夏大学士,我不知你具体是何心思,也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只好心劝你一句,南方的事,伱尽量少插手,这次的事,我答应了,但后面的可就未必了。” “我是通过荐举为官的。” “你也当明白浙东‘荐举’的含义。” “我们这么做,一定程度上,还是在救你。” “南方的水很深,深到很多官员,都只是个摆设。” “我劝你到此为止。” 田靖将杯中酒饮尽,随后起身,离开了杏林居。 夏之白目光微阖,倒是有些意外。 浙东荐举,他的确有所耳闻,大明立国初很多贤能重臣,都是通过荐举方式简拔而来的。 最著名的莫过于‘浙东四贤’--刘基、宋濂、章溢、叶琛四人。 只不过随着朱元璋跟李善长的合力,浙东集团基本在朝中被铲了个干净,但这次朱元璋明显旨在打压淮西,因而又把不少浙东人士提拔上来了。 这些官员如无萍之水,在朝中早就没了根基。 只能听之任之,被人差遣。 田靖对自己说这话,言外之意,就是很多事,他们都由不得自己,都是被迫去做的,但正因为此,也是在暗中警告夏之白,能指使他们做这些事,那些人的能量又岂会小? 若是他继续死缠不放,只会引火烧身。 浙东集团就是下场! 夏之白沉默。 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只是田靖还是没有看清朝堂形势,淮西势力,主要以李善长为首,还有就是一众武将,在很多人看来,只要李善长还在,只要大明还需要用这些武将,淮西集团就不会失势。 淮西集团可是有从龙之功。 陛下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至刻薄寡恩至此。 南方如今是淮西集团的大本营,这不自己这北方人能插手的,这次主要是不想把火烧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这才选择了退一步,但若是自己还不识趣,想把手伸到南方,指不定就会生出什么状况。 夏之白摇摇头。 他自言自语道:“南方越是油盐不进,越是需要被整饬。” “这次陛下看似是无差别针对,但真的去研究,其实当发现,朝中当时已是淮西一家独大了,只是如今呢?又回到了陛下最喜欢的五湖四海阶段。” “可惜啊。” “很多人都被迷了眼,看不出内里的实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南方自保,倒也算历史惯性了。” 夏之白站起身,也起身离开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根本不想跟盐运司的官员在蒸汽机图纸上多论,盐运司的官员目光太浅了,只看得到他们自己的安危,而在自己升官之后,也是不想轻易树敌,因而想跟自己做一定和解。 但他的目光又岂会局限于此? 他要借盐运司官员,去游说南方的官员,加快大企业的成型,同时让自己从南方招人,如果仅靠自己,只怕说再久,都难被信任,但有田靖等人相助,一切就容易多了。 毕竟 田靖等人背后站着不少开国功臣。 南方这如火如荼开展蒸汽机取代人工制盐的浪潮,背后定然站着不少的利益集团,也定然是少不了那些开国功臣。 只要能说动这些人,他日后去南方就好多了。 站在杏林居外,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笑。 “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但太注重眼前利,却不一定是好事。” “眼下吃的再多,日后可都要吐出来,天下的经营正在发生变化。” “而这是我一手促就的!” 夏之白微微握拳。 他站定,看了看四周,定下了方向,朝宫中走去。 他要去翰林院,以‘翰林大学士’的名义,召集其他翰林学士跟国子生,编撰几本‘教育教材。’ 过去天下学子入学,都没有统一的教材。 而从今以后。 这种情况将彻底消失。 这也是他要做的,进一步的‘书同文’。 取代市面上各家私塾、一些乡野士人自编的书籍,让教材的解释权定义权,彻底收揽到朝廷手中。 另一边。 田靖并未停留。 离开杏林居后,直接回了盐运司。 同时将跟夏之白商议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其他人。 听到田靖跟夏之白定好的事,魏衡脸直接黑了,没好气的瞪了田靖一眼,不满道:“田靖,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让你去跟夏之白商讨这些事的吗?我是让你去告诉夏之白,蒸汽机图纸的事到此为止了。” “你这怎么还给我们弄出一堆事来?” 田靖面色如常,沉声道:“我们都小看夏之白了,这个人城府很深,根本就没把李笙那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他甚至还想借此染指南方的盐市,我旁敲侧击之下,打听到了另外的事。” “他手中还有更高效的蒸汽机图纸。” “夏之白野心很大。” “若是真让他插手到了南方,只怕会给南方引起不少的动静。” “因而我跟他进行了一番讨价还价。” “夏之白放弃染指南方盐市,同时将那份新图纸,告诉给我们,我们可拿着那份新图纸,去拉拢一些官员,借着新图纸之高效,将其余的盐厂吃了,将整个南方盐市,都牢牢把控在我们盐运司手中。” “所以你就让我们去说服地方布政司放人?”齐泉阴翳着脸。 田靖冷哼一声,不屑道:“不然呢?” “不放人又能如何?” “你们难道不知南方的情况?” “在陛下的清洗下,南方多少士林家还有余粮?” “这么大的灶户人数,一下子给释放出去,地方不乱才怪。” “要是因灶户变成了无业游民,导致他们怀念起张士诚,那才是要出大事,这些人既然养不起,那还留着干什么?直接打包送给夏之白,让夏之白去背这个包袱。” “这有什么不可?” “难道非得等到出了事,让我们来背锅?” “这算什么道理,好处他们占了,顶罪的事,全让我们来?” “这种事要做你们做。” “我反正不干。” “他们既然想吃干抹净,岂能什么事都不做,就光想站在背后指使我们,等日后出了事,就把我们一脚给卖了,他们既然眼红盐市的暴利,就该付出一定风险,至少” “我们要吊在一根绳上。” 田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魏衡跟齐泉对视一眼,露出一抹犹豫跟挣扎。 他们自然明白田靖的心思。 不能总被人当枪使,也该把这些人也拖下来。 不然要是真出了事,其他人直接拍拍屁股跑了,把责任一推,他们岂不是成了替罪羔羊?他们本就从中获利不多,却担着最大的风险,凭什么? “那些人可不一定能同意啊。”魏衡目光阴晴不定。 田靖嗤笑道:“那就让他们去解决,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还有夏之白。” “不过将灶户的户籍变更,却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不然被地方布政司上疏,到时灶户暴动跟地方贱民暴动,两者可是有很大差别的,这些破事,本就跟我没有太多干系,我可不想因此遭殃。” 魏衡脸色微变。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田靖说的没错,不能好处其他人占,风险都由他们来担。 ------------ 第二百一十章 教学定于一! 刚到翰林院,夏之白就将翰林院内的学士跟国子生召集了起来。 翰林学士总体还是有区分的。 虽都被誉为储才养望,但养的却不尽相同。 像是花纶、练子宁等进士,他们的日常活动,基本都是履行其处理政事的职能,在翰林院中多为锻炼能力,增长见识的作用,而像刘三吾等富有名望的学者,则多为各种诰敕本代笔,编写历朝实录等。 不过除了这些,翰林学士,还能饱览各类史料邸报。 这也是夏之白进入翰林院的目的。 不多时。 一众翰林学士便被召集起来。 只是对于被夏之白召集,很多翰林学士都面露轻蔑,虽然夏之白为状元,但他们又何曾不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像刘三吾,在元朝便已名声在外,方孝孺更是年少成名,如今都为陛下器重。 夏之白不过二十出头,自然不会让他们那么重视。 再则。 他们待在翰林院的时间比夏之白长,对朝廷的仪制和国家要政都比夏之白了解,夏之白初来乍到,根本就不熟悉政事,他们自然而然就带着几分轻视。 唯有刘三吾面露凝重。 他昨晚跟夏之白有过一番交谈。 知道夏之白志向远大,而且还很离经叛道。 “大学士,你把我们叫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们手中还有事要做呢?”一名较为年轻的学士开口,神色中充满了不耐烦。 这不是一个人在表达不耐烦。 而是很多人。 夏之白面色平静,笑着道:“翰林院自唐代初置,到我大明,已成为养才储望之所,日常也主要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职务。” “地位清贵。” “也是踏足朝堂的很重要一步。” “唐代开始,翰林院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 “唐朝有张九龄、白居易,宋代有苏轼、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人。” “我大明也有宋濂、刘三吾这般大才。” “只是翰林院作为文翰之林,养才储望之所,却是养的自身之才,并未做到养天下之才,培养天下之英,而我既为陛下任命为翰林大学士,自当担负起这个责任。” “我将诸位召集过来,就为一件事。” “编书!” 话语落下。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编书?” “编什么书?” “大明还有什么书需要编?” “而且什么书,需要这么多学士来编?就算是古今第一奇书,也不过如此吧?” “.” 方孝孺也一脸疑惑。 他想不到大明还缺什么书,需要他们这些学士来编的。 而且真需要这么多学士? 等四周的质疑声放缓,夏之白才继续道:“我要编的书,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古今第一批奇书,而且是泽披万世。” “自秦代以来,天下便盛行‘大一统’之治,而秦始皇也在天下推行‘书同文’之治,在汉武帝时,开始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风潮,此后上千年,天下教化都以儒家经典为主。” “然” 夏之白话语一顿,冷声道:“天下各地教学课程不一,造成经义的解义不同,也酿就了即便同一篇文,不同地区的人对此有着不同的见解,而归其根本,便在于教学内容未曾一统。” “我叫诸位叫来,就是想为天下,编撰一套成体系成系统的读书教材。” “这一套教材日后将取代民间所有教学教材。” “教学定于一!” 夏之白的话刚落,四周一片哗然。 刘三吾已是有所了解,但听到夏之白的狂悖之言,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惊,夏之白比昨日更狂妄了,昨日还只是想在识字教材上下文章,如今却已是更进一步,直接想整合统一天下的读书教材。 这太疯狂了。 这是在掘士人的根基! 方孝孺也呆愣当场,双眼睁得大大的,满眼不敢置信。 不止是方孝孺、刘三吾,其他的学士,同样是目瞪口呆,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狂妄的话,太过胆大包天,也太过疯狂了。 王俊华道:“大学士,你是在说笑吗?” “统一天下的教学教材?” “这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天下都讲究,因材施教,你这么做,岂不是教条了?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还能算得上是人才?诸子百家,为何会诞生?就是因为诸子先贤都有自己的思想,你的做法太危险了。” 董贯也道:“世人都说大学士狂悖,今日一见,果然是狂的没边。” “这种统一教化的事也是能做的?” “恕难从命。” “.” 阁内反对声如云。 夏之白面色如常,他早就预料到了。 经义的解释权,对于士人很重要,为何秦汉会出现门阀,又何为门阀?就是掌握了一部儒家经义的大族,一切经义的解释权,都在这些门阀手中,他们能借此控制天下的文学跟思想。 若是文人不再有经义解释权,他们也就成了水中的浮萍。 而且士人推崇的从来都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自然是不甘于就这么屈服于朝廷之下。 等到四周的反驳声又小了一些,夏之白才抬眸道:“诸位稍安勿躁,诸位的担忧,我自然是知晓,但此事势在必行。” “而且我要做的并非是秦代的‘焚书’,只是给过去杂乱无章的教育体系,重新梳理一下,让天下的教育能成体系成系统,不再如过去一般零散杂乱。” “再则。” “诸位很多都参与过去年的阅卷。” “当对试卷有一定了解,上面不乏学子写忌讳之言,写下本该避讳的字眼,而之所以导致这一切,便在于参加科举的学子,对科考的信息存在着不对称,很多学子并不了解内中的情况。” “这公平吗?” “显然是不公平的。” “只是天下过去没得选,因为元代对科举很轻视,而后又是常年的兵荒马乱,根本没办法进行系统系的学习专研,所以这才造就了各种错误,而这种错误,本可以避免。” “也应当避免。” “我等身为翰林学士,就该秉承公心,为天下读书人建言。” “统一教化,为天下读书人制造公平的环境,这难道不是我等翰林学士该做的吗?” “而且我并不会执着于成为秦汉时的粗暴,只是在教化上要定于一,至于其他书籍,朝廷不会过问,但天下学子要研习的教材,却必须出自朝廷之手。” “从识字到致士,都要在朝廷监管下。” 听着夏之白的话,黄章身子不住颤抖,他怒声道:“夏之白,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我等士人如何学,学什么,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你这是在掘我文人的根基啊。” “你还是个文人吗?”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夏之白漠然的看向黄章,冷声道:“国家意志高于一切!” “这就是我的态度!” “你们可以保留你们的观点跟意见,但我也会坚定的维护自己的看法,而且会义无反顾的推进。” “我坚定的认为,现在大明的学习模式已经过时,也难以培养出真正的人才,继续靠着‘因缘际会’撞大运的出几个人才,从而引领天下进步,这种‘消极’的学习方式,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你们是翰林学士,都是德才兼备的人。” “我尊重你们。” “但也请你们多考虑一下天下!” “而且在我看来,天下一直在走倒路,天下从宋末到如今,一百来年,一直都在走倒路,尤其是士人,你们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却很少在真正解决天下出现的问题,只是一而再的去重复古书上的话。” “忘记了自己认识新鲜事物和创造新鲜事物的责任。” “继续沿袭过去的学习方式,效率太低了,也太难出人才了,基本都在《四书五经》里面打转,一点都不务实。” “等这些人从《四书五经》中跳出来,已到了迟暮之年,他们早就没有了满腔的热忱,也没有了眼睛向下的决心,更没有求知的渴望,甚至也没有了往前的动力,这样的人又能为天下做多少贡献?” “郭桓案后,朝廷启用了很多‘新人’。” “很多都是去年的进士。” “陛下为何如此?” “就是因为这些人没有那么多臭架子,没有被旧有的腐朽想法侵蚀,能够真的去俯下身子做事,而且知错能改,不会在那里打官腔、摆高台。” “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但如今的教育体系,却是在摧残年轻人。” “让他们麻木在教条框架下,彻底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有的事,天下总要有人去做。” “你们不做。” “那我就去找人做。” “实在找不到人,我夏之白自己来。” “我倒想看看,最终谁对谁错,我相信天下人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夏之白目光坚毅,根本不为所动。 教育方面。 他绝不会有半点的妥协跟退步。 他进入翰林院,就是要改天下‘松散’的教育体系。 他要从根上去改变。 (本章完) ------------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为天下正塑! 四周死寂。 阁内回荡着夏之白的铿锵话语。 刘三吾等学士都听得出来,夏之白丝毫没有说笑的想法。 态度十分的认真。 只是无论是刘三吾,还是黄章等学士都很费解,为什么夏之白要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吗?这些消息一旦传出去,只会让夏之白成为众矢之的,为天下士人谩骂指责。 这是要断多少士人的生计啊? 方孝孺压下心头的震惊,揪着胡须,开口问道:“大学士,你想统一教化,具体在什么方面?” 夏之白望向这个中年人,道:“如今天下的教学模式,太过松散不成体系,基本是拿着少数几本书,翻来覆去讲个遍,因而作为朝廷编撰的教材,要囊括方方面面,虽大多只是浅尝辄止,却要让读书的人都有所涉猎。”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唯有对天下诸多事物有所涉猎,才能知道自己适合哪方面,也才能集中精力专攻一点。” “不过目前要编纂的教材,只覆盖于低年龄段的。” “主要有语文,数学,历史,政道德与法制,还有便是一门杂学。” “语文要打破儒家的独尊,聚华夏之荟萃,成大明之典范。” “其中除了要选几篇《四书五经》的内容,还当囊括先秦诗歌、诸子大作、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等,一切由简到难,一步步加深读书人对华夏文化的了解阖认识。” “为天下正塑!” “这是语文要学习的主要部分。” “我在北方时,曾去实地调查过,北方学子初学都很艰难,因为汉字笔画很多,加之入门门槛很高,反倒是一些胡人,有另类的学习之法,因而我准备将胡人的符号,作为大明学子的启蒙,降低识文的难度。” “同时通过此法,整合天下的读音。” “这部分我已做了一定的研究,等再过几日,便会拿出来,到时诸位一看便知。” “语文,主要教的是‘听、说、读、写、译、编’,集华夏古今文化荟萃,启迪大明学子智力,加强天下的爱国主义以及弘扬传统文学。” “至于数学,顾名思义,算术相关。” “学习的内容,从最开始的加减乘除,再到后面的长宽高,勾股定律,体积面积,再到分数等等,同样是由易到难,大明的学子不能只会诗词歌赋,不仅要看得懂数字,还要自己会。” “这门学科以我阿拉伯数字为主体,辅以一些胡人字符。” “简化书写过程,重点在于推算。” “其次是历史。”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华夏自古就有撰写史册的习惯。” “而华夏历史源远流长,但对天下大多数人,很多都意识不到这点,因而了解历史,也成了必然,唯有了解历史,知晓华夏的历史,才能深刻的知晓,他们身处这片大地的不易,以及华夏的辉煌跟灿烂。” “不过既然要编写历史。” “当有个准绳。” “我个人建议以黄帝纪年为始。” “如今为洪武十九年,折算过去就是黄帝纪年4083年。” “至于夏朝之前的历史,可以稍作简略,以宏观叙述为主,再辅以一些传闻史料,从夏商周开始,开始认真的记录,从秦代开始,则要开始一个大一统王朝一个大幅篇章。” “同时要写明这些朝代主要做了什么,有什么功绩,以及在政治、文化、军事上的行动。” “还要写明兴亡教训得失。” “除了大一统王朝,还要重笔墨写,晋代的五毒散之害,东晋时的衣冠南渡,唐末五代十国武将专权的危害之烈,同时也要写出宋代重文轻武的积弊,对于我朝,则多以赞扬。” “尤其要写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弥合南北,收回燕云十六州,以及陛下做的一些决定。” 说着。 夏之白目光微阖。 他沉思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个很多人不敢提的话。 “至于元代。” “同样列入华夏正统。” “甚至对于过往的匈奴、突厥等,都可以留有一定篇幅,只不过这些游牧部族,全部归为‘诸夏’,夏商周时,天下便有野人、国人之分,经过战乱,商周一统,但部分国人不愿接受统知,沦落在外,被称为‘诸夏’。” “历史功要写,耻同样要写。” “唯有正视历史,才能吸取教训,才能不再犯。” 夏之白欲言又止,有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讲出来,他很想添一句,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以当代的角度去写,只是在犹豫了一下后,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不太合适。 在夏之白停下时,阁内已是哗然一片。 前面夏之白说到语文要打破儒家垄断时,就已引起了很多士人不满跟惊恐,而在听到后面还要借鉴胡人的学习方式,更是让不少士人怒不可遏,等听到历史这些描述,不少士人脸都要气歪了。 有些东西是能写的吗? 刘三吾拂袖怒斥道:“夏之白你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弃儒家主流,去追逐一些小道,老夫研究学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荒唐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若是大明当真按你这么做了,那才是要出大事。” “还借鉴胡人的东西?胡人的东西有什么借鉴的?” “我大明什么没有?需要用得到胡人的?老夫这一把骨头还硬着呢。” “教算术,更是闻所未闻,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学的再多有什么用?能帮助治国?能帮助大明解决问题?作为学子就该以治世学问为主,学这些东西,才是不务正业,也是真的误人子弟。” “夏之白,老夫看在你年纪尚轻,不跟你多见识,若是你还这么执迷不悟,还想把这套错误的事推行,那就休怪老夫,将你弹劾到陛下那,你这些想法太过离经叛道,也是愚不可及。” “朽木不可雕也!” 刘三吾气的又是跺脚又是振袖。 脸都气得通红了。 黄章也跟着斥责道:“历史岂能让人随意去看?” “将元代列入正统,那我大明算什么?” “算谋朝篡位吗?” “还有什么衣冠南渡,这都多久的事了,老夫身在南方,自然是南方人,跟衣冠南渡有什么关系,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指桑骂槐,骂我等数典忘祖吗?你这是在挑起南北纷争!” “宋代重文轻武又有何不对?” “你可知宋代之昌盛?文学之鼎盛?” “若非宋代武将无能,岂能任由胡儿欺凌?这怎么还成了文人不对?” “荒唐。” “蛮夷就是蛮夷。” “就算真是诸夏也依旧是蛮夷。” “华夏自有正统在,哪儿能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 “.” 场中指责声一片。 有指责夏之白不尊师重道,背叛华夏自来尊儒的传统。 也有叱骂夏之白异想天开,竟想把本为贵族才能学习的‘算术’,变成烂大街,滑天下之大稽,更有怒骂夏之白在挑起南北纷争,抹黑大明立国正塑的,还有不满夏之白提到的各类观点。 诺大的阁里,如今吵作一团,都在指责夏之白。 仅有少数几人没有吭声。 也都冷漠以对。 夏之白默默的承受着,心中不由暗叹口气。 行路难,多歧路。 他要编写的教材,将直接拉下士人的遮羞布,会让很多士人引以为傲的东西,变得普通,就说是算术,儒家六艺,便有算术,只是如今算术并不怎么受重视,也唯有高门子弟才能学到,还有便是家学的管家账房。 而更深一点便是做账。 做账是门学问。 对算数了解的越少,越难看出账目问题。 若是大明学子真的习得了算数,只怕今后再想‘做账’,就会变得困难不少,这已牵涉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了,他们又如何不会阻止? 从古至今。 士人阶层先是士,才是当朝的官吏。 士人阶层为何能始终高人一等,就在于他们控制着教学。 只要手中有几本书,掌握着学识,就算不做事,也始终能有口饭吃,因为会有人求着让他们教,这是身为士人最基本、也是最直接的身份地位体现,若是让自己做成了,很多士人就‘失势’了,到时极可能会饿死。 这种上下落差,没有士人愿意。 而且历史这东西,若是为人知晓的多了,那他们很多主意,就会被人看出出处,就不能让人惊叹夸赞了,日后对士人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士人的门槛,也会被一步步拔高,这对他们这些士林岂是好事? 他们为官是谋利的,不是断自家后路的。 夏之白稍微等了一下。 始终没等到四周群情激奋的声音下来。 他高声道:“晚了。” “我在来时就已经将这些内容写成奏疏,呈上给陛下了,你们若真有异议,可直接去跟陛下争论,问问陛下的刀答不答应,大明想真正实现弥合南北,就必须要在教化上下功夫。” “不然陛下也不会颁布《大诰》了。” “如今只是更进一步。” “我今日前来,不是跟你们争论的。” “而是通知!” “你们与其反对,不若先在心中权衡一下,国跟家,在你们心中,孰轻孰重,等权衡完毕了,再以一个翰林学士的身份来跟我理论,我相信,你们会冷静下来的。” “也会做出正确决断。”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从诸位的态度来看,朝廷统一教化必须要做。” “不然全是一群私心作祟、蝇营狗苟之徒,那大明才是真的没有指望了。” “诸位所学的学问,都已脱离了国计民生,继续这么固执己见,这么舍本逐末,求荣取辱也将是必然,这样的士大夫,大明舍弃又有何不可?” (本章完)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敢问诸位,今夕是何朝? 听到夏之白的话,阁内众学士纷纷色变。 当今陛下对士人的态度世人皆知,夏之白这不是上赶着送上去吗? 而且天下如何,什么时候轮到夏之白说三道四了,华夏存在这么久,自有其本身的道理,何以轮得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这里指指点点? 黄章怒红了脸。 他怒指向夏之白,愤声道:“夏之白,你才活多久,你有什么资格对天下事指指点点?我们谁人看的书没你多,谁人经历的事没伱多?对天下的了解,谁不比你深刻?” “你真以为就你自己有真知灼见?” “其他人都是傻子?” “朝廷过去没有动都这方面心思,自然是有朝廷的考虑跟打量,天下有天下自身的发展,如今还远不到那种时候,天下方定,本就该休养生息,以民为本,如此大动,岂不是在动摇天下根基?” “这岂非在自乱阵脚,我看你分明是个元奸!” “大奸大恶之徒!” “我定要禀明陛下,定你卖国求荣之罪!” 董贯也冷声道:“士人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妄动士人根基,就是在动摇国本,你从出现在世人眼前,就妄图动摇士人根本,其心可诛,也罪不容赦!” “天下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 “也当是士人大展宏图之时,在这个节骨眼,你却要废旧立新,这是在倒行逆施,天下士人本就对我大明心有迟疑,你这么一做,岂不是将这些士人推到了我大明的对立面?” “背弃士人,天下必定大乱。” “祸国之言,乱国之语!” “该杀该杀!” 其他学士同样大声斥责。 口诛笔伐声,一时连绵不绝。 他们并不敢直接对夏之白说的指指点点,担心这些话会落到朱元璋耳中,但对于夏之白,他们已是深恶痛绝,言词之犀利,用语之恶毒,令人是叹为观止。 方孝孺蹙眉。 他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夏之白,又看了看吵作一团的学士,眉间皱的愈发紧蹙了。 平心而论。 他也被夏之白的话吓住了。 从古至今,即便霸道强横如秦始皇,也只是敢焚书,并不敢控制读书人的学习情况,即便如此,秦始皇依旧遭到了士人的疯狂报复,强盛的秦朝,也是二世而亡。 如今夏之白更疯狂了。 他不仅在质疑儒家的正统地位,想把其他的东西抬起来,还想控制读书人读什么看什么学什么,如此丧尽天良的独裁秉性,当真是士人能说出来的? 方孝孺深吸口气,目光带着几分冷意。 他原本对夏之白还有几分好感,因为他看得出来,夏之白有做实事的心,而且是真心实意希望天下变好,只是这方法跟方式太过耸人听闻了,完全是一意孤行,自以为是。 这样的人,没有未来。 等四周的声音稍微小点,夏之白负手而立,面向着面色狰狞的众人,掷地有声的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四周瞬间安静。 “陶渊明,曾在桃花源记一文中,写到这么一句话。”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我夏之白敢问诸位。” “今夕是何朝?”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夏之白又在打什么心思。 见状。 方孝孺主动道:“自是大明。” “明?谁说的?又有谁认?”夏之白继续道。 方孝孺眉头一皱,冷声道:“自然是当今陛下亲口定下的,陛下在早年便说过,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当今陛下于洪武元年,正月四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 “我大明自此定下。” “普天之下,谁人能不认?” “别说是南方,就是幽云十六州、辽东、东北、西北乃至西域和蒙古,谁又不认我大明存在?夏之白你发此疑问,究竟意欲何为?又究竟有什么居心?” 方孝孺横眉冷对,眼神无比锐利。 夏之白冷笑道:“敢问这是学士的观点?还是地方百姓的观点?” 方孝孺道:“这有何区别?” “有。”夏之白看向方孝孺,冷声道:“而且区别很大。” “因为这是书生之见,根本不是天下共识。” “陶渊明这篇文章中,便已点明了一个问题,就是数百年过去,天下一些人,根本不知已改朝换代,这种情况在陶渊明时代有,在大明同样存在,而且这样的‘桃花源’天下比比皆是!” 方孝孺色变。 他猛地看向夏之白,急声道:“这绝不可能。” “我大明朝的诏令,早已颁布到天下四方,就算是偏远的西域、吕宋,都有朝廷旨意送达,天下怎么可能还有不知我大明朝存在的?你休在这危言耸听。” 夏之白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书生之见就是书生之见。” “敢问学士,你就此事见过多少人,跟多少人有过交谈?就敢妄自夸下这般海口?” “你莫不以为朝廷的政令一发,大明朝的声威,就能随之传遍天下,为五湖四海的百姓听闻,并为之深感恩福?朝廷的政令只有识字的人才看得懂,不识字的人根本不清楚,大明存不存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决定在朝廷手中,而是决定在大明这些读书人身上。” “读书人说大明不存在。” “大明就不存在。” “因为嘴在士人脸上,不在百姓的脸上。” “元跟明两个字,差别大吗?” “大!” “但又不大。” “在读书人眼中,这两字有天壤之别。” “但在不识字的百姓眼中,这两个字是一样的,都认不到,看多了,也就一样了。” “你们方才很多人质疑,我为何要将元代列入正统。” “或许在你们看来,当年陛下认元朝为正统,是为了笼络人心,方便天下的治理。” “同时因为汉人失幽云十六州太久,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对蒙元更有感情,因而承认元朝正统,有利于弥补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之间的裂痕,修建共同的历史记忆。” “同时也为削减北方汉人的反抗意愿。” “如今随着大明收回幽云十六州,天下也安定了十九年,已不用再继续妥协求全了。” “如果你们当真是这样的观点,我只能说,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天下的实际情况,屁股坐在椅子上太久,也离地面太远,对天下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 “我去过北方。” “在北方呆了近九个月。” “深入到北方很多地区,也到过北部的东胜卫。” “越是偏远,越是交通不便之地,越不知晓天下实情。” “很多村、里,根本不知外面已改朝换代,地方外出过的人,还有那些村长也根本不会告诉他们,现在已是大明的天下,也根本不会用大明的治理方式,依旧用着旧一套的治理方式,在粗暴的压榨百姓。” “改朝换代,对很多底层百姓,没有任何影响。” 依旧麻木、痛苦,如牲口般活着。” “教化是天下赋予士人的职责,但如今的士人真有教化之功?” “而且不止是底层百姓,还有北方的很多士人,根本就不感念大明的好,他们很多还抱怨大明,为什么要把蒙元赶走,甚至还有人问我,继续当蒙古人的奴隶有什么不好?” “我回答不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历史,也不知道汉人曾经的荣光跟骄傲,他们现在只感到了一阵折腾,甚至于他们对大明还带着几分恨意跟怒气,觉得是大明灭了他们的国家。” “何其悲哀?” “但谁又能指责他们?” “他们本就没机会了解,也没人会告诉他们。” “士人忙着趁乱收田地,想着在天下大干一场,地主忙着压榨佃农,商贾忙着四处走商,官吏忙着收税,这些人都有着美好的未来,独独落下了最应该知道真相的底层百姓。” “他们被世人遗忘了。” “如今的天下是割裂的,有资产的人,变着法的压榨这些底层,甚至故意将这些人蒙在鼓里,用大明对贪官污吏的办法,去诱骗这些底层百姓,然后再以暴元简单粗暴的治理方式治理地方。” “你们冠冕堂皇的坐在这,大言不惭的指点着江山。” “你们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罪人!”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而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尤其是南方的士人,都在有意的无视、忽略、淡化有些历史,你们才是在真正的背叛这个天下。” “现在天下的教育体系,教出来的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而不是有气节有坚守的君子。”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我夏之白没那么大能耐,就是想将天下虚伪、血淋淋的一幕,彻底撕开,暴露在天下人面前,让天下人知晓,今夕是何年,他们又该是什么人,他们站立的脚下,又有着何等荣耀的过往。” “不知历史,何以谋未来?” 夏之白的声音陡然大了不少,举殿都在回荡着他的声响。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对脚下的土地保持应有的尊重跟敬畏! 方孝孺愣在当场。 只感觉两耳都在嗡鸣作响。 他张了张嘴,只感觉一切话,都是苍白的。 夏之白说的,当真都是士人的问题? 是,又不是。 但士人的问题的确不小。 如今南方士人对北方士人很是轻视,一来是南方的学问比北方强,二来南方自认自己才是汉人,北方现在已是蛮夷之地,但某种程度上,这又何尝不是在忘记历史? 他们尚且如此,又岂能要求百姓? 四周空寂。 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黄章、董贯等人额头更有冷汗溢出,望向夏之白的眼中满是恐惧跟茫然。 刘三吾也哑然无声。 前面还有人骂夏之白忘恩负义、欺师背祖,但儒家圣人孔子,可是在山东曲阜,还有天下的经文,也大多出自北方,只不过如今北方衰败,南方兴盛起来了,他们却转过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这岂不是在沐猴而冠? 阁楼外。 朱标负手而立。 他目光有些迷离,也陷入到了沉思。 他很早就来了。 前面朱元璋传令,让他去翰林院一趟,他还有些好奇,为什么父皇会有此吩咐,但来到翰林院外,听到阁楼内的讨论,才知道自己这套来的不虚。 甚至十分值得。 统一教化。 这是朱标从未想过的方向。 甚至都别说想了,就是连这个念头,都没有生出来过。 在夏之白一番洋洋洒洒的话语下,他才陡然惊觉,这一切是何等的有必要,大明的学子,就该用大明的方式培养,而不是还按照着老方法,让天下自行培养,那样培养出来的,不过是旧思潮下的‘余孽’。 新朝新气象,岂能一直用‘旧人’? 同时。 他对天下人不知有明,同样感到十分的震撼,甚至是有些不敢置信,但他回想了一下,在自己跟随母后东躲西藏时,地方很多百姓的麻木不仁模样,心中又不由叹息一声。 或许不是不知。 是知不知道都没区别。 父皇在天下杀了这么多贪官污吏,对天下的改观真的大吗? 不大。 天下依旧还是那样。 只是换了批人,大明颁布的很多政策,有时候就落实不下去,不是官员阳奉阴违,就是地方官员不作为乱作为,这样的政令当真能体现出大明跟旧朝的区别? 甚至于朱标脑海还浮现了一个念头。 唯有等到大明的政策比旧元更惨无人道时,地方百姓才会知晓今夕已是大明天。 对于夏之白的做法,朱标是赞许跟认同的。 换人解决不了问题。 唯有从根子上做改变,大明的风气才会好转。 而天下风气败坏,就源于教育体系的败坏,唯有重建一套新的教育体系,花十几年的时间,重新培育出新制度下的一代人,大明的风气才会好转。 朱标点点头。 眼中露出了一抹欣喜跟满意。 夏之白淡淡的扫过全场,漠然道:“诸位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变了吧?” “因为底层百姓根本不知大明的存在,如何让他们日后能为大明而战?又如何让他们形成家国意识?又如何让这些人对大明有感情、有感激、有自豪感?” “人不能要求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人之患,在于不读史。” “如今北方依旧沿用着元代的学习方式,甚至还在学习着元代的治理理念,很多士人对北元还抱着幻想,幻想着今后有一天蒙古人能打回来,到时他们好继续当蒙古人的官。” “或许在天下很多人看来,这些人根本是在数典忘祖。” “但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原因便在不知史。” “往上的辽、金,再到蒙古,都不会教汉人的历史,无人教,仅靠一些老一辈的口口相诵,又能相传几代?这么多年过去,属于汉人原本的记忆,早就被游牧部族的野蛮给清除干净了。” “汉人的痕迹在北方更是消失殆尽。” “甚至于” “朝廷想治理北方,说他们为汉人,很多地方的百姓,根本就不理睬,对此也没有敬畏之心,惟有说大明是蒙古的继承者、征服者,这些地区的百姓,还有游牧部族,才会臣服于大明。” “这才是现实。” “诸位若是有兴趣往北方走一走。” “其实或许还能听到一些游牧部族对当今陛下的称谓。” “并非是什么皇帝,而是天可汗。” 听到天可汗三字,很多人都愣了一下。 这个称谓,史书上有过记载,上一次被这么尊称的,是唐朝的李世民。 夏之白轻叹一声,唏嘘道:“今日在场的诸位,很多人都忘了这块土地的荣光,也都忽视了当今陛下立下了何等伟岸之功业,你们的视野都局限在了南方,也都局限在了自己擅长的一亩三分地。” “但你们忘了。” “华夏的中国,是中原的中,没有幽云十六州的中国,是不完整的。” “你们是忘本。” “而北方的汉人是忘了根。” “历史这一课,在我看来,比任何教程都重要。” “唯有知晓历史,知道他们脚下的大地,昔日是何等的灿烂辉煌,他们被胡人蒙蔽的心识,才能被扭转过来,如此重要的教化之功,本该是我等士人极力争取的,但诸位” “实在是令人心寒跟失望。” 夏之白失望的摇摇头。 方孝孺、刘三吾等人也羞愧的垂下头。 不敢面对夏之白目光。 夏之白又道:“或许伱们的三观早已定下,也早为利益所捆绑,但大明的未来,岂能因你们而自缚?作为一名士人,你们当拾起一名士人应有的良知跟操守,将这份应尽的责任承担好。” “十年二十年之后,大明的子民,当会以大明为荣,以华夏历代先贤为荣,并为实现汉人的伟大复兴,而奋斗而努力。” “我希望诸位在编写教材时,心中还能有着天下,还有着对这块土地,应有的尊重跟敬畏。” “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无论南北,忘记历史太久了。” “也被分裂麻木太久了。” “而我等要做的,就是带他们记起来时的路,回忆起汉人的无限荣光,让天下汉人重回一体。” “再无南北之分,再无地域之分。” “天下有难,匹夫有责。” “这一句话,不该沦为一句空谈。” “而当是身处这个天下,所有子民该有的意识,只是想做到这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上至朝廷,下至黎庶,都需要为此付出很大的努力跟贡献,这也是诸位学士,该有的意识。” “历史不容篡改,更不容忽视。” “就该秉承实事求是。” “再则。” “大明有什么不能写的吗?” “匹夫起事,无凭借威炳之嫌,为民除暴,无预窥神器之意,自始皇以来,得国正者,唯汉与明。” “大明得国至正,没有不能写的。” “大明既不像‘晋’靠废除曹芳、谋杀曹髦,逼迫曹奂禅让得国;也不像是‘隋’,欺负孤儿寡母得国;更不像是‘宋’,欺负少主得国。” “当今陛下得国乃顺民心而立。” “历朝历代得国之‘不正’,大明身上都没有,甚至于大明的百姓,还能借此‘取笑’一番旧朝,这本该是大明引以为傲的东西,为何会成为累赘?” “就因当今陛下是匹夫出身,就不该坐上那皇帝之位?” “天下哪来这般道理?” “在我看来,大明不仅要编历史教材,还要将历史教材写明白,写出历朝历代的得失,如此大明的学子,才能引以为鉴,才能避免重蹈历史的覆辙,而大明也才能真正从中吸取教训,而非是盲目自大。” “古人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李世民的镜子是魏征,但也只此一面,而大明的镜子是天下学子,这岂不更能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 “历朝历代犯下的错误,在历史书上同样要大书特书,为的就是不再犯,同时也要将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等治世,在书中留有一定篇幅。” “无他,便是借此告诉天下百姓,战乱之后,天下将会步入到一个盛世。” “他们的日子将会越来越好。” “历史写的不仅是过去,同样也在预告着未来。”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历史很沉重。 大明开国之初,百姓生活并不宽松,因而借着历史之名,给百姓发几颗定心丸,也是很有必要的,至少让百姓能多一些盼头,不至于彻底的失去希望。 希望。 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夏之白道:“语文,数学,历史,这三门就是要重建大明子民,最朴素的逻辑观、价值观、认知观,让他们对自己身处的时代,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让他们对大明、对脚下的土地,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大众的才是世界的。” “唯有这种普世的记忆点,才能得到全体百姓的认同。” “大明的南北融合也才会真正走上正轨。” “而这些都只是初识天下。” “古人很早便道明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因而儒家的道德跟法家的法制,同样是必须要学习的,这是为大明子民建立正确的三观。” “第四门:道法!”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我就是王法?! “道法?” “这是门什么课?” “我儒家的道德为什么要跟法制同列?” “就是,道德行的是王道,乃是礼仪教化,法乃是惩治之用,读书人学这些干什么?” “.” 对于第四门道法,不少学士表达着不满。 他们内心依旧认为当奉行儒家那套理念,就该独尊儒术,而且还该将其他的都摒弃掉,唯有如此,天下才能天朗水清,大明如今之所以污秽不堪,就是因为太杂太乱。 只不过这种声音敢当众说出的人很少。 仅有寥寥几人。 夏之白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揉了揉有些干涸的喉咙,随后道:“道法,其实就是在告诉天下人,中国从汉代以来,所有大一统政权施行的治国方式,就是外儒内法。” “而这套外儒内法,从汉武帝时,就已被确立下来。” “即表面上推崇儒家思想,但实际操作上,严重依赖法家的思想。” “因而在治国上,表现为儒法结合、儒法相济。” “政治事功与伦理劝导,是历朝历代的君主,稳固其统治的核心手段。” “当年汉宣帝曾多用刑吏,而当时的太子向他建议多用儒士时,汉宣帝的回答是‘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史册上的记载,就足以证明,汉代时天下就已将儒法结合起来实施统治了。” “天下的一切封建礼数,都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来。” “从最开始的儒家学说,天地君亲,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制约,到后面生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随后在传统礼教之上,虽还有着明显的等级约束,但后面已然突破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明文律条。” “伦理的法制化从那时起便已确定。” “从汉代开始,触犯礼教,得到的从不是道德的评判,而是法制的制裁。” “这是外儒内法统治术的必然产物。” “但这种统治术,也鲜明的表达了一个问题。” “天下行的是人治,而非是法制。” “从外表上来,一切法都被规范为认得的范围之内,但天下的律法又常常表现出‘法外有情’,这种不断践踏律法的存在,应当得到修正跟避免,而首要去做的,便是提高百姓的法制观念。” “因而道德与法制,便是为达到此点。” “现在大明的律法是畸形的,法制非常不健全,有法不依,执法不言,任人唯亲的现状很严重,而在一些偏远落后的地方,宗法思想更是甚嚣尘上,更有不少家法、村法,竟公然凌驾在国家律法之上。” “这门道法,最主要的是为天下普法,讲法,宣法。” “让人知法,懂法。” “一定程度上,这门道法课,是在取代《大诰》的作用。” “《大诰》的出现有其历史原因,也有历史的必要,不过凌驾在《大明律》之上的《大诰》,注定会退出历史舞台,而道法课,就是旨在后续填补《大诰》的缺失,继而为天下百姓知晓《大明律》,提供一定的辩解跟途径。”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 听到夏之白慷慨激昂的话,刘三吾眼皮一跳。 夏之白太胆大妄为了。 竟把主意都打到了《大诰》上面。 《大诰》可是当今陛下编纂的,更是让地方百姓口口相传,甚至将此列入到地方官吏考核,结果夏之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否定了,还认为《大诰》注定不可持续。 夏之白哪有的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这是在否定陛下啊。 只不过夏之白说的‘外儒内法’,得到了很多学士认可。 华夏这么久以来,的确奉行的是‘外儒内法’,不过并不是所谓儒表皮,内法骨。 所谓‘外’,则是外在变现,具体的措施,天下的治国方式中采用了儒家重视人、以人为本、合理分配利益等观念为原则,而所谓‘内’,即以法家的观念建立政治架构,以法治观念治国。 刘三吾道:“夏大学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陛下之《大诰》旨在教化民众,还要一直流传下去,岂会如你所说草草收场?” “伱安得是什么居心?” “再则法外有情,这代表着陛下的仁德。” “何错之有?” “难道非得一棍子打死?” “若是当真事事都按着律条,我大明岂不是要重蹈暴秦覆辙?那我大明岂不是还要多出成百上千条律令?” 夏之白漠然看了过去。 他沉声道:“敢问刘学士,不知《大诰》在大明律的第几页第几章?” 刘三吾一愣,嗤笑道:“《大诰》并不在大明律上。” “既然不在,而天下又广为宣传,那是否意味着,《大诰》才是真正的《大明律》?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大诰》凌驾在《大明律》之上?那《大明律》存在的意义在哪?” 刘三吾肃然道:“天下刑法自当以《大明律》为主。” 夏之白笑了笑,轻蔑道:“那若是有人触了法,敢问刘学士,官员当以《大诰》治之,还是《大明律》治之?” “自当.”刘三吾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口了,最终恼怒的甩袖,将头偏向了一旁。 夏之白轻笑一声,淡淡道:“这就是大明律法最大的问题。” “律条不明。” “《大诰》跟《大明律》同时存在。” “两者没有明显的从属关系,也没有明显的主次,但两者之间的判罚又截然不同,按《大明律》当从重处罚,而按《大明律》则是正常处罚,裁决权,落到了审讯的官员手中。” “法外有情。” “这句话太虚情假意了。” “任何做法,都能冠冕堂皇的戴着一顶仁德的帽子。” “但实际上,却是在啃噬着律法的正义。” “对于‘法外开恩’的人,朝廷或者地方官吏,可以轻松的‘宥’之,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种明显的‘枉法’,却不被当成‘枉法’,反而会被认为是统治者的宽厚仁慈,体恤下情,这岂不是在为天下藏污纳垢大开方便之门?” “除此之外。” “当对于一些朝廷或地方官吏不喜的人犯了法,又可以堂而皇之的将某个家族成员的罪刑,放大到整个家族的罪刑,还美其名曰,这是他们一族在包庇,于是灭九族、连坐等酷刑都可以堂而皇之的用上。” “满门抄斩更是得以飞快执行。” “敢问律法何在?” “长此以往,天下岂不是会有着国法、族法、家法、宗法等五花八门的法共存?那谁的法更大呢?莫不是国法有时还要向家法、宗法低头?那大明律岂不是比厕纸都还寒碜?” “这样下去,谁还会把大明律当回事?” “大明的律法也就彻底废了。” “而道法一课,就是要告诉天下的读书人,国法大于一切,也凌驾在一切之上。” “即便是陛下的《大诰》,也当在国法之下。” “诚然地方情况不同,地方法度也会有所区别,但国法就是国法,就是要凌驾在一切之上,而且就该凌驾在一切律法之上,国法是律法总纲,是天下法律的准绳,一切法度都当以国法为总基。” “任何超过国法,或者试图突破国法的‘法’,都是不法,都该不被认可。” “也严禁执行下去。” “律法是一个国家的意志。” “国家意志就该高于一切,也绝不容许践踏逾越!” 法外有情,法外开恩,可以,但得在大明律允许的范围内,而不当是超脱大明律,那不是仁德,更不是所谓的宽厚仁慈,而是犯罪,是在践踏国家尊严跟意志。” “天下太多人有着‘法外有情’‘法外开恩’的念头了,也把这特立独行的事当做是自己的特权,但天下的官吏若是人人都这么做,那大明律就成了一纸空文。” “任何人都能随意给人定罪,随意捏造一个罪刑,就能将地方百姓整治死。” “这不是仁慈,这是培养犯罪的温床。” “天下当走向规范!” “从今以后,随意踏破法律底线的事,将被得到彻底的制止。” “这门道法课,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地方官吏,他们过去那种‘我就是王法’的时代过去了。” “虽然不一定能很快实现,但至少天下走向了正轨。” “这也是我设立道法课的初衷。” 夏之白其实已很收敛了。 因为法外有情是制止不了的。 这是统治者为自己标榜的特权,而在儒家的有意美化下,这甚至都不被认为是在破坏法制,他如今能做的,就是试着去破乱反正,以最小的代价,来换取统治者的一定让步。 给地方百姓进行一定的松绑。 试着将权力稍微限制一下,稍微搭建一个有形的笼子。 虽然这笼子一捅就破。 但至少有了。 相较于夏之白的沉着冷静,方孝孺等人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这是当今天下第一个反对‘诛九族’、‘连坐’这般暴行的人,这已是公然在反对陛下的残暴做法,甚至还试图对陛下的做法做一定约束,他们又岂能不感到震惊跟惶恐?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第五门:杂学! 全场鸦雀无声。 前面还试图争辩的刘三吾,此刻也选择了闭嘴。 这是他们不能碰的滑梯。 一定程度上,夏之白的想法,是有利有弊。 利的方面,自然是‘诛九族’‘连坐’等酷刑或许能被遏制住,这会让很多官员暗松口气,同时夏之白也在有意收紧官员的权利,让官员不能再那么明目张胆的行私刑。 整体来看是在给天下百姓松绑。 在给统治者收紧。 其中具体利弊,也要因人而异。 至少就他们而言,虽然说的不讨喜,但规范一点,对他们没什么坏事,至少陛下不会一生气,就对他们喊打喊杀的,性命方面多少能保障一点,不过他们也清楚,夏之白再怎么规范,都规范不到陛下头上。 但万一呢? 阁楼外朱标微微蹙眉。 他前面听到夏之白的话,心中其实是十分不悦。 公家行事,岂容夏之白道长短? 尤其夏之白还大言不惭的‘否定’大诰,甚至还试图将大诰拉下来,这种胆大妄为的事,即便是他都没敢想过,他心中也是奇了怪了,夏之白哪来的胆子,敢去打《大诰》的主意? 那可是父皇最得意之作。 每年宁愿缩衣紧食,也要在天下广传。 如今天下,若是《大诰》不能背下来,可都是要被治罪的,夏之白倒好,不仅对《大诰》没有丝毫尊重,甚至还想把《大诰》给拉下来,这若是让父皇知晓,指不定要动多大的肝火。 只是听完夏之白的解释,朱标又不禁沉思起来。 父皇编写《大诰》,他其实知晓原因。 朱元璋原本是想通过颁行《大诰》峻令,使臣民知畏而不敢轻犯,但实际上并未收到应有的效果。 甚至前不久父皇还抱怨。 “大诰一出,恶人以为不然,仍蹈前非。” 但正如夏之白所说,《大诰》的处罚是在《大明律》之上的,而且其效力在《大明律》之上,虽然父皇本意是用来严惩臣民犯罪,弥补律文的不足,顺便借此对天下普法,但事与愿违,短时间依旧难以迅速普及和深入人心。 又因为元代长期法纪松弛,地方官民对其能否切实施行都持观望态度。 《大诰》如今更多的倒像是恐吓。 是一种案合本。 但因为父皇太过看重,反而让《大诰》这类‘刑事特别法’,凌驾在了《大明律》之上,造成了如今的头重脚轻,而地方官员见父皇这么看重大诰,也纷纷以《大诰》来惩治罪罚,造成地方百姓怨声载道。 只是敢这么直截了当的质疑的,普天之下恐也只有夏之白了。 朱标叹道:“夏之白,你还真是让孤有些头疼啊,等会回去,你让孤怎么给父皇交代呢?” “不过夏之白提的,先通过教化读书人的方式,来宣传大明律跟大诰,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今天下能读得起书的,多是有一定家产的家族,这些人地位不算低,也较为容易受到地方官府针对,若这些人因遭遇到了不公,率先起来反对,反而比照本宣科的颁发《大诰》来的更立竿见影。” “而且读书人才是天下的基石。” “让他们学习我大明的道德与法制,未尝不能燃起他们心中的正义之火。” “为民纳言,为民声张,也未必不可。” 朱标点点头。 他对将道法纳入教材深表认同。 另一边。 见其他学士怯怯不敢言,夏之白暗暗摇了摇头。 这些学士的思想教条太严重了。 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敢当众表露出来。 夏之白道:“至于最后一门,我列为的是杂学,里面包罗万象,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用来增长见识的,也有一些对当下发展的思考跟探索,杂学的内容很多很杂,而唯有多思考,才能有新的想法,也才能在现有的基础上,做出一定的突破。” “宋代以来。” “儒家学说陷入到了瓶颈。” “在宋末便有儒生,发现了一个问题。” “就是旧有的生产体系,已开始出现生产力跟生产关系的不匹配。” “儒家的大儒花了不少时间研究,但始终难以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他们也始终在思考方法,而没有将问题归于到方向,而杂学就是要解放思想,以当代的切实情况,对当下的一些事物做一定的解释跟认知。” “比如.力,热,光,声,还有闪电。” “同时像是医学上,为何几味药搭配在一起,就能治病。” “这是什么原因?” “还有沙子,若是不断细分细分,再细分之下,究竟能看到什么?以及为什么铁会生锈,铜会生锈,而有时又不会,这又是为什么?” “杂学目的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要有发现世界,探索世界的勇气跟胆量,还有眼界。” “在治国理念上,朝廷依旧会秉持‘外儒内法’,但在其他方面,却是该进行一定的松绑,要切实的解决回答一些问题,这对于大明看清未来的发展道理很有必要。” “我跟不少工师有过接触。” “他们很多人只知道怎么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应当。” “唯有弄清其内核其本质,大明才能真正的做出改进,也才能在既有的情况下,做出大幅的提升,大明的学士,就该有探知精神,不仅要有动手的能力,还要想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我有理由相信,若是大明把这一切理顺了,大明的发展将会一日千里。” “因为蒸汽机就是实例。” “如今通过蒸汽机制盐,已经走上了正轨,用不了多久,就能在天下铺展开。” “大明如今是缺人的,而蒸汽机的出现,却能大幅减少对人力的需求,若是大明在其他方面也有突破,或许依靠现有的情况,大明就能做到让天下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只不过这条路并不好走。” “需要群策群力。” “将一些经验,变成一条条纹理,让后人推陈出新。” “因而杂学只是一个探索跟思考。” “一种启迪。” “也当做繁重学业之下的一点消遣。” “不过大明怎么说也有几千万人,一人积攒一点突破,或许用不了多久,大明对天下的认知就会有极大的突破,到时.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也未尝不可。” 夏之白抒怀的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抹憧憬。 其他人面面相觑。 他们只听到了不务正业。 读书就该以研究学问为主,弄这些有的没的,不是在自暴自弃? 虽然他们心中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不过夏之白前面说的那些,哪个不比这个更离经叛道? 他们懒得再多嘴,不然遭来夏之白一阵驳斥,也实在是面上无光。 而且若夏之白的想法为陛下采纳,日后这五门课,也将在天下所有学室教习,而他们的子弟,只怕也要在其中入读,而这杂学又何尝不是拉开差距的地方? 其他人见到这些花花绿绿,岂不一下迷了心神,他们的子弟,在他们的督促下,则能专注心神在学业上。 到时科考才能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 甚至于. 他们还想夏之白多弄几门杂学。 他们同样也听出来了,夏之白的野心跟雄心。 他要重塑天下的教育体系,也要重塑天下对律法的认识,更要重塑天下人对大明的认识,还要让天下人保持一种求知跟探索的心境,这种改变其实是很正向跟积极的。 但. 这种变化太大了。 大到天下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一切都被推倒重来。 他们甚至可以预见,等朝廷真颁布政令,夏之白的名声将会变得何等狼藉,也会变得何等的臭名昭著,不过或许这就是夏之白,从初露锋芒时,就表现出了足够的无知无畏,如今只是更进一步了。 而且夏之白的这套东西未必能推行下去。 夏之白能跟他们据理力争,但能争赢天下其他士人吗? 这要动天下多少人的利益啊? 不仅有士人、还有官吏、还有诸多地主士绅,甚至还包括一些工匠工师。 夏之白这是在跟天下人为敌,看似正义凛然,大公无私,但若是激起了民怨,保不齐就会像审讯郭桓案的‘吴庸’一样,陛下为平息民怨,让夏之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见诸学士没有反驳,夏之白倒有些意外。 稍一思量,也明白了原因。 他从一开始就摒弃了传统儒家那一套,如今只不过是更加明目张胆了。 刘三吾等学士前面都争辩不过,如今更不会再来自讨苦吃,而且他们发自内心的,不认为自己的想法为被朝廷同意,也就直接听之任之了。 夏之白摇摇头,也乐见于此。 这些老学究学问的确很深,但观点也异常保守封建,想让他们改变旧有观点,根本就不可能,也不现实,能让他们不出声反驳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这次也只是想借他们的学识一用。 就在这时。 阁楼外响起了一道公鸭嗓声。 声音很细,穿透力十足。 “静!” “太子殿下到!”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儒家只是工具!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来翰林院?” 小声议论了一下,四周瞬间安静,全都恭敬的候在一旁,静等着朱标的入场。 很快。 朱标便到了阁内。 他平静的扫过在场学士,在看到夏之白时,眼中露出一抹异色,笑着道:“孤还没走近,就听到你们在热火朝天的议论着,不知在议论着什么?孤可否听一下?” 黄章、董贯等人面面相觑。 众学士对视一眼,却无人敢开口。 这时。 刘三吾主动站了出来。 他拱手道:“启禀殿下,臣等方才在跟夏之白大学士,争辩一件事,夏大学士不知为何突发奇想的,想要改变天下既有的教育体系,还多次口出不逊,臣请殿下治罪。” “前面夏大学士指责当今天下教育体系驳杂,不能培养人才,也不能培养德才兼备的贤者,还公开指责陛下的《大诰》,认为陛下颁布的《大诰》有哗众取宠的嫌疑,认为大明不当遵循《大诰》,而当遵循《大明律》。” “此外。” “夏大学士还否定过往儒家学说。” “甚至还堂而皇之的,视元代为华夏正统。” “而且没有半点文人涵养,竟妄图学习胡人的东西,我堂堂华夏,立足这块土地数千年,岂是周边蛮夷能比的?让大明的学子学习蛮夷的东西,岂不是在自贱为蛮夷?” “辱没门庭,何其荒谬!” “弃儒家学说,无异是自弃于文明,忘记自己的文化传统,他意欲将大明引向一条罪路。” “视天下的‘法外开恩’、‘法外之情’为洪水猛兽,全然不顾,其中恩情下的仁德,也全然不顾天下人的观念,这同样是在将大明引入‘暴秦’的老路,我大明朝岂能重蹈历史覆辙?” “还有史书乃华夏机要,岂能公之于众?” “又岂容胡编乱造?” 刘三吾义正言辞,将夏之白驳斥了遍。 而且字字铿锵,有理有据有节,若非朱标在外旁听了,不然还真会为刘三吾说动,对夏之白生出不满之心。 他淡淡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刘三吾一眼,转过头看向夏之白,道:“刘三吾学士,德高望重,在翰林院威望极高,他说的这番话,应当为真,你可有什么话要讲。” 夏之白摇头。 他拱手道:“刘三吾学士所言即是。” “不过不够全面。” “甚至显得太过片面了。” “我的确反对当下继续研究儒家学问,因为如今的儒家学子,已没有了原本儒家士子的风骨。” “过往的儒家学子,大多践行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在万千挫折中,找到自己的方向,从而坚定自己的志向。” “现在的士人,没有自己的志向。” “只懂得随波逐流。” “一个人如没经风雨的考验,挫折的教育,仅凭几本书,听君一席话,就确立一种志向,信奉一种思想,那这种人的信仰,往往是靠不住的,如今儒家独大,因而对于很多学子而言,只要读了几本儒家经典,能讲会说,生活就能一帆风顺。” “但一旦遭遇挫折,受一点打击,往往就会改选更张,另攀他枝。” “学问是从实践中来的,不是空读书就能得到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 “儒家的思想,也没有很多人理解的那么浅显,只是很多人人云亦云,一味地牵强附会,从而导致了儒家学说的不断空洞,所谓仁政有两种,一种是为百姓的当前利益,另一种为百姓的长远利益。” “前一种是小仁政,后一种是大仁政。” “两者是兼顾并互补的。” “朝廷的士大夫,口中喊着为民请命,但又当真为百姓做了多少事事。” “对很多人而言,仁政爱民只是一个口号,而且在旧元的残暴统治下,天下很多士人早已忘却了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是非,他们秉持的利己主义,因为利益凌驾于国家至上。”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他们随意的编造、扭曲、传播、反对,真正对天下有益的事。” “私心超过了公心。” “儒家学说也好,道家学说也罢。” “甚至是法家、墨家。” “任何学说都是服务于人的,而不当是人服务于这些学说的,刘三吾学士满腹经纶,但这些经纶,又有多少能为天下所用?如今天下的学子都为‘儒家’的‘形’束缚住了,因而必须打破。” “而且要坚定的打破。” “让人从儒家的‘形而上学’上脱离出来。” “让儒家的学说,为朝廷为天下所用,而不是让儒家的学说,成为朝廷的累赘跟负担,甚至成为天下前进的阻碍。” “任何学说都只能是为人服务的工具,不能反客为主,捆绑住人。” “我夏之白求的是大仁。” “我要将世人,从过去沉疴的封闭保守的学术氛围中,挣脱出来,让文学、算术、历史、杂学、道法等为人主掌,而非是让人成为儒家等学术的奴才。” 夏之白双目灼灼,有着坚定的信仰。 解放思想,势在必行。 闻言。 刘三吾脸色大变。 他怒目而视,右手愤怒的指向夏之白,怒道:“夏之白,你竟敢这么羞辱我?” 夏之白望向刘三吾,嗤笑道:“我何曾羞辱过你?只是你自身在对号入座罢了,现在的儒家当推陈出新,而不该是死守着教条,故步自封,既然你们这批老人不思进取,那就让年轻人来。” “他们比我等更有冲劲也更有想象力。” “你”刘三吾怒指着夏之白,已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夏之白平静的扫过四周,他的目光扫过之地,众学士纷纷垂首,无人敢与之对视。 夏之白摇摇头,继续道:“洪武三年,陛下颁布诏令,举行科举,然科举仅行三年,陛下就宣布罢废科举,诸位可还记得当时陛下是如何评价的科举?” “有司所取多后生少年,且不堪实用,无法以所学措诸行事。” “简而言之,科举录取的士人,无实才。” “后续大明推行‘别令有司察举贤才’,即推行陛下之前就采用的‘荐举制’,无论是科举还是荐举制,大明的征用人才标准,从来都是‘归于务本’!” “陛下对儒家圣贤的态度,同样也颇有意味。” “洪武元年,陛下初入江淮府,首谒孔子庙,曰:‘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并。有天下者,莫不虔修祀事。’” “而就在次年,陛下便下诏规定:‘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 “当时陛下的诏令刚下,就引来朝中很多儒臣上疏抗议。” “但陛下未曾有丝毫松动。” “因为陛下比天下绝大多数儒生都看得明白。” “儒学只是工具,决不能让工具骑到人头上,甚至是捆绑住大明的思想。” “我并不知当时陛下的真正心思,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作为‘六经’删削者的孔子,还是作为‘四书’中核心二部的《论语》《孟子》,在陛下心目都没有太崇高的地位。” “因为陛下对待圣贤及经典的态度唯有二字。” “实用!” “诸位才是真的本末倒置了。” “研究学问研究这么久,倒把自己研究成了奴才,把一本工具捧上了神坛。” “也正因为此,陛下对朱能、李善长、刘基等大才,会那么委以重任,因为他们是掌控工具的人,而不是为工具所控制,但也正因陛下麾下曾有过这般人物,陛下对大明的臣子,要求也高了。” “奈何能看透本质的士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如今的教育体系下,培养出来的士人,根本不关心天下之事,也根本不关注底层的百姓。” “他们爱财胜过惜名,爱名声胜过爱人,爱权位胜过自己的理想。” “诸位整日沉醉在这书香之中,满口大道理,满口都是以天下为己任,但却习惯性用过往老套的思维,对如今的天下指点方针,而后用抬杠式的方式,为自己博得满堂彩。” “你们只是在替自己想象中的弱势百姓发声,然后不断的自我感动。” “你们同样没有实才!” “不过你们没有实才,除了一部分是自身的缘故,还有一部分是历史的原因,因为暴元的残暴统治,摧毁了华夏过往的培养人才的体系,让你们沾惹上了蛮夷愚昧的气息,但不能让这股风气继续蔓延。” “更不能由着你们毁掉大明的未来!” 夏之白摇摇头。 他没给刘三吾留任何颜面。 天下的教育体系,该拨乱反正了。 刘三吾已被气的浑身发抖,但更多的还是恐惧跟不安。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争辩。 他的一切辩白的话,在此时都是苍白的。 因为儒学只是工具,他为儒家说话,就已是工具的傀儡。 他又怎么辩的清? 除非他同样视儒学为工具,而且还要认可其他学派的正确,那岂不意味着夏之白说的是对的? 刘三吾面红耳赤,最终恼羞成怒道:“孺子不可教也!” (本章完) ------------ 第二百一十七章 百姓只管种地,官员考虑的就多了! 朱标目光微异。 心中也不由的啧啧称奇。 刘三吾在父皇那颇受重视,虽然的确有一些迂腐,但才能还是实打实的,如今却在夏之白手中接连吃瘪,甚至是话都说不出,也让朱标心中暗暗发笑。 他倒挺认可夏之白的观点,儒家也好,法家也罢,都只是治国的工具,但如今天下的士人,却有些本末倒置了,捧着个《四书五经》,将里面的内容奉为金科律令,完全没了自己的想法,彻底沦为了儒学的傀儡。 这种风气的确不能助长。 他学儒。 但也只是当为工具。 并不想被儒家的那些儒生束缚着。 朱标道:“好了。” “夏大学士的话,的确振聋发聩,也让人醍醐灌顶,而刘学士的话,同样也有一定道理,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变动天下的教育体系,是急不来的,这需要天下士人配合,非朝夕能做到。” “不过的确是一个方向。” “天下沉疴久矣。” “太多士人捧着本书,就自以为通晓了天下道理,而孤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敢夸这般海口,如今天下华而不实,夸夸其谈的风气的确该遏制一下了。” “既然夏大学士已有了主意,那孤就姑且听信一次。” “翰林院的学士此后就听夏大学士吩咐。” “孤也很好奇。” “夏大学士能为天下编出何等教材。” “若当真能借此一改天下风气,能让士人恢复几分纯良之气,孤定亲自替你向父皇请功。” 闻言。 方孝孺、黄章等学士脸色微变。 方孝孺道:“殿下,这事是否当从长计议?” “臣以为兹事重大,当与朝廷大臣商议后,再做决断,而且编纂教材之事,牵涉到天下绝大多数读书人,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恐会为朝廷带来不小的影响,请殿下三思。” 黄章也道:“殿下慎重。” “臣承认夏大学士所言有几分道理。” “但天下不是靠嘴治理的。” “士人乃天下根基,自周代以来,一直是百花齐放,而如今宽泛的整合统一,只怕会引得天下很多读书人不满,而且此举也会扼杀很多士人对朝廷的信任,臣认为当三思而行。” 董贯等学士也纷纷劝谏。 虽然明眼上都看得到刘三吾争辩输了,但说不过是一回事,改不改又是另一回事,以当今陛下的强势,等真的按夏之白的想法将教材编著好,多半会勒令天下推广,到时对天下的影响太大了。 一来,直接将儒学拉下了神坛。 很多儒生接受不了的。 二来,天下通用一门教材,那是否意味着今后考试内容也会有变化,那南方的文学底蕴,岂不直接化为了乌有,彻底被磨平,这岂是南方的士绅能答应的? 三来,天下教材统一,也定然会统一教学,很多读书人也会因此失去生计。 这对天下的稳定十分不利。 听着一众学士的劝言,朱标也感到一阵头疼。 阻力太大了。 不仅有来自朝廷的阻力,还有来自地方的阻力,更有跟读书人搅在一起的地主士绅的阻力,他其实来时听到夏之白的话,就知道此事不能这么轻易放下。 大明的这些臣子都奸猾的很。 若是今日自己这一步退了,日后再提起,他们只会有更多的说辞跟借口。 他对这些臣子太了解了。 尤其是这些‘满腹经纶’的学士,引经据典,拿历史的教训压人,那是张口就来,现在夏之白还能将这些人说的无言以对,但这主要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这些人有了准备,再想取得如今的效果,可就难上加难了。 朱标沉默些许,冷声道:“孤自有决断。” “大明取士,为的是简拔实才,当初的荐举制,在施行几年后,地方官员荐举的多以‘庸才充贡’,而科举制刚恢复,但正如夏学士所说,天下被蒙古人摧残的厉害,南北分歧很大,不少士人百姓,也都没了家国之念。” “这种现象必须改变!” “士人为治理天下之根本,自然该首当其冲。” “不过自古以来,兴礼乐,定制度,光辅国家,成至治之美,皆本于儒。儒者知古今,识道理,非区区文法吏可比也。” “这教材,孤认为还是当编。” “不过要有所侧重,只是天下都无经验。” “因而孤暂时以为,还是以夏大学士规定的方向为主,不过编纂出来的教材只是初稿,等日后经朝廷商议后,才会做最终定稿,因而恐会修改许多次,也麻烦诸位学士了。” 朱标朝众人微微作揖。 见状。 黄章等人脸色微变。 他们正准备再度开口反对,朱标已然站直了身子,漠然道:“此事就先这么定下了。” “编撰教材之事,事关重大,孤也不希望事情提前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朝廷最终采用与否,还未可知,孤不希望有人将翰林院在编撰教材的事,公布泄露出去,为了天下稳定,也为了保证严密,孤会派锦衣卫拱卫翰林院四周。” “诸位学士可大胆编写。” 说完。 朱标又继续道:“孤听过一句话。”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既然大明过去用了这么多办法去征用实才,依旧难得所愿,那不妨就换个想法,从教材处着手,孤也向诸位保证,若是此举当真可行,诸位学士之名,都会印刻在教材之上,为天下人读书人仰慕。” “孤相信诸位对大明是负责的。” “也有着一片赤诚。” “孤感激。” 朱标再度向众人拜首。 见朱标根本不给他们插话机会,黄章等人哪里还不明朱标的想法,分明是认可了夏之白的想法,想在教材上做文章,而且还严禁他们将这些事泄露出去。 迟疑良久,黄章等人终是执拗不过,沉声道:“臣定尽力而为,定不负殿下所托。” 朱标哈哈一笑,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诸学士,都无意见,那孤就放心了。” “孤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 朱标直接离开了。 等走离翰林院,朱标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轻叹道:“这个夏之白还真是有想法,只是有的事并没有那么容易成,而大明若是真的编成,在天下推广,只怕地方还会乱上一阵。” 朱标揉了揉太阳穴,也是感到有些头疼。 事是对的。 只是不容易做到。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太子,他已经处理朝政十几年了,深知治理天下之艰难,也深刻知晓很多政策,推行下去的阻力之大,这次动的还是士人,只怕引起的动静会更大。 不过朱标也只是头疼罢了。 士人翻不起风浪。 他的确对士人很尊敬,但也就那样。 真的该下狠手时,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而且此事若是真的能成,对大明的好处太多了,不仅能极大削弱士人的话语权,还能强化大明律的宣传,更能提升大明百姓的爱国意识。 好处颇多。 翰林院。 随着朱标远去,原本沉寂的阁楼,再度热闹起来。 不少人对夏之白怒目而视。 他们原本的职务很简单,就是看看书,写写奏疏,给陛下出出主意,但夏之白这么一弄,却是把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夏之白账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他们可不是。 一旦传出去,他们参与其中,他们的名声可就坏了。 也会成为天下士人的公敌。 董贯冷眼看向夏之白,冷声道:“现在你满意了?因为你,我们要成为天下的罪人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就非要强出头?安分守己一点不好吗?” “你真以为凭你一人就能做到改天换地?” “以前听说你要‘废士’,我还不以为然,甚至只当个笑话。” “但现在我知道,你就是个疯子。” “你究竟想干什么?” “得罪天下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而且你才入朝多久?你对天下有多少了解?” “你知道在朝为官要做什么吗?而你要改的这些东西,哪一样对治理天下有用?” “你口口声声说着为百姓着想,但我看,你才是在自欺欺人,百姓要做的只是种田,而我们官员考虑的可就多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你才是只愿意相信你自己愿意相信的。” 董贯已有些歇斯底里。 他根本不敢想,这些教材真编出来,他们这些学士,面临的天下压力。 这庞大的压力,足以将他们压垮。 夏之白一脸平静,他淡漠的看了满脸怒红的董贯,嗤笑道:“或许吧。” “不过按你说的话,士人只需要读书,而农夫要做的可是有种地、除草、浇水、服役、交税等事,他们考虑的难道就比士人少?天下正是因为你们这种人多了,所以这个教育体系才不得不改。” “不然.” “早晚有一日,天下的读书人,还以为粮食,是货架上长出来的。” “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告诉他们粮食是农民种出来的,人们生活用的工具是工匠打造的,这些都不是士人创造的,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这个真相,天下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坐在家里,自己长出来的。” (本章完) ------------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重建华夏雄风! 翰林院。 夏之白并未就此多说。 他直接了当道:“你们最近把手中做的事都处理一下,日后的重心都当放在编纂教材上,方才殿下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若是编纂教材的消息,为外界知晓,到时谁人都救不了。” “我最近会花时间整理一下大纲。” “到时你们按照上面规定,将相关教材编撰好就行。” 夏之白淡淡的扫过全场,没有理会铁青着脸的众人,简单的确定了一下,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阁内众学士脸色阴沉至极。 不少人围在了刘三吾身旁,董贯焦急道:“刘学士,难道我们真要听这小子的?” 刘三吾抚了抚须,眼中露出一抹担忧,无奈道:“不听又能如何?他的主意明显为殿下采信了,就算我等弹劾到陛下那,只怕陛下也不会理会,还会认为我等桀骜难驯,恐还免不了一阵羞辱。” “我等还是按吩咐做吧。” “不过.” 刘三吾目光微阖,冷声道:“我们可以编撰教材,但笔在我们手中,偏重与否,也都在我们手里,我们也非是完人,定然是会存在纰漏,也会存在学术不精的方面,在一些方面有意淡化,而在一些方面又有意凸显,这又谁能指摘?” 闻言。 黄章等人眼中一喜。 黄章咧嘴笑道:“刘学士所言极是。” “夏之白的大纲我们要遵循,但其中具体部分,都掌在我们手里。” “我们才是编纂之人。” “妙。” “妙啊。” 一行人也都笑了起来。 不过笑声并不大,甚至有意做了遮掩。 他们现在已跟夏之白生出了嫌隙,自不可能让夏之白察觉,不然夏之白有心提防之下,他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教材中做一些偏向引导,岂不是会被很快发现。 众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激动,又默不作声的回了原位。 仿佛前面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对于刘三吾等人的私聊,夏之白并不在意。 他早就预料到,这些人不会老实,定会在其中弄小动作,但刘三吾这些人,根本就想不到,对统一教化更上心的,除了自己,还有当今的洪武皇帝。 之前只是没人敢开这个头。 朱元璋也想不到。 如今随着自己开了这个口,以洪武皇帝对士人的不屑程度,又岂会容刘三吾等士人做小动作?而且他虽然时不时讥讽朱元璋‘不读书’,那只是在科技思想方面,也只是在表露不满,并非朱元璋真的不通文学。 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弄下动作。 根本就不用自己出手,朱元璋自己就会动手。 而且 统一教材之事,刘三吾没经验。 他可不是。 他的九年义务教育不是白上的,而且他当时学的不是后面的素质教育教材,而是实打实的强基教育,那可都是一堆德高望重的‘先生’编撰出的老教材。 刘三吾等人想在教材上跟自己耍心思,那真就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比朱元璋更敏锐。 夏之白坐在椅子上,拿出几张宣纸,略作沉思,开始给这五门教材,列起了指导大纲,当然跟现代的教育大纲还是有一定区别,更多以普及教育为主,也会更贴合当代实际。 奉天殿。 朱标已回去复命了。 朱元璋苍老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沧桑。 自六部尚书先后遭到清洗,他身上的担子重了不知多少。 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已成寻常。 见朱标回来,朱元璋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道:“标儿,翰林院那边情况如何?那群文人听到夏之白的话,只怕人都气冒烟了吧。” “依咱看,文人就得文人来治。” 朱元璋揣着手,一脸的乐呵模样。 当看到夏之白呈上来的教育体制改革的奏疏时,他就已预料到翰林院会发生什么了,夏之白这是在掘士人的根基,那些士人不跳脚才怪,但他就乐于见到这些狗屁士人跳脚。 朱标苦笑一声,拱手道:“回父皇。” “情况并不乐观。” “翰林院的学士反对声很大。” “不光是刘三吾这般老学士,就连董贯这般新入院学士,同样怨念极深,反对声如潮,若非夏之白口齿伶俐,又是突然发难,只怕此事根本就论不下去。” “但也正因为夏之白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这才将刘三吾等人的不满回击了回去,儿臣也借机强压着这些翰林学士,听从夏之白的吩咐去编撰教材。” “只是.” 朱标面露一抹凝声,犹豫道:“以儿臣对翰林学士的了解,眼下这么大的反对意见,就算儿臣下令,让他们听夏之白的,只怕也很难真让他们心服口服,只怕编纂出的教材,恐会有很多偏颇。” 朱元璋嗤笑一声,不屑道:“无妨。” “偏颇就偏颇。” “至少起了个头,有开头,才能有后续。” “而且等他们真编出来,咱会亲自过目一遍,文人的那点小心思,咱是一清二楚,他们还能骗过咱?要是他们真敢弄一堆糊弄咱的东西,咱也不会跟他们客气,咱会让他们脑袋落地。” 朱元璋一脸冷漠。 他可不会跟这些文人客气。 朱标面露苦涩,道:“父皇,儿臣以为夏之白步子太大了,他要编写的教材,不仅有语文,算术,还有历史,法制,还有很多不学无术的杂学,这里面很多东西,儿臣以为有些过了。” “前面夏之白跟翰林学士争辩时,儿臣并未进到阁内,而是在外旁听。” “也听到了一些细节。” “夏之白并不怎么尊‘儒’,只是视儒家为治国工具。” “这点儿臣倒是很认可。” “只是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欠妥。” “他还准备将语文算数,跟胡人的一些东西结合,更是扬言要在天下普史,重塑华夏正塑,还准备将古之游牧,例如匈奴、突厥等,列入到‘诸夏’之类,这是否有些不妥?” “岂不是在让华夏过往之璀璨蒙尘?” “还准备大书特书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兴亡得失,还有华夏百姓遭受到的苦难,这书写的是否太过细致透彻,若是真有人从历史中学到了经验,对大明稳定天下恐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还有杂学。” “夏之白说了一堆大而无当的话,儿臣也听不明白,但只感到是不学无术,大明的读书人,若真把心思放在了这些上面,岂不是彻底败坏了文纪,到时大明培养的读书人,当真能满足大明的需求。” “儿臣有些担忧。” 朱标将心中不安一一吐露出来。 对朝廷统一教书教材,朱标是坚定的支持。 但对于夏之白要编的教材,他实在不敢苟同,因为很多东西,就不该是寻常的读书人能知晓的,现在直接广而告之,大肆的宣传出去,真的对大明有好处吗? 他心中是存疑的。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手抓着玉如意,也是陷入了沉默。 良久。 朱元璋手劲小了不少。 他将玉如意放在桌上,淡漠道:“咱倒是能猜到夏之白的一些心思,他对当今天下的现状很有意见,也想去做很多的改变,他也始终认为现在的教育环境阻挠了天下变好。” “正所谓矫枉必须过正!” “他就是这么做的。” “按照过往的教学方式,依旧还是儒子儒犬那套,也基本是换汤不换药,而想要立竿见影,就必须得下狠手,彻底推倒过往的教育体系,只有这样,培养起来的读书人,才不会沾染那么多犬儒气息。” “算术、历史、法制,还有那什么杂学,都只是推墙用的。” “为的是将一些士人引以为傲的东西打破。” “咱倒是没啥意见。” “算术,还有什么杂学,咱不懂。” “但对于这个历史,咱倒是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夏之白要的不是让人了解历史,而是为了让咱大明能安稳天下。” “咱过去认大元为正统,一来是有利于弥补南北汉人之间的裂痕,二来也是为了拉拢北方各部,当时北方对元廷念念不忘,咱这么宣布,也能起到很大的安抚作用。” “只是这种做法有利有弊。” “而夏之白则更进一步,他不仅认元为正统,还突出树立华夏观念。” “北方的汉人,要是知道过往的历史,对于华夏定是抱有极大好感的,而大明是华夏文明的延续,大元只是鸠占鹊巢,咱大明才是天命所归,北方的汉人只要认可了华夏文化,那对一定会咱大明有好感,长此以往,也会淡化对元廷的怀念。” “南北观念一致。” “自然融合起来就没那么多问题。” “而且将少数部族列入到诸夏,总体上还算是一脉相承,相处起来不会有那么多状况。” “不过这都是后话。” “夏之白真正的目的是建立汉人的雄心。” “他想改变天下人的观念,让天下汉人重拾汉唐的雄风。” “他想把大明塑造成华夏的继承者,以及蒙元的征服者,为日后大明收复汉唐故地,在百姓心中打下这个舆论基础,甚至不止是汉唐,还想让咱大明日后恢复蒙元的疆域。” “这狗东西还算计起咱来了。” ------------ 第二百一十九章 都是夏之白的私心! 朱元璋骂骂咧咧的骂了一句。 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对这个做法还是受用。 与其说是继承蒙元正统,对百姓宣传继承的是华夏正统,还不如直接把华夏正统的名声立起来,这种方式明显会更得人心,也更容易为天下四方接受,而且华夏过往的辉煌历史一旦宣扬开,也能狠狠抽一抽那些‘亲元’士人的脸。 朱标一愣。 他并没有想到这一部分。 在朱元璋的解释下,也是若有所思。 历史的确讲的是历史,但更主要的是弘扬‘华夏’这个主体文化,这对于大明清除‘蒙元’的残余跟思想残留,都是大有好处的,只是华夏这主体一旦宣扬出去,就成了一柄双刃剑。 汉人心气一高,的确不会再把蒙古人放在眼里,但也会带来极强的侵略性。 尤其汉唐太过辉煌。 大明又是蒙元帝国的继承者。 这个继承者无论是跟汉唐,还是蒙元,疆域上都差的太多,这近乎是在逼着大明‘强武’,对于这种情况,大明的将领自然是喜闻乐见,但对宋代以来,就一直延续着重文轻武的文人,只怕会很难接受。 到时朝廷上恐会争吵不断。 朱标扶额。 也感到了一阵头疼。 但就实而言,将历史编入教材,对大明眼下,利大于弊。 不仅能树立汉人信心,让南北方汉人拥有共同的意识主体,还能借机将蒙元余毒彻底清理,当然也能打压一下士人,让大明这些士人清醒一下。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朱元璋身子微微斜倾,淡淡道:“你可知夏之白在北平时,跟老四说了什么吗?” 朱标摇头。 他对此并无多少消息。 朱元璋冷哼道:“夏之白对老四说,咱大明对北元动兵错了,因为大明就算将北元给打垮,打分裂了,也解决不了边患,反而会助长边患加剧。” 朱标双眸微缩,面露不解之色。 朱标道:“这是何道理?北元分裂,不是对我大明北方稳定有好处吗?” 朱元璋沉声道:“夏之白说出了另一个可能,就是北元目前的确是垂垂老矣,甚至只要咱真的肯付出一些代价,就一定能把北元给啃下来,但若是咱大明真这么做,北元反而活了。” “北元部族里分为了数部,其中瓦剌、兀良哈、纳哈出等部算是比较强大的,但因为内部不均,互相倾轧严重,若是咱大明真将北元这个中央朝廷打垮了,没有北元朝廷的压制,瓦剌、兀良哈等部落,只怕会迅速崛起。” “如今北元掌家的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也早就神志不清了,只能任人欺负。” “但他下面的几个儿子,全都正值壮年,一旦老人死了,虽然是会有分家的争吵,但分家后也都变成壮年掌家了,到时这些人为了给北元报仇,也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只怕都会来找咱大明的麻烦。” “咱大明就会边患不断。” “而且夏之白提到的一个想法,是咱之前从没想到的。” “就是北元再怎么落魄,毕竟祖上是辉煌过,北元现在的皇帝孛儿只斤·脱古思帖木儿,现在还保留着一定中原王朝的习性,也依旧习惯在地方征收粮食,只要北元一直存在,北元就会始终有人被逼着种田。” “种田就意味着人口要定居。” “而咱大明日后就可以趁机占领。” “如果咱大明继续对北元施行经济封锁,将大批塞外从事农业、手工业的居民迁入塞内,禁止汉人出塞,早晚有一天,北元就会彻底退化为游牧部族,到时咱交手起来,只会更加麻烦。” “因而夏之白了一句咱琢磨了很久的话。” “要死不活的北元,才是好北元,咱大明要打北元,但不能打死,有时甚至还要救一把,始终让北元要死不活,这样北疆虽然还是不太稳定,但会加剧北元内部的倾轧,而且还能让北元保留一些中原的习性。” “等时机成熟,咱大明再挥师北上,彻底吞并北元。” “咱觉得有一定道理。” “但这事也容易变成养虎为患。” “这次教材的事,同样透露着夏之白的野心。” “他并不甘心咱大明只是将北元击垮,然后退回到塞内,而是想让咱大明日后能彻底统治北元,彻底扫清北方带来的边患,就算再北边还有边患,但距离咱大明塞内太远了,根本影响不到什么。” 朱标面色微变,眼露一抹惊容。 他不安道:“父皇,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现在北元内部的确有不小冲突,但若是让北元理顺,对大明威胁可不小。” 朱元璋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这就是夏之白的阴狠之处,他想让咱学学历史上的秦灭赵,收买北元的一些臣子,扶持一些北元中的弱小部落,让北元能跟咱大明维持一定的交好。” “甚至想让咱大明跟北元互市。” “借着商贸往来,逐步掌控北元的经济。” “将那些对咱大明有威胁的部落,彻底给压制下去,为北疆换来几十年的太平。” “同时不断发展火器等兵械,再去里应外合,击溃已彻底腐朽,被收买的干净的北元朝廷,兵不血刃的接管北元,将北元纳入到咱大明的统治。” 朱标张大着嘴,有些瞠目结舌。 这个主意太疯狂了。 朱元璋微阖着眼,冷声道:“夏之白编的教材,同时也在营造舆论,为的就是日后拿下北元,他的这点心思,咱其实早就看清楚了,只是咱现在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做。” “这么做有利也有弊。” “利的,就是咱大明能彻底扫清隐患,还能从根上清除蒙元余毒。” “但这也很容易养虎为患,朝廷稍微控制不好,就容易变成资敌,等日后北元恢复元气,咱大明只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将北元给彻底打垮。” “一个要死不活的北元,还是被打分裂的北元。” 朱标苦笑一声。 并没有就此发表任何意见。 当今天下,能对此发表看法的,只有父皇一人。 朱元璋也有些头疼。 他的本意是趁着自己还活着,将北元给彻底打垮,让后辈子孙减少一些麻烦,只是夏之白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北元被打垮,被打分裂,真对大明有好处? 现在的北元并不算游牧部族。 而是介于中原王朝跟游牧帝国之间。 一旦真的打垮,北方就彻底退回成了游牧,那就跟历史上的匈奴、突厥一样了,历史上汉唐跟匈奴、突厥,可是打了上百年的仗,甚至不少时候都被压着打,游牧打了就跑,中原王朝难以彻底歼灭。 只能不断受其侵扰。 若是北元真的退化成这种,对大明边疆是十分不利的。 若是大明能让北元始终维持,始终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以北元腐败的中央朝廷,再配合一些‘舆论’攻势,两家结为兄弟同盟,互市经商,大明能很轻而易举的渗透北元。 再不济。 也能兵不血刃的分化北元。 如同唐朝时的突厥,一部分只能西遁,一部分选择了归顺唐朝,而大明比唐朝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个‘教材’,一旦这个‘历史’真的广而告之,有意宣传蒙古也是‘诸夏’之一,日后蒙古归顺,也不会遇到多大阻力。 两手抓。 一手抓军事,一手抓文化。 软硬兼施,大明已立于不败之地。 良久。 朱元璋回过神。 他看向朱标,道:“这夏之白还真是会给咱找事情,咱现在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做是好了。” “这教材真的编出来,一定会先在北方推广,北方本就混杂着数量不少的蒙古人、女真人、色目人,这种观念一旦扎根,不仅南北汉人能加快融合,就连这些蒙古人、女真人都能顺利融入。” “有了这个文化基础,咱大明日后吞并北元,也能减少蒙古人的抵触。” “这一切都是夏之白一己私心!” “是打着为天下好的旗号,公然掺杂自己的私心。” 朱元璋冷哼一声。 朱标道:“若这教材真有如此妙用,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想真正完成教化,只怕需要一两代人的时间,这个时间不会短。” 朱元璋点头。 他又何尝不知? 良久。 朱元璋沉声道:“罢了,咱大明跟北元终究还是得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等这一仗打完了,若是北元能直接臣服,咱也用不着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要是北元不肯,那咱就逼着北元低头。” “一个断脊之犬,养着又如何。” “咱能养,也能杀!” 朱元璋看向朱标道:“翰林院编写教材的事,你多派一些人盯着,咱不希望这事,太早闹得人尽皆知,也不想每天去听那些大臣跑到咱这弹劾劝谏。” 朱标拱手道:“父皇放心。” “儿臣回来的路上,就已吩咐给蒋瓛,让他派锦衣卫密切盯着。” “凡敢提前泄露者,就地诛杀!” 朱标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是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的。 ------------ 第二百二十章 灶户暴动! 洪武十九年,七月中旬。 杭州府,作为浙江布政司的驻府,商贸向来很发达。 只是如今却平添了几分萧瑟。 在城外百姓忙着准备秋收时,一大群灶户就挤到了城头,望着城中张贴的布告。 “朝廷这是什么意思?” “不收我们制的盐?也不发粮食了?” “这不是断我们活路吗?” “.” 城头,一名皂衣小吏,望着下面汹涌上挤的灶户,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他冷声道:“不要吵,又不是第一次听说,现在朝廷只是把规矩公布出来了。” “以后朝廷不需要灶户了。” “现在我杭州府已有两座盐厂,生产出的食盐,量高质好,比你们平常生产的盐好多了,价格也比过去便宜了几文,朝廷体谅底层百姓,想给百姓吃上好盐,价格实惠点,你们也不要这么不识趣。” “不过朝廷日后的确不会再花钱在你们身上了。” “养了你们这么久,产的盐,还没有机器一半好,是我,我也不用你们,以后你们就自己去谋出路,当然这来两座盐厂眼下还是要招人的,你们可以去试试,没准就进去了呢。” “而且这些消息早就告诉给你们了,你们自己没把握住,那也怪不得我们。” “好了。”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 “莫要怪到我。” “这都是朝廷的旨意。” “散了吧,散了吧。” 小吏不耐烦的说了几句,就直接回到了衙门。 他可没心思跟这些灶户闹。 这事很早就定下了。 衙门内。 一名小吏一脸担忧的望着门外,不安道:“这直接断了供应粮食,这会不会有些太过了,杭州府灶户的数量可不少。” 皂衣小吏不屑道:“这是上头的意思。” “我们浙江盐运司的头头,可都想向上面邀功呢,这一来减少了朝廷支出,我浙江布政司怎么说也有几万的灶户,这一个月耗费的粮食可不少,现在也就给一千来人,这省下多少粮食?” “还有当今陛下爱民。” “听到我们浙江的盐价降了,食盐的质量好了,万一龙颜大悦,给一些赏赐,我们没准还能沾沾光。” “而且以前给这些灶户分粮食,累的要死,现在我们也轻松了。” “至于这些灶户,管他们的,他们还能翻天不成?” “再说了。” “马上秋收了,有的是人请短工。” “他们还怕活不下去?” “这要是都活不下去,那他们就不该活。” 皂角小吏一脸轻蔑。 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好,这些灶户,翻不起什么天,而且天下活不下去的人多的去了,他们又算老几,要是朝廷什么都管,那他们这些小吏一天天不累死? 钱塘县。 一间低矮的土房。 脸上带着一些雀斑的中年女子正在织布,只是眼睛不时看向门外,难掩焦急跟不安,她回过头,望着正在熟睡的两个总角男孩,又看了看堆了整整几簸箕的盐,眼中是愁思根本化不开。 没人收盐了。 从上个月开始,官府就断了粮食供应。 他们一家虽还在继续制盐,但官府已经不收了,倒是杭州府那几家盐厂,不时有人过来收盐,但盐价竟比官府之前收盐,还要打个对折,这么低的盐价,他们连生活都保不住。 若非之前省吃俭用,只怕根本熬不到今天。 钱塘县不少灶户家,都断了炊,甚至都有人私下去贩私盐了,但官府最近又盯得紧,真正敢去贩卖私盐的,其实是少之又少,但没人收盐,又没有其他生计,坐吃山空,再多家底也撑不起。 何况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妇人哀叹道:“这日子怎么就这样了?” 她也也清楚。 世代为灶户,当的好好的,突然就失了生计,官府什么都没做,就只发了一张布告,然后就把他们赶走了,盐也不要了,还不准他们私下卖,好好的生活,一下就断了指望。 咯吱。 屋门被推广。 一个黝黑汉子回了家。 妇人抬头望去,一脸希冀道:“当家的,盐厂怎么说?” 黝黑汉子摇摇头,骂咧道:“那群狗东西,说好的给了二两银子,就让我进盐厂,结果去了,让我给五两,我们家哪给得出五两?而且看他们那样子,就怕是给了五两银子也喂不饱。” “这狗日的世道!” 妇人起身拿了一块麻布,给汉子擦了擦汗,担忧道:“那现在怎么办?官府不收盐了,那些盐厂的人虽然会来收盐,但盐价压得越来越低,连一两米都买不到了,家里没多少钱了。” 汉子叹气一声,眼中也有些烦躁。 他又哪里不知家里情况? 现在杭州府有足足两座盐厂,工人早就收的差不多了,每天产的盐,比得上他们几个月,现在城中的人,基本都在买盐厂出来的盐,他们就算想贩私盐,也得担心会不会被人告官。 汉子拿起一个瓜瓢,舀了一瓢水,大口的灌了下去。 随后,再度出门去了。 灶户跟农夫不一样,他们是没有田地的。 生计全靠制盐,往常朝廷会每隔一段时间发一些粮食,还会用钱粮来收盐,现在官府直接不管,粮食不会给了,也不会再用钱粮来收,而他们辛辛苦苦制的盐,绝大多数都落到了盐厂手中。 在盐厂转手一次,就能卖个高价。 十日后。 汉子匆忙的逃回了家。 同时带回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 跟他同行出去贩私盐的人,被官府抓住打死了。 坐在屋里,黝黑汉子浑身都在发抖,只是看着满眼希冀的家人,眼中却渐渐露出了一抹狠色,现在盐没人要,贩私盐要被官府打杀,去当短工,也没人要,一家上下几口人,全指望着自己,他已被逼到了绝路。 汉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问道:“家里还有多少粮食?” 妇人低声道:“一天一顿的话,还能管三天。” “三天!”汉子低声喃喃几句,咬牙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非饿死不成,这些狗官,这是在把我们往死路上逼,盐官府不收,盐厂不要,自己卖还不准,既然他们不仁,那我邓木子也豁出去了。” “不就是蒸汽机吗?!” “砸了它!” “没有这狗屁东西,官府就只能买我们的盐了,一切也就都恢复了。” 想到这。 邓木子从墙角爬了起来。 他道:“你们待在家里,哪儿都不用动,我出去一趟。” 说着,他看了看屋里,在屋里寻了个扁担,握在手中紧了紧,很结实,随后直接出门去了,如今活不下去的不止他一家,杭州府可有足足数千户,他们都被这蒸汽机祸害了。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砸了蒸汽机,一切就能恢复成过去那样。 官府会继续收盐,也会继续给他们粮食,他们一家上下也都活了。 这场在杭州府引起的骚动,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浙江。 只不过迎接他们的只有血腥镇压。 只是这股由灶户引动的骚动,并没有因此快速结束,而是迅速在江西、福建等地蔓延,唯到此事,江南几个布政司的官员,这才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劲了。 在此之前。 已有几道信函送到了应天府。 只不过并没送进奉天殿,而是送到了盐运司。 看到湖广、江西、浙江、福建等南方大多布政司,都爆发了灶户的暴动,盐运使魏衡人都吓住了。 他知道出事了。 出大事了。 他不敢有半点迟疑,立马把盐运司其他官员悉数叫来,开始商议对策,他们必须赶在朝廷动手之前,将这些事态压下去,不然一旦让陛下知晓,他们没一人逃得掉。 只是看到这几府盐运使写的信,魏衡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当真是狗彘不食。 他都已经提前提醒过了,结果这些人根本不听,甚至还变本加厉的压榨,完全不给这些灶户一点活路,但凡这些人愿意让出一点利益,稍微价高一点收盐,或者提供一点日常的粮食,都断不至于此。 然而事实是根本没人理会。 全都变着法的敛财。 恨不得把钱全都踹进自己兜里,一分一文都不想拿出去。 短短两三个月,就把灶户逼到了死路。 魏衡丝毫没有遮掩,将这几份信函,直接拍到了桌上,道:“你们自己看吧,江南地区真如夏之白所料,出事了,而且是出了一大片,这些混账东西,一点都不知收敛,往死里捞钱,现在湖广、浙江、江西等布政司,都有灶户闹事,甚至已有地方布政司准备上书朝廷了,只是被人有意压下了。” “现在他们倒想起我们了,想让我们给他们拿办法。” 魏衡嗤笑一声,眼神无比冷漠。 他们没给办法吗? 给了。 但根本没人听。 至于夏之白提出的建议,布政司那边根本就不理睬,现在好了,出事了,又想起他们了,早干嘛去了,之前周德兴他们,要是同意让夏之白南下多好,或者他们稍微给留点活路,又岂会闹得如此下场? 田靖看了几眼,凝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魏衡不满道:“怎么办?我哪里知道怎么办,让他们自己拿脑袋顶上。”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齐泉田靖等人知道魏衡是气话。 并没有往心里去。 齐泉道:“事已至此,抱怨已无意义,现在事态还在控制之中,若是继续下去,只怕江南各布政司的主官,会将江南的实情禀告上去,陛下派人彻查之下,难保不会牵涉到我等。” “周德兴、王弼等人,毕竟有从龙之功,陛下又岂会加罪?” “最终依旧是我等扛下所有。” 田靖目光微阖,沉声道:“我不这么看,我认为当如实上报给朝廷,将江南发生的事隐瞒下去,看似很好,但一旦出了偏差,或者有人暗中上报,我们根本担待不起。” “我之前就说了。” “江南地区的事是江南的。” “跟我们无关。” “诚然。” “我们是拿出了蒸汽机图纸,但何时让他们一股脑兴建?还不是他们自己贪心作祟,都想分盐市这一杯羹,江南本就势力云集,陛下又岂会不知?” “而且就我们给出的建议,无论周德兴的公子,还是地方布政司的官员,有哪一个会听?” “之前夏之白给的建议已够好了。” “结果呢?” “根本不予采纳。” “地方布政司不想人口流出,而其他的地方官绅,又只管着自己捞钱,没有一方想退一步,而今把这些事告诉给我们,多半是想让我们想个妥善的办法,让这些灶户既能消停,还能维持原状。” “这可能吗?” 田靖冷哼一声,漠然道:“地方这些官员,怕的不是灶户。” “他们怕的是陛下!” “怕灶户暴动的事,落入到陛下耳中。” “因而我们是解决不了这些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把此事禀告给陛下,地方布政司这些官员,只会以为事情已经压下了,然后继续做原来的事,要么将这些灶户彻底给解决了,要么就等着地方动乱。” “不过若真到了那时。” “他们可未必会考虑到我们。” “甚至极有可能会把问题推到我们身上,说他们早就禀告给朝廷了,只是被我们压下来了,因为朝廷没有下令,他们也不好采取其他行动,这才导致了事情失控。” “到时问题可就都是我们的了。” 闻言。 魏衡、齐泉脸色一变。 田靖说的话,也是不无道理。 他们跟地方布政司是有些交情,但交情绝没有到那种地步,以江南士绅的贪婪程度,只怕根本就不会想着收敛,只会一股脑的去镇压,弄出一条条命案,最终把地方百姓逼反。 这行事风格他们太熟悉了。 魏衡沉声道:“你想怎么办?” 田靖呵呵一笑,冷声道:“之前就已经跟夏之白谈好了,如今照做就行,而且把功劳往我们身上揽一下。” 魏衡蹙眉。 他有些没听明白。 魏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把功劳往我们身上揽?” 田靖笑眯眯道:“之前是我们不想事情闹大,得罪夏之白,我们是被动的,但现在是江南出了事,是他们要求着我们办事,我们是主动的。” “这就不一样了。” “之前那些是私下商量的。” “现在可以直接写到奏疏上,这是我们给出的解决之法。” “陛下对于弥合南北,有着很强的执念,过往朝廷也迁移过几次人口,只是效果并不好。” “但我们这时上疏,禀告江南因为盐政的事,生出了一些动乱,灶户无业可做,我们向朝廷建议,将这些灶户迁移到北方,充实北方人口,这一来解决了江南地区的暴动,二来为北方迁移了上万的人口。” “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闻言。 魏衡几人眼睛一亮。 田靖又道:“夏之白之前不是说手中有新的蒸汽机吗?到时让夏之白把这新式的蒸汽机图纸送过去,当是安抚一下江南地区的官员,同时禀告朝廷,让朝廷下令,将地方的盐企合并,让江南地区自己斗去。” “借着这次动乱,也向朝廷上疏,废除‘灶户’户籍。” “眼下灶户已没有多大用处,朝廷也不愿每年花这么多钱粮养着,浙江那边,只不过是先朝廷了一步,因而朝廷借着江南地区的暴动,顺势废弃灶户,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废除‘灶户’籍,为朝廷节省数以百万计的钱粮,就成了我们的功劳。” “也是给了灶户另谋生路的机会。” “这又岂不是大功一件?” “甚至于” 田靖目光微阖,沉思了一下,缓缓道:“我们还可以向朝廷上疏,让朝廷给予一定赦免,将这些犯事的灶户,或者有心北上的百姓,全部弄到北方去,反正江南那边都这样了,继续待着也落不了好,一股脑送到北方去。” “江南的地方布政司日后治理省事了,我们还能卖北方布政司一个好。” “这么看来。” “南方闹事对我们还是大好。” 田靖咧嘴笑了起来。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会心的笑。 田靖说的没错,南方出事,对他们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而且是大好事。 拿着之前就商议好的事,献上夏之白给的解决之策,替陛下解决南方出现的状况,将功劳全部揽到自己头上,虽然不一定会得到陛下嘉赏,但至少自己不会出事,官位是保住了。 他们何乐而不为? 魏衡笑着点头道:“说的没错。” 他看向桌上的信封,笑眯眯道:“之前靠着我们跟地方布政司的交情,让他们迁移人口,他们是十分不情愿的,但若是有了陛下的旨意,他们谁敢不从?我们这不也让夏之白得偿所愿了。” “可谓是一举多得。” “哈哈。” 齐泉等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前面的沉闷气氛,瞬间变得无影无踪。 隔了一会。 齐泉突然问道:“要不要将此事提前告诉一下夏之白?他现在毕竟是翰林大学士,在朝中有一定话语权,若是他对此不满,将内中的事提前禀告给陛下,我们这么做,只怕倒会惹得陛下不满。” 齐泉眼中露出一抹担忧。 魏衡笑容一收。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到了田靖身上。 田靖脸一黑,心中直骂娘。 魏衡却是不管那些,颔首道:“田运副,这主意是你提出来的,之前也是你跟夏之白打的交代,这次还是你去吧,我会在奏疏上替你向陛下多多美言的。” 田靖阴沉着脸,一脸的不爽,但在其他人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遵命。” 魏衡满意的点点头。 他冷哼一声,道:“虽然解决之法有了,但地方布政司捅出这么大篓子,还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扔,我这口气咽不下,你们等会写几封信,回过去,就说我们定会将地方之事,如实禀告给陛下。” “该让他们也怕一怕了。” “不然还真把老子当他们下属了。” “去他娘的!” 魏衡骂骂咧咧了几句,也是准备去写奏疏了。 田靖阴翳着脸,满脸烦躁的望着这些同僚,心中只觉一阵憋屈跟窝火,最终他把跟着自己的小吏唤来,让他今夜来自己府上一趟,他有事要跟夏之白商量。 而且是反复叮嘱。 是好事! 翰林院。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编写。 他给这五门课程都编好了相应的‘大纲’。 也将语文最开始的‘拼音’,全都弄了出来,虽然有一定的魔改,但整体还是得到了翰林院大多数学士的认可,因为按照拼音做的拼读,的确能在很大程度让天下的读音,趋于相近。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不过‘语文’方面,夏之白就主要负责了开始的部分,至于后面的内容,则一股脑丢给了其他学士,这些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教书,也懂得更多的教程。 他后续主要编的是‘杂学’,尤其是‘物理’跟‘生物’。 为了编写‘物理’,他翻阅了不少的古书,就是为从中摘选一些‘古例’,让这些东西更有信服力,同时再‘自定义’一些定义跟理解,继而勉强弄好了一些基础的物理框架。 不过很简略也很粗糙。 但至少开了个头。 至于化学,他想过弄一些,只是当代技术实在达不到,观察不了,就算是勉强接近都不行。 观察不到分子、原子,那就没办法定义‘元素’,不能定义元素,很多东西就无从谈起,他固然是可以把‘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弄出来,但这种东西太虚了,根本理解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提供一个研究的方向。 让大明日后学到的学生,能得到一定意识的引导。 生物则依托于医药。 这部分比化学好一点,因为大明目前对物体的放大程度,至少在周王那边,已勉强要碰到细胞了,因而他在生物方面,也相对大胆了一些,将很多‘似是而非’、一些‘个人猜想’弄了上去。 不过同样很浅显。 也就高中生物,再往上,实在没学过。 如今这五门教材的编写,在一番折腾拖延之后,终于还是走上了正轨。 与此同时。 夏之白也被翰林院其他学士孤立了。 落得独处一室的下场。 夏之白并不是很在意,只提笔写了一首伟人的诗。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出,人或为鱼鳖。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说的没错,江南出事了! 夏之白将墨水吹干。 将这幅字,挂在了身后书架上。 翰林院的学士终究还是少了点,编纂的内容,主观想法太多,虽然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真的代入当代,董贯等学士更喜欢在里面卖弄文采,也喜欢在里面暗搓搓的踩低捧高。 以目前的情况,想编写完,没几个月是完不成。 夏之白倒是不急。 编书本就急不得,尤其是这种普及教育,上下抵触很大,能艰难推进就已很难得了,后面还要三审四校,真的定下,没有大半年光景是不可能的。 夏之白停笔。 他将室内烛火吹灭。 望着人影稀疏的翰林院,抖擞了一下精神,朝翰林院外走去。 夜深了。 该回家休息了。 在这一个多月,应天府很平静。 京都盐业也稳定下来。 之前还不时有人在传播流言,只是在夏之白回来后,这些谣言一下都消失了,就连那些从京都盐业出去的人,也不在京都盐铺外走来走去了。 城中难得陷入了静谧。 不过夏之白知道,这种静谧是暂时的。 大明是一个崭新的王朝,随着旧元被推翻,新的大明朝逐渐站稳脚跟,朝堂的氛围已经变了,越来越多的人,会谋求着为自家谋利,因为很多人的想法,就认为改朝换代,就是你下我上,你方唱罢我登台。 大明的‘官员’,很多出仕只是为了发财,为了当人上人。 他们不会去搞建设。 他们上位只会想着好事都该轮到自己了。 因为明朝的官员更没追求。 朱元璋这些年弄出这么多大案,又是颁布《大诰》,又是建立‘锦衣卫’,恨不得摧尽天下的贪污腐朽,只是这种变动很难触及到深处。 大明没有建立时,朱元璋麾下的将士谋臣,都众志成城,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但大明建立后,也全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这种个人的欲望跟贪婪,早已压过了很多恐惧。 而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这么残酷。 朱元璋或许也会渐渐琢磨出味来,得到了权力,并不意味着得到了一切。 而是失去了一切。 因而权力的游戏中没有休息的时间,一旦参与进来,就必须一直玩下去,直到失败或者死亡,朱元璋接受不了失败,甚至也不乐见去面对死亡,只能没有回头路的往前闯。 因为他是天子。 作为上天之子,承天道,而驭万方! 他没有,也不会有退路。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统天。”夏之白轻声叹息一声,越是深入到天下,越能感到个人之力的困乏,这不是人力有竭,而是力有不逮。 日月齐天又如何。 终会落地。 唯有漫天的星辰不坠。 这些星辰不是别人,他们也成不了别人。 他们只是数量最多,也最不起眼,甚至也最为人轻视的百姓! 夏之白站定脚步,抬头望着星空,星空如罗网,无数星辰点缀着,唯有碧空中一轮圆月高高的挂着,显得飘逸清傲,但又有多少人能看到圆月四周的星辰? 半个时辰后。 夏之白回到了盐铺。 刚进入铺子,荆满就走了过来。 他递过来两张图纸,激动道:“大学士,新蒸汽机弄出来了,还有带有飞梭的纺织机,也弄出来了,虽然还没有真正制出来,但靠着工匠室的一些剩余生铁,周知事他们弄了个缩小版的,制盐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那纺织机织布速度更是惊人。” “飞梭的一来一回,省去了很多摆弄,周知事他们说,就初步预估,至少能将棉织的速度提高一半,而且若是熟练了,可能还不止,那可都是木头制的,成本极低,支出来的还是布。” “大学士,我们要发财了。” 荆满一脸激动,笑的合不拢嘴。 作为夏之白身下少数几个文吏,他们这些文吏身上的压力很大,因为夏之白花钱太快了,好不容易靠制盐挣了些,就直接跑过去还了户部的利息,眼下京都盐铺账上就三千两不到,还要养各地的煤厂、铁厂等。 他们为了筹钱,头发都掉了大把。 如今飞梭纺织机弄出来,他们去年收的很多棉花,也就都有了用武之地。 布可是硬通货,实打实的‘钱’! 而且因为是木制的,就算弄出几百台纺织机,都花不了太多钱,这可比弄蒸汽机省钱太多了,只要将纺织厂弄起来,今后他们手里就有两个来钱的路子了。 一个是卖盐,一个是织布。 都是暴利。 荆满甚至都有些憧憬,这些产业能达到年入十几万了。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 他把图纸接过,展开仔细看了看。 纺织机他是知道为什么。 蒸汽机却是仔细看了看,看了几遍后,也渐渐明白是为什么了,能这么快弄出来了,主要是因为遵化铁冶生产的钢铁,质量提高了,以前大明生产出的钢铁,很多气孔气洞,导致蒸汽缸内,压力不均,很多热量被浪费了。 现在因为自己掌握一个铁冶厂,对钢铁质量有了更高要求,铁冶厂那边只能跟着不断改进。 眼下只是初见成效。 见状。 夏之白笑了笑。 他已经有些开始期待,遵化铁冶后面能不能弄出无缝钢管了,要是能把无缝钢管弄出来,很多后世的‘枪支’,还有火炮,都能陆续问世了,到那时,几轮火力覆盖下,就算是云南那边只能靠人命填的土楼子,也能很快轰平。 大明的边疆也能彻底稳定了。 不过对于蒸汽机的改进,夏之白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这只是材料上的提升。 蒸汽机本身上的提升却不高。 他其实私下提过‘瓦特’的那种改良,只是无论是周宁,还是周王那边来的工匠,都没有重视,依旧把心思放在旧有图纸上,这让夏之白也颇为无奈。 他已想好。 等几天去盐厂那边再提提。 不能死盯一个方向。 夏之白道:“蒸汽机图纸的事,等他们再测试一下,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便让遵化铁冶那边,生产一定批次,不过不会优先供应在应天府,而是会优先供应在北方,北方人口少,先满足北方。” “纺织机你拿五百两银子,去购置一些材料弄起来,先安排给盐厂、煤厂的女工。” “这个就越快越好。” 荆满点头。 随即,荆满又道:“大学士,方才有一名管家来传话,好像是盐运司田司副的管家,他们的大人想请你过去一趟。” 田靖? 夏之白眉头微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已等了田靖一段时间了。 上次两人会面,的确达成了一些意见,不过夏之白不认为田靖能说动地方布政司,事实也的确如此,江南地区的官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没有事情发生,让他们做出一定让步,他们又岂会甘心? 盐运司官职并不算低。 但县官不如现管。 他们说服不了地方布政司,也没办法说动既得利益者,甚至于,田靖连京都盐运司内部的官员,都不一定能说动,盐政之下,牵扯到太多人利益了,也有太多利益相关了。 不过田靖现在来找,多半是南方出事了。 夏之白道:“我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田运副那边,我就过去。” 夏之白回到自己的卧室,将图纸锁进了柜子里,便直接出门去了。 只是多了两个随从。 一个是花雀,另一个是‘二狗’。 夏之白给他们起了名字,还挺文雅的,一个叫春雉,一个叫吕沧,只是他们不怎么喜欢用,更喜欢被叫这种‘小名’,如今的花雀二狗比过去长高了不少,一个亭亭玉立,一个也是虎头虎脑。 他其实不喜欢有人跟着。 他被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朝廷也安排了四个文吏。 不过他都没让跟着,全都打发去看书了。 只是因为现在官职的确上去了,城中也有越来越多人认识,春雉跟吕沧担心会出事,基本都会跟着,为此春雉跟吕沧还跑去练了些拳脚,不过更多的还是争强斗狠。 原本荆满还想更多人跟着。 只是被严厉拒绝了。 不多时。 夏之白到了田府。 田靖的居所很简陋,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丝毫看不出是四品大员的府邸。 吕沧去叩门。 很快,就有一名老者前来开门,见到是夏之白到来,也不敢怠慢,毕恭毕敬的将夏之白迎了进去,同时朝四周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叫自家大人。 在管家的引路下,夏之白到了大堂。 夏之白刚坐下,一道声音就远远的传来:“夏大学士,果真是料事如神,我田靖实在是佩服。” 话音落下,田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外,他信步进到了屋内,朝四周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四周的下人当即会意,连忙走开了,春雉跟吕沧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内只余下了夏之白跟田靖两人。 田靖坐到主座,露出一抹苦笑道:“大学士,你说的没错。” “江南出事了!” ------------ 第二百二十三章 陛下的刀还利着! 见夏之白面色如常,仿佛早就料到了,田靖心头微微紧了起来。 田靖目光微阖,道:“江南的情况很复杂,不少功臣子弟还有地方官绅,都有参与其中,你其实应该有所料到,毕竟盐从来都是暴利,只不过过去制盐很麻烦,贩盐、运盐花销同样不少。” “除了商人,没多少人想去经手,多是从商贾手中要一些好处。”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随着蒸汽机制盐的推广,制盐的成本大幅降低。” “尤其是用人。” “而江南水路便利,人口众多,因而运跟贩,都不怎么麻烦,很多人都盯上了这个行当,我们盐运司,虽然名义上管着‘盐政’,但面对朝廷的功勋,还有地方官员,并没有那么大的权柄,加之我们又是新上任,只能左右逢源,将这些图纸都送了。”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便是江南地区的盐厂建的太多。” “而这些人太过贪财,赚取了大量的暴利,却不肯施点小钱在灶户身上,而灶户因为官府不收盐,加上地方又严禁贩售私盐,直接被断了生计,随着秋收结束,越来越多人找不到事做,从浙江杭州府开始,江南各地陆续爆发了暴动。” “目前动静并不算大。” “但再这么持续下去,早晚有一日会闹大。” “江南的事,按理而言,跟我们京都盐运司没什么关系,但图纸毕竟是我们送过去的,若是真的在江南引出了大乱子,我们同样脱不了干系,甚至也会影响到大学士你。” “现在这些灶户的诉求是砸了蒸汽机。” “让制盐恢复成过去那样。” “一旦事酿成灾,朝廷妥协之下,未必不会答应,到时大学士你办的盐厂,同样会成为众矢之的,你或许对这些灶户不了解,这些人眼里不容沙子,一旦把事情挑起来,就会变本加厉的使坏。” “你的盐厂也未必能独善其身。”田靖意味深长的道。 夏之白笑了笑。 田靖的心思,他是知道的。 就是借此吓一下自己,好让自己多让一些。 夏之白看向田靖,淡淡道:“田运副,这种伎俩就别使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原则,涉及到底线,我是半步都不会退的。” 田靖脸上的阴沉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笑容。 如同一个笑面虎,神态转瞬就改变。 田靖笑呵呵道:“我说的这些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真心告诫,不过既然大学士不愿意听,我不说便是,我这次将大学士请来,的确想跟大学士确认一件事。” “我们当时定下的事可还奏效?” 田靖一脸紧张的看着夏之白。 夏之白沉默些许,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他缓缓道:“这是自然。” “不过会有些变化,当时是为了预防事情发生,如今事情已经发生,那就该重新论一论。” 田靖眉头一皱,不满道:“你这是何意?” 夏之白道:“我一向说话算话,我之前跟你定下的那些,目前依旧适用,只是我要确定一些事情,不然‘好心办了坏事’,到时惹得地方民沸民怨,甚至是各方不满,我岂不真成了自讨苦吃?” “赔本赚吆喝的事,我不从来都不干。” 田靖沉默。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试图从夏之白看出一些东西,只是夏之白一脸镇定,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迟疑良久,田靖道:“我要先听听。” 夏之白道:“首先,你们要向朝廷上疏,明确废除灶户籍,将这些灶户的户籍,转入‘工农’,灶户日后可为农,可为工,不过‘工农’籍是临时的,等日后灶户被安置好,他们的后代户籍,以灶户当时的工作而定。” 田靖漠然不语。 “这个我答应不了。”田靖目光阴晴不定。 夏之白冷声道:“这个必须答应。” “之前我们商议时,有说过废除灶户籍,但没有进行确切的商议。” “这里面有很多可以操作的东西,比如江南目前很多灶户已失了生计,但地方官府依旧按照‘灶户籍’,在给他们分发‘定额粮食’,只不过这些钱粮没有落到灶户手中。” 田靖眼皮一跳。 夏之白又道:“除此之外,江南盐厂里面的灶户,同样不能再是灶户籍。” “他们跟盐厂只能是雇佣,而非是政府的强令。” “收入也必须给提高。” “人不能太贪心,更不能好处尽占。” “既然不想承担供养灶户的负担,那自然也不该享有灶户的好处。” “灶户的户籍必须废除!” “这是基本条件!” 夏之白态度无比的强烈。 他可不希望地方官府按照户籍上的‘灶户’要求,极力的压榨着灶户,灶户本就生活不算很好,投身到盐厂,少了很多的休息时间,结果却只能得到‘灶户’应得的薪水,这不是白折腾了吗? 他作为工厂制的引路人,要保障工人的基本权益。 而不是让他们彻底沦为‘奴隶’! 与此同时。 也要真的实现为朝廷减负。 而不是口头上的。 江南如今,只怕绝大多数灶户,依旧是在册的,朝廷每个月依旧发放着钱粮,所谓的‘精简人员’,只不过是地方官员搪塞朝廷的说辞罢了,只要能多拖一个月,他们就能多贪一个月的钱粮。 而且盐厂有多少灶户,都是地方官员说了算。 这么大的不透明,如果真出了问题,可全都会被推到他头上。 他又岂会甘于当这个替死鬼? 田靖阴沉着脸,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已彻底变了。 他其实已很高看夏之白了。 只是没想到,夏之白对江南的事,竟看的这么深,看的这么透彻,一眼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这个灶户制是上下两张嘴,能让地方官员操作的东西太多了。 一来把用人的成本都转嫁到了朝廷身上。 二来盐厂的确会精简大量的‘灶户’,也会省下很多的开支,但这省下的开支,可未必是立即就能省下的。 三来灶户籍的存在,本身就有很多的操作空间。 夏之白是想把这一整条都给堵上。 这得罪人太多了。 他没法答应。 田靖道:“凡事都讲个循序渐进,这么突然的废除,你又怎么知道不会引起新的动荡?而且这些灶户,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灶户身份,让他们变成‘无籍’之人,他们又岂会答应?” “这种因噎废食的事,我不可能答应。” “大学士也莫要为难我。” 夏之白冷哼一声,不屑道:“田运副,话谁都会说,但其中暗藏着什么,可就不一定了,我说了,这是底线,灶户制,必须被废除,而且是全天下性质的,这不是商量。” “而是条件!” “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田靖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阴冷道:“夏之白,你当真以为这个天下,少了你,就做不成事?我这次来找你,只是想让你也能得一些好处,不然我自己就可以上疏,禀明陛下,将这些‘精简’下来的灶户,迁移到北方。” “何必让你来插一手?” “对于你,我是很尊重,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但你非要这么得寸进尺,那我也只好送客了。” 田靖也心横了下来。 夏之白摇头道:“天下缺了我,的确能成事。” “但我却能让你们成不了事!” “田运副你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左右逢迎,想着两边都不得罪,但世上哪有这么两全的事?” “江南这些人太贪了。” “而且还喜欢把其他人当傻子。” “他们的那些算盘,当真以为没人看得出?” “得了便宜,还不见好就收,非要敲骨吸髓,他们真有将灶户当人看?” “我弄出盐厂,是为了让百姓能吃得起盐,吃的上盐的,而不是让盐厂,变成压榨剥削灶户的工具,更不是让地方的那些人,变着法的去盘剥灶户的。” “地方的龌龊,你我都心知肚明。” “你不愿上疏,那我去。” “我倒想看看,到时陛下会信那一边,会不会派人去彻查一番,只不过田运副,你也就该掂量一下,朝廷彻查之下,你的脑袋保不保得住,会不会有人保!” “你不想去得罪江南的官员,也不想得罪背后站的功勋重臣。” “但你莫要忘了。” “你身上现在穿着的是大明的官袍!” “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就你目前的想法,是很危险的。” 田靖脸色微变。 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夏之白起身,拍了拍田靖的肩膀,沉声道:“我倒是相信田运副并没贪墨江南的钱粮,但田运副你要清楚,这个大明是谁的天下,郭桓案才结案没多久,再弄出一个大案,未必就那么好收场了。” “陛下的刀还利着!” “你要想明白,你究竟要站那一边,是站在朝廷这边,还是朝廷的对立面。” “只是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田靖猛地看向夏之白,眼中充满了恐惧跟不安。 他被夏之白的话吓着了。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下从不是非黑即白的! 站朝廷? 还是站权贵。 这个选择并不好选。 他本就是地方的权贵推上来的。 要是倒地方,那他的一家老小,如何能活下去? 但若是让陛下知晓,以陛下对贪官污吏的厌恶程度,锦衣卫彻查之下,他只怕也能挣脱的了。 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条死路。 夏之白看得出田靖的惊慌跟不安,当即明白,江南那边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牵涉到的权贵,比他预想的还要多,想从这些人嘴里‘虎口夺食’,没那么容易。 夏之白道:“田运副你是一个读书人。” “但当官跟读书不一样。” “读书只需要做做文章,追求雅致,追求温良恭俭让,事事从容不迫,也事事都能体面得体,只是当官没这么容易,它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也不是绘画绣花,做不到那么文质彬彬,书卷气。” “当官首要的是政治性。” “得讲政治。” “大明的盐政,从你们开始,也注定该由你们收尾,这一切是由你们主导的,若是你们想撒手不干了,其他人接手,势必也会把很多问题推到你们头上,没有人愿意替别人擦屁股。” “尤其还牵涉到盐这么暴利的行当。” “不过从江南地区的乱象来看,你们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这些,你们只看到了盐政之下的暴利,忽视了‘过往’盐政下的稳定,以及朝廷维持‘灶户制’付出的努力。” “经你们之手,江南那些人的胃口已被养大了。” “他们已不满足只挣‘盐钱’。” “还想从中贪墨朝廷该节省下的钱。” “试图两头吃。” “江南灶户的诉求,其实很简单。” “砸了蒸汽机,让江南地区的盐政,恢复过去的‘配给制’。” “但你其实心中很清楚。” “回不去了。” “到嘴的肉已经吃下去了,江南的官绅绝对不会吐出来,也绝不会容许这赚钱‘机器’停下,灶户的诉求得不到满足,而在江南官绅的施压下,地方官府唯一能做的,便是铁血镇压。” “无论镇压成功与否,都会激化地方矛盾。” “到时江南只会乱成一团。” “以陛下的暴戾脾气,一旦知晓,定会对江南地区的官员,进行一番清洗,到时只怕会弄出一个‘盐政’血案,你为他们考虑完全没有意义,你越替他们说话,你最终的下场只会更惨。” “天无二日,臣无二主!” “大明只有一片天,也只能有一片天。” 田靖面如缟素,脸色灰白一片。 他又岂会不懂这道理? 但他没得选。 江南地区的情况,比天下任何地方都复杂。 那是陛下的龙兴之地,也是朝廷勋贵的发家之地,里面着太多的利益纠缠了,除了周德兴、王弼,陛下的驸马,李善长之子,同样参与其中,除了这些人,还有地方大小官员权贵子弟,这些人哪个是他得罪得起的? 他一个都开罪不起。 而且别说是他,就算是魏衡也不行。 他们为什么能坐到现在的位置? 他们心中比谁都清楚。 就是江南权贵集团推上去的。 他们几人给出的投名状,便是献上‘蒸汽机’图纸,让盐政下的暴利,尽归这些权贵集团。 他们的确做到了,成功弄到了图纸。 也在盐运司站稳了脚跟。 只是无论是自己还是魏衡,都没想到,这些权贵集团胃口这么大,不仅想吃‘盐’,还想吃‘灶户’,妄图两头都吃干抹净,结果弄得灶户沸反盈天,以至于才一年出头,就闹得地方民意沸腾。 他其实根本就不想掺和进去。 当时夏之白的建议,他也是真心认可的。 也真的去走动了。 只是他这四品官,在这些‘权臣’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他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敷衍走了,只是当时他心中还暗藏着一些侥幸,认为周德兴等人,多少会注意下吃相,何况郭桓案就在眼前,应该不至于做的太过。 但他太高估这些人了。 这些人仗着有从龙之功,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我行我素,肆无忌惮。 行事之恶,手段之卑鄙,令人瞠目结舌。 良久。 田靖红着眼,带着怒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 “你以为我想这样?” “你去问问天下的读书人,有几人不想像你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到世间有不公,可以大声说出来,甚至还能当面质问陛下,谁不想这样?” “但天下有几个能这样?” “大道理谁不会讲,忠孝廉节的大义,我比你更清楚。” “只是这个天下,不是非黑即白的。” “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你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为陛下器重,但你可知我走到如今这个官位,用了多久?” “整整三十年。” “我年幼便饱读诗书,只是天下战乱频繁,只得四处避难,而后错过了第一次的大明科举,而后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洪武九年,得如今的右副都御史茹瑺举荐,才得以被举荐为官,但在衡山我待了整整十年。” “十年寸步未进。” “我比你对天下了解得深。” “如今这个天下,就是这么势利。” “穷者,谁不想达?” “而朝廷这些大臣,他们还不算‘达’吗?” “达,但他们更畏惧穷!” “这个世道,为求钱粮,穷人矜矜业业,辛辛苦苦,农耕其田,工利其器,商务其业,学读其书,又有哪个人不想独善其身?但这个天下,除了少数的功勋,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你曾说过要‘废士’。” “但你可曾想过,‘士’已是天下最后的退路了,除了‘士’尚能考虑功名,获得名利,天下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往上爬的机会,全都只能活在艰难困苦之中,难道这些人不努力,不上进?” “非也!” “只是如今的权贵,不愿意也不允许,把任何发财发达的机会,赐予给穷人,甚至于一个个都在变着法的,将底层百姓的钱粮据为己有,你当真以为天下的士人不知道这个现状?” “他们比谁都清楚。” “你有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吗?” “但我问过!” “因为他们怕失败。” “天下更替,改朝换代,多少人跌落,又有多少人崛起,多少豪门大族,在尔虞我诈之中,跌入到了谷底,沦为了底层,而当朝的这些官员,哪一个没有经历过,哪一个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些?” “正是因为他们看到过,所以更害怕变成这样。” “你只看到他们疯狂的压榨百姓,聚敛财富,却根本不知,他们这么做,求的就是想将自家的发达保持永久,福荫子孙,在他们眼里,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他们敛财的工具,金钱和地位才是实打实的。” “你不是想上奏陛下吗?” “那我就告诉你。” “江南的水究竟有多深。” “江夏侯周德兴之子周骥,在湖广便经营了两座盐厂,仅仅一年时间,就敛财几十万。” “你以为就只有个周骥,我告诉你,周骥只是最明目张胆的,暗中还有当今陛下的驸马,司马伦,他同样在江南有参与,只不过手段较为隐蔽,除了这位驸马,还有当今太师李善长之子,徐家老四徐增寿,开平王之子常茂等等。” “这么多功臣子弟,你让我怎么去说?” “你以为陛下当真不知江南的情况?陛下知道,只不过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些人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陛下又岂会对功臣痛下杀手?何况还有当朝的驸马?!” “所谓上行而下效,穷者见达者,都做出这么贪婪无度的举措,他们为了钱粮,只会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我承认。” “江南灶户是很可怜。” “但天下没有人会同情,更没有人会在乎。” “功臣不会,官员不会。” “陛下也不会!” “灶户的事可大可小。” “只要地方能镇压下来,到时一纸奏疏上去,地方有人聚众作乱,朝廷已成功镇压,陛下又当真会去多过问?又当真会派人去地方彻查?” “大明这个官场,别说查了,只要陛下抖一下,都能吓死一片人。” “就算是你夏之白,也不定经得起查。” “我来找你。” “并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 “只是的确不想见到地方灶户就这么死了。” “想给他们留条活路。” “而你当时说的将这些灶户迁移到北方,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也能让不少人活,至少在如今的情况下,各方都勉强能接受,但也仅限当下,若是地方灶户还执迷不悟,认为自己闹一闹,就能让官府改变主意。” “那他们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天下,最不怕的,就是死人。” 田靖双目凌厉。 他的面色放缓不少,仿佛将积压已久的不满,都随之倾泻出来了,整个人放松许多。 他那边都得罪不起。 他没资格!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这是地方跟朝廷的博弈! 夏之白沉默不语。 四周陷入到了久久的沉寂。 田靖站起身,背脊挺的笔直,背对着夏之白,冷声道:“作为过来人,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那么自以为是了,这个天下并非缺了谁就治理不了,你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知陛下为什么能容你。” “你不是魏征,你也没有魏征的能力。” “陛下同样不会听你的。” “你只不过是陛下用来安慰天下的。” “但天下有其自身的运行规律,岂容你区区一人能撼动?” “你在朝为官的时间尚短,根本不知我大明朝要的是什么官,我可以告诉你,在大明朝当官要做的事很简单。” “让农不得弃其耕田而不做,不准其进城流浪,更不准其落草为寇;让工不得弃其厉器而不用,严禁聚赌成瘾,或狂饮作乐;让商不得弃其贸易而不做,巴结权贵,或放贷渔利;让学子不得弃功课不专,去作投机取巧、攀龙附凤之行。” “你也听出来了。” “这都是让底层百姓不能做的。” “非是达官显贵。” “圣人说的‘仁义道德’,在如今的世道,早就被弃若敝履了。” “诚所谓,己不正,焉能正人?!” “钱粮只能上层得,不许下层伸手触。” “呵呵。” 田靖嗤笑一声,满眼的轻蔑。 他早就看穿这世道了。 数十年的坚守,换来的只有清贫。 而放下‘道德’,他却是一步登天,从一个江南小县,迈入到了朝堂之中,虽在大明的权力中心,并不是很起眼,但远比之前坚守时好得太多。 只是他心中尚存着一点良知。 不想坠入太多。 所以魏衡等人多番巴结,讨好上层官员时,他并没表现的那么热衷,也并没有太多实质作为,甚至一直有意避免卷入其中,更无心被牵连进‘盐政’风波,只是身在其位,实在避之不得,但也只想将此事尽快掩下,若是能稍微安抚一下地方百姓,也算做了点实事。 但让他去触怒整个利益集团,这是决然不可能的。 江南的利益集团太多太重了。 触之即死。 他还不想死。 夏之白抬眸,神色复杂的看着田靖,他看得出田靖眼中的挣扎,但也看得出田靖内心的不安跟逃避,田靖是从江南这块地界上爬上来的,对于江南地区的利益了解的很透彻。 他不敢卷入其中。 甚至于连触都不愿去触。 只愿敷衍的将江南的事尽快掩下。 田靖能这么做,但他不能,因为蒸汽机是他弄出来的,若是他置之不理,岂不就成了权贵为恶的帮凶?而且这些灶户被压榨的实在太惨也太狠了。 他做不到熟视无睹。 夏之白平静道:“你当真认为江南无人能碰?” “是。”田靖漠然道。 他的语气很坚定,也异常肯定。 江南谁都碰不得。 陛下也不行。 因为里面牵涉到太多人了,就算是陛下同样会有顾虑,到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这并非大明一朝,就算是其他朝代,也会如此,陛下又岂会自毁根基? 而且滥杀功臣,对天下影响太大了。 夏之白摇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田靖身旁,淡漠道:“江南是大明的经济重心,大明近乎六成的税收都来自江南,有些时节,甚至能达到七成,以江南地区的强势,就算是陛下想动手,也会投鼠忌器。” “一旦江南地区的税收出现问题,大明朝正常运行都会出现状况。” “加上淮西是龙兴之地。” “大明太多功臣出自这块地界了。” “如今的江南,朝中有人,军中有将,经济昌盛,文化发达,士子如云,已注定会继续风光下去,也注定会成为大明最紧要的地界,甚至是大明朝日后,都还要指着江南地区的税收过日子。” “如此辉煌,岂不让人贪恋?!” 田靖眉头一皱。 他狐疑的看向夏之白,不明白夏之白这是何意。 夏之白笑着道: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江南这块地界,或许日后还能长盛很长时间,但任何朝廷,都绝不会容许,地方势力做大,更不会容许中央朝廷,受到地方官府的挟制!” “唐亡于藩镇。” “便是在军事上受制于地方。” “当今陛下熟读史书,又岂会不通其中道理?” “如今江南经济一枝独秀,朝廷对江南地区倚重颇多,但这种情况不会太长久的,地方对经济的掌控大权,朝廷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收上来,你有些太小看这次的江南事变了。” “这次的事件,陛下或许的确知情。” “之所以听之任之。” “便是在试探地方的程度。” “这是一场地方跟朝堂中央的博弈。” “我很早时便给朝廷提出了一个思路,便是在地方兴建国企,用以监控地方的实际经济,同时加强对地方的实际控制,这个做法,朝堂不少官员都知晓,但如今的江南地区,盐政有所改变,但并没有建立国企。” “只是借着朝廷之利,为私人广谋利益。” 田靖眉头皱的更紧了。 夏之白负手而立,望着皎洁夜空,朗声道:“你真以为江南的官员很蠢吗?你也当真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激起民愤激起民变吗?” “他们知道。” “这本就是有意为之!” “为的就是逼迫当今陛下做一些退让。” “这种手段,屡见不鲜。” “你应当见过。” “历朝历代,凡是朝廷要查税,或者丈清田亩,或有其他什么改革,地方乡贤的常规操作,就是先逼死一家人,而且多半是女人,然后聚集一大群人,抬着尸体去衙门口闹,逼官府让步。” “如今只是更进一步了。” “将一家人,变成了灶户一籍!” “而这个衙门,自然也从地方衙门,变成了朝堂。” “上千年了,这种手法,一直都没变。” “但的确很管用。” “你真以为你当时将你我定好的决定,告诉给江南的利益集团时,他们拒绝是因为不肯放弃手中利?” 田靖脸色惊变。 在夏之白的解释下,他陡然意识到一些事。 夏之白继续道:“无论你给他们说再多建议,给出再好的请求,他们都不会同意的,因为他们的目的,就不是为让事态平息,而是为了将事情闹大,闹到当今陛下的耳中,去试探当今陛下的态度。” “天下没那么多蠢人。” “尤其是从尸山血海,走到如今高位的那些人,更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心中算盘打的清楚得很。” “当今陛下同样看的出来。” “只是没有阻拦。” “不然你真以为那些图纸能送出去?” “替我掌管图纸的官员和文吏,都是太子殿下吩咐来的,你们私下做的这些事,早就落入到殿下眼里了,只是殿下一直引而不发,未尝不是陛下暗中示意的。” 田靖额头已溢出了涔涔白汗。 瞳孔更是布满恐惧。 夏之白感慨道:“江南地区的暴动,某种意义上,是江南地区对朝廷的示威,同时带着一定的威胁跟恐吓,便是如果朝廷真的执意插手江南地区的盐政,地方‘暴动’就是下场。” “现在只是地方官府,尚且引动了数个布政司。” “若是朝廷真正出面,引起暴动的,就未必只有‘灶户’了,影响的也未必只有几个布政司了。” ““这是一场地方跟朝堂中央的博弈。” “地方不想受到朝廷太多的管控,只想维持现状,或者让地方管理地方,朝廷只需要如过去一般收税就行,如果朝廷执意插手地方经济,那地方便很可能会因为朝廷的接管而‘失控’。” “甚至是暴动造反!” “这一定程度上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只是天下刚爆发了郭桓案,官员也才换了一批,而且因郭桓案的缘故,已弄得天下人心惶惶,若是再引动一场大案,只怕大明江山都会有倾覆的危险。” “而且江南是大明的主要税源地,若是江南出了问题,大明财政将会出现大问题。” “正因为此地方才有恃无恐。” “如今江南地方就是在逼陛下表态。” “陛下一日不表,江南的动荡一日不会停歇,至于你们盐运司,只不过是随手丢弃的棋子,或者说,是方便日后陛下问罪,地方势力主动献到台前的‘替死鬼’。” “是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也为了平息陛下怒火的。” 田靖一愣。 他猛地看向夏之白,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变得煞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能从衡山县,直接被人‘相中’,擢升提拔为盐运司的四品官员,原来目的在这里。 他们这些人都是棋子。 早就被丢弃了。 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枉他还挖空心思想自保,想着避免卷入这场风波。 他甚至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智力惊人,将这场可能的风波,大事化小了。 结果 他才是在自欺欺人。 在那些权贵眼里,自己就是一条路边,能够随意的践踏,甚至是丢弃,顷刻间,田靖只感到莫大的悲凉跟可笑,他前面还费尽心思的为地方着想,结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他终究还是一条贱命!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南方这次犯了大忌! 田靖双眼发木。 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望着夏之白,一脸的疲态,沧桑着嗓音道:“你既然对天下事看的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前来?你提出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结果不是早已注定了?”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长身而立,嘴角带着一份沉静,淡淡道:“话虽如此,但人总有一颗争强好胜的人,蒸汽机是我弄出来的,我本意是想为天下百姓谋一些福利,而非是变成地方官绅压榨地方百姓的工具。” “你我在这场政治漩涡中,其实是十分的不起眼。” “甚至是无足轻重。”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这场政治风波,本质上还是‘郭桓案’的延续,‘郭桓案’的本质,是朝廷在收紧控制地方的财源,而地方并不会甘于就范,从明面上看,朝廷可谓是大获全胜,实则不然。” “这场斗争并未结束。” “只是短暂的进入到了中场休息。” “此话怎讲?”田靖眉头一皱,带着几分惊疑。 郭桓案还没结束? 这怎么可能。 一年多之前,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而且朝廷更借此从天下搜刮到了两千多万石粮食,这难道还不能算是一场大胜,在夏之白心目中,朝廷的大胜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难道真要做到将天下搜刮的干净,乃至是上至官员,下至黎庶,全都家家干净? 夏之白叹息一声:“很惊讶吗?” “如果你之前就在朝堂,甚至在朝中有任职,就能很清楚的感知到地方跟朝廷的斗争。” “郭桓案下,朝廷上至六部,下至地方富商大贾,全都遭遇了大难,朝廷官员被杀被免,地方百姓大多遭遇了破财之灾,但若是真对朝廷公布的数据较真,你就会很明显的发现,朝堂之外,真正遭‘劫’的只有北方。” “南方虽也伤筋动骨,但根本没触及到根本。” “南方是多收上不少的粮食,但南方本就太平更久,粮食产量更多,经济也更发达,多收上来粮食无可厚非,但相较北方山东、山西、北平等布政司的全军覆没,南方又有多少布政司遭到了这样的连根拔起?” “你当真以为陛下不想全部犁一遍吗?” “陛下动过手。” “只是动手的结果,就是南方暴动,最终演变为全国骚动。” “为了平息民怨,陛下只得将自己任命的‘审刑司吴庸’给杀了,而后‘郭桓案’也快速的结案了。” 田靖脸色微变。 他已经彻底听明白了。 陛下是在借‘郭桓’贪腐,向盘踞在地方的官绅势力下手,借此强横的插手地方财源。 北方有诸多藩王坐镇,又有数十万军户陈列,北方各布政司毫无抵抗之力,为朝廷清洗了个干净,而就在朝廷将手伸向南方时,南方立即爆发了暴动,而后暴动越演越烈,甚至隐隐有蔓延到全国的危险。 在僵持了一阵后,眼见事态有失控的迹象,陛下最终选择了退步。 以吴庸之死,让事情平息了。 最后陛下是将全国十二个布政司的主官,全都清洗了一遍,但相较于北方的彻底,南方基本就只动了表明,根本没有触及到地方的财源,这场博弈实则是陛下输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准许了夏之白统一北方盐市的奏疏,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正所谓唇亡齿寒。 朝廷已对北方盐市彻底出手,等朝廷将北方盐市控制,以陛下的强势,势必还会将手插向南方,而且夏之白当时北上,可不仅仅只负责盐市,还插手了铁冶产业。 盐铁,从来都是大财源。 所以南方立即就做出了针对,便是直接‘盗取’蒸汽机图纸,在南方提前把盐厂弄出来,而后故技重施的,引动地方暴动,向朝廷施压,逼迫朝廷继续让步,让南方的草原,始终掌控在南方。 田靖一脸惊容道:“南方这么做,就不怕惹得陛下大怒,大开杀戒吗?” 夏之白笑了笑,摇头道:“有什么怕的?” “死的都是像‘田运副’你这样的人,死再多,南方也不会心疼,而且南方经济本就发达,盐市并不是南方最大的财源,南方最大的财源本质上还是‘土地’,但日拱一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当今陛下能坐稳天下,就是控制了上百万大军。” “一旦朝廷控制住南方财源,彻底解决了财政的窘迫,南方无论是官绅、商贾,亦或者士大夫,陛下杀他们如杀野狗,但正是因为现在朝廷控制不了,才能任由他们鼓噪地方,一次次的挑衅朝廷,甚至倒逼朝廷退让。” “地方跟朝廷一直在博弈。” “互有胜负。” “大明朝能否长久,看的就是朝廷能不能压住南方,压得住南方,能收的上南方的税,那大明朝就能始终稳固,若是有朝一日收不上来钱,那大明朝就离覆灭不远了。” 田靖瞳孔微缩,并不敢接这话。 他凝声道:“那依大学士之见,这次的事会如何走向?” 夏之白沉默了。 大明从立国开始,就控制不住财源。 朱元璋做过几次尝试,只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历史上最终朱元璋选择了妥协,对南方的这些小动作,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朝廷能收上钱,南方能听从他的政令,就这么放任了。 夏之白道:“如果按目前的态势,基本会继续妥协。” “郭桓案才过去,民间又刚刚停歇,再闹出这么大的哗变,对大明的稳定影响太大。” “为了平息民怨,也为了安定人心,陛下极大可能选择再退一步,是时,盐运司上下大小官员,还有部分地方布政司官员,都会被推出来处死,用来平息民怨,也算是南方给陛下跟天下的一个交代。” 田靖苦笑一声。 虽然他已猜到了,只是再被提醒一遍,心中还是有些恼火。 田靖叹气一声道:“我就说,这官哪这么好升上去,原来是被推出来送死的,只是以当今陛下的强势,真会对地方做妥协?而且挑动南方是非的幕后之人,基本都处在明面,陛下真能忍得下这口怒气?” 夏之白嗤笑道:“忍得下如何,忍不下又能如何?” “这就是政治。” “政治本就是妥协的艺术。” “去年,陛下一手炮制出的‘郭桓案’,最终不还是在地方官员,交了两千多万石粮食的保证下,让陛下退步了吗?只要给出的利益足够大,就算是皇帝,也未尝不能妥协。” 田靖苦涩的笑了笑。 话虽如此,只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由有些痛心。 那是皇帝。 至高无上的皇帝啊。 虽然他也知道,这才是正常的。 皇帝也是人,也需要权衡各方利弊,不可能真的为所欲为,只是在各方妥协之下,他们这些新上来的‘官’,无疑就成了最大的替罪羊,甚至他们已是半只脚踏入到了土里。 寒窗苦读数十载,竟落得如此下场? 何其悲凉,又何其悲哀! 他甚至无处伸张。 他也终于理解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悲慨,一股无力又悲凉的凄惨之感,陡然充盈了全身,让他的精气神被彻底击溃了,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双目久久失神。 望着田靖心如死灰的模样,夏之白也生出一股无奈。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但他并不信命。 夏之白转过身,面向着田靖,缓缓道:“你也不至于这么心灰意冷,我前面也说了,这是按照正常情况,若是不采取任何动作,基本就是朝廷跟地方的媾和,到时一切已定,但目下还远不到那个时候。” “正如你所说。” “当今陛下是极其强势的。” “陛下不会容许被人这么一次又一次的骑脸,南方这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们以为借着‘郭桓案’的余波,再次搅动天下,就能再度逼陛下退让,殊不知,这已触到了当今陛下的逆鳞。” “陛下妥协是为了天下稳定。” “是为了坐稳天下。” “是当时利益权衡下的最好选择。” “但绝不能让此成为别人拿捏自己的把柄。” “上一次妥协,主要是因为南方拿出了足够多的粮食,让陛下觉得再折腾下去,也获取不到比这更多的粮食了,见好就收了,但这一次是南方主动骑脸,还近乎光明正大的告诉了陛下一件事。” “就是朝廷不能插手南方经济。” “不然他们就会闹。” “他们一旦闹起来,朝廷可不好收场。” “放到‘郭桓案’上,这种举措其实可以理解,毕竟是当时陛下操之过急,想要一杆子将财源全抓过去,自然会引得地方不满,有所动作是在所难免。” “而这次不一样。” “这是南方主动在警告朝廷,威胁朝廷不能插手南方财源,不然他们就会继续在地方引动暴动,逼的朝廷彻底下不来台,甚至是逼的天下大乱。” “任何帝王都容许不了这种挑衅。” “当今陛下治理天下,南方尚且这么不可一世,到后世继业帝王时,南方岂不是会更加不理睬?到时直接不搭理朝廷,甚至不给朝廷交税,那大明岂不是还要求着南方,看南方脸色?” “南方这次犯了大忌!”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想活命就砸锅! 田靖目光一动,眸间多了一分光彩。 他看向夏之白道:“大学士的意思,陛下会另有动作?” “不会。”夏之白摇头道:“现在南方已乱起来了,以目前的态势,朝廷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就算陛下有后续,那也只能是秋后算账,但那时算账的人,本就是被刻意推到前台的。” 田靖眉头一皱,疑惑道:“那你这是何意?” “再说了,以锦衣卫的能力,岂能查不到背后的人?” 夏之白似笑非笑的笑了笑,道:“查自然查得到,但就像你之前说的,查到的是什么侯,什么驸马,甚至太师之子,当今陛下真要直接掀桌子?” “而且除了周德兴之子,其他的就算有参与,也都是暗中参与,你只知晓一个名字,具体参与了多少,全凭对方一张嘴,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出来。” “而且就算把司马伦杀了,把李善长的儿子杀了,又能如何?” “能归罪到李善长、常升等人头上?” 田靖张了张嘴,也是摇了摇头,这自然不能够。 而且这些人既敢参与其中,甚至把自己的名号报出来,恐早就想好了应付之策,何况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有陛下亲赐的免死铁券,陛下又岂能自己打自己脸? 夏之白又道:“我已经也说了,这是按目前的情况,但如果事态没有继续下去呢?” 田靖一愣,惊诧道:“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夏之白笑眯眯的望向了田靖。 田靖朝四周望了望,最终确定夏之白目光是在自己身上,眉间的疑惑更重了,不解道:“我?我只是个四品官,也早就被认定为了一枚弃子,我又能改变什么?” 田靖自嘲的苦笑一声。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你的确只是个四品官,也的确被各方认定为了弃子,但乾坤未定,你就真的甘心这么被杀?你就甘心被人这么摆布,甚至是被人随意的算计作弄?” 田靖脸色一红。 他自然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连陛下都做不了什么,他眼下又能做什么? 见状。 夏之白笑眯眯道:“田运副,你有些太看轻自己了,也有些太看低自己所处的位置了,你们盐运司目前处在这场风波的正中央,你们自然有资格影响到这场风波的后续。” “还记得我前面问你的话吗?” “你究竟站哪边?!” “如果你什么都不选,那就是站在了南方。” “任由事态发酵,最终盐运司大小官吏,都会被推出来送死。” “但如果你站在了朝廷这边,那情况将截然不同,因为现在陛下是心有不满,却难以发难,你若是站在朝廷这边,却是能给陛下提供一个发难的口子,到时事态自然就会生出变化。” “你虽出身南方,但目前是朝廷官员。” “立足于京都-应天府!” 田靖一愣。 他眼中露出一抹挣扎。 但这一抹挣扎之色,来得快去的也快。 他已经被南方抛弃了,自然不可能再站南方,虽然站在朝廷这边,很可能重蹈吴庸的覆辙,但至少也为自己狠狠出了口恶气,他田靖不是那么容易任人摆布的! 想罢。 田靖目光变得坚定,他恭敬的朝夏之白作揖道:“还请夏大学士教我。” 夏之白似笑非笑道:“我给你的办法,早就告诉你了。” “你是朝廷官员,自然以朝廷为重。” “地方生事,自当为国诤言,以一个诤臣的身份,将我们之前商议好的事,全都禀告上去,不用去考虑南方反应,更不用去担心南方的不满,你要当一个搅局者,将原本的情况彻底搅乱。” “作为盐运司官员,痛感地方乱象,决心彻底规范盐政。” “废灶户籍,启临时‘工农’籍。” “建立健全工厂制度,工厂只能用‘雇佣制’,也只能雇佣‘工农’籍的工人,彻底根除旧制的乱象,给民以安定。” “同时上疏朝廷,地方之所以生出动乱,本质上是无业谋生,而南方短期难以养人,向朝廷建议‘迁移’人口北上,为了鼓励人口北上,减少南方压力,北方当提供一定的就业,或者提供一定的田地,朝廷给与一定的免税或者低税。” “当然具体办法,具体商定。” “再则。” “鉴于南方盐市混乱,建议南方盐政推行计划生产,提前规划来年的食盐生产量,若是食盐供应不足,则南方可通过购买北方食盐的方式,助力北方盐企生意。” “最后。” “由天下各地盐运司合力,筹建一个大明食盐协会,天下所有盐企都要加入其中。” “协会除了发挥服务、协调、自律、维权的基本职能外,还会根据天下各地的实际用盐情况,对各地的食盐产量,进行宏观调控,力争让大明的食盐长期处于稳定状况,避免再出现食盐短缺,或者产量过剩的情况。” “.” 听着夏之白的话,田靖是目瞪口呆。 这当真能行? 这一份奏疏上去,自己只怕是彻底自绝于南方了。 没给南方留任何余地,各方面的堵死,丝毫不给南方任何挣扎的空间,甚至是逼迫南方的盐企干不下去,他已不敢想,自己这份奏疏递上去,朝廷的反对声会有多大,自己会遭到多大的口诛笔伐。 仅仅是想了想,田靖就不由缩了缩身子,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但随即。 田靖就冷哼一声。 他们不仁,何怪他不义? 若非南方做事太绝,他又岂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而且想要破局,想要给自己争取一条生路,就必须往极端走。 眼下是南方利益集团在逼着陛下做退步,而他这一份奏疏下去,所有的矛头跟冲突,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他无疑要面对各方势力的滔天怒火,但与此同时,却也让陛下从中脱身了,这一念之变,就是他的生机。 而且横竖都是一死。 要么替陛下去死,要么替南方集团去死。 他更情愿替陛下去死。 夏之白给的建议,他已彻底理清了。 就是扩大化。 南方势力目前是有所控制,并不敢真的让事态失控,只是借此威吓朝廷做让步,但夏之白则不然,他根本不理睬南方的事,而是另辟蹊径,认为南方之所以爆发这些事,不是因为朝廷插手,而是当下盐政不规范。 所以直接跳过南方弄出的事,大刀阔斧的在盐政上下功夫。 让南方的发难打了空气。 甚至直接无视南方的诸多诉求跟不满,直接强令的限制南方盐厂,以官府强权的形式,反过来逼这些盐厂倒闭,南方这些人不是使坏,想通过盐厂,让南方的灶户活不下去吗?然后挑起事端,让朝廷退让一步吗? 夏之白更狠。 他直接当没有看见。 甚至直接认为是南方养不起这么多盐工,那就干脆让南方不要养了,把这些灶户全都一股脑送到北方去,灶户全都送过去了,南方出现的动乱,自然就解决了。 为了达到目的,夏之白甚至还提出在南方推行‘计划生产’,就是要把这些多出来的‘盐企’逼死,从而释放出更多的灶户,再把这些灶户一并带到北方,全弄来充实北方人口了。 至于南方缺盐。 北方吸纳了这么多盐工,又没有生产的限制,到时自会把盐运过来。 生抢南方的盐市。 过去南方私盐走私泛滥。 但经过这些手段后,南方灶户人数大减,能走私的,只可能是通过蒸汽机生产的,但这些盐厂,必须进入食盐协会,没有在册的,都是非法的,朝廷可以直接抓人问罪,直接从物理层面杜绝了南方横行的走私跟私贩。 这些政策一出,南方的盐市,还要被北方控制。 正常都是讨价还价,夏之白是直接砸锅,既然南方弄不好,那就干脆别弄了。 田靖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 他看向夏之白,苦笑道:“这些主意,夏大学士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只是一直在等着我入瓮?” 夏之白笑了笑,道:“这可实在是冤枉我了。” “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岂是我能揣摩预测的?我当时的本意,的确只想平稳的实现盐政过度,奈何南方的这些人,太过得意忘形,也太过得寸进尺,既然他们不知收敛,我自然也当以雷霆出击。” “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真正需要面对朝堂百官发难的,可是田运副你们。” 田靖哈哈一笑,眼中已恢复了神采,也没有了之前的急躁跟不安,他平静道:“这你尽管放心,我这条命,既然都被他们交代出去了,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而且你提的主意十分的好。” “我过往就是缺了这股狠劲。” “也少了你这股砸锅发狠,一股子莽到底的疯狂。” “这次就放肆一次。” “我也想看看,我这被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人生,突然不按他们的想法做事,这些人会是什么脸色,想必当场一定会十分的精彩。” “哈哈。” 田靖放肆的大笑着。 笑的很冷,也带着几分疯狂。 ------------ 请天假,家里老人身体出状况 两个老人单独在老家,外婆吃药吃错了,住医院了,情况不太好,赶回家一趟,希望没啥事。 ------------ 第二百二十八章 骂名我来担!(明天三更) 田府外。 一道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 田靖站在府中,目送着夏之白走远。 等夏之白的身影彻底不在眼前,他才怅然若失的回过神,他看向屋外恭敬候着的管家,轻声道:“管家,你说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管家一脸茫然,但还是笑着道:“家长自有心思,小的不敢妄估。” 田靖深深的看了管家几眼,也是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一辈子谨小慎微,虽性格有些急躁,也从不想跟人争执,只想着明哲保身,在官场混迹一番,不枉苦学此生,可惜到头来,还是不免为人刀俎。” “夏之白想让我做他的刀!” 管家一愣。 他面露异色,不解道:“家长,那夏之白也就五品官,何德何能让家长你为刀?再则,家长不是跟右副都御史有交情吗?而且家长跟盐运司其他官员同样关系不错,怎么就变成他夏之白的刀了?” “小的不明白。” 管家茫然的摇摇头。 他根本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田靖叹息一声,负身而立,任由热风拂面,喃喃道:“真有交情吗?” “只是被这些人当成棋子罢了。” “我这官位来的快,去的同样也很快。” “如果只是在苟延喘喘,我本是不甘被人这么摆布,但到头来,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你去给我备点热水。” “我准备休息了。” 管家连忙点头,快步跑去准备热水了。 街巷上。 夏之白跟春雉、吕沧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心情是相对愉悦的,因为南方盐政这么久,一直都很磕磕绊绊,而这么久下来,自己终于还是说服了田靖,田靖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只是在如今的强权社会,他的心思注定是苍白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田靖从一路上来,根本就摆脱不了。 他某种意义上是帮了田靖,至少给了田靖一条活路,至于最终田靖能不能活,就要看他自己的表现了,但就目前而言,田靖应当会比正常状况活得会久一点。 夏之白抬头,望着皎洁的星空。 “虽不知最终结果如何,至少也算是发出了声音。” 他摇摇头,信步朝盐铺走去。 翌日,天刚放亮。 奉天殿内百官齐至,君臣已商议一阵政事了。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将百官禀告的事,一一做出了应对,也是准备散朝了,而就在这时,田靖主动站了出来。 田靖高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一语落下,举殿皆惊。 魏衡等盐运司官员面面相觑,不知田靖为什么自己站了出来?他们之前分明说好了,联名上书,将一些事禀告给陛下,借此为自己揽一些功劳,但田靖这一番站出来,岂不是在独自邀功? 一时间。 魏衡、齐泉目光有些冷。 李善长、梅思祖几人目光微异,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微不可察的撇了眼上面的皇帝,又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装作浑然不知田靖突然出列所谓何事。 汤和面色微凝。 他隐隐感觉情况有些不对。 朱元璋嘿笑一声,双目不冷不淡的看向田靖,冷声道:“哦,是田靖啊,你有什么事要给咱说啊,咱之前怎么没看到你给咱上的奏疏?” 田靖恭敬的作揖,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微臣本不愿此时开口,只是南方情况紧急,不得不说。” 朱元璋目光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南方发生什么事了?”朱元璋一副吃惊的模样。 田靖道:“回陛下,因蒸汽机的出现,南方盐政出现了一定混乱,而南方各布政司,应付不及,已造成南方数个布政司发生了一定的动乱,而且情况还在不断恶化之中。” “前几日,臣等盐运司官员,收到了南方书信,心中震恐万分。” “臣跟魏盐运使本想,立即将南方发生的事,禀告给陛下,只是臣作为盐运司官员,对于南方出现的动荡,有着抹不开的关系,因而臣等盐运司官员,这几日一直在思索解决之法。” “如今已想到了。” “臣这次便是想禀告给陛下。” 举殿安静。 朱元璋目光一冷,寒声道:“南方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咱,要是南方真的出了什么事,咱非要将你们的脑袋一个个全拧下来,说。” “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田靖面色一白。 他深吸口气,目光微微扫向了前排,随即开口道:“回殿下,在一年半之前,臣感念蒸汽机的先进,因而便自作主张,将蒸汽机图纸送到了南方,想便利南方发达的盐市,效果的确达到了。” “但臣等同样到了忽略了一件事。” “便是灶户生计。” “大明在盐政上施行的灶户制。” “目前天下有灶户,数十万,其中绝大多数在南方,而蒸汽机产盐效率极高,对于人力需求很少,南方一些商贾、地主趋利之下,在南方各地广建盐厂,仅仅一年上下,南方就多出了一两百座盐厂。” “这也导致了,原本以制盐谋生的灶户,一下失去了生计,如今还有不到两月就入冬了,没有余粮,灶户难以生存。” “因而走投无路的灶户,不得已开始攻击各地盐厂,试图摧毁这些制盐蒸汽机,让南方的盐政恢复过往情况,而且这般事态在一个月的发酵下,已愈演愈烈,情况也越来越危机,臣惶恐。” “臣深知是臣等考虑不周,酿成了今日之大患。” “因而数日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一直在思考如何平息这次纷争,而在昨夜,臣等终于想好了应付之策,如今天下,方从战乱中走出,人口凋零严重,因而释放一部分人力出来,是势在必行的。” “故在臣看来,蒸汽机不能被废,应当继续保持。” “只是对灶户,当另做安排!” 闻言。 朱元璋目光微异。 连在一旁站着的朱标也面色古怪。 南方灶户的事,他跟陛下其实早就听闻了,只是陛下一直压着,没有将事情声张。 因为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一方面父皇是很恼怒的,但就像是田靖说的,民生稳定为大,一切以大局为重,另一方面,父皇也是在故意等着,想看看南方究竟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前面田靖出列,他都以为田靖是来借此试探父皇的。 没曾想。 田靖是真想提出建议。 相较于朱元璋父子的异样,李善长等人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狐疑的打量了田靖几眼,眼中透露出不可明说的意味,只是田靖目光如炬,根本不假颜色,始终一副忧国忧民,为陛下分忧解难的模样。 魏衡面色微冷。 他神色不善的瞪了田靖一眼。 这一番风头本该他出的,结果现在让田靖抢先了。 朱元璋平静的扫过殿内百官,将百官的神态尽收眼底,冷笑道:“那咱倒想听听,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说吧。” 田靖点头,道:“在臣看来,南方混乱的源头,便在于盐政混乱,在蒸汽机的强力影响下,原本靠制盐为生的灶户,已逐渐丧失谋生的手段,而且日后还会越来越窘迫,而束缚他们谋生的很大一个因素,便在于户籍。” “臣斗胆建议,废除灶户籍。” “将天下的灶户,全部归为‘工农’这一笼统籍贯。” “让灶户今后能自由的选择,是务农,还是继续去做工,而朝廷也能就此,甩到供养数十万灶户的包袱,为大明的财政减轻极大的负担。” 一语落下,四周反对声四起。 “陛下不可。”工部尚书徐本站了出来,冷声道:“田运副此言差矣,难道就因为灶户生乱,就能随意的将灶户的户籍改了,这岂不是视大明的户籍为儿戏?想改就改?那日后其他人对自己户籍不满,是不是闹一下,官府也要改?” “那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户籍不可改。” “现在南方的土地,大多已有主,根本没有多余土地,去供应给这些灶户,唯有让他们自己去开垦,而今年秋收已过,就算让他们改了户籍,他们也难以储存到过冬的粮食,如今为灶户籍,朝廷或许还能帮扶一二。” “你说的话太不负责任了。” “你这是视几十万百姓的生命如儿戏。” 李善长也道:“改户籍不可取。” “废户籍更不可取。” “你们盐运司出了问题,不想着解决问题,主动承担责任,反而只想着将这些灶户抛弃掉,把问题转嫁给他人,这岂不是太过不负责任了?而且废户籍的话,实在荒唐。” “臣同样不敢苟同。” 田靖一脸冷峻,只感觉压力很大。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下官话还没有说完。” “废户籍是必须的。” “因为灶户制已成了各方的阻碍。” “朝廷用不到这么多人制盐,却要供养这么多人,这岂不是白白浪费朝廷钱粮?而且南方很多盐厂,打着朝廷的旗号,在那里招揽灶户,结果根本不自己掏钱,全都指望着地方官府去养。” “这岂不荒唐?” “而且灶户为何难以谋生?” “便是因为大明的户籍,严格规定了,灶户只能制盐,他们不能从事其他行业,顶多做一些临时短工,但这种短工,当真能养活一家老小?而且随着蒸汽机的不断推广,盐厂用人只会越来越少。” “这多出来的几十万灶户怎办?” “还是朝廷养?” “矫枉就要过正。” “不然朝廷岂不是一直要被‘灶户’拖着?与其深受其绕,那不如就干脆一点,一步到位,将灶户籍直接废了,如果诸位大人不愿承担这个骂名,那我田靖来担。” “我不怕!” “作为大明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我有何惧哉?!” 田靖冷冷的扫过殿内众人。 梅思祖冷笑一声:“你来担,你担的起吗?” “几十万人的口粮,你怎么担?而且南方这些灶户,想要改变户籍吗?你问过他们吗?他们祖祖辈辈都靠制盐谋生,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们祖辈的手艺,全给抹杀了,其心可诛啊。” “再说了。” “改了又能如何?” “这几十万人就能被安排好?” “最终不还是靠朝廷来解决,既然都是靠朝廷来解决,那改不改这个灶户籍,又有什么区别?至少目前还能让人心安一点,不然这几十万人口,涌入到农田、做工,岂不是要造成更大的动荡?” “田大人,在朝为官,不能考虑的这么片面,要顾全大局!” 田靖冷哼一声,淡淡道:“下官既然敢夸下这个海口,自然是想将南方暴动彻底解决,诸位大臣说的没错,只改一个户籍,解决不了什么实质问题,该闹的还得闹,朝廷目前很大的问题,就是给不了妥善的安置。” “但准确来说,是南方给不了。” “你这是什么话?”梅思祖眉头一皱,眸间带着几分不善。 田靖朝朱元璋拱手道:“臣请旨,将参与暴动的灶户,全部迁移到北方,用以充实北方人口,将这些灶户彻底给迁走后,那自然不会再影响到南方分毫了。” “北方是能将这些人口吃下的。” “无论是分田,还是去那些刚开始修建的盐厂,都可以妥善的过度,朝廷或许是要为此操心费神一段时间,但只要等到开春,粮种种下,一切问题就都陆续解决了。” “朝廷甩掉了数十万灶户的负担,还为北方大大充实了人口,更彻底解决了南方的灶户之乱。” “一劳永逸,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我相信北方各地布政司,还有夏大学士建立的盐厂,都能将这些人口吸纳完。” 听到田靖的建议,殿内众人目瞪口呆。 全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是不喜田靖提出的办法,结果田靖更狠,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既然是灶户暴动,那好,那就集朝廷之力,把这些灶户给弄走,人都不在了,自然不可能再引起动乱了。 但这岂是梅思祖等人想见到的? 他们可没想当大善人。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全国一盘棋!(第一更) 殿内吵作一团。 汤和抬眸,往后面扫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只是目光悄然望向殿上的那道身影。 此时的朱元璋,同样是一脸的古怪,他并没有让田靖开口,田靖这次突然的发声,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过经田靖这么一说,朱元璋也渐渐琢磨出了一些意味。 南方的事他自然有所听闻。 只是沉思了一段后,为了安民稳定,他原本并不准备做太多事,只期望着南方尽快安定下来,至于这些背地搞动作的人,他日后会找时间慢慢的清理。 但现在. 经过田靖这一开口,一切又发生了变化。 南方这些暗藏祸心的狗东西,原本是想借着灶户生乱,来威胁自己,让自己做出更进一步的退让,因为某种程度上,南方之所以能激进到这种地步,也是他清理地方太过凌厉,让这些灶户失了谋生方向。 当然最主要还是地方使坏。 当下朝中的盐运司官员,也早在他心中被判了死刑。 而现在一切又不一样了。 因为原本南方挑动是非,是想来威逼自己退让的,但现在田靖这一搅局,却是把事态放大了,将问题从地方针对朝廷,变成了要不要废除灶户制,要不要将这些多出来的灶户迁移到北方。 朱元璋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看向田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慰。 不过对于废除灶户制,他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一来大明的灶户制是沿袭的元朝,如今这些人才为灶户时间不长,就这么急忙的改籍,是否有些太过急躁跟武断了? 二来蒸汽机制盐在南方一地鸡毛,也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快。 甚至有取缔蒸汽机制盐的想法。 他不喜见大明生乱。 面对着李善长、梅思祖等重臣的发难,即便田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由脸色发白,整个人有点气堵发抖,独自面对这般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朝人群望去,试图寻到一个身影。 最终。 在大殿末端见到了。 夏之白! 今日朝会,夏之白自然要来,只是他也没想到,田靖会这么刚,直接在朝会上就发难了,这一下也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而且不仅是他,朱元璋,还有李善长等人,同样是始料未及,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不过这种失神恍惚就一瞬。 他很快清醒过来。 在其他人摸不清头脑,甚至是恼羞成怒时,他对这些事可是看的明明白白,既然事情已经有些乱了,那就要乱中取胜,乱拳打死老师傅,不然等李善长这些老狐狸清醒过来,凭借他们的身份地位,足以压下很多状况。 这不是夏之白想见到的。 夏之白道:“臣附议。” “臣夏之白认可田运副的想法。” “南方生出动乱,已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朝廷出手,既然让朝廷养着灶户,亦或者朝廷为他们寻生计,但灶户跟地方盐商,还有地方官府的矛盾已经激化了,有朝一日,若是再出现一些动静,保不齐又会演变成一次大动乱。” “于国稳定十分不利。” “而且眼下灶户不相信地方官府,地方官府也难以相信灶户,就算勉强达成稳定下来,灶户又岂敢相信地方官府不会为难他们?而地方官府又岂能不惧他们会再次闹事?” “剑已出鞘,很难回头了。” “这种烂摊子,朝廷不可能,也不能一直去擦。” “而且有了这次的事,日后若是再有人挑动,这些人尝到了甜头,又岂会不再次效仿?” “因而将无业的灶户迁移到北方就是最好的选择。” “其一:为北方充实了人口,加快了南北交流,让南北弥合更加顺畅。” “其二:北方地广人稀,这些灶户去到北方,有更多的可选择面,不仅能选择进入盐厂,还能选择就地务农,这都是北方各布政司能答应的。” “其三:他们跟北方的官府没有冲突,一定程度上,他们算是被‘流放’,这是惩罚。” “他们自不敢再去闹事挑衅官府。” “南北各方都能稳定。” “其四:迁移人口,朝廷无疑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短时来看,耗费的物质之巨,的确很不划算,但若是拉长远看,朝廷借此废掉灶户制,今后每年都能节省数十万灶户支出的钱粮,不消数年,朝廷就能从中受益。” “而且还能彻底解决地方的乱政。” “如今地方盐政糜烂,既保持着‘灶户制’,又在推行‘工厂制’,一方面地方用人大幅减少,另一方面食盐产量不断提升,但成本方面全都转嫁给了朝廷,这种乱象岂能再继续?” “朝廷不是开善堂的。” “每一文铜钱,每一斗粮食,都需精打细算,岂能这么耗费?” “还有.” 夏之白顿了一下,他看向前方冷眼望着自己的那些大臣,浑不在意的继续道:“南方的盐政已经是恶政了,而朝廷若不对恶政进行彻底的整饬,只会伤国伤民。” “地方不愿动恶政,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恶政之下有巨大红利。” “不然这个政就不可能执行这么久。” “更不可能被容许存在。” “与其缝缝补补,总是把刀子砍向底层,那为何不从根本上解决?” “彻底解决盐政之积弊?!” “全国一盘棋。” “大明的政策同样要一视同仁。” “不然在南方做出了一定退让跟妥协,那北方要不要也做退让跟妥协?” “北方不随之改变,那日后北方会不会也闹?” “这样一来,天下岂不乱糟了!” “因而臣建议把南方爆发的盐政乱象,掰开放到整个大明来讲,不能只着眼在南方,等将其中的利弊全都掰开说清楚,深入其中,才能发现根本的问题,也才能真正做到对症下药。” 夏之白掷地有声的开口。 事情既然已经挑明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善长、梅思祖等人面面相觑。 田靖、夏之白的开口,完全出乎了他们意料,而且事态的发展方向更是出人意料,跟他们预想的截然不同,他们眼下甚至没办法将话题拉到自己想要的方向。 而今的话题太大了。 直接跳过了南方,以整个大明为着力点。 这让他们有力使不出。 朱元璋默然的扫过下方,淡漠道:“那以你之见,咱大明的盐政,当真有问题?” 夏之白道:“回陛下,有,而且不小。” “大明目前的盐政,本质上是‘按丁计盐’,而朝廷获得食盐的突进,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从生产食盐的灶户手中获得,这种方式属于赋税性质,也就是所谓的计丁办课;另一种就是通过官府收购的方式获得灶户手中缴税之后剩余的食盐。” “但这两种方式,随着蒸汽机制盐的出现,已遭到了极大的冲击。” “灶户产的盐,效率很低,而且质量不算高。” “相较人力成本也比较贵。” “再则。” “过去灶户在满足朝廷规定的食盐量后,多余的食盐是能换取一定的钱粮的,但如今,蒸汽机制盐产量很大,完全能覆盖整个大明的用盐,因而灶户手中的盐,一下子就没了去处。” “商贾趋利,一方面为了避免食盐走私,另一方面也为了节省成本。” “部分盐厂会以极低的价格收灶户手中的食盐。” “等过滤一遍后,再卖出高价。” “在过去的盐政下,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食盐的产量,但对灶户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也严重打击了灶户的生产积极性,然在蒸汽机的冲击下,灶户却是直接遭遇了‘灭顶之灾’,就连朝廷收盐都遭到了更大的剥削。” “这也是灶户会起来生事的原因。” “制盐难以谋生。” “另一方面,蒸汽机图纸的大量流出,导致大量‘私盐’出现在市场上,这些‘私盐’已严重冲击到官府销售的食盐,而食盐制度的崩坏,则会进一步影响到朝廷的税收。” “如今的大明盐政,已然是名存实亡。” “若是朝廷不尽快改变盐政,朝廷从食盐上能征上的税,只会越来越少。” “相较于南方的动乱,臣更担忧盐政的糜烂。” “既然旧盐政已破,那就在旧政之下立新,制定当下最切实有效的盐政。” 朱元璋点头。 他其实也看出了盐政的乱象。 不然不会想着‘息事宁人’,将这些乱子压下,等日后再重新梳理。 既然夏之白有了主意,他倒也不妨听听。 朱元璋道:“那你给咱说说,咱大明的盐政该怎么改?!” 闻言。 梅思祖面色一沉,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急忙出声打断道:“陛下,臣认为夏之白的话,实在是危言耸听,我大明的盐政的确有一些问题,但当下最紧要的问题,不是去讨论如何变更盐政,而是该如何去解决南方的动乱。” “盐政的变更,岂是朝夕能定下的?” “但处理南方动乱的时间却很少,一旦拖过这段宝贵时间,到时南方动乱一发不可收拾,那才是真的误国误民。” “臣恳请陛下以时局为重。” ------------ 第二百三十章 这才是双管齐下!(第二更) 朱元璋面容如常,喜怒不形于色。 让人看不出神色变化。 他高坐其上,淡然的听着梅思祖的话,良久才点了点头,似对梅思祖的话有些意动。 见状。 梅思祖连忙道:“至于夏之白说的那些,很多都是无的放矢,迁移人口,当真有那么好迁移,问过地方灶户没有?若是他们不愿,到时岂不是更激起民怨?” “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轻易大动。” “夏之白焉能这点道理都不懂?” 梅思祖冷眼望着夏之白,带着浓浓的不屑跟讥讽。 夏之白目光扫了梅思祖几眼,冷笑道:“那敢问梅大人,朝廷当如何安定南方?” 梅思祖笑着抚须,嘴角闪过一抹得意,笑呵呵道:“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就来说说我的想法,首先,盐政不易大动,地方本就不稳,又在盐政上乱下功夫,只会适得其反。” “因而朝廷当适时接济,以安定人心,稳定地方局势。” “此外。” “朝廷当下令地方,积极吸纳无业灶户,给他们腾出一定的田地,或者给与一定的谋生之处,让他们能有糊口机会,双管齐下,这次南方引起的动乱,才能悉数平息。” “南方也才能因此稳定。” “治理地方,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操之过切。” “过刚易折,过柔则靡。” “需要恰到好处,将地方激动情绪平复,又给予地方百姓一定安抚,同时为他们谋求一定的生路,如此情况下,百姓才会生出希望,才会对朝廷生出感激。” “我大明朝才能长久。” 梅思祖朝着朱元璋恭敬一礼,满脸的笑容。 他自认自己给出的解决之策,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不仅能妥善解决地方之乱,还能安定地方百姓,而且朝廷付出的代价极小。 他相信陛下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李善长笑着抚须。 原本脸上的担忧,此时也彻底消失,变成了镇定自若。 梅思祖是有急智的人,虽田靖、夏之白发难突然,但在短时的手忙脚乱下,他们很快就稳定了阵脚,也飞快的想到了应付之策,而且这些处置之策,明显更符合‘上意’,也更切实可行。 李善长挑眉看了眼田靖,最终把目光移向了夏之白。 他很清楚。 田靖没有这个胆子。 真正指使这一切的,只可能是这夏之白。 他倒想看看。 这个夏之白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夏之白轻笑着摇摇头,讥讽道:“敢为梅大人,当真用过脑?” “你这是什么话?!”梅思祖一愣,随即面露恼色,怒目瞪向夏之白,夏之白竟敢当众骂他没脑子! 夏之白道:“既然梅大人动过脑,不可能发现不了,自己话中的漏洞,这些人是灶户,是单列为一户籍,在朝廷严格的户籍制下,灶户只能制盐,不能从事其他。” “不废除灶户制,就让灶户从事其他,岂不是牝鸡司晨?” “敢问依据何在,道理何在,王法何在?” “你是在乱法!” 梅思祖脸色微变,恶狠狠的瞪了夏之白一眼,冷声道:“非常时候当行非常之法,便宜行事有时也未尝不可?” 夏之白漠然道:“但他们依旧是灶户,他们的子孙同样只能为灶户。” “难道朝廷还要为灶户长开门路?” 梅思祖一时哑然。 这自然不能。 但如果不这样,那就要废除灶户制,这一旦废除,牵涉到的人跟钱,就太多了,梅思祖沉默下来,目光带着几分祈求的望向四周官员,只是其余官员也都不由双目望天,一副不要牵涉到自己的模样。 夏之白看向四周,淡然道:“从任何角度来看,灶户制都已不合适了。” “对朝廷只会是一个负担。” “灶户制存在的越久,对朝廷的负担就越重。” “而且梅大人的想法,看似是为国为民,实则不然,因为代价都是朝廷在承担,而且根本没有解决实质问题,只是对当下发生的事,做了草草的遮掩,试图将事情往后拖延,但拖就能把问题拖没?” “即是说。” “朝廷花了数十万银两,就为了把事情草草拖延下去,就为了让事情不在这时闹大,但拖解决不了问题,早晚有一日还会爆发,到时朝廷又得拿出数十万银两安抚,一次复一次,朝廷还要为这糟糕的盐政,投入多少钱粮?” “梅大人你当真是在为朝廷考虑?” “而非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如果大明朝的臣子,全都做这些‘赔钱赚吆喝’的事,那我大明朝岂不彻底烂下去了,今日烂一点,明日烂一点,早晚有一日,大明上上下下就全烂了,等朝廷给不出这么多银两,那地方岂不就彻底动乱了?” “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当以朝廷为重。” “岂能顾小节而失大义!” “若是连我等都不尽心尽力为朝廷考虑、为天下着想,难道就光指望着地方官员自己解决?就全等着事情自己消失?我们身为朝廷官员,最重要的职能,便是解决天下事,而且是要切实的解决,而非是自欺欺人。” “废旧盐政势在必行。” “灶户制已明显跟不上大明的局势。” “我等作为朝廷官员,着眼于盐政,除了要顾及民生,还要考虑到‘税收’。” “过往盐铁都是税源大户,而今南方乱政之下,朝廷在食盐上的税收已明显不明,虽然眼下还能收的上税,但对于南方究竟产盐多少,又有多少盐上缴了盐税,地方官府真有审核落实?” “这一切都需我等为国出力。” “现在的盐政,于国不利,于灶户不利,于地方不利,已成明显的乱政恶政,改政又有何不可?” “我认为不仅要改,还要大改。” 夏之白长身而立。 他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着。 没有其他人开口,所有人保持着缄默。 梅思祖一脸的羞恼,只是并不敢再随意的发声了。 他已察觉到了,夏之白是铁了心要动盐政,而且很可能就是他推动的这次朝堂发难,虽然心中愤恨至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决然不敢发作,只能将这口闷气憋着。 朱元璋嘴角的笑容已有些压不住。 他轻咳一声,把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不冷不淡道:“咱不想听你说这些大道理,咱就想知道,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着咱大明的盐政当改,那就将你心中改的盐政说出来,对或者错,等百官听完了,自然就明白了。” 夏之白点头。 他拱手道:“臣的确对盐政有些想法。” “首先便是废除灶户制,解放生产力提高下多出的‘盈余’人口,让这些灶户能从事到其他行业,让他们能维持一定的生计生活,目前南方已不太合适,因而迁移人口便是众望所归。” “这是其一。” “其二,大明对于食盐的生产份额其实是有限制的。” “而限制的手段,往往是通过计算人口,然后再规定食盐的配给制度,对各地的食盐生产进行限制。” “以当下四川的盐井为例,四川共计约有盐井一千五百多处,正在开采的约莫四百多处,剩下的盐井,在户部计算人口后,并没有启用,而是直接下令将剩余的盐井封闭。” “这种量入而出的开采模式是比较合理的。” “但在蒸汽机制盐的冲击下,天下绝大多数盐井都会被关闭。” “而且在臣跟周王的联手开创下,已成功对蒸汽机进行了改良,日后蒸汽机的效率只会更高,到时生产出的食盐也会更多,以当下的情况,一个蒸汽机往往能抵得上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盐井的产量。” “盐井大量封闭是必然的。” “而大型盐企的设立,同样是肉眼可见的。” “因为大明百姓人口是固定的,若是真的将各地的蒸汽机火力全开,只怕仅南方生产出的盐,就足以供应天下许久,而大明又不能真的开采一段时间,就封闭一段时间,因而.” “臣接下来会拿出新式图纸,在南方推广,同时整合南方的盐企。” “将南方的小型盐厂合并到一个大厂。” “统一进行食盐生产。” “大型盐厂有一个好处,便是朝廷便于核查各项数据,无论是产盐量,还是出盐量,亦或者纳税额,这些朝廷都能轻而易举的进行检查。” “人可以跑,但厂子跑不了。” “如此以来,朝廷征税查税方便,也因为灶户制的废除,减轻了负担,而且因为蒸汽机制盐对市场的倾轧,灶户的私下产量,已难以对盐市造成太大影响,但为了避免有人走私,影响到朝廷税收,臣坚定的建议朝廷迁移人口。” “灶户被迁走,南方就算想走私,也找不到制盐的人。” “除非是靠机器。” “因而盐争改革下,下一步就是对盐企进行合法管理,唯有被官府认可的盐企,才能得到朝廷分配的制盐产量,其余不被认可的一律认为为非法,地方官府有权有责任清理并对其治罪。” “这才是双管齐下!”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数字不会骗人!(第三更) 听到夏之白的针对,梅思祖不由冷哼一声。 朱元璋目光微亮。 地方盐政有问题,他其实是知情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办法解决,而听到夏之白的建议,他也是若有所思,此举若是当真可行,朝廷对盐政的监管,也能得到极大提升。 这时。 田靖再度站了出来。 他已恢复了正常心态,拱手道:“启禀陛下,臣还有事启奏。” 朱元璋看了眼夏之白,又看了看田靖,颔首道:“准。” 田靖道:“陛下对盐业的重视,天下皆知,如今大明在两淮、两浙、长芦、山东、河东、福建六个主要产盐区,都设立了都转运盐使司,在其他产盐地区设有 7个盐课提举司等衙门负责管理各盐场的食盐产、销事务。” “运司等盐业部门统辖于户部,并不受地方政府节制。” “臣为盐官已有一些时日,对于盐运司内部情况有所了解。” “就臣而言,大明的盐业管理机构散落各地,山河悬远,户部的管理往往鞭长莫及,加之盐业利润丰厚,产、销环节均控制在一个机构手中,在缺乏有限监管的情况下,各地盐务系统已相继陷入到腐败之中。” “这次南方之乱,同样有腐败的缘故。” “大明盐政败坏已到相当程度。” “各处盐课,在洪武初年设法,关防至为严密,边储赖以济用。近年官吏懈怠,仓盐无积,客商久候不得支给;而国家边计专仰于盐。迩岁以来,私盐盛行而兴贩者多,官盐价轻而中纳者少。” “如今的盐课,腐败猖獗,盐课累岁逋负,地方私盐盛行。” “臣认为朝廷也当对盐官进行整饬。” “如今大明的盐业产销体系,已受到严重破坏,朝廷当对此做出斧正。” 闻言。 魏衡等盐官脸色大变。 他们一脸惊恐的望向田靖,根本没想到田靖能说出这些话。 而且田靖说的这些话,根本没有跟他们提前商量,这已是在直接背刺他们。 朱元璋面露异色。 他深深的看了田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道:“此事不急,盐政、盐场看情况,的确是问题重重,朝廷或许的确该重点整饬一番了,既然你有心,那就给咱说说,你觉得咱大明这盐政,还能怎么变。” 朱元璋来了兴趣。 他现在已是彻底不急了。 田靖道:“过去盐业管理机构散落各地,而且灶户分散四周,户部根本管理不过来,若是朝廷对盐政进行改革,废除灶户制,同时在地方设立大型盐厂,那户部就不用分散人力去管理了,对于地方盐业的管理,也能更行之有效。” “与此同时。” “地方制盐同样要加以限制。” “因而臣斗胆向陛下建议,在天下推行食盐‘大厂’制,而后由各地运司,负责管理核查各盐厂的产、销事务。” “不过仅仅如此,还是相较有些片面,因而臣再斗胆,联合天下六个运司,七个盐课提举司等衙门,组成由户部统领的食盐组织,用以核定各地食盐的产销情况,保证各地的食盐供应。” “大明任何的合法盐厂,都必须归入到食盐组织。” “不然一律违法,也一律视为走私。” “这么一来,各地的盐运能直接通过管理地方大厂,直接监管地方的盐业,而户部则能通过监管食盐协会,来对各地的盐运司进行有效的监督,而协会的存在,也能助力各地盐企的生产发展,同时还能联合打击走私。” “继而保障大明盐业的正常运转。” “这是臣突然想到的办法,若有不当,还请陛下息怒。” 田靖恭敬的作揖,随后退了下去。 殿内死寂。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田靖的话震住了。 夏之白还只是想整顿盐政,田靖倒好,竟想直接整顿盐务了,若是真这么干,那地方更难插手到盐业了,做什么事,都要落入到各地盐官眼中,而户部也能轻易的进行监督,过往山河悬远的情况,也将大幅减少。 这对朝廷的确是大利,但对他们不少人可是大坏。 食盐可是暴利。 如今借着蒸汽机,他们好不容易,分得了一杯羹,岂能这么甘愿交出去? 而且若天下的食盐,都放在各地大盐厂生产,那朝廷对天下食盐的产量跟销量,岂不是一清二楚,到时地方又如何中饱私囊?又如何上下其手? 而且盐业本就不受地方政府节制。 这就相当于地方很大的税源,被直接控制到了朝廷手中。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钱啊! 更令他们感到惊惧的是,若是此事成了,那以后铁冶行业,是不是也能这么做?其他纺织等产业,是不是同样也能这么监管,长此以往,地方的税源,岂不是都落到了朝廷的监管之中? 这影响的可都是他们的私产。 一时间。 百官恨不得将田靖生吞活剥了,看向他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死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只怕田靖早已是千疮百孔,即便如此,很多官员对田靖的愤怒跟不满,已直接显露在了脸上,甚至直接是怒目而视。 田靖身子微微颤了颤。 他深吸口气,牢牢的站在殿中,没有丝毫动摇。 他没得选。 不疯魔,不成活。 他如今想活下去,就只能孤掷一注。 而且要比夏之白给出的建议还要疯狂,还要让人害怕,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陛下手中的刀,只要他还对陛下有用,他就能继续活下去,何况他心中也憋着一股气,想告诉那些算计他的人,算计他,就要做好被他报复的准备。 他是个文人,但同样有血性。 这是其他人自找的! 他们不是把他当棋子吗?随意定下自己的死活。 既然对方都这么做了,他又岂能这么轻易放下,他选择直接把棋盘掀了,让这些人彻底失算。 夏之白望着双眸布满血丝的田靖,也是微微有些愣神。 田靖这么激进,完全出乎意料。 这样一来,也将他自身推到了风口浪尖,也彻底成为百官的眼中刺肉中钉,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也不知这对田靖是好还是坏,但他尊重田靖的选择。 不过田靖的提法,太理想化了。 他寄希望户部、盐运司,盐课协会,三者互相督促,从而做到整肃盐场吏治,改善盐业法规,维系正常的盐业秩序的事,但权力太过集中,加上盐运司本就受户部管理,而今产、销又间接受朝廷监管,等体制日趋僵化、利益集团逐步固化后,田靖提出的建议,反倒会加速日后盐政的腐败。 只是眼下的确是合适的。 而且也极大可能被朱元璋同意。 因为朱元璋很希望将地方的税源抓到自己手中。 若能借此由朝廷经管,那就相当于直接从地方,剥夺走了盐业这一大税源,这是任何中央王朝都喜闻乐见的,只是食盐向来被视为利薮,牵涉多方利益,想对盐政上下都进行改革,会遭来太多反对了。 李善长出列道:“臣认为此事不妥。” “盐政事关天下稳定,不可轻易大动,地方本就隐隐有不稳趋势,若是在这时贸然大动,只会加剧地方动荡,上下失序,对大明朝岂是好事?” “再则。” “将盐厂集中为大厂同样不可取。” “地方本就灶户人口众多,眼下又面临很大的无业压力,这番举措下来,岂不是加剧了无业之人,这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在恶化地方局势,这般建议,实在是荒唐,只顾着盐政改革,全然忽视了对天下的影响。” “至于成立什么食盐协会,同样是大而无当,华而不实,根本不符合实际,只会劳民伤财。” “南方灶户生事,那就解决南方生的事,而不当将事态扩大化。” “南北有别。” “南方发生的事,北方岂能效仿?” “方才夏之白跟田靖,说了这么多慷慨激昂的陈词,尽数都是荒唐言,无一句实言,更无任何实用道理。” “当下不当激化地方矛盾,也不当急忙去改革盐政。” “当以稳定局势为主。” “地方盐政或有贪污舞弊,或有贪黩恣肆的事,等南方的事态平息,朝廷派御史南下彻查即可,何须这么大动干戈?这岂非白白空耗朝廷力量?如今大明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哪怕是一文铜钱,都不当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方才的这番讨论,毫无任何意义。” 李善长淡漠开口。 直接将此事给定了性。 不容多议,也不容强行捏造,只该着眼南方。 在李善长开口后,殿内的气氛瞬间一松,原本还有些剑拔弩张的官员,此刻也神色放松下来,一脸讥讽的看着田靖。 望着殿下百官的神色,朱元璋目光一寒。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 官员利益一致,官官相护,以同谋富贵,一体对抗朝廷。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苦思冥想,势必想破解的难题,只是如今又再度对上了。 朱元璋冷冷看向李善长,眼中浮现一抹强烈杀意。 这时。 夏之白的声音再度响起。 “既然李太师如此确信,那不妨来算笔账。” “数字不会骗人!”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我同样了解人性!(今天就一更) 李善长猛地看向夏之白,面露不善。 以他在朝中的身份地位,过往凡是开口,除了朱元璋,其他大臣莫不要看他脸色,鲜少有人敢反对,但今天,夏之白竟敢当众质疑。 这让李善长感觉被拂了面子。 李善长冷眼望着夏之白,冷声道:“朝廷商议重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而且你觉得我这太师,还没你对天下之事看的清楚?” 夏之白不卑不亢,朝李善长拱手,尽显礼节之数,淡淡道:“国家之事,岂能按资排辈?若是天下都以谁年长,谁资历高而论,那此刻站在朝堂论政的,就不该是诸位大臣了,而是天下那些最年长的老者。” “然此刻身处朝堂的非是他们。” “因为治国不按年龄。” “而论实际。” “再则。” “治国看要的是实际情况,岂能执着在口舌之快?” “既然太师认为我说的不对,那我自当拿出我的论证,用来证明我所说为真。” “也比太师提出的更好。” “在太师及其他大臣看来,南方的事,不易大动,而当尽快止息,但我并不怎么认为,任何事有因就有果,若是都这么草草敷衍了事,只不过是将矛盾往后拖延罢了。” “如今大明新立,正是百废待兴,群臣励精图治之时,也当有面对一切艰难险阻的决心。” “更该把解决矛盾问题作为臣子首要职责。” “南方的事不仅不能敷衍。” “更当严肃处理!” 夏之白丝毫没有退让,据理力争着。 李善长长袖一挥,冷哼一声道:“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干什么?!” 夏之白笑了笑,缓缓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治国亦然。” “尤其我等身为朝廷官员,更当以天下为己任,以天下的长治久安为目标。” “太师方才所言,的确能很大程度制止争端。” “但并没有解决实质问题。” “因为说到底,最终还是朝廷买单,朝廷拨下钱粮,用以维持这些灶户生计,然人都是贪心的,这些灶户见不用做工,便能获得朝廷给的钱粮,今后只怕更会松懈怠慢,更无心去谋生路了。” “大明的税粮,是用来养懒汉的吗?” “若非不是。” “那一两年内,朝廷可能给这些灶户安排到足够的工作,或者分配到足够多的田地?” “只怕也做不到。” “那基本意味着,朝廷为了稳定,只能继续供养着,或者是朝廷去贷粮,但这些人没有工作,用不了多久,就不得不卖房卖儿卖女还债,我大明何以沦落到这般地步?” “要不然朝廷就心狠一点。” “直接清理人口。” “杀了!” “然天下刚才战乱中恢复,本就生计凋零,又杀这么多人,恢复起来更加困难。” “人是一种很重要的资源。” “哪怕不算细账,也很容易看得出。” “灶户会成为大明的麻烦。” “为了避免让灶户久拖成灾,必须得在刚起势时解决掉。” “因为现在就是解决的最好时候。” “朝廷一直有南人北迁的动作,那可否意味着,将这些灶户迁移到北方,是符合大明的内政的?” 李善长目光一沉。 夏之白又道:“南方田地多为有主之地,就算能分给这些灶户,又能分得了多少?而北方能分给这些,甚至能达到一个家庭十亩田地,这个数额的田地,哪怕北方的产量不足南方,依旧能为朝廷带来不菲的田租。” “朝廷何乐而不为?” “此外。” “陛下一直致力于弥合南北。” “南人北上,又何尝不会加快南北融合?” “北方地域辽阔,但这些年一直是胡汉混杂,虽然汉人数量不少,但并没有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谁又敢保证,日后这些蒙古人、女真人、色目人不会突然倒戈?” “以汉制夷才是正道。” “但仅靠北方自身的汉人,又能做到多少?不充实北方汉人,朝廷想真正做到以汉制夷还需花费不少时间,这岂不是增加了北方的不稳定因素。” “北方不少人本就倾心北元,朝廷焉能小试?” “所以在我看来,无论是政治账,还是经济账,亦或者战略账,将灶户北迁,都是最好的选择。” “另外对于田运副的想法,我同样是持认可的态度。” “盐运司过往主要负责‘产销’。” “但现在‘产销’,已逐渐落入到‘盐厂’手中,盐运司反而只起到了一个收税的作用,这已是大幅削减了盐运司的职能,因而作为朝廷钦点的官署,自当收回被窃夺的‘职权’,将‘产销’的知情权、控制权,抓在手中。” “继而在各地盐运司统筹规划下,实现大明盐政一盘棋的目的。” “若是南方少盐,则北方可及时接济,若是北方少盐,南方同样可迅速接济,亦或者哪里生出了意外,其他盐运司也可调令辖区内的盐厂,加大生产,尽快的供应其他地方。” “这对于保障大明的食盐供应大有帮助。” “至于太师质疑办大厂。” “这更无道理。” “因为规模越大,产量越高,越能压低成本。” “盐厂越大,前期投入的确更大,但与此同时,往后支出也会越来越少,日后无论是运送,还是生产,分摊下来,都会比小盐厂成本低,因而厂越大,反而越赚钱。” “我是经营盐厂,我对此当有发言权。” 听着夏之白的话,李善长的脸全黑了。 他抬眸,望向朱元璋,试图从朱元璋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只一眼,李善长就暗道不妙,因为朱元璋明显为夏之白的话说动,想到这,李善长不由继续道:“你算的都是些小账。” “落到实处,未必有那么好。” “如今地方本就动乱不休,若是朝廷再派人去宣布,要将他们迁移到北方,你觉得他们是会消停下来,还是会闹得更厉害?现在还只是在针对盐厂,到时恐会对官府出手了。” “其中利害,你当真想过?” “而且迁移人口,哪有那么容易。” “你很多方面都考虑到了,从朝廷角度而言,也很有道理。” “但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人性!” “故土难迁。” “这是华夏自来的问题。” “他们眼下在南方,尚且有落脚之地,去到北方,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而且路上吃的喝的,要是发生了什么状况,这是这些灶户家庭能接受的?” “你太理想了。” 夏之白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必须得承认。 让人迁移,在华夏这块地界上,从来都很难。 需要做的工作很多。 他望着李善长,沉声道:“太师所言极是,这一点,我同样有过考虑,我不知南方的动乱发生了多久,也不知这些灶户已缩衣紧食多久了,更不知他们家中还有多少钱粮。” “但我同样知晓人性。” “太师认为这些灶户在南方有牵挂不会北迁。” “但我却也敢肯定,再等大半月,或者一月出头,南方的这些灶户,就会无家可归,这同样是因为人性,他们如今落难,地方的士绅、商贾,甚至是官吏不会雪中送炭,只会落井下石,以极低的价格,极少的粮食,将他们的房屋收来。” “灶户失去了生计,想养活一家老小,注定会被人算计。” “这同样是人性!” “所以.” “太师的想法多虑了。” “他们在南方没这么多家产。” “仅有的一点乡情,在这层层压榨下,在官府的威逼利诱下,也早就荡然无存了,这场动荡闹得越久,他们心中的失望之情,就会越严重,这不是朝夕能弥合的。” “兵法有云:哀兵必胜。” “南方的灶户正在一步步变成‘哀兵’!” 李善长眼中闪过一抹恼色。 他也是没想到,夏之白会这么难缠。 关键还说的颇有道理。 夏之白朝朱元璋拱手道:“至于太师担心劝说不动,臣愿主动向陛下请旨,南下劝说众灶户,让他们答应北上,不过臣诚心认为,大明的盐政,当进行一番彻改。” “不然这种混乱还会继续持续。” “大明是个大一统王朝,绝不能政出二见。” “请陛下明鉴。” 这时。 田靖也高声道:“请陛下明鉴。” 他早就豁出去了。 这次的事,没有退路。 只能一条道走到底,而且既然已开了口,那就没有回旋余地,就算想回头,也无人会包容,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自讨苦吃?他作为文人,虽然性情有些急躁怯弱,但骨子深处还是有股血性。 他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殿内只有夏之白跟田靖两人的声音。 其余大臣尽数沉默着。 他们对视一眼,全都面面相觑。 这次朝会的走向,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田靖的突然发难,夏之白的争锋相对,无一不在预示着,朝堂正在发生变化,而且他们身处官场这么久,对暗中的事,又岂会真一无所知? 正因为此。 他们才更不愿卷入其中。 汤和低眉,看了眼不露声色的朱元璋,眉头微微一皱。 他知道。 朱元璋被说动了。 而且他跟朱元璋从小就认识,深知朱元璋的脾气,李善长若是不出面,朱元璋或许还会迟疑一二,但李善长的开口,就注定朱元璋不会再听任了,因为朱元璋是一个很强势的帝王,他不容许别人胁迫到自己。 之前因为郭桓案,南方就已生出过动乱。 如今又来,若是朱元璋再退,岂不是会让人以为朱元璋惧了? 这是朱元璋绝不能答应的。 果不其然。 在殿内一阵死寂后,朱元璋大袖一挥,怒喝到:“够了,咱这奉天殿是商议国政的,不是让你们在咱面前吵来吵去的,既然你们各说各有理,那咱就给你们一次机会。” “等退朝后,将各自的己见,写份奏疏呈上来。” “咱到时定逐字逐句的看。” “退朝!” 朱元璋没有直接决定。 作为帝王,自不能这么轻易做决定,尤其是臣子一开口,就急忙的表态,这自会让臣子认为,帝王没有自己的主见,这是为君者的大忌。 朱元璋自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出现。 听到朱元璋开口,百官齐齐暗松口气。 当才大殿的气氛太过压抑了,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如今听到朱元璋开口,他们只觉压在心头的石头,一下子被卸掉了,整个人一下舒畅了不少。 百官连忙道:“恭送陛下。” 朱元璋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下高台,离开了奉天殿。 等朱元璋走后,其余大臣,打量了夏之白跟田靖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神色,也相继离开了大殿。 夏之白同样没停留。 想彻改盐政,没那么容易。 利益集团太大,他们不会甘心放弃。 他必须得将其中利弊写清楚,至少要说动朱元璋,让朱元璋认为,变更盐政势在必行,而非是可以做一定的拖缓,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没有得到直接的肯定,以田靖的心性,多半坚持不住。 到时独抗满朝大臣,口吐金莲都不够。 很快。 殿内百官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田靖依旧站在殿内,他此刻双腿发麻,根本就动弹不得。 魏衡一脸怒气的走了过来,怒斥道:“田靖,你什么意思?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一同上疏,你为何要自作主张?而且说的跟当时商议的完全不同。” “你想找死,不要连累到我们!” 魏衡是一脸的惊怒。 他是真的怕。 田靖那番话,杀伤力太大了。 还去质疑开国功臣、当朝太师,田靖究竟有几个胆子,竟敢做这事? 田靖晃了晃神,苍白着脸,望向魏衡几人,颤声道:“你以为我想吗?但我没得选,不仅是我没得选,你们同样没得选,你们当真还没看出来吗?” “这次的问题根本不在盐政,而在于朝堂的内争!” “我们只是别人的棋子!” “但我想活!” “所以我只能当大明的孤臣。” 黑神话分心了,无心码字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军政不分家,一起抓! 文华阁。 朱元璋在此小憩。 今日朝会之事,可谓出人意料。 而田靖、夏之白提出的办法,也让朱元璋眼前一亮。 对于江南的确,朱元璋一直很头疼,因为这是大明最重要的税源地,他一直有心加强对南方财源的控制,但因为本身就起家于江南,跟随他一同打天下的文臣武将,很大部分也出身江南,因而南方势力在朝中是一家独大。 而且南方势力云集,根深蒂固,他这些年进行过很多尝试,始终没能打破这种局面。 心中一直颇有忧虑。 郭桓案,其实也算是一次试探。 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 不好不坏。 他最初的想法,就是借此整顿官场,肃清一些不正之风,同时试探下天下各地的情况,北方因有诸多藩王坐镇,朝廷一纸令书下去,很轻易就将盘踞地方的士绅、商贾,打击了个七七八八。 然南方不然。 朝廷刚向南方伸手,南方诸多布政司官员,就仿佛是约定好一般,齐刷刷的向朝廷上疏,说南方生出了动乱,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更有地方百姓开始生事作乱,李善长、梅思祖等开国功臣,也是齐齐上疏劝谏。 他起初是很不满的。 但最终在李善长等人呈交上一份‘贪官污吏’名册及相关的贪污罪证,还有一千多万石粮食后,他还是选择了就此停歇,因为杀的人够多了,追剿的粮食也够多了,继续下去,已得不偿失,也真会闹的地方沸反盈天。 只不过李善长等人明显并不甘心。 起初还各种举荐官员,将朝堂官职安排了个明白。 他自不会让其如愿。 直接六部尚书一肩挑,最后觉得实在不行,才将工部、刑部两部重新安排了尚书,但对于最重要的户部、礼部、吏部、兵部,则依旧死死的抓在自己手中,不容外人染指。 至于六部其他官员,他也全然没有理会,李善长等人的举荐。 直接将去年的进士提拔了上来。 还有就是在翰林院储才了一段时间的国子生,就是靠着这帮跟朝堂大臣牵涉很浅的官员,他才真正将整个朝堂完全控制在了自己手中,然即便如此,他能使用的人手依旧不够,还是有不少的官职,被李善长等人推荐之人上任。 经过一年上下的磨合,朝堂其实已趋于稳定。 而他原本已不想再大动朝堂。 只想集中精力,准备跟北元决一死战,彻底将北元打垮,彻底解决北方的边患,但这一切随着夏之白的北上南归,都潜移默化的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是夏之白在北平提到的一些想法,就让朱元璋不由生出了一些迟疑。 而今夏之白更直接明了的去触动南方财源。 这让朱元璋更为心动。 自郭桓案后,他其实已放下了心思。 因为南方经此一事,也算是元气大伤,而南方给出的表态和诚意,也十分的足够,这些钱粮已足以支撑,大明未来数次的北伐粮草。 但这次的灶户生事,还有朝会上,李善长、梅思祖等人的面目,却让朱元璋有些心惊。 因为李善长等人之前表现出的恭顺都是假的。 只是为了糊弄自己。 好让自己不再死盯着南方,只算得上是壮士断腕,但内心里,南方并没有真的屈服,始终有着小动作,甚至还把自己上次的退让,当成了自己的妥协,继而想借着这次的事,再来试探自己,乃至是逼迫自己再度妥协。 这是朱元璋不能容忍的。 这些人不是服了,只是被自己杀怕了! 朱元璋背着手,用玉如意挠了挠后背,望向一旁的朱标,冷声道:“咱大明的臣子,一个个心思都重着,若非夏之白将这些人的心思给抖落出来,咱只怕还会被继续蒙在鼓里。” “这些狗东西是想死了!” 朱标一愣。 他望向朱元璋,沉声道:“儿臣之前也不敢信,跟随父皇一同打拼的老臣,如今竟全都变得利益熏心,甘愿为了自家的私欲,于天下而不顾。” 朱元璋双眸微阖,冷笑道:“你太高看他们了。” “他们从来都没变。” “之前只不过是没机会,又因为头上还有个元廷,还有个张士诚、陈友谅,他们不敢表露的太明显,但当初在征伐天下时,这些人或多或少都露出过马脚,只是咱当时没有在意,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他们功成名就,自是要为自家考虑了。” “咱也想不明白了。” “名,咱给他们了,官位咱也给了。” “钱,咱赏赐的少吗?” “为什么一个个就变成这样了?” “就说这盐政,当初夏之白就给咱提过,咱当时考虑再三,并没有采纳,但也是想借他之手,去试探一下朝臣反应,结果这一试倒好,多少蛇虫鼠辈跳了出来?” “他们以为咱真不知道南方的实情?” “他们怕是忘了。” “咱也是南方出身,还是从南方起家的。” “咱对南方的了解不比他们少,咱在南方同样有自己的耳目!” “咱之所以没有把事挑出来,就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在打什么心思,也想看看跟着咱出生入死的弟兄,当真就没有一个为咱考虑的?” “但今天朝堂上的情况,标儿,你也都看到了。” “满朝诸公,谁替咱替大明说了话?” “没有!” “全都拐着弯、变着法的,在抨击反对着夏之白跟田靖,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甚至恨不得将这两人给生吞活剥了,他们在殿中的这些神态,当真以为咱看不到?” “咱看的是一清二楚!” “他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咱难道当真看不明白?” 朱元璋冷哼一声,将玉如意放在了桌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咱大明刚立时,妹子曾让咱好好对这帮兄弟,咱做了,咱给他们赐了免死铁券,咱也给他们封侯赏爵,但咱当时也说了,只要他们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咱保他们一家老小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他们是怎么做的?” “咱难道不知天下人说咱刻薄寡恩,说咱当了皇帝就不念旧情了。” “咱其实一直都认。” “但他们却在逼着咱不能认!” “今日丢一城,明日丢十城,一城复一城。” “他们以为咱当了这皇帝,坐了这天下,天下这一切都是咱的了,他们从咱家里偷拿点东西,咱也不会说什么,咱是没那么大方啊,但咱也不至于小气,只是标儿,你给咱评评理,有这么做事的吗?” “故意挑起地方民乱,来威胁咱让步。” “这还是咱大明的臣子吗?” “你给咱说说。” “咱杀这些狗东西,究竟有错没有?!” 朱元璋在一番怒喝之后,也是彻底压制不住心中杀意。 朱标身子一颤,也是为震怒的朱元璋吓了一跳,他神色凝重,知道自己父皇心中的不满跟恼怒,他眼下也明白,为什么父皇会这么震怒了。 对底下臣子做的那些龌龊事,父皇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父皇毕竟是皇帝。 岂能被臣子一次次的欺到头上? 这些人过了! 朱标沉思一阵,凝声道:“回父皇,儿臣认为,田靖跟夏之白的主意不错,朝廷不能为李善长等老臣牵着走,不然他们只怕还会以为朝廷真怕了,也会越发得寸进尺。” “如今朝廷国库充盈,担负得起迁移的开销。” “必不能再纵容其嚣张。” “而且从朝堂的情况来看,只怕南方这次的事,不仅是有意挑起,也是在借机在向朝堂示威,虽然假借了上次的影响,但接连两次生出动乱,足以证明,地方官员对当地的控制不足。” “儿臣同样请旨,严查南方各布政司、府州道官员。” 朱标目光冷冽。 他对今日朝会发生的事,同样是心生忌惮跟不满,一个盐政,竟能压得满朝安静,无其他大臣言说,这种情况太过吓人了,若是继续任其发展,早晚有一日,朝堂政令会沦为一纸空谈。 大明是朱家的天下。 非是士大夫的! 如果还有人不清楚,那就用血,让他们冷静下来。 朱元璋点头。 “咱也是这么看的。” “不过此事急不得,你知道为什么周德兴、王弼他们有恃无恐吗?因为他们知道咱想打仗了,知道咱急于打仗,而一旦打仗,咱就必须得用他们,而咱大明的将领,大多淮西出身,因而就算咱知道南方发生了什么,咱也不可能归罪到他们。” “因为咱要用他们。” “他们就是吃准了这点,所以才这么大张旗鼓的把自己名字弄出来,他们的这点小心思,咱又岂会看不出,只是这些人思来想去,恐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这夏之白除了想动盐政,还想对咱当初定下的北伐大业做手脚。” “咱若是没了北伐的念头,他们做的这一切,足以让咱杀他们十次!” 朱标脸色微变。 他迟疑道:“父皇,北伐之事,朝堂早已定下,若是轻易改动,会不会有些不妥?而且这么一来,岂不是将夏之白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以他目前的情况,本就得罪了一大批文臣士人,又因为对军政指手画脚,只怕军中武将,同样会不待见。” “到时他就满朝皆敌了。” 朱标有些担心。 夏之白本就狷狂,若父皇再来这么一手,只怕夏之白处境会更艰难。 朱元璋看向朱标,漠然道:“你以为他说出这些话时,就没有考虑过面对这种情况?咱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咱很早就看出来了,夏之白从一开始就选择做‘孤臣’,只不过他忠的不是咱这个皇帝,也不是咱大明。” “而是他自己的!!!” “或者是他自己说的天下百姓!” “而且天下很多事,本就是他一手挑起的,他自当承担起这个责任,若是连朝臣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让咱回心转意?若是他能让咱大明的骄兵悍将信服,咱就顺他意,暂缓北伐,跟北元交好,同时改制盐政。” 朱标色变。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 也是感到头皮发麻,若是朝堂真的再举行一场商议,议论跟北元的战事,以蓝玉、常升等人的暴戾脾气,多半气不过会直接动手,而夏之白这一文弱书生,又哪里经得起? 就在朱标想劝说一二句时,似想到了什么,又一下停了下来。 他想到了夏之白当初去北平的事,朱棣同样是个暴戾脾气,而且不止是朱棣,自己那二弟三弟,脾气同样不好,但夏之白就在自己这暴脾气弟弟面前,将这些话说出来了,还全身而退。 或许 这次同样也能成功? 朱标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挣扎。 最终。 朱标还是沉默下来。 因为他始终记得一句话。 内忧大于外患。 外患只是将内忧转移出去的。 若是不对天下进行彻底的整饬,就算将北元覆灭、打的分崩离析,最终还是得回到内政上。 而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集团,还有一大批军功集团,还包括部分南方的本地势力,如今已显露出獠牙,若是朝廷不加紧防范,等北方的战事一开,朝廷短时更难去处理了。 如今北方相较安定,朝廷国库充盈,的确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时间。 朱标道:“一切听父皇旨意。” “恩,不过此事先不急,等李善长、夏之白他们把奏疏呈上来再说,你等会派人去把汤和给咱叫来,咱现在朝中唯一能信得过的,也就这位老兄弟了。”朱元璋叹息一声,眼中满是萧瑟。 朱标点点头:“儿臣尊令。” 朱元璋站起身,从位置上站起,背着手走出了文华阁。 他只是来这边短时休息的,如今休息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继续处理奏疏了。 如今天下事都压他一人身上,丝毫都耽误懈怠不得。 只是离开时,朱元璋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朱标恭敬的目送着朱元璋离开,等朱元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轻叹道:“父皇,终究还是老了,若是以前的父皇,又岂会纠结犹豫这么久,以至于现在才做决定?” “不过南方.”朱标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广智救我,明天恢复,今日昏头! ------------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陛下莫非是被奸人骗了?! 晌午,武英殿。 朱元璋在这里摆了点酒菜。 并非是什么大鱼大肉,都是一些家常小菜。 其中自少不了烧饼。 此刻。 汤和还没到。 朱元璋独自坐在一旁,如寻常般看着奏疏,他并不急躁,只是目光不时看向桌上的饭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又强撑着,不让自己表露出来。 没多久。 汤和便大步走了进来。 刚见到汤和,朱元璋立即放下手中奏疏,笑呵呵的道:“汤和,你总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咱差人弄好的饭菜,都要凉了,快快快,上前来,咱哥俩今日好好喝一场。” 朱元璋笑意盈盈的望着汤和。 对于这位老兄弟,朱元璋向来很亲近。 汤和也不矫情,大大咧咧的坐了下去,还很是享受的闻了一下,笑着道:“还是陛下懂我,知道我就好老家的这几口,这味道是越闻越香啊。” 朱元璋哈哈一笑。 他起身走了过去,主动开了一坛子酒,给汤和倒了满满一碗,随后又给自己斟满。 朱元璋道:“咱就知道你好这口,这不特意差人给你弄的。” “吃。” “咱兄弟今天就吃个痛快。” 汤和笑脸盈盈的迎合着,并没表现出任何生分。 仿佛真就只把朱元璋当成了兄长。 两人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一番吃喝后,朱元璋将手中酒碗放下,突然道:“汤和,咱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咱想北伐了,你觉得咱这想法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咱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给咱说道说道。” 汤和眉头一皱。 他狐疑的看向朱元璋,眼中露出一抹惊异。 当宫里传话,叫他过来时,他就已知晓,朱元璋寻自己,是想在自己这寻下建议,虽然他的建议在老朱这,算不得什么,朱元璋也并不是真的是来问自己建议的。 但他直到前面,都一直以为是今日朝会的事,没曾想,朱元璋并未询问盐政相关,而是问起了北伐。 汤和神色微凝。 他紧紧的看了朱元璋几眼,在脑海快速思索了一下,试探性的回道:“北伐?” “北伐又岂能有错?”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如今旧元已灭,独留逃亡的北元,还在苟延残喘,作为天下正统,陛下夷灭叛贼,自是当仁不让。” “何况经陛下近二十年治理,天下已有了太平景象。” “只是北元尚在,也始终对我大明虎视眈眈,北元不少人,依旧野心勃勃,试图重新入主中原,北方边境,也始终为这些北元部族扰袭,北方各布政司是不厌其烦,这些年没少给朝堂上疏,让朝廷发兵夷灭北元。” “如今朝廷兵强马壮,又粮草充盈,的确该将覆灭北元,提到日程上来了。” “臣认为可。” 汤和一脸认真的点点头。 他了解朱元璋,知道朱元璋对于北元的忌惮跟厌恶,而且北伐一直是军中将领的目标,自上一次北伐结束,军中不论是老将,还是中青将领,亦或者是驻守北方的藩王,同样是战意高涨,没少向朝廷请命。 朱元璋点点头。 他伸手抓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又给汤和倒了一杯,道:“北元,的确是咱的心头大患,咱做梦都想将北元覆灭了,但自从徐达病逝后,咱对领兵之事,却也不得不仔细斟酌了。” “汤和,你对军中将领颇有了解,你给咱说说。” “北伐当由何人来掌军?!” 一语落下。 武英殿瞬间安静下来。 汤和瞳孔微缩,但很快恢复如常,浅笑着道:“若论对军中将领了解,天下何人比得上陛下?我?之前也一直是替陛下当个管家的身份,而且做的还不怎么好。” “再说了。” “陛下军事上问我,这不是把我往火上烤吗?就我这两下子,说出来,只怕都让人笑话,以前不都是陛下跟徐达商量吗?然后常遇春领兵先锋,我也就在后面打下下手。” 汤和似回想起了过往,也是露出了一抹缅怀的笑容。 朱元璋笑了笑,白了汤和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咱想找你商量啊,咱这不是实在找不到人了吗?” “咱们几弟兄,一路死人堆里爬过来的,都知根知底,跟你们聊着,咱心里踏实,咱也敢信,你让咱去跟李善长、周德兴、傅友德他们聊,咱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咱现在身边能说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你可得帮咱多帮衬帮衬。” “唉。” “徐达死后,咱现在看咱这些将领,没一个顺眼的,虽然都有鼻子有眼的,但这一个个就没有徐达用着省心,这徐达也是的,咱都没死,他怎么就先走了?实在不行,先帮咱把北元这一摊子事处理完再走啊。” “这徐达往日那么仗义,咋今个儿就不讲究了?” 朱元璋骂骂咧咧的数落了一番。 只是神色有些伤感。 跟着一路走过来的兄弟,如今是越来越少了。 他能信得过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朱元璋情绪低落道:“走了。” “一个个都走了。” “全都走到咱前头去了。” “常遇春走了,咱大孙子走了,妹子走了,保儿也走了,徐达这狗东西也走在咱前面去了,一个个把这烂摊子都扔给咱一个人了,咱有时候也在想,咱干脆也走了算了。” “但咱们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要是咱们全都这么走了,那岂不就白打了?” “汤和。” “你可得给咱多活活。” “咱不准你死。” “咱是天子,只要咱没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听到没有!” 汤和笑着作揖道:“陛下有令,臣怎么敢不遵令?臣一定努力多活活,只是臣这些年,越发感觉身子骨有些弱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得跟陛下请旨,告老还乡修养了。” “那时陛下可一定得答应啊。” 望着汤和笑呵呵模样,朱元璋却是愣了一下。 他抬头,望向了汤和,自己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汤和,如今脸上也爬上了皱纹,多了几分迟暮之感,而且说到告老还乡时,一脸的放松跟释然。 朱元璋一下沉默了。 他将杯中酒,一口生闷了。 酒有些烧喉咙,朱元璋却好似没有察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汤和见状,笑着道:“陛下,你这又是何必?我汤和年纪也不小了,孙子都好几岁了,早晚有一天要退下的,不过陛下的确该抓紧,将北元这芥藓之疾给清理了。” “不然北疆一直不稳定,这终究是个不小的隐患。” “眼下我大明兵强马壮,驻守北疆的藩王,同样是出类拔萃,英气不凡,依我看,不比陛下你以前差,现在军中老将有冯胜、傅友德、王弼等,还有赵庸、胡海,再则,还有蓝玉、郭英等将领。” “要我说。” “陛下其实高看北元了。” “朝廷前面已北伐了五次,早就将北元的精锐灭了个干净。” “现在的北元就是在苟延残喘。” “别说派傅友德、冯胜这些人了,就算是派蓝玉、郭英,或者直接让秦王、晋王、燕王领兵,都可以轻易的扫灭北元,将北元清除个干净。” “我大明早就今非昔比了。” “北元也早就不是我大明的对手了。” 汤和一脸自得的吹嘘着。 仿佛真就没有把北元放在眼里。 朱元璋收回心思,摇头道:“胜北元如今的确不难,但难的是消除后患。” “现在的北元盘亘北方,对咱大明始终是个威胁。” “咱要的不是打完大元,来个北元,打完北元,又来了别的,咱现在在思考,能不能将北方彻底给平定下来,让北方再无外患之苦,咱想趁着咱活着的时候,替咱子孙,彻底把北方的问题解决了。” 汤和苦笑一声,道:“陛下,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从古至今,北方就一直为游牧盘踞,之前好像是什么匈奴,柔然、鲜卑,再到什么突厥,还有一些其他有的没的,这些少数部族,有被打灭、打散,甚至打的四散而逃的,但北方依旧还是那个北方,只是换个批人。” “能为子孙后代争取几十年太平很不错了。” 汤和看的很现实。 彻底解决北方,根本就不可能。 也根本没人做到过。 历朝历代,多少名臣武将,可谓是前赴后继,但结果呢?只是你方唱罢我登台,你进我退,你退我进,这么反复纠缠拉扯,在北方这块地界上,至少都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大明的确强盛,但强的其实有限。 压不服狼子野心之徒。 朱元璋点头,道:“咱之前也是怎么想的,只是最近咱有些松动了,因为咱隐隐看到了未来,也隐隐看到了彻底解决北方的办法。” 汤和一愣。 他狐疑的看向朱元璋,凝神道:“陛下何出此言?” “为什么我听不明白了。” “陛下莫非是被奸人骗了?这天下就不可能有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边患的可能的。” “陛下莫要轻易信了一些谗言。” 汤和一脸严肃的提醒着。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声音能大过刀斧声?!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咱自不可能被人那么轻易的骗,只是这人说的话,咱觉得有些道理,他给咱说,军事是政治的一部分,军事整体是为政治服务的。” “对这句话,汤和你怎么看?” 汤和目光微凝,在心中思量了一下,缓缓道:“臣愚笨,不过这句话似乎是有些道理,只是臣对这些了解不多,不敢妄加评判,也不敢妄加揣测。” “只是在臣看来,话说得再好,必须要落到实处。” “不然全都是些空话。” “哈哈。”朱元璋哈哈大笑,对汤和的话很满意,道:“咱也是这么想的,那些士人有时候,给咱说个事,说的天花乱坠,说的让人都有些飘忽了,结果就嘴上功夫,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咱这次把你找来,主要不是问北伐的。” “而是想暂缓北伐。” “北伐很重要,覆灭旧元残余,对大明至关重要。” “这一点,咱心里很清楚。” “只是咱有时也不得不考虑一件事,就是咱花了这么大力气北伐,最终的成效如何?若只是把北元给覆灭了,然后让北元分裂成数个,边患依旧不能解决,那咱费这么大力气,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证明咱的国是正统?” “咱岂会看重这个?” 朱元璋嗤笑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正统与否,这东西是说给别人听的,归根到底,还是得看谁实力强。 谁实力强,谁就是正统。 都是宣传需要。 朱元璋继续道:“咱其实之前都没有动过放弃北伐的心思,甚至以前一直跟你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必须得把北元给灭了,让北方消停一会,能消停几十年是几十年。” “而且灭了北元,北方那些士人就能消停了。” “天下也就能安定了。” “几十年时间,咱大明足够让北人归心了,只是这一年来,咱的观点渐渐松动了,因为长久的解决北方边患,似乎的确有了这么一种可能。” 汤和依旧一脸不信。 他不可能信。 他是见过世面的,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知道天下是什么样,也知道北元跟大明的仇恨,两者就没有缓和的余地,而且两者互相攻伐了这么久,怎么都不可能消停的。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长城以北从古至今,绝大多数时间都为蛮夷占领。 这些人不通教化,不懂礼仪,就是一群野蛮人,一旦抓到中原王朝机会,就会死命的上前撕咬,而且草原上的那些部族有着自己的信仰,不会轻易被同化。 故而无论是草原强盛,还是中原王朝强盛,两者都会死战不休,这关乎到种族存亡。 在他看来,大明最好的行事,就是彻底覆灭北元,让北方那些士子,彻底失去心里的寄托地,从而只能依附于朝廷,没有了那些士人从中作梗,再经过十几年的治理,北方的百姓将会重新彻底融入华夏。 虽然北方不会彻底消停,但北元覆灭后,大明至少能获得几十年的太平,若是朝廷处理得当,还能更久。 这已十分难得了。 而这同样是汤和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至于彻底解决边患。 他不信。 那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汤和沉声道:“陛下,你是被骗了。” “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们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还不知道打仗的情况?北方那些蛮夷全都暗藏祸心,怎么可能乖乖的不动弹,陛下,莫要听信这些胡言乱语。” 汤和声音有些急切,似想劝回朱元璋。 朱元璋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汤和的肩膀:“咱就跟你说一下,你怎么还急了?” “不过.” “咱的确认真想过。” “咱最近派人去过北方,去夏之白那铁冶厂看了下情况,他在那边的确捣鼓出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些‘百炼钢’,只不过跟寻常使用百炼钢的方法不同,他选择将这些百炼钢用在火器上。” “如今虽还在研制阶段,但从咱掌握到的信息,他弄出来的‘火枪’‘火炮’,射程跟威力,都比咱大明军中使用的火铳火炮远多了,而且还更安全,甚至装火药也更方便。” “除此之外。” “他还从咱那些儿子那边,哄骗了不少的工师,现在这些工师都被安排着去研究蒸汽机,他似乎真的想把那蒸汽机用在制车上,想弄出可以一日千里的‘火车’。” “咱前几日刚得到消息。” “北平那边,似乎蒸汽机已弄出了一些成就,已能勉强在地上驱动了,据说还能载不少人。” “汤和你想想。” “要是咱大明的将士,日后都配备上好的火器,隔着几十米远,就能一枪打中敌人,还能在几里外用火炮轰击,甚至还能用这蒸汽机运人,咱大明是不是可以轻易的做到,对北元的完全压制?” “蒙古人强的是什么。” “不就是射术、骑术,还有欺负咱大明马少。” “但有了蒸汽机火车,咱大明不需要用马了,他们的马是血肉的,咱大明的马是铁壳子,咱铁的还怕他这肉的?只要咱大明这火器火炮能始终提升,北元对咱大明或许就不会再是个威胁了。” “他们只要敢生出南下的念头,咱就能直接派人长驱直入,剿灭王庭!” “除此之外。” “夏之白还给咱说了一件事。” “就是要在经济上控制住北元,让北元避免彻底退化为游牧。” “从古至今,汉唐都没少跟这些游牧打交道,也始终难占得便宜,最主要的就是游牧打完就跑,中原王朝就算想追击,也实在鞭长莫及,但现在北元是有都城的,这些北逃的蒙古人还保留着中原的习性。” “他们跑不掉!” “但如果北元没了,那他们就能跑了。” “北元的威胁是明面上的,但覆灭了北元后的威胁,可就处在了暗处。” “因而咱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改变对北方的战略,从过去的覆灭北元,到用武力威慑,再通过夏之白提出的经商手段,控制北方的经济,让北方大好的草原,间接为大明所用。” “成为咱大明的牲畜供应地。” “咱大明缺牛。” “要是蒙古人愿意将草原弄来养牛,或者是养除了‘战马’之外的其他东西,咱大明可不可以就吃点亏,跟他们保持一段时间的正常商贸交往,从而通过控制食盐、茶叶、粮食等,扼住北元生存的咽喉。” “继而让北元不敢再难生出南下的念头!” “你觉得咱这想法如何?” 朱元璋一脸期待的望向汤和。 汤和此刻一脸茫然,他被朱元璋的话,震惊的不行。 在一阵茫然无措后,汤和渐渐恢复了精神,他凝声的提醒道:“陛下,你所说当真?可千万别被夏之白骗了,这可关乎到大明未来,不得不谨慎啊。” 朱元璋笑着道:“咱做事,你还不知道?” “咱的确派人去查了。” “若非真查出了这些东西,不然咱也实在不敢信。” “现在这些明显是真的,或者是极有可能成真的,咱这个皇帝,自然要多考虑考虑。” 汤和点头。 他捂嘴抚须,冥思了一阵,颔首道:“如果当真如此,陛下所言,也未尝不可,只是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事?臣还是有些不太敢信。” 汤和苦笑一声,依旧不太相信。 朱元璋蹙眉,凝声道:“咱知道你不信,但蒸汽机你知道吧,在夏之白这一番动作下,现在整个南方都乱成了一团,这一切的主因就在这蒸汽机上。” “咱起初还没琢磨明白。” “为什么田靖会突然站出来,要咱改一改大明的盐政。” “只是后面咱渐渐琢磨出了点东西。” “因为这是一体的。” “蒸汽机对天下的改动很大,仅在制盐上,就弄出了这么大动静,若是真按夏之白说的,能弄出那日行千里的火车,那对天下的影响还会更大。” “眼下朝廷若是再维持着旧样,只怕会像这次的盐政一样,出现越来越多的状况。” “因而必须从根子上改。” “这关乎到税!” “只是这要改的绝非一星半点,而是很多,整个蒸汽机制盐,还有后续的蒸汽机火车等等,对于咱大明的军事、民生相关,都会造成很多的冲击,也一定会造成不小的混乱。” “若是朝廷不能及时阻止这些混乱,这些利好反而会扰乱大明。” “因而咱想把军事先放一放。” “集中一下精力,将咱大明的税收整饬一番。” “等把一切都理顺了,一切都弄好了,再去解决北元的事。” 闻言。 汤和面露一抹挣扎。 他上下打量着朱元璋,犹豫了一会,点头道:“如果当真如此,先把内部可能出现的乱子解决了,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同时借着盐政的变动,去观察一下其他方面,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这样一来,朝中不满的声音会很大。” “臣有些担心。”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比嗓门大?咱什么时候怕过?” “他们声音再大,能大过刀斧声!”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朱元璋的忌惮跟不安! 汤和面露苦笑。 他其实看得出朱元璋的挣扎。 似乎朱元璋本身并不怎么情愿做这些改变,但又似乎不知还发生了什么,在逼着朱元璋不得不这么做,他将酒碗缓缓抬起,双眼左右闪躲,迟疑道:“有陛下在,自不容有异。” “只是臣实在不解。” “为何陛下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而且此举一来,夏之白恐要独面满朝文武,文臣尚好,虽只是喜欢吐一些唾沫钉,但并不足够伤人,而那些武将,若是听闻这个消息,义愤填膺之下,保不齐就敢当众下死手,以夏之白的体格,如何撑得下去?” 闻言。 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已经听过同样的话了。 只是上一次说这话的是朱标。 朱元璋大袖一挥,身板挺正的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撑不住?” “呵呵,你太小看夏之白了。” “普天下,不仅咱小看了夏之白,就是这些读书人同样小看他了,汤和你同样不例外,你当真以为夏之白消失这一年多,就是跑去北方弄什么盐市?” 朱元璋嗤笑一声,满眼的不屑。 汤和一愣。 他惊疑道:“就算他在北方另有动作,但又能做到什么?何以让天下大政大动。” “就算正如陛下所说,他已有弄出什么‘日行千里’的铁马,也能弄出一枪射击几十米的火枪的苗头,但这些东西当真是朝夕能弄出来的,而且能这么快的为天下接受?” “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急切吧?” 朱元璋摇头。 他布满沟壑的脸颊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跟桀骜感,朱元璋漠然道:“你如果还这么想,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咱这一年多,一直没少盯着夏之白。” “但你可知怎的。” “咱对他却越来越看不穿了。” “他回来应天府也就一月多,而就在他回来没几天,咱家那蠢如猪的老五,就把咱当初送过去的一百来名工匠,悉数给咱送回到了应天府,不过这些人没回咱手里,而是直接落到了夏之白手中。” “除了这个蠢猪,还有老二老三老四,同样有派工匠过来。” “这一个个混账东西,还都在瞒着咱,他们还当真以为,咱应天府突然多了一两百号人,咱这个皇帝,还一无所知。”说着,朱元璋也有些被气笑了。 他双手叉着腰,脸色又笑又气。 汤和苦笑一声,也是没想到还有这出,不禁是哭笑不得。 随即。 也意识到有些不对。 秦王、周王等人脾气可都不好。 尤其是秦王,让他们这么多藩王,把自己的人送到应天府,还要瞒着陛下,这实在非比寻常,而能让诸藩王联手做这事,无不体现着,夏之白恐暗就说动了这些藩王。 不然绝不至这样。 朱元璋冷笑一声,讥笑道:“现在你知道自己多担心了吧。” “这夏之白会怕?” “他连咱自己有时都说不动的蠢儿子都能说得动,你还担心他说不过那些没脑子的武将?” “不过咱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 “咱只是隐隐有个预感。” “南方最近发生的事,只怕也跟他有关。” 闻言。 汤和面色一惊。 他猛地站起身,满眼不敢置信,凝声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如果没记错,夏之白是北方人,之前从未去到南方,他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隔着数百上千里,催动这场南方事端吧?” 汤和是真被朱元璋的话震住了。 但内心里,还是认为朱元璋有些多疑了。 一个从未到过南方的北方人,如何能酿就动乱整个南方的事端? 朱元璋拂手。 让汤和先坐下来。 他叹息一声,声音阴冷道:“咱也希望这是咱多心了,只是咱最近越琢磨,越感觉跟夏之白脱不开干系,这蒸汽机是夏之白弄出来的吧,也是他率先动了‘盐政’,这一切都是他弄出来的。” “你来告诉咱。” “他真就不知那些图纸的重要?” 汤和眸光一闪,也是有些被说动,缓缓坐了下来。 他望向朱元璋,试探性的问道:“这会不会是意外?毕竟之前蒸汽机并没在天下出现过,而夏之白又年轻,没有太多处事经验,一时不察,没有将那蒸汽机图纸保管好,这才导致了如今的事态。” “你信吗?”朱元璋反问。 汤和一时沉默。 他信吗? 不信。 因为京都盐铺那两三个月,可谓是声势浩大,整个应天府谁人不知?而且当时夏之白还送出了一些蒸汽机图纸,不过并不是最终的,他既然都有了这样的举动,自然会知道他手中的最终图纸的重要。 且不说当随身带着,怎么也当放到紧要处,不至于被人这么轻易拿到。 何况夏之白前面又说对蒸汽机图纸做了改进。 这一桩桩,如何让人不生疑? 只是夏之白毕竟没有去过南方,也跟南方的官员、士人,没有太多的交情,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夏之白引起的,但就像是朱元璋所说,万一呢? 朱元璋冷声道:“咱也知道不太可能,但咱已有些动摇了。” “他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就弄出了这么多的事,在咱看不到的地方,谁敢保证,他没有弄更多?咱这次就是主动请君入瓮,他夏之白不是想咱改这个盐政吗?” “咱就随他意!” “咱不仅要动盐政,还顺带动动兵。” “咱就是要将他逼到满朝皆敌,既然咱一个人盯不住,那咱就让朝中所有文武去盯着。” “咱就不信,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就无人能看出,咱有时候是没这些读书人脑子拐的弯多,但咱手底下那些文臣士人,可全都是弯弯肠子,将夏之白逼到其他人的对立面,那时他有没有私心,暗中打的什么主意,这些大臣都会一一的给咱拎出来!” 朱元璋也是发了狠心。 他已感觉到夏之白有失控的威胁。 而夏之白这个人心思狡诈,让人实在看不穿,而他有时需要借夏之白的手,去好好的敲打一番南方势力,因而与其这么束手束脚、扭扭捏捏,还不如放手一下,直接把夏之白弄到明面上,让他直面满朝大臣的监督。 想藏在暗处? 他又岂会准夏之白藏起来? 汤和点点头。 他拱手道:“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朱元璋摆手,又道:“咱这次叫你过来,还有一件事,若是朝堂最终决定改盐政,咱希望你替咱去南方,咱现在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了,咱就信得过你。” “咱要你将夏之白给盯死了。” “咱就要看看,他究竟跟南方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 “除此之外。” “咱还许你便宜行事。” “给你随行带五千兵马,南方的藩王,都听你吩咐,要是南方真敢再闹事,咱准你先斩后奏,这一次,不要怕在南方杀人杀多了会引起天下动荡,咱就是要引兵入南方!” “咱就是要让南方的这些地主老财看看。” “这是谁的天下。” “咱之前退一步,是因为咱不想太理会,咱想着和气生财,但他们要是敢再蹬鼻子上脸,还试图威胁咱,咱就让那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去告诉他们,咱朱元璋绝不手下留情。” 朱元璋杀气腾腾的开口。 眉宇、话语间充斥着凌厉杀意。 这一次。 他要拿南方立威。 汤和心神一凝,连忙道:“臣遵旨。” 朱元璋哈哈一笑,脸上的杀意瞬间消融,似方才无事发生,他笑着道:“来喝酒,这次南方之行,你真正要做的事不多,大多数咱都会让夏之白去做,你给咱盯紧就是。” “夏之白这人对咱只有敬没有畏。” “但这人的一些做法跟想法,的确很新颖,也对咱大明很有用,就是那臭脾气,咱始终有些看不惯,有时咱甚至恨不得抽他两耳光,不然都消不了咱在他身上受的气。” 汤和严肃的点点头。 他看的出来,朱元璋对夏之白很忌惮。 这种情况,在朱元璋身上很少出现,唯有当初跟陈友谅大决战情况不明时,朱元璋脸上才浮现过。” “如今夏之白手无重兵,又没有太高的官职地位,在朝中更无多少朋党,竟依旧能引得朱元璋像是如临大敌,甚至直接逼得朱元璋以‘改盐政’为由,去私下调查夏之白,这般忌惮跟不安,他还是第一次在朱元璋身上看到。 这也足见夏之白的不凡。 他并没有就此事上继续多说。 既然朱元璋已做好了决定,身为臣子,只需做好臣子的本分就行,没有必要去刨根问底,他起身,给朱元璋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两人继续大口饮酒起来。 朱元璋把心中积郁说了出来,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在两人吃饱喝足后,一个宦官小心谨慎的送来一份书函,朱元璋伸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看完冷笑道:“汤和,你看咱怎么说来着,这夏之白心思深着呢。” “咱让他给咱个答复,问他近两年放弃北伐,可能说服军中将领?” “他直接回了咱一个愿尝试!” “那咱就试一试!”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枪,就是最好的道理! 翰林院。 夏之白收拾了下东西,便起身离开了。 只是在临走时,突然站定身子,望了眼奉天殿的位置。 他知道自己要忙起来了。 不过。 他早就意料到了。 只是朱元璋突然动了息兵的想法,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不管朱元璋是怎么想的,这几件事,的确都是他试图想促成的结果,既然朱元璋已动了这个心思,他自然要将其他人‘说服’。 大明武将的桀骜世人皆知。 且不说远的常遇春,就是蓝玉等武将,哪个不是桀骜不逊之人? 这些人天生好战,若是听闻朝廷想止戈,一时冲动之下,直接持刃冲杀自己,都是大有可能的,打仗对于军中将领而言,是维持自己现有身份地位的最好方式。 天下越稳定,武将就越不安。 而他要做的。 就是跟这些武将讲道理。 如今他的手里就掌握着天下最大的道理。 枪! 他相信,见到改良后的火枪,蓝玉等骄兵悍将,应该就能懂什么是‘以德服人’了,也应该能明白,为什么他会提出暂时止戈,继续发育了。 见夏之白离开,翰林院众学士不禁抬起头,眼中露出几分忌惮。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能感受得到,夏之白是一个很平和的人,但胸有天地。 他在其他时候,都是平易近人的,也鲜少跟人发生冲突,甚至还能因为自己说错话,主动给人道歉,丝毫不会因为自己是大学士,就生出骄横,但这同样是有条件的,便是不能涉及到他定下的主见。 尤其是教材方面。 凡是有人试图在教材上跟夏之白理论,一定会迎来夏之白的迎头痛击。 言语之犀利狠辣,几与市井泼妇无异。 等夏之白彻底走远,刘三吾放下手中翻阅的古籍,冷声道:“这个夏之白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他现在是翰林院大学士,却跑去掺和朝堂的盐政,盐政之事,当真是人能参与的?” “莫不以为经商了一阵,就能对天下盐政指指点点了?” 刘三吾满脸的讥讽。 在夏之白没来之前,他在翰林院德高望重,备受尊重。 但夏之白来了之后,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提出的很多想法跟观点,都被夏之白驳斥了,让他多次被拂了面子,即便他再有涵养跟气度,在接二连三之后,心中还是生出了怨恨。 如今更是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黄章也放下了手中的事,跟着冷讽道:“年少成名,又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的话,在天下多有分量,盐政牵涉众多,历朝历代凡是想改的,无一例外,都落得个人死政消的下场,枉他读书这么久,连明哲保身的道理都不懂。” “如此粗鄙见识,当真当得起大学士?” 董贯笑道:“且让他再猖狂一阵,盐政之事,就连朝中一二品官员,都不敢轻易涉及,他区区一个五品,竟妄图插手,当真以为其他人会如我等谦让?” “我现在倒是想看看,夏之白要怎么收场?!” “要是他被废了大学士” 董贯眼中闪过一抹冷光,阴恻恻道:“那教材编写的重担,只怕要尽数落到我等肩上了,如今编写教材已为陛下重视,只怕要废止已不可能,但由我们负责,总归还是比让夏之白负责要好。” “至少我们明是非、懂道德廉耻。” 其他学士跟着笑了笑。 他们最近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编写教材是门苦差事。 费力不讨好。 有时还要遭到夏之白各种驳斥,他们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只是找不到人发泄,今日朝会,夏之白跟随田靖发难盐政,却是让他们看到了一抹曙光,若是夏之白因建言的事,惹怒了满朝大臣,在百官弹劾下,夏之白只怕这大学士之位难保。 没有了夏之白压着,他们身上担子也就没了。 编写教材也能随心所欲了。 文人最怕限制。 方孝孺冷冷望着众人,暗自摇了摇头,平静道:“诸位还是多收收心,夏之白虽态度有些不恭,但多少是为了编出好的教材,何至于被如此非议?” “再则。” “若是教材编好,我等同样有署名。” “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还能名扬天下。” “我劝诸位少非议,多将一些心思,放在编写教材上,早日将教材编撰好,或许我等才能早点脱身,不用再深陷层层书海,而难以自拔了。” “至于盐政。” “朝堂之事未定,岂能轻言断定?” “依我看,就算朝廷没有同意,也不会将夏之白如何。” “我大明非是目光短浅的王朝,也并非没有容人之量,更不是没有‘求同存异’之心。” “夏之白固然会得罪不少人,但他们说的话,未尝不能作为一个新的观点,我观宋末以来,天下的儒家大家,似都在思考,如何让天下更进一步,只是在诸多典籍中并未找到方法。” “或许.” “夏之白的想法会成为一条新路。” “我儒家学子,自初学开始,便被教导要‘以达者为师’,何时尖锐成‘党同伐异’了?诸位谋学多年,却是越来越回去了,而且我等身为翰林学士,更当以天下为己任。” “在我看来。” “夏之白的建议或有些偏颇。” “但对天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建议。” “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听到方孝孺的话,刘三吾等人面露不悦。 刘三吾道:“方孝孺,你又何必为夏之白说话?” “他近些日的狂妄,你又不是没看见?他几时将我等放在眼里?” “我等尚且知晓,自己只是读了几本书,不敢妄谈知晓多少天下事,但夏之白又是如何的?他对天下事从来是指点江山,而且还不将我等的建议放在心上,如此狂悖之徒,我羞与之为伍。” 董贯冷嘲热讽道:“你这么为他说话,也不知收了他多少好处。” “天下事从来都不易。” “若是世人都像夏之白一样,全凭着一腔热血,凭着脑袋一热,就对天下政治指指点点,甚至是直接指手画脚,那天下岂不乱了套,天下运行自有其内在的规律,岂能容忍胡来?” “我等只是仗义执言罢了。” “你若不喜,不听便是,何以冷眼讥讽?” “而这教材,我并不认为,真会为天下人接纳,古之贤者都知晓‘量力而行’‘因材施教’,如此千篇一律的教材,又能为天下培养多少实际人才?而且思学混乱,这对天下未尝不是灾难。” “我身为儒家弟子,为儒家张目,又有何不可?” “至少我知晓自己根学在何处。” 方孝孺挑眉,摇了摇头。 他并不喜跟人发生冲突跟争执。 方孝孺沉声道:“你们如何想,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的,便是教材若是编写好,对天下都是大利之事,而在夏之白之前,可曾有人提出过,在天下编纂出统一的教学教材?或许有,但谁人又敢真这么做?” “普天下,唯夏之白一人耳。” “这份敢于天下先的胆魄,就足以让世人仰望了。” “我不与尔等多言,只劝诸位,莫要因一时心头不快,辱没了自己的才学,更辱没了自己的名声,我等身兼如此重任,自当励精图治,将手中事做好,也不枉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说完。 方孝孺不再开口。 从桌上拿起一份‘古籍’,又投入到编写之中。 刘三吾几人面色青一块红一块,显得十分的不自然,最终冷哼一声,拂袖坐回了原位,只是眼中的不满之色越来越浓郁,做起事来也越来越敷衍跟随意。 翰林院的小插曲,已发生了数次。 因而也无人放在心上。 城中。 夏之白回了盐铺。 他没有在店内停步,直接去到了书房。 在一个月前,周王送来了不少工匠,除了周王外,还有秦王、晋王等藩王,同样送了不少工匠。 当然并不是免费的。 主要是他给秦王、晋王等提供了一批‘枪械’图纸,而且当真打造出了几支‘样品’,虽然这些‘样品’实际作战能力并不怎样,但也让人眼前一亮,甚至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尤其是他曾给这些藩王,描述过火器作战的恢弘场景,更是让秦王、晋王等藩王面露惊容。 因为那个场景只是想想都让人后怕。 夏之白也很慷慨,提出让他们提供工匠,然后让他们帮助枪械设计,到时若是真的设计成功,会优先供应给这些藩王。 而在夏之白回到应天府后,北平那边就传出了好消息,成功制出了几只‘样枪’,他也没藏着掖着,直接给秦王、晋王送了过去,没多久,秦王、晋王就私下送了些工匠过来。 秦王、晋王手中有‘样枪’,他手中同样有。 而且更精良。 只是造价出奇的高。 因为这是实打实手搓出来的。 若真论的话,算得上是‘古早般’的毛瑟71式步枪。 不过在当代,依旧是十分先进的。 至少跟大明现有的火铳相比,领先太多了,他为了说服这些藩王,夏之白可谓是绞尽脑汁,想尽了浑身解数,最后硬生生靠着做工精良的老工匠,花了快一个多月生搓出来的。 最终结果是好的。 的确是弄出了一把,虽然实际效果,比不上真正的‘毛瑟步枪’,但至少是开了个好头,而他后续也让这些工匠,继续仿造了几支,送给了秦王、晋王,然后要求遵化铁冶的工匠,制出一些上好的钢铁,如今一年多下来,也算是慢慢走上正轨了,但想要真正实现大批量制造,还遥遥无期。 但用来说服大明将领,夏之白想来是足够了。 夏之白进到书房,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木箱,而后打开了箱子。 一杆长枪出现在眼前。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三日后。 五军都督府内,诸多将领齐至。 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因大都督府权力太大,在废丞相制的同时,也废除了大都督府,将原本的大都督府改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官吏京师及各地卫所。 如今五军都督府中,任职的都督官无一例外,都为立有军功的军事将领迁升。 都督佥事则为一些年老或已经致仕的中级武将担任,除此之外,五军都督府中不少功臣、勋戚的子嗣,这些人也被特授为都督府都督。 整体而言。 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多为有战功的武将。 此刻。 五军都督府中人声鼎沸。 他们是突然被通知过来了,对于这突然通知,他们自是喜闻乐见,陛下过去叫他们过来,基本都是来商量打仗的,这一次只怕也不例外。 蓝玉挎着大步,颐气指使模样,他身后跟着常升几人。 而在蓝玉等人身前,则是站着傅友德、冯胜等老将,在见到傅友德、冯胜时,蓝田稍微收了收自己的倨傲,眼中露出了一抹忌惮,对于这些老将,他还是很忌惮的,这些人是最可能跟自己抢战功的。 不过他也不惧。 论打仗,他就没怕过谁。 等大多数将领都到齐后,蓝玉却是耐不住性子,嘀咕道:“陛下这是何故,不就是打仗吗?至于弄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明是要跟北元决一死战呢,不过就北元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要陛下肯给我三十万大军,我定给陛下踏平狼居胥山,甚至是直接饮马捕鱼儿海。” 蓝玉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张狂。 作为常遇春的妻弟,太子朱标的小舅子,他是备受朱元璋优礼。 因而也是日渐恣意骄横了些。 但论及打仗,他却是从不含糊,在洪武十四年,他跟随征南将军傅友德、右副将军沐英,南讨云南,先是成功攻占大理,又在曲靖擒获元廷平章达里麻,战后评功,他的功劳尤大。 也是从那时起,他有了跟傅友德、冯胜等老将,较量的资格。 至少拥有了独自领兵的资格。 只是接下来几年,每次朝廷出兵,都是傅友德、冯胜、沐英等人领兵,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一直希望着,什么时候能自己独领大军,那时才是他蓝玉真正大展身手的时候。 他期盼这天很久了。 傅友德淡漠的看了蓝玉一眼,却是并没有把蓝玉放心上。 蓝玉打仗的确是一把好手,但性子不够沉稳,有时做事更是乖张,以他目前的性子,并不足以独领大军,若是陛下真有心北伐,他跟冯胜等老将,恐才是胜任大将军的不二人选。 他只是在心中暗暗推测,这次陛下又想打哪。 是北征元太尉纳哈出的大军? 还是直接北上破元? 这几年陛下做了什么事,他心中还是清楚的,经过郭桓案,朝廷积攒了上千万石的粮食,足以保障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而这一战他其实早就在心中谋划了。 作为将领。 尤其在朝堂纷纭不断的情况下,必须要展现自己的独到能力,如此才能避免自己卷入风波。 就在诸将领议论纷纷时,汤和步子沉稳的走了进来。 见到汤和,傅友德、冯胜全部安静下来,也是快走了几步,去到了汤和身边,问道:“信国公,你跟陛下亲近,你说说,这次陛下想打哪?这憋了一两年了,我那大刀都快生锈了。” 汤和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你们啊,用不着这么着急。” “陛下既然将你们召集过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这种大事,陛下又岂会轻易告诉我?我们稍加等一下便是,到时不就知道了,若是打仗,自会商讨北伐事宜,若是谈及其他,也定会着重进行商议。” 汤和缓缓扫过场中,望着满屋的武将,又将目光移向了殿外。 朱元璋不会来。 来的只会是夏之白。 只是他也是很好奇,夏之白要如何劝说这些将领?这些人不少是急性子,若是知晓夏之白劝陛下不要北伐,只怕这些人一气之下,当真会在殿内将夏之白暴打一番,若是情绪暴走之下,直接打杀都极有可能。 冯胜站在右侧,他狐疑的看着汤和,眸间闪过一抹凝色。 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不过他看了眼四周,迟疑了一下,也是继续沉默着。 他本就性子恬静,并不喜与人争执。 前段时间自己那女婿周王,还私下给他送了一封信,让他最近尽可能的少出风头,以免为人盯上,到时反倒会有威胁,原本对于朱橚的提醒,他并不放在心上。 他这个女婿,为人倒是不错。 就是为政一塌糊涂。 对政治这些,更是一窍不通,没少做出一些离奇操作,他很多时候听闻都是哭笑不得,而且他一直在暗中有提醒,让朱橚不要私下跟自己联系,以免引得当今陛下不满跟猜忌。 但朱橚却根本没听进去。 依旧是我行我素。 他也很无奈。 就在诸将领等的快不耐烦时,殿外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只是听到这轻缓的脚步声,殿内诸将领都眉头一皱,他们自是听得出来,这脚步声非是陛下,也非是太子殿下,但如今五军都督府的将领,都来的差不多了,谁人还有资格入列? 就在众人猜疑时,一道身影出现了。 他的身形略显单薄,双目却奕奕有神,信步间进到了殿内,但若是细看,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匣子,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在少时安静后,殿内瞬间哗然一片。 “夏之白?”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五军都督府,这不是你这种文人来的地方,你给我赶快滚出去,要是再不走,休叫你尝尝我拳头的厉害,滚!” “.” 殿内叱骂声一片。 夏之白面带浅笑,任由这些武将辱骂。 同时脚步寸步未移。 他双脚站定,将身后的大匣子放下,而后将这个大匣子打开,取出了其中长条的‘怪物’,随后在里面塞了一枚铜弹,朝着殿外按动了扳机。 砰! 一道枪鸣声响起。 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夏之白缓缓道:“诸位将军若是在等陛下前来,那恐要让诸位将军失望了,陛下今日不会来,而今日朝廷召集诸位将军前来,的确要商议一件大事,不过并非北伐,而是短时‘止戈’!” “而止戈之事由我主持!” 夏之白将长枪持在手中,稳步的朝殿内走去。 他在来时就知道,自己压不住这些悍将,这些武将甚至都不会听自己说话,因而他干脆也不弄那么麻烦,直接开枪示警,枪声才是最好的消音器,尤其是他手中的这杆长枪,射击声更是震耳。 效果的确达到了。 在枪响之后,四周都安静了。 他也能说上话了。 夏之白一边说着,一边装上一枚铜弹,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长枪,道:“诸位将军或许诧异,我手持的是何物,这是枪,日后大明军中将士的新式武器,不同于寻常的火铳,这种长枪装弹更便捷,而且杀伤性更强。” “更重要的是能杀敌于三百步之外。” “除了这火枪。” “军中还会配备其他火器。” “而那些新式火器,威力也会比诸位想象的大。” “过往的作战方式正在逐步过时,新的军事理论正在新式火器的基础上建立。” “这就是休战的原因!” “大明需要时间制造一大批新火器,同时培养新式的军队、将领,创造新式的打法跟作战思路,所以诸位期待的北伐,恐是短期难以奏效了,不过当朝廷一切准备妥当时,大明要的就不是一场所谓的大胜了。” “而是吞并北元!” “将北元的疆土彻底纳入大明,实现开疆拓土!” “而且要一举解决北方边患。” “诸位将军带兵打仗的能力世人皆知,也无人敢质疑,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明的将士都珍贵的很,牺牲一人,对大明都是莫大的损失,大明要的是一战威四海,一战定边陲。” “让大明上百年,乃至更久,都不再受战乱之苦。” “我说的这些,在强劲的火器下,都能日渐成为现实,而且用不了多久,不过就跟盐政一样,新政之下,对旧有的情况,会造成很大的冲击,我今日前来,同样是为你们解决身后之忧。” “我并不喜欢,大明在平定边患后,就自认天下太平,从此兵械入库,马放南山。” “也不希望随着将领无用武之地,渐渐遭到闲置冷落,最终为文官压制,进而变成跟宋代一样,武将彻底失去话语权,因而我请陛下将诸位召集起来,就是要为大明日后的军政定下方向。” “让军队能始终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武将始终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天下无仗可打后,武将将何去何处?” “我这同样也算是在救你们的命!” 夏之白在拨弄了一番长枪后,又将填上的铜弹退了出来。 ------------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五军都督府立足朝堂的根本! 夏之白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 只是落到不同人耳中,却有着不同的感受。 蓝玉、王弼等人更多的是不屑,满眼的不以为然,北元岂是朝夕能灭的?而且若当真灭了北元,他们又何尝不是立下了大功,陛下嘉奖都来不及,又岂会对他们动手? 这分明是在危言耸听! 也是挑拨离间。 汤和、冯胜则眉头一挑,眼中露出几分谨慎。 他们跟蓝玉等人不一样,早就过了激昂热血的年龄,如今更多的会考虑日后事,夏之白虽然说的是有些夸张了点,但未尝不会沦为现实,历朝历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的事,从来都没有少过。 而且有一件事是真的。 就是北方若真的平定了,他们这些武将何去何从? 没有战事,他们就无用武之地,而以当今陛下的谨慎,多半会回到过去的老路,以文御武,到时他们这些武将,岂不还要看文官脸色?虽然现在有五军都督府,但眼下五军都督府职权已削了大半。 明朝建国之初,大都督府总揽军旅、军政大权,建立五府、六部后,军旅、军政之权分属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 目前军中的情况是,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 但这是有战事的情况,若是没有了战事,只怕会兵部独大。 不过这跟他们没太多关系。 至少落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唯一关心的,便是北方平定后,他们这些武将何去何从。 若是能安稳退下,这是再好不过。 若是引起了陛下猜忌,只怕日后会很难过。 汤和看得出场中气氛的不对,主动开口道:“你这话太过危言耸听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老夫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担心这些又有什么用?而且你有些太小看北元了,北元如今实力的确不如大明,但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就东北方向,纳哈出目前就拥兵数十万驻扎在金山,成了我大明辽东的边患之疾。” “火器威力最大,但建功岂是朝夕间?” “而且陛下向来恩怨分明,只要我等不犯错,陛下又岂会治罪?” “不过,你手中的火枪,可否让我看看?” 汤和并不愿在这些话题上多说,主动将话题岔开了,作为臣子,妄议帝王,本身就是大忌,夏之白或许是为了起高调,从而方便后续开口,但他作为大明臣子,自不敢如此放肆。 夏之白点头,笑着递了过去,道:“这火枪用的是铜弹、铅弹,其实最方便的还是钢弹,不过我来的匆忙,并没有准备其他的子弹,就选了些铜弹。” “这火枪威力很大,但有一个要求。” “枪口不能轻易对人。” “枪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非是用来争强好胜的。” 夏之白严肃的提醒了一句。 汤和笑着点头,他伸手将这杆长枪接过,用手细细的摸了摸,枪身似乎是木质的,很光滑,上面似抹了一层‘桐油’,整体构造跟火铳有不小的区别,但整体的使用原理大差不差。 若是靠近枪口,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其他将领也围了过来。 夏之白道:“这杆枪整体而言,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比如在枪口处增加一个托,用来装刺刀,这样便能跟三眼火铳一般,直接当近身兵械使用,而且是直接当刀刃,而非是钝物。” “还有这枪身,也可以做一些改进.” 夏之白热情的讲解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把子弹交出去。 枪这玩意还是太危险了,而且以蓝玉这些人的虎劲,要是一下没收住,在殿内开出一枪,没打中人还好,要是打中人,那可真就出大事了,今日前来的要么是沙场老将,要么是一些后起的中级武将,谁出了事,都会惹来朱元璋大怒。 他还不愿去冒这个风险。 在一众将领去试这杆枪时,夏之白缓缓道:“朝廷对五军都督府的要求,从来都不仅仅是打仗,除了军事征伐、戒备等军事事务,诸如工程营建、地方屯田、募兵、军粮调运等等事务,同样在五军都督府的任权内。” “眼下朝廷不会急于兴兵。” “而是会积极于练兵,唯有将士卒的素质提升上去了,大明才能做到兵锋所指,战无不胜,而且战场取胜,并不只有简单的打仗输赢,而当在政治上有长足胜利。” “诸位将军就算夷灭了北元,恐也无法真正的据有北元。” “那也意味着北方的边患始终无法解决。” “这非是朝廷想要的。” “朝廷要的是彻底解决北方边患。” “因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不能只局限在带兵打仗上,还要谋划对北元的战略战术,下次北伐,你们要做的是以鲸吞的形式,快速而迅疾的吞并北元。” “你们要担负起都督佥事的职责。” 蓝玉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你们这些文人就是能说会道,要是你们打仗也跟嘴皮子一样厉害,只怕担任都督佥事的就不是我们,而是你们了。” “打仗的事,轮不到你来教我。” “我上阵杀敌时,你还不知在哪吃奶呢。” “我也不管你说那些,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朝廷当真不准备北伐了?” 蓝玉一脸阴翳的看着夏之白。 夏之白点了点头,肯定道:“数年之内都不会北伐,等朝廷准备妥当,自会动兵北伐,只不过那时,领兵的将领,未必就是殿内诸位将军了。” “而且我若是你,不会急着去打仗的。” “打仗是要死人的。” “若只为了获得军功,将自己身上的官袍染红,就无故纵容大量将士牺牲,这是完全不值当的,现在不是当初了,当初天下未定,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如今朝廷已有了更好的解决之法,自会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一味的发狠争胜,并非是将领所为。” “正所谓谋而后动。” “我知晓你们中很多人,对我都不放眼里,对我说的这些话都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我也的确没办法说服你们,更无心去说服你们,但你们要知道,若是真的领兵打仗,你们肩上担负的不是个人。” “而是数以万计的家庭!” “他们把自己的兄弟、儿子、父亲送到军中,是为了天下更长久的太平,而非是为了个人私利。” “正如我在北平时,曾问过燕王几句话,若是朝廷北伐,他可有自己的北伐想法,可有具体的作战部署,可有详细的出兵计划,以及具体的征发时间表,若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凭借着过往带兵打仗的经验。” “这岂不是把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 “文人的确更喜欢用计谋计策。” “我也不例外。” “我给朝廷献上的策略,并非是诸位将军那般的猛攻猛打,而是采用的‘离间’、‘收买’、‘挑拨’等方式,不断的虚弱北元的实力,你们方才也说了,北元的实力并不算弱,因而直接领兵去攻打,无疑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那为何不试着用一些阴谋诡计,将损失最小化?” “孙子曾说:兵者,诡道也!” “这本身就该是诸位将军掌握的技艺,只是诸位将军太过轻视,也太过不以为然,故而只能让文人去实施这些‘诡道’,这未尝不是诸位将领主动放弃了自己的优势。” “战略永远比战术重要。” “战术只着眼于局部,也更多的希望,整体去服从他们的局部。” “而战略是着眼于全局的。” “五军都督府未来的地位,便决定在诸位手中。” “若是诸位依旧以战术见长,不懂得从大局出发,不懂得从全体出发,那五军都督府在朝中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因为诸位将领并没能担负起统筹全军的重任。” “与此同时。” “武将的地位也会越来越低。” “因为武将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说话,也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 “五军都督府存在的目的以及意义,便在于《资治通鉴》中的这句话。” “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平,亡战必危。” “唯有死死抓住这个命脉,五军都督府在任何时候,都能在朝堂具有一席之地,而且也不会出现如宋代一般,被文臣彻底挤出朝堂,失去任何话语权。” “这才是五军都督府的立足根本!” “而且诸位将军的目光实在太过短浅了,或许在诸位将军的视野中,大明的敌人只有一个北元。” “但在我看来,大明四处都是敌人。” “南边思州的蛮寇越人,北元下的瓦剌跟鞑靼,还有东北的女真,东南沿海的倭寇等等,这些何尝不是大明的敌人?而这些都是五军都督府严阵以待要应付的敌人,你们也当始终根据实事,制定相应的讨伐之策。” “可以不打,但作为将领,以保卫国家为己任,却不能不想。” “哪怕只是假想敌,也必须要谨慎考虑。” “只要大明始终有‘外患’,五军都督府便始终有用武之地,你们这些武将,在朝中就始终能据有一席之地,但你们一个个又有几人有如此见识?” ------------ 第二百四十章 劝学! “草莽的时代结束了!” 夏之白掷地有声的话,在殿中久久回荡着。 即便狂妄如蓝玉,也在此时愣住了,他怔怔的望着夏之白,满眼的不敢置信跟惊愕,带兵打仗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们打仗的方式是‘草莽’。 不仅是蓝玉,汤和、傅友德等老将,同样愣在了原地。 夏之白负手而立,冷峻的面容,就这般冷漠的望着下面的武将,漠然道:“我知道你们不服我,也知道你们对我的话不以为然,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属于武将的时代,正在逐步缩减。” “若是你们不能及时的转变,早晚有一日,大明诺大的朝堂,将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 “就像是宋代一般。” “这绝对不会是危言耸听。” “在蒸汽机制盐被推广出来前,天下又有几人敢说,事关天下数十万灶户生计的制盐行业,会一夜之间崩塌,数以十万计的灶户更是一下子没了工作,他们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然而事实就是蒸汽机制盐的出现,一下子将旧有制盐生态彻底摧毁了。” “跟不上潮流的灶户,注定会被时代淘汰。” “武将也不会例外。” “现在北元的确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不仅是因为北元人多地广,兵力强盛,也在于北元统治北方上百年,对北方影响力很大,北元存在一日,都会始终让北方的士人存在着一定的侥幸心理,妄图北元重新问鼎中原。” “但诸位作为带兵打仗的将军。” “作为最了解大明跟北元军事实力的存在。” “你们当比天下其他人都明白,北元重新问鼎天下根本就不可能。” “大明覆灭北元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诸位心中,作为武将,当抓住这仅有的战争窗口,为自己立下更大功劳,为自己及家族带来更大富贵,但诸位莫要忘了,你们之所以能有今日之成就,主要便是来自于带兵打仗。” “脱离了带兵打仗,你们对大明,其实是累赘跟负担。” “想必这些年,你们也听到,陛下没少指责抱怨你们,你们很多人为非作歹、败坏军纪,如今只不过是仗着显赫的军功,让陛下跟殿下,还有大明的官员选择了忍让,然而这种忍让岂会长久?” “一旦朝堂忍不下去就不会再忍。” “何况陛下已三令五申过,要你们严格约束自身行为。” “只是你们自己做不到。”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们日后的结局,都是自找的。” “而且你们行事剽悍,朝堂百官谁人不知?” “你们当真以为自己私下做的那些龌龊事朝堂不知道?也当真没有官员弹劾过?只不过是被陛下跟殿下压下了,但正因为你们太过彪悍,日后也注定会遭到朝堂压制,没有任何一个朝堂,能容许朝中全是骄兵悍将。” “你们根本没考虑过自己的后路。” “世上很多人都知道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但很多人也没有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有的人不识时务,也不懂得审时度势,更看不清时势。” “天下形势是会变的。” “武将如今的确崇高,但并不会一直如此。” “因为天下没有那么多战事。” “大明日后很长时间,都会以休养生息为主,到时诸位将军,如果还是当前的火爆脾气,诸位扪心自问,谁人能容忍的了?” “朝堂上下一心想发展民生,结果你们一个个在背地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借着自己的权势,欺压地方,仗着自己为大明立过功、流过血,就肆无忌惮。”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诸位。” “在大明日后的朝堂上,没有功臣二字!” “因为这个天下谁都立过功,你们立的是军功,文官立的是治功,百姓安分守己,同样是在立功,他们立下的功劳未必就比你们小,甚至比你们还要大。” “建设永远比毁灭要困难的多。” “在你们的设想中,大明接下来一两年当北伐辽东,彻底击溃纳哈出,而后休养几年,再度北上对北元施行犁庭扫穴,而后每隔几年就对北元进行一番清剿,直到北元彻底崩溃分裂。” “然敢问诸位,可曾考虑过粮草供应?” “后勤补给?” “这种长时间的大战,最终比拼的是国力,是后勤,大明北方经济本就不振,还要维持数十万大军的攻伐,这对于大明的国力,将会是巨大的损耗,而你们作战的一切粮草辎重都来源于百姓。” “也就是说。” “你们拿着百姓吃草挤奶交上来的粮草,去打了几场没有太多实质作用的仗。” “这样的仗大明打不起!” “也不当打。” “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 “而现在五军都督府的诸位,兴高采烈的到来,就只为去行那‘下等’的‘攻城’,这样的将领,只有匹夫之勇,莽夫之劲,又岂能得到天下人尊重?又岂能赢得朝堂的支持认可?” “我夏之白不才。” “却为攻取北元提出了‘伐谋’、‘伐交’的主意。” “而且得到了陛下的认可。” “我只是一介文人,对军事本身并不擅长,却做了诸位将领该做的事,诸位将军难道不该感到羞愧吗?” 殿内死寂。 蓝玉、常升几人对夏之白怒目而视,傅友德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冯胜捻着胡须,眼中露出一抹异色,神色却很茫然。 唯有汤和,暗暗点了点头。 夏之白其实没有说错,大明的这群将领,如今能这么肆意妄为,完全是仗着陛下的宠信,而一旦北方的战事停了,他们这些武将,至少绝大多数都将没有用武之地,若还继续在朝堂嚣张,就算陛下能容,殿下恐也不会容。 他们必须得为自己寻个出路。 他很早便考虑到了。 因而早早就开始‘思退’,也一直有意淡出朝堂,且极少参与朝堂纷争,也绝不轻易卷入一些是非,对家人更是极尽约束,就是担心会落下话柄,最终为陛下清洗。 这一点,他考虑到了,夏之白也考虑到了。 只不过跟他思考的方向不同,他只考虑到自己全身而退,夏之白考虑的更多,他想要维持住武将在天下的基本地位,而非是‘飞鸟尽,良弓藏’。 他要改造这些武将。 让这些只会打仗的武将学会动脑。 尤其是想给这些武将主动增加话语权跟重要性。 而他给出的正当性,便是‘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而在这个大的根本下,也对武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便是要求武将懂兵法,要懂得‘不战而屈人之兵’。 更要明白‘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武将立身之本。 唯有抓住武将的必要性,还有大明边疆的假想敌,大明的武将才能牢牢站住朝堂,不至于重蹈宋代覆辙,彻底掉入到以文御武的怪圈中,这些建议可谓真知灼见,也发自肺腑,也当真是在为武将考虑。 这一切都只为给朝堂证明一件事。 武将还有用! 只是 汤和抬起头,看了下四周,真正能听进去的,少之又少,蓝玉、常茂等人,早就习惯了战场厮杀,让他们静下来,思考更万全的对敌之策,属实是为难他们了。 至于傅友德等老将,他们早就年过半百,早就没了那股冲劲,自不会做过多考虑。 何况打仗来的直接干脆。 武将更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 虽然夏之白建议很诚恳,但只怕难以为人听信。 汤和收回目光。 夏之白今日说的话,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似乎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直接把‘飞鸟尽,良弓藏’的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 而且从一开始,夏之白就始终牢牢占据着主动,从一开始的开枪威慑,再到后面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又让人猜不透心思的话,一直有意牵着众人的思绪走,即便脾气暴躁如蓝玉,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为他们同样听得出来,夏之白这话里的深意。 夏之白长身而立,额头已溢出了不少汗水,他看向身前的武将,继续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我便认为诸位认可了我的话,我说过,天下的作战风格正在发生变化。” “对将领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 “三国时,曾有孙权劝学,继而有了‘非复吴下阿蒙’的吕蒙,今日我夏之白,同样奉劝诸位几句,闲暇之余,可以多看看书,兵书也好,还是其他书也罢,至少要多看,军事、经济,本就是政治的一部分。” “脱离政治谈军事经济,本身就是不可取的。” “随着火器的推广,就会如蒸汽机制盐一样,对未来的军事方向,有着非常大的改变,很多现有战术跟作战,都会渐渐地被淘汰,诸位是大明最优秀的将领,但同样要懂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 “当时代抛弃你们的时候,不会对你说再见的。” “在接下来几个月里,北平那边会陆续送来一些新式兵械,到时诸位可以去研究一下,同时结合这些新式兵械,重新制定对北元的征伐计划,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我也希望诸位将军,能少一点私心,多以天下为重。” “我相信在看到那些新式兵械时,诸位会对天下军事有新的改观。” “也会明白为何暂缓北伐是正确的。” “五军都督府,某种程度上,该发挥一些作用了。” “至少不能只成为安置武将的地方,也当成为为朝堂提供‘上中下’军事战略的地方,这才是陛下设立五军都督府的初衷。” “我今日不是来劝说诸位的。” “因为不可能劝动。” “我这次前来,只是想告诉一下诸位,望诸位睁眼看世界。” “这个天下已经变了!” “若是诸位还不及时清醒过来,不及时追赶上时代,那日后为时代抛弃,就莫要说无人提醒的话了,因为我曾经提醒过,只是你们未曾放在心上。” “好了。” “我该说的话、能说的话都说了。” “诸位听进去则听,听不进去也就算了。” “我先告辞了。” 夏之白朝着诸将领拱手,而后缓缓走出了五军都督府,他带来的长枪并没有取走,而是留在了府中。 目送着夏之白远去,蓝玉冷哼一声,眼神有些戾气跟不满。 他平素已够猖狂了,结果这夏之白更狂。 当着他们的面,骂他们是莽夫,是一群不动脑子的匹夫,还在那试图教他们打仗,说一堆没屁用的废话,实则还不如那一杆长枪,对他的吸引力大。 蓝玉道:“呵呵,你们不会被他唬住了吧?” “他一个书生懂个屁的打仗。” “还说什么上兵伐谋,打到最后,还是得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都是虚的。” “陛下对北元可是厌恶至极,哪里会这么轻易放弃北伐,依我看,多半是夏之白这些书生跑去进谗言蛊惑了陛下,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听信这些谗言,北元对朝廷的威胁,陛下又不是不知。” “等会回去,我就亲自写一份奏疏,那夏之白不是说,我们有勇无谋吗?那我就写一份。” “我倒要让这些书生好好看看,我们武将是不是有勇无谋!” 蓝玉一脸傲气。 他前面被夏之白的话,震得一愣一愣的,如今反应过来,也是有些羞怒,红着脸,大大咧咧的吐露着不满。 蓝玉的话获得了不少武将的认同。 但像是汤和、傅友德、冯胜等老将,则悉数沉默了。 汤和叹气一声,道:“蓝玉,你这性子该收收了,夏之白都当着我们的面,来宣布这些了,这定然是有着陛下的心思,如今北伐之事只怕要暂缓一下了。” “不过也好。” “多一点准备时间,北伐也会更顺利。” “而且我觉得夏之白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战乱时有战乱的情况,天下一统后也一统的状况,自当别论。” ------------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书信李善长! 日暮时分。 夏之白去了京都盐铺。 他在权衡了一番后,还是决定拜访一下李善长。 不过以目前自己为人‘厌恶’的程度,贸然求见,只怕李善长并不会搭理,好在他目前还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凭借着这个大学士的身份,修书一份,也是能被送到李善长府中。 而且在这个时代,文章比人更通行。 夏之白正坐在桌前构思着,便听到外面传来细索脚步声。 夏之白抬头,眉头微微一皱。 “学士,周知事求见。”屋外响起了吕沧的声音。 “哦。”夏之白应了一声。 吕沧道:“我这就让周知事进来。” 小一会儿,周宁走进了书房,他一改平素的不苟言笑,突然缩起了身子弯了腰,似一副犯了错的模样,今日前来,不像是向他询问什么,更像是一个来请罪的人。 夏之白不等他开口,径直吩咐道:“周知事你来的正好,帮我弄点水来,替我磨墨。” 周宁怔了片刻,应声道:“诺。” 他跑来跑去忙活了一阵,而后恭敬的在夏之白面前,小心翼翼的在砚台里磨着墨,或是看见夏之白的目光,都聚精会神在构思文章上,他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没敢出声。 而这时夏之白已想好给李善长写什么了。 写在信中的东西,自然会跟平常有所不同,更富含内容跟内涵,不然洋洋洒洒写一大篇,最终全都是抒情,那不是纯纯浪费感情。 他要告诉李善长一件事。 朝廷不会兴兵了。 同时借着不会兴兵,提醒李善长‘攘外必先安内’,尤其是南方在一年时间内,近乎爆发了两次不小的骚动,这已严重威胁到了大明的安危,同时也会让陛下生出警惕甚至是戒心。 李善长是个聪明人。 他能看懂自己写这份书信的用意。 夏之白提起笔,开始在信纸上写,书房内只剩下‘沙沙’的细微落笔声。 不知过了多久,夏之白写完信函,长吁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 才赫然惊觉周宁还在身旁。 夏之白把毛笔放在砚台上,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周知事,方才心不在此,怠慢了,最近盐厂那边是有什么事吗?还是对蒸汽机的研究,又有了其他的突破?” 周宁道:“盐厂近期都无事发生,在有着上百名工师的相助下,对于蒸汽机的改进,的确有了极大的提升,不过短时还在实验阶段,恐一时半会难以真的确定。” “下官这次前来,是.” “来请罪的。” 周宁还是说出了口。 周宁干瘦的脸颊上,浮现了一抹羞红,显得十分的不自然。 “跟李笙有关。”夏之白道。 周宁点了点头,叹气道:“的确跟周宁有关,最近李笙私下来找过我,我都拒绝了,但他却丝毫没放弃,一直锲而不舍的找,说什么都要见我一面,我.最终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还是答应了。” “就这?”夏之白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周宁苦笑道:“下官本就犯了一次大错,心中实在是诚惶的紧。” “而且李笙比较精明,下官也担心,自己一时不察,会被李笙套话,若是再度泄露了机密,下官真就无脸面对学士了。” 周宁连连叹气。 他其实之前都打定主意,跟李笙彻底断绝联系的。 奈何李笙父亲临死前拜托过自己。 他一时有些挣扎。 这次来找夏之白,同样是想让夏之白替他拿个主意,若是夏之白不愿,他就直接不去,若是夏之白同意,他才会去,算是他给自己找了个不去的理由跟借口。 一时心软终长期受要挟。 夏之白笑着道:“你若想去便去。” “李笙此人,我并没在意过,只是他只怕最近是惴惴不安,一来盐运司的官员,已为我说动,站在了我这边,他最大的靠山没了,没了盐运司支持,他人又不在南方,自会时刻担心为我针对。” “而在情急之下,多半会套一些盐业的实情,用以讨好南方的官绅。” “昔日意气风发,短短一两年时间,就已是换了光景。” “当真是可惜。” “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怨不得别人。” “他若是想问,告诉他一些实情也行,如今天下对蒸汽机研究,我京都盐业独步天下,而且你还可以将你们不日就将南下的消息一并告诉他,他既如此有心讨好南方的士绅,那让南方的士绅提前紧张一下,也未尝不可。” 周宁苦笑了一下,也是用力点点头。 夏之白缓缓道:“周宁,你现在手头的任务很重,无须在这些事上太在意,我对世上很多东西的研究,以及提出的想法,本就是为济世的,敛财非是我的心思,我也不会将这些东西藏着掖着。” “这些东西终有一日会尽显于天下。” “供天下人受益。” “只要你们能踏实做事,些许小事,我又岂会在意?” 周宁终于没有再说,毕恭毕敬的道:“多谢学士体谅,下官知道了。” 夏之白点头,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周宁当即会意,小心翼翼的出了书房,只是刚走出书房,也不由长舒一口气,他不知为何,总感觉夏之白身上的气势越来越重了。 举手投足间给人极强的威势。 但又跟他往常感知到的‘官气’不同,更像是一种青年‘盛气’,有一种冲破凌霄的冲劲,只是对于这股冲劲,他这种‘老人’只能远望,而不敢有丝毫靠近。 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因为心有惧。 做不到夏之白这么坦荡跟勇敢。 待周静离开,夏之白继续手中的事,丝毫不受周宁的影响。 他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信件,确定并无明显的错误,便将其装在了一个信封中,叫来吕沧,让他趁夜跑一趟。 一天的工作都已结束,夏之白也沉沉睡去。 他睡得并不好。 脑海里思绪很多,总是会扰乱心神。 次日一早,夏之白便早早起了床,简单洗漱了一番,还在院中打起了拳,抖擞了一下精神,简单吃了点早饭,便朝着宫中翰林院赶去。 如今的翰林院更安静了。 鲜有声响。 面对着堆积如小山的书卷,夏之白也有些犯难,杂学这一门看似简单,但想要编纂起来,实在是困难的很,就一个简单的‘力’的概念,就遭到了翰林院很多学士驳斥。 他们不认可‘力’的存在。 只把这一切都认为是一种自然现象。 但他若是细问,为何梨、枣是向下落时,却又无一人答出,只是一个劲的重复,这是自然现象,是天地运行规则,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力,在几番鸡同鸭讲后,夏之白也断了跟这些‘老古董’争辩的心。 与此同时。 他也因此犯了难。 很多东西放在后世是随口能来。 但放到大明,光是下个定义,就变得无比艰难。 不仅让人一头雾水,还会让人越看越糊涂,越理解越抽象。 杂学开篇的‘力’,还有后续的‘功’,就让夏之白愁的头发都掉了不少,他实在记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理解下来的,只感觉一切就该是那样,但如今却要自己去给人解释。 一下从受教育者,变成授学者,其中差距太大了。 除了物理,化学更是遭到了口诛笔伐,以刘三吾为首的老学究,总是一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语气,指责他在哪教人装神弄鬼,在哪蛊惑世人,编的教材更是骇人听闻。 为此。 他没少被刘三吾等人弹劾。 正因为夏之白执着去研究天地本质,研究万事万物的出现、创造规律,也导致他被整个翰林院孤立了,原本方孝孺等人还会为他说一两句话,但现在,都觉得他已魔怔了,一心标新立异,早就失了编书的初心。 夏之白也是哭笑不得。 他最初还有心辩解,只是在辩解了几句后,不仅没有效果,反而遭到了更大的排挤,夏之白也当即噤声了,想说服这批印下了‘儒家钢印’的学士,根本就不现实。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又岂会去多做了解? 只是如此一来,整个‘庞杂’的杂学编纂,都落到了他头上。 即便夏之白有学过后世的知识,依旧感到压力山大,尤其是起步的‘下定义’,就困扰了夏之白不知多久,这些定义要言简意赅,至少要能说服人,更要让人不产生歧义跟误会,以当代人对宇宙运行规则的认识,实在是困难。 相较于翰林院大学士,他反而跟司天监的官员,更能说上话。 只不过这些官员总表现的神神叨叨。 并不想跟他说太多。 总是一副他要砸了这些官员饭碗的模样,虽然事实上的确有这个迹象,但在夏之白死皮赖脸下,还是得到了司天监不少资料,这也为他充实‘杂学’提供了很多的信息。 即便如此。 距杂学编纂完成,依旧是遥遥无期。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在全神贯注的夏之白眼里,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只是几个眨眼,就已到了日暮。 翰林院众学士已七七八八走了不少,少有的几名留守的学士,也早就停下了手中工作,只是安静的整理着书上的简牍,夏之白停下手中的笔,长吁一口气,也起身离开了翰林院。 刚走出翰林院没多久,便有一名小吏叫住了他。 “夏大学士,李太师有请。” ------------ 第二百四十二章 那就犁一遍南方!!! 李府是一座高门大府。 府外时刻都有数名护卫在看护。 府内。 李善长长子李祺一脸不解的看着李善长,道:“父亲,你为何要把夏之白叫到家里?而今陛下并没对盐政做具体的决定,父亲你这么突然的将夏之白叫来,若是落到陛下耳中,恐会有损父亲你在陛下心中的形象。” “再说了,父亲你贵为当朝太师,那夏之白就一五品小官,父亲为何还要高看他一眼?” 李祺在大堂来回踱步。 他是前些日子回的京都,为的就是打探盐政虚实,这次南方的事,他其实暗中也有插手,甚至还有利益往来,因而对此格外的上心,作为当朝驸马,看似风光,实则憋屈的很。 朝廷给的俸禄根本不够日常吃穿。 而且很多时候,还要看临安公主脸色,别提多不自在了。 朝廷不给钱,他又要花钱,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而去年南方大兴蒸汽机制盐,他也在暗中有参与,如今已从中盈利,而且分得的利润不少,自是不乐意朝廷加强监管。 更不乐意朝廷变更盐政。 这一来二去,多支出的可是他们的钱。 李善长蹙眉,他深深的看了自己长子一眼,振袖道:“糊涂!”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南方盐政的事,是你能掺和的?” “你现在是有个驸马都尉的头衔,没少为陛下信任,更是多次委任,前往各地赈济,但你始终要清楚,你能得到陛下这么重的赏识,并不是出于你自身的才能,而是出于临安公主。” “当今陛下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嫉恶如仇。” “恨贪官污吏入骨。” “南方这次的事,背地龌龊少不了。” “一旦陛下狠了心去调查,你当真以为你能跑得了?” “别以为我身在京都,就不知南方的情况,不就是你们这群功勋子弟,看重了卖盐的暴利,将这蒸汽机弄得遍地都是,最终才酿成了南方的暴动,你这个驸马身份,最重要的是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枉我过去教了你那么多年书,你给我读到哪里去了?!” 李善长是恨铁不成钢,也是忍不住指着李祺的鼻子,破口大骂了一番。 李祺讪讪的缩了缩头,不敢直视李善长双目。 他还是很畏惧自己父亲的。 李善长冷冷看了李祺几眼,只得长叹一声,道:“你知道夏之白给我的书信中写了什么吗?” 李祺摇头。 李善长沉声道:“他告诉我,南方即将大祸临头,陛下已铁了心要对南方出手了,你们背地里干的那些事,都会被朝廷一件件的抖落出来!” 李祺脸色微变,不敢置信道:“父亲,这不可能吧。” “陛下不是还没决定吗?” “而且这次可是父亲,还有众多老臣一起上疏,陛下就算再动怒,多少还是会顾忌一下,又岂会听信夏之白的一面之词,而且盐政牵涉甚广,陛下又岂会不知,何以这么急切的改动?” 李祺一脸不信。 他可是知道自己父亲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何况这次上疏的不止是自己父亲,还有傅友德、王弼、甚至他这个驸马同样有上疏,单是上疏的人,就已远远超过夏之白那边了,陛下又岂会不权衡一二? 李善长冷哼一声,道:“我起初也不信。” “但夏之白有一句话说对了。” “便是陛下多疑。” “眼下陛下明显对南方有了不满,不然以陛下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又岂会这么久都不做决定?之所以不做,并非是没有下定决心,而是在考虑如何压服我们这些老臣。” “你爹我的确是当朝太师。” “但也只是个太师。” “在陛下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回头细想了一下,已是后悔去上疏了。” “南方本就才消停,当时南方做的是花钱消灾,上缴了近两千万石的粮食,向朝廷表明了态度跟忠心,也向陛下表明了足够的诚意,但现在呢?南方又动乱起来了。” “你让陛下怎么想?” “陛下会不会认为南方的听话是装的?!” 李祺脸色微变。 他一脸不安道:“这应当不会吧,郭桓案是郭桓案,这次是盐政,两者岂能混淆?而且那夏之白就一五品官,当真能说服陛下?又当真能让陛下听信?” 李善长嗤笑一声,不愿就此多说。 他冷声道:“你最近尽快回南方一趟,将你在南方做的那些事,都给我处理干净。” “我若是没有猜错,陛下早就做出了决定,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来,就是在给一些人活命的机会,若是你再不抓紧,到时你这个驸马,只怕要成死驸马了。” “要快。” “不要去挑战陛下的耐性。” “一旦陛下举起了屠刀,那是六亲不认的。” “谁都会杀!” 李祺脸色彻底变了。 他惊恐的望着自己父亲,眼中露出一抹挣扎,他才从盐政中捞到好处,就这么抛弃,实在有些不甘,但自己的父亲,过去可是陛下的智囊,对陛下了解很深,现在连父亲都不安起来,他又岂能再犹豫? 李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决定听父亲的。 李祺道:“孩儿明白了。” “我等会便赶回去,将南方的事处理好。” 李善长冷着脸道:“你最好真这么做,不要把你这驸马身份当护身符,大明没有护身符。” 李善长提醒了一句。 这时。 屋外有小吏来传话,夏之白到了。 李善长父子对视一眼,沉声道:“把夏之白请进来吧。” 随后李善长看了李祺一眼,道:“你也先下去吧。” 李祺欲言又止,叹气一声,也是悻悻的离开了。 不多时。 夏之白进到了李府。 刚一走进李善长的府邸,夏之白也是眼前一亮。 太阔气了。 李善长作为当朝太师,家中的府邸更是装修富丽,甚至拥有不少的雄壮建筑群,很多装饰规模,已不输皇宫,房屋、高台、阙楼,仍是斗拱样式,但跟寻常府邸的古典建筑有所区别,这里的风格更加雄浑古朴。 屋脊线条大多平直,雕饰很少,颜色大半是棕色、红色,整个风格看起来简洁而霸气。 并在姿态上显露着典雅之象。 可谓刚柔并济。 夏之白跟着小吏过了两道门,这才进到一间宽敞的客厅。 李善长身穿一袭常衣,背对着夏之白站立着,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既视感。 夏之白拱手道:“夏之白见过太师。” 李善长没有转过身,依旧背对着夏之白,漠然道:“你我政见不同,如今陛下还未做最终的决策,你这般贸然的写书信与我,若是为陛下知晓,可知后果!” “而且你还劝我放弃。” “你好大的胆子!” 李善长猛地转过身,一股犀利的气势,扑面而来。 夏之白长身而立,面不改色,他正色道:“在下的胆子一向很大,太师又不是今日才知晓,我之所以书信给太师,便是想让太师退一步,正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太师为陛下股肱之臣,在天下声名远扬,在下同样钦佩。” “只是事关南方安稳,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 “两虎相争。”李善长嗤笑一声,满眼的不屑,道:“你区区五品官,何来跟我并列一说?你既知晓我为陛下的股肱之臣,又岂敢轻言断定陛下已做出了选择,而且是站在了你这边!” 夏之白笑了笑,道:“太师又何必吓唬于我?” “我既只身前来,自是带着诚意。” 李善长漠然不语。 良久。 李善长看向夏之白道:“你就当真这么自信?” 夏之白点头,道:“我为天下人谋,为何不能自信?若连我都不自信,那我所做的事,才是真的没有可能,太师也无须这么试探我,我要表达的事,在书信中就已说明了。” “我这次前来是想请太师出手。” “让南方早日停歇。” “我为何要帮你?”李善长没有否认,冷笑道:“帮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而且你当真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搅动南方?南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暗中之复杂,即便是我也不愿掺和。” 夏之白道:“南方的确不容易掌控。” “从宋代以来,南方经济得到长久发达,南方士大夫多,士绅有钱,地域也不小,靠着自己,都能过得不错,因而其他地方的人想插手从来都很难,这些年更是油盐不进,但太师却是忘了一点。” “朝廷手中有刀!” “如今南方已表露出‘不从’的征兆,以陛下的强横性格,又岂会继续容忍这个隐患?通过郭桓案,朝廷已收上了两千多万石的粮食,短时间,朝廷都不会受财政影响。” “到时.” “把南方犁一遍又何妨?” “陛下怕过杀人?” “至于士大夫,总有人是怕死的。” “若是南方继续暴动,就如我在书信中所写一样,朝廷已暂缓北伐,北方陈兵百万,我倒想看看,南方当真敢乱?也当真敢被一些人逼着反?若是他们敢反,那就杀得南方人头滚滚!”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太师,眼下可冷静下来?”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司马懿也忠! 李善长猛地看向夏之白,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寒光,冷声道:“你敢威胁我!” 夏之白摇了摇头,淡然道:“太师说笑了,以如今太师的权势,天下有几人敢威胁能威胁到太师?太师之所以怕,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方才说的那一切,都可能真的发生。” “或许在太师眼中,自己在朝不争不抢。” “也始终以陛下为重。” “虽有些小私心,但也只贪图些钱财,从未动过背叛陛下,甚至是忤逆陛下的想法,只是这终究是太师自己的想法,放眼朝堂,太师的威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又不畏惧三分?” “太师作为跟着陛下一路赴汤蹈火过来的臣子,享有一定特权在朝获得崇高地位,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天下无人因此非议。” “然时过境迁,太师被困在过去了。” “这个世界是由两套秩序组成,第一套规则,便是上层人推崇的公平、正义、道德、礼节等,而第二套规则,便是天下最刺骨也最冷漠的利益斗争。” “道德是表象,利益是实相。” “儒家以表象育人、治人,通过掌控的知识,从而让第一套秩序成了自己的做事手段,而目的则是达成第二套规则,道德规则,人人都放在嘴上,而利益规则,天下人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太师如今的你,跟被陛下杀的士大夫一样。” “只是在用表象在掩盖实相。” “嘴上说着天下为公,以陛下为重,实则背地都以自身利益为重,不过这本就再正常不过。” “只是太师只顾得了正面,却是没有照顾到背面。” “太师你尾巴露出来了!” “古人云: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这句话何等之深刻。” “只是这句话,说的太过遮掩,难以让人全都洞悉,要我来说,这句话当直接变成:‘天下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一旦转变,所谓的敌人和朋友,都会迅速改变,而这一切,随着大明立国,诸位功臣被授予高官厚禄后,就已经发生了转变。” “杨宪、胡惟庸是蠢人。” “他们不懂得隐藏自己,更不懂得自己野心生出时,当立即用第一套规则包装自己,给自己套上一层道德的外衣,因而很快就被揭穿,继而落得身首异处。” “太师比他们聪明。” “始终给自己留有一定余地。” “也始终在尽力避免自己落到风头浪尖。” “但就像是当今陛下一样,在其位,谋其政,当太师身处在这个位置时,有的事是容不得自己,就算自己不愿,后面的人也会推着太师向前,就如同这次的南方暴动。” “或许太师对此知情不多。” “但当一份份旧友、同僚书信到来,开口让太师替他们开尊口时,太师在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开口,太师不可能因为这件‘小事’,让自己为其他人‘孤立’,太师虽位高权重,但并不可能事事亲为,太师也是需要有人相助的。” “只是太师多久没有回头望过了。” “如今偌大的朝堂,可就只剩太师傲立了。” 李善长面色微变。 眼中难得的浮现一抹惊怒。 “夏之白,你敢挑拨我跟陛下的关系?你这是在找死!”李善长怒声暴喝。 夏之白轻笑一声,淡淡的扫了李善长一眼,缓缓道:“太师,你当真还不明白?如今的朝堂,早就不是过去的朝堂,曾经在军中威望奇高的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人都死了。” “而跟太师斗了很多年的刘基也死了。” “而那些后起之秀,像是早年的杨宪,后面的胡惟庸,同样败亡了,大明过去朝中主要分为淮西集团跟浙东集团,随着杨宪、刘基、宋濂等人的死去,浙东集团已名存实亡,虽还有一些残余,已难以影响朝堂局势。” “但淮西不然。” “淮西如今可谓是文武兼备。” “当陛下登基称帝后,这些人唯一能靠近的,就只有太师了。” 李善长脸色狂变。 他的身子已不住颤抖起来,望向夏之白的双眸,更是充满了惊怒跟惶恐,他颤巍巍的指着夏之白,目光却惊慌的望向四周,而后飞速的快走几步,将大堂的门窗悉数闭上。 等一切做完,李善长才大惊失色的走回。 他恶狠狠的望着夏之白,恭敬的拱手朝向奉天殿的位置,沉声道:“住口,你这黄口小儿,也敢在这颠倒是非,我李善长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任何异心,岂能容你污蔑。” “你若是再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休怪老夫亲自将你押去刑部!” 李善长眼中的惊容久久难以消散。 他真的被这番话吓住了。 朱元璋本就弑杀,若是这番话落到朱元璋耳中,只怕自己再怎么解释,恐都难逃牢狱之灾。 他已年过六旬,可不想受这罪。 对于李善长恶狠狠的目光,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嗤笑道:“太师,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当你身处在这个位置,位于朝臣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很多事都由不得你了。” “即便没有你这个心,但你有这个能力,那便是你的罪。” “这个罪,在你坐上这个位置时,就已经有了。” “只是之前还有其他官员制衡。” “如今全靠陛下容忍。” “老夫已经老了。”李善长冷声道。 夏之白道:“太师老不老,太师说了不算。” “陛下说了才算” “何况陛下同样也老了,昔不闻历史上有过司马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至于忠臣二字,这不是光靠嘴上的,历史上的曹操何曾不是大汉忠臣,司马懿又何尝不是魏国忠臣,然最终呢?” “真的忠了吗?” “君不见,李世民时,李靖尚诚惶诚恐。” “大明江山如画,谁又敢真的去信,太师你的一面之词?” “谁又敢将帝国基业做赌?” 李善长一脸怒红。 他惊怒的望着夏之白,很想开口反驳,只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唯一的辩解之法,恐只有自己提前身死了,但他又岂愿这么早死? 到这一刻。 李善长终于是怕了。 也露了怯意。 夏之白面带浅笑,一脸平静的望着失魂落魄的李善长,悠然道:“过去的淮西集团以陛下为首,然而当陛下登基后,陛下便注定不可能再以淮西为重,而是会放眼天下,一定程度上,淮西集团,已成了陛下治理天下的阻碍。” “只是念及旧情,陛下很少针对。” “也一再的容忍。” “但这种容忍不会一直持续。” “尤其是以太师为首的利益集团,不会甘于将自己手中利益交出,甚至还会变着法的从陛下手中索取,在你们看来,你们为大明立过功、流过血,为陛下赴汤蹈火,理所应当该享有更多。” “然天下不是只有一个淮西。” “更不能只有淮西!” “但现在的情况,太师比我清楚。” “淮西仗着功劳大,仗着劳苦功高,便自私的想为淮西地区争取更多利益,殊不知,这已然犯了忌讳,而且是大忌,然偏偏太师却不明就里为这些人说话,太师可曾想过,会为自己遭来多大的祸端?” 夏之白冷冷的望向李善长。 李善长铁青着脸。 他咬牙切齿的看向夏之白,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夏之白非要咬着自己不放? 他们为陛下又流血又出力,难道不值得被特殊对待? 这一切陛下都没说什么。 轮得到夏之白来说? 李善长道:“夏之白,你不要以为你自己就是对的,天下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你莫不以为说服我,让陛下同意你的想法,就能改变整个南方的不满?” “你根本不知南方对大明的重要性。” “正是因为南方重要,作为大明的臣子,更要将南方抓在手里,而非是‘养虎为患’。”夏之白丝毫不嘴软,针锋相对道:“南方的重要性,我同样知晓。” “如今的南方,占据天下经济近七成,缴纳的税收更是高达七八成,说白了,整个大明一定程度上都是南方撑起的。” “但越是如此,朝廷越要抓住南方。” “不然朝廷如何收税?” “就靠着北方百来万人口,去撑起偌大的防线,还有朝廷的庞大支出?如今一个小小的盐政改革,就闹得整个南方沸沸扬扬,那日后朝廷对南方再有新的动作,南方是不是就要直接造反了?” “南方是大明的南方。” “主次岂能颠倒?” “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太师,南方的税源朝廷一定会抓到手,任何人试图插手、试图阻拦,都会被朝廷断手,我这次来是诚心相劝,若是太师还执迷不悟,那就莫要怪日后刀斧加身。” “太师你不要忘了。” “你眼下是百官之首,同样也是南方之首!” “你逃不掉的!” “我不希望天下有太多流血,这就是我此行来的目的,但若是太师执意坚持,那血流成河也注定在所难免。” ------------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着相了! 对李善长这般功成名就的老臣,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唯有让他们意识到危机,他们才会去思索去权衡,夏之白其实可以不来,但若是不来,他日后去南方,只怕会阻力重重,眼下天下人口凋敝,多造杀伐,并非夏之白所愿。 夏之白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荡。 余音绕梁。 李善长青红着脸。 望着夏之白的目光,再无任何的好感。 眸间充斥着怨念跟戾气。 他堂堂太师,位高权重,何曾被人指着鼻子骂? 就算是刘基,在自己面前,也要低三分。 李善长讥讽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百官之首,那就理应清楚,我李善长建言,同样是从天下出发,你提出的盐政改革,的确不合适,盐政改革牵涉到天下方方面面,岂是你这入朝不到两年的小官,能指手画脚的?” “别说你没有正式处理政事的经验,就算你是三品的盐运使,也没资格在我面前指指点点。” “我李善长是不是司马懿,当今陛下最清楚。” “用不着你提醒。” “你也别忘了,南方这烂摊子,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若非你弄出那什么蒸汽机,南方会出现这些事?分明是你自己保管不当,致使了南方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如今你倒跑过来当起了好人,指责起老夫来了。” “你哪来的脸?” “这次是老夫在替你擦屁股。” “都说少年志气,意气风发,但不是容你放肆的。” “更不是容你口出狂言的!” “我李善长上对的起陛下,下对得起黎庶,我问心无愧,南方本就不易轻易大动,你既然知晓,又岂能再使这些昏招,一旦南方经济出现问题,你可知对天下影响有多大吗?” “你担待的起吗?” “你不行!” 李善长冷峻着脸,对夏之白进行了驳斥。 他作为当朝太师,自不会为夏之白三言两语吓住,而且若是为夏之白这几句话就吓住了,那他李善长岂不是一世英名尽毁,日后朝中还有人会听他的吗? 他不能退。 更不准退。 身处这个位置,就由不得自己。 他既然已经站出来了,那就只能坚定的战到底。 绝无回旋余地。 要是真退缩了,那就注定会被‘众叛亲离’,到时孤家寡人一个,他李善长才是彻底完了,而且他始终不相信,陛下能狠得下心,对江南进行整饬,江南不比天下其他地方,人多经济繁盛,还有大量的读书人。 单是一个盐政就引得南方的士绅一众反对。 若是真打起了南方经济的主意,只怕引动的事情会更大。 他作为大明臣子,岂会容忍这事发生? 夏之白从朝廷利益出发,的确是合情合理,但他却是从天下稳定出发,又何尝错了? 或许两人都没错。 只是各自选择不同罢了。 某种程度上,他还挺佩服夏之白的。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但朝堂并非地方,很多事牵涉很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决定的,就算是当今陛下,做决定时,也会权衡各方利弊,并不敢真的一意孤行。 “所以在太师心中,天下惟以南方独重?”夏之白道。 “难道不是吗?”李善长反问。 李善长负手而立,冷面道:“我知道你的一些想法,但有时候过于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全然不考虑天下的实际情况,那本质上就是哗众取宠。” 夏之白木然道:“太师说的或许是对的。” “但对天下而言不对。” 李善长讥讽一声,不屑道:“我知道陛下以弥合南北为毕生功业,但陛下之心,其实只是为了让北方不叛乱罢了,大明是据长城而守,北方乃是大明边陲,若是北人有谋反之心,对大明危害太大,这才是陛下致力于弥合南北的原因。” “陛下难道当真不知南方的重要性?” “陛下可是出身南方,对南方的情况,远比你这个北人了解的多。” “你若是真有心。” “我倒是建议你不妨南下一趟。” “去亲眼看看南北两地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唯有你真的看到了,你才会明白,为什么有的事,就是不可行。” 李善长横眉冷对着夏之白,言语丝毫不客气。 充斥着孤傲跟冷意。 夏之白道:“太师,正是你的偏执想法,最终会害苦你。” “大明从来都不是只有半壁江山。” “你身为当朝太师,心中却有了偏移,又岂能再公正?” “天下一盘棋,南北一体。” “这才是大明的治理之道,若是天下都如太师一般,秉承着南方为贵,北方为轻,那大明的南北弥合,只怕过再久都完成不了,因为在世人的印象中,早已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便是南重北轻。” “而这才是南方真正的傲慢。” “作为大明臣子,既知晓南方差异,就该以减弱南方差异为己任,但在太师等朝廷重臣眼中,却根本没有当一回事,只是把北方当成朝廷跟北方蛮夷的缓冲地,丝毫不念及北方上百万百姓。” “甚至还堂而皇之的将南方重说出口。”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更令人不耻的是,太师你们还一而再的为南方声张,为南方献计献策,通过自己的方式,让南方失踪地位超然,始终高北方一大截,而南北很多差异,其实是你们有意捏造的。” “你们何曾不是撕裂南北的推手?” “就因为南方经济发达,就因为你们出自南方,就可以不顾天下情况?” “私心压过了公心。” “这便是以太师为首的臣子!” 李善长拂袖,冷笑道:“任凭你如何抹黑捏造,南方胜过北方,就是不争的事实,连游牧部族都知道,往水草丰茂的地方去,南方经济发达,自会引来更多人追捧,这是天下的自然规律。” “岂是人为能阻?” “你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用到正途。” “这些歪门邪道,的确能让你脱颖而出,但同样也会让你深陷其中,用一句佛家的话。” “你着相了!” 夏之白点头,轻叹道:“如今天下割裂至此,又如何让你能不着相?” “既然太师心意已定。” “我也就不再多劝了,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劝说一下太师,若是陛下当真决定改盐政,若是太师出面,或许南方的事,能很快得到解决,至少不至于闹得地方民意沸腾,然太师似并不在意。” “那便让百姓来评判。” “是非功过,也让后人来评说,也当来自百姓之口。” “我始终相信,以百姓为念,以天下为重,百姓就会给我最坚定的回答。” “下官告退。” 夏之白朝李善长恭敬一礼。 便不再有任何言语,干脆利索的离开了。 丝毫不做停留。 李善长站在屋内,目送着夏之白离开,脸色却晦暗不明,等了许久,屋外早已没了夏之白身影,李善长才回过神来,他收回目光,脸色并没有刚才轻松,反而变得十分的沉重。 他的确否定了夏之白的建议。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的话,对他很有冲击。 让他倍感危机跟不安。 尤其是夏之白说出‘司马懿’的时候,他心中更是震怖了一下,他其实早就有所预感,甚至一直在有意规避,但有的事,他退不了,也没办法退,他知道自己如何坐到眼下的高位的。 但他没得选。 就像夏之白说的,有的时候,就算自己不愿意,但身后的人,也会推着自己向前,他早就跟淮西的功臣集团,捆绑在了一起,这次这么多的人牵涉其中,他当真能袖手旁观?也当真能不闻不问? 不可能的。 良久。 李善长长叹口气。 这时,李祺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小声道:“父亲,这夏之白来说了什么?” 李善长面色恢复,一脸肃然道:“没有什么,他希望我退后一步,甚至让我帮他一把,劝说一下其他人,让南方的事,早点结束,避免让太多人卷入其中。” “那父亲你是?”李祺试探的问道。 李善长眉头一皱,冷眼看了李祺一眼,道:“我自不会为夏之白所动,不过夏之白的话,也不无道理,如今的天下形势纷纭,谁也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帝心难测啊。” “那我还回去吗?”李祺道。 李善长冷声道:“你必须要回去,而且要越快越好。” “迟则生变。” “如今夏之白都这么明目张胆,而且说出了这么多机要之事,只怕早就得到了陛下的默许,南方的事,我会向朝廷争取,但也仅此而已,我不可能将自己深陷其中。” “大明的天要变了!” “父亲,有这么严重吗?”李祺有些疑惑。 李善长冷哼道:“比你想象的要严重,这次南方弄出的事,就是昏招,就是在逼着陛下动手,如今陛下已停止北伐,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就是要集中精神,将南方的事给彻底解决。” “南方的好日子要结束了。” “不。” “你今夜就出发。” “另外,记得让临安公主多给陛下殿下写信。” 说完。 李善长抬头望天,低语道:“至于其他的,就要看陛下的心有多狠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南方有信来! 月明星稀。 夏之白走在街巷上。 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唯有远处,传来打更的声响。 夏之白回头,望了已闭门的李府,神色闪过一抹凝重,他没有想过劝动李善长,只想让李善长的想法有所松动,他跟李善长,或者说是满朝文武究其根本是理念不同。 从古至今数千年了。 地方从来都是自给自足,百姓的地理观念不深。 如今南方发达,甚至能补给北方,在很多南方人眼里,南方已为大明做了够多了,朝廷不能太贪心,更不能为了所谓的国家利益而压制南方。 在这种思想观念的影响下,其实后世一句话很贴合。 就算是条狗,也当生在南方。 他提出的迁移人口,对抗主流的观念,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而他目前要做的,就是打破地域的阻隔,实现从经济到行政上的彻底统一,这种靠一己之力撼动整个天下格局的事,自然会遭到天下人反对。 如今的大明官员都还停留在旧的思想里。 没有思危、思退、思变之心。 他们虽知晓了蒸汽机的存在,但了解的很片面,只是单纯的以为,蒸汽机是用在制盐上的,对天下并不能造成太多的影响。 即便他之前便宣传过,可以通过蒸汽机制造拉送货物的蒸汽火车,用蒸汽机做其他高劳力的事,但耳听终究为虚,大明的官员只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听闻的,只会沦为笑谈。 他们也理解不到,蒸汽机的飞速发展,对天下带来的日新月异的变化。 他们始终保持着旧有的治世观念。 以地方为主。 优先发展巩固现有优势,同时通过挤兑其他地方,从而让自己保持优势,这种究极内耗的方式,便是过去华夏上千年盛行的,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生产关系跟生产力正在发生变化。 大明需要一门自己的政治经济学! 唯有提纲挈领的提出来,为天下的官员知晓,大明的官员,才会去动一下。 夏之白信步走在街上,脑海中不断闪过有关政治经济学的内容。 这门学问主要研究的对象是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最终得依托于生产力,但想要给大明的官员,阐述清楚这两个概念,只怕会很困难,他目前唯一能做的,还是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去做。 用实打实的社会变化,让这些人去感受去意识。 不然把后世那套‘做蛋糕’理念说出来,只怕也没人会感兴趣,现在的人对做大蛋糕没有兴趣,因为蛋糕做的再大,都只会落到大明皇族手中,很少才会分润到他们手里,与其费尽心思钻营,还不如巩固自身,老老实实在地方捞钱。 这来的更轻松。 夏之白站住了脚步。 他抬起头,望了下天色,沉吟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离岸上了船,便会身不由己,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同样没有回头路了。” “也回不去了!” 当夏之白回到盐铺,已是深夜时分了。 他刚回到盐铺,吕沧便递来一份书信,低声道:“学士,南方送来了一封信。” “南方?”夏之白一愣,随即似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伸手将这封用印泥封死的信件拿到了手里:“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去休息吧。” “记得要多看书。” 夏之白提醒了一下,转身朝书房走去。 吕沧没有离开,犹豫了一下,又道:“学士,方才我看到周知事出去了,这周知事大晚上鬼鬼祟祟的,我觉得这个人没安什么好心。” 闻言。 夏之白哈哈一笑,他停下脚步,道:“周知事的事我知道,他前面给我说过,无非就是跟李笙见一面,这有什么,周知事本就跟李笙一家算是世交,岂能因为为我做事,就彻底枉顾两家交情?” 吕沧有些急了,急声道:“学士,但那李笙之前可是出卖了你,而且那图纸还是周知事拿出去的。” 夏之白道:“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现在天下风云已经搅动,再去重提旧事没有太多必要了,而且这一年来周知事做事是兢兢业业,基本没有出过差池,人岂能总揪着那点错误不放?” “如今我手下人手短缺,只要能做事,能做好事,有些小缺点,又算得了什么?” “人当有容人之量。” “何况李笙找周宁要问什么,我大致是能猜到的,无非是最近盐运司跟我走到了一起,他一下子沦为了弃子,心中惊恐不安,想向周宁打听一些消息,而周宁知道的消息,其实都不算什么。” “本就是过段时间要广而告之的。” “告不告诉李笙都一样。” “你莫要多心。” “技术相关的事,我从不藏着掖着,本就是要推广出去的,多一个人知道,少一个人知道,对我没有太多影响,你啊,心要放宽广一点,不要总盯着一人一事,当将目光放长远,看看天下在发生什么。” 夏之白简单劝说了几句,便转身回了书房。 吕沧嘟囔着嘴,显得有些不甘。 他现在很信不过周宁。 青稚走过来,双手环抱,取笑道:“二狗,我前面给你说了让你别问,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周宁的事,夏大哥怎么可能不知道?之前周宁可是提前找过夏大哥的。” 吕沧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这也是为夏大哥着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谁知道这周宁会不会又在背后捅刀子。” “上次的事,还不够害人啊?” “要不是夏大哥早早就应天府盐市控制住了,不然那次京都盐铺都会有危险,这次夏大哥可是从北方网罗来上百名工师,这些人如今全都在盐厂里,这么多人,要是真研究出什么好东西,被周宁交给那李笙,夏大哥不是亏大了吗?” “我反正信不过。” “就像是书里说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夏大哥就是心太好了。” 听到吕沧的话,青稚狐疑的打量了吕沧,问道:“你是不是私下做了什么?不然就你那夯样,没道理说个不停。” “说。” “你背地做啥了。” 青稚叉着腰,质问起了吕沧。 她作为昔日几人中的大姐头,对吕沧的压制力还是很强的。 吕沧仿佛被拆穿了心思,脸一下红了。 吕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青稚的眼睛,只是见青稚往夏之白书房走,也一下慌了神,连忙伸手拉住了青稚,不自在道:“我看到周宁出去后,就去找了几个以前认识的乞丐,让他们帮忙看着。” “还有呢?”青稚冷声质问着。 吕沧尴尬的笑了笑,又左顾右盼的挠挠头,低声道:“我还给那几个人交代,要是看到李笙,给我狠狠揍一顿,最好把他给扒个精光,也算是给夏大哥出了恶气。” 青稚白了吕沧一眼,没好气道:“你可真行啊你。” “夏大哥之前怎么说的。” “让别惹事别惹事,你倒好,自己去挑事。” “我这不是气不过吗,总不能一直被人这么跳吧,那李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花雀姐,你就行行好,高抬贵手,别告诉夏大哥,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是我们做的。”吕沧小声的开口。 青雉冷哼一声,道:“那你最好祈祷李笙不告官,要是告了官,你就自求多福吧。” “就李笙那呆样,谅他也不敢。”吕沧满不在意道。 青雉无语的摇摇头,懒得去搭理。 屋外的小插曲,夏之白并不清楚,他现在正在看书信。 这封来自南方的书信。 书信者是正在余杭停留的袁珙。 信中倒是没有太多内容,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南方如今乱子的情况。 当然还是着重描写了各州县的应付之法。 基本都是高举轻放。 吓唬为主。 但并不做实质的惩罚,仿佛是在有意的放纵,甚至在那些灶户里,还不时有各种流言传出,如今灶户对盐厂的不满,已渐渐蔓延到了他这个始作俑身上了。 南方不少灶户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各种恶语自不会少。 灶户的情绪被各种的挑唆,已经被彻底挑起来了,更有好事者,都已公然叫嚣,等夏之白来到南方,定要让夏之白吃不了兜着走,而且还各种扬言,绝不会离开自己的故土。 南方对夏之白的敌意正在扩大。 夏之白轻笑一声。 南方各地官府倒是好手段。 他还没有做什么确切的行动,就已提前将自己要做的事,公之于众了,借此挑唆着灶户情绪,直接实现了祸水东引,将原本的地方矛盾,一下子都转移到了他的头上。 夏之白道:“既然地方官府如此为我张名,我若是不亲身去一趟南方,岂不是错过了地方的好意?” “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 “如今一切矛盾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又岂能逃避?” “而政治经济学中,有一门很深的学问。” “便是宣传!” “要真的做到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更重要的是要得到百姓的认可。”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恶向胆边生! 秦淮河畔。 秋风萧瑟,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水面泛起粼粼的波光,也带起大片枯黄的树叶。 河边一草棚凉亭内,正坐着两名男子。 周宁蹙眉看了李笙一眼,头也不转的轻叹一声:“说吧,你这大晚上把我叫过来是想说什么。” 李笙没有吭声,望着目光有些冷淡的周宁,也是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周宁对自己算是亲近备至,如今短短一年出头,就已是物是人非,再也没了昔日的亲近。 他低声道:“周叔,你老了。” 周宁道:“人都会老,我自然不会例外,本就岁数上去了,多一些老态,再正常不过,而且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你有什么事想说,就只管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胡闹,盐厂那边的任务很重。” “我脱身不了太久。” 周宁依旧没给李笙太多好脸色。 李笙点点头,苦笑道:“周叔,我知道错了。” “我当初是一时利益熏心,被那些人蛊惑,着了他们的道,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后悔莫及。” 周宁眉头一皱,冷声道:“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你并没有后悔,我也看不到你有丝毫后悔的迹象,你本就心高气傲,哪里能沉得下心做事,就算当时没有被说动,日后也还是会出走的。” “性子如此。” “你所谓的后悔,只不过是盐运司那边,不再跟你亲近,甚至跟你疏远了,你心中有些惊慌,担心会被夏大人报复,仅此而已,不过你大可放心,夏大人没有那么小的气量,甚至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夏大人的眼里是天下。” “天下.”李笙面色一滞,有些不自然道:“周叔,你太看得起夏之白了,他懂得什么天下?他最近在做的事,我都有听说过,不就是在推动天下的盐政改革吗?” “他不会真以为应天府做成了,就能在天下其他地方也办成?” “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的确拿走了图纸,也盗走了不少资料信息,但正因为此,我借机认识了南方不少官员,也了解到南方很多情况,南方跟北方是截然不同的,有的事换了地方,就办不成了。” “如今南方民意沸腾,他夏之白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李笙撇撇嘴,眼中露出一抹不屑。 他的确没有认错。 他直到现在依旧不认为自己有错。 良禽择木而栖。 夏之白根本就不重视他们,他们为夏之白做了这么多的事,弄出了这么多东西,结果夏之白是怎么对他们的?月俸没有提高多少,反而拿着他们的成果,在那里大肆邀功。 如今夏之白为朝廷五品官员。 其他人呢? 还不是丝毫未动。 周宁摇摇头。 李笙果然没任何悔改,甚至还越陷越深了。 周宁道:“如果你只是来跟我指责夏大人的,那我就离开了,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观点,鸡同鸭讲,又有什么必要?” 李笙目光微沉,咬牙道:“周叔,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 “盐运司那些人,不知道被夏之白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跑去跟夏之白勾搭在了一起,将我给抛到了一边,不过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在这一年多里,我早私下跟南方官员有过联系。” “南方的蒸汽机可都是我调试的。” “只要南方还有一日在使用蒸汽机,我李笙就始终留有用武之地。” “只是一直待在应天府终不是个办法。” “周叔,我想南下。” “这次找你过来,便是想请周叔帮我。” 李笙望着周宁,眼中闪过一抹希冀,激动道:“周叔,我已经跟南方那边的官员说好了。” “只是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说夏之白手中还有更先进的蒸汽机图纸,甚至还想推广到南方,南方各地官府,不想这么被动,因而想让我想想办法,提前将那图纸给拿到手,让南方有所准备。” “这样夏之白的主意就彻底失算了。” 李笙舔了舔嘴唇,眼中充斥着野心跟渴望。 他迫切的想拿到新的图纸。 只要拿到新的图纸,他不仅能成功南下,还能得到南方官府优待,凭借两次的献图之功,足以支撑他在南方当人上人,声色犬马、荣华富贵。 闻言。 周宁彻底失望了。 他这次前来,还本着能劝回的心思,只是见到李笙这着魔模样,又如何不清楚,李笙已彻底陷进去了,早就没有了务实之心,只想着攀附权贵,去讨好南方的官员,借此让自己锦衣玉食。 但李笙就没想过,荣华富贵,真这么好得到? 南方再怎么发达,终还是大明治下。 见周宁不为所动,李笙连忙又道:“周叔,你尽管放心,我跟周叔关系亲近,我又岂会舍弃周叔,独享这荣华?我南下时,也会将周叔你一并带走,日后我李笙替你养老。” “周叔你是知晓我的,我并非是自私自利之人。” “我有今日,离不开周叔的提携。” “事成之后,定会厚报。” 四下静谧。 唯有流水流淌的声响。 周宁站起身,漠然道:“李笙,适可而止吧。”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如今夏大人乃是朝堂五品官员,岂是你这无品之人能招惹的?” “你之前已经偷过一次图纸了,夏大人宽宏大量,没有跟你计较,原谅了你一次,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夏大人之前能原谅你一次,但未必会原谅你第二次。” “你够了!” “别说我不知道图纸,就算知道,我也不会拿给你。” “你尽早死心吧。” 李笙被周宁这一顿呵斥,脸色也是青红一片,眼中露出几分恼怒,道:“周叔,那夏之白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这么听他的?他有什么好?他这次已经在南方引起了众怒,只要我将图纸拿到,没有这新的图纸,他夏之白南下就屁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谁也说服不了。” “他已注定要完了!” “就南方的汹汹民意,足以让夏之白身败名裂。” “周叔,你应该能看出来的。” 李笙目露狠色。 周宁也是气笑了,嗤笑道:“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 “你当真以为夏大人只有一个蒸汽机?” “你可知夏大人在北方做了什么?又带回了什么?蒸汽机这东西,我可以告诉你,制盐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你所图谋的图纸只是我们花了大半个月弄出来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你根本就不知道夏大人真正的能力。” “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周宁气的身子一颤一抖的,他很想将最近的成果说出来,只是这些东西眼下还不到见人的时候,若是说出来了,让外界提前知晓,只怕自己反倒会惹火上身,他本就是个胆小的人,自不愿为自己招惹麻烦。 闻言。 李笙眼睛一亮。 他激动道:“周叔,你此言当真?” “夏之白又弄出了其他东西?周叔,可否详细说一下,具体是什么东西,又具体有什么作用?若是我能将这些东西一并送出去,到时定然会得到很大的奖赏。” “周叔,你恐有所不知。” “我接触到的人,恐是你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当朝驸马!” “我要是能借机讨好了驸马,日后前途无量,到时周叔你同样能沾光,而且周叔你也别怕被夏之白报复,我们身后可是站着当朝驸马的,谁敢来找我们麻烦?” 李笙激情澎湃的劝诱着。 见李笙这幅模样,周宁彻底失望了。 他振袖道:“够了。” “你既这么不知悔改,那也休要叫我周叔了。” “你爹当年的相助之情,我这些年也早就还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绝不会再搭理你了。” “临走时,我也奉劝你一句。” “人要有自知之明。” “你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妄图太多。” “不然只会自食其果。” “你好自为之!” 说完。 周宁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见周宁竟当真不理会自己的建议,李笙眼中也有些恼羞成怒。 他现在的全部希望都在周宁身上。 要是周宁不管自己,他就算去到南方,只怕也没人会在意,他已享受过一段时间荣华了,他早就不甘心回到过去,继续低三下四,继续去看别人脸色。 他不愿意。 他本就该是人上人。 李笙站起身,咬牙怒吼道:“周叔,你当真不帮我这个小忙?” “这只是你顺口的事。” “只要你我不说,没有人知道的。” “只要你帮我,你知道我们能得到什么吗?我们将成为驸马爷的座上宾,将得到用不完的钱,周叔,你难道就真的甘心整天窝在那破房子里,想做什么事,都只能看别人脸色吗?” “我们值得更好的。” “周叔!” 周宁脚步稍作停顿,而后走的更快了。 见状。 李笙眼露凶光道:“周叔,这是你逼我的。” “你不能这么自私,更不能把我的大好未来给毁了,你不能这样。” “我绝不接受这个结局。” 李笙恶狠狠的望着周宁快步远去的身影,突然将手伸到了凉亭石墩的下方,从下面掏出了一柄亮堂堂的匕首,随后快步的朝周宁冲了过去。 他必须将未来的荣华抓到自己手里。 谁都不能阻拦。 ------------ 第二百四十七章 筹码是越来越多了! “夏大哥!夏大哥!” “出事了!” 夏之白刚睡下没多久,屋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夏之白迷糊的睁开眼,来不及将衣衫穿戴好,便急忙出了屋。 刚去到大堂,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的脚步又快了不少。 见夏之白来了,青雉、吕沧连忙走了上来,略带急促不安道:“夏大哥,出事了,周知事” 夏之白上前,打断了吕沧的话,沉声道:“慢慢说,不要急,优先说重点。” 青雉道:“夏大哥,前面周知事不是去见李笙了吗,结果那李笙不知怎么的,对周知事下手了,周知事一时预防不足,遭了毒手,被捅了两刀。” 夏之白蹙眉,道:“可有叫医生?” 吕沧抢话道:“叫了,正在来的路上。” 夏之白点头,他进入大堂,直接朝气息低迷的周宁走去,望着周宁苍白着脸,上半身的衣衫更是被血浸湿,眼中也露出了一抹凝色跟严肃。 见夏之白来了,周宁一下精神不少,但眼中更多的是懊悔。 周宁张口,似想要说什么,只是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说的话无人能听清。 夏之白阻止了周宁开口,道:“周知事,你先保持体力,有什么话等身体好了再说,不用这么紧张跟不安。” 夏之白开口安抚了几句,正好吕沧叫的医生也到了。 他们一行人也是主动退了出去。 夏之白把青雉跟吕沧叫到一旁,仔细问了起来,道:“周知事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多少,给我详细的说出来。” 青雉看了吕沧一眼,主动道:“今天周知事不是过来吗,吕沧总觉得周知事心思不轨,就暗中找了几个乞丐跟着,想着要是看到李笙就趁黑揍一次,但没曾想,那李笙不知跟周知事说了什么,一下子变得十分疯狂,竟直接对周知事动刀了,周知事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捅了两刀。” “原本等着敲黑棍的几个,见到这情况,也是连忙冲出来把李笙赶跑了。” 青雉并没有为吕沧遮掩什么,基本都是实话实说。 吕沧嘟囔着嘴,低声嘀咕着:“我这也不算做错了吧,要不是我偷偷派人跟着,那周知事只怕当场就被捅死了,我这分明是做对了。” “李笙出的手?可以肯定?”夏之白没有理会吕沧跟青雉的拌嘴,反而关心起了行凶者。 吕沧连连点头,十分肯定道:“绝不会错。” “这王八蛋,我盯他很久了,其他人可能认错,他我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我叫的那几人,都跟我关系很好,我没少私下带他们去认李笙,不会有错的。” “就是李笙!” 夏之白目光一冷,又问道:“现在知道李笙的下落吗?” 吕沧尴尬的挠了挠头。 不太能回答。 青雉轻哼一声,冷淡道:“二狗要是有这脑子,也不至于一直在乞丐堆里逞强施威,他叫的那帮人,都跟他一样,脑子一热,就分不清事情轻重,见李笙一跑,就不知该干什么了。” “那李笙早跑远了。” 吕沧不满的瞪了青雉一眼,没好气道:“花雀,你少在这说风凉话,我这些人再怎么也把周知事带回来,要不是我,周知事只怕都死在秦淮河畔了,总比你好,什么都没做,就知道在这指指点点。” 夏之白蹙眉。 他吩咐道:“先找几个人去报官。” “如今宵禁还没结束,城门没开,李笙应当跑不了。” 大明是宵禁的。 只不过随着大明天下日趋稳定,宵禁的管理已越发松散了,即便是大晚上,一些街坊依旧能走动,只是城门还是严格的按照宵禁条例关闭的。 吕沧连忙点头,也是去报官了。 青雉小声道:“要不要我们也派人去找找?” “城中还有不少乞丐的。” 夏之白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知道青雉、吕沧这些人,因为是乞丐出身,对城中的乞丐没少接触,但乞丐目前是难以摆到‘明面’上的,尤其这次还是周宁这一‘官员’出事,应天府是首善之地,若是乞丐比官府先找到,这些乞丐反倒会因此遭来祸端。 再则。 若是城中还有乞丐的事落入到朱元璋耳中。 只怕应天府官员又要出事一堆。 大明官场本就才换了一批,若是因这绝禁不止的乞丐,再牵连一批官员,实属是有些冤枉了。 “还是等看完周知事的情况再说吧。”夏之白道。 青雉乖巧的点点头。 夏之白等人并没有等太久,替周宁看伤的医生便出来了。 夏之白走上前问道:“医生,周宁情况如何?” 这位医生似认识夏之白,伸手朝夏之白拱手作揖道:“回大学士,这人命大,虽身中两刀,但都避过了脏腑,而且不知是何人提前做了止血,避免了伤情的进一步恶化,就目前来看,并没有大碍,只是身体比较虚弱,但毕竟是刀伤,伤口不小,在下也不敢确定,后续会不会恶化,等会我会先开几副方子,试着调养一下。” 夏之白点头道:“多谢医生了。” 医者稽首,也是提着药箱开药去了。 夏之白进到大堂,望着在那里痛苦哀嚎的周宁,也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 见夏之白进来,原本还在痛苦哀嚎的周宁,声音一下小了不少,满眼凄色道:“让学士费心了。” 夏之白道:“这倒没什么。” “你好好养伤。” “你的事,我让吕沧去报官了。” 夏之白并没多说什么。 周宁露出一抹感激,随后主动开口道:“是李笙下的手,我也实在没想到,他竟会对我下手。” 周宁一脸痛苦。 他又道:“学士日后千万要当心,我从李笙那得到,学士的很多想法,都被这些人泄露出去了,现在南方不少人都知道了,他们对学士十分警惕,李笙便是想从我手中套到学士,新弄出的蒸汽制盐图纸。” “他们都被迷了心。” “认为把新的图纸拿到,学士就将无力施为了。” “不过从李笙的话里,南方那边不满的声音很大,而且有不少权贵参与,甚至还有当朝驸马。” “学士千万要小心提防。” 夏之白点头。 他平静道:“他们只是看不清形势罢了,以为将东西抢到手,就能阻止大势,殊不知,他们自己本身就是大势的一部分,蒸汽机代表的是新型科技新型生产力,这对于如今大明是利大于弊的。” “只是很多人舍不得手中那三瓜两枣。” “但真正能参与的,其实就地方官吏跟有权势的士绅。” “这些人是不足为惧的。”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大明作为一个统一王朝,作为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这个统治机器一旦运作,地方所谓的利益集团,是不堪一击的。” “他们如今做的越多。” “越表明他们急了,也表明他们慌了。” 夏之白看向躺在木板上的周宁,开口道:“你最近好好休息,我会让盐厂那边送一些棉布过来,棉布用来包扎伤口远比现有的麻布好很多,只要伤口不出现恶化,修养个大半月,你应该就能下地了。” “这段时间你不用多操心盐厂的事。” “安心养伤。” “我会安排几个人在你家附近,不会让一些宵小影响到你一家正常生活的。” 听到夏之白体贴入微的话,周宁的眼眶一下泛红了,羞愧道:“多谢学士,我.我真是有愧啊,学士之前分明再三提醒过,我竟然还不放在心上。” “若非这次有人相助,我只怕连命都丢哪了。” “从今以后,我周宁定唯学士是从,绝不会再有任何想法。” 夏之白笑了笑,道:“我说的话,又不一定全是对的,你无须这样,你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若是真有心,等病好之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研究上,多研究出一些蒸汽机的其他应用,这比什么都重要。” “蒸汽机才是目前破局的关键。” “唯有打破地域的限制,打破地方的保守,天下才能真正盘活。” “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周宁点点头。 却好似撕扯到了伤口,被疼的露出狰狞面色。 夏之白伸手,按住了周宁的一肩,平静道:“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报官的事已经有人报了,至于能否将李笙抓捕归案,就看朝廷的手段了,不过李笙就一工师,想来是不难。” “他就算真认识什么驸马,驸马只怕也不会为他出手。” “何况这是在应天府!” “驸马爷的面子还没那么大。” “官府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来通知你的。” “好好休息。” 夏之白叮嘱几句,便退了出去。 出了这事,夏之白睡眠全无,干脆也不睡了,直接去到书房,将周宁遇刺的事写成一份奏疏,准备明日递交上去,不过他在上面着重提了一下,李笙背后有驸马的身影。 他现在手中的筹码已越来越多了。 已入秋,天渐寒。 ------------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给天下立规矩! 文华阁。 这段时间朱元璋都在这批阅奏疏。 如今他身前的桌子上,右侧堆着厚厚的一摞奏疏,而左侧只有寥寥几本,右侧的奏疏是李善长、徐本等朝臣递呈上来的,左侧则是夏之白跟田靖等人递交的。 他近来一直有意压着。 两边观点截然不同,甚至直接互相攻讦。 其中田靖最甚。 田靖不知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怎么的,在盐政上无比激进,就像是一条发狂的疯狗,逮谁咬谁,凡是朝会时,有官员阻止盐政改革,他下去后,立马就上疏弹劾。 魏衡等盐官,起初并没上疏,这几日才选择上疏,跟田靖保持了同样观点。 只是又略有不同。 他们的言辞相较平和,始终留有一定余地。 明显不想跟其他官员撕破脸。 这些朝臣在盐政上互相攻讦的奏疏,朱元璋根本就没心思看,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看这些奏疏,完全是浪费时间,他真正在意的奏疏只有两份。 一份是徐本的。 另一份自然是夏之白的。 两份奏疏观点相反,但又都贴切的符合实情。 朱元璋沉默着。 朱标恭敬的候在一旁,望着两边的奏疏,轻声道:“父皇,盐政朝堂已争议许久了,儿臣认为当尽早做下决断,不然朝堂始终在一事上攻讦,实在有损朝堂形象。” 朱元璋点头不语。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朱元璋浑浊的双眸中,不再有丝毫的昏招,甚至直接变得锐利起来,或许是思索许久的情绪,得到了彻底的激发,整个人也彻底精神起来。 朱元璋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开口道:“夏之白跟徐本的奏疏你都看了。” “看了。”朱标点头:“儿臣认为两者都对,只是偏重不同,徐本的奏疏更偏向于形,而夏之白的奏疏更偏向于势,徐本的形着眼于地方稳定,而夏之白的势,则更追逐日后的经济大权。” “只是儿臣对天下事并不明晰,因而不敢轻易妄断。” “望父皇恕罪。” 朱元璋摸着下巴的呼吸,眼睛微微仰视上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悬在房梁上的金龙,稍作思虑便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忽略了一点,形势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在咱看来,形势就像是咱打天下时的局面,有多少敌人,敌人有多少兵力,一眼望去,占了多少地盘,强弱优劣,基本能大致做出判断,这就是形,而势,则是要计算接下来要做什么,甚至要预料对方的做法,从而真的准确无误的将对方的地盘,一步步的吃下来。” “徐本的奏疏,咱看了不下五遍。” “他着重于稳。” “认为南方为天下经济发达之地,不能轻易导致南方生乱,不然会影响到朝堂税收,也会打乱朝堂接下来的规划,盐政的事可以缓,但不能急。” 朱元璋略作停顿,接着说:“但夏之白不一样。” “他更着重于未来。” “而夏之白给出的观点其实很新颖。” “他并不认为南方的官绅会阻拦新盐政,甚至认为南方的混乱,并不是盐政本身导致的,而是在蒸汽机提供的新式生产力下,利益的归属权混乱导致的。” 朱标点头道:“夏之白的话不无道理。” “当初京都盐业之所以能兴办,主要是朝廷为了安置灾民,还有就是借此多收一笔钱财。” “京都盐业现在的确归夏之白所有。” “但按当初的约定,京都盐业日后会转化为国企,是我大明朝堂的工厂,除了日常开支,其余的利润,都会直接归属于国库,然南方不同,在地方盐厂浩浩荡荡兴办时,朝廷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不仅给地方足够多的生铁支持,还很少对盐厂开办做实质限制。” “朝廷真正从中获取到的利益很少。” “只能征收少量盐税。” “正因为此。” “朝廷一旦想改盐政,从蒸汽机制盐上获利的人,就不想将这些利益交出来了,而朝廷当时也的确没有料到,地方盐厂会开办的这么快这么多,牵涉到的官员会这么广,以至于这些人拧成的力量,在朝堂都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欣慰的点点头道:“若只牵涉到盐,咱不会这么头疼。” “因为老百姓的确实打实得了实惠。” “咱从各地收集到的信息,地方盐厂开办后,盐价的确是实打实降了,虽然有不少的灶户没了工作,但相较于天下更多人受益,牺牲一些灶户算不得什么,咱大明眼下是地广人稀,还怕没有用人的地方?” 朱元璋嗤笑一声,对灶户的事,压根没放在心上。 朱标颔首。 他自然是清楚这点。 若是地方百姓真有受益,朝廷收上的盐税也没少,朝堂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父皇都有心装作没看见了,但问题就出在,夏之白引出了另外一件事,便是蒸汽机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影响的不止是盐业,还会牵涉到其他行业。 例如采矿、纺织,甚至还有农事、军事。 一旦蒸汽机真的得到了这么大的发展,那朝堂还要继续退让吗?继续只收固有的税额? 这么多行业,朝廷都放置不管?朝廷对天下的控制力何在? 最终。 一切都回归到了原点。 所谓的盐政改革,其实是在混淆视听。 盐业目前真正的问题,在于新式生产力归属在谁手中。 地方官府还有一些权贵,则是有意在模糊概念,把南方的事,全都归咎在盐政治理上,试图迷惑朱元璋,让朱元璋误以为真是盐政的问题,从而遗漏掉真正的重点。 不过夏之白却在奏疏中点了出来。 所谓混乱都是假象。 归根结底,是地方官绅看到了蒸汽机提供的大量生产力,也看到了蒸汽机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他们并不想把这股刚出现的生产力交到朝廷手中,只想据为己有,借此来充实自家富足。 一旦朝廷丧失对新式生产力的归属权,地方官绅很容易借此成长为豪强。 豪强是历朝历代都严厉打压的。 朱元璋也不例外。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让人趋之若鹜。 夏之白给朝廷的建议,就是将新式生产力收归朝廷,地方只有使用权、没有所属权,地方想使用这些新式生产力,则要每年交不菲的‘使用费’。 夏之白还大胆说了一个观点。 一旦所属权确定,地方阻力其实很小。 因为真正影响的只有地主,但地主在朱元璋各种打压下,早就抬不起头,也根本没什么话语权,而依附于官府的士绅,从目前南方的情况看,他们根本就不排斥,甚至是乐于接受。 因为兼并土地,在目前风险太大。 通过新式生产力,开设工厂,借此来牟利,收入会更可观。 朱元璋犹豫的点,就是太冒进了。 朱标想了想,沉声道:“儿臣同样有些担心,但儿臣选择坚持夏之白的观点,蒸汽机这东西已经出现,而且在天下都开始大肆推行开,除非朝廷耗费极大的力量,才能将蒸汽机从土地上拔起,只怕效果还不会好。” “与其如此,不如放开一些。” “但朝廷必须加强控制。” “不然就会出现‘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状况,而蒸汽机相关的,便按照夏之白的建议。” “两分。” “一边以国企的形式支持。” “另一边支持地方兴办,但朝廷要征收重税!” “但夏之白说的‘新式生产力’的归属权,必须得控制在朝廷手中。” “不然朝廷丢失的太多了。” “响鼓用重锤。” “朝廷想收回地方的归属权,地方定会百般阻拦,各种乱子不会少,但朝廷必须保持强硬,因而儿臣建议,朝廷在收拢归属权时,对地方的一些‘乱作为’、‘地方乱象’,进行严厉处置。” “朝廷准许他们躺着挣钱。” “但既然来钱这么容易,就别想一口吃成胖子。” “京都盐业,朝廷尚且如此,他们这效仿者,岂能置身事外?” 朱标一脸坚毅。 他其实都想直接将地方盐厂收了。 不过考虑到牵涉的官员太多,明的暗的压力太大,这才选择退一步,但也只能退一步,朝廷不可能放松对‘蒸汽机’相关的控制,尤其只需要少数工人,就能赚取到过去上万民灶户才能挣到的钱,来钱太容易了。 但如果真有不长眼的,敢来阻挠,他同样不会客气。 父皇会杀人。 他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而且按夏之白的预估,今后蒸汽机相关的产业,才是大明税收的重头,也会成为大明日后财政主要的税源,这更是坚定了朱标下狠手的意志。 如今大明刚开国,民心依附,国力强劲,地方组织力尚够。 若是不趁此时多收拢财源,等日后朝廷疲软,岂不是更收不上来钱? 这如何能行? 这次。 他就要给天下立规矩! 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人,钱可以给他们挣,但该交给朝廷的钱,一分都别想少! 见朱标如此坚定,朱元璋满意点点头。 这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选人! 朱元璋望着朱标,感叹道:“要是你娘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很高兴。” “这才是咱的好儿子。” “对下面这些人,就得让他们知道怕。” “咱能容他们一时,是因为他们是跟咱出生入死过来的,咱若是下狠手,终究有些理亏,但咱也早早给他们画了线,只是咱倒没有想到,这夏之白一番捣鼓,还真弄出一些咱没见过的东西。” “下面的这些人,都欺负咱没见识。” “以为咱什么都不懂。” “都想着中饱私囊,把咱的东西一股脑塞到自己腰包,咱原本都想忍了,因为咱当时想着,北元还在,咱还需要用这帮人替咱将北方的边患给解决了,不过现在既然有了更好的办法,咱自然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就由老大你负责吧。” “既然是立规矩。” “就得让他们知道这是谁的天下!” 朱标拱手道:“儿臣遵令。” 少顷。 朱元璋又沉吟道:“南方的事其实不怎么好解决,你虽是储君,但也不便亲自下场,这事还是交给夏之白去吧,这些事本就是他弄出来的,也该由他收场。” “咱会让汤和协助。” “不过明面上依旧会以汤和为主。” 朱标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儿臣倒不觉得有那么麻烦,在夏之白的奏疏中,儿臣倒是看明白了一些事,南方之乱,乱就乱在归属权上,一旦归属权确立,儿臣不认为南方的这些官员,真敢跟朝廷作对。” “再说了。” “就算朝廷收重税。” “依旧是能赚钱的,只是赚的少了。” “而这部分钱,本就不该他们赚,现在朝廷宽宏大量,让他们能赚一部分,已是仁至义尽了,要是他们还不识趣,那朝廷也不介意直接雷霆出手。” “南方是大明的南方。” “不是南方人的南方。” “地方的人还有官,必须得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要是不明白,大明的数十万将士,会让他们想明白!” 朱元璋摇头。 朱标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他一直很忌惮南方的影响力,过去借助浙东集团跟淮西集团对垒,不过随着大权在握,也是开始慢慢的枝剪,他原本的心思是想等到北元对大明再无威胁后再出手。 当然私下也没少去做动作。 无论是胡惟庸案,还是郭桓案,都有敲打削弱南方的心思。 只是南方那边很警惕,朝廷但凡有动作,立马就在地方掀起乱子,而后以李善长为首的官员,则是开始齐刷刷上疏,越到后面,上疏的甚至不止是文官,连那些武官都掺和进来了。 这让朱元璋愈发忌惮跟震怒的同时,也只能暗暗将自己的心思藏下。 南方不能乱。 徐本奏疏便立足于此。 也是朱元璋一直犹豫纠结的地方。 朱元璋道:“咱知道你有心梳理一下南方,但南方情况毕竟不一般,咱朝中这些文臣武将,大多出自南方,咱过去没少针对,但针对来针对去,咱最终还是得用南方人。” “南方的确比北方出人才。” 朱标点头。 他感慨道:“儿臣又岂会不知?” “但正是因为知晓,儿臣才更加担忧。” “以父皇的威望,地方尚且小动作不断,也一直在把主意打到朝堂手上,当初的科举制,再到后面的丈清土地,以及现在的盐政,大明每推行一些政策,在南方都困难重重,朝廷的善政、仁政,一落到地方,倒变成了恶政、坏政。” “究其根本。” “便在于地方官员的阳奉阴违。” “而他们之所以敢阳奉阴违,又何尝不是知道朝廷不敢让南方乱?” “这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朝廷不能一直退,不然地方得寸进尺之下,朝廷只会越来越被动,儿臣现在倒是越来越能理解夏之白的想法了,必须通过各种新奇东西,来不断打破地方的樊笼,让朝廷的监管能真正的落下。” “这次地方既想试探朝堂的反应。” “朝廷就让他们好好看看。” 朱元璋满意的点头。 他嗤笑道:“咱只是不想咱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又陷入到动乱,但若是这些人真这么不识趣,咱倒是不介意,再发兵南方一次,咱当年灭陈友谅跟张士诚,没少杀地方地主、士绅。” “咱当年敢杀。” “现在又岂会怕?” “唉。” “只是毕竟是跟着咱这么多年的老伙计,咱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 “咱会让汤和带五千精兵跟着。” “还让蒋瓛同去。” “咱都做出这幅架势了,他们应该能明白咱的态度。”朱元璋眸间闪过一抹冷色。 身为帝王,虽权掌天下,但很多时候并不能真的为所欲为,需要考虑的事很多,他不希望南方乱起来,南方人多,一旦乱起来,就很容易酿成大难。 天下百姓才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又经历一次战乱,属实有些太伤了。 而且再想恢复,也会耗费更多时间。 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朱元璋弓着身子,背着手,眼神有些萧瑟。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有些优柔寡断了,若是放在年轻时,有人胆敢在自己面前搞这些小动作,敢裹挟民意来威胁自己,他保准二话不说,直接将这些狗东西全砍了。 但现在。 他却不得不多考虑一下。 他并非是担心自己把控不了局面,而是不想给继承者一个烂摊子。 父子两交谈的差不多了,朱标便准备告退而出,只是刚走到殿门口,就见朴狗儿小跑过来,朱标眉头一皱,问道:“朴公公,可是又有什么事?” 朴狗儿恭敬作揖,深吸口气,让自己的气匀一下,道:“殿下,刚才夏之白送了一份奏疏进宫。” “昨夜城中发生了一起行凶事件,夏之白麾下一名工师遇刺了。” 朱标目光微异,开口道:“把奏疏拿给我看看。” 朴狗儿不敢犹豫,连忙将这份奏疏递上。 朱标将这份奏疏翻看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吩咐道:“这份奏疏,我会送到陛下那,你先退下吧。” 朴狗儿连连点头。 朱标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还是选择回了宫殿。 见朱标去而复返,朱元璋问道:“咋了,还有什么事,没跟咱说?” 朱标道:“父皇,夏之白递了一份奏疏来,昨夜城中有人行凶,而据夏之白说,行凶之人或跟大明驸马有关,这些人想提前抢到夏之白手中的图纸,好借此阻拦朝堂对盐政的整改。” 朱元璋冷哼一声:“驸马吗?” “看来咱的自家人,手脚也同样不干净啊。” “算了。” “咱原本还想多给他们留点时间,既然他们这么不知悔改,那咱也懒得管他们死活了,老大,你现在派人去给夏之白、汤和、蒋瓛传话,让他们即刻起身南下。” “咱倒想看看夏之白能把南方搅成啥样。” 朱标点头。 朱标将这份奏疏放在案上,便再度退了下去,他走出大殿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云层,顿时觉得,好像云层都压在了自己心头上一样,他又如何不知,南方的事牵动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试探跟‘逼宫’? 就在朱标派人传令时,朱元璋也将这决定,公布了出来。 听到朝廷采纳了夏之白的建议,李善长、徐本等官员都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抹不安的预感,一个夏之白,一个汤和,还有个锦衣卫指挥使,这一看就不是去解决问题的。 更像是去解决人! 李善长已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陛下终究还是对南方的现状无法容忍。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的位置,轻叹道:“这些人终究还是太看不清时务了,陛下只是老了,并不是提不动刀了,谁又说,陛下刚动了屠刀,就不会再举起屠刀了?” “只希望他们看到陛下动了这份真格,不要去做什么过激的事,不然.” “事态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夏之白。”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真闹得南方鸡犬不宁,你才会甘心吗?” 李善长摇摇头。 他已萌生了怯意,陛下的态度太强硬了,就是要去‘解决’南方问题的,不解决好,只怕夏之白等人根本不会回来,而汤和、蒋瓛等人,就是为夏之白保驾护航的。 南方这次踢到铁板了。 接到诏令时,夏之白正在翰林院。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几眼,便将这份诏令放到了一旁。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南下的准备。 一直在等这份诏令。 他沉思了一下,拿出一张宣纸,在上面落笔,他既然负责盐政的事,自然要挑选一些相助的人手,而他目前能挑选的人手,只能从熟识的及翰林院中的学士中选。 夏之白思忖片刻,写下了一份名册。 他最终没有选择翰林院的学士,翰林院是储才养望的地方,还是让这些学士继续储才养望吧,何况编写教材同样是一件大事,他也不希望因此搅乱。 他挑选的是跟自己同届的进士。 望着上面的名册,夏之白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如今花纶、练子宁等人,官职其实都在他之上,他把他们的名字写上去,也是感到有些异样。 只是他也没什么太多选择。 ------------ 第二百五十章 百姓迷信权威,而你们就代表着权威! 第二日。 夏之白一早便去了翰林院。 到了前厅,夏之白见到了一些熟人,只是这些熟人多少面带不善,毕竟堂堂的副都御史,户部给事中等官员,如今都被安排到了夏之白手下。 他们自然不可能带好脸色。 夏之白环顾了一圈,却发现花纶没到。 他这次向朝廷请的人不多,只有四个人,花纶、练子宁、解敏、丁志方。 如今这四人官职差不多,基本都在六部任职。 他其实也想多叫几人,只是其他认识的,在今年都先后被任命为地方知县了,他实在是叫不了,因而思索一番后,只能把这几个还在京城的叫来了。 见到夏之白,练子宁黑着脸,没好气道:“夏之白,你这是何意?” “你区区一个五品官,让我副都御史给你打下手?” 夏之白哈哈一笑,狡黠道:“这倒是严重的,无论是我这大学士,还是你这副都御史,都是为百姓服务,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再说了,你依旧是副都御史,只是眼下事权从急,暂时委身一二。” “若非实在无人,我又何尝想如此?” “只是花纶呢?” 夏之白没有在这事上多说,反而是问起了花纶的情况。 练子宁道:“花纶目前是礼部给事中,礼部现在人手短缺的厉害,他短时没那么容易交接好,因而恐还要耽搁一段时间,只是夏之白,你把我们弄到一起,究竟要做什么?” “朝廷不是安排了人手吗?” “信国公、还有锦衣卫使都会同行。” “哪里用得上我们?” 练子宁问出了自己的费解,夏之白最近闹得事,他自然是清楚,也无心牵涉过问,但奈何夏之白像是有意不放过他们一样,非要把他们给拽进来,他们也是一脸无奈。 夏之白点头道:“朝廷的确安排了人手,但信国公、锦衣卫使,明显不是我能指挥得动的。” “虽然还有盐运司官员相助,但这些人我同样信不过。” “南方的事很严峻。” “但一定程度上也可大可小。” “你们有在御史府任职的,有在工部任职的,倒也算是正合适。” “我想将南方的事尽可能压小。” 练子宁眉头一皱,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夏之白在朝中的确不认识多少人,他一开始就跑去经商了,后面又在北方混迹了一年多,回来虽被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但只是个五品清官,跟朝中官员接触不多,就算想找人相助,只怕也会碰壁。 何况夏之白本身就不遭人待见。 练子宁在朝任职已有一段时间,早已褪去了当初的青涩跟稚嫩,沉声道:“南方的事,我不想掺和,你也知道,我本身就出身于江南,而这次又是南方在造事,无论结果如何,对我仕途都多为不利。” 夏之白点头。 他笑着道:“这点我自然清楚。” “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我既然敢把你叫来,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的。” “而且你太过高估南方的地位了。” “南方的确是天下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但大明并非只有南方,我要做的事,本就旨在打破旧有的南方格局,天下过去一直是小农经济,也一直倡导自给自足,南方经济发达,能养人,很大程度上,南方是可以游离于天下的。” “如今你我皆为朝堂官员,应当清楚,历朝历代都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为了加强对南方的管控,作为中央朝廷,其实完全能够去摧毁南方经济,从而让南方必须依附中央朝廷的。” “只不过陛下出身南方,并不忍心这么做罢了。” “但朝廷加强南方控制势在必行。” “这次南方发生的事,一定程度上,可以算作是南方在对朝廷的试探,甚至是在进行一定的经济脱钩,让朝廷减少监管,重新回到元代的‘包税制’,朝廷只管收税,不能插手地方政事。” “这是朝廷绝对不能容忍的。” “也定会遭来打压。” 练子宁沉默。 他其实是知道一些。 只是牵涉到太多人跟利益了。 根本不是他这种官员能处理得了的。 这几次朝会,他都一直有意在规避,南方的话题。 解敏叹气道:“夏兄,你既然知晓,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做起来之艰难,几乎是寸步难行,其中牵涉到的官员,只怕多的让人头皮发麻,我们虽在朝中有一定官职,但跟背地那些人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你这是在为难我们啊。” 丁志方同样一脸苦涩。 夏之白摇头。 练子宁等人想的太简单了。 南方目前真正强盛的其实是武将、功勋集团。 这些人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 在开国后,大明论功行赏,这些勋贵家族,慢慢就萌生出了‘与国同休’的想法,他们在南方是各种胡作非为,一定程度上,是他们认为这是他们家族应得的。 只是皇帝吝啬。 既然皇帝不给,那他们就自取。 朝堂上下,功勋集团的影响力太大了,大到让朝堂都投鼠忌器。 但历史上,这些人本就是朱元璋后续整饬的重点,从洪武二十三年的李善长案,再到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短短几年内,朱元璋基本将开国勋贵给削了个遍。 躲根本就躲不掉。 练子宁等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朱元璋积极拉拢士人,为的是什么。 文治的确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是为了制衡朝中勋贵,借助士人的力量稳定朝局。 只是因为胡惟庸案、还有郭桓案,让朱元璋不得不放缓压制功勋贵族的脚步,甚至为了讨伐北元,还必须做出一定的让步,但这种让步,终究是暂时的,随着朝廷局势的稳定,朱元璋一定会开始着手清理功勋集团。 这是历史的必然。 朱元璋要的‘士人’,是站在皇权这边,站在功勋集团对立面的士人。 而非是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士人。 夏之白道:“你们忘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了。” “你们是大明的臣子。” “明哲保身,本就不适合你们。” “不是我在为难你们,是你们没看清形势。” “南方的事,朝廷一定会出手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盐政只是将这些矛盾,提前给激化了,就目前来看,朝廷跟功勋集团的冲突,还远没有到那么尖锐的地步,随着朝廷暂缓北伐,功勋集团只怕也预感到陛下动怒了。” “他们这次当会做一定的退让。” “我这次并不会让你们跟这些背后的势力打交道,只是借助你们的六部势力,推动一些事尽快落地,具体的事,我会自己负责,不会牵涉到你们的。” 练子宁、解敏几人对视一眼,长长的叹息一声。 练子宁道:“我们既然都被朝廷吩咐过来了,又还能说什么呢?你要我们做什么?” 夏之白平静道:“目前你们什么都不用做,我只是会借机传出消息,说这次跟我同行的,还有六部的官员,主要是用来加重自身的分量,让南方的功勋集团更加忌惮跟更不敢有所动作。” “同时。” “你们可帮我传出话去。” “告诉南方各布政司,我这次南下,无心在地方逗留。” “只会在地方开两个大会。” “一个是官商大会。” “召集地方的工厂商到余杭商议,不到的,一律视为非法工厂,朝廷可直接取缔,这个官商大会,主要是解决工厂的归属问题,朝廷是让利给百姓的,而非是让利给商贾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 “来的商人是能真正做主的!” “第二个是工人大会。” “这是为了解决南方的暴动问题。” “灶户有诉求,这是理所应当的,作为地方官府,既然无能处理,那就交由朝廷处理,让地方官府从闹事的灶户中,挑选一些代表一并到余杭参加会议,到时官府会给出解决之策。” “两者都是最终决定。” “由我夏之白代表朝廷决断。” “不容地方生议。” “若是地方再有闹事喧哗的,则直接问罪地方官府。” “我会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会跟着信国公等人到余杭。” “你们跟我同去。” 闻言。 练子宁一脸疑惑。 因为他们似乎并没有做什么。 甚至他都感觉,他们是可有可无的。 不仅练子宁有这个想法,解敏等人同样如此。 夏之白笑了笑,目光深邃道:“你们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代表的谁,我人微言轻,信国公、蒋瓛代表着朝廷强权,你们则是代表六部,代表着御史府,代表着中央朝廷。” “我要的不仅是让他们能跟我一同坐下来。” “还要他们跟我坐下来好好谈。” 练子宁还是有些不懂。 夏之白犹豫了一下,换了种说法道:“你们本身在南方集团面前是没影响力的,但你们作为六部官员,作为御史,在民间却是很有说服力的。” “就像是练子宁,你是工部给事中,你对百姓说蒸汽机是利民的,百姓会更认同你的话,因为你出身工部,对这些东西有了解,百姓对工部官员说话,天然就带几分信服力。” “百姓是迷信权威的。” “而你们身处的位置,本身就代表着权威!” ------------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明刀入鞘,暗箭上弦! 练子宁眉头紧蹙,眼中越发不解了。 这跟百姓又有何关系? 他们难道还要去一个接一个的说服百姓? 再则,他们虽是在朝中有任职,但地方百姓当真会认自己? 见状。 夏之白微微一笑。 这么说,的确有些难以理解。 他沉思了一下,换了种说法道:“你跟花纶,这次主要是作为传声筒,将我的一些想法,通过自己的手段,私下传给南方的功勋们听,我做的这一切只为破局。” “也是为自身造势。” “你们扪心自问,若是此刻南下,将面临什么局面?” “你若为南方官员,提前知晓我这次南下的目的,你会不会做出计划性针对?” 练子宁狐疑的看了夏之白一眼,还是点了点头,道:“这是肯定的,你这次南下本就为针对他们,他们若提前打听到了消息,自然要提前准备,不然被你抓住漏洞,被信国公、还有锦衣卫盯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话一说出口,练子宁就愣住了。 夏之白似笑非笑的看着练子宁,缓缓道:“现在明白了吧。” “如果就这么不做准备的南下,即便有信国公、锦衣卫相助,但在南方那块功勋力量深厚的地方,想做成一件事,依旧是困难重重的,甚至会被各种推诿限制。” “即便百密必有一疏。” “但想发现这些‘疏忽’,也要耗费很多时间跟精力。” “还要跟地方势力斗智斗勇。” “私以为,这番龙争虎斗下来,只怕我这青丝要换几绺白发,我又岂能就这么掉入他人的算计?” 练子宁点点头。 他这下倒是听明白了。 朝堂是漏风的,夏之白在朝堂说的那些话,只怕早就被有心人漏到了南方。 南方官府如今是严阵以待,提前就做好了严密部署,严防死守,绝不会轻易让夏之白得逞,就算夏之白能借助朝廷之力,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除非夏之白真能让信国公跟锦衣卫为自己所用,不然他在南方只会寸步难行。 这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这一点。 夏之白清楚,朝堂官员清楚,南方的人同样明白。 现在的南方,就像是扎了一个大口袋,等着夏之白主动跳进去。 夏之白是何等聪颖之人,自然不愿这么掉入算计,因而早早就思索起了破局之法,他将自己等人叫进来,便是为了助长他自己的势力,为自己张目跟摇旗呐喊。 解敏跟丁志方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几抹凝重跟忌惮。 他们是北方人。 对南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但见夏之白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甚至不得不提前做布置,也是不由感到一阵心惊。 解敏道:“我大致明白了一些,只是我们又能做什么?我们在六部官职的确不算低,但也算不得高,放到整个南方,只怕同样要落得个人微言轻的地步,这不是依旧没任何改变吗?” 夏之白淡淡一笑,目光微阖道:“南方的事破局其实不容易。” “南方的利益集团很多,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地方早就捆绑在了一起,可以说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是朝廷也难以做出有效的针对,仅靠这点人手,就想打破南方的针对,难如登天。” “因而不能直接跟南方的官绅体系对抗。” “必须要跳出去!” “南方因为利益原因,互相捆绑很深,我这番南下,也会迎头撞上,在他们的层层围堵跟阻拦下,我很难讨的好处,甚至还极有可能被这些人算计,将南方的事一股脑推到我的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一头扎下去。” “必须得打破南方的针对。” “但南方势力对地方控制很强,只要跟我对接的是官吏,他们基本都会有所应对。” “所以.” 夏之白顿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冷色,道:“得把底层百姓拉进来,底层百姓人数最多,也最难控制,他们可没有那么多心思跟算计,而地方势力也难以对这么多百姓进行控制。” “这就会让他们的算计出现漏洞。” 听到这话,练子宁眼睛一亮,似明白了什么。 他激动道:“我知道了。” “正常官府做事,多是跟地方官府接触,而地方官府早就做了防范,因而很容易掉入到他人算计,而你直接将计就计,地方官府不是设了套吗?那就直接跳出这个套,主动去召开一个官商大会。” “化被动为主动。” “也因此借助了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势。” “这一下打破了地方原本算计,让地方官府落入到了被动中。” “而且后面还有一个工人大会,没有官商参加,基本是直面最直接的情况,也能了解到最根本的问题,这会让地方官府的针对彻底落空。” “正常情况,南下是被地方势力围剿,如今经过这一番操作,却是把问题抛给了对方。” “给到了南方压力。” “妙。” 练子宁忍不住拍手称快。 解敏若有所思,但忍不住问道:“话虽如此,难道地方势力就不能作假?请一堆假的工人代表?或者是一些被收买的?” 练子宁笑着道:“这你就多虑了。” “这次跟随南下的可还有信国公跟锦衣卫。” “敢在信国公跟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这可是直接在挑衅陛下了。” “他们没这个胆子。” “再说了。” “你又如何知道,锦衣卫没有提前派人去调查?南方的具体始末,还有背地有多少功勋、官员参与,这的确一时半会查不出,但查个领头闹事的灶户,还能查不出?” “在这方面弄虚作假,简直是在侮辱锦衣卫的能力。” 解敏一愣。 随即也面露一抹豁然。 他苦笑道:“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丁志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若有所思道:“夏兄这做法,就是将‘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利用最大化。” “虽然信国公跟锦衣卫会跟着夏兄南下,但夏兄官职不够,难以真的差使。” “因而夏兄选择另辟蹊径,直接大摇大摆的把自己要做的事说出来,之前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压力是明面上的,但并不直接,而经过这么一弄,就变成了直接施压。” “将借势发挥到了极致。” “而且很直观的施压到了地方官员身上。” “他们想有小动作,但又不由投鼠忌器,原本的针对也难以成型。” 练子宁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暗暗的看了夏之白一眼,再次领会到了夏之白的厉害。 夏之白似总喜欢料事于先。 他似乎猜到自己南下会遭遇什么状况,他刚才来时私下想过,如果他是南方官员,面对夏之白南下,自己会如何做,自己一定会让夏之白如沐春风,事事迎合,让夏之白挑不出任何问题。 而夏之白要做什么,也事事答应满足。 基本会做到有求必应。 有事必为。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信国公跟锦衣卫,也难挑他们的理,但殊不知,夏之白做出的一切决定,最终都是地方官员去做,而如何做,却是他们说了算。 阳奉阴违又有何难? 好心办了坏事,表面努力,背地不予理睬,这都随他们心意。 夏之白又能拿他们怎样? 面子上的事,都给到了,吩咐的事也都照办了,但办不成,这总不能是地方官员的问题吧,到时把问题一推,要么推到那些刁民身上,自己片叶不沾身,要么心一狠,将事态进一步引大,直接上疏朝廷弹劾夏之白。 他们可都能拿出依据。 南方之乱就是因采信了夏之白的主意。 笑里藏刀。 明刀入鞘,暗箭上弦。 这就是地方最好的应付之法。 只是夏之白猜到了,根本就不上套。 直接跳了出来。 他就不给地方官员笑脸相迎的机会,直接以‘朝廷’的名义下命令,再借助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势,把问题全都抛到了地方身上,让他们不得不做抉择。 无论是官商大会,还是后续的工人大会。 都是地方预料之外的事。 而这两场所谓的大会,说什么,商议什么,全都由夏之白掌控,其他人根本猜不到半点,更何谈做出针对跟应付了,攻守一下互换了。 夏之白也将彻底掌握主动。 只要这些人有防备不当,为夏之白抓住把柄,便很容易破开局势。 练子宁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夏之白。 他本以为自己在朝中这么久,在其他方面已超过夏之白许多,但经过眼前的事,他才陡然惊觉,自己依旧没有赶上夏之白,甚至还被落的越来越远了。 夏之白很懂政治之道。 只是平常性格倨傲,让人下意识看轻了。 随即。 他想到夏之白说他们是传话筒,也不由目光微沉,暗暗思索起来,他们又会在其中充当什么身份?到现在,他已不会再简单的认为,夏之白只是恶趣味的将他们叫来,只怕是真有事让他们去做。 而且多半还是给南方施压。 但他们当真能给南方施加到压力? 练子宁一脸狐疑。 不过他已嗅到了其中的尔虞我诈。 ------------ 第二百五十二章 身怀利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练子宁猜到自己的想法,夏之白倒是并不意外。 在朝堂为官的人,哪有真的单纯的? 很多都是笑面虎,或者是深藏不漏,亦或懂得进退,这些人很少出风头,但也很少让自己置身险地,何况如今的帝王还是朱元璋,本就以脾气暴戾著称。 夏之白继续道:“既然是破局,自不能点到为止。” “南方的事终要有个说法。” “也要有个结果。” “这些动作终究只是为了打乱他们的布置,但他们深耕地方多年,根深蒂固,若是真的铁了心不作为,我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而没有明确的证据,也不好直接让锦衣卫出手。” “因而还得加大力度。” “而这就需要借助你们之手了。” “你们实际要做的不是很多,只是将一些话,替我传达到南方。” “首要一个,便是告诉南方。” “大明开国这么多年,贪官污吏屡禁不止,然南方却鲜有出事,你们就替我传话给南方,有大贪没消息,远比有大贪有消息可怕多了。” 闻言。 练子宁脸色猛地一变。 眼中更是露出一抹惊骇跟震惧。 他自是听得出夏之白这句话的警告意味。 南方没贪官吗? 有。 而且绝对不少。 只是过去几场大案,南方都鲜有人落马。 即便有,也多是朝廷的官员落马,亦或者是被牵涉进去的,真正因南方自身出事的,其实少之又少,而夏之白直接明言了,这本身就不正常。 水至清则无鱼。 南方官场太干净,本身就是个问题。 这只可能是一种情况,便是南方官官相护严重,朝廷一时难以彻查到。 这情况可大可小。 完全看陛下会怎么想。 陛下若是觉得南方治理的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姑且就罢了。 若是陛下对此生出了警觉,南方官员只怕会坐立难安。 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可能出现大片的意外,南方因何能独立在外?那只可能是有人在包庇,还有就是地方已自成一派,水滴不穿,油泼不进,这是大忌。 这句话若是传到南方官员耳中,只怕会引起一种官员战栗。 练子宁道:“夏兄,你当真要传这句话?” “这话非同小可。” “若是落到陛下耳中,恐会引起陛下对地方的猜忌,到时地方弹劾你的奏疏,只怕会多如小山,更甚至会直接引来陛下不满,你当要慎重啊。” 夏之白镇定的点点头。 他冷笑道:“想让南方尽可能退步,必须让南方感到怕。” “不然以功勋集团的强势,又岂会甘于做退让?” “我既然负责解决南方乱象,自然一切以解决问题为主,这些话能引起什么风波,那都是后话,而且不说就当真意味着没人往这方面想?掩耳盗铃的事,我从来不做。” “既然要做,就摆在明面。” 练子宁咽了咽口水,额头已有汗水渗出。 夏之白的想法太疯狂了。 这近乎是在逼着南方做退让,他们不退,保不齐夏之白又会说出什么惊世之语,而这些惊人之语,看似没什么用,但对南方官员的威吓作用却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南方官员彻夜难眠。 解敏跟丁志方对视一眼,眼中都布满了惊骇跟不安。 他们同样被这句话吓住了。 他们是朝廷官员,如何不知这句话的分量? 这近乎直接挑明了南方有问题。 夏之白没有理会几人的瞠目结舌,继续道:“你们要传的第二句话,这倒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让地方官府以过去的要求,积极安置灶户,保障灶户的日常生活,并让他们告知灶户。” “就说是朝廷的态度。” “百姓有意见、发牢骚,说明地方做出的解决之法,还有给出的安置政策有问题,朝廷会对此乱象,做出具体的整改,务必会给地方百姓一个满意的交道。” “大明皇帝起于布衣,深知民生艰苦。” “大明也绝非是一听到百姓有议论,尤其是面对一些尖锐的问题,就去追查,就去立案的国度,在朝廷后续查明情况后,会将地方官府非法立案捉拿的灶户,进行逐一释放。” “并会对相应不法官吏做出惩治。” “对那些自绝于百姓,听不进百姓话的官吏,大明定会严肃处理。” “绝不姑息。” “再则。” “朝廷会派锦衣卫暗访,用以调查地方实情。” “.” 听着夏之白的一句句话语,练子宁已是汗如雨下,整个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夏之白这哪是破局啊?这分明就是在把地方官府往死路上逼。 处处往地方心窝子上捅。 地方越怕什么,他越往哪里针对。 仅仅是夏之白说的,都足以让南方翻个天了。 也足以让南方官吏换个大半了。 而且夏之白用词还十分的犀利,‘自绝于百姓’的话都出来了,这要是真的论罪下来,南方又有多少官员经得起查?夏之白已然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主意。 他近乎是抱着跟南方同归于尽的主意在做事。 解敏颤声道:“夏兄,你.你这些话是不是有些过了?” “真这么下去,只怕南方官吏会十不存一。” “朝廷恐也不会答应。” 丁志方苦笑一声,也附和道:“你让我们代传的话,实在太过吓人了,这哪给了南方官吏活路啊,分明是在把他们往火上烤,而且是在给陛下上眼药,你这何苦呢?” “这不是左右都不讨好?!” 他们眼下已不得不开口相劝了。 夏之白分明上头了。 已是不管不顾,奔着换命去了。 这番操作下来,只怕夏之白的名声就彻底坏了,而地方对他更是厌恶至极,以后夏之白想做什么事,恐都会遭到各方抵制,他的仕途也基本要断送了。 甚至也会引得陛下不满。 这完全没必要。 夏之白狡黠一笑,淡淡道:“你们尽管传就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做戏就做全套,我说的这些,就是我的态度,他们要是不给我体面,我就让他们也别想体面。” “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个怎样的对手。” “不疯魔不成活。” “他们若是不怕,又岂会退步?” “南方的事,又岂能得到快速的解决?” “何况我说的这些话,又何尝不是真话?他们若是上道,也该反省反省一下,这些年是不是做的太过了,甚至是骗自己太久,真把自己给骗进去了。” “我是故意给南方敲警钟的!” “不用力的敲打一番,南方的人还不会清醒。” 解敏苦笑道:“但你这么一来,可是将他们架到了火上,你就不怕出事吗?” 夏之白微微一笑,冷笑道:“你们当真以为朝廷会因我这几句话就对功勋集团动手吗?不会的,眼下朝廷还没有这个心思,我只是扯了陛下的虎皮,用来逼地方就范。” “正所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防不胜防。” “再则。” “这是让你们私下传话。” “并非明目张胆的对外说出去。” “但若是他们真的糊弄,我也不介意真捅出去。” “手中无剑和有剑不用是两回事。” “我需要有剑在身!” “身怀利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让自己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大明的这些功勋集团,全都恃功而骄,他们眼里没有其他人,唯一被他们正视的,唯有当今陛下。” “因而这也算无奈之举。” “我如今已把我的要求跟目的,还有底线都摆在了明面上,至于如何答复,则是地方的事了,我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出选择了。” “我夏之白不爱名。” “也不惜命。” “我相信他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这的确就是威胁!!!” 夏之白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用意。 他就是在借着这些势,来威胁地方妥协让步,不然以南方的势力格局,短时间很难有建树,他拖得起,地方官吏拖得起,但灶户拖不起,到时真的酿成民变,那才是真的悔之晚矣。 他必须兵行险着!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唯有先发疯,先发狂,才能有所为。 这未尝不是一种无奈。 南方的事,还不到解决的时候,至少目前不是,不然他倒是真有心,将南方狠狠的犁一遍,但很明显,朱元璋并没有真动这个心思,依旧还是秉持着‘息事宁人’,尽管将南方安抚,主要以敲打为主。 而他的这些做法,只算是打了配合。 让南方主动交出一些人,向朝廷表明态度跟忠诚。 同时让南方的事尽快解决。 夏之白倒是不担心那些人会狗急跳墙,盐政牵涉到的利益是不少,但还没到让他们豁出命的阶段,何况现在大明才开国,远没有到后世李自成一银川驿之马夫尔,振臂大呼,九州幅裂的地步。 灶户能影响的人终还是太少了。 练子宁等人已彻底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们抬眸看着云淡风轻,甚至是镇定自若的夏之白,只能无奈的面露苦笑。 论魄力跟狠辣,他们距夏之白远矣。 ------------ 第二百五十三章 行路难,多歧路! 半晌。 花纶终于是到了。 作为户部官员,他如今政事很重。 刚一进来,便见到气氛有些凝重,花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主动打趣道:“我们跟夏兄多日不见,就算是去南方,也不至于这么闷闷不乐吧?” 练子宁撇了眼花纶,没好气道:“花纶,你说得轻松,你可知夏之白要做什么?” “都说拿着鸡毛当令箭,夏之白可不止当令箭,直接当成了尚方宝剑,打着陛下的旗号,直接恐吓威胁地方官绅,这种事全天下恐只有夏之白能干得出来。” 花纶眉头一皱,他狐疑的看了几眼,谨慎的问了起来。 解敏一五一十的将夏之白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完。 花纶当场目瞪口呆。 花纶惊讶道:“夏之白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我们又岂会在这事上弄假?”方志丁苦笑一声。 “夏之白人呢?我去问问。”花纶环顾四周,没见夏之白身影,也是主动问了起来。 练子宁道:“他刚才说完便进了翰林院,他手中的事同样没交接完。” “等一会应该就出来了。” “我们这几人,还真是被夏之白吃住了。” “当初科举被他耍的团团转,几近身败名裂,连带着朝廷安排任职,都有意的压了压,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得到了朝廷器重,结果这夏之白又来了。” “这算什么事嘛?!” 练子宁一摊手,满眼的无奈。 解敏眼珠转了转,凝声道:“南方情况当真这么严重?” 他对南方有所了解,但因为是出身北方,了解的不是很细致,但以夏之白的狂妄,都必须出此险招,也让他当即意识到,南方的不同寻常。 练子宁迟疑的看了眼解敏跟丁志方,压低着声音道:“你们不出身南方,对南方知晓不多。” “南方发达,但南方.”练子宁朝解敏移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了:“南方的宗族兄弟、故旧朋友、四方宾客、有胥有徒等,同样很严重,南方很早便流行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观念。” “若是地方有一人为官,其家属从人很多都能享受到特殊对待,这就导致了南方的地方势力盘杂,尤其是中下层,更是密不透风,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不干净。” “很多事很难处理。”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小事,沾亲带故之下,都很可能牵出个‘官’来。” “南方一定程度上,地方家法大于国法。” “家族利益也高于一切。” “越是家中有读书人,这种情况越严重。” “而每每有读书人中举,或者是考过了乡试,便会有人主动交好,送田送地,甚至直接结为姻亲,我当年中举时,便也经历了这么一朝,只是我毕竟名声在外,也素有一定雅望,这才好不容易推辞掉。” “但其他进士可未必。” “正是基于此,南方的士大夫很抱团。” “因为从他们进入官场开始,就已经跟其他人利益捆绑在了一起,很多事早就由不得他们了,虽的确有所谓清流,但清流也是要吃饭的,盐政的事,就像是夏之白所说,本就只牵涉到最上层的功勋。” “但”练子宁苦笑道:“功勋又岂会为此神伤?” “他们稍微对地方官府说一两句,就直接变成了地方对朝廷的施压。” “地方这些人不以为忤,反以为荣。” “天高皇帝远,这些勋贵才是真正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的,若是能因此交好到勋贵,哪怕只是露个脸,对地方很多人而言,都是天大的好处,他们甚至比很多勋贵自身都努力。” 说着。 练子宁目光微黯。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好友。 金幼孜。 当年两人还互相笑称:‘你在他日必为良臣,我必为忠臣,没有互相辜负的地方’。 但前不久郭桓案,金幼孜之父金守正却险些遭遇牢狱之灾。 他私下回去拜访过。 金守正说的一番话,却让他记忆深刻。 金父说:一个人想做的事情,跟他要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 他作为临江府新淦县的官员,有的时候很想有一番大作为,但真的论及到实政时,才知一切的举步维艰。 大明官府给人一种强行拼凑的感觉,很难从经济和行政上达到真正的统一,朝廷吩咐下来一些事,只要等到朝廷官员一走,下面的人直接操起刀子给这新政来一刀。 最终一切还都倒退了。 朝廷归罪下来,没有人有问题。 因为地方都这么做,你若是有不同,那便是异类,官府都站不住脚。 就如夏之白说的话、要做的事,很多时候都有道理,但一旦牵涉到利益,哪怕知道是对的,他也必须去反对,因为身处的位置不同,他同样没得选。 或许不在官场,他们能成为朋友。 但不是现在。 花纶轻叹一声。 练子宁的处境,他同样有遭遇。 南方的地方互保很严重,再有雄心壮志的官员,真的踏足到那块地界,能保持本心就已不错了,真满怀壮志去做一些事,那只可能是干一件错一件。 偏室的气氛有些压抑。 解敏跟丁志方对视一眼,情绪也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早就非复当年的青涩书生了,在朝中这么些日子,也领悟到了官场的作风,昔日那番豪情壮志,满怀壮志的斗志,也在官场的风气下被逐渐消磨。 花纶沉声道:“既来之则安之。” “南方有男方的顽疾,夏之白有夏之白的固执。” “何况夏之白是代陛下南下,这未尝不是陛下赐给夏之白的尚方宝剑。” “夏之白已为我们考虑很多了,只让我们传话,跟随他一同南下,并没有其他过分的要求,不过以夏之白的腹黑心思,多半是猜到了我们的心思,故意让我们跟着下去看看。” “也好。” “我们就去看看夏之白能做成什么事。” “若是他真能改一改南方的顽固,以及打击一下地方势力间的气焰。” “这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 “行路难,多歧路啊。” “或许还当真只有像夏之白说的,将‘士’给废了,南方的环境才能有所改观,不过这道政令,只怕连朝堂都出不去,又如何能让天下都推行?” 花纶摇摇头。 唯有真的身处官场,才能切身体会到,哪怕是一微末小官,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都必须要殚精竭虑,而想要引领天下,斧正天下的积弊,恐就算是当今陛下,也难以做到行之有效。 不然陛下又何必大兴屠刀呢? 但杀人不解决问题。 解决基层官吏提拔和考核才是关键。 就算陛下死抓着吏部不放,仅有陛下一人,又能真正做到什么呢? 一县之长,百里之侯,本身就意味着一手遮天,基层官吏的人身依附,从古至今一直存在,朝堂抓再多的官,基层都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上来,只是一批换一批罢了。 甚至换的越勤,地方坏的越快。 因为新上来的官吏,总是要先喂饱自己的。 他前面被任命到户部,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一身才能,在人员短缺的户部,能尽情的施展拳脚,匡济天下,可等他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他根本就做不了决定,只能随波逐流。 而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越身处其中,他能感受到夏之白的难能可贵。 他也渐渐明白为何陛下不愿杀夏之白了,即便夏之白多次冒犯顶罪,因为他们这些才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人,尚且容易受到影响,又何况是地方提拔上来的? 陛下需要不同的声音。 需要有人站在其他官员的对立面。 而夏之白一直是这么做的。 虽然他的做法并不讨喜,甚至是让各方都不满,但在权衡之下,夏之白已是最好的人了,有时候花纶也在思考,为什么世风日下、民心不古会跌落的这么快,古时候的士大夫,也不是这般利益熏心啊? 为什么现在的读书人变成了这样?! 他没想明白。 不过他却感觉,夏之白想明白了。 不然夏之白为何要对‘士’阶层穷追猛打,不就是认为是‘士’阶层腐坏了吗?甚至已严重影响到了天下的正常生态,不然夏之白不至于说出那么决绝的话。 而且士作为连接朝堂跟地方的枢纽,影响的范围的确太大了。 四人安静的站在一旁。 都有些心不在焉,也都在各想各的。 如今木已成舟,他们也没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夏之白能悠着点,不要将事情弄得太僵,不然他们恐不好收场,解敏跟丁志方尚好,毕竟是北方人,就算得罪了,大不了不去南方就是,花纶跟练子宁不同,他们是南方人。 举族都在南方。 但以夏之白嫉恶如仇的秉性,一旦真的事情不顺,保不齐会把事情进一步挑大拱火。 花纶轻语道:“希望夏兄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能做到吧,不然我们俩这次南下,少不了再次的‘身败名裂。’” 练子宁同样是一脸无奈。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宋人输太多,我家乡便成了边塞! 翰林院正厅。 夏之白信步走了进去。 刘三吾、黄章等学士,神色复杂的看着夏之白。 他们对夏之白是发自内心的抵触,在听闻朝廷同意了盐政之事后,内心更是极其不愿被夏之白选中,但见到真的没有自己,心中却莫名有些不悦,甚至涌现出了一抹异样的怒意跟不满。 他们跟夏之白同处翰林院。 夏之白选人,正常来说,当优先翰林学士。 结果,夏之白一人都没选。 虽然听到这个结果,他们每人都暗松口气,但也觉得夏之白十分不尊重人,他们作为翰林学士,德才兼备,就算是放在天下,也是名望俱佳的人,结果夏之白还看不上。 当真是可笑。 夏之白却根本不搭理。 翰林院这些学士,才学的确足够。 但太老了。 很多观念根深蒂固。 把这些人安排在身边,完全是给自己添堵。 尤其这些人还很喜欢引经据典,各种指桑骂槐,夏之白自不会给自己讨没趣,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刘三吾等人,唯一考虑过的人选只有方孝孺,最终思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方孝孺同样不适合。 头太铁。 而且认死理,一旦认定一个道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样的人若是用好了,的确能成为一大助力,但要是没有用对位置,只会让自己一头麻烦,南方的事本就复杂,他自不会想着再去自添麻烦。 夏之白把翰林院的学士都召集到一起。 他站在三阶的台阶上,高声道:“朝廷已颁布诏令,让我跟随信国公,锦衣卫使蒋瓛,不日之后南下,因而编写教程之事,就麻烦诸位了。” 夏之白朝下方众学士躬身。 刘三吾等人抚须,冷冷清清的点头。 夏之白淡漠的看了一眼下方,又道:“对于历史相关,我却是要多叮嘱一句,在书写宋代时,不能过度推崇所谓的士大夫文人政治,而且要贬低。” “至于原因你们也清楚。” “过去很多文人推崇的边塞诗,我并不建议列入太多。” “毕竟.” “我作为北方人,可不想因宋人输多了,我的家乡就成了边塞。” “更不希望,大明日后的学子,真以为天下始终以南方为重,还真天真的以为长安就是关外,这种数典忘祖的笔法,我是坚决不认可的,也是坚决抵触的。” “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提起关中出身的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等帝王,莫名就成了关外之人。” “这岂不是休先儿?还有处于北方的轩辕氏跟神农氏,这是华夏的文明共主,决不能因一些人的私心,就把华夏的文明共主,给舍弃到一旁。” “大明继承的大元。” “那理应继承大元的法统。” “即宋代是跟西夏、辽并列的,是处于分裂时期。” “书上绝不能以宋代独大。” 夏之白的态度很强硬。 因为这些士大夫写书问题太多了。 各种推崇宋代。 言语间都快把宋代夸出花来了。 但真正知道历史的,都知道,宋代根本不值夸,连华夏故土都丢了个七七八八,连祖宗的安息之地都被占了,整个边塞诗,一看还是个瓜洲渡跟大散关。 瓜洲渡跟大散关历史上什么时候成边塞了? 这不是倒果为因吗? 他可不希望自己南下一趟,回来看到这些人编的书里,全都是这些东西,那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宋代就是分裂时期,这是板上钉钉的,这一点,他必须要给这些士大夫说明白。 听到夏之白的话,底下的学士有些骚动。 只是并不敢有什么反驳。 因为夏之白说的是事实,就算他们再怎么不以为然,也没办法否认,轩辕氏跟神农氏是华夏共主,而且也没法否定历史上存在的秦汉、隋唐坐落于关中。 但凡一比较,都能看出宋代的问题。 只是他们的确推崇宋代,尤其是宋代盛行的,与士大夫共天下。 这才是天下文人的共同愿景。 这将宋代列入分裂时期,岂不是‘与大夫共天下’成了一个笑话,因为连大一统王朝都不是,本身就已是一个巨大的失败,又何以让人相信这是对的? 夏之白冷声道:“你们有自己的偏好很正常。” “但不要越界!” “你们编写的教材是给天下人看的。” “不是让你们在这自吹自擂,在这里夹杂着各自喜好的。” “若是你们还这么自以为是,还这么不以为然,我会向朝廷请求,更换编书人选,从天下各地征召合格的士人前来,我相信编纂如此重要的书籍,甚至足以青史留名的书籍,愿意前来的士人,应当不会少。” 闻言。 黄章等人脸色微变。 黄章不服道:“夏大学士,你这话严重了。” “教书,本就是因材施教,你这执意统一,本就是倒行逆施,而今还妄图限制我等想法,这岂非是过去独裁了?那你还要我们编书干什么?你自己来编不正好?” “宋代固有千般不好。” “但的确是天下治理之盛世。” “而且宋代离大明的时间很近,留下的相关史料跟书籍也更多,对宋代进行一定的偏重,这有何不可?” “那将西夏、辽也一并多点。”夏之白淡淡道。 夏之白讥讽的看着黄章,淡漠道:“西夏、辽距离大明时间也不远,而且还有元代编写的史料,资料同样很充足,何况辽国更有耶律大石西征的事可大书特书,宋代重文,其他重武也未尝不可。” “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头重脚轻。” “而且” “我才是编书的总策划。” “一切以我提供的编书大纲为主。” 夏之白根本不想跟黄章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口舌。 完全是浪费时间。 他继续道:“如今教材编写已步入正轨,但还有很多方面能够改进,因而我会向朝廷提议,将编书的时间进一步拉长,大明编出的教材是为了拨乱反正,是为了让天下人重新认识到汉人的辉煌。” “汉人的文治武功,就是震古烁今。” “这是为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以此为荣。” “而非是生出嫌隙跟不满。” “何况就连宋代的人,自己都承认,他们跟辽算是南北朝。” “你们哪来的自信去独尊宋代?” “另外。” “这次南下,我同样会去寻找一些富有名望的士人,到时会一并引荐到翰林院,或许到时他们也会跟你们一同编书,除了南方的士人,我也会去寻找北方的士人,这些教材是为了大明。” “非是为了迎合一地。” “没有我的同意,教材严禁上报!” 说完。 夏之白袖子一挥,不再跟这些人多说。 黄章几人满眼愤懑。 夏之白这哪是跟他们商量? 分明是通知。 而且是没有任何理由,任何依据,就直接否定了他们的成果,甚至还妄图逼迫他们就范,让他们循着夏之白的想法去做,这岂不是在抹杀他们的积极性? 黄章愤恨道:“这黄口小儿好生嚣张。” “不就是被陛下任命为了大学士吗?竟能嚣张到这样,之前还以为是恃才自傲,没曾想根本就不是,就只是单纯的狂妄,学问没多深,只知道研究一些旁门左道,还听不进劝阻,我羞与此人为伍。” 黄章愤怒的震袖,直接出了翰林院。 其他人同样面露不悦。 夏之白这已是公开否定他们了。 他们又岂能有好脸色。 夏之白在吩咐了一通后,转身朝偏殿走去。 他又何尝想动怒? 只是黄章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 就差把宋代吹成‘王道盛世’了,丝毫不提宋代遭遇的耻辱。 他眼下在翰林院尚且如此,等他南下后,以黄章这些人的气量,不知道私下还会改多少,甚至极有可能,背着自己将这些教材呈上去,提前就推广出去。 他岂能让他们得逞? 想到这些。 夏之白同样暗暗摇头。 宋明以来的士大夫文人政治,虽然被后世各种推崇,但若是真细论下去,其实比汉唐的门阀政治是倒退的,对于这种情况,夏之白其实大致是有数的。 归根结底是唐宋的上升渠道改变了。 唐朝时依旧能用军功搏富贵,而到了宋代,科举就成了性价比最高的途径了。 但这群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人,又有多少人真懂治国?又有多少人真的去关心过民生,全都忙着巩固自己的权势,忙着给自己一家老小捞钱,在地方是想一出是一出,心思都放在了政治斗争上,党争之激烈,也是前所未有。 天下治理的乌烟瘴气。 纵观历史上的宋明二朝,所谓的士大夫文人政治,一直都是一地鸡毛。 明朝的巅峰时期,纯粹是朱元璋朱棣父子二人的个人秀,但即便如此,河西四郡依旧没有占齐,跟外面交流的丝绸之路也是断开的,整个西北更是烂完了,以至于日后更是主动引清军入关。 若只是宋一朝是这样,那到大明依旧如此,这就足以证明这是体制问题。 也从根本上证明了文人政治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因为偏离了实际。 如果大明不修正方向,历史上清兵入关那年的魔幻场景,终有一日会再度上演。 他必须得斧正这个乱象。 从根上解决! 教材就是正本清源的第一步。 ------------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丧钟为谁而鸣?! 回到偏殿。 夏之白终于见到了花纶。 上次一别,花纶变化不小,原本青涩的脸颊,如今已蓄起了胡须,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稳重。 见到夏之白,花纶神色复杂的看了几眼,朝夏之白微微拱手。 夏之白微笑着点头。 花纶道:“刚才练兄已把你要做的事跟我说了,你当真要做的这么过激吗?南方非比寻常,甚至可以这么说,南方就是大明的根基,一旦南方生出乱子,对大明影响可是很大。” 夏之白快走了几步,边走边说着:“正因为此,才更要做。” “你是知道我的。” “我向来喜欢选难事去做。” “而且” “你们不觉得天下的秩序太杂乱了吗?地方基层是一套,府县是一套,朝廷又是一套,因为山河悬远,地方很容易背着朝廷做一些非法的事,而朝廷还鞭长莫及,难以实现切实的管理。” “你为户部官员,对天下账目当有所了解。” “我若是没记错,去年湖广布政司已将地方的田地清查,也将在册的土地面积禀报了上来。” “我偶然看到了《诸司掌职》中的湖广布政司呈上的数据。” “你可知我从中看到了什么?” 花纶摇头。 大明开国以来,陛下就下令清查天下田地,只是大明天下广袤,历经这么久,也只有六七个布政司清查完,并将相关的田亩数据上报。 练子宁走到两人近前,疑惑道:“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难道还有人弄虚作假?” 他对此不是很信。 大明某种意义上施行的是定税制,每个地区的税额是固定死的,隐瞒少报田地并不会改变各地需要上缴的税额,反而会让地方士绅的田产失去保护,也更容易为当政的流官侵夺。 毕竟鱼鳞册上都没有的田地,可不就是知县知府说了算? 再说了。 大明本就对士人给予了特权。 即便自己族中没有科举士绅,十里八乡找个秀才举人寄进即可,根本没必要在这上面弄假。 正因为此。 大明的鱼鳞册朝廷几乎没有质疑过。 此刻,解敏跟丁志方也走上前来,一脸疑惑的望着夏之白。 夏之白轻笑一声,眼中露出一抹萧瑟,花纶、练子宁身在南方,对南方情况有所了解,对鱼鳞册上的数据,尚且没有怀疑过,又何况是本就对数据不怎么敏感的朱元璋了。 大明的鱼鳞册从根子上就有问题。 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大到日后张居正绞尽脑汁都没有凑出那么多田亩。 夏之白道:“这就是天下之恶。” “也是天下官绅之恶。” “从《诸司掌职》查阅到的资料,湖广布政使司上报的田亩,你们可知是多少?” “多少?”练子宁不假思索的问道。 花纶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我若是没记错,好像是2.2亿亩。” “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而且问题很大。”夏之白冷声道:“你真的知道这是多少田地吗?” “这是2.2亿亩啊。” 花纶一脸茫然,这个数据有什么问题? 夏之白摇头。 花纶他们对田地当真没有概念。 后世湖北省加上湖南省,两省经过机械化改造,两省之和的耕地面积,也才堪堪一点二亿亩,大明这全靠人种,很多地方还不平整,竟然能量出二点二亿亩。 这简直离了大谱。 夏之白没有直接解释,又说道:“浙江布政司呈上的数据是四千万亩,但若是真的对田地有认知,就当知晓,这个数据根本就不现实,这种偏离都不是人工丈量的误差以及测绘官员水平不足来解释了。” “大明久经战乱,人口凋零的厉害,土地抛荒也十分严重。” “田地本该大幅缩水。” “就算真有增加,同一块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比前朝及宋代多出一倍多可耕田地。” 花纶脸色微变。 他一脸凝重的看着夏之白,不解道:“夏兄,你莫要危言耸听,这如何可能,地方官员多报田地对地方有什么好处?这会不会是前朝及宋代故意瞒报,而我朝因施行定税制,地方没有瞒报的需求,所以将很多过去瞒报的田地实报了?” 花纶不敢有丝毫大意。 田地之事,事关大明的税基。 朝廷对此很看重。 要是真有人被查到弄虚作假,只怕又会在天下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夏之白冷声道:“不。” “多报田地对地方官员大有好处。” “因为朝廷是税基多了,而大明又施行的定税制。” “田多,税一定,那折算到百姓头上的税额是不是就少了?若是地方刻意的多报,上报的亩数并非实亩,而是为了迎合陛下‘爱民轻税’和‘为民减负’的要求,特意炮制出的‘虚亩’呢?” 夏之白没有半点说假。 他若是没记错,历史上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顺利的完成了天下土地清点,那时登记的户籍为一千零六十多万户,人口高达六千多万,土地面积更是达到了八百五十多万顷。 而到宣德刚即位时,短短三十年,还有朱棣的开疆拓土,大明的户口缩减为了九百九十多万,人口更是直接少了近一千万,至于土地更是一下子缩减到了四百多万顷。 不到三十年,一半土地没了。 诚然。 朱棣跟朱瞻基都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丢弃北方一些卫所那是随心所欲,但也绝不至于一下子丢半壁江山,而半壁江山没了,也并不意味着大明的税基少了一半,因为北方田地耕作没有北方发达。 南方才是根基。 而到张居正时期,张居正尚宗核,颇以溢额为功。 地方官署争先改小弓以求田多。 在这种极度虚报的情况下,张居正也才凑到七亿亩。 而朱元璋时直接就弄到了八点五亿亩。 这并非是土地一下缩水了。 而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元璋时,天下有着‘爱民’之风,地方官员投其所好。 而朱元璋死后,朱棣尚武,又迁都北方,故地方官员自不愿再糊弄,反而借此把数据压低,向朱棣施压,让朝廷少征收南方赋税,不然一旦闹出民意,朝廷未必能压服,而历史上朱棣为了坐稳皇位,的确是向地方妥协了。 花纶脸色发白。 他瞳孔微缩,身子微微颤抖,已感到了一阵害怕,他听出了夏之白的话外音,大明存在普遍的弄虚造价,当今陛下最厌恶地方官员瞒报少报,因而特意弄的‘定税制’,就是想以此解决历朝历代的虚假情况。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天下人人都知晓陛下有爱民之心,也一直有意为百姓减轻负担,地方官员又岂会不投其所好? 直接肥地一亩折赋役地三亩,稍次一亩折两亩。 这般折算下来,南方一下多出一倍田亩,的确是很有可能的。 夏之白沉声道:“大明很多数据跟资料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哄当今陛下罢了,而且将田地多报,不仅让陛下面子上过得去,还迎合了陛下体恤爱民之意,若是为陛下看重,更能平步青云,升官进爵。” “你若是地方官员,你难道不动心?” “别的府县田地报这么多,你不多报,那岂不是要低人一等?” “当天下都浑浊时,清流倒成了一种罪。” “这才是当今天下的现状。” “我给你们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大明的文人阶层,从根子上就已经坏了,而且是积重难返,这些人眼里只有着那一身官袍,只有着荣华富贵,也只看得到官职权势。” “世上很多人责备当今陛下倒行逆施走老路。” “但若是真的对大明有了解,当今陛下的一些做法,未尝不是无奈之举,因为大明没有可用之人,大明能用的人,全都是只顾着自己私利,一心只想着谄媚上面,努力往上爬的人。” “你们或许觉得我针对南方太冒险。”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任由这些官员继续荼毒百姓,那才是真正的为恶。” “我不愿成为他们的帮凶。” “再则。” “你们也不要太高看他们。” “这些人没什么大本事,除了弄一屁股龌龊事,扰的地方鸡犬不宁,也就这样了,真让他们豁出去造反,他们是决然不敢的,也就仗着能蛊惑民意,为自己造点势罢了。” “这种能耐在国家机器面前不堪一击!” “新朝本就要有新气象。” “为天下重新立规矩,又何尝不是新朝该做的?” “或许当今陛下念着旧情,还顾及着地方稳定,而我却没有这个顾虑。” “我要的是打破旧有的生态格局。” “哪怕只是大换血!” 夏之白负手而立,嘴角带着几分轻蔑。 他漠然道:“我今日似乎有些说多了,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南方的现状一定会得到根本上的扭转,不仅是从地域上,还是各种政治生态结构上,都会在日后不断的改变。” “我这次只是去为他们敲响警钟。” “而下一次。” “或许就不是警钟了。” “而是丧钟!”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利益得当,政通人和也是必要的! 夏之白的语气已有些重了。 只是花纶、练子宁几人,明显心思不在这些上。 他们还都沉浸在夏之白说的‘田亩’数据上,地方的官员当真这么胆大包天?连这种涉及税基的事,都敢弄虚作假?但从夏之白的话里,他们还真不敢否定,这事不可能。 因为地方官员还真干得出来。 为了往上爬,地方官员可谓掏空了心思,一门心思的往上钻。 为讨好陛下,弄虚作假,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就算真有地方官员不愿意,只怕更上面的官员也不会答应。 因为这牵涉到很多人的仕途。 法不责众。 若是天下官员人人都犯,那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人人都没犯?至少陛下开心了,而百官也开心了,唯有底下的百姓苦了,要交两茬甚至三茬税。 练子宁双眼有些发愣,他一脸紧张的望向花纶,低声道:“花纶,夏兄说的可是真的?” “地方测绘官员当真敢做这种缺德事?” “这要是被查到,可是要被诛九族的!” 花纶苦笑着摇头。 他又哪里知道? 他的确是户部官员,但基本都待在应天府,根本没机会去地方,而且他就算再有能耐,又岂能真一地一地的去查?只是若当真如此,恐非是测绘官员的问题了,这些官员又哪里做得了主? 终是更上面的官员为迎合讨好陛下。 解敏叹息道:“如此一来,天下不就成了,上面是恶官,下面是刁民吗。” “这或许才是天下的常态。”花纶道。 练子宁也道:“政清人和.终究还是要为现实低头。” 丁志方也轻声道:“屋檐滴水是代接代,新官不算旧官账,地方官员就算有志,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又哪敢真把实情禀告上去,最终能明哲保身,不随波逐流已是难中之难了。” 几人的情绪很低。 他们在官场已有些时日了。 自以为了解了一些官场秩序,但真的直面时,依旧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因为很多事都由不得人,毕竟当再大的官,最终也是要交职的。 一念至此。 他们倒是羡慕起夏之白来。 或许唯有像夏之白这样孑然一身的人,才能对天下状况看的这么清楚,也能始终锐意进取不退半分。 花纶道:“夏兄,你或许是对的。” “可是.” “现在你无法证明!” “哪怕南方有再多积弊,但只要能维持一日,朝廷都不会轻易去动,因为南方对大明太重要了,无论那田亩有没有弄虚作假,朝堂从南方征收上来的税收是实打实的。” “这做不得半点假。” “而且你既然知晓,南方功勋势力独大。” “也当清楚,这些人背后的力量,这已牵涉到大明方方面面。” “你就算真有鱼死网破之心,但殊不知,最终只可能是鱼死,而网不会破,就算是网破了,修修补补还能继续用,只是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又何必呢?” 花纶忍不住劝了两句。 他感到很无力。 这根本就抗衡不了。 南方的利益集团太大了,而且早就串联起来了。 根本不是夏之白一人能抗衡的。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目光闪烁着微光,淡漠道:“我知道,所以我说这只是个开始,这次南下,只是去解决地方暴动之事,但等到我回到应天府,我就不会只局限于此了。” “我会在天下掀起一场新的政治改革。” “拉拢分化肢解地方!” “让南方的抱团势力,一步步走向孤立,最终变成孤立无援。” 花纶一愣。 他深深的看了夏之白一眼,却是没有再开口了。 夏之白心思很深。 不是他能够猜得到的。 不过他也因此放心不少,既然夏之白有其他的想法,那再好不过,不然经此一事,夏之白只怕在天下会寸步难行,而且夏之白捅出的这个‘田地问题’,一旦被朝廷知晓,只怕会掀起又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花纶也很惊奇。 为什么夏之白对天下了解这么深? 他作为户部官员,看过天下不少账目,尚且没有这么深彻,夏之白只是一个大学士,虽然能看不少过往史书,但又如何从零星数据中,推断出这么多消息的? 这种眼界属实惊人。 夏之白笑着道:“好了。” “该吩咐的事,我都吩咐完了。” “你们代我把这些话,传给南方的那些人。” “我相信,他们会做出取舍的。” “我给他们时间。” “不过他们若真是铁了心头铁到底,那就怪不得我请尚方宝剑了。” “到时只怕不杀的南方人头滚滚收不了场。” 夏之白冷笑一声,朝几人微微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花纶几人目送着夏之白远去。 良久,花纶才轻叹道:“夏之白还是这么‘惊世骇俗’,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惊人,世人都以为他去北方,会因此消寂,尤其是被安置到翰林院时,更是有不少官员拍手称快,认为夏之白的闹剧结束了。” “可谁曾想。” “这只是新的开始。” “只是兜兜转转,我们又落到他手里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 “依过去的情况,多半不算好。”练子宁苦笑道:“不过夏之白都已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只怕也拒绝不了了,而且就算拒绝了,夏之白靠自己也能把话传出去,希望南方这些人能收敛一点。” “不然以夏之白的疯犬状况,只怕南方短时难消停了。” 解敏道:“或许事情没那么麻烦。” “夏之白已经先礼后兵了,若是南方这些人还不识趣,这得罪的又岂止是夏之白,还有信国公,还有锦衣卫,这些人不怕夏之白,但多少还是会给信国公面子,也多少会忌惮一下锦衣卫。” “更重要的是夏之白占据着大义。” “他已将自己要做的事明明白白的告诉给对方了。” “若是地方不从,那是地方的问题。” “锦衣卫出手也未尝不可。” “我倒是觉得,南方不会有那么多幺蛾子,夏之白说这么多,更多的是为了说服你们,让你们不要再有那么多的心思跟想法,专注于自己的分内事。” 丁志方也意味深长道:“我也有同样感觉。” “你们的心理负担太多了。” “若你们站在夏之白的角度,或许之前的确有诸多不便,但经过这一番‘先声夺人’,已经彻底扭转了局面。” “如今主动的是夏兄,被动的才是南方,而且就如夏兄所言,他现在背靠着信国公、锦衣卫,还有我等六部官员撑腰,已近乎是以中央小朝廷的姿态南下了。” “南方再有不情愿,当真敢一意孤行?” “这可是在轻慢朝廷。” “夏兄说那么多,未尝不是在提醒你们。” “你们虽出身在南方,但对南方的情况涉及不深,因而是有机会从中脱身的,若是还执迷不悟,一个劲的站在南方的角度,等日后朝廷清算下来,你们同样跑不掉。” “日月为明。” “我大明并非只有半边天。” 丁志方深深的看了花纶两人几眼,朝三人拱了拱手,便主动离去了。 花纶跟练子宁私心太重。 始终还秉持着南方为贵,北方为轻的想法,下意识代入的是南方,这种发自内心的傲慢跟轻视,让丁志方颇为不满,他出身山东,若真按历史渊源,岂不比江西更有华夏底蕴? 夏之白会顾及两人颜面。 他可不会。 花纶跟练子宁面色一窘。 解敏尴尬的笑了笑,也朝两人拱拱手道:“丁兄是性情中人,一时心头不快,才在言语上多有冒犯,还望两位仁兄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两位的确有些厚此薄彼了。” “夏兄当初科举时,便一而再的提醒过。” “大明并非只有半壁江山。” “任何以半壁江山论述的心思,都应该被严厉抵制,诸位如今已身居朝堂,却依旧以南方为重,这未免不让人有些担忧,天下正是因为尔等这般偏见之人多了,才会生出如此多的不公跟不平。” “人可以有自己偏好,但不能太过偏重。” “我等朝廷官员更当如此。” “我解敏也先告辞了。” 解敏摇摇头,同样转身离开了。 花纶跟练子宁,脸色青一块红一块,十分不是滋味。 夏之白说他们,他们倒也认,因为论学识、论才干,他们的确比不过夏之白,但被解敏跟丁志方批评,两人多少有些挂不住脸,只是两人也知道,自己方才的确有些失态,也表现的过于担心了。 他们毕竟出身南方。 对南方有了解,而且从小潜移默化,又岂是朝夕能改? 经过这三人轮番的指责,花纶跟练子宁倒也是难得静下心来,思索起自己的日常言行来,是否真的太过于偏重南方了。 在思索了一番后,也不禁一阵脸红。 的确如此。 虽然很多是下意识的,但的确是在为南方考虑,作为朝廷官员,这其实是个很危险的信号了,至少他们没有很好的隐藏下来,如今只是朝廷无人盯着他们,若是有人刻意针对,只怕两人保不齐还会因此受罪。 一时间。 两人也是汗流浃背。 ------------ 第二百五十七章 高处不胜寒吗? 十月开头。 夏之白已做好了准备,领取了相应的印信、文书等各项物品。 初三里,在应天府还一片漆黑时,夏之白便已经起床,将随身物品整理了一番,便朝着城外走去。 与夏之白同行的只有吕沧。 青雉倒是想跟着,夏之白并没同意。 他这次南下是处理要事,带着女性,终是有些不便。 这个决定,让青雉埋怨了好一阵,也让吕沧暗自得意了好一会。 吕沧又背又提,脸上止不住的笑容,道:“夏大哥,你为什么非要步行去城外,不是可以直接让马车过来吗?我们这次南下,究竟要做什么啊。” 吕沧一脸的好奇跟期待。 夏之白笑着道:“自然是解决盐政的事。” “也算是替朝廷敲打一下南方。” “我倒是的确有马车,不过我让他们去盐厂接周宁这些工师了,他们年纪上去了,这般舟车劳顿,只怕身子骨吃不消,而且周宁本就伤势刚愈,受不得太多折腾,马车还是要让给需要的人。” 吕沧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撇撇嘴,道:“那都是周宁自找的。” “他要不去找李笙,哪有这么多的事,而且夏大哥你都准许让周宁在应天府休息了,他自己非要跟着,这不是倒贴麻烦吗?” 吕沧有点为夏之白愤愤不平。 认为周宁做法不地道,周宁那么一弄,让夏之白只能徒步了。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如今李笙已伏法,这事已经过去了,就莫要多说了。” “周宁毕竟这些年都在研究蒸汽机,对蒸汽机相关了解很深,他若是南下,帮助不会小的,而且这次南下,也并非只有一辆马车,实在不行,跟其他人挤挤也未尝不可。” “再则。” “多在地上走走,对身体还是好的。” 夏之白并不怎么在意。 他若是真想歇息,找个马车还是容易的,实在不行去跟花纶几人挤挤,他们当也不会拒绝,不过这次出行马车数量的确不多,这也是夏之白要求的。 轻装简行。 以往那大排场,他自是不推崇。 而且大明很多官员,当真是枉读圣贤书。 北宋时的文人,尚且知晓:自古王公虽不道,未尝敢以人代畜也。 而礼部那些官员,竟然还安排轿子。 夏之白自然是极力拒绝,也很犀利的提出要求,只要马车,哪怕是一些驽马都行,还坚决不答应同行官员乘坐轿子,哪怕是信国公都不行。 礼部官员起初还不情愿。 最终实在执拗不下,禀告给朱标,朱标亲自开口,才给他们一行多准备了几辆马车。 但相对的,也失了‘礼数’。 因而夏之白在礼部那,自没少受到冷嘲热讽。 两人并未走太久,便到了城门口。 出示公文,便被放行了。 城门口。 蒋瓛早已等待多时。 见到夏之白姗姗来迟,眼中也闪过一抹冷色。 他坐在马上,冷淡的看了夏之白一眼,道:“夏大学士,车马都齐了,都在等你。” 夏之白平静道:“好,那就出发吧。” 夏之白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蒋瓛的冷淡,更是直接无视了。 蒋瓛作为锦衣卫首领,本就不可能跟朝廷官员和善,他若是跟朝廷官员走近了,那就犯了大忌,到时有问题的可就不止是蒋瓛一人了,连带着自己也会受牵连。 就在夏之白准备踏上马车时,一道装潢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一旁。 汤和伸手掀起车帘,微笑着道:“夏学士,你那马车人多,还是上我这辆吧。” “你那一行人带的东西可不少。” “别把马累着了。” “我大明可是马缺得紧。” 汤和笑着调侃了两句,主动示意夏之白同行。 夏之白愣了一下,露出一抹尴尬的笑,点头道:“那就多谢信国公。” 夏之白也不推辞,接过吕沧手中的行李,踩着小木凳上到了信国公的马车,信国公的马车内倒是很空阔,里面更摆放着一些精美的小桌,更有茶香气飘起。 夏之白恭敬的朝汤和拱手:“见过信国公。” 汤和笑着道:“无须这么客气,世上都说你夏之白狂妄无礼,我看也不见得,还是挺有礼数的,至少比我这庄稼人懂礼数多了,我第一次见到那些军中头目,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还是读书人好啊。” 汤和感慨了一句,主动为夏之白倒了杯茶。 夏之白将随身行李,放置到了车厢的角落,而后老实的接过茶水。 汤和喝了一口,撇嘴道:“也不知这茶水有什么喝的,还说是什么御茶,我看就是糊弄人的,对了,你之前私下说的那些事,有人上疏到朝廷来了。” 汤和将茶杯放下,朝四周望了望,拿出了一本奏疏。 随后随手丢了过来。 夏之白将这份奏疏拿起,大致的看了几眼,笑着道:“这些人倒是习惯恶人先告状,不过我这消息传过去也才半个来月,这些人就这么急忙上疏了,还真是有些急了。” 夏之白摇摇头,将这份奏疏放下。 汤和点头,道:“那自然是要急的,你都挑拨地方跟陛下了,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急?我们这位陛下,可是一个急性子,暴脾气,要是真的当真了,一气之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你可是将这些人害的不轻。” 夏之白道:“我哪有害人?实话实说罢了。” 汤和摇头,眼神陡然变得犀利,他双眸紧紧的盯着夏之白,一股无形的压力,施加到了夏之白身上,汤和道:“老夫知道自己不擅长什么算计,只是陛下在把这份奏疏拿给我的时候,却给我说了另外一句话。” “这些话你不是说给地方官员听的。” “你是说给陛下听的。” “我一时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什么心思?” 汤和双眼微阖,眼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带着几分阴鹫几分强势。 汤和在朝中的确不显山不露水。 但朝堂上下,却无一人敢小瞧这位老人。 这可是当今陛下的‘生死兄弟’,跟着陛下一路闯下来的,很多时候陛下还要问汤和的决定,如今汤和只是收敛了锋芒,但谁又敢真的忘记,这位百战沙场的老将。 一时间。 马车内陡现一股铁血气息。 夏之白的耳畔更是隐隐传出了刀枪交鸣声。 夏之白面色如常,他将茶杯放到矮桌,点头道:“陛下的理解有对也有错。” “对的部分的确有说给陛下听的意味。” “但这本身是说给地方的。” “只是不同的话,落到不同人的耳中,得到的反应不同罢了。” “若真的细论,是政见不同。” 闻言。 汤和面色微变。 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神色。 “政见?”汤和琢磨了几句,带着几分好奇跟紧张的问道:“是你跟地方,还是你跟.陛下?” “都有。” 汤和一下沉默了。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夏之白。 心中五味杂陈。 这夏之白还真是一点都不消停,从一开始出现在世人面前,便表现的十分嚣张狂妄,本以为经过这两年的沉淀,能让他稍微收敛一点,结果依旧不改半分,还是继续去跟陛下唱对台戏。 他也不知该说是夏之白勇敢,还是该说夏之白不怕死了。 他认识朱元璋这么久以来,敢这么一而再的挑衅朱元璋的,普天下也就那几个人,而今也都死完了。 夏之白举起茶杯,淡淡的品尝起御茶。 口齿生津,回味甘甜。 的确是好茶。 汤和沉声道:“你为何执意要这样?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夏之白微微一笑,沉默的摇摇头。 良久。 夏之白叹气道:“信国公,你这一生南征北战,为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以如此显赫的身份跟地位,信国公你本可目空一切,不将天下除陛下外任何人,放在眼里,然就如信国公这些年的表现一样,却是越来越谨慎,也越发小心翼翼了。” “打天下跟治天下是不一样的。” “治理治理。” “从古至今,很多明君贤臣,都认为天下以治为先,等治的差不多了,再来‘理’,但纵观历史,这样先治后理的,往往后面理不清,也理不了,而这就是我跟陛下最大的政见不同。” “我认为陛下在放纵天下为恶。” “我也始终认为,天下需要一场大的变革。” “对这个天下进行一场深彻的革新,而非是一场零敲碎打的缝缝补补。” “破立并举,先立后破!” “要破除一切阻碍华夏族群复兴和国家前进的沉疴积弊,同时也要让华夏能真正‘立’住。” “这个‘立’很难,需要守正创新,需要治国理念上进行创新,需要在社会生产实践中创新,需要制度创新,需要文化创新,还需要对大明的上层进行创新。” “如今的大明社会意识跟精神价值观已严重扭曲跟混乱了。” “而且内部倾轧斗争严重。” “矛盾尖锐。” “如今的大明对地方百姓而言是没有希望的。” “他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曙光。” “只能看到无尽的盘剥。” “我有时也不禁在想,陛下是不是真的老了,没了当年的锐气跟果断,亦或者身居那高位,实在是高处不胜寒,以至于陛下打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东方欲晓,天色将白! 汤和脸色大变。 他面色倏然一冷道:“放肆,陛下岂容你污蔑?!” 他也实在是被夏之白这份话给吓住了,还冷不丁突然攻击起陛下来了。 这话若是传出去,连他也要受牵连。 夏之白挥了挥袖子,正襟危坐,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笑着道:“信国公太拘谨了,当今陛下还不至于这么小度量,普天下骂当今陛下的人少吗?陛下又当真不知?在北方,更有一些士人有意编排抹黑,陛下其实是心知肚明。” “陛下本身对这些并不太多看法。” “但要言之有理。” “你就有道理了。”汤和面露不善。 夏之白沉默些许,缓缓道:“谈不上道理,只是政见不同。” 夏之白抬眸,望了眼车外,淡淡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揣摩陛下的为政之道,大致弄清楚了一点,在陛下看来,大明刚开国,陛下先让天下稳定下来,让百姓能安定下来,最好也让这些士人、地主消停下来。” “因而陛下开国后的种种政策都基于此。” “让百姓有田地,天下有秩序,在天下推行包税制,控制食盐、生铁产量等,从宏观角度控制天下。” “在陛下眼里,天下都在自己手里,哪怕真因此出现了不少问题,到时再解决也不晚,某种程度上,大明这么多贪官污吏,未尝不是陛下有意纵容,因为在陛下眼中,这些贪官污吏,就是一头头肥猪。” “陛下有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就得等把猪养肥了,到时再杀。” “基于此。” “大明的立国根基其实是剥削有功!” “大明的一切,看似在为百姓声张正义,实则又为地方的地方、士绅、官绅大开方便之门,纵容他们在地方为恶,一旦引起恶劣事件,或者贪的让人发指,陛下再以帝王身份,以民心之姿,将这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如此一来。” “不仅收获了民心,也惩治了贪官,同时也收缴了大量钱粮。” “可谓一举多得。” “而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在这么做。” “只是陛下如今渐渐琢磨到不对劲了,因为跟随着陛下打天下的那部分人,同样也混迹到了其中,甚至于很多时候都是由这些人带头的,为此陛下三令五申,更是不惜挥泪杀人,也要严明纪律。” “陛下最初看来,陛下给与了开国功臣足够多的优待,有身份有地位有赏赐,他们已有了享用不尽的荣华,本该消停,不再对地方百姓的钱粮打主意,但陛下书读了那么多,却是疏忽了《淮南子》。” “陛下以为跟随自己的人是不会变的。” “认为这些人相对陛下是静止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这些人变了!” “而且直接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 “而面对这种局面,陛下一下子变得蹑手蹑脚起来,而这次南方便是很好的例子,以信国公的能力,从天下收集一些信息,并不难,因而对南方的情况,了解的一定比我多。” “信国公你知道其中有多少功勋参与其中。” “事到如今。” “陛下就算再想如既定一样随意动手,也很难真的做到了,因为这些人不是孤立静止的,他们因为各种的利益勾当,早就连接到了一起,而且他们本身就处于朝堂的顶部,即是处于天下的最上层。” “而在这种情况下,陛下的权力其实缩水了。” “古语有云:法不责众。” “当满朝公卿都站在陛下的对立面时,陛下难免不要为此多权衡一二,而且一个更血淋淋的问题摆在了陛下面前,其中有自己的亲朋子女参与其中,陛下真能做到大义灭亲?” “南方这次的事看似偶然。” “实则是必然。” “这是陛下为政方向错了结下的恶果。” “当陛下一心放养的猪,突然冲到了面前,哪怕你手持屠刀,也难免要恐慌一下。” “这就是大明目前的现状。” “当只有地方的官吏贪污时,朝廷可以轻易的解决,但当贪污蔓延到整个朝堂时,朝廷自身就是问题了,人就算再极端,又岂会真的对自己下手?” “信国公你会对自己的亲朋子女下手吗?” “所以陛下的想法根本不现实。” “他放的不是猪,而是勒死大明的绳索。” “如今陛下尚在,这些勋贵酒已酿至成灾了,等陛下春秋高后,情况只会更严峻。” “政令不出应天府也将是常态。” “满朝公卿都是他们的人,皇帝又能如何?” “后世皇帝当真敢舍得一身剐,去把天下文武百官都给掀了?哪怕真把朝堂的掀了,地方的呢?朝廷换来换去,只是换汤不换药,换了另外一批人罢了。” “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 “治理治理。” “要先确定‘理’,才能施‘治’。” “如今陛下的一切愿景,一定程度上,全都破产了。” “私欲是这个天下的万恶之源。” “陛下贪图了便捷,想尽快平息天下,让天下安定,因而走上了一条妥协的路,只是这妥协的大门一开,便只会纵容天下更多的私心杂念跟利益勾当。” “最终是适得其反。” “也终究是舍本逐末了。” 夏之白长长的叹息一声。 朱元璋把天下的士绅地主当猪看,殊不知,地方的士绅地主也把朱元璋当猪骗。 这次南方的事,夏之白之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就是要让南方自己,把这层遮羞布彻底给撕下来,明明白白的展现到朱元璋面前,让朱元璋好好看看,他当时的一时妥协,换来的是怎样的结果! 退一步得到的不是风平浪静。 而是得寸进尺! 汤和神色复杂,带着几分深邃。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凝声道:“你唉,你又怎知陛下当时是如何想的?天下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能坐稳天下,已十分不易了,岂能事事顺心如意?” “陛下有时也没有办法。” 夏之白点头。 这一点他倒是认可。 但又不认。 夏之白肃然道:“信国公可还记得科举时,我曾写过这么一句话,得国之正,天下莫过汉与明,而若是真的细论,当今陛下才是得国最正的,因为陛下的权利全都来自于百姓!”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陛下既然得了民心,那天下就该陛下来坐。” “他也一定坐得稳!” “正因为陛下得国正,陛下可以毫无顾及的,在天下大兴杀伐,屠戮朝堂公卿官员,而不会遭到天下非议,古往今来,能做到陛下这么强势,且被百姓视为正确的帝王,又有几个?” “士人可以骂当今陛下不读书,就是个泥腿子,匹夫,乡巴佬,暴君。” “但天下的百姓可曾有人这么骂过?” “如今天下的百姓,对于地方的地痞流氓恶霸、地主士绅功勋,他们能做什么?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当今陛下,希望当今陛下能为他们主持公道,希望当今陛下是一位明君圣君。” “当今陛下也一直有意往这方面营造。” “而这一切都是演的。” “因为陛下从立国后,就已偏移了根基,不再以‘民心’为重,而更侧重于安抚‘士人’、‘地主’,佛家有这么一句话,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大明的一切都是陛下造成的。” “我也曾在当时的试卷上写过,大明因农民起义而兴,也必然因农民起义而亡。” “因为大明的国太正了。” “唯一能让大明彻底不能翻身的,依旧只能是‘民心’,当大明的‘明’,不再明时,大明也就称不上正了,自然就有了别人取而代之的机会。” “只是民心所向的大明尚且如此,只怕会让天下汉人陷入到长久的茫然,不知华夏将何去何从。” “在这种汉人心神震动时期,没准还会出现异族入主中原。” “我把很多事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就是要告诉当今陛下,他对地方百姓的力量充满着怀疑,因而不敢做太多大胆的事,但我夏之白从未怀疑过,我相信百姓的力量,也将一直坚信下去。” “我始终认为。” “百姓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 “一旦他们真的团结起来,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阻挡在前的沉疴积弊!” “也足以摧毁这些陈旧的官僚体系。” “让天下重焕生机!” “有的事陛下顾虑太多,不敢做,怕做,瞻前顾后,得失心太重,但我夏之白不怕,我就亲自替陛下去蹚一下这浑水,让天下睁大眼睛看看,地方百姓是不是真的不能依靠!” “他们究竟能不能对抗那陈腐的恶势力!” 夏之白掷地有声。 他要通过这次南方一行,彻底改变朱元璋的观念。 让天下步入到新的阶段! 汤和哑然无声。 他目光深邃的看着夏之白,陷入到了久久的沉寂。 他没有说话。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甚至都不知是该嗤笑还是该敬畏。 此刻。 东方欲晓,天色将白。 透过车窗,一缕金红的日光,照射到夏之白身上。 将他照的熠熠生辉。 ------------ 请假一天 最近烦心事太多,脑子被搅成一团浆糊了,中秋节前后就搬家了。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说大人高见! 浙江,临安府。 临安为浙江承宣布政使司驻地。 现任浙江布政使为洪武四年进士,周子谅。 周子谅为江西吉安府卢陵县人,在出任浙江布政使前为工部主事。 如今在布政司治府。 周子谅望着应天府送来的书信,眼中露出一抹烦躁,他的身旁站在右布政使,布政司经历、都事、仓大使等官员,此刻他们也都得知了应天府传来的消息。 右布政使王玄范冷笑道:“这夏之白还真是煞费苦心,估计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难以服众,因而直接打破常规,将自己的底线明明白白的摆了出来,好让我们有所退步。” “心思不错。” “可惜就是没用在正途。” 布政司经历林仕佳跟着轻笑道:“这夏之白年少得意,二十出头便高中状元,自是有些张狂,不过他这么一弄,倒是让我们很多布置一下落空了,而且目前最紧要的是我们究竟听不听?” “听,那岂不意味着我等要向一个五品官低头?” “但若是不听,为陛下知晓,认为我等有怠慢之嫌,恐会为我等遭来不少非议。” “倒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周子谅颔首。 他自是看得出夏之白的心思。 无非就是图穷匕见,做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倒逼他们做出一定退让,从而让他这次南下顺利完成,只是这一切哪有那么容易,牵涉到这么多官员,这么多利益,岂是夏之白张张口就能让他们吐出来的。 周子谅蹙眉道:“不要小看夏之白。” “这人有些能耐的。” “多次顶撞陛下,还不为陛下治罪,这份能耐,普天下都没几人。” “而且他还当真弄出了一个蒸汽机,也在北方待了一年多,目前虽只是个五品官,但依然是重新展露出了獠牙,刚入朝,便朝着盐政发难,以他这般狡诈的心思,又岂会不知盐政下暗藏的漩涡?” “我不知夏之白具体是何心思。” “但他的确是秉承着陛下的旨意南下的。” “我们作为地方主官,又岂能生出轻视懈怠?” “何况这次随行的还有信国公,以及现任的都锦衣卫使,因而这次接访不能有任何差池,夏之白我们倒是不用太放在心上,但随行的信国公却必须给足场面。” 王玄范点头。 他沉声道:“这是自然。” “只是这夏之白的事有些不好弄。” “他这分明是想跳过我等官府,直接去朝地方的盐厂主施压。” “以夏之白本身的强势,加上还有信国公跟锦衣卫使撑腰,若是我们真遂了他的愿,多半会引起有些人不满,我们如今倒是不怎么会受影响,但背后那些人终究是权大势大,我们也实不好得罪。” 林仕佳等官员也连连点头。 夏之白交代的事,其实跟他们关系不大。 作为地方布政司官员,只要地方不出大乱子,基本都难动摇他们的官职,灶户暴动的事,看着很大,实则也就那样,真实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若是真有人把事情闹大了,他们处置起来并不难。 如今难就难在不得罪各方。 周子谅看了一旁的几名官员,眼中闪过一抹轻蔑的笑意,淡漠道:“这有什么难的?夏之白找的是盐政的麻烦,盐政又不归我们管,归的是盐运司,我们只需要将信国公他们接待好就行了。” “其他的” “谁捅出的篓子谁处理!” “你们等会将应天府传来的消息,给我一字不落的传下去。” “也都按朝廷的意思让下面官员‘如实’去做。” “我周子谅对朝廷一直是言听计从,也从来都没有二心,朝廷吩咐什么,我周子谅就做什么,从没有过任何微词,更没有过任何的不满。” “我一切听从朝廷旨意。” 闻言。 王玄范一愣。 随即跟林仕佳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惊喜跟兴奋。 王玄范朝周子谅竖了个大拇指,道:“哈哈,还是周大人想法高。” “我等身为朝廷官员,自当如实履行朝廷政令,但底下听不听,可就由不得我们了,我们反正是把话给传下去了,到时再把接待的事办好,朝廷又能指责我们什么?” “而且盐政本就不属于地方。” “我们地方官府也从来没有管辖的责任。” “只能代为传话。” “高。” “大人实在是高!” 王玄范面带笑容,双眼已眯成了一条缝。 其他官员也纷纷笑起来。 夏之白借着朝廷之势向他们施压,他们又岂会上当?随手就把这压力转嫁给了下面官员,而且还合情合理,就算夏之白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他们堂堂的地方布政司官,总不能天天围着盐政转吧?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地方事务还管不管、处理不处理了? 至于盐运司那些盐务官会怎么做,那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该做的事都做了,一来把朝廷的旨意传达了,也把夏之白的想法告知下去了,二来把问题责任都给推卸下去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冰清玉洁。 没人会找他们麻烦。 林仕佳笑着道:“大人高见。” “有大人替我们指点迷津,我们真是豁然开朗啊。” “下官等会下去,就安排官署的人,将接待的事做的漂漂亮亮,让任何人都说不出毛病,若是夏之白还有要求,或者信国公他们有其他的需求,下官也都会直接答应。” “横竖就传句话的事,这种小事下官还是懂的。” 周子谅笑了笑,捋着胡子道:“在我大明为官,最重要的就是和光同尘。” “大人所言极是。” 屋内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不多时,浙江盐运司的盐政官,就得知了布政司传来的消息,刚听到这消息,几人脸瞬间黑了,嘴里更是忍不住大骂了几声‘狗东西’、‘黑心肠’. 他们都是千年的狐狸,都知对方谈的什么聊斋。 周子谅等人的心思,他们一眼就看透了,就是不想沾惹上麻烦。 自夏之白金榜题名以来,闯出的风头就没小过,布政司的官员不想招惹得罪,他们同样不想,被夏之白这么一个刺头盯上,哪怕这次的事处理了,今后保不齐,夏之白又在朝中给自己使绊子。 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浙江盐运使李本末将手中的文书捏成了一团,却是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良久。 李本末忍不住怒骂道:“这群狗东西,还真是恶心人,有好处的时候,来的比谁都快,遇到点什么事,又他妈跑的比谁都快,一个个倒是算计的快,把自己整的像个千古忠臣,把这坏事都扔到老子头上。” “老子凭什么受这个罪?” “你们想坑老子,老子偏不让你们得意。” “这天下独你们是大明忠臣?我李本末又何尝不是大明忠臣?!” “呵呵。” “不就是传个话吗?我李本末也能传!” “现在的盐厂,名义上已不完全受我盐务官管了,我盐务官只负责收税,至于其他的,都被盐厂自己负责了,而这个篓子是夏之白捅出来的,我盐运司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我期盼朝廷拨乱反正久矣!”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李本末这些年事事都以朝廷律法为准,只是朝廷久久没有给出明确的指令,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唯恐因自己一时冲动,而误了朝廷大事。” “既然眼下朝廷要求负责好灶户的生计。” “我自当照办。” “来人,去把运同给我叫来,让他去给布政司说一下,按照过往的情况,给我浙江灶户发放足够的钱粮。” “拿了钱,还想不干事,那就把吃的吐出来!” 李本末讥笑一声。 随即。 李本末又道:“再来两人,把这份布政司送来的文书给运副送去,让他亲自誊几分,给我送到那些盐厂里面,告诉他们,这是朝廷的旨意,我身为朝廷盐官,只能遵从。” “一切他们自己拿决定!” “若是他们实在拿不定决定,还可以去问问他们身后的人嘛。” “这些人还是能拿主意的。” “我李本末今后只会按朝廷吩咐做事。” “记得,把我最后说的这句话,给写进去。”李本末慎重的提醒了一句。 他可不希望。 这些人不识趣,又跑来问自己。 既然夏之白有意跳过官府,布政司又不愿接这事,那就干脆一点,直接如夏之白的意,把这一切情况,都交给地方那些盐厂自己去做决定,他们自己弄出来的事,他们自己擦干净。 说罢。 李本末思索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遗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得先把自己摘出来。 而且他又没做错什么,是夏之白自己要求跳过官府,夏之白作为陛下的钦点官员,而他只区区一个地方盐官,又哪敢不听?只能听从上面的主意,把决定权交给地方盐厂。 他也没办法。 短短一日。 夏之白传来的话,就几经下沉。 最终落到了地方盐厂的主事人手中,望着这烫手的官府政令,地方盐厂的主事者,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 第二百六十章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 十月七日。 在夏之白一行还在南下时。 余杭的城中,却是多出了一名乞丐。 他身穿着破旧的葛布衣,脸颊脏兮兮的,手中抓着一根木棍,一脸无助的盯着四周,他就这么顺着人流,进入到了城中,而这名小乞丐,对余杭明显很不熟悉,一直在街头胡乱走动,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 走了不知多久。 甚至都能听到他肚子咕咕作响。 乞丐依旧没有放弃,依旧在城中走着,似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 在穿过一条青石街巷后,他看到了两座大石狮,府邸上方赫然是一个‘方’字,乞丐面露喜色,又在四周寻找了起来,在绕着这座方府走了一圈后,才暗自嘀咕道:“我这次应该没找错吧?” “两座大石狮,方府,门前两口大白灯笼,台阶七阶,还有” “门口会摆放一把没木棍的扫帚!” 乞丐将脖子伸起,甚至主动垫了下脚,就为了将府前的情况看完。 果然,他在门前看到了一把破扫把。 乞丐面色一喜,他不由分说,直接持着木棍就走了上前,而后将木棍插到了扫帚里,随后走到门前,用力的敲了敲大门,只是并非是寻常的‘铛,铛铛’,而是‘铛铛铛铛’四下。 他这番举措显得很没礼数。 不过乞丐明显并不在意这些,敲完门,还饶有兴致的用扫帚挥了一圈,显然对自己组装的扫帚很满意。 没一会。 紧闭的大门就虚开了一道缝。 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一脸不满的伸出头,望见是一个小乞丐,满脸不耐烦道:“滚滚滚,哪来的乞丐,别停我们府上,还隔这乱敲门,你知道你敲的是谁家的门吗?” “我家老爷是方进士。” “要是家长治罪下来,你这小乞丐吃得住?” “滚滚滚!” 乞丐撇撇嘴,不屑道:“方进士怎么了?我可是北方来的,我都把你这破扫帚装好了,你们不给我一碗饭犒劳我一下?” “一个破扫帚,等等,你说你从哪来的?”管家愣了下,又猛地看向了身前的乞丐。 乞丐笑呵呵道:“北方,应天府!” 管家双眼微阖,又道:“应天府很大,你个小乞丐这么大老远过来干什么?” 乞丐道:“自然是来跟你们修扫把。” 管家面露一抹不喜,伸手将扫帚抢了过来,悄然的扫了眼木棍,随后道:“滚滚滚,哪里的野乞丐,吃白食还吃到我们家来了,你要是再不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乞丐一愣。 他木然的站在原地,整个人有点手足无措。 他狐疑的抬起头,望了望上面的‘方府’,他很肯定自己没走错。 而对方也当认出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赶自己? 就在吕沧一脸疑惑时,管家似听到了身后有人开口,一脸不耐烦道:“我们家长仁慈,愿意赏你一顿吃的,你先在门口等着。” 说完。 管家就关上了门。 只留下吕沧一人孤零零站在门口。 吕沧的凄惨模样,自是落入到四周行人眼中,也引得四周一阵发笑。 没一会。 门再度打开了。 只是管家并没有再探出头,只是从门缝中扔了个黑窝头,黑不拉几的,随后道:“这是我家吃剩的,你个小乞丐拿着走远点,以后别过来了,真是晦气。” “大清早,遭乞丐,真倒霉!” 吕沧尴尬的愣了愣,随即似明白了什么,将地上的黑窝头抓在手里,而后扫了眼四周,飞快的拿着消失了。 一天后。 吕沧的身影再次出现。 只不过跟最初有所不同,他已成功混入到余杭的乞丐堆里。 借助着这些乞丐的便捷消息渠道,吕沧很快摸清了余杭的一些基本状况。 与此同时。 夏之白终于到了余杭。 一路的星夜兼程,哪怕乘坐着马车。 脸色也依旧不怎么好看。 临近余杭城门,夏之白整理了一下着装,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憔悴,虽然一路的奔波,的确很伤人元气,但他这一趟毕竟代表着朝廷威仪,自不能表露的太过苍白。 当然。 刻意的停下。 未尝不是在给浙江布政司官员反应的时间。 好让他们热切的前来迎接。 蒋瓛坐在马上,手持着绣春刀,目光却不时落到夏之白身上,这一路他没少观察夏之白,只是夏之白很小心,极少显露在外,也很少去跟其他人交谈,唯一几次交谈,还都是跟汤和独处。 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件事。 就是跟着夏之白一同来的随从不见了。 在发现这事时,蒋瓛心中微微吃惊了一下,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他自认自己是很有洞察力的,但那名随从能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还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属实不容易。 虽然他也承认。 这跟夏之白深居简出有关,也跟夏之白很少走动有关。 但一个大活人消失,还是一个时常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走动的人不见了,除了少数几人察觉,大多数人都没发现,这的确让人有点吃惊。 而这也论证了一点。 夏之白其实猜到了这次南下不会顺利。 所以提前做了布置。 对于浙江布政司发生的事,他其实有所了解,作为锦衣卫,每天都有人给他送信,他了解的地方情况,远比夏之白要多,而且是多得多。 只是他不会告诉夏之白。 因为锦衣卫只听从陛下的命令。 陛下并未让自己将这些消息透露给夏之白。 他就不会说! 汤和走下马车,活动了一下筋骨,感慨道:“人啊,不得不服老哦,若是年轻时,别说坐马车了,就算是骑马,连续骑个几天几夜,都不带半点累的,如今坐了几天马车,就感觉浑身不舒服,腰酸背痛的。” “不过总算到余杭了。” “浙江!” 汤和似想起了什么,眼中多出了几分意气,笑着道:“我当年来这,可不是坐马车来的,而是打进来的,骑着马,雄姿英发,当年浙江,还是我跟徐达他们一起打下来的,那好像还是至正二十六年。” “东定浙东,扫灭张士诚,而后再歼灭陈友谅。” “都过去二十二年了。” 汤和感慨了一声,眼神又沉寂下来。 他转过头,望着夏之白,意味深长道:“这余杭当年我是打进来的,你如今想在余杭站稳脚跟,只怕也要争上一场了。” 夏之白笑着道:“信国公多心了。” “都是大明官员,哪来这么多明争暗斗。” “只要一心为公,一心为国,我多退几步又何妨?” 汤和哈哈大笑,似对夏之白说的话,感到有些好笑,但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重新回到了马车里,夏之白无奈的摇摇头,也颇为的无语。 他的确不喜跟人交恶。 但涉及原则问题,的确又退不得。 这才导致他每次做事,都像是在给他自己树敌,不过他倒并不怎么在意,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很乐意跟人交朋友,但至少大家要同路,不然全交些酒肉朋友,终有一日会反目成仇的。 与其如此。 还不如不交。 花纶几人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他们也是累的不轻。 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花纶走了过来,低声道:“马上到余杭了,你真做好准备了吗?你没有跟地方官吏接触过,不知道这些人的狡猾,朝堂的官员多少还有点政治底线跟原则,地方很多时候都顾不上。” “夺人钱财,犹如害人父母。” “你做的事,会引起地方太多分愤恨不满了。” “希望等会你来了,不会遭来一阵骂声,不然面子上可不好过。” 花纶无奈的苦笑着。 他其实很不想继续走下去。 每往南方靠近一点,他心中焦虑就重一分。 昨夜更是直接失眠了。 “有骂声是好事,说明百姓有不满,有怨念,那说明我做的事没做好,这岂不是更加证明了,我这次南下的正确性?”夏之白淡笑着道:“我这次南下,就是来解决百姓不满,平息百姓怨恨的。” 闻言。 花纶愣了一下。 也是失笑道:“你还真是会宽慰自己。” “怪不得这么自信。” “不过有自信是好事,我就没你这般坦率。” “或许这就是我比不上你的地方。” “我自认才华并不输你,但如今朝堂,再论我们当年的科举,却是越来越多人认可你是状元了,原本还有人有微词,认为你取了巧,现在这种微词越来越少了。” 夏之白平静道:“科举的事已经过去了。” “我当年的确算取了巧。” “我献上的土豆,当时并不太能在天下大规模种植,外界很多人揣测是陛下藏私,不愿用此接济天下,但实则并非如此,而是种植情况有限制,不过经过朝廷的培育,如今应该有了不小的规模,或许” 夏之白眼中露出一抹狡黠道:“也该到了推广的时候。” 夏之白并未就此多说,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 他能感受到。 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浙江来人了。 花纶也没有就此多提,同样将目光移向了前方。 夏之白却并未给花纶多看的时间,吩咐道:“花纶,通知一下练子宁他们,让他们拿上笔墨,做事了,我让你们跟着,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游山玩水,而是来做事的!” 花纶脸皮一抽。 他就知道夏之白叫上他们准没好事。 之前只是藏着掖着,如今到地方了,也就不遮掩了。 只是都到了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没了任何意义,花纶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夏之白神秘的笑了笑道:“这得看浙江为我准备了什么。”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 “那就只能出长弓了!” ------------ 找了一天房子,明天开始恢复。 原本看好的房子被别人抢了,现在住的要到期了,房东这几天开始带人来看了,所以就花了两天去找房子,应该解决了,就搬家还会耽搁一下,应该不会影响更新了。 解脱!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期盼‘王师’久矣! 不多时。 一队人马就出现在了车队前。 为首的是浙江布政司的布政司经历林仕佳。 人还未靠近,林仕佳的声音,便远远的传来了,十分的热情积极。 林仕佳快走向前,恭敬的高声道:“恭迎京都来的大人们,我浙江布政司参政、参议现正在城门口恭候,特命我出城前来迎接,还请诸位大人随我前行。” 林仕佳走到了近前。 他只是大致扫了几眼,便不由分说朝身前几人行礼。 态度很是谦和。 这次前来的官员,绝大多数品级都比他高,像是信国公,那更是高山仰止,至于锦衣卫虽然官职不高,但奈何乃是皇权机构,他同样不敢有丝毫得罪,而花纶、练子宁这些朝廷官员,也是他得罪不起的。 唯有夏之白,官职在他下面,不过夏之白是这次钦差。 他更加不敢得罪。 因而从一开始,林仕佳就表现的无比谦虚。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之白朝林仕佳微微拱手还礼,笑着道:“那就劳烦带路了。” 林仕佳笑着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原本我布政司的参政、参议都想来的,只是地方政事压身,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委任我前来,还望诸位大人不要见怪。” “而且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乃是为我等解民倒悬。” “我等恭迎都来不及。” “诸位大人,还请随我前行。” 林仕佳笑盈盈的拍了下马匹,便直接走在了队列前方,如同一个先锋官一般,在前面引路。 对于林仕佳的举动,花纶等人颇为受用。 甚至还略微带着几分惊讶。 林仕佳官职可不低,而且过往就算地方迎接朝廷官员,也绝不会在一里地外就来了,大多是在城门附近迎接,哪会真的跑这么远,这已足见浙江布政司的诚意了。 花纶捋了捋下颌的胡须,望向夏之白,笑着道:“看来这次你猜错了,浙江布政司还是明事理的,知道朝廷为何而来,也知道派你来是为解决什么,并不想因此生事。”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望着林仕佳远去的身影,笑着道:“希望如此。” 两人重新坐上马车,一行人大摇大摆的驶向了余杭县。 余杭城门口。 周子谅、王玄范还有盐政使李本末早就恭候在外面了。 他们为迎接夏之白,可是摆足了姿势。 不仅一里外就派人恭迎,也几乎将布政司有点实权的官员,还有余杭县的县衙班子,全都叫来了,呼啦啦在城门口足足站了快上百人,气势非凡。 而这么多人都只为迎接夏之白等人的到来。 这不可谓不隆重。 李本末望着眼前这么大的排场,目光微不可察的扫了眼周子谅,心中也不由嘀咕着:“地方布政司这些官员,还真是会做表面功夫,弄出这么大排场,要不是我知道实情,还真以为他们唯朝廷是命。” “不过这夏之白也足以自傲了。” “过往就算是殿下经过,浙江也没弄出这么大排场过。” “只是那夏之白当官两年不到,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只怕被周子谅等人稍一吹捧,就分不清南北了,不过这倒正好不过,这些人早点回去早点好。” 李本末收回目光,而后微微仰头,朝前望了望。 目光边缘已隐隐能看到一些虚影。 来了! 周子谅轻咳一声,肃然道:“这次朝廷对我浙江盐政十分关心,特意派了钦差,还有信国公等重臣前来,我等一定要全力配合,不可让朝廷对我浙江生出不满。” “态度一定要恭顺要尊敬。” “知道吗?” 周子谅扫了眼四周。 四周众官员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以王玄范为首的官员齐声道:“大人尽管放心,这事我们省得。” “定会让朝廷官员感到宾至如归,不会让他们有半点不满的。” 周子谅满意的点点头。 他这段时间特意叮嘱过,而布政司的这些官,也都深谙其中道理,早就一口答应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提醒了一下,周子谅收回目光道:“好了,来了。” “大家打起精气神。” 说完。 周子谅一马当先站在了最前方。 其余官员依地位而站。 不一会,大队人马停了下来。 夏之白也下了马车,汤和等人同样下了马车。 周子谅并未见过夏之白,但见到领首的是个青年,他又如何不懂,眼前之人就是这两年天下闻名遐迩的夏之白,周子谅上前,主动开口道:“在下浙江布政司参政,见过钦差,见过诸位大人。” “在下已在城中备好酒宴,准备为钦差你们接风洗尘。” “还请大人赴宴。” 周子谅的态度同样很低,表现的很平易近人。 夏之白打量了周子谅一眼,周子谅是一个中年人,中等身材,肚子微微有些凸起,头上的头发倒是不少,脸上有一些油光,但并不显得油腻,整个人也颇为成熟稳重,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阴翳。 给人一种笑面虎的既视感。 夏之白道:“多谢周布政使盛情迎接。” “只是我等毕竟有政事在身,实在难以出入这般宴会,还请布政使见谅。” 周子谅笑着道:“理解,是我疏忽了。” “已到余杭,在下也有一些事,要告知钦差,可否边走边说?” 夏之白沉默一阵,最终点了点头。 周子谅面色一喜,他朝后面几名官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统一让开条道路。 周子谅走在夏之白身前,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笑意,只是眉宇间突然多了几分愁思跟凝重,他轻声道:“夏钦差,你或许有所不知,我等苦朝廷之命久矣。” “这几月来,浙江事端不断。” “很多都是灶户引起的,已严重影响到了浙江正常营生。” “地方百姓多有怨念。” “而夏钦差你曾经营过盐业。” “应当是知晓,地方布政司是没有多少职权插手盐政的,盐政多是由户部下的盐运司负责,在余杭生出动乱后,我便多次向朝廷上书,呈清盐政利弊,奈何人微言轻,朝廷并未采信。” “对你在朝中提到的改革盐政之事,我是十分的认同也十分欣赏。” “夏钦差你尽管放心。” “我浙江布政司官员都是朝廷官员。” “定谨遵朝廷命令,绝不会有任何推诿、阻拦。” “因而夏钦差不用顾忌我等,放手去做,放心去做,我等会全力配合。” 周子谅一脸坚毅的开口。 满脸的忠臣,仿佛真为盐政,忧虑了大半年。 也当真期盼‘王师’久矣。 夏之白笑了笑,任由清风吹拂面颊,淡淡道:“周布政使你尽管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彻底盐政的问题,而且不止是盐政,还想告诉南方各布政司一件事。” “便是天下大变在即。” 周子谅目光微沉,神色阴晴不定。 夏之白道:“周布政使或许不知,这蒸汽机的妙用,如今蒸汽机只作用到制盐上,但在我手中那些工师的彻夜研究下,已研究出了其他的用途,例如制造蒸汽马车,蒸汽船只,亦或者其他动力工具。” “天下将逐步过渡到蒸汽时代!” “或许布政使一时有些想象不到,但我可以大致描述一下。” “蒸汽马车,蒸汽船只的出现,将会让各地的来往更加密切,无论是运送人员,还是运送货物,都会非常便利且迅速,而且还能极大缩减地方的用人,制造出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 “如今天下百姓绝大多数都困在田亩之中。” “日后也会慢慢挣脱。” “这不以地方为转移,也不以人力为扭转。” “这是大势所趋。”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看着周子谅,似早就看出了周子谅打的什么心思,只是没有刻意去拆穿,反而借此将自己的来意,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周子谅脸色微变。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皮笑肉不笑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夏钦差有如此大志,实在是天下之幸。” “我周子谅也实在神往之。” “不过这一切终还需要时间,不是吗?” “我还是希望夏钦差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民乱上,若是这次的民乱演变成了民乱,夏钦差再好的想法,也都无一会化为泡影,浙江承平太久,百姓受不了这么大的波动。” “我也唯愿夏钦差能多体谅一下百姓。” “莫要走到百姓的对立面。” “更莫要在浙江弄出一堆烂摊子,民生艰难,我等身为朝廷官员,还是当多为百姓着想。” 周子谅一脸为民殚虑神色。 夏之白长身而立,目光平静的扫向前方。 他叹息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很多时候由不得人,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百姓也能从中获利,或许有朝一日,我大明能废除农业税,能废除徭役,还百姓一个太平身。” 闻言。 周子谅倒是愣住了。 废除农业税,废除徭役。 他脸上露出一抹异色,这如何可能? 没了农业税,没了徭役,那朝廷从哪里收钱? 天上自己掉吗? 夏之白的想法还真是异想天开。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桃红映日,垂杨拂堤! 周子谅并未跟夏之白深聊。 话并不投机。 而且夏之白态度很坚决,就是要在盐政上弄出成绩,他自不会去直接阻拦,反而各种支持跟鼓励,甚至还让夏之白若有需要,可以直接找布政司帮忙。 可谓是给出了极大‘诚意’。 没多久。 一行人便到了余杭城。 余杭便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 虽已是十月,余杭的天气并不冷,反而十分的宜人。 作为临江府的府治。 周遭环境十分的名利,粉墙黛瓦,不远处更有西湖在旁。 周子谅似有意带众人欣赏余杭的美景,因而还绕着西湖走了一截,时值晚秋,湖中荷花早已落幕,只剩下一根根光杆,不过湖水清亮,不时还有几尾鱼跃出水面,显得十分的宁静自然。 一阵微风拂过,吹皱了湖水,也吹起了残叶。 在碧波荡漾下,枯黄的荷枝在水中摇曳,却是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周子谅望着风景美如画的西湖,笑着道:“杭州有今日之盛况,还得多亏了苏东坡。” “若非苏东坡治理水道,疏浚西湖,以当时宋代的情况,西湖多半会日渐荒芜,不说湖水干涸,至少是荒草丛生,淤泥遍地,绝无半点水光潋滟之感觉,更无山色空濛。” “而当时苏东坡做到这些,只用了一百张度牒。” “折合当时一万七千贯钱。” “能用这么少的钱,办成这么多的事,苏东坡的治理之才,我看还是为世人看轻了。” 沿着西湖,周子谅感慨着开口。 王玄范附和道:“世人大多知晓苏东坡词写得好,鲜少有人知晓苏东坡治理地方也好,不过大明立国之初,西湖并未得到这么大的治理,是浙江一众官员,不畏艰险,毅然上书朝廷,组织人力疏浚的。” “如今的西湖周边,疏浚出来的大量淤泥,都用作了农田基肥。” “眼下的沼泽地,都化为肥沃的农田。” “养民上千户。” 浙江布政司其他官员点头。 说着这些年治理西湖自己曾做的努力。 简而言之,便是邀功。 同时借此向汤和等人表明自己的才能,若是能借此赢得好感,日后未必不能被朝廷相中,继而更进一步,即便不然,这也算是给自己面上增光,也充分向夏之白等人表露着,他们是有真才实干的。 一直有为地方献计献策,也当真为了地方变好做了努力。 夏之白望着不远处的‘苏公堤’,轻声道:“垂杨拂堤,湖水变活水,苏东坡的确做了一件利国利民之事。” “伟人谋议不求多,事定纷纭自唯阿。尽放龟鱼还绿净,肯容萧苇障前坡。一朝美事谁能继,百尺苍崖尚可磨。天上列星当亦喜,月明时下浴金波。” “我等都是前辈的继承者。” 闻言。 周子谅眼皮一跳。 他微阖着眼,淡淡的看了夏之白一眼,自是听得出夏之白口中的戏谑。 夏之白并不认可他们的‘政绩’,只认为是沾了‘前人的光’,若非有苏东坡疏浚水道在前,西湖又岂会得到这么多重视?又岂会被堂而皇之的列为‘政绩’,为他们吹捧。 夏之白认可他们疏浚西湖,但并不认为这算很大政绩。 因为他们并非先行者。 王玄范笑着道:“夏钦差倒是快言快语。” “先行者的确重要,但继承并发扬同样重要,若非有我等精力治理,西湖早就变得荒草丛生,淤泥满地了,又何来眼前的大好风光?” “何况苏东坡也未必是第一人。” “他同样是沿袭了之前人的事迹,只是因苏东坡而为世人更多知晓。” 夏之白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平静道:“这的确是对的,但有的时候,解决从无到有,才是最重要的,若非有前人疏浚河道,积累总结出淤泥的使用之法,天下各地湖畔又岂能多出这么多良田?” 王玄范目光阴沉道:“天下当真有这么多从无到有?” “我看不见得。” 夏之白笑了笑,指着水道畅通的西湖道:“就如这湖水一般,需要不时疏浚,不然就会生出堵塞,继而让原本好好的西湖,变成了一个臭水湖,水道需要不时疏浚,房子也该不时打扫,不打扫就会积满灰尘。” “而说到疏浚水道,天下各地水路不同,因而疏浚方式手段,也多有不同。” “并不能一概而论。” “变通。” “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知行合一,经世致用,造福天下。” “变通便是利国利民之无上法门,若只学着按图索骥、那或许就成了‘呆子’!” “天下治理也一样。” 汤和站在一旁,笑呵呵的听着。 他听得出来,这是夏之白在跟浙江布政司的人争辩。 浙江布政司的人认为当在原基础上做改变,而夏之白直接要他们学会‘变通’。 疏浚西湖只是一个说辞。 周子谅道:“看来夏钦差在治理天下上,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属实是难能可贵,我等就不一样了,实在愚笨,只能照本宣科,学着模仿古人的做法用来治理地方,不过或许是运气不错,治理的还行。” “只是.” “就如水中残破荷叶一般。” “终究还是有不尽善尽美的,因而这次需夏钦差来处理。” “以夏钦差对天下治理之道的独特见解,想必会给我等一个满意的结果。” “我等着春暖花开时节,桃红映日,垂杨拂堤!” 周子谅笑盈盈的看着夏之白,并未表露出任何的恶意,反而是充满着好感,但眸光之中,又带着几分强势跟冷峻,似乎并不怎么把夏之白放在心上。 夏之白面色如常。 他负手而立,望着平静湖水,突然弯身拾起一枚石子,而后稍微扭了下身子,用力的扔了出去,只见小石子在水面上打出数个水浪,最终沉入到了水底。 夏之白道:“打水漂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想来能惊起一些涟漪。” “到时搭配着映面桃花,或许会别有一番景色。”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夏之白跟周子谅等人的暗中交锋,起初花纶等人是没有理会到的,只是后面听着听着,就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也当即意识到这话里有话。 只是花纶跟练子宁几人有些费解。 周子谅等人分明这么热情的接待,甚至都说出了会倾力支持他们,为何在这时会做出‘倒戈’姿态? 这是何道理? 花纶跟练子宁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几分凝重。 他们已隐隐意识到,周子谅等浙江官员,只怕非表面这么好心。 而是内有深意。 夏之白跟周子谅等人的口头交锋,基本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就此多说,也没有就此再延续,似乎都不想因此伤了和气,后续几人都心情不错的欣赏起了西湖美景。 虽已是十月,景色依旧不减。 在一番游玩后,有一名小吏跑来,跟周子谅说了几句,周子谅转过身,朝汤和等人拱手道:“诸位大人,城中宴席已备好,诸位舟车劳顿,虽不合时宜,但也不缺这一时。” “而且盐政之事,我亦有所经手,或许能有所帮助。” 周子谅并未尊求夏之白建议,而是直接将目光看向了汤和。 汤和的态度才是最主要的。 汤和面色淡然无波,沉思了一阵,道:“也好。” “既然盛情难却,那就去一趟吧。” “就当是了解浙江的风土人情了,想来朝廷知晓,也不会怪罪。” 周子谅面色一喜,连连道:“信国公所言极是,我等本就是奉命听差遣的,又何必这么见外?只是我等不知各位喜好,只按照往常习惯,弄了下家常,取了点西湖的藕,还有西湖的鱼,希望诸位不要嫌弃。” 汤和道:“简单好。” “本就是一顿便饭,无须那么铺张。” “多谢信国公体谅。”周子谅连连点头称是。 王玄范扫了眼夏之白,眼中露出一抹轻视,随后很快恢复如常,笑着道:“宴会地就在西湖不远,到时看着美景,一边吃饭也算是个美事。” “哈哈。” 夏之白淡淡一笑。 并没有将周子谅的小动作放在眼里。 无非是想借酒宴说一些情况,或许是误导,或许是引导,亦或者是暗中相劝,都是为了表达他们的态度,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们的态度,因为他本就不为他们而来。 只是听到杭州的美食。 他脑海却不由冒出了一个‘名菜’。 西湖醋鱼! 只是不知这年头,西湖醋鱼有了吗? 味道会不会比后世好一些? 夏之白有些走神,等他回过神来,已是到了一座酒楼。 酒楼四周早已被清场,而这四周的装潢,明显契合汤和的秉性,汤和毕竟是带兵打仗的,个性相较豪爽,这种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情况,也更容易让汤和满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 眼前的热闹场景,尤其是一桌桌的,有些出乎汤和意料。 一行人相继落座。 作为这次南下的主要官员,夏之白自是坐在了主桌,而与他同桌的官员,除了汤和,便只有周子谅跟王玄范三人,蒋瓛并没有出现在酒楼,在临近酒楼时就转身离开了。 他很懂保持距离感。 蒋瓛不在场,似也无人意外。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交代的事,完成的如何? 迎宾楼。 夏之白期待的‘西湖醋鱼’并没有被端上。 端上的只是条很寻常的蒸鱼。 味道不错。 但终少了点滋味。 这次的宴会很平淡,周子谅并没有怎么开口,而汤和、夏之白同样如此,仿佛双方都奔着这一顿较为丰富的宴食而来,一个个吃的大快朵颐。 半晌。 宴会渐渐到了尾声。 夏之白、周子谅等人都吃的差的不错了。 不少官员也陆续放下了碗筷。 脸上都笑意盈盈。 今日的宴会虽然规格不算高,但品相跟味道很不错,引得在场列席的诸多官员称赞连连。 花纶放下筷子,一脸满足的点点头。 他这次吃的很享受。 作为南方人,本就喜清淡。 而这次的宴会饮食则十分合他口味。 尤其是那一碗碗大白米饭,更是让他流连忘返,不由多吃了好几碗。 不仅是花纶、练子宁等人也都一脸满足。 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虽算不上过得锦衣玉食,但也是很过得去,不过想顿顿大鱼大肉,依旧是不太现实,毕竟当今陛下给他们的俸禄可实在有些微薄。 糊口有余,但奢侈难有。 只是不知是何人安排的坐席,两边倒是被分开的很明显。 跟随夏之白前来的官员坐在一起,而浙江本地官员坐在一起,两者互相没有多少照面,基本都是各自吃各自的,甚至都鲜少能互相搭上几句话。 酒酣饭饱。 周子谅擦了擦嘴,一脸享受的道:“这次还真是沾了信国公、钦差你们的光,若非你们奉陛下之命前来,我们布政司大小官员还不知多久能吃上这么丰盛的一顿。” “刚才吃相一时难看了点,让信国公跟钦差见笑了。” 周子谅憨憨一笑。 似也知晓自己前面吃相不太好,主动向两人表示了一个歉意。 汤和道:“吃个饭而已,哪有那么多规矩,只要能吃饱吃好,吃相什么的,又算得了什么?” 周子谅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充满油光的嘴,目光淡淡的看向夏之白,道:“钦差大人,这西湖看了,这饭也吃了,后面还请钦差大人依法办事,南方盐政糜烂久矣,也该得到彻底的整肃了。” “若是大人有什么需求,尽管向我等开口,职权范围之内,我等尽竭力满足,绝不会有半点推辞。” “我等地方官员同样希望地方能早日安宁。” “民生多艰呐。” 夏之白双眼笑眯眯的开口道:“周参政尽管放心,若是真有需要,定会主动相求。” 周子谅似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着点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他看向一旁的官员,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在场内扫过一圈,目光微不可察的扫过夏之白带来的官员,又道:“我身旁这位是刚才已为你介绍了,乃是浙江布政司的布政使参议王玄范,这次前来的官员大多是布政司的,钦差大人最先见到的林仕佳,是我浙江布政司的经历。” “林仕佳旁边那位是周静,现为” 周子谅似担心夏之白寻求帮助,找不到人,还特意向夏之白介绍起来。 此刻。 酒楼内很安静。 只有周子谅的介绍声在回荡。 而周子谅每提及到一名官员,便有一名官员主动起身示意。 整个场合很融洽,甚至带着几分亲近。 对于周子谅的介绍,夏之白都一一点头回应。 在将前来赴宴的官员,都介绍了一遍后,周子谅才满意的坐下。 只是周子谅坐下了,夏之白却站了起来,他笑吟吟道:“既然布政使如此热情,以礼相待,而且没有半点架子,我夏之白今日便投桃报李一次,将我这次带来的官员给诸位介绍一番。” 闻言。 周子谅眼睛一亮。 这何尝不是他想达到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作为洪武四年的进士,他深谙这个道理,因而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释放好感善意,为的就是降低夏之白的戒心,继而让夏之白主动将同来的官员介绍给他们,好让布政司其他官员心中大抵有个底。 自己去搜集,又如何比得上,夏之白自己介绍? 就算朝廷知晓,也挑不出毛病。 为官就是要圆滑。 更要适当的积极进取,获取有利的信息,哪怕弯下一定身段,也未尝不可,脸面这东西,在大明当官这么久,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只要目的达到,一切都能介绍。 王玄范目光一喜。 他们其实知道一些消息。 但浙江毕竟离应天府有段距离,想将夏之白带来的官员底细查清楚,也确实有些难度,短时他们实在力有不逮,而且太过明目张胆,无疑会留下把柄,尤其这次随行的还有锦衣卫,他们更是不敢有太多动作。 因而才有了宴请上的这一出。 以退为进。 主动将赴宴官员介绍,将夏之白给架住,让夏之白不得不把自己带来的人介绍一下,哪怕只是简单的介绍,至少也能让他们或许到相应的信息,到时再做针对调查,就容易太多了。 周子谅跟王玄范对视一眼,都不由露出主意得逞的笑。 汤和微不可察的扫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了一旁,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算计。 这种背地里的明争暗斗,从古至今从未少过。 过去没少过,今后也不会少。 若是夏之白连这点算计都看不破,那只能说明夏之白并不适合在朝堂,因为朝堂的情况远比这种算计复杂艰巨千倍百倍,朝堂的斗争十分激烈跟刺激,无论是李善长,还是自己,哪怕随口一句话,都能让朝廷不少官员震动。 夏之白似根本没意识到其中的猫腻。 反而很积极的起身,介绍起来,他首先看向一旁的信国公,道:“这位长者诸位想必都听过,我也就不多做介绍了,陛下的发小兄弟,信国公。” 听到‘信国公’三次,有所在场官员都起身行礼。 无一人敢露出怠慢之嫌。 汤和微微颔首。 夏之白又道:“得陛下信任,这次还派来了现任锦衣卫使,蒋瓛蒋锦衣卫使,只是因为职务本身不便与诸位见面,因而并未前来参与今日之宴。” 周子谅主动道:“本该如此。” 要是蒋瓛到了,他只怕还会在心里犯嘀咕。 毕竟人的影树的皮,锦衣卫凶名在外,没有一个官员想认识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伙,若是蒋瓛真的到了,只怕全场气氛也达不到如今这么热闹跟祥和。 夏之白微微一笑,将目光移向了花纶。 他主动介绍道:“那边靠左的是跟我现任礼部给事中花纶。” “他是南方人。” 花纶起身微微颔首示意。 他这一起身,也是为自己迎来了全场目光。 哪怕经历过不少大场面,被这么多官员盯着,花纶也不由脸颊微红,但毕竟是经过殿试的人,虽感到有些不自在,有种被人看猴的不适,但在这种场合,也只能微笑示意。 夏之白又道:“在花纶右边是练子宁,练兄是现任的工部给事中。” “在练子宁一旁的是解敏,他现为副都御史,准确说是凤阳的中都御史,只是还没来得及上任,便被我提前截胡了,等这次的事结束,便会直接转道去凤阳上任。” 练子宁跟解敏纷纷起身,朝四周拱手示意。 只是目光有些拘束。 随后,夏之白望向最后一个人道:“最后一位是丁志方,进士及第后,被任命为吴桥知县,后被朝廷擢升,如今为朝廷的监察御史。” “这四人都是我科举时认识的。” “因我过去远离朝堂,对朝堂情况并不熟悉,因而上疏陛下,分了几人替我分担。” “除了他们,我还带了一些人。” “不过多为工师。” “而且数量不算少,这次宴会并没跟着来,就不跟诸位介绍了。” 周子谅笑着点头道:“既然没来,自不用介绍。”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方才钦差介绍的四人,都是同届科举出身的,我大明果真是人才济济,我这作为洪武四年的进士,实在是有些汗颜呐。” “不过如此也正好不过。” “说明我大明士气鼎盛,天下正在蒸蒸日上。” “好!” 周子谅开怀大笑。 只是夏之白却没有笑出来。 他淡淡的扫了周子谅一眼,又望了望一旁的布政司官员,淡淡道:“方才听周参政介绍,如今布政司大多半官员都到了,那择日不如撞日,可否容我询问一二实情?” 闻言。 周子谅笑容一收。 酒楼的氛围也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甚至显得严肃跟凝重。 这种严肃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随着周子谅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一切又都恢复如常,周子谅道:“既然钦差有话,我等地方官员又岂敢不从?” “钦差若想问,请尽管问。” “我等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之白点点头,直接无视了周子谅话语里的埋怨跟不满,开口道:“诸位都是浙江的地方官,对浙江的情况很了解,而我在来之前,便已向浙江布政司下发了通知,不知诸位完成的如何?” “可否将目前的进展如实说一番?” 一语落下,全场瞬静。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夏之白你耍我们?! 这种凝滞的气氛,只存在了一小会。 王玄范开口道:“既然大人问了,我等自当如实回答。” “都已传令下去了。” “为此我们已按照了朝廷的要求,继续给灶户提供维持日常生活的粮食,如今地方一定程度上已消停下来,只是经过这次的事一闹,原本的开中法已明显不适用了。” “朝廷也不愿担负这么多的钱粮。” 夏之白摇头,他望向王玄范,沉声道:“我问的是完成的如何,非是想听你们说一些空话,我这次前来主要是参加两个大会,一个是官商大会,一个是工人大会,不知各地的盐商可有通知到位,地方的盐厂名单可有交上来,还有与会的人选,可都有挑选好,何时举行,又会有哪些官员列会。” “我要的是这些信息。” 王玄范脸皮微挑,他看了眼周子谅,周子谅已是移开了目光,似乎并不愿再多开口,见状,王玄范尴尬的笑了笑,道:“钦差大人,这就属实有些为难我们了。” “我们是浙江布政司。” “又哪有办法管到其他布政司?” “我们若是管到了,那才是出了大问题。” “我唯一能告诉给钦差大人的,便是我浙江布政司,已完全按照朝廷的意思,将旨意传达下去了,也一直有在施压,但我浙江布政司毕竟政事繁忙,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一直关注。” “大人也当知晓。” “秋收刚结束,马上便要进入服役。” “南方多水,有湖河,需要及时疏浚水道,因而具体完成了什么?” “我一时还当真答不上来。” “不过我倒可以推荐一名官员,便是盐运司的李本末,他为浙江盐运使,我浙江布政司在接到朝廷吩咐后,第一时间将朝廷旨意传达了下去,只是盐政之事,毕竟非浙江本地政事,我等其实难以插手太多。” “还请钦差见谅。” 王玄范淡淡开口,将矛头转向了李本末。 听到王玄范的话,李本末脸直接黑了,他就知道这些人找自己前来,准没好事。 这一下子把事都推到自己头上了。 前面弄那么多过场,又是给朝廷表忠心,又是献决心,给态度,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把事情都推卸到自己头上。 李本末依旧稳坐。 见李本末不起身,王玄范眼中露出一抹不满,主动提醒道:“李盐运使,你方才没有听到钦差大人的问话吗?大人想知道你这事做的如何了?你还不速速向钦差大人禀告?” 听到王玄范主动引向自己,李本末即便再想稳坐,此刻也坐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脸色很僵硬,带着浓浓的不悦。 他朝夏之白微微拱手,道:“朝廷吩咐下来的事,我又岂敢怠慢?” “只是钦差大人或有所不知,过去我盐运司的确负责食盐的产、销,但随着蒸汽机制盐出来,我盐运司目前的主要职责,已变成了收税,产销根本没有被控制在我等手中,不过大人尽管放心。” “虽最近盐运司一直忙于安顿灶户,但也没有忘记将旨意传达下去。” “具体盐企名单正在统计中。” “想必用不了几日,就能给大人答复了。” “但大人若是问会有多少人参加,这我倒是给不出回答,因为不在职权范围,下官不敢僭越,同时腿长在商人身上,他们若是执意不了,下官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过大人大可安心。” “我已将盐运司大小官吏都派出去了。” “定会挨家挨户的传话,一定将朝廷的旨意送达。” 李本末依旧说着些不明不白的话。 夏之白点头。 他看向一旁的解敏几人,突然开口道:“解御史,这两位官员说的话,可都有如实记下?” 解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还带着几分不解,道:“都已全部记下。” 闻言。 不仅是王玄范、李本末,就算是周子谅、汤和都愣住了。 一时有些弄不清夏之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玄范惊疑道:“敢问钦差大人,你记下这些话是干什么?” 夏之白左手盖住右手,朝着应天府的方向,微微抱了抱拳,道:“自是禀告给陛下。” “禀”听到夏之白的话,原本面色荣辱不惊的周子谅,一下呆在了原地,眼中久违的露出了一抹惊慌,干笑道:“钦差大人,你这是为何?这般小事有何值得禀告给陛下?” 夏之白一脸坚毅的摇头。 他反驳道:“参政此言差矣。” “下官是代陛下出行,奉的是陛下旨意,又岂敢独断行事?” “自当将一切禀告给陛下。” “今后诸位官员每向我禀告一事,都会如实的登记到这次的记实录中。” “原本想着明日告知诸位,既然诸位这么有雅兴,也这么有兴致,便乘着这次宴会,提前告诉了,诸位今后不是在给我回答,而是在面向着陛下,因而还请诸位一定要谨言慎行。” “下官只是个传话者。” 听到夏之白的话,场中众官员脸色齐刷刷一变。 王玄范不安道:“这有些不妥吧?” 夏之白惊诧道:“何来不妥?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代表着朝廷的旨意,但诸位也都知道,我不过是一五品官员,哪能做得了盐政的主?天下唯一能做主的,只能是当今陛下。” “将浙江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如实详细的禀告上去。” “这便是在下这次来浙江主要做的事。” “再则。” “这可是上达天听的好机会。” “这般好机会,天下多少官员都求而不得?” “我这也是为诸位考虑。” “唯有拉近诸位跟当今陛下的联系,诸位才能更好的了解到陛下的心思,也才能对这次的事做出最妥善万全的解决,此举可谓是利国利民,也利于诸位。” “这可是我想了好久的心思。” “诸位也莫要担忧。” “我这次前来并非是为了折腾诸位。” “不然也不会提前将要做的事告知,如果我真的想针对诸位,不声不响的前来,或者是暗地做下动作,亦或者暗中禀告一些事,弹劾诸位,岂不是更便捷?” “不过这次随行的确带了一位监察。” “为的就是监察记实录的内容,有无捏造造假,亦或者添油加醋,刻意的针对陷害,为的就是保证记实录里面的内容,都是真实的,也都出自诸位之口。” “诸位大可放心。” “只是为何诸位这么惊慌?” “诸位大人明显知晓,我夏之白只五品官,如何能让信国公跟锦衣卫使跟着前来,自然是替陛下前来,这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吗?为何诸位还一副惊诧模样?” “在下倒是有些费解了。” 夏之白一脸人畜无害的望着众官员。 只是周子谅等人脸色已全黑了。 他们如何不知。 他们全都被夏之白摆了一道。 他们的算计,早就被夏之白看穿了,只是夏之白一直在将计就计,而且早早就做出了针对预防,从始至终都是在戏耍他们,如同耍猴一般,看着他们在一旁表演。 听到夏之白的话,汤和也目瞪口呆。 他很肯定。 朱元璋绝没私下说过这些话。 也绝不可能说。 这一切都是夏之白编的,只是编的有模有样,而且还颇有几分道理,就算是他,若是不了解朱元璋情况,恐都会信以为真,甚至就算知道是假的,也不得不谨慎一二。 因为夏之白是真会说到做到。 他不止一次这么做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夏之白摆了一道。 经夏之白这么一闹,周子谅这些人打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他们的后续算计也全都实施不下去,他们敢糊弄夏之白,敢把夏之白不当回事,但绝不敢去糊弄当今陛下。 当今陛下是何等人雄? 又岂会看不出这些人的小心思。 或许其他官员就算看出了,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朱元璋不是。 他要是真动怒了,压根不会顾及那么多,直接就下令杀人了。 何况锦衣卫已经派来了。 杀人,也就一句话的事,都不用耽误时间。 花纶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其实之前压根不知道夏之白要做什么。 还是进入这间酒楼时,夏之白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到时记一些东西,他们起初还没有放在心上,而今听到夏之白做的事,也是感到一阵心惊跟头皮发凉。 他们也总算知晓,为何夏之白要带上解敏跟丁志方了。 这两人,一个御史,一个监察。 齐活了。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被夏之白耍了个团团转。 见众官员始终沉默,夏之白眉头一皱,继续道:“既然诸位不愿开口,那还是我继续来吧,盐政的事宜早不宜迟,因而当速战速决,我已提前通知下去,哪怕各地传达下去有差距,但近一个月时间,也都传到了,甚至也都该到了。” “毕竟.” “我都已经到了!” “因而烦请一下周参政,替我传一个话。” “三日后,召开官商大会,如期未至者,一律取消制盐资格。” “他们的所有盐厂设施一律充公!” “我给过他们机会了!”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话不投机! 面对夏之白突然的发难,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谁都没想到夏之白会这么坚决。 原本不想再多说什么的周子谅,在此时此刻也实在坐不住,开口道:“夏钦差,这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盐政的事毕竟牵涉到的人很多,而且若是太多盐商不理会,只怕会引起地方极大的缺盐恐慌。” “到时只怕会闹得南方大乱。” “还是等夏钦差了解完地方实情再说了。” “夏钦差你看如何?” 周子谅带着几分问询,语气却十分的强硬。 夏之白一脸冷峻,他淡漠的看了周子谅一眼,似是没听懂周子谅的话外音,摇头道:“周参政何来此言?南方的事已搅动了天下人心,早点解决,天下也能早点安生,何况这不是周参政想要的吗?” “此事宜早不宜迟!” “我把这些话传过来已有段时间了。” “难道就因为一些人不配合、不接受、故意在那拖延,我等一路人便要一直在这等?这要等到何年何月?我能等得起?朝廷等得了吗?浙江、福建等南方布政司等得起?地方的百姓等的起?” “既然不从,那便是逆民。” “朝廷自当严办!” “唯有雷霆出手,才能震慑宵小,也才能让天下尽早太平。”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夏之白语气同样很强硬,不给丝毫缓和的余地。 周子谅脸色变了变。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捏成了拳,但面上依旧很平静,他阴翳的开口道:“既然夏钦差执意如此,在下倒也不好劝阻,不过我之前也说了,浙江布政司一定会全力配合。” “我自会说到做到。” “我等会便去传话,将夏钦差的意思,告诉给下面。” “只是时间紧急,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 “那就多谢周参政了。”夏之白一脸感激的朝周子谅拱了拱手。 周子谅转过头,不再去理睬。 李本末此时却只感到头皮发麻。 三日时间太紧了。 只怕很多盐厂的商人都到不了。 若是真这样,恐会有很多盐厂会被没收,这么大的损失,他可承担不起。 事到如今,虽然李本末十分不情愿,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身了,他朝夏之白微微作揖,沉声道:“钦差大人,三日时间,实在有些太短了,南方交通的确便利,而从大人传令下来,再到地方做出决定,以及后续派人前来,都需要不小的时间,尤其是福建等地,山高路长,在下担心恐会有很多人到不了。” “到不了?”夏之白冷漠道:“我不觉得到不了。” “南方水路通畅,三天时间,足够他们走了,除非他们之前就没决定好。” “再则。” “就如前面你自己所说,过去盐运司负责产销,如今只负责了收税,那自然意味着产销,落到了这些盐厂自己手中,我经过商,了解过一些情况,商人都有自己的运送渠道,有时其实比官道走的要快。” “李盐运使,你无须为商贾说话。” 李本末摇头,一脸正色道:“钦差大人,在下还是觉得不妥。” “尤其是大人竟想将盐厂设施充公,这实在让在下有些惊恐,如此行径,跟盗贼匪寇有何区别?” “我等终究是代表着朝廷颜面。” “岂能行强盗行事?” 李本末振振有词,表露着自己的抗议。 夏之白不以为然,他淡漠的看向李本末,轻笑道:“李盐运使,我前面说了,非是我鲁莽,而是他们对朝廷不敬,他们若是心中真对朝廷有敬畏,只怕早早便起身赶路了,又岂会到不了?” “就算开始没有决定好,也完全可以边走边商量。” “只要思想不出问题,办法总比困难多。” “如今却盯着困难说事,那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天下人,他们没有把朝廷的话放在心上?” “因而这并非是什么强盗行事,而是惩治对朝廷不敬不尊。” 李本末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 “盐是百姓生活必需品,一旦出现问题,这个罪责我担不起。” “夏钦差你也担不起。” 夏之白冷笑一声,不屑道:“看来前面你没有听我认真讲,我前面说了,我这次过来还带了不少数量的工师,还带来了最新的制盐机器,食盐的确是生活必需品,但并非是朝夕不吃就要死人的。” “何况已是深秋,百姓都会选择缩衣紧食。” “食盐消耗更会小上很多。” “你担忧的无非是这些商贾做乱,扰乱地方正常的食盐生产销售,继而引起地方暴动,不过你太高看他们了,今时不同往日了,过去产盐是灶户在做,一旦灶户出现问题,食盐价格就会出现很大的波动。” “因而稳定保障食盐供应是地方官府的重要职事。” “但现在” “食盐是机器生产的。” “何为机器?” “就是减少人力劳作的工具。” “用不了多少人,就能制出更多更好的盐。” “而且人可以跑,但机器短时跑不了,就算他们把机器损坏了,我也有一百种方式给修好,而且能迅速的返工,甚至于我大可直接让灶户恢复生产,用以保证食盐的短期供应。” “至于食盐供应减少的事。” “也很好解决。” “因为我掌握着最新的技术,掌握着能提高更多产量的技术,而我这次南下,本就决定要将南方多出来的盐厂给封停掉,让南方的盐市恢复到一个正常状况。” “天下自古都重农抑商。” “朝廷让商人上桌,商人才配上,朝廷若是不准,商人就只能乖乖的站在墙角蹲着。” “若是他们真敢挑动百姓,引起地方的动乱。” “我带来的五千士卒也不是吃素的。” “那就以暴制戈!” “朝廷绝不会向不法让步。” “这是底线。” 夏之白的话语里充斥着杀意。 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夏之白的决心跟狠辣。 他似乎早就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心思,也根本没有把商人放在眼里。 即便这些商人背后有人。 他也依旧不在乎。 他只知道,有人不从,那就逼服,不服就杀! “话我已放到这了,如何传是你们的事,我只要结果。”夏之白冷冷的扫过全场,气场全开,压得其他人都不敢抬头,更没人敢去直视夏之白的目光。 夏之白又道:“除此之外。” “三天后,我要看到前来参加工人大会的名单。” “我要的是灶户的名单,不是那些滥竽充数的名单,而且地方官也要出席。” “解决问题就要有解决问题的态度。” “不出现在人面前,全都躲在后面,那算什么事?” “大明的官员就这么见不得人?” “就这么心虚?” “我看是不见得。” “想系统性的解决,就要直面这些问题。” “不仅要面对官府的问题,还要面对商贾的问题,同样也要解决灶户跟百姓的需求,唯有各方的诉求都听进去了,也都考虑到了,南方的盐政问题,才能得到根本的解决。” “扬汤止沸的事,我夏之白不做。” “另外。” “这两场大会都要安排记事员,将会议的经过跟发言一一记下,以便于日后带回应天府,交给陛下过目,也好给天下百官一个解决问题的实际例子,哪怕最终做坏了,也是有其研究价值的。” “因而诸位下去后还是要多考虑考虑。” “多斟酌斟酌。” “毕竟诸位肩上担负的不是一家之安定,而是整个布政司上百万百姓的安定。” “担子很重,责任也很重大。” 夏之白目光扫过全场,随后径直坐了下去。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一口气说这么多,嗓子也有些发干。 全场死寂。 周子谅等人面如猪肝色。 脸色憋屈至极。 他们没想到夏之白会这么‘耍无赖’,就直接摆明了,他不是代表的自己,他是代表的当今陛下,夏之白把这句话摆在这,然后堂而皇之的给他们提了一堆‘要求’,让他们还必须听从。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 心中别提多恼火了。 关键他们还拿夏之白没什么办法。 因为夏之白是真能直达天听,也是真敢这么做。 他就明牌做事,把所有要做的事都明白的说出来,就这么告诉他们,但他们就是拿不出其他主意,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夏之白抬出的还是当今陛下。 这已足以压死他们了。 周子谅冷哼一声,再好的脾气,也挂不住脸色了。 他拂袖道:“既然钦差已做好了决定,那我等自不会再劝,只望钦差能早点解民倒悬。” “我还有政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说完。 周子谅直接起身离开了。 不过在离开前,还是挤出一抹干笑,朝汤和做了示意。 他还是不敢给汤和甩脸子。 有了周子谅带头,其余官员对视一眼,也纷纷起身,各自寻了个理由,便匆忙离开了,不多时,诺大的酒楼,赴宴者就只剩下了夏之白一行六个人。 花纶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属实没想到,夏之白性格这么急烈。 周子谅已算是很好说话了,结果夏之白三言两语,还给人整急眼了。 这让人还能说什么? 夏之白一脸平静,仿佛没将眼前的事放在心上,他拿起筷子,将盘中剩下的一点鱼皮夹到嘴中,开口道:“丁兄,等会记得将这次宴会上的事,整理记录好,然后发给应天府。” 闻言。 丁志方一愣。 他茫然的望向夏之白,面露狐疑跟惊诧道:“真要将这些禀告上去?”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打草就是为了惊蛇!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道:“我废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送这些‘纪实录’!” 听到夏之白的话,丁志方彻底懵了。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们之前几人都以为这是夏之白吓唬周子谅等官员的,根本不会真这么去做,而且陛下日理万机的,哪有心思去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况陛下是何等人物,又岂会不知地方的小心思? 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如今听到夏之白真要发出去,也全都愣在了原地。 汤和也一脸茫然。 眼中甚至带着几分冷意。 夏之白在这狐假虎威,是不是装过头了? 他早早便看出,夏之白赴宴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靠着陛下的威严对地方施压,让地方不得不低头屈服,从而为他自己争取到更多商议的余地。 这种事说说就行了,哪能当真这么做? 这不是儿戏吗? 要是以后人人都这样,那当今陛下要处理的政事,不是要堆积成山? 汤和提醒道:“夏之白,适可而止吧。” “有的事不要太过。” “过犹不及。” “你已借助陛下的势达成了一些事,何必再继续下去?这只会为你自己招来更多不便跟不满,而且你这种做法十分的不明智,朝廷派你来是让你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当个传声筒的。” 汤和眸光有些冷。 夏之白有些太‘精明了’,精明到让人有些反感。 甚至是厌恶。 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嘴脸,沾了点关系,便时刻挂在嘴边,唯恐天下其他人不知道,这惺惺作态的神态,实在让人生不出多少好感,尤其前面周子谅等官员也算是好生说话了,夏之白却一直咄咄逼人。 这属实有些过了。 周子谅敬畏的是当今陛下。 若真论起官职,还在夏之白之上。 夏之白淡淡一笑,并未将汤和的话放在心上,他看了眼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轻声道:“信国公所言,我又如何不知?我夏之白又岂当真是那么作态之人?” “只是借那些话为自己树敌,将这些人逼到我的对立面。” “虽然他们本身就跟我有一定对立,只是一直笑脸盈盈,并未因此撕破脸,我只是把这件事提前了,让他们提前认识到‘我’,从而主动的站在我的对立面。” “我要的就是自身孤立无援。” “唯有如此。” “我才能不得不上诉。” “这就是我给朝廷上疏找的理由。” 汤和蹙眉,一脸不解。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确定夏之白没有说假,才费解道:“你这是为何?为什么非要这么做?让自身跟地方官员对立,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平添了处理盐政的难度?” 花纶几人也望了过去,同样是一脸的惊疑。 夏之白笑了笑。 他解释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人跟人打交道,最怕的就是周子谅这般笑面虎,稍不注意,这种人就冷不丁捅你一刀,而后还笑着问你,你死不死,盐政的事其实没有那么难,所有的根结在灶户,只要将灶户的问题解决了,盐政的问题就解决了。” “而想要解决灶户,注定会跟地方官府发生对立。” “这无法避免的。” “朝廷调集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南下,自不能只做这一件事。” “我更大的心思是” “开海!” “开海?”场中一片惊呼声。 不仅是花纶等人,汤和也一脸不敢置信。 这跟开海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来解决南方灶户的问题吗?怎么还能牵扯到开海上? “没错,就是开海。”夏之白肯定的点点头,他平静道:“余杭经钱塘钱,便直入了杭州湾,而后便进入了大海。” “经过我前面那般趾高气昂的姿态,已将自己完全的推到了地方对立面,而我作为一个‘仗势欺人’的‘无能之人’,遇到一些事,遇到地方有意刁难,心中憋屈愤懑之下,只会想着向上面告状。” “虽然应天府距余杭只有两百多公里,完全可以靠骑马或者其他手段传递。” “如今是秋季,正是便于运输的时节。” “相较于漕运跟陆运,海运明显更加方便快捷。” “我就是要特立独行,走一条标新立异,异于常人的路。” “我要借着如今的‘威势’,去开一条‘海路’的口子,从而慢慢的打开海运的口子。” 闻言。 汤和一下沉默了。 海运。 朱元璋曾跟他说过,这是夏之白的观点之一。 只是他没有想到,如今被委以重任,负责处理灶户的事,夏之白竟还有闲心去谋划这些,而且是担着自己名声不保的情况,他已经明白,以如今夏之白咄咄逼人的态势,他提议要放开海路,只怕地方官员根本不会劝阻,甚至会乐于见到。 等夏之白真的开了海路,只怕地方一纸弹劾就上去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 是夏之白口口声声说自己代表陛下意志,如今夏之白要求,他们又岂敢不从? 对于浙江布政司官员而言,为夏之白一人开的海路,根本算不得什么,等夏之白人一走,他们就再度关上了,不会对他们有丝毫的影响,因而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谁又能料到,夏之白真正的用意,就是谋划出这条海路。 周子谅等人只怕又再度被算计了。 汤和感慨万千的望着夏之白,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已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心眼之多,心思之重,他平生也算见多识广,还是第一次见到。 好在。 夏之白并非是为非作歹之徒。 “你就这么自信吗?”汤和好奇的询问。 夏之白微微一笑,道:“不自信又能怎样?总要去试试,不然天下就这么封闭下去,岂不是在闭关锁国?海路是大明了解外界的耳目,除了海路还有北方的河西走廊,汉唐的丝绸之路,都是大明的耳目。” “睁眼看世界。” “唯有对外界有足够多的认识跟了解,大明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而非是等到别人杀到跟前了,才知道天下已变。” “而且” “信国公你真信地方会不走海路吗?” 闻言。 汤和一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汤和凝声道。 “就是字面意思。”夏之白转过身,目光望向了窗外,淡淡道:“海运是禁不了的,就算禁,也只能禁明面上的,以南方如今的盐厂规模,早已产量过剩了,但却没有出现食盐降价,或者是停产的情况发生。” “那说明这些食盐都有了去处。” “我刚才有意试探了一下,便是直言朝廷要将没来的盐商收厂充公,而我观察到,李本末听到这句话很紧张,在此之前,我说其他话,他都无精打采。” “盐运司并不参与盐厂经营,而李本末却担心盐厂被充公,这其中只怕另有故事,大明食盐的确不贵,但若是运送到北边的朝鲜、倭国等地却是暴利,朝廷目前已算是隐形禁海了。” “因而很难为外界察觉。” “我同样在借此让人开船,去海上飘一飘,看一下有没有走私的情况。” 汤和面露严肃,沉思了一阵,认真的点了点头。 夏之白站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南方的盐政问题很严重,除了盐厂众多,对灶户压榨剥削严重外,还可能存在着大量的走私,以及监管不利,继续放任下去,大明将会越发控制不住南方盐市。” “因而这些盐厂必须抓到手中,让一切都摆到明面。” “盐是一种很重要的战略物资。” “更是大明重要的税源。” “如今朝廷一不知道地方确切的产量,也不知具体销往了何处,更没有制定出严格的用人制度,还没有建立健全合格的监督体制,整个就是一个空架子,大明眼下只能收一点死钱。” “大头都被人拿完了。” “即便如此,这些人还不甘心,还想分更多,甚至想把朝廷那份也占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们总归要付出代价,也总归要走向正规化。” “信国公。” “只怕你这次南下手上要沾血了。” 汤和呵呵一笑,满眼冷漠道:“我汤和就是尸山血海闯过来的,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若是真有狗东西勾结倭寇,开海走私,那这些人就该死。” “你做的没错。” “与其跟这些人虚以为蛇,还不如当场吓吓他们。” “至少会让他们提心吊胆一阵。” 夏之白点点头。 他是故意打草惊蛇,为的是把地方官员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从而让他在其他地方有可乘之机,若是真跟这些人你来我往,以这些人的老谋深算,保不齐自己就被阴了。 玩阴的玩不过,那就玩明的。 花纶几人对视一眼,全都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一些他们根本不该听,甚至就不配听的事。 他们知道这是夏之白有意告诉的。 而前面夏之白那一番盛气凌人的姿态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给他其他谋划的事打掩护。 他们全都被骗了。 至少夏之白没说出来前,他们都信以为真了。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民怨泛滥成灾,非我等之罪! 月明星稀。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让地面披上了一层银纱。 如此夜色下,很多人却无眠。 周子谅几人离开宴席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了官署府衙,同行的人不多,只有王玄范、林仕佳二人,三人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让外面的小吏准备了点清茶。 周子谅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夏之白来者不善!” 王玄范跟林仕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王玄范道:“这个人我也看不穿,从各方打探到的消息,他的确不像是个圆滑的人,但也不至于会‘愣头青’到如此地步,我等这般示好,他却丝毫不领情。” “还直接恶语相向。” “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无德之人,竟是我朝大学士。” “呵呵。” 王玄范垂着头,伸出手指掸了掸衣服上沾上的灰尘,眸光有些冷,还带着几分急躁跟不安。 他们已经做了很多退让。 为的就是让自身能摘出去,不为这次的盐政事所扰。 他们自认给出了夏之白颜面,也给了他足够的尊重,而且言语之中充满了谦逊,这般姿态,放在大明任何一个布政司,只怕都无人能做到,但他们就如此做了。 然而出乎他们预料。 夏之白似根本没有察觉,也全然不去理会,三言两语,将他们的想法给掐死了。 这让他们辛辛苦苦谋划的事全都没了后续。 林仕佳沉声道:“事已至此,再纠结夏之白已无意义,他明显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准备靠着陛下这杆大旗,施压我等,从而逼迫我等不得不听从他的号令,继而让他自以为是的盐政改革推下去。” “这种人吃硬不吃软!” “我们之前的确是算计错了。” “当务之急是该想想,如何把夏之白糊弄过去。” 周子谅振袖,双手掌在椅子扶手上,背脊微微向后仰,靠在椅子靠背上,冷声道:“夏之白既然不吃软,那就让他吃硬的,只是不能我们出手,让盐运司,还有地方的盐厂去弄,我倒想看看,他想主持的大会,最终去的只有官员,而没有几个商贾,他的脸挂不挂得住。” “他还好意思再以陛下钦差自居?” 周子谅讥笑一声,眼中充满了讥讽跟不屑。 他们布政司这些人老早就决定了,不会主动出头,更不会主动去招惹夏之白。 在跟夏之白接触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夏之白就是条疯狗。 被这种人盯上,是在自找麻烦。 他们又岂会去伸这个头,而且锦衣卫在侧,他们可实在没信心,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当今陛下或许能容得下一些小官小吏做手脚,但绝不会容忍他们这般封疆大吏做动静,尤其还是钦差在旁的状况下。 对于这位陛下,他们十分忌惮。 甚至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林仕佳点头。 他端起身旁的茶水,轻微的吹了几口,吹起了淡淡的白气。 在喝了几口后,林仕佳缓缓道:“正所谓言多必失,行多必过,我们已跟夏之白接触了,也算是对他有了些了解,还是当继续贯彻最初的想法,不跟夏之白直接接触,只是全力配合。” “让夏之白自己去负责后续的事。” “我们只负责传话。” 王玄范眉头微皱,凝声道:“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怕夏之白看出什么,而是担心夏之白真会昏了头,把那些没来的盐商一股脑取缔了,我感觉,他像是有备而来。” “其他钦差南下,带的多是得力帮手。” “他夏之白带的是什么人,全都是些工师,这分明带着接管的意味。” “要是夏之白真这么做了,我等那时如何是好?” “还有.” 王玄范顿了一下,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肃然道:“很早应天府那边就传回了消息,夏之白有意精简南方的盐厂,还一心准备将南方大量灶户北迁,他若是执意强推,只怕我等会变得很被动。” 周子谅沉默了。 他眉宇闪过一抹愁思,随即就舒展开来。 周子谅冷声道:“他若是真敢这么做,那就尽管来试试,到时我等就有了主动下场的理由,我等身为地方父母官,自当守住治下的百姓,这是夏之白无理在前。” “而且这些盐商背后的人,可不会如我等一般忌惮。” “他们的势力大得很。” “盐厂背后的利益更是惊人。” “夏之白想接管,哪有那么容易,他如果真想斗,尽管斗去,看看能斗出个什么结果,若是他真能将那些功勋集团给斗下去一些,倒是对我们有所帮助,至少给我们清除了不少治理地方的掣肘。” 王玄范跟林仕佳都开口一笑。 他们的确是一地主官,但在地方并不能说一不二,因为南方有太多功勋贵族了,这些人嚣张跋扈,做了不少恶事,仗着自己有开国之功,有从龙之功,很少将他们布政司官员放在眼里。 他们心中不满同样久矣。 更主要的。 这些人胃口很大,甚至是贪得无厌。 各种违法事就没少过,有时仗着为陛下亲近,给他们施压,逼迫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虽然他们自身同样也有利益掺和,但更多的只能算是一种妥协跟被裹挟。 周子谅笑容一收,沉声道:“不要掉以轻心。” “我总感觉没这么简单。” “日常谨慎一些。” “莫要为锦衣卫抓到痛脚,也少跟地方的官员接触,在夏之白离开前,尽量保持低调,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做,同时记得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无心去‘过问’盐政那边的事。” “态度要做出来!” 王玄范跟林仕佳连连点头。 事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们又岂会粗心大意。 周子谅站起身,背着手,在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凝声道:“现在钦差已来,从明日开始便会开始接管这些事,你们要始终记住一件事,这事跟我等无关,我等无权也无责掺和。” “若是真有问题,只能是盐运司的问题。” “或者是那些盐商的事!” “积极表态,敷衍做事。”周子谅再度提醒了一下。 说完。 周子谅看了眼天色,便匆忙的离开了。 王玄范跟林仕佳对视一眼,叹气一声,道:“原本以为这夏之白会上当,结果也不知是这人蠢,还是实在愚,竟直接跳了出来,这倒是让我们有些被动了。” “你说,他会把我们当时说的递上去吗?”林仕佳道。 王玄范冷笑一声,不屑道:“我们宴会上说的有什么错?只是各自立场不同罢了,他站在的是朝廷角度,而我们站的更多是地方稳定,虽然带有一定倾向,但总不能因言定罪吧?” “我不信他真敢这么做。” “再说了,朝廷派他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把问题推给上面的。” “不然要他来干什么?” “我不相信这夏之白真就这么愚,连这点道理都看不清楚?他不会把所谓‘纪实录’递上的。” 王玄范很肯定。 他为官这么久,还没听过这种事。 林仕佳点点头,心中暗松口气,他还真怕夏之白会递上去,那样他们会更加难受,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很有可能被通告上去,这岂不是被间接为朝廷监视? 身为地方官,自不愿这么受制。 王玄范迟疑了一下,吩咐道:“明日,你去整理一下灶户的情况,将浙江布政司过往的灶户信息交给夏之白,还有着重描写一下我等为平息民怨做的努力。” “民怨泛滥成灾,非我等之罪过。” “罪在下面!” 林仕佳笑着点点头,眼神有些狡黠,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这事我熟。” 王玄范颔首。 他倒是不怀疑林仕佳说的话。 作为布政司经历,林仕佳处理这些事很熟练。 唯一有点麻烦的,便是林仕佳的家眷,跟城中不少勋贵有来往。 不过火都烧到眉毛了,他相信林仕佳知道轻重,不至于把自己都给拖下水。 两人又说了几句,也各自离开了。 另一边。 夏之白回到了安排的住处。 这是一间清幽小院,院子很清静,院中更有水潭。 月光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辉,祥和又宁静,夏之白孤身站在水潭边,不知在思索什么,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转过身,抬头望了一眼月色,又很快回过头来。 “吕沧来这边已有一定时间了,也不知让他收集的信息,收集的如何了。” “找个时间,当把他叫回来。” “只是眼下还不行。” 说着。 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带着几分戏谑跟嘲弄,道:“只怕现在浙江上下官员的心思,都放在了我这里,想着怎么把事情糊弄过去,但你们又如何知道,我本就有意跳过地方官府,直接跟百姓接触。” “你们的算盘注定落空。” “只是.” “袁珙提供的消息当真如此吗?” 夏之白蹙眉,沉思了一阵,还是选择了相信,而后转身回了厢房。 夜深了。 连日的舟车劳顿,他也实在是困乏。 刚沾被褥,就很快睡去了。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惊出一身冷汗! 翌日,大清早。 周子谅等官员就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 昨夜夏之白差了三路人手,将昨日的宴会纪实,写成了奏疏禀告了上去。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一脸平静的周子谅,整个人直接呆愣在了原地,眼中露出一抹烦躁跟恼怒。 他也属实没想到,夏之白真‘说到做到’。 本以为就只是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忌惮,结果夏之白还真敢这么做。 去到官署。 周子谅屁股刚坐下,王玄范等官员就来了,只是脸上却挂满了担忧跟惊慌,似被夏之白的举动给吓得不轻,整个人都有点风声鹤唳了。 王玄范咬牙切齿道:“这夏之白真是朝廷官员吗?” “朝堂怎么能有这么胡搅蛮缠的人?” “这特么算什么事?!” “说什么都要禀告给朝廷,真当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遇到点什么事,就跟要去告家长一样?简直可笑。” 王玄范真是气的想笑。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无语。 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肯定,夏之白绝不敢把那些话传上去,结果一天不到,他就被当众打脸了,夏之白不仅敢,而且还雷厉风行着,在大半夜的时候,就把这些纪实录送出去了。 他们就是想劝阻都没办法。 此刻,不仅是王玄范无语,周子谅、林仕佳等官员同样无语。 林仕佳摸着光滑的脑门,怒不可遏道:“这夏之白做的是什么事?以后谁还敢跟他接触?说什么话,都要立马告知朝廷,这岂不是把我们往火上架,真是岂有此理。” “得亏我们不打算跟夏之白接触,不然还不知要被怎么折磨。” “简直欺人!” 周子谅阴沉着脸,他望向一旁的禀告的小吏,问道:“你把这事具体说说。” 小吏点头道:“回大人,昨夜那名丁御史上门,要求我们递送纪实录,主要分了三路,一路是水路,一路是陆路,还有一条是海路。” “海路?”周子谅心中一惊,整个人瞬间精神,他凝声道:“这跟海路有什么关系?” 小吏苦笑道:“下属哪里知道?” “只是那丁御史说,他们送递纪实录,是在跟时间赛跑,还说什么分秒必争。” “必须尽快将这些纪实录交到陛下手中。” “因而必须保障速度。” “因为他不知各种道路的运送情况,因而让我们每条方法都用一遍。” “海路并非是我们提的,而是他主动提及的。” 周子谅眉头一皱,凝声道:“朝廷如今是禁海的,岂能为他一人开海?这岂不荒唐?你们这也能同意?” 小吏一脸委屈,道:“大人,我们哪敢不听啊?这是送给陛下的纪实录,而吩咐的还是跟随钦差过来的大臣,说是秉承着陛下的旨意,钦差吩咐,我们哪里敢阻拦?只能放任了。” 周子谅目光阴晴不定。 他知道小吏说的是实话,官大一级压死人。 何况还是夏之白这种。 将狐假虎威用到极致的人,张开陛下闭口陛下,哪怕他们面对都十分头疼,底下的官吏,更加不敢得罪跟招惹,又哪敢真有官吏敢阻拦,到时一个大不敬罪名降下来,谁担待得起? “这条海船上有官府的人吗?”周子谅有些不安,继续追问起来。 小吏点头道:“这自然是官府安排的人掌舵。” “钦差一行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不了解地方,只能让官府相助,而大人之前特意吩咐过,若是钦差大人有要求,要尽力满足,下吏也是听从的大人吩咐。”小吏惴惴不安道。 闻言。 听到小吏的回话,周子谅紧绷的心弦放松不少。 海运这东西是不能碰的东西。 王玄范明显知道周子谅在担心什么,低声道:“参政你或许多心了,一条船又能看出什么东西,而且航路还在我们控制范围,而且余杭到应天府也就两百来里,海岸不长,不会被察觉到什么的。” 周子谅点点头。 他也感觉自己有些过于紧绷了。 他脸色恢复如常,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必须第一时间来禀告,而且海路的航线,必须有官府的人安排。” “是。”小吏点头应和一声,便快步的离开了。 回到大堂,周子谅深吸口气,有些烦躁道:“这个夏之白,还真是事多,先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对我们各种施压,而后又弄出什么纪实录,眼下还跑去折腾了一条海路。” “他究竟想干什么?!” 王玄范跟林仕佳对视一眼,同样是满脸的无奈。 他们又哪里知道? 夏之白弄得这出,也惊出他们一身冷汗。 无论是给陛下上纪实录,还是跑去‘开海’,都是他们目前不能接受的。 纪实录还好,只能算他们发牢骚,无关痛痒。 陛下也不会真因此治罪。 但开海就不一样了,大明一定程度上是‘禁海’的,但真正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大明的海运很昌盛,虽然表面上来看,只有大明皇室的船还在海上通行,实则不然。 背地不少家族都有参与。 获利颇多。 甚至于朝廷禁海的禁令,也是他们这些人撺使的。 而在洪武十七年,倭僧瑶藏主,还被发现跟朝廷官员勾结,直接被陛下下令诛杀了。 当时大明国家安全并不稳固,主要外来威胁便是北边北元跟东南倭国,号称‘北虏南倭’,而这倭僧瑶藏主在经查下发现跟胡惟庸有交集,陛下本就对倭寇没什么好感,因而在洪武十七年后,更是直接下令,中止一切往来,并全力实行海禁。 大明海禁正式拉开了序幕。 不过倭国并未死心,一直暗中派遣使者过来,想要跟朝廷交好,以及购买大明的一些商品,只是在官方层面上,始终没有得到过回应,因而这些倭人渐渐跟沿海的官吏有了来往。 一来二往。 海上走私便开始泛滥。 如今大明的海域内,除了跟倭国走私,还跟南边的越南,三岛国等有往来。 走私的内容琳琅满目。 除了常见的丝绸、盐、茶、瓷器,还有部分兵械火器。 南方如今商贸之所以这么发达,也有走私的原因,正是靠着走私,南方各地赚的盆满钵满,他们一边极力向朝廷鼓吹禁海,另一边则是不断拉拢沿海官员,让朝廷始终不能察觉。 这次的盐政布政司官员之所以不怎么上心。 便在于此。 食盐这东西是好东西。 但他们自身并没多少利益在其中。 因而并不想卷入其中,更希望早点息事宁人,甚至对背地那些咄咄逼人的功勋很不满,认为这是他们贪得无厌,给他们制造麻烦,若是暗中走私的消息,为朝廷知晓,只怕会闹出大事。 王玄范道:“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多心了?” “夏之白一个北方人,哪知道南方的情况?又哪里清楚海运的价值?” “而且经过我等这么多年的努力,在朝廷绝大多数官员心中,海运本身就是折本的买卖,得不偿失,只要夏之白派来的人发现不了海上运行的船只,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而且他既是为了传信,自不能往大海深处行驶。” “我觉得还是安全的。” 周子谅沉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早就说了,让这些人少贪点,不要得寸进尺,这些人非是不听,偏要把那些灶户逼到绝境,他们一个个,手里真缺灶户那三瓜两枣?就是贪。” “早晚有一天,这些人会死在贪上面。” 王玄范苦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周子谅冷哼一声道:“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舍不得那点钱,想通过自己经营盐厂,再把这些盐贩卖到倭国等偏远地区,继而谋求高额的利润。” “但你们别忘了。” “蒸汽机这东西是夏之白弄出来的。” “蒸汽机制盐的产量,夏之白心中是有数的。” “如今蒸汽机制盐在南方已有不少时间了,正常情况,南方的食盐供应早就过量了,但现在南方的盐市还是正常的,而这本身就不正常!” “我有种预感。” “夏之白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然他不会这么死抓盐厂数量,还有执意纳入到官府的管控。” “他们这次捅出了个大篓子!” 林仕佳撇撇嘴,沉声道:“周参政,盐政是盐政,海运是海运,两者是不一样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南方早就利益一体了,岂是夏之白能阻止的?” “盐政的事,我也没办法。” “其他先下手的人已吃的盆满钵满,总不能让后来人什么都不占吧?像是明州的林贤等人,可是眼红了很久,也是他们执意想把盐厂上下给吃干抹净,我们不是没劝过,但根本劝不动。” “他们都掉进钱眼里了。” “只想着靠手里那几座盐厂,把这些年没捞到的都捞回来。” “我们也无能为力。” “因为其他人不会把自己占得分出来。” “也没人愿意。” “若是实在事不可为,舍弃掉他们,也未尝不可。” “毕竟事情总要收场的!” 明天赶火车,搬家,不一定有时间更新。 ------------ 搬家中 做了一天车,刚结束,累死。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真正的破局之处!(搬家完毕,恢复更新) 都转运盐运使司。 这是浙江盐运司的办公机构。 夏之白来浙江余杭已有两日,李本末依旧没有把名单交上去。 此刻运使司内。 盐运司一干官员尽数到齐,商量着最终递上的名单。 大堂内。 李本末坐在主座上,微微发福的身子缓缓挪动着,双眸微阖,散发着一道道阴翳之色。 李本末开口道:“人都到齐了。” “距离夏之白这位钦差过来也有两天了。” “他这几日虽没催我们递交名单,但一直在跟布政司的官员走动,在城中寻了处较宽大的宅子准备召开这次大会,这夏之白已铁了心要把这两场大会召开了。” “事到如今。” “这个名单只能交上去。” “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李本末漠然的看向下方,脸上并无多少神采,也看不出什么喜怒。 这事其实早早就定下了,如今只是再走个流程,同时做出最终的确定,其他布政司的情况,他做不出保证,但对于浙江布政司的情况,他还是能做下主的。 盐运经历看了眼其他同僚,见无人开口,笑呵呵的开口道:“李大人,都这时候了,那还需要再确定?” “你放心。” “我们早就听从你的吩咐,去遵求了那些人的建议,他们也都同意了。” “这一次,我们会给足夏之白面子!” 盐运经历张桐一脸笑容,两眼已笑成了一条缝。 李本末扫了眼张桐,微微点头,道:“我是要你们确认那些人的看法,像是明州卫指挥史林贤,衢州府司张志华等人,我可不希望前面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翻脸不认账。” “这些武夫平素最没操守了!” 李本末一脸鄙夷。 张桐笑着道:“大人尽管放心,都已经说好了。” “他们也知道夏之白棘手,又岂会在这种事情上太过计较?而且我们递上去的名册,虽然数量是不少,但规模其实不算大,若是能借此堵住夏之白的嘴,同时让夏之白一行人早点结束,这才是皆大欢喜的事。” 李本末点点头。 他似笑非笑的拿起身旁一份册子,伸出两根手指,随意的翻看了几眼,道:“那就送上去吧。” “布政司不想沾惹麻烦,我盐运司又岂会跑去沾惹?” “花钱消灾,这事还是办的。” 张桐冷笑一声,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颇为阴森道:“这主要还是不想跟夏之白纠缠太久,这个人就是个疯子,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当初宴会上,本以为他说把纪实录送到朝廷,也就随口一说。” “结果.” “这小子还真送过去了。” “不过若非他这一闹,林贤、张志华等人也不会怕,我们也没那么容易把名单给弄好。” “这对我们倒也不算坏。” 李本末冷哼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夏之白就动了动嘴皮子,他们交出去的可是真金白银。 而且在夏之白这疯狗撕咬下,南方各大布政司达成了一致,就是宁愿多亏点钱,也要把夏之白给送走,夏之白这个人在南方,就始终是个不稳定因素,尤其是每天如数家珍的,将地方做的事通报上去。 更是让他们一众官员头皮发麻。 根本不想跟夏之白接触。 他们这次诚意十足。 几乎将浙江布政司大小盐企都放在了里面。 李本末双眼微阖,缓缓站起身,阴恻恻道:“记得把城中的人管一管,让他们把口风都堵严实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应该清楚。” “若是事情搞砸了。” “这不是你我能承受得起的。” 张桐只觉后背发凉,连忙认真的点头:“放心吧,都已经布置妥当了,夏之白才来余杭几日,又能了解到多少情况?只怕现在还满心思的以为,我们会在名单上糊弄。” “殊不知,我们根本不糊弄,而且是诚意满满。” “不仅是名单上,对于灶户的安置,还有各盐厂的制盐、贩盐账簿,都已弄妥当,保证夏之白看不出任何问题。” “挑不出任何理!” 张桐一脸自信,他们这次为了应付夏之白,可是下了血本,不仅让林贤等人把到嘴的肉吐出来了,还让盐运司上下官员,将地方的账簿都给捣腾了一遍,无论是名册、还是账簿,都没有丝毫问题。 也不可能瞧出问题。 因为这些数据都是真实的。 唯一有问题的,其实是名册不全。 但夏之白初来乍到,连余杭都没有走完过,又如何能知晓浙江布政司的情况? 只要他们应付得当,夏之白解决了南下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停留的借口跟理由了,也自然只能北上回京,而那时候,一切风波都过去了。 李本末背着手,背脊微微有些佝偻,举目望天道:“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感觉夏之白没那么简单。” “这个人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似乎是有备而来。” 张桐撇撇嘴,不屑道:“有备?他能准备什么?他那些小心思小动作,不都明明白白说出来了吗?若非他把这件事弄得这么利落,我们又岂会让步这么多?” “他该知足了。” 李本末摇摇头,没有就此事多说。 很多事早就决定了,只是夏之白的蛮横举止,打乱了一下他们的原本布局,但经过一两天时间的调整,也早就调整好了,他们可不是一群短视的人,早在夏之白来之前,就已商量好了多种对策。 如今依旧还在按对策进行。 李本末转过身,慎重的提醒道:“告诉官衙的大小官吏,让他们最近老实一点,看到夏之白这群应天府来的人,都给我客客气气的,谁要是敢捅娄子,老子非亲自扒了他的皮!” 李本末也撂下了一句狠话。 张桐连连点头。 他也知道为什么李本末这么紧张,因为这份名单并没有那么容易得到,若是他们想谋划的事没有得逞,只怕浙江布政司诸官员的怒火,都足以将他们给吞没。 这可不是千百两银子的事。 而是稳定数十万甚至上百万银子的生意。 李本末挥了挥手,不耐烦道:“送过去吧,态度一定要好。” 目送着张桐等官员离开,李本末在大堂来回踱步,他心神始终有些不安,总感觉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但他回想了很多遍,实在没想起自己漏了什么。 夏之白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中。 甚至夏之白及他带来的官员,日常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们都了如指掌,可以这么说,他们比夏之白还了解他一天做了什么,他目前可以很肯定的说,夏之白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也掌握不了真实的情况。 一切都按照他们预料发展。 只是他心始终有些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很古怪又让人不安。 另一边。 夏之白一行人如今待在一座临时官邸。 在夏之白下了最后通牒后,这两天陆续有官员递上了南方各省盐厂名单。 花纶等人也因此忙碌起来,开始审计盐厂的产销数量,以及盐运司和布政司上禀告上去的数量,数量的清算是很繁琐,也很累人的,花纶等人每天刚醒来,就趴在了书桌上。 这种事夏之白帮不上什么忙。 数据审计从来都是很繁琐跟麻烦的。 尤其现在还不能一键拉表,也不能扫描读取数据,全靠一笔一笔的算。 虽然花纶等人很上心,但夏之白并不认为能查出东西。 若是之前,花纶名声不显时,或许还会有官员试着糊弄搪塞,但经过郭桓案后,花纶早已名声鹊起,若非年龄太小,早就被朱元璋委以重任了,即便有意压了一下,官职依旧不低了。 作为处理郭桓案,甚至是官方层面,引爆郭桓案的‘罪魁祸首’,花纶的统账能力,已为天下皆知。 南方官员就算再自信,又岂敢在统账上弄虚作假? 风险太高。 根本就不划算。 若是被查出,更是得不偿失。 相较于花纶跟练子宁的算账,解敏跟丁志方明显更务实,他们抽了点时间,去余杭城中走了走,问了问城中百姓对城中这大半年时间发生的事的看法,还试图去了解地方盐厂的实情。 只是效果一般。 跟花纶几人的忙忙碌碌相比,夏之白倒是显得很清闲。 每日就看了下各地盐运司送上来的名单,又看了看上面的盐厂,将大致的数据做了一下整理,勉强对这些数据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基于此,他对南方制盐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也意识到南方这次看似是壮士断腕。 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想玩金蝉脱壳。 花纶走了几眼,神色有些疲惫,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带着几分埋怨,他们在这里累的噗嗤呵嗤,夏之白却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整日就看了下大致的数据,便没有再多动静了。 花纶走了进来,摇头道:“我这两天把福建、广东等盐运司送来的数据算了一下,数据没有问题,跟各地承宣布政使司送到朝廷的数据也对得上,他们送来的资料恐都是真的。” “你似乎猜错了!”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平静道:“我倒不这么认为。” “数据这东西的确很直观,但若是掌握不全,这些数据就会对人产生误导。” 花纶眉头一皱:“数据不全?” 夏之白点头道:“你算的这些数据,都是他们精心设计好交上来的,自然不会有问题,但那些没有交上来的?还有被他们有意隐藏下来的呢?” “你又如何知道其中没有问题?” “你在外界的确算得上是个计算高手,但只懂最简单的计算方法,并不懂数据代表的含义。” “看单一账目是无用的。” “要对照着看,看制盐,不能只看盐,还要看朝廷提供了多少铁,提供了多少蒸汽机,看地方上缴到朝廷的税,不能只算各地交上来的,而应该算总账。” “要是.” “我暗中将最大的一座盐厂隐下呢?” “正所谓无商不奸,只要经商的,都会想方设法偷税漏税,即便大明的商税很低,但在商人眼里,那也是再从他们口袋里掏钱,他们连这点税款都不乐意交的。” “因而各地的盐厂,你偷一点,他偷一点,林林总总,就偷了个不小的数目。” “若是精心设计一下,这些未被藏下的税额,未必不能跟目前账目上所有盐厂上缴的纳税额一致,这样一来,账目什么的自然都没问题,而问题就在于有几家本在账目上的盐厂失踪了。” “本该他们上缴的税额,为其他盐厂‘瓜分了’。” “那部分本就是其他盐厂该交的。” “这样一来,这几家盐厂,一下就脱离了朝廷管控。” 闻言。 花纶脸色微变。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夏之白,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谁敢做这么胆大包天的事?而且那可是盐厂,占地范围不小,还就在人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藏得住?” 夏之白道:“只要想藏,有什么藏不住的?” “这里是南方。” “南方的宗族力量你是清楚的。” “只要上面的官吏齐心蒙混,朝廷但凡没有彻底下决心彻查,都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你算的那些账,我看了,里面少了很多数据,最为关键的煤炭用量、供应量,朝廷拨下的铁量,还有盐厂灶户的具体数量等等,这些关键数据,都没在账簿上,你看的只是一份想被你看到的账簿。” “南方的水很深。” “我在试图搅浑水的同时,他们同样也在伺机而动,妄图借此狠狠地刮一刀。” “大家都各有心思。” 花纶脸一下阴沉下来,冷声道:“你想怎么做?” 夏之白笑着道:“自然是将计就计,他们以为弄出这么‘无误’的账簿,就能糊弄住,我为何不成全他们?花纶,你有时候总是容易忽略到一些实际情况。” “我这次不是跟官府打交道。” “而是商人跟灶户!” “官吏利益一体,很容易被收买。” “但商人跟灶户,利益可未必是一体的。” “他们才是真正的破局之处!” ------------ 第二百七十章 南方是南方人的南方! 花纶狐疑的望着夏之白,嘴里念叨了两句,提醒道:“夏兄,官府的人既然敢把这些名单交上来,只怕暗中都已吩咐好了,我们在没有实质性证据前,只怕都难以服众。” 练子宁走了过来,他望着争执的两人,笑着道:“花纶,你有时候真的太急了。” “夏兄是那种不做丝毫准备的人?” “你可别忘了,夏兄当时来的时候,身旁还有个小随从。” “而在几天前,这个小随从就不见了。” “你认为这人去哪儿了?” 花纶一愣。 他眨巴了下眼睛,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满眼不敢置信,道:“那个随从?你早就提前安排好了!” 他已经醒悟过来。 那个小随从,在他眼里,太微不足道了。 他压根没放在心里。 如今经练子宁这么一提,才霍然开朗,也知道真正的破局之道。 连他尚且没有把那小随从放在眼里,又何况是地方这些官员?他们只怕更难放在心上。 而恰恰就是这个小随从,成了撕开地方弄虚作假的钥匙! 随即,花纶就眉头一皱,他摸着下巴,眉宇有些疑色,还带着几分不确定道:“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一个小随从,又能做到多少事?只怕连余杭都走不完,这又能打听到多少消息?” 夏之白笑而不语。 他并没有做出确切的回答。 吕沧的确是他的底牌,但这手底牌,其实早已摆在了明面。 靠吕沧一人,的确很难收集到有用的信息,这也的确是练子宁、花纶几人的困惑所在,他终究是没有来过南方,人生地不熟,就算想收集信息,也难以找到头绪,只怕一些零零散散的收集,又能收集到多少关键信息? 这还是吕沧未被发现的情况,若是被地方官员发现、注意到了。 只怕吕沧能收集到的信息会更有限。 见花纶始终一脸疑惑,夏之白道:“现在还不到明说的时候,如今台子已经搭好,自然该到了它方唱罢,我登台的时候,若是提前将一些情况揭露,岂不就失了紧迫感?也达不到效果了。” “你们尽管放心。” “这一次,我会让这些人无处遁形。” “正所谓在商言商,我既负责处理南方灶户的动乱,自然还是以解决灶户需求为主。” “清理官府并不是我的主要职权。” “这是锦衣卫的事!” 闻言。 花纶跟练子宁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警惕。 锦衣卫? 他们已数日没有见到蒋瓛了。 而锦衣卫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锦衣卫具体在做什么,也无人知晓锦衣卫查到了什么,但从夏之白的语气中,似乎蒋瓛并没有那么安分,一直在暗中调查着什么,锦衣卫或为夏之白助力? 以锦衣卫的通天本领,若是相助夏之白,让人不由心中一定。 就在花纶跟练子宁暗暗放松下来时,解敏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浙江盐运司递上来的盐厂名单。 花纶跟练子宁快走几步,将这份名单拿在了手里,仔细看了起来。 看到上面近三十家盐厂,他们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练子宁道:“三十四家盐厂,怪不得浙江盐运司不愿交上名单,这数量也太多了吧?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下辖也就十一府,这折算下来,都快是一府三家了。” “按照夏兄之前给出的盐厂规模,一府一家盐厂已绰绰有余了。” “这多出太多了!” 花纶道:“不能这么比。” “浙江跟应天府还是不一样,浙江的人口明显更多,对食盐的需求量也更大,盐厂多情有可原,只是这个数量的确有些过多了,多到有点吓人了,哪怕同样人口稠密的江西、湖广也不至于此。” 夏之白走到近前,将这份名单看了看,随后往后翻了翻,似在寻找什么。 最终。 他停下了动作。 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 “夏兄,你在笑什么?”练子宁察觉到了夏之白的异样。 夏之白道:“我看了下这些盐厂的范围,还有大体的产量。” “有问题?”练子宁道。 夏之白点了点头,练子宁心神一凝,将这名单还有后面附带的资料,都看了起来,只是看了一两遍,没有看出问题。 夏之白道:“你们看一下宁波府,宁波府是靠海的,正常情况,他的产盐量是要大于其他地方,但在这上面,宁波的产盐量也就中等偏下,这明显是存在问题的。” “再则。” “宁波这些盐厂规模也不大。” “宁波是一个较大的城市,商贸一直很发达,从宋代至今,一直都是重要的海港城市。” “这么重要的一个港口城市,产盐量又岂会少?” “你的意思是上面少了?”花纶一脸凝重道。 夏之白点头。 他笑着道:“少不少不确定,但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 “而且我来时,了解过浙江的情况,宁波府是一座大城,人口多,商贸发达,还有军队驻守,势力盘杂,那边的情况是很复杂的,而盐厂牵涉到很多的利益,没有那么容易达成一致的。” “其中定有取舍。” 夏之白并未说太多,这些都只是猜测。 花纶跟练子宁对视一眼,眼中已多了几分信服之色。 他们在听了夏之白的话后,也是仔细思考了一下,的确感觉到了一些问题。 花纶面色肃然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些人还真是够用心的,为了糊弄我们,不惜将这么多盐厂都推到跟前,就是想让我们以为他们真的在尽心尽力做事,也没有半点私心。” “若是我们当真不察,信以为真,那被藏下的盐厂,就彻底沦为无人监管的厂子了,到时无论是走私,还是其他方式贩售,都可谓是一本万利。” “这未尝不是在火中取栗。” 练子宁冷哼道:“这哪是火中取栗?分明是胆大包天。” “他们的眼里还有朝廷吗?!” 夏之白面色淡然,他将这份名单放到一旁,淡淡道:“这只是猜测,当不得真,一切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都是徒劳的。” 花纶道:“不是有锦衣卫吗?” “让锦衣卫去宁波府查查就知道了。” “这有何难?” 夏之白笑了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又道:“还是把注意力放到接下来的两场大会上,这才是我们的重头戏,盐厂的事,终是地方官府跟中央朝廷的博弈,跟我们要做的事,没有太多关系,我们要解决的是灶户暴动。” “这些只是助力我们博弈的棋子。” 夏之白对此看的很开。 他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把灶户的隐患解决掉。 但地方官府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做得多错的多。 而他们想要的也很多。 顾此失彼下,只要他不断打破常规,打破他们的既定布局,地方官府漏出的把柄跟问题,只会越多,在这种顾此失彼的情况下,他们注定会越来越被动,也会丧失主动权,最终. 只能不断割肉。 夏之白收回心神,吩咐道:“既然各盐运司都把名单递上来了,那就通知下去吧,后天官商大会如期举行,到期不至的,一律从盐运司名单上除名,也会为官府强制征收蒸汽机制盐设备。” “若是不从者,一律查办!” “没有容私余地!” 夏之白的语气很强硬。 他不可能在这些事上有任何的妥协,他如今是大明的钦差大臣,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意志,自容不得任何人违抗,也绝不容许有半点变更。 花纶点头。 夏之白又道:“记得把这些话告诉给地方布政司跟盐运司。” “让他们想清楚了!” “我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花纶心神一凝,他知道,这是夏之白下的最后通牒。 他已经给了地方很多机会了。 不多时。 李本末便收到了夏之白派人送来的文书,看着上面强硬且霸道的语气,李本末也脸色一沉,拿着文书的手都有青筋暴起,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郁了。 他自是看得出来,夏之白的用意。 就是在威胁,让他们老实一点,不要想着耍小动作。 如果被查到有问题,也不要怪夏之白没有提前打招呼,他已是十分客气了,也很给他们面子了。 只是李本末不可能被这么几句话吓唬住。 他也退不了。 事到如今,很多事,他已做不了主。 背后牵涉的人太多,牵涉到的利益太多,而今能后退一步,还是驸马李祺主动开口,而且若非李祺主动去劝说了一下其他官员,只怕如今的退步也做不到。 即便如此。 这已是极限了。 再想往后退一步,几乎是不可能了。 没人愿意退了,那怕夏之白已是明牌威胁,甚至直接放出了狠话,也没有人在意,即便夏之白名声在外,还有锦衣卫在侧,但利益动人心,这些盐厂背地有太多钱粮进账了。 多到让人丧失了理智。 只有贪欲。 而且他们也不能退,一旦退了,很多事都会暴露出来,以当今陛下的暴戾脾气,他们岂能落得了好,到时只怕不知南方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他们必须死咬着不松。 李本末目光微阖,缓缓松开了手掌,轻声道:“人在其中,岂能自拔?” “我已尽力。” “最终结果如何,就由天来定吧。” “若是当真为夏之白发现了问题,或许会让这些人有些震动,只是以这些人的贪婪程度,多半不会轻易就范的,定会做最后的挣扎,也不知最终结果会变成这样。” “大明的官难当啊。” 李本末连连叹气。 “食君禄、受官俸,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是非不分,还有意混淆视听,助纣为虐,枉读几十载圣贤书,奈何权贵之乐何其多,民生之艰无穷尽也。” “这非我之过也。” “更非我之罪也!” “其罪.” “天下!!!” 李本末背着手,背脊更加佝偻了。 南方是个大染缸,任何人都不能独善其身,哪怕是朝廷官员来了,也依旧如此。 夏之白妄图靠一己之力,去威慑整个南方官僚体系,又岂会成功,若是真的逼急了,整个南方齐齐暴动下,就算是当今陛下也要斟酌一二,也要派人来安抚。 这才是南方真正的不败根源! 回到官署,李本末将这份文书递给了张桐,不冷不淡道:“这是夏之白送来的文书,你们好好看看吧,记得把话传过去,等一天,这个所谓的官商大会就要召开了,你们记得做好准备。” “我不希望出现状况。” 张桐笑眯眯道:“大人尽管放心,保证不会出问题。” “一切都在我们控制之中。” “现在夏之白他们看到的信息,接触到的人,了解到的实情,都是我们安排好的,也都是我们让他们看到的,就连召开大会的人选,都是我们挑选的,全都是我们的人,夏之白是朝廷的钦差又如何?” “他斗不过我们的。” “南方终是我们南方人的南方!” “无论天下如何变换,我南方始终屹立不倒。” 李本末阴恻恻的看了张桐几眼,冷笑道:“希望如此,我只希望别把事搞砸了,若是事情出了状况,那就别怪我李本末不念旧情了,我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张桐哈哈一笑,十分自得道:“这绝对不会。” “我们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万无一失。” “这次与会的商贾,主要有金华盐厂的方仁刚,海盐盐厂的王崇德,武康县的周茂林.” “大人想必都清楚,这些人背后的跟脚。” “都是自家人!” “他们不会出卖我们的,也全都会站在我们这边。” “官府是我们出人,商贾也是我们的人,全场就只有夏之白几人不是,但他们几个人又能掀起多少风浪?最终还不是只能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若是夏之白识趣,我们倒是能给他留点颜面。” “如若不然.” “让他下不来台也未尝不可。” “商人本就奸诈,捉弄戏耍夏之白,又算得了什么?” 张桐信心满满。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首先要立制度! 时间飞快,已到约定时日。 余杭热闹了起来。 这场官商大会并没有多少人宣传,只是到了正式召开时,依旧引起了城中很多百姓热议。 “官商大会?” “这究竟在开个什么?” “就商议官府跟商贾,那不是灶户闹事吗?” “你管那么多干嘛,只要盐价不涨上去,朝廷想开什么会开什么会。” “.” 城中百姓对于这场官商大会态度很平淡,只有最寻常的好奇,这也正常,毕竟从古至今,这么大张旗鼓把官府跟商贾拉到一起开会的,还是第一次,以往哪一次不是官府直接下令? 在很多百姓看来,这就是走个过场。 他们关心的只有一点。 盐价! 余杭县,一间宽敞的大堂内,早已布置好会场。 各地盐商纷纷到场,一个个穿着朴素,不少人直接是粗布麻衣,脸上更不乏一些泥渍,显得风尘仆仆,只是眉宇间都充斥着一股傲气跟自得。 方仁刚环视四周,朝着一旁的王崇德走去。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走了过来。 他们都是浙江盐商。 几人都无言语,只是默契的站在一起,就已表露了自己的意见跟看法,其他布政司的盐商看着方仁刚几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他们这次前来都带着目的的。 夏之白说什么不重要。 他们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而且他们也不敢不从,官字两张口,有张口可是会吃人的。 不多时。 各地盐运司都有派官吏到场。 整个会场肃然一静,气氛渐渐变得严肃。 张桐站在原地,扫了眼四周,朝方仁刚点头示意了下,方仁刚会意,连忙恭敬的作揖,他可是清楚,自己在场中的身份地位,这种场合,他们这些商贾其实根本没资格到场。 就算是到场了,也没有话语权。 决定权一直都在官府! 他们接到的通知,就是尽量阻一下夏之白,给夏之白一些难堪,同时尽可能的为商贾争取一些利益,若是夏之白执意用强权压制,他们可直接沉默,只要夏之白不太过分,多让几步也无妨。 跟官府打交道这么多年,他们对这一套实在是熟。 没多久。 会场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全场所有人都瞬间安静,目光也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门外。 一个皮肤略显黝黑,双目却炯炯有神的青年,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而后一马当先进到了大堂。 见到此人的精气神,到场的无论是其他布政司的官员,还是盐商,都第一时间认出了此人是谁,夏之白。 也唯有此人,能有如此气场! “见过钦差大人。”不知从哪个角落,有人喊了出来。 其他官员跟商贾闻言,也纷纷作揖稽首,行起礼来,高声道:“见过钦差大人。” 夏之白微微一笑,面色亲和道:“这次是官商大会,是来商讨南方盐政事宜的,何须这么多虚礼?诸位就莫要折煞我了,还是快快起身。” 言语间,夏之白已到了主座。 他站在主座前,转过身,望着与会的官员跟商贾,满意的点了点头,揶揄道:“这次参加官商大会的人员数量,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一府也就出一名盐商,结果南方果真是发达,一府甚至能开出两三家来。” “我夏之白小看了南方的人口实力。” 全场霍然一笑。 张桐道:“大人言重了。” “朝廷有令,我等地方官府安敢不从?” “商贾又岂敢不听?” “我等都是大明子民,一向忠心为君,接到朝廷政令,欢喜都来不及,又岂会隐瞒阻拦?” “就算有少部分官吏有此心思,商贾跟大部分官员都不会答应。” 夏之白跟着笑了笑,坐了下来,他并不喜欢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这次将南方各布政司主管盐政的官员,还是经营地方盐厂的商贾叫来,主要就是解决南方盐政的事。” “灶户生乱已有一定时日。” “如今虽短暂得到消停,但终只是暂时的。” “朝廷不可能一直这么大规模的补贴灶户,因而解决灶户生计便成了当下大事。” “我当过一段时间盐商,因而了解商贾的运行情况。” “古人云无商不奸。” “这句话倒也不全对,毕竟还有一句‘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我大明商贾终还是存在有良心的。” “但”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 “蒸汽机制盐的出现,改变了当下的盐政结构,继续沿用过去的体制,已不合时宜了,而且南方本就不怎么适合开中法,盐政改革已刻不容缓。” “我提出的改革想法,想必你们都听到了。” “不妨说说你们的建议看法。” 夏之白简单开了个场,便准备让众人畅所欲言。 听到夏之白的话,众人面面相觑。 盐商方仁刚道:“大人,你说笑了,我等盐商,哪敢对朝廷提意见,大人决定就行,我等不敢有异议。” 夏之白也不谦让,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的主张很简单。” “结束盐厂的野蛮无序扩张。” “唯有得到朝廷认可的盐厂才能生产销售食盐,其余的一律视为非法,朝廷会将那些盐厂关停,并将相应的制盐设施搬走,另外今后盐厂生产出的食盐,产销都必须登记,逐月上交到盐运司。” “另外。” “为了防止食盐生产过剩,严重影响盐厂的运行,拟整合各地盐厂。” “化繁为简。” “将各地的盐厂聚合为一个大型盐厂,朝廷每年根据相应地区的人口数量,对盐场的制盐数量进行一定控制,而盐厂的利润,则根据目前各大盐厂的盈利情况,进行逐年按比例分红。” “制盐必须被牢牢抓到朝廷手中。” “无论是制盐,还是销盐,都必须接受朝廷的监管。” “而为了加强对地方盐运司的监督,也拟成立一个食盐协会,用来对各地的盐运司进行有效监督,食盐协会的出现,将极大保证地方盐厂的效益跟利润,也能集中力量打击食盐走私。” “你们纳税,盐运司监督,而协会在对盐运司进行监督,继而保证商贾的利益,不受到太大的侵犯。” “与此同时。” “盐厂不再适用灶户制。” “今后只能招聘工人,至于具体的招聘情况,则会由下一场的工人大会商议,这是为了保障工人的权益,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食盐行业正规化、制度化,不仅是保护诸位的切身利益,也是为了严防贪污腐败。” “.” 夏之白的话一出,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方仁刚等盐商面面相觑,张桐等盐官同样一脸阴沉。 他们实在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夏之白竟还丝毫没有松口,甚至还更变本加厉了。 这跟把盐厂交出去有什么区别? 方仁刚站起身,开口道:“大人,这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且不说合并能否成功,就算成功,这运送食盐的费用,也会大幅提升,这岂不是在亏本赚吆喝?” “再则。” “我等开盐厂是为赚钱的,也都老实本分的交钱纳税,自认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之事,为何还要再在头上给自己弄一层监管,大人既然经过商,就理应知道,上面每多一层,就会多出几张口来。” “我们这小本经营,哪里经得起这般摧残?” “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不然盐价提高,地方百姓有怨念,可不能怨我们。” “我等可以听从大人的建议,不再用灶户,而是将灶户招聘,每个月给一定的薪水月俸,但其他方面,还希望一切照旧,同时灶户日后再生事闹事,也不能归罪于我们。” 王崇德也沮丧着脸道:“大人,你的要求太多了,我们实在答应不了。” “这是我们的盐厂,是我们自己出钱筹建的。” “我们理应有自主决定权。” 王崇德的话引起了很多盐商附和响应。 场面一时呈现一边倒。 夏之白道:“所以我才召开这场官商大会,就是想跟诸位商量着来。” “一切都可商量,也能商量。” “只要你们愿意商量。” 王崇德道:“我们岂敢违抗官府命令?这自然是愿意商量,但也不能太过丧失我们的利益,不然我们宁愿舍弃盐厂不开,也绝不咽下这口恶气。” 王崇德表现的异常硬气。 仿佛真就吃定夏之白,不敢真让南方盐厂关门。 这可关乎到数千万人用盐。 这要是引起了地方百姓不满,夏之白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夏之白抚掌,淡漠的扫了一眼大堂众人,冷声道:“大厂制没得商量,若是不答应的,可去门口填上自己的姓名,我不知地方盐运司官员可有告诉过你们,我这次来是带了不少工师的。” “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制盐技术。” “制盐效率更快更高。” “产盐也更多。” “若是真有人愿意在这时主动退出。” “我夏之白是同意的。” “朝廷既敢下这个决断,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运输费用的确会提升,但大厂制下,运营成本也会下降不少。” “两者足以互抵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食盐出海?! 大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沉默不发声了。 夏之白站起身,平静的望向下方,嘴角掠起一抹轻蔑,继续道:“大明的盐政乱象丛生,南北不一,这种现象本就该得到彻底的治理,而且” “你们的盐厂?” “你们为盐厂投入了多少钱财?” “又购买了多少的器械?买了几台机器?最终不还是朝廷买单的吗?” “你们才是最终截胡的人,如今好意思说自己付出了多少?若是真论付出,在盐厂挥汗如雨的灶户,才是付出最多的,他们几乎整日整日的在火炉旁,他们难道不比你们辛苦?” “你们的回复完全是无稽之谈!” “此外。” “盐政必须正规化制度化。” “这是我此行来的主要目的,刚才那位盐商说的没错,官字两张口,有时候难免会碰上一些别有用心的官员,而不少商贾都会选择花钱消灾,甚至是主动行贿,大明官场的风气就是这么败坏的。” “这种现象必须得到斧正。” “因而官商之间必须得到强力的监督。” “食盐协会也必须建立。” “一来是保证食盐的产销,避免盐厂生出的食盐,没有地方销售,也避免引起其他盐厂的不满,还能借机对私盐进行围追堵截,二来协会的出现,给了盐商直接跟朝廷对接的机会,若是真有地方官吏索贿,大可直接向上禀告。” “朝廷自当为你们做主。” “这同样是为了保障你们的合法权益。” “诚然。” “大厂制跟制度化,会给你们造成很多不便,也会让你们时刻感觉自己被人盯着,但这也是难免的,你不被朝廷盯着,就会被地方的小鬼盯着,朝廷至少天高路远,不会勒索到你们头上,你们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这是双赢!” “你们又何乐而不为?” “以前都是花钱保平安,现在是朝廷主动保你们。” “这可是天大的恩惠。” “你们不从?难道是背地另有龌龊,私下背着朝廷做为非作歹的事?因而才这么不情愿为朝廷监督?” 夏之白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 方仁刚、王崇德面色微变,求救似的望向了张桐。 张桐面色同样不太好,他也没想到夏之白这么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把这些盐商说的‘丢盔弃甲’,甚至连张口的勇气都没有了,实在是丢人。 他主动开口道:“夏大人,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说跟做毕竟是两回事。” “在下认为不能操之过急。” “至少也得给他们一定缓冲的时间。” “另外。” “大人说的一些观点,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只怕朝廷还未给出看法,大人这么武断的决定,是否有些过了?若是为朝廷知晓,恐会治大人一个专权之罪。” “大人慎言。” 张桐‘好心’的给夏之白提了一个醒。 夏之白点点头,笑着道:“多谢提醒,只是这个提醒没有多少意义,我既然是代表着朝廷前来,自要为朝廷分忧解难,若是能在地方就将此事定好,我相信朝廷那边也会同意的。” “与此同时。” “为此我还特意向太子殿下说了一件事。” “便是广开商路!” “广开商路?”张桐眉头一跳,心中陡然浮现一抹不详的预感,他脸上挤出一抹干笑,道:“敢问大人,这广开商路,又是开的什么商路?” “自然是沿海地区的商路。” “如果盐政改革完成,以大明的整合之力。” “地方的制盐能力将会得到大幅提升,而蒸汽机运行本身是有成本的。” “而作为铁制的机器,往往是不能轻易停机的。” “因而制造出的食盐,终是需要出路的。” “我听闻倭国有几百万人口,还有吕宋,还有更远处,这些地区都是大明的食盐,可以倾销的地方,到时这些食盐就可以通过海路运送到其他地区,换回粮食、金银珠宝等物,以充实国库。” “天下方定,需要休养。” “因而过去的封闭状态也会逐步缓解,到时朝廷或会派礼部官员出海,跟其他南方海域地区建立外交关系,到时再根据这些地区的人口数量,做到足额的食盐供应,让他们的食盐供应只能依靠大明!” “继而在食盐上控制南方诸国。” 闻言。 张桐脸色大变。 他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看向夏之白的双眸更是充满了恐惧。 夏之白这番话太过吓人了,若是真按夏之白这么做,那附近无论是朝鲜,还是倭国、吕宋,都会被强制纳入到大明的食盐供应链中,那时岂不是食盐贩售将会变得无利可图? 这是万万不能的。 张桐深吸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凝声道:“大人莫要说笑了。” “朝廷施行的禁海。” “又岂会轻易决定再度开海?” “再则,吕宋、倭国自身也能产盐,大明的盐,就算能运过去,价格也会奇高,我不否认,大明的食盐品质很高,一定会得到不少人喜欢,但对于大多数倭人而言,他们是吃不起这些盐的。” “大人的想法有些太过想当然了。” 夏之白摇摇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既然运送食盐有难度,那便输送技术,只要将这座盐厂控制在大明手中,那岂不是能大幅缩减开支,也能逐步控制住倭国、朝鲜等地的食盐产销,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控制了这些地区的命脉。” “对于保障日后大明沿海的稳定作用很大。” “而且倭国朝鲜吕宋等地,还是有其他大明没有的资源,到时便可满载金银回国,这又何尝不是一场富贵?”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只要利益足够大,输入技术也不怕。” 听到夏之白越来越胆大的话,张桐的脸已彻底黑了。 他听得出来,夏之白不是说笑。 而是真起了这个心思。 这让他惊恐。 若是这个建议真落入到朝廷,以夏之白的巧舌如簧,只怕还真能说服陛下,到时一旦朝廷开了海,派出礼部官员跟沿海国家建立外交,那他们谋划的很多事,也就彻底玩完了。 张桐尴尬的笑道:“大人想法天马行空,在下也实在佩服。”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眼前事吧。” “而大人说的盐务出海,终究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下也难以苟同,而且倭寇缕缕犯边,跟我大明是有血仇在的,我大明这么上好的技术,岂能送给倭人?又岂能将大明上好的食盐送过去?” “这些倭寇不配!” “不仅倭寇不配,朝鲜也不配,吕宋更不配!” “依我看,顾好大明自身就可以了。” “有朝廷协调,盐厂稳定日常销量,这已足够了,岂能让我大国之美物,流落到四方蛮夷之手?” “这万万不可。” 张桐否定的态势很坚决。 原本夏之白说的其他想法他都不同意,而这个盐务出海,更是不可能答应,这里面牵涉到太多人利益了,这是会死人的,若是夏之白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他都不敢想,会不会有人忍不住对夏之白下手。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啊! 方仁刚等盐商已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开口说一句。 他们前面还丝毫不把夏之白放在眼里,认为也就二十出头,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结果真跟夏之白对上,才知道夏之白的难缠,根本就不给人还嘴机会,而且口气说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吓人。 如今这个话题,更是他们碰都不敢碰的。 会死人的! 夏之白微不可察的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道:“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但毕竟也是个方向,大明的食盐产业目前已越发正规化,制度化,日后产量也会大幅提升,而若是日后遇到技术方面有大的革新,只怕产量还会有个大幅提升。” “到时总不能又来一次下岗潮吧?” “最终还是得给多出来的食盐,寻一个最终的去处。” “边疆地区就是最好的选择。” “民以食为天,而百姓又缺不得食盐,只要大明的食盐价格足够低,完全可以将其视为一种战略资源,用以控制邻国,让邻国不敢轻易打大明的主意。”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 “华夏自古便是天朝上国,日后也必定会恢复,因而自当要有天朝上国的雅量。” 张桐脸皮抽了抽。 他已不想继续就这个话题多说了。 甚至,他都打定了主意,等这场会议结束,立马将夏之白说的话,禀告给其他官员,让他们惊醒,同时对夏之白做出针对,决不能让夏之白影响到他们的发财大业! 夏之白环顾四周,见没有多少人开口,失望的摇了摇头。 他沉声道:“诸位,你们的表现,让我很失望,相较于没有来的那些盐商,我本以为你们会有不同,但作为商人,却没有唯利是图、撑死胆大的胆魄,而作为官员,也没有直面冲击的勇气,如此大会,开的实在无趣。” ------------ 第二百七十三章 泱泱大国,盛世鼎力! “其他没来的盐商?”有人发现了夏之白话语里的问题。 经过这么一点,其他盐商也陡然惊醒过来,看向夏之白的目光带了几分震惊跟不安,方仁刚挤出一抹笑容道:“大人可是说错了?我们南方各地盐商不都到了吗?为何大人还有此一说。” 王崇德道:“对啊。” “我们可都谨遵朝廷的命令,如期如约到了,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仅是我们,我相信南方各地的盐商都到了,也不敢不到,商人虽对这次官商大会有不满,但还不至于为了这些事,去激怒朝廷,大人,你可要慎言。” “.” 大堂内提醒声如云。 都在告诉夏之白,并没有盐商未至。 夏之白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扫过大堂开口的盐商,道:“真的全到了吗?” “我怎么还听说南方不止在座盐商呢?” 方仁刚跟王崇德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惊慌,又连忙压下心头不安,干笑道:“大人说笑了,这定是谣传,也很有可能是地方贱民见不得我们盐商好,恶意中伤我等,我等对大明忠心耿耿,也知道是在谁的治下,岂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再说了。” “大人可是对我等下了重令。” “一旦不来,可就要直接没收盐厂,这损失太大了。” “我们是商人,又岂会做这尽亏之事?” 周茂林也补充道:“小的也认为大人多心了。” “若是真有盐商不来,盐运司那边又岂会查不出来?而且我们每个月都在向朝廷缴纳盐税,账目都在,一眼便知真假,大人竟会被这些无稽之谈影响,实在不应当啊。” “.” 夏之白没有看方仁刚等盐商,目光却盯向了盐官张桐,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桐,问道:“张大人,不知你可否给我说个准信,南方各布政司的盐商都到了吗?” “我奉劝你说实话。” “你也当清楚,我的做事风格。” “代陛下处理盐政。” 说完。 夏之白一脸戏谑的看着张桐,等待着张桐的最终答复。 他一点都不着急,好似在欣赏什么风景一般,十分的有闲情雅致。 张桐脸色变了又变,望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警惕跟狐疑,他在心中暗暗沉思着,突然有些不确定了,若是之前,他很肯定夏之白绝对查不到真实情况,夏之白最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夏之白没道理知晓的。 但前面夏之白接二连三抛出的话,已让他心头巨震不已。 他已有些分不清,夏之白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掌握有其他线索。 张桐眼珠滴溜溜的转动着,不过很快就镇定下心神,他目光阴晴不定的看向夏之白,恭敬的拱手道:“大人这倒是有些为难我了,我其实也不敢打包票。” “这倒非是我等治下不实。” “而是另有原因。” “大人弄出的蒸汽机制盐,在南方推广的很快,各地都有兴建,就像是大人前面说的,建的太多,必然会造成产量的累积,商人逐利,但眼下食盐行业有这么多人涌进来,必然会导致有些人亏本。” “加之这大半年有灶户闹事,其实有不少盐厂关门了。” “这些盐厂我等并未通知。” “所以也实在不敢肯定,日后这些盐厂会不会再开,还请大人恕罪。” 张桐诚惶诚恐的致歉。 张桐的解释是很有水平的,不仅把盐运司的问题给摘了出去,还为日后冒出新的‘盐厂’提前打了补丁,并非是他们监管不力,而是这段时间盐厂竞争压力太大,不少盐厂关闭了,而且还有可能有新的盐厂在筹备。 他们督管不到当情有可原。 对于自己的解释,张桐也很是满意。 无论夏之白是不是真发现了一些端倪,他都已立于不败之地,而且他们有意‘护下’的盐厂,这几日的确都已关停了,他说的这番解释没有任何问题。 都是实话! 不过内心里,张桐却对夏之白已更加警惕了,这个人太机敏了,心思很深,三言两语,都在挑动人心,让人防不胜防,而且夏之白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一直仗着‘钦差’身份仗势压人。 让他一言一行都不得不再三斟酌。 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到夏之白的语言陷阱里。 他如今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本末等人不愿来了,甚至主动把事情推出去,只怕早就认识到夏之白的难缠了,根本就不想让自己去面对夏之白的刁难,而他却因为牵涉很深,不得不来。 想到这。 张桐面色也颇为难看。 一念间,他甚至希望这场大会早点结束。 “是吗?”夏之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继续道:“但那也不行,南方的制盐已经过剩过量了,多出来的机器,必须被收缴,不能再遗留到地方,不然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张大人,等大会结束,记得去整理一下资料。” “将南方已关停的盐厂,亦或者准备筹划的盐厂资料都归总一下,到时我会跟布政司官员商量,派人去接收,保障地方的食盐产量稳定,我等义不容辞,这也是维护其他盐商的利益。” “我主推改革,岂能寒了现有到场盐商的心?” “自当做一些弥补。” 张桐只觉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这是否有些不妥?毕竟这些机器也是真金白银买的,朝廷这直接强征,有些太过霸道了,恐会遭人口舌,而且不少盐厂关闭已有些时日了,那些机器只怕都多次倒手,没准在场不少盐商手中的蒸汽机,还是来自于这些人呢。” “这任务量太大了。” “在下觉得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夏之白眉头一皱,面露几分不喜道:“这没得商量。” “南方已然过剩,岂能再容忍他们继续扰乱南方的盐市,既然是商人,那就把那些商人请过来,询问一下便能知道去向了,这有什么难度,若是盐运司不愿,我让布政司,或者锦衣卫的人代劳也未尝不可。” “食盐供应要从源头抓起。” 闻言。 张桐脸色一僵。 他很想说夏之白管的太多了。 但他一时还不敢说什么,因为谁都猜不准,夏之白会不会真让布政司或者锦衣卫的人出手,布政司还好,若是锦衣卫出手,保不齐会顺藤摸瓜查出什么来。 张桐环顾一眼四周,只感到心头沉甸甸的。 他咬牙道:“蒸汽机毕竟是上好的铁制的,没准那些蒸汽机已被融了,这让我等如何追溯?” 夏之白道:“不是有句话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铁这玩意,哪怕是融了,也不会凭空消失的,而且蒸汽机这么大的玩意,哪怕融了,也能制出很多东西,稍微一查就查清楚了。” “另外。” “为了保障盐厂的生产,朝廷日后也会逐步加强对煤炭的控制,严格控制流入到市场的煤炭量,唯有在食盐协会跟盐运司治下的盐厂才能得到足额的煤炭供应,彻底杜绝外界非法制盐!” 煤炭是大宗商品,虽然南方是缺煤,但并非没有,像是江西、福建等地,都有不少的煤炭产量,而在蒸汽机大肆推广的情况下,地方的煤炭产业其实得到了长足发展,而夏之白同样要将煤炭给看住。 他来南方就是来逐步收拢税源的。 经济的发展,必须得在朝廷的宏观调控下。 野蛮生长的时代过去了。 朝廷必须把能源跟民生相关生产牢牢抓在手里,绝不容许旁落到私人手中。 福建官员张敬道:“大人,这是否有些过了。” “我们这次议的是盐,关煤炭何关?” “而且南方的煤炭产量本就不足,很多都在偏僻之地,本就运送困难,若是朝廷加强监管,那岂不是给本就窘迫的煤炭生产,又加上了一道铁链,在下不敢苟同。” “是限制过量煤炭投入食盐行业。”夏之白正声道:“并非是限制煤炭产业发展。” “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而且有一件事,我可以提前告知给你们,煤炭只准官营,任何私营都会在近半年内逐步清退,不容许任何私人参与其中,煤炭作为日后最为重要的能源物资,有且只能掌握在官府手中。” “必须严格受到朝廷的监管。” “这是朝廷定下的。” “只是还没有到颁布的时候,不过等盐政步入正轨,这些新政都会陆续颁行,新朝新气象,大明需要拨乱反正,需要改变过去的靡靡风气,也需要将影响朝廷走向的民生大宗商品,纳入到朝廷管控。” “这点不容有议!” “大明接下来会为天下重新设立新的制度,让天下的商业、制造业,逐步的正规化、标准化、规模化、制度化,从而实现真正的利国利民。” “这场旷日持久的乱象该结束了!” “也必将结束!” “盐政只是一个开始。” “你我都将会是这场变革的见证者亲历者,也会是其中的参与者。” “泱泱大国,盛世鼎力!” ------------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一语落下,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被夏之白的话给惊住了。 他们也没想到,夏之白会对他们说这么多,而且牵涉的这么深,朝廷不仅想监管盐业,还要逐步控制煤炭产业,甚至日后还会铺开外交,重新恢复开海,这每件传出去,都足以引起天下震动。 如今却被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们作为利益相干的人,听到这些话,心中别提是什么滋味了。 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朝廷要做什么。 所谓的官商大会,其实就是个幌子,只是用来传达朝廷旨意的,给外界一个探讨的假象,实则根本就是一言堂,老早就决定下来了,他们说什么,根本不关键,朝廷也压根不会理睬。 他们的到场,唯一的作用,便是为自己正名。 唯有到场的盐商,日后才有制盐、销盐的资格,其余的都会被取缔。 为了取缔其他盐商,朝廷可谓是费尽心思,不仅要盘查停工的盐厂情况,还要追踪那些‘蒸汽机’的去向下落,甚至还要控制煤炭的供应,虽然煤炭并不仅用在制盐上,即便不用煤炭,用木柴也行,但煤炭的确比木柴更便利,而且光用木柴,一年需要的木柴量太大了。 很容易就被发现。 到时若有人向上面举报,只怕拖泥带水下,会牵扯出很多人。 这又岂是这些人所愿? 而且事到如今,哪怕再反应迟钝的人,也都明白过来了,朝廷是在抓对南方的控制权,盐政只是插手的借口,朝廷已不容许再让南方主治地方了,南方想做的任何事,都要纳入到朝廷的管控。 这是朝廷跟地方的争权! 张桐脸色发白。 他同样意识到了,也知道事情严重了。 只涉及到盐政,顶多割肉就行,但若是朝廷把手伸了过来,逐步加强对南方的控制,只怕他们很多财路都会被断,而且日后再想背着朝廷做一些事,也会变得无比艰难,也会更加束手束脚。 张桐阴沉着脸,双眸紧紧盯着夏之白,声音有些沙哑道:“夏大人,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朝廷的?” “我代表着朝廷!”夏之白道。 张桐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有些站不稳,脸色更是毫无血色。 夏之白长身而立,淡淡道:“既然你们没有真正坐下来谈的心思,那这场商议就点到为止吧,我要表达的想法跟观点,都已说明了,我会延期两日,让你们适应一下,两日后,官商大会会再开。” “我希望那时诸位能放开一点。” “毕竟盐政的改革,牵涉的非是一星半点,也关乎着诸位的切身利益。” “大明允许商人挣钱,但挣的钱需要交税。” “也必须符合大明律法。” “钱必须干净!” “如若不然,大明会将这些非法的行径,一一取缔封停,也会对违法者严惩不贷。” “诸位下去好好想想吧。” “我相信你们能理清其中的利弊关系。” 说完。 夏之白挥了挥衣袖,似不愿沾惹太多尘埃,信步走出了大堂。 等夏之白走远,张桐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嘴里还喃喃的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夏之白是来杀人的,他要杀人呐!” “.” 方仁刚、王崇德等盐商眼珠滴溜溜转着,他们微不可察的扫了眼张桐、张敬等官员一眼,眼中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如果夏之白所说当真能行,那他们这些盐商,可不就占据了极大优势。 甚至能主掌几府的食盐供应。 这可是笔大买卖。 而且若是真的整合为一个大厂,那他们各自的运输渠道也能整合,到时运输费用还能进一步下降,再则,他们现在手中经营的可不仅只有食盐,还有其他的货物,到时互相商量下,或许还能节省下不少银子。 不过一想到食盐生产销售要受到朝廷严格监管,他们眉头也不禁一皱。 作为商人,最害怕为朝廷盯着。 因为这很容易被朝廷抓住问题,到时各种勒索警告就来了,若是真到了那时,他们只怕只能期望那个食盐协会能起作用,不然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向另一个火坑。 不过若是其他方面能得利,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心中这么想着,方仁刚等商贾面色却不露丝毫神色,更有甚者,脸上直接挂起了一副担忧模样,似乎对夏之白提的建议十分的不耻也十分的厌恶,不过方仁刚等人却知道,这是故意演给张桐等官员看的。 毕竟朝廷监管严了,受影响最深的,莫过于这些人了。 作为商人,他们的消息可是很灵通的,早早便听说了,朝廷要废除灶户制。 而灶户制下,得利最多的并非是他们,而是借着灶户制中饱私囊的‘地方盐官’,他们在之前大办‘盐厂’的风潮下,可是风光的很,暗中不知获利了多少,就连过去一向愁眉苦脸的小吏,在那几个月都是眉开眼笑的。 这就足见盐业官吏的得利之丰。 只是夏之白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在他们看来,更多的还是眼红南方的发达,想从中分一杯羹罢了,什么制度化、正规化,全都是鬼扯,这天下就不可能有不伸手吃拿卡要的官吏。 至少他们没见过。 出了大堂。 花纶几人走了上来,问道:“情况如何?” 夏之白摇摇头,道:“这些人只怕早就串通好了,说不出什么东西,也不会透什么消息,不过我已经将我要说的、要做的,都告诉给他们了,现在慌的该是他们了。” “不过我观察了一下这些人当时的反应。” “大多没有远见。” “只盯着自己的眼前利益。” “那些盐官同样如此,南方作为割据势力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这些人眼里只有南方了,而没有天下,更没有五湖四海,他们看不到南方之外的世界,准确说他们将南方之外的地方,视为了他们自家谋利的场所,根本想不到,大一统王朝的治理下,天下一盘棋,四海都在朝廷视野中。” “他们的小心思注定落空。” 花纶苦笑一声。 他并不认可夏之白的话。 如今天下,只有夏之白有如此远见,其他官员,哪怕是当今陛下,都没有。 大明之所以禁海,不就是陛下为南方说动吗?认为得不偿失,还不如直接把沿海锁了,朝廷借此开源节流,而若非夏之白插手,南方一而再的糊弄,朝廷当真能洞悉到其中真相? 只怕很难。 而且朝廷不会去尝试。 因为大明的国库没那么多银子去试。 夏之白给他们最大的启发,就是要用一个大国的视角去看待天下,而不要始终维持在一个割据势力的视野,南方目前就始终是以割据力量在应付朝廷,也试图用自己的看法去看待朝廷。 他们之前也这样。 只是经过夏之白几次提醒后,才陡然惊觉,那是多么的无知可笑。 以大国的视角去看南方的所作所为,只感到一股小家子气,一股子的自私自利,全为门户私计,他们如今也渐渐明白,为什么陛下会一而再的动屠刀了。 因为在陛下的视角中,底下官员像是在把陛下当傻子戏耍。 唯有他们自己知道,并非是底下官员,将陛下当傻子糊弄,而是他们看待天下的角度,就只能看到那么多。 练子宁轻叹道:“过去听人说,治好一县,都必须殚精竭虑,我还不以为然,治好一县,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真的坐到了如此高位,才发现,这句话是何等精辟。” 花纶道:“少时读王安石的‘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初读时还不明其意,如今在朝廷时间越久,越发感觉想达到这一步之难,想站在很高的角度看天下事,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若非夏兄不时提醒,只怕我们一直还在下层。” 唯有真的踏入到了官场,才知道想提高眼界是多难的事,也会知晓,眼界开阔了,很多以前看不明、想不通的事,会变得那么的简单跟幼稚,夏之白是处于另外一种高度。 一种远高于世俗常人的高度。 他们望尘莫及。 甚至能望其项背已是困难至极。 但也正因为夏之白站的太高,看的太远,以至于总会让人产生怀疑,甚至是嗤之以鼻,但事实又会一次次的证明,夏之白是对的,从一开始,夏之白就跟他们不是同一高度。 他们对夏之白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甚至从来就不是威胁。 若是之前,他们会反驳,但如今,心中早已接受。 这已是既定的事实。 解敏看向夏之白,问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夏之白笑了笑,道:“自然是将水继续搅浑,唯有让这些人越来越慌,越来越感到恐惧,他们才会暴露出更多问题,也才会做出更多的退让。” “让你联系的人联系上了吗?” “那个小乞丐?”解敏下意识说出了口。 夏之白纠正道:“那是我的随从。” 解敏尴尬的摸摸鼻子,嗡声道:“已经联系上了。” “日后正大光明的联系,再等一天,可以让吕沧回来了,戏唱的差不多了,这场闹哄哄的闹剧也该到了最终收场的时候,南方盐政只是一个开头。”夏之白抬头望向了天空,嘴角露出了一抹淡笑。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谁敢不从,举兵镇压之! 应天府,武英殿。 一个身材略显萧瑟的老人,神色疲惫,强打着精神在批阅奏疏。 在老人的身前,一名中年男子,同样伏案在看着奏疏,不时还将奏疏中的内容,念给高台上的老人听。 老人不时点头,不时蹙眉,在听完朱标又念了一份后,朱元璋突然咧嘴笑了起来,道:“这夏之白倒是鬼精鬼精的,分明是三份奏疏,分了三种传输方式,却对外说是一份。” “只是这点小聪明,其实没用对地方。” 朱标轻笑道:“父皇,在儿臣看来,夏之白倒未必真想这么折腾,只是想借机试着松动一下‘海运’,这三份奏疏倒是同时出发的,就目前来看,还是陆运更快,海运其次,反倒是漕运最末了。” “这倒是让儿臣有些意外。” “不过之前夏之白说,春秋时节,从北到南会便利不少,到时不妨再测试一下。” 朱元璋点头,冷哼道:“先不提这个了。” “你对夏之白送来的奏疏怎么看。” 朱元璋并不怎么愿意谈论‘海运’的事,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夏之白禀告的消息上。 朱标蹙眉,凝声道:“从夏之白上报的信息来看,南方抗税很严重,尤其以‘苏松’为主,而这个现象其实朝廷早已察觉,这两年苏松两府,已开始出现欠粮,正常情况,根本不该发生。” “只是朝廷派人下去调查,却一直没查出实际情况。” “或许正如夏之白所说,东南诸地,早就私下串通到了一起,联合对抗朝廷调查,阻止朝廷从东南各地征税,这些人胆子太大了,就如夏之白所说,盐政问题,只不过是南方税收的冰山一角。” “是南方用来试探朝廷的手段。” “只是盐政太过暴利,不少人太过贪婪,以至于没收住手,露出了马脚,最终为夏之白发现,并为之利用,继而才有了这次的南下改革,但背地里一定还有其他黑恶没有浮出水面,朝廷必须加以重视。” “并进行有力的遏制打击!” 朱标目光清冷,眼中泛着厉色。 作为一国储君,他见不得地方官员欺上瞒下,更见不得地方官员欺瞒上面。 这个影响太恶劣了。 朱元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已有些花白的头发轻轻飘舞着,淡漠道:“你就这么相信夏之白送来的奏疏?你就不怕他同样在骗你?你可曾想过,要是咱真的轻信了夏之白的话,对南方官员进行一番严厉的整饬,最终却发现,夏之白说的是子虚乌有,那咱又该如何收场?” 朱标一愣。 脸上露出一抹惊慌。 他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因为他从内心里,就不认为会出现这样的事,南方在大明的分量太重了,大明的开国功臣绝大多数都出自南方,南方的人口经济文化等各方面都远超其他地区。 正因为此。 南方才有底气跟朝廷博弈。 朱标镇定下心神,沉声道:“夏之白的确有说谎的可能。” “他是北方人,对南方天生带有偏见,自是不乐见南方的好,但从夏之白过去的行事来看,他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也没有必要冒着这么大风险,去捏造抹黑南方集团。” “这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朱元璋笑了笑,对朱标的回答很满意。 他并不看重朱标的回答,而是更看重朱标的思考。 作为大明的继承者,必须要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决不能被底下官员牵着鼻子走。 君是君,臣是臣。 岂能颠倒? “夏之白又给出的什么解决之法?”朱元璋道。 朱标拱手道:“回父皇,夏之白倒是并不怎么急着一口气解决,而是想一步步的来,先通过盐政起高调,吓唬一下南方的这些官员功勋,让他们有所忌惮,同时借机完成他最初的想法。” “迁移人口北上,开通海运道路。” “并完成盐政改制。” “让朝廷彻底掌控食盐产销,至少让这一大税源,被牢牢的抓在朝廷手中,最开始夏之白的想法,其实是将南方的盐厂整合,全部归为朝廷所有,只是这次他送来的奏疏,做出了一定的退让。” “只整合为大厂,朝廷并不收为国有。” 朱元璋蹙眉。 他对夏之白的这个改动并不喜。 既然要整顿南方,那就该整顿个利索,拖拖拉拉又算得了什么? 朱标道:“夏之白给了解释。” “便是张弛有度,不能将南方的这些功勋、官员逼到绝路、死路,总要给他们留有一定余地,这些人要是被逼急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影响最大的反而是地方百姓。” “于国不利。” “夏之白的想法就是一步步逼迫功勋老臣跟地方官吏,让他们气急败坏,但又不到绝路,让他们始终还心存一点侥幸,就这般慢刀子割肉,一步步的削减地方势力,从而实现中央集权。” “至于地方势力抓在手中的财权,等日后朝廷真的动起手来,自会以真当合法的理由收回。” “大明遵循的是法制,自当以法制惩治!” 朱元璋脸皮一抽。 法制? 他可从不用《大明律》治罪。 他自己就是法。 朱元璋浑浊的双眼沉思了一阵,还是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做事风格,他更喜欢直来直去,耍这么多心思花招,还不如直接砍一刀。 唯有见了血,才能让人怕! 不过他也清楚,这种做事手段,也就自己能做,朱标勉强能凑合,但他朱家想真正坐稳天下,还必须得有章程可依,而夏之白的做事风格,明显更适用于后世帝王。 “继续。”朱元璋道。 朱标颔首,继续道:“夏之白送来的三份奏疏中,主要讲述的还是一件事。” “削藩。” “削南方的经济藩。” “南方的经济太重了,重到能影响到朝廷决策了。” “而南方的功勋集团跟官员,挟‘钱粮’自重,通过各种手段不断逃税、抗税,而且还变着法的从朝廷手中拿钱,如今朝廷勉强还能支撑,长此以往,必定会深受其害。” “只是就像夏之白之前说的,南方是父皇的龙兴之地,也是文武百官的发家之地。” “想整饬南方并不容易,阻力很大。” “父皇通过打击胡惟庸,的确清理了不少文官,但朝中的武将,没有丝毫的影响,没有了胡惟庸、刘基等文臣限制,大明如今明显是武重文轻,大明的武将很多都嚣张跋扈,也都是一群骄悍之将,这些人可不比文官,会听得进好赖话,这些人听不懂,只知道凭自己喜好做事。” “觉得自己为大明立过功、流过血,而且北方未定,父皇还要继续用他们,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 “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敢欺凌一头。” “朝廷想削藩,就必须要做好一件事,就是稳定军队。” 朱元璋嗤笑一声,不屑道:“咱的军队,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咱的军令,谁都调不动兵,别说你那些弟弟,就算是冯胜、傅友德都不行。” “咱在刚起兵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兵权必须牢牢抓在咱自己手里。” “其他任何人都信不过!” 朱标道:“夏之白认为不够,大明虽然施行了将领跟士卒分开的办法,而且兵权都在五军都督府,但大明的开国将领,在军中还是有很高的威信的,因而大明必须彻底祛除‘将领’对军队的影响。” “要确立谁指挥军队。” “对于这方面夏之白提出了一些想法。” “便是彻底废弃所谓的‘军号’,统一归类为第多少军。” “减少领兵将领对军队的实际影响。” “大明立国以来,凡有战事,均命将充总兵官,调卫所军从征,但所调军士只是各卫所中的精壮,临时组合成战时编制。” “这种战时由朝廷临时调兵遣将,兵将分离,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情况,对于朝廷稳定地方十分不利,因而可以在现有调兵遣将的基础上,新增营兵制。” “而营兵制施行服役制,军号为多少军、多少军,随着将领调任,士卒退役,军队成色不变,始终忠于大明,忠于皇帝,也有力的消除了军队中高级将领对军队的影响。” “简而言之,推崇集体荣誉,淡化将领意识。” “确立大军的领导核心。” “夏之白要的是朝廷始终牢牢把住兵权,而非是像现在这般,朝廷只有威望,而想要真正凝成战力,还需要一定时间的调兵遣将,朝廷必须有两手准备,既要有长久的战力,也要有及时战力。” “唯有这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也才能做到削‘藩’!” 朱元璋沉默。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淡化将领的存在,主推集体意识,确立皇帝的领导地位,通过这种方法,确定大明的军队始终有一部分掌控在朝廷手中,有兵在手,大明的皇帝才真正掌有话语权,也才真正具有掀桌子的能力。 谁敢不从,举兵镇压之!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做大事就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朱元璋默然良久。 削弱军队将领的影响力,将兵权集中到五军都督府,同时保障皇权治下,朝廷始终能调得出兵,还通过撤销‘军号’,进一步打压军中将领的话语权,将他本意的‘兵将分离,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扩大化。 从而实现军事集权。 掌握了兵权,大明的后世帝王,也就有了掌控朝堂的底气。 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到军队也同样适用,等新君即位,若是不信任这些亲兵,还可以直接将这些亲兵撤销了,从另外的士卒中选拔一批信得过的精兵良将。 用整个大明的军事实力,来为大明皇权保驾护航。 想到这。 朱元璋暗暗点头。 这倒是一个全新的治军理念。 只是这种营兵制,却是不能像卫所兵那样,需得抽出人手屯田,募兵而来的士卒,粮食补给还有军饷,全都来自国家财政支出,而且想让这些士卒死心塌地,只怕饷银也要比卫所兵跟民壮要高不少。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想到对大明皇权的好处,朱元璋也是定下了心。 朱元璋道:“这个想法不错,咱下去后会好好考虑的,只是他提这个事,只怕是铁了心,想让咱将南方犁一遍了,不然养这么一支忠于咱大明皇室的精兵开支可不少。” “这钱从哪里来?” “可不就只能从南方来吗。” “他这算盘,都打到咱头上来了。”朱元璋冷哼一声,脸色有点不好看。 朱标尴尬的笑了笑,并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缓缓道:“儿臣只是觉得,南方这些人做的太过分了,我大明才立国多久,这些人就按耐不住,想从朝廷身上捞钱了,这假以时日还了得?” “朝廷过去为了天下稳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换来的是什么?” “是这些人得寸进尺,是这些人的得意忘形。” “朝廷岂能继续做事不管?” “夏之白明显对于‘削藩’有自己的打算,而且切入点很合适,先佯装试探一下,但点到为止,等这些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朝廷再雷霆出击,对军队做一番调整,削弱这些功勋集团的实力,到了那时,朝廷再对南方做出细致针对,南方想必反抗不会那么激烈,朝廷也能较为平稳的收回财权。” 朱元璋点头。 他拿着玉如意,挠了挠后背,沉声道:“既然你已想好,那就这么做吧。” “咱现在是做不了主咯。” 朱标苦笑一声,无奈道:“父皇,儿臣也是为大明着想。” “咱知道。”朱元璋道:“咱只是信不过夏之白,这个人心思很深,去一次南方,将这些南方官员耍的团团转,估计现在这些蠢货还被蒙在鼓里,这次就任由他闹腾吧。” “咱也顺便让蒋瓛好好查一查。” “咱倒想看看,咱这大明的南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咱说的话还算数不!!!” 浙江,余杭。 官商大会第一次会议已结束。 城中陷入到短时沉寂。 只是这种安静注定是暂时的,随着花纶等官员跟吕沧的接触越发密切跟频繁,有关吕沧的身份,也渐渐浮出了水面,尤其是听到这名小叫花子竟是夏之白安排过来的,不少官员脸色巨震。 盐运司。 李本末坐在位置上,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阴恻恻的开口道:“查清楚了?那名小乞丐真是夏之白提前安插过来的人?” 张桐铁青着脸,愤恨的咬牙道:“都查清楚了。” “那名小乞丐是两年前,夏之白在应天府收养的乞丐,十天前就来了余杭。” “十天前?”李本末脸色陡变,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直瞪瞪的望向张桐,寒声道:“你安排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你们眼睛都不要眨的盯着夏之白吗?这么大个人,不见了,竟然还没发现。” “你可真有出息。” “漏了这么大的事,你还闲事不够乱吗?” 张桐一脸委屈道:“李大人,这也怪不得我啊,谁知道夏之白这么奸诈,提前好几天就安排出去了,而且那时候我们都没摸清夏之白一行有哪些人,就算想防范也不知从何防起啊。” “都怪夏之白狡猾!” 李本末却不想听张桐解释,冷声道:“现在是让你说这些吗?” “你还没想明白吗?” “夏之白只怕已打听到一些消息了。” “知道我们那份名单动了手脚,以夏之白的奸诈程度,昨日的大会就是在有意给你挖坑,你自己还跳进去了,现在我们这边还不知夏之白究竟知道多少事,而且那些被隐匿下来的盐厂,又该不该说出去。” “你这是把这一堆烂摊子都扔到了我头上!” “你觉得我承受得住?” 张桐噤若寒蝉。 他就是预感到事情不妙,这才在打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跑来告诉李本末,想让李本末拿拿主意,他虽然内心对李本末是颇为看不起的,一个外地人,有什么资格对他发号施令? 不过他也承认,李本末确实脑子活,想事情快。 每次遇到事,都能想到解决之策。 李本末扫了眼手中的玉扳指,又撇了眼大气都不敢喘的张桐,眼中满是鄙夷,他将玉扳指从手指上取下,直接搁在了桌子上,淡淡道:“这事我解决不了。” “夏之白是带着尚方宝剑下来的。” “根本不吃我们那套。” “现在又拿捏住了我们的把柄,再想让夏之白点到为止,已经不可能了。” “而且夏之白昨天已经把话说死了。” “没有与会的盐商,都会被朝廷征缴,因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些没有在册的盐厂,彻底的‘关停’,至少先把我们给摘出去,非是我等登记不力,而是这些盐厂的确已经关停了,所以我们才没上报。” 闻言。 张桐一怔。 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李大人,这恐不行,那些大人不会同意的,而且那些大人已经做了足够大的让步了,再直接关停,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谁担待的起?” “这万万不行。” 张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他担不起这怒火。 “糊涂!”李本末怒骂一声,道:“你就没点脑子吗?夏之白的确要把这些关停的盐厂设备收缴,但这需要时间,而我们要的就是这段时间,哪怕夏之白最终真那么做了,这些机器毕竟是在我们治下,我们私下运作一番,未必不能截留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给夏之白留下口舌!” “一旦让夏之白认为我们在欺瞒,这事情就可不好说了。” “那夏之白可不是什么善人。” “他从来余杭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向朝廷打小报告,若是这份说我们欺上瞒下的奏疏送到了陛下桌前,你认为你我还有活命的机会?你我活着,才有运作的可能,要是我们死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现在就是要阻止夏之白上纲上线!” 李本末恶狠狠的瞪了张桐一眼。 他有时候就想不通,像张桐这样的酒囊饭袋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张桐这样的人,本事没多大,脾气贪心却不小,还总是鼻孔朝天,总以为自己多了不得,遇到什么要紧事,又一下慌了神,简直是丢人现眼。 他羞与为伍! 被李本末劈头盖脸一阵数落,张桐脸色也有点挂不住。 李本末官职的确高他一头,但他毕竟是盐运司经历,而且他的娘家可是跟明州卫指挥史林贤有关系。 只是他也清楚,这次的事的确很严峻,要是处理不好,只怕要出大事,也不敢太上脸,冷着脸道:“我又如何不知?但想说服那些大人谈何容易?” “我做不到。” “做不到,那就死!”李本末也不惯着。 “现在夏之白已是摆明了要整顿盐市,而且他已经发现了一些东西,再在夏之白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已不现实了,你不会真以为夏之白是个瞎子吧,什么都看不到吧?”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告诉林贤他们,不要再去耍小聪明。” “也不要再去挑衅夏之白。” “输了要认栽。” “不然引火烧身,谁都救不了!” “记得告诉他们,适可而止,要是这把火烧到了其他上面,到时恐就不是林他们能压的下了。” 闻言。 张桐脸色大变。 他一脸惊恐的望着李本末,似听明白了李本末的话外音。 李本末大袖一挥,冷声道:“明日的大会我会亲自去参加,到时会尽量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你们还有人不识趣,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我可不希望陪着你们这群蠢货去死!” “盐政的闹剧明天必须结束。” “而且要越快越好。” “拖得越久,出事的概率越高。” “至于你这破玉扳指,还是拿回去吧,我对这破石头不感兴趣。”李本末将桌上的玉扳指拿起,随手抛给了张桐,没有任何停留的离开了。 张桐立在原地,面色青一块紫一块。 最终也愤愤离开了。 ------------ 遇到点事,明天开始爆更 今天出门去了,陪朋友去咨询律师,她开店被人坑了,还被别人起诉,还要倒给人家几万,这年头关乎到钱的都信不得,没有白纸黑字的合同都是假的。 没有经验的人,真的别开店,太容易入坑了。 一波直接坑到哭。 唉。 ------------ 第二百七十七章 要的是各方勉强都满意! 吕沧回来了。 第二次会议召开的前一天,一直混迹在城中的吕沧,终于重新回到了夏之白身边。 正堂。 吕沧已换了套干净的衣裳,脸上不再是脏兮兮的,整个人看起精神不少,眉飞色舞,脑袋高高仰着,仿佛一只得胜的大公鸡,在宣扬着自己的雄伟。 夏之白看着在一旁臭屁的吕沧,也是无奈的笑了笑。 吕沧去乞丐窝待一阵,反倒给他弄出一些荣誉感来了,他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花纶看向吕沧,问道:“吕沧,你打听出什么消息没?” 吕沧抱着水壶汩汩喝了几大口,温水顺着嘴角流了一地,他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长‘吁’一声,甚至还打了一个饱嗝,吕沧尴尬的笑了笑,也是继续厚着脸皮开口:“都打听好了。” “浙江十一府,每个府都有盐厂,其中浙江有家很大的盐厂,就叫宁波盐厂。” “过去半年,宁波盐厂生产的盐,近乎供应了大半个浙江。” “就连街上的乞丐都听说过。” “只是最近大半月,宁波盐一下没声了。” “除了宁波盐厂,福建最大的盐厂是泉宁盐厂,江西的好像是江临盐厂,湖广的是.” 吕沧如数家珍的将南方各省厂情况说了出来。 他一边说着,还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灰布,这块灰布上面很脏,透过布身,能看到不少的黑点,而且是裹束在吕沧身上,吕沧原地转了几个圈,将这块灰布取了下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大小不一的文字。 这上面是吕沧真正的收获。 花纶眼睛一亮,连忙伸手将这块写满信息的灰布拿到手,看着上面出现的一个个盐厂名,面上一喜,顾不得夏之白还在,直接快跑了几步,去将桌上的名册给拿了过来,而后一一的对照起来。 练子宁几人对视几眼,也是快步走到近前,仔细的查看起来。 夏之白没有去看灰布上的内容,而是信步走到吕沧身前,伸手拍了拍吕沧脑袋,笑着道:“这么久没当乞丐了,没被余杭这边的乞丐欺负吧。” 吕沧眉头一挑,似乎受到了羞辱,也是当即捞起了长袖,举起两只干瘦的手臂,侧着身子硬凸了一块肱二头肌,道:“我被欺负,夏大哥你太看不起人了。” “我不欺负他们就不错了。” “那一个个瘦不拉几的,风一吹都能倒,欺负我?我一个可以揍他们三五个,你是没看到,我去哪里是多威风,说一不二,谁跟不听,我直接上去就揍,一个个被揍的服服帖帖的。” 吕沧也是大肆鼓吹起自己。 夏之白笑了笑,没有揭穿,一个外来乞丐,哪有那么容易立足,不被排挤就不错了,而且还是从北方来的,更是如此,不过从吕沧的话语里,他也听出来了,只怕吕沧初来乍到时,没少跟余杭这些乞丐打架。 自吹自擂了一会,吕沧也是停了下来,一脸苦涩道:“其实在这边当乞丐跟在应天府当乞丐没什么两样,还是人见人嫌,大的欺负小的,壮的欺负弱的,三天饿九顿是常事,不过这边环境比应天府好,实在不行,啃啃树皮草根这些,也能勉强活。” “只是都一样苦!” 夏之白点点头道:“人性如此,不分地界。” “你这次做的够好了。” 吕沧撇了眼将那份灰布视若珍宝的花纶几人,疑惑道:“这些盐厂有问题?” 夏之白道:“有。” “盐运司交上来的名单,很多不在其中。” “你刚才说的什么宁波盐厂、泉宁盐厂这些,都不在名单中,而这些盐厂只怕并非突然开不下去,而是有意在藏匿,想混淆过去,借着这些假账,将这些盐仓隐匿下来,而后借此广为谋利。” “啊。”吕沧惊讶一声,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很是不敢相信的道:“那一个个盐厂那么大,他们怎么敢的啊?这要是被查到,那不是要杀头的?!” 夏之白冷笑一声,“杀头?谁来杀?” “若是朝廷差不多,不知情,谁能杀他们的头?” “监督、制造、贩运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将朝廷派来的人应付过去,谁又知道在南方数个布政司,其实私下藏匿了好几家大型盐厂?” “而且真的很大吗?” “盐厂占地面积看着大,但一般都较为偏僻,鲜少跑到人口稠密的地方,只要多加小心,不为外界注意,又有多少人真会去上纲上线,何况这只是有些名气的,那些没有名气的,只怕更多。” “私制的又岂会少?” “还有灶户。” “南方食盐早已过剩,而且剩下了很多。” “只是这些盐最终都流向了本不该流向的地方。” “食盐只是冰山一角。” “更严重的应该是香料、象牙这些。” “这些才是大头。” “也是真正的暴利,用食盐换香料,可谓是一本万利。” “这么大的利润,若我有门路,只怕也会心动,财帛动人心,古往今来,从来都没变过。” 吕沧砸吧着嘴,也是瞠目结舌。 香料、象牙,这些东西,他以往听都没听过,只知道是价值连城的。 夏之白扫了几眼,还在整理的花纶几人,又道:“余杭这次闹事,可有查明,究竟是何人主导的?” 吕沧用力点点头道:“查清楚了。” “最先鼓噪闹事的叫杜安、王子铭,只是.”吕沧压低声音道:“他们那时直接被官府的人抓住了,外面一直传闻,这几人死了,反正现在是由叫邓木子的主导,这人如今好像不知去向了,但肯定还活着。” “你就这么肯定?”夏之白蹙眉。 吕沧用力的点头道:“这还是能肯定的。” “我问过那些乞丐,他们最近几天有人见到过邓木子,只是这人很谨慎,基本是露个面就不见了,不过正因为此,他才始终没被抓,一家妻儿老小,也全都藏着了,不知藏到了哪里。” “我私下让认识的乞丐去给带了话。” “只是一直没回应。” 夏之白点头,道:“其他府呢?” 吕沧道:“其他府其实都差不多,基本率先闹事的,都被官府给严办了,剩下的都机灵了,不会给到官府下手的机会,只是想传话过去很难,而且他们不相信官府。” “据说宁波府那边,官府就这么骗人的。” 夏之白蹙眉,联系不上人,这倒是一个问题,不过这很有可能是官府这边故意的,就是不想让他找到‘邓木子’这些人,通过各种使坏,让邓木子等人对官府产生浓浓的怀疑跟警惕,好来个不到场,从而让他只能跟官府安排的人商议。 “夏大哥,要不我再找人催催?”吕沧关心的道。 夏之白摇头。 他沉声道:“没有太大必要了。” “如果真想来,到时自会来,如果不愿,就算邀请再多次,也无用,归根结底,便是地方官府做的太坏,已败坏了官府在地方百姓心中的信誉,让人不敢信了。” “此事不急。” “等把盐厂的事解决再说。” “而且我感觉他们未必真想一直闹。” “大明毕竟还是官府说了算,他们这么闹,又能闹成什么?又能闹到什么样子?总不能一直东躲西藏吧,他们自己受得了,自己的妻儿老小呢?总归还是要解决问题的。” “闹事说明心中有不满,说明心中有诉求。” “只要不是决心造反,那便说明只是官府表现的诚意不够,让他们没有安全感。” “先做好当前事,等他们见到朝廷态度了,自然就能明白,我们此行前来,就是解决他们问题的,我们不会选择跟地方官府同流合污。” 吕沧点点头。 他自然是相信夏之白的。 而且让他相信夏之白跟地方官府同流合污,他是绝对不信的。 夏大哥之清高,世人皆知,区区地方官府,又岂能让夏大哥折腰?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不行。 夏之白道:“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吕沧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夏大哥,那些乞丐,我们走的时候能带上吗?” 夏之白蹙眉,摇了摇头道:“这我做不了主,得问他们自己,而且我不可能把他们带到应天府的,只可能让他们跟着那些灶户北上,落地北方,至于愿不愿意,就得看他们自己了。” “若是不愿,那也无法。” 吕沧脸上露出一抹难色,最终还是小声嘀咕道:“那我等会给他们说下,我还以为能带去应天府。” 夏之白没有理会,信步到花纶几人身边。 “比对的如何了?”夏之白道。 花纶摇摇头道:“虽谈不上各府都有隐匿,但各布政司都有两三家,而且规模看样子都不小,这些人恐都如你猜的那样,想着糊弄朝廷,好来了暗度陈仓,将这些东西从明面上弄到暗地里,从而独揽暴利。” “这些人是在找死!” 夏之白轻笑一声,道:“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谈什么找死?被朝廷发现才叫找死,要是朝廷发现不了,那就不是找死,而是精明能干。” “何况真被发现,随便找几个替死鬼,不也很容易吗?” 花纶不置可否,冷声道:“他们就这么自信,朝廷查不到?” 夏之白默然。 他叹息道:“或许朝廷真查不到。” “也不能说查不到,而是他们能收买相关官吏。” “就如目前浮在水面上的,就有当朝驸马参与其中,还有不少功勋家族,更有地方官绅,这放眼天下,都是一股很强大的势力了,甚至足以影响到朝廷政治,一般官员当真能一查到底?” “就算手持尚方宝剑,又有多少人能不动摇?” “而且有一个很大问题。” “便是任何官员,最终都要交差。” “一旦交了差,若是没清理干净,日后遭到的打击报复,又岂会少?” “其中的利弊权衡,哪是一时半会能理清?” “最终.” “大部分都是大事化小,草草了之,让上面跟下面都能交代,这已是天下很好的处理之道了,想要正本溯源,又岂是一个钦差能做到的?” “你也不行吗?”花纶一愣,看向了夏之白。 夏之白摇头。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这次来,也只是解决盐政的问题,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当下能解决的。” “功勋集团跟地方官绅团结起来,这股力量太大了。” “大到朝廷都会抖三抖。” “你没见信国公来到余杭后,基本没有正经在余杭停留过吗?一直都在跟浙江那些功勋家族走动,只要功勋家庭跟地方官绅还团结在一起,南方的事就解决不了。” “唯有两者拆开,才能去解决。” “不过.”夏之白嗤笑一声,漠然道:“大明的功勋集团,大多是军功出身,脑子没有官绅转得快,他们其实一定程度是被官绅裹挟利用了,只要能让他们不站在官绅那边,官绅造起来的势,在朝廷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夏之白丝毫没把地方官绅放在眼里。 文武结合,才是朝廷忌惮的点,一群趴在地方的官绅,根本就不是朝廷对手,他们就算再能鼓动人心,再会玩弄阴谋算计,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根本就拧不过。 只要朱元璋肯杀。 南方这些目空一切、志得意满的官绅,很快就能认清到现实。 只是如今还没到那个时候。 如今的事麻烦就麻烦在功勋集团跟官绅势力串联起来了,虽然目前还只是很纯粹的利益勾结,但也十分危险,因为牵涉到了地方文武,稍微处理不好,就很容易酿成大难。 在夏之白看来,这次当点到为止。 让上下各方勉强满意就行。 至于其他的。 只能等秋后算账。 至少要把地方官绅集团跟军功集团剥离开。 而且这本就是朱元璋有意推动的,如今只是加快了朱元璋下决心。 花纶一愣。 整个人有些恍惚。 他突然感觉自己做的事模糊了起来。 ------------ 第二百七十八章 地方同样不是铁板一块的! 花纶、练子宁清理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吕沧带回的盐厂信息整理完了。 相较各地盐运司上报的盐厂少的数量并不多。 不到十家。 但无一例外都是大厂。 练子宁将灰布上整理的名册放在桌上,看了眼夏之白道:“这些人为应付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不仅弄假账,还挑弄人心,各种阴招损招齐出,只是就为了隐匿这十家不到的盐厂?” 他一脸费解。 就他看来,这不值当。 南方灶户生乱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这对当地官府,无疑是巨大的政治问题,虽然可以推脱是制盐厂扩张规模太大,想为朝廷节省开支,但归根到底,还是地方监管不力。 地方是有罪的。 而且为了糊弄朝廷派的人,又是做假账,又是隐瞒信息,一旦被朝廷查到,这可是足以掉脑袋的,他想不通,为什么地方官府甘愿冒这么大风险。 夏之白笑了笑。 他知道不仅练子宁想不通,其实花纶、解敏,甚至是汤和都想不清。 也都没有理明白。 在他们很多人眼中,这完全是费力不讨好。 以极大的风险得极小的利益。 虽然食盐是暴利,还能走私、出海之类的,但毕竟没那么安全,相较于惹得天怒人怨,这明显不值得,也没必要承担这么大风险,完全可以先把朝廷糊弄住,再私下弄,这岂不是更好?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沉吟片刻,拍了拍袖口染上的水渍,平静道:“我虽然有过一些简单的描述,但并不全面,也没有全方面的讲解,你们有所费解是正常的。” “不过你们想不通,地方不少人却看的清。” “归根到底,一个利字!” 花纶跟练子宁几人对视一眼,眼中依旧充满了迷茫。 夏之白看向花纶,道:“花纶,你可还记得,我当时交给你那套统账方法?” 花纶点头。 这他自然是知道。 只是这跟南方的盐政有何关系? 夏之白道:“我当时有意提过一个观点,便是通过开设国企的方式,为朝廷增加耳目,而盐厂便是其一。” 闻言。 花纶脸色陡变。 他隐隐有些摸清了根由。 夏之白轻叹一声,幽幽道:“这件事其实并未遮掩,当时是直接对朝堂百官说的,因而自然是落入到了其他人耳中,而起初,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也全都当成了笑话。” “即便京都盐业取得了成功。” “但应天府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在其他地方能成功。” “只是随着我北上,陆续说服北地藩王,尤其是到北平后,让燕王都听从了我的建议,而且还是我直接挑明了说,要将盐厂设为朝廷的耳目情况下,这个消息,只怕陆续传到了其他有心人耳中。” “有的人慌了!” 花纶道:“所以从那时起,有人打起了你的主意?” “私下收买李笙等人,盗取蒸汽机图纸,高价挖走你手中的工人等等,这其实都是在向你表达不满,亦或者是对你警告,只是你当时远在北方,根本就不知情。” “所以他们换了另一种方式。” “便是将事态扩大?!” 花纶眼睛微亮,神色有些激动,似已就着这个观点,理清了一些状况。 夏之白看着花纶,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对也不对,他们没想过警告我,亦或对我表达不满,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他们忌惮的是朝廷的‘手’!” “他们很清楚一件事。” “当今陛下对权力有很强的执念。” “而且眼里见不得底下人背着自己做事,尤其是贪赃枉法,但过于天下上百年的惯性,推着他们在贪婪无度的道路上,一往无前,他们回不了头,也不会回头。” “他们知道若是继续任由京都盐业扩张,早晚有一日,京都盐业会把手伸向南方。” “而京都盐业是国企。” “即它本身就已是朝廷的耳目。” “只是如今的掌权人是我,但早晚有一日,还是会回到朝廷手中。” “如今朝廷监管百官,除了都察院,还有一个锦衣卫,而对地方的监察,相较就简单不少,只有各省设提刑按察使。” “虽在洪武十五年,又在府(州)、县设按察分司,将全国各府(州)、县皆纳入按察使司的监察系统,但整体而言,对地方的监察力度是不够的,也没有锦衣卫补充。” “越往下,监察力度越不足。” “因而给地方上下其手的空间非常大。” “若是京都盐业这样的国企落到了地方,一定程度上,就填补了督察职权,这对于地方官员而言,无疑是头上悬了一把利刃,随时都可能掉下来铡了自己脑袋。” “尤其在我当初的描述中,国企为朝廷直管,并不受地方控制。” “这对地方官员而言犹如梦魇。” “他们不能接受。” “所以他们要破坏掉国企的形式?”练子宁已听明白了一些事。 夏之白点头。 夏之白正襟危坐,淡淡一笑,道:“至于南方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其实在我看来,这件事本身就出乎很多人意料,因为他们起初只是想破坏掉‘国企’这种‘耳目’存在的形式,根本没有在意过盐厂的盈利。” “只是真的落地,有人看上了其中暴利。” “因而地方互相争斗下,就变成了如今狼藉模样。” “地方同样不是铁板一块!”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也会有利益纠缠,有人分的多,有人分的少,而食盐本身就暴利,尤其一些人还能借此揽获政绩,以及私下克扣本该发给灶户的钱粮,这一来二去,地方内部矛盾就激化了。” “最终.” “互相都不买对方的账,在一段时间后,就酿制成灾了。” 闻言。 几人恍然大悟。 他们就觉得南方的事很矛盾。 本不该挑大的,就突然闹大了,本就得到妥善解决的,最终却一直没解决,各方一直在各种推卸,也各种为自己邀功,完全不像是一个整体,经夏之白这么一解释,他们也是终于理清了。 南方内部同样有斗争。 而且斗争不小。 只是有朝廷高压在前,他们必须维持一定和气,有时也必须团结一致应付朝廷,但私底下只怕早就争的不可开交,甚至私下互为仇雠都不定。 归根到底还是分赃不均。 盐厂的出现,相当于是新的获利点,而有的人只想借此让国企声名狼藉,而有的人却想借此分一杯羹,还有的人则是想趁机大手捞钱,最终无法调节下,各自处理各自的事,以至于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眼见朝廷下来,这些人又勉强坐到了一起。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依旧有人不甘舍弃到手的利益,想要维持一定现状,至少要留几条财路。 如今只是表明趋于平静了。 花纶道:“那这么说,他们并非铁板一块,也能从内部瓦解?” 夏之白摇头,沉声道:“目前来看,不太可能。” “他们当下的矛盾,只是对于新出现的获利点,看法做法不同,但并不涉及过往的利益分赃,他们总体上还是趋于一致的,尤其他们扎根地方这么久,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自我毁灭,他们不会做的。” “我们来余杭这段时间,地方可谓是费尽心思,这又何尝不是在试着替其他人将事情遮掩?”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解敏看了过来。 夏之白没有回答解敏的问题,继续说着:“如今在我的步步施压下,应当会选择少数服从多数,舍弃这部分盐市上的利益,继而寻求让我们一行尽早离开。” “不然若继续拖延下去,挖出了其他事,那就不止三两重了。” “千斤都打不住!” “如今我在他们眼中是个瘟神,只想将我尽快送走,虽然中间还是会做一定的阻拦跟不情愿,但最终在‘权衡利弊’下,还是会选择答应。” “目前的情况,地方官府全输。” “地方布政司会因此答应灶户北迁,而盐运司会受到户部监管,至于盐厂,直接合并,那些被藏匿的,也都会被逐一的收回,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如今事已至此,想尽快结束,只能壮士断腕!” 闻言。 花纶若有所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之白没强调要‘收为国企’了,只怕是有意给地方留了条退路,虽然地方这次在盐政上损失惨重,但多少还是保留了一点颜面,不至于完全白费功夫。 而夏之白同样清楚。 地方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想阻止这件事。 若是自己死咬着不放,只怕会逼的地方铤而走险,到时反倒会不好收场。 退一步,是为了更好的前进。 但夏之白也就退到这里了,再想让他后退,已不可能了,而且南方这些官员只怕也不敢赌,若是赌输了,将夏之白彻底激怒,以夏之白凡事都往上面打小报告的状况,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眼下夏之白推动了盐政改革。 而地方实现了他们‘废除’国企的初衷。 的确算是双方都能勉强同意。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诰》薄了! 解敏眉头紧皱,一脸不解道:“地方做了这么多事,真会甘心接受这个现状?” 他总感觉有些不真实。 地方做出的让步太大了,大到让他都有点吃惊。 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自然是不甘心的,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其他人同样吃了亏,那就未必不能接受了,何况这本身就不在他们的预想中,完全是一些人见利起意,酿成的人祸。” “他们现在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因为我不仅让‘监察御史’做纪实录,还别出心裁的‘开了次海’,更提议要积极开海,输出制盐工艺,甚至是跟海外的邦国做交易,我说的每一件事,都落到了他们的心脏上,让他们一阵心悸。” “相较于食盐的利益,维持旧状获得的利益,明显更多。” “他们目前还拎得清。” “他们也不敢再让我继续‘发疯’了。” “而且信国公跟锦衣卫还在一旁,谁又知道,信国公跟锦衣卫会不会真把我说的话当真,私下去调查一番,若是没查到什么东西尚好,若是查到了,那对地方而言,可就真要天塌了。” “因为这不仅要钱。” “还要命!” 解敏点点头,眼露恍然之色。 灶户闹事,是地方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败坏盐厂名声,同时给朝廷施加压力,只是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人为偏差,最终事情一步步演变到如今地步,而夏之白的南下,更是出人意料。 加之夏之白不按常理出招,让地方应付起来是捉襟见肘。 如今担心事情进一步捅大,也担心汤和跟锦衣卫查出其他的东西,已不敢再有那么高姿态,一心想着息事宁人,只要能把人送走,哪怕把在盐市上吃进去的利益吐出来,也未尝不可。 至少保留住了其他。 随即。 解敏瞳孔微缩。 他猛地看向夏之白,颤巍巍道:“你这些人还被你算了!” 解敏的语气很肯定。 南方如今已被夏之白吓住了,只想着早点送走,殊不知,却是露出了更大的破绽,因为盐市无疑是暴利,但在这种暴利下,地方依旧舍得吐出来,这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陛下,他们私下做的事,获利远比制盐来得多。 而且是多的多得多。 不然根本不会这么利索吐出来了。 只是地方官员被夏之白这么一连串的诈,还有一连串的施压,各种算计,给彻底震住了心神,以至于慌了神,只顾着息事宁人,却忘记了遮掩自己的屁股。 夏之白有些意外的看着解敏。 他倒是没想到,花纶几人没看明白,解敏倒是看出来了。 夏之白笑呵呵道:“这只是一个推测,成与不成明天便知道了。” “这并非是我使诈。” “是他们做贼心虚,受不得一点压力。” “稍微一刺激,就六神无主,各种昏招阴招齐出。” 解敏苦笑道:“话虽如此,但没有你给的这么大压力,他们又岂会一下慌了神?你这一趟,本就有信国公、锦衣卫在侧,还跑去送什么纪实录,又弄出什么大会,让人应接不暇,防不胜防。” “他们算是被你算计明白了。” 解敏摇摇头。 心中升起一股油然的无力感。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跟南方官员对调,只怕也会被震的六神无主吧? 非是他无能。 而是夏之白心思太诡了。 虽然很多都早早说出来了,但这种压力才是最大的,因为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你但凡弄虚作假,一旦被查出来,再被夏之白上纲上线,就是一个大问题。 偏生夏之白最喜欢上纲上线。 这让人如何不担忧? 而夏之白倒好,一边明着施压,一边暗着试探对方的底线,还各种明的暗的搞小动作,扰人心神,这一连串动作下来,稍微意志不坚定,只怕都被夏之白给搞崩溃了,一心想把夏之白送走了。 只是这一来一回,就被算计个明白。 夏之白太会玩弄人心了。 甚至于. 他也在‘欺骗’陛下。 因为所谓的盐政获利轻,其他地方获利重,未尝不是夏之白吓唬的结果,或许根本就不是主要原因,但以陛下之心志,只怕根本不会把夏之白做的小动作放心上,只会认可夏之白呈上的‘观点’。 从而加强对南方的针对。 这一切都在夏之白的算计之中吗? 一念间。 他甚至有些惊疑,南方灶户生乱,会不会也是夏之白手笔? 但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 夏之白没来过南方,也不认识南方的人,甚至只能派自己随从当乞丐,去收集信息,若是真有如此本事,又岂会这么大费周章?应该就只是自己多心了。 解敏摇摇头,将脑海杂念清空。 一旁的丁志方听得是目瞪口呆,整个人呆立当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南方的事内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而且夏之白似乎很早就理清了,也早就看穿了,因而特意布了个局,等着南方官员跳。 如今南方真跳了。 想到自己来南方做的一切,丁志方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丁志方缩了缩脖子,让衣衫稍微靠近了些,随后道:“那明日的官商大会?不会有太多波澜?” 夏之白笑着道:“会有,但不会很多。” “吕沧的回来,基本预告着,他们前期的心思,全部落空了,盐运司的官员,跟获利的那批人,未必是同一批,至少从目前来看,并不在一个地方,因而他们不会为了别人,把自己的前程性命都搭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尝试一下后,基本就放弃了。” “挣扎也无意义。” “他们不知我打听到了多少消息,也不敢赌,一旦赌错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对下面盐厂情况不了解,如今盐运司在他们口中,就只有一个收税,这也意味着他们收税都没收明白。” “这少的可是国家的钱。” “他们是不敢让自己去冒这风险的。” 花纶蹙眉道:“但前面不是已经送来了账簿了吗?难道还能推翻?” 夏之白道:“这有何难?” “那些盐厂倒闭了,而后跟其他盐厂合并了,账目也放一起了。” “他们只负责收税,其他情况并不了解。” “只要想糊弄,借口还不好找?” “不过这事没必要死抓着不放,没什么太大意义,只是逼的双方脸色不好看,我们这次来,不是跟人结怨的,只是来解决南方灶户问题的。”夏之白主动提醒了一下。 听到夏之白的话,花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夏之白也好意思说这话? 这不是他挑起的吗? 他们可没心思死抓着不放。 花纶道:“这样说的话,事情倒是简单了,只是一些简单的扯皮,互相拉扯一番,事情就解决了。” “呼。”练子宁长吁一口气,露出一抹放松之色,道:“我前面还真担心,你就一个劲死咬着不放,要是真不管不顾的硬顶到底,我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唉。” “你实在太能闹事了。” “任何事一旦经你手,小事也变大了。” 解敏、丁志方深以为然。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这未尝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正着不好解决问题,那就把事情扩大化,等到这些人真的怕了,再回过头去解决之前要解决的事,这些人就愿意坐下来谈了。” “这是一种智慧!” 花纶道:“你这智慧我可没胆子使,要是没使好,那可要命的。” “这种方法,一次就行,次次来,要是那次不奏效,可就真要捅出大事来。” 花纶还是自己知道的斤两。 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不适合他。 他也没这胆量。 夏之白起身道:“事情也给你们解释的差不多了,后续几天,就该把南方的事收尾了,南方的事,这次只是前菜,等到这些人稍微心安之后,就该开始上正餐了。” “有的事终究还是要做的。” “大明的税源,必须要查清查明,也必须抓到朝廷手中。” “不然.” “朝廷受制于地方,甚至还要看地方脸色,那朝廷的威严何在?又如何服人?又如何正确的统领天下?” 花纶几人点头。 他们来余杭也做了不少工作。 对南方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又有夏之白的临时恶补,对解决灶户的事已心中有数了,只要地方不再弄出什么事端,此事基本没有太多波折了。 尤其有了夏之白的保证,更是让他们心安不少。 几人简单聊了一下,便各自散去了。 夏之白也没有在此地多待,见其他人都走了,也是朝自己的住处走去,等回到住处,吕沧早早就等候在了一旁,只是跟在正堂不一样,吕沧手中又多了一本书。 书上只有两个字。 《大诰》! 夏之白伸手将《大诰》接过,简单看了几眼,长长的叹气一声,随后将《大诰》拿回了自己休息的地方,一边走着,一边还轻声说着:“洪武皇帝写的《大诰》越来越厚,而百姓手中的《大诰》却越来越薄了。” ------------ 第二百八十章 经商得讲规矩! 翌日。 还是熟悉的大堂。 只是来的人比上次更多了。 李本末来了,浙江布政司经历林仕佳也来了。 除了这几人,花纶、练子宁几人也到了,整个大堂比上次多了几分肃然。 见到如此场景,哪怕李本末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大体知道,夏之白恐是想在这次定好一些事情,不然不至于将花纶几人也一并叫上。 方仁刚、王崇德几名商人,见到眼前场景,全都静默无声。 这已不是他们能插话的场合了。 不多时。 夏之白到了。 他刚一进入大堂,李本末就率先起身,较为和气的道:“夏钦差。” 夏之白颔首,笑着道:“李大人。” 随后,他收回目光,平静的扫过全场,淡淡道:“两天的时间,还是过得很快,不知诸位思考的如何了?” 李本末扫了眼下方盐商,全都低垂着头,没有敢抬头开口的,李本末主动道:“钦差大人,你太把这些商人当回事了,他们的建议算得了什么?在我大明,一切得依王法,依国法。” “钦差大人秉承陛下旨意南下,本身就代表着王法国法。” “岂容他们在这嚼舌?” 夏之白看了眼李本末,摇了摇头道:“李大人,倒是折煞我了,我的确是奉旨南下,但大明国法岂是臣子能代替的?大明自有国法在,也自有法律在,一切依法就行。” “我可不敢僭越。” “而且凡事好商量。” “只要能坐下来,那便有商量的余地。” “一言堂,岂不坏了规矩?” 李本末眼皮微微一跳,眼中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当真是又当又立。 区区商人,谁又真把他们放眼里了? 所谓的商量,不过是给这些商人背后的人传话罢了。 李本末道:“钦差大人有此心,自是再好不过,不过灶户的事,折腾这么久,也实在是劳神费心,在下认为,还是当尽早解决,而盐政的事,也不易再拖,事情一拖再拖,这成何体统?” “岂不让人认为朝廷办事低下?” “我等身为朝廷官员,有时也该有自己的决断。” “李大人所言极是。”夏之白点头。 他转头,看向下面众人,道:“我还是之前的观点,南方只能推行大厂制,必须受到朝廷监督,这是红线,大明不容许食盐产业泛滥成灾,也绝不容许因食盐产业,而再次出现地方混乱。” 张桐道:“这是自然。” “大厂制有大厂制的好。” “便于管理,也便于监督,还便于整合资源。” “朝廷也不收走你们的贩售权,只是要随时能查账,虽然不少盐厂要搬家,但总比被朝廷关停要强,而且钦差大人这次来可是带了不少的工师,你们不要想着作乱,更不要想着裹挟一批人闹事。” “朝廷早就防着你们呢。” 张桐盛气凌人的朝下方的盐商开口。 夏之白蹙眉。 他主动道:“我这次的确带了不少工师,但不是为了霸占你们的机器,只是为了方便你们搬运后,能更好更快的开工,甚至能填补其他关停盐厂的产量,主要是替你们改良机器的。” “这也算是搬厂的好处。” 四下安静。 夏之白继续道:“至于你们搬到何处,又跟哪些工厂合并,这个要地方布政司决定。” 林仕佳道:“对于合并后盐厂的落址,我们布政司会给与最大的支持,尽量选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利于食盐、煤炭等的运送,也方便减少中途的路程。” 方仁刚等人对视一眼,却是一脸苦涩。 他们哪有开口的资格? 不都被决定了吗? 而且他们其实早就被知会了,不要对合并有太多抱怨,因为这是夏之白南下的政治目的,不达目的,夏之白不会甘休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答应。 方仁刚迟疑了一下,道:“只要官府做的承诺能兑现,合并倒也不算什么。” “只是盐厂这么一来,利益分配就会出现问题。” 夏之白道:“这个你们自己定,看是按照目前的产量来,还是按照后续的产量来,亦或者提前定好产量额度,这个是商人决定,我等官员就不自作主张了。” “此外。” “灶户全部要转为雇佣制。” “再想吃过往政策的红利,已不会被容许了。” “朝廷推广盐厂,本就为实现朝廷的开源节流,非是为你们开源节流。” “既然想谋制盐的利益,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是一体的。” “朝廷不会太管你们如何经商,只要不扰乱正常的食盐市场,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朝廷不会过多参与,但若是你们偷税漏税抗税,那就不要怪国法无情了。” “如今蒸汽机的出现,已极大改变了经商面貌。” “日后商法也会变。” “不仅会从税率上,还会从查税等诸多方面,进行限制,为的就是让商人在秩序内合法经商。” 夏之白一连串说了不少。 只是听得方仁刚几人额头汗水直冒。 这哪里没管? 都快什么都管了。 还要改商税,还要改漏税惩罚等等,每一条,在方仁刚听来,都是在他们的脑袋上捆了一圈绳子,这些绳子随时都能变成绞死他们的绳索。 方仁刚道:“大人,这是否有些太多了?” “何至于此?” 夏之白摇头,平静道:“这是一定要走的,蒸汽机的好处,你们都看见了,生产效率极大提高,需要的工人大幅减少,若是朝廷不对相应的工厂进行严格审查,朝廷一年不知要少收多少税。” “这是不容许的。” “税乃一个国家的命脉所在。” “今后不仅是食盐,在其他新的行业,也会如此。” “因而商改是毋庸置疑的。” “再则。” “我这次带来的工匠工师,可不仅仅只是替你们改良机器,也是为了向大众宣扬,蒸汽时代正在来临,日后蒸汽机将会用在很多方面,不仅可用在制盐上,还能制造铁马,还能制造铁船,天下的交通将会得到极大改善。” “除了这些,在日常生活中,也会有很多改变。” “这些都会一步步影响到百姓。” “虽然不可否认,这会对地方百姓,造成一定程度的冲击,但只要使用得当,会有更多百姓从中获利,而这也将会是时代的必经之路。” “大明将逐步走向开放。” “商人作为大明跟外界交流的一个渠道,自然也要逐步的正规化。” “朝廷会逐步加强对地方官府的控制,也会给予地方百姓、商贾、工匠跟朝廷交流的渠道,我之前说到的食盐协会,便是其中之一。” 闻言。 方仁刚等人当即色变。 目光全都不约而同看向了林仕佳等官员。 林仕佳同样脸色很难看。 他怎么也没想到,夏之白会这么直白,将自己的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就当着这么多商贾的面,只是夏之白太高看这些商贾了,他们哪有这么多的骨气?只不过是一些人放在明面的狗罢了。 想让他们向朝廷声张,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只是夏之白说的这话,也让他们心中微紧,因为这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做到哪一件,都会对地方造成很大的冲击。 地方的旧有格局也会因此打破。 这不是他们想见到的。 李本末负手而立,双眼疑惑的望着夏之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之白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当真是为了说服这些商人同意?并让他们打消顾虑,将暗中的人说出来? 还是在借机讥讽他们? 他其实早就看错了他们的心思,只是不愿拆穿,但也奉劝他们,不要螳臂当车? 李本末皱眉思索了一下,没有想明白。 李本末没有接这个话茬,缓缓道:“上次我盐运司送上了一份名单,但那份名单其实不太准确,也不能说不准确,准确说是有一定遗漏。” “这大半年,南方盐厂开了很多,也倒闭了很多,其中不乏一些大厂,像是我浙江的宁波盐厂等,在大半月前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眼下已被拆卖给了其他盐厂。” “像是宁波盐厂这样好大喜功,过于贪婪,想直接垄断大半个浙江盐市的盐厂,借此进行高额盈利,南方有不少,不过这些商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根本没考虑过,这么做耗费的运输费用之高,最终担负不起,为其他四周小盐厂拖垮了。” “当真是可惜。” 李本末面无表情的惋惜着。 似真为这些‘倒闭’盐厂可惜,只是眼神显得无比冷漠。 夏之白淡淡点头,道:“若是李大人不提,我也正准备说这事。” “既然已倒闭了,那就按倒闭清算。” “等会我让丁志方去盐运司整理一下相关情况,到时再请布政司派一些人手,去调查一下这些机器的去向,争取早日弄清这些机器的去向。” 李本末点点头,看不出喜怒,道:“好。” 见李本末这么轻易点头,倒是有些出乎夏之白意料。 他笑了笑,继续说了起来。 这场会议很顺畅。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有人懦了! 第二次会议结束的很快。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切就都谈妥了。 商贾从始至终就没有太多说话,基本算得上是任人宰割了。 而让夏之白颇为意外的是李本末、张桐、林仕佳等官员,竟然没有主动争取一下,而是齐刷刷的放弃了,只要没有涉及到让朝廷派人入驻大型盐厂,他们几乎直接点头通过了。 答应之迅速,让夏之白都有些吃惊。 会议结束。 望着已空荡荡的大堂,花纶乐呵一声道:“夏兄,你这次倒是失算了,地方官府根本没阻拦,直接就通过了,不过从这个迅速程度,为何我感觉是南方出了点问题?” 练子宁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沉声道:“我也感觉有点不对劲。” “太顺畅了。” “我们刚来余杭时,周参政等人,虽是笑脸相迎,但总体而言,是笑里藏刀的,那笑容我现在想起来,都感到有些后背发凉,而浙江布政司的官员做事也是这样,凡事交代下去,再去问,就是传达给下面了。” “一问具体进程如何,便是会差人去问,就是不说实际进展。” “这么推三阻四的官府,还有一个同样滑溜的盐运司,他们要是各种下绊子,这会至少还要开好几场,怎么这才过了两天,他们就一下变了?” “这是为什么?” 练子宁有些想不清楚。 夏之白也不太明白,他其实都已做好舌战群雄的准备,只是李本末等人似根本没这个打算,只是做了简单的挣扎,随后就直接放弃了,而且是一泻千里,最后甚至都直接不吭声了。 完全成了夏之白一人的独角戏。 解敏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会不会是锦衣卫查到了什么?” 听到解敏的话,几人都愣了一下。 随即面露恍然之色。 蒋瓛来到余杭后,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夏之白,这六七天下来,也没见到几面,而且见到蒋瓛,他一般都神色匆匆,不知道在干什么。 夏之白也没问过。 而且不仅是蒋瓛,汤和同样如此。 基本都不见人。 夏之白摸着下巴,暗自琢磨着:“还真有可能,信国公在南方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很多功勋集团,都要卖信国公一个面子,至少不敢让信国公难看,而锦衣卫这段时间,也不知在查什么,我们又在这边不断挑事,只怕地方官府,已是一个头几个大,的确很难招架的住。” “最终.” “让我占了便宜。” 夏之白也咧嘴笑了起来。 花纶几人摇摇头,他们可不这么觉得。 或许汤和、蒋瓛的确给到了地方官府压力,但要是没有夏之白自己弄出的这么大动静,地方官府哪里会这么容易屈服,只怕还会继续硬挺着,这一切都是夏之白应得的。 充其量只是多害取其轻罢了。 至于汤和跟蒋瓛暗中在调查什么,他们可没胆量去打听。 也不敢打听。 能让汤和跟蒋瓛这么上心的,哪是他们敢去关注的?没有打听到东西尚好,要是真打听出来的,指不定要死多少人,汤和跟蒋瓛可同样是奉陛下旨意来的。 “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花纶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舒展了一下身子,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不少,道:“把盐厂全部登记在案,然后跟布政司一起,将盐厂整合了,同时让工师去将那些机器改了。” “你为什么这么执意改良机器?”花纶有些不解。 夏之白神秘一笑道:“机器这东西,跟人不一样,是很容易看出一些东西的,而改良后的机器,若是出了问题,只能是我这边安排人去修理,这一来二去,我就能了解到这些机器的使用情况。” “继而对盐厂运行情况有个大致的评估。” “机器时代,技术很重要。” “而我掌握着技术!” “除此之外,改良后的机器,零部件损坏,只能找我替换,当然不是不能自己换,只是机器这东西,目前只有我手中的工厂是严格按照标准化在生产,而其他地方生产的,未必那么标准。” “我的性价比最高。” “最终天下的盐厂,零部件在一段时间内,都得经我同意。” 花纶几人一愣。 他们倒是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只感到有些心惊。 区区一个机器,竟有这么多门道,若非夏之白说出来,只怕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而南方这些人,还将这些机器视为赚钱工具,殊不知从一开始就掉入到了夏之白圈套。 而且还被套牢了。 随即几人也是暗暗点头,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南方这些人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就骗得了蒸汽机的图纸,殊不知,那未尝不是夏之白故意放出来的。 就是在钓他们上钩。 但平心而论,面对这么大的诱惑跟担心,只怕谁都会上套。 他们同样没有例外一说。 只能说,夏之白算的太精明了。 他算的是人的贪! 夏之白站起身,望了眼天空,道:“接下来就该解决灶户的问题了,不过在解决灶户问题前,需要先树立起威信,人无信不立,地方官府威信已失,想让灶户相信官府,还得多花点心思。” 练子宁道:“你准备怎么做?” 夏之白道:“自然是按照我说过的事去做,让工师去宣传一下机器的用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安抚,再说明一下情况,同时替灶户说明一下利弊,而后便让他们自己去做取舍。” “如今布政司这边都已松口,灶户的事其实不算很难。” “只要能坐下来,基本没啥大问题。” “毕竟.” “事情都闹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又不信任当地官府,已不太可能待在当地,担惊受怕的过日子,跟着北上其实是比较好的出路,而且北上给的待遇是明显优于南方的。” “故土难迁。”解敏道。 夏之白颔首,道:“故土的确难迁,但也得分情况。” “要是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又有多少人能呆得住?等把灶户的事解决了,我们或许就能启程回去了,这一番南下,倒是比我预期的要顺利不少。” 练子宁一脸严肃的看着夏之白,凝声道:“我有一个问题,从现在的种种情况来看,南方发生的事,很明显是你一手促成的,哪怕不是你主动的,也定跟你有脱不开的干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的目的在哪?” 夏之白长身而立,任由衣衫随风拂动,淡淡道:“你真的想知道?” “想。” “那我告诉你。”夏之白头颅微仰,道:“南方的事,不算是我造成的,但的确跟我有一定关系,只是倒因为果,对我而言,实在是有些冤枉,我只是把南方的真实情况捅出来了而已。” “南方越是狡辩,越是挣扎,越是反对,这便说明,他们的私心越重。” “我很早前便跟陛下说过。” “大明的税收体制有问题,必须要改,只是陛下没有听从,而这一次借着南下,我算是让陛下睁眼看了看南方的实际情况,当然不止我一人,或许信国公、蒋瓛指挥使等人,同样充当着陛下的眼线。” “无论是谁,都会将南方的实情往上禀告。” “南方并没有那么的太平。” “反而是繁华之下,藏匿着太多黑恶。” “有当地官吏的,有卫指挥使的,也有功勋子弟的,还有地主恶霸等等,这些其他地方,其实也有,而南方最甚的是,这些利益集团已有团结在一起的征兆,这对中央朝廷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南方是大明的南方。” “绝不能变成南方几地自保。” “而一定程度上,也验证了我很早前说的那句话。” “大明的士阶层出了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大到已能动摇到大明国本,甚至是直接影响到大明对天下的直接控制,南方需要一次大的清洗,而清洗是要死人的,也会造成很多方面动荡,因而我需要向天下证明一件事,就是南方能很快恢复稳定。” “食盐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蒸汽机的出现,的确造成了一些乱子。” “但你现在再放眼去看,乱子真的很大吗?只要食盐供应不出问题,地方百姓真的在意吗?” “不在意的。” “甚至于地方百姓是乐于见到官员去死的。” “古往今来,没少人说百姓是愚民。” “这句话乍看是有道理的。” “因为百姓哪懂那么多大是大非,只要所杀之人比他们身份地位高,他们就拍手称好,他们就暗喜,今天陛下杀了我,天下百姓听说后,同样会欢呼雀跃,等明天陛下杀了你们,地方百姓同样会欢呼。” “安抚百姓从来不是问题。” “真正的问题一直都是鼓动人心的商贾、士绅、官吏。” “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挑起一场大的闹剧。” “但这些人不是铁板一块。” “只要能分化、拆解,大事也能化小。” “随着蒸汽机相关的运用,地方势力能鼓噪的力量,能裹挟起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小,朝廷想恢复正常也会越来越容易。” “而现在地方势力还退缩了。” “他们懦了!”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只是一柄刀! 花纶目送着夏之白离开。 夏之白的话,给他造成的冲击很大。 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 天下的诸多大事,都是由一件件小事构成的,只要将这一件件小事给解决了,原本的大事,也就渐渐变小了,乃至最终直接消失并解决了。 只是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沉得下心? 静的下心? 练子宁嘴唇微张,叹息一声道:“我为何感觉夏兄已有粉身碎骨的迹象?” 解敏道:“或许他从来就没在乎过。” “他要的是改变天下的风气。” “斧正过往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风向,但这条路又哪里好走?盐政的事,或许是陛下施压,加之信国公锦衣卫相助,才能压服地方,但日后呢?” “古人都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能一时,却难一世。” “更难万世!” “或许到最后,唯留一身清白吧。” 丁志方颔首道:“我倒是没有那么悲观,夏兄从来都是谋而后动,你我都不知道,夏兄还有什么后手,也不知他暗中还做了什么布局,当年科举时,朝廷都已张榜,谁又曾想,最终殿试时,夏兄会一飞冲天,夺得状元?” “有的人生来就与众不同。” “生来就是要打破常规的,或许夏兄就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他要打碎的东西很多。” “但若是真的想一想,未必不是正确的路。” “宋代以来,天下治理,出现了很大问题,官场腐败,武备废弛,民不聊生,在宋末有不少惊世大儒,已思索起天下的未来走向,只是还未思索出,就遭到了蒙元的迅猛一击,彻底打断了既有的探索之路。” “天下经蒙元治理百年,已然出现了大幅倒退。” “也出现了极明显的滑坡。” “当今陛下英明神武,以天纵之资,横扫诸雄,驱逐鞑虏,恢复我汉家天下,在开国之初,更是意欲鼎新天下制度,但有的事终究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兜兜转转,我大明其实还是在蒙元的基础上,在做一定的修补。” “甚至可以说只是换了个说法。” “蒙元对天下影响太深了,不仅百官深受影响,地方的士人、百姓,也深受其害,烂柯久矣,想要重振山河,谈何容易,我对夏兄的一些看法是保持积极态度,但对于夏兄要达成的一些事,并不乐观。” 丁志方震了震袖子,一脸严肃,道:“我最近一段时间看了很多史书,纵观历史,其实历朝历代,总有一些人单纯的想着,把一个腐朽的国家推翻了,天下便能重来,也动不动就想着将天下打的稀碎,而后再重建。” “重建的天下一定会比原来的更好。” “但历史又是如何?” “还是那堆石头、那堆土,不过是搭了毁,毁了搭,就算真的搭成了,但也只是改了个皮罢了,还是那堆石头,那堆土,没有丝毫的改变,只不过换了个说法,叫做‘改朝换代’。” 丁志方嗤笑一声,满眼不屑道:“我们站立的这块土地,经历了不知多少世事,早就形成了自己的文化,想撼动整个天下的文化,哪是几个人,十几个人就能做到的?” “而且新搭建起来的真就比旧的好?” “呵呵。” “我看不见的。” “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缝缝补补罢了。” “夏兄倒是比其他人看的通透,他知道哪怕真推翻了大明,天下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百姓哪是那些百姓,官吏还是那些官吏,夏兄比其他人聪明,他没有想着去落草为寇,而是投身了朝廷。” “但他错也错在了这。” “因为就像是我们一样,有时候事关到自己利益,依旧会对他表示反对,我们还算是对夏兄有所认识,尚且如此,又何况天下的其他人?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其实就是陛下的信任。” “只是这种信任又能持续多久?” “等到那天信任消失了,夏兄面临的口诛笔伐,就不知会有多凶猛了。” “多少人想生啖其肉、饮其血啊。” “在我看来,夏兄这具身子,早就碎了。” “就等时间到了裂开。” “我对夏兄现在做的事并不理解,但我依旧认为夏兄做的是对的,只是时间不对,或许等到大明真的病入膏肓,大明真的需要自救,真到了救亡图存的时候,会有人提起夏之白,将他尝试的东西捡起来,并发扬光大。” “但不会是现在。” “也不能是现在!” “他想为后人开生路,却是阻了当代的路。” “我尊重但不认同。” 丁志方的话落下,其他人都面露异色。 他们很少见丁志方说这么多话,而且这番话落到他们耳中,同样是振聋发聩。 他们之前根本没想到,丁志方对夏之白看的这么透彻,甚至比他们还看的明白,他们可是跟夏之白了解更多、接触更多的。 解敏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丁志方说的或许是对的。 或者谁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 花纶苦笑道:“可我们已经被拉上了贼船,就算现在跳船,又有多少人会信?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夏之白能稍微收敛一点,不要做的太过分,‘士’这个阶层,扎根天下上千年,哪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撼山易,撼士大夫难!!!” 几人相视着摇头,带着几分勉强跟无奈。 还带着浓浓的迷茫。 他们是被夏之白裹挟进来的,如今甚至都没法脱身了,而夏之白要走的路,他们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活路,只看得到漫无天日的血色。 浙江布政司。 周子谅坐在主座,王玄范坐在次座。 其余的布政司官员分列。 林仕佳将这次官商大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闻言。 周子谅面无表情,道:“夏之白没有过多纠缠?” 林仕佳摇头道:“没有。” 他继续笑着道:“只怕夏之白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我们会一下这么大方了。” 周子谅冷哼一声,道:“他自然想不明白,因为跟他本身就没太多关系,只是锦衣卫这段时间查的实在太紧,据说都已经查到林贤等人头上了,若是再不早点撇清关系,早晚有一天会引火到自己身上。” 林仕佳凝声道:“大人,锦衣卫究竟查到了什么?” 他一脸费解。 他昨天都准备好跟夏之白据理力争的,结果半夜被叫醒,让他尽量配合夏之白,让盐政的事早点结束,他心中一直没想明白,只是时间太紧,没来得及去问。 如今事情都已结束,他也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周子谅目光微沉,双眸淡漠的扫过下方其余官员,冷声道:“你们只怕也没想清楚吧。” “我听到这些消息,同样一脸震惊。” “这次锦衣卫南下,并不是配合夏之白的,而是在查胡惟庸余孽。” 一语落下,四下俱寂。 所有在场的官员全都噤若寒蝉。 胡惟庸。 这三个字在他们心里是禁忌。 也容不得他们害怕胆寒,胡惟庸案爆发之后,死了太多人了,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被牵扯出来,而后又是一场血腥的屠杀,这六年下来,朝廷因胡惟庸杀了快十万人了。 如今竟还没结束? 这六年下来,他们也意识到了。 胡惟庸就是个幌子,只是陛下动屠刀的借口。 只是如今陛下将刀伸向了南方。 他们谁也猜不到,陛下会将刀指向谁,也不愿成为这个人,何况盐政的事,他们内部早就达成了一致,从一开始就没想独占其中利益,只是有的人心有不满罢了,如今锦衣卫恰好还查到了林贤头上。 原本的阻力都没了。 他们自是不会为此多费口舌。 若是因为这一两句口舌,而为夏之白记下,这名字一旦入了陛下的眼,保不齐锦衣卫下一个查的就是他们了。 此事因利起,也因利而散。 良久。 王玄范道:“大人,你查到的消息可当真?那蒋瓛真查到林贤头上了?林贤的官职可不低,乃是明州卫指挥使,而且据我所知,林贤跟胡惟庸并无太多联系啊,这怎么查到他头上去了?” 王玄范一脸不解。 周子谅冷声道:“这我如何知道?” “锦衣卫暗查手段多变,防不胜防,或许是林贤一时疏忽,露出了把柄,或者是本就为朝廷盯上了,只是林贤一直抓着盐厂不放,惹得了夏之白不满,继而将事态提前了。”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迹象。” “万幸我等跟林贤接触的不深,想来不会牵连到我等。” “只是盐政不能再执着了。” “该弃就弃。” “朝廷调集了这么多人手,若是一事无成,那才是真闹笑话了,我浙江可承受不起,陛下的怒火,只是这夏之白的确难缠,总是用一些下作的手段,让人无比难受,真是文人之耻。” 周子谅对夏之白无半点好感,言语中充满鄙夷跟不屑,还带着浓浓的轻蔑。 作为文人,毫无文人底线,也不懂官场圆滑。 就一愣头青。 这样的人注定难成气候。 只是陛下用来威慑南方的刀罢了。 ------------ 第二百八十三章 愁人!!! 林仕佳点点头,道:“但还有一场工人大会。” 王玄范冷笑道:“一群灶户,又能弄出什么?他们想做什么,最终得我们点头,我们要是不点头,那些事就办不了,而且那些灶户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没了生计,一家吃不饱饭,至于其他的。” “他们根本就不清楚。” 王玄范丝毫没把灶户放在眼里。 他无须放在眼里。 灶户,若非朝廷派人下来的,不然他们这一辈子,恐都不会跟灶户有照面,即便现在,他们也没有见过几名灶户,他们是官,灶户是民,两者是有天差地别的。 哪怕夏之白会为灶户说话,但夏之白的诉求,他们早早便知晓了。 无非是将这些灶户迁到北方。 若是过往,他们或许会阻拦,毕竟人口是地方很重要的政绩,但如今,事已至此,早点将事态平息,明显更为合理,虽然少了一些政绩,但至少把人送走了。 盐厂无论合并与否,都还是在南方。 他们依旧有决定权。 如今只是选择暂避锋芒。 等到风头过去,一切自会恢复如常。 虽然会多一个什么食盐协会,但南方地区无论是盐官,还是盐商,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又有谁真敢把篓子捅到天上去? 何况朝廷就没他们的人了? 周子谅道:“还是不要大意,这个夏之白小心思很多,小动作也层出不穷,若非他接二连三的算计,这次的事,又岂会这么轻易让他得逞?” “虽然灶户弄不出多大的事,但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不过经过这大半年的折腾,那些灶户明显是不相信官府了,如何让这些灶户前来,就让夏之白自己去伤脑筋吧,这个我们可不奉陪了。” 其他官员对视一眼,都呵呵笑了起来。 周子谅笑容一收,凝声道:“我现在还有一个担心。” “蒋瓛来是查林贤,那信国公呢?” “他又在做什么?” 四下安静。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满脸迷茫。 王玄范沉声道:“这我倒是私下打听过,信国公来浙江后,几乎就没有停下来,一直在各地游走,不过来往的都是朝廷勋贵,还大多是过去的老部下、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仿佛就是南下来叙旧的。” 周子谅冷哼一声,嗤笑道:“叙旧什么时候不能叙?” “非要跟着锦衣卫跟夏之白叙?” “我总感觉不对劲。” “只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就像这蒋瓛一样,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等为我们摸到点头绪,直接就已查到了林贤头上,而且这林贤还好死不死,对这次盐厂改制意见很大,看起来像是意外,又感觉是一起的。” “而信国公更让人难安。” “我们浙江还是信国公派人打下的。” “他在这边哪有什么旧?只有一些没清理干净的‘余孽’,只是这个‘余孽’究竟是谁,恐除了信国公,谁都不知道了,而且这个‘余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落到我们头上了。” 闻言。 其他人脸色齐齐一变。 林仕佳道:“这应该不至于吧?” “我浙江这几年,对朝廷是说一不二,可没有做太多违抗朝廷命令的事,就算这次灶户出事,但也非是我等之罪啊,谁能想到那夏之白弄出的蒸汽机,制盐效率这么高,直接引爆了南方盐市。” “我们应付不及,也是情有可原吧。” 周子谅摇头。 “不知道。” “朝廷的事哪是我能看清的?” “反正我心里不踏实,总感觉会有状况。” “要不我们派人去问问?”王玄范试探的问道。 周子谅猛地抗性王玄范,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呵斥道:“少在这动歪心思,你是生怕这把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吗?锦衣卫可就在浙江呢,还去联系那些勋贵,你是有几个脑袋?” 王玄范讪讪一笑,不敢再开口了。 他就随口一说。 自不会真蠢着去联系。 但他也感到了问题的棘手,朝廷相当于三管齐下,一边是夏之白,在一旁各种恶心人,用着各种小手段,耍着各种小心思,扰的他们心神不宁,还整日提心吊胆,唯恐什么时候说错话。 锦衣卫更是利刃在手。 关键没人知道锦衣卫在浙江安插了多少人,又是哪些人,如今又掌握了多少消息,这一切都是个谜,这更是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引起蒋瓛注意,给自己招来祸事。 至于信国公更是如此。 本就是朝廷重臣,更是陛下的近臣。 在朝中、南方,影响力都不小,还跟不少勋贵关系很好,他们也猜不准,会不会有人私下通风报信,将地方的一些情况透露给汤和,如今他们面临的压力很大。 哪一边都不敢招惹。 那一边也都不敢怠慢松懈。 整个弦都紧绷着,让他们是备受煎熬。 正因为此。 他们才决定放弃盐政博弈。 因为他们分不出那么多的精力跟心神。 只能做取舍。 林仕佳沉声道:“现在最要命的,还是不知陛下的心思,陛下派了这么多人下来,究竟想做什么?区区一个盐政,真值得这么大费周章?还是陛下另有所图?盐政只是一个幌子?” “只是这么久下来,朝廷那边也没消息传来。” “愁人!” 林仕佳长长的叹气。 夏之白也好,信国公、蒋瓛也罢,都是遵的陛下旨意。 只是他们实在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见气氛有些低沉,周子谅笑着道:“也没有必要这么垂头丧气,也许朝廷未必是针对我们来的。” “盐政是盐运司的事,锦衣卫查的是卫指挥使,而信国公找的是功勋家族,都跟我们没有太多关系,我们只要守好自己,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尽量配合,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我不信朝廷真会将整个浙江都洗一遍。” “不过有的事该收收了。” 周子谅提醒了一下。 其他官员对视一眼,都连忙点点头。 他们也知道,如今情况不太乐观,不宜再生出事端。 西湖堤坝的尽头,有一座亭子。 在亭子的正前方不远是一片水草地,此刻水草地的深处,几道身影正穿梭其中,有两人手中持着木制的简易鱼叉,叉子上分别叉着一条鱼,一大一小。 大的看着有两三斤模样,而小的只有五两上下。 等两人回到藏身的地方,一个中年妇人走了上来,擦了擦满是水渍的手,低沉道:“当家的,没多少米盐了,就算全熬粥跟野菜,也吃不到三天了。” 邓木子木然的点点头。 他的皮肤久经曝晒,已是黑的有些通亮。 他把手中的叉着的鱼递过去道:“先不管那么多,把这鱼弄弄。” “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 “当家的,我听说朝廷派了钦差下来,要解决灶户的事,要不我们出去吧?”妇人熟练的接过鱼叉,低眉垂目的小声说着。 邓木子脸一冷,呵斥道:“少听外面那些鬼话。” “朝廷的人现在正到处搜查我们呢,我们要是出去,哪有活命的机会?” “杜大哥、王大哥的死,你没看到吗?” “出去就是个死!” “这些狗官眼里哪在乎我们死活?只是想骗我们出去,好将我们一网打尽罢了,钦差,一样货色罢了,真当我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钦差也一样。” “心都坏着呢。” “但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马上就过冬了,天气一旦冷下来,我们扛得住,那三娃子他们那里扛得住?而且现在也快没粮食了。”妇人继续说着,眼眶都已泛红。 “好了。”邓木子脸一横,不耐烦道:“做你的饭去,老爷们的事,你一个妇人少插手。” “我自有安排。” “饿不着冻不着你们的。” 邓木子摆了摆手,直接朝水草地边缘走去。 妇人张了张嘴,叹气一声,拿着鱼去到了水草地深处。 “草,这狗曰的世道。”邓木子怒骂着,宣泄着心头的不满。 他又哪里不知现在的窘境? 但他不敢赌。 一旦赌错了,妻儿老小,全都没命。 而且他的确信不过什么钦差,钦差又如何?还不是当官的,天下当官的都一个吊样,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当白脸,把他们当傻子耍罢了。 这种事他见多了。 要是真信了官府的话,那是要吃大亏的。 而且他现在成了带头闹事的,官府又岂会真放过他? 他可不信官府有这么大方。 现在对他是死局。 邓木子心头一阵烦躁。 他其实没想把事闹这么大,只想把那些盐厂机器砸了,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闹着闹着,就变成这幅模样了,原本领头的那几人还都被官府给杀了。 他一下倒成了领头的。 现在是进退两难,进不得,退不了。 僵在这了。 邓木子折下一根芦苇,放在嘴里用力的咬着,十月的芦苇很干,已不见几分青色,更没有多少水分,但邓木子仿佛没察觉一样,依旧一个劲的咬着,似在心中做着最后挣扎。 他还有一个解决之法。 就是死。 死他一个,活其他人。 但他一直下不了决心,一旦没了自己,自己的妻儿老小,又该如何活下去? 他想不到活法。 邓木子站在水边,眼神越来越迷茫。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城中告示贴! 余杭城。 这是一座清净安宁的城邑。 此刻,城头却突然热闹了起来,几张告示张贴在了城门口,也张贴在了城中人流最繁多的集市。 不少百姓踮着脚尖望着。 “这上面写的什么啊?有谁认字,能念念吗?”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喊。 在一阵骚乱后,一个长相较为干瘦的青年挤了进去,他用力的推了推四周的人,认真的看了几眼,大声的念道:“上面没写什么东西,主要是讲那些盐厂的。” “说朝廷准备废除灶户制。” “也计划将各地的盐厂合并成一个个大厂。” “还说官府正在规划妥善安置为机器淘汰下来的灶户。” “不过我看这上面,最主要的还是几天后,会召开一个灶户大会,希望邓木子等闹事的灶户能前去,跟官府一同商议,如何将灶户妥善的安置好。” 青年的声音传了出去。 却是没引起太多的反响,灶户人数虽多,但他们中大多数并不是。 他们关心的只有一点。 有一名年岁较长的老者,不安道:“那盐价说没说?这厂搬了,那盐价岂不是会涨?” “对啊。” “盐价可不能涨。” “官府不能这样啊,好不容易降下来点,这涨回去,这算是什么事?” “.” 四周纷吵成一团。 青年尴尬的挠挠头,又看了一遍告示。 上面的确没写盐价的事,但按照官府那奸诈的秉性,盐厂一般,运费定然要涨,最终还是会摊到他们头上,这弄来弄去,结果全肥了官府。 底下的百姓有些不乐意了。 闹哄着,就想去官府讨个说法,只是都嘴上说说,并没几人真敢去。 毕竟之前带头闹事的灶户死了还没多久呢。 就在一群人怨声不断,指责声不断时,又一名干瘦的青年挤了进来,他不满的瞪了刚才开口的青年一眼,高声道:“你们别听那小子胡说,那小子知道些什么?” “官府那边早说了。” “就算搬厂也不会改变价格。” “这次夏钦差是有备而来,也是真切的来解决问题的。” “他带来的还有不少工师,工师是干嘛的?就是来帮着迁移盐厂,同时改良那些制盐机器的,我给你们这么说,改良后的制盐机器,产盐效率会比以前更高,造价更低。” “而且你们有件事不明白。” “像制盐机器这种,跟寻常人力不一样。” “人是活越重,越疲乏,但这机器呢,吃的是煤,它就是不能停,制的盐越多,成本还越低,所以啊,就算将盐厂搬了,大厂的制盐成本,还有运费这些,都考虑进去了。” “盐价不会有任何变动的。” “你们尽管放心。” 吕沧大声的叫喊着,平复着四周百姓争议。 只是他的话,并没有引起多少人在意,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对官府的这套,早就看明白了,做的时候什么都好好好,等真的要兑现时,就各种理由借口,最终判若两样。 见自己说话没人理,吕沧也有点恼火。 说个真话,怎就没人信呢? 他踮了踮脚,四周的争议声依旧很大,最终吕沧犹豫了一下后,去到刚才那名青年身边,道:“帮我搭个桥,我踩下你大腿。” 这干瘦青年瞪大双眼,见鬼似的退了两步。 只是四周人太多,又被挤了回来。 吕沧道:“有什么好跑的,又不白踩你,大不了,等会我让你踩回来。” “快点。” 吕沧不满的瞪了几眼,随后在青年不情不愿的情况下,给他搭了个人工梯,吕沧麻溜的踩了上去,一下子就高出四周一头,吕沧大声道:“我是跟夏钦差一起来下的。” “算是个随从。” “我说的话,你们可以信。” “我前面说的都是真的,为此,朝廷官员还跟地方官府以及盐商争执了两次,也就昨天才定下,这一切都千真万确,日后你们可以去看,南方的盐价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如今朝廷已说服了地方官府跟灶户。” “接下来就是劝说灶户。” “夏钦差有一句话一直挂在嘴边。” “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夏钦差还说,地方百姓很多对蒸汽机相关的很抗拒甚至是排斥,认为这东西是不吉利的,是在跟百姓争利,而夏钦差也说了,有的东西一出现,就注定是要改变天下现状的。” “等几日,夏钦差会在城中办一场机器展示,给余杭县还有外来的父老乡亲,展示蒸汽机这种东西真正的妙用,夏钦差相信只要把道理说清楚了,说明白了,城中的百姓是会愿意接受的。” “也能够接受的。” “只是夏钦差这次来,主要是解决灶户生乱的问题。” “但现在很多地方的灶户都联系不上,因而你们要是有门路,或者有联系,可以给他们说一声,朝廷愿意跟他们沟通,也会既往不咎,不会因政策的一些问题,而加罪到他们。” “也会为他们另谋出路。” “希望四周的父老乡亲能帮忙传下话。” “他们的人身安全,是会得到朝廷保护的,若是真有人敢对他们下手,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这次跟着来的,可还有当初打下浙江的信国公,还有陛下最信任的锦衣卫。” “你们信不过钦差,总该信当今陛下吧?!” 吕沧这高一头的喊话,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立马就有人听了。 原本扰乱的四周也安静了下来。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是陛下派下来的钦差的人?”人群中有人质疑。 吕沧四下张望着,笑道:“这还能有假?” “锦衣卫就在浙江,谁敢冒充钦差?” “我千真万确。” “那盐价真不会涨?”有人又问。 吕沧肯定的点头道:“绝对不会,本就没有涨的空间,当初蒸汽机制盐出来的时候,谁敢相信,盐价会降这么多?但现在呢?谁还敢不信。” “夏钦差是一心为民的。” “也是真的一心在替百姓考虑。” “如若不然,朝廷为什么派他下来?” “不就是知道,夏大人心好,见不得百姓受罪,想把南方的事,给妥善的解决,既不引起盐价波动,也让灶户消停,还让南方的盐政重回正轨。” “不过这种事,也就夏钦差能做。” “朝廷真有办法解决这么多灶户的生计?”有灶户紧张的问道。 吕沧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还没确定的事,我也说不准,不过朝廷的确会尽最大努力,我前面不是说了吗,朝廷就是想跟灶户的领事者谈谈,如何妥善的解决。” “我相信经过双方交谈,一定能给天下一个满意的回答。” 话音刚说完,底下青年就已支撑不住,撤开了腿,让吕沧掉了下来,自己则在一旁痛苦的按着大腿。 吕沧一脸歉意的朝青年笑了笑。 在吕沧的一番言语下,四周的百姓彻底定下心来。 他们关心的不多。 只要盐价不涨,盐厂搬不搬,还有灶户怎样,跟他们没多少关系,他们又不在灶户手里买盐,以前倒是私盐挺泛滥的,但随着机器制盐的出现,官府对私下的打击,可谓是严厉至极。 如今就算想买私盐,也买不到了。 而且他们也知道了,机器制的盐,不仅口感好,对身体也不会有其他影响,那些私盐,据说吃了会损伤身体,因而如今除了实在穷的没办法,不然都很少有人去买私盐了。 四周百姓没有跟着起哄,一旁的灶户却心绪很多。 朝廷真要解决灶户的问题? 也真会既往不咎? 只是朝廷真有办法解决? 南方的灶户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可有十几万,甚至更多,毕竟天下除了山东那边产盐比较多,就属南方跟巴蜀那几地了,而南方人口多,因而灶户的数量也出奇的多。 大明立国之初,为了满足天下食盐供应,更是直接大手一挥将不少平民百姓,直接划到了灶户,但谁能想到,也就十几年时间,灶户一下就没了用武之地。 数以十万计的灶户直接没了生计。 吕沧看了看四周,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随后开始往外面挤。 等他挤出来时,告示前已围了一圈又一圈,吕沧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正准备抬腿离开,却是发现那名干瘦青年一直跟着自己,双眼更是直勾勾的盯着,仿佛要将吕沧生吃了一样。 吕沧也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 第二百八十五章 灶户已成过去! “你干嘛?”吕沧往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的盯着干瘦青年。 干瘦青年脸颊微红,身子有些不自然。 吕沧脸色更警惕了。 一会儿。 干瘦青年憋红了脸,道:“我是张智成,我想问问,那蒸汽机真是夏大人弄出来的?” “蒸汽机?”吕沧一愣,他狐疑的打量着青年,点头道:“这自然是真,不过也不算,夏大哥只提供了图纸,具体如何制造还是工师去做的,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张智成激动道:“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之前应天府不是还发了不少蒸汽机相关的册子吗?我还特意请人弄了一份,现在就放在家里,我.我等几天,能去见见具体的蒸汽机这些吗?” 闻言。 吕沧面色一松。 原来是一个蒸汽机爱好者。 吕沧笑道:“这自然可以,而且这本就是目的之一,就是想通过展示,让天下更多人了解到蒸汽机,若是能让更多人参与到蒸汽机的研发设计,那同样是好事。” “蒸汽机能挖掘的东西可多着哩。” 吕沧忍不住夸了下。 张智成连连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见张智成只是对蒸汽机感兴趣,吕沧也彻底放松下来,他走上前,很熟练的把手搭了上去,道:“你要是问蒸汽机,这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跟着夏大哥两年多,蒸汽机的研发,我可是全程都知道。” “而蒸汽机后续的应用,我也曾提过建议。” “像” 两个十五六岁的青年,在日光照耀下,就这么往前走着。 城中张贴的告示,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但传的更广的,还是吕沧说的话,尤其他说的盐价不会涨。 这更是为城中百姓热道。 唯有灶户,心中一直在捉摸着,吕沧说的后半部分,而在天色渐暗时,更有几人偷摸着出了城,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邓木子。 听到这个消息,邓木子心中一喜,随即又生出几分不安。 他担心有诈。 官府的人最让人信不过。 从来都是说的好听,做是完全不做。 “邓兄,你怎么看?”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问道。 邓木子摸着下巴,凝声道:“我担心官府在使诈,就是在故意骗我出去。” “但这是朝廷派来的人。”中年人道。 邓木子道:“朝廷又怎样?朝廷的官也是人在当,谁又能保证,这钦差没有跟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以往这种事少了吗?我死倒是没什么,我怕的是我这一出事,我这妻儿老小,也会因此丧命。” “官府那些人心可都狠着呢。” “我前面拂了他们那么大的面子,只怕早就恨我恨的牙痒痒。” 中年人点点头,还是劝道:“你这说的倒也没错,但我觉得还是能信一信,毕竟是当今陛下派来的人,当今陛下可是穷苦出身,知道民生疾苦,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而且一直东躲西藏终究不是办法。” “你躲还能躲几天?” “要是真的呢?” “你这不出去,可就错过脱罪的机会了,以后一家老小,可就真要出状况。” 邓木子眼中露出一抹挣扎。 他其实有些心动。 只是之前跟官府闹那么僵,心中实在是忐忑的紧。 中年人又道:“我们都是寻常家庭,哪可能拗得过官府?如今官府还给了一个台阶,见好就收吧,要是错过了,只怕就再也没有了,这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就算不怎么样,也不至于太过分。” “而且是他们自己当众说的。” “不为难你们。” “我想来应该会说话算话。” 邓木子沉默,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咬牙道:“你刚才不是说锦衣卫也来了吗?能不能联系到锦衣卫。” 听到邓木子的话,中年人也被吓一跳。 锦衣卫? 这是他们能想的?! 而且就他们哪里接触得到这些人。 中年人苦笑道:“邓娃子,你在这想什么呢?哪是我们能惦记的?别说我们能不能见着锦衣卫,就算真见到了,只怕直接就被锦衣卫一把拿下了。” “这些人可都杀人不眨眼。” “我们可惹不起。” “你啊,少折腾了,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灶户已经没用了。” “今天那份告示出来,就直接明说了,以后天下的制盐,都会用机器来,这是朝廷的态度,你想改变,你拿什么改变?你今天是没在,不然你就可以看到,四周那些人,听到盐价不降是有多高兴。” “我们自己制的盐,就是没机器好。” “这点得认啊。” “现在天下除了我们这些灶户,都认机器产的盐,你这一小小灶户,又能怎么办?你还真能把机器砸了?就算砸了,重新组装一个就行了,你可以不制盐,你还能阻止其他人买盐吃盐?” “现在官府愿意平息事情,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官府的人也说了。” “愿意给我们坐下来谈的机会。” “虽然谈不成什么,但要是能保住自己一命,能给自己找份差事,这结果也不算差啊,又有什么好拒绝的?”中年人耐心的劝说着,不想邓木子越陷越深。 灶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继续沉迷在过去,注定会越走越远。 而且以后只怕还不止灶户,其他行业也会受到冲击,就因为他们不满,官府就会一而再的退让,这怎么可能? 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 他们拿什么去跟官府争,去跟那些商人士人争? 邓木子沉默了。 眼中露出一抹落寞。 没有蒸汽机之前,他们家制出的盐,整个余杭都有名,官府来收,价格都比其他家要高点,他们也一直引以为傲,但现在,上百年的制盐,一下子就断了,还断在他手里,他又如何能甘心? 中年人叹息一声,道:“人都得往前看。” “本身制盐就不是什么好活,早点停了也好,要是官府能给几亩地,那不比当灶户好?你还指望一家老小,今后继续当一辈子灶户啊?” “我制了大半辈子盐,早就累了。” “要不是不能干其他营生,早就不干了,你啊,好好收拾一下,在官府面前,还是态度好点,本身就不是什么恶人,都是被生计逼的,我相信官府的人也能理解。” “你好好想想吧。” “这话我已经给你带到了。” “至于你怎么选,就看你自己了,不过我应该要去问问,要是官府真能给个安置的,我也终于是能从制盐上摆脱了,而且今后也不会再有灶户了,灶户制要被取消了。” “今后我们只怕都是农人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抬头看了眼清冷的月光,照着来时路离开了。 邓木子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化为了长长的叹息。 ------------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说不如做! 余杭街头,人潮涌动。 被告知了数日的工师上街宣讲终于来了。 周宁伤势虽没有好完全,但已不影响走动了,如今也一脸兴奋。 他知道夏之白对他们的期待。 是要他们出面安抚百姓的不安跟恐慌,让百姓接受,甚至是支持机器的出现跟推广。 这并不容易。 灶户的前车之鉴在前,一旦涉及到自己,很多人都会当即翻脸,而夏之白谋划的‘蒸汽帝国’涉及到的行业非常多,就是最寻常的一个漕运,人数都比灶户要多,还有相关的走马、制工等,都影响到很多人生计。 但就像是夏之白说的。 社会总是要前进的,不可能遇到一点困难,就停滞不前。 何况这些改变,未必就是坏的。 没有人天生适合当牛马。 在拥挤的人群中,邓木子同样混迹在里面,他刻意在脸上抹了一些泥,本就黝黑的脸颊,再配上脏兮兮的衣裳,就跟个市井乞丐差不多,也没太多人在意。 在人流最多的集市口。 不知何时多了个高台,上面还摆放着一些机器。 只是没有多少人认得出。 不过很多人都认识,这些机器后面堆着什么。 是煤! 张智成跟吕沧挤在最前面。 吕沧激动道:“张老弟,你这次就瞧好了,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的,夏大哥说了,想推动社会进步,必须要打开人的思想,不然所有人都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守着自己的柴米油盐,遇到点什么事,就到处生事劝阻。” “这样的社会是没办法前进的。” “只会倒退!” 张智成长相很文雅,也很斯文,对吕沧的话不置可否,沉声道:“你这话不对,世上最重要的是教化!” “只要教化对了,百姓又岂会闹事?” “之所以闹,是因为不公!” 吕沧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教化?谁教化,你?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他们捞钱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跟心思去管这些。” “你总不能指望那些地主跟士绅吧?” “教化这东西都是虚的。” “有机器实在?” “我又不是没看过书,书里那些东西看看得了,你还当真了。” “说百句不如做一事,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就拿这次的灶户来说,蒸汽机出现之前,那可都是祖传手艺,那一个个谁能听得进去,日后灶户会被弃用?” “没人吧。” 吕沧不屑一笑,继续道:“但结果呢?” “蒸汽机一问世,单单在应天府,就所向披靡,而且是民心所向,不到三月时间,京都盐业就垄断了整个京都的盐业,这种事放在以前谁敢信?” “而南方这些商人见有利可图,就私下偷了图纸,仿造着造了蒸汽机,结果你也看到了。” “不到一年时间,灶户就废了。” “前几天张贴告示时,你也在场,应该听到了,地方百姓的呼声,谁在意灶户死活了?他们在乎的只是盐价会不会变,只要盐价还是那么低,任凭官府折腾,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 “今日的灶户,未必不会成为明日的百姓。” “这才是这次宣讲大会的意义!” 吕沧侃侃而谈。 他根本不认张智成说的,教化要是真这么有用,天下早就是仁义礼智信了,但实际天下根本不是那样,他心中是更认可夏之白的做法,就是要用实际的东西去震撼人心,让天下人认识到,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样天下才会有所改变。 实打实的东西才是真的,教化什么的都是虚的。 张智成一时哑然。 他有些迷茫的站在地上,吕沧说的话,跟他自来看书学的不一样,而且差别很大,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吕沧并没有注意到张智成的反常,一脸兴奋的望着高台。 已经有人上去了。 吕沧激动道:“来了来了。” “你等会就睁大眼看看吧,书里的东西要落到实处,那才是好学问,落不到实处,那就全是大话。” 张智成一愣。 他看了看吕沧,认真的点点头。 吕沧的这一句话,也是给他点醒了。 书中的内容,若是只停留在书里,那便是无意义的。 唯有落到实处,跟实际结合。 张智成抬起头,好奇的望向了高台。 他也很好奇,今日那位名声在外的钦差,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在集市口正对面不远,落座着一间酒楼,如今酒楼早已关门,但楼内却依旧有人走动,周子谅、王玄范、李本末等人,全都坐在最高的五楼,向下望着集市口的高台。 王玄范蹙眉道:“这夏之白又在搞什么名堂。” “来余杭就没消停过。” “真是烦心。” 王玄范抱怨了几声。 夏之白来余杭后,就没有让人省心过,虽没有做太多额外动作,但他做的每一件,都出人意料,给他们弄得手足无措,应付起来十分的吃力,而今又当众弄了个‘戏台子’,不知道又要唱什么‘戏’。 他心里有些烦躁。 李本末目光微阖,淡漠的扫向下方,看不出眼中神色。 周子谅同样一脸沉默。 林仕佳冷声道:“还能做什么?” “不是已经摆在那里了吗,就是试弄机器。” “估计是当众制盐什么的吧。” “总不能,他还真把之前说的什么铁马,什么铁船之类的弄出来吧,就算真弄出来,那个小台子上也施展不开吧,而且我去过那些盐厂,那些蒸汽机一个个都大得很,少说都有上千斤,这东西能跑起来?” 林仕佳嗤笑一声,对夏之白要做的,并不感兴趣。 张桐也抱怨道:“这夏之白什么时候走啊,整天都不安生,来余杭才多久?就把我们整的焦头烂额,我们这么多人,还要陪着待在余杭这破地方。” 李本末蹙眉道:“慎言。” “不能以常理看夏之白,这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 “就我们知道的,一鸣惊人,从落榜到及第状元,到后面弃官从商,而后弄出蒸汽机,还只身北上,整合了北方的盐市,这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而今来到南方,不声不响,也没太多动作,就让我们不得不让步。” “这人厉害着呢。” “要是真敢小瞧他,早晚会吃大亏的。” “眼下既然猜不透夏之白要做什么,那就安静等着看就行,他的狐狸尾巴,终究还是要落地的,只要落了地,一切就都清楚了,但我现在担心的是,落地的尾巴,我们真能控制得住?” 其他人也都沉默了。 没有人再说话,都不约而同望向了窗外。 人头攒动间,已有人上了台。 只是并非夏之白。 而是一个身形较为干瘦,甚至带着一点虚弱的中年男子。 周宁站到台前,整个人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只感觉脑海有点空。 隔了不知多久。 周宁渐渐缓过神来。 他轻咳一声,镇定道:“我是周宁,为工部知事,现奉朝廷之命,为京都盐业匠师,最近一年,在南方闹得沸沸扬扬的蒸汽机,也算是出自我之手,想必我能替大家回答一些问题。” “不过我嘴笨口拙,并不善言辞。” “也担心会说错,还是直接演示一下,蒸汽机的运行原理。” “你们眼前看到的这台蒸汽机,算得上是缩小版的,也是这次南下特意带来的。” “蒸汽机的运行原理很简单。” “就是绝大多数家庭都会做的‘烧开水’。” “借助烧开的水蒸气,用来推动这些转轴转动,从而加快对地上卤水的提取,而且因为是烧开水,热量很高,也利于卤水的蒸发结晶析出。” “除了这个,还有” 在磕巴的开了个头后,周宁似调整好了心态,整个人也变得精神起来,很详细的将蒸汽机的运行过程讲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有工人上前,做起了配合,随着煤炭的入炉,一阵乌黑的狼烟就从烟囱中冒出。 锅炉中的水也渐渐沸了。 ------------ 第二百八十七章 时代的一粒沙! 集市口深处。 夏之白、花纶等人同样在看着。 望着前方人声鼎沸的场景,花纶摇头道:“夏兄,你弄的这场宣讲,效果一般啊,地方百姓对蒸汽机原理,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是盐价会不会继续下降,还有便是来凑个热闹。” 夏之白笑道:“不急,慢慢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总要给一点适应的时间,百姓想看热闹,那就先让他们看个够,之前灶户的事,闹得那么凶,百姓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灶户会起来闹吗?” “唯有把一些实际情况掰开掰碎,给百姓讲清楚了,他们才会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百姓首要的就是耐心。” “百姓很多事情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完全不知情的,就这么一股脑的给他们讲道理,他们也是听不明白的,唯有让他们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感受到了,认知到了,他们才会有这个意识。” “如今周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演示蒸汽机制盐,的确是费力不讨好。” “但也是很有必要的。” “南方的灶户,真正能接触到蒸汽机制盐的人,其实很少,很多灶户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动作被抢了,自己谋生的家伙被人端了,因而心中就有了怨恨,想要把抢他们工作的打碎。” “让一切恢复如初。” “而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启用机器制造食盐,已是大势所趋。” “根本不会随灶户的想法做出改变,因而如今要做的,只是把这个真相明明白白的告诉灶户,也给他们看清楚,为什么灶户突然直接就不行了,就没人要了。” “这一切是有原因的。” “灶户或许是有些性急,但绝不是不明是非的。” “等他们看明白了,心中的怒火怨气,自然就消散了大半,到时再召开工人大会,他们也能更清楚的认知到,当下的情况,也能因此做出更合适更理智的选择。” 听着夏之白娓娓道来的话,花纶几人都是若有所思。 夏之白在他们眼里,做事从来都带着几分急切的,只是在面对百姓时,竟能这么沉得住气,而且还愿意花费时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在他们看来。 这一切其实都没必要。 作为大明的官员,只需要下命令就行。 灶户安敢不从? 何况他们本就是为灶户着想,哪里需要给灶户解释这么多,等日后灶户自己回过味来,自然知道孰是孰非,根本不用这么多此一举,不过这么做的好处也显而易见。 就是解决灶户问题会很平稳,基本不会出太多的波折。 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他们比不过机器,这是铁打的事实。 谁也质辩不了。 事实也的确如夏之白所说。 邓木子等灶户,看到周宁等工师在台上演示,如何制盐,虽并没有真的制盐,但那滚滚黑烟不断冒出,就已让他们感到心悸了,而在周宁等人倒入一桶卤水后,那卤水更是飞快蒸发的画面,更是让邓木子等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们之前没机会进入盐厂。 因而对这所谓的蒸汽机是持很大怀疑的。 认为是官府在有意打压。 但现在。 虽然没有看到全过程,但仅仅一个卤水加热,还有机器连轴转,就足以让他们沉默了,机器可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提取,他们这些灶户呢?真能做到十二时辰不间断工作? 这不可能的。 而且听那工师说,这卤水更是可以直接提取几百米深的,若是有海水则更便利,几乎可以将绝大多数加热,都放在蒸发卤水上,效果比他们自己蒸晒高了不知多少。 更重要的是量大! 周宁沉声道:“蒸汽机的使用过程,你们也都看见了。” “这还只是一台小的,真正完整的,效率比这个高得多,有的甚至已做到了循环使用里面的蒸水,只需要耗费一定的煤,却能够得到堆如小山的食盐,我相信,换做任何一人,都会知道该怎么选。” “你们也不会例外!” “你们中有的是灶户,应该能看得明白,机器制盐的方便跟迅速。” “这远胜于寻常人工制盐。” “因而这次我们奉命前来平息南方灶户生乱,并没有想过关停机器,因为这是不现实的,也做不到,就算靠着官府强令,暂时将这些机器关停了,在利益的驱使下,依旧会有人私贩,到时你们的盐,依旧卖不出去。” “而且四周的百姓都可以作证。” “机器制造的盐,质量的确比灶户生产的盐要好。” “至少百姓能买到的质量提高了。” “不苦不涩,味咸!” 周宁的话,引起了四周很多人点头。 “这倒是真的。” “以前那盐还有苦的。” “还有泥啊沙之类的,还是机器产的盐好。” “都吃上了机器产的盐,谁还吃灶户产的盐啊,那盐又不好吃,价格还贵。” “.” 听着四周市井的嘲笑声,邓木子脸色涨的通红,双拳更是紧握,恨不得将数落的人,狠狠的揍一顿,只是四周太多人附和这个说法了,仿佛这已经成了公认的事。 周宁又道:“南方的盐其实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在应天府,盐其实还有分类。” “有的里面添加了一些其他东西,可以预防大脖子病,还有的加了特殊金石,可以强健牙齿等等,而且这些盐价格比寻常盐高出的并不多,而若是放在人工盐上,价格只怕要翻一倍不止。” “因而这场宣讲主要是告诉大家。” “机器是能造福大明的。” “并没有那么恐怖,也没有那么吓人,若是利用好了,能让天下数以千万计的百姓获利,如此大功一件的事,朝廷又岂会出手阻止?” “不过作为蒸汽机的制造者,夏钦差同样说了这样的话。”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个人身上,或许会是无法承受之重,蒸汽机的出现,对灶户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很多人祖祖辈辈的工作一下子变得可有可无,变得无足轻重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时代要发展,百姓想追求好的生活。” “这有何错?” “朝廷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灶户一个妥善的安置,让灶户不再受束于制盐,而是能开始从事其他行业,同时也会尽量给灶户提供其他的谋生手段。” “这些朝廷一直都有考虑。” “当今陛下是贫农出身,深知百姓疾苦,又岂会不体谅百姓生活艰苦?又岂会当真不闻不问?” “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大明的皇帝是心忧百姓的。” “是会体谅百姓疾苦的。” “朝廷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是一拍脑门,脑子一热做出来的,你们对朝廷的一些事,也不要有那么多的抗拒跟反对,要始终相信,朝廷是更希望天下安宁的。” “也是最希望国泰民安的。” “而朝廷也会想办法,把可能影响到的人,尽量的给出妥善的安置。” “不过并不一定都能称心如意,很多时候,都会发生如最近灶户做的事,但我只能说一句,不能因为个人的利益,而损害了集体大众的利益。” “国家,国为重!” “国家强大兴盛了,家才能兴旺发达!”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撼天动地的铁马! “你手下的官吏,倒是跟你一样,能说会道,什么话都能说,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练子宁听着四周传来的呼喊声,打趣的评论了一下。 夏之白脸不红心不跳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夏之白行的光明磊落,我麾下的官吏,又岂会不受影响?虽然是有些言重了,但有的话,唯有这么说,地方百姓才会听得进去。” “说的无关痛痒,谁又会在意呢?” 练子宁笑着摇摇头。 在能言善辩方面,他们无人是夏之白对手。 他倒并不认为周宁这番说法有问题,只是看着台上的周宁,却感觉有种在看夏之白的既视感,不由打趣了两声。 解敏道:“我倒是觉得,周宁自己说不出这些话,一个整天埋在铁盒子里的人,哪会这么能说会道?多半还是某人在暗中指点,甚至私下传授了不少。” 听到解敏的打趣,其余几人纷纷笑出了声。 唯有夏之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倒是真的。 他原本是想自己上去讲的,只是他如今的身份有些特殊,一介钦差上去,势必会让很多官吏也到场,到时气氛反倒压抑了,还不如自己不上,交给下面的官吏来,如此倒还显得亲近。 夏之白道:“只要把道理说明了,谁说都一样。” “至少现在,百姓还是听进去了。” “而刚才周宁掩饰时,也没有多少人躁动,说明灶户同样听进去了,也都认可了周宁说的话,那周宁费了这么多口舌,目的已经达到了。” 花纶点头。 他们虽不知灶户的真实想法。 但从下面百姓的反应,已大致看得出来。 基本没什么非议。 也都认为机器是造福百姓了。 当大量的百姓都认可一件事时,就算灶户有不满、有抵触,也难以鼓动其他人了,灶户只能被迫接受这个现状。 丁志方道:“夏兄,你带周宁等工师南下,只怕不仅是为了展示一场吧?” 夏之白神秘一笑道:“那自然不是。” “我手下的工师,最擅长的是创造发明,既然南下,自然也要将这方面展示一二。” “不然岂不是让人以为他们一直在吃老本?” “你们接着看便是。” “会让你们看到新东西的。” 听夏之白这么一说,花纶几人也来了兴趣,纷纷将目光移了过去。 如今的高台上,前面用来掩饰的‘蒸汽机’已被抬到了一旁,只是这一切并未结束,反而又抬上了一台新的,只是这一台蒸汽机跟寻常有很大不同,锅炉更大了,而且没有向下‘提取’卤水的结构,反而多了两条‘履带’。 对于这新式‘蒸汽机’,周宁也兴致盎然。 他高声道:“用我们夏大人的话来说,蒸汽机即将改变天下。” “我之前也不以为然,但看到越来越多蒸汽机相关的机器被研制出来,我渐渐信了,眼前给你们展示的,是新式的一款蒸汽机,这款蒸汽机不是用来制盐的,而是用来跑的。” “这是日后‘铁马’的雏形。” 铁马? 一语落下,四周皆惊。 在看台下最近的几人,更是踮起脚,仔细看了起来。 在人群前方的张智成同样如此。 马他们都知道。 牲口。 但铁马又是什么?而这玩意看着也不能跑啊,何况蒸汽机可都是铁铸成的,里面又是装水,又是加煤,这么大重量的铁疙瘩,当真能跑起来? 很多人眼里存疑。 四周有人笑话道:“大人,你不是在说笑吧?” “铁马?马怎么可能是铁的?就算是战马也只能披一层铁甲,哪是你这铁疙瘩能比的,这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斤重了吧,这么大的重量,怎么跑的起来,而且那炉子里烧的可是开水,这人屁股坐上去,还不得直接烫开花?” “就是。”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什么铁马。” “这玩意真能动?” “.” 四周质疑声一片。 也容不得四下百姓质疑,他们之前不知道蒸汽机是什么玩意,前面已见识到了,也知道那玩意有多沉,这么沉的东西,就算是马车搬起来都费劲,更别说拉人了,而且那上面可是滚烫的开水啊,只怕铁屁股才敢坐吧? 周宁笑了笑,丝毫不见恼。 底下百姓的反应,他其实早料到了。 而且这岂止是底下百姓不相信,他当初不也一样不信吗? 当初夏之白说把蒸汽机弄成‘铁马’,他们这些工师可都是一脸质疑,根本就不相信,还各种拿证据找说法,去劝说夏之白,结果这一年下来,各种测试,尤其是遵化铁冶提供的‘钢铁’质量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能满足要求,这铁马似乎真有了实现的可能。 再来时更是真能带动轮子向前跑了。 这也让他们彻底服气了。 铁马是真的。 也的确能够落地。 尤其是一想到铁马真问世后,对整个天下格局的冲击之大,即便自认早已心静如水的周宁,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跟亢奋。 这也是为何他宁愿冒着伤势没完全好,也要跟着夏之白南下的原因。 他不愿错过这样一场盛宴。 周宁轻咳一声,将一个铁皮喇叭放在嘴边,高声道:“铁马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到时诸位就知道了。” “点火!” 周宁并未多说,直接吩咐点火,随着滚滚浓烟再度冒出,几名小吏,也跟着上前,将一些圆木,放到了两条履带中间,也是在这时,底下靠得近的几人才发现,那蒸汽机下方,竟还有这几个轮子,只是之前为履带遮住了。 所有人都好奇的望着。 听到真有‘铁马’展示,原本镇定自若的酒楼众人,也一下有点慌了神。 他们纷纷起身,将目光望了过去。 他们不信有铁马的。 但现在周宁竟已当众演示了,这就非比寻常了,眼下这可不是只有几个人,而是数百人,暗中更有不少的官吏,甚至还有锦衣卫在看着,这若是弄虚作假,一旦传出去,夏之白的官身根本保不住。 他们也不信夏之白敢在这事上弄虚作假。 那世上真有铁马? 周子谅等人都满心迷茫了。 他们发自内心的不信,但若是真弄出来,心中也莫名恐慌跟不安起来。 他们听过夏之白说起这铁马,原本都不以为然,但他们同样也知道,若是真出现了,对天下对地方格局影响之大,几乎是颠覆性的,很多事都会发生改变。 所有人都暗暗提上了心。 花纶等人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 只是他们想的更多,若是铁马真的问世了,那夏之白之前说的,日行千百里,是不是也能实现,还有那指哪打哪的火箭,是不是也可能出现? 若是这些都制造出来了,他们莫名生出了几分恐惧。 夏之白一脸淡然。 如今的铁马并不能真的投入使用,但拿出来展示已经足够了,只要‘铁马’问世的消息传出去,对天下的震撼程度,定然是远超制盐的,盐的确很重要,但能影响的方面很小。 但铁马不一样。 大明本就缺马,一旦铁马开始投入使用,那势必在军事上会有极大突破,大明将不再受限于战马,而且若是真能实现风驰电掣,日行百里,那大明的交通跟信息传递,乃至是物资运输,以及货物运输,都将有个巨幅的提升。 地方跟地方之间的壁垒将会直接被捅破。 而且是十分强势的捅破。 不因人改变。 整个天下的格局都会大变。 而且若是真有一天,这铁马的运输费用下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度,将会得到史无前例的加强?这对地方将会是惊天噩耗。 “嘟嘟嘟” 一阵刺耳的气鸣声响起。 摆在高台上的铁疙瘩,似在气鸣声的催促下,不得已挪动了起来。 铁疙瘩的挪动范围很小。 但的确动了! ------------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机器的出现是为了解放百姓! “动了。” “动了!” “真的动了!” 在高台上铁疙瘩动了的一瞬间,整个场地都轰动了,所有人都用劲的往前挤着,想看一看这铁疙瘩动起来是怎样的,见到‘铁马’成功动了起来,周宁心中长舒口气。 他在上台前,还担心过,测试不成功。 毕竟这一路运过来,难免有磕磕碰碰,要是磕碰坏了,那可真是欲哭无泪,好在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铁马’如愿动了起来,周宁深吸口气,去到缓缓驱动的铁马前,又铲了一铲子煤,而后在那些圆木棍上,再度绑上了一些石头,以防这铁马太过强劲,冲出去。 也正是周宁这个动作,让更多人沸腾了。 铁马怎么动的,并没有太多人看清,但这些石头圆木被拖动,他们却看的分明。 虽不知具体有多重,但想来已不止上百斤了。 这已是一个成人体重了。 被称为铁马,的确是当之无愧。 周宁道:“这个‘铁马’其实是受限的,因为场地有限,不可能真的放开跑,不过从眼前的场景,你们也看到了,铁马的确是成功了,也的确能带着身后的一众物体跑起来,若是后面的东西不沉,速度更是能提升很多,而且这还只是个小型的蒸汽机,若是换成大型的,甚至再做进一步的改良。” “这‘铁马’能带动的东西,可远比寻常马车带的多。” “日后甚至可用在载人。” “而且我们最初的设想,就是铺设轨道,如此一来,地上的阻力相对会少很多,而且停以及加速都会容易很多,对煤炭的消耗也会大幅减少,而这只是运用在地面上的‘铁马’。” “蒸汽机还能运用到水上。” “如今大明的船只,很多都靠纤夫拉动。” “十分辛苦。” “若是换成这种,只用烧煤,不知可解放多少纤夫,又能为大明节省多少人力,还为地方的百姓减少多少的劳役,这都是肉眼可见的。” “除此之外,将这些履带,换成其他机械臂,也能让更多百姓,不必再从事很多重要劳力,乃至是危险的事。” “这才是机器的意义!” “之前研究这些东西时,我其实是很不理解的。” “我大明天朝上国,百姓富足,人口不少,哪里用得到这些东西?” “但在夏大人说到机器就是为了‘解放百姓’时,而且夏大人真的身体力行去做改变,我才第一次有所改观,也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双手制造的东西,对天下影响竟是如此的大。” “蒸汽机用在制盐上只是开始。” “而后出现的一些例如‘铁马’、‘铁船’,还有一些机械性工具,都是可以大幅减少民工的征发程度的,从古至今,百姓的徭役都很重,我大明也不例外。” “一旦遇到什么天灾人祸,地方的解决之法很少,朝廷就算做出反应,也很难及时传递到地方。” “百姓自救艰难。” “但若是有了这些工具,百姓的生活将会有极大改善。” “就拿制盐来说,通过蒸汽机制盐,盐的产量跟质量是大幅提升的。” “诸位可扪心自问,这几月来,你们担心过少盐吗?” “哪怕是灶户暴动时?” 周宁的问话一出,四周都愣了一下。 在沉思了一下后,有人不确定道:“好像是没担心过,虽然盐价会有所波动,但基本没听说过缺盐,这倒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的。” “机器制盐这么快,怎么可能缺盐?” “这是机器的作用?” “.” 越来越多人回过味来。 之前没人往这方面想,如今被人一提醒,他们也反应过来了。 机器制盐效率太高了,就算灶户闹事,但人停,机器又没有怎么停,盐还是照样生产,自然就不会出现,缺盐的危机。 邓木子黑着脸。 心中有些不快,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事实。 他们起初闹事,就是想影响盐市,从而让市场缺盐,继而让百姓也参与进来,只是盐厂那机器就没停,他们又一直没能冲进去,最终变成了他们孤军奋战,好在他们很多是青壮,这才让事情一直持续着。 不然根本持续不了。 即便如此,动静也越来越小了。 因为没用。 周宁道:“现在这些机器只用在制盐上,但以后呢?未必不能用在种田上,到时插秧这些,都用机器来,白天黑夜的来,这不可人插的快?就机器的效率,不少还没开垦的地方,日后未必不能被开辟成良田。” “粮食多了,人就能活。” “到时就算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地方也不会出现较大的缺粮问题。” “就算真出现缺粮,朝廷借助铁马之力,也能很快调拨粮食,过来赈灾,这不知可活人多少。” “机器改变生活!” “我承认机器的出现,将会对很多人的生活,造成不小的冲击,在场只怕也没少灶户、漕工,或者还有一些是从事纤夫的,但你们扪心自问,若是没有生计压力,你们当真想从事你们现在做的事?” 邓木子牙齿紧咬,内心彻底松动了。 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想天天去制盐,天天围着炉子转,被火烤,还要天天去运卤水,去翻、去炒,但就像周宁说的,没办法,他们要生活,他们现在就只会个这个。 没了制盐,他们根本就没办法活命。 他们又何尝有的选? 周宁道:“机器的出现,就是要改变这一切的。” “大明其实是缺人的。” “人口严重不足。” “如今朝廷只是有意做了限制,好让天下不至于失衡,能继续平稳运行,但要是将一些本可以节省的人力节省下来,用在其他方面,大明未必不会变得更好。” “解决百姓温饱,的确是头等大事。” “但机器却能解放更多的人力,让这些人去做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事,让整个天下都富足起来,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因此受益,机器的出现,就是为了让天下走向康庄大道。” “将百姓从繁重的重劳力中解救出来。” “让这些人去从事机器相关的工作,比如去组装机器,修理机器,还有就是使用机器,当然也能创造机器,这个哪一个都比你们手头做的要轻松。” “而且价值更高!” “哪怕是开采煤炭,有了机器的助力,也能开采更多,还不用工人去做最危险的,开采的煤炭多了,百姓也因此受益,而煤炭价格也会相较减低,也会促进其他机器相关蓬勃发展。” “继而推动整个天下变得更好。” “机器的出现,绝不是为了扼杀你们的生路。” “而是为了引导你们走向更好的未来,所以不要对机器的出现有太多抵触,因为若是拉长时间来看,你们今后一定会发现,机器的出现,其实会极大的改善你们的生活。” “如今在夏大人的谋划下,北方将加大纺织业的投入。” “或许用不了多久,天下人人都能穿的起衣,也能买得起衣服了。” “一家穿一套衣服的时间,也将一去不复返。” “不过这一切需要时间。” “朝廷今后也会做出更好的决断,尽量避免这次南方灶户的事发生。” “诸位当共勉!” ------------ 第二百九十章 驱雷掣电! “怎样,我就说不会让你失望吧。”吕沧兴高采烈的对张智成说着,眉宇间的喜色根本遮掩不住。 他其实并不知道‘铁马’的事,但他相信夏之白。 夏之白既有信心弄这么一场‘展示’,就绝不会只是展示个‘蒸汽机制盐’,一定还有其他好东西,事实也的确如此,这铁马的出现,让整个集市口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被周宁的话震撼到了。 也被这庞大的机器给震惊到了。 张智成同样不例外。 他嘴唇微张,满眼呆滞跟震惊。 他其实没少研究蒸汽机,自认对蒸汽机有一定了解,甚至之前还看到过‘铁马’相关的描述,但让他真的相信,天下已经能造出‘铁马’,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个跨越太大了。 大到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们真弄出了铁马!”张智成喃喃道。 吕沧道:“都已摆在你面前了,这还能有假?” “我私下告诉你,其实周知事他们研究的不止是铁马,也当真在研究铁船,那玩意可比铁马大多了,你也知道铁这玩意多沉啊,但弄上蒸汽机后,你猜怎么着?竟能让它在水上面浮着,厉害吧。” “这其实还不算最厉害的。” “我有次偷摸听到夏大哥跟周知事他们提到一个事,就你见到闪电吧,夏大哥甚至想让周知事他们研究天上的闪电,让闪电为人所用,这个想法够疯狂吧。” “以往谁敢打闪电主意?” “但夏大哥敢!” “他不仅敢,而且还敢真的去弄,夏大哥前段时间一直在翰林院编书,收集古今中外有关闪电的东西,想总结出这些闪电的规律,夏大哥还说过,若是人类真能掌握闪电的力量,天下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远比蒸汽机来的更大更猛!” “只是现在好像还没着落。” 吕沧尴尬的挠挠头,也是不敢把话说太满。 毕竟征服闪电,实在太过出奇,要是引起上天不满,保不齐会出大事。 听到吕沧的话,本就已被惊得说不出话的张智成,彻底凝噎了。 他抬起头,望着长天一色的天空,眼中露出了一抹迷茫。 掌控闪电? 这当真是人能做到的? 当真不会惹神罚? 而且他实在想不到,闪电有什么用? 就为了火花带闪电?吕沧的话,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整个人都彻底顿住了,这是他以往从来没有过的认知,甚至根本就不会往这些方面想。 蒸汽机的出现,就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纪的大门,让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而电的探寻,更是让他无法言说。 仿佛自己过往所学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失去了本有的光彩,过往的《四书五经》在这一刻,彻底被这新奇的想法给占据了,蒸汽机没有问世前,谁能知道,如此一个铁疙瘩,对天下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这还是人能看到的。 而电不能。 那是否意味着人也能掌控神鬼之力? 再则。 电究竟是什么? 张智成眼睛呆呆的望着天空,眼中的好奇跟求知越来越浓。 他感觉自己似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远比读圣贤书有用。 “为什么不呢?”张智成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吕沧挠了挠头,狐疑的看着张智成,带着几分费解,不明白张智成怎么了? 他嘀咕道:“被吓傻了?” “这不至于吧?” “蒸汽机不都已世人皆知了吗?” “那闪电,八字还没一撇,他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吕沧轻咳一声,连忙道:“那个,我也就随口一说,当不得真,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反正现在情况很明朗了,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天下都会是蒸汽机的时代。” “蒸汽机会在越来越方面得到使用。” “也会提高天下人的生活。” 张智成笑着点头道:“是的,如果蒸汽机一直能保持这样的提升,用不了太久,天下很多既有的东西,都会被打破,天下也将因为蒸汽机而焕然一新。” “那将是一个新的天下!” “一个不同于过往,不同于古今的新天下!” 张智成双眼放着光,双拳微微握紧,稚嫩的脸颊上,仿佛写满了决心。 吕沧双眼滴溜溜转着,只能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可不敢在这时再去刺激。 人群中。 中等身材的方二牛看着邓木子道:“现在看出差距了吧?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很致命,殊不知在官府在朝廷眼中,根本无关痛痒。” “你我在官府眼中,一直都不值一提。” “甚至.” “还比不上我们制出的盐。” “现在蒸汽机你也看到了,官府态度也已明示了。” “不会改的。” “你的固执没了意义。” “继续顽固死守,只是自欺欺人。” “现在趁着官府还有心思还有耐心把事情平息,你早点跟官府交代,不然等到官府彻底没了耐心,派出大队人马,哪怕不派大队人马,只要对地方说上几声,你一家老小,只怕都没活路了。” 邓木子沉默。 他垂下头,眼中露出一抹痛苦,道:“我又哪里不知?只是官府真会放过我们吗?前面几个领头的,可都全死了,而且不是死一人是全家。” 方二牛道:“这次毕竟跟之前不一样。” “这是钦差发的话。” “地方官府就算有不满,难道敢当着钦差面动手?” “而且要我说,实在不行,就在商议时,给钦差说,你要离开余杭,只要离开了余杭,那就谁都不认识你了,自然就没人再找你麻烦了。” “人啊,有时候该退就得退。” “反正现在又不指望着制盐了,在哪里谋个生计不是谋?” “干嘛非得待在余杭?” “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罪受?” 邓木子一愣,他仔细想了想,也是点了点头道:“方叔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唉,听就对了,到时我跟你一起,我们这么多人,官府怎么着也要顾及一下,毕竟话都说出去了,要是再闹出民变,那钦差脸也不好看。”方二牛道。 邓木子点头。 方二牛看了看四周,道:“今天也看的差不多了,该回家了,最近几天,你还是稍微注意一点,不要被人盯上了,有的人啊,就是见不得人好,你可得小心了。” “我可是听说了,之前那几人,是被人出卖的!” 邓木子心头一凛,连忙将头埋低,道:“我知道,我一直有在注意。” “走吧。”方二牛缓缓朝人群外挤去。 两人挤出拥挤的人群,慢慢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在两人走后没多久,拥挤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热闹的场景也慢慢消失。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常规不行,那就非常规! 酒楼。 彻底的鸦雀无声。 周子谅、王玄范等官员全都静立当场。 他们双眼无神的望着下方百姓离开,整个人依旧处于神游状态。 良久。 不知是何人弄出点声响,惊醒了呆立的众人。 林仕佳惊恐道:“这个夏之白究竟想干什么?弄出一个蒸汽机还不够吗?还非要弄出个什么铁马?他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对天下的影响会有多大吗?” “但凡控制不好,那可是会引起天下大乱的!” 林仕佳有些气急败坏。 铁马的出现,让他有些惊恐。 他作为地方官员,太清楚这种东西的价值了。 无论是搬运货物,还是运送人员,都将会是极大便利。 而且这是‘铁马’,那也意味着,有朝一日甚至能取代‘真马’,如今大明天高路长,很多地方都交通不便,若是有了铁马,只怕天下各地,都将变得畅通无阻。 甚至 朝夕间朝廷大军倾至。 这个画面,仅仅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这个铁马一旦投入运行,朝堂对天下的控制将会加强,而地方对州县的控制,无疑会大幅削弱,到时再想隐藏什么、掩盖什么,就会变得困难不少,这对他们岂是好事? 周子谅脸色同样很难看。 他深吸口气,望着已散场的集市口,眼神有些深邃,道:“夏之白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盐政只是个幌子,他要的是打破我们地方的旧有格局。” “他知道靠其他方式未必能行,但靠着这些机器,却极大可能做到。” “因为.” “我们阻止不了!” “朝廷一旦下令,我们根本无法抗拒,甚至连借口都找不到,朝廷也不会听我们的借口,朝廷只要求看到最终的结果,等这铁马真的修的天下都是,朝廷的政令,就可以畅通无阻的发到地方,甚至.直接跳过我们。” “直接落地州、县官员手中。” “而朝廷派人暗查,也会容易不少。” “因为这东西根本不受我们控制,也定然不会准许被我们控制。” “我们都被摆了!” 王玄范心头一急,不安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就任由夏之白胡作非为?然后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他给我们上缰绳?” 周子谅嗤笑道:“做?” “你能做什么?你敢做什么?” “你当真以为朝廷派来的五千士卒是来游玩的?” “而且这次的事,夏之白耍了个心思,并没有跟我们通气,而是直接将‘铁马’通告了天下,虽然眼下只是余杭百姓,但人是活的,话也是靠嘴传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天下。” “我们连阻拦都做不到。”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这铁马,只是个花架子,没有说的那么大作用,不然等铁马真的在天下推广开,只怕整个地方的格局都将大变。” “这个夏之白是个人才。” “也是个鬼才。” “各种鬼点子不断,就是让人不省心。” “不过如今倒也不急于一时,短时这铁马不会这么快修建的,我们应该还有时间,只是再等几年,或者是十几年,就不一定了,到时这铁马连通天下,我们阻隔地方的想法,就彻底落空了。” 周子谅摇摇头。 他收回目光,缓缓下了楼。 他知道,木已成舟,一切都是徒劳。 而且盐厂的迅速扩张,已经告诉朝廷了,大明是能提供这么多铁器的,也能支持这么快扩张的,之前大明服役的人很多,百姓其实怨念很深,但现在经过机器替代人力,已解放了不少人力,这些人终究是有去处的。 修建这些便是去处。 这一切都在夏之白的谋算之中。 只是他们没看出来。 夏之白很早就看到了,也早在暗中做了规划。 如今,他们因自己犯的蠢,也要开始去承受代价了。 王玄范铁青着脸,眼中充满了不甘,冷声道:“我们江南自有乡情在,而且水路众多,这铁马未必适用,再则,这么大的工程量,一时半会也完成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去反对。” “只是这恐需要借助很多力量了。” “不过不管如何。” “都决不能让夏之白的奸计得逞。” “南方是我等士人的南方,若是受到朝廷监管,只怕生机十不存一。” 林仕佳点头。 “这个夏之白狼子野心。” “我就不信,他真能把这套外理说到朝堂去。” “就算说到朝堂,我就不信,没有其他官员反对?!” “他这一变,变得可实在太多了。” “他当真就不怕吗?” “就不怕引起天下大乱吗?!” 林仕佳咬牙切齿的骂道,心中对夏之白充满了憎恶。 李本末摇摇头。 他没有在此地多停留,直接转身下了楼。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们跟夏之白的想法就不在一个层面。 甚至他们对夏之白要做的事的认知都不在一个层面。 这又怎么可能能解决问题? 另一边。 花纶也是目瞪口呆。 他呆愣的望着夏之白道:“你当真研究出了铁马?” “这怎么可能?” 夏之白笑着道:“目前只是雏形,具体真正上路,还有一段时间,如今只是用来展示的,顺便用来吓唬一下地方官员,让地方官员稍微收收心,不要真以为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 花纶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不是吓唬一下,这分明是要吓死!” “这东西对天下现有的情况改动太大了。” “无论是漕运,还是人员运送,以及信息传递,都是大幅提高。” “今后地方再想弄虚作假,弄一些‘空印’之类的,都不容易再找到借口了。” “你这是断了不知多少人生计!” “眼下这个灶户,都闹得沸反盈天,等铁马真的弄出来,只怕天下不知会闹成什么样,你可当真想好了?”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你其实多虑了。” “这些东西,跟食盐不一样,没那么容易普及的,也不容易推广,至少朝廷没那么多钱去推广,再则,这个虽然是用的履带,但如果真想普及化,还是只能铺设铁轨。” “大明地域辽阔,想将铁路修遍天下,又哪有这么容易?” “注定是一个长期工程。” “不过你说的也对。” “铁马的出现,注定会改变天下现有的地方生态,旧有的保守、封闭的地方生态,一定会被强势打破,而地方保护、地方隔阂也会随之被撕裂,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将会得到大幅加强。” “这一切是注定的。” “也是推广铁马的目的之一。” “在我看来,机器的出现,就是来解决问题了。” “大明疆域很辽阔,日后铁轨能到达的地方,才是大明实控的疆域。” “如今的天下,经过上百年的演变,地方势力早已成型,根深蒂固,借助寻常的力量,根本难以拔除,朝廷又不可能真的对地方大开杀戒,因而只能另辟蹊径。” “当今陛下找不到办法。” “我找到了!” “就是靠机器,强行打破藩篱。” “让机器强横的改变地方生态,从而倒逼地方做出改变。” “一鲸落,万物生。” “当地方旧有的生态死了。” “整个大明的地方,才会因此活过来!” “我不否认,地方会因此发生很长时间的动荡,甚至是动乱,但这一切未必不是有益的,旧的死去,新的建立,这本就是自然界的基本规律。” “有更迭有轮替,天下才有前进的动力。” “一味守旧天下就是一潭死水。” “我不乐见那样的场景。” “我要给底层的百姓看到一点光明,一点希望,让他们有机会能往上爬!” “我不希望地方百姓始终如牲口一般活着。” “他们值得更多。” “也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而不是被上面的权贵一味的剥削压榨!” ------------ 第二百九十二章 百姓口口相传! 十日后。 已是到了十一月。 天气已渐渐冷了,街头百姓也添了衣裳。 蒸汽机的轰鸣声一直没停过。 周宁演示的机器,就这般摆放在集市口,每到集市口开市时,便会有人前去,给你们加上几炉火,让机器发动起来,虽然并没有太多实质利用,但也让闻询而来的百姓,近距离接触上了。 十日时间。 前来观摩的不下千人。 甚至周边的州、县都有慕名前来。 如今的集市口,俨然成为了余杭的一道景点,几乎每一个到余杭的人,都会来这边停留一下,近距离观看一下‘机器’的存在,而蒸汽机的存在,也随之传向了天下,为更多地方百姓了解熟知。 地方百姓对机器的抵触也随之慢慢减弱。 目下更有几名‘向导’般的人,在给四周的人进行解说,让不熟悉的人对‘机器’有更深刻的了解。 集市口。 已是到了日中时分。 街巷上的人少了不少,都回家做饭休整了。 但在集市口,来的人却不少。 他们一个个身着朴素,脸色很严肃,更带着几分不安跟惊慌,在领首一个中年人的带领下,站在了正冒着滚滚浓烟的‘蒸汽机’跟前。 方二牛道:“李大力,吴安全” 方二牛将一个个名字叫喊着,这些都是其余布政司叫来参加‘工人大会’的盐工,这一个个名字,他也是耳熟能详,如今真的一见,也是彻底放下心来。 至少官府没有骗人。 的确将各省‘领头闹事’的灶户给叫来了。 “这就是机器?”李大力站在‘蒸汽机’面前,绕着轰鸣的机器绕了两圈,眼中充满了震撼跟疑惑,就是这个铁疙瘩,让他们一下断了生计? 他怎么看都感觉不真实。 方二牛苦笑一声,道:“李大哥,别说是你,若不是我亲眼见到,又哪敢相信?我们都是当了几十年灶户的人,又哪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这东西叫‘蒸汽机’,那些工厂里面,都是用它来制盐。” “我们也全都是被他代替了!” “现在这个,只是一个空架子,用来给人看的。” “等下方说是弄个提取卤水的,上面再弄个什么,就可以让卤水加速蒸发。” “这可比我们自己敖盐快多了。” 李大力点点头。 他们这些人其实都没见到‘机器’,虽然的确想过见一见,甚至是想过进到‘厂里’,奈何那些工厂的人,根本不要他们,因而一直以来,他们对机器的认知,就全凭自己想象,还有就是外界其他人的描述。 如今真的看到。 也是直接愣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二牛简单说了几句,也没有再说,他这段时间,其实已接过不少外来的灶户,跟李大力一样神色的,从来就没少过,甚至别说他们了,就连他自己,即便见了很多次,再次见到,依旧有股内心的震撼跟悸动。 这金属机器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让他们生不起任何念头。 就在恍惚间,李大力下意识把手伸了过去,也是把方二牛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手给拽了回来,急忙道:“你干什么?不想要手了?这你们可都是开水,这碰一下得行?” “就算是在工厂里,除了添煤在这,其余什么的都是在后面。” “你可别犯糊涂。” 方二牛提醒了一下。 李大力讪讪一笑,连忙道:“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吗,有点心痒,下意识想摸摸,这东西的确不错,但能用得到这么多铁的,又怎么可能是差东西?” “只是这么一来,我们就真要断了生计了。” 方二牛道:“断不了的。” “这机器也是要用人的,而且那钦差之前特意说了,他南下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我私下听人说,钦差其实就没有想过把这东西在南方铺开,是南方一些人偷着把别人的图纸那些拿了,自己建的。” “也就是说。” “我们都是被坑了。” “那钦差是过来帮这些人擦屁股的。” 听到方二牛的话,李大力点点头,骂骂咧咧道:“我就知道不对劲,这些狗东西,就是见钱眼开,看到这东西能挣钱,就变着法的给自己建,根本没管过我们死活,我就说,当今陛下体恤百姓,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这些狗东西,当初就该都杀了!” 方二牛脸色一滞道:“这话可别乱说。” “现在钦差大人就在余杭,也是为解决这些事来的,等两天后大会召开,到时让钦差大人替我们多考虑考虑,至少给我们谋个生路,按那钦差大人的说法,再苦也不会有当灶户苦。” “这么想想,我们其实还赚了。” 李大力冷哼一声,对这话不置可否。 赚? 他们哪赚了? 这段时间过得是提心吊胆。 最近更是靠被人接济生活,要是以前,虽然日子是苦点,但哪会像现在这么狼狈?如果不是实在有点活不下去了,他们才不愿意跟官府媾和,若非有各种消息传来,他们都准备死扛到底的。 只是这些‘坏’消息一个个的传来,也是彻底击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他们这才选择前来。 当然他也不否认,官府的态度的确有转变,至少没有那么轻易的对他们喊打喊杀,反而只是冷着脸,让他们去参加,一副对他们早就不耐烦的神色。 李大力道:“老方,你在这边时间长,你给我们兄弟们说说,官府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他想怎么安置我们?真的能给我们解决?” “我们日后会不会被官府秋收算账?” “.” 李大力一连问出很多问题。 全都是他们迫切关心的事。 方二牛苦笑一声。 他又哪里知道? 他就只跟着听了一场宣讲,每天多看了几趟这个蒸汽机,对蒸汽机有点了解,但其他的,可真不了解。 方二牛道:“老哥哥们啊,你们这.” “我也是个灶户。” “官府怎么弄,哪会告诉我啊?” “不过都这么久了,官府应该想到解决之法了,不然不会把这么多人召集到一起,而且之前听说,地方官府做了很大的退步,说是以后要废除灶户籍,我们不用再受到户籍的限制了。” “听说还有一些,就不知真假了。” “就我看来,这个钦差还是挺有能耐的,能弄出这么多东西,还把道理都给说明白,至少比地方这些官员好多了。” 李大力冷声道:“你少给他们说话。” “都是一丘之貉。” “这些当官的,就没安好心的。” “不过这次来都来了,去参加看看也无妨。” “到时就清楚了。” “要是说谎,或者只是骗我们过来,我再来时,已经跟其他兄弟们说了,要是我们一个月回不来,他们就不用等我们了,官府这狗东西定是出尔反尔了,让他们继续跟官府斗到底!” “我们没活路。” “我也让他们掉几个脑袋!” 李大力杀气腾腾的开口,一副鱼死网破的气势。 只是其他人都无心于此,目光都死死盯着眼前这庞然机器,眼睛都有些迷离了。 看的越久,越感觉这东西不寻常,也越让他们发怵。 他们好像真的争不过。 李大力等人不是第一批来的,也不会是最后一批,甚至都不是第一个带着这么强烈情绪的人,不过一切情绪,最终都只能等待着两日后的工人大会。 ------------ 第二百九十三章 灶户制没有了! 两日后。 热议许久的工人大会召开。 来自南方各布政司下的州、县灶户,齐聚一堂,有的私下已见过面了,有的还没有见过,如今都和气的坐在一起,不少人还互相聊上几句,气氛显得很是和善。 今日大会,官府来的人很少。 就连维持基本秩序的小吏、士卒都很少。 仿佛就是个聊天台子。 只是到场的灶户,没一人真敢放松。 毕竟官是官,民是民。 他们还是闹事一方,要是官府真对他们下手,他们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而且见到四周没太多官员到场,他们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他们很多人都奔着一个想法,要是官府真不给活路,那就一命换一命。 他们的命是贱。 但官员的命可贵着呢。 杀个官,对他们来说,完全赚了。 若是能杀两,那是血赚,只是这些官员似知道了他们的心思,基本就没几个来,到场的只有几个做事的小吏,其余的都是一些身材魁梧、手持兵刃的护卫士卒。 邓木子跟方二牛、李大力等人坐在一起。 这是闹事以来,他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 这对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邓木子坐在位置上,微微抬起屁股,张望了几眼四周,低声道:“各州县稍微有名气的都来了,这次要真出事,那可真要被一网打尽了。” 邓木子眼中带着几分不安跟担忧。 前来参加的灶户太多了,还都是在地方有声望的人。 他们若是出事了,只怕灶户的闹事,会彻底沉寂下去,那可就真玩完了。 方二牛道:“嘘,都什么时候了,这种话就别说了。” “来都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横竖都是一死,至少要死的明白。” “总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稀里糊涂就没了,而且我感觉官府不至于骗我们,我们是什么人?在官府眼里就都不算人,至于这么大费周章针对?” “我现在担心的是,这钦差是有心解决事,但地方官员不乐意。” “到时私下对我们动手,我们该怎么办。” 李大力冷声道:“还能怎么办?大不了死在这呗,反正我已经把后事交代好了,我之前观察过四周,只要官府不在四周埋伏太多人,以我们这些人,逃出去几个不成问题的。” 闻言。 邓木子一愣。 随即面色一喜,跟李大力亲近不少。 其他围成小圈子的灶户,也都各有自己的心思。 都对这场大会带着浓浓的不安。 甚至于很多就不乐意来,只是被时局裹挟着,既担心官府真有这个心思,而自己不去,让自己吃了亏,又担心官府是在算计他们,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因而心绪十分复杂。 整个人都悬着、紧绷着。 不多时。 四周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声‘静’。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了门口,并没有什么排场,也没有多少官员。 只有夏之白一人。 见到这个陌生又年轻的官员,所有人都面露异色,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带着几分疑惑,等到夏之白坐到主座上,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就是那位‘钦差’。 夏之白笑着道:“诸位无须用这种眼神看我。” “谁说官员就一定大腹便便,或者冷目板脸?也不一定非是中年人,年轻人也未尝不可,只要能做事,做好事,做对天下有益非得事,年轻一点就年轻一点。” 听着夏之白的打趣,四周也有人笑出了声。 夏之白又道:“将诸位召集起来,自不会是惦记着将诸位一网打尽,若是真想一网打尽,在诸位来到余杭的几日,官府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因而你们大可放心。” “朝廷是真心想解决灶户的事。” “你们也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我虽不能肯定,一定不会有人有不满,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诸位,我夏之白对你们是很尊重甚至是敬重的,也的确想让你们的生活恢复正常。” “不过灶户数量众多,的确不可能面面俱到。” “我只能尽力而为。” “若是有其他不周到之处,还望诸位见谅。”夏之白微微拱手。 四周有人叫好。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一脸质疑。 他们都不是三岁孩提了,自不会被这番空话说动。 而且他们都有家庭有孩子,更不可能为了一句空话,去感动得无以复加。 夏之白面色淡然,缓缓道:“将诸位召集到一起,主要是商议如何妥善安置灶户,诸位都是南方各州县,有一定影响力、声望的人,因而大家的发言具有一定代表性。” “也算是集体代表。” “而我代表的是大明朝廷!” “南方近一年发生的事,也无须我多言了,诸位比我都清楚,至于原因,我也了解,主要是机器的推广,剥夺了你们原本赖以为生的工作,你们在短短一两个月内,悉数失去了工作。” “大明的灶户制在这方面有着一定问题。” “即灶户是世袭,灶户一家,都只能为灶户,也只能从事制盐,一下子官府不收盐了,你们就一下没了收入,就突然被抛弃了,甚至因为制度的约束,不能从事其他行业。” “你们心生不满。” “认为这一切都是机器导致的。” “因而有人开始鼓动生事,想要将那些机器砸了,从而让官府继续用你们。” “让天下恢复到你们认识的‘样子’。” “但” “这两天你们应该到集市口去看过,也亲眼见到了蒸汽机的存在,也当明白,在这个机器逐渐轰鸣的时代,属于灶户的时代彻底过去了,今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没多少人会想再回去。” “百姓不想,官府不想,商贾不想,甚至很多灶户也不想。” “每天起早贪黑的制盐,却换不来碎银几两,一家始终扣扣索索,更重要的是,一家老小,始终都只能去制盐,这样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你们已经习惯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 “也并非所有人都麻木,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 “这次我前来,既是代表朝廷,也仅代表我个人,郑重的告诉你们。” “灶户制取消了!” “今后天下都不会再有灶户了。” “你们的坚持毫无意义。” “这大半年的折腾,只怕你们也身心俱疲,不然不会想着前来,如果你们还想继续折腾,官府可以继续奉陪,因为官府站的是大多数人,你们终究是少数人。” “若是你们想放弃了,那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谈谈。” “官府给你们安排出路,解决你们当下之忧,让你们重新开始。” “换一种生活,换一种风貌。” “如今,这个决定权,我交给你们。” 夏之白平静的看向下方众人。 四下安静。 没有几人开口。 全都一脸茫然的互相张望着。 决定? 他们又能做什么决定? 继续跟官府死磕到底,这明显是取死之道。 但若是放弃,那他们又能做什么?他们前半生都在制盐,他们也只会制盐,换成其他的,他们当真能生存下去?很多人都迷茫了,也都不知所措了。 夏之白没有开口,静等着他们给出答复。 半晌。 终于有人开口了。 有人站起身,身躯微微有些佝偻,显得很不自信,眼睛甚至不敢直视夏之白,只敢往夏之白的鞋底看,他低声道:“大人,要是我们不当灶户,官府会怎么安排?我想听听官府的安排。” 其他人也附和道:“大人,官府是怎么安排的?” “我们要先听听看。” “对。” “.” 越来越多人跟着喊。 夏之白摇头,道:“官府的态度很早就明确了,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的,因而你们需要自己先决定,不然我就算说了,你们又闹做一团,最终岂不还是成了闹剧。” “人需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 “我只能告诉你们,官府尽了最大努力!” ------------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户籍转为临时工农籍! “你这算给了我们什么决定权?我们不还是只能听你们说吗?” “对啊,我们要先听官府的做法。” “.” 大堂里有人哗众不满。 官府看似给了他们决定权,但实则根本就没给。 而是很强硬的表态,灶户没有了,他们以后再也当不了灶户了。 他们哪有选? 夏之白继续摇头,道:“灶户的确没有了,不过你们若是执意用‘土法’制盐,依旧是可以的,只是谋生会很艰难,甚至都不太能够用这法子谋生。” “唯一能期盼的或许是日后‘铁马’连通天下,古法制盐,当成其他地方百姓前来观光的看点。” “而这注定需要一段时间。” “以你们目前的状况,多半撑不到那时候。” “灶户制的确不会再存在了。” “而继续活在过去的生活中,倒也并非不行,只是需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努力跟勤劳,甚至都不一定能养家糊口,官府正是考虑到了这点,因而并不认可。” “当然你们若是执意坚持,官府也不会多说什么。” “我如今要的是愿意听从官府建议的人。” “官府也只会给这部分人找出路。” 李大力、邓木子等灶户面面相觑,继续守着老法子生活,明显不可能的,眼下盐市都被挤占完了,他们的盐根本卖不出去,他们也没卖盐的资格,至于夏之白说的什么靠别人来看之类的,他们也理解不了是什么。 更不可能选。 方二牛看了四周几眼,低声道:“还是听官府的吧。” “要是官府实在不当人,到时不听就是,反正腿脚长在我们身上。” “官府总不能逼着我们答应吧?” 李大力跟邓木子对视一眼,也只好点了点头。 邓木子道:“可以,我们愿意听从官府的建议,但要是官府的建议不好,或者我们不接受,官府也不能强迫我们答应,更不能直接威胁我们。” 李大力道:“不仅如此,官府也不能祸害我们家人。” “对,祸不及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官府要是真看我们不爽,直接找我们,别欺负我们妻儿。”大堂有灶户愤愤道。 夏之白熙然一笑道:“你们多虑了。” “官府只是给你们建议,自不会强行要求你们遵守。” “但如果你们不答应,以后再有不满什么的,也不用再来找官府了,一切都到此为止。” “好!”有人点头应下了。 夏之白微微一笑,满意的点点头道:“第一点,灶户制明确废除,只是各布政司下达下去,恐还需要一定时日,但应该会在今明两年内完成。” “你们的户籍统一从‘灶户’,转为临时的‘工农’。” “工农,顾名思义,是主体户籍,意味着在一段时间内,你们既可以从事‘务农’相关,也可从事‘工人’相关,你们的选择面将会大幅提升,但我也提前说好,官府需要稳定。” “自不可能让你们反复横跳。” “一会觉得这个好,干这个,一会觉得这个累,想换另一个。” “这是不允许的。” “一旦确认,户籍就因此定下。” “你们那时的‘工农’籍,自也随之取消,变更为明确的户籍。” “对此,你们可有意见?” 听到临时‘工农’籍,李大力几人都是一愣。 取消灶户籍他们是知道的。 但容许他们自由选择,还是有些出乎他们意料。 既可为工,还可务农。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干绝大多数工作。 原本限制他们的束缚,一下子没有了,还给了他们极大的选择空间。 不过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作为灶户,基本就做下基础的事,若是再贪图一点,去读书之类争取当士什么的,依旧是不容许的,他们虽心中有期待,但也没敢去问。 夏之白已给了很大的宽松,再得寸进尺,若是惹怒了这位钦差,搞不好连当下许诺的都收回。 “可以。” “这个我接受。” “只要官府说话算话,我肯定是答应的。” “.” 夏之白淡淡一笑。 这些灶户同意是意料之中。 他们之前很大的困扰,就是深受户籍的限制。 如今放开限制,给予他们自由选择的机会,他们又岂会反对? 夏之白道:“既然你们都答应,那就好办了,如今摆在你们眼前的依旧是两条路,一条是留在本地,去从事‘工农’相关的,若是想种地,可去附近的荒芜之地开垦,官府会提供一定的农具跟种子,还会借贷一定的钱粮,你们也可继续在你们的老家留守下来。” “至于第二条路。” “你们其实也听出来了。” “便是北上。” “当地安置不了这么多灶户。” “官府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与你们开垦提供一定便利,容许你们自己去找自己想做的,至于能不能成,官府不会管,不过我也提醒一下,南方人多,很多方面早已饱和,你们想插手进去,很难很难。” “除了自己开垦荒地,似乎都难以长久维生。” “而北方地广人稀,朝廷能提供足够多的田地,不用你们自己开垦。” “甚至,你们有的人还能进入北方开设的盐厂、煤厂等工厂工作,亦或者北上从事其他行业,面对的压力跟阻力,都会比在南方小很多。” “现在决定权依旧在你们。” “留恋乡土,不愿北上的,可在你们的家乡自由选择营生。” 大堂又响起一阵骚动。 众人交头接耳低语着,眼中都带着几分不情愿。 离开故土,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但开垦荒地,倒也是个办法,只是他们很多‘名声在外’,也担心会不会被官府的人找茬,现在官府能不理会,是因为朝廷的人在,要是朝廷的人走了,那些小吏当真不会来找他们麻烦? 他们不信。 自古都是小鬼难缠。 但一旦选择北上,那就半点不由人了。 生死都落到了官府手里。 半道被杀了,也没人知道,而且背井离乡,能不能扎根都是个问题,北方据说不时还有蒙古人南下,他们也实在不愿去面对凶残无比的蒙古人。 这场讨论许久都没结束。 夏之白并不催。 就在这边安静的等着他们讨论结束。 这本身就是个两难选择。 如今的汉人跟后世的不一样,对背井离乡是抱着很大抵触的,若非紧要时候,都是决然不想离家的,而且在这边生活了这么久,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完全摸瞎了。 那种不安跟恐惧是难言的。 方二牛挣扎了片刻后,低声道:“我就不走了,留在余杭,我这么大年纪了,折腾来折腾去,只怕半天命都折了,也不好折腾了,到时去稍远点的地方开几亩田地,应该也能养活一家。” 邓木子深深的看了方二牛几眼,也是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有这个打算。 只是李大力的话提醒了他,他们跟方二牛不一样,他们一段时间是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继续留在本地,难保不会遭到官府的针对,到时真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为了家人的安全,也为了彻底摆脱,官府的影响,他们只能北上。 邓木子道:“那方叔,你留下,我们北上。” “我没办法。” “作为闹事的领头,我留下恐会出事。” 方二牛点头,道:“理解,你走也好,你要是不走,只怕官府也怕,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想不通,又起来闹事,你这走了,官府跟你自己都能安心。” “只是你妻儿老小怎么办?” “这一路颠簸,可不那么容易受得住。” 邓木子苦笑道:“我这当家的都走了,他们又岂能不跟着走?” “只是以前是一家人制盐,以后就只能靠我一人谋生了,也不知道到那边官府会怎么安排。” “大不了,去种田!” “怎么也是七尺汉子,只要肯下力,总不能还被饿死。” “唉。”方二牛叹气一声道:“也只能这样了。”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明能兴旺啊! 结果并未出乎夏之白意料。 有人选择留下,也有人选择离开。 人数参半。 邓木子道:“我们可以北上,但要带上一家老小。” 夏之白笑着道:“这是自然。” “不仅如此,官府也知道你们短时谋生的压力很大,也会想办法替你们解决,你们家的女眷,会被安置在纺织厂中,做一定的纺织工作。” “这纺织厂跟制盐厂一样都启用的新技术。” “织布速度更快,效率更高。” “出布的情况更好。” 闻言。 邓木子等人心中一惊。 华夏自古都是男耕女织,如今就连织布的能力,都要被夺走吗? 夏之白显然看出了他们的担忧,解释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开办的纺织厂,跟你们日常的不一样,主要弄的是棉布相关,非是蚕丝,主要解决的也是日常百姓的衣物短缺。” “衣食住行,这是百姓最关心的。” “也是朝廷最在意的。” “因而为民解决忧虑,一直在朝廷的计划之中。” “纺织厂便是其中之一。” “这其实不太会挤压寻常家中妇人织布,但若说一点影响没有,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我们收的棉都是来自于农家,只是把中途的纺织工程,全都集中到了厂里。” “你们的女眷去到北方,官府也会做出相应安排。” “部分女工会进入纺织厂。” “另外,你们大可放心,官府是让你们填补北方人口空缺,不是让你们去上战场的,你们在北方落地,多是落在较为靠南的一边,不会靠近驻军卫所。” “这一点我很早便向官府确认了。” “同时。” “你们落地北方,还会得到一定的补助,前两年会减免一定的徭役赋税,也会少收很多的田税,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能真正的安定下来,若是你们中有人能进到盐厂、煤厂,甚至是铁冶厂,待遇跟寻常工人一样。” “我夏之白手中的工厂,目前还是讲多劳多得的。” “只要你们能力强,就能够获得高回报。” “再则。” “你们若是不想务农,亦或者不想进入盐厂、煤厂等,也可根据自己喜好,从事其他的工作,地方官府不会阻止,也没人会去阻拦,但我也事先说过。” “工农籍是暂时的。” “一旦敲定你们要从事的,你们的户籍也就自此定下。” “不能再随意变更了。” “所以你们需得提前考虑清楚。” “以免今后后悔。” 夏之白也是决定把话先说清。 他可不希望去到北方,这些人又动其他心思。 北方民风彪悍,要是一而再的反悔,地方官府可不一定会看他面子。 何况那些藩王也不是非得卖他面子。 他也没那么大的脸。 邓木子几人一脸肃然,并没有觉得什么。 他们哪有这么多心思。 本就是被迫北上的,能安定下来都不容易,哪还敢有多余的心思,不过听到夏之白的话,也让他们悬着的心放心不少,至少官府不是在骗他们,也的确是在替他们着想。 甚至于。 邓木子已在思索,若是自己能进入盐厂,而自己的妻子进入纺织厂,自己一家生活是不是会好很多? 他之前可就听说了。 京都盐业那边的工人薪酬都是月结。 而且薪酬还不低。 想到这。 他对北上的抵触心理消解不少,甚至心中还隐隐多了几分期待,与其继续在南方提心吊胆,担心为地方官府折腾、威胁,还不如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不止是邓木子,其他人也颇为心动。 要是北上后,家里的女眷也能分担压力,那他们的压力无疑会小很多。 李大力此时却一脸忐忑道:“大人,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们?为什么我这么不信?这是不是太好了?!”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这算得了什么?” “又不是天下所有人都能有,只是灶户,不过随着机器的普及,现有户籍制的崩解是注定的,日后天下的户籍将会变得简单纯粹不少。” “另外。” “或许有一天,你们的子女,也能接受教育。” “甚至还能为官为吏。” “这一天未必不会到来,甚至不会隔得太久。” “天下之变,总会有人率先体验到的,你们只是第一批。” “但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批。” “至于具体如何安置,我只能给你们说大致的方向,北方地域辽阔不能一概而论,因而到时也需要你们自己斟酌,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去到北方,你们在南方做的事,全都一笔勾销了。” “无人会提及,也无人会在意。” “一切重新开始。” 邓木子点点头,心头已激动起来。 这次的会面,远超他的想象。 他本以为官府就是走个过场,甚至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的,若是官府真要强逼他们低头,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结果,官府并未这么做,反而很客气的为他们解释,为他们安排了后续。 各方面还都有考虑。 若是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抵抗这么久? 邓木子道:“大人,你是好官,我们信你,不就是北上吗,去就去,反正余杭我早就待够了,去北方也算得了什么,就听大人的,去北方重头来过,有手有脚,大人还安排的这么好,我就不信生活起不来。” “对。” “在南方我们还可能要被官府排挤,还不如北上,虽然是危险了点,但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也能好好过日子了,这灶户不当也罢,换个生活,换个活法。” “就是,这灶户有什么好干的,一天起早贪黑,连个温饱都保不住,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 听着四周激动连连的话,方二牛眼中露出一抹挣扎。 他也心动了。 官府给灶户北上提供的条件太优渥了。 这甚至比陛下下令迁人口北上给出的条件还好。 只是在一阵热血上涌之后,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在这次灶户生乱中,牵涉的不深,官府基本不会怪罪,而且他年纪不小了,舟车劳顿,实在是支撑不住,考虑到现实,还是决定继续留在余杭。 借助官府提供的耕具,开垦几亩田地,安稳的过自己日子。 这就已足够了。 北方虽好,终非他意。 方二牛望着喜笑颜开的李大力跟邓木子几人,也是欣慰的笑了笑,这次的事,终于还是顺利的度过了,他们不用再担心生计,也有了好去处,而且离开大多是心甘情愿,即便有不愿离开的,官府也给了选择。 他活了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府这么和气。 这么为民着想。 想到这。 方二牛也不禁憧憬起来,若是大明的官员都能如钦差这样,大明又何尝不能兴旺? 百姓又如何不能发达? 场中气氛很愉快,也很融洽。 李大力、邓木子的担心被彻底解决,夏之白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双方都对结果满意。 而这其实本就在预料之中。 灶户本身就没有太多选择,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不被官府针对,他们就很感激了,何况这次官府还做了这么大的努力,这如何不让他们心生感激。 到了后面。 更是有人激动的高呼起‘大明万岁’。 呼喊声久久回荡。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回京?! “什么?” “夏之白要走了?” “你这消息可是真?又是从哪里得到的?你速给我从实说来。” 杭州府,钱塘县。 周子谅正在处理日常政事,突然听到林仕佳跑来,兴高采烈的说夏之白要走,也是被惊了一跳,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顾不得墨汁滴在了文书上,急忙问了起来。 林仕佳一脸激动道:“大人,千真万确。” “这可不是我说假,而是夏之白自己派人来传的信。” “夏之白说他们一行人来浙江已有一个多月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目前各方灶户也都明确了各自的心思,意欲北上的已陆续找官府报道,甚至不少人已收拾好了行李,而想要留下的,也差不多都给安排了谋生事,他在浙江已没有要做的事了,是时候离开了。” “这是夏之白亲自送来的文书。” 说完。 林仕佳从袖口取出一份文书,急忙的递了上去,生怕自己说的话,周子谅不相信。 周子谅迅疾伸手,将这份信函拿到手中,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等把书信的内容看完,才最终确定下来。 夏之白的确要走了。 这让周子谅不由面露狂喜。 周子谅笑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之前求着盼着夏之白走,一直没能成,如今都没太多指望了,结果夏之白自己倒要走了。” “好事好事!” “只是他这走究竟是真走还是假走?” “别最后虚晃一招,来个回马枪,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周子谅还是保持着警惕。 他如今对夏之白不敢有半点小觑。 这个人心思太缜密了,也太会审时度势了,对于时机的把握太准,每次出手,都不同寻常,搅得他们心神不宁,这段时间他们布政司这些人,就没有睡过几个安稳觉。 甚至不少人说梦话都会喊夏之白名字。 当真是离了大谱。 这也足见夏之白给的压力之大。 林仕佳迟疑一下,不确定道:“这应该不会吧,而且他这信中说的很明白,就是朝廷吩咐的事做完了,也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了,所以就准备走了。” “这似乎没什么问题啊。” 周子谅冷哼一声,沉声道:“不要小看朝廷派来的人,这些人心眼都奸着。” “没理由?” “这鬼话你自己信吗?” “你要是真想留,还怕找不到理由?” “灶户都迁走了吗?留在当地的灶户都安顿好了?盐厂合并开始动土了?这么多事才开了个头,哪里找不到理由,只要想,一百个理由找不到,十个理由轻而易举。” “而且夏之白对这次盐政这么看重,没道理这么草草离开。” “难道朝廷那边有什么事?” 周子谅心中生疑。 夏之白南下这大张旗鼓的,一看就不是草草结束的人,如今很多事就只开了个头,夏之白却准备走了,这完全跟来时的预期不符,这如何不让他们生出惊疑? 林仕佳目光阴晴不定,低声道:“那我们派人过去盯着?” 周子谅瞪了林仕佳一眼,呵斥道:“糊涂!” “夏之白是钦差,是你地方官员能监视的?要是没被发现倒好,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夏之白就借故留下了,甚至很有可能他就是在诈我们,好让我们主动上套,继而为他赢得更多空间跟余地。” “我们焉能自己往套里钻?” 林仕佳尴尬的笑了笑。 他也一脸无奈。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周子谅没有开口,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踱步,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周子谅转过身,问道:“锦衣卫查林贤的事查到哪里了,可又有什么新情况?!” 林仕佳脸色一滞。 他抿了抿嘴,紧张道:“下官不知。” “下官过去的确跟林贤有些接触,但关系并不深,而在听到一些风声后,也是当即断了联系,如今锦衣卫查到什么,下官还当真不清楚。” “而且这可是锦衣卫,哪是我能去打听的。” 林仕佳一脸苦笑。 他如今躲林贤都来不及,哪还敢上赶着去凑。 他的性命可宝贵的紧。 “信国公那边呢?”周子谅又问。 林仕佳再度摇头。 他哪里敢派人盯着信国公? 信国公位高权重,身份特殊,日常那些勋贵,卫指挥使都得请着、讨好着,他哪敢在这种人面前搞小动作,这不是找死吗? 周子谅眉头一皱,也没多说什么。 良久。 周子谅道:“暂时就当夏之白真要走,不要派人去询问太多事,就配合他们离开,另外,让盐运司,还有地方官署的官吏,多加精神点,把手头上的事催一催,不要给人留下借口。” “另外。” “告诉你们家里那些人,最近给我消停点。” “要是没把夏之白送走,他就把他们给逐一送走。” 林仕佳连点头道:“大人尽管放心,下官早就吩咐下去了,别说是自家的家眷亲属了,就算是衙门当差的小吏,最近都得老老实实的,也都只能秉公办事,绝不会惹半点事。” 周子谅点头道:“如此就好。” 随即周子谅张了张嘴,本欲再吩咐点什么,但转念一想,言多必失,吩咐的多了,反倒显得有些不妥,也就没有再多说了。 “就这样吧。” “就当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但不要把这件事太当回事,继续做往日该做的。” 林仕佳点头:“下官知道了。” “下去吧。”周子谅挥手,让林仕佳退下。 等林仕佳走远,周子谅捋着胡须,神色不定道:“这夏之白又在搞什么名堂?还是我最近太过紧张,以至于有些一惊一乍了?他其实是的确想离开了?” 周子谅不知道。 他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不过夏之白要离开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 这个消息不仅让布政司、盐运司一众官员心惊,也让汤和、蒋瓛等人也心生狐疑。 因为太突然了。 也根本不像夏之白的手笔。 夏之白来南方可谓是来势汹汹,如今这么慌忙离开,却显得有些虎头蛇尾了,甚至显得有点草草收场,而以夏之白以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无疑给人一种半途而废的感觉。 一时间很多猜测凭空而起。 有人猜是夏之白在南方生活不习惯,毕竟是北方人,来到南方水土不服,因而在见各项事都步入正轨后,就想快速离开,还有人猜是夏之白做事太过放肆,引得朝廷一些人不满,勒令他尽早离开。 也有人猜是夏之白得了朝廷另外的政令,不得不提前离开。 更有甚者。 直接猜测是夏之白失去了陛下信任,因而想早点回京,去讨好陛下跟殿下。 各种说法众说纷纭,但无一得到确认。 就在外界谣言满天飞时,夏之白的确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京了。 倒不是失去信任,也不是另有任用,更非是什么水土不服,事情做完了,只是继续待在南方没有太多实质意义了,南方温度较北方高不少,如今南方已飘起了雪花,但并未有北方那么夸张。 北方不少地方已是大雪封路。 冬季是天下的修整时间。 而这也是夏之白要努力争取的时间。 因为道路阻隔,朱元璋父子处理的政事相较会少很多,也有更多心思来梳理天下情况,而他需要借助这个短暂的‘空隙’,为来年的改革再添一把火! 余杭城中。 望着天空飘下的微微白雪,夏之白伸出手掌,试着去接了一下,南方的雪就是这样,一触就化,眨眼就融为了冰水,夏之白收回手掌,驻足望着天空,任由晶莹的雪花打在脸上。 他轻声道:“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是一个丰收年。” “也是一个红火年!” “天下也该到了往前一步的时候。” 就在夏之白抒发情绪时,吕沧的声音缓缓传来:“夏大哥,走了!” “来了!”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给朱元璋带的礼物! 马车缓缓驶出了余杭县城。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离开了,离开的只有夏之白跟吕沧。 周宁等工师,还有花纶等人,依旧留在余杭,他们还有未尽之事,需要继续留在地方,监督地方官府盐厂整合,还有已决定北上的灶户迁移北上等等。 马车上。 夏之白掀开车窗,看了眼窗外。 道路两排的树木上,已结出了点点白霜。 天气已有些冰寒刺骨了。 夏之白似是没有察觉一般,还伸手出去感受了一下,似乎是很享受此刻的静谧。 吕沧道:“夏大哥这雪有什么好看的,北方那雪才大呢,那大的,跟鹅毛一样,站在外面一阵,都能把人给埋了,每当大冬天,人都不能往外走,走着走着就可能走不见了。” “不过南方下雪好像比北方要冷点。” “冷飕飕的。” 吕沧缩了缩鼻子,把衣领往上抻了抻,让整个脖子都遮住。 夏之白收回目光,也将手收了回来,原本靠手撑着的车帘,也一下耷拉了一下,夏之白道:“南北的雪的确不太一样,南方水多,其实算是一种湿冷,两者各有区别,不过都很冷。” “今年的雪感觉比寻常要大。” “也不知北方情况如何,不过南方都如此,只怕北方也不容乐观。” “按照既往,每当遇到这种天灾,北方就要准备打仗了,因为草原上的那些少数部族,自身抵抗不了天灾,那时就只能想着南下劫掠。” 吕沧脸色微变,不安道:“北方的蒙古人要南下了?” 夏之白笑着道:“现在还不至于,如今雪才刚开始下,蒙古人前两年才跟大明打过一场,短时间还是没这个胆子南下的,不过如果冬天死伤人太多的话,保不齐,冬春之季,就会有蒙古人冒险了。” “蒙古人再忌惮大明,也得先保证自己要活着。” 吕沧若有所思。 他看向夏之白,将心中的疑惑问道:“夏大哥,为什么我们要这么早离开?像花大人他们都还留在余杭,就连跟我们一起来的周知事他们也还留着。” “我们怎么就突然走了?” 夏之白哈哈一笑,摸了摸吕沧的头,道:“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如今我南方要做的事,要交代的事,吩咐的事,都做的差不多了,继续待在南方,也就做个监工的活,虽然的确能做,但我因为在南方弄了太多动作,地方官府对我又惧又怕,我若是待着不走,他们恐是过不了这个好年。” “人得自足。” “也得多为其他人考虑考虑。” “我这一走,地方官府紧绷的弦就松了,但实际上他们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毕竟花纶、练子宁他们还在看着,只是心理上不用再时刻防着我了。” “我总不能让地方官员始终紧绷着吧?” “人又不是机器。” 吕沧道:“但我们回去也没什么事做啊。” “盐厂跟纺织厂冬天倒是会上班,但也没有太多事。” 夏之白道:“盐厂没事,并不意味没事做,我可还是个大学士,还负责教材编写,如今快两个月了,也不知翰林院这些学士会给我弄出多少‘惊喜’。” 他已做好了不祥的准备。 让翰林院那群老学究,本着实事求是的观点编书太难了。 这些人的引经据典,稍不留神,就给你弄个‘大新闻’,若非他早早定下了编书方向,指不定被这些人偏成什么样,就算如此,当初他提出‘宋辽金’为三国时期,就被刘三吾、董贯等人一顿数落。 可惜刘三吾等人再怎么为宋代说话,依旧掩盖不了‘宋’只是个偏安政权。 而他不可能认宋为华夏当时的唯一政权。 因为华夏不能只有半壁江山。 虽然他知道刘三吾等人,更多的还是掺杂了政治目的,想为南方多说话,巩固和提高南方的政治地位,但北方同样是很重要的,何况辽历史上也以华夏正统自居,甚至宋辽都互认对方。 什么时候轮到刘三吾等后世学者评头论足。 更令夏之白有点想不到的是,刘三吾等人对‘衣冠南渡’,还有三国时的‘吴’,都有着另外的美化,这更是让夏之白当时气的当场甩了脸色。 光有屁股,没有立场,这如何能行? 他对让这群老翰林编书,心中始终是不放心的。 他必须得亲自回去看着。 另外。 他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朱元璋。 一件朱元璋很在意,甚至是无比在乎的东西。 他相信。 朱元璋会为之改观。 听到编书,吕沧眼睛一亮,激动道:“夏大哥,那教材书什么时候能编好,编好后真是人人都能读?人人都能上学?” 夏之白轻笑一声,弹了吕沧一个脑瓜崩,道:“这怎么可能?” “虽然我也想这样,但目前是做不到的。” “太脱离实际了。” “寻常百姓,家里哪怕是六七岁的孩童,都是一个劳力,哪有那么多时间跟钱粮,供他们读书?养活一家老小都不容易,当下这些书只是起政治目的,统一思想。” “重塑天下汉人的认识。” “想真正普及推广开来,至少要等生产力再发展一截。” “让百姓能吃的起饭,穿的起衣,唯有这种时候,老百姓才会考虑,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其余时候都不用想了。”夏之白沉默了一会道:“不过天下的进展速度很快,或许也不会用太久。” 吕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随即道:“我在余杭认识个兄弟,他叫张智成,他好像对蒸汽机挺感兴趣,一直缠着我让我讲相关的事,要不让周知事到时把张智成也一并带回来。” 夏之白犹豫了一下,摇头拒绝了。 “这不行。” “我们哪能随意带走别人?就算喜欢,也得听父母之见,不过我可以做主,等教材编写好,送他一份,至于来京都,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哦,好吧。”吕沧有些失落。 他也知道自己提的主意很不合适。 但他跟张智成很玩得来。 也是他在余杭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 因而想把张智成也叫来。 但夏之白不可能开这个口子,这跟‘拐卖儿童’有什么区别,而且他们父母一定乐意把孩子送来,只是他给不了这些‘孩子’光明的前途,反倒会耽搁了别人。 再则。 华夏是很重家庭的。 一个人背井离乡,终究是不适合的。 等他日后成年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也明确了自己喜欢什么,想从事什么,到时再做决定也不迟,如今,终究还是太早了,他不可能去做这种揠苗助长的事。 马车安静了下来。 四周只能听到车轮吱呀作响的声音。 夏之白靠着马车车壁,面色平静的打开了身下的书。 这是他要送给朱元璋的‘礼物’。 他翻开书。 上面只有两个字。 依旧是那熟悉的《大诰》。 而这个东西是朱元璋最想留在世间的,也一直是他在天下力推的,但实际的情况却跟朱元璋想的完全相反,大明的地方并未按照朱元璋所想去做,反而是一直在致力于‘去朱元璋化’。 朱元璋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下很多人都在等朱元璋死。 他对天下的影响力一直在减弱,而且还在不断的持续着。 从古至今。 每当帝王年迈,臣子都会生出各种想法,对于这位年迈君主的话,也会越来越不当回事,因为帝王老了,年迈的真龙,又哪里压得住野心勃勃的群臣?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咱要兴兵了! 十一月的应天府冰寒刺骨。 家家屋檐下都垂起了冰溜子,一些半大孩子,拿着木棍,沿街不断敲击着这些冰溜子,任由这些下垂冰溜子砸落一地,随之而来的则是主家开门后的一阵怒骂。 如此场景也为应天府添了几分生气。 武英殿。 殿内的炉火早已开到了最大。 殿内通明,温暖如春。 朱元璋望着手中一份奏疏,眉头一皱,惊诧道:“这夏之白又在搞什么名堂,咱不是让他南下处理盐政的事吗,眼下盐政的事还没解决完,他怎么给咱回来了?” “咱什么时候答应他回来的?” “这狗东西。” “还有没有把咱放眼里。” 朱元璋冷着脸,倒也没见几分生气。 今年是个寒冬。 但报灾的地方却不多。 立冬后,应天府刚下了第一场雪,京都煤厂那边,就将一些较为‘劣质’的煤,搬运到了集市上叫卖,价格倒是不贵,基本是两三斤一枚铜子,不少家庭都买了。 正是百姓家里多了一些煤,这个冬天倒比以往好过不少。 虽然朱元璋私下去调查过,京都煤厂卖给百姓的煤,全是一些‘烂煤、碎煤’,就是一些煤屑渣,再和着一点别的东西,浇筑而成的,但别说,用起来倒是挺方便的。 而且比寻常煤炭少不少烟。 尤其京都盐厂那边还配合着宣传一种土炉子。 既能烤火,还能烧东西。 一举两得,很快就风靡了全城。 不少家庭都去自制了一个,这也导致城门外不少田地遭了殃,他最近没少听应天府官员上疏抱怨,不过他自不会为此去惩罚百姓,不就一点泥巴吗?百姓挖点怎么了? 让百姓过个暖冬就不行? 朱标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这个话茬,道:“父皇,这个冬天,应天府倒是很平静,没有出现过往冻死人的情况,百姓家里原本是有点余钱的,只是这点余钱,在京都煤厂这么一弄下,又全都还回去了。” 朱标摇头道:“这夏之白倒是会做生意。” “让百姓如何省的,又悄无声息从百姓兜里掏出去了。” “不过他办的这两个厂,倒的确是利国利民了,若是放在以往,盐价还是二十文上下,百姓哪里还有余钱去买煤炭过冬,儿臣最近还听说,夏之白那京都企业,又开办了一个纺织厂,如今都投入生产了。” “等过几天,据说还要在城中开业了,要贩售第一批棉衣棉被。” “这几个厂的人口气都随夏之白。” “张口要保障应天府百姓安全过冬、闭口是保障应天府百姓温暖过冬。” “若我大明的官员,都能如此体恤爱民,都能时常惦念着百姓,将百姓放在心上,我大明又何尝不能鼎兴?” 朱标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朱元璋瞪了朱标一眼,他总感觉朱标的话意有所指。 朱元璋冷哼道:“夏之白事倒是做的不错,不过商人就是逐利的,要是无利可图,你觉得他还会搞这些?要不是咱大气,一直对他做的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能做成?” “咱只是不屑去跟臣子抢功。” “不然有他的?” 朱标翕然一笑,拱手道:“父皇英明。” 朱元璋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穿上被火烤的发烫的兽皮鞋,一步步下了台阶,望着已飘得有点大的雪,沉声道:“今个儿的雪下的有点大了,按照惯例,一般雪后,就是草原那些游牧部族南下的时候。” 朱标面色微沉。 他凝声道:“今年应该不会吧?” “我们大明前两年才跟北元交过一次手,北元损失不小,今年大明很少出关,草原那边受到的影响应该不大,哪怕突降暴雪,冻死不少牛羊,但今年这个冬天,他们还是能度过的。” “不过来年就不一定的。” 朱标也面露一抹忧色。 朱元璋道:“北边咱倒是不担心。” “咱担心的是东北。” “纳哈出?”朱标下意识脱口而出。 朱元璋目光微冷,冷声道:“至正十五年,咱的人俘获了纳哈出,只是咱当时不愿当出头鸟,又因为他是名门之后,就将他给放了,这狗东西一点都不念着咱的恩情,返回辽阳后,到处招兵买马。” “而关内逃篡的故元官吏、将领和军队,不少都聚集到纳哈出麾下了。” “如今只怕拥兵有二十万了。” “这些年,咱不断派人征讨,加上不断宣传诏谕,故元对咱大明的影响已越来越小,不少故元在东北的将校,都主动归附了咱,但独独没有这个纳哈出。” “洪武五年到今天,纳哈出在辽东,杀了咱大明官军二万余人了。” “这笔账咱准备跟他好好算一算。” 闻言。 朱标一愣。 前面不是担心游牧部族南下? 他这怎么听着,像是大明要主动北伐了? 不过他倒是知道,父皇一直积极在对辽东备战,从洪武十八年,就一直在往辽东运送粮米。 今年,更是趁着国库丰盈,大手笔的从陕西、高丽等地购置了六千匹战马,在今年开春时,父皇更是拟定从北平、山东、山西、河南等北方府州抽调民夫二十万,运粮120万石,作为北征粮饷。 只是不知为何,父皇中途放弃了。 就在朱标惊疑时,朱元璋幽幽道:“标儿,你知道夏之白在北方,是怎么劝动你那些弟弟的吗?” 朱标摇头。 说到这,朱元璋眼中露出一抹恼色,似乎对这事有些不满,冷声道:“他跑去跟你那些弟弟们说,他能想办法,让朝廷今后不再抽调北方民夫,甚至还会给他们迁移人口,还要给他们送钱送粮。” 朱标一愣,也是有些愕然。 朱元璋冷哼道:“现在你知道夏之白胆子有多大了吧?” “什么话都敢说,关键你这些蠢弟弟,还真特么敢信,要是咱在场,都恨不得抽死这些混账玩意。” 朱标无奈的摇摇头。 他能说什么? 只是他现在更好奇,夏之白是怎么说动的,只是夸下海口,他不信自己的弟弟们会信,尤其是老三、老四,他们心眼可一个比一个贼。 朱元璋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丢脸,冷声道:“咱也就最近几天,才渐渐琢磨出味来。” “他这是打的咱那批土豆,还有海运的主意。” “不过他倒的确给咱提了个醒。” “咱手里有土豆的消息,经过这两年时间,外界基本都记不得了,而咱没有往北运粮食,纳哈出一定知道,因而咱可以将计就计,一边大肆宣扬,咱要禁海,另一边积极备战。” “最后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说到打仗,朱元璋的眼睛顿时亮了,整个人也变得无比精神。 仿佛一下又回到了过去。 挥斥方遒。 朱元璋大声道:“咱准备等明年冬雪刚化,就命冯胜为征虏大将军,总率三军,共集二十万大军北上,咱不会等着纳哈出南下,咱要主动打出去,咱过去的确无力彻底消灭纳哈出。” “但这一次,咱要彻底收复东北。” “咱偷摸着用海运运粮,无论是运送粮米,还是土豆,都能打纳哈出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几年,咱没少给东北那边宣传诏谕,劝东北那边的故元势力归降,如今也有了些成效。” “双管之下,又加上天公作美,有心算无心。” “咱大明的东北将一战而定!” “从此之后。” “咱的敌人就只有一个北元了!” “没有了辽东、也没有了云南,作为掣肘,北元拿什么跟咱大明耗?咱大明有的是办法耗死、拖垮北元,甚至咱想怎么让北元亡,咱就能让北元怎么亡!”朱元璋双眼迸发狠厉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他要在自己身体还健全的时候,将所有能影响大明统治的势力一一扫除。 他一直在为此努力! ------------ 第二百九十九章 热血难凉! 朱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父皇,这事大臣们知道吗?” 朱元璋眉头一皱,厉声道:“咱做什么决定,需要问他们主意?” 朱标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认为,兹事重大,必须考虑斟酌清楚,既然是战,人员调动,物资调拨,都必须做好万全之策,儿臣当然认可父皇的想法,也坚定认为,东北该平定了。” “只是战争不是儿戏。” “这关乎到数以十万计将士的性命。” “自当慎之又慎。” “儿臣认为当跟朝臣提前商议一番,到时无论对具体的调兵遣将,还有人员调动、物资调拨,都能做到一个准确的分配,这岂不比临场宣布要来的更好?” 朱元璋深深的看了朱标一眼,眼中露出一抹轻蔑之色。 朱元璋拂袖道:“你当真以为咱就考虑不到,你可知道夏之白还给你那些弟弟说了什么?” “我告诉你。” “他告诉咱家老二老三他们,朝廷这两年,必定会兴兵东北,到时他们一定会出兵,而想要在战场上占得先机,拔得头筹,就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以有心算无心。” “你能想到的,你没想到的。” “夏之白都替你想了。” “他早早就嘱咐老二老三老四等藩王,去制定对纳哈出的作战战略跟战术,眼下老二老三他们的战略文书,都送到咱的桌上来了。”朱元璋转过身,去到台上,在一堆奏疏中翻找了一下,挑出了几份,随手扔给了朱标。 朱标看了一眼,也是连忙俯身,将这几份奏疏捡了起来。 他打开一看。 的确详细叙述了老三对纳哈出的作战战术,有详有略,也有具体的遣兵调将,不过无一例外,都是以老二为主将,相应的战术,也无比的契合老二的风格。 朱标摇摇头。 他拿起另一份,这是老三的。 老三倒是含蓄不少,不过隐隐也透露着,想当主将。 不过老三更有大局观,将其他兄弟的兵马,都给安排了进去,也都安排的较为合理,还对纳哈出可能的动作,做了预判,甚至还提前做出了相应的应对之策。 基本算是模拟了一场大战。 朱标仔细的看了一下,也是越看越心惊。 朱元璋冷声道:“看到了吧,咱不是没有准备,咱的这些儿子,你的这些弟弟,一个个摩拳擦掌多时了,也早就把纳哈出给安排明白了,还轮得到朝中这些大臣指手画脚?” “朝中大臣懂什么打仗?” “说白了,眼下除了领兵的主将,或许还不知情,底下的将士一个个都门清。” “也就等着咱给他们下令呢。” 朱标苦笑一声,随即不解道:“儿臣不是记得,夏之白不是想跟北元‘交好’吗?为什么他还鼓励甚至怂恿这场大战?” 朱元璋冷声道:“北元是北元,纳哈出是纳哈出。” “两者是不一样的。” “而且”朱元璋顿了一下,缓缓道:“咱感觉,夏之白似乎也是有意想通过这一仗,威慑北元,继而让北元答应跟咱‘交好’,同时借此让朝廷这些大臣,减少对军队的影响。” “他想让军队是军队,朝廷是朝廷。” “军队的事交给军队,交给五军都督府,不需要朝廷过问。” “朝廷要做的就是给粮草辎重。” “军、政、经分开。” “而这一切都只决于皇帝一人。” 朱标若有所思。 他通过看刚才那两份奏疏,已大致明白了父皇说的,五军都督府决定总体战略,而后下面的各卫所做出相应的细择,文官大臣负责控制钱粮物资,用以把控军队,但不牵涉到具体的作战方略,避免外行干涉内行,而朝廷主要负责决定打不打。 各司其职。 避免武官旁落,或者文官势大。 如此一来,武将得到了一定遏制,文官也得到了一定削弱。 唯有皇帝权势得到了极大加强。 因为无论哪一边,都需得到皇帝开口。 武官没有粮草辎重无法自重,文官难以插手武官内部,朝廷无权干涉军队的作战战略,但这样的想法,看似很好,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便是大明施行的是卫所制。 而卫所制本身就自带粮草。 一定程度上,这是加强了武官权势。 他不信自己父皇没看出来。 他承认,这个想法很不错,但跟大明现有制度相悖。 朱元璋负手而立,淡漠道:“你也看出来了,夏之白的想法跟咱定下的制度是反的,但他明知这样,依旧这么推了,还把你那些弟弟给说服了,归根到底,就是他们都认为卫所制有问题。” “难以长久。” “也都认为朝廷日后一定会改!” 朱标脸色微变。 朱元璋一脸平静道:“咱对这个之前倒是很介意,只是咱最近让锦衣卫去查了查各地卫所,不查不知道,一查咱也吓了一跳,咱在各地设的位置,如今都成了各地卫指挥使的自留地了,各种截留朝廷下发的钱粮,还霸占普通军户的田地,这种事咱看的是触目惊心。” “只是咱什么都没说。” “咱知道,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咱在等。” “等着把北边的仗打完,到时,咱要跟他们好好算算,咱要他们把吃进去的,全都给咱一五一十的吐出来,咱要将这些狗东西全部抽筋扒皮,五马分尸!” 说着说着,朱元璋也动了真怒。 怒目圆睁,双眸几欲喷火。 朱标也被吓了一跳。 朱元璋转过头,如同一只发怒的雄狮,瞳孔瞪的浑圆,寒声道:“咱也是看明白了,咱无论弄出多少政策,制定多少制度,底下这些狗东西,都会给咱糟蹋的一干二净,反过来,还要骂咱,对他们不好。” “咱已经决定了。” “等东北的战事一停,咱就废除南边的卫所制。” “咱要把那些分下去的田地全部收回来。” “咱倒要看看,咱的卫所制下,究竟隐藏着多少黑恶,咱要让这些狗东西全都吐出来,咱要吓死他们,让他们吓得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最后咱再将他们的罪证一一的公之于众,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他们剥皮实草!” “不然难解咱心头之恨!” 朱标迟疑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 他已听出来了。 父皇对卫所制已不信任了。 认为卫所制成了地方卫指挥使藏污纳垢的地方,原本的养兵养田的任务,根本完不成,这样的军队也凝结不成战力,大明日后要是真靠这些将士,只怕大明才是真的要完了。 既然烂了。 那就干脆推倒重来。 别的人或许不敢,但父皇一定是敢的。 而且一定会做。 只是卫所制推翻后,大明的军制又将何去何从?养兵百万,所耗费的钱粮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大明就算再怎么凑钱,只怕也筹集养兵百万的钱啊。 不过这话朱标没敢说。 他相信,父皇一定会考虑的。 如今不说,只是时机还没成熟,或者父皇也没想好。 但无论如何,大明的武官,都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不过要在夷灭纳哈出之后。 这一战也注定要打了。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父子二人,却是热血难凉。 ------------ 请假一天,国庆快乐 休息一下,给祖国母亲庆生。 大家国庆开心。 ------------ 第三百章 进殿觐见! 翰林院。 一大清早,刘三吾刚到,就听到有书吏禀告:“刘大人,刚才宫里传来消息,夏大学士回来了。” “夏大学士?哪个夏大学士。”刘三吾还有些不清醒。 书吏急切道:“大人,我们翰林院还有哪位夏大学士啊,自然是夏之白大学士。” “夏之白!”原本浑浊的双眼,一下清醒了,整个人也是一激灵,刘三吾猛地看了过去,凝声道:“你再说一遍,谁回来了?” “大人,夏大学士回来了。”书吏只得再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刘三吾一脸不信,带着几分冷色道:“他奉命南下革新盐政,如今南方的事还没整顿好,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你是不是听错消息了?” 书吏道:“大人,我什么事都可能错,但这事决不可能错。” “夏大人真的回来了。” “据说都在进宫面见陛下的路上了。” “这还能有假?” 刘三吾身子微微一晃,不过为书吏接住了。 “快快快,快扶我进屋。”刘三吾急忙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都不由急促了。 书吏不敢怠慢,连忙搀扶着刘三吾进屋,进了屋,刘三吾张望了几眼四周,飞速的去到自己的桌子前,又下令道:“你现在立即去找几个书吏,要快,把最近几个月,老夫编纂的教材都整理好。” “老夫要全部仔细检查一遍。” 书吏连忙道:“是。” 等书吏走后,刘三吾却始终有些心难静,道:“他怎么提前回来了?这不应该啊,他不该现在回来的啊。” 没多久,书吏就又叫来几人,开始整理刘三吾这几个月弄的教材。 另一边。 李府。 李善长今日并未上朝。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朱元璋已将一日三朝,改为了三日一朝。 李善长刚起床没多久,身上披着狐裘大衣,坐在书房里,处理着一些文书,突然,他眼睛一定,将手中的文书仔细的往眼前凑了凑。 “夏之白回来了?” “这么早?” “老夫若是没记错,南方的事还没解决完吧?虽然老夫提前做了一些叮嘱,让南方的官员多少收了下手,但无论是他提出的大盐厂落地,还是迁移灶户,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他为何这么快回来了?” “难道南方有变?” 李善长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他将这份文书放下,朝门外喊道:“管家,立即派人去调查下,南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们一天天是干什么吃的,夏之白提前回来怎么都不知道,还要其他人提醒?” “要是你们以后还这样,那就不用再待我府上了。” “现在立刻给我去查。” “仔细的查。” “看看夏之白究竟是什么理由回来的,是南方那边生出了变故,还是提前结束,亦或者是夏之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以至于不得不回朝,这必须给我查清楚。” 李善长眸光很冷。 夏之白的突然回来,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他对夏之白一直很警惕,他总感觉夏之白的背后站着陛下,只是他一时有些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因而一直在各种严防死守。 室内。 李善长来回踱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留在了屋内。 如今夏之白刚回来,自己就心急火燎的去问情况,岂不让人认为是做贼心虚? 李善长沉声道:“眼下陛下对我是越来越不信任了,而这个夏之白这一连串动作,也是弄得人措手不及,只怕他这一回来,也要搅得朝廷鸡犬不宁了。” “也不知陛下为何会这么信任夏之白。” “他究竟有那点出奇之处?” 李善长想不明。 在他看来,夏之白就是一个投机取巧之徒,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每每行事,全都靠插科打诨,若非背后站着陛下,就夏之白想做的事,无一件能做成。 即便做成了,他也全当笑话。 只是笑话归笑话,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太了解当今陛下了。 这个人心很狠,而且是真会起杀心,李善长揉了揉眉心,也是有些头疼起来,他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被动了,很多事仿佛都被瞒着藏着,他就算再算无遗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岂能算得好? 他不是神仙。 做不到未卜先知,也算不到后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谨言慎行,避免让自己卷入一些无端风波。 等到天大亮时,应天府大大小小官员,或多或少都听闻了夏之白回来的消息,也全都心头一惊,惊奇为什么夏之白会在这时回来,可是在南方发生了什么事?不少官府都暗自派人打探着。 就在应天府官员四处打听时,夏之白已放置好行李,只身朝皇宫走去。 他并未带什么东西。 只有一物。 依旧是那本《大诰》。 当夏之白到达皇宫时,守卫城门的侍从,似乎早就知道夏之白要来,并未有任何阻拦,只是例行检查了一番,就放夏之白进宫了,而他刚进入皇宫,朴狗儿就已等在了一旁。 朴狗儿笑着道:“夏大学士,陛下听说你回来了,就让奴才来宫门口等着了。” “说你刚回来,准要立即进宫。” “奴才当时还认为是陛下猜错了,没曾想,夏大学士你真来了,还是陛下洞若烛火,奴才就始终猜不对。” 朴狗儿笑呵呵的说着。 态度很恭敬。 夏之白笑了笑,自不会把朴狗儿的话当真,能够在朱元璋身边待快十年,朴狗儿哪儿是不懂得揣测上意的人,只是故意在装蠢装糊涂罢了。 他也不拆穿。 两人一前一后朝武英殿走去。 没多久。 雄伟壮阔的武英殿就出现在了眼前。 朴狗儿细长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夏大学士,你先在宫外等候一下,我这就进殿禀告。” “劳烦公公了。”夏之白道。 “分内之事。”朴狗儿笑着道,随后快走了两步,进到了殿内。 没一会儿。 朴狗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有令,宣翰林院大学士夏之白进殿觐见。” 夏之白收回目光,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花,快步进到了殿里。 ------------ 第三百零一章 百姓心中,大诰不值得! 殿内。 朱元璋坐在高台上。 打量着一脸风霜的夏之白,漠然道:“咱让你在南方处理灶户的事,如今灶户的事还没彻底解决,你提前回来算什么事?” 夏之白拱手道:“臣参见陛下。” “臣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有更要紧的事要上奏。”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什么事,不能在奏疏上说?还非得亲自回来。” 夏之白淡淡一笑,从袖间取出了那本书。 朱元璋蹙眉。 他扫了朴狗儿一眼,朴狗儿跟朱元璋多年,自然是知道朱元璋是什么心思,快走几步,去到夏之白身前,将这本‘书’拿到了手中,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便恭敬的呈到了朱元璋桌上。 见到书上的大字,朱元璋倒是愣了下。 随即,也是露出一抹笑容,伸手将这份《大诰》拿了起来,笑着道:“这是咱亲自写的《大诰》,你把这《大诰》拿给咱看,这是什么意思?” “咱可比你们知道这《大诰》的内容。” 夏之白摇摇头。 他拱手道:“请陛下仔细看看。” 朱元璋眉头一皱,不太明白夏之白是何意,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了起来,只是看了几眼,就发觉到了不对劲,面带不悦道:“这是谁家的《大诰》,怎么变得这么薄了,咱的《大诰》可不止这点。” 朱元璋面露怒色。 他对《大诰》可是看的十分重。 这是他用来教化天下的。 这些年为了宣传《大诰》,更是耗费了大量的钱粮,也发动了大量的官员,甚至还规定,背不出《大诰》内容的人将被治罪,正是基于此,他的《大诰》才印发出去没几年,就已是家喻户晓,百姓也都耳熟能详,甚至倒背如流。 如今竟有人敢撕毁,这简直是在太上头上动土。 找死! 夏之白再度摇头。 他沉声道:“陛下,《大诰》内容没有少。” “胡说!”朱元璋横眉一挑,冷哼道:“《大诰》是咱亲自编写的,咱还能不知道里面有哪些内容?咱说它少了,它就是少了,而且少了很多。” “你给咱说。” “这是你从哪收罗到的。” “咱倒要看看,谁人有这么大胆子,连咱写的书都敢缺文少字。” “真是岂有此理!” 朱元璋已动了真怒。 在他的治国理念中,《大诰》占有很重要的一环,他要的就是靠《大诰》让百姓接受他的统治理念,继而让《大诰》反过来监督大明的后世帝王,从而让他的治理体系始终延续下去。 但如今。 他啊还在,就有人不把《大诰》放在眼里了,甚至公然删减起来,这让朱元璋有些恐慌,那等他死了后,岂不是更没人把这《大诰》当回事? “说!” “咱让你说。” “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咱。” 朱元璋怒指着夏之白,要夏之白将实情全部说出。 夏之白很平静,凝声道:“陛下猜错了,这不是一人的《大诰》。” “这是天下人的《大诰》。” “我在南方这一段时间,特意派人收集了一下,这是整个南方百姓如今还记得的《大诰》内容,至于其他的,都不记得了,甚至如今的天下,莫名存在着一种趋势。” “去‘朱’化。” “天下正在潜移默化的消除,陛下对天下的影响。” “这种事很可怕,但又无比现实。” “而且真实发生。” “陛下想靠《大诰》日复一日的教化百姓,让百姓视此为金科律令,甚至是‘尚方宝剑’,但殊不知,天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不接受陛下的那一套‘教化’。” “陛下之所以震怒。” “无非是陛下如今尚在,就有人敢不把陛下的话放在心上了,但陛下可否又想想,若是这《大诰》真有那么好,百姓当真不会将《大诰》捧到天上?” “之所以没有在天上。” “只是在百姓心上,《大诰》不值得。” 一语落下。 殿内的朴狗儿脸色巨变。 他惊恐的看了夏之白一眼,内心是惴惴不安,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朝朱元璋拱了拱手,逃也似的跑出了大殿,他也真是被夏之白给吓住了。 怎么一回来就整这种事。 这不是要吓死人? 等到了殿外,朴狗儿脸色依旧没恢复。 他驱走了一旁的侍从,心有余悸的朝殿内看了几眼,随后似想到了什么,给宫外的一名小宦官小声说了几句,便继续守在了宫外。 他那里不知道。 夏之白是回来‘发难’的。 而且是刁难的陛下。 这种事如今只有殿下能救场了。 “不值得?”朱元璋冷笑一声,眼中已经有血丝弥漫,他死死盯着夏之白,寒声道:“咱是皇帝,咱说《大诰》值得,那就值得,百姓懂什么?他们又哪里懂值不值得,咱说《大诰》值!” 夏之白迎头望着朱元璋,平静道:“公道自在人心。” “百姓心中有杆秤,自会自己权衡好坏。” “陛下想靠强权,强行让百姓信服,这是做不到的,也无人能做到。” “哪怕嘴上服了,心中也定然不服。” “《大诰》乍看是有一番道理,但若是细看,根本就经不起推敲,因为百姓守的是法,不是遵的《大诰》,而且《大诰》里面的内容,也不能成为百姓保护自己的武器,只会成为加害的工具。” “而且” “大诰里面的内容,起不到多少威慑作用。” “在如今的环境中,妄图通过高压,通过个人道德修养来约束贪腐,根本就没用。” “陛下在位已近二十年了,可否察觉到一件事。” “就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臣子变了。” 朱元璋色变。 夏之白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他们没变,只是他们从过去的微末,到自己做了大官,自己既然是大官王公贵族了,自然是要维护当官的利益权益,这是人之本能。” “陛下想靠划一些线,列一些杠杠,就让他们收手,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贪污腐败的既得利益太吸引人了。” “没人控制得住的。” “甚至陛下自身也抵抗不住。” “钱在如今这个天下,就是身份地位,就代表着享受程度及一切。” “虽然口头上,人人都不会承认。” “但实际都心知肚明。” “陛下想靠这么一本册子,来让天下人回心转意,这怎么可能嘛。” ------------ 第三百零二章 大明靠的不是大诰,而是历代臣民! 朱元璋铁青着脸。 他手中的痒痒挠已被握的咯吱作响。 一直压抑的杀气,彻底释放了出来,整座大殿都被笼罩,作为从尸山血海闯荡出来的帝王,朱元璋一个凌厉眼神,就足以震慑人心,然而这惊人的杀气,这滔天的怒火,夏之白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夏之白抬头望着朱元璋,平静道:“陛下生气也好,动怒也罢,都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大诰》内容写的再多,对天下臣子、百姓、功勋指责的再多,但落到实处,一定都是空空洞洞的,陛下在《大诰》里面可谓是极尽渲染惩治之严厉之狠辣,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吓吓人。” “希望让底下的臣子跟百姓能老老实实的听从朝廷的话。” “让陛下的治国理念能继续说下去、传下去。” “但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在我看来《大诰》,就是陛下为天下人划的一道红线,告诉底下的臣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是论及惩治力度,大明无疑是历史之空前,而在天下高呼‘陛下圣明’‘陛下英明’的呼喊声中,似乎的确起到了一点作用。” “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无论南方还是北方,贪腐都每日剧增。” “甚至贪腐数额也只会越来越大,陛下让信国公跟锦衣卫南下,只怕私下也做了一定调查,我不知信国公跟锦衣卫是否已将南方的情况禀告上来,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说一件事。” “便是陛下的高压反腐没有用。” “至少不会太起效。” “我这几年对大明官员的收入有过一定研究。” “大体由官俸跟家庭经营性收入构成。” “洪武十三年,陛下就已确定了文武官员禄米俸钞之数。” “臣若是没有记错,按规定:正一品月俸米87石,从一品至正三品依此递减13石,从三品26石,正四品24石,从四品21石,正五品16石,从五品14石,正六品10石,从六品8石,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5斗,至从九品月俸5石止。” “由上可见。” “大明官俸之薄,堪称历代之最。” “当然陛下恐也知晓这点,因而除了给与全俸之外,尚多岁时赏赐,如正旦、元夕、冬至,照例赐予京官酒米钱。” “而这部分只有京官才能享受到。” “所以朝廷也做了另外的补充,便是增加柴薪银与马丁银,有时甚至还有‘廪给银。’” “所谓的柴薪银与马丁银还有廪给银。” “其本质就是允许官员索取皂隶银,即向下面的皂隶允许纳银免役。” “即便如此,大明的官俸依旧很少。” “但大明的官员却不见少。” “因为常俸只是官员基本收入的一小部分。” “其更多的基本收入,是来源于家庭的经营性收入。” “其中田地、房产出租当属大宗,一些官员家庭甚至还开设开设纺织机房等等。” “每一样都获利丰厚。” “而想要从田地、房产上获利。” “自然要取田地于民。” “就余杭的‘缙绅富室’,他们占有的田产,最多可高达‘数千亩’,因而仅靠经营田亩收租,一年便可得租440余石,还有‘银租’,每年也大约能收入一百两。” “至于银租从何而来,陛下应当很清楚。” “便是大明只发‘大明宝钞’,而不收‘大明宝钞’,百姓得了无用,只能取择换铜银,继而为地方缙绅富室拿捏盘剥。” “这是余杭的缙绅富室。” “像是刘三吾这样的翰林院学士,自命清高,同样不能免闲。” “其家中多蓄织妇,岁计所积,与市为贾。” “除了这些官员,便是士人群体。” “尤其是日益壮大的具有生员科名的士人,随着天下承平,已开始不断谋求其他获利渠道,当下自然还是以处馆获得脩金为主,但随着科举复兴,文人的地位抬高,士人已寻到了另外两条‘罔利’渠道。” “一是包揽钱粮、硬帮中保,藉此获得‘二三钱轿马’。” “其中的包揽钱粮,是指生员通过朝廷规定的优免权,获得寻常百姓的投献;而中保一类,则是凭借生员个人身份的信誉从中获取好处。” “其二包揽词讼,嘱托公事,从中获利,亦即到府、县衙门里去说人情。” “尤其是目下时节,一些原本在乡村训蒙糊口的生员,都歇馆在家过冬,一等有事,就终日缠官扰民,今日上手本,明日上呈子,兴讼、息讼,一由他们任意所为。” “不过最多的还是通过说人情而获利。” “但无论是居间说人情之事,还是借助朝廷规定的优免权,最终的目的都是为获取好处费。” “臣说这么多,只是想通过官员跟士人阶层,告诉陛下一个很现实又无奈的事,如今的天下,早已步入到了‘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钱就是代表着身份地位,及享受程度,整个社会最关心的就是挣钱。” “越上层越是如此。” “如今底层只是没办法,不然这股风气早就泛滥下去的。” “光想着约束底层,放任上层,注定是徒劳的。” “而且目前很难扭转局面。” “陛下当放弃‘一劳永逸’的想法,改为‘一直持续的清理’,就如同房子一样,要经常打扫,不打扫就会积满灰尘,唯有每天都持续打扫,才能把屋子里的灰尘打扫干净。” “靠一本大诰不够。” “仅凭陛下一人,也不够。” “得靠大明历代君主,得靠后世代代臣民。” “陛下不能总寄希望于自己一人完成所有的事,也不要总寄希望于天下始终一成不变。” “陛下真正当相信的是,天下是时刻在变化的,而且会不停的变化,从长远来看,将来的后人应当比我们更有知识,他们要有也该有自己的判断,作为前人,陛下做出的判断,不能也不该对后世起到决定作用。” “后世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跟标准。” “我其实并不喜欢太子,因为太子缺少足够的勇气。” “太子是没少指责陛下,也没少反对,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去反抗你为他设计的条条框框,只敢背地暗自痛哭流涕,这样的太子永远都活在了陛下的阴影下。” “这不该是大明太子的模样!” ------------ 第三百零三章 陛下想为天下留下什么! “一派胡言。”朱元璋怒目而视。 夏之白前面说的,他虽然听着不顺耳,但也知道是事实,但指责他没有教好朱标,这是朱元璋怎么都接受不了的,朱标是他亲自指导教育的,也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储君。 岂能容外人论高低?! 朱元璋冷哼一声,也是来了脾气,寒声道:“咱怎么教儿子还用不着你来说。” “而且咱对标儿还不好?” “咱刚称帝,将将标儿立为了皇太子,更是亲自选拔功勋道德老成者兼领东宫,辅导太子,历朝历代,谁家太子得到过这般器重跟信任?” “咱在宫中特设大本堂,贮藏各种古今图书,让诸名儒轮班为太子讲课,并挑选国子监学生国琦、王璞、张杰等十多个才俊青年伴读,咱自己是苦出身,小时候没读过多少书,因而早早便告诉老大。” “他将来是要治国管事的。” “而咱对他的教育,最要求的是正心。” “心一正,那万事就办得。” “心不正,诸欲交攻,那就要不得。” “咱不喜儒家那咬文嚼字,一而再的告诫他,要实学教导,不用学那些记诵辞章,因为一无好处。” “咱有半点害他?” “咱除了每日让太子诵习儒家经典,还专门选了一批德行高雅的端人正士,像是梁贞、王仪等人太子宾客,还有秦庸、卢德明、张昌等人为太子谕德,咱为的是什么?” “就是让他们把‘帝王之道,礼乐之教,和往古成败之迹,民间稼穑之事’,朝夕向太子讲授。” “除了这些,咱更是时常以自身的经历训导太子,咱就是要让他明白咱大明建国不易,创业不易,咱就是要让他明白,守成的艰辛,咱哪错了?” “若非咱这么尽心教导,咱家老大只怕早就染上了纨绔之习。” “你在天下是走了不少,也见了不少。” “那你就理应看到,多少人一旦沾了势,得了权,富贵了,后面的子弟荒唐成什么样子,就不说远了,那徐达的几个儿子,常遇春的儿子,谁家没纨绔子弟?但咱就是没让老大沾惹上半分纨绔习性。” “咱为了太子能早点理政,洪武十年,就让太子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 “而咱对太子的要求只有几点。” “一是仁,能仁才不会失于疏暴;二是明,能明才不会惑于奸佞;三是勤,只有勤勤恳恳,才不会溺于安逸;四是断,有决断,便不致牵于文法。” “咱自己当上皇帝以来,从没偷过懒,一切事务,都惟恐处理得有毫发不当,有负上天付托,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大半夜才安息,一天睡觉不到两三个时辰,咱没想让太子这也学咱。” “咱要的只是让太子学咱如何治国理政。” “咱没错!” 朱元璋声若洪钟。 震的整座大殿都嗡鸣作响。 他其他的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在朱标着,他不可能让退半步。 他就是没错。 任谁说都没有用。 他对朱标的重视,就是历朝历代之最,也是教育的最好的,而今的朱标,正是在他英明神武的指导下,才能不沾惹上半分陋习,而且举朝都有名望。 夏之白摇头。 他不卑不亢的看着朱元璋,一步都不让,道:“陛下认为让太子学陛下,照着陛下的想法办,才能保得住天下。” “但臣早年听过这么一句话。” “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 “这些年太子从学习并协助陛下处理日常政务中,就没少提出希望实行‘宽通平易之政’,但最终结果如何?都为陛下驳斥回去了,陛下什么都为殿下规划好了,唯独没有规划好殿下的出身。” “殿下不是陛下这样的穷苦出身。” “他不是昔日的农夫之子,而是一出生便是朱大帅之子。” “陛下指导的一切,指导的不是太子,而是昔日年少家贫,困苦的幼年自己。” “在陛下的眼中,他不是太子,而是曾经的自己。” “陛下没少说自己年少穷困潦倒,没有机会读书,甚至很希望自己年少也能得到如今的优待,那样状态下的陛下,认为能够做到比现在多得多的事,因而陛下把自己的想法,都强加到了太子头上。” “但太子不是陛下。” “就算再沿袭着陛下憧憬的学习之路。” “而在意趣之路上,终究是难跟陛下同行一道。” “臣不否认陛下的很多做法是对的,也有自己的道理,但一个人如没有经过风雨的考验,没有经历挫折的教育,仅凭读的几本书,听君一席话,就确立自己的志向,那这样的人无疑是悲哀的。” “遇到新的问题跟麻烦时,当真能继续坚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若是任由发展下去,或许有一天太子不会再对陛下做出的决定有反对,那不是太子懂了。” “而是太子‘死’了!” “而太子之‘死’,陛下要承担大半的责任。” 夏之白叹息一声。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朱元璋,幽然道:“如今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大诰》,在民间已越来越薄,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太子,也越来越沉默,或许陛下会成为赢的人。” “只是我敢断定,陛下的脸上不会有笑容。” “政治这条路上,从来都是孤独前行的。” “长期的斗争会耗尽心力,这一路上,会失去嬉笑怒骂的冤家,也会失去肝胆相照的兄弟,也会失去自己敬重的夫子谋士,当然也失去了曾经的青春、生命力,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赤诚。” “到最后留下的只有疲倦的身体。” “等胜利真的来临时,陛下或许只想躺在长椅上,静静的闭会儿眼。” “这或许是无法避免的现象。” “只是.” “臣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便是陛下可有想过,陛下最终能给天下留下什么。” “是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国家体制,还是意欲教化世人的《大诰》,亦或者是自己悉心教导的‘似帝’储君,亦或者是留下太祖性格多疑、专短,迷恋权力、事必躬亲的评价,亦或者.” “其他.” ------------ 第三百零四章 余荫后辈的智慧! “呼呼.” 朱元璋重重的喘着鼻息。 夏之白的这句话,让朱元璋深以为然。 斗争这条路太穷尽心力了。 自大明开国以来,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也为了巩固大明的根基,他可谓是绞尽脑汁,早年跟杨宪等人斗智斗勇,后期是胡惟庸,其实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李善长、宋濂、刘基等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哪怕是自己的兄弟。 徐达。 同样有自己的小心思,还有自己侄儿保儿,文正等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心思,甚至很多都跟自己背道而驰,他为了让自己的主张跟想法推行下去,暗地里跟这些人不知较劲了多少次。 他弑杀没错。 但若是有的选,谁又想杀人? 他难道不知道,这些人是自己兄弟?是自己的长辈好友? 但他没办法。 他若是不杀,很多事根本办不了。 朱元璋冷冷的望着夏之白,愤怒到了极致,是空前的冷静,他背着手,背脊有些佝偻,也是第一次正视起夏之白,以往无论夏之白如何说,他都是以一个帝王的角度在俯视,如今 他已将夏之白的身段放平。 或者将自己放低了。 “咱也不知在历史长河咱能留下什么,或许是咱的弑杀,咱是崇尚武力,但这未尝不是咱多番尝试的结果,武力暴力的确不能解决所谓问题,但能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也能让其他人统统闭嘴。” “这对咱而言就已经够了!” “咱过去或许有这方面的想法,但现在咱不想了,咱不知道会为天下留下什么,咱管不了那么多,咱那时人都死了,哪里还管得到生后事,但咱现在还活着,咱就要把咱要做的事做完,这是上天交给咱的使命。” “你不会懂的!” “咱是皇帝,承万方而御万民,天下其他人都有退路,唯独咱没有。” “因为咱是天子,是上天之子!” “咱只知道咱既然做到了这个位置上,就要做皇帝该做的事,咱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也不想着什么流芳千古,咱就想着给咱朱家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殷实富足的天下。” 夏之白摇头。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高悬于空的五爪金龙,叹气道:“陛下身处的位置太高了,高到让人不胜寒,作为臣子,我可以向陛下说为什么臣子对陛下又惧又怕又畏,唯独少了几分敬。” “因为官员想不明白。” “陛下你已经爬上了天下最高的宝座,已经近乎击败了所有拦在陛下身前的敌人,你坐拥天下,聚拢天下财富,满朝文武皆是陛下的党羽,更有锦衣卫这般特务机构,替陛下巡视天下。” “只要你不找官员麻烦,没有人会反抗你,也没有人能反抗你。” “但陛下却偏不知足,一山望着一山高。” “总想索取更多。” “陛下采用严刑峻法,让官员不能再随意鱼肉百姓,陛下耗费巨大资源人力去丈量田地,想让百姓不能随意逃避赋税,但也让官员不能私下兼并土地,陛下发行海量大明宝钞搜刮天下民脂民膏,却让本就俸禄低微的官员月俸进一步缩水。” “很多大臣官员就想不明白。” “他们是跟着陛下一同打天下的人,按理而言,都是一根绳上的,也都是这个新帝国的既得利益者,百姓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陛下要搜刮天下时,也让他们不安生?”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陛下执意要折腾他们。” “他们为陛下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如陛下一样,让自己亲族家人过好一点?” “就因为陛下是皇上,他们是臣子?” “但他们难道就没有为这个天下为大明做过贡献?” “他们不服。” “陛下给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准备了爵位和俸禄,却一而再想让其他跟着陛下起来的臣子家道中落,穷困潦倒,陛下想建立可以用千年万年的制度,让陛下的子孙后代代代受益,但他们呢?” “陛下可有考虑过?” “陛下考虑不到的,因为陛下是皇帝,考虑的是天下万方。” “在陛下眼里,穷困的百姓也是人,也有父母妻儿,也想在世道活下去。” “但大明的臣子不会这么想,他们认为自己跟着陛下经历了这么多腥风血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他们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难,利益就是他们现在想要追求的一切。” “其他的都是狗屁!” “只是陛下却连最基本的利益都不愿给。” “所以最终胡惟庸反了。” “我并不知胡惟庸当时的真实情况。” “但勉强能揣测一二。” “因为胡惟庸觉得陛下不堪一击。” “因为当时胡惟庸作为丞相,满朝文武都有他安插的人,甚至是各个部门,都有胡惟庸的人,而陛下当时似乎已为他架空,加之一些同党的吹捧,胡惟庸觉得自己能取代陛下而代之!” “他幻想成为天下最高的统治者!” “只是胡惟庸错算了陛下。” “胡惟庸根本就想不到,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陛下想让他看到的,为的就是逼迫胡惟庸犯错,继而借此铲除朝中一大批野心勃勃的臣子,胡惟庸是个人才,但他并不了解陛下。” “也不了解陛下经历了什么。” “所以胡惟庸败了。” “他错估了自己的实力,也错估了陛下的城府。” “但胡惟庸不会是结束,因为天下太多太多人掉入到了利益的漩涡之中,李善长如此、蓝玉如此、甚至陛下的一些儿子同样深陷其中,他们不是没有野心,只是因为畏惧陛下。” “不敢表露罢了。” “明着无人敢违抗陛下的命令,但背地里,他们早就不再认真遵守陛下定下的规定了,虽然天下很多人高呼着万岁,但背地里是各有各的做法,为的就是将对陛下的畏惧一点点的清除。”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自身利益。” “这是人性,阻止不了。” “因为他们没有达到陛下的高度,在这个天下,最基本的是温饱,其次是利益就是钱,还有便是权利、名望,这是天下绝大多数人追求的,甚至孜孜以求的。” “但这些陛下都触手可得。” “而陛下如今真正需要明悟的是智慧。” “所谓的千年万年制度,在百余年间人性的鼓动下,必然会烟消云散,而唯有真正的智慧,才会在历经千百年后,依旧为后人记住并想起,甚至是赖以生存。” “所以.” “臣再问陛下。” “陛下想为天下真正留下什么。” 夏之白微微拱手,尊敬的朝朱元璋一礼。 ------------ 第三百零五章 翻遍天下兴亡谱,了读无数苍生辜! “智慧。” 朱元璋念叨了几声。 他手中的痒痒挠已停止了摆动。 整个人都陷入到沉静状态,仿佛深陷到思考之中。 殿外。 朱标不知何时到了。 朴狗儿恭敬的朝朱标作揖道:“殿下。” 朱标颔首,问道:“殿内情况如何?夏之白可有跟陛下起争执?” 朴狗儿苦笑一声,低头看了下四周,小声道:“殿下,奴才刚才不敢靠近,并不知具体说了什么,但的确听到了一些争吵声,而且奴才方才似隐隐听到,夏学士提到了殿下,只是具体说了什么,奴才并没听清。” “还请陛下宽恕。” 朱标眉头一皱,他深深的看了朴狗儿一眼,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支支吾吾的,孤恕你无罪说吧,把你听到的都给孤说出来,孤倒想听听,夏之白是如何说的孤。” 朴狗儿面露难色。 但迎头撞见朱标冷冽目光,也是被吓得浑身一激灵。 他们这位储君,虽待人温和,但若是真的动了怒,就算是陛下都会退两分,他又哪敢去惹朱标,朴狗儿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奴才刚才真的没听清。” “只隐隐听到,夏学士说殿下不似太子。” “更似陛下想要的自己。” “缺乏自己的主见,以及缺了足够挑战陛下的勇气。” 还未说完,朴狗儿就已经跪到了地上,脑袋不断的撞地,请求着朱标宽恕,同时嘴里还说着:“这只是奴才不小心听到的,也并不一定听得真切,或许是听错了,请陛下饶恕。” 朱标没有理会以头抢地的朴狗儿,整个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 不似太子,只似陛下?! 朱标瞳孔微缩,身形微微一颤,最后猛地看向朴狗儿,一脚踢了上去,道:“继续说,孤不治你罪。” 朴狗儿已是欲哭无泪。 他哪敢继续说啊? 这些话可都要命。 朱标目光一冷,寒声道:“怎么,孤说话都不听了?” 朴狗儿连忙摇头,道:“殿下,剩下的我真的没有听到了,这些话哪是我一个奴才能听得?在殿外听到一点,就急忙退到了一旁,根本不敢上前,奴才真不知道了。” 朴狗儿脑袋已摇成了拨浪鼓。 见状。 朱标心头一怒,又踢了朴狗儿一脚,见朴狗儿始终不松口,也是没有再逼问,而是迈步走到了殿门前。 他没有进殿。 只是候在殿门口听着。 然而出乎朱标意外,他并没有听到什么争吵,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朱标疑惑时,夏之白的声音陡然响起。 夏之白道:“陛下其实无须想太多,政治这条路,既然已经入场,便只能一直玩下去,没有休息的机会,而陛下既已对朝臣动了手,便也收不了手了。” “陛下如此,其他人也如此。” “只要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 “陛下真正要做的,不是给天下留一个万世一系的帝国,也不是千秋万代的制度基业,因为这些东西,注定是做不到的,秦汉隋唐,都妄想过,但历史证明了,三百年便是大寿。” “陛下要为天下留下的,是日后遇到事情,朱家子弟、华夏子弟振臂一呼,就能得到百姓认可为百姓相信的东西。” “这或许是一种信仰,或许是一种文化,亦或者是一种朴素感情。” “这需要陛下去权衡去考虑。” “还有陛下过往的观念该变一变了。” “一些俗语俚语,话糙理不糙,虽让人不喜,却的确暗藏道理。” “譬如:一朝天子一朝臣。” 殿外。 听到夏之白的话,朱标脸变得煞白。 整个人更是被吓得‘噔噔噔’往后退了数步。 根本不敢靠前。 夏之白的话实在太吓人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臣子能说的话? 但这句话,落到朱元璋耳中,却显得异常的平静。 他盯着夏之白,知道夏之白的意思,并不是想让自己退位,而是放手。 让朱标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如今朱标所谓的‘班底’,都是他强行安排的,这本就不是朱标愿意的,而等到日后朱标真的即位,到时这些人很多注定会下野,代代帝王如此,便能逐步实现朝臣替换。 而且新旧交替,也比杀戮更有用。 制衡的杀戮才是正确的。 轮替! 朱元璋闭上眼。 夏之白静静的等候在一旁。 世间的一切都有它的生命周期,天和人,人和物都会变,唯有真正的大智慧,才能长存于世,光靠着制度,靠着一厢情愿是难以实现长治久安的。 百年之后都不过一抔黄土。 朱元璋现在立志想达成的,或者已经达成的,在百余年间,都会土崩瓦解,甚至他后世子孙都会不以为然,因而目光不能停下,要始终向前,要始终相信后来者会比前人、今人更有知识,也更适应当时的环境。 也能在那种局面下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而非按图索骥。 真正的万世根基,当是朱家后代子孙都赖以活命,甚至是赖以相信的东西,甚至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可,并愿意去接受甚至愿意去坚守的东西。 只要这‘基业’不倒,大明就亡不了。 至少一时半会垮不了。 只是 天下真有这种东西? 真有所谓万世一系都赖以守护的存在? 他过去信奉集权,认为掌控了天下权利,便能一切安然无恙,但胡惟庸这些人,却是给他敲响了警钟,暗中窥伺皇权的人从来没少过,以后也不会少,权利的诱惑太大了。 他相信自己的后世子孙有坚守的欲望。 但未必有守住的能力。 至于制度这些,朱元璋已嗤之以鼻,他信赖的卫所制、经济制度,如今都开始从内部崩塌了,根本就信任不了一点,至于宗室,朱元璋也同样信任不得。 他还在。 老二老三就已打造了龙椅,穿上了龙袍。 若是遇到汉朝时的帝幼,只怕宗室就是大明最大的危险。 锦衣卫?不行。 严刑峻法,同样不行。 朱元璋的眼前闪现着自己推广的各项政策制度,还有自己建立的各种机构等等,最终无一例外,都被他一一否决了,没有一个能成为朱家真正的‘立足’之基。 良久。 朱元璋睁开眼,眼神很是疲倦。 他摇了摇头:“翻遍天下兴亡谱,了读无数苍生辜,百家争渡,山河玉骨,迟迟苦苦,最终还是寻不到,天下就不存在这样的根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千秋万世,本就虚妄。” “又如何能成?” “哈哈。” “咱也是糊涂了,竟真把这话听进去了。”朱元璋失笑一声,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神色中带着几分萧瑟几分落寞,还有些许的不甘。 ------------ 第三百零六章 江河出了问题,不在河水,而在源头! 天已入冬。 天气也越来越寒了。 此刻的应天府并未下雪,但寒气却一天比一天重。 一些刚雪化成冰的冰棱,就这么垂在了宫殿的屋檐下,一长溜,如刀剑一般锋利。 武英殿。 望着已结出小冰溜的屋檐,朴狗儿心神一紧,却不敢打扰朱标,只让在一旁准备敲打冰溜的宦官给使到了一旁,不敢让这些宦官惊扰了殿下,更不敢惊扰到殿内的君臣。 殿内。 室内温暖如火炉,雕龙刻兽的鼎脚铜盆,就这么摆在在殿内。 将整个大殿照的火红明亮。 殿内一名老者微闭上眼,紧靠在后面的靠垫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兽袍,老人的身前,站着一名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眼中带着几分肃然跟平静。 “陛下认为没有吗?”青年淡淡的开口。 朱元璋没有看夏之白,拿起一份奏疏,已不愿去做过多理会。 结果太伤人了。 天下没有万世无疆的人,也没有千秋万代的帝国。 他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在眼前青年的口中,一一化为了笑话。 也为眼前青年一一拆穿,甚至是露骨的揭露了。 有吗? 没有。 朱元璋很肯定。 他不是天下第一位帝王,也不会是的最后一位,古往今来上百位帝王,秦皇汉武,汉文隋文唐文这么多帝王,难道没有想过让自家天下永久的流传下去? 一定想过。 但开创之如秦,不过二世而亡。 强悍如汉,也难以做到三世接续,至于唐,更是中道崩溃。 他从不认为自己输给古代帝皇,甚至一直认为自己比这些人强,而且强得多,但想要将自己建立的帝国长久的延续下去,非是靠一人之伟业能做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百年之后,都尽归尘土。 一时间。 朱元璋感到身子有些冷,他用力紧了紧身上的兽袍,但还是感觉不够,朝殿外道:“冷,给咱再添点火。” 说完。 朱元璋再度闭上了眼。 他突然明白了夏之白很早前说的话。 他只是历史的执行者,并非是历史的创造者。 以元廷的腐败程度,天下注定还是会乱,只是振臂一呼者,未必是自己,甚至是不是朱元璋都不重要,元朝覆灭,才是最重要,谁能让他死,谁就是‘朱元璋’。 他只是顺势当上了‘天子’! 这时。 朱标进来了。 他手中拿着一些炭块,而后轻手轻脚的添了进去,只是这次他没有退出去,继续站在了殿中,而朱标的留下,朱元璋似根本没有察觉,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时势造英雄,咱这英雄,其实是上天的傀儡。”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陛下只是忘了自己的来时路。” “英雄同样也是百姓。” “陛下的文韬武略世人皆知。” “而陛下开创的这套体系,在我看来,落后又实用,而且很大程度上,哪怕陛下的子孙后代都是一群昏聩低能、行为乖张的人,依旧能坐稳这个皇位。” “但岁月是很公平的。” “在时间的磨砺下,陛下创建的一切,终会变得千疮百孔,也会失去最终的控制力跟约束力,以朱家家业的角度,陛下的做法无疑是成功的,至少是实实在在能恩惠数代人,但放在华夏的角度。” “陛下无疑是失败者。” “蒙古人蛮夷也,因而天下出现了倒退。” “陛下汉人也,但陛下为了小家,而舍弃天下,这只会导致天下出现更大程度的倒退。” “就我看来,华夏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至宋代,其实旧有的小农经济基础已经有所松动,经济结构已趋向开放,政治功能也日趋完善,财政制度也趋向理性化,天下渐渐朝着更加合理的方向发展。” “只是陛下太过眷恋小家了,也太过看重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了,继而蛮横的扼杀了进程,并用陛下独特的小农思维,那异于寻常的保守固执,将华夏引导向了一个超稳定,又超低效率的社会。” “继而让整个天下彻底回归到了小农社会。” “中国也由外向转向为内向。” “从开放走向收敛。” “不过我从来都不认为这是陛下的问题。” “因为从始至终陛下都只是历史的执行者,而非是创造者。” “甚至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与岁月的较量中,陛下注定会失败,而陛下创建的体系,也注定会失去控制力和约束力,只是在陛下创建的体制崩溃的进程中,天下却没有丝毫的转向,这只能解释为一个原因。” “帝国的继承者出了问题。” “他们被驯服成了乖巧的羊,失去了自己的判断跟认知。” “因而大明上至朝堂,下至黎庶,都没有丝毫转向的心思,因为没有转向的空间。” “大明的臣子比大明储君更了解他自身。” 朱标一愣。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 眼中充满了茫然跟困惑。 大明的臣子比自己还更懂自己? 这怎么可能? 但一想到自己这三十年,一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挫折,甚至在臣子处遇到糟心事都没多少,他不禁踉跄了,这并非是没有,只是大明的臣子选择顺着自己。 满朝都顺。 那又何尝不是看透了自己? “这个天下,做‘奸臣’是很难的,所谓的‘奸’,只不过是迎的‘上’。”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 “能出入到朝堂的臣子,又有几人是真的不学无术?又有几人是真的没有才能?不学无术,光靠嘴皮子就能取悦‘上意’,这又怎么可能?” “他们只是借自己之口,把‘上面’的心思托出来了罢了。” 夏之白摇摇头。 “如今大明的朝堂百态,其实都只是陛下的缩影。” “杀是杀不尽的。” “拦也是拦不住的。” “就跟江河一样,大旱或者大涝直观表现出来的是水量增减,但根源必然不在河水上。” “而是在源头!!!” “所以陛下妄图靠着一些制度、一些说教就让天下风清气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做到,我也劝陛下不要再将心思放在这些无用功上了,多做一些行之有效的事,远比弄这些花架子来的实在。” ------------ 第三百零七章 军民一家亲! 朱元璋沉默。 他从不否认自己有私心。 甚至近乎是公之于众的,他是穷苦出身,想让自己家里人过好点,这没有任何问题,也不可能有人认为有问题,如果谁认为有问题,那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认为有问题的这个人有问题。 他盯着夏之白,漠然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标也一脸不解。 夏之白说了这么多,又是批判,又是否定,说来说去,归根结底,便是大明的体制不能长久,他父皇弄的制度,也注定会出现问题,甚至还会导致天下出现很严重的倒退。 但他又何尝给过解决之法? 站在他父皇的角度,想让朱家人过好一点,这无可厚非。 虽然是有些过了,也有些太过惯溺。 但历朝历代谁不这样? 夏之白掸了掸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沉声道:“我很早之前就说了,真正支配历史的人,并不是陛下,而是在田地间辛勤劳作的农夫,是官道上来往的商贾,是朝堂上进言的官员,是挑灯夜读的书生。” “是百姓。”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注定默默无闻。” “也注定无法在历史中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名字。” “但这些人构成了历史。” “他们才是整个天下真正的主人。” “陛下只是百姓推选出来,引导天下走向的人。” “陛下同样是百姓。” “也同样是来自于底层百姓。” “陛下可还记得坐上皇帝宝座之前的来时路?” 朱元璋有些恍惚。 坐上皇帝位之前的来时路? 朱元璋的眼前突然闪现了很多场景,有幼年时茅草屋的风雨,还有皇觉寺的钟声。 他想到了滁州路上的刀光剑影,也仿佛重新看到了鄱阳湖的烽火连天,他看到了很多人,看到了郭子兴,看到了缪大亨,看到了小明王,也看到了陈友谅,张士诚,甚至他还看到了元顺帝。 回顾自己的来时路。 哪怕铁石心肠的朱元璋,也不由心神摇曳。 是啊。 自己这一辈子经历过太多事了。 他从一个微末小卒,从千军万马中厮杀,从尸山血海中一路闯荡,走到如今的地步,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忍受过太多的痛苦跟折磨,但他从来没有畏惧过,因为他是朱大帅,他没有退路。 他只能咬牙向前。 陈友谅那么不可一世,张士诚那般得人心,还有在沿海三番四次搅动风云的方国珍,这么多盖世枭雄,最终都一个个倒在了自己脚下,他们的尸骨铺就了自己这条登基称帝帝的道路。 正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磨难,他才深刻知晓大明来之不易。 他才如此珍视大明存在,不愿被任何人破坏。 他翻遍古籍,穷尽毕生心力,就是要打造一个万古一系的天下,彻底终究天下的暴动乱世,让天下能始终安稳下去,他也为此不断努力,只是他的这些想法,受到了太多人质疑,太多人反对。 最终。 他怒了。 既然解释不清,那就不解释了。 他选择暴力出清! 他本身就是从死人堆走出来的,再多杀一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的政策能推行下去,只要能让人一如既往的怕,只要能让臣子不敢生出任何野心,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元璋的目光越发清明。 到最后,更是直接化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刀。 只一眼,就足以迫人心魄。 “咱当然记得。” “咱比谁都记得清楚。” “咱甚至还记得咱杀的第一个人的脸。” “咱的大刀砍下去时,那人的痛苦挣扎的脸,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夏之白笑了笑,道:“所以陛下现在想明白,陛下要留给天下的是什么了吗?” 朱元璋眉头一皱,他看向夏之白,凝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还真以为世上有这种东西?” 夏之白认真的点了点头:“有。” “而且大明的历代帝王一定都会无比的在乎。” “什么?”朱元璋厉声道。 “暴力!!!” “暴力?!”朱元璋一下愣住了,他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字,眼中的迷惑之色越来越浓。 暴力岂能长久? 若论穷兵黩武,天下莫过秦皇汉武。 但结果呢? 秦,二世而亡。 汉武帝晚年下轮台诏。 他如今做这么多,不就是希望他大明的后世帝王,不用穷兵黩武吗? 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夏之白平静道:“陛下这一路走来,最主要的依据的就是暴力,虽说也牵涉到很多的谋略阴谋算计,但最终还得靠拳头拼一场,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而陛下之所以能坐稳天下,便在于掌握了军队。” “只要掌控军队,大明便有立足余地。” “暴力不能解决天下很多事,但能让天下很多人怕事。” “天下自秦制以来,经唐宋,开始以文御武,武官地位不断跌落,从历史的层面来看,控制军队,远比控制经济、政治、外交等诸多方面来的容易,也更容易掌控。” “但只有军队是不够的。” “元顺帝在位时,元朝依旧有很多军队,但最终却难掩颓势,兵败如山倒,因而如何让军队始终站在大明这边,就是考验陛下智慧的时候,而且陛下其实给过解决之法。” 朱元璋眨了眨眼,暗自沉思着。 控制军队。 如今大明施行的五军都督府。 施行的卫所制。 但夏之白想要的控制,明显不是这种控制,而是大明已经腐朽不堪,地方百姓依旧愿意相信大明的军队,而大明的皇帝还能指挥得动这些大军,种种思绪在朱元璋心中闪烁。 只是他始终没想通夏之白想告知什么。 朱标也想不出。 最终。 父子二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夏之白。 “究竟是什么办法?”朱标问出了口。 夏之白道:“军队是一个很纯洁的地方,也是一个需要保持纯洁的地方。” “至正十五年,陛下开始整肃军纪,继而大获人心。” “但想成为天下稳固之基还不够。” “还需要更进一步。” “军队的纯洁不能只对上,还要对下、对外。” “唯有始终做到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大明才始终有翻盘机会!” ------------ 第三百零八章 还天下一个百姓之师! “军队.”朱元璋瞳孔一缩,他似明白了夏之白的想法。 军队自古以来,就是帝王的禁区。 每个帝王对于军权都无比看重,至少绝大多数帝王是这样,经过有唐一代,兵权更是彻底被关进了笼子,开始了以文御武,而到大明,兵马的调动权,有且只有皇帝才有。 军队是大明的稳固之基。 而且百官相较染指兵权,明显对钱财更有兴趣。 因而皇权抓兵权是阻力最小的。 历朝历代,其实都是这样,只是兵权想抓并没有那么容易,每到王朝后期,听调不听宣,拥兵自重,或者拥兵割据,叛离自立层出不穷,军官上下也很容易对朝廷失去信心。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更关键的是当兵的一个个成了兵匪。 打砸抢烧,劫掠百姓,一个比一个狠,这样的兵人人喊打。 自然担不起匡扶天下的重担。 但就像夏之白所说,军队是朝廷最容易掌控的,也是最具有威慑力的。 军队在很多程度,是比朝臣官员,地方小吏更纯洁的,也更容易教化的,因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只要教化得当,军队能始终忠君 随即。 朱元璋又摇了摇头。 不够。 只是忠君做不到扶狂澜于既倒的,秦之章邯,汉之皇甫嵩,隋之张须陀等,哪一位没有拼尽全力?但最终并没有做到挽天倾,兵败如山倒,人心一旦散了,就算手握几十万大军,只怕也难挽天倾。 朱元璋目光深邃的看着夏之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之白提的不是军队了。 而是称的‘军民’。 因为仅靠军队是撑不起的。 唯有百姓依旧信任,才能助力军队匡扶。 朱标一脸茫然。 他并没有想明白原由。 因为在他心目中,军队就是军队,百姓就是百姓,军队跟百姓亲近,长期以往,岂不让为君者不安? 但随着夏之白说出自己曾无比耳熟的‘四个字’时,朱标脸色陡然惊变。 夏之白笑着道:“初听,的确不好理解。” “但我举一个例子,这其实也不算是例子,是真实发生在陛下身上的事。” “陛下昔年还未称帝时,只怕没少发生过一件事。” “便是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最顺耳的莫过于四字。” “大帅来了!” 轰! 听到这四字,朱元璋脸色当即变了,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再也维持不住,浮现了几抹惊慌跟手足无措,仿佛这四字有什么魔力,将朱元璋一下定在了原地。 “大帅来了”朱标喃语。 整个人也是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父皇还没称帝,他跟母后还在跟着父皇一路奔波,父皇在前带兵打仗,母后在后面安顿人心,每当攻下一地,随处可见各种欢呼雀跃,其中响声最大的,莫过于这句‘大帅’! 而这也是父皇当时最喜欢的称呼。 虽这跟夏之白说的关系不大,但这句大帅包含的百姓亲切、殷切期盼却是最多的,那时候父皇的军队真的是王师,每到一地都会赢得百姓称赞。 夏之白道:“大帅来了,是百姓喜迎王师的真挚呼喊,但这并不够,因为现在大明的军队,早就失去了那时的质朴,如今的百姓见到大明的军队不跑不生出担忧都算不错了,而大明要做的,便是回归初心。” “军队建立的初心也要重新确立。” “当不再是改朝换代,而当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并以此身体力行。” “民心很宽泛,陛下还有朝廷,不可能揽获全天下的民心的,因为有贪官有污吏有士绅,这些人会一直败坏朝廷的威信威严,让朝廷名声扫地,但军队不一样,军队游离在百姓生活之外。” “无论是驻守边疆,还是清剿流寇土匪,都是利国利民的。” “更重要的一点。” “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 “当兵不是享福的,而是一门苦差事。” “因而百姓对于当兵的,其实内心是有朴素的认同感。” “所以军队只要不做错事,不犯蠢,其实很容易维持住百姓的信任的,当然以目前的情况,还是不够的。” “但若是大明的军队职责以维护国家安定统一,维护百姓生命生活为己任,始终坚定不移的跟百姓站在一起,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这样的军队,谁又不会爱戴?谁又不会拥护?” “而想要做到,相较朝堂各种政策,这无疑是更好实现的。” “因为决定权一直都在帝王手中!” “而且没有太多臣子干扰。” “只要军队始终得民心,而军队又受皇帝直接控制,若是真到了众正盈朝,当朝皇帝已无力掌控朝堂,那时候何不效仿一下陛下,直接暴力出清,重建大明。” “暴力的确不能解决很多问题。” “但却能解决很多有问题的人。” “而以目前大明的现状,其实很容易出现一个状况。” “便是朝廷调拨不动军队!” “因为大明施行的是卫所制,军队在边疆屯田,若是真能做到自给自足,只怕不愿意替朝廷卖命,再则,若是任由卫所制存在,等日后军田都被侵占,大明军册上只怕会多出很多吃空饷的。” “整个军制直接崩溃都大有可能。” “就我看来。” “卫所制已接近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日后无论是更好的维持战力,还是肩负起应有的历史责任,其他兵制都远比卫所制要好。” “纵观历史趋势,最适合的当属征兵制与募兵制并存的新制。” “同时对内对外也要做区分。” “保证军队纯洁。” “军队每隔几年就进行一次轮换,同时财政全部由朝廷支出,最大程度保证军队不旁落,朝廷始终把控着军队的生命线,同时削弱武官对军队的实际控制力,但并不减弱武官的指挥能力。” “再借此让军队重树威名。” “严厉整顿军纪,清除军中害群之马。” “让天下百姓对军队彻底改观,重新建立起对大明军队的信任。” “还天下一个百姓之师。” ------------ 第三百零九章 再行破立之事! 殿内很安静。 除了炭火‘噼啪’的响声,便无任何的异响。 朱元璋坐在高座上,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夏之白的话,夏之白并没有给出让大明千秋万世的办法,他给出的是一个尽可能保住大明基业的办法。 而想落实这种想法,就得改动大明现在的制度。 这或许才是夏之白的真实想法。 军队只是由头。 改制。 才是夏之白的目的。 朱元璋望着夏之白,意味深长道:“咱不得不说,你是咱见过这么多的人里面,最狡猾、也最厉害的,天下其他人都说刘基、李善长算无遗策,但在咱看来,他们都比不上你。” “你也比他们胆子大。” “而且大得多!” 夏之白笑了笑,道:“陛下夸赞了。” “臣还是知道自己的情况,远没有那么厉害,只是比较认死理。” “我也并不认为天下事能毕其功于一役。” “最终都只是在变化中适应。” “天下事只在人力作为,到山穷水尽之时,自有路走。只要切实去做,矢志不渝的去探索去追寻,唯有历经重重磨难,哪怕碰的头破血流,但能做到溯本求源知其精髓,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喜欢走回头路。” “也不喜欢见到天下走上后退路。” “因而只能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去做些尝试。” “事在人为嘛。” “看了这么多史书,阅了这么多古籍,治理天下其实只有两字。” “务实!” “而看遍了天下兴衰,看够了王朝更迭,任说什么阴谋算计,武功盖世,最终都得依托武力,财力鼎盛如宋,在蒙古铁骑之下,不同样一败涂地?” “我由此得出。” “天下真正的定海神针是军队。” “从古至今一直都是。” “只不过军队对很多当权者而言,就如同麻布,用完就扔,束之高阁,然后各种警惕,却全然忽视了,兴兵时,被称为王师的正义跟正直,从古至今,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小瞧了军队。” “都只把军队当成了暴力机器。” “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或者是意识到了,但根本没放在心上。” “军队有着其独特的集体思想。” “军队是用来除暴安民,是用来解决外患,也是镇压内乱的,更是乱时祸乱天下的源头,更有甚者,直接沦为了兵匪,亦或者直接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仿佛在天下所有人眼里,军队就只有一个功能。” “便是打仗!” “一旦停了战火,军队就没了用处。” “马放南山,兵器入库。” “但就如我前面那句‘大帅来了’,人们真的期盼的是‘大帅’?” “不是。” “人们期盼的是‘王师’。” “是给天下带来太平的正义之师,,是终结乱世的正直之师。” “每当天下改朝换代时,都会对军纪做严格要求,很多人认为是‘得民心’的一种表现,但民心只是表象,真正百姓拥戴的是这支军队的的‘爱民之心’,他们拥护的是能给天下带来太平稳定的军队。” “陈友谅、张士诚难道没扫平天下的实力?” “有。” “但他们败了。” “他们败给的不是陛下。” “而是百姓!” “张士诚只有割据之心,陈友谅为人残暴,因而百姓都不喜,唯有陛下,一直以宽仁爱民称之,因而在百姓的拥簇下得了天下,陛下的军队被天下称为王师。” “只是在陛下得到天下后,又回到了历史的老路。” “认为其他事比‘民心’更重要。” “军纪渐渐荒废,对百姓也少了敬畏。” “所以我一直说陛下忘了本。” “如今陛下贵为皇帝,想让陛下重新俯下身子,去亲近那些在田间地里拿着锄头种地的百姓,这已然不现实了,因为陛下跟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大明后世即位皇帝更是如此。” “所以陛下需找一个‘化身’。” “替陛下行‘仁义’、得‘民心’。” “乍看,陛下的选择很多,但实则,很少。” “因为大明的官员、士绅、商贾,无一例外,在民间都是恶贯满盈,百姓真正称赞过的或许就只有陛下,还有当年那支被称为‘王者之师’的军队了。” “所以军队就是唯一选。” “军队也将会是陛下行走在天下的‘化身’。” “就如同当年天下人视陛下为‘救世主’一般,将陛下的军队视为‘王师’,此后大明的子民也当视大明的军队,为天下最后的良心,亦或者是百姓期盼明君的最后希望。” “大明需要改变军队的属性。” “对军队进行重新的定义。” “军队是百姓自己的子弟,军队是完成政治人物的工作队,是建设天下的桥头堡,也是应急救灾的先锋队.”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暴力集体,而是富含着华夏哲学思想、有理想抱负、有道德约束的集体,是百姓真实赖以信任的存在,甚至始终坚定不移认为只要军队不改帜,大明便始终还有一线希望的最后良心。” “大明的官吏、士绅等等,都代表不了大明的初心。” “唯有军队。” “必须且坚定的始终如一。” “军队必须坚定且坚毅的站在百姓一边。” “因为他们本身就代表着百姓,而军队又是陛下的集中意志的体现,若是连军队都背离了百姓,那便说明大明的皇帝早就背弃了百姓,那大明就跟历史上败亡的王朝,没有了任何区别。” “等到众正盈朝,天下倒行逆施,那时大明就该覆灭了。” “陛下也不用为此不满了。” “因为这是大明自身做出的选择。” “怪不得别人。” “若是大明的后世帝王,在如此集权的情况下,连军队都掌控不了,成了别人的提线傀儡,亦或者直接成了摆设,那陛下给他们打下再好的根基也无用,而且连军队都掌控不了的储君,也不配坐上皇帝的位置!” “这是最基本的掌权能力!” “我今日进谏,只有一事,便是于天下。” “再行破立之事!!!” ------------ 第三百一十章 兴兵为杀伐! “破立.” 朱元璋侧着头,看着夏之白。 他没有给答复,现在也给不了答复。 夏之白没有放弃,缓缓道:“天下没有尽善尽美的制度,华夏几千年的治乱兴衰,其实并不只是简单的制度出了问题,真正的问题其实出在人文上。” “不管什么样的制度,如果人本身出了问题,那制度定然腐朽崩溃。” “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从来没有改变啊过。” “更不用说超越。” “因而陛下的千秋万世之基,从来都是异想天开,而且陛下如今恐也看出来了,即便陛下对自己这些战友兄弟已是百般迁就,各种言语说尽,但无论是李善长,还是其他人,他们在文化上依旧还是老一套。” “甚至不仅是官吏。” “就连地方百姓也依旧如此。” “自古以来,皇帝都被称为是孤家寡人。” “越是有作为有雄心的帝王,越是如此,有帝王说是百姓跟不上帝王的脚步,也有百姓说是帝王不体谅民情,众说纷纭,各说各有理,但无论哪一种,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 “皇帝成了孤家寡人!” “就如同种田一样,在二三十年前,陛下种田或是一把好手,放眼朝堂,没有几个比陛下更精通种田种地之术,但二三十年过去,陛下知道的种田技术当真还是天下一流?” “只怕不见得了。” “但作为至高无上的帝王,陛下说它是,它便是,但要是让百姓去继续这么做,百姓多半是不愿意的,因为陛下知晓的技术未必是效率最高的。” “唯有脚踏实地,真正了解当下实情,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因是我个人的看法。” “改革一直在路上,也必须一直在路上。” “就华夏历史,始终都逃不掉革命跟发展,任何君主的理想状态,天下都是为了发展而发展,但是历朝历代的兴衰无一不证明了,在人性欲望的驱使下,是不可能存在始终理性的为发展而发展。” “人性也不会支持长久发展。” “因而等到天下长久停滞,百姓生活越发艰难时,就落入到了另外的境地。” “便是为革命而革命!” “陛下应当看到了,在陛下革了元朝的命后,陛下的追随者、拥护者在掌握了权利后,便走上了历史的道路,便是眼中只有升官发财,甚至他们革命已是为了升官发财。” “陛下其实也一样。” “这也是为何我当初会说陛下背叛了农民阶级!” “因为陛下在当了皇帝后,全然忘了之前的初心跟愿景,变得跟其他皇帝没有区别了。” “风险归天下,利益归私人!” “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在这么做。” “陛下已缺失了向下看的勇气跟胆量了。” “陛下尚且如此,以陛下为模板的太子,又焉能免俗?” “而且陛下从来都没有考虑到一件事,见到了问题,并不代表能解决问题。” “就如陛下一样,看到了天下腐败,为此颁布了各种政策,但政策紧会被反噬,落得满朝风云,而政策松又怕阳奉阴违,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撑不了改革,而要建立强大的力量,很多帝王可能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加之还要考虑外部环境影响,想大动手脚越往后越难。” “因而有的事必须陛下拿决定。” “陛下去下决定。” “破立之事,宜早不宜迟。” “这关乎到大明日后长久稳定的基石。” “权力是很美妙的,让人欲罢不能,但太过痴迷权利,成了权利的傀儡,那就得不偿失了,集权于上,并无太大问题,毕竟集中力量才能干大事,但若是集中力量,只是为了一家风光,那岂不倒行逆施、本末倒置了?” “我之主张,对军队改革。” “重树军纪,再让军队‘重扫’天下,建立起真正的威望。” 朱标眉头一皱。 他听得出来,夏之白的恳切。 只是重扫天下,又是什么意思?如今大明已坐稳了天下,哪里还值得大军扫动? 再则。 军队出动,当真不会引起民乱? 百姓畏军如猛虎,见到军队出动,岂不人心惶惶? 这当真不是坏事? 朱标低眉看了眼朱元璋,见朱元璋没有任何表示,迟疑一阵,自己开口道:“夏之白,你的想法,我大致了解了,无非就是从军队着手,让军队始终处于朝廷控制,继而保障朝廷始终有强势力量支撑。” “但重扫天下,这是何意?” 夏之白笑了笑,狡黠道:“殿下可还记得,我前面如何说的。” “军队的立场是站在百姓那边。” “出动军队自然是杀人!” “只不过跟陛下的杀人不同,陛下杀的都是贪官污吏,看似百姓人人叫好,但落到百姓身上,其实没有太多改变,官还是那些官,吏还是那些吏,只不过是换了一批人罢了。” “陛下的杀人跟百姓关系不大。” “因而出动军队自不能为杀贪官污吏,那样得来的民心太虚太高了。” “唯有让百姓真正得到好处,得到实利,他们才会真心拥护其大明的军队,所以要杀的不是官吏,而是地方的地痞流氓、土匪恶霸,这些人是生活在百姓眼皮子跟前的,是经常为恶地方的,也是很多官吏的狗腿子,杀了这些人,对民间的风气,改善会无比的巨大。” “这些人也是地方官吏暗处的‘手。’” “断了这些手,官吏再想对百姓动手,那可就得自己出手了。” “那朝廷治罪也就更容易了。” “杀人也要讲究方法跟对象,更要明确杀人的目的。” “杀戮是制衡,不是泄愤示威。” 朱标心头一动。 夏之白的话让他如梦方醒。 对啊。 官吏离百姓太远了,但土匪地痞,却就在百姓眼前,甚至地方百姓过去没少受这些地痞流氓折腾,若是朝廷花大力气整顿,对于收拢民心将会是极大利好。 还能有效威慑地方官吏。 而且夏之白说的没错,把这些地痞流氓清理了,民间的风气就转好了,到时朝廷再宣传什么,也会更有说服力,同时也达到了军队‘亲民’的效果。 可谓一举多得。 朱标忍不住拍手道:“好。” ------------ 第三百一十一章 以军改打头的改制! 朱元璋没有开口。 仿佛是认可了夏之白的说法。 只是相较朱标的振奋,夏之白眼神却很严肃,他沉声道:“想取信于民,需要对军纪进行严肃处理,不能只是重申过去的军纪,还要列出新的,尤其是对百姓,更要亲切。”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这是第一要点。” “任何入伍的人都不能拿百姓任何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若是敢有抢劫、劫掠、欺压等行为,一律诛杀。” “还要剿匪、除恶时,收缴上来的东西,一律归公。” “简单来说。” “在军中要明确三大纪律。”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 “以目前军中将士的素质,多半是做不到的,且不说后面两点,就是第一点,只怕那些桀骜的将士,就不会听。” “因而想让军队真正拿得出手,就必须严肃整顿军纪,将军中一些倚老卖老,一些德不配位,一些嚣张跋扈,一些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将领,全部踢出去。” “以正军纲!” “而想做到这一点,天下只有陛下跟殿下能做。” “陛下日理万机,自不可能亲力亲为,最终这样的事就得落到殿下身上。” “但殿下跟淮西集团的武官走的很近,到时只希望殿下不要徇私放任,不然上行下效下,一切的整顿都成了笑话,甚至还可能动摇军心,另外我也建议,在军中安置一些知晓军事、哪怕只是略懂一二的文官。” “让这些人在军中宣传军纪,维持军纪。” “加强军中将领的服从性!” “若是真有将领不满,或者是不理,那就军法处置。” “大明从来都不是缺谁不可的。” “何况只是个将领。” “军纪一定要严,一定要重,就是要让惩治到军中将领怕,惩治到这些人下意识遵守,不敢去犯,至少不敢明面上去犯,这样才能在正面维护得住大明军队的正义感。” “此外。” “还有几项注意。” “这是大明的将士面对百姓的。” “一:对百姓说话要客气;二:若是买卖,必须给钱,不得强买强卖,得公平;三:若是借了百姓东西,必须要还;四: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损坏了百姓的东西,必须要照价赔偿。” “五:不能对百姓爆粗口,更不能打人骂人;六:不得损坏庄稼;七:不能调戏妇女,更不能强迫;八:若是抓到了俘虏,不能随意虐待;九:严禁经商!” “另外朝廷对外还要明确自己的治政理念。” “便是要清除贪官污吏,消灭土豪劣绅,整治赌博娼妓,杜绝结党营私,提振社会风气等等。” “宣传跟做事要一起来。” “双管齐下,才能让百姓真正感受到朝廷的诚意跟用心。” “不过早期,因为大明是卫所制,直接颁布,恐会引起很多人不满,因而先训诫,若是实在不从,便将这些人从军中剔除,而后筛选入军中的,必须严格遵守,逐步清退,保证军队的纯洁性。” “在这之前,可以提前透出风声,朝廷将改变军制。” “改为募兵制。” “每月发动一定的钱饷。” “至于军饷倒是用不着担心,因为剿匪除恶这些,一定能弄到不少的钱,若还是凑不够,还可以跟那些‘富豪’去借,只要开了头,办法总比困难多的。” “等到军队整顿完毕了,自然要对经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流动起来的钱才是钱,埋在地里土地的钱,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大明缺钱,但又不是那么缺钱,大明很多的钱,都被一些人埋到地里藏起来了,到时想一些办法,让这些人把钱借出来就行,而且我曾听说过,在倭国那边,便有一座巨大的银山。” “实在不行,派人去开采!” “反正无论怎样,先把事做起来。” “当然还有去军队本来的‘称号’等等,这些都是一并进行的。” “简而言之,军改是一连串同时改动,变动范围很大,幅度很广,牵涉到的人也会很多,也会面临很大的阻力,但这种阻力,在当下必须被克服,也必须去面对。” “因为唯有陛下在的时候能动,其他帝王,想收拢这么强力的权利,注定会耗费心力,再想大动,只怕也有心无力了。” “而且军改只是开始。” “今后六部也会进行大幅调整。” “正所谓,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这种竭泽而渔的想法是很危险的,必须给到朝廷官员一些切实的利益,而以当下百官的权重,一般利益自是满足不了。” “但有一点,一定能满足。” “便是减少死刑!” “少杀,慎杀,缓杀。” “这对很多大臣诱惑力很大。” “而这也是最终朝廷斗争下,‘斗而不破’的关键。” “不能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更不能让朝廷失去秩序,需要给官员留一点余地,让他们不至于铁了心跟朝廷鱼死网破,也算是君臣一场,最后的体面。” “而这便是我力主的改革。” 夏之白恭敬的朝朱元璋跟朱标一礼。 他该说的,要说的,多说的,都一并说出来了。 他没有决定权。 决定权在朱元璋手中。 最终都得看朱元璋最终的决断。 他并不清楚,朱元璋会做怎样的决断,世上也无人能猜到,因为朱元璋经历了太多事,见识过太多场面了,他的想法自己不表露谁都看不穿。 朱标恭敬的候在一旁。 他也不敢乱开口。 而且夏之白这些改动,对大明天下变动太大了,近乎是翻天覆地的改动,他甚至也说不出,究竟是好是坏,他也判断不了,最终天下会走向何处。 他唯一知道的。 便是父皇构架的框架塌了! 而且塌的肉眼可见。 但目前摆在父皇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一个是激进的革新,去图一个可能长久的理念,还是维持现有的低效稳定的天下,虽然这套体系被夏之白说的一无是处,但至少它稳定。 稳定足以压死一切!!! ------------ 第三百一十二章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下雪了。 点点雪花从高空落下。 让本就清冷的应天府,又增添了几分寒意。 朱元璋还是没给出最终答复。 只是让夏之白先离开。 武英殿。 殿内气氛很压抑。 举殿唯有炉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朱标大气不敢喘,恭恭敬敬的服侍在一旁,已不敢开口提到分毫。 朱元璋静坐着,好似方才无事发生,只是让朱标递上奏疏,开始了日常的政事处理,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似真在思索其中的利弊。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朱标也渐渐沉浸在奏疏处理中。 殿内的炉火,已添了数次,殿内依旧温暖如春。 良久。 朱元璋搁下笔,舒展了一下身子,总感觉身体没有过去自如了,哪怕只是起个身,都要‘嘿吱’的喘一声,行动起来,也比过去更小心了,见到什么坎,都得小心迈过。 朱标见状连忙箭步上前。 朱元璋伸出右手,阻止了朱标的动作。 他没有看朱标,自顾自的说道:“咱知道你心里有天下,也知道夏之白的心是好的,而且咱还知道,夏之白一直以来说对了一件事,就是咱老了。” “父皇.”朱标一脸焦急的出声道:“父皇都是儿臣不好,让父皇多操心了。” 朱元璋摇头。 他一步步走下高台,望着雪花纷飞的殿外,道:“两年前,夏之白的科考试卷上,便说到,咱背离了初心,咱其实一直都不敢认,而当初夏之白一而再的逼问咱,咱也始终开不了口。” “不是咱不能开口。” “是咱的确说不了什么。” “夏之白对咱了解的很透彻,他当初那么一而再的逼问,便是想问咱,若是再回到过去,可还有当初恢复中华的勇气跟决心,在很多人眼里,咱有,咱也会一直有。” “因为咱就是那么一路杀过来的。” “但咱告诉你。” “咱没有了。” 朱标脸色陡然大变。 朱元璋嗤笑一声,神色有些落魄,自顾自道:“让咱再回到早年的茅草屋,让咱再去皇觉寺当和尚,让咱再拎着刀上战场,咱做不到了,咱就是他说的那样,享受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心早就回不去了。” “只是咱不愿承认。” “而且不仅是咱,咱大明的那些臣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回不去了。” “咱在当皇帝二十年里,没少跟底下的臣子谈过去,谈到为了建立大明,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兄弟,义子义侄,而当时咱手底下那些人,除了少数人,又有几个是真的想着当王公大臣的?” “但是.” “随着咱坐上了皇帝宝座。” “得到了天下。” “所有人都开始变了。” “当年义愤填膺说的话,也全都抛到了脑后,当年的壮志凌云,当年的正义感和良知,也都在权利的驱使下,被踩在了脚下,咱跟其他人一样,早就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权利带来的好处。” “咱有时也很纳闷。” “咱就一穷小子,一泥腿子,以往也没那么大野心,怎么坐上了这个位置,咱就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而且咱越是在这个位置做的久,越是感到心中惶恐,咱读了很多书。” “最终只读到了一句话。”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你知道这些年咱一直都想杀李善长吗?” 朱标一愣。 他猛地看向朱元璋,一脸的不敢置信。 朱标道:“父皇为何有杀李太师的想法?李太师没有造反的理由,而且他的儿子娶了公主,他本人不是按照民间说法更是父皇的亲家,也是大明目下第一重臣,李善长何来谋反一说?” 朱元璋眼神变得犀利,漠然道:“就是因为他是咱大明的第一重臣,咱就越留他不得。” “岂不闻当年的司马懿?” “咱之所以留着,就是因为李善长对咱还有用,但他跟咱太久了,也太了解咱了,咱做的很多事,很多心思,他都能很快就猜到,这样的臣子,咱已不敢再用了。” “咱又如何不知这样不对?” “但坐在这个位置,很多事由不得咱。” “几十年前,李善长投奔了咱,当时跟咱彻夜长叹,相见恨晚,共同谋划着将来的远大前景,咱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天很蓝,是一个大晴天。” “他也曾是咱最信任的臣子。” “只是如今。” “他不再是了。” “这些年李善长背着咱搞了不少小动作,甚至当初胡惟庸造反,都跟李善长招呼过,但李善长没有告诉咱,而是将这事瞒了下来,他以为咱不知道这些,可他不知道,咱对这些了解的是一清二楚。” “只是咱看在昔日旧情上,没有过多去追究。” “而如今南方绝大多数官员,入京,都要去拜会李善长。” “他们对李善长比咱都客气尊重了。” “若只是这些,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真把自己当成了南方势力的魁首,处处替南方着想,更是明着暗的阻碍大明各方面的整合统一。” “他是大明的臣子。” “他首要忠于的是咱大明。” “不是南方!” “哪怕他出自南方,重用的官员也都是南方人,但他更是咱这个大明皇帝委以重任的重臣,堂堂的朝廷重臣,眼里却没有天下,只有私人目光,更令咱坐立不安的是,满朝文武都有李善长的朋党。” 朱元璋的眼中充斥着杀意。 朱标已是一阵胆寒。 朱元璋背着手,将眼中的杀意隐下,漠然道:“咱现在再给李善长最后一条活路。” “来人,拿笔墨来。” “标儿,咱念,你给咱记。” 朱标急道:“父皇,儿臣以为当谨慎。” “不用了,咱对李善长已是仁至义尽,像他如今做的事,放在历朝历代,早就够株连九族了!”朱元璋大袖一挥,制止了朱标的开口。 朱元璋没有再理会朱标,等朴狗儿取来了笔墨,直接吩咐递到朱标手里,然后在殿内走了几步,开始宣诏。 ------------ 第三百一十三章 拔奇夷难,迈德振民?! “朕起自草莽间,提三尺剑,率众数千,在群雄的夹缝中奋斗,此时李善长来谒军门,倾心协谋,一齐渡过大江,定居南京。” “一二年间,练兵数十万,东征西伐,善长留守国中,转运粮储,供给器械,从未缺乏。” “又治理后方,和睦军民,使上下相安。这是上天将此人授朕。他的功劳,朕独知之,其他人未必尽知。” “当年萧何有馈晌之功,千载之下,人人传颂,与善长相比,萧何未必过也。” “李太师,接旨吧。” 李府。 对于突如其来的诏书,李善长是始料未及。 等到听完奏疏的内容,李善长脸色更是变了又变,甚至于直接呆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朴狗儿再三提醒,李善长这才回过神来。 他恭敬道:“臣李善长领旨。” 说完。 他恭敬的接过诏书。 只是眼下的李善长心中忐忑不定。 他朝前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敢问朴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朴狗儿摇摇头,道:“李太师,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奴才只知道夏之白进殿后,跟陛下有过一番激烈的争执,而夏之白离开没多久,陛下便让太子殿下亲笔写了这份诏书。” “而且在奴才来时,殿下还让奴才给太师带句话。” “什么话,还请公公明说。”李善长心神一凛,连忙询问道。 朴狗儿看了眼四周,道:“殿下引用的是陆机对萧何的评价:‘堂堂萧公,王迹是因。绸缪睿后,无竞维人。外济六师,内抚三秦。拔奇夷难,迈德振民。体国垂制,上穆下亲。名盖群后,是谓宗臣’。” 闻言。 本就一脸迷茫的李善长更茫然了。 他伸手拉住朴狗儿,再度问道:“还请朴公公多说两句。” 朴狗儿苦笑一声,摇头道:“太师实在太高看奴才了,陛下跟殿下的心思,哪是奴才能揣摩的?而奴才能告诉太师的只有一句话,便是太师要知晓自己的身份。” “陛下让奴才告知太师的话,奴才已经带到,就不停留了。” 说完。 朴狗儿便打道回宫去了。 站在府邸门外,李善长目光阴晴不定。 他望着手中诏书,脸色变了又变,实在没想明白,这份诏书究竟何意。 “萧何.”李善长拿着诏书回了书房,凝声道:“陛下为何突然提到萧何?而且还以这种郑重的形式说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我儿李祺的事为陛下知晓,陛下意欲提前安抚?” “不对。” “若是陛下真要动手,根本不用安抚于我。” “更不用将我视作‘萧何’。” “萧何萧何,汉之萧何,陛下究竟何意?还有殿下的那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外济六师,内抚三秦。拔奇夷难,迈德振民。体国垂制,上穆下亲,这是殿下对我的期待?” 李善长只觉得脑子很乱。 这份突如其来的诏书,让他一下慌了神。 也手足无措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惊慌过了。 之前再多的大风大浪,他都岿然不动,甚至稳如泰山,但如今,手中这薄薄的一份诏书,却压得李善长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夏之白回朝,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亦或者是陛下对自己动了什么心思。 身居如此高位,他不可能不怕。 何况君主还是朱元璋。 一念间。 李善长甚至有进宫的打算。 只是在权衡一二后,还是放弃了,只得将这份诏书小心的放在书房,而后坐在书房,继续思索着。 良久。 李善长只觉心头一阵烦躁,气愤的怒道:“这个夏之白,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以至于让陛下突颁一份诏书下来,而且还是以如此口吻。” “浙江那边,跟我并无多少接触,唯有李祺在那边经营了盐厂,但我之前就再三叮嘱过了,就算查到,也有足够多的理由脱身,更不可能牵连到我头上。” “但除了盐政,还能是什么?” “拔奇夷难,迈德振民?” “难道是朝廷有了什么困难,陛下想让我鼎力支持?” 突然,李善长心头浮现了另一个想法。 外济六师,内抚三秦。 李善长不断揣摩着,他感觉自己似要猜到了,但就是临门一脚的功夫,却是始终看不透,这让李善长心头也是越来越烦躁,最后实在想不出,也干脆不想了。 只是立即修书一份,让人星夜兼程送到浙江。 他要尽快知晓夏之白在浙江做了什么,以及暗中查到了什么。 他心有不安。 李善长的担忧没人在意。 朱元璋不在意,朱标同样不在意。 甚至于李善长有担心是正常的,因为李善长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自己背地做的事被发现了,心中惴惴不安,而这未尝不是朱元璋有意为之。 朱标此刻同样心情复杂。 因为父皇退让了。 父皇给李善长写的诏书,就一个目的,让李善长协助自己,完成军中的军改,李善长作为一个老臣,在朝中军中地位都不低,而军改注定会得罪很多人,李善长就是去得罪人的。 唯有这样。 才能打消父皇对李善长的忌惮。 这也是朱元璋给李善长留下的一条生路。 若是李善长不愿,或者是阳奉阴违,那便说明李善长心有不轨,到那时,谁也救不了。 如今就要看李善长自己的抉择了。 只是对于军队改制,朱标其实毫无头绪。 虽然夏之白说了很多,但真正执行起来,仅仅是动了一下念头,朱标就感到一阵发麻,因为牵涉到的武官、制度太多了,既要革新军制,还要严明纪律,更要提拔任用合适的武官。 这一连串的事,如今都堆在了一起。 都需要他去理清处理。 而这也是朱元璋给朱标的考验。 若是朱标能顺利完成,那这一切还能继续,若是不能,他会早早叫停,然后彻底废止‘改革’的念头。 他在能看着。 但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去改。 朱元璋不可能拿大明去冒险去冲动。 朱标也深知这点。 因而刚离开武英殿,就一头扎入了翰林院,开始阅读大量书籍。 ------------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 宫里出来。 夏之白回了盐铺。 如今的盐铺生意很萧条,反倒是一旁的煤炭店生意较为红火。 夏之白在盐铺待了一阵,也是朝一旁的煤炭店走去,似对煤炭的买卖很感兴趣。 这间煤炭铺是樊新在管理。 樊新是当初朱标派来的四名文吏之一。 当夏之白进到店时,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到,也没有人认出,所有人都忙碌在称煤上,樊新更是身体力行,只见一个老丈拿着背篓装着煤炭,但眼睛却不时瞟一眼摆放在一旁的散煤。 磨蹭了一会后,突然伸手抓了一把。 樊新立即察觉,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都已经给你说了,买多少就是多少,怎么还能抢呢?你可知就你这动作,我若是报官,就足以给你定罪。” 樊新块头不小,一番言语下,也是将老丈给震住了。 另一边,几个小厮连忙上前,去将老丈抓在手里的几块煤给抠了下来。 规矩不能废。 不能多就是不能多。 要是今天让你一点,明天让他一点,假以时日,人人互相传诵后,只怕煤炭铺就要改名为善堂了。 他们开这个煤炭铺是为了赚钱的。 不是干慈善。 老丈面色一红,不满道:“不就拿了一点煤吗,至于这么吓唬人吗?你们要是说不能要,我还不稀罕拿,给你。”说完老丈将多拿的煤炭一股脑扔到了一旁,随后逃也似的跑了。 樊新摇摇头。 自入冬煤炭店开张以来,像老丈这样贪小便宜的不少。 有的更是手奸动作快,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偷拿不少,如今的煤炭价格其实不算高,虽然本身不算什么好煤炭,但要知道,这可是在应天府,还是在冬天,搬运煤炭十分不容易。 他们其实没赚多少钱。 更多的还是图的个薄利多销。 想为煤炭多谋一个挣钱的法子,不然全指着盐厂,属实是不好过,而且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干煤炭的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总是感觉低人一等,尤其是面对盐厂的人,总被人在背地说是被盐厂养着的。 他们心中同样委屈。 每天没日没夜的下井挖矿,结果被认为是盐工养的,心中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因而在知道天降大雪,而且今年还会是个寒冬时,樊新就来了心思,一定要给煤炭厂找一个新的出路,至少要给盐厂那些人看看,他们可不是盐厂养的,哪怕离了盐厂,依旧有挣钱能力。 这段时间煤厂的人可是干劲十足。 全都卯着劲,想做一番成绩出来,证明自己。 也想证明给夏之白看,他们并不是只能靠别人输送钱粮,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身。 “给来十斤煤。” “给我也来五斤。” “.” 殿内又响起了呼喊声,樊新连忙笑着招呼一声。 夏之白站在店门口,望着殿内的情况,也是满意的笑了笑。 他自然是知道煤厂的潜力。 只不过如今‘机器相关’的产业才刚刚开始,煤炭一定程度上,并不怎么受到大众接受并认识,绝大多数人本能的还是更喜欢使用木柴,只是这次的风雪实在大了点,加之樊新主动让利,这才让煤炭一下大卖。 吕沧站在一旁,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嘴角也带着几分笑。 “夏大哥,你之前一直说煤炭的前景很好,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前景,只不过为什么我感觉不像呢?这只有冬天才能卖,其他时候压根不会有人卖。”吕沧道。 夏之白道:“煤炭的前景自然不止这点。” “随着机器产业的推广,煤炭的用途会越来越广。” “而且要是日后煤炭价格真的下来了,甚至比买柴火更便宜,你说百姓会更乐意用煤炭还是买柴火?” 吕沧眨了眨眼,真的去思考起来。 最终。 吕沧很肯定道:“还是木柴。” “木柴不要钱,只要花点时间,去山上砍些就行了。” “煤炭不行,太贵了。” “就算是木柴,也是那些有钱人买,这还是不少柴夫的生计所在。”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你说的倒也没错,习惯成自然,就算有更便利的煤炭,百姓也会更倾向于自己更熟悉的木柴,不过你也莫要忘了,天下是发展的。” “等到百姓渐渐殷实起来,把时间放在其他事上的收益,远大于砍柴时,砍柴就渐渐变成小流了。” 吕沧若有所思。 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夏之白道:“你觉得天下人口会变多吗?” “会。”吕沧肯定道。 “那大明的城池会变大吗?” 吕沧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的点了点头。 夏之白又道:“如今应天府人口几十万,等再过十几二十年,人口只怕会突破百万,到时整个城市将会大很多,当然也会繁华富饶很多,到那时不少人就会权衡,煤炭跟木柴的效率了。” “再则。” “人都是向往过好日子的。” “木柴一定程度上,被很多达官显贵认为是穷人用的,因而若有一些人家里有了起色,又贪慕虚荣,只怕煤炭贩售会变得越来越红火,樊新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 “便是勾起了人的欲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便是这个道理。” “而且今后天下的风向将会大变,向着发展前进,到时社会上流动的金钱会大幅提高,百姓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如今只是在一步步的践行推进。” 吕沧愣了下。 并没有太理解夏之白的话。 他也不清楚,社会发展,对天下有什么帮助。 他看不到。 夏之白并没有解释。 大明如今是一个低效保守的环境,而一旦开启了大革新,大明本身就会化身为一个巨大的吞金窟,每年需要大量金钱来填饱,因而朝廷会在经济层面做出极大的变动,刺激经济,而这自然会兼顾到民生。 只是想真的落实,只怕还有一段路去走。 不过只要开了头,让一些人尝到了甜头,那便很难轻易调头了。 如今他担心的,便是日后掌舵的舵手。 夏之白没在煤炭店多待。 在外面站了一会,就回到了盐铺。 ------------ 第三百一十五章 陛下算文算武?! 翰林院。 朱标伏案翻阅着各种书籍。 方孝孺、刘三吾等学士则顺势到了一旁。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好奇。 朱标过去没少来翰林院,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急切,而且一头扎了进去,对他们的话丝毫没听进去,他们在翰林院时间不短了,自认对里面的书颇有研究跟了解,而且翰林学士,本就是为皇室引经据典的。 方孝孺拱手道:“敢问殿下在找什么?” “臣在翰林院时日虽不长,但也阅览了不少书籍,希望能帮到殿下一二。” 见被方孝孺抢了先,刘三吾脸色有些不悦,不满的瞪了方孝孺一眼,随后笑着道:“老臣也愿意替陛下分忧解难,老臣在翰林院时日很久了,这里面的书,不说全部,绝大多数臣都有阅览,虽谈不上满腹经纶,但腹中却有一些韬略。” 听着耳畔喋喋不休的声音,朱标只感到一阵的恼火。 他冷漠的扫了一眼,呵斥道:“你们一天是没有事情做吗?做你们自己该做的事,我若是没记错,夏之白可是将编书的事,交到你们手中的,教材牵涉到日后大明教化,你们就是这样的态度?” “若还是这般,那就莫怪孤,上奏陛下,换一批人来做了。” 朱标根本不惯着。 他的确对文人有好感。 但作为一国储君,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闻言。 方孝孺、刘三吾等人脸色微变,变得有些不自然,只是他们没有离开,反而对朱标要做的事更加好奇了,他们本能的觉得,若是自己能帮到朱标,或许会让朱标一改对自己的看法。 这大半年。 他们心中可都有一股气。 夏之白年龄比他们小,看的书没他们多,结果却爬到了他们头上,对他们发号施令,还多次大言不惭,文人相轻,他们心中其实一直都很不舒服,只是那时夏之白得陛下器重,他们也不敢表露太多不满,只能听之任之。 奈何夏之白太霸道了。 一意孤行。 耳朵里更听不进其他人的话,对他们编书更是指指点点,作为一个在天下都有头有脸、名声在外的学士,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受,无疑是很感到羞辱的。 见几人还没走。 朱标冷哼一声,将手中书籍放下。 他冷笑道:“孤说话,你们听不到吗?不过你们既然想留下,那孤倒也问问你们,就当是考校了。” “愿听殿下之言。”刘三吾赶忙道。 方孝孺也跟着表态。 朱标道:“孤若是将你们派到军中,用以戒训军中将士,你们当如何去做?” 闻言。 方孝孺、刘三吾脸色陡变。 自信满满的脸上,一下多了几分惊慌。 方孝孺道:“殿下这是何意?派文人去军中?这如何使得?文是文,武是武,两者本就泾渭分明,再则军中都是一群匹夫,本就性格暴躁,喜好动拳脚,文人进去,又岂能落得了好?” “何况文武从古至今就互相不对付。” “.” 听着方孝孺一大堆废话,朱标恼怒道:“够了。” “孤是让你说你会怎么做,不是来问你这么做行不行的。” “行不行,不是你们说了算。” 方孝孺一下噤声了。 刘三吾警惕的看了方孝孺一眼,心中却是暗骂起来,方孝孺这么一弄,岂不是把他推到了前面。 只是在朱标面前,他自不能露怯。 刘三吾沉吟片刻,缓缓道:“臣同样认为此事不妥,若是殿下真有心如此,那便只能效仿宋代,以文御武,让文官品秩在武官之上,如此才能保障文官安全。” “而且老臣不知,殿下的戒训,具体是什么?” “殿下可否细说一二?” 朱标点头。 他淡淡道:“自然是严明军纪。” “如今军中军纪涣散,很多将士都不把军纪当回事,严重败坏了我大明军队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身份,朝廷有意斧正这个乱象,而戒训的事,从古至今都是文人在做。” “因此孤想让一些文人进到军中!” “让文官管军队日常生活规范,武官负责带兵打仗。” 听到朱标的话,刘三吾心中一松,笑呵呵道:“这有何难,朝廷一纸令书下去,再让文官加以监督,此事不就成了,殿下根本不用这么费心。” 朱标眸光一冷。 对刘三吾也是越发失望了。 一纸令书若是真那么有用,天下早就安定祥和了。 又岂会有这么多是非。 方孝孺冷笑一声道:“臣对刘学士的建议不敢苟同,自来文武相轻,而武人又多桀骜,文人前去戒训多半效果不佳,甚至会适得其反,而想要真正落到实处,恐只能下猛药狠药。” “给与军中文官杀生予夺大权。” “同时还要派一些人保护文官安全。” “以高压姿态,慑服军队。” 朱标摇头。 这个做法同样不可取。 他是让文官去约束将士的,不是让文官去作威作福的。 若真这么做了,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只是换了批人。 朱标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 文武相轻? 何时来的文武相轻? 朱标道:“文武何时分的家。” 方孝孺道:“在宋代之前,文武区别不大,但唐朝时,藩镇太过残暴,天下人人愤恨,继而宋太宗时,开始了以文御武,此后文武便有了明确的划分。” “这个做法无疑是十分明确的。” “有宋一朝,始终没出现唐代的武将割据,藩镇势力,地方也始终保持了相对稳定。” “所以文武是人为划分的?”朱标道。 方孝孺脸色微变,解释道:“殿下何出此言?这是天下时局下的自然区分,非是人为,武将善战,文人善治国,文武相济,天下才能保持昌盛,只不过华夏数千年历史,已证明了,武将必须得到压制,不然对天下稳定会是个大麻烦。” “因而才有了以文御武。” 朱标不置可否。 他冷笑道:“那我问你,信国公算文算武?” 方孝孺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是文,只不过文人本就全能,擅长些军事也是情理之中。” “那陛下呢?”朱标笑着问道。 ------------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我方孝孺,朱棣?! 方孝孺淡淡一笑,神色怡然的拱手道:“陛下自是文武双全,正因为此,陛下才为当今圣人。” 朱标摇头道:“孤倒是不这么认为,陛下是什么情况,天下谁人不知?一介布衣出身,少年时哪有机会读书,如今的文武双全倒是个事实,这更多的是后天努力。” “因而在孤看来,文也好,武也罢。” “其实都是靠后天学的。” “宋代之前,文武不分家,文能上阵杀敌,武能治国安邦。” “孤若是没记错,那时士人推崇的都是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 “将相一体。” “只是如今很多人只学了文,而有的人却只学了武,继而才有了区分,这未尝不是士人的倒退,既然文武都是后天能学习的,那让去军营的文人看些兵书兵法,让一些武人多看点《四书五经》,或许此事倒也不算那么难。” 朱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其实并不想看到文武割裂的。 但这种趋势,在朝堂很明显,尤其是蓝玉,对这些文人很是不客气,动辄打骂动手,而文人也对武人指指点点,暗中弹劾的数不胜数,就算是父皇,也为此暗暗头疼。 前面听到夏之白所说整顿军纪。 他便想到,可否借此消弭‘文武’两派的嫌隙,让文武能相安无事,至少没必要弄得那么僵,大明需要文人治国,但也需要武人保家卫国,两者本该是相辅相成的。 闻言。 方孝孺脸色一沉,连忙道:“殿下不可。” 方孝孺看了刘三吾几眼,拱手道:“臣有几句不当讲的话,还请陛下宽谅。” “说!” 方孝孺道:“宋代之前,的确文武不分家,但也正因为此,这些人对朝廷威胁很大,文武分家这个大趋势,看似是文人武人相互选择,但又未必不是时势使然。” “如今天下不需要那么全能的臣子。” “这类人才高,定然心高气傲,等身居高位,就很容易生出异心,历朝历代的叛乱者,绝大多数都如此,像那胡惟庸,便是自命不凡,哪怕已身居宰相之位,却依旧觉得自己不满足,因而生出了谋反之心。” “只区区文人尚且如此。” “何况文武双全?” “有宋以来,乱臣贼子数量大幅减少,而且文武各有分工,也能极大提高臣子的做事效率,减少分心,继而才有了宋代的繁荣昌盛,若是宋代的文人既要学文,也要习武,有那么多少心思在政事上?又能为国家分多少忧?解多少难?” “再则。” “如今政事驳杂,臣子也精力有限,分工也越来越细,越来越要求经验。” “因而文武分家才是最合适的。” 朱标点头。 他倒也认同方孝孺说的。 不过既然有分工,那为何不能将文武再细分? 将文武,分为‘文文’、‘文武’、‘武文’、‘武武’,专职文事,专职军事,还有在军中任职的文官,在朝中任职的武官,如此岂不更加合理。 只是朱标也看出来了,方孝孺对此很抵触,所以朱标并未就此多说。 他笑着道:“方学士所言极是。” “倒是孤想的简单了。” “我大明施行的是小政府,官员数量不多,对每个官员的要求都很高,岂能再要求更多?” “殿下明鉴。”方孝孺连忙道。 朱标又道:“那在军中安排文官暂且不提,但军队纪律必须要维持住,而宣传教化自来是文官的事,因而让文官去负责是定然,孤且问你,若孤派你去北平,你可有信心在燕王手下,勒明军纪?!” 方孝孺脸色陡变。 他目光阴晴不定的看了朱标一眼,想看清这是朱标的无意之言,还是真动了这个心思。 若只是无心之言,那倒还好。 若是真动了这个心思,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燕王朱棣自来就是个暴脾气,对于文人更是从来不放在眼里,动辄打骂,而且朱棣是很护自己手下人的,在朱棣麾下,想严明军纪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过不了朱棣那一关。 去北平几乎就是送死! 方孝孺犹豫了一阵,苦笑道:“臣恐做不到。” “为何?”朱标似笑非笑道:“前面学士那么自信满满,为何如今却失了信心?孤的四弟的确名声不好,但怎么说也是在大本堂读了几年书的,按你的说法,也当得起‘文人’这个称号,为何会不成?” 方孝孺道:“燕王岂能跟寻常武将相比?” “那是陛下子嗣。” “臣自来研究学问,也实属不擅长这些。” “还请殿下见谅。” 方孝孺直接就低头了,他在应天府呆的好好的,可不想去北平,而且他对燕王没有什么好眼色,若非出身帝王之家,就燕王那性子,根本就不值得高看一眼。 朱标笑了笑:“事情的确有些难办,但再难终究要有人去办。” “总不能遇事就挑挑拣拣。” “再说了。” “孤还是对自己的弟弟有信心的,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只要文官得当,孤相信孤的这些弟弟是愿意配合的。” 刘三吾眼皮一跳。 他已不敢随意开口了。 甚至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朱标竟想把他们安排到各大藩王那,去替朝廷严明军纪,这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面推吗?且不说做不做得到,就算能做到,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且极大可能是做不到的。 想严明军纪必然要对将士出手。 这些藩王岂会情愿? 到时免不了爆发冲突,而他们文官形单影只,只怕活着走出军营都难。 刘三吾看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方孝孺,眼中流露出一抹得意,前面方孝孺可谓是占尽了风头,但如今却也丢尽了脸,而且无论朱标怎么想,都不会安排他去。 他一七旬老人,自是无力胜任。 想到这。 刘三吾就站在一旁,看起了方孝孺笑话。 方孝孺脸色已漆黑如墨。 他再度摇头,拒绝道:“殿下,还是莫要吓唬臣了,臣的确无能承担,臣一直都在翰林院任职,对于军中之事并不了解,让臣前去,只会坏事,臣岂敢误了殿下大事?” “还请殿下另寻他人,莫要在这事上打趣。” “臣心中惶恐。” ------------ 第三百一十七章 支持我支持,让我做不行! 朱标哈哈大笑,也没在这事上为难。 只是感到有些头疼,自己这些弟弟都‘名声在外’,若是真想严肃军纪,只怕阻力不小,但这件事又必须去做,他虽是储君,但对自己这些弟弟,也并未完全放心。 尤其牵涉到兵权。 这些年蓝玉就没少让自己警惕燕王。 他虽明面上并未有任何表示,但私下一直在有意打压。 只不过如今父皇的布局中,各地藩王是从军中将领处夺取兵权的关键,他不好干预,不然早就提出削减藩王兵权了。 夏之白这次提的建议正中下怀。 他需要借助这样的事,来试探各地藩王对军队的控制,以及各地大军对朝廷的忠心情况,他可不希望等到日后自己上位,自己的弟弟跟那些武将来反对自己,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毕竟 他日后定是要削藩的! 随即。 他就想到了夏之白,既然是夏之白提出的,那夏之白想必有好的主意,他下意识道:“来人,去把夏之白叫来。”只是话才刚说出口,朱标就摆手道:“算了,还是等几天吧。” “你们先下去吧。” “我自己随便看会书,若真有想问你们的,自会去问你们。” 方孝孺跟刘三吾对视一眼,连忙道:“臣遵令。” 方孝孺跟刘三吾恭敬的退了出去,只是眉宇间的愁色更浓了。 本以为这次开口能搏取到殿下的一些好感,结果不仅没有,反而让自己露了怯,更让他们不安的是,夏之白丝毫没有失宠的迹象。 甚至还越来越得势了。 之前夏之白就压在他们头上,日后只怕会更甚。 而且从殿下的口气中,殿下之所以有整顿军纪的想法,恐跟夏之白脱不了干系。 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只是难以施行。 作为储君,日后天下的掌权人,定会将军权抓到自己手里的,绝不容许旁落,而这定然跟各地藩王会起冲突。 因为藩王是不乐意交出手中兵权的,若是能趁着陛下还在,通过整顿军纪的做法,将藩王手中的实力暗削一下,到时殿下上位掌权,无疑会顺畅很多,而且治国也会少很大阻力。 再则。 严明军纪于国于民都是大利。 自古以来军痞军瘤子就不少,这些人没少欺压地方,若是能通过整顿军纪,将这些为祸地方的军士处理掉,可以极大为殿下收拢民心,还能提振军心士气。 但. 谁去做呢? 方孝孺撇了眼刘三吾,低声道:“刘学士,你认为殿下究竟是什么心思?真想收藩王兵权?” 刘三吾回过头看了眼身后,压低声音道:“殿下心思,岂是我能猜到的?” “不过无论是不是,都会被人这么想。” “但只要能做成,殿下日后在天下施政,将会少很大阻力。” “如今的军队,不少淮西将领,这些人在朝中地位很高,整顿军纪,未尝不是在敲打他们,等整顿完毕,这些淮西将领只怕不敢再如过去那么嚣张跋扈了,我等文官也能稍微轻松一些。” 方孝孺点头,随即凝声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想做到何其艰难。” “而且除了淮西将领,还有一众藩王。” “稍微处理不好,便可能引火烧身,虽然殿下不惧,但难免会折损殿下声望。” 刘三吾摇摇头,笑着道:“殿下既然打了这个主意,又岂会轻言放弃?何况这未必不是陛下的心思,我们莫要小看殿下,殿下的手段可从来都不简单,只是不轻易展露罢了。” “事的确有些难办。” “但以殿下在朝中的威望,真想做到,冯胜、蓝玉这些人真敢有不满?秦王、燕王等藩王,当真敢对殿下有抱怨?如今的天是大明的天,而殿下是未来的大明天子,谁敢不从?” “再则。” “有纪律永远比没纪律好得多。” “我大明若真想天下安康,定然要革除一些陋习的。” “我对殿下的做法是看好的。” “我也鼎力支持。” 方孝孺嗤笑一声。 嘴上说支持谁人不会? 但要是真把刘三吾安排去了,只怕刘三吾当即就会哭爹喊娘,各种叫屈,身体各种病就出来了,也就如今仗着年岁大,知道殿下不会刁难他,所以才表现得这么大义凛然。 他深以为耻。 方孝孺目光阴晴不定道:“从刚才殿下的话里,这似乎是夏之白提出的。” 刘三吾脸色一沉,道:“不知道。” “但是夏之白提出的,也并不怎么让人意外。” “夏之白本就胆大。” “对殿下说了这些话也很正常。” “只是他不是在南方吗?也没有跟军中将领打过交代,为何会突然开这个口?难道是之前在北方时,遭遇了不快,只是一直没有发作,等到去了南方,见众人都淡忘了,这才突然发难?” “若是如此,夏之白还真能忍。” “不过也太小肚鸡肠了点。” 刘三吾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轻蔑跟不屑。 方孝孺蹙眉。 他倒并不这么认为。 只是夏之白的想法向来跳脱,想猜到夏之白的心思,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们自也是做不到。 方孝孺阴笑道:“若是夏之白提出的,到时我们大可向殿下引荐一二,让夏之白去北方,去那些骄兵悍将处,去各大藩王那进行整顿军纪,想必他是很乐意去的。” “毕竟他自己开的口,自己不去,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刘三吾也是抚须大笑起来。 笑容很快意。 仿佛已预见到了夏之白碰壁被教训的场景。 方孝孺也笑了起来。 他们是乐意见到夏之白吃瘪的。 而且他们认定夏之白一定会吃瘪,因为大明这些藩王,可都跋扈得很,也就陛下跟殿下能压着,其他人大明这些藩王,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尤其还牵涉到动兵权。 只怕这件事刚传出去,就会有将领找上门去了。 应天府武将可不少。 经此一小插曲,方孝孺跟刘三吾心情好转不少,重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开始了枯燥且乏味的书籍整理。 ------------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翌日。 天色越发冰寒了。 雪也越下越大,清晨一开门,门外白皑皑一片。 银装素裹,透着寒气。 夏之白早早就起了床,经过一夜的休息,整个人精神恢复不少,数日的舟车劳顿,实在是耗人元气,哪怕休息了一整夜,依旧感到身子有些空乏。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 并没急着喝。 双手紧紧的靠着茶杯壁,借助茶水的温度来暖手。 没多久。 樊新就过来了。 作为当初被朱标安排来的四名文吏之一,樊新过去负责的事都不重,远没有方墨、荆满受到重视,如今方墨远在北平,负责遵化铁冶的相关事宜,主要接洽铁厂跟燕王府的关系,而荆满这次被安排去了南方,追踪盐政改革的事。 而樊新这一两年,基本是盐厂弄一会,煤厂弄一会。 樊新其实长得倒是人高马大,但是性子向来比较温和,很少做急躁的事,也不怎么爱出风头,不争不抢,只是安静的做好自己分内事。 见到夏之白,樊新眼中闪过一抹激动,上前道:“学士。” 夏之白笑着调侃道:“当掌柜的感受如何?” 樊新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学士就莫要笑话我了,以前看方墨、荆满他们负责店铺大小事宜,还觉得很新奇,等真的自己开了一个,才知道想做好也是要费尽心思的。” “就是我自作主张开的煤铺。” “初十,我对一些百姓多拿一点,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却引得越来越多人效仿。” “我直到那时才明白,说到跟做到完全不一样。” “就如学士说的爱民。” “但像是那些时刻都想贪小便宜,占人便宜的百姓,想‘爱’,可实在难以爱的起来,最终还是得铁面无情,靠讲话是达不到效果的,百姓也很难真的听进去,唯有真的拿出态度,才能让人安静下来听话。” 一边说着,樊新也不住点头。 作为一个文吏,之前只管处理一些数据,看一些书,便高枕无忧,如今真的让他自己负责一件事,才知道什么是举步维艰,也才知道百姓的‘不安分’。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你有些太小看自己了。” “我昨天看了下,觉得你做的很好。” “公事公办,对百姓而言,就已是很大的公平了。” “为了所谓的仁义,将公平放置一旁,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如今天下道德滑坡很严重,基本都要靠各种言语武力威慑,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人不敢轻举妄动,这又何尝不是本事?” 樊新摇摇头。 他还是知道自己的情况。 没那么大本领。 随即,他忐忑的看着夏之白,问道:“大人不怪罪我自作主张?” 夏之白道:“这有什么可怪的?” “事权从急。” “你又不是借此为自己谋利,也不是把挣的钱揣到自己兜里,只是为了让应天府百姓能更好的过冬,这何错之有?若是你没有这么做,我才可能会怪你。” “作为一个官吏,当有审时度势的临场决断。” “若是始终循规蹈矩,没有自己的主见,只知道一味的牵强附会,这样的人我是看不起的。” 这时。 青雉主动开口为樊新辩解道:“夏大哥,樊文员最近可没少做事,在夏大哥你南下的时候,樊文员一直在四处走动,宣扬我们的京都煤炭,也就一个来月时间,已经跟扬州府、苏州府、宁国府镇江府、常州府的盐商联系上了,不少盐商都有意从我们这里买进煤炭。” “粗略估算,一个月能卖出上百万斤煤炭。” “以往煤厂全指望着盐厂救济,也全指望着盐铺这边维持生产,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只要这些生意能谈下来,我们京都煤厂的煤就能送到四面八方。” “至少应天府附近都能卖。” “这生意可会比贩盐大得多。” “只是这运煤是个问题,文员最近一直在担忧这事。” 青雉脸一下耷拉下来。 把煤卖出去是个本事,但如何把成本降下去,才更显本能。 借助蒸汽机,他们现在的煤炭产量其实不低,加之以前就生产了不少,只是一直没人买,故而囤积了不少,如今借助樊新的主动招揽,已有了客源,但运煤就成了问题。 在应天府靠两条腿就能送到。 但像宁国府、苏州府靠两条腿就太难了。 成本也很高。 总不能为运煤招成百上千人吧,那成本岂不是高上天去了。 何况他们的生意囊括应天府四面八方,这运煤的人数还要往上加,因而在权衡了多次后,樊新这才放弃了东边的太平府,北边的滁州府、凤阳府,因为水路不方便,是逆流。 夏之白颔首。 运输从古至今都是个大难题。 就算是打仗,也很考验后勤能力,有句话说的,打仗时间越久,就越考验后勤能力,像杨广三征高句丽、李世民也多次征发高句丽,为了保障后勤,不得不征用大明民夫。 樊新考虑的很对。 眼下蒸汽机车还没正式投入运行。 也没有搭建好铁路,而大明又缺马,最便利的运输方式还是水路。 无论是苏州府,常州府,还是宁国府,要么是自西向东的水流,要么就有从北到南的水路,都算是顺水,也都可以借助船只运送,成本相对会减小很多。 但依旧很高。 夏之白道:“运输成本的事,短时解决不了。” “不过先把生意摊开,也不是什么坏事,如今蒸汽机车已有了雏形。” “等周宁等工师从南方回来,我会向朝廷开口,再要几十上百人,合力攻克蒸汽机车的难点,等蒸汽机车开始正式投入运行,虽然早期成本依旧会很高,甚至比人力还高,但等到技术越发成熟,成本也会大幅减少。” “我们不看一时之得失。” “要看长久!”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听到夏之白没有怪罪,樊新暗松口气。 他的自作主张其实很大胆,也会让本就紧张的财政收入,变得更加紧张,因而他才不得不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填补空缺,只是煤炭毕竟还是太贵了,短时不适合卖高价,只能薄利多销。 他也为此着急。 ------------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切从简! 早茶喝完。 夏之白起身朝宫里走去。 他要去看看翰林院这些学士,在他走之后,编书编的如何了。 等夏之白到翰林院时,翰林学士早已来了大多半,作为研究学问的学者,这些人无疑是十分合格的,几乎整日就泡在书海里,手不释卷,身前桌子上若是没有堆如小山的书籍,都难以在翰林院立足。 夏之白的到来,很快便被人察觉。 不少埋头整理书籍的学士,也是难得抬起头,朝夏之白所在的书房看了几眼,但也只是几眼,随即又埋头在了书海,仿佛对夏之白的回来,并不怎么感兴趣。 唯有少数几人对此很上心。 黄章放下手中书籍,冷冷的看了眼夏之白书房的位置,嘴角掠起一抹冷意,阴阳怪气道:“果真是大学士,做事就是不一样,若是换成我们,事没完成,哪敢这么草率回来。” 董贯笑着道:“这可说不得。” “如今人家正在兴头上,皇恩浩荡,没听到,刚一回来便直接进宫面圣去了吗?” “就是不知他这次回来,又准备折腾我们什么。” “唉。” “想我们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却也只能枯坐书海,一身才华抱负难以施展,而让夏之白这般欺世盗名之徒身居庙堂,当真是世风日下啊。” “.” 黄章、董贯几人满眼嫉恨。 如今夏之白的特殊对待,何尝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他们心中没有牢骚才是罕见事。 回到书桌,夏之白直接让一旁的文吏,去把方孝孺跟刘三吾叫来。 方孝孺跟刘三吾是翰林院的代表人物。 一个德高望重,一个名声在外。 他们两人也算是翰林院的两杆旗帜。 没一会儿,方孝孺跟刘三吾便到了,见到身形有些削瘦的夏之白,两人倒是没敢太放肆,恭敬的朝夏之白行了一礼,随后便等着夏之白开口。 夏之白也不在意。 他知道方孝孺、刘三吾看自己不顺眼。 他也没想让两人看自己顺眼。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的想法跟方孝孺、刘三吾这般儒生的想法差别很大,甚至可谓是天差地别,这种观念差别,若是放到后世,那是异端,本就是水火不容,也就华夏崇尚中庸之道,才能勉强共处,但想要相安无事,同样不太可能。 顶多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井水不犯河水。 夏之白道:“将两位学士叫来,主要就为一事。” “编书。” “我离开翰林院也有一个多月了。” “不知编书进程如何,可有遇到什么难处,亦或者有什么争议的地方?” “两位不妨直说。” 方孝孺拱手道:“我们按照大人的意思,对‘语书’进行了编写,只是编写到后面产生了争议,便是书中文章当通俗易懂,还是要更富文章性,再则,按照大人的观点,数学一门,当以历朝历代总结出的优秀著作为范本,但有些结论本身就自相矛盾,而且晦涩难懂,强行添加进去,是否有些太过勉强了。” “例如宋代沈括编写的《梦溪笔谈》中的‘会圆术’,本身就是一个近似公式,那得到的结果自然是有偏差的,而大人主张的算术要精确无误,这本身就自相矛盾了。” “此外还有所谓的磁学,光学。” “里面的的一些‘磁偏角’、‘碍’、‘声音共振’等概念,即便我等都深感头疼,将其编入教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而且天下只怕少有人能教授相关的知识。” “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 “我等认为大人的想法太过不切实际了。” “也太过枉顾实际了。” “我不否认大人想统一天下教化的心是好的,但就目前的现实条件,的确不允许。” “大明没有这么多‘能人’,也没有这么多全面的‘教书夫子’,这些教材若是真的传播下去,只怕寻常士人都要苦学三五载,又何谈没有识字基础的普通学子?” 夏之白点点头。 方孝孺说的问题很实在。 一直以来,天下士人主要学的是‘圣贤书’,真正精通算术、天文的少之又少,而这些人一般都敝帚自珍,很少会教给他人,他这一整合,相当于将这些知识全都下放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知识量,不亚于让人重头来过。 夏之白道:“方学士所言极是,但有困难在所难免,我也说一下我的看法,文章方面,自然是以通俗易懂为主,毕竟他们要学的东西很多很杂,太过文学性,太过注重辞藻,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文章以简白为主。” “而有关算术、杂学等方面。” “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难以理解,那就换一个说法,用大众能够理解,能够轻易接受的说法,将一些说法简单化,简略化,初学阶段无须在意是否完全精准,只需注重思维培养就行。” “在教材上一切从简。” “不仅要化繁为简,还要主动化简。” “将复杂的东西简单化,简单的东西通俗化,让人更易理解,而且若是一个概念,如此的晦涩难懂,那或许是这个概念本身描述出了问题。” “而且定义也并非只能有一个。” “初学用一个通俗的。” “等真的学到高深处,再用精确的描述也可。” “先将学习的难度降下去。” 方孝孺蹙眉,面露不悦。 夏之白这一说,岂不意味着,很多都要推倒重来? 夏之白也看出了方孝孺的不情愿,语重心长道:“教育的事马虎不得,粗心不得,大意不得,必须慎之又慎,唯有让上至朝廷,下至普通学子都能接受,这才担得起教化天下的重担。” “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又岂能半途而废?” “只能劳烦诸位辛苦了。” 夏之白朝两人微微拱手。 见状。 方孝孺面色稍缓。 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无法反驳。 而且此事已经被定下了,他就算反对,又能反对到哪里? 最终还是得继续。 方孝孺道:“那就依大学士的吧,只是这样一来,这教材只怕没个几年都出不了,相关的任务量十分的大,无异于编纂一本旷世大典。” 夏之白笑着道:“时间不要紧。” “保质保量就行。” ------------ 第三百二十章 要的是元年的定义权! 询问了一番,夏之白让两人将编好的内容拿过来,自己好生审查起来。 不得不说。 方孝孺、刘三吾等学士,除了稍微有点私心,做事能力还是很强的,一些书籍上的内容,也不知是从哪里看到的,都被放进了书里,还挺合适的。 当然这主要适用于数学、杂学几门。 语书、历史方面。 则依旧跟之前一样,暗中埋了不少钉子,全都在考验夏之白的功底。 夏之白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当面指出来,只是让两人先行退下,他则独自坐在桌前,认真的审查起来。 方孝孺跟刘三吾对视一眼,正欲退下,似想到了什么,方孝孺开口道:“大学士,昨日殿下来过,还问过我等有关整肃军纪的事,敢问大学士,这可是大学士提起的?” 四下安静。 方孝孺这一问,如平地起惊雷,让人一下有些恍神。 刘三吾一本正经道:“大学士,你这建议,我们其实都很看好,毕竟军纪同样代表着朝廷颜面,唯有军风正了,朝廷底层的风向才能正,只是把文人安排进军队,却是有些不妥。” “你这消息若是传出,只怕会遭不少士人嫉恨。” 刘三吾脸上露出几分冷笑。 似在有意看夏之白笑话,从开口起,就一直盯着夏之白脸色。 夏之白眼皮一跳。 他上下打量了方孝孺、刘三吾几眼,似有些不确定两人的说法,但眸间又带着几分喜色。 若是朱标真的有这个觉悟,那倒是一件好事,当然他指的是让文官进入武官体系,文官用来做参谋,或者用来教化士卒,其实是很有利的,加之文官并不掌握实际兵权,对于当权者也是极大利好。 相当于当权者在军中耳目。 文武分隔,自宋代开始,便愈演愈烈。 而且还让越来越多人习以为常,甚至是深以为然,殊不知这种情况下,军队的作战力,就全落到领兵将领的个人魅力上了,若是遇到一些能力不行的,兵败如山倒将是常事。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想保持军队的常规战力,就必须时刻给将士‘洗脑’。 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他们所做之事何等光荣。 军队当有军魂,更要有一股气势。 如今大明刚开国,军中还有不少老将,也有不少崭露头角的中青代将领,但等到日后战事停息,大明的将士素质将会不断下跌,因而在军中安插进一些文官用以统一思想,保持战心是很有必要的。 夏之白收回心神,淡淡道:“既然是殿下决定的事,我又岂会多说什么。” “至于文人嫉恨,我倒是并不这么认为。” “出将入相,本就是士人追求,何时就只剩下‘入相’了?就算有人一门心思在朝廷仕途上,但未尝没有士人的心在军旅中,只要能人尽其用,那便是最好的安排。” “若有人对我不满,那就尽管骂我吧。” “我早就习惯了。” 夏之白笑了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刘三吾咧嘴一笑,露出所剩无几的一排牙齿,点头道:“大学士能这么平和,倒是我小看大学士了,只是若去军中整肃军纪的事落到大学士头上,希望到时大学士还能笑得出来。” “哈哈。” 简单揶揄了几句,刘三吾便拱手离开了。 方孝孺也没有多说,神色异样的退了出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夏之白无奈的摇摇头,他还真不把这些当回事,底下的将士是有心坏的,但更多的还是被裹挟,或者是被带坏的,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恶人,也没有人生来就想着欺压、霸凌他人。 都是耳濡目染罢了。 只要真正去到底层,倾听底层将士的心声,打开这层枷锁不难。 难得是长久保持。 人在激情退却后,是很容易陷入懒惰跟退缩心思的,尤其是在各种‘小权利特权’的腐化下,能否长久的扎根底层,跟底层将士打成一片,同样是很值得考验的。 但至少走在了正途上。 他摇摇头,收回了心神,将目光放在了教材上。 他身前的教材很厚。 足有几大摞,这还是不完全的。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几大摞做减法。 只是看了一会,就有些哭笑不得,太多‘自叹怀才不遇’了,还有太多当代的文章了,像是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这篇文章自然是极好的,但将另外一篇恭维讨好朱元璋的也加进来,就属实有点太过讨好了。 夏之白大手一挥,将后续几篇作废掉。 还有历史。 时间信息较为模糊。 这明显是没有用心思,只潦草的写着‘贞观’、‘天宝’,却没有一条贯穿古今的时间轴,他前面给过建议,以轩辕皇帝即位后创制历法的年份甲子年为元年纪年。 可惜方孝孺等人根本没遵守。 依旧生搬硬套各类史书上的历史时间。 给人看着割裂。 而且归根到底,还是不上心,不愿意在时间换算上下功夫,只想早点结束,但这样的心态,又怎么能编出让各方信服的教材,这样的教材又怎么能交的出手。 夏之白摇摇头。 他拿出一张纸,自己算了起来。 虽然以轩辕历为元年,会引起很多人不满。 但夏之白依旧要做,因为这牵涉到一个‘元年’的定义权,日后天下以‘华夏纪元’为元年,还是为其他外来者为先,而且从古至今一直沿用的帝王年号,对于底层百姓而言,实在过于晦涩难明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多的知识储备。 很多时候,单纯举例一个年号,让人根本不知所以然。 若是不把时间轴拉出来,谁又知道宋末到大明只隔了九十年? 但在世人心目中,却已有了沧海桑田的感觉,仿佛两者隔了数个世纪。 历史要的是正本溯源! 换算的工作是有些繁琐,不过也并不怎么无趣,尤其是借此再度熟悉历史,倒也让夏之白深入其中,这一番沉浸,便是花了整整一天功夫。 甚至。 他还单独列了个时间轴。 供给翰林院。 ------------ 第三百二十一章 沈溍! 翌日。 天放晴了。 夏之白一大早就起身去了街巷,在市井买了几个包子一碗米粥,悠然自得的在店中吃着,如今的应天府倒是比往常多了几分平和,没有受到太多风雪的影响。 纺织厂第一批棉衣也正式投入了市场。 不过这次没有大肆宣传。 只是在盐铺旁,新开了一家店。 因为京都盐铺跟煤铺的缘故,过去还有些冷清的街道,如今添了不少新的新店,各种小吃叫卖也层出不穷,甚至一些农具、竹编等手工制品,也都在这条街上开办了。 此刻。 夏之白吹了吹有些烫嘴的包子,望着街上稀疏的人影,好奇的问道:“店家,你在这边开店,生意如何?” 店家笑着道:“生意嘛,还行。” “主要就挣个辛苦钱,图个生活,不过有京都盐铺金字招牌在,这条街人流量倒是没少过,我这包子铺,也沾了不少光,放在往年光景,都不会来几个人,现在有时一天的包子都不够。” 夏之白若有所思道:“那京都盐铺的人会来买吗?” 店家道:“会。” “来的次数还不少。” “有时候那几个掌柜也会过来。” “他们给钱吗?”夏之白突然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店家脸色一沉,上下打量了夏之白几眼,感觉有些眼熟,就是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不满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京都盐铺那些人声誉好着呢,哪会在我们这抠抠搜搜的,付钱爽快多了。” “就算有时候忘了带钱,等下了班也会立即送来。” “而且就算不给钱也不算什么。” “他们没来之前,这街冷清的,三五天都见不得几个人,你看现在,那些运煤的、送衣的,送盐的,还有四方来买盐的,都要在这边过,有时饿了,自然就会在附近落脚,别说我了,就连附近的茶楼、邸店都多了不少。” “这可都是京都盐铺的功劳的。” “没有他们,哪有我现在的热闹日子。” 店家笑呵呵的说着。 夏之白点点头。 这时,店里又来人了。 店家连忙招待上,来人似是一名文人,同样点了几个包子,随后在四周看了几眼,选择跟夏之白拼桌,夏之白并没有细看来人,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整条街的变化。 他过去很少来街的左边,一般出行都往右走。 而今见到在京都盐铺的影响下,整条街的经商生态都有改变,他心中还是很欣慰跟欣喜的。 就在这时。 那名文人在夏之白对面坐下了。 这时,夏之白也是收回了目光,当看到自己对坐的人时,眼中露出了几分疑惑,因为此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就在夏之白满心疑惑时,来人主动开口了:“夏兄,好久不见。” 夏之白一愣,简单的抱拳。 来人大笑一声,知道夏之白没认出自己。 文人主动道:“我是跟夏兄同年的二甲进士,姓沈单名一个溍。” “沈兄。”夏之白尴尬的一笑。 他还真不认识沈溍。 他当初科举时,基本没参加什么活动,自然也认识不到多少人,而且同届参加科举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也根本记不住。 沈溍倒也不在意,夹起一个包子,就放到了嘴里,油脂四溢,喷香扑面,点头道:“这包子倒是色相俱全,比不少地方的包子都馅多皮厚。” “不过比起钱塘的包子却是少了几番风味。” 夏之白目光一凝。 沈溍道:“夏兄没有听错,我是江浙行省杭州路钱塘县人,也就是夏兄刚刚离开的地方,我其实并不想来找夏兄,只是作为钱塘县人,有时候却无法拒绝,还请夏兄见谅。” 夏之白道:“无妨。” “就是不知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沈溍道:“只是想跟你见上一面,我并不怎么想掺和南方的事,只是碍于早年受恩于地方,这才不得不前来,夏兄在南方的事,何时能止?” 沈溍放下筷子,双目紧紧盯着夏之白。 夏之白蹙眉,摇头道:“这不是我说了算,当由南方说了算。” “南方势大,在朝中话语权很重,若是草草结束,只怕会功亏一篑,因而盐政方面,我不会退缩一步,一定会坚守到底,再则,我也没有退缩的理由,这是我一手挑起的,自当要看到始终。” “若你是想劝我适可而止,恐会让沈兄失望。” 沈溍哈哈一笑,不在意道:“何来失望一说,都是为朝廷效力,哪来这么多嫌隙,盐政的事,自当秉公办理,无人会阻拦,只是其他相关的事,还请夏兄适可而止,南方情况复杂,勋臣子弟众多,而且勋臣子弟多骫法,你若是牵涉太多,恐会有人对你不利。” 沈溍好心提醒了一句。 夏之白夹起一个包子,咬上一口,望着里面的香葱跟猪肉,淡淡道:“陛下尝以勋臣子弟多骫法,有意编撰《大诰》二十二篇,谕天下武臣,皆令诵习,使知儆惕。已,又以谕戒八条,颁示将士。” “勋臣子弟头顶是有片天的。” “作为同届进士,我也劝你一句,不要太执着南方的身份。” “不然只会害了你自身。” 沈溍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又何尝不知,但身在其中,又岂能那么轻易脱身?如今话已带到,我自知劝说不动,也就言尽于此了。” “只是希望夏兄得饶人处且饶人。” “且莫失了分寸。” “不然.” “恐会危及自身,甚至有性命危险。” 夏之白道:“多谢沈兄提醒,我知道了,也定会多加注意。” 沈溍点头,闷头不语。 埋头将桌上的两个包子吃完,便朝着店外走去,沈溍的身影来得快,走的也快,只是一溜烟的时间,便消失不见了。 望着沈溍消失的身影,夏之白眉头一蹙。 沈溍明显是受人指使的。 只是沈溍的官职明显不会低,能指使得动沈溍的人,只怕在朝中地位很高。 夏之白低语道:“看来南方发生的事,已让不少人心生警觉,担心再这么搅合下去,会将一些人给牵扯出来,继而有意派人来‘劝告’一下自己。” “不过勋臣子弟.” “若是朝廷真下决心整顿军纪,这些勋臣子弟又能剩下几人?”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名为储君,实为大号丞相! 吃完早饭。 夏之白朝翰林院走去。 而包子铺老板望着夏之白远去的身影,越看越觉得熟悉,终于在夏之白消失在自己视野中时,想起了夏之白究竟是何人,猛地一拍大腿,哀怨道:“哎呀,那不是夏大人吗?” “我怎么还收了他钱呢。” “这” 包子铺老板愣在原地,直直的望着前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甚至。 他还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自己被问话时,有没有说错话,可有给那些京都企业的人抹黑,最终发现没有,这才暗松一口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一旁的叫喊声中,再度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贩卖中。 不过他也决定,等休了市,带几屉包子过去。 夏之白刚到翰林院门口,就有一名宦官走了上来,微微弓着身子,道:“夏大人,殿下在文华阁召见大人。” 夏之白颔首,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 对于朱标来找自己,夏之白倒是并不怎么意外。 他提出的事,相较而言,有些‘超前’,已超出了当下朱标的处理范围,一定程度上,朱标的脑海是宕机的,而且若是没有较为强悍的梳理能力,只怕短时都难以找到突破口。 他倒不会认为是朱标能力不行。 只是突然将一个重担交到朱标头上,还是朱标过去从未有过踏足的领域,朱标一下接待不住是十分正常的。 一路无话。 一刻钟上下,夏之白到了。 刚一进殿,就见到朱标顶着个黑眼圈,坐在书桌上,审阅着今天百官呈上来的奏疏。 夏之白道:“夏之白参见殿下。” 朱标抬起头,放下手中奏疏,微笑着道:“夏学士你来了。” “来人,赐座。” 朱标性子很直爽,并不扭扭捏捏,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你的建议,我有所考虑,只是经过两天思考,却有些难以出手,总感觉牵涉的事太多,牵涉到的官员太多,我虽为储君,但真的做起来,也会十分的吃力,甚至是寸步难行。” 说着,朱标也苦笑一声,道:“说来也奇怪,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这般无力感,哪怕是面对胡惟庸,还是其他案子,都不会感到毫无头绪,更不会觉得无从下手,但面对你提到的事,我却一下着了难,当真是奇也怪也。” 夏之白道:“殿下的反应其实很正常。” “因为方向错了。” “哦。”朱标眼睛一亮,看向夏之白道:“愿闻其详。” 夏之白将椅子放在一旁,心中略作沉思,笑着道:“因为殿下太急了,急于求成,急于快速实现,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有的事注定需要花很长时间的,一旦急于求成,急于在短时间做到,那各种难事、棘手事、复杂事也都会一股脑挤在一起。” “另外。” “作为储君,殿下的自我定位错了。” “自我定位错了?”朱标一愣,狐疑的看着夏之白,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储君,已是默认的皇帝继承人。 而且很早便被确认了。 何来错一说? 夏之白摇摇头,道:“殿下的自我定位的确错了,虽然殿下名义上是储君,但实际上各方面不是储君,就连处理政事上,依旧带着浓浓的‘臣子’气息,这也是殿下会感到棘手的真因。” 朱标面色一肃,凝声道:“夏学士,能否详说?” 夏之白点头道:“庄子说:君子当由龙蛇之变,龙之何物,可世之英雄,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可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细数历代帝王,最符合的当为汉高祖刘邦。” “从史书中记载,在楚怀王的宫廷里,在乡野被称为泼皮无赖的刘邦,在王公大臣们的眼里,却是‘沛公长者’,而在刘邦跟刘太公谈及自己的事业时,只会以利益而论,仿佛刘邦就是个逐利之人。” “然当真如此?” “非也。” “只是刘太公只能听懂小利。” “当刘邦跟张良辩事时,却又摇身一变成了君子,而在跟蒯彻辩事时,又一下化身为了君主。” “刘邦能从一个流氓成为皇帝。” “便是在于他能够与宵小之徒一同沉迷酒色,也能够和唯利之人谈论得财,也能够与名将共同划分天下之图,还能够与奇才一起勘定四海。” “他似龙而如蛇,龙蛇之变,取决于对面之人是谁。” “而今天下有龙蛇之姿的。” “唯有陛下。” “殿下虽贵为储君,但实则没有君主气。” “当需要殿下以人主姿态面对事情时,殿下便一下着了急、为了难。” “若是殿下将目光放在陛下身上,就会发现,每当陛下决定一件事时,首要的并不是推行各种政策,而是找人,找大堆人,然后询问这些人的建议,再择优而取。” “这么说殿下或许难以理会。” “简而言之。” “殿下的东宫没有属于殿下的近臣,只有被陛下安排进来的陛下之臣。” “所以殿下遇事便束手无策,东宫这些官员,其实不太可能成为殿下的近臣,因为他们从始至终都跟殿下关系不大,都是被陛下一手提拔的,相较于殿下,他们更听令于陛下。” “在这种情况下,殿下遇到事,下意识也会求助于陛下。” “以及套用陛下的处理方式。” “但” “寻常事尚可依葫芦画瓢,但遇到需以‘人主’姿态解决的事时,就会当即抓了瞎,因为这已超出了殿下的‘模仿’范畴,这需要殿下用‘人君’的身份去抉择。” “这个体验殿下没有过!!!” 夏之白摇头叹息道:“或许在天下很多人心目中,陛下对殿下极尽宠爱,将天下的重臣,都一股脑放入到了东宫,可供殿下驱使,但正因为起点太高,殿下缺少了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过程。” “而今的殿下不像是储君。” “更像是大号丞相!” “丞相哪怕再权倾朝野,也终究只是个臣子心态。” “跟人主在各方面都是不同的。”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殿下需要自己开府! 听到夏之白的大逆不道的话,朱标脸色陡然大变。 他惊怒道:“夏之白,你在胡说什么?!” “孤是大明储君。” “陛下将朝中重臣都交付于我,历朝历代储君谁人有这般受重视?你若是再敢挑拨离间,休怪孤对你不客气。” 朱标连声怒喝。 他当真被夏之白的话给吓住了。 这话太吓人了。 都近乎直说陛下心术‘不端’了。 虽然他自身也有这个感觉,但有的事能做,但不能说,一旦说出来,意味就不一样了。 夏之白面色平静,继续道:“刘邦曾对臣子说过这样一句话: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但上面还有一句。” “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虽然刘邦原意并非如此,但在我看来,却的确还有‘其二’。” “世人都夸刘邦的用人之能,但作为一个君主,最重要的才能其实不仅是善用,更要‘识人’,识人善用才是一个正常君主的基本素养。” “从古至今,做大事者,无一不从小做起。” “大的事都是慢慢做,一步一个脚印,然后根据实际反馈,再做出相应的改变,如果一切都好,那就加大力度,如果发现问题比较多那就及时整改。” “一个决策能否成功不在于口号大小和重视程度,朝廷官员的品级数量多寡。” “而在配套的政策细节和人才储备是否到位。” “而其中的核心便在‘人才’上!” “就拿已故的中山王举例,徐达若是没有多年的浴血奋战,不过是军中一个大头兵罢了。” “所谓破囊而出,前提是包裹锥子的是囊。” “也就是环境造就人!” “没有环境很多时候是培养不出人才的,哪怕被人嘲笑千年的赵括,其实更多的只是缺少锻炼的机会,如果长平之战前让他领兵多打几次,未必不能快速成长起来。” “如今殿下做事面临到一个极大的问题。” “便是无人可用。” “放眼天下,如殿下便人才短缺的,恐也是千古无二了。” “历朝历代,储君都会开府,都会有自己的亲信班底,唯独大明的太子没有,不仅没有,还要肩负大量的政事处理,就这般还要被夸为地位最为稳重。” “当真是荒诞。” “这些年陛下已开始替殿下拔荆棘上的倒刺,但拔来拔去,殿下的权利丝毫不加多,能用的人也还是那几人,看似替殿下扫清了麻烦,但当真扫清了?” 夏之白嗤笑着摇摇头。 “没有。” “在朝廷这个环境,首要注重的是政治性。” “大明如今唯一的政治正确是忠于陛下,而陛下拔除的也只是陛下认为不够政治性的人,留下的也只是陛下认为对殿下政治上过硬的人,只是这个政治一开始就偏了。” “陛下给殿下留下的人才,都是陛下给殿下留的。” “但这些人,真到了关键时候,殿下当真随意调动得了?而且这些人真的忠心殿下?” “就拿当今陛下来说,当今陛下下的命令底下的臣子不敢不听,但这些臣子有的是办法阳奉阴违,连陛下都尚且如此,何况是殿下呢?” “殿下这些年被保护的太好了。” “缺少了识人之能。” “殿下用的一切人才都是陛下安排好的,殿下只需要照着陛下叮嘱的去用,甚至于陛下还很可能将这些臣子的性格喜好都一一告知了殿下,让殿下能放心的使用,殊不知,这种‘用人识人’之能,有且只有当今陛下能用。” “其他人都不行。” “没有成蛇时的俯身草莽,又哪有成龙时的一飞冲天。” “殿下需要网罗一大批自己的人手,让这些人为殿下出谋划策,让这些人替殿下制定各种政策细节,等到日后,再将这些人安排到天下各地,再借助这些人的手,加强对天下的控制。” “而非是将屁股牢牢的靠在应天府,妄想底下‘高呼万岁’的臣子会真的忠心。” “殿下如果想靠朝中这些已功成名就,身居高位的臣子来推动改革,那注定是痴人说梦。”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任何改革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他们现有的利益已经稳固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去弄一些不稳定的情况,若是自己弄出事来,或者把自己到手的利益弄出去了,那岂不是大亏?” “殿下需要网罗属于自己的,还身处草莽中的‘徐达’、‘李善长’!” “哪怕这些人能力并没有那么强,但至少这些人跟殿下利益一体,殿下吩咐的事,他们会尽心尽力的去完成,而非是所谓的‘听调不听宣’‘阳奉阴违’,最终将所谓的改革弄得一地鸡毛。” “殿下如果真想让我给方法。” “我可以给。” “但是没用的。” “这些政策推行不下去的。” “最终只会落得一地鸡毛,甚至让这些人有了警惕,日后再想改革会变得异常艰难。” “知人者主道也,知事者臣道也。” “主道知人,臣道知事,勿乱旧法,而天下治矣。” “殿下若是真有革新之志,便当向陛下直抒胸臆,以十年时间‘开府’!” “让天下十五个省级单位,向殿下你举荐一些可用的人才,进入东宫任用,另外,再让朝中重臣也举荐一二,文武皆要有,另外还可让殿下的弟弟向殿下举荐人才。” “主打一个公平、一视同仁。” “谁都不遗漏,谁也不偏袒。” “用十年共事的时间,将这些人收为自己的亲信,等到日后即位,再将举荐这些人的官员,要么明升暗降,要么让他们告老还乡,亦或者其他手段,远离朝堂,继而独揽大权。” “而在这十年间,便是殿下识人,试用人的阶段。” “殿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们,让他们给殿下拿主意,然后再让这些人去跟进,能者上,庸者下,继而分出层次,能者重用,忠者多用,异心者弃用。” “不过我也诚心建议,大明的朝堂,至少十五个省户籍地都要朝中有人。” “可以官职有差,但不能少。” “这些人的存在,本身就会吸引户籍地的关注跟在意,让地方报国无门的士人能有依附上爬的机会,也能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权势控制。” “大明注定是要推行强中央的。” “殿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也当立起来了。” “虽然很难,但必须要做!” ------------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结党营私一定时间段是正确的! 朱标双目瞪的浑圆。 整个人听得是毛骨悚然,满眼的不敢置信跟震惊。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臣子能说出的话? 他的东宫已拥有天下最豪华的班底,他的地位更是历史长河中独一无二的器重,即便这样,夏之白却认为自己只是个‘傀儡工具’,还大言不惭让自己去重新‘开府’,去创建自己的班底。 这岂不是在让自己背叛父皇?! 等夏之白的声音停止,朱标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勃然大怒道:“够了,夏之白,孤忍你很久了,不要以为有点学识就能够对孤指手画脚,孤怎么做,孤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 “你提的这些建议,更是诛心之言。” “孤只要想。” “当即就能灭你九族!” “让孤开府,孤现在的东宫班底,岂是外界那些士人草莽能比的?他们有谁比得上孤东宫的重臣?又有谁能比他们更忠于大明,忠于陛下,忠于孤?!” “更让人难以理喻的是,你竟然叫嚣让地方结党营私。” “你可知这是朝廷最为不容的!” “你这是找死!” 朱标怒目而视。 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夏之白焚尽。 面对朱标的怒火,夏之白一脸平静,岿然不动,如一座大山一般,难以动摇,他只是安静的摇了摇头,似在表达着自己的失望跟叹惋。 “你还摇头,你有什么借口摇头!”朱标冷哼一声,语气又重了几分。 夏之白抬起头,直视着朱标,缓缓道:“我若是没看错,殿下不是怒了,而是怕了。” “既然殿下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殿下为什么。” “至于为何让殿下开府,殿下心中其实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 “只说一下为何鼓励‘结党营私’。” “我并非鼓励结党营私,甚至是十分的厌恶,但天下很多时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我的志向是实现天下大同,但以目前天下的进展,想达成天下大同,明显是不现实的,而且前路一定是曲折且漫长的。” “而有的路又是注定要踏上的。” “朝中无派,千奇百怪。” “有人的地方,就一定存在争斗,也一定存在着小团体。” “这是注定的。” “朝廷也好,地方也罢,都有各自的派系。” “就过去而言,朝中最明显的是浙东集团跟淮西集团。” “淮西以李善长为首,其中主要人员有郭兴、郭英、汤和、周德兴等人,这些人虽看似低调,实则权势威望很高,而且仗着陛下的亲信,党同伐异。” “至于浙东集团,则是以刘基为首,还有杨宪、高见贤、宋濂等人。” “这些人初期以出谋划策为主。” “两者在这二三十年里,看似相安无事,其实私下攻讦很严重,浙东集团借李善长亲信李彬犯错犯难,继而让李彬被杀,而李善长则煽动朝廷大臣攻击刘基,逼迫刘基不得不下野回乡。” “刘基虽下野,却暗中有所布局,弹劾李善长,继而说动当今陛下,淮西集团被全面压制。” “不过淮西集团毕竟跟陛下走的很近,在不断耳边风下,陛下对刘基彻底失去信任,最终的结果是淮西大获全胜,但也正因为此,淮西也开始了分化。” “出现了妄图篡权谋私的胡惟庸。” “朝中一直都不是铁板一块,从始至终都不是。” “而这未必不是陛下有意制造的,若是臣子都一心,那恐怕就是陛下睡不着觉了。” “只不过陛下打压浙东集团太过狠辣,以至于一段时间淮西独大,虽然借胡惟庸的事,将淮西给清理了部分,但并没有伤及到根本,而这也导致,南方在朝廷话语权过重,而且没有反对的声音,甚至连质疑的都少了。” “如今的大明朝堂其实有些头重脚轻。” “而功勋集团太大,连带着整个南方势力,都依附在他们影响下。” “假以时日,东南互保,南方跟朝廷貌合神离,不会太远,因为现在南方的利益太一致了。” “一致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允许地方存在‘结党营私’,未必不是为了分化地方势力。” “让原本铁板一块的南方,渐渐分化为地方布政司独自为政,打破如今的政治格局,殿下认为,是整个南方沆瀣一气危害大,还是仅一个布政司结党营私危害大?” “我之策,不过是两害取其轻。” “诚然。” “这种方法并不讨喜。” “甚至会让人很厌恶乃至是嫌弃。” “但现实就是这样,一口吃不成胖子,也一步登不了天,唯有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最有利的方向行进,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将这些结党营私的,一网打尽。” “只是不是当下。” “当下让地方暗自结党,远比让南方成为一体,对朝廷更有利。” “而且当今陛下陷入到一个误区。” “认为让朝廷官员远离地方,不受地方影响,那样就能更清廉执政,殊不知,正是因为跟地方没有了瓜葛,也导致了这些官员实则就是一流官,跟对方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地方完全有理由有能力去糊弄。” “但若是这些官员跟地方有瓜葛,那他们或多或少,也要去真的做点事。” “无形中是加强了朝廷的权力。” “而且朝堂官员是会替换的,到时新的官员上来,旧的官员下去,又会形成新的利益集团,而新的跟旧的之间必定会产生冲突跟斗争,到时这些地方势力,还得看朝廷脸色,需要朝廷来制衡。” “若是真有官员心生歹意,为朝廷发现,朝廷也有秋后算账的能力。” “毕竟这些人的升迁之路太明显了。” “一网便能打尽。” “到时打杀一批,打压一批,拉拢一批,岂不是无形间让地方势力,重新洗牌了,朝廷想始终控制住地方,就要靠不断挑拨地方势力间的冲突矛盾,让他们互相斗争,继而让朝廷坐收渔利。” “地方内耗加剧,自然无暇觊觎中央。” “因而大明目前的官吏晋升体系,其实是存在一定问题的,就是朝廷的官员,有很大部分没有下到地方,没有地方任职经历,他们的实际影响力太弱了。” “想加强中央权力,就必定要加强朝廷官员的权力。” “至少是对地方的影响力要加深。” “不然就变成民间说的那几句话了,县令是外来的和尚,胥吏是原住的地头蛇,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县令,而地方的胥吏一直都是不怕官的,只要他不想升,在地方势力的保护下,他就是无敌的。” “官员下放,要的就是拿捏住这些胥吏。” “让这些人必须升,必须调,必须保持对朝廷的敬畏。”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因为你活不久了! 殿内死寂。 朱标死死的盯着夏之白,眼中浮现了丝丝血丝。 他已经听明白了。 夏之白是对大明现有的体制不满。 认为如今的大明‘官’太少了,对地方的管控力度太弱了。 长此以往,只会将权力让渡给地方。 等地方长久把持了权力,对朝廷就会失去敬畏,对朝廷的命令也会选择性执行,一旦南方的地方官员结成一体,朝廷对他们将毫无办法,因为朝廷的官员根本插手不进去。 就算是能杀人,也解决不了实质。 只不过如今功勋集团太大,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势力太强,朝廷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打压,因而只能另辟蹊径,通过提一批各地布政司官员入朝,让地方的本土势力有依附的存在,继而削弱功勋集团跟淮西势力的影响力。 同时大幅提升入朝官员对地方的管控权。 进一步削弱功勋集团的话语权。 甚至让这些新晋官员跟功勋集团产生冲突跟矛盾,尤其是南方,着重突出省级治理,让功勋集团对南方的把控出现裂口,等到时机成熟,再将现有的政治格局彻底撕裂。 让省级官员‘自主’主导布政司地方。 减弱南方的抱团情况。 但这样一来,地方本土官员依附省州布政司官员,岂不是让这些官员一手遮天了? 朱标眉头一皱。 因为这样一来,也让渡出了人事权。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夏之白似猜到了朱标的心思,主动解释道:“殿下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是举荐,地方官员只有举荐权,但并没有确定的人事权,人事权从始至终都在吏部,在朝廷手中,朝廷可以决定用还是不用。” “亦或者安排到另外的位置。” “但既然是他们举荐的,那日后出了事,自然也要担责。” “朝廷主抓的是人事权,县一级,由州一级上报,由省一级布政司决定,而州一级官员,则必须由吏部决定,至于省一级官员,则必须由朝廷决定,而且绝大多数情况要施行流官体系。” “简而言之。” “在体制内,大三级才有决定权,大两级才有建议权,大一级只有领导权。” “之所以这样是为了避免一个情况,就是地方官员故意‘抬’一些官员,让这些官员高升,从而快速调离地方,虽然这样依旧能行,但至少要提高这些人这么做的代价。” “而且因为只有大三级才有决定权,也能很大程度保障地方官员的积极性。” “让他们不至于怕事不作为,也不担心被直接打击报复。” “朝廷既要放权,同时也要收权。” “放的是管理权,但收的是人事权跟控制权。” “再则。” “这层层人事权下来,哪怕是流官,对地方也有了实质的控制力,也容易形成自己的势力,对于应付地方的事,自然也会变得容易很多,不至于损耗太多朝廷力量,而且这种做法,也有利于打破地方的封闭,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 “流官也好,朝廷下放的官员也好,注定会有部分进入到朝廷。” “这些人在地方培养的势力,其实也是朝廷的势力。” “自然进一步加强了朝廷权柄。” “而若是地方真的出现了较大的问题时,朝廷将这些官员派出去,解决掉问题的可能性无疑会大得多,而且若是这些人引起的问题,倒查之下,朝廷也能很轻易的清理掉。” “不至于动摇到朝廷太多。” “如今的地方就像是罗网,各方势力盘杂堆积,但都不对上,而朝廷要做的就是有意的放权,让这些势力自行梳理好,而朝廷再借助人事权将这些丝网给串起来。” “至于依旧敷衍不当回事的。” “那便杀!” “这样做好处很明显。” “坏处同样也很明显,便是朝廷党派变多。” “很容易因为利益之事吵得不可开交,互相都不退让,因而最终朝廷需要六部等主官站出来,统领平衡,至于六部自己争议不下的,再由朝廷商议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少数服从多数,这将是朝廷决定的主要方式。” “不过皇帝有独断朝纲之大权!” “只是相较于独断朝纲,借助臣子矛盾,拉拢平衡更为合适。” “因而大明若是真的要改,需要变动的地方很多。” “甚至是方方面面。” “一切都要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 “唯有上下都守规矩,这规矩才能立起来,也才能服人。”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在限制皇帝的权力,皇帝依旧有独断朝纲,独揽军政大权于一身,只是非必要、非特殊、非紧急,不当轻易使用,而是更该用合理的制衡跟平衡手段驾驭天下。” 夏之白眼若星辰,将心中韬略缓缓道出。 如今天下百废待兴,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制度,稳定的秩序,这种稳定,不是临时的,而是一种成熟的、有规章的制度,唯有在天下建立起这种正确的规章,天下才能慢慢步入正轨。 不过在夏之白心中这只是过度。 但这种过渡是必经的。 想要达到大同社会,有的路注定要走。 过于急切的追求一蹴而就,一步登天,毕其功于一役,那注定会输的一败涂地。 因为如今天下根本不支持那样的大跨步。 只能稳步向前。 朱标冷哼一声,面露几分不悦。 说来说去,就是想让他去当这个出头鸟。 让他去冒险。 让他去大改陛下创建的体制。 他虽是陛下的长子,也是大明的储君,但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有的事,哪怕是他,也不能做,夏之白根本不知道,大明如今这套体系,倾注了陛下多少心血。 他只怕说上去,就要遭来雷霆大怒。 只是朱标也很不解,夏之白是哪来的勇气,认为自己能做出这种事的? 大明可是奉行孝道的。 他作为大明储君,更是要以孝为先,更要为天下表率。 朱标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孤听你几句话就一定会去做?孤很像是能被人轻易说动的人吗?” 夏之白摇头。 “那是为什么,孤要一个解释!”朱标紧紧盯着夏之白,迫切的要一个回答。 夏之白沉默了一会,缓缓道:“因为你不这样做” “活不久!”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锐气没了无所谓,心气没了会死! 朱标怒极反笑。 “孤不这么做活不久。” “夏之白,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孤要是按你这么说,才是真的活不久,你可知你这想法真的落实下来,要改多少?基本上大明的方方面面都要改。” “你如今只提到了军改还有政改,而你也知道,大明施行的是小政府,按你所说,大明必然要扩充官府,官员的俸禄总额一定会大幅提高,那也注定财政制度也要改。” “如今大明的税收主要来自于田税,还有一部分盐铁税,这想要改,改动的范围就太大了。” “几乎将陛下创建的制度全盘推翻了。” “别说孤只是个储君,哪怕孤是大明的丞相,胆敢把这些话呈上去,只怕也免不了罢官弃置,作为臣子,本分的完成朝廷的事就够了,妄议国家大政已经是为人不容,还妄图指指点点,天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比你聪明的比比皆是。” “孤劝你不要自误。” “更不要把朝廷对你的容忍当成能耐。” “你没有那么厉害!” “陛下创建这套体制,你可知陛下为此读了多少书,查阅了多少书籍,询问了多少臣子,跟底下的臣子争论了多少次,你根本不知道,你以为这些制度真是陛下拍脑袋决定的?” “荒唐!” 朱标嗤笑一声,眼神越发冷漠了。 他很尊重夏之白。 但也底线。 并不是什么话都愿意听的。 他是对当今的制度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另起炉灶的心思,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大明这套体制,是充分吸取了历史上宋元的经验和教训,并结合当下的现实,创造出来的,就是天下最贴切最适合的制度。 没有之一。 更不可能存在例外。 至于他会死在这套体制上,他更是无语的想笑。 他是陛下长子,天下公认的储君。 父皇对他也最为信任。 又岂会害他? 谁都可能死在这套体制下,唯独他不会,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地位是多么稳固,哪怕是老二老三老四联手,都不可能撼动自己地位分毫。 这就是他的自信。 而且他想不到自己死的原因! 任凭朱标如此斥责跟叱骂,夏之白都没有丝毫还嘴,只是默默的承受着。 等朱标发泄完,夏之白才重新理了理衣角,好整以暇道:“殿下,可还有其他要说的,或者是有什么其他想骂的,都可以一并发泄出来。” 朱标眉头一皱,寒声道:“夏之白,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孤已经很给你留颜面了!” “就你说的这些话,但凡孤口风弱一点,传到陛下的耳中,哪怕孤母后在世,也保不了你。” 夏之白点头,微笑道:“殿下说的没错。” “我这番话的确离经叛道,也甚是大逆不道,作为臣子,妄议国家大政,甚至是公然抨击诋毁,这种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大的政治错误,也一定会遭到严厉的惩治,轻者贬责,重者丧命。” “只是我要告诉殿下的是。” “陛下创建的这套体制的确有其合理的地方,也的确能很大程度稳定当下局势,若是有良臣相佐,更是能为大明续命百年,但这跟殿下死于这个制度下没有任何冲突。” “殿下就是这个体制的最大受害者!” “同样没有之一!” 朱标嗤笑一声,一脸惊诧的望着夏之白,冷笑道:“夏之白,孤是储君,是大明的太子,孤怎么就成了这个体制的最大受害者了?难道在你眼中,孤还当不得这个储君了?” 夏之白摇头。 他平静的望着朱标,道:“殿下自然是适合当储君,只是殿下没有感觉自己太累了吗?” “而且是全方面的累甚至是压抑。” “殿下可还记得我之前是如何说的你,你其实是一个大号的丞相。” “你虽统领着东宫,替当今陛下批阅奏疏,可以自己做主,不用经过当今陛下决定,但你这些年真正做的决定又有多少?又有多少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非是按照陛下的心思?” “作为臣子,这无可厚非。” “但作为储君,这明显是不行的。” “因为储君需要有自己的想法,需要有自己的决断力,而每当殿下有这般心思时,便会遭到陛下严厉的指责,更会遭到一阵劈头盖脸的数落,时间久了,殿下就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但殿下是人,人都有自己的意识,也都有自己的坚持,如今的高压,若是始终得不到释放跟宣泄,早晚有一日,会将陛下心力彻底拖垮。” “等到那时,殿下离死也就不远了。” “甚至于” “殿下很有可能活不过陛下。” “这是极大概率的事,若真发生了那样的情况,殿下可有考虑过自己身后事?可有考虑过大明的未来?可有想过那时候的陛下为了保障皇位继承对天下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殿下的身子看似如火炉般旺盛,实则深处早已被耗尽了元气。” “只待最后的郁气压垮。” “殿下如今对各种政事出来越来越得心应手,也越来越适应,但整个人也越来越压抑跟沉闷,甚至内心也越来越疲倦跟想逃离了。” “当今陛下是一个性子无比强势的人,而你的性格,也并不是外界说的那么仁厚,因而注定会发生冲突,只是在强势的陛下面前,你的一切挣扎跟努力都是徒劳的。” “最终只会化为内耗。” “现在的你,已没有了勇气站起来,反抗陛下落后的条条框框的了,现在的你,其实走在了一条慢性死亡的路上了,害死你自身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身,身居高位,却强行磨平自己的棱角,试图去成就陛下心目中的圣太子。” “如今的你得到了圣太子之名,可实际上又换来了什么?” “只有疲惫跟自我怀疑罢了。” “若非如此,当年科举,殿下不会将我的试卷留存,更不会想着留我一命,因为陛下的心中还有热血,还想着抗争,想通过我之口,去告诉陛下,陛下的一些想法是错的。” “但如今,殿下锐气没了。” “心气也没了。” “锐气没了无所谓,但作为储君的心气没了,那可是致命的!” ------------ 第三百二十七章 政治只论利弊,道德不是刚需! “会死.” 最后二字,余音绕梁般,在朱标耳畔回荡不已。 朱标脸色已是煞白,人更是不由自主的往后‘噔噔噔’的退了数步。 夏之白满眼唏嘘。 他没有半点吓唬的意味。 朱标历史上的确算得上是被吓死的。 他跟朱元璋始终存在着治国理念上的不合,只是因为朱元璋太过强势,一直牢牢压制着,最终朱标心郁成疾,从长安归来后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 朱标活的太压抑了。 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被严格约束,更要命的是,朱元璋的控制欲很强,根本不让朱标有自己的偏好,只准朱标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向去做去执行,朱标活脱脱成了个提线傀儡。 这其实不仅是朱元璋的问题。 也是很多老一辈的问题。 他们这一辈人很喜欢服从测试,对人进行精神控制,哪怕事事都顺心了,也会各种挑毛病,纯粹的去找人不痛快,尤其是朱元璋小时候的经历,更是让他得势后控制欲达到了顶峰。 不过这非是人之错。 风气如此,谁又能去指摘谁呢? 尤其大多数普通人,一辈子只能在子女身上,体验一下权威的快感。 更是会让这些人变本加厉。 朱元璋又是小农思想很重的人,他的骨子里,就厌恶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同样不能。 他创建的制度,也是以子孙后代远不及自己设置的,只想着让子孙后代,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一些傻瓜式处理就行了,根本就不指望,也不希望子孙后代有自己的想法。 这种保守封闭的想法,也是日后大明帝王出现一堆奇葩的真因。 朱标是幸运的,同样是不幸的。 他幸运的是成为了朱元璋的儿子,成为了历史上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但不幸的也是成为了朱元璋的儿子,他的父皇并不容许有人忤逆自己,更不容许有人违背自己,哪怕是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行。 人总是复杂且矛盾的。 父母总是期待子女成为天下最聪明的人,可真的做起事来,也总要认为他们都比你聪明,他们一边让你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一边又严格要求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 朱元璋同样是这样。 甚至更狠。 因为帝王天生多疑敏感。 他们的控制欲比寻常人家只会更强烈。 尤其现在没有了马皇后,一些在朱元璋面前能说上话的老臣,也陆续凋零,朱元璋正一步步化身为冰冷的权力怪物,而朱标就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他反抗不了,挣扎不了,也逃不了。 只能忍受! 夏之白悠悠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陛下是天生的帝王,但因为出身低微,控制欲也比常人更强,如今大明,丞相已实质废除了,只是还那张纸还没公布出来,而储君,因为陛下的一些独特权力设计,替代了丞相的职能,储君也变相失去了储君的职能。” “陛下信殿下” “只是因为殿下威胁不到陛下。” “因为殿下能调动的所有人,都是陛下的人,他们信任陛下远胜于殿下,当然在帝制下,这再合理不过,但也正因为此,实质上殿下也是被架空的,大明储君这个位置,其实换了谁都一样。” “没有任何区别。” “同样的班底,在不同人手中,能发挥的作用是不一样的。” “大明现有的朝堂班底在陛下手中,能各司其职,但等到殿下即位时,只怕殿下不一定能做到如臂使指,因为陛下跟殿下就是不一样,威望、能力、手腕等等,殿下都达不到陛下的程度。” “在大明现有制度下,帝王真正能用的人很少,除了身边的宦官,便只有翰林院那些书生了,可叹如今书生们张口经典,闭口古训,整日忙碌于笔砚之间,实则也就数黑论黄,舞文弄墨罢了。” “靠这些人治国,只会越治越乱。” “圣人总叫人当君子,但君子治不好国的。” “治国之道,本身就不看好坏,无论好人坏人,都要作为有用之人来用,而科举存在的意义,便是选出能用之人,这里面同样是没有好坏之分的,教化懂事都是次要的。” “虽然一直有这么一句话。” “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但天下哪有那么多完人?能找到几个真正办事的,就已难能可贵了。” “成者功伴过,失者过随功。”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圆满,人与人也往往没有永恒,凡成者一定是功伴过,凡失者也必是功随过,何况朝堂讲究的是政治。” “政治只论利弊,道德不是刚需。” “只有外部没有威胁,内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为政者才能去提倡道德,其余时候提倡道德,本身就费力不讨好,甚至是白白浪费力气,得不偿失。” “君主的核心职责是:选举贤能,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相互制衡,过去还有一种做法,便是用法家的手段推行儒学的价值观,借此巩固皇权,继而完成大一统皇权专政的政治目的。” “若是眼里只有完人,那一定治不好国的。” “我跟殿下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殿下,放眼历朝历代,鼎盛都是开国后几十年,而大明恐就是眼前这几十年了,因为大明的制度注定越往后越差。” “尤其还推崇什么祖宗之法。” “更是让人贻笑。” “我提倡改革,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但同样是为了天下着想。” “另外我对殿下说的是真心话。” “若是殿下长期生活在这种恐惧高压下,早晚有一日,心神会支撑不住的,到那时药石难治,如今的陛下尚且能听进一些话,等到日后真正目空一切,唯我独尊时,一切就都晚了。” “殿下需要治一治自己的心病了。” 说完。 夏之白就不再言语了。 他该说的,要说的,都说了。 朱标听也好,不听也罢,不是他能做主的。 朱标惨白着脸,久久失神。 ------------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中庸错了! 殿外。 夏之白停足了一阵。 他转过身,望着身后雄壮威严的大殿,暗暗摇了摇头。 他并不清楚朱标会怎么做。 但朱标的确该有些动作了,他必须自己走出心里的恐惧,去面对那一座似乎无法逾越的高山,唯有去面对,独自走出来,朱标这太子之位才算是真正的‘落实’,而非是悬在空中。 某种程度上。 他跟朱标一直都是‘同盟’。 一定程度上是同路,但又各有私心,既有矛盾又有冲突,又兼顾着些许合作。 斗而不破,和而不同。 回过神。 夏之白抬头望着天空,天空已重新下起了雪,让人感到阵阵寒意,他紧了紧厚实的棉衣,望了望四周,朝翰林院走去,他在翰林院要做的事还没完。 今日要立下一个‘数学’优解。 不过这个概念跟既有的儒家观念相悖,只怕方孝孺、刘三吾等人不会少反对。 翰林院。 夏之白将诸多学士聚在一起。 他昨日就已宣布了,而且已告知要议‘中庸’。 等夏之白到场时,方孝孺等人早就到了,他们望着夏之白神色匆匆的身影,眼神却有些冷,因为昨日夏之白公然表示自己反对‘中庸之道’,至少在做学问、学术、研究上,他极不推崇中庸之道。 甚至力主在编写教材上采用墨家思想。 弃用儒家之学。 昨日这些话一出,自引得全场震惊。 不少人都对夏之白斥责连连,指责夏之白辱没圣人,对古之圣贤没有敬畏之心,甚至还批评他根本就不懂圣人学问的伟大跟内涵,更是极尽圣人之学包罗万象,乃是天下第一等学问,也是真正的至真至善之学。 宇宙万物真理都蕴藏其中。 只是他们没发觉。 夏之白当时并未争辩,只是让他们下去准备一番。 他明日再来论述,阐明他的个人观点。 夏之白站定。 他没有急着开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先让小吏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前面朱标突然来找,也是耗费了他不少的唾沫跟心力,如今唇干舌燥,需要先润润嗓子。 他其实也颇为无奈。 他根本没准备这么早跟朱标说明,只不过见朱标寻上了自己,也就将心中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提前说了出来,虽遭到了一番叱骂跟怒火,但至少他看得出来,朱标还是听得进去。 也难怪。 毕竟关系到自己性命,又有谁敢真不在意? 人都惜命,何况还身居高位。 饱饱的喝上几大口,夏之白感觉嗓子舒服多了,他将茶碗放下,看了看四周,从一块方桌上,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提笔写下了‘中庸’二字。 随即。 他似感觉这二字不够,又在上面添上了一句。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黄章低声将这句话读了出来,在反复念了几声后,眼睛不由一亮,因为这句话太契合中庸二字了,但随即黄章目光就冷了下去。 夏之白既如此洞悉中庸之道,为何还要自己反对中庸? 这岂不糊涂! 其他人念了一下这句话,也是暗暗点头,对这句话表达着欣赏。 他们的确对夏之白的桀骜狂妄很不满,但作为文人士人,还是有自己的操守,再不喜,在看到这句充满深意的话,也还是表露着自己的认可,他们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夏之白毕竟是状元。 有这般文采是理所应当的。 良久。 刘三吾抚须开口道:“夏大学士,你将我等召集起来,就只为品析这一句话?而且老夫若是没看错,这句话的内容,恐是无比契合中庸之道的。” “你这说着中庸反中庸,难道不觉得有些荒唐?” 夏之白轻笑一声,淡淡道:“刘老学士此言差矣,这句话表露的是如今天下的‘中庸真意’。” “但并非是我追求的‘意’。” “我翻阅过论语,论语全篇中,只有一处提到中庸,便是《雍也》。”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这句话中‘德’不是‘道’而是‘用’,‘至’就是‘最大’,所以论语中的中庸,实际上说的是‘效用最大化’,换句话说就是‘最优化’的一种选择。” “而这句话本身是用来评价舜帝的。” “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其斯以为舜乎!” “我将‘中庸’提出来,并非是告诉诸位,中庸之意相较本意已有了差别,只是想告诉诸位,天下很多人读圣人学问,都变成了读死书,少了真正的融会贯通,不少人将这句话理解成‘中庸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但这种理解明显是误解。” “舜‘中用’的德政,其至矣乎!但‘民鲜久矣’。” “这才是正确理解。” “我说的这种理解,如今已渐渐为天下认可,至少当今陛下是认可的,不若也不会力推‘朱熹’的理学。” “朱熹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当厚而厚,即厚上是中;当薄而薄,即薄上是中’。” “这两句话的含义很简单,就是说‘执端用中’的并不是在大小、善恶、厚薄的‘中’,而是兼顾贵族与平民、东西南北等‘端’,取一‘中’令‘端’都‘善’。” “从俗语来说。” “就是在诸多不同影响因素或者利益相关方取得一个平衡点,继而在不损害现有利益相关方利益的情况下,达到利益最大化,继而实现‘民鲜久矣’,推出让平民很久没享受到这种不损害他们利益的政策。” “中庸其实就是平衡状态下的最优化。” “此后随着儒学大兴,诸多大儒解构论语,继而又有了跟儒家其他论点不造成矛盾的‘止于至善’、‘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等观点,其实这些话都表达了一个意思,便是一个因素下的最优化。” “最终这些解构又重组成了两个字。” “中庸!” “这二字便构成了儒学现有的人文素养。” “如今天下儒生坐而论道,都行‘中庸’之道,却是少了对学问刨根问底的执着。” “这错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墨学》!!! “中庸错了?” “我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说中庸错了,中庸就错了?你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自儒家提出‘中庸’之学以来,哪位大儒不将其视为圭臬,而且中庸之道哪里有问题?天下任何事都能用中庸去解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大的智慧?” “依我看,不是中庸错了,而是你不懂中庸。” “.” 在夏之白一番心平气和的言语后,立即遭到了刘三吾为首的一众学士严厉的呵斥,不少人更是指着夏之白的鼻子骂,言语也越来越过分,越来越过激。 他们从小专研文章,尚且只觉圣人之学博大精深,自己穷其一生都难以悟透。 结果夏之白倒好,年岁不大,却质疑起了圣人之学中最为核心的‘中庸之道’,还在这点头论足,谁给夏之白的勇气? 夏之白面色平静。 他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大明这些学士早就儒学入脑,视儒学为唯一真理,不容任何人质疑跟反对。 他倒是能理解。 毕竟他们一生都在研究儒学,若是有朝一日儒学被否定了,那岂不意味着他们的一生学问都化为了乌有,如今享有的一切也都会灰飞烟灭,为了自己,也为了维护自己的荣誉地位,他们都别无选择,一定会站出来反对。 夏之白安静的接受着被叱骂。 并不急着反驳。 等到刘三吾等人骂的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周代时,诸子百家兴起,跟儒家并列的学说有不少,而如今儒家推崇备至的‘中庸’,在当时根本无人理睬,甚至孔子自身都没有在意。” “诸位饱览史书,但翻遍古籍,可有找到百家驳斥‘中庸’的条文?以当时儒法、儒墨、儒道的对立程度,若是‘中庸’当真是至理名言,又岂会不被与其大贤群起而攻之?” “之所以没有。” “只说明了一件事,便是当时没有讨论价值,也或许不是当时所关心的议题。” “甚至于中庸在当时本身就有失公允。” “我初学文章时,也曾跟老子一样,非常的好礼,也认为‘仁’是天下最大的善,但随着年岁渐长,我反倒对儒家的‘仁’越来越反感了,而且还对老子说的圣人不仁更有认同感。” “因为不仁,才会公正!” “一旦仁了,觉得某些群体弱势,需要特殊照顾,那这一切便变得不公正了。” “这非‘仁’也。” “仁是虚的,但人是活的。” “儒家有一句名言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句话当时墨家批判过,墨家的批判之言为‘知,知之否之足用也;谆,说在无以也。’” “除了‘已知的未知’,还有‘未知的未知’,所以人要不断学习,至少要将‘未知的未知’变成‘已知的未知’,而这本身就是一种知。” “而这种‘知’明显比儒家的‘知’更高级。” “然如今天下都视儒家的‘知’为至理名言,却是枉顾了真正的深层次的‘知’。”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一种倒退?” “我并不反对你们信奉‘中庸’,但‘中庸’不该是学习学问的唯一法门。” “人情练达,写文著作,可以中庸,但在研究学问上必须实事求是,必须有刨根问底的勇气跟决心,不然发现什么新的东西,却是其他大儒所反对的,为了所谓的‘中庸’,趋炎附势,各种绞尽脑汁的讨好迎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做一些似是而非的文章,将真正的真理隐藏埋葬。” “这是对学问的侮辱。”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人情练达这些做文章就行了,但世事洞明不能敷衍将就。” “尤其是研究方面,当奉行墨家的走极端。” “不能中庸,更不准中庸。” “中庸需要看场合。” “就如同庄子的这句话‘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定睛一看,似乎无可挑剔,一尺的木杆,今天截去一半,明天截去一半的一半,理论上可以永远截下去。” “但墨家却给出了另外的回答。” “非半弗斫则不动,说在端。” “非半斫:进前取也,前则中无为半,犹端也。前后取,则端中也。斫必半,毋与非半,不可斫也。” “也就说想‘日取其半’,要先找到中点,然而中点是个‘点’(端中也),点是不可分的,所以不可能分成完全相等的凉拌,所以‘斫必半’是不可能的。” “儒家推崇的是‘恰到好处’,儒家的善就是‘恰到好处’,‘过犹不及’,做人的道理就是‘曲尽人情’。” “但做研究做学问不能恰到好处,点到为止,必须精益求精,因而数学、杂学,当以墨家为主,辅以道家、辩家等知识,极致的发散学子的思维跟想法。” “而非是适可而止!” “数学也好,杂学也罢,主要是理论研究。” “儒家是‘用’。” “而在用的方面便要‘劝’,要‘中庸’,要追求‘最优化’,因而儒家的学问真正当落在的地方是实践上,而非是落在书本上,或许从一开始,就本末倒置了。” “数学是一门辩证的学科!” “诸位编的教材我看了,全都不符合,掺杂了太多的个人心思,根本就没有‘辩证’的思维,反而是一股脑的推崇前人留下的东西,将这些东西奉为圭臬,这不是我设立数学的初衷。” “因而当改!” “数学这门学科不能有半点中庸。” “只能求‘极’!” 夏之白负手而立,将数学教材中,最大的问题指了出来,刘三吾等人学问是足够了,但太精通圣人之学了,哪怕是编书也难改本性,总是用一些儒家的观点,将一些简单的定义模糊化、复杂化。 让人云里雾里,不明其意。 只能感到一股‘腐臭’的卖弄哲学意味。 他推崇的是墨子的极简定义。 而且《墨子》里面的很多东西,理论水平是非常非常高的。 就一个‘无限’的辨析,就超越了古希腊两千年,而且相较于古希腊喜欢用几何来说明各种代数和物理问题,墨子给出的定义十分直接清楚,只要稍微解析,便可创建出后世花了上千年才构建的《实数理论》。 甚至在夏之白看来。 西方数学,实际上从古希腊到近代是绕了一个非常大的圈子,中国的数学方向反而一直是正确的,若是沿着墨子的方向,更是一条直线直通后世的近现代。 夏之白想将这条被埋葬的‘数学路’重新梳理出来。 并将其发扬光大,让已被耽误许久的‘墨学’,在中华大地上重新绽放出夺目光彩。 ------------ 第三百三十章 故纸堆! “圣人之学,岂容你颠倒黑白?!”方孝孺目光微微一闪,撸起袖子就大声反对起来,他冷冷的看着指点江山的夏之白,冷笑道:“墨子之学,早已被扫入了历史的故纸堆,何来有用一说?” “圣人之学包罗万象,万事万物智慧都蕴藏其中。” “舍本逐末,成何体统?” “自来只有向优学习,哪来向劣者看齐的说法?” “墨家之学小伎耳。” “不足学!” 黄章等人此刻也纷纷跳了出来。 “对。” “墨家有什么好学的,历朝历代这么多文人墨客,有几人为墨家说过话?若是墨家真这么厉害,真有你说的那么有用,这么多帝王将相,他们会不知道?他们又岂会不用?” “之所以不用,因为无用!” “墨家对治国,对研究学问,自来是百无一用。” “这在周代时便已得到验证了,不然何以墨家中落,我儒家大兴?” “如今我儒学遍布天下,儒家子弟成为天下主流,你却因为一己之私,意欲攻讦我儒学,当真是别有用心,我定会向陛下弹劾于你,诽谤圣人之学,其罪当诛!!!” “.” “厚古薄今不可取,谁又能保证古之学者就一定正确?”夏之白目光微微一闪,看着下方众人,渐渐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这一皱眉头,整个屋子里面的气氛瞬间压抑下来。 离夏之白近的学士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整个大殿里面,鸦雀无声,连最寻常的咳嗽都听不到。 “周代时,百家争鸣,并没有争出胜负,只不过在王权霸业下,百家时代逐渐凋零落寞,而为了天下更好的治理,也为了更好的教化统一,汉武帝时,才选择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那时的儒家跟孔子时的儒家,早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公羊、谷梁、左传。” “据说还有邹氏、夹氏,只不过早就失佚了。” “如今的儒家,读《春秋》,必须读三传,然三传文辞不加注解也读不明白。” “自汉至明,注解传文,或研究其要义者,多得不胜枚举,但基本的注解应该是十三经里的注疏。左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公羊传,汉何休注,唐徐彦疏。谷梁传,晋范宁注,唐杨士勋疏。” “三传注疏各有凡例,依例研究经传,自得其便,但不能偏执一家,自以为是。” “然这么多年下来,诸位看的儒学,都是前人注解的,或许早就背离了原本,连古之学者,尚且知晓不能偏执一家,自以为是,尔等饱读诗书,却固执己见,粗显的认为,儒家便是正确的,何其可笑。” “道理是越辩越明的。” “而非是因为儒家活到了最后,便自然成为了正确的。” “若是如此,那乡野里七老八十的老夫子,岂不是比你们还掌握了真理?” “就因为他活得久。” “唐初的王勃,天资卓越,可惜英年早逝,但谁人又敢否定王勃之天资?谁人又会因为王勃的早逝,对他的才华大肆抨击,甚至将其贬低的一塌糊涂?” “因而诸位的观念该改一改了。” “不能因为墨家断了道统,就将墨家的东西,全部视为敝屣,这是不对的。” “而且以诸位的年岁,恐都是元代过来的。” “元人蛮夷也。” “在他们的野蛮治理下,文学凋敝,各种戏曲层出不穷,而他们又哪里懂什么儒家,你们学的元代儒家,未尝不是阉割版的,不然何至于让你们如此推崇宋代?” “如今我大明一扫天下,光复汉人江山,本就该鼎力革新,将旧元对华夏大地的创伤一一修复掉,诸位却抱着故元的‘遗物’死守着不放,甚至将其视为天下正统,何其荒唐。” “诸位你们难道还心念着元代,还妄想继续当元代的‘遗老’?!” “不然.” “为何抱着这故纸堆不放?” “不肯接受泱泱华夏数千年的宝贵文化?” 听到夏之白的话,原本一脸气愤的方孝孺,脸色迥然大变。 其他人同样不遑多让。 他们怎么可能还念着旧元,怎么可能还想当元代的‘遗老’,现在可是大明朝了,元代早已成为了过去,但如今北元尚存,若是不能回答好,只怕会为自己遭来杀身之祸。 毕竟 陛下最厌恶首鼠两端的人。 “好!好!好!” 刘三吾突然大笑出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但字字尖锐,分明是怒极反笑。 他这突然发笑,也是吓了其他学士一跳,以为他要发作,眼睛不由一亮,齐齐退后了一步,将刘三吾四周位置都空了出来,然刘三吾并没有发作,只是把袖子一拂,依旧是很平淡,但语气却刺骨寒冷。 “你身为翰林大学士,大明朝的状元,更当深知大明朝的来之不易,更应该团结众人,让我等翰林学士为大明添砖加瓦,但这几个月来,你又做了什么?” “党同伐异。” “对我等翰林学士极尽攻讦。” “借着身份之长,对我等大肆攻击,如今更是编出语言陷阱,想让我们往里跳,其心可诛,其心更是阴险毒辣。” “你身为翰林学士,为了自己的私心,动不动就各种指责批评,仿佛你自身就一定正确,还动不动就将我等观点驳斥的一无是处,就你这样的人,的确配不上‘礼’字,更配不上学习‘儒’学。” “你就是文人中的异类!” “同为翰林学士,我等自认在编书上已是尽职尽责,殚精竭虑,可你倒好,不仅不认可,反而是借机发难,不过你作为翰林大学士,我不和你争,免得让我自身失了体面,丢了朝廷大臣的风度,你就等着听参。” “和你这样的文痞同朝为官,简直是老夫的耻辱。” 说罢,刘三吾拂袖而去! 他已彻底忍受不了夏之白的强势跟霸道。 尤其是还妄图将自身的观点,强加到他们身上,这更是让刘三吾无法接受。 他一身才学,岂容夏之白质疑?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有钱王八坐上席,无钱君子下流坯! 强势吗? 的确是这样的。 但夏之白不认为自己强势有错,若是继续任由刘三吾等人随他们的心意,这编出来的书,只怕学问没多少,辩经的思路倒是一箩筐,这不是研究学问的,这是研究辩论的。 他想要的教材是基于实际、基于切真务实的,而非是云里雾里,各种兜圈子,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那样的教材,教不出科学家。 儒生天下已太多了。 而且要是连编个基础的教材,都要受到儒家的影响,那何不直接把儒家的《四书五经》当教材算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但这不是他要的。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刘三吾突然的离开,也是让众人始料未及。 作为翰林院最年长之人,刘三吾在翰林院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就连当今陛下有时也得询问刘三吾的建议,他的话语权不可谓不重,如今却忍受不了夏之白的刻薄跟刁难,若是刘三吾真的弹劾上去,虽不知结果如何,但两人势必会彻底撕破脸。 无论哪一方胜,都会成为一时热谈。 不过 黄章等人自是乐见于此。 他们不满夏之白同样久矣。 总喜欢将自己的观点凌驾到他们之上,而且夏之白的观点还无比危险,还妄图将‘故纸堆’的墨家、道家等拎出来,这若是真让夏之白弄成了,那天下的学问岂不乱了套? 他们可不想重回上古的口诛笔伐。 何况只是听着夏之白讲,他们就已感到毛骨悚然了。 因为太多的观念冲突了,长期以往,究竟谁对谁错?谁又能说得准?他们读了这么久的学问,到最后岂不成了摆设?这他们谁人能接受?谁人又能忍受这个落差? 全场安静无声。 黄章、董贯等人一脸冷笑,笑看夏之白要如何收场。 夏之白面色淡然。 仿佛根本就不受影响。 他淡漠的看了下下方众人,平静道:“还有谁同样不认可的,也可离开,我的观点不会有任何改变,今不必不如古,甚至于在这么多年的精进下,今人很多学问早就超过了古人,靠着一代代文人‘注解’,强行维持‘经典’,强行附加‘新意’,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大明作为华夏文化的继承者,继承的不当只是汉人政权,更应该继承的是华夏的自信跟从容。”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为生民立命者,不可使其殒殁于无声。” “为苍生治水者,不可使其沉溺于湖海。” “为愚昧启蒙者,不可使其困惑于无知。” “为当下奋斗者,不可使其淹没于尘埃。” “为未来奠基者。不可使其从宽而入窄。” “为民谋福利者,不可使其奋战而孤军。” “望吾血肉落地,为后世铺良道。” “望吾骨成树,为后继者撑庇冠” “读书人当树立宏大的志向,当以天下为己任,而不当陷入到封闭保守的绝路,那样就是妄读圣贤书,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连儒家圣人尚且知道,要不断学习,保持谦逊,为何如今的儒生,一个个却将自身所学,视为圭臬,容不得任何人争辩,更容不得任何人反对?” “或许.” “是因为才疏学浅。” “一旦触及到其他未知领域,一下就露馅了,那这样死读书的文人,对天下又有什么用?” “既然说起儒者。” “那诸位当知晓儒者有君子、小人之别。” “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公正,斥邪恶,既能恩泽于当世,又可流芳于后世,小人之儒则不同,专攻笔墨文章,只会雕虫小技,可谓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而胸中实无一具体良策。” “只不过是引经据典,拾人牙慧,让人贻笑大方。” “用一句较为粗鄙的民间话。” “有钱的王八坐上席,无钱的君子下流坯!” “华夏之文学,上百年来,没有进步,一直在倒退,一直在故步自封。” “若是真有才学,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埋没,唯有没有笔墨的人,才会这么害怕改变,因为一旦改变,揭开了那层遮羞布,很多人的真实情况,就被直接揭露了。” “因而有的人怕了、惧了。” “不愿了。” “诸位可以惧、可以怕,甚至可以视之为洪水猛兽,但诸位不能叫后世人也怕也惧,不然一代不如一代,那天下才是真的没有指望了,若真的到了哪一步,只怕诸位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为天下读书人唾弃辱骂。” “编书便是要公正客观。” “不能先入为主,更不能私心太重。” “因为你们要教授的对象不是自己的门人学生,而是整个天下的年轻人,他们是天下的希望,是大明的未来,我的确言语有些过重,甚至有些过激,因为我不希望这些人被这些充满陈词滥调的教材给耽误了。” “他们不该接受这样的局面。” “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若是你们还不能保持公正,那我会将诸位全部清退,世上会读书念字的人很多,诸位的确是天下才华拔尖的少部分人,没有了诸位相助,想编著出这些教材的确会拉长很久。” “但如果达不到效果,更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若是诸位学士不相助,那我就另请高明,地方的文人士人,民间的工匠、农夫,他们都可以为我所用,若是一百人不行,那就请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只要数量足够多,哪怕是让他们自编自学,只怕也够了。” “我夏之白有的是耐心。” “而且” “我比诸位更年轻。” “我等得起,也耗得起,更愿意等!” 夏之白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整个翰林阁,回荡在众人的心中。 所有人都听得出夏之白话语中的坚定,也觉察得出夏之白的认真,他并不是在说笑,更没有危言耸听,而是真的在对他们下最后通牒,若是实在不配合,那就换人。 这就是夏之白给他们的回答! ------------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守训诂而不凿! 翰林院殿外。 刘三吾并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殿门外不远,不过并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寒风中,一脸得意的抬手望天,他自认自己这首以退为进,当会让夏之白直接下不来台,而其他同僚一定也会赞成自己,纷纷拂袖离场。 他在等。 等其他人出来。 也是在准备看夏之白笑话。 夏之白没来之前,他刘三吾在翰林院地位奇高,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鲜少有人不把他的话,他的建议放在眼里,但从夏之白来了后,情况就变了。 夏之白作为唯一的大学士,本就官职高他们一头,尤其又有一个状元的头衔,更是让很多人不敢造次。 连带着对夏之白是前倨后恭。 他十分不耻。 他私下其实没少想使绊子,只是夏之白个性太强势了,他也担心自己使绊子为夏之白发现,到时被夏之白捅出来,夏之白倒是不怕闹笑话,他若是损了名节,可是大事。 因而权衡一番后,终是没敢有作为。 也一直忍气吞声着。 如今,他终于找到机会了,翰林院学士也早就苦夏之白久矣,这次夏之白一来就是质疑‘中庸之道’,还搬出早就扫入历史尘埃的‘墨家、道家’等百家之言,更是惹了众怒。 天下上千年,早就是儒家的模样了。 他们自幼学的都是儒家经典,让他们去研究其他学问,这岂不是在刻意羞辱他们。 翰林学士又岂会听从? 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直接开口反对,而且还点到为止,并不跟夏之白多纠缠,只是强烈的表达态度,他相信有自己带头,其他对夏之白不满的翰林学士,一定会跟随自己,齐声反对夏之白。 没有翰林学士支持,夏之白这书编不了! 他的想法也绝不会得逞。 “呼” 一阵冷冽的寒风刮来,冷的刘三吾缩了缩脖子,他狐疑的扭过头,有些不解的望向了翰林大厅,眉头微微一皱:“这是什么情况?我都主动带头了,其他人没道理不跟随,为何现在还没人出来?” 随即。 刘三吾目光一冷。 暗自在心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一定是夏之白威胁其他人,这种事夏之白做得出来。 他嗤笑道:“强扭的瓜不甜,想靠这种把戏,强行逼迫众人就范,若翰林学士只是普通百姓,或许有达成可能,但他们是文人是士人,文人有自己的风骨跟清高,他们又岂会屈服?” “我倒要看看,夏之白还能强留多久。” 一刻钟过去了。 风更紧了,雪也越下越大了。 只是明亮暖和的翰林大厅,始终没有其他人出来。 到这时,刘三吾已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脸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他就想迈步回去看看情况,只是刚将脚步抬起来,又连忙放了下来,他前面那么理直气壮的离开,如今讪讪回去,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也放不下这个脸。 在回与不回间,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傲骨,准备离开附近。 他要遵从自己前面说的,上书弹劾夏之白。 当今陛下是尊儒家的,也十分的崇礼,夏之白这无礼之举,这数典忘祖,这胆大妄为之举,定然是得不到陛下支持的,到时被直接罢免官职都不一定,甚至他还能被任命为教材的主编。 想到这。 刘三吾心中一定。 “其他人碍于夏之白的强势,或许不敢反对,但陛下是明是非的,也是明事理的,知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更知晓另起‘道墨’,定会扰的天下人心惶惶、纷乱不休。” “陛下不会同意的。” 刘三吾大踏步朝自己的偏室走去。 他要上书弹劾。 翰林院正厅。 方孝孺等人久久沉默着。 厚古薄今,今不必不如古,甚至今就要超过古。 因为他们是站在前人肩膀上。 若是连超越前人的勇气跟胆量都没有,那注定只能围在前人圈定好的范围内打转,这样的天下注定是没有希望的,也注定会在旧有历史轨迹中循环,自来华夏强盛,都在于‘变’。 而非是‘守’! 因循守旧,故步自封,那是弱者所为。 他们当成为强者。 至少要显露出强者姿态。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让天下人信服,才担得起才子的美誉。 这一句句话,回荡在众人心扉。 一次次扣动着心弦。 作为文人,他们何尝没有过雄心壮志,又何尝没有过以天下为己任,扫清天下积弊,还天下一个太平的盛愿?只是现实是残酷的,在一件件现实问题下,他们早就被磨平了棱角,也被磨去了锐气。 他们热血已凉。 只想守着自己的清风明月。 只想岁月安好,过好自己的安逸日子,根本不想天下发生变化,因为变化是异数,是会带来动荡的,这些动荡或许是危机也或许会带来机会,但他们早就不愿去尝试了。 但现在。 夏之白一番话却让他们莫名有些羞愧。 方孝孺则是沉浸在了更深层次的思考中,他在思考,如今天下的学问,是否真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天下从汉代以来,独尊儒术,但后面一步步奠定胜势,距今已有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儒家发展了很多。 儒学经义也是一变再变。 宋代时就有人感觉儒家发展到了瓶颈。 始终在原地打转,或者是在分支上一往无前。 宋初儒学承袭汉唐注疏之学余绪,儒者‘守训诂而不凿’,只是没有建树,而在宋仁宗时期,天下出现了疑古思潮,也是从这时起‘义理’之学兴起,只不过这套体系,太过注重道德,最终在元人的铁骑下,彻底崩溃。 如今大明的儒生只是在拾人牙慧。 宋代儒学不违孔、孟、《易》、《庸》的原旨,而且内容丰富,体系完整,论证细密,因而备受士大夫推崇,只是方孝孺也不得不承认,理学有些太过唯心了,对天下真正的发展并无太多实际作用,反倒显得有些空洞。 但若是如夏之白所说,将儒学作为社会实践,倒也不遑是个方向。 因为儒家推崇的就是最优化的。 想到这。 方孝孺暗暗点头。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下要的是务实! 雪下的越来越紧了。 方孝孺原本有些松动的心,在犹豫了一阵后,又再度迟疑了。 如今天下方方面面都受儒家影响。 改弦易辙不可行。 若是执意强推,引起的动荡太大,根本不是他们能掌控的,而且他们根本无法预测,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风险太高了,收益却很小。 方孝孺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为夏之白那一番豪言壮语激起的热血渐渐冷却。 他望着夏之白道:“敢问夏学士,在你心中,儒家又将置于何处?” 夏之白淡淡一笑,道:“如今现在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学术是学术,世俗是世俗,两者本身就是有明显差别的,世俗受儒家上千年影响,岂是朝夕能改,而且我也没有想过大改。” “如今的儒家早就世俗化了。” “也早为天下人接受。” “贸然轻举妄动,只会引得世人恐慌,我夏之白虽胆大,但还不至狂妄到这种程度,妄图凭借一人之力,扭转天下的认识,我要改变的只是学术方面。” “儒学在宋代时,发展就已陷入瓶颈。” “最终陷入到了理学。” “宋代理学在我看来,就是把社会的政治伦理原则异化为天理,又以天理降而在人为人性,以心与内在于人的天理合而为一为道德修养的功夫,其目的是要百姓自觉地按社会政治伦理准则行事。” “这种理学主要强调的还是道德。” “但社会不能只有道德。” “因为百姓是需要吃饭、穿衣、出行的,而这些理学都解决不了,能解决的只有实打实的生产力,生产技术,而如何改善生产力、生产技术,儒家给不出答案,汉代时,遭遇大旱,更是不敢让百姓打井取水,只敢祭祀求雨,如今经过上千年的发展,虽已不至于此,但依旧没给出太多实用办法。” “大明的建立,很大程度,源于天灾。” “作为大明的臣子,防范天灾,也注定会是一件很重要的政治使命,依靠儒家的经义,明显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而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我也是一介书生,没有那么大的神通,只能尽我所能,让百姓家中多余粮,以度过灾害。” “另外便是大兴水利。” “我欲兴的水利,非是地方的水道堤坝,而是大型的蓄水库,而想要修建这样的蓄水库,需要调动很多的人力,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财力,而这都不是大明目前具备的。” “但在我看来又是必须的。” “故只能另辟蹊径。” “通过提高生产技术,更大程度调动人力,以更少的人力资源,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让大明尽可能的实现旱涝保收,减少天灾的影响,而目前的儒学理念,已严重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脚步了。” “因而必须摒弃。” “简而言之。” “《语书》依旧弘扬儒家精神,但在涉及到社会实践方面,则要海纳百川,无论是儒家的,还是墨家,亦或者道家的,亦或者是其他学说,只要能用,那就都可以使用上。” “人情世故用儒学,解决实际问题用实学。” “天下需务实!” 听到夏之白的话,方孝孺脸色有些不自然。 因为夏之白已是近乎明着嘲讽儒家‘务虚’了,他倒也不怎么好反驳,因为在他看来,儒家的确有些不务正业,整天躺在圣人书上。 他也听明白了。 儒学还是儒学,大多数人还是以儒学思想为主。 但在研究学问上,则要渐渐摒弃现有的儒家思想,改为其他学说的‘极’,说白了,就是套一层儒皮,跟汉朝时的外儒内法一样,儒家只是那一层皮。 黄章等人都沉默不语。 他们自然是反对的,有的话说着好听,但做起来可未必就是那样,一旦开了那个口子,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尤其夏之白前面就已将儒家很多观点批判了一番,其他学到墨家、道家思想的文人,难道不会依葫芦画瓢? 到时儒家的统治地位还能延续? 他们是存疑的。 只不过他们也没有开口反对。 如今的夏之白明显已魔怔了,也显然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就算开口反对,也反对不出什么结果,甚至还会遭到夏之白的猛烈攻讦,他们自不会去讨这个没趣。 甚至于。 他们还想将夏之白说的这番话捅到陛下那里。 毕竟陛下可是十分认可程朱理学的。 夏之白这么一弄,可是在动摇朱程理学的地位,还在有意的制造割裂,让原本统一的思想,变得分散,甚至是有些放开思想管制,这又岂是帝王能容的? 夏之白已犯了忌讳。 夏之白并不在意底下学士的想法。 解放思想是注定的。 不解放思想,依旧套在儒家那个圈子里,只会越来越失去创新能力。 何况汉唐的儒学,本就广泛的吸收了本土文化中墨、道、法、阴阳等诸家文化,只是后面又多了外来佛教,最终思想混乱,这才慢慢的衰落,而唐中叶,韩愈开始的儒学复兴,便已在有意做出区分。 只是宋儒在理论方面更进一步。 不过跟大明不同,宋代时,并不是理学一家独大,还有非理学,像是新学、蜀学、永嘉和永康功利之学都属于非理学,像是濂学、关学、洛学、闽学、婺学、陆氏心学则属于理学。 只是朱元璋上位后,对于思想的整合太过简单粗暴。 直接定了程朱理学。 程朱之学逐渐沦为官方统一意识形态的工具。 不过夏之白同样发现了,各地依旧有不少书生对这个现象不满,关中地区推出了宋代的张载,如今关中地区盛行的关学跟三原学、河东学,依旧跟程朱理学有明显差异。 这其实也是北方考不过南方的原因。 北方不怎么喜欢朱程理学。 只是朱元璋太过强势了,靠着科举跟官办学校,正在不断的压缩剥夺关学的生存之地,意欲将整个大明的思想都统一定为程朱理学。 在夏之白看来,若是任由这种情况弥漫下去,用不了多久,天下文人,皆朱熹门人之支流余裔,师承有自,矩護秩然。 他对程朱理学没有那么大的厌恶,只是程朱理学在政治的推动下,明显会变质,原本充满活力的程朱理学在政治的影响下,也会渐渐变成教条文本。 这也是夏之白有意阻止避免的。 有竞争、有活力的程朱理学,才是一门合格的思想学。 而非是一门政治教条文本。 而且结合历史来看,程朱理学还是没能摆脱跟利禄结合的走向,最终彻底流于虚伪化。 也自此变得面目全非。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告状! 武英殿。 刚小憩了一会,朱元璋舒展了一下身子。 年近六旬,他也感到了岁月不饶人,身子骨没有以前硬朗了,也越来越怕冷了。 他将一个毛毯盖在身上,斜着身子,睥睨的看着百官送上来的文书,已是深秋,不少地方都被大雪封路,能送到他面前的奏疏比寻常时候少了很多。 他最近也是懒得轻松了一些。 在批阅了一阵奏疏后,朱元璋似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狐疑的扫了下方空荡荡的位置,问道:“朴狗儿,太子去哪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太子怎么还没过来。” 候在殿外的朴狗儿连忙进殿,跪伏在地道:“回陛下,殿下去了太庙。” “太庙?” 朴狗儿点头道:“正是,今晨太子殿下召见了夏之白,不知商议了什么,等夏之白离开后,殿下就直接动身去了太庙,而后便一直待在里面。” “又是夏之白。”朱元璋眉头一皱,他又道:“太子可有说什么?” 朴狗儿摇头。 朱元璋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迟疑了一下,道:“罢了,可能是太子想他娘了,让他在那边多呆呆吧。” “你下去吧。” 等朴狗儿离殿,朱元璋浑浊的双眼,陡然闪过一抹冷色。 “夏之白,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前面鼓噪着要动一动军队,咱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将咱标儿都直接逼的去太庙了,要是咱标儿真出了什么问题,咱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朱元璋冷哼一声,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夏之白前面说的那些,他其实有些意动,只是如果家国已定,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控制不好,就很可能变成动荡全国的大事,他只能慎之又慎,不过对于军事,他还是很认同夏之白的看法。 大明必须有个稳固的根基! 军队就是最好的办法。 相较于文人的虚伪、矫情、贪婪,他一直都更喜欢武人的直爽,因而夏之白提到加强对军队的控制,从而让军队成为护卫大明的最后一道防线时,他是很赞成跟认可的。 而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那些子孙后人,玩心眼是玩不过那些士人的,所以干脆也别玩什么心眼了,直接控制武力,凡是玩不过的,或者是被文人欺负到头上,直接就杀。 把一个两个冒头的全杀了。 四周就安静了。 而且军队相对比文人更好控制。 尤其是在夏之白的理念下,朝廷派去的官员灌输忠君思想,再通过钱粮控制军队命脉,还通过征募等方式,让军队始终保持流通,避免军队出现塌方式崩塌,让军队始终拥有一定战力。 就算真出现元末时的民不聊生,大不了掀摊子,将那些文官一股脑全杀了,另造山河。 这也不失为延续大明的办法。 不过他也清楚。 想做到这些很难,目前还是要优先解决棘手的事,便是盘踞东北的纳哈出,唯有将盘踞东北的纳哈出给消灭,大明才能腾出足够多的时间跟精力来整顿大军。 进而一步步的实现军改。 他前面派汤和南下,其实也在有意摸南方卫所的底,情况不容乐观,军官贪腐欺压十分严重,霸占田地的事更是层出不穷,他之所以让朱标去琢磨,也是想让朱标先在南方试一试。 要是当真可行,再推广到全国。 顺便。 借机杀一杀南方的气焰。 他对南方一直不放心,南方的影响力在天下太大了。 大到他都有些忌惮。 朱元璋用痒痒挠挠了下后背,但感觉不得劲,又将痒痒挠塞进了衣服里,用力的挠了几下,这才感觉后背舒服起来,就在这时,朴狗儿的声音再度响起。 “翰林学士刘三吾求见。” “宣!” 刘三吾迈着小碎步,毕恭毕敬的进到殿内,跪地道:“臣刘三吾叩见陛下。”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刘学士,你跟咱还客气什么,平身平身,你今天怎么想着找咱来呢?是不是夏之白编教材的事,又惹了众怒?” 朱元璋似一眼看出了刘三吾的来意,笑呵呵的调笑起来。 刘三吾面色一滞,随即就恢复如常,根本没有受太多影响,一脸严肃道:“陛下明察秋毫,臣今日前来,正是来弹劾夏之白大学士的。” “此人太过霸道,独断专行,仗着官高一级,更是目中无人。” “若只是攻讦老臣,臣自没有话说。” “然夏之白胆大包天,竟公然反对陛下定下的韬略,意欲启用‘墨、道’等百家学说,用以取代陛下定下的‘圣人之学’,此等颠倒黑白,混淆刚纪之徒,臣心中惊惶,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前来禀奏陛下。” “老臣恳请陛下罢免夏之白大学士之位。” “废除其编书之权。” “以正视听!” 刘三吾大义凛然的开口。 他一脸秉公正义,一副跟罪恶不共戴天模样。 听着刘三吾的话,朱元璋眉头一皱,原本笑呵呵的脸一下阴沉下来,冷声道:“你说什么?夏之白不满咱定下的‘圣贤之学’?当真有此事?” 刘三吾道:“臣岂敢在这般大事上说谎?” “我大明‘以理学开国’,这件事天下皆知,然这夏之白却不以为然,甚至还公然反对,说儒家之学早已不堪实用,圣人之道,更难以为万世法。” “陛下,夏之白这是准备祸乱臣纲啊。” “臣请陛下治他重罪!” “不然任由这股风气蔓延,陛下提倡的‘三代之治,并明确以儒家‘仁义,治天下之本’的统治方阵’,恐会为夏之白彻底否定,到时天下思想一片混乱,大明更是恐会有倾覆之危。” “陛下.” 刘三吾声嘶力竭,一脸悲怆模样。 仿佛夏之白的话,已动摇到了国本,更是成了为祸天下的根源。 朱元璋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确定圣人之道为万世法,这是他定下的,在立国时,他更是当众对天下说过,自己是以理学开国。 作为饱览群书的帝王,他深知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因而自开国起,便一直有意识的用儒家理论来告诉天下人,自身建立的大名政权的合法性,并借此来维护政权的稳定。 儒学是自己统治天下的工具。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文人该有文人的风格雅量! “你给咱从头到尾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个事。”朱元璋冷着脸道。 刘三吾道:“夏之白自回来后,就一直对我等翰林学士编纂的内容不满,在《语书》上说我等的用词太过陈词滥调,太过浮于表面,然我等所引用的揭示圣贤文章,何来浮华一说?” “在算数上,更是离奇。” “夏之白竟多方采纳墨家观点,将我等总结出来的规律,全部抛弃,还公然的说‘中庸之道’,只适合人情世故,不适合用来做学术。” “在历史方面,同样很夸张。” “我等着重描写的治世繁华,夏之白却不屑一顾,反倒告诉我等,历史宜粗不宜细。” “结果他自身,将晋代的五毒散用了大篇幅,将元灭宋也用了大篇幅,还写了很多有关衣冠南渡,更让我等无法接受的是,夏之白并不认同宋代,竟启用元代的错误思想,妄图将宋金辽并列一册。” “臣等对此虽无奈,却也不敢造次,只能听之任之,然这次夏之白回来后,见到我等编纂的历史,又是大发雷霆,认为我等编纂的书籍不符合时事,让我等以‘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重改。” “如此强势霸道的做法,实是令我等学士苦不堪言。” “只是我等深知食君禄,编纂书籍也的确对大明有益,因而一忍再忍,只是这么多苛刻要求下来,我等实在是忍无可忍,因而臣这才斗胆上书弹劾。” “望陛下明鉴。” 刘三吾跪伏在地,以头抢地,态度无比的凄惨。 仿佛真受了莫大的委屈。 见到刘三吾一把鼻涕一把泪,朱元璋也是心有不忍,沉声道:“咱知道了,这个夏之白真是胆大包天,咱定下的规矩都想废都想改,咱是让他编书统一思想的,不是让他动摇思想的。” “臣同样是这么想的。”刘三吾道。 随即。 朱元璋又感到有些不对劲。 刘三吾说的自己这么委屈,也说的夏之白这么人神共愤,那为何只有刘三吾一人前来,其他人呢? 朱元璋看向刘三吾,凝声道:“把你的奏疏呈上来,另外,为何只有你一人过来,其他人呢?他们难道就不气愤?就没有什么想弹劾的?” 刘三吾一愣。 脸色更显委屈,带着哭腔道:“回陛下,臣来之时,夏之白还在翰林院夸夸其谈,老臣实在不堪其辱,主动拂袖离开了,其他人想必被夏之白强行留下了,夏之白为人素来强势,在翰林院更是说一不二,他若是执行强留,其他学士碍于面子,恐不好意思直接离开。” “但臣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臣之悲愤,同样是其他翰林学士之悲愤。” “不若陛下可稍等一阵,到时方孝孺等翰林学士,定会前来上书弹劾。” “也就是说,夏之白后面说了什么,你都不知道?”朱元璋眉头一皱,带着几分质疑道:“那咱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根本不清楚夏之白为什么会这么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只听了半截,就跑来跟咱告状?让咱治夏之白的罪。” “咱是很生气。” “咱也的确恨不得扒了夏之白的皮。” “但咱毕竟是皇帝,做什么事都得有依据,咱怎么着也得知道,夏之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然咱这么轻易定罪,岂不是有些太过武断了,亦或者给夏之白的罪定的轻了!” 刘三吾脸色微变。 他紧张的往殿门口看了看,迫切的希望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只是看了一眼又一眼,始终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 朱元璋道:“朴狗儿,你去翰林院走一趟,看看翰林院那边什么情况。” “看看是不是如刘三吾说的那样。” “是。”朴狗儿领命。 听到朱元璋下令,刘三吾反倒放松下来,要是朱元璋不派人去,他还有些不安,但只要朱元璋派人去看情况,那定然会看到翰林院其他学士对夏之白一致讨伐。 刘三吾笑着道:“陛下英明。” 半晌。 朴狗儿小跑着回来了。 “翰林院那边是怎么个情况。”朱元璋道。 朴狗儿看了刘三吾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同情,这个眼神无疑落到了刘三吾心中,他心中大呼一声不妙,便听到朴狗儿道:“回陛下,翰林院一片平静,并无任何争执之声,气氛无比和谐,都沉浸在书香之中。” “不可能。”刘三吾猛地开口。 随即,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致歉道:“陛下,臣刚才是一时激动,但朴公公说的话,绝不可能,臣从翰林院离开时,分明听到方孝孺等人对夏之白斥责连连,不然臣又岂敢先行?” “其中定是有什么蹊跷,臣恳请陛下再去详查。” “亦或者是夏之白强迫的。” 朴狗儿冷笑一声,淡漠道:“刘学士说笑了,天下谁人不知翰林学士之清高?他们连陛下都敢反对,又岂会任由夏之白骑到头上欺压?而且奴才刚才问了一些学士,起初的确有很多人对夏学士有意见,只是在听闻夏学士的解释后,全都没了心思,也都老老实实按照夏学士所说重新编书了。” “反倒是刘学士。” “据我打听到的,你已被编书组除名了!” “刘学士心中有怨气可以理解,但岂能这么污人清白?” “作为学士,实是不当!” 朴狗儿阴恻恻的讥讽了一句。 作为一名宦官,全靠陛下信任,而刘三吾竟敢污蔑他欺瞒陛下,这若是让陛下当真了,他还能活得了?既然刘三吾不仁,他自也不会在口舌上放过刘三吾。 刘三吾脸色青一块红一块。 他自是听得出朴狗儿言语中的奚落讥讽。 只是并不敢发作。 他咬牙道:“敢问朴公公,夏之白后续又说了什么?” 朴狗儿道:“夏之白说编书要务实,不能务虚,而且还要公正客观,因为编的书不是给现在的士人看的,而是给天下以后的年轻人,这些人是大明的希望,是大明的未来,这些人不能被耽误,更不能被祸害。” “文人更该有文人的风骨雅量!” ------------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朱标究竟在干什么! 武英殿外。 刘三吾浑浑噩噩的走出来。 他三步一停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明明很肯定,其他人跟自己一样接受不了夏之白了,为什么没人跟随自己来弹劾,难道自己当时在大厅说的还不够大声,说的还不够明显。 这断然不可能。 一定是生出了其他的意外。 一定是。 刘三吾脚步快了不少,他要回去询问一下,一定是夏之白威胁其他人的,只要其他人亲口承认,他身上的委屈就被洗脱了,他也能重新赢得陛下的信任。 另一边。 翰林院众人早已散场。 他们倒是没有刘三吾想的那么多是非,只是单纯不想背上‘谗害’后人的包袱,夏之白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们还站出来反对,岂不就摆明了说他们认为‘务实’不对,他们不希望后人超越前人,这种事暗地可以说,可以私下做,但决不能当面承认,一旦承认,对于他们这种誉满天下的文人而言,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这更是会被后人戳脊梁骨的。 而且无论夏之白说的如何,最终都是要见成书的。 到时也注定会呈上去给百官看的。 陛下跟百官自会定夺。 他们与其跟夏之白争执不休,惹得整个朝廷看笑话,还不如退一步,就按着夏之白的心思做,到时夏之白这些离经叛道的观点落到朝廷眼中,自会有朝廷大臣呵斥指责。 他们也能很顺畅的从其中脱身。 毕竟 夏之白太强势了,在翰林院说一不二,他既然决定要这么做,作为普通学士,他们又岂敢反对,而且他们试图阻拦过,只是为夏之白驳斥了一番,实在无果,才依了夏之白想法。 他们也是被逼的。 再则。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编书。 这个事看起来是美事,也很容易流芳百世,但这得罪的人又岂会少?如今夏之白执意将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到时书被否定,要么重编,要么废弃。 他们又不会损失什么,翰林学士本就是储才立书的。 黄章回到自己的书桌,四下张望了几眼,朝董贯道:“刘学士呢?他不是早先就回来了吗?为什么书院不见他人?” 董贯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但面上不动声色道:“刘学士前面不是说要上书弹劾夏大学士吗,只怕刚才我们在大厅议事时,刘学士就按耐不住性子,急匆匆弹劾去了。” 黄章一愣。 董贯又道:“我刚才还看到朴公公来过,还来询问了一下情况,只怕刘学士在陛下那,没少添油加醋,但可惜陛下并没听信,反倒是经过这次的事,刘学士彻底跟夏大学士决裂了。” “今后的编书都不会再有刘学士的身影了。” “刘学士倒是得以清闲了。” 董贯肃穆着开口,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黄章苦笑着摇头道:“刘学士平日在翰林院养尊处优的,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一遇激,就慌了神,把这事捅到陛下那,他也不想想,书都没有编成,那可不就只有一张嘴吗?这谁人能听凭几句话就信?陛下又向来务实,哪会这么容易亲信,我等又不傻,岂会白白被他当枪使,希望刘学士没有捅到陛下那吧。” “不然.” “他好不容易起来的清誉就毁了大半了。” 董贯摇摇头道:“不管刘学士的事了,我倒是觉得夏之白说的观点挺有用的,若是我们能不拘泥于圣贤书,倒是能很大程度启发心思,在学问上也会少很多束缚。” “前面夏之白给我们说的墨家的‘知,知之否之足用也;谆,说在无以也’,‘非半弗斫则不动,说在端’的观点,也让我大为耳目一新。” 黄章看了眼四周,连忙嘘声道:“慎言。” 这话他们可不能讲。 陛下可是早早定下‘程朱理学’为治国思想,夏之白离经叛道,他们可没有这么大胆子,私下借此来打磨自己的学问尚可,把这些拿出来当做自己的卖弄点,这可是很大的政治问题。 董贯连连点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两人看了看四周,都把头埋下了,如今夏之白已斧正了方向,他们也基本默许了,自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随着自己的喜好去弄,不过他们后续也渐渐发现了,确定了核心思路后,无论是编书,还是翻阅资料,都容易很多。 唯有刘三吾。 问遍了众翰林学士,始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怒火攻心之下,直接气昏死了过去,接下来十天半月都没有再来翰林院,也是让众人一阵唏嘘,甚至还有人暗暗思忖,刘三吾会不会挺不过去。 毕竟刘三吾岁数也大了。 这次的事,对他的打击的确很重,尤其是从编书组除名,对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士人而言,的确是奇耻大辱,只是其他人终还是太小看刘三吾了,在养病修养了半个月后,刘三吾又回到了翰林院。 只是相较过去变得沉默寡言不少。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见夏之白的眸光,还是带着几分阴狠跟怨毒。 仿佛内心积聚了天大的怨气跟委屈。 刘三吾的事,根本就没有入夏之白的眼,他此后一直静心在编纂教材中,经过前面那一番正告,以及杀鸡儆猴后,这些翰林学士明显老实多了,很少去故意弄一些招人厌恶的事,也不再暗搓搓的填充大量私货了。 这倒是让夏之白难得安生了一阵。 对于翰林学士的‘老实’,夏之白心中是清楚的。 书生最多‘心思’,也最容易生出‘阴险’,想让这些玩‘心眼’的老实下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自认自己也没有这个本事,只要这些人不触碰到自己的底线,他都会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切以编书为重! 夏之白这边是轻松了,但朱标那却事起了。 一连数日,朱标都没去理政了,一直待在太庙,在等了几天后,朱元璋终于是坐不住了,动身去了太庙,他倒要亲自看看,朱标究竟在太庙干什么!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儿臣并不输父皇! 太庙。 黑布挂满了屋檐。 屋檐外沿垂着不少的冰棱,十分的狰狞吓人,仿佛一柄柄刺入心脏的匕首,悬在空中,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只是这冰棱,还没来得及成长为利剑,就直接被发现的宦官给清理掉了。 屋檐再度变得光洁一片。 朱元璋步子迈的很快,龙行虎步间,就到了太庙。 他扫了眼护卫在这的守卫,道:“太子一直在里面?没有丝毫走动过?” 守卫拱手道:“回陛下,太子自五日前来太庙,便一直待在里面,除了日常吃饭,便不见人,也不容许有人待在身边,臣等也实不知殿下具体发生了什么,望陛下治罪。” 朱元璋摆手。 朱标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 一旦牛脾气下来,也不是那么好劝的。 这点随他。 他挥手,道:“去,让宫里的厨子弄点好吃的,咱等会亲自给他端进去。” “是。” 朱元璋并没急着进去,反倒问起了朴狗儿:“咱给了你几天时间了,你可有打听清楚,那天夏之白究竟跟太子说了什么,以至于太子连朝政都不理,一头扎到了太庙。” 朴狗儿惶恐道:“老奴无能。” “老奴没有打听到。” “那日文华阁,只有殿下跟夏之白二人,殿内没有让其他人在,老奴多方打听,都没打听到任何消息,而夏之白对此事又忌讳如深,只是让老奴亲自去问殿下,还说殿下不是在违抗陛下,而是想给陛下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朱元璋蹙眉。 朴狗儿头迈的更低了,颤巍道:“夏之白说,殿下想告诉陛下,殿下长大了,志向不输陛下,而且自信能将大明治理好。” 朱元璋砸吧着嘴,笑着道:“这老大,跟咱还证明什么,咱的儿子,咱心里还能没数?咱都立他为太子了,还不能说明咱对他的信任,非得跟咱弄这种过场,真是的。” “还有呢?”朱元璋又问。 朴狗儿心神一紧,连忙摇摇头道:“回陛下,没有了。” “对于那天具体说了什么,夏之白一直守口如瓶,说等殿下想明白了,理清楚了,自然就会告诉给陛下,而且殿下的想法跟他的想法不一样,他就算说了,也只会说的臣子夏之白的想法,他的想法对陛下无用。” 朱元璋嗤笑一声:“这些读书人,嘴皮子倒是厉害。” “不说就不说,咱也不稀罕听。” “不过朴狗儿,你来给咱分析下,咱家老大想给咱证明啥呢?他还有什么需要证明的吗?” 朴狗儿苦笑一声,茫然的摇摇头,委屈道:“陛下,这实在是为难奴才了,奴才打小就成了太监,连子女都没有,哪知道这些事啊,陛下问我,奴才这怎么答得上来。” 朱元璋瞪了朴狗儿一眼。 也知道朴狗儿说的是实话,自己问一个太监,的确是问错人了。 没一会。 就有宦官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来了。 朴狗儿下意识就想伸手接过,不过被朱元璋抢先了。 朱元璋吩咐道:“你们就等在宫外,咱没有吩咐,你们谁都不准进来,咱要进去跟咱朱家列祖列宗说说话,顺便也问问咱家老大究竟是什么心思,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当,非得待在太庙?!” 吩咐完。 朱元璋就大踏步进了太庙。 太庙的温度有些低,屋内的灯烛倒是通明。 并不显阴森。 朱元璋并没有收敛脚步,迈着龙行虎步就进到了里面,朱标盘坐在一个灵位旁,身子显得有些单薄,但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过,而是一直在上面写着,对于朱元璋的到来,也丝毫不关心,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了里面。 朱元璋走近。 他没有打断朱标。 只是将手中的饭菜放到一旁,随后轻着脚步去到朱标身后,仔细的看起了朱标正在写的东西,察觉到身后有异样,朱标眉头一皱,正欲发火,回头却发现是朱元璋在身后,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没有搭理朱标,只是伸手将朱标写的东西拿了起来。 他质问道:“你最近就在太庙写这些?” 朱标点头。 朱标已稳住了心神,静心凝神道:“臣前几日跟夏之白聊了一下,却是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儿臣越是想得到父皇的认可,儿臣就越得不到父皇的认可,因为儿臣做的,都是父皇想让儿臣做的。” “而这些事,有的是儿臣想做的,有的却并非儿臣想做的。” “作为臣子,听奉诏令,理所应当。” “臣从未有不满。” “然作为储君,儿臣却鲜有自己的想法,从始至终也没有一一而贯之的坚持住一件事,儿臣一直都在沿着父皇设计的道路在走,儿臣很累,不仅是身累,更是心累。” “儿臣心中也很怕。” “怕做的不好,怕父皇不满,怕兄弟有意见。” “儿臣心里压力太大了。” “儿臣已有些受不住了,父皇给儿臣铺设的道路,自然是很好的,但儿臣不能只沿着父皇的想法去做,父皇让儿臣读了很多书,通晓了很多道理,却根本不给儿臣施展的机会,儿臣也知道,儿臣自来愚笨,比不上三弟他们,但儿臣已过了而立之年,却始终没有按照自己想法做成过一件事。” “儿臣现在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再这样下去,儿臣脑袋恐要承受不住了。” “儿臣不敢跟父皇说,只得自己待在太庙,看着母后的灵位,在母后灵位的安抚下,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父皇现在手中拿着的,是儿臣通过自己的想法,梳理出的儿臣自己的治国想法。” “夏之白说的没错。” “大明每一个皇帝,都该有自己的想法!” “只不过需沿着父皇设定好的主线,但其他出现的分支,却要因人而异,儿臣成为不了父皇,也不可能达到父皇理想中的太子模样,儿臣以前一直想达到,但现在儿臣想明白了。” “那不是儿臣,更不是朱标。” “朱标是人,是独立,有自己想法的人。” “儿臣不愿意再那样浑浑噩噩生活了,儿臣想证明给父皇,儿臣在很多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长进。” “甚至.” “并不输给父皇了!” ------------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朱标的抱怨! 寒风呼啸。 吹得太庙外一阵呜咽作响。 殿内死寂,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朱标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但跟以往不同,他没有躲避朱元璋那摄人的眼眸,而是直勾勾的对视着,虽然心中很发怵,不过的确没有退缩。 他不想退。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是哪来的胆量。 或许是对生的渴望,或者是对自己政见的强烈自信,亦或者是对长期压制的宣泄。 他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朱元璋。 朱元璋目光微阖,虽一言未发,却已让人感到了雷霆之势,良久,朱元璋冷笑一声,道:“这又是那夏之白教你的吧。” 朱元璋声音很冷淡,却带着强烈的自信。 仿佛一口咬定了。 朱标嘴唇颤了颤,目光越来越闪躲,甚至下意识想点头,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用力的摇了摇头,声音已带着一点哭腔,道:“父皇,这就是儿臣的真实想法。” “父皇对儿臣控制的太严苛了。” “儿臣受不了了!” “儿臣现在每天天不亮醒来,就要跟随父皇处理堆如小山的奏疏,儿臣知道,这是父皇在培养儿臣处理政事的能力,但父皇当然让儿臣看了这么多的书,学了这么多知识,儿臣一直谨记着。” “儒家有句话说得好。”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儿臣每天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时间思考,全都按着父皇你要求的去做,等做完,基本就到了午夜了,稍微小憩会,就要休息了,整日累的眼睛都睁不开,儿臣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提线木偶,每天在那机械式的处理奏疏,父皇若是问儿臣为什么这么做,儿臣的确能对答如流,也能答得让父皇满意,但这个回答,不是儿臣的。” “是父皇您的!” “是父皇您一直灌输给儿臣的!” “儿臣没有自己的想法,过去也不敢有,但凡生出了自己的心思,父皇便会立即棍棒伺候,也会立即各种苦痛教育而来,身为人子,儿臣不敢违逆父皇之意,但这么些年下来,儿臣渐渐找不到自己了。” “儿臣现在已不是朱标了。” “只是一个木偶。” “父皇,恐怕很想知道夏之白跟儿臣说了什么吧,其实夏之白并未跟儿臣说什么,只是告诉了儿臣一件事。” “儿臣要死了!!!” 朱标惨淡着脸,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却显得异常的病态。 前面还一脸寒霜,满眼怒火的朱元璋,在听到朱标最后一句话,脸色陡然变了,原本的犀利眼神,一下变得惊慌失措起来,整个人也一下慌了神,仿佛朱标的这一句话,惊扰了这位帝王古井不波的心绪。 朱元璋失色道:“老大,你可别吓咱。” “咱这么大岁数,可经不起你这般吓,你才多大,怎么还谈起生死来了,咱不准你说这个,咱没让你死,谁敢让你死,标儿,你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咱就知道,不然你怎么会来这边。” “你不是太累吗。” “咱让你休息,你想休息多久,咱就让你休息多久,咱要你休息到身体好为止。” 朱元璋伸出手,用力的抓住了朱标。 眼神有些慌乱跟不安。 朱标摇头,眼角的泪珠再也遮掩不住,悲伤道:“父皇,你对儿臣要求太高了,儿臣每日是战战兢兢,唯恐哪件事没做好,遭到父皇的叱骂,引起父皇的不满,儿臣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这段时间儿臣的头是越来越疼了。” “而儿臣也越来越怕父皇了。” “自母后病逝后,父皇您变了,变得越来越凶戾,越来越让人不敢靠近了,儿臣有什么想法,根本不敢跟父皇说,儿臣甚至都不太敢跟父皇待在一起了。” “父皇,儿臣对您是越来越陌生了。” “现在的父皇您已钻入了自己的舒适圈里,听不进大臣的建议,也不容许大臣有反对,将这些大臣的建议,全都视为是对父皇您权威的挑衅,在朝堂说一不二,独断专行,但这几年下来,父皇当也该察觉到了。” “天下没有按父皇你想的改变。” “卫所制在崩坏。” “我大明的功勋家族在腐化。” “大明的臣子越来越退缩不敢言,只敢唯唯诺诺的讨好父皇,父皇杀了很多贪官污吏,但天下的贪腐不见少,父皇颁布了很多的整饬措施,但最终弄来弄去,地方百姓反倒怨声载道。” “现在南方就一个盐税,都敢各种动心思,还没少功勋子弟参与。” “而南方是大明的主要税源,但朝廷当真能控制的住这些税源?大明商税很少,又大肆打压经商,一切都快要按照朝廷规定的份额去生产买卖了,只是这么控制来控制去,反倒变成了地方士绅盘剥百姓的口子。” “儿臣不明白。” “父皇您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但就是不愿改,也始终坚定认为自己那一套想法是对的,只愿意在那一套基础上缝缝补补,只是就像夏之白说的,治国是需要用钱的。” “元代近百年,天灾人祸不断。” “我大明不当防范?然夏之白送上高产土豆,父皇又是怎么做的?只将其视为‘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只准栽种在小范围内,不准流出到外,但这些皇室能看到的地方才多大,又能有多少产量?” “父皇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在天下推行小政府,父皇说是看到宋代的官府臃肿,不想大明重蹈覆辙。” “儿臣自然是理解的。” “但小政府一来,朝廷官员要做的事就太多了,本身朝廷就要处理来着天下四方的政事,就朝廷这百来人官员,哪里处理的来,最终只能挑一些重要的事解决,长久下来,大明背地的积弊不是越来越多吗?” “这哪里减负了?” “而且把地方的治理权交归到地方。” “这岂不是在纵容地主、士绅控制地方,父皇对地主、士绅是无比嫉恨,那父皇理应清楚这些人控制地方的危害,但父皇却依旧我行我素,这折腾来折腾去,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减负没减了,倒是让百姓更吃重了。” “朝廷如今连政事都处理不过来,那还能顾得过来监管?” ------------ 第三百三十九章 我大明民哀多于民悦! “够了!” 朱元璋拂袖,已是怒发冲冠。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了。 朱标被朱元璋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只是眼中闪过一抹果决,咬牙道:“不够,儿臣今天要把心中所有的不快一口气说完,不然儿臣担心,儿臣今后恐再也没有胆量说出来了。” “儿臣还要说!” “父皇为严明律法,在《大明律》之上,又颁布了《大诰》,而且还用《大诰》来训诫百官,只是儿臣现在很疑惑,我大明究竟是《大诰》重要,还是《大明律》重要,父皇一边不断给儿臣立规矩,一边又在不断破坏规矩。” “父皇让儿臣想遵守那个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 “但规矩越来越多,还层层加码,又何尝不是在破坏规矩?” “如今的大明律法已是形同虚设,百官在父皇的要求下,都必须熟记《大诰》,但我大明不是当以《大明律》为主吗?大明的官员本就政事繁杂,还要掏空心思去背《大诰》,那让他们有多少时间去记《大明律》,连《大明律》都记不住,还能指望他们能用《大明律》禀告办事?” “最终岂不是《大诰》替代了《大明律》?” “但《大诰》是父皇用来告诫百官的,不是用来告诫百姓的,百姓本就愚昧无知,哪里懂这么多道理,他们一天只为填饱自己肚子,这一番折腾下来,百姓对父皇的《大诰》,只有怨念跟骂声,没有夸赞。” “另外,大明的俸禄同样也太低了。” “儿臣知道。” “父皇不想多征税。” “想让百姓能尽可能的过上日子,但事实并没有按父皇所想,田税不多,各种苛捐杂税,从来没少,而大明的官员因为俸禄低,自然要取‘银’于民,最终这‘节省’下来的钱粮,还是交上去了。” “关键朝廷还‘一无所知’。” “父皇对经济措施,同样是一塌糊涂。” “大肆的颁布大明宝钞,父皇虽说这是发给官员的,最终官员又让百姓买单,而朝廷并不收大明宝钞,最终这些大明宝钞就沦为了一堆废纸,然百姓却只能望着这一堆废纸欲哭无泪,因为他们的钱粮都被这些废纸替换掉了,但他们还要交税,还要纳粮,还要去服役,百姓越来越困苦。” “儿臣已记不得谁给父皇提的建议了。” “只是儿臣如今还记得当时那些士人的嘴脸。” “说这大明宝钞就是一堆废纸,朝廷用一堆废纸,换来了白花花的银子,还说是无本万利的事,对朝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能不断充实国本,儿臣当时也深以为然。” “但现在儿臣琢磨出味来了。” “大明宝钞是发下去了,但哪里落到了官吏手中,不全都落到百姓手中吗?百姓本就生活艰难,哪里承受得住这种盘剥,最终岂不是又要落得卖儿卖女,或者卖田卖地的下场。” “这不是让我大明重蹈元代覆辙吗?” “提出建议的士人” “其心可诛!” “而且儿臣若是没记错,元代时,就曾几次换钞,最终导致天下沸反盈天,百姓更是怨声载道,若非如此,大元恐还不会这么容易衰亡,我大明如今却是更甚。” “元代的至元宝钞尚且是能流通的,只是越来越不值钱,但我大明的宝钞却是废纸一张。”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我大明难道当真就不吸取一丁点教训?” “还有如今的大明官员,庸官当道,父皇经过几次清洗朝堂,将原本的朝廷官员,都杀了个大半,也杀得奉天殿是血流成河,而父皇担心从地方提拔上来的官员不可靠,因而多是从翰林院、国子监等地方录用,但这些书生,之前全都埋头读书,根本就不通政治,他们参与政事,看似是一板一眼。” “实则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儿臣处理政事这么久,尚且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唯恐处理出了差池,让天下百姓受苦,然这些新晋升的官员,一个个可谓是老气横秋,指点江山,但实际全都是纸上谈兵,空洞无物。” “说起来是头头是道,真的落到实处是问题遍地。” “他们帮助父皇处理再多政事,也终没有亲自去到地方了解实情,也根本体会不到民间疾苦,眼中只有自己的壮志豪情,父皇一再要求官员要务实,但大明的这些官员,连脚都没有沾过泥土,又怎么可能务得了实。” “就靠几本圣贤书就能治好国?” “儿臣不觉得。” “这些人出出主意还行,让他们切身实地做事,大多数都是不行的,学的东西终是飘着的,而且这些官员跟地方没有太多交集,他们的话,对地方约束力很小,全靠朝廷威望。” “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势微,那岂不是意味着,大明恐会政令不出应天府?” “现在的大明,就像是有两个朝廷,一个是应天府的小朝廷,另一个是应天府之外的大朝廷,父皇本意是小朝廷驾驭大朝廷,但大朝廷的实力未免太强了,而且朝廷根本就没有做到行之有效的监管。” “儿臣惊恐啊。” “在父皇眼中,大明是欣欣向荣。” “但在儿臣眼中,大明是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私法高于国法,朝廷不如现管,地方疏离中央,民哀多于民悦。” “我大明立国才二十年不到啊。” “儿臣怕啊。” “父皇为天下付出了这么多,但以儿臣这微薄之能,哪里能承担得起父皇的重托?儿臣的身子本就单薄,让儿臣沿着父皇的道路向前,儿臣实在是做不到,也有心无力。” “父皇设计的这套制度,终究只适合父皇,并不适合儿臣。” “也并不适合大明的后世帝王。” “儿臣也给父皇交个心,若儿臣还是储君,若儿臣还能活到上位,儿臣继位后,一定会大改天下的,让大明的制度渐渐趋于制度化、规范化,不至于太过劳心劳力,而且会用更合理的方式加强对天下的控制。” “让权力真正的集于国府!” “而非是表面!” ------------ 第三百四十章 精神上的监禁! 朱元璋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背在身后的双拳,已是被握的青筋暴起。 他望向朱标的双眸充满戾气。 他辛辛苦苦培养的太子,培养的大明储君,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念间,他对夏之白的杀意达到了极致,他认为都是夏之白在作怪,没有夏之白之前,他的太子是多么的温良老实,哪里会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从夏之白来到朝廷,自己这好大儿就变了。 多了很多心思。 也渐渐不能理解自己的作为了。 都是夏之白的错! 朱元璋强压着心头怒火,背着手道:“老大,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给咱说,这一切都是夏之白怂恿你说的,对不对?” 朱标摇头。 他也是被朱元璋的话给彻底激怒了,抱怨道:“父皇,为什么你就始终不肯相信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呢?难道我朱标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以往但凡是我生出违逆父皇的话,父皇总要将这些话,强加到其他人身上,之前是宋濂等人,如今又是夏之白。” “过去儿臣怕了。” “不敢实话实说,将这些话推到了其他人身上。” “但这一次。” “儿臣不会再否认了。” “这就是儿臣的真实想法,跟其他人无关。” “有没有夏之白,儿臣有朝一日都会把这些事说给父皇听的,因为儿臣已越来越受不了了,父皇你对儿臣的控制太严了,儿臣是片刻不得安宁更不得安生啊,儿臣每日吃什么穿什么,用度,还有跟什么人见面,说什么,全都在父皇您的监管之中,您给儿臣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儿臣没有说谎。” “父皇您在儿臣心中,一直都是一座巍峨高山。” “只是这座高山,如今压得儿臣快喘不过气来了,儿臣甚至很想逃。” “过去儿臣迫于父皇的威望,始终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即便有一些动作,都是私下一些小动作,父皇大多都是当即制止,儿臣的性子是有些文弱,也的确不敢违抗父皇的命令,父皇哪怕一个瞪眼,一个挑眉,都能将儿臣吓得惊魂不定。” “但父皇” “儿臣受不了这种恐怖生活了。” “儿臣感觉自己生活的很窒息,儿臣恐真会如夏之白所说,用不了多久就要死在这上面了,因为儿臣对父皇太怕了、太惧了,儿臣一辈子都活在对父皇的恐惧之中,这种日子儿臣真的撑不住了。” 说着。 朱标已是泪如雨下。 整个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仿佛说出前面这些话,已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只是他的嘴角还是露出着一抹开怀的笑,他终于将心中的积怨一口吐露了出来,终于没有将这口怨气继续憋在心头了,那种感受实在太难受、太让人压抑了。 朱标张大嘴,用力呼吸着。 仿佛是一条离水的鱼,在濒死之际,用力的喘息着。 原本朱元璋是怒不可遏的,只是见到朱标这狼狈的喘息模样,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看得出来,朱标没有说谎,他真的仿佛像是窒息的人,一下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眼中充满了贪婪跟渴望。 还有一种深深的惧色。 现在的朱标无疑是无比糟糕跟狼狈的。 但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在自己面前竟是这样的不堪,朱元璋整个人恍惚了。 他真给了朱标这么大的压力? 大到朱标喘不过气? 这怎么可能? 他对朱标哪有这么严厉? 朱标想要什么,他何曾没有满足过? 他已给了朱标自己最大的宽容跟仁爱,也给了朱标足够大的包容跟信任,历朝历代,谁有朱标的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老二老三老四,都有争储之心,甚至老三还表现的异常优异,但从始至终他都坚定的站在老大这边。 甚至不惜将老二老三他们封出去。 就是要维护朱标的地位。 他哪错了? 他这么尽心尽力的为朱标考虑,结果朱标竟然是这么看待自己,他做这么多,又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自己这一老头子?他还不是为了朱标,为了朱家的后世子孙? 只是一腔怒火,在看到朱标又哭又笑的凄惨模样下,全都化为了一道叹息。 朱元璋的身子仿佛佝偻了不少,他望着朱标,声音一下变得低沉起来,道:“标儿,咱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咱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就这么看咱?你可知,你这番话,让咱心里是有多难受。” 朱标依旧坐在地上,惨淡的笑了笑,道:“父皇,您的功业定会千古流传。” “但容许儿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父皇,你没有考虑过儿臣,你考虑的从来都是大明。” “是父皇您亲自打下来的大明。” “父皇您做的一切,都是以一个帝国统治者的角度做的,大明如今这一切的制度,都是基于父皇您的认知,你的喜爱设计的,跟儿臣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只是儿臣当了这个储君,换做是老二老三,哪怕是老四,都不会有任何不同。” “因为父皇你眼里只看得到帝国的长久,看不到儿臣跟百姓的疲敝。” “父皇认为天下按照你既定的设想,就能千秋万世,万古一系,甚至偏执的认为,让朱家的后世子孙,都要按照父皇你规定的制度去做事,但父皇儿臣是人,是活生生的人,父皇一边叫儿臣多读书,一边又不让儿臣学以致用,那儿臣跟大明后世的帝王,都像是被父皇刻意关在笼子里的鸟。” “没有自由啊!” “甚至儿臣连走出笼子的权力都没有。” “这不是儿臣想要的生活。” “更不该是你朱家子孙该有的日子。” “你是受过苦,不想让子孙后代受苦受累,但你现在的做法,跟他们关进监狱又有什么不同?” “一个是肉体上的,一个是精神上的。” “肉体上至少还要逃狱,或者其他办法逃脱,但精神上,却要一直受到监禁,一旦生出了自己的做法,底下的文武官员,就会如防御洪水猛兽般冲上来制止。” “父皇,儿臣受不住!!!”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天冷,该添衣了! 朱标双掌撑地,慢慢的从地上爬起。 他将自己这几天写的东西,简单的归拢了一下,随后交到了朱元璋手中。 朱标道:“父皇,儿臣最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将天下治理的更好,虽然的确吸取了夏之白不少经验,但也有很多是儿臣自己的见解。” “原本儿臣想着将这一切写好,再一并交到父皇手中。” “今日父皇既来了。” “那儿臣便将这些提前交给父皇看了。” “儿臣欲用十年时间,重新梳理天下制度,将如今这驳杂、混乱的制度,重新理清,让百官能各司其职,让百业能重获生机,让百姓能真正的生活在一方乐土上。” “另外.” “儿臣恳请父皇废‘府’!” “东宫的太子府,里面的官员,是父皇安排的,非是儿臣自己挑选的。” “这些人,要么为大明立国立下过丰功伟业,要么是父皇的股肱之臣,都不是儿臣能随意使唤的,儿臣也不太敢使唤,儿臣想要的东宫,是能让儿臣随意发挥的太子府,是能跟随儿臣坚定走下去的太子府。” “不是儿臣但凡说出一些话,就要立即出声反驳的官员。” “儿臣能接受这些人低俸、低官职,甚至只是小吏,儿臣都能接受,因为儿臣已厌倦了只能从吏部的卷宗上去看人,吏部的卷宗上面人都是完人,都只有光鲜的政绩,丝毫没有提及错误跟缺点,儿臣看来,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状况。” “父皇一直教导要务实。” “因为吏部呈上来的卷宗,父皇一眼就能看出好坏。” “但儿臣不行。” “因而儿臣决定切身实地的俯下身子,不但要看这些官员的一时一事,还要看这些官员过去的历史跟所有工作,作为帝国的继承者,儿臣始终认为,儿臣必须掌握识别官员跟使用官员的能力。” “只是如今,儿臣都没有。” 朱标轻叹一声,眼神有些萧瑟,道:“儿臣这些年,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这窗外事,心生怜悯是我,袖手旁观同样是我,共情是我,无能为力同样是我,这种痛苦的情绪,如同一柄尖刀一般,一直在不停的刺痛着我。” “若儿臣当真是没心没肺之人,儿臣恐倒也不会太在意。” “只是父皇这些年耳提面命,让儿臣宽仁驭民,要以民为本,以国家为重,儿臣却没办法真的做到袖手旁观,儿臣还是想有一番作为的,虽然比不上父皇的丰功伟绩,但能跟随父皇,为天下做一丁点贡献,儿臣此生便足矣。” “儿臣想跟随父皇的脚步,但绝不是走父皇的旧路。” 朱标转过头,虽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但前面说出的话,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终于在这种时候,敢直面朱元璋的目光,他镇定道:“《资治通鉴》说: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尔不顾其害。” “以前宋濂大学士尚在时,曾给儿臣传授过几句话。” “可叹如今的年轻人,看着一些老学究的诗词文章,便感觉字里行间充满了腐朽气,而有些老人看着年轻人一脸朝气蓬勃,就会脸上笑着,眼神阴沉,视为叛逆贼子。” “哪怕年轻人有时什么都没做,但在老人眼中,已然从希望走到了失望。” “归根到底。” “是现状跟习惯容易把头脑束缚的紧紧地,而年轻人更勇于突破常规,寻求创新,就如同如今一样,已是到了秋冬之交,按照惯例,都该变换一次衣服,但若是有人不在‘之交’变换衣服,那往往就要闹出毛病来。” “这就是习惯的力量。” “之前儿臣并不是很明白。” “但如今儿臣渐渐明白过来一些。” “儿臣过往就是被困在了夏冬,过了夏,便是冬,不敢在‘春夏、夏秋、秋冬、冬春之交’换衣,因而全身心都出了问题,因而如今儿臣想变一变了,让自己添点衣。” “父皇你也是。” “天冷了,该添衣了。” 朱标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副衣裳,随后套在了朱元璋身上。 朱元璋下意识伸手拢了拢。 他看着眼前的朱标,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带着几分欣慰,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最终只是双眼木然的望着。 良久。 朱元璋回过神。 他将目光移向了下方的纸张。 只是明显心不在焉,朱标的话让他有些触动,非是朱标的变化,而是朱标突然的成长,让他一下子像是重新认识到了这个长子,他能感受到眼前的朱标精气神完全变了。 没了以往的怯弱跟胆怯,多了几分自信跟坚定。 以往的朱标是绝对不敢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别说开口,就连写都没这胆子,他大致的扫了几眼,却是将这些放到了一旁,望着一旁的马秀英灵牌,叹息一声,也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伸出苍老的手臂,触碰着那冰冷的灵位,低沉道:“你娘走了快五年了,以前你娘就担心,没了她,咱会越来越残暴,事实的确是这样,但咱又哪想这样?” “明面上,咱的确是那个铁血无情,说一不二的洪武皇帝。” “但以往只有你娘才知道,咱做出那些决定时,心中是多么的纠结跟不愿。” “只是咱是皇帝,咱必须得对天下负责。” “咱也没办法。” “咱过去是冷落了你们娘两,但咱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让咱朱家子孙日后能轻松一些吗?结果呢,到来头,咱还被儿子一阵数落,咱这老子当的。” “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 “咱过去是对你有点太严苛了,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咱也不阻止了,咱依你,只是咱先说好,你做什么,都必须给咱提前说一声,让咱先过目一下。” “还有.” “离夏之白远一点。” “咱不乐见他。” “他来朝廷时间才多久,咱的儿子,现在就听他,不听咱的了。” “至于你能做什么事,得咱回去把你写的这些全看一遍后再决定,还有东宫的事,没得商量,那是咱留给你的,咱还没死呢,还轮不到你在这指指点点。” “.”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李善长相邀! 十一月下旬。 京都无事,太平祥和。 夏之白回应天府已有一段时日了,在他看来,他想做的事,已渐渐步入正轨,虽然朱标没有再找过自己,但从朝堂的一些迹象来看,朱标明显做了很大的改变。 虽然依旧很克制。 但相比过去的唯命是从,还是多了一些主见。 又一日夜幕时分。 夏之白刚从翰林院出来。 踏在覆满脚掌的雪地上,一走便是留下一副长长的脚印,这时,一道声音突从后方响起,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者,不知从何处出现,恭敬的朝夏之白一礼,道:“是夏大学士吧,我家老爷有请。” 夏之白蹙眉。 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来人几眼,眼中露出几分疑惑。 老者笑着道:“大学士莫要惊慌,我家老爷非是别人,正是朝廷太师。” 夏之白恍然。 李善长。 随即心中也有些不解,这么冷的天,李善长找上自己是为何?他自认跟李善长并没有多少交集,也基本没有碰过面,日常就算是上朝,甚至都没有所谓的点头之交。 不过李善长毕竟是朝廷三公,他也不敢轻易怠慢,连忙道:“还请老丈在前方引路。” 老者面色一喜,连连点头带路。 李府。 李善长的府邸是很豪华的。 作为大明的开国功勋,李善长为大明的建立,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因而得到了很多的优待,不仅家中子弟跟皇室有联姻,互为姻亲,在朝堂更是地位崇高,他的建议,哪怕是朱元璋也要听取一二。 一定程度上。 李善长都算是另类丞相。 在李府大厅,李善长早已备好了一桌酒菜。 他坐在主座上,静候着夏之白大驾。 这段时间,以他的政治敏锐性,已敏锐的察觉到,朝廷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是太子朱标身上,加之朱标曾给自己有过来信,但他始终没有破解出来,因而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眼见殿下对自己越发冷淡,李善长心中莫名有些恐慌。 在思忖几日后,还是决定见见夏之白。 他很肯定。 殿下有今日之变化,定跟夏之白有脱不了的干系,夏之白这个人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一定程度上,还很会来事,只怕就是夏之白私下跟殿下说了什么,以至于让殿下对自己有了些看法。 李善长并未久等。 在酒刚刚温好时,便听到家中奴仆来报信。 李善长面色不露分毫颜色,依旧坐在主座上,等着夏之白来大厅。 很快。 夏之白的身影出现在大厅。 李善长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的看了夏之白几眼,笑着道:“夏大学士,你可是让老夫一阵好等啊。” 夏之白朝李善长拱手道:“见过太师。” 李善长摆手道:“坐吧。” 夏之白入座。 等四周的侍女给两人斟满酒后,李善长大袖一挥,让侍女退到了屏风后,这才开口道:“今日唐突的将大学士请来,还望大学士不要见怪。” 夏之白道:“太师客气了。” “只是太师叫我过来,究竟是为何事?” 夏之白手持着酒杯,却并没有饮用,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还是李善长这样的老狐狸,他不可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也不得不警惕小心。 李善长微微一笑,露出一抹狡黠之色。 他自看得出夏之白的警惕。 他举杯小酌一口,随后颇为喜悦的放下酒杯,道:“这酒可是之前陛下赐下的御酒,夏大学士可以尝尝,至于老夫今日为何将大学士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过场,只是心中有一惑,但求夏之白详解。” 夏之白故作惊讶道:“太师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世上还能有太师难解的?” 李善长哈哈一笑,又无奈的摇摇头道:“老夫那算得上见多识广,只不过是跟着陛下走南闯北了一下罢了,但实际一直待在中军,并未见过什么世面,若说真的见多识广,天下何人能出大学士之右?” “初出茅庐,便让天下为之一震。” “一篇谏文横空出世。” “随后手持‘神器’金榜题名,天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后的弃官为商,同样让世人大跌眼镜,而后的京都盐铺等,却再一次刷新世人认知,一个小小的蒸汽机,却引得南方大动,能在帷幄间,便引动天下风云者,如今天下臣子中,恐也只有夏学士你一人耳。” 夏之白苦笑一声,连连矢口否认。 他道:“太师言重了,年少轻狂,做了些狂妄的事,太师就莫要说笑打趣在下了,而今想来,只觉浑身躁得慌,实是担不起太师这么高的评价跟夸赞。” 他做的这些事,乍一看的确非凡。 实则是如履薄冰,若是有其他选择,他未必想这样。 李善长笑着道:“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意气,老夫当年年轻时,何尝不是这样的意气风发?只可惜如今年迈,身子腐朽,难回昔日青春了。” “垂垂老矣,也不知还能活多少光景了。” “只是这大明终是我等亲手缔造的,心中始终有着牵挂,不知夏学士,对大明日后可有新的见解?” 李善长一番言语,终于回到了正题。 他重新举杯小饮,眼神有些浑浊,仿佛还沉浸在岁月变化之中。 夏之白沉默,隔了一阵,才举杯道:“在我看来,当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亦或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战时动荡跟和平时期,天下将会是两幅模样,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李善长眉头一挑,似对夏之白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颔首道:“战争时跟和平时,的确会有不同,但又岂会有太多的不同?百姓依旧要勉力生活,商贾还是要经商,士人官吏,还是得各司其职,在老夫看来,天下没有多少变化。” “变得只有人!!!” 夏之白点头又摇头,他笑着道:“太师所言,对亦不对。” “人的确会变,但天下也会变。” “从战时的暴力无序,变为太平时的规章有序,从毁灭重回到建设,人心总是向往着更美好的。” ------------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为鼠还是为人! 李善长不置可否。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经历了一次礼崩乐坏,想重新建立起向上的制度谈何容易?若是当真这么容易,当今陛下也不会一心只想着门户私计了。 李善长看着夏之白,沉思了一阵,道:“你认为你所说的会成真?” 夏之白很肯定的道:“会。” “为什么?” 夏之白道:“有志者事竟成,事在人为,只要去做,总会一步步达成的,前面的道路或许是曲折的,但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如今的天下又何尝不是正在从大乱走向大治?” 李善长摇头。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一边吃着一边道:“你真觉得天下正在走向大治?” 夏之白陡然沉默下来。 李善长轻哼一声,淡漠道:“现在的天下情况,你或许也见到了,人心都是自私的,能够将战后的天下,做一番修补维缮,已是当前的极致,想再进一步,各方面都已不支持了。” “你有斗志,有野心,有冲劲,老夫可以理解,但人总要面对现实。” “现实便是如此。” “而且历史上的大治,又真能算得上是盛世?盛世之下森森白骨,又何曾少过?养不起这么多百姓,管理不了庞大的体制,这是每个朝廷都面临的问题,大明又何曾会有例外?” “有的事,你其实一直都清楚。” “只是不肯接受。” “或许你的一些观点,很振奋人心,也很让人激昂,但事实总要落地的,落不了地的豪言壮语,最终只会沦为笑柄,老夫不知你给殿下说了什么,以至于让殿下有了不小的改变,但老夫需要你记住,天下事无一事是容易的。” “改变一个人很容易。” “但改变整个天下,非穷尽人心不可为。” “大明是我等臣子缔造的,我等对大明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不希望天下出现那么多的波动,也不希望天下因为一些荒唐而又可笑的举止,让天下出现倒退,甚至再度出现易子而食,民不聊生的情况。” “乱世真的太惨太惨了。” 夏之白淡淡一笑。 他望着云淡风轻的李善长,嘴角露出一抹轻蔑之色,道:“太师说来说去,还是在为自己的门户私计,天下动或者不动,又岂是臣子能决定的?决定权从来都不在你我手中,而在帝王手中,在天下百姓手中。” “当百姓认为天下需要改革的时候,即便朝廷再怎么阻拦,也总会有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太师对大明的感情,实在是有些势利,并不纯粹,也并不真诚。” “若是太师真的一心为天下着想。” “太师或许会对在下说另外的几个字。” 李善长眉头一皱。 他狐疑的看向夏之白,不解的问道:“哦,你认为老夫应该说哪几个字?” 他一时也来了兴趣。 “大明的字典里没有功臣!”夏之白一字一顿道。 闻言。 李善长脸色狂变。 望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惊怒跟不满。 夏之白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惬意的擦了擦嘴角,笑着道:“这才是真正的人性之私,大明开国的这些臣子,其实早就得到了天下应有的回报,如今都身居高位,享受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更是为天下人称道,名利双收,正常来讲,诸位对天下的贡献其实都已付清。” “只是诸位并不满足,也并不甘心就此止步。” “欲壑难填。” “这山总是望着那山高。” “总觉得自己为大明的立国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自己能够理所应当的享有更多的好处,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本该享有的名利,其实早就在开国时就陆续兑现了,如今你们真正该做的,其实当是为这个新生的帝国添砖加瓦,以此才能获得自己本该有的名利。” “这才是公平的。” “但如今又有多少人能‘从头来过’?大多都是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原地踏步,甚至是不思进取,而且不少人还沾沾自喜,总是拿着过往的丰功伟绩压人?” “这又何尝不让人贻笑大方?” “我并不否认,天下大多数人都为的门户私计,但太师只看到了下方官吏的私心,却看不到自己的‘贪婪’,若非上层人自己摆不正位置,下面的官员又岂会去效仿?” “正所谓做的越多,得到的越多,诸位身居高位,哪怕只是做了一件微小的事,得到的回报,却是数以千百倍,但即便如此,诸位依旧不满足,仍然认为自己被轻视了,认为是朝廷不公。” “甚至还反过来教训下面的官员,让他们不要太过贪婪。” “何其荒唐可笑。” 夏之白嗤笑着摇摇头,眼中充满了戏谑跟讥讽。 李善长面色一怒,望向夏之白的双眸充满了怒火,只是最终并没有发作。 夏之白没有在意李善长的怒火,继续道:“若是太师想问我,为何殿下会在短时内做出了转变,我的确可以为太师解答,正如历史上的秦朝丞相李斯一样。” “李斯列传中有这么一则短文。” “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李善长颔首。 他自然是知晓这个典故。 只是夏之白突然提起‘李斯’又是为何? 夏之白悠悠道:“李斯这个典故,或许给很多人以启示,但若是结合李斯的一生,却给人更多的是告诫,因为厕中鼠也好,仓中鼠也罢,终还是一只老鼠。” “老鼠再怎么变换位置,还是一只老鼠,本质不会变。” “所以李斯也是难逃老鼠的命运!” “因而这个典故,在我看来,其实有两个意思,让人设身处地,去当那移动位置的老鼠,亦或者去当观察老鼠,并以此为戒的人。” “只不过天下大多数人都只愿从厕中鼠变为仓中鼠。” “并不愿起身为人啊!”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太师你已有取死之道! 李善长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目露凶光,十分不善的望着夏之白,阴森道:“夏之白,老夫在你眼中,就是只老鼠,只不过是从乡野换到了庙堂?!” “夏之白,你好大的胆子。” “老夫纵横天下二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羞辱为鼠辈。” 夏之白面色平静,笑着道:“太师说笑了,太师在天下德高望重,小子又岂敢揶揄太师?只是小子作为后生,有时也不得不提醒一下,人随着年长,会越来越封闭保守,也会越来越充斥着腐朽气。” “小肚鸡肠,心扉闭塞,而且还不自知。” “这非是人之过,只是因为习惯,朝堂上至帝王,下至官员,都早已养成了自己的习惯,有一套自己的做事准则,也有一套自己的行为规范,因而见到年轻人的朝气、激进,就会视为叛逆,视为忤逆。” “但正如事物都有两面一般。” “任何年龄阶段的人,也同时具备好的一面,更坏的一面。” “而社会中,有好人,有坏人,有先进的,也有落后的,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学无止境’这句话,越是能清楚认识自身的人,越是能跟随上潮流,与时俱进,把坏的东西改造为好的东西。” “或许小子的话,落到太师耳中,的确很逆耳。” “但太师也当清楚,如今的天下,其实大权都集于陛下之手。” “我等再怎么操弄,也不过是隔靴止痒。” “我曾无意间听过这么一句话,天下大势可以说是浩浩荡荡,当大势来临时,每个人都身处洪流之中,期间有许多人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或者说是幸运,站在了潮头之上。” “潮头之上,可谓是风光无限,也诱惑无限,但同样危机无限。” “最终都要看自己去权衡。” “纵观历史,治天下需要的人才,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汉朝仅以沛县一县,就能将天下占据,我大明以淮西起家,同样实现了鲸吞天下,朝廷之中很多官员,乃至是我自身,其实能晋升到朝廷,本身都可谓是时代的弄潮儿。” “如今都站在了潮头之上。” “如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站在潮头上,想站立站稳,却从来不容易,古往今来,多少良臣将相,都倒在了权力的道路上,只是权力这味毒药,一旦让人沾染上,就食之入髓,让人欲罢不能,也不由越陷越深。” “只是很多人忽略掉了,他们中绝大多数,并不是不可取代的。” “他们身处的位置,对他们要求很高。” “在其位,谋其政。” “简单的六个字,却是难如登天。” “很多人意识不到自己已身处何等位置,也有的人意识不到自己该做什么。” “而这些人最终都会如历史上那些彗星一般,一闪而过,难以在天下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太师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也一直都深谙为政之道,可惜就是太懂了,以至于有点失去了自我。” “作为臣子,当以天下为己任,而非是为了迎合帝王。” “帝王要的是能纳谏的臣子,要的是能提升帝国国力的臣子,而非是阿谀奉承,做一些浮于表面的事。” “太师你越是这样谨小慎微,越会让人不敢相信,甚至会下意识将太师,跟历史上的一个人相提并论。” “谁?”李善长目光阴翳。 “司马懿!” 闻言。 李善长脸色陡变。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眼中露出了一抹惊慌。随即,李善长怒喝道:“胡说八道,我李善长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明也忠心无二,岂会如那司马懿,你这分明是在污蔑于老夫,其心可诛。” 夏之白笑了笑,轻蔑道:“太师这话自己信吗?” “而且太师怎么认为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其他人会怎么看。” “如今的太师,又何尝不是跟司马懿一样,在韬光养晦,尤其是胡惟庸身死之后,太师在朝中更是鲜有发言,而但凡是发言,定然是为维护淮西势力的利益,这又如何能让人安心?” “太师对大明的功劳世人皆知。” “但与此同时,太师跟朝中文臣、武将的亲近,又有多少人不清楚?” “太师已位列三公,权柄在身,在朝堂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是太子殿下,有时也得看太师的眼色,在这种情况下,谁又会不忌惮太师一二?” “太师当局者迷太久了。” “我夏之白作为一个旁观者,却是看的清楚分明。” “太师你已有取死之道!!!” 李善长被夏之白这几句话吓的不轻。 他这几年,在朝堂谨小慎微,就是不想引起陛下的厌恶,继而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但此刻他却渐渐明白,自己的种种做法,不仅没有达到效果,反而起了反作用,让自己更招人疑。 李善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化着。 他太了解朱元璋了。 比任何人都了解,当初胡惟庸找上自己时,他根本就没有动摇过,胡惟庸太年轻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朱元璋非是人,而是一柄开了锋的利刃,任何人去碰,都会被杀得头破血流。 他根本就不敢生出异心。 唯一的野心跟小心思,就是想保住自己的权势。 但如此一来,留给他的选择,就已不多了,就是夏之白说的这两人。 一个李斯,一个司马懿! 李斯前期可谓是励精图治,称得上千古一相,但最终因为贪恋权势,落得身首异处,身败名裂,如今更是已遗臭千年,至于司马懿则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他知道。 自己根本当不成司马懿。 因为当今陛下不是曹操,更不是曹丕,若是自己真的为陛下猜忌,陛下一定会杀了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至于什么多年的共事之情,开国功勋的虚名,在陛下眼里,只是稍许麻烦罢了。 但陛下是天子。 杀一个臣子,又岂会是难事? 一念间。 李善长甚至隐隐看到自己脖子上被架上了一柄染血的刀! 就差引头一斩! (本章完)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大时代,小命运! 良久。 李善长身子动了动,浑浊的双眸渐渐恢复了几分神色,似想到了什么,重新恢复了几分气色,他望向夏之白,眼神充满了凝重跟冷漠,道:“你认为老夫今后的命运只能是李斯跟司马懿,但老夫不这么认为。” “老夫对陛下没有私心。” “老夫这么多年,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 “不仅对陛下忠心,对殿下同样忠心,老夫对大明的忠心,日月可鉴。” “.” 李善长还有一些辩解之语,只是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起来,到最后,更是直接没了声音,因为他说的这些话,一定程度上都可以代入到李斯跟司马懿身上。 但朱元璋不是嬴政,更不是曹操。 夏之白叹息一声,起身给李善长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鉴道:“酒虽好,却也要适量,而到太师这个身份,做任何事其实都是错的。” “或许太师如今已想全身而退。” “但太师可还记得刘基、刘伯温,当年刘基何尝不想退下?但退下后,结果改变了吗?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也自然会有权利斗争,而华夏这片大地上,自来就有人走茶凉的传统。” “太师在朝这么多年,又岂会没有得罪人。” “只怕太师也不敢真退个干净,也定然还会跟朝中官员联系。” “而这何尝不是大忌!” 李善长沉默。 他的确如夏之白所想,想到了提前隐退。 只是经夏之白一提司马懿,他甚至连隐退都难以奏效,因为司马懿同样用过,一时间,李善长只感觉心中莫名的烦躁,对于这败坏自己后路的司马懿,更是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厌恶。 而李善长最焦虑的是,他已找不到全身而退的理由。 就算有,陛下也不见得会答应。 甚至只要自己活着一天,陛下对自己的猜忌,就会暗中多添一分。 至于直接去死,他自是不会考虑。 李善长身子重重的压在桌子上,鼻息都加重了不少,最终,他把目光看向了夏之白,眼中露出一抹索然之色,只怕这才是夏之白来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说服自己,让自己跟他‘同路’。 李善长苦笑一声,道:“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千防万防,还是被你算计了。” “你这随口几句,却是将老夫的不安之心,彻底挑拨起了,你自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老夫却要陷入漫长的焦虑跟不安,你还真是厉害,普天下,除了刘伯温,你还是第二个,让老夫坐立不安的人。” “你胜了!” 李善长很光棍的认输了。 他知道,自己已被夏之白彻底套路了,他原本是来询问夏之白的,结果夏之白三言两语,却把自己给架住了,而今恐惧的种子已在心中埋下,就注定不可能再当无事发生了,他也会时刻活在恐惧之中。 若是不能快速从这种状态走出,只怕陛下这刀很快就会落下。 因为自己的反常,落到陛下眼中,会被放大很多。 有时足以要了自己的性命!夏之白摇摇头。 他平静道:“太师说笑了,我何曾跟太师对弈过?自然谈不上输赢。” “太师的确路走窄了。” “或者说这本身不是太师的问题,而是太师所处的位置的缘故,以往这个风险是丞相来承担,如今丞相已被废,自然就落到了位高权重的太师头上,这历朝历代都不能免俗。” “不过,后生的确有解决之法,但太师未必能接受。” 李善长已将慌乱的心绪平复下来,用力的将杯中酒喝完,道:“说吧,老夫倒想听听,这种死生之地,你能想出什么办法,不过这恐未必是为老夫准备的,亦或者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为你自身以后准备的吧。” 李善长冷冷的看了夏之白一眼。 夏之白笑了笑,不置可否,两人并未就此多言。 夏之白道:“以太师如今的地位,想全身而退,基本是不可能的,而太师也不太可能接受,自己孑然离开,因而既要保障太师还拥有一定威望,但又不引起陛下的猜忌,在后生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废除官吏任职的终身制!” 一语落下。 李善长瞳孔微缩,眼中露出一抹惊色。 夏之白继续道:“历朝历代君臣猜忌,都源于在位时间太长,广结朋党,最终在朝堂尾大不掉,威胁到帝王的权力,因而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对权臣严防死守,但在一定时候,朝廷又迫切需要权臣出现。” “因而朝堂始终处于相对矛盾状态。” “而折中之法,便是废除任职的终身制,改为年限制。” “设置最高在职年限!” “越是往上,年限就越要卡死,除非特殊情况,不然到点就免职。” “而对于这些退休的官员,朝廷则会给与一定优待,容许他们参与一些大事决议,亦或者是容许他们直接上书朝廷,以保障退下的臣子,权势不至于快速滑落,也始终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跟话语权。” “只要进退有序,哪怕再权倾朝野,也不会引起陛下太多的猜忌,除非真的犯了政治性错误。” “不过这个想法哪怕是提出口,都是无比困难的,面对的阻力也会是出奇的大,既有朝廷官员的阻力,也有地方官员的阻力,但这个办法,的确是解决太师目前困境的最好方法。” “也是最折中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浅显之见。” “太师最终如何选择,还是由太师自己决定。” “至于太师想问的事,答案其实我已经告诉太师了,太子殿下有变,殿下不想再遮蔽在陛下的羽翼下,想脱离出来,自己做一些事,其中很大部分,便在于改制!” “改革掉天下一些不合理的制度,同时创造一些对天下更有益的制度。” “大时代,小命运。” “天下的舞台很大,我们每个人能选择的命运很小,因而在其位,更要尽可能的发挥自身的才能,不负韶华,不负天下黎民百姓,不枉自己这么多年的来时路。” (本章完) ------------ 第三百四十六章 功臣、反贼,只是一念之间! 大厅安静若死。 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 李善长久久的沉默着,眼中闪着阴晴不定的眸光。 夏之白的话,给了他内心极大的冲击,甚至让他对自身有了另样的认识。 如今朝中不少功勋,都以功臣自居,性格跋扈,为人傲气,他自身其实也是这样,但就如夏之白所言,他们之前并非是这样的,只是身居高位后,渐渐变了。 而夏之白点出了为什么变。 因为德不配位! 作为大明的开国功臣,他们无疑为大明的立国立下了丰功伟绩,这是任何人都质疑不了的,因而在大明立国之初,他们被依次分了爵,有的位列公爵,有的为侯爵,还有伯爵,子爵以及男爵。 他们无一人对封赏有异议。 也都认为合情合理。 对于这一点,夏之白也是认可的,只是对于让功臣位列高位,夏之白是有不同的意见,打江山,他们这些人或许很合适,但对于坐江山,他们中很多人其实是不合格的。 正因为此。 他们厌恶改变,厌恶其他人爬上来。 甚至厌恶新的东西。 因为这些东西,无一不是在挑逗着他们的心弦,在拨弄着他们敏感的神经,因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去适应,因而很多人遇到‘有才’、‘有能’的人,尤其是跟自己作对的官员,就会雷霆大怒,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侧面的印证着他们在治国上的‘无能’。 但他们作为开国功臣,又岂会甘于退居幕后? 所以借着手中权势,对这些人有了打压跟欺压,但本质上,是一种对自身能力不自信的表现,想明白了这一点,李善长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他熟知的很多将领,都被冠以了‘骄兵悍将’之名,很多官员热衷于抱团结党,因为这是自保的方式。 他们不接受有人去挑战他们的地位,去质疑他们的权威,去疑惑他们取得的功业。 最终表现出来的,就是居功自傲、恃宠而骄、狂妄自大,因为这是绝大多数人能想到掩盖自己‘无能’最好的办法。 甚至没有之一! 这个事实很残酷甚至是无情。 作为大明的开国功臣,被人认作是‘无能之辈’。 这任谁都接受不了。 但一定程度上,这又是事实,因为术业有专攻,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能力处理好政治,而且他们这些功臣里面,绝大多数甚至连治理好一县之地都费劲,勇武有余,智略不足。 而就像是夏之白所说,没有人会去承认这件事,甚至都没人会意识到这件事。 他们始终认为的就是自己是开国功臣,理应享有更多的荣誉跟富贵,甚至不止是他们,就连他们的子孙,同样是这个想法,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也注定会一路直上。 但当他们在其位时,遇到处理不了的事,就难免要听信身边的人,而这自然而然就会出现问题。 夏之白的独到见解可谓一针见血,也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甚至连李善长自身都心头一沉。 他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胡惟庸等人,会生出谋反之心了,因为在胡惟庸看来,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绝大多数人的能力都不及自己,却享有着比自己还高的地位跟爵位,心中自然就生出了不平,甚至是叛逆之心。陛下之所以对很多功臣大发雷霆,恐也是看出这些人才能不够。 却还不自知,去为非作歹。 只是碍于昔日交情,并不好痛下杀手,但若是有人真的逾越了,当今陛下才会愤然出手。 李善长长长叹息一声:“在其位,谋其政。” “老夫是受教了。” 夏之白淡淡一笑,道:“历朝历代,开国功勋,都是帝国最为棘手处理的存在,尤其是自唐代之后,文武分家,很多官员只精通一样,而且不思进取,妄自尊大,他们从开国时的功臣,已渐渐演变为了阻碍帝国发展的绊脚石。” “尤其这些人很习惯抱团,越是弱势,越是无能,越喜欢抱团,而他们本身拥有的话语权跟影响力,在抱团之下,可谓是展现的淋漓尽致,继而很大程度阻挠了帝国的进步,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都会清洗开国功臣的原因。” “因为不长眼,也因为没有自知之明。” “世人都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却鲜少有人知晓,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在自找死路,太过贪恋权势,太过追求荣华富贵,往往只会引起帝王的猜忌,适时的退后,其实才是明智之举。” “打天下跟坐天下是不一样的!” “可惜天下很多人都不明白,或者是明白,但有意装糊涂。”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人终难逃一个利字!” “不过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拱手交给他人治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又有多少人真有这样的胸襟跟气度?因而我客观角度,我对那些尸餐素位的官员,是很不待见的,但另一方面,也是理解的。” “只是总要有个度。” “过了头,功臣、反贼,也就一念之间了。” “就我看来,对于开国功臣,理应给与优待,也理应给与一场荣华富贵,但更多的应该是供起来,而非是让他们屁股全部坐到椅子上,身份地位该有,但实权却要削一削。” “同时进退要有序!” “死坐一个位置,自会招人烦的。” “道德经有一句话说的很在理:‘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克制自己的欲望,才能保持恒久的满足!” “可惜世人大多欲壑难填。” “最终绝大多数都只能跟想追求的背道而驰。” “这一切在后生看来,都是秩序的缺失,自秦制以来,在官员的任期上,就出现了很大问题,而历朝历代,因为碍于功臣之权势之影响力,只能装作不知情,但这一步步倒退下来,却是放任了欲望滋长。” “最终落得两败俱伤!” (本章完)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可有折中法! 久久无话。 夏之白跟李善长都没有开口,只是安静的品尝着美食。 等酒酣饭饱,夏之白也起身告辞。 李善长并未挽留。 同时也并没有出门相送,只是坐在大厅,目送着夏之白走远,等夏之白的身影,在眼前彻底消失不见,李善长才沉重的撑起身子,缓缓的站了起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原来老夫真的老了。” “本以为老夫只是年龄大了,但壮心不已,如今跟夏之白一谈,才知,老夫的想法,也早就垂垂老矣,以往跟刘伯温暗中较劲,将刘伯温为首的浙东集团一网打尽,当时自己还嘲笑刘伯温不过尔尔,如今看来,倒是刘伯温看的更通透。”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可惜老夫已回不了头了,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自老夫穿上这身官袍,就已然没有想脱下的想法,更没有动过脱下官袍的心思。” “废除终身制” “想法很好。” “也的确是利国利民。” “但朝廷上下,乃至地方,又有几人能同意?” “老夫当不了这个出头鸟,更没有想过去当,老夫唯一能做的,便是谨言慎行,多在自己的位置,做一些分内之事,将自己本职之事做好,同时” “尽可能的疏远淮西势力。” 说着。 李善长就目光一黯。 因为他实在不确定,朱元璋会怎么想。 朱元璋的心思太难猜了,而且杀性太重,性格太过暴戾,一旦让朱元璋起了猜疑,任何小事,都会被上纲上线,最终也都会变成绞死自己的绳索。 帝心难测,帝心难测啊。 有的事,真不是他有意规避,就能规避掉的,甚至他都不能轻易退,一旦主动请退,就很可能让本没有怀疑自己的朱元璋,一下怀疑起自己,因为退下,不是自己的风格。 李善长也是暗暗头疼。 也是在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夏之白。 为什么夏之白跟朝中官员关系都不太好,也一直顶着各种压力据理力争,因为他要做的就是一个‘孤臣’,唯有孤臣,无依无靠,这种人帝王用起来才最放心,也才最没有威胁。 只是他不可能了。 他是跟随朱元璋一路拼杀上来的。 就算他想当孤臣,其他淮西老臣,也不会答应,定会裹挟着自己出头,而当他身处这个位置,很多时候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因为他已不再仅仅是他个人。 李善长长叹数声,声音越来越凄厉,越来越低沉。 甚至带着几分恐慌跟不安。 翌日。 天刚蒙蒙亮。 天气依旧清寒,让人不由想缩在被窝中,不过夏之白依旧早早起了床,甚至趁着时间尚早,还去洗了一个冷水澡,当带着一点余温的井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时,夏之白也不由打了个寒颤,但随着一股热腾的水雾升起,他的身子似已渐渐适应了。 冷水澡总是提神醒脑的。 厅房外,等候的吕沧,则是暗暗咋舌,冷水澡,他可不想去尝试,太冷了,他刚才还去摸了摸水,很冰,只是手指头下来,都感到一股沁人的寒意。 想到夏之白更是要了几桶冷水,他都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其实也不理解。 为什么夏之白要洗冷水澡。 都当这么大官了,也这么有钱了,还怕那点柴火钱? 再说了。 煤炭其他人或许很少,但夏之白是谁,他可是京都煤业的拥有者,他想要多少煤炭,不是一句话的事,哪里需要这么扣扣索索的计较,还去洗冷水澡。 而且夏之白本就不是个抠搜的人。 等夏之白穿着一件贴身衣物出来时,吕沧连忙将厚实的棉衣递了上去。 夏之白伸手接过,好奇的道:“你怎么来我这边了?” “不应该去盐厂那边上学识字吗?” 吕沧道:“夏大哥,这可不是我不去啊,是我刚才被人叫住了,那人好像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过来传信,让夏大哥你去宫里一趟,说太子殿下找你。” “我哪里敢怠慢,连忙跑回来了。” 闻言。 夏之白点点头。 这倒是的确不怪吕沧。 他将衣服穿戴好,没有让吕沧跟着,只是让吕沧去盐厂那边读书,学习不能落下,随后在路上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着,没多久,他就到了宫外。 朱标找上自己,他并不意外。 从昨日李善长找自己,他就已意识到,朱标想改变了。 而在朱标的生活环境里,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摆脱朱元璋的强势影响,因而朱标想做出改变,有且只能找上自己,而且也只有自己能给朱标最有用且实际的建议。 不一会。 夏之白就到了东宫偏殿。 而朱标早早就到了,见夏之白进来,也是抬头望去。 只是见到夏之白这特异的服饰,眼中却不由有些怪异,因为这衣裳跟寻常穿的颇为不同,尤其外面还是青绿色,夏之白笑呵呵拱手道:“殿下。” 朱标笑着道:“大学士总是能弄出一些新花样啊。”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殿下说笑了,我这也是为自己开的纺织厂带货,这是棉衣,我更喜欢称其为军大衣,虽然看着没有寻常衣裳那么精致,但胜在保暖、厚实。” “最重要的是价格不怎么贵。” “想让百姓有所衣,自然只能做些取舍。” “丑就丑点。” 朱标道:“孤倒是不觉得丑,只是这款式,的确有些跟当世服饰格格不入,也不由让孤多看了几眼,不过军大衣,你设计这样的棉衣,本意莫非是想供应给军中士卒?” 夏之白道:“正是。” 夏之白倒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直言道:“如今的百姓兜里并无多少余钱,想让他们去购买这种新衣服,不会有太多人愿意的,但若是能从军队打开销量,这会是一个非常庞大且稳定的市场。” “足以让臣经营的纺织厂蒸蒸日上。” 朱标蹙眉,并未就此多说,开门见山道:“孤今日叫你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你的想法,孤前几日,已跟陛下有过一番交流,只是陛下的态度暧昧,并未明反对,但也没有实质同意。” “因而孤想问一问可有折中之法?!” (本章完) ------------ 第三百四十八章 那就成立个党派! 朱标一脸希冀。 他对夏之白是报以厚望。 虽然他内心,其实并不怎么看好,因为想折中实在太难了,这种既要又要,很大程度,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但他提出的很多想法,本身就是夏之白提出的,以夏之白之聪颖,不可能想不到面对的残酷现实,因而朱标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去问一问,若是有,那自是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也无可奈何。 夏之白眉头微凝。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目光望向了一旁的青年。 这名青年很青涩,但浓眉大眼,可谓是玉树临风,颇有一股英气。 见夏之白望向自己,青年也不遑多让,抬眼望了回去,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和善。 朱标见状,也是开口道:“夏学士,无需担心,此人是现任曹国公,李景隆,为已故曹国公李文忠之子,在今年袭爵,也是同年娶了阳成公主,目前官职为驸马都尉,不过我有意将其提拔到东宫。” 朱标简单介绍了一下李景隆。 只是听到李景隆三字,夏之白也是猛不由多看了几眼。 大明战神。 这个名字,他是如雷贯耳。 能够将稳赢的仗打输的,普天下,也就这么少人了。 不过听到娶的是阳成公主,夏之白一下又露出一抹索然之色,他听说过这场婚礼,阳成公主不是别人,正是燕王朱棣的胞妹,这么看来,李景隆历史上的做法,未尝不是有意为之的。 毕竟朱允炆当时的确不得人心。 见夏之白紧紧望着自己,李景隆也是有些紧张。 对于夏之白,他还是很崇敬的,以一介白身,在短短几年,就搅得天下风雨突变,还让朝廷百官心神不安,尤其是一个盐政,更是让整个南方战战兢兢,普天下,能以低弱官身,做到这一步的官员,历史上都屈指可数。 他如今也就十七岁。 正是一腔热血,向往建功立业的年龄。 夏之白收回目光,不由的点头道:“不错,英雄出少年,曹国公不愧是将门之后,一双虎目煞是威风。” 朱标也笑着道:“我们现在这位曹国公别看年龄不小,但涉猎颇多,对很多方面都有独到见解,不仅晓畅军事,还对政治之道颇有见地,也是我特意跟陛下要过来的。” 朱标明显也很认可李景隆。 自从夏之白说他这太子是‘有名无实’后,他就有意想挑选一些自己心仪的对象,只是碍于朱元璋的存在,并不敢弄太多动作,只能从自己亲近的人中挑选,而常升、李景隆便是他目前挑选出来的。 这些人一来是旧人之后。 陛下不会阻拦自己跟这些人亲近,甚至是乐见自己用旧人之后,二来他们的确颇有才能,李景隆算是有才气,而常升则是有一身勇武,一文一武,这便是目前朱标为自己挑选的起始班底。 这次也是主动将李景隆带过来,跟夏之白见上一见,以便日后让李景隆代为传话。 随即。 朱标再度看向了夏之白。 显然,他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眼前这个小插曲,并不能影响到,朱标对回答的看重。 夏之白沉默些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夏之白点头,朱标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看向夏之白,激动道:“夏学士刚才是点头了?也就是说,在夏学士心中其实真有折中之法?”夏之白继续点头。 朱标面露狂喜,也是喜出望外。 他其实都已做好夏之白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打算,但没想到,夏之白竟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还请夏学士明说。”朱标连忙道。 夏之白缓缓道:“殿下想要的回答,其实的确有折中之法,但又不一定算是折中,只能算是更合理的选择,在顾及当今陛下颜面的同时,对朝廷情况做一些调整。” “首要一点,是法!” “历朝历代,开国都要明确法令。” “法是一国治理之根基。” “然如今大明却是同时存在《大诰》跟《大明律》,甚至私法已高于明文律法,这种情况时间一久,就会变成地方官员上下其手的工具,因而首要一点,便是要明确《大诰》跟《大明律》的主次性。” 闻言。 朱标苦笑一声。 他又如何不知,但如今父皇尚在,自己这个当儿臣的,难道敢去反对?说大明当以《大明律》为重,不当施行《大诰》这般私刑,只怕这话一说出,父皇的鞋底板就飞过来了。 而且陛下也绝不会答应改。 李景隆睁大着眼,一脸敬仰的望着夏之白。 朱标道:“孤又如何不知,但孤动不了一点,也没这个胆子去动。” 夏之白微微一笑,道:“谁说需要动了?” “两法并存即可。” 朱标一愣,随即狐疑道:“但两法并存,不就存在着同一罪,不同的判罚,有的重,有的轻,这样一来,地方官员的主观性就未免太强了。” 朱标一脸的不解。 夏之白神秘的笑了笑,道:“殿下可曾听说过家法。” 朱标点头:“自然有所耳闻。” “那家法相比国法,无疑更为严苛,甚至是不人道,动辄打骂甚至是杀人,有的地方,更是家法凌驾在了国法之上,而《大诰》一定程度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家法?” 朱标摇头,一脸板正道:“道理是这样,但《大诰》是治官的,非是治家的,而且大明有宗室,有自身的家法,再则,百官又非是皇亲国戚,岂能用我大明宗室之法。” “不妥。” 见朱标没有理解,夏之白暗暗蹙眉,不由又多说了几句。 他开口道:“大明宗室之法是宗室之法,家法是家法,两者是不一样的,我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朝中无派,千奇百怪,那为何殿下不能向陛下请示,在天下设立一个党派。” “将《大诰》作为这个党派的‘家法’!” “‘家法’重于国法,也就有了依据,还不怎么突兀,也能让人信服。” “对于朝廷官员,先要追究党纪,再用国法严惩,这样两者就不互相对抗了,也一下子明确了主次。” (本章完)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家法’国法! “家法,国法” 朱标在嘴里念叨了几句,眼中还是有些迷茫。 他一时有点理解不了。 夏之白神色有些复杂,因为他也不知自己开的这个头,究竟是好是坏,因为这是更进一步的集权了。 夏之白轻声道:“殿下可能还没有理解,臣就给殿下说的细一点吧,古往今来,朝廷对臣子的约束都靠的律法,但社会上很多时候,律法都是被象征性执行的,越是地方,越喜欢用‘家法’。” “而忠在天下的分量尤其的重,也是古今帝王都看重的一点,也是不少臣子孜孜以求的,因而像诸葛亮等人才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赞誉,那换个角度,当大明的官,必须宣誓,忠于华夏,忠于国家,忠于百姓,甚至是忠于帝王,这又岂不是在给这些‘别有用心’或者‘心怀不轨’的官员,加了一道枷锁。” “因为誓言是他们自己说的。” “但也是他们违背的。” “如此一来。” “这些人日后就算背叛,也定会被后世戳脊梁骨,也近乎永远都洗白不了。” “这是其一。” “其二,就如同家法一般,一般都比国法更为严厉,因而对于违法的官员,用‘家法纪律’来处理,自然可能处理的更为严厉,所以《大诰》一下就明确了使用范围。” “只对加入的官员有用,而不会导致滥用。” “其三,天下自来思想泛滥,若是在内部形成自己的主导思想,也能统一上下思想,就如同陛下推崇的‘程朱理学’,这一套便可套用到官员身上,而让百姓少受影响,百姓一辈子只为吃得饱,根本就没那么多心思,去捣鼓这些,既然想折腾,那就去折腾当官的。” “既然想当官,就要面对这些‘考验’。” “同时,既然朝中无派,千奇百怪,那先在最上层设置一个大派,将百官都囊括进去,这也能加强对官吏的筛选,对官吏的控制,在进行官吏任用时,便有了两套考察体系,一来是吏部的考察,二来是‘宗法’对他的考察。” “另外也借此明确一点。” “便是皇帝统驭一切,更要明确大明的军队,受谁人领导,明确军政大权的实质归属,而一切权力都要集中在朝廷,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抢夺了军权,也难以指挥军队。” “某种程度,就是给天下兵权,又加了一层保险。”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恢复丞相、太尉等等,他们的权利都会得到极大限制。” “加强对官员的约束,同时进行一定的放权。” “让官员都能专心治国。” “.” 夏之白很耐心的将设立‘官中派’的好处说了出来,而他的这些话,对朱标的冲击实在太大了,简直是振聋发聩,让朱标整个人都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简而言之。 权利可以放给官员。 但他们必须得宣誓,他们要忠于大明、忠于帝王,就是借着这‘阳谋’,强行将这些人捆绑在大明的战车上,而且让他们没办法轻易下车,不然就会身败名裂,。如此一来。 大明的很多约束制度都会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原本的五军都督府,如今还要受到《大诰》纪律的约束,进一步削弱他们对军队的实际调动权,唯有皇帝开口,军队才能调动,五军都督府,只是日常训练等军事活动用的。 像是大理寺、鸿胪寺等,也有了明确的办案依据。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 如今只是朱标想到的,他都不禁感到一阵震惊跟骇然,因为朝廷本身就鱼龙混杂,而夏之白却有意在这上面再添砖加瓦,进行进一步的上层建设,强行凝合思想,将权势进一步向上集中。 李景隆已是目瞪口呆。 他原本还不解其意,但听完夏之白的解释,整个人一下被震住了。 甚至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他也不认为,真有这么多好处,一定也会有弊端的,但仅是目前自己能想到的,这个在大明体制之上,再加瓦的想法,还是让李景隆有些惊为天人。 夏之白道:“若是真的施行,那对官员的约束,就不仅只有国法,还有‘家法纪律’。” “国法或许罪责很轻,因为是面向全天下的人,而地方百姓本就不懂法,不知法,若是法重,便可能重蹈秦朝覆辙,因而适当宽法,对天下是有益的,但官员不同,这些人人人都读过书也识字,更应该恪守自身,用更高的要求,去要求他们,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这就是当官的代价!” “如果不想受约束,就不要想当大明的官。” “既然想当官,就要遵守规矩。” “对官员则有两层约束,家法国法,对普通百姓,只适用‘国法’。” “解决了法的问题,天下很多事,就相对容易多了,无论是军队改制,还是六部改制,亦或者是其他,都可以先进行内部的调决议,而且不会轻易影响到底层,更不会弄得天下沸反盈天,更不会影响到地方百姓。” “不过有利,自然也有弊。” “大明今后的纪律监察,对官员的考核需要更加严格。” “不然一旦纪律败坏,连带着是上下失信。” “到时大明真到了大厦将倾时,也再没有办法挽救回来,因为这是上上下下都烂掉了,因而对大明的皇帝也有了更高要求!” 夏之白并没有就此多说。 他现在说的这些,已超出了朱标、李景隆的当下理解,再给他们灌输其他的,他们也根本听不进去,眼下需要给朱标一定时间缓冲,好将他说的这些能更好的理解。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章 羽翼要丰!(上一章还在审核) 夏之白已离开了。 朱标坐在位置上,双眼久久的失神。 李景隆同样如此。 夏之白的这番话,给他们的心灵造成太大的的震撼了,也极大的改变了,他们对朝堂的认知,一定程度上,夏之白的用意是加强朝廷跟地方官员的共同认知,树立一个共同的方向。 让大明上下始终能维持一个共识。 良久。 朱标回过神。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望向一旁还有些惊愕的李景隆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孤对夏之白这么另眼相看了吧?” “这人看人看事的角度跟我等都不一样。” “总是有奇思妙想。” “而且往往还语出惊人,但若是细想,却又不禁让人感到甚有道理,若非如此,以夏之白这猖狂的性格,只怕陛下早就容他不下,又岂会让他活到现在。” “你也听了夏之白说的,给孤讲讲,你现在的感受。” 李景隆苦笑一声,连忙点头道:“臣认为很大胆,又很有启发性,而且考虑的角度十分的新颖,过去天下的确存在着国法家法,对于家法的存在,其实历朝历代都十分的厌恶,因为一定程度上,地方的家法是凌驾于国法之上的。” “这会让国法的地位变低。” “但古往今来,家法屡禁不止,也绝禁不止。” “就连我朝,也一直这样,只不过《大诰》里面的判罚,很大程度上是大于民间的家法的,而陛下之用意,便是借《大诰》严酷的惩罚来威慑百官,让百官不敢轻易犯罪。” “而夏之白明显清楚这点,因而结合天下实情,另辟蹊径,既然家法绝禁不止,那就尊重现实,并为我朝所用,甚至还将其继续发扬开来,在朝廷也设置一门‘家法’!” “只不过地方的家法管的是宗族,而朝廷的家法管的是官员。” “如此一来,既彰显了陛下对百官的亲近,毕竟既是‘家法’,那陛下自当成为了百官的‘大家长’,因而是要比以往更显亲近,但同时因为是大家长,所以对‘家中’出现的一个‘不良情况’,更是深恶痛绝,也会做出更严厉的惩治。” “这一切都是合乎逻辑的。” “也都合情合理。” “就像是夏之白所言,这就是为官的代价!” “至于夏之白说的其他集权,倒也是事实,就拿地方族长而言,本就说一不二,自然是权利更加集中了,若是夏之白的想法真的能落实的话,对大明加强对天下的控制是大有裨益的。” “臣以为善!” 李景隆恭敬的朝朱标作揖,尽心尽力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朱标颔首。 他对夏之白的提议,同样深以为然。 只是作为储君,他也不得不考虑,百官的感受。 任何人头上突然多一个‘大家长’,多一些规则制度约束,恐都不会有人愿意,何况还是实权在手的百官,想将这项制度推广下去,只怕遇到的阻力不会小。 朱标眉头不由一皱。 李景隆一直在注意朱标的神态变化,见朱标蹙眉,心中大体猜到了朱标的心思,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殿下可是在担忧,这个制度推行不下去?”    朱标点头。 他轻叹一声道:“想法虽好,但难度同样不低,百官又岂会甘愿头上被加一道井绳?” 李景隆咧嘴一笑,道:“殿下你这就当局者迷了。” “哦。”朱标眼睛一亮,连忙望向李景隆,道:“那你给孤说说,孤究竟迷在了哪,孤又该如何破局。” 李景隆道:“在百官头上添加枷锁,的确不太容易,也很难真的起到作用,但臣还记得殿下跟臣说过,夏之白是想让殿下另起炉灶,既然是另起炉灶,自然也当有一套新的标准。” “老的一批官员不就,但新的官员却未必。” “以殿下在天下的威望,只需放出三两风声,天下的文人、士人,岂不趋之若鹜?还有地方的官吏,同样会一拥而至,华夏这片土地,从始至终都秉持着一个观点,便是权力之上。” “天下的士人都深以为然。” “没有人会放弃这样一个攀高枝的机会,就算有很多人不愿将就,但一定会有更多的投机者,只要殿下的班底越发充实,越来越多的官吏得到了重用,殿下还怕无人吗?” “还怕没人参加?” “至于朝中那些老臣,他们有什么好在意的?” “本就一堆老古董,劝说那些人,才是白费力气,而且殿下何必跟那些人纠缠,殿下如今可是胜在年轻,朝中的老臣,时间一久,只怕还会主动将自家子弟送进来。” “如今重要的是把这个框架立起来。” “打响殿下的自身招牌!” 闻言。 朱标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恍然之色。 他的确是当局者迷了,只考虑到了百官的感受,却忽略了自己对天下的影响,以自己在天下的威望,若是强推一件事,虽不见得一定能成功,但一定也能成一点,就如李景隆说的,天下从不缺投机者。 虽然这些人他并不喜欢,但千金买马骨的事,他也是乐得做一次。 只要招牌立起来了,进来的官吏越来越多,随着自己的有意提拔,就算朝中官员再无视,只怕也必须要正视一二了,等到自己上位,朝中这些官员又安敢生事? 最关键的还是自己羽翼要丰。 朱标道:“的确是孤考虑不周了,忽略了自身的情况。” “那以你之见,孤当如何做?” 李景隆笑眯眯道:“以臣之见,殿下当先去询问陛下的看法,若是陛下恩准,殿下再在这个基调下,进行添砖加瓦,殿下虽贵为储君,但我大明忠孝为先,殿下自当身为表率。” “只是臣有一个担忧。” “这么一来,会不会造成朝堂割裂。” “亦或者.” “直接如夏之白所说,将陛下设置为‘大家长’,如此一来,一切就都合规合范了,一定意义上的,这也算是日后东宫的人才梯队建设。” 闻言。 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一章 自古名利谁愿休,从来心嘴不对头! 翰林院。 夏之白已回去了。 朱标那边的插曲,对他的影响不大。 如今只算勉强开了一个头,想真正落地还需要很长时间。 不过他的提议,的确解决了异法的事。 一个国家,不能同时存在两部都要遵守的‘律法’,这不会让天下变好,只会滋生腐败,而且《大诰》有些判罚,实在是太过血腥残暴了,本身就不太合理,虽然这跟大明的官员贪腐过重有关,但只靠惩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最终还是得落到教化、纠正上。 大明目前很明显在这方面是完全缺失的。 上至朝廷,下至地方,都没有这个意识,对于腐败,一旦被挑开,就是雷霆万钧的惩治,以暴惩治,妄图借助杀戮来叫天下人不敢犯,但最终结果却是南辕北辙,只让地方的贪官污吏,不得不更加谨慎,朝廷监管也越来越难。 一定程度上还加重了朝廷负担。 不过想在天下建立一个规范、合理的制度,并没有那么容易,尤其还是从一片‘废墟’之上,更是难上加难。 如今别说朝廷官员了,就算是地方百姓,都没有这种意识,朝廷一个劲儿的宣传,百姓要讲‘忠孝’,但百姓背地却一直热衷于骂官员,两者形同陌路,你说你的,我骂我的。 杀人更像是各方都愿接受的情况。 夏之白摇摇头。 他收回心神,不愿就此费心。 设立政党的事,还是交给朱标去烦心吧。 至于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夏之白也说不准,可能会变成究极的‘保皇党’,亦或者是模棱两可的‘太子党’,还有便是帝王意识下的‘帝王党’,亦或者是其他。 这都不是夏之白能预料的。 这个决定权,从始至终,都在朱元璋手中。 但朱元璋也并不能决定所有事,他是大权在握的皇帝不假,但若说皇帝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朝廷一直都是一个博弈的战场,哪怕是千古一帝,也同样不能免俗。 天下治理靠的是数以万计的官吏。 只要朱元璋还要用这些士人、官吏,他就不得不做一些退让。 但要是朱元璋突然‘洗心革面’,决定对天下的制度还有一些官员,进行批判跟教育,他还是很乐见的,只是这种情况,随着朱元璋在位时间越久,已越发不可能了。 夏之白抬起头,望着皑皑的窗外,心神也有些游离。 “自古名利谁愿休,从来心嘴不对头。” “官在朝堂博生死,商为白银用计谋。” “农夫五更田中走,工人四点赶车流。” “舞台戏子.” 夏之白轻声低语了几声,收回目光,投入到了日复一日的看书中,唯有看书,才能让他躁动的心绪,保持一定的安宁跟沉静,如今他也感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激进,越来越躁动了。 这不是一个好迹象。 遇事要静。 做事更要求静。 在翰林院的一隅,刘三吾独坐一旁。 如今他已算是被整个翰林院‘孤立’了,随着上次夏之白的开会,他直接被夏之白不留颜面的踢了出去,眼下只能处理一些无关轻重的奏疏,这让心高气傲的刘三吾心中实在感到憋屈跟难受。    他历经乱世,再到为朱元璋器重,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羞辱。 而且是不加掩饰的。 他可是刘三吾,早就名满天下的名士,结果在夏之白这嫩头青眼中,自己竟连那国子监的学生都不如,夏之白甚至宁愿用那些国子监学生,也不愿向自己低头,让自己重新去编书。 他本以为夏之白就是想吓唬一下自己,等几日,就会向自己道歉,然后将自己恭恭敬敬的请回去,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夏之白仿佛真就遗忘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见他,别说来找他,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仿佛真将他彻底抛弃了。 这种落差感,让刘三吾如遭雷击,情绪低沉了数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之白不懂得‘尊师重道’,不懂得尊敬自己这般‘德高望重’的人,夏之白读了这么多书,不该不懂得这些基本礼仪,也不该不懂得为人处事,但事实却是,夏之白的确不在乎。 在夏之白眼中,自己没有任何光环,只有不服从吩咐。 刘三吾一边磨墨,一边心不在焉的望着其他人,这些人眼下话都很少,全都埋头在整理各类书籍,归总一些经验跟总结,然后再进行一番谈论,而后再集中商议,要不要将这些内容添加到各类书中。 他暗中有过观察。 在夏之白有意的引导下,哪怕他这不精通算术的人,也渐渐察觉到,夏之白似已搭建好一条相对完善的体系,如今只不过是将各类古籍中的知识填充上去。 而这本‘数学’一旦编纂好,定会名声大噪。 夏之白也会因此再度声名远扬,而他作为翰林院资深的老学士,却连参与都没有,更别说在上面留名了,这对刘三吾而言,是一个不能接受的事。 他的自尊也不答应。 思虑了良久。 刘三吾也是定下神。 既然夏之白不肯来找自己,那他就自己去找夏之白,他相信,自己若是开口,夏之白定会同意,因为他已给足了夏之白颜面,也给了夏之白足够的台阶。 想到这。 刘三吾放下笔,认真的整理了下衣裳,便朝夏之白的位置走去。 只是还没等靠近,便有一名书吏叫住了刘三吾。 刘三吾眉头一皱,不满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事找大学士。” 书吏眼中露出一抹挣扎,但还是摇了摇头,道:“刘学士,大学士在之前吩咐过,在他看书的时候,不要轻易打扰,而且大学士还特意叮嘱过,若是刘学士您去找,一律不见。” “无规矩不成方圆。” “刘学士之前是您执意要退出,就当干脆利索点,不当事后反悔,不然只会让人更加不耻,若是刘学士是其他事找,夏学士也更希望让你去找方孝孺学士。” 听到书吏的话,刘三吾脸色一黑。 他狠狠的瞪了几眼,冷哼道:“胡说八道什么,老夫岂会向夏之白这宵小低头,只是最近老夫身体略有不适,想请假回去修养几日,想告知他一下罢了,既然他不领情,老夫也不屑多言。” “你们给我转告他,让他好自为之。” 说罢。 刘三吾拂袖离开。 书吏摇摇头,甚至连禀告都没有。 他还是很有眼力见的,刘三吾便是‘杀鸡儆猴’中的‘鸡’,夏之白根本不可能松口,何况最近夏之白可谓皇恩浩荡,才被太子殿下召见,哪是刘三吾这老人能比的?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只做引路人! 室内。 听到屋外的动静,夏之白问了一下。 书吏心神一紧,连忙道:“大人,方才刘学士来了一趟,我按照你之前的吩咐,让刘学士回去了。” 屋内陷入一阵短时的静谧。 夏之白道:“好。” 屋内,夏之白将《梦溪笔谈》翻了出来,望着上面的十七目,眼神也泛着微亮的光芒,北宋时期,虽然统治内部有所腐朽,但在自然科学方面还是得到了长足的长进。 沈括的《梦溪笔谈》就涉及了天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 虽如今并不叫这些名字。 但里面描述的大概内容,他还是一眼就辨别出来了。 《梦溪笔谈》是一本百科全书。 价值连城。 只是几经战乱,这本书,渐渐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理学、心学,真正对天下有益的书籍,却都被人为的藏匿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大的倒退。 尤其是沈括总结的‘.然算术不患多学,见简即用,见繁即变,乃为通术也。’ 这都充分体现了古人对数的认识。 夏之白一一的翻阅着,将其中的‘隙积术’、‘会圆术’等数学模型,用更为现代化的方式列举出了公式,他对这些教材很看重,而且旨在借助这些教材,打破天下旧有的‘学徒’制度。 尤其是那腐朽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举动,更是要得到彻底的改正。 不过夏之白也清楚。 想改变世人的观点并没那么容易。 因而需下猛药。 让他们引以为豪的技术、所谓的独门绝技,在一个个数学公式下,变得不再那么的神秘,甚至显得很普通,继而打破工师间的壁垒,加快工匠行业的发展,让‘工’这个行业,从过去的闭门造车,渐渐走向交流合作双赢的道理。 而他手中拿着的这些书便是敲响沉睡心灵的重锤。 虽然有些不人道。 也会让很多工匠陷入自我怀疑。 但长期在封闭保守之下,天下是难以实现长足进步的。 天下其他人不愿去触这个霉头,但他要去,哪怕会遭到很多工匠的口诛笔伐,甚至是恶语相向,更有甚者,会对他群起而攻之,但他也不会退缩,过去的‘家传’制度,就该被打破。 夏之白回过神,又继续翻阅起来。 看着上面描述的‘磁学’、‘声学’、‘光学’等等,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能够供给他参考的文献也越来越多,在他的脑海中,甚至生出了一个冲动,就是直接将自己过去九年义务的体系,直接搬运过来。 不过在考虑良久后,还是将这个想法按下了。 他还是得先解决零到壹。 而非是一到三! 夏之白一边翻看着,一边做着笔记,同时小心的验证着,若是发现有误的地方,会特意做出标识,不过并不是标志有错,而是给出自己的‘独到’见解,供人参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要做的、能做的,只是一个引路人。 但想让他做更多,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至少让他去推演为什么‘牛顿第一定律’是对的,他就说不出来,只能说一个大概的思路,然后让其他人去测试,继而得一个较为准确的解释。 而想要真正完善,还得靠其他天之骄子。 他只是个辅助。 在夏之白全身心沉浸在编书上时,刘三吾已气冲冲的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就将大门一推,随后也没有换靴、更衣,直接就跑到了寝室,装做身体当真不适的躺下了。 只是心绪难平的刘三吾,显然是睡不着的。 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就直接坐了起来,望着一旁年约三旬的妇人,不耐烦道:“去,准备点茶水,再给屋里添点炉火,这么冷的天,你想冻死老夫不成。” 妇人色变,连忙去准备。 望着妇人急冲冲的身影,刘三吾眼神很冷淡。 他如今已七十一,发妻早就病逝了,不过他身子骨一直硬朗,在这十几年间,还纳了好几房小妾,甚至还有子嗣诞下,为此,他还颇为自得,其他像他这般年纪的人,别说造人了,就连走路都不利索了,而他却生龙活虎,甚至陛下都来请教过他的养生之法。 只是现在这些,都令刘三吾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如今越来越被动了。 虽然其他人明面没有说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其他学士对自己已越来越敷衍,甚至是轻视了,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岁数大了,还有就是夏之白的有意针对。 刘三吾阴沉着脸,道:“老人去把我那好女婿叫来,我有事要吩咐给他。” 他女婿是赵勉,跟夏之白为同年进士。 如今已官至户部右侍郎。 作为一个自来受人尊敬的学者,他受不了被夏之白这么蔑视跟无视,他必须要让夏之白知道,自己不是夏之白能轻视的,他能够待在翰林院,并为陛下委以重任,甚至是替陛下编纂《大诰》的序文,都是因为他的才能。 夏之白拒绝让他参与编书,这是夏之白的巨大错误。 不一会。 妇人就端了杯热水进来了。 同时也让家里的小厮在屋中升起了炉火。 屋里渐渐多了几分温度,在火光摇晃下,刘三吾望着在一旁服侍的美妇,心中却没有多少涟漪,正所谓喜新厌旧,随着年龄越来越多,越来越吃不住这些妇人了,他也更喜欢跟一些年纪轻的待着,让他有股重获青春的感觉。 他朝妇人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以后让年轻点的来服侍。” “老夫再怎么不得意,也是陛下钦点的翰林学士,更是当今户部右侍郎赵勉的岳父,让几个年轻少女服侍,本就理所应当,而且老夫这么多年养尊处优,虽已满头银发,但壮心不已。” 刘三吾自吹自擂的夸了自己几句。 好似给自己添了不少信心。 妇人自不敢拒绝,他本就是刘三吾花钱买来的,哪敢说半个不字,也是连忙点头,出去替刘三吾张罗去了。 在妇人身上彰显了一下地位,刘三吾内心得到了不小满足。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密不透风的监视! 刘三吾在家中等了大半个时辰,并没等来自己的好女婿赵勉。 枯坐在床榻上,刘三吾咬合着仅剩的一些牙齿,心中只感到一阵憋屈跟难受。 他很好看自己这位女婿。 而赵勉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从翰林院出来,就当上了工部审刑司左详议,不过这个官职并不算什么要职,因而他在朝中没少为赵勉走动,如今赵勉升迁为户部右侍郎,自己再让赵勉过来,赵勉却连理都没理,这让刘三吾一下感觉自己被拂了面子。 良久。 刘三吾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都是一群白眼狼。” “老夫这么尽心尽力的栽培,结果老夫需要你做事时,却都装作不知道,好好好,一个个是不是都以为老夫老了,在朝中没有话语权了,陛下也没有那么亲近了,都觉得老夫可有可无是吧。” “老夫会让你们知道,小看老夫,是会付出代价的。” 刘三吾冷哼一声,将被套往身上一盖,气呼呼的躺下睡觉去了,奈何天冷,又没有换衣,却是在一冷一热下,感染了风寒,这下彻底只能在家中休养了。 刘三吾的插曲,并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武英殿。 朱元璋坐在位置上,冷眼望着下方的锦衣卫,淡漠道:“咱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锦衣卫使宋忠拱手道:“启禀陛下,都已调查清楚了。” 说着,宋忠将手中整理的奏疏高高的举过头顶,高台下的朴狗儿当即会意,轻着脚步,快走了几步,去到了宋忠跟前,将这份宋忠整理好的奏疏拿到了手里,随后小心翼翼的呈到了高台上。 朱元璋没有急着打开,问道:“蒋瓛在宁波查的怎样了。” 宋忠道:“回陛下,据锦衣卫传回的消息,蒋锦衣卫使,已查到明州卫指挥使林贤,跟地方不少官员有勾结,甚至他的家属还跟一些沿海倭寇有过一些联系,只是具体联系了什么,目前并没消息传来。” “请陛下恕罪。” 朱元璋拂手,不在意道:“无妨。” “咱不是心急的人,咱等得起,咱等着你们给咱将沿海的几个卫所查清楚,至于跟林贤有勾结的官员,你派人去通知蒋瓛,让他就地解决了,咱的眼里不容这些沙子。” “至于林贤贪墨的钱粮,还有官商勾结的事,都给我细细的查。” “尤其是海路上。” “咱要知道,咱这些年‘禁’的海,是不是真的禁住了,还是只禁住了一些人,而给了其他人方便之门,咱要你们替咱将这些龌龊事一笔一笔的查清楚,若是卫所有人跟倭寇勾结,私下贩运货物出海.” 朱元璋顿了一下,似在思考如何处置。 最终。 朱元璋眸间闪过一抹厉色,道:“直接抄家灭族!” 宋忠心神一凛,肃然道:“是。” 朱元璋摆手道:“好了,下去吧,这段时间,记得将夏之白盯紧点,咱对这个人越来越不放心了,咱总感觉这个人在背着咱弄一些事情,只是咱一时还没看出来,你们作为咱的眼睛,要替咱将这人盯紧、盯死了。” 宋忠道:“臣遵令,定不负陛下之令。” 说完,宋忠快步走出了大殿。 等宋忠离开后,朱元璋才将目光移向下方的奏疏,他伸手拿了过来,随手翻开,只是看了几眼,眼中却露出了几抹异色,轻咿道:“这李善长是老糊涂了?怎么还找夏之白聊起这些事来了。” “只是被夏之白骂是鼠辈,以李善长的傲气,多半是难以接受的。”    朱元璋咧嘴一笑。 他还是很了解李善长的。 这个人很有傲气,别看寻常唯唯诺诺的,但那只是面对自己,对下面的官员,早年就老气横秋,心眼也不大,不然当年也不会跟朱升、刘伯温几人私下闹情绪,就是因为这些人想的计谋比他好。 眼下被夏之白这么一番损,李善长心中别提会多恼火。 他看的正是昨日李善长跟夏之白聊的话题,别说李善长并没有有心提防,就算李善长有心提防,他都能把两人聊的话挖出来,对于他手下的大臣,朱元璋对他们的监视可谓达到了极致。 尤其是胡惟庸案后,更是让他内心的不安,达到了极致。 他必须知晓这些大臣平日的一举一动。 以防再出现胡惟庸的事。 只是往后又看了几眼,朱元璋的脸色陡然变了。 因为他在上面看到了几个刺眼的字眼。 李斯司马懿. 这两个名字,在他心中,都不是什么好名字,甚至都是帝王最厌恶的名字,一个辅佐新君却充满私心,另一个更是篡权夺位,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夏之白却堂而皇之地将这两名字安到了李善长的头上。 而更令朱元璋有些紧张的是,夏之白的描述十分的贴合,甚至他内心同样是这么看待李善长的,因而这几年,一直在潜移默化的削弱李善长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有意借夏之白的手,将淮西势力给砍一遍。 若非如此。 他还不至于把夏之白往南方引。 他难道不知,夏之白自身就是个‘祸害’,走到哪哪出事? 他是故意的。 但如今自己的心思,却被夏之白一眼看穿了,还直接了当的告诉了李善长,这无疑有些打乱了朱元璋的既定布置,这让朱元璋不由眸光一冷。 朱元璋冷哼道:“鼠辈.” “咱怎么觉着,这是在骂咱呢。” “这李善长要么当鼠辈,要么就得当司马懿。” “不过夏之白却错估了一件事,便是李善长年龄是比咱大的,没准就死在咱前面了,到时他哪还有机会成为李斯跟司马懿。”朱元璋讥讽着,只是心中暗暗加深了对李善长的提防。 司马懿难道不是这样? 结果司马懿把曹丕、曹叡都熬死了。 他现在的身子骨还行,但谁知李善长的身子骨会不会更硬朗? 朱元璋继续往下看去。 他倒要看看,李善长还有夏之白能想出什么办法,去打消自己的不安,但当他看到夏之白的建议时,整个人却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惊骇。 夏之白竟真想到了!!!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四章 老了,也得替咱出谋划策! “废除终身制。” 朱元璋将奏疏紧紧的抓在手中,浑浊的双眸闪烁着异色。 他自然清楚,废除的只能是官员的终身制,作为帝王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而若要废除终身制,则意味着要设定一些任职范畴,最常见的便是时间,以三年为一届,或者再长一点,让官员还来不及结成朋党,就不得不换位置,在一次次流官调任下,最终被强行从朝廷退下。 继而保证了帝王的权力集中。 也尽可能的避免了权臣的出现,就算真出现了权臣,只要有这个时间限制,那最终还是得退下,而且在朱元璋的预想中,这个制度还要设计一定的年龄梯队,为的就是避免一些关于官员过早的进入朝堂。 从而让这些人有太多时间培植党羽。 只要将这些人入朝的时间放缓,只有十年时间上下,除非在位的皇帝是个废物,将权利完全下放,不然都不可能让权臣权倾朝野,更不可能任由权臣独揽大权。 想到废除终身制的种种好处,朱元璋的眸光越来越亮。 想到兴奋处,更是不禁拍手叫好。 朴狗儿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朱元璋,心中很好奇,陛下究竟看到了什么,竟能这么高兴,他服侍陛下这么久,已经很久没见陛下这么高兴了,但陛下高兴,他这个当奴才的,自然也替陛下高兴。 朱元璋将奏疏放下,眉宇飞扬道:“咱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夏之白了。” “不过咱也越来越看得清了。” “他从一开始去北方涉军,再到南方涉‘钱财’,如今又插手到了制度,而从标儿前面给咱说的,只怕这个夏之白想当的从不是商人,也不是什么大学士,他想当的是咱大明的丞相。” “而且” “他现在弄出来的这些,恐早就在心里想好了,只是一直在寻机会,一点点的抖落出来,这个人心思很深,想的也很多,而且想的还挺美的。” 朱元璋冷哼一声,倒是没多少怒意。 他现在已渐渐理清了一些头绪。 夏之白果真是想革新天下制度,而且跟他做的这些不同,他是想在战乱后,华夏大地一片废墟上,糅合历朝历代的历史教训,还有充分启用一些社会习性,为天下重新捏合一个新制度。 一个不同于以往,也将继往开来的新制度。 制度化、规范化、合理化。 而且还是流程化。 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有法可依,一切都有既定章程。 只是夏之白的野心,明显并不局限于制度上,还想改正天下的风气,更想要为天下注入新的活力,他这快一年下来,编的书,他也抽时间看过,尤其是夏之白对翰林学士的几次‘指点’,更是让他察觉到了与众不同。 他要的是普世! 要的是儒家所谓的‘有教无类’。 而非私相授受。 他甚至对私相授受大为抨击跟厌恶,而这才是夏之白跟翰林院那些学士的根本冲突,刘三吾前面来找自己弹劾抱怨,他又岂会不知刘三吾说的多半为真,只是最终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也想看看夏之白最终能弄出什么东西。 以及夏之白究竟读了‘多少书’! 当初夏之白用唐代诗人的诗词暗讽自己‘不读书’,一直在走历史的老路,对很多方面都不精通,甚至是直接一刀切,他倒想看看这满腹经纶的夏之白,又能为大明编出怎样的‘百科全书’。 是否真能做到普世?! 朱元璋手掌按着玉如意,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夏之白过去的豪言壮语,最终将这些豪言壮语,慢慢的编织成了一个大的方向,只是他始终没找到,夏之白这么做的立意在哪里。 朱元璋看向朴狗儿道:“朴狗儿,你也没少见夏之白,你来给咱说说,夏之白满心思倒腾这些,究竟是什么想法,他又究竟是打的什么心思?!” 朴狗儿苦笑一声。 他就一个阉人,一个宦官,哪懂这些。 朴狗儿弯着身子道:“陛下,奴才不懂这些,奴才只知道,夏之白想再多,都得得到陛下恩准,陛下若是不准,哪怕夏之白说的天花乱坠,说的地涌金莲,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奴才只信陛下的话。” “大明的臣民也都只听陛下的话。” 朴狗儿笑脸盈盈,腰肢弯的更深了,都快俯身成九十度。 朱元璋咧嘴一笑,道:“咱也是老糊涂了,怎么还问起你一个太监来了,你一个太监懂得什么。” “把这份奏疏收好,咱倒还真需要思考一下了。” “究竟该怎么让咱的官主动开口。” 朱元璋将奏疏放到了一旁,朴狗儿连忙上前,将这份奏疏拿到了手中,随后装进了一个锦袋中,而后小心的放入到殿下一个木匣子中,又给放入到了箱中。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索该如何让官员主动开口。 他并不想自己开口。 自己开口,就显得有些强行了。 也很容易引得一众老臣不满,他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些人,但若是这些老臣一致骂他,他多少也有些脸面挂不住,尤其还是自己理亏,毕竟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多少也得注意一下脸面。 不过想让这些老臣主动开口,也没有那么容易。 谁都贪恋权势,他自己尚且如此,李善长也是这样,想让他们拱手交权,哪有那么简单,虽说赵匡胤弄了个杯酒释兵权,但那只是史书上简单写的,实际上赵匡胤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舍弃了很多的东西,连带着整个宋代都羸弱不堪,他自然也不甘像赵匡胤一样。 想来想去。 他还是把目光放到了李善长身上。 毕竟夏之白都把李善长的‘后事’交代出来了,要么当李斯,要么当司马懿,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早点死,不过李善长一向注重身体,只怕是不甘心原地‘去世’的。 那他干脆就借势继续压一压李善长,吓一吓,等李善长真的惧了怕了,没准就妥协了。 朱元璋嘿然一笑道:“老伙计,你给咱出谋划策了一辈子,临老了,还得继续帮咱一次啊,咱可一直把你当咱大明的萧何。”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受气包赵勉! 日暮时分。 赵勉终于从繁重的政事上脱身了。 他刚到职户部,并不敢有任何疏忽懈怠,因为现在的户部并没有户部尚书,他们这些户部侍郎都是直接向陛下禀报,因而犯不得任何马虎跟疏忽,他在户部也是如履薄冰,不敢在处理政事上有半点懈怠。 早前,自己的岳丈托人叫自己,他在思忖一二后,还是拒绝了。 作为刚到职的官员,并不适合因私早退。 不过等手中政事处理完,赵勉也是马不停蹄的朝刘三吾的住所赶去,对于自己这个岳丈,赵勉还是很感激的,在自己及第后,不仅将自己女儿嫁给自己,还为自己的仕途各种走动,他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连升两级,还得多亏了刘三吾。 再则。 刘三吾在民间声望很高,又备受陛下信任。 他更是不敢有不端。 一路紧走慢赶,终于在街上烛火熄灭完前,到了刘三吾的住所,刘三吾的住所并不豪华,甚至显得很简约,有一种清幽淡雅的既视感,只是在这寒冬时节,却显得有些冷冽了。 作为刘三吾的姑爷,刘三吾家的下人自是认得,见自家姑爷回来,也是连忙报信去了。 赵勉让管家给自己沏一杯热茶,准备先暖一暖身子。 坐在椅子上,赵勉抖了抖落在肩上的雪,又搓了搓已有些肿胀的手指,感到了一阵的痛楚,“唉,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再冷上一阵,只怕手都要不利索了。” 对于自己岳丈,他不觉得会有什么要紧事。 他这个岳丈爱名声。 而且算得上格外的爱惜羽毛。 遇事基本不会跟人争的面红耳赤,也鲜少会跟人发生争执,毕竟刘三吾在元代时就已名声在外,又为当今陛下赏识,天下少有人会跟刘三吾不对付,哪怕是方孝孺,过往两者有一些口舌之争,最终还是相安无事。 只是这么想着。 他心中就猛地浮现了一个身影。 想罢,赵勉摇摇头,道:“这应该不可能。” “我这老丈人向来清高,也一向喜欢端着架子,平日做的都是整理书籍,替陛下提出见解的事,应当跟夏之白没有太多交集,就算有,也断不至于生出冲突。” “可能就是我想多了。” 赵勉内心对夏之白还是有些发怵。 即便现在他的官职已在夏之白之上,但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夏之白这个人上限极高,若非陛下有意压制,只怕别说当个户部侍郎了,就算是当个六部尚书,都能上任。 不过夏之白才能虽够,但上任官员却未必是好事。 因为夏之白太喜欢折腾了。 从他刚为人知晓,就闹出了不少事端,即便入朝为官,同样没有消停过,因而他们这一届的科举生,除了花纶、练子宁几人,大多对夏之白是绕道而行,敬而远之,并不想跟他有太多交集。 甚至 他私下还有过听闻。 黄子澄等人其实也不怎么情愿跟夏之白接触,奈何夏之白好像是盯上他们一般,总是有事没事会把他们给安排过去,像是黄子澄就没少吐槽抱怨过。 具体如何,他倒是不清楚。 想来不算假。 就在赵勉胡思乱想时,屋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赵勉当即收回心神,也连忙起身去到门口迎接。    只是对于赵勉的热情,刘三吾却没给好脸色,阴冷道:“老夫可受不起你这礼,你如今是户部右侍郎,位高权重,老夫就一微末学士,哪敢让你劳驾,还是老夫自己进去吧。” 赵勉苦笑一声,还是上手搀了一把。 刘三吾入座。 赵勉给刘三吾奉了一杯茶,问道:“岳丈,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不对,但岳丈也知道,现在朝中缺人,而户部更甚,女婿刚升任右侍郎,哪敢在这时离开,这才轻慢了岳丈。” “若是岳丈心中有怨,尽管打骂,小婿绝无怨言。” 刘三吾冷哼一声,面色稍微和缓道:“老夫像是无故挑事的人?” 赵勉苦笑着摇头。 他其实大体知道刘三吾的心思。 就是故意想压一压自己,因为自己现在官职上去了,刘三吾担心自己不受控制,也担心他的话不为自己听进去,所以总是会隔三差五来给自己挑点事,以彰显自己的地位。 他心中门清。 倒也不是很在乎这些。 他家境一般,仕途虽算是坦途,但在朝中人微言轻,很多时候还得仰仗老丈人的名声,不然以他的名声跟地位,朝中很多官员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见赵勉的老实模样,刘三吾眼中闪过一抹精明之色。 他淡淡道:“老夫倒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今日老夫找你,的确是有要紧事,不然老夫何至于此?老夫在朝中这么多年,跟这么多王公大臣共事过,岂会不知你肩上政事之重?” 赵勉道:“是小婿的错。” 赵勉倒也不顶嘴,任由刘三吾数落。 刘三吾又道:“老夫今日找你,主要是想问一问夏之白。” 赵勉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凝色,而他的举动,一直被刘三吾盯着,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凝声道:“怎么?这夏之白让你这么忌惮?” 赵勉道:“倒不是忌惮,而是此人性格乖张,我们这届进士,都不愿与之深交。” “唯恐他什么时候出了事,遭到牵连。” “岳丈,为何突然问起夏之白?” 赵勉疑惑的看向刘三吾。 刘三吾面色一滞,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自己得罪了夏之白,被夏之白给剔除出去了吧,甚至自己还有意缓和关系,却直接吃了闭门羹,他丢不起这人。 刘三吾含糊其辞道:“在翰林院中,夏之白被任命编书,老夫同样参与其中了编书,只是近来我跟夏之白在编书内容上产生了冲突,最近这种冲突在书上倒是越来越重了,而且不止是老夫,其他翰林学士,也多对夏之白的霸道不满。” “今日,老夫气不过,拒绝再编书了。” 闻言。 赵勉不觉得是多大事,不就是不编书了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安抚道:“岳丈,你年岁也大了,编书这种重活,的确有些不适合,不参与也是好事,你也有更多时间休息” 然而赵勉的话还没说完,刘三吾整个人就炸了。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儒家居中调和! “赵勉,你什么意思?”刘三吾猛地看向赵勉,面露不善之色,他愤声道:“你的意思是老夫错了?你可知夏之白的观点是多么的惊世骇俗,是多么的离经叛道。” “老夫读了这么多年书,又岂能对此不闻不问?” “夏之白不遵儒家圣贤,想把早就遗忘在历史垃圾堆的墨家、道家搬出来,还狂妄自大的想篡改历史,让世人都接受他的那一套观点,如此丧心病狂的事,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刘三吾怒发冲冠。 赵勉一脸茫然。 他并没有说什么啊。 只是顺着刘三吾的话接了几句,结果就被刘三吾各种指责。 再说了。 他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自己这老丈人年龄的确大了,编书是一个体力活,需要在上面耗费很大的时间跟精力,以刘三吾如今的身体状况,未必真能吃得消,如今既已决定不掺和了,自然就当多休养。 结果刘三吾反倒像是应激了一般。 赵勉道:“岳丈,小婿并不知您跟夏之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夏之白的想法的确天马行空,跟常人迥异,但即便陛下让其编书,自有陛下的用意,小婿作为臣子,又焉能去反对陛下的旨意?” “再则。” “就算夏之白书中内容有偏颇,翰林院这么多学士,也实在犯不着让您去提醒,到时自会有其他学士禀告陛下,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又岂会发现不了其中问题,到时自会责罚夏之白,也会斧正不端内容。” “岳丈,你就是太上心了。” “诚然,你研究了大半生学问,饱读诗书,但实在犯不着什么都自己来,这实在没什么必要。” “至于用一下墨家、道家观点,小婿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 “先圣孔子不就说过:‘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也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何况就算是先圣孔子在早前,不同样去道家老子那边请教过?” “如今春秋战国之百家,距离当世实在太久远了,百家之精华,在数千年的时光中,早就糅杂在了一起,如今的儒家,其实是海纳百川的儒家,早就不是古早前的‘学问’了。” 赵勉读书多年。 对于书本上的内容,早就生出自己的见解。 何况自及第后,还在翰林院储才了一段,看了不少的古文,极大的增加了知识储备,同时让他对学问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儒家之所以兴盛,不仅仅是方便帝王驭民,更重要的还是儒家的包容性。 道家太过随性,墨家太过极端,法家太过残酷。 唯有儒家,可居中调和。 至于为何儒家变了‘色’,那就不是他能说道的了,而且只怕天下的大儒也说不明白,因为辩着辩着,儒家就走的奇形怪状起来,先是汉代有了公羊、谷梁、左传,再到唐代韩愈、柳宗元的专制思想,仁存于内,义见乎行,以及礼立仁义,无之则坏。 而到宋代更是兴起了理学跟心学。 儒学一直在变化,汉代时或者还带着一些儒家本色,但同样融合了阴阳、黄老、名、法思想,而到了唐宋,儒家渐渐式微时,又有大才之人,借鉴了佛、道,提出尊王攘夷,以儒学治国等等。 如今再借鉴一下墨、道思想,又有何不可? 只要还是‘儒’,还披着一个‘儒’名,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勉心中是不以为然的。    “你!!!”刘三吾拂袖一挥,被赵勉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你懂什么先圣经典?先圣经典不是用在这些上面的。” “真是气煞老夫也。” “老夫怎么也没想到,你跟那夏之白竟是一丘之貉。” “老夫当初是瞎了眼,将女儿嫁给了你。”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就是夏之白的想法吗?荒谬至极。” “夏之白是想彻底颠覆天下传统,想建立一套他自己的体系,甚至是直接驳斥了陛下认可的‘程朱理学’,还在那里大言不惭的说,程朱理学有问题,眼下更是直接引用道家内容,来驳斥儒家经典。” “这是融合吗?” “这分明就是居心叵测,想动摇我大明之思想根基。” “思想一旦垮掉,对天下之危害,根本无法想象,数以千万计的百姓,将如死尸走肉般活着,天下的秩序也会大乱,仁、礼更是会被践踏,这种荼毒更是会持续很久。” “老夫身为翰林学士,岂会容许这般动乱发生!” “奈何夏之白一意孤行,根本就听不进劝,老夫如今却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之白这么一个不尊长,不通礼数的人,竟能窃据到如此高位,他这种人,就该被处以极刑,被终身流放!” 刘三吾已有些语无伦次了。 闻言。 赵勉却是眉头一皱。 他渐渐察觉到了一些情况,自己这老丈人似把编的书看的太重了,就算夏之白真离经叛道的这种程度,其他翰林学士又岂会答应?而且没有其他翰林学士相助,根本就推进不下去。 再则。 哪有那么严重。 区区几本书,就能动摇天下上千年之思想,若是百姓的观念这么容易改变,当今陛下又岂会连施酷刑?不就是因为百姓‘食古不化’,屡屡犯禁吗? 而且自己这老丈人对夏之白情绪太愤怒了。 根本不像是指责,更像是叱骂。 仿佛是在夏之白身上受了怨。 结合自己老丈人好颜面,而又喜欢端着架子,夏之白性格又十分率直,只怕不会给自己老丈人留颜面,多半是自己老丈人在夏之白那屡屡碰壁,心中不快,想在自己这发泄一通。 赵勉仔细打量着刘三吾。 而刘三吾似感觉赵勉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也倏地一变,冷声道:“你看老夫干什么?老夫脸上又没有花。” 赵勉道:“岳丈,你莫非是跟夏之白” “生了不快?” 他最终还是不敢说的太过,只用轻微的口语试探性的问了下。 不过他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 多半就是了。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夏之白跟其他人不一样! 刘三吾沉默不语。 只是眉头暴起的青筋,将他的真实情况暴露无遗。 赵勉轻叹一声道:“岳丈,小婿虽不知你跟夏之白究竟生出了怎样的不快,但岳丈若是想让小婿替你出头,只怕是指望不上了,而且别说是让小婿替你出头,就算出面让夏之白服软,只怕都不可行。” “夏之白是状元。” “我也就二甲七十来名,夏之白根本不会将我当回事,虽然我官职在他之上,但他如今更受陛下跟殿下器重,非是我这般官员能够招惹的。” “再则。” “我跟夏之白没有交集。” “零星的交集,便是科举时有过几面,还有便是京都盐业开业,有其他进士商量去照顾生意,至于其他时候,都只打了几个照面,并没有过任何交谈。” “不熟!” “自然也没办法让夏之白卖我面子。” 赵勉苦笑一声,神色显得有些苦涩跟无奈。 他如今的官职,朝中其他官员,多少也会高看一眼,唯独夏之白不用,这个人向来特立独行,就连陛下跟殿下,有时都不放在眼里,又何谈他了。 而且他交好的,多是同为二甲的进士。 像是杨靖、张衡几人。 夏之白多还是跟花纶、练子宁等人待着,这两人都是一甲,同样是心高气傲,但在夏之白面前,同样生不出脾气,就算私下有几句吐槽,但实则也就那样,一甲进士跟二甲进士之中,还是有一道宛如鸿沟般的心理优势。 这是官位都填补不了了。 何况这三人,日后官职未必就弱于他们。 只是如今因太过年轻,为陛下有意压制罢了,一旦处理政事的经验多一些,升迁起来,可就快多了,或许过不了几天,夏之白几人就爬到他们头上去了。 他又哪敢去招惹夏之白? 刘三吾脸色一滞。 他听得出赵勉语气中的无奈。 只是他很不解,夏之白也就是个大学士,他这女婿可是户部右侍郎,位高权重,官职远在夏之白这五品官之上,这怎么感观下来,夏之白倒像是从三品,而他这女婿才是五品? 而且至于对夏之白这么忌惮吗? 赵勉长长的叹气一声。 人跟人是不同的。 他们这些进士,其实私下挺羡慕夏之白的,完全就是无拘无束,不受外界影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可谓是干脆利索,而且不那么在意所谓的‘尊卑’,一定程度上,他们之间不少人,其实也受了影响。 赵勉道:“岳丈,夏之白跟其他人不一样。” “岳丈可以回想一下,夏之白自横空出世以来,那件事不是出人意料,从最初的落榜,再到拿着‘无价之物’归来,而且他当初还说过日行千里的铁马,杀敌数百里外的火炮,土豆这些,姑且不谈。” “眼下在南方时,就已有铁马的身影了,如今还在进一步实验中,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真弄出来了。” “还有那威力强大的火炮。” “岳丈可有好奇,最近五军都督府那些将领,为何这么安静?” “因为他们在前段时间,去看了夏之白在遵化铁冶厂炼制的火器,具体炼成了什么火器,不得而知,但定是跟现在有极大不同,以至于让原本颇多怨念的将领,一下安静下来。” “夏之白当初说的‘大话’,如今正在一步步实现。” “还有弄出的盐、棉衣、煤厂等,在民间都颇受好评,这次南方据说夏之白南下时,还有一些摩擦,但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全都消停了,几乎让夏之白予取予夺,如此权势,如此惊人的效果,恐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了。” “女婿的确是个从三品,官职在夏之白之上。” “但” “女婿没办法刁难他。”    “也不敢。” “而且我们这届进士中,都有一个默认的观点,夏之白想做的事,基本是做一件成一件,而他若是不想弄的事,多半是做一件坏一件,他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底气。” “而这是女婿没有的。” “所以岳丈在夏之白身上受的气,女婿报不了。” “甚至还只能劝岳丈,退一步海阔天空。” “若是岳丈还执意跟夏之白作对,那女婿恐也只能袖手旁观了。”赵勉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不想跟夏之白结怨。 闻言。 刘三吾气的胡子都飘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赵勉,却是没想到,会听到赵勉这么无情的回答。 只是在思虑了一番后,也是冷静了下来,胳膊毕竟还是拧不过大腿,他本就官职不如夏之白,如今夏之白又得势,继续跟夏之白对峙,多半还是自己吃亏。 甚至还会被更多人轻视。 他已经丢脸过一次了,老脸可不能再丢了。 “罢罢罢。” “老夫如今是看出来了,一个个都是吃软怕硬的人,也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夫是指望不上你了,行了,你先回去吧,老夫还是自己想办法的。”刘三吾拂袖,厌烦的驱赶着夏之白。 “老夫这一辈子行得端站的正,绝不可能向夏之白妥协半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刘三吾一脸坚毅,掷地有声的开口。 见状,赵勉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朝刘三吾拱了拱手,安静的退了出去。 他的确无能为力。 公器力并不在自己手中。 而且翰林学士的任命,也非是户部能解决的。 等赵勉离开,刘三吾的脸一下耷拉下来,长长的叹气一声,又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膝盖,道:“老了,这个夏之白未免有些太厉害了,罢了,既然惹不起,那就躲。” “反正老夫现在也不用编书了。” “翰林院有无老夫都一样,那老夫就干脆抱病休养几日。” “也是乐的悠闲。” 刘三吾已认清了事实,最开始还是愤愤不平的,只是在赵勉的提醒下,也是陡然惊觉,夏之白根本就不是他能招惹的,而且夏之白现在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这是他比不过的。 不过嘴硬还是必须的。 作为一个名声在外的士人,自不能在言语上露怯。 不然只会让人笑话。 但说跟做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刀才是国之重器! 三日后。 天气已寒冷彻骨。 武英殿内却温暖如春,甚至还让人有些燥热。 炉中的炭火发出阵阵‘滋滋’燃爆的声响,将整个大殿映衬的通红。 殿内。 此刻只有朱元璋跟朱标二人。 在几日的反复思考跟设计后,朱标听从夏之白的建议,再结合自己对朝堂的理解,将在朝廷再设一组织的想法,整合揉捏了一下,写了一份奏疏。 朱标眉宇飞扬,充斥着自信。 朱标神采飞扬道:“父皇,儿臣已知道该如何从当下扭捏割裂的状态分离开来了。” 说着,朱标上前,递上了一份奏疏。 朱元璋笑着,望着眼前这个长子,一眼就看出今日的朱标,跟过去有了些许不同,以往的朱标在他跟前,背是难以彻底挺直的,始终带着一点佝偻,眼神也带着些许不自信,但今日,朱标话里话外都充斥着自信从容。 “好,咱今天就好好看看,能让咱家老大这么自信的,究竟是怎样的奏疏。” 朱元璋伸手接了过来。 朱标面带微笑,静等着朱元璋看完。 朱元璋轻轻一笑,对手中奏疏更加好奇了。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除非是非常有信心,不然绝不会这么淡定从容,至少,朱标上一次这么自信满满,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马秀英还在。 朱元璋掀开奏疏,浑浊的双眼,在奏疏上仔细的扫过。 当看到朱标想在朝堂另设‘组织’时,朱元璋眉头一皱,但这个新‘组织’,朱标也给了详细的解释,便是如宗族一样,有的规矩只适用于自家人,并不适用给外人,大明的官员在其职,谋其位,食其禄,忠其事。 但地方百姓并没享受到这么多优渥。 地方百姓每天抬头垂首,面对的都是田地。 如今却让他们承受同样的罪罚,这显然是不应该的,也应该做出两分,一个是面向大众的,一个是规正内部的,同时还能加强对大明的认同感、凝聚力。 朱标也取了一个巧。 若是用其他话,朱元璋未必能听得进去,但用宗族,朱元璋一定看得懂,而且看得透,因为自己父皇,从小到大,经历过,看到最多的就是那些大富家族。 他对那些贵族情况了如指掌。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朱标的这份奏疏,朱元璋在看了几眼后,立即就意识到了精妙,也一下子有了对应,整个人甚至是豁然开朗起来,到最后,朱元璋嘴角更是不禁露出了笑。 良久。 朱元璋放下奏疏。 他望向朱标,淡淡道:“咱若是没猜错,这恐又是夏之白的主意吧?” 朱标点头,并不在意道:“父皇无须这么谨慎,是不是夏之白在儿臣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大明所用,能不能让大明日渐变好,只要能,莫说是夏之白提的,就算是其他臣子,哪怕是元人提的,儿臣该用还得用。” 朱元璋大笑,满意道:“这话说的在理。” “管他谁说的,只要能为咱所用,那就是好办法。” “这还是咱目光短浅了。” “哈哈。”    听着朱元璋的打趣,朱标无奈的笑了笑,道:“父皇,就别打趣儿臣了,儿臣是真心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一来可以更加合理化的约束官员,还不殃及到百姓,二来,还能加强天下官员对朝廷的认可跟忠诚度。” “可谓是一举多得。” 朱元璋道:“你怎么就知道,这些官员进去后,还能对咱大明忠诚呢?” 朱标摇头:“儿臣自然不能保证,但既然他进来了,也就意味着,在天下绝大多数百姓心中,他是忠于我大明的,他们自身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会怎么想、怎么看。” “只要百姓认可,那就足够了。” “再则。” “这是给官员的另外枷锁。” “让他们除了律法之外,还要受到纪律的约束。” “而且这个纪律的严格程度是远胜于律法的,为的就是让官员起表率作用,至少让这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作恶,而且就算作恶为朝廷抓住了,朝廷也能处以更严厉的惩治,既安抚了百姓,还大快了人心。” “儿臣是认可夏之白的做法的。” “加强对地方官员的监管,同时放松对百姓的约束。” “民生艰苦,还需缓行。” 听到朱标这么有见地的话,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夏之白有意的引导下,朱标的确跟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至少更有主见,也更有自己的想法了,但依旧还显得太过稚嫩了。 朱元璋道:“你的心思咱清楚。” “但你太小看人了,也太低估了人性。” 朱元璋伸手,将朱标拉到了身旁,将自己盖在腿上的毛毯,扯了部分给朱标盖着。 他淡淡道:“治理天下,伱知道为什么很难吗?” “那些故事人都知道要休养生息,要与民休息,咱大明不少臣子,其实也都举过汉代的‘无为而治’,但你知道咱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信过吗?” 朱标摇头。 朱元璋叹气一声,道:“因为很多时候都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天下这些当官的,全都精着呢,被朝廷压着,尚且还能老实一点,要是朝廷真稍微给点权利,只怕当即会在地方不知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这种事,历朝历代从来没少过。” “就咱大明这些官,你敢给他们放权?” “你信不信第二天,他们就敢在地方称王称霸?” “咱现在还用锦衣卫监视着,结果地方各种幺蛾子就没停过,咱要是还松一点,指不定天下会乱成什么样,这些读书人一说就是汉代的无为而治,但怎么不说说,汉代为什么要无为而治?还不就是朝廷国力不行,压不住地方的诸侯,等压得住了,立马就带兵剿灭了。” “天下是需要管的!” “人越多,越需要管,不然地方哪会有什么宗族?” “官要管,百姓更要管。” “要是不管百姓,这些人敢把天捅漏了,不过怎么管,就是很考验手法了,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不同,咱也一样,咱不弄虚头巴脑那一套,咱就要他们乖乖听话。” “不听话,咱就杀!” “杀一个不行,咱就杀他一家,杀一家不行,咱就灭他三族、九族!!!” “刀才是最好的治国重器!” (本章完) ------------ 第三百五十九章 书生之见,可听可参考,但不可直用! 朱标哑然。 自己的父皇,太过痴迷暴力了。 什么事都习惯用暴力来解决,但暴力又岂能解决全部问题? 这个天下,并非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了,这个问题就不在了,反而恰恰相反,问题会进一步被激化,直到彻底压制不住,父皇的很多做法,他都不认可,认为是在扬汤止沸,解决的太过表明。 朱标沉声道:“越是如此,越要克制。” “儿臣始终认为,杀人解决不了全部问题,只能激化矛盾,想解决,最终还是得摆在明面上,直来直往的去面对,就如同治水一般,难道救济了灾民,就能解决水患了吗?” “不能。” “最终还是得疏通水堰,修缮堤坝,巩固河堤。” “唯有从根本上解决,才能长久的解决忧患,只解决表面事,难以实现长久。” “儿臣近来,不断回顾自己的理政经历,越发感觉,制度化、正规化,才是大明的正确方向。” “父皇善于不拘一格,也善于另辟蹊径,但这种治国手段,唯有父皇能使用,儿臣是不能的,儿臣唯一能依仗的,便是父皇的威望跟制度,当下就如夏之白所说,大明的制度,其实存在着很多的漏洞跟缺失。” “小朝廷有小朝廷的好,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妙处。” “人少,朝廷支出是少,但朝廷对天下的控制力度,无疑会大幅削弱,而父皇又旨在加强对天下的控制,这本身就不太合理,以儿臣如今之青壮,尚且感到很是乏力,又何况是其他臣子?” “儿臣以为.” “朝廷不能因省小钱而误大事!” “嘿。”朱元璋眉头一挑,却是不乐意了,朱标倒还教训起自己这老子来了,不过也就嘴上这么不情愿的嘟囔了两下,并没有真含什么怒气。 他其实很愿意朱标能敞开心扉,有什么事都说出来。 如今能在他面前说心里话的人很少了。 朱元璋道:“道理谁都会讲,但说跟做是不一样的,有的事,等你真做到咱这位置,你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天下一些制度,的确要改一改,不过改制非是小事,稍微处理不好,就可能成为动荡天下的大事。” “另外,伱也别太相信夏之白。” “这个人的确想法很多,也很让人有启发性,但他考虑的角度,跟咱是不一样的,咱当初之所以定下如今的制度,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是经过多次辩论的,咱又岂会拿大明当儿戏?” “就你说的在朝中弄一个‘组织’,想的很好,但咱问你,你问过官员没有?” “他们愿意头上多把枷锁?” “你想着让其他官职不高的官员加入,但你想没想过,这些官员不敢加入呢?或者是加入后跟你反着来呢?你不要以为这些人不敢,你背后站着的是咱,但他们背后站着的是百官!” “当下朝廷就这么些人,咱尚且感到这些人首鼠两端,等朝堂人更多了,情况只会更复杂。” “咱这何尝不是在替你们考虑?” “不要把朝中这些官员当傻子,这些人可从来不傻,甚至还十分的精明,只是有时候显得有点蠢罢了,但要是离了咱的视野,这些人可不知有多精,有多会算计。” “你劝咱杀用暴力。” “但想推行你的这些想法,哪个不需要暴力压阵?” “就靠动下上下嘴皮子,就能让百官服服帖帖的听你的话,遵你的命?” 朱元璋嗤笑一声。    朱标一下沉默下来。 他眼中还有些不甘,道:“儿臣认为未必不可行,既然那些老臣不答应,那儿臣就启用一些新臣子,或者是地方上来的,儿臣相信,我大明的官职对这些士人、文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天下或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想当官的人。” “只不过很多人过去没机会!” “但儿臣如今就给他们晋升到朝堂的机会。” “儿臣既要大力提拔,自然要对他们加以约束,那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再则,这么一来,这些新上来的官员,也跟朝中老臣是对立的,无形间,也能助力朝廷平衡。” “正所谓日拱一卒,儿臣有时间去坚持。” 朱标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朱元璋蹙眉。 他本以为朱标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朱标并不打算放弃,反而想迎头直上。 朱元璋重新看起了奏疏,又仔细梳理了一遍,目光深邃道:“咱倒是并不觉得这个想法不好,咱只是认为可操作性不大,而且费心费力,甚至可能极不讨好,太过求全,反倒是求不全。” “你这置淮西子弟于何地?置日后的及第进士于何处?” “还有多支出的钱粮又从何处来?” “东宫其他官员又会如何看待这些?心里又会怎么想?你当真有考虑过?要是没有考虑好,你可知这么做,会让多少人对你生出想法吗?你可知道其中的后果跟影响?!” 朱元璋语重心长的提醒着。 天下的好主意太多了,但真正能落到实地的,少之又少,而且绝大多数都难以跨过一道‘钱’关,他大明若是有这么多的钱,他又岂会弄这么多抠搜的制度,还不是因为没有钱。 没钱,让他能怎么办? 没钱就过穷日子,紧紧缩缩还是能过。 但要是没钱还想过富日子,早晚有一天会饿死在路上的。 而且光顾着自己的想法,却枉顾了朝中其他人的感受,这是大忌,就连他处置一些官员,也得斟酌一二,甚至是编造各种理由跟借口,还要弄得很有说服力,唯恐激起太多人不满,继而哗然朝堂。 朱标一下愣住了。 他其实有考虑过,只是并未考虑这么深,被朱元璋这么一点,也是当即醒悟过来,自己想的还是太少了,很多方面没有照顾到,若是处理不好,恐会闹出很大的政治事故。 一念间。 朱标也是冷汗涔涔。 朱元璋冷声道:“书生之见,可听可参考,但不可直用。” “这些人的想法太过空洞,言之无物,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等你日后听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朱元璋不觉得是坏事。 只是经验欠缺。 但他还在,还有时间去引导,去告诉。 (本章完) ------------ 请天假,休息一下 如上。 让我哭一会。 ------------ 第三百六十章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就在朱标处于茫然时,朱元璋从身下取出了一份奏疏,而后递给了朱标,朱标愣了一下,随后将这份奏疏拿到饿了手中,等看完其中内容,瞳孔不由一缩。 “父皇,这是?” 朱元璋虚眯着眼,道:“这是前面,李善长找夏之白谈话,两人谈及的内容。” 朱标下意识点头,随即又猛地看向朱元璋,而后似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苦笑,点头道:“父皇,对夏之白提到的废除官员终身制是什么想法?” 朱元璋嘿嗤一声,笑眯眯道:“咱能有什么想法,底下的臣子不起来造反,咱就自足了,其他事咱哪敢指望啊。” 朱标嘴角一抽。 朱元璋的话,他自不能信。 要是真没想法,又怎么可能把这份奏疏留着,还特意留给自己看? 不过朱元璋有这点小趣味,他倒不是很在意,沉思了一下,缓缓道:“儿臣觉得此举还是很妥当的,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的官员身体康健,在朝中一待就是几十年,尤其是科举上来的,本就年轻,这再在朝中待个几十年,哪怕原本无权无势,恐都培养的有权有势了。” “通过时限控制,让官员有序进出,还能提高官员流动性,让朝廷始终处于高效状态。” “儿臣以为善。” “只是.”朱标随后又摇了摇头,脸色露出一抹凝色,道:“百官的身体状况不一样,年龄不一样,升迁的时间也不同,在朝中待的时日也不一样,强行这么推行,只怕会惹得朝中一众官员沸反盈天。” “再则。” “朝堂始终无法确定一件事。” “便是这些官员会不会突生恶疾,或者突然暴毙,亦或者犯法被株,还有就是不能很好的确定,官员入朝的时间,若是朝廷有意压制一些官员进入朝堂,这些人难免不会生出怨念,到时进入朝中,恐也会怨念颇多。” “同时,若是这些官员刚入朝就因病逝去,这岂不意味着朝廷白白浪费了人才。” 朱标沉思一阵,轻叹着摇头。 主意是个好主意,但现在人年龄又不统一,有的短命,有的长寿,一概而论,不知会遭来多大的冲突,而且将这些年轻的天之骄子直接安置到地方,也会让这些人被磨去棱角,变得圆滑,一旦有了利益牵扯,搞不好在治国上就有了异心。 虽然他大抵猜到了。 这恐跟夏之白给自己的建议是一体的。 但自己那东宫毕竟只算是自己私人的班底,也不会太过限制官员的升迁,而这个废除终身制,对官员的积极性将会是个很大的打击,除非大明能将人均寿命给提高,能让地方官员年龄也上去。 亦或者. 适者生存,早夭,便意味着与朝廷无缘,也是无福之人,而且既然在地方都能早亡,那便证明本就薄命,来不来朝中也都一样,而这更像是对官员的又一道筛选。 命硬!!! 活下来的才是强者。 朱标目光闪烁,大体明白了朱元璋的心思。 他后面想的,恐也是父皇的心思,直接一刀切,达不到年龄死了也就死了,到了朝堂,指不定也活不了,朝廷不可能指望一个早夭的人兴国,而且天下英才都在大明治下,大明又岂会缺人? 要是大明真命悬一人,那也是大明气数已尽。 朱标看向朱元璋,试探性的问道:“父皇有意将这项政策推广?” 朱元璋只是笑着不说话。 朱标了然。 朱标又道:“朝中目前有不少老将,年龄都大了,的确该早点回去修养了,也可以回家抱抱孙子,只是这些臣子,恐未必愿意就这么退下,而他们又是跟随父皇多年的股肱之臣,儿臣担心.” 朱元璋摆手,道:“咱知道。”    “咱不会逼他们。” “再说了。” “咱这身子骨勉强也算硬朗,怎么也能活到他们后头,不过若是他们有人主动提起,那就再好不过了,咱倒是不心急,咱有时间,咱可以等。” 朱元璋语气很平静,但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 朱标心神一凛。 父皇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说出来,或者说,想让一个老臣自己主动的说出来,若是没有人主动,以父皇的性格,恐私下也会做一些动作,逼迫一些官员主动的。 朱标倒不觉得有什么。 政治哪有那么多和和美美、和和善善。 都是各种算计斗争。 让这些老臣体面的退下,总比让这些老臣被杀好。 至少给他们留了一条性命。 也留了一场荣华。 他甚至内心还是很希望能早点实现的,他了解自己父皇的性格,是一个暴戾脾气,若是真的情绪上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别说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子了,就算是那些义子义侄儿,甚至是皇子,也照收拾不误。 这些规矩是保其他人命的。 朱标道:“需要儿臣去跟一些老臣叮嘱一二吗?” 朱元璋摇头,冷声道:“既然这主意是夏之白跟李善长提的,那咱就等着,等哪一天李善长觉得在朝中待够了,想归隐山林了,到时自会上书禀奏给咱的,咱对自己这位老伙计,还是知根知底的。” “就如同他,对咱也很了解。” “咱希望他,临末,还能继续当咱一次萧何。” “咱相信他。” 朱标苦笑一声,只得无奈点头。 父皇这不仅是想让李善长主动退下,还想李善长将其他人也逼退,至少要把这份‘废除终身制’的奏疏给呈上来,但李善长为人其实很谨慎,如今也很少轻易为自己招惹是非。 想让李善长主动挑头. 只怕父皇会在暗中有意无意的去针对李善长了。 倒逼李善长‘主动’。 虽然心中清楚,朱标也无话能说,虽然有些不地道,但一想到父皇的手段,这样的处置手法,已经是相对温和了,不然便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了。 朱标拱手道:“父皇英明。” 朱元璋微阖着眼,又道:“你等几日去找夏之白一趟,夏之白既然给你提了这些主意,不可能想不到钱财的事的,去问问他,有什么其他办法能搞点钱上来,不过咱可先说好,不能让他影响地方民生。” “也别想咱再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京都大道! 翌日。 这是朝廷的休沐日。 朱标早早起了床,跟着几名侍从,出了宫。 踏着地上已厚实的雪地,望着不断从天空飘下的雪花,朱标心绪格外的宁静,出城,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其实是一个相较奢侈的事,一来朝中政务繁忙,作为储君,他要为朱元璋分忧解难,二来则是为了自身安全。 如今大明入主天下已近二十年。 但北元未灭。 陈友谅、张士诚等余孽依旧在暗中作祟,私下没少对朝廷官员下手,若是知晓自己出宫,保不齐就会有刺客到来,为了自身安全,也为了避免生出隐患,他近几年都很少出宫,一般出宫都跟着大队人马。 朱标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笑着道:“城外的天怎么感觉比宫里还暖和点。” 李景隆道:“可能是宫外人多吧。” 朱标道:“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也就不先急着找夏之白了,你先陪我在城中多逛逛,我若是没记错,上一次在应天府闲逛还是在数年前了,如今大明渐渐步入正轨,朝中要处理的事,倒是越来越多了。” “我也越来越抽不出时间了。” 李景隆笑着道:“既然殿下有此雅兴,臣自当跟随殿下。” 朱标哈哈一笑。 他朝四周侍从睥睨了一眼。 四周侍从对视一眼,也都识趣的退到了远处。 “不要影响百姓正常生活。” 朱标又道了一声。 原本退到四周的侍从,再度朝后面退了退,甚至还有几人小声说了几句,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衣裳,重新替换上了,跟城中的市民穿的差不多,若非朱标知晓这几人是锦衣卫,恐都不一定能认出。 见状。 朱标满意的点点头。 李景隆笑呵呵道:“殿下想去哪里?” 朱标有些迟疑,他倒是没太多想法,问道:“你认为我应该去哪里,城中如今哪里最热闹?” 李景隆下意识想说秦淮河的勾栏瓦舍。 只是话到嘴边,连忙打住,又尴尬的打了个哈哈,这才说道:“如今城中最热闹的,当属京都大道了,就是夏之白开的那几间铺子的街道,原本街道无名的,因为夏之白开了几间店铺,又多取名为京都,时间一久,那边的人就都这么叫了。” “京都大道.”朱标轻声念了几声,也是点了点头,笑着道:“那就去那儿。” 李景隆道:“臣这就在前面带路。” 等去到前面,李景隆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虽然额头上没有半滴汗,只有一头的寒气,但他方才也是有点慌了神,若是自己把太子带到秦淮河畔,保不齐陛下会怎么臭骂自己。 万幸殿下没有察觉。 李景隆为了不让朱标生疑,路上十分的主动,主动讲解起了京都大道的情况:“现在京都大道,夏之白主要经营着四间铺子,一间盐铺,一间煤炭铺子,一间衣裳铺,还有一间是农具铺子。”    “农具铺子?”朱标眉头一皱。 其他三间,他多少是知情的,只是这农具是什么说法? 大明农具都是朝廷规划的。 因为自己父皇精通农业,因而很多农具,朝廷都是花了大力气了,已称得上是天下最好的了,他有些不太敢相信,夏之白弄出的农具能比朝廷的好。 李景隆尴尬的挠了挠头,他其实也不太了解。 作为一个官二代,整日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了解城中新开的铺子? 李景隆模棱两可道:“臣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从夏之白过去的情况来看,他很少弄费力不讨好的事,恐是在北平那边研究出了一批新的农具,然后就送到了这边,如今天寒地冻,怕是并没有几个人去购买。” 朱标点头。 若是夏之白能研究出更高效的农具,他倒是很乐意见到。 心念间,脚下的步子快了不少。 等到了京都大道,相较于其他街巷的人影稀疏,这条街巷明显热闹多了,街头巷尾不时有人靠着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而且不少人身上还穿着绿色的厚实衣裳,跟夏之白之前穿的一样。 朱标站定看了几眼,欣慰的点点头。 他起初还以为夏之白穿的会更好,而在仔细看了几眼其他人穿的,也不得不承认,至少从外表来看,两者没有任何区别,而且款式都近乎一致。 至于街头百姓热议的,无非就是各种家长里短。 朱标并不乐意听。 而朱标一行人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街头人注意,不过并没有人在意,现在这条街可谓是应天府最热闹的街了,每日都有很多人前来,有商贾,也有各种往来的旅人,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士人、学者,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吏,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朱标从外形上看,跟其他人并无不同。 顶多面白一点。 见无人在意自己,朱标心头微松。 他跟着李景隆,朝着那间农具铺走去,等到了农具铺,却是跟想象的冷清不一样,反而显得很热闹,而铺子里更是有人在讲解一款新式农具。 水田犁。 因为朱元璋的缘故,他对犁铧还是有一定了解。 定睛看了一会,倒也发现了不同,相较于现在常用的曲辕犁,这点农具铺推出的新农具,将耕犁改用为铁辕,省去了犁箭,还在犁梢中部挖孔槽,用木楔来固定铁辕和调节深浅,整体将犁身进行了简化。 照铺子的店员说,这种水田犁,更适合在南方,而且结构简化后,不影响耕地功效,还能使耕犁更坚固耐用,既延长了使用时间,还节约了生产成本。 朱标看了几眼,暗暗点了点头。 只是稍微有一点不好的,就是用铁量似乎增加了。 不过若真能长期使用,倒也算勉强符合,降低了生产成本,朱标又朝铺子里其他农具望去,其他也大体跟这水田犁差不多,只是做了一定的修改发展,但更多还是增加了用铁量。 朱标目光从铺里一一扫过。 但在看到一旁的一段文字时,朱标却愣了一下。 “从寻常堆肥到使用动物粪便堆肥的探讨研究”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二章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 看着眼前较为新颖的话题,朱标若有所思。 他如今倒感觉眼前的农具铺,不像是个农具铺,更像是在借此吸引一些对农事有经验的‘老农’,再借助这些老农丰富的经验,一步步完成有关农事的想法跟启发。 只是将主意打到动物粪便上,这个观点还是颇为异类。 但这就是他认识的夏之白。 从不走寻常路。 李景隆嘀咕着:“种田需要粪便,这个我倒是知道,只是动物的粪便也行?而且还在上面写可以多收集鸟类粪便,亦或者是更深层次的研究,从粪便中,筛选出农耕真正需要的养分” 李景隆嘴角微微一抽。 他如果没有理解错,这是让人去研究大粪? 只是想到‘便溺’,以他的养尊处优,也是一阵恶心感袭上心头。 味太大了。 朱标看着脸色不怎么自然的李景隆,摇了摇头,笑着道:“农事不就这样吗,脸朝黄土背朝天,整日不是跟水旱相争,就是在各种堆肥沃肥,粪便、枯草等等,都可以用来堆肥。” 李景隆面色有些难看,苦笑道:“殿下,你还是别说了,你再说,我这几日只怕都吃不下饭了。” 哈哈。 朱标闻声一笑。 也没有继续打趣李景隆了。 他们又去一旁的纺织铺看了看,这里驻足的百姓多了不少。 都是在这看弹棉花的。 听着那‘咚咚咚’的声音,的确有些让人着迷,朱标对弹棉花兴趣不大,大致看了一眼店铺内的情况,就转身去到了另外一间煤炭铺子。 这间铺子更热闹了。 基本可以说得上是人挤人。 来往人流很多。 都是赶了个大早来买煤的。 京都煤铺的煤价格的确不高,相较是很亲民的,也不知做了什么处理,连煤烟都少了很多,这也让原本很多不太感兴趣的达官贵人、城中商贾、士绅,都开始前来买煤了。 京都煤铺的煤炭如今可谓是畅销。 朱标站在门外。 他并没有进到铺子内。 只是遥遥的望着,当看到铺子里,大声喝喊的一人时,神色却微微有些恍惚。 他记得这人。 樊新。 当初还是自己给夏之白送去的。 这两年也是兢兢业业,基本将京都各产业的情况,都一五一十的禀告上来,只是这大半年,明显没有之前积极了,当然也有夏之白南下的缘故,但见到荆满现在的样子,还是让朱标有些难以置信。 樊新是文人。 文人向来是清高的。 让他们跟一群‘泥腿子’打成一片,甚至低身为‘商’,这是很多文人做不到的,而此刻,在朱标的眼前,荆满仿佛早就沉浸在了这个工作,并没有表露出太多不满,反而是乐在其中。 这让朱标有些愣神。 这还是他认识的文人吗? 他可还记得,在将荆满、方墨、樊新几人送过来时,几人没少给自己抱怨吐露不满,还是自己安抚的,而这才过去多久?如今一个个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尤其是樊新。 他之前态度最强硬。 对夏之白的各种吩咐,一直是十分不情愿。这也是为何樊新,最开始,一直游离在夏之白身边外,都是方墨、荆满几人跟着,只是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让樊新有了如此大的转变,这种变化,甚至比方墨这些人还要大。 朱标也不禁来了兴趣。 李景隆一直注意着朱标,见朱标目光始终放在那名青年身上,也是不由多看了几眼,随后好奇问道:“殿下,可是对这人好奇?” 朱标摇头道:“这是我派来的。” 闻言。 李景隆一愣。 随即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樊新。 他本就是脑筋灵活的人,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话外音,朱标作为当朝太子,他派来的人,至少都是有学识的人,这种人向来自视甚高,而在夏之白这里,这些人仿佛一下褪去了傲骨,变得无比的亲民。 这个转变不可谓不大。 李景隆感叹道:“臣之前倒是听说,夏之白有意革新‘士大夫’制,本以为是痴人说梦,但如今臣倒是觉得,未必不可行,士人也是人,同样是能改变的,或许.” “夏之白的想法是对的。” “我大明的士大夫屁股太高了,是需要让他们在地上坐坐。” 朱标看了李景隆一眼,调侃道:“你怎么还突然给夏之白说起话来了。” 李景隆一脸正气道:“臣是实话实说。” 朱标笑了笑,他跟李景隆关系还算亲近,李景隆也算自己看大的,虽然李文忠早逝,但李文忠的一些想法,他还是很认可的,而李景隆明显就继承了李文忠的一些思想。 朱标道:“京都大道的几间铺子该看的都看完了,现在也该去谈谈正事了。” “原本我对这次并无多少信心,但看到夏之白这几间铺子开的红红火火,我倒是突然多了几分信心。” “毕竟.” “夏之白的确是会赚钱的。”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朱标说着,朝一旁的盐铺走去。 就在朱标抬步离开时,煤炭铺里的樊新,却好似心有所感一般,下意识将目光看向了铺子外,当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即就摇了摇头,自嘲道:“最近真是忙糊涂了。” “这都能认错人。” “殿下是何等人物,日理万机,整日忙于案牍,哪有时间外出。”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等这几日忙完,一定要跟夏学士请两天假,好好的休息一番。”樊新在心中暗暗想着,随后也将目光重新移回室内,开始大声吆喝起来,主要是维持秩序。 不过在忙了一阵后,还是不由将目光看了出来。 他自认记忆力是极好的。 鲜少认错人。 尤其还是殿下这般人物,他早已铭记心中,不可能认错的。 “难道真是太累了?”樊新情不自禁的嘀咕着。 最后。 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管是不是,先做好本职事。 这是夏之白告诉他的。 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连本职事都做不好,又岂能贪妄高位? “排队,排队,不准插队。” “慢慢说,煤炭足的.”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明问题就出在官员太少! 盐铺后院。 夏之白已打完了一套五禽拳。 他倒不是想防身,只是用来强健体魄。 一套打拳下来,也是酣畅淋漓的流了一身汗,夏之白也感到十分痛快,每日出出汗,整个人都会畅快不少,他用毛巾将额头的汗水擦拭干,再用温水擦拭了一下身子,正准备去换衣,便听到有人来报。 太子来了。 夏之白眉头一皱,又很快舒展开来。 他将汗巾放在一旁,披上一件厚实的棉衣,就去向了大厅。 大厅内。 吕沧已端上了泡好的茶水。 面对这位大明太子,吕沧心神还是很紧张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大人物,甚至都不能只说是大人物了,分明是顶天的存在,以往这种人,他别说亲自招待了,连遥遥见上一面都是奢侈。 不多时。 夏之白到了。 见到大厅,夏之白道:“臣见过殿下,见过曹国公。” 朱标淡淡的点头,并不做太多虚言,开门见山道:“孤今日寻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的。” “便是钱!” “你这些年给孤提了不少建议。” “但任何改革,任何改动,落到实处,都要耗费钱粮。” “而你在最开始就批判过,大明现有的财政制度有着巨大的问题,朝廷财政严重不足,还主张废除现有的制度,重新设立一套新的制度,近日来,孤也是大胆的发散了下思维,觉得伱的想法有可行之处。” “只是稍微一想,便遇到了难处。” “首要的便是钱!”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下制度的革新,同样需要耗费钱粮。” “而大明没钱。” “既然是你提出的,孤自然也想从你这,寻到个答案。” 朱标看向夏之白,静等着夏之白答复。 夏之白并未否认。 任何制度的改变都牵涉到钱权。 哪怕是新增一个人,或者是免除一个人,都会涉及到钱粮。 而大明的制度本身就收不上来钱,日常的农税,连朝廷的正常开销都维持不了,还需要茶马盐铁来补充,但据夏之白所知,大明的茶马盐铁,一年也就能收上三百万两上下,相较于大明沉重的财政支出,根本就入不敷出。 最终. 只能无限度的加赋! “殿下想解决钱的问题,则必须先明确一点,钱是什么?”夏之白缓缓道:“从历史来看,世上其实是没有‘钱’的,只是后面以物易物越来越不方便,因而就有人开始用贝壳等物品作为等价交易的锚点。” “而后又一步步演变为铜钱,银两,黄金等。” “如今大明认可的钱只有洪武通宝,还有便是白银,黄金,甚至黄金还是不容许流通的。” “大明目下是缺铜的。” “因而就宏观来讲,大明的经济是萧条的。” “因为钱币的流通不充足。” “因而地方更多的还是用粮食、布匹等做等价替换,当然大明还有一种钱,就是已形如废纸的‘大明宝钞’,就我个人而言,大明的经济制度近乎是一片废墟,只管杀,不管埋,只有眼前利,没有长久计划。” “据实而言。” “大明对天下的经济情况了解的一塌糊涂。”夏之白的言语很犀利跟冷漠。 他并没有说谎,大明对天下的经济运营情况,的确是非常差,只知道收税,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经济状况,这样的运行制度下,大明的经济又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李景隆蹙眉道:“夏学士,你这话是否言重了?” “言重?恰恰相反。”夏之白摇头,他看了眼李景隆,漠然道:“我说的恰恰是太轻了。” “天下所有人都知晓,大明缺钱,尤其是缺铜钱,但大明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既没有在天下广寻铜矿,用以填补铜钱的不足,也没有花心思建立一套对天下透彻的统计体系,就任由这个毒瘤存在,并一步步壮大。” “这在我看来,简直是难以置信的。” “准确来说。” “朝堂上下官员,其实是不知,天下缺多少铜钱的。” “正因为不知,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有官员提出让官府多开铜矿,填补铜钱的不足,亦或者是对天下粮食布匹进行一个具实的换算,但大明都还浮于表明。” “无人上心,无人在意。” “大明的官员,一进入政事堂,全都忙的不可开交,但具体忙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清,反正就一直闷头在处理着各种奏疏,各种鸡毛蒜皮的奏疏始终处理不完。” “但真正该关心的却无人提及。” “朝中的文官,一说就是以史为鉴,以史为诫,张口圣人之言,闭口仁义道德,但宋代一年的白银高达数千万,甚至上亿,而大明连收上一千万都费劲,问题出在哪?” “就出在以史为鉴,以史为诫上。” “借鉴的都是门户私计,为诫的都是专制专权。” “大明如今看似各种权利集于一身,但若是真的俯身看去,诺大的天下,却看不清天下的真实样子,甚至连几个真实数据都不见得有几个,朝廷对官员的生杀予夺大权达到了顶峰,对天下的实际掌握,却低到了极致。” “朝廷不知天下缺多少铜钱,也不知天下真正的经济情况,更不知大明的经济该怎么调整。” “完全就是靠地方自己来。” “朝廷上下只管做一件事,就是把钱收上来。” “这就是以史为鉴。” “不过吸收的是元代的借鉴。” “元代人就是只管收钱,其余的一律不管。” “而今大明也不遑多让,主动的裁减官府官员,削弱官府对地方的控制权知情权,等出了什么事,又一脸无辜的问责,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夏之白满眼嘲弄。 他道:“殿下若是想问我解决之法。” “臣的确有。” “但大明现有的官员数量支撑得起?” “如果大明想对天下经济做一个大致的摸底,殿下可知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如果以史为鉴,最便捷的,就是模仿宋代在边疆设立关隘,或者在沿海设立通商口岸,多的臣不敢保证,朝廷一年至少能多少几百万白银,而且只会多,不会少。” “但朝廷敢开这个口子吗?” “就算殿下敢这么做,但以大明的官员数量,真能管的下来?最终只怕这些钱粮,大多要落入到一些贪官污吏口袋,人多才好办事,人少,就不要妄想面面俱到了。” “没资格!” “更没有那个能耐。” “既要又要,只会落得一地鸡毛。” “当然殿下若是不肯,弄钱的办法还有一个,就是出海,臣记得在一本古籍上看过,在东海不远,有一座石见银山,若是大明能占据下,每年可为大明提供上千万两白银。” “只是天下缺多少钱,大明还是不知道的。”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容错! 夏之白的话说的很重。 但这是事实。 大明一边想维持小政府模式,一边又想加强对天下的控制,在这种极度扭曲的情况下,只会变成对官员人身关系的控制,并不能达到对天下的实质了解跟控制。 治理天下任何事都要用钱跟用人。 大明眼下是钱没有,人也没有,只能让朝中官员,努力的去当个糊裱匠,给这个歪歪斜斜,只有一根笔挺立柱的斜房子做支撑,让这个房子能不倒下。 但想改善,那是不现实的。 即便后世出了个不世出的张居正,依旧没办法做到拨乱反正。 大明的制度之劣太重了。 而这跟朱元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朱元璋厌恶官员欺压,不愿让天下多‘官’,只想地方多用‘胥吏’,弄得一个县只有三四名官员,其余的都是服役的‘吏’,另外,朱元璋设计的体制下,朝廷没有多余的钱粮,也无法安排这么多官员,朝廷也养不起这么多官。 就导致了如今的头轻脚重。 双腿看似站的稳当,但脑子是空空荡荡的,一旦脚下打绊,脑子根本无法做出纠正,只能顺着往前一倒,若是倾倒的程度不够,还能依靠惯性勉强的支撑着,若是倾斜的太过,就会直接被摔得头破血流。 世人都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大明的无米之炊,究其根本是自找的。 为了满足朱元璋自身的‘喜好’,强加于整个大明帝国的,这种畸形而扭曲的制度,在夏之白看来,只能作为一个过渡,等过渡完成,就该拨乱反正,让天下重回正轨,然大明上下,君臣无一人有这个心思。 全都乐呵的在这个制度下为自己广谋私利。 官员是朝廷没多少实质监管,他们能上下其手的地方太多了,而朱元璋是觉得自己只收这么少钱,就能让天下正常运行,那日后大明能征收的‘度’会很高,他算是在给后世留下了极大的‘余泽’。 各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这也让夏之白感到十分的无语跟无奈。 闻言。 朱标沉默了。 夏之白说的没错,任何事只要安排下去,都需要用到钱粮,这也是为什么,大明很多政策,到眼下直接尾大不掉的真因,朝廷未必没有修改的心思,只是一算账,哪怕只是改革一下内务府,朝廷都至少要先拿出十几万银子。 朝廷眼下根本拿不出。 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当初大明推行一些政策,本身就是错误的,但在推行之初,谁又知道,这些政策会有这么多的弊端,会给现在留下这么多的隐患? 当时环境使然,又岂能怪之? 至于夏之白说的银山,他倒是不以为然,就算真有,这出海的花销就不少,而且地点也不能真正确定,就凭着古书上寥寥几句,就出海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而且搬运回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朱标看向夏之白,凝声道:“难道真无其他办法?” 夏之白嗤笑道:“世上焉有两全法?” “有的事本身就不合理,在不合理的情况下,要求更多,那已不是强人所难,而是痴人说梦。” “朝廷拿不出钱,那自然就没有办法,去布置关隘,从而去征收关税,而且就算朝廷布置了,短时也弄不起来,北方还处于战争状态,大明跟北元的战争并未结束,而沿海,朝廷同样鞭长莫及。” “至于花心思出海,或者加大铜钱铸造,也不是短时能完成的。” “而且同样需要砸钱。” “无钱,这些都执行不了。” “但朝廷眼下其实是有些钱的,只是朝廷并不会乐意用在这些上面,因为一旦效果不好,这些钱就可谓是打了水漂,朝廷上下没人能担责,尤其当今陛下还是个暴脾气,最见不得钱被白白的‘浪费’。” “大明一定程度已进入到一个死胡同。”“改革就必要见成效。” “不见成效,无人敢操手改革。” “而改革本就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朝廷对此也表现的很冷淡,继而进一步制止了官员的能动性,整个朝廷只会越来越退缩,越来越恶性循环,最终全都守着旧有的制度不吭声。” “等到天下这里烂一点,那里烂一点,烂的百姓受不了时,就是天下大乱之时,但那时就算朝廷想派兵镇压,首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朝廷没钱拨钱拨粮。” “最终恐只能给官员发一堆废纸的‘大明宝钞’。” “以至于信用崩塌,再无人响应。” 闻言。 朱标脸色一变。 夏之白淡淡的摇头,轻叹道:“大明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了容错,以至于不得不故步自封,不得不当睁眼瞎,钱没有,人没有,空有一副好嗓子,在天下各种叫嚣。” “奈何奈何?!” 听到夏之白说到‘容错’二字,朱标眼睛当即亮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处理国政时,总是感到心力交瘁,始终有种无力感。 原因就在这个容错上。 因为没有容错,那自然就没办法改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有时遇到自己不悦的事,还只能捏着鼻子批准下去,林林总总,问题就在这个容错上。 是的。 大明没有多少容错。 以至于他只能机械性的去批阅国政。 因为没办法。 他只能这么做,不能有其他想法。 而大明跟其他朝代的区别,就在这个容错上。 其他朝代是能犯错的,犯了错,一旦有了纠正,便是中兴,而大明却没有这个犯错机会,一旦犯了错,局势就会不断恶化,最终朝堂只能当一个糊裱匠。 糊弄一天是一天。 随即。 朱标目光一黯。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又能为天下改什么?父皇的意志,不容他质疑。 而且他也没那个能力跟手腕,去推动天下改革,甚至都不知该从何开始,满心都是一团乱麻。 朱标叹气一声,道:“你是对的。” “大明目前的选择的确有些窄,甚至是只能一条道了。” “但情况已这样了,再多苛责也无用。” “终还是得向前走。”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五章 纸币的锚定物! 朱标语气很平缓,带着几分无奈。 其他人或许可以置之不理,但他不行,他是大明的储君,他必须要面对。 他望向夏之白,凝声道:“孤觉得你没说实话。” “你一定有办法!” “孤了解你,伱这人性格孤傲,从不做无把握的事,你既然敢对孤说出那些话,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定然是考虑过大明的现状,而且你行走天下多地,对大明的实际情况了解的很深,不可能不知大明目下状况的。” “孤想听你的真心话。” “孤也可向你保证,若是你的建议可行,孤一定会力劝陛下,对大明的制度做一些斧正。” 朱标希冀的望着夏之白。 李景隆也望向夏之白,眼中透着浓浓的不信。 夏之白的能力,天下无人质疑,但有的事,不是光想光说,就能做到的,夏之白不是神,他没办法变出这么多钱来,拿不出钱,那他之前说的一切,自然就无从谈起了。 只是他心中还是带着一丝期待。 万一呢? 夏之白负手而立。 他没有急着开口,仿佛在心中犹豫。 半晌。 夏之白叹息一声,道:“钱的问题的确能解决,因为从宋代以来,钱就已慢慢从实质性的金银铜,慢慢的转向信用货币了,只是大明这些年,自己摧毁了这条货币道路。” “若是大明有心重建,未必不能有所改观。” “信用货币?”朱标蹙眉。 他对这四个字有些不太理解,货币就是货币,这信用货币又是什么? 夏之白道:“殿下,可知宋代的交子会子?” 朱标点头,道:“自然知晓。” “纸币嘛。” 夏之白点头,又问道:“但陛下可知为什么,纸币能在当时流通?” 朱标蹙眉,不确定道:“因为实际的钱粮太多,不便于携带,而纸币就相当于是一种抵押契书,拿着纸币可就去一些商铺进行兑换,使用的人多了,也就慢慢流通下去了。”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殿下说的对,但不完整。” “会子交子等纸币,之所以能流通起来,主要是发行纸币的商贾有信用,拿着这些纸币能到他们的商行兑换出实打实的金钱,若是拿着纸币兑换不出钱币,那所谓的交子会子就是一张废纸,自然无人会用。” 朱标颔首,若有所思。 夏之白又道:“信用是纸币流通的基础。” “而宋代纸币流通了有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因为官府接管,无限制的发行纸币,才导致纸币崩溃,世人又再度使用起来白银铜钱。” “由此可得出。” “若是以信用为担保,纸币是能在天下流通的。” “也即是说,纸币能当钱!” “但放眼宋元两朝,纸币交易最终都崩溃了,原因何在,都在于官府无限制的滥发,都只是把纸币当成朝廷的无限钱库,但若是朝廷的纸币不是无限滥发,甚至还是有所控制的,敢问殿下,纸币可否继续在天下流通?” 朱标点点头:“这自然是能够的。” “但眼下”朱标苦笑一声,面露几分无奈道:“天下百姓恐对纸币是避之如虎。” 至于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大明的纸币,只管发不管收。 百姓自然不愿要。 夏之白并不在意,又道:“百姓不愿用,不仅是朝廷只管发不管收,还在于纸币不能流通,朝廷自身都不认,无论是纳税,还是其他,纸币朝廷都不要,朝廷只要铜钱银子跟粮食。” “而大明目前是缺钱的。” “不仅是朝廷缺,整个天下都缺。” “所以发行纸币用来缓解货币的短缺是十分有意义的。” “但朝廷目前需解决一个问题。” “就是百姓信任。” “唯有百姓认可这货币,这纸币才能当钱。” “因而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定一个锚定物,以黄金,亦或者白银,铜钱为锚定,决定纸币跟这些传统货币的兑换比例,而且这不仅是说说,而是实打实的能兑换。” “官府更要以身作则,不仅要自己使用,还要收回。” 听到夏之白的话,朱标连忙摇头。 他急忙道:“这不可能。” “你想让朝廷拿真金白银去换一堆废纸,这绝对不行的。” 夏之白一脸严肃的道:“那不是废纸,那是大明在百姓心中的信用!” “也不可。”朱标继续摇头。 夏之白的想法太荒唐了,朝廷金银本就少,自己使用都来不及,还拿出去换百姓手中的废纸,朝廷是疯了吗? 夏之白坚毅道:“没有什么不可的,因为那代表着大明的信用,只要百姓习惯使用纸币,日后大明发行的纸币,就已是实打实的钱了,殿下莫要因小失大,更莫要太过在乎眼前利。” “金银这些东西,等时机成熟,只会被当做一个锚定物,并不会再被当成货币。” “大明日后的货币只有纸币及铜钱。” “朝廷付出的或许是百万两金银,但收到的可是高达上亿,甚至数百、上千亿的回报。” “不过这毕竟锚定的是大明的信用,因而是绝对不能崩塌的,所以必须做出严格的管控,发行货币跟印刷货币,必须是两个组织,发行多少货币,必须要有明确价值的锚定物,不然不能轻易增发。” “为的就是保证货币的价值!” “而做的这一切,都只会让天下的百姓,接受纸币,并使用纸币。” “继而达到取代金银的目的。” “既然大明缺银子,那就直接不用银子。” “这岂不更好?” “钱这东西是没办法直接变出来的,如果想让钱直接变出来,则必须让天下百姓都相信,他们手中的纸是钱,是能够用来买卖商品的,也是能够用来纳税、交差的。” “而用纸币取代传统货币,本就该是大明应走的路。” “因为没钱,就得想办法弄钱。” “最好的办法就是印钱,但光印钱是不行的,必须得让百姓认可这是钱,所以就必须要有锚定物,而百姓因为这么多年朝廷的乱作为,对纸币明显的不信,所以就必须要下猛药,哪怕朝廷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也未尝不可。” “因为这是朝廷自己犯的错。” “就该为此负责!”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六章 猪养肥了,不就是为了杀吗? 寒风瑟瑟。 吹下一地落叶,吕沧百无聊赖的待在院中,目光不时望向一旁的侍卫。 一旁的侍卫同样警惕的看着吕沧。 双方互相大眼瞪小眼。 太子已进入室内有段时间了,只不过没有得到殿下的吩咐,他们不敢轻易进屋查看情况,而且屋内一直都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虽听不清说的什么,但隐约能听出发生了一些争执。 相较于侍从的警惕,吕沧明显放松不少。 他不担心会出事。 这虽名为盐铺,其实是一个大院子,里外都有工人守着,平常就算是老鼠都进不来,至于夏之白有无可能跟太子殿下起冲突,他想来是不会。 毕竟朱标可是太子。 天生贵胄。 谁敢跟太子争嘴? 而且夏大哥是何许人也,又岂会不知分寸,屋内就算有零星响动,也不过是正常交流,只是随着屋内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心也越发悬着了,因为夏之白若是真的较起真来,好像是有些难拉住。 他偷偷瞄了几眼屋内,又连忙故作无事的望向一旁。 天空的雪已下的越来越紧了。 空气中弥漫着寒霜。 屋内的气氛同样降至了冰点。 望着强势的夏之白,又望着毫不退让的朱标,李景隆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就自己而言,他是认为太子的想法是对的,毕竟纸币就是一张废纸,朝廷哪能把辛辛苦苦收上来的钱,全还给百姓。 而且对外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啊。 纸就是纸,哪能当钱? 历史上的确出现过交子、会子,但最终都失败了,元代也发行过纸币,最终却成了祸国之源,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夏之白描述的再天花乱坠,描述的再美好,也终是没有经过证明。 让朝廷付出真金白银,就为了满足夏之白的突发奇想,实在是太奢侈了。 在气氛渐渐降至冰点时,李景隆主动开口缓和道:“我对此倒是有一些见解,夏学士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有些不合实际,如今大明宝钞还在天下通行,算不得是失信。” “而且百姓自来就只认可铜钱、银子、金子,突然让他们用纸币,百姓恐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朝廷是有些缺钱。” “所以更需要将这些钱用在刀刃上,盲目的去进行这些尝试,一旦失败,对朝廷的财政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甚至可能会导致大明财政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夏学士,国之大事,当谨慎为妙。” 李景隆朝夏之白拱了拱手。 夏之白摇头。 他并未因李景隆的话就退缩,而是继续固执已见道:“国之大事,的确该多加谨慎,但也万不可瞻前顾后,踌躇不前,既然曹国公认为我之想法不妥,那敢问曹国公,以大明现有之制度,大明日后可有增加财政收入的途径?” 一语落下,李景隆一愣。 他轻声道:“日后增加财政收入?” “这” “应该是有吧。”李景隆有些不确定,他摸了摸下巴,仔细思考了起来,他年岁虽然不大,但也是饱读经书,对治国相关的事,还是有些了解,在沉思一阵后,缓缓道:“如今朝廷的财政收入主要来源于农税,商税。” “因而想增加,也只能从此来。”“随着人口增加,商品发达,朝廷能从中收取到的税也会变多。” 李景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夏之白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失望,道:“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口增加,按理而言,的确会增加朝廷的收入,但你莫要忘了,大明施行的是轻税,而且很多地方是定税制,所以钱不会突然变多,至于商品发达,这更是无稽之谈,商品发达,跟朝廷有什么关系?大明如今连盐铁税,都不怎么收得上,还指望收其他小商品税?” “朝廷真正增加的收入,其实是隐形的徭役赋税。” “但你读了这么多的书,应当很清楚,自秦代开始就有‘苛政猛于虎’的说法,历朝历代都有百姓逃逸,以躲避朝廷的徭役赋税的事,而最常见的手段,便是将自己委身到士绅门下,将自家田地也纳入士绅账下。” “如此一来,他们只需给士绅交一定保护费,却是能免除朝廷日渐加重的苛捐杂税。” “百姓越多,实则‘百姓’越少,交的钱越少,最终交的就越多。” “到最后,朝廷收不上几个钱的。” “这些多出来的税最终都会摊到老实本分的百姓头上。” “大明的财政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余地。” “无论是土地‘厘清’,还是税收设计上,都将大明的财政方向卡死了,在轰轰烈烈的大丈量下,大明的‘可开耕田地’全都被算进去了,甚至连几百年后开垦的田地都算进去了。” “不能开源,也无法节流。” “最后能做的便是今日弃‘一城’,明日弃‘十城’,将一些朝廷控制的,一点点的放弃,将一些花销大的,一点点的放弃,等到依旧维持不了朝廷开销时,就只能缩在京城里,期盼着天下康定。” “仅此而已。” 闻言。 朱标脸色一白。 夏之白的话语里充满了讥讽跟嘲弄,但他听得却是分明。 大明的财政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现在就是在慢性死亡。 等待最后盖棺! 他在脑海想了一番,试图去反驳夏之白,只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找不到开口的理由,因为夏之白说的这些,之前他就已经提过了,而且还说明了理由。 “哪有这么悲观。”李景隆蹙眉。 “不是悲观,是客观!”夏之白开口纠正道。 “其实当今陛下给了一个解决之法。” “是什么?”朱标看了过去。 夏之白神秘的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道:“杀人,抄家!” “既然朝廷收不上来,那就把富商大户当猪杀!” “猪养肥了,不就是为了杀吗?” “朝廷没钱,但底下的官吏、士绅却富得流油,只要朝廷找一些勾结的证据,将这些官吏、士绅抄没一批,朝廷一下就富足起来了,而这也是陛下一直在做的。”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历朝历代能真正延承下去的少之又少。” “或许殿下能做到,大明的第三任皇帝能做到,但再往后呢?” “其他的皇帝可有这么杀伐果断?可有判断是非对错的能力,可有甄别真伪明断实情的能力?可能始终保持头脑清醒,而不为一旁的臣子蛊惑、欺骗?” “这说不准的。” “一旦没有执行下去,官官相护下,再往后只会越来越难。” “最终还得回到弃车保帅的老路。” 夏之白长身而立,将朱元璋的理想设想,一点点无情的撕开了,想法很好,但执行很难,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朱元璋这么杀伐果断,都有他这般明断是非的能力,朱元璋的能力,是在乱世造就出来的,是经历过血与泪的磨砺的,但大明的其他帝王没有。 不仅没有,他们还很娇弱,还不了解民生现状。 到时宫里采购的大葱都能直接说是数两银子,这在历朝历代的皇室都一直存在。 而且这些皇帝没有出入过社会,并不了解人心之复杂,很容易轻信身边的人,若是身边的人有远见尚可,但若全是一群谄媚阿谀奉承的臣子,那大明恐会直走下坡路。 朱标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 李景隆也沉默了。 这已不是他能接的话题。 当今陛下的心思,岂是他能评价的? 虽然,他也认可夏之白的说法,大明的政策,这么多问题,那为何能正常的运转下去?不就是因为陛下的铁腕手段吗?该杀人时从不手软,而且下起手来更是狠辣之极,毫不留情。 不管是有从龙之功的大臣,还是贪墨地方的官吏,陛下都照杀不误。 也正是靠着这泼天的杀伐,大明才能维持正常运转,也能在财政如此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始终有源源不断的钱财补充进来,而上一次的郭桓案,朝廷可是抄没了近两千万的钱粮。 若非有这么丰厚的钱粮支持,冯胜、傅友德等人,也不敢嚷嚷着要出兵东北。 但有的事能做,但不能直说啊。 李景隆将头缩了缩,试图将高大的自己,伪装成一个鹌鹑,小心翼翼的躲藏起来。 夏之白道:“我很早就说过,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陛下妄图靠一己之力,为天下定下数百年上千年的运行制度,本身就是不可取的,一意孤行,只会将大明引入歧途。” “儒家奉行中庸,也就是要圆滑。” “在制度上同样该留有一定空间,这样才能让后人有操作空间,而不是只能望着‘祖宗之法’,望而兴叹,‘祖宗之法’定个大致方向即可,岂能连规章细节都约束好?” “这岂不是变成了枷锁?” “历代帝王都给后世子孙留下自己的枷锁,那可曾考虑过后后世子孙的脖子,承不承受的住这么多的枷锁?” “若是扭了脖子,或者成了断头铡,就当真如前人愿了?” 夏之白摇头。 他深深的看了朱标一眼,幽幽道:“恐怕未必。” “人都有自负的一面,也都有认为自己一定正确的时候,但正确与否,不该是由自身来判断,而当是史书来决定,当由后世子孙去评判,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若是当真正确,即便过了千百年,依旧是正确的。” “若是错的.” “哪怕将史书改了一遍又一遍,让官员粉墨再多次,在岁月长河的洗礼下,依旧会被人否定。”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能强求!” “在我看来,殿下始终有个心结没有打开,而这个心结也将困扰殿下一生。” 朱标眉宇一皱,他疑惑的看着夏之白,不解为什么夏之白又转到了自己身上,他问道:“不知你眼中孤的心结是什么?” 他也是来了几分兴趣。 夏之白道:“殿下没有超越陛下的勇气!” 轰! 朱标脸色陡然大变。 他一脸惊恐的望着夏之白,没想到夏之白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住口。”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夏之白嗤笑一声,道:“这就是殿下最大的问题,诚然,殿下或许没有超过陛下的能力,但连生出这个欲望的念头都没有,这注定殿下一辈子都要活在陛下的阴影下。” “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殿下要拒绝呢?” “为什么不能摆正自己的心态,以一个挑战者的姿态,去面对陛下,乃至是超越!” “若是连超越的雄心都没有,就算给殿下安排再多的良臣,这些人在殿下手中,又能发挥多少作用?只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人尽其用,但也要看怎么用。” “守成之主,即便给他卫霍,恐也只能闲赋在家,给他杜如晦、房玄龄,恐也只能老实当差。” “殿下这么多年,恐没少出入军营。” “应当对不同军营的气质有所了解,有的将领麾下的将士是性急如火,有的则是稳扎稳打,有的则是雷厉风行,而这一切都归于统领的将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领头人的气质,决定了整支军队的气质。” “这就是首领的作用!” “所有人都能东张西望,都能犹豫不定,唯独帝王不行。” “因为天下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做决定。” “他若怂了,懦了,那天下其他人上行下效下,也会跟着退缩,当一群狼被驯化成羊的时候,天下将再也没有了血性跟勇往直前的斗志,那样的天下,将是悲哀的,也是可怜的。” “殿下你并没做好当一个太子的准备。” “伱的欲望太小了。” “甚至远不及你的那些弟弟。” “秦王、晋王,还有燕王,就差给自己建皇宫了,龙袍龙床,都私下打造了,他们对皇帝的宝座是虎视眈眈,唯独殿下,占据着天大优势,却还在那里计较着各种得失利弊。” “当强则强。” “殿下若是不拿出足够强势的表现,又如何能压服这一众藩王?又如何能让这些人能心服口服?”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八章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可以做不到,但不能不想! 这就是夏之白要告诉给朱标的。 作为一个储君,必须要有敢为人先的魄力,若是一味蛰伏在皇帝的羽翼下,再好的才能,最终也都会被磨灭。 朱标如今的权势可谓滔天。 但朱标却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每日都是按部就班的执行日复一日的事,形如一个提线木偶,在那里一日复一日的做机械性的事,缺少了作为一个领头者的能动性。 而且更令人感到害怕的,便是朱标失去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自己想做的事,也缺少了真正的坚持。 古往今来,多少明君贤君,哪一个没有自己坚定的执政思想?哪一个没有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但朱标就没有,哪怕朱标已为天下人视为从古至今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但让世人去评说朱标的处理政事的风格,恐没人能总结出特点。 因为世人只看到了朱元璋的影子。 晋王、燕王,为何敢对储君之位生出觊觎之心,原因便在这里。 因为朱标不能‘服众’! 他们服朱标,只是服朱标是个好大哥,处理事情公正,会包容他们,但这只限于家族之内,放在整个天下,晋王文才武功,其实不在朱标之下,而且还颇有野心,甚至于,朱元璋都对晋王另眼相看。 至于燕王。 同样是野心勃勃。 不过相较于晋王的全面,燕王更像朱元璋,脾气暴戾,喜欢用拳头说话,因而自也会沿袭朱元璋的性格,就是争强好胜,而在姚广孝这个大和尚的辅佐下,朱棣的野心是在不断滋长的。 朱标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跟其他藩王的差距,在不断缩小,而这也导致了,朱元璋为了朱标日后能坐稳皇位,不得不费更多心思,去将有野心的功勋臣子给一一清理掉,以便日后给朱标留下一个便于掌控的天下。 朱元璋强势归强势,若是朱标足够强,朱元璋又何至于此? 朱元璋跟朱标父子儿子,其实都在互相折磨。 作为自己的长子,也是自己钦定的储君,朱元璋对朱标可谓是倾尽心血,将毕生知识都一一传授了,但即便这样,朱标依旧有些‘不开窍’,因而朱元璋没少责怪朱标,也没少提醒,但朱标始终没有意识到。 朱标只认为朱元璋太强势了。 最终朱标的妥协之法,就是顺从,顺从朱元璋的心思。 这固然平息了朱元璋的不满,但也激起了朱元璋更多的担忧。 担心朱标日后接管不下大明这个新兴帝国,不得不靠着自己的雷霆手段一遍遍的演示给朱标看,大明这个帝国该怎么去治理,同时替朱标不断拔除掌权路上可能出现的荆棘。 这又何尝不是朱元璋的妥协?! 李景隆呆愣当场。 浑身早已冷汗淋漓,望向夏之白的双眸,充满了震惊跟恐惧。 他怎么都想不到,夏之白敢妄议帝王家事。 甚至还敢评头论足。 直接攻击起太子。 这真是夏之白一个臣子能做的? 而且这些话哪有道理?太子不就是要稳定当先吗? 李景隆看着云淡风轻的夏之白,又看了看脸色难看至极的朱标,脖子不禁缩了缩,张了张嘴,又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甚至很想找个空隙钻进去。 久久无话。 朱标的脸色阴沉至极,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他目光可怖的望着夏之白,眸子里充斥着血丝跟怒火,若是身旁有剑,他恨不得当场将夏之白给砍了,他长这么大,除了朱元璋,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 他一时接受不了。 夏之白一脸淡定,有的话,的确很难听,对于朱标这种自尊心强的,身居高位的人,的确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朱元璋容忍朱标,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出身低,所以下意识觉得不该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太高的期望,什么事让他解决就行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标真有那么出色。 至少在朱元璋眼里,朱标最大的身份,仅仅是个长子,其他的诸多方面,朱元璋一直都有不满,只是后面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最终选择了妥协。 夏之白道:“殿下是不是很久没有被人这么教训过了?” “但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殿下之所以怒了,只怕内心也有所认同。” “不然只会一笑置之。” “殿下有才能不假,精通各种政事处理也是真,但独独缺少了自己的风格,也没有形成自己的治国思想,更像是浮萍,随着陛下的心思动而动。” “这样的做法固然能让自己少受责骂。” “但也意味着,殿下缺少真正面对风雨的能力,缺少真正独当一面的勇气。” “这一点上,陛下不如其他王爷。” “就连周王都不如。” “周王固然性格软弱,分不清好坏,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坚持什么,不像殿下这样,说着是为应付陛下,实则早就失去了自己的成见。” “殿下认为让朝廷花费真金白银来推广纸币不可取。” “那殿下可曾真的认真思考了?” “真考虑过大明现状?” “我能给殿下的建议跟主意都给了。” “殿下听也好,不听也罢,我也不能说什么。” “只是殿下,你也该清醒的知道,大明沦落到现在的局面,跟你有脱不开的干系。” “因为你是储君,陛下年迈,注定要向伱倾斜。” “殿下若难承风雨,那只能陛下做更多替殿下遮风挡雨的事,哪怕会影响到大明所谓的万世基业,毕竟.若是连二世都坐不稳,又谈什么千秋万世?” “阿谀的话听太多,总是让人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 “殿下该醒醒了。”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 随后悠然的走出了房间。 朱标明显没有端正好自己的态度,给朱标说再多,都是在对牛弹琴,没有勇于开拓,敢为人先的魄力,就算把后世的经营之道全部揉碎,喂给朱标,他也依旧会吐出来的。 因为害怕风险!!! (本章完) ------------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这个天下是有主的! 咯吱。 屋门打开了。 外面守候的侍从望了过来。 只是不见朱标出来,只有夏之白出来了。 领首的侍从连忙进到屋内,道:“殿下。” 朱标看了一眼,摆手道:“退下吧,孤想静静,李景隆,你也退出去吧。” 李景隆连连点头,逃也似的走出去了。 刚走出去,就连忙喘了大几口粗气,前面在屋子里可是憋死他了,生怕自己呼吸重了,引来太子的注意,为自己遭来祸事,如今走出来,才感到整个人一松。 他回过头,望了眼四周,吩咐道:“好好在外面看着。” “不要发生任何声响。” “要是惊扰到了殿下思考,别怪我不替你们说情。” 侍从面面相觑,连忙点头。 李景隆却不愿待的太近,又往外面走了走,虽然屋内很冷,寒风凛冽,但他却感觉在外面吹风,也远比在屋内面对唇枪舌战厉害,夏之白说的那些话,即便他,也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作为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让他掺和进这些事,实在有些太为难他了。 虽然他早熟也早慧,但更懂得分寸进退。 平心而论。 他也感觉太子有些迂了。 倒不是说性格,而是做事风格,显得有些割裂,对外说着是仁义,但处理的又都是抄家灭族的事,这些事放到陛下头上,无人会感到突兀,因为陛下就是这么直白,爱憎分明。 但殿下不是。 所以就显得有些割裂。 按照夏之白的说法,朱标模仿痕迹有些重,而且还没有模仿到精髓,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仁,没有仁起来,暴,又没有树起来,就始终在两者中来回,让人揣度不了。 揣测君主固然不可,但也不能太过摇摆。 不然臣子也会随时变化,这岂不是在白白浪费精力? 至于太子在思考什么,他不是很感兴趣,也不太敢感兴趣,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随着自己老爹病死,自己一家其实在朝中影响力乏乏,全靠陛下抬爱,他能做的,也就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哪边都不得罪。 如此还能让自家富贵长久一点。 要是真去当什么刚正不阿、秉正直言的人,只怕他家的富贵就要到此结束了。 呼! 一阵寒风吹来。 李景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抬起头,虚眯着眼,望了望天空,低声骂道:“这贼老天,天气也太冷了,冻死个人。”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绿。 李景隆蹙眉。 只见吕沧拿着一件绿大衣走了过来,道:“这是夏大哥让人送来的,虽然样式比不上你们的衣服,但胜在保暖,当然还有点重,等日后纺织厂,多收集一点鸭绒、鹅绒,或许会好一些。” “现在伱将就着穿。” 吕沧有些自来熟,熟络的待在了李景隆身旁。 李景隆愣了一下,不是很情愿,但在寒风的吹刮下,还是没忍住,将这厚实的棉大衣穿在了身上,刚一套上,就感觉身上厚实了一层,当然也重了不少。 吕沧并不是只给李景隆送了衣裳,给屋外站着的侍从都送了。 见状。李景隆也很爽快,让这些侍从穿上。 他并不担心会出事。 这可是在应天府,天子脚下,夏之白又是大明臣子,夏之白吃撑了,才会去对殿下动手,而且现在寒冬岁月,本就身子不太灵活,四周又是白雪皑皑一片,有什么风吹草动,一眼就看到了。 李景隆望向吕沧,好奇的问道:“夏学士,在你们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人?” “好人。”吕沧脱口而出“而且是天大的好人。” “至少我活这么久,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怎么计较个人得失,心中始终存着良知跟善意,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能够俯下身,跟底层的乞丐、农民等交谈,还能将底层人的话听进去。” 闻言。 李景隆不置可否。 好人? 他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好人。 只不过是伪装的好罢了,不过他也不屑去拆穿,又道:“既然夏之白这么好,那你可知,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多努力,究竟想达成什么?” 吕沧挠了挠头,道:“不知道。” “我也没想明白。” “以夏大哥的情况,要是真想挣钱,早就挣得盆满钵满了,要是想当官,也早就扶摇直上了,结果就始终这么不上不下,心思既不在挣钱上,也不在当官上,就看不清猜不透。” “哦,应该是改变这个腐朽的世界!” 吕沧似想到了什么,激动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李景隆一愣。 “就是这个,我听夏大哥说过很多次。”吕沧激动道:“夏大哥经常说,这个天下已经腐朽了,需要对这个天下进行一番通彻的改变,让天下重新回到‘礼乐’时代,还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李景隆嗤笑一声,道:“大言不惭。” “他就一臣子,还想改天换地不成?” 吕沧不满的瞪了李景隆一眼,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没有夏大哥,会有蒸汽机出来?会有你穿的棉衣出来,会有各种铁质品出来,还有什么铁马等等,这不就是夏大哥做的?” “现在只是还不明显,等日后产量上来了,你就会知道,这一切能爆发多大的力量。” “足以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吕沧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仿佛已预见了那一刻。 李景隆撇撇嘴,不以为然道:“那又怎样?朝廷一纸令书,不就封了。” “而且这些镜中花水中月的东西,能不能实现还得另说,什么时候弄出来,也是个问题,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也承认夏之白的想法很好,但他似乎总是忘记了一件事。” “这个天下是有主的!” “在天子的领土下,一切都得听上意。” “没有天子的同意,再好的东西,都是一堆破铜烂铁,再好的建议,也都是纸上谈兵。” “认识不到这点,再高的才华,都是无用的。” 李景隆摇摇头。 也是自嘲了几句,自己竟跟一个下人说这么多,他哪能理解到这些。 然而,让李景隆有些意外的是吕沧的回答。 “话虽如此。” “但要是百姓愿意呢?” (本章完) ------------ 第三百七十章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 “百姓愿意?”李景隆一愣。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吕沧,带着几分轻蔑跟嗤笑,道:“百姓愿意有什么用?他们能做什么?真敢违抗朝廷的命令?就地方那些百姓,别说朝廷出手了,就是一个胥吏,都能整的那些人服服帖帖,不敢说半个不字,你们竟然还想指望这些人?” 李景隆不住摇头。 他对这个说法是嗤之以鼻的。 对于底层百姓,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朝廷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吕沧面露不悦,不满道:“你这口气什么意思?” “百姓怎么了?” “百姓怎么就不能成事了?” “就拿前不久南方灶户闹事来说,不就是你眼中看不起的百姓起来闹得吗?最终还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都不得不下场,而结果呢,还不是朝廷向这些百姓妥协了。” “既然朝廷能向灶户妥协,那未必就不能向其他百姓妥协。” “道理是一样的。” 李景隆再度摇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吕沧,准备给吕沧好好说一番道理。 他开口道:“非也,伱这就是倒果为因了,朝廷的确派了夏之白学士南下,但根源并不是灶户,而是想解决蒸汽机在南方泛滥的问题,再则,这是官员引起的,灶户只是被官员挤压的活不下去罢了。” “陛下宽仁。” “愿意给这些人一条生路。” “不然就南方闹事的灶户,朝廷大军一到,早就做鸟兽散了。” 吕沧不以为然,道:“我不这么认为。” “夏大哥说过,世人趋利,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有人趋之若鹜,蒸汽机制盐能谋利的事,自京都盐铺三个月扭亏为盈后,就已经进入到大众视野,必然遭至肉食者争抢。” “若是真如你所说,朝廷该处置的不该是灶户,而该是动了贪心的官员。” “正是因为他们动了贪心,偷盗了盐铺的图纸,在地方打造了蒸汽机,而后挤压了灶户的生存空间,迫使地方生出了动荡,而朝廷对此却无可奈何,既没有摧毁这些蒸汽机,也没有问罪地方官员,只是高举轻放。” “本质上何尝不是朝廷向地方妥协了?” “而抛开灶户,制盐技术的提升,天下绝大多数百姓是受益的,他们能吃得起盐,吃得起比过往更好的盐,而且绝大多数盐价格还比往常要低,百姓何乐而不为?” “倒是朝廷。” “因为制盐技术的革新,很难如过去一样收税了。” “也很难对工厂进行切实的监督。” “更难如过去一般,动辄几个小吏过去,就能颐气指使,对着灶户吆五喝六,就我知晓的,这些革新,明显是对朝廷不利的,朝廷本该极力阻拦,最终却放任了,这就是暗流下的民心。” “只不过跟大人你想的不同。” “在我看来,或者是夏大哥的描述下,官员、商贾同样也是百姓。” “他们的趋利之心同样是民心的一部分!” “而在官员、商贾私心的驱动下,若是他们能‘说服’更多的百姓,那大势既成,挟百姓而胁迫朝廷让步,依我看也不算什么了,因为朝廷反而成了小众。” 李景隆上下打量了吕沧几眼。 他倒是没想到,夏之白的跟班,竟有如此见识跟口才,已不输寻常有家世的子弟了。 而且想法还颇为独特。 不过这些说法,在他看来,都是诡辩。 官是官,民是民。 两者岂能混淆?又岂能等同? 只是他倒也认可了吕沧的一些话,在南方的事情上,朝廷的确做了一些退让,不过并非是因为不能,而是不愿,蒸汽机制盐明显对天下是有好处的,朝廷自然乐于顺水推舟。 随即。 他猛地看向吕沧。 他一下明白吕沧前面话的意思了。 他肃然道:“你的意思是,若是天下绝大多数百姓都认可的事,最终朝廷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默许这些事已经发生?!” “是的。”吕沧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夏大哥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者亡。” “古往今来很多大人物,都以为是自己伟力加身,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天下,殊不知,他只是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出现在了正确的位置,替百姓做出了百姓想要的选择。” “这些大势不是大人物造就的。” “是百姓!” “这些大人物只是做了顺应大势的举动。” “我在夏大哥的帮助下,有幸读过一些书,历史上秦朝可谓兵强马壮,但短短数年,就二世而亡。” “还有被士人推崇之极的汉代,同样是为文人盛赞,除此之外,还有唐代、宋代,尤其是宋代,文人一说,便是什么仁宗盛治,各种推崇慷慨赴死的英勇跟气节。” 吕沧一脸鄙夷,道:“用夏大哥的话,这些朝代,没一个值得推崇。” “这些朝代的灭亡也是理所应当。” “因为失了民心。” “所有的可歌可泣、死而不僵,都是士人的粉墨,当时的朝廷跟官员,但凡真为百姓着想一些,为百姓多考虑一些,又何来刘邦入关中,百姓盛情以待?神州上下一心,那还有什么神州陆沉?” “绝大多数都是百姓选择了视而不见,袖手旁观,望着这些朝代去死,甚至主动引狼入室。” “因为‘苛政猛于虎’也!” “守大节,却失大义,就这般,还为天下人推崇。” 吕沧摇头,满眼轻蔑。 历朝历代都亡在民心尽丧,只不过士人不会承认,只会各种找理由、找借口,不然岂不是要面对如何‘维持民心’上,而这又岂是士大夫阶层想看到的? 相较去维持民心,他们更愿意去不断试探民意,借此为自己揽取更多暴利。 毕竟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 当谁家的臣子不是当? 笔杆子、话语权在他们手中,到时洋洋洒洒一番,又是可歌可泣的士人精神,实事是一件不做,名士遗留下的气节名声是一个不落,还能换来一场富贵。 这种买卖谁都愿意做。 ------------ 第三百七十一章 砸烂这腐朽的社会! 李景隆愣在当场。 吕沧的话,让他有些宕机了。 本能的,认为吕沧的话,说的不对,只是脑海想了一番,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如果那些朝代真有士人推崇的那么好,无论是秦汉,还是隋唐,还是最近的宋元,都不会灭国,因为百姓自己就会为这些朝代卖命。 但事实并非如此。 百姓早早就舍弃了这些旧壳。 甚至是义无反顾的加入到那一场场天下大乱中,试图借此翻身。 他家其实也是这样的。 而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父亲在世时,给自己说的一些话,也是对吕沧说的话生出了几分认同,要不是活不下去,又有多少人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这也是为什么,他父亲一直教导他们兄弟二人,要懂得体恤百姓,要以民生为重。 而今在吕沧的话语下,他渐渐生出了几分明悟。 李景隆神色复杂的看着吕沧,暗暗称赞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人性如此,也无可奈何,不过从你这番话语,我倒是渐渐看出了夏之白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能把一个下人调教成这样,他的确不一般。” 吕沧白了李景隆一眼,道:“我不是下人。” “我是贴身书童。” “而且是可以做自己事的书童。” “下人?你见过下人称自己老爷为大哥的吗?” 吕沧跺了跺脚,让脚稍微不那么冷,又道:“伱们这些人屁股在凳子上坐太久了,根本就不知道底层真实的生活情况,也就你们在哪摆谱,弄一堆等级,下人、老爷、奴隶,绝大多数百姓,哪有这些东西,邻里邻居,都是兄弟同乡,才不会像你们这样,变着法的想高人一等。” “按我说,这就是你们自卑。” “因为没能力。” “有能力的话,根本无需这些,自会让人佩服,像是唐代的李白,放浪形骸,名气这么大,官职也不算低,也没有其他人那么以貌取人,以家世取人,这就是自信。” 李景隆哈哈一笑。 他莞尔道:“我以前还对夏之白不以为然,现在倒是对这人越来越感兴趣了,不仅胆子大,脑子活,还有一套别样的想法,不过你的这些想法,就不要对外说了,没有这套等级,又如何能体现达官显贵的高贵?” 他好心提醒了一句。 吕沧嗤笑一声,用力握拳道:“早晚有天会砸碎这腐朽的社会。” 李景隆摇摇头。 吕沧有些入戏太深了。 这话,只怕夏之白都不敢说,也就吕沧这种愤世嫉俗的小青年,才会愤愤不平。 想到这。 李景隆却有些恍惚。 他如今也才十八岁,比吕沧大不了几岁,结果却老成这么多,不过他这也是没办法,自己的父亲死的早,他要是不早熟,又如何撑得起偌大的一个李家?又如何在危机四伏的朝堂安稳下去? 他也很怀念自己父亲在世时的情况。 他也曾鲜衣怒马,不可一世。 可谓纨绔一时。 经历这一番起伏,也算是洗尽铅华,整个人内敛不少,可内可外,长袖善舞,在朝堂是如鱼得水,还很得陛下跟殿下喜爱,也因此止住了李家的倾颓。 谁又知其中泪? 不过相比夏之白,他又远不如也。 夏之白在如今的大明如同一轮昊日,即便再想无视他,都不得不看到他,这个人官职不高,但影响力却是实打实的,而且每每有所动作,都让人心惊胆战,还多次口出狂言,大放厥词。 夏之白说的有些话,哪怕他贵为曹国公,要是说出来,也保不齐会荣华落地。 结果夏之白却一直无事发生。 还活得有滋有味。 这也是让他羡慕了许久。 只是真的跟夏之白有所接触,才感到这个人的可怕,这个人是真的敢想敢干,而且不怕死,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热闹都敢凑,什么事都想去做,关键说的还颇有一番道理。 一边让人气的牙痒痒,一边又不由暗道有道理。 但他却想不明白,夏之白究竟想做什么,就算天下真如他所想,按照他的想法改变,天下又能变成怎样?难道真就能步入所谓的大同社会? 他是不信的。 大同社会这个就是痴心妄想。 他甚至想不到,这一切落实后,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想不出。 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绝对会有很多人想让夏之白死,因为他改变的东西太多了,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了,多到即便是陛下殿下都护他不下,夏之白走的是一条死路。 李景隆没有跟吕沧再说什么。 独自伫立院中,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心绪也随之飘远了。 吕沧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还紧闭的屋门,又看了看出神的李景隆,感到有些无奈,官府的人什么都好,就是总给人一种清傲的感觉,让人亲近不起来。 他也不知要等多久。 夏之白没告诉他,李景隆也不会说。 至于太子,那也不是他能问的,只能陪着在外面等。 只是外面是真冷啊。 吕沧缩了缩脖子,在一旁暗暗搓起手来。 就在吕沧被冷的有些受不了时,紧闭的屋门终于打开了。 吕沧连忙望了过去。 只不过还没等他看到朱标的身影,就被一旁的侍从赶了先,把朱标围在了正中,随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出门离开了,这让吕沧有些目瞪口呆。 他感觉自己有些被辜负了。 在外面等了这么久,结果一句话都没捞到。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朱标一行人离开,等彻底不见了身影,又紧忙跺了跺发僵的脚,低声骂道:“这鬼天气,还没到寒冬腊月呢,怎么这么冷了,以前当乞丐的时候,也没觉得冬天有这么冷啊。” “真是见了鬼了。” 吕沧嘟囔的骂了几声,就直接跑去了书房,将太子朱标离开的消息告诉夏之白。 不过他也暗暗佩服夏大哥是真厉害。 太子在竟都不带搭理的。 这是真牛。 换做是他,只怕得时刻跟着,生怕出了事,就这底气跟傲气,他就有得学。 对于朱标的离开,夏之白平淡的点了点头。 便再无言语。 雪依旧在下,天也越来越沉。 ------------ 感冒了,请天假 最近天气温差大,大家记得穿多点,不要跟我一样。 ------------ 第三百七十二章 春燕归,巢于林木! “夏大哥,这太子爷来找你做什么?”吕沧好奇的问出了口。 夏之白抬起头,看了眼吕沧,道:“问心。” “问心。”吕沧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有点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堂堂的大明太子,日常也会遇到烦心事?这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吗? 谁敢忤逆太子? 夏之白没有理会吕沧,道:“你先去温习课本吧,等会我亲自给你讲讲。” 闻言。 “啊?”吕沧脸一下惨淡下来。 其他时候,跟着夏之白还挺乐呵的,只是一旦遇到夏之白抽习,他就着了难,因为夏之白的要求,明显比荆满等人要求高,而且高很多,每次他都要被责骂,如今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好,我这就去。”吕沧哭丧着脸,神色郁郁的走了出去。 夏之白摇摇头,也是哭笑不得。 他对吕沧、青雉等人,的确有些严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败坏自己名声是小,若是坏了品格,去做仗势欺人,亦或者是鱼肉地方的人,那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因而隔三差五就要检查他们的功课。 也会亲自给他们讲课。 不过他也发现了,自己只适合给这些人补一些历史、文学相关的,其他方面,尤其是算数、物理,他则有些超纲了,别说是吕沧了,就算是荆满、方墨等人,都有些跟不上自己的思路,他在讲了几次后,也是很快反应过来,他学习的体系,跟当代学习的思维体系不一样,教授起来有很大的隔阂。 唯有历史跟文学,始终是一脉相承的。 但思想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天下唯一真正触及到灵魂的。 也就一刻钟上下,吕沧就拉来了接近几十人。 他们中有的是之前的乞丐,有的是盐厂、煤厂的工人子女,工师还有荆满等文人有空时,都会有人去教学知识,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住在城里,绝大多数其实都在城外的盐厂住宿,所以吕沧能这么快拉来这么多人,还是挺夸张的。 不过夏之白也知道一些原因。 有的是盐工、煤工故意放在城中的,就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想让自家孩子跟自己多打打照面,方便自己能记得,好便于他们的子女日后更有机会出人头地。 这些小心思夏之白心知肚明。 荆满也提醒过。 夏之白并没有在意。 人嘛,有私心才是常态。 人若是没了私心,天下也就少了进步的动力。 就跟货币政策一样,适当的膨胀更有利于经济发展,只要私心没有过了度,那也算不得什么,而且他对自己的讲课还是很满意的,他相信在他的熏陶下,应该不至于培养出大奸大恶的人,若是真的培养出了,自会有法度惩治。 他并不会因此徇私! 很快。 大厅就挤满了十来岁出头的少年。 一个个都端着自己的小木凳,老老实实的坐在屋里,并没有多少书本,但都拿着一张纸,也都统一在一方砚台中给蘸了蘸墨水,对于这一套动作,他们已十分熟悉,都不知重复过多少遍了。 没一会,夏之白来了。 本就安静的大厅,眼下更寂静了。 安静的可谓落针可闻。 夏之白走了进去,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去到正前,也不知夏之白耍了什么戏法,前面突然就多了一方黑板,拿着一块炭笔,在上面书写起来。 吕沧、青雉等人连忙拿着纸誊抄起来。 他今日准备讲的是《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这本编年体史学巨著,在夏之白心中地位很高。 甚至在他心中高于史记。 不过差距并不大,两本本就是公认的‘史学双壁’,。 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 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 他自然是节选的片段。 若是整篇,实在太长了,也没太多意义。 虽然他节选的有点残忍,但大明毕竟跟后世不一样,他们对过往的吃人岁月是有所了解的,唯有加深那种人相食的恐惧,才会加强这些人改变的动力。 他们也是见过血雨的,跟后世温室花朵不同。 若是给他们讲什么‘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哭了,有再青的时候.’,就有些无病呻吟了,他们潜意识是根本体会不到那种安宁的场景,本就是东躲西藏,流离失所,甚至是无家可归的一群人,是难以对这种场景感同身受的,唯有苦难跟兵戈的战乱,才是他们最切身的体会。 这是一群苦命人。 他要告诉这些少年一件事。 在史书中史学家们用详尽的笔墨,记载了历代王朝的兴起与衰亡,再现了帝王将相的文治和武功,见证了才子佳人的悲欢与离合,描绘了山川湖海的浩瀚与巍峨,然而这些文字,并不是他们真想要告诉给世人的,史官想说的话,往往隐藏在不经意的一句叙述,乃至调侃之中。 他们需要学会洞悉其中的真相。 夏之白缓缓道:“我板子上面写的是《资治通鉴》中的节选片段,这是发生在南北朝时期的时候,而在那场‘元嘉北伐’后,北魏皇帝拓跋焘同样不甘示弱,予以了反击,在拓跋焘挥军南下下,宋国的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都沦为战场,惨遭北魏军队蹂躏” “不过在这里面却有一句很文雅的两句话。” “春燕归,巢于林木!” “这句话粗读是十分诗情画意的,风和日丽的春天,燕子归来,开始在翠绿的枝头筑巢,多么美丽画面。” “但事实呢?” “这就是这堂课的意义。” “从书本中了解到真正的历史,从而让人发人深省。” “伱们先将内容誊抄下来,随后再自己理解一下,到时我会抽人来问问,你们对这句话的了解。” 夏之白面无表情的开口。 只是他这句话一出,下方几十人瞬间苦了脸。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抽人! 吕沧等人全都不由自主的把脖子往下方缩了缩,生怕被夏之白发现,从而被抽问。 ------------ 第三百七十三章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 夏之白在屋内走来走去。 曾几何时。 他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虽然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望着木板上炭笔留下的文字,夏之白心中同样百感交集,在以前,他对史书中的话理解很浅,就连这句‘春燕归,巢于林木’,都认为是个很美的画面。 只是后面随着年岁渐长,再读到这些句子,只感到一阵胆寒。 史书中诸如此类的太多了。 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此处却是省略了几十万赵军性命。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永嘉之乱,长安户不盈百。 选男女羸弱者,以给军食。 当然还有最简洁的一句话:岁饥,人相食! 这简短的一句话,却是数以百万计百姓的流离失所,数百万人的累累白骨,因而对于刘三吾等人,选取《兰亭集序》等多篇焚琴煮鹤的文章时,他是极其不满的。 一泓清泉潺潺地流动,几个书生儒士坐于亭台之中,他们中有人操琴,有人煮茗,有人唱诵诗歌,随后他们推杯换盏,饮茶作赋,这个场景是十分的浪漫惬意,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但这种日子注定是少数。 残酷血淋淋的现实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吃人是所有史学家忌讳的,也是史学家一致认为是‘反人类’的,但在史学家的笔墨下,‘人相食’却是屡见不鲜,《资治通鉴》、《旧唐书》等等史书,都有过明确的记载。 越是深入历史,越是沉浸其中,他就越发感到心寒。 也越发佩服鲁迅的一针见血。 尤其是‘吃人’二字,当真是道出了历史最为残酷的一面,也是最现实的一面,而他这些年,一直想达成的,便是想让‘人相食’、‘易子而食’不再发生,至少在华夏的大地上,不要再发生。 不过很难。 夏之白去过地方,了解过地方的生产情况,而且也查阅过不少的史书,就最近的几个王朝,唐宋元,还有明,它们亩产粮食的产量都没有超过四百斤。 虽然‘人相食’的背景,很多程度源于,严重的土地兼并、贪腐、战乱等问题,还有就是大明一朝都避无可避的天灾,在这种情况下,粮食生产效率只会大打折扣,难以供养全国百姓,大明平心而论,救灾是历朝历代制度最完善的,也是最健全的,即便如此,依旧难以救助。 根本还是在于生产效率太低了。 不过生产效率这玩意,一时半会难以解决。 他也没办法解决肥料的事,想开启肥料这个‘高科技’,难度系数实在太高了,近乎要点满现代绝大多数的科技点,这不是当下大明的科技水平短时能达到的。 他目下做的努力,就是提高生产效率。 同时解决粮食‘运输难’问题。 大明的赈灾治灾制度是很完善,但效率并不高,因为现在官府能借助的只有骡马、船舶等工具运输,漕运的效率是高,但难度很大,尤其是隋唐之后,黄河泥沙骤增,绝大多数航道都难以通行,像河南、山东、甘肃等地,想等到粮食,只能指望效率极低的骡马。 等粮食运到,耗时长久不说,承担运输的开销也是出奇的高。 而明灭亡的原因之一便有‘赈灾不力’。 非是不力,是没办法。 因而夏之白极力的想发展技术,弄出‘铁马’,还有疏通海运,就是方便天下更好的运输货物,至于提高农业水平,只能靠时间一点点的磨,再则便是通过开海,开启大航海,去美洲找到红薯、玉米等高产物种,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保证天下不再出现大范围的饿死人。 这也是夏之白要告诉给吕沧他们的。 他们的志向,当是以结束天下长久的‘苦难’为目标。 见吕沧等人都抄写完毕,又都思考了一阵,夏之白则依循着惯例,开始随机点人了。 在一阵躲闪下,这场提心吊胆的询问,终于结束了。 夏之白笑着道:“你们回答的其实都没有太大问题,大明刚结束战乱,你们中绝大多数都是体会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因而对这些话是有一定感触的,你们回答的没错。” “燕子归巢正常当归于屋檐下,但当时的燕子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归于屋檐,反而在林木中筑巢。” “这看似非常文雅的句子,背后其实隐藏着一场腥风血雨。” “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 “这是乱世惨象!” “伱们都是从战乱下活下来的,眼下的安宁来之不易,因而更应懂得珍惜,更要懂得感恩,你们的恩情不在我,而当用于让天下更多人能得太平,让更多人能吃的起饭,不至于再饿死,不至于再颠沛流离,流离失所。” “我不希望你们当士人。” “士人眼界太高,眼里只有风华,只有宏图大志。” “我要你们眼放在地方,致力于改善天下民生的‘老农’,致力于让天下更多人能吃的起饭,能不再受战乱之苦,也不用再面对天灾时表现的那么无助,让天下得到真正的安宁太平。” “这很难。” “但这就是你我生活的时代。” “也是你我一辈子逃脱不了的命运。” “也是我对你们殷切的期盼。” “大明这个王朝是在天灾之下诞生的,也注定会多灾多难,而作为大明治下的百姓,应当有救济天下之心,我不求你们日后能做多大的贡献,但只是让你们谨记。”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天下鲜少出现真正的丰衣足食,我教你们读书认字,教授你们学问和道理,便是想让你们长大后,能为天下百姓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好事,让丰衣足食,不再成为盛世的代名词,只是大明治下的一个基础常态。” “.” 简短的说了几句,夏之白讲解起了这篇节选。 对于节选内容,吕沧等人领悟的很快,除了一些字有些识不得,里面的具体内容,基本上是一点就通,因为他们对里面描述的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了,甚至. 这就是他们过去亲自经历的事。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孤做不到青出于蓝! 城头。 朱标走在最前。 李景隆紧紧的跟在后面。 见朱标板着脸,一言不发,李景隆有些担忧,朱标只怕还没有被人这么数落过,以朱标的心性,恐一时未必能缓的过来,也是连忙开口劝道:“殿下,莫要为夏之白的荒唐之言烦心了。” “他说的那些完全是无的放矢。” “殿下为天下做的事,又岂是夏之白知道的?” “他不过是听了只言片语,就武断的对殿下下判断,简直滑稽的可笑。” “殿下宅心仁厚,深得陛下之心,也深得百官之心,更深得百姓之心,殿下在天下受到的拥护,在天下受到的尊敬,更是天下人有目共睹,而这都是殿下自己一件事一件事做出来的。” “公道自在人心。” “殿下在民间的赞誉便是真正的人心。” “.” 李景隆微弓着身子,一个劲的安抚着朱标,也不断的去贬低夏之白,同时暗暗抬高朱标,不过也不敢太明显,朱标是见过世面的人,若是太过明目张胆,只会适得其反。 只是任凭李景隆如何说,朱标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反而还越来越差了。 李景隆心神一沉,眉宇间闪过愁思。 他这好不容易跟殿下出去一趟,结果就摊上这事,这让他能说什么好? 即便如此,李景隆还是在试着破冰。 半晌。 朱标抬手,制止了李景隆继续开口,他没有在意一旁前倨后恭的李景隆,平静的望着前方,道:“你无须这么讨好我,你父是我大哥,我们两家关系还没到那么拘谨严肃的地步。” “我方才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一件我过去很少考虑,而又被夏之白反复提及的事。” “过去我并没有真正在意过,只是方才被夏之白那么一说,却是心头陡然浮现了很多想法,让我原本晦涩的心绪,一下变得明朗起来。” “我似乎知道为什么我始终不能让陛下满意了。” 李景隆一愣。 随即面露狂喜道:“臣替殿下贺。” 他并不敢就此多说。 就连祝贺道喜,也只能简约一句。 毕竟这是朱标的内事,不是他能听的,他对此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他们一家跟皇室关系很亲近,但他根本不敢冒失,他不是他父亲,能继续延续圣恩,已很是不易,根本不敢有太多不该有的想法。 朱标轻叹一声,道:“有时啊,当真是当局者迷,而且身在局中根本察觉不到。” “就连你也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李景隆脸色微变,不安道:“殿下何出此言?” “臣可是有什么做的不对之处?还请殿下明示,臣定悉心悔改。” 李景隆是真有些慌了。 朱标笑了笑,道:“伱不用这么紧张,我又没说是好是坏,不过你又做错了什么呢?就像是夏之白很早前就告诉给我的,天下很多人畏惧的并非我朱标,而是大明储君这个位置。” “世上真正对我有敬的,有一些爱戴的,恐也只有我那些弟弟妹妹,还有常家几户了。” “但他们对我的敬,只是因为我是长兄、有联姻,出于伦理纲常、出于姻亲,但对于我这个储君,其实敬畏之感并不多,并非是我做的不够多,不够努力,不够拼命,也非是我治下无方、包庇他人,而是因为我太过‘平庸’了。” “平庸到他们觉得可以取而代之!” “我展现的能力,在他们眼中,不够让他们服气。” “即便我自认自己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但在他们眼里,我就只是跟着陛下,处理了一些奏疏,做了一些决定,参与了一些决策,而后便稳坐着太子之位。” “所以有不少藩王内心是不甘的。” “而我之前并没有察觉出来,或者是对此并不怎么敏感。” “唉。” “因为敢对我说真话的人太少了。” “说的都是讨喜的话,说的都是一些好话,哪怕是我那些弟弟妹妹,碍于我这个兄长的身份,碍于我这个储君的身份,就算心里有抱怨,也不会明着说出来,只是私下在其他方面埋怨几声。” “在这种情况下,就像夏之白说的,我变得越来越像陛下了。” “因为我都是按照陛下的心思在做决定。” “这并无问题。” “只是听得太多,又始终没人来反对,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一股‘傲气’,便是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也越发听不进其他人的意见,只愿意继续跟着陛下的脚步,在一个小圈子里面荡悠。” “但学的再像,我也始终不可能在陛下的道路上,青出于蓝的。” “我还迷失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呵呵。” 朱标无奈摇摇头,带着几分苦涩。 他抬起头,阴沉的脸色,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悠然跟深邃。 他迈步,大步朝宫里走去。 李景隆狐疑的看了朱标几眼,也连忙追了上去,他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太子能从方才忧郁的状态清醒过来,也是好事,他自不会去自讨没趣。 但也是在心中暗暗记住了。 殿下不喜欢太多阿谀奉承,更想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刚进入宫中,朱标便道:“你去给我将算了,还是等几日吧,让孤先理一理头绪,等把头绪理清了,再把户部官员召集起来商讨一下。” “你跟孤一路,只怕也冻着了。” “等会自行走吧。” 李景隆连忙道:“臣遵命。” 简单吩咐了几句,朱标便回了东宫。 这一趟出宫之行,虽然没有得到太多实质性能做的意见,但却是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问题在哪,也让他第一次认真的审视起了自身,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这远比去问如何来钱更有意义。 将朱标送回东宫后,李景隆并未直接出宫,而是转身去了武英殿,准备将殿下出宫发生的事,禀告给陛下,虽然这有点不太地道,但他还是担心,夏之白说的那些话,会对殿下有影响。 为了以防万一。 也为了不生出太多意外。 他需谨之慎之。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将门焉能有犬子?! 武英殿。 朱元璋安静的听完李景隆的禀告。 他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眼李景隆,点头道:“像,你跟你爹很像。” 李景隆微笑道:“子像父,天经地义。”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那可不一样,你爹十八岁的时候,可都跟着咱在战场出生入死,都不知多少次险象环生了,伱虽然像你父亲,但还是没有保儿好看。” “他那时候白袍将军,在军中可是威风凛凛。” “哈哈。” 朱元璋也缅怀起了过往。 作为李文忠之后,李景隆继承了李文忠英俊的面孔,而且身材高大,如今虽只有十八岁,但身高已跟常人差不多了,甚至还略有超出,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压迫感,颇有虎将风范。 李景隆也激动道:“景隆自幼就听父亲的事迹,也早早就立下了志向,今后当效仿父亲,出入军中,征战沙场,为大明再度开疆拓土,我李景隆绝不负我父亲的威名。” “好好好,将门虎子,将门虎子啊。”朱元璋开怀大笑。 他倒是没想让李景隆真领兵打仗。 现在大明不缺领兵的将领,而且李景隆才十八岁,年纪还是太轻了,不过李景隆的确学了一身本事,能文能武,还熟读兵书,跟一些老将谈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得到了不少将领的认可。 他倒有心让李景隆历练一下。 至于是文是武,就让李景隆自己选。 至于打仗,如今大明没有那么多仗打,等将东北跟北方平定,大明也就太平了。 李景隆道:“陛下,殿下自从夏之白住处离开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一直无精打采,臣还是对殿下有些担心,虽然殿下在回宫时,似醒悟了过来,但臣还是略有不安。” “还请陛下多加上心。” 朱元璋道:“咱知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太子跟夏之白见一面,都会被夏之白的观点给震惊许久,也会好久都缓不过来,咱都见怪不怪了,也不知咱这太子是怎么想的,每次都不落好,还偏偏死犟着要去,咱反正是劝不动咯。” “他既然想问,那就自己解决。” 朱元璋摇摇头。 他也是深感无奈。 朱标每次去见夏之白,回来都会低沉好几日,次次如此,正常来说,也该长长记性了,从古至今,一县之地,就足以治理好一个天下了,天下不是缺夏之白不可。 没有夏之白,太阳还是照常东升西落。 他的大明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对于夏之白的很多观点,他如今都是以一种猎奇的角度去看待,的确有几分新颖跟别出心裁,但他是不可能听信三言两语,就将他奠定好的万世之基给改变的。 改变的代价太大了。 大到他承受不了。 不过让朱标去跟夏之白接触接触,他其实还是挺乐意的,虽然不忍见到朱标吃瘪,但就像朱标说的,朝中敢说真话的人太少了,所有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在这里左右逢迎,唯唯诺诺,在夏之白那里,至少能让朱标认识到,他并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完美,他还有不小的进步空间。 必须要沉下心,脚踏实地,才能当好这个储君。 朱元璋道:“太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至于你过来的事,也不用告诉给太子,他自尊心还是有些强的,若是知晓你将这些事告诉咱,只怕会对你有些情绪,咱们都是一家人,咱还是不乐见这种事的。” 李景隆心神一凛道:“臣知道了。” “多谢陛下。” 朱元璋点头,道:“你如今也年满十八了,可有想好日后想从事什么?究竟是习文还是习武?这个都需早点决定,若是习文,咱也好给你安排个事当差,若是想习武,咱就让你去掌左军都督府事,这个官职,以前你爹也曾待过,不过就挂了个名,后续咱看看情况,让你去地方练练兵。” 李景隆迟疑了一下,目光闪缩,最终咬牙坚定道:“臣愿为大明的千里驹征战沙场。” “有志气,跟你爹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哈哈。”朱元璋哈哈大笑,对李景隆的选择并不意外,毕竟是李文忠的儿子,要是没有点血性,没有想上阵杀敌的心思,他是不信的。 李文忠之前也差不多是十八九岁,第一次带兵打仗。 而且还立了功。 不过朱元璋并不会太高看李景隆,虎父犬子的事,他是知道的,别看李景隆现在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但上了战场,可跟平时不一样,那是真要见血,真要杀敌的。 他不会因为李景隆是李文忠儿子,就认为李景隆也有他父亲一样的天赋。 朱元璋语重心长道:“带兵打仗,不懂兵、不知兵,是不行的。” “哪怕是你爹保儿,刚开始也是从军营做起的。” “咱倒是不会让你去从小卒当起,但让你切身去军营待待,还是对你有好处的,以后去你父亲征战过的地方,去感受一些当年你父亲的荣誉。” 李景隆连连点头,也是一脸的激动亢奋。 朱元璋哈哈大笑。 他倒是挺喜欢李景隆这虎劲儿。 随保儿。 朱元璋道:“不过咱可事先给你说明白,带兵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是真会死人的,咱让你想清楚,咱可不希望,日后听到堂堂的曹国公上战场,被吓得尿裤子,不敢持刀上阵,咱们可丢不起这人。” 朱元璋半开玩笑半提醒的说着。 李景隆一脸严肃,掷地有声道:“陛下尽管放心,臣绝不会堕大明之威,更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也绝不会污了我父亲的威名,臣很早便立下了志向,便是出入疆场,如父亲当年一样,为大明建功立业。” “臣早就做好了准备。” “哪怕是死在沙场,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李景隆正义凛然。 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心中只有建功立业,只有踏上先父踏上的脚步,而且是一往无前。 朱元璋点点头,道:“既然你已决定好了,那咱也不劝了,咱自家人,就是有这股子血性跟志气,你先下去,等开了春,咱派你去湖广练兵。” “多谢陛下信任。”李景隆感激道。 他还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随着父亲病亡,他家的情况其实有所衰落,入朝为官,固然会受到优渥,但却也失了继续往上的可能跟底蕴。 他李家的底蕴从来都是陛下的信任。 还有自己父亲打出来的威名。 入了军,其他将领知晓他是李文忠之子,谁不会高看几眼?而他父亲在军中的旧部,也会为他站稳脚跟提供助力,正因为此,他才坚定的选择了入伍从军。 ------------ 第三百七十六章 使用纸币是大势所趋! 洪武十九年。 这是一个冷冬,大雪封路。 但应天府的民居中,却并未感受到太多寒意。 此刻,东宫。 朱标将一众户部官员召集到了一起。 同时也叫来了夏之白。 距离郭桓案事发,已快一年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依旧空缺着,只有左右侍郎被补齐,还都是年轻官员,仅有的老臣,而且也算是夏之白的熟人,一个是赵勉,另一个是杨靖,都是同期科考的学子。 除了他们还有朱升之子朱同。 见到夏之白到场,其余官员都面面相觑。 作为大明的名人,夏之白之名,他们是如雷贯耳,也早就见过很多照面,只是殿下召集户部官员,为何要把夏之白给叫来?而且在他们绝大多数人心中,夏之白都是刺头的代名词。 若是可以,他们更愿敬而远之。 唯有黄子澄。 他站在前方,带着几分冷色看着夏之白,他一直对夏之白不对付,尤其是科举中,夏之白的横空出世,将他挤下了一甲,只能成为二甲第一,他心中腹诽了许久。 尤其后面,夏之白跟花纶、练子宁走的很久,还帮两人不少,让两人仕途都通畅不少。 而他分明受了最多委屈,却什么都没得到。 心中自有不快。 不过在翰林院潜心修学,他也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而后靠着自己的才华,得到了殿下的赏识,继而开始在户部任职,虽官职不是很高,却已在东宫有任职,朝中并无多少人敢轻视自己了。 但夏之白每在朝堂一日,他心中就别扭一分。 因为他觉得夏之白的一切,都是踩着他的脑袋扬名立万的。 黄子澄冷哼一声,快速将目光移开。 并不愿引起夏之白注意。 他是对夏之白不快,但在朝中一些时日,早就学会了一些隐藏情绪,而且这次是殿下将他们召集来的,在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时,贸然的挑起是非,无疑是十分愚蠢的事。 赵勉跟杨靖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重跟警惕。 夏之白的到场,让他们有种不安之感。 夏之白实在‘名声在外’。 每次弄的事,都让人十分头疼,也会搅得人心神不宁,这次殿下召集的官员,大多是户部官员,而夏之白又到了这里,那就极有可能会牵涉到他们,他们如何不感到头疼? 唯有朱同,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夏之白。 他其实并无心仕途。 当年就想跟着父亲一同退隐山林,只是洪武三年父亲病逝,自己后面也被陛下征召入朝,虽一直推辞,但陛下一而再的开口下,也是只能待在朝中,现在礼部任职。 不过作为朱升之子,自是精通一些谋算。 他如今已近五旬,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而据他观察,陛下的戾气是越来越重了,因而一直都有心退隐,只是他想不到,他一心想隐退,朝中却有人一个劲的往上冒。 朱同仔细看了几眼,并未感到有出奇之处。 唯一察觉的便是锋芒! 给人一种刺目却又并不伤人,璀璨而辉煌。 朱同笑了笑,抚须淡淡道:“倒的确有些奇异,也难怪他会这么推崇了,可惜朝堂龙盘虎踞,身在其中,能保身已十分不易,想在这种旋涡中闪转腾挪,难难难。” 朱同一连道了三个‘难’字。 不多时。 朱标到了。 他穿的是一身常服。 见到朱标到场,众人连忙行礼。 朱标笑着道:“众卿平身,孤今日将你们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有关大明目前的财政事宜。” “诸卿可畅所欲言,不用担心孤会怪罪。” “谢殿下。”众人齐声道。 黄子澄看了看四周,主动出列道:“敢问殿下,殿下究竟想知晓财政的哪部分?可是殿下认为大明现有财政不足,想为大明另开财源?亦或者是有意对天下支出做一定开源?” 黄子澄试探着开口。 其他人也看向了朱标,眼中充满了好奇。 朱标摇了摇头,平静道:“都不是,孤只是听到有人一次次的反驳,认为大明现有的财政制度是有缺憾的,需要做大刀阔斧的改革,甚至要革新掉天下现有的财政制度,孤学识不多,也一时犯了难。” “所以想来请教一下户部的诸位。” 话语一落。 全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一旁。 夏之白面色如常,纵然成为全场焦点,依旧没有任何变色。 神态之云淡风轻,也让人叹为观止。 黄子澄等人则眉头一皱,能让殿下都如此头疼的,几乎都不用猜,一定出自夏之白,如今天下,也唯有夏之白有这个胆子,敢开这个口,还敢当面发声。 杨靖道:“殿下,敢问是哪里有问题?” 朱标淡淡一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道:“这倒是不关键,因为这人给孤提了另外一件事,相较财政制度改变,孤反而对这件事有了更大的兴趣,因为这跟大明现有的制度是背道而驰的。” “孤甚至心中很反感乃至是抵触。” “只是孤最近沉思了一遍,又觉得那些想法颇有道理。” “不过孤毕竟当局者迷,看问题没有那么明白,因而还是让他自己来说吧。” 朱标看向夏之白,道:“夏之白,既然是你开的口,那伱就给诸位大臣讲讲,你为何会有启用纸币的想法,又为什么觉得启用纸币是天下的大势所趋?” “甚至不惜耗费掉大明数以百万千万计的钱粮!” 朱标的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面面相觑。 互相对视,眼中满是惊异跟不敢置信。 使用纸币?这是什么荒唐想法?纸币这玩意,谁不知道,就是一张废纸,就算是擦屁股都会感到有些刺挠,谁又会真把一张废纸当钱? 而且耗费数以千百万计钱粮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眼中很茫然。 一时竟完全理不清头绪,只感到一片混沌。 一时间。 全场所有目光,再度聚焦到了夏之白身上,夏之白眉头微皱,倒是并不感到有什么,缓缓道:“殿下有令,臣自当遵从。” “使用纸币的确是大势所趋!!!” “这一点,臣无比确定。” ------------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朝廷需要付出代价!!!! 夏之白长身而立,无视百官惊愕目光,缓缓道:“我有如此坚定的认为,原因只在于一点。” “大明缺钱!” “而且缺很多很多钱。” “不仅是铜钱,还有白银,这都是朝廷欠缺的。” “而铜钱跟白银,一时半会,朝廷都解决不了,那就注定,很长一段时间,大明都将处于一个半货币半以物易物的阶段,这对一个强势的朝廷而言,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朝廷的货币权,必须抓在手中!” “既然铜钱、白银的问题,短时找不到解决之法,那就只能另辟蹊径,而宋代以来,纸币便已问世,经过多年发展,其实已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善的体系。” “只是宋元二朝,对纸币的利用跟坚守太过荒唐,只将其作为朝廷敛财的工具,并未做到正确的使用跟调节,因而让纸币这一‘货币’,最终沦为了废纸。”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大明站在宋元二朝的肩膀上,自当广泛吸取其失败经验,并加以改进跟完善,让纸币真正融会贯通天下。” “一旦纸币体系形成,对大明的好处肉眼可见。” “朝廷不用再过去担忧铜钱、白银不足了,进一步减少了‘火耗’,还有避免了百姓被无良商贾、官吏,卡着银子,多一道兑换的剥削,此外纸币携带方便,也便于流通,方便经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收拢了铸币权。” “朝廷日后财政出现短缺时,可通过发行债务的形式,获得纸币,来缓解朝政的压力,避免出现朝廷无钱可用的局面。” “不过越是如此,越要建立完善的体系。” “但我觉得时机已成熟了。”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还有便是现在!” 夏之白话语刚落,黄子澄就出列反对。 黄子澄道:“祸国之言。” “你既然知晓宋元两朝的下场,就理应知道,纸币为什么在天下流通不起来,并非是朝廷不想用,而是天下人不认可,你我都饱读各类书籍,都很清楚,元代之所以灭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亡在纸币上。” “大肆发行纸币,导致货币贬值,百姓辛辛苦苦一年,收成的,最终就换来一堆废纸。” “而且还一天一个价。” “至于你说的监管,谈何容易?” “伱未免有些太高看人心了,若是有大肆印刷纸币的机会,你认为谁会放过?一遇到事,第一反应,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想着向朝廷要钱,通过发纸币来解决,大肆印刷纸币,这只会养出一群酒囊饭袋,这些人根本不会想着去解决问题。” “这是一种更大的腐败!” “你其心可诛!” 黄子澄掷地有声,双目瞪的浑圆,如同怒目金刚,充满了威严跟正义。 赵勉、杨靖等人微微点头。 也对黄子澄的看法表示认同,朝廷开国时其实讨论过,最终否定了,因为百姓不认可,百姓不接受,朝廷难道真能强迫百姓去接受?而且大明现在是有纸币的,还算是较为收敛了。 但现状呢? 百姓对此是避之不及。 别说主动用了,就算是收,都怨念极重。 若非如此,朝廷早就强推了,哪里还需要夏之白来提? 夏之白面色如常,对于黄子澄的发难,并不怎么在意,黄子澄的看法,的确是天下绝大多数官员的看法,甚至也是绝大多数百姓的看法。 夏之白道:“这就是要改的地方。” “朝廷需要付出代价!” “而不是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万利。” “纸币问世之初,纸币是可以跟铜钱、银子进行等额兑换的,但后面却渐渐不行了,而纸币问世的基础,就是能够跟普通百姓认知中的钱财进行等价互换。” “这才是一切的前提。” “忽略这个前提,都是耍流氓!” “也都是强盗!” “为何后面纸币制度崩塌了?就是因为宋元两朝发行的纸币,兑换不出钱币跟银子了,化为了废纸,所以原本的‘钱币’,一下就沦为了废纸。” “但若是这些纸币能始终兑换铜钱跟银子,那纸币还会成为废纸吗?” “不会!” “而这就是纸币体系的根基。” “一张纸币要对应等价的铜钱跟银子。” “滥发或者是不做任何计算的发行,本质上就是拿一张废纸,去骗百姓的钱,这种事就是历史上宋元二朝一直发生的,大明应当吸取这个教训。” 这时。 朱同疑惑道:“你的话是对的。” “但有一点,却不对,既然一张纸币对应等价的钱币跟银子,那岂不意味着,朝廷发行多少纸币,就要准备这么多的铜钱跟银子?你前面也说了,朝廷是缺钱的,本就是缺钱,又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铜钱跟银子?” 朱同的话一出,瞬间引起一众附和。 “对。”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说着是朝廷缺钱,所以要发纸币,但发纸币,又要朝廷有这么多钱,那来来回回,不是白绕一圈弯子?” “就是,这算什么想法啊。” “如果这也能算是提议,我可以一天提几百个。” “.” 朱标微微一愣,眼中露出一抹迷茫跟愕然。 他前面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扭头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面色淡定,对于朱同的问题,似乎早有准备,他温和的对朱同笑了笑,道:“你的话说的很对,本身就是为解决朝廷无钱,但又要朝廷有钱,这已经是自相矛盾了。” “但实则并非如此。” “这次来宫里,我其实没想到,殿下会召集这么多官员来。” “既然这么多精通经济的官员,那我便抛砖引玉,不再拘束于货币,而是拉长到整个经济体系。” “较为系统的阐述一下纸币体系。” “发行纸币必须要有锚定物,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锚定物,可以是钱,也可以是其他东西,比如一件衣裳,一座宫殿,一块玉石,亦或者.” “朝廷的信用!” “只不过目前百姓认定的只有钱币跟金银。” “因而纸币制度,也不能违背这个现实,只能跟金银铜锚定在一起。” “朝廷变不出钱来,但朝廷还有一种来钱办法。” “便是‘借’!!!” ------------ 第三百七十八章 穷人口袋无余钱,富人身上满绫罗! “钱这个东西,不会凭空消失的。” “只会从一人口袋里,转移到另一个人的口袋。” “朝廷没钱,但下面的富商大贾地主等人却有钱,朝廷可以向这些人借钱。” 话语刚落,便听到四周一种嘲笑声。 黄子澄故作夸张滑稽道:“夏学士,你可是在说笑?借钱,天下哪有那么多的钱借给朝廷,地方那些富商大贾地主,唯恐让外人知道自己有钱,你倒好,还想让他们主动把钱借出来。” “再说了。” “谁知道借出去的钱,是不是肉包子打狗?” “你可以天真,但不要把其他人也想的跟你一样天真,他们可不傻。” 四周又响起一阵哄笑。 夏之白点头。 他笑着道:“黄子澄说的没错,如果只是单纯的开口,向地方富商借钱,没有人会借,甚至就算是现在,我向在场诸位官员借钱,恐也无人会把钱借给我,或者是找各种理由跟借口搪塞,反正就一个目的。” “没钱不借。” “而且大明朝堂都需向百姓借钱了,那朝廷又怎么可能还得起?” “谁又敢催朝廷还钱?” “种种复杂的因素,都决定了,朝廷直接借钱是做不到的,也没人会犯傻借给朝廷钱,除非是朝廷‘主动’开口,让地方百姓富商捐一些钱财以滋国用。” 杨靖蹙眉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提呢?” 他很是不解。 他可不信夏之白真这么无脑。 他可是他们这一届的状元,虽文采不一定是第一,但能力却没人质疑,而且行走天下,南北都有走动,见识过经历的事,也远比他们绝大多数人多,绝不可能这么天真幼稚的。 定然是有其他原因。 他等着听夏之白给出的解释。 夏之白笑着道:“因为那不是借,而是‘买卖’,既然是买卖,自然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但我说的是借,也是你们印象中的‘借’。” “借是要有利息的。” “我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商官,对商人还是有一定了解。” “商人趋利。” “但其实不仅是商人,寻常百姓同样趋利。” “只要朝廷给出的利润足够高,他们还是有一些人愿意将钱借给朝廷的。” “如今天下,借钱的都是贫穷百姓,借钱出去的人,大多是地方士绅地主,穷人口袋无余钱,富人身上满绫罗,这些家有余财的士绅、地主,他们绝大多数时间是不需要借钱的。” “甚至于对每年积攒下来的银两,都会小心谨慎的找个地方藏好。” “唯恐自家财物为外人盗取。” “而这就给了朝廷借取‘钱财’的机会。” “埋在地上的钱,不是钱,只是一堆破铜废物,但如果朝廷向这些人借钱,并答应给与一定的利息,恐就会有人生出想法了,毕竟埋在土里的钱是不能钱生钱的,但借给朝廷,等时间一到,可就钱生钱了。” “只要利益足够丰厚,而朝廷又足够守信,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将埋在土地的钱借出来。” 夏之白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所有人都被夏之白的想法给惊住了。 朝廷向民间借高息钱? 这是什么想法? 朝廷不是缺钱吗?哪有钱去还? 不过只是几个恍神,杨靖就眼睛一亮,他知道怎么还了,借新还旧,只要朝廷能一直支付的起利息,朝廷就能源源不断的朝地方借钱,只是一旦朝廷还不起,那也意味着朝廷的信用彻底崩塌了。 到时会发生什么,他已不敢去多想。 甚至是想象不到。 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也根本没有想过的场景。 只能感到一阵的恐惧跟心悸。 这个想法很夸张,很恐怖,也很危险。 杨靖凝声道:“你的还钱之法,似乎是借新还旧?” “不过这同样有一个问题,便是借的新的,还的旧的,并没有导致朝廷手中可使用的钱变多,朝廷唯一多出来的一笔钱,只有第一笔,后面的全都是在填第一笔的债,这岂不是朝廷在给民间发钱?” “天下岂有这个道理?” 夏之白微微一笑,对此并不否认。 他笑着道:“杨侍郎说的其实没错,的确是朝廷在给百姓发钱,不过朝廷把钱收上来,难道就不能拿来挣钱?只要朝廷挣的钱比要还的钱多,那朝廷是不是赚了?” “这也是我为何一直在跟殿下讲。” “六部已不合时宜。” “当做改进。” “而户部官员,不能再整天盯着一些账簿做文章了,只想着如何花钱,如何省钱,而是要想办法去弄钱,唯有朝廷可支出的钱多了,诸位同僚,你们做起事来才不用这么束手束脚。” “不仅是户部,其他六部,同样思维僵化了。” “就拿借钱来说。” “地方百姓每到纳税时,不少人都要向地主借钱借粮交税,而且纵观历史,这钱息都很高,甚至九出十三归都是寻常,但若是朝廷自己来做这事呢?” “朝廷只需九出十一归。” “而朝廷向地主富商借是十出十一归。” “朝廷这不就将赚差价的美差,揽到了自己头上?” “还为百姓减了负,不再受地主盘剥。” “再则。” “朝廷还能拿着这些钱去做一些实事,无论是修路也好,亦或者是修一些房子出租,这同样是来钱的手段,短时朝廷的确要承担不小的还钱压力,但后面收上来的钱,无论是路费还是房租,都是净利润。” “正所谓细水长流。” “无数细水,却也能汇成江海。” “就如那一枚枚铜子一样,一枚不起眼,但若是成串,堆成山,谁又不为之一颤?” “朝廷有钱,户部也能放开手脚,不用这么约束,甚至大明的官员,也能因此受益,到时每人的俸禄也能因此涨不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户部掌钱,不仅要会花钱,还要会赚钱。” “作为掌握着天下近乎所有资源的朝廷,理所应当要会挣钱。” “当然,这个想法里,其实还存在着一个问题。” “便是天下要是没钱呢?”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流动起来的钱才是钱! 黄子澄等人对视一眼,全都面面相觑。 他们倒是没想这个问题。 经夏之白这么一点,也是陡然醒悟过来,天下或许还真没多少钱,大明每年新铸的铜钱很少,还有冶炼出的白银,同样奇缺,天下缺钱,哪怕地里埋了一些,但愿意拿出来的注定是少数。 至少从目前来看,不会有人去冒险。 民间没钱。 朝廷又怎么去借钱? 总不能强行牵牛扒瓦,逼百姓卖儿卖女给朝廷吧? 那还不天下大乱? 随即。 赵勉目光一动,似猜到了夏之白的心思,开口道:“所以你才大胆的想启用纸币,天下缺钱的现状,短时是解决不了的,而朝廷又急需扩大财政,因而只能另辟蹊径,让民间的钱多起来。” “铸钱速度太慢,而且难见效果,唯有铸纸币,速度是最快的。” “一旦纸币为百姓接受,朝廷通过借债的方式,向天下送出大量的纸币,让天下一下变得富足,而后再通过将这些纸币收回来,达到控制天下货币流通,继而让天下经济始终处于有效的控制?” “我说的可有问题?” 夏之白看向赵勉,不由高看了几眼。 他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赵勉当即就心领神会,不愧是这个时代才学最为拔尖的一批人,哪怕并不懂后世的经济学,只是从一些相关书籍跟自身的处理政事的经验中,就一眼看出了其中真相。 夏之白道:“正是如此。” 赵勉摸着下巴,不确定道:“这应该会有问题吧?” 夏之白点头,道:“的确有,便是钱会越来越不值钱,因而朝廷需要有效的控制,避免钱过快的贬值,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些钱要用到实处上,比如修路,做一些基础的水利建设,还有用来改善民生等。” “适当的通胀是有利于天下经济的。” “毕竟钱一直那么有钱,原本有钱的人,就会死抓着自己的钱袋子不松手,不会想着将钱放出去。” “唯有让钱渐渐地贬值,这些人眼见自己的钱缩水了,为了不让自己越来越‘穷’,只得试着将钱拿出去,要么是借给朝廷,做一些民生建设,亦或者自己拿去做生意,投资等等,钱这东西唯有流动起来,才是钱。” “不然就是一堆废纸。” “作为中央朝廷,要做的,就是让钱流动起来。” “在这套体系之下,户部担负的事会比现在更多,也更重,而且更侧重于经济方面,尤其是提高经济发展速度,朝廷印出来的钱经过户部,流入到地方官府,再流入到相应的商贾,而后再流入到百姓手中。” “百姓拿着这些钱做开销消费,以此来促进民间经济繁荣,继而促进大明工商业兴盛,朝廷则能借此征收到更多的税收,以此来偿还借出去的钱跟利息,结余下的则是朝廷的储备金。” “若是地方再遇到天灾人祸,国库有钱,朝廷也能更好的救助。” “不至于囊中羞涩,救个灾都各种计较。” “朝廷大方,百姓也会得利,百姓得利,自会心向朝廷。” “这是相辅相成的。” “在这套体系里,有发钱的,挣钱的,印钱的,还有收钱的,这么庞大的运行体系,自然不能都归于户部,至少也要分为三个机构,甚至更多。” “不然权柄太大了,容易无法挟制。” 夏之白并不说那些场面话,直接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他是不会容许财权,都放在一个篮子的。 这太危险了。 多几个篮子放,为了自己的官位,也为了避免担责,相应官署怎么也要注意一些,避免帝王一开口,就齐刷刷的去印钱,至少要有个‘讨价还价’的资格,而且是多部门互相挟制。 钱印多了,管经济的会抱怨,毕竟钱不值钱了,百姓的怨念,都会冲向他们,他们自会去找印钱的官署计较,而若是钱借多了,还钱的则会不满,以此来达到相对平衡。 不过这只是雏形。 想真正的建立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他要给户部做的改变,都已陆续告诉户部官员了。 全场鸦雀无声。 朱同蹙眉思考着夏之白所说的可行性。 朱标则是对夏之白当众说出的‘分权’有点愕然,实在有些太突然了,户部大小官员都在这,夏之白却是一点都不遮掩,刚说要提高户部官员的权势,紧接着就迎头来一痛击。 不过 他也承认。 印钱来钱太快了。 若是不加以控制,很容易走入歧途,到时走上宋元的老路,就十分得不偿失了,通过多官署的形式,对相应钱权做出限制,而且最重要的是,暗中限制了帝王的‘话语权’。 过去帝王一言堂,直接拍板决定的事,无人敢质疑,也只能照着去做。 但这样一来,就算印钱的官署同意了,还钱的却未必答应,还钱的同意了,挣钱的未必答应,这绕一圈下来,轮流告诉帝王危害跟负面情况,也会一定程度减少帝王犯错的可能。 若是帝王一意孤行,最终需自己承担后果。 朱标点点头。 他对这种做法还是认可。 他也担心,印钱太过疯狂,让大明重蹈宋元覆辙。 加以限制挺好。 夏之白考虑的很全面跟周到。 黄子澄愣在原地。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前面并没有理解明白,尤其是听到杨靖说‘借新还旧’时,更是一头雾水,不过在后面夏之白跟赵勉的对话中,渐渐听明白了。 心中更是一片骇然。 因为这种运行方式,的确比现在更有效。 而且朝廷也会更有钱。 更令黄子澄难受的是,夏之白似乎考虑的很周到,不仅考虑到了隐忧,还想到了解决之法,至少明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还显得十分的完备。 黄子澄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了一旁。 杨靖跟赵勉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苦涩,他们其实一直都不情愿认为,自己不如夏之白,但如今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就是比他们强,虽然想法很天马行空,却的确有可取之处。 至少在他们看来。 夏之白提出的这套钱权体系,明显比大明现在的高明。 而且高明得多。 ------------ 第三百八十章 阴阳的相反面! 朱标道:“以你之见,这套体系最难的,反倒是起步立信?” 夏之白点头。 他负手而立,缓缓道:“当年秦国商鞅变法,靠着徙木立信,继而为秦法树立起威信,而大明想为这套体系建立信任,则必须拿出真金白银,一旦这套体系成型,大明将会因此受益良多。”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不将真金白银拿出来,世人又岂会相信,朝廷不是在空手套白狼?” “而且朝廷不仅要让百姓去用,更要鼓励跟支持官员去用,百姓大多是从众的,他们对事物的喜好很明显,便是看上面的‘大人’、‘权贵’,要是这些人都用纸币,在权贵附庸的情况下,自会让世人趋之若鹜。” “不过大明短时的确拿不出这么多真金白银。” “因而当做试点。” “即先在一个地方进行测试,以观后效。” “同时借此打出一定名声,渐渐减低百姓的抵触情况,为日后天下铺开创造条件跟减小阻力。” “这个暂且不谈。” “眼下八字还没一撇,自谈不到那么多。” “首要的还是借钱。” “眼下朝廷没钱,地方也多不富裕,抠抠搜搜之下,除非掘地三尺,不然朝廷都难以维持住这么庞大的铜钱银两流通,而光开口向百姓借钱,当下就算朝廷开出再高的利息,也凑不到多少钱。” “因而从民间借钱,只能是后续补充。” “并不能作为主要。” “朝廷真正来钱的办法,其实依旧只有那一个。” “印钱!!!” “不过跟寻常印钱不同,今后大明的印钱,要有一定的讲究,即这钱是切实有物的,正常情况是朝廷能铸造多少铜钱,能冶炼出多少白银,就用多少钱,但日后就可以变一变,可以将.” 夏之白环顾四周,道:“朝廷可以抵押一些宫殿,或者一些土地,然后再折算成钱财,而后再去将这些钱财从印钱的官署借出来,不过是有实质抵押物的,也是有利息的。” “这样一来。” “朝廷手中就有了多余的钱。” “朝廷有钱,就可以投入到更多的民生工程上。” “去解决百姓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等百姓日常关心之事,并借此活跃天下的经济,从而征收到更多税收,再等到时限到期,将这些钱还上去,亦或者只还利息。” “如此往复,朝廷便能有源源不断的财政来源,不断套利。” “但这一套能运行,其实抵押的是朝廷的信用,一旦朝廷还不起,那也意味着朝廷信用崩塌,到时大明也将会如山倒,瞬间萎靡倾塌,因而这套体系,对于经济的高速发展是有一定要求的。” “印钱多少,不用印钱的官署决定,而是由朝廷计算之后,统一决定,而最终能印多少,则是由另外一个官署计算得出,印钱的不管有的没的,只管朝廷给出多少抵押金,他们就印多少钱,什么时候朝廷把钱还清了,朝廷抵达的东西,才会归还给朝廷,能印多少钱,取决于朝廷能还得起多少钱。” “而非是拍脑门想多少是多少。” “而其他把钱花出去的官署,则必须要做到,如何将这些钱效率最大化,并让朝廷得益最大化,他们是有负债压力的,一旦还不起负债,那地方官府基本就别想有多余的动作了。” “正是靠着这多方制衡,这套体系才能正常运转,也才能避免出现秩序崩塌。” “这一切都建立在宋元两朝,血淋淋的历史经验教训上。” “以史为鉴!”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说着。 现代的金融体系,对于当代,无疑是一枚核弹,落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跟影响,夏之白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大明的经济体系必须要做出改变了,不然朝廷收不上来钱,民间经济一潭死水,这样的保守社会太压抑了。 百姓的生活也实在太苦了。 大明百姓的生活,不应该只跟战乱时比,而应该跟那些盛世、治世比,不仅要达到,更要赶超,而且是要远远的超越,而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改变现在保守、死板的经济体制,激发天下经济活力。 注水就是最有效的办法。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低着头,在思考着可行性。 也在权衡着其中利弊。 只是想了一番,只感到脑袋一团乱麻,也越来越理不清,这一切就好似是平地起惊雷,没有任何预兆,更没有任何的先例,就这么突兀而迅猛的,灌入到了他们的脑海。 将他们整个脑海都搞蒙了。 他们感觉有道理,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又感到是不是有些太疯狂了,只是如何个疯狂法,他们又道不明白。 整个人是乱的。 朱同皱眉,也有些理不清,不过他的思维方式还是比较好,理不清,那就慢慢理,一条一条的理,先从借钱,再到体制改革,再到体制的监督跟预防,还有便是保障整个体系的正常运转。 在一连串头脑风暴后,他渐渐清理了一些头绪。 原本茫然的双眸变得清明起来。 他点点头。 眼里充满了佩服跟惊讶。 因为在他理解里,这套体系跟当世的经济体系,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静一动。 现在的经济体系,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稳定大于一切,不需要做过多的干涉跟变化,只需要体制能正常运转即可,但夏之白提出的这套就不一样了。 他是阴阳中的另一面。 充满了主动。 积极的寻求变化,积极的制造变化,从而去谋求更大的回报,借此来保障体制的财政收入,从而让朝廷能有足够的金钱跟底蕴去面对各种突发情况。 他求的是变化。 在变化中找到机会,主动的去承担一些责任,并提前去解决一些隐患。 这是很积极的态度。 他纵观史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主动且大胆的想法,很有启发性,也很有创造性,甚至极有可能将天下引入到另外一个层次,一个比过去盛世更为璀璨的繁荣时代。 也是第一次。 朱同对夏之白生出了敬佩。 他感受的出来,夏之白是想改变这个天下。 ------------ 第三百八十一章 从战乱恢复,跨入到和平治世! 朱同道:“你的想法颇有可取之处,我对此倒是认可。” “朝廷不能一直这么被动,有时候主动进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这样一来,对官员的要求,也会高上很多,甚至对官员的需求也会大幅增加,而且若是理解不当,很容易形成混乱,想做到你想的模样,难度不小。” 夏之白微微一笑,道:“有志者,事竟成。” “还没做,岂能这么轻易气馁?” “我的确喜欢主动,因为唯有主动,才能更好的面对世间任何事,太过被动,则会处处受制,而大明现在的经济十分不振,民生凋敝,虽然朝廷有意进行了一些管制跟计划经营,但对于整个天下,还是太过被动了。” “并不足以激发天下的活力。” “再则。” “自宋代以来,天下的税收制度一而再的革新,而大明却走了倒退的路,这是不应当的,作为大一统王朝,就该强横乃至是霸道的控制天下财权,从而控制整个天下,并就此对天下经济进行有力的调节。” “钱是能生钱的。” “而且钱是能极大影响社会走势的。” “朝廷有钱去改善天下经济,提振民心,让百姓的生活变好,也能通过自主调控的方式,通过控制钱财流动,形成技术上的突破,继而寻求到更大的经济刺激,让天下经济得到更快的恢复跟提高。” “靠着民间自发的恢复,这个时间注定会很长。” “民生艰苦。” “大明是从战火中建立起来的,从建立之初,这个崭新的帝国,这个帝国的臣民,就该明确一个目标,大明的目光不该也不能去跟战乱时的破败天下比较,而应该看向更高处,比汉唐更高,甚至是远远的超越。” “若是大明的官员还一味跟元末比较,甚至还以此沾沾自喜,那这些官员就不该待在朝中。” “这些人也必将是天下的耻辱!” “没有攀登山峰的勇气,没有去一览众山小的魄力,混迹在朝堂,也只是在混日子,占着茅坑不拉屎,这种人看似兢兢业业,实则对天下危害极大,因为他们将整个天下拖入到长久的战后恢复,不能及早进入到新时期的高速发展。” “这些人的破坏力是惊人的。” “时至今日,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便是大明已从战乱中恢复过来了吗?如果没有,那大明这二十年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天下这么久都没有得到足够的恢复,这可是整整一代人的时间。” “天下方定之时,百姓就有了房屋田地,但这么多年过去,百姓的家里没有多少好转,依旧是一贫如洗,甚至是连一件像样的衣物都没有添过,那大明的官员是否该反省一下。” “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究竟为百姓做了什么?” “甚至于” “我也想请大明的官员,切身实地去到百姓之中,去感受一下百姓的热情,看一下百姓对这些官员,究竟是爱戴拥护的多,还是叱骂打骂的多。” “如果有。” “那大明这些年的政策为何还没有改变?” “为何还是沿袭的战后重建那一套,难道真妄图一招鲜吃片天?” “让百姓活在刚脱离战乱,就是朝廷的最终目标了?” “今日户部这么多官员在场,你们比我更清楚大明的经济情况,也知晓现在地方的实际状况,二十年的发展,且不说踏上了几个台阶,至少也该稳中向上,尤其是跟刚脱离战乱时,该有不小的改善。” “若是没有。” “那便只证明了一件事。” “大明现行的经济制度出了问题。” “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夏之白的声音,高亢又激昂的回荡在东宫。 全场鸦雀无声。 朱同、杨靖、赵勉、黄子澄等人,全都低头沉默,无人敢回应。 作为户部官员,账目的情况,他们是心知肚明,大明如今的情况是有改善,但改善的不多,甚至若非是上次郭桓案,朝廷抄没了大量的家财,不然朝廷的经济情况,还会十分严峻。 至于原因,他们并不敢说。 朝廷每年能收上来的钱就这么多,他们就算再扣扣索索,再怎么节省,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就是没有钱,而且大明隔三差五就有地方发生洪涝或者干旱,朝廷的钱一直紧巴巴的,根本抽不出多余的去做其他事。 他们也实在没办法。 朱标脸色有些尴尬,大明财政制度的问题,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问题在谁身上,但除了夏之白,只怕无人敢说出来,至于大明立国十九年,天下可有得到长足改善。 没有! 这一点,朱标虽不想承认,但的确是这样。 现在朝廷的力量,只够勉强维持地方正常运转,想再推动更多的事,以当下的情况是不支持的。 也做不到,更是没钱。 而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朝廷还会额外加收赋税,也就近几年,有所改善,但这一切,其实都建立在大量抄没家财上,而这个举动,也直接导致了天下很多的地主、商贾破家。 只不过在过去,没有人会觉得有问题。 直到夏之白点出了真因。 大明上至帝王,下至百官,都是以元末的战乱,为比较对象,眼下大明的情况,定然是要比那时候要好的,毕竟那时候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而这也成了问题的关键。 大明的眼界太低了。 低到朱标都感到有点脸红羞愧。 夏之白深吸口气,又道:“大明如果跟战乱时期时相比,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盛世,但如果跟历史上真正的盛世相比,大明其实只是才摆脱战乱之苦,只是现在的大明让人看不到经济改善、生活变好的希望跟期许。” “天下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两个字。” “没钱!!!” “缺钱的问题,若是大明不能解决,将会直接影响大明一朝。” “这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大明或许该到了改变的时候。” “从过去的战乱恢复,跨入到真正的和平治世!” ------------ 第三百八十二章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由乱到治是需要大胆尝试的。” “如今天下正在殷切期盼,我等饱读诗书,自诩满腹经纶,却也该多设身处地,为整个天下多想想,哪怕为此要付出更多努力,也要付出更多艰辛,但依旧在所不辞。” “而不是一味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生了事,再想着去解决。” “人永远是天下最核心的存在。” “我主张改革。” “化被动为主动,积极的进取,积极的去改善当下的生态,让天下能更快的走出战乱阴影,能更快的踏上治世的台阶。”夏之白眼含星辰的望着众人。 全场鸦雀无声。 唯有窗外簌簌雪花掉落枝头的声音。 夏之白已重新回了原位,目光澄澈洁净,再无其他言语。 朱标神色复杂。 他看了看夏之白,又抬眸望向其他人,轻叹道:“诸位爱卿,孤今日将你们叫来,便是想问问你们的意见,你们每日都在户部处理相关政事,对天下现有的情况,了解最多也最清楚,你们就来给孤说说,大明需要改吗?” “孤想听实话。” “孤也想听你们的真心话。” “不满也好,抱怨也罢,亦或支持、称快,孤都恕你们无罪。” “诸卿可畅所欲言。” 朱标大袖一挥,颇为豪爽的准许,到场官员畅所欲言,他是真心想听听官员的意见,如果是过去,他倒不用这么多此一举,因为只要自己一开口,百官就会跟着附和,但如今,开口的是夏之白。 以夏之白为镜,继而反观其他臣子,也好让他能更好明白,这事的利弊好坏。 杨靖、赵勉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挣扎。 作为目前户部仅存的‘高官’,他们本该第一时间站出来发表看法,只是身在朝廷这么久了,他们却不太敢对此发表太多意见,因为大明现在的政策,是开国时就确立下来的,拥趸如云,岂是他们这些后起之人能争辩的? 李善长、汤和等人尚在呢。 朱同看了几眼杨靖两人,又看了看一向张狂,却在此时噤声的黄子澄,暗暗摇了摇头,主动起身道:“启禀殿下,臣不才,认为夏之白学士所言,更切合大明如今。” “诚然。” “大明现行之制度并无问题。” “也是目前最契合大明、最适合大明的制度,但就如夏学士所说,天下方兴未艾,百废待兴时的政策制度,跟天下已初步摆脱战乱,开始迈向崭新的时代是不同的,亦或者说” “大明之前的政策,本身就是用来过渡的。” “只不过过度的太好,以至让人流连反忘,乐不思蜀,不愿轻易改变了。” “然世人都能有惰性、有惯性,唯独朝廷必须要时刻保持理性,要时刻去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因为朝廷决定的哪怕是一个微小的事,落到实地后,就可能会演变成一件天大的事。” “善变不是好事,但一成不变,同样不是好事。”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如今大明已坐稳了天下,也依靠着早前的制度,得了民心,让天下重新恢复了正常秩序,并借此建立了一套独属于大明的新秩序,但这种秩序,本质上,还是带着一点‘战乱’时的影子,过于强调勒紧裤腰带,为扫清天下鞑辱做牺牲了。” “而今北元仓皇北逃,朝廷枕戈待旦,不需数年,便可收复东北,更可马踏连营,长驱直入,杀入草原腹地。” “攻守早已易形!” “朝廷的确该为天下安定后的走时做一定准备了,不然等到大明彻底扫清外患,却依旧沿袭着这套体制,却是给人一种‘没苦硬吃’,而且这种牺牲,却也惠及不到朝廷,反倒让各方怨念加深,这实有些得不偿失。” “因而臣建议,可适当考虑夏之白的观点,酌情进行更深层次的讨论,以便于日后天下彻底安定,大明能及早的从冲突转向更好的民生发展。” “臣的个人之言,请殿下勿见怪。” 朱同恭敬的朝朱标一礼,又朝夏之白点了点头。 随后回到了原位。 朱标笑着道:“肺腑之言,孤记住了。” “可还有爱卿另有看法?” 朱标看向其他官员。 有朱同率先开口,还为他们打破了冰点,并为他们指引了方向,其他人紧绷的心神,一下放松不少,毕竟只需沿着朱同提供的方向开口即是。 既不讨好,也不得罪。 只是各有千秋,分别处于不同时期。 夏之白的观点,是着眼于天下彻底太平后的大治,而当下朝廷着眼的是扫清外患,两者都没错,两者都是对的,只是使用的时间段不同,现在北元尚存,纳哈出海盘踞在东北,朝廷继续用之前的这套,没有任何问题。 杨靖肃然道:“臣认同礼部侍郎的话,朝廷当未雨绸缪。” “北元已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等朝廷夷灭盘踞东北的纳哈出,再对北元进行犁庭扫穴,彻底解决北方外患,朝廷就可腾出手来,将心思重心全部用在恢复民生建设上。” “而夏学士的建议,便是侧重于此。” “臣以为善。” “若是朝廷提前规划好,便可攻可守,已然立于了不败之地。” 赵勉也道:“臣同样有此看法。” “新朝新气象,我大明朝非是无知蛮夷,也非是宋代的割据,而是真正的天下之国,自当有超迈古今之志向,汉唐能做到的事,我大明同样能做到,甚至还能比汉唐做的更好。” “臣欣喜朝廷有此远谋。” “臣为殿下贺。” 赵勉话语并不多,三言两语,便埋首道贺。 其他户部官员,此时也纷纷纳言,表达着自己的观点跟意见。 只是内容大多雷动,都是既认可朝廷现行制度,同时又对夏之白的建议,做出了一定的赞扬,认为两者是不同时期的制度,并无好坏,也不当分出优劣。 不过朱标却听得出来。 这些人其实更认可夏之白的看法。 因为他们认可日后施行夏之白的这套,岂不就意味着是对现有体系的不满? ------------ 第三百八十三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朱标并未发言表态。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开口,稍微不注意,就会引起这些官员猜疑,到时现在开口支持的官员,恐就会当即调转方向,开始指责了,不开口,就已经是开口了。 黄子澄站在后方。 他张望的看着四周,脸色青一块红一块。 最后更是直接憋为了猪肝色。 因为现在近乎所有官员,都站在了夏之白一方,看似对当下制度的维护,其实实则是什么心思,他们都是明白人,又岂会真有谁看不清楚? 只是他心中也颇为无奈。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将夏之白的脑袋敲开,去看一看,夏之白的脑袋究竟装着什么,为什么总能有这么多奇思妙想,而且还总是这么别出心裁,跟他们既有的思绪截然不同,甚至是让他们仅仅是一听,就不由叹为观止。 这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他也很纳闷。 他自认饱读各类书籍,又有名师辅佐,哪里比夏之白差了? 夏之白读过的书,他也读过,夏之白没有读过的书,他同样读过,但就算让他翻遍宋史,翻遍元代典籍,他都始终不觉得自己能想到夏之白想的这些。 甚至连往这个方向想都不行。 夏之白却不仅会想,还会想的很完善,甚至不止有个雏形,甚至还会给出相对细致的规划,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夏之白如今涉猎到的方向很惊人,已经从事了商业,还兼顾了一些军事,如今又大手一挥,插手到了经济体制。 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难道真想改变大明整个体制? 就连黄子澄自己都没察觉到,在被夏之白一次次的踩压下,他的心态已越发失衡了。 甚至变得有点歇斯底里。 他不服。 却又比不过。 这种痛苦跟挣扎萦绕着,让黄子澄整个人都虚脱了。 良久。 黄子澄站出来道:“殿下,臣斗胆提出一些异议,夏学士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在臣看来,实施性不大,一来朝廷上下想因此改变,恐没有那么容易,如今整个天下,都已适应了当下的体制,若是又匆忙改变,只怕会引得人心惶惶。” “毕竟元代便是这么朝令夕改的。” “再则。” “百姓也不会乐意接受。” “以臣之见,相较于纸币,百姓更乐于使用金属货币,毕竟这是实打实的分量,想让百姓接受,必然要投入到大量的金银铜钱,这都是当下朝廷所不能支出的。” “另外。” “宋元之所以纸币难以盛行。” “很关键的一个问题,便是纸币的伪造,铜钱、银子、金子等货币,那是实打实的,无论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有十足的成色,但纸币不一样,只是一张轻薄的纸,要是真有歹人心存歹意,私下大肆伪造,对天下危害极大。” “臣认为还是得慎重。” “固有政策或许是有些保守了,但治大国如烹小鲜,是不能去大肆翻动的,这对天下的波动太大了,保守一点,臣看来,并无什么问题,反倒更加安稳,也更加安全。” “以不变应万变,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夏之白微微点头。 他倒是对黄子澄说的话没什么意见。 造假这种事,的确会是个很大的麻烦,但这是无论如何都规避不了的,就算是铜钱,历朝历代都有私铸的,又何况是纸币?不过只要技术足够高,高到民间仿造不了,那就可以了。 夏之白淡淡道:“黄大人有心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有考虑过,至于前面的,本质上就是人的问题,只要人不愿意去推动,自然就推不成,但要是上下齐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至于伪造,这的确是难点。” “但若是纸币的技艺足够高,高到让人轻易能分辨出真伪,高到纸币的印造成本高于造钱本身,我相信,世上还敢去冒着风险造假纸币的人应该会少很多,而且朝廷自会对此严惩,甚至是直接施以重刑。” “在这方面,我倒是有几分自信。” 黄子澄冷冷的看了夏之白几眼,又将目光看向了朱标。 见朱标始终无言语,心中喟然一叹,已知道了殿下的态度,当即选择不再言语,只是脸色越发阴沉了。 安静半晌。 朱标这才笑着开口道:“你们的看法孤都知晓了,也都记下了,孤下去后,会好好思考的,大明立国不易,朝廷每项政策的颁布都如履薄冰,唯恐让天下人不满,但有时又没有太多办法,路,总要自己去走的。” “孤对夏之白勇于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很欣慰。” “孤也希望日后你们能多效仿。” “天下不能只有一种声音,有时候多一种其他角度的声音,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是有限的,但大明数千万人,若是能齐心协力,孤相信,没有任何事是做不到的。” “你们下去后,将自己的看法,整理成册,到时一并送来。” “若有自己的独特想法,也可一并写上。” “孤来者不拒。” 朱标大声笑了笑,笑声十分的爽朗。 他其实已做出了决定。 大明不能走因循守旧的路,也不能只盯着元代,而是要继往开来,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大地上,建立起一个更加璀璨辉煌的朝代,这个朝代将是大明所有君臣的努力方向。 朱同也给了他一个合理改变的理由。 便是战时有战时的制度,混乱期有混乱期的国度体系,在大治时候,也当有大治的体系,这是随着不同时期不断变化的,不能直接定死,而这就让朱标有了说服朱元璋的借口跟勇气。 他将这些官员叫来,就是想让他们替自己寻一个理由。 如今理由已经找到了。 而他将去克服自己的心理阴影。 他要堂堂正正的发表自己的政见想法,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并据理力争,并大声的告诉朱元璋,他这个长子,这个大明的储君,并非只能被护在父皇的羽翼下,而是真能在日后扛起大明这一片天。 他也要向世上证明,他朱标值得世人效忠。 前面方孝孺跑出来了,已经被黄子澄击毙了,发现晚了,汗!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潜龙在渊,一飞冲天! 东宫。 殿内官员陆续离场。 殿外不远处,杨靖跟赵勉走在一起。 两人面色平缓,边走边说着,杨靖道:“赵兄,你认为夏之白的建议,当真能行吗?” 赵勉迟疑了一下,苦笑道:“我不知道。” “或许能,或许不能。”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但若是殿下执意想改,成的机会更大。” “你认为殿下支持这种改变?”杨靖有些惊讶。 赵勉点了点头,他神色复杂道:“殿下这两年一直跟夏之白走的很近,也受到夏之白很多的影响,平心而论,夏之白的很多观点的确很惊世骇俗,甚至是有些夸张离奇,但真的细细想来,又不无道理。” “他考虑事情的角度跟我等官员完全不同。” “或许这就是他为状元的真因。” “非是所谓才华。” “而是这不同寻常的思考角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陛下跟殿下,相较听我等陈腐滥调的话语,只怕更乐意听夏之白这与众不同的言论,进而作参考,并就此对大明政策做一些相应的改正。” “你也知道我老丈人是翰林学士。” 说着,赵勉苦笑一声,神色颇为无奈。 他缓缓道:“近来,我老丈人其实跟夏之白产生过一些冲突,只不过老丈人脾气执拗,又始终不肯认错,最终被夏之白赶了出去,如今躺在家里郁郁寡欢。” “就实而言。” “夏之白面对一些棘手的事,考虑的角度一直跟我们不一样,跟夏之白比起来,他更像是把书中知识读活了的,我们反倒像是一直在读死书,用‘死’知识,就我知道的,夏之白提出的很多观点,都是超出我们理解跟认识的。” “但偏偏还能自圆其说,甚至是给一个宏大解释。” “我不如也!!!” 杨靖点点头。 他同样有此感受。 夏之白这个人脑袋太灵活了,灵活的像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同样一件事,却能给出另类的解释,偏偏那种解释,若是细细琢磨,还真有几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他提出来的很多事,最终还真能实现。 这就实在太过夸张了。 说一些离经叛道、标新立异的话,他们谁都会说,但将说的这些话,一一的干成,放眼朝廷,只怕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耐,但夏之白就能,从科举时的高产粮食,到前段时间,从北平送来的新颖武器,还有蒸汽机等等,每一件都让人觉得不能做到,却都一一实现。 杨靖道:“若是如此,你我恐要早做准备。” 赵勉认真的点头,道:“理应如此,不过朝廷不太会这么快大动,但要是真的开始转向,一定会非常迅速,而我等本就在朝中根基不深,一旦出了什么差池,只怕难逃责罚,必须要时刻注意了。” “只是夏之白这次说的还是太笼统了。” “不求甚解啊。” 赵勉叹息一声,神色颇为郁闷。 他过去很少对自己的才智产生怀疑,但今天却陡然怀疑起来了。 因为太难理解了。 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东西,就这么强行的塞入到自己脑海,让他们不得不听下去,只是在一阵心头乱颤后,却又感到大脑空空,总感觉理不清线,只能囫囵吞枣的听个大概,连使劲都不知该往何处使。 杨靖哈哈一笑。 他道:“你还真是当局者迷。” “你我是不求甚解,但可以找人解啊。” “夏之白这人虽性格有些孤傲,但非是不近人情,我们主动前去询问,他又岂会闭门不见?” “达者为师。” “何况他是我们那届的状元。” “我们不如他,去主动求教,有什么问题?” “你啊,有时候就掺杂太多私人感情了,你老丈人的事,不要掺和考虑太多,不然很容易将你拖累的,甚至必要时候,该强硬一点就强硬一点,你们效忠的是陛下。” 赵勉点点头。 他叹气一声,道:“多谢杨兄宽慰,我心中明白。” “不会碍事的。” “我上次见我老丈人,就已表明过态度,我的官职是在夏之白之上,但本质上是陛下有意压着夏之白,一旦让夏之白得了高位,以夏之白的才能,只怕会一飞冲天,我有种预感,夏之白恐会压不住了。” “他提出的观点越来越多,越来越缜密跟细致。” “这是你我都不能比拟的。” “最终。” “朝廷只能依仗他。” “只怕到了那时,他无丞相之名,也有了丞相之实。” “只是我还挺好奇,夏之白究竟在心中将天下构思成了何样,又会将天下改造成何等天下,若是我等生平能见,也不枉来此世间一趟了。”赵勉开怀的笑了笑,笑容很坦然。 夏之白的才能若只超出他一点,他心中的确会嫉妒不满,但夏之白的才能明显超出他们一大截,他们甚至都难以望其项背,在这种巨大的才能差距下,他早就生不出任何嫉恨了,只有叹服跟仰望。 杨靖一脸诧异的看了下赵勉。 他本以为赵勉会郁闷,结果并没有,赵勉反倒很雀跃,甚至比他还乐观,竟都憧憬起,夏之白被得到重用的场景了,而且比他还乐观,比他还高看许多。 他调侃道:“夏之白在我等士人中的名声可不太好。” 赵勉不在意道:“不过虚名罢了。” “他要是真在意虚名,以他为天下做的事,早就能让他名声大躁了,但夏之白根本没有宣传过,甚至是不屑宣传,这种人的心志比天高,甚至高到你我都猜想不到。” “或许.” “当初在奉天殿外,夏之白说的是真的。” “他当真会成为天策状元!” 雪花簌簌的下。 东宫外的身影越来越稀疏,最终都消失在皑皑白雪下。 官员的离场,并不意味着,风雪的消失,夏之白对他们当众说的那些话,时刻萦绕在他们心中,让他们不时回想,甚至不少官员还去查阅起了史册。 只不过在漫天大雪的遮掩下,这次的东宫议事,似乎也随时间沉寂下来。 而在一周后。 一场陛下跟太子的争吵,再次将众人视线拉回。 ------------ 第三百八十五章 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标跟朱元璋究竟争吵成何样,朝中上下无人知晓。 唯一知道的,便是陛下气的提刀追砍朱标。 朱标更是被禁足。 连带着夏之白也被闲置在家。 清晨。 夏之白依旧起了个大早,一直习惯早起上朝,如今突然不用去了,还有些不适应,他舒展了身子,并没有在屋里吃饭,而是披着一件青绿色的军大衣,优哉游哉的出了门。 宫中的事,他知情不多。 也没人知会。 大抵是朱标跟朱元璋提了一下自己的建议,结果遭到了朱元璋的迎头痛批,而朱标这次一反常态,不再委曲求全,而是据理力争,继而惹怒了朱元璋,从而被朱元璋追着打骂。 如今朱标被朱元璋怎么收拾,他这一宫外人并不知道。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朱标是储君。 还是朱元璋自己培养的。 若说历史上其他皇帝有废储的心思,但朱元璋是绝对没有的,作为从底层上来的皇帝,长子继承家业的思想是很重的,哪怕其他子嗣很优秀,但也根本不可能撼动朱标的储君地位。 顶多是罚朱标禁足,或者去太庙认错。 聊胜于无。 对于这父子二人的‘温情游戏’,夏之白不是很关心,相较于关心宫廷琐事,他还是更喜欢去地方走走,看一看百姓的生活实况,这才是最真实,也是最接地气的。 见夏之白出来,街头巷尾的市人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自夏之白从余杭回来后,没少出入四周,早就被四周百姓熟知,而夏之白并没有架子,有时还会主动去搭把手,倒是在附近赢得了一众好名声,甚至还有人调侃,他这官老爷当的就跟个平头百姓差不多。 夏之白都只是笑了笑。 京都大道四周的房子都不高,除了最中间的电工,大多还是黄土院墙,也都很低矮,以前甚至垫着脚,就能看清其他院子的景象,也就近两年,随着人气越来越大,不少四周的市人将院墙砌高了不少,更有不少直接换成了土砖。 天微微亮。 四周的泥墙院里,已响起了阵阵鸡鸣。 他沿着街巷往外走,越往外,街巷的环境越静谧,在街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他看到一个叫不住名字的少女,正双手拎着一木桶水,用脑袋顶开自家院门,也见到一干瘦少年,手里拿着一个木篼,在兜售早起打的鱼。 街头巷尾,充斥着生气。 就在夏之白走热了下身子,准备回去的时间,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汉子,出手拦住了自己。 跟在这名黝黑汉子身后,还有两人,三人面庞相似,一样的黝黑,一样的魁梧。 夏之白抬眸,他上下打量着三人,他能够感受到,这三人地位不低,而且多半是行伍出身,那一双眸子里,充斥着一股刺骨的冷意,那是一种视人命为草芥的冷漠。 在夏之白打量三人时,这三人也在打量着夏之白。 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并没感到夏之白有什么出奇之处,就跟普通士人一个样,甚至感觉还有些不如,因为相较其他士人的发福身子,夏之白明显偏瘦了,脸颊无肉。 夏之白看着前面的四人,眼神带着些许防备,看了眼四周,蹙眉道:“三位贵人,有事吗?” 蓝玉抬手,冷哼一声道:“你不认识我?” 夏之白摇头。 他的确不认识眼前之人。 他总共在朝堂就没待两年,还一直在外面奔波,回来也基本闷在翰林院,哪里有那么多闲心思去认识朝中官员,唯一认识的都是打过交道,或者是同届科举的进士,而像眼前这人,多半是武将。 他接触的机会很少。 蓝玉道:“我是蓝玉,现在你知道了!” 蓝玉主动说出了自己名字。 夏之白点头,并没有什么反应,淡淡道:“蓝将军,你找我有事?” 蓝玉冷着脸,不满道:“我找你是什么事,你还能不知道?要不是你在殿下那说了什么,至于殿下被陛下一顿骂吗?现在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找你?你们这些文人就都这么厚颜无耻吗?” 蓝玉没给夏之白什么好脸色。 他也不屑给。 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这些文人,一个个杀鸡都费劲,就知道在背后算计,这种人他十分不耻,不直接揍一顿,都已经很给夏之白留面子了。 夏之白脸皮抽了抽,无语道:“陛下跟殿下的事,那是皇室的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若照你这么说,那少年的鱼卖不出去,也得怪我了?” “我是翰林大学士。” “作为朝廷官员,我的职责就是向朝廷提意见,就如将军一样,你的职责是带兵打仗,这都是分内之事,若是我提的建议造成了恶劣影响,朝廷自然可以治我的罪,但你这来势汹汹的问罪,又是什么原由?” “强词夺理。”蓝玉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常升恼怒道:“你们这些文人嘴里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是你怂恿殿下,殿下至于会被陛下责骂吗?你现在还想矢口否认,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揍你?就算杀了你,你信不信老子连眼都不带眨的。” 夏之白一脸无语,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又好胡搅蛮缠。” “你这番举动,就像是自己煮饭没吃饱,却怪起了种地的农夫,说是他们没好好种地,这是什么道理?殿下跟陛下都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岂会那么容易听信别人的话?” “我夏之白没那么大本事。” “你们一天若是没事做,可以多去看看兵书。” “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找人干仗,若是大明的将领,都像你们几位将军这样,只怕对军队进行一番彻底的整顿,也必须要及早提上日程了。” “军队是大明压舱石的存在。” “绝不容许出现仗势欺人、以大欺小的事。” “军人该有军人的气质。” “我也再给你们说一遍,皇室的事,是皇室内部自己的事,跟外人无关,不仅跟我无关,你们也无关,若是你们还以为跟你们有关,那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早晚有一日,会惹祸上身的。” “蓝玉,狂是需要资本的。” “你带兵打仗的本能的确有,但光会打仗,只能让人服气,但不足以服人。” “狂妄是会付出代价的!” ------------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党同伐异! 蓝玉目露凶光。 他长这么大,除了陛下、常遇春,还没几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蓝玉嗤笑道:“你少在这给我摆谱。” “你们这些文人是什么样子,我还能不知道?嘴上说的厉害,等真的动了真格,一个个全都是软脚虾,我蓝玉可不止能让人服气,还能打的对面哭爹喊娘。” 夏之白看着倨傲的蓝玉,淡淡的摇了摇头。 他平静道:“蓝将军,此一时非彼一时,你作战勇猛,天下绝大多数人都知晓,但你也需要清楚,你是个武将,从古至今,天下最忌讳的就是武将跟人走的亲近,而且战争是战争,政治是政治,两者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你或许懂打仗,却不一定懂政治。” “在你看来,殿下是受了我的怂恿,继而去跟陛下吵了一架,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殿下的本心?如今的大明,已慢慢从战乱状态走出,但上至朝堂百官,下至地方黎庶,很多还是用着战时的制度,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实则问题很大。” “你如今身居高位,自是难以感受。” “然你若只是寻常士卒,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你就不会在今天出现在我面前,对我口出不逊,而是会在多年之后感激我,是我的主张,让朝廷重新审视起天下未来的行进方向,让天下朝着太平盛世走去。” “另外。” “我也奉劝蓝将军一句。” “多读书。” “古有孙权劝学,我夏之白也多劝你一句,读书或许不能让你的军事能力大增,却能让人更具洞悉之力,你所推崇的勇武,或许随着火器的大规模更新,会变得越来越没有市场。” “你同样需要与时俱进。” “你若是真为殿下着想,就该收敛自己的脾气,懂进退,知分寸。” “再则。” “你不用来恐吓我、威胁我。” “这种手段伎俩对我没用,我是从乱世走过来的,是见过血淋淋的世道,也见过白骨荒冢,尸横遍野也看到过,你见过的我见过,你没有见过的,或许我也见过,你是有一股贵气的,因为自你记事以来,常遇春大将军就已崭露头角,而你又天资聪慧,在战场上进步神速,称一句天之骄子亦不为过。” “但也正因为此。” “你并没有经历过常遇春大将军、徐达大将军的苦难,因而对世间很多事难以感同身受,甚至只以为是在作践,这条京都大道,在我的店铺没有开的时候,都是一片泥瓦房,高于三丈的都是屈指可数。” “但短短两年,泥瓦房渐渐不见,取而代之是砖瓦房。” “这就是我带来的变化。” “我夏之白想要的改变,不是只局限于这一方街巷,而是整个天下。” “饱经战乱的百姓,值得更好的生活。” “而这同样是殿下的目的。” “有争执、有冲突、有矛盾,再正常不过,但只要能分歧转一致,那天下就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这种潜力,将会超出你的想象,而那时候,对你日后带兵打仗,也会受益颇多。” “打仗打的是补给!” “时间拉长之后,个人能力,会被不断的弱化。” “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蓝玉恶狠狠的瞪着夏之白,他本意是来教训夏之白的,因为夏之白让朱标被殿下责骂了,他作为朱标的大舅哥心中不快,结果反倒被夏之白一阵数落,蓝玉拳头攥的很紧,脖子上已是青筋暴起。 不过被一旁的常升拉住了。 常升道:“你的意思,殿下不会有事?” 夏之白嗤笑一声,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道:“殿下是陛下长子,又是陛下一手培养的储君,陛下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将殿下废了的,只不过是心中不快罢了。” 常茂冷声道:“你的话,谁能信?” “我可是听说了,你在北平时,跟朱棣走的很近。” 常茂目光阴翳,眼神十分的不善。 作为朱标的近臣,他们对夏之白其实很抵触,尤其是晋王、燕王等人,一直没遮掩自己的野心,他们一直都暗中提防着,甚至没少让朱标出手,暗中打压,如今夏之白给朱标出主意,却惹得朱标惹怒了陛下。 他们又岂会不担心? 要是夏之白是故意的,让朱标去激怒陛下,继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也不是没可能。 夏之白摇摇头。 他淡淡道:“我的确跟燕王、晋王等藩王有过接触,但我跟殿下接触的时间岂不是更长?欲加之罪,本质上,便是你们党同伐异,认为我不该出现在殿下身边,而你们作为殿下的亲近之人,有理由去替殿下审视官员。” 常茂脸色一滞。 虽然被拆穿了自己的心思,但三人脸不红气不喘,根本没当一回事,他们来,就是想警告夏之白的,让夏之白离朱标远一点,他们不希望朱标受夏之白太多影响,继而影响到陛下心中的地位。 常升道:“你不过是外人,防着点有错吗?” 常升才不管那些,直接大咧咧的说了出来,丝毫没什么顾忌。 夏之白道:“陛下已说过很多次了,天下已然一统,没有南北之分,更没有亲疏贵贱之别,你们在这强行做区分,若是落到殿下耳中,只怕更是遭人不满。” 蓝玉嗤笑一声,不屑道:“你以为我们跟你一样?我们跟殿下是什么关系?那是从小玩到大的,是你这种半路杀出来的能比?” 夏之白道:“那的确不能比,我也不想比。” “甚至是话不投机。” “我无心跟你们争辩,也无心跟你们争吵,你们若是有意见,大可直接向殿下去说。” “我夏之白作为一个直臣,不会收敛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去顾忌的,你们虽然位高权重,在朝廷也颇具影响力,但在我眼里,跟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于你们与其担心殿下,还不如担心你们自己,再怎么嚣张跋扈下去,总有一日,殿下也会保不住你们的。” “言尽于此,告辞。” 夏之白朝三人拱了拱手,转头朝盐铺走去。 ------------ 第三百八十七章 暗藏祸心! 目送着夏之白走远。 常升忍不住骂道:“这小子还好意思说我们狂?这话不是比我们还狂?一个区区文官,还跟我们讲其道理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在一阵愣神之后,常升就骂咧起来。 常茂也面露不悦,只是深深的看着夏之白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道:“我倒是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这人很聪明,甚至有点聪明过头了,他应该是知道我们身份后,就立即猜到了我们的心思。” “他在朝中两年不到,各种狂言就没断过,还没少惹怒陛下,这种猖狂程度,我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没受到陛下惩罚。” 蓝玉打断了常茂的话,冷哼道:“那又如何?” “一个贱嘴皮子罢了,拖到战场上,不知会被吓成什么样,也就是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方便动手,不然定要揍得他哭爹喊娘,还来说教起我来了,真是反了他了。” 蓝玉一脸不悦。 他对夏之白没任何好感。 年少成名,又在战场上扬名立万,他的自信心早已爆棚,而这两年,夏之白提出的主意,跟他是背道而驰,不仅有意拖缓朝廷攻伐北元的想法,还提出要跟北元交好,这都是蓝玉不能接受的。 他心中早就一肚子不满了。 只是始终没找到时间发泄,如今借着这个由头,本想来好好教训一番,让夏之白‘谨言慎行’,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乱说话,只是夏之白实在口舌伶俐,三言两语,竟让他有些插不进话。 作为武将。 他对打仗有着惊人的狂热。 他渴望在战场上厮杀,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而不是窝在应天府,跟十几个武将在那里吹牛喝酒,这种生活虽然很惬意,但征战沙场才是他想去的,而在大半年前,朝廷甚至已定下了攻打纳哈出的计划。 而他也摩拳擦掌准备出征。 结果夏之白不知什么时候从北平弄出了一堆新火器,让冯胜、傅友德等将领,一下挪不动眼了,原本积极的主战派,一下子噤声了,这让蓝玉心中愤愤不平了许久。 他去见过那些火器。 的确很精良,威力也不小。 但他打仗用不上那些,朝廷只需要给他二十万兵马,他敢对陛下下军令状,绝对能拎着纳哈出脑袋回京,只是任凭他怎么请战,都始终没得到陛下同意,朝廷方面,一直让他们等,等遵化铁冶厂,制造出更多火器再说。 这让蓝玉心中的火越发憋着了。 他就想不明白,他们以前打仗,哪里借助到这么多火器了?不照样能打胜仗?现在朝廷兵强马壮,正是出兵的时候,还在等,还在拖,这有什么意义? 直接派大军压境,将纳哈出击溃不好吗? 至于这么多此一举?! 常升道:“算了,我们这次来,本就只为吓唬他一下,又没想真的动手,他眼下是陛下跟殿下都信任的人,我们要是把他打了,保不齐还要被一阵数落,虽然无关痛痒,但多少还是没必要。” “从夏之白的话里,殿下应该没大事。” “想来也是。” “陛下就算再对殿下不满,也不至于真出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得小心谨慎。” “最近晋王、燕王他们,小动作不断,不仅在积极的推广盐政改革,还在弄什么邮递,成效颇丰,据说只大半年,就有数千两银子入账了,北平还在负责炼制新式火器。” “夏之白这些举动,分明壮大了各个藩王。” 蓝玉阴翳道:“我早就看出朱棣身怀二心了,这个人野心很重的,而且很会隐忍,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可惜殿下一直不听我的,如今在夏之白的经手下,北方倒是恢复了不少,尤其他这次南下,好像还从南方抢了不少人,很多都被晋王跟燕王他们瓜分了,此消彼长,不是好事。” 蓝玉也冷静下来了。 他是狂,但不傻。 只是有些目中无人,并不是理不清朝堂局势,他对晋王、燕王可一直提防着,因而也一直积极请战,就是想早点平定北方,继而向朝廷上书,削弱各个藩王的实力。 不然这些藩王必成殿下心腹大患。 越是如此,他们心中对夏之白的意见越大。 在他们看来,北方能一步步做大,跟夏之白有脱不掉的干系。 夏之白又是给北方提供财路,又是送人,还弄了一些新式火器,周王那似乎也有动静,如今南方看似热闹,实则北方发展的速度丝毫不慢,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眼下晋王、燕王,在封地大干特干,受到了不少表扬,而殿下却屡屡犯错,引得陛下不满,这岂是什么好兆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夏之白! 常茂道:“我们作为殿下的近臣,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必须得找个时间,去提醒一下殿下,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再这么任性,保不齐会被其他藩王后来者居上了。” “还必须跟夏之白保持距离。” “这人不安好心。” “依我看这人就跟殿下不是一路心的,不然他在殿下跟前,怎么没给几个好主意,倒是一直惹得殿下不断被陛下批评。”常升也愤愤不平道,嘴里满是抱怨。 三人一边合计着,也是快步离开了。 回到家。 夏之白神色有些严肃。 蓝玉三人的突然上找,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而蓝玉几人话里行间透露的消息,更是让他有些无奈,他已隐隐察觉到了,自己跟朱标走的太近,还有自己提的主意太多,已引起了很多人不满,尤其是朱标的拥趸。 作为太子羽翼,他们不希望朱标冒险,他们更希望朱标四平八稳的即位,他们也能借此继续维持高官厚禄。 当达到一定高度后,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身后人会推着朱标向前。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得住。 之前蓝玉等人或许有意见,但还不至于这么抵触,这次朱标遭到了朱元璋的呵斥,甚至是训斥,这让蓝玉等人有些紧张了,他们跟朱标是一荣俱荣的,若是朱标出了什么状况,他们谁都好不了。 他们已选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攘外必先安内! 洪武二十年,正月。 应天府已沉寂了整整一个多月。 在这一月内,天下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零星有一些压垮道路,冻死部分牲畜的消息,但相较过往几年,已少了很多,虽还是在冬季,天气依旧清寒,但世人都已憧憬着春季到来。 东宫。 朱标再次召见了夏之白。 相较于上一次,这一次的朱标,明显自信了许多。 在这一个多月里,朝廷无事,但他跟朱元璋的较劲,却一直没停下来过,哪怕夏之白这再怎么不打听消息的人,也隔三差五听到朱元璋跟朱标争吵的状况,甚至吵闹的程度还越来越重。 越来越频繁。 不过这一切的喧杂,随着步入新一年,渐渐失去了踪影。 一切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朱标背着手,静等着夏之白,见夏之白到场,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有一抹开怀,还有几分得意,头颅微扬,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在彰显自己的赫赫战功。 夏之白觐见。 朱标摆手,不在意道:“起来吧。” “孤这次将你叫来,便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提出的一些想法,孤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争取,已让陛下同意了。” “虽然陛下明面上还没有太多松口,但已默许孤对天下做一些改变,你说的没错,大明不能只跟战乱时对照,而应该跟那些鼎盛时期做对比,大明要追赶,乃至是超越他们。” “孤已决定,任命你为太子少傅,负责东宫相应事宜。” “替孤出谋划策,你可愿意?” 朱标看向夏之白,一脸殷切笑意。 他不认为夏之白会拒绝,毕竟对天下最改变,这是夏之白孜孜以求的,如今自己不仅如了夏之白的意,还委以重任,夏之白虽不用对自己感激涕零,但一定会激动不已。 然而出乎朱标的意外,夏之白表现的很平静。 这让朱标不由蹙眉。 夏之白拱手,恭敬道:“臣感恩殿下,但臣恐无法胜任,臣为殿下付出的努力,感到佩服,也替天下千万人感激,只是殿下任命臣为太子少傅,实在有些欠妥。” “臣如今只是五品官员,而太子少傅为三品。” “跨度如此之大,并不适合。” “无规矩不成方圆。” “臣提倡规矩,岂能又自废规矩?” “而且,殿下如今需寻求的并非是文臣,而是一些能替陛下做苦差事,乃至是做脏活累活的武将跟吏员,另外,殿下若是首先想从经济上着手,臣对此并不看好。” 朱标深深的看了夏之白一眼,凝声道:“你这是何意?” “孤给你升职,你还不乐意了?” 夏之白摇头,道:“臣不是不乐意,而是这官职,该升给需要升的人,臣是个文官,做不了太多苦差事,接下来绝大多数苦差事,都是其他官员去完成,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臣如今未建功业,岂敢邀功升迁?” “若是殿下真想提拔臣,大可在殿下做出了一些成绩后,再根据臣等的贡献,替臣等向陛下请功。” 朱标摆摆手道:“罢了,既然你执意不取,那孤就随你,只是你说的做苦差事,这是何意?孤难道不应该先从经济着手吗?你之前还一直说经济是国家命脉,掌握了经济,便掌握了国家的生死关键。”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沉声道:“这句话是对的,但又不全对。” “对于陛下掌握着天下实权的人,这句话完全正确,但对殿下你而言,殿下做不到那么多事,甚至殿下连推动一些事的威望都不够。” “殿下如此高看我,臣便先替殿下谋划,殿下首要做的是提高人望!” “世人皆知徙木立信。” “也有很多人都以为,商鞅变法之所以成功,便是因为商鞅拿出了真金白银,赏赐百姓,从而为秦法在秦国普及,奠定好了基础,不过但凡是书读的多一点的人都知道,这只是最初的立信。” “秦法真正确立,靠的是杀人。” “杀一种老贵族,惩罚秦国太子等等,真的做到了‘赏不遗疏远,罚不阿亲贵’,也是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才让秦法的威信彻底的树立起来,若是陛下来对天下做改变,自不用多此一举。” “但殿下不同。” “殿下在天下的威望不够。” “很大程度上是依附于陛下的声望。” “在陛下态度暧昧、模棱两可的情况下,以殿下的威望,其实并不足以将很多事展开,至少很多官员会阳奉阴违,很多百姓也会心生疑虑,殿下首先要做的是树立自己的人望。” “让百官相信殿下的决心,也让百姓相信殿下的诚意。” “如此殿下日后做事,才能顺坦起来。” 朱标沉默些许。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在朝野内外的确有名望,但这种声望,究竟是他自身积攒的,还是自己因储君身份,地方官员为自己营造的,这的确需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朱标道:“以你之见,孤当如何?” “杀人!”夏之白抬起头,言简意赅的说出了做法。 朱标脸色微变。 他冷冷的看向夏之白,不悦道:“夏之白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孤是想对天下做一些改动,但还不至于靠杀人立信立威,孤自认自己的声望还没到这种程度。” 夏之白摇头,笑着道:“我说的杀人跟殿下理解的杀人不同。” “殿下需要向天下表明态度。” “杀人就是最好的立威立信的办法。” “不过我说的杀人,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杀人,而是杀一些该杀的人,杀一些天下拍手称快的人,借此,殿下也可从天下筛选出一批可用的官员。” “你要孤杀谁?”朱标一脸警惕的望着夏之白,“谁又该杀?!”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殿下自不用想着攘外,但同样先要考虑安内。” “陛下的安内是天下太平,而殿下的安内,则是四海承平,但大明并没有承平,自元代以来的地痞流氓恶霸,依旧盘踞在地方,为恶天下,殿下要杀的就是这些人!” ------------ 第三百八十九章 蓝玉是陛下替殿下磨的刀!!! 夏之白长身而立,缓缓道:“或许在殿下看来,这些都没必要。” “但在我看来,十分有必要。” “一来为殿下招揽人望,二来扫清日后政策执行的阻力,三来,替殿下物色一批合格的官吏,大明立国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里,朝廷没少杀人,也没少杀贪官污吏,但对于地方百姓而言,他们最忌惮的往往不是贪官污吏,贪官污吏顶多是坏是恶,但生活在他们身边的地痞流氓等才是真正的黑恶。” “而这方面,朝廷做的不够。” “动官吏方面,殿下自不能跟陛下比,但在保障民心上,殿下却是可以有自己的办法,将威胁百姓的地痞流氓连根拔起,同时借此宣扬殿下的一些治国理念,这同样有助于百姓更好的认识殿下,更好的对大明生出期许。” “没有了这些地方触手,朝廷很多事推行会顺畅。” “当然。” “其实更好的办法是改造。” “人都会犯错,但错而不改,才是真正的问题。” “只是大明如今没有那么多官吏,也没有那个耐心,去规劝去扭转,因而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杀,将在地方称霸、当所谓地头蛇的存在,全部连根拔起,那时候,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权,自然就上来了。” “简而言之。” “对旧有的地方势力进行清洗。” “殿下并没有在民间生活过,对此感受不会很深,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地方的这些地痞流氓,就是盘踞在地方的小鬼,他们对民间之恶,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贪官污吏之上的,很多事,正是因为这些人为虎作伥,才变成了真正的恶事。” “殿下此举也是拨乱反正。” “还民间一个太平!” “而且如此一来,日后殿下推行什么政策,地方若是再有阻力,那就说不过去了,因为黑恶势力已被殿下扫清,朝廷的政令却还推广不下去,那就只能说明是地方官府有问题。” “这是殿下提高人望的最好办法。” “同时殿下有些太小看朝廷的政治博弈了。” “殿下可知,你想做的事,会触动到多少官员的切身利益?会让多少官员生出不安跟恼怒?经济二字,里面可全塞满了钱粮,朝廷想动这方面,遇到的阻力又岂会小?” “贸然去动,即便殿下是储君,恐也会碰的一头血。” “非是臣危言耸听,而是殿下做不到。” 夏之白并没有说假。 朱标太小看改革的阻力了,历史上的改革就没有不杀人的,而朱标还妄想和和气气的改革,根本就不可能,而大明这一改,就注定要全盘彻改,上上下下都要改一番,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了。 大到即便是朱元璋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不信朱元璋看不出他提出的建议的好处,但朱元璋一直按着不动,并不是真没有想法,也并不是真的因循守旧,而是担心有的政策推行不下去,即便强势如朱元璋,在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向臣子妥协,向臣子做一些服软,又何况朱标? 他不看好朱标的精进勇猛。 成大事者,越要沉得住气,也越要定的下心。 不能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 更不能好高骛远。 他始终认为,想推动改革,必须要有军队保驾护航,不然哪怕是朱标,恐都会有‘落水’的危险,何况历史上朱标的死,本身就有一定的蹊跷,他若是没记错,历史上的朱标,在那时候正谋划‘迁都’的事。 迁都对天下影响太大了。 尤其是南方。 都城是政治中心,而华夏自古以来,便是权本位,离开了南方,很多南方官僚集团是不能接受的,这甚至也是为何朱棣哪怕打下了应天府,也不敢在城中久待,早早就搬回了北平。 其中未必没有忌惮这些官员的黑手。 朱标什么都好。 就是没有自己的基本盘。 至于从朝堂拉起自己的基本盘,朱标做不到也不现实,靠近朱标的,绝大多数都身怀异心,都只是想依附权势,并不是真想替朱标考虑,而朱标真正能依靠,也真正能信任的,只有军队。 朝堂的权力洗牌。 必须要掌握绝对的暴力。 不然都完成不了。 朱标目前最缺的就是这方面,而这方面,朱元璋抓的很死,哪怕是朱标,也根本不让染指,这也是古代皇帝跟储君的最大矛盾所在,皇帝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向储君让渡兵权。 哪怕暂时赐予,也会很快收回。 没有军队压阵,储君的权势很大程度是空中楼阁,华而不实,而历史上的储君,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只能暗中跟一些武将串联勾结,而这又会加重帝王的疑心,这其实是一个无解的事。 他为朱标各种画大饼,各种扯大旗,其实都是想让朱标染指兵权。 手掌兵权,心才不慌。 朱标眉头一皱,他深深的看了夏之白几眼,问道:“孤听说一个多月前,你见了蓝玉他们。” 夏之白点头,道:“的确有打过照面。” 朱标道:“你对蓝玉他们是何看法?” 夏之白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悍将,但不易控制,狂妄自大,又不知收敛,身居高位,却不懂藏拙,只能当一柄先锋刀,用完就要弃,不然会危及自身。” “不过目前而言,对殿下利大于弊。” “他跟孤关系很近。”朱标脸色冷峻的道。 夏之白道:“正因为此,才越要警惕,因为蓝玉的性格太过张狂,喜怒都表现在脸上,而且还很冲,他越是跟殿下亲近,越是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殿下的态度。” “这又何尝不是在替殿下树敌?” “只是如今殿下手中可用之人不多,而蓝玉又很适合冲锋陷阵,让他替殿下去冲锋陷阵,却是再正常不过,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殿下,蓝玉越是得势,就越危险。” “或许.” “殿下的羽翼丰盈起来之时,也是蓝玉丧命之时。” “他在你眼中,就非死不可?”朱标蹙眉。 夏之白摇头,他看向朱标,凝声道:“不是臣想让他死,臣没有这个权力,是陛下,蓝玉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性格,某种程度上,未尝不是陛下一手造成的,蓝玉就是陛下替殿下磨的一把刀。” “是替殿下披荆斩棘的。” 朱标沉默了。 ------------ 第三百九十章 糖衣炮弹?! 蓝玉是常遇春大将军的妻弟。 朱标已逝的太子妃是常遇春之女,因而蓝玉其实是朱标的舅父。 他跟蓝玉关系一直都十分亲密。 或多或少,两人算是利益共同体,他需要借助蓝玉在军中的影响力,而蓝玉需要借助朱标的权势,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一点,朱标是心知肚明。 不过他同样清楚。 蓝玉桀骜不驯,又常常居功自傲,过去没少被陛下责骂,他为蓝玉多次辩解求情,即便如此,蓝玉还是没少被指责,但始终没有影响到蓝玉带兵打仗。 如今夏之白直接挑明了。 蓝玉其实是陛下替自己磨的一把刀。 这点他并不否认。 以陛下的用人之法,就蓝玉这种居功自傲的性格,若非陛下有意的纵容,有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强硬的性格,也都给打压下去了,毕竟当初性格更弑杀的常遇春,都不敢跟陛下叫板,又何况一个蓝玉。 朱标木着脸,感慨万千道:“治天下不可以无法,而草昧之时法尚疏,承平之日法渐密,固事势使然。” “论者每致慨于鸟尽弓藏,谓出于英主之猜谋,殊非通达治体之言也。” “夫当天下大定,势如磐石之安,指麾万里,奔走恐后,复何所疑忌而芟薙之不遗余力哉?亦以介胄之士桀骜难驯,乘其锋锐,皆能竖尺寸于疆场。迨身处富贵,志满气溢,近之则以骄恣启危机,远之则以怨望扞文网。” “人主不能废法而曲全之,亦出于不得已,而非以剪除为私计也。” “孤其实很早就清楚了。” “只是你也知道,蓝玉跟孤关系很密切,孤其实是不忍让蓝玉受刑的,不过此事尚早,也不就此多论了。” “孤听说那日,蓝玉是去找你麻烦的。” “你也莫要见怪。” “他一介粗人,不懂那么多道理,也没文人那么多圈圈绕绕,就像你说的,孤还需要蓝玉替孤冲锋陷阵。”朱标淡淡的看了夏之白一眼,颇为严肃的提醒了一下夏之白。 他并不想夏之白跟蓝玉交恶。 正如夏之白所说,他手下能用的人不多。 真正能信任的更是少之又少。 蓝玉便是之一。 而且蓝玉在军中很有影响力,也一直坚定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着想,他没有道理,更没有理由,不替蓝玉说话,因而他并不希望夏之白跟蓝玉生出冲突,继而闹得文武不合。 夏之白淡淡一笑,道:“殿下放心,臣对蓝将军并无恶意。” “蓝将军也是性情中人,我自不会跟他计较,何况我知道轻重,不会因此事而生出嫌隙的,必要时,我甚至愿意退避三舍。” 夏之白并不怎么放心上。 蓝玉性格是这样,惹不起,他还是躲得起。 而且大事为重。 他在朝中不是为树敌,标新立异的,而是想借此推动一些改革,蓝玉此时同样是拉拢的对象,朝中的亲近之人要拉拢,跟自己意见相左的人,同样也要拉拢,要将朋友弄得多多的。 这个道理,他很明白。 见状,朱标点了点头,他就是怕夏之白有文人的傲气,觉得被蓝玉拂了面子,就始终不对付,这不是他想见到的,而且他是真的需要蓝玉跟夏之白替自己做事。 朱标道:“那按你的意思,孤当先立人望?” 夏之白颔首。 朱标又道:“对民间进行肃杀,清除民间的不稳定存在,为日后大明的其他改革,扫清一些障碍。” 夏之白继续点头。 朱标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孤会考虑的,不过孤若是没记错,你之前给孤说过,要整顿军队的军容军纪,不知具体是怎么个整顿法。” 朱标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如今大明朝堂算是文武兼备,甚至可以说是武将大于文官,但纵观历史,随着天下承平,文官的地位会逐渐提高,武官的地位会被逐渐压低,最终变成以文御武,或者是以文压武。” “大明的军队若想长期保持战斗力,就不能重蹈历史的覆辙,因为文官是不会自己上战场的,在那些人眼里,打仗就跟儿戏一样,将士的生命也不足惜,就算死了再多人,也不过是一个数字。” “甚至在很多文官眼里,大明的很多疆土都是可以舍弃的,很多仗是不用打的。” “因此武官必须要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不能被文官彻底掣肘。” “首要的,便是要改变天下观念,宋代以来,便流传出一句话‘好男不当兵’,在文人有意的宣传下,这个观点,早已深入人心,并为绝大多数百姓认可,因而想整顿军队,就必须给军队扭转名声。” “好男儿才当兵!” “空口宣传是没有用的。” “也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文人的嘴。” “所以得靠实际行动。” “一来便是通过整肃军纪,严明大明的军队跟过去朝代的军队不一样,他们是从地方百姓中出来的,也是为保护地方百姓、保护天下太平而拼搏奋斗的,这一点是核心。” “任何败坏大明军纪的士卒、将领,都要受到军法处置!” “其二。” “借过往‘大帅’的大军美誉。” “大明没有建立前,陛下统御的军队,在地方是有口皆碑,因而需要唤醒百姓对这支军队的认同感,同时借此将百姓的认同感,转移到大明现在的军队身上。” “核心就五个字。” “军民鱼水情!!!” “不过就目前而言,朝廷想推动这些很难,不仅军中士卒很抵触,就连领兵打仗的将领同样会意见很大,武人都是一群‘粗人’,他们本质上不希望被这么管着,相较于被管,绝大多数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观念。” “只要打仗能赢就行。” “其他的,朝廷少特么管。” “因而强推,用硬的办法是不可行的,必须要软硬皆施。” “让领兵的将领同意,并主动去做一些事。” “这当真可以?”朱标一脸质疑。 夏之白笑了笑,道:“常规的不行,但要是夸他们的呢?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若是借着夸他们的名义,他们又有多少人能挡得住这一番‘糖衣炮弹’?” ------------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戏曲‘大帅来了’! 朱标一愣。 他有些不理解‘糖衣炮弹’的意思。 夏之白主动解释道:“大明要将军队的地位抬起来,最简单的就是让百姓认可军队,而想让百姓认可军队,除了打胜仗外,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宣传,而大明的军队能宣传的地方很多。” “鄱阳湖之战,洪都水战,平江之战等等,其实都可大书特书。” “只是靠寻常手段宣传作用不大。” “因为这就是一阵风,吹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但若是在地方建立几座纪念华夏光复的纪念碑呢?将大明这些将士的功绩书写上去,时刻都能被地方百姓瞻仰,歌颂他们为天下做出的卓绝贡献,殿下认为,有多少将士能抵制得住这个诱惑?” 朱标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角度。 通过立碑的方式,给这些将领传名。 这样一来,这些将领,自然不会反对,而既然是立碑,自然是要往好的写,借此又将那些军纪重申下去,大明的这些将领得了名,怎么也要维护一下,至少不能让军纪显得太败坏,不然岂不是一下就被拆穿了? 拿人手短! 朱标眼睛一亮,拍手道:“这个主意不错。” “将这些将领往高处捧,他们自然是乐于见到,但与此同时,也让他们不得不接受军纪的整肃,不然军纪还是这么随意,岂不是有损百姓心中他们的形象?” “而且武官素来爱名,尤其是好面子,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也会去要求下面的将士。” 夏之白又道:“既然是纪念碑,自然要具备一定客观,除了生者,还要记录死者,要让生者知道,这一切的来之不易,这是天下付出了多少心血换来的,而他们为了做到这些,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些纪念碑,不仅要刻记将领的名字,还要将当时的士卒名字同样记上。” “他们同样值得为天下称颂。” “现在大明的很多将领,在过去未必一来就当的主将,他们的头上或许还有其他的将领,只不过在那么多年的战争下,很多人战死了,他们才得以跻身高位,此举,也是让他们回忆起过往,让他们感叹,昔人已逝。” “相较于已经战死的那些人,他们眼下得到的已足够多了。” 朱标点头。 这一点,他很是赞同。 大明很多将领,功成名就之后,很多都飘了。 觉得自己为大明立下了很大的功劳,不把其他新晋升到朝廷的官员放在眼里,但他们却忘了,这一路下来,太多太多的文官武官死了,他们是站在这些身亡者的尸体上,才得到这么多的赏赐的。 他们不该倨傲,而该是自足。 夏之白又道:“在天下范围内,召集旧部,对这些为大明立国付出过汗水跟血水的‘老卒’,给与一定的肯定跟嘉奖,让他们与有荣焉,让他们感到他们过去做的事无比光荣,让他们感到发自内心的骄傲。” “树立这些老卒的强烈认同感跟使命感。” “他们就是最好的宣传口。” “若有条件,将军中那些将领,也一并派过去,让他们跟那些老卒见见面,去看看那些老卒现在过的是什么样子,光靠朝廷呼吁、靠朝廷想办法,这终究是不太够的,得让军队的将领自己上心。” “他们自己都没有维护军队的意识,哪怕陛下跟殿下再有心,也不过是在对牛弹琴。” 朱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自己不努力,全靠朝廷使劲,注定是徒劳的。 他满意的道:“你的主意都不错,孤记下了,虽然这样一来,会多出不少的花销,但这样一来,却是可大幅提振军心,也能巩固大明军队在地方的威望,更能树立起大明军队爱民的声望。” “这个钱花的值。” 他还是看的很清楚的。 这些事固然会花不少钱,但对大明整顿军纪大有帮助,而且还能对军中将领做一些牵制,大明用不了多久,就要对东北的纳哈出用兵,在这些事情催动下,军心大振,军心可用,纳哈出又如何能不平? 这点钱,相较于打仗多打十天半月,可是少太多了。 夏之白又道:“等那些纪念碑建成时,殿下可亲自去主持,跟那些老卒交谈,同时跟军中的青壮、少壮多一些交流,借此将殿下的一些理念借这些老卒之口,传于天下,这同样能为殿下立名。” 闻言。 朱标苦笑一声。 这事只怕还有的商量。 真有这样的美事,只怕陛下会亲自前去,哪里轮得到自己上场? 而且军中那些老卒,对他可没有太多感情,他们尊敬的一直都是陛下,不过他也将夏之白的话记下了,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对自己是百利而无一害。 夏之白笑了笑,又道:“这是对将领、士卒的,还有面向陛下的。” “恩?”朱标狐疑的看向夏之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之白笑着道:“殿下可知周王的长子喜欢戏曲。” 朱标蹙眉,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有过听闻,是那个朱有燉吧?” 夏之白点头。 朱标疑惑道:“孤若是没记错,孤这个侄儿才八岁吧?” 夏之白又笑着点头,道:“的确才八岁,但这个小世子的确喜欢戏曲,因而若是陛下也出行,可让周王派一些戏子编排一场戏,名为‘大帅来了’。” “大帅前来,百姓为地主士绅当牛马为奴为婢,食不果腹,衣不裹体,而在大帅的义军来了后,不仅杀了地主,还给他们分田地,让他们的生活好了起来,因而其他地方的百姓,对大帅是期盼之至。” “一来宣扬明军的军纪严明,二来也彰显大明一统天下是民心所向。” 朱标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忍不住拍手称快起来。 这个想法实在是好。 妙。 陛下平常是不喜欢被人阿谀奉承的,但如果是百姓自己编出的戏曲,陛下一定是喜欢的,也一定是爱看的,而且这本身就是事实,是陛下真实做的,陛下又岂会怪罪? 而陛下这些年兴致始终不高,也难得高兴,若是能让陛下高兴,同样是一件幸事。 甚至于。 在朱标看来,这场戏剧的重要性,远在其他建议之上。 而且高得多。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国之重臣,还是要有牵绊! “就这么定了。” “我等会便书信一封给老五,让他把开封府那边的戏曲班子叫过来。”朱标满意的笑道。 随即。 朱标就眉头一皱。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是编排戏曲,那岂不意味着会有人扮演自己父皇?普天之下,有谁敢扮演?又有谁敢演?这不是让人直接去死吗? 朱标又连忙摆手道:“不妥。” “陛下如今乃天子,岂能由戏子扮演?” “这个主意不妥,很不妥。” 朱标恢复了理智,此举固然能让陛下开心,但与此同时,也会招来很多非议,甚至会害的这些戏子身亡,他是想借此来宣扬自己父皇的,不是去乱造杀伐的。 夏之白笑了笑,平静道:“殿下无须担心。” “既然是大帅来了,那自然要存在一定的留白,这场戏的结尾,只是百姓欢呼雀跃,翘首以盼呼唤出‘大帅来了’,而告终,并不会有‘大帅’真的出现,而无论是杀地主恶霸,还是给百姓分田地,都是大帅来后的事。” “如此就做到了避重就轻。” 朱标一愣。 他仔细想了想,也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这些必须要严格要求,不能有丝毫的差池,不然若是为其他官员上纲上线,恐会给地方招来不少的杀伐。” “孤还是不愿见到百姓因这些事被杀。” 朱标眼神有些不忍。 夏之白点点头,道:“自当如此。” “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为那些老卒发声,为大明做出贡献的老卒表示认同跟夸奖,借此重新在天下树立明军的高大形象,同时借此宣传自己的治政理念,并借此发展一些亲信,只是我也好心提醒殿下一句。” “君臣之间,最应该的是坦诚相见,而非是暗藏玄机。” 朱标深深的看了夏之白一眼,认真道:“孤知道,孤会将孤要做的,如实禀告给陛下,不会让陛下生出嫌隙的,更不会让陛下生出怀疑,孤作为陛下的长子,可比你知道,如何讨好陛下。” 朱标笑了笑。 夏之白还是太小看自己跟父皇的亲密关系了。 他能坐稳储君的位置,除了自己是长子,更重要的还有父皇的信任,在夏之白没有出现之前,他在朱元璋面前是没有一点隐私的,事无细具,都会一一的告知朱元璋,绝不会有半点的藏私。 正因为此。 父子二人才能这么精诚合作。 只不过是最近,他渐渐觉醒了个人意识,知晓自己不能再长期待在朱元璋的庇护羽翼下,这才生出了做一些改变,同时做一些积极的尝试,将自己原本的一些治国理念、爱民仁义思想,给实践一下,但这些同样,早已告知了朱元璋,不然上一个月,也不会跟陛下冷战僵持那么久。 他自不会跟夏之白说这些。 他是君。 夏之白是臣。 君主岂会将什么事都告诉臣子? 臣子若是将君主什么事都知道了,那君主还有什么秘密隐私可言?岂不是要被臣子看个精光,这如何不让人感到不安?而夏之白的这番表现,反倒让朱标心里很踏实。 夏之白终究不是什么都能看透。 他就理不清君臣关系! 不过这也正常,夏之白孑然一身,自难以体会家庭的重要性,想到这,朱标似笑非笑道:“孤若是没记错,夏学士,你恐还是独身吧?可有心仪女子,孤倒是可以为你穿针引线。”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当成家立业了。” “若是没有,孤倒是有几个合适人选,不知你可有意愿听听?” 朱标笑着望向夏之白。 闻言。 夏之白面色一滞。 脸颊更是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他僵硬着身子,苦笑着婉拒了:“多谢殿下好意,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若是心意不在一起,就算强行结合在一起,也只会弄得双方不对付,而且女子向来事杂,臣一心为国,并不想分心于此,也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招架。” “婚姻之事,还是随缘吧。” 朱标笑着道:“你书读的不少,却是有些太较真了,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复杂,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世上又有多少感情是一见钟情,或者是双方倾心的?不还是在一起久了,慢慢就产生了感情。” “以你的才华,天下心仪你的女子,不知凡几,也不知天下有多少女子妄图嫁于你。” “你这般,却是会伤了这些女子的心啊。” 朱标调笑着。 夏之白苦笑道:“或许是在下没这个福缘吧,臣性格本就有些直愣,并不怎么讨女子欢心,也不想为感情之事烦心,这些情感之事,还是交由其他人去扰心吧,臣暂时的确没这个想法。” 朱标看了夏之白几眼,道:“也罢,既然你无心,那就算了。” “不过你若是真有心仪女子,尽管告知孤,孤替你做主了。” 夏之白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夏之白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还真是有点难以招架,感情的事,他的确是没有半点想法,女人?只会影响自己为国为民的速度,他现在无心分心在这些事情上。 朱标哈哈一笑,感到很有趣。 天不怕地不怕的夏之白,竟会在感情之事上不自在,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多少人会不信,不过想到夏之白父母已死,一直都是独自生活,心中也是生出了一抹感慨,但也在心中想着,等有机会,替夏之白物色一名女子。 国之重臣,还是要有牵绊! 见朱标没有再提,夏之白暗松口气。 他还真怕朱标较上劲。 在简单说了几句后,夏之白便主动告退离开了。 目送着夏之白走远,朱标发声大笑起来,道:“这个夏之白,没想到在感情之事上这么不痛快,孤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以后倒是可以替夏之白多观察观察了。” “哈哈。” 朱标大笑几声,转头朝武英殿走去。 他要将其中的一些事,告诉给陛下,让陛下来做出决定。 这同样是上月,父子互相妥协的结果。 ------------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人走茶凉! 翰林院。 接下来几天,夏之白都在翰林院。 整日跟书本为伴。 如今他在翰林院中的地位彻底起来了,刘三吾、方孝孺等人,都不敢再轻视,刘三吾在‘抱病修养’了一阵后,也终于在寒冬腊月回到了翰林院。 回到翰林院,还是有人迎接。 黄章、董贯等人听闻刘三吾回来,也是主动出门迎接去了。 只是相较过往的成群,这次相对寒酸了不少。 见到刘三吾,黄章热情的迎了上去,道:“刘老学士,你的身子骨可有好一点?” 刘三吾干瘦的脸颊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小友关心,好多了,我不在翰林院的这段时间,翰林院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黄章看了眼董贯,无奈的苦笑道:“院中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那夏之白在院中越来越强势了,整个翰林院都快成了他的一言堂,任何跟他意见相悖的想法,都会被他直接驳斥,眼下编书的事,全都按照夏之白的心思在做。” “我等是半点都插不上。” 黄章苦笑一声,也是颇为郁闷。 以他们的才能,放在地方,谁敢不多看几眼,他们说的话,谁又敢不当回事? 但偏这个夏之白,软硬都不吃。 董贯道:“在他的吩咐下,汉朝书了很多的穷兵黩武,晋朝变成了‘五毒散’之祸,后续的南北朝,更是被强行附加为了什么诸夏之亡,番邦融合,还有什么隋朝的好大喜功,唐朝的藩镇割据,宋代的纸币超发,元朝的贱民愚民,还有自来就存在朝堂的党争纷沓等等。” “他想编的历史书,全变成了各大朝代的,负面历史,还说是想让后人以史为鉴。” “不要走上灭亡朝代的老路。” 董贯摇头。 历史这种东西,教书育人的话,哪能给学子教授这些东西?这不是在误人子弟吗?而且这些朝代真有夏之白描述的那么恶?若是汉朝穷兵黩武,岂有文景之治?宋代的纸币算个事吗? 元朝的贱民愚民,又有什么问题? 他就想不明白了。 夏之白一个士人,一个有身份、有脸面的人,为什么质疑要把士人的神圣面戳穿?戳穿后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真要看到他们这些读书人被一个个贱民嗤笑,说他们百无一用? 这个天下是士人在治理。 这个道理,古往今来,谁人不知? 但偏偏夏之白,就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据理力争,反倒遭到夏之白一顿呵斥,还说是什么‘以史为鉴’,以史为鉴,就是将很多士人的丑陋面揭露出来?就是将天下的不好的地方,都写出来? 天下本就不存在完美的。 黄章嗤笑道:“岂止这些。” “在刘老学士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那门杂学,可是被硬塞了很多东西,什么力热电光声,还有什么物体的不断切分,更有什么天文地理之类的,反正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东西,他都给揉杂在了一起。” “那本书,即便是我,看了都看到一阵模糊,又何况是那些学子?” “这个夏之白本末倒置了!” “弄一堆似是而非,无的放矢的东西,想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但恰恰这些,才暴露了,这个夏之白学识的粗鄙,他对很多东西根本就一知半解,尤其是对圣贤书,更是一窍不通,所以才不敢多书圣贤之道,只敢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下功夫,那本杂学,我看啊,早晚有一天会被烧的干干净净。” 黄章满眼鄙夷。 不学圣贤之道,跑去学什么杂学,在黄章心里,这是不学无术,更是倒行逆施,也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而不该去不务正业。 他最近可是着实被气的不轻。 刘三吾蹙眉。 他冷哼道:“老夫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夏之白心术不正,心思根本就没在学问上,过去靠着投机取巧,勉强入了陛下的眼,就想继续用这一套,来坑蒙拐骗。” “他的这些伎俩,太过稚嫩了。” “当今陛下是崇尚程朱理学的,而程朱理学最讲究的,就是约束,而夏之白却一门心思,想‘放开’,这本就是跟陛下的心思背道而驰了,老夫现在倒是想看看,等他将这些书真的呈上去,又该如何面对陛下的怒火!” 黄章用力的点点头,道:“我同样是这么想的。” 他继续冷笑道:“因而这段时间,我等翰林学士,在编书上十分认真,就是想早点将这些书编完,让自己早点脱离苦海,同时去看看夏之白要落得如何收场。” “不过刘老学士,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直没有主心骨,你如今回来了,我们的心,也终于踏实了。” 董贯也笑着迎合点头。 刘三吾眉头一皱,脸色有些不自然。 私下吐槽一下夏之白还行,让他再去跟夏之白对峙,他实在没有这个兴致了,尤其是自己女婿,上个月跟自己说了一下,夏之白的新奇思妙想,而且还得到了殿下的认可,更是让他心生忌惮。 而且黄章、董贯打的什么心思,他又岂会不知? 他们自己不敢去找夏之白麻烦,所以想把自己推出去,让自己替他们出头,他们好在后面看情况决定,他又岂会甘心被人当枪使。 刘三吾平静道:“老夫一个多月没有来了,对翰林院的情况已有些陌生,还是先容老夫熟悉熟悉。” 黄章笑着道:“这是自然。” “翰林院其实变化并不大,也不可能有太多变化。” “.” 黄章很热情的跟刘三吾说了起来,三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踏入到了翰林院的室内,见到刘三吾回来,不少翰林学士眼中露出一抹异色,随后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里屋,而后才笑着跟刘三吾打了个招呼。 刘三吾装作没看见,笑着点了点头。 等黄章、董贯离开,刘三吾脸上的笑容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忧郁跟惆怅,他今日回来,已深刻的感受到了一件事,便是人走茶凉,放在过往,他回来,岂会落得如此冷清? 但现在。 大多都只是点头相应。 人心散了啊! ------------ 第三百九十四章 被害妄想症? 半晌。 听到刘三吾回来了,夏之白略有惊讶。 并非是惊讶刘三吾还敢回来,而是惊讶这次刘三吾离开的时间之久,他本以为刘三吾抱恙休息个十来天就够了,结果这一休息便是一个多月。 他通知文吏,让人把刘三吾请来。 正堂。 刘三吾坐在位置上,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虽然这些事,他都已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如今归来,却依旧感到了一些生疏,他取出一本古籍,又拿出一本空白纸张,磨了磨墨,准备读会书。 正在这时。 一个文吏到了刘三吾跟前,道:“刘学士,夏大学士有请。” 一语落下,四周瞬静。 刘三吾甚至感觉无数眼睛看向了自己。 就连前面自己到来时,不怎么关注自己的人,此刻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刘三吾板着脸,脸色有些难看,冷声道:“夏之白又想如何?老夫可没有参与编书的事了,但老夫还是翰林学士,我堂堂的翰林学士,难道还不能来翰林院了吗?还不能看我的书了?” “他夏之白心扉就算再小,难道真就小的放不下一张书桌?” 刘三吾怒目而视,整个人已出离的愤怒了。 士可杀不可辱。 他刘三吾同样是有脾气的。 他已对夏之白忍让许久了,为此更是不惜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就是想尽量消弭掉上次的影响,等自己回来时,不用再受到夏之白太多的针对,结果,他做了这么多,夏之白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夏之白的心胸狭隘,岂能到如此惊人地步? 文吏一脸轻松的看着刘三吾,眼中带着几分轻蔑跟鄙夷。 属于刘三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以前的刘三吾地位超然,为陛下赏识,更说的一些话,更是能轻而易举的直达天听,整个翰林院,身份地位能超过的,屈指可数,而且绝大多数都只是在翰林院过渡,因而翰林学士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刘三吾始终坚挺毅力。 只是这种超然地位,随着夏之白的到来,就土崩瓦解了。 其他人会敬、会畏,但夏之白不会。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刘三吾的很多观点,都经不起推敲,没有人捧场,没有人愿意为他说话之下,刘三吾在翰林院的形象,在不断滑落,随着上次刘三吾跑到陛下那弹劾,不仅无果,还被夏之白直接轰出了编书队列,刘三吾的地位就开始急转直下。 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三吾已是昨日黄花。 翰林新贵有夏之白。 文吏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敷衍,只是这幅神色,多少显得有些不尊重,还带着几分不怀好意,道:“刘学士,你这实在有些冤枉夏大学士了,而且只是小的是奉命行事,对于夏大学士为何寻您,实在不知情,还请学士,不要为难在下。” 文吏朝刘三吾微微躬身作揖。 刘三吾铁青着脸,急躁且不安的看了文吏几眼,又慌张的看了看四周,强行镇定下心神,冷声道:“老夫知道了,回去告诉夏之白,老夫这就过去,不过你也替老夫转告夏之白几句,老夫是年迈体衰了,但还没到任人欺负的地步。” “兔子急了,也还会咬人!” 刘三吾的语气有些重,既是警告,同样是提醒。 文吏温和着点点头。 刘三吾道:“你先回去,等老夫将书桌整理一下,到时再过去。” 文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先回去复命了。 等文吏走开,刘三吾脸色阴沉如水,握笔的手在不住颤抖,最终长长叹气一声,他还是不愿就这么离开翰林院,只是他想不明白,他都已这样服软了,夏之白为什么还死咬着不放,难道真就要赶尽杀绝吗? 他们间何止于此?! 这一刻。 刘三吾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原本整理书桌不用不到几十息的时间,但他却整整用了快小半刻钟,等到一切书都平整的放好,他还舍不得的回头看了几眼,又伸手给按了按翘角的书页,这才依依不舍的朝夏之白的书房走去。 “刘三吾见过夏大学士。” 一道沉重又憋屈的话语,在一间安静的房间内响起。 刘三吾低垂着头,整个人好像没了精神,像是被抽离了灵魂,无精打采的。 夏之白的身旁是一座青铜古灯,里面的灯芯燃烧着,发出‘嘶嘶’的响声,夏之白抬起头,看向在下面有些卑微的刘三吾,却是愣了一下,他连忙起身,将刘三吾扶了起来,道:“刘学士,你这是作何?” “你老在翰林院多年,德高望重,我这身为小辈,岂能受你如此大礼。” “刘夫子,还是快快请起,实在折煞后生了。” 夏之白伸手将刘三吾扶了起来。 刘三吾冷清着脸,对夏之白的做法并不感冒,夏之白只是想借机羞辱自己罢了。 见状,夏之白知道刘三吾误会了,连忙赔笑道:“刘夫子,你恐是误会了,后生对你没有半点恶意,这次请你过来,更不是什么刁难羞辱,我夏之白还不屑做这些事的。” “我是有事请你帮忙。” “而且这事,整个翰林院,恐只有你老能做。” 闻言,刘三吾脸色微微缓和,但依旧没怎么松缓,他可不信夏之白的鬼话,翰林院这么多学士,哪有非自己做不可的事?这分明就是夏之白在故意羞辱自己,想给自己弄一个羞辱人的差事。 见刘三吾对自己如此警惕,夏之白也是哭笑不得。 他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他的确跟刘三吾有些过节,但这些过节,更多只是编书理念上的冲突,并非是什么日常的冲突,他也极少将这些矛盾冲突,带入到两人日常的交往,不过可能是刘三吾想的太多,或者是被其他人影响了,误以为自己对他有偏见。 夏之白恳切道:“刘夫子,你真是误会我了。” “我夏之白一向堂堂正正,又岂会做那些阴暗阴损之事?” “这次请你老过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告。” “绝不含半点恶意。”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刘三吾面色稍缓。 他仔细的看了看夏之白,确定夏之白不像在作弄自己,脸色这才微微缓和,但依旧有些冷峻,冷声道:“老夫这一身骨架,哪还有值得夏学士惦记的?”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刘夫子,你这是说笑了。” “放眼天下,谁人不知,刘夫子你饱览群书,我其实很早就想请夫子了,只是前段时间,夫子一直身体抱恙,没有回翰林院,我又不好派人去打扰,因而就只能作罢,如今夫子回来了,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最近一个月,编书之事上,进展很快。” “而夫子知识量很广,因而后生想请夫子,对编出的书籍做一番检查,看一下其中可有偏差,或者明显的错误。” 闻言。 刘三吾眉头一皱。 他冷笑道:“夏大学士,你可否是忘事了?” “老夫当时可是被你明令禁止参与任何编书的事,如今老夫可不敢接这事,你还是另找他人吧,老夫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想沾这个麻烦,到时误了大学士的清誉,可不是老夫能担待得起的了。” 听着刘三吾的阴阳怪气,夏之白莞尔道:“夫子可还是心中有气?” “编书的事,已过去了,当时也是情况所迫,没有太多办法,夫子也知道,编书是一项费时费力的事,若是不能快速整合思想,万人万心,这编出来的书,又哪里能看?只是后生也没想到,那时候夫子会带头反对,因而只能拿夫子立威了。” “若是夫子有气,尽管向后生发气,后生绝无半句怨言。” “只是检查教材之事,还请夫子务必答应。” “而且”夏之白笑了笑,露出一抹狡黠目光,道:“编书是编书,检查是检查,这两者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当初是说的不让夫子参与编书,但如今让夫子参与检查,这同样也不算是编书吧?” 闻言。 刘三吾却是一愣,随即抚须笑道:“你倒是会动歪心思。” 夏之白正色道:“这非是什么歪心思,而是好钢用在刀刃上,要是让夫子把心思都放在沉重的编书上,这项工作的任务量实在太大了,我夏之白虽不才,但还是有尊老之心的,如今审查书的内容,对夫子却是手拿把攥,而且我也听说,当初陛下编纂《大诰》,便是夫子提的‘序章’,能让陛下相信的人,后生又岂会不信?” 听到夏之白的话,刘三吾眼中又恢复了几分神色。 这倒是。 他刘三吾学识若是不渊博,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又岂会为陛下高看?又岂会被陛下委以重任。 要知道当时翰林院,乃至是朝堂,文官可不少,能文善辩的士人更少数不胜数,但大诰之序章,却落在了他这个‘古稀’老人身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才能的认可?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如此傲气? 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夏之白又殷切的望向刘三吾,道:“夫子,现在意下如何?” 刘三吾沉默不语,只是抚须思索着,在一阵沉思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审查跟编书,的确不能混为一谈,而你立意编的书,是面向整个天下的,更是作为一种普及书本,若是不严格把关,恐会荼毒我大明无数青年学子,这般重任,即便老夫跟你有隙,又岂能袖手旁观?” “老夫答应了。” 随即。 没等夏之白高兴,刘三吾就立即泼了一盆冷水,道:“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你编写的教材内容有问题,或者有其他不合适的地方,老夫可不会惯着,绝对会不留情面,也绝不会给你留半点面子。” 夏之白点头,笑道:“正该如此。” “若是夫子不这么严格认真,后生还会担心选错了人。” “只是后生也得把话说在前面,后生定下的编书要求不能改,我编书的用意便是普及知识,让更多人能读得起书,能上的起学,而且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能建立起正确的思想观念,大明的学子务必要务实,脚踏实地。” “志存高远,仰望星空的同时,也要脚沾泥土,手撷芬芳。”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刘三吾深深的看了夏之白几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老夫不参与编书,自然不会对编书的要求提要求,这是你的事,老夫只负责审查。” 夏之白朝刘三吾作揖道:“多谢夫子。” 刘三吾摆手道:“你用不着谢我,老夫只是做自己分内之事罢了,若是没有其他事,老夫就先告退了,如今的翰林院,不知多少人想看老夫笑话,走了。” 刘三吾嗤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夏之白抬起头,轻叹了一声,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庙堂同样不例外。” 刘三吾过去地位崇高,自会让一些人生出不快,见刘三吾落魄,落井下石者不会少,不过大多是文人,不会弄的太明显,但私下的小动作,却是不会少。 而且更加阴损。 刘三吾尚且如此,等到他日后落难,不知天下群起而攻之人的会有多少,夏之白摇摇头,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人生一世,最终都会化为一抔黄土,大不了到时粉身碎骨一场,也不枉来世间一趟。 走出夏之白的书室,刘三吾心却平静下来。 他面色如常。 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淡漠的朝自己的书室走去,望着四周的好奇目光,也望着不时探来的猜疑神色,刘三吾心中暗暗叹息,他自认在翰林院的这些年,并未做过什么不妥的事,跟其他同僚也算是和和气气,没曾想,一遭‘落难’,原本对自己和气的人,就一下变了脸色,多了很多心思。 他一下认清了很多事很多人。 如今想想,之前的前呼后拥,恐多是虚情假意,只是看在自己为陛下亲近,想借此依附上自己,好借此让他们入陛下之眼,或者是让自己主动引荐,终究是心思太杂了。 想到这。 刘三吾一些明悟下来。 世间太多虚妄,真正能陪伴他的,唯有那满是芬芳的书籍。 刘三吾一笑,已重新恢复了精神。 人生无多,当去追求一些有意义的事。 ------------ 第三百九十六章 汤和回京! 洪武二十年,正月初十。 天气清寒。 应天府难得热闹了一番,汤和从余杭回来了。 大下午,朱元璋便在宫中设宴,宴请这位老兄弟,与此同时,也将待在京城的武将也给叫上了,乍一看,仿佛是准备为今年开春后的战事,点兵点卯,因而不少武将摩拳擦掌,更有甚者,已在肚中想好如何请战了。 一时间。 京城绝大多数武将都精神抖擞。 期盼着晚上的宴会。 文华阁。 朱标穿着一身大氅(chǎng),很是放松的靠在火炉旁,手中翻着不少武将呈上的请战书,眼角却满是笑意,他没有抬头,淡淡的朝一旁道:“夏之白,你可是把这些人耍的不轻。” “现在京城基本所有武将,都以为朝廷是准备对纳哈出动兵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请战,这请战书,这才半天不到,都快十几二十份了,你这也是为我添了不知多少事了。” 朱标将又一份奏疏放下,似笑非笑的望向了一旁。 夏之白淡淡一笑,道:“将心可用是好事,至于会错意,那也是他们的事,朝廷何曾说过,等开了春要对纳哈出动兵?就算真要动兵,也不是常升、常茂这些人领兵,他们.顶多算是凑个热闹,想借此混个军功。” “至于为殿下添事,这可怪不得我。” “若非陛下下令,将信国公召集回京,又岂会为人误会?” 朱标哈哈一笑,也觉得说的在理。 他将手掌伸到炉火旁,一边揉了揉手指,又缓缓道:“今日的晚宴,你不必到场,原因你也清楚,大明的武将是不怎么通文,但并不是没脑子,你一到场,凡是稍微有点离谱,又有些出人意料的,是人都会想到是你的主意。” “如今武官们态度不明,若是有人趁着酒兴,对你发难,只怕还难招架。” “你还是不必到场为好。” 夏之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主意有多标新立异,又有多别出心裁,怎么一个个都把他当‘另类’在看,他心中属实是冤枉,他倒也明白,朱标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以蓝玉这些人的暴脾气,满心思的准备请战,结果朝廷话锋一转,丝毫不提打仗,反而转头说起其他事,难免心中会憋一肚子火。 借着酒兴,他还真容易出事。 他这细胳膊瘦腿,还真遭不住蓝玉几拳。 夏之白道:“多谢殿下关心,这次晚宴本就是陛下跟武官的宴会,臣一个文臣,的确不适合到场,而且谈论的事,其实我一个没有经历的人,也同样不方便多言。” “只是殿下需注意一点。” “便是生者跟死者的区别对待。” 朱标蹙眉。 他狐疑的看向夏之白,不解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不应该是按原本的功劳去定?” 夏之白摇头,苦笑道:“是,但也不是,逝者已逝,生者尚存,很多时候,功劳这些,更多的还是照顾生者,死者为大,但活者是掌握话语权,这个度,若是权衡不好,恐会出事。” 朱标凝神。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已明白夏之白想说什么。 像是常遇春、李文忠、朱文正这些武将,很多战事都是绕不开的,不能说这些人不强,但如果要立碑这些,却要一定的活着优先,因为从政治角度而言,活着的武将,更有政治意义,不是死去武将能比的。 不过常遇春、徐达两人大抵是例外。 这毕竟是父皇的兄弟,而且对大明立下的功劳,世人皆知,满朝武将,只怕也无人敢挑头,说自己现在的战功已超过这两人,即便是冯胜、傅友德也不会去开这个口,而且就算他们敢开这个口,蓝玉、常茂等人,也一定会出头。 但其他武将就不一定了。 人走茶凉。 武将的圈子也是遵循这个道理。 大明终究还是要以活着的武将为重,因为这些人才是大明现在能倚重的,若是调和不合,今晚的宴会,反而会变成一个坏事,挑起君臣的不和谐。 朱标道:“孤记下了。” “天下事从来麻烦,很多时候都说要论功行赏,可到最后,却始终做不到真正的论功,如今给武将立传刻碑,却是同样有这些顾虑,这碗水甚至就不能端平。” “唉。” 朱标长长的叹气一声,眼神显得颇为的无奈。 但这种无奈转瞬即逝,作为政治才人,不会受到太多情绪影响,唯一能影响到他们的,只能是政治,他很肯定,他自己是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陛下一定不会。 越是如此。 他对陛下的敬畏就越重。 他是知晓陛下这一路下来的艰辛,也知晓陛下这一路下来做出决断之艰难,这要背负多少的骂声跟压力,但自己的父皇,却始终没吭一声,默默的承担了下来,还将这些事处理的很妥当。 只不过. 陛下也变得越发冷酷无情了。 一切都是从政治角度出发,根本不会掺杂太多的私念。 以至于让人觉得无情无义。 刻薄寡恩。 但这就是政治强人的必经之路。 也是必修课。 感情对这一类人太过奢侈了,奢侈到就不该存在,只是太过纯粹的政治生物,却是让人不由胆寒,因为这些人眼里,最终只有利益,只有权利,再无其他。 夏之白安静的站在一旁,双眼无神的望着篝火闪烁。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旦踏上了政治的道路,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哪怕心中侥幸还念着感情,但最终在利益跟权势面前,都会逐渐杀死心中那个柔软的自己,因为柔软只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 不杀死心中柔软,就登临不了山巅。 甚至于. 如果给朱标一定时间,朱标也会变成那样,准确说,任何政治生物,都是如出一辙的,唯一的不同,便是对天下的认知不同,对天下的处理方式不同,仅此而已。 不过夏之白并不怎么在意。 帝王有帝王的路,他同样有他的路。 短时间,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而这就足够了。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沿海有官员跟倭寇勾连?! 武英殿。 汤和在沐浴一番后,已到了宫中觐见。 朱元璋对于汤和的归来,还是十分的激动跟期待,早早便等候在了殿门前,见到汤和,也是热情的打着招呼,道:“汤和,回来了,咱让你在南方一待就是几个月,你不会怪咱吧?” 汤和笑呵呵道:“臣哪敢怪陛下啊。” “只是南方那天气,陛下是知道的,阴嗖嗖的,一到冬天,那腿啊,就冷的直打哆嗦,也就臣想着殿下交代的事,不然臣早就撂摊子不干了。”汤和也是半开玩笑的回着。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那就先跟咱进殿,咱这宫里火旺着呢。” 进了殿。 朱元璋让朴狗儿给汤和端个椅子,君臣两人围着火炉坐着。 汤和却只敢坐半个屁股。 朱元璋虚眯着眼道:“南方盐政这些怎样了?南方那些官员,可还有人敢暗中阻拦的,还有南方哪几个卫所,情况你给咱摸清楚了吗?咱不急,你给咱慢慢说,一件一件的说。” 汤和连忙点头,道:“南方现在盐政进展很顺利,夏之白向陛下要的那几个人,能力都不错,虽然早期是有些应付不了,但熟悉之后,做事都很利索,而且这些人很务实,基本整日都在各大盐厂外蹲着,很少回县衙等官署。” “在花纶几人的盯防下,南方盐政推进阻力很小。” “只不过陛下” 汤和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南方其实不少官员有抱怨的,因为夏之白这一弄,直接让南方损失了上十万人口,还大多是青壮,臣回来时,不少地方官员,都在向臣埋怨,想让陛下一定程度上,减轻地方的税额。” 朱元璋冷哼一声,嗤笑道:“减税?” “咱没给他加税都不错了,以前这些灶户,可都是朝廷在养,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指手画脚了?这些狗东西,但凡吃相好一点,至于闹得这些灶户活不下去?现在灶户不想在本地待了,他们倒是有话说了。” “咱给他脸了?” “不准!” 汤和微微一笑,并不是很意外。 他只是将南方官员的话,如实的带给陛下而已。 汤和又道:“现在南方的大型盐厂正在建设,那些被私藏的蒸汽设备,也在练子宁等官员的带头下,不断的被追缴,其中也发生了不少的冲突,险些都有官员丧命,若非蒋瓛提前赶到,练子宁等人,恐都有生命危险。” “不过蒋瓛随后也将这一干人等全部捉拿了。” “臣没有经陛下恩准,就私下判了这些人死刑,这些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请陛下恕罪。” 朱元璋摆手,并不放心上,轻蔑道:“不就杀几个不长眼的人吗,这算得了什么,咱让你过去,就是让你解决地方的事的,咱给你了生杀大权,你尽管用,咱不是那小气的人。” “该杀就得杀!” “不过这么看来,这盐厂利润够高啊,不然这些人不至于铤而走险,为了护住一些机器,对朝廷官员动手。” 朱元璋虚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汤和沉声道:“高,而且非常高,更关键的,其实不是盐,而是这些人想护住海上的航道,据蒋瓛审出来的,南方一些地方,私下走私不少,将我大明不少的茶、盐、农具、丝绸等,走私到海外,换回海外不菲的香料,继而从中牟取暴利。” “只是具体有多少人参与,蒋瓛一时还没查清楚,因而臣当时的奏疏并没有写明。” 朱元璋点头。 他冷哼一声,眸子闪烁着怒火。 他最厌恶有人走私。 因为这些东西,原本该是皇室独占,这些人在朱元璋眼里,就是家贼,是盗窃,在偷本该属于他朱家的钱。 朱元璋掩下眼中怒火,道:“这事咱知道,咱也有心堵上,只是咱大明的海岸线太长了,咱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不过敢跟咱对着干,咱会让他们知道,拿咱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咱不管私底下有多少人参与,有多少官员从中获利包庇,他们最好祈求咱不会查出来,咱要是查出来,咱会让他们尝尝剥皮实草的感觉。” 汤和又道:“除了这些事,南方基本没什么大事了。” “随着锦衣卫的雷霆出手,花纶、练子宁等人,无论是迁移人口,还是追缴蒸汽机,亦或者是搬厂这些,都进行的相对顺利,应该用不了太久,南方那几座大型盐厂就会重新组装好。” “到时朝廷对南方食盐的去向,就会有极大的掌控跟了解。” “至于陛下让臣查的卫所。” “情况不容乐观。” 汤和深吸口气,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这些年,南方久无战事,这些卫所其实已渐渐荒废下来,不少军户的田地,都被一些军官私下找理由霸占了,还有大量朝廷分发下去的田地,被人为的隐占。” “前面灶户的事,之所以能闹大。” “一定程度上,跟这些军户还有一定关系。” “他们很多人失了田,又无法正常维持生计,只能去寻其他事做,所以不少军户私下逃匿很多,而不少人就盯上了贩售私盐,结果朝廷推行蒸汽机,让私盐一下没了销处,这些人就伙同起来闹事了。” “其中尤以苏州、明州、台州等地最严重。” “在臣暗中调查下,不少军户更是被威胁着参与海上走私,甚至还有跟倭寇经商勾结的,就臣目前查到的,走私船只停靠最多的是福州、明州几地!” “只是参与的数量太大,臣一时还没查清楚。” “请陛下宽恕。” 朱元璋的脸已彻底黑了。 走私就已经是他不能容忍的了,眼下他大明的军户,竟还跟通倭,跟倭人走私,这还是他大明的军户吗?这样的军户,真能护佑大明的海疆? 怪不得沿海经常出事,就这样的卫所,不出事才怪。 这些人只怕早就暗通款曲了,朝廷又怎么可能防得住,正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他能够防得了倭寇,能防得了沿海的官员监守自盗?里应外合? “这些人是在找死!”朱元璋彻底怒了。 ------------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夏之白是个祸害啊! 汤和一脸平静。 他并不觉得这些是个事。 这些军户又有什么办法,上下勾结,霸占了朝廷分发给他们的土地,又找不到其他谋生之法,可不就是只能被其他权贵牵着鼻子走,想让他们干嘛,就干嘛。 这一番深入调查后,汤和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之白对卫所制这么抨击,这么不好看。 诚然,卫所制本身问题是有一定可取性的,奈何朝廷给与的监管太少了,给地方的武官权利太大了,再好的制度,要是没人遵守,很容易就被击穿了。 汤和道:“陛下,现在追究这些没有必要,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肃清军中的害群之马,将这些败坏卫所制的蛀虫给清出来,将这些人绳之以法,碎尸万段,不然难消地方士卒的长期之恨。” “只是臣在余杭时,也一直在思考,真把林贤等人清理了,各个卫所日后就干净了?” “恐怕不会。” “或者说,就如夏之白曾提到的,朝廷放军队自谋生计,自给自足,本身可能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这毕竟是军队,这么一来,却是掺杂太多利益了,现在陛下尚在,对武将的约束性尚存,就已经这样,等日后只怕会越演越烈啊。” “北方的北元可还一直对大明虎视眈眈。” “陛下,不得不警惕啊。” 朱元璋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听得出汤和想给自己说什么,无非就是不能再这么放任军队‘散养’,必须要朝廷强力控制,对军队进行严格的约束,不然早晚有一天,军队会被这些坏了心思的蛀虫武官败坏完。 到时大明出了什么事,恐要落得无兵可派的下场。 只是废除卫所制,那就意味着,朝廷要自己出钱,去养百万大军,别说朝廷养不起,就算朝廷养得起,他也不舍得养,那可是一百万大军,他还要养几十万的官吏,这么多人伸手问他要钱,他哪怕会变钱,也填不饱这么多张口。 朱元璋阴沉着脸,道:“咱知道了。” “你也得体谅一下咱,咱现在不比以前了,现在很多事早就摊开了,哪是那么容易收回来的,咱这随意一张圣旨下去,那牵动的人和事可多着,咱还得再合计合计。” “是,臣明白,朝廷没钱嘛。”汤和道。 朱元璋瞪了汤和一眼。 他一甩手,道:“咱不跟你计较这些,南方的事,暂时消停下来就行,咱后面会慢慢将这些事一个个的全部处理了,只是咱有时候也想不到,咱只是让夏之白去南方走一趟,他人都回来了,结果还给咱捅出这么大篓子。” “你说这人是不是个祸害啊。” “他没来朝堂前,咱大明也没这么多问题啊?” 朱元璋诧异不忿的望向汤和。 汤和无奈摇摇头,道:“陛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有的事并不是没看到,就意味着不存在,只是朝廷没有往这方面去调查,很多事早就有了苗头跟迹象,不过是夏之白好心将这些苗头提了出来,朝廷借此去调查,这才将地方的情况给查清楚,反正在臣看来,大明现在有很多烂账。” “全都埋在地里,就等着什么时候坏掉,将大明坑入泥潭。” “我眼下是无所谓。”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了,保不齐明天眼睛一闭不睁,这一辈子就过去了,我跟着陛下,这一辈子该吃喝的也吃喝了,该拼杀也拼杀了,该享受也享受了,我这一辈子不贪,早就自足了。” “只是陛下却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这毕竟是死了这么多人换来的天下,不能就这么步了元代的后路啊。” 朱元璋看了眼汤和,望着汤和花白的胡须,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其他人说这些话,他心里只会咯噔一下,但汤和说这些,他只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凉跟伤感。 都老了。 也都没几年活头了。 现在汤和还能帮着他处理处理事,等真像汤和说的,哪天两腿一蹬死了,他只怕连找个人说说话都没了,更别提有人能这么尽心尽力的帮自己做事了。 只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回避一件事。 他自己还能活几年。 他现在不比开国时了,身体是越来越差,让他费这么大心思去改,他只怕未必能做的下来,而且他也很担心,弄到一半,最关键的时候,自己身体撑不住垮了,那大明又该怎么办? 就是因为有了这个顾虑,他才一心想加强皇权。 这时。 汤和好奇道:“臣还是有些不明白,南方的事还没调查清楚,为什么陛下突然把臣叫回来?是朝廷要跟盘踞东北的纳哈出打仗了?” 这次被召回京,汤和还有些懵逼。 太突然了。 除了是有什么要紧事,朱元璋很少这么急切召自己,而他在路上也想过,会不会是其他事,只是任凭他怎么想,都只能想到是朝廷要对北方动兵,要么是东北,要么是正北的北元。 除此之外,都没这个必要。 朱元璋回过神,他冷声道:“咱是准备跟纳哈出打仗,但这不是咱把你叫回来的原因。” “咱把你叫回来,是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事?”汤和道。 朱元璋笑了笑,道:“你没回来这段时间,咱家老大造反了,跟咱一直顶着干,咱让你往东,他偏要往西,咱要他往北,他非要往南,还说咱太强势了,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还想自立门户了。” 闻言,汤和脸色陡然一变,直接站了起来,一脸严肃道:“陛下,我可丑话说在前面,太子的储君之位不能动,你也别想动,你要是敢废太子,别怪臣跟陛下急眼,储君可关系到国之安稳,决不能妄动。” 见汤和紧张兮兮的样子,朱元璋咧嘴笑了起来。 他调侃道:“咱什么时候要说过废太子了,而且咱废不废太子,关你什么事啊,咱乐意废,就废,咱不乐意就不废,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指指点点了。” 汤和急忙道:“话不能这么说,那是大明的太子。” 朱元璋不悦的道:“滚滚滚,咱可没说要废太子,你也别搁着瞎胡说,咱哪怕跟标儿吵的再厉害,都没有动过废储的心思,咱这些事不比你懂?”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汤和蹙着眉头。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做事不能只在嘴上! 朱元璋并不藏着掖着。 他主动道:“标儿,最近也跟咱提起了整肃军队的事,而且他比咱心细,觉得咱对大明的这些将士太刻薄了,应该给他们更多的尊重,还要给予更多的支持,他要咱学学李世民,汉光武这些,给你们这些武将立个碑什么的。” 汤和一愣。 朱元璋继续道:“汉光武有云台二十八将,李世民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咱当时说,咱大明哪里没有,咱也有淮西二十四将,咱这二十四将,可比李世民、刘秀的那些人厉害。” “可你知道标儿是咋说的?” “怎么说的?”汤和已越听越迷糊。 “标儿说,咱大明立国,并不是只靠淮西二十四将,而是靠着数以十万计的将士,咱应该给这些‘无名英雄’立碑,让天下人记得这些好儿郎。”朱元璋笑呵呵道。 “如果是这,咱也就呵呵一笑,不会当回事。” “结果这小子,还越说越来劲。” “说着还要把那些老卒给召集起来,提高这些老卒的地位,让这些人得到该有的光荣,让这些人享受咱大明开国的好,当然就是发一些钱粮之类的,向天下宣扬‘好男儿才当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还说什么想通过立碑宣扬武将的武功,通过这些方式,在各地重新确立‘武官’的地位。” “还说我大明绝不能走历史的老路。” “也绝不能让武官被文官骑到头上,所以,常规办法是不行的,只能靠提高民间对武将的认可,继而提高咱大明武将的地位,咱当时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这不是白白折腾人吗?” “跟着咱一路下来的,又有几个读过书?” “咱大明一直是文武并重。”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此一举?结果这小子非死咬着不放,最终咱也就由他了,让他自己去闹腾,但这事毕竟牵涉不少,因而汤和,你私下也得帮衬一下,毕竟这小子年轻,不经事,保不齐就惹了重怒。” 朱元璋认真的叮嘱了一下汤和。 汤和迷糊的点了点头。 却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心思很活,只是稍微想了下,就想明白是什么事了。 汤和不确定道:“陛下的意思,殿下是想在地方给我们这些武将立碑立传?让地方百姓知道我们这些武将的事迹?借此来宣扬我大明的军威跟激励百姓入伍之心?” 朱元璋叹气道:“咱也不清楚,可能是吧。” “这都是老大搞出来的,咱又说不过,就只能由他了。” “这小子还挺不服气,还总是在那一个劲说,就算大明武将再厉害,也需要宣传,要是没人宣传,再厉害也没人知道,他就这样抱怨咱,觉得咱对武将不厚道,咱对你们不好。” “咱就纳了闷了,咱对咱这帮老兄弟,不薄吧?” “要官给官,要钱给钱,什么赐婚、授爵,咱也一个不落,结果还被这一阵数落,咱是看明白了,咱这老大是翅膀硬了,不由咱这个爹了。” 朱元璋蹙着眉,半叹气的说着,但眉宇间满是自得。 汤和白了朱元璋一眼。 他哪里听不出朱元璋的好赖话。 分明是在夸。 汤和沉思了一下道:“殿下考虑的很周到,如今北方未平,所以武将还有一些影响力,但随着我大明国力鼎盛,北方必定会不足为惧,而自古以来,话语权都在文人手里,而文人又大多喜欢搬弄是非,久而久之,天下百姓对武将就会生出偏见,到时武将的地位也会随之一降再降。” “朝廷主动宣传,却能极大避免。” “我倒是觉得殿下考虑的很好,陛下说是文武并用,但很多时候就算面子话,根本就没落到实处,我看呐,还是殿下考虑的实在,知道切中要害,我对殿下的主意赞成,要是朝中有人敢反对,臣一定第一时间替殿下说话。” 汤和揶揄了朱元璋两句,对朱标的建议表示了赞同。 文武并用,不能只用在嘴上,还要用实际的行动做支撑,朱标要做的才是实在行动。 而且他不觉得有多少阻力。 现在朝堂本就是武将势大,那些文官算得了什么,李善长也不会在这事上找没趣,不过要是真这么简单,只怕殿下不至于这么急忙将自己召回来了。 汤和暗暗留了一个心眼,他望向朱元璋,半装愣道:“这是好事。” “朝中应该没人敢反对吧?” “那陛下心急火燎把臣叫回来是为什么?” 朱元璋脸上笑容一收,变得严肃不少,见状,汤和心神一凛,也收起了轻松姿态。 朱元璋道:“哪有那么容易,天下多少年来,一直宣传的是‘好男儿不当兵’,想扭转谈何容易?就咱大明现在的军纪,也能提这些?你刚从南方回来,也深入调查了南方卫所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咱大明的军纪涣散成什么样子了。” “就这样的宣传,地方百姓谁会信?” “最后都是反作用。” 汤和沉默了。 大明的军纪的确有些不如过往了,但还远没有到朱元璋说的这么糟糕,但要是想继续宣传,以大明现有的军纪情况,只怕难以服众,也难以让百姓信服。 他试探性的问道:“那殿下是何意?” 朱元璋道:“在天下重新整肃军纪,而且是狠抓、严抓。” “人无信不立,军无威不成。” “咱大明既然决心保障武官的影响,就必须扭转过去的负面消息,因而必须大刀阔斧的整顿军纪,将一些败坏军纪、破坏军纪,影响百姓心中军队印象的害群之马,全部以军法处置!” “但你也知道,咱大明这些将领,一个个是什么人啊。” “全是一群骄兵悍将!” “他朱标还想一人降服这些人,这不是开玩笑嘛?结果咱都这么说了,他还是不松口,咱也就由他了,今晚咱会召集在京都的武将设宴,到时咱就看看,咱家这老大是不是真有他说的那么厉害。” “咱就看看他能不能压服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将!” ------------ 第四百章 设山楼排场,穷极奢丽! 日暮。 奉天殿,灯火通明。 建国之后,大明都习惯在奉天殿举行‘大宴仪’。 这次也不例外。 行大宴仪的准备工作,依旧是尚宝司负责,如今殿上已摆好御座,铺上了黄麾,金吾卫等护卫官设二十四人伺立左右,教坊司设九奏乐歌于殿内,设大乐于殿外,还有舞杂队候在殿外。 正常情况,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西,设膳亭于御座东,设珍羞美味亭,于酒膳亭东西侧。 御筵摆在御座的东西一方,皇太子座位于御座东,西向,诸王以次由南而东西相向设座。 群臣四品以上在殿内,五品以下在殿外招待,另安排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等伺候。 这次只宴请武官,因而也免了不少座次。 即便朱元璋已有些减少铺张,但尚宝司依旧兢兢业业,按照着‘礼法’规矩,操办着这次的大宴,该有的流程一个没落,该有的规格丝毫不减,顶多是宴饮食物做了一些改变,没有选用太多四方珍异,但绝大多数食材,依旧是从全国各地水陆运送至京的,全都称得上是绝佳上品。 以皇室的宴仪规格,通常只有一句话形容。 设山楼排场,穷极奢丽! 哪怕有被称之为最节俭皇帝的朱元璋,他所规定的宴席,依旧是这般铺张,而这便是帝王的排场,帝王的威仪所在,即便有所删减,依旧要保持极大规格,以彰君威。 等到宴会时辰,在仪礼司高声奏请下,朱元璋缓缓走出。 早就等候四周的大乐立即奏响。 朱元璋不苟言笑的坐到皇帝升座上,也是在这时,大乐止,同时以朱标为首的官员依次上殿,再下面是四品以上武官由东西入,一切都有着严格的规矩,不容僭越,更不容逾越。 诺大殿堂。 朱标、汤和等人,居于殿上,四品以上武官,立殿中,五品以下则只能立于殿下,而后在仪礼司的高声呼喊下,百官开始行赞拜大礼,礼罢。 因为到场的只有武官,也就省去了光禄寺的开爵注酒。 改为了朱标首先向皇帝敬酒。 这套流程十分的板正、繁琐,不过哪怕是蓝玉这般武将,也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队列中,恭敬的等候着属于自己的流程,而后在朱标、汤和、冯胜等将领敬酒后,才是四品、五品武将敬酒,而后还有敬汤。 等再度‘敬汤’结束,便到了赞馔。 随后便是又一轮的武舞。 《平定天下之舞》。 奏《眷皇明之曲》,跳《抚安四夷之舞》。奏《天道传之曲》,跳《车书会同之舞》。奏《振皇纲之曲》,跳《百戏承应舞》。奏《金陵之曲》,跳《八蛮献宝舞》。奏《长杨之曲》,跳《采莲队子舞》。奏《芳醴之曲》,跳《鱼跃于渊舞》。奏《驾六龙之曲》. 等九轮之后,在场的人都被折腾的饥肠辘辘。 也在这时,终于轮到了进大膳。 在朱标的带头下,群臣起立,谢恩之后复坐,随便是序班上菜。 也是从这时起,百官才能正常吃宴。 而被这么一番折腾,蓝玉等人早就饿的不行了,只等大膳端上来,便急不可耐的举箸吃了起来,丝毫不顾及吃相,朱元璋自不会放在心上,也是跟着吃了起来。 他之前对这套礼仪是不屑一顾的。 觉得就是纯纯折腾人。 只是后面用过几次后,却发现效果不错,尤其是驯服那些桀骜官员,出奇的有效,而且没人敢当众喧哗,更无人敢质疑,甚至就连呈上的大膳,通常也都会被吃的干干净净,很少有浪费。 百官对自己的敬畏也由此加重。 因而在开国后,他便在宋濂的倡导下,恢复了这套礼乐制度。 并由此定下了相应章程。 此刻。 朱标也好,汤和也罢,哪怕是蓝小二等人,全都埋着头,吃着眼前的大膳,无心开口说话,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们也实在是累的不轻,也实在是乏了精神,只想好好的进食补充。 朱元璋并没有多少食欲。 简单举箸吃了几口,就没了太多兴致。 等见这些武将吃的差不多小饱时,朱元璋开口了:“咱这次举办宴会,将你们召集过来,估计你们心中都有一些想法,有想着是咱准备对北元北伐了,也有思考咱是不是想在宴会上颁布领兵将领,甚至还有武将,会认为咱就是想请你们吃一顿,不过这些想法都不对。” “咱这次将你们叫来,目的只为一件事。” “为武将立名!!!” 见朱元璋开口,原本还想继续大快朵颐的蓝玉等人,一脸不舍的看了看身前大膳,不得不放下筷子,恭敬的听起了朱元璋教诲,只是听到朱元璋说要为武将立名,却是有些不明觉厉。 武将要个什么名? 那不是那群书呆子热衷的事吗? 武将只需要上马杀敌,建功立业就行了。 其他的折腾个什么劲儿。 见下面武将一点反应都没有,朱元璋只觉讨了个没趣,心中更是不由暗骂起来,一群大老粗,真是不足以谋,不过早就得到知会的汤和,这是一点就通,连忙开口迎合。 汤和道:“陛下英明。” “臣同样感觉我大明武将需立名。” “自宋代以来,天下便重文轻武,以至武备松弛,华夏不振,接连为蛮夷攻伐,华夏蒙尘,今陛下持剑扫平天下,为汉人重开天地,的确当重整天下数百年的重文轻武思想。” “让武人得到天下应有的尊重。” “臣以为善。” 汤和恭恭敬敬,又一板一眼的,接下了朱元璋的话。 朱元璋看了汤和一眼,满意的点点头,看到底下那些只顾吃的一帮夯货,又感到一阵头疼,他甚至觉得自己弄这么大排场,有点白费功夫,也是在白白浪费力气。 这些人根本不值得。 朱元璋将视线移开,眼不见心不烦,继续道:“汉有云台二十八将,唐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咱就觉得,咱大明是不是也该为跟着咱打天下的功臣刻碑立传。” “毕竟咱大明还能弱了汉唐不成?!” ------------ 第四百零一章 大明有人杰数十万! “咱觉得只给武将立碑还不够。” “咱准备在洪都、鄱阳湖等地,兴建几座大型纪念碑,将当时参战的将领、将士的名字全部铭刻在上面,让他们的功绩,受世人永生永世的瞻仰,受世人长久的膜拜。” “汉唐只有二十八将,二十四功臣,咱大明却是数十万豪杰!” “咱要告诉世人,跟着咱的人,咱不会忘记,咱会让他们的名字,跟着咱大明一直的流传下去,让世人能随时瞻仰到他们的功绩,知道他们为天下做了多大的贡献。” “这是咱刚想到的主意,你们给咱评评,咱这想法如何。” 朱元璋垂目,望向下方百官。 全场肃穆。 哪怕是一心只扑在大膳上的蓝玉、常茂等人,也都抬起了头,他们是不怎么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但要是朝廷真准备为武将立碑,那他们的名字少不了也在上面,谁不希望自己被人铭记,在外面被人吹捧? 冯胜、傅友德则是一脸吃惊。 他们了解陛下。 陛下不像是提出这种主意的人,甚至陛下就不可能想这些,毕竟陛下当初封爵赐官都扭扭捏捏的,哪会这么痛快的给他们这些武官刻碑立传?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向了垂首不语的皇太子。 也唯有朱标会有如此远见了。 尤其是想到,前段时间,宫中传出,陛下跟殿下生出了很大的冲突,接连冷战了许久,甚至惹得陛下暴跳如雷,这更是不由加深了他们的看法。 不过不论是不是殿下提出的,这种事,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而且是大好事。 相较于蓝玉、常茂这些年轻将领,他们这些老将,可是征战了数十年了,功勋彪炳,甚至于若是真要立碑,他们这些老将,可不止是一座,而是很多座,哪怕他们早就不受寻常赏赐影响,但想到这,也依旧心中浮动。 只是两人早就不似当初,也早就学会沉住气了。 傅友德跟冯胜对视一眼,全都按耐住不出声,任由蓝玉、徐辉祖这些年轻人冒头。 蓝玉是个急性子。 听到还有这种好事,也是腾的站了起来,抱拳道:“陛下所言当真?陛下真要在天下各大战事地,给臣等武将立碑?还要将我们这些武将冲锋陷阵的英勇事迹写上去?” 蓝玉有些不敢置信。 朱元璋冷笑道:“咱是皇帝,君无戏言。” “咱说的话还能有假?” “咱大明立国不易,为了打下天下,死伤了多少人,这些人都是跟着咱出生入死的弟兄,也都是为咱拼命的,如今咱得到天下,理应为这些弟兄立碑传书,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的英勇事迹。” “那些文人,这些年,一直鼓吹着,好男不当兵。” “咱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咱大明的好儿郎才当兵,才能当兵,才配当兵,才当得上兵,咱大明的将士,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 “咱不仅要告诉那些文臣,更要告诉天下的百姓,咱不是弱宋,不搞重文轻武那一套。” “咱不仅不搞重文轻武,咱还要重新提起武人的地位。” “武人是替咱大明流血牺牲的,他们值得咱为他们做这么多事,咱不仅现在要这么做,以后还要继续做,咱要的是让大明的百姓记住,咱这个大明,不是元人送来的,而是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咱也要你们记住。” “凡是对我大明有功的将领,咱都不会亏待,咱会让他们名垂青史!” 蓝玉连忙抱拳,激动道:“陛下英明。” 徐辉祖、常茂等人也是激动的起身,高呼陛下圣明。 朱元璋微微一笑,也是颇为得意,只是这股笑容并未持续太久,朱元璋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道:“你们一个个别高兴的太早,咱是不会忘记你们对咱大明立下的功劳,但百姓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你们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就算咱不知道,底下那些百姓还能不知道?” “咱现在倒是想看看,等日后这碑真的立起来。” “咱大明这些将领,有多少人,会得到百姓的认可,又有多少人,会得到百姓唾骂。” 殿内瞬间安静。 不少将领的脸色腾一下变了。 而这些变化,朱元璋是尽收眼底,眼神不由冷上几分。 他这都不用自己调查,这些武将自己就露馅了,他们能骗得了自己,但骗不了被他们欺负的百姓,等真的石碑立起来,百姓对他们的态度好与坏,一览无遗,到时根本就不用他去查。 只是看到底下这么多将领目光闪躲,朱元璋也是满心的无奈。 他之前其实不太信大明的军纪会涣散的这么快的,只是如今,他却不得不信了,要只是蓝玉尚好,毕竟蓝玉是什么性格,他早就知道了,根本不足为怪,但如今就连王弼、朱寿等人,都不敢抬头挺胸,这便说明,他们之中心中有鬼。 朱元璋道:“咱不仅要立碑,还会在天下颁布诏令,将昔日跟随咱一同打仗的老卒,也一并叫过去,咱也让他们亲眼见证一下,自己的名字被刻在石碑上,他们跟着咱,是有意义的。” “咱没有忘记他们。” “也不会忘记。” “咱要你们也记住,你们今日能坐到这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少不了这些人的拼命,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了自己的来时路,不要以为屁股坐到了朝堂,就跟这些老弟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咱大明可不兴忘恩负义的人。” 听到朱元璋的话,不少将领神色更慌张了。 朱元璋直接无视了。 他冷冷道:“咱丑话说在前面,咱大明之前的军队,在民间是什么作风,是怎样的名声,咱希望日后还能那样,咱不希望咱日后回到洪都、回到鄱阳湖,迎接的百姓的骂声。” “骂咱纵兵劫掠,骂咱纵兵扰民!” “咱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咱就告诉你们,在地方的石碑立起来前,将你们私下做的那些破事,都给咱处理干净,把军队该有的军纪给咱提起来,咱希望到时咱带你们过去时,你们一个个都能咱挺直腰杆,堂堂正正的走过去。” “记住了吗?!” ------------ 第四百零二章 立了规矩,再杀! 宴会结束了。 随着朱元璋的离场,武官也陆续离场。 武英殿。 朱标陪在朱元璋身旁,道:“父皇,儿臣不解,父皇为何在宴会时,还要多此一举,不直接让武官改正军纪呢?” 朱元璋呵呵一笑,语重心长道:“老大,这方面你得学,咱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也知道你想咱怎么做,至于咱为什么不那么做,因为咱心里只有想法。” “你觉得咱开这么大的宴会,结果只是冷冷清清的说了两句,让官员自主性规范,根本难以纠正军队之恶风。” 朱标点头。 他的确有这个想法。 他起初都以为父皇举办大宴,就是想在大宴中,给大明这些武官立规矩,结果这场大宴,真就好像只是一场大宴,虽然父皇很多事也说了,但都像是聊家常一样,很难引起武官的警觉,让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去改,他并不是很看好。 朱元璋哈哈一笑,背着手道:“咱是故意这么做的。” “你虽然书读得多,但有的事处理,没有咱会处理,你以为咱这是高举轻放?咱告诉你,这就是驭人之道,咱这次宴会只是给他们画规矩,然后让他们去守规矩,要是咱都已经给他们画了道道,这些人还遵守不了,那咱要认真的立规矩了。” “立了规矩,再犯,咱可就不会留情了。” “谁坏规矩,咱就杀谁!” “这也是驾驭武官跟文官的不同,文官不需要弄那么多的事,咱只需要让他们老老实实去做就行,但武官不一样,武官大多数都是一群糙汉子,没那么多见识,也没那个脑子,让他们一下转过弯,那比登天还难。” “就得先礼后兵。” “先有条不紊的告诉他,什么不能做,让他们自己去遵守,而要是没人遵守,再严肃的去对待,这一而再的提醒,还不听劝,还不识趣的人,就可以死了。” 朱标有些愣神。 他在思索了一下后,也是很快明白过来,朱元璋的用意。 不同的治理天下,有不同的治理方法,若是不懂变通,或者是只知道依葫芦画瓢,是很容易出事的,唯有对症下药,才能把这些人治的服服帖帖,让武官也没有话说。 朱标恭敬的作揖道:“儿臣受教了。” 朱标嗤笑一声,不屑道:“受教?咱看你可没有受教,甚至你就没听进去过,咱之前没少给你说过,你哪次真的听进去了?你也别真把夏之白当个宝,他在咱眼里,跟赤条条一样的,他打的什么主意,咱看的是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觉得夏之白很体贴爱民,也很有仁义之风,肯做事,做实事,还刚正不阿?” 朱标沉默不语。 不知该怎么回答朱元璋。 他倒没觉得夏之白有这么好,但的确感到夏之白跟常人不同,至少他的很多主意想法,让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也给人很大的启发,让他对治理天下,大有改观跟收获。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这个天下,没那么多好人。” “夏之白同样不是。” “咱可以告诉你,夏之白很弑杀,而且比咱的杀性更重,咱可以让你听听他的建议,但咱不喜欢你为他的想法是从,你是咱的长子,未来的大明皇帝,你需要明白,只有你自己做的决定才算数,其他任何人说的,都是别有用心的。” “任何想法,都要有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的收获!” 朱元璋背着手,背对着朱标,也不知是吃了酒,还是兴致来了,竟给朱标多说了几句,朱元璋道:“夏之白这个人杀心很重的,他的这些主意,你要是不仔细斟酌,是会吃大亏的。” “就他提的整顿军纪的事,还有处理地方的恶霸地痞,你可真有想过会死多少人?” 朱标一下哑然。 朱元璋道:“夏之白不知道咱大明缺人?不知道咱大明缺青壮?他知道,但他不在乎的,因为这个天下不是他的,他只想借着你的手,完成他的志向,但这个天下死多少人,大明会损失多少,他会在乎吗?” “呵呵。” “还有南方盐政的事。” “汤和已经回来了,也将南方很多事告诉咱了。” “南方情况并不是怎么乐观。” “很多官员、武将、士绅、豪族、地主等,都或多或少牵涉到走私生意,还有就是土地兼并,他在南方扯着咱的大旗,耀武扬威,好不威风,但咱坐在皇宫里是如坐针毡。” “这些事单一一个不算什么,但要是一统引爆了,哪怕是咱,都得抖三抖。” “南方更不知要死多少人。” 朱标额头汗如雨下。 朱元璋满眼冷漠,漠然道:“这个天下,咱告诉你,除了你自己,谁都信不过,甚至就连咱,有的时候,你都不能信,相信别人,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咱从当年起兵时,就告诉给自己,咱这一辈子要为自己而活。” “咱要你也记住。” “咱这个大明得到不容易,坐稳同样是不容易的。” 朱标连忙道:“儿臣记住了。” “儿臣日后定多加注意,绝不会因一时之快,而犯下大错。” 朱元璋摆手,道:“好了,咱也有些乏了,你就先下去吧,整顿军纪的事,你暂时不要掺和,先让这些武将自己弄一阵,等他们弄出点眉目,或者是实在搞不定时,你再出手。” “为君者,就要身居幕后,审视全局。” 朱标连连点头:“儿臣知道了,儿臣不会卷入进去的,请父皇放心。”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似乎对朱标的话,并不怎么信服。 朱标尴尬的笑了笑,也是主动识趣的退下了。 等朱标走远,朱元璋才叹气一声,道:“孩子大了,有的事,有自己的想法了,但作为太子,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是错的,也是被人裹挟的,你要是看不透这一层,咱就算让你做再多事,跟你其实也关系不大。” “你既然愿意去试试,咱就依你,咱这天下,反正早晚也得交到你手里。” “咱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 第四百零三章 常蓝两家荣辱与共! 常府。 大宴结束。 蓝玉就跟常茂、常升两兄弟回去了。 对于陛下提到的在地方立碑,他们三人还是十分上心的,常茂、常升倒不是很关心自己,他们两人在军中没有立多少功,就算真有他们名字,只怕也是边角,他们真正在意的还是自己父亲‘常遇春’。 蓝玉同样关心自己的姐夫。 坐在大堂。 有侍女送上茶水。 蓝玉大口的喝下,漱了漱口,道:“陛下这立碑的想法一出来,朝中只怕不少武官会心动,而像是冯胜、傅友德这些老将,恐会动心不已,这些人在朝中地位不低,又在军中颇有话语权,我担心,这些人会夸大自己的功绩。” 常升点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主要是父死的太早了,不然岂会担心这些人?” “不过再怎么样,我父毕竟跟陛下还是兄弟,陛下怎么着,也不至于让我父在这些老将之后,只是唯一麻烦的是,这些老将这些年混了不少军功,一定程度上,功业已有超过我父亲的迹象。” “尤其陛下明显有心对纳哈出动兵。” “要是让这两个老将领兵,让他们再得军功,恐真就要骑到我们头上了。” 常升眼神有些阴翳。 身为人子,自然是想为自己的亡父多争取荣誉,只是常遇春毕竟已经死了,再怎么争取,也不可能再上阵立功了,而其他活着的武将,则可以继续建功立业,随着时间过去,他父亲只会越来越边缘化。 而常遇春的地位越高,他们这些子嗣同样会受益。 若是之前,他们还能指望一下太子妃,可惜自己那个妹妹命短,在生老三的时候死了,而原本的皇长孙也英年早逝,眼下殿下虽没立重新立正妃,但朝中一直有官员在鼓吹。 这让常氏倍感压力。 他跟常茂兄弟二人,在打仗上并没有多少天赋,至少跟蓝玉、朱棣相比,丝毫没有优势,唯一的优势,就是过去跟陛下跟殿下走的很近,只是眼下这点亲近,也在不断的减弱。 如今他们常氏已跟蓝玉捆绑在了一起。 只能借助蓝玉的权势,继续维持常氏的荣华,让常氏不至于太过跌落。 蓝玉眼中也闪过一抹戾气,他对这些老将,倒是并没有什么看法,只是并不怎么喜欢,有人压在自己头上,虽然傅友德跟冯胜的确军事能力很强,但他从不认为能超过自己,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大兵团作战的机会。 而这一次。 他很想领兵打仗。 只是以陛下的心思,恐未必会让自己独自领兵,若是当真如此,他就少了很大的立功机会,而作为一个武将,他自然对立碑这些事很有兴趣,谁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后人一直瞻仰? 要知道,即便是现在,都有人歌颂霍去病。 他同样希望自己也能这样。 他这次来,便是想跟常氏商量一下,要不要联合去求见一下太子,让太子替他们张罗一下,让自己领兵,借此来宣扬一下常遇春大将军,同时也为自己立一波军功,只是他虽然莽撞,但并不傻。 这种行为是很危险的。 一旦让太子觉得不满,只怕会让殿下生出厌恶。 因而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同时他也想试探一下殿下的态度,看看殿下对常氏究竟还有多少感情,还是殿下还念旧情,还念着常氏的好,那在殿下的力推下,还有军中不少将领的支持下,他应该能得到这个领兵的资格。 但要是太子殿下感情淡了,他也要为自己多加考虑了。 如今的殿下,越来越亲近文人了。 常茂迟疑了一下道:“不过殿内,陛下说要整顿军纪,这个蓝叔怎么看?” 蓝玉嗤笑一声,根本不放在心上,道:“打仗看那些干嘛?只要能赢,打仗做什么都是对的,要是打不赢,弄再多过场都是虚的,很多时候,所谓的破坏军纪,也是在激励士卒!” 常茂不安道:“侄儿认为不一定。” “以往陛下的确有三令五申,但没有这次这么庄重,我总感觉陛下意有所指,而陛下的心思自来难猜,我认为还是当注意一点为好,至少不能落人口舌。” 蓝玉看了常茂一眼,闷着不吭声了。 常升制止了常茂,道:“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陛下心中,武将的排名,这个很重要,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个头名注定是要名扬天下,乃至是名垂青史的,而有力人选,我还是觉得,只可能是我父跟中山王,其他人功劳或许是不小,但都不太能超过,即便有人想超过,我认为,陛下都不会同意。” “我父冲锋陷阵,先登、夺旗最多。” “杀敌无数,战场之勇猛,慑人胆魄,元军亦闻之胆寒。” “只不过中山王毕竟活得更久,立下的功劳更多,因而还请叔父多替我父向陛下多提提,让我父立碑时,能多照顾一下,让文人稍微能多美言几句。” 只是说到让文人多美言,常升就有点没太多底气。 他父一直不招文人待见。 有说他父弑杀的,也有说他杀降的,还有说他暴戾的,哪怕他父活着的时候,都没少被那些文官指责,如今只怕那些文人会更加肆无忌惮。 蓝玉冷笑道:“放心,常氏的事,就是我蓝玉的事,有我在,那个文官敢嚼舌根,我非把他的舌头拔下来不可,敢说我姐夫坏话,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身子扛不扛得住。” 蓝玉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对文人可向来没什么好感,也不懂什么收敛,凡是招惹他的,他一向都是拳头相向,正因为此,这么多年,已很少听到文官弹劾自己了。 蓝玉也道:“我倒也正好想进宫去见见殿下,到时请殿下替我向陛下多说说,让接下来的打纳哈出跟北元,让我来领兵,不然我们两家就一直太被动了。” 常升点点头,笑道:“理应如此。” “我们常氏跟蓝氏,本就是一体,又岂会分什么彼此?” “自当同进退。” 除了蓝玉、常升等人在思索着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名声,其他武将也在回家后,都私下商量着,毕竟这种留美名的事,没有人能够拒绝,都心神往之。 ------------ 第四百零四章 兴亡匹夫担,享福贵人来! 奉天殿宴会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朝野。 武官振奋,文官不满。 翌日。 一大早,刘三吾便找上了夏之白,想让夏之白跟自己联名上书,奏请陛下,切莫开这不端之门。 夏之白坐在椅子上,颇为诧异的听完,刘三吾振振有词的‘慷慨之言’,无奈道:“刘夫子,你这是何必呢?陛下很早便确立了,大明当文武并济,而今陛下有意提振武将,这按理当支持的。” 刘三吾不苟言笑,肃然道:“老夫不这么认为,纵观历史,崇武就没有什么好处,无非是穷兵黩武,亦或者地方割据,对天下一直都是极大的危害,尤其是唐末,五代十国期间,天下之黑暗,莫过于此,前车之鉴呐,我大明岂能不吸取历史教训?” “夏学士你也算饱读史书之人,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崇武不可取!” 刘三吾态度很坚决,也丝毫不愿松口。 他对武将天然的反感跟抵触。 如今的武将地位本就高于寻常,再提高武将在民间的地位,这岂不是要让那群武夫尾巴翘到天上去?那时候他们这些文臣,恐要夹着尾巴做人了,更有甚者,一旦招惹,就免不了被拳脚相向,这对朝堂岂是好事? 夏之白笑了笑,安抚道:“刘夫子,言重了。” “依我看,这是好事。” “你不说支持,至少不能反对。” 刘三吾吹胡子瞪眼,满眼的不悦,他紧紧的盯着夏之白,狐疑的看了几眼,突然开口道:“夏学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了?不然又岂会为这些武将说话!” 夏之白没有否认,直接点头承认了。 夏之白给刘三吾递了一把椅子,缓缓道:“夫子也是性情中人,才听到一些消息,就在这么火急火燎的找上来,若非在下的确知情一二,不然还真难以招架夫子。” “夫子说的没错。” “朝廷有意提振武人地位的事,我知情,而且不止是知情,更是我向陛下建议的。” “为什么?”刘三吾一脸不敢置信。 武人对国家的危害,夏之白一介书生,不可能不知道的,尤其蓝玉、常茂等人倨傲的样子,更是时不时能看到,朝堂官员见到这几个人,都是避之不及,甚至不少人都私下称这些人为祸害。 现在武人都这么狂妄了,要是地位再高一些,那还了得? 夏之白道:“夫子,你先请坐,我给你慢慢说,此事急是急不来的,等我把道理给夫子说明白了,夫子清楚了其中原委,也就不会再反对了。” “如今武将的地位的确高。” “但以后未必。” “大明的这套体制,一定程度上有效仿前朝的痕迹,而元同样有借鉴宋代的影子,而宋代对武将的压制,夫子应该是清楚的,夫子之所以如此憎恶武将,无非是现在有不少武将嚣张跋扈,不将文官放在眼里,动辄拳脚相向,让朝中官员敢怒不敢言,而这绝大多数原因,其实就一点。” “大明才刚开国。” “这些武将乃大明功勋。” “身份地位天然要比寻常官员高一截。” “等到天下承平,武将的地位,会渐渐回到原来的位置,也会渐渐不如文官,这其实是一种大势,如今之所以要提高武将的影响力,其实不是单纯只为提高武官的地位,而是提高整体士卒在天下的认同感。”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个天下不能一到‘亡’的时候,就匹夫有责,而到‘兴’的时候,就是百姓受累,达官贵人享福,这对那些兢兢业业,本分经生的百姓是不公平的,他们理应得到天下应有的赞誉。” “如今只是为士卒恢复本该有的名声。” “他们之前为天下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不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刘夫子,公是公,私是私。” “两者一定要分清!” 刘三吾沉默。 他听得出夏之白的诚恳。 也听出夏之白是为那些底层士卒发声。 但武人地位的确不能太高,历史上武人地位高,都没有好事。 刘三吾道:“老夫不是是非不清,但武人对天下的危害太大了,而且不好遏制,稍有不慎,便可能危及天下稳定,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岂能不谨慎?” “再则。” “朝廷过去难道没给那些士卒应有的赏赐?” “何必要再多此一举?” 夏之白沉声道:“因为武人被天下污名化太久了,现在去大街上随便拉几个人问,都能说出武人好几个问题,什么暴躁、喜欢劫掠,为人强横,欺压弱小等等,数不胜数,武人中的确有这些坏现象存在,但不能一杆子全打死。” “武人中同样有为人正直的。” “而且在这种舆论的影响下,天下有多少良家子,愿意将自己的子弟送到军中?若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亦或者是朝廷强征,只怕没人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军中,在这种情况下,可不就只会恶性循环了吗?” “唯有品行不端才送到军中,而品行不端又加剧了世人的刻板印象,继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那我大明的军队还能保家卫国吗?” “而想要改变那些兵痞的恶习,就必须整肃军队,吸纳更多的良家子,改变军队现有的风气,夫子作为大明的官员,理应对此事表示支持才对。” “如今朝廷有意扭转这股恶风,又有何不可?” 夏之白望向刘三吾。 刘三吾一下子哑然,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 刘三吾才逼出了一句话:“良家子有这心思,为何不放在读书上,去军队干什么?” “世间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夏之白摇头道:“夫子这岂不是先入为主了?谁又说天下惟有读书高了?不就只有读书人吗?在商人眼中,赚钱最高,在农夫眼中,把地种好才是大本事,在军人眼里,开疆拓土才是功勋,夫子不能因为自己是读书人,就将读书拔的这么高。” “读书当然很重要。” “但天下除了读书,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 “不能太过主观,也当因人而异。” ------------ 第四百零五章 真正的士! 刘三吾道:“话虽如此,但武人太过强势的后果,你可考虑过?” 夏之白摇头,平静道:“武人强势不了。” “为何?”刘三吾蹙眉。 夏之白微微一笑,道:“夫子对昨日宴会上的事,了解的太少了,只听到武人说朝廷要提高武人的地位,却没有听全,朝廷提高武人地位的背景。” 刘三吾眉头一皱,静等着后续。 “朝廷的确要恢复武人的正常名声,但武人这么多年,其实早就被污名化了,原因有很多,我也不去赘述,而想要武人重新赢得世人信任,又谈何容易?仅仅靠立块石碑就能做到?” “那是不现实的。” “百姓都是现实的,武人实际如何,百姓心中有杆秤。” “不会朝廷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的。” “就以夫子最厌恶的蓝玉等武将为例,朝廷说蓝玉等武将性格纯良,只怕这话传出去,都没几个人会信,而想要重新为武人立名,那势必要改掉这些,至少明面上不能让百姓厌恶。” “因而为武人正名的前提,便是要武人自己去做改变,改掉天下人对武人的不好印象。” “而这注定是个长期的过程。” “也意味着。” “对于军队的改造,将是持续性的,军中眼下是有一些害群之马,也有一些居功自傲、目空一切的狂悖之徒,但这些人哪怕只说出名字,百姓都会畏惧如虎,因而朝廷又岂会放任不管?” “本质上这是一次筛选。” “将过去身上沾惹了劣习、恶习作风的武人,从军中剔除出去,保留一些做直事、为人正直的武将,让这些人成为大明军队的代表,从而扭转世人对武人的影响,而且也要不断整肃军纪,让百姓得以真正信服。” “这一批正直的武将才是武人的典范。” “而非现在朝堂这些。” 闻言。 刘三吾心念一动。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夏之白,已渐渐琢磨出一些味道,朝廷这是下了一盘大棋。 通过戴高帽的方式,让武官放松警惕,同时暗中收束武将的行为,让这些武官有苦说不出,因而嘴是在百姓身上,也是这些武官自己答应的,如今自己做不到,又能怪得了谁? 朝廷反倒能借此对武官追责! 这些武官看似被天下吹捧了,但却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至少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的放肆,也不敢随意的欺压弱小、欺压地方百姓,不然就会有损武人的形象,朝廷便能轻易定责。 但同时,那些作风正直的武官,地位的确是提高了。 这又何尝不是个隐患? 文武相亲。 武人朝中势大,势必文人弱势。 而且以前文官还能以品行弹劾武官,日后恐都不行了,反倒会让武官欺到头上,想到这些,刘三吾原本明亮起来的双眸,又很快暗淡了下去,他始终认为,这是不利于朝廷稳定的。 他开口道:“继续用以前那套就不行吗?” 他很不解。 既然天下已给出了办法,为什么还要自以为是去改变呢? 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夏之白深深的看了刘三吾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 夏之白道:“夫子是一位父亲,应当有教育自己的孩子,而今天下的人都存在着一种很荒诞的想法,便是小的时候,要求孩子正直诚实,而在长大后,却又希望他们能迅速学会灵活奸猾。” “书上教做人要方方正正,为人要有良知有坚守。” “这或是教人做人要有底线。” “而长大后教处事圆滑,阿谀奉承,这是保身之道,因为过刚易折,过柔易欺,要懂得内方外圆才能处变不惊,但人是不能一瞬间成长的,这就跟之前的那套以文御武的体系一样。” “对武人严格限制,要他们学会‘温良恭敬让’等,不断的打压武人的地位,压制武人的影响力,甚至是抹黑武人的存在,而等真的到了天下兴亡时,又寄希望让武人站出来,挽救天下,但那时候的武人,又哪还有武人应有的硬气?又有多少人会真把自己的子弟送到军中?” “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过刚易折,过柔易欺,唐及之前是过刚,宋及之后是过柔。” “两者都不好。” “因而需要取一个相对平衡,让武人既能保持原有的武人的形象,又能始终对天下有正向、积极的影响,同时还不会出现武夫作乱,因而纪律军法就成了很大的约束状况。” “如今大明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 “诚然,武人民间名声的扭转,会让很多文人不安,但这些不安,更多来自于他们内心的龌龊,并不是来源于武人本身,若是真的身正,又岂会被影响?古时可还是有将相和的美名传的。” “夫子太注重文人这个身份了。” “有时甚至扭曲到了颠倒黑白、无事生非的地位,而这也是天下很多文人的现状,从不反思自己的问题,只愿意在其他人身上找原因,天下败坏,便是败坏在这里面。” “我支持提高武人的地位。” “因为他们值!” “太平盛世时,是达官贵人的天下,是文人的笔墨丹青,而到国将不国的时候,天下又是老百姓的了,国家兴盛,于民同泽时,匹夫又无份了,而当国家危难需要救难时,达官贵人也好,文人就都不见了,却在背地要求匹夫有责。” “这才是对天下的扭曲。” “如今的大明,只是在拨乱反正。” “将天下堂堂正正的展现在世人面前,让天下任何阶层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这就是意义!!!” 夏之白长身而立,衣袂无风自动。 刘三吾愣在原地,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 刘三吾瘫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叹息着,脸色青一块紫一块,整个人羞愧的无地自容,他被夏之白驳斥的无言以对,也是第一次被说的哑口无言。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他终于明白自己跟夏之白的差别在哪了。 他是文人。 而夏之白是一名真正的‘士’! ------------ 第四百零六章 宜静不宜动! 刘三吾离开了。 并没有带着任何怨念。 甚至还帮夏之白劝回了其他学士,相较外界讨论的热闹朝天,翰林院却诡异的安静如死,这不仅让朝中很多武将惊诧,就连朱元璋都有些意想不到。 他其实都做好翰林学士送上一堆反对奏疏的准备了,结果什么都没有,别说奏疏了,就连讨论之声都鲜少,一度朱元璋都怀疑是不是这个消息没有传到翰林学士耳中。 最终在反复问了几遍后,确定翰林学士早已知情,只是对此并未发表任何看法,朱元璋这才粘着胡子笑了笑。 他倒是少了些麻烦。 翰林学士安静下来,朝中不少文官却没有。 在听到奉天殿那次大宴商议的内容时,很多文官坐不住了,半天时间不到,如雪花般的奏疏,就呈到了朱元璋桌上,而且大有继续增加的迹象,这也导致很多武将对朝中文臣不满。 一时间。 文臣武官是剑拔弩张。 相较于朝会时,文臣武将的争议,私底下,李善长却一直在思索,他并没有参与朝中这场‘闹剧’,一直保持着应有的克制跟安静,作为文臣之首,他其实理应为文臣说话。 只是经过夏之白的提醒,以及朱标的私下暗示,李善长不得不缩起来。 李府。 李善长谢绝任何会客。 他最近的不表态,让很多官员有不满,也有很多官员找上门来,李善长都以身体不适之由,将这些人拦在了门外,对于这场朝堂突然袭来的‘政治风波’,李善长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 只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府中。 李善长的长子李祺已从沿海归来了。 一路奔波,也是满脸沧桑,相较于去时的风光,回来倒显得沉闷。 李善长站在院中,一旁的桃树已泛起了新芽,丝丝嫩青抽芽,从树枝上顽强的冒出,他没有看李祺的请安,淡淡道:“南方的事处理的怎样了?” 李祺恭敬的道:“父亲大人,都已处理妥当。” “没有走漏任何风声,也没让太多人察觉,儿臣谨遵父亲的话,将私下在南方置办的产业,都全部清理了,如今南方除了定远老宅还有一些田产地产,其余的都处理干净了。” 李善长点头。 他叹息一声,淡淡道:“处理干净就好,现在是多事之秋。” “谨慎一点为好。” 李祺笑了笑,有些疑惑,道:“父亲大人,孩儿有些不解,为何父亲会对这些私产这么紧张,朝中那些大臣哪家没有私下置办私产?父亲你还是三公之一,结果家底还不如寻常三品官。” 李善长瞪了李祺一眼,冷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你到现在还不懂?” “陛下不是常人能揣度的,也不是你爹我能揣摩的,尤其是当下,在夏之白的影响下,陛下的观点可谓每日都在变,就连殿下也在跟着变,夏之白这人,是有着大野心的,他图谋的东西很大,而且杀性很大。”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李祺蹙眉,惊异道:“父亲,你是不是有些太看得起夏之白了?他也就一个翰林学士,哪有您说的这么厉害,他要是真厉害,陛下也不会让他去南方,还带上锦衣卫跟信国公,就这,他还担心事情处理不好,还将一些六部官员也带上。” “父亲,你是不是多虑了?” 李善长冷笑一声,自嘲道:“多虑,我倒希望是我多虑了,但前段时间,夏之白已来警告我了,你爹我聪明了一辈子,已不想临老去栽跟头了。” 闻言。 李祺不敢置信道:“父亲,夏之白来警告你?他凭什么?你可是堂堂三公,他一个翰林学士,有什么资格?南方的事,若不是有锦衣卫跟信国公,他能成事?而且要不是父亲你叮嘱,让我三令五申告诫南方官员,南方那些人,哪会那么容易乖乖就范,就这,孩儿离开时,都有官员向我抱怨。” “认为我们断了他们财路。” “而且儿臣一直不明白,父亲你为什么这么忌惮夏之白呢?” “他何德何能啊?” 李祺把心中一直以来的不解问了出来。 他是真想不明白。 夏之白厉害吗? 他承认,是有不俗之处。 但跟自己父亲哪有可比性?自己父亲跟着陛下走南闯北,为陛下出谋划策,大明能立国,他父亲少说也有一成的功绩,要是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就不将其他人放眼里了,结果自己父亲,却一直小心翼翼的,尤其是胡惟庸被杀后,更是战战兢兢,仿佛一下子没了灵光,也一下老了。 李善长脸上的皱褶抖了抖,道:“你父我不是怕他,而是敬他,夏之白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他要是真有那么粗显,你认为他还能活到今天?他的确年纪轻,但政治悟性却不比任何人差。” “朝中很多官员只看重利益。” “夏之白却比他们高一截,而且是高出一大截,他看重的是政治。” “夏之白入朝后,肉眼可见的,朝廷越来越混乱了,不仅是文官开始摸不清脉络,武官同样被耍的团团转,这又岂是什么好现象?越是乱,越是模糊,就意味着天下可能要变盘了。” “夏之白便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他现在在翰林院主导编书,他编的书内容,我有所听闻,很让人毛骨悚然,而如今陛下又开口,意欲提高武人的地位跟影响力,谁又敢说这背后不是夏之白在努力?” “这样的人,谁敢大意?” “你父我是不敢!” “如今的天下,宜静不宜动了。” “不然.恐会有杀身之祸,而且是大杀伐。” 李善长眼中露出一抹恐惧跟害怕。 他这种预感越来越强。 尤其陛下是洪武帝,这近乎没有其他选择,陛下也不会给其他选择,所谓的免死铁券,在陛下眼里,就跟一块破铜烂铁没有任何区别,陛下只要想杀,就一定会死。 他能感知到,平静的朝堂下,已是暗流涌动。 也暗藏杀机!!! ------------ 第四百零七章 蠢如猪! “夏之白有这么厉害?”李祺有些愣神。 李善长没有去解释。 他抬起头,看着抽芽的桃树,淡淡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也给我消停一点,不要到处走动,也不要跟外面的人有太多来往,眼下局势不明,一旦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李祺连忙点头道:“父亲放心,孩儿记住了。” 李善长摇摇头。 他托着手,回了书房。 李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书房。 李祺低声道:“父亲,我在回来时,听说了一些事,便是夏之白很多时候,都去用海路传送信息,弄得地方不少官员怨气滔天,朝廷本就有意禁海,而他这么一弄,就让禁海名存实亡了。” “而且为了维护这条海路,地方官员耗费了很多的心力跟财力。” “南方有些官员,就想让孩儿替父亲传个话,问能不能让父亲向陛下说两句,不要让夏之白在东搞西搞了,劳民伤财不说,还扰的地方官员分心。” “海路?”李善长蹙眉。 李祺点头。 李善长紧紧的看着李祺,李祺低下头,唯恐让李善长看出什么,连忙解释道:“父亲,我可没有收受任何好处,只是父亲你也知道,因为父亲你的一句‘提醒’,让南方很多人损失了不少钱,眼下他们有求,孩儿实在不好拒绝。” “毕竟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顺口一句。” 李善长不置可否,冷声道:“顺口一句?若真是顺口一句,他们自己就上书了,又岂会借你之口,让我去给陛下说?这分明说明他们心中有鬼!” 李祺一愣,不确定道:“这应该不至于吧?” “海路还能有什么名堂,不是说海外还有倭寇这些吗?这也是为了防范倭寇。” 李祺解释了一下。 李善长并不为所动,他沉声道:“朝廷禁海,的确有不想跟倭寇来往的心思,但地方官员禁海,恐未必也是这个心思,他们只怕担心的是,夏之白弄出的海路出海时间不稳定,继而看到海上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李祺脸色陡然一变。 他不安道:“父亲,这不可能吧?” “地方官员有这么大胆子?” 李善长冷哼一声,看着面露惊容的李祺,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他们没有这胆子?他们什么不敢做?地方官员要是不敢,天下又还会有什么空印案、郭桓案?不就是地方官员胆大包天吗?!” “这事你无须再提。” “我不会答应的,也不可能答应。” “地方这些官员,还真把朝廷的官员当傻子?也真把夏之白当傻子?夏之白难道不知道,余杭走水路、陆路都比海路要快,他之所以要弄一条海路,就是故意的。” “他们这是想把你父我往火上烤!” “一旦让陛下觉得,我跟他们暗中有勾结,而且真查到什么东西,你爹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么明显的糊涂事,你也敢答应?”李善长怒目瞪着李祺。 李祺脸色被吓得煞白,不安道:“父亲,孩儿真不知这些。” “孩儿要是知道,这些狗东西打的这个主意,怎么也不可能答应的,父亲,你可一定要相信孩儿啊。” 李善长拂袖,道:“好了,这事不要再提了,也给我烂到肚子里,任何人都不要说,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要是你拿了别人什么好处,也尽快还回去,夏之白既然盯上了,那就很可能,陛下也察觉到了。” “眼下锦衣卫就在南方,你不会以为锦衣卫南下,就是去踏春郊游的?” 李祺连忙道:“孩儿明白。” “孩儿绝不会让此事连累到父亲的。” 李善长叹气一声,道:“你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最近你就老实给我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准去,也别去见其他人了,朝廷的事,已够让我烦心了。” “你还不消停。” “你当真是想气死我不成?” 李祺讪讪的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多喘。 他朝李善长拱了拱手,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李善长坐在椅子上,心情无比的烦躁,朝廷的事,本就让他心神不宁,结果李祺还给他到处惹事沾事,而且他根本不信李祺的话,李祺这么大个人去南方,朝廷怎么可能不知道? 甚至极有可能,李祺在南方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被朝廷查的清清楚楚了。 要是李祺就只是去收尾,他倒是不担心什么,结果李祺还跑去掺和什么海路,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真当陛下提不起刀了? 也真当陛下不敢对自己一家人动人? 之前夏之白提醒自己眼下只能当‘司马懿’或者‘李斯’,他其实还是有些不服的,但现在见到李祺这蠢货,却是越发感到自己日后不妙,他就算再怎么提防,也保不齐这些蠢货不会给自己惹祸。 李善长也有些恼火。 他自诩有智有谋,怎么生的儿子,一个个就这么蠢? 别人把火坑都摆在那里,还非要往里面跳,生怕不能把自己拖下去。 “蠢货。” “我李善长一世英名啊,怎么就生了这么蠢的儿子?”李善长仰天长啸,眼中满是悲愤跟不甘,可惜最终一切的不甘,都化为一道长长的叹息。 不甘也好,愤懑也罢。 他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只能咬牙接受。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总不能真就见死不救。 只是这么一来,留给他的余地就越来越小了,甚至于,李善长很悲观的认为,自己日后恐还要被夏之白牵着鼻子走了,因为现在夏之白明显跟陛下是一条道上的。 李善长垂下头,神色有些落寞。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椅子把手上,久久的沉默着。 在李善长保持沉默的这段时间,在大明各大战役的途径地,为参战的将士立碑的事,最终还是落定了,任凭朝中文臣怎么反对、怎么提意见,都没能改变朱元璋的心思。 随着朝廷拨款的下发,一切开始有条不紊的推进。 武将也难得齐心。 陆续有人派出自家子弟前去监督。 随着修建的日渐推进,此事最终再无异议。 ------------ 第四百零八章 花花轿子才能众人抬! 正月十五。 朝廷近期都无事发生。 而在天下都风平浪静之时,刘三吾听到夏之白的想法,却惊得揪掉了下巴上的胡须。 刘三吾望着夏之白,难掩瞳孔里的惊慌,手足无措道:“夏学士,事以密成,军国大事不可谋于外也,你这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想将朝廷大政公布于众?” 刘三吾忧心忡忡。 经过上次的事,他跟夏之白的关系,缓和了不少,甚至在听过夏之白的一些话后,对夏之白也有了全新的认识,也开始配合夏之白做事,只是这次夏之白说的话,实在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太疯狂了。 竟然想将朝廷的一些政事公布于众。 还不是一次两次,更是想通过翰林院的名义,在天下开设一刊报纸,将朝廷定下的一些政策,以每一周为界限集中公布出去,这可是‘涉密’了,朝廷之事,焉能这么轻易公之于众? 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会让陛下怎么想? 让百官知道了,百官作何感想? 他甚至都不用想,定然会遭到百官攻讦,弹劾夏之白的奏疏,更会如雪花般不断,这个想法太疯狂了,哪怕他已清楚夏之白是何等胆大妄为,听到这个主意,依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夏之白给刘三吾搬了一个椅子,让刘三吾先坐下,道:“这事没有那么麻烦,事以密成,的确是对的,但朝廷很多政策本就要公布出去,只是过去只通过官员之口转述到地方,而这无疑就给了地方官员欺上瞒下的空间。” “我等翰林学士,食君禄,自替君分忧解难。” “将这些本该如实告知百姓的政策,通过文人笔墨,详尽切实的告诉下去,岂不是能极大避免地方官员舞弊的空间?这对天下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我等翰林学士,本就志向高远,也理应为天下谋划。” “至于那些要紧事,自不会公布出去,但一些关系到地方百姓的政策变动,还有一些新政,则可以提前告诉百姓,让百姓有个心理准备,此事,在我看来,正是我们文人该做的事。” 夏之白并不气馁。 他知道自己提出开设报刊的事,对刘三吾的冲击很大,但在他看来,眼下时机已经成熟了,天下从来都不缺舞文弄墨的人,但却是有太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文人了,若是不将这些害群之马,从天下的舆论场驱赶出去,天下的风气就好不了。 舆论的高地,朝廷不占领,就会被别人占领。 这是不该被容许的。 刘三吾怔怔的看着夏之白,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翰林学士是储才立传的,不是去当个传话筒的,而且这一定程度,已是越权了,抢占了一部分官员的权利,这还不引得翰林院成为众矢之的? 刘三吾摇头,劝说道:“我知道你心是好的,但有的事,不能这么想当然,朝廷对于政策的颁布,一直都有一套自己的规章,岂是我们能专权擅改的?而且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在为自身树敌?让负责相关事宜的官员生出不满,那岂不是会引起朝廷纷争,此事断然不可。” “夏大学士,听老夫一句劝,莫要做不该做的事。” “我等只是翰林学士,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了,强行插足其他事,不仅得不到朝廷赏识,更可能会为自身招来祸事。” 刘三吾苦口婆心的劝说起来。 他还是不希望夏之白因一时冲动害了自己。 “刘夫子,你说的这些担忧,我都有考虑过,但我等文人,一生所求,不就是为天下发声吗?以天下为己任吗?陛下在朝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天下已出现了多少次贪墨大案,陛下杀得人少了吗?” “为了斧正天下的不良风气,陛下颁布了《大诰》、《大诰续编》等书籍。” “这些书不少都是夫子写的序,其中便深刻的写着‘斯上下之本,臣民之至宝,发布天下,务必家家有之,敢有不敬而不收者,非吾治化之民,迁居化令归,的不虚不’。” “夫子在书中写的明白,怎么到了做实事时,却一下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这岂是文人作风?” “不过夫子也看得出来,陛下颁布的《大诰》,起到的效果微乎甚微。” “主要原因,还是朝廷颁布下去的政策,经过层层传递,早已失真,地方官员借着自身权势,在地方一手遮天,甚至是随意颠倒黑白、歪曲事实,而百姓因为不知情,只能忍受。” “朝廷不能做事不管了!” “不然任由地方官员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大明迟早会步入元的后尘,夫子作为大明臣子,理应为国分忧,为国解难。” “虽然我也知道,报刊的存在,会得罪很大一批官员,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他们真的正直无私,绝不会对此有太多怨言,唯有那些有私下举措的人,才会惴惴不安,唯恐让百姓知道了真相,让他们没办法再轻易剥削压榨百姓。” “还让他们无形担了风险。” 刘三吾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但有的事,想想就行了,真的执行下来,注定是艰难的。 天下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事实’,也没有太多人在乎‘真相’,绝大多数人在乎的只是朝廷颁布的‘诏令’,只要朝廷有颁布下来‘诏令’,那最终的解释权在地方官员手中,夏之白这横插一手,可是直接让自己站在了天下绝大多数官员的对立面。 水至清则无鱼。 百官又岂会许夏之白一人是清官? 他以前也不懂这个道理,但后面在朝堂待久了,也渐渐明悟了这个为官道理。 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 一个人跟大多数人为敌,注定是走不远的。 他之前之所以对夏之白这么有意见,就是因为夏之白做的那些,独独显得夏之白他一人能,却是将他们都给踩了下去,这让当时自以为领悟了为官道理的刘三吾,心中如何忍得住气? 现在夏之白又开始了。 ------------ 第四百零九章 报刊:给有才之人的机会! “陛下知道吗?” 刘三吾虚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夏之白。 他对这个回答很迫切。 作为臣子,他并没有夏之白这么大的胆子,也早已失去了冒险的能力,唯有谨遵上命,若是陛下不准,他也绝不会答应,哪怕夏之白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答应。 他不敢以身试险。 “报纸初版定下后,会先给陛下过目。”夏之白微笑。 刘三吾重重的坐了下去。 他就知道,夏之白依旧选择了自作主张,并没有提前禀告给陛下,这种‘先斩后奏’是十分危险的事,哪怕夏之白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那就是陛下没有同意,老夫也不会同意。”刘三吾沉思了一下,直接拒绝了,“你的想法很好,但并没有多少操作性,且不说编一份报纸需要多久时间,需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就算是传播,也顶多在京城里,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折腾来折腾去,只是白白浪费力气。” “也只会将你推向更多人的对立面。” “何必呢?” 刘三吾看向夏之白,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他是老了。 也的确没有了年轻时的朝气跟冲劲,但他就算是年轻时,也从来没有夏之白这么胆大妄为过,也绝不会有以一己之力去撼动整个天下现有制度的想法。 “尝试不是坏事,若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天下的噩梦。”夏之白负手而立,淡淡道:“我从进入朝堂开始,便旨在改变天下既有的格局,如今只是在一步步的推进。” “夫子担心的,无非是群臣攻讦。” “但百官的攻讦,我其实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的确有很强大的实力,在朝堂、在地方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只是夫子看了这么多书,却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什么问题?”刘三吾蹙眉。 夏之白微笑着道:“天下每次改革,都是权利的再分配,如今天下的权利,基本集中在朝堂六部手中,以目前六部官员的数量,其实是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权利集中的,因而越集中,反而越发挥不出作用。” “但若是朝廷有了其他的势力出现,情况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翰林院过去算是智囊一类。” “若是参与进报社,便会成为朝廷的喉舌,这的确对翰林院学士地位是一个极大的加强,但同时也会形成新的利益集团,而这个利益集团本身就跟旧有的利益集团是冲突的。” “所以夫子担心的有些过了。” “因为我提出的这些事,究其根本,就是权势的再分配。” “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得利者不会甘于将到手的权利拱手让出的,而好不容易成为既得利益者,同样不会,因而最终不会演变成孤军奋战,而是一个利益集团,跟另一个利益集团的攻讦,不过以目前的六部情况,这种情况是不足为惧的。” “六部已经明显不合时宜了。” “天下的进程中,对于官员的职业性、专业性越来越强,而六部的官员职能太过笼统,也太过宽泛,看似将官员的能力发挥最大化,其实反而限制了官员的能动性,因而拆分六部,也将是一个必然的事。” “陛下通过胡惟庸案,已近乎是明牌的废除了丞相制。” “而今六部尚书中,吏、户两部尚书依旧空缺,而且迟迟没有补人,这又何尝不是陛下的一个尝试?” 闻言。 刘三吾愣了一下。 拆分六部,这同样是他之前根本没想过的事,但听夏之白这么一说,却感觉有几分道理,因为六部的权利太集中了,也太大了,哪怕是陛下都忌惮户部、吏部,因而拆分六部,将六部官署拆为多个官署,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随即。 刘三吾又察觉到了不对。 这一切都是按照夏之白的想法去推断的。 陛下自开国以来,就奉行的小政府,也一直提倡缩减官员数量,而要是拆分六部,岂不意味着朝廷的官员数,将会大幅提升,朝廷官员增加了,地方官员同样要增加,这无疑会增加大量的财政支出。 这是大明支撑不起的。 刘三吾沉声道:“这只是你的个人之见,不当数的,我作为翰林院的老学士,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翰林院拖入到这种政治旋涡中,稍有不慎,便会将院中其他的翰林学士引入死路。” “我需要对他们负责。” 刘三吾言语真诚,也很率直。 若他只代表自己一人,他倒是敢狠心跟夏之白去试一试,但夏之白是想鼓动整个翰林院,这就是刘三吾不愿接受的了,他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自然是不在乎这些,但其他学士呢? 他们还正年轻,风华正茂,岂能早早喋血于此? 夏之白并不意外。 刘三吾大体就是一个趋于保守的人。 尤其是上了年纪,更是不愿轻易涉险,但他却有自己的办法。 夏之白笑着道:“夫子,不用这么着急拒绝,翰林院作为储才之地,如何才能让陛下知晓才能呢?定然是通过文墨,而能让翰林学士舞文弄墨的,大多又是朝廷急需解决的事,或者是陛下询问的事,但夫子也知道,能入陛下眼的文章少之又少,能闻于陛下之耳的学士同样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翰林学士是没这个机会的。” “报刊就不一样。” “他上面会有一个撰稿人!” “撰写文章的学士名,都会写在上面,既然时政不能发表,那做一下时评,总是可行的吧?” “发表自己的见解看法,不涉及什么隐秘之事,好坏都在个人。” “到时我将这些时评,简单的归纳收集一下,整理成册,一并呈上去,我相信翰林院、国子监不少学士、学子都会乐意去编纂文章的。” “再有才华,若无施展的机会,也只能暗叹怀才不遇。” “我眼下便给这些有才华的人一个机会!” 刘三吾怔怔的望着夏之白。 他无奈的叹气一声,夏之白已做出了决定,再劝说也无意义了,而且他也不认为,其他翰林学士、国子监生,能抵抗得住这个诱惑。 夏之白太懂‘投其所好’了! ------------ 第四百一十章 担心的是报纸坏了他们事! 三日后。 天色刚蒙蒙亮。 朱标就被人给唤醒了。 朱标眯着眼,语气不善道:“怎么了?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殿外的侍女低声道:“回殿下,刚才朴公公来传话,称陛下让殿下去武英殿一趟。” 朱标双眼猛地睁大,原本的睡意,一下子消退了。 他让侍女给自己更衣,随后便坐着朴狗儿驶来的马车,朝武英殿驶去。 坐在马车里,朱标眉头紧皱,却是不知父皇这么早叫自己是何事。 难道是北疆出事了? 朱标在心头暗暗猜测,能让陛下这么急切的,在他的印象中,也只有北方的边患了,只是现在才一月,南京的树枝尚才有刚刚抽芽的迹象,北方可还是大雪封山,道路阻隔,就算纳哈出有心南下,也没办法进行大规模行军。 但要是不是北疆出事,还能是什么事呢? 朱标又在心头想了其他的可能,但最终都为他一一否定了。 想罢。 朱标也懒得多想,去到宫里,自然就知道了,他也是催促了一下车夫,让马车走快点。 一刻钟上下。 朱标就到了武英殿外。 进入殿内,朱元璋披着一件外套,发须略显潦草,并没有怎么修整,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双目紧紧盯着手中的一份奏疏,朱标撇了眼奏疏,恭敬的作揖行礼。 随后不安的问道:“父皇可是北方出事了?” 朱元璋抬头,微笑着道:“北方无事,就纳哈出那胆子,咱就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休想主动对咱动手,而且东北那边天寒地冻,咱又具有地险,他没可能南下的。” “那父皇急匆匆召见儿臣是做什么?”朱标暗松口气,同样也一脸不解,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朱元璋的近前。 朱元璋没有解释。 只是将手中奏疏放下,将手抓起了下方一份写的满满当当的‘纸’,随手递给了朱标。 朱标不敢怠慢,连忙伸手接过。 朱元璋道:“看吧,这个夏之白又给咱出鬼点子了。” 朱标眉头一挑,目光却一直放在手中的大长纸上,上面的文字不大,比寻常的撰文都要小上三分,但就是这么长的纸里面,却是密密麻麻堆满了文字,而且仅他一眼望去的,就有不下五篇文章。 而且上面署名的人名,绝大多数他都不认识,但又感觉似曾耳闻。 朱标将‘长纸’完全展开,站在原地,仔细的看了起来,他看的很快,浅尝辄止,扫了个囫囵吞枣,就将这份‘长纸’给放下了,眼中的迷惑之色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郁了。 他茫然的看向朱元璋,道:“父皇,儿臣有些没明白。” 朱元璋哈哈一笑,拍了拍朱标的肩膀,道:“别说你最开始没看明白,咱一开始也没看明白,咱还是看着夏之白这份介绍奏疏,咱才明白,他在给咱讲什么东西。” 朱元璋将手中的这份奏疏递了过去。 朱标再次接过。 他把‘长纸’放在一旁,将奏疏认真的看了起来,奏疏的内容很简短,字数很少,但三言两语,朱标就看明白了,夏之白呈上的东西名为‘报纸’。 用来报道朝廷颁布的政令,还有就是官方的时政解析。 只不过夏之白的想法,明显不是归纳整理,而是有着更大的野心,他想将这份‘报纸’印发下去,流入到民间,让民间的百姓也能看到朝廷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百姓对朝政政策有个更直观的理解。 朱标眉头紧皱,沉思了一下,凝重道:“儿臣认为,这似乎是一个办法,从夏之白的奏疏上看,夏之白认为,朝廷颁布政令到地方,经过太多道‘手’了,在一级级官员解释下,很多政令不仅是失真,而是扭曲了。” “简而言之,中间环节太多。” “上下存在信息差!” “而这给了很多心怀不轨的官员欺上瞒下的机会,而他弄出的‘报纸’,就是想减少中间环节,以官方的形式,将朝廷的政令广而告之,直接不经地方官府,由朝廷通告出去。” “而且还不止是发公告,还要附上翰林学士对政策的解析看法,让百姓能更好的理解政策走向。”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朱标点头。 在最初的茫然后,他也是彻底明白过来,这些报纸真正的作用。 朱标又笑着道:“夏之白考虑的倒是很周全,不仅考虑到了朝廷为此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还想到这些报纸主要的销售对象是文人,以及一些识字的人,这些人大多都有一定家底,所以不用直接发,而是需要用钱买。” “这样一来,朝廷的负担,倒是小了不少。”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话虽如此,不过咱让朴狗儿去查了,办报纸的事,翰林院自身都不同意。” “为什么?” 朱元璋冷笑一声,道:“还能有什么,因为这事以前是礼部的事,翰林院那些学士,哪有胆子去招惹礼部的人?儒家不是最讲‘礼’吗?这种事他们不敢做,哪怕夏之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依旧没说服刘三吾、方孝孺他们。” “这就是咱大明的书生啊。” “真让他们做事的时候,一个个都推三阻四,唯恐得罪了人,但要是真有什么好事时,又唯恐落下了自己,依咱看哪,这些书生其实不是怕,而是觉得朝廷政令通过这种形式发下去,会得罪很多地方官员,他们一个个都只顾自己,根本就没有为朝廷考虑过。” 朱元璋满眼不屑。 刘三吾这些学士的心思,他一眼就看穿了。 那是什么怕得罪礼部,要是真怕得罪,以前也不会死命弹劾了。 归根到底,还是他们来自地方,跟地方不少官员有联系,甚至还承过这些人的恩情,而朝廷这么一弄,却是会让地方原本晦暗不明的政治态势,一下明朗起来,尤其是让很多地方识字的文人书生知道了很多‘真相’,这无疑就坏了事。 这些学士真正担心的是这! 朱标冷笑一声道:“那儿臣更认为,这报刊非办不可了。” ------------ 第四百一十一章 杀念! 朱元璋看着朱标,满意的笑了起来。 朱元璋道:“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咱觉得夏之白想的还不够。” 朱标蹙眉:“不够?还有哪里不够?” 他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朱元璋将朱标手里的‘长纸’拿了过来,随手指了指上面的人名,道:“看到上面那一个个名字了吗?” 朱标点头。 这些名字他自然看到了。 朱元璋道:“他们都是翰林院学士,还有一些是国子生,夏之白的奏疏里倒是写了,他准备让翰林院跟国子监共同负责编纂,而后统一整理,再择日将内容印刷出来,不过咱认为不够,翰林院跟国子监的这些人,咱过去也认为他们值得一用,只是最近咱越来越觉得,这些人很多名不副实。” “这些人的确读了很多书,引经据典,讲起道理来,那是头头是道,但真让他们做些事,却一个个都左右为难,亦或者是捉襟见肘,这种人咱瞧不上。” “咱会依夏之白说的,让翰林院跟国子监的人编写。” “但后续咱还要另设一个官署,去接收来自民间的看法,让民间的文人书生,可以对翰林院跟国子监写的这些文章做自己的看法见解,咱要的不只是一个向下的渠道,咱同样也要开辟一个向上的渠道。” “咱既要民间听得到朝廷的声音,也要咱自己听得到百姓的呼声。” “咱之前其实一直很担心,担心咱朱家子孙,长期待在宫里,不懂民间疾苦,不体百姓艰难,但从这份报纸上,咱看到了解决的办法,既然这报纸能将朝廷的政策,跨过地方官府告诉给地方,那同样也能将地方的声音,收集整理起来,呈到咱面前,没有了中间那层层官府,咱可就能听到很多大实话了。” 朱标一愣。 随即也深感父皇英明。 朱元璋冷笑道:“不仅如此,咱其实骨子里一直都不喜欢这些读书人,自以为书读得多,就觉得自己都是对的,而且这些书生极其容易拉帮结派、私下勾结串联,咱倒是不怕,咱却担心咱的后世子孙,没有这个辨别能力。” “要是这些文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岂不是成了傀儡皇帝。” “咱是绝不容许的。” “而且咱大明的这些政策,就夏之白提出来的,基本都是问题重重,但咱当初立国时,这些政策提出来时,朝堂上下又有多少人反对?又有多少人提出不同意见?” “所以咱觉得夏之白的想法好。” “好就好在能让更多人各抒己见,能够让这么多人说话,道理总是越辩越明的,而咱又给加了一层保险,让地方的文人士人也能给朝廷上书,那咱对这些政策的利害,就能看的更清了。” “也不用担心被这些人蛊骗了!” 朱元璋咧嘴笑了起来,眼神十分的得意。 夏之白想法很好,但想的不够多,也不够全面。 既然要开信息门路,那就要彻头彻尾一点,不能只管往下,却不管向上,这是没有道理的。 既然要切断地方官员对朝廷政令的‘假传’、‘传假’,那同样也当减少地方官员对真正‘民意’、‘民情’的阻拦,让朝廷能有机会听到真正的底层声音。 朱标若有所思。 随即,朱标迟疑道:“父皇的想法,儿臣倒是理解,只是儿臣为何感觉可操作性不高,一来,地方的文人、士人,就算有心向朝廷上书,但想把这些书函送到朝廷手中,也是十分困难的。” “二来,这些报纸目前只能在京城发行,稍微远一点就不太支持了。” “而且儿臣还担心,这些书函会被人截!” 朱标的担心不无道理。 地方官员靠着信息差,在地方只手遮天,岂会甘心让地方的士人坏了事,自然会对这些书函进行围追堵截。 朱元璋冷冷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 作为从地方摸爬滚打上来的,朱元璋对地方官员能做出的事是心知肚明,那些贪官污吏,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只会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会容许有人向朝廷上书,哪怕只是送到‘翰林院’跟‘国子监’的报社。 朱元璋将手中报纸放下,道:“标儿,你还记得以前,夏之白在前往北方前,除了说要在北方开设盐厂,还说了什么吗?” 朱标眉头一皱,仔细想了想,也是眼睛一亮。 “夏之白还提过拆分驿站。” “一部分为官用,一部分改为民用。” “如今这套体系,已在北方渐渐推行,效果还是不错,虽然现在北方的走商、经商的人不算多,但朝廷通过收这种‘路税’,还是收到了一笔不菲的钱。” “父皇的意思是将这个方法推行到整个天下?” 朱元璋漠然的摇了摇头,道:“这哪是咱的想法,这分明是夏之白的心思,不然他也不用在奏疏里,专门提一句了,他的这点小心思咱又怎么会看不穿。” “驿站不归地方官员管理,统一由户部下的官署负责。” “朝廷直接管理。” “不经地方,也不受地方控制。” “这样一来,就算地方有人写信什么的,地方官员也难查出,也没有权力去查,这个夏之白,心思很活络,一边叫嚣着要给地方官员放权,一边又在暗搓搓的收地方官员的权,同时不断给朝廷增加‘控制权’。” “他的这些想法,咱都是后知后觉。” 朱元璋虚眯着眼,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夏之白之前提到的很多事,他其实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也没当回事,因为乍一听,就没什么太大意义,但两年下来,夏之白的各种想法,却渐渐串到了一起。 他甚至感觉一切都在夏之白的计划之中。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这让朱元璋心中莫名感到了一阵胆寒跟不安。 他很讨厌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事。 尤其这些事,只是不受自己控制,却受别人控制,这更是让朱元璋心中忌讳如深,他一度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在朱标没来之前,他其实已动了杀念。 他想杀了夏之白!!!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千年未有之变局! 二月二,龙抬头。 经过漫长的隆冬时节,天气终于彻底放晴了。 碧阳高照,照的人暖暖的。 京都大道。 却是有不少的士人聚集。 在几天前,京都大道的路上就传出一些消息,便是以后每隔一周,这边都会发行一份‘周报’,用来时评当下的朝廷政策,而谈论的撰文者多为翰林学士,甚至还有一些朝廷大臣。 这个消息一出,瞬间引得城中震动。 不少士人、文人纷纷意动,在各种打探消息下,的确被证实了,这也让很多文人彻底兴奋起来,作为文人墨客,谁不喜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谁又不希望自己能对朝廷政策多一些了解? 莫说这可是朝堂最新的政策,哪怕只能初窥一下朝堂的大治方向,这对很多士人都是大有裨益的。 因而天刚放亮。 京都大道就再度热闹起来。 街头巷尾不时有穿着儒生服饰的书生,三两成群,站在街上等待着一间新开的‘报社’,这些书生穿着还算是朴素,而有一些家境阔绰的,早早便去到了一旁的邸店、酒楼、茶楼了,也早就有随从去替他们在店外等候。 在一间清幽的靠窗酒楼里,几名衣着光鲜的少年,正倚着窗户,翘首望着下面的门店。 朱植扫了眼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啧啧称奇道:“桂哥,现在也太热闹了,我怎么听人说,以前这条街还是条破烂街,但现在一看,这都快比宫里一些地方都好了。” 朱桂神秘一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夏之白也不住在这边啊?这次我们奉大哥的吩咐,来这边看一下‘新纸’的情况,你们可别到处乱跑,要是让大哥知道了,以后准不会让我们再出宫了。” 朱植、朱橞脸色露出一抹惧色,也是有些怕这位大哥,虽然平日朱标很好说话,但毕竟是老大,他们还是骨子里有些发怵,尤其朱标还掌握着他们进出宫的权利,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要是以后都出不了,那可就实在太没趣了。 几人缩了缩脖子,连忙的摇了摇头。 朱桂哈哈一笑,道:“倒也用不着这么紧张,这座酒楼,三楼都给我们给包下来了,坐在上面,下面发生什么,我们看的是一清二楚,等四周这些文吏把情况记录好后,我就带你们在城里好好转转。” “真的?”朱植一脸惊喜。 朱桂佯装拉下脸,道:“我至于骗你们吗?” “我告诉你们,宫外可比宫里有趣多了,那秦淮河,杨柳依依,乘舟踏歌,宫外还有很多好吃的,有的东西味道比宫里还好,还有很多好玩的玩意。” 朱桂如今也只有十三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也根本藏不住什么话。 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宫外事都说了出来。 说着,脸上还露出一抹憨笑。 朱桂的话,可是勾起了朱植等人极大的兴趣,几人眼中都放出了光,原本趴在窗台望着下面的人,突然也感觉没那么有趣了,心里更希望那报纸能早点出来,这样他们就能痛快出去玩了。 至于让文吏留在这,他们偷偷跑出去。 他们还没这么大胆子。 要是被大哥知道,一定会被责罚,要是被父皇知道,那更是少不了一顿抽,他们可是实实在在对父皇怕的要死,平时见一面大气都不敢多喘,尤其是检查学业时,更是战战兢兢。 朱橞对这些没太大兴趣。 他依旧靠在窗台,望着下面热闹的人群,好奇道:“桂哥,这报纸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引得这么多人来看,还让大哥都这么重视?” 朱桂收回心神,撇了眼下方,撇嘴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把宫里的事,写出来给民间看,让民间的百姓能看看,朝廷最近又做了什么,又要做什么,朝廷颁布这些政令,意欲何为,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反正大概就这样,我也没拿到报纸,就听给我授课的翰林学士说了几句。” 朱桂倒是没有藏私,把知情的都说出来了。 朱橞目光一动。 朱橞小脑袋动了动,对夏之白这‘翰林学士’更加好奇了,他这两年听到太多有关这个人的消息了,这人不仅时常惹的自己父皇生气,也没少让自己大哥怄气,结果大哥对这人还挺尊敬的。 不过他更好奇的,还是夏之白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 与朱桂、朱橞等人一同等待的,还有很多的文人、士人,不过在巳时刚至,那间刚装修的‘报社’就将门板卸下了,本就拥挤的街道,这时又再度沸腾起来。 报社开门。 在简单介绍了一番后,便报出了报纸的报价。 价格是偏贵的。 一份报纸足足要‘十文’之巨。 到场的文人、士人,能自己掏钱买一份的,数量并不多,这也成了不少士人显摆的点,不时有士人一脸激昂的高声喊‘给我来一份’,‘让我先买’之类。 四周一片热闹景象。 随着报纸的不断销售,挤在店门口的人少了许多。 不少人拥簇着有报纸的人,等着这人看完报纸,能借给他们借阅一下,也有一些文人,直接在附近的茶楼,点了一杯热茶,来上几张小饼,开始对这份‘新问世’的报纸研究起来。 “黄帝纪年4084年.” 看到这个陌生的纪年,很多人都有些恍惚。 也带着几分迷茫。 今年不是洪武二十年吗? 这上面怎么还弄出了个黄帝纪年? 一些文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迟疑了好一阵,才继续往下面看去,后面的内容恢复了正常,开始变成了他们想看的‘政策简析’,其中还大致提到了一些颁行政策。 但其中绝大多数内容,却是讲的‘整合天下、弥合南北’,还有便是一些有关军队的事。 真正让他们感兴趣的很少。 不过当他们看到最后一篇文章时,却是不由瞳孔微缩,原本失望的眼神,一下变得澄澈起来,整个人也焕发了精神,这篇文章不是别人写的,正是夏之白。 文章名为:《千年未有之变局》!!! ------------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天下三嬗,事繁变众! “天下三嬗,事繁变众。”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内,号令三嬗,自三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盖秦、汉间为天地一大变局!” “秦之前,天下为封建,秦之后为统一帝国。” “秦之前是贵族制社会,秦以后是官僚制社会,而若是将目光聚集在战国秦汉之际,便会发现,尽管前后判若两个时代,变动之际却是一个各种新旧因素杂糅的时代。” “天下的最终一统,本质上是在新旧因素,交织冲突的推动下完成的。” “宋元明亦处于同种境地。” “宋之时,天下文化经济鼎盛至极,而宋代之前,华夏文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外来的冲击,不是被同化,就是被消灭。” “然元之后,天下就有了变化。” “蒙古人入主中原。” “神州陆沉!” “天下之变局由此开始,长期以来华夏中心主义思想所形成的兲朝上国,天子和四夷的观念,经过蒙宋一战的战争洗礼,得到了巨大的冲击,而宋代推崇的儒家治国理念,也第一次面临到了真正的考验。” “儒家文明下的华夏政治,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同时采取内圣外王的方式,内以修圣人之德,外以行王道之政,来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不难看出,这种方式立足于人的主观世界,着眼是个人道德素养的高低,而对此华夏数千年来,无数先贤都进行了千百次的讨论,与之相对应的儒学也一直在发生变化。” “从春秋、战国时期的显学,到汉武帝时期被确立为官方学说,再到魏、晋推崇玄学,抛弃儒学,以及是唐代的佛学,直至宋代儒学才再度展露头角,形成了理学。” “而南宋理学确立为官方思想,不到百年,天下沉沦。” “神州陆沉之沉痛,时至今日,依旧没能彻底走出阴影,而今天下又渐盛‘心学’,然经过数千年的讨论对于人主观世界的研究,儒生早已达到了极致,但是与之相匹配的客观天下,却没有如火如荼的发展。” “华夏脱离世界太久了。” “华夏文明自诞生以来,东、南为海洋所阻隔,西面为山脉和沙漠,客观上限制了华夏跟外部世界的交流,然终其元代一朝,华夏之士人依旧没能从‘天朝上国’的美梦中清醒,也鲜少真正的去认识天下。” “放眼朝廷,中国官服,全不知外国之政事,又不询问考求,故至今中国仍不知海外世界。” “对于番人,从来都认为是通商。” “自夸为:‘中国之物,番人最重者,无若茶于大黄,非此二物,则病胀而不治。’” “对于互市,乃外夷不获已于中国,非中国不获已于外夷。” “军事同样错判。” “知火器,却不擅火器,知海战,却不善海战,自以为‘腿足裹缠,结束严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无能为,是其强非不可制也’‘又或谓夷登陆则技穷’。” “昔日俯首称臣,唯唯诺诺之倭人,已连年犯境,北上蒙古更是已入主过天下,然时至今日,天下却依旧给不出办法,贼人之心不死,华夏故土难安,如今大明千秋鼎盛,但华夏之地,已有积贫积弱之象。” “经年之后,神州危旦,已有征兆。” “宋元数百年,儒生依旧没能给天下一个解决之法,反倒是开始捂着耳朵,装作视而不见,对天下的客观规律熟视无睹,天下已然处在一个‘变’的边缘。” “不进则退!!!” “教条框架下,对于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事物,都会以一种鄙夷的心态去对待,在剧烈的社会变动下,依旧不思进取,不思悔改,仍死守着死板陈旧的所谓正统观念。” “只知应坚持国家大义,却不知如何捍卫这种国家大义,最终大义也不可保,流为空谈。” “天下士人需睁眼看世界,修正自己对天下的认知跟看法。” “.” 望着这篇长篇累牍的文章,很多看完文章的士人,都是齐齐沉默了,眼中带着几分迷茫跟慌乱,这篇文章所写的内容,跟他们以往受到的教训截然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 这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一丝茫然。 这篇文章的内容很简单,便是指责儒家之学,自汉代之后,就已跟不上天下的脚步,即便勉强跟上,最终却害的宋鼎盛败亡的结果,所谓变局,首当其冲要变的是‘儒学’! 是他们从小学习的经史子集。 也有一些士人很敏锐的察觉到,夏之白特意提了下‘秦汉’的用意。 无他,太快了。 自夏商周三代,国祚可谓绵长,而自秦始皇横扫一切后,后世朝代更迭大大加快,短命王朝更是比比皆是,最长的两汉相加也不过是四百年出头。 而真正的原因,其实夏之白也说了。 便是武力! 而这是齐桓公称霸之后,就已渐渐凸显出来的道理,在周代中后期,‘道德’其实就已经彻底让位于‘武力’了,只不过随着大一统王朝的建立,文人对道德的自我标榜,试图继续压制‘武力’,而在宋代达到了顶峰,然随着蒙古人的野蛮冲锋,儒生构建出的以文御武被彻底击溃。 儒家兜售的这套体系再度破产。 只要还有武力,道德就只能屈居次席,而儒学自上次失败之后,便选择将自己耳朵盖起来,开始了掩耳盗铃,以为只要自己闭关锁国,就无人会发现自己,也就不会引起外界注意,但就如夏之白所说的,外界对华夏的窥视,从来没有停止过,装作没看见,只是在自欺欺人。 落后就要挨打。 而现在天下的治国理念,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这就是真正要‘变’的点! 秦一统天下,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武力已压过了所谓‘道德’,而天下发展上千年,却又走回了老路,只不过在蒙古人的冲击下,这个被历史不断规训的结果,再度为世人唤醒,也被夏之白重新说了出来。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哪有陛下的看法? 报纸中的‘求变’一词,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大街小巷,来往旅人、商户,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只是对于这个‘变’,大多人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感觉一些离自己很远,即便那份报纸上写了什么‘秦汉’、‘宋元’,也依旧离他们是远的。 唯有城中的文人有些骚动。 秦淮河。 杨柳依依,绿枝抽条。 在沿河的一间茶楼中,几名戴着儒冠的文人,对这个‘变局’有不同的见解。 任亨泰靠窗而坐,不沾阳春露水的手掌,压在一份满是墨香的报纸上,对于身旁几人的见解,却是有不同意见,道:“天下还是变的好,就如夏学士在上面写的,中国早在秦统一六国之后,就已经进入到一股‘思变’的大潮大浪之中,因而仅仅百年上下,天下就从旧时的周礼封建,步入到了后面的帝国。” “秦创造了中央集权制度,扫清了过去顽固的‘封建势力’,使得天下所有人都必须生活在统一的制度下,也强迫所有人生活在一套共同的政治体制下,而汉朝数代帝王的经营,又给这个脆弱的制度,添上了以皇权为首制定的法律和社会道德行事。” “这个变化是很快的。” “只是百年。” “以我等偶然读到的历史,却是能很明显的感知到,秦汉跟之前的周,已判若是两个不同的社会,这么割裂,又如此剧烈的变动,天下已发生过了。” 吴谦蹙眉,对此有不同看法。 他凝声道:“我对此却是有不同见解。” “自科举以来,朝廷官员必用科甲正途者,为其读孔孟之书,学尧舜之道,若非正途科甲人员习为机巧之事,又籍升途,银两以诱之,是重名利而轻气节,无气节安望其有事功?” “天不变,道亦不同。” 吴谦掷地有声,话语铿锵。 他们都是来自各地的廪膳生,也都志在来年的科举,只不过听闻京城要发行报纸,便不约而同都过来了,又恰逢其会,聚在了一起,便直接就报纸上的‘变’,议论了起来。 卓敬附和道:“自古以来,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因,在人心而不在技巧。” “夏学士自入朝之后,多有狂悖之言,也多次语出惊人,而今报纸之言,也不例外,我曾有过听闻,夏学士对当今天下的‘士’颇有不满,如今这篇文章,却是证明了这点。” 任亨泰蹙眉。 他悠然道:“文章是文章,岂能先入为主?” “以我之见,诸位恐都是朝廷官员钦点,前来负责研读相关‘教材’的,又何必这么重伤?变与不变,其根本还是在文章里,文章说的很明白,如今的天下体制,并不能应对‘暴力’,经过上千年的精进,在人文领域,中国早已登峰至极,然同样是文章中写的。” “客观条件并不满足。” “天下并非只有大明,东海有倭寇,南洋有吕宋诸国,北有残元,西有生番,都对大明虎视眈眈,在我看来,夏学士的想法很直白,大明如今不够强,若是能强到将四海彻底囊括其中,或许中国这上千年酝酿的文化体制,便能再无阻碍的施展,但就目前而言,朝廷还做不到威服四海,震慑八荒。” 任亨泰据实而言。 他对卓敬、吴谦说的不是很感冒。 太过迂腐跟守旧了。 作为湖广出身的文人,他曾亲历过天下动荡,对此事深有体会,也深刻的明白,国家强大才是一切的根基,而今天下的风气,却向着‘唯心’去了,根本不考虑客观事实,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是认同夏之白的观点。 认为大明当积极进取,至少不能屈居一隅之地,当积极派出人手去了解周边,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哪怕周边发生了什么变动,朝廷也能积极的做出反应,而非是一味的沉迷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中,认为蒙古入主天下只是偶然,华夏依旧是天下的中央之国,万国之国,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想法。 这时。 人群中一个不到二十出头的青年,却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陛下对‘变’是持什么态度?” 闻言。 朝中一众士人脸色微变,心中莫名一慌,脑袋朝四周望去,似在寻出声之人。 解缙并没有躲藏,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他朝四周的学士一礼,身姿放的相较很低,道:“在下解缙,江西吉安府人士,这次同样是奉朝廷之命北上,观摩翰林教材的。” 解缙虽年轻,却并不怯场。 场中一众士人目光打量在解缙身上,解缙的年岁明显不大,甚至可能都不满二十,身形并不高大,有些干瘦,双眼却很有神,态度也不卑不亢。 吴谦冷声道:“这位小兄弟,既得赏识,也当清楚,莫要随意揣测上意。” 解缙点头,道:“多谢兄台提醒,只是在下并非在揣测上意,只是方才听几位争辩,却是想告诉列位,陛下其实已表明了一定的态度。” “哦?何时表露的。”卓敬有些好奇。 解缙走到几人近前,将桌上一份报纸高高的举起,高声道:“这份报纸便是证据。” “报纸?” “报纸上面没有写陛下的观点吧?” “是啊,我没有看到,难道我们都看漏了?” “.” 解缙的话一出,瞬间引起一众惊疑,更有一些士人,连忙翻看起了这份报纸,只是在仔细看了几遍后,却依旧没有发现其中有半句关涉到陛下的言论,不由引起的众人不满。 只是没等其他人发怒,任亨泰却大笑起来。 任亨泰笑着道:“小兄弟,你说的倒是没错,陛下的确给出了态度。” 说完,任亨泰还将目光看向了前面争辩的吴谦、卓敬几人,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跟得意,他如今也大致猜到了,同被朝廷征召来的,恐都是准备来年科举的人,也都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如今见几人吃瘪,心中自是大快。 更重要的是。 他认为自己已占得先机。 因为他跟陛下眼下持着同一看法。 ------------ 第四百一十五章 务实才是今后的根本! 吴谦、卓敬都是聪颖之人,当即明白了过来,脸色一下变了。 不过聪明人注定不多,更多人还是一头雾水。 就连在角落饶有兴致看戏的朱桂几人都一脸茫然,他们同样看了看这份报纸,没看到上面有父皇的言论,因而下意识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侍从。 侍从尴尬的笑了笑。 他本就没读过多少书,连报纸上的字都识不全,哪里能看得出来,道:“王公子,小的不识字,不知道报纸上写了什么,望公子恕罪。” 朱桂撇撇嘴,也觉得好像是的。 连他都看不出来,这些不识字的侍从,又哪里看得出来? 不由得,几兄弟都将目光投向了前面几人,不过看的更多的还是解缙跟为首的任亨泰,其他人都没看出来,就这两人看出来,这就足见这两人的不凡。 至少,在他们看来,是比其他人厉害。 朱桂道:“你们把这两人记下,到时告诉给大哥。” “是。” 原本还有些骚动的人群,见任亨泰突然大笑,以及卓敬、吴谦突然黑了脸,哪怕再没有眼力见,也都明白了,这份报纸上的确暗含着陛下的态度。 秉持着这个观点,不少人再度看了起来。 终于瞧出了一些端倪。 陛下的态度,不在内容中,而在报纸上! 有人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这是翰林院编的报纸,又是第一版报纸,一定是经陛下或者殿下过目的,而陛下跟殿下既然准许这份报纸公开发行,那其实就已经反应了陛下的态度。” “陛下对夏学士的‘求变’,不能说是支持,至少是不反对。” 其他人也后知后觉。 唯有吴谦跟卓敬的脸更黑了。 解缙神色很平静,并没有显露得意,拱手道:“在下非是想炫耀什么,只是想说明一点,陛下对‘变’并非持有反对看法,而我们中大多数人来京,都是为了去翰林院看新编的教材,从中其实已能品出一些端倪。” “朝廷对当下的风气人文是有看法的。” “不然不会花费这么大力气,又是为天下归纳整理统一的教材,又是在京城颁布时政相关的报纸,又何尝不是希望我等大明士人能敞开胸襟,去积极面对波澜壮阔的天下。” “道不变,天下不变。” “非也。” “道一直在变,不变的只有腐朽跟没落。” “在下不敢妄议陛下,但却是对夏学士有所了解,夏学士自科举之后,便一直致力于各种新兴事物,据我所知的,已有广为天下认同的‘蒸汽机’,还有‘棉袄’,在北方更有官私分明的邮局,而今又冒出了‘报纸’,还有‘新的统一教材’,就在下的粗鄙眼光看来,夏学士一直在推陈出新。” “在积极的将天下引领向好的一面,改善民生,让天下真正归于以人为本。” “而非是沦为空谈!” “务实才是天下该有的态度。” 任亨泰抚掌称赞道:“解老弟说的没错,务实才是根本,你们中很多人太过务虚了,读了太多书,看似是满腔道理,却实则是大而无当,对人的主观世界研究太深,却是没有深入体察到天下人情,天下的真正情况,纸上谈兵、高谈阔论,看似说的有理,实质一窍不通。” “我等读书是为致仕天下。” “而今夏学士将天下长久的立足问题抛了出来,我等本应该静心凝神,好好的去研究如何解决,而非是互相攻讦,甚至直接对这些看法反对,这岂非是本末倒置?倒因为果?” 任亨泰不断摇头。 他倒是对桌敬几人没太多看法,只是有些倚老卖老的,还是心中略有不快。 他们都是这几年冒出的才人,都有才华在身,也自认不输给他人,又岂会甘于为人‘倚老卖老’?若是当真有理,他倒也认,但直接说一堆‘自以为是’的话,他却是不惯着。 何况还是他占优。 “任兄,你的意思?朝廷有意求变?”有士人开口询问。 任亨泰再度摇头,笑着道:“朝廷有无求变之心,恐只有朝堂官员才知道,我也不敢妄加揣测,但陛下的务实之心,早已天下皆知,不务实,而只务在言语,注定难得朝廷器重。” “不过从最近朝廷的变化来看,的确已有风向变动之嫌。” “朝廷有意将我等士子征召到朝廷,恐也是有意试探我等态度,以及借这些新编教材,来试探我等对天下之看法。” 解缙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开口道:“我倒是有不同看法。” “朝廷是有求变之心的,至少陛下是不喜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更喜欢做一些务实的事,而这未尝不是对我等应届科举考生的一个要求,唯有务实,为天下做实事,或许才能在天下站稳脚跟,也当要成为我等士人的立足根基。” 解缙很敢于说出自己的看法。 并不轻易避讳。 一旁的士人若有所思。 务实,这两字,陛下从大明开国,就一直在念,只是效果实际并不好,如今只算是‘旧事重提’,但有夏之白这珠玉在前,日后再有人想随意糊弄,恐也会变得艰难了。 是好是坏,因人而异。 只是楼上不少士人却下意识远离了卓敬跟吴谦两人,两人以己之私,揣度朝廷之公心,已然是触了一些眉头,何况任亨泰跟解缙说的很清楚,这份报纸,未尝不是朝廷对他们的考验。 公私要分明! 卓敬跟吴谦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心中却是暗暗焦急。 一时不察,却是犯了大错,虽只是无心之言,但就看听者有没有意了,而且其他人都没说,独独他们几人说了,这无疑会拉低他们在朝廷的印象。 寻常倒也无事,但若是科举高中,参加殿试,保不齐就有人‘旧事重提’,到时他们就太吃亏了。 只是话已说出口,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想收回也是没法。 只能吃下这一计暗亏。 但心中却是对解缙、任亨泰生出了怨意,若非两人,他们又岂会落得众矢之的?又岂会掉入这般深坑? ------------ 第四百一十六章 考校之心! 报纸的事很快在城中传遍。 不过相较于绝大多数市民,只有读书人更为关心。 在知晓这篇‘变文’后,读书人对此是褒贬不一,有一批人对此是嗤之以鼻,而有些人则是深以为然,城中接连数日都掀起了一番讨论之风。 只是并未讨论出什么结果。 反倒让反对跟赞成的划分出了明显的界限。 赞成的多为年轻人,对这边求变是极有认同感,只是认同的边际又不相同,有的认为当在儒家经义的结构下,对天下做一些改正,而有的认为天下当来一场‘大破大立’‘破旧立新’,还有更激进的,认为当强势的征服四夷,让天下之土,都为大明之疆土,然后再统一行教化,再以儒家育人。 反对的多为中年有成的读书人。 他们不喜变。 更安于现状,对夏之白的观点是极尽反对,认为是狂悖之言,更是祸国之言,殃民之言,这是乱语,当对夏之白论罪,这批人尤其以朝中文臣跟部分翰林学士为首。 还有很大部分御史。 因而在这份报纸问世不到两天内,朱元璋的宽敞的书桌上,就收到了百官递上的不下百份的弹劾奏疏,不少人直接将夏之白打为了乱臣,更有甚者,直接说夏之白是元人安插在朝廷的细作。 只不过这些弹劾书都为朱元璋压下了。 夏之白的这篇文章,的确在士人间引起了很大轰动,让不少读书人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不过相较于外界的纷纷扰扰,朝堂大部分官员,其实都保持了缄默,并没有对此发出太多声音,尤其是以李善长为首的文官,更是惜字如金,仿佛对外面议论的沸沸扬扬的事,丝毫不知情。 与此同时。 在简单的碰面后,吴谦、任亨泰、解缙等人被朱标召见了。 东宫的偏殿。 朱桂、朱植等王爷已将当日在一些茶楼的听闻见闻,一一的汇报给了朱标,不过对于朱桂他们说的消息,朱标并没有太多兴趣,反倒是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几人。 朱桂等人低垂着头,目光闪烁,不敢跟朱标对视。 显然是有些心虚。 朱标冷笑道:“你们一个个还真是够好样的,孤看你们在宫中乏闷,又恰好冬雪融化,让你们出宫走一走,结果你们倒好,正事没怎么做,烟花柳巷倒是一个没落,还豪掷千金,怎么,宫中这么多宫女还不够你们看?非要去沾这些风尘女子?” 朱桂几人小脸涨得通红。 但都不敢吭声。 他们只是听说那里是京城最好玩的,心头一时好奇就去了,并没有真在那里做什么,至于什么豪掷千金,完全是假的,只是被哄得飘飘然,送出了几枚贴身玉佩。 不过这些他们自不敢开口。 见一个个不吭声,朱标既无奈又无语。 一个个不学好,也不知是谁跑去给他们说的这些,出了城,心不在焉的,满心思都想往秦淮河跑,就听了几首曲,看了几场舞,差点把自己的身份全抖落出去了,关键还私下讨论要让父皇日后赏赐几个。 他听到都不由一阵脸黑。 良久。 朱桂才颤巍巍道:“大哥,这不能全怪我们,是你让我们去看那些读书人的,我们就跟着他们过去了,我们当时哪知道他们会去那边啊,见有人进去了,这才跟着进去” 朱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标狠狠的瞪了一眼。 朱标道:“这次的事就算了,要是敢再有下一次,就莫怪我将这些告诉父皇了。” 朱桂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一脸感激道:“多谢大哥,下次绝对不会了,这次真的是意外,还是大哥对我们最好。” 朱标甩手道:“少在这拍马屁,小小年纪不学好,该读书的时候,把心思放在读书上,等几天我会去抽习你们的功课,还有翰林院送过去的那些教材,你们看的如何了?” 朱标佯怒了一下,就问起了教材的事。 见朱标没有再追问出城的事,几人暗松口气,朱植连忙道:“教材我们都看了,还是挺简单的,很多东西早就学过了,不过里面学的东西有些多,像是‘数学’‘杂学’之类的,很多夫子都不太懂,每次都要花很多心思去研究,不过我们也问了,里面讲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对的。” “就我而言,比以前的学着轻松。” 朱植发表了自己观点。 以前的那些识字教材,全是长篇大论,各种圣人文章,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就轻松多了,还有什么杂文,学起来看起来都比之前的有意思,除了数学跟杂学,这两个比之前的更复杂,也更繁琐,一些概念更是让人不明所以,不过就连教他们书的夫子都不懂,他们也没太当回事。 朱标点头。 他也看过所谓的‘数学’跟‘杂学’,的确是很新奇,数学还好一点,但相对后面才开始棘手,主要还是那些杂学,感觉很多概念很抽象,比如一个简单的‘力’,‘热’等,他大体知道是什么,但夏之白竟试图用一些式子来归纳总结,这种方式,其实引得翰林院很多人不满,只是这么久过去,却无人能证伪。 这也让朱标啧啧称奇。 他并不清楚夏之白弄这些有什么用,也不知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因而让自己这些弟弟先去学学,到时就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了。 朱标道:“以后得认真学。” “这套教材是翰林学士,集天下群英书籍,编纂而成,堪称是一套奇书,里面的很多内容,就连我都一知半解,甚至还有我都看不明白的,你们要是能把这些全学会了,或许能比夏之白还厉害。” 朱桂几人连连点头,也都拍着胸口,说一定会好好学。 朱标勉励了几声,就让他们回去了。 他其实没有太多责怪的心思,年轻好奇,谁都有过,只是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不然败坏了皇家名声,还有便是学坏了,这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作为长兄,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弟弟们能出息一点。 不说有太大才干,至少不能跟老二老三他们,一样的混账混不吝! 等朱桂等人走远,朱标收回心思,问道:“任亨泰他们来了吧?” 朱标的贴身宦官道:“回殿下,都来了,现在都在另一间偏殿等着。” 朱标点头,迈步走去。 ------------ 第四百一十七章 解缙,我大明的神童! 召见任亨泰等人,朱标并未叫夏之白。 甚至都没有知会过。 这是他临时起意的,还是夏之白之前提醒了自己,要他去找一些自己能用的人,至于朝廷这些官员子弟,朱标自是不太喜欢,因而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两年在地方显名的读书人。 洪武十八年科举后。 天下又冒出不少青年才俊。 像是解缙,就曾被茹太素推荐,还有卓敬原本上届科举都要参加,不知发生了什么,没有参加了,这一次,他也一并叫来了,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从这些书生中,挑选一批能为他所用的、能做实事的人。 至于找这些人看翰林院编的书,只是随便找的征召理由。 他也没想过让夏之白去见这些人。 夏之白的名气太大了,需要压一压。 这是他跟陛下的共同看法。 如今天下很多事,或多或少背后都有夏之白的影子,要是夏之白又参与到他的人员选拔,只怕夏之白在朝堂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这是朱标也忌惮的,夏之白太聪明了,看事也太过尖锐跟犀利,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并不怎么能舒服,哪怕这个人或许是自己的盟友。 至于让这些士人发表对报纸的看法,其实都是顺手之事。 他也想借此看看,这些士人是什么心思,是不是真有那个胆子跟心思,他其实也走在了‘求变’的路上,自然是希望能跟随自己的,都是一群‘志同道合’的臣子,不然全是刘三吾这般迂腐守旧的臣子,他用着实在是心烦。 东宫右室偏殿。 数十名士人齐聚一堂,眉宇间满是激动跟喜悦。 为太子召见,这是他们之前很多人不敢想的事,尤其他们绝大多数名声不算显,也就在当地有点微名,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也传不到殿下耳中,但殿下却知道他们,还将他们征召入京,这又如何不让他们激动跟感激? 只不过经前两日的报纸一事,解缙跟任亨泰,却是率先占了先机。 哪怕进殿后,并没有人对座次有要求,他们也依旧下意识将最前方的位置,让给了这两人,一方面是两人前面的确出了风头,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两人替他们在前面试试情况。 解缙跟任亨泰丝毫不谦让。 直接坐了下来。 唯有吴谦跟卓敬脸一直不好看。 一步错,步步错,两天前的事,让他们在很多士人心中,名声落地了,哪怕他们有意挽回,也无济于事,而且留给他们挽回的时间太少了,不到两日,殿下就召见了,即便再有心想成为堂上客,也只能迫于无奈坐到末端。 望着解缙两人春风得意,他们心中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他们自认自己并不比解缙跟任亨泰的学问差,只是因一时口无遮拦,犯了一些‘忌讳’,这才不得不收敛锋芒,不得不屈居次席,但他们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认为殿下若是真考校学问,定然能重新博得殿下的信任。 论学识,他们绝不弱于人! 偏殿并没有太多声音,皇宫还是太肃穆了,他们心有敬畏,并不敢有造次,只是心中都在暗暗思索,想着殿下等会要考校他们什么,以便提前做好准备,博得殿下赏识。 他们这两日已统一了意见。 太子有求变之心。 不论是太子多次为夏之白说话,还是鼎力支持夏之白的建议,都是在‘求变’,因而他们认为只要抓住这个关键,就很有可能博得殿下的赏识,继而扶摇直上。 解缙等人并未等多久。 “殿下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众人心神一凛,连忙恭敬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袂,毕恭毕敬的恭迎起来。 朱标面带微笑,缓缓迈入殿内。 在一阵激动欣喜的欢呼下,朱标落座在主座上,他望着下面的几十名士人,满意的点点头,这些人都是他冬天两个多月,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他认为的可用之才,不过究竟能不能为自己所用,还需要一番考校。 正如夏之白说的。 他要的是能替他做实事的人! 朱标道:“无须这么多礼,孤听闻你们都是地方的有名有才有能之人,朝中更有不少官员替孤引荐,恰逢孤的确有一些用人要求,因而便自作主张,将诸位召集过来,事情唐突,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任亨泰道:“殿下客气了。” “我等为大明子民,殿下有事,我等自当鼎力相助,何来唐突一词?” “殿下尽管吩咐,我等定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朱标哈哈一笑,看着眼前这方正模样,已猜到了这人是谁,笑着道:“任亨泰,湖广襄阳人,曾以荐赴应天以监生中式,廷试条对详博,以天下为己任,孤可有说错?” 闻言。 任亨泰面色一喜,他实在没有想到,殿下竟然知道自己,而且还对自己了解这么多,心下也不由生出感动,激动道:“草民何德何能能为殿下记住,草民正是任亨泰。” 朱标点头,又望向了一旁的青年,看到如此青年模样,朱标也有些恍神,因为这人年纪似比夏之白还年轻,而这般年轻的人,他这次只征召来一人。 朱标道:“解缙。” “你可是我大明大名鼎鼎的神通。” “二岁能认字,四岁能成诗,六岁能写文,年纪轻轻就已经遍览儒家经典,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几年朝中不少官员都有向孤举荐你,你很不错。” 朱标打量着解缙,对解缙颇为满意。 他需要这样的天才。 解缙脸色微红,连忙道:“乡人谬赞,实不敢当。” “无须这么谦虚,孤相信你是有真才实学的。”朱标笑着道,随后他将目光移向后面的人,如数家珍般,将到场的士人之名一一点了出来,无一出错。 这更是赢得了全场众人的感激跟感动。 这可是大明太子啊,竟知晓他们的名讳,还知晓他们的琐事,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震惊,而这又何尝不说明了,殿下对他们是青睐有加,不然何以花这么多心思去记住他们? 众人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 请假一天,牙疼! 腮帮子已经肿大一圈了,真特么疼。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可行试点!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一番热聊之后,不少士人已服服帖帖,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见时机成熟,朱标不再多言,开门见山道:“两天前,报纸发行,诸位其实都有看到过吧?孤想听一听,你们对相关之事的看法跟意见。” 朱标并没有完全说透。 不过他相信,若真是聪明人,应当能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求变! 事到如今,无论是他自己想的,还是被夏之白裹挟的,他其实都已踏上了‘求变’之路。 这一点朱标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就像夏之白说的,朝堂愿意去跟着做的官员,并不多,他就算想做一些事,最终下来未必真是按照自己的心思在做。 而他并不喜只听从夏之白一人之变。 若是有会更多人涉足其中,这对朱标而言,无疑是更有选择的。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必须要各处都放一点。 这道理,他懂得。 一语落下,原本心潮澎湃的众人,一下冷静下来不少,任亨泰挑眉,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嘴角掠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场‘变文’,终究还是跟殿下有着关系。 殿下是支持‘变’的。 吴谦、卓敬脸色变了又变,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积石,让他们顿感呼吸不畅,但两人也是反应灵活的人,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至少面上没有再露出太多表情。 在其他人怯怯不敢言时,卓敬抢先开口了。 卓敬起身道:“启禀殿下,两日前的报纸,在下有幸见过,依殿下之见,说的可是那篇‘变文’?” 卓敬挑眉,紧张的注视着朱标。 朱标呷了一口茶,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示意他继续。 卓敬心头一跳,闪过一抹惊慌,紧紧的看着朱标,并不认为自己猜错了,又继续咬牙道:“那篇文章,初看之下,在下其实并不喜,认为多有狂悖之言,而且相较于天下之势,太过激进跟疯狂了。” “然这两日细细端详后,又发觉似有一些道理。” “天下唯一不变的是变!” “变化横亘古今。” “纵观历史,有朝代因‘变’强,也有因‘变’弱,变本身其实并不怎么可怕,关键的是朝什么方向变,又带着什么目的,以及想变成何样,若是以天下为重的变,以求真务实为方向,以为天下开太平去变,这种变化,或许才是一个王朝真正鼎盛长久之根基。” “在下眼下是认可这种务实之变的。” “就实而言,最近两年,天下的盐政在不断推陈出新,地方的道路也在不断改善,百姓其实已渐渐安定,也给与了天下一个慢慢求变、寻变的契机。” “在下以为,求真之变,务实之变,是天下渴求之变化。” “朝廷可沿着这个方向去前进。” 卓敬朝朱标恭敬一礼,缓缓的回到自己原位。 他的心中并不平静。 这一番话,他其实早就准备了,既然前两天错了,如今自要去纠错,他没有那么固执,更不会太高看自己,这个天下错只能是臣子、臣民错,朝廷、陛下还有殿下是不会错的。 既然错了,就当及时改正,以免错上加错。 至于被其他人奚落,他根本不在乎,大丈夫能屈能伸,相较于自己日后的仕途,及时的‘迷途知返’,未尝不是对的,总比明知死路一条,还固执己见为好。 听到卓敬的话,吴谦脸一下变了。 他没有想到卓敬这么没原则,之前还信誓旦旦说着,绝不会轻易改变观点,结果转头就是另外一幅说辞,而且还抢在他前面,这让吴谦心中别提多难受了。 吴谦也连忙道:“殿下,草民亦有同感。” “变化本身无好坏,真正决定好坏的,只在于朝什么方向变,而大明自来推崇务实,因而大明求变,也只会朝着务实的方向变,从这几年天下的情况看,这种变化是有利于天下的,也是实实在在为天下百姓谋了福祉。” “只是变化需一步一个脚印,且不能好高骛远,不然很容易偏离方向。” “.” 吴谦同样不甘落后。 将自己的心中想法一一吐尽。 他跟卓敬打的是同样的心思,必须及早扭转在殿下心中的印象,不能让殿下真以为他们‘保守、迂腐’,殿下可是大明太子,天下未来的继承者,若是不能跟上陛下的思路,哪怕就算科举高中,又岂能有广阔的仕途? 他们自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何况因殿下而改变主意,这又有什么问题? 见卓敬跟吴谦急忙表态,不少士人暗暗摇头,带着几分奚落、几分嘲笑,这两人倒是会见风使舵,一见局势不好,就立即调转方向,速度倒是快的惊人。 让他们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解缙冷淡的看了两人两眼,倒是没有太多看法,缓缓道:“殿下,求变是不能草率的,也不能随意就变,需要提前规划好,也要提前布置,以便于在‘变中保持不变’,从而让变化始终处于可控范围。” “就如之前的盐政一般,北方进展顺利,也并无波澜,而一旦落到南方,立即就引起了各种事端,让朝廷也应接不暇,虽是无心之举,但的确为天下带来了不少隐患,这还只是较为可控的变化,若是朝廷没有制定好详细规章,就贸然上马一些事,只怕对天下的影响会更大。” “因而草民认为,当以积极的心态去求变,以小心求证的方式去践行。” “甚至于” “可以圈定少数地方,作为一些试点,去探寻有的事可行不可行,若是可行,再进一步推广,若是出现了不好的事,就当及时制止,以便问题扩大化。” 解缙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 对于‘求变’有着很深的自己理解,也一直在因时而变,因而相较于吴谦、卓敬的‘套话’,解缙的话,明显更有深意,也更让人有所思考。 解缙的话,让朱标眼前一亮。 他要的就是有自己独立思考的才人。 朱标露出一抹笑。 ------------ 第四百一十九章 野心在滋长! 解缙的话,让很多人一惊。 不少人之前对解缙是并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无他。 解缙太年轻了。 也就二十岁,他们谁人不是二十好几,甚至像是卓敬,都快四十了,自不会把解缙放心上,就算是上次在茶楼初露锋芒,也只是认为年轻人有着一股莽劲,比较推崇夏之白,仅此而已。 但今天,解缙的话,让他们彻底改观了。 解缙并非盲从,而是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简单的标新立异。 不少人心中暗暗警醒。 不敢再小瞧这位年轻的才俊。 哪怕是任亨泰,都面露异色,多看了解缙几眼,但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解缙的确有些自己的想法,但这些想法还是太过粗显了,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方向。 任亨泰道:“殿下,在下亦有一些想法。” “说。”朱标温和着道。 任亨泰道:“就如前面卓士人所说,大明的求变当在务实上,这种务实却不能只存在于表面,而当落实在实际上,更需要对务实做出分层分级,不能因务实而务。” “大明当下最要紧之事是解民生计。” “民以食为天。” “若是光顾着‘求变’,光顾着弄一些锦上添花之举,却不固本培元,在保障民生上下功夫,再多的变化,都是鲜花着锦,很快就凋零,先提高农业才是重中之重。” “唯有农事发达,百姓安定,能吃的起饭,才有心思跟余力,去做更多的事。” “不然任何‘变’都是无用的。” “也都是白折腾。” 任亨泰的话,说的有些重。 他也知道说的有些重,但他是从地方上来的,亲历过民生疾苦,深知读书人不能忘本,更不能为了所谓仕途,就枉顾事实,睁眼说瞎话,没有根基的变化,都是无源之水,或许初时的确能弄出不少政绩,但热闹之后,多半是一地鸡毛,而且很大可能会动摇地方百姓生计。 这是他不愿接受的。 因而哪怕有些冲动、有些冒犯,他依旧将自己的想法如实道出。 他相信。 殿下不会因此怪罪。 也相信殿下是真有着爱民之心的。 闻言。 其他人纷纷侧目。 吴谦跟卓敬冷哼一声,脸色已越发难看,相较于他们的发言,无论是解缙还是任亨泰,都明显更有主见更有想法,这一比较,却是将他们给彻底比了下去,尤其是这个任亨泰,更是狡诈,明知殿下体恤爱民,还投其所好,当真是城府极深。 解缙看向任亨泰,若有所思。 他的确有些考虑不周,也有些片面了。 任亨泰说的在理,不能枉顾民生,变化也要根据实际来,要是偏离了实际情况,强行求变,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很有可能产生更恶劣的结果。 解缙点头。 眼神带着几分敬重。 朱标嘴角的笑容更盛了,任亨泰也是个人才,相较于解缙的青涩,任亨泰无疑更加成熟稳重,即便是有求变之心,也不会贸然轻举妄动,而是会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更不会轻易心急,这种人用着才能放心。 也不容易出事。 其他人倒也不是没有优点。 只是相较于解缙跟任亨泰没有那么出彩。 他其实不太喜欢太过激进。 太过激进很容易控制不住,作为掌权者,这种不受控的事,是要极力避免的,而解缙跟任亨泰的观点,都是正合他意,也都切实的让朱标认为是可用的。 其他士人见状,陆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跟见解。 甚至不乏有激进、另辟蹊径的。 即便是朱标,听完,也是感觉耳目一新。 在场的都是饱读之士,都是地方的名士,才识很高,又一直在地方生活,很多观点都很朴实跟切实,跟朝堂很多官员的想法是有明显不同的,也让朱标对地方的实际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场见面朱标很满意。 任亨泰等士人同样很满意。 因为朱标给他们的观感很好,基本不对他们的想法做限制,也不轻易否定,还会认真的给与回应,而且的确很务实,也很注重民生,这让众人都心有激动,认为天下出了个圣太子,大明将会再出明君。 在一番热闹的谈论下,东宫偏殿渐渐安静下来。 任亨泰等士人已陆续离开。 朱标坐在书房,手中翻阅着,文吏记下的会面笔记,看着上面地方士人提出的观点,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果然如夏之白说的一样,天下不是缺少有用的实在办法,而是缺少发现的眼睛。” “若是真给了机会,自会有人往上爬。” “孤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求变’,这些人沿着这个方向,却是提出了不下十种切实可行的办法,相反大明的臣子,在面对这些情况时,却显得束手束脚,拘谨得多了。” “不敢言,不能言,怕说错!” 朱标摇头。 他将手中笔记放下。 他已渐渐明悟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好处了,相较于朝堂那些追求‘和光同尘’的官员,这些新冒头的士人,无疑更有冲劲跟活力,而且更容易控制,稍微笼络,便是满怀感激,比朝臣要好太多了。 朱标吩咐,把这份笔记送到陛下那。 让陛下过目。 等把一切事吩咐完,朱标按着太阳穴,似想到了一些事,轻声道:“夏之白啊夏之白,你这是在将孤一步步引向你设下的圈套吗?不过孤还真的有些拒绝不了。” 他能感觉到。 自己其实又掉入到了夏之白的想法。 因为自己冒出的这些想法,无一例外,都是之前夏之白提到过的。 只不过当时他很警惕,也没有太多想法,但如今真的开始尝试,却一下醒悟过来,只是这种如臂使指的感觉,相比朝堂大臣的不趁手,的确好太多了。 朱标并没有太过沉迷。 他很清楚,有的事是不能急的,也不能过于强求。 他很担心,自己的野心一步步上去,会不会触怒到父皇,他内心对父皇还是恐惧跟畏惧的,也实打实不想引起父皇的不满跟猜忌,因而他一直坚定一个做法,便是无论自己做什么,都要如实禀告给父皇。 今后还要更加坚定的执行。 ------------ 请假两天,去医院了 大家多注意身体,适当锻炼锻炼,多养生。 ------------ 这本放弃了 写不下去了,成绩不好,弄的心情低沉,时不时感冒咳嗽,怀疑人生,休息了几个月,狠狠的涨了十来斤肉,踏实感重新回来。 肉多就是扎实。 写历史弄的有些ptsd了,每次成绩下滑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准备弄本仙侠。 趁着天寒地冻,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