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1章 神都羽林 皓月当空,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馀里。 苏泽拖着疲惫的身体从阊阖门的御道走出宫门,他抬起头看到了月光下灯火通明的永宁寺木塔,听着悬挂在高塔上的金铎随着夜风飘荡,发出的铿锵声响彻整个洛阳内城。 仰望这座奇迹般的木质高塔,九层高塔顶上又有金宝瓶,坊间传说这金宝瓶足足能放二十五石谷米。 宝瓶下面有承接甘露的金盘三十重,一圈周围都垂饰金铎,又有铁链四道固定塔顶。四角锁上也有金铎,其大小跟石瓮子差不多。 在宫门上执勤无聊的时候,苏泽曾经细数过永宁寺木塔上的金铎数量,佛塔共有九层,每个角上都悬挂了金铎,再加上塔顶四角锁上的金铎,共计有一百二十个。 苏泽总是感慨,谁能想到公元六世纪的洛阳城能够建造这样的建筑奇观,而谁又能想到这座耗费人力物力无数的永宁寺,短短几年后,就会和这洛阳城的繁华一起被付之一炬。 自从穿越到这個世界,他每次轮值完毕都能听到永宁寺塔顶的金铎声,今天苏泽暗下决心,明日休沐一定要去永宁寺参观一番。 如今是北魏熙平三年,南朝梁天监十七年,此处是北魏国都洛阳,而苏泽正是一名幸运又倒霉的穿越者。 倒霉是这穿越的时间和地点,苏泽是所谓的魂穿,他所穿越的这个倒霉蛋,是北魏禁军羽林军的一名普通军士。 熙平三年是北魏第九任君主孝明帝元诩在位时期的年号,如今这位北魏皇帝才九岁,当朝理政的是孝明帝的生母胡太后。 一想到这位胡太后,苏泽就觉得窒息。 身为历史研究生的苏泽,当然知道这位能够得到“灵”这个恶谥的胡太后,后世评价和东汉桓帝灵帝相比,可以说是“卧龙凤雏”了。 北魏是鲜卑拓跋氏建立的王朝,虽然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进行了坚决的汉化改革,就连皇室也带头改为“元”姓,并对鲜卑贵族也赐汉姓,详定姓族,实行民族融合政策。 但是这种自上而下的改革,依然引起了大量鲜卑人的不满,整个北魏的胡汉矛盾并没有因为孝文帝改革而消弭,近些年反而更加尖锐了。 苏泽是汉人,他在羽林军中也没少受那些鲜卑同僚的欺压,每次轮值宿卫也都排到深夜的班次,汉人军士也经常被鲜卑军士刁难。 而幸运的是,苏泽穿越到了北魏神都洛阳,他家是世代军户,每月都有军饷发放,好歹不会饿死。 要是穿越到北面的六镇,那恐怕连饭都吃不饱了。 另外一件幸运的事情,那就是穿越者的福利了。 “系统。” 苏泽轻轻呼唤,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当然这块屏幕只有苏泽自己能够看到。 系统很简单,屏幕上只有三个选项——“仓库”、“地图”和“商城”。 “仓库”的功能很简单,苏泽拥有一个10个存储位置的随身仓库,可以将物品收入仓库中,占据一个格子。 不过收入仓库和取出仓库都需要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进行操作,这让苏泽微微有些遗憾,在这个佛法昌盛的时代,自己没办法靠着这个金手指来装神弄鬼了。 不过“仓库”这个功能还是很实用的,食物放入仓库可以保鲜,苏泽尝试过无论放入多久,取出来的食物都和刚放入的时候是一样的。 只要能被判定一件物品,再重的东西也能放入仓库,这个功能也是相当实用的。 只可惜活物是没办法放进去的,而且不属于自己的物品也无法收入仓库,这让苏泽没办法通过“仓库”功能来偷盗。 这狗系统真的是把BUG都堵死了。 “地图”功能顾名思义,凡是苏泽走过的地方,就会显示出地图来,但是和那些即时战略游戏一样,苏泽没有探索过的区域就是一片黑雾。 如今苏泽打开的地图的区域,也就是他执勤的宫城,以及他居住的建阳里,剩余的区域除了他上衙经过的区域,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这倒不是苏泽不想要“开地图”,而是北魏神都洛阳的规矩森严,而他身为皇城禁军羽林军军士,就算是不执勤的时候也要留在住所,随时准备接受军令。 只有每月的中旬,他这些禁卫军士才能休沐三日,但是休沐的时候也不能随意乱窜,只能在几个专门的市坊区域内通行,那些达官贵人居住的里坊,没有专门的通行木牌,是会被巡城军士抓入洛阳大牢的。 “地图”可以随意放大缩小,而苏泽所在的位置也显示在地图上,除了这个定位功能之外,地图还有几种标识。 比如苏泽戍卫的宫城,就是一片红色区域,旁边写着“挑战等级:??”。 苏泽当然知道为什么宫城是红色区域了,宫城是皇帝和太后居所,宫规森严,苏泽就亲眼见过值守的军士因为疏忽误入禁宫,而被宫内黄门发现告状,最后被校尉当众处死。 除此之外,执勤的时候擅离职守,又或者值夜的时候睡着,都会被处以严苛的惩罚。 值夜也成了羽林军里最苦的差事,不仅仅要时刻保持清醒,还必须要提前断食断水,苏泽就见过尿急失职的同僚被当众鞭笞,差点被校尉活活打死。 苏泽快步沿着铜锣街旁的小道出了宣阳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宣阳门外就是外城了,街道上没有了巡城军士巡逻盘查,规矩也没那么森严了。 苏泽居住的建阳里是绿色区域,地图上标记“挑战等级:10”,按照苏泽的猜测这里对他就算是“安全区”了。 随着太阳从地平线上爬出来,建阳里边上的龙华寺响起了晨曦的钟声,整个洛阳城内的佛寺也如同准点报时一样响起钟声,连延不绝的钟声此起彼伏,让人仿佛置身于地上佛国。 苏泽当然知道,哪里有什么地上佛国,随着清晨到来,他打开系统最后一个页面。 “商店”刷新了。 ------------ 第002章 单机系统 “商店”是苏泽这个系统中最实用的功能。 根据苏泽的研究,这个商店每五天刷新一次,刷新的时候就是这晨曦升起的时候。 苏泽打开商店,整个商店只有三個格子,格子中是出售的“商品”,格子下则是“商品”的价格。 一紫一绿一白? 苏泽面露喜色,根据他的研究,这“商店”刷出来的商品也是有“等级”之分的,按照他从前世网游总结的经验和分析,“商品”等级依次是白、绿、蓝、紫,等。 之所以还有一个“等”,是因为苏泽还没有刷到过比“紫”更高级的商品,只能推测和大部分游戏一样,在紫色上面还有更高的等级。 不过就算是商店曾经刷出过紫色等级的商品,苏泽当时也是买不起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件紫色的甲胄被商店刷新掉。 当时的苏泽只能暗暗安慰自己,在北魏私藏甲胄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以后刷到了再买好了。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将近两个月了,商店也刷新过了十次了,但是除了一次紫色之外,蓝色商品出现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青天白云”。 但是每次看到商品下的价格,苏泽也都安慰自己,青天白云也挺好的,紫色蓝色的东西虽好,但是自己也买不起啊。 这次再次刷出了紫色!而自己已经积攒了五百文太和五铢了,说不定有机会能买下来! 此时城外逐渐热闹起来,苏泽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查看这次刷出的商品。 他的眼睛眯起来,这一次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只看到前两件商品也是老朋友了,苏泽已经刷到过多次了,这两件分别是: 【劣质的石制佛像】 品级:白色; 效果:无; 评价:“无论是材质还是雕工都很一般的石质佛像,只能供奉于普通百姓家的佛龛中。” 售价:2文太和五铢钱。 苏泽立刻选择兑换,只看到商品右上角的数字减少了两个,他手上出现了一尊小臂长度的佛像。 苏泽立刻将佛像收入随身仓库,北魏上下崇佛,这种石质佛像虽然被系统评价为劣质,但是拿到市场上还是能够卖上10文太和五铢钱的价格的。 靠着系统定价和市场价格的差异,苏泽靠着商店刷新也赚了一些钱贴补家用。 第二件商品也是老朋友了。 【普通的木柄小刀】 品级:绿色; 效果:无; 评价:“做工普通的木柄铁质小刀,用来战场杀敌太过勉强,只能买来防身。” 售价:10文太和五铢钱。 苏泽也立刻选择了购买,一把普通的小刀出现在苏泽的手里。 这把小刀和他之前购买的小刀差不多,刀刃不算锋锐,远比不上禁军配发的武器。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刀具,在市集上也能卖上20文太和五铢钱。 算算这两件商品就让苏泽赚到了18文太和五铢钱,要知道他身为羽林军的普通军士,每个月的俸禄还不到五十文钱,就算是这五十文钱也经常拖欠。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父母双亡,还要拉扯家中幼妹长大,原本日子过得十分窘迫。 这个倒霉蛋偏偏还喜欢仗义疏财,经常帮衬同样窘迫的汉人军士,所以被军中鲜卑士兵记恨,下了黑手殴打重伤。 因为家中没钱看病一命呜呼,这才让苏泽魂穿到这具躯体上。 苏泽穿越后主动避开了军中的争斗,利用系统倒卖商品,家中的日子才逐渐宽裕起来。 苏泽的目光放在了第三件商品上,这件紫色商品的价格让苏泽狂喜,但是看完了说明他又皱起眉,没想到商城还能购买这样的“商品”。 【精通相马的马奴】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普普通通的边镇骑奴,善相马。”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这件“商品”的图标,是一个牵着马的仆役。 没想到系统还卖活人? 而且和其他商品不同,系统的这件“商品”价格是高于市场价格的。 虽然北魏孝文帝在汉化改革的时候,要求废止奴隶制度,但实际上洛阳城中就有好几个“牙市”,专门售卖各类的奴仆。 更不要说豪强大族的门客和部曲,这种虽然不是奴隶,但实际上也是类似于主仆的人身依附关系。 洛阳城中的普通百姓,也会在牙市上购买一些仆役,帮着种田或者打理家务。 这些年来,洛阳以外的地方战乱四起,北方柔然也不安分,南方在和梁朝交战,这位梁朝的建国皇帝萧衍此时还不是晚年那个舍身寺院的萧菩萨,反而留心政务,纠正宋、齐以来的弊政。 北魏反而在胡太后乱整,全民崇佛下日益衰颓。 此消彼长下,南方各州县也不安宁,逃难到洛阳的人越来越多。 牙市上普通奴仆也就只需要几十文太和五铢钱,也不需要额外花钱供养他们。 看着系统右上角的余额,这些日子苏泽靠着贩卖系统刷出来的商品,也就攒下了500文太和五铢。 这紫色奴仆的价格,怎么比牙市上的奴隶还贵这么多啊? 用自己全部家当,购买一名骑奴?可是自己连马都没有,养一个骑奴又有何用? 而且苏泽作为一个穿越者,对于奴隶也有一种心理上的抵触。 他关闭了商店界面,反正系统下一次刷新还有五天,到时候再买也不迟。 就在苏泽准备退出系统的时候,突然在地图按钮上跳出了一个金色的感叹号。 这也是苏泽觉醒系统之后从没有见过的情况,他连忙打开了地图,只看到在不远处的四夷馆附近地图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感叹号。 这是?任务? 苏泽再次放大地图,发现这个金色感叹号是在四夷馆边上的四通市里缓慢移动着,难道这个任务是市场里某个商人? 地图功能除了提示危险程度之外,没想到系统还有新的功能。 只是这个任务一点提示没有,也不知道能给苏泽带来什么好处。 突然间,苏泽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他这才想起自己执勤前断食断水,已经饿了很久了。 四通市是洛阳的四大集市之一,苏泽想到小妹曾经在四通市买过的羊肉胡饼,不由的吸了一口口水。 今天系统又给自己刷了18文太和五铢钱,今天就去买点胡饼改善伙食吧。 打定了主意,苏泽快步绕过龙华寺后的堆场,走过热闹的永桥,走进了刚刚开市的四通市里。 与此同时,一个样貌不凡的年轻人,嘴里叼着一根草杆,正驱赶着几匹北地骏马,在四通市内牵马闲逛,他一边逛着一边喊着: “上等的怀朔骏马,不善相马者莫询!” ------------ 第003章 四通市内 与此同时,苏泽走过龙华寺,这座佛寺虽然比不上永宁寺的气派,但是也有一座拱顶的宝殿,佛寺后方又有浮屠佛塔林立,此时还是清晨时分,就已经是香火缭绕,钟罄不绝了。 龙华寺是虎贲羽林将士所捐献建造的寺院,可以算是洛阳城内禁军子弟的家庙。 寺后的佛塔中供奉的是禁军战死将士的牌位,算起来这具身体的父亲也在其中。 苏泽上次休沐的时候,就被家中小妹带来龙华寺祭拜了父亲。 北魏禁军算是朝堂政治势力的重要一环,由虎贲羽林转升为重臣的也不在少数,高层军将更多是以皇族宗亲担任,所以龙华寺虽然在城外,但是香火鼎盛,绵延的僧舍足足有三百间。 龙华寺后则是禁军堆场,龙华寺在洛水河畔,从帝国各地运送来神都的纲粮,一部分就解送到这个堆场上,作为禁军的军饷。 洛水涛涛,如今东晋早已经灭亡,取代东晋的刘宋、南齐都已经亡国了,旧时司马堂前燕,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往何处。 苏泽也不知道当年司马懿指着这条河发誓的时候,到底是做了什么打算。 肚子再次咕咕咕的叫起来,苏泽快步走过堆场,来到了四通市的坊市前。 四通市边上就是一片宏伟的木质高楼,这是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为了款待四夷宾客而建造的四夷馆。 苏泽瞥了一眼,四夷馆前,头盔上插着鹤羽的羽林军正在交班换岗,苏泽听军中袍泽说,柔然王子阿那圭在柔然内乱中落败,逃入神都洛阳避祸,据说这位柔然王子重金贿赂了胡太后身边的受宠宦官长秋卿刘腾,得到北魏册封为蠕蠕王,如今就居住在四夷馆中。 胡太后特意安排禁军羽林卫看护四夷馆,洛阳还有传言朝廷准备派兵扶持这位蠕蠕王北还,助他夺回柔然可汗之位。 这些大事自然和苏泽这个羽林军军士没什么关系,他越过四夷馆走入四通市坊门,就听到了阵阵叫卖声。 洛阳是北魏神都,城内达官贵人的府邸鳞次栉比,随处都有可能是军机要地,自然不可能让商人胡乱摆摊经商。 北魏承袭汉制,在城内设置专门用来交易的坊市,只允许商人在这些坊市中开店设摊交易。 整个洛阳有四市,城南这座四通市背靠着四夷馆,原本是孝文帝体恤这些从四夷外邦朝贡的使者长途劳顿,允许他们将随着携带的商品放在四通市内销售。 久而久之,这些外邦四夷使者朝拜大魏皇帝的时候,都会携带大量的货物来到洛阳贩售,甚至还有一些番邦胡商根本不是使团成员,也在四通市内贩卖商品。 四通市是如今四大市中专门经销“番货”的市场,波斯的琉璃、西域的葡萄酒、高昌的宝马、南梁的文卷,只要你有钱,能够在四通市上买到任何地方的商品。 苏泽摸着自己兜里这点太和五铢,加上存在系统中的钱,他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 他一边打开地图,寻找那個移动中的问号,一边走向靠近坊市门口的摊位。 只看到一名老者盘坐在泥质炉子后,正在将面团贴进深腹的泥炉壁上,这是一个个硕大的馕饼。 在泥炉中则吊着羊肉串,肉串用去皮的柳条穿插,饼和肉相互交叉排列,馕饼中也渗透着滋滋的油香。 苏泽不由的口齿生津,这应该就是小妹说的四通市门口的胡饼摊位了。 苏泽走上前去问道: “老丈,这馕饼肉串怎么卖?” 老汉连忙说道:“郎君,这馕饼肉串都是一文钱。” 老汉说着蹩脚生疏的洛阳雅音,但是面貌打扮却不是汉人的样子,他并不是洛阳百姓那种扎起来的结髻束发,而是类似于后世“脏辫”那种交织起来的编发。 看着老汉正在播弄馕饼,苏泽随口攀谈道: “老丈,你不是洛阳本地人啊?” 老汉擦了擦手说道: “小老儿哪里有这好命,能够生在神都啊,我是北秀容人。” 听到北秀荣,苏泽打量他的打扮问道: “老丈是契胡人?” 这下子轮到烤馕饼的老汉惊讶了,所谓契胡是居住在山西北部的北秀荣地区的一支游牧民族,北魏的皇族和高级贵族是鲜卑人,也任用汉人高门士族管理国家,但是经过五胡乱华后的北方,到处都是各种少数民族。 契胡族并不是什么大族,老汉甚至没有在神都洛阳见过其他同族,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郎君竟然知道契胡族。 “郎君去过北秀荣?” 苏泽摇头笑着说道:“只是听过你们契胡领人酋长尔朱将军骁勇善战。” 老汉立刻自豪的说道:“我们尔朱将军确实能征善战,小老儿就是上次追随尔朱将军来朝觐天子,将军看我年老,特恩老汉留在洛阳养老,还给小老儿办了行商木契。” 苏泽暗暗警惕,这卖胡饼的老者虽然连洛阳雅言都说不流利,但是条理清晰完全不像是普通小贩。 再想到日后契胡首领尔朱荣的野心,说不定这老者就是契胡首领尔朱荣留在洛阳的暗探。 老者口中的契胡首领,就是日后威震天下的天柱大将军尔朱荣。 如今的契胡族,不过是北魏境内一支无人在意的北境少民部族,但是日后尔朱荣可是杀入洛阳,发动河阴之变的北魏第一权臣。 军事上这位天柱大将军更是战功赫赫,麾下是人才济济,强将如林,猛将如虎! 按照苏泽导师的说法,若尔朱荣没有英年暴毙,有他镇压当世,日后的北齐西魏乃至于隋唐的诸多英豪,都没机会登上历史舞台。 苏泽打开地图,老者在攀谈的时候一直坐在泥炉后做饼,根本没有移动,看来他并不是地图上出现的那个移动问号。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听到了一声高喝: “上等的怀朔骏马,不善相马者莫询!” 苏泽抬起头,看到一名竖着汉人冠发,却穿着胡人左衽衣服的年轻人,牵着几匹马从四通市内走出来。 苏泽眼睛一亮,这年轻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只见他鼻梁高挺,眉毛修长,虽然穿着普通的骑装,却相貌出众仪表堂堂。 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任务? ------------ 第004章 函使高欢 这年轻男子一露面,整个四通市无论是商贩还是过往路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苏泽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了一个形容词——“帅”! 羽林军是皇城禁军,值守宫城,苏泽这些日子在宫墙上值守的日子里,也见过不少北魏的大人物。 比如孝文帝的第四子,当今皇帝的叔父,清河王元怿就被誉为是洛阳第一美男子,这位美男子也被胡太后收为入幕之宾,经常在半夜出入宫城。 但清河王元怿眉眼间总是有化不开的郁结之气,额间的皱纹降低了他的颜值。 在这四通市上贩马的基本上都是胡人,长期风餐露宿都让这些马贩子满是苍老的皱纹。 眼前这个男子虽然衣着简陋,也能看出长期奔波的杂乱发冠。 但是却看不出其他马贩子那种奔波疲惫的神色,他叼着茅草随意的叫喊着,嘴角挂着不羁的微笑,但是偏偏这份不修边幅让他多了一些野性和豪放的气质。 苏泽暗中打开地图,果然这個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任务”! 可是这“任务”要怎么触发呢?苏泽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问道: “这位郎君,你这马怎么卖?” 这名汉冠胡服的男子微笑着看着苏泽,伸出手说道: “我这马和别家卖法不同。” 苏泽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男子笑着说道:“别家卖马,都是上马价高,下马价贱。”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这名英俊的贩马男子笑着说道:“但高某不同,我家马是上马价贱,下马价高,但是这马到底是上马还是下马,要郎君自己挑。” “我这马只收帛,上马20匹帛,下马40匹帛。” 在场围观的都眼睛亮了起来。 马在任何时代都是妥妥的贵重品。 苏泽是羽林军的军士,但是他这样的普通军士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战马。 平日里只有羽林军每月一次的月操才会骑马训练,训练用的都是羽林军马肆分配的马,这些马都是下等的驽马。 这还是因为羽林军名义上是骑兵部队,所以才有马术训练,像是步兵为主的虎贲军就只有军官才配马。 所以马这种贵重品,是不可能用太和五铢这样的钱来交易的,基本上都是用绢和帛这种贵重的丝织品来以物易物。 一匹帛大概能换800文太和五铢钱,也就是说一匹马需要拿出两万钱,这对于苏泽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围观的群众倒吸气,是因为这个男子卖马实在是胡来了! 众人就算是不擅长相马,也能看出这男子带来的都是品质不错的边马。 而一匹上等马随随便便就可以卖出四十匹帛的价格,照他的卖法,只要买下上等马,就能轻松赚到二十匹帛,也就是一万六千钱! 这马市中也有懂得相马的商贩,他们都心动了。 说完这名汉冠胡服的男子让开身子说道: “不过高某丑话说在前面,相中的马都是一口价,必须得要买下,若是不买,嘿嘿!” 汉冠胡服的男子露出邪笑:“那我贺六浑就跟着他回家,自己拿回卖马钱!” 那些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纷纷觉得这个男子有趣,但是几个想要买马的商贩却变了脸色,他们纷纷说道: “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价格都是你说的,好马劣马要价四十帛怎么办!?” 汉冠胡服的男子哈哈一笑说道: “好马和好酒好刀一样,只有英雄才配得到它们!你们这些马贩子,根本不配得到好马!既然不信,就速速散去,不要耽误高某做生意!” 汉冠胡服的男子眼珠一转,看向苏泽说到: “这位郎君,既然你是第一个询价的,那我贺六浑就再卖你一个便宜!” “只要伱能挑出这十匹马中的最优者,我就将这匹马白送给你,如何?” 苏泽并没有因为这个汉冠胡服男子的粗狂豪放的做派而认为轻视他,认为他是个狂妄的胡儿看待。 苏泽心中冷笑,从刚刚这个汉冠胡服男子的自称中,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高欢,字贺六浑,六镇之一的怀朔镇人,也是后世北齐的开国君主——北齐神武帝! 苏泽思考自己知道的历史,今年是公元518年,戊戌年,北魏熙平三年。 别看如今整个洛阳烈火烹油,一片盛世的景象,但是苏泽很清楚,看起来强盛的北魏,如今已经深处内忧外患中了。 北魏正光四年,公元523年,也就是距今不过五年之后,北魏的北方六镇起义,迅速席卷整个北方地区,北魏立刻烽烟四起。 大通二年(528年),北秀容川的契胡首领尔朱荣带兵平定了六镇之变。 朝堂中孝明帝和胡太后争斗更激烈,孝明帝用衣带诏命令尔朱荣进洛阳勤王,胡太后杀死孝明帝。 随后这位“北魏董卓”尔朱荣带兵进洛阳,将胡太后和满朝公卿两千人沉入河阴,爆发了历史课本上有名的河阴之变。 这之后北魏历史更是乱成一团,尔朱荣改立元子攸为帝,是为孝庄帝,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孝庄帝作为皇后。 永安三年(530年),孝庄帝亲手刺杀尔朱荣于洛阳,不久被尔朱荣的部下杀死。 在这么一系列的浩劫中,洛阳遭遇多次兵灾,彻底繁华散去,只留下空荡荡的佛寺和被焚毁的民居。 而北魏皇室和尔朱家族争斗到最后,得利的却不是任何一方,也不是在南方的梁武帝萧衍,反而是眼前这个六镇军户出身的高欢! 北齐神武帝,原本只是北境六镇怀朔镇的普通军户,靠着把握时代机遇的一次次站队成功,最后得到了当今最繁华的河东之地,建立南北朝后期强盛的北齐政权。 不过现在的神武帝高欢,还只是怀朔镇将麾下效力的小小函使。 函使,就是往来边镇和洛阳送信的使者,身份低微,连个基层的武官都算不上。 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高欢长期来往于洛阳和怀朔,这些马也是他从利用职务之便,从怀朔带来洛阳贩卖的。 苏泽看向高欢英俊的脸庞,在高欢崛起中,不少人都被他这张帅气的脸和不羁的胡人做派迷惑,以为他是个莽夫或者绣花枕头。 但实际上能够从身份低贱的军户成为开国君主的,又岂能是普通人。 简单一思考,苏泽就明白了高欢的想法,这是要拿自己来立信啊。 不过这事情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只不过苏泽还要再确认一下,确保这位未来的神武帝不会耍花招。 ------------ 第005章 相马 苏泽看向这位未来的神武帝,不禁为这个世界的不公而感慨。 他读史书的时候曾经不解,高欢是帅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娄昭君这个富家小姐非他不嫁,最后还舍家帮他搞事业的? 现在见到了高欢,看到四通市内水泄不通的人群,看到那些平日里奔放的胡姬都要用袖子掩住羞红,苏泽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帅到这个地步! 不过苏泽可不会被高欢的外表迷惑,史书上这位神武帝可绝不是什么善类,如果不是后来他开创北齐,在史书上的评价恐怕不会比吕布好多少。 苏泽指着马说道:“这位郎君,若是我指出上马,郎君却说是下马,那又要如何呢?” 高欢哈哈一笑说道:“这倒也是!看来郎君对自己相马术是很有自信了!这也简单,我将马群中最上马告诉一個路人,请他做仲裁就是了。” 说完,高欢环视一圈,指着刚刚苏泽买饼的契胡族老者说道:“请这位老丈做公人,如何?” 苏泽说道:“行,不过善相马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骑奴,由他来相马如何?” 高欢看向苏泽,值守完毕的羽林卫士是要脱去甲胄封存在南衙武库的,所以苏泽只穿着便装。 但是高欢眼力劲儿惊人,看出苏泽的步态和衣着也并非洛阳城中的普通百姓,又见到他面对猜中上马就赠马的泼天富贵,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更是认定苏泽是可以交往的人,于是干脆的说道: “郎君的家奴自然也行。” 说完这些,高欢举起手掌说道:“那就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之后,高欢拉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契胡老人对着马群指指点点,苏泽则挤出人群,绕道四通市外的无人角落,打开系统点击了“购买【精通相马的骑奴】”的虚拟按钮。 几乎是一瞬间,一名个头矮小的边塞牧民打扮的中年人出现在苏泽面前。 这还是苏泽第一次从商品中购买活人,他仔细打量这个中年牧民,他的打扮和四通市那些边地商人的打扮差不多,也看不出是胡人还是汉人,普通到放在人群中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苏泽又试着和这名骑奴交流,他很快弄清楚了系统购买奴隶的情况。 苏泽也不知道系统中购买的是不是真人,这名骑奴对于如今是何年何岁一问三不知,问到家庭情况也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甚至乡籍来历什么的说不清楚,在苏泽看来还不如自己穿越前迅猛发展的AI来的智能。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这个骑奴就是系统创造出来的“人工智障”,要知道如今可是南北朝乱世,那些牙市上贩卖的奴隶,不少都和这个骑奴差不多,乱世为奴,年岁、家人和故乡什么的,对奴隶都是太奢侈了。 好处是这名骑奴对苏泽非常的忠诚,基本上就是苏泽吩咐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擅长相马?” 骑奴恭恭敬敬的说道:“奴不知道什么是相马,只是自幼就认得好马。” 相马估计就是这个骑奴能被评价为紫色的原因,在牙市中有一技之长的奴隶确实也比别的奴隶能卖出高价。 而且既然是骑奴,苏泽又问道:“你能骑马吗?” 骑奴又说道:“奴会驯马养马骑马。” 苏泽再次满意的点头,他是羽林军士,羽林军也是有马的,如果正式出战,骑兵也都是需要配备骑奴的。 按照孝文帝改革的北魏军制,羽林骑兵都有辅兵二人,骑奴负责平日养马和战场上协助骑兵作战,甲奴则负责维护铠甲和帮助骑兵穿甲,战场上也要作为步兵协助骑兵作战。 不过这些都是羽林军成立初期的事情了,如今苏泽这样的低级军士,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不要说养活两名辅兵了。 平日里苏泽在不入宫轮值的时候,也要亲自去马厩喂马,也要自己去府库维护甲胄。 系统出品果然精品! 苏泽立刻带着这名骑奴,重新来到了四通市内。 只看到高欢闲着没事,倚靠着一匹白马,拉来一名胡姬手弹胡琴伴奏,高唱着北地的民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的嗓音极好,这首民歌也是曲调悠扬,颇具有边塞特色,更是聚集来更多的人群。 苏泽好不容易才重新挤进去,只能感慨这位高神武真的就和孔雀一样,总是忍不住炫耀自己漂亮的羽毛。 众人看到苏泽身边畏畏缩缩的骑奴,几名经常在四通市贩马的商人更是跃跃欲试。 一看这个样子苏泽就相不出好马,那些早就已经观察了高欢身后马匹,准备用下马价格购买上等马的商人们早就急不可耐了。 高欢瞥了一眼苏泽身后的骑奴,点头认可了苏泽用骑奴来相马的资格,苏泽让开道路,由着骑奴走进马群。 只看到这名骑奴进了马群,既不看马的牙口和马蹄,甚至连马的公母都不看,只是用手逐一抚摸马的身体,等到将所有的马都摸了一遍之后,骑奴返回到苏泽身边。 苏泽问道:“哪一匹为最上等?” 骑奴恭恭敬敬的说道:“回郎君,那位郎君倚靠着的黄马为最上等。” 众人顺着骑奴手指看去,接着都开始哄堂大笑。 原来高欢所倚靠的并不是一匹黄马,而是一匹毛色纯白的白马。 “黄白都不分,还相马?哈哈哈!” “真是浪费了这位俊俏郎君给的泼天富贵,若是让我来相马,一定能选中。” 苏泽并不在意周围人的议论,而是走到高欢身边,抓住这匹白马的头笼说道: “这位郎君,就这匹马了。” 高欢的脸色却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确认道:“确定?你的骑奴说的可是黄马。” 苏泽点头说道:“确定。” 说完这些,苏泽看向卖胡饼的契胡老者问道:“老丈,此马可是最上等?” 契胡老者连连点头说道:“刚刚那位郎君确实说此马为最上。” 这下子围观的人都哗然,而身为主角的高欢却嘴角露出笑容,让开身子说道: “洛阳果然能人辈出,这匹马就依约送给郎君了。” 接着高欢说道:“只是高某从怀朔千里而来,每一匹马都亲自骑过,才分辨出此马为最上等,郎君的骑奴又是如何相马的呢?而且郎君的骑奴连马色都分辨不清,郎君为何会相信他所相的马是最上等呢?” 众人都看向苏泽,等待他的解答。 ------------ 第006章 乡论 苏泽只能暗道果然这位高神武是好心机。 先是送马,然后提问,高欢并不是单纯的向苏泽求教,而是要让接下来要来赌马的人打消疑虑,撇清自己和不是苏泽勾结唱双簧。 偏偏高欢说的还是非常大气,如果自己藏着掖着,反而觉得自己小气了。 也难怪能够成为开国之君,得到众多名臣良将的追随。 苏泽脑子闪过一个答案,他立刻说道: “我这骑奴最善相马,所以我信任他。”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周围的人认同,人群中发出嘘声。 苏泽继续说道:“相马之要义,不在毛色高矮,我这骑奴相马,能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 “所以他相马,记不住马的毛色,却能识得最上等的良驹。” 苏泽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高欢也被苏泽给唬住了。 说完这些,骑奴牵着马在前,人群让开道路,苏泽叉手对高欢说道:“多谢郎君赠马。” 说完就带着一奴一马悠然而去。 等到苏泽一离开,早就已经围着的马商一拥而上,争着要参加高欢的赌马游戏。 等离开四通市,苏泽对着骑奴问道:“刚刚的马群中,是上马多还是下马多?” “回郎君,下马远甚于上马,唯有此马能勉强算得上良驹。” 苏泽点头,果然这都是高欢卖马的圈套,用上马的价格卖下马,利用马商自信善于看马的赌博心态,将劣等马更多的马用整体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苏泽甚至估计,就算是自己没有选中上等马,高欢也会和契胡老者串通,将马送给苏泽,用这种办法来让马商们疯狂。 果然是好算计,又赚了更多的钱,又赚到了名声,也难怪这位高神武能够从六镇边民做到三分天下的开国之君。 这个时代名声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北魏自孝文帝改革后,全面汉化实行九品中正制,将鲜卑豪族和汉人高门结合,仿照魏晋订立九品。 所谓九品无寒门,高门子弟占据高位,寒门子弟的终点都比不上高门子弟的起家官职。 不过现在的时代也和魏晋稍有不同了。 经过几百年的乱世,这些世家豪门也在逐渐堕落,寒门也有了出头的机会。 比如建立南宋的刘裕,出身也仅仅是北府军的低级军官,却能将世家大族把持的东晋取而代之。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名声的基础上,也就是所谓的“乡论”。 这是一個信息传播非常闭塞的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无论是高门还是寒门,想要登上历史舞台,首先要在舞台上有一个角色。 若是连个名声都没有,别说是做大事,死了就如同草芥一样,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 高欢作为函使往来于怀朔镇和洛阳之间,他之所以如此高调的卖马,也是为了能够在洛阳积累名声。 甚至苏泽想到,高欢和娄昭君的事情之所以传播如此广泛,也许就是高欢本人刻意宣传的结果。 苏泽摇了摇头,如今的高欢,不过是往来于洛阳和怀朔边镇的小小函使,而自己也只是一个羽林军中的军卫。 北魏朝堂权威尚在,恐怕就算是高欢也不会想到,这洛阳的繁华会在短短的几年间就化为灰烬,这些煊赫的公卿们如同土鸡一样被尔朱荣屠杀在河阴。 是啊,谁又能想到这些呢? 对了,任务! 苏泽连忙打开了系统,只看到四通市内那个大大的问号消失了,奖励呢? 苏泽好不容易从系统记录中翻出来一段文字—— 【任务完成,等级+1,奖励:骏马一匹,四通市声望+10】 不是,这系统也太抠门了吧? 这骏马明明是自己的挣来的,怎么就成了系统的奖励了? 还有等级,声望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 苏泽深深的怀疑自己的这个系统是不是在穿越中给弄坏了,这功能还不如网络小说中那些“肝技能”的系统呢。 吐槽完系统,苏泽越过了四通市,终于来到了建阳里,身后的骑奴牵着白色的骏马,紧紧的跟在苏泽身后。 果然是好马啊,苏泽看着这匹白马闪烁着光泽的鬃毛,这可要比自己在羽林军中分配的军马好多了。 羽林虎贲,原本是孝文帝改制时候建立的禁军,一开始的时候编入禁军的都只能是鲜卑人,不过随着孝文帝改革深入,也允许汉人良家子弟进入禁军。 二十年前的羽林虎贲是整个北魏最有战斗力的禁军,可如今的羽林虎贲早已经不是当年那支军队了。 汉化二十年,洛阳的风气已经变化,就算是鲜卑高门也以军职为耻,纷纷谋求校书郎之类的清职官。就算是进入羽林虎贲,也只是当做跳板,等到机会就会转任升迁到清贵的文职。 在苏泽看来,孝文帝改革让鲜卑人建立了更加系统的政权框架,吸纳了本地汉人进入朝廷,确实增强了国力。 但是仿照魏晋国家制度的改革,也将魏晋门阀政治的糟粕一并继承了下来,现在的北魏就和当年的魏晋一样,以出任实务官位为耻,整个洛阳城中弥漫着浮华气息。 “泽哥儿休沐了?”一名老者守着建阳里的坊门问道。 苏泽连忙掏出怀里的通行木牌,老者推了推手说道:“都是街里街坊,木契就不用看了。不过你身后这人?” 苏泽连忙说道:“范仲父,这是我刚买下的骑奴。” 老者看了看苏泽,又看看骑奴,倒是也不怀疑,建阳里中购置奴仆的军户也不少,整个建阳里住的都是羽林军户和家属,他这个看守坊门的里正平日里也遇到什么事情。 北魏神都洛阳城内实行里坊制,横平竖直的街道将城内划分为一个个里坊,苏泽居住的建阳里,就是羽林军家属居住的地方,看守里坊大门的老者,也是看着苏泽长大的,所以苏泽也喊他一声仲父。 “真是一匹好马!” 看到骑奴手里牵着的马,老者抚着胡须发出感叹,他也曾经是羽林卫,自然看出这匹白马不凡。 苏泽连忙说道:“这是我一个友人赠予的。” ------------ 第007章 妹妹 “赠马?泽哥儿这友人好生的豪阔啊!”老者站起来看了看马,又说道:“这等好马每日都要用精饲喂养,最好还要掺入豆粉才能保证不掉膘,隔三差五还要在野外驰骋才能维持马力,可是要耗费不少钱的。” 老者看向苏泽,苏泽说道:“所以才买了这骑奴,等我戍值的时候有人放马。” 老者点点头,从里坊边上的门洞里拿出一块木牌,用刀笔刻上了字递给苏泽说道:“这块木牌给你,给你家骑奴进出建阳里用,里坊内不能纵马,你快点回家吧。” 苏泽连忙恭敬的说道:“多谢仲父!” 苏泽家的房子在建阳里靠近坊市口的地方,一条引用水渠流过建阳里,苏泽家就在这条水渠上游。 前后两进的宅子,只住着兄妹二人,和建阳里日益拥挤的居住环境相比,这座宅子算是相当不错了。 苏泽这具身体的父亲,原本是有军职在身的羽林军校,家中原本也是有马厩的,记忆中苏家也曾经有过自己的马。 只不过苏泽父亲卷入一场案件身死,家产也被抄没了不少,后来案件有所反复,苏家也接回了父亲的骸骨,火化后送入龙华寺。 可是既没有人给他父亲平反,构陷他父亲和逼供他父亲身死的人都安然无恙,苏泽父亲的案子成了建阳里和羽林军中的忌讳,这座宅子就是前身父亲留下来的唯一遗产了。 能有这样的一个神都的宅子,加上随身的那个系统,苏泽也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可惜这样的安稳日子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洛阳很快就要大乱,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将整座繁华的城市彻底送入深渊。 浩劫将近,苏泽只能提早做些准备。 不过如今这个世道,哪里又是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南梁?如今的南梁皇帝萧衍,还没有执政后期那么昏庸,南梁似乎过得还行。 但是从洛阳到南梁何止千里,苏泽又有军职在身,擅自离开羽林军就是叛逃,又要如何带着妹妹前往南梁? 再说南朝北朝,本身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现在南梁的浮华泡沫,也并不比北魏少多少。 “阿兄!” 一個梳着未婚女子发髻的瘦弱女孩从屋内出来,但是看到苏泽身后牵着马的骑奴又吓得后退了半步。 “玉瑶,这是我新买的骑奴,这匹马是友人赠送的。” 四通市紧挨着建阳里,建阳里中本来就有很多军户家属在四通市里贩卖商品,高欢这番卖马肯定在四通市里引起轰动,苏泽相马的事情也没什么可瞒着的。 苏玉瑶身材瘦弱,依稀能够看出美人坯子,苏泽穿越后都是靠着这个妹妹才逐步融入这个世界,也渡过了刚穿越时候最迷茫的时期。 对于原身的这个妹妹,苏泽心中只有疼爱,也是支撑他在这方世界生存下去的动力之一。 “过会儿我去把前院空置的马厩收拾出来,侧翼厢房就给他住。” 苏泽指着自己用系统“召唤”出来的骑奴,对这个系统的造物依然有些迷茫。 骑奴就仿佛是游戏里的“召唤物”,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难道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单机游戏里? 苏玉瑶立刻叉腰说道:“阿兄你值戍了一夜,快去休息吧,我来打扫马厩!” 苏泽这样的破落军户,女孩子从小都是操持家务的,苏泽受伤的那段时候家里也都是苏玉瑶操持的,苏泽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那就让他跟着你一起打扫吧,这是在四通市上买的胡饼和羊肉,留着玉瑶伱中午吃吧。” 说完这些,苏泽又看着骑奴说道:“以后你就叫苏大好了,养马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下完了指令,苏大就将马牵进了屋子里,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马厩。 苏玉瑶看着这骑奴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做起事情却很利落,心中也非常满意,就开始指挥苏大打扫起来。 当年苏家也曾经有过仆役,自从上次阿兄受伤昏迷后,总算是懂事了很多,不再在军中逞勇斗狠,也经常带一些东西回来补贴家用,家中的生活也好了不少。 如今阿兄竟然带回来一个骑奴和一匹马!苏玉瑶感觉生活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就在苏泽快要进屋的时候,苏玉瑶喊着他说道: “阿兄,亚父今天要来,说是明日要带你去城外训练骑射。” 苏泽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框绊倒,一想到这位亚父的“恐怖”,苏泽就双腿颤抖。 他想到自己的伤势刚好,就被这位亚父拉到城外训练骑射,这位父亲旧日的同僚,不近人情到了变态的程度。 苏泽当然知道这位亚父传授自己武艺,这绝对是对自家的恩情,这些自古以来都是家传的知识,一名骑兵骑射作战的技术,更是要言传身教才能入门,是多少野路子穿越者求不来的福分。 只是这位亚父实在是太严格了,而且总是逼迫自己去参加不久后清河王幕府的入幕选锋。 清河王元怿是如今北魏宗室,也是先皇宣武帝遗诏上的辅政大臣。 在北魏朝堂上,清河王元怿拜太傅、领太尉,侍中,掌门下省的事务,是如今北魏最炙手可热的权臣。 北魏宗王权力极大,可以开设幕府任命臣属,甚至还能拥有自己的卫队,所以对于苏泽这样的落魄寒门来说,想要获得北魏朝堂的授官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武艺出众,也可以被宗室藩王召为属臣或者宾客,然后再得到这些权贵举荐而得到朝廷的官职,用这种迂回方式踏入仕途。 这就类似于唐代的寒门读书人考不上进士,选择前往边塞投奔节度使,再通过在节度使麾下立功而得到朝廷官职是一样的迂回路线。 北魏很多有名的名臣名将,都是通过这个方法踏入仕途的,苏泽的亚父磨砺苏泽的武艺,也是为了他能够成为清河王府的属臣宾客。 不过苏泽显然有别的想法,按照他知道的历史,这位清河王元怿,很快就会在北魏朝堂斗争中落败,身死在皇宫的权力阴谋中。 就算是历史发生变化,北魏这些宗室公卿等到天柱大将军进洛阳,也要被沉在河阴。 这时候进入清河王的王府,那不等于四九年入国军? ------------ 第008章 系统的新功能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因为父亲的案件,苏泽家中早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简单的木床上铺满了稻草,御寒的被子在这个年代那可是妥妥的奢侈品,苏泽这样的穷困军士,只能用麻布缝上搜集来的杂羽来御寒。 这种被子中填充各种禽类的杂羽和稻草碎片,粗麻中经常漏出被子里的填充物,味道也非常的销魂。 不过能够有这么一床被子,已经是苏泽靠着系统改变了家庭生活后才买得起的,建阳里还有很多人家只能靠着稻草来保暖。 这会儿刚刚过完年不久,洛阳的冬季余威还在,春寒料峭。不一会儿苏玉瑶捧着火盆推开木门进来,将木盆放在靠窗的地方说道: “阿兄,倒春寒刺骨,燃个火盆再睡,可别冻着了。” 苏泽只觉得心中一暖,他刚穿越的时候苏玉瑶也是这样照顾他的,看着火盆中的柴薪,苏泽又注意到少女肩膀上的勒痕,就知道她又随着街坊邻里上山捡柴去了,苏泽心疼的问道: “你又上山去捡柴了?不是让你用钱向街坊买些柴薪的吗?” 苏玉瑶却坚定的摇头拒绝,女孩掷地有声的说道: “阿兄在羽林当值养家已经很辛苦了,操持家里本来就是玉瑶的事情,阿兄这钱还要存着娶妻呢!” 苏泽自嘲说道:“破落军户,谁家会将女儿嫁给你阿兄啊。” 二十年前,羽林虎贲还是朝廷的菁英华选,能够入选羽林,对没有门阀的普通良家子弟来说,几乎是唯一能够步入北魏官场的方式,孝文帝虽然勘定门阀,但是这位深谙汉文化的君主也清楚武备的重要性。 所以北魏除了在世家门阀子弟中选官之外,羽林虎贲这些禁军,同样也可以因为功赏而获得官职,由武勋转入文职而获得官位,通过这种方式步入官场。 可是才短短二十年,曾经帝国最强大的禁卫军,如今已经堕落到不成样子。 军中有门路的都将羽林虎贲当做入仕的跳板,而没门路的就算是立功也没机会得官,久而久之这些无权无势的禁卫子弟,要么堕落成欺行霸市的军痞,利用禁军身份在洛阳城中欺行霸市;要么就想办法逃避军中差事,利用职权中饱私囊又或者利用各种便利经商置业。 短短二十年,羽林虎贲的声望一落千丈,就连洛阳城中的商贾,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军户。 而苏泽在羽林军中,还因为父亲的案子受到排挤,至今都只是一名普通的羽林卫士,这种更是婚配市场中的最底层了。 苏玉瑶倒是乐观的说道:“阿兄,亚父说了只要你能被清河王看中,选入他的幕府,那就可以做军官了!而且清河王最擅长向朝廷举荐人才,阿兄你的骑射技艺,肯定能被清河王看中的!” “是亚父教你这么说的?” 苏玉瑶吐吐舌头,苏泽叹息道: “亚父为了让我去参加清河王府的选拔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苏玉瑶连忙问道: “我听说军中为了这个机会都争破了头,亚父可以把旧日人情全都用了,才给阿兄争来的这個机会,阿兄为什么不愿意去呢?” “此事涉及到军中,玉瑶伱就别问了,等亚父来了你叫我起来就是了。” 苏玉瑶连忙走出屋子说道:“阿兄快点休息吧。” 等到苏玉瑶离开后,苏泽依然有些睡不着。 神武帝高欢,清河王元怿,这些史书上有单独列传的大人物一一出现在身边,用中二点的话说,给苏泽一种“时代齿轮开始转动”的危机感。 本能的,苏泽打开了系统,这是他在这方世界安身立命的基础。 商店依然没有刷新,地图上也没有出现新的任务,就在苏泽准备关闭系统的时候,突然发现“地图”界面发生了变化。 一个棋子出现在地图界面边缘,苏泽的念头一动,这枚棋子移动到了苏泽的眼前,只看到这枚棋子的头像就和系统购买的那个骑奴一模一样。 而随着苏泽将棋子“拿”起来,地图上又亮起了几个区域。 一片绿色亮光的区域就是苏泽居住的建阳里,苏泽的意念一动,将代表骑奴的棋子放在建阳里的地图上,地图上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安全区域“建阳里”,“骑奴苏大”可执行安全委托:1守卫据点,2饲养战马,请选择?】 这是?系统的新功能? 苏泽又将骑奴苏大的棋子移动到另一外绿色区域,从地图上看就是苏玉瑶和街坊们捡柴薪的城南荒郊。 【安全区域“南荒郊”,“骑奴苏大”可执行安全委托:1搜集柴薪,2搜集牧草,请选择?】 地图上只剩下一黄一红两个区域了,他将棋子移动到黄色区域,这片区域正是苏泽遇到高欢的四通市。 【冒险区域“四通市”,“骑奴苏大”可执行冒险委托:1摆摊,2相马(骑奴苏大可执行的特殊行动),请选择?】 【注意,在冒险区域执行任务可能遇到下属死亡、被拘、受伤等风险,风险视区域等级差距而定。】 最后就是一块红色区域,不出意外这里就是苏泽值守戍卫的皇宫了。 【危险区域“皇宫”,可执行冒险委托:1代替戍值,2偷盗,请选择?】 【注意!!!“骑奴苏大”在此区域行动会遭遇巨大风险,风险可能影响宿主,请慎重选择。】 这下子苏泽仅剩的睡意也消失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原来系统购买的手下是这么用的! 这让苏泽想到了一款名叫《流浪青蛙》的小游戏,就是将手底下的角色派出执行一些简单的任务搜集物资。 这样一来,五百文的售价和每个月10文的维护费也太划算了,就算是派遣苏大去南荒郊去搜集柴薪再到四通市上去卖,一个月就能赚到不止10文钱。 不过苏泽可不敢将苏大派往红色区域,如今北魏宫禁森严,让苏大代替自己戍值一旦被发现,那自己也要被连累砍头的。 先让苏大在建阳里执行【饲养战马】的委托,苏泽看着庞大洛阳地图,那些自己还没有踏足笼罩在阴影中的区域,如果自己去把这些地图“开了”,是不是能执行更多类型的委托? 另外就是如果拥有更多的手下,那光是将这些手下“委托”出去,就能得到不少收益。 苏泽对下一次商店刷新更加期待起来! ------------ 第009章 详定姓氏 “开地图”和“等商店刷新”,苏泽给自己定下两个目标,但是接下来苏泽头疼的事情,就是清河王府的王府入幕选锋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段历史,苏泽肯定会立刻拜入清河王元怿的王府,这位北魏宗王是当今朝廷最炽手可热的权势人物,不仅仅是现任皇帝的叔父,更是当政胡太后的情夫,深得皇室的信任。 而且这位清河王在朝堂的名声也很好,他性格机敏,博学多才,长于政事,明于决断,也是如今整个北魏忠臣中难得的正直大臣,不仅仅敢于劝谏追求浮华的胡太后,也对朝堂中不法官员从不手软。 只可惜这位在政务、文学上都颇有才能的清河王,却在政治斗争上非常幼稚,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两年后元怿在进宫面见太后的时候被政敌元乂伏杀,清河王结交的宾客幕僚也被元乂追杀迫害。 而且就算是苏泽想办法让清河王躲过了两年后的灾祸,北魏朝堂的政治斗争烈度也在飞快升级,斗争越发的残酷血腥。 苏泽现在有了系统,只想要苟住慢慢升级就行了,并不想要参与到这样高层的斗争中。 一旦成为清河王的幕僚宾客,那自己就打上了清河王派系的烙印,自然就卷入到北魏朝堂最残酷的斗争中。 可亚父的性格执拗,苏泽找了很多理由,依然要求他去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一到苏泽休沐的时候,就拉着去训练武艺骑术。 昨天苏泽戍守了一夜,早上又和高欢斗智斗勇,等到发现系统新功能的兴奋劲儿褪去,苏泽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 睡梦中他依稀听到苏玉瑶和人交谈,房子里又很快安静下来,等到苏泽伸了懒腰坐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这么晚了?苏泽一边起床一边呼喊苏玉瑶道:“亚父回去了吗?玉瑶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苏玉瑶端着干净的井水进屋,连忙说道:“亚父在马厩等你呢。” “啊?!”苏泽赶快洗漱,冲到自己的马厩,只看到骑奴苏大正在往食槽里投放牧草,而一名腰板笔挺的花白头发中年人,正在观看着苏大喂马。 苏泽连忙冲过去,叉手行礼道:“亚父!” 中年人并不姓苏,他姓李名统,是苏泽死去父亲的结义兄弟。 李统也是看着苏泽兄妹长大,从小苏泽就称呼他为亚父。 “马无夜草不肥,知道在入寝前用研磨豆粉加上牧草喂马,你这个骑奴不错。” 只看到李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睛中放着精光,苏泽自从穿越后从没有听这位亚父夸赞过别人,第一次赞扬竟然给了苏大这個骑奴。 “阿泽果然继承了你阿爷看人的眼光,光是这点你就比我强多了。” 苏泽连忙说道:“买下苏大只是机缘巧合,亚父不要再夸了。” “你阿爷曾经说过,‘统兵者以识人用人为第一要务’,我这辈子学不会这些,只能靠着武艺做一队正,伱阿爷能被文皇帝简拔为羽林郎,这就是为兵者和为将帅者的区别。” 这番话苏泽已经听这位亚父说过多次了,苏泽的父亲被孝文帝破格提拔为羽林郎,这也是提醒苏泽他父亲的成就,敦促苏泽早日“光复门楣”。 苏泽如今是羽林军士,羽林军士和羽林郎虽然都叫羽林,但是地位是千差万别。 孝文帝迁都洛阳,改革北魏军制,在京师组建羽林虎贲二军,即为禁军。 典籍上说孝文帝召集了十五万精锐齐聚洛阳为羽林虎贲,但按照苏泽的估算大概只有三到四万人,十五万精锐养在洛阳,一个月就能将洛阳的粮食吃空。 羽林军士听起来是禁军,实际上就是普通士兵。 但是羽林郎就不一样了,羽林郎宿值禁中,所谓禁中就是皇帝睡觉办公的地方,这是和皇帝朝夕相处的位置,羽林郎不仅仅要负责守卫皇帝,有时候也会被皇帝询问军务。 所以羽林郎是正六品正经官员,而且还是比较清贵的禁中官。 苏泽也是感慨,若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没有卷入那起案件,那自己也是妥妥的官二代了。 “不说了,见了你总是忍不住想起你阿爷。我下午来的时候看你睡的正酣,就没让玉瑶叫你起来,正好现在天黑了,我带你去练习夜狩的技巧。” “你现在也有自己的马和骑奴了,清河王的春狩选锋是可以自己带马的,我看这匹马是上等良驹,要比我的马好,你就带着他们一起出城吧。” 苏泽本以为今天逃过一劫,却没想到亚父还要夜里出城练习骑射。 看到苏泽还没动作,李统说道:“上次和你说,清河王的春狩是要办一天一夜的,很多猎物只有夜间才会出来,所以夜狩也是同样重要的。” 苏泽连连点头,李统又看向苏玉瑶说道: “我送来的鹿肝,你给你阿兄吃了吗?” 苏玉瑶连忙说道:“回亚父,我都蒸熟了拌在豆饭里给阿兄吃了。” 李统点头说道:“咱们汉人士兵经常会患有夜盲之症,食用鹿肝明目,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先人说生食最佳,不过生食确实难以下咽,蒸熟了也行吧。” 接着李统又说道:“我们夜间出城携带武器不便,木槊和弓箭我已经让人放在猎场附近了。” 苏泽对这位亚父的倾力教导也是充满感激的,这位亚父虽然只是羽林军中一名队正,但其实本事相当了得。 一手出神入化的槊法,箭术和骑术在羽林军中都是拔尖的,而且李统家似乎还有家传的兵法,还经常教导苏泽练兵的方法。 要知道这年头知识都垄断在世家大族手里,兵法这种“屠龙术”,能够接触到的都是那些顶级门阀。 二十年前孝文帝迁都洛阳,其中汉化改革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详定姓族”。 孝文帝将鲜卑族内功劳最大的八个部族,赐予汉人姓氏,并且和留在北地的汉人高门一起,分别列为甲姓、乙姓、丙姓和丁姓四个阶层,再加上皇族拓跋氏改姓为“元”,仿照魏晋建立了九品中正制度。 陕西李氏和赵郡李氏都是孝文帝亲订的甲姓,但是李统若是真的出自这两族,以他的才能也不可能至今还是个不入流的队正。 这年头但凡祖上有个牛逼人物都会满世界宣扬,就像是苏泽今日所见的高欢,明明是连祖父名字都不知道的破落户,就硬说自己是渤海高氏的后人。 自己这位亚父却对家族忌讳莫深,他的武艺兵法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 第010章 骑术要义 “让玉瑶给你收拾点干粮,现在就去南郊猎场。” 苏泽不得已换上衣服,苏大也利索的将马鞍和马笼头套好,牵着马站在宅子前。 李统解下拴在门口的马,他的坐骑是一匹退役的军马,虽然已经是一匹老骥了,但是因为李统的精心照顾,毛发光泽还是相当不错的,比苏泽在羽林军中骑乘的现役军马还要好一些。 李统在建阳里颇有威望,也早就和看守里坊大门的坊正打好了招呼。 出了建阳里,李统提起一个挂着木质通行令牌的灯笼,对着苏泽说道:“让你的骑奴跟紧点,遇到巡城的城门尉巡查就咬死我们是奉军令出城的。” 苏泽立刻吩咐了苏大一声,然后紧紧的跟在李统身后。 在宋代商品经济发展以前,包括隋唐时代城市都要要宵禁的,北魏时期南北对峙,夜间如果没有令牌在街上闲逛,那都是要被转进城门尉的大牢的。 李统虽然只是队正,但是他骑射精湛武艺高强,在羽林卫基层军士中很有威望。 那些高门大族的子弟来羽林卫中任职,大部分也都是积攒资历的,往往也对李统这样的基层军官怀柔笼络,将日常操练这些“庶务”都交给李统操持,而自己则忙着结交权贵寻欢作乐。 所以李统不仅仅在羽林卫,在整个洛阳各个衙门基层都有交游。 李统的通行令牌是真的,一路上苏泽遇到了几支巡查的城门尉小队,看到李统的脸之后都微笑着打招呼放他过去,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盘查。 不过就算是没有通行令牌,苏泽也发现洛阳的值夜已经越来越松懈。 他就亲眼看到一名胡商直接往巡逻的城门尉军官怀里塞钱,然后就顺利的得到了通行。 “勿视!” 李统呵斥一声,苏泽将目光从那队城门尉和胡商那边抽回来。 等到离开外城,李统叹息一声说道: “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城门尉执法严明,我还记得当时废太子要出城夜狩,手下门客纵马出城,就被当时的城门尉拦住下狱,先帝还嘉奖了时任的城门校尉,并将这些无故出城的东宫宾客全部处死。” “短短二十年,城门尉就堕落如斯。” 苏泽知道李统说的先帝并不是指现任皇帝的父亲宣武帝元恪,而是指的宣武帝的父亲孝文帝。 用后世的说法,自己这位亚父就是一名“孝文帝吹”。 李统经常讲述当年孝文帝执政时期的事情,也经常感慨若不是孝文帝壮年早逝,大魏也不会堕落如斯。 不仅仅是李统,建阳里的很多老军户,也会经常聚在一起回忆孝文帝时期的旧事,那时候的洛阳百废待兴,是個生机勃勃充满机遇的城市,这些汉人军户怀抱着梦想加入羽林军。 苏泽倒是能够理解亚父和这些老军户的想法,孝文帝时期确实是北魏的黄金时代,也是他们青春年少的时代。 亚父和老军户同样不理解苏泽这一代的“不上进”,他们依然严格要求子弟,可是现在很多羽林军士都已经吃不饱饭,晋升的通道也都被高门大族挤占,在军中不过是混日子或者依靠军户身份谋些小利,连日常武备都松懈了很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孝文帝组建禁军的时候,原本是为了挑选天下精锐厚养于京师,然后要带领这支军队南征北战建立功业的。 可等到了孝文帝早崩,宣武帝在位期间,北魏上层迅速堕落,几次战争都没有取得战果,没有战功也没有升迁的希望,又随着汉化加深,朝廷对文治的需要超过了武功,文臣也逐渐压制武将,羽林军自然日渐堕落。 在苏泽看来,自己这位亚父就像是自己穿越前那些经历过黄金时代的父母,总是激励子女奋斗,却全然不顾整个世道已经是阶层固化,努力也没办法出头了。 出城之后就可以骑马了,苏泽接过苏大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当他夹紧马腹,这匹高欢所赠送的白马一下子冲了出去。 原身的骑射技艺依然被苏泽继承了下来,他灵活的驾驭这匹良驹奔驰起来。 “果然是好马!” 李统也翻身上马,他猛然一夹马腹,坐下的老骥也迅速冲出去,接着他对苏泽喊道:“赛上一程!看谁先到猎场!” 苏泽也起了争胜之心,他立刻抽打缰绳,催动白马向前冲刺,以前他都是骑李统带来的马,自然赛不过李统,今天这匹可是高欢带来的怀朔良驹,苏泽自然有信心赛过李统的那匹老骥。 可是结果却出乎苏泽的意外,在夜色中他就看到李统骑着那匹老马逐渐超过自己。 苏泽再次催动缰绳,甚至要用马鞭抽打,可是胯下的怀朔良驹还是逐渐落后于李统的老骥,最后竟然被拉开了几个身位,完全被李统甩在了后面。 等到苏泽骑到猎场前的时候,李统已经在擦拭马身了。 要不是看到李统这匹老马疏松的牙口,苏泽都要怀疑李统是换了军中良驹和自己比赛的。 “是不是不服气?以往你赛马输给我,都说是马不行,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操练骑术了吧?” 苏泽恭恭敬敬的说道:“请亚父赐教。” 李统擦拭完马身,接着又给马套上食袋,对着苏泽说道: “你在军中没学过养马?早春夜驰后要擦拭马身上的汗液,防止春寒入骨,先拭汗再说!” 苏泽连忙连忙给自己的白马擦汗,这时候苏大已经跑步追上了苏泽,只看到这骑奴立刻掏出食袋给白马套上,又接过了苏泽手里的汗巾。 “你这骑奴可要比你懂得照顾马多了,说说看,今天夜骑为什么输给我?” 苏泽想了想说道:“因为我对马不熟悉,几次催马错乱了马的步伐,才被亚父超过。” 李统摇头说道:“真不知道伱们在军中都被传授了什么,如今羽林军连骑术都懈怠了。” “今日我来传授你骑术的精义。” 苏泽连忙正色倾听,自己这位亚父的能耐他是清楚的,虽然苏泽不想要入清河王府,但是乱世将至,学习骑术武技是非常有用的。 能被亚父单独拿出来说的,都是军中不会传授的独门技巧,也就是相当于武侠小说中的“武林秘籍”。 “世人都说,南人擅舟楫,北人善骑马,其实这骑马和操舟,也有相通之理。” “啊?” ------------ 第011章 压浪法 “你在这洛水上乘过舟吗?” 猎场不远处就是洛水,苏泽看着夜间泛着星光的大河摇头。 “在水上操舟,除了要摇橹推舟之外,最怕的就是浪。” “不善操舟的渔夫,遇到浪来的时候就要小心应对,防止小舟倾覆,遇到浪大的时候根本无法行舟。而善于操舟的渔夫,能让舟随着浪运动在减小颠簸,甚至能够借用浪的力量来行舟。” “你在骑马的时候,除了马蹄向前之外,马身是不是也上下起伏,就和水中的浪一样?” 苏泽连连点头。 李统说道:“这马身上下起伏,也就是浪,若要骑得快,就要压住这浪,这就是我家传的‘压浪’之法。” 看到苏泽恭敬的样子,李统心中非常满意。 以前他要传授苏泽骑术,苏泽总是不以为意,输了也总是推说是马不好,对学习骑术不以为然。 上一次苏泽在军中与人冲突,李统当时正好不在洛阳,等他赶回来的时候苏泽已经伤势快要痊愈了。 让李统欣慰的是,自从上一次在军中吃亏之后,苏泽就一改之前高调易怒的性格,逐渐收起锋芒,对于自己传授的骑射武艺也有了兴趣。 早知道这样,以前在军中就不该护着这小子。 李统完全不藏私,他说道:“骑马的时候有‘浪’,你说一匹马是‘浪’大好,还是‘浪’小好。” 苏泽想了想说道:“自然是浪小好。” “为何?” 苏泽想到了动能和势能的定理,他组织语言说道:“马在前进的时候是要用力的,而马身起伏也要用力,马身起伏越小,马才能在向前的时候用更多的力。” 李统这下子眼睛一亮,对着苏泽说道:“好小子!果然是你阿爷的种!你亚父我十年前才悟透的道理,竟然被你想明白了!” “浪小的马能用更少的力气前进,而且马身上下幅度小就不颠簸,也利于在马上引弓射箭。” “所以我家传的骑术,就是要尽量让马的浪更小。” “一种办法,就是训练马奔跑的步态,尽量选用浪比较小的马作为坐骑。” “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里有那么多的良驹可以选择,所以如果马身起伏过大,那就要通过人来控制马。” “就如同那洛水上行舟的渔夫,遇到风大浪大的天气,有经验的渔夫就会把石头搬上渔船压舱,在骑马的时候也是同理,伱要用自己的身体节奏来压住浪,才能让马用更小的力气跑得更快。” 苏泽也没想到骑马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学问,他连忙问道:“亚父,要多久才能像您这样?” “我?我从小就随阿爷学习骑术,学习五年才到‘顺浪’的境界,也就是身体顺着浪波动,在骑行的时候不干扰马奔跑。又用了十年才达到了‘压浪’的境界。” 苏泽不由的咂舌,没想到光是一个骑术就这么复杂,骑兵战法中还包括马上的弓术,苏泽已经苦练多年的马槊作战,这样还只是一个基层的骑兵,还不谈指挥骑兵作战的兵法。 也难怪南北朝是骑兵作战的巅峰,马上就要上演尔朱荣七千骑兵对战葛荣,陈庆之七千白袍骑兵连下三十二城,一路攻打进洛阳的骇人战绩。 如果自己也能训练这么一支精锐骑兵? 苏泽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系统,若是系统也能够刷出骑兵,那自己是不是也能组建一支精锐部曲? 苏泽又看向苏大,像苏大这样的骑奴,能不能训练他骑兵作战? 如果可以的话,那拥有一支绝对忠诚的骑兵部曲,自己在这乱世中是不是就能自保了? 苏泽对于向李统学习骑射战技更有兴趣了,他听着李统说完了如何顺应马的运动保持身体姿态,并且借助马镫和马鞍顺应马身上下摆动,先做到不干扰马本身奔跑的动作。 果不其然,使用了李统的骑术之后,苏泽感觉身下的马更加自由了,那种人和马之间互相隔阂的感觉消失了,明显也跑的更快了。 夜月高悬之下,李统看着苏泽骑着白马在夜色中奔驰,这一次的奔跑让这匹怀朔良驹放开了蹄子,自由畅快的奔跑了一段,白马发出一声畅快的嘶鸣声。 而李统则惊讶于苏泽的悟性,这样就入门了? 回想到自己足足用了五年才达成“顺浪”的境界,苏泽这么快就领悟到了? 果然不愧是自己结义兄弟的儿子,李统摸着胡须,更坚定了要让苏泽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一定要让他在官场出人头地。 等到苏泽奔驰回来,他感觉这一次跑的酣畅淋漓。 也不知道是穿越带来的异变,又或者这具身体本身就天赋惊人,刚刚李统所讲的技巧苏泽很快就掌握了。 他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对着李统说道: “亚父,您这方法果然好使!” 李统虽然也感慨于苏泽的进步速度,但是他依然板着脸说道:“你不过是在平地疾驰,距离掌握着顺浪之法还早着呢。不过你这匹马确实是上等的怀朔良驹,步态轻盈,你可给它起个名字?” 苏泽连忙说道:“还请亚父赐名。” 李统看了看说道:“我看这匹马在夜色中眼眸明锐,擅长夜驰,就取名为奔霄吧。” 苏泽大喜说道:“多谢亚父赐名!” 接着苏泽又问道:“那個,还有一件事?” “有话快说,大丈夫何故作小女儿态?” 苏泽立刻说道:“亚父,您这骑术精妙,我可以将这骑术传给苏大吗?” 别说是魏晋南北朝了,就算是隋唐时期,很多知识都是严禁外传的“家学”,如果不经李统的同意擅自传授他家传的学问,那可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 所以苏泽先询问能不能传授给自己骑奴,却听到李统说道:“我又无嗣,这点东西又如何称得上家学,你想要传给谁就传给谁吧。” “不过你要答应我,好好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如何?” 苏泽毫不犹豫的说道:“亚父放心,苏泽一定好好表现!” 苏泽此时也想通了,这年头想要召集部曲,总是要有名气才行,管他什么清河王还是什么王,先在洛阳扬名再说! ------------ 第012章 委托功能 第二天清晨,苏泽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到建阳里的家中。 他的弓射和马槊都是李统所传授,这两门技艺苏泽的前身学习的很认真,李统只是指点了他武技中的瑕疵,接着就带着他在猎场熟悉环境,讲解夜行动物的习性。 前世生活在城市中的苏泽,完全不知道狩猎竟然有这么多学问,也难怪那么多帝王都沉迷于狩猎,在没有互联网的世界中,狩猎果然是最有趣的游戏了。 等到分别的时候,李统突然将一个匣子交给苏泽说道: “这匣子里是亚父我家祖传的兵书,之前说的压浪骑术也在此册中。过几日亚父要出城办事,你对照着自己练习吧。” 苏泽一惊,这年头无论是经学还是兵书都是很珍贵的,虽然他不知道李统的来历,但是能够总结如此精妙骑术,这份传承分量相当的重。 李统却摇头说道:“你阿爷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一直将你和玉瑶当做自己的子女看待,我既无子嗣,那兵书就交由你保管了。” 苏泽觉得鼻子一酸,这位亚父虽然古板严厉,但是对苏泽兄妹确实极好。 而且李统这番话苏泽总觉得有些不吉利,似乎有些一去不回的决然在其中。 苏泽连忙问道:“亚父是要远征吗?” 李统笑了笑说道:“如今天下承平,南贼自从浮山堰垮塌后也没有继续挑起战端,亚父只是奉命在京畿周围剿匪罢了。” 苏泽这下松了一口气,南贼就是当今和北魏对峙的南梁了。 李统所说的浮山堰垮塌,是四年前南梁为了争夺寿阳,在寿阳城上游建造的人工堤坝,南梁准备通过浮山堰来水淹寿阳城。 当时整个北魏朝堂震动,先帝派遣骠骑将军、仪同三司、扬州刺史李崇出镇寿阳,抵御南梁的进攻。 浮山堰在建造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民力,而建造的难度也远超了南梁的预料,最后在完工不久就突然溃坝,不仅仅没能水淹寿阳,南梁反而自己损兵折将。 此战之后,李崇升官回朝,世人称之为“卧虎“,是如今北魏的柱石大将,而南梁也因此一役偃旗息鼓,就连先帝去世幼主登基的动乱时期,南梁都没有再攻打北魏。 李统这么一说,苏泽也放心下来,既然只是在周边剿匪,想必是没有什么危险的,苏泽收下木匣。 李统又正色说道:“还有一个月就是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了,到时候我不在神都,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当年我和你阿爷一同参军,伱阿爷就是在军中拔尖,被孝文帝简拔为羽林郎。” “清河王用人不分国姓还是汉姓,广纳宾客,这是你的机会。” 听到亚父这么唠叨,苏泽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保证自己会参加清河王的入幕选锋。 等到返回家里,吃过了苏玉瑶准备的早餐,苏泽再次打开系统,发现骑奴苏大也处于无法委托的状态。 苏大刚刚也和苏泽一起吃了东西,昨夜在猎场训练也是要喝水和上厕所的。看来系统召唤的生物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是会感觉到饥饿和疲惫的。 苏泽抓紧时间休息,明天白天他还要戍守宫城,今天必须要养精蓄锐才行。 由此也可见在古代养一個精兵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首先苏泽这样的精锐士兵几乎都是要脱产的,家中的事情都是要妹妹苏玉瑶打理,而且苏泽训练还需要更多的食物,比普通农夫吃的要多一倍。 除此之外士兵还需要武器、战马、铠甲,因为苏泽是羽林禁军,所以这些都是朝廷武库提供,这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休息了一个上午,苏泽再次打开系统,发现苏大已经是可以委托的状态了。 苏泽想了想,系统召唤的人会饥饿那也会受伤,那还是先将骑奴苏大派往安全区域试试,于是苏泽拿起代表苏大的虚拟棋子,放在了【南荒郊】的绿色安全区域。 【安全区域“南荒郊”,“骑奴苏大”可执行安全委托:1搜集柴薪,2搜集牧草,请选择?】 家中还有小妹捡拾的柴薪,于是苏泽选择了搜集牧草的选项。 原本在马厩边上的窝棚休息的苏大突然站起来,他解下了挂在马厩上的镰刀,背上搜集牧草的背篓,就向着建阳里外的南荒郊走去。 而躺在房间里的苏泽,看着系统不断的弹出提示。 【骑奴苏大使用物品“建阳里通行木牌”,顺利离开建阳里。】 【骑奴苏大抵达南荒郊。】 【骑奴苏大发现干枯牧草,使用物品“镰刀”搜集干枯牧草。】 【骑奴苏大发现干枯牧草,使用物品“镰刀”搜集干枯牧草*2。】 【骑奴苏大发现新鲜牧草,使用物品“镰刀”搜集新鲜牧草。】 。。。 苏泽饶有兴致的研究系统,只看到地图上代表苏大的棋子在南荒郊不停的移动,系统也会不断的弹出日志一样的提示,这系统的委托功能还挺智能的。 等到下午的时候,苏大搜集完一箩筐的牧草,苏泽再次接到了提示: 【骑奴苏大已经搜集完毕,正在返回建阳里。】 【骑奴苏大使用物品“建阳里通行木牌”,顺利返回建阳里,委托执行完毕。】 等到最后一条提示亮起,苏泽就听到门外推门声,就看到苏泽背着满满一箩筐的牧草返回了家里。 苏玉瑶看到苏大背了这么多的牧草回来也非常惊讶,她也见过很多人在荒郊搜集牧草喂养家里的牲畜,但是没见过苏大这么效率的,半天就装满了整整一个箩筐。 苏泽走到马厩,对苏大下令道:“苏大,喂养奔霄。” 苏大立刻将箩筐中的干牧草铺在食槽中,开始喂养苏泽的战马。 苏泽想了想,又打开系统,将苏大的棋子放在建阳里上,执行了“饲养战马”的委托。 系统再次弹出提示: 【骑奴苏大使用物品“干枯牧草”喂养奔霄。】 【骑奴苏大使用物品“新鲜牧草”喂养奔霄,奔霄感觉很愉悦。】 【骑奴苏大合成物品“掺杂了豆粉的新鲜牧草”,喂养奔霄,奔霄发出愉悦的嘶鸣。】 苏泽感觉自己又发掘了一些系统的用法,对于苏大这种系统商城购买的人,可以当面下达简单的任务让他们去执行,也可以按照系统内的功能执行“委托”。 使用系统的“委托”功能,苏泽就能看到详细的报告,甚至还能通过报告获得一些信息,比如奔霄的心情。 苏大也会自动使用一些物品,比如搜集牧草他会自己携带镰刀和背篓,也会携带进出建阳里的木牌。 那苏大还能不能执行更复杂的事情呢? ------------ 第013章 天崩地裂! 只可惜明天又要去宫城值戍了,苏泽只能暂时放弃让苏大去四通市执行冒险委托的想法,毕竟他现在只有苏大这么一个骑奴,若是折损了那光靠小妹苏玉瑶一个人,可照顾不了奔霄。 天还没亮,建阳坊的坊正范仲父就开始敲打梆子,苏泽已经简单吃了一天米汤,就换好衣服向宫城内出发。 羽林虎贲负责洛阳宫城的防务,不过这宫城也是分很多层的。 整个洛阳皇宫的最内层,就是皇帝和太后居住的宫殿,也就是所谓的禁中。 禁中是宫廷最核心的地区,羽林军中也只有最顶级的那群人才能入值禁中,比如苏泽的父亲就担任过羽林郎,郎卫能够在禁中贴身保护皇帝和太后,所以也容易进水楼梯获得皇帝赏识,是羽林军中那些世家大族子弟争夺的热门位置。 不过苏泽父亲提拔为羽林郎那是孝文帝在位时候的事情,如今寒门子弟已经再无机会出任这样的职位,这個位置已经被世家门阀占据,还必须是甲姓的头等门阀子弟才能担任。 而苏泽值守的宫墙,是指的皇宫外围的宫墙。 洛阳皇宫是一个巨大的区域,除了帝后起居和处理朝政的禁中区域外,还有大量处理政务的办公和礼仪场所,这些地方也在皇宫围墙内,也就是外朝区域。 比如北魏的尚书省、中书省就在外朝区域,这里是大臣办公的场所,因为台省林立,也被称之为省中。 苏泽这种普通的羽林卫士,守卫的就是这些区域。 穿过宫门,苏泽先去外朝角落的武库领了铠甲和武器,换上之后找到自己的队正。 苏泽的队正名叫奚平,对方只是简单瞥了一眼苏泽,紧接着指向宫墙,队里和苏泽相熟的汉人军士都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苏泽。 但是苏泽却面不改色,拿起代表了值守区域的木牌就手持长枪登上了宫墙。 奚平是国族,所谓国族,就是孝文帝改革后,亲自赐予汉姓的鲜卑部族子弟。 孝文帝全面汉化,本意是要消除汉族和鲜卑族的差异,彻底融入汉文化。 孝文帝曾经颁布诏令,禁止用“胡人”来称呼鲜卑人,并且促成鲜卑贵族和汉人高门通婚,当年也曾经出现过汉胡融合的迹象。 但是孝文帝早崩,宣武帝继位后虽然也执行了孝文帝的汉化政策,但是更加重视门第,特别是一些被定为丙姓和丁姓的鲜卑人,更是对压在自己头顶上的甲姓和乙姓汉人心怀不满。 北魏出现了这样的奇怪景象,汉族高门融入北魏上层,北魏的宗室和大族也迅速汉化。 但是底层汉胡矛盾却更激化,因为孝文帝不允许称呼胡人,于是普通鲜卑人开始自称为“国人”,以示和汉人的区别。 队正奚平出自鲜卑大族达奚氏,被孝文帝改为奚姓。 但是奚平是奚姓旁支,祖上定为丁姓。 原本丁姓也可以入仕为官,但是这二十年来甲姓和乙姓飞快的膨胀,朝廷的官位连甲姓子弟都不够分了,不要说奚平这样的丁姓旁支了。 奚平对于那些能获得官位起家的汉人高门子弟尤其憎恶,认为是他们抢夺了自己的地位,于是对队中的汉人军士尤其打压。 如今寒气未消,在宫墙上值守要忍受寒风,往来省中的官员也能够看到宫墙上的军士,若是被好管闲事的御史或者上级长官看到军容不整,也很容易受到处罚。 所以奚平每次都让苏泽上宫墙执勤,却都让国姓的鲜卑军士在宫墙下执勤,队伍中的汉人军士都对苏泽的待遇感到愤愤不平。 原身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和军中的鲜卑士兵闹起来,最后被打伤的,不过现在的苏泽已经不在意这点小小的霸凌,奚平虽然下作,但也只有这些小动作整人了。 苏泽手持长枪登上宫墙,在宫墙上能够看到永宁寺木塔上的金瓶,苏泽暗暗盘算,这金瓶到底用了多少黄金啊?如果自己拥有这些黄金,是不是能把商城买空? 永宁寺木塔上的金铎发出悠扬的撞击声,苏泽就看到禁中方向喧嚣起来,羽扇团团的散开,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地上则铺满了红色绸缎,这样的仗势苏泽见过几次了,这是当朝执政的胡太后出行了。 再看看方向,胡太后应该是前往永宁寺祈佛吧。 苏泽对洛阳皇宫内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忍不住思考要给他一队骑兵,要如何攻入皇宫,首先要控制哪里才能隔绝禁中。 果不其然,永宁寺方向传来悠扬的钟声,这是永宁寺引接胡太后的钟声。 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北魏皇室信佛,洛阳的佛寺就建造不断。 永宁寺就是清河王元怿亲自督造,就是为了笃信佛法的胡太后所建造的,也不知道为了建造这些佛寺,到底埋藏了多少工匠的尸骨。 苏泽再次看去,紧挨着皇宫的衣冠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衣冠里,顾名思义是世家大族居住的里坊,当今朝堂中举足轻重的宗室清河王元怿的宅邸,就在衣冠里。 清河王元怿的宅邸极大,有一座醒目的高楼在府邸的西北角。 这座楼据说和皇宫中的最高建筑凌云台齐平,这是相当僭越的举动,但是清河王受到先帝和当朝太后的宠爱,所以京师之中不仅仅没有大臣弹劾清河王,反而羡慕清河王能够建造这样的高楼。 清河王府内宾客众多,每次出行的动静不亚于太后出行。这位清河王喜欢文学,出行的时候不用率卫守护,反而让身穿白衣的宾客夹道护送,洛阳百姓都称之为“白衣秀士”。 清河王元怿执掌门下省,浩浩荡荡的白衣秀士队伍护送他向着皇宫方向而来,而洛阳车马也开始喧嚣起来,大臣们也开始上衙了。 胡太后虽然是执政的太后,但是这位太后更喜欢礼佛,国事基本上交给重臣商议处理。 如果不是知道几年后的历史,苏泽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一个盛世。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突然睁大眼睛,只看到永宁寺塔上的金瓶,正在向胡太后的车驾缓缓倾倒! ------------ 第014章 金瓶刺驾 站在宫门城墙上的苏泽,眼看着永宁寺的巨大金瓶从木塔顶部倾斜,接着塔顶拉住金瓶的铁索连动金钵,发出杂乱的轰鸣声,永宁寺前胡太后的车驾终于注意到了头顶上的异状! 胡太后的车驾明显慌乱起来,这么巨大一个金瓶从那么高的塔顶上砸下来,就算不被金瓶砸到,飞溅起来的砖石也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而从皇宫前往永宁寺的街道非常狭窄,如此浩大的车驾根本没有躲闪的地方! 在慌乱之中,还是有人迅速站出来。 内侍刘腾迅速指挥负责禁中护卫的羽林郎和虎贲郎开道,然后驾驶马车迅速冲进了永宁寺的大门! 巨大的金瓶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果然金瓶造成了巨大的杀伤,整个街道上弥漫着烟尘和惨叫声。 而被护送进永宁寺的胡太后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惊魂未定的掀开珠帘,就看到永宁寺前大街上的凄惨景象,又想到自己差点就成为其中一员,更是脸色惨白。 胡太后身穿华丽的宫袍,脸上涂抹着浓浓的胭脂,她环视一圈,却生出了浓浓的恐惧。 胡太后的父亲胡国珍病重,胡太后今日前往永宁寺为父亲祈福,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事情。 可明明是临时决定的事情,却遭遇到这种事情,这让胡太后对自己身边人产生了戒心。 这到底是神佛的警示,还是有刺客要谋害自己?经历过宣武帝在位期间残酷政治斗争的胡太后,更相信这是有人要刺杀自己。 她看向刚刚吩咐羽林郎和虎贲郎护送自己车驾冲进永宁寺的内侍刘腾,眼神柔和了很多,要不是刘腾当机立断,护送车驾冲进永宁寺中,自己可能就遭遇不测了。 这么一来,身边众人当中,也只剩下刘腾最值得信任了。 胡太后又看向自己的亲信宫娥,她对刘腾说道:“刘长秋,派可信的人去庙堂报信,告诉诸公本宫无恙。” 刘腾的职位是大长秋,是总揽胡太后宫内事务的内侍总管,他连忙插手道:“唯!” 刘腾又上前两步,在胡太后近处说道:“太后,既然您圣体无恙,仆臣请圣旨,要求神都内宗王大臣诸军武卫留在驻地,谨防小人乘机作乱。” 胡太后赞许的看了一眼刘腾,刘腾接着说道:“还请圣旨调领军将军护卫永宁寺。” 胡太后略一思考,领军将军元乂是自己的亲妹夫,领军将军是负责禁中防务的,也就是统领禁中这些羽林郎和虎贲郎的最高指挥官。 本来遇到这种事情,元乂是最有嫌疑的,但是今天元乂轮值朝堂,胡太后出行并没有通知元乂护送陪同,他的嫌疑反而小了很多。 而且元乂虽然是大魏宗室,但是在宗室内素来没有威望,都是靠着自己妹夫的身份上位,这种时候反而是自家人才可靠。 胡太后再次点头说道:“诏领军将军元乂前来护驾。” 永宁寺塔这么大的动静,消息很快就传开,苏泽就看到刚才浩浩荡荡进宫的清河王,迅速带领白衣秀士们向永宁寺冲去。 苏泽叹息一声,这位清河王也难怪在政治斗争中落败,这份政治敏锐性实在是太低了。 胡太后车驾被袭击,京师之中自然是人人都有嫌疑,而宗室诸王是嫌疑最大的。 毕竟大臣谋杀胡太后也不可能做皇帝,但是宗王是可以的。 清河王元怿,是孝文帝的儿子,本身也是重大嫌疑人。 如今胡太后的车驾被袭击,苏泽看到最大的马车冲进了永宁寺的门,而且金瓶在倾覆的时候被铁索缠绕,给了胡太后车驾躲避的时间,想必胡太后应该是无恙。 但是因为金瓶倾覆,胡太后身边的守卫力量必然削弱了很多,此时清河王带领白衣秀士前往永宁寺救驾,肯定会引起胡太后的忌惮。 再一想到永宁寺本身就是清河王督办修建的,这下子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甚至苏泽认为,这就是针对清河王的一个局,就是为了离间他和胡太后之间的关系。 不过苏泽又仔细一想,如果清河王不去救驾,而是留在原地,那他同样也会因为不去救驾而显得十分可疑。 苏泽不由的感慨,布局者真的是厉害,这是一個无论去不去救驾都要招惹猜忌的死局。 果不其然,就在清河王带领自己的白衣秀士前往永宁寺后不久,他就被刘腾带领羽林虎贲郎拦住了。 “清河王,太后圣旨,要求宗王大臣留在衙属府邸内,不得妄动!” 清河王俊美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看向刘腾说道:“我乃宗室大臣,我要见太后!” 刘腾只是重复胡太后的旨意道:“太后圣旨,要求宗王大臣留在衙属府邸内,不得妄动!” 清河王身边的白衣秀士围住清河王,一名白衣秀士对着清河王说道:“大王,太后有令,您还是速速退回王府吧!” 清河王看向被金瓶砸断了屋檐的永宁寺木塔,跺脚叹息一声,对着周围的白衣秀士说道:“回门下省!” 胡太后在永宁寺中也如同惊弓之鸟,很快大长秋刘腾又来报告: “太后,清河王率领府卫求见太后,被仆臣擅作主张阻了,清河王已经返回门下省待命了。” 胡太后坐在永宁寺的知客堂中,听到清河王带领府卫来求见先是一喜,但是很快又想到清河王来的如此之快,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出事了?随即脸色又变了一下。 刘腾小心翼翼的跪下来说道:“仆臣知罪!” 胡太后立刻说道:“阻的好,等领军将军元乂来了立刻回宫,等哀家回了宫内再见清河吧。” 刘腾连忙退下,胡太后的脸再次阴晴变化,她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向着身后大殿内的佛陀祈祷。 不一会儿,一名面貌丑陋身披银甲的中年人走出永宁寺,看到这张丑脸,胡太后终于放下心来。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胡太后的妹夫,领军将军元乂。 元乂立刻向胡太后拜道:“太后,臣护驾来迟,所有追随您出行的羽林虎贲郎都已经控制住了,臣护送您回宫!” ------------ 第015章 重臣 苏泽看到一队士兵护送车驾从永宁寺返回皇宫,心中暗暗感慨,北魏朝堂的动荡才刚刚开始。 就如同西晋八王之乱一样,北魏也是在一次次的内乱中逐步耗尽了元气。 首先是孝文帝在位时期的废太子案,孝文帝的废太子元恂,在孝文帝委任他监国的时候竟然要带领大臣返回平城,推翻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汉化改革措施,随着废太子被废黜,一大批大臣也受到牵连。 宣武帝继位后,宣武帝不信任宗室大臣,任用外戚高肇专权,又引起了北魏朝堂的大清洗。 如今皇帝继位后,先是大臣拥立皇帝驱逐了权臣高肇,接着拥立皇帝的禁军统领于忠又擅权,最后被胡太后流放。 整个北魏朝堂的斗争日趋白热化,在对外战争中也迅速腐败堕落,边镇问题愈演愈烈。 不过这一切和苏泽这么一个小小的羽林军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让苏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是他的生活真的因为这次永宁寺木塔金瓶倒塌事件产生了影响。 就在苏泽在宫城上站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轮戍的时候,就看到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白胡子大臣,在甲士的护卫下来到宫城边上的军营。 “领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国子监祭酒,平恩县侯崔光,奉太后圣旨,调羽林军封锁永宁寺,这是调兵虎符,请校尉速速随我前往永宁寺。” 这名老臣虽然年迈,但是中气十足,他长长的头衔念出来后,负责看守宫墙的校尉连忙拜倒,接过虎符勘验后,立刻将苏泽这批刚刚从宫墙上换下来的羽林军士编组,随着崔光向永宁寺而去。 苏泽暗暗叫苦,眼前这位老臣崔光,北魏的三朝元老,也是当年拥立皇帝的重臣之一。 虽然因为依附于忠而被罢黜过一段日子,但是很快又被启用,也是北魏重臣。 这起事件最关键的自然是调查永宁寺塔顶金瓶到底是为何倾覆的,胡太后如今谁都不信任,选择老臣崔光来主持调查,而倒霉的自己就被抓了壮丁。 刚刚在宫墙上看戏,转头就被抓了丁,苏泽只能感慨命运无常。 一国执政太后差点被害,这样的案子必然牵连甚广,在调查期间恐怕没办法返回家中了,苏泽一想到这里更加头疼。 点了兵之后,崔光和蔼的对校尉说道:“劳烦校尉派人去大家家里通知一下,将今日所用之物送到永宁寺,也让将士们家中安心。” 这一句话倒是让苏泽对崔光的印象好了很多,身为上位者还能为底层的士兵着想,也难怪崔光的风评不错,能够历经三朝而不倒。 果然随着崔光这么一句话,众人被临时征调的怨气消散了大半,苏泽也让一名相熟的士兵给妹妹苏玉瑶带话,吩咐她这段时间不要外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等到士兵重新集结完毕,就护送着崔光向着永宁寺而去。 等到崔光抵达永宁寺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两名大臣,一人和崔光一样身穿紫袍,另一個年轻些的则穿绯色。 两人都要比崔光年轻,官位上也比崔光低,紫袍的大臣对崔光拜曰: “廷尉裴延俊见过崔公。” “将作监少监穆少游见过崔公。” 苏泽躲在崔光身后的队伍里,看着两位朝堂大员,心中暗暗叹息,果然朝堂又要掀起风暴了。 孝文帝改革承袭晋制,晋制又是汉制改良而来的,廷尉是负责京畿地区治安牢狱的官员,也是负责调查大臣犯法的司法官员,调查太后遇刺案件自然是理所应当。 将作监则是负责宫廷建筑营造的机构,永宁寺也算是皇家寺院,应该就是将作监承建的。 永宁寺塔出了问题,自然要将作监来鉴定,而之所以来得是少监而不是监正,恐怕如今将作监监正已经是最大的嫌疑人被控制了。 崔光插手说道:“太后圣旨,调查以廷尉为主,将作监为辅,老朽只是奉命保护永宁寺,以免惊扰了寺内神佛。” 虽然崔光这么说,但是这两位官员也是宦海沉浮多年,又怎么相信胡太后派遣崔光这样的重臣来,就是为了保护永宁寺,明显崔光是来监视他们调查的。 廷尉裴延俊倒是面色坦然,他出生于闻喜裴氏,是孝文帝亲订的甲姓嫡脉子弟,他从入仕以来向来执法严厉,也是刚刚从州刺史调回神都的,怎么看也和案子关系不大,只要秉公办案就行了。 相比之下,穆少游的脸色就难看多了。 他是鲜卑八姓之一,虽然也同为甲姓高门,但是他是家族旁支,好不容易才做到将作少监这个位置上。 而且穆少游所在的将作监参与了永宁寺的建造,如果不能撇清将作监的嫌疑,他恐怕也要被牵连。 就在三人商议完毕,准备开始调查的时候,永宁寺内又传出骚乱。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我家主上要回府!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去!” 崔光皱起眉头,将作少监穆少游则皱眉说道:“佛门清净之地怎么藏有女眷?速速将此人拿下!” 穆少游身后走出几名蒙面的黑衣武士,苏泽只看到他们黑衣上绣着白鹭,听到命令后立刻杀进了永宁寺。 崔光皱眉说道:“太后将白鹭曹都调给穆少监了?” 穆少游连忙赔笑着说道:“将作监都是工匠,没有擅长探案的人才,所以本官向太后请来了白鹭曹的使者。” 苏泽打量这几个黑衣蒙面的武士,原来这就是北魏朝堂上下都闻风丧胆的白鹭使者。 白鹭曹是孝文帝成立的特务机构,虽然属于尚书省下的三十六曹之一,却只属于皇室,如今也只听命于胡太后一人。 不一会儿,刚刚进入永宁寺的白鹭使者押送着两名身穿僧袍的侍女,来到崔光等人面前。 这两名侍女见到永兴寺前这些身穿紫绯色官袍的朝廷大员毫不畏惧,其中一人看向崔光连忙说道: “崔公!我们是陈留公主的侍女!我家公主为了兰陵公主婚变之事在永宁寺斋戒祈祷,今日斋礼完毕正要回府,却被这些兵士拦住!” 这下子就连一向平静的崔光也绷不住了,这下子又牵涉一名公主进来,这案子是没法查了! ------------ 第016章 反差美人 陈留公主,和清河王元怿一样,都是孝文帝的子女,也是如今皇帝的姑母。 北魏宗室权力极大,公主也和汉代公主一样非常跋扈。 谁也没想到因为刺杀事件被封锁的永宁寺中,竟然还困着一位公主,在场的三位重臣都头疼起来。 报出了公主的名号,就连白鹭曹的使者也松开了侍女,退到了将作少监穆少游身后等待三位大臣的决断。 最后还是三朝老臣崔光开了口: “事涉宗室,非我等外臣可问的,先派人去宫中请示太后。” “老朽先去见一见陈留公主,请公主驻鸾在永宁寺,等案件结束再回府。” 说完这些,崔光向永宁寺内走去,而苏泽作为崔光带来的护卫,也只能跟着崔光走进了永宁寺山门。 每次值戍的时候都能看到永宁寺塔,但是苏泽从没有踏足过这座寺院。 自从永宁寺建成之后,就一举超越了孝文帝下令建造的须弥天阁,而成为整个洛阳最气派的寺院。 这座永宁寺塔,更是和清河王府内的浮云楼,皇宫内的凌云台,一并为洛阳三大最高的建筑物。 作为现代穿越者的苏泽,置身于这座庞大的寺院中,也要感慨于北魏统治者的奢华。 永宁寺中亭台楼阁,除了宝殿和佛塔之外,还有僧房两千间。 崔光带着苏泽这些羽林卫士,在陈留公主侍女的指引下,来到了永宁寺内一处分外雅致的独立小院前。 不一会儿,苏泽就看到一名戴着面纱身穿白色僧袍的女子从小院中走出来。 这名女子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婀娜的身材藏在白色僧袍中,明亮的眼眸和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在圣洁中反而多了一丝妩媚。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随意的垂云发髻,细碎的散发落在僧袍上,这位陈留公主不像少女那般青涩,可又不像熟女那般过于风情,反而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遮挡住半张脸的面纱,又让陈留公主充满神秘感,可只从露出的眼睛就能看出,这位公主绝对是个美人。 陈留公主这幅打扮,让苏泽脑子里冒出前世一个词——“未亡人”。 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陈留公主这身打扮,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 孝文帝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就算陈留公主是孝文帝去世前生的,至今也应该超过二十岁了。 这位陈留公主开口也不是苏泽想象中的跋扈口气,而是用一种幽怨又局促的语气说道: “拜见崔公。” 崔光是三朝老臣,当年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他是禁中官,日夜在孝文帝身边筹谋。 宣武帝在位时期他担任过中书令,也是跟随在皇帝身边起草诏书的近臣。 崔光对北魏宗室非常了解,他很清楚这位陈留公主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实际上和另外几位跋扈的公主别无二致,也是性格极为恶劣的家伙。 崔光自然不会被陈留公主的表象骗了,他恭敬的行礼后问道: “公主为何会在永宁寺内?” 陈留公主泪汪汪的说道:“崔光想必知道,近日我阿姊兰陵公主与驸马不睦,本宫是来寺内为阿姊祈福的。” 崔光扶着额头又问道:“佛塔金瓶坠地的时候,公主没有听到动静吗?为何那时候不回府?” 陈留公主连忙说道:“本宫那时候正在潜心礼佛,突然听到天崩地裂之声,又听说了佛塔金瓶坠落,内心惊惧不已。” “本宫这次出府只带了婢女,绿珠怕乱中生事,就劝本宫留在僧舍内。” 崔光听完了陈留公主的陈述,插手说道:“公主所述老臣会一五一十回禀太后,在太后圣旨下达之前,请公主暂留在僧房中,公主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老臣讲。” 陈留公主显得非常通情达理,她依然是一副孱弱的样子说道: “崔公,如今洛阳生乱,本宫在僧房中住的不安稳,能否派拨一些士兵守卫僧房。” 崔光回过头,将包括苏泽在内的二十名羽林军士圈点出来,接着说道:“这些都是戍守宫门的羽林卫士,就由他们护卫公主吧。” 说完这些,崔光也不想要和这位陈留公主多费口舌,直接问安后就告辞离去。 被崔光点出来留在僧房附近的羽林卫士都面露喜色,但是苏泽却暗道麻烦。 陈留公主这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她姐姐兰陵公主感情不和,你一個妹妹来寺庙祈福?这算什么事啊? 胡太后遇刺后陈留公主不亮明身份离开永宁寺,反而等到胡太后回宫后,崔光等重臣来调查案件的时候才亮明身份,也处处透漏着疑点。 很显然崔光留下羽林卫士,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陈留公主安全,也有监视的意思。 自己又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在宫墙上执勤,就卷入到了刺杀当政太后这样的风暴中来。 等到崔光离开,陈留公主自然是返回僧房,而刚刚在永宁寺大门闹事的那名侍女站出来说道: “我是公主贴身侍女绿珠,哪位是队正?”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是被上官派来的壮丁,都是大头兵一个。 绿珠眼珠一转说道:“诸位可推一位队正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 由于苏泽以往仗义疏财,又经常帮着汉人军士出头,这次派来的又都是汉人。 苏泽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绿珠嫣然一笑说道:“敢问这位义士姓名?” 苏泽抱拳说道:“羽林军苏泽,见过绿珠娘子。” 绿珠看到苏泽面容清俊,说话又彬彬有礼,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她立刻说道: “苏队正请排个班次,只要守卫公主驻鸾的僧舍安全即可,周围的僧舍可作为各位义士休憩之所。” 众人更是觉得讨一个好差事,苏泽见这个侍女说话通情达理,办事又妥当,也觉得这份差事要比跟着崔光封锁永宁寺舒服一些。 苏泽安排一半的士兵去附近僧舍休息,又排了一个轮流值班的值班表出来,绿珠见到他安排的妥当,士兵也都服从苏泽的安排,脸上更是堆满了笑意。 接下来建阳里的坊正送来了妹妹苏玉瑶准备好的衣服,苏泽又拖范坊正给妹妹带话,叮嘱她这段时间不要外出。 忙碌了一天,苏泽终于能在僧舍中躺下了,他随手打开了系统。 ------------ 第017章 唯恐天下不乱 系统又发生了变化。 准确的说,是系统地图再次发生了变化,苏泽解锁了新的区域,并且在地图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一次解锁的自然是永宁寺了,不出意外,整个地图都是鲜艳的红色,现在永宁寺内有羽林禁军,廷尉府卫和白鹭曹使者,戒备森严程度怕是和皇宫差不多了,自然是红色区域。 而一个黄金问号,落在永宁寺区域中。 天杀的系统,竟然在红色区域发布任务,苏泽已经决定放弃这個任务了,保命要紧。 苏泽拿起代表骑奴苏大的棋子,悬浮在永宁寺区域上方,果然系统弹出和皇宫内一样的提示: 【危险区域“永宁寺”,可执行冒险委托:1代替戍值,2偷盗,请选择?】 【注意!!!“骑奴苏大”在此区域行动会遭遇巨大风险,风险可能影响宿主,请慎重选择。】 苏泽果断放弃了让苏大冒险来永宁寺的想法,而是委托他继续在建阳里养马。 苏泽又打开了商店界面,距离下一次刷新还有一天时间,让苏泽焦虑的是自己囊中羞涩,若是刷出好东西买不起怎么办? 环顾这富丽堂皇的永宁寺,难道要偷窃? 可是偷窃的东西无法收入系统的仓库,偷到的财物也无法用来在商店消费,必须要经过“销赃”这个环节才能转化成自己的东西。 如今困在这永宁寺内,又要如何销赃呢? 要不然明天让苏大赚钱去?不是还可以委托苏大去四通市摆摊吗? 苏泽正在忧愁商店刷新后没钱购买新商品,永宁寺内另一侧的僧房中,三位北魏重臣也在叹气。 崔光首先说道:“太后诏令陈留公主暂居永宁寺中,等案子查完再回府。” 廷尉裴延俊脸色更加难看了,太后遇刺的案子,涉及到护卫太后的羽林郎虎贲郎,这些禁中近侍都是甲姓大族的子弟。 又涉及到永宁寺和建造永宁寺的清河王和将作监,一座是皇家寺院,一位是执政大王,还有掌管营造的将作监,这案子已经很复杂了。 现在再加上一位公主。 廷尉府今天已经调查了很多人,负责清扫永宁寺塔的僧人全部被抓入廷尉大狱,可是至今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唯一能算得上进展的,那就是永宁寺木塔顶部金瓶连接的部分,有人为切割的痕迹。 坠落金瓶底部也找到了同样的痕迹。 如今将作监的匠人正在搜集坠落在街上的金瓶碎片,在永宁塔上研究金瓶坠落的原因。 不是永宁寺塔建造的问题,而是人为破坏,将作监少监穆少游反而轻松了不少,虽然这不能完全洗脱将作监的嫌疑,毕竟最熟悉永宁寺的将作监也最有作案可能,但是好歹这证明了是有人要谋害太后,而不是永宁寺建造有问题。 压力已经从将作监传递到了廷尉府,廷尉裴延俊已经想要辞官了。 崔光也是忧心忡忡,经历过多次政治动荡的他,已经嗅到了政治风暴山雨欲来的味道了,他看向廷尉裴延俊问道。 “裴大卿,到底是何人破坏了永宁寺塔顶上的金瓶?” 裴延俊脸色难看的说道:“永宁寺这帮秃驴,只要给钱就有僧人带人登楼,近些日子等上楼的人不知凡几,根本没人能说清楚。” 裴延俊是世家子,一向重视风度,能够让他说出“秃驴”,也足以见他是真的生气了。 神都洛阳,高层建筑都是禁地,这也是为了防止刺客登高观察神都地形。 永宁寺塔是神都三大高楼之一,本来也是禁止游客登高,只有胡太后这样的权贵来朝拜的时候才会开放。 本以为登塔者寥寥,却没想到这帮秃驴为了赚钱,只要给钱就让人登塔,让廷尉无法顺着这条线追查。 崔光开口说道:“永宁寺主持监寺不利,妖人潜入永宁寺,险些造成大祸,裴大卿可禀告太后处置。” 裴延俊眼睛一亮,崔光不愧是三朝元老,一下子抓住了要害,廷尉衙门查了这么久,如果不能推出一个有分量的人给朝堂交代,恐怕太后就要怀疑廷尉府的办事能力了。 永宁寺主持得到什么惩罚,那就是太后自己的事情了,这也就给廷尉府接下来的调查争取了时间。 与此同时,永宁寺深处的僧舍内,陈留公主在侍女绿珠的服侍下,脱掉了白色的僧袍,露出藏在僧袍内婀娜的身体。 这件僧舍内部非常豪华,紫铜炭盆中点燃着无烟的金丝炭,外面是早春还没散去的寒气,但僧舍内却温暖如春。 陈留公主躺在软塌上,轻轻盖上柔软的锦被,雪白的肌肤和光泽的锦被交缠在一起,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她明媚的俏脸。 软塌边上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随着陈留公主躺下,这只狡猾的猫直接扑进了公主的怀里。 就算是长期服侍陈留公主的侍女绿珠,都被她的美逼迫到呼吸一滞,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羡慕这只猫了。 绿珠低下头,用温布擦拭公主的身体,她有些担忧的说道: “殿下为什么不在太后在寺内的时候亮明身份离开啊,如今永宁寺被封锁,殿下必定要被太后猜忌了。” 陈留公主轻笑说道:“我那皇嫂派崔光来处置这件事,明摆着就不想要将事情闹大。” 绿珠惊呼道:“这可是针对太后的刺杀,难道太后不想要知道真相吗?” 陈留公主捏了一下怀中的白猫后说道:“朝堂中盯着我清河王兄位置的人多了,唯独崔光避之不及。他是汉人重臣,曾经卷入于忠擅权之事,忙着从朝堂抽身,皇嫂派他来查案子,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绿珠连忙说道:“原来如此,难道太后就不查了?” “我这位皇嫂还是有手腕的,父皇就算是再重用汉臣,我大魏宰辅也只能是宗王。清河王本就是她的入幕之宾,难不成换了他还要再拉人入幕?” 事情涉及到太后的隐私,绿珠自然不敢笑,陈留公主却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朝堂的局势才安定两年,永宁寺的事情就算是要查,也只会暗暗的查,绝不会大兴诏狱的,况且本宫只是女子,又不能继承大位,皇嫂再不待见我,也不会拿我开刀的。” 绿珠心服口服的说道:“公主这份才智只可惜不是男儿身,若不是先帝驾崩太突然,耽误了公主您的婚事。” 孝文帝在陈留公主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然来不及给她指婚。 绿珠口中的先帝,就是宣武帝了,不过宣武帝死的突然,也没能给陈留公主选好夫婿。 陈留公主却嬉笑说道: “不许婚也有不许婚的好处,像我阿姊那般嫁个窝囊废,生生把自己逼疯不是更惨?踏雪,你也不想要一个废物男主人吧?” “明日将那些布帛给守卫本宫的将士们分下去,崔光那只老龟不想要把事情闹大,本宫却要弄个明白!” ------------ 第018章 商店刷新 绿珠脸色发白,她很清楚自己这位殿下的性子,知道这位公主不愿意留在僧舍中乖乖等待太后的赦令,而是要子搞事情了。 陈留公主往好处说,那是见闻知著,能够透过现象看到事物内在的关系,并且认定了目标后做事果决,颇有其父孝文帝之风。 可实际上这位公主殿下做事,出发点完全是为了找乐子,她的才智反而让她恶劣的性格更加危险。 为皇室祈福,潜心礼佛不愿意嫁人,在先帝在位时期也恭顺温婉,从不和诸兄妹争宠,这是陈留公主估计在外立的人设。 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有她在其中煽风点火,而她这么做就是为了一个目的——“看乐子”。 比如陈留公主口中的阿姊,兰陵公主和驸马刘辉的夫妻矛盾,就有陈留公主挑唆的结果。 兰陵公主的丈夫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堪,刘辉是南朝刘宋皇室的后裔,他的父亲在南齐代宋的时候逃到了北魏,被授予“宋王”爵位。 兰陵公主婚后也曾经有过一段安稳日子,但是随着她日益骄纵,继位的宣武帝又是她同母亲弟,驸马刘辉更加不堪忍受。 这期间陈留公主经常借机调解兰陵公主夫妻矛盾,实际上却暗中传播兰陵公主夫妻不和的消息,闹成了如今满城风雨的样子。 绿珠忍不住想,当时陈留公主不在胡太后遇刺后亮明身份,洗清嫌疑返回公主府,就是想要留在永宁寺中看乐子。 次日早晨,苏泽神清气爽的从僧舍中出来,永宁寺不愧是皇家寺院,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这些僧舍看起来清雅,内部装修的非常豪华,要比苏泽的屋子舒服多了。 一早起来,苏泽带着吃食慰问了值夜的士兵,换下他们守卫陈留公主的僧舍院子,做出一副恪尽职守的样子,实际上他打开了系统,准备遥控苏大执行委托。 就在这个时候,陈留公主居住的僧舍里传来动静,紧接着就看到昨日那个陈留公主的贴身侍女绿珠,打开院子大门走了出来,绿珠身后则是几個手里捧着丝绢的侍女。 绿珠对苏泽盈盈行礼后说道:“苏队正,主上感念诸位的辛苦,特赐下每人绢帛两匹,请苏队正集结士卒领受了吧。” 苏泽有些惊讶,而他身边的军士们则沸腾了。 绢帛在这个时代可不仅仅是布料,更是一种可以流通的货币,一匹绢帛能够换到八百钱,两匹绢帛对苏泽这些破落军户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了。 苏泽拱手说道:“请绿珠娘子稍待,苏某这就集结大伙儿。” 绿珠对苏泽的机敏非常满意,不一会儿那些刚刚轮换去休息的士兵们也集结在小院门前,绿珠一一将绢帛递给他们,苏泽又带领士兵们对这僧舍小院内大声喊道: “多谢公主赏赐!” 等到绿珠退回到小院内,苏泽看到周围的士兵们一改之前的低迷士气,一个个都坚定的守在小院门口,苏泽不由感慨,果然收买人心最简单也是最高效的方法就是赏赐了,想要让人卖命,还是要先给足买命的钱。 苏泽将两匹绢帛拿回自己暂住的僧舍中,他突然心念一动,将这两匹绢帛收入到系统的仓库内。 紧接着苏泽又打开系统,丝绢果然收入到了系统中,而且将注意力放在丝绢上,系统也弹出提示。 【普通丝绢:贵重品,可当800钱。】 果然和现实中的太和五铢钱一样,丝绢可以直接折算到系统中充当货币! 当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而苏泽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亚父一定要自己去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在这个年头能给权贵当狗,也是许多人争破头的事情啊。 随随便便一点赏赐,就抵得上苏泽几年的军饷,而苏泽这些底层的羽林军士都要忍饥挨饿,神都之外的百姓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 也正是北魏高层的豪奢,才导致孝文帝汉化改革仅仅二十年后,社会风气就堕落到这个地步。 停止思考这些问题,苏泽看看时辰,商店应该刷新了。 他连忙打开商店,让他惊喜的是这一次系统刷新竟然刷出了四个格子! 等等,以前明明都是三个格子,怎么突然加了一个格子。 难道是上次完成高欢相马任务的“等级+1”的效果? 如果是这样,那完成任务提升等级也是有意义的,再想到永宁寺那个大大的问号,苏泽又有些心动了。 还是赶紧看商店刷新的新“商品”吧。 一橙一紫两绿! 苏泽感觉自己的运气好起来了,他连忙查看那个闪着橙色光芒的格子。 【不引人注意的白鹭曹使者】 品级:橙色; 效果:无; 评价:“脱下那身白鹭曹的公服,没人会注意这个存在感微薄的家伙。”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这下子苏泽迷惑了,难道自己在的世界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单机游戏?怎么连白鹭曹的使者都能召唤?你系统是不是能把当朝太后也召唤出来? 苏泽连忙用丝绢支付了费用,只看到一名身穿白鹭曹公服的蒙面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沉默寡言的骑奴阿大不同,这个白鹭曹使者一出现,就对苏泽叉手说道:“主上。” 苏泽打量这个白鹭曹使者,只看到他公服、腰牌、配剑都和自己昨天见到的白鹭曹使者一模一样,而且似乎可以正常交流一样,苏泽连忙问道: “你是真的白鹭曹使者吗?” 眼前这个白鹭曹使者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到苏泽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 “主上,属下是白鹭曹使者,但是白鹭曹的籍书上没有属下的名字。” 苏泽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白鹭曹使者”,只是能力上和白鹭曹使者相同的召唤物,他的公服和腰牌都是真的,但是白鹭曹并没有这么一号人,所谓的“白鹭曹使者”,只是这个召唤物的“职业”罢了。 系统虽然强大,但还没有能力可以改变现实世界,凭空制造一个有经历的活人出来。 ------------ 第019章 词条和能力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强大了,要知道光是白鹭曹这么一身装备,扒下来就足够卖不少钱了。 苏泽停止了这种想法,自己还是要摆脱前世事事朝“钱”看的毛病,在南北朝这个时代,太多东西都要比钱更重要。 苏泽看向自己召唤的这个白鹭曹使者问道: “你有什么能力?” 这个白鹭曹使者说道:“白鹭曹建立之初是为了罗网大臣,监察百官,属下擅长潜入、伪装、刺杀。” 不愧是橙色啊!也就是说自己召唤的这個白鹭曹使者,和真的白鹭曹使者一样,也是武技高强的特工。 苏泽又问道:“其他白鹭曹使者能识破你的身份吗?” 苏泽召唤的白鹭曹使者回道:“白鹭曹内同僚也是以蒙面示人,只有司曹才能掌握所有人员的信息,属下的身份腰牌是真的,普通白鹭曹使者应该是分辨不出的。” 苏泽更是大喜,系统的功能要比自己想的强大,除了身份是假的之外,自己召唤的白鹭曹使者比真的还真。 对了,还有词条。 苏大就是【精通相马的马奴】,“精通相马”就是他的词条,所以苏大也拥有“相马”这个特殊能力。 而眼前这个白鹭曹使者的全名是【不引人注意的白鹭曹使者】,那“不引人注意”也是他的特殊能力。 苏泽想了想说道:“你有名字吗?” “属下无名无氏,请主上赐名。” “你以后就叫苏白吧,先把你的面罩摘下来。” 白鹭曹使者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佩戴黑色面罩,苏白听话的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把衣服也脱下来。” 苏泽当然不是变态,等到苏白脱下来所有的衣服,苏泽又将僧舍的僧袍递给对方,等到苏白穿上之后,一个在永宁寺随处可见的白衣僧人出现苏泽面前。 彼时僧人并不是强制剃度的,甚至禁食荤食这件事,也是南朝那位萧菩萨几年后提出来的戒律。 苏白披上僧袍后,存在感更加稀薄了,果然这就是他的能力。 这项能力和白鹭曹使者的能力非常契合,也难怪苏白是橙色召唤物! 苏泽将白鹭曹的公服还给苏白,打开地图,只看到地图上又多了一个红色区域。 这个红色区域就是在苏泽值守的宫城内,一个大大的红色标记——“白鹭曹”。 这就是孝文帝亲自设立,用来监察天下,让百官公卿闻之色变的特务机构衙门所在。 地图上又多了一枚白鹭曹使者打扮的棋子,苏泽将棋子移动到这个新的红色区域,系统提示道: 【危险区域“白鹭曹”,可执行冒险委托:1潜入,2偷盗,请选择?】 【注意!!!“白鹭曹使者苏白”在此区域行动会遭遇巨大风险,风险可能影响宿主,请慎重选择。】 苏泽又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所在的区域,也就是闪烁着金黄色问号的永宁寺区域。 【危险区域“永宁寺”,可执行冒险委托:1搜集情报,2刺杀(请选择目标)请选择?】 【注意!!!“白鹭曹使者苏白”在此区域行动执行任务2刺杀会造成风险,风险可能影响宿主,请慎重选择。】 果然不一样。 危险提示上只说执行任务2刺杀会造成风险,并没有说执行任务1会有风险,苏泽立刻将代表苏白的棋子放在永宁寺上,执行【搜集情报】的任务。 苏白重新换上了白鹭曹的公服,他拱手对苏泽说道:“主上,属下这就去搜集情报。” 说完这些,苏白退出苏泽的僧舍,很快就消失在苏泽的视野中。 看着地图上大大的问号,也许苏白真的能帮助自己完成这个任务? 再次回到系统的商店界面,苏泽看向剩下的三个格子。 【擅长铸像的僧人】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擅长铸造佛像的匠僧。”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有了苏白的惊喜在前,这个紫色召唤物已经没办法让苏泽激动了,但是这依然是一个很有用的召唤物。 北魏上下崇信佛法,之前苏泽从商店购买的【劣质的石制佛像】都能卖出不错的价格,能够让系统带上词条的铸像僧人肯定能造出更贵的佛像,那自己除了从商店倒卖商品之外,又多了一个稳定的赚钱途径。 苏泽将最后一批绢帛卖给系统,选择了召唤,一个低眉顺目的老僧出现在苏泽的面前。 “以后你叫苏同,暂时找一间空着的僧舍住下,等永宁寺解除封锁后随我回去。” 老僧和苏大差不多木讷,只是双手合十应了下来。 果然不同品级的召唤物智力不同,刚刚苏白就能正常交流,而苏大和苏同就只能指挥命令他们。 苏泽再看向剩余的两件绿色商品,这一次没有再出现活人,但是又出现了一件让苏泽意想不到的商品。 【温顺的狸奴】 品级:绿色; 效果:无; 评价:“除了温顺之外一无是处的狸奴,橘黄色,能吃。” 售价:10文太和五铢钱。 苏泽顺手买了下来,一只毛发蓬松又肥胖的橘猫,出现在苏泽面前。 苏泽看着橘猫,橘猫也看着苏泽,苏泽伸出手抓住这只橘猫,橘猫没有任何反抗,紧接着苏泽就在橘猫身上揉捏了起来。 橘猫眯上眼睛发出舒服的哼哼声,这也让穿越至今一直紧绷的苏泽放松了一些。 能够提供情绪价值的狸奴,十文不亏。 苏泽将橘猫放下,看向最后一件商品。 【做工精良的弹弓】 品级:绿色; 效果:无; 评价:“做工精良的弹弓,附带弹丸。” 售价:20文太和五铢钱。 普普通通,顺手买下来后,苏泽准备出去后给苏玉瑶当玩具。 苏泽发现自己刚刚得到的两匹绢帛,已经只剩下二百多文,再一想到下个月还要支付苏白、苏大、苏同三人的维护费,苏泽又觉得刚刚宽裕的手头再次变得紧巴巴了。 苏泽看向陈留公主居住的小院,这位富婆能再散财就好了。 念头刚刚产生,就听到僧院中突然一阵骚乱,紧接着小院的大门打开,侍女绿珠冲了出来。 ------------ 第020章 寻猫 苏泽刚刚拿了人家公主的赏赐,见到动乱连忙走出僧舍,就见到了满头大汗的侍女绿珠。 “绿珠娘子。” 绿珠看向苏泽,立刻说道:“苏队正,公主的狸奴丢了!” 苏泽知道洛阳城中养猫之风盛行,富贵人家甚至愿意豪掷千金购买一只品相好的猫,洛阳城内甚至还有专门的宠物市场。 以往妹妹苏玉瑶小时候就嚷嚷着要养猫,陈留公主养猫并不奇怪,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的猫丢了? 绿珠开口说道:“这只狸奴是公主心爱之物,早上奴婢才喂过,一定跑不远,请苏队长让大家帮忙找找。” 果然是拿人手软,众人刚刚拿了公主两匹绢帛,听说公主的猫丢了,一个个都露出想要帮忙的表情。 苏泽只好说道:“还请问绿珠娘子,公主的狸奴是什么样子?” “公主的狸奴名叫踏雪,这只狸奴全身雪白,身体圆润但是动作矫捷。苏队正,公主让院内的侍女也随着大家一起分头寻找,若是被这狸奴逃到寺外那就糟糕了。” 绿珠又对着众羽林军士说道:“公主有谕,只要找到狸奴踏雪,赏赐绢帛五匹!” 看到周围军士跃跃欲试的表情,苏泽也只好答应下来。 陈留公主的侍女们从小院中出来,和苏泽手下的羽林军士分成几個小组,苏泽和手下两名年轻的士兵,再加上绿珠和另外一名黑衣蒙面侍女分成了一组,向着永宁寺深处开始寻猫。 这两人都是苏泽同队的袍泽,同样都是汉人底层的士兵,一人叫做杨宗甲,一人名叫范大郎,苏泽在军中对他们颇为照顾,两人也以苏泽马首是瞻。 苏泽回看了一眼小院子问道:“绿珠娘子,公主留在院子里没事吧?” 绿珠眼珠一转说道:“自然有贴身侍女留下在伺候公主殿下,苏队正也留守了士兵看守院子,永宁寺内外都是甲士,院子里安全的很,我们还是寻找那只狡猾的狸奴吧。” 这时候那个跟随绿珠出来的蒙面侍女突然指着远处说道:“那边!那棵树上有个白影!” 苏泽顺着这个侍女的手指一看,却没看到任何动静,但是绿珠已经向着那颗树冲了过去。 苏泽也只能和手下跟了上去。 一路上苏泽是连白色的影子都没看到,但是绿珠和那名蒙面侍女却总能发现失踪狸奴的踪迹,指引苏泽不断前进。 永宁寺是为当朝执政胡太后建造的皇家寺院,占地极大,寺院中除了宝殿和僧舍之外,又有不少雅致的景观,寺内也是曲径通幽,随处可见亭台楼阁。 等到苏泽抬起头看到永宁寺木塔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从僧舍区域来到了永宁寺塔附近。 苏泽猛然停下来,他拦住了绿珠和另外一名侍女,低声说道:“前面是永宁寺塔,我们不能继续向前了。” 苏泽将身体藏在树丛中,他身处于木塔后方的假山后,因为在塔身背面,所以并没有安排士兵巡逻。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前方永宁寺木塔被廷尉府的军士,白鹭曹的使者,将作监的工匠们围的水泄不通,再前进就会被发现了。 绿珠看着不远处的永宁寺木塔,不甘心的说道:“要是那只狸奴上了木塔怎么办?” 苏泽身边的杨宗甲和范大郎也露出遗憾的表情,他们遗憾的是陈留公主许诺的五匹绢帛,本来跟着绿珠追寻了一路,本以为能将五匹绢帛收入囊中,却不小心来到了禁地。 苏泽坚定的摇头说道:“木塔是太后遇刺案件的关键,我们没有手令闯入肯定会当做嫌犯,到时候说不定会连累公主殿下,趁着还没被发现,我们立刻回去。” 绿珠还准备继续争辩,那个黑衣侍女拉着她的手,对着苏泽说道:“苏队正说的没错,我们还是速速回去禀告公主殿下吧。” 绿珠听了黑衣侍女的话,也立刻转变态度点头答应。 杨宗甲和范大郎都有些不甘心,不过苏泽和绿珠都已经同意,他们也只能不情愿的按照原路返回了僧舍。 闹出了这么一场风波,但是陈留公主的猫还是没找到,保护公主的羽林军士兵都有些不甘心,苏泽挥挥手让他们继续按照排班执勤,自己则返回了僧舍中。 白忙了一整天,跟着苏泽来到永宁寺木塔边上的杨宗甲和范大郎满脸的郁闷,就在这个时候侍女绿珠突然找到二人,将他们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说道: “我在永宁寺木塔上看到了白影,那狸奴很有可能爬上了木塔。” 两名士兵互相看了看,又被五匹绢帛的赏赐给诱惑到了。 绿珠接着说道:“夜间木塔内肯定没人进出了,二位勇士如果能夜里登塔,帮公主找回狸奴,公主定然不吝赏赐。” 一想到公主承诺的赏赐,两人又有些犹豫,年长一些的杨宗甲道: “可是苏队正不让我们靠近那座塔。” 绿珠继续诱惑道: “公主只是寻猫心切,你们若是登塔找不那狸奴,我也愿意出两匹丝绢奖励,只要你们登上塔顶查看仔细就可以了。” 绿珠又说道:“公主那只狸奴只和我们几个侍女亲近,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这下子两人彻底下了决心,杨宗甲立刻说道:“那等到后半夜我们哥两儿执勤的时候去!” 苏泽对于他们的密谋并不知情,返回僧舍内后,苏泽一边打开系统一边思考起来。 刚刚寻找陈留公主狸奴的时候,苏泽就发现了地图上那个金色问号和自己的标记重叠在一起,在永宁寺内一起移动。 难道帮陈留公主寻找走失的猫,就是永宁寺这块地图的任务? 不,不可能。 如果按照绿珠所说的,公主的狸奴是今天才丢的,可是苏泽进入永宁寺地图上就出现了金色问号。 当时在四通市的时候,金色问号也是随着高欢移动的,再联想到当日苏泽瞥见的陈留公主身影,他不由的产生了一个猜测—— 那个黑衣蒙面侍女就是陈留公主!而永宁寺的任务就和陈留公主有关。 陈留公主乔庄装为侍女,故意接近永宁寺木塔,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寻猫。 苏泽再次嗅到了麻烦的味道,他再次打开系统,又发现自己积攒了好几条未读的系统消息。 ------------ 第021章 玉座金佛 苏泽打开系统记录的页面,一条条记录跳了出来。 【白鹭曹使者苏白使用物品“白鹭曹使者公服”,在永宁寺搜集情报。】 【白鹭曹使者苏白窃听了廷尉府卫士的谈话,搜集到情报《廷尉府卫士对话记录其一》。】 苏泽点开系统上的记录,《廷尉府卫士对话记录其一》,内容都是廷尉府卫士对于调查永宁寺案件的抱怨,以及在洛阳流传的各种花边新闻。 这其中大部分自然是清河王的新闻最多,这位太后引为入幕之宾的大魏宗王,从来都是洛阳的顶流。 苏泽翻看了一下,都是一些没有价值的谈话,这些估计都是看守永兴寺的普通廷尉府卫士,根本接触不到核心情报。 【白鹭曹使者苏白窃听了将作监工匠蒋安的谈话,搜集到情报《永宁寺木塔情报其一》。】 苏泽打开《永宁寺木塔情报其一》,这将作监大匠蒋安是全程参与建造了永宁寺,这是他和徒弟的对话。 蒋安:“徒儿啊,当年清河王领将作监监正,为了方便太后礼佛,主持建造了永宁寺。在建造木塔奠基的时候,我们将作监从地下挖出一尊玉座金佛,可是引起了洛阳轰动,如今这座金佛就供奉在皇宫内的佛堂中。” 徒弟:“玉座金佛?师父那金佛什么样子啊?” 蒋安:“那金佛高达一尺高,挖出来的时候就金光灿灿的,完全不像是深埋地下的样子。彼时太后刚刚临朝听政,听到这个祥瑞吉兆非常惊喜,立刻派遣朝堂中最博学的崔公来鉴定金佛来历。” 徒弟:“崔公?就是今日也在寺中的那位老大人?” “正是那位崔公!咱们这位崔公可是博古通今,是我们大魏第一博学之人,崔公翻阅古书,最终确定这尊玉座金佛乃是晋武帝所铸。” “晋,武帝?” “这位晋武帝是大晋开国君主,二十年前孝文帝召集天下博学鸿儒,理清五德轮转的法统正脉,确定我大魏法统承自大晋,我大魏乃是水德,晋乃是金德,金生水,所以我大魏才是华夏正统,南朝岛夷不过是窃称华夏罢了!” “师父,您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啊?这和玉座金佛有什么关系?” “平日里让你好好读堪舆书,连五德轮转都听不懂!回去把堪舆书竹简刻录一遍!” “师父,那玉座金佛?” “对对,玉座金佛,崔公从史书上考证,晋武帝当年铸造了两尊玉座金佛,一尊就是永宁寺中挖出来的这尊,另外一尊流传到了南边,被岛夷刘宋的刘裕得到,被奉为传家之宝供奉在内堂。” “刘裕?刘宋的开国之君?” “对对,据说那刘裕本来只是破落军户,得到了玉座金佛后立刻乘乱而起,推翻了牛家的僭晋。太后一开始还将信将疑,后来召了兰陵公主的驸马,刘裕的子孙宋王刘辉去查看,刘驸马确认这尊金佛确实是刘家的传家宝,太后大喜,下令建造了这座九层佛塔。” “哇!” “建造万木塔后,太后又亲自来看,又觉得这木塔不够贵气,当时胡国丈进言,要在宝塔上安放金瓶,再用铁索金铎连通地脉,引天地之气长存于塔内,护佑我大魏福寿延绵。” “原来这木塔是这么来的!” “别打断我,那时候刚刚平定了高肇之乱,又在兴建永宁寺,朝廷内帑不足,还是清河王殿下自愿捐赠家中全部黄金,熔铸成塔顶金瓶,各宗王大臣又捐赠黄金熔铸金铎,才有了塔顶金瓶和四根铁索上的一百二十只金铎。” “师父,那坠落的金瓶?” “少监已经命令将金瓶拖回了塔顶存放,等几日后宫里的金匠来了,重新安放上塔顶就行了。” “师父,徒弟听说那金瓶坠落后,崩裂开很多碎金,那些守卫永宁寺的羽林卫都在偷偷捡拾。” “胡闹!金瓶乃是清河王所献宝物,你不要命了去捡拾?速速回去刻竹简去!” 苏泽将记录读了两遍,这份情报价值就高多了。 这个将作监大匠蒋安应该是将作监里资历比较深的工匠,知道永宁寺建造的种种秘辛。 胡太后刚刚执政,就挖到了前朝开国君主下令铸造的玉座金佛,还和南朝传奇开国君主刘裕手里的是一对,这怎么看都是人造出来的祥瑞。 涉及到这件“祥瑞”事件的,清河王元怿,国子监祭酒崔光,兰陵公主驸马刘辉,共同印证了这尊金佛的来历,这应该是给胡太后执政造势。 不要小看了祥瑞的作用,从秦汉以来这种事情就经常出现在史书上,“天人感应”更是儒家学说的重要部分,再加上如今佛法盛行,挖出佛像也更是符合儒家和佛教两层天命象征。 高啊! 从这之后清河王元怿从北魏宗室大臣中脱颖而出,成为执掌门下省的宰执重臣,就可以看出这次政治投机的巨大收益。 不愧是橙色的召唤物,苏白竟然一下子打听到了这么多的情报! 苏泽继续看了下去。 【白鹭曹使者苏白跟踪了将作监工匠蒋安,发现一条从地宫进入永宁寺木塔的秘密通道,获得《永宁寺木塔密道地图》。】 地宫密道?苏泽连忙看下去。 【白鹭曹使者苏白进入秘密通道,进入永宁寺木塔,监视到将作监工匠蒋安偷取存放在木塔中金瓶上的黄金。】 【委托已经完成,白鹭曹使者苏白已经潜入永宁寺木塔,是否继续执行委托?】 苏泽一看记录,最近的一条记录是刚才,也就是说那个将作监工匠蒋安,是刚刚乘着夜色进入木塔中偷盗金瓶上的黄金的? 也对,白天木塔上都是人,木塔很容易燃烧,所以到了夜里肯定就禁止进入了,蒋安就是钻了这個空子。 要不要指挥苏白也偷窃一点黄金呢? 苏泽看到了账户上的余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新的委托。 就在苏白执行偷窃委托的时候,苏泽突然听到了僧舍外的动静。 有人要闯入公主的院子? 苏泽立刻拿着武器走出僧舍,却发现是有人从公主院子里出来。 ------------ 关于北魏法统 法统这个问题在古代是很重要的,从五德更替学说兴盛开始,基本上每一个有志于大一统的王朝都会确定自己的法统。 除了五行流转之外,法统最重要的确定前朝,也就是所谓“前朝正朔”。 北魏在这个问题上就比较纠结了。 追溯十六国为前朝正统实在是太掉价了,最后北魏承认的法统线路是“汉——曹魏——西晋——魏”。 北魏是不承认东晋的,他们认为南迁的根本不是西晋正统,他们否认司马睿是司马家的子孙,认定他是窃取西晋的岛夷人(南方蛮族),并且说东晋司马家是“牛”家,在史书中篾称为牛晋,斥之以伪朝。 继承自东晋法统的南朝,也都被北魏称之为“岛夷”。 其中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南北朝都在争夺华夏正统的继承权。 牛继马后 关于司马睿的出身,有所谓“牛继马后”的著名传言。 据说曹魏时期,有一本流传很广的谶书,叫《玄石图》,上面记有“牛继马后”的预言。曹魏权臣司马懿也曾听过这一预言。司马懿手下有名大将叫牛金,为他立下殊勋。司马懿晚年位高权重时,忽然想起“牛继马后”的预言,认为牛金触犯此忌,将对子孙不利,于是设宴毒害牛金。 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不解,问道:“牛金可堪大用,奈何杀之?”司马懿训道:“你忘了石瑞中说‘马后有牛’吗?”司马懿原以为自此司马氏子孙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他的孙子司马觐袭封琅邪王后,其妻夏侯氏竟与王府中一位名叫牛金的小吏勾搭成奸。二人生下一子,在司马觐死后承袭了琅邪王位。此人便是司马睿。 牛晋就是根据这個故事来的。 ------------ 第022章 九霄雷火 永宁寺中的三位重臣,也分别占据了寺内僧舍,在调查结束之前,他们自然也不能离开永宁寺。 将作监少监穆少游是甲姓望族,穆姓也是孝文帝亲自改的汉姓,原本是鲜卑八部之一的丘穆陵氏,本来是鲜卑除了皇族下的八部之首。 可在孝文帝时期,穆泰参加到了反对孝文帝汉化的叛乱中,从此穆家也受到了牵连。 穆少游能够出任将作监少监,已经是穆家这一代中少数中枢大臣了,可如今穆少游已经四十多岁了,将作监少监也不是什么清贵的职位,这让一直想要兴复穆家的穆少游非常焦虑。 等到服侍洗漱的家奴退下后,僧舍侧门打开,一名军士被引到了穆少游暂住的僧舍中。 如果苏泽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个军士就是他在宫墙执勤时候的上司奚平。 崔光手持诏书去羽林卫拉人的时候,奚平也被拉到了永宁寺执勤,因为奚平是鲜卑国族,所以被安排到了看守永宁寺木塔。 “你阿姊说你想要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 奚平跪在地上连忙说道:“阿姊说少监和清河王殿下有旧,这才求到少监这边,还请少监成全!” 穆少游想到自己新纳妾室的妩媚,忍不住有些心动,看着夜色中跪在院外的奚平,忍不住有些感慨。 当年奚姓也是鲜卑八部之一,在孝文帝详定姓氏前,他们这些鲜卑部族战士都是骑在汉人头上的。 可自从汉化之后,以家族门第定出身,奚平这样的部族旁支被定为丁姓,逐渐从权贵阶层跌落。 奚平的姐姐都要卖入自家做妾室,而奚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清河王府的署官宾客。 听说留在平城那边的六镇国人更惨,甚至有的鲜卑大族子弟都要卖身为奴才能活下去。 不过这些和穆少游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收回心思,接着说道:“你的事情,对本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多谢少监!多谢少监!” “不过如今有一件事,需要你替本监办了,今夜要你去登一下永宁寺塔。” “愿为少监效死!” 穆少游的亲信搬来一个木桶,奚平看着木桶中浸泡在麻籽油筒中的干稻草,倒吸一口凉气道: “少监是要我纵火?” 奚平全身颤抖起来,他是羽林军队正,当然知道这次的案子关系重大,金瓶是从永宁寺塔倾覆的,永宁寺塔又是关键中的关键。 而奚平自己就奉命看守永宁寺塔,若是永宁寺塔着火,那他们这些看守的羽林军都要被拉入廷尉府拷打。 不,能入廷尉府都是运气好的,若是进了白鹭曹的官署,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穆少游却说道:“当然不可能让你纵火了,当日金瓶倾覆,扯断了铁索,如今这些铁索都收在塔内吧?” 奚平在塔内驻守过,点头说道:“铁索上束有金铎,所以都收入塔顶,和坠落下来的金瓶放在一起,等宫内派遣大匠修复。” 穆少游说道:“伱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油料倒入塔顶,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啊?就这样?” 穆少游说道:“只要事成之后,我保你无事,然后会推荐你入清河王府的。” 这下子奚平的胆子大了起来,既然不需要自己纵火,那只要泼洒油料之后出现在同僚的面前,就不会引起怀疑了,那自己就能成为清河王的宾客。 奚平突然又想到了苏泽,那个总在羽林军中出头的汉人军士,据说苏泽也要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 一想到这里,奚平坚定了信念说道:“少监,我做!” 等到奚平带着油料桶离开,穆少游对着藏在阴影中的人问道: “我已经让人去办了,能不能成就要看天意了。” 阴影中的人露出发冠,在这永宁寺的佛寺中,赫然藏着一名道人。 这名道人眯着眼睛说道:“天师已经卜算,今日后半夜天雷惊蛰,贫道有引雷正法引雷入塔,药金遇九霄雷火自会升腾于天地,消弭于无形,清河王就能还以清净了。” 穆少游看向道人冷哼一句说道:“若不是你们天师道进献‘药金’之术,清河王怎么会有如此劫难,此事若不能收尾干净,那欺圣之罪你们天师道也要一起担着!” 道人只是淡淡的说道:“劫难是胡教的说法,药金已经医了清河王当年之疾,当今之疾在哪里,少监应该很清楚,这就不是药金能医治的了。” 穆少游甩了甩袖子说道:“装神弄鬼!” 与此同时,苏泽看到了自己的手下杨宗甲和范大郎偷偷摸摸离开僧舍,身后还跟着两個窈窕的身影,苏泽很快就认出这是绿珠以及今天随他一起寻找狸奴的黑衣侍女。 再打开地图,只看到问号随着这个队伍移动,苏泽更断定这个黑衣侍女就是陈留公主。 再一看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向着永宁寺木塔的方向。 果然陈留公主的目标是永宁寺的木塔,看来寻猫只是陈留公主的借口,登塔才是她的目的。 可陈留公主为什么要登上永兴寺木塔呢?难道她真的和刺杀胡太后的案子有关系? 不,应该是没关系,真正有关系的人应该老老实实的呆着,而不是冒失行动增添嫌疑,而且陈留公主一个公主,刺杀了胡太后后还能做女帝不成? 想不通陈留公主的动机,苏泽随着陈留公主来到了永兴寺木塔边上。 果然到了夜里,木塔周围的防备松懈了不少。 今天的夜色也不好,天空中乌云密布,将月光星光全部遮住,而且空气潮湿气压低的让人烦闷,苏泽还听到了远方的惊雷声,看样子要下雨了。 因为刚刚的一阵惊雷,在木塔前广场上执勤的守卫也纷纷寻找地方躲雨,还真的被陈留公主一行人摸到了永宁寺木塔的边上,又被他们找到一个空隙,偷偷潜入了木塔。 就在苏泽准备随他们一起进塔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提着东西,从另外一侧的门也进入了永宁寺木塔! 苏泽想到地图上那个金色问号,再想到苏白也在塔内待命,自己也有密道地图作为退路,咬咬牙也进入了永宁寺木塔。 ------------ 第023章 螳螂黄雀和蝉 杨宗甲和范大郎,护送着绿珠和那名黑衣侍女上了永宁塔。 只看到绿珠掏出一只小巧的油灯,用火折子点燃灯芯之后,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楼梯。 “今日忽逢夜雨,守卫肯定更松懈了,我们快点上塔顶看看。”绿珠说完,就和黑衣侍女登上了木塔。 杨宗甲和范大郎对视了一眼,也抽出武器跟上。 绿珠和那个黑衣侍女借口寻找狸奴,每上一层都小心查看一番,这才继续向上攀登。 此时木塔内部的景象可谓是触目惊心,巨大的金瓶从塔顶上坠落,就像是一个巨石从山顶上落下来,一路上砸碎了好几层塔檐,等到四人登上第六层的时候,都能透过破损的塔檐看到云层中闪烁的雷光。 “快下雨了,我们快点。”绿珠催促道,一行人再次向上攀爬,但是前方的障碍更多了。 最上方三层的木塔结构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破损,因为金瓶是连带着塔身上的铁索和金铎的,所以在坠落的时候扯断了铁索,一些金铎都散落到地上。 将作少监穆少游来到永宁寺之后,就命令士兵和工匠搜集金铎,将铁索和金铎都塞进塔顶。 这位将作少监的说法是,等宫内大匠过来修复永宁塔的时候方便取用,将这些东西放在塔顶也有利于看守。 只是这种做法害苦了廷尉府和白鹭曹的调查人员,这些日子他们为了调查金瓶倾覆的原因,来来回回爬塔多次。 “去塔顶看看!” 杨宗甲和范大郎看到堆放在地上的金铎,眼睛中都发出亮光,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们,这些东西不能乱动。 可是这些金子放在自己面前,两人又忍不住贪欲,脚步也变慢了下来。 “去塔顶看看!” 绿珠和黑衣侍女对于堆积满地的金铎毫无兴趣,她们催促着两人就继续向塔顶攀爬。 杨宗甲和范大郎故意慢了一步,范大郎迅速捡起一枚从铁索上掉落的金铎,悄悄塞进了怀里。 杨宗甲也有样学样,捡起金铎塞进怀里。 两人又觉得不知足,范大郎又捡起一块破碎的金铎塞进腰里,就在他们撅着腚塞金铎的时候,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接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奚平将两人打晕了之后,又用力踹了两脚,再用绳索将两人捆住,看着满地的金铎,心中又生了计策。 但是奚平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按照穆少游的吩咐,先是将油料和稻草洒在地上,然后继续向上攀登,寻找那两个登楼的女子。 此时塔外已经是雷声阵阵,绿珠看着两個羽林军士没登上来,低声对黑衣女子说道: “主上,神都春雷非同凡响,每年都能劈坏很多房屋,还有很多人被雷齑而死,我们登的这么高,会不会有危险?” 陈留公主带着笑意说道:“自从永宁寺塔落成以后,每逢春秋雷落之日都会遭受雷击,但是每次雷击都是安然无恙。” “啊?” “寺内都说是佛祖庇佑,这永宁寺种种神异之处,才能让我那笃信佛法的皇嫂多次亲来膜拜。” 陈留公主继续说道:“就剩下一层了,金瓶就堆放在那里,只要看到断裂的地方,就知道金瓶坠落是不是人为了。” 两人登上了最顶层的高塔,陈留公主立刻扑向金瓶,她看到金瓶底部的缺口,立刻说道: “果不其然!切口光滑工整,金瓶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 “奇怪,行刺为何要用这种手法?这么巨大的金瓶从如此之高的塔顶坠落,想要准确砸中太后车驾,那还不如求佛祖劈死人,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行刺之法?” “对方都能在永宁寺上切开金瓶,若是真的想要行刺,派遣刺客埋伏在永宁寺中不就行了?” “不对,金瓶坠落根本不是为了刺驾。” 绿珠听到一声惊雷,此时塔外也已经电闪雷鸣了,她连忙说道:“主上,既然已经确定,我们就快点离开吧!” 陈留公主感受到了从破开的塔顶漏出来的风雨,终于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可就在两人准备下塔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楼梯中阴恻恻的笑声: “走?你们要去哪里?” 绿珠脸色一变,掏出贴身的匕首,就看到一个蒙面男人从楼梯阴影中走上塔顶。 奚平贪婪的看向绿珠和黑衣的陈留公主,嘴角发出淫笑道:“两位小娘子乖乖听话,要不然,哼!” 绿珠看向陈留公主,立刻拿起怀里的匕首扑了上去。 可是她只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虽然学了一些技击的技巧,又怎么比得上担任羽林军队正的奚平呢,对方只是伸出手就握住了绿珠的手腕,用力一捏绿珠就松掉了匕首。 绿珠只觉得手腕剧痛,还没等她呼出来,就被奚平一把推倒。 奚平再次发出淫笑,绿珠大呼道:“我乃陈留公主贴身侍女!我若是不见了,公主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奚平稍稍停了一步,但是他很快狞笑说道:“公主又如何!?连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公主还能查到我头上?” 这下子绿珠是真的感觉到恐惧了,她这才发现,自己所依仗的东西,不过是上层那些达官贵人才遵循的规则,而这一套东西在亡命徒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绿珠绝望的看向陈留公主,此时天空中闪过一道雷霆,如同虬龙掠过夜空,飞扑到了永宁寺木塔之上! 雷光照亮了陈留公主的眼眸,熟悉公主眼神的绿珠没有看到一丝惧意,反倒是那种遇到乐子之后疯狂兴奋。 绿珠在心中大骂,都什么时候公主怎么还发癫啊! “雷罚!” “是佛祖的天罚!” 看守木塔的士兵们注意到了木塔周围的落雷,他们惊恐的逃跑,又是一道落雷劈在木塔之上。 闪电被残缺的铁索引入了塔内,火花落在了奚平泼洒的油料上,火花立刻被点燃,迅速蔓延开来,塔顶上发出红色的火光。 将作监少监穆少游从僧舍内出来,看着木塔顶部的火光,对身边的人说道: “准备好了吗?” 藏在阴影中的属下立刻说道:“主上,已经准备好了,永宁寺塔着火之后,在燃尽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塔内!” 穆少游又说道:“再派一队弓手,若是有人从塔内出来,立刻射杀之。” “唯!” ------------ 第024章 佛罚 浓烟直接往塔上层灌,堵在楼梯口的奚平被烟熏的鼻涕横流。 奚平又惊又骇,自己只是将油料洒在地上,根本没有纵火,为什么会突然着火? 难道是刚才的雷击?奚平实在想不通,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永宁寺塔全部都是木质的,自己又泼洒了油料,再不跑整个木塔很快就会烧光,那在塔内的自己就会烧成焦炭。 奚平又看了一眼绿珠和陈留公主,心中歹念再起,万一被她们逃脱认出自己来,那可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只可惜这等美人,自己没机会享受了,奚平抽出配刀,快步登上塔顶,准备先将绿珠和陈留公主灭口! 木塔从下往上越来越窄的,塔顶最后一层空间异常狭小,中间又放着金瓶,绿珠发现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 浓烟已经不停的冲向塔顶,隐约还能见到红色的火光,绿珠更是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脚步声,就见到两个人一前一后登上塔顶,最前方的一人动作矫捷,一把长剑如游龙一样,又稳又准的扎进了奚平的背心。 “苏队正!” 火焰已经烧了下一层,火光中绿珠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脸,正是奉命护卫陈留公主的苏泽。 “速速随我走!” 苏泽跟随陈留公主四人进塔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奚平。 当他看到奚平泼洒油料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奚平的目的,他本来是不想要卷入这样的麻烦,可是看到地图上的金色问号,苏泽还是忍不住决定冒险。 他先是唤醒了藏在永宁寺木塔地宫通道里的苏白,确认了地宫通道后,就指挥苏白跟随奚平登塔。 接下来就是奚平威胁陈留公主主仆,雷击点燃塔内油料,苏泽见情况紧急,立刻命令苏白斩杀了奚平。 “苏白,开道!” 苏白手持长剑,从楼梯跳入下一层,迅速清理出一条通道。 不愧是白鹭曹使者,苏白的智能和身体素质都远超紫色的骑奴苏大。 看到下方的火光和浓烟,绿珠又有些畏惧,但是陈留公主却走到苏泽身边道:“还请苏队正带我们出塔!” 这时候又是一阵浓烟从塔下冲上来,呛得绿珠和陈留公主剧烈咳嗽起来。 苏泽眉头一皱,从衣服上扯下三段布条, 苏泽用布条捂住口鼻后,将两個布条递给二女道: “用布条蒙住口鼻,随我冲下塔!” 看着苏泽手里脏兮兮的布条,绿珠就有些不愿意,但陈留公主却毫不犹豫,直接扯下脸上的丝巾,将布条蒙在脸上。 “苏队正是为了我们不被浓烟呛到,绿珠速速照办吧!” 陈留公主非常果决,她照办之后,果然浓烟变得不那么呛人了,绿珠在她的注视下也围上了布条。 果然是美人啊,惊鸿一瞥,苏泽来不及欣赏陈留公主的容貌,但是这个公主的果决和听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苏泽也抽出配剑,砍断了木质围栏,指着下方说道: “跳!” 绿珠又有些犹豫,苏泽干脆将配剑插回,直接抱住陈留公主,又背起绿珠! 就在苏泽带着两女向下跳跃的时候,他瞥见了顶层塔楼中央摆放的金瓶。 火焰包围了金瓶,苏泽看到火光中金瓶竟然开始慢慢融化,甚至升腾起蔼蔼的雾气,让塔顶楼层变得如雾如幻。 火势蔓延,苏泽来不及思考,抱着两女就往楼梯间纵身一跃。 也亏得这具身体强壮,苏泽越过了起火的楼层,抓住了第四层的凭栏。 陈留公主在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身体,绿珠则背在苏泽的背上,恐惧的快要晕过去。 一只手从凭栏边上伸出来,苏白将苏泽一把拉住,将三人从楼梯间拖了上来。 苏泽大口的喘气,怀里的陈留公主紧张的喘息,从小到大,她还从没被人这么抱过,而从刚刚的一跃而下,又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刺激。 陈留公主在苏泽怀里微微颤抖,被冷汗打湿的衣服和柔嫩的肌肤摩擦,产生黏腻的触感,又让陈留公主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陈留公主双颊潮红,也亏得有苏泽扯下来的衣巾遮住,要不是绿珠将她从苏泽怀里拉出去,陈留公主还像是八爪鱼一样缠着苏泽。 形势紧急,倒是没人看出陈留公主的异状,楼上的火势已经开始向楼下蔓延,苏泽仅仅是短暂休息,就对着两女说道:“继续下楼!” 可还没等四人下到一楼,被苏白拯救的杨宗甲和范大郎却没有出塔,而是惊惧的喊道: “塔外被围了!我们刚开门就被弓箭射了!” 苏泽看到地上的箭簇,绿珠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看向苏泽说道:“要不我去亮明身份,请护卫让开道路?” 苏泽摇头说道:“木塔着火,守卫却不想灭火,却携弓箭射出塔的人,想必是得了格杀勿论的命令,是要将塔内的人灭口。” 这下子绿珠脸色更白了,她更意识到了在这种程度斗争中的残酷,不由的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苏泽。 杨宗甲和范大郎也是满脸的惶恐,大火已经烧到了木塔的中部,底部也开始出现浓烟,继续待在塔里肯定要被火烧死。 绿珠再次陷入到绝望中,苏泽和苏白摸索到塔底,掀开一块地砖,露出地砖下的暗道。 苏泽对着二女和杨范二人喊道:“这边!” 绝处逢生,绿珠万分惊喜,连忙拉着陈留公主往密道走去。 等到一行人穿过地宫密道,走出地下的时候,苏泽远眺永宁寺木塔方向,只看到半天的天空已经被火光染红,空中则是电闪雷鸣,构成一副宛如地狱的图景。 绿珠脸色煞白,双手合十道:“佛祖恕罪!” 而杨宗甲和范大郎则是直接对着佛塔跪拜起来。 苏泽看着漫天的火光,却转过身看向皇宫的方向。 陈留公主悄然走到苏泽身边,低声说道:“苏队正,能否为我解惑?” 而苏泽的系统中,大大的金色问号变成了感叹号。 ------------ 第025章 八部天龙 果然,这个任务还是落在了陈留公主身上。 苏泽看着陈留公主充满了渴望的眼神,可永宁寺的事情扑朔迷离,他自己都没弄清楚呢。 苏泽摇头说道:“还请尊驾先返回僧舍,今日永宁寺发生这样的事情,寺内要热闹了。” 陈留公主立刻点头,作为太后遇刺案最重要物证的永宁寺木塔燃烧,这件事定然要在朝堂掀起巨大的风波,如今自己侥幸逃脱,立刻返回僧院老实待着才对。 一行人的霉运似乎都被永宁寺塔的一把火焰燃尽了,在返回僧院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绿珠扶着陈留公主返回了院子里,而杨宗甲和范大郎则垂头丧气的跟着苏泽进了屋子。 进入屋子,苏泽端坐在胡床上,苏白则站在他身后,杨范二人见到这个架势,立刻对着苏泽跪了下来。 “公主是宗亲贵胄可以胡闹,你们什么身份也敢掺和这样的事情?就不怕把弟兄们都拖下水?” 羽林军士都居住在建阳里的街里街坊,杨范二人回想起来才知道这趟冒险的险恶,自己身死都是小事,弄不好连家人都要被牵连问罪。 “郎君,不,苏队正饶命!” 杨宗甲将衣服解开,把藏在身上的金铎放在面前,对着苏泽磕头认错。 范大郎也学着杨宗甲的样子,不停地对着苏泽磕头。 等到两人磕破了头皮,苏泽这才说道: “你们两个破落军士,拿着这金铎要怎么用?难不成直接拿到四通市上摆摊吗?” 杨范二人对视一眼,苏泽又说道: “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帮你们先处置了!” 杨范二人连忙说道:“我们这条命都是苏队正给的,全凭队正处置!” 苏泽站起来说道:“这金铎是你们拿命换回来的,可若你们出了事,连累的也是全队的弟兄们,这金铎所换之物,我会分给队里的弟兄们。” 杨范二人连忙再次说道:“全凭队正处置!” 等到二人离开之后,苏白也掏出自己贴身藏好的黄金,今天将苏白留在木塔内的时候,苏泽就安排苏白执行了【偷盗】的委托,这些都是苏白偷出来的黄金。 从这次永宁寺事件,就可以看出北魏乱世将至。 如今的苏泽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既然来到这乱世,想要闯出点名堂来,那名气和班底都缺一不可。 有名气,才能在关键时刻得到别人的信任,在这個英雄还问出身的时代中,若没有显赫的家世,就要有天下威名,要不然根本没人会来投资伱。 而在乱世中,一个忠于自己的班底尤其重要。 北魏羽林军虽然已经比之成立之初堕落,但是依然是一支职业化的军队。 杨宗甲和范大郎也是身强力壮,军中各项操习也都过关,有了这批黄金,苏泽就可以有本钱笼络人心。 另外还有系统。 系统召唤出来的【随从】都是绝对忠心于自己的,苏白这个白鹭曹使者虽然不能正面杀敌,但是刺杀暗探都是一把好手。 只要能够购买更多的【随从】,苏泽就能召集一帮完全忠诚的亲卫,那在乱世中就有一席之地了。 至于如何将这些黄金变现出去,苏泽已经有想法。 “把苏同叫进来,你继续在寺中打探消息。” 苏白出去后,不一会儿一名老僧走进了苏泽的僧舍。 “将这些黄金铸成佛像,能办到吗?” 苏同的词条是【擅长铸像的僧人】,他弯下腰,认真的检查了散在地上的黄金,接着双手合十说道: “主上,铸成佛像自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么做太浪费了。” “浪费?” 苏同说道:“即使是洛阳最上等的人家,也是以铜铸像,再用金箔包裹,直接用黄金铸造佛像,怕是只有皇室才会这么奢侈。” 不愧是系统的紫色随从,苏同果然是专业,苏泽点头说道: “那就交给你来铸像了。” 苏同点点头,他又指着一块黄金说道: “主上,这块是药金,无法铸像。” 药金? 苏泽拿起这块黄金,这并不是金铎上的黄金,他打开系统记录,原来这块是苏白从塔顶金瓶上敲下来的金块。 “药金不是真金吗?” 苏同点头说道:“自汉代开始,道家就有药金之法。这药金似金非金,乃是以铅汞炼制,重量外形和真金无异,但是不耐火烧,遇火则会释放瘴气,无法熔炼。” 苏泽这才想起,自汉代开始对于黄金的渴求,让方士热衷于炼制“药金”,再想到史书中“药金“之说,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各种事件串联在一起,真相在他脑海中浮现,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等到永宁寺木塔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火焰总算是被扑灭了,这座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洛阳三大高塔的建筑彻底焚毁,看着冒着烟的废墟,北魏三名重臣脸色都很难看。 廷尉裴延俊的脸最难看,廷尉府是本次调查的主要负责人,如今最重要的物证永宁寺塔焚毁,他自然是责任最大的。 喊来看守的士兵,裴延俊再也不顾世家子弟的风度,厉声问道: “木塔怎么会着火!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救火?” 廷尉府负责值夜的校尉跪下来说道: “大府明鉴!昨日雷龙入塔,火势迅速蔓延,根本没办法扑救。” 廷尉裴延俊出自河东闻喜裴氏,裴氏是经学世家,在先皇在位的时候,裴延俊就曾经上书,建议皇帝疏远佛典,致力研究经史,因此被贬谪出洛阳,直到新皇登基才被清河王举荐,返回神都洛阳。 他自然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言。 就在裴延俊准备训斥下属的时候,将作监少监穆少游突然说道: “本官也见到雷龙入塔,细数之下足足有八条雷龙降下,雷龙入塔后立刻火光冲天。” 这时守卫木塔的虎贲校尉也说道:“大府,昨日木塔着火之季,有人欲从木塔中脱出,被我等用弓箭射回了塔内,今日果然在废墟中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穆少游立刻说道:“莫不是佛祖见歹人用佛门法器金瓶行刺至尊,才降下八部天龙神罚?” ------------ 第026章 乾下坤上为泰 听到穆少游说是佛祖降下八部天龙雷罚,廷尉裴延俊是真的绷不住了。 他心中暗暗鄙视这些“国族”的高门子弟,一个个不学无术,儒家经典读不明白了也就算了,佛门典籍都研究不明白,八部天龙是梵文说法,本身就是佛门护法神,根本就不是龙型! 裴延俊求助似的看向崔光,虽然他的官位要比穆少游高,但是也不愿意正面和穆少游冲突,这些国族高门虽然不学无术,但是汉人在北魏朝堂中的地位微妙,裴延俊这个廷尉的影响力还真不一定比穆少游大。 崔光脸色平静下来,他接连召来了好几拨守卫永宁寺木塔的士卒,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 听到众人都说见到雷电连续劈中木塔,塔内是突然燃起大火,这下子就连裴延俊都有些将信将疑了,难道真有佛祖降罚? 崔光听完了所有人的证词后,对着裴延俊和穆少游说道: “永宁寺塔雷击被焚,全洛阳的人都看到了,宫内肯定会派人来询问。” “将士证词所见,确实有雷霆连续击塔,塔内也是突然燃起大火,此事众人皆见,断然不可能作伪。” 裴延俊也点头,看守木塔的四拨人,廷尉府府卫,抽调的羽林虎贲军士,白鹭曹使者和将作监工匠,这四拨人的证词全部相同,而且细节都能对上,谁也没本事同时让这么多人一起说谎,而且永宁寺被雷劈的事情,整個洛阳应该都能看到。 崔光继续说道:“既然此事为真,那我等如实上报朝廷就是了,剩下的交由太后和诸公判断。” 裴延俊想了想,也决定赞同崔光的提议。 金瓶刺架已经足够麻烦了,再加上永宁寺木塔的案子,裴延俊明白这个案子背后的隐情必然涉及到朝堂最高层的政治斗争,那就不是自己这个刚刚返回神都的廷尉能够涉足的了。 贸然踏入局中,轻则和上次一样贬出洛阳,重则怕是要性命不保。 三名负责调查的重臣达成了一致意见,就有崔光让人摊开帛书,亲自书写,将昨夜永宁寺木塔雷击被焚的经过详细记录下来,崔光首先解开腰间的印绶盖了上去。 裴延俊和穆少游也分别解开自己的印绶盖章,就在他们刚刚盖完,宫内果然派人来了。 大长秋刘腾匆忙来到僧舍,崔光立刻将三人议定的奏疏递上去。 等到送走了刘腾,崔光这才说道:“还请穆少监清点损失,等太后旨意再说吧。” “唯!” 这一日整个永宁寺都陷入到了忙碌中,就连苏泽都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要求他们留在僧舍保护陈留公主,不得擅自离开驻地。 永宁寺大门被彻底封死,廷尉裴延俊亲自带人清点寺内人员,逮捕了好几个可疑分子。 也是靠着陈留公主的面子,苏泽等人才没有被盘查,不过羽林军也派人清点人数。 等到夜幕降临,永宁寺内才算是安宁下来,就在苏泽准备休息的时候,门口想起了绿珠的声音。 “苏队正,公主有请。” 苏泽看着系统上大大的感叹号,知道自己“交任务”的时候到了。 苏泽简单梳洗了一下,随着绿珠走进僧舍。 僧舍内部分外的雅致,这里应该是专门留给陈留公主的僧舍,北魏宗室生活奢靡,随行的侍女就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苏泽随着绿珠穿过长廊,还看到一只通体纯白的猫被一群侍女围着小心伺候着,等到了僧舍最深处,绿珠对苏泽说道: “苏队正,公主就在舍内,请您进去吧。” 这是一件建造在池塘上的水榭,池塘上插着竹竿挂着宫灯,今天白天依然是春雨绵绵,此时虽然雨停了,但是春季的暮霭在池塘上不愿意散去,烟雾缭绕中看不清前面的样子,就像是龙宫仙境一般。 不就是一个公主吗?昨天抱都抱了! 苏泽踏步走上水榭,终于看清楚了侧卧在胡床上的陈留公主。 此时公主已经解下面纱,婀娜的身体慵懒的躺着,苏泽连忙撇开目光,却听到陈留公主说道: “苏队正,现在可以替本宫解惑了吧?” 这妖女! 苏泽暗道果然是鲜卑人的公主,作风就是开放。 不过想到唐代公主那些不堪入目的风评,胡风更甚的北魏就更不稀奇了。 苏泽看到一个蒲团,既然对方都不怕被看,苏泽大大咧咧上前在蒲团坐下,肆无忌惮的看向陈留公主的娇躯。 这下子反而是陈留公主有些绷不住了,她被苏泽的目光看着发热,拉着软塌上的锦被盖住身体。 原来这公主是装骚! 苏泽干脆开始装傻:“公主有什么疑惑,可以请教朝中的大臣,苏某不过是小小军士,有什么能替公主解惑的。” 陈留公主说道:“就在刚才,崔公和廷尉府裴府君,将作监穆少监一起上表至尊,说永宁寺木塔是被雷击焚毁的。” “绿珠问过僧舍内的其他侍女,有一名夜里起来浆洗的侍女也说,见到雷龙盘绕木塔。” “我们在木塔上遇到歹人,难道不是他纵火的吗?” 苏泽盘着腿说道: “越高的建筑越容易引雷,这不是自然之理吗?经常有山顶老树被雷击的事情,永宁寺木塔是洛阳最高的建筑,被雷击不是正常的?” 陈留公主说道:“永宁寺木塔也被雷击过,但是以前都能安然无恙,为何这次会引起大火?” 苏泽说道:“因为铁索。” “铁索?” “金石能够导电,以往木塔四根铁索从塔顶连到地面,正好可以将雷电倒入地下,保护了木塔。而这一次金瓶倾覆,铁索都被收入到塔中,也就将雷电引入了塔内。而那歹人被人指使,将油料泼洒在塔内,加快了木塔燃烧。” 陈留公主略一思考说道:“天为乾,地为坤,以金石混元乾坤,引导乾气下降,乾下坤上为‘泰’,故能护佑木塔?” 苏泽没想到这鲜卑公主的汉学造诣竟然这么深,物理学也能扯到易经上去,不愧是孝文帝的女儿。 不过他也懒得和陈留公主讲物理,点头说道:“公主聪慧,这么理解也是可以的。” 陈留公主眯着眼睛,笑的像一只小狐狸,她说道:“普通羽林士卒能有这等学问?国子监祭酒崔公最推崇《易》,我将苏队正举荐给崔公如何?” ------------ 第027章 真相 苏泽盯着陈留公主,对方莞尔一笑说道:“本宫说笑罢了,崔公乃是朝廷重臣,岂是说见就见的。” 苏泽问道:“公主为何执着于这个答案呢?” 北魏是胡人政权,草原上本来就有女子干政的传统。 北魏建国之初,还立下过“去母留子”的制度,就是为了防止后宫干政,诞下皇子的后妃都要处死。 越是如此极端的制度,越说明北魏女子干政的传统依然存在,北魏著名的两个太后,文明太后和胡太后都是直接掌控朝政,而北魏公主也经常参与朝廷斗争。 苏泽如今不想要参与到北魏高层的内斗中。 陈留公主笑着说道:“莫不是你以为我和清河王兄是一党?” 苏泽依然没有回答陈留公主的问题,对方笑了一下说道: “我父皇早就去世,又不如诸位阿姊嫁了好夫家,拿什么参与朝争?” “我之所以想要知道真相,是因为好奇。” “好奇?” 陈留公主淡淡的说道:“你以为我们这些天潢贵胄是什么?我阿姊兰陵公主被父皇指婚,喝合卺酒之前都没见过驸马。宫里多少妃嫔死的不明不白?” “英明神武如同父皇,也是会死的,既然都会死,本宫希望能知道是怎么死的,而不是如我那些阿姊那样被人用来用去,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蠕蠕王阿那圭就在四夷馆中,阿那圭向朝堂请求赐婚,先皇无女,能够联姻的也就是先皇尚未婚配的姊妹,说不定哪天本宫就要离开洛阳了。“ “所以我只想要多知道一些事情,你们汉人不是也说,‘朝闻道夕可死’吗?” 苏泽看着系统内那个大大的惊叹号,又看向陈留公主,他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他还是说道: “公主,您知道药金吗?” 陈留公主思考了一下说道:“太武帝在位之时,曾经改国号为‘太平真君’,太武帝册立天师道为国教,册封天师寇谦之为国师,据说就是因为寇谦之进献了药金之术,能够点石成金。” 这下苏泽也对这位陈留公主刮目相看了,要知道北魏上层的国族,也就是鲜卑族普遍文化造纸堪忧,很多宗王都不学无术,陈留公主一個公主竟然对国史这么了解。 苏泽点头说道:“不过这药金之术,不是点石成金,而是用其他金属熔炼出类金,真金不怕火炼,药金在火中会发出毒气,并且遁形无踪,药金之法很快就被禁止。” 陈留公主喃喃说到:“药金,真金,原来如此。” 陈留公主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金瓶刺驾,目的根本不是刺驾,而是要让清河王兄进献的金瓶从永宁寺塔顶上掉下来,当年建造永宁寺的时候朝廷府库空虚,是清河王兄带头捐献,木塔才得以落成。” “若是清河王兄当日所献的不是真金而是药金的话?” 陈留公主越想思路越是清晰,清河王元怿深得太后信任,当然不会因为进献药金就被治罪。 但是清河王又是太后入幕之宾,用药金欺瞒太后,必然能让清河王失去太后信任,起到离间他们关系的目的。 一场刺驾大案,为的是揭发药金之事。 陈留公主又想到了昨夜永宁寺木塔的大火,这就是清河王一系的反制手段,通过一场大火让药金遁形,消灭罪证。 陈留公主虽然长在宫廷,却没有近距离经历过这些惨烈的政治斗争。 在永宁寺见到一次朝廷斗争的隔空交手,已经让陈留公主感受到了斗争的残酷。 塔内那具烧成焦炭的尸体,永宁寺无数僧人被下狱拷打,负责守卫木塔的多少士卒被治罪,更有这座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建造的木塔被付之一炬。 而这一切,为的只是清河王在太后前的“信任”。 就连苏泽也觉得这早春的夜晚有些闷了,心头仿佛压着些什么。 【任务《陈留公主的疑问》完成,等级+1,奖励:陈留公主的引荐,陈留公主声望+10】 任务完成了? 这奖励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你这系统是纯白嫖是吧?奖励都是自己挣的? “果然,果然是太有意思了!” 陈留公主突然狂笑了起来,她的娇躯随着笑声摇曳着,就像是风中的蒲柳感觉随时都会折断。 果然这些北魏皇室都是疯子! 苏泽忘记了南北朝那疯狂的遗传基因,刚刚竟然被这妖女骗了! 等到陈留公主狂笑结束,她这才说道: “你让本宫很满意,听说你要参加清河王兄的入幕选锋?我虽然和王兄没有太多交情,但是向他推荐几个人还是可以的,要不要我帮伱引荐下?” 苏泽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对方的引荐。 陈留公主也不勉强,她从头发上摘下一支簪子,递给苏泽说到:“那本宫还是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就拿着这个簪子来府里就行了。” 【任务奖励变更,奖励:陈留公主的玉簪,陈留公主声望+20】 果然是白嫖系统啊,苏泽收下玉簪,退出了水榭,又在绿珠带领下离开了僧院。 等到绿珠返回水榭,她看向陈留公主说道:“公主,既然您有意招揽苏队正,为什么不直接招募为府上率卫呢?” 陈留公主瞥了一眼绿珠说道:“绿珠你是不懂男人,尤其不懂那些有本事的男人。” “大臣中的优秀子弟,遇到尚公主都避之不及,连驸马都不愿意做,征调苏泽来我府上做率卫,那才是真的结了仇。” “此人这么高傲,连拿着我的推荐去参加清河王兄的入幕选锋都不愿意,想要示好要用些迂回手段。” “你再拿些帛出来,用苏泽的名义赐给门外的将士们,就说我要赏赐给苏泽,他不肯一人承受,非要分给大家。” 绿珠连忙点头,陈留公主又说道: “我在洛阳城外有几处田庄吧?从府内挑选一些得力人手,去田庄募集子弟,在农闲的时候操练一下。” 绿珠疑惑的问道:“公主,咱们的农庄人手本来就紧缺,这。。。” 陈留公主说道:“那就多募些青壮。” 看出了绿珠的疑惑,陈留公主说道:“洛阳的天要变了。” ------------ 第028章 草草收场 永宁寺的风波,在一片寂静中落下了帷幕。 宫中对崔光所上的奏疏全盘接受,甚至胡太后都没有派人来永宁寺继续调查,就以“佛祖降怒”草草的结束了调查,连之前被抓的永宁寺寺监和看守永宁寺塔疏忽的僧人都从廷尉府大牢放出来。 这之后将作监上表,称永宁寺木塔灰烬中没有找到塔顶金瓶,这件事都没引起朝堂什么风波。 负责调查金瓶刺驾案件的三位重臣各自回家,永宁寺也解除封锁,胡太后还命令永宁寺要连续举行一个月的法会,用来平息佛祖的愤怒。 苏泽这批被抽调的羽林军,也得到了三天的假期。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北魏朝堂早已经在一次次斗争中逐渐腐朽,各方势力纠缠交缠,就连胡太后这个当朝太后,都是新帝继位的时候为了对抗权臣高肇,才被推举到前台的。 高肇,是先帝宣武帝元恪舅父,外戚身份是高肇掌控朝局的法理之一。 在宣武帝驾崩后,众大臣推出胡太后来执政,那等于废除了高肇外戚的身份。 新皇的母亲和舅族还在,那高肇不过是先帝的舅父,执政的正当性就大幅度降低了。 胡太后也是因为这個契机才得以执政。 并且在胡太后执政初期,又有权臣于忠依仗拥立之功胡作非为,肆意诛杀大臣。 等到权臣于忠政治斗争失败后,胡太后这才把持到了朝政,成了真正的执政太后。 此时的北魏朝堂,颇有些西晋八王之乱时候的景象,你方唱罢我登场,权臣诸侯反王是一个接一个,在这种情况下,胡太后也没办法继续调查,干脆用“佛祖降怒”的借口停止调查。 面对行刺自己的事件都没法调查,也难怪日后北魏朝堂面对六镇之乱束手无策,只能让尔朱荣坐大了。 从这件事,苏泽也看出了这些朝堂公卿的虚弱和虚伪。 不过北魏这颗大树还没到枯死的时候,日后影响整个历史的大人物们,此时也都蛰伏在树荫下,等待这颗大树彻底凋零。 等他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漏掉了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一场重大事件——羽林之变。 自从孝文帝详定姓氏之后,确立了和魏晋一样的九品中正制度,以门第高低来决定入仕。 刚步入仕途的职位尤其重要,也被称之为“起家官”。 这个制度在隋唐也有延续,比如校书郎、朝奉请、三省的中散大夫、御史台的御史,这些都被称之为“清流华选”,而能够授予这样的起家官职,就能在刚步入官场的时候就接触到权力最核心层,从而很容易平步青云。 但是随着孝文帝改革二十年,高门子弟已经彻底占据这些“清流华选”,北魏朝堂的职位更加紧张。 在这种情况下,本身就掌控了北魏选官系统的高门大族,将目光盯上了他们曾经看不上的职位。 这其中就有一部分职位,是留给羽林军中晋升的职位,比如苏泽父亲曾经担任过的羽林郎。 孝文帝虽然全面汉化,但是他也知道北魏是靠武力起家的,在九品中正制度之外,也给羽林虎贲的禁军留下了晋升之阶,由军职转入朝堂的官员也不少。 不久之后,朝堂上有大臣进言,要求“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也就是要断绝禁军选官当官的机会。 这件事自然引起了羽林军极大的不满,于是羽林军焚烧了提议禁止武人当官大臣的官邸,又围攻台省,在皇宫门口谩骂不止,这在历朝历代都形同叛乱了。 可这起事件也和永宁寺这场事件一样,也被北魏朝堂用姑息的方法平息,也有一部分人通过这次事件得利,获得了朝堂的官职。 苏泽萌生了想法,若是能够通过这条路谋得一官半职,再想办法外放,在这乱世之中也就有了自保的本钱。 不过苏泽还是准备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 这不仅仅是自己答应亚父的要求,也是为了能够在羽林军中扬名。 此时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晋代那种上品豪门完全掌控朝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北魏的孝文帝和南梁的萧衍,都重新刊订门阀,想要恢复九品中正制度,利用门阀来维持统治,但是南北朝时期的战乱,又让武人轮番登上历史舞台。 寒门武将击败门阀,最显眼的例子就是刘裕了。 开创北齐的神武帝高欢,也是同样一个例子。 想要这么做,还是要积累名望,一个无名小卒,谁又会押注在你的身上,参与政变造反这种大事? 苏泽打定了主意,又听到了门外的喧闹声。 他出门一看,原来是绿珠又带着侍女拿来了绢帛,分发给这几日看守僧舍的士卒们。 见到苏泽之后,绿珠朗声说道: “殿下本欲赏赐给苏队正,但是苏队正对公主说,‘戍卫公主是将士们的功劳,苏不愿意窃居功劳’,还请公主将赏赐给他的那份绢帛分给大家。” “公主感念苏队正对将士们的情谊,改为赏赐每人绢帛四匹。” 这些士卒们纷纷道谢:“多谢公主赏赐!” “多谢苏队正!” 苏泽愣了一下,没想到陈留公主竟然帮着自己示恩同袍,他本来就在这些底层汉人羽林军士中颇有威望,这下子又多了一个“体恤手下,仗义疏财”的名声。 绿珠身后一名黑袍侍女蒙着面纱,向着苏泽眨眨眼睛就返回僧舍,很快公主府的护卫就来到永宁寺,迎接陈留公主离开永宁寺。 但是苏泽却还有一件事要办,他回到自己的僧舍内,召来了苏白和苏同。 昨天苏泽吩咐苏同拿着黄金铸像,今天一看,系统上还真的多了一条记录。 “【擅长铸像的僧人】苏同,利用永宁寺内工坊铸造出一尊【精致的鎏金佛像】。” 等到苏同到来,苏泽揭开了他怀里所抱佛像的幕布,就看到一尊表情惟妙惟肖的观音造像。 不愧是紫色词条的随从,这尊造像已经超过了苏泽见过的大部分造像,一定能卖出相当可观的价格。 苏泽鼓励的说道:“佛像铸的不错!” 但是苏同说道:“如果想要继续造像,必须要有铸像的工坊,贫僧想要留在永宁寺。” “留在永宁寺,你的身份?” 一旁的苏白说道:“主上,属下用白鹭曹的身份为苏同作保,寺内法物监也愿意请苏同师傅留下来铸像。” “那你就留在永宁寺铸像,苏白你换上普通衣服,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 第029章 武库 撤出永宁寺,苏泽返回宫城内的武库交还了甲胄。 武库的位置在宫城内部,不远处就是被称之为台省的朝堂重地,因为这里在皇帝太后居住的皇宫南边,也被称之为南衙。 尚书省、中书省、御史台就在这里办公,尚书省下各曹的官署也在这里,各种颜色官袍的官员们进进出出。 若是以前,苏泽对台省还是充满敬畏的,可是经历了永宁寺事件之后,苏泽的敬畏也冲淡了不少。 沿着南衙的御道向北,就是皇宫的司马门,过了司马门就是禁中了。 三省之中的门下省不在南衙办公,而是在司马门内的皇宫之中,门下省的官员可以出入禁中,北魏的门下省取代了东汉的尚书省,成为三省中权力最重的部门。 清河王元怿的诸多官职中,“掌门下事”这个职位含金量最高,也被认为是宰相之职。 司马门守卫森严,苏泽不敢多看,匆匆一瞥就快步离开。 武库在南衙的东南角落中,这是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库房,存放着整个洛阳禁军的甲胄。 在孝文帝改革之前,各军的甲胄都是自己保管的,甚至在北魏刚建立的时候,那时候游牧习气还很浓厚,有些甲胄都是士兵私人所有的,在战场上抢夺到甲胄也属于私人缴获,都是可以带回家的。 定都洛阳之后,孝文帝重新修葺了西晋的皇宫,也将这座武库重新修葺,规定凡是洛阳内禁军的甲胄都要存放在武库,只有需要着甲的时候才能手持军令来武库领取甲胄。 自从东汉定都洛阳,宫城的格局就没怎么变过。但西晋八王之乱后紧接着就是五胡乱华,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洛阳城早就已经沦为废墟了。 当年孝文帝迁京之时,宫阙未就,孝文帝就曾经居住在洛阳北面的金墉城中数年,等到皇宫修葺完毕才搬进来。 洛阳武库也是当年的侍中崔光根据典籍考证,在原来的地址上重建的。 作为存放甲胄的重地,洛阳武库的戒备还是很森严的。 想当年司马懿造反的时候,就是率先攻打武库,取得了甲胄武装了队伍,这才控制洛阳皇宫的。 思考了半天,武库周围拒马、壕沟一应俱全,府库内还有粮仓水井,更是有身穿甲胄的士兵巡逻。 苏泽也没想到攻入武库的方法,看来当年司马懿能那么快攻下武库,应该是和司马家“阴养死士三千”有关,司马家定然在武库中安插了死士内应。 不过进入武库,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武库的主官为臧署令,如今的臧署令是负责皇宫戍卫的领军将军元乂兼任,日常负责武库的是臧署丞侯刚。 这位臧署丞侯侯刚和苏泽还有旧,只不过是有仇罢了,侯刚原本担任过羽林中尉,后来因为苏泽父亲的案子被贬谪,最近攀上了清河王元怿才被重新启用。 所幸侯刚这個臧署丞职位,本身就是给他迁转用的,只要能重新得到执政的胡太后信任,他马上就能跃居高位。 所以侯刚日常也不怎么来武库上班,就算是来衙门也只是在后衙宴乐,苏泽倒是不担心会遇到他。 这就是北魏的现状,寒门子弟和边塞军官欲求一职位而不得,身居高位的豪门子弟却挑三拣四,对浊职不屑一顾,官职也不过是他们晋升的跳板,镀金一下就很快离开,甚至有的官员连官署都没去过一次就被升迁。 负责甲胄保管工作的是臧署令,苏泽首先交还了兵符,接着又给旁边的小吏塞上一串太和五铢。 这叫做“解甲钱”,北魏有重铠骑兵,羽林军虽然日常戍守都穿轻甲,但是轻甲也不是自己能够脱下来的,必须要有人协助解甲。 解甲需要给“解甲钱”,穿甲也需要给“穿甲钱”,如果是不给的话,下次执勤就会领到一身不合身的甲胄,又或者是解甲之后发现甲胄上的“损伤”,需要苏泽自费赔偿。 这也是羽林军士卒都不愿意戍值的原因,明明是守卫皇宫还要自己掏钱打点,禁军内部早就形成了一整套全方面的盘剥体系,普通士卒拿到的军饷,如果不搞一些灰色收入根本没办法糊口。 负责登记的臧署令手持刀笔在竹简上书写着,他们是官员,自然不用和小吏一样伸手要钱,今日收到的钱也会被小吏们恭恭敬敬的塞进自己口袋里。 交还甲胄,离开了亭台林立的宫城,踏足在洛阳繁华的路上,宫禁里那种压抑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相比之下,还是洛阳的市井气息更让苏泽感觉到舒服,他继续向建阳里走去,不一会儿又来到四夷馆前。 四夷馆依然守卫森严,苏泽想到陈留公主所说的蠕蠕王阿那圭想要求娶北魏宗室女的时候,一丝不舒服的情绪涌上心头。 蠕蠕就是柔然,蠕蠕是北魏几位先君对柔然人的蔑称,蠕蠕就是虫豸的意思。 在北魏刚建立的时候,自己就是崛起于代北的游牧民族,那时候北魏对草原都是压倒性的大胜,每次都能缴获大量的牲畜人口,那时候柔然人都被北魏压着打。 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处,依靠留在平城的六镇边军,也能够将柔然人打得不敢南下牧马,那时候为了防止六镇军将拿柔然人头刷军功,柔然人都北迁很远,不敢在六镇附近放牧。 短短二十年,北魏朝堂不仅仅失去了对草原的控制,也失去了对六镇的控制。 近些年柔然人不断南下掠夺,六镇告急文书发了一封又一封,但是北魏朝堂每次都是坚持守住,根本没有出过兵。 居住在四夷馆中的这位蠕蠕王阿那圭,其实是在柔然人内部的政治斗争失败,带领亲信逃到北魏的。 草原斗争的失败者,却被北魏朝堂当成了宝,当做是能够介入到柔然事务的契机,而阿那圭从逃到洛阳的惴惴不安,到如今的飞扬跋扈,甚至还求娶宗室女,要求北魏出兵帮助他夺回可汗之位。 看着四夷馆外跋扈的柔然人,苏泽摇摇头,衰落的王朝都是千篇一律,各种问题都在王朝末期集中爆发。 走过四通桥,苏泽再次绕进了四通市内。 ------------ 第030章 渤海高和汉赵刘 北魏的洛阳城是没有夜生活的,和唐长安城一样,洛阳也执行宵禁,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各个里坊都会关门,那时候没有令牌在大街上乱窜的人会被当成叛贼抓进河南尹的大牢中。 而洛阳城也是没有沿街店铺的,百姓需要购买东西,只能去城内四大坊市购买,而洛阳城占地又大,有时候走到坊市都要半天,所以大部分店铺都是临近中午才会开门,到了下午三点就会早早关门。 比如四通市内的这座酒楼就是如此。 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酒楼的伙计在施施然的拆开木板准备开门,等待在门口的高欢早已经酒虫直叫了,催促着伙计快点开门。 将从怀朔带来的马悉数卖出之后,高欢得了一大笔钱,又在这繁华的神都洛阳,反正军主的信函已经送到了太尉府,高欢也不急着返回怀朔覆命,就留在洛阳潇洒起来。 这家夏鸣鸡楼,是四通市内贩卖酒水的地方,每日高欢都守在门口等着伙计开门,喝到傍晚才离去。 这几日高欢天天都来,伙计和他也已经熟悉了,因为高欢性子随和,伙计还经常拿他打趣。 “这不是渤海高公吗?今日又要宴请哪位贵客啊?” 高欢虽然只是怀朔底层军卒,但是娶了娄昭君之后也读了一些书,往来于洛阳送信也有了不小的见识。 虽然他连自己高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在四通市内依然自称为渤海高氏之后,俨然是一副世家子弟的样子。 这种谎称自己是世家子弟的做法,在如今也不罕见,乱世中的世家子头衔也不值钱了,等到了日后高欢发迹,渤海高氏反而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身份,甚至还要给他办理祭典认祖归宗。 不过以现在高欢的身份就是硬蹭,真正的渤海高氏也不可能和他一个边镇函使计较,而且因为前朝权臣高肇就是真的渤海高氏,如今高氏子弟尽皆被贬谪出洛阳,也没人来四通市内打假。 “今日宴请的可是贵客,乃是汉高祖的子孙!有什么好酒快点拿出来!” 伙计还是在笑,刘汉虽然也已经灭亡几百年了,但是每隔几年都有人顶着老刘家的名号要“兴复汉室”,刘家的子孙遍布各地,人人都可以是中山靖王之后。 论含金量,甚至还不如高欢顶着的渤海高氏。 不过高欢要买好酒,伙计立刻说道: “今日郎君可是来对了,店家昨日从东市购得几坛子‘擒奸酒’,乃是洛阳最上等的好酒。” 听到好酒,高欢立刻来了兴致,他随着伙计登楼,在沿着窗户的地方坐下,向伙计打探道: “这酒好生奇怪,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伙计暗中嘲笑高欢是土包子,但是嘴上介绍起来: “此酒原名为‘赫殇’,本来是法云寺附近的酒坊所酿,六月赫赫之日,封上酒坛曝晒旬月,开坛后酒线不落的才能取用,酒少一寸都要全部倒掉。” 高欢连呼讲究,伙计继续说道: “相传先帝刚登基的时候,青州刺史毛公上任,就带着了一批赫殇赴任,在路上遇到劫匪,劫匪抢了酒就喝,等到援兵来的时候所有匪盗都醉倒在路边,所以得名‘擒奸酒’。” “好酒!果然好酒!” 高欢再次大呼,命令伙计立刻端上来。 “贺六浑!什么好酒啊?” 说话间,一名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也登上酒楼,高欢连忙拉着他坐下。 高欢现学现卖,将伙计说的擒奸酒来历说了一遍,对方也哈哈大笑。 就在这個时候,眼尖的高欢见到了楼下路过的苏泽,他扶着窗子喊道: “这位郎君!上来喝酒啊!” 苏泽回头一看,从酒楼窗户边上看到了高欢那张帅脸,自己左右没人,看来高欢喊的是自己了。 这家伙真是社交恐怖分子,自己不过是在他那儿得了一匹马,甚至连姓名都留下来,今天高欢就喊自己上去喝酒。 如今的高欢不过是往来于洛阳和怀朔的函使,而自己也只是羽林军的基层士卒,一名函使邀请羽林军士上去喝酒,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苏泽也干脆的踏步上楼,等登楼之后才发现,在高欢身边坐着一名锦衣的年轻男子。 “阿贵,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相中我带来最上良驹的那位郎君!” 说完这些,就连高欢也笑出声来,他对着苏泽行了一个滑稽的礼仪问道: “还未请教郎君尊姓大名。” 苏泽叉手说道:“在下苏泽,在羽林军中任职。” 高欢更高兴的说道:“我说阿泽兄弟有如此懂马的门客,原来是世代军职啊!高某乃是怀朔镇将,奉军主之命来洛阳送信的,既然都是军中袍泽,那自当畅饮!” 高欢拉着苏泽入席,他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身边的人。 高欢又说道:“阿泽兄弟,这位是我在洛阳新结实的好友,刘贵!他家世可是了得,祖上可是出过好多大人物的!那日你夸赞过秀荣的尔朱将军,我这位好友也出自秀荣,和尔朱将军有旧!” 刘贵? 苏泽打量眼前的年轻男子,原来这就是刘贵啊! 刘贵,和高欢这种假冒伪劣的渤海高氏不同,人家确实是大家族的子弟,刘贵的父亲可是做过州刺史一级别的高官的。 不过刘贵这个刘,并不是汉代刘家的那个刘,他的祖先是建立汉赵的匈奴人刘渊。 汉赵虽然是匈奴人的政权,但是刘渊是个精神大汉人。 西汉时期,汉高帝刘邦将一位宗室之女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并与冒顿单于相约为兄弟,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而刘渊就追溯自己是刘汉后裔,是大汉正统。 如果仔细看,能从刘贵的面貌中依稀看到草原人的特征,不过这些北方大族早已经胡汉混血不知道多少代了,刘贵的家族研读经学,已经高度汉化了。 苏泽看向刘贵,叉手说道:“秀荣刘氏,刘兄是汉赵刘氏的子弟?” 这句话一说,刘贵也愣了一下,本以为苏泽不过是普通羽林士卒,对方竟然迅速点出自家郡望,这可不是普通士兵能够知道的东西啊! ------------ 第031章 郡望 这些世家门阀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汉两晋再加上十六国时期,北方这场吃鸡大赛还能留下来的门阀,互相之间都有个了解,这就是高门大族的圈子。 刘贵的秀荣刘家,和五姓那种根深叶茂的高门大阀不同,在门阀体系中属于偏下的寒门。 寒门也是门,刘贵从小也接受了完整的贵族教育,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辨识郡望。 这种类似于中世纪欧洲的纹章学,通过追溯对方家门历史了解对方家族的现状,这也能让世族子弟能够迅速辨认出对方门第品级。 之所以高欢这个渤海高氏是假的,就是因为他完全搞不懂这一套世家子弟都懂的规则,要不是刘贵自报家门他根本不知道刘贵的家族历史,这就是典型的底层武人。 而此时刘贵也在疯狂的思考,那些世族是姓苏的,有子弟在洛阳充当羽林的。 刘贵在打量苏泽,苏泽也在打量刘贵。 不得不说,帅哥和帅哥也都是互相吸引的。 刘贵虽然不如高欢这么帅,但自也有一股门阀子弟的贵气,气度不凡。 北魏上层弥漫着魏晋的浮华风气,对于“气度”非常看重,就连最讨厌“牛晋”的孝文帝,对东晋第一逼王谢安也是非常推崇。 在这個世道,长得帅有气质是真的能当饭吃,以貌取人也是士人交往的一项标准,甚至不是贬义词。 苏泽知道历史,在高欢起家过程初期,对他帮助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不顾一切嫁给他的娄昭君,另外一个人就是眼前的刘贵了。 刘贵和高欢结为友人,后来也正是刘贵向同为秀荣老乡的尔朱荣极力推荐高欢,高欢才得以进入尔朱荣的核心圈子,从而在尔朱荣暴毙后,继承了尔朱荣的一部分遗产建立了北齐,刘贵也成为了北齐的开国功臣。 所谓贵人,就是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把的人。 刘贵看着苏泽问道: “苏,郎君是出自武功苏氏?” 苏泽一楞,自己还没开口,刘贵竟然给自己编排了郡望? 不过这武功苏氏的郡望可不能乱认,渤海高氏在洛阳没有子弟了,可武功县是洛阳畿县,就在洛阳边上。 武功苏氏也是有名人的,与高欢的北齐针锋相对的西魏,协助宇文泰推行改革宰相苏绰,就是出自武功苏氏。 算算年纪现在苏绰应该还未成年吧,此时应该在家里读书吧? 不过苏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种未置可否的态度更是让刘贵觉得自己猜对了。 世家子弟的家族是助力也是拖累,比如渤海高氏自从高肇失势后,子弟就被清除出了朝堂,有时候隐藏自己身份也是正常的事情。 不一会儿,店里的伙计送上了擒奸酒,这酒打开之后果然奇香扑鼻,高欢拉着苏泽入席,三人就开始畅饮起来。 美酒下肚,三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男人聚集在一起喝酒,自然也就谈到了时局和功名前途了。 刘贵祖籍是秀荣,但实际上从他父亲开始就搬来洛阳居住了,所以对洛阳方方面面的消息最清楚。 几杯酒下肚,刘贵愤愤不平的说道:“昨日听说吏部等待任官的世族子弟已经排到明年,我今年怕是又不得授官了。” 高欢对北魏朝堂的任官制度也有了一些了解,他贩运怀朔马来洛阳变卖,就是为了拿着钱打点关系跑官的。 刘贵就是他结交的友人,刘贵的父亲做过州刺史,刘家也是甲乙丙丁之族,按理说他这样的出身,在成年以后就应该授官。 刘贵再次喝下一杯酒说道: “孝文帝制,出身之人,本以门品高下有恒,若准资荫,自公卿令仆之子,甲乙丙丁之族,上则散骑秘著,下逮御史长兼,皆条例昭然,文无亏没。” “我本来前年就应该束发授官,朝廷下令要推迟两年束发,今年我才束发,可现在吏部又说朝廷无官,要等到出缺之后再授。” 刘贵继续喝酒,苏泽对朝廷的局势也是了然。 孝文帝时期的世族,比起现在已经膨胀了数倍,而当年授官的官员也大部分还在,北魏朝堂也养不起那么多官。 如今元姓宗室和甲姓高门子弟才有可能在束发成年后立即授官,而能授予秘书郎著作郎的职位也都要是宗室中强支和甲姓嫡脉才行。 前两年北魏朝堂为了延缓缺官的问题,国子监祭酒崔光上书,考证出儒家典籍中“二十一束发而冠”的礼仪要求,强行将男子成年年龄从十九岁推迟到二十一岁。 这就和后世研究生扩招一样,强行推后入职年龄,也无法缓解僧多粥少的困境。 刘贵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些甲姓高门的子弟都开始抢夺以前看不上的职位,让他们这些门第低的门阀子弟无官可选。 听到这里,高欢的笑脸也僵硬了下来,他受到怀朔军主和自己的岳丈资助,带着骏马来洛阳打点关系,却发现连刘贵这样的高门子弟都排不上队伍,自己想要在洛阳出头何其难啊。 刘贵端起酒杯,看着苏泽问道: “苏泽兄弟在羽林军中任职,可是想要谋求军职?” 苏泽摇头说到:“我家长辈希望我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 清河王府? 刘贵看向苏泽,更断定自己的猜测,一部分大族子弟因为得不到朝廷的授官,而选择加入权贵的幕府担任署官,然后通过立功和举荐得到朝廷官职,这也是一条迂回授官的路径。 清河王元怿是如今朝堂上最炽手可热的大臣,经过他举荐进入朝堂的官员如过江之鲫,不少权门子弟都挤破头想要加入清河王的幕府。 刘贵端起酒杯说到:“清河王选锋就是一个月后,这里就提前恭祝苏兄成功了!” 高欢也端起酒杯,羡慕的看向苏泽,他也听说清河王入幕选锋的事情,但是他不是羽林军,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苏泽碰杯一饮而尽,他凑到刘贵身边说道: “这不过是家中长辈的心愿,其实苏某倒是想和高兄弟一样,在外谋得一外镇军职,为我大魏驰骋疆场!” ------------ 第032章 煮酒论英雄(一更) 外镇军职? 刘贵开始思考起来,其实这也是入仕的一条通道。 北魏官制,除了朝廷的官员之外,拥有开府仪同三司权力的宗王大臣,都督各州军事的外镇将军,被孝文帝册封的领命酋长,各边境军州镇将,都有自己征辟僚属的权力的。 其中一部分职位,比如“参军”、“记室”、“主簿”、“司马”,这些也都是有官品的职位。 只要立功或者被大臣推荐,也可以直接转入朝廷的官员体系中参与升迁。 那些在神都洛阳得不到官位的世家子弟,实在不行也会选择这些朝堂的实力派效忠出仕。 刘贵叹息说道:“这也是一条路,但是这条路危机重重,不如被朝廷征召稳妥啊。” 高欢如今完全是官场小白,他问道:“既然阿泽兄弟都说了一样是当官,能够在地方上建功立业不也挺好的?” 刘贵知道高欢是个没见识的,他解释说道:“难就难在去哪里入仕。” “这有什么区别吗?” 刘贵道:“入幕重臣门下,重臣即为吾等的举主,主客关系奠定后,就无法更改了。” “就算日后得到举荐或者立功转入朝堂,那举主和从客的关系依然存在,双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高欢问道:“难道不能改换门庭吗?” 刘贵和苏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高欢,高欢才知道自己失言。 刘贵原本是觉得高欢为人豪爽大气,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起了结交的心思。 但是在见到苏泽之后,却觉得高欢为人处世不如苏泽大气,见识也远远不如。 刘贵还是耐心说道:“举主和从客的关系,就如同君与臣,父与子,师与徒,岂有轻易变更之理?若是背主弃义或者卖主求荣,日后谁还敢用你?连自己的举主都能背叛的人,又要怎么得到别人的信任。” 高欢听完,却有些不以为然的说到:“这世道,臣叛君,子杀父,徒弑师也不罕见。” 苏泽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一个是完全汉化的匈奴人刘贵,一个是鲜卑化的汉人高欢,刘贵向高欢讲忠义,这事情怎么看怎么觉得荒诞。 不过苏泽还是赞同高欢的想法的,在这個礼崩乐坏的时代,旧的秩序正在一步步解体,那些原本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马上也会变得不那么理所当然。 刘贵还要争辩,苏泽端起酒杯说道:“高兄弟说的也没错,来,敬这个操蛋的世道!” 刘贵想了想,想到自己在吏部遭遇的白眼,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苏泽又说道:“不过刘兄说的也没错,选择入仕何人,这关系到身家前程,不可不慎重。” 刘贵赞同的点头,北魏这些年朝堂动荡,权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换个不停,也是因为如此,世家子弟对于出仕重臣幕府都十分的慎重,万一自己投资失败,那轻则一辈子前程尽毁,重则还要牵连家族。 刘贵的父亲已经是亡故,所谓赵汉王室早就已经灭亡百年了,家族子弟凋零,如果自己站队错了,那家族立刻就要坠入寒门,甚至落得连寒门都不如的地步。 苏泽隐约有了一个计划,他引导刘贵说道: “今日多亏了高兄弟的美酒,刘兄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人和人的关系就这样,有人相识多年还是点头之交,有人只是见了一次就一见如故。 刘贵和高欢苏泽都见面不多,但是他欣赏高欢的豪爽英武,如今也欣赏苏泽的冷静睿智,本来他也考虑过入仕重臣幕府的事情,于是刘贵说道: “如今朝中能开府的重臣不少,但是能被士人争相投效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位。” 能够开府就可以招募募臣,南北朝时期因为战乱频繁,能够开府的大臣非常多,不像隋唐时期那么珍贵。 一些州刺史甚至郡守临危受命都能开府,但是这些人在朝堂上没影响力,刘贵这样的门阀子弟不可能投效他们的。 他们瞄着的都是那些顶级的重臣,只有为他们服务才能得到举荐机会入朝为官。 刘贵掰着指头说道:“如今在神都的几位宗室大王,以清河王领门下省为宰相之首,另外还有高阳王,江阳王也深的太后信任。” 高阳王元雍,江阳王元乂,他们在洛阳的府邸也是极其庞大的,麾下幕僚门客众多。 苏泽知道马上在洛阳诸王之间发生的血腥斗争,他婉转的说道: “刘兄,在神都担任宰执的宗王,门客幕僚如云,想要在他们麾下脱颖而出,不亚于在吏部等待铨选,而且如今主少国疑,洛阳暗流涌动啊。” 刘贵也点点头,苏泽说的没错,这一次永宁寺金瓶刺驾和木塔大火,也让他们这些政治嗅觉敏锐的大家族子弟闻到了危险味道,现在攀附这些宗王也是风险极大的。 刘贵明白了苏泽的意思,排除掉了宗师诸王后,刘贵又说道: “刘某听说,朝廷想授予李崇李老将军,尚书仆射、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使持节、侍中、都督定、幽、燕、瀛四州诸军事,使之出镇邺城,如今李卧虎门庭若市,苏兄以为如何?” 刘贵说的是在浮山堰立功击败南梁大军的“卧虎”李崇,苏泽说道:“李卧虎再年轻十岁,可为刘兄的恩主,但李卧虎子孙不肖,无人可光大门楣。” 刘贵连连点头,李崇的年龄是最大的问题,之前李崇班师回朝的时候,朝廷就授予外镇要职,就是因为李崇身体不好才固辞没有上任,今年李崇已经六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随时可能去世的年龄了。 苏泽说李崇子孙不肖,倒不是说子孙不孝顺,而是李崇儿子和孙子都没有出色的人才,长子李世哲担任相州刺史,却只知道在任上敛财,朝廷风评极差。 一旦李崇死了,李家就倒了,投奔李崇也是有风险的。 这下子就成了刘贵说一个人,苏泽点评一个人,颇有煮酒论英雄的样子。 在一旁的高欢都看呆了。 ------------ 第033章 何人可为雄?(二更) 刘贵又说了好几个人,都被苏泽一一否决。 刘贵反倒是更加耐心了,看向苏泽的眼神也更加钦佩。 苏泽对这些大臣的点评都非常贴切,更重要的是苏泽的分析非常全面,不仅仅是官职高低和权势大小分析,而是全方面分析优劣之处,是真正的为刘贵量体裁衣做规划。 而且苏泽评价犀利,刘贵在门阀圈子混迹多年,也没有见过一个和苏泽这样能够看穿满朝大臣的年轻人的。 这种老练甚至在那些身居高位的长辈身上都没见过,这让刘贵更确定苏泽是大族嫡系子弟! 不是大族嫡系子弟,又怎么锻炼出这样的见识! 刘贵已经说完了在洛阳的重臣,都被苏泽找到了各种不去投效的理由。 刘贵掰着指头说道:“抚军大将军、仪同三司、使持节、侍中、都督扬州诸军事,长孙稚如何?” 长孙稚?苏泽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恍惚。 长孙稚就是唐太宗的长孙皇后和小舅子长孙无忌的先祖,听到这個名字的时候,苏泽才恍惚想到,北朝距离隋唐的距离其实已经不远了。 之前苏泽都是流利的“批判”诸大臣,在长孙稚这边停下来,刘贵好奇的问道:“苏兄认为我应该去投靠长孙将军?” 苏泽摇头说道:“不,南梁虽然在浮山堰一败,但是岛夷萧衍执行土断,又定流官三十六品,士人归心,近些年对南梁战事怕是难有功绩,反倒是吃了败仗要被朝廷责罚。” 刘贵想了想说到:“那卫将军,殿中尚书,使持节,丹阳公萧宝夤也是同理了?” 苏泽点头,南北朝真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丹阳公萧宝夤,是南朝前齐宗室,萧衍以梁代齐的时候,萧宝夤逃到了北魏,不仅仅被北魏收留,他还多次向北魏要求请战攻打南梁,而北魏还真的给他兵了。 在浮山堰之战中,萧宝夤也表现优异,得到朝堂嘉奖被升入朝中。 但是萧宝夤依然不断上书要去淮南对抗南梁,是北魏朝堂中对南最强硬的大臣。 北魏有萧宝夤这个“卧龙”,几年后南梁也有一位同样的“凤雏”元颢。 几年后元颢因为葛容之乱投靠了南梁萧衍,也得到了萧衍的厚待,在北方尔朱荣大乱的时候,萧衍派遣陈庆之护送元颢护送返回洛阳,陈庆之奇迹般的一路打进了洛阳,扶持元颢做了北魏皇帝。 南北朝内部宗室斗争极其残酷,对投降敌国的别国宗室却都不错,不仅仅高官厚禄养着,甚至还能委以重任。 刘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重臣,都被苏泽否决,他此时已经有些绝望了。 这朝廷中竟然没有自己能够出仕的对象? 刘贵喝了一口酒说道: “北境六镇呢?武川镇将贺拔度拔,怀朔镇将杨钧如何?” 苏泽指着桌子上的高欢说道:“刘兄这话,难道不该问高兄弟吗?” 高欢一直都在听苏泽如数家珍的评论朝廷重臣,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这些重臣他连官职都报不全,更不要说是评价他们了。 但是提到了北境六镇,高欢就立刻打起精神,这是自己老家啊! 北境六镇,最重要的就是武川和怀朔这二镇。 一镇在北魏其他地区就是一州,军州是全民皆兵,镇将等同于州刺史加都督,手握军事和政治的绝对权力。 镇将下又设军主,高欢就是被怀朔镇军主看中,派遣他来洛阳送信的。 提到了北境六镇,高欢挺起胸膛说道:“高某是北境人,但是我劝刘兄不要来北境。” “一入军州,就背上军籍,六镇虽然在北境,但是近些年来蠕蠕势大,别说挣军功了,能守住就不错了。” “这些年能够想办法脱离军籍的人都跑了,现在留在六镇的只有两种。” “不要命的亡命徒,没能力的窝囊废。” 刘贵听完看向苏泽,不由产生了一种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地的想法,这大魏就没有自己容身之地了吗? 苏泽却说到: “刘兄,你忘记自己郡望了吗?” 刘贵抬起头看向苏泽说道:“你说是秀荣领民酋长尔朱荣?” 苏泽微微点头,刘贵皱眉说道:“尔朱荣是游击将军,领民酋长,确实是拥有开府资格,我也听说尔朱将军在秀荣颇有人望,契胡部在北境诸部中也是兵马声势最壮,但是。” 刘贵老家就是秀荣的,自然知道尔朱荣,但是并不代表尔朱荣如今就是个大人物。 领民酋长听起来是个大官,实际上这是孝文帝改革后,赐予一些保持游牧部落首领的特殊职位,这个官位可大可小,而契胡在北魏并不是一个特大的部落。 游击将军就更是普通的职位了,北魏起武起家,就算是文官也会加各种将军头衔,光是大将军就有骠骑大将军等等头衔,游击将军也只是个不上不下的职位。 说白了,尔朱荣在如今朝堂大人物看来,就是个乡下酋长。 虽然每年尔朱荣来洛阳来雁的时候都会携带大量良驹赠送给百官公卿,朝堂上也经常夸赞尔朱氏,但是他依然是在北魏政治外围。 苏泽看向刘贵说道: “刘兄,为何不去秀容川看看呢?去年雁臣来雁的时候,尔朱氏进献的骏马可是最多的,那时候马沿着驼铃大街排到了城外,尔朱将军的风光可是全洛阳都看到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年龄。” “尔朱将军承袭父爵,励精图治,如今还不到三十,朝廷用兵日疲,他这样的年龄和能力,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啊。” 刘贵这下子彻底被说动了,他的家族和尔朱家族本身就有联系,尔朱荣也曾经邀请过刘家出仕。 而年龄也是重要的问题,李崇就是年龄太大了,而尔朱荣还不到三十啊! 刘贵也认识到世道在逐渐变乱,不到三十岁年富力强的地方实力派,只要不出意外总是有立功的机会,而且现在去烧冷灶,总比去已经发迹的那些权臣底下卷好吧? 而尔朱荣不在洛阳,也远离洛阳内部的政治斗争,反倒是一个比较安全的选择。 想到这里,刘贵也迅速决断,他对着苏泽拜道: “多谢苏兄这一席话!过几日我就回秀荣祭祖!” ps:夜里还有一更,这几天爆更! ------------ 第034章 新佛出世(三更,求追读) 刘贵能够成为高欢的贵人,就是因为他靠着同乡的身份,在尔朱荣手下出仕,深受尔朱荣信任。 也是因为尔朱荣对刘贵的信任,能让刘贵可以在尔朱荣身边多次替高欢说好话,也让高欢一个外人能够跻身于尔朱荣集团的核心层。 苏泽深知,英雄人物的崛起,除了本身条件出色之外,机遇也是很重要的。 如今是自己建议刘贵去投效尔朱荣的,那日后刘贵发迹了,自然也会回报苏泽。 这也是苏泽刻意结交刘贵的原因。 谈完了正事,三人又开始喝酒,这下子气氛变得放松了起来。 随着美酒下肚,就连苏泽也开始微醺,而高欢则直接用筷子敲打酒坛,唱起来北境的民歌。 这时候苏泽也发现了高欢有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让人忍不住和他亲近,苏泽立刻喝了一口酒压惊,果然很多开国君主都是这种先天魅魔圣体,男魅魔实在是太可怕了! 刘贵也酒到了酣处,他直接将酒坛举起来顶在头上,离开席位开始跳起来杯盘舞。 这杯盘舞动作非常的滑稽,刘贵的脑袋稳稳的顶着酒坛,脖子以下却灵活自如的舞蹈。 这是一种匈奴人的舞蹈,就和后世苏泽见过的维族舞蹈差不多,刘贵一个男人跳起来竟然不是女性那种妖娆的感觉,而是在灵巧中带着力量。 刘贵又突然用力一顶,将酒坛飞到空中,他身体灵活的转了一圈,然后抬起头稳稳的接住酒坛。 苏泽发出一声喝彩声,刘贵这一身绝技,就算是沦落街头卖艺也能吃饱饭吧。 三人酒足饭饱,又互相留下了住址,苏泽才知道高欢暂住在这四通市的旅铺中,而刘贵则居住在距离四通市不远的归德里,也就在龙华寺北面,距离建阳里也不远。 高欢勾搭着苏泽的肩膀说道: “苏兄,你那善于相马的骑奴,可否借我用用?” 借人?苏泽疑惑的看向高欢,高欢说道: “这几日四通市上来了不少求购良驹的豪客,那些人找到我想要买马。” 高欢有些扭捏的说道:“我带来的怀朔马已经卖完了,我在东市上相中了几匹马,想请高兄的骑奴帮我掌掌眼。” 苏泽看向高欢,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搞阳澄湖洗澡蟹的套路啊? 高调卖马之后,高欢也在四通市闯出了名声,加上他带来的怀朔马确实不错,也就有人上门求购。 洛阳居大不易,眼看着奔走无门,囊中日益羞涩,高欢也想出了这个办法。 洛阳东市有整個洛阳最大的马市,高欢准备从东市买好马,再装成怀朔马在四通市卖掉。 苏泽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生意,自己也可以借着高欢的名头,夹带着低买高卖一些马赚些差价。 这位神武帝果然头脑灵活,闯出名声后就知道立刻用名声变现,还不是那种竭泽而渔的一锤子买卖,他也懂得持续发展的道理,宁可多费钱和力气从东市相好马来卖。 刘贵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高欢立刻说道:“苏兄那骑奴相马本事了得,一眼就选中最上等那匹马,就是苏兄你说的那相马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那骑奴连马的毛色都分辨不清楚,你还愿意相信他呢?” 苏泽笑了笑说道:“我那骑奴擅长相马,毛色不过是皮囊外物,与马的优良无关,我那骑奴不为表象所惑,他相马的时候只看马的本质。” “我知道他相马的能力,所以信任他。” 高欢连连点头,刘贵却问到:“苏兄还治黄老?” 苏泽不置可否,刘贵更觉得苏泽高深莫测起来。 魏晋南北朝玄学流行,到了南北朝时期虽然玄学开始退潮,但依然被视为高门大阀子弟才能学习的学问。 苏泽相马的故事,和《列子九方皋相马》一篇类似,能读《列子》的,就不会是什么寒门子弟! 刘贵刚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苏泽不愿意谈自己的出身,怕是有什么隐情,自己非要追问,反而失了世家子的风度。 刘贵带着歉意说道:“苏兄,我有一位从兄也喜好黄老,如今入幕在清河王府中,过两日他休沐之日,我约他在龙华寺会面,请他讲一讲入幕选锋的事宜,二位还可以切磋一下黄老之道,如何?” 果然这些大家族都是多方下注的,无论胡汉,能够在这北方乱世生存下去的家族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早就已经灭亡了。 但是家族是家族,个人是个人,苏泽给刘贵的建议依然宝贵,家族是多方下注,但是只会给最优秀的那个下重注。 亚父临时出征没人继续指导苏泽,刘贵送上门来的考前辅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苏泽立刻插手说道: “那就多谢刘兄了!” 约好了龙华寺再遇,三人这才从酒楼中散去。 此时的四通市已经热闹起来,此时洛阳是北方第一大城市,南来北往的商人都在这里交易,就连西域的商人都会牵着骆驼跋涉到洛阳,就为了将商品卖给洛阳人。 只可惜这份繁华不过是泡沫一样,在洛阳之外,大魏盛世的泡沫已经开始崩塌。 与此同时,距离四通市和建阳坊不远的龙华寺中,几名僧人正挤在一间狭窄的僧舍中密会。 朝廷推崇佛法,在宣武帝在位的时候,就命令每一座寺院都要建造免费的僧房,供游方的僧人暂住歇脚。 只是这几个僧人不像是普通僧人那样慈眉善目,反而脸上有一股凶煞之气。 为首的僧人说道: “刺杀妖后的计划失败了,法宗师兄已经被狗贼元乂处死了。” 众僧人齐呼佛号,为首僧人脸上不见悲伤,而是说道:“法宗师兄舍生取义,新佛出世后必能证一菩萨果位!” “法愿师兄,新佛出世的日期将近,我们要退回北地,辅佐法庆师兄起事吗?” 佛号法愿的僧人摇头说道: “我们在洛阳的事情同样重要,若是能刺杀一两个重臣,给朝堂制造混乱,更能帮到法庆师兄。” “法宗师兄圆寂前,曾经让人带出话来,要我们继续和元乂狗贼合作,在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上刺杀清河王元怿!” ------------ 第035章 大乘教(一更) 众僧人惊诧的看着法愿,众人纷纷说道: “法愿师兄,您忘记法宗师兄是怎么被元乂这狗贼害的吗?永宁寺刺杀妖后,法宗师兄就被元乂抓捕坑杀,明明刺杀计划就是这狗贼提出来的!” 法愿和尚却说道: “法宗师兄乃是舍生成佛,又干元乂何干。刺杀妖后不成乃是天意,但只要朝堂乱起来,我们就帮到了法庆师兄。” 一个僧人说道:“那为何不刺杀元乂呢?” 法愿和尚说道:“元乂不够格,杀了元乂,没办法让朝堂乱起来,要清河王才够资格。” “清河王比起其他宗亲更有威望,长于从政,明于决断,如今朝堂稳定都是他的功劳。更重要的是他执掌门下,又得到那妖后亲近,身兼要职,只要他死了,那朝堂必然有大动乱!” “只有死了猛兽,鬣狗才会一拥而上,清河王元怿是猛兽,元乂只是一条鬣狗。” 众僧人听完之后尽皆拜服,法愿又说道: “将人带进来吧!” 只看到又是几名信徒,押着一名身穿羽林军服饰的人走进了僧房。 这人被捆着双手,嘴巴里也塞着布条,被负责押送的信徒推诿跪在了僧房中间。 不一会儿,又有一名身穿羽林军服饰的年轻汉人走进了僧房。 “王惠,逼迫你家破人亡的奸贼已经在这里了,现在是你得证菩萨的时候了。” 名叫王惠的年轻羽林军士看到了跪在僧房中央的人,眼中充满了血丝,开始快速的喘息。 跪在中央的羽林军士露出哀求的眼神,法愿和尚将一枚匕首交到了王惠手里。 被束缚的羽林军是王惠的队正,在王惠刚从军的时候,这名国族的小军官对王惠非常照顾,也让王惠对他非常感激。 但是很快队正就带领王惠参加军中博戏,原本王惠都能小赢一点,但是渐渐沉迷之后越输越多,不仅仅将从军带来的钱都输光了,还道歉了一大笔。 这时候队正又高息借钱给王惠,输红眼的王惠也顾不得其他,签字画押借了钱。 输红眼的王惠再次全部输光,队正拿着契书冲到王惠家中,不仅仅抢走了所有东西,还将王惠年轻的妻子奸污。 家破人亡的王惠事后才知道,这是队正盘剥新兵的手段,有好些人都因为欠下赌债而沦为兵奴。 法愿和尚在王惠耳边说道:“入我大乘教,杀一人可证一持菩萨,杀十人可证十持菩萨,得证百持就可以成佛了!” 王惠虽然是羽林军,可是他从没有杀过人,双手握着匕首颤抖起来。 法愿和尚又说道:“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周围的信徒纷纷齐声道:“杀!杀!杀!” 王惠在僧人们齐声的喊杀中,终于涌起了勇气,走到队正面前一刀捅了进去。 队正倒在了血泊中,王惠一下子跪在地上,法愿和尚走到他身边,拔出队正胸口的匕首,用匕首割下王惠头顶一缕头发,温言说道: “恭喜师弟得证菩萨果位,罪业已消,你死去的娘子能去极乐世界了。” 王惠立刻蜷缩身体痛哭起来,几名僧人将他扶了下去。 法愿和尚说道:“明日我要拜访江阳王元乂。” “师兄不可啊!” “法愿师兄就是被元乂所杀!” 法愿和尚高唱佛号说道:“只有江阳王元乂,才能推荐王惠去参加清河王的入幕选锋,只有那时候我们才有机会刺杀清河王。” 法愿和尚又说道:“我入江阳王府后,刺杀清河王的事情就交给诸位师弟了,王惠是行刺的关键,要向他弘扬佛法,明白了吗?” “谨遵师兄法旨!” 苏泽返回家中的时候,妹妹苏玉瑶已经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了,看到苏泽以后,苏玉瑶立刻冲过来。 “阿兄!” 苏泽宠溺的摸了摸苏玉瑶的头发,又看了看站在屋子门口的骑奴阿大,笑着问道: “这几日家里没事吧?” 苏玉瑶点头说道:“有苏大帮忙,家里的柴火都烧不过来!我还分了一些给四邻。” 苏泽满意的点头,就在苏泽准备带着妹妹进屋的时候,门外又突然喧嚣起来。 不一会儿,苏泽在街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陈留公主的贴身侍女绿珠。 绿珠身后是几个抬着布匹的家奴,走到苏泽宅子前,绿珠对苏泽行礼说道: “苏队正,公主说苏队正居功却不求赏,将公主的赏赐都分给弟兄们,不能因为义士的高风亮节而陷入贫困。” “所以公主再多赏赐您十匹绢帛,健妇二人,请苏队正收下。” 周围的街坊早就就因为这個阵仗在巷子里围观,听说苏泽得到公主的赏赐,更是充满八卦的看着苏泽俊朗的相貌。 公主?苏玉瑶疑惑的看着苏泽,阿兄不是去永宁寺值守去了吗?怎么和什么公主扯上关系。 苏泽看着奴仆担子上的绢帛,又见到绿珠身后两名健壮的妇人,再次感慨这位陈留公主当真是阴魂不散,这软饭当真是喂到嘴里来了。 自己可是有系统的人!又怎么能为五斗米折腰! 但是一想到系统账户里的余额,苏泽又蛋疼起来。 偷来的金铎没办法直接销赃,铸成佛像之后也需要时间才能卖出去,再过三天就是系统刷新的时候,这些绢帛确实对苏泽很有用。 苏泽平日里要执勤,健妇留在家里照顾苏玉瑶,还能帮着操持家务。 这对于陈留公主来说是九牛一毛,但是能极大的改善苏泽家的生活水平。 还让绿珠大张旗鼓的来建阳里宣传自己的高风亮节,这送上门来给自己造势,苏泽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送完了礼,绿珠看着苏泽身边的苏玉瑶问道:“这位是?” “这是舍妹。” “原来是苏家小娘子。” 原来是妹妹不是妻子,绿珠的眼睛笑着弯起来,她眼睛一转说道: “公主府缺一织女,苏队正愿意让妹妹去公主府吗?” 这句话一说,街坊四邻的女子都露出艳羡的神色。 ------------ 第036章 兼并(二更) 给公主府做织女,这对于建阳里这些普通军户家的女子很有吸引力。 公主府的织女是要刺绣的,女工刺绣对于女子来说是很重要的手艺,进府能够学习刺绣,那来下聘礼的人都会踏破苏泽家门。 谁不想要娶一个在公主府学习过礼仪,又有刺绣手艺的女子为妻啊。 不过苏泽听到这话,眼神凌厉的看了一眼绿珠说道:“舍妹的事情不劳绿珠娘子费心了!公主的好意苏某领了!” 对于苏泽突然变脸,展现出来的凌厉气势,绿珠想到苏泽在塔中的样子,全身一颤,不敢再自作主张,丢下了绢帛和健妇就告辞离开了。 两名健妇都是干活伶俐的,她们迅速将后厢的库房收拾干净,将绢帛抬进了库房。 苏泽又安排了一间侧厢房给二人居住,将二人的卖身契拿起来,苏泽问道: “你们二人是哪里人士,为何在公主府为奴?” “回郎君的话,妾身姚氏,是洛阳畿县人,因为家里活不下去了才全家卖身为奴的,典到了公主的田庄,我家汉子还在田庄中为公主种田。” “妾身也姓姚,和她是同一个庄子的,家里汉子也在公主田庄。” 苏泽心中冷笑,陈留公主派了两个健妇过来,却将她们的家人扣在自己庄子里,也有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意思。 “京畿人士也要卖身为奴吗?太和九年孝文皇帝有令,‘凡15岁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给种植谷物的露田40亩,女子20亩’,你既有丈夫,家里不没有授田吗?” 姚氏说道:“京畿哪里有四十亩可以授啊,我舅姑(公婆)在世的时候还有十亩薄田,等舅姑去世后,田就被官府收回了。” “桑田呢?‘初受田者,男子每人另授桑田20亩,限3年内种上规定的桑、枣、榆等树。桑田可作为世业田,终身不还,可以世袭’,授田可以收回,桑田呢?” 姚氏哭泣说道:“家里原来有桑田三亩,桑树都是舅姑开荒手植的,在舅姑死后田里的桑树全部被砍掉了,官府说这些不是桑田是授田全部收回了。” 苏泽有些无语了,孝文帝在太和九年(485年)颁布实行“均田制”,至今还不到四十年,洛阳周围就已经无田可授了,官府不仅仅不授田,还要将原本朝廷承诺可以世袭继承的桑田想办法收回。 至于原因苏泽都不用问了,豪强大族不断占田,此外从先帝开始朝廷就动不动给宗王皇族赐田,给朝廷重臣班赏,土地兼并越发的严重,导致这些没有田的百姓不得不卖身当奴隶。 苏泽心中有些堵得慌,他指着苏玉瑶说道:“以后你叫大姚氏,你就叫小姚氏,我休沐的时候你们就去田庄和丈夫团聚,平日府中的事情就听小娘子的。” 处理完了家里的事情,苏泽终于可以返回自己的房间,他打开了系统。 苏泽打开了系统积压的消息—— 【骑奴苏大用“新鲜的牧草”喂养奔霄,奔霄感觉到很愉悦。】 骑奴苏大是紫色随从,苏泽看到奔霄被他养的毛色油亮,比起之前要膘肥体壮多了。 打开地图,苏泽将骑奴苏大移动到四通市上,果然出现了一個新的选项。 【冒险区域“四通市”,“骑奴苏大”可执行冒险委托:1摆摊,2相马(骑奴苏大可执行的特殊行动),3追随高欢相马倒卖,请选择?】 果然高欢提出来的合伙建议可以通过委托任务的形式来布置给苏大,通过委托下达命令,苏泽就能够得到苏大的记录,了解他的动态了。 苏泽又翻开另外一条记录,这是在永宁寺铸佛像的苏同的记录。 【铸像僧苏同在永宁寺制造铸像模具。】 【铸像僧苏同的精湛技艺得到了永宁寺铸像僧人的围观,他不吝啬传授了一些小技巧,永宁寺声望+10】 【铸像僧苏同的精湛技艺让老僧人嫉恨,为了完成留在永宁寺铸像的任务,他不计前嫌指导了他们灌注铜水的秘诀,永宁寺声望+10】 【铸像僧苏同搬到了更豪华的僧舍。】 【铸像僧苏同收了两名学徒。】 没想到苏同在永宁寺竟然也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苏泽有些头疼,但是你就说他有没有完成任务吧? 反正目前苏同在永宁寺里是安全的,苏泽最后点开了苏白的记录。 【白鹭曹使者苏白在永宁寺搜集情报,窃听了将作监工匠蒋安的谈话,搜集到情报《永宁寺木塔情报其二》。】 这个情报还有后续?将作监工匠蒋安,就是苏白尾随发现木塔密道的那个工匠,竟然还留在永宁寺? 苏泽连忙点开了情报。 苏泽打开《永宁寺木塔情报其二》,这也是蒋安和徒弟的对话。 蒋安:“徒儿啊,为师已经将木塔密道封死,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 “徒儿明白!” “师父,这永宁寺木塔顶部的金瓶关系重大,永宁寺每个月都会派人检查,为何会突然坠落?” 蒋安小心翼翼的说道:“永宁寺负责检查的僧人失踪了。” “什么!?” “白鹭曹正在追查这条线索,登塔检查的是一名叫做法宗的游方僧人。” “游方僧人?永兴寺为何将检查木塔的事情交给游方僧人?” “想必是这登塔检查工作辛苦,永兴寺这帮僧人不愿意做。这法宗来永兴寺挂单半年了,之前几次太后来永宁寺的时候也没出事,唯独这次出事后这法宗就消失了。” 蒋安最后说道:“金瓶倾覆的案子已了,此事休要再提了,过几日我们就回将作监了。” 法宗? 苏泽记下这个名字,果然永宁寺案子还有白鹭曹在背后秘密调查。 本来苏泽准备让苏白返回建阳里,如今他又有了新的打算。 将苏白的棋子移动在永宁寺上,果然也出现了一个新的选项。 【危险区域“永宁寺”,可执行冒险委托:1搜集情报,2刺杀(请选择目标),3追查线索(僧人法宗)请选择?】 【注意,在永宁寺执行委托2刺杀可能会造成未知风险!!!】 【注意,执行委托3追查线索,白鹭曹使者苏白可能会离开永宁寺,进入危险区域!!!】 一想到苏白的身手,苏泽还是选择了执行委托3——追查线索(僧人法宗)。 ------------ 第037章 顺浪境界(三更) 次日一大早,苏泽命令苏大执行委托,去四通市寻找高欢,自己则牵着奔霄前往南郊练习骑射技艺。 田猎无论在中原还是草原,都是深受贵族喜爱的活动,北魏是鲜卑族的政权,孝文帝虽然推行汉化,但是为了维持尚武风气,也将田猎保留下来,作为皇帝和贵族的重要活动。 孝文帝在位的时候,每年都会举行田猎,他通过田猎来遴选身边的亲卫,当年很多寒门基层军官都是通过田猎而得到孝文帝欣赏,提拔为身边的郎卫,苏泽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等到先皇宣武帝登基后,这位从小接受汉化教育的皇帝,对于田猎毫无兴趣,在位期间从没有举行过田猎,甚至连禁军都没有视察过。 而现在的皇帝年幼,太后又是女人,皇帝的田猎大典是不会举行了,清河王的田猎就变成了洛阳武人争相表现的舞台。 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就是清河王举行的一次田猎活动。 清河王本身比较喜欢文学,他向太后进言举行田猎是为了在军中选拔良才,所以清河王的田猎从狩猎活动,变成了类似于精锐武将选拔的活动。 苏泽的亚父打听的消息,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需要整整一日,分成两个部分。 首先是“射”,射分成步射和骑射,步射是射箭垛,百步之外每人可以射三箭,射中两箭的可才可以参加下一步的骑射。 骑射是在马上射箭,需要在移动的马背上开弓,射中五十步外的箭垛,同样也只给三箭,射中一箭者才能参加下一步的“猎”。 在举行田猎之前,清河王府的府卫侍从们会将整个猎场围起来,他们还会套上鹿角,用特质的木笛来模仿雄鹿的叫声,来吸引周围的求偶的雌鹿进入猎场。 通过“射”的武人,才能参加“猎”的活动,他们要自己携带干粮和弓箭,进行为期一日一夜的狩猎,最后按照猎物来计算成绩。 当然清河王的猎场中不仅仅有鹿,据说还有从北地专门运送过来的各种猛兽藏于其间,若是能够猎得猛兽,可以得到更高的评价,得到清河王的召见。 清河王会亲自向这些猛士交谈,如果能得到清河王的赏识就可以加入王府了。 因为清河王是如今北魏朝廷最炙手可热的大臣,所以每次他的田猎都会吸引其他宗王、公主驸马、朝廷重臣来参加,能够在田猎中取得好的成绩,也是在洛阳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也正是因为机会难得,清河王又是出了名的喜爱贤才,羽林军中也有不少底层军官和士卒都想要在入幕选锋上一鸣惊人,能够成为清河王的宾客属臣。 最让人羡慕的是清河王身边的白衣秀士。 这些白衣秀士们,有满腹经纶的文士,也有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们就和入值禁中的郎卫一样,整日围绕在清河王身边。 文士们为清河王出谋划策,勇士们则拼死护卫清河王,无论文武出行都身穿白衣,每次清河王出行白衣秀士都会前簇后拥,引起整个洛阳城的轰动。 苏泽在宫城上也见过清河王出行,其实不仅仅是清河王出行,北魏当权的宗王出行,哪一個都是这样声势浩大。 清河王府邸内那座不逊于永宁寺木塔的高楼,那座占据了一半里坊的庞大宅邸,恐怕就算是西晋石崇的金谷园,也都比不上吧。 南郊不远处,就能看到清河王的私人猎场,这座占地面积极大,保留了森林、河流、草原的庞大区域,就是举行清河王府入幕选锋的地方。 清河王府的家奴们正在设置围栏,将整个猎场围起来,但是苏泽却听到了前方有呼喊声。 只见不远处有一群乡民,围着管事模样的男子,正在大声的争吵着。 苏泽牵着马凑过去,终于听清了他们在争吵什么。 乡民说道:“陆管事!那块地真的是我家的授田!不是王爷的猎场啊!那块地刚刚播种,要是被围就全毁了啊!” 陆管事却拿着竹简说道:“好大胆的刁民!开荒开到王爷的猎场里来了!还敢说这是你家的授田!念在王爷正在筹办大事,就不拿你去洛阳府了!还不速速退下!” 乡民更激动的说道:“这是我家授田!我有洛阳府的地契!” 陆管事冷笑说道:“地契又如何?洛阳尹还能收回王爷的土地不成?你若是再喧哗,府中卫士何在!” 几名王府卫士立刻抽出武器,这几名乡民恐惧的全身发抖,但想到刚刚播种的农田,要是这些田被围成猎场区域,那等到田猎结束,被马踏野兽啃,春耕就彻底废了。 乡民还准备继续闹,府中卫士已经冲了上来,这些手无寸铁的乡民作鸟兽散,只留下陆管事站在原地冷笑。 苏泽握紧了拳头,心中越发的厌恶,他看向洛阳周围的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授予百姓的土地就被权贵们用各种利用占去,也难怪姚氏连永业的桑田都保不住,都被官府收走,怕不是也成了洛阳某个权贵的猎场或者田庄了。 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去,苏泽先是练习了一会儿弓箭,紧接着又跨上奔霄,开始沿着洛水河滩奔驰起来。 洛水悠悠,苏泽屏除全部杂念,将自己的身体和胯下的奔霄保持一致。 随着马身上下起伏,苏泽终于感觉到了奔霄奔跑的节奏,他开始顺着这个节奏摆动身体。 奔霄越跑越快,踏过河滩的细流,溅起了朵朵水花,而马背上的苏泽也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意。 他这才发现,自从穿越以来,自己总是瞻前顾后,实在是太谨小慎微了! 想要医治这污浊世道,若不用上一剂猛药,又怎么能有盛世隋唐的光辉? 苏泽的念头终于通达,只见到奔霄四蹄离地,跨过了一道距离不短的河沟,马背上的苏泽感觉自己解开了一道束缚,身体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奔霄稳稳落在地上,疑惑于马背上的主人怎么轻了重量,再次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原来这就是亚父所说的“顺浪”境界啊! ------------ 第038章 再谋(四更) 等到苏泽返回家中的时候,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上十分亢奋。 他已经掌握了“顺浪”的骑术身法,能够顺着马的身体起伏,大大加快胯下战马的奔驰速度。 牵着马返回建阳里,苏泽一边查看系统上的消息。 【骑奴苏大执行任务“追随高欢相马倒卖”,骑奴苏大在东市相中一匹蒙尘的骏马,高欢用十匹绢帛买下了这匹骏马。】 【骑奴苏大返回四通市,重新清理喂养蒙尘的骏马,高欢用三十匹绢帛的价格售出这匹骏马!】 【骑奴苏大获得十匹绢帛的分成,正在返回建阳里。】 好家伙,就这么一倒卖就赚到了十匹绢帛! 苏泽都在思考,要不要让骑奴苏大撇开高欢单干了。 但是苏泽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原因是高欢能够用三十匹绢帛的价格卖出这匹蒙尘的骏马,是因为卖马的人是高欢!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而更重要的是知名的伯乐更不常有。 高欢在四通市内卖马已经积攒了名声,都已经有人主动向他买马,所以他说是千里马才能卖出千里马的价格。 苏大不过是个普通骑奴,他又不擅长言词,就算是相中了千里马,也没办法卖出千里马的价格。 和高欢合作才是互利共赢的局面。 铸像僧人苏同那边没有新的消息,反正他在永宁寺铸像,应该是最没有危险的。 苏泽又点开了白鹭曹使者苏白的消息。 【白鹭曹使者苏白执行任务“追查线索(僧人法宗)”,发现僧人法宗线索,正在离开永宁寺追查!】 苏泽发现地图上苏白的轨迹从永宁寺出发,走过了好多个区域,不由的感慨果然是橙色随从,能力果然要比紫色的强很多。 也不知道两日后的商店刷新,能不能刷到新的橙色随从。 完成了上次陈留公主的任务后,苏泽的商店格子已经变成了五個,也就说一次能够刷新出五个商品。 商店格子多了,刷出更高等级商品的概率就高,只可惜如今地图上没有新的任务了。 苏泽猜测,想要触发新的任务,还是要和“人”有关。 苏泽穿越以来,接的两个任务一个是高欢相马,一个陈留公主寻求真相,都是和重要的人物有关。 这些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物,他们必然影响着很多人的命运,也只有他们的需求才能算得上“任务”吧。 也就是说要触发更多的任务,就要想办法接触更多的历史名人,这也是苏泽决定参加清河王入幕选锋的原因之一。 清河王元怿,是北魏宰相,也是现在朝堂政治斗争的漩涡核心,他身边应该有任务吧? 苏白的追查线索还没有结果,今天除了高欢那笔分红之外,是没有其他收获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苏玉瑶打开门看到了推着车的骑奴苏大,看着他车上堆放的绢帛,眼睛瞪的如驼铃那么大。 “阿大!你是在四通市抢劫了吗?阿兄快出来!” 苏泽听到了妹妹的呼喊,走出房间,立刻安排两名公主府派来的健妇,将推车上的绢帛送到了后院的库房。 “阿大是被我派出去的,这些绢帛是我挣来的。” 苏泽向妹妹解释了一下,又看到苏玉瑶身上的麻布衣服说道: “玉瑶,明日里找几位手工好的街坊,用绢帛给府里做上几身衣服。” 苏玉瑶连忙说道:“咱们建阳里哪有人会用绢帛做衣服啊!阿兄这不是糟蹋绢帛吗?” “那谁能做衣服?” 苏玉瑶摇头说道:“洛阳最好的裁缝都在衣冠里那些大宅里呢。” 苏玉瑶眼珠子一转说道:“阿兄,我见那陈留公主那位阿姊对你可是很关注,那日送绢帛的时候,眼睛都落在阿兄身上,若是阿兄真的要做锦衣,要不要去求那位阿姊,从公主府上聘几名有手艺的裁缝?” “想什么呢!” 苏玉瑶吐了一下舌头说道:“也对,我家阿兄日后是要做官的!公主的贴身侍女,也都要跟着公主陪嫁的。” 其实在建阳里的街坊看来,能求娶那些高门府上的侍女也是不错的选择了。 苏玉瑶却将给苏泽做锦衣的事情放在了心上,这几日苏泽不停的往家里拉绢帛,让苏家的经济立刻宽裕了起来,俗话说人靠衣装,苏玉瑶也想要给苏泽置办一身行头。 听亚父说,若是能选入清河王府,都要穿白衣锦袍,以阿兄的本事肯定能选上,是不是要先开始做锦袍了? 苏泽并不知道妹妹的想法,他准备明日前往龙华寺赴约,参加刘贵组织的聚会。 与此同时,龙华寺内的挂单僧舍中,几名僧人正在密会。 昨天坐在中央的法愿和尚已经前往元乂府上,如今在洛阳的大乘教的信徒中,法宗在金瓶刺驾后被元乂灭口,法愿又被元乂幽禁,法字辈的都已经不在了,为首的是惠字辈的惠晖和尚。 惠晖和尚说道:“法愿师兄传回话来,元乂这狗贼愿意帮忙,推荐王惠参加清河王的入幕选锋,但是这次参加入幕选锋的足足有几百人,那王惠如果不能入围最后,根本没有接近清河王的机会。” “那王惠实力如何?” 另一名僧人说道:“王惠的步射和骑射都很精湛,但是田猎就。。。” 惠晖和尚说道:“这也正常,王惠家世代羽林,弓马骑射都是有家传的,但是田猎他这样的底层军士就没机会练习了。” 在场的僧人都叹息,他们这些加入大乘教的,也都是比较底层的僧人。 胡太后崇佛,北魏历代皇帝大部分也都崇佛,高官贵族中也崇佛的也很多。 一些僧人得到朝廷礼遇,入则为权贵的座上宾客,出则有善男信女相随,甚至比朝廷重臣都显赫。 但是普通的穷僧人往往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在寺院的僧田中没日没夜的劳作,被民间称之为僧奴。 这些潜入洛阳的大乘教信徒,绝大多数都是河东和北地的底层僧人。 惠晖和尚说道:“骑射寒门还有苦练的机会,田猎非高门子弟根本接触不到,想要把王惠送到清河王面前,我们要帮帮他才行。” ------------ 第039章 律诗(五更,求追读,求票) 第二天早上苏泽早早起床,他穿戴整齐后向着龙华寺出发,参加刘贵组织的聚会。 约定见面的龙华寺就在建阳里附近,这座寺院是羽林和虎贲子弟出资建造的,可以算是禁军家庙,苏泽父亲的骨灰存在龙华寺中的佛堂中。 准备了一些祭拜的物品,苏泽叮嘱苏玉瑶好好看家后,就步行前往龙华寺。 比起规模庞大的永宁寺,龙华寺靠着漕河,规模并不特别大,寺内除了后院的几座白塔之外,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 但是作为羽林虎贲的家庙,这座寺院还是有些特殊之处的。 苏泽来的最早,他越过山门直接进入佛寺内部,龙华寺建造的时候也得到了皇帝的敕封,也是三重宝殿的最高规格佛寺,但是龙华寺和其他寺院不同之处,三座宝殿中香火最盛的不是最后一座供奉佛祖的“大雄宝殿”,而是第二座宝殿。 北魏佛寺众多,为了吸引信徒,也形成了侧重点不同的供奉体系,龙华寺第二进宝殿供奉的是韦陀菩萨,也就是佛家的护法神。 这座韦陀菩萨造像也是请了当年北魏最有名佛造师,用了足足三年时间才完成,庞大的佛像手持金刚杵,怒目圆睁,象征着这尊菩萨用金刚怒目捍卫佛法的决心。 因为韦陀菩萨也被认为是战神,能够保护出征的禁军,得到周围羽林虎贲家属的香火。 苏泽只是在佛殿门口看了一眼,却没有进去参拜的想法,他直接提着贡品走到了佛寺后院。 作为羽林虎贲的家庙,龙华寺后院中有三座佛塔,这里存放着死去禁军的骨灰。 洛阳附近也有墓地,最著名的就是洛阳以北的北邙山了,有不少帝王将相都在北邙山建造墓穴,洛阳普通百姓也有不少葬在北邙山的。 佛法兴盛后,洛阳也逐渐流行起来火葬,也经常听说某家信徒烧出了舍利子的消息,前些年宗亲大王协城王去世,也遗命要进行火葬,可见如今洛阳火葬之风的兴盛。 苏泽的父亲选择火葬,主要还是因为北邙山祭扫不易,龙华寺内供奉禁军的骨灰也不要钱。 送上了贡品祭拜完毕后,苏泽走出后院佛塔,来到了龙华寺边上的一排小楼边上,要了点茶水开始等待刘贵等人。 并不是所有的佛寺都有皇室供奉,都和永宁寺一样有皇室和权贵们慷慨解囊,并且由将作监亲自建造的。 龙华寺虽然也是敕封建造的寺院,但是寺院的建造费用来自于羽林虎贲的捐赠,作为一座新建造的寺院,龙华寺主要收入来自于附近羽林虎贲家属的捐赠,以及这几排小楼的收入。 洛阳城中的这些寺院,都会有一部分地方拿出来营业,甚至还有一些固定摊位收取租金,又或者是出租给游方僧人的僧舍,这些都是龙华寺这种没什么底蕴的寺院做的事情。 永宁寺这种大寺就不会赚这些小钱了,他们不仅仅有皇室供奉,在洛阳城外还有数千顷的僧田,这些都是胡太后赏赐,以及公卿大臣捐赠给寺院的。 除此之外,寺院还是金融中心,永宁寺还设有“金匣处”,专门负责给洛阳百姓发放高利贷。 相比之下,龙华寺这样的寺院,让苏泽感觉更加舒服些。 正在思考着,苏泽听到了高欢爽朗的声音。 “苏兄!” 高欢一出现,就引起了周围香客的注意,北魏民风还带有胡人的彪悍,几个进香的女客纷纷向他投来贪婪的目光。 要说苏泽这份相貌已经算是出众的了,但是单论颜值和高欢相比还是要逊色一些,果然这个世界无论古今都是个看脸的时代啊! 等一身锦衣的刘贵和另外一名白衣文士出现,又引起了女香客的关注,苏泽看了看自己这身麻布粗衣,果然除了看脸之外,人也靠衣装马靠鞍啊。 等到三人陆续登楼,僧人端来了茶盏茶臼和火炉,刘贵挥挥手让僧人下楼。 “苏兄,这位是我的从兄刘伯之,在清河王府担任白衣秀士。” 苏泽连忙行礼,比起刘贵,这位刘伯之倨傲了不少,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和苏泽打了招呼。 高欢看到刘伯之倨傲的态度有些不悦,但是想到是刘贵为了苏泽的前程请来的,他又将这份不悦压了下去。 刘贵最善于活跃气氛,他拿起茶具说道:“今日就由我来制茶,请从兄为我这位兄弟讲一讲入幕选锋的事情。” 刘贵拿起压制好的茶饼,用茶臼将茶饼碾碎,又将茶炉燃起,等待釜中的水沸腾。 刘贵的动作行云流水,看的高欢忍不住问道:“刘兄,你们洛阳人都是这么喝茶的吗?” 刘贵将碾碎的茶饼投入到茶炉中,等煮出了茶色之后,用木勺将茶水舀入了杯中,拿起了茶筅充分搅动碗中茶水,使其产生白色的沫饽,这才将茶碗递给众人说道: “难道高兄在怀朔不是这么饮茶的吗?” “在怀朔也有茶饮,不过是将奶和茶碎放在一起煮,喝上一口满嘴的茶沫。” 高欢看着绵密的白色气泡飘荡在绿色的茶水中,整碗茶都如同精致的艺术品,都舍不得下口喝茶。 一旁的刘伯之则是嫌弃的看了一眼高欢,苏泽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感受到泡沫中浓郁的茶味,不由的叹道: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好茶!” 刘贵听完苏泽的诗,仔细回味了一下,连连赞叹道:“好诗!” 刘伯之也抬起头,对苏泽刮目相看。 只有文化素养堪忧的高欢摸着脑袋问道:“诗?苏兄作的是诗吗?诗不都是五言的吗?” 刘伯之先开口说到:“苏郎所写的,莫不是岛夷南朝沈休文所倡导的新体诗?”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個时代恰好是七言律诗起源的时代,而刘伯之提到的沈休文,正是南梁开国功臣,同时也是南朝文坛领袖的沈约。 沈约学问渊博,精通音律,与周颙等创四声八病之说,要求以平、上、去、入四声相互调节的方法应用于诗文,在传统五言的基础上创新出了七言律诗,并确定了七言律诗的声律对仗要求,这才有了后世盛唐那么多伟大的诗篇。 刘伯之也是世家大族子弟,又在清河王府上出仕,自然对文学非常感兴趣。 他一改之前倨傲的态度说道: “王爷尤好新体诗,只可惜南贼国主嫉贤妒能害死了沈休文,世上再无佳作能入王爷法眼。” “苏兄能作新体诗,能否将全篇写下。清河王更慕文事,若是能得到王爷亲眼,那不需要参加入幕选锋也会入仕王府!” ------------ 第040章 人设(一更) 苏泽摇头说到:“这首诗乃是友人所作,泽不敢窃其名也,其他几句我也记不清了,刘兄见谅。” 刘伯之露出遗憾的表情,清河王爱好文学,若是能引荐做出这样诗句的文士,自己肯定也能得到清河王青睐。 不过既然苏泽说是友人所作,那刘伯之也不好继续追问了。 就连高欢也露出遗憾的表情,如果是自己,恐怕不可能和苏泽这样“诚实”,只要一首诗就能被引荐到清河王面前,这可要比参加什么入幕选锋几率大多了。 但是苏泽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因为他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人设”。 魏晋南北朝时期,名士最重要的就是“人设”了。 比如东晋逼王谢安,名士风度就是他的人设,淝水之战胜利后,他依然要维持这个冷静的人设,就连木屐折断都没发现。 如果通过“文学”在清河王府入幕,那苏泽就背上了“文学之士”的帽子,这年头的诗人可是不高的。 别说是北魏,就连隋唐时期诗人的地位也不高,地位高的诗人首先他们的身份是官员,其次才是诗人。 而李白杜甫这样的“全职”诗人,虽然拥有名气,但是在世人眼中要么是歌功颂德的奉承之辈,要么是无病呻吟的落魄读书人。 在这乱世中,一个“诗人”的人设,算不上是什么正面资产。 “跋扈军头”,“流民帅”,“边塞武人”这些人设,都要比一个只会吟诗颂对的诗人要强。 苏泽要在洛阳扬名,也不准备通过文学这条路来扬名。 倒是等到日后真的有了班底,可以用“亲近贤良”,“求贤若渴”这些個人设来吸引士人的投效。 刘伯之重新喝了一口茶,将话题来回到了入幕选锋上。 “听那些参与过入幕选锋的同僚说过,这入幕选锋中,最重要的是四件事——” “御、器、兽、友。” 苏泽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高欢也兴致勃勃的听着。 刘伯之感受到了尊重,侃侃而谈道: “首先就是御了,御者,马也,参加入幕选锋可以骑王府提供的马,但是每一匹马的性子习性不同,王府提供的也并不是良驹,所以想要取得好成绩,还是要骑自己的马。” “无论是前面的骑射,还是后面的田猎,骑自己的马都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高欢立刻说道:“这个没问题,苏泽兄弟有自己的马!” 刘伯之点点头说到:“有自己的马,最好还要有自己的御者骑奴,入幕选锋是要进行一天一夜的,马需要吃草休息,没有御者跟着,这些事情都要自己做,体力消耗就太大了。” 高欢疑惑的问道:“这入幕选锋还能带骑奴?” 刘伯之笑着说道:“这是当然了,哪有田猎不带骑奴的?” 高欢皱眉说道:“这不是对寒门子弟很不公平,有些人家根本买不起马,也养不起骑奴。” 刘伯之倒是不以为然的说道:“公平?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来的公平?” 高欢低下头,苏泽接过话题问道: “请问刘兄,这御就是马和骑奴,这器呢?是弓箭武器吗?” 刘伯之点头说道:“正是,清河王府也提供弓箭,但是最好还是用自己的弓和箭,苏兄是羽林军,自然知道一把趁手的武器是多么重要了。” 苏泽连连点头。 刘伯之接着说到:“然后就是兽了,这兽就是走兽,猎鹰猎犬都是可以带的,这些也能够帮你更好的追猎猎物。” “清河王就有一只海东青,是渤海部所献,通体纯白如玉,喙爪如同铁钩一样,不仅仅能协助搜寻猎物,还能从空中俯冲攻击猎物,每次清河王带这只海东青田猎,都能多猎几匹鹿。” “传言当年孝文帝田猎的时候,最喜欢带的一只走兽是猞猁,据说这只猞猁能够自行捕猎,鹿这种兽类都能搏杀,甚至还战胜过一只落单的狼。” “在孝文帝驾崩后,这只猞猁也随之葬于帝陵了。” 高欢也说道:“这个我知道,我们怀朔镇将狩猎的时候也有一只猎犬,能够追寻受伤的猎物,还能抓一些小猎物回来。只不过那牲口每日都要吃生肉,每个月吃的肉比十个精兵都要多。” 刘伯之继续说道:“最后就是友了。” “狩猎这件事,也讲究一个围字,若是遇到鹿群,众人围而猎之就能捕获更多,所以一些参加入幕选锋的世家子弟,都会提前通气,守望互助,将骑奴走兽集中起来用,这样往往能比单打独斗捕到更多的猎物。” 高欢立刻说道:“这也太不公平了!若是有人作弊,将猎物都归于一人,岂不是那人必定能被选上?” 刘伯之没有回答高欢的问题,但是苏泽心中也有了答案。 包括刘贵在内,众人都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宗室、门阀、国族,就像是一座山一样,他们占据了方方面面的资源,就连刘贵这样小门阀都没有上升机会,不要说普通人了。 连从军中武选都变成了这样,整个北魏高层的堕落可见一斑。 讲完了之后,刘伯之就起身告辞。等刘伯之走后,高欢这才箕开腿坐下来,开始大口牛饮碗中的抹茶。 他擦干了嘴角的茶沫说道:“阿贵,你这从兄好生倨傲!” 接着他又对苏泽说道:“阿泽兄弟,我从怀朔带来了一把良弓,你拿着去参加入幕选锋吧!” 苏泽也有些感动,他和高欢也只是新结交的朋友,苏泽还从高欢手里白嫖了一匹上等的怀朔战马,但是高欢却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想。 也许正是这样,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中,刘贵才愿意为这位高神武多方奔走,帮助他成就一番霸业。 “高兄的好意苏某心领了,我阿爷留下一把良弓,就不用向高兄借弓了。” 婉拒了高欢的好意,刘贵又叹息说道:“这御和器还好说,狩猎用的走兽非几年功夫养不出来的,这友就更难了,羽林虎贲里国姓众多,苏兄这样的汉人不受排挤就不错了。” 高欢也叹了一口气,虽然孝文帝汉化改革,“一国族,定汉姓”,但是鲜卑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却愈演愈烈,六镇这种胡汉矛盾比洛阳更是激烈。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两日后系统刷新了。 ------------ 第041章 郦道元(4K二合一) 到了黄昏时分,三人匆忙从龙华寺道别,等太阳落山后洛阳就要开始宵禁了,真的被巡城校尉抓到那就麻烦了。 不过宵禁针对的是普通百姓,权贵只要有通行令牌,也是可以夜间出行的。 太阳落山后,宣德里。 作为朝堂重臣一级的大臣,崔光的府邸可以说是特立独行了,他的宅邸挤在宣德里的弄堂中,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位三朝老臣,多次担任宰相的重臣府邸。 崔光自从于忠擅权事败后,就出任国子监祭酒这个远离朝堂的职位,加上他年老,如今来拜访他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周围的邻居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崔宅的正门打开过了,随着当年的老友日益凋零,已经没有多少值得崔光打开正门迎接的客人了。 但是今天崔府的大门洞开,领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国子监祭酒,平恩县侯崔光,站在自家门口,亲自迎接贵客。 就连藏在暗中监视崔光的白鹭曹使者都疑惑了,等看到崔光迎接的人之后,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崔光迎接的人没有穿官袍,一身长袍的冷峻中年人乘坐牛车,车上堆得如小山一样的竹简让木质车轮每转动一圈都吱呀作响,等到崔光府前的巷子口,这位冷峻中年人立刻下车,执弟子礼走向崔家正门。 “善长啊,你的《水经注》又写成一卷了?” 冷峻的中年人叉手称是,监察崔光的白鹭曹使者们都认识这个中年人,他就是被朝廷罢官在家的,前御史中尉、东荆州刺史,郦道元。 崔光拉着郦道元从正门进宅,下人驱赶着牛车将满满一车的竹简拉入了府中。 白鹭曹使者都知道这位郦道元罢官后就一直在洛阳修书,据说是给上古《水经》作注,每写成一卷,就会带着竹简来崔光府上请这位国子监祭酒雅正。 要说这位郦道元也曾经显赫过,当年孝文帝在位期间,他就以御史身份参知机要,为孝文帝汉化改革宵衣旰食,夙兴夜寐,日夜筹划。 但是郦道元为人方正冷酷,得罪的人不少,到任地方后又打击豪强,在东荆州刺史任上强行实行均田令,将豪强大族不法侵占的土地分给普通百姓。 因此郦道元被东荆州豪强联手告状,最后被罢官返回洛阳。 两个失意的大臣讨论文学,这种事情都不值得白鹭曹记录在案。 崔光将郦道元迎接到府内,迫不及待的展开竹简,读到了最新一章,忍不住击节赞叹读道: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好一個‘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此渔歌,胜过千言万语!” 郦道元摸着胡须说道:“宗周设乐府,访民风以为诗,是为《诗经》。学生写完了这一章,更觉得这渔歌道出了三峡之意境!” 崔光又问道:“白帝城就在其间吧?” 郦道元点头。 崔光叹息说道:“汉昭烈帝被火烧连营,季汉之气数已尽也!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不过是尽前世之余烈,徒劳也!” 郦道元却说道:“学生倒是不认为,蜀中有天险之固,季汉之亡,亡于心中失了天险。若没有诸葛武侯六出祁山,早就文恬武嬉不堪战了。” “这世上的事情,又岂能因为所谓大势而不为?” 两人从《水经注》说到了季汉,事事都不是说当下,可句句都说的当下。 崔光叹息一声说道:“我已经老了。” 郦道元昂着头,看向崔光满头的华发,他也终于躲开了眼睛。 崔光已经六十多了,他想起当年在孝文帝身边筹谋改革的时候,辅国将军王肃和当时的黄门侍郎崔光,两人争相进策,今日王肃进一策,明日崔光进一策,那时候国事如同烈火烹油,郦道元在孝文帝身边筹谋,又辛苦又充满了成就感。 可如今孝文帝早已经驾崩二十年了,孝文帝改革的主要推动者王肃也在扬州不明不白的暴毙,时年三十八岁。 崔光经过三朝动乱,如今还任着国子监祭酒,早已经远离朝堂大事了。 谁还能要求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继续为了国事操劳呢? 郦道元叹息说道:“前日,散骑常侍、给事中张仲瑀找上我,说是要向朝堂上书,要求吏部铨别选格,不得由羽林虎贲军职转任清流官,排抑武人。” 崔光闭着眼睛听着,等郦道元说完,他开口问道:“张仲瑀?征西将军张彝的儿子?” 郦道元点点头。 崔光问了一句,就闭上眼睛。 郦道元急切的说道:“崔公,当年孝文皇帝改革的时候,留下羽林虎贲入仕的途径,一是为了国家尚武之风不坠,二是为了安抚国族和汉人中从军的寒门,使之有晋升之阶,不至于闹出事端来。” “张仲瑀要排抑武人,若是闹出乱子来要如何收场?” “那张家已经是一门两散骑了,二子都以清品起家入仕,依然还嫌不足,连武人入仕的路都要抢了!” “崔公,若是真的酿成事端,朝廷要如何收场?” 崔光依然是一言不发。 郦道元终于叹气说道:“崔公,我想要起复。” 崔光这次终于开口道:“可。” 郦道元知道崔光这么一句“可”,分量是相当重的。 除了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之外,崔光还有一份工作是给小皇帝讲课,也就是皇帝的老师。 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崔光就在现场,当时重臣们还在迟疑要不要召集诸王再确定继位的事情,力排众议让小皇帝连夜继位的就是于忠和崔光。 迅速拥立新帝登基,自然是为了打消诸王篡位的野心。 后来听说宣武帝驾崩,广平王元怀抱病入宫,他自恃是宣武帝的同母兄弟,所以直接跑到太极殿的西廊下,哀号痛哭。 元怀又把侍中、黄门、领军、二卫全都叫来,说自己想要上殿哭祭宣武帝,还坚持要亲自拜见新皇帝。 大臣们看到元怀这个样子全都惊愕了,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反对他。 崔光却举起拐杖,对着元怀讲起了当初汉光武帝刘秀去世,太尉赵憙持剑站在台阶上,将诸位亲王们都赶走,不让他们上殿哭祭的故事。 当时的负责禁中军队的于忠又调来了军队,这才让广平王元怀不敢异动,乖乖接受了新帝继位的事实。 剪除在外领兵的权臣高肇,也是崔光居中筹谋,才让高肇放弃权力,完成了权力的平稳交接。 所以对于胡太后来说,崔光也是有策立之功。 郦道元知道崔光是主动远离政治中心,而不是因为于忠的事情被皇室疏远。 只要崔光肯出力,那自己起复的事情就好办了。 郦道元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学生在东荆州的时候,多次与岛夷南梁交战,浮山堰之战后南梁元气虽伤,但是萧衍依然是一代明主,南梁沿境的刺史都督也都是能征善战之辈。” “如果北方不宁,关中屡屡生乱,幽冀也有妖人生乱,朝廷应该谕令南境各州,禁止他们轻开边衅,更不能让丹阳公再去南边!” 丹阳公就是萧宝夤了,他是被灭国的南齐宗室,也是如今北魏大臣中对南征讨最积极的一位,如今在洛阳养病,隔三差五就上书要领兵南征。 面对这个问题,崔光依然是一言不发。 郦道元静坐了很久,最后说道:“清河王要办入幕选锋,学生想去观摩。” 崔光笑着说道:“清河王本来就仰慕善长的学问,善长要去,明日请帖就会送到府上。” 郦道元叹息一声,留下《水经注》从崔光的府上出来,他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府邸,却突然遇到了一个神秘人。 “李卧虎要见我?” 郦道元乘坐牛车跟随仆人,来到了膘骑大将军李崇的府上。 比起崔光的艰苦朴素,李崇的府邸可以说是相当豪华了。 郦道元和李崇并无交往,而且郦道元为人刚正,长期担任御史,最看不惯朝中官员的贪腐。 他曾经上书弹劾过李崇贪污,不过最后朝廷也没有处理李崇,两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仇。 而且他们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同朝为官多年可以说是宿无交往,今天夜里李崇邀请自己去他府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李崇的府邸相当庞大,夜色中还能见到扩建的工程,郦道元暗暗记下来,准备派人来走访一下,查探一下李崇有没有侵占民居的罪行。 走在豪华的将军府,郦道元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脂粉味道,强忍住内心的不适。 李崇名号“卧虎”,一是说他打仗果决伶俐,如同卧着的猛虎猛然扑食,能够一击必杀拿下猎物。 另一层意思是说他是色中饿虎,都已经七十岁了还在不停的纳妾。 等到郦道元见到了李崇,只见这位老将军老当益壮,比起崔光那是红光满面多了。 “见过大将军。” 郦道元向李崇行礼,李崇走下胡床,拉着郦道元的手,十分亲热的说道: “善长啊,我准备推荐你担任河南尹,如何?” 郦道元愣了一下,河南尹主管京畿治安刑讼,还掌握洛阳城门尉的军队,是非常要害的职位。 自己和李崇毫无交往,却被李崇推荐出任如此要害的职位,郦道元也不是官场新人了,他看向李崇问道: “大将军要我做什么?” 李崇举起手掌说道: “两件事,平城六镇久为军镇,兵疲民乏,善长出任河南尹,上任前必定会受到太后召对,善长可以向太后进言,改六镇军州为普通州,设置州牧刺史,取消军屯改为均田。” “第二件事,蠕蠕王阿那圭,此人在蠕蠕的时候就经常掠夺我大魏六镇,狼子野心,如今他被逐逃来洛阳,向朝廷求娶宗室女,还要借兵助他复位,朝堂切不可答应。” “朝堂可以将阿那圭软禁在洛阳,再以他的名义册封蠕蠕诸部,挑起草原内乱,六镇就能安稳了。” 郦道元看向李崇,叉手拜曰: “大将军一心为国。” 李崇哈哈大笑说道:“我等荣华与国同休,国家动乱则还谈什么荣华富贵?可总有些蠢蠹的玩意儿,不顾大魏利益只知道争权夺利,等到国将不国的时候,洛阳的繁华不过是镜中水月罢了!” 郦道元再次看向李崇,世人都知道李崇贪婪好色,但是他却比朝堂上很多大臣看的更远。 而李崇所提的两条建议,郦道元虽然没有去过北地,但是也觉得这两条行之有效,是利国利民的好方案。 郦道元拱手说道:“大将军还在为国事操劳,某不敢不从!” 李崇哈哈大笑,拉着郦道元说道: “过些日子清河王入幕选锋,善长可以随我一起去见一见清河王,你为河南尹这件事若是有清河王点头,事情基本上就成了。” 从李崇府上出来,郦道元想着今日的收获。 他向崔光提了四个请求,崔光只答应了两个,愿意推荐他重新做官和引荐给清河王元怿。 却对南线战事和张仲瑀串联禁止武人当官的问题视而不见。 李崇见了自己,向自己提了两个要求,分别是在六镇取消军管给百姓授田,阻止朝堂帮助蠕蠕王阿那圭复国,自己答应了下来。 郦道元想到整个大魏无论南北东西,四处都潜伏着巨大的危机,可洛阳还在梵声绕梁,皇室宗亲和百官公卿还沉迷于靡靡之音中,郦道元忧心忡忡,怎么短短二十年,朝局就颓势如斯? 接下来的两日,苏泽委派骑奴苏大继续跟着高欢卖马,这一次苏泽没有要分红,而是让苏大挑选了一匹耐劳的良驹买下。 白鹭曹使者苏白在满城的追查“僧人法宗”的线索,这几天的行动路线遍布了整个洛阳的大小寺院。 在休沐结束之前,苏泽在南荒郊练习射柳,靠着这具身体原本扎实的基本功,苏泽对通过第一轮“射”的考验有了几分信心。 接下来终于到了商店刷新的时间了! ------------ 第042章 新橙色随从(一更) “大橘,快去抓老鼠!” 苏玉瑶叉着腰,对着面前慵懒的橘色狸奴呵斥道。 这只狸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是对着苏玉瑶露出肚皮,整个一副摆烂的样子。 苏玉瑶又忍不住摸着狸奴的肚子说道:“你这狸奴又不能抓老鼠,天天就知道吃!再这样把你下锅炖了!” 嘴上说着狠话,苏玉瑶还是摸着狸奴腹部舒服的毛皮,看着这头狸奴的眼睛咪上,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苏泽回到家里,看到苏玉瑶在撸猫的场景,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平安的时代,少女们都能阳光明媚的午后舒服的撸猫。 “阿兄,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几日苏泽都在为入幕选锋习练武艺,每天都要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没想到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身子有些乏了,就早点回来了,我先回去歇着了。” 苏泽和妹妹打过招呼,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打开系统。” 苏泽今天这么早回来,是因为系统的商店快要刷新了。 打开系统后,苏泽点开了商店的界面,果然刷新出五个格子的新商品! 再看品质,一橙一紫两蓝一绿! 又出橙色了! 果然商店的格子多了以后,就更容易刷到高品质的商品! 苏泽对于完成系统任务又多了几分的热情,他连忙查看商店的商品详情。 【善射的羽林骑兵】 品级:橙色; 效果:可增加小队内射手的弓射命中率; 评价:“擅长骑射的羽林骑兵,你需要给他配一匹马。”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对于系统的能力,苏泽已经不再怀疑,苏白的能力已经足够出众了,这個羽林骑兵肯定是羽林军中射术顶尖的骑兵。 而且看着商店中甲胄齐全的像素小人,苏泽有了一个猜测,他果断选择了购买,一名手持长弓身穿甲胄的骑兵出现在苏泽的面前! 果然! 和苏白一样,这个骑兵是带“装备”的! 全套的羽林甲胄,手持羽林制式长弓! “见过主上!” 苏泽看着骑兵身上的甲胄,眼睛里冒出光来。 这可是甲胄啊! 从汉代开始,私藏甲胄就是重罪! 汉初有大功劳的周亚夫,就因为私藏甲胄而被控谋反,活活饿死。 孝文帝改制以来,刀剑这类武器都是可以佩戴的,但是甲胄必须要存在武库,就算是宗亲大王都不能私藏甲胄。 苏泽似乎发现了系统的“漏洞”,自己完全可以将眼前骑兵的甲胄扒下来,这样全套的甲胄可是价值不菲的! 但是苏泽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自己又不是来玩模拟经营游戏的,乱世将至,再多的钱也没有意义。 “以后你就叫苏林吧,你很擅长射箭吗?” “回主上,苏林百步可以射柳。” 百步穿杨! 苏泽大喜,这在史书上可以算是神射手了! 这些日他在南荒郊练习射柳,也只能在三十步外勉强射中。 要知道百步和三十步的难度可以说是天渊之别,百步之外想要射中飘动的柳枝,整个羽林军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就苏泽知道的,羽林军中射术优异的士兵,会被选入射声尉成为射声士,这是北魏最精锐的弓箭部队,他们的选拔标准也就是五十步射中柳枝而已。 苏泽终于明白系统橙色品质的含义,这世界什么最珍贵,那自然是人才了! “你可以教我射箭吗?” 苏林点头说道:“当然可以。” 苏泽不由大喜,如果还能传授技艺,那这些橙色随从的含金量就更高了。 苏泽又问道:“可以传授苏大箭术吗?” 苏林摇头说道:“苏大没有弓射天赋,教不了。” 果然,系统刷出来的随从能力的是固定,没有成长的空间。 也对,如果系统随从能够培养,那也太逆天了。 不过苏林既然可以传授箭术,那日后自己也可以挑选善射的士兵组成精锐弓箭营,让苏林来担任教官教导士兵射箭。 而且这个随从还有一个效果,“可增加小队内射手的弓射命中率”,难道是类似于即时战略游戏的光环效果? 虽然光环的加持范围只是小队,但一支能够百步穿杨的精锐小队,在这个时代的作战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已经足够让苏泽憧憬的了! “伱把甲胄先脱下来,先存放在我的储物空间里。” 苏林在苏泽的帮助下解了甲胄,苏泽将甲胄塞进了储物空间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私藏甲胄可是大罪,要是被人举报可就惨了,还好有储物空间可以用。 接下来看向紫色商品,苏泽有些惊喜,竟然又是一个随从。 【擅长伪装的狗盗徒】 品级:紫色; 效果:出现在团队中,会引起其他随从队友的厌恶; 评价:“世有衣狗裘为狗盗者,人不觉知,假狗之皮毛,故人不意疑也。”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三天需要支付一壶酒作为维护费用。 苏泽用绢帛支付后,一个矮小猥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苏泽面前。 而刚刚召唤出来的苏林露出鄙夷的表情,忍不住向远离狗盗徒的方向转过脸去。 “以后就叫你苏盗了,你的能力是什么?” 苏盗嘿嘿一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完整的狗皮,他趴在地上钻进了狗皮中,不一会儿一只惟妙惟肖的“狗”出现苏泽面前。 紧接着这条“狗”开始在屋子里跑跳,动作都和狗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区别。 苏盗又发出一阵狗吠,竟然引得邻居家的狗也一起叫了起来,这神乎其技看的苏泽目瞪口呆。 苏盗重新站起来,将狗皮脱下来再次卷起来缠绕在腰间,又变成了那个矮小猥琐的中年男人。 苏盗的能力也非常有用,苏泽看向商店后面三件商品,分别是一名蓝色随从【不善言辞的绣娘】,一件蓝色物品【一袋钢簇剪羽箭】,以及最后一个绿色随从【胆小的粗使家仆】。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刷到辅助狩猎的走兽,在距离入幕选锋前商店应该还有三次刷新机会,只能祈祷能刷出来了。 但是看着刷新出来的四个随从和一件蓝色物品,苏泽不由的感慨,真是大丰收啊! ------------ 第043章 射论(4k) 苏泽让苏盗带着招来的随从先离开自己家,再打开门将他们迎接进来,向妹妹苏玉瑶一一介绍。 他首先指着苏林说道: “玉瑶,这是我军中好友,也姓苏,单字一个林,这几日就暂住在我们家。” 苏玉瑶连忙向苏林见礼,只见他站的腰背挺直,和父兄一样都是满身的军人气质,自然不怀疑苏林是羽林军。 “这是投效我的宾客,苏盗,每隔三日你给他买一壶酒就行了,吃的不用管他。” 蓄养宾客,也是这年头常见的事情。 以前苏泽父亲担任羽林郎的时候,家里也养过宾客,苏玉瑶见这个苏盗面貌猥琐,但既然是兄长的宾客,她也客客气气的行了礼。 苏泽接着指着绣娘和粗使家仆说到:“这是秀娘,我从牙市买回来的婢女。” “苏二,以后家里的差事可以让他来做。” “秀娘?你会女工吗?” 秀娘连连点头,苏玉瑶则露出惊喜的神色说道:“阿兄你放心!我会把家里操持好的!” 苏玉瑶的兴致勃勃,苏泽就交给她折腾去了,反正这个妹妹自小就懂事。 这年头的女子还没有明清那种无才便是德的说法,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女子都是要懂得持家的。 高门的女子更是要学习如何管理家宅,乱世中的女子甚至还要带着家仆守卫宅子。 次日一大早,苏泽就带着苏林前往南荒郊,今天他要向苏林学习射箭。 苏泽的箭术一半是亚父教的,另一半是在军中习练的,这些年羽林军的操练日益松懈,苏泽这样的在军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当然按照亚父李统的说法,苏泽这样的箭术只是花架子,用来校场习射还可以,但是在战阵的时候就没用了。 本来李统也要对苏泽进行箭术训练的,只是突然得到调令临时出征,只留下兵书就让苏泽自己练了。 这些日子苏泽日夜阅读李统留下来的兵书,可是这些古代兵书没有插图,文字又无比的晦涩,练来练去也没有什么提升。 也难怪将才难得,一名猛将又要懂得骑马射箭,又要懂到刀枪棍槊,现在又不是网络视频时代,想要掌握这些都需要有人亲手教导。 北魏羽林军中的训练体系也是孝文帝一手勘定的,而亚父李统也是技击高手,但就算是这样苏泽也只学了一個半吊子。 好在苏泽也不是要立刻上阵打仗,他只是要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罢了。 在河边没人的地方,苏泽从系统仓库中拿出一把长弓。 这把弓是苏泽父亲留下来的弓,兄妹两个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将弓卖掉,也是除了苏家宅子之外,苏父留下来最贵重的东西。 用上等苗竹作为里胎,牯牛角作外弓面,黄桑木的心材制作成弓弰(弓的末端),用檀木制作成弝(弓背中部手握着的地方),这四种材料制作成粗坯后,还要风干一年以上干透。 粘合弓的胶也是制弓匠人秘密调制的,将所有部分都粘连上之后,也要再风干一年,这期间弓匠还要不断的揉捻弓体,调整弓身上不合理的地方。 和量体裁衣一样,一把上好的弓还需要量身定制,这把弓就是苏泽的父亲就任羽林郎之后,由将作监的大匠给他量身定制的。 苏泽的身高和体型和父亲差不多,这把弓他用起来也确实得心应手,远不是羽林军中那些劣弓能比的。 苏林看到这把弓,也眼睛一亮叫道:“好弓!” 紧接着苏泽又从系统中取出了【一袋钢簇剪羽箭】,这是他昨天从商店购买的羽箭。 系统刷出来的蓝色装备质量上乘,选用笔直老箭竹制作箭身,用稠胶将雕翎的箭尾,精钢的箭簇连接在一起,这也要比羽林军中的制式箭好多了。 苏泽正准备搭箭上弓,却被苏林拦住。 “主上,且慢。” “主上,您这箭不对。” “箭不对?”这是系统刷出来的蓝色品质箭,这也不对? 苏林说道:“主上用的是武射箭,这是战阵用箭,箭头小而锋锐,是专门用来穿甲的,用来射柳太浪费了。” 苏林掏出一支箭簇宽大的箭递给苏泽说到:“主上参加入幕选锋,是校场比试用的,应该用比箭。” 专业,什么是专业! 苏林又说道:“另外主上的弓也不对。” “弓也不对?” 苏林点头说道:“主上这把弓为大弰弓,弓体长而有弹力,握持稳且射出去的箭很强力,这是一把战阵弓,用来打仗和狩猎自然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是比射,那还是用小弰弓比较好。” “这是为何?” 苏林说道:“小弰弓轻便易持,在比试射箭的时候更准,练习射箭的时候也更节省力气,可以多开弓几次,在田猎的时候用小弰弓也可以捕猎普通猎物了。” 没想到射箭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学问,那些书上看不懂的内容,听完了苏林的讲解,苏泽也觉得豁然开朗。 苏林将自己的小弰弓递给苏泽说道:“主上可以用我的弓来练习。” 苏泽将家传的长弓收入系统仓库,拉动苏林的小弰弓,果然比自己那把长弓要省力多了。 苏林说道:“汉之射声士,每日都要用小弰弓习射,还要用大弰弓来打熬力气。” “打熬力气?” “弓不能空放,主上是知道的吧?” 苏泽点头,拉开的弓如果没有箭,那弓弦收缩的巨大动能就会损伤弓身。 这是苏泽刚开始习射的时候,亚父反复交代过的事情。 苏林说到:“弓不能空放,但是拉开空弓缓缓的松开,是很有效的锻炼臂力的方法,所以汉之射声士,每天都要缓释长弓十次,打熬力气。” 原来如此,苏泽不由的感慨,怪不得汉代的军队这么能打,秦汉是有非常完善的训练军队方法的。 只可惜经过了汉末三国,两晋和五胡乱华后,这些知识都被世家门阀分割私藏,成为所谓的“家学”。 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知识,那些汉末门阀蚕食了帝国的“尸体”,官僚体系的知识,学术,文学都被他们变成了私学,这不仅仅是文化的倒退,更是文明的倒退。 “主上,您可以练习射柳了。” 苏林的声音将苏泽从思绪中拉回来,他看着一百步外河边上飘动的柳条,疑惑的说道:“这么远能射中吗?我之前都是在三十步的地方练习的。” 苏林说道:“主上,不是让您射柳条,是射我刚刚编织的柳笼。” 顺着苏林的手指,苏泽看到一个用柳条缠绕编制成的笼子垂在枝头上。 苏林说道:“习射的时候,射远不射近,练习远射的时候,宁可射更大的目标,而不是在更近的地方练习射更小的目标。” “因为弓箭在不同距离有不同的手感,主上是要练习百步射,那就要在百步之外练习。” 原来如此,亚父兵书上也有这么一段,经过苏林的讲解他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 弓箭在不同距离上的运动轨迹不同,所以必须要固定距离练习才有意义,原来如此! 确定了目标,苏泽挺直身体,拉开弓箭,左手如同鹰爪持弓,右手双搭扣箭,对着柳笼就是一箭。 苏泽的状态很好,一箭射入柳笼,他得意的看向苏林,却听到对方说到: “主上,您的射法错了。” “射法?” 苏林虚拉弓示范道: “天下射法,如今上阵能用的,只有汉射和胡射二法。” “汉射者,左手鹰爪持弓,右手单搭扣箭。” “胡射者,左手满把持弓,右手双搭扣箭。” “主上您用汉射持弓,却用胡射扣箭,这就错了。” 苏泽比划了一下,果然用苏林的动作更加顺手,他问道: “这汉射和胡射有什么区别呢?” 苏林说道:“汉射之法开弓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审固,能射的更准。胡射之法开弓更容易发力,但是审固时间短,是以力取胜的法门。” “主上要参加比试,所以用汉射法就可以了。” 听到苏林说到“审固”,苏泽在亚父的兵书上也多次提到,他连忙问道:“何为审固?” 苏林说道:“审,就是用心用眼来观察,所谓审时度势。固就是把持坚固,在拉满弓后要固定弓身瞄准,手臂不能颤抖。” “审过才能命中,把持牢固才能射远射准,二者要相互结合才能掌握射箭的精要。” 苏林像是一个耐心的老师,一一纠正苏泽的错误,纠正他的射箭姿势,帮助他制定更贴合自己的训练计划。 两人从上午练习到了中午,简单吃了一点干粮恢复力气后,两人又继续操练起来。 苏林说道:“步射和骑射的法门不同,主上我们今日就只练步射,等下一次再操练骑射,这样才不会将发力的法门弄混淆。” 苏泽自然是从善如流,今天苏林讲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以前他学习射术的总和,其中一些东西还需要他继续消化才能学会。 苏泽本身基础扎实,加上他理解能力出众,苏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步射水平提高了。 就在两人练习射箭的时候,苏泽听到了远处的喧哗声。 抬眼看去,又是清河王猎场的方向。 苏泽看到了上次那个跋扈的陆管事,在王府护卫的保护下,颐指气使的面对上一次那些村民。 苏泽带着苏林凑近,听到村民们向陆管事哀嚎道: “求陆管事让我们进去除草,新苗播种若不除草,田里庄稼就长不出来了!” 陆管事依然是一副跋扈的样子说道:“都说了这是清河王的猎场,根本不是你们的土地!你们私自开垦清河王的猎场已经是大罪了!也就是我们大王心善不和你们这些黔首计较!若是再来!下次就送伱们去河南府!” “给我打出去!” 王府护卫纷纷向前,跪在地上的百姓只能不甘心的离开。 只听到那陆管事对着护卫又说道:“为了操办大王的选锋大典,这几日我就住在猎场了,你们夜里要守卫严些,不要让那些刁民再进来!” “唯!” 苏泽看着这个跋扈的王府管事,心中也充满了愤懑,他灵机一动打开了地图。 果然,在南荒郊的大地图上,出现了一个“清河王府猎场”的小块地图。 苏泽拿起代表苏盗的棋子,将他放在“清河王府猎场”的小地图上方。 【冒险区域“清河王府猎场”,“狗盗者苏盗”可执行冒险委托:1潜入,2偷窃(可指定偷窃目标和偷窃对象),请选择?】 【注意,在冒险区域执行任务可能遇到下属死亡、被拘、受伤等风险,风险视区域等级差距而定。】 果然可以! 苏泽果断的将代表苏盗的棋子落下在清河王府猎场区域,并选择对眼前的王府陆管事进行偷窃。 正在苏泽家中的苏盗,突然从胡床上坐起来,抓起桌子上苏玉瑶刚买的酒,猛的往嘴里灌了一口后,就从苏泽家边墙的狗洞中钻了出去。 苏盗专门不走正路,在建阳里绕了一圈,又在里坊外墙的狗洞钻了出去。 苏泽执行了委托之后,就带着苏林往家中走,他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兄?” 苏泽走过去,站在河边射柳的正是他在羽林军中的同僚,同样也是汉人羽林军户的王惠。 苏泽和王惠也算是世交,不过和喜欢顶撞上官的苏泽不同,王惠是羽林汉人军户中的大多数,他们平日里面对鲜卑军官的欺压不敢作声,甚至要卑躬屈膝讨好这些“国族”。 后来听说王惠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两人也疏远了不少。 “原来是苏郎啊。” 王惠见到苏泽后神色有些慌张,但是他很快恢复了表情说道:“我也报名参加了清河王的入幕选锋,听说苏郎也要参加?” 苏泽连忙说道:“王兄你可是有家传箭术的,这次肯定能选中!等你成为清河王府的白衣秀士,记得喊我喝酒!” 王惠露出一丝苦笑,接着勉强的说道:“一定一定,下次就喊苏郎喝酒。” 两人告辞离开后,苏林突然对苏泽说道:“主上,前方柳林里藏着一个僧人。” “僧人?”洛阳出现僧人也正常,但是如今天色已经晚了,鬼鬼祟祟的僧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那僧人似乎和王队正是一起的。” ------------ 第044章 紫色狗盗者(一更)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苏泽太多注意,毕竟每个人都自己的秘密,和僧人来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等到苏泽返回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老里正敲响了警钟,关闭了里坊大门。 南荒郊的清河王府猎场边上,苏盗套上了狗皮,迅速找到了一个空隙钻进了猎场内。 猎场中还很热闹,不到二十天就要举行田猎大典了,清河王府的下人们忙着驱赶鹿群,准备投放野兽,在田猎大典的当天,清河王还要在猎场内宴请宾客,大批匠人已经在堆砌台灶,搭建宴客的帐篷。 这一次清河王为了举行田猎,将王府内的府库都打开,光是装饰用的锦帛都不知道用了多少,而这些价值连城的蜀锦,还只是用来装饰清河王酒宴的帐篷。 整个猎场如同一個巨大的工地,陆管事的帐篷在猎场的角落,他在清河王府的地位并不高,这是领到了一个负责搭建围挡和驱赶鹿群的外围差事。 不过虽然是外围差事,依然是陆管事用重金贿赂王府令得来的,那些老管事们都知道这份差事的含金量。 在陆管事的帐篷中,一名羽林军官跪在陆管事面前说道:“族叔,这次大王入幕选锋,您可一定要帮我!” 说完这些,这位羽林军官连忙献上礼品,陆管事只是一瞥,迅速盘算了一下礼物的价值,立刻将这个御林军官扶起来说道: “族侄啊!快快起来,我们同为国族,族叔又怎么会不帮你呢。”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苏盗已经潜伏了陆管事的帐篷外,他趴着身子贴在帐篷上,偷听着里面的谈话。 如果苏泽此时在,就会认出这个向陆管事行贿的,也是羽林军中的一名基层军官,是平日里和死掉的奚平往来颇为密切的鲜卑陆姓旁支,名叫陆征。 陆姓也是经过孝文帝改制的汉姓之一,鲜卑姓是步六孤,也是鲜卑八部之一。 不过陆征家族只是八部旁支,所以并没有被列入四等姓中,只能算是鲜卑寒门。 这一次清河王府举行入幕选锋,羽林虎贲中的国族子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认为是自己大展宏图的机会。 北魏朝堂的结构非常奇特,位于顶点的是元姓皇族和宗王大臣,往下则是鲜卑八姓嫡脉和汉人五姓,这都是孝文帝勘定的五姓。 孝文帝在世的时候,强行要求皇族以及鲜卑高门和汉人高门通婚,朝堂上的这些高层鲜卑大族也和皇族元氏一样高度汉化了,几乎看不出鲜卑人的痕迹了。 在如今太后和皇帝的诏书中,都是以华夏自称,将柔然高车这些北方草原民族视作蛮夷胡人。 高层往下的位置,则是朝堂中的中下级职位,这些都被汉人门阀占据。 这种情况倒不是汉人主动为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孝文帝既然改革汉制,那朝堂运转就需要许多懂得文书工作的人才,而这些人才只能从汉人家族中选拔。 那些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的鲜卑普通贵族们,往往没什么文化底蕴,同样也得不到和汉人门阀联姻的机会来改变家风。 在孝文帝在位的时候,他们还可以通过羽林虎贲的禁卫系统,通过郎卫的体系进入到官场。 等到宣武帝继位后,这位完全推行父亲汉化政策的皇帝,连一次田猎都没举行过,更是极少从武人中提拔官员。 朝廷的中低级职位迅速被汉人中下层门阀占据,断绝了鲜卑寒门的上升通道。 而在羽林虎贲的禁军体系中,奚平和陆征这样的鲜卑寒门,又占据了基层军职。 禁军在刚成立的时候,只招录随着孝文帝前独立洛阳的鲜卑子弟。 等到孝文帝大刀阔斧进行汉化改革之后,禁军才可以招录汉人。 所以禁军中鲜卑人的势力很庞大,经常欺压苏泽王惠这样的汉人底层军户。 一个层级分明的体系就此形成,你的身份决定了你的天花板,身处于每一个层级的人都不满意。 短短二十年,整个洛阳就到了沸反盈天的境地,各阶层的冲突已经不可调和,这恐怕是推行汉化改革的孝文帝所没有想到的事情。 陆管事收下了礼物说道:“等到入幕选锋前,我会托人给你带信,告诉你鹿群的位置。” 陆征闻言大喜,自己这位族叔负责设置围挡,驱赶鹿群。 清河王的猎场占地极大,在这里搜索鹿群也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所以陆管事这个职位就变得尤其重要,只要他透露鹿群的位置,那就能在狩猎中取得优势。 陆征千恩万谢之后离开,又等了一会儿,一名汉人羽林军也带着礼物来了。 “陆管事,这尊佛像乃是菩提流支大师从佛国带来的,听说您笃信佛法,这尊佛像还是赠送给您这位有缘人。” 看着盒子里鎏金的传神佛像,陆管事立刻移不开眼睛。 菩提流支大师乃是先帝宣武帝从天竺请来翻译经文的大师,这位大师携带了梵文经卷多达万卷来洛阳。 朝廷对于他的译经非常重视,还拨给通晓佛学的僧侣和儒士1000多人作为译经助手。 译场就设在皇宫内的太极殿,开译的第一天,宣武皇帝亲临译场,亲自担任笔受,第二天起才由僧人僧辩等接替笔受工作。 菩提流支如今还在皇宫内给胡太后讲经,门下子弟万千,是佛门中的大人物。 陆管事一眼就看出了这尊佛像的价值。 陆管事立刻说到:“大王举行入幕选锋,是为了挑选精锐,王队正这样的人才肯定会得到大王的钟爱。” “等入幕选锋前一天,我会派人将鹿群位置告诉王队正的。” 王惠满意的离开,等到王惠离开后,陆管事再次抚摸这尊佛像,眼睛中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藏在帐篷外的苏盗,见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拜访陆管事,而对方也许下了同样的承诺。 到了后半夜,来访者总算是停了下来,陆管事这才抱着佛像睡了下去。 苏盗则从帐篷角落弄出一个缺口,灵活的钻了进去。 【狗盗者苏盗窃听了陆管事和来访者的谈话,《帐篷密谈记录一》。】 【狗盗者苏盗窃听了陆管事和来访者的谈话,《帐篷密谈记录二》。】 。。。。 【狗盗者苏盗窃取了礼物一。】 【狗盗者苏盗窃取了礼物二。】 【狗盗者苏盗窃取了金佛。】 ------------ 第045章 佛与道(4k,求追读) 等苏盗清晨返回苏泽家,他脱下狗皮,从腹部的腰囊中拿出一地的珍宝,苏泽也被震撼到了。 小小的一个清河王府管事,趁着一次入幕选锋就捞了这么多的财宝。 整个北魏上层的腐败从中可见一斑。 苏泽看着满地的财宝,将那尊王惠所献的金佛挑出来,对着苏盗说道: “这些赃物能卖掉吗?” 苏盗嘿嘿一笑说道:“当然能,不过要在洛阳城外的鬼市才行。” “鬼市?” 苏盗点头说道:“洛阳城外有一个鬼市,每逢朔月都会开市,任何东西都能卖出去,任何东西都能买到。” “任何东西?” 苏盗点头说道:“任何东西。” “鬼市在什么地方?” “鬼市自然是在北邙山中了。” 随着苏盗说完,在系统地图的洛阳城北的北邙山中,出现了一块新地图。 这块地图和其他已经开放的地图不同,还笼罩在一层半透明的黑雾中,【鬼市,(未开放,不可用)】。 苏泽又总结出一個系统的功能,系统召唤的这些有“职业”的随从,除了自身技能之外,还拥有他们所拥有“职业”的知识。 就比如苏白拥有白鹭曹使者的全部能力,也了解白鹭曹的办事规则和洛阳城内白鹭曹的秘密据点,除了他没有在白鹭曹挂上号之外,甚至比大部分的白鹭曹使者都要称职。 苏盗也是这样,他不仅仅拥有狗盗技能,同时也了解洛阳地下世界的各种规则,熟悉各种地下设施。 看来这个单机系统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啊。 “等朔月的时候你去把这些东西拿到鬼市销赃。” 苏盗懒洋洋的答应下来,背着东西返回自己的屋子继续喝酒。 苏泽打开了系统,又发现了几条新的提示。 【白鹭曹使者苏白执行任务“追查线索(僧人法宗)”,发现僧人法宗线索,正在龙华寺追查!】 【白鹭曹使者苏白执行任务“追查线索(僧人法宗)”,发现龙华寺内大乘教据点!获得相关情报《大乘教教义》!】 【白鹭曹使者苏白执行任务“追查线索(僧人法宗)”,发现龙华寺内大乘教据点!获得《大乘教据点情报》!】 大乘教? 苏泽眉头一皱,打开了苏白搜集到的大乘教教义。 从佛法东渡以来,经过长期的发展,北魏佛教已经非常昌盛,但是此时还没有唐代宗派的概念。 比如王惠所献的佛像,被供奉在皇家佛寺的菩提流支从天竺带来了梵文经典《十地经论》,在翻译这份经典的基础上,占据了北魏佛法统治地位的“地论派”出现了。 如今洛阳的佛寺,所持的都是“地论派”的佛法基础。 “地论派”主张的是三空义,即“人法我空”,“因缘法体空”,“真如佛性空”,这一套理论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信仰佛学的北魏高层,能够理解其真意的都不多。 这还是在文学水平和识字率都冠绝整个北地的神都洛阳,在北魏其他地区更是可想而知。 所以在地方上,大量教派和原本的会道门结合,形成了各种地方性的教派。 这些教派在汉末可以是黄巾道,在晋朝可以是五斗米道,在北魏也可以是佛教诸宗。 大乘教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那种。 苏泽回忆自己知道的历史,大乘教是在邺城附近的华北地区传播广泛的教派,其主张以“杀”来证佛,杀一人证一持菩萨,杀百人证百持菩萨。 又以弥勒佛为未来佛,提出新佛出世的口号,号召信徒奉献自己,在新佛的世界占据一份地位。 这一点倒是和“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也差不多,老黄巾道了。 这一套就连后世也屡试不爽,世界各地都有所谓“末世派”和“新世界派”的存在,利用这种理论来招募信徒。 而历史上大乘教的首领法庆,就在北地掀起了大乘教叛乱,这一次叛乱虽然最终被平定,但是北魏朝堂也因此元气大伤,后来再掀起六镇之乱的时候,北魏朝堂已经无力再用禁军的力量压制了,只能依靠尔朱荣这一类地方上的酋长军阀了。 算算时间,法庆的大乘教叛乱就快要开始了,派遣信徒潜入到洛阳搞事情也是正常的。 那刺杀胡太后的事件中,有大乘教的影子也正常了。 苏泽将线索逐步串联起来,更是觉得这场刺杀当朝太后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但是这伙大乘教的信徒盘踞在龙华寺,这倒是苏泽没有预料到的。 龙华寺距离建阳里很近,又是羽林虎贲供奉的寺庙,苏泽的街坊四邻,甚至苏玉瑶在遇到节日的时候都会去龙华寺进香祈福,这伙人藏在龙华寺中,都让苏泽感觉到不安。 如果他们真的在龙华寺搞事情,引起建阳里的骚乱怎么办? 苏泽打开了《大乘教据点情报》,苏白的业务能力当真出众,已经挖出了藏在龙华寺内大乘教骨干的信息。 “潜伏在龙华寺内的大乘教首领惠晖,骨干十人,外围成员三十人,大乘教还在洛阳城内建立秘密据点,准备配合法庆起事。” “大乘教洛阳城内据点消息:暂无。” 果然是要搞事情啊,从永宁寺木塔顶部的金瓶坠落的那一刻,整个洛阳城的平静就被打破了,从朝堂到民间都有无数暗流在涌动,如今还有大乘教要乘机闹事。 不过龙华寺据点的人数并不多,苏泽思考着要不要将这个据点给端了,以防他们闹事的影响到建阳里。 但是看看自己手上的牌,战斗人员也就是白鹭曹使者苏白和羽林射士苏林,再加上一个自己,想要端掉龙华寺的大乘教据点似乎还力有未逮。 苏泽拿起苏白的棋子,委托继续监视龙华寺内大乘教的动态后,决定自己也要发展一些势力。 上一次和自己一起守卫陈留公主的小队都得了赏赐,在陈留公主的运作下他们也都记得苏泽的恩情,这些人都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特别是上次自己从永宁寺木塔中救下来的杨宗甲和范大郎,他们和苏泽本来就是军中旧识,自己又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这些都可以引为心腹的。 自己虽然不能和司马懿一样在洛阳阴养死士三千,但是拉拢一些底层的汉人羽林军士那还是可以的,这也是为了今后的乱世积攒自保的力量。 确定了这一点后,明日去南荒郊操练骑射,也将杨宗甲和范大郎叫上? 洛阳城中,清河王府内,刘贵的从兄刘伯之,悄悄从白衣秀士居住的院子出来,潜入到了王府一处隐蔽的院落中。 这座院落守卫森严,但是刘伯之早就已经探查仔细了,他找到了一个守卫换防的空隙,从一处矮墙上翻了过去。 他迅速来到了院子中的房屋墙根下,对着屋内喊道:“天师!” 从屋内传来一名老者的声音道:“我早就不是天师道的天师了,只是清河王府一清净修道士罢了。” 刘伯之低着头说道:“老天师,永宁塔的事已经了结,清河王安全了。” 老者却淡淡的说道:“当年我所炼制的药金,又岂止用在永宁寺一处?这事情又怎么可能了结?胡教所言因果之论虽然荒谬,但万事万物在道的指引下都有所联系,当日我助清河王炼制药金,就已经有了今日的困局。” 刘伯之低着头,老者又说道: “尔等想要借助清河王再兴我天师道,就和当年吾师想要依靠太武帝兴国教。” 刘伯之抬头说道:“寇天师难道做的不对吗?若不是寇天师改组北脉天师道,得到太武帝册立国教而得以大兴,才有如今我们北天师道的气象。” “若不是先帝崇佛,我天师道依然是大魏国教!” 老者悠然说道:“先师改组天师道,除去三张伪法,废除天师道官的私置,又免去的租米钱税制五斗米制度,再和儒释结合,提出了‘善恶报应’和用儒家礼法来规劝信徒,得到了太武帝的赏识。” “可这样做,我天师道既无祭酒道官来组织信徒,也无五斗米供奉在接济信众,让我天师道变成了只能依靠权贵才能存续的教派。” “吾师卷入崔浩国史案后,天师道被太武帝忌惮,那时候天师道就已经衰败了,和胡教何干。” 刘伯之沉默不语,老者说道:“我之前也和你们想的一样,只要我天师道能得到皇室垂青,就能重归国教之位,恢复吾师在世时候的辉煌。” “可是现在老道已经想明白了,自吾师改组天师道那一刻开始,天师道就永远无法恢复往日了。” 刘伯之还是叩头说道:“老天师!” “以后莫要再来了,天师之位我已经传给弟子了,贫道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道者罢了。” 门外的守卫换班已经快要完成,再不走也来不及了,刘伯之只能咬牙翻墙离开小院。 第二天清晨,今天是休沐假期的最后一天,苏泽带上了杨宗甲和范大郎,带着苏林和马一同前往南荒郊。 听说苏泽要带自己练习箭术,杨宗甲和范大郎也很高兴,自己带着弓就随着苏泽来了。 羽林军虽然不如二十年前刚组建的时候那么精锐了,但是当年孝文帝亲手勘定的政策还在。 “羽林军中善射者,可纳为材官,月多给粮二斛。” 材官也算是羽林军中的基层军职,享受的待遇要比普通羽林更好,所以杨宗甲和范大郎听说苏泽愿意传授他们射术,也积极的跟着来到了南荒郊。 苏林按照上次那样,纠正了杨宗甲和范大郎两人步射上的问题,两人得到了苏林手把手的指导,也觉得收益良多。 练习了一会儿步射之后,苏泽留下二人继续在河边射柳。 苏泽又让苏林骑上马来到河边另外一块空地,向他学习骑射的技巧。 苏林来到河边,他翻身下马用地上的枯草扎了一个草垛,接着对苏泽说道: “主上,骑射就不用射柳了,您的目标是这个草垛。” 苏泽骑上马,在掌握了“顺浪法”之后,他在马背上更加灵活,和奔霄的配合也更加的默契。 他按照以往在羽林军中所学的技巧,在马背上挽弓射箭,远远的就一箭射中了草垛。 不远处的杨宗甲和范大郎见到苏泽一射就中,也忍不住鼓掌喝彩起来。 苏泽有些得意,他骑到苏林身边翻身下马,却听到苏林说道: “主上,您这样骑射是不对的。” “啊?” 苏林没有继续说,他走到草垛边上,将苏泽射出的箭从草垛中抽出来,只见这把箭只是射入草垛不深的距离,只是稍稍用力就拔了出来。 苏林翻身上马,他也从远处向着草垛策马冲了过来。 只见到苏林双脚踩住脚蹬,双腿稳稳的在马背上架住,将弓拉的如同满月一样,却迟迟没有射出。 等到马靠近草垛的时候,苏林这才松开弓弦,只听到一阵破空的镝鸣,苏林的箭射中草垛,弓箭的力量透过了整个草垛,草垛在弓箭穿过的瞬间炸开。 “这。” 众人都被苏林骑射的威力给惊到了。 苏林翻身下马说道: “主上,骑射和步射不同的,骑射之法不在于远射,而在于近射的一击毙命!” “骑射法,出弓则如怀中吐月,中无不毙者。” “想要达到这个效果,箭架在手上好比弦上悬吊秤砣,左手卧弓右手拉弓到胸前,拉满之后要忍而不发,等到靠近目标的时候,手臂和胳膊同时撒放,才能有这样的威力。” 苏泽瞠目结舌,这就是古代骑射精锐的实力吗? 这样的骑射,就算是身穿甲胄也架不住近距离一箭吧? 如果上百上千骑兵一同冲锋骑射,那威力又将是如何? 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南北朝时期有那么多骑兵作战以少胜多,甚至战损比例夸张的战绩了。 这精锐骑兵实在是强啊! 苏泽恭敬的说道:“请教授我骑射的要义。” ------------ 第046章 骑射三法(一更) 苏林自然不会藏私,他骑上马示范说到: “骑射之要,在骑也在射,骑为本,射为术。” “主上的骑术已经是不错了,步射的架势也扎实,修习骑射只需要调整一下就好了。” “首先在骑,骑射的时候必须要保证人和马合一,要将马的奔跑走动训练得纯熟,在道上飞驰的时候马背也不能起伏太大才行。” 苏泽想到了亚父教导过的压浪法,看来“压浪”境界不仅仅是减少马身上下的马力消耗, 也是为了能让马上骑射更平稳。 苏林又说道:“在骑射的时候,人在马背上双手要拉弓,所以必须要用膝盖来控制马的运动。” “左膝碰触则令马右转,右膝碰触则令马左转,要等到人在马背上,人和马都忘记彼此,在战阵上能寄托生死才为上!” “骑射要先训练人和马的默契,战场上若是不能拉弓的时候控制马,那就很容易陷入到危险中。” 苏泽听得认真,也难怪骑士训练如此的困难,光是人和马默契这一点,就需要长年累月的操练了。 苏林继续说道: “在马的默契养成之后,就是马上射箭的技法了,这其中就有‘分鬃’、‘对镫’,‘抹鞦’三法。” 苏泽说道:“我亚父和军中习练的是对镫之法,剩余两法是?” 苏林说道:“军中操练和校场演练,用对镫之法就行了。对镫,就是俯身探出马的左侧,然后下开弓拉满,然后抬起弓瞄准审固后射出。” “而我刚才用的,是分鬃的射法,就是俯身探出马的右侧,平开弓拉满后射出。” 苏泽有些疑惑的说道:“这个方法不是比对镫法好?不需要对镫那样再举弓瞄准,开弓就可以瞄准?” 苏林说道:“分鬃是要探出马的右侧拉弓,如果敌人从马的左边来要如何办?” 苏泽愣了一下,苏林继续说道: “除非能左右开弓,否则遇到敌人从左边骑马靠近,使用分鬃射法就要用膝盖控制马右转,将敌人拉到右侧才能杀敌,在战场之上这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分鬃多用于伏击固定目标,以骑战步,而遭遇骑兵的时候,用对镫法更加妥当,左右都可以射箭。” 原来有这么多的学问啊。 苏林又说道:“最后一种抹鞦法,就是以身扭回,左脚尖向后,拉满弓后审固发出。” “此法是用来射击身后的敌人,游骑作战的时候多用此法来拉扯敌人。” 苏林说道:“主上要参加田猎,习练对镫之法就可以了,和步射一样,对镫之法也重在审固。” “今日我们就操练骑术和审固好了。” 果然有了指导之后,苏泽的骑射进步飞快,他本来就有步射的基础,加上苏林一对一的指导,骑射的威力也大了很多。 而杨宗甲和范大郎也得到了苏林的指导,步射也提升了一些。 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杨宗甲和范大郎对着苏泽拜道: “队正,多谢您指导我们射术,今后有什么驱使的,我二人必定听从!” 杨宗甲和范大郎很清楚这射术的珍贵之处,羽林军中的材官多为鲜卑人,就是因为胡人本来就有家传的射术,这些人都将家传的射术看的很紧,甚至在校场上都只用羽林军中教导的常用射术。 而发力技巧,身体姿态这些东西,更是属于不传之秘,普通的底层羽林军是根本学习不到的。 苏泽让苏林教导他们射术,日后在战场上也多了一份生存的依仗,而且只要能通过材官的考试,也能过多领两斛米,这些都是实惠的好处。 再加上苏泽在永宁寺木塔中救过两人的命,两人向苏泽投效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苏泽将两人扶起来说道:“你我都是羽林兄弟,这又有什么,你们且去军中问问,若是有人想要习射,也可以来找我!” 杨宗甲和范大郎对视一眼,苏泽免费给人训练射术,那就是要结交宾客了。 这种事情在北魏军中也是正常的事情,校尉旅帅经常会结交下层的士兵,形成一种“兵主—兵客”的关系。 这类似于文官的举主和从客的关系,一旦成为兵主后,就是这群士兵的头领,缔结了更紧密的上下级关系。 苏泽要做兵主,杨宗甲和范大郎反而高兴,这年头大家在军中都是这么做的。 汉人和汉人抱团,鲜卑人和鲜卑人抱团,互相推举重要的职位,羽林军中的高层也乐于让兵主担任中低层军官。 之前苏泽在羽林军中有威望,但是他却不愿意做兵主,反而成了鲜卑军头出气的对象。 如今苏泽愿意招募兵客,那以的能力和威望,就能在军中形成一个新的山头,那作为投效苏泽比较早的杨宗甲和范大郎,也能获得更高的地位。 而围绕着清河王的这次入幕选锋,刚刚从永宁寺刺驾案中消停的朝堂,再次泛起了涟漪。 白衣秀士们手持清河王的请帖,穿梭于一个达官显贵的府上。 陈留公主府上,绿珠拿着用锦帛书写的请帖,呈送给躺在软塌上的陈留公主。 公主怀中抱着狸奴踏雪。 绿珠捧着请帖说道:“没想大王还要如期举办入幕选锋。” 陈留公主笑着接过请帖说道:“这时候不办才显得心里有鬼,清河王兄和我那皇嫂关系非比寻常,也不是那么容易离间的。” “只不过。” 绿珠问到:“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永宁寺让清河王兄逃脱,这一次的田猎也要出事情。” 绿珠想到永宁寺的遭遇,缩着头问道:“殿下,要不您就说身体不适,不去参加田猎了。” 陈留公主用力揉搓怀里的狸奴,可怜的狸奴发出敢怒不敢言的叫声,但身体却不敢挣扎,任由陈留公主蹂躏着。 “那苏泽不是也要去吗?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本宫怎么能不去!” “让府内女工快点缝制猎装,本宫也要参加田猎。” 绿珠知道自家公主又开始发癫了,可她也知道自己拦不住陈留公主,只能祈求这次入幕选锋一切顺利,别闹出永宁寺那些幺蛾子来。 ------------ 第047章 暗流(4K) 郦道元放下手里的刀笔,接过了老仆手中递过来的清河王府入幕选锋的请帖。 郦道元也不知道,能让清河王给自己这个赋闲在家编书的白衣送请帖,到底是崔光还是李崇发挥了作用。 但是郦道元知道,只要清河王点头,自己随时可以起复,重返朝堂。 清河王元怿掌管门下省,门下省原本的职责是“献纳谏正”,本身是负责皇帝起居的部门。 门下省下统左右、尚食、尚药、主衣、斋帅、殿中六局,其中尚食、尚药、主衣这些局都是负责帝王日常起居出行和治病的,是类似于太监的黄门系统的服务于帝王的内部机构。 但是随着孝文帝改革,三省中唯一设在禁中的门下省,如同汉代尚书机关一样近水楼台,成为了帮助皇帝出谋划策,协助皇帝处理朝廷公务的决策机关。 而“散骑常侍”、“给事中”,这些最顶级的清贵起家官职,也都是属于门下省的。 当年郦道元初入官场就任散骑常侍,在孝文帝身边出谋划策,推动了轰轰烈烈的汉化改革。 也就是说,门下省是北魏最顶级的二代们进入官场的通道。 又负责给太后和皇帝出谋划策,是最贴近决策中心的部门。 门下省还掌控了对其他司曹进奏复核的权力,清河王元怿位列“八公”之首, 当然朝廷大事不可能就这样简单的决定,这一次入幕选锋邀请郦道元,就是清河王要给郦道元造势,让群臣知道他要重返朝堂了。 郦道元并没有因为自己要重返朝堂而兴奋,反而更加忧虑了。 他将自己向崔光所谏的二事,以及李崇向他交代的两件事,都刻在竹简上,准备在入幕选锋的时候向清河王献策。 与此同时,北魏在洛阳的宗王、公主驸马也都得到了邀请。 甲姓高门也都得到了邀请,他们都表示会派家族重要成员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典礼。 北魏重臣中,大部分都居住在城内,原因自然是内城距离皇宫和朝堂比较近,方便参与政事,另外城内有洛阳城墙保护,也比城外要安全一些。 建阳里在城外,这是因为建阳里是禁军和家属居住的区域,如果羽林虎贲士兵都住在城内,反而洛阳的公卿要不安了。 但是丹阳公萧宝夤的府邸却建造在城外,他居住在四夷馆附近的金陵里中。 金陵里是专门给北归的南人居住的里坊,萧宝夤住在这里能够听到家乡的口音,还能吃到家乡的食物。 要说北魏对于北归的南方士人还是不错的,当年萧宝夤北逃后,宣武帝亲自将自己的姐姐,也是孝文帝的女儿南阳公主赐婚给他。 比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兰陵公主夫妇,萧宝夤和南阳公主婚后琴瑟和弦相敬如宾,是北魏宗室中难得的神仙眷侣。 南阳公主亲自端着食盘,来到了丈夫的书房边。 食盘中是南朝的春点,这也是南阳公主亲自向北逃的南朝妇人学习做的,她推开门进去,看到萧宝夤还在写着什么。 南阳公主长期养尊处优的她身体丰腴,完全看不出来已经生育二子了,全身上下都是温婉人妻的气质。 孝文帝诸多子嗣都相貌出众,同为姊妹面貌相近,南阳公主就是一个熟美妇人版的陈留公主。 “夫君,且用一些春点吧。” 南阳公主端着食盘,坐到萧宝夤的对面,丈夫长期在外征战,好不容易才返回洛阳,却整日还想要继续南征。 从生下二子之后,萧宝夤就再也没碰过自己的身子,南阳公主幽怨的看了一眼丈夫,可对方头也不抬依然在奋笔疾书。 “夫君,如今天下太平,战事已解,何不在家好好休养一下?” 南阳公主放下食盘,凑到丈夫身后,抓住萧宝夤的肩膀蹭了上去。 可萧宝夤如同石头一样,头也不抬的说道:“梁贼阴险狡诈,两国休好不过是养精蓄锐罢了,我要上书朝堂可不能让梁贼安稳,只要给我一万人马去寿阳就行了!” 南阳公主不懂军事,但是她也听妹妹陈留公主说过,浮山堰之战后虽然北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是大魏的南方诸州也是元气大伤,朝堂在南梁退兵后也无力追击。 浮山堰之战,李崇卧虎扬名天下,自己丈夫萧宝夤作为助攻,也得到了朝廷的封赏,长子也被定下和兄长宣武帝之女建德公主的婚事,萧家已经位列北魏顶级家族。 可北魏的大胜也是惨胜,也仅仅是守住寿阳而已。 这些年来,北魏和南梁在寿阳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寿阳一开始是在北魏手里的,但几年前南梁降将陈伯之,因为南梁丘迟的一封《与陈伯之书》,带着寿阳反叛了北魏,重新投效了南梁。 北魏接着夺回了寿阳,南梁再次引大军攻打寿阳,建造浮山堰准备水攻寿阳,却因为浮山堰提前溃坝而大败,北魏乘胜追击巩固了寿阳防线,但也无力继续追击。 妹妹陈留公主也说了,如今朝堂上没有人想要继续和南梁交兵,丈夫一次次上书注定是徒劳,反而会引起太后的厌恶。 但是南阳公主也不知道如何劝说丈夫,她突然想到了妹妹陈留公主的建议,要不留着驸马在府上再生一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南阳公主身体火热起来,可是丈夫依然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夫君~” 南阳公主今天盛装打扮,但是丈夫还是不为所动。 萧宝夤继续提笔写道:“旬月后就是你清河王弟的入幕选锋大典了,如今清河王掌门下事,只要他首肯我就能带兵南征了!” “这几日你要不要去一下清河王府?你们姐弟应该关系不错吧?” 南阳公主有些丧气,当年她看中萧宝夤文武全才下嫁于他,可如今萧宝夤却依然只想着南征的事情,完全冷落了自己。 她有些赌气的说道:“我和清河王又不是一母所生,兰陵公主才是清河王一母同胞的姐弟。” 萧宝夤喃喃说道:“兰陵公主?宋王刘辉家?我和宋王府没什么交情,不过倒是可以去试试。” 萧宝夤再次筹谋起向清河王献策的事情,对着南阳公主说道:“你先回去睡吧,我今天就在书房睡了。” 丹阳公主手里的绢帕都要揉烂了,可看到丈夫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也只能独自离开。 距离丹阳公府不远的四夷馆中,蠕蠕王阿那圭箕坐在地上,看着身边的属下问道: “借兵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名属下战战兢兢的说道:“大魏重臣都收下了我们的礼物,但是借兵的事情还没人替我们说话。” “废物!” 阿那圭暴怒的说道,属下纷纷俯倒在地,全身颤抖着。 要说阿那圭的运气也确实不好,继承可汗之位后,就拿到了一個破烂家当。 分裂的柔然各部,崛起的高车国,阿那圭当了可汗没多久,就卷着王帐的财宝逃到了北魏。 如今阿那圭拜访北魏的重臣们,希望说服胡太后出兵,帮助他夺回蠕蠕可汗之位。 但是如今在朝堂之上,以膘骑大将军李崇明确表示反对帮助阿那圭夺回可汗之位,李崇靠着浮山堰大胜的余威,是如今北魏在军事上的话事人,有他强烈反对,其他重臣都不敢表态。 可偏偏那李崇贪财好色,却唯独对阿那圭送上的财宝美女都视而不见,怎么可以不肯松口,这都让阿那圭日益的烦躁。 王帐的财宝总有用完的那一天,自己在北魏多一日,在草原的影响力就要减一分。 这时候一名属下说道:“可汗,清河王是八公之首,只要他点头同意,朝堂就会同意出兵了。” 阿那圭想了想说道:“去把我那只猎隼拿来!” 众人纷纷一惊,这只猎隼是阿那圭最珍贵的宠物,当年刚来洛阳的时候,就有北魏商人出价百金,但是阿那圭都不肯卖。 一只精神抖擞的猎隼被拿进了房间,阿那圭抚摸鹰羽说道:“等田猎的时候我要拿它大展神威!再将它赠送给清河王!” 臧署丞侯刚的府上,他正在把玩蠕蠕王阿那圭赠送的玻璃杯。 这枚玻璃杯中原的不透明的琉璃完全不同,通体透明洁白无瑕,据说是从遥远的大秦贩卖到高车国的,是上一代蠕蠕王攻克高车国首都的战利品。 这枚玻璃杯也是侯刚最喜欢的礼物,但是他将玻璃杯擦拭干净后放入了木匣子中。 “阿爷!这可是你最爱的珍宝啊!真的要送给清河王吗?” 侯刚之子侯渊不舍的说到。 侯刚厉声说道:“还不是你这个逆子惹事!阿爷我才被撤职!如今想要起复,当然要巴结清河王!” 侯渊低着头,当年他在羽林军中和一个汉人羽林郎争锋,侯家是鲜卑国族,侯渊在一次冲突中上了头,将武库中的甲胄穿出来和汉人羽林械斗。 将甲胄穿出武库乃是死罪,当时的侯刚的职位是侍中、抚军将军、卫尉卿,而卫尉也是执掌羽林虎贲禁军的卫戍部队指挥官。 为了避免儿子的祸事连累自己,侯刚先发制人将那个汉人羽林郎抓捕,想要将穿甲胄械斗的罪行扣在他头上。 不过当时的械斗规模很大,证人也很多,甚至因为这件事还引起了鲜卑人和汉人的矛盾,侯刚刑讯拷问那个汉人羽林郎三天三夜,对方依然拒绝认罪,最后死在了卫尉府的牢狱中。 也因为拷虐羽林致死的案件,侯渊被御史中尉元匡弹劾,本来都被判处了大辟的死罪。 还是汉人高门妥协,不愿意逼迫太甚,胡太后召集懂得刑律的汉臣商议,廷尉裴延俊引经据典,用侯刚拷虐下属并非故意杀人,执行公务意外致人死亡作为借口,只将侯刚撤职处理,而侯渊也只是被赶出了羽林军中。 侯刚被一撸到底,但是最近又靠着和太后宠臣元乂的姻亲关系被起复为臧署丞。 侯刚当然不愿意当一个看守武库的臧署丞,最近他在巴结清河王元怿,希望能够得到清河王的举荐出任更重要的职位。 侯渊自从上次的事件后性子收敛了一些,他说道:“阿爷,我听说郦道元得到李崇举荐,也要争夺河南尹!” 侯刚却笑着说道:“李崇不举荐还好,若是李崇举荐郦道元,为父的河南尹反而稳了。” 侯渊疑惑的看向父亲,侯刚说道: “金瓶刺驾之后,太后不安,伱不觉得朝堂上的汉人大臣太多了吗?” “而且河南尹掌握城门尉,是能掌握京畿兵马的要职,又岂能让汉人出任?” “只要阿爷我得到清河王的推荐,那河南尹的位置就稳了!” 宵禁对于那些高门毫无作用,手持各种通行腰牌的重臣家奴们,在洛阳城中来回穿梭,暗流在这座城市中涌动。 作为普通羽林军的苏泽结束了休沐,早早的穿戴整齐来到武库。 孝敬了“穿甲钱”,苏泽穿上甲胄再次来到宫门下集合。 不过这一次分配值守任务的队正奚平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今天校尉带来了一名新的队正。 “陆征,是你们的新队正。” 校尉宣读了任命后迅速离开,但是那些随着苏泽值守陈留公主僧院的汉人士卒们,都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为什么不是苏泽当队正?” “又是国族来做队正!” 面对不服的底层士兵,陆征倒是不像前任队正奚平那样强硬,而是喊来苏泽说道: “都说苏泽你武力出众,也要参加这次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 陆征?在给清河王府管事行贿的名单上也有这个名字,不会就是他吧? 苏泽打量了一下陆征,也不想和陆征有过多的接触,叉手道:“是。” 谁知道陆征凑到他耳边说道:“我也要参加入幕选锋,等我入了清河王府,我就保举你做队正如何?” “只要你在入幕选锋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日后有机会我也会将你弄进清河王府。” 苏泽愣了一下,立刻大声正色说道:“清河王是为了选锋,选的是精锐之士,入幕选锋之时当然是各凭本事!” “好!” “说得好!” 听到下层的汉人军士叫好,陆征脸色一变说道:“贱种坯子!苏泽,还有你们几个,守城墙去!” ------------ 第048章 谁是敌友(一更) 杨宗甲和范大郎看到陆征刚上任队正,就给自己这些汉人士卒穿小鞋,他们愤怒的走向陆征。 身着甲胄的羽林军气势是很足的,苏泽这样的小队是看守外围宫城的普通羽林,汉人军士的人数也要远多于鲜卑军士的人数。 陆征看向苏泽,厉声说道:“你想抗命吗?还是想要谋反!?” 苏泽看到不远处巡逻的其他羽林军,也知道现在动手是自己吃亏。 苏泽死死的盯着陆征,手放在配剑的握把上,陆征身边的鲜卑羽林被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 陆征也脸色煞白,他发现当苏泽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身边的汉人羽林也都随着他做出同样的预拔剑动作。 仿佛只要苏泽一声令下,这些汉人士兵就会拔出剑冲上来。 被苏泽死死的盯着,陆征终于也承受不住压力,向后退了两步。 看到陆征涨红的脸,苏泽这才松开剑柄,叉手说道:“唯!” 等到苏泽接受了军令,现场的气氛才算是缓和了一些。 苏泽也不等陆征回答,直接转身登上了宫墙。 小队中的汉人军士都跟在苏泽身后,也都一言不发的登上了城墙。 陆征只觉得背后都湿透了,本来想要拿苏泽立威,却反而被对方的气势镇住了。 “啐!这帮汉狗!” 一名鲜卑士兵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看着城墙骂道。 陆征也跟着骂道:“这帮汉狗,活该站一辈子城墙!” 虽然口嗨了两句,陆征看到自己身边只有三名鲜卑士兵,小队其余十几人都是汉人,明显少了几分胆气。 他更加觉得自己这个队正是烫手山芋,小队中占据大多数的汉人士卒都听从苏泽的,光管着身边三个鲜卑兵,陆征也觉得这队正当的没什么意思。 还好自己做这個队正只是过渡一下,只要能通过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那就不用继续守宫门了。 既然如此,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惹麻烦了,就不要再招惹苏泽那伙汉人了。 陆征先起了退让的心思,也不敢继续刁难苏泽这些值守宫墙的汉人士卒,甚至都不敢登上城墙挑刺找茬,只是带着三个鲜卑兵在下面偷懒。 那些跟着苏泽的汉人士卒,以前在奚平担任队正的时候也都会被分派最糟糕的任务,还要面对鲜卑人的挑刺和欺压。 如今跟着苏泽小闹了一下,干的同样的活儿却少了挑刺,一个个看先苏泽的表情都不同了。 杨宗甲和范大郎更是觉得自己跟对了人,苏泽刚刚爆发出来的气势,甚至要比校尉都要足,士兵们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谁能带着他们不被欺负,他们就跟着谁。 等到换班轮值的到了,苏泽带着一众汉人羽林下了宫城,他看都不看陆征一眼,直接向武库走去。 他身后的汉人羽林也是如此,他们都当陆征不存在一样,直接从他面前走过。 陆征气的涨红了脸,却记着族中让他不要生事的嘱托,只能看着苏泽带着汉人羽林离开了宫墙。 “等到入幕选锋的时候,一定要他好看!” 一直等到苏泽走远了,陆征才能放下两句象征性的狠话,只不过这个距离苏泽肯定已经听不到了。 等到了武库之后,苏泽大方的从钱袋里掏出几串钱,对着负责登记解甲的小吏说道: “队内弟兄们的解甲钱都在这里。” 众人愣了一下,杨宗甲和范大郎则立刻大叫呼:“多谢苏队正!” 队内的汉人士卒们发出欢呼声,堂内小吏想要维持秩序,看到这群穿着甲胄的士卒们,却突然不敢和以前那样肆意呵斥了。 苏泽举起手说道:“武库重地,切莫喧哗!” 苏泽说完,刚刚还在欢呼的士卒们立刻收声,他看向正在数钱的小吏说道: “解甲钱够吗?” 这小吏连忙收起钱袋说道:“够了够了,快给诸位军士解甲!” 等到众人出了皇宫,大家再次欢呼起苏泽的名字,这不仅仅是因为苏泽帮着他们付了解甲的钱,而是他们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尊重。 羽林军中的汉人军士一向都是最底层,不仅仅鲜卑军官欺压他们,武库官吏、巡查的官员、进出的内侍都能随意呵斥甚至打杀他们。 可今天苏泽并没有和任何人发生冲突,却让队正陆征和解甲的小吏都不敢刁难。 返回建阳里的路上,杨宗甲和范大郎一直在活跃气氛,讲述苏泽以前带头和鲜卑军官对抗的事情。 等到了建阳里的门口,苏泽这才转过来说道: “今日已经晚了,大家早点回去,明日我在家里备下酒菜,大伙儿到我家中聚聚。” 杨宗甲立刻说道:“多谢苏队正!” 众人也齐刷刷的喊道;“多谢苏队正!” 等到苏泽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后他回到房间里,回想今天的经历,原来收买人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汉人军士被鲜卑军官欺压已经久了,但实际上如今羽林军中的基层汉人士卒数量已经超过了鲜卑人,而在军队中只要抱团,陆征这样的鲜卑军官反倒是不敢继续欺压。 反正都在宫墙上值戍了,还能发配到哪里?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这句话真的是至理名言,苏泽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伟大之处。 那以后自己在军中就要团结更多的底层汉人羽林,让大家抱团不要被鲜卑军官欺压,在羽林军中经营自己的势力和威望。 钱,还是要钱。 苏泽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历史上那些开国君主在蛰伏阶段都要“散尽家财结交友人”,这拉拢人心还真的费钱啊! 自己还有系统需要烧钱。 对了,销赃。 苏泽想到了苏盗说过的北邙山鬼市,再过几日就是朔月了,从陆管事家里盗来的东西就可以销赃了。 苏泽打开系统,发现系统内积压了好几条消息。 【白鹭曹使者苏白监视龙华寺大乘教据点,搜集情报《大乘教刺杀计划》。】 苏泽点开了《大乘教刺杀计划》,这帮妖人竟然要在入幕选锋上刺杀清河王? ------------ 第049章 编队新功能(4k) 详细查看了记录,苏泽看到了大乘教的全盘计划。 这帮潜入洛阳的大乘教骨干,在洛阳蛊惑了一批百姓,准备策应法庆一同举事。 这帮妖人蛊惑能力相当强,已经骗了很多百姓倾家荡产,王惠用来行贿陆管事的金佛也是一个信徒舍家捐赠的。 刺杀清河王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部分,首领惠晖担心执行刺杀计划的羽林军士王惠动摇,所以将他召来龙华寺反复洗脑。 苏白的“业务”能力确实不愧于橙色随从,连王惠的身世变故都调查清楚了。 怪不得那日在南郊河边见到王惠神色异常,那时候他已经被大乘教发展为信徒,为了参加入幕选锋而训练了吧? 苏泽的指节轻敲桌板,他熟知的史书上并没有清河王遇刺的记载,要么是苏泽穿越改变了历史,蝴蝶效应引发了历史发展变化,要么就是这场刺杀草草收尾,没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北魏史料缺失严重,后一种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仔细想想,大乘教这次刺杀也是漏洞百出。 且不说王惠只是最底层的汉人羽林,能不能通过射试,通过射试后又能不能拔得头筹,能够被清河王亲自问对。 上次金瓶刺驾才过了没多久,清河王是执政的宗王,八公之首,又怎么可能身边没有护卫? 要知道清河王身边的白衣秀士,都是历次入幕选锋的精锐。 这么简陋的刺杀机会能成功,才是历史开了大玩笑。 难道和上次金瓶刺驾一样,大乘教这伙人只是障眼法? 苏泽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性,和上次一样大乘教的信徒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可能还有其他杀招来对付清河王。 一想到这里,苏泽也有些头疼。 清河王的入幕选锋如果发生了刺杀行动,那作为参加者的自己也会受到牵连,甚至会因为和刺杀者王惠一样同为汉人羽林而受到怀疑拷问。 廷尉府和白鹭曹的牢狱,无罪的人进去也脱一层皮。 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要阻止这场刺杀! 想明白了这点后,苏泽开始谋划如何阻止王惠刺杀清河王。 王惠是受到了大乘教这帮妖人的蛊惑,才准备去刺杀清河王的,他入大乘教时间并不长,还需要隔三差五去龙华寺接受洗脑。 那将龙华寺这个大乘教据点端了,那刺杀行动是不是就能中止了? 苏泽打开地图,上次和高欢刘贵在龙华寺聚会后,龙华寺的地图也开放了,原本这里是和建阳里一样的绿色安全区域。 但是在苏白探查到了大乘教据点后,在龙华寺的僧舍区域,又多了一個红色的危险区。 【大乘教秘密据点,首领:惠晖,人数:10到30人,挑战等级30,红色危险区域,请谨慎挑战。】 建阳里是挑战等级10的绿色安全区,四通市是黄色区域,当时的永宁寺、如今的皇宫和龙华寺大乘教据点都是红色区域。 不过这红色区域危险等级也有区别。 永宁寺和皇宫也同样是红色区域,但是挑战等级是“???”,说明苏泽目前的等级太低,连挑战的资格都没有。 这也合理,当时永宁寺戒备森严,皇宫禁中同样也是,苏泽这点随从进去肯定就是送菜。 但是龙华寺大乘教据点的挑战等级是30,说明这并不是完全无法战胜的。 一群妖人连甲胄都没有,如果偷袭的话确实有胜算。 看着地图边上的虚拟棋子,目前苏泽麾下的随从中,只有白鹭曹使者苏白和羽林射士苏林是有战斗力的,苏盗和骑奴苏大只能辅助作战,再加上自己力量还是单薄了一些。 距离入幕先锋还有三次商店刷新机会,再等一轮刷新再去? 此外行动还需要一些武器和装备,刀剑无眼,自己和随从还需要轻便的皮甲。 那还是等到朔月鬼市开放,下次商店刷新之后再去吧。 接下来几天,苏泽主动付了同队的穿甲钱和解甲钱,又喊同队的士卒来家中喝酒,陆征名义上是这个小队的队正,但已经完全指挥不动这支小队。 每次分派值戍工作的时候,需要苏泽点头,那些汉人士卒才会遵命行动。 苏泽干脆不管陆征和另外三个鲜卑兵,开始安排轮流上宫墙值守,他自己则带头在最艰苦的夜间和正午时间执勤,更是得到了士卒的拥戴。 杨宗甲和范大郎的宣传下,苏泽的名声在基层汉人士卒中更加响亮,也有些汉人士卒主动和苏泽结交,苏泽也都照单全收。 每次结束值戍交还甲胄的时候,苏泽身后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几天后就达到了近百人,而他上缴的解甲钱和穿甲钱反而越交越少了。 那些积年老吏都是人精,解甲钱和穿甲钱本身就是潜规则的灰色收入,又不是朝廷征收的租调必须要上缴。 苏泽这身后近百人如果闹起来,那就不是几个看守武库小吏吃罪得起的。 苏泽在羽林汉人军士中的威望日隆。 终于等到了商店刷新的日子! 执勤返回家中,苏泽搓着手打开了商店。 五道齐刷刷的蓝光闪瞎了他的眼睛,没想到仅仅欧皇了两次之后,又变成了“蓝天”一片。 不过好歹蓝色是比绿色和白色都要好的精良品质,只可惜这系统没有氪金改命的选项,他开始查看这一次刷出来的五件蓝色商品。 苏泽的眉头舒展开,这一次刷出了四个蓝色随从和一件蓝色商品,还都是比较实用的商品。 可是实用归实用,这随机词条的组合实在是有些让人绷不住。 【晕血的射声士】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擅长步射的射声士,受伤见血后可能会晕倒。”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鲁莽的盾甲手】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身着重甲,使用盾牌和破甲锤作战的盾甲手,性格鲁莽易怒,经常会抛下战友独自冲锋。”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每次作战前需要饮酒。 【目盲的药师】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经验丰富的药师,善用《神农百草经》治病。”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唯一正常的是这个随从: 【普通的羽林军】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普通的羽林军。”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商店刷出来的蓝色商品则是: 【精致的小弰弓】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这是一把好弓。” 售价:一匹绢帛。 苏泽有些心疼,这些日子笼络人心,隔三差五还要请人喝酒,他从陈留公主那边得来的绢帛已经消耗了大半。 之前召唤的随从还需要每月支付维护费,今天买完了五个商品之后,苏泽家中的绢帛就所剩无几了。 只能寄希望于苏盗能在鬼市上将偷来的赃物卖出去,以及苏同能在永宁寺把铸造的佛像卖出去了。 但是今天刷新的商品还是要买,苏泽迅速将五件商品全部买下来。 【鲁莽的盾斧手】一副愣头青的样子,他身上穿着是虎贲重甲步兵的制式重甲,手持一把木质半身方盾,另一手则持短斧,这是大魏虎贲陷阵营的标准制式装扮。 和羽林军中的材官一样,虎贲作为禁军之一,也有一支精锐的陷阵营,专门挑选最勇猛的士兵,是负责先登精锐。 盾斧手算是虎贲军中的精锐了,就和【晕血的射声士】,射声士也是羽林中善射的精锐。 【晕血的射声士】一副胆小的样子,从苏泽召唤出来后一直看着地面,他身穿羽林射声士制式的皮甲,手持制式长弓。 【目盲的药师】穿着游方医者的麻布短袍,眼眶里虽然还有眼珠,但是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药师应该是和狗盗者一样,都是特殊的非战斗职业。 只可惜因为“目盲”这个负面特性,让这个药师无法执行采药的任务,只能看病配药。 苏泽对系统的等级评定有了一些了解。 【普通的羽林军】就是蓝色的基础,羽林虎贲是大魏禁军,在整个北魏的军队中战斗力都是靠前的,算是精兵,也就是精良品质。 地方上的州郡兵这类应该算是绿色品质。 而流民军这一类的,估计就是白色品质了。 在羽林虎贲之上,比如骑兵、射手这一类掌握了特殊兵种的算是紫色品质,他们比普通的羽林虎贲更精锐。 但是如果结合负面词条,那紫色品质就会降级为蓝色品质,比如“鲁莽”和“晕血”在战场上都是负面词条,所以紫色精锐的【射声士】和【盾斧手】降级成了蓝色。 而如果紫色兵种再有了正面词条,比如苏林就是“善射的”“羽林骑兵”,紫色的骑兵加上正面词条,品质就达到了橙色。 【可作战随从达到数量五,解锁编组功能。】 【编组功能:至少五名可作战随从可以进行编组,可编组进行战术布置。】 【是否进行编组?】 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编组,白鹭曹使者苏白,羽林骑士苏林,【晕血的射声士】,【鲁莽的盾斧手】和【普通的羽林军】编成了一个小组。 这五枚棋子混合在了一起,苏泽可以同时将五枚棋子拿起来。 他将棋子放在龙华寺中的【大乘教秘密据点】区域,系统提示变成了: 【冒险区域“大乘教秘密据点”,挑战等级30,编组1可执行战术布置,是否开始?】 苏泽选择了“是”之后,一张龙华寺僧舍的三维地图出现在他的面前。 【根据随从“不引人注意的白鹭曹使者”的侦查结果,已经对战场进行了测绘和敌人标记。】 【宿主可选择“委托自动战斗”和“临场指挥作战”,请选择?】 “临场指挥作战”很容易理解了,就是苏泽直接在龙华寺指挥手下随从作战。 还可以“委托自动战斗”?苏泽对这个系统更疑惑了,明明召唤出来的随从和真人一样,却有这么多类似游戏的功能。 “委托自动作战。” 苏泽手里出现了五枚棋子,而龙华寺内的大乘教信徒也做了标记。 大乘教信徒们挤在两个四合院样式的僧舍中,首领惠晖单独居住在一间房屋中,另外十名骨干则挤在剩余的房间里。 这一排僧舍是靠着龙华寺东侧建造的,一墙之隔就是仓部的租场,也就是北魏朝廷收取天下租税,存放上缴洛阳粮食的仓库。 这是战术自走棋? 苏泽思考了一下,让将苏白设置在靠近大乘教首领惠晖的僧舍的屋檐上,然后又将羽林骑士苏林和【晕血的射声士】安排在视野开阔的区域。 【鲁莽的盾斧手】负责破门,【普通的羽林军】则看守后门出口截杀逃跑的敌人。 将五枚棋子全部都放完之后,系统再次提示道: 【战斗位置设置完毕,可设定作战目标:1、击杀首恶,狙杀大乘教首领惠晖;2、一网打尽,彻底歼灭所有大乘教信徒。】 【警告!随从在移动过程中,可能会卷入遭遇作战!】 【警告!该行动可能会引起骚乱,遭遇巡城尉和廷尉府卫的追捕!】 【是否执行该“委托自动战斗”?】 这个功能,实在是太BUG了吧? 以后岂不是随便可以派人去刺杀敌人? 苏泽又冷静下来,这次目标是一帮邪教徒,如果是清河王这样的重臣身边肯定有护卫,想要进入王府都不容易,别说安排刺杀了。 而如果刺杀对方军中的主将,混入军营也很困难,还没听说谁打仗靠刺杀取胜的。 不过这个功能已经足够强大了,如果手里可以执行任务的随从多一点,是不是能够用这种方式指挥一场小规模战斗? 甚至可以用这种方法指挥一场局部战役? 到底是怎么战斗的? 苏泽走到窗外,马上要到朔月了,今日月光黯淡星光稀朗,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他从系统仓库中拿出上次永宁寺夜行的黑衣,带着随从们离开了建阳里,向着龙华寺而去。 ------------ 第050章 委托自动作战(一更) 于夜色中,龙华寺佛塔顶部佛龛的灯火就是最好的指引。 从苏盗发现的狗洞钻出建阳里,苏泽将众人的武器和皮甲都收入到系统仓库中,抵达龙华寺和苏白会和。 苏白从龙华寺一棵老柏树的阴影里出来,对着苏泽叉手说道:“主上,那帮妖人都在寺里,如今已经睡下了。” 苏泽点点头,其实到了这里苏泽大可以直接指挥作战,但他还是想要试试系统的【委托自动作战】功能。 苏泽从系统仓库中将众人的武器和甲胄拿出来,接着又将系统购买的【精致的小弰弓】交给【晕血的射声士】,换下了他的羽林制式长弓,让他爬到了这棵老柏树上瞄准僧舍的出口。 苏泽则掏出了家传的长弓,躲到了不远处的假山上。 将所有人都安排到了指定位置,苏泽再次确认地图,点下了【执行该“委托自动战斗”】的按钮。 “设置目标【全歼龙华寺内所有的大乘教妖人】。” 随着苏泽按下了按钮,布置在僧舍门口的【鲁莽的盾斧手】直接举起了方盾,用斧头劈开僧舍大门冲了进去。 【善射的羽林骑士】苏林没有骑马,但是他拿着弓箭紧随其后,一箭就射杀了听到了响声冲出房间的大乘教骨干。 就在听到了盾斧手破门的声音后,潜伏在大乘教头领惠晖僧舍顶上的【不引人注意的白鹭曹使者】苏白揭开屋顶的瓦,手持短剑跳入了惠晖的房间。 这帮大乘教骨干本身也不是专门的战斗人员,苏泽的这帮橙色、紫色蓝色的随从放在北魏都算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鲁莽的盾斧手】冲进了僧舍后大杀四方后,其余的骨干拿起武器却无法对披甲持盾的【鲁莽的盾斧手】造成伤害,一部分信念不强的骨干已经开始逃跑了。 已经被苏泽安排在僧舍后门的【普通的羽林军】,见到冲出僧舍的大乘教骨干后,直接提着剑冲上去,一剑就砍翻了一个逃跑的骨干。 另外几个骨干听到身后的喊杀声,一拥而上挤出了僧舍后门,【普通的羽林军】拦住了一个,却被另外一個人逃脱了。 就在苏泽搭上弓箭准备射箭的时候,从大柏树上飞射一箭,正中了那个逃跑的骨干后心。 原来是【晕血的射声士】抢先出手了,不愧是射声士,躲在柏树上的【晕血的射声士】,只依靠火把的微弱光芒就能准确击杀敌人,在夜色中反而屏蔽了他“晕血”词条的负面效果,连续几箭都射中了逃跑的大乘教骨干。 苏泽也拉开长弓,对准了一个仓皇逃跑的大乘教骨干,随着箭镝声响起,被射中的骨干瞬间倒地。 收起长弓,苏泽没有想象中的不适感,也许是在夜色中使用弓箭杀人的原因,又或者是身逢乱世,道德观念早就已经滑坡的缘故。 苏泽来不及多想,【鲁莽的盾斧手】造成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龙华寺的警觉,宝殿的钟罄敲个不停,一墙之隔的仓曹堆场也亮起了火光。 龙华寺是羽林虎贲供奉的寺庙,寺内是有僧兵的,而仓曹的堆场更是朝堂存放赋税的重地,也是有看守堆场的曹兵把守的。 苏泽继续集中精神,射杀从前后院落逃窜的大乘教骨干,就在时候一颗人头从首领惠晖的房间里扔出来,在火光下,大乘教信徒看到自家头领血淋淋的头颅,心中那点抵抗意志终于瓦解了。 杀人并不能成佛,所谓未来佛祖的庇佑也不能让人刀枪不入,当这点勇气消失后,还在和苏泽随从缠斗的骨干们开始逃跑。 而当他们开始逃跑后,冲入院中的【鲁莽的盾斧手】无人能挡,开始了疯狂的攻击。 羽林骑士苏林完全没了掩护,到了此时也不需要掩护了,他手持弓箭左右开弓,又射杀了几个想要逃跑的骨干。 就在龙华寺的僧兵手持棍棒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夜色中,一条大“狗”僧舍内跳出来,吓得僧兵们握紧了长棍。 等他们走进僧舍的时候,也被这血腥的场景给吓到了。 挂单在龙华寺的僧人惠晖被人割断头颅,十名跟着惠晖一同挂单的僧人也全部死亡。 但是在他们的僧舍中,龙华寺发现了不少武器,最后还搜到了一本《大乘教密义》。 大乘教是北魏朝堂明确取缔打压的邪教,龙华寺当然知道这一点。 大乘教妖人挂单在龙华寺,如今还被人全灭,这事情已经超过了龙华寺能处理的范围,寺监立刻上报河南尹。 天刚亮的时候,河南尹的推官和巡城尉们终于进入了龙华寺内,而苏泽早就已经带领着众人返回家里。 将新招募的随从介绍给苏玉瑶,也亏得父亲留下来的宅子足够大,实在不行也能在一间屋子挤挤,交代苏玉瑶这几天安稳的待在家中,苏泽打着哈欠向着执勤的宫门走去。 思考着昨天夜里突袭龙华寺的行动,系统这个【委托自动作战】也是有利有弊。 好处是只要安排得当,自动战斗也能取得不错的结果,也不需要事事都自己出马,可以远程控制随从们执行战斗任务。 坏处是战斗死板,完全依赖随从自己发挥,随从本身的劣势也会暴露出来。 昨天夜里唯二的波折,一是战斗最后【鲁莽的盾斧手】杀红了眼,在撤退的时候被苏林狠狠敲了一顿才肯撤退。 二是【晕血的射声士】在撤退的时候,被【鲁莽的盾斧手】身上的血液溅到身上,以为是自己受伤出血差点晕倒。 由此可见,拥有负面效果的词条确实会降低随从的品质,给战斗带来不必要的变数。 而那些没有负面词条的橙色随从,无论是苏白和苏林的表现都堪称完美。 将大乘教在洛阳的窝点端了,那王惠应该就不会继续执行刺杀计划了,应该吧? 在日常值戍中时间过得飞快,苏泽在基层汉人羽林中收买人心,又让妹妹苏玉瑶和街坊四邻搞好关系,隔三差五给坊正范叔送一些食物布料。 龙华寺的案子让建阳里的出入盘查也严格了很多,靠着和老坊正的关系,苏泽很快给新随从办理了通行木牌。 苏泽又让妹妹苏玉瑶购买药材,让【目盲的药师】在家中给街坊和军中同僚看诊,也赢得了不少赞誉。 看着家中库房里的绢帛越来越少,四日后,终于到了三月一日,恰逢朔月,正是销赃的好时候。 ------------ 第051章 高欢被笞(二更) 【狗盗者苏盗执行任务“鬼市销赃”,正在前往北邙山鬼市!】 终于在家中绢帛耗尽之前,终于可以将从清河王陆管事帐篷里,以及大乘教信徒僧舍中盗取的赃物,拿去北邙山的鬼市销赃了。 点击委托之后,苏泽终于迎来了月初的休沐。 今天又到了系统商店刷新的时候了,苏泽摩拳擦掌,连妹妹苏玉瑶从龙华寺求来的护身符都带在了身上,就等着天黑系统刷新的时候了。 入幕选锋之前还有两次商店刷新的机会,苏泽想要在入幕选锋上出彩,就要看这两次商店能不能刷出好东西了。 上一次刘伯之所说的田猎四要——“御、器、兽、友”。 其中“御”这个项目,苏泽有从高欢手里买的奔霄,这是一匹上等怀朔良驹,这算是满足了田猎的要求。 “器”也就是武器,苏泽拥有父亲传下来的步射长弓,系统也刷出一把蓝色的【精致的小弰弓】,也算是勉强能用。 “兽”就比较郁闷了,这些日子苏泽也派人打听,能协助狩猎的走兽猛禽,那都要专人从小饲养,非是豪门大族根本不可能养这类东西。 而养出来的走兽猛禽也都掌握在这些大家族手里,根本不可能放在外面卖。 苏泽已经委托了苏盗在北邙山鬼市搜寻猎兽出售的消息了,只能说希望也不大。 最后的“友”,苏泽这些日子也结交了一些汉人羽林军士,只可惜多是底层,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入幕选锋。 “外物”上提升不了,就只能修炼“内功”了。 苏泽原本计划继续去河边跟随苏林练习骑射的,却没想到大清早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一看竟然是刘贵。 “刘兄?” 那日酒肆一别之后,刘贵就消失了很久,大概是听了苏泽的建议,准备出仕尔朱荣。 刘家的郡望就是秀荣,刘贵要出仕肯定要做好方方面面的工作。 刘贵突然出现,还是一脸慌张的样子,他开口说道:“苏兄!贺六浑出事了!” 高欢? 虽然苏泽和高欢结交的过程有些刻意,但是高欢性格直爽,为人也诙谐有趣。 如今高欢只是往来于六镇和洛阳的函使,身份低微,他对苏泽和刘贵的交往也是真心诚意的,这都让苏泽觉得高欢是个不错的朋友。 只能说魅力这种东西当真是莫名其妙,特别是这些白手起家的开国君主,魅力都高到不可思议。 这不,才几日不见,刘贵已经称呼高欢为“贺六浑”了。 苏泽一下子站起来问道:“高兄怎么了?” 刘贵说道:“他遣住旅店的伙计来我府上,说他被人打伤了!” 听到这里,苏泽立刻要出门,但是他很快又说道:“刘兄且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刘贵就见到苏泽带着一名目盲的老者从侧厢出来,苏泽对着刘贵说到:“这是我府上宾客,懂得药石之术,” 看到【目盲的药师】这幅打扮,刘贵这才想起来高欢是受伤了,他连忙说道:“还是苏兄想的周到!” 洛阳的里坊内部不能骑马,好在高欢暂住的四通市距离建阳里不远,三人很快就来到了高欢借住的旅店。 当看到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的高神武,若是他日后功成名就,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黑历史吧? 【目盲的药师】揭开盖在高欢臀部的麻布,高欢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刘贵忍不住的转过头去,苏泽的心反而放下来了。 苏泽对刘贵说道:“高兄还能叫得这么中气十足,应该只是伤了皮肉。” 紧接着高欢又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原来【目盲的药师】看不见伤口,所以只能用手来触诊,他用粗糙的老手在高欢的臀部用力挤压,让伤口又渗出一些血水来。 刘贵担忧的说道:“苏兄你家这位药师?我认识一名御药监的医者,要不要请他过来?” 【目盲的药师】诊治完毕后,对苏泽说到: “主上,这是鞭笞所致的伤口,没有伤到筋骨,只要用药敷伤口就能痊愈。” 苏泽在羽林军中也见过这样的伤口,鞭笞的伤口虽然唬人,但是只要施刑的人手下留情,只要注意伤口卫生都不会有事。 苏泽掏出一串太和五铢,递给身边的旅店伙计说道: “你带着药师去买药。” 等到【目盲的药师】和伙计离开之后,苏泽这才问道: “高兄,怎么几日不见你就受了笞刑?” 刘贵看着高欢被抽烂的屁股,这才想起这是笞刑的伤口,又确认了高欢没事,他也轻松了不少,略带打趣的问道:“你这厮,莫不是勾引了哪家的妇人,被人扭送官府了?” 这倒也不是刘贵冤枉高欢,自从来洛阳之后,高欢靠着一张小白脸,在四通市内相当吃得开。 北魏介于汉唐之间,又本是胡人政权,风气开放,就连苏泽走在四通市内都有妇人向他抛媚眼,高欢这浪荡性子,在四通市内自然是如鱼得水。 苏泽也点点头,刘贵这属于合理推测,不算诬陷。 高欢立刻叫道:“我这可是为了苏兄的入幕选锋受的伤!” 刘贵看向苏泽,苏泽也是一脸的茫然,上次龙华寺一别他就没有见过高欢,也没有委托他做任何事情,怎么就为自己受伤了? 高欢说道:“我经常往来洛阳送信,信函都是送到太尉府上的。我听说太尉府的张令史家中有一只猎鹰非常神勇,就想向那位张令史求购那只猎鹰。” “谁知道我找那张令史购鹰,却引得他大怒,将我从太尉府赶出去。” “我想着不甘心,又在四通市内备下酒席邀请那位张令史,又在席间提出要购鹰。” 苏泽有些感动,自己并没有主动要求,高欢却记在心上帮苏泽搜寻猎兽,甚至不惜冒犯上司。 刘贵皱眉说道:“不卖就不卖,贺六浑为何受了笞刑?” 高欢也愤愤不平的说道:“我在席上说起购鹰的事情,那张令史勃然大怒,找茬说我席间箕坐,是北地胡儿习气,违背了孝文帝颁布的汉化令,让太尉府的卫率当众笞了我五十鞭!” ------------ 第052章 友谊(三更,求追读) 听完这些,苏泽也是有些感动。 高欢撑着床上说道:“那张令史不卖便不卖,还当众辱骂我为‘胡儿’,又在四通市内当众鞭笞我!此仇必报之!” 刘贵却说道:“贺六浑莫要冲动,那太尉府令史乃是六品命官,能在太尉府出仕的,肯定是大家族子弟,你可吃罪不起!” 听到刘贵这么说,高欢刚刚鼓起来的气势也泄了下来。 论身份,高欢不过是怀朔边镇的送信函使,函使也就是军中差遣,连吏员都算不上,和有品级的流内官根本没法比。 别说是张令史当众鞭笞他了,就算是张令史处死了高欢,怀朔镇将也绝对不敢来找张令史麻烦。 从这里也能看出这个世界的残酷了,北魏承袭魏晋的风气,对于世家大族子弟非常优容,不仅仅允许他们蓄养大量的奴隶,官员也拥有极大的权力。 甚至官员犯罪还有“坐免”的条款,也就是用官位和爵位来抵罪的条款。 而重臣犯罪,还需要由皇帝来进行“议罪”。 这种权贵对下的压迫,也不仅仅是面对底层,甚至连普通寒门也遭受他们的压迫。 苏泽从高欢的遭遇,想到了自己父亲的事情。 当年苏泽的父亲是羽林郎,因为军中持械斗殴的事情被诬告私藏甲胄,被卫尉卿侯刚抓入卫尉府拷打,最后活活拷打致死。 而刑讯逼供拷打苏泽父亲致死的卫尉卿侯刚,胡太后召集大臣议罪,最后只是免官而已。 而不久前侯刚又等到起复,一跃担任负责武库的臧署丞,前几日苏泽在军中听到消息,又传侯刚要出任河南尹了。 这满朝的公卿,根本就是把普通人当两脚羊看待,也难怪六镇一乱,整个北魏就烽烟四起了。 旅店伙计带着【目盲的药师】返回旅店,药师虽然看不见,但是能依靠味道来分辨药材,他用手抓配了一些药材,又让伙计研磨成粉,又帮着高欢清理疮口,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主上,三天换一次药,每天清创,换三次药就能结疤了。” 苏泽直接说道:“你留下来照顾高兄,店家给我在隔壁开间房。”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欢也极为感动,刘贵看向苏泽的表情也变了。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苏泽是因为高欢在历史上的名声而可以结交,如今他是真的将高欢看做可以结交的朋友。 至于日后两人还能继续当朋友,这也不是现在的苏泽需要考虑的事情。 既然来了这操蛋的世道,那自然也要好好活着! 【目盲的药师】的药粉果然有效,高欢就觉得自己的屁股清凉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胀痛了。 苏泽又说到:“高兄弟好好在这里养伤,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了。” 刘贵也说道:“贺六浑就听苏兄的,这几日莫要再生事了,要是日后留下暗伤,你还怎么骑马?” 听到骑马,高欢立刻安静的趴下来,他正是因为骑术精湛才被选为函使,若是不能骑马那返回怀朔就只能当个普通队正,还怎么往来这繁华的洛阳城。 刘贵突然又说道:“过几日我就要去秀荣了。” 苏泽反应最快,他立刻说道:“那就恭喜刘兄,终于如愿以偿踏入仕途了!” 刘贵的脸上没有得意的神色,他反倒是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也是苏兄提醒,族内向尔朱将军提了我,尔朱将军求贤若渴,立刻征辟我为骑兵参军。” 高欢看向刘贵问道:“骑兵参军是個什么官?大吗?” 苏泽脱口而出说道:“骑兵参军乃公府、将军府置,自从六品上至从八品。尔朱族长是游击将军,虽然也能开府,但是最低级的军府,刘兄应该是从八品。” 高欢听完有些泄气道:“那还是没有太尉府的令史官大啊。” 刘贵哈哈一笑说道:“能出任太尉府令史的都是甲姓高门子弟,那张令史应该是出自清河张氏。外任官比京官还要低三品,我这骑兵参谋在洛阳连流外官都不如的。” 任何朝代,越是靠近权利中心就越重要,洛阳以外的军府僚属转任返回洛阳,都要降低官品任用,这也是大家族子弟都不愿意外任的原因。 刘贵倒是不在意的说道:“苏兄说的没错,以我的门第,留在神都也没什么作为,还不如去北地,也许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苏泽暗暗点头,刘贵这样的门第,或多或少也是有些消息渠道的。 北方六镇是个什么情况,少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到危机。 尔朱荣所在的秀荣地区,是连接北地和京畿地区的战略要地,这些年来尔朱荣依靠着和皇室亲近的身份,得到了诸多税赋优惠,在先帝在位期间甚至免去秀荣地区赋税,让尔朱氏“家世豪擅,财货丰赢”。 而尔朱氏日益膨胀的军事实力,更坚定了刘贵出仕的决心。 正如苏泽所说的,世道将要乱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掌握了武装力量的地方军头,反而会比洛阳舞文弄墨的公卿更尊贵。 刘贵的祖上赵汉刘氏就是这么崛起的,也是因为西晋八王之乱导致中央势力衰落,刘贵的祖先刘渊乘势而起,建立了赵汉政权。 这时候高欢也突然叫道: “我也要回北地!” 高欢捂着屁股说道:“好男儿自当在边疆建功立业!在洛阳伺候这帮虫豸有什么意思!” 但他的动作太大,不小心臀部用力,再次碰到伤口,高欢又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 看到高欢这幅样子,苏泽和刘贵都相视笑了出来。 刘贵又对着苏泽说道: “苏兄,正如你说的,如今洛阳已经不是建立功业的地方了,以你的才干在外大有所为,若是能得到清河王青睐,也可以谋一个外任军职。” 刘贵又说到:“若是我能在尔朱将军那边站稳脚跟,一定推荐两位兄弟!” 听到刘贵这句话,苏泽也觉得心中一暖,他本来对于结交刘贵和高欢的那点功利心思都烟消云散,此时只剩下意气相投青年之间的友谊。 ------------ 第053章 神灭论(4k) 苏泽又让让旅店伙计从隔壁买来擒奸酒,当着高欢的面和刘贵畅饮起来。 可怜的高欢撅着腚看着两人畅饮,体内的酒虫直窜,但【目盲的药师】一句“疮伤禁止饮酒”,就杜绝了高欢喝酒的念头。 三人再次畅谈自己的理想,酒到酣处这才散去。 等到了四通市前,一队身披甲胄的城门尉急匆匆向着龙华寺方向而去,刘贵皱着眉说道: “苏兄,我听家中兄长说昨日龙华寺入贼,几名挂单的游方僧人惨死,洛阳多事,你千万珍重啊!” 苏泽自然知道龙华寺的案子是谁干的,他故作淡定的说道:“我平日不在建阳里就在宫门值戍,没有贼人敢在这两个地方作乱吧?” 刘贵还是忧心忡忡的说道:“自从永宁寺金瓶倾覆那件事后,洛阳的气氛都变了,如今很多大族子弟都在谋求在外出仕,若不是苏兄提醒的早,我这骑兵参谋还不答应能谋到。” 也对,从魏晋十六国,再到南北朝还能延续的北方门阀,他们可以坏,但是绝对不能看不清形势。 北方政权一轮轮换了多少次了,要是不明白的早就死在前面了。 两人说着,又是一队河南府的队伍过去,刘贵又说道: “我听说膘骑大将军突然举荐前几年罢官的郦道元担任河南尹,江阳王则推荐刚刚起复的臧署丞侯刚出任河南尹,朝堂犹豫不决,如今洛阳又生事,这河南尹的职位不能再虚悬了。” 骠骑骑大将军就是李崇李卧虎了,江阳王则是太后身边的宠臣,这次永宁寺护驾有功的领军将军元乂,这两人都是北魏朝堂有分量的大臣。 河南尹是统管京畿地区治安的要职,还掌握城门尉这一洛阳城外围的武装力量,之所以长期虚悬,就是因为朝堂各方势力都谈不妥合适的人选。 洛阳屡次发生命案,大家都知道河南尹不能再空缺下去了,这才有了这次朝堂争锋。 苏泽看向刘贵说道:“刘兄,等你正式离开神都的时候我会和高兄为你饯行的。我会安排人照顾高兄,等他好了再送他回北地。” 苏泽又安排【胆小的粗使家仆】和【目盲的药师】一起过来伺候高欢,等到忙完了才返回建阳里的宅子。 刚回家,苏泽听到了后门的动静,他不动声色的走到后院,看到一个黑色身影从后院狗洞里钻了进来。 苏盗解下一个包袱,又钻出狗洞,再从外面拖进来一個包袱,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将这两大包东西从北邙山扛回来的。 苏泽帮着苏盗将东西搬回房间后,苏盗伸出手向苏泽道:“主上,酒?” 苏泽立刻将打包回来的擒奸酒递过去,苏盗仰头喝了一口,连连赞叹道:“好酒!好酒!” 说完之后,竟然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趴在桌子上长醉不醒了。 这也算是“擒奸酒”发挥效应了? 算了,反正有系统记录,苏泽打开系统,看到苏盗的记录。 【狗盗者苏盗执行任务“鬼市销赃”,抵达北邙山鬼市!】 【狗盗者苏盗卖出赃物鎏金佛像,获得金饼一枚(价值绢帛二十匹)!】 【狗盗者苏盗卖出赃物精致的刺绣,获得绢帛五匹!】 。。。。 【狗盗者苏盗未能找到售卖猎兽的摊位。】 【狗盗者苏盗离开鬼市,发现被人跟踪,利用地形和装扮成狗躲避了跟踪者。】 【狗盗者苏盗安全返回了家中。】 看到记录,苏泽也捏了一把汗,果然所谓的鬼市不是什么安全交易的地方。 冒着杀头的风险聚集在一起出售违禁品,黑吃黑也是正常的事情。 这也是派遣苏盗去销赃,若是普通去了鬼市卖了大量的赃物,恐怕就走不出北邙山了。 苏泽看到包裹中塞满的绢帛,还有大大小小的金饼银锭,还有成串的太和五铢钱,也难怪说混乱是发财的机会,靠着一次偷盗和一次袭杀大乘教骨干,就给苏泽带来了这么多的收益。 经过苏泽的盘点,苏盗带回来的金饼银锭,折算绢帛至少有三十匹,再加上零星的太和五铢和被苏盗人肉扛回来的五匹绢帛,这次在鬼市销赃了价值四十匹绢帛的赃物。 折算成太和五铢,这就是三万两千钱! 苏泽找来一个陶罐,将金饼和银锭放进陶罐,他试图将陶罐收入系统的仓库中,却发现仓库并不认为“一罐金银”是一个整体的物品,要将这个陶罐收入系统仓库,则分别要占据“金饼”、“银锭”和“陶罐”三个格子。 这也太不智能了。 不过好在贵重品可以直接兑换成钱,存在商城中,这样储存就不需要占用系统仓库了。 只可惜系统的商城充值是单向的,冲进去就只能购买商城的商品,苏泽决定拿出价值十匹绢帛的金饼,兑换成了8000钱太和五铢,存入了系统的商城中。 其他的金银则被苏泽埋进了自己屋子的地下,绢帛和钱则被搬入了院子后方的库房中。 除了这笔钱,苏泽在袭杀龙华寺大乘教据点的时候,还缴获到了弓箭十把,各类长短武器二十把,这些虽然连羽林军的制式装备都不如,但是好歹也算是能用的武器。 而苏盗从龙华寺中带出来的最重要两样东西,其一是张洛阳地图,其中包含了洛阳城内十数个大大小小的大乘教秘密据点。 按照苏白偷听到的情报,这些据点中都囤积了一些钱粮,是大乘教准备在王惠刺杀成功后,发动洛阳信徒叛乱的基地。 苏泽已经派遣了苏白去探查这些据点,接下来这些据点都将是苏泽准备一个一个“攻陷”的目标。 另外一件则是大乘教妖人行贿朝廷重臣的账本,以及他们在洛阳中的重点骨干信徒名单。 和汉末黄巾道一样,大乘教之所以能够在史书留下名号,它的传播能力是很强的。 虽然没能和黄巾道一样将势力发展到皇宫内,但是也在洛阳有大批死忠信徒,也不乏一些渗透到了上层中。 苏泽在行贿名单上见到了许多重臣的名字,其中就包含了江阳王元乂。 果然,这伙大乘教妖人和江阳王元乂有所勾结,那大乘教利用金瓶刺驾想要扳倒清河王,幕后说不定就有江阳王元乂的指使! 江阳王元乂虽然也是宗亲,但是和孝文帝亲子的清河王比,他距离皇室的血缘就要远多了。 所以虽然是宗王,但是江阳王元乂是靠着自己是胡太后妹夫的身份起家的,在后世史书中,他也是被归为“恩幸”这一类的。 清河王执政时候,对于恃宠而骄的元乂经常打压,两人也逐渐变得势如水火。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江阳王元乂先派人诬告清河王谋反,最后又伙同内监刘腾,在清河王去禁中面见太后的途中囚禁了元怿,然后讨到了小皇帝的旨意处死了元怿。 大乘教针对清河王也很容易理解,清河王是八公之首,北魏执政,如果他的地位动摇必然会引起朝堂的剧烈动荡。 而且清河王在先皇宣武帝在位期间,就多次上奏请求打压邪教,对大乘教也是持强硬的态度。 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可这一切都是苏泽的猜测,他一个最底层的羽林军士,且不说如何解释是怎么拿到这些账目的,就算是有重臣拿着去面见胡太后,也伤不到元乂分毫。 北魏朝堂重臣收受礼物,这都是正常的事情,甚至没能力收礼的大臣还会被人瞧不起。 重臣们争相营造更豪华的府邸,攀比斗富甚至比西晋石崇王恺还奢华。 就算是贤明如清河王,他那么庞大的府邸又是哪里来的?他每日养那么多宾客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江阳王元乂收大乘教的贿赂,就算是证据确凿,也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朝堂大事还是距离苏泽太远了,清河王如今还是北魏第一权贵,如何在他倒台前,依靠他这颗大树给自己积累更多的好处,这才是苏泽考虑的事情。 苏泽抬起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到了商店刷新的时候了! 苏泽收起杂乱的心思,捏着妹妹苏玉瑶求来的护身符,再次打开了商店。 有紫色! 苏泽看到了商店显眼的紫色,可看到紫色的商品后又有些失望。 【神灭论】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书籍。” 售价:1600文。 这件商品显示是一册竹简,看到这个售价,苏泽有些犹豫了,虽然是紫色商品,但是售价也有些太高了。 但这是大名鼎鼎的《神灭论》啊! 《神灭论》的作者是南朝范慎,三年前已经故去,但是这篇文章却在南朝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此时南北朝都在崇佛,南梁萧衍更是将佛教当做统治工具,大量兴建佛寺,民间也掀起了狂热的崇佛风气,很多人拿出全部积蓄供奉佛寺,不求今世的安康,只求来世的富贵。 这种风气之下,范慎写下《神灭论》,驳斥神佛之说,引起了南朝巨大的讨论。 南梁君主萧衍决定通过辩论驳倒范慎,颁发《敕答臣下神灭论》,大僧正法云将武帝敕旨传抄王公朝贵,并作《与王公朝贵书》,命令百官中精通佛法的大臣都写文章和范慎辩论。 范缜对此毫不示弱,遂将《神灭论》改写成宾主问答体,共设三十一个问答,同时沉着应战,据理驳斥。在这场论战中,范缜“辩摧众口,日服千人”,最后萧衍亲自下场,也没能驳倒范慎。 范慎去世后,萧衍将《神灭论》列为禁书,但是南梁的儒家读书人依然偷偷私藏,流传至后世。 不过这样的一册书,由于南北战乱,加上此时知识传播不便,洛阳并没有完整的《神灭论》流传。 苏泽想了想,五天后商店刷新这册书就没有了,他还是决定将这册书购买下来。 钱可以再赚,下一次刷到这册书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商店扣掉了1600文后,一册竹简出现在苏泽手里。 只看到竹简上用笔刀刻着苍劲有力的字迹,文章设有三十一问,皆是反问的语气,范慎从“形、神、质”各方面反驳了佛陀神仙的存在,其文章雄浑有力,读完苏泽也觉得全身一振。 只有当穿越到这个时代,见到当世佛法之盛,才能明白范慎所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又是多么痛心疾首的心情吧。 苏泽将竹简放在桌子上,只可惜范慎的苦心根本没有用处,在辩论中输给范慎的南梁皇帝萧衍,不仅仅没停止佞佛,反而在变本加厉,最后只留后人感叹,“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亭台风雨中。” 再看下去,商店剩余四件商品分别是一篮三绿。 看来运气都被《神灭论》这件紫色物品占去了,但是看到蓝色的商品,苏泽眼前一亮。 【聋哑的训鹰人】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能驯服猛禽为猎兽的训鹰人,只可惜他无法言语,(图片仅为示例,不带鹰,请宿主以实际召唤为准)。”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只看到一个戴着护手的胡人打扮男子小人出现在商城,图上的小人护手上还有一只猎鹰。 苏泽只觉得胃疼,这系统也太抠了,贩卖的训鹰人竟然不带鹰!这难道不是一套吗? 难道自己还要去搞一只鹰给他训?在洛阳哪里能买到猎鹰啊? 不过苏泽还是果断买下来,万一下次商店刷出猛禽呢? 最后三件绿色商品,【精致的牛角护指】,【耐用的绣花针】和【坚固的厨刀】,要是以前苏泽还会欣喜,可以利用系统差价去赚点钱贴补家用。 看着系统商城的6200文余额,这几件绿色物品也只能留着自用了。 好歹【精致的牛角护指】可以在射箭的时候保护手指,【耐用的绣花针】可以给妹妹苏玉瑶用来练习刺绣。 再过七日就是入幕选锋了,只希望这几日洛阳无事,莫要再生事端了。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二天苏泽刚刚来到值戍的宫门,就见到了一名身穿红袍的威严中年人。 ------------ 第054章 河南尹 队正陆征一脸谄媚的站在这位朱袍大员面前,指着苏泽说道:“郦左令,这是我们队最好的军士了,上次在永宁寺苏泽护卫陈留公主有功,还被公主嘉奖了。” 中年人用手指点了苏泽,紧接就带着人继续走向另一道宫门。 陆征看向苏泽,阴阳怪气的说道:“苏郎,你有福了,朝廷刚刚起复郦公为河南府左令尹,郦左令要调查近日洛阳发生的几起命案,亲自来我羽林军中挑人,我就向郦左令推荐了你。” “今天你就不用上宫门了,直接去河南府衙报道吧。” 听到苏泽要被河南府抽调,杨宗甲和范大郎等一众汉人羽林立刻闹起来: “苏郎还要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 “是你这厮干的吧!故意在这个时候将苏郎派去河南府!” 汉人羽林上前将陆征围住,陆征吓得缩起头往后退,眼看着就要起冲突,苏泽这才说道: “停手!” 陆征已经躲到了三个鲜卑兵的身后,他本来以为抬出郦道元这个河南府左令尹的命令,那些平日里簇拥在苏泽身边的汉人士卒就不敢动手了,却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河南府令尹,而是只听从苏泽的命令。 郦公?刚刚那個中年朱衣官员就是郦道元? 大名鼎鼎的《水经注》作者,同时也协助孝文帝改革的汉臣之一,可为什么是河南府左令尹? 河南府是京畿府,设府尹一名,为正三品,又设左右令尹,协助府尹处理事务,为从三品。 之前刘贵不是说郦道元被李崇举荐,担任河南尹的吗?怎么变成了左令尹? 苏泽看向陆征,他知道这些国族虽然身份不一定高,但是现在距离孝文帝汉化改制还不到二十年,这些鲜卑羽林还能和高层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消息颇为灵通。 苏泽问道:“你说郦公出任河南府左令尹,那如今河南府尹是哪位重臣?” 陆征被苏泽的气势所震,将自己的消息和盘托出道: “朝堂为了谁出任河南尹争论不止,最后国子监祭酒崔公提出意见,让郦公和臧署丞侯将军分别出任河南府左右令尹,让他们追查最近洛阳发生的命案,谁能更早破案谁就做河南府尹。” 原来如此,估计是朝堂迟迟决定不了河南尹的人选,所以崔光才进了这样的建议。 苏泽暗暗握紧拳头,侯刚正是他的杀父仇人,这种本能的仇恨几乎无法抑制,这让周围的气氛又冰冷了一些。 陆征还以为自己的回答没能让苏泽满意,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些跟随苏泽的汉人羽林,不少也知道苏泽父亲的事情,杨宗甲和范大郎担忧的看向苏泽。 就在陆征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苏泽冷冷的说道:“以后上宫门轮值,国族汉族羽林都轮流来,值夜也是。” 陆征听到苏泽的条件,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苏泽干脆直接无视陆征,绕过三名鲜卑羽林,跟随着郦道元离开的方向而去。 郦道元在上任河南左令尹之前,向朝堂求了军令,从看守宫门的羽林虎贲中抽取精锐,协助他处理洛阳的命案。 近日来京师命案频发,先是金瓶刺驾的案件草草收尾,其中还有暗流密布。 又有龙华寺发生命案,一十一名挂单的游方僧人在僧舍中被杀,事后调查这伙被杀的僧人竟然和大乘教有关。 郦道元自己本身是河北范阳涿县人,知道大乘教在河北地区的传播非常迅猛,隐约已经有当年黄巾道的迹象。 冀州的官员也曾经上书,请求朝堂取缔大乘教,逮捕首领法庆。 但是由于胡太后崇佛,这些上书都没有得到理会,朝堂反而要求冀州官员不得苛责僧侣。 现在大乘教已经发展到洛阳,还潜藏在龙华寺中,这都让郦道元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而他也和崔光谈论过永宁寺金瓶刺驾的案子,隐约也和大乘教的妖人有些关联。 可这样一群无法无天的妖人,却被人全灭在龙华寺内,而且从他们的伤口上看,这帮妖人都是被军用武器所杀。 除了这起案子之外,居住在四夷馆中的蠕蠕王阿那圭报案,说自己的扈从被人袭击,蠕蠕王准备在清河王入幕选锋的田猎大典上使用的猎隼被盗。 这个案子虽然不如前面两个案子重大,但是郦道元想到当日在李崇府上,李崇谈起对北方草原的看法,请求郦道元上书朝堂,千万不能派兵护送蠕蠕王北返。 如今朝堂上对于如何处置蠕蠕王也争论不休,一派就是李崇等人的意见,将蠕蠕王扣在洛阳四夷馆中,但是承认蠕蠕王的可汗之位,维持北地草原的分裂状态。 一派则是江阳王元乂为首的,他们认为蠕蠕王阿那圭是朝堂册封的可汗,对大魏极为恭顺。 柔然内乱,蠕蠕王出奔,作为宗主国,大魏应该帮助阿那圭夺回可汗之位,等阿那圭重新入主草原,一定会铭记大魏的恩情,向大魏称臣纳贡。 如何处置蠕蠕王,朝堂也没有定论,如今他的扈从被袭击,心爱的猎隼被盗,这案子发生在洛阳城内,自然也是河南府的事务。 郦道元不信任河南府的署吏和巡城尉,所以才提出抽调禁军协助他调查。 河南右令尹侯刚也是同样如此,他从羽林军中抽调旧部,撇开河南府和巡城尉,调查这几起案子。 郦道元在洛阳没有自己的班底,所以只能亲自挑选禁军。 等他挑选完毕,看向队伍中的苏泽,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他询问了苏泽的姓名后,开口问道:“你家可是世代羽林?” 苏泽叉手说道:“家父曾经担任过羽林郎。” 郦道元这才确认,如今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年那个羽林郎的儿子。 当年郦道元担任散骑常侍,追随孝文帝在禁中筹谋汉化改革,而苏泽的父亲也被孝文帝简拔,担任羽林郎值守禁中。 两人虽然没有交情,但是看着苏泽和父亲相似的脸庞,郦道元也想起了往昔岁月。 他收起念头向苏泽问道:“伱可识字?” 苏泽说道:“回左令,属下识字。” 郦道元满意的说道:“即日起你就是队主,身后这些人都受你节制,现在随我去河南府,查案!” ------------ 第055章 两起命案(4k,求追读) 河南府的衙门并不在宫墙内,作为负责京畿治安的地方部门,河南府设置在宣范坊内,这是位于洛阳中轴线东侧的一个大坊,而近乎半个宣范坊都是河南府衙门。 见到如此庞大的府衙,苏泽才明白为何世人都称呼河南尹为大府,这座巨大的府衙统筹调动的人员,根本不是普通地方府尹刺史能够比的。 如今河南府府尹空缺,左令尹郦道元,右令尹侯刚。 当年侯刚担任卫尉卿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府内办公,也因此将他的私宅建造得非常巨大。 所以这一次被授予右令尹,侯刚也干脆不来河南府办公,将府衙“让”给了郦道元。 郦道元当然知道侯刚并不是安的好心,朝堂同时设左右令尹,就是让两人互相竞争的,这河南府衙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像这种人数众多的衙门,本身内部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游戏规则,不是一個空降的重臣就能轻易掌控的。 河南府内,对照尚书省设立了二十六功曹,分别对应整个河南府衙内部的考功奖惩、租调征收、京畿治安、酒税市税征课、漕运清淤、道路维护、城郭营建等方方面面的工作。 除了这些功曹之外,河南府还统领洛阳城门尉,这是负责洛阳城外围城墙门禁防御的部门,也负责宵禁和巡城治安工作。 二十六功曹各有主官,城门尉又分东西南北四门设置校尉府,分别在四个城门都有衙门。 这样庞大的一个部门,内部必然是腐败丛生的,各种地头蛇盘踞其中。 别说依靠他们查案子了,他们只要不扯后腿就不错了。 郦道元有过州刺史的做官经历,他本人也是从散骑常侍起家,很早就进入门下省工作,很了解其中的关节。 朝堂对于他们这两个令尹的要求就是破案,尽快平息洛阳城内的命案,拔除威胁洛阳治安的威胁。 侯刚干脆不来河南府,就是准备将精力全部放在查案子上。 但是郦道元并没有侯刚那么大的宅子,他在洛阳也没有亲信,最后也还只能依靠洛阳府。 苏泽也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的官署,北魏距离现代太远了,这些建筑早就已经消失在战火中了。 占据了半个宣范坊的洛阳府内,竟然还有一条专门提供驴车行走的“驰道”,府内的竹简和帛书,都要用驴车运送,才能在各个功曹之内流转。 除此之外整个河南府内办公的大小官吏达到了大几百人,沿着府衙还修建了属于他们的宿舍。 此外作为维持京畿治安的重地,河南府还有一支人数百人的着甲卫队,府内修建了角楼,手持弓箭的射手登高警戒,甚至府衙内部还有专门防止攻城的军事设施。 洛阳的里坊结构,每一座里坊锁上坊门就是一个有独立城墙的小型城市,而河南府更是一座精密的堡垒。 郦道元一返回河南府,就有功曹用驴车运来了大量的竹简。 这些都是各功曹需要郦道元这个左令尹来裁决的公务,苏泽看着郦道元处理竹简,终于明白了这年头处理文书工作是个彻彻底底的体力活儿。 历史上勤政的秦始皇每日处理竹简的计量单位是“石”,这是一个重量单位,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这些竹简当然不需要秦始皇亲自搬运,但是展开收起这些竹简都是一件体力活。 除此之外,在竹简上批改需要用“刀笔”,就是一把锋锐的小刀。 刀笔可以削去竹简上的字,功能差不多等于橡皮擦,勘误批注的字有时候还需要先用刀笔刻在竹简上,再用毛笔描红。 苏泽这批被抽调的禁军,另外一项任务就是保护郦道元的安全。 包括苏泽在内的几名羽林虎贲,被郦道元带进了处理公务的明堂,站在堂内戒备。 郦道元批示公务的时候,使用刀笔批改修注,仅仅不到半个时辰,郦道元的额头就冒出汗水,堆积成小山一样的竹简才算是批完了。 这时候又有佐吏呈上帛书,逐渐是河南府内自己流转归档的公务,需要和其他衙门流转的公务需要写在帛书上。 帛书就是可以书写的绢帛,这些就需要郦道元使用毛笔书写了,比如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作品,就是写在帛书上的。 商店能不能买到《兰亭集序》呢?苏泽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看着郦道元三下五除二的将帛书上的公务处理完毕,又盖上了自己的金印,那些围着他的吏员才纷纷扛着竹简和帛书退出了公堂。 对,是扛着,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时代的官员都能文能武,没个好身体还真扛不动这些竹简。 处理完毕河南府的日常公务,郦道元才有空处理洛阳城内的案子。 只看到又有吏员推上来一个巨大的洛阳城微缩比例的木质沙盘,郦道元对左右的亲信说道: “为了探查这次洛阳城内的命案,这是我专门向秘书监要来的‘洛阳堪舆图’。” “此乃皇家器物,是当年孝文皇帝营造洛阳城的时候,召集将作监的大匠制作的,每一块都是按照洛阳里坊缩小复制的。” “此物乃朝堂机密重器,以后只能在这间公堂查看。” 说起来是图,其实这是一个个代表了洛阳里坊的木质沙盘模型,工匠利用榫卯结构将这些沙盘模型一个个拼接起来,一座洛阳的微缩比例模型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泽默默打开了系统的地图,将这块木质沙盘和系统的洛阳地图比较,两者竟然相差无几,苏泽不由感慨洛阳工匠的心灵手巧。 郦道元走到木质沙盘前,沙盘的正中地区是留白的,这里是洛阳皇宫区域,皇宫地理布防是机密,自然不可能制作成沙盘。 郦道元首先将一枚红色旗帜放在龙华寺的位置上,对着左右说道:“龙华寺被杀的大乘教妖人共有十一人,是一年前就挂单到龙华寺的,根据龙华寺僧人的证词,原本这伙僧人的首领并不是这次被杀的惠晖,而是一名法号法愿的和尚。” “但是这个法愿和尚在半月前就离开了龙华寺,本府已经命令巡城尉搜拿法愿这个妖人头目了。” “大乘教妖人几个妖人被杀,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些妖人都是被军械所杀,刺杀者其疾如风,在龙华寺护寺棍僧和隔壁堆场曹兵闻讯赶到之前,就全歼了所有妖人。” “非是百战精锐之士不能为也。” 说完了龙华寺的案件,郦道元又说道: “四夷馆内蠕蠕王侍从被袭的案子,虽然死者只有两名,都是蠕蠕王的亲近随侍,不如龙华寺命案血腥凶残。” “但四夷馆乃是我大魏招待四夷宾客的地方,此事大大损伤了我大魏威严,蠕蠕王也借此向朝堂施压,让朝堂陷入到被动中。” “四夷馆戒备森严,日夜都有羽林虎贲值守,歹人还能潜入四夷馆作案,和龙华寺命案一样,这起案子都让朝堂不安。” 郦道元指着桌子上的竹简,对左右说道:“案子的记录都在竹简上,尔等看完之后和本府谈谈,各自有什么想法。” 郦道元的亲信连忙捡起桌子上的竹简翻看起来。 郦道元交代完亲信,又站起来对着苏泽等人说道: “你们都是羽林军,居住在建阳里吧?建阳里距离龙华寺和四夷馆不远,命案前后可有什么异常?” 郦道元看向苏泽,苏泽平静的说道:“回令尹,属下除了值夜的时候,晚上到家都会早早睡下,未听说有什么异常。” 剩下的几名禁军士兵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郦道元也曾经亲自询问过附近几座里坊的里正,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询问苏泽等人,不过是随口一问,来缓解明堂内焦躁的气氛。 接下来郦道元就坐在席上,从怀里掏出一册竹简,今天他心绪不宁,写了几个字都写错了,接着一刀一刀在竹简删改,整个明堂内都是翻动竹简的声音。 几名亲信终于翻完了竹简,他们面面相觑,这两起案子也太难查了! 龙华寺虽然在洛阳城外城,但是也属于京畿区域,周围都是里坊,还有巡城尉巡逻。 根据军中人士勘察确认,袭杀这些妖人使用了斧、弓、箭,甚至还有大盾拖动的痕迹。 而从现场痕迹上看,这些大乘教妖人也是精锐,身手也还算是不错,在夜袭中很快就组织了反抗。 可即使这样还如此之快的被杀,除了说明对方更精锐之外,对方肯定是穿着甲胄的。 从现场残留的甲片痕迹,也能确认这个猜测。 一伙精锐身穿铠甲,又手持大盾等军用武器,在宵禁的洛阳城大摇大摆的抵达龙华寺,杀了人之后又大摇大摆的离开,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也太离谱了! 也难怪朝堂震动,这帮人如果不是杀的大乘教妖僧,而是去袭杀公卿大臣,又有几个人能幸免? 这几名亲信完全找不到方向,只能走到郦道元面前一揖到底说道: “府君,我等无能。” 郦道元放下笔刀,叹气说道:“你们退下吧。” 紧接着又有亲信读完了卷册,也同样找不到调查的思路,也纷纷向郦道元告罪。 明堂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还在翻看竹简。 郦道元则已经焦躁的放下了手里的刀笔,他看向明堂内,最后目光落在了苏泽的身上。 “你识字的吧?” 苏泽确定了郦道元是询问自己,连忙点头说道:“属下识字。” “还有人识字吗?” 这时候另外有两名禁军军士也上前。 郦道元点头说道:“你们也去看。” 让几名识字的禁军也上去查看卷宗,郦道元重新在席上正座,继续用刀笔在竹简上刻字。 只是今天的他明显心神不宁,好几次都刻错了字,连续用刀笔削去了刻错的字后,看着已经变薄的竹简,郦道元将竹简放下,看向正在翻看卷册的几人。 除了苏泽和一开始的年轻人还在看卷册之外,另外两个禁军军士也已经放弃了。 龙华寺的卷册苏泽只是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他当然心知肚明是谁杀了龙华寺的那帮妖人,在简单看完了卷册之后,苏泽更确定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了。 因为大乘教的妖人都被甲仗所杀,所以河南府的调查重点都在宵禁期间出现的可疑人物上。 穿着甲和拿着盾牌的人走在街上,肯定会引起巡城尉和各坊里正的注意的。 但是在袭杀了大乘教这帮妖人后,苏泽将甲胄和武器都收入了系统的仓库中,又在苏盗的带领下钻进了建阳坊的狗洞,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河南府搜集到的证词,全部都指向了错误的方向,甚至还有一些指向鬼怪作祟的证词。 苏泽更好奇的是发生在四夷馆的案子。 好不容易装作看完了龙华寺案件的卷册,苏泽终于拿起了四夷馆蠕蠕王侍从被袭击的卷册。 就在苏泽要从堆成小山的四夷馆卷册中寻找“线头”的时候,一卷竹简递到了苏泽的手上。 “从这一册开始看比较好。” 一直埋在竹简中的那个年轻人突然说话,紧接着他又埋头于其他竹简中。 苏泽道了一声谢,开始查看这起案件。 被杀的两名蠕蠕王侍从也不是普通的柔然士兵,而是蠕蠕王身边的勇健。 勇健就是勇士的意思,这是蠕蠕王从草原逃跑的时候带出来的精锐,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精锐的侍从军官。 两名勇健被杀,蠕蠕王心爱的猎隼被盗,这一切是发生在戒备森严的四夷馆中,这案子发生后自然引起朝堂重视,发给河南府调查。 河南府的老吏还是有水平的,在四夷馆案子发生后,立刻将看守的羽林士卒控制起来,并且单独取要了证词。 这些竹简上就是那些守卫四夷馆的羽林军士的证词,以及蠕蠕王身边侍从的证词。 这两名被杀的勇健,是负责照顾蠕蠕王猎隼的亲信,他们是在四夷馆后院饲养猎隼的时候,被弓箭远程所射杀的。 但是四夷馆百步之内,所有高的地方都有羽林军材官执勤。 可百步之外?从高度上能够瞄准四夷馆后院的,只有四夷馆附近通往四通市的永康浮桥。 那可是通往四通市的热闹浮桥,两名勇健可是在白天被杀的,真的有人能够在这座浮桥上射箭,而不被发现吗? ------------ 第056章 苏绰 苏泽回想起永康浮桥,这是通往洛阳外城的巨大浮桥,刚刚穿越的苏泽初见这座浮桥的时候,可是被深深的震撼过。 苏泽实在无法想象,在北魏这个时代,能工巧匠是如何建造这座雄伟的浮桥的。 永康桥是建造在洛水上的,而且是在洛水比较宽广的地方,这座浮桥还特别宽,在桥的中央还有能够容纳马车通过的道路。 因为洛水湍急,建造永康桥的地方水又深,无法在水中建造桥基。 最后将作监的工匠们,想到了浮桥的方法。 他们首先用牛皮筏子连接了两岸,接着在牛皮筏子上建造了木质的桥梁。 至于如何让在洛水中沉沉浮浮的牛皮筏子上方的木质桥梁保持稳定,这就不是苏泽能够理解的事情了。 这座永康桥为了跨过宽广的洛水也建造的非常高,这座桥本身也是洛阳一座著名景点,站在这座桥上就可以眺望四通市和四夷馆的风景。 在苏泽看来,这起案子要比自己犯下的案子还要离奇,永康桥距离四夷馆不远,但是至少也有两百步,而且永康桥非常热闹,怎么可能有人在桥上弯弓射箭而不被路人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太阳下山,郦道元命令府吏点燃烛台,将整个明堂都照亮,任由苏泽和那个年轻人阅读卷册。 郦道元也不催促二人,他只是在晚上的时候用了一点豆饭,剩下的时候都在用刀笔在竹简上刻字。 一直等到了亥时(21点-23点),苏泽才看完了和四夷馆案件有关的所有竹简,那個年轻人也在同时读完了所有的竹简。 郦道元抬起头看向二人,他首先向苏泽问道: “苏队主,你以为从哪个案子开始查起?” 苏泽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回令尹,当从四夷馆案开始查。” 郦道元不置可否,又看向苏泽身边那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道:“令绰,你以为呢?” 这个年轻儒生叉手说道:“回令尹,绰也以为当从四夷馆命案开始查。” 郦道元说道:“说说你的理由。” 这个年轻儒生用了一个让苏泽想不到的角度说道: “龙华寺内,大乘教妖人所收的供奉全部被卷走,这帮贼人着甲又持盾,却还要带走这些财物是,说明袭击龙华寺的贼人是在求财。” “求财的贼人,那就不足为虑,求得的钱财也必然会去销赃。” “绰听说洛阳城北的邙山有一鬼市,朔月开放,只要将鬼市捣毁,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 苏泽听完了这个年轻儒生的说法,只觉得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 还好自己是委托苏盗去鬼市销赃的,而且在前一个朔月就去了。 要不然还真的要落入这个年轻人的陷阱当中! 而且这个年轻人一针见血的就指出了自己“求财”的目的。 也许袭杀大乘教妖人不全是为了求财,但这也是苏泽的关键动机之一。 看来是自己依靠系统,太过于小瞧这个时代的聪明人了。 苏泽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下一个朔月不能再让苏盗去北邙山鬼市销赃了。 郦道元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点头说道:“也难怪丹阳公向我推荐令绰,果然和你阿兄一样,令绰也有王佐之才!” “武功苏氏能够出你们兄弟二人,当可兴也!” 等等,武功苏氏? 苏泽想到几日前刘贵还猜测苏泽是武功苏氏子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真正的武功苏氏子弟。 还好自己没有乱认祖宗。 郦道元看向苏泽说道: “这位郎君也姓苏,和苏队正同姓。” 年轻儒生对着苏泽一拜道:“武功苏绰,见过苏郎。” 果然是他! 眼前这个年轻,正是日后协助西魏宇文泰建立官制,起草“六条诏书”改革西魏制度,与宇文泰成为后世君臣典范的西魏重臣苏绰! 此时的苏绰应该还没授官,不过他的兄长苏亮已经出仕了,应该在丹阳公萧宝夤的军府中担任参军。 浮山堰之战中,郦道元也曾经作为监军,协调李崇和萧宝夤作战,也算是和萧宝夤有些交情。 郦道元在洛阳没有根基,手下势单力孤,所以萧宝夤推荐自己亲信的弟弟暂时给郦道元效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郦道元介绍苏泽说道: “苏队正父亲曾任羽林郎,当年和本府同在禁中。” 听到苏泽的父亲曾任羽林郎,苏绰问道:“敢问苏队正的郡望?” 苏泽立刻说道:“我乃洛阳庶族,阿爷是因为武技出众,才被孝文皇帝简拔才担任羽林郎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苏绰没有继续追问,但是也没有因为苏泽门第低微而有什么轻视,反而看着苏泽问道: “苏队正为何也觉得要从四夷馆案开始调查?” 为什么?总不能说因为龙华寺的案子是自己犯的吧? 面对郦道元和苏绰双重目光,苏泽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因为六镇。” 郦道元惊讶于苏泽这个答案,苏绰则盯着苏泽。 苏泽只能继续说道:“我有一好友是六镇函使,给我讲了一些六镇的现状。” “当年孝文皇帝从平城迁都洛阳,六镇就是我大魏北方屏障,那时候打得蠕蠕不敢南下。” “可如今六镇疲糜,蠕蠕人经常攻掠北边。” “好不容易蠕蠕王庭内乱,蠕蠕王出奔洛阳,我听说蠕蠕王一直求取王室护送北归,还请求下嫁宗室女和亲,此等狼子野心人尽皆知。” “四夷馆命案,蠕蠕王左右侍从被杀,心爱的猎隼被盗,借此机会蠕蠕王又可以大闹一番。” 苏绰接着说道:“苏队主的意思,这都是蠕蠕王的苦肉计?侍从被杀和猎隼被盗,都是蠕蠕人贼喊捉贼?” 听完了苏泽的话,郦道元有些震惊。 苏泽说的北方局势分析,和李崇在府上交代自己的事情差不多,可李崇是什么人,那是大魏“卧虎”,威名震慑天下,是朝堂最知兵的重臣之一。 可苏泽一个小小的羽林军士,竟然能够有如此的见识,指出六镇和草原的问题。 这份见微知著的能力,就和刚刚苏绰分析一样,是一种了不起的政治天赋! ------------ 第057章 屯田和授田(一更) 苏绰也看向苏泽,他对苏泽也非常的好奇。 武功苏氏虽然不是甲等望族,但是也算是京畿地区比较有名的家族了。 不过武功苏氏门丁单薄,在这一代中能够撑起家族的,就只有苏绰和他的兄长苏亮二人。 兄长苏亮年少成名,当年刚及冠的时候游历洛阳,文坛宗师常景就夸赞苏亮,说他“秦中才学可以抗山东者,将此人乎。” 可就算是少年成名的苏亮,也因为门第不够高而无法得到好的官职,只能在吏部等待铨选。 后来遇到了南梁围筑浮山堰,丹阳公萧宝夤带兵出征,苏亮就去萧宝夤府上毛遂自荐,被萧宝夤看中提拔为参军,后来又任命为掌书记,成为萧宝夤的心腹幕僚。 而苏绰和兄长苏亮差不多的轨迹,同样也是年少成名,马上他也要到北魏法定的加冠年纪二十一岁了,兄长苏亮为了不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提前让他来洛阳,带着他出入重臣的府邸刷刷面子,希望这个弟弟能以清流的官职入仕,得到一个好的起点。 但是这个弟弟似乎对于交际没什么兴趣,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也不能理解兄长的良苦用心,走动了几次就不愿意出门了。 苏亮素来疼爱这個弟弟,也不忍心逼迫他继续交际,只能留他在府内读书。 后来苏亮听萧宝夤说起郦道元,听说朝堂任命郦道元出任洛阳府左令尹,他想起了自己弟弟对郦道元的文学水平非常推崇,就请萧宝夤帮着推荐了弟弟苏绰。 协助郦道元办案不算是正式差事,构不成举主和从客的关系,若是弟弟能够表现出众,得到郦道元的推荐,说不定就能得到入仕的机会。 果然听说是帮着郦道元做事,苏绰这一次没有拒绝。 郦道元没有说话,苏绰抢着问道: “苏队正认为,北境六镇要生乱了?” 苏泽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一个小小羽林军士就要预言北境要乱,这也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他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大魏不该协助蠕蠕王北返。” 苏绰又追问道:“近些年来朝堂几位重臣都上书言六镇之事,尤以骠骑大将军李卧虎上书言辞最为激烈,言再不改六镇军州制度,则六镇必反,但是朝堂派出使臣前往六镇,却都言六镇无事。” “苏队正为何觉得六镇会乱?” 郦道元也看了一眼苏绰,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厉害的吗?还是自己真的老了? 苏泽这个年轻羽林能从命案讲到镇和柔然之事,而这个苏绰也对六镇的问题如数家珍。 反倒是郦道元没有去过北地,对于六镇问题没有太大的认识,他对六镇的记忆还停留在孝文皇帝改革那个时期,那时候六镇虽然不服从汉化,但是也对朝堂忠心的。 那时候北境虽然也不安,但是大魏主动出击,甚至还有洛阳子弟主动放弃洛阳的官位,选择去边疆六镇立军功。 从什么时候开始,洛阳子弟将前往六镇任职看做流放发配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魏对柔然作战开始胜少败多,到如今不敢主动出击,还经常被柔然劫掠的? 面对苏绰的步步紧逼,苏泽知道自己如果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反倒是要显得可疑了。 苏泽只能说道:“苏君,朝堂如今还有多少大臣起家六镇?又有多少六镇子弟能够在洛阳为官的?” 苏绰皱眉,苏泽又说道: “孝文皇帝改制的时候,以边疆之地为军州,军州都是仿效曹魏武皇帝的政策进行军屯,军户战则保家卫国,闲则下地耕种,我们羽林虎贲军一开始在洛阳也都是授田的。” 苏绰点头,苏泽作为羽林子弟,对军制的了解自然比自己这个世家子弟多。 苏泽又说道:“一入军户,世代皆为军户。军中有镇将,也有军主。” “何为军主,有奴才有主,既然有军主,那就有军奴。” “自先帝改制,天下军州基本上都改了,改军屯为授田,编军户齐民户,如今只有北境六镇还是军州。” 苏泽最后说道:“六镇的镇将军主,往上无法升入朝堂,只能在六镇做豪右,六镇边民生下来就要军屯,到死也无法脱离军籍。” “这样的六镇,又要如何打胜仗。” 苏绰看着苏泽,突然说道: “我看苏队主说的不是六镇,而是羽林事吧。” 苏泽看向苏绰,只看到他一副儒生打扮,和混血的刘贵不同,苏绰和郦道元这种冷峻的北方文人不同,反倒是像南方那种文弱的士人。 可这样一个还没有踏入仕途的年轻人,看问题竟然这么敏锐,不愧是协助宇文泰完成了改革,起草“六条诏书”的未来西魏大行台尚书令。 这世界上果然是有所谓“天才”的,见微知著,能从小事看到未来事态发展的规律,这就是苏绰的天赋。 这种天赋,就和高欢强大的“男魅魔”天赋一样,一旦成长起来,就必定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号。 郦道元咳嗽了一声,阻止了两人的交谈,他放下手里的竹简说道: “既然如此,就从四夷馆案开始查。” 郦道元又对两人说道:“从明日开始,你们各自带一队人马,手持本府的令牌调查四夷馆命案。” “本府要整饬洛阳府,先要明赏罚,你二人能进言,自然当赏,将所有人都叫进来吧。” 刚刚翻看竹简的郦道元幕僚,以及负责保护郦道元的禁军士兵都被喊进了明堂。 郦道元当众说道:“此二人进策本府,当有所赏,苏绰,你要什么?” 苏绰毫不犹豫的说道:“绰想要令尹所写的《水经注》一观。” 早就听说苏家二子喜欢读书,竟然讨书到自己头上了,郦道元心中有些高兴,立刻说道:“马上就差人送到你房里,不过有三卷还在崔公家中,过几日你随我去取。” “多谢令尹!” 郦道元又看向苏泽,苏泽也说道: “七日后属下要参加清河王府入幕选锋,希望令尹能让属下参加。” 郦道元立刻说到:“这个自然,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本府也要参加,需要我向清河王举荐吗?” 苏泽立刻说道:“不劳令尹,属下只想要靠自己参加入幕选锋。” “既然如此,那每日查案后,苏泽可以在河南府内的射圃习练弓射。” ------------ 第058章 雕虫小技和洛阳纸贵(4k) 国子监祭酒崔光的府上,在后宅小院中,一席宽松儒衫的崔光坐在席上,坐在他对面的郦道元一身红色官袍,正襟危坐地捧着茶碗一口一口的啜茶。 崔光的坐姿就没那么严肃了,他盘腿坐着,一只手拿着竹片,一只手拿着笔刀,正在竹片上刻画着。 洋洋洒洒的雕刻完毕,郦道元接过了崔光手里的竹片,看着上面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虫书,忍不住赞叹道: “崔公的虫书是越发的精妙了,就是常公的虫书和您相比也稍逊一筹。” 常公,就是北魏文坛宗师常景,孝文帝改革的时候曾任门下录事、律学博士,协助孝文帝起草北魏律法,洛阳的宫殿名称,里坊的名称,已经洛阳城门的名字,都是常景引经据典命名的。 常景还擅长诗歌,又擅长做骈文,其文风古朴,和华丽的南朝骈文不同,在北地也极为流行。 崔光放下手里的刀笔说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善长所注的《水经注》,必能流传千古,比我这虫书强多了。” 崔光这才拿起茶碗,啜茶后问道: “善长不在河南府内处理公务,来这探望我这个病夫?” 自从上次崔光奉命调查了永宁寺案件之后,他就告病在家,所以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但是他一身便服在家中雕刻虫书为乐。 郦道元看着竹片上活泼生动的虫书,虫书作为秦汉读书人习练写字的基础课程,雕虫一直都是洛阳流行的雅事。 只不过崔光这個朝廷重臣不去国子监上班,躲在家里雕虫,实在让郦道元有些看不惯。 郦道元放下竹片,他对着崔光正座说道: “崔公,河南府内的公务我已经处理完毕了,案子我也已经派人在查了。” “今日来崔公府上,是准备向崔公推荐两个人才。” 崔光端着茶碗说道:“推荐人才?荐才去吏部找尚书崔亮啊,善长可是来错了地方了?” 郦道元正色说道:“崔尚书公务繁忙,再说了崔亮和崔公同出自清河崔氏,我找崔公荐才,不就等于向崔尚书荐才了吗?” 崔光却笑着说道:“崔亮出自我清河崔氏的青州房,和老夫不是一房。朝堂公务又何言家事?” 郦道元再次暗骂,也难怪世人都说崔公人老成龟,当真是滑不溜手。 郦道元继续说道:“崔公,我举荐的这两个人才,都是朝堂目前需要的干才。” 接着郦道元也不管崔光听不听,直接将苏泽和苏绰的事情讲了一遍。 崔光听完了之后,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叹息道:“我当真是老了,国有储才,是大魏之幸啊。” 郦道元听到崔光称赞二人,连忙说到:“崔公愿意向朝堂推荐这两位干才了?” 崔光却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就算是郦道元的涵养气度,也被崔光的断然拒绝给弄懵了,他直接追问道。 崔光说道:“这武功苏绰还未加冠吧?二十一加冠是老夫上书朝堂的政策,又岂能出尔反尔。” “那苏泽呢?” “那就更不行了,孝文皇帝亲自阅订门阀,定下甲乙丙丁四等,以门第高低给及冠的门阀子弟授官,如今苏泽非四等之一,又要如何授官?” 郦道元追问道:“当年孝文皇帝在位的时候,也有寒门简拔于草芥,苏泽的父亲就是位列羽林郎,为何苏泽不能授官?” 崔光说道:“善长你也说了,那是皇帝亲自简拔,这苏泽若是能得到太后或者陛下亲自简拔,那也可以绕过这门阀之锢。” 郦道元说道:“难道我大魏就没有人才用武之地?” 崔光说道:“苏泽既为羽林,那也可先任羽林武官,然后等待铨选成为朝堂官员。” 郦道元冷哼说道:“自新帝登基以来,羽林虎贲再无一人由武官转任大臣,禁军之中已经物议纷纷,崔公难道不知道吗?” 崔光淡淡的说道:“老夫又不掌吏部曹,又如何而之。” 郦道元知道崔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崔光曾经做过尚书令,在尚书机关中人脉深厚,吏部曹是尚书下的三十六功曹之首,崔光在其中旧部众多。 崔光又看向郦道元说道:“还有一法。” “请崔公示下。” “善长早日开府,就可以征辟苏泽为官了。” 郦道元直接从席上站起来,甩袖子说道:“崔公何必戏耍我?” 崔光叹息一声说道:“我不是戏耍善长,这朝廷用才乃是一等一的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怎么可以轻易改动呢?在吏部等待铨选的甲姓高门子弟都还没授官,又如何给这二人授官?” 郦道元沉默了。 他继续说道:“那这件事不行,还有一事可行吗?” 崔光没有说话,郦道元继续说道: “高阳太守贾思勰,曾向我推荐我造纸法,当年西晋的时候朝堂公文已经多用纸,甚至民间也开始用纸来抄写文章,早有左思洛阳纸贵的典故。” “只可惜晋末动乱,洛阳造纸坊尽数焚毁,贾思勰搜集工匠,复原出造纸术,我也亲眼见过,他所造的桑麻纸轻便容易携带,用墨汁书写也不容易晕染开,可否在洛阳重新设立造纸坊,重新用纸来流转文书?” “崔公执掌国子监,也可以用纸书来誊抄文章,比现在竹简藏书要方便的多吧?” “听说如今南朝已经有官办造纸坊来誊抄佛经了,我们大魏难道还要继续用竹简吗?” 崔光却还是沉默不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郦道元这下子是忍不住了,他说道: “崔公!您到底在顾虑什么?当年和王辅国争相献策推动变法的崔公何在?” 王辅国就是辅国将军王肃,当年和崔光一同协助孝文帝变法的重臣。 距离孝文帝驾崩仅仅二十年,王肃暴毙,崔光隐于朝堂,郦道元忍不住发问: “崔公,苏泽所说的六镇之事,您清楚不清楚?李卧虎都能看清的事情,以您的智慧难道看不清吗?” 崔光还是继续沉默着,郦道元最后长长的叹息一声,对着崔光行礼,准备从他宅中离开。 崔光突然开口说道: “王辅国的身世,善长清楚吧?” 郦道元点头说到:“王辅国乃是牛晋名相王导之后,家门煊赫,在牛晋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传至王辅国的父祖,依然是南朝高门,但是王家卷入了梁代齐的动乱,父兄被杀才北投我大魏。” 崔光说道:“王辅国之才,远在我之上,若是陛下的福寿能再久一点,王辅国能多辅佐陛下几年,那朝堂就好了。” 郦道元知道,崔光口中的陛下并不是太极殿中那个傀儡一样的少年天子,也不是几年前驾崩的宣武帝,而是二十年前就已经故去的孝文皇帝。 崔光收起情绪说到:“善长,等你就任河南尹,帮我找一册书吧。” “寻书?” 崔光郑重的说道:“当日王辅国北奔,曾言南朝有一至交好友范缜受他牵连,被南梁朝堂贬谪,范缜写有一册书,名曰《神灭论》。” “南梁萧贼曾经召集高僧大德,士人公卿,与范缜辩论一日一夜,都没能驳倒他,只能下令禁毁《神灭论》。” 郦道元正色问道:“崔公,崔公想要上书灭佛?” 崔光再次不言,郦道元这次恭恭敬敬的长揖到底,发自内心的敬佩说道: “我定帮崔公寻得此书。” 与此同时,苏泽和苏绰二人,都站在永康桥上,看着桥下翻滚的洛水。 永康桥是水上浮桥,在牛皮筏子上又有巧匠,利用十八座半圆的斗拱将桥体支撑起来,然后在上方铺设木板而成。 因为这种结构,桥身下方有一座座桥拱间隙,苏绰正在指挥士兵利用吊绳,进入这些桥拱间隙寻找线索。 苏泽对着身边的苏林问道: “从这里能射到四夷馆内吗?” 苏林目测距离,又感受永康桥的晃动频率说道: “属下不行。” 站在永康桥上,苏泽才明白从这里射中四夷馆内目标的难度。 桥拱间隙确实可以藏人,但是这里距离四夷馆足足有两百步,而且不仅仅距离是问题,永康桥是一座浮桥,桥身一直在微弱的晃动,而这种晃动在桥拱间隙就更加的剧烈。 在这里射箭的难度,和骑在马上射中二百米外目标的难度差不多。 苏泽继续问道:“你做不到,有人能做到吗?” 苏林想了想说道:“如果说能做到,那只有乞活军的弓手能做到了。” “乞活军?乞活军还存在吗?” 苏泽有些不可思议,苏林所说的乞活军,是二百年前五胡乱华时期的一支军队,其首领也是大大有名,他建立的国家也叫做“魏”,就是发布《杀胡令》的悼武天王冉闵。 而冉闵征战四方的军队,就是名为“乞活”的军队。 顾名思义,这也是一支流民军,不过和其他流民军不同,在五胡乱华背景下,乞活军中不仅仅是活不下去的流民,也有大量汉人武将士人加入其中。 苏林点头说道:“乞活军的兵书世代家传,冉魏灭亡之后不少乞活军户四散天下,乞活军尤其以神射手闻名天下,当年苻坚麾下就有一支乞活射手,而当年东晋收拢流民建立北府军,其中也有一支完全由乞活射手组成的军队,双方说不定还在淝水之战中交手过。” 苏泽没想到还有这段历史,他看向苏林更欣赏了,系统召唤的随从果然除了能力之外,也拥有和身份相符的知识和见闻。 就像苏盗知道北邙山鬼市的潜规则一样,苏林对于弓射的事情也非常的了解。 “洛阳有乞活军后人吗?” 苏林摇头说道:“时至今日,乞活军后人也不会再以乞活为旗号生存了,说不定他们就在洛阳的羽林虎贲中传承着。” “那乞活军有什么特征?” 苏林说道:“除了善射之外,乞活军后人会传承家传兵书,还有,” “还有什么?” “《杀胡令》。” 苏泽有些头疼,难道让自己对郦道元回覆,请求在羽林虎贲军中搜查《杀胡令》?挖出一个乞活军后人? “苏兄。” 苏绰等到探查桥拱连接处的士兵上来汇报完毕,向苏泽说到: “据士兵汇报,最大的桥拱可以站立射箭,士兵试图瞄准了一下,但是浮桥太过于晃动,没办法瞄准。” 这个结果和苏林的结论差不多,在这个距离,站在晃动浮桥上想要命中,普通的弓箭手都是不行的,必须是擅长远射的神射手才行。 桥拱中估计也没什么线索,苏绰看向远处的四夷馆说道: “苏兄,看来我们要去四夷馆看看了。” 苏泽看看太阳的方位,却摇头说到:“不去。” “为什么不去?苏兄难道不好奇吗?” “令尹许诺我可以用河南府的射圃,我要去练习射箭了。” 苏绰立刻说道:“习射什么时候都可以,苏兄不觉得这个案子更有意思吗?苏兄不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吗?” 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苏泽就发现了这位未来的西魏重臣的一个特点—— 话痨。 从开始查案子开始,苏绰就开始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事事都要征询苏泽的看法。 除此之外他还有旺盛的好奇心,凡事都要刨根问底。 从“苏队正您怎么看?”到“苏兄你怎么看?” 苏绰和苏泽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话也越来越多。 苏泽不由的怀疑,历史上宇文泰对于苏绰的谏言都是从善如流,难不成就是因为他太唠叨,不听他的谏言就会说个没完? 苏泽的本意就是扰乱调查方向,让郦道元不要沿着龙华寺的案子追查,本就对调查案子没太大的兴趣。 能带薪摸鱼练箭,苏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转身就要离开。 苏绰看到苏泽要走,想了一下也快步跟上来。 “令绰不是要去四夷馆调查吗?” “苏兄说的没错,今日已经晚了,去了反而打草惊蛇,明日上午再去吧。好久没摸弓了,我想要陪苏兄习射。” ------------ 第059章 竞争(4k) “好箭!” 河南府占地极大,作为弹压整个神都和京畿地区的暴力机关,河南府内有射圃,专门供守卫河南府的城门尉习射。 可这些年来,城门尉已经很少来射圃习射了,整个射圃的地上长满了杂草,作为标靶的草垛都已经枯黄腐烂了。 苏泽皱了皱眉头,没想到河南府的城门尉都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负责管理射圃的府吏知道苏泽是左令尹郦道元身边的红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派遣差役从库房中翻出几個稍微能用的草垛,抬上射架上铺好。 不过库房中的习射弓都已经老化不能用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对苏泽插手说道: “队主,去年洛阳大雨,府库中的习射弓浸水,如今已经都不能用了。” 苏泽没有太意外,别说是小小的河南府府库,就是整个朝廷的武库,对弓这种武器的保养都是非常差的。 按照亚父李统留下的兵书,弓是最精贵的一种兵器了。 那些擅长弓射的将领,平日里都将弓匣放在卧室中,在干燥的冬季都要将抱着弓睡觉,防止弓身开胶断裂。 对弓弦也需要日常涂抹牛油保养,才能保持弓弦的弹性。 这也让苏泽明白了,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禁军,弓手往往战斗力不太强,但是在汉唐这种没有专门中央禁军的朝代,强弓手却能成为精锐部队。 原因就是实行禁军制度的朝代,聚集在京师的大量禁军,既是皇权的保护,也是皇权的威胁,所以都会建立府库来存放武器。 武器甲胄还好,刀剑顶多就是生锈,磨一磨也就能用了。 但是弓就不行了,存放在武库中却没有专门人养护的弓,放不了几年就不能用了。 洛阳武库的那些弓,能够射出箭不断裂就不错了。 汉的良家子是自备武器自己保养弓的,唐的府兵也是自备武器和战马为国效力的,所以在这两个时代,都有闻名天下的强弓手部队。 苏泽也不愿意继续为难这个府吏,他挥挥手说道:“算了,我自己有弓,去府库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比箭。” 府吏亲自去府库,终于翻出来一捆比箭,这种箭头宽大,不会射穿草垛,是专门用来练习和比试的箭。 苏林则解下自己背着的长弓,递给苏泽,苏泽手持长弓拉开架势,开始按照苏林教授的方法缓放弓弦来锻炼力气。 苏绰也从亲随手里接过一把弓,射也是君子六艺之一,作为世家子弟的苏绰也是从小操练的。 他也学着苏泽做了几个热身动作,接着拉开长弓就是一箭,正中落在了草垛的靶心上。 “好!” 围观的府吏士卒们纷纷叫好,苏绰看向身边的苏泽,他还在摆着架势拉弓放弓。 等到苏泽打熬力气完毕,这才开始瞄准箭垛射箭。 只看到他拉开满弓,搭上箭之后用心审固,按照亚父李统兵书上的发力技巧,最后潇洒的松开箭弦。 比箭如同脱缰的野马,“咻”的一声射穿了草垛,巨大的冲击力直贯草垛,早就腐朽的草绳断开,整个草垛都炸开了! 看到苏泽步射的威力,苏绰这才说道:“苏兄,我的只是宴乐之箭,你这才是战阵之箭。” 苏泽仔细回味刚刚那一箭的感觉,只觉得比起之前所练的,这一箭的发力更加自然。 先前射箭,苏泽用的是手臂的力量,所依靠的不过是年轻身体打熬的力气。 但是刚刚那一箭,则动用了全身的力量,不仅仅手臂发力,腰部腹部也都跟着发力,所以才能轻松拉开弓弦,用心审固再射箭,而不是和以前那样因为力气不够,在拉弓后就匆忙射出,无法审固瞄准。 苏泽又拉弓再次射箭,连续射出三箭后,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感觉手臂酸胀无法继续射箭了,但因为今天是全身用力,所以连续射出三箭后,苏泽只觉得微微冒汗,手臂却没有感觉太过沉重,他感觉自己还能再射三箭。 苏绰也被苏泽的神力给惊讶到了,像是苏泽这样的满弓射箭,普通人只要射上一箭就要休息半天,如果连续射箭还有可能拉伤筋肉,普通弓箭手根本不可能这样高强度满射。 但是苏泽连续三射都是满射,可依然力道不减,这份“神力”更让苏绰羡慕了。 苏绰从小就患有“气弱”的疾病,他对于身体强壮的人非常羡慕,苏泽能文能武,更是让苏绰觉得投缘,忍不住要和他亲近。 就在苏泽在河南府射箭的时候,河南府右令尹侯刚的府上,一群亲信聚集在侯刚身边,正在火炉边商议着。 侯刚虽然做过卫尉这样级别的高官,但是他的出身贫寒,是从尝食典御起家的。 所谓尝食典御,就是宫里的御厨,因为擅长烹饪,又因为早年性格刚直,多次劝谏孝文皇帝要按照节气进食,被认为性格刚直,被赐名为“刚”。 侯刚这一类的恩幸官员,自然被宗室和公卿看不起,当年任城王元澄家中设宴,侯刚当时已经任职卫尉卿了,但是任城王元澄对左右说道:“此近为我举食。”用当年侯刚担任御厨的经历嘲笑侯刚,但是侯刚面无改色,依然和任城王元澄对坐,吃完宴席后才离去。 不过这些都是侯刚在罢黜之前的事情了,因为儿子侯渊穿甲械斗,侯刚拷打一名羽林郎致死,虽然在汉人门阀的帮助下免死,但是也被罢官。 这之后,侯刚为了能重新起复不停地求人,好不容易走通了江阳王元乂的关系,得到元乂支持出任臧署丞。 在河南尹空缺后,侯刚又将近些年来搜刮的钱财尽数送到江阳王元乂府上,终于得到了河南府右令尹的职位。 侯刚对于河南尹的位置势在必得,他召集了手下亲信,全力调查这两起案子。 侯刚当年担任卫尉卿的时候,家中门客上千,可在他落魄之后,这些门客也离散了大半,这些年为了起复又耗费了大量家财,所以也养不起那么多的门客。 如今还留在府内的门客只有三十多人,侯刚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道这点人手想要调查两起案子是不可能的。 侯刚一面向江阳王元乂求助,江阳王担任领军将军,从禁军中调集了一部分人手供他驱使。 侯刚一面让人查阅卷册,最后决定从龙华寺的案子开始调查。 可侯刚的属下在龙华寺调查了一天,凶手是怎样潜入龙华寺杀人,又是如何在宵禁的洛阳城内着甲逃跑的,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侯刚因此大发雷霆,将手下门客全部驱赶出去后,儿子侯渊这才问道: “阿爷,儿子听说郦道元开始调查四夷馆的案子了,龙华寺案这么难查,不如我们也去追查四夷馆的案子?” 侯刚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心中更是烦躁,他呵斥道: “若不是因为你的牵连,你阿爷还在卫尉卿的位置上!又怎么会来查这些鸟事!” 说完这些,侯刚作势要打,侯渊连忙躲开,等到侯刚气消之后,侯渊这才说道: “阿爷莫要生气,只要查清了案子,您就是河南尹了。” 侯刚顺了气之后才说道:“不是我要查龙华寺的案子,是江阳王要我查这个案子。” “江阳王?” 侯渊当然知道,江阳王元乂是自己父亲最大的靠山,之前起复臧署丞,如今能担任河南府右令尹,都是江阳王的举荐。 金瓶刺驾案之后,朝堂局势微妙。 清河王元怿自那件案子之后,就没有单独入禁中“问对”。 上一次护驾有功的江阳王元乂,得到了整个负责禁中保卫的郎卫系统也交给元乂这个领军将军,也就等于把整个皇宫的护卫力量都交给了元乂。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号,朝堂都传说是不是元乂得到了胡太后的恩宠,成为新的入幕之宾。 但是侯刚是不相信的,元乂是皇室远宗,面貌丑陋,清河王元怿又是何等的相貌,胡太后再怎么眼瞎,也不会选择元乂当面首的。 只是因为清河王上次永宁寺事件表现不当,引起了胡太后的猜忌,暂时疏远了他而已。 但江阳王如日中天,这是明眼人都看到的,侯刚攀附江阳王,自然要听从江阳王的命令。 侯刚说道:“江阳王要我调查龙华寺妖人的线索,搜捕神都内的大乘教妖人。” 侯渊忍不住问道:“江阳王为何要搜捕大乘教妖人?” 侯刚摇头说道:“这个阿爷我就不知道,江阳王还嘱托了另外一件事,要我们干扰郦道元对四夷馆案的调查。” “这是为何?” 侯刚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就算是做恩幸也要擅长揣摩上意啊!自己这个儿子除了逞勇斗殴,在政治上完全没有任何天赋。 侯刚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等到自己正式出任河南尹,就要给儿子讨一个外任的差事,让他远远的离开洛阳! 但是面对这个独子的问题,侯刚还是说道: “蠕蠕王阿那圭自从来神都后,向江阳王府上送了重金珍宝,江阳王许诺说服太后,派遣禁军送他北返柔然。” “只不过这事情一直被骠骑大将军李崇反对,太后也犹豫不决。” “只要能拖住四夷馆案,那江阳王就可以为蠕蠕王说项,劝说太后送他北返了。” 侯渊这才恍然大悟的说到:“原来如此!” “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 看到儿子如此愚钝,侯刚忍不住再次拿起木仗道:“你阿爷我正在和郦道元争夺河南尹,难不成要让他先破案不成!?” “快滚!” 侯渊被父亲暴喝赶出了府邸,他看了看天色,马上太阳就要落山了,既然不能回府,那只能去别人府上过夜了。 侯渊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自己好友张仲瑀的府上喝酒。 张仲瑀的父亲张彝,本来和自己的父亲侯刚一样都是朝廷重臣。 只不过后来侯渊犯事,自己父亲也被撤职,现在张仲瑀已经是给事中了,这是和著作郎、散骑常侍并列的清流官,这是侯渊梦寐以求的起家官。 只要自己父亲能出任河南尹,那自己也能得授美职,侯渊想到这里,立刻向张仲瑀的府上而去。 而在侯刚宅邸的屋顶上,一个黑影跳入到花园中,藏在了假山的后面。 临时住在河南府宿舍中的苏泽,正在阅读系统发来的两条新提示。 【白鹭曹使者苏白监视侯刚府,搜集情报《侯刚府内密议其一》。】 【白鹭曹使者苏白监视侯刚府,搜集情报《侯刚父子密谈其一》。】 看完了侯刚府内的密谈记录,苏泽打开地图。 在听说了侯刚出任河南府右令尹之后,苏泽悄悄开了侯刚府的地图,却意外发现偌大的侯刚府,只是一个黄色区域,而不是皇宫那种红色区域。 苏泽果断派遣了苏白潜入侯刚府内,原来是因为侯刚被罢黜后养不起门客,所以府内的安全性下降,才变成了黄色的区域。 苏泽曾经有过派遣苏白直接刺杀侯刚,报了父仇的想法,但是他纠结了一下,放弃了这个想法。 刺杀侯刚固然有可能成功,但是可不能这样简单的让他死了! 而且系统能够购买的随从越来越多,日后总有报仇的机会。 苏泽要让侯刚体会家破人亡的感觉,才能报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仇。 不过暂时不杀侯刚,不代表苏泽就这样放过侯刚。 江阳王元乂和大乘教妖人有联系,这是苏泽之前就知道的情报。 元乂命令侯刚追查龙华寺的案子,自然是要将案子控制在自己的手上,避免别人追查到他身上。 既然侯刚在和郦道元争夺河南尹的位置,苏泽也不介意给他再制造一些“小”麻烦。 看着地图上已经标记的大乘教据点,苏泽拿起地图周围的棋子,再次将这些棋子编组。 而苏泽则换上了巡城尉的公服,从河南府衙的狗洞钻出去,和刚刚编组的小队汇合。 次日,苏绰大清早就敲开了苏泽的房门,苏绰急匆匆的说道: “昨夜洛阳又发生命案!一个大乘教的据点被端了,四名大乘教妖人死在当场!他们蛊惑信众搜集的钱粮全不翼而飞了!” ------------ 第060章 查案 苏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昨天到后半夜才重新钻回河南府衙,此时还困得不行。 为了方便办案,郦道元给苏泽办了巡城尉的腰牌,这让他夜间行动更加方便。 为了给侯刚增加一点工作,苏泽再次编组小队,委托作战袭击了宣范坊不远处的一处大乘教据点。 这次行动比上一次还要顺利,虽然因为龙华寺的案子,据点内的大乘教妖人加强了警惕,但是依然不是苏泽这支全副武装小队的对手。 苏泽顺利袭击据点,扫荡了大乘教积攒的钱财后,又和上次龙华寺一样收起甲胄,指挥随从分批退走。 这一次苏泽也故意留下了甲胄和盾牌的痕迹,甚至在撤退前还故意闹出大动静。 因为距离河南府衙很近,所以大早上府衙内就得到了消息。 苏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说道:“侯右令要头疼了。” “什么?”苏泽装作不知情的问道。 苏绰说道:“昨天我听兄长说,江阳王上书,让郦左令和侯右令分领两个案子,我们分到的是四夷馆案,侯右令分到的就是龙华寺案。” “根据府衙内的老吏说,昨夜袭击留下的痕迹和上次龙华寺别无二致,应该是同一伙凶徒作案。” 苏泽也露出笑容,根据上次苏白得到的情报,洛阳城内大乘教据点还有十几个之多,每一個都积攒了不少大乘教从信徒手里搜刮来的,准备起事的钱粮。 光是这么一个小据点,苏泽就搜刮到了绢帛十匹,还有太和五铢钱一坛。 但是其他东西苏泽就没有再搜刮了,河南府已经准备捣毁北邙山的鬼市了,再让苏盗去销赃就没意义了。 苏绰一边催促苏泽出门前往四夷馆,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到: “但是这次袭击很奇怪。” 苏泽内心微微一惊,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说道:“哪里奇怪了?” 苏绰说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这一次那伙凶徒,除了带走钱粮和绢帛之外,其他东西都没有带走。” “上一次龙华寺袭击,惊动了护寺棍僧和堆场漕兵,但是那伙人都搜刮干净了才离开,为何这一次偏偏只带走了绢帛钱粮这些不需要销赃的东西?” 苏泽的冷汗都要冒出来,这小子要不要这么敏锐? 还好是侯刚追查龙华寺的案子。 苏绰毕竟还年轻,虽然脑子好用,但是察言观色的能力还不够。 他并没有看出苏泽的异常,而是说道:“苏兄,你以为呢?这是为什么?” 苏泽暗骂,还不是因为河南府要去捣毁鬼市,害的自己没办法销赃,才只能拿绢帛钱粮这些直接能用的东西。 但是苏泽还是找了一个理由说道:“也许是贼人害怕东西带不走吧。” 苏绰放弃了思考说道:“也对,这贼子是怎么想的,又岂能用常理推测。” 苏绰看着苏泽,又跃跃欲试的说道:“苏兄,我们今天去四夷馆吗?” 苏泽摇头说道:“我们调查没有任何进展,现在去四夷馆,不是给那蠕蠕王逞凶的机会吗?” 苏绰也点头说道:“这就是郦左令迟迟不去四夷馆的原因?还是苏兄看的透啊!” “可是我们不去四夷馆,要怎么查呢?” 苏泽收拾好甲胄,拿上武器说道:“我们去永康浮桥。”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和苏绰都是一大早就出去,到了下午返回河南府练习射箭。 而郦道元对于两人的“摸鱼”行为,也一点都不着急,每天除了处理河南府的公务之外,就在明堂中编写自己的《水经注》。 可郦道元就这样坐在河南府内,整个河南府内的官吏们却对他越发的敬畏。 这自然是因为郦道元的能力。 河南府是京畿重府,涉及的事情繁多,加上之前长期府尹空缺,二十六曹都挤压了大量的公务无法处理。 郦道元担任这个左令尹之后,凡是各曹不能处理的事情送到他面前,都能迅速的得到解决,而且郦道元不仅仅是裁断问题,还能够给出事情的具体处理方法。 他做事公正,从来不偏袒任何人,这也让他迅速在河南府内积累声望。 苏绰跟着苏泽习练了两天弓射,他本来就有气弱的疾病,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 郦道元听闻之后就让苏绰来他处理政务的明堂,协助他处理政务。 苏绰的好奇心来的快也去得快,在苏泽身上停留了几天后,就迅速转移到了跟随郦道元处理政务上。 而郦道元也有意无意的将一些比较简单的政务交给他处理,苏绰每次都会认真的在竹简上写上自己的想法,等到郦道元认可之后再纂刻描红,作为行政命令发下去。 随着他的帮忙,郦道元处理政务的速度更快,也有更多的时间坐在明堂内编写他的《水经注》。 苏泽不由的感慨,天才也是需要渡过“练级期”的,这是郦道元在手把手的教导苏绰处理政务。 这也是为什么魏晋乃至于隋唐,世家子始终能充斥在朝堂,世家大族垄断的不仅仅是儒家那些典籍,也包含了如何处理政务的知识,而且这些知识更加抽象,根本没有书本可以传承,只能通过家族一代一代的口耳相传。 就这样,时间到了清河王入幕选锋的前两天。 苏绰平时已经不出门了,整日都在明堂协助郦道元处理政务。 而苏泽每天带着人去永康桥附近走访探查,围着四夷馆到处乱转。 有时候苏泽还会撇开河南府的署吏衙役们,还独自带着那个又聋又哑的随从乱跑,但每天到点就准时返回河南府练箭。 看到三人这个样子,就连河南府的署吏差役们都议论纷纷。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靠谱的左令尹,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处理协调政务还这么得心应手,就连那些奸滑的署吏都有点舍不得郦道元了。 这几日每天都有大乘教据点被灭,洛阳城中人心惶惶,侯刚每天带人在洛阳城东奔西走,比郦道元这一组忙碌多了。 三人查案如此懈怠,又要如何争的过侯刚那个右令尹? 今天习射完毕,苏泽又去河南府的公庖吃完了饭,就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系统刷新了! ------------ 第061章 生活职业随从(一更) 苏泽打开了系统,默默捏了一下妹妹苏玉瑶求来的护身符,打开系统的商店。 一紫一篮三绿! 苏泽准备把护身符还给苏玉瑶,让她找龙华寺的老和尚们要回香火钱。 自从戴着了护身符后,苏泽就和金色绝缘,至今没有刷出一个金色传说级的商品! 算了,看看紫色史诗级的商品是什么样的吧。 【手艺精湛的珠宝匠】 品级:紫色; 效果:赠送珠宝匠制作的精致珍宝,可提升好感度; 评价:“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每月支付一定金银玉石损失的练手费用。 苏泽微微有些失望,这个紫色随从不是战斗方面的随从。 但是能制造珠宝的匠人,这年头也是非常稀罕的,往往只有将作监的大匠才能制造这样的东西。 建阳里也有金银匠,他们只能制作一些粗制的耳环戒指,而且在这个年代,精美的首饰珠宝都是不流通的,根本没有人卖这些东西。 普通平民消费不起,豪门大族都有自己家养的匠人,而且能够被系统评定为“手艺精湛”的正面词条,足以说明这個珠宝匠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在北魏官场上,“送礼”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能力。 比如在六镇之乱中崛起的天柱大将军尔朱荣,尔朱氏原本不过是北魏一个领名酋长,被洛阳公卿看不起的雁臣。 这些秋季被召来洛阳,春季放归边疆的雁臣,来洛阳是接受汉化教育的,在完全汉化的北魏高层看来,雁臣就是一群土包子。 但是尔朱家族能够在一众雁臣中异军突起,在洛阳也保持了良好的人脉,始终能够及时得到洛阳的消息,就是因为尔朱家三代人都极擅长送礼。 从尔朱荣的祖父开始,每次来洛阳“来雁”,尔朱家都会携带大批的骏马,赠送给洛阳的显贵。 精致的珠宝和骏马一样,都是比金银更贵重的奢侈品,一个【手艺精湛的珠宝匠】,确实配得上紫色品质。 苏泽看到下一个蓝色随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好吃懒做的造纸匠】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善于造纸的工匠,但是好吃懒做。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每天工作时间不能超过四个时辰,每月必须休沐四天,休沐期间需要美食。 看到这个随从,苏泽都感觉泪目了,原来按照系统的评价,在这个时代每天工作在四个时辰内就算是好吃懒做啊! 造纸匠也是个很实用的随从,虽然有“好吃懒做”这个负面词条,但是也是肯定要买的。 接下来就是三个绿色商品了,这次都是三件物品,分别是: 【精良的刀笔】,【一叠精致的竹纸】,【精致的木质簪花】。 顺手将三件商品买下来,在入幕选锋之前,到了解决这个案子的时候了! 次日,入幕选锋前一天。 苏泽今天没有再去四夷馆附近转悠,而是来到了郦道元办公的明堂。 苏绰正在帮着郦道元整理处理好的竹简,他见到苏泽惊讶了一下,只听苏泽说到: “令尹,属下已经查明蠕蠕王猎隼失窃一案了。” 苏绰惊得手里的竹简都落在了地上,但是郦道元却没有太过惊讶的样子,而是淡淡的说道: “既然如此,有什么需要本府做的?” “请令尹去一趟四夷馆,见一见蠕蠕王,属下自会解释这件案子。” 郦道元直接站起来说道:“好,那就直接去四夷馆。” 苏绰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简,跟着两人走出河南府衙,他扶着郦道元登上牛车,转过脸对苏泽问道: “苏兄,你到底是怎么破的案子?” 苏泽并没有回答苏绰的问题,而是跟上郦道元的牛车,向着四夷馆而去。 苏绰满脑子好奇,直后悔为什么前几日沉迷于跟随郦道元学习处理公务,没有随苏泽去查案子。 看到牛车快要走远了,苏绰连忙追上去喊道:“等等我!” 除了郦道元之外,其余洛阳府的署吏差役全部都步行,围着牛车沿着驼铃大街向南,朝着四夷馆方向缓缓前进。 牛车的速度很慢,苏绰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一行人,他气喘吁吁的追上苏泽问道: “苏兄,你知道那蠕蠕王阿那圭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位蠕蠕王阿那圭,在后世北魏史书中也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苏泽回忆自己知道的史料,这位蠕蠕王一生跌宕起伏,可以用大落大起大落来总结。 继承汗位,就遭遇柔然内乱,出奔洛阳。 后来柔然大敌高车突然衰落,阿那圭在北魏支持下夺回汗位,开始在草原称霸。 北魏灭亡后,柔然成为北齐和西魏争相拉拢的对象。 晚年突厥崛起,兵败突厥被杀,柔然也彻底衰落。 当然,后世小说家最津津乐道的,不是这位蠕蠕王,而是他的女儿柔然公主。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高欢的北齐和宇文泰的西魏争霸,高欢曾经求助于柔然。 阿那圭的女儿看上了男魅魔高神武,坚持下嫁高欢,还将当时已经病重的高欢强上了。 要知道高欢和阿那圭可是同一辈人! 当年读史到这里,苏泽不由感慨,北齐男魅魔果然名不虚传。 对了,现在那位男魅魔还撅着腚在旅店养伤呢。 看到苏泽发呆,苏绰认为自己抛出的话饵上钩了,他连忙说到: “苏兄也好奇吧?我告诉你蠕蠕王的事情,你告诉我查案子的事情,如何?” 苏泽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吊的苏绰的胃口,他说道:“你先说吧。” 苏绰整理了一下语言,思考了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道: “枭雄。” “枭雄?”苏泽也没想到,苏绰对于这位蠕蠕王的评价这么高。 苏绰点头说到:“我兄长是丹阳公的募宾,曾经随丹阳王见过这位蠕蠕王。” “兄长说,这位蠕蠕王的侍从都将他奉若神明,不惜为他去死。” “而凡是蠕蠕王见过的重臣,也都基本上会帮他在朝堂上说好话。” “所以骠骑大将军才如此忌惮此人。” 原来如此,苏泽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第062章 鹰击长空(4k) 苏泽不由的感慨,果然北魏到了“版本末期”了。 一旦一个王朝到了“版本末期”,平日难得一见的人才,就像是不要钱的从天上洒下来。 这些扎堆的人才,又会引起更大的战乱,所谓“龙蛇并起,群雄争霸”,就是这段时期,北魏末年这帮猛人,其影响力将会持续到隋唐,甚至可以说没有北魏这个超级养蛊场,就没有日后的隋唐盛世。 郦道元的牛车走的很慢,苏泽也想不通,为什么北魏这些大臣热衷于乘坐牛车,朝堂还将赐坐牛车当做一种殊荣,专门赏赐给三品以上的重臣。 苏绰快步跟上苏泽问道: “苏兄,该你说了。” 苏泽将自己的计划,在苏绰耳边讲了几句,苏绰瞪大眼睛说道:“就这么简单?” 苏泽点头说道:“就这么简单。” “这个说法朝堂能接受吗?” 苏泽说道:“朝堂的态度不重要,只要蠕蠕王‘满意’,案子就了结了。” 苏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交谈中,如同蜗牛一样的牛车终于爬到了四夷馆前。 苏泽打量着四夷馆,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四夷馆周围转悠,可唯独没有来过这四夷馆的正门。 因为馆内的命案,整個四夷馆都被羽林团团围住,苏泽等人抵达的时候,四夷馆内的驿丞立刻带领署吏出来迎接。 “见过令尹!” 苏泽抬起头,看到门口苍劲有力的“四夷馆”题字。 【四夷馆,危险区域,挑战等级:??】 之前苏泽就开了四夷馆的地图,看到这里戒备森严,挑战等级位置,就果断放弃了派遣苏白混入四夷馆的念头。 郦道元点头答礼,紧接着就带着众人进入四夷馆内。 四夷馆虽然占地极大,但是从职责上就是一个招待所。四夷馆驿丞是隶属于大鸿胪下的一个七品小官,无论是官品和职权都远不如郦道元这位河南府左令尹。 郦道元让他退下后,老驿丞却又怕再被郦道元召唤,所以远远的吊在后面跟着。 四夷馆是一座巨大的木质建筑群,足足占据了足足一个里坊的大小。 走入其中,苏泽才感觉到这座建筑的恢弘和气派。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北魏上层钟爱各种恢弘的巨型建筑,比如从孝文帝时期开始建造,如今还在开凿的云冈石窟,里面就全都是巨大的佛像。 还有被烧毁的永宁寺塔,以及这座庞大的四夷馆。 说是建筑群,是因为整个四夷馆内,以北魏为中原正统,以北魏的东南西北方向为四夷,分设不同的木楼安置这些“蛮夷”,其中各个“蛮夷”的木楼,又都通过回廊来连接。 郦道元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座四夷馆还是当年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后,由当年将作少监蒋少游亲自督造的。那时候老夫还在禁中担任散骑常侍,当年孝文皇帝要给这里命名,下令群臣进策,老夫在家中苦思冥想了三日,最后还被常公给压过去了。” 苏绰问道:“常公,是现在担任太常博士的常景常公吗?” 郦道元点头说道:“常公进策‘四夷馆’,取以‘四夷宾服’之意,深得孝文皇帝的喜爱,门口那块匾额就是孝文皇帝亲题的。” 苏泽总感觉有无数的槽想要吐,你北魏不也是代部鲜卑吗?这才汉化多久啊,就天天喊人蛮夷。 但是无论是郦道元还是苏绰,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很显然在他们看来,大魏之外皆是蛮夷。 走过回廊,终于来到了柔然人居住的蠕蠕馆,苏泽看着木楼上的牌子,再次感受到了北魏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蔑视态度。 蠕蠕,就是虫豸的意思。 就算是如此厌恶北方游牧民族的汉朝,对于归顺的南匈奴部也封一个归义侯,表彰他们带部归顺。 北魏倒好,对于归顺的柔然可汗,公然封一个蠕蠕王,也就是“虫豸王”的名头。 郦道元整理衣冠,苏泽和苏绰也挺直了腰背,他们登上蠕蠕馆之后,终于见到了这位蠕蠕王。 出于意料的,这位蠕蠕王长相并不粗狂,如果不是他编织了珠珞的虬发,以及充满了草原风格的长袍,苏泽还以为见到了一名北魏文臣。 在见到郦道元的时候,蠕蠕王阿那圭正在喝着醴酪,这是一种在整个北方都非常流行的低度甜酒,苏泽在寒食节的时候也会买给苏玉瑶喝。 见到郦道元,这位蠕蠕王也没有好脸色,他坐在胡床上,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我两名勇健被害,本王心爱的猎隼被盗,河南府调查了这么多日,还没能给本王说法吗?” 蠕蠕王的洛阳雅言字正腔圆,听不出任何草原口音,从北魏崛起开始,柔然就和北魏纠缠不休,柔然高层其实也跟着北魏高层学习,变成了汉化的草原贵族。 郦道元淡淡的说到:“大王,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调查您的勇健被害的案子的。” “哼。” 蠕蠕王转过脸去,对着左右说道:“把当日在场的人都叫过来,请郦左令调查!” 说完这些,蠕蠕王阿那圭直接站来就要离开。 这时候苏泽突然上前,行了一个叉手礼道:“可汗稍待,河南府马上就可以给您一个解释,帮您寻回丢失的猎隼。” 蠕蠕王阿那圭本来就已经转身要离开了,听到苏泽的话,他的脑袋转过九十度,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寒着脸直勾勾的盯着苏泽。 鹰视狼顾! 苏泽感觉自己仿佛在草原上,被什么猛兽盯上一样,背脊上都冒出丝丝寒意。 苏绰的评价不错,这蠕蠕王阿那圭果然是个枭雄! 而随着阿那圭露出怒容,在场的柔然武士们都将手放在的刀柄上,仿佛只要阿那圭下令,他们就会冲上来将苏泽剁成肉酱。 苏绰也走到苏泽身后,右手扶在腰间的配剑上,也和苏泽一起盯着阿那圭的脸。 郦道元咳嗽一声,打破了现场紧张的气氛。 他说道:“大王,您都等了这么久答案了,为何不再等一会儿?” 说完这些,郦道元干脆直接席地坐下,从怀里拿出竹简,又掏出毛笔和笔刀,开始继续编写《水经注》。 阿那圭的身体转回来,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是他一双眼睛依然仿佛盯着猎物的猛兽,杀气凌然的看着苏泽道: “今日若不给本王一个解释,本王就要进宫,请大魏皇帝给本王一个解释!” 说完这些,阿那圭再次坐下,将桌案前的醴酪一饮而尽。 “我要去出事的后院。” “自便!” 阿那圭继续饮酒,几名柔然武士上前,带领苏泽退出了蠕蠕馆,来到了出事的后院。 那些柔然勇士都用敌对的目光看着苏泽,但是苏泽却毫不在意的踏入院中,苏绰则右手放在剑柄上,跟随苏泽走进了后院。 四夷馆是按照四个方向设置的,柔然在北魏以北,所以蠕蠕馆是在整个四夷馆的北方,也是最靠近永康浮桥的地方。 站在院子里,苏泽能够看到永康浮桥巨大的桥洞,依稀还能听到浮桥上车水马龙的声。 苏泽等身后的柔然勇健退去,这才对身后的一名河南府署吏打扮的人比划了一下。 一个老实巴交的胡人汉子走上来,他对着苏泽比划了半天,然后走到后院中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接着将手放在嘴里吹了一下口哨。 而这个胡人汉子吹响了口哨,跟随苏泽来后院的柔然勇健们都变了脸色,他们全部都紧张的看着天空。 跟着苏泽来的,正是他上一次抽中的蓝色随从,【聋哑的训鹰人】。 如何与【聋哑的训鹰人】交流,是苏泽头疼的事情。 比起【目盲的药师】,好歹对方只是眼瞎,还能说话的,也能通过问诊和摸脉来判断病情,还能够通过味道辨识药材,目前来说对苏泽已经足够了。 但是这【聋哑的训鹰人】又听不到又不能说,他还是一个文盲。 不过很快苏泽就发现,通过手势和动作,他就能够和【聋哑的训鹰人】进行简单的交流,也能够对他下达简单的指令。 苏泽也抬起头看向天空,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四夷馆附近转悠,除了询问路人之外,剩余的时间都在看天空。 鹰击长空。 鹰是一种生活在苍穹中的生物。 和金丝雀不同,鹰这种动物是注定不能养在笼子里的。 饲养猎鹰和猎隼,就和遛狗一样,每天都要让它们在空中飞翔,还要带着它们捕猎,维持它们的野性。 在四夷馆命案之前,蠕蠕王的勇健们每天都会带着猎隼,前往南荒郊放鹰,任由这头猛禽飞翔捕猎。 但是这几日出了案子,四夷馆被羽林军封锁,柔然人也没办法进出四夷馆。 【聋哑的训鹰人】将手放在嘴里,继续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声。 苏绰紧张的看着天空,他紧握着剑柄的手都颤抖起来,手汗也浸透了剑柄,就在这个事后,天空中出现一只黑影。 【聋哑的训鹰人】再次吹出哨声,这个黑影越来越大,黑影掠过了四夷馆的角楼,又沿着蠕蠕馆的塔楼盘旋,最后猛的向下飞扑,问问的落在了【聋哑的训鹰人】的护手上。 苏绰惊了,在场的柔然武士也都惊了,只看到【聋哑的训鹰人】抬起手,轻轻摩擦猎隼的羽毛,又从兜里掏出一块鲜红精肉的羊肉,在猎隼的喙边摩擦了一下。 这头猎隼张开喙,迅速将这块羊肉吞了下去。 苏泽看向柔然武士说道:“大王的猎隼已经找回了,我们可以向他覆命了!” 周围的柔然武士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大王这头猎隼最为桀骜,为什么会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胡人手臂上。 被杀的两名柔然健勇,是这头猎隼的训鹰人,平日里除了这两人之外,除了蠕蠕王阿那圭之外,任何人都无法驯服这头桀骜的猎隼。 那两人被射杀的时候,这头猎隼腾空而起,四处搜寻凶手。 这之后几天,每天白天的时候猎隼都会飞上天空,绕着洛阳城徘徊,一直到了晚上才会归巢。 而这头猎隼,正是蠕蠕王最心爱的宝贝之一,他刚刚抵达洛阳的时候,就有商人出价百金,蠕蠕王也不肯卖。 所以在亲随勇健被杀之后,阿那圭立刻向河南府报案,说自己丢了猎隼,想要乘机多讹诈北魏朝堂一笔。 这几名柔然武士明白,若是让苏泽将猎隼拿到阿那圭面前,自己肯定要被斥责,他们握着刀挡在苏泽面前说道: “这不过是一头野鹰,根本不是我们大王的猎隼!” 苏绰听完,直接拔出剑说道:“你们大王在后院训鹰,四夷馆上下见过这头猎隼的不少,可以招驿丞来辨认!” “你们大王曾经携带这只猎隼参加过好几位宗王公卿的田猎,是不是真的一辨就知!” 苏绰这个看来文弱的书生,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气势吓得几名柔然武士后退两步,苏泽则直接带着【聋哑的训鹰人】,大步走向蠕蠕馆内。 重新来到蠕蠕馆内,蠕蠕王阿那圭看到【聋哑的训鹰人】护臂上的猎隼,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但是阿那圭很快脸色就恢复正常,对着郦道元说道:“多谢郦左令帮我找回这乱飞的畜生!” 说完这些,蠕蠕王吹了一个口哨,这头猎隼张开翅膀,作势要飞的样子。 但是这畜生却转过头,看向【聋哑的训鹰人】,等到对方再次掏出羊肉,拍了拍它的脑袋才飞向阿那圭的肩膀。 阿那圭惊讶的看着苏泽身后的【聋哑的训鹰人】,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训鹰术?要知道自己这头猎隼,平日里连身边亲随都不敢靠近,只有那两个从小陪着猎隼的勇健能给它喂食。 阿那圭继续说道:“那就还请郦左令继续调查我那两个勇健被杀的案子。” 苏泽却走上前来说道:“大王,案子已经结了。” “什么!我两个亲随死的不明不白,这案子叫结了?” 苏泽平静的说到:“大王,您报告朝堂猎隼被盗和勇健被杀是同一个案子,如今猎隼已经寻回,案子已经结了。” “你!” 郦道元收起竹简,也缓缓站起来,对着阿那圭行礼后说道: “大王,物归原主,案子已经结了。” ------------ 第063章 结案 蠕蠕王阿那圭脸色铁青,偏偏此时又发作不得。 正如苏泽和郦道元强调的,勇健被杀和猎隼被盗是同一个案子,既然寻回了猎隼,那勇健被杀的案子也就闹不起来了。 因为真的要追究起来,蠕蠕王的猎隼根本没有失窃。 既然在猎隼失窃的事情上蠕蠕人撒了谎,那勇健是不是被人杀的,这件事也就存疑了。 苏泽又说道:“若是大王坚持要调查下去,那这段时间就只能继续封锁四夷馆了。” 听到这句话,阿那圭彻底泄气了。 羽林军封锁四夷馆,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囚禁。 阿那圭来洛阳就是为了攻关的,他给北魏重臣们送上礼物,让他们帮自己说好话,请北魏军队护送他返回草原。 若是长期封锁在这四夷馆内,别说是送礼了,就算是维持关系都困难。 就在这个时候,苏绰送上了最后一击。 他走上前来朗声说道:“孝文皇帝定制,番邦夷狄酋长居住在四夷馆内,是需要自付费用的。” 这句话说完,阿那圭彻底泄了气。 孝文帝建造四夷馆,是为了让四夷来朝,而不是免费供应他们吃喝的。 但是孝文帝在位期间北魏还很强大,所以在孝文帝在位的时候,这些藩属国每年都要自备干粮,带着大量金银珠宝来到洛阳,自费住在四夷馆内。 洛阳居大不易,蠕蠕王好歹也是曾经的草原可汗,携带了大量的护卫侍从。 之所以阿那圭能长居在四夷馆内,是北魏的胡太后诏免了他居住的费用。 如果四夷馆又要收费,又不让他出去结交权贵,那带来北魏的钱真的会坐吃山空。 到那时候,一个又没钱又没势的蠕蠕王,在洛阳怕是连狗都不如。 一想到这里,阿那圭也是当机立断的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结案吧。” 听到阿那圭同意结案,苏绰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是气氛很快又凝固起来,阿那圭猛然站起来,鹰视苏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绰被他的气势镇住,郦道元刚准备上前,苏泽怡然不惧的插手说道:“羽林苏泽。” “好!好!取我的宝刀来!” 说完这些,贴身侍从连忙拿来一把宝刀,阿那圭一下子抽出宝刀,整個蠕蠕馆内瞬间寒气逼人! 阿那圭提着刀走到苏泽面前,就在郦道元准备出言阻止的时候,这位蠕蠕王突然说道: “大魏果然人才辈出!宝刀赠英雄,此刀乃本王贴身的配刀,赠你了!” 说完,阿那圭将宝刀归鞘,然后直接塞进苏泽的手里,然后也不等苏泽道谢,转身就离开了蠕蠕馆。 这下子连郦道元都被整不会了,苏泽看着手里的宝刀。 等到一行人离开四夷馆,苏绰才对郦道元说道:“令尹,绝对不能放蠕蠕王北归!” 郦道元也点头,可他随即又悲观起来。 江阳王元乂如今最得太后信任,多次进言要放蠕蠕王北归。 朝廷中能左右太后决策的清河王元怿却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发声,态度犹豫不定。 明日就是清河王的入幕选锋了,郦道元只希望能够在入幕选锋的时候向清河王进言,劝说他让太后把蠕蠕王留在洛阳。 郦道元又看着苏泽,心中爱才之心更甚了,他停下牛车说道: “苏队正,明日就清河王入幕选锋了,你真不要本府向清河王说几句?” “令尹,苏泽只想要靠自己被清河王选中。” “好志气!如今禁军中,能有你这样志向的人不多,多是走托关系,蝇营狗苟之辈。” 郦道元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陛下年幼,无法像孝文皇帝那样举行田猎,若是孝文皇帝在时,你一定能和你阿爷一样在田猎上扬名,被简拔为郎卫。” “今日之事了,伱回去好好休息,等入幕选锋后,我会向朝堂上书,言明你们二人的功劳。” 说完这些,郦道元命令属下驾驶牛车返回河南府。 而苏绰凑上来说道:“苏兄,我明日也要参加入幕选锋。” “啊?” “我阿兄帮我报了名,明日田猎的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围猎。” 说完这些,苏绰连忙追上牛车,他还要随郦道元返回河南府学习处理公务。 苏泽则转身返回建阳里,明日的入幕选锋,他要好好养精蓄锐,提前做好准备。 就在郦道元离开之后,四夷馆内,蠕蠕王阿那圭的近卫侍从们跪在地上,他的侍从首领庵罗成匍匐在地上说道: “可汗!主辱臣死!那苏泽如此辱没主上,我们却不能为主上分忧,请允许我自裁!” 阿那圭亲自扶起身边的侍从,并亲自掸去他们身上的尘土,对着他们说到: “大魏强盛,才是我们来借兵的原因。此事思虑不周,罪责在本可汗,又与你们何干。” 众人站起来后,阿那圭又说道:“只可惜不能为那两位弟兄们报仇了!” 侍从首领庵罗成紧握拳头说到:“可汗,我们一定缉凶到底!誓要杀贼!” 阿那圭从怀里掏出一份粗糙的桑皮纸,这张纸已经发黄,依稀能够见到上面的三个汉字——“杀胡令”! 阿那圭对左右说道:“这是当日随着箭射入馆中的,我找精通汉文的学者看过了,这是二百年前北地的乞活军,号召汉人起来杀尽胡人的檄文。” “大魏朝堂中,也一直都有和我们柔然作对的暗流。” “只要本汗在洛阳,这份追杀就不会停止。” 侍从首领庵罗成脸色一变,再次单膝跪下说道:“可汗,那明日的入幕选锋?” 阿那圭猛然站起来说道:“明日可是洛阳的大事,宗王公卿都会出席,本可汗畏惧不去,那不就中了这帮刺客的阴谋?” “明日的入幕选锋,本可汗是一定要参加的,若是再有人公开刺杀本汗,那一定要向大魏讨一个说法!” 侍从首领庵罗成立刻跪在地上:“愿为可汗效死!请可汗赐书!” 阿那圭将那张写着杀胡令的桑皮纸交给侍从首领庵罗成,接着说道:“他日北返,我会请最好的巫为你的子嗣祈福。” ------------ 第064章 将星凋零 丹阳公府上,萧宝夤正在和自己的亲信幕僚议事。 “明日是清河王入幕选锋的日子,本公也受邀参加,届时我要向清河王进言,谈南征的事情。” “你们好好思量一番,要如何打动清河王,支持南征。” 席间的亲信幕僚纷纷开始讨论,只有其中一个人低着头,他样貌和苏绰非常相似,但是气度上沉稳很多,正是苏绰的兄长苏亮。 接下来众人叽叽喳喳的发表意见,苏亮始终一言不发,一直等到萧宝夤也听烦了,将众人遣散,这才留下苏亮单独问道: “景顺,以往在我幕府中的时候,都是你滔滔不绝的献策,别人都一言不发。怎么今日反过来了?” 苏亮行了一礼说道:“明公,属下也有几句劝谏的话,想要对明公说。” 萧宝夤一副虚怀纳谏的样子说道:“但说无妨。” 苏亮说道:“前几日与家弟论朝事,如今北境不安,国内流寇四起,就连李卧虎都不再言南征的事情,明公为何还要执着于此呢?” “明公是将帅之才,若是天下生变,总有明公建功立业的机会,还不如先平定内乱,再谋南征啊。” 苏亮说完,萧宝夤的脸色完全变了,他语气冷漠的说道:“萧贼与我有灭家之恨,不能南征我留在朝堂又有什么意义?” “景顺,你扪心自问,我一个南朝前朝的宗室,朝廷除了派我南征,还会让我领兵去其他地方吗?” “我若不带兵出征,朝堂能对我放心吗?” 这两个问题,让苏亮彻底沉默了。 是啊,之前浮山堰之战,朝廷让萧宝夤带兵出征,一来是他是南朝前朝宗室,在南朝将领太守中还有威望,可以拉拢一部分南朝的郡县投降,在南线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二来他和萧衍不共戴天,所以不可能投降南朝,作战也是最卖命的。 可如果不是攻打南朝,北魏朝堂再心大,也不会把大军交给一個敌国前朝宗室吧? 就算是萧宝夤已经娶了南阳公主,也算是北魏的外戚也不行,以北魏的传统,镇压内部州郡叛乱,只能用亲近的宗室大王。 而和南朝一样,北魏的朝堂斗争也非常激烈。 丹阳公萧宝夤虽然娶了公主,但是南阳公主是先帝的姐姐而已,和执政的胡太后关系疏远,和小皇帝也谈不上什么亲情。 萧宝夤以敌国前朝宗室能得到重用,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红眼。 他早年家破人亡,流亡异国的经历又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如今闲居在家中,日夜都焦虑不安。 “夫君,用一些春点吧。” 房门推开,一身宫装的南阳公主端着食盘进来,看到萧宝夤还在议事,她放下食盘后说道: “夫君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议事吧。” 萧宝夤点点头,他看向妻子说道:“宋王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南阳公主带着欣喜和自豪说道:“我已经和阿妹说了,明日她会向清河王弟为夫君美言的。” 听到这里,萧宝夤的脸色好了很多,他抚摸着妻子的手说道:“多亏了家有贤妻,你辛苦了。” 南阳公主几乎要流出眼泪,自从南征回朝后,丈夫还从没有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她连忙用手帕擦拭眼角,萧宝夤又拉着她的手说道:“明日入幕选锋,你陪我一起去吧。” 南阳公主看到坊内还有苏亮,娇羞的低声应下,然后匆匆带着食盘离开。 等到公主离开,萧宝夤又立刻换了脸色,他对着苏亮说道: “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南征,每日留在府内恭维这无知妇人,真让本公难受!” 苏亮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能告退离开了房间。 ----------------- 与此同时,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府上,此时李崇府上灯火通明,一直“告病”在家的李崇,正一手搂着最近纳的妾室,一边提着酒壶灌着醴酪,而舞女们正在翩跹起舞。 坐在客席的郦道元没有饮酒,他眼睛盯着案几,捧着茶碗小口啜着茶。 看到郦道元如此无趣,很快李崇也没了饮酒看舞的兴致,他扫兴的挥挥手,斥退了舞女和妾室。 等到宴厅安静下来,李崇这才说到:“蠕蠕王已经向朝堂上书,不再追究那两名勇健被杀的事情了,郦公这次抢先破案,朝堂很快就会任命你为河南尹了!” 李崇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郦道元依然面无表情,让李崇觉得好生无趣。 李崇放下手里的酒碗,看着郦道元说道:“每次看到伱,都让人想到崔公,真让人好生无趣,不过协助你破案的那个苏泽倒是有趣。” 郦道元这才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能否为国举才?” 李崇断然说道:“不行。” 郦道元扶着额头问道:“为何不行?” 李崇说道:“我家子弟尚有加冠未出仕的,又怎么举荐这个羽林军士?” 面对李崇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郦道元甚至无言反驳,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 李崇又说道:“不过日后朝廷若再让我开府,我可以征辟这个苏泽。” 郦道元看向李崇,惊讶道:“大将军要复起?” 李崇摇头说道:“我已经年迈,朝廷怎么也不会用我这个病夫了。” 可李崇这么说,郦道元更是觉得他已经有了把握。 不过也对,如今朝堂之上,能够领兵打仗的大臣,其实已经不多了。 李崇算一个,丹阳公萧宝夤算一个,前一任河南尹,现任桓州刺史广阳王元深算一个,那些曾经随着孝文帝作战的猛将,要么已经老病,要么在政治斗争中落败,早已经被驱逐出朝堂。 清河王元怿虽然有贤名,但也只是文名,本身并没有带兵打仗的才能。 面对朝堂武将凋零的情况,郦道元再次沉默,这大魏朝堂到底怎么了? 李崇说道:“明日清河王田猎,听说那个苏泽也要去?老夫要好好看看他,若是清河王不要他,先把他定下来。” 郦道元拱拱手说道:“那我就替苏泽多谢大将军了。” ------------ 第065章 乞活后人 陈留公主府上,陈留公主正在试穿新缝制的猎装。 猎装是方便骑猎的装扮,北魏的女子民风开放,陈留公主是孝文帝的女儿,也遗传了父亲爱好田猎的基因。 她平日里也会在自家的猎场狩猎,只不过女子围猎一般都是猎一些小动物,远不如清河王的入幕选锋田猎的刺激。 陈留公主转了一圈,对着身边的侍女绿珠问道:“好看吗?” 绿珠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到:“好看好看,公主,您真的要这么穿去吗?听说那蠕蠕王也要参加王府选锋,若是他。。。” 陈留公主脸上闪出一丝黯淡:“蠕蠕王要求娶宗室女,难不成真的要娶我这个人?” “朝廷要是想让我和亲,就是明日扮作无盐,也是要嫁的。” 看到绿珠脸上担忧的神色,陈留公主又笑了起来,她捧着绿珠的脸说道: “你呀,就是操心太多,这世上女子如同朝露一样,托庇于帝王家,我已经享了这么年的福,难道还不知足吗?” “明日有宴且宴,有舞且舞,这朝堂的事情又是我能决定的?又是我能改变的?” 绿珠没想到她反而被陈留公主安慰了一顿,她羞愧的说道: “公主,是奴婢无能,不能为您分忧。” 陈留公主戏谑的说道:“分忧?是在卧榻上分忧吗?等本宫嫁人了,自然有你分忧的日子。” 绿珠听到这话,脸都红了说道:“公主!” “好了,不逗你了,明日他会去吧?” 绿珠点头说道:“送到苏队正府上的健妇回报,河南府的案子已经破了,苏队正已经回家准备明日的入幕选锋了。” 绿珠又说道:“公主,若是您想要恩典他,直接找大王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陈留公主却说道:“因为这样就不好玩了。” “不好玩?” 陈留公主直接脱掉猎装,抓起脚边的狸奴踏雪,用力揉搓这只狸奴。 这可怜的狸奴被死死的揉搓,却又敢怒不敢言的发出讨好的喵呜声。 一直等到陈留公主满意了,这才松开这只狸奴,继续说道: “绿珠,你知道自陛下登基这三年来,清河王兄的入幕选锋办了三次,有几名汉人禁军入选吗?” 绿珠摇头,陈留公主说道: “一人。” “啊?大王不是每次都能招募十数人吗?这三年入选的汉人才一人?” 陈留公主钻入被裘中,裹住娇柔的身体说道: “如今禁军中,底层军士连马都没有,又要如何参加入幕选锋。那些门阀子弟,都将军职视作浊职,就算得不到授官,也不愿意加入禁军。” “而国人想要从军职转入官场也越来越难,只能加入宗王或者开府大臣的幕府,才有出头之日。” 绿珠说道:“那公主您不帮他,那不是没希望了吗?” 陈留公主笑着说道:“我帮他就不好玩了,而且我感觉,他志不在清河王府中。” “怎么可能,如果不想要加入清河王府,为什么要那么拼命练习啊?我听那两名健妇说,苏队正每天都苦练武艺呢。” 陈留公主夹起被子笑道:“我猜的。” “啊?” “绿珠,咱们女子,何必学那大丈夫的道理,靠着感觉就行了。” 绿珠无语的看着自家公主,刚刚分析的头头是道的不就是您吗? ----------------- 苏泽返回家中,接过妹妹苏玉瑶递过来的擦脸布,他关上宅子大门,低声向苏玉瑶问道: “玉瑶,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玉瑶的小脸露出严肃的表情,这还是兄长第一次将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办,她小心的走到门口,确认没有人在门外偷听,这才低声说道: “阿兄,我去亚父家附近问了,没人知道亚父到底是随哪位军主出征了。” 虽然早就对这个结果有了预计,但是苏泽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前几日在四夷馆四周寻找线索的时候,苏泽从一名经常过往永康浮桥的商户嘴里,知道了一個经常站在永康浮桥上远眺的可疑分子。 苏泽偷偷请来河南府的老吏,根据那个商户的描述,描绘出那个可疑分子的画像。 当苏泽看到这个画像的时候,立刻就认出这个经常过往永康浮桥的可疑分子,就是自己的亚父李统! 亚父不是随军出征了吗? 苏泽满心的疑惑,他偷偷召唤来了苏林,命令他带话给建阳里家中的苏玉瑶,让她去探查亚父李统的去向。 果不其然,苏玉瑶询问了亚父的四邻,根本没人和李统一同出征,也没人清楚他的去向。 难道亚父就是那个射杀蠕蠕王勇健的乞活后人? 想到亚父留给自己的兵书,再想到他那超越普通羽林的身手,那个结论呼之欲出。 苏泽有些头疼,他知道蠕蠕王将要作为嘉宾,参加清河王的入幕选锋,那最近刺杀蠕蠕王的机会,就是在田猎的当天了! 如果亚父在田猎场上再动手的话? 必须要阻止他! 清河王的入幕选锋是洛阳的大事,而清河王本身就有白衣秀士护卫,田猎当天也有皇家赐下的禁军看守。 若是亚父在田猎的时候动手,那恐怕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苏泽有些头疼,如果亚父真的是乞活后人,以他的箭术,在偌大的田猎场上要如何寻他? 苏泽也随即头疼起来,这洛阳的水也越来越深了。 “阿兄,亚父不会出事吧?” “不会,有阿兄在,不会让亚父出事的。” 苏泽安慰了妹妹,返回到自己的房间中,这时候苏盗又不知道从哪个洞里钻了进来。 “主上,这是您要的东西。” 苏盗从袖子里掏出两枚纯洁无暇的水晶,接着伸出手,苏泽指着后院说道:“后院有令尹赏我的酒,你自己去取吧。” 苏盗立刻擦擦嘴角的口水,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了屋子。 看来自己要尽快修补房子了。 接着苏泽又召来了【手艺精湛的珠宝匠】,将两块水晶交给他说道:“今日能弄好吗?” 【手艺精湛的珠宝匠】立刻说道:“没问题,其他部件已经制作好了。” 苏泽挥挥手让他退下,又去视察马厩,准备其他入幕选锋的事宜。 ------------ 第066章 大丈夫当生如是也 建阳里中,由一条街道分成东西而里,东里基本上居住的都是国人,西里则是汉人。 东里,队正陆征家中。 十名准备参加清河王府入幕选锋的国人羽林齐聚其中,陆征对着众人说道: “我得到消息,苏泽在河南府中立下功劳,已经被左令上书请功了!” 在场的都是国人羽林,这些年来他们和汉人羽林的仇恨越来越大,而苏泽之前经常帮着汉人羽林出头,也是众人的眼中钉。 陆征又说道:“若是苏泽那厮能在入幕选锋中表现亮眼,那搞不好还真的会被选上。” 汉化以来,中下层官职被汉人垄断,以军制转入仕途的人越来越少,还集中在那些国人豪门子弟中。 各大王府的入幕选锋,已经成了他们这些中低层国人羽林的唯一出路。 陆征说完,在场的国人羽林群情激昂起来。 陆征看到众人的情绪到了,咳嗽了一下说道:“我阿爷在的时候,大王出征用的都是咱们国人,那些汉人只能当做驱口奴隶,什么时候他们这些贱种爬到咱们头上来了!” 众人纷纷跟着叫喊着,陆征最后终于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田猎虽然只是狩猎,但是猎场上弓箭无眼,每年都有在猎场上被误伤退出的。” 齐聚在陆征这里的,都是他的猎“友”,这其中有大部分人都是陆征赞助才能参加选锋的,本就是他的狐朋狗友。 平日里这些国人羽林在军中也经常欺压底层的汉人羽林,这些日子来苏泽在基层汉人羽林中的声势越来越大,而这些团结起来的汉人羽林,也让原本可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国人羽林越发的忌惮。 自从孝文皇帝汉化改制之后,随着开放汉人良家子进入羽林虎贲,禁军中的汉人子弟不断增长,如今已经超过了鲜卑国人的数量。 而随着“详定门阀”改革后,门阀取代了民族,成了区别贵贱的新分类方法,光靠着一个国人身份,已经很难和以前那样得到优待。 更糟糕的是,随着这些年大魏对外作战陷入羁縻,几次作战都没能取得太大的成果,积累军功也变的艰难。 陆征看到气氛烘托到了,干脆拿起桌子上的醴酪,仰头喝下道:“明日就豁出去了!也不能让汉狗爬到我们国人头上!我阿爷可是随着孝文皇帝南迁的!” “我太爷可是随着太武帝打过蠕蠕!” 次日。 终于到了清河王入幕选锋的日子。 作为洛阳城内关注的大事,各个靠近铜驼大街的里坊中的人们,都登上了里坊的垛墙,看着浩大的队伍从王府中出来。 前排开道的是三十六名甲士,这是胡太后亲自赐予清河王今日使用的仪仗,这些原本是戍卫禁中的郎卫,今日奉命护卫清河王,足以可见胡太后对这位最“亲近”的宗室亲王的“恩宠”。 紧接着就是一辆辆的马车,这些马车上放着各类器物,从食器到酒器,再到各种绢帛软塌,一应的赏玩之物。 猎场早已经搭建完毕,用来宴会的东西其实大部分已经运到了猎场中了,这些马车上运送的,都是清河王日常所用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一袭白衣的白衣秀士了,这些都是清河王的幕僚宾客,这么一群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里坊百姓的阵阵欢呼,甚至有些胆大的小娘子直接将手中的帕子扔向白衣秀士的队伍。 刘伯之也在队伍中,但是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只是沉闷的走在队伍中。 再之后就是清河王的车架了,他乘坐的是一头五头牛拉的牛车,这五头牛的毛色各不相同,牛车极为宽大,装饰牛车用的蜀锦就用了足足十匹! 牛车四周则是清河王的侍女仆役,府中女官也都身穿猎装,骑着矮马跟在牛车周围。 清河王的车队后方,则是洛阳宗王公卿贵族们的车队,他们都是应邀参加入幕选锋,整个一天清河王都会在猎场中举行宴会,招待这些洛阳的宗王公卿贵族们。 就连在四通市旅店养伤的高欢,也花钱雇佣旅店伙计,弄了一辆驴车将他抬到了铜驼大街的边上,他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忍不住说道: “大丈夫生如是也!” 周围的人看到他撅着腚趴在驴车上,一副狼狈的样子,都发出嘲笑的声音。 高欢却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笑声,反而让伙计趁着别人笑的时候,将板车推进人群中,好让他更好的欣赏这盛大的车队。 而和热闹的洛阳城相比,苏泽这些要参加入幕选锋的禁军士卒们,已经早早的来到了猎场中等待。 所谓的入幕选锋,其实苏泽这样被选的禁军才是配角,这些宗王公卿贵族们才是真正的主角。 这场田猎就是洛阳一年一度的盛大宴会,每一個出席宴会的人,都在不顾一切的展示自己的权势和财富。 甚至一些破落的贵族,甚至要向商人借贷,就为了能够参加清河王的宴会。 等到这些浩浩荡荡的队伍都进入猎场,才到了苏泽这些参加入幕选锋的将士们入场的时候。 洛阳周围地势平坦,为了方便宗王公卿贵族们观看田猎,清河王在管理将作监的时候,征发了洛阳周围的徭役万人,每人负土一筐,人工建造了这座土丘。 土丘上已经铺上了草席,结起了穹庐,扎起了栅栏,每一个穹庐后都升起了的旌旗。 这些穹庐如同群星拱月一样,围绕着清河王的穹庐,按照在朝廷中的官职爵位大小,所掌握的权势大小由内向外分布排开。 站在土丘下方的射圃中,甚至都看不到清河王穹庐的庐顶。 射圃距离清河王的宴会场超过三百步,蠕蠕王也是北魏册封的王爵,他的穹庐应该是在距离清河王最近的地方,苏泽估量着,亚父想要行刺蠕蠕王,至少要登上土丘才行。 但是土丘里三层外三层戒备极严,他们这些参加入幕选锋的人,在经过第一轮的射试后,就要开始田猎了。 只有猎取猎物比较多的人,才能够登上土丘,亲自被清河王面试。 那就是说亚父也混入在参加入幕选锋的人当中,并且要在随后的田猎中取得优胜。 ------------ 第067章 千骑卷平冈 苏泽打量着四周,人实在是太多了。 按照入幕选锋的规矩,苏泽可以携带一名照顾马匹的骑奴,一名协助捕猎的仆猎。 骑奴苏大牵着两匹马,跟在苏泽另一侧的则是【聋哑的训鹰人】。 参加入幕选锋的禁军超过百人,再加上每人携带的两名随从,射圃前就聚集了三四百人。 除了人还有马,整个射圃前方吵闹无比,马蹄扬起的烟尘更是让人看不清楚,想要找人十分困难。 苏泽放弃了这个打算,不过他在人群中,意外的看到一个孤单的人影。 王惠? 大乘教的妖人不是被自己灭了吗?怎么王惠还要参加入幕选锋? 难道他还想要刺杀清河王? 苏泽还来不及上前向他搭话,王惠的身影很快没入到人群中。 这入幕选锋还没开始,就已经是暗流涌动了,苏泽都不敢想,等到田猎结束,又将是怎样一副“热闹”景象。 就在这個时候,一身猎装的陆征,骑着马走到苏泽的面前。 他侧翼的骑奴牵着马,而另一身侧的随从牵着一头细长的猎犬,此时这条猎犬正用凶狠的眼神盯着苏泽。 “这不是苏郎吗?你的猎兽呢?” 看到苏泽身后的随从,一个其貌不扬的骑奴,一个呆呆傻傻的胡人奴隶,却没看到苏泽的猎兽,陆征忍不住凑上来挑衅说道: “清河王殿下的猎场极大,苏郎连一头猎兽都没有,若是你空手而归,那丢的可是羽林的脸。” 这时候几个国族羽林也凑上来,随着陆征附和道。 苏泽并不理睬这些国人羽林们,不一会儿那名陆管事,风风火火的带着一批白衣秀士,来到了射圃中。 陆征见到了陆管事,立刻带着手下的国人羽林上去打招呼:“族叔!” 陆管事见到陆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是很快就正色说道: “奉大王令,射圃校射马上开始,请诸位勇士做好准备!” 陆管事指挥着手下在射圃中忙碌,他这几日都睡得不安稳。 自从上次住的帐篷遭贼之后,这贼人就三天两头造访,将他的帐篷偷的乱七八糟的。 陆管事也是有苦说不出,被偷的东西都是他受贿来的,这些事情又不好直接说,他只能用自己的职权,让王府护卫严加看守自己的帐篷。 可增加了巡逻,他的帐篷还是隔三差五的被偷,搞得陆管事精神萎靡,整日担惊受怕。 好在这几日他都没有被偷,他将这些日子收来的贿赂埋藏在帐篷地下,只要熬过今天,就可以随着大车将东西拉回府里了。 陆管事有些心不在焉,始终担心自己埋在帐篷下的那些宝贝。 与此同时,苏盗钻入了陆管事的帐篷,他趴在地上查看了一番,找到一块剪开的地毡,然后用手扎入土里,嘴角露出笑容。 他拿出怀里的工具,迅速挖出埋藏在土里的财宝,用包袱将财宝绑在腰间,再次套上狗皮溜了出去。 守卫陆管事帐篷的王府护卫毫无察觉,等到苏盗离开帐篷,来到猎场内的一处树林中,和一支四人小队会和。 只看到苏盗将偷来的东西接下来,埋葬树林的地下,又在树上做了一个标记,四人小队为首的苏林冷声说道: “主上没交代你偷这些东西吧?快点把东西拿出来,先完成主上的任务再说。” 苏盗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帛碎片,只看到这块碎片简单描绘了猎场的地形,又在几个地方画了红圈。 “那些王府的仆役应该是将鹿群赶到这些地方了。” 苏林指着这块简易地图上最大的圆圈说道:“走,我们去驱赶鹿群!” 五人小队来到了地图上最大的圆圈所在,果然在这片树林里藏着一个大鹿群。 苏林接下背着的包裹,将一团团黑色的粪球递给众人。 “这是苏大这些日子在南荒郊搜集的猛兽粪便,大家把这些洒在这片树林里,然后听我的指令驱赶鹿群。” 【鲁莽的盾甲手】接过了粪便,苏林刚刚布置完毕,就冲上去开始撒粪。 苏林只能跟上去,将粪便散在森林边上,接着苏林解下腰间的弓箭,又取出一支造型其他的箭。 只见到这支箭的箭头上绑着一个骨质的哨子,这支箭射出去之后,发出尖锐的哨声。 紧接着整个树林的鹿都骚动起来,头鹿带头冲出了森林,整个森林都震动起来。 看着鹿群冲出了森林,苏林看着地图上另外几个地点,又带着人如法炮制,将地图上的鹿群全部驱赶出地图所示的地点。 射圃中。 两轮比射没有什么意外,无论是骑射还是步射,都是三射三中,很轻易的就通过了射试。 陆管事将通过射试的名单封匣,屁颠颠的爬上土丘,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的爬下来,对着通过射试的禁军们喊道: “大王有令,楚王有曰,‘猎将以求士’,今日之猎,非猎兽之嬉,乃为国猎才!” 在场的国人羽林自然听不懂,但是苏泽听完不由感慨,这北魏高层汉化的成果还是有效果的。 清河王一个宗王,其儒学水平已经超过了不少汉人门阀,刚刚陆管事所说的这段清河王令,出自西汉刘向所著的《说苑·君道·楚庄王好猎》。 讲的就是楚庄王喜爱狩猎,大臣劝谏他不要因为狩猎而荒废国政,楚庄王说自己打猎并不是为了游戏,而是为了通过狩猎在选拔人才。 后来果然楚庄王在狩猎的时候简拔了一批贤才,楚国得到了安稳。 这段王令无论是用典还是行文,儒学水平上已经不比晋代差了。 陆管事又扯着嗓子说道:“明日卯辰,所有人将所猎之物带回这里,开始吧!” 随着一声王令,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带着骑奴和兽仆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在土丘高台上,头戴玉冠,面白如冠的清河王元怿,举起手里的金杯道: “今日且宴且乐!” 这时候身穿猎装的几个宗王公卿子弟站起来,纷纷向清河王行礼,接着带着随从也下了土丘,参与到田猎之中。 苏泽策马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明白什么叫做——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 第068章 “借”鹰 苏泽打开了系统地图,打开刚刚更新的系统消息。 【编组小队,已经完成委托任务“驱赶鹿群”,正在待命。】 【编组小队,已经标记了新的鹿群位置,请查看地图。】 在今天入幕选锋之前,苏泽就尝试使用了编组功能,并且自定义了目标,让苏林带领其他随从驱赶鹿群。 本来苏泽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些随从能不能完成这些复杂的任务,没想到他们不仅仅完美的完成了目标,甚至还将新的鹿群位置标记了出来。 苏泽看到陆征带着一群国人羽林,陆征也从人群中看到苏泽,他对身边一名国人羽林低声说道: “你带人盯着苏泽,我们狩猎到的猎物也会分给你的,等凑够了猎物,我们再去收拾那厮。” 陆征身边的国人羽林点点头,带着随从悄然离开了大部队。 等到陆管事一声令下,陆征立刻带着人,向着地图上标记的鹿群方向疾驰而去。 大部分参加入幕选锋的羽林虎贲们,都以国人和汉人分别不同的小团体,也都目的明确的奔向陆管事透露的鹿群位置而去。 苏泽不由感慨,任何一项制度实行几次,都会被有心人找到制度漏洞,最后演变成比拼权势和财富的游戏。 苏泽却不疾不徐的骑着奔霄,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苏兄!” 只看到一席猎装的苏绰骑着一匹白马,带着两名随从跟上了苏泽,他气喘吁吁的说道:“还以为追不上了。” 苏绰身后是一群打马疾驰的卿贵子弟,他们都和苏绰一样,并不是来参加入幕选锋的,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来清河王的猎场田猎的。 苏泽微微的叹气,在羽林军中争夺到你死我活的入幕选锋,在这些卿贵子弟看来就是一场盛大的田猎。 禁军挤破头要担任的白衣秀士,也不过是清河王的幕僚宾客罢了,是这些卿贵子弟根本看不上的职位。 “苏兄,我们快去打猎吧!” 苏绰微微有些激动,他自幼患有气弱的毛病,兄长都不允许他参加这类的活动,今天好说歹说,终于让兄长同意,也随着洛阳的卿贵子弟们一下下场参加田猎。 苏绰接着又说到:“苏兄,这是我阿兄借给我的猎犬,这可是丹阳公府上最好的猎犬,有了它在,我们一定能打到鹿的!” 苏泽露出笑容,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苏泽回头一看,在一群女骑的簇拥下,一身猎装的陈留公主正在微笑着看着他。 陈留公主并没有骑女眷常骑的那种矮马,而是骑着一头和奔霄差不多高大的骏马。 猎装比起宫装要紧身不少,为了方便上下马和射箭,女性猎装还会用绳子将濡裙和衣袖扎起来,更加勾勒出陈留公主美好的身材。 她眼角弯成月牙状,身边的侍女绿珠也牵着一头通体油亮的黑色猎犬: “上次你帮本宫找回了狸奴,这次我就把它借给你。” 在一旁的苏绰看到陈留公主的面貌,想起在丹阳公府上见过的南阳公主,立刻意识到对方的身份,翻身下马叉手行礼道:“见过公主。” 陈留公主看着苏绰身边的猎犬,向绿珠使了一個眼色,绿珠立刻驱使那头黑色油亮猎犬,对着苏绰的猎犬狂吠起来。 苏绰带来的猎犬仅仅象征性的反抗了两下,立刻缩到了马后瑟瑟发抖,陈留公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意。 苏泽却说道:“公主好意,苏泽心领了,不过我已经有猎兽了。” 苏绰疑惑的看着苏泽,只看到苏泽打了一个手势,身后那个又聋又哑的随从打马上前,他将手放入嘴里,用力吹响了口哨。 与此同时,土丘之上。 土丘中央的地上早已经铺上了名贵的地毯,这是高车国进献的西域毛毯,这原本是宫中的器物,被胡太后赐给了清河王。 参加宴会的是最顶级的那些宗王公卿贵族们,美貌的侍女们端上一道道鲜美的菜肴。 蠕蠕王阿那圭正在炫耀他护臂上的猎隼。 对于那些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卿贵们来说,驯服猎隼这种野兽,才让他们更有成就感。 北魏本身就是草原部落起家,也有饲养猎鹰的习惯,就连清河王也对阿那圭胳膊上的猎隼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 就在阿那圭准备继续炫耀猎隼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他胳膊上的猎隼突然张开翅膀,在阿那圭还没反应过来前腾空而起,径直飞出了宴席。 众人看着飞腾而起的猎隼,纷纷看向蠕蠕王,阿那圭咧嘴一笑:“鹰有凌云志,岂能困樊笼。我看这畜生焦躁不安,就让它去飞一会儿,饮酒!饮酒!” 清河王元怿诧异的看向阿那圭,刚刚两句诗用鹰来比托自己的志向,这蠕蠕王竟然如此精通汉学? 清河王本以为蠕蠕王是一名草原枭雄,本身也支持李崇的建议,将他困在蠕蠕馆内,利用他继续分裂草原。 但是今日一见,清河王反而觉得这蠕蠕王倾慕王化,是可以拉拢控制的对象。 清河王尤其喜爱文学,这首诗如果是他手下宾客所作,也只能算是打油诗的水平,但偏偏是从蠕蠕王嘴里说出来,反倒是显得不错了。 清河王拿起桌案上的象牙筷子,击节而叹道“好诗,饮酒!” 放下酒杯,蠕蠕王阴沉着脸,看着猎隼离开的方向。 就在苏绰疑惑的时候,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鹰的长鸣,紧接着一个黑点从空中急速而下,最后落在了【聋哑的训鹰人】的护臂上。 而刚刚这头猎隼鸣叫的时候,陈留公主的猎犬也吓的缩到到了马背后,苏绰带来的猎犬更加不堪,直接吓得尿了出来。 看到苏泽身边的这头猎隼,陈留公主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有这样一头鹰,确实不需要猎犬了。”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陈留公主突然笑起来,她看着苏泽说道:“苏队正,要不要比一比,是你的鹰猎的多,还是我的狗猎的多?” ------------ 第069章 猎获 看着陈留公主身后的一群女骑手,苏泽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后退,他点头说道: “那就斗胆和殿下比一比。” 陈留公主打马上前,来到苏泽面前,她突然换了一副娇柔的语气说到: “既然要比,那也要赌注。” “若是我赢了,我要那个鹰奴。” 陈留公主指着看【聋哑的训鹰人】笑着说到。 苏泽有些不适,他憋着气问道:“那属下赢了呢?” 陈留公主指着绿珠说道:“把她给你!” “驾!” 说完这些,也不等苏泽回答,陈留公主扬起马鞭,打马向前方疾驰而去。 她身后的女骑手们反应过来,也纷纷打马跟上。 只有绿珠愣在原地,她瞥了一眼苏泽,连忙打马追上陈留公主。 “疯婆子。” 苏泽喃喃一声,他转过头对苏绰说道:“我们也开始狩猎吧!” ----------------- 苏泽并没有朝着大部队争抢的方向而去,而是驱着马来到了一处小洼地。 苏绰虽然不擅长田猎,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兄长苏亮就给他讲过很多田猎的技巧。 比如鹿群一般都喜欢待在有遮掩的密林中,或者靠近水源的溪流边上,这种又没有遮蔽又没有水源的洼地,只会有走散的鹿驻足,根本不可能遭遇大的鹿群。 苏绰看着翱翔在天空中的猎隼,又看到苏泽从怀里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放在眼睛上,就毫不犹疑的冲着洼地而去。他本来有心劝阻,但是苏泽已经策马奔过去了。 可越过了一片灌木,苏绰的视野豁然开朗,当他看到洼地中踱步的鹿群的时候,惊讶的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 苏泽翻身下马,趴在一块岩石边上,【聋哑的训鹰人】则吹了一個口哨,天空中的猎隼开始在洼地上方盘旋。 苏泽又指着远方一处洼地缺口说道:“令绰你带人堵在那里,等鹿群动起来你就在那里射箭,只要射跑得最快的那头鹿就行。” 苏绰点点头,他带着两名随从绕到了苏泽说的位置,接着【聋哑的训鹰人】再次吹响了口哨。 这声口哨声响起,翱翔在空中的猎隼发出一声长鸣,下方的鹿群骚动起来。 而苏泽则已经上马,他手持马弓,和骑奴苏大并排,从洼地的缓坡上冲了下来。 鹰鸣马嘶,将洼地的平静瞬间打破,苏泽按照苏林传授的对镫骑射之法,先拉开架势然后再审固目标,在猛冲到了一头雄鹿边上再松手射出箭。 这头体型颇大的雄鹿直接被一箭射入腹中,骑射抵近射击的巨大动能直接将这头钉在在地上,甚至没能发出哀鸣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在苏泽身后的苏林没有下马收割猎物,而是掏出一个套索,在马上套进了被射中雄鹿的脖颈上,然后就拖着这头鹿跟上了苏泽。 苏泽一击得手,也信心大增,他再次搜寻目标,又策马冲了过去。 苏泽每次瞄准的都是鹿群中最强大的鹿,也就是所谓的头鹿,而鹿群本来就是以头鹿马首是瞻的,在苏泽连续击杀了两只头鹿后,整个鹿群就彻底乱了。 鹿群开始疯狂的向苏绰堵上的那个缺口冲过去! 苏绰紧张的抓着弓,他何曾见经过这样的场面,但是他牢记苏泽的命令,抬起弓箭对准带头冲的那头雄鹿。 苏绰是下马步射,而惊慌失措的雄鹿是径直冲过来的,苏绰虽然是猎场新手,但是这一箭也准确的射入了雄鹿的胸口。 当领头的雄鹿突然倒下,原本整齐冲向缺口的鹿群更加慌乱了,又分成几股向其他方向突围。 苏绰再次拉弓,他还是按照苏泽的命令,只射领头的雄鹿。 鹿是一种群居动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比较弱的鹿都会看着更强壮的鹿一起逃跑,而整个鹿群中最强大的就是被苏泽射杀的头鹿。 当鹿群中比较强壮的雄鹿都被射杀,鹿群就彻底失控,开始在洼地中四处乱窜。 苏泽骑着马来回穿梭,每一次开弓都会射杀一头鹿,苏绰则堵在洼地出口,对着带头冲出来的鹿开弓。 苏绰的猎犬已经直接扑上去,撕咬中箭受伤的鹿。 而苏泽的猎隼则更生猛,它专门盯着比较强壮的雄鹿,从空中猛冲下来将目标扑倒,或者用锋锐的利爪和尖喙将猎物的眼睛啄瞎,遇到比较弱小的雌鹿,它还能用利爪将猎物抓到半空再从半空中摔下,每一次猎隼发出长鸣,都有一头鹿倒下。 其实这个洼地四周并不高,也不只是只有苏绰堵住的一个缺口,只是鹿群没有了头鹿带领,在慌乱中胡乱逃跑,才迟迟找不到离开洼地的路。 而这些慌乱的鹿一头一头被苏泽猎杀,等到鹿群终于找到了出路,成群结队逃出洼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满了鹿的尸体。 苏绰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以前也听兄长苏亮说过打猎,追着一头鹿半天,尝试无数次射箭,没射中要害的鹿还要派遣猎犬追击数里,等到鹿的血液流干倒地才能有所收获。 很多时候出猎半天,能收获一头鹿就算是不错的成果了。 可苏泽倒好,他们六人两兽,就生生的狩猎了这么多的壮硕雄鹿,光是这么一会儿的收获,就足够苏泽从入幕选锋中脱颖而出了。 “苏兄,这些猎获都归你。” 苏泽笑着说道:“令绰不必如此客气,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骑奴苏大正在割下鹿头,因为猎获实在是太多,只要将这些鹿角鹿头带回去作为信物就可以了。 【聋哑的训鹰人】掏出【精致的匕首】,处决了一头还在挣扎的壮硕雄鹿,用匕首挖出鹿的心脏,切成条投喂护臂上的猎隼。 “那苏兄,我们回去吗?” 在苏绰看来,这些猎获已经足够苏泽入围最后的清河王当面对答了,根本没必要继续顶着阳光在猎场里奔波了。 但是苏泽显然不是这个想法,他等到苏大清理完后,再次翻身上马说道: “大好春光,正是狩猎的好时候,又怎么能现在就离开呢,驾!” ------------ 第070章 神机明决! 跟在苏泽后的那个国人羽林,等到苏泽和苏绰离开之后,才骑着马来到了洼地中。 看到洼地中满地的无头鹿尸,这个国人羽林震惊到难以置信! 这么多的鹿尸,这个洼地的猎获已经足够好几個人入围最后的对答了,而这仅仅苏泽六人,在田猎开始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战果。 如此一来,苏泽肯定能入围最后的清河王对答了,若是真的让他入选白衣秀士? 这名国人思考了一下,自己继续跟上苏泽,又派遣随从向陆征报信。 田猎本来就是很危险的活动,刀箭无眼,每次田猎都会有人受伤,而被“误”作猎物而被射杀,这种事情发生在猎场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比如前几次清河王的入幕选锋上,几个入选的热门汉人羽林,都不明不白的受伤中途退出了选锋,甚至还有人在猎场上失踪死亡的。 这个国人羽林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如果不是苏泽携带了这么多的战利品,他也许还能活命。 但是现在他这么多的战利品,让猎杀他比老老实实狩猎的收益更大了。 苏大的马后面拖着一堆的鹿头,这阵仗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些日子苏泽在羽林中狠狠出了风头,不少汉人羽林都认识他。 而国人羽林看到苏泽的猎获,都用嫉妒的眼神看着苏泽,然后骑着马远远离开。 那些和苏泽有交情的汉人羽林,则骑着马跟在苏泽的后面,但是他们又不好意思开口向苏泽打听,到底是在哪里猎到这么多的鹿的。 苏绰渐渐明白了苏泽的意图,而随着苏泽身后追随的汉人羽林逐渐多了起来,他这才勒住了缰绳,转身对身后说道: “你们跟着我,是不是想要猎鹿?” 众汉人羽林纷纷点头,他们基本上都是底层的汉人羽林,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战马都没有,也凑不齐两个随从,更不要说猎兽什么的了。 他们更谈不上贿赂王府管事,购买鹿群情报了,所以这些跟随苏泽的汉人羽林,基本上都是无头苍蝇一样,进了猎场一个多时辰了,到现在别说鹿群,就连落单的鹿都没有见到。 看到苏泽猎到这么多的鹿,这些汉人羽林也是本能的凑上来,他们猜测苏泽估计有鹿群的情报,想着跟着苏泽捡点漏。 苏泽接着说道:“只要愿意跟着我,我保证你们都能猎到鹿。” 苏泽扬起马鞭说道:“但是跟着我猎鹿,规矩有三。” “其一,同进同退,所猎的鹿大家都有分配。” “其二,论功行赏,表现优异的可以多分。” “其三,有过罚过,凡是不能执行我的命令的,第一次扣除分配,第二次直接逐出队伍。” “你们如果愿意加入我的队伍,就继续跟上来,如果不愿意,那就不要再跟着苏某了!” 说完这些,苏泽再次调转马头,继续拖着战利品在猎场上骑行。 而那些汉人羽林在犹豫了一下后,纷纷策马跟了上来。 等到苏泽抵达下一个鹿群标记区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十五个汉人羽林,加上他们的随从,足足有三十多人。 前方的灌木林中,十几头鹿悠闲的吃着草,苏泽没有立刻动手猎鹿,而是逐一和这些汉人羽林交谈,了解他们擅长的技艺,评估他们的战斗力。 其中装备和武技最好的,是一名叫做孙大眼的汉人羽林。 他的弓马娴熟,弓箭和马匹都是自备的。 这一次是灌木林,不是洼地那么有利的地形。 苏泽折下了一段树枝,在地上绘制了地图,然后将众人分散在灌木丛的四周。 “围猎的时候,每个人只需要关注自己分配区域,若是有鹿从各自分配的区域逃脱,则记过一次,若是逃脱两次,就不要随我猎鹿了。” 这时候苏泽日前积累的威望发挥了作用,再加上骑奴苏大身后拖着的猎获,都让人不自觉的听从他的指令。 这些来参加入幕选锋的汉人羽林中,不乏有军职比苏泽还要高的,但是他们此时都乖乖的听从苏泽的指令,按照苏泽分配的任务接近鹿群。 苏泽用的还是上一次的办法,他带头冲锋,首先猎杀鹿群中最强壮的头鹿,接着猎杀其他强壮的雄鹿,然后不断地缩小包围圈。 苏泽这一套还真的有用,这一次参与围猎的汉人羽林多了,整个鹿群没有一头逃脱,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所有的鹿都被猎杀。 紧接着苏泽又开始分配战利品,其中负责突入驱赶鹿群的孙大眼功劳最大,分到一头带角的雄鹿和一头雌鹿作为奖励,其中有一名汉人羽林在遇到鹿群逃跑的时候过于慌张,放跑了几头鹿,就被当场看扣去了分配的战利品。 最后每个人都被公平的分配到了战利品,大家喜气洋洋的,得到奖励的孙大眼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下一次继续“立功”,而被处罚的羽林也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下一次围猎中表现更好一点。 苏绰惊讶的看着这个临时组建的猎鹿小队,在经过一次猎鹿后面貌焕然一新,而看到他们这个小队每个人都有猎获后,又有新的汉人羽林加入其中。 整个队伍的正式羽林军士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人,再加上随从已经超过了五十人。 苏泽一马当先,他每次都只需要一会儿功夫,就能发现鹿群的踪迹。 靠着。空中的猎隼盘旋,以及他每次掏出来的那个黄铜方盒子,苏泽每次都能带着队伍准确的找到鹿群,而且每次都是大鹿群。 苏泽依然是每次猎鹿之前,都能准确的画出地图,分配好每个人负责的区域,然后就是冲刺,猎杀头鹿,围猎。 这让苏绰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参加的一场田猎,还是一场屠杀? 苏绰想到自己曾经在史书上对古之名将的评价--神机明决! 什么叫神机明决!苏绰终于见到了什么叫神机明决! 一直尾随苏泽的那个国人羽林,见到苏泽所行的汉人羽林们个个都有猎获,内心越来越焦急,再这样下去,这次入幕选锋的入对名额就都被汉人羽林占满了! 他一路上留下了暗号,自己的随从应该带着陆征过来了吧? 马蹄声响起,这个国人羽林终于等来了陆征的狩猎队。 ------------ 第071章 为什么是我? 陆征看着跟从苏泽的队伍,又看着跟随自己的国人羽林们,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按照陆征的计划,先根据陆管事的地图,自己先狩猎到足够入围问对的猎物,然后埋伏在返回土丘的道路上,抢劫苏泽的猎物。 这种事情在前几次的入幕选锋中都发生过多次,国人鲜卑羽林为了能垄断入围名额,会在返回的路上埋伏袭击汉人羽林的种子选手。 但是苏泽身后跟着这么多的汉人羽林,陆征再看看自己身后的国人羽林人数,两者是真的碰上了,到底是谁抢劫谁还不好说呢。 只能等到苏泽落单,又或者等入夜之后趁夜袭击。 陆征打定主意,汉人羽林大部分都患有夜盲症,夜间就是他们这些国人羽林的围猎场了! ----------------- “李教头,为什么是我?” 王惠看着一身骑奴装扮的李统,绝望的问道。 李统虽然没有和苏泽的父亲一样做过羽林郎,但是因为骑术和射术精湛,在羽林中也担任过教头,他也曾经教导过王惠骑术。 虎贲羽林这些禁军体系中,上层军官和中下层军官是完全两个体系。 北魏的官职承袭于汉晋,羽林中郎将是羽林的统帅,如今的羽林中郎将是宗室元济,这个职位别说是汉人了,就算是鲜卑八姓都没机会染指,属于北魏最被信任的宗室才能担任的职位,因为羽林军是负责整个神都洛阳安全的禁军。 羽林中郎将是正三品的官位,这是妥妥的最顶级的职位。 羽林中郎将下又设羽林校尉,这同样也是朝廷的从四品的官职,同样只有甲姓高门和鲜卑八姓的高门子弟才能出任。 再往下就是苏泽父亲曾经担任过的羽林郎了,这是负责禁中防卫的羽林军,实际上是皇帝和太后的亲军,这是正六品的职位,也算得上是清流华选了。 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的官职,都是有朝廷俸禄,并且授予职田的朝廷命官。 羽林军中还有各级的军职,这些就不是朝廷的官职体系中的了。 羽林八校尉各自领一军,军中从上到下分设旅帅、百夫长、队正,又有教头、材官、参军、掌书记等基层军务职位,但是这些都只是普通军职,并不是朝廷九品官位中的流内官,只能在军中晋升,也不能享受官员的授田和特权。 在孝文帝刚刚改革的时候,尚有可能从羽林军职晋升到羽林郎,从军职获得官职步入官场。 但是近些年来,羽林郎作为禁中清贵要职,逐渐被世家弟子侵占,而真的羽林军职,已经很难转入官员体系了。 这也是入幕选锋日益激烈的原因,那些拥有军职的羽林想要当官,如果无法升为羽林郎,就只有走迂回路线,先谋求在开府的宗王重臣麾下当幕僚,等立功之后得到幕府的官位,用这种方式获得有品级的官职。 李统曾经担任过羽林军骑术和箭术的教头,也曾经指导过王惠,所以在他揭下了蒙面黑巾之后,王惠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李统拔出雄鹿胸口的箭,王惠看着自己身后的猎获,这些都是李统刚刚狩猎到的。 按照李统的说法,这些都将算成是王惠的猎获,可是白捡了一堆猎物的王惠,却没有任何激动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全身冰凉。 “有了这些,你应该能入围到最后的问对环节了吧?” 王惠再次问道:“为什么是我?” 王惠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曾经被大乘教的和尚蛊惑,在那段时间他整日的被洗脑,答应那些大乘教妖人在入幕选锋上行刺清河王。 龙华寺的大乘教妖人一夜间被灭,王惠才冷静了下来,脱离了洗脑之后,王惠也感觉到了后怕。 虽然自己的妻子已经被害死了,但是家中还有其他亲眷,行刺清河王这样的大罪,也会连累亲朋好友。 所以这一次王惠参加入幕选锋,只想要走個过场,等到最后被淘汰了,就当龙华寺这件事没发生过。 可没想到王惠刚离开射圃准备摸鱼,就突然被一个蒙面人绑了,这个绑了他的蒙面人射术惊人,在二百步外都能准确的射中猎物心脏,不一会儿就帮着王惠狩猎到了大量的猎物。 但是王惠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李统直接说道: “我需要你入围问对,我需要在那个时候刺杀蠕蠕王。” 王惠只觉得天晕地旋,在清河王的宴席上刺杀蠕蠕王,那和刺杀清河王本人也差不多了,同样都是全家都逃不掉的重罪。 王惠哀求说道:“为什么是我?” 李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擦拭箭头说道: “蠕蠕王阿那圭是草原雄主,放他返回草原将是我大魏的心腹之患,必须要在洛阳杀了他。” 王惠绝望的问道:“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本来准备刺杀清河王的吗?” 王惠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没想到自己最隐蔽的事情都被李统知道了。 李统说道:“大乘教妖人被灭,你不会觉得自己就安全了吧?刺杀清河王是当诛的大罪,反正你也准备去死了,那就让我也杀一个蠕蠕王好了。” 王惠哀求说道:“李教头,我是被妖人蛊惑,现在已经不准备刺杀清河王了,再说了,清河王的宴会戒备森严,您杀了蠕蠕王也肯定跑不掉的。” 李统笑着说道:“谁说我要跑,能用我这条命换蠕蠕王一条命还不够吗?” 王惠再次说道:“李教头,你就不怕连累家人吗?” 李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点头说道:“还是伱想的周全。” 说完这些,李统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当着王惠的面将脸刮花了,又敷上了准备好的膏药,用绷带将脸包起来。 看到这一切,王惠更是绝望了,李统当着他面这么做,明摆着是不准备留活口了。 王惠惨叫道:“李教头,为什么要杀蠕蠕王啊?他和你有什么仇吗?” 李统摇头说道:“无仇无怨。” “那是为什么?” “为了杀胡!” 王惠更是觉得疯了,他喊道:“不是,咱们大魏不就是胡,你要杀胡为什么要杀蠕蠕王啊?羽林中那么多胡,以你的身手不是随便杀就好了?” ------------ 第072章 排抑武人 李统冷哼一声说道:“你懂什么,孝文皇帝改制那一刻开始,大魏就是华夏了不是胡了。” “尊华夏而为华夏,出华夏而为胡。蠕蠕逐草而居,没得吃就南下抢劫,这就是胡。” “当年苻坚大帝承袭华夏,有混元天下之志,我们乞活军后人就曾经帮助他南征,只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王惠不准备和李统辩论什么是华夏正统了,他如今只想要让李统放弃当场刺杀蠕蠕王的计划,不要带着自己一起送死。 李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王惠手脚冰凉,他说道:“你的家人已经被我们乞活后人照顾好了,你出事之后不会连累他们。” ----------------- 土丘上,蠕蠕王身后的两名侍从悄然换了衣服,他们紧张的拿出了弓箭,并且在弓箭上绑上了《杀胡令》。 “明日问对的时候,大魏宗王公卿都会齐聚在这里,到时候我们用此箭假意刺杀可汗,事成之后可汗就能北返了。” 接着侍从掏出毒丸道:“毒丸含在嘴里,咬破蜡丸立刻就能生效,不会有一点痛苦。” 另一个侍从坚定的接过了毒丸,他的任务是在同伴射箭的时候制造混乱,他们是跟随蠕蠕王逃亡的死士,为了能让阿那圭复国不惜献出一切。 清河王的入幕选锋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也是一次公卿贵族们交换利益的场合。 河南府右令尹侯刚从江阳王元乂的帐篷出来,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阿爷,怎么样了?” 儿子侯渊立刻热情的迎接出来,等到侯刚返回帐篷,这才说道: “大王已经答应了,明日你就能重返羽林,担任材官营旅帅,等今年吏部铨选的时候,就能得授羽林郎了。” 侯渊立刻激动起来,他颤抖的问道:“阿爷,我不用去六镇了?” 侯刚点头说道:“本来是要让你去六镇,再找机会调回洛阳为官的,但是正好材官营的旅帅空出来了,江阳王是禁军领军将军,你才有机会得到这样的军职。” 侯刚脸色又变的非常严厉的说道:“这一次去羽林,不可再和上次那样惹是生非!若不是伱上次和那个汉人羽林郎争锋,最后还连累了你阿爷我,现在你早就已经入仕了!” 侯渊低着头挨训,当年和自己一个圈子的司空张彝之子张仲瑀,如今已经是清贵要职的给事中了。 现在张仲瑀在洛阳权贵圈子中声名鹊起,人人都说他继承了父亲司空张彝的才能,日后张家又要出一位重臣了。 而上一次侯渊去参加张仲瑀的聚会,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不了他们的圈子了,那些得授清贵要职的世家子弟们,谈论的都是朝廷的大事,张仲瑀张口闭口都是朝廷用人的制度,听得侯渊不胜其烦,只吃了一半就借故离场了。 前几日父亲侯刚提出让他去六镇担任军主,再弄些军功调回洛阳为官,侯刚本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去荒凉的六镇熬上一阵子。 却没想到天降了羽林材官旅帅的职位,这個位置同样只是不入流的军职,但是可要比去形同流放的六镇好多了。 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上一会儿,等到吏部铨选,自己就可以选入羽林郎,和张仲瑀他们重新回到同一个起跑线上。 只是真的能回到同一个起跑线上吗? 侯渊想到了当日宴席时候,张仲瑀等已经得官的高门子弟的蔑视之意,又想到之前他们背地里以父亲侯刚从制作御膳起家的议论,侯渊不由的对他们产生了嫉妒和痛恨的情绪。 自己父亲也是朝廷重臣,凭什么因为自家的门第不如他们,自己就要从军职做起,还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误”就赶出了羽林军,连父亲都被连累贬官。 张仲瑀他们就可以加冠之后就直接授予朝廷官职,还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美职。 侯刚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上次和你争斗的那个汉人羽林的儿子,也在羽林军中,参加了这次入幕选锋,若是以后你在羽林中和他碰到,千万不要再生事了!” 侯渊一口答应下来,却没有往心里去。 那个被他打杀的汉人羽林郎他已经记不清什么样子了,听说是没有门户的破落户,只是侥幸被孝文帝简拔成羽林郎的,在羽林郎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冷板凳,所以侯渊才敢和他冲突。 打杀了就打杀了,如今那人都死了,他儿子能有什么威胁? 而在距离侯刚帐篷不远的地方,张仲瑀也拉着一堆甲姓高门的子弟在聚会。 “今日没有那庖厨之子,少了些荤腥俗气!” 张仲瑀身边一名同族兄弟说道,周围的甲姓高门子弟也随之附和。 又有一个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说道:“听说那侯厨子又得到了江阳王的抬举,让他儿子再入羽林,想要等这次吏部铨选授官。” 听到了授官,在场的甲姓高门子弟中,也有人露出羡慕的眼神。 即使是甲姓高门,也分三六九等,还有嫡庶远近的,张仲瑀这种加冠就能担任给事中的,即使在甲姓高门中也不多见。 而甲姓高门子弟,起家官职又不能选择那些浊官,要不然会被同一个圈子的人笑话,最上等的是门下省的著作郎、校书郎、给事中,次一点的有谒者、御史,再次一点的羽林郎虎贲郎,这也算是能接受的起家官。 张仲瑀想到了上次宴会侯渊失礼的样子,他对着众人说道:“上次我也和阿爷议论过,让武人参加铨选,还参加这等清贵官职的铨选,实在是有辱斯文!” 张仲瑀这么说也不完全是针对侯渊,他身为给事中本身就是负责进谏的,名望也是他晋升的重要资本。 作为文官子弟,阻止武官入仕本来就是政治正确的事情,也符合门阀的政治需要。 毕竟好的职位就这么多,有人少一点,就有人多一点。 张仲瑀也有些上头,他说道:“我早就计划上书朝廷,禁止武人参加铨选清贵要职,你们若是愿意支持我,在朝为官的上书附和我,或者让家中长辈支持我也行!” 看着下方的欢呼声,张仲瑀露出笑容,此事若成,他在朝中卿贵高门中一定名望大增,等几年后自己衣着朱紫的时候,那时候还是羽林军的侯渊见到自己,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 ------------ 第073章 《显忠录》 “前方有一片桑林,就在那边扎营。” “唯!” 苏泽已经通过望远镜确认了前方桑林边上的水源,这就是亚父兵书上说的绝佳扎营地点。 望远镜的镜片是【手艺精湛的珠宝匠】手工打磨的,镜筒也是珠宝匠用铜打造的,精度上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但是用来猎场侦查已经是足够了。 苏泽指着不远处的树林,众多汉人羽林经过两次围猎,已经非常自然的以苏泽马首是瞻,对待他比对待羽林军中的上司还要尊敬。 这两次围猎收获颇丰,大部分人都已经攒够了入围下一轮问对的猎获,但是没有人想要离开,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跟着苏泽必然会有更多的收获。 果不其然,抵达了桑林之后,苏泽很快找到了扎营的地方,苏绰很快接过了指挥,开始安排骑手们轮流带着马去河边喝水,又安排众人拿出干粮准备进食。 其实也能看出来,苏绰是第一次安排扎营,但是他很快就将事情安排妥当,并且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来。 苏泽也只能感慨,苏绰的能力是真的强。 要不是系统能够标记队友,苏泽也没办法每次都准确的说出队伍内羽林的名字,但是苏绰在没有外挂的情况下,只用了一次围猎就记住了所有队内羽林的名字,甚至连他们的脾气性格都摸清楚了。 甚至苏泽问起每个人在围猎中的表现,苏绰都能完美的说出他们的功过,众人也都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 所以在第二次围猎的时候,苏泽也不让苏绰下场了,而是让他站在场外,记录每个人的功劳和过错。 苏绰很快适应了这些工作,围猎结束之后指出了几个人的过错,又表彰了几個亲手射杀猎物多的羽林,他给出的数字和每个人自己计算的数字完全一致,迅速得到了众人的尊敬。 果然是后勤方面的天才啊,苏绰这样能够在历史上的名臣,应该超越了橙色能力的随从了吧? 苏泽又将安营扎寨的工作交给了苏绰,等到一切都忙完了之后,已经累的汗流浃背的苏绰终于松了一口气,来到了河边找到了正在刷马的苏泽。 看到苏泽之后,苏绰张了张嘴,又沉默了一下。 苏泽看出他的心事开口问道:“令绰是有什么要单独和我说的吗?” 苏绰最后还是说道:“我听说郦公曾经向骠骑大将军推荐了苏兄,李大将军也对苏兄很赞赏,说日后有机会开府,必定会征辟苏兄。” 苏泽看出了苏绰的心思,他笑着问道:“令绰是不想要我入幕清河王府吧?” 苏绰惊讶的看着苏泽,苏泽说到:“令绰在之前还是极力推荐我入幕清河王府的,怎么突然变了想法。” 苏绰吸了一口气说道:“以往都是从兄长口中听过说清河王的事迹,今日我见到了清河王,听到了一件事。” “哦?” 苏绰低声说道:“上次永宁寺的事情之后,我听兄长说太后故意冷落清河王,甚至收了他的腰牌,不让他进出禁中。” 苏泽也听说过这件事,因为清河王曾经督造永宁寺,所以太后因为刺杀的事情对清河王产生猜忌也是正常的事情。 苏绰说道:“因为这件事,清河王召集门下文士,想要编写一本《显忠录》,准备进献给太后。” “今日早些的宴席之上,清河王也曾经向家兄询问,能不能让我也加入他门下,协助他编写《显忠录》。” 听完了苏绰的话,苏泽终于明白他的态度为何这么快转变,竟然劝自己不要加入清河王府了。 用后世的说法,清河王的这套操作实在是太低级了,为了重新取得太后的信任,竟然要在府上编写一本搜集了历代忠臣的书? 这算什么?这是把政治当做过家家吗? 只能说在孝文帝驾崩后,包括宣武帝突然驾崩在内的北魏朝堂斗争烈度太低,导致清河王这些贵胄们被“保护”的太好了。 唯一算得上激烈的政治斗争,就是高肇和于忠这两个“权臣”了,而实际上这两个权臣在历代权臣中都算最末流的,斗倒他们根本没花费太大的力气。 清河王面对朝中反对他的势力的进攻,想出来的办法是窝在家里编写《显忠录》,通过这种方式来重新获得胡太后的信任? 这就离谱。 而苏泽更知道史书的结果,结果是胡太后见到这一套《显忠录》后,被清河王的忠心“打动”,“乃得雪释焉”,竟然重新接纳了清河王元怿,再次让他自由出入禁中。 胡太后和清河王元怿这对卧龙凤雏,在驾驶北魏这架破烂马车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在遇到下山的崎路的时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挥动马鞭,让这辆马车更快的解体。 这种低级的操作,就连年轻的苏绰都看不上,所以他才劝说苏泽,不要加入清河王府。 苏绰一口气说完,担忧的看着苏泽,这些话他也觉得交浅言深了。 入幕选锋是关系到苏泽前途的大事,又怎么能够因为自己一句话改弦易辙呢? 而且苏泽为了参加入幕选锋也已经筹备了良久,显然都已经打到了这么多的猎物,又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以令绰的见识,如今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苏绰张口说道:“苏兄既然加入清河王府的心意坚定,那就。” 苏绰抬起头惊道:“等等!苏兄也认同我的想法,不准备加入清河王府了?” 苏泽说道:“不是令绰劝我不要加入清河王府吗?怎么反倒是你来问我了。我的问题是,如果不加入清河王府,最好的去向是什么?” 苏绰毫不犹豫的说道:“那自然是留在羽林中,静观其变。” “为什么?” “国之将变,必重武人。” 苏泽这下子真的对苏绰另眼相看了,俗话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可在水还没暖的时候,就能作出准确预言的,那就不是普通人了。 要知道如今北魏自孝文帝改制后承平二十年,百官公卿都沉迷在繁华糜梦中,就算是郦道元李崇这些清醒的大臣,看到的也只是外患,只有苏绰这个远离朝堂的年轻人,竟然看到了北魏朝堂将乱的前兆,这不是见微知著是什么? ------------ 第074章 攻守之势易也 苏绰突然反应过来,他看着苏泽说道:“苏兄,你本来就不准备入幕清河王府吧?” 苏泽未置可否,苏绰飞快的思考起来:“你不准备入幕王府,却还带着汉人羽林围猎,是为了在军中积攒声望吗?” 苏泽依然没有回答,苏绰又问道:“可苏兄你不愿意入清河王府,为什么非要参加入幕选锋?万一你被清河王看中?” 苏泽看了一眼翱翔在天空的猎隼说道:“因为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在这里完成。” 苏绰茫然的看着天空,却完全猜不透苏泽到底在想什么。 这也让苏绰再次对苏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对于羽林虎贲的下层武人来说,能加入清河王府是他们最大的追求,这也是入幕选锋越来越成为洛阳盛典的原因。 苏绰甚至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兄长苏亮,但是苏泽不仅仅认同了他的想法,甚至早就做了和自己一样的决定。 苏泽当然不准备加入什么清河王府。 就清河王的这一系列操作的水平,他很快就在在豺狼遍地的北魏末年朝堂争斗中出局,现在攀附他不是等着他倒台被牵连报复啊? 苏泽从一开始的计划,就是留在羽林军中。 因为在不久后,羽林军中就会发生一件大事——羽林之乱。 事件起因是,司空张彝之子,给事中张仲瑀上书朝堂,要求朝廷禁止武人入仕,所谓“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禁止武人晋升为朝廷命官。 这件事激发了羽林军和朝堂的激烈冲突,羽林军先是包围了尚书省骂街,满朝大臣竟然无一人敢出来安抚这些愤怒的禁军。 接着羽林军又包围了司空张彝的府邸,将张彝活活打死,焚烧了他的宅邸,上书的张仲瑀却逃过一劫。 而北魏朝堂事后对这件事的处理更是奇葩,最后只是处死了几个带头的“首恶”,所有参与这场骚乱的羽林军都没有任何处罚。 更奇葩的是,胡太后还命令吏部,重新从禁军中遴选武人做官。 当时的吏部尚书崔亮,发明出名为“停年格”的用人方法,以担任羽林军中职位的资历作为任用官员的标准,当年就有二十七名羽林获得官职。 既然有这样的当官捷径,为什么要去投靠一个随时可能垮台的清河王? 就算是投靠别人,直接和刘贵一样投靠尔朱荣不行吗? 尔朱“军校”那可是南北朝晚期的黄埔军校,北齐西魏开国柱石们的进修基地,隋唐上柱国们先祖的养蛊场。 但是想要乘羽林之乱得官,摆在苏泽面前的还有两个问题。 首先还是“停年格”的问题,想要通过“停年格”授官,首先也需要有军职和军中威望。 苏泽在汉人羽林中有一些威望,但是想要得授羽林官职,还需要朝中贵人提携才行。 大魏军制,神都洛阳内最大的两股军事力量,其最高长官分别是领军将军和护军将军,此二职向来都是皇室最信任的宗室才能担任。 掌管皇宫戍卫的是领军将军,江阳王元乂,而掌管皇宫外,包含羽林虎贲这些禁军的护军将军,就是清河王元怿。 苏泽想要得授羽林军职,只需要清河王点头就行了。 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没办法和苏绰讲了,毕竟料事如神也只是和苏绰一样推测未来大势,如果直接算出羽林之乱,那就是未卜先知的妖人了。 苏泽清理完奔霄之后,对着苏绰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什么事?” 苏泽随手关闭了系统的提示: 【编组小队发现了尾随宿主的国人羽林队伍,是否行动?】 苏泽立刻选择了“否”,他看向桑树林下扎营的汉人羽林们,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以前就曾经听亚父说过,往届参加入幕选锋的鲜卑羽林们,经常会抢夺汉人羽林的战利品。 只不过以往都是在最后交还战利品的时候,这些国人羽林们才会抢夺汉人的战利品,为的也是让汉人羽林无法取得最后的入围资格。 但是这一次这帮人连脸都不要了,干脆直接不狩猎了,就等着抢劫自己一行人。 其实苏泽在上一次狩猎的时候,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了,所以他将潜入到猎场的小队派遣到自己身后侦查,果然发现了这帮国人羽林。 既然是对方敌意在先,那自己就不客气了! 苏泽等到队伍修养完毕,将所有汉人羽林召集到桑林下。 “大家对今日的猎获还满意吗?” 众人不明白苏泽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孙大眼在这两次的狩猎中,都是紧紧跟着苏泽的,他已经完全被苏泽的实力给折服,成为苏泽的同号拥趸。 孙大眼立刻说道:“满意!跟着队正有肉吃!” 有人带头,众人纷纷欢呼起来,对于普通汉人羽林来说,能够成为一名白衣秀士,可以说不少人最大的梦想了。 苏泽举起马鞭指向远处的山坡说道: “现在有人要劫掠我的猎获,窃取我们的荣誉,打断我们的脊梁,大家能忍吗?” 这下子众人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国人羽林欺压汉人羽林,在羽林军中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要不然这些年怎么每次都是国人羽林入选?汉人羽林带着伤回来? 孙大眼立刻说道:“谁抢我的猎获,我就杀了他!” “杀了他!” 当有人带头之后,众人立刻义愤填膺,苏泽看到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他翻身上马说道: “围人如围猎!大家还记得之前围猎鹿群的方法吗?” “记得!” 苏泽又看向苏绰说道:“令绰,这次还由你来计军功,猎一马者,赏酒一坛!纵一马者,罚酒一杯!” 众人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也缓解了不少。 苏绰连忙说道:“队正,入幕选锋可不宜闹出人命啊!” 苏泽立刻说道:“令绰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泽按照围猎鹿群的方法,再次分配了各自负责的区域,又带着孙大眼和几名最勇猛的汉人羽林从正面准备冲锋。 随着苏泽向空中射出一支响箭,众骑如同洪水一般冲了出去,三十多骑却冲出了千人万人的气势! 汉人羽林早就被国人羽林欺压多时,经过两次围猎,这群汉人羽林已经很有默契了,从前面对欺压的时候孤身一人,如今多了身边的袍泽弟兄,又怎么会怕这些鲜卑狗? 陆征等人还在山坡后准备扎营,突然感觉到了天崩地陷,桑树林中的汉人羽林已然突入到了自己面前! ------------ 第075章 先射马 苏绰看着身边的汉人羽林们冲进了国人羽林的临时营地,苏泽大喝一声:“射马!” 汉人羽林们毫不犹豫的举起弓箭,对着这些国人羽林的马开始射箭! 苏绰不由的感慨,如果苏泽让这些汉人羽林直接射杀国人羽林,他们大概是不敢的,毕竟这只是入幕选锋,将人打伤还有个交代,若是将这么一群国人羽林全部射杀,恐怕清河王也不会放过他们。 但是射马就不同了。 国人羽林都比汉人羽林有钱一些,他们参加入幕选锋都是自备的马,而在围猎中,马位列于“围猎四友”之首,没有马根本就别想狩猎了。 一匹马价值至少是绢帛二十匹,这对于国人羽林们来说也是一笔让人头疼的巨款。 汉人羽林们平日被国人羽林欺压已久,让他们射马自然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 而且苏泽在前几次围猎中,射杀的都是鹿,射马和射鹿的感觉是差不多的,动作也差不多,这群汉人羽林已经演练过多次,他们弓箭齐发,陆征等国人羽林的马纷纷中箭倒下。 不过也有几个动作快的国人羽林,在汉人羽林杀进来之前就骑上了马,苏泽则带着孙大眼等人追了上去。 陆征就是骑马逃跑的国人羽林之一,趴在马背上,他实在没想通,这些汉人羽林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白天袭击自己? 可再一想,苏泽一路上杀进来,只射马不射人,其用心之险恶让人胆寒。 没了马,陆征想要抢劫汉人羽林就几乎没可能了,你们一群没有马的步兵,还想要抢劫骑兵?不被别人抢劫就不错了! 而国人羽林被本来当做是猎物的汉人羽林突袭,陆征本来是想要阻止反抗的。 可他嚷嚷了两声根本没人搭理他,仓促之间这帮国人羽林全都慌乱的和无头苍蝇一样。 有的人忙着去解开马绳,保护自己的战马。 有的人以为汉人羽林要杀人,连弓都不拿直接就逃跑。 混乱中别说是组织反击了,就连组织逃跑都做不到! 看到事已至此,陆征也很干脆,直接翻身上马,找到一个汉人羽林围猎的薄弱口,骑着马冲了出去,几個身手敏捷的国人羽林,看到情况不妙也随着陆征逃了出去。 可刚刚跑出去不远,陆征回头一瞥,就看到了骑着马提着弓追上来的苏泽。 紧接着就看到苏泽马上对镫挽弓,又立刻举弓审固,随着一声破空的飞箭鸣镝声响起,跟随陆征逃跑的一名国人羽林胯下骏马中箭倒地,那名国人羽林也被摔了出去。 苏泽身边的孙大眼也跟着苏泽,追上了一名仓皇逃窜的国人羽林,他还故意靠近那名国人羽林,咧开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然后抬手一箭射中了那个国人羽林的战马。 陆征都快要疯了,之前他们还是捕猎者,怎么短短一瞬间就变成了猎物。 见到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陆征感觉自己就是林中被包围狩猎的鹿,他只能继续催动马力,希望自己能够跑的再快一点,能从这次“围猎”中逃出生天。 陆征暗暗发誓,只要这次逃跑一定要再召集更多的国人羽林,不仅仅要把这些汉人羽林的猎物抢光!也要把他们的战马全部猎杀! 可陆征感觉胯下突然一顿,紧接着他的战马中箭,马失前蹄蜷缩在地,马背上的陆征随即被甩了出去,重重的坠落在地上,他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至此,包括陆征在内,所有逃出来的国人羽林全部被追杀,他们的战马全部被射杀,只留下瑟瑟发抖的国人羽林们,跪坐在地上看着马背上的苏泽。 “走!” 苏泽毫不犹豫的下令撤退,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 而在这片狼藉中,一条“狗”悄悄钻入了国人羽林的营地,他悄然的绕过了营地,将少数值钱的东西全部塞入到狗皮中。 等到苏泽退回到桑树林,众多汉人羽林还沉浸在刚才那场血腥杀戮中,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自已。 战场是最神奇的地方,这里不仅仅会诞生恐惧,也会诞生血勇,这取决于你是哪一方。 就连在一旁观战的苏绰都觉得心中有股气在翻腾,刚刚一战汉人羽林这边没有一点损伤,射杀了对面国人羽林的战马五十余匹,杀得那些平日里欺压他们的国人羽林哭爹喊娘! 果然战场才是最好的蜕变,要知道之前这群汉人羽林别说是射杀马了,就连围猎鹿群都会出错,没想到短短半日时间,竟然就能有如此蜕变。 苏绰看向苏泽的眼色又变了,以前他认为苏泽是个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武人。 可刚刚这一仗,让苏绰看到了苏泽的统帅能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苏绰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苏泽这样的将才在未来必然有一席之地! “走,继续狩猎!” 等到大家休息完毕,苏泽再次翻身上马,这次麾下的汉人羽林们也齐刷刷的上马,整齐的随着他冲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苏绰这才明白,苏泽这哪里是在狩猎啊,明明就是在练兵啊! 不远处,绿珠骑着马回到树林中,一脸煞白的向陈留公主回报道: “殿下,那苏泽胆大包天,带队射杀了国人羽林的马,如今又去继续狩猎了。” 陈留公主虽然穿着猎装,但是丝毫没有出来狩猎的样子,她更像是参加野营,躺在铺了地毯的草地上,慵懒的揉搓着怀里的狸奴。 “有人死了吗?” 绿珠摇头:“那群国人羽林人人带伤,还有几人昏了过去,但是没闹出人命。” 陈留公主微笑着说道:“那就没事,那苏泽下手很有分寸,这些国人羽林闹不起来的。” “那坡上都是马的尸体,绿珠都差点看吐了,他们能不闹吗?” 陈留公主说道:“围猎中马被中箭误伤乃是常事,若是闹将起来,丢人的是这些技不如人的国人羽林。” 看到绿珠脸色的变化,陈留公主戏谑的说道:“怎么,还没把你送过去,你就心疼起苏队正来了?” “殿下!” “不说玩笑了,你可看清了,有哪些表现亮眼的,都打听记录下来了吗?” 绿珠连连点头:“殿下放心,绿珠都记录下来了,那苏队正身边好几个汉人羽林都表现勇武。” “入幕选锋后,无论他们能不能入选清河王府,都尝试拉拢下,备上礼物送上。” ------------ 第076章 春种秋收 绿珠还是不理解的问道:“殿下,为何要花大力气结交这些羽林。” 陈留公主躺下来说道:“春种秋收,没有春种一粒种,又哪来秋收果满枝头?我也想和清河王兄一样,直接摘树上最大最甜的果子,可那些果子又岂是我能摘的?广播广种,只要能长出一颗参天大树,就足够庇护我了。” 陈留公主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你带上东西去下面,再请苏队正上来,现在我需要摘一颗果子了。” 绿珠嫣然行礼,她带上了醴酪和枣糕来到了苏泽的队伍前。 负责戒备的羽林立刻向苏泽回报,苏泽看到绿珠明媚的笑脸,不由感慨陈留公主当真是阴魂不散。 “见过绿珠娘子。” “见过苏队正,猎场偶遇,殿下不胜欣喜,见到诸位壮士辛苦,派我来赐酒赐食。” 绿珠挥挥手,只见到一排排身穿猎装的侍女将东西搬上来,引得苏泽麾下的羽林心痒痒的。 绿珠又说道:“公主邀请苏队正,请吧。” 苏泽无奈的跟上了绿珠,来到了陈留公主歇息的这片树荫下。 陈留公主依然是那副慵懒的样子,此时抱着狸奴对着苏泽说道: “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狩猎半天一无所获,看来本宫真的要把绿珠赐给你了。” 苏泽看到陈留公主发髻丝毫不乱,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狩猎,在自己刚刚袭击了国人羽林后,陈留公主就突然出现劳军,苏泽又闻到了麻烦的气息。 陈留公主伸了一个懒腰,猎装显露出完美的身材,她慵懒的说道: “苏队正,你不好奇本宫和你两次‘偶遇’,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苏泽实在不想要和这妖女纠缠,叉手说道:“不好奇。” “哈哈哈,你果然有趣,本宫就直说了,这两次都不是偶遇,是我故意派人跟着你的。” 遇到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陈留公主,苏泽也非常头疼,他再次说道:“泽能力低微,无法为殿下分忧。” 陈留公主依然面带笑意说道:“我不是请苏队正做事的,只是告诉伱一件事。” “蠕蠕王麾下的死士,准备在明日问对的时候,假乞活军之名刺杀蠕蠕王。” 苏泽猛然抬眼看向陈留公主,他立刻明白了蠕蠕王的计划。 上一次四夷馆的案子蠕蠕王认怂过关,如果在清河王的入幕选锋上再次发生刺杀案,那北魏朝堂的脸面就遮不住了,到时候被阿那圭贿赂的那一派肯定要借题发挥,劝说胡太后让蠕蠕王北归。 曾经主持调查四夷馆案件的郦道元,以及刚刚被郦道元请功的苏泽,也会受到牵连影响。 而之前传言朝堂要下嫁宗室女,陈留公主就是宗室中少数符合条件的未婚宗室女。 好一招苦肉计! 但是苏泽对陈留公主并不信任,他反问道:“如此秘辛,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陈留公主淡淡的说道:“春种秋收,当年蠕蠕王南奔洛阳,带人住进四夷馆的时候,本宫就已经派人接触他的亲信了,到了关键时候,当时的播种结了果。” 苏泽看向陈留公主:“那日在永宁寺,殿下示恩于我,也是在播种了?” 陈留公主丝毫不介意苏泽的冒犯,眯起眼睛说道:“我只是告诉苏队正这个消息,至于苏队正要怎么做,我也不想要知道。” “我对父皇的记忆很少了,只记得父皇曾经抱着我说过,‘春种秋收,关键在种不在收’,我这陈留公主府田薄地少,只能用心耕种才行。” “如此大事,殿下为何不报告清河王?” 陈留公主看着苏泽笑道:“如果我说,就想告诉你呢?” 看到苏泽慌张转过去的眼神,陈留公主噗嗤一笑说道:“清河王兄向来以国事为重,点破蠕蠕王的阴谋,他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蠕蠕王想要行刺自己,我还能防贼一辈子吗?” “我只是相信苏队正有办法,事成之后,本宫也会送上苏队正想要的。” 就在陈留公主刚刚说完,苏泽的系统突然弹出提示,他点进去一看,地图上出现了一個巨大的金色感叹号。 又是任务? 苏泽已经分不清到底这是自己的系统,还是说自己是陈留公主系统的一部分,怎么两次都是陈留公主给自己发任务。 但是完成任务,商店就能多一个商品格,苏泽毫不犹豫的接下了任务。 陈留公主又让人拿来两张画像,递给苏泽说道:“这是准备行刺蠕蠕王的刺客画像,本宫期待明日的好戏。” 说完这些,陈留公主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样子,苏泽只能叉手告退。 ----------------- 猎场上,王惠跟在李统的身后,看着自己马后拖着的猎物,王惠心中更是绝望。 猎物越多,自己的死期就越近。 王惠甚至故意走在大路上,显露出自己狩猎到的猎物,想要吸引那些平日里喜欢欺压汉人的国人羽林来抢劫。 可其中一个想要抢劫的国人羽林,被李统一箭射杀了胯下的战马,就没有人敢再来打劫了。 王惠绝望的回看猎场中央高高的土丘,那里就是自己丧命的地方吗? 随着黄昏将近,参加入幕选锋的羽林虎贲们还在猎场中狩猎,但是陈留公主这些体验狩猎的卿贵们早已经返回了土丘上。 清河王府的侍从们点燃了火堆,将整个土丘上都照耀得灯火通明。 王府的厨师们忙前忙后的,开始准备夜宴的美味佳肴。 陈留公主也换下了猎装,重新换上了华丽的宫装,准备出席晚上的宴会。 而在帐篷里窝了一天的郦道元,也被李崇拖着离开了帐篷,参加今日夜宴。 郦道元对于这种华丽的宴会兴致缺缺,七十多岁的李崇倒是兴趣盎然,他一双眼睛扫视着穿梭的侍女,不时发出赞叹声。 这下子就连郦道元都看不下去了,你骠骑大将军好歹也是国家的柱石,堂堂国之重臣,看着侍女流口水像是什么样子,果然李崇“色中卧虎”的名号就没有叫错! “大将军,非礼勿视啊。” 李崇却丝毫不慌张的说道:“善长啊,圣人不说说了,食色性也!男人好色也是天性啊!” ------------ 上架感言 这已经是肥鸟第三本上架的书了,《再造盛唐从召唤玩家开始》,上架的时候首订800,完本5000,前一本《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首订2000,完本均订6000。 所以无论这本书的成绩如何,肥鸟都会继续写下去直至完本的。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请大家支持一下肥鸟首订。 9点的更新就挪到12点了,因为剧情的连贯性。 南北朝是个很有魅力的时代,也是一个历史作者几乎不会写的时代,这也注定了本书可能不会是一本大众欢迎的书。 这样的书目前也只能出现在订阅制的起点,毕竟作者也都是要吃饭的,南北朝那些人名就足够劝退一般向的读者了。 以前还和其他作者朋友们戏谑过,目前起点,乃至全网历史区的现状,只要搬出老朱,就有保底1000订阅,而且看过前一本书的朋友都知道,肥鸟对明史不过是滚瓜烂熟吧,也算是倒背如流,可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在历史课本中,加起来内容都没有两页纸的时代。 这大概是因为,肥鸟在阅读史料的时候,被南北朝这段有趣的历史吸引了,又忍不住要将这段历史介绍给大家,所以才选择了这么一本高难度的时代。 结果其实也没有超过肥鸟的预计,目前12000收藏,比第一本强一点,比第二本差不少,和其他同期热门书更是比不了。 这里也不是肥鸟卖惨,其实这個成绩都超过肥鸟的个人预期了,本以为本书上架连一万收藏都没有的。 收藏已经这么惨了,想要留住大家,只能依靠精彩的故事了,这本书可以说是写的最累的一本,而且在创作上完全没有可以借鉴的,只能彻夜翻看那些史书上的故事。 说一下上架后的更新计划吧。 今天保底是五更一万字,上架这一周都是每天至少8000字更新,本月都是6000字以上更新。 盟主加更十章!不过可能要先欠着,会在月内还清。(实在是杞人忧天,我写得这么烂不可能有盟主的。) 首订加更计划等发了再说,别到时候几百个订阅,实在是太丢脸了。 好了,上架了,求月票,求订阅! ------------ 第077章 忠不可言 郦道元绷不住了,他知道李崇并不是那种草包武夫,相反李崇祖上曾经是南朝重臣,父辈也是朝堂重臣,而他本人是以中散大夫这个文官起家的,本身的文化素养并不低。 郦道元说到:“圣人说的‘食色性也!’,讲的是追求美好的东西是人的天性,又岂是大将军这层意思?” 李崇却哈哈一笑说道:“空是色,色是空,美色是色,食色也是色,善长着相了!” 郦道元再次绷不住了说道:“空色之说乃是佛家说法,哪有用佛门之说来解释先贤典籍的?” 李崇被郦道元怼了倒是也没生气,只是委屈低声说道:“要是崔公在,已经和我讨论哪个侍女更好看了。” 郦道元微微叹气,这位大将军文能治州,武功赫赫,可偏偏如同色中饿鬼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李崇突然指着远方说道:“那边有美人!” 郦道元看去,只看到一个身穿宫装的妖艳女子款款而来,他连忙拉着李崇说道:“大将军!噤声!那是兰陵公主!” 只看到一名宫装丽人在火光中摇曳,但是她紧蹙双眉,周围冷若冰霜,清河王府的侍女都吓得绕着走。 这位兰陵公主是清河王府的常客,她和清河王元怿是一母所生,关系亲近。 和稍显青涩的陈留公主比起来,这位兰陵公主多了一份人妇的风情,但是比起温婉的南阳公主,兰陵公主又多了一份天潢贵胄的贵气。 不过此时和兰陵公主对峙的,是一名身穿宽松长袍的中年男人,他护着身后的侍女,死死盯着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说道:“好啊,这半年你都不回府,就是为了这个狐狸精吧?” 对面的男子显然不如兰陵公主的气势,他强自撑着说道:“我乃大魏宋王,我回不回府不需要想你这个妇人通报!” “妇人!当年若不是我下嫁于你,伱怎么能承袭宋王爵位?” 躲在一旁的陈留公主激动的全身颤抖,对着绿珠说道:“快打起来了!” 绿珠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兰陵公主好歹也是您的姐姐,她和宋王打起来对您有什么好处啊?” “你懂什么!” 郦道元皱起眉头,看着兰陵公主都快要扑上去殴打宋王身后的侍女了,他正准备上前劝架,却被李崇拦住了。 “此乃公主家事,你上前干嘛?” 郦道元说道:“此乃河南府治下,若是闹出事情来,是我河南府左令尹的公事。” 李崇一把拉住郦道元说道:“兰陵公主乃是清河王最亲近的姊妹,她的家事你也要管?看,清河王来了。” 话音刚落,只看到一身贵公子装扮的清河王亲自到来,看到自己的姐姐姐夫又闹起来,不由的扶住额头。 “阿姊。” “王弟,我要合离!” 兰陵公主厉声说道,接着指着自己的额驸马,宋王刘辉说道:“当日你的爵位是靠着尚公主得来的,合离之后你也别想要爵位!” 兰陵公主又对着弟弟说道:“若是认我这个阿姊,就让太后夺了他的爵位!” 说完这些,兰陵公主直接拂袖而去。 清河王满脸的苦恼,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夫,顿时将不满倾泻到对方身上: “来人啊,送宋王回府。” 虽然有了这么一段插曲,但是夜宴还是照常进行,这场奢靡的宴会也让郦道元大开眼界。 美酒被倒入巨大的酒池中,身着艳丽服饰的侍女来回敬酒,又送上一道道精美的美食。 郦道元不喜欢饮酒,他正准备拒绝眼前美丽侍女的敬酒,对方却吓得面色惨白。 一旁的李崇说道:“大王有令,若是贵客不喝酒,那敬酒的侍女就要被赶出清河王府。” 郦道元忍不住说道:“永嘉的殷鉴就在眼前,清河王是学金谷园吗?” 李崇说道:“喝酒就喝酒,善长说什么永嘉,你也不想这位娘子被赶出王府流落街头吧?且饮!” 郦道元只能一口喝下,他满脸都是忧虑之色。 土丘外,苏泽找了一个适合扎营的地方,又让队内轮流值夜,还将随从编组的小队分配到了营地周围巡查。 看着【聋哑的训鹰人】肩膀上的猎隼,苏泽忧心忡忡。 这头猎隼有灵性,饲养他的蠕蠕王随从被亚父李统所杀,猎隼就几日不歇在天空中徘徊,寻找亚父报仇。 也因为猎隼为了寻仇饿了很久,【聋哑的训鹰人】才能借机驯服了猎隼。 这次围猎,苏泽招来猎隼,就是为了在猎场寻找亚父李统的踪迹,可至今依然一无所获。 只有等明日返回土丘的时候再寻了,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能阻止亚父吗? 加上陈留公主说的那件事,蠕蠕王准备派手下假借乞活军的名义行刺自己,这次入幕选锋的水也太浑了。 苏泽已经隐约有了计划,他赶紧逼迫自己入睡,为了明日的计划养精蓄锐。 次日清晨,苏泽从睡梦中醒来,当天空开始泛白,整个猎场上吹响了悠扬的长号声。 这是本次田猎结束的信号,等到一个时辰后第二声长号响起之前,所有人都需要带着猎物返回土丘,盘点本次狩猎的收获。 获得比较多猎物的羽林虎贲,可以进入下一轮环节,接受清河王的问对。 土丘之上,一场彻夜的欢宴刚刚结束,清河王元怿揉着宿醉的脑袋,正在侍女的帮助下梳洗打扮。 一众白衣秀士围在清河王的身边,刘伯之捧着一卷书册,递给清河王说道:“大王,这是昨日刚修的《显忠录》的新册,请您过目。” 清河王接过了竹简,这份《显忠录》是他集结了门下文士,搜集了历史上忠义人物的事迹,编写的一套书。 清河王准备以此书进献给胡太后,来说明自己的忠诚,从而重新获得胡太后的信任。 刘伯之作为清河王麾下比较有文名的文士,也负责其中一卷的编纂工作。 清河王的文学造诣很高,匆忙读完之后,他满意的合卷说道:“忠!忠不可言啊!” 金谷园的旧事大家可以自己百度,就是侍女敬酒不喝就会被杀,当时王导从不喝酒,听说了之后只能喝醉了,王敦坚决不喝,侍女就被杀了。 上架,求订阅,求月票! ------------ 第078章 李农后人(二更) 接着元怿又说道:“凡是参与编写此册的府中文士,赏赐蜀锦两匹,伯之你再加两匹!” 蜀锦就是蜀地的织锦,从蜀汉时期诸葛亮治蜀的时候,蜀锦已经成为畅销天下的奢侈品。 蜀中并不在北魏的控制范围中,所以蜀锦价格更高,一匹蜀锦比得上五匹上等的绢帛。 清河王的赏赐如此丰盛,但是刘伯之却开心不起来,随着清河王久不复宠,府内人心惶惶,而作为从十六国时代就传承下来的赵汉子弟,刘伯之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清河王元怿看起来权势熏天,但是权力来源就是当朝胡太后一人身上,仅仅是被太后疏远就让清河王如此惴惴不安,若是朝堂有些动荡又要如何? 可刘伯之已经在清河王麾下出仕,这是他个人的选择,同时也家族的选择,他又怎么可能背叛清河王另投别处呢。 翻看了竹简之后,清河王元怿说道:“伯之,文学馆扩建,搜罗洛阳文士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刘伯之说道:“大王的文名天下皆知,如今再扩府内文学馆求贤,已经有外州文士奔赴洛阳了。” 清河王点点头又说道:“如今朝中有小人离间和我太后的关系,说我养白衣秀士是蓄养私兵意图造反,本次选锋,还是要少招一些人。” 众人纷纷说道:“唯!” 与此同时,苏泽看着同行的汉人羽林们交上了猎物,王府陆管事看着堆成山的鹿角,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往年只需要狩猎两头雄鹿,又或者四头雌鹿就可以入围最后的问对了。 今年土丘上传下话来,提高到了三头雄鹿或者六头雌鹿才能入围问对。 但是这群汉人羽林们都达到了标准,而那个名为苏泽的汉人羽林,直接提交了六头雄鹿!上一次入幕选锋,猎得猎物最多的那名白衣秀士,也就猎到了这个数目。 就在陆管事震惊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猎鹰的长鸣,紧接着一个黑影划过天空,向着远方飞去。 苏泽立刻夺过了陆管事手里的入围木牌,翻身上马对着苏绰说道:“令绰,我稍后就来。” 【编组小队执行委托任务,追寻猎隼寻找亚父李统。】 苏泽又果断打开系统,命令潜伏在周围的小队开始搜索亚父李统的踪迹。 头顶上的猎隼再次发出鸣叫,苏泽骑着马奔驰出一段距离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声影。 只见到天空中的猎隼向着马背上的蒙面人飞扑过去,那蒙面人迅速抬起手,拉开弓就要射箭。 “亚父!” 苏泽大喊一声,李统瞬间分神,箭擦着猎隼而过。 见到了李统的厉害,这猎隼飞到了【聋哑的训鹰人】身边,苏泽连忙打手势让【聋哑的训鹰人】控制住猎隼,然后打马来到了李统面前。 “果然是亚父,那日在永康浮桥上箭射四夷馆的也是亚父吧?” 李统看着眼前的苏泽,内心百感交集,他早前已经知道了苏泽协助郦道元破案的事情,他对苏泽这个故人之子非常的满意,可在这个时候见到苏泽,又让李统非常纠结。 “阿泽,你好好参加问对,就当没见过我。” 李统用接近哀求的口吻说着,他也没想到苏泽能够通过一头猎隼找到自己,早知道当日就将这畜生射杀了。 苏泽骑着马拦在李统面前说道:“我知道亚父是来行刺蠕蠕王的。” 在一旁的王惠瑟瑟发抖,他一边看着苏泽,一边看着李统,他又期待苏泽劝说李统放弃刺杀蠕蠕王,又害怕两人将自己灭口。 见识过了李统的箭术,又看到苏泽身后的骑奴苏大和猎隼,王惠又清楚自己是绝对跑不掉的。 王惠坐立不安,李统张口说道:“阿泽,我乃乞活军后人,家祖李农,曾任后赵司空。杀胡乃是我李家祖训,今日莫要拦我。” 李农! 苏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统传下来的兵书为什么这么厉害,李农是乞活军创建者之一,也是冉赵最能打的将领! 苏泽没有退后,而是上前说道:“亚父,胡患不在草原。” 李统看着苏泽,他想过苏泽劝阻自己的理由,也想过自己用胡汉大义来压住苏泽的反对,却没想到苏泽开口谈的并不是“杀胡”这件事。 苏泽说到:“亚父,胡患不在草原,而在六镇。” 六镇这个词振聋发聩,李统抬起头看向苏泽,眼睛中都是欣喜之色。 “阿泽你能有这份见识,伱阿爷在泉下也当宽慰了,你阿爷就说过这话。但是草原之乱也是胡患根源之一,杀了蠕蠕王,大魏就有机会解决胡患!” 苏泽摇头说道:“大魏已经没机会了。” 苏泽话音刚落,从草丛中就是一箭射出,正中了李统胯下的战马。 苏泽则是迅速扑出,一下子将李统按在地上。 紧接着草丛里又扑出几个人影,一人手持弓箭控制住王惠,一人则用蛮力协助苏泽压制住李统,另外一个人抽出麻绳,将李统捆了一个严严实实。 电光火石之间,李统就被制服,老者喘着气瞪着苏泽,厉声说道:“阿泽!杀一人活万人啊!蠕蠕王狼子野心,绝不能让他返回草原!” 苏泽站起来说道:“亚父,我捆住您,只是不想要让您去送死。” “死我一个,活万千汉人,虽一死吾往矣!” 李统看着苏泽说道:“你若是认我这个亚父,就放开我!我已经将面容毁去,等刺杀了蠕蠕王之后就会自杀,绝对不会连累你的!” 苏泽命令随从将李统捆上后,又对着王惠说道:“我亚父的事情,你不会说出去吧。” 王惠已经彻底吓尿了,他连连点头。 但是苏泽却说道:“若是放了你,你转头就去告发我们怎么办?” “既然这样,那也只能带上你了。” “带上我?” 苏泽对着被捆住的李统说道:“亚父,你的办法太糙了,所以还是请您回去,由我来代替你刺杀吧。” 还有三更 ------------ 第079章 问对刺杀!(三更,晚上还有) 跟在苏泽身后,王惠的脑袋晕晕的。 “我之前说的计划,你听清楚了吗?” 王惠木然的点头,苏泽陡然提高音量说道:“复述一遍!” 王惠连忙将自己记下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等到苏泽满意这才说道:“亚父帮你猎到的猎物,足够你入围最后的问对环节了,到时候伱就按照计划做,我会保你全家的平安。” 王惠听到家人之后,连忙点头应下来。 王惠如今万分后悔,为什么要被那帮大乘教妖人蛊惑,躺入这趟浑水! 李统和苏泽这对疯子! 不,眼前的苏泽比李统还要疯! 回想这个苏泽让他强行记下的计划,王惠全身都颤抖起来。 苏泽当然不可能信任王惠,他已经安排苏林扮作王惠的侍从,跟在王惠的身边。 此外苏白和苏盗也已经混入到了土丘的宴会场上,开始了刺杀的准备工作。 土丘之上,刘伯之将最后入围问对环节的名单呈送到清河王的面前。 清河王皱起眉头问道:“今年入围问对的国人禁军怎么这么少?” 刘伯之只能老实的说道:“据说几名国人羽林种子,在狩猎的时候出了意外,战马受伤没能猎到猎物。” 清河王点头说道:“既然是参加入幕选锋的时候受伤的,让王府马厩挑选一匹马,赐给他们。” “大王仁慈!” 对待属下宽仁,这就是清河王的优点,要不然他也不能网罗这么多人才。 如果是以前,刘伯之大概也会和其他白衣秀士一样感动,认为清河王是个可以托付一生主上。 可是现在刘伯之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 最后的问对环节就在昨夜举行宴会的帐篷,除了清河王之外,昨夜参加宴会的宗王公卿贵族们也会参加。 入幕选锋本身就是为了彰显清河王府麾下人才的大会,对于这些早就不缺财富的北魏高层来说,网罗人才是最大的奢侈品展示。 比拼门客才是这些宗王比拼权势和财富最好的方式,清河王府有白衣秀士千人,他就是整个洛阳最有权势的宗王大臣! 前来观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王府仆人将帐篷四周挂起来,又在帐篷外铺设了地毯,这才勉强让人能够坐下。 围坐在清河王边上的是元氏宗王们,蠕蠕王阿那圭也是朝廷册封的王爵,所以也被清河王拉到了最中心的位置。 接下来是公主和驸马,以及甲姓高门的家主,以及朝廷三品以上的重臣,陈留公主,丹阳公萧宝夤和骠骑大将军李崇的位置也在其中。 再外围就要坐在帐篷外了,河南府左右令尹郦道元和侯刚,他们也只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至于再外围,那就是低品级的官员,各大臣的家奴随从们,他们连座位都没有,只能站在外围看。 而问对的环节也很简单,清河王会提出一个问题,通过前一轮选拔的禁军上来回答,只要这个回答能够让清河王满意,就能成为王府的白衣秀士。 若是不能让清河王满意,清河王也会赏赐绢帛让他们回去。 这也是羽林军中对于入幕选锋趋之若鹜的原因,只要入围最后一轮,就算是不能被选上,那也能够得到绢帛赏赐,还有可能在朝堂重臣面前扬名,也可能被其他的公卿大臣们招揽。 在最外围的人群中,蠕蠕王阿那圭的两名死士有些紧张。 他们在衣服中藏着短弓,两人都是蠕蠕王阿那圭麾下最好的神射手。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在入幕选锋最高潮的时候,将绑着杀胡令的箭射向蠕蠕王,伪造乞活后人在入幕选锋上刺杀蠕蠕王的案件。 这样的话,蠕蠕王就能以此时继续向清河王和大魏朝廷施压,逼迫朝堂护送他北返。 他们知道,在戒备森严的猎场当庭刺杀,这种事情又不能被俘,所以只有一死这个后果。 两名死士嘴里都含着毒丸,只要刺杀后喊出杀胡令的口号,他们就会立刻咬开毒丸自杀。 而等待参加问对的羽林虎贲们已经在帐篷外等待,他们都换下了猎装,穿上了王府准备的白色长袍,并且被解除了所有的武器。 只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不用看也知道是主宾们入场了,等到最后一声唱和:“问对开始!” 陆管事手持竹简,开始一个一个的叫名字,这是按照递交猎物后排队的顺序来的,每五个人被分成一组,叫到名字的人紧张的站起来随着陆管事走进大帐篷,接受清河王元怿的提问。 王惠自然和苏泽分到了一组,他紧张的看向苏泽,苏泽却给了一个平静的眼神。 疯子!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的计划实行,说不定还真的有一线生机。 可若是事情败露? 王惠不敢想,他只能闭上眼睛,再次背诵苏泽的计划。 “苏泽、王惠、。。。五人上前问对!” 苏泽坦然的站起来,他随着陆管事走入土丘顶部的宴会区域,坐在大帐外的郦道元对他投来鼓励的目光,不远处的侯刚听到名字,向苏泽投来敌意的目光。 苏泽微微向郦道元点头,就被带到了帐篷之中。 陈留公主对着苏泽露出笑容,苏泽终于近距离见到了正座上这位大魏清河王。 果然南北朝盛产帅哥,这位清河王比起高欢少了一丝天然的魅力,但比刘贵多了几分贵气。 如果不是额间的皱纹,这位清河王还要比后世那些流量明星再帅一些。 清河王看了看五人,也觉得有些乏了。 问对并没有什么固定的问题,正常来说都是一些行伍兵法上的问题,毕竟参加入幕选锋的都是禁军,他们也没读过什么书,能说的也就是军事上的事情。 清河王本身就对军事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前面几个问题已经让他很困乏了,他开口说道: “孙子曰,兵者五事,一曰为道,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何解?” 这下子包括王惠在内都蒙了,这就好比保安入职面试,老总上来就问了一个专业性极强的问题,这谁能回答啊。 苏泽上前一步说道:“道,民心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兵圣之言与儒圣之言同理也。” 就在这时候,帐篷外突然喧哗,紧接着两支箭一前一后的射入帐篷中! 还有两章晚上更,求订阅 ------------ 第080章 智刺(四更) 坐在清河王侧翼的蠕蠕王阿那圭脸上露出笑意,他怀里握着匕首,准备乘乱割破胳膊,造成自己受伤的假象,增加在北魏朝堂闹事的筹码。 可让阿那圭没想到的是,站在清河王对面回答问题的苏泽,突然大步上前大喊道:“保护清河王!” 紧接着苏泽冲上前,一把将桌案后的清河王元怿扑倒。 而一直站在苏泽身后的王惠,也立刻大声喊道:“有人要刺杀清河王!” 就在众人都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泽一只手藏在衣服中,从系统仓库里取出【精致的匕首】,迅速在胳膊上划了一刀,又将匕首藏入到仓库中。 白色的长袍外透出血迹,一支箭射在帐篷的柱子上,一支箭则射出了帐篷不见了踪迹。 而帐篷外有人喊道:“杀了元怿狗贼!” 顿时帐篷外喧闹起来,王府的白衣秀士们反应也算是迅速,立刻冲出帐篷开始寻找刺客。 “刺客在这里!” 一名面貌平平无奇的侍从大喊道,他死死的抓住一名仆人打扮的家伙,这家伙手里还拿着一把短弓,正茫然的看着四周。 白衣秀士们快步上前,立刻制服了这个家伙,那个平平无奇的侍从又说道:“快!他嘴里有毒丸!” 白衣秀士们立刻反应过来,迅速从这个家伙嘴里掏出了毒丸。 “还有一个人!” 只听到不远处又有人大喊,这是一个长相猥琐的家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侍从,死死抱着一个手持短弓的家伙。 白衣秀士们纷纷上前,也从他嘴里抠出了一枚毒丸。 短弓,毒丸,这下子可算是人赃并获,为首的刘伯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总算是没让刺客跑掉。 此时帐篷内已经被白衣秀士控制,在场的宗王公卿贵族们都留在座位上。 清河王府的医者已经给苏泽的胳膊进行了包扎,他此时捂着肩膀坐在清河王身侧。 蠕蠕王阿那圭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他看到自己的亲信死士被押在堂下,两人并没有按照计划服下毒丸自杀,蠕蠕王就预感到有些不妙。 不过好在这两人是自己的贴身死士,从进入洛阳后一直都蒙面示人,大魏应该没人知道这两人是自己的手下。 阿那圭也相信他们不会供出自己,只是他没想到,明明是伪装成针对自己的刺杀,怎么突然变成了针对清河王的刺杀了? 可接下来一件事,却让蠕蠕王悬着的心彻底吊起来了。 只见刚刚立功的苏泽,捂着肩膀对清河王元怿说道:“大王,这二人卑职曾在四夷馆见过,是蠕蠕王的属下。” 阿那圭猛然站起来,指着苏泽说到:“血口喷人!” 但是众人看向被押着的两名刺客,他们虽然作汉人打扮,但是和柔然人的面貌特征有些相似。 其实此时的北魏的胡人面貌是很常见的,此时整个中华大地正在进行一次超大规模的民族融合。 甚至连北魏皇族这个代人概念,也是好几个族群混合起来的。 而所谓的代部国人鲜卑,这是一种部落和姻亲的分法,如果从血缘上说,如今六镇中就有大量的柔然人和高车人,他们的样貌和国人也很相似。 苏泽淡定的说道:“大王,当日调查四夷馆案的时候,卑职曾随河南府郦左令前往蠕蠕馆调查,卑职可能撒谎,郦左令总不可能撒谎吧?” 说到了郦道元,这下子清河王立刻说道:“快请郦左令!” 帐篷外的郦道元被白衣秀士请入帐篷,郦道元看到被押在地上的两名刺客,听完了清河王描述后,叉手说道: “大王,郦某无法断言。” 蠕蠕王阿那圭松了一口气,也亏得郦道元是个酸腐的文士,不会随便构陷自己。 但是郦道元紧接着一句话让阿那圭又将心悬了起来。 只听到郦道元说道:“大王,刺杀发生在河南府地界,请大王允许我将这里两名刺客带回河南府,详加审问!” “刺客疑似为蠕蠕王侍从,也请大王允许,请蠕蠕王身边亲信侍从也去河南府协助调查。” 这句话说完,蠕蠕王的脸色立刻变了。 刺杀是他安排的,虽说刺杀的目标不是清河王,但是谁又能相信呢? 在场的都是人精,苏泽咄咄逼人言之凿凿,他又是保护了清河王的功臣。 郦道元在朝中的形象一向是为人方正客观,他给出的处理方案也是最好的。 而蠕蠕王自从来洛阳后一向嚣张跋扈,此时却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清河王元怿心中也涌出怒火,自己不过是阻止了几次江阳王元乂上书请求放归蠕蠕王的奏章,这蠕蠕竟然在入幕选锋上刺杀自己? 清河王立刻说道:“人就交给河南府处理。” “请蠕蠕王返回四夷馆休息,派遣羽林保护四夷馆。” 事情到了这一步,明眼人看出结果了,在一旁看戏的陈留公主努力憋着笑意,她也没想到苏泽竟然用这一招破了局! 郦道元叉手行礼,在白衣秀士的护卫下,带领刺客离开了土丘返回河南府。 惊魂未定的清河王看向苏泽询问道:“今日多亏了你,我宣布。” 苏泽却叉手跪下道:“大王,卑职想继续留在羽林军中。” 清河王看向苏泽肩膀上的伤口,又爱惜苏泽的人才,他问道:“既要留在羽林,为何要参加入幕选锋?” 苏泽说道:“卑职的亚父近日受伤,亚父在阿爷去世后待我如同亲子一样,苏泽想要留在军中照拂亚父。” “自古忠孝难全,苏泽参加入幕选锋也是亚父的心愿,请求留在羽林也是苏泽的选择。” 汉晋以来朝廷都崇尚孝道,北魏继承了汉晋法统,苏泽给出这个理由,清河王也不好继续说。 他说道:“好一句忠孝难全,有这份孝心,足以见你是忠义之士了!” 清河王正在编写《显忠录》,听到苏泽的回答更是满意,他说道: “孤王刚刚看了,本次田猎你的猎获最多,应当骑射了得吧,羽林屯骑营缺一旅帅,等伱伤好了就任去吧。” “刘伯之,再让王府药师去苏泽府上看病,再赐汤药。” 清河王扶着额头说道:“本王乏了,本次选锋就到此为止了,回府吧。” 与此同时,苏泽的系统弹出提示: 【任务《陈留公主的期许》完成,等级+1,奖励:清河王好感+10,陈留公主好感+10,羽林军声望+20,获得职位屯骑营旅帅。】 ------------ 第081章 收获(五更) 王惠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宛如梦幻一样,刚刚还在悬崖边上九死一生,如今却时来运转,因为保护清河王有功得到了赏赐,虽然没能成为白衣秀士,也被提拔为材官营百夫长,获得了军职。 而作为了策划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仅仅得到了屯骑营旅帅的军职,还将蠕蠕王阿那圭送进了四夷馆囚禁起来。 王惠对苏泽的手段更加畏惧,等从清河王的猎场出来之后,王惠对着苏泽说道:“苏,苏旅帅。” 苏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日之事已经结束了,我亚父的事情。” 王惠立刻说道:“我没有在猎场见过李教头。” 苏泽很满意的看着王惠,这家伙性格懦弱,但是箭术不错也听话,自己定下了广结基层羽林的目标,王惠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苏泽说道:“这次是我连累你,没能进清河王府了,不过留在羽林中,也未必没有富贵。” 说完这些,苏泽直接骑上马,这场一波三折的入幕选锋终于结束了。 —— 返回洛阳的牛车上,新任羽林材官营旅帅的侯渊,面对父亲侯刚问道: “阿爷,那苏泽?” 侯刚语气平静的说道:“清河王是护军将军,统管羽林,他可以抬举你,自然也可以抬举苏泽,但是苏家是破落户,就算是做了旅帅,也没有机会铨选为官。” “你到羽林之后,不要和他起冲突,等伱得授官职后再说!” 侯渊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他连忙点头,内心却有些惶恐。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苏泽在入幕选锋上表现如此亮眼,又得到清河王器重,等自己授官之后,一定要将他斩草除根! 就在父子两人交谈的时候,一名侍从出现在侯刚的牛车边上,侯刚走下牛车,来到了江阳王的车队,登上了江阳王的牛车。 比起大部分长相俊美的北魏宗室,江阳王元乂应该是觉醒了返祖的基因,长得粗犷丑陋,特别是一双三白眼,总让人联想到那阴险的豺狼。 元乂出生后,就因为长相被父亲,也就是前任江阳王嫌弃,好不容易才在父亲死后继承了江阳王的王爵,但元氏宗室庞大,江阳这种远支王爵根本不值钱,元乂刚继承王爵的时候也非常窘迫。 要不是元乂当时娶了宫中不受宠妃子胡氏的妹妹,后来这个胡氏诞下皇子,如今又被推为执政太后,元乂也根本没机会翻身。 崛起后的元乂娇奢无度,又因为是新贵,元乂为了扩建王府,侵占了周围诸多的民宅,也因此被执政的清河王元怿训诫,还命令他腾退侵占的民宅。 这洛阳城中的王府,就属清河王府占地最大,甚至已经僭越超过了王府的最高规制,元乂自然心中不服气,以太后身边的内侍刘腾等结为同党,不断在胡太后面前离间清河王。 永宁寺案后,元乂和刘腾又依靠身为禁中官员的便利,不断的给胡太后进谗言,终于让胡太后剥夺了清河王进出皇宫的腰牌。 侯刚登上江阳王的豪华牛车,第一眼就见到了江阳王那张丑脸。 元乂的眼白占据了眼睛大部分的位置,小小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的直转,侯刚见到这个眼神也觉得后脊发凉,上次在江阳王府密议永宁寺事件的时候,江阳王就个样子的。 也不知道是思考过渡,还是眼珠子转多了,江阳王拿起锦帕热敷在眼睛上,靠着牛车内的软塌对着侯刚说道: “太后怕是要复宠清河王了。” 侯刚吐口而出:“什么?” 侯刚其实原本和清河王元怿的关系相当不错,当年清河王元怿还夸赞过侯刚忠勇直率,并且向胡太后推荐过侯刚。 但自从苏泽父亲的案件后,侯刚到处找关系寻求起复,最后找到了江阳王元乂,如今又得到他推荐出任洛阳右令尹,清河王就与侯刚疏远了。 如今朝中的斗争已经出现,大臣也开始站队,侯刚自然成了江阳王一党,开始被清河王的党羽弹劾。 清河王在朝堂势力根深蒂固,如果他重新得到太后宠爱,江阳王还可以依靠和太后的姻亲关系安然无恙,侯刚这种外臣就难说了。 无论是自己谋求升官,还是儿子想要授官,侯刚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愿意清河王复宠。 元乂的太阳穴抽搐,他这辈子都在揣摩人心,从小时候揣摩父亲的心思,一直占着世子的位置到父亲去世,再到后来揣摩同僚的心思,最后揣摩胡太后的心思。 他早就意识到,胡太后对清河王的旧情未断,前些日子靠着谗言让胡太后不见清河王,但是今日清河王遇刺,以胡太后的性格一定会召清河王入宫查看,等两人真的见了面,之前的嫌隙就会消散。 而清河王也必然会知道自己和刘腾所进的谗言,两派之间的争斗就会更激烈。 元乂说道:“你以前在禁中任职,在郎卫中颇有威望吧?我欲举荐你为侍中,左卫将军,领禁中羽林郎。” 左卫将军在官位上不如河南尹,和侯刚现在这个河南右令尹同级,理论上只是平调,听到这句话,侯刚反而大喜。 左卫将军是负责禁中郎卫系统的指挥官,是拥有出入禁中的权力的,禁中官可要比河南尹这种地方官要值钱多了。 左卫将军也是江阳王元乂这个统管禁中防务的护军将军的直接下属,有他推荐自然就稳了。 只要能出入皇宫,那就有接触太后和皇帝的机会,日后升官的机会要比做个经常背锅的河南尹强多了。 “多谢大王!刚愿为大王肝脑涂地!” 听到侯刚效忠的表态,江阳王脸上依然满是忧虑,他暗中下了决心,要扳倒清河王,靠着太后是不行了,自己要另作计划了。 只是这个计划,就不像之前有退路,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了。 —— 返回洛阳的车队连绵不绝,陈留公主的马车内,自从上车以来,陈留公主就抱着抱枕在哈哈大笑,绿珠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的公主,今天上午这场“好戏”,对公主的后劲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陈留公主突然凑到绿珠面前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个‘赌注’要付。” 新书上架,求追订和月票 ------------ 第082章 公主的“礼物”(4k,求订阅) “阿兄!” 苏玉瑶见到苏泽肩膀受伤,连忙将他扶进了屋内,苏泽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这伤口是他自己割的,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听说亚父也受伤了。” 苏泽点头说道:“我已经派人请亚父来家里养伤了。” 苏玉瑶连忙点头说道:“亚父一直一个人住,阿爷在世的时候就希望他住进家里,阿兄这次费了不少口舌吧。” 口舌都是没费,靠的是武力。 苏泽交代妹妹说道:“亚父来家里后,你要让他好好在家养伤,没事别乱跑。” “阿兄放心!交给我了!” 看到元气满满的妹妹,苏泽点点头,门外传来车马声,就见到【胆小的粗使仆人】和苏林搀扶着李统从驴车上下来,【目盲的药师】也跟在车后,手里捧着药罐。 看到亚父脸上的绷带,苏玉瑶也心疼的问道:“亚父,您这是怎么受伤的?” 李统说道:“从马上坠落的,人老了,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苏玉瑶看着李统脸上的绷带,疑惑马上坠落这怎么会弄伤脸,难道亚父是脸着地的? 说完李统看向苏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苏泽连忙说道:“我搀扶亚父进屋子休息!” 苏泽已经将父亲留下的主屋清理出来,铺上了崭新的床榻,他搀扶李统进入屋子后,李统看向苏泽说到: “没想到阿泽你都这么大了,你阿爷泉下有知,应该倍感欣慰了。” 苏泽端上木盆,帮着李统解开脸上的纱布,又按照【目盲的药师】的吩咐给李统脸上的伤口换药。 这期间李统至始至终都没有哼一下,等苏泽重新缠上纱布后,李统这才说道: “我曾经做过屯骑营教头,认识几个百夫长,此外伱阿爷也曾经做过屯骑营旅帅,等你上任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应该不会有人敢刁难你。” “屯骑和材官并列为羽林精锐,能不能让底下的士卒归心,还要阿泽你自己的本事。” 苏泽连忙记下来,李统在羽林多年,虽然一直都是不大不小的教头,但是威望很高,再加上自己父亲的余荫,苏泽对于做好这个屯骑旅帅也有了一些信心。 李统接着说道:“我是乞活后人,给你的那卷兵书,就是家祖李农传下来的。” “亚父,羽林军中还有多少乞活后人?” “不多了,乞活后人以《杀胡令》为行事纲要,北地这百年间汉胡争斗,不少先辈都死在了战争中。如今留在羽林的乞活后人就剩下一百多户了。” 一百多户?这个数字反倒是超过了苏泽的预计,他又问道:“这些乞活后人身手如何?” 李统说道:“乞活后人大抵都有家传,身手自然是不错的。” 李统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绢帛道:“这是家传的《杀胡令》,据说是家祖李农亲书的。” “我已经老了,也没有后人,这份《杀胡令》传给你,明日我会誊抄一份乞活后人的名单给你,屯骑营中的乞活后人我会亲自打招呼,他们一定会支持你的。” “多谢亚父。” 李统突然正坐说道:“阿泽,当日你说胡患不在草原,在六镇,这是为何?” “亚父,为何突然问这个。” 李统感慨说道:“几年前,我和你阿爷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他就说了类似的话,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阿爷? 这具身体的父亲,能被孝文帝简拔为羽林郎,果然不是普通人物,历史上又有多少本可以载入史册的人物,默无声响的死在了角落里? 面对李统探究的目光,苏泽只好说道:“亚父,六镇设立之初,是为了防御蠕蠕人。整个六镇以国族大姓与汉祚高门为镇将,以汉人豪强和部族豪帅为军主,又以底层汉人、不愿意迁都的国族部落民和归顺柔然高车部落民为兵源。” “在孝文帝时,六镇每年都会发动对蠕蠕的征讨,每次都能获得大量的战利品。那时候镇将和君主能以军功晋升,军民也能分得战利品养家糊口。” “那时候六镇经常追出草原,一度将蠕蠕部落赶到阴山以北。” 李统是经历过孝文帝时代的,他当然知道这些,他连连点头,眼睛中也放出光芒。 “但是等蠕蠕部落前往阴山以北后,六镇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建立军功,镇将和军主无法通过战功离开六镇,反而成了洛阳公卿鄙视的乡巴佬,而六镇军民更是没有战利品补血,六镇贫瘠,那时候只能靠朝廷征调粮食救济,那时候仅仅能勉强维持。” “而到了宣武帝对南朝动兵,朝廷的粮食就运往南方战场,六镇彻底沦为朝廷弃子。” 苏泽看向李统问道:“亚父,您是六镇军民,是赞同孝文皇帝的汉化之策,还是反对孝文皇帝的汉化之策?” 李统感觉到了恐惧。 如果是草原南下,北魏还有军队,而且草原上的胡人也是为了抢劫。 但是如果原本作为防御草原的六镇乱了呢? 李统不敢想,他看向苏泽说道:“你说六镇必乱?而且是胡乱?” 苏泽摇头说道:“六镇必乱,那时候已经不分胡汉,而是为了生存而乱,那时候必定席卷整个北方。” 李统看向苏泽,最后长叹一口气说道:“亚父老了,二十年前谈及这些,亚父我提上弓骑上马就会去六镇,如今听到这些,只想六镇能晚一点乱,别让我看到这盛世乱了。” “亚父,如今已经不是盛世了。” 李统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妹妹苏玉瑶急忙敲开门道:“阿兄,那陈留公主府的漂亮姐姐又来了!” 苏泽想起了当日在猎场上,和陈留公主的赌约,难不成她真的把贴身侍女绿珠送来了? 这公主也太疯了,苏泽从李统的房间里退出来,走到了宅子的门前。 只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苏泽宅子前,几名公主府的侍女,围着一名身穿绿色襦裙的蒙面女子,看到这熟悉的打扮,苏泽不由的头疼起来,这疯婆子真的舍得把贴身侍女送给自己? 身穿绿色襦裙的蒙面女子见了苏泽后,却没有传达陈留公主的命令,而是转身就爬上了马车。 另一名陈留公主府的侍女提醒苏泽道。 “请苏旅帅上车,公主准备的礼物在车上。” 上车? 苏泽看看周围,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公主府的马车应该是拿着宵禁通行的令牌,才打开建阳里的里坊大门进来的。 夜色朦胧中,让自己上车? “请苏旅帅上车。” 苏泽咬咬牙,自己可是有系统的穿越者,一个大男人,不就是公主府的马车吗?还能强了自己不成? 几次和那绿珠接触下来,应该不是陈留公主那样的疯批,自己上车应该是安全的。 在侍女下一次提醒之前,苏泽登上了马车。 陈留公主的马车非常的华丽,车内的空间不小,还都铺设了软榻。 马车四周则是用毡布包裹,不仅仅可以阻挡料峭春寒,也可以阻挡马车外窥探的视线。 可是马车内并没有点灯,苏泽爬进了马车后,车外的侍女就合上了帘子,整个马车内一片漆黑。 苏泽靠着马车门帘坐下,他对着黑暗中的车厢说道:“绿珠娘子,你回去告诉公主,殿下的好意苏某心领了,我们苏家院子太小,容不下你这公主府的贴身侍女,你还是回去伺候公主吧。” 苏泽说完刚刚想要下车,一阵香风袭来,一双柔荑缠绕上了他的胸口,紧接着一双软嫩的嘴唇堵住了苏泽的嘴。 本来以苏泽的力气,他可以轻易挣脱束缚,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使不上力气,接着苏泽就如同深海中的鲸鱼,被“八爪章鱼”紧紧的缠住了身体。 。。。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的晃动这才停止,苏泽这才匆忙的跳下马车。 一名侍女递上锦帕,对着苏泽说道: “苏旅帅,这是公主赐下的一点‘甜头’,殿下希望您能继续努力。” 说完这些,华丽的公主府马车立刻转向,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一直等到公主府的马车离开,站在门内的苏玉瑶这才冲出来,看着苏泽关切的问道:“阿兄,没事吧?” 苏泽尴尬的说道:“没事没事,玉瑶我们回屋吧。” 苏玉瑶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阿兄,这公主赐了你什么东西啊?” 回到到刚刚马车内的景象,苏泽的脸也是一红,他连忙说道:“公主托贴身侍女给阿兄我带了几句话。” 苏玉瑶毕竟未经人事,她连忙说道:“这应该是对阿兄很重要的消息吧?”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马车晃得厉害,应该是让阿兄很激动的消息吧?” 苏泽难掩尴尬的说道:“夜里春寒,回去吧。” 转头看向公主府马车离开的方向,刚刚车上的女子,真的是绿珠吗? 不过想想,这可是能写出《木兰辞》的北朝,北朝的民风比起隋唐还要开放。 —— 一夜无话,其实苏泽的伤势早就好了,但是他并没有去羽林军中,而是借着养伤的名义,邀请诸多羽林来他家做客宴饮。 其中一部分是当年他在城墙执勤时候的下属,上次入幕选锋中陆征吃了大亏,不仅仅没能选上,还被苏泽射杀了战马,被战马甩出去受了不轻的伤。 陆征干脆就请了长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苏泽立刻派遣苏林给杨宗甲送去了绢帛,又让他走了负责宫门的羽林校尉门路,被提拔成了临时队正。 杨宗甲自然对苏泽感恩涕零,带着弟兄们来看望苏泽,苏泽立刻表示以后值守宫门弟兄们的解甲钱他会继续出,气氛更是热烈到了极点,众人恨不得直接在院子里就拜苏泽为大哥了。 接着来看望苏泽的,是上次随着苏泽参加入幕选锋的汉人羽林骑士们。 能参加入幕选锋的,在汉人羽林中也都算是家境殷实的,不少人就在屯骑营或者材官营这一类的精锐营中效力,虽然因为行刺的事情,大部分汉人羽林并没有能成为白衣秀士,但是清河王也都给了赏赐,或者提拔了他们的军职。 这部分人算是汉人在羽林军中的年青一代中坚力量,而在袭击国人羽林的行动中,他们也都是射过国人羽林的马的,也算是结下了不小的仇怨,如今苏泽是屯骑营旅帅,已经是众人中职位最高的了,大家又有猎场狩猎的同袍情谊,自然而然的就依附了过来。 他们都能自备战马参加入幕选锋,家境自然不是杨宗甲这些底层穷羽林能比的,对于这些汉人羽林中高层的年青一代,结交成本就要比结交底层军士高多了。 不过对付他们苏泽也有妙招,能去参加入幕选锋的,自然也都是有上进心的汉人羽林,苏泽一面让苏林传授他们骑射的技巧,一面又承诺会在伤好了之后,代亚父李统传授他们兵书,这帮汉人羽林的菁英也迅速汇聚在苏泽身边。 最后一部分就是藏在羽林军中的乞活后人了。 这部分人是最难搞定的。 乞活军距离今时已经经历太多朝代更迭了,虽然乞活后人还有李统这样的“军主”,但实际控制力已经很弱了。 要不然也不会出现李统独自一人行刺阿那圭的事情。 这些羽林后人中,大部分都有家传的射术,基本上集中在材官营,苏泽虽然有名单,但是并不准备直接上门拉拢他们。 但是王惠这个材官营的百夫长,苏泽并不准备放过他,而是派遣苏白前往他家敲打他,吓得王惠第二天就带着礼物上门拜见苏泽。 苏泽并没有交代他具体做什么事情,只是让他将材官营旅帅侯渊的消息及时向自己汇报,就打发王惠回去。 这期间,听说苏泽受伤的高欢,撅着腚带着礼物来探望了苏泽,却从苏泽家中顺走一坛好酒,说是等着伤好了要和苏泽畅饮。 刘贵的从兄刘伯之带着清河王府的药师上门给苏泽换药,从刘伯之口中苏泽也得知了清河王的现状,胡太后听说清河王受伤后,立刻派大长秋刘腾诏清河王入宫,这次面见太后结束,清河王重新获得了出入禁中的权力,恩宠如初。 送走了刘伯之,苏泽却对清河王的未来没那么乐观。 不过此时朝局更迭,和他这个小小的羽林旅帅还没什么关系,苏泽关心的是,商店刷新了。 抱歉,清明节事情多,没能上架爆更,这一周都会超8000字更新的! ------------ 第083章 橙色紫色随从(2k,晚上还有一更) 商店刷新了! 完成了陈留公主的任务后,苏泽的商店已经有了六个格子,他满怀期待的打开商店,当看到金灿灿的橙色的时候,苏泽终于激动起来。 时隔两次刷新之后,终于又出橙了! 【动手能力超强的农家弟子】 品级:橙色; 效果:装备农学书籍,可以迅速学会书籍内的农业技术; 评价:“顺天时,量地利,农学是一门大学问。”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每个月需要一片土地耕种。 苏泽也没想到,系统竟然这么贴心,就在他上任前刷出了这样一个橙色的随从。 苏泽迅速将这个橙色随从召唤出来,只看到一个样貌朴实的中年人,身穿一身农夫打扮的衣服,恭敬的站在苏泽的面前。 “你以后就叫苏农吧。” “多谢主上赐名。” 虽然苏泽家里没有田,但是禁军是有田的。 当年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带来了大量的公卿贵族官员和士兵,这人都是要开口吃饭的,所以孝文帝第一个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他用的是曹魏时代的老办法——军屯。 通过组织军屯的方式,让羽林虎贲解决一部分粮食问题,同时也给刚刚抵达洛阳,又没有具体军事任务的禁军找点事情做。 所以羽林和虎贲这样的禁军,在洛阳附近是有军田的。 羽林和虎贲以营为单位进行军屯,负责军屯事务的自然就是营这个级别最高的长官,也就是一营旅帅兼任典农令。 苏泽新任的屯骑营旅帅,自然就兼任屯骑营的典农令,也要负责整个屯骑营的军屯事务。 苏泽还没去屯骑营上任,就先抽到了橙色的农家子弟,以后军屯的事情算是不用愁了。 正好等会儿向亚父打听一下如今羽林军屯的问题,毕竟以前自己都在基层打转,根本不了解其中的奥妙。 苏泽又看下去,接下来竟然又是一个紫色的随从。 【腐化的户曹吏】 品级:紫色; 效果:该随从每个月可能腐化消耗一部分物资,该随从在队伍中,可能会引起其他清正随从的不满,也能会带坏普通随从,染上腐化的词条; 评价:“尚书门下三十六曹之一户曹的资深吏员,也染上了户曹贪污腐化的问题。”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并且可能会贪腐一部分经手的钱财。 这系统怎么还卖贪官污吏的? 不过好歹也是个紫色随从,苏泽点击了购买,只看到一个手持刀笔的灰袍小吏站在苏泽的面前。 这家伙看起来倒不像是奸滑的样子,但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刚刚召唤出来的苏农看到他这幅样子,立刻远离了几步。 “你以后就要苏算吧,就留在我身边。” 这样的人苏泽自然不敢派出去干活,不过那个腐化词条还有可能会传染给共事的随从,如何使用这家伙成了一个问题。 不过既然能够被系统评定为紫色的随从,这个苏算肯定也有过人之处,如果没有腐化这个“负面词条”,这个苏算应该就能评定为橙色随从了。 算了,能够一橙一紫已经是运气爆棚了。 接下来的就是一蓝三绿四件物品。 蓝色的物品是【优质的马鞍】,这是一套日常用的精品马鞍,和武库的马鞍品质差不多,但是保养得更好,就算是在羽林内部,也算是不错的马鞍了。 三件绿色物品分别是【精良的铜镜】,【耐用的锄头】和【有疗效的金疮药】,这些都是能用到的日常物品,苏泽也一股脑儿的买了下来。 等后日肩膀上结痂了,苏泽就准备前往屯骑营。 就在苏泽忙着在羽林之中拉拢人心的时候,司空张彝的府邸别院中,征西将军、司空张彝的次子张仲瑀,正召集一帮同伴聚会。 从东汉以后,司空这个职位基本上就是荣誉头衔,一般都是赐予重臣养老,张彝的头衔中更加值钱的是“征西将军”,这是四征将军之一,在将军的称号中,是仅排在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之后,是仅次于大将军的高级将军。 不过自从新帝继位之后,张彝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只在洛阳养病,并没有担任具体的职位。 张家乃是当今汉人五姓之一的清河张氏,是孝文帝亲订的甲姓高门,张仲瑀出仕就是给事中,在他所在的圈子里自然是以张仲瑀马首是瞻。 不过比起兄长张始均,张仲瑀的起家官又稍显成色不足。 张始均作为张家嫡子,二十一岁就授了著作郎,这是北魏最顶级的起家官职,如果没有意外做到重臣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张始均就已经升迁为尚书左民郎中,这个职位是在尚书台协助尚书们处理具体的政务,尚书台作为整个北魏朝堂的行政机构,左民郎中能熟悉尚书台的事务,这摆明了清河张氏在推张始均走向重臣行列。 相比之下,张仲瑀起家的时候就是给事中,如今三年后依然是给事中,在吏部曹的几次考评中表现也平平,一直没有升官。 而随着张仲瑀宴饮的,基本上也都是北魏高门中的嫡脉次子或者非嫡脉子弟,他们虽然也能得官,但是也很难得到家族更多的资源支持。 “子玉,前日忽闻渤海大乘教起兵叛乱,朝堂已经任命镇东将军,都督北征诸军事,宗室亲贵元遥为征讨大将,准备前往北地平定大乘妖教,元大都督和你阿爷乃是故交,这么好的建功立业机会,能推荐弟兄们去元大都督的幕府吗?” 张仲瑀喝了一口闷酒说道:“我阿爷已经请奏朝廷,让我阿兄为元大都督的幕府行台,我就不要想了,哪有兄弟都在都督幕府共事的道理。” 听到这里,众人都好不羡慕,冀州大乘教虽然声势浩大,但是朝堂之中没人觉得他们是官军的对手,这次出征就是给元遥幕府中的高门子弟刷功劳的。 酒越喝越闷,张仲瑀让人叉上门,对着众人说道:“今日从南面运来了一批上品仙丹,大家可要试试?” “可是南天师道陶弘景真人亲自炼制的仙丹?” 张仲瑀点点头说道:“这都是从前线,使用传递紧急军情的军驿送到洛阳的仙丹,在南朝也只有上品高门才能享用,今日让大家好好享受享受!” 应邀参加宴会的刘伯之,看着眼前红彤彤的仙丹,犹豫的拿在手里。 Ps,本文毕竟是,有些历史事件并不一定按照历史时间发生,有时间出入的就当是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不过历史大事件还是会基本遵循发展趋势,这算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性。 晚上还有一更,在写了在写了。 ------------ 第084章 羽林之变隐藏的秘辛 刘伯之也是最近才受邀参加张仲瑀的宴会的,看着眼前的丹药,刘伯之本能的涌起了一股厌恶。 如今这个天下,什么东西都是一式两份的。 佛门宗派分南北,道门也分南北,高门大族也都分成南支北支,就连地名也都是,比如在长江两岸就有南徐州和北徐州之别。 北魏寇谦之改组的北天师道,与之相对的就是陆修静改组的南天师道。 而陶弘景就是陆修静的弟子,也是当今南天师道的执牛耳者。 据说此人精通丹术,曾经为《神农百草经》作集注,在南朝的声誉也高到了极点。 作为北天师道的一员,刘伯之本能的厌恶南天师道。 和寇谦之的主动切除天师道的基层组织,选择依附于皇权不同,南天师道主张重申了三会日制度。 规定在三会日道民都须去本师治所参加宗教活动,如向本师申报家口录籍,道官向道宣讲科戒等,强化道官和信徒的组织联系,也让南天师道在南朝成为可以和佛门抗衡的组织。 只听到张仲瑀又说道:“这上等的丹药都需要上等的美酒来化开,只可惜在洛阳买不到屠苏酒,只能用擒奸酒来代替。大家服用丹药之后,一定要立刻引用烈酒,这样才能将丹药的功效发散到五脏六腑。” “若是身体冒汗,这时候一定要脱去衣物,将体内的热气发散出来,方能固本培元,完全将丹药之力化入身体,起到延年益寿,补精滋阳的效果。” 听到了“补精滋阳”,在场的众人纷纷露出笑容,有几个着急的还没等擒奸酒发到手里,就迫不及待的吞下了丹药。 刘伯之更是感觉到不对了,就算是南天师道也算是道门正宗传下来的,那陶弘景也是道门高人,怎么会炼制这类的丹药? 而整个房间内的气氛再次变的诡异起来,几个吞食了丹药的世家子弟开始脱衣服,接着在房间里快步走起来。 还有几个干脆在地上打滚,发出一阵阵的舒服的嚎叫声。 而有几个干脆拉着身边的侍女,直接就当着众人开始翻云覆雨起来。 刘伯之吓的将丹药藏进了袖子里,然后也学着其他人将酒一饮而尽,也开始解下衣服装疯。 等到宴席散去,刘伯之才匆忙返回家中,可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要和谁诉说,他突然想起了在入幕选锋中表现亮眼的苏泽,等到第二天清晨就连忙来到四通市,寻到了正在旅店养伤的高欢。 高欢的伤其实已经养的差不多了,但这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勾搭上四通市一名胡女舞姬,对方每天上门给他送饭“换药”,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听到刘伯之要寻苏泽,高欢也在旅店中待腻了,就带着刘伯之来到了苏泽的家里。 听完了刘伯之的描述,苏泽皱眉,他拿起刘伯之藏起来的丹药,喊来了【目盲的药师】。 “你看看这丹药是什么成分。” 刘伯之疑惑的看到一个手持盲杖的老者进门,瞎眼还能识药? 高欢连忙拉着刘伯之说道:“这位药师乃是阿泽兄弟门下的高人,我这伤就是他看好的,药到病除,连一条疤都没有!” 说完高欢就要解腰带,来证明【目盲的药师】的实力,刘伯之连忙阻止了他。 只看到【目盲的药师】用手捧着药丸,先是用力嗅了嗅,接着又从药丸上抠下一块塞进嘴里,砸吧了嘴后说道: “回主上,这不是什么丹药,而是五石散制作的药丸。” 听到“五石散”三个字,刘伯之终于明白了昨天夜里在张仲瑀家中发生了什么!这帮家伙竟然聚众服散! 刘伯之愤怒的说道:“孝文皇帝曾经颁布诏令,在朝官员一旦服散,立刻革去官职!张仲瑀竟然带着官员聚众服散!?不行,我要向清河王告发他们!” 苏泽拦着刘伯之说道:“伯之兄,你不会觉得告发他们服散,真的能惩戒他们吧?” 刘伯之随之泄了气,服用五石散的风气从魏晋开始,可以说是在高门大族中流传甚广,虽然有孝文帝禁令在,但是偷偷服散的大臣不在少数,就算是清河王的门客中也有服散的狂士。 想要用这个事情扳倒张仲瑀这样的高门子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刘伯之也没有任何证据。 苏泽原本就盯上了张仲瑀,他是羽林之变的关键人物,但是在羽林中待上了一段时间后,苏泽又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实际上近些年来,从羽林铨选成为官员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事实上已经接近断绝。 而就算是在几年前,这条路还走得通的时候,还能有羽林武人通过铨选得授正品官职,能够走这一条路的也只是高门子弟和国族望族,普通羽林子弟根本没这个机会。 和苏泽父亲那种靠着自身能力,受到孝文帝相中而亲自简拔的,在孝文帝驾崩宣武帝继位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而武官转入正品流内官员,在偌大的羽林军中,能有这个资格的武官也是凤毛麟角的,可以说和普通羽林都没什么关系,就连穿越前的苏泽也从没有奢望过这样的机遇。 既然如此,那张仲瑀上书“排异武人”,为什么会引起整个羽林军这么大的愤怒,甚至让整个洛阳的羽林都暴动上街,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围攻尚书台,火烧司空府呢? 苏泽可不觉得,那些羽林军中的高层军官有这个威望,能为了他们的前途发动整个羽林。 史书中这短短的一个事件,怕是还隐藏着无数的秘辛。 张仲瑀上书,不过是引发整个事件的导火索,而羽林之乱的祸根应该早就已经埋藏下了。 而苏泽之所以想要在这几年趁乱获得朝廷的官位,也是因为如今北魏朝堂的正统性依然在。 日后的尔朱荣、高欢、宇文泰,他们就算是占据了实权,也没有轻易的废除大魏朝廷,更不要说如今整个北方还没开始动乱,朝廷的权威还很稳固。 苏泽想要在羽林之乱中谋取利益,首先就要搞清楚这场乱局的根源,而不是随着史书上的一句话被动等待。 既然事情从张仲瑀而起,那自然要从张仲瑀开始调查。 苏泽看向刘伯之问道:“伯之兄刚刚说,这丹药是从南朝运过来的?还动用了通传军情的通道?” 今天是8k,明天继续。 ------------ 第085章 南北天师道(一更) 高欢插嘴说道:“我们六镇向洛阳传递消息的,就是我这种函使,南边也是一样的吧?” 刘伯之点点说道:“南方的各州也是同样,以函使传递紧急军情。” 高欢立刻说到:“这就好办了,我们这些函使都是要东西送到太尉府,交给专门对接的令史,和我对接的就是太尉府的张令史,如果那个什么张仲瑀,真的通过函使运送五石散,肯定也有有函使参与吧?” 苏泽听到高欢这么说,还是有些感动的,当时高欢被鞭笞,就是因为他缠着向太尉府的张令史购买猎兽,如今他又自告奋勇的去帮忙,也足以说明高欢的义气。 古往今来的那些能成就大事的人,若是没有点人格号召力,怕是很难得到属下的忠心追随。 苏泽想了想还是说道:“这件事还是不劳烦贺六浑兄弟了,上次为了帮我购买猎兽,贺六浑你已经得罪了张令史,若是真的有函使参与了运输五石散的事情,那也是太尉府的隐蔽事。” 但是高欢却乐观的说道:“张令史一向待我不错,上次怕是犯了他的忌讳,这次我带上礼物上门好好赔罪,他未尝不能告诉我一些消息。” 高欢又怕苏泽不信,连忙补充说到:“苏兄有所不知,我和那张令史家小娘子有些交情。” 听到这里,苏泽反倒是信了,不愧是先天男魅魔圣体啊,也难怪张令史找了个那么牵强的理由抽了他一顿。 刘伯之则说道:“我去打听一下南天师道的情况。” —— 刘伯之返回到了清河王府,天黑后他又翻入到了王府深处的那座小院中。 “老天师。” 屋子里传来老人的声音:“上次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来找我。” 刘伯之连忙说道:“老天师,洛阳出现了南天师道的五石散。” 听到了“南天师道”和“五石散”,老者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且说来。” 刘伯之再次将自己在张仲瑀府上夜宴的事情说了一遍,老者这才说道: “听伱的说法,确实是南朝的五石散。” “当年寇师曾经研究过南朝的五石散,服散后需要以上等美酒来行散,以南朝的屠苏酒为最佳。初服用的时候会有如坠云端的感觉,但是久用上瘾,茶饭不思只想要服散行乐。” “久服散者,皮肤会十分的敏感,东晋的权臣桓温不喜欢穿新衣服,就是因为长期服散的缘故。” “太武帝在位时,寇师曾经向太武帝言服散之弊,太武帝曾经颁布禁令,不允许朝廷服散,到了孝文皇帝在位的时候,又重申过这条禁令,还将整个洛阳所有五石散的药方都销毁了。” “但是南方倒是没有禁过散,但是陶弘景这个人我也曾经听说过,此人乃是南天师陆修静最得意的弟子,又擅长医术和丹药之术,在南朝极有声望。” “只不过他和当代南天师道不合,隐居在句容茅山中开派,主修上清法。” “梁主经常赐他东西供他炼丹,还经常派人询问他国事,被誉为‘山中宰相’。” 刘伯之这才明白这陶弘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问道:“陶弘景这样的人物,不可能炼制五石散吧?” 老者说道:“正是如此,据说这陶弘景迷恋寇师的药金之术,梁主也曾经派人来北地搜寻未果。” 刘伯之一震,又是“药金”? 之前清河王药金的风波还没平息,清河王虽然能出入宫禁,但是还泡在府内修《显忠录》,归根到底也就是因为这药金之术。 而陶弘景求炼制药金的秘方,如今又有名义上是他炼制的五石散运入洛阳。 刘伯之觉得这事情背后扑朔迷离,脑袋如同浆糊一样。 他只能将这些消息全部记下,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苏泽放在了核心的地位,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也会去向苏泽求解。 老者又说到:“这天师南道,和寇师所立的天师道不同,寇师反三张伪法,尤其是张鲁在汉中建立的道官制度,但是南道尤重道官,信众的一应事务都要道官参加,道官还要编制籍册,征收道税。” “若是遇到南道之人,他们尤其喜欢结社,又擅长隐蔽行事,千万要当心。” 刘伯之连忙点头,道官在道教组织中的作用,就是南北天师道最大的分歧所在。 寇谦之选择的是“自废武功”,放弃从道教成立以来的道官制度,将北天师道改造成一个纯粹的宗教组织。 但是南派反而是坚持“道官中心”这个制度,想要和三国割据汉中的张鲁一样,建立一个道家的“地上神国”。 所以比起一盘散沙的北天师道,南天师道的组织更严密,更容易引起统治者的忌惮。 —— 苏泽则打开了地图,司空张府在地图上是红色区域,这倒是和大部分朝廷重臣的府邸地图危险程度差不多。 要知道张氏可是河东大族,张彝的爷爷张幸,当年带着几千户前往冀州,不到三十年就发展到万户。 所以这些汉人的甲姓高门,有时候反而看不起这些国族的高门,甚至连一些偏远的宗亲都看不起,不愿意和他们结亲家。 像是张家这类耕耘一州多年的顶级门阀,家中有豢养几代的效死之士,还有可以随时拿起武器打仗的“家丁”。 这同样也是苏泽对史书疑惑的地方,张彝可不是破落寒门,而是妥妥的顶级门阀重臣,所谓的羽林精锐,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张府的“家丁”。 就算是羽林人多打不过,张府家丁据守就可以了,羽林之乱是暴力抗议,又不是造反,很多羽林连武器都没带,按理说不可能攻下张府。 不过好在张仲瑀和家里关系不睦,也为了方便他宴客,所以在张府侧翼建了一座别馆,也就是刘伯之参加宴会的地方。 别馆的防御就要比张府松懈多了,虽然地图上依然是红色,但是已经可以显示“挑战等级:35”了。 这个等级也就比龙华寺的大乘教据点高了一点,苏泽直接将代表苏白的棋子放上去,让苏白这个白鹭使者潜入别馆侦查。 今天还是8k,这是第一更,晚上七点再更4k,晚上再更2k。 求月票和订阅,感谢大家 ------------ 第086章 没救了(4k,求订阅) 洛阳的局势变幻,但是苏泽也到了上任的时候。 “阿兄!” 苏玉瑶拿出一套新衣递给苏泽说道:“阿兄,这是我学着绣娘亲手做的,阿兄且先换上,可不能让军中手下看轻了。” 苏泽看着歪歪斜斜的针线,却感觉到妹妹的心意,就在他刚刚准备出门的时候,门外又传来动静,一辆马车又停在了苏泽宅子前。 身穿水绿色襦裙的蒙面侍女从车上下来,将一套新衣递给苏泽说道: “苏旅帅,这是公主殿下赐你的新衣。” 说完这些,这蒙面侍女就钻上马车迅速离开。 看着两件新衣,苏泽还是穿着旧衣去上任。 他牵着马走出建阳坊,又骑着马向城外的羽林大营而去。 屯骑之名,来自汉武帝设置的军职,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等校尉为八校。 孝文帝仿照汉晋制度,在洛阳设立羽林虎贲二军,以羽林为骑兵,以虎贲为步兵,又在羽林中选拔善骑的汉人子弟设立屯骑营。 不过北魏的屯骑,和西汉设立之初的屯骑已经不同了,这是一支突骑。 所谓突骑,是装备马槊、马铠、盔甲的具装骑兵,和擅长骑射的越骑营不同,屯骑营讲究的就是陷阵冲锋,是羽林军里精锐中的精锐。 苏泽在上任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的,他原本在羽林军中学习就是骑射的轻骑战术,如今突然让他去做具甲骑兵的一线指挥官,好在他身后还有熟悉羽林的李统同行。 “亚父,这屯骑还有专门的马场,果然是羽林精锐啊。” 李统没有直接回答苏泽这个问题,而是说道:“等你到了,看了情况再说吧。” 等到苏泽抵达屯骑营的专属马场,却看到了让他吃惊的景象。 只看到这座马场内到处进出熙熙攘攘的羽林士卒,如同四通市一样,等到苏泽进去之后,却发现这就是一个闹市场。 一个军中的集市?这不是屯骑营的马场吗? 这还是羽林精锐吗? 李统叹息一声说道:“当年孝文皇帝刚组建屯骑的时候,屯骑确实是百战精锐,都是从平城和洛阳选择最精锐的汉良家子,还需要经过简拔训练三年才能为屯骑正兵。” “每一名屯骑还需要自备能驮具铠的上等战马两匹,马槊一把,全具马鞍一副,另有将作监给每一名正卒量身打造的具甲一套,连马的马铠都是量身打造的。” “但是如今。” 李统看着这个热闹的军中集市说道: “如今屯骑营早已经和羽林其他营一起堕落了。” 苏泽也没想到威名赫赫的屯骑营,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一支军队,他寒着脸来到了营房前,喊来了正在戍守的戍卒。 在苏泽亮明身份,又拿出证明旅帅身份的阴阳木契之后,戍卒立刻召集了营地中的军官,将苏泽请进了屯骑营的营房内。 苏泽看到了连营房议事的明堂都成了堆积货物的仓库,更是抑制住怒火问道: “屯骑营旅帅出缺的时候,是谁负责营地事务的?” 一名圆脸的矮胖男子站出来说道:“回旅帅的话,在下黄越,为屯骑营司马,前几任旅帅都是委托属下管理屯骑营的。” 接着黄越和身后的几名百夫长挤眉弄眼了一下,两名百夫长立刻搬上来一个沉重的木头箱子,黄越谄媚着说道: “旅帅,这是给您的例钱。” 看到他们这幅样子,苏泽反而冷静下来,原本最精锐的屯骑营都变成这样,自己刚刚上任就被下属送礼,看来整个羽林的堕落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也难怪在六镇之乱和日后北魏一系列的混乱中,羽林虎贲在史书上的留下的笔墨连边郡兵都不如,北魏朝廷平叛都要从各州募兵去平叛,这羽林和虎贲别说是打硬仗了,估计连防守的仗都打不好,后来尔朱荣高欢在洛阳都来去自如,可见禁军战斗力之低下。 苏泽不动声色的问道:“营地如此嬉闹,这是为何?” 见到苏泽甚至没有和前几任旅帅一样直接拒绝送礼,黄越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他自以为摸清了苏泽的想法,直接说道: “旅帅,我们屯骑营除了日常训练,还负责整个京畿地区的租调押运,这可是一个苦差事,所以在押送租调运往堆场后,我们也会从各地带回来一些小小的‘特产’,就放在营地中贩卖,这也是前任校尉默许了的事情。” 黄越搬出了校尉,苏泽终于明白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原因了。 屯骑校尉名义上是屯骑营的上级,实际上,屯骑校尉根本就不在羽林军中办公,而是和羽林郎一样,在禁中辅佐太后和皇帝处理军务上的事情。 现任屯骑校尉也出缺,但是前任屯骑校尉就是一位元氏宗亲,在这个位置上镀金之后就很快升迁走了。 亚父李统就曾经说过,不少名义上的羽林虎贲校尉,干脆连军营都没有进过,只是蜻蜓点水过一下就能高升。 而羽林虎贲的军职,则几乎等同于世袭,这不仅仅是说军制能传给后代,也是说担任军职后几乎没有升职的可能性,要在一个位置上坐到死。 之所以苏泽能遇到屯骑营旅帅出缺这种好事,是因为龙华寺案之后,负责堆场安全的屯骑营表现极差,盛怒下的清河王将前任旅帅革职,才有了苏泽的机会。 苏泽继续问道:“我屯骑营有士卒几何?营房武库何在?军粮仓署在哪里?” 听到苏泽上来就要查账,黄越更是一点都不慌张,他立刻说到:“前任旅帅被罢免后,营房武库仓署都已经封存,军书兵册也都在仓署中,旅帅现在就要看吗?” 苏泽点点头,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刀笔吏模样的瘦弱男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贪婪的看着苏泽面前的箱子。 “这是我的宾客苏算,请黄司马也给他办一个身份木牌,你带他去仓署看看吧。” 这下子黄越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在苏泽上任前,他也曾经打听过苏泽的来历。 虽然苏泽的父亲做过羽林郎,但他们家原本就是洛阳庶族,在苏泽父亲死后家族迅速衰落成底层的汉人羽林。 这样的破落户因为运气好骤然而贵,大不了多出点血送点礼就行了。 黄越料想苏泽没有管理屯骑营的能力,只要让他“知难而退”,就和前任旅帅一样乖乖分赃,拿着自己一份应得的好处,做个只负责盖印的工具人就行了。 不过黄越的脸色很快恢复正常,屯骑营的账目历经二十年,早就已经混乱不堪了。 前几日尚书台的都官郎曹尚书刚刚上任,也曾经派人来屯骑营查账,这些积年老吏查了几天都没能理清楚账目,最后也草草收场。 苏泽一个破落户带了一个人,就想要查清楚屯骑营的军书账籍?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黄越笑着点头答应下来,苏泽又说道:“我去武库和马厩看看。” 屯骑营是设置在城外的,自然不可能和城内禁军一样都去武库领取甲胄武器,那样的话打仗就干脆别打了。 所以设置在城外的禁军营地都有自己的武库,不过这些武库也都由臧署令派遣的署官来管理,名义上和屯骑营是独立的。 不过名义上是名义的,派驻在屯骑营的臧署吏员长期委派在屯骑营中,早也已经和黄越这帮人混在一起了,苏泽很轻易的就进入了屯骑营的武库内。 打开尘封的武库,苏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铁锈味道,紧接着就是腐朽的臭味。 李统跟在苏泽身后,看到武库上已经开线断裂的铁甲,忍不住叹息道:“果然如此,相比起来宫内的武库算是保管的比较好的了。” “亚父,羽林的武库都是这个样子吗?” 李统点头说道:“差不多吧,屯骑的甲胄更多一些,这种问题自然就更严重一些。” 苏泽拿起一副穿线完全裂开,已经散乱成一地甲片的甲胄问道:“这甲胄还能用吗?” 李统说道:“若是有将作监的大匠好好修复,将甲片重新穿起来也不是不能用,但是如今将作监早就忙着营造宫室去了,哪里有人来维护武库。” 苏泽想到被烧毁的永宁寺木塔,上次还听苏绰说,胡太后想要重新营造木塔,要求河南府协调征调劳役。 洛阳城内修了这么多的寺院,将作监还要征调劳役干活,维护武库这种事情自然没人干了。 李统又说道:“往日孝文皇帝在的时候,每年都有春狩秋演,皇帝是要亲自检阅的,将作监自然不敢懈怠。” “等宣武帝在位的时候,都只是委派宗室大臣去参加,羽林虎贲日益懈怠。” “今上继位后这些年,春狩秋演直接取消了,那就更懈怠了。” 苏泽喊来了看守武库的臧署小吏问道:“这武库内共有甲胄多少副?” 臧署小吏说道:“甲胄一百具,马铠二百副。” 李统突然问道:“怎么这么少?按照营制,不是应该甲胄五百套,马铠翻倍为一千副吗?” 臧署小吏说道:“近十年来武库都没有补充,加上损耗调出的,就剩下这么多。再说了武库属于臧署所辖,臧署令对这个数字都没有异议,苏旅帅何必多问呢?” 接下来苏泽又带着李统去看了马厩,和武库的情况差不多,屯骑营中的战马连一百匹都没有,还基本上都是劣马,别说是驮着身穿足甲的骑兵了,就连穿皮甲的轻骑都驮不动。 看管屯骑营战马的也是太仆寺所属的吏员,他们对于苏泽查账也不买账,只是说根据账册所载没有出入,就让苏泽和李统离开马厩。 李统对着苏泽说道:“怎么样?阿泽,若是蠕蠕来袭,如何靠羽林虎贲讨灭?” “伱的办法虽然要比我的好,但是蠕蠕王一日不被定罪,就还有翻盘的可能,你不是和河南府的那位郦令尹有旧吗?能不能请他将案子办成铁案,让蠕蠕王不得翻身?” 苏泽摇头,他在嫁祸蠕蠕王的刺杀中,利用的就是郦道元的刚正不阿。 可也正是因为郦道元的刚直,让蠕蠕王的案子迟迟没能结案,因为蠕蠕王两个死士迟迟不肯招供,蠕蠕王到底有没有主使刺杀清河王,洛阳依然议论纷纷,没有定论。 所以如今蠕蠕王至今没有被论罪,也只是被囚禁在四夷馆内而已。 对此苏泽也无可奈何,他对李统说道:“亚父,郦令尹是不会徇私的。”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在屯骑营门口见到一个白衣身影。 “令绰?” 来人正是苏绰,自从上次四夷馆案之后,苏绰就泡在河南府,担任郦道元的私人幕僚。 郦道元没有开府,没有权力征辟属臣,所以苏绰和郦道元没有构成君主-从臣的关系,苏家也就由着苏绰去了。 苏绰见到苏泽激动的说道:“苏兄,大府请你过府一叙。” 郦道元邀请自己? 苏泽有些奇怪,那日刺杀事件后,郦道元也曾经亲自询问记录了苏泽的口供,之后两人就再无交集。 苏泽知道郦道元的性格,可为什么在日暮时分传召自己? 李统对着苏泽说道:“营内有我在,旅帅您且去吧。” 苏泽骑上奔霄,和苏绰并排离开屯骑营,一边走苏绰一边激动的向苏泽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 “对了,苏兄,郦公已经正式升任大府了,见了他之后可要喊一声‘明府’。” 郦道元终于转正了,成为执掌河南府的河南尹了,苏泽暗暗替洛阳百姓高兴,有了郦道元这个河南尹,好歹洛阳百姓能过几天好日子。 “那侯刚呢?” 苏绰消息灵通,他立刻说道:“侯刚得到了江阳王的举荐,升任了侍中、左卫将军,也已经离开河南府了,苏兄不用担心在河南府见到他。” 听到侯刚的职位,苏泽心中咯噔一下,看来江阳王元乂也在加快布局,将侯刚调入禁中担任这样重要的职位,看来距离元乂对清河王动手不远了。 历史上,元乂在正光元年,也就是公元520年,也就是两年后发动政变,在清河王入宫的时候杀了元怿,又囚禁了胡太后,拥立小皇帝亲政。 现如今,因为苏泽的穿越,也不知道元乂的计划会不会提前。 苏绰神秘的说道:“今日河南府可是有一位贵客,苏兄若是能得到他的器重,日后在屯骑营的事情可要好办很多。” 二合一,晚上还有一更 ------------ 第087章 苏绰论贪(四更) 河南府还是老样子,等苏泽和苏绰从城外校场赶到了河南府衙门的时候,整个府衙四周的角楼都燃起了照明的灯火,手持火把的巡城尉把守府衙进出口。 这些人都认识苏绰,都知道他是河南尹郦道元身边的红人,检查了他的令牌就放行了。 河南府占地极大,进入府衙内部又不能骑马,苏泽就和苏绰攀谈起来。 “令绰,蠕蠕王的案子怎么样了?” 苏绰叹息一声说道:“那两个刺客经过四夷馆的属吏辨认,已经确定是蠕蠕王的亲信了,但是他们死活不肯承认是来刺杀清河王的,郦大府又不肯给他们用刑,这案子迟迟结不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和苏泽预料的差不多,自己设局虽然巧妙,但却解释不了一点,蠕蠕王刺杀清河王的动机其实是很薄弱的。 郦道元是极为方正的人,这样的大案子他自然不愿意用刑屈打成招,更何况这二人是口含毒丸的死士,想要要到口供本身就很困难。 苏泽也在心中默默的叹气,当时选择郦道元成为计划的一环节,就是因为他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不会因为朝中局势惧怕蠕蠕王,但同样也是因为这点,如今案子无法了结。 苏绰又说道:“听阿兄说,这案子根源还是朝堂对如何处置蠕蠕王没有定论。” 苏泽抬起头,苏绰的兄长苏亮果然有两把刷子,也难怪时人将兄弟二人并列为“二苏”,苏亮看问题同样也很准。 只可惜苏亮在步入仕途的时候跟错了人,后来在萧宝夤倒台后,苏亮因为人缘好没有被牵连诛杀,但是因此远离仕途,在史书上没有其他作为。 这么看来,苏亮的能力也许不在苏绰之下。 其实蠕蠕王的案子迟迟不决,还是北魏上层没有决定好对待柔然的方针,如果北魏朝堂真的要抛弃蠕蠕王,就算是他没有犯错,也有一千个理由处理他。 相反只要蠕蠕王还有利用价值,这个案子就不可能立刻完结。 郦道元的谨慎,客观上是符合了朝堂上层的风向,这也许是郦道元能升官的原因。 两人都有些沉默,聪明人都看出了北魏的内忧外患,可要何去何从,年轻的苏绰也看不到方向。 苏泽岔开话题,想起了一个用人的问题,他开口问道:“令绰,我手下有个门客,贪婪成性,但是颇有才能,要如何才能用好?” 苏绰想了想,正色说道:“苏兄既然问,那我有术道二法。” “何为术?” 苏绰说道:“术自然就是用贪再弃贪,用之以贪,则手下做事更加用心的为主君效力。而主君掌握了下属贪污的证据,随时可以将其抛出惩戒,用来安抚民意,平息众怒。” 苏泽问道:“就和官渡之战中,魏武帝借粮官项上人头是同样的道理?” 苏绰点头说道:“苏兄果然不凡,魏武帝就是以术御人的高手。” “那道呢?” 苏绰说道:“以道御人,则不可用贪,选拔人才的第一标准,应该就是‘用清’,夫所谓清心者,非不贪货财之谓,乃欲使心气清和,志意端静。” “有能力却贪的人,比起没能力不贪的人,固然有能力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但是也能造成更大的祸患。” “如果仅仅因为怜惜人才,就以术用贪,虽能得一时之利,但会导致属下间风气败坏,就连清者进来也要被染成污浊,反而是因小失大。” “品格高但是能力不行的,做官做事的能力还能培养,但是品格败坏的人,却没办法改变,只要稍有机会,他们就会上下其手,遭殃的都是比他们位置低的人。” 苏绰拱手说道:“所以苏兄问我,身为主上的,若是完全摈弃贪者而不用,那也是不现实的事情,这世上的人才有限,总有些人才或多或少有缺陷,若因为有缺陷而不用,那也是过于迂腐,况且识人者难,用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清是贪。” “但是我依然认为,要澄净天下,还是需要用一些品格高尚的人,贪鄙者就算是有才能,也不能让他们身居高位,更不能和汉武帝一样为了敛财而用酷吏,那遭殃的就是百姓了。” 苏绰突然收声,意识到苏泽和自己讨论的不过是用人的问题,竟然被自己扯到了治国的问题上。 他连忙说到:“苏兄,驭下用人之道我也是纸上谈兵。” 苏泽拉着苏绰的手说道:“令绰之才,可位列兰台,若是有令绰这样的宰辅,是天下之幸也!” 兰台就是古代藏书的机构,从西汉的尚书机构开始,兰台就是宰相办公的地方,苏泽一个区区屯骑营旅帅夸赞苏绰可位列兰台,但苏绰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觉得苏泽的夸奖很重。 苏泽又自嘲说道:“兰台之事,又岂是我一介武夫可以评判的,令绰就当是我戏言吧。” 苏绰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苏兄夸奖我,比郦公夸奖我还高兴。” “苏兄,还是快点走吧,明府和贵客在等着我们呢。” 两人加快速度,来到了河南府府尹会客的明堂。 其实大部分的河南尹都不愿意在明堂会客,明堂四处透风,还容易被堂下吏员偷听,以往不少河南尹都在府衙后方的私宅区域会客,讨论机要的事情。 但是郦道元和苏绰说过“事无不可对人言”,坚持只在明堂会客和讨论公务。 苏泽走进明堂,只看到一名中年的圆脸文士和郦道元同席而坐,他比一直都紧绷绷的郦道元松弛不少,含笑看着苏绰和进门的苏泽。 郦道元见到苏泽进来,向苏泽介绍道: “苏泽,这位是刚刚从肆州刺史任上调回洛阳的广阳王,也曾出任过河南尹,如今任尚书台都官尚书,还不快点拜见大王!” 苏泽惊讶的看向这个圆脸的文士,这个看起来和蔼的中年人,竟然是整个北魏末年最能打的宗室——广阳王元深! 要知道历史上的六镇之乱,其实分成两次叛乱,第一次的六镇之乱由破六韩拔陵领导,就是被眼前这个广阳王元深带兵平定的! 今天8k完成,求订阅 ------------ 第088章 贪王(一更) “苏泽拜见广阳王!” 广阳王元深,是北魏最后的得力宗室,在破六韩拔陵带领下的第一次六镇起义,就是他率领部众平定的。 只不过虽然平定了第一次六镇起义,元深依然没有能阻止六镇军民再乱,而第二次乱起来的时候,元深再次带兵平叛的时候,却被朝堂所忌惮,最后兵败被杀而死。 元深死后,也代表北魏宗室最后力量的消失,从此之后尔朱荣开始登场,洛阳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元深可以说是在这个时代北魏宗室中,少有的文武全才,也是眼光最清醒的大臣。 只不过广阳王元深和皇室血脉并不亲近,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重用,在外兜兜转转多年,才被重新召回洛阳,担任尚书台都官尚书。 都官曹是尚书台下三十六曹之一,负责军事刑狱诉讼,都官尚书是掌管都管曹的长官。 苏泽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绰说元深会对自己有所帮助,都官尚书负责纠察军队风气,之前那个屯骑营的司马也曾经说过,都官曹曾经派人来查过军书兵册。 如果能够等到元深的支持,苏泽就可以在屯骑营中好好整肃风气,将蛀虫赶出屯骑营。 一想到这里,苏泽的态度更加热络。 元深没有什么架子,也不像是郦道元那样难以亲近,他在外州担任过刺史,也经常接触武将,对苏泽的态度颇为友好。 两人相谈甚欢,元深笑着说道:“听令绰说,苏旅帅面对清河王的时候非常倨傲,挟恩不图报,但是为何对本王却如此恭顺,这难道不是前倨后恭吗?” 苏泽看向元深的圆脸,只觉得他的笑容下,似乎藏着深深的距离感。 而且比起郦道元骨子里的刚正,元深谈起羽林虎贲军中的腐化堕落,虽然语气中也带着痛心疾首,但苏泽总觉得话中有话。 这时候苏泽才想起来,为什么广阳王元深明明早就做了河南尹,却屡次外放还不得升迁了。 这家伙是个巨贪! 明明是王爵,广阳王元深每到一处都对百姓扒骨抽髓,在宣武帝在位的时候,就因为外任刺史太过于搜刮,导致民变而被罢官回朝,并且被宣武帝禁止升迁废坐于家。 而后来在宣武帝驾崩后,元深才找到机会,贿赂了胡太后身边的大长秋刘腾,得以外任肆州。 在肆州任上又是大肆的贪腐,以至于他升官回朝的时候,肆州百姓纷纷上街庆祝。 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就是那种品格低下但是有能力的大臣,随着北魏局势的进一步恶化,元深也一步步向上攀爬,成为洛阳巨富,权倾一时。 这样的人竟然被调回洛阳,还负责掌管军队纪律的尚书台都官曹,也难怪禁军的问题如此严重。 明白了元深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泽也明白了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这是觉得苏泽不够“机灵”。 苏泽连忙低头说道:“敢问大王府邸,改日苏泽必定备上束脩,登门向大王求教治兵之术。” 苏泽故意在“束脩”咬字极重,已经听过无数次类似话语的元深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说道: “我一回洛阳,善长就向我推荐苏旅帅,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清河王兄痛失人才啊!” 苏泽当然不会把元深的夸奖当真,不过贪也有贪的好处,既然这个元深好贪,那苏泽只要投其所好,就能够得到他的支持。 羽林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苏泽想要将屯骑营中的渣滓清理出去,换上自己得力的属下,还需要朝堂高层的支持,而主管军队纪律的都官曹,正好就是最好的后台。 看到苏泽如此上道,元深的态度更加亲近,他也是刚刚出了血才调回的洛阳,想要捞钱也需要下属,面对苏泽这个主动投靠过来的,元深自然是来者不拒。 紧接着元深就以家宅还有事情要处理,向郦道元告辞,乘坐牛车离开了河南府衙门。 苏泽看向郦道元,他不明白郦道元为什么和元深这样的贪腐之人产生交集。 等到元深离开之后,郦道元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苏泽说道: “今日广阳王是我请到府上的,就是为了让你见一见。你是个要做事的人,执掌屯骑营若是没有朝中坚实的后台,怕是寸步难行。” “广阳王这个人我在寿阳就已经认识,他虽然贪鄙,但是能力是极强的,有他给你撑腰,伱就能拿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 郦道元返回明堂,抽出配剑将刚刚坐的草席切开:“但我这个人素来厌恶贪鄙之人,今日之后我就和广阳王割席断交了,你日后自己去找他吧。” 苏泽看着郦道元有些感动,没想到郦道元是为了自己才结交他并不喜欢的广阳王。 苏泽说道:“明府,如果有什么用得到我苏泽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郦道元疲惫的说道:“蠕蠕王行刺一案,你也是涉案之人,不方便让你帮忙。若是你有心报答我,好好整肃屯骑营吧,当年孝文皇帝在世的时候,我曾经随孝文皇帝检阅过屯骑营,那时候是多么精锐的一支突骑啊。” 又听到郦道元提起孝文帝,苏泽再次对这位占据了历史课本一页的汉化皇帝产生极大的兴趣。 到底是何等的魅力,能让郦道元、亚父李统,以及这么多人杰念念不忘,恨不得效死追随的? 苏泽向郦道元告辞离开河南府衙,在返回家里的路上,苏泽打开系统查看了提示。 【白鹭曹使者苏白,在司空府别院监视张仲瑀的秘密集会,获得《司空府别馆秘密集会情报一》】 【户曹吏苏算,检查屯骑营军书兵册发现账目问题,正在家中等待向您汇报。】 苏泽先打开了《司空府别馆秘密集会情报一》,这份情报和刘伯之上次参加的聚会差不多,参加宴会的都是高门子弟,不过这一次赴宴子弟的门第稍微低了一些,看来张仲瑀在洛阳利用五石散刻意结交高门子弟。 而苏算也不愧是紫色随从,这么快就看出军书账册上的问题了。 ------------ 第089章 都是人情世故(4k,晚上还有) 回到家中,只看到带着神秘笑容的苏算,坐在油灯边等待着苏泽。 苏泽推门进来之后,苏算立刻从腰间解下来一个布囊,将里面的金银珠宝倒了出来。 “这是什么?” “回主上,这是屯骑营看管仓廪的官吏送给属下的礼物。” 苏泽疑惑的看着苏算,你的词条明明是【腐化的户曹吏】,怎么一下子就清正廉洁起来了? 只听到苏算说道:“这些金银珠宝属下不能要,因为这件事我搞不定。” “贪亦有道,若是什么东西都收,收了人家东西又办不成事,那就是夹在主上和送礼者之间两边都做不成人了。” “既然他们的事情办不成,那就只能将东西上交给主上,这样日后出了事情,主上也会维护我。” 不愧是系统的紫色随从啊,苏泽看向苏算,他这个“腐化”词条,似乎还真的有点意思。 苏泽没有直接询问屯骑营账簿的问题,连武库和马厩都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屯骑营自己内部的情况肯定更是一团糟,他问道:“那什么样的能贪?” 苏算说道:“这世上最好贪的,莫过于卖消息了。” “卖消息?” “对啊,比如主上要提拔重用某个人,那我可以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这个人,但凡有些上进之心的,自然就会送上礼物,而主上反正要提拔重用这个人,他日后得了前程又会觉得属下在其中发挥了作用,那日后初夏秋冬四季礼物都少不了了。” “这种事情就是行个方便之门,你情我愿的,收的最为安心。” 苏泽来了兴趣,又问道:“其次呢?” “其次就是欺上瞒下了,比如下面的人犯了错,送上礼物之后帮他遮掩拖延一下,或者乘着主上心情好点的时候再将事情告诉主上,将事态安抚下去。” “这种钱要慎重,有的大事是平不了的,有的事情会越瞒越大,最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总体来说,下面人做事,往往也没有怀着坏心,都是为了主上做事,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错误,这礼都能收。” 苏泽问道:“那什么不能收呢?” 苏算说道:“今日这种就不能收,他们是要和主上对抗,若是收了他们的礼就夹在中间难做人了。” 苏泽看向苏算,果然紫色词条的随从不简单,光是这收礼都要比普通的贪官污吏强多了。 不过他能力这么强,造成的危害也不小。 无论是提前“卖消息”,还是“欺上瞒下”,本质上都是在损伤整个系统的权威性,也会将整个体系的吏治拉到更低的水平。 如果所有人都行贿成风,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北魏朝廷一样,有能力的大臣需要行贿才能做事,做事的大臣也为了更好的搜刮,朝堂的风气就彻底完蛋了。 “说说看,军书兵册上有什么问题。” 苏算立刻说道:“屯骑营有军书十二卷,员额五百人,但是这十二卷军书上有不少重名,还有的干脆就是生辰皆无的‘帐人’。” “何为帐人?” “就是仅仅存在在账册上的虚构之人,是专门记录在军书上吃空饷的人。” 军书,就是记录了士兵名字籍贯年龄的士卒名册,一份军书是一式两份,一份藏在军中的仓廪中,一份则是给应征士兵家属的,作为他们减征官府租调和免除劳役的证明。 《木兰辞》中的“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这军书就是发给花木兰阿爷的征兵令。 只不过发给花木兰阿爷的军书是征兵令,卷卷有爷名只是说明军情征召紧急,但是在屯骑营中的军书中发现重复的名字,就是明显在虚构名册吃空饷了。 “这些作伪手段很低级吧,不是说都官曹前段日子也来查验过,为什么没发现问题。” 苏算笑了笑说道:“主上,做假账的要义从来都不是将帐做的天衣无缝,而是要让查账的人查不出问题。”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苏算的意思,都官曹来查账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就算是看到了问题,和今日一样送上金银珠宝也就好了,北魏整个朝堂的政治体系都已经失灵了,完全丧失了纠偏的能力。 “那按照你的估计,如今屯骑营中真正在编的还能有多少人?” 苏算掰着手指说道:“去掉那些已经超过年龄的,虚构的帐人,重复的名字,如今屯骑营中满打满算不到二百人。” 光是军书中就有这么大的水分,这二百人还不知道是不是都在营地中,也难怪禁军在北魏后期的军事记录中基本上毫无作为,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烂了。 “除了军书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苏算立刻说道:“田册也有问题。” “田册?” “按照孝文皇帝订立的禁军军屯制度,以百姓初授田的数目核定军屯田数,合正卒一人四十亩,那按照这个算法,屯骑营应该授田两万亩。” “这怎么可能?洛阳附近哪里还有两万亩的田,禁军这么多人,那洛阳周围都是军屯?” 苏算说道:“当然不可能,正卒一人四十亩,这是羽林虎贲刚成立时候的军屯数目,后来洛阳繁息日胜,尚书台就命令羽林虎贲清退军屯,改用军饷来取代屯田。” “不过军中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屯田,特别是屯骑营乃是羽林精锐,田册帐上还有三千亩草场和两千亩良田,这些土地应该是交给屯骑营的家属耕种的,而耕种所得应该充入屯骑营的公帑,作为朝廷军饷的补充。” “但是呢?” “实际上这些田都只存在账册上,因为根本没有交给羽林家属耕种,每年也没有收成充入公帑。” “那这些田哪里去了?” 苏算说道:“其实这种事情在户曹管理的民田中也经常发生,只有两种去向,要么这些田都被豪强大族侵占了,要么就是被屯骑营上层偷偷租种出去了,而租金都流入了他们的口袋。” “主上今日上任的时候,那行军司马送上的钱,就是分给屯骑营旅帅的例钱。” 苏泽看向苏算,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被评定为紫色随从。 苏算强大的地方不在于他能看账查账,而是他能明晰整个北魏官府腐败运作的潜规则,分析钱粮的具体流向。 苏泽这才体会到苏绰回答如何用贪时候的纠结,人才难得,在面对人才缺陷的时候,能够忍住不用一个贪腐的好用手下,这需要极高的道德追求和充沛的人才储量,比如苏泽现在就不得不用苏算。 苏泽指着桌上的金银珠宝说道:“这些东西既然是送给你的,你且收下吧。” 苏算闻言一喜,立刻熟练的将这些金银珠宝重新收起来。 苏泽又问道:“如果我要向广阳王元深送礼,应该送什么好?” 苏算想了想说道:“广阳王崇佛,送佛像最好。” 佛像?苏泽突然想到了留在永宁寺铸造佛像的苏同,他这几日也造出几座鎏金的佛像了,可以从他那里拿一座送给广阳王。 苏泽突然想到了远在秀荣的尔朱荣,在天下大乱之前,尔朱荣父子作为雁臣,每次秋天从秀荣到洛阳“来雁”的时候,都要带上大量的秀荣骏马送给朝廷上下,用来维持和北魏朝堂的良好关系。 既然尔朱荣都这么干,那自己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苏泽盘算了一下,如今自己认识的权贵里,能送上礼的有哪些? 首先是广阳王元深,如果自己要真的坐稳这个屯骑营旅帅,掌管军纪的都官曹是自己最大的助力,打点元深是势在必行的。 除了元深之外,苏泽认识的重臣就是郦道元了。 给郦道元送金银珠宝肯定不行,但是找一些书籍什么的可以投其所好,读书人送书能叫送礼吗? 背后支持郦道元的是国子监祭酒崔光,骠骑大将军李崇。 李崇不必说了,战功赫赫,如今北魏朝堂的军队第一人,而且别看李崇现在年级大了,其实在后几年他还有几次出征的机会,到时候作为禁军的苏泽也可能随之出征。 国子监祭酒崔光,这家伙更是一个老狐狸,已经是三朝老臣了,出身清河崔氏,顶级门阀,在尚书台势力很深。 对了还有清河王,就算是按照历史发展清河王会倒台,但是目前他依然是北魏宰相,自己也可以试着送上一点礼物。 除此之外就是陈留公主了,想到陈留公主,苏泽心情有些复杂,干脆明日让【手艺精湛的珠宝匠】帮着她打造一批珠宝首饰? 虽然陈留公主是富婆,但是没有女人能拒绝收礼物吧? 而陈留公主和很多宗室公卿关系都不错,说不定也能再牵线搭桥。 接下来还有结交友人,刘伯之,苏家兄弟,高欢,以及羽林军中那些属下。 再加上商店刷新购买需要的钱,以及这些随从的维护费用。 苏泽只觉得刚刚充盈的小金库又要见底,就是金山银山也涨不住这么消耗啊!继续搞钱的想法再次冒出来,怎么自己穿越以来,每天都在忙着搞钱呢? 苏泽也暗暗下了决心,不能再靠横财过日子,日后随着自己摊子铺开,需要更加稳定的赚钱通道。 对啊,赚钱。 苏泽看着自己手上的随从,萌生了一个赚钱的好方法。 不过事情还是要一步步的办,苏泽决定还是先走通广阳王的路子,将屯骑营掌握在自己手里再说。 —— 与此同时,屯骑营中。 屯骑营司马黄越,正在和其他几名百夫长队正觥筹交错,本来应该禁酒的军营中摆满了酒坛,最夸张的是他们竟然还喊来了乐舞歌女,公然在营房中淫乐起来。 “还是黄司马有办法啊!看那苏泽也是个胸无大志的,收了例钱也不敢作声了。” 黄越听着四周的恭维,心中也十分的得意。 他在屯骑营司马任上也已经十多年了,也曾经伺候过几任旅帅。 靠着上下打点忽悠,前任旅帅也被他成功架空,最后还成了替罪羊被清河王罢官,而自己和手下这些人却安然无恙。 新任旅帅苏泽看起来精干,但是黄越也打听过了,他在朝堂上没什么靠山,起家发迹完全靠的入幕选锋上救了清河王。 这种幸进自身没有根基,也不懂军营中的门道,只要自己将他伺候好了,也能和前任一样安安稳稳的吧? 对于不听话的旅帅,黄越也自然有后手,若是那苏泽真的要查账,那就发动底层的屯骑营军士闹起来,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就成了苏泽这个旅帅到任后就盘剥底层羽林,将他的名声彻底搞臭。 而苏泽一个穷酸羽林,也不可能长期维持和清河王的关系,等到时间长了情感淡了,苏泽真的坐不住旅帅的位置,那他就彻底做不下去了。 禁军之中的关系盘根错节,校尉旅帅这些往往无法掌控整个营地,基层士兵往往都依附在队正和百夫长这个层级的中低层军官身边。 这也是黄越敢于架空苏泽的本钱。 黄越又说道:“对了,新上任的材官营侯旅帅,也是和苏泽有仇的,那侯旅帅的父亲可是左卫将军,只要斗垮了苏泽,侯旅帅重重有赏!” 听到黄越还有外援,众人更加振奋,纷纷诅咒发誓一定和黄越一条心,阻止苏泽插手屯骑营的事务。 黄越满意的喝着酒,他排挤苏泽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针对他,而是其中确实有利益。 屯骑营的屯田马场,都被黄越租种给自己人了,而且朝廷决议增加授田减少洛阳屯田,黄越这些实际掌控屯田的人就可以上下其手,将这些公田化为私田。 接下来苏泽的表现更是让黄越大喜,除了第一天苏泽来屯骑营视察了之后,派遣那个奸滑的手下查看了仓廪的军书田册之后,就一直都告病在家没有来屯骑营。 别的旅帅好歹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苏泽干脆一把火都没有就投降了? 果然是庶族破落户,也只是侥幸做了旅帅,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 黄越和军中其他的军官都这么想道。 ------------ 第090章 紫色随从的强大效果(求订阅) 次日,苏泽见到苏同的时候,看到几十个匠僧围着苏同忙前忙后,差点没惊掉了下巴。 苏泽实在是没想到,仅仅是委托苏同留在永宁寺,他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打开系统记录,苏泽才明白苏同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铸像僧苏同在永宁寺工坊铸造了“精致的佛像”,在永宁寺匠僧中声望上升。】 【铸像僧苏同在永宁寺工坊铸造了“宝相庄严的佛像”,在永宁寺匠僧中的声望大幅度上升!】 【铸像僧苏同铸造的佛像被永宁寺寺监看中,是否出售?】 【宿主未进行选择,铸像僧苏同自主决定赠送佛像给永宁寺寺监,在永宁寺声望大幅度上升!】 【铸像僧苏同在永宁寺区域的声望达到了尊敬,获得独立的僧舍和弟子两人。】 【铸像僧苏同在永宁寺区域的声望达到了崇敬,被永宁寺寺监委托管理永宁寺铸像工坊。】 【铸像僧苏同铸造的佛像在洛阳获得一定名声,开始获得洛阳地区声望。】 苏泽也没想到,只是将铸像僧苏同留在永宁寺,就被他闯出这么大的名声。 但是看到苏同铸造的佛像之后,苏泽又明白了为什么他能够得到永宁寺的重视了,苏同铸造的佛像太惟妙惟肖了。 而如今的佛教大盛,就连普通百姓家中都要供奉佛像,更不要说整个洛阳这么多的宗室公卿贵族们了,他们竞相购买佛像,还会邀请佛门高僧在家中举办法会,每个寺院都有专门的法物流通处,也就是专门出售佛像等修行物品的地方。 当然在佛寺里不叫“卖”,这些佛像都是“有缘人”“自愿”出香火钱,然后“请”回家里供奉的。 自从永宁寺木塔的金瓶倾覆,后来木塔又离奇失火,胡太后再没有驾临永宁寺。 永宁寺的地位一落千丈,失去了皇家佛寺的地位之后,苏同铸造的佛像成了永宁寺的王牌产品,这也是永宁寺寺监给了苏同极高的待遇,留着他在寺内铸造佛像的原因。 “主上,这是我铸造的最好的一尊佛像。” 苏同让弟子搬来一个红木匣子,打开匣子后一尊金灿灿的佛像出现在苏泽面前。 【惟妙惟肖的卧佛像】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由洛阳小有名气的铸像僧人苏同打造。 原来紫色的生活职业随从还有这样的作用啊,他们也可以制造商店中可能贩卖的物品,而他们制造的物品系统也会给出评价。 苏泽看向苏同的工作间,大部分佛像都只有蓝色和绿色品质,这尊果然是品质最好的佛像。 苏同是紫色的生活职业随从,所以他能打造紫色品质的佛像? 而能够被系统认定为紫色品质的物品,用来送礼应该足够了吧? —— 广阳王府。 “大王,这是属下从永宁寺求来的金佛。” 将盖在金佛上的绸缎揭开,广阳王元深看着这尊精致的佛像,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可是那位苏同大师铸造的佛像?” 苏泽没想到苏同已经混成了名人,点头说道:“正是那位大师。” “宝相庄严!果然不同凡响!” 元深接过佛像,爱不释手的端看着,他看向苏泽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这小子果然上道! 确认了苏泽是自己人之后,元深抱着佛像一边擦拭一边问道: “昨日在河南府衙内,苏旅帅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苏泽立刻说道:“苏某要说的是屯骑营的事,不方便当着郦公的面说,只能登门拜访大王求教。” 元深对于苏泽更满意了,他虽然是都官尚书,掌管纠察军纪,是尚书台三十六曹的要害部门。 但是元深是刚刚从外州调回洛阳的,根基不深,再加上他名望不行,曹内署吏都怕他哪天就突然倒台了,事事也只是敷衍他。 和苏泽刚刚就任屯骑营一样,元深也需要一个打开局面的案子。 等到苏泽将屯骑营中的贪弊事情说完,元深拍案而起道:“这帮虫豸!蠹虫!也难怪近些年来羽林虎贲越发的堕落!原来是这帮家伙从中吸血!” 元深放下佛像,又来回踱步道:“你说都官曹前些日子派人清查,也没人向我回报羽林中的弊事,看来都官曹内也已经被这帮蠹虫蛀空了!” 看到元深磨刀霍霍的样子,苏泽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自己需要元深,而元深同样也需要自己,他也需要一个突破口真正掌握都官曹。 元深继续说道:“不过屯骑营的事情,不宜扩大,若是引起整个羽林震动,清河王那边不好交代。” 苏泽立刻点头,清河王元怿是掌管禁军的领军将军,若是搞出席卷整个羽林的弊案,那对清河王的声望也是一个打击,那清河王肯定不会支持查下去。 “你且寻几个屯骑营内蠹虫的短处,我再派人配合你拿下他们,再上报清河王兄将他们的军职撤去,再下狱治罪!” 苏泽不由的感慨,元深这样的贪官手段果然要比郦道元这样的刚正官员毒辣多了,他上来就以势压人,完全不留任何活口,也不会和郦道元那样讲究什么证据和公义,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 这样的人与之为敌肯定是棘手的,但是和他在同一阵营也是让人放心的。 毕竟人家收钱是真的办事啊! 从元深的府上出来,一直跟在苏泽身后的苏算探出身子说道: “主上,请您再备一份礼物送到广阳王府上。” “为什么?” “广阳王提到了清河王,要整顿屯骑营也需要清河王的支持,那送的礼就应该由您来出。” 还是伱会送啊。 苏泽看向苏算,对他说道:“你马上去永宁寺找苏同,再拿一尊上好的金佛送到广阳王府上。” 看着天色还早,苏泽决定再趁热打铁,先回去看看珠宝匠的首饰打造的如何了,去陈留公主府上把礼物送上。 另外还有郦道元那边?要不然将系统刷的那部《神灭论》送去? ------------ 第091章 动手(一更) “殿下,这是苏旅帅送上的镶花金钗。” 绿珠捧着木盒,走到陈留公主的软塌前。 这是一套十二支的镶花金钗,金钗是用来固定发髻的饰品,从秦汉贵族女子就喜欢佩戴金钗,一直到隋唐都是最常见的女性饰品。 头戴十二金钗,也算是最顶级豪门贵妇的装扮了,经过【手艺精湛的珠宝匠】所打造的金钗,簪花是洛阳最流行的牡丹形状,每一朵都是手工捶打而成型的,就算是陈留公主的眼光,此物放在将作监也是能进贡给皇宫的珍品。 陈留公主把玩金钗,突然笑着说道: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绿珠眼睛一亮,笑着对陈留公主说道:“这是苏旅帅向殿下表明心意的信物吧?” 陈留公主微笑着说到:“你可知这首《河中之水歌》是何人所作?” 绿珠作为公主府的侍女,自然也是通晓文墨的,但是她却没有听过这首诗。 陈留公主笑着说道:“这首诗是南梁萧衍所作。” “啊?” 陈留公主又说道:“这首诗最后两句是‘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这金钗是送给‘绿珠’的,是苏郎盼着‘绿珠’和他私奔吧?” 绿珠听完吓得惶恐的跪下来道:“殿下可别拿奴婢开玩笑了!” 陈留公主笑着将绿珠扶起来说道:“怎么,现在就向着你家苏郎了?我早就说过,你日后要做我的陪嫁的,可不用这么着急。” “只是这金钗到底是哪里来的?难不成他盗了洛阳的古墓?可这簪花式样又是洛阳最流行的。” “这苏泽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但是绿珠还是问道:“殿下,这苏旅帅真的值得您下这么大的‘代价’拉拢吗?” 陈留公主说道:“不知道。” “啊?” “上次不是说了,咱们这些女子,跟着感觉走就行了,哪里要学男子算计那么多的?” 绿珠又觉得自己噎着慌,怎么话里话外都被公主说了。 陈留公主心情愉悦的把玩金钗,笑着说道:“苏旅帅送上这样的礼物,我也要回礼才是,伱拿着公主府的信物,将这份名单送给苏旅帅。” —— 等到苏泽拿到一份名单,他抬起头看向绿珠道: “这些屯骑营羽林,都是殿下网罗的?” 绿珠说道:“名单上的五人都是羽林孤儿,他们能进入屯骑营,都是殿下资助的。” “殿下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可以信任的?” 绿珠摇头说道:“人心难测,殿下的意思,这些人都是没什么背景后台的,只要苏旅帅强势一些,他们定然会倒向您。” “呃。” 不得不说,陈留公主说的很有道理,也给苏泽打开了一个思路。 大部分底层羽林和这些中下层军官也并不是一条心的,他们只是依附于这些军官,并不代表他们就有多么忠心。 苏泽如果要整肃屯骑营,可以拉拢这些底层羽林,将那些中下层军官排挤出去就行了。 “泽多谢公主殿下。” —— 接下来一天,苏泽依然告病没有去屯骑营,而是将杨宗甲等旧部,以及当年随他围猎的羽林骑士们都召集到家里,又按照陈留公主的名单,联络了陈留公主曾经资助过的羽林孤儿。 商议完毕方案后,苏泽让这五名羽林孤儿联络屯骑营中被欺压的底层军士反水,再让苏算去广阳王府上,和元深取得联络。 而这几天苏泽告病在家,也没派人来屯骑营,更是让黄越为首的屯骑营军官们松懈,变得越发的放纵起来。 他们公然在屯骑营商议军务的营帐内饮酒,甚至还招来营妓作乐,通宵达旦的酣醉。 次日清晨,早就已经从陈留公主送来的眼线那边得来消息,黄越等一众军官在营帐内宿醉作乐,苏泽就带着人杀向了屯骑营。 黄越摸着脑袋,从怀里掏出药瓶,看着仅剩下一枚火红的丹药,忍住了再次服用“仙丹”的冲动。 他只记得昨日服用丹药后就开始饮酒化药,接着就是一段如同在云端飞翔的美妙体验,这种感觉让他还在不停的回味,这就是羽化成仙的滋味吗? 就是这仙丹实在是太贵重,就算是黄越这么贪腐,也买不起太多。 就在黄越脑袋晕晕沉沉,还在回味昨夜“升仙”滋味的时候,营帐外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丹药的还没有完全散去,黄越只觉得营帐外的吵闹声让人分外的烦躁。 他一改往日的谦和,厉声向营帐外执勤的亲信道: “不是让你们好好值守!千万不能让人靠近吗?” “是哪个天杀的大清早就惹人清梦!不要命了!” 可看守营帐的亲信没能回话,接着营帐大门被踢开,一群手持长刀的羽林卫士冲进了营帐中。 负责带路的是陈留公主发展的五名眼线,他们负责指认重要的军官,一个眼尖的看到黄越,立刻提着刀冲了上来。 看到这个架势,黄越的酒全都醒了,他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就要往营帐外逃跑,但是被眼疾手快的杨宗甲一把抓住。 而另外一名百夫长准备逃跑,苏林搭弓射箭,一箭就刺穿了他的小腿胫骨,将他牢牢钉死在原地,恐怖的哀嚎声响彻整个营帐中,所有人的宿醉都醒了。 只见到一身戎装的苏泽大步走进营帐,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圆脸绿袍官员,这个年轻的圆脸绿袍官员身后则跟着六名全副武装的甲士,紧接着又是六名全神贯注的弩手。 等苏泽的人完全控制了营帐,陈留公主的眼线上前报告,黄越一党的屯骑营中低层军官几乎都聚集在此,只剩下几个漏网之鱼昨日没来赴宴。 苏泽挥挥手,也不在乎这一两条漏网之鱼,他向身边的绿袍官员问道:“元令史,军营饮酒嫖妓,按照军令应该如何处理?” 圆脸的绿袍官员刚刚加冠的年纪,努力装出成熟的气质,他沉声说道:“其罪当斩!” 苏泽立刻下令道:“听到没有!捆上!” 众人纷纷上前,将包括黄越在内的军官全部都五花大绑,这下子黄越慌了,大声说道:“苏泽!我们乃是羽林军门世职!你胆敢斩杀我们!” ------------ 第092章 掌控屯骑营(4k,晚上还有) 苏泽冷笑说道:“不是我要斩你们,这位是尚书台都官司元佛陀元令史,乃是广阳王的嫡子,要处置你们的是都官衙门!” 苏泽又对身边的人说到:“敲响军鼓,集结全营!” 杨宗甲和范大郎立刻登上校场中央的军鼓台,脱下上衣开始敲打军鼓。 鼓声隆隆,响彻营地。 已经投靠了苏泽的屯骑营军士听到了鼓声,在营房内喧闹起来,纷纷拿起武器前往校场集合。 而那些黄越这些军官麾下的兵油子,听到了鼓声也当没听到,依然在营房中睡觉。 大部分士卒都属于没什么主见的,看到有人急匆匆的往外跑,也都跟着跑出去,来到校场上集合。 等到鼓声结束,苏泽看着校场上站着的士卒,对着苏算说道: “暂命你为屯骑营行军司马,拿着军书点名,这会儿没来校场士卒上报都官曹衙门,立刻从屯骑营中除名!” 苏算立刻点头,他早已经准备好了兵书,开始按照兵书上点名。 士卒们这才发现,平日里那些威风的军官,都被五花大绑着押在演武台上,嘴里塞着绳球。 这场景让士卒们心生疑惑和恐惧,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苏算的清点。 苏算一边点名,一边拿着竹简重新誊写军书,等到盘点完毕后,苏算将手里的军书献上: “旅帅,已经重新造册了,在场一共一百七十五人。” “将新册送往领军将军府,请清河王过目!” 苏泽又对这校场上的士卒说道:“从今日起,凡在新册上有名字的,才能领到每个月的军饷,不在新册上的全部赶出屯骑营地!” 苏泽又对身边的苏林说道:“将营地中无关人等全部驱赶出去,若是反抗以擅闯军营当场射杀!” 接着苏泽叉手向元佛陀说道:“世子,请训示吧。” 元佛陀还是第一次这么威风过,他大手一挥,对着演武台下的士卒说道: “吾乃都官曹令史元佛陀,屯骑营自军司马黄越以下,触犯军令,在军营公然饮酒招妓,现全部革职,押回都官衙门大狱!” 这位年轻的广阳王世子说完这些,只觉得全身都舒畅,果然父王说的没错,权力才是最烈的美酒。 他霸气的对着身后父王派来保护他的甲士和弩手下令道: “全部带走!我要亲自审问!报与阿爷,不,报与尚书定罪!” 那些曾经在军中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军官全部被带走,对校场上的士卒冲击是巨大的。 这一通操作下来,屯骑营这些底层的士卒们庆幸自己此时站在校场上,又对苏泽的雷霆手段感到敬畏,苏泽这个旅帅的形象一下子立了起来。 “给伱们一天时间整顿营房,明日清晨我会亲自检查,明日起恢复小操!” 苏泽说完,众士卒又低落了下来,以魏晋的禁军制度,三天要小操一次,每旬要大操一次,小操就是列阵跑步这些基本的军事训练,大操则是带甲仗的实战模拟操演。 在孝文帝刚刚筹建禁军后那几年,大操小操制度都是完美执行的,那时候还有孝文帝亲自举行的军中大比,平日里操练得当的军官会被孝文帝亲自简拔,或者赏赐奖励。 但随着宣武帝继位后,皇帝不出城围猎,也不再视察禁军,而军职升迁的途径也被世家子弟占满了,军制变成铁杆庄稼一样的世职,各营渐渐地就不再操练。 苏泽明白士卒们的抱怨,他自己前些日子也是羽林基层,操练对于普通士卒没有好处,还需要空耗力气,底层士卒们自然不愿意。 苏泽当然知道,靠着今天立的威,他可以强迫士卒出操,他咳嗽了一声说道: “凡是小操的时候,午时加餐一顿,凡出大操的日子,午餐加餐一顿,给予酒肉。” 此时普通的士卒一天都是吃早晚两顿的,听说出操中午就能多吃一顿饭,大部分士卒也觉得能接受,而且出大操还能吃酒喝肉,这以前可是军官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时候早已经投靠苏泽的士卒立刻跟着欢呼起来: “多谢旅帅赐食!” 有人喊了之后,再想到那些被押走的军官,大部分士卒也跟着喊起来,苏泽知道自己算是初步在屯骑营中建立威望了。 下令解散之后,苏泽返回旅帅居住办公的营帐,一直在身后默默看苏泽立威的李统开口说道: “亚父还是老了,阿泽长大了,你今日所为,已经有你阿爷当年的样子了。” 苏泽看向李统问道:“亚父有什么教我的吗?” 李统摇头说道:“亚父教不了你,家祖所传的兵书,我只看得懂骑射的部分,马槊刀剑也只能算是粗通,兵法谋略练兵治兵部分是完全看不懂。” “这人和人就是不同,你阿爷当年也是这样,明明我只是借他看了家祖兵书,他就自学了统兵之法,只可惜。。。” 这个结果倒是也不意外,李统如果有组织才能,也不会一个人去行刺蠕蠕王了。 羽林军中的乞活后人根本没人组织,他们如同一盘散沙一样,很多人都失去了乞活后人传承的信条。 苏泽又说道:“那亚父可以在营中传授众人骑射之法吗?” “这个自然没问题,但是屯骑营所擅长的,并不是骑射。” 李统在羽林做过很多营的骑射教头,当年也曾经见过羽林的全胜时期,他怀念的说道: “当年孝文皇帝设立羽林虎贲,羽林虎贲中又以五营最为精锐,这五营就是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射声也称之为材官。” “材官营在羽林和虎贲军中都有设,屯骑和越骑只设在羽林军中,为羽林最精锐的军队。” “屯骑以良家子汉人为主,擅长突骑,越骑以国人八部众为主,擅长骑射。” “突骑虽然也用弓,但是更擅长的是使用马槊长矛进行具甲冲锋,讲究的是‘纵突骑击’的战法。” 李统老老实实的说道:“这就不是我所擅长的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屯骑相当于使用的重甲突击骑兵,越骑则是更类似于游牧民族的弓射轻骑兵。 所以当年孝文帝组建这两支骑兵的时候,用更具有纪律性的汉人良家子组建屯骑营,用骑射更精湛的国人鲜卑子弟组建越骑营。 苏泽有些头疼,看来想要重新训练屯骑营,还需要找些和突骑有关的兵书,或者等自己刷到和苏林一样高品质突骑类的随从。 接下来苏泽又让苏算清查屯骑营内的账目,清点被黄越这些军官侵占的田亩,重新按照实额发放军饷,总之营地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忙归忙,苏泽还是抽空带着礼物,去广阳王府表示了感谢,广阳王元深是拿了钱真的办事,都官司很快就将黄越等人的案子坐实,以触犯军令为由将他们全部革职,囚禁在都官曹大牢等待发落。 广阳王元深对苏泽的上道十分满意,更对他找的罪名满意。 “阿爷!曹内那几个巡军令史已经服软了!” 巡军令史就是都官曹负责巡视各军的官员,靠着屯骑营的军纪案件,广阳王也在都官曹内翻案,将上次巡查屯骑营的巡军令史当场革职,狠狠的震慑住了都官曹内部的官吏。 广阳王认真擦拭着苏泽上次送来的卧佛,对着儿子说道: “你以后可以和苏泽多亲近亲近。” 元佛陀刚刚加冠,也正是好结交朋友的时候,前几天在苏泽营中的时候让他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他本来也想和苏泽亲近,但是他想到父亲以前的教导,疑惑的问道: “阿爷,您以前不是让我不要和武人来往吗?” 元深看着这个儿子,和精明贪婪的自己完全不同,元佛陀人如其名,为人非常的佛系,也容易被人影响。 而元深也知道自己名声太臭,在洛阳也只是远支宗王,没什么实际权力,生怕这个儿子被人蛊惑学坏,所以在加冠之前,一直限制他交友。 而洛阳的顽劣风气日盛,特别是一些国人武官堕落的最快,所以元深也怕儿子学会,禁止他和武人来往。 元深叹气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也要已经加冠了,阿爷也不会再限制你交友了。” “近些年朝堂动荡,苏泽这样有能力的武人,你还是多多结交好了。” 听到父亲允许自己交友,元佛陀更高兴,他又想到自己新结识的一名友人,乘机向父亲问道: “阿爷,我近日结识了一名友人名曰于谨,乃是陕西太守于提于公之子,也好武艺,我可以和他相交吗?” 元深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于提,可是曾经出使高车的于公?” 元佛陀连忙点头,元深说道:“于家自从于忠失势后,在洛阳大受打击,于公应该是于家的旁支,但是试图也受到了影响,那于谨出仕了吗?” 元佛陀连忙说道:“于谨对儿子说他没有出仕州郡的志向,只想要做三公,而要做三公光靠做事是没用的,需要等待时机的到来,所以没有出仕。” 元深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此人倒是有趣,自从于忠倒台后,于家子弟都被禁锢做官,他哪里是不想出仕,只是不得出仕罢了。” 于姓也是孝文帝亲订的鲜卑八姓之一,本姓万忸于氏,于忠是当年拥立皇帝的大臣,在权臣高肇倒台之后成为新的权臣,权倾朝野,滥杀朝臣,掌握朝廷诏命和生杀大权。 胡太后临朝摄政后,于忠失势,于家也被牵连,于谨这话也就能骗一骗单纯的元佛陀。 不过于家虽然失势,但是并没有被最终清算,如今很多外任州郡长官还是于家人,依然是甲姓高门之一。 曾经外任过的元深,已经感觉到了时局的变化,冀州大乘教的起义声势浩大,朝廷已经派遣镇东将军元遥前往平叛,整个幽州都不安稳。 南线的战事也没什么进展,如今南朝休养生息,兵强马壮,几次对南朝的战争中北魏都落了下风。 北方还有柔然高车的问题,关中、六镇也不安稳,整个大魏可以说是危机四伏。 —— “苏兄!” 高欢毕竟年轻力壮,屁股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探头探脑的来到屯骑营外,将苏泽从营地内叫了出去。 “我已经向太尉府的张令史打探过了,那些仙丹不可能是从军情驿路系统运到洛阳来的。” “为什么?” “浮山堰之战后,南朝罢兵,南方只保留了少量军传通驿,这两个月都没有军情送入洛阳。” “这些都是张令史家的小娘子告诉我的。” 高欢又说道:“对了,最近我听四通市内的舞娘说,近些日子南朝器物在市场上也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南朝的锦缎珠宝,甚至连手抄的纸质佛经都有贩卖,这些东西售价不菲,但是在洛阳很畅销。” 苏泽想到四通市内,本身都有专门贩卖南朝货物的商铺,被洛阳百姓称之为南货。 由于南方的文化繁荣,近些年来南货受到了北魏上层公卿追捧。 苏泽问道:“四通市内本来就有专门贩卖南货的商铺吧?” 高欢在洛阳的时候就一直住在四通市内,他对于四通市内的商品买卖非常了解,他说道: “以往朝廷的南货,都是由专门的商铺贩卖,大部分都是由居住在金陵里的南朝侨户,又或者是南征军士的家属在经营,但是现在出现的南货品质更高,而且经营的店铺也更多了。” “我也让人在四通市内打听了,没有贩卖南朝仙丹的商铺,这类东西应该价格不菲,不会在四通市内贩卖。” 苏泽思考了一下,他接受刘伯之的委托,调查张仲瑀,是为了羽林之变提前做准备。 至少在史书上记载,羽林之变是由于张仲瑀上书“排抑武人”导致的。 但是现在调查,张仲瑀整日在司空府别馆服用五石散开宴会,和羽林军并没有任何交集。 这市场上突然出现的南货,张仲瑀手上的南方“仙丹”,又和羽林军有什么关系? ------------ 第093章 纸 在这些单独的事件后,背后一定藏着什么联系。 高欢突然一句话点醒了苏泽:“苏兄,既然是洛阳的事情,不是可以去问河南府吗?苏兄和郦大府不是有些交往吗?” 苏泽连忙站起来说道:“正是,我正好有一件事要拜见郦公。” 高欢一遍搓手一边说道:“这个,苏兄,能不能帮我也引荐一下?我准备在四通市内开个马铺。” 自从上次被张令史鞭笞之后,高欢相马的生意也就荒废了,他平日里又要结交又要喝酒,身上的钱越来越少,脑子灵活的高欢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商机。 洛阳是北魏皇都,四周都是膏腴之地,四通市内大宗货物转运比较多,自然也催生了运输的需求。 马铺就是租借马车板车的商铺,虽然没有贩马那么赚钱,但是好歹也有个收入。 高欢善于相马,驾驭马车的本事也是一绝,自然想到了开间马铺。 “这个自然没问题。” 高欢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他立刻说道:“苏兄放心,还和以前一样,这马铺的利润有你一半!我们现在走吗?” “等我去后院取一件东西来再去。” 苏泽走进后院,只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说道:“主上,已经日落了,我下工了!” 苏泽推开门进来,只看到一个布衣中年人正躺在床铺上喝酒,苏泽也不管他,直接走到后院的架子边,抚摸着粗粝的竹纸。 苏泽又从系统中拿出【一叠精致的竹纸】,扔给【好吃懒做的造纸匠】道: “这样的竹纸能做出来吗?” 躺在床上的造纸匠说道:“主上,你这可不是普通竹纸,而是在造纸过程中混入麝香、金箔的潇湘纸,工艺可要比我这廉价的竹纸复杂多了。” “能做出来吗?” “能,也不能。” “为什么?” “我现在做的竹纸,用的是制作竹简用的毛竹,洛阳各官署衙门都有种植,城外也有百姓专门种植毛竹在制简,毛竹的质密坚硬,制作成竹简结实耐用。” “但是要制作潇湘纸,需要用潇湘竹,这种竹子茎杆比较软,更容易泡发,是制作竹纸的上等原料,但是这种竹子洛阳附近不多,只有达官贵人家里才会作为观赏竹子种植。” 苏泽看着造纸匠做出的粗粝竹纸,这种纸表面粗糙,墨迹很容易晕开,用来写字作画确实不够高档,不过也能满足日常办公需要了。 “那你明日去找找,做一些潇湘纸出来。” “行啦行啦!主上,已经是下工的时间了,明日上工我会去做的!” 高欢好奇的看着苏泽手里的潇湘纸,他抚摸光滑的纸面说道:“果然是好东西,那些贩卖南货的商铺就有这种纸卖,价格可以和绢帛一样高!苏兄竟然有门客能制造这种纸?” 难怪苏泽对高欢的马铺生意不上心,原来他手下竟然有如此能人。 高欢对于苏泽更好奇了,就算是在神都洛阳,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也是很少见的,不是在将作监就是被那些高门大族垄断,苏泽哪里寻来这么多有本事的门客? 苏泽拿起那叠系统刷出来的潇湘纸,又拿起一叠造纸匠制作的粗制竹纸,又用锦囊抱着一卷竹简,带着高欢前往河南府衙。 自从郦道元升任了河南尹后,河南府的样貌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已经临近天黑,河南府依然有皂吏进进出出,河南府内运送公文的驴车吱吱呀呀作响,将厚厚的竹简运送到一件件公房中,府内的官吏点着灯处理这些公文。 苏泽有郦道元颁发的城门尉腰牌,他带着高欢很快就进入河南府,有小吏通传郦道元后,就带着苏泽和高欢前往郦道元办公的明堂。 进入明堂,郦道元还在批改公文,苏绰站在郦道元身边,从书架上翻找资料,见到苏泽进来之后,郦道元放下手里的笔说道:“苏旅帅不在军中,来河南府有何事?” 郦道元语气中带着一丝疏远,苏泽估计郦道元已经听说了今日苏泽的手段,他为人方正并不喜欢这种权术。 苏泽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说道:“郦公,这是新得的一卷书。” 送书? 郦道元有些意外,他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苏泽上门送礼,那就立刻将他赶出河南府,没收他城门尉的腰牌,断绝和他的来往。 可上来送书,却把郦道元整不会了。 苏绰趁着郦道元犹豫的时候,拿起竹简端到了郦道元的案前。 《神灭论》? 《神灭论》!? 郦道元揉了揉眼睛,他想起来崔光委托自己寻书,寻的不就是这本书吗? 郦道元急忙翻开竹简,一字一句的阅读起来。 苏泽和苏绰都安静的站在明堂中,只有高欢全身不自在,他的眼睛不停的乱转。 等到郦道元读完,他这才掩卷长叹息道:“果然是雄文啊!果然是‘江南多好臣’!” 郦道元这么感慨也是此时北魏士大夫普遍的心态,东晋衣冠南渡,北方却经历了十六国乱世,所以南方在文化上自然要比北方更先进一些。 东晋灭亡之后,刘宋、南齐、南梁都是文化高度繁荣的王朝,如今南朝君主萧衍更是学贯儒释道,文学素养在历史上帝王中都是排在前列的。 而北魏是代北鲜卑游牧民族起家,孝文帝改制后才开始全面汉化,北方门阀也在几次战乱中出现了文化断层,自然比不上南朝的文化繁荣。 这句‘江南多好臣’,恰恰就是推行汉化的孝文帝亲口说的。 苏泽脱口而出道:“‘江南多好臣,岁一易主;江北无好臣,而百年一主。’泽听说此书作者范缜并不得南朝重用。” 郦道元抬起眼惊讶的看着苏泽,那句‘江南多好臣,岁一易主’,就是当年跟随孝文帝的侍从应对孝文帝的话,苏泽的父亲担任过羽林郎,想必是他父亲讲给他听的。 但是苏泽能够如此迅速的对答,也足以可见他的才思敏捷。 郦道元更加爱惜苏泽的才能,又听到苏泽说道: “此书是苏泽借给郦公的。” 高欢疑惑的看着苏泽,伱不是来送礼的吗? 苏泽将两叠纸递上去说道:“这两件才是苏泽送给郦公的礼物,但是不知道郦公更喜欢哪一件。” 今天8k完成,感谢大家支持 ------------ 第094章 班制俸禄(一更) “这是纸?” 郦道元是朝堂重臣,当然是见过纸的。 他看着面前的两叠纸。 一叠是通体雪白,在纸中夹杂着金箔嵌花的潇湘纸,整个纸面柔软平滑,还散发出麝香等药材的清香。 另一叠则是【好吃懒做的造纸匠】制造的竹纸,竹纸泛着黄色,纸面粗糙还带着毛边,纸上还散发着一股怄发的臭味。 郦道元看着两叠纸,并没有选择,而是向苏泽问道: “这两种纸是哪里来的?” 苏泽说道:“郦公,卑职收留了一个门客擅长造纸,这两种纸他都能造。” 能造纸? 郦道元惊讶的看着苏泽,其实早在汉末魏晋的时候,洛阳就有大量的造纸坊。 但是五胡乱华和十六国的乱局,让洛阳几次被毁,会造纸的工匠也纷纷逃散,最后北魏朝廷返回洛阳的时候,还需要用竹简来处理公文。 相比之下,东晋衣冠南渡,带走了中原大量的工匠,这之后南方一直文风昌盛,造纸业就比较发达。 据说在如今的南梁,普通百姓也会购买纸,再雇佣抄书人抄写佛经,装订成册。 南梁的纸也在洛阳大行其道,上等的纸就和苏泽所呈的潇湘纸一样,价格堪比绢帛,洛阳信佛的公卿也愿意为此一掷千金。 相比之下,竹纸就没那么令人舒畅了,郦道元拿起毛笔,在竹纸上写了几个字,只要墨稍微沾的多一些就会晕染开,再加上难看的卖相和让人不舒服的味道,高欢看着苏泽送上两叠纸,心中暗暗嘀咕,这世界上哪里有人和苏泽这样送礼的,是个人都知道选那潇湘纸。 郦道元还是没有做决定,而是问道: “这潇湘纸价格几何?” 苏泽将造纸匠的话转述道:“造潇湘纸需要潇湘竹,辅以金箔和多味药材,价值堪比绢帛。” “那竹纸呢?” 苏泽说道:“竹纸只需要毛竹,辅以石灰,一张潇湘纸,可造竹纸百张。” 一张潇湘纸能抵百张竹纸,这还是生产规模没有扩大的情况下,按照造纸匠的说法,若是能和魏晋时期那样建造巨大的造纸坊,竹纸的价格还能降低九成。 郦道元心中盘算,竹简的制作成本也不高,竹纸在价格上优势不算大。 但是竹纸比竹简轻薄,方便公文的流转传阅,更方便文字的携带。 郦道元每次给崔光送书,都要带上一辆驴车来运书,要知道“学富五车”这个成语的五车,指的就是五车的竹简,“车”可是衡量学问的一个量词。 郦道元还想到了更多,纸比起竹简来说更方便,可以加快文章的传播。 官府也可以通过纸张将政令刊登出来,让更多的百姓知道政府的命令,而不被夹起其中的胥吏蒙蔽。 郦道元看向苏泽的目光更加柔和,作为一名儒生,又有什么比“教化”更让他激动的呢? “我选竹纸。” 啊? 高欢觉得自己跟不上两人的思路了,这郦公的脑子是出问题了吗? 上好的潇湘纸不选,却要选臭烘烘的竹纸? 这读书人的脑子都出问题了吗?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苏绰却表情平静,他已经料到了郦道元会选择竹纸。 郦道元果断的说道:“河南府衙边上有几间空房,可以先在那里建立造纸坊,我会征召洛阳工匠协助造纸。” “造出来的纸,按照刚刚说的价格卖给河南府,造多少买多少。” 原来如此! 这下子高欢终于明白了,苏泽献上的不是两叠纸,而是造纸的方法!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座造纸工坊,生产多少竹纸,河南府就买多少! 这是多么大的一笔生意啊! 高欢都已经后悔托苏泽向郦道元请求他在四通市内办马铺了, 相比之下,自己那个马铺的生意,还能算是生意吗? 苏兄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 高欢更加坚定了想法,只觉得这次来洛阳能结交苏泽,挨了张令史的鞭子也是值当了。 商议完毕造纸坊的事情,苏泽开口向郦道元询问道: “郦公,近日来洛阳市集上出现大量的南货,这洛阳城内的南货交易是怎样来的?” “南货?” 郦道元皱眉,他贵为河南府尹,自然不可能知道集市上南朝货物增多这种小事。 但是郦道元皱起眉头,对北魏来说,南朝货物增加并不是一件好事。 南朝经济文化繁荣,总体来说如今都是北方更渴求南方的货物,若是南货倾销洛阳,那等于增加南朝的实力。 另外就是此时南北对抗,北方士族比起南方士族来,还是缺乏文化自信的,要不然孝文帝也不会说出“江南多好臣”这种话来了。 而现任南梁的皇帝萧衍,也是一个文化素养极其出众,在文学上非常有威望的皇帝。 若是让南朝书籍在洛阳传播,也会对北魏民心产生影响。 郦道元说道: “这洛阳市面上的南货,主要就是两个来源,一是金陵里那些侨民带来的,孝文皇帝亲自设立金陵里,用来安置从南朝逃奔我大魏的良民,也允许他们将所携带的南货在集市上贩卖。” “另一个来源,就是军中了。” “军中?” 郦道元点头说道:“这还是要从孝文皇帝说起,当年太和改制,其中重要一条就是‘罢黜商人,班制俸禄。’” 郦道元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在孝文皇帝改制前,就算是朝廷重臣都是没有俸禄的。朝廷和官府以豪商来放贷衙门的公款,用利息来充作官员的俸禄和赏钱,那时候地方上官员一心搜刮百姓,商贾和官府勾结,商贾邀功,官员分润,吏治败坏,国家不宁。” “孝文皇帝罢黜商人,又规定按品级发放官员俸禄,更重申了治贪的律令,吏治为之一清。” 每次说到孝文皇帝,郦道元都露出追忆的神色,他将话题扯回来说道: “官府已经实行班禄,但是要让洛阳十几万禁军都行班禄,那时候的朝廷还是力有未逮。” “特别是迁都洛阳那阵子,南朝多有进犯,禁军还需要南下打仗。” “孝文皇帝就颁布诏令,允许军中在打仗之余,可以搬运南货来洛阳售卖,以充军资。” 《南齐书·卷五十七·魏虏传》: 每使至,宏亲相应接,申以言义。甚重齐人,常谓其臣下曰:“江南多好臣。”伪侍臣李元凯对曰:“江南多好臣,岁一易主;江北无好臣,而百年一主。”宏大惭,出元凯为雍州长史,俄召复职。 孝文帝羡慕南朝多好臣,李元凯就怼:“江南确实多好臣,每年换一个皇帝,江北确实没好臣,但这里的皇帝百年才一换。”让孝文帝无话可说。 这段史料其实也存疑,《南齐书》是南梁萧子显所撰的历史书,称呼北魏叫做“魏虏”,南齐史书记述孝文帝和近臣的谈话,有些让人绷不住。 但是这个梗确实好笑。 ------------ 第095章 屠龙之术(4k,晚上还有) 郦道元说道:“本来这项制度是在南征的时候,补充奖赏士卒的政令,但是自钟离之战后,对南由攻转守,南征士卒得到的斩获更少,宣武皇帝就将此策固定下来,用来补充军队所需。”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市场上原来的南货是怎么来的了。 在北魏孝文帝改制之前,军队是没有军饷,官员也是没有俸禄的。 那时候官员靠着官位有关的灰色收入,或者将官署的公帑挪用给商人去放贷做生意,来支付整个官署的薪水。 而武将就更简单了,要么抢自己人,要么抢敌人的。 孝文帝太和改制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罢黜商人,班制俸禄’,就是禁止官府经商,提高官员和军人待遇,给他们发固定工资让他们能养活自己,而不用从百姓身上掠夺。 不过孝文帝时期的朝堂自身的管理能力有限,光是负担官员俸禄都已经很吃力,再加上孝文帝带来洛阳的十几万禁军,朝堂是养不起的。 于是对于当时的禁军,采取的还是过渡期的政策,一方面授田屯田,一方面允许他们变卖战场缴获来补贴犒赏,然后慢慢给禁军发放军饷。 经营南货就是北魏军队的特殊待遇,算是对禁军待遇不足的一种补贴。 郦道元说道:“自从浮山堰之战后,两国已经暂休兵戈,禁军都没有出征,但市场上的南货日增,朝廷也曾经有人上书,要取消禁军士卒家属售卖南货的规定,但是都因为军中阻力而作罢。” 苏泽明白了郦道元的意思,本来只是让士卒变卖自己所获的南朝战利品的政令,也逐渐在执行中变了味。 明明只是变卖战利品,怎么连金银珠宝和书籍都开始卖了?哪个南朝士卒上阵打仗带这些东西? 甚至连南朝市面上刚流行的锦衣,几个月后也会出现在洛阳的集市上,然后出现在公卿的宴会中。 出售南货已经不仅仅是出售战利品的补贴政策了,而是成了禁军系统性从南方走私的政策掩护。 不过这项红利应该仅限于有可能出征的禁军部队,苏泽以前一直是值戍宫门的防御部队,所以没能享受过这项红利。 苏泽猛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郦道元问道:“但是市面上多出来的南货?” 郦道元摇头说道:“按理说禁军贩卖南货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渠道,不可能突然增加货物的,我会派人去市场上查的。” 郦道元也觉得市面上的南货增加不是好事,南朝卖给北魏的商品,基本上都是赚钱的奢侈品,这些钱也会汇入南朝,成为南朝北伐的经费。 浮山堰之战后,南梁虽然偃旗息鼓,但是朝中有识之士都不认为那位萧菩萨就从此善罢甘休。 郦道元也曾经在南线协调过军团后勤,对南朝的战斗力也是有些认识的。 谈完了正事,苏泽又将高欢想要开马铺的事情说了一声,郦道元微微点头,让高欢明日去河南府的通市使司办理。 高欢自然是千恩万谢,就在苏泽准备离开府衙的时候,郦道元突然开口说道:“苏泽,令绰,你们随我来后堂。” 苏泽和苏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诧异情绪。 郦道元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只在办公的明堂谈论公务和朝廷事务,也只在明堂见客。 苏绰在河南府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去过后堂。 两人跟随郦道元来到了后堂,这里就是郦道元居住的地方。 相比前面办公明堂的富丽堂皇,后堂就典雅质朴了很多,而且郦道元本身不喜欢太华丽的装饰,整个房间里只有一排巨大的书架。 郦道元让两人坐下,从书架上拿出一卷古老的竹简,对着两人问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为《水经》作注?” 苏泽有些宕机,郦道元为什么要写《水经注》?这个问题就和李白为什么要写诗,苏轼为什么要写词一样,郦道元和《水经注》,已经是刻在中华文化中基因中的一部分,这还有什么理由吗? 一向见微知著的苏绰也摇了摇头,水经虽然也叫经,但是并不是上古先贤的传世经典,甚至连儒家典籍都算不上,就是一本介绍河流地理的书。 郦道元用毕生的学术生涯为这本水经作注,其实想想也挺奇怪的。 正常儒生也都是给四书五经作注,再不济也要是个《左传》啊? 实际上郦道元的《水经注》之所以有名,主要还是归功于他本人极高的文学素养,将一本地理学著作写的如此生动,词句如此的华美。 郦道元展开手里这卷古老的《水经》,接着说道: “上善若水,老子以水来言道德,但是我以为,上善所争,皆为水也。”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历史上的大战,都发生来临水的地方?” “背水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包括钟离之战。” 苏绰从没有接触过军事,他开始思考起来。 苏泽则直接说出了答案:“因为粮道。” 郦道元惊讶的看着苏泽,只听到他说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粮道通畅。统御万军之中,粮道被断,那仗也就没得打了,敌军只要坐守围困,我军必然就会自行溃败。” 郦道元抚掌道:“好一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八个字就得兵法三昧了!苏泽伱继续讲下去!” “但是陆地运粮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兵法有载,百里运粮,一正卒就要征发三名民夫,还需要损耗车辆,配备马匹,一场国战级别的大战,如果通过陆地运输粮草,那仗就不要打了,光是运输供应粮草,就能把全国的粮食都吃光。” 苏绰也跟上了思路说道:“所以大战的粮草必须要有水运?所以大军需要沿河而行,而为了阻断粮道,所以最后决战往往都发生在水边?” 郦道元满意的点头,他看向苏泽问道:“你还读过兵书?” 苏泽老实的说道:“父辈所传。” 郦道元更满意了:“甚好!你继续说下去。” 苏泽又说道:“水上可以用船运粮,舟船在水上不像车在陆地上损耗那么大,一艘船能运送的粮食也百倍于车马,而且行船不需要牲畜,只需要水力和风力就可以了,所以水才是行军打仗最关键的地方。” 苏泽看向郦道元,恍然大悟说道:“所以郦公才要修《水经注》?” 郦道元终于露出笑容说道:“孺子可教也!” 他看向二人说道:“你们二人,可愿意拜我为师,习我的水经之道。” 拜师! 虽然天地君亲师,师排在最末尾,但是在此时师生关系是最牢固的关系之一,不亚于父子关系。 自东汉以来的门生故吏制度,依然在北魏朝堂中影响深远,就比如国子监祭酒崔光,为什么明明不参与朝政,还能在朝堂保持巨大的影响力,就是因为他的弟子和门生遍布在整个尚书省内。 再远一点四世三公的袁家,能在汉末三国袁绍能这么快起势,也是因为袁家门生故吏满天下的缘故。 拜师郦道元,就意味着苏泽有了郦道元这个靠山。 苏绰毫不犹豫的拜倒说道:“拜见师父!” 郦道元看向苏泽,苏泽也拜倒说道:“拜见师父。” 郦道元说道:“礼不可废,束脩你们改日补上,但是为师只按照古礼,收十脡脯,多了就不要送了。” 脯就是肉干,这是孔子收徒弟的规矩,也就是十条肉干作为学费。 不过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物价了,如今北魏通行的拜师礼可要豪奢千百倍。 郦道元不喜欢北魏上层奢侈的风气,所以才坚持用古礼,只收十条肉干。 他又看向苏泽说道:“苏泽你还没有表字吧。” 苏泽立刻说道:“请师父赐字。” “雨能泽备万民,就叫子霖吧。” “多谢师父赐字。” 郦道元接着说道:“以后每隔三日,你们晚上都来河南府衙后堂,跟随我学习水经,不过学习的不仅仅是《水经注》上的内容,而是我这些年搜集的天下山川水脉的学问。” “这些学问也许你们现在用不到,但是我相信你们必然能将这些学问发扬光大。” 郦道元有些伤感的说道: “你们没有见过浮山堰溃坝,声震百里,宛如雷鸣,整个下游村落全部卷入水中,沃野千里皆成泽国。” “而南梁铸造浮山堰,并不是为了水利灌溉,而是为了水淹寿阳。” “上古的贤人考察水文,是为了百姓建造水利,灌溉农田,可如今我们钻研水利,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攻城。” “但愿有一天,我能见到真正的‘上善若水’,让后世学习《水经》,可以和李冰郑国那样造福万世。” 李冰修建都江堰,郑国修建郑国渠,这都是功利万世的著名水利工程,苏泽看向郦道元,终于感受到了这位北魏名臣给自己起表字时候的期许。 他全心全意的拜倒道:“弟子当竭尽毕生之力,弘师父的宏愿!” 郦道元满意的将苏泽扶起来,接着开始翻开竹简,开始讲到: “今日是第一课,先讲大河(黄河)。” “黄河乃水之母,是整个北方地理山川水系的总纲,也是我大魏最重要的河流。” “今天为师就先讲一讲,为什么先秦时期,秦并关中就能王霸天下,以一国而抗六国,这最重要的就是关中水系,先讲着大河的三门峡,是以‘人’、‘神’、‘鬼’三门,秦控以三门,则全有关中。” “三门之险要,不能行舟,所以六国要攻打秦地,到了三门峡就必须要改舟为车,设粮道入山中。” “而秦在三门峡修建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易守难攻,扼洛阳入关通道,又能通过黄河补给。” “所以秦在国力强盛的时候就出函谷关攻打六国,在虚弱的时候就退守函谷关,最后才有秦并天下。” 苏泽和苏绰听得津津有味,郦道元讲解地理,并不是从单纯地理角度讲解,而是结合了历朝历代对这个地方的经营,以及古代发生在附近的重大战役,讲解一条水脉和一个地区的险要之处。 用后世的话说,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地理学了,而是包含了军事地理和地缘战略的“屠龙术”了。 郦道元讲的认真,苏泽和苏绰也听得用心,等到府衙外的梆子声响起,郦道元才发现铜漏计时器里的水已经流干了。 “你们回去休息吧,三日后再来吧,时间已经晚了,子霖就在府内暂住下,明日早上再去军营吧。” “唯!” ——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就泡在屯骑营中,随着屯骑营士卒一起操练。 但接下来几次系统刷新,商店全都没有刷出什么好用的随从和物品,最好的就是一匹紫色品质的【蜀锦】。 那些蓝色和绿色的物品,苏泽干脆设成了军中小操的奖励,又或者用来作为礼物送给追随自己的汉人羽林们。 苏泽总结了一下,似乎在完成系统任务的时候,更容易刷出高品质的随从和物品? 可是看着被分割成红绿灯一样的洛阳地图,哪里才能触发任务呢? 因为没有刷出会突骑训练的随从,苏泽只能请亚父操练屯骑营骑术,但是很快苏泽又发现一个问题,屯骑营没马。 李统向苏泽说道:“突骑冲锋需要上等良马,完整的屯骑冲锋需要人马都披甲,现在屯骑营的这些马根本承担不了具甲骑士的重量,更不要说再批马甲冲锋了。” “知道了,亚父先从马下的训练开始吧。” 李统想了想说道:“可以先用弓术打熬力气,再用剑术来训练动作,但是想要重新练出精骑来,还是需要马。” 李统又说到:“按照当年屯骑营的标准,一名骑士还需要配备两匹马,一名骑士还需要轻甲扈从一名。” “亚父,我会想办法配齐的。” 苏泽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陈留公主那个疯婆娘,他连忙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子中赶出去。 这世界上哪有牺牲自己色相,给朝廷练兵的道理。 ------------ 第096章 血色的朱门 等李统离开后,苏泽开始盘算自己手头上的资产。 屯骑营在洛阳城外还有军屯,此外按照郦道元的说法,禁军还有经营南货的产业,屯骑营下应该还有一些资产。 他派苏算去清点了屯骑营的资产,可这家伙跑出城外几天都没回来。 造纸坊还在筹建中,而且光一个河南府衙门,也用不了多少纸张。 苏同还在永宁寺铸像,但是他的佛像铸造很慢,而且还要分一部分香火钱给永宁寺,这部分收入也并不稳定。 珠宝匠也是如此,高档珠宝的需求有限,也很少在市场上流通。 苏泽现在才明白,养兵的开销是多么恐怖,自己的那点积蓄,别说养突骑这种精锐骑兵,就连步兵都养不起。 看到羽林军这拉胯的战斗力,苏泽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北魏后来的乱世中,曾经的羽林虎贲连一点记录都没留下来。 和在死亡边缘为生存而战的六镇边民相比,洛阳这些禁军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 就在苏泽为了练兵烦恼的时候,兰陵公主府上,给事中张仲瑀将一个精致的瓷瓶恭敬的献到了兰陵公主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南朝陶真人所练的仙丹?” 张仲瑀连忙说道:“殿下,这仙丹是快马从南朝运过来的,以专门的屠苏酒化开服下,就能感受到登仙极乐了。” 兰陵公主看着瓶子中的仙丹,这丹药朱红的外壳和她娇艳的唇色很像,但是这位站在大魏荣华富贵顶点的公主,却难掩脸上的郁结之色。 上一次来清河王的入幕选锋上大闹一番过后,驸马宋王刘辉就没有回府,而洛阳不是传出驸马刘辉的花边新闻。 兰陵公主回忆,自己和驸马也曾经有过甜蜜的时光,那是自己不顾父皇反对,强行下嫁对方的时候。 那时候刘辉还没有承袭宋王爵位,新婚之后兰陵公主不时的进宫,最终才劝说父皇孝文帝同意让驸马袭爵。 在父皇在世的时候,兰陵公主是孝文帝最宠爱的公主,她也是宋王府最受丈夫宠爱的娇妻。 而变化发生在父皇暴卒,皇弟登基之后。 随着兰陵公主逐渐失去了对宫廷的影响力,宋王刘辉也逐渐开始冷落她。 不仅仅开始在外花天酒地,还和府内侍女不清不楚。 其实在公卿之家这种事情也实数正常,陪嫁侍女伺候男主人本就是常事,但是偏偏兰陵公主没能生养,性格变得更加善妒,多次因为这些事情和驸马刘辉争吵。 如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对夫妻已经成了洛阳笑柄。 一想到这里,兰陵公主抓起药瓶,往嘴里倒入药丸,然后猛灌了一口屠苏酒服下。 在一旁的张仲瑀吓的面无血色,他连忙说道:“殿下!这仙丹每次只能服用一粒!” 兰陵公主将酒壶砸向张仲瑀道: “若是仙丹真的有效,你求本宫的事情,本宫会和清河王说的,现在,你给本宫滚出去!” 张仲瑀看到兰陵公主眼中的赤红,吓得连滚带爬跑出了宋王府。 而随着兰陵公主服下丹药,只觉得一股暴虐之气从心底升起来,再加上屠苏酒的效果,让她的理智越来越少。 她疯狂的砸烂了屋内所有的东西,紧接着大喊道:“来人!来人!” 贴身侍女惊恐的走进来,兰陵公主说道:“把那两个贱人提上来!” 贴身侍女连忙说道:“公主,您不是已经决定让她们把孩子生下来的吗?” “快把她们带上来!” 兰陵公主已经歇斯底里,她手里拿着摔碎的瓷器碎片,疯狂的刺向贴身侍女,吓得这个贴身侍女连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名身穿婢女服侍的女子,被捆缚到了兰陵公主面前。 这两个侍女都已经怀孕,其中一个肚子已经挺起来了,她们嘴里都被塞了绳球,一脸惊恐的看着兰陵公主。 这两个侍女其实都是兰陵公主的陪嫁侍女,兰陵公主和驸马刘辉感情不和,并不允许他碰自己的陪嫁侍女,但是两人被刘辉偷吃,如今已经怀上了孩子。 原本兰陵公主已经决定了,让这两个侍女将孩子生下来,然后抱在自己身边抚养。 但是刘辉偷腥到自己身边,兰陵公主始终咽不下去这口气,只是将这两个侍女囚禁在后院。 如今服下了五石散,兰陵公主内心的暴虐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她拿起地上的瓷器碎片,红着眼睛冲向了这两个侍女。 等到惨叫声结束,在场的侍女都吓得瘫软在地上个,甚至有几个被吓晕了过去。 只看到兰陵公主全身都是血迹,宛如从地狱冲爬出来的恶鬼。 而那两个怀孕的侍女已经被刨开腹部,惨死在当场。 五石散的效力终于暂时的散去一些,兰陵公主算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惊恐的抱着胳膊,但是很快对驸马刘辉的仇恨占据了上风,紧接着对贴身侍女说道:“在她们肚子里填上稻草!缝上肚子吊在王府门内,去叫驸马回府!” 紧接着她恢复了平静: “给我更衣,我要去见清河王弟。” —— 陈留公主府上,绿珠冲进了公主的闺房,险些被门框绊倒,她急匆匆的说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兰陵公主打杀了府内怀孕的侍女,还将胎儿剖出,又填充入稻草悬挂在府门玄关,把回府的宋王吓晕了!” “这会儿宋王要入宫告状呢!” 听到这个消息,陈留公主抱着狸奴坐下,绿珠疑惑的看着自家公主。 以往兰陵公主家夫妻不和,最热衷看些的就是自己公主了,今天听到这么爆炸的消息,反而陈留公主不感兴趣了? 只听到陈留公主说道:“汉末王莽的儿子擅杀婢女,王莽杀子来邀买人心,今日皇姊做出如此丧尽人伦的事情,清河王兄肯定会袒护她,我大魏宗室和夷狄禽兽何异?父皇改制的成果就此一夕葬送。” “今天是军中休沐的日子吧?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去苏旅帅家。” 今天8k完成 ------------ 第097章 真香(一更) 今日是军中休沐的日子,苏泽提着礼物,准备去城西大统桥给刘贵饯行。 这些日子刘贵一直都在奔走,终于得到了消息,秀荣领民酋长尔朱荣,征辟他为骑兵参军。 尔朱荣的征辟文书已经送到吏部曹,已经得到了朝廷的盖章,刘贵就要离开长安,前往尔朱荣麾下效力了。 今日就是刘贵启程前往秀荣的日子,从此之后天高水长,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了。 苏泽从永宁寺那边挑来了一尊紫色品质的鎏金佛像,这是苏同最近的得意之作,尔朱荣崇佛,这是苏泽替刘贵准备好的见面礼。 骑奴苏大牵着马跟在苏泽身后,两人刚刚出门,苏泽就在角落里看到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虽然马车的样式很低调,但是这几匹马都是上等好马,就在苏泽投来目光,一名熟悉的绿衣侍女从马车上下来,施施然走向苏泽。 “苏旅帅,旧人请您上车一聚。” 苏泽看看天色,现在旭日初升,上车应该是“安全”的,他跟着绿珠爬上了马车。 车内是淡淡的香气,陈留公主抱着那只雪白的狸奴,身体藏在车厢的阴影内,苏泽看不清她的表情。 亚父曾经说过,藏在暗处的捕猎者是最危险的,苏泽摸不清这疯婆子的来意,只能礼节性的问道:“殿下?” 陈留公主说道:“我不是殿下,我是绿珠。” 好吧,这次干脆连衣服都不换了,就换个名字是吧? 苏泽硬着头皮说道:“绿珠娘子。” “绿珠娘子”淡淡的说道:“太后要改元了,年号神龟,只等过几日就会大赦天下。” 魏晋十六国南北朝的统治者们,最热衷的就是改元和大赦天下,仿佛只要改一个年号就能扫除晦气,这些混乱的年号,也成为所有历史研究者的噩梦。 陈留公主一改往日的疯癫,低落的说道:“我总觉得神龟这个年号有些不好,若是父皇大抵是不会选的。” 苏泽顺口说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陈留公主眼睛一亮说道:“我也说为什么觉得神龟这个年号不好,原来如此,王朝国祚又岂会因为神龟而寿。” 苏泽都不用想,改元神龟肯定是某个地方又发现了什么祥瑞。 但是你说神龟年号不好,不也是出于迷信吗? 苏泽还是摸不清陈留公主的来意,车厢内再次冷场,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陈留公主又说道:“因为要改元大赦,你送入都官司的那些家伙逃过一死,改判发配六镇戍边。” 苏泽对这个结果也有心理预计,黄越这些羽林军官能这么嚣张的捞钱,在朝堂上肯定也有靠山。 而在军营中饮酒招妓,在禁军中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若是在孝文帝时期那肯定立刻砍脑袋了,但是在现在只要稍运作一番,拖着不判处死刑,熬到下一次改元大赦就能活命了。 频繁改元大赦,在洛阳甚至出现了一批专门在改元大赦前犯案子的地皮流氓,只要罪行不重,等到改元大赦就能出狱。 陈留公主放下手里的狸奴,突然将苏泽扑倒,她眼神迷离的看着苏泽问道: “若是洛阳有变,你能带我走吗?” 感受到陈留公主喷吐到脸上的气息,苏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是以‘绿珠’的身份带走伱,还是以‘公主’的身份带走你?” “这有区别吗?” 苏泽被陈留公主垂下的发丝弄得鼻子发痒,他又想起上次的“被动”,干脆用力抱起陈留公主,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 “以‘绿珠’的身份带走你,现在就行。” “以‘公主’的身份带走你,还要些时间。” 这下子陈留公主反而脸红了,她侧过脸躲开苏泽的目光问道:“要多久?” “短则二三年,长则四五年。” “好,我等。” 苏泽不由的感觉好笑,上次就发现这看似疯癫的公主是个雏儿,非要装什么浪荡熟女。 既然这样,苏泽也不客气,自己正愁屯骑营经费不足,这就有富婆送上门来。 只是和马车晃动的厉害,到底是用“压浪法”还是“顺浪法”? 小半个时辰后,绿珠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苏泽从车上下来,接着绿珠听到车内陈留公主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从我汤沐邑的马场送二十匹马去屯骑营,回去吧。” 苏泽看着日头,连忙带着苏大赶路,快步赶向大统桥。 当年孝文帝自平城迁都洛阳的时候,就是从城西的大统桥进入洛阳城的,取名大统也就是孝文帝本想要依靠洛阳的王霸基业,完成天下一统的霸业。 只可惜孝文帝壮年暴毙,太和改制中道崩殂,如今这里成了西行和北上官员客商的辞别之地。 “苏兄!高兄!” 刘贵头戴远游冠,身后是精干家仆护卫的车队,刘贵的从兄刘伯之身穿一袭白袍站在大统桥边上,桥边都是给刘贵践行的亲友。 苏泽将紫色品质的佛像送上,刘贵也做过功课,知道自己这位未来的主上崇佛,见到如此精致的佛像自然十分感动。 高欢见到苏泽送上如此贵重的礼物,他也没有任何自卑的心理,解下来自己背着的长弓说到: “阿贵,这是我家传的长弓,我是边镇武夫,也不像苏兄能帮你拿主意,但日后你要我帮你砍人,我一定上!” 三人抱着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刘伯之上前说道: “贵珍,我都羡慕你了,若是我能早点结识苏兄,也想要离开这洛阳城了。” 刘贵疑惑的看着自己这位从兄,自从他入幕清河王府后一直以白衣秀士身份为荣,怎么突然这么低落了。 刘伯之说道: “昨夜兰陵公主在府上杀了两名侍女,还剖腹杀婴。”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就连来自六镇的高欢都张大了嘴巴。 刘伯之又说道:“今早清河王就入宫,劝说太后不要降罪兰陵公主,还要将罪过归咎于驸马,说兰陵公主受了委屈。” 苏泽和刘贵对视,两人都是无语。 众人中高欢地位最低,他摔了马鞭道:“这狗日的世道!” 刘伯之说完这些,换了一副表情说道:“我马上要回王府了,另外我打探到一些消息,有商人在南线走私南货,洛阳出现的五石散,应该和这些商人有关。” ------------ 第098章 【不守戒律的辩经僧】(4k) 刘伯之送别了从弟刘贵,刚刚返回清河王府,就得到了清河王的召见。 刘伯之疑惑的来到了清河王面前,只见到眉头紧蹙的清河王正在来回踱步,见到了刘伯之后连忙走上来。 “伯之。” “大王!” 清河王一向礼贤下士,对府内的人也大方,见到清河王这幅忧心忡忡的样子,刘伯之刚刚涌起的那点谴责渐渐消散。 总而言之,这个世道公卿杀婢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西晋的时候石崇让侍女在金谷园给人敬酒,客人不喝酒就斩杀侍女,反而被当做名士风流记录下来。 只是兰陵公主的手段太残忍,突破了人伦底线才让人觉得恶心。 清河王拉着刘伯之在席间坐下,接着说道:“伯之是天师道弟子吧?” 刘伯之点头,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在两晋南北朝,名字里带“之”的,几乎都是世代供奉天师道的家族。 最有名的就是东晋的王羲之,王献之家族了,按照传统儒家子为父讳,儿子的名字中又怎么会出现父亲名字中的字呢,名字中加“之”,是一种道门世家的标志。 清河王连忙说道:“皇姊昨夜冲动,亲手杀了府内两名贱婢,这贱婢阴魂不散,皇姊一整天就惶恐惊悸,天师道可有什么驱散阴魂的法门?” “啊?” 刘伯之愣住了,清河王急匆匆召集自己,竟然是为了这个? 刘伯之憋了半天说道:“府内怨气盛,可以请兰陵公主暂时换个阳气盛的地方居住。” 清河王连连点头,他踱步说道:“伯之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入宫,请太后将皇姊接到皇宫里居住,这贱婢阴魂,总不能去皇宫中作祟吧!” “来人啊!赏赐刘伯之绢帛两匹!” 刘伯之地第一次拿到了清河王的赏赐,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苏泽和高欢一起返回四通市,高欢突然捏着拳头说道: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上次被张令史鞭打,再加上兰陵公主随意虐杀侍女,都让高欢感受到了地位的重要性。 苏泽看着高欢,心中也叹息一声,他终于明白今日陈留公主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异常了。 高门卿贵的血色浪漫,就像是西晋太康“盛世”一样,就如同海滩上的沙堡,下方的支柱早就已经腐朽不堪了。 而如今朝堂上这些公卿大臣,甚至连修补匠都算不上,清河王元怿还在扩建文学馆,修什么《显忠录》。 不过苏泽也没时间操心这些事情,今日的辛苦“耕耘”也算是有了一些收获,二十匹骏马到了之后,好歹可以将骑术训练开始起来。 另外就是市场上南货增多的事情,按理说屯骑营也是羽林精锐,在经营南货上也有份额,若是真的有商人走私南货,那也等于侵犯了屯骑营的利益。 但是这些商人还在市场上大张旗鼓的销售南货,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苏泽在四通市和高欢辞别,他说道:“高兄,这几日帮我留意一下四通市上南货的情况,查一查这些商人背后的人。” “苏兄放心,一定帮你追查清楚!” —— 休沐的心情被打断,等苏泽回到家里,见到了城外查账回来的苏算。 将苏算喊进了屋内,苏泽问道: “城外的情况如何?” 苏算说道:“回主上,不太好。” “屯骑营帐上有三千亩草场和两千亩良田,但实际上远远没有这么多。” “首先是田亩的归属不清,屯骑营有一处三百亩的水田和江阳王元乂的赐田相邻,这块田基本上被江阳王的田客侵占。” 苏泽点点头,这种事情在北魏属于正常现象,胡太后上位以来,对于宗室的赏赐非常优厚,动辄就是赐田,但是洛阳周围根本没有这么多田了,这些宗室卿贵就自己动手,侵占其他人的田。 而且这年头官方档案还很落后,田册记录的也就是田亩的位置和大小,只能算是官府征税的依据,实际上土地归属还是看谁的拳头大。 皇册鱼鳞册这种东西,要到了明清的时代才能完善,可就算是明清时代,权贵侵占普通百姓的田也是正常现象。 这三百亩水田怕是要不回来了。 “还有呢?” “还有五百亩田,被龙华寺的和尚占了,他们说是建造龙华寺的时候,屯骑营供奉给龙华寺的田。” “胡闹,朝廷的军团,又怎么能私相捐赠的?龙华寺可有文书证明?” 苏算苦笑一声说道:“龙华寺的僧人说只有口头约契,但是这些田庄都有棍僧护田。” 苏泽忍着怒气说道:“剩下的呢?” “剩下的土地,凡是和洛阳权门相邻的土地或多或少都有被侵占的,最后清点下来产权明晰的田亩只有一千二百亩,其中二百亩桑田,二百亩枣林,剩余的八百亩都被黄越等人租种给亲眷了。” “黄越等人已经倒台,这些土地都能收回。” “牧场呢?” “两千亩牧场,其中有一半被清河王的猎场侵占。” 苏泽不禁哑然,那时候见到清河王府管事和百姓争田,没想到自家也被侵占了一半的牧场。 “禁军的屯田都是这样吗?” 苏算说道:“屯骑营已经算是好的了,很多禁军早就已经没田了,但是朝廷还要求他们上交军屯所得的粮食,这些禁军只能通过走私南货来补贴。” 苏算说道:“孝文帝进行军屯的时候,像是屯骑营这种交给禁军和禁军家属开荒的田,每年需要上缴四成所得到堆场中,剩余的六成则作为屯骑营的军粮。” “另一部分军屯开荒,再租给百姓耕种的,需要上缴八成到堆场中,两成留给租种的百姓。” “所以洛阳百姓都不愿意租种军屯的田,反而更愿意做宗室清贵的田客,因为租种他们的田只需要上交田租就行,也比朝廷的抽成要少。” 不愧是万恶的军屯制度,曹魏发扬光大的屯田制度,堪比农奴制度,那是比豪门大族剥削的还要狠。 “屯骑营账上有三千亩田和两千亩牧场,这些土地到了秋天都是要按照这个土地数字交税的,按照三千亩田上缴四成粮食绢帛大枣为租调,两千亩牧场也要上交四成牧草。” 苏泽也是无语,本来还指望这些土地来改善屯骑营的经济情况,没想到反倒是给自己背上了负担。 “以前屯骑营是如何解决租调上缴的问题的?” “营运南货。” 说是营运,不过是禁军仗着经营南货的特权走私罢了,苏泽疑惑的问道:“走私南货这么赚钱的吗?” “赚钱,当然赚钱。” 苏算又说道:“但是近日来,市场上多了很多南货,冲低了禁军经营南货的利润。” 苏泽皱眉说道:“市场上多出来的南货,不是禁军经营的吗?” “不是,但是这些南货也能在洛阳四市内公然贩卖,肯定是有背景的。” “你去重造田册,另外其他禁军是怎么走私南货的?” 苏算笑着说道:“主上,这种走私其实就是挂一个名字,如今从南线边境到内陆州郡,都已经有了成熟的走私路线。” “如果让我们屯骑营到南境去进货运到洛阳来贩卖,那还怎么赚钱,我们屯骑营要做的就是在京畿边上将州郡变运过来的南货买下,然后在营中贩卖就行了。” 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日他刚来屯骑营的时候那么多商人往来,原来是在营地中贩卖南货。 苏算说道:“主上,贪和贪也是有区别的,主官有主官的贪法,下面的人有下面人的贪法。” “为父母官的,想要搜刮自然是最容易的,破家县令,灭门太守,到了州刺史这层,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人供奉。” “但是基层小吏要贪,那就不能一个人贪。需要经营网络,拉众人下水,大家一起贪,那就是法不责众,就算是上面查到也无可奈何,朝廷也知道禁军借着旧政来走私南货,但是总不能将禁军都罢免了吧?” “以属下看,这南货走私还是要做起来,反正禁军中我们不做也有人做,若是没有这项补贴,等秋季朝廷征收租调的时候,怕是屯骑营的军团租调交不上啊。”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屋子里的李统走出来,对着苏泽说道:“伱这门客倒是有些本事,看的也透,这禁军军纪败坏,原因也是很多的,你阿爷总结最大的原因就是——没钱。” “孝文皇帝当年设立禁军,又是军屯,又是发军饷,又是允许士卒家属贩卖战利品,那时候打仗胜了还有赏赐,禁军只需要好好打仗,就能一家无忧,还能搏个前程。” “如今的禁军,将官们想的都是捞钱,军饷常年拖欠,军屯被侵占还要交租调,就只能靠着走私南货维存。” “而久而久之,从上到下,将校士卒都不想着训练,只想着如何牟利。” 李统叹息说道:“当年你阿爷和我谈论此事的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些道理,如今看来果然是你阿爷说对了。” “但是你阿爷也不知道如何改变这些问题,阿泽,你有办法吗?”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亚父,要解决屯骑营的问题,我有办法,但是要解决整个羽林虎贲的问题,就不是我一个屯骑营旅帅能操心的事情了。” 李统说道:“能解决屯骑营的问题,你已经比你阿爷强了,无论你要做什么,亚父都支持你。” 次日,苏泽就带着苏算和【动手能力超强的农家弟子】苏农,来到城外巡视屯骑营的军屯。 【委托苏农考察屯骑营军团,正在进行中。】 苏农身穿一身老农的衣服,深入到屯骑营每一片的屯田中,对已经春种的农作物进行考察,同时又亲自跑了桑田和枣林。 军营中,陈留公主送来的二十匹上好的骏马已经送到,由苏林和李统带领着屯骑营的士卒轮流训练士兵骑术。 但是看着被侵占的军屯田亩和牧场,苏泽始终如鲠在喉,看来看去,似乎只有龙华寺是个软柿子? 可龙华寺是禁军供奉的寺庙,包括苏泽父亲的骨灰都在寺内佛塔中,龙华寺的田庄还有护寺棍僧防守,想要带着屯骑营士兵夺回土地,恐怕这些禁军士卒自己就不同意。 这最软的柿子敢于侵占最多的良田,这也是龙华寺的底气所在。 而且龙华寺侵占的良田就是寺产,北魏上层崇佛,对佛寺赋税都有优免,那些租种龙华寺土地的佃户,也对前来清丈土地的苏算非常敌视。 一边思考着如何夺回龙华寺侵占的土地,一边忙着练兵,苏泽终于又到了商店刷新的日子。 一蓝五绿?竟然有蓝色? 根据前几次抽奖的总结,在没有完成任务的时候,能抽中蓝色已经算是中奖了,再一看竟然还是随从,这就让苏泽更高兴了。 【不守戒律的辩经僧】 品级:蓝色; 效果:该随从在队伍中,会引起其他佛教类随从的厌恶; 需要装备经书才能进行辩经,装备的经书越多,辩经的能力越强。 注意,装备的经书必须是同一派别的经书,否则会导致辩经能力下降。 注意,装备的同一派别的经书越多,辩经能力越强。 注意,装备经书后就绑定派别,无法更改。 评价:“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头。”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每月需要饮酒吃肉。 有缺陷的蓝色随从!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个负面词条,这个随从的能力就是紫色的。 只看到一名样貌丑陋的僧人出现在苏泽面前,他的僧衣全都是污垢,还能闻到酒气。 苏泽看向这个僧人问道:“你能辩经吗?” 僧人摇头说到:“没有经书怎么辩经?” 苏泽思考了一下问道:“我给你找经书,你就能辩经了?” 僧人合十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至于哪里能搞到佛经?全洛阳佛经最多的地方不就是那里吗? 晚上还有 ------------ 第099章 我有一个梦想 结束完今天的授课,郦道元抬起头看着苏泽问道: “你要抄佛经?” 郦道元并不觉得苏泽是虔诚的信徒,他突然提出去国子监下的译经馆抄经,这让他非常的意外。 苏绰也看向苏泽,他从没见过苏泽讨论过佛学上的事情。 苏泽说道:“家中长辈笃信佛法。” 听到苏泽这么说,郦道元和苏绰也觉得合理了。 当日苏泽就用孝道拒绝了清河王的入幕选锋,孝顺的名声已经传开了。 苏泽以父事亚父,为亚父养老的事情,也成为了禁军中的孝道典范。 抬出孝道,一切就合理了。 毕竟大魏承接了西晋天命,“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孝道是世人推崇的事情,也是朝廷鼓励的事情。 郦道元点头说道:“国子监祭酒崔公乃是为师的忘年交,你手持我的信物,崔公会让你进译经馆抄经的。” 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从孝文帝几任皇帝都崇佛,原本洛阳的最高建筑是孝文帝在位期间建造的弥须天阁,等到永宁寺木塔完工之后,木塔才成为洛阳最高的建筑。 除了兴建佛寺之外,从孝文帝开始就经常邀请西域和天竺僧人翻译经文,在国子监下设译经馆,先后请到了多名高僧在馆内译经,宣武帝更是亲自泡在译经馆内,亲自翻译经书。 也就是说如今洛阳最大的佛经藏书楼就在国子监内。 “不过,崔公似乎不喜欢佛学,伱不要说你是为自己抄经的。” 苏泽连忙点头,他穿越至今也经常听到崔光的名声,对于这位协助孝文帝进行汉化改革的重要推手,苏泽也想要见一见面。 —— 次日,洛阳国子监是孝文帝设立的机构,当年孝文帝入洛阳后,让时任散骑常侍的常景从古籍中寻找到了西汉东汉太学的遗址,在这个基础上建造了国子监。 宣武帝在位的时候,又仿效南梁萧衍在国子监中设立五经博士,传授儒学。 但是苏泽来到国子监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国子监萧瑟异常,大片馆舍都空着。 他突然看到一名灰袍老者,苏泽上前拱手道:“老丈,请问崔祭酒的公署在哪里?” 西汉太学的占地位置极大,在王莽在位的时候,西汉吃住的太学生就有五千人,史书上记载太学内“有市有狱”,就是有市场也监狱。 孝文帝仿照西汉大学的大小建造国子监,他也有用国子监兴复儒学的想法,试图通过儒学来改变社会风气,给朝堂培养人才。 但是看到国子监萧瑟的样子,苏泽就知道孝文帝的理想又一次落空了。 老者看了一眼苏泽问道:“郎君为何而来?” 苏泽掏出郦道元的信物说道:“在下苏泽,是河南府尹郦公的弟子,想要拜见崔祭酒,准许苏泽为家中长辈抄录经书。” 老者接过了信物,又递给苏泽说道:“老眼昏花,看不清了,我带你去见崔公好了。” 苏泽连忙礼貌的说道:“多谢老丈带路。” 漫步在空荡荡的国子监内,苏泽左右张望,老者看出了苏泽的疑问道: “郎君是不是要问,为什么国子监没什么人?” 苏泽点点头,老者说道: “曾经这里的监舍中都是从各地来洛阳求学的学子,但是如今这些学子都已经回去了。” “为什么?” “朝廷用官,以门第定品性,光是读书也不能授官,学子们自然就回去了。” 苏泽低着头沉默的跟随着老者,魏晋以来的门阀政治,算是彻底阻断了寒门上升的通道,但对于如今的南北朝来说,选择门阀又是唯一的选择。 五胡乱华这场浩劫,不仅仅造成南北分裂,还让汉帝国的遗产损失殆尽。 如今无论南北,王朝的统治者们,都无法像汉帝国那样建立一个高效集权的中央朝廷。 这几百年乱世失去的东西中,也包含庞大汉帝国的统治术,任何执政者都需要依靠门阀才能坐稳江山,世人已经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门阀的世界要怎么样运转了。 漫步在空荡荡的国子监,让苏泽仿佛再次穿越,看到了两汉这座“巨人”的“尸骸”。 “郎君,收神。” 老者的声音响起,将苏泽从思考中拉了回来,带路的老者忍不住问道: “郎君在想什么?” 苏泽老老实实的说道:“苏某在想,能不能建立一套制度,以能力选拔官员,以品性考核官员,让世上有才能的人都能各安其位。” 老者停下脚步,笑着说道:“那不就是南梁的武馆吗?” 苏泽这才想起来,南梁萧衍在继位初就设立武馆,传授经学武艺,并且在武馆中考试录取人才。 武馆制度可以说是隋唐科举制度的源头之一,只不过萧衍也没能打破高门大族的桎梏,他武馆所录取的官员,仅限于低品级,从事庶务工作的“浊官”,而那些清贵显要的职位,依然在门阀手中。 苏泽笑了笑说道:“不是武馆,我有一个梦想,入仕都要通过考录,唯才是举,不以门第定高低。” 老者笑了笑,倒是没有因为苏泽的“妄想”而斥责他,两人沉默着走过了监舍,前方突然热闹起来。 “老丈,这里是?” “这里就是你要抄录佛经的译经馆了,我先带你去拜见崔公,然后你就可以自己过来抄经了。” 只看到一墙之隔的译经馆热闹非凡,到处都是身穿僧袍的僧人,他们夹着竹简和誊写经书的绢帛往来期间,钟罄声和念经的声音响彻整个译经馆。 老者一脸淡定的说道:“如今译经馆内有僧人两千人,都快要住不下了。要不是崔公这个国子监祭酒不肯将空着的监舍给这些僧人居住,怕是整个国子监内都是僧人了。” 看着空荡荡的国子监,再看看热闹非凡的译经馆,苏泽更是觉得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迷幻了。 “快点吧,崔公的公署就在前面了。” 苏泽快步跟上老者,最后来到一件简朴的明堂内。 “老丈,崔公呢?” 老者转过身来说道:“崔公?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8k完成,求票。 这个月都准备8k更新了! ------------ 第100章 佛门的屎山代码(一更) 苏泽立刻反应过来,对着眼前的老者拜道:“见过崔公。” 站在苏泽眼前的,是大魏的司徒、国子监祭酒,同时也是当今皇帝元诩的授业恩师,拥立过两任帝王的三朝元老,平恩县侯崔光。 其实苏泽见过崔光,在永宁寺的时候,就是崔光分配他去护卫陈留公主。 只是那时候崔光穿着朱紫官袍,气势十足,又是黑夜没看得清楚。 所以苏泽才没将眼前这个灰袍的普通老者,和三朝元老崔光联系起来。 但越是这样,苏泽越不敢小看崔光。 当年协助孝文帝改制的左膀右臂,在宣武帝元恪的登基,和当今皇帝元诩的登基中都起到了定策之功,还能在权臣于忠政治斗争失败后全身而退,依然在朝堂上保持巨大的影响力。 崔光出身于清河崔氏,此时无论是个人还是家族,都已经在北魏的汉人臣子的顶点了。 能够和崔光比肩的汉人大臣,也只有同样出自清河崔氏,在太武帝拓跋焘麾下担任司徒的崔浩能比了。 而起和崔浩这位卷入国史案而被拓跋焘诛杀的同族先辈,崔光更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在于忠执政的时候虽然依附对方,但是也暗中拯救了不少和于忠作对的大臣,又在驱逐于忠,扶胡太后上位的时候出了力气,如今虽然离开了中枢,却也能以重臣身份安享晚年了。 这样的一只老狐狸,苏泽只是低着头,任由崔光打量自己。 “善长经常在我面前夸赞子霖,还总是埋怨我不能举荐子霖做官,这当老师的哪有这么护短的。” 崔光说到了自己的老师,按照礼制他不能继续装缩头乌龟了,只能抬起头说道:“老师是举贤不避亲。” 崔光眼睛中的精芒外露说道:“好一个举贤不避亲,还有人自己说自己是贤才的,不过也对,古有毛遂自荐,说自己是贤才又怎么了,年轻人自当有此锐气!” 崔光紧接着又恢复成刚刚那个普通的老人,闲话家常说道:“善长托人告诉我你要来抄经,所以我专门在国子监门口等待,子霖果然不凡。” “你有什么需要抄写的经书,就写在这竹简上,我派人拿过来,这里要比译经馆安静多了。” “译经馆是我大魏佛经最全的藏经馆,先帝在位期间,高僧菩提流支所译的经文,皆藏在此馆中。” “除此之外,还有朝廷搜罗的天下佛经,合计三千二百一十七部。” 看到崔光如数家珍的样子,苏泽疑惑的看着他,自己的老师不是说崔光抑佛吗? 崔光人老成精,立刻问道:“你是听善长说我向他借阅了《神灭论》,却为何对佛经如数家珍?” 苏泽点头,崔光说到:“佛家所讲不过空和义,这世上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过犹不及。太武帝时候崇佛,教导宗室公卿贵族行善道,少造杀戮,又能安抚百姓,这时候的佛就是好的。” “可如今洛阳上下都在佞佛,有百姓抛妻弃子舍生佛寺,需要倾家荡产才能赎出。从皇室到公卿大臣都在兴建佛堂佛寺,动辄耗费千金,征调民夫万千。” “如此下去,佛门就是业障了。” “洛阳很多僧人不持戒律,不念佛经,将出家为僧当做一门生意,这样的佛门也是和佛祖本意相悖的。” “公卿贵族们讨论佛法,往往也是只论空性(形而上的哲学内容),不论人间疾苦,这样的佛法和魏晋的谈玄有什么区别?” 苏泽不由的感慨,任何时代都不缺乏有识之士,他们都能从自己的角度看到问题。 可无论是郦道元还是崔光,又或者是陈留公主,他们都无法挽回这个日益倾颓的世界。 崔光笑起来说道:“人老话多,子霖不嫌弃我烦吧?” 苏泽连忙说道:“崔公忧国忧民,晚辈只有敬佩。” “好了,伱要什么经书。” 苏泽恭敬的说道:“我想求四部经书。” “曹魏康僧铠所译《无量寿经》,刘宋畺良耶舍译《观无量寿经》,姚秦鸠摩罗什译《阿弥陀经》,本朝高僧菩提流支译《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 崔光本以为苏泽要的都是洛阳流行的经书,可这四本的前两本他都没听说过。 “后两本馆内有藏,前两本我让人帮你寻寻。” “多谢崔公。” 过了一会儿,崔光的属下抱着经书来到了公署内,四部经书竟然都在馆内。 苏泽谢过崔光,掏出了竹纸和笔墨,就开始扶案抄经。 崔光也有些好奇,翻看着苏泽要来的经书。 看着看着,崔光的眼中透出疑惑。 此时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是佛学最兴盛的时候。 从天竺和西域来中土的高僧络绎不绝,比如历史上有名的达摩祖师,如今就在前往中土的路上。 而经过从晋代开始的翻译工作,现在中原的佛经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各种版本的佛经,各种流派的修行法门,这些内容甚至是互相冲突,前后矛盾的。 用简单的比喻,释迦摩尼刚创立的佛教,是一套功能简单,但是目标明确的操作系统。 而其后各种弟子加工和各类经文被发明出来,整个程序膨胀成了一个复杂的程序,被塞进了各种功能。 因为屎山代码太多,只有少部分人能够用好这个操作系统,最糟糕的地方是,还有更多的人在这个系统里添屎。 等到历史上的隋唐时期,各种宗派才被创造出来。 这些宗派就相当于为了这个系统开发出来的程序,面对不用的目标,使用程序的人就不需要研究操作系统的屎山代码了,只要学习怎么使用程序就行了。 苏泽虽然只选了四本佛经,但是这四本佛经的内容却是有联系的,可以互相印证的。 要知道这四部经文成书于不同时期,却能够彼此契合,形成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修行理论。 这让佛学造诣非凡的崔光十分的惊讶。 再看苏泽抄写经书所用的竹纸,郦道元向自己推荐过这种纸,造价低廉,虽然有种种缺点,但是要比竹简方便多了,也要比绢帛便宜多了。 这能造竹纸的工匠,也是苏泽所献。 崔光摸着胡子站在一边,这苏泽给自己的惊喜是越来越多了。 ------------ 第101章 成佛和致圣贤(4k) 崔光和郦道元不一样,郦道元看到的只是竹纸能够提高官署衙门的办公效率。 但是崔光作为国子监祭酒,他更看到了纸张对于知识传播的巨大作用。 其实如今的南朝佛学传播,也依靠了纸张这种新工具,佛经被大量誊抄下来,才能迅速风靡,就连普通百姓家中都可以买得起佛经。 相反经史子集这些儒学典籍,却被世家大族们作为垄断的“家学”,平日里都锁在家中,束之高阁,普通寒门子弟连学习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要说传播了。 崔光深知,任何一门学问如果不传播,那就谈不上任何发展,先秦诸子百家都在卖力的推销自己的学说,鼓励别人传抄自己的学问,才有了百家争鸣的盛况。 而价格低廉的竹纸,说不定能改变如今儒学式微的状况。 崔光看着苏泽抄完经书,他对苏泽更加感兴趣了,开口问道: “子霖,你对佛学怎么看?” 苏泽郑重的看向崔光说道: “佛法没问题,是僧人们把经念歪了。” 崔光本来也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苏泽这个年轻人说出什么道理,毕竟苏泽已经明确表示自己对佛学不感兴趣了。 但是苏泽这个回答,激发了崔光的兴趣,他问道:“那念经有什么问题?” 苏泽组织了一下语言,从一个崔光从没有想过的角度,开始讲道: “僧人所说的成佛之法,在我看来无非是两种。” “一种是人人都有佛性,只要能发掘自己的佛性就能成佛。” “一种是成佛需要修行,必须要苦修才能成佛。” 崔光精通佛学,听苏泽说完连连点头,这么一总结,几乎所有的佛经都可以分成这两类了,也就是顿悟成佛和修行成佛两个体系。 崔光读了大量的佛经才有这样的认知,苏泽这么年轻就能看的这么透彻? 苏泽继续说道:“前一种又分成两条路,第一条路就是人人都有佛性,什么都不做只要谨守本心就可以成佛,这一派论的就是‘空’了,也是如今大魏最流行的佛法。” 崔光连连点头,如今北魏上层的佛教徒讨论的都是所谓的“空”性,全都是一些玄而又玄的哲学问题,有的佛法辩论都搞得和魏晋的谈玄论道差不多了,开口闭口就是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东西。 “另一派则认为随心所欲就行,追求是所谓“性”,也就是人的本性。循规蹈矩就是执着于‘相’,反而是自身修行的桎梏,只要按照自己的本性生活,那死后就能成佛。” 崔光皱眉,这一类佛门也在公卿中很有市场,不少人甚至借着修持这类佛法而恣意妄为,浪荡形骸。 崔光看着苏泽问道:“那子霖你更推崇哪种佛法?” 苏泽说道:“这两种我都不推崇,我更喜欢苦修的佛法。” 崔光皱眉,“空性”之论,是如今南北佛教的主流,强调苦修的佛法在洛阳并不流行。 苏泽当然知道不流行的原因,这还是时代的原因。 在汉到唐的时期,可以说是中原佛学的鼎盛时期,而这个时期的佛学,也和儒学一样,还处于一个贵族佛学时代。 百姓固然也信佛,但是大部分百姓都是被忽悠从众而信仰的,至少说百姓虽然信佛,却没有谈论佛经的权力。 真正研究佛法的,都是有钱有时间的公卿贵族们。 而喜好谈论“空性”这类形而上的话题,讨论生死、善恶、根本、识、顿悟,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都是从魏晋谈玄论道发展下来的贵族爱好,而佛学作为一个新兴学说,填补了这个时代公卿贵族的精神世界。 到了宋至明清时期,随着门阀政治的解体,佛法开始流入下层,这时候再谈论空性,普通百姓自然是不感兴趣的,这时候强调持戒苦修的宗门发展出来。 而苏泽所选用的四本经书,就是后世在整个世界都广泛传播的净土宗的根本经书。 之所以选择净土宗,就是因为这门佛法好修,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需要口念阿弥陀佛,日常践行善行就可以了。 不讲究空性,不讲究缘法,也不讲究顿悟。 净土宗的修行方法就是如此朴实无华,也让它能在后世佛法式微的时代,依然能成为主流佛教广泛传播。 换句话说,净土宗就是在佛门这个屎山代码中,用最简单的代码只做了一个“电子木鱼”程序,只要打开这个程序点击敲击,积累功德就能成佛。 当然苏泽并不准备照搬净土宗,既然如今净土宗还没出现,自然要往里面掺一点自己的私货,要不然枉费自己穿越到这么早的时代。 苏泽说道:“崔公,我以为佛门修行,应该重‘行’而不是重‘空性’。” “持善念,行善事,结善果,这才是‘行’,也就是成佛之法。” 崔光看向苏泽,好半天才是说道:“你是要立入世佛门?” “没有入哪里有出?不入世谈何出世?” 崔光又被苏泽的机锋给整不会了,伱刚刚不是说不谈空的吗? 苏泽将抄好的经文收起来,接着对崔光拜道: “崔公,我以为想要再行太武帝灭佛之事,几乎是不可能了。” 苏泽根本不相信胡太后能灭佛,且不说胡太后自己信不信佛法,她也没有太武帝拓跋焘对朝堂的掌控力,这灭佛也不是胡太后一个人说灭就灭的。 苏泽又说道:“崔公要复兴儒学,也不是光靠灭佛就可以的,老百姓不信佛,也可以信道,儒门自己没有吸引力,也不能怪别人舍弃经典而求经书。” 这句话也让崔光陷入到了沉思中。 从三国乱世到魏晋南北朝的儒学不振,除了战乱原因外,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儒学停滞不前,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自从汉末的郑玄去世后,儒门已经有二百年没有出过一个有影响力的儒学宗师了,儒家理论发展完全陷入到了停滞,甚至比汉代还不如。 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两汉儒家那套理论,在三国魏晋南北朝的乱世中,接近于理论破产。 这一点就体现在儒生的纠结中,儒家讲究忠和信,那司马懿怎么算? 儒家讲究孝,那这乱世中子杀父的事情数见不鲜,你儒家怎么说? 儒家讲究义,那背叛的事情就更多了,而通过背叛成就大业的也不少。 如果说这乱世三百年中,真正算得上是践行儒家君主典范的君王,数来数去怕不是只有一个苻坚了。 那就很尴尬了,苻坚的下场又是什么呢? 这种理论和实际政治严重脱节,让南北朝儒学彻底失去市场,别说君主不信了,就连儒家士大夫自己都不信了。 “止步!” 崔光叫住了苏泽,他拱手问道: “苏郎,请赐教。” 苏泽连忙对拜道:“崔公这样,苏泽如何担待得起?” 崔光这个三朝老臣,历经各种风波不倒的老狐狸,用真诚的目光看着苏泽问道: “苏郎,我想听一听复兴儒学的路。” 崔光夙兴夜寐的辅佐孝文帝改制,当年也是存着澄宇天下的梦想的,只不过时过境迁,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圆滑的老臣。 而经历过三代的崔光,显然比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个朝堂的内忧外患。 今年他已经年过七十,比孝文帝、宣武帝和当今皇帝的年龄加起来都要年长了,本来崔光是准备拼死劝谏胡太后,仿效太武帝灭佛。 但是听完了苏泽的话,崔光之才意识到,灭佛也救不了儒学。 苏泽说道:“崔公,这样的大事,晚辈又岂能知晓?” 看到崔光这幅样子,苏泽只能拱手说道: “苏泽所说的,都是戏言,崔公莫要在意。” 崔光立刻说道:“请赐教。” 苏泽说道:“儒学之困,在于‘致君尧舜上’这条路已经走进了困境。” 这家伙果然有路子! 崔光连连点头,光是这句‘致君尧舜上’,也就是辅佐君主成为和尧舜一样的圣君,就道尽了儒门真谛。 苏泽说道:“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致圣贤’了。” “啊?” 这下子崔光是彻底被苏泽的大胆给惊到了,“致圣贤”就是要成圣,这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苏泽说道:“佛门可以成佛,为何儒门不能‘致圣贤’啊?” 这,崔光愣住了。 苏泽又说道:“就如同我说的佛法之路在行,‘致圣贤’的路也同样在行,以自身的行来践行先圣的道路,以自身的行来钻研先圣的道理,再以行来拯救苍生,就能‘致良知、做圣贤’。” 苏泽说完拔腿就走,如果不是崔光拦着他,他绝对不会说这番话。 提前一千年抛出这套理论,也不管崔光到底能不能听懂,反正苏泽装了逼就跑了。 其实苏泽自己也是不太看得上这套理论的,在这个乱世,无论是儒学还是佛法,最后都要在战场上见真章的。 有这个时间和崔光扯淡,苏泽更愿意去赶快抢回被龙华寺侵占的屯田,顺便好好的讹诈这帮秃驴一笔。 赶紧回去把这份经文,让【不守戒律的辩经僧】装备上,苏泽也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不仅仅要让龙华寺将屯田吐出来,还要让他们把前几年的好处都吐出来! 阿弥陀佛,苏泽不由的口念一声佛号,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些年龙华寺又是占田又是放贷,龙华寺的僧人们合该入一入地狱了。 —— 苏泽抱着经文走出了国子监,却突然被人叫住。 “苏旅帅!” 苏泽回头一看,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一个熟人,喊他的人就是前几日来屯骑营帮忙的元佛陀。 “世子。” “我来替阿爷抄经,苏旅帅是来?” “我也是来替亚父抄经的。” 看元佛陀起的这个名字,就知道元深是个多么信佛了,从元佛陀身后又钻出一个年轻人。 “苏旅帅,这是我新结交的好友,陇西太守之子于谨,于思敬。” “思敬,这是我和你常说的那位苏旅帅。” 于谨? 苏泽看着这位未来的西魏八柱国之一,只觉得洛阳还真的很小。 于禁还没有加冠,应该是不到二十一岁,他人如其名,整个人看起来老老实实,站在元佛陀身后非常的拘谨。 但是在战场上被于谨这幅样子骗了的敌人可不少,这位未来的西魏八柱国,打仗是相当凶猛的。 “见过于郎君。” 一看于谨就没有授官,苏泽如今也是有朝廷军职的,姿态也不用那么低。 于家从于忠倒台之后就已经失势了,看起来于谨的家境也不是那么好。 元佛陀想起了父亲让他多结交武人的教导,对着于谨说道:“思敬,你不是最喜欢读《孙子兵法》吗?改日我们去苏旅帅的营地看看,苏旅帅练兵可是有一套的!” 苏泽笑着说道:“下官正要请世子元令史来军中整顿军纪呢,求之不得。” 其实就是元佛陀想要到苏泽军营里摸鱼,于谨看向苏泽,勉强的说道:“世子都这么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约好了时间,苏泽倒是对于这些历史上的名将没有太多“搜集”的想法。 毕竟名将都是需要在战场上成长的,现在的于谨也就读过几本兵书,带兵能力还不如赵括。 苏泽自然也不会指望于谨能够指导自己练兵,不过先结交一下结个善缘刷个声望,倒是也没什么不好的。 和元佛陀于谨二人辞别后,苏泽返回到家中,他将四本抄写好的经书递给【不守戒律的辩经僧】说道: “这四本经书可以吗?” 辩经僧一只手拿着鸡腿,另一只油汪汪的手接过四份经书,一边看一边啃着鸡腿,看到妙处还挥舞着鸡腿叫好,苏泽看得直咒眉头。 但是自己麾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人可以用了,苏泽说道: “你就叫辩机,等你看完了这些经书,就随我去城外的田庄。” “容我好好看看再说!” 苏泽退出了屋内,风尘仆仆的苏农又走进了屋内,看着苏农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泽点头说道:“来我屋里说说看,城外的屯田怎么样。” 哎,自己果然是忙碌命啊! 晚上还有,在写了 ------------ 第102章 柞蚕 苏农的短衫上都是泥点,这几日他天天都在城外的屯田忙碌,考察屯骑营的田亩情况。 “主上,今年春耕已经种下了,现在要翻种肯定不可能了,只能在田间补种一些作物来增加收成。” 苏泽点点头,苏农又连续提了好几条改进种植的建议,其中包含挖掘一条灌溉渠,在田中使用堆肥等建议,苏泽全部都记录了下来。 等到苏农一口气说完,虽然都是一些改进的小建议,但是对于提高粮食产量很有帮助。 种田就是这样,只有精耕细作才能丰收,屯骑营剩余的屯田本来就不多了,必须要好好利用每一块田。 只可惜苏泽目前还没找到农业书籍给苏农装备,目前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增收的小手段。 紧接着苏农又说道:“主上,我们的枣林已经很久没有结果了。” “为什么?” 苏农说道:“各种原因吧,主要还是洛阳这些年的气候并不适合枣树结果,还有屯骑营的枣林疏于打理,长了很多杂草杂树。” 北魏的田税制度为租调制,对农田产出所征收的田税为租,这是土地税。 调则是以拥有土地的人丁所征的人头税,征收的项目是绢帛、麻布这些农业副产品。 而作为在代北地区起家的鲜卑人建立的国家,北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喜欢枣树。 这种痴迷甚至延续到了土地政策中,在授田制度中明确要求一部分授田要载重桑树,这是为了养蚕,还要求一部分种植枣树,每年秋天要按照人丁上缴干枣作为调赋。 屯骑营的土地虽然是屯田,也要按照比例上缴租调,如果没办法完成,苏泽这个旅帅兼任典农令就要被朝廷问责。 “有什么办法吗?” 苏农摇头说道:“这片林子根本不适合种植枣树,枣树打理的也不好,光长叶子不结果。” 苏泽也明白严重性,枣林不长枣子,那每年还要再额外去购买干枣交税,一来一去可就亏大了。 苏农迟疑说道:“属下倒是有一个办法。” “你说说看。” 苏农说道:“我们干脆不种枣子,用这片林子放养柞蚕。” “柞蚕?” 苏农点头说道:“柞蚕和桑蚕差不多,但是不止吃桑叶,很多树叶也都吃,枣林里长了很多构树,这些叶子都是柞蚕吃的。” “柞蚕吐丝后的柞蚕丝,比桑蚕丝要差一些,但是也能卖出价格来,完全可以补贴枣林的收入。” 果然还是要人才啊!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看着苏农走出屋外,苏泽盘算着尽快给他找一本农业书籍准备着,这样又能提高他的农业水平。 如果系统迟迟刷不出来,要不要去国子监找崔光借一本来抄? 另外《齐民要术》也算是农书吧?贾思勰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吧?不知道书有没有写出来呢? 苏泽揉了揉脸,只觉得事情千头万绪,要是没这个系统,以自己的出身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做个军头了吧?—— 和苏泽为了屯骑营发愁不一样,侯渊这个材官营旅帅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侯渊还没到任,手下就按例送来的旅帅应得的例钱,甚至还比别的旅帅多了一份“贺钱”。 侯渊在军中什么事情都不用管,每日只要和国人羽林军官们饮酒作乐就行了。 侯渊今日来到材官营,却见到行军司马穆少游强颜欢笑。 穆家也是孝文帝亲订的甲姓高门之一,是鲜卑八部中的丘穆陵氏改的汉姓,但是现在已经没落。 没落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政治斗争的失败,穆家最显赫的大臣穆泰,在文明太后执政期间,曾经因为调和孝文帝和文明太后的关系,而在孝文帝执政前期得到重用。 但又因为反对汉化改革,穆泰牵涉到了废太子元恂的谋反中,最后被孝文帝诛杀。 自此之后,穆家虽然还顶着甲姓高门的名头,但是已经再没有子弟出仕清贵华选的官职,穆少游本身也是穆家的旁支,也只能授材官营司马这样的军职。 侯渊门第还不如穆少游,但是侯刚幸进而跻身高位,明眼人都知道侯渊在羽林中也只是镀金,等下一次吏部铨选就能得授正职,穆少游也只能憋着恶心伺候侯渊。 好在侯渊是个草包,不像是隔壁那个新任屯骑营旅帅,上来就把行军司马以下全部送进了都官曹大牢,还拉着屯骑营整日操练。 穆少游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且看着苏泽那边折腾,等到金秋上交租调的时候,且看屯骑营要怎么办。 材官营这边也偷偷吃掉了屯骑营走私南货的份额,这本来让穆少游稍微欣喜了一些。 可穆少游很快就欣喜不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市场上的南货增加了很多,而且增加的都是公卿贵族们喜爱的佛经、书籍、刺绣织锦这些高级货,这也让整个羽林的南货生意受到了影响。 穆少游自然心急,羽林的四大收入,班赏、屯田、军饷和南货贸易,班赏就是普遍性的赏赐,一般在大军获胜或者皇帝登基这种日子,朝堂会对洛阳官员和禁军发放奖赏,但是近些年朝廷国库都用来营造佛寺了,而禁军也很久没打过像样的胜仗了,基本上这项收入断绝了。 屯田则被洛阳权贵侵占,营中军官也要占一些,越日益入不敷出。 军饷也是时有拖欠,唯一稳定的就是这个南货贸易了。 南货贸易不稳定,影响的不仅仅是军中各层的利益,甚至可能因为凑不齐秋季租调,被领军将军府罢免军职。 侯渊听完了穆少游的说明,脸色也沉了下来。 当他知道南货生意受影响,会影响自己的前途,侯渊更是一拍几案说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染指军中的生意!” 穆少游说道:“属下查清楚了,四通市内这么几家店铺销售了来路不明的南货。” 侯渊直接拍案而起道:“那还等什么!召集众将士,随我去查封这些店铺!” 8k更完了,求票! ------------ 第103章 狗咬狗,猫扑猫(3k) “高郎!” 一名浓妆艳抹的舞姬敲开高欢旅店的房门,将高欢从床上拉了起来。 “秋粮,哦不是芸娘,你要拉我去哪里啊?” 名为芸娘的舞姬因为高欢叫错了名字而跺脚,但是她很快说道:“高郎你让我盯着的那几家店铺,被人围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 自从攀上苏泽后,高欢总算是在洛阳稍微站稳了脚跟,也明白了这四通市内的门道。 以往高欢来洛阳只能牵着马贩卖,这种叫做行商和游商,那些往来于洛阳的外地商人,基本上都是这种类型。 行商进程要交城门税,进入坊市贩卖还要交入市税,高欢每次卖马还要上缴马腿钱,层层盘剥是少不了的。 不想要被盘剥,那就要自己开一家店铺,所以高欢才想要开一家马铺,方便在洛阳做生意。 可是在洛阳开店,那难度是极大的,高欢是搭上了苏泽的关系,拿到了河南府的许可。 而那些在四通市内开了很久的店铺,其背后都有公卿大臣的支持。 高欢也是调查到了那几家贩卖南货的店铺,但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让相熟的舞姬看着这几家店铺的动静。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自己的胆子大,公然围了这几家店铺。 四通市内的商人,是最喜欢看热闹的,看着这几家店铺被围,围观的商贾和走卒又围了一圈,高欢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只看到红盔银甲的侯渊,带着材官营的士卒,正在和这家店铺的伙计对峙。 侯渊一脸正气的说道:“吾乃羽林军材官营旅帅侯渊,你们私自贩售南货,全部给我带回城门尉牢房审讯!” 侯渊?高欢记得苏泽提过这个名字,这厮是苏兄的仇人吧?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苏兄的仇人围了私自贩卖南货的铺子? 狗咬狗吗? 虽然侯渊带来的材官营士卒都手持武器,但是保护店铺的伙计却一点都不嘘,他们也从店内拿出武器,和侯渊带来的士卒对峙着。 侯渊也是从小到大嚣张惯了的,他这辈子基本上都在惹是生非,今天好不容易占了一次理。 私自贩售南货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事情,而自己身为羽林,也兼任巡城尉的差事,本身也对这件事有执法权。 侯渊这辈子可以说是从没有做过如此“正义”的事情,他本来想对方肯定乖乖投降,说出背后贩卖南货的主使者,自己还能借着这个功劳升官。 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这家店铺伙计据守店铺顽抗,侯渊立刻挥手说道: “拿下!” 可是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卒没有一人上前,侯渊觉得非常的尴尬,他拿起武器冲上去,店内却射出一支箭,落在侯渊的面前,从店内传来冷冷的声音: “越过此箭者死!” 这下子可把侯渊气炸了,自己第一次正义执法,难道就这样夭折了吗? 可偏偏侯渊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步子,而他身边的材官营士卒更怂,全都退后了好几步。 高欢嫌弃的看着侯渊和他带的兵,这样的士兵如果落在六镇,早就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在六镇这个“动物世界”,稍有犹豫就是一条人命,明明要做恶人却不敢斩尽杀决,苏兄这个仇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或者说可怕的只是他的家族背景?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一名身穿皂色圆领吏衫的矮胖男子带着人挤了进来,他一下子拦在了侯渊的面前: “侯旅帅息怒!小人是四通市的市吏马成,这家店铺可是正经做买卖的,抓不得啊!” 侯渊刚刚吃了瘪,见到这个小吏终于有了泄愤的机会,他揪着对方领子说道: “这家店铺私自贩卖南货!伱们市吏也不管吗?” 名叫马成的小吏也不恼火,而是低声在侯渊耳边说道: “侯旅帅,这家店铺是张司徒家的。” “什么张不张的!”侯渊刚刚大声说了一句,立刻反应过来,拉低声音问道:“你说什么?这是张司徒家的铺子?” 当朝当然只有一位张司徒,那就是病退在家养病的司徒张彝了。 侯渊的脸上又是红又是白,这些铺子的主人高欢一个六镇函使打听不到,但是在洛阳权门的圈子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侯渊因为连累父亲免官,被排斥出了洛阳权门的圈子,没能了解店铺的背景就冲动的砸店。 闹出这样的笑话还要让一个小小的市吏点醒,这让他又羞又怒。 围观的高欢自然听不到侯渊的耳语,他只看到侯渊将这个倒霉的市吏扯到地上,又疯狂的揍了两拳,旋即带着手下离开了。 一场好戏就这样草草收场,众人纷纷散去,只有高欢机灵的上前,将无辜挨揍的市吏马成扶起来,背着他来到自己的旅店,喊来了【目盲的药师】。 高欢的臀伤好了之后,苏泽就让【目盲的药师】在四通市执行给人看病的委托,虽然药师的眼睛看不清,但是他医术高明,又都用一些便宜的药草,很快在四通市内声名鹊起。 药师指导高欢处理了市吏的伤口,接着又敷上了消肿的药物。 马成睁开眼睛看到高欢,连忙说道:“多谢郎君搭救。” 高欢的魅力算是男女通杀的,他很快和马成拉近了距离,高欢问道: “马市吏,你到底说了什么,让那侯旅帅这么生气?” 马成叹息一声,将自己说的话和盘托出,又将那几家店铺的背景告诉了高欢。 高欢立刻记下,又请【目盲的药师】给马成抓了一副消肿的伤药,接着就立刻奔向苏泽家中。 高欢正好堵上从军营回来的苏泽,他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苏泽后,却发现苏泽一点都不意外。 “苏兄,你不意外?” “有什么意外的,走私南货这样的事情,又岂是普通商贾能做的?背后没有朝堂重臣,反而倒是奇怪的事情了。”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苏兄,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等,贺六浑,帮我继续盯着那几家店铺,特别是记下来往进出的人员。” “好,包在我身上!” 送走了高欢,推门进屋,就听到了一声凄惨的猫叫。 苏玉瑶慌张的走过来,对着苏泽说道:“阿兄,胖橘发癫了!” 胖橘就是苏泽从商店购买的【温顺的狸奴】,这家伙虽然吃得多,但是性格温顺,就被苏泽交给妹妹苏玉瑶养着,被取名为胖橘。 自从被苏玉瑶养了之后,这家伙的身体更是膨胀开,苏泽都怀疑系统是不是给自己刷了一头猪。 “在哪里?” “这边!” 苏泽随着妹妹走进院子,只看到在院子角落中,一只可怜的雪白狸奴正被胖橘压在身下狠狠的“蹂躏”,刚刚那凄惨的猫叫就是那雪白狸奴发出来的。 这不是陈留公主那只狸奴吗? 苏泽抬眼一看,果然看到了一个身穿绿袍的蒙面女子,她正可怜兮兮的看着那只雪白狸奴,又不敢上前搭救。 看到苏泽后,这蒙面女子连忙说道:“快救救我的踏雪!” 苏泽上前揪起胖橘,那头雪白狸奴却没有立刻逃开,反而冲着苏泽挥舞爪子,苏泽放下胖橘对着绿衣女子说道:“你看,是你家狸奴不愿意放开的。” 蒙面的陈留公主气得跺脚,但是很快踏雪的叫声也变了味道,陈留公主一下子明白了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轻轻啐了一声:“物随主人!” 在场的气氛尴尬起来,苏泽连忙支开妹妹的注意力说道:“她怎么来了?” 苏玉瑶还在疑惑两只猫发生了什么,苏泽发问后她很快说道:“是公主派绿珠姐姐来的,公主说要将绿珠姐姐赐给阿兄。” 北魏民风开放,苏玉瑶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该懂的事情也懂了一些。 这些年来她一直盼着苏泽成家,在她看来眼前这位“绿珠”姐姐,就是自己嫂子最好的人选。 公主府的侍女哎,这是多少洛阳庶族都争相结亲的对象! 而且听说这位绿珠姐姐在公主面前很有分量,若是娶了她,日后在公主面前建言两句,阿兄的前程不就有了? 看到苏玉瑶还在看胖橘,苏泽说道:“餐食准备好了吗?” 苏玉瑶立刻说道:“阿兄你先回屋,我去端给你。” 说完这些,苏玉瑶还对“绿珠”姐姐眨了眨眼睛,跑去后厨给苏泽准备餐食。 苏泽看到这惹事的胖橘,上前踹了它一脚,这畜生回头看到苏泽,温顺的叫了一声,可下身的事情还是不停。 苏泽只能将它拎到草丛里,转过身去对着“绿珠”问道: “‘绿珠’娘子怎么来了?” 陈留公主继续扮演绿珠的角色,咬着嘴唇说道:“殿下怪罪苏郎领了马没去公主府谢恩,遣我来看看。” 原来是怪罪自己吃了软饭没去报恩啊,陈留公主看着草丛里的晃动说道:“快把踏雪给我,我要回府了!” 苏泽也是刚刚开荤不久,又怎么能忍得了这个,他一把拉着陈留公主的手说道: “殿下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吗?” 改一下更新时间,以后一天8k两章,还是分成两章。 上午九点和晚上七点,早3k晚5k,或者早4k晚4k。 感谢大家支持,求票 ------------ 第104章 栽赃(5k,求订阅) 话说那苏旅帅夜战八方,“绿珠”娘子丢盔弃甲。 苏泽躺在塌上,讲起了洛阳四市中售卖南货的事情,当说到店铺后台是司徒张彝的时候,陈留公主趴在他胸口,淡定的说道:“这帮人做这些事情倒是不奇怪。” 看到苏泽对于朝廷上层事情不了解,陈留公主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苏郎什么都知道呢,原来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看到苏泽又要“拔剑”,陈留公主连忙说道:“苏郎知道张司徒回洛阳之前的职位吗?”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张彝曾任征西将军,秦州都督。” 陈留公主提示说道:“关中。” 陈留公主在苏泽胸口画圈说道:“父皇太和改制,提拔汉人高门,甲姓的汉人高门中,多为河东士人。” “关中也是秦汉固都,也是人才济济,但是本朝尤重河东,关中士人多不得授官,既然不得官,那就要赚钱了。” 陈留公主一句话,让苏泽对当今局势有了一些了解。 所谓汉姓高门,也是分地域的。 如今北方士人中,能称得上集团的,就是河东、关中、山东了。 十六国的时候山东被打烂了,南北朝也是南北争霸的战场暂且不提。 如今是河东士人把持朝局,清河崔,太原王,这些都是强大的河东士族,而河东也是整个北魏经济最发达的地区。 但是风水轮流转,关中士人,后来和陇西的武人家族结合,形成了关陇集团。 关陇集团建立的李唐,又打压河东士人,最后河东士人投靠安禄山,发动了安史之乱,埋葬了盛世隋唐。 这些门阀士族缠斗到了唐末,最后同归于尽。 张彝虽然出生于清河张,但是他长期在关中为官,麾下聚集了不少关中士人。 听完了陈留公主的说法,苏泽算是明白了如今朝中的局势。 最上层的自然是宗王了,接下来就是和北魏上层通婚的汉人高门,这其中话语权最大的就是经济最发达的河东地区士人。 而关中地区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作为秦汉故都,又是十六国时期前秦和后秦的故都,关中士人本来是拥有不小的影响力的。 但是在北魏朝堂上,关中士人是被压制的状态。 陈留公主说道:“关中李氏,最近一个有影响力的大臣就是父皇在位时期的侍中李冲了,均田和三长制度就是李公所献策,在父皇离京狩猎的时候,李冲也曾经被任命为洛阳留守。” “但是在一次留守中,李冲和同为留守的汉人大臣李彪突然起了冲突,然后两人皆死。” “自此之后,关中士人出仕越发的困难,京兆韦氏在南朝能得到重用,在我大魏连甲姓高门都没评上,子弟已经逐渐没落。” 京兆韦氏,苏泽想起了这个家族,曾经在钟离之战中将北魏打的大败的,就是出身于京兆韦氏的韦睿。 李崇被叫做卧虎,但是韦睿可是被叫做韦虎,人家是真的老虎。 韦睿的家族是从北方逃过去的,还有一部分族人留在京兆。 留在京兆这部分族人中,就有历史上死守高欢快乐玉璧城,活生生耗死北齐神武帝的西魏名将韦孝宽。 而韦孝宽的才能,竟然都没有资格授官,在乱世中才抓到了机会领兵,这也足以可见河东士人对关中士人的压制。 但是一个关中士卒,又要如何撑得起整个南货走私生意呢? 苏泽觉得其中有蹊跷,关中固然连接蜀地,和南朝相互连接,如果说市面上的蜀锦是从关中走私到洛阳来的,那南朝都城建康流行的佛经、史书、刺绣和瓷器,总不能也是从关中走私来的吧? 陈留公主看出了苏泽的疑惑,用逗弄的语气说道:“苏郎,这洛阳之中,谁最了解南朝的货物啊?” 苏泽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丹阳公!” 丹阳公萧宝夤,北魏两次对南的大战,钟离之战和浮山堰之战中,萧宝夤都带兵出征,担任重要的角色,在南线各州威望很高。 而作为难逃的南朝前朝宗室,丹阳公萧宝夤也是最了解南朝货物的,而且他不仅仅了解南朝货物,还了解北魏上层需要什么南朝商品。 陈留公主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这些朝廷中的隐蔽,普通公卿都不一定能了解,要不是陈留公主这些年来一直在洛阳撒网,暗中笼络了不少大臣府上的亲信,也发现不了丹阳公和关中士族暗中的联系。 而苏泽想到的就更多了。 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就在六年后,关中贼帅莫折念生、万俟丑奴在造反,北魏朝堂派遣萧宝夤前去镇压。 萧宝夤在关中动作暧昧,打了几年烂仗,最后竟然在关中谋划自立。 北魏派遣郦道元为关中大使,抚慰关中,萧宝夤害怕事情败露,派人刺杀了郦道元,举兵反叛。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萧宝夤北归之后一直对北魏朝堂比较忠心,但是到了关中平叛就反了,原来他早就和关中士族勾勾搭搭的,也是在关中士族支持下才敢起兵造反的。 只是萧宝夤高估了关中士族对他的支持,在看到北魏朝堂气数未尽后,关中士族迅速的放弃了萧宝夤这个傀儡,最后萧宝夤兵败被杀。 那事情就很清楚,私自贩卖南货这件事,是关中士族在洛阳捞钱的手段。 关中士族依附于张彝这些和关中有联系的大臣门下,投靠丹阳公萧宝夤,依靠萧宝夤在几次南征在南方各州郡留下的人脉,大量的走私南朝商品牟利。 至于在关中士族背后还有没有人,那肯定是一定有的,但是这个推测对于苏泽来说已经接近真相了。 这么大的势力,侯渊就一头撞了进去,真不知道他是无知还是无畏呢,又或者是都有? 陈留公主看到苏泽发呆冷落自己,嗔道:“想什么呢?” 苏泽抬头看到她光泽的皮肤,心头又是一热,直接将她扑倒说道:“想你!” “怎么又来!” 夜半三更,假扮成绿珠的陈留公主狼狈的逃上马车,苏泽这才打开系统,拿起棋子查看四通市的地图。 【四通市珍宝阁,黄色区域,挑战等级:30。】 【四通市文昌书铺,黄色区域,挑战等级:25。】 。。。 这几家店铺的挑战等级都在30左右,苏泽拿着编组的小队,地图上又亮起了几个红色区域。 【四通市卫营,红色区域,挑战等级:35,攻击四通市内的商铺,可能会引起市卫营的支援。】 【宣阳门城门尉据点,红色区域,挑战等级40,攻击四通市内的商铺,可能会引起城门尉的支援。】 市有市卫,这是市场内负责维持治安的力量,而四通市过了永康浮桥就是宣阳门了,这里有看守宣阳门的城门尉,若是四通市求援,这些城门尉也会支援。 看来强攻是不行了,苏泽拿起苏盗和苏白的棋子,还是潜行搜刮更好一些。 但是依然要留下一些指向性的证据,苏泽又拿起包括苏林、【鲁莽的盾斧手】几枚棋子,将他们放在一家商铺上,执行抢劫的委托任务。 苏泽穿上夜行的黑衣,自己真的是劳碌命,刚刚“大战”了半夜,又要继续战斗。 —— 左卫将军侯刚的府上,侯渊已经在祠堂中跪了一整夜了,他的上半身被剥去衣服,全身用荆条捆绑住,只要稍微一动身体就会被荆棘扎到。 可此时他的膝盖已经麻了,因为支撑不住身体总是会碰到荆条,每次都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终于到了鸡鸣时分,侯刚这才手持戒尺走了进来。 “你这逆子!让你在羽林军中安分一点,这才一个月不到伱又惹事!” 侯渊今天带兵围了四通市内的商铺,晚上回家就被父亲捆了,押送在祠堂内向祖宗负荆请罪。 看到父亲气消了一些,侯渊连忙说道:“阿爷,我知道错了!” 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奈何侯家门丁单薄,侯刚只能让人解开他身上的荆条,又觉得自己是前世造了孽,今世才要给这孽障当阿爷。 “说说看,你错在哪里了?” 侯渊立刻说道:“错在为了南货这点小利,得罪了背后的人。” 侯刚拿起荆条又要抽,侯渊连忙躲到了祖宗牌位后,带着哭腔说道:“阿爷,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侯刚放下荆条说道:“你这逆子!我等幸臣,可以贪、可以狠,可唯独不能蠢!” “市面上经营南货的铺子就这些,你以为羽林其他人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经营南货的?” “他们推你出头,不过是让你来做这个出头鸟罢了!” “你可倒好,不问青红皂白,连背后的人都不打听,就带兵冲了过去。” “若是等你砸了铺子,再告诉你这是张司徒家的商铺,你怎么办?” 侯渊连连点头,但是侯刚却知道这个儿子是什么都没能听进去。 也不是他听不进去,而是就没这个脑子理解。 侯刚再次头疼起来,早知道还是将他下放到六镇吃点苦头。 侯渊等父亲发泄完了,想到了张仲瑀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脸,又忍不住说道:“阿爷,您也是左卫将军,要怕一个病退在家的张司徒做什么?” “我当然不怕张彝了,但张彝之子张始均娶了吏部尚书崔亮的女儿,你日后授官要不要经过吏部?” 侯渊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侯刚说道:“这些汉人门阀互为姻亲,盘根错节,就连孝文皇帝也只能用通婚来笼络之,你一下子就得罪了张司徒。” “阿爷我的前程当然没事,可你要选官任官,总要经过那尚书省。” “我大魏起家官职最为重要,你若是不能得清贵的起家官,日后也做不到重臣的位置。” 魏晋设立的九品中正制,在各方面都给设置了门槛。 刚入官场所授的官职为起家官,以著作郎、校书郎和散骑常侍最最贵,所谓“著校散”,不少重臣都是从这三个职位上升上去的,这三个官职也距离皇帝和太后最近。 甲姓高门的核心子弟,比如张彝的长子张始均,出仕就授著作郎,如今已经任尚书左民郎中,又任大都督元遥的幕府行台,前往冀州处理大乘教的叛乱。 只要得功回朝,那张始均就能外任一州刺史,踏入重臣的行列。 相比之下,属于非家族重点培养对象的次子张仲瑀,起家授给事中,现在依然是给事中,比他的兄长慢了不知道多少。 关系到了自己的前途,侯渊终于知道怕了,他连忙跪在父亲面前说道:“阿爷,怎么办啊?” 侯刚一脚将这个逆子踹开说到: “现在知道怕了?明日傍晚,随着我去张司徒府上请罪!” 想到张仲瑀平日里对自己的轻视,侯渊内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又想到自己的未来前途,只能说道:“唯。” 第二天一大早,苏泽打着哈欠出门,刚准备前往屯骑营,就见到了匆忙的高欢。 平日里高欢的作息都是跟随四通市开市的时间,都要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今天看到高欢这幅样子,苏泽就知道昨天的行动有了效果。 “苏兄!四通市内那家贩卖南货的商铺被劫了!” 苏泽并没有太惊讶的表情,他正在查看昨天小队委托的报告。 【白鹭曹使者苏白,侦查到珍宝阁护院的位置。】 【鲁莽的盾斧手冲破了珍宝阁大门,引起了护院的注意。】 【狗道者苏盗进入珍宝阁仓库,正在进行偷盗。】 【善射的羽林骑士苏林,射中一名护院的肩膀。】 【众人得到苏盗的信号,正在准备撤离,鲁莽的盾斧手不肯撤离,被普通的羽林军士和苏林拖了出来。】 【战斗惊动了市卫营,市卫营准备支援。】 【晕血的射声士,射中了一名市卫营士卒的大腿,他见到血感觉到恶心,差点吐出来。】 【市卫营敲起锣鼓,护叫巡城尉的支援,你们的小队已经撤出了战场。】 回想昨天的战斗,可以说是事态百出,最后惊险的全身而退。 果然有负面词条的随从,使用起来就会有麻烦,一旦触发了负面词条,对战局就会产生糟糕的后果。 相比之下,【普通的羽林军】这种中规中矩的蓝色随从,反而在行动中发挥的更好。 苏泽隐约也对随从使用有了一些想法,【鲁莽的盾斧手】这种随从,在先登陷阵中肯定会发挥很好的效果,如果自己能凑齐一堆带有鲁莽词条的随从,不就等于组建了一支陷阵营了吗? 【晕血的射声士】用来远程和支援作战中效果更好,但是放在攻坚作战中容易晕血。 结果自然是有惊无险,苏盗从珍宝阁中偷盗的战利品,栽赃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 现场遗留的箭矢,都是射声营的制式箭矢,【鲁莽的盾斧手】和【普通的羽林军】都是羽林军的打扮,也都和商铺的护院交过手。 果不其然,高欢激动的说道:“店铺的护卫都说被羽林军袭击了!现场还留下了羽林的箭矢!河南府已经派人包围了现场了!” “苏兄,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苏泽打了一个哈欠,高欢果然是人精,他掩饰的说道:“侯渊此獠性格冲动,仇都不隔夜的,这也在意料之中。” 高欢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侯氏父子是苏兄的杀父仇人!只要他们斗起来,苏兄就有报仇的机会了!” 苏泽叹息说道:“谈何容易,侯氏父子背靠江阳王,亚父都劝我不要冲动,要不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早就去杀侯渊报仇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欢连忙拉着他说道:“苏兄莫要冲动,终有大仇得报的那一天的!” 孝本就是世人看重的品质,苏泽背负父仇,如果连报仇的口号都不喊一下,肯定会被别人轻视。 但是双方地位差距过高,而且侯刚是胡太后亲自赦免的,所以苏泽先不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高欢幸灾乐祸的说道:“苏兄,我回四通市盯着,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你!” 而等到苏泽来到屯骑营的时候,又见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元佛陀从马车上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头戴武冠的年轻人,正是上次在国子监遇见过的于谨。 “世子?” 元佛陀下了马车,抱怨的说道:“苏兄,奉阿爷,哦不,都官尚书的命令,清查羽林各营的武库。” 动作可真快啊,看来南货确实是朝中某些人的命脉,昨天被袭击,今天早上就发动了元深掌管的都官曹,来羽林军中清查武库。 还是说元深也牵涉到了南货走私的事情中?所以他才如此积极? 以元深贪财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苏泽也是不怕查的,他又没有动用武库的装备,而且他刚刚整顿了屯骑营的武库,元佛陀反而是在洗掉他的嫌疑。 果然走马观花的检查了一番,元佛陀就带着下属离开,他又指着于谨说道: “于贤弟想要观摩苏兄练兵,不知道苏兄是否方便?” 听说于谨要看自己练兵?苏泽连忙答应下来:“听说于兄熟读兵法,我们正好可以讨论一番。” ps1:如今历史讨论中,关陇集团的概念已经过时了,不过当年陈寅恪先生提出关陇集团,主要研究的也是南北朝问题,在本书中还是有意义的。 不过这里的集团也是广义概念,其实看了我上一本书,就知道河东士族在唐中期的敌人,并不是什么关陇门阀,那时候关陇门阀已经被武则天斗的元气大伤了。 唐玄宗执政时期的很多人才,其实是武则天提拔的洛阳庶族子弟。 其实唐代的门阀力量已经削弱了不少了。 南北朝时期,其实更接近于欧洲中世纪,等本书写到地方的时候,会展现这种风貌。 Ps2:今天8k完成,以后都是这样两更。早九晚七,感谢大家。 ------------ 第105章 选兵种(4k) 于谨看着苏泽演练士卒,一直都是一言不发,等到看完了之后,他这才说道: “纵观整个洛阳,只有苏旅帅是在练兵。” 苏泽有些得意,这可不是吗?整个洛阳不吃兵血的军官已经是凤毛菱角了,和苏泽这样倒贴了自己去化缘练兵的,整个洛阳就他这一个。 而于谨还没加冠,根本没有带过兵,苏泽向他展示自己的练兵成果,也有炫耀的成分。 可于谨接着说道:“但是我观苏旅帅练兵,操练虽然勤,但是士卒无锐气。” 这句话说完,苏泽也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精锐,苏泽当然也能看出来。 苏林这样的,令行禁止,一丝不苟的执行军令,遇到危险也从不退缩的,就是橙色随从,是尖兵中的尖兵。 【鲁莽的盾斧手】这种,虽然有负面词条的缺陷,但是上阵的时候不畏死,用之得当,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精锐了。 就算是蓝色的【普通的羽林军】,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认真,虽然能力上欠缺了一点,作战意志也不弱。 苏泽屯骑营这帮士卒,操练了半个月,按照系统的评价恐怕连绿色都评不上。 这还是苏泽这些日子都带头率领士卒训练的结果,要知道在苏泽来屯骑营之前,堂堂屯骑营中,竟然有一半人不会骑马! 苏泽用系统查看屯骑营就是一个黄色色区域,挑战等级只有35。 苏泽发现这个挑战等级,也是评估势力的数值化工具。 黄色区域什么概念,大乘教妖人的据点也有30,在苏泽看来挑战等级30的区域,敌人也就是绿色随从的水平。 如果屯骑营都是一群绿色随从都好了,在苏泽看来这帮家伙根本没有多少作战意志,平日里训练也尽量偷懒,轮流练习骑术的时候也不认真,李统训练了数日,这帮家伙的骑术还是一塌糊涂。 苏泽开始怀念那帮在清河王入幕选锋时候随他田猎的那帮羽林了,他们好歹能做到令行禁止,骑术也算是精湛。 只不过那帮人都是羽林中的军官,如今苏泽只不过是屯骑营旅帅,根本指挥不了那帮人,只能平日里赠送一些东西维持关系,只有等日后苏泽高升,再想办法将他们调入麾下。 于谨一下子提出了苏泽练兵的问题,这让苏泽非常惊讶。 于谨看到苏泽惊讶的表情,微微叹息了一声,以为自己说了实话,苏泽会翻脸。 于谨的性格孤傲刚直,从小就痴迷于兵书,说话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指出别人的问题,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出仕。 于谨在圈子内的评价就是“傲”,有了这个评语,那些能力不行的官员自然不会征辟他,万一被于谨拒绝那不是送脸给他打吗? 即使在还保留了尚武风气的北魏,傲也谈不上一个好的评价。 就在别的族人都在谋求外任州郡的时候,于谨的骄傲也让他不愿意为了谋生而屈居人下。 于谨在洛阳这个圈子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元佛陀性格随和,出手又大方,对他又经常夸赞,于谨才和元佛陀结交,但是两人也谈不上是推心置腹的好友。 本来于谨也是看不上苏泽这个屯骑营旅帅的,这倒不是世家子弟的高傲,而是于谨就看不上羽林这个群体。 在于谨看来,大魏羽林虎贲从将校到士卒全部都是废物,连州郡兵都不如。 于谨也明白自己的孤傲直率给自己闯了不少祸,但是他的性格如此,他看不起的人是一点都不愿意多废话。 说完了自己想法,本来于谨都准备走了。 可苏泽立刻拱手说道: “于郎,请赐教!” 苏泽这么说,于谨反而愣了一下,看到苏泽真诚的眼神,于谨明白他是真心求教。 看到苏泽这个态度,于谨的态度也严肃了起来,他说道: “《孙子兵法》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所以用兵如治国,要将兵,先治人。” 于谨看到苏泽听得认真,自己讲的也更认真了,他说道: “一国之中,都是有愚钝的人,也有贤能的人,要让一个国家长治久安,就要将贤能的人提拔到高位,奖励这些为国家做贡献的人。而将没有才能的人贬谪到比较低的地位上,让有才能的贤才带领他们。而那些不能为国家效力,又贪鄙懦弱的人,则要用法令来惩罚他们。” “在军中也是如此,我看苏旅帅训练骑术,让所有士卒都轮流用这二十匹马来训练,这就是不对的。” 苏泽立刻用恭敬的语气问道:“请赐教。” 于谨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先祖曾经统领过部落,曾经说过一个部落中也只能选拔出几十人的善射骑兵。” “苏旅帅将二十匹马轮流给众人训练,那些有才能的人也要排队等着骑马训练,而那些没能力的人也要强迫骑马训练,这样真的好吗?” “大家都是轮流训练,练习刻苦的人珍惜每次骑马的机会,但是练习不刻苦的人总想要偷奸耍滑,而一营之中,总是优秀的人才少,庸碌的普通人多,大家都是一样的,那占据多数的庸人反而会嘲笑那些刻苦练习的有才之人。” 苏泽连连点头,他也发现了在轮流练习中,总有人会掌握不了基础的要领,而让李统只能一遍一遍的反复讲解基础的骑术,而于谨所说的这种学渣团结起来嘲讽欺凌学霸的事情,在后世也是时常发生的。 这于谨果然是将才啊! 苏泽问道:“那于郎有什么建议吗?” 于谨说道:“分马。” “什么?” “将这二十匹马,只分给骑术最精湛的二十人训练。同时提拔他们成为军官,给他们独立的营地,给他们比普通士兵更好的食物,给他们惩罚偷懒士卒的权力。” 苏泽仔细想了想,于谨的建议的对的。 他的核心思想,就是选拔“兵种”。 “兵种”就是兵尖子,选拔军中的兵尖子,让他们享受更好的待遇,成为基层军官,凌驾于普通士兵之上。 慈不掌兵,苏泽以前只认为自己对待士卒宽仁,就能让士卒衷心拥戴,而自己为了屯骑营尽心尽力,士卒们也会努力训练。 而实际上是苏泽想多了。 人都是有惰性的,特别是人多了之后。 别的羽林军都不小操和大操,虽然吃的差一点,军饷被扣的多一点,但是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 而屯骑营不仅仅要训练,军纪也抓的严,很快就有士卒表示不满。 训练也是这样,偷懒的,耍滑头的。 屯骑营也只是普通士兵,他们不像是苏泽未卜先知,知道这天下将乱,争分夺秒的提升自己,士兵们关心的是这个月的军饷,关心的是今天回去身上会不会酸疼。 转变了心态之后,苏泽立刻让苏林擂鼓,将所有将士召集到校场上。 等到众将士集中到校场之上,苏泽依次点出了二十个士兵,又让人将陈留公主所赠送的二十匹马拉到了校场上。 苏泽都是和士卒一起训练的,对于谁的能力强,谁的训练刻苦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从军中点了十五人的名字,让他们上前一步。 屯骑营的士卒都不明白为什么苏泽突然集结,又看到苏泽点名了十五人,被点到的十五人都惴惴不安。 苏泽看着这十五人说道:“从明日起,你们就不用来屯骑营训练了。” 话音刚落,众人都是一惊,只听到苏泽说道:“我会向校尉府报告,将你们调入其他营。” 听到这里,这十五人又是羞又是气氛。 苏泽接管屯骑营后,军饷和伙食都不克扣,也不要伺候上官,确实要比以前好得多。 但是三日一小操,平时还要做额外的骑术训练,也让他们开始偷懒耍滑。 这些人都是老兵油子,被苏泽踢出屯骑营,就有人带头说道:“老子还不想干呢!走就走!” 说完这些,他们就脱下兜鍪,扔掉武器准备离开,但是苏泽却突然说道: “我说的是明日,谁让你们现在解甲的!” “来人啊!将他们押下去!校场擅自解甲,敢当何罪!” 李统配合的站出来说道:“当笞二十。” “行刑!” 笞刑是军中最轻的刑罚,这时候苏泽和士卒同吃同住的威望就体现出来了,立刻就有人上前将这十五个老兵油子押住,开始实行笞刑。 等到受刑完毕,这十五人都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苏泽,其中还有人喊道: “伱也老子想要在屯骑营?就为了多一餐日夜操练!你们是不是傻子?” 这一次苏泽却没有理睬他们,也没有堵他们的嘴,而是在咒骂中又点了十八人的名字。 这十八人战战兢兢的上前,这一次苏泽亲自走下校场,牵起一头马来到一名士卒面前。 “尔等训练刻苦,本旅帅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后全营不再进行骑术训练了。” 有的士卒立刻松了一口气,训练骑术已经是他们这些日子的噩梦,每天练习回去都腰酸背痛。 只有被苏泽点到的十八个士兵有些遗憾,他们平日里训练最刻苦。 苏泽将缰绳递到第一个士卒的手里说道: “杨丑奴,以后这匹马就是你的了,从明日起,你们十八人为队正,各授战马一匹,只有你们继续进行骑术训练。” 名为杨丑奴的士兵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泽,他出身贫寒但是从小就爱马,所以格外珍惜骑术训练的机会。 自从苏泽执掌屯骑营后,他训练最为刻苦,也最珍惜每次训练的机会。 本来听到苏泽不再进行骑术训练,杨丑奴非常的低落,却没想到苏泽亲自将战马赐给了自己,还提拔自己当队正! 军中的上等战马,市价可是高达四十匹绢帛! 杨丑奴这辈子都买不起这样的好马,却被苏泽当场赐了给他。 杨丑奴感激到眼泪和鼻涕都流出来,苏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训练,日后给你换更好的马!” 等这十八人都接到了苏泽亲自递过来的缰绳,他们人马并立站在校场中,苏泽又指着剩下的两匹马说道: “还有人要马吗?” 剩余的士卒都羡慕的看着被授马的新队正们,队正的军饷要比普通士卒高出一截,更重要的是战马宝贵,能拥有一匹自己的马,是多少人的梦想。 就连那吃了笞刑的十五人,也用热烈的眼神看着被授马的士卒,这可是上等战马啊! 剩余的士卒中,有的在懊悔平日里没有好好训练,有的心中不服气,认为自己要比这十八人强。 苏泽说道:“明日起他们才是队正,今日有人不服气的,可以骑马和他们比试,谁能跑过他们,此二马也授予谁。” 听到这里,剩余的士卒哄闹起来,不一会儿,果然又一名士兵走上前来,对苏泽抱拳问道: “旅帅,当真?” “军中无戏言!” 这个士卒名叫张坚,他走上前来,在十八人挑选了个头最瘦小的杨丑奴说道:“我要和他比试!” 杨丑奴冷哼了一声,张坚这家伙家境比自己好,仗着小时候营养好比自己身材高大,平日里经常欺负自己。 又经常嘲笑自己这帮人认真操练骑术,只不过没有那被开革的十五人那么过分。 “比就比!” 于谨站在演兵台上,看着两人同时翻身上马,然后开始在校场上赛马。 果不其然,被苏泽看中的杨丑奴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在马术上很有天赋,很快就和张坚拉开了距离,以极大的优势赢得了比试。 等比试完毕,苏泽又问道:“还有不服的吗?” 剩余的士卒低下头,没人敢继续冒头。 苏泽重新登上演武台,正色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今日重申军令,凡军中队正者,。。。” 苏泽又重申了队正的特权,又说道:“军中缺额,暂为五人一队,你们几人以后就归杨队正管辖。” 这其中就包含了刚刚在比试中落败的张坚。 张坚面色惨白,他平日里多欺辱杨丑奴,如今被拨到他的麾下,日后不知道要受多少报复了。 最后苏泽指着两匹没有授出的战马说道:“一个月后再进行校场演武,出众者也可为队正,也可授马,解散!” 等到士卒散去,于谨这才对苏泽说到:“苏郎,这军中战马可不能私授啊!我只是让你将这些马给他们训练,没说直接赏赐给他们啊!” ------------ 第106章 血别溅在我身上(4k) 苏泽说道:“于兄有所不知,这马是苏某自己带进军营中的,所谓赏赐给士卒,也是养在马场,日常训练拨给他们专用而已。” 想想也是,普通士卒你给他马也养不起,一头马日常消耗的草料比一个人吃的都多,战马还需要再草料之外补充营养,还需要专门的人清洁和养护。 苏泽说赐马,这些马还是养在军营的马厩中。 而且李统也说过,骑术需要锻炼马和骑手的默契,将马分配给指定的主人,也能培养他们之间的默契。 苏泽这么说,于谨倒是觉得也能接受了,但是竟然有人自己倒贴马给士卒训练? 于谨发现自己已经不理解这个世界了,但是他还是被苏泽的气魄这份给震惊了。 于谨劝谏说道:“苏兄,士卒不可以不赏,但是也不可以滥赏。不赏则士卒不用心,滥赏又会激发贪婪之心。” 苏泽点点头,于谨的劝谏他自然明白,滥赏的士卒就是唐代的藩镇兵了,唐代藩镇兵桀骜,只要待遇稍微下降,就会造反闹事,唐代节度使死在自家政变的人数,比死在大唐朝廷征讨中的都多。 不赏的就是宋代了,白白在开封府养几十万禁军,打起仗来却不堪一击。 带兵的难就在这里,不能对士兵太好,也不能对士兵太苛责,要防着他们作乱,又怕他们在战场上太怂。 苏泽拉着于谨的手说道:“于郎,以后可以多来营地,我还要向你请教领兵练兵之法呢。” 于谨本来想要拒绝,他再怎么落魄,于家也是国族高门,他加冠以后不能授朝廷的官职,想要外任州郡的职位难度还是不大的,泡在羽林军中,协助苏泽一个区区旅帅练兵,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但是于谨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泽这样的军官,他也很好好奇苏泽能够练出什么样的兵来。 从小攻读《孙子兵法》,于谨虽然也见过家中长辈带兵练兵,可是家中长辈可不会考虑他的意见。 被苏泽如此重视,于谨终于还是点头说道:“那我有空会来军营的。” 苏泽大喜说道:“军中不能饮酒,等休沐的时候,我要请于郎喝酒!” 接着苏泽又喊来苏算,向于谨送上了礼物。 如今苏算就是军营的大管家,虽然苏泽也担心他贪污,但是目前也没更合适的人选。 虽然在管理后勤这件事上苏泽不放心苏算,但是在迎来送往准备礼物方面,苏泽是一点不担心的。 苏算准备礼物,总是能够恰到好处,他准备礼物不会太重,让对方不敢收,也不会太轻,让对方觉得收到轻视。 比如送给于谨的礼物,就是一坛洛阳出名的美酒,于谨收下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结交于谨,是苏泽真的觉得对方是个人才,果然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都是当世的人杰。 作为穿越者,还有着系统的帮助,光是训练这两百人,都已经让苏泽焦头烂额。 想到蛰伏在秀荣川的北魏大魔王,天柱将军尔朱荣,苏泽就觉得心上压着一座山。 想要在乱世中有所作为,尔朱荣这座大山都是绕不过去的。 自己这么多的筹谋,辛苦积攒的本钱连尔朱荣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史书上记载,秀容川的尔朱部族富甲天下,马羊和骆驼这三种牲畜放养在山间的牧场,都要按照牲畜毛发的颜色来分开管理。 每年秋季来雁洛阳的时候,尔朱荣都会携带大量的上等好马,赠送给朝廷的王公公卿贵族们。 而且尔朱荣练的忠诚于自己的部落私兵,苏泽训练的是名义上属于朝廷的羽林军。 苏泽叹息一声,什么时候系统能给自己刷出几万个橙色的随从,那就能吊打尔朱荣了! 可是看到系统这个尿性,能给自己刷出一支绝对忠诚的军官团都不容易。 兵还是要练的,既然在天份上不如尔朱荣,那只能在后天上努力了。 自己眼前不就有一个后天努力的例子,人家尔朱荣是从小就被当成部落继承人培养,小时候就带着部落亲兵打猎,但是高欢现在还只是一个边镇函使,自己的起点可要比高欢高多了。 重新打起精神来,苏泽收拾心情,接下来就是按照计划,从龙华寺讨回侵占的土地,再顺便向龙华寺讨回练兵的启动资金了。 —— “阿爷,真不是我干的啊!” 侯渊被锁在祠堂中,对着门外哭喊着。 侯刚揉着额头,他当然知道这事情不是儿子干的。 侯渊有几斤几两,侯刚这个当爹的还是知道的,侯渊才到材官营多久啊,哪里能让羽林这么用命? 而且这帮贼人令行禁止,能攻破护院把守的店铺,在市卫署和城门尉赶来之前撤走,又怎么可能是羽林里的那帮废柴? 羽林军要是这么能打,朝廷为什么每次出征都要征召州郡兵? 但是侯刚知道这事情不是儿子干的,连被袭击的人也知道不是侯渊干的,但是世人都说是侯渊做的,这事情就是侯渊干的! 是不是侯渊不重要,重要的是出手的是羽林军,这就足以引起一场风暴了! 侯刚经历过好几次朝堂火并,嗅觉很是敏锐。 朝堂之上,眼红禁军利用孝文皇帝的军令经营南货牟利的人不少,以前还有禁军出身的大臣为禁军说话,那时候羽林虎贲也是朝堂的精锐,也就由得禁军独自享受这块南货贸易的利润。 可近些年武人选官的机会逐渐断绝,已经很久没有羽林出身的重臣了。 而禁军本身战斗力也在不断下滑,几次朝廷征战,从洛阳带出去的禁军都战斗力拉胯,在浮山堰之战的时候,朝堂干脆直接在前线州郡募集州郡兵战斗,再让禁军独享南货贸易的利润,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这次四通市珍宝阁被抢劫的事情,无论是不是禁军所为,那背后的势力肯定要借此发难。 只是侯刚还不确定,这背后的人是要禁军吐出一些南货走私的份额,还是干脆就要取消禁军走私南货的特权,独揽南货贸易。 侯刚这样的幸臣,最擅长的就是查看朝堂风向,侯刚只能将儿子侯渊圈禁在家,又向朝廷上书请求河南府调查,还给儿子一个清白。 侯刚并不在乎到底谁会获得胜利,他只是不喜欢血溅到他们父子身上。 洛阳又起风了。 —— 河南府内,苏绰抱着河南府吏们调查的记录,匆忙来到了郦道元办公的明堂。 “郦公!” 郦道元接过竹纸,果然用竹纸办公方便很多。 竹纸轻薄,公文传递的效率高了很多,自从造纸坊开始产纸,郦道元就在河南府内大力推进使用纸来办公。 “令绰,你怎么看?” 苏绰毫不犹豫的说道:“有人假借羽林之名犯案。” 郦道元也点头,苏绰跟随自己学着处理政务,已经得到了自己三成真传,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弟子。 但是苏绰在水经学习上,又远不如苏泽有天赋。 将起山川地理,苏泽就好像是亲自去过一样,总能点出要紧关键的地区,还能举一反三,找出区域的战略节点。 苏绰学习起来就比较吃力了,每天协助自己处理政务后,还要阅读大量的书籍,才能跟上郦道元授课的进度。 郦道元放下了竹纸说道:“令绰,伱不觉得这案子的手法和前阵子大乘教的案子很像吗?” 苏绰被郦道元点醒,回想起大乘教几起案子的细节,果然非常的相似。 可找到了追查的方向,郦道元和苏绰脸上都没有任何喜色。 大乘教的案子消停了,并不是河南府破了案,而是因为冀州大乘教正式起兵造反了,洛阳的大乘教据点发现事不可为,撤出了洛阳。 河南府追查多日,可是连凶手有几个人都没确定。 本来以为这案子告一段落,如今有发生了四通市抢劫南货案,而且这案子还涉及参与走私南货的朝堂高层,想到这里郦道元就觉得头疼。 而郦道元的预料没错,就在案子发生后不久,就有不少朝臣的私信送了过来,其中言辞最激烈的,就是病退在家的司徒张彝了。 就在郦道元头疼的时候,河南府的府吏又来通传,太后的圣旨已经到了河南府前。 郦道元连忙整理了官袍,匆忙来到了河南府门口,打开正门迎接圣旨。 让郦道元意外的是,这次负责传达旨意的竟然是江阳王元乂! 旨意也出乎了郦道元的意外,四通市商铺被袭击,竟然引起了秉政的胡太后的重视,还要求河南府配合,与负责禁中安全的领军将军元乂,会同负责军纪的都司曹尚书元深,一起彻查这个案子。 元乂的丑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对着郦道元说道: “郦大府,本案涉及羽林禁军,太后才如此重视,太后旨意中也说了,无论查到谁都不能姑息。” 听到这里,郦道元也明白了,江阳王元乂介入此案,是为了对付羽林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护军将军,清河王元怿! 郦道元也是经历过孝文帝默契和宣武帝时期的诸王争斗,那时候宗师诸王的血腥仇杀,让整个朝堂震荡,大量无辜官员也牵涉其中。 可看到江阳王的表情,郦道元也只能拱手说道:“唯!” 结了旨意,江阳王元乂立刻告辞,郦道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只希望这些宗王内斗的血,不要溅在洛阳无辜百姓的身上。 —— 长期的南货贸易,也让羽林军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这其中包含了负责在南方进货的商人,地方州郡上负责运输的州郡兵,以及最后在京畿负责分销南货的羽林军。 而在羽林军内部,也有一个负责调配南货销售份额的组织,这个组织也会定期开会,而材官营负责出席会议的就是随军司马穆少游。 穆少游一出现,参会的其他人都露出厌恶的目光。 穆少游一落座,就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穆司马,你管不住自己的旅帅,如今闹到洛阳都说羽林袭击了珍宝阁,如今可是给朝堂上那些当官的抓到了借口,听说已经有给事中上书,说当年孝文皇帝允许禁军贩卖斩获的南货,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南线承平,要取消我们禁军贩卖南货的特权。” 穆少游抬头一看,阴阳怪气的果然是自己的死对头,越骑营旅帅于镇。 于家和穆家同是朝堂斗争的失败者,只是穆家失败的更彻底,于忠虽然失势,但是胡太后感念于忠拥立的功劳,只是将他们赶出朝堂。 于镇和朝中重臣还有来往,还有希望通过拥挤的军中选官通道,所以他说完后,众人纷纷应和起来。 销售南货是如今禁军的主要收入,也是他们这些军官发财的命根子。 大部分军官都没希望得到吏部铨选,一跃龙门的机会,捞钱是他们唯一的追求。 穆少游也很郁闷,他也没想到挑唆侯渊去珍宝阁闹事,竟然惹出这么的麻烦,他本来只想要立功,可以分配到更多销售南货的份额。 但是穆家已经离开朝堂太久了,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朝堂高层动态的了解,一不小心就玩脱了。 如果朝廷真的取消禁军从事南货贸易的特权,那在场的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侯渊和穆少游食肉寝皮,侯渊背后有老爹罩着,大不了再换个地方等待授官,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行军司马的位置,绝对不能束手待毙。 想到这里,穆少游咬牙说道: “朝堂真的要取消禁军贩卖南货的特权,我们就发动士卒闹事!” 于镇冷哼一声说道:“闹事?谁会随你闹事?你能发动你们射声营的士卒随你闹事?” 穆少游来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他立刻说道:“马上就要到发军饷的时候了,我们先卡上一卡,就说朝廷要取消禁军南货贸易,清查封存了账目。” “我们还可以在军中放谣言,朝堂不仅仅要取消禁军从事南货的特权,还要追缴倒查前几年的收入,这些年军中都有分润,每年的例钱都是所有人都拿了的,如果交不上来就要发配六镇戍边!” 穆少游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才不管什么朝堂上层争斗,他只希望这血不要溅在自己身上。 今天8k完成,求月票 ------------ 第107章 为尊者护法(3k) “殿下,寿阳郡主来了。” 自从那一夜“丢盔弃甲”后,陈留公主在府上躺了一天才缓过来,这些日子她看到怀里那只窝囊的狸奴,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连这些日子宫内发生的好戏,都没心情去看了。 兰陵公主的事件在清河王元怿的坚持下,最终以驸马刘辉的全面落败而结局。 刘辉对于姬妾的惨死并不觉得愤怒,这些年暗中死在府内的女人太多了,刘辉其实对这两个女子也没什么感情。 刘辉愤怒的是这两个女子怀有身孕还被兰陵公主打死,因为兰陵公主的生育问题,刘辉至今都没有子嗣。 刘辉也实在忍受不了兰陵公主,先上书请求和离,接着以兰陵公主虐杀宋王血脉的罪行,将案子告到了胡太后面前。 刘辉的计划很好,只可惜他遇到了清河王元怿。 在清河王元怿的建议下,胡太后下旨同意兰陵公主和宋王刘辉和离。 紧接着,胡太后又下一道旨意,言明当年孝文皇帝赐婚刘辉,刘辉才以庶子继承宋王的爵位,所以和离之后剥夺刘辉宋王的爵位,将他贬谪为庶人。 既然刘辉是庶人,那刘辉的子嗣就不是什么宋王血脉了,兰陵公主不过是打杀了两个贱婢和他们腹中的庶民子嗣,胡太后只下令削去了她汤沐邑的二百户食邑,就算是惩戒了兰陵公主。 相比之下,丧妾丧子的刘辉,还被剥夺了宋王爵位,被赶出王府居住,直接沦为了洛阳最大的笑柄。 这样一台好戏,陈留公主都没进宫去看戏,属实是那夜元气大伤。 不过陈留公主没去看戏,却有人每天向她通报剧情进展,今天上门的是寿阳郡主元莒犁。 算起来,寿阳郡主是陈留公主的堂妹。 寿阳郡主的父亲,是当年协助孝文帝改革的宗室重臣彭城王元勰。 彭城王元勰是孝文帝的亲弟弟,当年也是力主迁都洛阳的宗室,也是当年洛阳城重建工作的总指挥,是孝文帝死后留给儿子宣武帝的顾命大臣。 但是彭城王元勰在和宣武帝的舅舅权臣高肇的斗争中失败,被宣武帝用毒酒鸩杀。 彭城王元勰年轻的时候就是北魏著名的美男子,他的女儿寿阳郡主也是整个洛阳有名的绝色美女。 另外寿阳郡主还有一个弟弟元子攸也继承了父亲的容貌和气度,和当今小皇帝关系十分亲密,被封为武城县开国公,在宫中陪伴小皇帝读书。 胡太后这个人就是一个颜控,无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总能够得到她的看重。 寿阳郡主的容貌在宗室女中也是极为出挑的,她弟弟元子攸也俊美,所以胡太后经常召唤寿阳郡主进宫,她也能第一时间得到宫内的一手消息。 将这几日宫内的“大戏”说了一遍,寿阳郡主看出了陈留公主的疲惫,她问到:“阿姊,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留公主想到祸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咬牙切齿,听到妹妹关切的问候,她又想起那夜的情景,脸上突然一红。 “阿姊是感染风寒了吗?” 寿阳郡主伸出纤手,刚摸到陈留公主的额头,陈留公主猛然抓住她的手说道:“我没事!” 寿阳公主还是关切的看着这位皇姐,仔细看起来陈留公主除了侧卧在床榻上外,气色倒是相当不错,甚至比上次见的时候多了几分荣光。 难不成不是病了,皇姐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 寿阳郡主性格温婉,在一众跋扈疯癫的北魏宗室女中实属异类,她父亲儒雅风流,她从小也饱读诗书,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连胡太后都忍不住要照顾她。 寿阳郡主想到了今日洛阳城内的流言,对着陈留公主说道:“阿姊,我听说今日洛阳城内有‘鬼军’作乱,你莫不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鬼军?” “对,这鬼军披甲执锐,在洛阳袭击了好几处地方,但是巡城尉都找不到它们的踪迹,犯案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坊间都说是鬼军,有人说是当年大晋洛阳禁军的冤魂讨赏呢!” 绿珠听完都打了一个寒颤,但是陈留公主却说道:“哪有什么鬼军,不过我确实是遇到一个‘脏东西’了!” 寿阳郡主连忙说道:“那阿姊可要快点去寺里拜拜!今日正好无事,我们去永宁寺吧?” “永宁寺?” 陈留公主心血来潮的说到:“永宁寺你还没去够啊,我们今天去龙华寺吧。” “龙华寺?龙华寺在哪里?” “就在建阳里边上,我听说那座寺庙挺灵验的。” 寿阳郡主一向是乖乖女,就算是去佛寺也只去皇家寺院。 陈留公主又说道:“不要带伱的郡主仪仗了,我们就扮作洛阳普通人家的内眷,去龙华寺看看。” 寿阳郡主终于被陈留公主说动了,绿珠拿来两套普通洛阳女儿家的衣服,又找来一辆普通的马车,带上几名贴身的护卫,就向着龙华寺而去。 可两人的马车刚刚抵达龙华寺,却看到一队护寺的棍僧从寺内冲出来,向着城外而去。 “阿姊,这是?” 陈留公主也疑惑的看着棍僧而去的方向,她喊来绿珠下车打探情况,不一会儿绿珠就上车说到: “两位殿下,龙华寺在城外的寺田被羽林军围了,这些棍僧是助拳争田去了。” “啊?” 寿阳郡主虽然幼年丧父,但是她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她又容貌出众,受到家人宠爱没有经历过风雨。 新帝登基后,高肇落败,曾经被高肇打压的彭城王府又恢复了荣光,弟弟元子攸成为皇帝伴读,寿阳郡主自己也受到了胡太后的爱护。 所以寿阳公主整个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根本无法想象慈悲为怀的佛门,还会带着武器去城外争产? 但是陈留公主不同,洛阳这些门门道道她都清楚,洛阳佛寺藏污纳垢的地方可太多了,争产不过是这些寺院的日常了。 但是听到和羽林军争产,陈留公主心中咯噔了一下,不会又是他吧? 一想到这里,陈留公主对着绿珠说道:“我们也随着这帮和尚,去城外看看!” 寿阳郡主本来想要劝阻,可是她从没见过民间争产的样子,所以也忍不住好奇,也就随着陈留公主一起前往城外。 带队的棍僧首领是龙华寺的知客昙方,虽然叫做知客,但是知客在寺院中是第四号人物,负责的是“迎来送往”的工作。 除了迎接贵客之外,送走恶客也是知客的职责,昙方接到城外田庄的求援,勃然大怒,竟然有羽林军敢围了龙华寺的田庄? 昙方立刻点了一百棍僧,浩浩荡荡的冲向城外的农庄。 陈留公主和寿阳郡主的马车跟着昙方的棍僧,很快也来到了洛阳城为农庄中。 但是和陈留公主所想的争产不同,在这座田庄中并没有械斗,而是一群手持农具的农夫,围着一名麻布灰袍的僧人,正在认真的听着他讲解佛经。 而一群羽林则站在边上把守着,陈留公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那家伙! 那家伙怎么又和佛门杠上了?龙华寺不是他们禁军捐资建造的寺院吗? 昙方带着一群棍僧,看到这个场景也懵住了?说好的争产呢? 怎么和以前的争产不一样呢? 见到昙方来了,田庄的管事的立刻上前说道:“昙方师叔!”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庄的管事连忙指着那个身穿麻布僧人说道: “那个僧人从昨天开始,就天天坐在田庄门口讲法,昨天还只是三两个偷懒的佃客去听,今天整个田庄的佃客都出来听他讲法,我们想要驱赶他们回去干活,就被这帮羽林围住了!” 昙方看到那群气势汹汹的羽林,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棍僧,底气立刻有些不足了。 可事关佛寺的产业,昙方也不能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一众羽林喊话道:“这座田庄是你们屯骑营捐给我们龙华寺的,怎么有反悔的道理!” 前日屯骑营的人来送上来通告,说是要拿回被龙华寺侵占的田庄,包括知客在内的寺院高层都没当回事。 龙华寺是禁军捐赠的寺庙,在禁军中影响力很大,那屯骑营中不少人的祖宗牌位还供奉在龙华寺呢? 为了一点点“争议的田产”,这些羽林也不敢动手,谁也不想自己祖宗的牌位被请出来吧? 可现在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个麻布灰袍僧人坐在地上讲法,竟然引来这么多的佃农旁听,他到底讲的什么法? 昙方咬着牙,还是带着棍僧上前,找到那个为首的羽林旅帅理论: “苏旅帅!要争田产就去河南府!你们围了我龙华寺的田庄是为何?” 苏泽淡淡的说道:“谁说我们是来争产的?” 看到身边这些羽林,他们虽然没有披甲,但是都手持武器,这样子还不是来争产的? 昙方气急说道:“既然不是来争产的,就请速速退去!” 苏泽指着那个讲法的僧人说道:“我们不是来争产的,是来为尊者护法的。” 晚上更新5k,先发了 ------------ 第108章 海水翻滚,谁在裸泳?(5k) “护法?” 昙方给苏泽这句话整不会了。 如今洛阳佛法昌盛,寺院之间讲授经义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特别是每次天竺西域的高僧来洛阳,都会举办法会,只有在法会上讲法成功的高僧,才能得到洛阳的尊重。 可是讲法面对的都是有一定佛学修为的僧人,从没有哪位高僧对着一帮泥腿子讲法的,这又是讲的什么法? 苏泽挥挥手,那些围着辩机的羽林上前,将昙方等一众护寺棍僧围在中间,指着正在认真讲法的辩机说道: “请知客也好好听一听尊者的佛法吧。” 面对这群凶悍的羽林,昙方也只能不情愿的随他们来到了辩机身边,开始听辩机讲授佛法。 昙方作为龙华寺的第四号人物,自然也是懂得佛法的。 只是这些年忙着管理寺院的外部事务,佛法研习上有些懈怠了,可是辩机所讲的佛法,竟然是他从没有听说过的。 可偏偏这从没听说过的佛法,竟然听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那麻布灰袍僧人一句高深的佛法理论都没有,全部都是平常百姓都能听得懂的话,再穿插一些有趣生动的佛教故事,这套理论竟然前后还能圆融自洽,稍加思考发微,又能感受到一丝佛家的真味。 昙方环顾四周,随他来的棍僧一个个都盘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很认真的听着辩机讲法。 寺院中的棍僧属于比较底层的僧人,很多人出家也不是心向佛法,而是加入佛寺能够逃避劳役吃饱饭。 寺院中也会组织僧人早课,自己麾下棍僧总是逃避参加,遇到寺院内讲法不得不出席,这群棍僧也基本上都在打瞌睡。 昙方从没有见过他们听讲佛法如此认真的样子,他自己眼中也露出迷茫。 辩机所讲的佛法,修行起来也极为简单,归根到底就是八个字,“心念成佛,行善积德”。 心念成佛就是口呼佛号,心存善念,这一套做法可以说是相当的简单,人人都会有善念,而口呼佛号更是没什么难度。 行善积德就更简单了,辩机将功德简化为一种可以量化的东西,只需要行善事就能积累功德,而积累功德就可以证得不同的果位,那等到“成佛”之后就能根据果位享受相应的待遇。 偏偏那辩机的口才极好,所描绘的极乐净土可以说是非常美妙,这给生存于这个几百年乱世中的百姓,极大的心灵慰藉。 就连昙方也渐渐的听了进去。 杨丑奴凑到苏泽身边问道:“旅帅,辩机大师一人就能抵得上我们全营了,何必要全营出动呢?” 苏泽笑着说道:“没有护法,又怎么能让人乖乖的听经?若是只有辩机一人,早就被棍棒赶出去了,先有霹雳手段,才有菩萨心肠啊。” 等到太阳快落山,昙方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初衷,辩机却已经在羽林军的护送下离开了田庄。 这就完了? 还有这么争产的? 昙方连忙带着棍僧赶回龙华寺,他要向方丈报告这件事。 在讲法的时候,也裹挟了一部分过路的百姓,陈留公主和寿阳郡主的马车也凑了进去,听完了辩机讲法。 寿阳郡主听完之后,意犹未尽的说道:“阿姊,真的有净土极乐吗?” 陈留公主白了一眼,她向来是不相信那些佛法的,她也很清楚苏泽那家伙肯定也不信。 她见过太多善没有善报,恶却有善报的事情了,若是佛法真的能救世人,那寿阳郡主你爹就不会被鸩杀了。 但是看到寿阳郡主清澈的眼神,陈留公主又忍不住爱怜的说道:“也许有吧,不,那么多佛门大德都这么说,应该有吧。” 寿阳郡主双手合十说道:“那我日后要日日念诵佛号,为死去的阿爷祈福!” 看到堂妹出尘的样子,落日的余晖笼罩在她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佛光。 就连陈留公主都一时对有没有极乐净土产生了怀疑。 但是她很快想到了那一夜苏泽对她的“征伐”,心中的那点佛念荡然无存。 这个害人的坏东西! 陈留公主就知道这玩意儿肯定是苏泽炮制出来的,上来就将自己这个纯善的堂妹忽悠瘸了,她咬着牙说道:“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返回城里的时候,堆场边上的龙华寺响起了集结的钟声,陈留公主露出狡黠的笑容。 连自己都在苏泽那边吃了瘪,这帮秃驴也要好好出出血了吧? 果然和陈留公主所预料的,龙华寺方丈第二天就找到了屯骑营门上。 谁也不知道苏泽和方丈谈了什么,但是龙华寺当场吐出了侵占屯骑营的良田,除此之外还将这些年收的粮食折算成钱粮还给屯骑营。 而这帮龙华寺的僧人们,护送着辩机返回了龙华寺。 拿回了龙华寺侵占的田,苏泽再次召集众将士,宣布按照军中职位开始依次授田。 如今屯骑营还能耕种的田亩一共一千三百亩,苏泽宣布屯骑营中凡队正按户授田二十亩,普通士卒授田十亩,这些土地只要上缴四成的粮食给户曹堆场,再供两成到军中,剩余的粮食都可以留给自己。 前面训练不认真,没有能够等到战马的士兵们更加后悔了,如果能成为队正,就能多授田十亩啊! 果然在授田之后,士兵们训练更加积极,上次苏泽承诺还有两匹马没有授人,也就是说只要好好训练,说不定还有机会提拔成队正! 屯骑营这边开始了火热的训练,但是整个羽林军中开始传出各种谣言。 南货的话题成了整个羽林军中讨论最热烈的话题。 就连屯骑营中都传出了相关话题的议论,不过都被苏泽压了下去。 —— 河南府衙边,宣范坊街巷中的一处小院子。 太阳落山后,苏绰从河南府衙下衙,他不是府衙的官吏,所以为了不让郦道元为难,苏绰就在府衙所在的宣范坊中租了一处小院子。 苏绰在洛阳其实是有住处的,他刚刚来洛阳的时候,是跟着兄长苏亮住在丹阳公萧宝夤所赐的宅子里的。 但是洛阳实在是太大了,那座宅子距离河南府实在是太远了,所以苏亮才从兄长家里搬了出来。 但是今天苏绰刚到家门口,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开口喊道:“阿兄!” 苏亮转过身来,看着弟弟露出笑容。 两兄弟从小就相依为命,苏绰小时候也是随着苏亮读书的,关系非常的亲近。 苏绰连忙打开门将苏亮迎进去,苏亮将手里的餐盒放下说道: “你嫂嫂总是念叨我不让你住家里,这是她准备的糕点。” “是我自己想要搬出来的,还是多谢嫂嫂关心了。” 苏绰从屋内拿出茶具,苏亮说道:“别煎茶了,丹阳公还有事等着我呢,今日府衙内不忙吗?” 苏绰如实说道:“今日大府带着人去办珍宝阁的案子去了,府内杂事不多,处理完毕我就回来了。” 苏亮皱眉问道:“伱怎么没跟去?” 苏绰说道:“没去,为了避嫌。” “避嫌?” 苏绰抬起头,死死盯着苏亮问道:“难道珍宝阁的事情,阿兄不清楚吗?” 苏亮的脸色不改,苏绰又说道:“珍宝阁背后不是丹阳公吗?新近洛阳出现的南货,不是丹阳公在背后撑腰的吗?” “令绰,郦大府可有证据?” 苏绰泄了气说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说了,你如今也是郦公的弟子了,你说的话也能代表郦公的意思。你就算是不为了阿兄想,也要为你的老师想。” 苏绰肃然说道:“绰受教了。” 苏亮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们为丹阳公捞钱就是错的,这朝中做什么事情不要花钱?丹阳公虽然贵为国公驸马,但是府内开销也是极大的,等你日后到了这个位置就能明白了。” “孝文皇帝让禁军销售南货,本是为了让他们出售斩获,能在战场上更加拼命。” “可如今南征都不出动禁军了,禁军上下只想着用南货牟利,军纪松弛,若是能断绝南货买卖,也能整肃禁军军纪。” 苏绰摇头说道:“禁军捞钱就不行,丹阳公捞钱就可以是吧?” 苏亮站起来说道:“丹阳公有匡扶天下的志向,他捞钱和那些禁军捞钱是一样吗?” 苏绰沉默了,苏亮以为自己说服了弟弟,他说道:“郦公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这案子就是羽林所为,只要这样河南府就能摘出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郦公操心了。” “所以阿兄今天不是来送糕点,而是来做说客的吗?” “兄弟之间,只是闲话家常,又怎么是来做说客的。” 苏绰摇头说道:“这就是我主动退出这个案子的原因,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帮阿兄。” 对于苏绰的回答,苏亮倒是也不生气。 苏亮放下餐盒说道:“有空回府看看,咱们世家大族内兄弟二人各为其主也很正常,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兄弟情谊。” 说完这些,苏亮就直接离开了苏绰的小院。 苏亮翻身上马,脸上却露出笑容,他本来就不是来游说弟弟的,他当然知道郦道元的性格脾气,绝对不会因为弟弟的影响改变主张。 苏亮来的目的,就是要让苏绰从这场漩涡中摘出去,以免卷入到朝堂上层的争斗中。 没想到弟弟比自己想的还要谨慎,主动避嫌退出了调查,这反而合了苏亮的心意。 而事情也不像是苏绰想的那么简单,这场争斗已经从简单的利益之争,悄然涉足了朝堂高层的争斗中,就算是丹阳公愿意放弃走私南货的利润,局势也由不得他放弃了。 珍宝阁的袭击,已经演化为对整个禁军的攻击,进而延伸到对统领禁军的清河王元怿的攻击。 而其中又涉及到了朝中世家出身的文官,对于军功出身武将的打压,还涉及到汉人高门和鲜卑国族门阀之间的争斗。 在这样的争斗中,丹阳公府和河南府反而已经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了,甚至珍宝阁的案子都不是关注的焦点了。 苏亮对着随从打马交代道:“去江阳王府。” 苏亮暗暗叹息,从他内心来说,他是不愿意萧宝夤和江阳王元乂合作的,但最后事与愿违,如今也只能和江阳王合作了。 萧宝夤一开始是想要结交清河王元怿的。 元怿和萧宝夤一样爱好文学,都有重视文学之士的名声。 萧宝夤为了结交清河王,还结交了宋王刘辉,试图和兰陵公主扯上关系,再和清河王结交。 可结果是宋王刘辉和兰陵公主决裂,萧宝夤因为和刘辉走得近,反而成了兰陵公主眼中的仇人,这也让萧宝夤结交清河王的计划失败。 就在这个时候,江阳王元乂伸出了橄榄枝,那萧宝夤也只能和元乂结盟。 苏亮今天出府,就是奉了丹阳公萧宝夤的命令,前往江阳王府和元乂密谈的。 —— 司徒张彝家的别馆中,张仲瑀还在夜宴。 只不过这一次夜宴的规模可要比之前几次大的多,参与的人员也都是张仲瑀所能够笼络的最有分量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一些已经授要职的年轻官员。 通过所谓的仙丹,张仲瑀已经和这些人建立了非常紧密的联系,经常在别馆中聚众服丹。 但是今天张仲瑀召集他们,并不是为了服丹,他让人将门窗关起来后,又命令侍女退下,这才说道: “羽林匹夫袭击了我家的商铺,河南府迟迟不给个说法,实在不可忍!” 在场的众人都是平日里经常参加张仲瑀夜宴的,这种时候自然要为了张家说话,别馆内群情激奋起来。 张仲瑀环视一圈,心中不由的有些得意,虽然自己不及兄长受到父亲重视,但是靠着“仙丹”的帮助,自己可是结交了一大批人,这些人都是洛阳权门的二代次子、庶子们,他们虽然单独领起来无法和兄长这样的家族嫡子相提并论。 但是只要联合在一起,也能在朝堂上发出自己的声浪,这也是张仲瑀结交他们的目的。 这一次家中的店铺被袭击,父亲张彝称病不出,而长兄张始初也一言不发。 父亲的沉默张仲瑀还能理解,兄长明明张家继承人,却对张家利益受损不发生,那肯定是因为他要随元大都督出征冀州在即,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愿意生事! 一想到这里,张仲瑀就嫉妒到难以入眠,兄长之比自己大五岁,如今已经是大都督元遥的幕府行台,只要在冀州立下军功,就可以一飞冲天进入中高级官员的行列。 自己入仕这些年,依然是个给事中,一直都没有升迁的机会。 而且张家的事情,父亲也只和兄长商议,从来都不询问张仲瑀的想法。 这样的境遇,不仅仅是张仲瑀会遇到,大家族的次子、庶子也都会遇到。 自从汉武帝用推恩令对付诸侯王后,取代诸侯王成为东汉地方实力派的门阀们,就一直拒绝分家。 再大的家族资源也是有限的,张始均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才能得到家主最大的资源,而张仲瑀这类的家族次子、庶子们,想要出头就要学习王莽,依靠自己的本事了。 当然他们的起点可要比寒门子弟高多了,也能从家族得到一部分支持,比如张仲瑀就能从家族在洛阳的商铺中拿到分红,还能够搞到“仙丹”这种东西。 张仲瑀甚至有了一种阴谋论的想法,兄长在这个时候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让家族生意遭殃,名正言顺的减少自己从家族领到的分红,打压自己。 有了这个想法,张仲瑀就再也按耐不住了,他召集众人在别馆夜宴,共同商议对策。 夜宴的气氛逐渐热烈,张仲瑀抛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提案。 “我准备向朝堂上书,铨别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请吏部停止从禁军中选官!” “好!” 众人纷纷开始叫好,压制武人,这是符合公卿贵族的政治正确的,这个口号自然能得到众人的支持。 张仲瑀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孝文皇帝改制以来,授予禁军贩卖斩获南货之权,不过是便宜行事之策,却被禁军用来贩运南货牟利。” “近些年来,禁军南征表现不佳,就是舍不得南货贸易的利润,而不用尽全力的缘故!” “我准备向朝堂上书,禁止禁军再贩运南货,关停洛阳四市中禁军背景的商铺。” 这句话说完,张仲瑀更是得到了排山倒海的支持。 他结交的这些人,家族也都参与到了新一轮的南货走私贸易中,他们和禁军就是竞争对手,如果能斩断禁军的贸易,他们的家族也能从中牟利。 而关停洛阳四市中的禁军商铺,那他们就可以抢夺这些商铺,这可是洛阳四市内的商铺啊!每个铺子都能带来巨大的利润。 有官职在身的几个二代们站起来,对着张仲瑀说道:“张兄你上书!我们附属!” “我也上书支持!” 没有官职在身的也站起来说道:“我们会在洛阳造势!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压制武人!” 张仲瑀看着群情激昂的众人,大笑道:“大事成矣!来人!上仙丹!” 美艳的侍女们捧着“仙丹”和美酒进屋,别馆内想起了宴乐的靡靡之音。 屋檐上,一个黑影迅速翻出司徒府别馆,向着建阳里而去。 今天8k完成 ------------ 第109章 羽林变前(4k,求订阅) 听着苏白汇报的情况,苏泽不由的感慨,自己能够在商店刚开启的时候刷到橙色随从,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不引人注意的白鹭曹使者】果然业务能力出众,也是靠着苏白的情报,苏泽才能掌握张府的情报。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仲瑀是在明年,也就是神龟二年二月才上书的,接下来就是羽林之变。 羽林军包围了尚书台,要求朝堂给说法,尚书台的众大臣都不敢出去,羽林军用石头投掷攻击尚书台的屋檐,又齐聚到司空张彝的府上讨要说法。 出征冀州立功返回洛阳的张彝长子张始均,急匆匆的返回司空府,跪在地上向羽林军求饶,被羽林军活活打死,生病的张彝也被痛打了一顿,张府被火把点燃,始作俑者张仲瑀却逃到了隔壁沙门寺,逃过了一劫。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泽穿越的蝴蝶效应,又或者他改变了历史,现在才神龟元年,张仲瑀就上书要求排抑武人了。 而按照如今洛阳的局势,羽林军中已经出现朝堂要取消禁军贩卖南货的传言,还有谣言要让军中吐出这几年的南货贸易利润。 谣言越传越离谱,羽林之乱极大概率也会发生。 就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苏泽向苏白问道: “司空府的防御如何?” “很强。” “张彝来自于清河张氏在冀州的别支,家族势力庞大,在冀州就有佃客万户,又曾经节制陇右,回洛阳后府内依然有精兵二百护卫左右。” “司空府是三公府邸,围墙坚固,还有角楼箭塔,很难攻破。” “如果不是张仲瑀居于别馆,属下根本没办法潜入进去。” 这就是让苏泽疑惑的地方了,羽林是“乱”不是“叛”,以苏泽对禁军战斗力的了解,他们还真的没那个战斗力。 而且北魏还没到最后混乱的时期,武库管理也很严格,那些“请愿”的羽林是没有武器的。 要不然羽林围困尚书台的时候,也不会捡石头来攻击尚书台了。 这样一群没有武器的羽林军,又是如何攻陷宅邸守卫森严的司空府的呢? 苏泽总觉得其中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隐蔽。 但是不管怎么样,苏泽都需要这次乱中取利的机会。 历史上,羽林之乱后,朝堂只是在事后诛杀了带头作乱的八人,其中大概率都是普通士卒,史书上都没记录他们的名字。 尚书台吏部尚书崔亮提出停年格之法,确保禁军军官能依年资授官,算是安抚了禁军中上层。 然后就完了。 一国禁军包围最高行政机关,打死当朝重臣父子,处理到这里就这样结束了。 而这件事,也让整个北方看到了大魏朝堂的软弱,朝堂的威望进一步降低。 这之后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以及后来的“六镇之乱”、“河阴之变”,都可以追溯到羽林之变的影响。 而苏泽能够从羽林之变中得到什么,取决于他的态度。 屯骑营作为禁军五营之一,在禁军中也有不小的声望。 苏泽这个屯骑营旅帅,也算是禁军的中高层军官,只是他担任旅帅一直泡在营中练兵,但是他也一直在结交羽林基层的士卒,已经悄然拥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如果苏泽在羽林之变中表现的太过积极,就会在朝堂眼中减分,如果表现太出挑甚至可能会被当成领头者杀掉,毕竟苏泽根本没什么门第,真的出事也没有家族保他。 可如果苏泽在羽林之变中表现的太过于消极,则会极大的打击他在羽林军中的声望。 他父子二人都在羽林军中,可以说是羽林军是苏泽唯一的根基。 想要从羽林之变中全身而退,同时还要从中摄取声望,苏泽也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明天就是系统商店刷新的日子了,在最后的准备完成之前,苏泽只希望能刷出有用的随从来。 —— 今日是朝廷大朝会的日子,每个月只有这一天,小皇帝元诩才会穿上龙袍,端坐在太极殿上,接受百官的朝贺。 已经九岁的小皇帝逐渐长开来,眉眼之间也有他父皇宣武帝的影子。 在皇帝宝座身后,则是一串珠帘,端在珠帘后的就是小皇帝的亲生母亲,大魏的皇太后胡充华。 看到小皇帝越来越类似其父皇的容貌,胡太后总是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气。 北魏的宫廷是非常残酷的,最残酷的就是“杀母留子”这项制度。 凡是后宫诞下太子的后妃,就会被皇帝赐死,所以嫔妃们都不愿意生男婴,也导致宣武帝继位后一直没有继承人。 胡充华却不以为然,她对左右说道:“天子岂可独无儿子,何缘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 等到怀孕之后,她又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道:“但使所怀是男,次第当长子,子生身死,所不辞也。” 后来胡充华诞下皇子,当即被立为太子,而宣武帝为了她也废除了杀母留子的制度,晋胡充华为嫔。 虽然诞下皇子,但是胡充华依然不是皇后,宣武帝的皇后是权臣高肇的侄女,宣武帝去世后,也是高皇后先被立为太后的。 要不是高肇在权力斗争中失败,高太后出家为尼,于忠和崔光等顾命大臣拥立了胡充华为太后,现在的胡充华也不过是一个太妃而已,连死后跟宣武帝合葬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这位胡太后对于亡夫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固然也有后宫专宠的时候,但是宣武帝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将她立为皇后过。 这份复杂的感情也投射到了儿子元诩身上,胡太后对待宗室非常优容,还给寿阳郡主的父王彭城王元勰平反,甚至对陪同元诩读书的元子攸也很宠爱,却唯独对自己的亲儿子非常疏远。 生长于宫廷中的皇子都比较早慧,九岁的元诩已经能够感受到母后身上的这股隔阂感,幼年丧父,又缺乏母爱,元诩将感情投射到了身边的近侍身上,经常出入皇帝和太后寝宫的大长秋刘腾,就成了元诩最信任的人。 例行的大朝会更多的是典礼仪式性质的,真正的朝廷大事基本上是不会在大朝会讨论的。 真正的朝廷要务,一般在太后主持的小朝会上,和宗王重臣们商议处理。 元诩还没有亲政,每个月也只需要出席小朝会,但是长期困在后宫中,大朝会是小皇帝唯一能够见到众臣,展现皇帝威仪的时候,所以元诩从上朝后精神就很亢奋,好奇的看着太极殿内的群臣。 最后小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领班的重臣之首,清河王元怿的身上。 对于这位清河王叔,元诩一开始的感情是尊敬的。 世人都说清河王的贤名,元诩刚登基的时候也将清河王视作学习的偶像。 但是随着皇帝日渐长大,关于母后和清河王之间的那些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小皇帝的耳朵里。 从这个时候开始,清河王的形象逐渐在小皇帝心中崩塌,清河王以后再上的那些劝谏皇帝的奏章,就被小皇帝当做是欺世盗名的谎言。 典礼性质的大朝会让人昏昏欲睡,垂帘后的胡太后也打了一个哈欠,等到仪式进入到尾声,准备退朝的时候,小皇帝突然说道: “朕听闻古代的贤名君王都善于听取臣下的意见,诸大臣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进谏朕的?” 说完这些,小皇帝紧张的呼吸都要停下来了,这段话是大长秋刘腾教给自己说的,他又观察身后的动静,生怕自己贸然的举动激怒母后。 但是胡太后却没有什么反应,但玉陛下的大臣也没有任何反应,大朝会本来就是典礼性质的朝会,谁没事准备进谏的奏疏啊。 就在小皇帝感到失望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 “臣,给事中张仲瑀,有奏疏进谏陛下!” 这句话说完,整个太极殿内一片寂静,张仲瑀强鼓起勇气,从低级官员的班列中走出来,将准备好的帛书高高举过头顶。 朝堂上真的有忠臣! 元诩有些激动,他连忙对着身边的内侍说道:“召给事中张仲瑀上前问对!” 张仲瑀从没有如此被瞩目的时刻,他颤抖的走到玉陛前,开口说道:“臣闻言,孝文皇帝以贤能取士,分别姓氏,勘定门第,才有两朝文治。如今却有粗鄙武人,幸进华选之列,臣请铨别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 张仲瑀一说完,整个太极殿内都安静了下来,但这个时候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将自己的奏疏继续读下去。 张仲瑀列数了禁军从南货贸易赚取的巨额利润,列数了禁军在洛阳的跋扈。 同样站在辅政宗王行列的江阳王元乂,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张仲瑀能在大朝会上书,这一切自然都是他的安排。 元乂先是联络内侍刘腾,暗中影响小皇帝,又唆使张仲瑀上书,当众揭露禁军的问题。 这一切自然是为了攻击掌管禁军的护军将军,清河王元怿。 清河王元怿复宠之后,多次挑拨元怿和胡太后关系的元乂惴惴不安,生怕遭到清河王的报复。 元怿掌管门下省,张仲瑀一个小小给事中的奏疏,很有可能直接就送不到胡太后面前,更不要说让小皇帝看到了。 所以元乂才安排了这么一个机会,让张仲瑀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将禁军的问题提出来。 张仲瑀说完,太极殿内一片寂静。 小皇帝从皇座上站起来,张仲瑀的奏疏让他听到了在宫中听不到的话,让他了解到宫中不知道的事情! 我大魏果然有忠臣啊! 禁军已经多少年没出征了?继续保留他们贩卖南货的特权,显然是不合理的。 这样的事情,竟然从没有人向朝堂提过! 小皇帝又看向清河王元怿,突然想到正是这位以贤明著称的清河王掌管禁军,原来如此! 自以为想明白了一切的小皇帝元诩,正准备批准张仲瑀的奏疏,珠帘后的胡太后开口说道: “禁军事关重大,又岂能听信一面之辞,陛下还是等有司的结果出来,再下定论吧。” 胡太后一说完,以清河王为首的几名重臣也走上前来,清河王手持芴板对玉陛上的皇帝太后一拜,弯腰说道: “四通市一案,臣已经上奏太后知晓,河南府和都官曹也正在调查中,还请陛下等事情查清再下定论。” 小皇帝涨红了脸,但是垂帘的太后和辅政的重臣都达成一致了,他也只能不甘心的坐下。 江阳王元乂看着这场大朝会的骚乱,丑脸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虽然张仲瑀这次上书被太后和清河王联手打压了,但是怨恨的种子已经在小皇帝心中种下。 皇帝越来越大,和执政太后以及辅政大臣的矛盾也会越来越深。 就算是贤明如同孝文皇帝,在亲政前也和辅政的文明太后产生过激烈的争斗,甚至当时的文明太后一度试图废掉孝文帝。 张仲瑀不过是江阳王元乂安排的一次试探进攻罢了,随着小皇帝越来越大,这样的进攻只会越来越猛烈。 在重臣的队伍中,吏部尚书崔亮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包括他在内的重臣眼中,这次朝堂上书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政治交锋。 身为宰相的清河王元怿,又和太后联手挡住了这轮进攻。 但这次进攻也不是没有得利者,崔亮看向玉陛前的张仲瑀,下一次吏部考评迁转的时候,可以多考虑一下这个张仲瑀了。 凡是能够站在玉陛前的重臣们,这样的政治斗争都已经见过太多了,他们都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 所有人都在盘算着如何站队,以及进攻清河王的人有没有后手,以及清河王为了挡住这次进攻,会不会吐出一些利益出来,其中最诱人的当然是专卖南货的特权。 而被双方用来争斗的禁军?谁会在意那帮泥腿子的想法啊? 这就是朝堂上这些宗王公卿们的计算方式,将整个大魏看做一块棋盘,他们精心计算每一步棋,想要从每一步棋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大魏这盘棋已经悄然下成了死棋。 当朝堂的消息迅速传到了禁军中,苏泽喃喃说道: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之末。” ------------ 第110章 红袍加身(4k) 朝堂之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明白人,比如关于张仲瑀上书的细节流传开之后,都官曹尚书元深就下令封存武库,禁止在洛阳的禁军使用武器甲胄训练。 除此之外,朝堂也要求加强洛阳的值夜和巡逻,巡城尉还抓了几个背景不深的低门第子弟,将他们投入城门尉大牢,算是重申了宵禁制度。 但是关于张仲瑀上书的流言还是飞快的在禁军中传播开,有关朝廷要取消禁军南货贩卖特权,甚至要追缴以前所得的消息喧嚣尘上,整个羽林虎贲中人心惶惶。 苏泽安抚了屯骑营中的下属,刚刚回家又遇到前来打探情况的杨宗甲等人,安抚了众人之后,苏泽劝导了半天大家这才散去。 “阿兄,建阳里内都在传消息,朝廷要大家上缴这些年的南货分利,不能补足的要发配六镇从军?” 刚进家门,就听到苏玉瑶紧张的问道。 “没有的事情,这几天玉瑶你就待在家里,有事就苏大他们出去办吧。” 苏玉瑶点点头,小脸上却还是紧张的表情。 建阳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就连苏玉瑶都感受到,苏泽明白羽林之变距离真正点燃也就差一把火了。 张仲瑀的上书,可以说是将整个禁军都得罪了。 上层军官断绝了他们入仕的途径,中层军官失去了商铺分红和南货分润的利益,底层羽林也失去了南货利润的补贴。 而禁军聚集在龙华寺附近的四个里内,士兵们打探消息的渠道就是羽林虎贲中的这些军官们,而他们未置可否或者故意传谣,都会加快谣言的传播。 再等谣言发酵两天,说不定就会传出朝廷要坑杀羽林虎贲的离谱谣言了。 回到卧室,苏泽终于有空闲打开系统商店。 两蓝四绿。 苏泽有些失望,果然没有任务的时候,系统就刷不出高品质的商品。 但是看到其中有两个随从的时候,苏泽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这两个随从分别是【偷吃的羽林伙夫】和【八卦的羽林军】,又是两个和羽林军有关的随从。 【偷吃的羽林伙夫】: 品级:蓝色; 效果:制作的饭菜非常美味,可以增加全营官兵的幸福感; 评价:“哪有厨子不偷吃。”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每月随机贪墨一份伙食费。 【八卦的羽林军】 品级:绿色; 效果:该士兵在营中,会导致八卦流言在营地中传播速度加快; 评价:“素质一般,热衷八卦。” 售价:1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而另外一件蓝色物品则是: 【见效迅速的哑药】: 品级:蓝色; 效果:服用后会立刻失声,共三剂; 评价:“沉默是金。” 剩下的三件绿色物品就是商店时常会刷出来的日用物品了,连一件武器都没有,这让苏泽微微有些失望。 但是能有两个随从和一件看起来还算实用的蓝色物品,苏泽也已经很满意了。 屯骑营中正好缺乏伙夫,可以安排新买的蓝色随从去做饭。 但是【八卦的羽林军】要怎么安排? 比起蓝色品质的【普通的羽林军】,眼前这个绿色品质的【八卦的羽林军】明显身材矮小,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而【八卦】似乎和【腐化】一样,也是一个会对周围人产生影响的负面词条。 不过留着他搜集军中的消息倒是不错,目前这个局势似乎也用得上。 吩咐两人明天去屯骑营报道,如今屯骑营缺额很多,安排一两个自己人填补缺额,也是他这个旅帅的职权范围。 打开地图,看着在地图上奔走的随从们,苏泽的计划正在进行中,至于能不能成,就要看事情发酵了。 —— 三日后,羽林材官营中。 营旅帅侯渊被其父囚禁在府内悔过,营司马穆少游代替了侯渊负责材官营,今天一到营房,穆少游就点齐材官营的人马在校场集合。 众将士疑惑的看着穆少游,如今羽林之中就材官营被看管得最严格,不仅仅封锁了武库,甚至连士兵的羽箭都收走了,还在营地周围布置的封锁的栅栏和拒马,整个大营都在其他都官曹的看管下。 侯渊被囚禁在府内悔过之后,材官营也消停了一些,今天穆少游擂鼓聚兵,难道不怕都官曹找麻烦吗? 穆少游环顾四周,内心也十分苦涩,但是想到自己的父母家人,他只能咬牙站上演武台,对着校场上的众将士说道: “昨夜我听到消息,侯旅帅为我们禁军出头,要被贬去六镇!” 校场上的将士们纷纷议论起来,侯渊担任旅帅时间不长,和普通士兵也没什么交集,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就是带着材官营去四通市给大家出头,紧接着就被家中囚禁。 所以最讽刺的事情就发生了,侯渊这个纨绔子弟,竟然成了整个材官营历年来名声最好的旅帅! 穆少游的一番话,更是将侯渊的形象推到了高峰。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啊! 一名朝堂重臣的儿子,为了材官营的普通士兵出头,不惜反抗自己的权臣父亲,闹出了偌大的动静。 如今朝廷要压制禁军,还要处罚侯渊,断绝他的前程。 普通的士卒基本上都是盲目的,而这些日子的谣言又让他们对朝堂充满了憎恶,侯渊成了他们心中一面旗帜。 这时候,校场中一个猥琐的士兵突然喊了一句: “走!去救侯旅帅,请他带我们去找朝堂要个说法!” 周围的人都不认识这个猥琐的士兵,但是这时候也没人在意这些,大家纷纷附和道: “要个说法!” 穆少游看着被点燃的材官营士卒们,只觉得全身充满了恐惧,但是他又不得不按照那个人的指使,大声喊道:“去侯旅帅府上,请他为大家主持公道!” 愤怒的材官营士兵砸烂了都官曹封锁营地的栅栏和拒马,很快引起了周围营房的关注。 当材官营士卒喊着口号走出营地后,周围的营房也发生了同样的暴动。 而羽林虎贲的军官们,或是煽动领导士卒走出营房,或者是在暴怒士卒的胁迫下走出营房,城外的羽林虎贲各营逐渐汇聚成一条愤怒的长龙,向着洛阳城开进。 一直在观察动静的苏泽,也带领屯骑营的士卒混入了禁军抗议的队伍之中。 洛阳城墙坚固,后世王世充守洛阳,连军神李世民都没能轻易攻破,可如此坚固的洛阳城门,看到禁军抗议的长龙,竟然主动打开了城门。 原因无他,守卫洛阳城门的城门尉,也是隶属于禁军的。 骇人长龙就这样直接插入洛阳城,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已经完全超过了穆少游的预计。 他本来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完成那个神秘人交代自己的任务,那自己的家人就能安全,如果中途被拦下,自己就立刻投降。 可是穆少游的打算完全落空了! 他带着士卒离开营地的时候,曾经耀武扬威的都官曹卫们不敢拦截。 他带着士卒走向洛阳城门的时候,坚固的洛阳城门自己打开了,城门尉还加入了他的队伍。 他带领士卒走上铜驼大街,沿街的里坊没人出来阻拦自己,沿途的城门自动打开,不断有禁军汇聚进入他身后的队伍。 穆少游是真的怕了! 带领禁军入城,就是九族也不够诛杀的啊! 他着急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侯旅帅! 可是侯旅帅住在哪里啊? 穆少游突然停下脚步,对左右说道:“有谁知道侯旅帅的府上在哪里?” 突然一个相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士卒站出来说道:“卑职认识!请随我来!” —— 禁军进城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宫中,担任左卫将军的侯刚立刻下令封锁宫门。 守卫宫内的郎卫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侯刚依然不敢让他们着甲,只是让他们手持武器登上内城的宫门防御。 他则亲自登上了宫内最高的凌云楼查看动静。 只看到浩浩荡荡的禁军长龙自铜驼大街进入洛阳内城,却没有直接朝着皇宫而去,而是拐了一个弯绕到了洛阳东侧的一个里坊里。 侯刚疑惑的于禁军的转向?这是去哪里?那个地方怎么这么像是自家居住的里坊? 与此同时,圈禁在家的侯渊正在百无聊赖。 父亲侯刚已经说了,羽林已经牵涉到了清河王与江阳王的政治斗争中,他这个旅帅已经当不长了。 侯刚准备将他派往外州任职,然后找个理由再升迁回朝。 而随着父亲的怒火消散,侯渊也被从祠堂中放出来,只是禁止他出府,他正在享受自己在洛阳最后的日子。 就在这时候,府外突然传来喧哗声,紧接着就是剧烈的砸门声。 侯渊并不清楚这些日子洛阳的变化,他好奇的站起来,准备呼来管家询问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侯渊感觉脖子一凉,一把血亮的匕首搭在他的脖子上。 “照我说的做,就让你活命!” 侯渊吓得都快要尿出来,自己父亲好歹是左卫将军,府内也算是守卫森严,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只是侯渊并不知道,府内卫士已经全部去了前厅,和冲进府内的羽林军对峙。 “先穿上这个!” 侯渊接过来,原来是父亲出征时候曾经穿过的红色大氅,穿这个干嘛? 但是侯渊还是乖乖的穿上,那个黑影继续说道:“走到府门口,让府内卫士让开道路!” 侯渊只能按照黑影的指示照办,但是他已经暗暗想好了,等见到府内卫士就让他们解救自己,将这个家伙剁成肉泥喂狗! 可向门口走了一会儿,侯渊依然没见到一个府内卫士,就在他疑惑的时候,看到了挤在门厅中,和一众禁军对峙的府卫。 侯渊还没弄清楚状况,腰间的匕首一抵,黑影说道:“让府内卫士让开!” 侯渊连忙照着喊道,府内卫士回头看到侯渊,又看到侯刚的大氅,立刻来了主心骨,纷纷让开了道路。 当侯渊看到穆少游的时候,他还是满脑子的浆糊,穆少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少游见到了侯渊,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他立刻跪在地上说道:“请侯旅帅为我们主持公道!” “啊?” 侯渊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枚药丸塞进他嘴里,紧接着喉咙就火辣辣的疼,他抓着喉咙使劲用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穆少游也不管侯渊怎么回答,身边的羽林立刻一拥而上,将侯渊簇拥在中间,又有人从府内牵出一辆牛车,众人将侯渊推到了牛车之上,鲜红的大氅成了最好的旗帜。 “去尚书台讨个说法!”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士卒们驱赶着牛车,簇拥着侯渊向着尚书台所在的南衙区域而去。 侯渊大脑一片空白,等到队伍离开了里坊,重新走到了铜驼大道上,侯渊才回过神来,他终于明白这群羽林要做什么了! 侯渊恐惧得全身发抖起来,他张开嘴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苏泽在队伍中,远远的看着侯渊的样子,本来准备让【目盲的药师】配置哑药,却没想到系统刷出来的竟然这么好用。 侯渊的牛车左右都挤满了羽林士卒,他想要跳车都没有机会。 鲜红的大氅带领着羽林士卒来到了南衙宫门前,这里就是当年苏泽值守的地方。 看守宫门的羽林军毫不犹豫的打开南衙宫门,愤怒的羽林们冲入了这块平日里他们大气都不敢呼的区域—— 大魏台阁重地! 尚书台绵延的殿宇,这里是大魏行政中心,尚书令也是朝堂最高级别的官员。 对于羽林军来说,尚书台和尚书台三十六曹,就是他们所能够理解的朝堂,侯渊的牛车被驱赶到尚书台前,士卒们开始对着这座“神圣的”殿宇咒骂,要求尚书们出来给个说法。 此时才过午后,还是尚书台办公的时候,可尚书台门窗紧闭,依稀能够看到人影攒动。 苏泽此时只想要笑,尚书台内那些自诩为高贵的公卿们,面对一群没有武器的羽林,竟然无一人敢出来? 求月票 ------------ 第111章 打的就是你!(4k) 羽林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作为负责京畿治安的河南府自然得到了消息。 中午的时候郦道元就换上甲胄,准备带领府卫前往弹压。 可郦道元还没能离开明堂,就遇到了一个人。 “崔公?” 郦道元看到了站在明堂前的崔光,只看到崔光一身粗布褐袍,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 崔光身后则站着苏绰,郦道元疑惑的看着崔光。 “善长,你今天就待在河南府内吧。” 郦道元立刻变了脸色说道:“崔公!我身为河南尹!有弹压洛阳治安的职责!我必须要去!” 崔光摇头说道:“你去不了,禁军的愤怒需要流血才能宣泄,我不想要你死在这种没意义的地方。” 郦道元手握在剑柄上,对着崔光说道:“崔公,莫要拦我。” 崔光挺直了腰板说道:“那就拔剑吧。” 郦道元手死死的握在剑柄之上,看到他迟迟不动,崔光对着身边的苏绰说道:“给伱恩师解甲。” 苏绰替郦道元解开甲胄,崔光又命令两名河南府卫守住明堂。 崔光曾经担任过河南尹,他门生故吏遍布洛阳,很轻易的就掌握了河南府的权力。 下令让河南府卫占据府衙自守,崔光又派出信使,通知洛阳各里坊遇到禁军能守就守住里坊大门,守不住就直接放禁军进去,千万不要冲撞。 苏绰则在崔光身边,协助他发布了一道道命令后,崔光对着苏绰说道:“你做的很好。” 苏绰低头说道:“可老师他。” “你不这么做,你老师就要死了。禁军正在气头上,不是他一个没有军中威望的河南府尹能够拦住的。” 苏绰低着头说道:“这是苏师兄派人来报信,让我请崔公来的。” “苏泽苏子霖?” “正是师兄。” “苏泽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 陈留公主府,早些时候。 绿珠慌张的冲进陈留公主的卧房,向她汇报外面的情况。 “殿下!禁军进城了!” 绿珠惊讶的看到,陈留公主已经换上了男装,她连忙上前拉着公主的身子说道:“殿下!现在外面不安宁!您可不能出府啊!” 陈留公主脸上露出不正常的潮红,她急促的说道:“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如果不去,此生必定憾之!不行,我要出府!” 绿珠知道自家公主的性格,她突然说道:“殿下,早些时候苏旅帅遣使女送来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绿珠只当死马当活马医说道:“那人还在门房,说那件东西要亲自示范给殿下看。” “让她进来,看完东西我们就走!” 不一会儿,一名样貌普通的粗使婢女走进来,她将一个木头盒子举过头顶: “殿下,我家主上借给公主一物,名曰千里目,登高可观千里。” 千里目? 洛阳权贵家里都热衷于造楼,陈留公主府内也有一楼,她连忙带着苏泽派来的婢女登上了府内高楼。 不一会儿绿珠就听到了公主的吩咐:“让府内卫士守住府门,今日不出去了!” 绿珠长长叹了一口气,亏得苏旅帅神机妙算。 陈留公主像是刚得到有趣玩具的孩子,她拿着千里目在禁军队伍中搜索着,苏泽现在正在哪里呢? —— 与此同时,站在尚书台前的都水桥侧,苏泽的视线越过尚书台,看向南衙北面的宫门。 羽林之变也就止步于此了。 北宫是皇帝和太后居住的寝宫,值守北宫的就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羽林卫士了,而是羽林郎、虎贲郎、直阁卫士这类有官职的勋贵子弟,比如苏泽父亲担任过羽林郎,就在北宫内戍卫过。 郎卫就和普通羽林不一样了,他们是不可能跟着普通羽林造反的。 今天随着进入南衙的羽林大概有几千人,但是这些人没有甲胄也没有武器,想要冲击森严的北宫城门,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朝堂的权威虽然削弱,皇室权威尚存,如果真的有天子或者太后诏令,很多羽林也就会散了。 胡太后能得到一个灵的谥号,足以说明她的权术水平之低。 面对闹事的羽林,胡太后既没有派遣重臣安抚,也没有派遣威望高的武将镇压,而是选择了最糟糕的一个选项,关上宫门当缩头乌龟。 安抚是安抚的做法,镇压是镇压的做法。 因为没有太后旨意,尚书台内的尚书们也无法达成共识,也没人敢于离开尚书台去面对愤怒的羽林。 眼看着咒骂没有回应,愤怒的羽林们开始从地上捡起石子,向着尚书台的屋檐门窗投掷而去。 其他士卒看着同伴的动作也开始纷纷效仿,用瓦石击打尚书台,这些瓦石落在尚书台的琉璃瓦上,发出钟罄一样的声音,砸在门窗上又像是急促的军鼓声,让尚书台内更没人敢出来。 看着太阳已经从正午的位置落下,苏泽吸了一口气走到前排,对着众羽林说道: “诸位!” 众人看向苏泽,自从入幕选锋以来,苏泽在羽林中声名鹊起,不少人都认识他。 随着羽林们逐渐安静下来,苏泽说道: “排抑武人,又非朝堂公论,大家围在尚书台又有什么用呢?” 苏泽说完,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对啊!张仲瑀上书,又不是尚书台上书,围着尚书台到底是干嘛呢? 苏泽又说道:“朝堂也没有通过张仲瑀的上书,我们又何必在尚书台闹呢?” 这下子点醒了众人,也不知道是谁喊道:“苏旅帅说得对!去张府!” “去张府!” 从侯刚府上拉出来的牛车开始转向,身披大氅的侯渊绝望的看了一眼苏泽,他就像是一座泥塑的佛像,他被愤怒的羽林士卒们抬着前进,全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别说他已经被毒哑了,就算是他还能说话,他也不敢出来说话。 你没看到尚书台那些公卿都没人敢出来说话吗? 可是侯渊也明白,如果事后朝廷秋后算账,自己就死定了! 他大脑从来没有转的这么快过,可是他已经被士卒们牢牢围在牛车上,根本动弹不得,连跳车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牛车掉头,鲜艳的红氅引导着羽林士卒们离开南衙,向着司徒张彝家的府邸而去。 苏泽却没有离开,他留下了屯骑营的士卒,命令他们守卫尚书台,又越过尚书台前的都水桥,走到了尚书台的宫阙前。 都水桥是尚书台尚书们才能走的桥,苏泽对着紧闭大门的尚书台内喊道: “屯骑营旅帅苏泽在此,请诸公安心!” 说完这些,苏泽也不管尚书台如何回应,他大马金刀的站在了都水桥上,分配屯骑营的士兵守住了通往尚书台的道路。 等苏泽完成了这一切之后,看着逐渐远去的羽林们。 也有一部分羽林冷静下来,悄然来到了苏泽的队伍中,苏泽也不管他们是哪个营的,都分配给他们值守的工作。 苏泽已经得到了本次羽林之乱中最大的好处,那些羽林们能不能和前世历史上那样攻破张府,打死张彝父子,就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了。 穆少游已经要疯了! 从他带领材官营冲出营地的那一刻,他绝对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看守材官营的都官曹卫没有阻拦他们。 看守洛阳城门的城门尉没有阻挡他们。 看守南宫城门的禁军没有阻挡他们。 甚至来到了尚书台前叫骂,都没有人站出来阻挡他们! 刚刚不是苏泽站出来,这群愤怒的羽林还要干什么?裹挟着他去攻打北宫门吗? 穆少游知道自己已经犯了灭族的大罪,他抬起头看向那个鲜红的大氅。 对了,还有侯渊! 侯渊是材官营旅帅,是自己的上司! 只要侯渊在这里,自己就是从犯! 穆少游连忙吩咐自己的亲信,一定要牢牢的控制住侯渊,绝对不能让他逃脱! 羽林们从南衙出来,又重新回到铜驼大街,这次他们冲向了司徒张彝的府邸。 张彝的府邸在洛阳很有名,占地面积极大,府邸边上的沙门寺是张彝出资兴建的,沙门寺的白塔很醒目,不少洛阳人都会去沙门寺祈愿。 夕阳西落,残阳之下,数千羽林向着司徒张府沉默前行,但是他们的怒火已经憋了一天,马上就要迎来爆发之时。 —— 张仲瑀在司空府别院醒来,他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侍女,看着宴厅内七倒八歪的宾客们,回想起昨夜通宵达旦的服丹畅饮,接下来的事情就迷离梦幻了起来,最后只剩下极乐之巅的感觉。 那封投机性极强的奏章过后,张仲瑀一下子成了洛阳的明日之星,世家大族弟子们不吝啬对他的夸赞,他们是从心底里看不起那些武人,张仲瑀可以说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卧病在家的父亲张彝也将自己喊到病榻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并说自己兄长张始均的老丈,吏部尚书崔亮也派来带信过来,崔亮在信中“埋怨”张彝明明有两个好儿子,却一直将张仲瑀藏着,并且暗示吏部下一次选官的时候有几个好位置空缺,会帮助张仲瑀运作一二。 张彝也表示等长子张始均出征冀州后,会将家族在洛阳的事情交给张仲瑀处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父亲身边的亲信管事冲进了宴厅,他对着张仲瑀说道: “小郎君!君伯让你速速返回司空府!” 这个亲信管事姓焦,是父亲身边的老人,曾经随着父亲在秦州平定羌乱,拒绝了朝廷军职封赏,追随张彝成为张府的管事。 张仲瑀连忙问道:“焦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郎君,快点和我走吧!” 张仲瑀见到焦叔严肃的表情,只好套上衣服向宴厅外走,他看到府上的精锐护卫都手持武器,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原本别馆和司空府是相连的,但是张仲瑀为了防止父亲知道自己服丹宴饮,在别馆和司空府之间砌了一面高墙。 焦叔带着张仲瑀来到高墙前,张仲瑀刚刚服散,全身皮肤十分的敏感,在墙上攀爬了一下就开始喊疼,护卫他的府中侍卫只能停下来,焦叔叹气一声道:“走后院的门绕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示威的羽林已经来到了司空张府的门前,士卒们开始叫骂,并且对着张府的大门扔石块。 但是张彝的态度十分强硬,司空府的墙内伸出长弓,将靠近司空府大门的两名羽林当场射杀! 张彝让人将他从病榻抬到了前院亲自督战,他手下的侍卫一部分来自冀州老家的良家子,一部分来自他在秦州担任刺史时候收服的羌人,前者忠诚后者凶悍,加上司空府的院墙坚固,张彝有信心等到朝廷派兵来平叛。 朝廷中的重臣一向看不起禁军,张彝在关中平定过羌乱,也是领过军的人,这些羽林连武器都没有,只要冲不进府内,那就是安全的。 朝堂再这么迟钝,也会派兵来平定这场过家家一样的叛乱的。 司空府门口,当见了血之后,事件的性质已经变了。 从禁军入城,再到包围尚书台,这一路上其实都没有死过一个人。 在没有血之前,这还只是一场讨要“说法”的游行,但是在见了血之后,藏在羽林士卒心底的野性终于被点燃了。 就连侯渊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绝望的东张西望,试图寻找出路。 猛然间,他见到了被焦叔和一众家丁保护的张仲瑀,潜藏在心中的仇恨升腾起来。 是谁害的自己落到如此境地?禁军要向张家讨要说法,为什么要让自己死? 事情是你张仲瑀挑起来的! 侯渊说不出话,用尽全身力气指向从别院中出来的一行人,疯狂的打着手势。 一直看着侯渊的穆少游也看到了张仲瑀一行人,他虽然不认识张仲瑀,但是看他从别馆出来,还穿着华丽的衣服,对着手下喊道:“那边有人出来!抓住他们!” 羽林士卒们立刻冲上前,焦叔虽然武艺不错,但是也挡不住这么多羽林,张仲瑀此时还浑浑噩噩,并不了解外面的情况,他连忙大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乃张司空之子张仲瑀!” 挥拳的羽林停下来,张仲瑀还以为自己的威吓起来效果,他得意的说道:“快送我回府,我免你死罪!” 那名羽林狞笑一声:“原来你就是张仲瑀!打就是张仲瑀!” ------------ 第112章 混乱的血色阶梯(4k) 张仲瑀本来就五石散未消,皮肤非常的敏感,一拳一拳的砸在身上,彻底将昨夜迷梦砸碎了。 他如今张着嘴想要求饶,却只能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不多时,张仲瑀就活活的疼晕了过去,但是围殴他的羽林依然不解气,拳头如同雨水般落下,很快张仲瑀就如同死狗一般死在了墙角边。 看到张仲瑀身死,侯渊心中勇气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他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干脆的抢过身边士卒手里的火把。 侯渊看着高大的司空府,太阳已经落山,他又看向司空府后院还没来得及关上的侧门,立刻冲了过去。 而侯渊冲上去了,营司马穆少游也跟着号令士卒冲上去。 有两人带头,禁军们疯狂的冲入司空张府,接着就有士卒抱着木柴一起冲进府内,开始随着侯渊一起放火。 禁军冲入府内,把守府内的府卫再有士气,终于也撑不住了,毕竟府外是数倍于他们数量的敌人,而府中卫士也是没有甲胄的,就算对方没有武器,一人一拳也能把自己揍死。 这些普通禁军们,看到司空府内华丽的亭台楼梯,心中更加生气。 禁军遂便持火把火炬,以杖石为兵器,直造司空宅第,点燃了司空府内的建筑。 在前门看守的张彝见到后院失火,本来还准备组织身边的卫士再战,却没想到身边的已经散了大半,而已经杀红眼的禁军也已经冲到了前厅。 此时穆少游也已经杀红了眼睛,他夺过了司空府卫士的刀刃,愤怒的禁军士卒一哄而上,将张彝身边最后几个忠心的家奴砍翻在地,最后拖着张彝来到堂下。 张彝早就已经老病,被穆少游拖着,发出求饶声。 穆少游看着张彝身上的锦袍,原来这公卿大臣的身子也是肉长的,被打疼了也会喊疼,也会求饶。 穆少游放下刀刃,拿起地上一块木板,用木板仗打张彝的身体,疼得他在地上翻滚起来。 而更多的士卒也加入到了这场暴力的盛宴中,等到张彝被打得气若游丝,穆少游又拿起火把,点燃了明堂,将张彝扔入其中。 陈留公主府上的高楼上,看到司空府火光冲天的陈留公主,拍着手说道:“着火了,闹大了!” —— 北宫中,负责宫廷护卫的护军将军、江阳王元乂,负责宫禁宦官的大长秋刘腾,跪在胡太后的御座前,负责郎卫的左卫将军侯刚被反缚双手,被两名甲士押着跪在一边。 江阳王元乂说道:“太后,白鹭曹传来消息,作乱的禁军,在,在材官营旅帅侯渊带领下,已经攻入张司空府上,如今司空府着火,张彝父子生死不知。” 隔着珠帘,胡太后脸上满是慌张的神色,这次禁军作乱比上次永宁寺遇刺还让她六神无主,这让她身处于禁中也没有安全感。 珠帘外的元乂和刘腾,是如今胡太后最信任的人,她询问道: “江阳王!禁军之乱要如何平定?” 其实从禁军入洛阳的时候,胡太后就问过这个问题了,当时的元乂的回答是“谨守宫门,防范宫变”。 当时元乂这个回答,就是要等禁军闹出更大的乱子,后面才能借此来攻击清河王元怿。 如今禁军已经闹出大乱,自然到了让这场闹剧收场的时候了。 江阳王元乂给出了他就已经想好的处理方法说道:“诛杀首恶,宽宥从犯。” 胡太后问道:“首恶何人?” 这下子江阳王元乂也头疼了,带领禁军作乱的“首恶”,就是自己举荐的左卫将军侯刚的儿子侯渊,这把火还没烧到清河王,却先烧到了自己。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江阳王元乂第一步就解除了侯刚的兵权,将他看押起来。 江阳王元乂看向侯刚,他本来想要手刃了侯刚,但是侯刚却说要当面向太后面陈,所以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胡太后发问,侯刚大声说道:“首恶侯渊,乃臣的儿子。” 胡太后惊的从御座上站起来,被甲士押住的侯刚说道:“臣几日前就发现这逆子在串谋什么,将他关押在府上,没想到逆贼还是先去了我府上,将这逆子解救出来,给朝堂酿成此等惨货,臣万死!” 侯刚以头抢地,接着说道:“请太后允许臣去平叛!臣必当大义灭亲,手刃首恶,再以死谢罪!” 这下子就连刘腾这个阉人看向侯刚的表情都不同了,狠,果然是狠人啊! 这侯刚对自己也太狠了! 胡太后听了侯刚的话,却依然没有信任他。 胡太后本身就多疑,更不要说首恶还是侯刚的儿子,如果放他出去带着禁军继续造反,那不是放虎归山。 不过侯刚这个态度,也说明他控制的郎卫系统还是忠臣的,胡太后看向自己的妹夫元乂,元乂说道: “臣愿意带侯将军一起去平叛!” 元乂也没办法了,如今这个局势,就算是他再厌恶侯刚,也必须要保下侯刚。 见到元乂作保,胡太后决定再给侯刚一个机会,她说道:“那就拨付郎卫,授调兵虎符,交于江阳王前往平叛,只诛首恶,宽宥从犯。”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看守本宫门的通值卫前来通报道: “启禀太后,都官尚书广阳王深,吏部尚书崔亮,在北宫门外叩阙,请求拜见太后。” 如今胡太后迫切的要知道宫外的消息,她连忙说道:“召!” 元乂和刘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情愿。 在封锁北宫的这段时间内,他们是唯一能够影响胡太后的人,这期间他们给胡太后灌输了很多谗言,再次让胡太后开始怀疑清河王,甚至怀疑尚书台的大臣们。 如果胡太后只信任自己,那就可以起到“隔绝中外,操持朝政”的目的了。 但可惜时间还是太短了,胡太后虽然在政治上短视,但是好歹也明白要多听不同的声音,外朝大臣进宫之后,事情就不是自己一方能完全掌控的了。 江阳王元乂站起来,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胡太后召见了元深和崔亮,但是也没敢让郎卫打开北宫门,只是用吊篮将二人吊上来。 而元乂和侯刚出去平叛,也要乘坐吊篮下去。 四人正好在北宫城墙上相遇,元深和崔亮见到元乂,恭敬的叉手行礼,元乂淡淡的说道:“军情紧急,我身负皇命平叛,先别过二位。” 元深和崔亮连忙躬身称是,四人交错而过,各怀不同的心思。 —— 时间回到天黑前,尚书台。 都官尚书元深看到了一个机会。 门外的苏泽他是认识的,但是尚书台内的众臣并不认识苏泽。 虽然苏泽说会戍守尚书台,但是众臣依然不确定是不是谎言,万一打开大门之后这些禁军冲进来,尚书台这帮手无寸铁的书生要如何应对?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等到洛阳事态平息,尚书台确保安全之后再开门。 但是元深并不这么想。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是吏部尚书崔亮。 吏部曹是尚书台下三十六曹之首,掌管的是选官任官,官员考核的人事大权,吏部尚书也是尚书台的实权尚书。 这位崔尚书和崔光同出自清河崔氏,在任期间不知道提拔了多少世家子弟,在朝堂中影响力极深。 但是尚书台虽然权重,但依然只是一个执行机关,在大魏尚书令都不算是宰相,不要说他们这些尚书了。 崔亮也已经做到了汉人大臣的天花板,他头顶上的尚书令都是大魏宗王,这个职位都是虚职,比如现在的尚书台就没有尚书令带领办公,大事小事都是尚书商议处理的。 想要成为真宰相,就要加门下省的职位,比如领侍中,或者加散骑常侍参知国政。 而想要得到这样的职衔,就必须要获得至尊的信任。 和远支宗王元深一样,崔亮也看到了这个机会。 如果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胡太后面前,向胡太后汇报宫外的情况,那必然能够得到胡太后的充分信任。 元深和崔亮都看到了这个机会,两人决定冒险离开尚书台,和声称保护尚书台的苏泽谈一谈。 结果是他们赌对了。 在得到了苏泽的保证和效忠后,尚书台的尚书们在元深和崔亮的带领下,迅速授予苏泽负责南衙卫戍的尚书台命令,苏泽依靠这道命令,迅速控制了整个南宫的局势。 在确定南衙安全,又通过种种手段了解到了洛阳局势之后,元深和崔亮果断进宫求见。 这才有了北宫城墙上和元乂侯刚的相遇。 —— 江阳王元乂好奇的看着恢复秩序的南衙,混乱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等他走出南宫的城门,才对着身边的侯刚说道: “你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吧?” 侯刚低着头说道:“属下明白。” 江阳王元乂说道:“我去宗王公卿大臣府上,用圣旨召集他们的侍卫,你要多少人马能够平定禁军之乱?” 侯刚说道:“五百精锐即可。” “那好,我这就去办。” 江阳王元乂拿着太后的旨意,很快就从宗王卿贵大臣的府上调集了五百侍卫,他也没敢给这些侍卫披甲,只是用虎符打开了臧署,给这些侍卫发放了武器,就带着他们向司空府而去。 司空府的火光冲天,但禁军没有统一的领导者,除了在府内劫掠之外,就像是一个无头苍蝇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一部分禁军开始加入抢劫的队伍,张府周围的宅子就倒了霉,就连沙门寺都被禁军冲进去抢劫。 一部分禁军感到后怕,干脆扔下武器返回了家里。 等到江阳王和侯刚带兵过来的时候,侯刚让人一路宣扬朝廷的政策,就是“从犯既往不咎”。 对于逃跑的禁军士卒,侯刚也不派人追赶,更多的禁军离开了司空府,带着抢劫来的战利品返回家里。 侯刚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将司空府周围这批最后的羽林围住。 身披红色大氅的侯渊看到了父亲,他激动的向自己父亲这边跑来,可他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就见到了一道红色的血光。 侯渊的头颅飞上空中,被侯刚一把接住,他举起儿子的脑袋说道: “首恶已诛!放下武器无罪!” 站在侯刚身后的元乂露出微笑,侯刚的表现证明了他继续为自己效力的价值,但是他的左卫将军恐怕是当不了了,胡太后再宽宏大量,也不能容许一个儿子叛乱的人继续守在宫内。 元乂盘算着如何让太后赦免侯刚,再给他安排新的职位。 司空府前的羽林们,看到被视为旗帜的侯渊已死,众羽林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就在侯刚平叛之前,穆少游抱着自己从司空府搜刮来的财物,跟在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身后,已经离开了洛阳城。 回看洛阳城中的火光冲天,黑衣人对着穆少游说道:“你家人都在车上,伱可以离开洛阳了。” 穆少游低着头问道:“离开洛阳,我能去哪里?” “去哪里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穆少游登上马车,刚准备驾驶马车离开,就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难道是追杀自己的人? 就在穆少游准备扬鞭快跑的时候,几匹军马从他前方相对而过,不是从洛阳城内冲出来的,而是进洛阳的? 可是这大半夜的,谁在这个时候骑马进城啊? 穆少游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只听到马上的函使喊道: “六镇军情!柔然高车进犯!怀朔武川二镇告急!” 听到这个军情,穆少游全身一颤,妻子从车内出来,焦急的问道:“这世道越来越难了,郎君我们去哪里?” 穆少游看着北方说到:“去平城。” “啊?刚刚骑士不是说六镇大乱吗?” 穆少游说道:“我有族叔穆邵在平城担任留守镇将,如果北境将乱,我还有机会。” 经历了这件事,穆少游已经不再是从之前那个,只想着贪墨南货贸易那点利润的营司马了。 妻子问道:“什么机会?” 穆少游说道:“时局将乱,逃又能逃到何处?等到了乱世,只有爬的更高才能守护你们,去平城!” 8k更新完毕,求票 ------------ 第113章 最终收获(4k) 黎明前,江阳王元乂行走在洛阳中轴线的铜驼大街上,忙碌了一夜他终于驱散了禁军,将带头闹事的禁军头领押送前往皇宫,平息了这次羽林之乱。 整支队伍都非常的疲惫,沉默的走在道路上,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接着就是派往洛阳的六镇函使的叫喊声。 江阳王元乂微微皱眉,禁军之乱刚刚平息,六镇军情说不定会引起新的骚乱。 他身边的侯刚立刻会意,抢过身边亲随的长弓,一箭射中了布露军情函使胯下的战马。 这名函使被摔了出去,侯刚立刻派人将他控制住,江阳王元乂对左右说道: “叛军残党妖言惑众!六镇无事!将此人押送到皇宫,请太后处置!” “再让人沿街报捷,安定民心!” 手下立刻执行军令,看着初升的朝阳,江阳王元乂的三白眼中闪烁出光芒,柔然犯边,自己又能从中赚取什么利益呢? —— 苏泽一直值守尚书台到了次日清晨,这才等来换防的队伍,他迅速将防务交接给对方,然后就返回家中睡觉。 这期间他让苏林守在屋外,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扰他休息。 为了这一次的羽林之变,苏泽筹谋数日,昨天又在尚书台前站了一天一夜,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反正他已经赚取了最大的好处,至于朝廷如何封赏他,就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就在苏泽睡觉的期间,河南府的苏绰上门打探消息,陈留公主派遣侍女绿珠来归还千里眼,苏林都拦在屋外,让他们留下东西离开了。 等到苏泽睡饱了,他伸着懒腰坐起来,刚走出屋外却看到了坐在他屋子门口的高欢。 “贺六浑?” 高欢看到苏泽,他眼睛里满是血丝,看起来非常的疲惫,但是精神上又非常的亢奋。 “苏兄,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啊?” 高欢说道:“昨夜六镇函使来报,柔然高车犯边,攻打武川怀朔二镇,我要返回怀朔了。” 苏泽站起来,柔然高车竟然犯边了?自己记忆中的史书上没有这么一出啊?难道是自己影响历史的蝴蝶效应? 但是想一想也很正常,苏泽穿越前看过一篇论文,这个时代正在经历汉末小冰期的气候回升,这一轮气候回升一直会持续到盛唐,最后缔造出大唐和吐蕃两个强盛帝国。 苏泽也询问过亚父李统,近些年洛阳的冬季也越来越短,春天来的越来越早。 而随着气温升高,河流重新开始流淌,荒地长出草皮,塞外草原的生态也开始恢复,游牧部落的人口也开始增长,牲畜也开始增加。 从北魏建国以来,一直被北魏当做升级副本兼提款机的柔然人,也重新开始活跃起来。 与此同时,北魏六镇却在持续性的大衰退,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六镇对草原的战争就没有再取得什么像样的大捷。 此消彼长下,柔然高车部落犯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高欢有些忧虑的说道:“以往也有柔然进犯,但是能够让六镇派出函使前往洛阳求援,这次来敌肯定很多。”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高欢又看向苏泽说道:“苏兄,羽林之变苏兄也参与了吧?” 苏泽点点头,高欢说道: “坊间都说,你们羽林围了司空张彝的府邸,打死了张彝张仲瑀父子,最后朝廷只诛杀了带头的材官营旅帅侯渊。” 苏泽点点头,从系统中苏白的《司空张府暴动报告》,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过程。 高欢突然站起来说道:“苏兄,我要返回怀朔了,以后不会再来洛阳了。” 苏泽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历史上高欢就是在洛阳送信的时候亲历了羽林之乱,看到了朝堂的虚弱,返回六镇侯散尽家财结交六镇豪帅,并且对结交的友人说: “为政若此,事可知也。天下就要大乱,留着的财物还能守住吗?” 果然高欢站起来说道:“苏兄,朝堂如此,天下将乱,你在洛阳千万小心,若事情有变,可以来六镇找我!” 不过高欢又叹息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若是真的洛阳有变,苏兄还是去秀荣找刘贵兄弟吧,六镇也混不出名堂。” “不过狗窝也是窝,柔然入寇,我还是要返回怀朔的,今日就是向苏兄辞行的。” 苏泽也有些伤感,历史车轮已经转动了,等到下次相见,两人就不知道是什么立场了,是敌是友都未必可知。 高欢翻身上马说道:“今日一别,日后相见不知道是何年了,苏兄保重!” 看着高欢离开,苏泽也有些怅然,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和高欢重逢了。 ——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等一众羽林军官都被通知留在家中,洛阳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但是和苏泽预料的一样,如今的北魏朝堂,根本没办法处理禁军问题。 包括胡太后在内的北魏高层,全部都被禁军给弄怕了。 驻扎在洛阳附近的十几万禁军,如果真的造反,洛阳周围根本没有可以镇压的军队! 在这种情况下,朝堂只能惩办首恶,也必然要拉拢苏泽这些倾向于朝堂的禁军将校,只是不知道朝堂舍得拿出什么样的官职来奖励苏泽了。 很快苏泽就知道了朝堂的最终处理结果—— 苏泽抱着怀里曼妙的躯体,听着陈留公主说起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 “伱的仇人,左卫将军侯刚罢职,贬为秦州兵。” “侯刚在阵前斩杀亲子,又有江阳王作保,这个处罚不算重。当年杨大眼钟离之战中作战不利,被皇兄免为营州兵,几年后又被重新启用。” “别摸!说正事呢!还听不听?” “首犯侯渊的人头被挂在洛阳城门上,另有从犯六人被斩,要犯穆少游全家失踪,朝堂命令河南府在京畿搜捕。” “你这人怎么这样,让你别乱摸!” “江阳王元乂,加领侍中,尚书令,你再乱动我咬你了!” 苏泽消停半刻,陈留公主继续说道: “广阳王元深,吏部尚书崔亮,都加散骑常侍,参知国政,哎呀你轻点!” “吏部,吏部尚书崔亮,上,上停年格之法,啊,就是不问才能,授官一律依年资分先后。” “你慢点!”陈留公主拍打苏泽的后背,身体却配合起来,嘴里也不停道: “以后凡有空缺职位,不问贤愚,择停解年月日久的优先叙用。” 苏泽再次将陈留公主扑倒,他将脸埋在她散落的长发里问道: “那我呢?朝堂如何赏赐我的呢?” 陈留公主转过脸,和苏泽鼻尖相碰,轻启朱唇说道:“想知道?那就看你能不能伺候好本宫了。” 苏泽直起腰板说道:“那末将要为公主效死了!” 。。。 “朝廷任命你为羽林校尉,七品,恭喜苏郎,你也算是正式步入流内官了。” “我这么大功劳,才给个羽林校尉啊,朝堂是打发要饭花子吗?” 北魏的校尉和汉代不一样,汉初校尉那是比二千石的官职,但是随着各类将军越来越多,连普通将军号都不够用,还要再给“大”将军,校尉已经沦为了基层武官的职位。 相比之下,羽林校尉甚至还不如官品更低的羽林郎,因为羽林郎好歹在宫内,可以在皇帝太后身边。 军职的含金量下降,靠近中枢的文职含金量上升,这是历史发展到南北朝时期的趋势。 而另一个趋势就是,曾经被文臣非常珍惜的朝廷正品官职中,军职的数量也越来越多,武官这个阶层正在逐渐形成。 士族门阀曾经垄断的官职体系中,有了寒门武官的位置。 军权进一步掌握到庶族寒门的军人手上,这才是比科举制度更动摇门阀根基的历史大势。 刘宋的开国君主刘裕,就是这一变迁的受益者,而这次羽林之变,也让苏泽看到了朝堂这些公卿的软弱。 其实这个职位正合苏泽的心意,只不过在陈留公主故意这么说。 陈留公主说道:“不错了,你没有门第,若不是这停年格之法,你根本没机会得授正品。” “还不是你们元家太抠门,怎么也该给我个都尉当当!” “什么都尉,你的资历也不够都尉啊。” 苏泽突然坐起来说道:“驸马都尉啊!” “啊!你怎么又来!” 绿珠无语的看着摇晃的马车,担忧这辆马车会不会突然散架,等这次回到府上,一定要让给工匠好好加固一下马车。 陈留公主躺在车内软塌上,双眼迷离的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些年六镇边情屡屡告急,柔然高车不断进犯,江阳王上书,要从洛阳择一将领,领兵前往六镇,连同六镇兵出塞扫荡柔然诸部。” “我知道,你想出征吧?” 苏泽惊讶的看着陈留公主,没想到这女人的直觉竟然这么准。 陈留公主从背后抱住苏泽说道:“需要我帮你运作外放吗?” 苏泽心中一暖,抓着她的手说道:“不用,我自有办法。” “还是先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做完吧!” 陈留公主娇呼道:“还来!?” 。。。 等到苏泽被从马车上赶下来,绿珠狠狠的瞪了苏泽一眼,这才架着马车离开。 苏泽目送陈留公主的马车离开,就在刚刚谈话的时候,系统的地图上刷出一个惊叹号,时隔半个月,系统终于又刷任务了! 这个金色的感叹号的位置?这是苏泽从没有去过的区域,还笼罩在一片迷雾中,苏泽将苏白派遣了过去,查看这片区域到底是谁的府邸。 与此同时,这座迷雾笼罩的府邸中,郦道元在侍女的引导下来到了宴厅,看到张开着外衣,露出胸口的骠骑大将军李崇,郦道元恭敬的插手拜道:“大将军。” “善长啊,快快入席!” 说是宴席,其实只有李崇和郦道元两人对饮,面对郦道元这张严肃的脸,李崇很快就没有了宴乐的兴趣。 他驱散了舞姬和侍女,这才说道:“善长,没人说过你这个样子很扫兴吗?” 郦道元说道:“崔公也这么说过。” 李崇说道:“今日请善长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议,我想要征北。” 郦道元脸上依然没有变化,李崇奇道:“善长不惊讶?” 李崇并不是这次出征柔然的热门人选,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 而起在北方作战,和南方作战完全不同。 对付北方草原的敌人,只能用骑兵,因为柔然高车这些游牧民族,是南下抢劫的,根本不是来和你主力决战的。 如果用步兵,你还没能列阵,敌人早就已经抢好了东西跑了。 要追上这些草原部落,只能依靠骑兵。 骑兵的指挥官必须要亲临一线指挥作战,因此带领骑兵作战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李崇这个年纪骑马都有坠马的风险,指挥作战? 只是如今朝中人才凋零,能够领兵打仗的将领要么老死,要么在政治斗争中惨白出局,要是放在孝文帝时期,李崇根本排不上号。 就连丹阳公的呼声都要比李崇高。 李崇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去拜见了崔公,他向我提到了你。” “我?” 郦道元摇头说道:“我都见不到陛下和太后,我能有什么用?” “不,崔公说的不是善长,而是你那个弟子苏泽。” “苏泽?” “对,你也知道你的弟子在羽林之变中的表现吧?” 郦道元点点头,朝廷嘉奖苏泽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对于苏泽在羽林之夜中的站队,郦道元也是认可的。 如今苏泽得以步入官途,郦道元也真心为这个弟子高兴。 只是苏泽就算是授官了,也不过是个七品的羽林校尉,他真的能影响北征主帅人选的任命吗? 李崇倒是恣意的说道:“事情能不能成,总要试一试,善长你回去和你的弟子说一下,若是他愿意帮我,就请他来我府上见一面,正好我也想见一见崔公赞不绝口的年轻后生。” 求月票 ------------ 第114章 何为真宰相?(4k) “老师,我说不定能帮忙。” 苏泽放下茶盏,明堂内的郦道元处变不惊,但是身边的苏绰惊讶的看着他。 朝堂北征的大将军人选,苏泽也能影响到? 但是苏绰知道这位师兄从来不吹牛,他既然这么说,那就真的办到。 苏泽默默的打开系统,只看到原本处于迷雾地带的任务区域,已经标记上了“大将军府”,而原本等待接受任务的感叹号,则变成了已经接下任务的问号。 【已经接受任务,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委托!】 【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委托:李崇希望能率领军队北征,希望你能够帮助促成此事。】 没想到任务还可以通过别人委托来接受啊,苏泽对于系统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这么说只要有人带信,就算是日后自己离开洛阳,可以接下洛阳的任务了? 那是不是也可以远程委派留在洛阳的随从来完成任务? 从河南府衙出来,苏泽打开地图,向着城东的一处里坊走去。 都城的格局都差不多,基本上都是东贵西富,权贵们基本上都住在洛阳城东的几个里坊中,以最靠近南衙宫墙的几个里坊权贵最多,这里距离朝堂最近,消息也最灵通。 苏泽抬头看了看广阳王府的大门,再看看隔壁高阳王元雍的府邸,果然北魏的宗王之间也是分等级的。 元深都已经这么卖力的贪污了,可是和高阳王元雍这种老牌的宗王还是比不了。 元雍的府邸占地极大,站在宅邸门外就能闻到脂粉的香味,能够听到动人的丝竹声,而进出王府的奴婢仆人们也都衣着不凡。 相比之下,元深就寒酸了。 但是寒酸也是比普通大臣的,广阳王元深刚刚拜散骑常侍,也算是宰相班子的成员了,前来拜谒的官员络绎不绝。 相比之下,高阳王元雍的府邸就要冷清一些,史书上对这位资历深辈分高却无能的宗王评价很低,“雍识怀短浅,又无学业,虽位居朝首,不为时情所推。既以亲尊,地当宰辅,自熙平以后,朝政褫落,不能守政匡弼,唯唯而已。” 而“唯唯王”也是世人对高阳王的评价,因为无论太后问他什么,他就只回一个“唯唯”,久而久之胡太后都不咨询他的意见了。 广阳王元深则不同,自从调回洛阳以来,元深已经办了很多事情,在羽林之乱中还“平定”了南衙的羽林,功劳仅仅在江阳王元乂之下,进入宰相班子,可以说是洛阳崛起的新贵。 门口等着给元深送礼的人排成了长龙,这些人看到苏泽衣着普通,都两手空空,纷纷露出了鄙视的目光。 这时候宅邸大门打开,只看到广阳王世子元佛陀站在门外说道:“将你们的拜会父王的目的写在竹片上,然后就在这里等吧!” 这里也体现了广阳王府的底蕴不足,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亲信管事的做的,但是府内能顶用的亲信管事太少,还需要元佛陀这个世子亲自办。 而北魏宗王如此明目张胆收礼的行为也让苏泽颇为惊讶,这收礼都收出排队制度来了。 元佛陀抬起头,看到人群中空手的苏泽,立刻笑着走过来。 “苏兄!” “世子。” 元佛陀拉着苏泽就往府内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阿爷早就在等你了!” 门口排队的面面相觑,纷纷猜测这苏泽到底是何方神圣。 羽林之乱后,朝堂也给朝臣放了假,元深这几天都在家中办公,元佛陀直接将苏泽拉到了父王办公的书房,元深也很快接见了苏泽。 “苏校尉!” 元深对苏泽非常亲热,他和苏泽早有合作,通过整饬屯骑营,元深迅速在都官曹内建立了威望。 这后面能够加官散骑常侍,也都是苏泽的功劳。 不过苏泽也不会恃宠而骄,元深这样的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有看到好处才会加注,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但是今天苏泽来找他,也是让他锦上添花的。 “伱说,骠骑大将军李崇想要挂帅北征?” 元深开始思考起来。 元佛陀站在父亲身边,他感觉父亲和苏泽就像是佛门辩经在打机锋,他根本听不懂两个人在谈论什么? 李大将军要出征,为什么要让苏泽给父亲递话? 要知道李崇和父亲可是素来没有交往的。 苏泽说道:“骠骑大将军在军中素有威望,又精通北地战事,是领兵北征的最好人选。” 元深还在思考。 苏泽又说道:“大将军准备抽调一万禁军精锐北上,为朝廷分忧。” 听到这里,元深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会在太后面前支持李大将军北征挂帅!” 苏泽不由的感慨,和聪明人交流就是顺利,自己只是开出了两个条件,元深就答应了。 接下来就是向李崇交还任务了。 等元佛陀将苏泽送出府,他返回父亲的书房,看到父亲还在沉思。 “阿爷,苏兄已经走了。” 元深看着儿子迷茫的眼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天赋是最离奇的东西。 苏泽明明出身寒门,父亲早亡,却能将权术用的如此老练,自己这个傻儿子被自己天天带在身边,却一点权术天赋都没有继承到,迟钝到这个地步,怕是很难在满是豺狼的朝堂存活。 想想儿子还没加官,元深耐着性子解释道: “你以为宰相是什么?” 元佛陀规规矩矩的回答:“宰理阴阳,协助至尊论政,是为宰相,我朝以门下长官为真宰相。” “错,你这是书上的说法,如果仅得官位,那只是有名,有名无实,隔壁高阳王就是例子。有名有实,才是真宰相。” “何为有实?” “你能为下面的人办成一些事情,你能帮上面办好一些事情,你要做的事情有人尽心尽力帮你执行,你不想要做的事情有人想尽办法帮你阻拦,这就是有实。” “以上这四件事,为父目前只能做到前两条,要成为真宰相,还要做到后两条。” “苏泽来送的礼物,就是后两条。” 元佛陀彻底懵了。 看到儿子不成器的样子,元深叹息说道: “朝廷中的事务,门下省本自有各自的分工,为父新晋散骑常侍,想要有实,也必须有一个事务来切入。” “如今朝廷最重视的事情是什么?” 看到儿子还是不知道答案的样子,元深只能自问自答道:“军政,或者说是禁军问题。” “谁能在这个时候解决禁军问题,就能为太后分忧,就能成为真宰相。” 看到儿子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元深放弃了说教,直接说道: “骠骑大将军李崇在禁军中富有声望,他出面就能压制禁军,而他提出的方案,就是抽调一万禁军北上,将有威胁的禁军抽调北上,禁军就安定了。” “这些人死在北地,就是一了百了,如果立功升迁,对朝堂也就不再怨恨了,这是苏泽给为父送上的第一份礼物。” “为父支持李崇,李崇也会投桃报李,那为父在军中就有了根基,苏泽是来牵线搭桥的,这就是第二份大礼。” “有了这两份礼物,为父对军务就有了话事权,太后在军政上也会咨询为父的意见,那样就能成为真宰相了。” 元佛陀彻底傻了,他没想到父亲和苏泽短暂的对话,竟然包含了这么多玄机。 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元深说道:“苏泽大概是想要随李崇出征的,到时候你记得送上礼物。等他返回洛阳后,你也要和他多亲近。” 元佛陀连忙说道:“儿子明白了!” 突然间,元佛陀说道:“对了阿爷,清河王送来了礼物,您看?” 元深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退回去。” “为什么?清河王还是领门下事,是您的顶头上司,退回他的礼物会不会得罪他?” 元深说道:“有名有实,才是真宰相,清河王现在有什么?” “金瓶刺驾,羽林之乱中,清河王都进退失据,而且都和禁军有关,已经引起太后的猜忌。” “这次羽林之乱,清河王为禁军最高长官,府内蓄养了几千的白衣秀士,却没有出府救驾平叛,只是紧闭府门自守。” “你知道这段时间江阳王他们对太后灌了多少清河王的眼药?” “你知道清河王在这次羽林之乱中最让世人轻视的地方是什么?” 元佛陀迷茫的摇头。 元深无奈的说道:“禁军作乱,去了尚书台,去了司空张府,却没有去清河王府示威。” “就连他自己统领的禁军,都想不到清河王这个上司,说明清河王虽然是领军将军,但是在军中毫无声望,既没有能插手军中的嫡系,也没有为他效力的死士。” “这样的清河王,最好的结局就是隔壁高阳王那样,能不能守得住富贵都难讲。” “从即日起,你不要再和清河王府的人来往,礼物也全部都退回去,另外给江阳王府上送去礼物。” “明白了,阿爷。” 苏泽赶到了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府上,立刻得到了李崇的热烈接待,还让家中的子弟都出来和苏泽见面,又摆下宴席款待苏泽。 李崇席间承诺,如果朝廷任命他为北征的主帅,一定会带上苏泽前往北地,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 李崇和苏泽都各自得到了想要的承诺,自然是宾主尽欢,一直到傍晚宴席才结束,李崇又命令家奴用自己的马车,将苏泽送回家里。 一日之后,元深就派儿子元佛陀到苏泽家里传递消息,胡太后已经决定对北用兵,任命骠骑大将军李崇为使持节、开府、北讨大都督,从洛阳禁军中选调一万人,前往六镇征讨柔然人。 紧接着李崇也派来家中子弟来苏泽家里,李崇已经开府,设立北讨大行台,征辟苏泽为行台参将,调遣屯骑营出征北讨。 【《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委托!》已完成!等级+1,奖励:李崇好感+10,元深好感+10,朝堂声望+10,获得职位行台参将。】 这系统又开始居功了! 苏泽关闭系统,在引来了双喜临门之后,他也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在御前军议上,江阳王元乂上书胡太后,详细讲述了本次柔然入寇的原因。 自从蠕蠕王阿那圭逃奔到了洛阳后,草原上的柔然王庭分裂,曾经是柔然人附庸部族的高车人作乱,草原上乱成了一锅粥。 一部分靠近六镇的部落联合起来,开始不断的劫掠北境。 这时候北魏长期忽视北境六镇的后果就显现出来,如今六镇仅仅能自守,根本没能力击退这些入侵的柔然高车部落,一部分柔然高车骑兵甚至都越过了六镇,抢劫到了北魏旧都平城前。 江阳王元乂认为,如今北境的乱局,就是因为草原无主,没有一个倾向于大魏的柔然王庭约束,才导致下面的部落不断的入侵北境的。 所以江阳王建议朝廷放归蠕蠕王阿那圭,由骠骑大将军李崇护送阿那圭返回柔然,重新建立柔然王庭,并且约定约束部族,不要继续滋扰北境。 最后江阳王重提宗室女下嫁的事情,让李崇护送阿那圭返回草原完婚,让大魏宗室女成为柔然可敦,那日后也可以利用可敦来牵制柔然人。 苏泽不由的感慨,比起天天写什么《显忠录》的清河王,跟着江阳王元乂才是有前途的!毕竟人家收钱是真的办事啊! 收了人家蠕蠕王的钱,现在都在办事! 这么脑残的建议,胡太后竟然觉得有道理。 胡太后将彭城王元勰的女儿寿阳郡主元莒犁加封为寿阳公主,下令李崇在北征后,护送蠕蠕王阿那圭返回柔然王庭重新成为可汗,然后在柔然王庭主持阿那圭和寿阳公主的婚礼。 要不要在北上的路上将蠕蠕王做掉? 还是等上路再说吧,苏泽不由的感慨,北魏这艘破船,就是有再多修补匠,在胡太后这些人的驾驶下,也注定会沉。 今天完成了任务,明天就是系统刷新的日子了,希望在去六镇之前,能刷出一批好用的随从。 8k完成,求月票 ------------ 第115章 双橙色随从(4k) 送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新晋寿阳公主元莒犁,陈留公主回到府内,对着侍女绿珠说道: “这就是帝王家,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恩情。” 绿珠也很喜欢元莒犁的性格,这位大魏宗室完全不像其他公主郡主那么跋扈,对待下人也最亲切,最近还经常去龙华寺听佛法,那么好的一个人儿,竟然就被胡太后一道旨意嫁到了草原,要嫁给大她十多岁的蠕蠕王。 绿珠突然想起了陈留公主以前对蠕蠕王的评价,问道:“殿下,您不是说过蠕蠕王狼子野心,不是真心诚服大魏,若是日后他反了呢?那寿阳公主要如何自处?” 陈留公主冷冷的说道:“出嫁从夫,她要如何自处?那只能盼着自家夫君打赢了,要是打输了下场只会更凄惨。” 绿珠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她说道:“殿下,您能不能救救寿阳公主?” “我救她?我嫁给蠕蠕王吗?” 绿珠连忙说到:“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她想要被救要先救己,若一直都是这个傻样子,哪有那么多人无缘无故去救她?难道就因为她长得美吗?” 绿珠沉默了,就在气氛变得伤感的时候,陈留公主突然笑着说道: “我倒是好奇一件事。” “殿下您好奇什么?” “若是蠕蠕王如果死在半路上,那莒犁算什么?” 绿珠没有跟上陈留公主的思路,陈留公主继续问道: “算是寡妇吗?若是莒犁穿上孝服,怕是某人要忍不住吧?” 想到某人,陈留公主又觉得焦躁起来,那家伙要随李崇出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苏泽早上来到屯骑营,宣布了要随李崇出征的消息,又说了几句鼓励士气的话,就让士卒们返回家里准备。 苏泽刚刚离开屯骑营,就撞上了于谨。 “于兄?” 于谨对着苏泽说道:“苏兄,我听说你已经被李大将军拜为行台参将,要随军北征?” 苏泽点点头,现在还不是六镇起义后,自从北魏从代北崛起后,对柔然几乎是全胜战绩。 就和元遥前往冀州平定大乘教叛乱一样,在洛阳子弟看来这就是一次刷军功的机会。 所以李崇这个从禁军中挑选士卒北上的计划,得到了朝堂上下一致支持,也平息了禁军内部的不满情绪。 对军官来说,如果能在北方立功,那就能得到朝廷的官职和赏赐。 对士兵来说,几次对柔然的战役都取得了丰厚的战利品,按照朝廷的惯例都会赏赐一部分给士兵,只要抢到一些牲畜家里就能宽裕不少,这可要比等着南货走私分成赚钱多了。 于谨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苏兄,能,能请您将我引荐给李大将军吗?我也想从军。” 苏泽明白了于谨的意图,这一次李崇出征朝廷给的待遇很丰厚,使持节、开府、北讨大都督,这其中最丰厚的就是“开府”。 开府指开设府署,辟置僚属。最早始于汉代,最初的时候只许三公开府。 等到三国魏晋之后,会对对外征战的将领授予“开府”的权力,允许他们征辟僚属,任命官员。 等到乱世结束,隋唐时期的开府又重新沦为一种荣誉头衔,称之为“开府仪同三司”。 如今大魏开府的权力是很重的,李崇能够开府,他征辟的僚属就有了官身,等李崇班师回朝后军府解散,但是他征辟的官员也会重新分配到其他岗位上。 如今朝堂中的一部分官员,就是通过这种迂回路线获得官位的。 而李崇这种开府,和那些出镇地方的大臣还有所不同。 比如尔朱荣也是第一领民酋长,开府,但是现在愿意投靠他的人就不多。 原因也很简单,这种出镇地方的军府都是长设的,尔朱荣这种世袭军府,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一辈子都要留在秀荣,只有很少的通道能够调回洛阳。 李崇这种临时领命出征则不同,他作战结束后返回洛阳要交还军府,军府内的僚属就能自然的并入大魏官僚体系中,对洛阳子弟非常有吸引力。 所以自从李崇出征的消息传出,他的宅邸门口就车水马龙,等着攀关系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于家已经败落,于谨在家中也不是嫡脉,自然攀不上李崇的关系,所以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军营找到了苏泽。 苏泽听完了于谨所说,立刻打包票说道:“这个没问题,明天我就去求见大将军,向大将军推荐于兄!” 本来于谨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和苏泽的关系并不算亲密,这么大的忙苏泽不一定能帮,就算是能帮也不一定会帮,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的苏泽。 但是听到苏泽一口答应下来,反而是于谨有些不好意思了,苏泽竟然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 于谨对苏泽一拜:“苏兄今日的恩情,于某此生必报答之!” 苏泽扶起于谨说道:“于兄这是说什么话,我向李大将军推荐于兄,是为了国家举荐人才,又不是为了个人私利,怎么能挟恩图报呢?以后我们都在李大将军帐下为官,要互相提携才是。” 于谨更加感动,他对着苏泽说道:“苏兄,我有一册书想要进献给李大将军。” 将一卷竹简交给苏泽,于谨说道: “家祖于公讳堤,在太和十四年曾经随散骑常侍朱长生出使高车,当时的高车王阿伏至罗折辱朱公和家祖,朱公和家祖都坚决不肯跪拜高车王,后来被高车王囚禁,家祖以绝食相抗才得以归返洛阳。” “被囚禁于高车期间,家祖曾经将高车的见闻写成竹简三卷,只可惜子孙不肖如今只剩下这么一卷,此卷中详细记述了高车王庭的各部的秘辛。” 于谨又说道:“家祖曾经教授过我柔然语和高车语,草原各部的语言我也略知一二。” 苏泽惊喜的看着于谨,这位未来的八柱国没想到还是个出身外交世家的外语人才? 太和十四年也就是公元490,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但是其中关于高车诸部的情况肯定对李崇非常重要。 苏泽想了想,直接对于谨说道:“不等明天了!我这就带你去见李大将军!” “啊?” 苏泽拉着于谨来到李崇府上,府上的门房都认识苏泽,知道他是李崇的座上宾,直接将苏泽引入了明堂中。 果然不出乎苏泽所料,李崇在见到了于谨之后,询问了他一些北方草原的情况,于谨都能对答如流。 李崇随即大喜过望,他又询问了于谨关于兵法上的事情,于谨虽然没有亲自带过兵,但是也都能说出一两句让李崇眼前一亮的见解。 李崇拉着于谨说道:“能得到伱这样的贤才,何愁不能饮马阴山!只要你愿意追随本将军,未尝不能封狼居胥!” 别的不说,李崇画饼的能力确实可以,于谨听完之后立刻就跪在地上,当场就表示自己愿意入幕李崇的军府。 李崇当场就征辟于谨为行台参军,协助他处理军府的事务。 从李崇府上出来,于谨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梦一样,曾经入仕被认为是不可逾越的台阶,竟然就这样轻松的跨过了,他看向苏泽说道:“苏兄的恩情没齿难忘!此生必报之!” 苏泽拉着于谨说道:“你我兄弟,这些不用多说了,日后在军中还要互相帮助才是。” 于谨重重点头说道:“自当如此!” —— 送别了于谨,返回家里,苏泽总算是等到了系统刷新的时间了! 在完成了李崇的任务后,苏泽的商店栏变成了七个,按照之前总结的规律,这一次应该能刷新出高品质的随从或者物品来了吧? 系统的刷新倒计时归零,苏泽看着商店中橙色紫色的光芒,不禁露出了笑容! 果然是这样的! 苏泽首先看向了橙色的那一栏! 随从! 苏泽揉了揉眼睛,紧张的查看这个随从。 【冷静的具甲骑兵】 品级:橙色; 效果:稳重可靠的具甲骑兵,此随从在队伍中,能大幅度提高骑兵单位的士气; 评价:“铁甲今何在,铁甲依然在!”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战马也需要专业骑奴专门照料。 看着商店中的图标,这是一个骑着马的具甲骑兵卡通小人,手持一把马槊或者长矛一样的长兵器,光是看着这个图标就知道这个随从不俗! 不过苏泽并不准备现在就召唤他,毕竟在屋子出现一个披甲骑马的壮汉太过于惊悚了。 按下召唤橙色随从的急切心思,苏泽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二个格子上,这依然是一个橙色的随从! 双黄蛋! 【执法严明的军法官】 品级:橙色; 效果:此随从在队伍中,能够提高队伍的纪律性,可抵抗队伍中“腐化”词条随从的负面效果。作为督战队使用,可以提高军队的组织度; 评价:“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可以装备军法书籍,越是严明的军法书籍,能够提高的纪律性越高。 这个随从的图标是一个手持竹简的中年军官,上半身着甲腰佩长剑,光看图标就知道是个威严的角色。 一次两个橙色随从!这次真的是赚大了。 再看向第三个格子,又是一个紫色的随从! 【骑术精悍的羽林斥候】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骑术精湛的斥候,不带马。”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好抠门的系统,紫色随从就没马是不是? 身穿轻质皮甲的斥候,背着一把短弓,佩戴一把随身的长刀。 朴实无华的评价,但是苏泽知道这种没有短板的随从是最好用的。 相比苏林的描述是【善射的羽林骑士】,同样是正面词条,应该是【羽林骑士】要比【羽林斥候】的兵种级别高一点,所以苏林是橙色随从,而这个羽林斥候是紫色随从。 剩下的就是蓝色绿色随从了,这一次也没让苏泽失望。 【鲁莽的具甲骑兵】,蓝色随从,无马。 【腐化的西域行商】,蓝色随从,无马。 【腐化的函使】,绿色随从,无马。 【晕血的羽林伙夫帮厨】,绿色随从,无马。 苏泽看到都气笑了,这狗系统肯定没有马! 但是看着七个随从,苏泽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这可以说是系统最慷慨大方的一次了! 贪心不足的苏泽还在默默祈求,希望能在前往六镇的路上,还能再接一两个任务。 苏泽准备熬到明天在去军营的路上再召唤这七个随从,接下来就是准备北征的事项了。 —— 江阳王元乂的府上,元乂也在为侯刚送行。 作为自己的追随者,元乂是相当仗义的,他对着侯刚说道:“当年杨公在钟离之战后也被贬为营州兵,很快就被朝堂起复。” 杨公就是杨大眼了,侯刚还是低着头说道:“多谢大王替侯某周旋,才保住这条命,只可惜没法为大王效力了。” 元乂拉着侯刚说道:“来日方长,不用计较这一时的短长。” 接着元乂说道:“这次让广阳王抢先,保荐了李崇出征,这是一步好棋,太后在军务上更加倚重那元深。” 侯刚心中苦涩,如果不是儿子那件事,以他的资历可以争取这个北讨大都督的位置,如今却被发配秦州为兵。 侯刚就是元乂在军中的支持者,断了侯刚这条手臂,元乂在军政上的话语权进一步下降。 元乂说道:“你可以等上几天再走,有个老朋友要来洛阳了。” “老朋友?” 元乂眨着三白眼说道:“得到北地军情的消息后,秀荣领民酋长尔朱荣就向朝堂上表,要亲自押送战马来洛阳!今日收到来信,再等两日他就能进洛阳城了。” 昨天电脑突然冒烟了,吓死。 还好有个备用笔记本,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晚上照常更新 ------------ 第116章 尔朱荣入洛(4k) “尔朱荣要来洛阳了?” 苏泽在屯骑营中,听于谨传来的这个消息,惊讶的站了起来。 于谨端坐在苏泽对面,疑惑的看着苏泽说道: “秀荣领命酋长尔朱荣每年秋季来雁洛阳的时候,都会带上大批的骏马赠送给洛阳公卿。这次听到六镇军情后,尔朱将军亲自押送战马一千匹,支持朝廷北征。” 战马一千匹! 苏泽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 果然史书上说的尔朱家财力雄厚是真的,这一出手就是捐赠战马一千匹! 苏泽坐下来说道:“朝廷出征,领民酋长捐马捐物确实正常,我只是觉得这位尔朱将军来的实在是太快了一些,朝堂几天前才得到柔然犯边的消息,尔朱将军就亲自带着战马来洛阳了。” 苏泽这么一说,于谨也点头说道:“苏兄这么说确实如此,可能是秀荣临近北境,尔朱将军听到了消息就立刻押送战马启程了吧,我听大将军说,尔朱将军两日后就要入洛阳了。” 尔朱荣现在的职位是秀荣第一领民酋长,游击将军,所谓领命酋长,就是北魏对于早期入股的杂胡部落酋长的专属职位,比如尔朱荣所在的契胡族,他们没能融入北魏的代人集团高层,但是又和高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享受一些优待。 尔朱荣的祖先尔朱羽健,曾经追随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南征北战,攻克晋阳和后燕都城中山。拓跋珪为赏赐其功勋,便将北秀容川一带三百里地封给他,尔朱氏从此开始发迹。 尔朱羽健的孙子尔朱代勤,将外甥女贺兰氏嫁给了太武帝拓跋焘,贺兰氏后来诞下了未来的皇帝,尔朱氏也就有了外戚身份。 尔朱代勤跟随拓跋焘南征北战,被授予立义将军的称号,被太武帝免除了百年赋税。 从此尔朱氏开始富甲一方,成为秀荣地区的霸主。 在拓跋焘孙子拓跋浚当政的时候,尔朱代勤被朝廷授予肆州刺史,这是州刺史一级别的高级官员,尔朱氏开始成为地方大员。 孝文帝元宏执政后,尔朱代勤又被授予了梁郡公,得到了朝廷的爵位。 尔朱氏的崛起,尔朱代勤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尔朱代勤除了本身善于打仗,又能兼领民政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能活! 尔朱代勤从拓跋焘时期,一直活到了孝文帝迁都之前,足足活了九十一岁! 这时候反观北魏皇室,恐怕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绝对想不到,他活了39岁已经是北魏历史上第二长寿的皇帝了。 北魏皇帝的晚年通常意义上就是指30岁以后。 尔朱荣的父亲尔朱新兴,同样也是一个精明的人物。 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重申了领民酋长来来雁洛阳的制度,他们这些领民酋长要在秋冬来洛阳学习儒学,等到春天再放归领地。 尔朱新兴利用这个机会,每次都会从领地内挑选上等好马,送到洛阳结交公卿权臣。 就在前几年,尔朱新兴突然向朝廷上表,说自己年老体弱,要将职位全部传给三十岁的儿子尔朱荣。 尔朱荣从此接过了父祖传来的接力棒,继任秀荣第一领民酋长,加游击将军。 如今还没到秋季来雁的时候,尔朱荣听到了北地边情的消息,立刻押送战马千匹来洛阳,这也是尔朱氏紧跟朝廷脚步的老传统了,历代尔朱氏的当家人都重视和皇室以及朝堂重臣的交往,这也是尔朱家族一直能得到朝廷优待的原因。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和尔朱荣见面。 不过现在尔朱荣,还不是那个威压大魏的天柱大将军,而自己也已经是羽林校尉了。 于谨说道:“苏兄,尔朱将军送战马来洛阳,你的屯骑营应该能分到最多。” 李崇接到命令后立刻开府,征辟了一批僚属入府,紧接着就开始选调禁军,准备北征。 这其中最麻烦的就是整军这件事了,要从禁军中选出能够带出去打仗的一万人,让李崇这个带了一辈子兵的人都感觉到了绝望。 李崇就不止一次向于谨吐槽,他这辈子都没有带过这么拉胯的军队! 虽然苏泽看来,屯骑营练兵时间尚短,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在李崇看来,屯骑营已经是禁军中少有的勘战军队了。 看到了苏泽的能力,李崇更是大笔一挥给了苏泽权力,让他从整个禁军中挑选士卒,将屯骑营满编到五百人。 苏泽得到了李崇的军令,乘机将杨宗甲等旧部调入屯骑营中,又将在入幕选锋中结交的汉人羽林骑士们,也通过各种办法挖进了屯骑营中。 李崇又命令将作监修复屯骑营的甲胄,还给苏泽补足了以前拖欠的军饷,总算是将屯骑营的士气调动起来。 苏泽也明白,李崇是想要将屯骑营打造成尖兵,所以不吝啬投入,尔朱荣带来的军马,肯定也会分给屯骑营一部分。 这么一想,苏泽就更期待尔朱荣的到来了。 谈完了尔朱荣的事情,于谨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校场上。 看着那个带领士卒演练长槊的重甲骑士,于谨好奇的问道: “苏兄是从哪里挖来的这个精兵种子?” 苏泽看了一眼【冷静的具甲骑兵】,那可不是精兵种子吗?这可是系统认定的橙色随从。 “他叫苏静,做过州郡兵,是来洛阳投靠我的远房亲戚,我请大将军让他入了军籍。” 于谨恍然大悟,这种事情倒是很正常,领兵大将的亲兵基本上都是沾亲带故的,要不然在战场上也不会拼命。 苏静开始纠正士兵们操练的动作,【冷静】果然是一个优秀的正面词条,苏静非常的有耐性,一板一眼的纠正士兵们持槊手法的错误,比苏林更是一个合格的教官。 相比之下,这边整齐的练习长槊,另一边的马场上就喧哗多了。 队正打扮的【鲁莽的具甲骑兵】苏莽,正在用鞭子抽打两名士卒。 “为什么掉队!” “队正,我们真的跟不上啊!” “跟不上就滚出去!” 苏莽大吼道,吓得周围的士兵都战战兢兢,一直等到他抽累了,才放下鞭子说道: “上马!再操练一次冲锋!若有掉队的,也和他二人一样赶出队伍!” 于谨看着两队截然不同的练兵方法,倒是对苏泽说道: “苏兄这两名队正也是有趣,一人走的是正兵的路子,一人走的是骄兵的路子。” 于谨熟读兵书,他说道:“那苏静旅帅走的就是正兵的路子,这类兵如果练成了,在战场上就是能如同手臂一样的驱使,像一把尖刀插进敌人最薄弱的地方,是百战百胜之师。” “那苏莽所练的兵呢?” 于谨说道:“那就是骄兵了,虽然有骄兵必败的说法,但是在战场上,也需要一支骄兵。” “骑兵作战,没有一支一往无前,能够撕开敌军缺口的骄兵,那士卒就会逡巡不前,士气就会低落。” “以骄兵为先锋,以正兵为预备队,用骄兵冲垮敌人的阵型让敌人露出破绽,再观察形势押上总预备队的正兵,就能一举歼灭敌人。” “这就是孙子所说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的道理。” 苏泽听的认真,他和于谨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纸上谈兵,但是于谨也曾经随着长辈出入军营,对于战争也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苏泽有着后世的见识,却缺乏在微观层次带兵作战的经验,两人经常交流,时常都觉得互有裨益,关系越发的亲近。 —— 两日后,洛阳北郊。 北郊前竖起一面面大旗,旗下站着的都是迎接尔朱荣送马入洛的重臣们。 作为尔朱荣在洛阳最大的后台,江阳王元乂也需要尔朱荣来展示他在军务上的影响力,因此建议太后举行了这场隆重的迎接仪式。 朝堂重臣尽数出席这场迎接仪式,唯一缺席的是领门下事的重臣之首清河王元怿。 而清河王元怿缺席的理由是,要在宅邸中编写《显忠录》。 苏泽也是服气了,清河王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胡太后的厚爱,都这种时候还忙着编什么破书? 而李崇作为被赠与战马的那一方,自然也理应出席,在他的旌旗下,苏泽身穿羽林军的铠甲站在身侧,看着被众人围绕的江阳王元乂。 史书上对于这位北魏最大的奸臣可以说是不吝啬笔墨抨击,“把持朝政,胡作非为,骄横自愎,耽于酒色”,反正古代奸臣模版是套齐了。 但是在苏泽看来,史书上颂扬很有文名,重视贤才的清河王元怿,是个只知道躲在府内编书的政治白痴,明明身居高位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而元乂这个史书上的奸臣,却在朝堂上有着很大的影响力,比如这次弹压羽林之变,就是元乂从诸王和诸大臣府邸借了私兵,然后全部交给侯刚去平定的。 再比如马上要进洛的尔朱荣,元乂是他的老上级,也是他在朝廷中的靠山。 元乂活着的时候,尔朱荣是大魏的柱石,但是等到元乂死了,尔朱荣就成了大魏的董卓。 除了尔朱荣之外,此时朝堂上很多有有名气的大臣都投在元乂麾下,就算是崔光和郦道元这类大臣,就算是看不惯元乂的恶习,但是也尊重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这还是苏泽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元乂,果然在一众俊男美女的大魏宗室中,元乂也不知道是觉醒了什么返祖基因,面相十分的丑陋。 一双三白眼总在转动,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 这让苏泽想到了西晋历史上的妖后贾南风。 贾南风执政的时候,晋惠帝还能居住在皇宫中,享受天子的待遇,虽然宗室内部斗个不停,但是晋朝也能维持名义上的统治。 等到贾南风死后,就是八王之乱,然后就是山河破碎五胡乱华了。 看着身后的洛阳城,苏泽慨叹一声,对于普通人来说,就算是最糟糕的秩序也是秩序。 等真的乱世到来,洛阳城遭遇了多次兵灾,那时候人们也会怀念这段时光吧? 就在苏泽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传来马蹄声,扬起的尘土都要遮住了太阳,只看到两队骑术精湛的骑手从扬尘中飞跃而出,带头的是一名面白如玉高大挺拔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一看就是尔朱荣了! 史书上对尔朱荣容貌描述是“荣洁白,美容貌”,苏泽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喜欢打猎的部族酋长,又是如何保养皮肤的,眼前这个中年人确实在一众粗糙军汉中鹤立鸡群,皮肤要比洛阳这帮公卿还要好。 这北魏怎么如此盛产帅哥? 高欢的那种帅,带有一些出身底层的雅痞气质。 清河王是那种忧郁美男。 那尔朱荣就是那种王道的古典帅哥了,苏泽实在没办法将这个中年帅哥,和在洛阳搞河阴潜水大赛的“当世董卓”联系起来。 尔朱荣的基因肯定不错,他的女儿尔朱英娥也是史书上有名的美人,先后做过北魏孝明帝元诩的嫔妃、北魏孝庄帝元子攸的皇后和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宠妃,在高欢死后还被高欢之子高洋觊觎。 现在的尔朱英娥大概刚成年吧? 苏泽看着队伍后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尔朱荣这次进洛是来送马的,又怎么会带着女儿呢。 见到旌旗下的江阳王元乂,尔朱荣立刻翻身下马,对着元乂就是一拜。 而元乂快步上前,笑着将尔朱荣拉起来,又抓着他的手并肩而行,以显示自己对尔朱荣的重视。 而身后扬起的尘土逐渐消散,苏泽看到了后方密密麻麻的马群,尔朱荣说要进献军马,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这些都是壮硕的高头大马,全部都是上等的战马,尔朱氏果然对朝廷出手大方! 就连李崇看着这些马,脸上都露出笑容,对尔朱荣非常的满意。 而尔朱荣在迎接他的公卿大臣中也是举止得当,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苏泽在尔朱荣身后的人群中,突然看到了一个头戴毡帽的英丽面庞,男性骑装打扮下依然能看出女性的特征。 不是,天柱大将军您还真的带女儿啊? 今天也是8k完成 ------------ 第117章 六镇(4k) 尔朱荣进洛,接下来的事情就和苏泽没关系了。 尔朱荣除了带来一千匹战马外,同时还带来了大量的上等宝驹,用来赠送给洛阳的权贵公卿们,就连陈留公主都得到了四匹纯色宝马。 马车上,陈留公主横呈玉体,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四匹马赏给你了。” 苏泽凑上来说道:“殿下,这不是臣下挣来的嘛?” 陈留公主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哪有你这样无法无天的臣下?平时都不见你来公主府请安,听到本宫刚得了宝驹就闻着味道来了,还说出那样不知羞耻的赌约。” “那也是臣下凭本钱挣来的。” 看到苏泽这个无耻的样子,陈留公主却坐起来说道:“还有一笔大买卖,伱想不想挣?” 就在陈留公主说完,苏泽突然就接到了系统的提示音,他偷偷打开系统,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上竟然出现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又发任务? 苏泽没想到今天来找陈留公主还有意外收获!难不成自己真的是眼前这女人的外挂? 不对啊,李崇也给自己发过任务,做娇俏公主的外挂还好,总不能做老头的外挂吧? 苏泽也总结出一些系统任务的规律了,总而言之,系统发布的任务,都是一些能够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事件,或者说是所谓的“历史节点”。 除了第一个高欢卖马的新手任务不谈,金瓶刺驾、挫败蠕蠕王阴谋、推荐李崇挂帅出征,这些事件都是能够影响历史走向的。 甚至第一个任务也让苏泽结识了高欢这位未来的北齐神武帝,这也是和关键的历史人物产生关联。 那这一次陈留公主的委托,肯定也是会对历史产生影响的任务。 果不其然,陈留公主开口说道:“朝堂要护送蠕蠕王北返复位可汗,你不是和那蠕蠕王有仇吗?” 果然如此。 蠕蠕王阿那圭,那可是活跃到高欢去世的历史人物,虽然史书上对他的记录并不多,但是他也参与了好几次重要的历史事件。 苏泽在清河王的入幕选锋上栽赃阿那圭,但是强大的历史惯性还是将历史拉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朝堂依然决定护送阿那圭返回草原。 其实不用陈留公主开口,苏泽也准备在路上找机会下黑手,自己诬陷对方可是将他得罪惨了,若是真的让阿那圭重新崛起,那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树立一个劲敌。 而且阿那圭是典型的枭雄,将他放归草原是后患无穷。 【是否接受任务——草原枭雄的末路,在北上途中伺机刺杀蠕蠕王阿那圭?】 苏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任务,但是他对陈留公主说道: “那殿下有什么奖励给臣下呢?” “朝堂给寿阳公主准备丰厚的嫁妆,其中有各类金玉饰物、锦缎垫被,另有佛经、道书、卜筮法门、典籍、营造技法、医书药方合计一百册。” 听到这里,苏泽的眼睛都红了。 这胡太后真的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金银珠宝也就算了,这些书籍可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典章制度,就这样赐给柔然人,柔然人想不崛起也对不起你大魏朝堂啊! 这下子又多了一个让阿那圭不能返回草原的理由了。 陈留公主看到苏泽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就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她很清楚苏泽性格,他路上一定不会放过阿那圭的。 只是事情能不能成,那就看堂妹寿阳公主的命了。 苏泽的手又不老实的缠上了陈留公主的娇躯,他凑在她耳边问道:“殿下,咱们大魏公主的嫁妆都这么丰厚吗?” 陈留公主被苏泽弄得痒痒,却又挣脱不开他的怀抱,侧着脸眯着眼睛说道: “那要看是嫁给谁了。” “嗯?” “《礼记》曰:聘礼,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子、男三介,所以明贵贱也。” 苏泽立刻明白了陈留公主的意思,这句话原文讲的是春秋战国时期,附属的小国对称霸主君上供的聘礼,但是被陈留公主引申用在了给公主准备的嫁妆上。 说白了,还是有利用价值,实力大的,皇室不仅仅会爽快的下嫁公主,还会送上丰厚的嫁妆。 而那些地位寒微的,朝堂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嫁妆。 之所以给寿阳公主厚嫁,并不是胡太后钟爱她,而是因为阿那圭对北魏目前很有利用价值。 “原来如此,看来臣下还要多多努力,给殿下挣笔大的嫁妆!” “喂!你今日是不是努力过头了!” 。。。 等到云雨结束,苏泽又抱着陈留公主闲谈起来,听到苏泽说起尔朱荣队伍中的女眷,陈留公主笑着说道:“你以为那是尔朱将军的女儿?” “不是吗?” “尔朱容才成婚多久啊,那应该是我的堂妹北乡郡主。” 苏泽愣了一下,北魏史书上对人物年纪记录往往不太精准,苏泽也没算过尔朱荣现在几岁。 陈留公主说道:“尔朱容才承袭父爵没多久,才加冠五年而已,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女儿。” 北魏二十一加冠,也就是说尔朱荣如今才二十六岁,苏泽想起当日尔朱荣的打扮,原来他是故意打扮成成熟的样子。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死的时候也才三十八岁,而且尔朱氏本身就有长寿基因,祖上出过活到九十一岁的寿星,也难怪很多历史学家认为,如果尔朱荣没有意外身亡,历史可能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现在的高欢也已经二十三岁了,苏泽和高欢同龄,任何人面对这样一个竞争对手,都会感觉到压力很大吧。 陈留公主又说道:“对了,江阳王准备在南郊举行一次田猎,算是给李大将军出征壮行,你应该也会参加吧?” “听说尔朱荣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 说到这里,陈留公主想到苏泽出征的日期临近,靠在他怀里说道:“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走了。” 面对陈留公主难得的柔情,苏泽又怎么能坐视不理,他抱着陈留公主的腰说道:“那就让臣下再给殿下尽忠一次。” “呼!” —— 大军出征,自然要准备钱粮补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李崇还要在洛阳挑拣精兵,重新编练,而和苏泽辞别的高欢,在得到了老家怀朔被柔然人攻击劫掠的消息后,快马加鞭的向六镇赶。 高欢马术精湛,他是快马轻骑,只用十天时间,就从洛阳赶到了晋阳(太原),然后马不停蹄一路北上抵达了北魏旧都平城。 在抵达平城后,周围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城外不时传来小股柔然骑兵出没的消息。 这时候高欢也不敢一个人北返了,他只能留在平城打探情况,再找到靠谱的同伴组团返回怀朔镇。 平城是北魏龙兴之地,在迁都洛阳之后政治地位下降,但是作为北境军事要枢的地位依然稳固。 平城和更北方的六镇,组成了整个北魏北方战略的核心,平城为钱粮军马枢纽,六镇分布在北方防线上,扼守草原南下的重要通道。 平城附近都出现柔然人,那说明六镇的状况不容乐观,高欢思念起在怀朔的妻儿,更是归心似箭。 就在高欢在平城逗留补给的时候,却意外的见到了一个熟人。 “子如?” 这是一个比高欢大上几岁的年轻人,只见他同样是风尘仆仆,见到高欢后惊讶的说道:“贺六浑!你北返了?” 这个年轻人也是高欢的好友,现任怀朔镇省事的司马子如。 省事是一种辅佐处理政务的小官,司马子如祖上是晋朝的宗王,后来因为中原战乱迁往了云中,父祖都在北魏朝堂出仕,父亲还曾经担任过太守这个级别的官员。 但是现在司马子如家已经失势,只能在怀朔镇担任一个省事,协助怀朔镇将处理一些公文。 高欢上前拉住司马子如问道:“怀朔怎么样了!” 说起怀朔,司马子如连连叹气,他将高欢拉到了道边说道: “不太好,怀朔周围到处都是柔然人,镇将派我来平城求援求粮,但是我现在连留台都没能进,只让我在驿馆等消息。” 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在旧都平城设置留台,处理平城附近的事务,久而久之平城留台就成了整个北部边防的统筹部门,怀朔镇将要求兵求粮,自然要派人来平城留台求。 但是现在司马子如连留台的门都没进去,高欢在洛阳经历了一番洗礼,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但是他还是握紧拳头说道: “去年起,平城留台就不断克扣运往镇仓的粮食,那可是我们自己的粮食,也不给吗?” 司马子如摇头说道:“留台的省事告诉我,朝廷已经派遣骠骑大将军李崇领兵北上,所以平城粮仓中的粮食都是留给李大将军的。” 高欢见识过洛阳禁军的水准,他对于这些禁军北上抗击柔然人可没什么信心。 他忍不住说道:“只要朝廷肯发钱粮,我们怀朔镇就能将柔然人打回去!” 司马子如也连连摇头,六镇并不是不强,相反是太强所以遭到朝廷的忌惮。而且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又经历了宣武帝的几次南征,朝堂上六镇的地位越来越低,已经微弱到没有重臣为他们发声的地步了。 就算是最重视六镇问题的李崇,他担心的也是六镇边防体系的问题。 只有六镇人才明白六镇的难处,司马子如收拾心情说道:“历次出征,都要以朝堂军队为主,这是六镇设立以来的定例了,我们只能等李大将军的军队快点北上,再跟他们一起收拾柔然人!” 高欢握紧拳头,但是现实也确实如此,他说道:“子如兄弟,留在平城也没用,我们回怀朔吧!” —— 作为李崇的行台参军,于谨这些日子非常的忙碌,他从太尉府拿来了全套的北境地图,又找到了北魏历次北征的档案,又在四夷馆内找来了来往洛阳和草原的使者,打听北方的情况。 苏泽看着这些资料直流口水,主动承担起帮助于谨整理的工作,这其中北境的山川地形图和历代出征的资料最为宝贵,这些等于是前任已经做出满分的答卷,对本次出征非常有参考价值。 但是看的越多,于谨反而越是疑惑,他合上了一卷资料说道: “苏兄,六镇实力不弱,为什么每次都被柔然人劫掠啊?” 在看完了资料之后两人才知道,柔然人入寇从几年前就陆续开始了,只不过最早都只在六镇附近劫掠,所以六镇报上来的军情都被朝堂压住了,这些柔然人抢完了东西也就退回了草原了,所以也没有在朝堂引起什么波澜。 这一次主要是柔然人动静太大了,他们越过了六镇滋扰到了平城附近,平城是北魏龙兴的旧都,平城留台就不能再装死了,只能向朝堂求援。 在看这些资料之前,其实苏泽也有这些疑惑。 知道历史发展的苏泽,很清楚六镇起义的威力,这场席卷了整个北方的大起义,而且日后高欢的北齐和西魏争霸,他们手下的主力大部分都是六镇兵。 六镇兵绝对不是没有战斗力,相反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兵源! 苏泽很清楚,日后影响中原大势的两个集团,武川和怀朔集团,卷出来的猛将影响了这片土地足足几个世纪,隋唐的关陇军事集团就是他们的后代。 这也是苏泽必须要去六镇的原因,自己又不是尔朱荣财大气粗,他也不是高欢宇文泰这种六镇本地人,现在不去刷点存在感,日后六镇真的乱了,要如何招揽这些猛将。 史书上记录了柔然入寇,也记录了六镇起义,可没有一本史书讲清楚,为什么能颠覆整个北魏的六镇兵,面对区区柔然入寇却处处吃瘪,难道柔然人真的比六镇强吗? 那当然不可能了,柔然人可以说是最拉胯的草原霸主了,北魏建国的时候有事没事就盯着柔然揍,揍的柔然都跑到了阴山以北。 而且现在柔然内部分裂,连统一的组织都没有。 看完了这些资料,苏泽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六镇面对柔然人劫掠,总是处于下风了。 于谨抬起头看着苏泽,他已经习惯性的从苏泽那边得到答案了。 ------------ 第118章 六镇之乱的真正原因(4k) 一阵闷雷后,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苏泽反问于谨道:“六镇是怎么来的?” 于谨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资料,对于六镇来历也是信手拈来,他说道: “我大魏自建国以来,在边境多设军镇,军镇又统兵又统民,以大将和良家子镇边之,以边境投效的部落牧之。” “后来我大魏历经几代贤主,励精图治,版域扩大,边镇改为郡县,到了孝文皇帝迁都之后,天下就剩下了北方六镇,自西而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此六镇专镇北境,防备柔然高车匈奴诸部。” 于谨也是刚接触六镇事务,这就是学习的天赋了,这些日子他已经将六镇的历史沿革,军事地理熟读于心了,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头的名将。 苏泽点点头,反过来问道:“既然六镇设立是为了防备柔然,为什么每次出征草原,都要朝堂领兵为主,以六镇兵从之?而不是直接分发武器和粮草给六镇军民,让他们主动出击呢?” 这个问题让于谨愣住了,是啊,为什么呢? 按照太尉府的记录,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征讨柔然,是在先帝宣武帝继位初期,正始元年(公元504年),当时柔然诸部纠结了十二万骑从六道入寇北魏边境。 那时候宣武帝命令朝中的老将源怀,加使持节、侍中,带领禁军出据北蕃,这一场战役结果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朝廷的大军抵达六镇后,柔然人就已经逃遁回草原了。 源怀没有继续追击,正好带兵巡视了六镇,然后就返回洛阳。 经过苏泽的提醒,于谨才发现问题所在,他说道:“朝廷这样做确实犯了兵家大忌,草原用兵讲究的就是一个迅猛,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劫掠,所以来去如风,等到六镇告急再传到洛阳,然后朝廷再组织大军出击,到了六镇敌人早已经抢完了东西远遁了,还不如让六镇自行征讨追击。” 宣武帝时期也不是没有懂得打仗的将领,那些曾经追随孝文帝改革的文臣武将,难道真的不懂怎么打仗? 就连于谨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朝堂却能达成公论,也没有重臣反对这样的战略。 总不能是整个朝堂都是蠢货吧? 于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苏泽明白,他笑着说道: “于兄,你考虑的是军事上的问题,但是朝堂考虑的不单单是军事,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的考量。” 军事只是政治的延续,穿越至今,苏泽已经深刻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苏泽不卖关子说道:“十四年前,源大将军返回了洛阳,向先帝提了几条奏疏,其中在六镇设置镇仓的建议得到了先帝的嘉许,诏令六镇在城内设置镇仓,平日里将粮食都收在镇仓,没有朝廷旨意不得动用镇仓的粮食。” 于谨问道:“这不是挺好的嘛?设置镇仓,打仗的时候可以用作军粮,在灾荒的年间可以用来赈灾。” 苏泽点头说道:“镇仓这种做法其实也不稀奇,魏武帝曹操就经常在前线设置军仓。但是在六镇设置镇仓,于兄说的那些都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根本经不住细究,设置镇仓的理由,是不能写在这冠冕堂皇的奏疏上的。” 苏泽说道:“这里就要说六镇的军民了,六镇自上而下,每镇都有镇将,镇将都是朝廷从洛阳委任,早先多为想要建功立业的重臣勋贵子弟,但是随着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后,镇将多为洛阳官场斗争的失败者。” 于谨对这个自然是深有同感,他点点头说道:“我有一族兄,原为越骑营旅帅,在这次停年格选官中被任命为怀荒镇将,如今我们于家也只能得授这样的职位。” “镇将以下,就是良家豪帅,这些大部分都是六镇建立之初,陆续迁入六镇的家族,他们世代为军主豪帅,担任除了镇将之外的中高级军职,这其中有国人家族也有后来归附的汉人豪强家族。” “再之下,也就是当年设置六镇的目的,六镇是为了抵御边患,同时也是为了安置几次北征缴获的草原人口了。” “太尉府记录,太武帝在位期间,曾经十三次征讨柔然,柔然诸部前后降魏者计30余万落,缴获戎马百余万匹。” 于谨点头,他读到这些记录的时候也是激昂万分,恨不得能够回到太武帝麾下驰骋草原。 苏泽说道:“于兄有没有想过,一落少则三人,这三十万落就是百万人口,这些人都是安置在六镇的,柔然、高车、匈奴降部本来就人多,繁衍至今就是六镇人数最多的群体。” “六镇之中,除了靠近河套的沃野镇有条件进行军屯,可以农耕之外,其他地区都只能放牧,自从朝廷迁都洛阳之后,每年都需要朝廷运粮北上,才能养活军民。” “镇将和良家豪帅是自己人,这些草原降部可不是自己人,他们饥一顿饱一顿,平时连饭都吃不好,又怎么会对大魏忠心?将粮仓设置在城中,就是为了用粮食控制城外放牧的镇民。” “这样的六镇,朝廷能发给他们粮食和武器,放他们出草原追击柔然人吗?恐怕弄不好刚发了粮食和武器,他们也随着柔然人远遁草原了。” “所以每次柔然入侵,朝廷都要从洛阳派兵,因为六镇之兵只能以之辅助,也就是只能带着他们打顺风仗。” 这些也都是苏泽读了太尉府这么多资料才理顺的想法。 六镇为什么在起义后战斗力强大,北魏朝堂集结了全国之兵都不能治,就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北魏安置在边境的游牧部落,本质上和西晋安置在边境各州的胡人没什么区别。 在你国家强盛的时候,可以按照贾谊设置的“三表五饵”方案,也就是在边境设置投降的胡人部落,用胡人来防御胡人,华夏就可以安居在中原肥沃的土地上。 东汉、西晋、北魏、以及后世隋唐,其实都在用这一套方案,来对抗边境的胡人问题。 这套方案非常理想,不需要汉人士卒远离家乡戍边,也降低了边境防御的养兵成本。 但是无一例外,这套方案最后都玩崩了。 东汉有西北羌乱,西晋有五胡乱华,北魏有六镇起义,唐代有安史之乱。 草原部落在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是最好的刷兵点,可以一旦处理不好,就是蛮族入侵的爆兵点。 但是当一个王朝走下坡路的时候,连自己高层的内部斗争都搞不定的时候,就更没办法处理边疆胡汉问题了。 这些盛世转衰的一场场事件,其实早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苏泽说道:“太武帝在位期间多次征讨,每战胜利都有战利品和赏赐,而六镇就在都城平城周边,皇帝可以随时巡视六镇,解决六镇的问题,那时候六镇自然是心向着朝堂的。” “可迁都洛阳之后,对草原的几次征讨都无果,还空耗了大量的钱粮,自然没有赏赐和战利品,而朝堂距离六镇已经远了,也看不到六镇疾苦,隔阂自然越来越大。” “朝堂上,对于征调粮食给六镇也颇有怨言,自从先帝继位后又多次对南朝开战,军粮也紧张,六镇对朝堂也越来越疏远。” 苏泽说完,于谨也沉默了。 这些都是苏泽这些日子总结思考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起义之后反而那么强大的六镇,武德昌盛延续到隋唐的六镇,在面对柔然边患的时候如此被动。 这不是六镇太弱,反而是六镇太强,朝廷要控制六镇,不能给他们太多的粮食和武器。 北魏就是胡人发家,五胡乱华的教训不远,自然明白六镇的威力,所以在孝文帝迁都前,每一次对柔然的大规模作战,都是皇帝带着本部兵马亲征。 到了孝文帝迁都后,也都是朝廷委派有威望的大将带领禁军征讨,从来不让六镇自行征讨,还要在城内设置镇仓,委派镇将控制六镇,让他们没有能力撇开朝廷的帮助,自己发动反击,防止他们在边境越打越强,获得自主权后作乱。 苏泽又进一步思考,六镇之乱的原因,历朝历代的史官们总结都是北魏朝廷在六镇设置军州,断绝了六镇豪帅们上升途径,这些野心家就带领六镇边民造反了。 但是亲历了这个时代的苏泽,明白这些总结,不过是士大夫阶层的文官们的臆想罢了。 那些将上进看做人生唯一目标的儒家士大夫们,想当然的认为六镇的武人们也有同样的目标,就和史官们将羽林之变归因于武人仕途被断绝一样,只不过是带入自身价值观的错误归因罢了。 实际上,六镇之乱就是底层活不下去的六镇边民,为了生存迫不得已闹起来罢了! 难不成陈胜吴广喊出那句“等死,死国可乎?”的时候,他们也想着做大秦的官吗? 从源怀建议宣武帝在城内设置镇仓,将粮食集中在镇仓的时候,就是为了加强对镇民的控制。 而这些城内的镇仓,自然落入到了镇将和良家豪帅的控制中,那些平日里在城外放牧的镇民,根本得不到镇仓的粮食,同时还要忍受更上层的盘剥。 对柔然战事失利,朝堂对南用兵而减少对六镇的支援,六镇就是一个为了争夺生存物资而生死决斗的野蛮荒原,这些人闹起来战斗力又怎么可能不强呢? 而最让人讽刺的时候,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六镇起义的导火索就是六镇饥荒,镇民围着镇仓要求开仓赈济,被镇将拒绝后杀了镇将造反的。 这不得不说是历史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原本用来羁縻六镇的镇仓制度,最后成了引发六镇火药桶的导火索。 越是看到这些资料,苏泽更是觉得绝望。 在穿越之初,他还天真的认为六镇之乱有化解的可能性,比如自己如果能得到权力,可以将六镇从军州改为普通郡县,给六镇武人上升途径。 可是现在苏泽已经不这么想了,六镇之乱是必然爆发的,这不是什么时空旅行的收束性,而是历史的必然性。 别说苏泽是一个小小的羽林校尉,就是他在清河王这个位置上,也无法解决六镇问题。 于谨听明白了苏泽的说法,他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但是更大的恐惧在心头埋下。 他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羽林之变,如果在六镇发生同样的事情,朝堂还能这样闭着眼睛糊弄过去吗? 如果六镇的百万边民反了,那是比柔然入寇更加恐怖的事情,那洛阳还能和这次蒙混过关吗? 于谨不知道答案,这时候一阵闷雷响起,已经压抑了很久的空气终于变得湿润,春雨从空中落下,黑沉沉的天空中,乌云中的雷光闪动,好似乌云中藏了一头能驾驭雷电的虬龙。 太尉府内藏书室内,于谨和苏泽两人对坐良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接下来的几天,于谨依然会来太尉府,但是他沉默了不少,没有当初被李崇征辟时候的兴奋劲了,建功立业的狂热,逐渐被对未来局势的忧虑情绪取代。 于谨默默的将恒州代州地区,以及平城六镇的地图记在心里,将以往朝堂在北部用兵的记录用心抄写下来。 而苏泽被李崇抓到了大将军府,面对袒胸饮酒的李崇,苏泽问道:“我代表羽林,陪尔朱将军参与田猎?” 李崇已经喝到了微醺,他点点头说道:“尔朱荣在秀荣就好田猎,这次江阳王的田猎也会带着自己的亲随参加,江阳王觉得只是田猎没意思,所以让禁军也出几支队伍参加,算是一个小比试。” “就和你参加过的入幕选锋差不多,只不过入幕选锋是一个人参加,这次是带队参加,一队二十人。” “江阳王也设置了彩头,伱就代表我们出征的羽林,去参加这次田猎吧。” 和尔朱荣比试田猎? 感谢大家指正肥鸟一些勘误,资料太多有时候真的顾虑不到。 南北朝实在是太精彩了,很多历史资料不仅仅要细读,还要融入自己的思考。 本章是对六镇问题的思考,一家之见。 肥鸟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历史神圣节点,不是某个节点到来,世界就轰然改变了,历史上都是延续的,是过去和未来的交界点。 所以一本好的历史,不仅仅要有这个节点,还要有这个节点前的资料,这样才能理解很多政策的前因后果。 肥鸟知道,其实有时候也没必要,这给写作徒增了无数难度。 不过既然选择了历史,就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不能用教科书上那些理所当然的结论来糊弄大家。 感谢大家支持,这章写的不容易,求一下月票。 ------------ 第119章 和尔朱荣比猎(4k) 再次站在田猎场上,苏泽已经没有了上次的新鲜感。 为了这一次田猎,苏泽将所有包含了【羽林】词条的随从都带在了身边。 这包含了两个橙色的随从,【善射的羽林骑兵】和【冷静的具甲骑兵】作为本次围猎的王牌。 紫色随从【精通相马的马奴】苏大担任自己的侍从,让紫色随从【骑术精悍的羽林斥候】负责侦查兽群的动向。 蓝色的随从【聋哑的训鹰人】负责操纵从蠕蠕王那边得到了的猎隼,侦查猎场上的兽群位置,两名【普通的羽林军】也被苏泽带上,系统刷出来的蓝色随从,比苏泽手下的大部分羽林还是强上一些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 最后苏泽考虑一下,还是带上了两个有负面词条的【羽林】系列随从,分别是【鲁莽的具甲骑兵】和【八卦的羽林军】。 就这样,已经有九名随从编入了队伍中。 剩下的苏泽就从屯骑营选拔了十一人,其中包含了杨宗甲和范大郎这样早就已经投靠了苏泽,最近训练也比较刻苦的羽林,也包含了杨丑奴这些被苏泽提拔的新队正,以及刚刚被调入屯骑营的王惠,他能被大乘教妖人选中参加入幕选锋,也是因为他有家传的箭法,骑术也算是出众。 当苏泽带着一众骑手们出现在猎场上,就连江阳王元乂也眼前一亮。 “李大将军还是很从前一样,擅长发掘有能力的属下啊。” 在决定李崇担任主帅的时候,江阳王元乂也表示了支持,李崇原本在朝堂上属于中间派,很自然的接受了元乂的善意,所以坦然接受了元乂的邀请,派人参加这场田猎。 苏泽也感受到了高台上的目光,他回头看过去,微微叹了一口气,清河王输得不冤。 接受江阳王元乂邀请的朝廷重臣中,包含了即将出征的骠骑大将军李崇,新任散骑常侍、广阳元深,新任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崔亮,另外还有丹阳公萧宝夤等在朝堂上有影响力的大臣们。 就连清正的郦道元也接到了请帖,郦道元婉拒出席,但是也派遣了弟子苏绰代为出席,也没有得罪江阳王。 可以说是朝堂上的大部分实权重臣,都是两边站队的。 苏泽记得史书上江阳王元乂设计杀害清河王的时候,他拿着伪造的证据让重臣们同意诛杀清河王,其他宰相们都没有支持但是也没有反对,只有一个尚书台右仆射游肇坚决不肯签字,也就是说偌大的一个宰相们班子中,清河王就只有游肇一个铁杆。 而游肇年事已高,从宣武帝末年就已经不太过问朝堂上的事情了,真正掌权的是今天在场的这些人。 苏泽感慨,不是清河王输的不冤,而是清河王能身居高位才是奇迹。 只能说北魏末年都是软饭大师。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骑兵突然出现,这支骑兵迅速向着苏泽的队伍冲了过来! 明明只有二十骑,却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这支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苏泽也看清了对面领头冲锋的正是尔朱荣! 虽然没有着甲,但是这样高的速度冲过来,被冲撞的一方也会不小的伤害,要是被正面冲到坠落下马也有可能受伤。 杨宗甲和范大郎这样刚刚调入屯骑营的手下慌乱起来,他们胯下的战马也焦躁不安的踱步,他们不自觉的拉着马往后退了几十步。 杨丑奴胯下的战马也紧张起来,他用力勒住了缰绳,控制住了胯下的战马,没有后退。 王惠骑术精湛,他在尔朱荣带人冲锋的时候就夹住了马腹,又安抚住了马背,他的战马安静的立在苏泽身后。 苏泽身后的随从中,两名橙色随从都和王惠一样,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战马一点都没后退,还作出了反向冲锋的态势。 紫色随从们也能提前安抚战马,没有发生慌乱。 蓝色绿色随从的状态就要差一些了,他们都和杨丑奴一样,用了一些力气才安抚了战马,但是也都没有后退。 唯一特殊的是【鲁莽的具甲骑兵】这个蓝色的随从,他在发现尔朱荣带队冲向自己这边后,没有停住马也没有后退,而是打马向着尔朱荣的队伍反向冲锋了过去! 果然是莽啊! 这样的速度如果迎头撞上,就和两辆跑车迎头撞上结果一样! 看台上的卿贵们也注意到了下方的动静,纷纷将目光移向了猎场,看着【鲁莽的具甲骑兵】快要撞上尔朱荣带领的骑手,包括苏绰在内的士人都捂住了嘴巴。 难道田猎还没开始,就要见血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就在【鲁莽的具甲骑兵】快要迎头撞上尔朱荣的队伍时,尔朱荣的队伍突然一分为二,让开一条道路给【鲁莽的具甲骑兵】冲了出去! 紧接着尔朱荣骑着马,冲到了距离苏泽只有半个马身的位置前停了下来! 好精湛的马术! 更让苏泽震惊的,是尔朱荣身后二十个骑手,也全部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这群身穿黑色猎装的骑手,就像是尔朱荣身后的黑色大氅,整整齐齐的散开,所有人也都齐刷刷的盯着苏泽。 这就是精锐吗? 尔朱荣看着苏泽,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听李大将军说苏校尉善于练兵,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苏泽并没有因为尔朱荣的夸赞露出笑容,而是死死的盯着对方。 尔朱荣面色不变,这时候【鲁莽的具甲骑兵】已经冲锋完毕,绕了一圈回到了苏泽麾下。 尔朱荣眼睛一亮,他指着苏泽身后两名橙色的随从,两名紫色的随从,整理马鬃的王惠,以及【鲁莽的具甲骑兵】说道: “苏旅帅,我愿意用十匹上等的秀荣骏马,换你这身后六人。” 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惊了。 尔朱荣的声音也传到了看台上,看戏的卿贵们也惊讶的看着尔朱荣。 十匹上等的秀荣骏马,至少是四百匹绢帛的价值! 用四百匹绢帛,别说是换六个兵了,就是六个绝色美女也会毫不犹豫的卖吧? 苏泽却摇头说道:“此乃军中袍泽,非是苏某家奴。” 尔朱荣哈哈大笑说道:“苏校尉说笑了,这等精锐必定是厚养的亲兵!不过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强迫别人,苏校尉不愿意就算了。” “等苏校尉出征回来,我们好好交流一下练兵的心得。” 这场短暂的插曲过后,其余几个参加田猎的队伍进场,但是尔朱荣却连正脸都不看他们,而是一直在苏泽身边和苏泽攀谈,热情到苏泽都要起鸡皮疙瘩,这家伙连个儿子都没有,莫不是真的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更让苏泽心惊的,还是尔朱荣看人的本事。 尔朱荣可是没有系统的人,却能一眼就看出了苏泽身后稀有度最高的随从,一开口就是十匹上等的骏马来交换,这份眼光和魄力,不愧是天柱大将军! 而尔朱荣身后跟随冲锋的骑手,至少也是紫色等级的实力。 这样的选兵选将的眼光,又能训练这么多精锐,也难怪尔朱荣总能以少胜多,取得让后人难以想象的胜利。 这样一支精锐骑兵军团冲向敌人,又有什么敌人能够抵挡呢? 不愧是镇压一世的大魔王! 但是苏泽同时也燃起了斗志,尔朱荣亲手训练的亲兵,自己麾下橙色紫色的随从也能抗衡,而自己也有穿越者加持,也能找出被埋没的名将种子。 只不过自己的起点要低一点,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和尔朱荣抗衡! 苏泽在观察尔朱荣,尔朱荣也在观察苏泽。 他一向看不起禁军,听了李崇夸赞苏泽,才起了捉弄的心思。 但是让尔朱荣意外的,面对自己的冲锋苏泽没有退让一步,他麾下还有大半的骑手也没退让,甚至还有一个莽夫反向冲锋。 而尔朱荣一眼就看出了苏泽身后骑手的水平,其中有两个甚至要比自己的亲随还要精锐! 要知道尔朱荣身后这二十骑,可是他从秀荣千挑万选出来的。 在秀荣没什么打仗的机会,尔朱荣只能田猎,他挑选手下参与田猎,要求手下令行禁止,如果不小心放走猎物的就会被他诛杀。 这样血腥残酷的训练中,才挑出了这最精锐的二十骑随他来洛阳。 他也打听过了,苏泽是个没根基的羽林子弟,他麾下也能有如此精锐,让尔朱荣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尔朱荣的心高气傲,但是也对有能力的人非常器重,而且他和现在北魏那些公卿不同,他用人也从来不看出身,后来那些六镇旧部,包括高欢在内,只要有能力都被他委以重任。 尔朱荣和苏泽交谈中,他也发现苏泽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谄媚结交,但是也没有因为刚才的冲撞对自己心怀怨气,尔朱荣从苏泽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斗志,要和自己一较高下的斗志! 这实在是太,太对自己胃口了! 尔朱荣对苏泽起了强烈的结交想法,但是看着日头,马上就要开始田猎,看来只能等到田猎结束了。 尔朱荣又抬头看向高台,只可惜自己的地位还是太低了,还没办法让苏泽这样的羽林校尉归顺。 朝堂上这帮虫豸竟然也配统领苏泽这样的人才?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爬到更高的位置上,让天底下的贤才为自己效力呢? 就这样,在苏泽和尔朱荣的各怀心思中,举办本次田猎的江阳王元乂亲自向空中射出一支哨箭,猎场上的骑手们听到哨箭的鸣叫声后,争先恐后的冲出了起跑线。 但是等到起跑线上的烟尘散去,看台上的卿贵们才发现,尔朱荣带着身后的黑衣亲随,以及苏泽和手下们,都在起跑线上纹丝未动。 苏泽没有动,是因为他已经提前将苏盗安插进入猎场区域,搜寻鹿群的位置,他也在利用猎隼定位鹿群。 而尔朱荣没有动,则是他故意等着苏泽,一直等到尘嚣落定,尔朱荣对苏泽拱手说道: “苏校尉,让我们在猎场上分高下吧!冲锋!” 尔朱荣随便指向了一个方向,接着身后的黑衣骑手就和刚才一样,整齐的随着他冲了出去。 “疯子。” 苏泽终于也通过苏盗定位一个大鹿群的位置,带领着手下冲了出去。 看台上,江阳王元乂端着酒杯,凑到李崇身边问道: “大将军,您看谁会赢啊?” 李崇搂着美貌侍女,脸上已经爬上了酒醉的红晕,他打了一个酒嗝儿说道: “难分伯仲!难分伯仲啊!” 江阳王元乂眯着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要准备两份奖品了,多谢李大将军了。” 等到江阳王端着酒杯离开,在一旁的于谨扶着李崇说道:“大将军,您今天喝太多了。” 李崇看着猎场上先后离开的苏泽和尔朱荣,喃喃说道:“国之将乱,天降英才,也不知道治世能臣还是乱世枭雄啊。” 于谨没有听清李崇的喃喃自语,正准备继续劝谏李崇不要再喝了,只看到李崇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道: “算了,这也不是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操心的!有酒且饮吧!” 猎场中,靠着苏盗和猎隼,苏泽围猎了两个大鹿群,沿途还捕猎了几头落单的野兽,等到日暮时分返回到高台下。 这时候包括尔朱荣在内的狩猎队伍已经全部返回了,江阳王府的亲信管事连忙上前,清点苏泽所猎的猎物。 等清点完毕,这名负责清点的亲信管事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巴,又对了对竹简上的记录,对苏泽叉手道:“苏校尉和尔朱将军所猎一样多,我们要上呈大王裁定最后结果。” 听到这个结果,苏泽身后的羽林纷纷振奋起来,但是苏泽却看着不远处的尔朱荣,自己用苏盗这样的作弊手段,靠着一半系统刷出来的随从,竟然和尔朱荣猎的一样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就是自己穿越的比较早,没有直接撞上完全体的尔朱荣! 尔朱荣也听到了最终狩猎结果,他打着马离开身后的骑手们,独自来到苏泽面前,对着苏泽说道:“苏兄,我们结拜吧!” ------------ 第120章 元子攸(4k) 尔朱荣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他这个北魏顶级富二代,洛阳公卿的座上客,竟然要和自己这个小小的羽林校尉结拜? 这在重视门第的当下,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尔朱荣确实就是这号人 史书上,和尔朱荣关系最密切的,是北魏远支宗室元天穆。 虽然姓元,但是元天穆的血缘已经距离皇室很远,所以在朝堂中官位也不高,只是担任劳军的使者去了一次秀容川,就被还没起家的尔朱荣拉着结拜。 从此之后,元天穆这个元家人,就成了尔朱荣的兄长,尔朱集团的二号人物,最后和尔朱荣一起被孝庄帝元子攸诛杀在宫中,也算是完成了结拜兄弟同年同日死的誓言了。 尔朱荣见苏泽没有回答他,又问道:“苏兄莫不是觉得自己门第不高?这天下的英雄.” 还没等尔朱荣说完,苏泽连忙打断他说道:“尔朱兄要结拜就结拜吧,莫要说出这种折煞苏某的话了!” 好家伙,刚刚cos完刘备,又要cos曹操? 再来个天下英雄唯君与荣尔? 这看台上还坐着大魏卿贵呢,你尔朱荣要不要这么嚣张? 不过也对,尔朱荣就是一个高傲到了极点的人,对于他看得上的人,他都能够非常厚待,对于他看不上的,那是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尔朱荣这种军事天才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完全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你规矩再多还有我拳头大?这种桀骜是发自骨子里的,绝对不会因为对方的地位而高看一眼。 见到苏泽答应了下来,尔朱荣满意的打马离开,很快江阳王府的管事就下来宣布了结果—— 尔朱荣和苏泽并列第一,江阳王准备了两份礼物奖励他们。 苏泽身后的羽林们都欢呼起来,苏泽看向高台上的江阳王,这位奸王拉拢人心的本事也很出众啊。 是啊,元乂就是尔朱荣在朝廷中的靠山,能拉拢到尔朱荣为他效力,元乂肯定也有过人之处。 很快苏泽就见识到了这位江阳王拉拢人心的手段,他不仅仅亲自给送上了奖品,还拉着苏泽好一阵子寒暄,甚至还攀谈上了他和苏泽父亲的关系,讲述他当年刚入仕的时候曾经和苏泽父亲的交往。 元乂又和苏泽身后的骑手都打了照面,也说了一些建功立业的勉励话语,把杨宗甲等人都激动坏了。 除了苏泽和尔朱荣之外,落败的队伍元乂也都接见,并且送了上参赛礼物。 再和清河王一比? 算了,清河王还是好好修书吧,权力的游戏不适合你玩。 就在日暮西山的时分,疲惫了一天的苏泽准备早点结束这场比猎,尔朱荣又在江阳王元乂耳边低语了两句,元乂的三白眼看向苏泽,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不是吧?天柱大将军伱缠着不放了是吧? 果不其然,江阳王元乂突然朗声说道:“尔朱将军和苏校尉今日能共同拔得头筹,尔朱将军和苏校尉惺惺相惜,已经和苏校尉商议结义为兄弟。” “这等成人之美的义事,乂自然是义不容辞!来人啊,摆上香案,取酒来!” 苏泽看向江阳王,你一个宗室大王,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再看向尔朱荣,气氛都烘托到这个地步了,苏泽再拒绝就是得罪人了。 江阳王府的仆役效率非常高,香案很快就摆放完毕,在江阳王元乂的主持下,尔朱荣在香案前割开手指,将指血滴入酒中,又将匕首交给苏泽。 苏泽也割开手指,等血和酒水混合之后,元乂又亲自给两人倒酒。 尔朱荣又以皇天后土为誓,他年二十六岁为兄,苏泽年二十三为弟,苏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尔朱荣的义弟。 结义完毕后,尔朱荣又命令自己身后的十名精骑下马,当场就将十匹上等秀荣骏马赠送给苏泽。 看到尔朱荣如此的大方,苏泽也只能解开背着的蓝色长弓,接着又让苏盗取来一尊新造的紫色品质的鎏金佛像,回赠给尔朱荣。 见到这尊紫色的鎏金佛像,面貌上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尔朱荣更是大喜,拉着苏泽的手亲热的叫着“贤弟”。 接着又是彻夜的宴饮,尔朱荣拉着苏泽向洛阳这些公卿敬酒,从尔朱氏起家以来,一直孜孜不倦的向京师输送骏马,尔朱荣小时候就随着父亲来雁洛阳,对京师的卿贵那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靠着尔朱荣这位义兄,苏泽又在洛阳公卿面前刷了一次脸,让上层圈子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这种声望目前看来没什么用,但是在关键时候,能让朝堂上的卿贵们想起还有苏泽这么一号人,对于即将到来的乱世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 苏泽也老老实实的跟在这位义兄身后敬酒,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才被苏大扶着离席。 —— 次日清晨,苏泽从噩梦中惊醒,当他发现自己在建阳里的家中醒来,连忙招来了妹妹苏玉瑶。 “昨夜是一名英俊的郎君送阿兄回来的,他说是阿兄刚结义的义兄,还送了玉瑶不少礼物。” 还好,苏泽一想到这年头的名士经常喜欢搞什么同榻共眠,抵足夜谈什么的,还好昨天自己被送回家了。 “那郎君真是阿兄的义兄,那岂不是也是玉瑶的兄长了?” 苏泽摸了摸苏玉瑶的脑袋说道:“那是秀荣领民酋长尔朱荣,日后阿兄会带你拜会他的。” 苏玉瑶听说自己要多了一个义兄,心情更好了,她又看向苏泽说道:“阿兄,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位嫂子回来?我听里坊的人都说,阿兄和陈留公主身边那位绿珠娘子要好的很,阿兄如今有了这位义兄,能不能去公主府提亲啊?” 苏泽暗暗想,妹子你说的绿珠可不是和阿兄相好的“绿珠”,现在的尔朱荣也还不是天柱大将军,没能力向皇家替自己求娶公主。 若是自己真的上门求娶绿珠,恐怕要被陈留公主打出公主府。 苏泽只能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柔然未灭,何以家为!等出征回来再说吧!” 苏玉瑶一听就急了说道:“柔然怎么可能被灭啊!阿兄你可要快点给我找个嫂子回来!” 好不容易打发了妹妹,苏泽算算日子也快要出征了,这次别离洛阳,怕是没个半年是回不来了,苏泽又带上礼物,开始拜访洛阳的故旧亲朋,向他们辞行。 接下来的几日,苏泽都奔走在洛阳亲友中,也亏了有【腐化的户曹吏】苏算从中参谋,给每个人都送上了恰到好处的礼物。 苏泽不由的感慨,自己这位义兄在政治上也是一把刷子啊,能年复一年在洛阳这么多卿贵中刷声望,光是送礼就是一门大学问。 这礼物不能太重,重了别人不敢收,怕你有什么非分的请求。 礼物不能太轻,轻了别人又会觉得你轻视他,那样还不如不送。 还要考虑各家的喜好,忌讳,苏泽在洛阳的亲友还不算多,可光是这些都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郦道元、崔光、元深,这些都是要准备合适的礼物拜会的,苏泽运气不错,在临行前刷了几件合适的蓝色物品。 送给郦道元的是一卷晋代手抄的《山海经》,郦道元对于弟子的厚礼,还是半推半就收下来。 送给崔光的则是系统刷出来的额《皇览》的残卷,这是当年曹操儿子魏文帝曹丕主持编修的全书式的经传作品,是曹丕专门修给皇帝看的巨典,只可惜经历了战乱,《皇览》已经遗失不少卷,苏泽买的这个只是一部分残卷,所以是蓝色品质。 崔光对这份礼物爱不释手。 其实苏泽有些怕遇到崔光,上次国子监向崔光说了新儒学的想法后,苏泽本来有些后悔,他的儒学也是半吊子,也没有博取文名的想法,害怕被崔光拉着再讨论儒学。 但是今天崔光没有拉着苏泽讨论新经学的事情,却讨论起了南朝的文学。 “前些日子白鹭曹传来消息,南梁伪帝的长子萧统,正在仿照魏文帝编修《皇览》,正在编纂一部《文选》。” 文选,这不是《昭明文选》吗? 是啊,萧统的谥号昭明,后世才称他编的文选为《昭明文选》,原来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编写了啊。 苏泽有些恍然,他眼前浮现了一个场景,在南朝烟雨朦胧的馆舍中,南梁太子身穿儒衫穿行其间,在笔墨中主持编写这部影响了中华文学史的伟大文选。 作为中华最早的诗文总集,这部文选可以说对后世影响深远,这部文选没有收录任何经史子集的经学内容,收录的都是诗词歌赋的文学作品,是一本专门的文学专著。 南北朝真的是一个离奇的时代,在这样战火纷飞的乱世中,也在孕育隋唐的盛世华章。 “子霖对这件事没兴趣吗?也是,你出征在即,对南梁修书的事情应该没什么兴趣吧。”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听说南梁萧统素有文采,这是要仿效曹魏文帝,以编修文选来行《典论》之实吧。” 崔光眼睛一亮,他看向苏泽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萧统是要通过臧否(点评)文章,来规训文风?好大的野心啊。” 苏泽又摇头说道:“曹魏文帝想要用《典论》来扭转浮华文风,但是文乃时之所选,文章的风格是时代风貌的反应,世风浮华,光是从文学上抑制浮华文风又有什么用?” “即使是浮华案,也没能压住魏晋浮华之风,靠一部《文选》就能了吗?” 崔光抚掌叹息道:“好一句‘文乃时之选’!只可惜现在洛阳也流行南边的文章,世风如此啊。” 苏泽对于洛阳官场的奢靡风气没什么好点评的,反正他都是河阴潜水大赛主办人尔朱荣的义弟了,即使是南梁的浮华,也要葬送在宇宙大将军手里。 苏泽向崔光辞行,最后来到陈留公主府上。 苏泽到了府上,看守门房的仆役直接放苏泽进去,接着得到通传的绿珠带着苏泽来到公主府的后院,绿珠对着苏泽说道:“苏校尉,殿下正在会客。” 会客? 苏泽莫名生出一股恼意,他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问道:“男客还是女客?” 绿珠也愣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男客。” 苏泽更加不快,大马金刀的直接在主人位置坐下,绿珠看了看苏泽将这里当家的样子,想要张嘴又憋了回去。 等了近半个时辰,陈留公主这才姗姗来迟,苏泽语气不善的说道:“殿下事务繁忙,苏某还是回去了。” 陈留公主早就明白了苏泽的怒意,她屏退左右,在苏泽面前坐下,用袖子沾着眼角说道:“我好心帮你拉生意,你却疑我,你走吧!” 陈留公主这幅做派,苏泽的怨气消了泰半,但是他很快看到了衣袖下公主翘起的嘴角,就知道自己又被这戏精给骗了,当下“大怒”扑倒了对方。 等到苏泽解了气,这才拉着陈留公主在怀里问道:“又是什么买卖,需要殿下亲自谈?” 陈留公主有气无力的说道:“本宫见了堂弟,也要惹得苏郎不快吗?” 听到这里,苏泽才知道自己错怪了陈留公主。 但是堂弟? 陈留公主轻声说道:“今日来的,是当今皇帝的伴读,彭城王叔的三子元子攸,也是要出嫁到草原和亲的寿阳公主的弟弟。” 元子攸? 那不就是日后在宫中诛杀尔朱荣的北魏孝庄帝吗? 对啊,元子攸年少时是皇帝元诩身边的伴读,胡太后丧心病狂的杀子后,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杀了胡太后,就从宗室中选择了元子攸,立他为帝。 同样的大魏,曹魏的曹髦以天子之血诅咒司马氏,而北魏的这位曹髦看似成功了,但是只是诛杀尔朱荣一人,也无法拯救北魏王朝。 但一个少年皇帝,在面对尔朱荣如此权臣的时候,已经比大部分末代皇帝强多了。 但是现在的元子攸应该才十二岁吧? “元子攸想要做什么?” 陈留公主低声说道:“想让你在北上途中,刺杀蠕蠕王阿那圭。” 上架每天8K,大家看到肥鸟的诚意了吧! 求月票! ------------ 第121章 先天画饼圣体(4k) 听到陈留公主这句话,苏泽内心竟然觉得毫无波澜。 原来你元子攸十二岁的时候就会这招了啊! 不过想想身在帝王家都普遍早熟,十二岁能想出让自己刺杀蠕蠕王的计划也不稀奇。 但是元子攸能如此果决,为了阻止姐姐和亲草原,不惜求到了自己这个羽林校尉头上,这元子攸果然也不是普通人。 其实苏泽在穿越前读到元子攸设计诛杀尔朱荣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个末年天子的悲壮。 诛杀尔朱荣,这几乎是元子攸所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 这在后人看来幼稚的举动,却是北魏这个王朝末年难得的血性。 那么多的末代君主都选择了投降来苟且偷生,但元子攸选择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来对抗这个时代的历史大势。 说他是螳臂当车也好,说他是自不量力也好,好歹元子攸没有丢了北魏历代先帝的骨气。 苏泽看向陈留公主问道:“那殿下答应下来了?”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和你有点交情,竟然就求到了我这里。反正我也有这个想法,既然这样那就一并接下来好了。” 苏泽问道:“那公主那皇弟开出什么价码?” 陈留公主露出笑意说道:“说起来有趣,彭城王府早就已经没落了,根本拿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开出的条件是,日后答应我一件事。” 说完这些,陈留公主笑着抱着苏泽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画饼,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以我觉得有趣就接了下来,苏郎你觉得呢?” 不愧是先天皇帝圣体啊,十二岁就会给人画饼了,苏泽想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连撒谎都会被父母拆穿,哪里会有这样的算计。 元子攸的画饼术应该是顶级的,要不然日后在尔朱荣控制的洛阳中,还能笼络一批能够为他效死的死士,办成了曹髦一辈子都想办成的事情。 一个未来天子的承诺? 苏泽也不确定,现在这个已经偏离了原本历史航向的世界,元子攸会不会继位为帝。 但是苏泽相信以元子攸的能力,日后也可以给自己回报。 苏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并答应下来好了!” 苏泽搂着陈留公主的腰肢说道:“在临行之前,殿下是不是要先付给臣下一些‘定金’?” “什么定金啊?” “当然是这个了!” 在苏泽反过来付出大量“定金”之后,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公主府。 这次出征,苏泽最担心的还是妹妹苏玉瑶留在洛阳的安危。 苏泽决定将白鹭曹使者苏白留在洛阳,一来可以继续在洛阳查看朝堂的消息,另外也可以保护妹妹的安全。 但光是苏白一人还觉得不够,李统的伤势未愈,而且年纪也大了,苏泽搬出苏玉瑶,用妹妹的安全强行将李统留在了洛阳照看家里。 苏绰和元佛陀也主动提出要帮着苏泽照看家里,但是他们两个年轻男子总归不那么方便,而刚结拜的义兄尔朱荣则更是客气,直接让妻子北乡郡主来府上,要接苏玉瑶去他们在洛阳的府邸住。 看着妹妹一下子成了香饽饽,最后苏泽选择了陈留公主,请求陈留公主帮着自己照顾妹妹。 陈留公主自然不可能拒绝,她亲自将苏玉瑶接来公主府居住。 这时候距离接到了平城求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直到今天主帅李崇才算是完成了禁军编练集结,朝堂才筹集了出征的粮草。 而这还都是李崇在朝堂中威望高,刚刚经历过羽林之变的朝堂空前高效,朝堂上层对于出兵没有任何分歧的情况下,才达成了的如此的“神速”。 确实已经很神速了,苏泽记得在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六镇起义爆发后,武川镇被叛军围困,坚决不肯投降叛军,这帮武川猛人靠着一镇抵抗了几十万叛军长达半年,不停的向北魏朝廷求援,那时候朝堂用了半年时间都没凑出援军来。 相比之下,这次仅仅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集结出兵,那确实是“神速”了。 大军出征,作为执掌门下省的宰相之首清河王元怿不能继续窝在府里修书了,他专门穿上了戎装,手持太后和天子的圣旨,在南郊代祭天地,最后由主帅李崇献上祭品完成末献,全军在李崇带领下誓师出征。 苏泽是行台参将,但是还是屯骑营的校尉,屯骑营作为先锋第一批开拔,回头看向巍峨的洛阳城,苏泽又看了看中军的队伍。 中军护送的不仅仅是主帅李崇,另外还有一支送亲的队伍,这就是送寿阳公主前往草原和亲的队伍。 因为按照胡太后的旨意,寿阳公主要到柔然王庭才会正式和蠕蠕王成婚,所以蠕蠕王被李崇安排到了自己身边,名义上自然是“保护”他,实际上也是为了控制对方。 苏泽在出征前远远的看到了蠕蠕王,被囚禁多日对方却未见憔悴,脸上还是那副和煦的笑意,但是整个人又深沉很多。 苏泽从来也不会没有对阿那圭掉以轻心,这位在历史上虽然史料不多,但也是一名狠角色。 能够将已经分裂的柔然高车统合,在北魏末年到北齐西魏时期依然称霸北方的雄主,阿那圭有着所有草原枭雄都特有的韧性——在敌人强大的时候认怂,在敌人弱小的时候就亮出獠牙。 如今他这幅样子,不过是在暂时蛰伏,只不过阿那圭住进了李崇的帐中,想要行刺他难度不小。 在洛阳附近是不可能了,苏泽还是准备等军队抵达了北境再动手。 —— 怀朔。 高欢骑着马,后方跟着司马子如,马上就要到老家了,高欢的心情也激动起来。 不过这一路上越发的危险起来,高欢遇到了好几次柔然骑兵,遇到小股的他就和同行的人上去猎杀,遇到大股的就绕道而行。 两人从平城出发,所见的都是狼藉的草场,六镇底层都是在镇城附近半耕半牧的小部族,这些部落根本打不过柔然骑兵,到处都能看到被烧毁的帐篷,倒地的男人尸体。 至于女人和小孩,都被柔然人裹挟到队伍里,等柔然人撤退的时候能够活着回到草原,就会成为这些柔然部落的奴隶和人口,如果在路上死了,那就会抛尸在荒原上。 高欢虽然是汉人,但是他出身底层,祖上是因为犯罪而发配戍边的,小时候高欢就经常在怀朔镇周围这些部落中穿梭,甚至能叫出不少部落的名字。 看到这些部落的惨状,高欢更担心怀朔城的安危,他强行提起精神,自己的妻子娄昭君还在城内等着自己呢。 不过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再赶路万一遇到柔然人就危险了,在司马子如的强烈要求下,高欢还是决定暂时在城外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返回怀朔城。 一行人连篝火都不敢点,怕引起城外游荡的柔然人注意,高欢裹着毯子和司马子如挤在一起,谈起了在洛阳的见闻。 “贺六浑,那苏兄真的那么厉害吗?” 高欢缩在毛毯里说道:“苏兄是我这辈子第一佩服的人。” 司马子如说道:“伱这辈子最佩服的不是贺拔军主吗?” “那是以前,现在是苏兄了!” 司马子如自然知道高欢的脾气,这位好友能力不弱,但是做事情总没个定性。 按理说高欢娶了娄氏女,娄家可是平城大姓,能够在仕途上帮着高欢说上话的,但是高欢婚后也就混到一个往来六镇和洛阳的函使职位,他还经常借着往来洛阳的机会贩卖私马,又或者滞留在洛阳偷懒享乐,在怀朔镇内也风评不佳。 和高欢来往的,也只有司马子如这种中低层军吏,也就妻子娄昭君对高欢不离不弃,从平城的富家女变成了怀朔的军户妻,在高欢到洛阳送信的时候,还要留在怀朔镇内操持家务。 司马子如也是为了宽慰一下高欢的紧张感,气氛松弛下来之后他说道: “贺六浑,镇城内是安全的,嫂嫂在家没事的。”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以贺拔军主的本事,怀朔镇城定然无恙,但是再让柔然人这么劫掠下去,今天秋冬又要饿死不知道多少人了。” 司马子如也沉默下来,现在被劫掠的部落即使是活下来,到了北境的冬季到来也会熬不下去,到时候镇民齐聚镇城讨要粮食的事情又会再次上演。 司马子如是怀朔镇省事,前几次遇到镇民要粮的时候他都亲眼见过,也亏得怀朔镇将杨均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镇将,也能挤出一点接济的粮食安抚镇民。 司马子如在平城听说,在怀荒镇,因为镇将不肯开仓赈济镇民,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冲突了,甚至有几次都见了血。 高欢在黑暗中看着怀朔镇城的方向,他又将自己在洛阳见到的羽林之乱说给了司马子如听,等说完之后高欢突然问道:“子如,你觉得咱们这六镇的镇民,和羽林像不像?” 司马子如一惊,夜色中看到高欢明亮的眼眸,他本来想要反驳高欢的话,最后却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高欢又说道:“这次回来,等柔然人退了之后,我要散尽家财结交怀朔周围的部落豪帅,也要在镇内谋个军职。” 如果是以前听到高欢这么说,司马子如只会为好友高兴,但是现在听高欢说完了洛阳的局势,司马子如陷入到了对未来的迷茫和忧虑中。 这也就体现出司马子如和高欢的区别了。 在看清了形势之后,高欢能够毫不犹豫的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司马子如要比高欢想的更多,也要迟疑更多。 历史上司马子如也是同样的纠结,他一方面在高欢集团内部担任重臣,却对北魏还有余情未了,结局也类似于三国曹魏的荀彧。 两人各自带着心思,等到第二天刚刚天明,高欢和司马子如一行人就从毛毯中钻出来,继续向着怀朔镇赶路。 就在已经看到怀朔镇城墙的时候,两人看到了一群柔然骑兵,正在追逐单骑,而马背上那个骑手看起来非常年轻,面对身后追击的骑兵也是从容不迫,不时的回身射箭,每发一箭都能将一名柔然骑兵射于马下。 高欢和司马子如看到这个年轻单骑的气度不凡,带领手下冲了出去,一下子就将追击的柔然骑兵给驱散了。 高欢见到了这个骑手,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年轻,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只见到他明明被一群柔然骑兵追赶,但是衣衫并不凌乱,只是帽子歪斜,而他容貌出众,这歪斜的帽子反而让人想起魏晋那些不羁的名士,显得一种独特的气质。 高欢在洛阳也是涨了见识的,见过了不少风云人物的,但是见到这个年轻人还是忍不住暗叹,六镇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在下独孤如愿,奉武川镇将之命,向杨都督求援!” 原来是武川人。 但是武川人为什么派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求援? 独孤如愿抱拳说道:“我们刚出武川就被柔然人追击,只剩下我一人突围出来,两位都是怀朔人吧?可以带我去见杨都督吗?” 看着独孤如愿衣服上的血迹,就知道这场突围战是多么凶险,但是他气度沉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高欢和司马子如对视一眼,打马说道:“我们正要返回怀朔,跟我们来吧。” 六镇虽然统称六镇,但实际上是有防区划分的。 沃野、怀朔、武川为西三镇,以怀朔为都督镇,杨钧这个怀朔镇将,同时也是三镇的都督。 抚冥、柔玄、怀荒为东三镇,以柔玄为都督镇,柔玄镇将为三镇都督。 武川被围攻,自然会派人先向怀朔求援。 而且高欢也知道,如今武川镇将杨钧所依仗的军主大将名为贺拔度拔,就是杨钧从武川调来怀朔的,贺拔度拔和三子贺拔允、贺拔胜、贺拔越都骁勇善战,在武川怀朔一代都很有威名。 其实东西六镇是一个很长的地理区域,但是长期以来都被当做一个整体,也同样受到北魏高层的歧视和排挤,也会遇到同样的生存困境,所以也都能守望互助。 武川和怀朔距离不远,高欢和司马子如带着独孤如愿,立刻向着怀朔镇城而去。 要到六镇了! ------------ 第122章 府兵制的先声(4k) 独孤如愿进了怀朔镇城,就带着求援信去了镇将府,高欢则急匆匆的赶往家里,赶去见分别已久的妻子娄昭君。 这次从洛阳回来,怀朔镇城内又萧条了不少,高欢牵着马,看着破败的城墙和城外的烽烟,又想到了洛阳的繁华,高欢忍不住想起那一夜羽林之变的场景,加快了向家的脚步。 自己的根基在六镇,高欢更明确这个想法。 等到第二天,司马子如见到了双股打颤的高欢,忍不住打趣道:“看样子嫂嫂要把这些日子欠的公粮,连本带息收回来啊。” 高欢锤了司马子如一拳,又看着他歪戴的头冠说道:“你为何要戴个歪冠?” 司马子如的脸也有点红,他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这是镇城内最新流行的样式,就是昨日那个独孤如愿戴着歪帽子进城,一下子就成了最新风潮,大家现在都这么戴冠帽。” 高欢看到司马子如这幅样子,忍不住说道:“六镇战事都这样了,你还有闲心弄这个?话说子如伱也读过书,难道不知道成语吗?” “什么成语?” “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贺六浑你!” 但是看到高欢这张帅脸,又想到独孤如愿那张帅脸,只是普通人相貌的司马子如扶正了头冠,对着高欢正色说道:“杨镇将要见你。” “走吧。” —— 反观朝廷大军这边,自从离开洛阳之后,大军走到极慢,一路上向北前行了近二十天,才算是到了晋阳附近。 这倒不是苏泽的前军走不快,而是李崇的中军要保护蠕蠕王和寿阳公主,还要带着公主陪嫁的车马,实在是走不快。 既然大军走的慢,苏泽就带着游骑兵不断在并州游走,每到一个地方就拜访周围的村落,点亮并州的地图,和当地老乡了解并州的情况。 并州就是河东地区,所谓河东就是秦代的河东郡,汉代的冀州,在北魏就是并州、肆州等州,放在后世就是山西地区。 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鲜卑国族高层和河东士族不断通婚融合,河东士族是整个汉化改革的最大受益者,特别是在分别姓氏改革中获得巨大红利的汉人五姓,其中不少就是出自河东地区。 在苏泽的刻板印象中,河东应该是遍地豪族,应该是富者阡陌连片,贫者无立锥之地。 可是到了并州后,苏泽才发现其实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今天苏泽驻军的村子,就是并州的一座“三长村”。 苏算被苏泽任命为屯骑营司马,苏泽没有让屯骑营进村,而是在村外驻扎,又让苏算带着东西区和村民交换肉类,宣扬屯骑营的名号。 说起来出征的一万禁军,实际上算上征发的民夫,负责辅佐的地方州郡兵,整个队伍超过五万人。 这五万人一起行军是非常恐怖的,如果全部捆绑在一起走,可以像蝗虫一样吃光沿途所有的物资。 所以这种规模的古代军队开拔,往往都是让各军分别行动,然后约定在某个战略要地再集合。 苏泽作为屯骑校尉,统领屯骑营、材官营和另外两个禁军营,合计一千人作为前军,携带的粮草干粮也就只能充饥用,想要吃点好的就要向周围的百姓要。 军纪差的队伍自然是一抢了事,也有苏泽这种军纪优良的,每次要粮食都拿东西交换。 苏泽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自己在并州的口碑,果然等苏算带着村里的三长回来拜见苏泽的时候,三人都听说过了苏泽的名声,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酒和牲畜前来劳军。 三长制度是孝文帝时期大臣李冲提出来的制度,这项制度是为了打压那些盘踞在北地几百年的汉人豪强兼并土地,从而建立的基层组织。 三长制即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 从洛阳北上,苏泽就见到了两种村落。 一种是世家大族建造的坞堡,这些村落的特点就是都会有一座类似于城堡的庄园,坞堡庄园里居住的都是当地豪强,村里的土地基本上都是这个豪强的,从坞堡庄园向外延伸的土地租给佃客耕种。 佃户要承担朝廷的赋税之外,还要给承租的土地交租,但是他们投靠豪强可以逃避一些官府征发的劳役,同时在乱世的时候还可以逃进坞堡内活命,坞堡主人往往也会训练私兵,用来打击坞堡周围的强盗。 遇到这种坞堡村,就算是军纪差的军队也不敢掠夺,只能派人和坞堡主人沟通,谁也不知道这些地方豪强在朝中有什么姻亲后台,抢劫了他们可是要被朝臣参奏,到时候就是李崇也饶不了那些军头。 另外一种就是孝文帝设置的三长村了。 三长村一般没有坞堡,这些村子都是百姓自然聚落在一起的,这些土地是孝文帝汉化后授田的,在几十年前都是森林或者荒地,远不如坞堡村肥沃。 但是这些三长村却要比坞堡村的土地耕种更好,因为这些庄稼都是自家的,打理起来自然分外用心。 三长都是村里的富户,但是他们又没能到豪强地主的层次,只能算是人口稍微多一点、土地稍微多一点的富农。 三长要负责征税,分派劳役,所以在村里也比较有威望,但也仅仅是威望,达不到地主豪强那样一手遮天的地步。 近些年日益不太平,三长村也会在农闲的时候操练,组成乡兵来抵抗强盗。 但比起豪强的坞堡来,三长村的战斗力就要低一点了,最近被官兵劫掠的村子,基本上都是三长村。 这时候也体现出口碑的用处了,苏泽一路上都约束队伍,他的名声也在并州一部分村落中传开了,比如眼前这个雁湖村,就主动派人送上了劳军的物资。 苏泽亲自接收了这批物资,又让【偷吃的羽林伙夫】和【晕血的羽林伙夫帮厨】将食物拖下去,当场就开始料理起食物,烹饪今天的晚饭。 而对于三长送来给苏泽私人的礼物,苏泽在收下后也让苏算返回了价值相当的回礼,苏泽同时也向雁湖村党长保证会在村里留下人手,告知其他队伍雁湖村已经服了酬军的劳役,不需要再继续负担了。 雁湖村党长自然是千恩万谢,这时候羽林伙夫制作的菜肴已经飘出了香味。 不愧是有负面词条的蓝色随从,业务能力堪比紫色随从。 这一路上无论食材多么糟糕,就算是遇不到村落,靠着沿途搜集的野菜野果,【偷吃的羽林伙夫】总能烹饪出可口的食物。 也因为这可口的饭菜,苏泽统领的这支军队士气最旺盛,也甘愿被苏泽约束。 雁湖村三长们也闻到了菜肴的香味,他们也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苏泽说道:“党长,让村里的人也出来同宴吧。” 这也是苏泽沿途收买人心的手段之一,这些乡下村落哪里闻到过这样的美味,不一会儿就有村民从村里出来,眼巴巴的看着冒着热气的大锅。 【执法严明的军法官】带着苏泽身边的亲兵去分发今晚的食物去了,作为一名橙色的随从,【执法严明的军法官】执法严明,从来不徇私,很快就得到了士卒们的认可。 由他分发食物,今天行军中执行军纪不严的小队会被惩罚,执行军纪严明的队伍则会受到奖励,同时在进餐前他还会处理判罚军营内部的争议,苏泽的军令之所以能严格的执行下去,【执法严明的军法官】也是功不可没。 雁湖村三长们和村民从没有吃过如此可口的食物,等吃完之后雁湖村党长看着苏泽,忍不住老泪纵横说道:“自从孝文皇帝驾崩后,再也没见过这样的朝廷大军了。” 苏泽连忙扶起老者,原来这老者也曾经是代部汉人士卒,当年追随孝文帝从平城迁都洛阳的途中,他因为患病被留在了本地,后来被授田任命为党长。 这之后的每次朝廷北上用兵,老党长都接待过,但没有一支队伍能和苏泽的队伍相比。 苏泽的名望在这些三长村中飞快的上升,他沿途都是让【骑术精湛的羽林斥候】寻找三长村停靠,就是为了刷这些三长村的声望。 之所以只刷并州地区三长村的声望,是因为苏泽看到了这些村子的未来。 孝文帝实行的授田法和三长制,其实就是后世隋唐的均田制的前身,而这些得到授田的家庭,在后世还有一个更为人知的名字——府兵良家子。 隋唐那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其兵员就是这些良家子们。 他们是为了军功和土地而战,是一支荣誉性极强的军队,战斗力极强,是最上等的兵员了。 李崇的军队走的很慢,正好给了苏泽在这些三长村之中刷声望的机会,如今这些声望确实没什么作用,但只要天下乱起来,那这些声望就能转化为切实的好处,等日后占据这块地区,这些三长村就能够给苏泽带来兵员和赋税。 而苏泽也在思考着如何在途中刺杀蠕蠕王,也乐于在并州慢慢的刷声望。 在村里和三长们一起吃了饭,苏泽又喊来了【目盲的药师】,帮着村里的百姓义诊,第二天又拜访了村里的长者,送上一些简单的小礼物,苏泽苏校尉的名声立刻在这个村子里传播开。 等到苏泽要率部离开的时候,那位老党长拉着苏泽的手依依不舍,又额外送上了礼物这才送苏泽离开。 对于那些豪强大族的坞堡,苏泽在地图上标记下来,每次需要补给就只是派遣手下军士去取,也懒得和这些地方豪强打交道。 这些地方豪强都是有自己的家丁部曲的,到了乱世之后他们也都是闻风而动,遇到强者就带着部曲入股,一旦谁衰落了就立刻反叛,根本没有任何忠诚可言。 而并州这些河东豪强更是如此,在历史上北齐和西魏争霸,其中一个反复争夺的区域就是并州地区,这里的豪强大族反复横跳,甚至还利用两强争霸两头下注,赚到了大量的好处。 所以苏泽对于刷这些豪强大族的声望没什么兴趣,自己和他们也不是一圈子的,讨好他们刷声望只能是事倍功半。 长期的战乱,削弱的不仅仅是皇权,就连门阀也被削弱的厉害。 南方那种超级大庄园,在北方也很少见,东晋王敦、桓温那种能够直接抽皇权脸的大门阀,无论南北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比如说起来五姓之一的清河崔,如今朝廷中有崔光、吏部尚书崔亮这样的大臣,地方上崔家也有不少出仕的刺史太守,可是崔家的上一代掌门人,曾经辅佐过三朝的汉人名臣崔浩,因为编修国史的时候,将拓跋氏早期的黑历史记述公布,就被太武帝以“暴露国史”的罪名诛杀,同时夷灭了崔氏五族。 现在的门阀,已经不是又统兵又掌握知识的完全体门阀了,这样的门阀在南北都已经逐渐解体。 真正取代门阀的,并不是所谓寒门小地主阶层的寒门士人,而是在南北朝分裂时期崛起的寒门武人。 让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其实是北府军的刘裕。 在这样慢腾腾的行军中,大军终于抵达了晋阳城。 看到高大坚固的晋阳城,苏泽终于知道为什么晋阳能够成为李唐的龙兴之地,并且成为整个北朝后期的纷争的中心。 从并州治所晋阳南下洛阳,整个洛阳几乎是无险可守,控制了并州,向西可以进入关中,向东可以前往富庶的河东、山东,向北则可以控制恒州、燕州幽州,晋阳的战略重要性毋庸置疑。 历史上自己的那位义兄尔朱荣,在洛阳举办了河阴潜水大赛之后,就带着主力从洛阳撤到了并州,通过并州对洛阳的战略威慑力来控制朝堂。 刚抵达晋阳城外,在李崇身边担任参军的于谨来到苏泽营中,向苏泽带话道: “大将军要在晋阳设宴,蠕蠕王和寿阳公主要亲自答谢诸军。” 过渡章节,求一下追读,大家别养啊,路上不会写太久的 ------------ 第123章 佛门龙女(4k) 苏泽将军营驻扎在晋阳城附近,和于谨一起带着营中的军官前往晋阳赴宴。 看着坚固的晋阳城,苏泽突然对着身边的于谨问道:“于兄,给你多少人马,能攻下这座晋阳城?” 于谨愣了一下,攻打晋阳?晋阳不是在朝廷手里吗?柔然人再怎么厉害,也打不到晋阳城下吧? 但是他还是跟着苏泽的问题思考起来,看着晋阳城说道:“从南面攻打,要十倍之兵才能打下来。” 苏泽点点头,晋阳东西都是山脉,根本没办法展开用兵,而南边的城墙高大,狭窄的地形让优势兵力也无法布置开,士兵们要攀登上城墙非常困难,必须要十倍的兵力,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打下来。 苏泽看着晋阳直流口水,什么叫做王霸之基,晋阳就是王霸之基! 但是现在还没人意识到晋阳的战略重要性,此时这里只是大军北上路过的一座城池, 如果能多刷出一些随从就好了,留在晋阳城中埋伏,等到天下有变的时候伺机夺取晋阳城? 只可惜自己手上的随从还是太少了,希望能快点完成刺杀蠕蠕王的计划,刷出一些高品质的随从出来。 就在快到晋阳城下的时候,李崇命令手下高高举起朝堂授予的白虎幡,晋阳城门立刻打开,一群官员从城内出来,夹到欢迎李崇和部将。 晋阳是并州治所,但是前来迎接李崇的官员中,却没有并州的最高官员,也就是现任并州刺史的高绰并没有出现在欢迎的队伍中。 出征大将,却得不到一州刺史亲自迎接,这已经是在打李崇的脸了。 李崇被叫做“卧虎”,自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他拿起马鞭抽打刺史府的署吏问道: “你家高刺史呢!” 署吏吃了鞭子却不敢反抗,只是低着头跪着说道:“高刺史还在上党郡视察,没来及返回晋阳!” 听到这里,李崇更是怒不可遏,但是他抑制住了情绪,对左右说道:“高绰小儿辱我太甚,我要向朝堂参奏他!” 李崇却没有继续对着刺史府的署吏发火,而是收起马鞭率部进入晋阳城。 晋阳城内的官员,则用玩味的眼神看着那个刺史府的署吏,然后也跟随李崇进入晋阳城。 进入晋阳城后,于谨悄悄向苏泽问道:“苏兄,这并州刺史为什么留在上党?”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你忘了镇东将军元遥正在征讨冀州大乘教吗?上党是漳水要津,征讨冀州的军粮要从上党转运,这位高刺史应该是在上党督办这些军粮。” 于谨这才想起来如今北魏不仅仅他们一支征讨的部队,但是他还是没有理解朝堂的险恶,对着苏泽问道: “那这位高刺史也是为了大魏效力,我觉得李大将军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苏泽叹息说道: “高绰出身渤海高氏,他因为高肇被牵连,后来在清河王元怿举荐下刚刚升任并州刺史。” 于谨还是没听懂其中的关键,苏泽叹息说道: “如今大乘教在冀州闹事,信徒席卷北地,高绰是渤海高氏,无论怎么样都要更关心冀州的战事,对那边殷勤点也是正常的。” “而且元大都督和清河王亲厚,高绰是从清河王的征辟起家的,自然要更帮衬些。” “高绰留在上党,这是在向清河王表忠心呢。” 于谨惊讶的说道:“不是吧?这会儿还在党争?” 元遥担任大都督征讨大乘教,这是清河王力荐的,所以他是清河王元怿一派的人。 而这次护送蠕蠕王北返,顺便征讨柔然,则是江阳王元乂推动的。 高绰不愿意在晋阳迎接李崇,故意留在上党筹备给元遥征冀州的军粮转运,事关站队问题,自然不能有任何动摇。 这才哪到哪儿,任何朝代末年,往往都是党争最严重的时候。 城门外的插曲总算是没有影响李崇的雅兴,等他看到晋阳官员为他准备的宴席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苏泽看到丰盛的宴席,和聚集在李崇身边的并州官员豪强们,又对于谨低声说道: “看来这位高刺史对并州掌控不深啊。” 于谨看不懂这些官场的门道,又问道:“苏兄是如何看出来的?” 苏泽说道:“并州官员豪强迎接李大将军,伱看那几个刺史府的署吏坐立不安的样子,显然这位高刺史没能控制住并州豪强。” “不过这些豪强大族都是墙头草,也未必就存心要和刺史府作对。” 于谨对苏泽越发的崇拜起来,果然还是苏兄啊!什么都懂! 这时候李崇拉着一个贵族服饰的青年入席,苏泽疑惑的看着和李崇并肩而立的青年,他怎么在军中没见过这个青年? 于谨在苏泽身边提醒道:“苏兄,那是蠕蠕王阿那圭。” “啊?” 苏泽仔细打量,上一次在清河王猎场见到阿那圭的时候,他的头发编满了珠珞,身穿草原风格的长袍,还留着粗狂的络腮胡子。 但是今天看到的阿那圭,已经是洛阳公卿的发冠,穿着北魏卿贵的服饰,胡子也认真修剪过,显得比上次年轻很多。 实际上阿那圭的年纪也并不大,这么一打扮,竟然有些是世家贵公子的样子。 苏泽也没想到这蠕蠕王这么能屈能伸,为了让北魏君臣放心,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他操着一口洛阳雅音,和并州豪强打招呼,又在李崇的带领下,和苏泽这些军官打招呼。 不一会儿,阿那圭就来到了苏泽面前,当看到苏泽的时候,阿那圭的瞳孔明显收缩,但是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用和善的语气向苏泽说道: “苏校尉,好久不见,这次要劳烦你护送本王返回王庭了。” 苏泽叉手回道:“末将奉朝廷军令,护送大王北返,自当竭尽全力!” 这蠕蠕王果然是枭雄,面对陷害过自己的苏泽还能面不改色的打招呼。 但是苏泽看见阿那圭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怨毒,苏泽很清楚,要是真的让阿那圭返回草原,日后必成心腹之患。 这场简单的插曲过后,众人在宴乐声中入席,阿那圭看着不远处的苏泽,对身后亲信说道:“那厮还要害我。” 两名亲信死士死死的盯着苏泽,饱含恨意的说道:“可汗,请给我们一次尽忠的机会!” 阿那圭立刻说道:“不行!苏泽是李崇麾下爱将,世人都知道我和他的仇怨,如果他在军中被刺,那本王肯定会被怀疑,若是耽误了北返的事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两名亲信死士不甘心的说道:“可汗!此獠再加害您呢?” 阿那圭摇头说道:“自从离开洛阳,我就住在李崇的帅帐中,只要我不离开那里,那家伙就没机会害我。只要等到返回草原,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阿那圭眼中露出噬人的凶光,他早就想好了对策,只要他能重新成为柔然可汗,那只要挥兵南下,就可以要求北魏朝堂交出苏泽给他泄愤。 只要自己能返回草原重登可汗之位,苏泽就是一个小角色,捏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但是阿那圭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苏泽要陷害自己到如此的地步,他和苏泽也谈不上什么刻骨的仇恨吧? 不过现在双方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阿那圭决定继续隐忍下去,只活着返回草原,那就是自己获胜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唱名的侍者喊道:“寿阳公主到!” 苏泽顺着声音看向宴厅入口,只见到一身素雅宫装的寿阳公主出现在门外,她的面容和陈留公主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和陈留公主日益显露出的妩媚娇艳不同,寿阳公主就像是涉世未深的仙女下凡。 而寿阳公主右手握着一串佛珠,更让这纯真中带上了一丝圣洁。 史书中对这位寿阳公主不吝啬笔墨介绍了她的美貌,但是苏泽也没想到真人竟然美成这个样子。 就连坐在李崇身边的蠕蠕王阿那圭也挪不开视线。 北魏上层风气开放,还连续出过文明太后和胡太后这些女性执政者,女子出席宴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不过寿阳公主和阿那圭还没成婚,所以她和阿那圭分别坐在李崇两侧,入席之后寿阳公主就紧张的拨动佛珠,低着头看着桌案。 因为寿阳公主在席,李崇好歹是收敛了一些,没有和以前一样公然搂着美女,只是不时的骚扰一下添酒的侍女,而随着宴席逐渐进入高潮,现场的气氛也越发热烈起来。 这时候大家开始离席敬酒,就连于谨也被行台的同僚拉着灌酒去了,只有四人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李崇似醉非醉,死死抓住添酒侍女的手,眼睛却在查看宴席上众将的表现。 他将众人喝酒后的样子全部记在心里,也将众人的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 寿阳公主显然不适应这样吵闹的宴会,她低着头捏着佛珠,像是一头误入狼窟的小白兔。 蠕蠕王阿那圭也坐在席上,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没人主动向他敬酒,眼神不时的飘到自己未来妻子身上。 在赐婚和亲之前,蠕蠕王也没见过寿阳公主,今天一见阿那圭只觉得大魏皇室实在是太大方了! 不谈寿阳公主那丰厚无比的嫁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也只有最强大的人,才配拥有这样的美人吧? 宴席上众人的目光也不时扫向寿阳公主,在场将校不少都在心中暗暗起誓,要护送这位娇花一样的公主安全抵达草原王庭。 只有苏泽低着头看着桌案,只有来人敬酒的时候才回应一下,他的眼神只是在寿阳公主身上扫过一次,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系统上。 今天正好是系统刷新的日子,虽然没有完成任务,出橙紫的概率不高,但是苏泽还是打开了系统。 就在苏泽等待商城刷新的时候,沉默了整个宴席的寿阳公主总算是鼓起勇气,她端起酒杯,在侍女的陪伴下离开坐席,施施然走到苏泽面前。 宴席上众人都停止了攀谈,将目光放在了寿阳公主身上,等苏泽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了寿阳公主那张清丽绝伦的脸。 “殿下?” 苏泽想不明白寿阳公主到底有什么事情找自己。 刺杀阿那圭,那是陈留公主和元子攸的委托,寿阳公主并不知道这件事。 寿阳公主并不擅长和陌生男人说话,她死死的捏住了佛珠,好半天才说道:“苏,苏校尉,我离开洛阳前,经常去龙华寺听辩机大师讲授佛经,临行前,辩机大师曾经向我说过,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佛学问题,可以请教苏校尉。” 辩机? 苏泽这才想起这个【不守戒律的辩经僧】,自从辩机被迎入了龙华寺后,苏泽就让他和铸像僧苏同一样自由活动,辩机就在龙华寺讲经。 辩机所讲授的佛法简单易懂,又穿插很多佛教小故事,很快就在洛阳引起轰动,前往龙华寺听讲经的百姓络绎不绝,龙华寺从一个禁军供奉的家庙,变成了能影响整个洛阳的名寺。 而辩机也从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和尚,俨然成了一派宗师,不少达官显贵也都邀请他上门讲经。 因为和亲草原而焦虑难受的寿阳公主,也邀请辩机上府上讲经,本身就单纯的寿阳公主,立刻被这套新佛法理论吸引,成为虔诚信徒。 在临行前,寿阳公主向辩机求卜未来,辩机对着寿阳公主说道: “殿下是佛门龙女转世,是有大福缘大慈悲的人,佛性深重,但是想要重归净土还缺一样东西。” 寿阳公主自然焦急的询问,辩机说道:“佛寺之中,那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前,都有那凶神怒目的护法金刚,殿下是菩萨心肠,还需要一霹雳手段的护法金刚。” “那本宫的护法金刚何在?” 辩机说道:“殿下和亲草原,护送殿下的苏泽苏校尉,就是您的护法金刚。” 寿阳公主牢记辩机的教导,但这一路上都没机会和苏泽接触,今天宴席上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案几前和苏泽搭话。 ------------ 第124章 龙女加持的商店刷新(4k) 辩机? 苏泽没想这个留在洛阳的蓝色随从,还能给自己整这样的活儿。 他抬起头看向寿阳公主,看到对方羞涩的别过脸去,清纯又虔诚的样子,让苏泽产生欺负无知少女的负罪感。 等等,又不是自己骗他的。 寿阳公主的动作,让苏泽立刻成为整个宴厅的焦点,而一直坐在李崇身边的阿那圭,也向苏泽投来更为仇恨的目光。 这反而让苏泽不爽起来,自己和小姨子说话呢,你一个夷狄酋长吃什么醋? 看着和陈留公主几分相似的面容,苏泽温言说道:“殿下有什么问题,苏某自然尽力解答。” 寿阳公主听到苏泽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连忙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 “苏校尉,佛门不是要慈悲为怀吗?为何还要护法金刚?” 苏泽口念一句佛号,接着说道:“我佛慈悲,行善积德就能前往极乐净土,但是这善也分为小善和大善。” “小善和大善?” 苏泽说道:“吃斋念佛,施粥助人,这种是小善,小善虽然小,但勿以小善而不为,日行小善也能抵达彼岸。” “但与小善相对的,也有护法为国的大善,善之大者,为国为民也。” 宴厅逐渐安静下来,听到苏泽的“善”论,那些平日里手持屠刀的丘八们也侧耳听起来。 就连李崇也眯起眼睛看着苏泽。 这就是净土宗的威力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普通人无法理解什么禅机和高深的佛法,但是善恶论是人类最容易理解的东西。 净土宗将玄妙的佛法理论世俗化,通过行善这个途径指引信徒,是可操作性最强的佛法,所以能够在末法时代传播最广。 就算是杀人如麻的匪徒,也会幻想死后的极乐世界,这也是人之常情。 在场的军官平日里也没少做恶事,上阵打仗更是要杀人的,听到苏泽新颖的善恶理论,他们也竖起耳朵。 苏泽说道:“杀一人而活天下人,这就是大善,若因杀一人而入地狱,那吾为也!” 说这话的时候,苏泽向李崇身边的阿那圭投去目光,阿那圭也感受到了苏泽的目光,竟然被苏泽的气势所震慑,不敢和苏泽对视。 苏泽继续说道:“行此大善,就是怒目金刚,佛门护法,也能入净土。” “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苏泽这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本来是禅宗的说法,但是同样可以用净土宗的理论解释,套上苏泽的“护法金刚论”,等于给士兵们开发了一套净土宗的“专用功德系统”。 辩机的新佛教在洛阳传播得很广,龙华寺又是禁军家庙,在场的军官就算是自己不信佛,也有家人祈来的平安佛牌。 部分军官们也听辩机讲过那净土世界的美妙,本来以为自己从军杀人,就和净土世界无缘了,但是听到了苏泽这句话,原来我们上阵杀敌也是行善啊! 那岂不是砍掉的脑袋越多,就越能入佛国? 不少人握着怀里的佛牌暗暗许愿,这次能成功返回洛阳,一定要去龙华寺还愿,听一听辩机大师的佛法。 寿阳公主听的入迷,口中喃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觉得这句佛门揭语奥妙无穷,蕴含了极大的佛理。 寿阳公主盈盈一拜,脸上满是庄重虔诚,看向苏泽说道:“多谢苏校尉为我解惑。” 看到寿阳公主纯净的脸庞,苏泽的老脸一红,竟然升起许久未有的负罪感,果然还是清纯少女好骗啊! 如果是陈留公主听了这番理论,肯定要问出无数个为什么来,然后还要拉着苏泽纠缠一番,试验一下犯下“淫戒”会受到佛祖什么惩罚。 但是寿阳公主只是听了话就信了,完全不像是成长在帝王家的样子,就连她那个十二岁的弟弟元子攸都会买凶杀人。 苏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留公主和元子攸都对寿阳公主呵护备至,要帮着她脱离和亲的苦海。 淤泥中开出这样的白莲花,总会让人产生保护的欲望,但是又看到寿阳公主播弄佛珠的虔诚样子,苏泽又产生了一丝亵渎的念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压下邪恶的念头,这段小小的插曲过后,苏泽打开了商城。 紫色?! 苏泽抬起头看向寿阳公主,难道是自己行善,解答了寿阳公主的问题,老天爷给自己的人品奖励? 玄学,一定是玄学,苏泽仔细查看起这次刷出的商品。 一紫两蓝四绿,而且紫色的竟然是一个随从! 【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精通草原各部胡语的羽林斥候,不带马。”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紫色的羽林系列随从,这个应该和【精通骑术的羽林斥候】是同一个系列的随从,能评为紫色是因为“精通胡语”这个正面词条。 再次在心中咒骂了一下这个没马的系统,苏泽继续看向蓝色的格子,这次竟然又是一个随从。 【好吃懒做的铸甲师】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善于铸甲的工匠,但是好吃懒做。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每天工作时间不能超过四个时辰,每月必须休沐四天,休沐期间需要美食。 这个也不错啊! 工匠类的随从,无论是苏同还是造纸匠都非常好用,而且这还是一个有负面词条的蓝色随从,也就是说业务能力是紫色的! 铸甲师也是军中相当重要的工匠了,这一次出征就有将作监的工匠随行,但是这些工匠的能力都不行,很多甲胄和武器的维护保养工作还要靠着士兵自己。 【好吃懒做】这个词条不会影响产品的质量,不过是要好好伺候这个随从而已。 苏泽不禁有些疑惑,自己上辈子又不是黑心老板,怎么尽刷出这些【好吃懒做】词条的随从来折磨自己。 【《梁高僧传》,其卷一】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南朝梁代僧人慧皎所攥写,共十二卷,《梁高僧传》记载自东汉永平至梁代天监间著名僧人的传记。 售价:绢帛一匹。 慧皎是南朝高僧,鉴于当时佛教盛行,出家人甚众,不少“名僧”徒具虚名,而梁僧宝昌所作《名僧传》取舍失当,为矫正时弊而写成这部书。 这本书虽然不是佛经,但是记录了很多高僧的事迹,而且整本书文采斐然,日后也成为佛门重要的典籍。 苏泽随手将这个商品买下来存进了系统仓库中,找机会送给寿阳公主? 苏泽连忙压下这舔狗的想法,还是等寿阳公主下次来切磋佛法的时候再送吧。 最后四个绿色品质的商品栏都是一些日常的用品,这一次能抽到一个紫色随从,还是带有羽林后缀的紫色随从,已经让苏泽心满意足了。 自从上一次在猎场上见到了尔朱荣亲卫的实力之后是,苏泽就一直想着凑齐一支带有羽林后缀的近卫,现在总算是又搜集到了一个。 而且这一次自己带着军队北上,这个精通胡语的斥候,说不定会发挥特殊的作用。 苏泽又看了一眼李崇身边的阿那圭,只能说这位蠕蠕王也确实是能屈能伸的枭雄,自从上次被苏泽陷害之后,出征后就一直赖在李崇身边,看样子在晋阳城内是没机会下手了。 苏泽看着系统地图,从晋阳北上,就会路过义兄尔朱荣的老巢秀荣川,再出雁门关后,就进入恒州地界。 恒州就是当年北魏起家的地方,恒州的治所就是北魏旧都平城。 到了恒州地区,就算是到了北境了,离开平城,翻过白道,就进入六镇区域了。 李崇已经接到了从平城发来的军情,这一次柔然寇边来势汹汹,就连平城附近都出现了柔然骑兵,等出了并州就不可能这样慢腾腾的行军了,只要乱起来,那就有乘乱下手的机会。 —— 宴席散去,蠕蠕王阿那圭返回自己的帐篷,他掏出匕首插在几案上道:“那厮果然要杀我!” “可汗,用汉人的说法,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了!” 一名亲信跪在地上恳切的说道。 阿那圭拔出匕首说道:“本来还想先安稳的返回草原,但苏泽这家伙纠缠着不放,那本汗再不反击,那他就会更嚣张!” “恒州那边怎么样了?” 跪在地上的亲信说道:“按照计划,诸部围住了武川镇,而王帐精锐的五个军已经绕过白道潜入到了恒州。” 柔然的军制还比较原始,基本上是照搬了北魏在汉化改革之前的军制,以千人为一军,设置军将一名,再以百人为一幢,每幢设幢帅一人。 先登者赐给俘虏作为奖励,临阵脱逃的会用石头敲死。甚至连记录军功的军法官都没有,将帅会用羊屎来统计手下的军功。 草原可汗的权利也是可大可小,遇到强势的可汗能近乎于统一草原,而弱势的可汗也就掌握王帐附近的几个部落,阿那圭就是在草原斗争中失败才逃亡北魏的,属于比较弱势的草原可汗,他能够掌握的只有王帐三部的兵马,其中实力最强的郁久闾氏就是王族。 六镇没有乱起来之前,柔然人要进入平城地区,需要穿越六镇把守的白道,而恒州又是北魏起家的地方,能突破重重防御抵达平城附近,已经是阿那圭麾下最忠心的精锐了。 五个军五千王帐精锐骑兵,已经是阿那圭全部的底牌了。 之所以冒险将这五千王帐精锐送入平城附近,是为了执行阿那圭北归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 作为草原枭雄,阿那圭很清楚,如果李崇护送他返回草原王庭,就算是成为柔然可汗,那也注定是一个弱势可汗,会长期成为大魏的傀儡。 阿那圭咬牙说道: “本汗已经用光了王帐积攒的财物,才说动各部南下劫掠为掩护,让王帐精锐进入恒州。” “果然平城告急,魏廷终于肯放本汗北归,想要重新立我为可汗约束诸部。” 阿那圭表情扭曲的说道:“魏廷把本可汗当狗,却不知道本可汗是狼。” “上次南下洛阳的时候,本汗就看到平城守备松懈,如果能攻破平城,劫掠到的财物就足够让本汗回到草原招兵买马,统合柔然了!” 上一次逃亡洛阳的时候,阿那圭曾经在平城逗留,见过这座大魏旧都。 平城好歹也是旧都,还有底蕴的,又是帝陵所在,六镇补给的总枢纽。 平城内不仅仅有北境最大的武库,还有大量的粮仓,还有北魏旧宫和帝陵,这里面也有不少金银珠宝。 但是这些年北境承平,平城的防御非常松懈,阿那圭就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让本部精锐绕过了六镇,进入恒州平城附近,等李崇带领大军进入六镇,他就会让王帐精锐攻打平城。 只要能打下平城,六镇粮道断绝,那时候李崇的几万大军和六镇的几十万军民就要等着饿死了,必然会和阿那圭签下城下之盟,那时候想要怎么炮制苏泽都可以了。 阿那圭吩咐道:“让攻打六镇的各部再用力些,特别是围困武川镇的诸部,好让李崇快点进军!” “遵命!” —— 怀朔,自从独孤如愿只身入了镇城后,向镇将杨钧禀告了武川的军情后,杨钧就一直没有再召见独孤如愿。 如果是别人,突破重围来送信,却得不到镇将的重视,早就闹起来了。 但是独孤如愿却一点都不闹,只是待在驿馆中,甚至还在怀朔镇内开始交友。 高欢和司马子如很快就和独孤如愿成了朋友,今天杨钧又没召见独孤如愿,他就拉着高欢和司马子如去街边的酒肆喝酒。 独孤如愿还是那副名士风流的样子,他每次出现在怀朔街头,都会引起众人的围观,但是他也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只是拉着高欢和司马子如走进酒肆。 等酒肆伙计送上美酒,司马子如终于说道:“独孤兄弟,你一点都不担心武川吗?” ------------ 第125章 贺拔兄弟(4k) 三人中独孤如愿年纪最小,但是气度最沉稳,司马子如年纪最大,反而是最沉不住气的。 他实在不理解,独孤如愿历经艰险来求援,杨镇将不着急也就算了,但是独孤如愿这个求援的使者也不着急? 独孤如愿端起酒杯说道:“司马兄弟,我是来求援的,将武川军情禀告给他,我就完成了任务了,杨镇将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况且兵之大事,又怎么是我这个函使可以过问的?” 司马子如还是替独孤如愿着急。 高欢看到司马子如着急的样子,替独孤如愿说道:“独孤兄弟说的没错,贺拔军主就是武川人,他族人弟兄也在武川,如果武川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杨镇将肯定会发兵的。” 说起了贺拔度拔,司马子如也冷静下来。 杨钧出身弘农杨氏,弘农杨氏作为东汉时期的世家大族,在魏晋时期并未成功转型成为著名的高门士族,最有名的杨修被曹操诛杀后,弘农杨氏就已经走向衰落。 其实杨钧这个弘农杨氏身份和东汉弘农杨氏有没有关联,也已经是不可考证的事情,这年头冒认祖宗的事情太多了。 杨钧一个士人出身,又不是甲姓高门,能坐稳怀朔镇将这个位置,靠的就是手下军主贺拔度拔。 贺拔度拔家族是早期追随北魏拓跋氏起家的代人部落,很早就来到六镇,传承至今,贺拔氏已经是武川头号家族,世代担任部族豪帅,贺拔度拔也曾经出任过武川军主。 杨钧能坐稳怀朔镇将这个位置,就是靠着将贺拔一家带来怀朔,贺拔度拔麾下的部族骑兵非常精锐,怀朔的豪帅也很服他。 贺拔度拔不仅仅自己猛,还有三个猛男儿子,这一家子猛男在六镇就更没敢惹了。 和贺拔家一样猛的家族,在六镇还有一个宇文家。 同样出身于武川,武川豪帅宇文肱也有四子,除了最小的宇文泰之外,长子宇文颢,次子宇文连,三子宇文洛生,也全都骁勇善战,在六镇也是声名赫赫。 在六镇这个地方,上下级、师生这些关系都不值得信任,唯有父子兄弟才是最可靠的。 高欢知道六镇和洛阳不同,这里的人信奉的就是弱肉强食。 这是一个赢家通吃的动物世界,向来是鄙视弱者信奉强者的,就算是做做样子,镇将杨钧也不该缩在怀朔城内,如果拿不出强硬手段,那等到柔然退兵之后杨钧的威望也会大跌。 所以司马子如与其说是为了武川镇担心,更是为了镇将杨钧担心,如果杨钧威望大跌,他这个怀朔镇省事日后要办差事就更难了。 就在三人议论的时候,镇将府内突然响起了鼓声,司马子如立刻站起来道:“是镇将的聚兵鼓!” 高欢也跟着站起来,擂鼓聚兵,这是杨钧要发兵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中年军官来到酒肆,司马子如见到这个中年军官,连忙抱拳说道:“贺拔参将!” 来人身材高大,腰板挺得很直,在眼角能够看到一处明显的箭伤擦过太阳穴,这道伤口没有破坏此人脸部刚毅的线条,反而如同军功章一样让敌人更生畏惧。 来的人正是如今怀朔军主贺拔度拔的长子,现任怀朔参将的贺拔允。 贺拔允向司马子如打了一个招呼,面向独孤如愿说道:“独孤函使,杨镇将请您前往镇将府。” 独孤如愿站起来,他整理衣衫,又将衣冠扶正,对着贺拔允一拜道: “贺拔参将,镇将要发兵了吗?” 贺拔允挺直腰板说道:“杨镇将已经下达军令,由我父帅领兵一千怀朔骑兵,支援武川。” 司马子如惊到:“多少人?一千!?贺拔参将,围困武川的柔然人可是超过十个军啊!” 柔然一个军是一千人,十个军就是一万人!而且柔然都是骑兵,贺拔允竟然说怀朔镇只出兵一千骑兵,这么点人马驰援武川,那还不如不支援呢。 贺拔允却高傲的说道:“兵贵精不贵多,有我父子兄弟在,一千人足矣!” 说完这些,独孤如愿已经站起来,对着贺拔允说道:“贺拔参将,聚兵鼓已响,我们快去镇将府吧。” 高欢突然说道:“贺拔参军,我能出征吗?” 贺拔允随父亲上任怀朔不久,但是高欢在怀朔名气很大,贺拔允也认得他。 看着高欢,贺拔允问道:“你有马吗?” 高欢连忙点头,贺拔允点头说道:“既然有马,那就随军出征吧!” 看着独孤如愿和高欢都随着贺拔允走了,司马子如也咬牙跟上说道:“也带我一个!” —— 李崇并没有在晋阳城逗留太久,他很快就带领大军离开晋阳向西,从这里开始就进入到名为秀荣的地界。 进入秀荣后,李崇的行军速度明显加快,又将各部聚拢在一起行军,又将苏泽等各营的将官都召集到帅帐,开始商讨进入恒州之后的行军安排。 这应该是这段行军最后的安稳路程了,等大军出雁门关后,就进入恒州了。 雁门关是春秋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所建造的,目标就是防御匈奴人,雁门关以北的恒州,其实就已经算是北境草原了。 于谨的祖父于堤曾经出使高车,对于北地的情况非常了解,这些日子苏泽就泡在军中,向于谨请教北地各胡部的问题。 “秀荣是曹魏武帝为了安置內迁匈奴人所设,秀荣其实就是‘匈’的缓读,以管涔山为分水岭,分为北、南两段,名之为‘北秀容’和‘南秀容’。” 于谨看着苏泽说道:“苏兄的义兄尔朱将军,他所在的部族就世封在北秀荣。” 苏泽又好奇的问道:“那我那尔朱义兄所在的契胡族,又是什么来历?” 于谨说道:“其实北地这些的族群,就是部落的名字,契胡其实也是匈奴人的后裔。” “甚至所谓的柔然人,也是各种部族混合而成的,这都是我们中原对北方胡人的称呼,其实真的到了草原上,你问草原人他们是什么人,不少部落怕是自己也说不清楚。” “所谓东胡、室韦、鲜卑、柔然、匈奴、突厥,不过是当今草原最强大部落的名字而已,如今柔然人强势,那北地胡人就是柔然人,若日后高车崛起,那北地胡人就是高车人。” 苏泽恍然大悟,其实在古代草原地区,并没有血脉上的族群概念。 或者说这个时期的民族,其实语义上更接近部族,并不是后世民族主义浪潮崛起后的民族概念。 草原上的部族,也有很强的慕强心态,当时是谁强大就听谁的。 北魏在汉化之前就是胡人,名为代部鲜卑拓跋氏,而如果从血脉上划分,“父鲜卑母匈奴”就姓拓跋,“母鲜卑父匈奴”就是铁弗,但实际上这些北地胡人早已经互相融合,很多小部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族。 比如柔然人,其实也算是东胡鲜卑的后裔,阿那圭在样貌上和鲜卑国人没什么太大区别。 而等到什么时候柔然部落衰落了,自然会崛起新的部落取代他们成为草原霸主,那时候可能是突厥人,也可以是回鹘人,还可以是契丹、女真人、蒙古人。 这时候苏泽才明白,于谨这样一个懂得草原局势的将领是多么难得。 于谨虽然也没有去过草原,但是靠着祖父留下文书和信件,对于草原上各部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还精通好几种草原胡语,能对草原上的局势进行分析。 等到送走了于谨,苏泽将前几日召唤的紫色随从【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喊到了面前。 “从今以后你就叫苏译了,伱会说几种胡语?” 这名羽林斥候低着头说道:“回主上,几种主流的胡语属下都能说,一些冷僻的方言也能交流。” “那草原各部的情况呢?” 这名紫色随从说道:“属下只知道这些部族的起源和习俗,对于部族之间的局势并不了解。” 苏泽微微有些失望,但是他很快又觉得正常了。苏译毕竟只是一个紫色随从,自然和未来八柱国的于谨不能比,但是能说几句胡语,对于进入草原打探敌情也有很大的帮助。 —— 在李崇的催促下,几天后大军越过了管涔山,刚刚进入北秀荣地界上,苏泽就感受到了脚下山谷的震动声。 难道是柔然人已经打到了北秀荣了? 李崇也满脸严肃的站在白虎幡下,但是当看到举着“尔朱”军旗后,大家紧张的心才放下来。 但是李崇还是命令全军戒备,一直等到看清楚了整个队伍后面跟着的羊群,这一看就是尔朱氏送来劳军的羊群。 李崇这才露出笑容,派遣苏泽前去接应。 等苏泽看清楚了押送羊群的军官,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容:“刘兄!” 没想到押送羊群来犒劳大军的,竟然是苏泽的旧友刘贵。 刘贵见到苏泽,也露出惊喜的笑容,自从洛阳一别后,刘贵就前往秀荣,担任尔朱荣军府中的骑兵参军。 如今的尔朱荣,在洛阳公卿眼中不过是个有钱的乡下土财主,根本没有卿贵子弟愿意在他手下出仕。 刘贵这种学识和能力,在尔朱荣麾下自然是鹤立鸡群,很快得到了尔朱荣信任。 当柔然入寇的消息传到秀荣,尔朱荣立刻决定亲自押送一批骏马去洛阳支援,这就有了苏泽和尔朱荣在洛阳的见面。 等到朝廷大军开拔之后,尔朱荣又派亲信抢先赶往秀荣,让刘贵算好日子,准备好劳军的物资,在管涔山这边等候大军。 刘贵和从兄刘伯之的信件中,也知道了苏泽在洛阳的事情,他亲热的说道:“苏兄果然非池中物,恭喜苏兄得授羽林校尉!” 刘贵也有些感慨,两人初见的时候苏泽还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军士,可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成为朝廷正品的羽林校尉,甚至还和自家主公结拜。 不过刘贵是真心认可苏泽的能力,所以更为苏泽能被授予朝廷正职而高兴。 “是尔朱将军派你在此等候劳军的吧?我带你去见李大将军!” 苏泽带着刘贵来到李崇的帅帐前,李崇对于尔朱荣的上道也十分满意,下令大军在管涔山附近山谷驻扎,现场宰杀刘贵送来的羊犒劳大军。 苏泽和刘贵是老友重逢,等刘贵向李崇交接完羊群后,就和来到苏泽营中,两人谈起了别离后的事情。 等到叙旧完毕,双方自然就谈起了如今北境的局势。 北秀荣临近恒州,消息自然比晋阳更准确,刘贵皱眉说道:“这次柔然入寇,倒是和以往不同。” “以往不同?” “苏兄有所不知,近些年来,柔然人几乎是年年都会入寇,只是前几次都是掠夺六镇周边,很少会攻打镇城,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的围攻了武川镇,甚至还有一些柔然骑兵越过了白道,出现在平城附近。” 苏泽也低下头思考起来,柔然近年来入寇,但是朝堂都没有接到边关告急,原因自然是很简单的,对于北魏朝堂来说,如果柔然人只是在六镇周边劫掠,他们是根本不理会的,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六镇每年需要朝廷转运粮草济养,这些底层的归降部族,很多历经了几代人,依然没有任何汉化的迹象,在洛阳朝堂上看来,六镇边民和夷狄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只是六镇周边的匈奴高车降部遭遇攻击,那平城方面都不会向洛阳报告,反正柔然人也是来抢劫的,抢够了他们自然会退兵。 但是这一次不同,柔然人攻打武川,这就是向大魏挑衅了,而平城是旧都,如果平城附近都出现柔然骑兵,那平城留台必然要向洛阳报告了。 苏泽也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也难怪从进入秀荣之后,李崇也谨慎了很多,不断派出函使往来于平城,打探恒州的情况。 苏泽打开系统地图,在并州地区整个地图大概都是黄色区域,但是更北方被迷雾笼罩的恒州区域则是代表危险的红色。 要不要也派出斥候探查一下? ------------ 第126章 混合编组功能(4K) 刘贵送上了牲畜劳军之后,就带领队伍返回了契胡部落的驻地,并且向苏泽表示,等他们从北地凯旋,还会继续带着牲畜来劳军。 和刘贵分别之后,李崇一改在晋阳时候的松懈态度,开始派出军法官督促各营,又亲自督斩了几个行军拖延的军官,军队纪律随之一紧。 在李崇的催促下,大军加快速度,快速通过了雁门关,终于抵达了恒州。 进入恒州之后,整个地图变成了代表危险的红色区域,苏泽决定派出一支斥候部队,探查周围的情况。 出了雁门关,整个大军的氛围明显紧张了起来,身为李崇身边参军的于谨更忙碌起来,就连苏泽的军营也来的少了。 反倒是寿阳公主时常派遣侍女来苏泽的军营,向苏泽提一些佛法上的问题,苏泽也被她问的烦了,干脆将那一卷《梁高僧录》交给了她,终于让寿阳公主消停了几天。 骑在马上,苏泽打开系统地图,附近区域的地图迷雾逐渐打开,这是苏泽派出的斥候正在执行侦查任务。 【斥候小队甲队正在执行侦查任务,任务正在执行中。】 【斥候小队乙队正在执行侦查任务,任务正在执行中。】 只看到在代表苏泽的红点前方,一道弯折的曲线画出了一道扇形区域,这就是今天斥候小队侦查过的路线。 苏泽发现自从手下的随从变多了之后,系统就从一个召唤随从战斗的角色扮演的冒险游戏,升级成了即时战略加策略游戏。 原本的编组委托的小队功能,将斥候小队派遣出去执行侦查任务,就成了在即时战略游戏中派出侦查兵种开地图的感觉。 系统不断的跳出提示,而地图上也会留下斥候经过的路线以及现在斥候小队的位置,早已经不是军事小白的苏泽很快就明白,这是多么厉害的外挂! 无论哪一本兵法书,都将“料敌制胜”当做最重要的纲领,情报永远是军事最重要的工作。 而在北境作战,情报就更加重要了。 为什么说“李广难封”,说的就是李广作为汉武帝时期的老将,却始终难以封侯,这其中固然有李广自己的性格问题,但是也和他的运气有关。 李广几次出塞攻打匈奴,要么是干脆连敌人都遇不到,在草原逛了一圈无功而返。 要么就是一头撞上了匈奴主力,被打的全军覆没。 这并不是汉军不重视情报工作,而是在骑兵作战中情报工作实在是太难做了。 在茫茫草原上,千人万人的单位散布在这里,也不过是在大海中滴了一滴水,在沙漠这撒了一把沙子。 这里不是南北对峙的中原地区,城池星罗棋布,村落阡陌相连,只要军队调动,敌方很快就能侦查到情报,甚至只要大军开始集结,商人们都能注意到附近城邑的粮价变化。 进入恒州以后,村落的数量明显变少,茫茫的草原上是游牧的鲜卑部落,这其中一部分是不愿意追随孝文帝迁都洛阳的鲜卑旧部,他们连汉语都不会说,只会逐草而居。 就算是你从这些部落中打听到了敌人的动向,他们大概也只会指出一片模糊的区域,某某山的山阴,某某川的水北,靠着这些消息根本没办法定位敌人的位置,更要命的是草原骑兵本身机动性就很强,位置也在不断的变化中。 这时候可没什么手机电话,更没有卫星,在草原上别说寻找敌人困难,就是寻找友军都困难。 但是有系统就不同了,系统上可以明确的显示出随从的位置,一旦斥候发现敌人,系统日志就会标记出敌人的地点,而苏泽只要带着军队赶过去就行了。 更妙的是这几乎是一个实时的侦查系统,就和即时战略游戏一样,只要侦查到敌人就会立刻在地图上显现出来,不需要斥候来回传递情报。 这个功能实在是太强大了,苏泽很快想到一个用法,他尝试着将【骑术精湛的羽林斥候】和羽林军中的普通斥候编成了一组,没想到竟然真的可以! 将这个小组设置为斥候小队甲队,朝着屯骑营前进的西侧翼方向的扇形区域沿途侦查,苏泽又将【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和属下的其中斥候也一起编组,沿着前进方向的东侧翼方向进行侦查。 但是苏泽研究了系统后发现,如果将召唤的随从和普通手下编组,那小队就有了所谓“兵种”的属性,只能执行特定的任务。 比如这两个带着【羽林斥候】后缀的随从,他们只能带领混合小队执行斥候的侦查委托,无法进行作战等其他类型的委托。 而且这种委托一旦执行后就必须要执行完毕,等到小队返回到自己身边后才可以重新开始下一轮委托。 而之前苏泽用完全召唤随从组成的“满编随从”小队,就可以灵活的执行各种委托任务,甚至还可以中途改变委托计划。 但是如今苏泽的随从并不多,要组建满编小队还是太奢侈了一点。 这个功能,又让苏泽有了新的想法,比如将【鲁莽】前缀的随从和手下比较勇猛的精锐混合编成小队,是不是就能执行先登冲锋的委托呢? 但是很显然苏泽想多了,他将【鲁莽的羽林骑兵】和手下的屯骑营骑兵编组在一起后,执行【冲锋】的委托之后,只有【鲁莽的羽林骑兵】一个人高喊了一声“冲锋”,然后就一个人冲了出去。 而那些手下的屯骑营骑兵们面面相觑,根本没人随着他冲锋。 苏泽疑惑的打开了系统,看到系统的提示。 【“鲁莽的羽林骑兵”在小队中威望不足,无法执行带领冲锋的委托。】 看来随从在编组小队中还有【威望】这个隐藏属性,想想也很合理,如果没有威望,谁会和你一起冲锋啊? 那为什么斥候小队能执行委托呢? 苏泽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军中斥候人数本来就不多,【骑术精湛的羽林斥候】和【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平日里也在军中,积累了一些威望,而且执行侦查本来就是斥候的工作,所以在苏泽当众宣布两人为队正,让斥候们执行侦查任务后,委托就执行成功了。 这个新发现,让苏泽发现了系统的新用法。 一种自然是和以前一样,凑齐召唤随从,组成一支完全由随从组成的亲卫,和上一次围猎那样,直接指挥这个完全由召唤随从组成的队伍。 这样的好处是,所有随从都是召唤的,忠诚度和士气都是满格的,可以用他们来执行各种委托任务。 而另外一种用法,就是将召唤的随从编入到手下士卒中,任命他们担任军官,然后将正常士兵和召唤随从混编成小队。 苏泽将这种小组命名为“兵团”,类似于即时战略游戏中的兵种小队,只要召唤随从的【威望】足够高,就可以通过委托来指挥这些兵团。 苏泽的思维渐渐发散开,除了指挥作战之外,在友军中放一些自己的随从,那就可以在地图上显示友军的位置了? 而如果在敌军中安插随从呢? 又或者在敌军中安插的召唤随从有了足够的【威望】,是不是就能在战场上直接率部投降了? 这个系统似乎还有很大的潜力可以开发,而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召唤随从。 而这一次随军出征,就是一次很好的试验机会。 苏泽明白了这一点后,很快将手下聚集到自己的军帐中,按照自己麾下的随从兵种,分别编成了几个小队,又将这些随从安排成了队正。 【善射的羽林骑兵】苏林做过屯骑营的骑兵教官,众人都知道他的实力,所以安排他担任队正是顺理成章的。 【冷静的具甲骑兵】性格肃穆,他一身甲胄和高超的骑术,也让普通士兵心服口服。 但是【鲁莽的羽林骑兵】的编组就有些小问题了,他在军中性格鲁莽,喜欢逞勇斗狠,大部分士卒并不喜欢他,苏泽只挑选到了几个士卒给他,让他在军中建立【威望】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看来还是品质越高的随从,越容易担任军官,那些普通蓝色绿色品质的随从,本身的威望很低,最多也就只能担任一个小队的指挥官。 就在苏泽根据新发现重编任命麾下军官的时候,系统突然弹出了提示。 【斥候小队乙队发现了被柔然骑兵袭击的恒州部落,发现柔然骑兵踪迹,是否追踪?】 被袭击的部落? 苏泽打开地图,大军刚刚过雁门关不久,如今还没抵达平城,这里竟然也发现了柔然骑兵的痕迹? 李崇从平城留台得到的情报不是说在平城附近只发现零星的柔然骑兵吗? 怎么这里也会出现柔然骑兵的踪影? 苏泽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立刻打开系统按下按钮。 【追踪柔然骑兵】 —— “准备追击。” 【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摸着地上的马蹄痕迹,又看着不远处被烧毁的帐篷,对着手下斥候们下令道。 “队正,不用派人回去通知校尉吗?” “不用,我已经留下了痕迹,校尉能找到这里,我们赶紧追上敌人。” 众斥候有些不情愿的上马,对于这个苏校尉身边的亲信,他们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这一路上【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用一口流利的胡语,在恒州放牧的各个小部族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还给大家弄来了不少补给,在队中也逐渐积累起来威望。 这个被袭击的部落情报,就是【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和前一个小部落的头人交谈搜集到的情报,等他们赶来这个穆荣鲜卑的部落后,就发现他们的帐篷已经被烧毁,牲畜和战马都被劫掠了。 【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在烧毁的帐篷伏击发现了柔然骑兵的痕迹,等斥候小队休养完马力,就带领众人继续追击。 —— “绍宗,阿兄不行了,剩余的族人就交给你了,只要过了雁门关就安全了。” 一个还未加冠的鲜卑男子,怀中抱着中箭的兄长,他眼睛中满是怒火,但是他沉默的性格只是点点头。 见到弟弟点头,怀里的男子这才闭上眼睛。 草草埋葬了兄长,又记下坟墓的位置,年轻男子翻身上马,看着身后的老弱病残,他宽阔的肩膀上也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 这支部落是全都是鲜卑人,但是和北魏王族的拓跋鲜卑不同,他们是来自辽东的慕容鲜卑。 他们这部来自十六国时期的燕王慕容氏,在燕国灭亡之后,就投奔了当时还在恒州的北魏,从此定居在这里。 这个还没成年的男子名叫慕容绍宗,他们的部族突然被大量柔然骑兵突袭,部落中的战士全部战死,最后只有兄长掩护着一群老弱病残逃了出来。 兄长的计划是南下秀荣,慕容部和北秀荣的尔朱氏有亲戚关系,是秀荣首领尔朱荣的表亲,只要能抵达秀荣就安全了。 但他们还是被柔然骑兵发现了踪迹,在刚刚那次追击中,兄长为了掩护部族撤退而中箭,最后在自己怀里溘然长逝。 慕容绍宗已经来不及为兄长哭泣,他从小就性格沉稳,虽然沉默寡言,但是胆略过人,族人都说他有当年开创燕国的那几位王者的风度。 他现在想的事情,就是如何躲过这些柔然骑兵的追击,越过雁门关前往北秀荣。 慕容绍宗带领部众在逃,柔然骑兵在追,而【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又在追击柔然骑兵,三方就在这恒州草原上展开了追与逃。 —— 与此同时,贺拔允带领本部精锐和部分怀朔镇兵,终于驰马来到了武川镇周围。 眼看着武川镇周围一片狼藉,出身武川的贺拔允握紧拳头。 但是武川周围的柔然骑兵实在是太多了,这些柔然人也没什么章法,帐篷三五聚落的扎在武川城附近,也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而是几个部落各自占据一片地盘。 这些柔然部落也都没有抢先攻城的打算,所以形成了这种围而不攻的局势。 看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急,贺拔允召集部将,询问谁有破敌之策。 这时候一名年轻的怀朔镇兵队正站出来,对着贺拔允说道:“贺拔参将,属下侯景,有破敌之策!” 杨钧,他本人在历史上戏份不多,但是他有一个孙子叫做杨素,杨素有一个儿子叫做杨玄感。 ------------ 第127章 争命者们(4k) 此时这位未来的宇宙大将军侯景才十六七岁,他家也是世代镇戍六镇的军户,侯景样貌中带有一些胡人的特点,这样的特征在六镇太正常不过了,就算是当年移镇六镇的汉人家族,也难免和六镇内各种血统的胡人通婚。 在六镇这片土地上,胡汉的界限已经非常模糊了,对外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六镇人。 侯景从小就经常为祸乡里,十五岁的时候他就主动参军,这个岁数在六镇已经可以拿着刀杀人了。 侯景当兵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在六镇当兵才能吃饱饭,而只有当军官才能吃得最好。 十六岁的侯景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贺拔允发问,侯景就立刻站出来回道: “贺拔参将,属下以为应该趁夜发动突袭,我军才能以少击众。” 侯景说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贺拔允,希望从贺拔允脸上看到赞许的神色。 贺拔允面色不变,内心却微微叹气,其实他早就已经拿好了对策,只是想要看看军中有没有好苗子,侯景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 侯景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他看出了贺拔允的不满意,但是只能低下头。 六镇底层的起点实在是太低了,贺拔允这些豪帅子弟从小习练武艺,还有家传的兵书,懂得练兵打仗的方法。 侯景这样的底层士卒,别说是兵法了,就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打仗靠的就是一股狠劲儿。 这时候司马子如站出来说道:“贺拔参将,属下以为我军兵少但是敌人分散,夜袭也没办法造成太大的混乱,不宜进行夜袭。” 贺拔允眼睛一亮,这是个懂行的。 贺拔允开口问道:“那司马省事以为要如何破敌?” 司马子如摇头说道:“属下不懂战阵之法。” 贺拔允叹一口气,看来这一次出征,是不要想要挑选到好苗子了。 就在他准备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高欢突然站出来说道: “贺拔参将,属下有一策。” 贺拔允看向高欢这张帅脸,他也听说过高欢的名声,但是在怀朔并不是太好的名声。 在六镇,是没人能瞧得起一个靠着脸起家的人。 之所以贺拔允愿意带上高欢,也是因为他主动请缨,而且他自己有马有武器。 高欢抱拳说道:“贺拔参将,柔然人虽然多,但是没有统帅各部各自为战,若是顺风仗自然没事,但是一旦战事不利,各部就会想着先逃跑。” “敌众我寡,若是敌人知道我们的虚实,那这仗就不好打了。” “我的想法是,让一支小队骑着马拖着扫帚,先在战场上扬起尘土,然后带领精兵突袭一部。” “只要攻克一部,敌人看不清我们的虚实,那柔然各部就会自行逃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追击了。” 贺拔允听完了高欢的计划,立刻大声道: “好!好计策!” 高欢的计策其实和贺拔允的计策不谋而合,但是贺拔允自然不会抢夺属下的功劳,他看向高欢说道:“那就由你领军扬尘,如何?” 高欢这个计划中,率先出动在战场上扬尘的队伍是最危险的,因为这支队伍是最容易被柔然人发现并且攻击的。 高欢毫不犹豫的说道:“遵命!” 贺拔允拉着高欢说道:“那本参将任命高欢为骑兵队主,此战若胜,凯旋后我会向镇将为你请功!” 贺拔允说完,一旁的侯景立刻说道:“贺拔参将,我也想要加入扬尘的队伍。” 贺拔允也勉励侯景说道:“好样的!此战若胜,你们都是首功!” 等到军议散去,司马子如来到高欢身边问道: “贺六浑,往日里伱最是惜命,怎么去了一趟洛阳变了样子?” 高欢叹息说道:“因为我在洛阳认识了一个人。” “认识了一个人?难道是女人嘛?” “不是,苏兄和我一样也出身寒微,他教会了我很多道理。” “这位‘苏兄’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贺六浑如此钦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高欢说道:“子如,苏兄已经证明给我看了,乱世降至,就算是朝堂上的卿贵,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我们这些如同草芥一样的寒门武人,如果再不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次返回怀朔,我贺六浑就是来争的!既然要争,我贺六浑没什么本钱,就只有用这条烂命来争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侯景,听到了高欢这番话后,连忙走上前去说道: “高队主,我也想随你争一争!” 侯景面容凶悍,司马子如并不喜欢他,但是高欢却拉着他说道:“好!乱世将至,唯有一争!你我兄弟且争一争,争不到泼天富贵就人死腚朝天,也不枉来人间走这一遭!” —— 就在贺拔允筹备攻打包围武川城的柔然人的时候,【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苏译终于带领手下追上了追击慕容绍宗的柔然人。 苏译设伏抓捕了一个柔然骑兵,用胡语审讯了对方之后,打探到了这支柔然骑兵的情况。 这群柔然人是直属于柔然王帐的骑兵,在武川镇被柔然大军围困之后,他们袭击了守卫白道的武川守军,通过白道进入到了恒州。 进入恒州之后,这群柔然骑兵就一直在平城附近的草原上掠夺。 这群柔然骑兵刚刚掠夺了一个鲜卑慕容的部落,现在正在追击这个鲜卑部落的残部。 当从俘虏的柔然骑兵口中得知,追击慕容鲜卑部落的柔然骑兵多达二百人的时候,同行的斥候都看着苏译,整个斥候小队不过只有十人,追击这么多的柔然骑兵,一不小心就会从猎手变成猎物。 苏译抽出匕首,了结了这个柔然俘虏,对着手下说道:“你们沿途返回,向苏校尉报告这件事,我继续追。” 刚刚还准备提议返回的斥候听到苏译这么说,刚刚准备提议返回的斥候也闭上了嘴。 沉默了一会儿,一名曾经被苏译救过命的斥候说道:“我跟着队正走。” 紧接着剩下几个斥候也纷纷说道:“我也跟着队正!” 很快近半数的小队成员都表示愿意追随苏译,那几个倡议返回的斥候也咬牙说道:“我们愿意跟着队正!” 苏译也不废话,一行人休息完毕,再次追上了这队柔然骑兵。 从系统中查看了斥候乙队的系统提示,打开了【柔然骑兵审讯报告】之后,苏泽开始思考起来。 柔然的王帐骑兵出现在恒州? 其实从这支柔然骑兵追击慕容鲜卑残部,苏泽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正常来说,柔然人攻打北魏的目标都是抢劫,既然是抢劫,一个只剩下了老弱病残的部落残部,是没有任何追击的价值的。 既然是抢劫,那不是应该去抢劫更多的部落吗?这样追击没什么油水的残部,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除非他们追击的原因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灭口。 这样一说,倒是合理多了。 恒州地广人稀,一个小部落突然消失,并不会引起太多关注。 柔然骑兵要斩草除根,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 苏泽思考起穿越前的历史。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蠕蠕王阿那圭很快就被北魏放归草原,而蠕蠕王返回草原之后,很快就整合了权力,带领十二万柔然大军入侵六镇。 那一次柔然人同样抢到了平城附近,北魏朝廷同样任命了李崇出征,等李崇抵达六镇之后,柔然人就全部跑回了草原。 但是现在的世界,由于苏泽栽赃阿那圭的亲信行刺清河王,阿那圭比历史更晚放归草原,但是同样发生了柔然犯边的事情。 苏泽发现这场原本历史上没出现过的柔然犯边,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这些柔然人是为了要截回阿那圭? 又或者是柔然部落内部出现纷争,这些人是来刺杀阿那圭的? 算了,只要能抓住这些柔然人,自然就能知道他的真正意图。 苏泽看着地图上正在移动的斥候乙队,立刻下令集合手下的骑兵部队。 —— 慕容绍宗已经绝望了。 无论他再怎么掩饰踪迹,这么一群人逃跑都会留下痕迹,而这帮柔然人是铁了心要追杀他们。 慕容绍宗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部族是怎么得罪这群柔然人的? 队伍中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牲口也没有几头,根本走不快,再这样下去不到半日时间就会被身后的柔然骑兵发现了。 等到那个时候,整个部族都要葬送在这片草原上。 慕容绍宗思考了一会儿,立刻下了决断,他喊来自己的弟弟说道: “从今以后,部族交给你指挥。” “阿兄!” 慕容绍宗骑上马,对着弟弟说道:“阿兄将部族交给我,现在我将部族交给你,等我引开柔然人后你们就一路往南跑!只要到雁门关你们就安全了!” 慕容绍宗跨上弓,看着后方,现在到了他引来追敌的时候了。 让弟弟带着部族先离开之后,慕容绍宗躲藏在草丛里,很快就见到了一群柔然骑兵喧嚣着骑马过来,这群柔然人的状态非常放松,不过是追击一个老弱病残的小部落,他们可是柔然王庭的精锐啊! 柔然以百人为一幢,每幢设幢帅一人。 追击慕容绍宗部落的有两个幢,几名柔然精锐聚集在幢帅身边,抱怨说道:“幢帅,这帮家伙不肯乖乖等死,害得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追击,等抓到他们一定要让他们尝尝厉害!” 柔然幢帅点头说道:“妇人都赏赐给弟兄们享受几天。” “多谢幢帅!”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箭从远方射来,柔然幢帅机敏的躲开,但是他身边的亲卫却没能躲开,被一箭射中了喉咙。 慕容绍宗叹息一声,自己埋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次的机会,没能射杀军官,就没有第二次开弓机会了。 慕容绍宗也很果决,刺杀不成就立刻翻身上马,向着部落离开的相反方向开始逃跑。 亲信被杀的柔然幢帅一脸铁青,他举起短弓向慕容绍宗反手就是一箭,但是慕容绍宗逃跑的太果断了,这箭自然落空了,他举起短弓喊道:“追!本幢帅要将他的脑袋别在马鞍上!” 乌压压的柔然骑兵开始向着慕容绍宗逃跑的方向追击,慕容绍宗心中没有任何恐惧,而是由衷的高兴,自己又能为部族争取一天的时间了。 而且能杀一个柔然骑兵就不亏,要是能多杀几个,自己就算是赚了! 想到被柔然人残杀的父兄,慕容绍宗内心中恨意翻江倒海,但是他骑马的动作没有变化,冷静的寻找机会就回身以身扭回,左脚尖向后,拉满弓后审固射箭。 慕容绍宗弓马娴熟,小小年纪就掌握了“对镫”、“分鬃”和“抹鞦”三射法,刚刚这一手“抹鞦”威力非常,正中一名追击柔然骑兵的面门,这名骑兵从马上坠落,眼看就不活了。 “两个”,慕容绍宗计算着人数,他没有继续射箭,而是继续打马逃跑,他很清楚自己的马长途逃亡没有休息,自己靠着熟悉地形的优势才没有被追上,杀了一人后他就继续专心骑马。 但敌人毕竟是柔然精锐,马本身就要比慕容绍宗好太多了,不一会儿就有一左一右两名柔然骑兵追上来,他们狞笑着搭弓审固,瞄准了骑行中的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猛然将身体贴着马背,两发箭矢从他身侧飞出,其中一发切开了他后背上皮甲,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慕容绍宗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疼痛,立刻坐直身体对镫拉弓。 再次弓如满月,慕容绍宗对着右侧追敌又是一箭,同样是正中面门,“三个”。 但是随着他拉弓射箭,马速又慢了一些,更多的柔然骑兵追了上来,慕容绍宗心中已经有了死意,干脆不再趋势坐骑,一下子拿出三支箭,准备和柔然人换命。 “四个”,慕容绍宗胯下的马已经中箭,他清楚这些柔然人是想要生擒折磨自己,故意用胯下的马为饵,又伺机射杀了一人。 但是慕容绍宗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马中箭就跑不快了,自己马上就要被大股柔然骑兵追上,那时候自己骑射再精湛也没用了。 握着怀里的匕首,慕容绍宗准备假意投降最后一搏,就在这时候,地面震动起来! ------------ 第128章 慕容绍宗归顺(4k) 就在慕容绍宗手握匕首准备搏命的时候,大地震动起来,慕容绍宗就见到了一群身披甲胄的骑兵,如同尖刀一样插入到身后的柔然追兵中。 带领这群骑兵的是苏泽麾下的橙色随从【擅长骑射的羽林骑兵】苏林,其实从柔然人开始追杀慕容绍宗开始,这队骑兵就藏在了草丛中。 但是苏林没有立刻让骑兵冲锋,而是让他们养好了马力,等追击慕容绍宗的柔然人队形拉长之后,才带领部众冲出来。 他冲向的就是整个柔然骑兵的中心位置,也就是柔然幢帅所在的位置。 虽然苏林麾下只有二十骑,但是这全部都是苏泽精挑细选的精兵,这一队是轻甲的弓骑兵,所以才能最快速度赶到战场上。 这时候就体现出骑兵组织度的重要性了,苏林虽然只有二十骑,但是他在手下心中威望很高,而且他弓术骑术精湛,大家都很信任他,整个队伍一往无前,直插柔然人骑兵的要害。 而柔然人这边为了追击慕容绍宗,整个队伍已经拉成了一条长线,这群柔然人根本不是在追击敌人,而是将慕容绍宗当做是猎物在打猎玩耍,后面的骑兵连弓都没有挎,不过是纵情马力享受奔驰的快感。 他们根本没想到草原上还会有人主动袭击他们。 苏林没有着急开弓射箭,他拉开长弓,弯腰靠在马背上,用心审固目标,一直冲到了距离柔然幢帅很近的位置后,这才松开弓弦,只看到这支弓箭飞射向柔然幢帅,近距离大弓的巨大冲击力让空气发出爆鸣声,弓箭准确的射中了幢帅的身体,巨大的惯性将他拖离马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苏林一击命中,没有继续补刀,这样距离中箭,就算没有命中要害,巨大的动能也会让中箭者内脏破裂,再从奔驰的马背上坠落,是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柔然骑兵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吓住了,苏林在一箭得手之后,向左打转马头,沿着柔然骑兵前进的方向切出一个圆弧路线,在柔然骑兵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骑着马脱离了对方骑射的攻击范围。 弓骑兵的战法就和携带了鱼雷攻击舰船的轰炸机很像,他们需要突破远程武器的防御,尽可能的靠近目标,在距离目标最近的位置投弹(射箭),然后在完成了攻击之后立刻远遁脱离,然后寻找下一次投弹(射箭)的机会。 苏林一击得手率部脱离,柔然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损失了一名幢帅和好几个护卫幢帅的亲信精锐骑兵。 就在柔然骑兵混乱的时候,慕容绍宗找到了机会,他迅速冲上一名驮着柔然骑兵的战马,用匕首扎进了这个柔然骑兵的脖子里,然后将他从马背上推下去,控制住了胯下的战马。 慕容绍宗打算继续逃亡,这时候追逐他的柔然人才反应过来,更愤怒的开始追他。 前部的柔然人没有见到幢帅被射杀,他们还不知道后队的情况,只是杀红了眼追杀慕容绍宗。 后部的柔然人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没了主将,不少人都还没看到苏林,就被他一击脱离消失在草场深处,这群士兵没了统领者也没有追击的目标,都茫然的放慢了马速。 慕容绍宗骑着抢来的马继续狂奔,仅靠着一个人将两百个柔然骑兵拉扯成了两个队伍,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带领的本部兵马已经出现在战场边缘。 靠着斥候编队甲队和乙队不断提供的战场情报,结合地图上随从的光点,苏泽已经完全勾勒出战场的情况。 苏泽拿起千里目,看清楚前方的状况后,立刻开始布置吃下这群柔然骑兵。 这是苏泽第一次指挥实战,他内心也有些紧张的,但想到了自己的系统,再看看身边这些跃跃欲试的面孔,苏泽立刻开始分配任务。 和操场猎鹿一样,只不过这次围猎的目标变成了人,给每一个队都安排好了指定区域后,苏泽最后动员道: “再申军令!凡有争功而放跑敌人者——斩!” “怯弱不战者——斩!” “凡有所获,皆从有赏,听我将令!冲锋!” 当苏泽麾下的一千人全部开始冲锋后,那真的是地动山摇,这时候逃跑中的慕容绍宗也看到了这边突然出现的骑兵,他想也没想就直接向着苏泽方向冲过来。 在电光火石之间,慕容绍宗就已经想清楚了,如果来的是敌人,那慕容绍宗自然没有逃脱的可能,如果来的是友军,那自己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这个一线生机! 苏泽就看到一个牧民打扮的年轻人向着自己冲过来,他已经从斥候随从提交的报告中,知道这群被柔然追击的部落残部,对左右下令道:“接应这个年轻人,我们对着柔然人冲过去!” 骑奴苏大从苏泽身边快马驰出,而速度快的是【鲁莽的羽林骑兵】带领的队伍,他们笔直的向慕容绍宗身后的柔然人冲了过去。 骑奴苏大一个急转弯绕到了慕容绍宗身后,抬起手射中了一名追击的柔然人,对着慕容绍宗问道:“还撑得住吗?” 慕容绍宗背部中箭,此时整个背脊已经麻木,他还是强撑着说道:“撑得住!” “好汉子,我家主上让我来接应你,速骑!” 慕容绍宗迅速跟上,他虽然不明白恒州草原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支精锐的朝廷军队,但是他知道自己获救了。 接下来的战斗就是垃圾时间了,柔然两百对苏泽一千,柔然主将战死,苏泽还是以逸待劳。 原本柔然人是猎手,慕容绍宗是猎物,现在变成了苏泽是猎手,柔然人是猎物。 等到战事结束的时候,八十多柔然骑兵战死重伤,一百多人放下武器投降,两百柔然骑兵全军覆没。 紧接着苏泽又下令将这些重伤的柔然全部处死,战死者全部就地掩埋,又让归队的【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苏译去审问这些柔然俘虏,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恒州的草原上。 营地外,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执法严明的军法官】带着人盘点军功,这场北征的首战告捷,大大的提升了士气。 士兵们就是这样,打仗就是一件风险和收益都极高的事情,战胜的奖励是丰厚的,战败的损失是惨痛的,而一次战胜的喜悦,可以冲淡士兵对下一次战斗的恐惧,而屡战屡胜则能掀起士兵们对战斗的狂热。 通过带领士兵们走向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主将就能积累声望,军官和士兵们就会越来越信任主将的命令。 就连【鲁莽的羽林骑兵】,因为带头冲锋也到了战功奖励,让他在队伍中的威望也上升了,虽然这次的威望上升还不足以让队内的士兵都毫不犹豫的跟随他冲锋,但是下一次他再冲锋的时候,也会有人想着跟着他搏一搏了。 慕容绍宗的伤口经过了【目盲的药师】的伤药处理,被带到了苏泽身边: “慕容绍宗?你是去秀容川投奔尔朱部的?你和尔朱将军是表亲?” 慕容绍宗是性格木讷沉默,但是对于救了自己部族的苏泽非常尊重,他连忙说道:“校尉难道认识我们慕容部?” 苏泽说道:“我不认识伱们穆慕容部,但是我认识你。” 苏泽不由的大喜,自己运气真不错啊,带着兵在恒州走着,就有人才撞上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气运吗? 慕容绍宗,未来北齐的柱石大将,宇宙大将军侯景的一生之敌,守城者,南梁大军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这就是这位北齐重要将领的成就。 不过此时的慕容绍宗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刚刚带领部落从柔然人骑兵追击中活下来,他对于拯救自己的苏泽非常感激。 慕容绍宗非常疑惑的看着苏泽,认识自己? 苏泽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我是羽林屯骑校尉苏泽,李大将军奉皇命北讨,我正在他麾下效力。” “我和你的表兄尔朱将军是结义兄弟,你以后也是我的兄弟了。” 原来是这样! 慕容绍宗还以为自己的表兄尔朱荣和苏泽说过自己,连忙说道:“苏校尉。” 苏泽拉着他的说道:“以后私下就喊阿兄吧。” 慕容绍宗心中一暖,如果不是苏泽他们部族就全军覆没,双方又有了尔朱荣这层亲戚关系,慕容绍宗对苏泽的态度更热切,喊道:“阿兄!” 苏泽心中暗喜,且不论慕容绍宗会不会按照历史发展成为名将,光是他舍身掩护族人,以及这一身精湛的骑射水平,已经可以比肩橙色的随从了。 苏泽试图招揽道:“绍宗,你可愿意在我麾下效力,杀柔然人?” 慕容绍宗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兄,我愿意,但是我想先护送族人前往秀荣,安顿好了族人再来阿兄麾下。” 果然招揽成功了! 苏泽拉着慕容绍宗同席坐下道:“这个自然,等你安顿好族人再来也不迟,话说回来,这群柔然人为什么要袭击你们部落?” 慕容绍宗也摇头说道:“阿兄,我真的不知道,我们部族本来在草原上放牧,这群柔然骑兵就突然出现了,父兄都为了掩护部族老弱撤离而战死了。” 慕容绍宗的表情黯然,苏泽也只能安慰他两句,又给他拨下物资安顿族人,慕容绍宗自然是千恩万谢才离开。 等送走了慕容绍宗,苏译又来报告审讯的结果。 “这些柔然骑兵只是接到命令,通过白道潜入到恒州,其他就不知道了?” 苏译说道:“回主上,他们只是听命的骑兵,进入恒州后,各幢的幢帅带部队分散开,在恒州指定的区域劫掠潜伏,等待上级最后集结的命令。” 原来如此,难怪这些柔然骑兵追着慕容绍宗不放,原来他们是在灭口啊。 “进入恒州的柔然骑兵大概有多少人?” 苏译摇头说道:“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分批通过白道的。” 但是苏译还是补充说道:“这些骑兵就知道他们所在的军都来了恒州,柔然以十个幢为一军,一军大概是一到两千人。” “之前说这些骑兵都是柔然王帐精锐?” “是的,这些骑兵都出自柔然的可汗部落,被苏林射杀的幢帅还是一名可汗家族的贵族。” 苏泽微微有些遗憾,如果不是苏林一箭射杀了幢帅,说不定还能从幢帅口中打探到一些情报。 但事情往往都是这样难以两全,如果不是苏林一箭射杀了幢帅,苏泽首战也不会这么容易取得胜利。 但是恒州出现大规模的柔然王帐骑兵,苏泽还是派人向大将军李崇报告,并且将本次作战割下的人头送到李崇的帅帐,给属下讨要军功和赏赐。 —— 武川镇。 高欢紧张的握着缰绳,他的马后面绑着扫帚,身侧分别是侯景和司马子如,他们要在大战前扬起尘土,给贺拔允的骑兵制造突袭的掩护。 这里距离柔然人的营地已经很近了,一旦惊动了柔然人的大军,却不能扬起足够大的尘土,贺拔允是不会出兵救他们的。 众人都明白这个任务的危险,高欢扬起马鞭,对着身后众人喊道:“随我冲!” 远处,贺拔允骑着马站在隆起的高坡上,看着柔然人营地周围出现的尘土,他身后的亲兵都整军待发,贺拔允也知道能否扬起足够的尘土,是此战成功的关键。 兵法中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自己虽然要比柔然人精锐,但是人数上远少于对方,想要让敌人恐惧,就必须要让敌人摸不清自己的虚实。 随着尘土开始扬起,柔然人的营地也开始骚乱起来,贺拔允已经看到一些骑兵从柔然人的营地出来,他手里的缰绳也被掌心的汗水打湿,他还在等待扬起的尘土笼罩战场。 再等等! 每一位主将,都在时刻面临这样的人命计算题,高欢和侯景他们在自愿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命押给了贺拔允。 突然间,狂风大作,土坡上的贺拔允露出笑容。 ------------ 第129章 高欢的决心(4k) 狂风大作,风尘扬起。 高欢等人被尘土笼罩,在大自然面前人力的作用是如此微小。 高欢发现自己押上了一切之后,最后却被一场北境常见的狂风给救了。 而随着这阵风尘扬起,贺拔允也抓住了机会,带领部众从飞扬的尘土中杀出,冲向了柔然人的营地。 武川精锐的战斗力,迅速打惨了眼前这部柔然军队,而如此迅猛的打崩了一部,也让高欢预料中的雪崩发生了。 逃窜的柔然人开始释放谣言,扬起的烟尘又让围城的其他柔然军队看不清虚实,一部柔然人被迅速打崩,又让其他柔然人产生了恐惧。 六镇主力抵达武川,平城援军抵达,甚至北魏北征大军抵达武川的谣言传播开,紧接着就有柔然军队开始撤退。 而当一部柔然军队开始撤退的时候,就引发了连锁反应,包围武川镇的柔然人都开始了撤退。 这时候联军的问题就放大了,在打顺风的时候,联军还能团结一致,在打逆风的时候,就是保全自己的实力,跑的比谁都快。 十八路诸侯打董卓的时候,还是有袁绍这个盟主的情况下,也被董卓打的进不了洛阳。 如今柔然联军连个袁绍这样的盟主也选不出来,就算有几个不想退的,看到其他人都跑了,也只能命令部众撤退。 而骑兵这种部队,一旦开始撤退,就等于放飞了全部飞机的航母,完全没有了攻击力,成为了战场上的活靶子。 贺拔允立刻命令手下开始追击柔然人,高欢和侯景也解下了马后面的扫帚,加入到追击的大军中。 这一日,贺拔允奔袭百里,追亡逐北! 围困武川城的一万多柔然军队,被贺拔允这一千人杀得丢盔弃甲,等到日落的时候贺拔允押送了近千人的俘虏,终于返回了武川城。 在武川城下,守城的是武川镇的军主宇文肱,他看到贺拔允的脸,立刻下令放下吊桥,迎接贺拔允进城。 作为本次作战的功臣,高欢、侯景和司马子如跟在贺拔允身后进城,也享受到了武川镇内军民的欢呼。 贺拔允进城后又摆下酒宴,等到宴席完毕,侯景红着脸抓着高欢的手臂说道:“贺六浑兄弟,你以后就是我兄!我跟着你混了!” 司马子如也看着高欢,贺拔允已经给高欢记了头功,准备回去就向镇将杨钧推荐他,这次赌博果然得到了巨大的收获! 但是高欢的脸上却没有喜色,让人扶着侯景去休息之后,高欢对司马子如说道: “子如,我不想再像今天这样赌命了。” “为什么?” “今天是老天助我,那下一次呢?如果老天助的敌人,一阵风吹散了烟尘,我们的脑袋就挂在柔然军营上了。” 司马子如也是一阵后怕。 高欢握紧拳头说道:“必须要往上爬!” “只有往上爬,才不会和今天一样,被当做随时可以抛弃的筹码!” “只有爬得越高,才能和今天的贺拔参将一样,用别人的命来赌自己的前程!” 司马子如看着高欢,去洛阳之前那个喝酒斗鸡的贺六浑仿佛一夜间就死了,如今只剩下一心向上爬的高欢。 司马子如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 —— 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帅帐中,于谨激动的走进李崇的帐篷说道: “大将军!苏校尉取得大捷!” 李崇接过报捷的布露,看着苏泽记录的战功,又让人拿来人头,他熟悉北境事务,很快就认出这些确实和苏泽所说的一样,都是柔然王帐的直属亲兵。 “就按照苏泽所报嘉奖全部加盖大将军印予以确认!” 李崇看完了战报,又看到苏泽审讯柔然人的供词,逐渐冷静下来,他看向身边的于谨。 李崇是真的喜欢于谨。 弟子这个东西,太聪明的反而不好,如尔朱荣苏泽这样光芒万丈的年轻人,李崇也没有信心有什么能教他们的。 相反于谨就是个很好的弟子。 于谨读过兵书,对兵法有自己的理解,只是缺乏实务经验,所以李崇将他待在身边,从出雁门关进入恒州以来,李崇就将大军行军的工作交给他处理。 第一天于谨手忙脚乱,第二天他就已经很少犯错了,等到第五天的时候于谨已经可以将日常行军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李崇有心培养于谨,考较的问道: “思静,你说说看,为什么恒州会出现柔然人?” 于谨其实从接到苏泽送来的战报就开始思考了,他将自己想好的答案说道: “大将军,属下浅见。” “但说无妨。” 于谨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道:“第一个可能,就是这些柔然人是为了伏击我们的大军,但是属下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李崇问道:“为何?” “因为不符合柔然人的利益,在恒州袭击大军,且不论能不能取胜,就是胜了柔然人还要经过平城,穿过白道,通过六镇才能将战利品运回草原,那这样损耗实在是太大了。” 李崇满意的点头,于谨能够这么想,说明他已经能脱离简单的战术角度,从战略角度思考了。 “第二种可能,这些柔然人准备在我们大军进入六镇后,攻打平城。” 李崇眼睛一亮问道:“为何是平城?” 于谨说道:“恒州之地,钱粮运转的枢纽只有平城,之前大将军就多次向朝堂上书,说平城守备松懈,长期没有任命留台总管,请求朝堂整饬平城边防,但是都没有得到朝堂的重视。” 李崇哈哈笑道:“思静还看过我的奏疏?” 于谨点头说到:“在准备北征的时候,属下将太尉府内有关北境的公文都看了,就看到大将军这封上书。越过雁门关之后,更是觉得大将军这份上书是真知灼见,切中时弊。” 李崇叹息说道:“但是朝堂根本没有理会我这封上书。” “伱继续说,如果攻打平城,我们会怎么样?” 于谨推演道:“如果攻打平城,即使柔然人没有攻下平城,但只要断了我们的粮道,那大将军所率的大军就危险了。” “六镇长期闹兵灾,储备的军粮有限,平城又是唯一的钱粮转运枢纽,粮道被断我军自溃。” 李崇问道:“那以思静所想,我军应当如何?” 于谨说道:“当进军平城,再以平城为中心扫荡恒州,清理掉潜藏的柔然军队。再不济也要派遣足够的军队留守平城和恒州诸多关隘,保障粮道的畅通。” 李崇满意的说道:“思静,你日后必能成为国之柱石!” 但是很快李崇摇头说道:“你说的方法都不行。” 于谨一脸的茫然,明明李崇夸奖了自己,但是却不愿意采用自己的建议? 李崇说道:“这是江阳王让密使从洛阳快马送过来的,我们离开晋阳不久,并州刺史高绰上书朝堂,弹劾我跋扈,又密书太后,言我有不臣之心。” “啊?” “我们大军转运需要依靠并州,一旦我们进入平城后滞留不前,高绰定然会直接切断粮道,上书弹劾我。” 于谨看着李崇,他知道朝堂上脏,没想到朝堂上竟然这么脏?这可是数万朝廷精锐啊! 这帮人玩党争,连出征北境的大军都能当做筹码? 他们还真的能。 于谨很快泄了气,果然苏兄说的没错,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总是从军事角度思考问题,却没有考虑到政治因素。 李崇看到于谨的脸,心中也有些不忍,自己也有过年轻时候,那时候也和于谨一样日夜钻研兵法,也因为只顾虑军事上的事情吃了不少亏。 “怎么,不能理解吗?” 于谨摇头说道:“这些道理,苏兄也和我讲过,只是没有大将军说出来这么震撼。” “苏泽吗?” 李崇惊讶了,没想到苏泽竟然有如此认识。 李崇叹息说道:“思静,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生来就是太阳,永远光芒万丈的,像是苏泽,像是尔朱荣,都是这样的人。” “有的人是地里的庄稼,需要浇水,需要剪除杂草才能长高,你我都是这样的人。” 于谨听了李崇的话,却没有任何的不满,因为他知道李崇说的是实情。 苏泽门第不如自己,但是却能从一飞冲天,得到了多少世家子弟都得不到的朝廷正品实职,对朝局洞若观火,又擅长练兵领兵之法,麾下能网罗这么多的人才。 比普通人优秀的人会让人嫉妒,但是远超普通人的天才只会让人敬畏。 李崇再次慨叹:“若是当年钟离之战的时候,我大魏能有苏泽,尔朱荣这样的将才去抗衡韦睿,那说不定天下已经一统了。” 于谨连忙问道:“大将军,那我们现在要如何行事?” 李崇拿出了自己的方略道:“关键还在六镇!只要尽快平定六镇的柔然入寇,那我们也等于切断了柔然的退路,那时候就看谁的部队更精锐了。” 李崇拿出将令说道:“你持我的将令去苏泽营中,将刚刚的那番话告诉他,让他的屯骑营便宜行事,沿途搜索柔然人的踪迹。” “我不该继续扣着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去苏泽帐下报道,你跟着他才有战功,回到朝中我才有机会给你请功。” 于谨感激的看着李崇,又见到李崇掏出一卷竹简:“这是我毕生带兵心得,我李崇带兵一辈子,总结不出先贤那些大道理,这里面都是一些行军布阵,安营扎寨的实用法门,正好适合你研习。” “大将军!” “还叫大将军?” “恩师在上,请受于谨一拜!” “速速去吧,另外你和苏泽说,我会看好蠕蠕王的。” 等到于谨离开,李崇低语道:“若是尔朱荣苏泽早生二十年,天下有可能已经一统了。老天爷现在降下两人,是嫌这天下还不够乱吗?” 李崇又想起于谨,念叨着:“今日这个弟子,也许能够保我李家几十年的富贵,等这次回去要不要找个孙女嫁给他?” 李崇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李世哲和李神轨,长子行事跋扈骄奢淫逸,次子除了继承了自己的好皮囊之外一无是处,李崇决定还是从自己侧室的适龄女儿中挑选一个嫁给于谨吧。 一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还要征战,李崇向帐外喊道:“拿酒来!” —— 洛阳,江阳王元乂府的私人宴席上,坐在元乂身边作陪的是宫内权势最盛的内侍刘腾,而这次宴请的对象是个和李崇容貌相似的中年人,正是李崇的长子李世哲。 李世哲少年扬名,在南方作战颇有战功,但是这战功大部分都是在他父亲麾下的时候建立的,其实水分很大。 这些年随着父亲李崇逐渐年老,李世哲在鸿胪少卿的任上停了三年,至今依然没有升迁的机会。 父亲终于得到朝廷启用北讨,李世哲也顺势搭上了江阳王元乂,如今他正在贿赂元乂和大长秋刘腾,谋求外放担任刺史。 北魏重臣的升迁经历中,外任大州刺史是重要的一步,只有跨过这一步后再调回洛阳,才能够担任更高一级的重臣。 如今担任散骑常侍的元深,担任洛阳尹的郦道元,都外任过大州刺史。 另外就是外任大州刺史也能够方便捞钱,朝廷无人莫做官,在北魏还要加上一条兜里没钱莫做官。 无论是在洛阳交友还是行贿的成本都极高,只有外任大州刺史捞到足够的钱,日后返回洛阳才有进步的资本。 李世哲搭上了江阳王元乂之后,隔三差五出席江阳王的宴席,但是今天只邀请他一个人,还是让李世哲有些意外。 元乂突然说道:“冀州行台传来消息,东讨大都督元遥已经破大乘教,斩杀妖人首领法庆,清河王已经向太后报捷,妖人法庆的人头已经快马送向洛阳,要作为太后万寿节的寿礼送上。” 元乂又说道:“你阿爷北征是本王力荐的,但是并州刺史高绰不断攻击你阿爷,朝廷中对于北讨消耗钱粮太多也有诸多异议,就连太后也多次过问北征的事情。” “世哲,你也知兵,能教我如何才能速胜吗?” 因为五一要出门旅游,现在开始要为五一存点稿子。 从今天开始每天6k更新,剩下的2k存着。 大家放心,这些欠的都存着,等过了五一节就日万还债。 这一章还是4k,晚上更2k。 ------------ 第130章 苏白的新用法 李世哲抬起头,看着灯影下元乂的三白眼,心中升起凉意。 这是江阳王在向自己父子施压了。 当时李崇决定要不要和江阳王元乂合作的时候,就曾经和儿子讨论过洛阳这两位大王。 清河王元怿比较佛系,对于投靠自己的人很宽容,但是坏处就是清河王对于投靠自己人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 江阳王元乂对待投靠自己的人是真的帮忙,收钱是真的办事,但是元乂也不是白帮忙的,如果不能完成他的期待,元乂就会失去耐心。 最终李崇还是选择了和江阳王元乂合作,原因自然很简单,只有江阳王元乂才能支持他带兵出征。 但是李世哲也没想到,江阳王竟然会这么没有耐心,算算日子父亲应该才到平城,江阳王就已经急着要结束战事了。 李世哲低头说道:“大王,北征的关键在柔然人,只要柔然人退兵,那可以向朝廷报捷了。” 江阳王元乂的三白眼转动,示意李世哲继续说下去。 “蠕蠕王阿那圭也在军中,如果他能出面让柔然人退兵,阿爷就可以立刻向朝廷报捷了。” 一旁的刘腾问道:“如何让蠕蠕王说服柔然人退兵呢?” 李世哲硬着头皮说道:“柔然历次入侵,都是为了钱粮,只要给足够的钱粮,他们自然会退兵。” 这下子元乂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说道:“世人都是说虎父犬子,我看李大将军家是有福气的,虎父也有虎子!” “其实柔然人也已经向朝廷来使,说他们入寇是因为草原上遭灾,是来六镇乞事的,请求大魏宽宥。” “世哲,我向朝堂保举你以鸿胪少卿之职,兼任宣慰使持节平城,给柔然人粮食赈灾,劝说他们退兵,如何?” 李世哲想到自己父亲的脾气,李崇投靠江阳王元乂,就是为了解决北边的边患,如果自己接了这个差事,到了平城怕不是要被父亲活活打死。 但是江阳王元乂的下一句话,让李世哲完全没办法拒绝:“这次回来,你父子都是头功,我会保举世哲外任大州刺史。” 李世哲立刻说道:“我愿意持节平城,为国效力!” 江阳王元乂将他扶起来,接着说道:“等你到了北地,可以找蠕蠕王阿那圭,这是我和他约定的信物,有他出面劝说柔然人,边患立刻可解!” 李世哲这下子明白了,其实出征前元乂就和蠕蠕王达成了密约,所谓征讨柔然不过是一个局,江阳王真正要做的事情,其实是贿赂柔然人,让他们尽快退兵给自己刷政绩。 这是元乂为了建立军中威望,掌控禁军,才促成了这次出征。 如果按照元乂的建议,他在军中得到了威望,父亲得到了战功,禁军士兵也能得到赏赐,自己还能够得到外任大州刺史的许诺,而蠕蠕王也能返回草原重新成为可汗,这似乎是个多方“共赢”的结果? 不动兵戈,就能取得这样的“胜利”,父亲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吧? 北魏朝堂就和筛子一样,李世哲的任命被通过之后,一直关注北征动态的陈留公主就得到了消息。 抚摸着怀里的狸奴,但是又看到这雪白狸奴膨胀的肚子,陈留公主又露出嫌弃的表情。 更让陈留公主生气的是,当自己屋外传来一声猫叫,怀里这头精心饲养的雪白狸奴立刻从怀里跳出来,挺着大肚子屁颠屁颠的就往外跑。 “真是个没出息的赔钱玩意儿!” 陈留公主愤怒的想到,真是宠物随主人,苏泽养的那只狸奴看似乖巧憨厚,实际上和发情的公狗一样。 但是陈留公主很快联想到了什么,双颊一红,夹着腿在软塌上翻滚了一下。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真的执行江阳王的建议,是不是苏泽就能早日回来了? 陈留公主还是压下这个念头,苏泽可是接受了自己的委托,要刺杀蠕蠕王的。 绿珠带着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走进屋内,陈留公主将朝堂上的消息交给苏白说道: “伱有办法联系上你的主上对吧?” 【不引人注意的白鹭使者】苏白被苏泽留在洛阳打探情况,但是很快苏泽就发现,苏白也可以是一个传递消息的远程邮箱。 于是苏泽就让苏白主动找上了陈留公主,让苏白成为在洛阳之间传递消息的渠道。 “这是朝堂最新的动态,你尽快通知你主上这些消息。” 苏白带着情报返回到自己的基地,开始誊抄起陈留公主交给自己的情报,紧接着在平城附近的苏泽就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在洛阳执行委托任务的白鹭曹使者苏白,提交了《陈留公主的重要情报之其五》,请注意查收。】 苏泽打开系统,查看完了情报之后,终于对了北境的局势有了全盘了解。 于谨已经来到了苏泽军中,分担了苏泽不少的军务,还带来了他和李崇的分析,苏泽不断的派出斥候小队,沿着行军的各个方向搜索,但是再也没有找到潜伏的柔然骑兵。 整个北征,其实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自以为得到领军出征机会的李崇,也不过是江阳王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江阳王早就和蠕蠕王阿那圭达成了协议,用护送他返回草原和赠送柔然人军粮物资,来换取一次军事上的“胜利”。 这些潜入恒州的柔然王帐骑兵,只是阿那圭确保李崇会听话的最后一层保险罢了。 那自己破局的关键是什么? 刺杀蠕蠕王阿那圭。 苏泽没想到,绕了半天,竟然还是回到了这一点上来,只能说是命运的必然性了。 杀了阿那圭,元乂和柔然合作的纽带就断了。 杀了阿那圭,李崇就必须要击败柔然人,没有和柔然人妥协的可能性。 杀了阿那圭,那自己就能完成系统的任务,寿阳公主也不需要嫁到草原上去了。 只是如何杀了阿那圭? 苏泽打开地图,自从恒州出现了柔然骑兵之后,李崇将蠕蠕王保护得更严了,日常都将他软禁在帅帐中。 李崇身边都是深红色区域,挑战等级高到只能看到三个问号。 苏泽关闭了系统地图,只能等进入平城后再找机会了。 为五一存稿,今天欠2k,五一假期后还 ------------ 第131章 宇文泰(4k) 苏泽再次打开系统商店,再过两天商店又要刷新了。 只可惜自从上次晋阳之后,商店几次刷新都没刷到有价值的东西,每次刷新都是蓝蓝绿绿的,别说是有用的随从,就连有用的商品都没刷到几个。 刷新到的物品被苏泽随手赐给了手下,一想到上次在寿阳公主身边商店刷新的收获,眼看着大军就要进入平城,要不然等进了平城后再去找寿阳公主试试? 玄学抽卡要不得! 但是万一玄学有用呢? 在发现混合编组的功能后,苏泽发现自己更迫切的需要高品质的随从。 另外如果能刷出刺客类的随从,也可以试试强行刺杀阿那圭。 或者能刷出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毒箭之类的武器也行啊。 苏泽打定主意,在这次商店刷新的时候,一定要到寿阳公主身边试试!—— 武川镇,贺拔允在庆功宴完成后,却一直都没见到武川镇将,询问了军主宇文肱之后才知道,自从柔然人围困武川之后,这位从洛阳来的镇将老爷竟然在府内称病,一天都没有登上武川城墙视察,将所有的防务都交给了宇文肱和其儿子们。 宇文肱和贺拔允的父亲贺拔度拔是同辈人,长期担任军主,也伺候过好几任的镇将了。 宇文肱叹息说道:“允郎莫不是以为这六镇的镇将都和杨镇将一样吧?咱们武川这样的镇将才是多数,他们从洛阳贬谪来六镇,本来就是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就等着想办法调回洛阳。” “像是武川这样的还算是好的了,有的镇将到了地方上后就开始盘剥豪夺,想尽办法搜刮送礼返回洛阳。” 宇文肱说完,贺拔允也低下头,这样的事情他也听父亲贺拔度拔说过,可没想到武川镇将竟然这么离谱,就连武川被围都不理事,如今武川解围了也不来见自己这个援军。 想到这里,贺拔允也是一肚子的怒火,洛阳卿贵们瞧不起六镇人,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宇文肱又说道:“不说那事了,今日你帮着武川解围,杨镇将会给你表功的,只不过围困武川的柔然人虽然退了,但是整个北境依然有不少柔然部落还在抢劫,我想要请你们在武川多留一阵子,帮着扫荡武川镇附近的柔然残寇。” 贺拔允立刻说道:“世叔所说的,也是允所想的,我已经向镇将报信,要暂时留在武川,追缴逃跑的柔然残寇。” 宇文肱闻言大喜,他接着喊来了自己的四个儿子,向贺拔允介绍道: “我宇文家有四子,这是我的长子宇文颢,最得我的忠义。” 宇文颢和贺拔允年纪差不多,都是在六镇声名鹊起的年青一代领袖人物,贺拔允看到对方神武,也起了结交之心,宇文肱说道:“我让宇文颢在允郎帐中效力,一起杀敌如何?” 贺拔允连忙点头,这时候另外两个年轻人也拱手说道:“阿爷,我也要随贺拔兄长杀敌!” 宇文肱又指着这两人说道:“这是我二子宇文连,三子宇文洛生,他们学艺未精,本来我也不想让他们上战场的,但是昨日他们在城墙上看到允郎破敌,就想要在伱身边前驱。” 贺拔允看到两人都身体壮实英姿挺拔,心中也是一喜道:“两位宇文兄弟想要和我一同杀敌,那自然是最好的!” 最后贺拔允看向宇文四兄弟中最小的那个,比起前面三个兄长,最小的宇文兄弟才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他年纪虽然小,但是和几个勇武的兄长不同,这个最小的宇文兄弟非常安静,眉眼中总是闪着光芒,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宇文肱说道:“这是我的幺子宇文泰,小字黑獭,他年纪太小了不能出征,但是也想要见一见允郎。” 贺拔允看着宇文泰,觉得这孩子比起三名兄长更有几分神秀,不知道为什么,贺拔允看到宇文泰,就想起了自己的幼弟贺拔岳。 同样都是兄弟中的最幼者,同样都是武人世家中的异类,贺拔岳也和两个骁勇的兄长不同,他平日里最喜欢安静的思考,没事做还喜欢读书。 六镇人也不都是草莽和穷鬼,要知道贺拔家和宇文家这种六镇豪帅家族,在六镇经营了好几代了,本身已经是豪强化了,家中甚至还有家传的兵书和战技。 六镇和中原地区豪强不同,中原地区的豪强就算是武人起家的,也会慢慢转向文职,让下一代子弟去读书。 但是六镇是四战之地,就算是豪强也很少有子弟会去读书,而且六镇的法则是尊重强者鄙视弱者,向来有重武轻文的风气,就算是小孩子也都是学着杀人打仗的学问,读书是会被人鄙视的。 贺拔允对着宇文泰说道:“我有一个弟弟名叫贺拔岳,颇类于你,应该会和黑獭你投契,改日介绍你们相识。” 宇文泰恭敬的向贺拔允行礼。 宇文肱无奈的说道:“这孩子从小就是像儒生多过武夫,还好我儿子多,也不指望他继承家族的武德了。” 接下来贺拔允果然得到了杨钧的命令,让他坐镇武川,以武川为中心,派兵清剿周围的柔然人。 贺拔允带着高欢、侯景司马子如,以及宇文家的三兄弟,不断出击,屡次击败了武川镇周围的柔然骑兵,在武川声名大起,武川城内的几个大的豪帅家族,比如侯莫陈家,独孤家,李家,都派出年轻的子弟从军,武川周围的柔然人很快就被扫荡一空。 但是武川镇也只是六镇之一,整个六镇防线自西向东蔓延千里,有几个镇还在被柔然人围攻,而镇城之外的野外,六镇的部落也在被柔然人抢劫,六镇依然是烽烟四起。 而贺拔允的追击行动,也止步于武川附近,原因也很简单,他带来的军粮和草料已经用光了。 当年原怀在六镇的镇城设立镇仓,只有镇将才有权力打开镇仓放粮,大军如果远征自然是需要粮食的,但是武川镇将根本不见客,也不同意开仓放粮食给贺拔允,如今他们的军粮草料已经用完了,自然没办法继续追击了。 贺拔允的手下们都群情激奋,只有高欢保持沉默。 众人回到营房中,司马子如和侯景看着高欢淡定的神色,忍不住问道:“贺六浑,你不气吗?” 高欢平静的说道:“这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司马子如忍不住道:“情理之中?明明我们屡战屡胜,武川镇将却不肯给粮,这是什么情,什么理啊?” 侯景也滴溜溜眼睛看着高欢,等待他的回答。 高欢说道:“对朝堂来说,防范我们六镇甚过防范柔然人,镇将不肯开仓,就是怕我们越打越壮,日后不能控制,我们越是打胜仗,就越是得不到军粮补给。” 高欢说完,侯景和司马子如也思考起来,仔细联系如今六镇的局势,竟然觉得高欢说的很有道理。 与此同时,宇文三兄弟也回到府中,谈论起镇将的无能也是义愤填膺,一直沉默的幼弟宇文泰却说道: “兄长们不要义愤填膺了,我们六镇的镇将,首先是镇,然后才是将。” 三哥宇文洛生最疼爱宇文泰这个幼弟,他问道:“黑獭,你说什么?” 宇文泰说道:“朝廷设置六镇是用来镇边的,镇压的是我们六镇人,而不是柔然人。镇将的首要任务是镇,若是开仓放粮,以我们几家在武川的威望,手里又有粮食,那可是要比抢劫的柔然人更有威胁。” 宇文三兄弟听完了幼弟的分析,最后竟然觉得他的说法无懈可击,长兄宇文颢最为忠诚,但是他又没办法反驳宇文泰的观点,只能说道: “黑獭!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不要再说了!” 宇文泰平静的向兄长行礼称是,坐在一边不再多言,眼睛中却闪烁着光芒。 —— 苏泽随着李崇的大军抵达了平城,平城留台的官员全部都在城外迎接,这一次的接待没有任何怠慢,李崇满意的带领大军进入平城。 士卒们也很开心,自从出雁门关之后,大军一直都在高强度行军,抵达平城之后终于能够在平城内好好休息了。 平城是北魏旧都,北魏道武帝拓跋圭于天兴元年(公元398年)再次营造新都,到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共建都于此97年之久。 平城内,宫殿、官署、军营一应俱全,士兵们终于不用风餐露宿,就连苏泽也分到了一间干净的空置官署。 就在苏泽刚刚安顿下来,想着如何在寿阳公主附近玄学抽卡的时候,却没想到寿阳公主自己找上了门来。 官署前就停下一辆马车,一身素色服装的寿阳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苏泽也有些意外,虽然南北朝时期风气开放,但是男女交往,特别是上层也是讲究体面的,就算是陈留公主这样大胆的,也要假借“绿珠”的名义和自己来往。 寿阳公主还是和亲的公主,她和亲的对象蠕蠕王阿那圭也在军中,就这样直接来到苏泽门上,这也太不顾及旁人了吧? 苏泽看到寿宴公主身边的侍女都面露难色,只有寿阳公主见到苏泽后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她拿着手里的帛书说道:“苏校尉,这是我这些日子读佛经攒下的问题,能请您为我解惑吗?” 就连寿阳公主身边的侍女都是一脸为难,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寿阳公主为什么能一脸坦然的冲上门来和他讨论佛法,因为这家伙是真的纯真啊。 就连苏泽也涌起了一丝诓骗无知少女的负罪感,他接过了寿阳公主手书的帛书,礼貌的说道:“苏某会替殿下解惑,将拙见写下来送到殿下住处的。” 寿阳公主身边的侍女明显松了一口气,苏泽如此知礼,明白和公主保持距离,让她们少了很多麻烦。 可没想到寿阳公主突然上前,凑到苏泽面前说道:“苏校尉,能陪我逛一逛平城吗?” “啊?” 这下子不仅仅是寿阳公主身边的侍女,就连苏泽都惊讶了。 寿阳公主指着身后的侍女说道:“我早就想要逛一逛旧都了,但是她们说平城不安全,我早就皇姐说苏校尉勇武过人,有你保护我就能安全的逛平城了吧?” 寿阳公主身边的侍女都后悔死了,这平城最不安全的就是这些臭男人啊! 侍女们对苏泽怒目而向,苏泽也说道:“殿下想要逛旧都,我请李大将军派人护卫您就是了。” 寿阳公主听到了之后,眼中立刻涌起泪光,她看着苏泽说道:“苏校尉,等我以后去了草原,就再也没机会踏足大魏的旧都了吧?” 看到寿阳公主楚楚可怜的样子,苏泽也败下阵来,他只能说道:“那我就护卫殿下逛平城好了。” 寿阳公主立刻露出喜色,接着登上马车说道:“那我就在马车上等苏校尉。” 苏泽一时分不清寿阳公主是不谙世事还是心机太深,又或者是说传说的天然切开来都是腹黑的? 但是寿阳公主绝美的容貌和她楚楚可怜的表情,让苏泽体会到了那些昏君的想法,古人说红颜祸水果然不假啊! 算了,看着系统就要刷新,苏泽就当一次护卫,陪着寿阳公主逛一逛平城旧都好了。 逛起来之后,苏泽又发现了寿阳公主一个新属性——好奇宝宝。 无论是旧殿宇还是平城内的名胜,寿阳公主都要认真的问一问来龙去脉,而平城中那些有名的事件,她更是要认真的听完,这场同游从上午逛到了下午,除了寿阳公主还精力十足,其余陪同的人都精疲力尽。 站在平城的城墙上,寿阳公主又问出一个新问题: “先祖是如何以平城之基夺取这半壁天下的啊?这平城的基业可要比洛阳差太多了啊。” 寿阳公主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苏泽,苏泽又看了看快要刷新的商店,只好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 第132章 霸府之术 苏泽说到:“当年明元帝也曾经认为平城不是霸王之基,询问重臣准备迁都,时任重臣崔浩上书解答了殿下这个问题。” 明元帝是道武帝拓跋珪的儿子拓跋嗣,当时北魏还只占据了恒州、并州、冀州等部分土地,还没得到如今半壁天下的基业。 崔浩是北魏前期最著名的汉人大臣,历经太武帝、明元帝、道武帝三朝,深受三帝的重视,他这封奏疏也阐明了平城的战略地位。 苏泽说道:“崔浩首先说明了平城对北方的意义,平城可攻打柔然,从道武帝开始,我大魏不断攻打柔然,获得人口牲畜而迅速壮大。” “但是崔浩指出,平城最大的作用是对其他地区的威慑力。” 寿阳公主反问道:“威慑力?” 苏泽说道:“崔浩的说法是,当时的大魏国力尚弱,兵精但是不多,拥有的人才也只能治理三州之地,强行扩张反而会让人看清虚实,从而陷入到四战之地,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围攻。聚集大军在平城,那随时可以威吓北方的各州,一旦他们谁有异心,那就立刻派遣精锐骑兵南下攻打,可以威慑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其他势力。” 寿阳公主听完后连连叹道:“好高妙的计策啊!这崔浩果然是国家的贤臣啊!” 崔浩的计策确实是非常厉害,日后尔朱荣高欢不进入洛阳,将大军囤驻在晋阳,就是采用的同样的威慑策略。 这条计策甚至可以上溯到曹操迁都许昌,然后用虎豹骑时刻威胁洛阳,从而借壳上市挟天子令诸侯。 所以史书上认为尔朱荣没有政治才能就是扯淡,他在洛阳空虚的时候奇袭洛阳,迅速拥立新的皇帝,然后又退回晋阳保持对洛阳的威慑,这套政治权谋可以说是登峰造极,日后高欢将霸府设在晋阳遥控洛阳朝廷,也只是效仿了尔朱荣的故智。 尔朱荣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拥立了一个有威胁的皇帝,然后又过于自信对洛阳和皇宫内的掌控力,导致了最后翻船。 如果日后自己有机会控制洛阳,也要当心这些问题。 洛阳作为宗室公卿大臣们盘根错节了近二十年的北魏国都,绝对不是安插一支部队,安排几个亲信就能完全控制住的。 苏泽的思维刚刚发散开,又被寿阳公主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苏校尉,崔浩这样的贤臣,后来怎么样了?” 苏泽愣了一下,在城墙上指着远处一个圆顶建筑说道:“那是祭祀天地的坛,太武帝让崔浩编修国史,崔浩将国史编成后,将编成的国史全部刻在石碑上,立在坛周围的道路两边。” “百姓议论国史,太武帝就以‘暴杨国恶’的罪名诛杀了崔浩,并且连坐其亲族、姻亲、部属、僮仆等的五族,合计数百人被牵连诛杀。” “啊!” 寿阳公主被这血腥的大狱吓到了,苏泽却知道这“暴扬国史”不过是写在纸面上的罪名,实际上崔浩被杀是当年太武帝时期已经出现的汉化改革派,和鲜卑上层的反对汉化派的势力斗争。 崔浩之死,不仅仅打压的他个人和家族,也是鲜卑高层对于汉人北地门阀的一次清算。 清河崔家因此元气大伤,蛰伏到崔光才开始重新出仕。 同时株连被杀的还有崔浩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和河东柳氏等北方大族,这些家族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沉寂没落,远离北魏朝堂中枢。 太武帝拓跋焘那个时代,汉化改革的阻力还是很大的,而皇室也没有达成汉化共识,才有了崔浩等汉人大臣被诛杀。 而等到孝文帝时期,汉化一派的势力占据上风,就轮到反对汉化的元勰和穆泰被诛杀了。 只能说在没有掌握绝对权力的时候,任何变法改革都是非常危险的,这场关于汉化的斗争不仅仅是民族文化之争,而是利益集团的屁股之争,这场斗争一直持续到了隋唐才有了最终结果。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城墙上,苏泽连忙打开系统,商店终于刷新了! 紫色! 不是吧?玄学抽卡真的有用? 苏泽看向身边沐浴在夕阳中的寿阳公主,绝美的容颜加素色宫装,手持佛珠的少女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苏泽没由来的想到了远在洛阳的陈留公主,升腾一起偷偷陪清纯小姨子逛街的背德感。 苏泽决定还是先将寿阳公主送回住所,再仔细看商店刷新的商品,他拱手说道: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寿阳公主手持佛珠,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接着问道:“苏校尉,若是当年孝文皇帝没有离开平城,这天下会好点吗?” 苏泽盯着夕阳下的寿阳公主,他又不确定她到底是单纯还是心机了,竟然能问出这样有深度的问题。 看在紫色商品的份上,苏泽还是回答了寿阳公主的问题。 “孝文皇帝不离开平城,这天下只会更糟糕,平城太小了,已经无法驾驭这个帝国了。” 苏泽说的是平城,实际上指的是制度,孝文帝改革是因为北魏的旧制度无法在管理这个更庞大的帝国,才不得已进行的汉化改革。 只可惜这场改革到了一半,以孝文帝身死而中断,等到再接上的时候,就已经是隋唐了。 寿阳公主说到:“我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位置,能力大了就要走上更高的位置,能力不足就要甘心蛰伏,苏校尉今天所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苏泽猛然盯着寿阳公主,只看到对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多谢苏校尉替我讲法,我们回去吧。” 将寿阳公主送回住所,苏泽走在平城的街道上,你们元家公主的产出质量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不过女子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名字和事迹,本身就是比男子还要困难百倍,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呢? 对了,商店! 苏泽连忙打开商店,抬眼就看到了紫光闪耀的随从! 随从! 一紫一蓝五绿! 今日欠2k,一共欠4k ------------ 第133章 词条:佛手魔心(4k) 【佛手魔心的兽医圣手】 品级:紫色; 效果:该随从在队伍中,牲畜患病概率降低10%; 评价:“佛手魔心的兽医圣手,善于治疗各种疾病的兽医,但是每救一头牲畜就要治死另一头牲畜。” “救一杀一,生老病死皆有天命,违逆天命自然要支付代价。”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在召唤了该随从之后,每次治疗牲畜的时候都需要被他杀死另外一头牲畜。 这是什么鬼? 兽医界的杀人名医平一指? 杀一人救一人? 那岂不是日后还能刷出同样词条的大夫? 【佛手魔心的医科圣手】,那谁还敢让他看病啊? 但这个紫色随从看起来还是很强的。 自从进入恒州以来,马匹受伤的情况就越来越多。 战马是一个很精贵的东西,有些在人类看来的小伤,也会让一匹马失去行动力甚至丧命。 就拿马失前蹄来说,一旦马腿骨折,那几乎就是致命的,因为马是没办法像人那样乖乖固定四肢等待骨头长好的。 而且一条马腿骨折之后,其他完好的马蹄也会因为承担了过多的体重,而患上名为蹄叶炎的严重疾病。 即使是到了现代,在医学非常发达的情况下,赛马一旦骨折基本上就退出职业生涯,即使是有名的赛马,也有因为骨折而被执行安乐死的。 因为小伤拖成了大伤,因为各种因素减员的马匹越来越多,这也是李崇抵达平城后要修整的原因,高强度的行军不仅仅折磨士兵的身体和士气,对整个军队的战马也是极大的损耗。 就算是苏泽的屯骑营训练更充分,士卒们对于战马爱护更好,依然有不少马匹受伤,一个兽医圣手能够发挥的作用是巨大的,就算他救一匹马就要杀一匹马,那也比患病的马都慢慢死去强太多。 苏泽立刻将【佛手魔心的兽医圣手】召唤出来,只见到一名马倌儿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苏泽面前,他的腰间缠着草药袋子,腰带上挂着各种刀具。 最神奇的是他的脸,半张脸是慈眉善目,另外半张脸则是凶神恶煞,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还好不是给人治病的大夫。 苏泽问道: “以后你就叫苏一指了,你杀的牲畜限定品种吗?” 苏一指恭敬的低下头说道:“多谢主上赐名,救和杀的必须是同一种类才行,要不然这因果就配不平了。” 神他妈配不平,也对,如果可以钻空子,那苏泽完全可以准备一堆兔子之类的小动物给苏一指杀,然后让他去治疗马牛羊这种大型牲畜。 苏泽继续说道:“这样,你去营中看看,能救治的交给伱救治,不能救治的则交给你处决,这样可以吗?” 苏一指立刻说道:“当然可以,只要是杀一救一就可以了,我不挑的。” 苏泽将这个头疼的紫色随从打发出去,接着打开商店,他眉头一挑,下一个蓝色的商品竟然也是一个随从。 【骄纵的具甲骑兵】 品级:蓝色; 效果:该随从出现在队伍中,可能会让队伍染上骄纵之气,和其他同伴的关系变差; 评价:“骄兵必败”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战马也需要专业骑奴专门照料。 注意:无马。 又是一个【具甲骑兵】系列的随从,只可惜这个负面效果实在是有点差,还是和【腐化】词条那种可以传染整个队伍的【骄纵】词条。 而且这个“骄兵必败”的评价也太晦气了吧? 关键系统还是同样的没有马,具甲骑兵最重要的就是能驮得起满身甲胄骑兵的最上等战马,这样的马在苏泽的营地中也没有几头。 这两个负面词条都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但是本身随从的种类又是非常实用的。 具甲骑兵,是南北朝时期最强大的兵种,穿着全套铠甲冲锋陷阵的具甲骑兵,就和后世的坦克一样,只要冲进了敌人阵型中,就能造成巨大的破坏力。 与此同时,这个兵种的训练和培养都是非常困难的。 屯骑营的甲胄疏于保养,最后【好吃懒做的铸甲师】凑齐修复甲胄的全身具甲一共才三十套而已,还要给他们配备能够驮具甲士兵的战马。 苏泽东拼西凑,靠着骑奴苏大四处相马,加上自己从陈留公主那边“辛勤赚来”的战马,勉强凑齐了二十匹符合条件的上等战马。 杨宗甲、范大郎和杨丑奴算是身体素质勉强合格,但是他们的骑术还需要训练,才能在负甲高速的冲锋中控制好马匹。 普通羽林中,身体素质和骑术都过关的,也只有王惠一个人而已,但是王惠的弓射更好,被苏泽安排到了弓骑营中,担任苏林的副手。 矮子里拔萝卜,最后苏泽勉强凑齐了二十人,组成了具甲骑兵小队,这几乎掏空了苏泽的家底。 苏泽咬咬牙,还是将这个【骄纵的具甲骑兵】和【鲁莽的具甲骑兵】都编到了一个队伍中,具甲骑兵这个东西,就和坦克一样,当然要集中使用才有威力, 再用橙色随从【冷静的具甲骑兵】来统领,靠着【冷静的具甲骑兵】提升队伍士气的效果,希望能够压住这两个有负面词条的具甲骑兵,在今后的作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吧。 还是能用的手下太少了,如果多刷出几个具甲骑兵类型的随从,又或者能够从更多的士兵中挑选,苏泽也有信心能编组一支更强大的具甲骑兵小队。 将这些人员编组,系统上出现了一个骑兵方阵样式的卡通棋子——【具甲骑兵小队】。 这是苏泽手上最大的王牌,如果这个小队使用好了,应该能够起到扭转战场局势的效果。 只可惜接下来的五个商品,全部都是绿色的普通日常商品,苏泽随手将他们买下来,留着以后找机会赏赐给士兵们。 如果人人都和自己一样倒贴钱养兵,那大魏的禁军就不会这么废柴了吧? 苏泽不止一次从于谨口中听到李崇对于禁军的评价,这还是李崇一路上整顿操练的结果,而这些禁军还是李崇从洛阳附近十几万禁军中精挑细选的。 李崇也对用这支部队和柔然人作战心存疑虑,进入平城之后,李崇不得不顶着被政敌弹劾的风险,强行留在平城整编部队。 李崇一方面又派遣函使前往六镇,打探六镇的情况,搜集柔然人活动的情报。 李崇一方面又不停的向洛阳派出函使,解释自己滞留在平城的原因,希望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整军时间。 而李崇对待蠕蠕王的态度也越发的变化,如今已经将蠕蠕王引为上宾,但是命令手下亲卫将阿那圭严加护卫起来。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苏泽又等来了两次商店刷新的机会,只可惜自从上次同游平城后,寿阳公主就开始闭门不出,虽然也会派遣侍女送上书信和苏泽交流,但是系统也没能刷出什么好东西来。 就这样拖了十几天,顶着朝廷节杖的队伍冲进了平城,站在城墙上的苏泽看到这支队伍,对身边的亲卫说道:“大军要开拔了,通知各队做好准备。” —— 风尘仆仆的李世哲看向父亲,他被朝廷任命为鸿胪少卿,持节前往平城慰问大军,实际上是江阳王派来劝说李崇的。 “阿爷!我离开洛阳的事后,朝堂上已经风声四起了!您怎么还留在平城?!” 看到儿子身上脏兮兮的官袍,瘦的脱相的脸,李崇见到这个一贯喜好享受的儿子,能够日夜不停的驰行到平城,一定是江阳王许诺了天大的好处。 李崇不待见这个长子,认为他只继承了自己的娇奢,却没有继承自己的才能,这辈子也只是一个校尉的才能。 但是随着年纪渐长,以前不待见的长子步入壮年,自己却日渐苍老,家族还是要这个长子继承,李崇对待长子的态度更加复杂。 “江阳王许诺你什么了?” 李世哲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父亲如此的直白,简直就和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商贾一样,他不由的有些反感。 李崇看不起长子李世哲,李世哲也看不起这个“色中饿虎”的父亲。 在军职不断被打压的现在,父亲不愿意将家族转为公卿之家,都要七十岁了还要带兵出征。 李世哲觉得父亲是粗鄙武人,除了好色和打仗之外再无才能,连累家族也被高门大姓看不起,被视作“将门”。 李世哲在李崇军中捞够了军功之后,就立刻跳入文官系统,他谋求的是外任州刺史再调回朝廷担任一部尚书,然后想办法加散骑常侍成为重臣。 李世哲不愿意在战场上拼命,自然要巴结朝廷中的重臣,江阳王元乂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但是面对父亲,李世哲还是说道:“江阳王许我大州刺史之任。” 果然如此。 大州刺史的位置是非常紧俏的,被暴乱羽林活活打死的司空张彝,一把年纪还在谋求冀州刺史的职位,等他死后胡太后才追授他冀州刺史。 李崇明白江阳王许诺的重量,看着长子说道:“再等等。” 李世哲立刻说道:“阿爷,还等什么?只要和蠕蠕王合作,那柔然人立刻会退兵,朝堂上都会传颂您的威名!士兵们也会得到赏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李世哲还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他也能得到重要的大州刺史职位,家族第二代也可以顺利步入重臣行列。 李世哲完全不明白,这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的事情,为什么父亲就是不同意配合? —— 苏泽和于谨对坐,李世哲持节抵达平城,催促李崇尽快出战的消息已经在军中传开了。 于谨来找苏泽,开门见山的说道: “苏兄,大将军可能动摇了,一旦他和蠕蠕王合作,我怕你?” 于谨自然是知道阿那圭和苏泽的恩怨的,一旦阿那圭得势,那苏泽的位置就变得微妙,于谨为了好友着想,提前来提醒苏泽。 随着于谨在政治上日渐成熟,他看向苏泽说道:“苏兄,其实于情于理,和蠕蠕王合作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恩师始终不愿意呢?” 于谨看向苏泽,以苏泽的政治智慧,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难道苏泽在出征前看不到此时的窘境? 以苏泽谋定而动的性格,他完全可以留在洛阳不参与出征,那就算是蠕蠕王返回草原,也不可能杀到洛阳让朝堂交出苏泽吧? 苏泽为什么要追随李崇出征,而李崇也不惜背着朝廷的压力,坚持要和柔然人打一仗呢? 于谨怎么也想不通,李崇和苏泽,为什么都要选择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苏泽放下茶碗说道:“于兄,大将军赌上一辈子的威名,坚持来北境,不是为了他个人的功业,而是为了给朝堂续命。” 续命? 于谨更不理解了。 苏泽说道:“于兄出身洛阳,你不知道北境的情况,这场仗不打直接和柔然人媾和,六镇立刻就能闹起来。” 于谨抓到了什么,他问道:“羽林之变?” 苏泽摇头说道:“不,这是比羽林之变更惨烈,更可怕的变乱,这场变乱可以吞噬整个大魏。” 于谨还是觉得苏泽有些危言耸听。 羽林之乱虽然死了一个当朝司空和给事中,但是好歹也平静下去了。 张世哲带来的消息,冀州大乘教叛乱也轻易平定了。 这些年来,南方那位萧菩萨日益崇信佛法,南线的兵戈也少了很多。 在于谨这些洛阳子弟看来,朝堂或许有问题,但是距离天下倾覆还是有很长距离吧? 苏泽并没有继续解释,有些事情不亲眼所见,是无法体会到六镇的局势的。 苏泽站起来,看着窗外平城北方掀起的沙暴。 北魏起家的时候,恒州到处都是水草丰茂的牧场,可现在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土地荒漠化。 比恒州更北的六镇肯定情况更糟,增加的人口和牲畜,会进一步破坏环境,而环境破坏又会进一步让增加六镇的生存压力,带来更加竭泽而渔的破坏。 苏泽明知道六镇之乱不可避免,他本可以在洛阳继续抽卡积蓄实力,可是他还是选择跟着李崇出征。 此时大概只有苏泽能理解李崇的想法,面对这个日益倾颓的世界,总有人要上前撑一把吧? ------------ 第134章 八卦词缀的用法 蠕蠕王阿那圭从李崇的宴席上返回自己的临时营地,自从在洛阳出征的时候见到苏泽之后,阿那圭就万分的小心,自从在四夷馆和清河王猎场上连续吃了两次亏后,阿那圭觉得再怎么谨慎应对苏泽都是应该的。 只要等自己和江阳王的密约生效,那就可以要求李崇将苏泽交给自己,那时候想要怎么报复他都可以了。 阿那圭又想到苏泽带给他的屈辱,掌心又被指尖抠出血来。 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信返回营地,阿那圭迫不及待的召见了他们。 “我们收买的细作传出消息,大魏朝廷派遣来敦促李崇的使者是他的儿子李世哲,他们父子密谈了一夜,但是请大汗宽恕属下无能,李崇的态度还没能探查到。” 阿那圭摆摆手说道:“这也正常的,守卫李崇的都是他这些年征战留下来的老兵,对他非常的忠诚,再多的金银也收买不了,能够打探到这些情报就不错了。” 阿那圭站起来,江阳王正在兑现自己的诺言,派遣李崇的儿子来劝说他。 柔然人汉化已经很深了,很了解北魏这些重臣最看重家族存续,他实在是不明白李崇在坚持什么? 李崇派遣精锐手下保护自己,但是也限制自己联络外界,也不和自己谈合作的事情。 这都让阿那圭满肚子疑惑,李崇这个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那圭继续说道:“你们暂时不要联络潜入恒州的军队,以免给苏泽发现踪迹,让人先潜伏在平城,等大军离开平城后再联络。” 亲信连忙称是,阿那圭吩咐完,却看到这个亲信欲言又止,他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亲信想了想,最后还是咬牙说道:“可汗,平城内有传言,说那苏泽抵达平城第一天,就和,就和寿阳公主同游平城。。。” 寿阳公主是和亲的公主,他和苏泽同游的消息迅速在军营传开,甚至诞生出了还好几个不堪入目的版本。 军营就是这个样子的,营地中是滋生这种涩情段子最好的温床,谣言甚至已经升级到苏泽和寿阳公主早有奸情,寿阳公主已经明珠暗结,就等着嫁给阿那圭了。 “苏贼!欺人太甚!” 这下子就连阿那圭这样的枭雄都忍不住了! 其实早些时候柔然这些草原民族是不在乎这些的,部族之间打仗妻女被俘虏也是正常,放回来养大了也是为部落征战的儿郎,顶多不要立血统不明的长子做可汗就行了。 但是柔然也早就接受了部分汉化,阿那圭更是精通汉人的文化,反而要比一般草原部落首领更应激了。 愤怒过后,阿那圭反而冷静下来,他对亲信说道:“且让这贼子再嚣张些日子!等日后再折磨他!” —— 苏泽也觉得很躺枪。 就连于谨也听说了他和寿阳公主的风言风语,还委婉的提醒苏泽要和公主保持距离,苏泽打听到了这些谣言之后,就让【执法严明的军法官】在营中调查,最后发现这些谣言竟然是自己的随从传出去的。 【八卦的羽林军】,这家伙是个绿色随从,苏泽就将他编入屯骑营放任不管了,没想到他的八卦能力让他在营内成为“消息灵通人士”,甚至将八卦传到了其他营地。 调查出这个结论,苏泽哭笑不得,但是他很快发现,这【八卦的羽林军】的八卦能力是真的强。 明明是个负面效果,竟然这么好用? 而且苏泽还发现这个【八卦的羽林军】还比其他羽林军系列随从多了一个【八卦传谣】的特殊委托,可以通过他向军中传播各种谣言。 难道这才是这个随从的正确用法? 苏泽思考了一下,打开系统拿起了代表这个羽林的棋子,让他执行了传播谣言的委托。 果不其然,很快军中就传出了新的谣言: 有说蠕蠕王已经潜伏了军队在六镇附近,就等着大军进入六镇后就袭击的。 也有说蠕蠕王是这次入寇的主谋,是他在背后操纵这次柔然入寇,朝堂将他放归草原后患无穷。 这些谣言有真有假,又或者半真半假,但是都让军中对柔然人的敌意更深。 阿那圭的几个亲信都不敢随意进出军营,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会引发更多的谣言。 对于这些谣言,阿那圭自然恨得牙痒痒的,但是他也只能让亲信不要离开李崇的保护,但是这样他瞬间失去了耳目,完全丧失了对局势的掌控。 而与此同时,苏泽又找来了那个【八卦的羽林军】,向他问道:“编好了吗?” 这个绿色的随从连忙点头说到:“编好了,编好了!” 【八卦的羽林军】又抬头看向苏泽说道:“主上,这谣言真的没关系吗?” 苏泽挥挥手说道:“我让你编的,当然没关系,你确定这样编才能传得最快?” 【八卦的羽林军】露出专业的表情说道:“八卦我可是专业的!什么样的八卦最好传,属下可是一清二楚,这则谣言一定能迅速传开的!” 站在苏泽身边的苏算也立刻说道:“主上放心,属下已经和平城周边的商人都打好了招呼,他们会把谣言传到恒州各处的。” 苏泽焦虑的挥挥手,这些日子他派出两个编组的斥候小队,搜寻潜入恒州的柔然人军队,但是搜索了十几天都一无所获。 根据于谨的消息,朝堂催促李崇北上的军令措辞越来越严厉,李崇也没办法继续赖在平城了。 苏泽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道:“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先让人将谣言传出去,至于能不能成事,就看天命了。” 就在李崇继续留在平城举棋不定的时候,一则离谱的谣言随着平城的商队,在恒州附近的集市传播开。 这则流言实在是太过于离谱,可是偏偏能引起人们谈论的兴趣,很快就从商队之间的谈资,变成了平城周围集市上都疯狂的流言。 一名伪装成普通牧民的柔然细作,听完了谣言之后立刻骑马离开集市。 ------------ 第135章 大破敌!(4k) “军主!这就是附近市集上的消息。” 这名柔然细作将自己在市集上打探的消息报告给眼前的柔然军主。 这名军主姓郁久闾,名为婆罗门,听这个姓氏就知道他是蠕蠕王郁久闾阿那圭的亲戚,从血缘上说他是阿那圭的堂兄。 在阿那圭之前,柔然可汗是他的兄长郁久闾丑奴,因为柔然内部动荡,阿那圭的堂兄郁久闾示发杀死了丑奴,导致柔然分裂。 郁久闾示发虽然击败了阿那圭兄弟,但是他在草原上并没有什么声望,相反阿那圭兄弟的能力和气度都很出众。 当时阿那圭带领部众抵达洛阳的时候,洛阳中还流行了乐府诗,来称颂他来洛阳的风貌——“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 更重要的是,在郁久闾示发称汗之后,就发动了对草原上的老对头高车人的进攻,但是几次大仗都大败而归,更是挫败了他的威望。 更致命的是,上一次攻打高车的时候,郁久闾示发临阵中箭,虽然逃回了柔然,但是现在箭伤迸发,连马都骑不了了,更失去了对诸部的掌控力。 以郁久闾婆罗门为首的王帐部落军主们,秘密联络了逃亡洛阳的阿那圭,愿意迎接他返回草原,拥立他做可汗推翻郁久闾示发。 这才有了郁久闾婆罗门带领五千柔然精锐潜入恒州,准备策应迎接阿那圭的计划。 细作说道:“市集中都传言,那大魏羽林校尉与和亲的寿阳公主有奸情,被可汗发现之后,那苏贼带人袭击了可汗。” 郁久闾婆罗门连忙问道:“然后呢?” “听说可汗重伤,又因为前线战事紧迫,李崇带领大军先行北上了,就将可汗留在平城治疗。” “什么!” 郁久闾婆罗门站起来,如今草原上各部离乱,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可汗来聚拢人心。 阿那圭有北魏朝堂的册封,又是前任可汗的继承人,还有和亲公主下嫁,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郁久闾婆罗门虽然也没安好心,准备迎立了阿那圭之后,利用他的威名来整合诸部,扶持阿那圭做可汗,自己再通过阿那圭控制草原。 如果阿那圭死在平城,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了? “那伤了可汗的苏泽呢?” 细作连忙说道:“听说也被李崇囚禁在平城,等待大魏朝堂的发落。” 郁久闾婆罗门眼睛一转问道:“和亲的寿阳公主呢?” 细作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好像也留在平城了。” 郁久闾婆罗门立刻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自己现在攻打平城,乘乱杀了阿那圭和苏泽,以大魏朝堂的性子,公主和臣下通奸这等家丑,自己报仇是名正言顺,再强行娶走寿阳公主,那大魏朝堂也要册封追认自己这个蠕蠕王。 到时候又有了宣称,又有了美人,自己又给阿那圭“报了仇”,回去只要击败重伤的郁久闾示发,郁久闾婆罗门就能成为柔然真正的可汗! 至于寿阳公主和苏泽的私情?草原男儿又有哪个在乎这个的! 郁久闾婆罗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需要确认,他又对着细作说道:“速速派人去平城查探!李崇大军一旦北上,就立刻集合军队攻打平城!” 接下来的日子,郁久闾婆罗门果然没有再接到和阿那圭传递的任何消息,但是谣言却愈演愈烈,细节越来越多。 甚至连苏泽和公主私会的细节都被传出来,这种男女绯闻和荤段子,永远是传播起来最迅速的。 柔然可汗、公主、禁卫军官、为情仇杀,集合了所有要素的八卦新闻,如野草一样在恒州疯长,等到细作向郁久闾婆罗门报告,平城内的李崇的大军已经向北开拔,郁久闾婆罗门再也忍不住了。 郁久闾婆罗门派出手下,将分散在恒州的柔然王帐骑兵都集结起来,准备等李崇离开恒州,就立刻攻打平城! 李崇大军北上的消息瞒不住任何人,等到郁久闾婆罗门越是接近那平城,得到的消息越多,他更确认李崇已经带兵北上了。 越是靠近那平城,有关苏泽、阿那圭和寿阳公主的八卦传播越详实,郁久闾婆罗门甚至打探到几个“亲历”当夜变故的当事人,讲述的过程也是细节详实。 比如苏泽和寿阳公主私情败露,被蠕蠕王上门理论,苏泽就先下手为强,带领手下袭击了蠕蠕王。 还好骠骑大将军李崇及时赶到,救下了身受重伤的蠕蠕王,又下令将苏泽囚禁在平城。 又有说寿阳公主以死相逼,不让李崇处置苏泽。 还有说寿阳公主心怀愧疚,日夜衣不解带的服侍阿那圭。 反正郁久闾婆罗门听到的消息,就是如今蠕蠕王阿那圭、苏泽和寿阳公主都在平城没有离开。 确定了这个消息之后,郁久闾婆罗门不再犹豫,立刻在平城附近集结军队,准备攻打平城! 平城承平已久,又是北方交易的重要通道,为了方便商人交易,平城甚至在城墙附近开设集市,有时候城门日夜都是不关的。 而且恒州胡汉杂居,柔然人可以伪装成客商混入城内,只要里应外合就能迅速攻下平城。 这些都是郁久闾婆罗门研究确认过的,甚至几个月前他就混入平城考察过,这也是他愿意带领部众进入恒州接应阿那圭的原因。 如今李崇大军离开,自己奇袭进入平城,杀了苏泽和阿那圭,强占公主逼迫李崇投降,让大魏朝堂册封自己为柔然可汗,这样子名分、钱粮武器、美人就全都有了,再带领入侵北境的柔然人返回王帐,就能理所当然的成为新可汗了! 想到这里,郁久闾婆罗门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又命令自己手下精锐打扮成商贾,自己率部藏在平城附近的要道边上,明日就混入城中准备夺城! —— 【斥候编组甲组发现柔然人营地!】 【斥候编组乙组发现柔然人营地!】 看到系统的提示,苏泽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群柔然人终于来了。 八卦谣言的传播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迅速,【八卦的羽林军】果然是专业的,他编的谣言完美的符合了传播的要素,随着恒州往来的商队迅速传播开。 其实这一套能在恒州成功,也得益于整个恒州发达的商路。 游牧民族和自给自足的农耕民族截然不同,和喜欢重农抑商的农耕民族不同,游牧民族对商人的态度往往是暧昧的。 任何一个草原部落都要依赖商队来交换必需品,大体上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对于商业行为都是比较纵容的。 北魏初期的时候,官员和军队经商都是司空常见的事情,直到孝文帝开始汉化,“罢诸商人”,这才将商人和官府军队的联系名义上斩断。 但是平城作为北魏旧都,这里商业气氛还是很浓郁的。 恒州的大小市集甚至都要比洛阳附近还多,商队穿梭于各部落之间,将各种必需品贩卖到部落中,又从他们手里收购牲畜等产品。 所以一个反常识的地方就是,消息在恒州传播的速度,甚至要比洛阳京畿地区传播的还要快。 苏泽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劝说李崇让他留在平城,等待狙击柔然人的军队。 于谨也不知道苏泽是如何说服李崇的,最后李崇除了让苏泽统领的一千人留在平城,又拨给了三千人给他指挥,再加上平城内的守军,合计五千人交给苏泽统领。 斥候小队探查的柔然人军队估摸大概也是五千人左右,这和苏泽估算的差不多,如果人数太多潜入恒州动静太大了,人数太少又攻打不下平城。 苏泽依然有些紧张,他和于谨研究战术到了深夜,反复确认各种细节,引诱埋伏这支攻打平城的柔然军队。 —— 次日清晨,郁久闾婆罗门的死士们扮作商人,将武器藏在货车中,推着大车来到平城城门外,排着队准备进城。 平城是恒州的要津,天还没亮就有大量的商队排队,郁久闾婆罗门的死士们也只能乖乖排队,依次等待进城。 看守城门的吏员,一看就是那种常见的狡诈胥吏,他连货物都懒得看,撑起一把遮阳的大伞躺在草席上,自然有手下军士上前索贿。 这一切都和上一次郁久闾婆罗门潜入平城时候一样,郁久闾婆罗门的死士们也乖乖排着队,掂量着要给多少贿赂。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狡诈胥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打量着进城的商人们。 作为带有【腐化】词条的【腐化的西域行商】,作为蓝色品质的随从,他有着丰富的走南闯北经验。 他从行贿的手法上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的商人,谁是假扮的商人。 苏泽和于谨商讨推演的柔然人的计划,平城再怎么也是一座城池,草原军队缺乏攻城的手段,想要夺取平城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混入平城,里应外合夺取平城。 为此苏泽派出两步走,一是派遣【执法严明的军法官】,巡查平城的军营,揪出城内被渗透的细作,二派遣有腐化词条的随从看守城门,果然发现了这支准备混入平城的死士。 此时已经在城内等待的苏泽,看到系统上此起彼伏的提示消息,暗叹自己的挂已经开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不能取胜就一头撞死算了。 郁久闾婆罗门的死士进入城门后,立刻拿出藏在大车中的武器,迅速控制了城门,接着又射出响箭作为信号,埋伏在城外的郁久闾婆罗门立刻亲自带领二百精锐骑兵,直接冲进了城门。 郁久闾婆罗门精神高度紧张,直到策马立在平城的大道上,他都有恍惚的感觉。 大魏旧都,恒州要津,就这样被自己占领了? 不对,自己还要尽快控制平城内部的官署军营,控制其他城门,才算是真正掌控平城! 但是站在平城的大道上,郁久闾婆罗门又察觉出一丝异样。 实在是太安静了。 按理说,上一次来平城,这条大道上车水马龙,道路边还有停靠贩卖的流动商贩,也有侵占街道经营的商铺幡子。 就算是自己入城,吓跑了商贩,街道也实在是太干净了! 宽敞的街道两侧全部都被清理干净,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郁久闾婆罗门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可是他刚刚反应过来,只看见这条街道的最远处,出现了一群人影。 全身甲胄的具甲骑兵们,在阳光下闪烁出黝黑的金属光泽,为首的【冷静的具甲骑兵】看着远处的柔然骑兵,将面甲覆盖在脸上,高高举起右手! 他用右手敲打胸甲,发出嗡嗡的金属声,身后二十骑也随之敲打胸甲,达成一种微妙的共鸣。 接着具甲骑兵们的战马开始慢慢起步。 即使是苏泽精心挑选的战马,驮着这么重的具甲骑兵,也需要慢慢起步积累动能。 但是二十骑的具甲骑兵发动起来,当真就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整个街道地面都震动起来。 平整的笔直街道,是最适合具甲骑兵冲锋的场地,随着这支具甲骑兵小队的速度越来越快,城门都开始震动起来。 郁久闾婆罗门终于明白恐惧来自何方,具甲骑兵脸上覆盖的鬼面具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呼啸冲向了他身后的柔然精骑。 紧接着,原本以为控制了城门的柔然死士突然遭到了袭击,城门暗道之中突然涌出一名盾斧手,他大叫一声就冲了上去,后方的盾剑手立刻跟上去,将只有轻甲的柔然死士砍杀了大半。 【鲁莽的盾斧手】一刀砍断了控制城门的吊索,通过机巧控制的城门吊索迅速升起,城门也缓缓的闭上。 城墙上的兵房中涌出剑士和弓箭手,迅速夺回了城墙,而在城外,苏泽亲自带领军队,出现在柔然人军队后方。 悠扬的军号响起,苏泽抽出配剑,举剑对着柔然骑兵后方,大声道:“大破敌,就在今日!” ------------ 第136章 捷报! “大将军!平城大捷!苏校尉大破敌!” 当报捷的使者来到李崇的帅帐,报告李崇这个消息之后,身边的军官都愣住了。 大破敌? 什么大破敌? 苏泽不是被李大将军任命在平城留守吗?平城又没有仗打?怎么大破敌?哪里来的敌? 前些日子,平城突然流传苏泽和寿阳公主的传闻,而且越传越离谱。 李崇后来命令苏泽暂时留守平城,自己带领一部分军队先行前往六镇。 众将士都以为李崇是在惩罚苏泽,让他留守在平城,也是害怕苏泽和军中的蠕蠕王起冲突,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可今天报的是什么捷?哪里来的敌人? 但是李崇的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平城附近的柔然军队,李崇也已经派人搜索过了,但是朝廷催促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李崇也不能继续赖在平城了。 这才有了和苏泽商议的引蛇出洞。 不过破敌和大破敌还是有区别的,李崇将函使叫到面前问道:“破敌多少?” 这个面貌猥琐的函使,伸出五根手指说道:“破敌五千!” 这句话说完,李崇身边的将领都笑了。 这苏泽怕不是疯了吧? 平城附近能有五千敌人? 在场众将都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站出来,指责苏泽谎报军情,为了争功疯了。 李崇如同睡醒的猛虎,突然说道:“肃静!” “军法官!再有喧哗者,绑出帐外,鞭笞二十!”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这位身着铠甲的老者,是堂堂大魏卧虎,是浮山堰之战中大破敌的大魏柱石大将! 李崇展露出自己的气势后,众将立刻闭嘴,安静的看着这个猥琐的函使。 “我家校尉奉命守平城后,忽闻有柔然精骑入寇平城。苏校尉引贼入城,大破柔然贼!” “此战枭首一千,追亡俘虏三千!” 听到这里,刚刚还带着看戏表情的众将,脸色纷纷变了。 谎称报捷那是军中常有的操作,毕竟打仗杀敌一百也是捷报,就算是没杀敌,敌人跑了也是捷报。 但是和苏泽这样,明确将临阵斩杀和俘虏人数都报上来的,那就没办法造假了。 如今天下可不是五胡十六国那种天下失序的地步,军中自然有严明的法度,谎报军旗或者杀良冒功,这些都是要被追究的,报上来的战功也都是要核验的。 而军中另外一部分将领,则生生的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恒州藏着五千柔然精骑!这些人就不是来恒州打秋风的了,再仔细想想,大军开拔之后这些柔然人就攻打平城,这是所谋甚大啊! 平城是大军补给的总枢纽,如果不是苏泽留守在平城,并且击破了这些柔然人,那就算是平城不破,这五千柔然人困住平城,断了自己大军的粮草,那现在的大军就危险了! 众人看向李崇,原来李崇是故意将苏泽留在平城的啊! 听到函使所报,李崇脸上也露出惊诧的表情,以他对苏泽的了解,苏泽绝对不是冒功的人,可这样的战绩也太夸张了吧? 骑兵作战和步兵作战完全不同。 南线大捷经常会有成千上万的战果,这是因为南方基本上都是围城战和阵地战,吃掉保卫敌人之后就会成建制的投降,这个数量级的战果并不稀奇。 但是北方不同,骑兵来去如风,对于敌我都是一样的,骑兵对决就是胜了,也很难全歼敌人。 但是这一次苏泽特殊在并不是一场野外骑兵对决,而是将柔然人诓骗到了平城里,利用平城本身作为口袋,将柔然人彻底套了进去。 先行进城的都是郁久闾婆罗门身边的精锐,但是他们都是草原轻骑,挤在城门口,直接被苏泽的具甲骑兵冲的稀碎。 一轮冲击之后,郁久闾婆罗门左右副官全部战死,郁久闾婆罗门也坠马重伤昏迷,要不是【冷静的具甲骑兵】苏静还保持了冷静,将郁久闾婆罗门这个头领模样的人保住,郁久闾婆罗门就要被踏碎了。 郁久闾婆罗门带精锐进城,剩余的柔然人身后就是平城,苏泽带人从他们后方袭击,这些柔然人身后就是平城,逃跑就要绕过平城,又没有人带领指挥,被苏泽一击就溃散了。 接着城门再次打开,苏静在长戟上插着柔然精锐的头颅,又带领属下的具甲骑兵小队冲了一次,彻底击碎了柔然人的作战意志。 靠着地形的优势,苏泽终于将这些柔然精骑全部吞下,除了现场战死的一千人之外,剩下的三千人柔然人都选择了投降,只有千人不到侥幸逃脱。 听完了函使所报的战斗过程,就连李崇的手心都冒出汗水,苏泽用兵实在是太险了! 李崇交给苏泽的任务,是守住平城,实在不行等待自己大军回援,只要将这支柔然人驱赶出恒州,保证后方安全就行了。 但是苏泽却用平城做饵,将这些柔然人骗进来杀,最后还一口气全部吞下来了! 李崇问道:“苏泽何在?” 函使自豪的说道:“校尉已经带着俘虏赶往和大将军会合!” 李崇立刻说道:“派人去接应!” 等到军议散去,李崇的儿子李世哲匆忙来到帅帐中,他开口就说到: “阿爷!请斩苏泽!” 李崇看着这个儿子,连生气的念头都没有了,他只是呵斥道:“滚出去!” 李世哲憋着一肚子的气,可长期以来对父亲的畏惧,还是让他本能的退出了帐篷。 听说了苏泽剿灭了数千柔然精锐,李世哲立刻就慌了。 这么大的战果,柔然人和大魏结下血仇,还怎么让他们退兵? 北境战事如果绵延数年,那自己猴年马月才能回朝? 而且没能完成江阳王的委托,自己就没机会出任大州刺史,那日后还要如何位列公卿? 就在李世哲垂头丧气的返回自己帐篷,突然一个面貌猥琐的函使出现在的面前。 【腐化的函使】身边的军士指向了李世哲,他立刻将一串太和五铢递给那个军士,然后大步走到李世哲面前道: “可是李少卿当面?” 李世哲有些莫名其妙,只听到对方说道:“奉我家苏校尉之命,想要送李少卿一场富贵。” ------------ 第137章 京观(4k) 等到苏泽带领柔然俘虏追赶李崇的时候,在李崇军中突然开始流传一则流言。 持节来恒州传令的鸿胪少卿李世哲,在前往恒州的途中察觉到了柔然人的阴谋,配合苏校尉一起设计,劝说大将军李崇离开平城,引诱柔然人攻打平城,从而全歼了这些潜入恒州的柔然精骑。 这则流言在基层士兵中传播的不快,但是在军官中传播很快,而全军最高的统帅,骠骑大将军李崇,更是默许了这则流言的传播。 等到苏泽带领俘虏从平城追上了李崇的队伍,这时候大军已经行到了白道城了。 苏泽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于谨,这次立下这样的功劳,两人自然是意气风发。 经过此战,整个屯骑营的精神面貌也完全不同了,战场上的信心也是需要积累的,这一次面对的可是柔然的王帐精骑,能够如此轻易的击败,士卒们的信心也提振了不少。 跟在苏泽身后的,是二十骑的具甲骑兵,不过现在不是战时,他们都没有披全甲,平城一战之后,这支具甲骑兵精锐队伍一战成名,队伍中满是骄纵之气,在军中都是横着走。 但是有了战绩,就有了骄纵的理由,别的军队见到之后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这群具甲骑兵。 苏泽已经先行分配了部分战利品作为奖励,这样的大胜,普通士卒能够能有斩获的不多,获得奖励也有限。 但是这群具甲骑兵,可是各个都以一当十,消灭了进城的柔然精骑的。 苏泽当众将军马,绢帛赏赐给这些具甲骑兵,同时又宣布会在抵达六镇前再选拔二十人,成立另外一只具甲骑兵小队,立刻引起了军中的轰动,在行军途中士卒们都在争相训练骑术。 苏泽看向身后的于谨,果然于谨的建议是有效的,军中是需要平等的,主将想要士卒归心,就要经常关心基层士兵的状况,惩罚那些压榨士兵的军官。 但是军队也是最需要阶级的,每个级别都能享受不同的待遇,获得不同的奖励,士兵们才有向上爬的动力,而不是跟在大军中混日子。 光是这“赏罚分明”四个字,就蕴含了无数的学问,苏泽能做到这四个字,靠的是系统刷出来的橙色军法官随从统计军功,也靠着他不惜一切代价供养的精兵。 但凡手下这个军队规模再扩张一倍,苏泽就要破产,但凡军中士卒人数再增加,光靠着一个橙色军法官就无法统计全部军功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是苏泽还依靠在北魏这棵大树上,养兵的大部分成本还是朝堂出的。 但是坏处是,在北魏朝堂彻底垮台之前,苏泽手下这支军队只能执行朝堂的命令,想要让他们反叛朝堂就很难。 苏泽开始羡慕自己那位义兄尔朱荣了。 尔朱氏有着朝廷的官位,又有自己的领地,又可以用朝廷的官职和大义吸引人才,同时又能用自己的财富收买人心,一旦朝堂权威旁落,尔朱荣这种地方实力派崛起几乎是必然的。 这就是有根据地的好处了,只可惜苏泽穿越的这个时代,早已经过了尔朱氏祖先入股拓跋氏准备上市的阶段了,朝堂的权力格局都已经板结,根本不可能再给尔朱氏这样优厚的待遇了。 但是等到天下乱起来,自己可以谋求带兵外任,那时候就可以抢下地盘发展了? 苏泽收回思绪,他看向前方,回想起了老师郦道元的教导。 阴山山脉的中段又称为大青山,这座山在明清以后叫做黑山,沟通大青山南北交通的重要通道被称为白道。 在大青山南麓,苏泽抬头能够看到一座军事城堡,这座城堡就是当年太武帝拓跋焘修建的白道城,在北魏“创业“的时候,太武帝拓跋焘就经常亲自驾临白道城,主持对柔然的征讨。 “芒干水又西南至白道南,谷口有城,侧带长城,背山面泽,谓之白道。” 苏泽背诵的就是《水经注》的原文,果然在山势较缓见到了一条山道。 这条山道有一段是由凝灰岩构成的山梁,高出地面3至6米,宽约20至30米,南北长380米,色灰白如石灰,所以被称为“白道”。 出白道往北,就是武川镇,白道往南,就是平城。 于谨站在苏泽身边,看着这条古老的道路,不由感慨说道:“白道果然是阴山锁钥啊!” 锁钥,就是关键要塞的意思,苏泽也点头说道:“我恩师郦公曾经登上白道城,在太武帝筑城的北面发现过更古老的城池遗址,恩师推断那可能就是当年赵武灵王建造的城池,是当年赵武灵王抵御东胡的要塞。” 这样的军事要塞,只要亲眼看到,任何军人都会有一种将它收入囊中的冲动。 白道扼守阴山,北魏就是靠着六镇——白道——平城这一套防御体系,死死压住了北方草原百年。 看着这座人工和天然共同作用而成就的天下险关,苏泽暗下决心,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将白道城掌控在手里。 但是苏泽同时又升起了一个疑问,白道如此险要,那些柔然骑兵是如何通过白道城进入恒州的呢? 等他继续前进,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整个白道城周围不仅仅不荒凉,反而十分的热闹,最让苏泽惊奇的地方,他竟然在白道城边上看到了一头大象! 等到苏泽来到李崇的军营,这才明白了为什么白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崇叹气说道:“北境承平太久了,如今白道城早已经武备松弛,甚至平城留台都不愿意派兵驻守这里。” “如今白道城已经成了西域商人休息停靠的地方,我本来准备驱逐他们,但是商队中竟然有波斯贡使,那头大象就是波斯人进贡给太后和陛下的。” 苏泽也是愕然,不过想想也是合理的,军事要塞的背面就是交通要道。 波斯、罗马商人来中国从事商业活动,其中一条重要通道就是经过现在的新疆甘肃,然后沿阴山南麓到呼和浩特,从大同进入中原地区。 白道城恰好处于这条中西交通要道的中枢,来往使者、商人都要在这里驻足。 也能怪柔然人能混入恒州,等于说现在北境防御全靠六镇,平城留台连白道城都废弃了。 李崇不无忧虑的说道:“恒州军备如此疲敝,若是六镇生事,怕是要出打乱子。” 李崇说的六镇生事,自然不是柔然人入侵,而是担心六镇叛乱。 一旦六镇叛乱,平城根本守不住。 说完了白道城的事情,李崇这才说起了正事。 他喜笑颜卡的拉着苏泽说道:“平城大捷,我已经向朝堂上报请功了,等到北征回去会一并给你加功的。” 苏泽连忙说道:“能有平城大捷,那都是李少卿的情报,苏某不敢居全功。” 李崇玩味的说道:“小子不过是提醒了子霖两句,谈何大功?” 苏泽立刻正色说道:“孙子岳:‘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料敌’乃是军争第一要务,李少卿能够带来这样重要的情报,当然是大功劳!” 李崇非常满意苏泽的表现,这位李少卿自然就是他的长子李世哲了,军中传开这个谣言之后,李崇当面向苏泽确认,这样他就可以给长子请功了。 李崇越看苏泽越是满意,只可惜自己家族中没有足够分量的女儿,来和苏泽联姻了。 和于谨不同,苏泽已经是朝廷正授的官员了,李崇虽然有几个庶女和私生女,但是已经配不上苏泽了。 至于孙女辈,就看自己儿子那副样子,恐怕苏泽也不愿意喊他丈人。 李崇只是感慨苏泽没有早生十几二十年,如今郦道元占据了师生的名分,自己也只能占个举主的位置了。 两人简单的对话中,就决定了苏泽分一部分功劳给李世哲,这对于苏泽来说并不是吃亏的买卖。 数千柔然精骑的大捷,在孝文帝以后的北征中都算是难得的大捷了,这份功劳大,大到了已经超过了苏泽如今能够升迁的上限。 这也就是北魏体制的问题了。 有些官职升迁都有规矩,比如武官升迁,就是一步一步台阶,校尉上还有都尉,再上面是杂号将军,然后是四征、四镇,卫将军等等,就算是立下大功,也很难跨越多个台阶骤然提拔。 除非你和尔朱荣一样打到洛阳去另算,那就可以加天柱大将军了。 不仅仅是武官,地方上的官员也是如此,从地方上迁转层层叠叠,州郡府县还有上下南北之分,担任这些官职兜兜转转几十年都没机会升回洛阳。 与此相对的,就是校书郎、著作郎这些门下省的清贵官职,这些官职本身就在中枢决策的门下省,亲近太后和皇帝,很容易得到重用。 升迁起来也很容易,往往是先升尚书省三十六曹的二把手,然后外任大州刺史,返回担任尚书省重要司曹的尚书,接着就可以加散骑常侍、侍中再入门下,成为宰相了。 苏泽的老师郦道元,刚加了散骑常侍的尚书省吏部尚书崔亮,都官尚书元深,都是走的这个路线。 将功劳分一部分给李世哲,他就可以进入下一步外任大州刺史了。 不过苏泽倒是很清楚,这条原本清晰的升迁路线,很快就会因为六镇之乱而成为变化,但是如果李世哲能在这个时候外任大州刺史,说不定就能逃过洛阳潜水大赛了。 李崇很高兴,对苏泽更亲热了,苏泽对着李崇说道:“大将军,属下有一个请求。” 李崇心情很好,立刻说到:“但说无妨!” 苏泽说道:“大将军,属下想要在白道城边上垒起京官,来震慑柔然人。” 京观!? 李崇惊讶的看向苏泽,本以为他是郦道元弟子,好歹也是学习儒术,怎么杀性这么重? 但似乎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李崇说道:“自古杀降不祥啊!” 苏泽说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不是要杀那三千投降的柔然人,只是准备将那战死的一千人垒成京观,震慑北边。” 听到苏泽不是要杀降,李崇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去吧,也该给这些柔然人一点震慑!” 接下来李崇也默契的不谈平城之战的缴获,算是默许苏泽分配战利品,不过这也算是北魏军队的惯例了。 同时李崇也给了苏泽委任三名旅帅的职权,他事后会向朝廷追认,等于放权给苏泽委任中级军官。 这在离开洛阳之前,苏泽担任旅帅是要经过领军将军清河王元怿确认的,但是出征在外就可以由李崇这个一军统帅在任免,这也是苏泽钻了政策的空子,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阵机动的权力还是要给出征将领的。 这样的默契中,苏泽和李崇完成了这次战功的分配。 军功上苏泽占大头,“通报情报”的李世哲拿小头。 战利品上,柔然人的马和甲胄、武器都归苏泽,这一次苏泽缴获了能用的战马两千匹,只可惜最精锐的那匹战马,都是随着郁久闾婆罗门进城的那二百骑,这批战马不是被具甲骑兵碾死,就是成了惊弓之马没法再上战场了,最多留下来配种。 精挑细选下,苏泽也就挑出来二十匹能够作为具甲骑兵坐骑的上等战马。 三千战俘苏泽吃不下,眼看着就要进入六镇,这帮人忠诚度完全没有保证,只能先交给李崇处置,等日后押送返回洛阳的路上再整编。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十分的满意,这也是因为领军将领是李崇,他已经是骠骑大将军加无可加了,再立大功朝廷就要猜忌了。 如果是丹阳公萧宝夤这种,都要忍不住侵吞苏泽的军功了。 第二天,一群骑兵来到白道城边上,他们解下马背上的裹布,人头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吓得聚集在白道城附近的波斯商人惊恐的大叫。 苏林指挥士兵,将这些柔然人的人头垒成了京观后,又在京观边上立上石碑,记录了这次苏泽破敌的功劳,打马扬长而去。 这群波斯商人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就算如今的萨珊波斯帝国正在和罗马人交战,但也没见过如此规模的战争,惊恐的波斯商人再也不想停留,连夜就离开了白道城赶往洛阳。 而苏泽就在商店再次刷新前,等到了寿阳公主的召见。 ------------ 第138章 我想要个孩子 “殿下。” 苏泽看着一袭素袍的寿阳公主,内心却是有些尴尬的。 这一次能引蛇出洞,苏泽靠的是自己和寿阳公主的花边八卦,虽然北魏风气开放,但是无端这样玷污女子的名节,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在单独面对寿阳公主的时候,苏泽的眼神有些飘忽,这位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小姨子。 但是寿阳公主根本没有提到这件事,而是和苏泽讨论起了佛法。 难道她真的是来找自己讨论佛法的? 苏泽的心暂时放下来,看了看商店刷新的时间,只要再等半个时辰商店就刷新了,自己只要在寿阳公主身边再留半个时辰,就可以蹭到寿阳公主的“欧气”了。 但仅仅是交谈了几句,苏泽就冒汗了,寿阳公主在佛学上的进境非常快,已经不是苏泽这个半吊子可以随便糊弄的了,苏泽只能靠着后世的一些玄妙揭语,将寿阳公主的问题应付了过去。 不行,下次要把寿阳公主的问题做成委托,让留在洛阳的辩机解答好了再来。 苏泽提前想好了作弊的手段,好不容易才应付完寿阳公主的问题,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马上就要到系统商店刷新的时间了,苏泽感觉这场煎熬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寿阳公主突然说道: “苏校尉,你准备如何对付蠕蠕王?” “啊?” 苏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看到寿阳公主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苏校尉,你上次说过,有什么实力就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如今你已经灭了柔然人王帐精锐,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果然看起来天然呆的切开来都是黑的! 寿阳公主突然离席,坐到了苏泽的身边,苏泽本能的向边上挪动,却被寿阳公主进一步靠了过来。 “外面可是都说苏校尉是本宫的奸夫,若是放那蠕蠕王返回草原,对伱这个‘奸夫’也没什么好处吧?” 你果然知道啊! 想想也是,由于八卦传播的威力太猛了,整个军营中各种段子层出不穷,寿阳公主也不是聋子,她手下侍女肯定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 再看看身边的寿阳公主,她依然是一脸的圣洁,有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但是她却在做着截然相反的事情,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还是说苏校尉觉得我付出的筹码不够多,所以你不愿意帮我?” 说完这些,寿阳公主缠绕着佛珠的手拉开衣衫,将身体贴在苏泽身上。 苏泽猛然将寿阳公主推到边上,这才说道:“殿下请自重。” 寿阳公主整理好衣衫,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说道:“苏校尉,我在平城的时候查看过平城内的案牍了。” “道武帝时期,先后下嫁华阴公主和濩泽公主予柔然部族首领闾大肥。” “这两位公主的命运截然不同。” “华阴公主本来已经有丈夫和儿子,道武帝为了笼络归顺的柔然部族首领闾大肥,强行让她从夫家和离,抛下儿子嫁到边境,嫁到草原之后不久就薨了,对外死因是公主思子,实际上是被闾大肥的侧室所害。” “濩泽公主又重新被嫁给闾大肥,但那时候道武帝正好北征草原,打降了高车一部,获得人口牲畜万落,这之后闾大肥对大魏忠心耿耿,夫妻也是琴瑟和弦,闾大肥对濩泽公主夫妻相敬如宾,道武帝还一度要立闾大肥为柔然可汗,但是因为闾大肥病死作罢,又下令将部族酋长的位置留给了濩泽公主所生的幼子。” 苏泽惊讶的看向寿阳公主,对方继续说道: “论恩宠,华阴公主可要比濩泽公主受宠多了,案牍中对濩泽公主的生母记载都没有,在和亲之前也没有任何记录,可两人的结局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寿阳公主说道:“天家无私,生在帝王家享受了天家的富贵,自然也要承担这样的痛苦。和亲是没办法改变的,但是我想要做濩泽公主,不想要做华阴公主。” 好家伙,你们老元家的公主质量过于高了吧? 和亲公主的待遇,很大程度在于母国的强弱,以及母国对于和亲公主的支持程度。 而这些和亲公主的命运也各不相同,作为和亲棋子惨死草原的占据大多数,但是也有混的好,比如大汉的解忧公主。 解忧公主是汉武帝时期嫁给西域乌孙国的公主,在汉朝的支持下,解忧公主和亲之后,先后通过王后身份和王太后身份掌控乌孙国,还在西汉著名女外交家冯嫽冯夫人的帮助下操纵西域几个国家的政局。 最后在儿子离世后返回汉长安城安享晚年,可以说是所有和亲公主的偶像。 但是无论是道武帝时期的濩泽公主,还是汉武帝时期的解忧公主,那都是带着“武”的皇帝时期和亲的公主,如今大魏这个局势,连自己北境都不安宁,又要怎么用武力支持和亲的寿阳公主? 所以对于寿阳公主来说,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苏泽。 苏泽扶着头说道:“那公主有什么想法吗?” 寿阳公主看到苏泽松口,立刻说道:“柔然制度,可汗在外征战,可汗之妻曰可敦,留在王帐也有摄政之权。” “但是能够摄政的可敦,也要是出自强盛的联姻部落。” 寿阳公主再次看向苏泽说道:“除此之外,柔然亦有可汗年幼,可汗母亲可贺敦摄政的时候。” 苏泽紧接着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 苏泽摇头说道:“蠕蠕王阿那圭在草原威望很高,如果他继承可汗之位,公主想要摄政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 “平城之战,我俘获了阿那圭的堂兄郁久闾婆罗门,此人在草原上颇有声望,为一部首领,平城之战身受重伤,虽然救了过来,但是身体也垮了,他现在已经被我俘虏在营中。” 苏泽继续说道:“郁久闾婆罗门带出来的王帐精锐被我击败,如果能收服这批人,那殿下就有了基本盘。” 寿阳公主听完,脸上露出笑容,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苏泽发现这个帐篷周围实在是太过于安静。 寿阳公主再次扑上来说道:“我想要个孩子。” 五一要出行,这几天存稿,五一节后还债,欠4章。 就没脸求票了,抱歉!!! ------------ 第139章 紫色:【作风开放的女官】 等苏泽狼狈的从寿阳公主的住处离开,他这才有时间打开商店。 还真的有紫色! 苏泽惊疑的看着系统商店,还真是个玄学抽卡系统啊。 【作风开放的女官】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善于辞令的女官,但是作风开放。在队伍中,会引起道德保守的队友厌恶”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每月需要一定时间的夜晚自由时间。 看着这个系统描述,苏泽已经无力吐槽了。 【作风开放】?这似乎是个中性词条。 如果是负面词条,这个负面效果未免太弱了一些,但是作为正面词条,又有一些道德评价下降的负面结果。 原来系统还有【中性词缀】啊。 【女官】这个后缀职业,可能本身就是紫色的随从,中性词条不会影响随从的品质,有可能会带来一些正面或者负面的效果。 那如果自己刷出一个【作风开放】词条的美女,不是可以送去蛊惑敌人纵欲致死? 又或者【作风开放】的美男?给北魏来个长信侯? 但是俊男美女应该都是橙色随从吧?毕竟美貌在任何时代都是极度稀缺的资源。 苏泽将【作风开放的女官】召唤出来,只看到一个身穿女官服侍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从面相上看,这个女官就和宫中那些普通妇人差不多,样貌普普通通,低眉顺目的样子也看不出来瘾这么大啊! 果然人不可貌相! 孝文帝改制后,就在宫内设置女官,女官的作用是辅助太后、皇后处理一些文书,教习年幼的公主,处理一些宫廷事务。 女官制度的巅峰应该是武周时期,著名的上官婉儿就是女官,整个隋唐也都有任用女官的传统。 苏泽又考较了她几个问题,这个紫色品质的女官对答如流,对于日常行政事务都有自己的见解,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参谋。 苏泽想了想说道:“你以后就叫封氏,我找机会将你引荐给寿阳公主,你日后就辅佐她。” “遵命,主上。” 接下来竟然又是一个紫色的商品。 【强精固本的药丸】 品级:紫色; 效果:强精固本,一疗程见效,无副作用,; 评价:“中医补肾” 售价:1600文。 神马他们的肾亏!系统伱才肾亏! 但是苏泽又毫不犹豫的将这个紫色商品买了下来,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商品,万一“以后”能用上呢? 只可惜除了这两个紫色商品之外,再也没有输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苏泽再次怀疑,你这个系统是不是别人的系统?这刷出的两样东西,都是对寿阳公主有用的。 一个是能提供参谋的女官,另外一个东西也间接“用”在她身上,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别人的外挂? 算了,苏泽还是将药丸买下来,放进系统的仓库中,恒州的事情已经结束,等大军经过白道就要进入六镇所在的北境区域。 苏泽对于传说中的六镇充满了期待,他也想看一看,日后搅动南北朝隋唐数百年的武川怀朔群豪们,现在都是什么样子。 —— “苏泽!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蠕蠕王阿那圭凑出佩刀,斩断了几案之后,就陷入到了深深的恐惧中。 潜入到恒州的柔然王帐骑兵是他的底牌,虽然他也对郁久闾婆罗门并不信任,但是只要能返回草原,又有北魏的支持,自己就有机会夺回草原汗位。 但是现在这支军队被苏泽击溃,自己就没有了退路,身家性命就都放在了李崇身上。 阿那圭非常厌恶这种感觉,他从小就生活在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中。 小时候作为父亲杰出的小儿子,他需要小心的控制自己的锋芒,不能超过可汗继承人的兄长,也不能显得太无能而被父汗抛弃。 等到父汗去世后,兄长郁久闾丑奴继位,他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了。 他陷入到了巨大的惶恐中,也亏着兄长一直没有子嗣,才能容许他继续在部落中活下去,但是阿那圭一直小心翼翼的培养自己的声望,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罗织亲信。 就在兄长的可敦怀孕的消息传出来后,强烈的不安让阿那圭选择勾结了堂兄,柔然领兵大将郁久闾示发,设计杀死了兄长。 但是郁久闾示发不顾和阿那圭的密约,在杀死了兄长丑奴之后,就强行登位可汗,阿那圭虽然有威望,但是一直被兄长压制,实际掌握的军队不及郁久闾示发,只能被迫流亡到北魏。 阿那圭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郁久闾示发在征讨高车人的战争中重伤,自己只要能抵达王帐就能继承可汗之位,这是他距离可汗之位最近的一次。 可现在的局势是苏泽刚刚立功,现在肯定是在李崇身边离间自己,如果李崇击败了入寇的柔然人后不放归自己,自己要怎么办? 不行!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阿那圭对着亲信说道:“李崇的儿子李世哲可在军中?” 亲信立刻说道:“李世哲正在军中。” “拿上财物,去想办法贿赂李世哲,本可汗要见他!” 阿那圭想清楚了,自己和江阳王元乂的密约,是自己安全的唯一保证,而李世哲是江阳王派来敦促李崇的,又是李崇的儿子。 李崇就算是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了自己的家族考虑,这个儿子的意见总是要考虑的。 只要六镇的柔然人没有退兵,那自己就还有机会! —— 武川镇,军营。 “贺六浑!朝廷大军到白道城了!” 侯景大步走入军营中,对着高欢说道。 听到朝廷大军抵达白道城,司马子如也露出笑容,终于盼来了朝廷的军队了! 他们这些怀朔援军,虽然击溃了围困武川城的柔然人,但是柔然人并没有完全撤走,他们依然在六镇附近劫掠,那些距离镇城比较远的部落,根本无法抵挡这些柔然贼寇,整个到处都是烧毁的帐篷,被血染红的草原。 更糟糕的是,那些被柔然人劫掠一空后,没有了帐篷和家畜的六镇边民没有了饭吃,他们聚集到了镇城附近,向镇将讨要救济。 这些人越聚集越多,为了防止民变,许久没有露面的武川镇将下令,禁止这些逃荒的边民入城,并且让军队驱赶这些边民离开城墙。 这几日高欢也领兵出去驱赶了几次,和打柔然人不同,每次执行这项命令都让他心里不舒服,回来喝多少酒都无法排解这种憋屈的感觉。 不仅仅是高欢,军中其他士卒也有同样的想法。 更让高欢无奈的地方,明明自己击败了柔然人,但是武川的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甚至还变得更糟糕了。 聚集在武川的边民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人数,这些饥饿的边民聚集在武川城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侯景高兴的说道:“朝廷大军到了,就能发粮食赈灾了,那我们就可以去打柔然人了!这几日天天登城守城,可把我憋坏了!” 城外流民越来越多,武川军主宇文肱下令让武川的士卒日夜守城,就连侯景这样的援军也被拉上去守城。 对于侯景来说,他宁可骑在马上和敌人拼命,也不愿意熬夜守城墙。 对于侯景的乐观,高欢却摇头说道:“不可能的,朝廷大军的军粮也很紧张,怎么可能分给城外的流民,而且你知道这流民到底有多少吗?如果武川放粮,恐怕周围的流民都会聚集过来,就算是将平城的粮食全部搬空了,也不够这么多灾民吃的。” 侯景又说道:“就算是军粮不够吃,那李大将军也可以下令武川镇的镇仓放粮啊!这些年我们上交了多少粮食在镇仓啊!这些镇仓中的粮食,应该能应付了吧?” 高欢却摇摇头,他看着城内三座巨大的镇仓,这镇仓之中真的有多少粮食吗? 别的不知道,高欢却知道如今在城外有几个秘密销售粮食的黑市,那里的粮食卖的非常贵,但是每次都能卖空,第二天又会神奇的补满粮食。 这些黑市的背后主人是谁,武川的士卒都会装作看不见,总之和武川城内宇文家、独孤家、李家这几个大的豪帅家族脱不了干系。 侯景接着说道:“对了!今天听说还听说一个消息!李大将军手下的苏校尉,在恒州击破了潜入恒州的柔然王帐精骑!还在白道城边上用柔然人的脑袋堆成了京观!吓得那些白道附近的柔然人都跑了!” 苏校尉? 高欢离开洛阳的时候,刚刚发生了羽林之变,苏泽还没有得到校尉的官职。 但是听到姓苏,又是出身羽林,这都让高欢回想起洛阳那张坚毅的脸庞。 难道真的是苏兄? 随即高欢摇头,苏兄军户出身,就算是爬的再快,也不可能现在就做到羽林校尉吧? 难道是自己太想念苏兄了? 六镇和洛阳,这就是完全两个世界,自从高欢辞去了函使的职务后,他本来以为自己和苏泽已经没有了交集。 高欢随即笑了笑,自己怀念的不仅仅是苏泽,还有在洛阳纸醉金迷的那段时光吧? 就在高欢压下这些杂乱的思绪后,玉面少年独孤如愿走进了高欢的营地。 “参军,贺拔军主命令你带兵出城,驱赶武川镇附近的流民,迎接李大将军!” 高欢的脸色随即一变,但也只能抱拳称是。 等到独孤如愿离开,司马子如也脸色铁青,只有不懂其中门道的侯景傻乎乎的问道:“贺六浑,为何动怒?” 高欢冷冷的说道:“武川人欺人太甚!这些流民都是武川人,他们怕脏了自己的手,就让我们去做,若是激起民变,那这口锅就要栽在我们头上了!” 侯景听到这里脸色也变了,司马子如拉着高欢说道:“贺六浑,慎言!贺拔军主也是武川人。” 高欢抱怨之后,很快也恢复了平静,他说道:“不过让我们出城驱赶流民,已经算是军主仁义了。” “啥?” 侯景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这下子就连司马子如也跟不上高欢的思路了。 高欢说道:“派去看守镇仓的才是真正倒霉的人。” —— 越过白道,从这里就算是正式进入北境了,武川镇就在白道出口不远。 沿着高欢念念不忘的敕勒川一路往北,这片水草丰茂的草原就是武川镇的精华之地了。 于谨也是从祖父的书中见过敕勒川的描述,从压抑的白道出来,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象,让人心旷神怡起来。 “于兄,你可知道此川为何叫做敕勒?” 于谨回忆了一下说道:“家祖书中所载,敕勒,是北地胡人中‘车辆’的意思,为便于在深草区活动,车轮能有效避开障碍物,这种车的轮子做得很高,因名‘高车’。他们白天驾着高车,驱赶马、牛、羊群,在辽阔的草原上放牧,夜晚就躺在高车里睡觉。” 苏泽点头说道:“是啊,吾师郦公也考证过,敕勒川就是高车一族的故地,不过现在高车已经被我们大魏驱赶到草原深处,如今敕勒川已经归于我大魏了。” 柔然高车是北魏在北方最大的敌人,他们同时也是北魏起家最大的“赞助商”。 几代北魏先帝,都是靠着攻打草原获得物资,渡过了北魏原始积累的阶段。 只不过对于草原这些游牧民族来说,本来也不存在什么故土的概念,敕勒川如今是大魏的敕勒川,居住这里的高车人,也早已经是大魏的高车部落了。 两人话音刚落,就看到了远处草丛深处的高大车辆,这些车辆后面还跟着马牛羊,在见到了苏泽的前锋后迅速消失在茂密的草场深处。 这就是高车人的高车? 这东西原来这么坚固,也难怪在能在草原上当移动的家。 苏泽突然想到了当年刘裕北伐的时候,对付北魏骑兵时候使用过的却月阵。 却月阵具体怎么布,史料早就已经失传,只留下史书上零星记载: “车四千两,分车为两翼,方轨徐行,车悉张幔,御者执槊,又以轻骑为游军。” 那时候苏泽也在思考,如果是春秋战国的那种战车,如何抵挡北魏骑兵的冲锋? 如今看来,刘裕的灵感可能不是春秋战国的战车,而是高车人的高车。 如果是用高车人的高车,似乎真的能挡住骑兵? ------------ 第140章 火龙烧仓 就在苏泽思考却月阵的时候,系统斥候突然发来预警,苏泽又看向空中,只见自己那头猎隼在低空盘旋,他立刻抽出配剑道:“有骑兵接近,准备接敌!” 于谨已经习惯了担任苏泽的副手,这段时间苏泽总能提前预警发现敌人,于谨立刻将准备接敌的军令传达下去,又安排通知后军,张开骑兵队列。 苏泽不由的感慨,于谨这样的名将就是好用。 于谨刚从军的时候,综合能力大概和苏林苏静这样的橙色随从差不多,在专业军事技能上还不如橙色随从。 但是现在于谨已经能帮助苏泽分担细碎的军务,将苏泽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还能帮着苏泽布置常规的战术动作。 没有于谨的时候,整个军队的安排事无巨细都要苏泽亲自操心,有了于谨之后苏泽只需要将战术意图布置下去,于谨就能转化为排兵布阵,这就比只能被动执行军令的橙色随从强多了。 苏泽又开始想护送族人前往秀荣的慕容绍宗了,也不知道这位在历史上挡住了宇宙大将军侯景的北齐名将,培养起来又是什么样的水平。 但是当一名手持北魏军旗的斥候冲出来,大声喊道:“奉武川镇将楼破羌之命,迎接李大将军!”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是武川镇将麾下的军队,苏泽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派人上前查验对方身份后,这让放这队斥候来到自己的面前。 在白道城的时候,苏泽用【腐化的西域行商】从停歇在白道城的波斯商人口中打听到,柔然人包围了武川,虽然苏泽也知道柔然人没有攻城器械,应该打不下武川,但依然向李崇报告后前行开拔。 出了白道这么久,才遇到了武川派出的斥候,苏泽也担心武川出事,连忙问道: “武川怎么样了?” 这名斥候立刻说道:“怀朔杨镇将派遣军主贺拔允救援武川,在武川城外大破柔然联军,如今围困武川的柔然人已经撤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苏泽身边的于谨终于露出笑容,这是他们进入北境以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贺拔允? 贺拔三兄弟中的老大? 也对,怀朔是西三镇的都督镇,怀朔镇将杨钧也兼任西三镇的都督,他派遣出身武川的贺拔允带兵救援武川,也算是用对了将领了。 贺拔度拔和其三子,在六镇之乱前期可是关键人物。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贺拔度拔在六镇起义时期,带领三子救援怀朔镇大都督杨钧,联合独孤信杀死贼王卫可孤。 贺拔度拔旋即身死,三子投奔尔朱荣,成为其麾下重要将领,在北魏末年到西魏北齐争霸的历史舞台上,都上演了精彩的演出。 三子贺拔岳的军事和政治才能,并不在高欢之下,如果不是贺拔岳突然身死,那和高欢对峙的就不是宇文泰而是贺拔岳了。 没想到自己一进武川,就听到了历史上有名的贺拔三兄弟的名字,这趟北境真是的来对了! 苏泽来北境,不是来“集邮”这些名将的,他现在也没有资格招揽贺拔允这些人。 能招揽到一个慕容绍宗,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如今六镇还没乱,贺拔家这种世代在六镇的豪帅,他们的根基都在六镇,家族几代人都在六镇经营,根本不可能投靠苏泽这样一个小小羽林校尉,要投靠也要是骠骑大将军李崇这样级别的。 但是不妨碍苏泽来六镇是为了刷声望的。 之所以六镇乱了之后,贺拔兄弟这种当地豪帅纷纷投靠尔朱荣,就是因为尔朱荣有钱有粮有地盘,同时还有声望。 别人为什么不远万里投靠你,还不是因为你有名望,别人觉得投靠你有未来吗? 这也是苏泽冒险在平城大破柔然人,还要在白道城垒京观的原因。 京观会随着过往商人的嘴,将苏泽的事迹传遍恒州和六镇。 等到日后六镇乱起来,苏泽如果有机会再来六镇平叛,那时候就有人会主动投靠他了。 至于另外一个目标,那自然是在六镇安插随从了。 只要安插足够的随从,那苏泽返回洛阳之后也能得到六镇的最新情报,方便他在洛阳布局。 苏泽也让人举起自己的旗帜,对着迎接的武川斥候说道:“吾乃李大将军麾下先锋,羽林屯骑营校尉苏泽,伱速速返回武川,请楼镇将准备迎接大将军!” 斥候立刻骑着马离开,抢着去通报镇将得到这份功劳,苏泽则下令恢复正常的行军队列,加快速度前往武川城。 —— “朝廷大军来了!朝廷大军来了!” 这名武川斥候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报告着朝廷大军抵达的消息,正在城外驱赶流民的高欢听到消息后也看向南方,司马子如和侯景也来到高欢身边,众人脸上都露出笑意。 可是这笑意还没持续多久,武川城内突然冒起了黑烟! 司马子如回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他向着高欢说道:“贺六浑!快看!城内着火了!是镇仓!” 侯景的脸更白了,他本来听说相识的军士被派去守卫镇仓,他还觉得这是个好差事,还曾经动过念头想办法通关系调过去,要不是听了高欢的话才打住,如今镇仓失火,那看守镇仓的军士就算是现场不死,也要被追究军纪处死! 侯景只觉得冷汗从后背上冒出来,自己刚刚立下战功,就差点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 他看向高欢,更加坚定了抱紧高欢大腿的想法。 但是高欢看着从黑色浓烟变成红色火光的镇仓,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虽然预料到镇仓会出事,可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这么狠! 镇仓里的粮食,名义上是用来赈灾的粮食,同时也是李崇大军的军粮,武川城内的那帮豪帅们,竟然就这样付之一炬? 这一把火,随之烧掉的还有武川城外这些流民们生的希望。 看着冲天的大火,高欢心中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 第141章 再遇高欢(4k) 苏泽一边派人策应李崇的军队,一边向武川镇城前进,在距离武川镇城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了城内升起的火光和浓烟。 他对着身边的于谨下令道:“停止行军,派人去查看武川的情况。” 不一会儿,【骑术精湛的羽林斥候】返回了军中,向苏泽报告道:“校尉!武川镇仓起火了!” 听到这个消息,于谨震惊的看着苏泽,但是苏泽脸上却一片宁静,完全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有任何表情变化。 “火龙入仓,这一招还真的是永不过时啊。” 于谨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关窍,苏泽说道: “自从十年前大臣源怀出使六镇,返回洛阳提议朝廷在六镇镇城设立镇仓的时候,今天这把火就已经注定要烧了。” “源怀上书的本意是用镇仓储备粮食,在需要打仗的时候,或者需要赈灾的时候,就用仓里的粮食,而通过在镇城内设置镇仓,控制散布在北境的匈奴高车降部。” “朝廷的本意未必是坏的,但是朝廷对六镇的影响力日益减弱,长期盘踞在六镇的豪帅们也没有升迁洛阳的希望,自然将全部精力放在经营自家势力上。” “朝堂几年都不派出重臣巡视六镇,派来巡视的重臣往往也是走马观花,根本没有仔细检查过镇仓的情况,这十年来,镇仓里到底还有多少粮食,别说是朝堂了,就是朝廷委任的镇将们也不清楚。” “我们大军前来,城外还有大量的流民,万一李大将军要求武川开仓,那事情就难办了。” “还不如一把火烧了算了,反正现在边情紧急,就说是柔然细作潜入城内搞破坏就是了。” 于谨听完了苏泽的分析,更是觉得三观都震碎了,他没想到六镇这些人竟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苏泽冷笑,六镇虽然在朝堂看做一个整体,实际上内部的利益也完全不一样。 朝廷发配来的镇将,名义上是最高领导,但他们的目标就是快点调回洛阳,对于六镇的具体事务很少过问。 六镇军主,也就是豪帅这个阶层的,比如宇文家,贺拔家这种,长期扎根在六镇,是六镇上层阶级,他们才是六镇的真正统治者。 六镇豪帅对于朝廷也有不满,不满于他们失去了晋升朝堂的通道,彻底沦为了边境的土豪,但是宇文家贺拔家这种也是家丁上千,家中马匹牛羊成群的,放在其他州郡也是上流的军事豪强。 最后才是六镇底层的普通镇民,那些才是真正活不下去的人。 苏泽抬眼看去,自己也没办法解决六镇的问题。 李崇大军军粮也紧张,还要靠着后方平城的转运,朝堂的支持力度也是越来越小。 如果大军缺粮,那可是要立刻崩溃的,所以大将军李崇就算到了武川,也不可能拿出军粮来赈济百姓的。 于谨恨恨的说道:“我要禀告大将军!查明镇仓到底是何人纵火!” 苏泽摇头说道:“查?怎么查?现在是战时,大将军虽然是朝廷任命的主帅,但是咱们总共才这点人,征讨柔然也需要六镇本地豪帅的配合。” “强龙不压地头蛇,武川是人家的,我们是外人,怎么查?” “你就算是查到破绽,人家扔出一两个人出来顶罪,这案子也就查不下去了。” “如果我是大将军,就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交给武川自己处理。” 于谨恨恨的说道:“这些人难道不怕报应吗?” “报应?也许吧,天道昭昭,诸果都有因,今日之事,就是未来之果。” 于谨疑惑的看着苏泽,苏泽摇头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大将军吧。” 李崇的处理结果和苏泽料想的一样,在听闻武川镇仓着火之后,李崇就下令全军停止前进,然后在武川附近找了一处营地扎营,连武川城都不进了。 而武川方面的态度也同样和苏泽料想一样,宇文肱等军主向武川镇将报告,是城内混入了柔然奸细,是这些奸细放火烧的镇仓。 武川镇将楼破羌大发雷霆,下令诛杀了看守镇仓的军士,又以守城不利的罪名,从宇文家等几个武川豪帅家中罚没了一批粮食,接着就亲自派人押送这批粮食出武川镇城,送到了李崇的营地中。 等到李崇接受了这批粮食,武川镇将楼破羌,这才带着手下军主,以及怀朔过来支援的军主贺拔允,一起出城来营地面见李崇。 帅帐中,李世哲正在给父亲披甲,给李崇系上红色大氅之后,李世哲说道: “阿爷,大军未到这帮武川人就敢火烧镇仓,阿爷为什么不乘机进城,夺了武川镇将的权,坐镇武川?” 李崇看了一眼快要五十岁的儿子,如果儿子十几岁,说出这种蠢话他大概会直接用鞭子抽打他,让他好好想想。 如果儿子二十岁,他大概会在鞭打之后,给他讲讲其中的关窍。 如果儿子三十岁,他大概只会斥责一下,然后给他讲清楚其中的门道。 可是儿子已经五十岁了,李崇连张嘴斥责的想法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家族未来的无尽担忧。 这大概是长寿才会有的烦恼吧。 李崇看着儿子,根本懒得骂他。 夺了武川镇将的权? 武川镇将楼破羌,出自于甲姓高门的鲜卑八姓楼氏,如今楼氏也已经衰落了,虽然有八姓的名头,但是却没有出自楼氏的重臣。 由于从孝文帝到宣武帝持续的汉化改革,无法适应汉化潮流的甲姓高门,也会因为家族子弟不够优秀而逐渐凋零。 楼破羌在洛阳仕途无望,这才出任武川镇将,他本来也是来这里混日子镀金的,等到机会就有立刻升迁离开,他在武川有什么权? 人家本来就没权,夺什么权? 如果楼破羌真的有权,那镇仓就不会在自己率领大军抵达的时候着火了,这是赤裸裸的在打他这个镇将的脸! 被打了脸,楼破羌也没办法,只能追认那些豪帅军主们提供的说法,向李崇报告了这件事。 再说了,现在武川就是一个烂摊子,刚刚解了柔然人的围城,镇仓又被烧了,李崇故意不进城,就是为了躲开这些烂摊子,自己这个蠢儿子还想着夺权? 此子一定是类母,不类父! 但是看到李世哲和自己相似的脸,李崇又没办法不认这个儿子。 李崇向儿子问道:“等这次班师回朝,你想去哪个州任刺史?” 李世哲愣了一下,他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是河东诸州了!” 如今整个北魏,最富庶的自然就是河东地区,也就是并州、冀州、相州等州,是如今一等一富庶的地区。 而在这个时代,长江沿线是和南朝对峙的南部诸州,因为长期战备而局势紧张。 而且河东距离洛阳不远,也可以掌握洛阳的局势,不会断了和权力中枢的联系。 李崇摇头说道:“河东不可久,你去秦州吧。” “啊?” 秦州,就是关中地区,虽然后世的盛唐以关中为基业,再往上数长安也是很多朝代的国都,但是如今的关中却不是一个好地方。 原因也很简单,关中地区还没有从十六国时期的混战中恢复过来,因为战乱水利设施被破坏,人口大量的减少,秦州还经常需要朝廷救济。 所以关中虽然也距离洛阳很近,但是却被认为不是大州上州,不是美任,甚至不如刚刚平定大乘教起义的冀州。 看到儿子这幅样子,李崇更是一阵子的厌恶,他挥挥手说道:“去秦州,伱若是愿意去秦州,返回洛阳之后阿爷我就会全力推动你外任,如果你要去河东诸州,那你就自己想办法!” 说完这些,李崇甩开大氅,直接走出帅帐,撇开了李世哲去迎接武川一行人了。 —— 苏泽站在李崇身后,他打量着帅帐中的武川众将。 镇将楼破羌,没听说过,史书上无载的,怕是在六镇起义前后就死了,从镇仓失火可以看出他对武川的掌控力,甲姓高门的废物一个,无视之。 那个黑甲的老将就是宇文肱了,他身后三个高大的青年人,应该就是他的三个儿子宇文颢、宇文连和宇文洛生,四子宇文泰年纪太小,也没有军职在身,所以没有带过来。 镇将另一边的虬发将领就是贺拔允了,贺拔允也是气度不凡,在历史上他投靠尔朱荣以后就深得尔朱荣的信任,被尔朱荣委以重任,专门擅长打硬仗。 除了这些年轻面孔之外,剩下的都是老将了,如今这个时候,六镇群豪还处于蛰伏期,比如武川李家的代表就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后来的西魏八柱国李虎应该还没出来做事。 侯莫陈家的家主也是个苏泽没听说过的名字,西魏另外一个重要将领侯莫陈崇现在才五岁,他们还没有资格列席这样的场合。 李崇和武川诸将见面,又将自己身边的将领介绍给众人,其中苏泽在平城的战功也被狠狠的夸赞了一番,武川诸将听说了苏泽的战功,纷纷对他露出尊重的神色。 在六镇这地方,能打仗的自然会得到更大的尊重,而武川经常被柔然人骚扰,苏泽能歼灭这么多的柔然人,更是得到了众人的钦佩。 李崇见了武川众人之后,却绝口不提自己的任务,也不谈武川最近发生的事情,而是让手下端来案几和食物美酒,直接就在帅帐宴请武川众将。 苏泽注意到武川这些豪帅军主们的脸色好了很多,李崇这种不关心的态度让他们安心,很显然李崇不准备追究镇仓失火的事情。 而李崇拉着镇将楼破羌入席,三杯两盏下肚之后,两人仿佛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楼破羌拉着李崇大倒苦水,从武川的饮食风土,到当地军主跋扈全部都抱怨了一遍。 李崇也只是喝酒倾听,偶尔接楼破羌几句话。 苏泽也跟着宴饮,帅帐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就连不太喝酒的苏泽,也被贺拔允拉着喝起酒来,随着两人关系拉近,苏泽也向他打听起来怀朔的情况。 “高欢?哈哈!贺六浑就在我军中!” 听到贺拔允这么说,苏泽惊讶的看着他,原本苏泽只是打听高欢的近况,却没想到高欢也来武川了? 听完了前因后果,苏泽只能感慨命运的神奇,不过这样也合理,六镇之间的军事交流很多,要不然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武川基层军官的高欢,在六镇起义后认识那么多武川怀朔的军主豪帅,史书上对于高欢起家前的交往语焉不详,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和朱元璋一样,愿意别人将他开局一个碗记录进史书里。 就比如高欢曾经在贺拔允军中任职,那后世史书就不会写,因为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贺拔允就是被高欢猜忌所杀的。 当然现在高欢在武川,也可能是苏泽穿越前的蝴蝶效应,毕竟历史已经被苏泽改变了很多了。 听说苏泽和高欢是好兄弟,贺拔允立刻让手下亲卫去将高欢喊来帅帐。 帅帐内宴席开始后,李崇也派人给武川诸将带来的人赐酒,高欢和司马子如侯景等人也是随着贺拔允过来的,所以也在一个小帐篷中喝酒。 侯景年纪还小,喝了一点酒就开始大大咧咧,他拉着高欢问道:“高兄,朝廷大军来了,我们要回武川了吗?” 此时的侯景还没后来那么大的野心,这次得了军功也得了赏赐,他已经想要尽快返回武川了,不想要继续在战场上拼命了。 司马子如也看着高欢,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形成了一个以高欢马首是瞻的小团体了。 高欢放下酒杯说道:“不行,朝廷大军来了,肯定要在六镇征剿柔然人,我要继续从军,得到更大的军功!” 就在高欢三人喝酒的时候,一名贺拔允的亲卫走进帐篷,对着三人说道:“贺拔军主让高参军去帅帐!” 司马子如和侯景对视一眼,也连忙跟着高欢一起走向帅帐。 欠六章,五一节回去还债! ------------ 第142章 辈分大就是爽 等到高欢走进帅帐,当他看到对着自己微笑的苏泽,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激动的上前道: “苏兄!” 苏泽拉着高欢的手臂道:“贺六浑!你果然在武川!” 高欢这才注意到苏泽的服饰,他再次惊讶的说道:“在白道城垒筑京观的苏校尉就是苏兄你?” 苏泽微笑没有否认,高欢又看到苏泽的武弁(武将的头冠)上插着的鹖尾,这是朝廷正品武官才会佩戴的冠式,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能够佩戴这样武弁的也没有几人,苏泽竟然真的一飞冲天,被授予朝廷正品官职了! 司马子如和侯景进了帅帐,看到帐中的大人物们都有些紧张,他们看到高欢正在和一名佩戴鹖尾武弁的武将亲热交谈,疑惑的对视了一眼,高欢还有这么一条上层关系吗?那之前还玩什么命啊? 这时候高欢才注意到苏泽身边的贺拔允,他连忙叉手对贺拔允说道:“参见贺拔军主!” 贺拔允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高欢,本以为他和苏泽是洛阳旧识,但是现在看来两人关系匪浅,也亏得自己对高欢还不错。 看着苏泽头顶上啊的鹖尾武弁,贺拔允的心情复杂,自己家族在六镇威名赫赫,但是父亲贺拔度拔都没资格戴这顶鹖尾武弁,六镇武人的晋升之路何其狭窄啊! 贺拔允自觉地端着酒离开,留下高欢和苏泽叙旧,高欢向苏泽打探了他离开洛阳后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苏泽参与了羽林之乱,却不知道他从羽林之乱中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更让高欢惊讶的是,朝堂对于作乱羽林竟然如此宽恕,只追究了几名“首恶”,竟然还提出停年格之法留给禁军晋升正品的道路。 苏泽就是这一新政策的受益者,高欢成为贺拔允麾下参军那点成就感立刻消失无踪了。 再想到苏泽在平城的战绩,怕是返回洛阳苏泽就要和镇将同品了。 高欢一方面为了好友苏泽的前程由衷的高兴,但是内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妒意,大帐内的六镇武人都会不自觉的看一看苏泽头顶上的鹖尾武弁,朝廷对六镇实在是太寡恩了。 “苏兄,这是我的两名兄弟。” 高欢将司马子如和侯景拉到身边,对着苏泽介绍道:“这是怀朔省事司马子如,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旧友,这是和我一起任骑兵参军的侯景,也是我六镇的好儿郎!” 这下子轮到苏泽惊讶了,难道这就是天命之子的剧本吗? 自己又是谋划随军北征,又是搭救慕容部,又是和于谨刻意结交,目前也就网络了于谨和慕容绍宗两个人。 高欢返回六镇不久,就招揽了司马子如与侯景,还搭上了贺拔家的关系。 司马子如和侯景也紧张的看着苏泽,盯着他头顶上的鹖尾武弁,这可是他们平时都见不到的“大官”。 苏泽也察觉到了他们的态度,不由感慨,这就是“体制内”的吸引力。 历朝历代,最有吸引力的职业都是体制内,这也并非是什么“官本位”思想,而是想要实现理想抱负,只有掌握权力才能实现,体制永远对顶尖人才具有吸引力。 这也是六镇之乱后,武川和怀朔死死守了一年,武川和怀朔的群豪们,死活不愿意投降叛军的原因。 能做官谁要做贼啊? 贺拔兄弟、宇文兄弟,以及眼前的高欢、司马子如、侯景们,他们在武川怀朔城破之后,逼不得已加入了六镇叛军,但是都找机会离开了叛军,投靠了朝廷平叛的将领。 就算是一个朝廷到了最末期,官职依然是最具有吸引力的东西。 司马子如是高欢给儿子辅助政事的“四贵”之一,文武兼备,不过他的才能更多的在治理民政上。 而侯景就不一样了。 苏泽看向侯景,如今的侯景还十分年轻,但是已经带了一份战场上厮杀才有的狠辣之气。 侯景的身份是南北朝将领中最低的那一档,从样貌上看他就是北地常见的“杂胡”,连衣服都是左衽的。 侯景小时候也没钱读书学习,除了高欢外也没有任何人脉资源,他能够从北魏末年这种地狱难度爬起来,都说明了他的能力。 这是一个极度想要向上爬,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的人,用得好了就是一把尖刀利刃,用不好就是扎向自己的利刃,没有能力和威望,就驾驭不好侯景这样的人。 对于侯景这样的人,他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可以抛弃,你给他的恩情只是一时的,所以苏泽也没有结交他的打算。 就看看这位未来的宇宙大将军,能不能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一样,从北境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吧。 苏泽拉着三人入席,这时候李崇也宣布将帐篷的四角拉起来,邀请武川镇带来的军官一同入席饮酒。 苏泽和高欢谈论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个衣衫华丽的年轻人也在长辈带领下入席,和武川这一帮粗人的打扮完全不搭。 “那是?” 高欢看了一眼说道:“那是独孤如愿,武川被围困的时候,就是他单骑进怀朔求援,镇将才让贺拔军主出兵救援武川的。” 独孤如愿?原来如此,这位日后改名独孤信,是著名的三朝老丈人,也难怪这么俊美,日后他的女儿肯定非常漂亮。 虽然这个三朝老丈人有些硬凑的嫌疑,三个皇后除了隋文帝杨坚的皇后独孤伽罗之外含金量都不高。 但是独孤信是西魏集团柱石之一,其人拥有很大的魅力,还特别擅长发掘人才,比如隋文帝杨坚的父亲杨忠,就是独孤信的旧部。他在西魏内部也是自成一派的那种。 接着苏泽又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挤进了宇文兄弟的席上,苏泽又问道:“那是?” “那是宇文泰,宇文兄弟中的幼弟。” 果然是宇文泰! 高欢的一生之敌,西魏的实际掌权者,北周政权的奠基者。 就在这个时候,宇文兄弟起身离席,向着苏泽这边走过来,宇文泰也端着酒杯,像模像样的跟在兄长们后面。 苏泽看到宇文泰拘谨的样子,不由想到那句话——“那年十八,站着如喽啰”,嘴角露出笑容,穿越得早就是爽啊! 五一旅游纯受罪,唉。 等回去还要还债。 ------------ 第143章 计划中的漏洞(4k5) “苏校尉,这是我的幼弟宇文泰,他听说了苏校尉在白道城垒京观的事情,就想要向苏校尉敬酒。” 看着年幼的宇文泰端着酒杯,苏泽也拿起酒杯,等到两人对饮完毕,苏泽也看着宇文兄弟。 不过此时的苏泽倒是没有太多结交的想法,他现在对于武川群豪来说已经差了一个辈分了,按照职务和级别,都应该和宇文泰的父亲宇文肱论交。 但因为火龙烧仓的事件,苏泽对于武川这一辈这些人实在是打不起交往的兴致。 看到武川年青一代对李崇和自己的崇拜和巴结,苏泽不由想到,后世说的所谓武川龙气遍地,也不是说这帮人生来就知道自己会登上历史舞台的。 此时的武川诸将,都想要被李崇看中,从而逃离武川这个没有上升空间的地狱,能够得到洛阳体制内的官职。 而等到六镇之乱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所谓的乱世群豪们,也不过是为了生存而挣扎求生的人罢了。 只能说个人奋斗的结果,还是要看历史进程。 至少目前来说,年幼的宇文泰可没有史书上什么“幼有澄宇天下之志”,现在看来只是一个跟在兄长身后拘谨的少年。 苏泽看着宇文泰,宇文泰同样也看着苏泽。 六镇这个地方,虽然也有不同的阶层,但是崇尚武力是整个六镇共同的特色。 就算是独孤如愿这样的人,在战场上也是箭术超群的,他们首先就需要武力,才能在六镇赢得尊重。 苏泽能够比李崇麾下的将校得到六镇诸将的更多关注,也是因为他在平城的战功,以及在白道城垒就京观的名声。 宇文泰对于苏泽也很好奇。 和兄长们对于“体制内”的向往,对洛阳来的大军带有一种先天的敬畏不同,少年宇文泰反而因为年幼少了这么一层滤镜,他评价这支洛阳禁军更加客观。 在宇文泰看来,李崇带领的这支禁军,就算不是“乌合之众”,也绝对算不上是什么精锐之师。 他们虽然武器装备比六镇军队好,但是军容和士兵素质都比不上了六镇兵。 但是唯独苏泽是个例外。 苏泽的军队,在一众拉胯的禁军士兵中显得鹤立鸡群,而苏泽本人在一群混军功的禁军军官中也显得鹤立鸡群。 宇文泰虽然年幼,但是生长在将门世家,看军队的本事却如同喝水一样是天赋,他对苏泽这样一个禁军中少数的名将苏泽,自然充满了好奇心。 而少年咄咄逼人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试探的眼神,宇文泰也好奇,苏泽的军功到底是吹出来的,还是真的。 柔然人来去如风,贺拔允在武川城下的大胜,战场上的斩获也才几百,大部分的战功还是在追逐溃散的柔然人的时候得到了,其实各部追击的时候有没有杀良冒功也是存疑的。 紧接着,宇文泰就开始“请教”苏泽,询问苏泽平城大战的细节。 苏泽也看着好笑,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憋着脸向自己询问战场的细节,本来苏泽也只是随口回答回答,但是很快他就被宇文泰的问题给惊讶了。 宇文泰的问题越来越深,甚至从战场细节问到了苏泽决策的依据,以及苏泽使用战术的原因,甚至上升到了战场料敌这个层次。 因为苏泽在战场上了使用了系统这个“外挂”,有很多决策的细节苏泽还被宇文泰反复询问,这都让无法解释的苏泽有些“汗流浃背”了。 这就是所谓天才吗? 这些武川群豪们目前没有太大的野心,但是他们的能力早已经脱颖而出了。 宇文兄弟怕宇文泰咄咄逼人的问题让苏泽恼火,他们连忙对宇文泰说道: “黑獭,莫要再追问了,打扰了苏校尉的酒兴!” 接着对苏泽说道:“幺弟年幼,家中管教不严,让苏校尉见笑了。” 苏泽倒是笑着说道:“我观此子甚异,日后必成大器!” 说完这些,苏泽又和身后手下说话,不一会儿苏算抱着一本纸质的兵书走了过来。 “这本兵书,是我让请人从国子监抄录的兵书残卷。” 自从和崔光搭上关系之后,苏泽就派人到国子监用纸抄写各种书籍,这就是他从中找到了一份兵书残卷。 虽然作者不祥,但是这本兵书讲的排兵布阵的方法还是很实用的,就被苏泽带在身边研读。 亚父李统的兵法比这本书要深多了,但是李统的兵法是家传的乞活军兵法,传给苏泽已经是破例了,苏泽没有征求李统同意的情况下,是不能传给别人的。 所以苏泽选了这份不太贵重的兵书,算是给宇文泰的见面礼。 “这本书就送给你了。” 看到苏泽赠书,宇文兄弟都非常惊喜,宇文泰更是不敢置信的接过了苏泽手里的兵书。 宇文家是豪帅家族,当然也是家传的兵法,但是兵法这个东西就像是武功秘籍一样,谁也不会嫌多的。 宇文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通读了家传兵法,但是在六镇这个地方想要再学其他的兵法,基本上是没有可能了。 能得到苏泽的兵书,也说明了苏泽对自家幼弟的看中,宇文三兄弟连忙拉着宇文泰向苏泽行了一个半师的礼仪。 这边侯景看到了宇文泰被苏泽赠送兵书,羡慕的哈喇子都要下来了。 这些日子他从军打仗,也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和高欢等人的差距。 高欢虽然也出身不高,但是往来于洛阳让他见识比侯景大多了,而当年在洛阳的时候,高欢也不仅仅是吃喝玩乐,他也在洛阳学习了不少知识,刘贵就和他讨论过兵法,而那个张令史家的小娘子更是将家传的兵法偷出来给高欢学习过。 司马子如也不是底层,家族好歹也有一些家传的学问,他本人也是识字才被镇将府录为省事的。 诸人当中,就只有侯景的身份最低,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读兵书了,这些日子侯景天天拉着司马子如认字,对于兵法也是非常渴望。 宇文泰摸着竹纸问道:“苏校尉,这是纸吗?” 苏泽点头说道:“这不是南纸,是我一名门客发明的竹纸,这种纸要比南国的纸便宜不少,如今河南府的公文都用这种纸来流转。” 宇文泰摸着粗糙的竹纸,立刻赞叹道:“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匠,低价的纸可要比竹简方便多了,这纸可要抵得上千百官吏了!” 听到宇文泰这么说,他三个兄长大惊失色,自家弟弟竟然对一个工匠这么高的评价,这种说法可是会得罪当官的。 苏泽更是高看了一眼宇文泰,不愧是军事和内政双顶级的西周太祖,这份政治上的洞察力也是相当厉害的。 价格低廉的纸张能降低知识传播的门槛,提高公文处理的效率,从而提高整个社会的行政处理水平。 而很多社会制度的变革,比如田亩制度的变革,就是随着行政效率提升才有基础。 儒家推崇上古圣王的井田制,但井田制难道是因为上古圣王和贵族对百姓仁德吗?还不是当时的生产水平只能用这种制度,而当时的官员征收税赋的能力也低,只能用这种方法征税。 而随着帝国的行政技术发展,帝国才能将触手伸进了乡里,掌控地方上每一块土地的情况,从而制定出更详细更公平的征税方法。 低价的竹纸不仅仅了方便了公文传递,日后也会成为新行政制度的基础。 但是连郦道元也只看到了纸张方便公文流转,崔光也就看到了纸张对知识传播的作用,宇文泰却看到了纸张对于国家行政体系的作用。 这下子苏泽就更舍不得宇文泰了,他对着宇文兄弟说道:“我与国子监崔祭酒相熟,你们可愿意让宇文泰入洛阳国子监学习?” 宇文兄弟对视了一眼,他们惊讶于苏泽对于幼弟的看重,但是却也说道:“事关前程,这事情我们还要和阿爷商议才行。” 苏泽微微叹息,如今洛阳国子监已经式微,就读国子监已经没办法入仕了,就连那些校舍都荒废了,宇文兄弟不是不愿意幼弟去洛阳,是不愿意入个什么没前途的国子监。 还是自己能够开出的筹码太低了。 苏泽感慨了一下,如果自己是李崇,甚至尔朱荣那样能够开府给出一个军府署吏或者地方官的位置,宇文兄弟肯定会将幼弟毫不犹豫的送入自己麾下。 但是苏泽只是羽林校尉,能给的职位就只有羽林军中的军职而已,这对于六镇豪帅世家的宇文兄弟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反正是当军官,那肯定是不如在家族这里当,在父兄手下当军官啊。 看忽悠不动宇文兄弟,苏泽也不生气,如今乱世还没开启,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宇文兄弟这个插曲过后,苏泽看向高欢一行人,这才是自己这次的重头戏。 苏泽接下来的那个计划,原本靠着手上的牌,苏泽估算只有两到三成的胜算。 如今遇到了高欢等人,如果他们愿意参与,那苏泽感觉能够能提升到四五成的胜算。 虽然这个计划依然风险巨大,但是一旦成功就能带来巨大的回报,苏泽相信以高欢的性格,他一定会愿意参与进来。 苏泽端起酒,对着高欢笑着说道:“高兄弟,我有一件大事,要与你谋划,等宴席后来我的帐中,也带上这两位弟兄。” 听到苏泽有事情和自己谋划,高欢也是眼睛一亮。 在宴会上见到苏泽后,高欢就立刻决定要抱紧这位“旧友”的粗大腿,他连忙说道: “苏兄的事情,欢定当效死!” 宴席散去后,苏泽在帐中和高欢等人密谋了一夜,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一支小队带着信物离开了苏泽军营,向着西面疾驰而去。 李崇还是不进武川镇城,他只是派出使者前往六镇,要求六镇出兵清剿周围的柔然人。 紧接着李崇又让蠕蠕王阿那圭以柔然可汗的身份发布命令,命令入侵的柔然人退兵,然后就在军营中按兵不动。 而苏泽除了练兵之外,隔上几日就会前往寿阳公主的营地和公主暗会,两人除了疯狂造人之外,寿阳公主也没有再提两人合作的事情。 ——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寿阳公主的欧气似乎也被苏泽“吸”光了,就算是在她身边刷新商店,也都没刷出什么好东西。 苏泽抱着寿阳公主躺在软塌上,寿阳公主圣洁的脸上带着消不去的红晕,她摸着肚子躺在苏泽的怀里,凑在苏泽胸口感受着暴风骤雨之间的宁静。 “这些日子柔然人退了不少,看来大将军是不准备大规模用军了。” 寿阳公主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是个很敏锐的人,这些日子在苏泽送来的封夫人帮助下,她也在学习一些权术手段,一下子就明白了李崇的想法。 军营中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一个变化就是阿那圭的地位在逐渐上升,李崇开始带着阿那圭会客,还将一部分柔然降部交给了阿那圭。 苏泽叹息一声,从武川镇火龙烧仓开始,李崇就已经明白了北境的情况,如今这个样子,想要发动对柔然的大规模战争几乎是不可能了。 六镇根本没有能提供大军出征的军粮,朝堂也没有远征柔然的打算,自从到平城之后,并州运来的军粮就越来越少,朝堂传递军令的函使和江阳王的私人使者往来不绝,李崇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如今这个局势,就算是曾经想要解决通过带兵出征一举解决北境问题的李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想法幼稚了,北境这个问题不是他这个骠骑大将军能够解决的,甚至就算是道孝文皇帝重生,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 战胜也不定能解决北境问题,那就更不能战败了。 李崇也意识到,一旦朝廷大军在北境战败,那洛阳最后一点战略威慑力也会消失,那时候北境万一有人振臂一呼,整个大魏北方诸州根本没有善战之兵。 这种变化让李崇更加谨慎,就连对蠕蠕王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寿阳公主说道:“这样下去,大将军就要送我去草原和亲了吧?” 寿阳公主没有闹,而是爬到苏泽身上,将苏泽的脸摆正,鼻尖对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不催伱,但是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我猜不到你的计划,也不打算问细节。” 接着寿阳公主俯在苏泽身上说道:“你告诉我的计划有几成把握?” 苏泽如实说道:“四成把握,最多五成。” 寿阳公主随即露出笑容:“我曾经听府里的老管事说过,父王当年曾经嘱咐府内商人说过一句话。” “什么?” “一件无本的买卖,但凡有一成把握,就值得去做,如果有五成把握,就值得全力去做,若是有九成把握,就值得豁出一切代价去做。” “若事情不成,我会在和亲之前自杀,不会连累到你,记住,这件事成与不成,苏郎你当做无本的买卖,放手去做吧。” 苏泽惊讶的看着寿阳公主,对方张开身子说道:“你要是压力太大,就用这具身体让你舒服些吧。” 话说到这里,苏泽哪里还忍得住,一下子将她扑到了身下,狠狠地说道: “殿下说的没错,能有四五成把握已经不错了,就是计划不成,我也还有备用的计划。” “但是臣下启禀殿下,我们的计划中还有一个大漏洞。” 寿阳公主问道:“什么漏洞?” “殿下还未受孕,这个漏洞大不大?还是让臣下尽快补上这个漏洞吧!” “呼~” 还要两天,今天这章稍微多点,等回去还债。 哎,五一真的人山人海,如果有错别字过会儿改,实在太困了。 ------------ 第144章 节仗问罪 草原上,已经从苏泽营地离开了大半个月的高欢一行人,在一条小溪边扎营,于谨手里拿着地图,询问打探消息回来的【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 于谨问道:“你确定已经发现了高车人的王庭?” 【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叉手说道:“属下确定!属下抓了几名落单的牧民,确认这就是高车王庭!” 于谨详细询问了情报,最后确定斥候所描述的,确实是高车人的王庭。 于谨的祖父于堤曾经出使高车,还被高车王囚禁了三年,最后他宁死不屈的气节感动了高车王,最后才返回北魏。 返回北魏后,于提将自己在高车的经历写成书,还根据记忆绘制了高车王庭所在位置的地图,又让族中的子弟学习北地胡语,特别是高车语。 于谨在出征前也仔细查看了祖父留下来的书籍,还抄录了一份祖父的地图。 但是可惜祖父于堤留下的地图非常简略,而高车是游牧部落,他们的王庭也是会移动的,要不是于谨和苏泽的斥候精通胡语,从商人口中确认了王庭的位置,根本找不到这块草场。 终于找到了! 于谨松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是没有辜负苏泽的期待,找到了高车王庭! 但是于谨并没有放松,找到高车王庭还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他接下来要面临的挑战,比在草原上寻找高车王庭还要困难百倍。 就在这个时候,高欢、司马子如和侯景三人提着猎物回到了临时营地。 侯景知道于谨是李崇的参军之后,明白于谨是“体制内”的武将后,就对于谨非常的谄媚。 他提着野兔来到于谨身边说道:“于参军,今天我们有兔肉吃了。” 于谨颇有些厌恶侯景的谄媚,不过这一路上侯景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靠着侯景野兽一样的直觉,队伍躲过了很多次的风险,于谨也只能接受侯景的好意。 甚至面对侯景的谄媚,于谨还顺便指导了他几句兵法,但是让于谨惊讶的是,侯景这个出身低微的六镇军户,在兵法上竟然极有天赋! 苏泽给自己安排的这些助手,各个都有绝活儿,各个都是能人。 等三人回来之后,于谨立刻说道:“已经发现高车王帐了,诸位陪同我到这里,已经完成了苏校尉的委托了,接下来就是最危险的时候了,就该我去了。” 高欢立刻说道:“于兄弟说的哪里的话!我们一路上和于兄出生入死,难道最后这点路逃跑?那岂不是让六镇其他男儿笑话?” “既然同来,那就同去,我才可以向苏兄交代!” 于谨心中有些感动,也难怪苏泽对高欢的评价如此之高,此人就是有着一股英雄气,让人忍不住亲近。 对于这样的同伴,再矫情就是于谨不对了,他点点头默许了高欢等人继续陪同他进高车王庭。 于谨将绑在马腹下的毛毯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将毛毯张开,一把木质的手杖被层层包裹住。 于谨将这根手杖拿出来,手杖顶部的节旄垂落下来,红色的牦牛毛非常鲜艳,最下方钓着一块镂空的符节。 见到这把手杖,高欢诸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大魏朝廷授予的节仗! 节仗代表的就是中原朝廷,当年张骞、苏武、班固就是手持节仗出访西域和草原的,就算是匈奴人也不敢擅自杀害持节的使者。 不过汉代的节仗是没有符节的,西晋对节仗进行了改革,在节仗下方吊着金银铜铁四种符节,分别代表不同的地位: 假节:铁符节,战争的时候可以处置违抗军令的人。 持节:铜符节,平时有权力杀无官位的人,战争的时候可以杀五品以下官员。 使持节:银符节,无论是平时还是战争时都可以杀五品以下的官员。 假节钺:金符节,以上三种情况都有生杀大权,位高权重的人才能有。 如今的北征大军中,总共有两枚符节,分别是使持节的骠骑大将军李崇,以及奉朝堂命令来北征大军中督军的持节、鸿胪少卿李世哲。 而于谨手中的这把节仗吊着铜符,就是苏盗从李世哲帐中盗取的持节。 不过管他是什么节符,这都是一枚代表了大魏朝廷的节仗。 于谨换上了使臣的远游冠,这是当年他祖父于提持节高车时候所佩戴的冠,扎上玉簪之后,于谨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儒雅的文臣。 高欢等人扮作是于谨的护卫,几人大摇大摆的来到了高车王庭前,于谨高高举起节仗,节旄在风中飘荡着,高车骑兵看到众人这幅样子竟然不敢拦截,径直让他们走向了王庭。 高车人以车为家,车的样式越是华丽,在部落中的地位就越高。 等到来到一座巨大的鎏金高车前,高欢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辆车上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图案全部都用鎏金包裹。 但这并不是高欢等人震惊的原因,这辆车实在是太大了! 足足十二匹骏马并排来能拉得动这辆车,这辆车的车轮比一个人都要高,这哪里是一辆车,简直就是一辆移动城堡! 但是于谨却没有任何惊讶,他祖父的书上曾经记录过这辆高车的样子,这就是现任高车王居住的高车,也就是高车人最尊贵的王庭! 是的,高车人的王庭不是某一片草场,也不是某一座城市,而是这样一辆巨大的马车! 高车和柔然的关系,就是两个草原文明在不断争夺领导权的关系。 柔然强盛的时候,高车就臣服于柔然,作为仆从协助柔然进攻北魏。 高车强盛的时候,就会臣服于北魏,联合北魏一起打压柔然。 现任高车王弥俄突,在宣武帝帮助下曾经杀死过柔然可汗伏图,从而获得了西域霸主的地位,后来向宣威帝遣使纳贡,态度非常恭顺。 这可惜在宣武帝继位之后,高车王弥俄突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自从小皇帝继位后,高车再也没有派遣过朝贡的使臣,而在这一次柔然入寇中,也夹杂不少高车的仆从部落。 看着这辆金灿灿的巨大马车,于谨倒吸一口气,手持节仗昂然而立,对着这辆大车喊道: “大魏使者在此!高车王弥俄突为何数年不朝!” ------------ 第145章 高车入局 于谨这么说完,身后的高欢诸人也都紧张的盯着这辆巨大的高车。 这可是高车的王帐啊!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高车骑兵,于谨这声斥责用的还是高车语。 过了一会儿,从这辆巨大的马车上终于传出了动静,一名头戴毡帽的中年人走下了巨大的马车,他看向了持节的于谨,对方年轻的相貌让他一阵子恍惚。 高车王弥俄突记忆起自己少年时,那时候同样是大魏的使者,面对的是他残暴的祖父阿伏至罗,那两个大魏的使臣面对死亡威胁,依然不肯跪拜阿伏至罗,最后被囚禁在了高车王庭三年。 这在当时的高车王弥俄突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胆敢反抗自己那强大的祖父?大魏这个名字进入了高车王弥俄突的脑海中,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向草原上的智者了解有关大魏的一切。 也正是因为了解到了北魏的强大,所以高车王弥俄突才会和北魏联合,击败了柔然可汗伏图,让高车一部取得了独立的地位。 高车王弥俄突见到这个青年,竟然和记忆中那个昂首的大魏使臣有些重叠,他恍惚的时候,高车武士们已经将于谨等人都包围住了。 于谨死死的握住旌节,他牢牢记住祖父的教导,只要这把旌节还在手上,那这帮高车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把旌节代表的就是大魏的脸! 高欢和侯景已经抽出了佩刀,他们一左一右站在于谨两侧,盯着周围的高车武士,随时准备拼命。 于谨高高举着旌节说道:“高车王!难道你不知道大祸将至吗?” 高车王弥俄突冷哼了一声,竟然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们这些中原人就知道夸大其词,本王在这里斩了你,难道遥远的洛阳还会发兵吗?就算是洛阳的兵马来到了这里,我们的王庭也可以移动的。” 于谨听到了高车王弥俄突流利的汉语,心中底气更足了,他也用汉语说道: “大魏当然不会发兵,但是柔然人可以!” “被伱杀死的柔然伏图可汗的儿子阿那圭,已经得到了我们大魏的册封,带着和亲公主即将返回柔然王庭,你和他有杀父之仇,等他坐稳了汗位之后,还能放任你们高车人吗?” 当于谨说完了之后,高车王弥俄突脸色也变了。 当年杀死柔然伏图可汗,并不是因为高车人强大,而是自己借了北魏的势,在侥幸中杀死了对方。 按照苏泽对于谨的分析,高车人的整体实力远不如柔然人。 如果高车人真的比柔然人强,在杀了对方可汗取得大胜之后,为什么不去攻打柔然人的王庭,占领更好的牧场呢? 但是高车人却自己跑到了贫瘠的草原西北部,这就是高车人的实力不如柔然人的明证。 由此可见,高车王弥俄突是一个能审时度势的领导者,这也是于谨敢于出使高车,并且胆敢用这样的语气和高车王说话的原因。 高车王弥俄突看向于谨,语气不善的问道:“既然如此,贵使还要来王庭做什么?” 有戏! 于谨立刻改用高车语说道:“一个月前,柔然王帐部落五千精锐劫掠恒州,被羽林校尉苏泽率部击溃,首领郁久闾婆罗门被俘,一千人斩首垒成京观,另外还有三千柔然精骑被俘。” 听到了这里,围着众人的高车武士都愣了一下,他们纷纷看向高车王弥俄突。 于谨高高的举起旌节,用汉语对着高车王弥俄突说道: “我大魏和亲的是草原霸主,可以是柔然人,也可以是高车人。” 高车王弥俄突听到这里,原本还有一些将信将疑,接着高欢拉开一个口袋,将口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这些都是风干的耳朵,耳朵上还戴着动物骨骼制作的耳饰。 高车王弥俄突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都是柔然人王帐精锐骑兵的耳饰,看着一袋子的耳朵,高车王弥俄突不再怀疑于谨的话,柔然王帐精骑真的被击败了! 这些耳饰是柔然人勇气的象征,如果不是杀死他们,绝对无法让他们取下这些耳饰的! 高车王弥俄突也是一个有决断的人,当年他击败柔然伏图可汗的时候就靠的临战决断,高车人能够在西北草原苟且偷安,完全是因为柔然内部的分裂。 阿那圭的名字高车王弥俄突也听说过,知道他是一名有野心的草原枭雄。 一旦阿那圭返回柔然王庭,用他的威望整合柔然诸部,又能通过和亲公主得到北魏的支持,那高车就连西北草原这点地方都占不住了。 而且阿那圭和自己有杀父之仇,一旦让他执掌柔然,于公于私都要报复的。 在这种时候,高车人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聚兵!” 随着高车王弥俄突的一声令下,首先就是高车王帐的精锐骑兵们开始集结,接着信使们穿着带着鸟羽毛的帽子,向周围的高车部落传递高车王的命令,每个部落都要根据自己的大小送来足够数量的骑兵,一场草原紧急动员就这样开始了。 草原的动员速度也要比于谨设想的要快,这些各部族的骑兵们带着干粮,骑着马带着武器就完成了集结,他们也不需要像中原的军队那样准备粮草,随军出发的牲畜群就是他们的粮食,实在不够就抢夺敌人的就可以了。 这就是草原文明惊人的动员能力,当苏泽接到了【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的报告,得知了高车人已经出征的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计划的第一步总算是完成了。 已经将高车人拖下局,那就要看柔然人的反应了。 —— 又是近半个月的时间,李崇发现局势逐渐好起来了。 其他各镇陆续传回来消息,一直滋扰他们的柔然人竟然开始退兵了。 这个结果倒是出乎了李崇的预料,他谨慎的派出函使打探情况,命令各镇探查柔然人退兵的原因。 征北大军中的所有人,都为了柔然人退兵而兴奋,只有一个人除外。 “为什么退兵!?” 自从李崇给了阿那圭一定的自由之后,他就在积极联络柔然各部。 明面上他是执行李崇的命令,用蠕蠕王的身份命令诸部退兵,实际上他用柔然可汗的身份,要求这些部落继续劫掠下去。 可如今诸部开始退兵,这都让阿那圭十分的恼火,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下李崇就会屈服,就会放归自己返回草原了,怎么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停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亲信使者突然冲进了他的帐篷,对着阿那圭慌张的说道:“可汗!高车人进攻了!” 什么! 今天回程了,明天休养一下,先试着恢复8k,后天还债 ------------ 第146章 未免欺人太甚(4k) 阿那圭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柔然部落会退兵了! 高车人是柔然人纠缠了几百年的宿敌,他们可是最懂得柔然人的弱点的! 这些柔然部落也很清楚,就他们这一盘散沙的样子,也只能抢劫一些远离镇城的部落,对于那六座坚固的镇城也只能绕道而行,而那些远离镇城的六镇边民也都是穷鬼,抢劫他们得到的好处也有限。 他们很清楚,抢劫也就是维持生活罢了,要是老巢被端了就更得不偿失了。 在得到了高车出兵攻打柔然的消息后,这些入侵北境的柔然骑兵就开始以部落为单位撤退,等到阿那圭得到消息的时候,草原上已经盛传高车人已经距离柔然王庭不远了。 这下子阿那圭也焦虑起来,他站起来说道:“不行,我要去找大将军!请他护送我立刻北归!” 属下连忙说道:“可汗!如果现在北归,那贼子一定会对您不利的!” 阿那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在处理掉苏泽之前北归,那大军动起来之后,就不像是扎营这样安全了。 扎营的时候他天天住在大将军李崇的帐篷边上,苏泽胆子再大也不敢派人刺杀他。 但是大军行动起来,李崇就要指挥作战,一旦行军的时候就会有很多破绽,苏泽作为羽林军中实力最大的军头,就有很多机会动手害自己。 如今整个军营中都盛传苏泽和寿阳公主的八卦绯闻,其中最离谱的传闻莫过于公主已经怀了苏泽的种。 而阿那圭忍受到今天,本来李崇那边的态度已经软化,准备解除苏泽的军权,却没想到高车突然出兵了。 阿那圭来回踱步说道:“去请李少卿过来议事!” 李少卿就是李世哲了,这阵子李世哲收了阿那圭的好处就帮阿那圭求情,收了苏泽的好处就帮着苏泽说话,左右摇摆首鼠两端的样子让李崇非常厌弃,干脆将他赶到了军营外围,让他远离自己的帅帐。 也是因为这样,苏盗才能偷取了他的节仗。 而李世哲的态度也和苏泽预料的一样,这家伙丢了节仗这样的朝廷信物也不敢和李崇说,只是暗暗封锁消息,准备返回洛阳再想办法。 这些日子阿那圭加大了对李世哲的拉拢,李世哲很快就赶到了阿那圭的营帐中。 “少卿救我!” 见到李世哲,阿那圭哇啦一声跪下来,拉着李世哲说道: “少卿救我啊!” 李世哲可没见过这样的戏路,他连忙将阿那圭扶起来说道:“可汗这可使不得!李某当不起啊!” “我父帅不是已经准备护送可汗返回王庭吗?可汗这又是为何啊?” 阿那圭心中鄙夷,没想到李崇竟然厌弃李世哲这个儿子到如此地步,竟然连军情都不告诉他。 不过也对,如果自己生下这样蠢笨的儿子,直接给他三匹马就赶出部落了,李崇已经算是对得起这个儿子了。 不过李崇年老,对儿子的态度也无法硬起来,所以李崇虽然被驱赶到军营外围,但是阿那圭清楚他对于李崇依然有影响力。 阿那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道:“高车人乘机袭击了我们柔然,如今高车大军即将抵达柔然王庭了!” “啊!” 李世哲连忙问道:“高车人为什么会攻击你们柔然人?你们不是盟友吗?” 阿那圭都快要被这家伙蠢哭了,只能耐心的将两个部族之间的爱恨情仇说了一遍,接着说道:“听说大军即将开拔,可苏泽那贼子对本王虎视眈眈,怕是要在路上害了本王,这下子怕是难以返回故土了啊!” 说完这些,阿那圭就直接开始流眼泪,李世哲也慌了手脚说道:“那可如何是好?若是大王遭遇不测,不是要连累我父帅?” 阿那圭看到李世哲这个样子,就明白这傻子上钩了,他立刻说道:“恳请大将军调上次苏贼俘虏的,我柔然本部骑兵来保护本王,只要能抵达柔然王庭,那大将军和少卿就完成朝廷的任务了!剩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柔然人和高车人的事情了!” 这就是阿那圭苦思冥想的计划! 这支王帐骑兵是属于柔然王族的骑兵,但他们其实本来是郁久闾婆罗门的私兵。 阿那圭也清楚自己这位堂兄的野心,但是听说郁久闾婆罗门重伤,那只要李崇肯将这些俘虏给自己,那阿那圭就有信心收买掌控这支骑兵。 毕竟再和自己不亲近,在郁久闾婆罗门被苏泽重伤,袍泽被苏泽残杀下,这些柔然骑兵也会拥护自己这个正统的柔然可汗吧? 只要有了军队,就有了和苏泽周旋的余地,返回草原之后,就算是高车人攻陷了王庭,那阿那圭也可以通过这支军队整合柔然其他部族,再利用北魏的大旗号召团结起柔然来,那时候自己就算没有王庭,也是真正的柔然王了! 某种程度上,如果事情能成,阿那圭还要感激这些高车人,给了自己这个绝佳的机会。 李世哲想也没想,就直接说到:“我明白了,我会向父帅说明其中的利弊的!” 听到李世哲如此的“纯质”,就连阿那圭都涌起了一丝不好意思的感觉,连忙让左右再次送上礼物,将李世哲送了出去。 李世哲返回营帐,花了半天时间才鼓起勇气,求见了自己的父帅李崇。 —— 郁久闾婆罗门双目无神的躺在卧榻上,身边则是赤身裸体的封氏。 当日在战场上他的伤虽然重,但幸运的全部都是外伤,而且伤的都是四肢这些不重要的部位,经过【目盲的药师】治疗,如今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郁久闾婆罗门都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寿阳公主身边的这个女官搭上了的? 是寿阳公主委派她来照顾自己的时候? 还是对方在某个夜晚爬上自己榻的时候? 更让郁久闾婆罗门想不通的地方是,对方明明比自己年长,而且样貌平平,又是怎么让自己体验到从没有过的快乐,并且深深沉迷的? 你们这些中原人莫不是有什么巫术吧! “郎君,该吃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封夫人已经端来了药剂,郁久闾婆罗门已经习惯了被她安排照顾,乖乖的张开了嘴巴。 等喂完了药,封夫人这才说道:“今日妾身听到消息,说是高车人正在袭击伱们柔然王庭。” “啊!” 郁久闾婆罗门立刻坐起来,他挣扎着说道:“我要回草原!” 封夫人将他按住说道:“郎君莫不是傻了,你如今可是我大魏的俘虏,大将军能放你返回草原吗?” 郁久闾婆罗门低下头,怪就怪这段日子过得太爽,自己都忘记了俘虏的身份了,甚至继续这样下去,郁久闾婆罗门都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毕竟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留恋了。 封夫人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大将军应该会护送蠕蠕王返回草原了,但是等那蠕蠕王返回草原,郎君和妾身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郁久闾婆罗门连忙抬起头,他和阿那圭的关系微妙,作为目前柔然王族内统兵的实权者,一旦阿那圭掌权肯定会先对付自己。 而且封夫人是寿阳公主的女官,她也是寿阳公主的陪嫁,说不定也要去伺候阿那圭。 不!不能这样! 郁久闾婆罗门撑着坐起来,他面目狰狞的说道:“那要如何是好!” 封夫人看到情绪到位了,在郁久闾婆罗门耳边说道:“妾身有一个计划,郎君愿意听一下吗?” 郁久闾婆罗门这日子接触下来,他早就发现这个汉人女官不凡,知道很多自己不明白的学问,他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如此,这般。” —— 大军磨蹭了月余,大将军李崇终于下令。 以苏泽为前军,所部三千人,手持李崇的命令去拦截高车人,阻止他们袭击柔然王庭。 李崇自己带领大军,护送蠕蠕王阿那圭和寿阳公主前往柔然王庭,完成和亲的仪式。 李崇又以平城留台,讨北大将军行台的身份,向六镇下令要求他们驱赶境内的柔然人,尽快恢复六镇的安宁。 在见到了李崇大军开拔离开后,宇文肱终于松了一口气。 火烧武川镇仓虽然不是他主导的,但是宇文家作为武川豪帅的一员,自然也牵涉其中。 李崇虽然没有拿镇仓的事情问罪,但是也逼迫武川豪帅们“捐献”了一批粮食,这也算是一种政治默契了,李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将镇仓的事情压下去,但是武川这些豪帅家族也要出一点好处,补充供应大军的军需。 大军开拔之前,武川豪帅们又被李崇狠狠的敲打了一番,又被逼着捐献了一大笔军粮。 如今总算是将李崇送走了,宇文肱只觉得身心俱疲,返回家中倒头就睡。 三儿子宇文洛生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大军,激动的对着弟弟宇文泰说道:“听说李大将军被南朝称之为卧虎!此行会不会大捷啊?” 宇文泰摇头说道:“我看不会,李大将军根本不是来打仗的,朝廷更不想要让李大将军在北境打起来,这次去草原怕也是以调停为主,然后完成和亲就会返回了。” 听到弟弟这么说,宇文洛生低下头,两位兄长和宇文泰年龄差距大,也不了解他,总觉得这个幼弟不像是将门子弟,还总是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所以和宇文泰都不亲近。 但是宇文洛生作为三哥,和这个幼弟相处最久,他很清楚宇文泰的才能,也相信他的判断。 宇文洛生又说道:“对了,苏校尉!” “苏校尉这么勇武,上次在平城就能击败柔然精锐,这一次也能在草原上建功立业吧?” 宇文泰再次摇头说道:“苏校尉怕是被李大将军放弃了。” “啊?” “据说高车攻打柔然王庭的军队超过万骑,这次又不是平城有地利优势,这么大的草原,李大将军只给苏校尉三千兵,这点人数落在草原上,怕是连高车人进军的路线都探查不到。” “想要以少胜多,唯一的办法就是半道偷袭,但是苏校尉第一次去草原,又没有本地部落支持,茫茫草原之大,要怎么掌握高车人的行踪呢?” “如果不偷袭,靠这点人想让柔然和高车罢兵,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大概李大将军让苏校尉领军,就等着高车人袭击柔然王庭后,让苏校尉背锅的,到时候再惩罚苏校尉,来安抚蠕蠕王的心。” “接下来就在草原上找个地方,拥立蠕蠕王继任柔然可汗,完成和亲的仪式就会带兵返还,到时候柔然人和高车人打成什么样子,都和我们大魏没关系了。” 军中的八卦早就传到了武川城,就连宇文泰这个半大小子都听说了。 宇文洛生脸色更难看了,苏泽平城这么大的战功,又是朝廷正品的武将,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但是宇文泰也明白,慈不掌兵,这样的结果对北魏最有利,对李崇本人也是最有利的,只有苏泽这个在朝中没有根基的成了牺牲品。 宇文泰又说道:“而且听说李大将军把上次俘虏的三千柔然王帐骑兵也交给了蠕蠕王,这明显就是在结交蠕蠕王了,也是为了扶持蠕蠕王和高车人争斗的妙招。” 听到这里,宇文洛生有些愤懑的说道:“这帮柔然人在六镇烧杀抢掠!朝堂诸公竟然就想着息事宁人?现在还要将苏校尉好不容易俘虏的士兵放回去?” “要我说苏校尉当年就是杀少了!应该把这些柔然人都砍了头垒成京观!” “而且朝廷对柔然人何其客气,对我六镇人何其苛刻!镇将向平城留台求粮食赈灾,平城留台都不允,还要我们出粮食供养大军!” “这供养的大军,就是为了去草原上扶持柔然人?” 宇文洛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六镇人的想法也很朴素,苏泽杀柔然人,即是六镇的恩人,朝堂和李崇帮着柔然人,就是六镇的敌人。 宇文泰叹息说道:“李大将军已经不容易了,换做他人,早就拿了苏校尉讨好蠕蠕王去了,根本不会给他这次机会。” “朝堂需要的是一个安宁的北境,一个虚弱到发不出声的六镇,一个元气大伤的柔然可汗,正是符合朝堂利益,某种意义上李大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兵法最上境界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宇文泰突然愤然说道:“只是这兵法用在自己人身上,未免欺人太甚了!” 4k更新,今天6k完成。 明天试着恢复状态,看看能不能8k更新。 后天开始还债! ------------ 第147章 大捷!血染长河!(4k) 在一块茂密的草场深处,苏泽拿着千里目看着远方,系统地图已经定位了高车骑兵的位置,但只有看到了高车战马渡过溪流溅起的水花,苏泽才算是放下心来。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这样高的牧草正好适宜小股军队躲藏,草原地广人稀的特点,对于作战双方都是有利有弊。 好处是这里是最适合骑兵作战的主场了,游牧民族在这样的地形上厮杀了千年,也不知道草皮下方掩埋了多少枯骨。 弊端还是草原太大了,草原的骑兵作战,因为骑兵这种兵种的杀伤力远大于其防御力,先发起冲锋的一方具有巨大的优势,所以侦查在骑兵对决中尤其重要。 其实不仅仅是侦查,骑兵是高速移动的兵种,草原上也缺乏参照物,有时候就算是侦查到了对方,斥候追不上自己部队的本阵,或者回到了本阵却说不清楚敌军的位置,又或者说清楚了敌军的位置,但是指挥官预判错了敌军前进的方向,最后扑空的例子也不少。 言而总之,在没有卫星,没有高精度地图,没有无线电通讯的时代,索敌就是骑兵作战的头号难题。 不过苏泽有了外挂,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高车王为了防止有诈,将于谨高欢等人全部都待在身边,一同带来攻打柔然王庭。 【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自然也在队伍中,代表他位置的红点就准确的标记了高车骑兵的位置。 在得到了李崇军令之后,苏泽立刻带领手下的骑兵直奔草原,一点弯路都不绕,直接向着高车骑兵前进的方向拦截而来。 现在已经确定了敌人的位置,口袋已经布置好了,接下来就是进攻的时候了。 苏泽看着地图,他预设的决战地点是一条不知名河流的河谷前。 高车人就是沿着这条河流前进的,这片开阔的河谷是极为优良的扎营休整地点。 高车人已经深入到柔然人的地盘,高车王也是使用骑兵的高手,骑兵部队半渡是最危险的时候,经验丰富的指挥官都会在河谷先整顿收拢军队,等部队集结后一起渡河。 而在这个整顿期间,高车王也肯定会派出大量的斥候侦查,这同样也是苏泽军队最危险的时候。 对于苏泽来说,机会同样只有一次。 看着高车的骑兵在河谷集结,在距离这条河流最窄的渡河处前方修整,苏泽终于松了一口气,至今为止敌方的行动都在自己的预料中,现在就剩下最后的决战了。 苏泽在脑海中做了最后一次的预演,他看了看身边的苏林,开口说道:“竖起大旗,列阵!” 就在苏泽竖起大旗的同一时间,在高车骑兵本阵的北方草丛中,冒起了一支一百人左右的骑兵。 领头的是【冷静的具甲骑兵】苏静为首的四十骑具甲骑兵,上一次作战后苏泽又从缴获的战马中挑选了二十匹,从军中简拔了骑术精湛的二十人训练了一个月,组成了另外一支具甲骑兵小队。 苏泽将苏静编为一队的队正,又让【鲁莽的具甲骑兵】担任另一队的队正,但是在作战的时候需要被苏静节制。 两队具甲骑兵身后,是苏泽精心挑选的六十名重甲骑兵。 他们身上是半身甲,马身上没有披甲,这对于战马的负担就要小多了,也分成两组,分别跟在两队的具甲骑兵身后。 一队五十人,总共两队骑兵,就是苏泽麾下最精锐的骑兵了。 相比之下,苏泽的本阵中还有不少士兵穿的是轻甲,足以可见苏泽对这支具甲骑兵的重视。 一顶大旗竖起来,紧接着就是悠扬的军号声。 在河谷地扎营的高车王听到了军号声,立刻一惊,他连忙派出近卫探查情况,很快他就见到了慌张的手下。 “可汗!北面!敌袭!” 高车王连忙骑着马上前,他看到了让人胆寒的一幕! 鬼面的具甲骑兵带头冲锋,高速的冲锋下,生生的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更重要的是他们身后的草场深邃,高车王万分后悔为什么不多派些斥候探查这片两河之间的区域,看着这两队百骑精锐冲锋,高车王忍不住怀疑在后面草场中还埋伏着更多的骑兵。 谁会舍得将这么宝贵的具甲骑兵单独使用呢?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两支骑兵小队教科书式的具甲骑兵突袭,让曾经见过北魏精锐的高车王已经升起了退意。 这铁罐头的速度虽然不如轻骑,但是也足够快了,本身又是全甲,普通弓箭根本伤不了他们。 巨大的动能冲锋下,具甲骑兵可以撕碎挡在他们面前的任何敌人。 对付这种骑兵,所有懂得军事的统帅们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拉开距离,让骑兵冲锋的速度慢下来,等到他们的马疲惫了再围杀他们。 高车王刚刚准备向南方撤退,亲信又说道:“可汗!南边也有敌人!” 只看到一面高高的大纛竖起来,上方书写了一个大大的“苏”字,这是一群以半身甲和轻甲为主的弓骑部队,这些骑兵围绕着高高的大纛,一边旋转一边向着高车人的营地压过来。 高车王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南北两边都压过来,现在到了他决断的时候了。 渡河突围,这个选项首先否决。 自己有一万大军,这么窄的河口渡河肯定会被追杀的。 那只剩下向北迎战和向南迎战两个选项了。 北方的敌人看起来少,但是具甲骑兵的冲锋威力巨大,高车骑兵大部分都是轻甲,高车王也弄不清后方有没有伏兵了,那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那就是朝着南方那个奇怪的弓骑圆阵突围了。 那个圆阵奇奇怪怪的,想来是某个年轻军官想出来的花架子,高车王已经确定了这支袭击他的军队是北魏的了,因为只有他们才会有这么多铁甲组建具甲骑兵。 高车王已经准备斩了于谨等人了,肯定是他们用了什么办法通传消息,让大魏伏兵袭击自己! 甚至所谓的柔然王庭空虚,就是大魏那个将领的计划! 高车王冷笑起来,虽然这两队具甲骑兵很精锐,但是对方人数还是太少了!胃口这么大,也要看牙口硬不硬! “向南撤退!先击溃敌人的中军!” 高车王看着飘扬的大纛,这样的大战,统帅是一定要亲临战场的,只要他们在场就能给士卒提供士气。 但与此同时,一旦主帅被突破,那就会成为军队崩溃的伊始。 高车王看出了苏泽南边弓骑兵的人数不如自己,他认为高车骑兵弓马娴熟,肯定能够击破苏泽的中军。 只要砍倒了那面大纛,那后方追击的具甲骑兵就可以慢慢困死了。 高车王打的好算盘,他命令各部向南方突围,又喊来亲卫说道:“将那几个大魏使者捆起来!” —— 几分钟前,就在苏泽军号响起的那一刻,于谨身边那名【精通胡语的斥候】迅速掏出匕首,捅死了身后看守他们的高车王亲卫。 侯景的反应同样迅速,他夺过亲卫的弯刀,砍翻了两个人后,立刻向于谨喊道:“于参军!这边走!” “等等!” 于谨解下自己头顶上的远游冠,又将节仗递给高欢,套上了高车人的毡帽和皮袄说道:“跟我走!” 于谨带着众人一路向前,见到高车人就立刻用高车语喊道:“可汗让我送魏使离开!” 此时军营已经混乱起来,士兵们看到侯景等人凶悍的样子又不敢拦截,竟然让于谨一路离开了高车人的中军,于谨还从几个低级士兵手里抢来了几匹马。 这时候于谨跨上马背,接过了高欢手里的节仗说道:“我们渡河!” —— 看着高车军中的红点向河边移动,苏泽放下心来,接下来自己只要专心致志击溃高车人就行了。 苏泽向着苏林点头,苏林立刻带着身边的骑兵冲了出去。 此时士兵们已经将军鼓组装起来,苏泽登上鼓台,将上衣拉下来系在了腰间,开始一下一下敲打起鼓来。 咚咚咚的鼓声取代了冲锋的军号声,当高车骑兵杀到了这个奇怪的圆阵前,他们终于知道了这个圆阵的威力。 盘旋奔跑的骑兵早已经准备好弓箭,就在高车骑兵靠近的时候立刻审固放出,前排的高车人纷纷中箭坠马!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射箭完毕后的骑兵已经转过去了,后面转上来的骑兵早已经做好了射箭的准备,又是一轮箭雨随着鼓点声落下,将高车人后排冲上来的骑兵又射下马! 整个大阵就如同一台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将箭矢如同水滴一样甩出来,这密密麻麻的箭矢仿佛无穷无尽,形成了一道连续的箭幕,不断的将高车骑兵射落马下! 高车王的眼眶都要裂开了!原来这个圆阵是这么用的! 可当他明白了这个阵是怎么用的之后,他反而更绝望了。 明明对方的骑术不如自己,箭术也不如自己,可是偏偏用了这个阵之后,自己全面处于劣势。 敌人是旋转奔跑的骑兵,己方的箭术再好,也很难命中运动中的敌人,而且致命的是自己的军队是直线冲锋的,只有最前排的骑兵能射箭,射箭完毕后还要再次拉弓才能射箭。 高车人前排的骑兵就成了回旋中骑兵的活靶子,苏泽阵中的骑兵只需要拉弓,骑马,射箭,再次回到阵中,弓箭源源不断的落下,给高车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与此同时,苏静的具甲骑兵却慢了下来。 敌人逃跑的太快,已经超过了具甲骑兵的攻击半径,所在在半道的时候苏静已经命令骑兵减速,但是巨大的惯性依然让他比预计的多冲了几里,幸运的是高车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没有对减速中的苏静反向冲锋。 就在苏静准备再次提速冲锋的时候,由【鲁莽的具甲骑兵】苏莽指挥的军队,却一刻都没有减速,他反而命令全队疯狂的催动马力,加快速度冲锋! 【鲁莽】和【骄纵】两个光环下,这支队伍陷入到了一种狂热状态中,他们就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从后方扎进了高车大军的“肾脏”上。 老实说,苏莽的这次冲锋战果只能算是普通。 但是具甲骑兵冲锋的视觉效果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一名躲闪不及的高车骑兵被苏莽举着马槊撞上,连人带马直接被撞成了四分五裂! 苏莽连续冲杀了三人,等到马势稍减之后,立刻又掏出马鞍右侧的环首大刀,一手持槊一手持刀,就在高车骑兵阵中砍杀起来。 他脸上的鬼面甲上都是刚刚撕碎的血肉,就连战马的头甲上都是鲜血,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立刻造成了高车骑兵巨大的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提速的苏静也时机正好的插入到了高车人的另一颗“肾脏”中! 肾击并不致命,但是疼。 高车人北面的军队纪律再也维持不住了,草原军队的特点就是善于打顺风仗,一旦逆风这些松散的军团就开始自行寻找出路,混乱如同可怕的瘟疫,迅速蔓延开。 而南方同样不顺利,苏泽的回旋骑兵圆阵在阵阵鼓声中,一边开始扩圈一边开始向前推进,士兵们簇拥着大纛和鼓车上的苏泽向前,战马的嘶鸣声响彻在整个草原上,高车人的溃散开始了! 已经逃到河对岸的于谨高欢等人回头看去,就看到了高车人溃散覆灭的景象,这场景深深的映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特别是侯景,在他心中苏泽已经是军神一级的人物了!算无遗策!以少胜多! 用骑兵堂堂正正的击溃擅长骑兵作战的高车人! 这不是军神是什么? 于谨抽出佩刀,看着从河口冲出来的高车骑兵,策马说道:“咱们也去再挣点军功!” 看到于谨冲过去,高欢、司马子如、侯景和【擅长胡语的羽林斥候】也立刻策马跟上,五人将刚刚渡河的高车骑兵杀的措手不及,三两下就被斩于马下。 夕照,鸣金,血染长河! 今天恢复8k,明天开始还债! ------------ 第148章 为和平而来(4k) 等到高车王宣布投降的时候,苏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查看四周,士兵们脸上都是胜利的喜悦,但是苏泽很清楚自己其实也只是赢了一点点。 骑兵回旋的大阵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说到底还是这些骑兵的训练时间不够,很多骑兵虽然也开弓射箭了,但是根本就没有审固发出,能够造成这么大的杀伤纯粹是欺负高车人装备差,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 但凡是敌人的组织度高一点,逃跑的时候不这么慌乱,被冲散的可能就是苏泽的中军了。 此外因为兵力不足的原因,大军在西面还留下了豁口,导致不少高车人从那个缺口逃跑,不过也正是这个豁口,正好达成了兵法中“围三缺一”的局面,让高车人失去了背水一战的动力,大军崩溃后很快就选择了投降。 当然此战能够获胜,最大的因素还是有心算无心,苏泽利用天时地利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伏击。 盘点这次的战损,己方这边的战损同样低的可怕,中军这边的主要损失还是因为操练不够,骑兵的骑术不够精湛,或者是临战紧张而导致的队友误伤。 具甲骑兵小队这边,【鲁莽的具甲骑兵】这个小队因为冲锋太过,折损了三匹上等军马,还有一名具甲骑兵不慎坠马重伤。 【冷静的具甲骑兵】这个小队,则在苏静的带领下一员未损,苏泽只能叹息橙色随从果然是橙色随从,马上系统商店就要刷新了,只希望这次商店刷新之后,能够刷到更多的橙色随从。 而高车人能够这么快投降,还有一个偶然的因素。 于谨和高欢等五人在河对岸又杀了回去,侯景这家伙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眼神好,竟然从一群高车骑兵中发现了高车王的身影。 此时高车大军已经混乱,但是高车王身边依然有亲卫保护,但硬生生的被侯景杀了进去,高车王的战马受惊导致高车王坠马,被侯景给俘获了。 高车王被俘,很快宣布投降,苏泽终于在自己中军崩溃前结束了战斗,取得了这场辉煌的胜利! 直到【执法严明的军法官】向苏泽汇报了战绩后,苏泽立刻带领手下亲卫去接受俘虏,整编队伍,处理战利品! 胜了! 于谨看着夕阳下的河谷地,心中升腾起了不真实的感觉。 苏泽竟然真的以少胜多,成功伏击了高车人。 等到侯景押送着高车王来到苏泽的军旗前,高车王昂着头说道:“以诈取胜,这就是大魏吗?等我死后,高车永不朝洛!” 高车王的汉语说的很好,苏泽也不动气,而是笑着走过去掏出一把刀说道:“高车王,您可认识这把刀?” 高车王看了看,这是一把华丽的刀,看起来也是草原制式的宝刀。 苏泽说道:“这是蠕蠕王赠予苏某的宝刀。” 高车王心中万念俱灰,看来大魏是铁了心扶持柔然人了。 高车王摆出任由苏泽生杀的样子,苏泽掏出刀,却抽刀切开了捆绑高车王的绳索。 高车王睁开眼睛,只看到苏泽躬身说道:“我大魏不是为了击败任何一方而来的,而是为了调停草原争端而来的!” 这下子把高车王整不会了?你击败了我的军队,说是为了和平来的? 这不是把人当成傻子吗? 高车王憋红了脸,苏泽继续说道:“柔然,高车皆是大魏藩属,你们争斗不休,作为宗主国自然有调停的义务。” 高车王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调解藩属国的争端,从汉帝国开始就中原强盛王朝的权力,一直到魏晋的时候还是使臣处理西域的争夺,只是北魏本身也是游牧起家,很少使用这个权力罢了。 高车王问道:“你击败了我的军队,要如何调停?” 苏泽说道:“伱们柔然和高车争斗不休,说白了还是缺少一个坐下来解决问题地方,我击败大王的军队,就是为了让双方都能安静的坐下来谈一下,化解以往的仇怨。” “我有一个提议,以后定期在草原上举行大会,通过大会解决两族的问题。” 大会? 高车王愣了一下,其实草原上一直都有军事部落民主的传统,当然这种传统也和先进不沾边,这种制度的出现还是和草原部族松散的组织形式,以及落后的行政能力之间,最后无可奈何的妥协罢了。 就算是后世那些草原帝国,想要在草原上完成独裁也不容易,必须要吸收到汉人的官僚系统和管理人才才能成为帝国,现在的柔然和高车,距离帝国的差距不止一点半点。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草原比较弱,后世的突厥、回鹘、辽、金、蒙古时代,苏泽这点兵力根本不够在草原上称雄,要知道金国骑兵动不动都是几十万的规模,苏泽这几千人连一个猛安都打不过。 柔然被称之为最弱的草原文明,也不是没有没有道理的,而连柔然人都打不过的高车,自然就更软弱了。 所以别看高车王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但是苏泽明白他根本就是装装样子,很快就会屈服。 听到开会解决问题,高车王还是觉得太理想化了,如果开会能够解决问题,那柔然和高车还要厮杀这么多年干没什么呢? 苏泽说道:“大王且听苏某说完这个方案,这个大会不仅仅是解决部族之间的争端。” “以柔然高车为兄弟部落,以年长者为兄汗,年幼者为弟汗,两汗还是各自管理自己的部族。只是兄汗每年召开草原大会,共同决议两族中的重大问题。” “其中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征伐、祭祀,草场分配和汗位继承的问题。” “日后汗位继承这些问题,也需要大会全体通过才行” 听到这里,高车王的心动了。 汗位更迭,在柔然和高车之间都是一个大问题。 柔然已经整整五十年没有正常交接过汗位了,高车同样也是,每次交接汗位的时候都会引起血腥的内战,而几次高车吃亏都是因为汗位继承战争元气大伤,被外人钻了空子。 如果真的设立这个草原大会,明确交接汗位需要全体通过,那大会认定的可汗,就拥有了无可辩驳的正统性,一旦有人叛乱也就等于和整个草原为敌。 而草原之上,除了柔然和高车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部族。 以往这些小部族,在两大部族之间左右摇摆,经常能从两大部族中获利。 如果柔然高车不再争斗,那他们自然可以通过大会来协商草场分配问题了,日后亲近自己的部族就可以获得更好的草场,惹怒自己的部族就只能得到最偏僻的草场,这甚至能够加强他作为高车王的权力。 听到这里,高车王已经忘记了苏泽在战场上击溃自己的不快,如果真的能建立这套草原大会制度,他这个高车王也是受益的一方,甚至可以超越父祖,掌握更大的权力。 但是高车王还有一个顾虑,他说道:“阿那圭比我年长,难道我要向他称弟?” 苏泽轻轻说道:“大王随我去柔然王庭吧,我保证大王是第一位兄汗。” 此时苏泽的系统上,已经跳出了任务完成的提示。 —— 郁久闾婆罗门手上满是鲜血,他看着身边蠕蠕王阿那圭的尸体,全身的灵魂仿佛都被抽走了一样。 封夫人闯进屋内,她从身后抱住了郁久闾婆罗门,摸着他的额发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几天前,李崇将苏泽俘虏的柔然王帐骑兵拨给阿那圭后,他就一直在笼络这群骑兵。 这让养病中的郁久闾婆罗门万分的惊惧,这支骑兵是他的本钱,如果被阿那圭笼络走了,自己返回草原后真的就成废物了。 草原上是最不需要废物的地方。 强烈的危机感,让郁久闾婆罗门心中那个念头更强烈了,而这些日子封夫人在他耳边灌输的焦虑,也让他最终下了决定。 宴请阿那圭,乘机做掉他! 阿那圭要笼络这支柔然王帐骑兵,“病重”的郁久闾婆罗门邀请,他自然不能不去。 而阿那圭得到的消息,郁久闾婆罗门病重将死,也让这个草原枭雄放松了警惕,他以为郁久闾婆罗门是找自己托付后事的。 阿那圭已经下了决心,看在郁久闾婆罗门给自己送上“大礼”的份上,他返回草原继任可汗后,一定会好好“照顾”郁久闾婆罗门的家人。 接下来的事情,将会在这个乱世重演无数次。 “斧声烛影”,“酒诰事件”,甚至康麻子都给鳌拜表演了一次“摔跤”。 在杀了阿那圭之后,郁久闾婆罗门反而慌张了,他本来的谋略就不行,杀了阿那圭才发现自己还在李崇军中,这下子可怎么办? 李崇肯定是不会拥立自己做可汗的啊! 封夫人扶着郁久闾婆罗门的脸说道:“去随我见公主吧,公主一定有办法。” “对,公主!不!是可敦!” 郁久闾婆罗门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在冯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寿阳公主的帐篷前,隔着纱帘跪在了寿阳公主对面。 让郁久闾婆罗门意外的是,寿阳公主对于蠕蠕王的死讯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起伏。 她没有因为蠕蠕王身死而高兴,也没有因为蠕蠕王身死而悲伤。 她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然后说道:“你杀了我的丈夫,还要让我宽恕你吗?” 郁久闾婆罗门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寿阳公主说道:“皇帝敕书下达的那一刻,我已经是柔然可汗的可敦了。” “可敦饶命!” “本来本可敦应该杀了你,然后为可汗殉葬,但是我已经有了可汗的孩子。” “啊?” 有了孩子? 郁久闾婆罗门突然想起了公主和苏泽的传言,这不会是他们的野种吧? 之前也没见你和阿那圭多亲近啊? 但是现在可不是置疑的时候,郁久闾婆罗门明白自己想要活命,只能依仗这位公主。 寿阳公主站起来说道:“我会向大将军求情,但是你和你的军队日后要效忠本可敦和本可敦的孩子。” 郁久闾婆罗门立刻宣誓效忠,但是他又迟疑的说道:“可是等返回王庭,其他部族未必会臣服啊?” 寿阳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这就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了,等到了王庭,他们自然会支持本可敦!” 郁久闾婆罗门只能满怀忐忑的退下,此时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太冲动了。 无论如何,一名弑君者都是会被人唾弃的,特别是这种脏活还是自己动的手。 等到郁久闾婆罗门返回帐篷,发现当时在场的几名亲信都要已经被寿阳公主控制住了,而他身边也出现了几名陌生的汉人甲士。 郁久闾婆罗门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猜测,不过此时他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他本来就是差点死去的人,如今能苟活一天就是一天了,什么柔然可汗之位,他早就已经没了争夺的心气了。 而郁久闾婆罗门也看到了寿阳公主计划中的一个破绽。 如果她没能生下男孩,那就还有一次争夺的机会。 而且郁久闾婆罗门也无法想象,一个在草原上没有根基的大魏和亲公主,要如何坐稳可贺敦的位置? 以可汗母亲的身份摄政的柔然可贺敦,都是出自柔然的强势家族,依靠家族外戚的势力来掌控草原的。 寿阳公主就算是捏着自己,也很难让其他草原部落接受她啊? 郁久闾婆罗门百思不得其解,苏泽就是再能打,也不可能杀光所有草原人,他想要让寿阳公主摄政,在熟悉草原政治的郁久闾婆罗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而送走了郁久闾婆罗门,强行撑起气势的寿阳公主拉着封夫人的手问道:“本宫装的像吗?” 封夫人摸着寿阳公主的头发说道:“像!公主的气势让仆臣都吓了一跳呢。” “可真的能成吗?” 封夫人说道:“当然能成,主上筹划这么多,就是为了殿下和殿下腹中的孩子。” “殿下,驾驭天下不仅仅需要武力,同样需要权术,而更重要的是体制啊。” 今天状态不错,先发了,晚上如果写完今天就还债。 ------------ 第149章 北境之行的收获(4k) 在接到了蠕蠕王身死的消息后,李崇也陷入到了无尽的绝望中。 自己一路小心,就在距离柔然王庭不远的地方,还是让人钻了空子,杀死了蠕蠕王! 如今怎么办?蠕蠕王身死,自己护送公主和亲的任务还怎么继续? 可是福无单至,祸不单行,李崇又接到了一个让他近乎于崩溃的消息—— 寿阳公主已经怀了蠕蠕王的孩子,坚持要继续前往柔然王庭完成和亲! 到了这个时候,李崇已经彻底麻了。 可是这件事上,他这个骠骑大将军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现在从草原上返回吗?那朝堂的和亲任务就失败了,自己没能护送蠕蠕王返回王庭,回去以后必然会被政敌攻击,怕是走不到平城就要被械送入洛了。 难不成还要带着这帮羽林反了?怕不是疯了吧? 李崇只能带领大军前往柔然王庭,先去了再说吧。 对于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来说,他已经彻底麻了,这次北境之行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已经老了,这个疯狂的世界已经不适合他这样的老人,要不就彻底毁灭算了! 而李崇也有一丝好奇,他当然清楚苏泽和寿阳公主的传言,而蠕蠕王一直在他身边,根本不可能让寿阳公主怀孕。 如果这都是苏泽的计划,那苏泽要如何扶持自己的情人和孩子登上可汗之位?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思敬,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自从俘获了高车王后,于谨就非常的沉默,苏泽看出了他的沉默,主动开口询问道。 于谨想了半天说道:“子霖兄,成立这个草原大会,你不怕日后草原势大难制吗?” 这是于谨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从他的祖父开始出使草原,于谨从小就被灌输了大量和草原有关的知识。 在他看来,这个草原大会制度,会缔造一个团结的草原,一个和匈奴一样的强大的草原帝国。 就算是苏泽能镇压草原一世,那日后呢?后世呢? 苏泽说道:“你不会以为这个草原大会,能给草原带来和平吗?” “难道不是吗?子霖兄的初衷不是这样吗?” 苏泽摇头说道:“制度不能带来和平,和平只有两种情况。” “强者对弱者的和平,弱者之间的和平。” “草原大会只会带来弱者之间的和平,现在能带来和平,是因为柔然和高车都太弱了,这个制度可以让他们在有限范围内争斗,带来一段时间的和平。” “而如果草原中崛起强势的反叛者,这套制度不仅仅不能带来和平,还会带来无穷无尽的争斗。” 苏泽说这话,自然是历史经验的总结。 其实这套制度,就是照搬的元帝国的忽里台制度。 历史上用过这套制度的,还有金国的猛安谋克制,以及清朝前期的亲王贝勒会议制度,但无一例外的,用了这套制度都会造成内部极大的分裂,而最贯彻这一制度的元帝国,可以说是就是亡于这套制度。 这种部落军事民主制度,最大的雷点就是需要大会承认可汗之位。 从元朝帝王世系的混乱程度,就能看出这套制度的坑爹之处了。 这套制度,几乎让所有的王族血脉都有了继承的可能性,更何况苏泽还埋下了两汗制度的雷,高车和柔然可以互相扶持对方的可汗。 而这套制度,如果在外部强力干涉下,又能维持均衡的稳定。 至少在苏泽活着的时候,可以保证自己的子嗣控制柔然可汗的位置,但是又无法坐大为祸中原。 而后手还在最后,若是日后苏泽能一统华夏,还可以在兄汗弟汗之上再设一个天可汗,由中原皇帝领受天可汗,从而获得册封草原可汗的权力。 只可惜苏泽很多的历史经验,无法向于谨详细解释清楚。 但是于谨听到苏泽也考虑过了这套制度的优劣后,反而就放下心来,在他看来苏泽既然考虑到了,那必然能解决其中的问题,在他心中苏泽就是谋略无双的天才。 于谨立刻说到:“子霖兄,是我多虑了!”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在于谨那边刷了那么高的声望,既然于谨不再追问,苏泽也懒得继续解释,他看着地图上的红点,李崇的大军已经距离柔然王庭不远了。 苏泽吸了一口气,自己筹谋了这么久,只要得到李崇这个北魏征北主帅的支持,自己这套兄汗弟汗的制度就能推销出去,将寿阳公主推上柔然可贺敦的位置! 自己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交换而已。 苏泽看向于谨,对方接下马腹下毛毯包裹的节仗,两人骑着马向李崇的军营而去。 —— 看着于谨手里的旌节,李崇靠在胡床上,两眼无神的看着那枚铜制的节符。 整个北方就只有两枚节,一枚是自己的使持节,一枚就是儿子的持节,这样的军国重器可不是在北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以随意伪造的,只有洛阳的工匠才能制造。 李崇看向于谨问道:“伱是说,是鸿胪少卿李世哲让你持节出使高车,然后你们‘邀请’高车王来柔然王庭,来参加这个什么草原大会?” 于谨点头,李崇将身子靠在胡床上,他再清楚自己这个儿子了,要是他能想出这样的计划,自家祖坟早就冒青烟了。 李崇看向苏泽,整个计划肯定都是出自苏泽之手。 但是看破不说破,既然苏泽愿意让出一部分功劳给自己,李崇也愿意成就他这个计划。 李崇也看不清苏泽这个草原大会制度的得失,但是他也清楚,如今寿阳公主得到了郁久闾婆罗门的支持,如果能再得到自己和高车的支持,坐稳这个柔然可贺敦肯定是没问题的。 至于腹中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在李崇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大不了生下女孩偷梁换柱就是了,这种操作在中原行不通,在草原可是很容易的。 只是再任由李崇怎么发挥想象力,这种事情在北魏也很快要发生了。 这么一来,寿阳公主还真的能在草原立足了。 如果她的儿子顺利长大成人,还真的可以成为柔然可汗! 这事情竟然真的让苏泽办成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李崇只能感慨自己真的老了,要不是柔然人和高车人实在是太弱了,苏泽这番功劳可以比得上霍去病封狼居胥了! 而苏泽最逆天的地方,实在于平衡了各方的利益,就连李崇都均沾到了一点。 这也太妖孽了。 “本将军会支持公主成为柔然可贺敦,但是剩下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了。” “多谢大将军!李少卿和于参军的功劳,属下也会写成详细记录,请大将军一起上报朝堂。” “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到苏泽和于谨从李崇的帅帐出来,高欢、司马子如和侯景连忙迎接上来。 “成了,你们的功劳也会一并报上去。” 于谨一行人的功劳,一部分让给了李世哲,但是他们也能获得巨大的收获。 于谨本身就是李崇行台的署吏,只要李崇返回洛阳,行台解散,他凭借这次的功劳,就可以谋求一个上郡太守,以他对李家的功劳,李崇肯定要帮他某一个肥缺。 苏泽看向高欢等人,还是那句话,在北魏升官是有上限的,三人起点太低,虽然立了大功,但是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 苏泽要不是遇到了羽林之变,也别想要取得正品官职,所以三人功劳的天花板就在那里。 但是好处自然是这次功劳太大,可以一下子升到天花板。 苏泽先对三人说道:“两个选择,一个是李大将军为你们表功,让你们在六镇升迁,这次的功劳可以让你们升任军主了。” 贺拔父子和宇文父子就是军主,军主是普通六镇军士通过战功能达到的上限。 如果按照以往六镇的轨迹,家族运气好,能几代都多生儿子,就能成为贺拔度拔和宇文肱这样的世代豪帅军主,成为六镇的豪帅家族。 这一仗可以说让高欢等人完全超越了自身阶级,完成了整个家族的跨越。 “另一个选择,随我返回洛阳,李大将军可以为你们谋一个禁军旅帅的位置,朝廷现在在禁军中实行停年格之法,只要久任旅帅,也是有机会熬资历选官的。” 平心而论,这是苏泽为三人争取的最大好处了。 高欢和司马子如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愿意留在六镇。”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倒是在意料之中。 说起来是停年格,但是他们这些在洛阳无根基的边镇武人,去洛阳是不可能授官的,一个禁军旅帅,也远不如六镇军主有未来。 况且高欢就是看到六镇局势后,才决定离开洛阳返回六镇的。 现在有了军功和名望,高欢就可以和贺拔家和宇文家那样,不断的网络手下,成立自己的豪帅家族。 但是侯景却说道:“我愿意做校尉麾下旅帅!”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着侯景,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是仔细想一下,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侯景比高欢和司马子如的出身都要低,名声也不好,长相还丑。 这在非常看重仪容的北魏是相当致命的。 空有一个军主名头,侯景又没有本钱去拉拢手下,那还不如跟着苏泽去洛阳。 三人都在结合自己的情况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苏泽还能感慨果然聪明人都是擅长把握自己人生重要节点的。 最后就是草原大会了。 重伤的前柔然王示发,在大军抵达前很“恰好”的死了。 李崇拿出了自己的使持节,以北魏使臣的身份,在柔然王庭召集各部落,召开了这次草原大会。 结果自然没有什么意外,寿阳公主在大魏朝廷、柔然王帐骑兵统领郁久闾婆罗门、高车王,三个最大势力的支持下,顺利完成和亲仪式,成为柔然的可贺敦,她腹中的孩子也被指定为下一任柔然可汗。 这样一来,高车王年长为兄汗,但是尊寿阳公主为叔母,接着寿阳公主又拿苏泽缴获的战利品,赏赐给诸部,算是拉拢了柔然诸部。 柔然诸部也接受了这个结果,一个不强势的柔然可汗,显然也是符合各方面利益的。 而这个草原大会制度,也算是给草原带来了秩序,能够减少各部落之间的摩擦。 而且让各部都有权力决定未来可汗的人选,虽然他们也只是参与的权力,但是也算是能决定可汗,那继任可汗肯定要贿赂诸部,大家也能得到实质性好处。 苏泽这个方案出奇顺利的通过,奇迹的让外来的和亲公主,一跃成为柔然摄政的可贺敦。 不过寿阳公主可能也是历史上权力最弱的可贺敦了,但是只要能在草原立足,又握着可汗的大义,日后未尝没有掌控柔然的机会。 至此,李崇这次北征可以说是大获全胜,算是暂时解决了北境草原的问题。 可是李崇回看自己这一次北征,一路上就只是赶路,好像一场仗都没有打。 这让李崇觉得有些憋屈,明明自己才是北征的主帅,怎么自己什么都没做,事情就都“自行”解决好了? 就连最后叙功的奏章,李崇都没办法写了,只能委托给苏泽全权代笔。 李崇只能安慰自己,“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反正这次北征自己也赚足了功劳,足够荫庇子孙了。 —— 柔然王庭华丽的大帐中,寿阳公主正在用口舌最后一次伺候苏泽。 纵然内心不舍,但是苏泽明天就要离开草原了。 一番弄萧之后,寿阳公主擦干净嘴角后,被苏泽抱在怀里,任由苏泽用糙手抚摸她光洁的肚子,享受这最后温存。 至此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寿阳公主有些伤感,但是她也知道目前的情况,已经要比和亲那时候好上无数倍了。 如今寿阳公主的肚子还没有显怀,苏泽也知道摸不出什么,但是这种血脉联系还是让他觉得非常安心。 当然今天苏泽过来,还有一个目的,今天是完成任务后系统商店刷新的日子,苏泽希望最后蹭一蹭寿阳公主的欧气,看看能不能刷到更多优质的随从! 随着倒计时结束,系统终于刷新了! 今天开始还债了! 明天再盘点欠债,今日更新1w2,还债4k! 求月票啊!!!!!今天还是双倍! 这段剧情可是想破脑袋了! ------------ 第150章 三橙三紫(5K) 苏泽准时打开系统,当他看入眼的一片橙色和紫色的时候,嘴角终于露出笑容。 也不枉费自己布了这么大的局来杀蠕蠕王! 完成刺杀蠕蠕王的任务后,系统的商店位置变成了八个,而这一次苏泽足足刷出了三橙三紫两蓝! 大丰收! 先看橙色。 【擅长刺杀的白鹭曹女使者】 品级:橙色; 效果:无; 评价:“她在那里还藏着最致命的毒素,随时准备和最后的敌人同归于尽。”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又是白鹭曹使者,这是和苏白同一个系列的橙色随从,还是【擅长刺杀】这样的正面词缀。 这个不错,可以留给寿阳公主。 【擅长近战的具甲骑兵】 品级:橙色; 效果:稳重可靠的具甲骑兵,此随从在队伍中,能提高具甲骑兵冲阵近战的威力; 评价:“铁甲今何在,铁甲依然在!”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战马也需要专业骑奴专门照料。 【力能扛鼎的先登士】 品级:橙色; 效果:无 评价:“先登!先登!”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 接着是三个紫色,这次运气也不错,刷出了两个随从一个商品,分别是: 【擅长铸币的道人】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从炼丹中领悟了金丹之术,擅长铸造钱币的道人。”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见风使舵的内侍】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见风使舵是宫内生存的法则。”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攻车的设计图】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设计图。” 售价:丝绢一匹。 最后是两个蓝色随从,分别是: 【胆小的西域行商】,蓝色。 【好吃懒做的酿酒师】,蓝色。 大丰收的苏泽摸着寿阳公主柔软的肚皮,看着手上的随从,苏泽还是决定给寿阳公主留下一些随从。 新刷到的【擅长刺杀的白鹭曹女使者】可以留给她,白鹭曹使者能够窃听和刺杀,对她统治草原很有用处。 苏泽也从禁军中挑选了一百骑,交给【善射的羽林骑士】苏林率领,寿阳公主许诺他们在草原两年,就给每人十匹丝绢放归他们,这才留下了这些骑兵。 这些骑兵当然不是给寿阳公主拼命的,而是等到情况有变,有这支汉人精骑,还可以护送寿阳公主母子返回北魏。 毕竟草原实在是太远了,苏泽摸着寿阳公主的嘴唇说道:“若是草原有变,你就立刻返回大魏,反正蠕蠕王也已经死了,你回来也没事的。” 寿阳公主却靠在苏泽身边说道:“回来干什么?继续受朝堂那些人的冷眼吗?然后被皇嫂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在草原自在。” “你放心,若是局势失控,我会让人送孩子回来,然后用伱的刀自杀的。” 苏泽叹息说道:“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至少三年内,草原诸部不会反抗你,但是你的时间也只有三年,若是三年不能控制柔然,就要立刻返回,到时候我会派人接你的。” 寿阳公主疑惑的问道:“为什么是三年?” 苏泽也无法回答,总不能说三年后六镇就要反了吧?只要六镇反了,那大魏这个助力消失,草原的权力结构就会发生变化了吧? 看到苏泽沉默,寿阳公主说道:“我明白了,我和孩子的时间只有三年,若是三年后还和现在一样无法掌控局势,就要立刻回来,对吧?” 苏泽点头说道:“三年,这三年我也会向上爬,只要你和孩子回来,日后未尝没有重夺汗位的机会。” 寿阳公主露出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约定三年,如果三年我能掌控柔然,那时候就要轮到你伺候我了。” 苏泽吻着她的额头说道:“三年之后,臣下一定好好伺候主上!” 寿阳公主又说道:“我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 “商队。” 寿阳公主看着苏泽说道:“这些日子我召见了一些柔然贵族,柔然对中原的货物是很缺乏的,我身为和亲公主,可以组织商队前往平城和洛阳交易。” 苏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说道:“你是想要通过商贸来控制草原?” 寿阳公主点头说道:“和亲公主的身份是我最大的筹码,自然要好好运用才行。我的商队能和大魏直接交易,那这些商品能够笼络一部分柔然贵族。” 苏泽惊讶的说道:“这都是封夫人教你的?” 寿阳公主摇头说道:“不是,这是我自己想的,你不是说过吗?政治就是‘分赃’的艺术,我手里总要有些赃物可以分吧。” 苏泽坐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贸易这个对游牧民族至关重要的因素。 很多时候,互市就是边境游牧民最大的要求,当年明代俺达汗侵边,最主要的诉求也是开贡市。 草原更需要中原的商品,而这个分配商品的权力,说不定还真的能帮助寿阳公主在柔然立足。 苏泽说道:“我手下有两个西域商人,其中一个奸滑,你要时刻注意不要让他贪了东西,另外一个胆小,做商人太胆小又很难赚大钱。” “你用他们的时候,要让他们一起走,让胆小的行商盯着奸滑的商人,但是要让买卖货物的权力交给奸滑的商人,这样商队就能赚钱了。” 苏泽准备将【腐化的西域商人】和【胆小的西域商人】这两个蓝色随从都交给寿阳公主,让他们从事和大魏之间的商贸。 苏泽想了想,又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个门客,擅长酿酒,就是这厮好吃懒做,你要让他好好休息,就能酿造出美酒来,这些酒也可以赐给各部笼络人心。” “莫要用粮食酿酒,用马奶就行了。” 寿阳公主两眼发光,恨不得再次扑上去奖励苏泽,但无奈她孕中的身体实在不能再折腾了,最后只能被苏泽抱着沉沉的睡去,苏泽给她盖好了裘被,继续查看商店。 【擅长刺杀的白鹭曹女使者】也可以留给寿阳公主。 【擅长近战的具甲骑兵】这个好! 从这次高车人的战马中,苏泽又挑选到了三十匹能够充当具甲骑兵坐骑的上等战马。 正好可以将具甲骑兵扩编成三个小队,这个橙色随从可以担任新小队的队正。 军官的威望也是需要不断积累的,苏泽准备将这些编组小队都固定下来,才能保持小队的战斗力。 蒙古草原的战马虽然也算是不错了,但是还是没达到具甲骑兵的要求。 整个东亚最好的战马,还是在现在西域地区,只可惜洛阳市场上的西域马,价格都实在是太高了。 高车以西就是西域了,可以让寿阳公主的商队去西域贩马?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苏泽连忙记录下来,准备等寿阳公主醒来后和她讲。 最后一个橙色随从,【力能扛鼎的先登士】,苏泽看到这个橙色随从更是眼前一亮! 自己麾下骑兵众多,但是没有步兵就没有攻城的能力! 所谓先登,就是指那些能够率先登上城墙的士卒,这些都是步兵中最精锐的士兵,而这个士兵还有【力能扛鼎】这个正面的词缀! 不愧是橙色随从! 南北朝时期的骑兵对决固然重要的,但是攻城陷阵的步兵也是非常重要的,日后苏泽也有组建一支先登营的想法,这个橙色随从可以说是先登的种子。 橙色随从就是这样,每一个都是极其好用的精兵种子,只要使用得当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紫色的两个随从中,道人模样的卡通小人是【擅长铸币的道人】。 铸币? 难道是铸造假币? 好吧,其实这个时代也没什么铸造假币的说法,基本上无论南北,都在私铸货币。 私铸货币不是什么难事,难的还是成本,如果私铸出来的货币要比市面上的货币价值还高,那私铸就没有任何意义。 成本控制,才是私铸货币的学问。 而经过几百年战乱,市场上的货币已经是纷乱复杂,钱币质量不一,孝文帝改革的一个重要成果,就是铸造了一大批市场上通行的太和五铢钱。 但是实际上,市场上的太和五铢钱很大一批都是私铸的,实际上只要私铸的质量过关,官府也是不管的。 实际上从两汉到魏晋,再到南北朝,市场上最通行的还不是太和五铢,而是汉武帝铸造的五铢钱! 比起北朝的钱法,南朝的钱法更加魔幻,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动,五年后,也就是公元523年,南朝皇帝萧衍就会下令废纸历代所有的钱币,然后强行发行铁钱,全面取代铜钱。 南朝历史上的这次铁钱发行的彻底失败,让今后千年再也没有“大聪明”想着发行铁钱。 这个道人要留着,等日后自己有了根据地,就可以自己铸钱了。 甚至想得再深远一点,等日后南北一统,还可以发行一种新的铜钱,这也是堪比汉武帝的壮举。 苏泽看向另外一个紫色随从。 【见风使舵的内侍】 太监? 哦,现在叫内侍,系统竟然给自己刷了一个公公出来? 这是个紫色随从,而从评价上来看,【见风使舵】对于内侍来说是个中性词缀,那内侍应该是个紫色的随从。 不过这个随从要怎么用啊? 按照苏白的经验,凡是召唤出来的有身份的随从,都拥有和职业相关的知识和技能,那内侍拥有什么知识和技能?伺候人的技能吗? 难道将他派进宫里? 这是一个用法。 但是宫内的内侍,都是从小就在宫里熬着的,内侍的等级森严,就算是派进宫里也很难爬到关键位置。 不过能派进宫里打探情报也是不错,就是作为紫色随从苏泽觉得亏了点。 最后一个紫色商品【攻车的设计图】。 攻车,自然就是攻城车了,由于南北长期的对峙,南北朝的攻城技术飞速发展,比如历史上的玉璧之战,就是一场攻城器械和守城器械的对决。 有了这个设计图,日后只要有足够的工匠,苏泽也能制造攻车了,这也算是不错的商品。 这一次的大丰收让苏泽心满意足,但是明天就要离开草原了,又让苏泽有些怅然。 言而总之,还是自己实力不够,能够通过玩命造成这样一个均势的特殊局面,给寿阳公主三年时间发挥,已经是他能够影响草原的极限了。 等到六镇乱起,北魏自身难保的后,能做到哪一步,就要看寿阳公主自己的本事了。 苏泽叹了一口气,在这个时代中谁又能说,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多少英雄豪杰,在前一秒还是光芒万丈,站在历史的聚光灯下,下一秒就身死族灭,彻底进入历史的垃圾堆。 怀抱着寿阳公主,苏泽现在的羁绊越来越多,也只能更加谨慎的走下去。 —— 别离之日,苏泽将【擅长刺杀的白鹭曹女使者】交给寿阳公主,又让【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留在草原,叮嘱寿阳公主有什么需要,可以将消息交给【精通胡语的羽林斥候】传递给自己。 再将寿阳公主的安全托付给【善射的羽林骑士】苏林,再次叮嘱寿阳公主一旦北境有变,就立刻让这百骑护送她返回洛阳。 【腐化的西域商人】、【胆小的西域商人】和【好吃懒做的酿酒师】也被苏泽交给了寿阳公主,再三叮嘱后,苏泽终于骑上马,追上了李崇的大军,踏上了返回洛阳的路。 带着从草原缴获的战利品,还有苏泽勒令入侵六镇的柔然部落交还的人口和粮食,李崇这次返回武川,受到了六镇上层们热烈的欢迎。 但是李崇却严肃起来,拒绝了这帮豪帅的宴请,拿出自己的使持节开始巡视六镇。 苏泽只能和高欢以及司马子如道别,李崇已经用平城留台的名义,提拔两人担任怀朔军主,高欢对苏泽这个贵人自然是感激涕零,要不是如今两人的身份差距过大,高欢都快要拉着苏泽结义了。 侯景则喜滋滋的成为苏泽麾下一名旅帅,不过他这个旅帅还需要经过洛阳太尉府的确认,他只是暂代旅帅的职位跟在军中,苏泽将一批投降的柔然高车俘虏,以及六镇投奔他的流民军交给他管理,成立一个名为“边营”的特殊营,又拿出送给宇文泰的那部手抄兵法交给侯景学习。 接着大军开动,苏泽随着李崇巡视六镇,这期间自然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比如新到任的沃野镇镇将于镇,竟然是苏泽在羽林军认识的越骑营的前旅帅于镇,当年羽林之变的时候,于镇不敢得罪羽林士卒,更不敢得罪朝廷高层,缩在家里闭门不出。 于镇和于谨同出自于忠所在的于氏,但是于镇是家族嫡脉子弟,在羽林军中混不下去后,经过家族运作竟然送到了沃野镇担任镇将。 于镇和武川镇将楼破羌的态度也差不多,到任之后就是花天酒地,然后搜刮了往洛阳送礼,想要早日返回洛阳,根本不关心沃野镇的事务。 但是在李崇下令要求六镇驱赶境内的柔然骑兵后,这位于镇于镇将却来了一个骚操作。 他竟然打开了镇仓,贿赂了入侵沃野镇的柔然骑兵首领,给他们粮食让他们返回草原。 这件事如果做的隐蔽也就罢了,关键是于镇这家伙在沃野镇实在是不得人心,消息被沃野镇的军主告诉了镇城之外等待救济的镇民,差点爆发严重的民乱。 也亏得李崇抵达沃野镇,让苏泽用粮食安抚了镇民,这才平息了这场民乱。 于谨对于这位族兄也十分的厌恶,但是洛阳的官场就是这样,能居于高位的往往都是大族嫡脉子弟,这些人可以轻易的获得寒门怎么都渴望不到的要职,在得到这些官职后又完全不在意,只当做是晋升更高职位的台阶。 李崇也看不上于镇,在沃野城转了一圈,连镇城都没有进去就直接南返平城。 苏泽看着沃野镇外的镇民们,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一个名叫破六韩拔陵的家伙,不过看到六镇这幅样子,没有破六韩拔陵也会有破七韩拔陵,六镇的火焰迟早都会烧起来。 李崇头也不回的返回平城,苏泽又遇到了护送家人前往秀荣川后折返平城的慕容邵宗,除了慕容绍宗之外,还有他部族的十名半大孩子,这些都是随着慕容邵宗来投军的慕容氏子弟。 再次收获了慕容绍宗,苏泽又是大喜,他安排慕容绍宗担任侯景的副手,协助侯景练兵,一起返回洛阳。 大军行进期间,苏泽几次商店刷新都只刷到了一些蓝色和绿色的商品。 其中大部分都是有负面词缀的【六镇兵】系列的随从,苏泽将他们一路走一路留在了六镇,算是建立了一个小规模的情报网络。 再过平城、秀容、晋阳,李崇都没有停留,苏泽也悄然将刷出来的蓝绿色随从撒在这些地方,也亏着苏泽玉林校尉的身份,他以安置有功将士的名义,将这些随从留在部分三长村中。 军中也多是洛阳子弟,自然是归心似箭,春末出征的大军,在洛阳的雪落下之前,就已经看到洛阳的宫阙了。 等快要抵达洛阳的时候,鸿胪少卿李世哲突然来到苏泽的帐篷前,对着苏泽说道: “苏校尉,父帅有请。” 开始还债,晚上也是5k! 欠债是9章,合计18000字。 昨天还债了4k,还欠7章。 这周都争取每天万更! 如果能多写就加更! 感谢大家支持! ------------ 第151章 护羌将军(5k,求月票!) 抵达了京畿地区,李崇明显放慢了速度,他一面约束军纪,一面向朝堂派出使者,上表给诸将请功,等到了洛阳城前,还迟迟等不到朝堂的使者,李崇只能在洛阳城外五十里的地方扎营。 其实这些日子,李崇府上的门客已经送来了洛阳城中的消息。 等到苏泽踏入帅帐,李崇已经卸下了甲胄,此时苏泽才注意到这位骠骑大将军已经是白发苍苍的瘦弱老者了,他的肩膀已经塌下来,身体也开始岣嵝,这次出征让李崇仿佛老了十岁。 苏泽看着眼前这个老者,产生了一种英雄暮年的感觉。 李崇等到苏泽入座后,慢条斯理的说道:“朝堂迟迟不派来使者,还是为了你的功劳争执不下。” “啊?” 其实大军靠近洛阳城后,陈留公主也已经派人来联系苏泽,向他通报了洛阳城内的情况,不过苏泽现在自然要装傻充愣。 李崇说道:“散骑常侍,都官尚书,广阳王元深,不信本将军上表的军功,说你区区三千骑怎么可能出塞奔袭千里,还逼迫高车王和谈。” 看到苏泽脸上没有异色,李崇叹息说道:“我喊你过来,是告诉伱广阳王不是故意打压你,而是在保护你,明白吗?” 苏泽点点头,以苏泽的功劳,放在汉代都可以封侯了,在北魏按理说也能搞个将军号,当然北魏的将军号远不如汉代的列侯值钱,但是朝堂上也应该拿出一些重要职位来赏赐他。 可偏偏不能。 短短二十年,孝文皇帝的汉化给洛阳带来了繁荣,但是也将魏晋那些糟粕流毒开,苏泽这个没有门第的寒门,想要通过军功一跃而起,必然会遭遇到巨大的阻力。 而且李崇上表的功绩太过于骇人,以至于朝堂上下都以为是谎报的,毕竟在北境谎报军情也是老传统了。 李崇说道:“特别是清河王一系,不断的上书弹劾你,想要置你于死地。元尚书置疑本将军的上表中的军功,但是他也坐实了你在平城大捷中的功绩,你意下如何?” 李崇看着苏泽,他本来就欣赏苏泽,还指望着苏泽日后能庇护他的家族,语气自然客气很多,他说道: “你如果觉得冤枉,那老夫可以上书为你辩驳,但那时候朝堂肯定要派出使者前往北境勘验你的军功,一来一回又是要耽搁很多日子。” 苏泽听完,立刻明白了李崇的意思,他说道:“多谢大将军为苏某周旋,那就不辨了吧。” 李崇也松了一口气,他苦口婆心的解释元深的用意,自然是想要苏泽不要再闹,他很清楚以朝堂的办事效率,真的确认战功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这期间苏泽还要被清河王一系不断地攻击,还不如落袋为安拿下平城之战的功劳。 李崇叹道:“朝堂的党争比出征前更严重了。”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并不意外。 清河王元怿和江阳王元乂的斗争日趋白热化,今年是神龟元年,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动,两年后,也就是神龟三年,元乂就会发动宫廷政变,杀死清河王元怿,囚禁胡太后,拥立小皇帝亲政。 但是如今历史已经被苏泽干预,这一次李崇出征,再次成为两派争斗的焦点。 李崇是受到了江阳王元乂举荐挂帅出征的,所以他也被打上了江阳王元乂的烙印。 自从羽林之变后,胡太后虽然很快恢复了对清河王元怿的信任,元怿又能自由出入宫闱,再次执掌门下省。 但是胡太后似乎也对元怿执掌禁军的威望产生了怀疑,不断让他远离军务。 李崇说道:“朝中有传言,要让老夫接替清河王担任护军将军,统管禁军,子霖,你说说看你的想法。” 苏泽思考了一下,这自然是江阳王一系的动作了。 江阳王元乂已经是领军将军,这是掌管皇宫护卫军权的要职,如果让李崇再担任护军将军,那元乂一党就彻底控制了整个洛阳的军权,这自然是清河王一党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清河王一党同样面临窘境,因为清河王爱好文学之士,所以亲近的基本上都是文臣,他麾下就没有一个有资历接替他护军将军职位的人选。 其实这件事根子还在胡太后上,胡太后虽然信任妹夫元乂,但是也没有蠢到将皇宫内外,整个洛阳京畿的军权都交给一人的地步,这和作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苏泽想了想问道:“大将军想要担任此职吗?” 李崇沉默了,护军将军是顶级军职,一般来说都只有授予宗室亲王,李崇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在七十岁的时候竟然还能被授予此职。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但是李崇同样知道,这是烫手山芋,一旦自己接受,就等于正式加入到江阳王元乂的阵营,成为两王争斗的焦点。 苏泽看到李崇迟疑,他说道:“其实在孝文皇帝的时候,护军将军是分设左右的,分别有左右护军将军,分掌禁军。” 李崇眼睛一亮,苏泽这个办法果然不错! 将护军将军拆分成左右,让清河王继续担任左护军将军,作为一个虚职遥掌禁军。 而李崇可以担任右护军将军,地位上在清河王下,但是实掌禁军。 这样的安排可以让清河王满意,也能够达成李崇的愿望,同时也能让胡太后安心。 这小子果然是搞政治的天才! 李崇越看苏泽越是满意,只可惜自己没有适龄的嫡女下嫁。 说完了这件事后,李崇又说道: “此外就是我那逆子的事情了,这次朝堂叙功,要升迁他为大州刺史,如今出缺的大州刺史不多,有刚刚平定的冀州刺史,此外还有南线诸州和关中几州出缺,子霖以为何处是上选?” 咨询了老子的问题,又来咨询儿子的前途,李崇是把苏泽当做家庭顾问了。 不过这一路上和李世哲“合作”下来,苏泽发现这家伙倒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耳根子软,胆子小,给钱就办事,还能抗黑锅,简直就是“上司”的最佳人选。 苏泽首先排除了南部诸州,他本来还想着如何委婉的说,李崇直接说道:“这逆子军务是一窍不通,放他去南部诸州我也是不放心的,如今南朝有卷土重来之势,我又岂能因为私情误国。” 苏泽接着说道:“冀州刚刚平定,而且冀州大族众多,也不适合。” 李崇连连点头,其实冀州刺史朝堂上也已经有了候选人,那就是故司空张彝之子张始均。 张彝死之前都在求冀州刺史这个职位,张始均跟随征北将军元遥平定了冀州大乘教之乱,按照军功也能补州刺史的职位了。 张家本身就是冀州大族,张始均出任冀州刺史也能压制住本地豪强,所以清河王元怿已经举荐张始均出任冀州刺史了。 冀州刺史? 苏泽摇头,等到六镇之乱起来,冀州就要被打烂了。 算了,这一路李崇对自己非常照顾,苏泽还是决定帮一帮这个老人。 “泽以为,关中诸州是个好去处。” 李崇仿佛是找到了知己,他对着苏泽说道:“那逆子的资历不足,如今雍州刺史也有人,怕是谋不到雍州,那只剩下秦、凉、梁州了。” 狭义上的关中,就是四塞之内的地理单元,也就是八百里秦川。 在北魏,就是秦州(治所今甘肃天水),凉州(治所今甘肃武威),梁州(治所今陕西汉中)和雍州(治所长安)。 在秦和西汉,关中都被誉为王霸之基,是天底下最膏腴的地区。 但其实关中地区到了东汉,就因为西北羌乱开始衰落了。 东汉定都洛阳,以洛阳和河东、山东士人为主,这些地区的士人称之为关东士人,一直是朝堂的绝对主力。 而西汉关中地区和陇上地区的士人集团,则被称之为关西士人,被关东士人所排斥。 不过关西地区因为西北羌乱的原因,长期以来汉胡杂居,反而武风昌盛,而东汉为了平定西北羌乱,也只能任由关西士人首领为将,比如段颎、皇埔嵩,以及董卓。 所以东汉一直有关东出相,关西出将的说法,关西虽然不是政治核心,但也要比荆楚、江南那些蛮夷地区有地位。 汉末曹魏政权,基本盘也是关东士人,魏晋定都洛阳,关西地区自然是继续衰落。 在十六国时期,关东衣冠南渡了不少,但是关西也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关中地区的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苻坚崩盘之后,先是后秦姚苌,然后刘裕北伐,然后赫连勃勃攻打长安,到最后赫连勃勃被北魏灭国后,关中地区才算是安定下来。 所以比起北魏核心的河东地区,关中地区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也就是要比南部前线的州强一点。 李崇又头疼的说道:“但是之前丹阳公萧宝夤也推荐了几人,那些人选江阳王也是支持的。” 丹阳公萧宝夤利用宋王结交清河王的计划,随着宋王和兰陵公主和离而破产,就转而投入到了江阳王的麾下。 苏泽之前就猜测,丹阳公萧宝夤早就和关中豪族勾勾搭搭,当年洛阳南货走私的事情,就和关中的豪族关系匪浅,而丹阳公萧宝夤就是走私贸易的总后台。 现在丹阳公萧宝夤都已经推荐关中诸州刺史的人选了,更加说明了苏泽的判断。 想想也正常,苏亮作为关中年青一代的代表人物,能在丹阳公萧宝夤的麾下效力,也说明了关中士人选择了丹阳公萧宝夤作为投资对象。 要不然丹阳公萧宝夤一个北逃的前齐宗室,又怎么能够在北魏朝堂受到这么重用呢? 如今李崇和丹阳公萧宝夤都算是元乂阵营下的势力,那元乂自然也要平衡他们的利益诉求,既然元乂同意了丹阳公萧宝夤的推荐,那就说明将关中地区划给了萧宝夤。 李崇也无意和丹阳公萧宝夤争夺,所以才询问苏泽的意见。 苏泽看向李崇说道:“大将军,河州可有空缺?” “河州?” 李崇愣了一下,河州就是现在的黄河上游、甘肃省中部地区地区。 后世史学家曾经评价:“河湟地区为西通羌浑、西域,西南通吐蕃、天竺之交通枢纽,诸凡使臣之往还,军事之进退,与夫僧徒商侣之进出,多取途于此。” 著名的玉门关就在河州以北,河州从广义上也算是关东地区,算是关陇版块的一部分。 这也算是勉强符合了李崇让儿子去关中的要求。 苏泽推荐河州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六镇之乱要乱起来的时候,关中也响应六镇乱起来了。 高平的胡琛、万俟丑奴,秦州的莫折念生也响应六镇起事,其中莫折念生更是进逼长安,几乎要占领整个关中。 所以李崇所言的关中四州,其实也远谈不上安全,一旦关中乱起,李世哲这个水平肯定要是被乱军砍脑袋的。 关陇是一个版块,只要秦州长驱直入,梁、雍根本就是无险可守,当年东汉甘肃地区的羌乱就经常逼进长安,甚至挖掘过西汉帝陵,定都洛阳的东汉朝廷花了几百年都难以平定。 相比之下,河州就险要多了。 “洮河饶于东,积石峙于西,南盘雪岭,北距黄河。” 天然的山水屏障加上沟通四周的枢纽位置,使得河州地区成为一个易守难攻的“四塞之地”。 河州的治所为金城,为汉武帝所置,取名为“固若金汤”之意,足以可见这座城池的坚固。 十六国时期的从前凉张氏控制河州地区,成功苟住,熬过了中原很多政权。 历史上关中乱起来后,莫折念生也曾经攻打过河州,但是并没有攻克。 而让李世哲去河州,苏泽还有一个私货。 河州是丝绸之路的要冲,其实东汉到隋唐,丝绸之路从没有断绝过,河州是西域商人贸易的重要节点,也是获取西域宝马的最佳地点,而河州本身也有大量优良的牧场。 如果能让李世哲前往河州担任刺史,那以后苏泽就能搞到优良战马供应的通道,而不用现在这样每次都指望着打仗了。 但是苏泽也无法向李崇透露未来历史走向,只能提出建议后就闭口不言。 李崇思考了半刻说道:“就河州了!河州刺史正好空置,我这就运作让那逆子去河州!” 苏泽也没想到李崇竟然这么信任自己,接下来李崇咧开嘴说道:“正好,朝堂上的护羌将军一职出缺,子霖要老夫帮你运作一下吗?以此次功勋,可以晋为杂号将军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李崇的意图,原来他是想要自己陪他儿子一起上任啊! 护羌将军,这也是源自于东汉护羌校尉的职位,汉之校尉比较珍贵,所以从魏晋以来降之升为将军号,虽然只是最低等级的杂号将军,但是也属于朝廷正品官职,算是中高级的军职。 护羌将军和其他将军号还有所不同,这个职位是专镇西北羌人的,而护羌将军府就在河州的治所金城! 见到苏泽没有说话,李崇说道:“护羌将军空置多年,又因为在池州,基本上没人争夺这个职位,子霖返回洛阳之后可以好好思考下,只要你愿意老夫一定保举你担任此职!” 池州距离洛阳太远,护羌将军说起来是个将军,实际上也就和六镇的镇将差不多了,不过是级别上比镇将高,而且迈入到将军的行列。 南北朝末期将军不值钱,但是现在的将军还是值钱的。 苏泽拱手说道:“多谢大将军美意,苏某还要再想想。” 李崇也不在意说道:“事关前途,多想想总是没坏处的,不过老夫也提醒你,如今这个局势,留在洛阳不如外任。” 苏泽也明白这个道理,李崇已经被清河王一派划到了江阳王麾下,而苏泽又是李崇麾下大将,本人又是江阳王元乂看重的领民酋长尔朱荣的结义兄弟,自然是江阳王麾下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政治斗争中,打压敌方阵营的新人是正常操作。 而且苏泽没有宗族势力,在朝堂上也没有助力,正好是最软的那个柿子。 苏泽也只能感慨造化弄人,自己竟然成了历史上那个误国奸臣元乂的党羽,被史书上名声很好的清河王一派攻击。 说完了前途,李崇说道:“子霖,我准备向朝堂上书,请改六镇军州为州郡,允许六镇居民流动,这样能不能解决六镇的问题?” 《改军州为州郡疏》? 苏泽有些恍惚,历史上李崇出使北地后,就立刻向朝堂上了这么一道奏疏,没想到在这个被自己改的面目全非的时间线上,李崇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军州是北魏扩张初期的行政单位,比如池州一开始就设的抱罕州,但是在边境平稳后就会改为州郡,变成普通的州郡。 军州百姓等于都入了军籍,处于半军事化管理中,是不允许流动和迁徙的。 改军州为州郡,是李崇试图解决北境问题的最后努力了,苏泽看着李崇摇头说道: “大将军,恕我直言,现在改军州为州郡,怕是已经晚了。” 今天一万字! 求月票,最近是返回洛阳的过渡章节,为了今后几个章节铺垫。 ------------ 第152章 佛图澄秘宝(5k) 陈留公主府,软塌之上,刚刚激战完毕的两人还紧紧抱在一起,陈留公主的脑袋埋在苏泽的胸膛中,冷不丁的问道: “和我皇妹比,谁的身子更软些?” 苏泽差点吓的松开手,却看到陈留公主抬起头,脸上憋住笑容说道: “看把你吓得,敢做还不敢当了?” “出征前你就懂的猪突猛进,完全不顾我的感受,这次动作熟练了很多,倒是能怜惜人了,这不是‘操练’的结果?” 苏泽冷汗冒出来,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吗? 陈留公主披上裘衣坐起来,她靠在软塌边缘说道:“我与你在洛阳耕耘那么久,为何腹中还是空空?伱到底和我皇妹做了多少次?” 面对这样的质问,苏泽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用实际行动堵上对方的嘴。 。。。 云雨过后,陈留公主终于不再提她皇妹的事情,而是向苏泽简单讲解了一下洛阳的局势。 这倒是和李崇讲的差不多,苏泽感慨的说道:“清河王竟然能撑这么久,反而是让我有些意外。” 如今朝廷中江阳王一党的势力庞大,包括自己在内,李崇、丹阳公萧宝夤、元深,都可以算作是元乂的党羽,元乂也是尔朱荣在洛阳最大的靠山,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竟然成了奸臣的党羽。 没想到陈留公主笑着说道:“你不会以为,清河王兄真的就靠着和皇嫂的情谊撑着吧?你真的以为天家的情谊就这么牢固吗?是河东士族在背后撑着他呢。” 原来如此,也难怪清河王在史书上的评价这么高! 其实苏泽也很奇怪,在史书上关于清河王施政能力的记录可以说是基本没有,他没有主持过重要的战事,也没有推进过任何改良,唯一值得夸奖的就是公正和清廉。 清廉自然不用说了,人家清河王府是整个洛阳仅次于皇宫的建筑群,这可不是“清廉”吗? 至于公正,苏泽穿越至今也没看出来。 清河王元怿在史书上的名声这么好,除了他的对手,江阳王元乂确实手段不光彩外,他爱好文学,得到河东士人拥戴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毕竟史书都是人写的! 破案了! 如今的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崔亮,和崔光一样同出自清河崔,是河东士人的领袖,他支持清河王,自然能和江阳王对抗。 崔光、自己的老师郦道元,这么一批朝堂中的清流官员,虽然在两派斗争中秉持中立的,但是也基本上是向着清河王的。 原来如此,苏泽算是对如今洛阳朝堂的局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也能为他今后的选择提供决策依据。 说完了朝堂的事情,陈留公主又和苏泽谈起了洛阳最近的新闻: “苏郎可曾听说近日来洛阳城中关于佛图澄秘宝的传言?” “佛图澄?是赵国石勒麾下的那个高僧佛图澄吗?” 陈留公主再看了一眼苏泽,笑着说道:“苏郎当真不是士族子弟?怎么如此博学?我也是询问了崔祭酒才知道佛图澄的故事,没想到苏郎竟然知道。” 苏泽尴尬的说道:“我前阵子得了一本《高僧传》,其中有关于这位佛图澄法师神异之事的记载。” “书呢?” 苏泽万分后悔,但是看着陈留公主的眼神,只能低着头说道:“送给寿阳公主了。” 陈留公主一把抓住他的“要害”说道:“除了孩子,你还送了多少东西给我皇妹?” 苏泽被抓住“要害”,自然不敢放肆,连忙说道:“这不是你也不信佛吗?” 陈留公主推倒苏泽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信了,明天我就去带发修行!” 苏泽看到她又要上垒,连忙说道:“你不是信佛了吗?犯淫戒可是要下地狱的!” “我不是明天才开始修行吗?” 。。。 苏泽深深的感受到系统给自己刷补肾的药是有先见之明,不过这一次陈留公主也被折腾的不轻,此时已经睡去,看来这佛图澄的事情要等她醒来才能再问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陈留公主已经不在软塌之上,苏泽回忆着自己从出征以来就再也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舒服的软塌直让人不想要起来,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 也不知道陈留公主去了哪里,这里是她的闺房,苏泽也不方便乱闯,无聊之中打开了系统,查看这些日子积攒的报告。 不得不说,系统生成的报告都是非常精简,不像是北魏那些公文又臭又长,苏泽打开了苏白的报告,近些日子他都是通过【不引人注意的白鹭曹使者】苏白的报告,来掌握洛阳的情报的。 咦,果然有这个消息。 《洛阳城有关佛图澄密宝的传言其一二三》 苏泽打开这个情报,原来这是一则随着北讨冀州大军带回来的传言。 佛图澄是后赵石氏政权时候的高僧,深受石勒,石虎两代君主的器重,特别是杀人魔王石虎非常崇尚佛法,也很相信佛图澄的佛法,所以后人甚至说佛图澄入邺城,让石虎所造的杀业减半。 除了佛法精湛之外,佛图澄还有很多神异能力记录在史书中,流传到后世,至今在北地,依然有不少和佛图澄有关的传说。 佛图澄的故事在隋唐都非常流行,比如在初唐的莫高窟中,就有关于佛图澄神异故事的壁画流传。 其中最著名的是三个故事,全部都以连环画的形式刻在莫高窟的佛窟中。 这也是在北地广为流传的三个故事,分别是幽州灭火,闻铃断事和以水洗肠。 其中幽州灭火的事情,也记录在苏泽赠送给寿阳公主的《高僧传》中,这故事大概内容是: 佛图澄与石虎谈论经法的时候,佛图澄忽然吃惊站起来地说:“幽州发生了火灾。” 说完这些,他就取酒向幽州方向喷洒。 喷洒完毕后,佛图澄笑着对石虎说:“现在幽州的火灾已经救灭。” 石虎觉得奇异,不太相信,就派遣使者前往幽州验证。使者回来对石虎说:“那一日火从四大城门烧起,火势猛烈。忽然从南方飘来一层黑云,既而天降大雨,将火扑灭。雨中还能闻到酒气。” 而闻铃断事,则是指的刘曜和石勒争夺洛阳的时候。 石勒欲亲自率兵抵抗刘曜,朝廷内外,文武大臣,无不劝谏石勒不要亲率出兵。 石勒心意不定,因而前去拜访佛图澄,为出战吉凶占卜。 佛图澄对石勒说:“佛塔相轮上的铃声,告诉他说:军队出征,刘曜必擒。” 于是石勒留下长子石弘,和佛图澄共同镇守国都,自己亲自统率步兵和骑兵,直指洛阳。 两军激烈交战,刘曜军马大败而逃。刘曜落荒,乘马落入水中。石勒之子石堪果然乘机活捉刘曜,押送至石勒帐前。 这两个故事,一个说明了佛图澄的异术,一个说明了佛图澄的占卜能力,以水洗肠则是体现了佛图澄本人的神异之处。 佛图澄左边胸口下方有一个小洞,直通腹内。 有时佛图澄把肠子从小洞中取出来,有时佛图澄用棉絮把小洞塞住。 如果想读书时,就把棉絮拔掉,洞中发出的光亮,使一室通明。 逢到斋戒之日时,佛图澄来到河边,把肠子从洞口掏出来,用水洗净,然后再装进腹中。 对于这些故事的真实性,苏泽当然是不信,通过制造一些神异的事件给自己抬咖,这是佛教早期传播中常见的手段。 不过佛图澄能够被石勒和石虎都尊为上宾,除了这些神异之外,苏泽推断他的“占卜”准确,应该是佛图澄建立了某种信徒中的情报网络。 石勒和石虎都特别崇尚佛法,佛图澄拥有信徒上万,而后赵上层很多也都是信徒,这些人组成的情报网络被佛图澄所用,所以他总能准确“预言”一些事情。 比如佛图澄就提醒过石虎几次叛乱行动,这些应该都是他通过信徒中的情报网络得到的信息,再以占卜和预言的方式提醒对方,所以才被石虎当做座上宾。 苏泽点开苏白搜集的情报: 【秘宝的传言来自于北征冀州的士兵,这是他们在北地剿灭大乘教的时候,听闻的在北地流传已久的传说。】 【佛图澄自天竺入中土,曾经在洛阳附近逗留,他将一罐佛钱埋在了洛阳附近山中。】 【佛钱能一生二,二生无限,无论取走多少都能在第二天填满,佛图澄本来是准备用这坛子佛钱来兴建寺院的,但是因为中原战乱,只能暂时留在洛阳。】 【等佛图澄被后赵君主供奉的时候,也不需要这些佛钱来建造寺院了,于是就留在了洛阳附近。】 【这则消息被北征冀州士兵带回来,迅速在洛阳蔓延,洛阳百姓没事就会去周围山中,寻找佛图澄的秘宝佛钱。】 这是什么? 佛图澄的王之财宝? 沈万三的聚宝盆青春版? 苏泽可不相信什么佛图澄的佛钱,洛阳城这么大,这个传言能够传到整座城市都知道,这背后应该有阴谋。 不过这和刚返回洛阳的苏泽没什么关系,吩咐苏白继续搜集有关佛钱流言的消息,苏泽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 “校尉。” 绿珠红着脸进来,手里端着水盆,对着苏泽说道:“殿下早上入宫了,吩咐奴婢伺候校尉洗漱。” 苏泽面不改色的说道:“殿下进宫了?” 绿珠一边给苏泽擦拭身体,一边说到:“殿下是为了兰陵公主的事情入宫的。” 兰陵公主?就是那个北魏作妖公主? 绿珠清楚苏泽和陈留公主的关系,也不避讳将宫闱的事情告诉苏泽:“兰陵公主自从和宋王和离后,就被太后接入宫中,那位殿下在宫中整日哭泣,清河王殿下实在看不下去了,又请太后下诏,让兰陵公主和宋王复婚。” 苏泽都快要翻白眼了,兰陵公主和宋王刘辉这已经不是欢喜冤家了,现在已经发展到今世孽缘的地步了。 这兰陵公主性格善妒,偏偏死死盯着宋王刘辉这花花公子不放,而宋王刘辉本身就是北逃的南朝宋宗室,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受不了兰陵公主变态的控制欲。 两人又生不出孩子,导致家庭矛盾愈演愈烈,兰陵公主甚至做出了杀死刘辉妾室,并且做出剖出腹中未成形胎儿的骇人行为。 都闹成这样了,还想要和前夫复婚? 且不说病娇这种属性早已经版本过气了,一个真实的病娇出现在现实世界,大部分人都会直接逃跑吧。 更不要说这个病娇还是深受太后和清河王宠爱的大魏公主。 苏泽默默的为宋王刘辉默哀祝福了一下,在绿珠的帮助下整理好了衣服。 绿珠给苏泽戴上貂蝉冠后,原本充满武将气质的苏泽摇身一变,文官士大夫的贵气由内而发,还从没见过苏泽这幅打扮,绿珠的视线在苏泽身上久久无法离开。 “殿下府上怎么会有貂蝉冠?” 貂蝉冠上的貂尾与蝉羽,都是贵重的装饰品,在孝文皇帝汉化改革的时候,将此冠定为侍中、散骑常侍等亲贵大臣才能佩戴的冠。 不过随着洛阳奢靡之风日盛,中低级官员,甚至没有官职的世家子弟,也开始佩戴貂蝉冠。 绿珠说道:“殿下说校尉此次回来肯定会加官进爵,日后必能位列卿相,于是让府内帽匠制作了此冠。” 苏泽也觉得这顶貂蝉冠尺寸正好,心中不由的一暖,幸好这大魏公主龙生九子九子不一,自己招惹的两个性格脾气比那兰陵公主可要强多了。 绿珠又说道:“今日校尉要在洛阳访友吧?殿下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礼物。” 看到了陈留公主给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苏泽心中更是一暖,果然说是娶妻要娶贤,家中有一个靠谱的女主人,真的能省下很多精力。 陈留公主给苏泽准备好了各种礼物,比如送给恩师郦道元的礼物就是一卷并州方志,这是一份古籍,但是价值可贵可贱,送给郦道元也是投其所好,苏泽知道自己恩师肯定很难拒绝。 送给义兄尔朱荣的礼物是一个精致的马笼头,按照绿珠的说法这是北魏开国初期名将长孙嵩所用的宝物,也不知道陈留公主是从哪里搞来的。 接下来苏泽在洛阳城中的故交,甚至包含了苏绰以及羽林军中旧部,陈留公主都准备了和他们身份相应的礼物,既不会太过于贵重而显得暴发户,也不会太寒酸而被人瞧不起。 对崔光、元深这些重臣,陈留公主也都准备了实际上很贵重,但是又很独特,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礼物。 除了准备礼物之外,苏泽带回来的侯景、慕容绍宗等人,也都被陈留公主妥善的安排了住处,送上了各种生活必需品。 苏泽看着这些礼物,暗自感慨如果陈留公主有词条,怕是不是也要加个【腐化的】,她实在是太会送礼了! 这就是被富婆包养的感觉吗? 苏泽骑上马,身后的马车上装着礼物,开始一家一家送礼。 —— 清河王府,文学馆中。 从宫中返回府中的清河王,风尘仆仆的踏入文学馆中,刘伯之连忙捧着一张精美的潇湘纸举过头顶,递到了清河王元怿的面前。 “恭贺殿下!《显忠录》全十二卷已经完稿!请殿下亲览!” 清河王连忙接过了带着墨香和纸香的潇湘纸,这种纸是洛阳市场上刚刚冒出来的,因为轻便、雪白,还带有香气,在卿贵中迅速风靡。 清河王见到这种纸后,就下令将原本刻在竹简上的《显忠录》誊抄到潇湘纸上,再装订成册一共编成十二册。 今日在宫中商议完宝贝妹妹兰陵公主的婚事,清河王就匆忙赶回府内,就是为了尽快见到编写完毕的《显忠录》。 抚摸着纸上的墨迹,清河王夸赞道:“忠!忠不可言啊!” “此书送给太后,朝堂之上再也无人能疑本王的忠心了!” “来人啊!所有参与编写《显忠录》的文学之士赠送绢帛两匹!” 文学馆中的文士纷纷向清河王谢恩,翻看这本《显忠录》,一共记录了从上古到本朝的忠贞之士的事迹,最后以清河王元怿自己结尾,合计十二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本巨著了。 刘伯之看着自家王爷,只能将叹息憋在心里,领完了绢帛之后,他又重新返回王府,来到王府深处最深处的那个隐蔽小院中。 “老天师!” 刘伯之靠着窗户,向房间内呼喊道。 窗子后的老者说道:“我已经向清河王说了,不再为他炼制药金,你怎么又来劝?” 刘伯之低着头说道:“老天师拒绝大王炼制药金后,正在派人在洛阳附近寻找妖僧佛图澄的秘宝。” 窗子后的老者听闻笑道:“西域番僧,又何来中原宝钱?这种传说清河王也信?” 刘伯之叹息道:“大王也是没有办法了。” 老者还是说道:“药金之事遗祸无穷,你莫要再劝了。” 话说到这里,刘伯之也只能黯然退下。 —— 苏泽提着礼物,连续拜访了崔光、元深和郦道元后,看着正午的太阳,转身来到了苏绰的小院。 推开小院,院内竟然有些热闹,苏绰院子里还坐着两个青年,这是来客人了? 继续还债,求月票! ------------ 第153章 尔朱荣的善意(5k) 苏绰的小院就在河南府衙的边上,苏泽推门进去之后,就听到小院内有交谈的声音,苏绰正在和两名青年谈话,见到苏泽之后连忙站起来道:“师兄!” 两人共同拜入郦道元门下,关系十分的亲近,以前苏泽在羽林军中任职的时候,也经常出入苏绰的小院。 苏绰身后的两个青年站起来,苏绰连忙向双方介绍道: “兄长,羊世兄,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随骠骑大将军北政返回的羽林苏校尉,和我同为郦师弟子!” “苏师兄,这位是我的兄长亮,这位是我世兄羊侃,出身泰山羊氏,刚刚随元大都督讨伐冀州回来,已经累功升为尚书郎。” 原来苏亮,苏泽打量着这个和苏绰面貌相似的男子,他比起还有些稚嫩的苏绰要沉稳很多,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当今流行的名士风采。 时人称呼二苏,其实是以已经出仕的苏亮为主,苏亮如今深得丹阳公萧宝夤的重用,已经是萧宝夤的府主簿,大事小事萧宝夤都会和他商议。 而另外一个青年身材高大,虽然穿着儒衫,但是也掩盖不住上身壮硕的身材,如果披上铠甲更像是一名武将。 泰山羊氏,也是从东汉传承至今的世家,在汉末魏晋时期都出过重臣,其中最有名的却是一名女子,是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羊献容。 据说羊献容生的极美,后来西晋灭亡后,羊献容被汉赵皇帝刘曜掳走,又被刘曜立为皇后,在这乱世中竟然寿终正寝。 羊侃虽然是男子,但是也非常的俊美,加上苏氏二人,三人当真是丰神俊秀,让苏泽也忍不住升起结交之意。 苏泽看着二人,二人也看着苏泽。 苏亮经常听弟弟谈起苏泽,这一次苏泽北征立功的消息,作为丹阳公萧宝夤的亲信,苏亮比苏绰知道的更多。 李崇上书表功,被都官尚书元深压下功劳,但是承认了苏泽在平城的斩获,再加上江阳王元乂的力荐,凭借这次的功劳,苏泽可以突破中正制的桎梏,晋升到杂号将军。 这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已经了不得的成就了。 这也让苏泽成了江阳王阵营中的香饽饽,丹阳公萧宝夤也有拉拢他的意思。 这也是苏泽追随的恩主是李崇的缘故。 而且更微妙的是,虽然苏泽是在李崇麾下立功的,但是苏泽步入仕途的时候李崇并没有出力,也就是说李崇只是恩主而不是举主,苏泽只和李崇本人有上下级故旧关系,和李家没有关系。 这也意味着,苏泽需要效忠的只有李崇一个人。 如今李崇都已经七十岁了,这次立下功劳足够他养老了,苏泽又不用为李崇家族效忠,那如今苏泽就是一个可以拉拢的人。 朝堂之中的有识之士,已经看到了乱世的苗头,拉拢能打仗的武将,也客观上导致了武将地位的提升。 这次和羊侃见面,苏亮也有拉拢的意思。 虽然羊家在汉末是以儒士入仕的,但是到了北魏的时候,羊家已经转入了武将世家。 羊侃的父亲是平北将军羊祉,在羊侃十几岁的时候就将他带在身边,羊侃可以说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射术惊人。 此外羊家还有家传的《孙吴兵法》,羊侃自幼习武,智谋超群,是个文武全才。 羊侃的父亲曾经担任过梁州刺史,和关中诸族都有关系,苏家和羊家也是世交。 所以这一次羊侃随元遥征讨冀州返回洛阳后,苏亮就约他在弟弟家中见面,希望他能投入到丹阳公的麾下。 羊侃回洛阳担任尚书郎,尚书郎是尚书台的官职,是辅佐尚书台下三十六曹诸位尚书处理曹内事务的佐官。 这个职位在东汉时期显贵无比,但是在北魏已经被门下省的各种郎压下去,尚书省也已经成为行政的执行机关,如果尚书不加门下省的官员,那就没有参知机要的权力。 而羊侃担任尚书郎的是三十六曹中的金部曹,这个部门在三十六曹中也属于地位比较低,位置靠后的部门。 金部曹还隶属于度支曹下,归度支曹的度支尚书管辖,掌审核全国库藏钱帛出纳帐籍、钱币铸造及有关度量衡政令的部门。 言而总之,这个职位属于职责比较大,位置比较低,事情比较多,油水又不太足的部门。 至于为什么说油水不太足,自从孝文皇帝铸造太和五铢钱之后,金部曹已经二十年没有再铸钱了,只是管理账簿能有什么油水。 这对于追求清贵官职,不愿意负责庶务的朝廷主流背道而驰,属于典型的浊职。 羊侃自然也是不满意的,他总结还是自己朝中无人,所以对于苏亮伸过来的橄榄枝也有些意动。 相比苏亮,羊侃对于苏泽的兴趣就不大了。 他还是有这个时代门阀子弟的习气,看不起门第低的武人。 苏泽倒是也不动怒,这年头世家子弟中,苏亮苏绰兄弟这样的反而是异类,还是自己的地位不够,无法让这些人归心。 不过羊侃也是历史上一个猛人,在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羊侃追随丹阳公萧宝夤入关中平叛,他射术精湛,能开六石的强弓,在关中乱首莫折天生如日中天的时候,一箭射杀了莫折天生,导致贼军大溃。 羊侃能文能武,这样狙击手一样的人才,在武将大部分都喜欢带头冲锋的南北朝,是能够发挥巨大作用的。 不过日后有的是时间,等日后丹阳公萧宝夤倒台后,苏泽有的是时间来接收他的这些旧部。 虽然羊侃有些倨傲,但是苏亮是个圆滑的性格,有他在居中调和,四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苏泽又命人从车上拿来礼物,送给席上三人,羊侃也得到了一把苏泽从系统刷出来的蓝色强弓,苏亮则得到了陈留公主准备的文选一卷,收了礼物之后的羊侃对苏泽也热情了不少。 关系亲近了之后,羊侃也随意了许多,他说道: “昨日去金部报道,才知道朝廷的度支到了何种地步,这次元大都督和李大将军得胜归来,赏赐的钱帛都快要将度支的府库给搬空了。” 苏亮也是消息灵通的人士,他问道:“听说朝堂想要重新铸币?” 羊侃摇头说道:“难啊,孝文皇帝当年能铸币,是当时新发现了铜山,可现在铜山已经开采完毕,如今朝堂缺铜,要如何铸币啊?” 金部掌管山泽物产的档案资料,羊侃虽然不喜欢金部尚书郎这个职位,但是他也是做了功课的,了解到当年孝文帝铸币时候的优越条件。 那时候刚发现铜山,加上迁都洛阳带来的大量需求,这才顺势而为铸造了太和五铢钱,又因为当时政治清明,上下合力,奇迹般的将太和五铢推广了出去。 不过就算是这样,太和五铢能使用的范围也远没有太广,其中包括洛阳京畿地区,商品经济比较繁荣的河东地区,再加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关陇几州。而在北魏统治的幽州地区还在使用毛皮作为货币,而和南朝贸易发达的南部诸州也在使用汉五铢钱。 这就是古代钱币和现代货币截然不同了,虽然历朝历代都会铸币,但是因为商品经济的不发达,钱法不通也是历朝历代的统弊。 这种情况到了明代都没能彻底解决,在明代中期江西这些省份还在用贝壳当做货币,一直到了隆庆开海后,大量白银流入中原,这才通过一种意外的方式解决了钱荒问题,白银才成为主要货币。 如今通行的货币,就是绢帛、铜钱,以及价值比较稳定的奢侈品和金银。 让北魏高层头疼的地方,就是有功将士需要赏赐,连续两次战争需要赏赐的钱已经超过了府库中所存,羊侃才觉得自己这个尚书郎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苏绰惊讶的说道:“前几日我听郦师说,太后召集群臣,打开了大藏库,让群臣们拿绢帛回家,还说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怎么会没有绢帛钱粮赏赐有功将士?” “郦师说当时有的大臣搬走了十几匹绢,大长秋刘腾更是解开衣服,将绢帛全部都捆在腰上,足足拿走了二十多匹绢,还引来太后大笑,多赏赐了他一倍的绢帛。” 苏绰看了一眼苏泽,又说道:“李大将军和章武王最贪心,负绢过重,摔倒在地,一人伤腰,一人伤脚,太后又笑又怒,让卫士把两人赶出仓库,一匹绢也不给他们。” “惟独国子监祭酒崔公和郦师只取了两匹绢,太后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拿这么少。崔光回答:‘臣有两只手,所以只能拿两匹,再拿就多了。’” 羊侃叹息说道:“这是崔公在劝谏太后啊!人只有两手,不要贪欲过甚,可朝廷中的大臣却不知道这个道理。” “大藏库是各国朝贡使节进贡给皇室的内库,要如何处置是皇家的事情,崔公这番劝谏怕是没用的。” “如今内帑充盈,但是度支库空虚。” 苏泽也是无语了,一边是拿不出钱赏赐有功将士,一面是穷奢极欲,随意赏赐大臣,胡太后的果然配得上一个“灵”的谥号。 羊侃说完这些,也懒得多言,只是拱手道别,苏泽看着日过中午,也和苏氏兄弟道别,继续去拜访其他友人。 等到苏泽离开之后,苏亮对着弟弟说道: “我听丹阳公说,李大将军有意让苏泽出任护羌将军,此职虽然是杂号将军,但是因为镇守边陲所以朝廷会高授假节,开府,若是苏泽能开府,你可以去应征他的属官。” “啊?阿兄不是让我慎重选择出仕吗?上次元大都督北征冀州开府,你都不愿意让我去。” “你不愿意做苏泽的属官吗?” “当然不是,苏师兄的学问和人品都是我敬佩的,我也愿意去羌地。” “如果苏泽愿意去河州就是最好的了,伱随他去河州,也能避开洛阳这阵子的纷争,我们苏家门第小,经不起折腾。” “阿兄是说京师会有大变故?” 苏亮看着秋阳说道:“风雨欲来啊。” —— 接下来苏泽前往的是义兄尔朱荣的府邸。 尔朱荣深得元乂的喜爱,他的府邸位置很好,占地也极大,府邸前挂着绢帛炫富,丝毫没有汉人大臣那种藏拙的想法,偏偏他这种做法在北魏反而显得很正常。 果然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想到刚刚苏绰说到大藏库的事情,李崇真的缺那些绢帛吗? 从出征这段时间接触看来,李崇虽然喜欢排场,作风奢靡,但是区区几匹绢帛,犯不着这么失态,更不值得他扭到腰。 之所以做出如此丑态,怕也是自污的举动,要让胡太后等统治者放心,才能给他兵权领兵。 看到尔朱荣的府邸,苏泽也大抵上明白了这些在外武臣的心态。 如果你不爱钱不好色,没有弱点,朝堂反而要不放心了,你都要做圣人了,以后要干什么不敢想了! 而在胡太后这些高层看来,贪财好色都是可以容忍的,他们可以赏赐钱帛女人来控制你。 尔朱荣每次来雁洛阳,都会驱赶大量的骏马牲口炫富,这同样也是一种让朝堂放心的行为。 苏泽暗暗盘算,看来以后随着自己的地位提高,也要染上一点“不良嗜好”,才能让朝堂放心啊。 这么想着,通报的家奴已经将消息通知给了尔朱荣,只看到尔朱荣大宅的朱门缓缓的打开,一身公卿服饰的尔朱荣大步走出来,直接走到苏泽身边,拉着苏泽就往宅子里走。 “义弟得胜归来,应该是为兄我上门道贺的!” 尔朱荣热情的拉着苏泽跨过朱门,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后宅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听闻义弟在平城的大捷,为兄真恨不得能在当场随义弟你杀敌!” 接着尔朱荣又叹息说道:“只可惜我慕容兄弟遭遇此祸,若不是义弟照拂,怕是要族灭了。” 尔朱荣说的自然是慕容绍宗的事情,看来他虽然在洛阳,但是一直牢牢地掌控着秀荣的局势。 “世人都说义弟在草原上击溃高车王是冒功,但是为兄不信,将你作战经过好好说说!” 苏泽突然有些感动,穿越至今,如同尔朱荣这般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并不多,亚父李统算一个,陈留公主算一个,甚至寿阳公主都是互惠合作加肉体关系,顶多算半个。 尔朱荣来洛之后,又是赠马又是照顾他,对自己这个义兄弟是真心实意了。 尔朱荣确实是这样一个倨傲的人,他看不上的人,无论你如何巴结他,他都不会把你当回事。 而能够入他的眼,那就会被奉为上宾,比如日后他结拜的兄弟元天穆就是如此。 苏泽详细的将自己击溃高车军队的过程说给尔朱荣听,尔朱荣听完之后直接让人搬来沙盘,在笔仗在沙盘上勾勒出阵型,接着开始询问各种细节。 苏泽一一作答,尔朱荣的沙盘推演完毕,竟然和最终战果完全一致。 这下子苏泽也惊了,这就是军事天才的水平吗? 尔朱荣盯着沙盘,又重新按照当时的布阵推演了一遍,他这次将自己带入到高车一方,很快又擦掉了布阵,重新演练了几次。 等到最后,尔朱荣放下了手中的笔仗,对着苏泽说道:“义弟用兵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算是让我来指挥高车军队,也没有好的破局之法,最好的结果就是领残部逃脱。” 苏泽相信尔朱荣不是吹牛逼,接着听完了尔朱荣指出他作战中的漏洞,苏泽更是觉得背上冒汗,仅仅是从战阵推演中,尔朱荣就看出了苏泽军中的问题,比如本阵骑兵操练不够,一队具甲骑兵鲁莽冒进,要不是高车王也吓破了胆子,临阵指挥失当,说不定还真的能让他逃脱。 这下子苏泽是真的服气了,自己靠着系统,真的临阵对决恐怕也只能和尔朱荣五五开,但是尔朱荣有嫡系精兵,自己带着屯骑营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紧接着尔朱荣愤怒道:“可笑朝堂诸公不通军事!竟然不信义弟这份功劳!” 尔朱荣虽然也有安慰自己意思,其实大家都清楚是因为苏泽门第不够,立下大功朝堂也要克扣军功,但是听到有人为自己鸣不平,还是让苏泽有些暖心。 接着苏泽给尔朱荣送上了礼物,这是陈留公主为他准备的北魏开国名将长孙嵩所用过的马笼头,尔朱荣也非常欣喜,当场又让手下遣来五匹上等骏马赠送给苏泽。 “义兄,这礼物太贵重了!” 尔朱荣却不在意的说道:“就当是为兄给你首战旗开得胜的贺礼!” 紧接着尔朱荣又让仆人将自己的妻子北乡公主喊出来,在厅堂设宴以示通家之好,等到宴席散去后,尔朱荣又对苏泽说道: “义弟,昨日我在江阳王府上,见到抚军大将军长孙稚回洛阳了。” 长孙稚? 这可是北魏主持南部防线的重臣,自从浮山堰之战后,李崇和萧宝夤返回洛阳后,江阳王元乂就推荐了长孙稚出任了扬州刺史、假镇南大将军,都督淮南诸军事。 但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欠债18000,已经还债8000。 今天双倍最后一天,求一下月票! ------------ 第154章 妹妹发布的新任务(5k) 长孙稚的名气在历史上一般,不过他有一个曾孙名叫长孙晟,而这个长孙晟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做长孙无忌,女儿叫做文德皇后,也就是李世民的皇后。 尔朱荣又说道:“这长孙稚和侯刚是亲家,他女儿长孙氏就是嫁给侯渊的。如今侯渊身死,侯刚被降为秦州兵,长孙氏一直在喊冤,说自己丈夫没有领导羽林之变。” 苏泽没有说话,当日羽林之变,给侯渊红袍加身,用他做靶子领导禁军,这事情苏泽做的极为隐蔽,就连陈留公主都没看出他的手笔。 而苏泽也从没有上门找过侯家父子报仇,按理说自己在这件事中摘得很干净。 江阳王元乂和侯刚也是亲戚,就连他也没有怀疑自己。 尔朱荣说道:“死了丈夫,还是涉及到如此大案,以长孙家的能量自然可以帮助女儿脱罪,本来将长孙氏接回家中,等几年风头过去再嫁就是了。” “可那长孙氏始终不肯归家,还说要给丈夫守节,长孙将军只能给女儿求了赦免令。但是长孙氏还是不肯归家,还到处说自己丈夫是被义弟你下蛊,才做出那样的事情。” 苏泽一惊,下蛊?虽然长孙氏的说法有些荒谬,但真的说出了部分真相,这女人难道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尔朱荣说道:“可江阳王也亲自问过长孙氏,她也说不出什么东西,只是说在羽林之变中义弟你腾云而起,军中和你相好的旧部都得了好处,肯定是伱从中计划的。” 苏泽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胡乱攀咬,也对,如果这个长孙氏真的有什么证据,也不会留到现在了,她攀咬苏泽,一方面是气不过丈夫被诛杀但是苏泽却得利,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女人的直觉。 尔朱荣说道:“义弟你刚立大功,正是遭人嫉妒的时候,为兄只是提醒你,以后遇到长孙家的人,尽量还是避一避,不要闹出事端来。” 苏泽点点头,尔朱荣自然是好意,长孙稚长期镇守南线,权势不小,又是元乂举荐的嫡系,在江阳王集团内部的份量也是要比苏泽重的多。 大家都是奸臣麾下,也有个亲疏远近,所以和长孙家起冲突,肯定是苏泽吃亏。 苏泽只能感慨自己穿越在这个时代,门阀大族相互结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普通人再努力,也很难爬出门阀的桎梏。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门阀,也和东晋末期一样开始松动,只要等到天下乱起来,北魏这些无能的门阀子弟就会被摧枯拉朽的扫进历史垃圾堆。 苏泽接受了尔朱荣的善意,从他的府中离开后,天色已经晚了,苏泽向公主府走去,他要将妹妹和亚父从公主府接回去,要不然总是住在陈留公主府上也不是个事儿。 —— 洛阳城中,丹阳公萧宝夤的府上,府主簿苏亮相陪,萧宝夤正在和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饮酒。 被萧宝夤奉为上宾的,是如今大魏金紫光禄大夫崔延伯。 这崔延伯出自清河崔氏,可偏偏以力勇壮闻名,兼有谋略,走的是当今世家子弟很少走的武将路线,还是那种猛将路线。 早年在萧宝夤南征的时候,就和崔延伯多有交往,这崔延伯也同样是南齐降臣,和萧宝夤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颇有些心心相惜的味道。 当年梁武帝筑浮山堰,胡太后曾经召唤前线的将领返回洛阳询问对策,就召见了崔延伯与杨大眼。 胡太后让二人各出一计。 杨大眼说:“水陆二道一同进攻,将往无不克。” 崔延伯不同意杨大眼的观点,说:“淮水南北两岸都各有水道密布,陆军难以行进,按照的建议,请朝廷给一年的时间训练水军,到时如果有预料不到的状况,就可立刻调集水军,如此将无往不胜。” 胡太后赞赏崔延伯的观点并批准了崔延伯的建议,后来北魏果然在浮山堰之战中获胜。 本来因为在浮山堰之战的功劳,崔延伯被迁为安北将军、并州刺史,这家伙到了并州任上贪污无度,搞得整个并州民不聊生,被执政的清河王元怿弹劾,最后被胡太后解除了官职,返回洛阳担任金紫光禄大夫这个荣誉性的职位。 也因为这件事,崔延伯对清河王元怿非常憎恶,投入到了元乂的麾下。 在萧宝夤也加入到元乂麾下后,萧宝夤和崔延伯的关系更加亲近,他也让麾下的文士不断在洛阳传颂崔延伯勇武的事迹,将他比作当世之关羽张飞。 如果是别人面对这样的赞赏,大概都会谦虚一下,但是崔延伯性格狂妄自大,反而以此为荣,这赞誉中一半带上了嘲讽的意味。 不过崔延伯不以为意,还经常以关张自比,然后痛斥朝廷不用猛将,让他在朝中做金紫光禄大夫这闲职。 酒过三巡,萧宝夤说道:“崔将军,我已经向江阳王推荐你为岐州刺史,岐州的官员我已经疏通好了,他们会支持崔将军到任的。” 崔延伯端起酒杯向萧宝夤敬酒,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满的说道:“岐州疲敝,不如雍州也!” 坐在一旁的苏亮忍不住心中吐槽,岐州在长安以西,是如今陕西周至、麟游、陇县、宝鸡、太白等市县地,虽然也是关中,但是和富庶的长安地区不能比。 就崔延伯这个风评,为了让岐州的官员和豪强接受他,萧宝夤不知道用掉了多少人情,花费了多少口舌,可这崔延伯还是不知足,还想要关中最富庶的雍州。 萧宝夤的涵养要好多了,他一点都不动怒,而是继续向崔延伯敬酒道:“岐州也是朝中趋之若鹜的美任,崔将军也不必羡慕那雍州,再说了朝廷的官职也要排队候阙,如今雍州刺史还未出缺,再等关中大州美任,又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还不如先占着岐州。” 崔延伯一听,也觉得萧宝夤说的有道理,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起复的机会,再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又想到如今洛阳的情景,崔延伯虽然在南征的时候和并州刺史任上,都贪污了不少,但是自从入洛担任闲职后,花销比以前更大了,但是断了收入,在家坐吃山空。 这一次为了能复出,崔延伯又耗费家财,贿赂江阳王元乂,导致家中积蓄全部用光。 现在崔延伯就后悔,自己以前当官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多贪点,这次暗暗下了决心,等到任岐州之后,一定要刮地三尺,攒出一笔养老钱来! 一旁的苏亮心中憋得难受,如今朝堂就是这个样子,这些州刺史就想着捞钱,关中是他的老家,他也不愿意崔延伯去祸害关中百姓,但是为了萧宝夤的大业,这一次关中几州出缺,他身边能够有资历担任州刺史的同党就这么几个,不得已推荐崔延伯去岐州。 等到送走了酒醉的崔延伯后,苏亮扶着萧宝夤返回内宅,他递上解酒的汤药,对着萧宝夤说道: “明公,这崔延伯只可为将,不可为官,他到任岐州必然要搜刮地方,到时候损害的是明公的名望啊。” 萧宝夤喝下了解酒的汤药,酒意消散了一些,他说道:“景顺啊!你以为我愿意推那匹夫做岐州刺史啊!只是如今朝堂局势波云诡谲,太后又不让我领兵出征,推荐崔延伯做岐州刺史,是为我们在关中谋退路啊!” 其实这话已经有谋逆的意思了,苏亮是萧宝夤的心腹,自然明白萧宝夤的计划。 萧宝夤又拉着他的手,真情流露的说道:“景顺,本公怕啊!” “前段日子本公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想到的都是宋王刘辉与我说的情景,他那两个侍妾被剖出腹中胎儿,塞上稻草放在门厅的样子!” “犯下如此悖逆人伦之事,受罚的竟然是刘辉,他被削去宋王爵位,如今又被太后强令复婚,惶恐不安的样子让本公想到自己啊!” 苏亮想要安慰萧宝夤,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只能说道:“明公和公主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公主是不会那样对待殿下的。” 苏亮说的不错,萧宝夤和南阳公主确实是洛阳城内著名的恩爱夫妻,南阳公主虽然和兰陵公主同为孝文帝之女,但是性格完全不同,成婚数年两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现在的萧宝夤三十岁,南阳公主也才过二十五,两人婚后也已经生下一子萧烈,儿子萧烈也被指婚给了宣武帝的公主,平心而论北魏元氏对萧宝夤是相当不错了。 以往苏亮这么劝谏,萧宝夤也就不说话了,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宋王刘辉的刺激,萧宝夤气愤的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性命怎能操持于女子之手?” 此时南阳公主刚刚得知崔延伯离开的消息,连忙端着醒酒汤来到夫君的书房,本来以为萧宝夤和苏亮正在议事,所以南阳公主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外,却听到了萧宝夤这句话。 南阳公主死死握着汤盘,眼睛中流下泪水,转身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书房。 萧宝夤并不知道书房外的事情,他的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对着苏亮说道: “城内关于佛图澄秘宝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说起了正事,苏亮也恢复了平时的状态,他冷静的说道:“明公,属下让家弟查了河南府内的记录,洛阳城从没有过佛图澄秘宝的传言。” “佛图澄经过洛阳,应该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这洛阳城内突然出现的谣言,应该是有人有意为之。” 萧宝夤也点头说道:“这次谣言,是从北讨冀州大军返回洛阳后传开的,怕是和元大都督脱不开干系。” 苏亮也早就已经有了猜测,他问道:“是清河王?” 萧宝夤点头说道:“如今朝堂上最头疼的事情,就是两支征讨军队的犒赏问题,清河王掌度支,肯定要为太后分忧的。” “可是清河王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佛图澄的秘宝?有取之不尽的佛钱?” 萧宝夤眯着眼睛,仿佛酒醉睡去,也没有回答苏亮这个问题。 —— “阿兄,住在殿下府上不是挺好的吗?殿下和绿珠姐姐对我可好了。” 苏玉瑶看着指挥手下搬东西的苏泽问道。 就连苏玉瑶怀里的那头狸奴,也对着陈留公主府方向喵喵直叫,这些日子公主的狸奴踏雪产下了两只黑白相间的狸奴,一看就是这厮的种儿,公主府内也传来凄惨的猫叫。 苏泽抓起苏玉瑶怀里的狸奴,不怀好意的看着它下面的东西,随口对苏玉瑶说道:“都说狸奴阉了能长寿,还能长肉,要不要把它阉了?” 这只狸奴仿佛是听懂了苏泽的话,立刻就不叫了,用讨好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玉瑶一把夺过狸奴抱在怀里,不满的说道:“阿兄又开玩笑了。” “等我们回去之后,我还能来见公主和绿珠姐姐吗?” “当然可以。” 听到兄长点头,苏玉瑶说道:“那我今天就要留在这里见绿珠姐姐,明日再回去吧!” 苏泽看着古灵精怪的妹妹,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那今天先把一些东西运回去,剩余的东西明日再搬。” 看到妹妹这个样子,苏泽只能叹息一声,从父亲去世后苏玉瑶就一直在努力持家,建阳里中的同龄女孩也都在操持家里,或者早早嫁人,苏玉瑶几乎没有同年玩伴。 想到这里,苏泽对着妹妹说道:“就住一日。” 苏玉瑶话锋一转说道:“阿兄,这佛图澄的秘宝真的存在吗?” 苏泽愣了一下,因为随着苏玉瑶提出问题,系统上出现了一个感叹号。 任务? 而且这个感叹号和自己位置重叠,难道是妹妹发任务了? 【苏玉瑶的疑惑:探究佛图澄秘宝的秘密,解答妹妹苏玉瑶的疑问。】 果然是! 苏泽立刻接下了任务,每次完成任务,就意味着一次橙色紫色随从的大规模刷新,还能增加商店的栏数,苏泽当然要接下任务。 但是之前的系统任务,基本上都是和历史大势息息相关,用苏泽的总结,都是能影响历史走向的“关键节点”。 可这次的任务,竟然是调查洛阳市井流言?而且什么是佛图澄秘宝的真相?是要寻找到佛图澄的秘宝吗? 刚刚接下了任务,绿珠来到小院门口,对着苏泽说道:“殿下有请苏校尉过去议事。” 苏泽想了想,还是先返回屋子里,从系统仓库中拿出【强精固本的药丸】,从药瓶中倒出一枚服下,这才随着绿珠来到了陈留公主的闺房。 。。。 “要死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猛?” 陈留公主一身香汗,她也不明白,本来今天是有正事要找苏泽商议的,怎么说着说着就来到了软塌上,又被这家伙“欺辱”了一顿。 关键是昨夜鏖战了一夜,早上陈留公主又被急招进宫,听了一天皇姐兰陵公主的家长里短,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了,却没想到访友了一天的苏泽还这么生猛,搞得如今陈留公主全身瘫软,无力的躺在苏泽怀里。 “殿下召臣下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事吗?”苏泽将脑袋埋在陈留公主的脖颈上,在她耳边问道。 陈留公主一把将苏泽推开,这时候窗户外又传来了踏雪的“哀鸣”声,陈留公主啐了一声说道:“宠物随主人,都是发情的公狗!” “今天喊你来是有正事。” 看到苏泽又要毛手毛脚,陈留公主从软塌边上拿出一枚铜钱,递给苏泽说道:“你看看这个。” 这枚铜钱看起来非常古朴,不像是孝文帝所铸造的太和五铢钱那么精美,钱币上没有字样,正面只有一个阳文的佛门万字符号。 苏泽掂量了一下,这枚钱要比太和五铢钱重了一倍多,自然也要比太和五铢钱要大了一圈。 “这是什么?” 陈留公主说道:“这是佛钱,这是度支曹在洛阳市场上收到的。” 等等,佛钱? 苏泽突然想到了自己新接的任务,这任务线索这么快就来了? 他连忙问道:“这就是昨日所说佛图澄的秘宝所产的铜钱?”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根据使用这枚钱的人说,这是一个僧人交易给他的,说此钱是从佛图澄的钱罐中生出来的佛钱,钱上有大功德,一钱可当十钱太和五铢。” 一钱当十钱? 苏泽掂量了一下说道:“这一钱也就两到三枚太和五铢的重量,当十钱?” 陈留公主微笑着说道:“反正那商人就是当十钱用了,他在交市税的时候也当十钱交给市税寺,然后就被报给了度支曹,经过审问,那商人说和他交易的那个和尚多有神异之处,又被度支曹报告给了太后。” 苏泽眯着眼睛问道:“太后是什么态度?” 陈留公主说道:“太后未置可否,但是清河王兄坚持说洛阳佛钱现世,是天大的福报,请求朝堂颁布诏令,以佛钱当十,在市场上流通。” 感谢大家支持,今天继续还债 ------------ 第155章 大小钱和劝农课桑(5k) 苏泽和陈留公主都是聪明人,苏泽直指要害的问道:“今日度支曹进献佛钱,在场有哪些公卿大臣?” 陈留公主立刻说道: “今日太后召我去宫中宽慰皇姐,度支曹郎是在太后在宫中金秋园赏菊的时候,呈送上这一串佛钱的。” “在场的有兰陵皇姐,清河王兄,北征回朝的大都督元遥,陪同赏菊的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崔亮,尚书仆射游肇,另外还有宫中内侍,大长秋刘腾陪同。” “为了确认佛钱的真假,太后还召了将作监少监穆少游过来确认。” 破案了,随行的人中,除了大长秋刘腾之外,剩余的几乎都是清河王一党的核心成员。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那太后对随行众人都赏赐了佛钱?”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度支曹收了一吊佛钱,太后都当场赏赐给随行卿贵大臣了。” 泽说道:“原来如此,殿下在城外可有冶铁工坊?”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我汤沐之地有铁铺,但是我门下可没有匠人会铸币啊,自从父皇过世后,金部曹和将作监就没有再铸过币,因为父皇所铸的太和五铢在洛阳市面上相当受欢迎,以往私铸五铢钱的工匠也都离开了洛阳。” 苏泽笑着说道:“殿下勿扰,臣下从北地带回来一道人,擅长铸币之法,殿下只要寻一处隐蔽的冶铁工坊就行了。” 陈留公主眼睛一亮,苏泽的手下竟然连懂得铸币的匠人都有? 这家伙果然是自己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一笔“投资”。 但是听到苏泽自称“臣下”,陈留公主的脸又红了起来,每次私下相处的时候苏泽自称臣下,就是要准备“以下犯上”的时候了。 “你这发情的公狗,先说正事!” 陈留公主连忙抱住了锦被说道:“我府库中铜钱不多,得尽快将东西换成铜钱,再改铸成佛钱用出去。” 苏泽想了想说道:“上次离开洛阳的时候,我门下的门客给河南府造纸,造纸坊中大概有万钱,另外我和龙华寺的和尚们有些关系,让他们从寺库中拿出些铜钱来。” 陈留公主连连点头,她对于苏泽是越来越满意了,这家伙竟然偷偷攒下这么大的家业。 苏泽又说道:“若是朝廷强令以佛钱当十,那首先肯定是在洛阳四市中以法令强行流通,能有钱范私铸的人也有限,刚开始的时候市场上的佛钱不多,币值依靠朝廷的法令还能坚挺一阵子,但是只要时间久了,等民间也参与到私铸中来,币值肯定会大跌,所以要趁着币值稳定的时候尽快换成东西。” 这就是距离权利中央近的好处了,自古以来权和贵都是紧密联系的。 就拿这一次佛钱的事情来说,一旦朝廷强行要求使用佛钱,那最早拿到范钱,开始私铸佛钱的人就能赚到最多。 一枚佛钱用料,不过是两枚太和五铢,熔铸后算上火耗人工,也不会超过三枚太和五铢。 三枚太和五铢,却能够当成十钱太和五铢用出去,这就是三倍利的买卖。 当然,这三倍利只有最核心圈子的权贵才能吃到,因为市场是会自我调节的,政令只能保证佛钱在发行初期当十使用,当市场上的佛钱多起来,价格自然会下跌到应该有的水平。 先入场的吃肉,后入场的喝汤,最后入场的被人吃。 今天陪同胡太后在场的,大部分都是清河王的亲信,他们肯定和陈留公主一样,搜寻能铸币的工匠,偷偷在家里改铸佛钱。 都是聪明人,陈留公主一点就透,她又问道: “这么多的钱,要买什么东西呢?”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南货!” “南货?” “西域商人只认金银绢帛,太和五铢都很难用出去。而且他们都是游商,不遵守朝堂命令一走了之就行了,很多西域商人还都是藩属国使者,不能随意得罪。” “如今关中商人贩卖南货愈演愈烈,他们手上有货,又都是坐商,当然是从他们那里来。” 陈留公主一笑说道:“苏郎莫不是恼怒这些关中商人抢了你们禁军的南货生意?” 上次羽林之乱后,虽然朝堂上依然保留了禁军走私贩卖南货的权力,但是由于停年格的实行,让禁军的中上层军官们看到了晋升的希望,自然不愿意为了南货贸易再和朝堂闹。 没有了军官的领导,普通士兵再也难以和关中豪强的商人们竞争,在南货市场中败下阵来。 苏泽让陈留公主强行用佛钱购买关中商人的南货,未尝没有报复在里面。 苏泽又说道:“除了南货之外,还有粮食。” “粮食?” 苏泽对着陈留公主说道:“殿下,用我改铸佛钱的利润多买些粮食吧,等到佛钱发行,必然会钱贱粮贵,我想让建阳里先屯一些粮食起来,渡过今年冬天。” 苏泽心中叹息,发行当十佛钱,恐怕是清河王早已经布局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在冀州平叛军队返回洛阳后,就突然传出佛图澄秘宝的流言。 这一切都是为了推行当十佛钱造势的。 不得不说,清河王这是一个昏招。 为了解决朝堂的紧急问题,不想着如何土断清点,从佛寺中解放人口土地,却想着用改铸当十佛钱的方法来捞钱,把孝文帝用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币值体系摧毁。 清河王未必纯粹是为了私信,但是他的举动就像是一个败家子,为了解决一时的困境,将他父亲孝文皇帝的改革成果变卖,然后留下一个烂摊子留给后人收拾。 反正相信,相信后人的智慧就可以了。 苏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北魏在经历孝文帝改革后,仅仅用了二十年就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宣武帝和胡太后两任执政者的过度宽容,滋长了元氏诸王的贪婪,而从孝文帝往后的执政者,也不再想着继续改革,而是开始躺在地上吃老本,在朝堂尚有权威的时候不进行变革,等到朝堂权威衰落的时候,想要改也没机会了。 苏泽很清楚,就算是陈留公主变卖一切投入进来,也不过是这场币改游戏中的小玩家。 真正的大玩家说不定早已经铸完了佛钱了,就等着朝堂的法令下达,就会立刻将这些佛钱抛洒到市场上。 甚至当整个洛阳的权贵都参与到这场“盛宴”中之后,没有跟进的权贵就会成为被掠夺的一方。 比如苏泽建议陈留公主去购买关中商人的南货,其实就是用佛钱掠夺他们的资产。 改铸佛钱三倍利润,洛阳这么多的公卿贵族们不可能不动心,一场物价崩溃的灾难即将发生。 苏泽自然没办法庇护洛阳所有人,他只能让陈留公主买些粮食,到时候再由龙华寺施粥帮着建阳里的禁军乡亲们渡过难关。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那就南货和粮食,工坊我会安排好,铸币的事情就交给苏郎,用钱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陈留公主突然靠在苏泽的怀里说道: “我是不愿意做这件事的。” “恩?” “我对父皇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经常听宫内的老嬷嬷说起父皇的事情,‘太和’这个年号是她们最好的记忆。” “现在却要把‘太和’熔铸掉,如果父皇知道他的子孙这么做,会是什么感想?” 苏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陈留公主,只能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子孙不珍惜祖上的功业,他这个外人也无法劝解。 但是看着系统上的问号,虽然猜测到了佛钱的经过,但是系统依然不认可完成了任务,想要完成这个任务,还需要挖掘出更深的真相才行。 —— 第二天,苏泽就让【擅长铸币的道人】前往陈留公主在洛阳场外的工坊报道,准备按照佛钱的样式制造钱范来熔炼新钱。 而苏泽则带着亚父李统、侯景和慕容绍宗等一系列手下,巡视屯骑营的屯田。 侯景和慕容绍宗都没有种过田,之所以将他们带上,是苏泽认为他们日后都是总任一方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肯定是要懂得农业的,不能只懂得打仗。 这些日子,慕容绍宗和侯景的关系不错。 侯景出身低,但是懂得察言观色,也非常热爱学习。 慕容绍宗虽然说起来是北燕慕容氏后裔,有家传兵法,但是家族也已经没落,其实和侯景也没什么阶级隔阂,一方是故意巴结,一方又涉世未深,双方经常以切磋兵法泡在一起,实际上是侯景向慕容绍宗这个副手学习兵法。 慕容绍宗还去尔朱荣府上拜会了这个表亲,又得到了尔朱荣的看中,赐下了兵书一部,他也拉着侯景共同学习。 苏泽将他们从军营中拉了出来,返回洛阳的时候已经是秋日了,城外屯田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 【动手能力超强的农家弟子】苏农在前方引路,一开始众人也看不起这个衣着朴素的庄稼汉,但是很快大家就发现苏泽这个门客的不凡。 “主上,这片土地比较贫瘠,灌溉也不方便,所以我让人种上了苜蓿等牧草,等今年收完了牧草明年再种麦。” 苏泽看着田地里等待收割入库的牧草问到:“是轮种吧?” 苏农点头说道:“是轮种,我大魏授田本来就有鼓励轮种的意思,《授田法》规定对贫瘠的土地授田需要‘倍授之’,就是要多给田让百姓轮种。” “不过轮跟轮种也不是不种,苜蓿等豆科牧草有固肥的效果,来年耕种小麦就能更好了。” “我们屯骑营也需要牧草,种植牧草的农活要比打理田地少,属下就安排一部分壮妇来做了。” 牧草收割之后还要晒干才能长期储藏,但是马也不能只吃干草。 苏农又带着众人来到一片草场说道:“这是抗寒的牧草,近些年来洛阳冬季的气温升高,属下就尝试种了一些,如果能过冬就可以省些豆粉了。” 接着众人又来到了比较肥沃的土地前,苏农说道: “洛阳附近的土地还是不够肥,而且虫害比较多,所以属下让人粟麦豆交替轮耕,这样就能减少虫害。” 草原上长大的慕容绍宗好奇的问道:“苏夫子,这是为何?” 慕容绍宗已经称呼上了夫子,他很清楚一个擅长种田的人在乡野里会多么受尊重,这就和能给牲畜治病的兽医一样。 只不过苏校尉军中的那个兽医脾气太过于古怪,慕容绍宗都不敢和他亲近。 苏农说道:“如果长期种一种粮食,那土壤中就会积累专门吃这种粮食的虫卵,久而久之虫害就会越来越多,轮种不同的作物,孵化出来的虫子未必会吃轮种的作物,就能减少虫害。” “当然,直接焚烧桔梗也是个好办法,火焰能烧死土壤中一部分的虫卵,而草木灰也可以作为肥料。” 侯景和慕容绍宗听得津津有味,原来种田有这么多的学问啊! 侯景说道:“我在六镇的时候,只有少数土地能种,大部分时候都是种豆,这麦和粟这么费力,为什么不种豆啊?” 苏农瞥了他一眼说道: “种豆确实好处多,豆抗寒抗旱,不挑地还能肥田,收获的周期短,出现饥荒的地方都喜欢种豆,但是种豆有一个大弊端——产量低。” “同样的一片土地,麦和粟的产量,远高于豆的产量,就算是豆能种两季,也远比不上麦和粟的产量。” “饥荒的时候种豆,反而是一种饮鸩止渴的行为,因为动荡饥荒的时候人等不到麦和粟收获,所以种植周期更短的豆,但是豆的产量又不如麦和粟,导致饥荒之地的粮食产量变低了,更加养活不了饥民。” “越是等不起,越是种豆,越是种豆,越是吃不饱,最后等人口饿死后,动乱才能平定下来,粮食和人口才能重新走上正轨。” 原来如此,侯景看向苏农的眼神更加敬佩,能有这番见识就不是普通农夫了。 苏泽也很满意,苏农在洛阳不仅仅是种田,他同时还在育种和带徒弟。 等到天下大乱的时候,粮食就成了天大的事情,优选的良种和懂得种植的人才,都将是非常宝贵的积累。 看完了农田之后,苏农又带着一群人来到桑田。 在苏农的建议下,今年羽林军的桑田没有养普通的蚕,而是放养了柞蚕。 柞蚕是一种半驯化的吐丝昆虫,因为食性比较杂,所以比桑蚕要好养一点。 苏农也是根据情况,洛阳的气候和温度也不是很适宜养殖桑蚕,才让人改养柞蚕。 柞蚕不会在室内结茧,所以此时屯骑营中的军属们,正在采摘桑树和构树上的蚕茧。 柞蚕的蚕茧也要比桑蚕大一点,但是这种蚕丝不如桑蚕细腻柔顺,光泽度也比较差,所以柞蚕丝也叫做煤丝,柞蚕丝所纺织而成的绢帛被认定为杂绢,价格要比普通的绢帛低。 虽然价格低,但是也总比以往养殖桑蚕颗粒无收强。 古典主义农业的土地政策总有一种自给自足的不切实际幻想,比如北魏授田制度,就明确规定了农田、桑田的分配用途,还强行要求百姓种植枣树,试图让每一户形成一个男耕女织的独立自给的家庭农场。 朝廷向百姓征收的税赋,也是包含了粮食、绢帛和干枣的实物赋税,以北魏这种拉胯的基层行政能力,所能够征收的赋税也只能是一厢情愿,这种复杂的征税模式本身就有无数上下其手的可能。 比如官吏可以从粮食的品级下手,说征收的粮食不符合朝廷规定,要求百姓多征收粮食。 又或者以将粮食运输到洛阳有损耗为名义,征发百姓自己运粮去洛阳,或者额外征收一笔损耗的税。 凡此种种,无权无势的小农自然活不下去,要么庇护于大户,要么干脆就放弃种粮逃亡。 光是征收粮食就是一笔烂账,还要求对每户征收绢帛和干枣,也不看看是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养殖桑蚕,适合种植枣树。 种不活枣树,养不活桑蚕的百姓,到了官府征税的时候,就只能去市场上购买,而那些和官府勾结的奸商们,就会在这个时候哄抬物价,再从中劫掠百姓一番。 苏农带着众人走到养殖柞蚕的树林边上,一座工棚中热火朝天,妇人们将采摘回来的柞蚕茧剪开,然后将半羽化的蚕蛹从蚕茧中拖出来,接着用力挤出蚕蛹体内的残尿,就放进旁边的油锅中。 蚕蛹迅速被炸成金黄色,释放出诱人的香味。 不一会儿就有妇人端着炸蚕蛹递到苏泽面前。 侯景和慕容绍宗对于吃蚕蛹有些畏惧,纷纷后退了两步,苏泽则拿起炸蚕蛹吃了一口,果然非常的美味。 苏农介绍道:“柞蚕和桑蚕不同,桑蚕都是直接用开水缫丝纺织的,柞蚕的蚕茧被剪开取出蚕蛹,柞蚕茧茧壳是破的,谓之‘削口茧’,但是蚕蛹非常美味,也很有营养,我让人拿到洛阳城里贩卖,也能卖上不错的价格。” 苏泽满意的点头,柞蚕做绢可能不是很好,但是可以用来制作蚕丝被,苏泽准备向陈留公主府上要几个绣娘,被面用上蜀锦,也能卖出好价格。 苏泽看着妇人挤蚕蛹的动作,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先挤压蚕蛹再油炸?” 苏农说道:“蚕蛹腹中有残尿,必须要挤干才能油炸。” 苏泽突然想到了穿越前流行的雄蚕蛾酒,有商家声称将蚕蛾腹中的液体挤入酒中能壮阳,这不就是蚕蛾腹中的尿液吗? 压下恶心,苏泽结束了巡视,他带着众人又来到了禁军的家庙龙华寺。 今天也是万更,欠债18000,已经还债10000。 ------------ 第156章 紫色系列随从【北府兵】(5k) 等到苏泽再次来到龙华寺的时候,都已经不敢相信这座寺庙还是自己出征前的那座龙华寺? 出征前,龙华寺不过是禁军家庙,香火并不算鼎盛。 洛阳城内的佛寺佛堂之多,远超过普通人的想象,龙华寺如果不是禁军捐建,根本没有名号。 在后世那本《洛阳伽蓝记》中,记录有名的佛寺就有八十四座,其中不乏有永宁寺这种占据了大半个里坊的皇家佛寺。 这还只是佛寺的数量,如今在胡太后的号召下,洛阳还有“舍宅为寺”的风潮。 所谓舍宅为寺,就是为了积累功德福缘,将自己住的宅子改造成佛堂,供给邻里进香。 胡太后和清河王就带头“舍宅为寺”,胡太后先是下令建造永宁寺,又将宫内房屋改造为佛堂,请洛阳高僧进宫讲佛法。 清河王元怿先是出资建造了景乐寺,然后又将自己在洛阳的别馆捐出,舍宅建立了冲觉寺。 其他宗王也跟进,高阳王元雍舍宅而立的高阳王寺也是洛阳名寺。 寿阳公主的父亲,彭城武宣王元勰所立的明悬尼寺,当时元勰被杀的时候,整个明悬尼寺的僧尼都不饮不食,为元勰祈福送葬。 除了宗王之外,还有百官所立的正始寺,苏泽的上司李崇,就给这座寺院捐赠了二十万钱,而清河崔氏则集体捐赠了四十万钱,寺中佛像前有一块石板,上面记录了捐赠官员的名单和所赠送钱数,还有长明灯为这些捐赠官员祈福。 就连宫中的内侍也不甘其后,比如如今最受宠的内侍大长秋刘腾,也舍钱出资建设了长秋寺。 时人统计洛阳有寺八十四,舍宅而建的佛堂上千座,所以龙华寺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寺庙,主要业务就是禁军的丧事。 可没想到这一次来就完全不一样了,龙华寺门口人山人海,苏泽竟然见到龙华寺的和尚在寺院门口搭起了高台,而围绕着高台聚集了表演杂技的伶人,还有吹奏乐器的乐手鼓吹弹奏,然后又有摊贩贩卖零食等杂物,俨然和后世赶集庙会的场景差不多。 随行的李统说道:“龙华寺自从迎了辨机和尚后,在寺前的高台上讲法。为了吸引百姓来听讲,一开始的时候龙华寺的僧人请优伶乐手来表演,但是久而久之听讲的人越来越多,不讲法的时候寺门口也会聚集优伶乐手,如今龙华寺已经是名满整个洛阳的寺庙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一身白色僧袍的辨机登上了高台,果然是人靠衣装,本来还有些猥琐的辨机这样登台,竟然真的有些高僧大德的样子。 但是苏泽清楚他的底细,【不守戒律的辩经僧】,【不守戒律】是这家伙的前缀,恐怕留在洛阳的这段日子里没少犯戒。 李统又说道:“这辩机和尚在龙华寺讲法,因为教义过于简单,引起了洛阳不少僧人的不满,很多大寺都派出僧人和他辩经。” 听说是辩经,苏泽就乐了,辩机虽然是蓝色随从,但是因为【不守戒律】这负面词条才降级为蓝色随从。 如果算辩经这个专业技能,那辩机就是妥妥的紫色随从。 果不其然,李统说道:“辩机和尚在洛阳高举法台整整一个月,和洛阳各路佛寺的辩经僧公开辩经,竟然一场都没有败,可是大大的扬了龙华寺的威名。” “从此之后,龙华寺就香火鼎盛,今日又是辩机和尚讲法的日子。” 苏泽看着辩机油光锃亮的大脸,就知道这家伙这些日子没少破戒吃肉。 不过对这个时代来说,吃斋也不是和尚必守的戒律,第一个提出要吃斋的正是如今南梁的君主萧衍,就在六年前萧衍颁布了《断酒肉文》,令天下所有佛教弟子不得食肉。 不过这南朝的律令,还是管不到北朝的和尚的,如今洛阳流行吃斋,不过是被南方过来的和尚带过来的风潮罢了。 但是苏泽看着系统中的记录,这辩机不守的可不仅仅是吃肉这条戒律,看着那些少儿不宜的内容,苏泽也担心这家伙东窗事发,被苦主杀上门来。 就算是北魏民风开放,这样的事情也太超前了一些。 等到辩机讲法结束,龙华寺的僧人们抬出一个法柜,在场的信徒们纷纷将铜钱投入到法柜中。 苏泽看着这个大大的法柜很快就装满了,不由的感慨这年头开一家佛寺才是最赚钱的生意啊! 也不知道这些公卿忠臣们舍家建寺,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些香火钱? 而且门口这些普通信徒都是普通百姓,真正的达官显贵是不用在龙华寺门口听讲经的,龙华寺内有僧房,还有专门的煎茶僧制茶,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听辩机大师讲法。 更有权势些的,还可以将辩机大师请到宅子里,单独辅导讲法,甚至做法事化解业力,祈祷求福,总之各种等级消费非常灵活。 辩机刚刚返回寺内,知客就连忙走上来说道:“大师,南阳公主又来了!您快去吧!” 想到南阳公主,辩机和尚就开始头疼。 他勾搭的都是些小户人家的女子,南阳公主这样的帝姬公主,他万万是不敢招惹的。 偏偏有一次南阳公主在某个贵胄府上听到了自己讲法,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多次来龙华寺向自己请教佛法。 请教佛法也就算了,南阳公主还说了不少丹阳公府上的私事,甚至她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听闻了太多的秘密,辩机更是坐立不安,一边给苏泽汇报,一边找机会就躲着南阳公主。 没想到今天南阳公主竟然在自己高台讲法结束就杀了过来,害的自己根本没有地方躲。 硬着头皮,辩机只能召来身边侍奉的沙弥,将南阳公主请到龙华寺后的佛堂。 南阳公主来龙华寺,自然不可能摆公主仪仗,进入龙华寺后的佛堂,屏退了身边侍女后,南阳公主终于等来了辩机和尚。 “大师!” 南阳公主虽然是便服,但是依然难掩其风华绝色,她同样是孝文帝之女,但是比起陈留公主更显风韵,毕竟她已经产过子了。 辩机依然摆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请教了几个佛法上的问题后,南阳公主就开始问起了别的事情。 只听到南阳公主说道:“上次回去,按照大师的法门静坐念佛,但是我和夫君之间的关系没有亲近,反而愈发的疏远了,不知道大师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辩机听到这里更是头疼,自己讲的是佛法,又不是如何处理夫妻关系,你们夫妻关系疏远,天天来找自己这个和尚干嘛? 但是南阳公主一向出手大方,前些日刚刚供奉了万钱给龙华寺,辩机也只能说道: “殿下是什么时候和丹阳公失和的?” 南阳公主回忆了一下说道:“还是从夫君领兵回洛阳之后,以往在外节镇一方的时候,我们夫妻感情是很好的。” 辩机立刻说道:“那还是在洛阳的问题,夫妻之间讲究一个平衡,在洛阳的时候,公主您得到了洛阳王气加持,自然要压过丹阳公,所以夫妻日益疏远。只要离开洛阳,那定然就能恢复如初。” 听完了辩机瞎诌的话,南阳公主突然想到了昨日在门口听到丈夫和苏亮的谈话,那时候丈夫也说起了兰陵公主和丈夫的事情,这对夫妻不就是因为妻子太强势才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吗? 而自己和丈夫的隔阂,也确实是回到洛阳之后,自己公主身份让丈夫感受到了压力。 南阳公主更是觉得辩机神异,连忙说道:“大师,夫君想要挂帅出征,但是如今四海平宴,也没有战事啊!就算是有战事,我一个妇人,也无法决定朝廷任命啊。” 辩机看到南阳公主这幅样子,也不忍说道:“那让贫僧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化解之道。” 南阳公主连忙拱手说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龙华寺上下对辩机十分尊重,而这些和尚也是见识过苏泽手段的,如今苏泽又已经身居高位,他们自然不敢招惹,对苏泽更加的恭敬。 不过辩机正在会客,龙华寺知客连忙将他也安排在寺院后舍,又赶紧请人将外出访友的主持请回来。 苏泽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他穿越之后也没有好好逛过洛阳的景点,特别是洛阳这些佛寺,等日后战乱一起,也不知道多少佛寺要化为灰土。 他干脆甩开知客和随行人员,在龙华寺的后舍逛起来。 看着新盖的僧舍,苏泽就明白这段日子龙华寺已经赚了不少,接下来要开口向这些和尚多要些钱。 苏泽又走到了佛塔边上,如今佛寺的规格是以佛塔高度和数量来决定。 塔在佛教中拥有很重要的地位,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其中的浮屠就是佛塔的意思。 龙华寺虽然不是皇家寺庙,但是作为禁军供奉的寺院,规格还是比较高的,寺院内有五层的佛塔三座。 在佛塔边上,还立有大量的石碑,这些碑文有些是记录了建造龙华寺的过程,比如建造佛寺出力甚多的官员,建造佛寺的时候发生的祥瑞。 还有一些石碑则是后面来龙华寺时候,参观龙华寺写下来的文章。 北魏一代尤其喜欢立碑,在书法字体之中,就有一种名为“魏碑”的字体,就是脱胎于北魏碑文纂刻的字体。 北魏石匠工艺出众,碑文精美,有不少传世之作。 苏泽打开系统,他来这里参观佛塔,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试试在佛寺刷新商店,能不能多刷出几个高质量的随从。 反正苏泽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当他绕过佛塔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人。 被侍女和护卫包围的南阳公主从后方佛堂出来,正好和苏泽擦肩而过,一阵风而起,吹起了南阳公主脸上的面纱。 洛阳城中竟然有这样的美人? 苏泽抬起头目光落在南阳公主的脸上,又觉得她有些面熟。 南阳公主的目光也和苏泽对上,她连忙低下头,慌张的拉下被风卷起的面纱。 而南阳公主的护卫见到苏泽直勾勾的看着自家国公夫人,立刻恶狠狠的冲上来。 苏泽是朝堂正品的官员,自然不畏惧这些护卫家丁,就在双方快要起冲突的时候,一声好听的声音说道: “住手!佛门清净地,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还是速速回府吧。” 等到这个气质绝佳的贵妇离开,苏泽这才发现系统已经刷新了,他随手打开了系统商店。 等等,出紫了? 只看到商店中久违的出现了紫色,一紫一蓝六绿! 是在佛寺的效果? 还是刚刚擦肩而过的那名贵妇? 苏泽准备下次商店刷新还来佛寺试试,如果不是龙华寺的原因,那就是刚刚名贵妇的“欧气”了。 苏泽再次查看新刷出来的随从。 【普通的北府兵】 品级:紫色; 效果1:流民军,北府兵所在小队,可以通过特殊委任【流民军】,在缺乏补给的情况自行搜寻补给,保持一定的战斗力。 效果2:北望中原,完全由北府兵编成的小队,在和异族作战中士气增加,在北地作战士气增加。 评价:“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战后需要支付盔甲维护费用。 又是新的兵种! 在羽林、具甲骑兵、斥候、盾斧手后,苏泽又刷到了一个特殊兵种! 而且是本身评价就是紫色的兵种——北府兵! 看到这两个效果,苏泽就明白为什么没有任何正面词缀的北府兵,能够被系统评价为紫色了。 这两个技能实在是太实用了,【流民军】这个技能可以在补给被断的时候通过【流民军】委任背水一战,在战场上会发挥奇效。 而【北望中原】这个效果,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就是中原吗?北魏各军中胡人比例很大,这不等于是卡了一个BUG吗?这个效果就能常驻存在。 只不过【北望中原】这个效果,需要完全由北府兵组成的小队才能触发效果,而系统默认的小队至少需要五个人。 再看这个代表北府兵的小人,这个卡通小人头戴兜鍪,身穿两当铠,这种铠甲由一片胸甲和一片背甲在肩上用革带前后扣联而构成,主要的功能就是保护前胸和后背。 除了手持环首刀之外,腰间悬挂着一把弩,果然这就是北府兵的标准装备。 苏泽再次看向蓝色的格子,不由再次一喜,这次竟然又是一个北府兵系列随从! 【怕水的北府兵】 品级:蓝色; 特殊效果:北府兵(略) 评价:“惧怕坐船的北府兵,还是北府兵吗?”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战后需要支付盔甲维护费用。 还好只是一个怕水的负面效果,苏泽已经很满意了,也就是说这个随从在船上和水边无法发挥战斗力,其他属性都和那个紫色的北府兵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绿色商品,多少一些市场上常见的南朝货物,不过也有两个绿色随从。 分别是【擅长游泳的庄园奴】和【擅长操舟的渔翁】。 特殊的是【擅长游泳的庄园奴】,这个随从竟然不需要维护费用,只需要每个月提供食物就够了。 南梁沿袭了从东晋以来的大庄园制度,在南方大量的庄园中,已经有很多世代为奴的人口,这些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庄园中,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从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代表庄园奴的卡通小人是个带着镣铐的佝偻男子。 两个有特殊能力的白板随从,这次商店刷新也算是小赚一笔了。 这时候龙华寺的知客僧找到苏泽,说是辩机的客人已经离开,苏泽随着知客走到辩机的僧房,难道刚才那个贵妇就是是辩机的贵客? 如果是这样,等马上见到辩机,就可以询问他那个贵妇到底是谁了。 知客僧恭敬的苏泽引到了辩机的僧舍,辩机连忙向苏泽躬身行礼。 系统的报告太过于干练,苏泽详细询问了辩机留在洛阳后发生的事情,点头说道: “如今这龙华寺,你能做几分主?” 辩机想了想说道:“大概能做五成主吧。” 苏泽惊讶的看着辩机,没想到他在龙华寺中的威望竟然这么高? 辩机说道:“主上,现在是龙华寺离不开我辩机,而不是辩机离不开龙华寺。” 苏泽立刻明白了辩机的意思,他的名望是通过一次次辩经辩出来的,龙华寺虽然提供了一些帮助,但是名声都是他自己的,所以龙华寺反而要求着他。 苏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铸钱的事情就由你和龙华寺的寺监谈吧。” “遵命。” 苏泽又问道:“刚刚我在佛塔见到一妇人,那是伱的客人吗?” 辩机立刻说道:“那位是南阳公主。” “南阳公主?哦,就是丹阳公的夫人啊。” 这下子说得通了,难怪系统刷了这么多和南朝有关的兵种,看来还真的是因为南阳公主的原因,自己才吸到了欧气,刷到了紫色随从。 辩机立刻说道:“主上的意思辩机明白了!” ------------ 第157章 妖人辈出的时代(5k) 苏泽也不明白辩机到底明白了什么,他还是交代说道:“五日后你将那南阳公主再约到龙华寺来。” 辩机立刻说道:“属下明白!” 苏泽看到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领会了什么,不过能将南阳公主再约出来,自己就可以继续测试,能不能在她身边继续刷出【北府兵】系列的随从了。 处理完了陈留公主铸币的事情,苏泽终于带着妹妹搬回到了建阳里的院子里,不过此时家中确实有些拥挤了。 除了苏泽召唤出来的随从之外,慕容绍宗和侯景这些投奔他的人,苏泽也需要给他们安排住处。 靠着【腐化的户曹吏】和里长拉近关系,慕容绍宗和侯景的出入木牌很快就办好了。 苏泽又通过【执法严明的军法官】,逐一拜访了随他出征战死士兵的家属。 虽然苏泽平城和草原之战都是大胜,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是战死了几名士卒的。 苏泽登门拜访送上了遗物和抚恤金,看着失去家中顶梁柱的家属们无神的眼神,苏泽也觉得有些难受。 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士兵的战死,都意味着背后一个家庭永远的伤痛。 但是这些禁军家属还是对苏泽千恩万谢,家中有年幼子弟的,也被拉着向苏泽磕头,她们甚至恳求苏泽等她们的儿子或者弟弟长大成人,一定要苏泽继续收下她们的子弟当兵。 像苏泽这样亲自送还遗骨遗物,并且绝对不贪墨抚恤金的将主,禁军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战死沙场固然是让人悲伤的事情,但是生者依然还要继续生活下去,而跟着苏泽打仗的这段时间,他们全家能吃饱饭,死后还能得到抚恤,这已经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苏泽也看到几个因为家中战死空置房屋的军属,找上门去将他们的宅子租下来,将慕容绍宗和侯景这些北面带过来的属下安顿下来。 返回洛阳后天天都在忙碌,等到疲惫的苏泽返回家里,妹妹苏玉瑶兴奋拖着一床被子凑过来。 “阿兄,这是我缝的,不错吧!” 用放养柞蚕的蚕丝为内里,苏泽又让苏玉瑶去市场上买来了锦,缝制出一床崭新的锦被。 柞蚕丝直接做成绢的质量比桑蚕丝绢差很多,但是用来做被芯却没有什么区别,无论是保暖性还是透气性都相当不错。 看着整齐的针脚,苏泽又看到妹妹指头上的针眼,有些心疼的说道:“以后这些事情就给绣娘做吧。” “阿兄让我做的事情,又怎么能让绣娘来做,再说了日后我也要嫁人的,操持家务女工也是应该的。” “就是绿珠姐姐的针线活也很好的,这年头的女子,哪个不会针线活儿啊。” 苏泽脱口而出道:“陈留公主就不会吧?” 苏玉瑶连忙说道:“阿兄和绿珠姐姐再相熟,也不能这么背后议论殿下啊!殿下是天皇贵女,自然不用做女工了。” 天皇贵女不是也被你阿兄压在身下,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苏泽当然不会和妹妹说,他岔开话题说道:“让大家买粮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按照北魏朝堂的尿性,胡太后怕是很难抵御改换佛钱的诱惑。 所以苏泽白天就吩咐苏玉瑶在建阳里散播消息,动员大家将手里的钱换成粮食。 苏玉瑶扬着小脸说道:“已经办好了!” “这么快?“ 苏玉瑶看到兄长看不起自己,叉着腰说道:“阿兄怕是不知道,你带兵出征的日子,家里这些产业都是我打理的!” “真的?” “亚父和绿珠姐姐也帮了忙,殿下也帮了忙。。。” “继续说吧。” “现在咱们禁军不少产业都托庇在殿下名下,我和建阳里那几个大家族的掌家娘子娘子都很熟的!和她们提了之后就大家已经开始买粮了!” 苏泽还是低估了自己在禁军中的威望,自从羽林之后,作为授官最高的羽林军官,苏泽在建阳里的威望如日中天。 再加上他搭上了陈留公主府的关系,禁军那些产业自然向他靠齐。 这一次苏泽再次立功,苏玉瑶让众人购买粮食,大家自然明白是苏泽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纷纷出钱购买。 苏泽继续说道:“普通人家也要动员,尽量这几天都将手里的劣钱用出去,明白吗?” 苏玉瑶连连点头,苏泽叹息一声,他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 私铸假钱自然不能大张旗鼓,苏泽也没有蠢到带整个建阳里去搞私铸的。 能够让建阳里的同僚们在物价上涨前囤积一些粮食,已经是苏泽能够为建阳里做的一切了。 接着苏泽又考较了苏玉瑶家里几个产业的情况,苏玉瑶回答的也算是中规中矩,苏泽满意的说道:“吾家有女初长成,玉瑶以后也能做个独当一面的掌家娘子了!” 苏泽突然想到了远在武川的宇文泰,这小子和玉瑶年纪合适,能力也不错,早知道拐回来当妹夫了。 不过苏泽也只是想想,现在这情况,苏泽也舍不得将妹妹嫁到北境去。 自己周围几个人,苏绰也是适龄,不过苏绰是世族子弟已经婚配,于谨则已经成婚。 慕容绍宗倒是也适龄,侯景就长相磕碜了点。 苏泽摇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从脑海中抛出去,自家妹妹还没成年,等自己爬到更高的位置,一定能找个好妹夫! 苏玉瑶却笑着说道:“阿兄还是快娶回嫂嫂吧!绿珠姐姐可比我能干多了,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殿下。” “殿下?” 苏玉瑶崇拜的说道:“是啊,阿兄伱不知道公主殿下多厉害啊!府内那么多的产业,殿下每天只用半个时辰就能处理完毕,阖府上下没有人不服气的。府内凡是有人偷奸耍滑,也没有能瞒得过殿下的,公主府那些管事的经历、为人,殿下心里都清楚,都能让合适的人去打理,你说厉害不厉害?” 苏泽见到陈留公主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对方狼狈的时候,没想到穿上衣服的陈留公主竟然这么能干? 不过也难怪了,没有父皇也没有丈夫,陈留公主和皇室的唯一联系就是一个没有血缘的皇嫂,以及那个血缘不算亲近的小皇帝,但是陈留公主依然能够自由出入宫闱,得到胡太后的关照,能在波云诡谲的北魏宫廷立足,自然不是等闲人物。 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瞧身边人了。 对于妹妹将绿珠当做是自己的情人,苏泽也没有辩解,反正绿珠也不是第一次背锅了。 就在兄妹二人交谈的时候,【胆小的粗使仆人】连忙过来通报,有客人登门拜访。 苏泽看着天色,这个时候还有人到访? 走到门口,苏泽看清楚了来人,连忙快步上去说道:“刘兄!” 来人是苏泽好友刘贵的从兄,清河王府记室刘伯之。 其实苏泽返回洛阳后,就给刘伯之送上了礼物,但是刘伯之平日里基本上都在清河王府内任职,所以苏泽只是丢下礼物就离开了。 没想到今天天黑了刘伯之登门拜访,苏泽自然有些惊喜。 喜的是他本来也准备找机会去见一见刘伯之,调查洛阳佛钱的事情肯定要从清河王下手,而刘伯之是清河王身边亲信,苏泽准备从他身边打听消息。 见到头戴貂蝉冠的苏泽,刘伯之也是内心感慨。 第一次见苏泽,还是应从弟刘贵所邀请,苏泽向自己请教清河王府入幕选锋的事情。 但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苏泽已经官拜羽林校尉,而且洛阳都传言他在北征途中立功,即将晋升杂号将军。 而自己还是王府记室,距离朝廷正授官职遥遥无期。 这倒不是刘伯之在清河王府混的不行,他还是很得到清河王信任的,只是投效在清河王麾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太多的人需要照顾,他这个的王府记室距离离开王府还遥遥无期。 将刘伯之迎接到正堂,苏玉瑶端上了茶点后,苏泽这才问道: “刘兄实在是太忙了,我登门拜访两次都不在家,还想着哪天去王府找你的!” 刘伯之也是非常感动,苏泽发达之后也没有忘记旧友,送上的礼物又不会贵重到让人不舒服,还是亲自上门的,刘伯之更是觉得苏泽可以信任。 这些积累的人情看起来没用,实际上在关键时候却能让人想到你,而有些重要的机会就是在这么一个念头中。 这次刘伯之来访就是这样,他从清河王府回家,听到妻子说苏泽送来了礼物,又想起来近些日子的烦心事,就主动来找苏泽回礼了。 刘伯之环视一圈问道:“苏兄可有酒。” 苏泽立刻说道:“当然有酒!玉瑶,去将李大将军上次的送的酒拿出来!” 等到几杯酒下肚,刘伯之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他说道:“苏兄,你见过这个吗?” 刘伯之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大钱,赫然就是陈留公主给自己的佛钱。 苏泽不动声色的说道:“未曾见过。” 刘伯之低声说道:“这就是如今洛阳沸沸扬扬的佛图澄秘宝佛钱。” 苏泽故作惊讶的惊呼道:“啊?” 刘伯之连忙让苏泽压低声音,他继续说道:“其实这佛钱根本不是什么秘宝所出,而是清河王私铸的。” 苏泽心中惊喜,难道那个任务就要这样简单的完成了吗? 那这次任务,岂不是最容易完成的任务? 刘伯之继续说道:“事情还要从大都督元遥回师说起,这次北征冀州大乘教,大都督带回来一个妖人。” “妖人?” 刘伯之点头说道:“此人名为刘灵助,半佛半道,又会方术和卜筮之法,在幽州冀州有很大的名声。” 刘灵助?苏泽想起来这个名字,这是在北魏历史上有名的妖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入洛后,曾经商议废立皇帝的事情,但是众人各持己见没有定论。 于是尔朱荣就命令刘灵助铸像占卜,乃以铜铸高祖及咸阳王禧等六王子孙像,成者当奉为主,结果铸像多数没能铸成,只有庄帝(元子攸)铸像独就,乃迎立之。 其实苏泽觉得所谓的铸像占卜其中有很大的水分,北魏时期的铸造技术再不成熟,也不至于铸像的成功率这么低,而实际上北魏佛教造像技术非常发达,洛阳普通人家供奉的佛像都非常精美。 所谓铸像占卜,恐怕是在铜水中掺杂了什么特殊物质,从而控制像能不能铸造成。 刘灵助靠着占卜获得了尔朱荣的信任,被任命为幽州刺史,又为幽、并、营、安四州行台。 在尔朱荣死后,又以勤王匡扶大魏起兵反叛尔朱家,自号燕王、大行台,迅速割据了幽、瀛、沧、冀之地。 但是北魏这段历史就是如此,能登上舞台不是本事,开场轰轰烈烈突然暴毙离场的也不只有尔朱荣一个人,刘灵助起兵不久就战败被杀,他的占卜和妖法都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刘灵助怎么又混到了清河王麾下去了? 刘伯之说道:“刘灵助这妖人自称得了佛图澄秘法,能有万钱之法,其实就是改铸大钱,如此妖人扰乱币制,洛阳必为乱也!” 苏泽沉默了,其实改铸大钱这种事情,在整个魏晋南北朝乱世并不罕见,光是南北朝时期就发生了十几次。 不过北魏还是第一次玩,经常玩这一招的是南朝。 之所以北魏第一次玩,是因为在孝文帝改制之前,北魏是没有官方货币的! 可以说孝文帝改制之前,北魏近乎是一个草台班子,商人们还在毛皮和秦汉遗留下来的货币交易,市场上光是钱就有几十种,大规模的贸易根本开展不起来。 也就是孝文帝铸造太和五铢,这才让北魏商业繁荣起来,也才有了洛阳市场的繁荣。 南方商品经济比北方繁荣,而且南朝也继承了东晋的遗产,对于货币是有很深的认识。 宋齐梁陈几乎都做过改铸大钱的事情,整个南朝光是官方铸币就高达十八次,每一次都会造成货币市场的巨大混乱。 最大的混乱就是过些年萧衍铸造铁钱,他玩的釜底抽薪个,干脆连铜钱都全部禁用了,命令百姓使用他铸造的铁钱。 见到苏泽沉默,刘伯之还以为苏泽不知道改铸的弊端,他讲解完毕后对着苏泽说道: “苏兄,若是朝廷真的发行佛钱,必然会造成钱法大乱,那大王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刘伯之痛心疾首,败坏钱法这件事,在历史上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清河王以什么佛图澄秘宝来掩饰,终究也挡不住后世的骂名。 而且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清河王之外,江阳王元乂也虎视眈眈,如果钱法闹出事端来,那就又给了江阳王元乂发挥的机会。 刘伯之是正经的天师道弟子,也很痛恨刘灵助这样的妖人,偏偏他在清河王眼前非常得宠,自己几次劝谏清河王都不理睬,还禁止刘伯之再言钱法的事情。 苏泽暗暗感慨,也不是没有明白的人,只是清河王已经被利欲熏心,而且朝堂也已经府库空虚,实在拿不出钱来赏赐出征将士了。 羽林之变犹在眼前,北征将士的赏赐未发,就是一把悬挂在头上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来。 用佛钱来赏赐出征将士,固然也有可能闹出事来,但总比拖着不给强。 刘伯之宣泄完毕,眼巴巴的看着苏泽,但是苏泽也只能摇头,这种事情他也帮不上忙。 刘伯之连忙说道:“我听说苏兄和龙华寺的辨机大师关系密切,那位大师也是得道高人,洛阳坊间都说辨机大师已经修炼出神通,能不能让他和刘灵助比法,搓一搓刘灵助的锐气,逼着他离开洛阳?” 苏泽有些无语,刘伯之来求自己,竟然是为了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想要劝谏清河王,竟然要借助鬼神之事。 这事情颇有些“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黑色幽默感,偏偏刘伯之能够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些了。 他本来想要请老天师出山炼制药金,再和上次修建永宁寺的亏空那样,用药金蒙混过去,但是这一次老天师怎么也不肯再练药金,迫不得已刘伯之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苏泽本意想要拒绝,但是看着系统任务还没有完成,也就是自己对整个事件的调查还没有完成。 到底是什么呢?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刘兄知道清河王在哪里铸币吗?” 刘伯之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可以打探看看。” “想要让刘灵助和辨机大师斗法,那刘灵助也要答应才行。” 刘伯之信心满满的说道:“这点苏兄不必担心,那刘灵助素来狂妄,入王府后就曾经放下豪言,不惧怕任何人和他斗法,只要辨机大师同意和他斗法,我只需要在王府激上一下,他自然就会上套!” 苏泽点头说道:“那就请刘兄帮着打探清河王铸币的地点,辩机大师那边我去说,刘兄可以准备了。” “多谢苏兄!” ------------ 第158章 劣币驱逐良币(5k) 烛光下,大长秋刘腾从灰袍中掏出一枚佛钱,放在了江阳王元乂的案几上。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江阳王元乂的嫡系亲信。 而距江阳王元乂座位最近的,是一名两鬓微白的武将。 元乂拿起这枚佛钱,看完了之后却没有说钱法的事情,而是谈起了如今的朝局。 他首先对身边的老将说道:“要分清河王的禁军军权,只有请奚将军出马了!” 这名老将是当今光禄卿,曾经多次击破南梁大军的平南将军奚康生。 元乂需要和清河王争夺禁军的控制权,就需要推出一个自己的人出来,而在他阵营里有这个资格的,也就只有曾经多次带领禁军出征南梁的奚康生一人了。 至于李崇,和元乂只能算是合作者,所以元乂压根不准备推荐李崇出任右护军将军。 被贬为秦州兵的侯刚,是元乂的妹夫,而侯刚的女儿嫁给了奚康生的儿子。 也就是说元乂的外外甥女是奚康生的儿媳妇,政治家族之所以热衷于联盟,其实就是用子女前途来绑定政治立场,大家奋斗了一辈子,不都是为了子孙和家族吗? 所以元乂和奚康生的关系亲近,而且奚康生军功赫赫,在禁军中也有威望,朝堂中清河王一党也没有理由反对。 除了奚康生的军功之外,他本人和清河王的关系也不错,这也能够打消清河王的疑虑,不反对他出任右护军了。 由他出任右护军将军,就能架空清河王控制禁军了。 奚是鲜卑大姓,奚康生和江阳王走在一起的原因,是不满于清河王元怿任用汉人大臣,吏部尚书崔光自从担任天官之后,在官员升迁任用上一向偏袒汉人大臣,特别是清贵的职位都被汉臣子弟垄断。 奚康生不满的说道:“清河王任用汉人大臣,校、著郎都被那些于国家毫无寸功的子弟占据,我子自幼随我上阵杀敌,为国立功无数,但是吾儿难当如今只是千牛千牛备身,何其不公也!” 奚康生的长子奚难当,也就是和侯刚女儿结亲的那个儿子,如今的职位是千牛备身。 千牛是一种极为锋刃的刀,能屠宰千牛而刀刃不损,为天子佩刀。 但是天子不可能亲自佩刀,于是在近身设置三名千牛备身,贴身护卫。 在唐时,这个职位就变成了千牛卫,代指在皇宫内负责皇帝太后安全的禁卫武士。 这个职位在北魏孝文帝改制之前,以及在孝文帝在位期间都是非常重要的。 贴身护卫皇帝,很容易皇帝看出才能,外任将领或者直接打仗,这就和汉代以勋贵子弟担任的郎官一样,汉武帝很多杰出的将军,都是从郎官起家的。 但是宣武帝开始,逐渐压制鲜卑武人势力,先是文臣进言,禁止皇帝和太后身边的侍卫参知国事,甚至连军事都不让他们插手,千牛备身如今就成了保镖一样的职位,而著作郎、校书郎这些文职,则成为皇帝和太后的秘书,成为升迁的快车道。 奚康生不满于儿子的前途,又为如今朝廷中汉人文臣当道不满,所以才选择和江阳王元乂合作。 不过其实双方在最终目标上,还是有显著的区别。 江阳王元乂不仅仅不满于清河王执政,对胡太后执政都已经不满,他准备废掉太后临场,自己以宗王身份辅政。 但是奚康生只是不满于清河王执政,他对于参与废立没有兴趣,也不想要拿家族去冒险。 江阳王自然不会向奚康生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目前他们双方的利益都是一致的,就是先扳倒清河王再说。 江阳王拿起桌子上的佛钱,对着身边的亲信说道: “本王已经安排了将作监的匠人,制作出钱范,只等太后颁布钱法,就立刻将这些当十佛钱用出去。” 众人心中都明白,江阳王召集大家开会,就是为了分配利益,各家人只要将府内的太和五铢拿出来,自然由江阳王统筹组织熔铸成新的当十佛钱,这是江阳王带着大家发财呢! 在场的都是元乂的核心成员,就连尔朱荣、萧宝夤和李崇这样的外围都没资格参加,元深这种态度骑墙更是没有资格参加,至于苏泽那种就是外围的外围,根本没有列席的资格。 接下来就是一番宴饮,等宴会结束,其他党羽散去后,江阳王元乂和大长秋刘腾对坐。 刘腾拱手向元乂说道:“大王,今日陛下日益长大,已经对太后当朝颇有些不满,特别是清河王和太后的事情,也不知道被哪个腌臜玩意儿透露给了陛下,陛下还砸烂了几件宫内的瓷器。” 如今皇帝元诩已经八岁了,生长在帝王家,本来就早慧,而任何一个帝王都要将权力完全掌握在手里,即使是和自己的母亲分享都是不能容忍的。 在宣武帝驾崩之后,胡太后为了方便自己行乐,就和小皇帝分宫居住,导致胡太后和小皇帝的情谊也不深厚。 日常陪在元诩身边的,就是刘腾这样的近侍宦官,又或者是宫女,另外就是元子攸这些伴读了。 作为宫内权势第一人,刘腾也在偷偷影响小皇帝,比如胡太后和清河王的奸情,就是他想办法透露给小皇帝的。 元乂满意的点头,离间胡太后和小皇帝母子近乎于是阳谋,而清河王元怿的立场,也决定了他必然会和小皇帝为敌。 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当今太后仪仗的重臣,和胡太后的奸情都是其次了,只要等小皇帝长大,必然会和胡太后一系的势力发生冲突。 而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拿到皇帝的诏令,那他江阳王就可以捕杀清河王,逼着胡太后撤去垂帘。 那时候自己就可以靠着宗王身份,登上辅政大臣的宝座。 本来按照这个计划,只要静待小皇帝长大就行,但是现在元乂和刘腾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原因是刘腾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而且从今年以来身体就不好。 想要逼迫太后退位,就必须要内外勾结,刘腾是必要的一环。 如果刘腾病死,那元乂在宫中就没有可以依靠的有分量的党羽了,所以两人不得不商议加快进度,想办法让清河王尽快倒台。 而且等到皇帝再年长一些,那元乂辅政也会成为皇帝的敌人,到时候自己就坐到了元怿的位置上。 刘腾继续说道:“我的两名义子,主食中黄门胡玄度、胡定列,如今是陛下身边奉食内侍,我准备让他们诬告清河王,在陛下食物中下毒,请求陛下传出密诏,诏大王进宫勤王。” 说完这些,刘腾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元乂立刻上前抚住他的后背说道: “刘公可要保重身体啊!我们的大业都靠刘公了!” 刘腾也是有些感动,清河王向来重视文臣,对于他们这些宫中内侍非常轻视。 清河王刚执政的时候,就经常用他们这些内侍立威,树立自己从不徇私的公正形象。 可面对那些士大夫的犯法行为,清河王又非常宽纵,所以宫内都对清河王非常不满。 相比之下,作为奸臣的元乂就没有心理负担的和内侍交往,还经常赠送礼物给重要的内侍,在宫中的风评反而很好。 元乂继续说道:“还请刘公继续在陛下面前离间清河王,这次佛钱发行,洛阳市场必然大乱,到时候本王会上书弹劾清河王,说他妄献祥瑞,实则祸国!” —— 接下来的剧本,都在苏泽的预料中。 朝廷突然颁布了诏令,祥瑞的佛钱问世,胡太后下令将佛钱以一当十流通于世。 为了坚决执行这条诏令,门下省又下令,以后朝廷在民间和买商品也都用佛钱,尚书台也下令各司曹,朝廷府库支出、犒赏诸军,也都允许以佛钱来结算。 除此之外朝堂还下令河南府,凡是拒收佛钱的商家,都可以举报到河南府,河南府就要惩办那些不收佛钱的不法商人。 度支曹又派人去洛阳四市宣读朝堂的诏令和法令,而此时包括苏泽在内的,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权贵们,迅速让人将新铸的佛钱砸进了洛阳的市场。 等到了这个时候,苏泽才知道什么叫做心黑。 比如吏部尚书崔亮,早就想要扩建宅邸了,但是因为洛阳地价太贵,一直没能如愿。 这一次在通行佛钱的诏令之前,这位崔尚书豪掷了三十万钱,向隔壁购买宅子。 这个价格也算是高于市场价格一些,隔壁人家喜滋滋的和崔尚书签订了契书,可第二天朝廷的诏书就下来了,崔尚书直接用车拉出了价值三十万钱的佛钱结算。 邻居自然不愿意接收这些佛钱,但是崔尚书立刻拿出河南府的告令,扬言如果不收要去河南府告对方。 崔亮的邻居也是一名致仕大臣,自然知道其中的门道,但是崔亮的招数实在是太狠啦,而且自己已经致仕。 只能恨恨的接受了崔亮的佛钱,然后赶紧让家人拿到市场上花出去。 可等到这名致仕官员的家人赶到市场的时候,洛阳四市的东西竟然被人买空了! 等到这个时候,一些大商人已经回过神来了,他们命令伙计关门歇业,你朝廷不肯我们拒收,我们不卖了总可以了吧? 但是那些中小商人就没那么硬气了,市吏敲开他们的店门,强迫他们卖出商品,一时之间整个洛阳四市都是哭嚎声。 苏泽和陈留公主比起那些大户,只不过是市场上的小虾米,手上新铸的佛钱很快就全部用掉了,看着堆积在陈留公主府库中的南国锦缎、胭脂香粉,苏泽不由的感慨,这可要比抢劫来钱还要快! 不过这个世界的欢乐都是守恒的,一群人的欢喜必然伴随着另一群人的忧愁。 —— 丹阳公萧宝夤再也没有往日的儒雅,他愤怒的打碎了一个花瓶,听着苏亮汇报今天他们的损失。 这场改铸大钱的盛宴,无论是清河王一系还是江阳王一系,核心成员都参与了这场掠夺。 可一直到今天朝廷诏书公布,萧宝夤才得到了消息。 这时候掠夺已经开始了,他下令让托庇麾下的关中商人关闭商铺已经晚了,大量的商品被强行买走,而萧宝夤手里只收到了大量新铸的佛钱。 身为前南齐皇室,改铸新钱在南方已经是玩烂了的手法了,萧宝夤很清楚,等到明天一开市,商家就会上调商品价格,而很快这种当十佛钱的实际兑换价格就会下跌,自己今天一天,就把关中商人这半年来抢夺禁军贩运南货所得利润,全部都吐了出来! 这点钱货的损失固然心疼,但是让萧宝夤最愤怒的事情是,他没有得到风声! 萧宝夤所恐惧的,是自己被两派同时抛弃,被北魏上层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也就是说他这些年的努力,依然没有能够真正进入北魏的核心圈子! 萧宝夤又突然想到了宋王刘辉,如果自己继续在洛阳闲居下去,会不会也落到刘辉的下场? 彻骨的寒意浇灭了萧宝夤的怒火,他向苏亮问道: “今日大量使用佛钱的,有洛阳哪几户人家?” 苏亮很快将打听到的名字报了出来,等最后报到了陈留公主府上和兰陵公主府上的时候,萧宝夤再次怒火中烧,他对着苏亮说道: “去请夫人过来!” 苏亮从没有见过萧宝夤如此愤怒的样子,他连忙劝说道:“明公!莫要为了这点身外之物,伤了夫妻和气啊!” 但是萧宝夤此时已经冲昏了头脑,他不耐烦的说道:“快去请夫人过来!” 苏亮只能无奈的走出书房,找来侍女让她将南阳公主请到书房,苏亮又告诉侍女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南阳公主有些心理准备。 苏亮叹了一口气,当年他肯为萧宝夤效力,就是看中了他的风度和才干,那时候萧宝夤在南线领兵的时候,虽说也有作战失利的时候,但是也从没有迁怒过他人。 可洛阳仿佛有什么诅咒一样,萧宝夤自从返回洛阳之后,性格日益的乖戾,对亲近之人经常发脾气。 以往还有南阳公主劝解,可是现在夫妻两人关系日益紧张,这都让苏亮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己选错了主公了? 这个念头升起来,苏亮又想起前几日萧宝夤询问自己弟弟苏绰快要及冠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弟弟也出仕效力萧宝夤了! 苏亮还是不放心的守在门口,很快南阳公主就带着侍来到书房。 看到主母花容失色的样子,苏亮也只能插手叹气摇头,南阳公主连忙撇开侍女,推门进入书房。 此时的萧宝夤坐在书桌后,等到南阳公主进了书房他才说道: “殿下,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听到“殿下”的称呼,南阳公主心中一颤,她最了解丈夫的性情,身为前南齐宗室,萧宝夤相当高傲,成婚后在内宅从来不称呼自己“殿下”。 南阳公主也知道丈夫的性格,所以也命令自己的侍女不要称呼自己殿下,平日在府内都以“大娘子”,“国公夫人”来称呼南阳公主。 丈夫突然称呼自己殿下,南阳公主慌张的说道:“夫君这是怎么了?自成婚以来夫君对我极好,皇姐皇妹都羡慕我们夫妻,何故此问?” 萧宝夤说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要害我!?” “什么?” 萧宝夤突然上前,死死抓住南阳公主的手腕说道:“此番改铸佛钱,宗王公主全部都知情!为何殿下不知?” 南阳公主雪白的手腕被萧宝夤勒的出红印,她苦着脸说道:“夫君!这些日子妾身都在潜心礼佛,从未进宫,当真不知啊!” 南阳公主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被萧宝夤这样对待过,她梨花带雨的说道:“夫君,您弄疼我了。” 萧宝夤却没有因为妻子求饶而放过,他用力推开南阳公主,甚至将她推倒在软塌上,再次抓住南阳公主的脸说道:“礼佛礼佛!以为我不知道你所求何愿?你是不是要让让我这辈子都幽居洛阳?就和那宋王刘辉一样?” 南阳公主说不出话来,挣扎得捶打软塌,但是萧宝夤依然毫不怜惜的说道: “自从成婚以来,我从不碰别的女人,更不纳妾,对你也是锦衣玉食供着,可是你至今就生育一子,万一有什么差池,是想要让我萧家血脉断绝吗?” “如今还要我像那刘辉一样,在后宅伺候你不成?” 南阳公主已经快要窒息,萧宝夤这才松开手来,他擦了擦手说道:“我为了你们元家江山不惜攻打故国,把我逼急了绝不会像刘辉那样软弱!” 说完这些,萧宝夤丢下绢帕直接离开了书房,只留下南阳公主在低声哭泣。 萧宝夤走出书房,对着苏郎说道:“用佛钱改铸成色更低的佛钱!将边缘打薄,减到四铢的重量,让人都带着钱去洛阳周围买粮买马,快去办!” —— 陈留公主府内,苏泽怀抱着陈留公主,悠然说道:“现在市场上的佛钱都算是好品质的了,很快就会出现含铜更低的佛钱,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 第159章 辩机斗法(5k) 一边抱着陈留公主,一边讲货币经济学,苏泽突然想起了前世网络上的段子,“千万不要在贤者时间和女友键政!” 苏泽憋着没笑出来,看到陈留公主聚精会神听讲的样子,苏泽恨不得在网上回帖:“那是你没遇到能和你在贤者时间键政的女人!” 在贤者时间键政,这已经是苏泽和陈留公主的日常了,甚至每次键政完看到陈留公主崇拜的眼神,苏泽就能从贤者时间退出去,继续提枪上马。 话题还是拉回到了劣币驱逐良币上,苏泽说道:“当店家收到了劣币会怎么样?肯定是会趁着钱还没贬值的时候立刻用出去,而遇到良币之后肯定会存起来,这样下去,市场上就是劣币多良币少了。” “接下来的事情,商家就会涨价,物价就会不断的上涨。” “而物价上涨后,百姓就更不愿意存钱了,拿到钱就会立刻花出去,那市场上的钱币就会更多,物价就会进一步的上涨。” “到了普通商家的东西也卖不出去了,百姓拿着钱也买不起东西,整个市场就混乱了。” 陈留公主从没想到,一次改铸佛钱就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但是听了苏泽的分析,她又觉得这一切必然会发生。 陈留公主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苏泽说到:“接下来最好的生意,就是粮食生意。” “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洛阳周围虽然有田,但是粮食由不能自给,都是需要经过商人水陆运输送入洛阳的。” 这几乎是古典帝国时代的通病了,因为在首都地区土地价格高,种田是最不经济的选择,就算是种植作物也以蔬菜、瓜果这些附加值高的农产品为主,再加上北魏宗王、公卿、佛寺毫无节制的侵占土地,所以洛阳的粮食自给率早已经很低了。 而王朝首都的聚集效应,又让洛阳城中有大量的官员、商人、士子,以及羽林虎贲等十几万禁军。 洛阳这座几十万人口的城市,也是当今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城市,每天需要消耗的粮食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这还是洛阳优越的地理位置,靠着发达的水陆运输网络,才能将洛阳粮食价格维持在一个比较低的价格。 等到了唐代定都关中,漕运入关运粮更加困难,唐代发展出两都的制度,自唐高宗李治开始,就经常带着禁军和大臣们前往洛阳“就食”,就是为了缓解长安城的人口粮食压力。 苏泽又说道:“粮食这个东西不能自给自足,那就会造成很严重的问题,平日里还好,一旦粮食出现上涨的波动,那就会很快涨上天。” 陈留公主对此还是缺乏了解,自从孝文帝改制这二十年来,北魏上层虽然也有争斗,但基本上都是高层内斗,很少会波及到洛阳百姓。 钱法这东西北魏也才出现二十年,要知道北魏大臣上班领工资这件事也才刚开始二十年,在孝文帝改制前官员任上都是默许贪污的,甚至还有商人专门跟着大臣去上任,上任一个地方就开始放高利贷的操作。 经济学对于北魏来说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苏泽解释道:“因为别的东西涨价可以不买,但是唯独粮食不行。” “洛阳的粮食只要有一成的缺口,那价格就会涨上去,一直涨到这一成人都买不起粮食为止。” 苏泽的话中透着无可辩驳的理性逻辑,但是其中的寒意又让怀抱中的陈留公主身体微微发颤。 苏泽说道:“去外州买点粮食吧,如果殿下心善,可以在洛阳布施,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陈留公主微微点头,在这场“盛宴”中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参与者,洛阳的祸事也不是她能够阻止的。 接下来的剧本,就和苏泽预计的一样,第二天开市,洛阳四市的商品开始了疯狂上涨,那些西域行商干脆带着商队暂时离开了洛阳,而其中涨的最快的就是粮食。 百姓争先恐后的将钱拿出来购买粮食,而市面上也开始出现更薄更劣质的佛钱。 有的胆大的家伙,甚至直接剪去佛钱的边缘来减轻金属含量,用剪下来的部分继续熔铸佛钱。 洛阳的市场上出现了巨大的混乱,而这种疯狂的气氛也滋生出一种疯狂,末日之前的疯狂。 大量的钱币涌入市场,造成了一种扭曲的繁荣,整个洛阳街头上都是人,百姓也狂热的豪掷一切,想要将自己手里的钱花出去。 而此时洛阳城中另外一件引起百姓关注的大事,就是如今洛阳城内有名的高僧辨机大师,要和从冀州来的得道高人刘灵助斗法! 而且这次斗法就在辨机大师讲法的龙华寺中,双方都会当中展示自己的神通! 这个消息,在如今这个沸腾的洛阳城油锅内更是浇入了一大碗凉水,迅速炸开了锅。 龙华寺加紧搭建高台,据说将刘灵助奉为上宾的清河王也会亲临龙华寺,观看两位高人斗法。 丹阳公府上,南阳公主脸上遮着面纱,如果解开面纱就能看到她脸上红色的掌印。 此时她一双杏眼已经哭肿了,本来今天南阳公主也是准备去龙华寺请教佛法的,但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敢出门。 贴身侍女走进门,向南阳公主说道:“殿下!明日辨机大师要和清河王府的募宾刘灵助比试神通!整个洛阳都传遍了!” 神通? 南阳公主止住了哭泣,比试神通?辩机大师真的有神通? 因为夫妻感情而崩溃的南阳公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连忙问道:“当众比试吗?” 侍女连连点头说道:“说的是当众比试!” 当众比试! 南阳公主看到了希望,如果辩机大师真的有神通,是不是真的能让她们夫妻和好如初? 也顾不得脸上的手印,南阳公主止住哭声,交代侍女说道:“让人去龙华寺占位置,明日本宫要去看两位高人斗法!” 不仅仅是南阳公主,洛阳城中很多达官贵人都准备亲自前往龙华寺,看一看如今这位洛阳城声名鹊起的高僧,以及那位在幽冀之地名声很大的高人,是不是真的有神通! 就连苏玉瑶都听到了消息,也拉着苏泽要去看热闹,甚至连陈留公主也要便装前往。 —— 次日,龙华寺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因为清河王也要来看斗法,户曹尚书干脆将龙华寺一河之隔的户曹堆场清理出来,连夜搭起了观看的高台,让洛阳有品级的官员,公卿宗室都能够在高台上观看斗法,免去和庶民挤在一起的烦恼。 龙华寺边上的堆场就是官府解送赋税的中转站,苏泽带着妹妹进入堆场的时候,瞥到了堆场中空荡荡的谷仓,看来这位户曹尚书善于揣摩上意,却不擅长管理手下的蠹虫。 陈留公主没有亮明身份,而是身穿便装混入苏泽的随从中,苏泽的品级不高所以只能在比较偏的位置观看。 好在龙华寺的僧人也举办过多次辩经,虽然斗法和辩经是不一样的,但是他们依然在寺院门口搭起了一座高台,又在高台两头设立两座蒲团,虽然就连龙华寺的僧人也不知道两人要如何斗法,但是这场斗法无论胜负,都能让龙华寺扬名洛阳,龙华寺从方丈到知客,所有僧人的嘴都笑麻了。 苏泽也看着高台,就在斗法开始前的一刻,清河王的队伍也出现在龙华寺前。 只看到一百名身穿雪白锦衣的白衣秀士开道,清河王富丽堂皇的马车出现在龙华寺前。 马车停稳之后,在白衣秀士的簇拥下,清河王登上了高台。 清河王身边,也坐着不少北魏的公卿权臣,甚至连胡太后听说这件事后,都派遣身边的大长秋刘腾过来观看。 在距离清河王不远的地方,蒙着白色面纱的南阳公主也十分引人注意,北魏的民风开放,衣服也不想明清那样保守,一袭淡色的宫装也能看到部分裸露的雪白肌肤,宫装也衬出南阳公主成熟妇人的身材。 苏泽只觉得腰间一疼,转过去看到身边陈留公主的俏脸,原来陈留公主顺着苏泽的眼神看过去,在苏泽耳边轻声说道:“我皇姊好看吗?” 苏泽连忙讨饶道:“没殿下好看。” “别乱看了,你不知道伱现在多引人注意。” “那殿下还要随我来?” “我易容的好,你放心吧,今天你就当我是你的侍女。” “今天一天都是吗?” 苏泽腰间更疼了,他只能憋着疼痛,想着晚上怎么“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侍女”,让他知道谁在上面! 这时候龙华寺广场上传来欢呼声,只看到一身黑袍的中年人首先登上高台。 看到清河王身边侍从的神色,这应该就是清河王非常宠信的方士刘灵助了。 刘灵助披发黑袍,还蓄着胡须,确实有巫师妖人的味道了,百姓看到他这样子都有些惧怕,欢呼声都压下去一些。 不一会儿,一身白色袈裟的辩机也登上高台。 显然比起黑袍的刘灵助,辩机的打扮更接近于百姓心中得道高人的想象。 白袍光头的僧人,脸上和煦的笑容,手持佛珠的样子非常潇洒,立刻引起了信众们的欢呼。 看到这样狂热的场面,苏泽终于明白宗教在南北朝时代的巨大作用,也难怪在他穿越前的时间线上,在尔朱荣死后刘灵助就靠着蛊惑人心的方术,就能拉起四州百姓相应起兵。 再想想汉末的黄巾,东晋的孙恩之乱,这一切也都不稀奇了。 刘灵助声音沙哑,他看着眼前的辩机,首先开口说道:“刘某自幽州来,年幼梦中得授佛图澄大师神通,后又习星相卜筮之法,心中对佛门礼敬,今日就由刘某先献丑了。” 说完这些,刘灵助也不等辩机回答,直接让弟子搬上了六个石头模具来。 刘灵助继续说道:“佛图澄大师梦中所授之法中,最神妙的就是这铸像之法,这六个石模之中,皆是以朝堂大臣面容用失蜡法雕刻的石模,等灌入铜水后能成像的,就是上天认可的忠臣贤臣,若是奸臣佞臣则会石模炸裂,像不得成!” 百姓们纷纷好奇的看着石模,只可惜大家没有透视的功能,看不到六个石模内到底是谁面孔的佛像。 刘灵助走下蒲团,接着开始围绕着六个石模舞剑,而他的弟子则开始加热铜水,等待铜水融化灌入石模。 整个广场上都是刘灵助神神叨叨的咒语,但是无论是公卿还是百姓,都看的津津有味。 苏泽不由的暗笑,这位刘灵助放在现代,恐怕也能混个尊者这样的级别,这帮装神弄鬼的方士实在是太懂人心了,这悬念吊的真好啊。 随着铜水融化,刘灵助手持木剑,指向第一个石模,四名弟子用木杆挑着坩埚,将铜水从石模上的小孔灌注进去。 百姓们都屏住呼吸,等到铜水全部灌注完毕,刘灵助用木剑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只等他咒语念完,原本严丝合缝的石模中突然冒出火光! 紧接着石模中又是惊雷之声,火焰从灌注铜水和石模的间隙中不断冒出来,石模瞬间变成了一个炫彩的火球! 观台的公卿和广场上的百姓都惊呼起来,然后就是一身巨响,坚固的石模碎裂开,一尊身体和面容扭曲的佛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佛像的面孔已经扭曲,看不出到底是谁的样子,刘灵助叹息一声说道:“这尊佛像铸造失败了。” 百姓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刚才宛如末日的失败场景也是刘灵助的神通吧?现场立刻爆发出欢呼声! 而百姓们也很想知道,到底哪一尊佛像才能铸造成功,到底谁才是朝廷中的忠臣贤臣? 苏泽暗暗冷笑,刘灵助应该是在石模中掺杂了什么化学物质,才弄出这样唬人的光影效果,说白了他的神通不过是魔术罢了。 但是他又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如今洛阳物价动乱,百姓都想着朝廷能出忠臣贤臣来稳定局面。 苏泽又看了一眼清河王,恐怕百姓并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忠臣贤臣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接下来刘灵助又连续铸了四个石模,每一个都和第一个一样,石模碎裂铸像失败,百姓已经开始焦躁了,大家已经不怀疑这个刘灵助真的有神通,而是变成了想要知道朝堂中是不是有忠臣贤臣了。 这时候来到了最后一尊佛像,弟子将铜水倒入后,刘灵助再次挥舞木剑,这一次咒语念完,石模中同样发出金色火光! 百姓们纷纷哀嚎起来!难道朝堂之中只有奸臣吗?也难怪洛阳百姓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 就连高台上的卿贵都焦躁起来,虽然未铸成的石模也看不清样子,但是如果说六个石模都是奸臣,那不是将满朝公卿都骂了吗? 等到火光散去,刘灵助走上前,一剑插入石模间隙中,只看到石模向左右裂开,一尊栩栩如生的佛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佛像的面孔,正是清河王元怿的面孔! 百姓们纷纷惊呼,高台上的卿贵们也看向清河王,而清河王也激动的站起来,看着高台上以自己面孔为佛像的铜像! 苏泽更是佩服刘灵助了,不管他是不是和清河王配合,这一招是真的妙啊,算是把握了清河王急于显示自己是忠臣的心思,又拿捏了百姓渴望有贤王做主的心态。 百姓看着佛像,纷纷跪倒说道:“贤王!清河贤王!” 刘灵助命令弟子挑起新铸造的佛像,向着下方的百姓展示佛像,接着又向着高台上的清河王跪拜。 陈留公主看到民众被鼓起来的狂热,在苏泽耳边说道: “王兄在位的时候,洛阳就流行一句谶语:‘白袍扶新主,千骑洛阳来’,这之后清河王兄才将府内扈从改为白衣秀士,这刘灵助这下会更得到清河王兄宠信了,国家出此妖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谶语? 谶语就是预言。 两汉魏晋,一直到隋唐,谶语之说都非常流行,很多造反都是以谶语为口号。 但是这个“白袍扶新主,千骑洛阳来”,说的真的是清河王? 苏泽面色古怪,因为他知道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真的有一个白袍将军护送着北魏的新君,从南边一路杀进了洛阳。 某种程度上说这谶语真的应验了? 刘灵助表演完毕,负手站在高台上,眼睛看向辨机,眼神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其实铸像他早就开始筹备了,只不过正好有人提出来让他和辨机斗法,当众表演效果自然更好。 他自幼学习了这些蛊惑人心的“方术”,看到台下狂热的百姓更是觉得胜券在握,他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个僧人能有什么办法超过自己! 北魏最著名的道人寇谦之,那可是被册封为国师的,连当时的皇帝太武帝都拜入寇谦之门下,敕令在全国建造道观,寇谦之本人身兼国师加帝师,可以说是荣宠之极! 刘灵助看向辨机,等着他要怎么和自己斗法。 这周上班太累了,周末稍微歇一会儿。 后面的剧情还要梳理一下,还有一些史料要看,明天后天两天改成每天8k更新,下周一继续万更了。 Ps:推荐朋友一本书! ------------ 第160章 护羌将军 面对刘灵助的挑衅,辩机只是淡淡的双手合十,接着他拿起一个酒葫芦。 众人疑惑的看着高台上的辩机,不知道他一个出家人为什么要拿出酒葫芦。 紧接着辩机就在众人的惊疑中,将酒葫芦打开,淡淡的酒香飘出来,他拿起酒葫芦就喝了一口气,然后向着北方喷出了酒雾。 啥? 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辩机,这是什么斗法?这又是什么神通? 刘灵助的脸色却有些古怪,只听到辩机站起来,对着堆场观台上的清河王说道:“大王,晋阳发生了火灾,刚刚贫僧已经施法扑灭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呆住了,因为佛图澄秘宝的事情,佛图澄的故事在洛阳广为传播。 喷酒扑灭幽州大火的故事,早已经在洛阳传开。(见152章) 刘灵助虽然声称自己梦中得到佛图澄所授神通,但是他刚刚的表演和佛图澄没什么关系。 辩机刚才的行为,才是真正的佛图澄秘法! 众人看向清河王,晋阳距离洛阳快马往返也需要接近二十多天的时间,要验证辩机的“神通”,就需要清河王派人前往晋阳了。 清河王也是惊疑的看着辩机,他对手下一名白衣秀士说道: “你骑着王府的快马,现在就去晋阳,询问今日此事的消息,晋阳是否发生火灾。” 手下白衣秀士立刻领命而出,然后众人都看向高台上的辩机,谁也没想到这场斗法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 你说辩机没有展露神通吧?他明明是做了和佛图澄一样的事情。 你说他展露了神通吧,现在又没办法验证。 龙华寺广场上的百姓傻了,观台上的公卿也傻了。 这时候陈留公主咬着苏泽的耳朵说道:“这辩机和伱关系匪浅,这是你的布置?” 苏泽有些尴尬,难道这就是身体太熟悉以后女人的直觉吗? 他摇头说道:“怎可能,晋阳来去要大半个月,我又不知道辩机要和刘灵助斗法,怎么可能提前布置?” 陈留公主想了想也认可了苏泽的说法,这次斗法的时间也是刘灵助定下来的,那就更不可能造假了。 但是陈留公主还是觉得不对劲,她掐住苏泽腰间的软肉说道:“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乐子在瞒着我。” 苏泽干笑了一声,这件事他当然使了手脚。 就在辩机斗法的时候,苏泽委托自己留在晋阳的随从们,点燃了堆积在城门附近的草堆。 紧接着他又用委托命令这些随从去救火,并且将酒洒在了城门附近。 清河王派往晋阳探查的人只要带回消息,就能坐实辩机会佛图澄秘术的事情,而且这个秘术辩机还能表演无数次。 甚至佛图澄其他的秘法,比如打探洛阳某些消息,他都可以复制出来。 而将辨机包装成佛图澄一样有神通的高僧,他也能用另外一种方法跻身于北魏上层圈子,影响到某些人的决策,打探到更多的情报。 苏泽又想到了什么,他在陈留公主耳边说道:“殿下,能安排阉人进宫吗?” 陈留公主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哪里认识的阉人?” 苏泽说道:“还不是我的乡党,不知道脑子哪里坏了,自己将自己阉了,但是宫中只收身家清白的人,这才求到了我的门下。”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那容易,你让他在河南府挂个民籍,我让人带他进宫。” “那就多谢殿下了!” 斗法到了这个地步,一时半刻也无法决出身份,清河王咳嗽了一下宣布道:“今日斗法就此为止,等本王派去的使者打听到晋阳的消息之后再比吧。” 清河王既然下令,卿贵和百姓们也只能散去,而刘灵助则被召到了清河王面前。 “上师,那辨机大师是否真的会佛图澄的秘术?” 刘灵助思考了一下,他作为唬人的方士,同样也是道上混的,自然不会轻易得罪人。 这次斗法他刘灵助也在洛阳名声大噪,双方比试的完全不是不同的东西,根本没有高下之分。 所谓方士之间的斗法,更像是直播时代的PK,大家互相整活互相抬人气。 所以刘灵助也没有拆穿辨机的想法,花花轿子众人抬,你吹对方的时候也是在捧自己。 刘灵助说道:“吾观这大和尚颇多神异之处,恐怕真的有秘术傍身。” 清河王点点头,如果这辨机真的有佛图澄的神通,当年佛图澄帮助石虎占卜灵验了不少,那也可以作为自己的助力。 清河王立刻吩咐左右说道:“向龙华寺送上礼物,等派往晋阳的白衣秀士返回,让他立刻来面见本王!” 虽然这一次斗法没有分出高下,但是辨机面对刘灵助神态自若的样子,也让洛阳百姓认为他是可以和刘灵助媲美的“得道高人”。 在看到了辩机的风采后,南阳公主更是将辨机当做了救命稻草,她等到众人离开,就来到龙华寺后的僧舍等待辨机。 龙华寺众僧自然不敢阻拦,等到辨机返回佛堂,南阳公主立刻上前问道: “上次大师说的化解之道,可有什么眉目?” 辩机想起了苏泽的教导,立刻说道:“贫僧苦思了两日,终于有了化解之法。” 南阳公主激动的看向辩机,等待他说的化解之法。 辩机想到苏泽的嘱托,双手合十说道:“如今还不是泄露天机的时候,等两日后殿下再来这佛堂,贫僧再告诉您化解之法。” 南阳公主心中焦急,但是又想到这些得道高人都有些古怪的脾气,于是也不敢催促,只是双手合十说道:“那等两日后本宫必定会到。” 说完这些,南阳公主匆忙的带着侍女离开了龙华寺。 —— “主公,这是新铸的钱。” 私铸假钱这种事情,苏亮是不愿意参与的,但是投效在萧宝夤麾下的关陇子弟不少,自然也有人愿意帮他做这样的脏活儿。 梁揽,河州金城人,其父梁钊曾经做过河州刺史,梁家世代都是西羌部落的酋帅,是从北魏设立河州的时候就投效过去的本地豪族。 梁揽的父亲虽然做过州刺史,但是作为关西武人世家子弟,始终无法突破桎梏升入洛阳朝中,也因此在孝文帝勘定门第的时候被归于下品,这些人聚集在了萧宝夤的麾下,以他为关西的代言人。 其实太和五铢的成色也不是纯铜,古代铸币中掺杂金属杂质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但是梁揽所铸造的佛钱都有些发白,一看就是掺杂了过多铅的原因。 这佛钱要比清河王等洛阳权贵铸造的佛钱还要劣质,但此时的萧宝夤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刚刚在府中仿效清河王建立了文学馆,招募洛阳士人,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时候。 萧宝夤雇佣文士,就是为了学习清河王鼓吹自己的忠心,让北魏朝堂放他外任领兵。 这些一样样的都要花钱,而自己作为关西豪强的领袖,如果不能为小弟出头挽回损失,也会被这些豪强抛弃。 萧宝夤的根基并不深厚,没有利益笼络这帮土财主,他们很快就会离自己而去。 “跟上朝堂宣扬佛钱的使者,到洛阳附近诸州去用佛钱购买粮食珍宝!” 萧宝夤又夸赞了梁揽两句,这才从铸币的工坊离开。 等他洛阳,听到手下汇报刘灵助和辨机斗法的事情,萧宝夤不由的冷笑起来。 铸像占卜这种谶纬之说,萧宝夤也不是不信,但是偏偏被清河王供养的刘灵助铸像占卜忠贤,就只成了清河王一尊佛像,这其中没有猫腻就见鬼了! 而且清河王如此高调,那让朝堂其他重臣怎么想? 合着就整个朝堂重臣中,就只有你清河王是忠臣?其他人都是奸臣了? 那朝堂的事情就让你清河王一个人办得了? 萧宝夤更觉得清河王是被逼到了绝境,前是《显忠录》,然后又用谶纬之术来显示自己的忠诚。 但是萧宝夤很快也叹息起来,清河王是大魏宗王,还要用这种办法显示忠心,自己不过是敌国的降臣,又怎么能得到朝堂的完全信任呢? 比起刘灵助这种哗众取宠的妖人,辩机倒是可能真的有几分本事。 他吩咐左右说道:“让人带着礼物去拜访辩机大师,若是晋阳真的失火,邀请他来府上讲法。” 左右侍从吞吞吐吐的说道:“主公,夫人她已经给龙华寺捐了不少香火钱,也经常去龙华寺听辩机大师讲法。” 夫人? 萧宝夤想起南阳公主,又回忆起不愉快的事情,挥挥手说道:“夫人要结交就让夫人去吧。” 洛阳的其他府邸中,也发生了和丹阳公府中差不多的事情。 洛阳其他重臣,都对刘灵助给清河王铸像的事情非常的不满。 铸像六而成一,不是说朝堂宰相中只有清河王一人是忠臣吗? 但是江阳王元乂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江阳王府上做客的党羽,通直郎宋维看到元乂先怒后笑,忍不住问道: “大王何故发笑啊?” 元乂瞪大了他的三白眼说道:“清河王用这等昏招,铸像六而成其一,不是说整个门下省除了他都是奸臣吗?” “既然如此,本王立刻带着礼物拜访其他宰相府邸,那朝堂中反感清河王的人就更多了。” “如果朝堂上下都说清河王的坏话,太后还会信任他吗?” 通直郎宋维最擅长察言观色,他立刻说道:“大王,我明日就上书弹劾清河王!” 元乂却阻止他说道:“不急!还没到时候,本王要亲自拜访诸位冢宰,让他们都支持让奚康生担任右护军将军,等禁军控制权到手之后,再对清河王下手不迟!” 果然和元乂所料的一样,朝堂的侍中、散骑常侍们,包含了刚入门下省的高阳王元深,刚刚领兵回朝的骠骑大将军李崇在内,都对今日龙华寺铸像的事情非常不满。 而元乂则向元深等其他宰相执政们说明想要让奚康生出任右护军将军的事情,得到了他们口头上的支持。 最后元乂拜访了骠骑大将军李崇,寻求他最后的支持。 如今有足够的军功和资历威望,能和奚康生竞争右护军将军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将军了。 但是元乂清楚李崇的死穴,那就是家族后继无人。 班师回朝后,李崇都为了儿子外任州刺史的事情奔波,但是很显然朝堂上愿意支持李崇的人并不多。 今天江阳王元乂来访,带来了一个让李崇无法拒绝的筹码。 “河州?” 河州也是李崇和苏泽讨论过的去处之一。 河州刺史寇治刚刚被罢免,这位寇治也出自北魏望族,他的叔祖父就是在太武帝时期被册封为天师的寇谦之,其家族自太武帝开始,在朝堂的影响力一直很大。 而寇治被罢免的原因也很经典,那就是——贪污。 自从寇治上任河州刺史后,可以说是刮地三尺,引起了整个河州官场的动荡,河州官民上书了寇治十六条罪状,最终寇治才被免官召回洛阳。 不过贪污这种事情,在北魏免官也就是最大惩罚了,而且等几年风头过去,只要活动一下还能重新启用,甚至再升迁到更高的位置上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关陇几个州刺史出缺,对李崇来说同样是机会难得,如果现在不把儿子推上去,再等几年就真的没机会了。 “所以大王希望老朽支持奚康生担任右护军将军?” 江阳王元乂微微点头。 李崇只能叹气,本来这次立功回朝,他本人也想要争一争这个右护军将军,但是为了家族只能放弃。 看到李崇同意,江阳王元乂露出笑容。 李崇又说道:“但是河州为边州,羌胡杂居,又有吐谷浑的威胁,我那儿子大王也是知道的,才能不足。” 元乂看着李崇,李崇继续说道:“我想举荐苏泽担任护羌将军,护羌将军府也在金城,有苏泽在我就放心让那逆子去河州了。” 听到李崇为苏泽求了一个不值钱杂号将军,元乂露出笑容说道:“此事包在本王身上!” 下一个剧情还有资料要看。 今天8k,下周一恢复万更。 感谢大家支持! ------------ 第161章 任务完成,外任河州 在郦道元的书房中,苏泽捧着已经誊抄到纸质书籍上的《水经注》,和苏绰听郦道元讲授最后一课。 看着认真听讲的两个弟子,郦道元微微点头,他这次重新出仕朝堂,在河南尹任上干的十分憋屈。 他有心匡正洛阳风气,但是洛阳的权贵实在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河南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如今洛阳米粮价格飞涨,郦道元也派出官吏前往市场,禁止商家涨价,但是他的努力注定无济于事,商人在将价格改回原来的之后,又在粮食中掺杂入大量的砂砾石子,继续变相涨价。 郦道元无力平抑物价,只能想办法囤积一部分粮食,一旦洛阳发生饥荒再开仓赈灾。 人祸啊! 郦道元痛心疾首,可是发行佛钱这是朝堂的大事,不是他一个河南尹可以随意置喙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他而有任何改变。 郦道元就只能将这些热情用来了教授弟子身上。 如今郦道元回想起自己起复任职,最大的收获就是收了苏泽和苏绰这两个弟子。 苏绰继承了自己处理政务的才能,而苏泽则是学会了自己精研的地理术。 郦道元手绘出河州的地形说道: “河州,是我大魏西北之要冲,西域诸国往来中原,以运送中原丝绸为主,谓之为丝路。丝路一般有两条路线。” 郦道元又画出一个简单的大魏和西域版图,接着用笔仗画出一条线: “其一为乌兰路,也可以叫做丝路北线。从洛阳出发入关中,一路北上进入凉州。” “其二就是秦州路,同样自洛阳入关,经岐州、陇州、秦州、渭州和河州后最终到达凉州。” “两条路都从凉州汇合,再往西就是西域高昌等诸国了。” 苏泽看着地图,终于理解了河州对于北魏的重要意义。 其实北魏是一个历史上被低估的王朝,因为南北朝分裂的存在,所以在大部分印象中,北魏并不是一个强盛的王朝。 毕竟连大一统都没能做到,又谈何什么强盛呢? 可实际上,北魏对于草原和西域的控制力之强,后世除了隋唐之后,没有一个朝代能够比得上。 甚至隋唐对于西域的开拓,也基本上都是北魏打下的基础。 这一点就从北魏对河州的控制上就能看出来。 这片地区,中唐以后河州被吐蕃占领,唐王朝从此对这块丝绸之路的要道失去了控制。 到了北宋曾经想要挣扎一下,动员了全国的力量组织了一次河湟开边,结果还是惨败,等丢失了河州地区之后,北宋就彻底失去了马场和西域通道,再也无法和北方抗衡。 元明之后,这块地区基本上被土司控制,朝廷也只能册封土司羁縻统治。 如今的河州,就牢牢的掌控在北魏的手里,这条繁华的丝绸之路,给北魏带来西域的宝马、金银、香料。 接着郦道元说道:“河州之重,除了是交通要道之外,地形也有很大的关系,子霖你说说看。” 苏泽站起来说道:“河州以北是祁连山脉,隔开了河西走廊,往西是草场雪原,是优良的马场牧场,而整个河州膏腴之地是大河、洮河、大夏河、湟水、广通河、三岔河等多条河流经过谷底,这里气候适合农耕,金城、枹罕都在此处建城,扼守整个河州地区。” 苏泽越看越是满意,河州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 河州商贸发达,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途径点,可以通过贸易得到西域的宝马。 本身也有优良的马场,还有河湟谷地这个西北地区少有的上等农耕地区。 即使是北魏这么拉胯的治理水平,河州都已经可以粮食自给自足了,只要通过军屯就能满足河州驻军和百姓所需,比六镇可要好了无数倍了。 河州四塞之地,当年十六国时期,前凉张氏,西秦乞伏氏都以河州为王霸基业,在这里偏安了百年。 等到北魏崛起后,这些西北政权才逐一被北魏击破,纳入到北魏的版图下。 郦道元非常满意的点头,他继续说道:“金城为河州首城,但是河州最重要的城市还是枹罕。” 郦道元对于山川地理、郡县历史沿革了如指掌,这都让苏泽由衷的钦佩,这份能力放在他穿越前的那个时代,都是了不起的人才。 一个地区的兴衰,地理因素往往起到决定性作用,剩下的就是历史惯性。 所以在郦道元眼中,天下各地的形势就像是开了图一样,他对于整个北魏境内的关键节点了如指掌,对于地区各种问题都能一下子抓到关键。 郦道元说道:“河州在孝文皇帝改州之前,就叫做枹罕军镇,诸州改郡之后,整个大魏就剩下六镇,剩余的边州都改为州郡,河州也因此而设。” “孝文皇帝以华夏先圣大禹‘导河积石,至于龙门’,所以以积石山为州界,定名河州。” 好家伙,这就是汉化的好处了,北魏套上了汉化的皮之后,就可以宣称华夏的“自古以来领土”了。 而华夏的自古以来,就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了。 这一句话就彻底消灭了居住在河州几百年羌人的宣称权,我老祖宗大禹就已经在这里治水了,你们这些羌人不过是后来的人罢了! 郦道元继续说道:“枹罕城早就建立,当年河州还在前凉张氏手里的时候,后赵石虎,曾经带领十万大军攻打枹罕,但是依然久攻不下。当时石虎曾经感慨:‘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足可见枹罕之塞。” “历代护羌将军府都设在枹罕,但是前任为了贪图金城繁华,将护羌将军府迁到了金城,河州开始生乱。” 苏泽明白了郦道元的意思,他立刻插手说道:“弟子就任河州后,一定会将护羌将军府迁回枹罕的!” 郦道元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河州西接吐谷浑,当年设立枹罕军镇,之后孝文皇帝设河州,都是为了抵御吐谷浑。” 吐谷浑,这个政权在中国历史上名声不算大,但是在北魏到隋唐时期,却是西部地区绕不开的地方。 郦道元说道:“吐谷浑是辽东慕容鲜卑部,从晋末战乱后开始向西迁徙,最终定居在高原上的,如今也是大魏在西北地区最大的威胁。” 辽东慕容氏是真的能生能跑啊,自己的部下慕容邵宗就是辽东慕容氏的后代,他们这一支跑到了平城,融入到了北魏之中。 还有的在前燕灭亡后跑到了江南,融入到东晋和南朝。(天龙八部的慕容复) 最厉害的还是吐谷浑这一批人,从苦寒的辽东硬生生的跑到了高原上,成为现在的吐谷浑部。 郦道元说道:“子霖你去了河州,最要的就是整顿军备,堤防西面的吐谷浑人。” 吐谷浑在中原王朝面前是恭顺的如同弟弟,但是人家在西域地区是霸主的存在。 靠着丝绸之路的输血,吐谷浑其实相当的富饶,所以吐谷浑一直都有野心,想要完全掌控丝绸之路。 河州是丝绸之路的要冲,吐谷浑当然会觊觎,所以这些年来河州内部和外部的问题,都有吐谷浑在其中影响。 说完了河州的事情后,郦道元对着苏泽说道: “护羌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但是也可以征辟属官,而朝廷承认品级的正官有五。” “首先是护羌将军长史,七品,为护羌将军府的佐官之长。” 说完郦道元看向了苏泽身边的苏绰,他问道:“令绰,伱愿意去辅佐你师兄吗?” 苏绰被老师突然点名,慌张的站起来,他早已经得到了兄长苏亮的吹风,立刻说道:“只要师兄不嫌弃,弟子愿意!” 苏泽也连忙拉着苏绰的说道:“我得令绰,必定能让河州安定!” 郦道元满意的点头,杂号将军的属官入仕,会被洛阳权贵歧视,但是此时郦道元却觉得远离洛阳是最好的。 而且苏泽这么能打,日后未尝没有机会。 郦道元接着说道:“护羌将军府还有步兵参将和骑兵参将各一,八品,此为领军军职,李大将军已经同意了,子霖你可以从羽林旧部中拔擢人选。” 苏泽惊喜的说道:“恩师,朝堂同意让我从羽林旧部中带人走吗?” 郦道元点头说道:“原本是不行的,羽林乃是禁军,是天子私兵的,但是你在北方立下的功劳,新上任的右护军将军奚康生特别恩准,让你带一部分羽林去河州。” 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具甲骑兵小队和手下亲信带去河州,不过也要在羽林军中留下一些亲信,随时把握禁军动态。 郦道元又说道:“护羌将军府还有参军二人,九品,一般来说都是授予河州本地豪帅头领的,子霖你自己看着办。” “羌人豪帅?” 郦道元点头说道:“河州原本是军镇,体制也和六镇相同,朝堂委派重臣担任镇将,下有本地的羌人豪帅为军主。” “河州最大的羌人豪帅势力,就是枹罕城的梁家。” “梁家是羌人,世代居住在河州,梁是孝文皇帝所赐的汉姓。” “梁钊息是如今梁家的家主,其子梁览在丹阳公萧宝夤麾下担任属臣。” 苏泽的猜测果然不错,丹阳公萧宝夤已经俨然是关西豪族在朝堂上的代言人了,就连河州这种地方豪强的儿子,都送到他麾下做官。 对方既然有了主人,自己就任这个护羌将军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对于这些本地豪帅苏泽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们大部分都是投机分子,在地方上也都是跋扈贪婪的,等到苏泽到任河州再想着收拾他们。 苏泽真心实意的向郦道元拜谢,这就是有一个好老师的好处了。 苏泽还没到任,郦道元就将河州的防御重心,山川地理,物产资源全部介绍清楚了。 又帮着苏泽组建幕僚班子,告诉他当地豪强的态度,提点他主要的矛盾和敌人。 还在洛阳的苏泽,就已经对河州的情况有了相当的了解,苏泽只能感慨,郦道元在政治上的才能完全被他在文学上的名气掩盖了,这《水经注》不是什么文学名著,也不是什么地理学专著,这是屠龙术啊! 虽然朝堂没有正式任命,但是苏泽出任护羌将军的风声已经传开了,他的旧友也一一登门拜访,尔朱荣更是邀请苏泽去府上,又狠狠地赠送了苏泽几匹好马。 不得不说尔朱荣对于看得上人是真的掏心掏肺,他甚至让苏泽挑选扈从,说要要让手下护送苏泽上任。 当然苏泽拒绝了他的好意,但是也和尔朱荣结下了盟约,等他到任河州之后,会派遣商队前往秀荣,互通有无。 尔朱荣更是大喜,护羌将军虽然也只是杂号将军,但是在地方那就是实权军将,他相信以苏泽的能力,肯定能够控制河州。 在尔朱荣看来,朝堂上的虫豸们虽然跳的厉害,但是事情还是要他们这些地方实力派来办的。 尔朱荣每次来雁洛阳,除了学习儒学之外,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结交这些来洛阳来雁的领民酋长们。 尔朱荣在这些雁臣酋长中有很高的威望,他立刻给苏泽介绍了几个来雁洛阳的凉州、河州等地区的领民酋长,拉着苏泽给他们拜码头。 有尔朱荣背书,苏泽见到了西北羌人大族莫折部的领袖,以及不少羌人部族的族长。 靠着礼物开道,苏泽迅速和这些部族酋长拉近了距离,又拿到了这些部族酋长们的信任。 神龟元年,十月,朝堂终于下诏。 骠骑大将军之子,鸿胪少卿李世哲在出仕柔然期间立功,拜河州刺史。 紫光禄大夫崔延伯,拜岐州刺史。 李崇将军幕府参军于谨,因功拜高平郡郡守。 羽林屯骑校尉苏泽因功拜护羌将军。 朝廷再次下令,以佛钱赏赐出征冀州和北境的禁军士卒,新任的右护军将军奚康生亲自坐镇禁军,总算是没让禁军闹起来。 苏泽领受了朝廷的命令,领受军令后,苏泽必须要在十日内启程,才能在指定时间内抵达河州赴任。 就在这个时候,刘伯之终于找上门来,苏泽也接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 今天8k,整理一下后续剧情。 周一继续万更 ------------ 第162章 辩机话姻缘 听刘伯之说完了清河王密谋铸造佛钱的前因后果,以及他私铸的工坊就在将作监内后,苏泽也叹息了一声,你北魏宗室都这么不当人,也不怪日后义兄尔朱荣举办潜水大赛了。 此时苏泽的任务已经变成了金色的感叹号,他只要向妹妹解释来龙去脉后,就能完成任务了。 苏泽连忙向刘伯之表示感谢,但是他看到刘伯之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于是问道:“刘兄,有心事吗?” 刘伯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刘伯之本来以为,让辨机和刘灵助斗法,只要辨机能取胜,就可以让清河王疏远刘灵助。 可没想到,当众铸像之后,清河王更加宠信刘灵助,甚至到了事事都要请他占卜,连朝廷大事都要问吉凶的地步! 这让曾经一心想要辅佐清河王的刘伯之信仰彻底崩溃,他看向苏泽,终于艰难的开口说道: “苏兄,不,苏将军,我想要随您去河州。” 接着刘伯之对苏泽行了一个大拜的正式礼仪,这是从官对于主君的正式礼仪,苏泽看到他行此大礼,连忙将他扶住: “刘兄!这是为何!?” 刘伯之眼睛中含着泪水说道:“今日来之前我苦苦劝谏殿下要亲近贤臣,远离小人,不要迷信妖术,殿下却不愿意听从劝谏,将我从王府逐出来了。” 苏泽这才注意到,今天刘伯之没有穿清河王扈从的那套白色绣衣。 刘伯之对洛阳彻底失望,对着苏泽说到:“苏将军,如果您不嫌弃,就让我做您一门客,让我随您去河州吧!” 苏泽看着刘伯之,叹息一声说道:“我的护羌将军府内还缺一参军,刘兄愿意出任吗?” 刘伯之却摇头说道:“苏将军好意,刘某心领,但是我刚被逐出清河王府,就拜入苏将军麾下,怕是会让清河王对将军有意见,如果将军不弃,刘某愿意做一记室。” 记室,就是将军府的文吏,这不是朝廷正授的官职,只能算是苏泽的私人门客幕僚。 看到刘伯之如此不求名利都要随自己去河州,苏泽将他扶起来说道:“既然如此,刘兄就和我一起去河州吧,你先做将军府记室,等来日立功后我再为你求朝廷正职。” 刘伯之立刻肃然说道:“将军,如今您也算是开府,主上臣下有别,不可再用这样称呼我了。主君没有威严,则臣下就会冒犯主上的威严,若军中没有规矩,则将军无法令行禁止。” 看到刘伯之直言进谏的样子,清河王现在才把他赶出王府,足以可见这位大魏贤王还是有涵养的。 交代刘伯之回去准备上任河州的东西,苏泽手上也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这次上任河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亚父和妹妹苏玉瑶自然也要接去河州的。 陈留公主这边他也有些不放心,总要给她留下几个能用的随从,万一洛阳有变,还能有人护送陈留公主离开洛阳。 禁军中,愿意随他去河州的也要带上,不愿意去的苏泽也不强迫,也还要送上礼物笼络。 接下来就是任务了。 苏泽看着写着“已完成”的系统任务,陷入到了思考中。 上次在龙华寺和那南阳公主擦肩而过,刷出了北府兵系列的紫色随从,明天就是和辨机相约的日子,也是系统刷新的日子了,现在交了任务,不是白白将一次机会浪费了? 苏泽决定先不去完成任务,等到明天蹭一蹭南阳公主的“欧气”,验证一下能不能刷出北府兵系列随从,再找妹妹苏玉瑶交任务。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也不急着现在就交,不然两次重叠在一起,不是奖励溢出了吗? —— 次日,龙华寺中,南阳公主脸上的掌印消了一些,但是她依然用面纱遮住脸,低调的来到龙华寺。 和那些喜欢排场的亲戚不同,南阳公主性格温婉,也一点都不喜欢奢侈的风气,每次出行都尽量不打扰百姓。 苏泽知道了这位南阳公主的性格,只能感慨当真是龙生九子,九子不一。 漫步在龙华寺中,南阳公主才感觉到一丝的心安。 丈夫萧宝夤每天都很少在府内,而每次回府后整个公府内气氛都会变得很压抑。 以往那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不见了,现在这个丈夫动辄对下人发脾气,对自己更是冷落无比,那次书房的暴力之后,萧宝夤就再也没有踏入过夫妻二人的卧房。 这一切都让南阳公主无比痛苦,迫切的想要知道修复夫妻关系的方法。 南阳公主路过龙华寺的僧舍,听到了僧人们的私语声。 “辩机大师是不是真的会佛图澄秘术啊?” “谁知道啊,晋阳距离洛阳快马来回也是十天时间,十几日后才能知道结果。” “但是大师果然是大师啊,听说寺监都紧张的不得了,这几天总是找茬训人,但是辩机大师却一点都不担忧,每天照常讲经礼佛。” “是啊,大师这才是高僧风度啊!” 南阳公主听到了僧人们的议论,反而觉得心安了很多,既然辩机大师这么淡定,那就说明他真的有神通,胜券在握。 得到了后方的佛堂,辩机一身白衣坐在佛堂正中央,双眼微微阖上,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南阳公主连忙屏退左右,对着辩机行礼后,焦急的问道: “大师,上次您说的修复夫妻关系的秘法,可否授予我?” 辩机依然不说话,南阳公主立刻说道:“本宫愿意给龙华寺舍捐万钱,求大师的秘法!” 辩机依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但是听到万钱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还是压下了心情,终于开口说道:“殿下,和尚传法只求功德,不求钱财,这万钱捐不捐,全凭殿下心意。” 南阳公主更加笃信,她虔诚的说道:“还请大师赐法!” 辩机和尚这才说道:“殿下和丹阳公,前世本是佛祖身边金童玉女,有前世金玉之缘。” 听到这里,南阳公主的脸颊微红,心中欢喜。 辩机和尚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本是一段金玉良缘,但是这段良缘中还有因果要还。” 南阳公主心中咯噔了一下,焦急的问道:“什么因果要还?” 辩机和尚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道:“殿下前世,是为佛祖捧奉金瓶的玉女,这金瓶之中装的是佛祖搜集的玉露,足有三万三千三百滴。这玉露能活死人医白骨,一滴就能活三万三千三百人。” 南阳公主听得认真,辩机和尚又说道: “可天佑不测风云,殿下前世在一次佛会的时候,不慎撞上了佛祖身边的护法明王,将手中的金瓶打翻,三千三百滴雨露落入人间。” “啊!” “于是佛祖将殿下和护法明王都贬下凡间,而丹阳公也自愿跟随殿下一起下界历届,才有了今世的情愿。” 原来如此啊! 南阳公主听得认真,又听说自己和萧宝夤是宿世情愿,心中万分欢喜。 但是辩机和尚却说到:“但是今世殿下和丹阳公结缘了,却还有一桩姻缘未了,才有了如今殿下的烦恼。” “什么姻缘?” “因为打翻金瓶而被罚的,还有佛祖身边的护法明王,他因为殿下受罚下界,殿下本应该用一世夫妻之情来还这份因果。” “但金童转世丹阳公随殿下而来,又和殿下成婚,这就乱了因果。” “殿下和护法明王之间的因果不了,那殿下和丹阳公之间就无法再续前缘。” 辩机一口气说完,就双手合十不再说话。 “啊?这要如何还这因果?” 辩机没有回答,南阳公主想到了什么,脸立刻红了起来。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南阳公主已经命人将他打出去了,可是辩机是如今洛阳有名的得道高僧,又说他有佛图澄的秘法,南阳公主又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那护法明王何在?” “一切皆有缘法,殿下马上从佛堂出去,在后寺佛塔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护法明王转世。” “此时后寺不都是僧人吗?这护法明王竟然是个僧人!?本宫如何向一个僧人还姻缘债?” 辩机不再说话,只是双手合十口念佛号。 南阳公主从佛堂离开,她本来准备直接回府,不理会什么前世姻缘之说。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就走到了后寺佛塔。 此时已经天色渐黑,佛塔周围并没有僧人,南阳公主松一口气,原来辩机大师也有说错的时候,她准备立刻回府的时候,突然看到佛塔前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南阳公主内心一颤,她本来想要转身离开,却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只看到他佛塔前合十的男人年纪二十出头,面貌虽然不如丈夫俊秀,但是多了一份武人的英武气质。 虽然只是普通便服,但是男子头顶上的貂蝉冠都说明他的身份不普通。 南阳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苏泽向父母上完香之后,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南阳公主。 辩机还是挺有用的啊,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就让南阳公主乖乖的来到后寺佛塔。 苏泽打开系统,却发现还需要几分钟商店才能刷新。 为了吸一吸南阳公主的“欧气”,苏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好歹在商店刷新前的时间,自己必须待在南阳公主身边。 南阳公主看到苏泽上前,本能的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那男子问道:“这位女菩萨,请问辩机大师的僧房在哪里?” 南阳公主用细弱蚊吟的声音说道:“就在最大的那座佛堂后方。” 苏泽看到南阳公主又要跑,连忙追上说道:“我刚回洛阳不久,这龙华寺变化挺大的,还请女菩萨帮我再指指路。” 感受到苏泽的距离,南阳公主已经羞得快要钻进洞里了,但是她天性就是不喜欢拒绝别人的性格,只好继续低头给苏泽讲路。 苏泽也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熟美的妇人,明明比陈留公主和寿阳公主都大几岁,怎么这么害羞啊?伱两个妹妹可是很奔放的啊。 苏泽终于拖到了商店刷新时间,这才果断的放弃纠缠,叉手向南阳公主致歉,然后果断的离开。 南阳公主本来都已经快要逃跑了,苏泽突然果断的离开,让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涌起一股失落感。 丈夫如此冷落自己,这个男子也只是问路?难道自己真的没有魅力了吗? 这时候贴身侍女和护卫终于找到了南阳公主,簇拥到她身边后,南阳公主指着离开的苏泽,询问身边的侍女道:“去龙华寺打听下,那位郎君是谁。” 贴身侍女是陪伴南阳公主一起长大的,口风自然极紧,她也不多问什么,直接转身跟上苏泽。 而此时的苏泽,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商店上,果然自己的推测没错!这一次商店又出紫了! 一紫两蓝五绿! 【凶恶的北府兵】 品级:紫色; 效果1:流民军(略见156章) 效果2:北望中原(略见156章) 效果3:凶神恶煞,对队友和百姓的亲和力下降,可能会降低小队内士气,对敌人的威慑力上升。 评价:“中原北望气如山!”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战后需要支付盔甲维护费用。 两个蓝色的也是随从,分别是【鲁莽的北府兵】和【骄纵的北府兵】。 看来【凶恶】这个词缀算是个中性词缀,有负面效果也有正面效果,长相丑陋在战场上能吓退敌人,只要用之得当这个紫色随从也可以担任基层军官。 至于【鲁莽】和【骄纵】这个两个负面词条,就需要有【冷静】这类的正面词条的随从担任队正,约束住他们的负面效果。 只可惜目前还没有这样的随从,那就只能留在身边亲自指挥了。 加上上一次购买的两个北府兵随从,苏泽终于凑满了五人一队北府兵,激活了【北望中原】效果了! 【北望中原】:完全由北府兵编成的小队,在和异族作战中士气增加,在北地作战士气增加。 自己不就是在北地吗?等于这个效果只要留在北地就能一直存在。 只可惜剩下的五个绿色格子,没能刷出有用的随从,苏泽盘算着自己离开洛阳之前系统还能刷新一次,五天后再撸一次南阳公主的羊毛,然后再将妹妹的任务交了,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利用欧气加成了。 苏泽已经开始期待五日后的系统刷新了。 ------------ 第163章 橙色:不屈的却月阵主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都在安排上任河州的事情。 于谨得授的高平郡守距离河州也不远,苏泽也张罗着和他一起上任,也带着他去屯骑营挑选几个精干的手下一起上任。 这一次禁军出征,跟随李崇的禁军基本上都无功而返,只拿到了朝堂的佛钱奖励。 但是苏泽的屯骑营,以及跟在苏泽麾下出征的禁军们,都得到了丰厚的战利品,返回洛阳后不少人也因为军功得到了升迁。 因此当苏泽提出要带一批人上任河州的时候,不少禁军都动心了。 以往让这些士兵离开洛阳,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洛阳是国都,虽然在洛阳生活不容易,但是禁军也是在洛阳生活了一代人了,以往每次禁军出镇地方,都要闹出事情来。 但是这一次的佛钱事件,彻底打消了很多人的幻想。 洛阳物价飞涨,这一次靠着家中积蓄和出征赏赐,算是支撑过去了,那下一次呢? 苏泽也宣传了河州的富庶,并且保证到了河州之后按照家中丁口授田,有了自己的田还会饿死吗? 而且很多禁军本就是二十年前迁居洛阳的,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故土难离。 苏泽在羽林军中招募到了一百人,追随他前往河州。 这其中就有王惠、杨宗甲这类早期跟随他的铁杆,也有杨丑奴这些苏泽亲自提拔的队正。 于谨上任的高平也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高平原本也是六镇一样的军镇,是和河州一样在孝文帝时期改为州郡的。 高平郡内有大量的内附匈奴人和敕勒人,在十年前就爆发过动乱。 所以于谨也从禁军中挑选了二十人作为嫡系骨干军官,随他一起上任高平。 苏泽知道的历史上,在六镇之乱后,关陇地区也受到六镇之乱的影响,破六韩拔陵派遣使者前往高平,煽动高平也反叛朝廷。 高平的敕勒豪帅胡琛杀了高平镇守后起兵,曾经一度席卷关陇北部。 胡琛麾下的万俟丑奴、宿勒明达,也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将朝廷派往关中平叛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苏泽并不担心于谨的能力,但是也嘱托他道: “思敬,你到了高平后,要注意三个人,胡琛、万俟丑奴和宿勒明达,若是能收归己用最好,若是不能要尽快杀之。” 于谨连忙记下来,他知道苏泽在尔朱荣的带领下,和那些来雁洛阳的领名酋长们交往密切,高平的部落豪帅众多,这是苏泽在帮自己。 “多谢校尉教导,于到任后一定注意这三个人!” 苏泽的旧部依然习惯称呼他为校尉,苏泽也不会刻意纠正他们,这种特殊的称呼本身就是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这也是于谨对自己这个旧日恩主的尊敬。 “听说你要和李刺史的嫡女定亲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于谨摸了摸脑袋,这次返回洛阳后,李崇就要将孙女,也就是李世哲的女儿嫁给于谨。 于谨也是有些看不上李世哲这个丈人的,但是李崇是他的恩主,而李家在朝中的实力确实要比于家高,于谨最后也只能结合了这门婚事。 只不过李世哲的嫡女还未及笄,婚事还处在订婚阶段,于谨也没有大肆宣扬。 于谨打开匣子,其中是一本纸质的《孙膑兵法》,还有一套精美的金饰。 “校尉,这太贵重了!” 于谨想要推辞,却被苏泽推了过去。 这本《孙膑兵法》是国子监的藏书,苏泽这些日子派遣手下去国子监抄了很多书,成本就是造纸坊的纸张和笔墨。 而金饰则是【手艺精湛的珠宝匠】打造的,自从见过了这个珠宝匠的手艺后,陈留公主就非常喜欢,苏泽将他赠送给了陈留公主府上,专门给陈留公主打造珠宝金饰。 这套金饰也是珠宝匠用陈留公主给的“边角料”制作的,虽然用的金不多,但是相当的精美,价格也是不菲。 之前的亲友又要再次走一遍,北魏对于送礼的规矩很多,立功凯旋要送礼,升职离洛也要送礼,这次苏泽还带上了陈留公主准备的礼物,上门拜访了举荐他为护羌将军的江阳王元乂。 元乂在明堂接待了苏泽,收下了他的礼物,还勉励了他几句,这都是说明元乂将他当做派系的外围成员了。 忙完了这许多的事情,已经到了五天后,苏泽再次前往龙华寺,自己就要马上离开洛阳了,这是最后一次蹭南阳公主欧气的时候了。 苏泽还是按照辩机交代的来到后寺佛塔,他给父母的牌位摆上香案贡品,明日他就要启程前往河州了。 在系统快要刷新之前,苏泽果然在后寺见到了一席白色宫装的人影。 苏泽也不知道辩机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都能让南阳公主准时出现在后寺,不过只要能吸到欧气就行了。 南阳公主心中也有些忐忑,上次侍女已经打探到了苏泽的身份,而她也了解到了苏泽在北地的战功,大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猛将了,如果不是他出身寒门,已经可以青云直上了。 所以苏泽真的是护法明王转世? 南阳公主心更乱了,而让她心跳的很厉害的是,苏泽拜祭完父母,向着她走了过来。 苏泽也奇怪辩机到底用了“法术”,明明这个南阳公主羞的厉害,但是却没有逃跑,反而闭着眼睛认命一样站在原地。 算了,反正自己就要离开洛阳了,最后再吸一次好了。 “女菩萨?” 南阳公主又想起辩机所说的姻缘,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说出了自己的闺名:“郎君还是叫我慈佑吧。” 原来她叫元慈佑啊,苏泽说道:“慈佑娘子,明日我就要离开洛阳了,今日是来拜祭父母的。” 南阳公主看到供桌,她也打听到了苏泽父母双亡,能够到今天全部靠自己努力,心中不知道怎么升起了一丝同情,又多了一份钦佩。 而且南阳公主忍不住将苏泽和丈夫萧宝夤比了起来。 萧宝夤是南齐宗室,逃亡北魏后也被兄长礼遇,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公卿。 但是苏泽起于寒微,战功都是他在战场上拼杀来的,比起文弱的丈夫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南阳公主的心又急速跳了起来。 而且听说苏泽要离开洛阳了,南阳公主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是又觉得有些失落。 苏泽外镇河州,怕是这几年都不可能返回洛阳了,那自己要怎么还姻缘债?修复和丈夫的关系? 南阳公主问道:“郎君要离开洛阳了吗?” 苏泽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熟美妇人,怎么这口气就和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深闺怨妇一样? 自己总共和她才见过两次面,没有这么亲近的关系吧? 苏泽也有些尬住了,他想到一句古装剧里的老套台词,说道:“若是日后有缘,自然还会相见。” 南阳公主听到这里,又对辨机的说法信了几分,若不是前世孽缘,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南阳公主解下一个香囊,递给苏泽说道:“那希望郎君此行顺遂,这个香囊庇护郎君平安。” 说完这些,南阳公主立刻转身逃离。 苏泽看着已经刷新的商店,依然是满脑子的疑惑。 自己和南阳公主没到这么亲密的关系吧?怎么见两次就送香囊? 她不会是要出轨自己吧? 不是说丹阳公和南阳公主很恩爱吗? 伱们元氏女是不是都有什么大病啊? 可苏泽打开商店,看到刷新后的商品栏,又立刻改口说道:“公主可真是女菩萨啊!” 橙色! 一橙一紫两蓝两绿! 大爆啊! 而看到这个橙色的随从,苏泽更加惊喜了。 【不屈的却月阵主】 品级:橙色; 效果1:不屈,在队伍减员到两成前不会屈服,死战到底!(满队20人) 效果2:结阵却月阵,可指挥满编的二十人小队结成却月阵,需要满足结阵所需的武器、装备、车船条件。 评价:“以步破骑!”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太惊喜了! 苏泽恨不得将南阳公主直接抢到河州去!看看她到底还能帮自己刷出什么好东西来。 前往河州就任,苏泽最头疼的就是肆掠西北的羌人骑兵。 从汉末三国开始,凉州铁骑就是闻名天下的精锐。 而后世大唐李世民身边最精锐的玄甲骑,也是从陇上河凉地区招募的良家子组建的。 西北地区地广人稀,不像是中原城池众多,比如偌大的河州仅有三城,这也是大部分王朝在控制边疆地区的时候,有心无力的原因。 但是却月阵却是步兵、车兵和战船结合,能够以步胜骑的有效阵法! 当年刘裕北征的时候,就是用却月阵大破北魏精锐骑兵,挫败了北魏干涉刘宋北伐军进长安的企图。 河州水域纵横,正好是能够使用却月阵的条件! 只是这个【却月阵主】只能指挥二十人的小阵,当年刘裕的却月阵可是足足有八千人的大阵。 也够了,苏泽还可以让【却月阵主】训练士兵结阵,以后也可以自己亲自指挥结阵作战。 苏泽忍住激动的心情,再次看向紫色的随从。 【普通的女闻报司使】 品级:紫色; 效果:闻报,擅长从案牍资料中分析情报。 评价:“闻报司,刘裕北伐后留在长安的情报机构,专司搜集北方诸国的情报。”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需要支付纸张或竹简等办公费用。 这个不错,看起来是个文职的间谍,目前洛阳还没到紧张的时候,苏泽准备将橙色白鹭曹使者苏白带去河州,正红留着这个紫色女随从在陈留公主身边,分析搜集朝堂的情报。 而这两个蓝色随从,也颇有特色。 【暴虐的阉人相扑手】*2 品级:蓝色; 效果:鲁莽。 评价:“刘宋刘子业在宫中豢养的阉人相扑手,染上了刘子业暴虐的脾气。”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饱食。 这个两个不错,可以留在陈留公主身边防身。 绿色就是两件普通的物品了,苏泽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龙华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群白衣秀士冲进了龙华寺前的广场上。 而此时明明已经到了快要宵禁的时候,龙华寺前的广场上也涌入了大量的百姓。 这是怎么了? 苏泽拉住一个张望的百姓,塞上几枚佛钱问道:“到底怎么了?” “清河王的使者已经返回了洛阳了!晋阳城门真的失火了!然后又被一阵酒水扑灭,辩机大师真的会佛图澄秘法!” 苏泽惊讶的说道:“清河王的手下骑得再快,往返晋阳也要二十日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围观的百姓颇为八卦,他立刻说道: “哎呀!晋阳城门失火,又发生这样神异的事情,自然派人向洛阳报信,正好撞上了清河王派去晋阳的使者,那使者就立刻骑马返回洛阳报信了啊!” 原来如此! “清河王殿下亲自来龙华寺请辩机大师去府上讨论佛法了!” 一辆华丽的马车听闻,苏泽看到清河王在白衣秀士的簇拥下进入龙华寺,苏泽嘴角也露出笑容,自己最后的布局也完成了。 与此同时,正在返回丹阳公府的马车上,马车在快要进入里坊的时候,遇到了拥堵的人潮。 南阳公主正准备询问侍女,贴身侍女就爬上马车说道:“殿下!清河王派往晋阳的使者撞上了晋阳派出的信使,晋阳城门失火又突然被酒水扑灭,坊门被出坊的马车堵住了,他们都是要去龙华寺见辩机大师的。” “什么!” 当验证了辩机真的有“神通”之后,南阳公主的心更乱了。 难道自己这一世真的要还了和苏泽的姻缘,才能和丈夫恢复如初吗? 各种念头在她脑中盘旋。 不一会儿侍女又返回车上说道:“大家都回去了,辩机大师被清河王请进王府了!” “殿下,我们回去吗?” “回府吧。” —— 次日,洛阳以西的长分桥上,甲士们簇拥着即将上任的李世哲、苏泽和于谨,三人的马车排成一条长龙,但是其中一半都是李世哲这个河州刺史的东西。 在道路另一侧,是另外一条马车的长龙,却比三人的车队加起来还要长。 ------------ 第164章 橙色:大夏龙雀(5k) 这个比苏泽三人加起来都长的车队,就是要赴岐州上任的岐州刺史崔延伯。 看到了崔延伯的车队比自己长这么多,同样官拜刺史的新任河州刺史李世哲羡慕的说道:“大丈夫就应该如此!” 于谨对这位未来岳丈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他清楚李世哲是恨自己贪污的不够多,不如崔延伯的车队气派。 果然李世哲对着苏泽,用充满了羡慕的语气说道:“这崔延伯之前任并州刺史据说赚了不少,这次上任岐州怕是又要刮地三尺了。” “要是阿爷早日为我谋官,让我早任大州刺史,我的车队也不可能这么寒酸!” 李世哲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李崇的怨恨,苏泽和于谨都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自己这位上司(岳丈)当真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如果不是李崇,他别说是大州刺史,就是原来的鸿胪少卿都当不上。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突然感受到一股怨恨的视线,他回过去看到了一个黄发的年轻人,正站在一辆华丽的马车边上,死死的盯着自己。 苏泽仔细回忆,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对方这么仇恨自己? 马车打开,一身儒衫的丹阳公萧宝夤,在那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原来萧宝夤是为崔延伯送行的。 “崔公,关中近些年总有事端,朝堂希望您上任岐州,能够压服地方,莫生事端啊。” 萧宝夤这是隐晦的劝崔延伯贪污不要太过分,近几年关中民变频繁,虽然都很快被镇压,但是治下闹出民变总是会影响刺史的任期。 上一次崔延伯就是因为贪污太厉害了,被并州官员百姓一起上万言书赶走了。 萧宝夤用了不少代价,才将崔延伯推到了岐州刺史的位置上,自然怕他在岐州闹出同样的事情来。 崔延伯虽然为人倨傲,但是也知道萧宝夤在他任职的事情上付出很多,而且日后自己外任,也需要有人在朝中帮着自己说话,于是说道:“丹阳公,您就放心吧!这次崔某就任岐州,一定会保境安民!” 当然,崔延伯说的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其实他在并州刺史任上贪污的钱这些年都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用来打点朝臣,比如这次起复任官,他就送了江阳王元乂一座洛阳周边的田庄,基本上把家底都掏空了。 可是崔延伯就任岐州刺史的任命出来之后,就有大量的商人找到了他门上,自愿捐赠资助他上任岐州。 崔延伯自然是照单全收,他赴任的队伍中,除了他的家人亲兵门客之外,就是这些在他身上“投资”重注的洛阳商人,这些洛阳商人自然不是白白投资,他们还等着跟随崔延伯前往岐州回本呢。 萧宝夤也知道说多了没用,但是他的阵营里,除了崔延伯之外,真的没人有资格出任州刺史了。 很快就到了离别的时候,众人和亲朋旧友道别,苏泽看到了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马车。 马车上的绿珠掀开珠帘,车内的陈留公主一身白色宫装,手中折着柳枝向苏泽轻轻摇曳,远远向苏泽道别。 苏泽也向陈留公主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昨天苏泽狠狠的“安慰”了对方一夜,原本都说好了陈留公主不来送别,可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苏泽暗下决心,等北魏乱起来就接陈留公主离开洛阳和自己团聚。 除此之外,来送行的还有苏泽的恩师郦道元,义兄尔朱荣,广阳王元深也派了其子元佛陀来送行,国子监祭酒崔光也派来子侄送行。 李世哲和崔延伯都是上人关系,他们离开洛阳后有很长一段路都是同路,但是双方的车队分别在道路两侧,崔延伯也没有上前和李世哲打招呼结伴而行的意思。 苏泽看出了两者之间的矛盾,只能暗暗感慨江阳王元乂这个奸臣,当真是懂得驭下之术。 李崇和萧宝夤虽然都是元乂集团内的,他们双方却隐隐有些争斗。 李崇给儿子求任河州,但是萧宝夤一直将关西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 李世哲上任河州后,一旦和当地豪族发生争斗,那必然也会引起关西豪族支持的萧宝夤和李崇的争斗。 元乂的势力集团中,大长秋刘腾、右护军将军奚康生,广阳王元深,丹阳公萧宝夤,骠骑大将军李崇,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系都不亲密,在整个元乂集团中,元乂个人势力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其他几个小集团都没有联合的可能。 这就造成了元乂对于麾下势力拥有极强的控制力,而清河王和吏部尚书崔亮等河东大族只是合作关系,没有元乂那样对属下的约束力。 果然不是谁都能当奸臣的啊,苏泽暗暗记下,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奸臣”也是需要学习的,目前来说元乂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样本。 只可惜自己要离开洛阳了,也不知道清河王和江阳王的斗争,什么时候会出结果。 两支长长的队伍开始启程离开,萧宝夤骑上马,看着转身离开的苏泽,他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鹜。 刚刚那个向苏泽投来怨恨眼神的年轻人,对着萧宝夤说道: “明公!那苏泽不过是被李崇谎报军功推上去的!何德何能做护羌将军啊!” 说话的年轻人名叫梁览,是萧宝夤身边新晋的亲信。 因为苏亮不愿意帮助萧宝夤铸佛钱,近些日子被萧宝夤疏远,而苏亮弟弟苏绰接受了苏泽护羌将军府长史的职位后,更是让萧宝夤心中不满。 当年二苏的名声远扬,萧宝夤就想要征辟苏绰入仕自己的军府,成就一番美名,可是苏亮始终都以弟弟未加冠的理由拒绝。 如今苏绰也没有加冠,怎么就接受了苏泽的征辟呢? 萧宝夤觉得是苏亮兄弟轻视自己,于是疏远了苏亮,梁览找到了机会,成为他身边头号亲信。 梁览的父亲梁钊是河州最大羌人部落的领民酋长,是河州有名的豪帅,曾经多次抵御吐谷浑的进攻,为大魏立下过汗马功劳。 但是梁钊在河州几十年,始终都得不到升迁,一直等到儿子成为萧宝夤的属臣后,梁钊才算是看到了门路。 这次萧宝夤也举荐了梁钊担任护羌将军,原本以梁钊在河州的功劳威望也足够了,却被苏泽横叉了进来。 最后江阳王支持了李崇,将护羌将军这个职位授予了苏泽,所以梁钊之子梁览非常敌视苏泽。 萧宝夤对着梁览说道:“去给你阿爷写信,让他在河州好好招呼一下苏泽,让他知道关西和洛阳是不同的。” 梁览听到之后大喜,萧宝夤这句话等于是支持自己父亲和苏泽在河州打擂台,只要有朝廷重臣帮着自己父亲说话,说不定真的能将苏泽赶出河州! 到时候这护羌将军的职位,不就是自家的囊中之物了? 萧宝夤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心中涌起了新的想法。 既然你们元家不让我外镇,理由是如今四海承平,朝堂也不愿意继续和那南朝动干戈。 那让地方上乱起来不就行了? 无论是崔延伯就任的岐州,还是苏泽就任的河州,其实往些年都闹过,只不过那时候北魏势力还强,仅仅靠着州郡兵就很快镇压了下去。 可如果关中乱起来,那必然要委派朝廷重臣前往平叛,那自己就可以谋求领兵出镇关中了。 萧宝夤甚至还有了一些更隐晦的心思,一旦自己离开洛阳出镇关中,以自己在关西士族豪强中的影响力,只要用长期平叛的名义赖在关中,是不是就能有机会割据关中? 等到那个时候,就不用再看府中那妇人的脸色了。 萧宝夤再次想起妻子南阳公主,往日的恩爱逐渐化作怨恨。 “明公,回府吗?” “不了,去别馆吧。” —— 从洛阳入关中的通道就只有一条,往西进入天下雄关潼关后,就是八百里一马平川的秦川了。 潼关是长安最重要的屏障,后世安禄山攻克潼关,消灭哥舒翰所带领的禁军后,李隆基也就只能连夜出奔了。 不过北魏已经统一北方多年,所以潼关的守军并不多,见到是赴任的官员,潼关守将更是不敢怠慢,直接开关放行。 “果然是表里山河的潼关啊!” 潼关依靠着秦岭,旁边还有黄河流过,位置可以说是卡得非常险要。 苏绰也说道:“恩师曾经考证过潼关名字由来,在《水经注》有言:‘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今日一见果然听到了大河击打山体的潼潼声。” 北魏时期的潼关,和隋唐以后的潼关位置还不同,现在的潼关建造在黄河边上的黄土塬上。 所谓的塬,就是在黄土高原上常见的一种地貌,因为土质疏松,黄土高原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高地,四边陡,顶上平,这种地形就叫做塬。 比如《白鹿原》,其实应该写作白鹿塬,白鹿村就建造在塬上。 诸葛亮殒命的五丈塬,其实也是塬,这里是蜀汉和曹魏争夺的战略要地。 此外还有龙首塬,汉长安城就建造在龙首塬之上。 塬的这种特殊地貌,让这些地区成为天然的碉堡。 中间平,四面陡,这让攻打塬的军队处于绝对的劣势,他们需要先爬上塬才能和塬上的敌军战斗。 潼关的塬边上是黄河,又是黄河拐弯的地方,河水湍急,根本无法停船,这就让潼关更加难以攻打。 可如果不理会潼关,塬上的守军随时可以攻打河流上的运输船,切断补给线。 而最恶心的地方是,塬上除了军事建筑之外,往往还有水井、农田,粮仓,工坊,你就算是包围了塬,上面的人可以继续种地和伱耗。 所以潼关不仅仅是一座关城,而是一座能种粮食的超级碉堡,漂浮在黄河上空的浮空战舰。 这也是关中只要掌控潼关,就能进可攻退可守的原因。 苏泽观察潼关半天,最后也只能得出结论,除非从内部攻克,逼迫守军投降,才能夺取潼关。 如果要强攻,只要守军士气不崩溃,花费十倍百倍的兵力也打不下来。 关中果然是王霸之基啊! 苏泽看着直流口水,侯景和慕容绍宗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关隘,侯景喃喃说道:“给我十万人,也攻不下潼关啊!” 不过很快侯景就被打脸了,他亲眼看着一队牵着骆驼的西域商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了潼关内。 侯景忍不住说道:“在我们六镇,来往客商也都是不能进镇城的,甚至连靠在城墙边上过夜都不行,这潼关守将竟然让商队进关城?” 苏泽见过白道城的大象,倒是对此见怪不怪了,他说道: “要不然这守将的锦衣是哪里来的?他们不仅仅放客商进关城休息,还腾出军营让他们居住呢,潼关守将可是个好差事。” 侯景和慕容绍宗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惊讶,这里可是京畿第一关潼关,守卫竟然也是如此的松懈,由此可见整个中原的武备松懈到何种地步了。 北魏官员上任都是有期限的,一旦失期很容易被朝堂上的政敌攻击,崔延伯上任的岐州距离潼关已经不远了,于是崔延伯带着队伍进潼关休息。 但是苏泽这边出发已经耽误了时间,河州距离洛阳也远,所以就连李世哲也没有让队伍休息,而是继续离开潼关向西。 两支队伍就此分道扬镳。 等进入了关中之后,苏泽终于到了交任务的时候,他喊来妹妹苏玉瑶,解答了她有关于佛钱的问题,系统果然跳出了任务完成的提示: 【完成任务《妹妹的疑惑》,商品栏+1,物品栏达到9,获得奖励:妹妹的崇拜。】 你这个系统还真的是一毛不拔啊! 所谓任务奖励就是增加了一个商店格子,然后就没了? 苏泽从没有见过如此抠门的系统! 不过交了任务之后,今天的商店刷新应该能刷到好东西了吧? 先前苏泽出橙出紫,都是蹭了南阳公主的欧气,当时为了防止浪费,苏泽将任务留到离开洛阳才兑换,就是了为了今天。 将妹妹送回帐篷之后,苏泽又去巡视队伍扎营,忙到了天黑才返回帐篷,系统终于刷新了。 当看到两个橙色的时候,苏泽不由的泪流满目,等待果然是值得的。 两橙两紫一蓝四绿! 可是看到这两个橙色的商品,苏泽又忍不住要问候系统了。 这次两个橙色商品分别是一个随从和一件物品。 【大夏龙雀备身】 品级:橙色; 效果1:无坚不摧,该随从手持【大夏龙雀】作战时,能斩断一切武器,斩破一切甲胄。 效果2:死忠护主,在该随从战死前,会誓死保护主君。 评价:“赫连勃勃铸剑,刀斩破甲则斩杀甲匠,刀崩则斩刀匠,执此剑者为天下最利。” 售价:20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一匹绢的维护费用。 【大夏龙雀】 品级:橙色; 效果:破物,能击破敌人的武器和铠甲。 评价:“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售价:十匹绢。 看到这两个橙色商品,苏泽都气笑了。 这系统好的不学,都学会卖“专武”了? 把随从和武器拆下来卖,当真是商业鬼才了! 这比骑兵随从不给马还要没妈! 好在苏泽这次交了任务,一下子将一套抽齐了,如果只抽到一个不是恶心坏了? 但是看到【大夏龙雀】的卡通图标,苏泽就吸了一口口水。 这把大夏龙雀,是十六国时期胡夏君主赫连勃勃所铸造的神兵! 这把神兵用百炼钢所锻造,刀首有龙雀大环,无坚不摧! 苏泽连忙咬牙将【大夏龙雀】从商店买出来,当看到这把绝世宝刀的时候,苏泽对系统的那点抱怨烟消云散,这把刀真的值了! 苏泽又将【大夏龙雀备身】这个随从召出来,只看到这个随从长相普通,而且身上只穿着轻便皮甲,苏泽问道: “为何只穿轻便皮甲?” 这个随从叉手说道:“有大夏龙雀在,敌人在我面前都是未着甲的,敌人无甲,我有何必着甲拖慢速度呢?” 苏泽觉得这家伙是在诡辩,对方却又说到: “为了保护主公,这条贱命又算什么?如果因为着甲而影响了行动,没能保住主公?那岂不是悔之晚矣?” “属下为主公之盾,杀尽敌人既是好盾!” 好家伙,果然是有【死忠护主】效果的随从啊! 虽然目前来说,苏泽召唤的随从都不会背叛自己,但是这些随从也是有感情的,战场失利也会崩溃逃跑,也都有各自的优点缺点。 【大夏龙雀备身】这样以死护主的随从,苏泽还是第一次刷到。 “你以后就叫苏忠吧,这把【大夏龙雀】就赐给你,以后你就是我的近侍武士了。” “多谢主上赐名!” 苏泽又疑惑起来,怎么自己进入关中,刷出了赫连勃勃有关的随从和武器? 今天继续万更,感谢大家支持,最近过渡章节。 ------------ 第165章 赫连勃勃严选(5k) 胡夏,建立者就是十六国时期有名的杀人魔赫连勃勃。 苏泽这才想起来,胡夏起家于夏州,但是也曾经一度占据过关中。 当年刘裕北伐进入关中,却突然遭遇了巨大的变故,他在东晋朝廷中最为依仗的副手刘穆之病死,当时的刘裕还没能篡位,年龄也已经不小了,只能匆忙返回南方准备篡位。 刘裕只能留下了儿子和将领继续把守长安,这就给一直觊觎长安的赫连勃勃机会。 赫连勃勃手下谋士王买德建言,在刘裕的军队撤退后赫连勃勃立刻攻打了关中,最后一举占据了整个关中。 只不过在赫连勃勃死后,北魏迅速攻破了胡夏的首都统万城,胡夏又在河凉地区苟延残喘了几年,最终被北魏攻破灭国。 所以在关中刷到赫连勃勃的宝刀和近卫也正常吧。 只是这把【大夏龙雀】? 在《晋书》上记录,当年刘裕攻占关中,曾经和胡夏交战获得此刀,这把刀就被带回南方,成为南朝的皇室珍藏,现在应该传到了南梁皇帝萧衍手上。 不过在南北朝乱世终章后,这把刀就再也没有见于史书,应该是已经遗失了。 那自己手上这把【大夏龙雀】,是系统的复制品?还是赫连勃勃亲自下令铸造的宝刀? 苏泽也没办法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把大夏龙雀是削铁如泥的宝刀,而自己刷出来的【大夏龙雀备身】是忠心耿耿的护卫就行。 苏泽将大夏龙雀赐给这个新随从说道:“以后你就在我身边保护我。” “唯!” 接下来两个紫色随从,同样也和赫连勃勃有关。 【统万城的筑城匠】 品级:紫色; 效果:坚城,该随从带领修葺建造的城墙会比普通城墙坚固。 评价:“赫连勃勃筑城,蒸土以筑都城,铁锥刺入一寸,即杀作人而并筑之。”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每月足以果腹的胡饼。 不愧是赫连勃勃啊,筑城不合格就杀人,每个月就给胡饼果腹,竟然还真的被他将这座统万城建成了。 只可惜子孙不争气,北魏攻打统万城的时候,只是将城内守军骗出来,就轻易攻克了这座赫连勃勃认为永不会陷落的坚城。 最后北魏将统万城移平,这座十六国时代最坚固的城池,也随着十六国乱世一起落幕。 【嗜杀的胡夏骑兵】 品级:紫色; 效果:嗜杀,战斗意志超过其他士兵,但是弑杀的名声会引起敌人拼死反抗。 评价:“杀俘不祥。”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就地补给无维护费,需要满足杀戮欲望,否则战斗力会逐渐下降。 好家伙,就地补给就是就地抢劫是吧? 想想也是能够在赫连勃勃这种杀人魔麾下的骑兵,可不是嗜杀吗? 不过系统似乎判定了【嗜杀】是个中性的词缀,胡夏骑兵是典型的匈奴轻骑,白板的也应该是紫色随从。 卡通图标上的胡夏骑兵是轻甲,不过这次系统可能是考虑到了胡夏骑兵的甲胄比较便宜,所以还是赠送了马。 蓝色随从是【鲁莽的胡夏骑兵】,而四个绿色的都是凑数的,【普通的民夫】*2,【奸滑的民夫队长】,【胡夏骑兵的箭囊】。 不过这两橙两紫的收获都是大丰收,只可惜苏泽这一次将所有的奖励都用完了。 这鬼系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发新的任务,而离开洛阳后也吸不到南阳公主的欧气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路上苏泽都没有抽到什么像样的随从。 一行人抵达长安简单修整了一下,如今的长安还是非常的凋敝,根本看不出汉长安的繁华。 长安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也是遭了大罪了。 长安最近的辉煌,是苻坚定都长安的那段日子。 苻坚在王猛的辅助下,在关中兴修水利,重修了长安城,让北方安定了十几年,长安一度恢复到汉长安的繁荣程度。 只可惜苻坚在淝水之战失利后,前秦分崩离析,长安被后秦姚苌占据。 虽然是秦后秦都叫秦,这后秦是一点和“秦”不沾边,从建国以来就被周围势力压着打,就连首都长安也失守过几次,就连占据河凉的前凉政权都能欺负它一下。 最后刘裕北伐进入关中,长安的老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本以为从此就能天下一统。 只可惜刘裕北伐功败垂成,然后关中被赫连勃勃这杀人魔占据,最后胡夏灭亡北魏占据关中,这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在这几百年的乱世中,关中的水利设施遭遇了巨大的破坏,人口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史书上光是长安城人口“十之无一”的记录就出现了好几次。 从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关中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是北魏的上等汉人是河东汉人,关西汉人受到排挤,关西一直没有得到大力发展。 现在长安城还是沿用的汉长安城,等到隋代在汉长安城边上建造大兴城后,长安城才换了位置。 苏泽专门去长安城内打卡,希望能刷出几个和汉代有关的随从,最后竟然只刷出了绿色的【一罐子汉五铢钱】,气的苏泽差点将罐子砸了。 这下苏泽彻底死心,这系统也就是雄起了一阵子,现在又开始蓝天白云了,他也不再想着沿途打开,开始加快速度前进,一行人穿过长安后开始北上,加快速度向河州而去。 苏泽他们走的就是丝路的秦州路,北上后就是崔延伯要上任的岐州了,不过崔延伯沿途寻欢作乐,接受沿途的贿赂,已经被苏泽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再过陇州、秦州、渭州,这时候苏泽就要和于谨分离了。 高平郡,就是今日的固原,在隋唐是原州的治所,是西北防御的重镇。 北魏的行政是州、郡、县三级制度,但是也有很多特例,比如高平郡上就不设州,高平郡是边防重地,所以属于直辖的郡。 高平郡其实和六镇一样,都是整个北方防御体系的一部分,高平的情况也和六镇相似,随着朝堂军事重心的南移,高平郡也从以前建功立业的边郡,逐步沦为了官员放逐之地、 前任高平郡守疏通了朝中关系就立刻返回洛阳,谁也不愿意留在边塞享受苦寒。 李世哲喊来于谨,说了一些长辈叮嘱的话,类似于到了地方要行德政,要和当地豪强合作,不要惹出事情来。 其实李世哲对于父亲安排的女儿婚事并不满意,于家从于忠倒台后已经败落,而且于谨还不是于家的嫡系。 不过是靠着一些军功得授郡守,李世哲更想要和朝廷中的公卿结亲,最好是甲姓高门那些大家族。 只不过李世哲这么想,人家甲姓高门也看不上他,李世哲也知道自己这次外任河州,靠的都是父亲的面子,所以也不敢反对。 李世哲希望于谨好好干满高平郡守的差事,然后等自己返回洛阳后给他运作一个洛阳的差事,这样女儿也不用去高平受罪了。 于谨耐心的听未来老丈人说完,苏泽拉着于谨又叮嘱道: “思敬,高平距离河州很近,如果境内有变立刻派人来找我。” 于谨连忙点头,从进入关中西北部开始,治安明显乱了起来。 高平和河州一样,都是汉胡杂居的地区,而且高平的情况甚至要比河州还复杂一些。 高平地区在汉代开始,就是抵抗北方的前线,而和六镇一样,不少在草原上活不下去的部族会选择内附,汉代的时候高平就有大量的匈奴人内附。 而高平又长期和高车作战,本地又有很多的高车部族内附,比如高平最有威望的豪帅胡琛就是高车族人。 西北地区又杂居了大量的羌人,此外吐谷浑也对高平这个丝路节点虎视眈眈,也经常派人骚扰。 唯一的好处就是,于谨曾经随着苏泽击败过高车王,对高车人还是有震慑力的。 苏泽又解下腰间的佩刀,这是当年他擒获高车王后,高车王“自愿”送给他的宝刀,这也是高车汗庭的象征物之一。 “这把刀就给思敬了,如果高平内外高车人不宁,我们大不了再打一次高车王!” 于谨心中感动,却说道:“这是校尉防身的宝刀!” 苏泽笑着说道:“我已经有了一把利刃防身了,思敬你比我更需要这把刀,收下吧。” 于谨只能收下这把高车王的佩刀,苏泽又将一名召唤出来的绿色函使随从交给于谨说道: “如果思敬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就让这名函使来找我。” “多谢校尉!” 最后苏泽嘱托道:“思敬到了高平郡,切莫不可以疏怠军务,一定要好好整顿军队,打压地方豪帅。” 于谨也是去过六镇的人,他明白如今北魏的情况,也清楚苏泽的想法,他连忙说道:“校尉放心,我到了高平一定整饬城防,整军备武!” 苏泽对于谨也是放心的,如今他手下中能算得上文武兼备的,也就是只有于谨一个人了。 而且历史上的于谨人如其名,谨慎了一辈子,有于谨在高平城,日后关中乱起来,高平也能保持稳定吧。 和于谨告别之后,李世哲就催促苏泽加快速度,赶快护送他到河州金城上任。 这些日子随着李世哲的车队快要抵达河州,前往他车队迎接他的豪强商贾多了起来,李世哲的车队也开始时不时的多上几辆车,等于谨离开之后,李世哲的车队比出发的时候还长了一些。 苏泽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李世哲贪污的账本,苏泽都一清二楚。 【《李世哲的受贿报告其五》】 苏泽随意查看了一下,这是苏算提交的报告,也是昨日李世哲受贿的账目。 李世哲这样一直在洛阳任职的公卿子弟,外任大州刺史最大的困难就是手下缺乏可以信任的人才。 因为没有地方任职的经验,如果再没有懂得民政官员的帮助,李世哲根本没办法做刺史。 治理地方是一件非常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而权力是自下而上维护的,如果主官什么都不懂,那下面的人就很容易架空唬骗住,州刺史被州内豪强架空的事情也非常常见。 比如苏泽的恩师郦道元就任州刺史的时候,就因为执法过严被当地豪强联合弹劾,在史书上还将郦道元作为酷吏。 但是苏泽接触下来,很显然郦道元是因为严格执法而侵犯了当地豪强的利益,所以才被当地豪强联合驱赶的。 除了父亲李崇的班底,李世哲在洛阳还有一些狐朋狗友,但是他也很快发现这些人的能力完全不够用。 最后李世哲看上了苏泽身边的苏算,发现他是个“人才”,向苏泽强行要了去。 苏泽也不知道李世哲是慧眼还是眼瞎,苏算这个【腐化的户曹吏】,确实是一个懂得地方实务,并且对官府上下潜规则都非常了解的能吏。 但是他在苏泽身边,被【执法严明的军法官】看着,又有苏泽的日常敲打,这个【腐化】的负面词条才没有产生大的危害。 但是这个家伙在工作中吃拿卡要的事情也不少,稍不注意就会被他钻空子。 可想到李世哲是河州刺史,虽然护羌将军在行政上和河州刺史并没有隶属关系,但是苏泽的驻地就在河州,也需要李世哲帮助协调钱粮赋税,如果李世哲真的被架空,自己也没有好处。 苏泽只能“忍痛”将苏算交给李世哲,并且叮嘱李世哲一定要看紧了苏算。 可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在苏泽麾下只能算是小贪小污的,可到了李世哲麾下后就如鱼得水,没几天就成了李世哲的心腹。 甚至苏算还帮着李世哲出谋划策,协助他一起贪污。 原来【腐化】这个词条是这么用的啊?不仅仅能腐化自己队伍中的其他随从,还能【腐化】本世界的土著? 唯一的好处,苏算还是按照苏泽的吩咐,每天提交李世哲受贿的报告。 李世哲着急前往金城上任是什么心思苏泽都清楚,苏泽也决定听从郦道元的话,将护羌将军府从金城迁往抱罕,坚决不和李世哲在同城办公。 —— 就在苏泽抓紧时间将李世哲送到金城上任的时候,洛阳皇宫中,一个青年太监正跟随在一名年长的太监后面,走在清冷的掖庭宫中。 “你真是来了个好地方了,陛下还没加冠,近些年掖庭宫是最舒服的几年了。” 年长的太监身穿黑衣,这在宫内是代表有一定品级的太监才能被赐的服,这名年长太监正是皇宫的掖庭令张烨。 青年太监擅长察言观色,他看出这个年长太监有心卖弄,立刻递话说道:“小人愚钝,还请大令赐教。” 掖庭令张烨看到这小子机灵,心情也好了很多。 张烨是陈留公主结交的宫人之一,作为洛阳权力核心的皇宫,宗王大臣们在宫中多有眼线。 张烨还是一个中黄门的时候,陈留公主就结交他,他能出任掖庭令,也有陈留公主的资助。 所以当陈留公主请托他将这个小太监带进宫的时候,张烨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苏顺是他在顺天府登记的名字,苏绰在离开洛阳的时候,亲自给他办理了身家清白的民籍档案,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稍微大了一点,看守黄门和宫禁这种差事就轮不到苏顺了,于是陈留公主就安排他进了掖庭。 “这宫内人最惧怕的,就是我们掖庭和永巷了。” “但是掖庭专治‘掌后宫贵人采女事’,而永巷掌‘典官婢侍使’,所以伱明白区别了吗?” 苏顺依然装傻摇头,这更满足了张烨好为人师的性格,他说道: “简单说,永巷那边管的事宫中犯错的官婢、内侍和女使,咱们掖庭管的事犯错的嫔妃贵人,如今陛下还未亲政纳妃,诸太妃安分,所以掖庭这些年清闲的很。” “永巷那边就不一样了,这些年总有官婢侍使犯错被送进永巷,那永巷令和本令同年,如今看起来可要比我还年长十岁,啊哈哈哈!” 苏顺连忙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能在大令手下办事,真的是天大的幸事啊!” 张烨心情愉悦,其实对于这些宫内的内侍们,权力延续是更重要的事情。 内侍是太监,没有子孙养老,就需要义子来养老,所以从太监制度出现以后,大太监就热衷于当干爹。 但是内侍这种职业出身不高,很多都是贫苦人家,除了被施以宫刑的官员之外,哪个世家子弟自宫入宫的啊。 所以对于张烨这样的中低级宦官来说,找一个靠谱的继承人也是非常困难的。 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识能力都有所不足,能上的了台面的更是没几个,像是苏顺这样能察言观色的就是上等的苗子了。 张烨起了培养苏顺的想法,他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多听多看少说,有什么不懂的等到休息的时候来问我,明白了吗?” 苏顺听完之后,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多谢义父!” 张烨接受了苏顺的跪拜,心中对这个小太监更满意了。 —— 河州,苏泽将李世哲送到金城后,就接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 第166章 侯景平叛(5k) 河州羌民却铁怱聚众反,自称水池王起事了! 苏泽抵达金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而刚刚进金城城门的李世哲差点从马车上掉下来。 李世哲再次埋怨自己的老爹,好好的干嘛要谋什么河州刺史啊! 这下好了,自己才到任金城,河州就有人称王聚众谋反了,自己这个河州刺史岂不是刚上任就要被朝廷撸了? 对了,还有苏泽! 李世哲是知道苏泽能打的,老爹让苏泽做这个护羌将军,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个局面吗? 李世哲连忙派人将苏泽请进城里,将却铁怱称王谋反的事情说了一遍。 苏泽要比李世哲镇定多了,他首先让人喊来了刺史府的从吏们,向他们询问却铁怱的来历。 一名中年从吏说道:“这却铁怱是河州西北一羌人部落酋长,前任寇刺史在任的时候就有反迹,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反,应该是那却铁怱应谶语才发动的。” 又是谶语?苏泽皱眉问道:“什么谶语?” 中年从吏说道:“本地有谶语'有欲反者,近十月,远一年’,今年正好是神龟元年,此时正好是十月,却铁怱遂反。” 苏泽冷哼一声说道:“既然这却铁怱早就有反意!为何前任寇刺史不将他拿下!” 这个中年从吏全身颤抖起来,苏泽立刻让身边亲信杨宗甲将他控制住。 接着苏泽又对李世哲说道: “刺史队伍中有河州本地的商贾吧?请找一个懂得本地情况的过来。” 这时候李世哲已经傻了,苏算立刻站出来说道:“我这就去找人。” 不一会儿,一名商贾出现在苏泽面前。 苏泽问道:“却铁怱为何要反?” 这商贾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看到被杨宗甲控制住的从吏,咬牙说道: “前任寇刺史对治下盘剥太重了,对羌人部落的幼畜征收牛腿钱,又加征养马钱,很多羌人部落活不下去,才推举却铁怱造反的。” 苏泽看着来迎接李世哲的河州刺史府官吏,冷笑问道:“既然是加征,为何寇刺史已经离任,河州还在继续征?还让却铁怱造反了?” 李世哲虽然有些纯质,但是也明白了。 前任刺史寇治都要已经去职了,自己这个新河州刺史没到任,但是寇治强行多征的苛捐杂税还在征收,显然是进了这些刺史府官吏的口袋里。 前任和手下惹祸,自己却要背锅,就算是李世哲也涌起了怒火。 苏泽继续问道:“牛腿税是孝文皇帝钦定的正税,为何是多征,养马钱又是什么?” 北魏是游牧起家,牛腿税属于对游牧部族征收的正税,就和农耕地区的田税一样。 牛腿税的征收也很简单,一头牛征收一条腿作为税收,也就是牧民养四头牛要上缴一头牛交税。 对于羊、马也是同样的方法征收,只不过都叫做牛腿税。 这个商贾犹豫了一下,决定彻底投靠李世哲,将其中的问题都说了出来: “这些游牧部落中的幼畜,可能三头才能活下来一头,那寇刺史只要出生的幼畜,就要按照一牛一腿来交税,还要缴纳成年牛羊来交税,让羌人部落都不敢让母畜生养,生怕被税吏盯上。” “那养马钱是什么?” 那商人说道:“那寇刺史让各羌人部族养马,刺史府将儿驹交给牧民饲养,五丁养一马,刺史府给草料钱。” 李世哲疑惑的问道:“这政策不是还行吗?” 商贾说道:“刺史府给的养马钱太少,如果要养好马还要贴钱。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每年税吏还要去验马,如果马死病弱还要罚钱,这就是养马钱。” 苏泽不得不说,这位寇刺史在盘剥百姓上还是盘剥出了新意,盘剥出了技术来的,这两项方法就超过了北魏大部分尸位素餐的官员,比如苏泽眼前的李世哲,就绝对想不出这些名目。 苏泽看着这个商贾问道:“你对河州羌人这么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商贾弯腰说道:“贱贾黄新,就是做的贩马生意。” “那这却铁怱有部众多少,从者多少人?” 商贾黄新低头说道:“却铁怱的部族有千人,算是河州中等的羌人部落,响应者估计有几个被盘剥得狠的部族,合计万人吧。” 听到万人,李世哲的脸更白了。 治下闹出万人的反贼,肯定要惊动朝廷,不管怎么样自己这个现任河州刺史肯定要倒霉了。 苏泽却冷静下来说道:“万人只是造反的部落人数,部落中有老有少有女人,能打仗的青壮最多不过两千人。” 苏泽这句话让李世哲稍微安心。。。个屁啊! 河州这个样子,两千人能造反的羌人部落骑兵,也能造成巨大的危害,甚至如果处置不当,会引起席卷一州的叛乱,那样李世哲就彻底完蛋了。 苏泽继续询问黄新道:“你对却铁怱这么熟悉,应该和他曾经有过来往吧?” 现场空气凝固了下来,黄新背脊上的冷汗冒出来,他也摸不清楚苏泽的态度,如果承认自己认识却铁怱,一个勾结叛军的罪名就足以将他这个商贾拿下。 但是黄新还是决定赌一下,他扬起头说道:“我的商队经常来往于却铁怱的部落,和那却铁怱有些交情。” 苏泽露出笑容,将他扶起来说道:“却铁怱是被前任刺史和刺史府这些胥吏逼反的,伱可愿意前往却铁怱部,劝说他向护羌将军府投降?” 黄新心中激烈的斗争之后,咬牙说道:“贱贾愿往!” 苏泽欣赏的说道:“好汉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护羌将军府的记室,本将军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 苏泽又点了几个羽林骑兵随从,他们分列而出,接着苏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几个亲信上。 杨丑奴首先上前请命:“卑职愿往!” 杨丑奴带头,杨宗甲王惠等人都反应过来,也纷纷请战。 但是苏泽的目光却绕过他们,落在了侯景和慕容绍宗身上。 慕容绍宗迎接上苏泽的目光,说道:“将军,我若往,需要羊五十头。” 侯景也迎接上苏泽的目光,咧开嘴露出笑容,指着苏泽身后的北府兵小队说道:“主上,我要那五个弟兄。” 苏泽赞许的点头说道:“杨丑奴,你带领五十骑,护送慕容绍宗和侯景去却铁怱的部族。” 接着苏泽对李世哲说道:“太守,请交接印鉴,接管金城府库城防。” 李世哲有了苏泽撑腰,也终于拿出了刺史的威仪来,他直接越过跪在地上的刺史府从吏们,带领手下进入刺史府。 苏算则迅速接管了河州刺史府的印鉴和账册,将自己人安插在重要的位置上。 现在这个情况,却铁怱造反,整个河州不再安全,苏泽派遣一名绿色的【羽林军函使】前往抱罕城,用自己的军令调动护羌将军府的军队前往金城。 而苏泽则以李世哲的身份下令,接管了整个金城的城防,派遣【执法严明的军法官】巡视城防各营,又派遣【统万城的筑城匠】巡视城墙,找出城墙薄弱的地方,带领民夫修葺加固城墙。 金城好歹也是改镇为州不久的边境城市,当苏泽接管了城市军务之后,整座城市的齿轮开始缓缓的转动起来,竟然很快就转动的顺畅了。 苏泽不禁感慨,北魏当真是被洛阳的统治者给作没了。 明明现在的北魏军队还是有战斗力的,也没有到王朝末年灾祸连绵的时候,但是胡太后当政的几年硬生生的将北魏家底折腾没了。 至于却铁怱造反,苏泽反而没有太大的担忧。 这场叛乱并没有出现在史书上,说明叛乱并不严重。 除了对历史学的认识之外,苏泽也看出整个河州还没有到民不聊生造反的地步,只是一些羌人部落被欺压的活不下去,却铁怱才迫不得已造反的。 除此之外,却铁怱在河州的声望并不高,金城内的很多官吏甚至都不认识这号人物。 古今中外,造反这件事,领导者的威望都很重要。 黄巾军之所以一造反就全国震动,是因为张角在造反前就是全国闻名的宗教头领了。 武昌起义之所以明明起义胜利后,却要推举黎元洪这个旧军阀头子出来,就因为当时武昌城内缺乏有威望的起义领导者。 却铁怱只是个偏远部落的羌人部落豪帅,他没有得到本地豪族的支持,在金城内也没有支持者和响应者,这种叛乱往往持续不了多久,甚至不需要大军就能平定。 而且就算是打仗,苏泽也不怕。 自己离开洛阳带来了两百羽林旧部,这些都是骑兵精锐,还包含了三队具甲骑兵。 却铁怱不过是羌人轻骑,就算是人数有两千人,也不是自己手上这支在草原上击溃过高车王的精锐骑兵部队能比的。 除此之外,苏泽让函使前往抱罕调兵,也是要看一看抱罕城内的军头们的态度。 如果他们立刻前往金城,那苏泽就可以拉拢整编一部分化为己用。如果抱罕那边不肯出兵作壁上观,那苏泽就可以靠着平定却铁怱叛乱的威望,打散拆分掉抱罕军头的势力,重新组建护羌将军府。 苏泽甚至要感谢这个却铁怱,他这一场叛乱,给自己在河州快速建立威望树好了靶子。 这些羌人部落造反只有轻骑,根本就没有能力攻城,自己只要守好了金城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至于慕容绍宗和侯景,他们能够给自己带回来什么样的惊喜,也会决定他们日后在自己这个体系中的地位。 —— “慕容兄,这次我让你先去谈,如果你的方法不成,就要用我的方法!” 慕容绍宗虽然是侯景的副手,但是这段时间侯景天天向慕容绍宗讨教兵法,两人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慕容绍宗拱手说道:“若是我的方略不成,就用侯兄的法子。” 因为驱赶着羊群,所以骑兵的队伍前进速度不快。 商贾黄新惴惴不安,他虽然被苏泽任命为军府记室,可如果这次丧命,什么官职都没用了。 但是高风险高回报,黄新打起精神,沿途发动关系网打探消息,五日后,一行人就找到了造反的却铁怱部。 果然和苏泽预料的那样,却铁怱因为在河州没什么威望,所以才借助谶语来聚众起事,而且这帮羌人缺乏攻城的器械,沿途的城镇坞堡全部都没有攻打,说起来是义军,实际上却和一群土匪没什么两样,只是沿途裹挟其他部落加入他们,声势倒是看起来很浩大。 黄新靠着商贾身份,进到营帐见到了却铁怱,终于说动了却铁怱和慕容绍宗见面。 慕容绍宗立刻让人驱赶羊群,自己单骑向着却铁怱的营帐而去。 却铁怱的营帐内,自号天池王的却铁怱也很烦躁。 之前劝说他造反的那些羌人豪帅,部落酋长们,汉人坞堡主们,在他正式起兵后却都没有了声响。 特别是抱罕军主梁钊,他曾经和却铁怱结盟,只要却铁怱举事,他立刻就在抱罕城内举兵,然后攻打金城控制整个河州。 可是等到却铁怱真的起兵之后,根本没人响应自己,那些曾经盟友们都没有出兵,反而警告却铁怱不得靠近他们的牧场和坞堡。 而抱罕军主梁钊更狠,直接杀了却铁怱派去联络的使者,否认曾经和却铁怱密约起兵。 现在的却铁怱陷入到了迷惘中。 他只能吞并一些小部落,抢劫一些牲畜,但是又不敢攻打城镇坞堡,漫无目的在草原上游荡。 虽然人口越来越多,但是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如果再没什么像样的战果,却铁怱估计自己的队伍就快要自己崩溃了。 咬牙攻打金城? 摆在却铁怱面前的,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亲信来报: “大王!金城派来的使者已经到了!” 却铁怱立刻喜道:“快请!”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叛军首领,天池王,连忙改换态度说道:“快让那狗朝廷的使者滚进来!” 不一会儿,就见到风尘仆仆但是依然衣冠不乱的慕容绍宗走进了却铁怱的帐篷。 刚看到慕容绍宗的时候,却铁怱有些生气,金城方面竟然如此轻视自己,派来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过来。 但是慕容绍宗的气度不凡,刚刚开口就让镇住了却铁怱。 “却铁怱酋长为何造反,我家苏将军已经知晓,如果你们速速退兵,解散部众,再去金城负荆请罪,将军说不定能宽恕尔等!” “若是执迷不悟,难道不怕要灭族吗?” 慕容绍宗这么咄咄逼人,却铁怱这才反应过来,他怒道: “小儿竟然威胁本王!来人,将他拖出去斩成肉泥!” 慕容绍宗面不改色说道: “我家将军在草原以三千破十万高车精锐,促成草原会盟,今日我死在这里不可惜,只可惜酋长不抓住最后的机会,马上就要全族下去为我陪葬了!” 却铁怱从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劝降使者,但是看到慕容绍宗年轻的面庞,却再也说不出更狠的话来。 慕容绍宗没有继续压迫却铁怱,而是说道: “我家将军体恤百姓之苦,让我带来了五十头羔羊过来。” 却铁怱的态度有些松动,但是看到慕容绍宗年轻的脸庞,问道: “羊呢!?” “明日我会押送过来。” 慕容绍宗被赶出了营地,就连他胯下的马都被夺去了,但是他整理了一下仪容,返回了和侯景约定的地方。 见到侯景之后,慕容绍宗立刻说道:“侯兄,你可以动手了。” 侯景哈哈一笑说道:“明日我的功劳,也有慕容兄今日的一份!大家好好吃上一顿饱饭,若事不成,到了下面也要做个饱死鬼!” 新任军府记室黄新惴惴不安的看着这些凶恶的士兵,莫名多了几分安全感。 次日,慕容绍宗带领着侯景和五名北府兵,驱赶着羊群,再次来到却铁怱的营地外,求见却铁怱。 却铁怱以为慕容绍宗是继续送东西让自己投降的,于是没什么防备的让众人进入营地,甚至侯景带着北府兵小队靠近他的大帐,都没人上来解除他们的武器。 一直到了却铁怱的帐篷面前,才有亲信上前,要求侯景等人解甲。 侯景身后的【凶恶的北府兵】拿下鬼面具,露出凶恶的面容,吓得那个要求他们解甲的亲信后退了几步。 侯景立刻带着人继续向却铁怱的帐篷内冲,帐篷周围的却铁怱亲卫这才反应过来,但是那名【凶恶的北府兵】直接掏出腰间的斩马刀,双手举刀平举过头顶,如同力士扛鼎一样下蹲摆出举鼎势的架势,如同一口大鼎挡在了帐篷门口。 【凶恶的北府兵】身上的杀气,自然不是却铁怱麾下这些牧民能比的,他们人数虽然多,却不敢上前,只能看着侯景带人冲进了帐篷。 侯景进入帐篷,却铁怱也发觉不对劲,他一边呼喊护卫一边准备逃跑,却被侯景快步上前一脚踹倒在地上。 紧接着侯景让北府兵捆住却铁怱,然后拉着却铁怱离开帐篷,五名北府兵在他身边结阵,径直就向着营地而去。 这时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些羌人武士手持简陋的武器冲上来,三下五除二就被精锐的北府兵士兵砍翻在地。 等到这些羌人武士反应过来,准备调弓箭手过来的时候,侯景一行人已经离开营地。 杨丑奴的五十骑兵也赶来支援,众人押着却铁忽骑上了马,就这样扬长而去。 却铁怱麾下的叛军彻底迷茫了,造反头子就这样被劫走了?那还怎么造反?这反还要不要造了? ------------ 第167章 一战平河州(5k) 新任的将军府记室黄新彻底惊了。 这位苏将军麾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竟然就这样将叛军头领从叛军营地里抢出来了! 更傻眼的是叛军头领却铁忽本人了,他好好的在营帐里坐着,就被这群大汉冲进来劫了,然后抢着他就跑出了军营。 山大王土匪抢人,也没这么顺利的吧? 叛军就不要面子的吗? 却铁忽这个刚刚称王没多久的天池王,茫然的看着慕容绍宗和侯景,听着他们商议要如何处置自己。 慕容绍宗比较老成持重,他说道:“我们应该立刻向将军报信,叛军贼首已经被我们擒了,只要等将军派兵就能击溃这帮乌合之众。” 侯景也同意报信,但是下一步他有自己的计划,侯景说到: “贼首被我们抓了,现在是贼军最混乱的时候,等将军大军过来的时候,贼军说不定已经推举出新的贼首了,我们应该不断袭扰贼军营地,让他们不得安生。” 两人争执不下,于是看向了杨丑奴。 杨丑奴原本有些不服气,侯景和慕容绍宗又不是苏泽的嫡系,现在竟然和他这个最早一批追随苏泽的羽林平起平坐了。 杨丑奴这样想法的羽林不少,他们大多数都更早追随苏泽,杨宗甲这种更是早就和苏泽认识了。 慕容绍宗和侯景这些在北征归顺的人,算是体系内的第二梯队,苏泽对他们颇为重视,自然引起嫡系的不满。 从敌人万人的军营中,将贼首抢出来,无论是胆识还是这份执行力,都让杨丑奴心中那点不满烟消云散了。 军旅之中,全凭本事说话,你没本事,弟兄们凭什么随你拼命啊! 同样的,你有本事,大家就要愿意跟着伱冲,因为跟着你能活命,跟着你能立功。 军营之中,就是这样一个残酷而现实的地方。 杨丑奴立刻插手说道:“两位就不要问我了,凡事有令丑奴遵从就是了。” 就在两人还在争执的时候,苏泽也已经接到了北府兵随从的报告,了解到了他们生擒贼首却铁忽的战斗过程。 苏泽只能感慨,果然是侯景的风格啊。 前世历史上这位宇宙大将军,手握三千残部就敢攻打手握重兵的建康城,跨过长江攻下了苻坚几十万人都没攻下的坚城,在绝境中完成最华丽的反杀,侯景也是这么抓住敌人的漏洞,从乱局中杀出机会的。 能敏锐的发现敌人的薄弱处,这就是天才将领的才能了,苏泽果然没看错人。 不过侯景这家伙,这种人往往非常的骄傲,也必须要能压得住他才行。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侯景在高欢手下一直忠心耿耿,高欢儿子一继位就要造反。 侯景在高欢手下坐镇河南十几年无事,到了南梁就将建康杀的十室九空,掀起了南梁巨大的浩劫。 这是一把刀,如果用不好会伤了自己。 另外慕容绍宗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其实从慕容绍宗要羊,苏泽就猜出他的想法,他是要怀柔劝降却铁忽叛军。 可是慕容绍宗在见过了却铁忽后,发现用侯景的办法更好,就果断修改了自己的计划,并且配合侯景完成了生擒贼首的计划。 这都说明慕容绍宗是一个懂得随机应变的将领,他能够因地制宜的制定计划,而且将计划交给最适合执行的人。 如果正面对决,慕容绍宗估计不是侯景这样擅长突破的将领的对手,但是如果是让他组织攻城围歼,打那种比拼消耗的优势仗,慕容绍宗就能让对方绝望。 果然天才就是会发光的,两人各有所长,不愧是在史书上留下名号的人。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要苏泽来做了。 苏泽立刻点齐了金城中的全部人手,又强行从李世哲那边要来了家丁护卫,他又在金城募兵二百良家子,凑齐了五百人从金城而出。 最后慕容绍宗和侯景商议决定,在派出信使后,利用杨丑奴的五十骑找找机会,骚扰一下叛军营地。 而此时在叛军营地中,叛军们也为了却铁忽被劫走的事情争执不下。 叛军中,却铁忽和几个联姻的部落,是最坚定他造反的,他们不愿意重新立新的天池王,而是要求出兵抢回却铁忽。 另外一些部落,则要求选出新的天池王,带领大家退回到西北草原上去,不要再攻打金城。 而一些小部落则嚷嚷着要分家,他们本来就是被胁迫造反的,现在连胁迫他们的却铁忽都没了,就更没有造反的动力了,他们希望叛军原地解散,然后各自返回自己的草场。 而更尴尬的地方是,整个叛军中除了却铁忽,连一个能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没有,就算是要推举出新的首领,大部分部族也不认识这个新首领啊! 叛军头领们在营帐中吵了半天,然后接到报告,那帮朝廷的骑兵又杀过来了! 这下子却铁忽部落的嫡系怒了,你们抢了我们老大,现在还过来打我们,这也太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于是却铁忽的弟弟,却铁生领着自家部族三百轻骑,直接冲出了营寨,驱赶前来骚扰的杨丑奴等人。 杨丑奴本来也奇怪,他带着兵在叛军营地四周“调戏”,又是放火又是骂阵,但是对方就和缩头乌龟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丑奴打了一个哈欠,这就像是你前夕做足,对方却连一声都不叫,顿时失了兴致。 杨丑奴看到却铁生带着三百骑冲出来,不仅仅没有被吓到,反而提起了精神。 他挥舞马鞭说道:“弟兄们!立功的机会到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训练的作用了。 苏泽麾下的骑兵,分为重骑兵和轻骑兵。 重骑兵中最精锐的是三队具甲骑兵,这是苏泽的宝贝疙瘩,是战场上的尖刀,都是苏泽留在身边亲自指挥的。 剩下的就是杨丑奴带领的这些嫡系重骑,他们以长矛和马槊作为武器,身上披半身铠,比起具甲骑兵不着腿甲,马也不披甲,机动性比具甲骑兵强一些,但也是利用突刺冲锋近战的精锐兵种,一般被苏泽用作具甲骑兵的补充使用。 而轻骑兵则和却铁生的草原弓骑一样,主要用作是战场袭扰和追击。 草原上的民族确实是擅长骑马射箭,但是他们的优势也就是机动性而已。 面对苏泽精心训练的重甲骑兵,这点优势也失去了,杨丑奴手持长槊带头冲锋,一击就将却铁生带领的弓骑兵击溃,再一次冲锋的时候杨丑奴更是直接将茫然的缺铁生斩落马下,贼兵立刻溃败逃回了军营。 战后,杨丑奴看着地上的贼军尸体,更是觉得不尽兴,他命令士卒下马切下了贼兵首级,然后又带人在贼军营地周围放火,这才满载着首级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杨丑奴依然是带领骑兵骂阵放火,这次贼军营地就和缩头乌龟一样,再也不敢派人出战了。 五日后,就连杨丑奴都觉得无聊了,就在他带领骑兵准备继续骚扰叛军营地,却感受到了地面上的震动声。 侯景连忙趴在地上用耳朵贴住地面,他立刻站起来说道:“大量的骑兵!从后方来的!” 这下子众人紧张起来,慕容绍宗说道:“是苏将军的支援,还是缺铁忽的盟友?” 侯景果断的说道:“上马!将军的支援应该不会这么快,如果是却铁忽的盟友,我们拼死也将将却铁忽送到将军面前!” 慕容绍宗点点头,他也跨弓上马,然后将捆绑成粽子的缺铁忽押在自己身前,看着远方随时准备突围。 就在这个时候,一面大纛出现在地平线上,侯景三人立刻放下心来,骑兵们呼喊着:“将军来了!” 等到苏泽的斥候来到临时营地,侯景三人立刻押送着却铁忽,来到了苏泽的大纛下。 却铁忽看着这个年轻的护羌将军,又看到他身边的具甲骑兵,曾经自立为王的狂妄,早就已经烟消云散。 却铁忽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苏泽指着却铁忽道: “称王谋反,却铁忽死罪难赦,可想要保全部族?” 却铁忽头如捣蒜的说道:“将军仁慈!前任刺史搜刮太甚,不得不反!” “可识字?” 却铁忽摇头。 苏泽说道:“你口述,记下前任刺史的罪状,以及搜刮你们部族的从吏名字,画押。” “另外煽动你造反的本地豪帅,汉人坞堡主的名字,也一并写下来,本将军可以只诛除你这个首恶,对从者既往不咎。” 听到苏泽的许诺,却铁忽泪涕横流的说道:“将军仁德!” 说完这些,苏绰带领却铁忽去抄写口供,苏泽喊来了侯景和慕容绍宗。 苏泽对着两人问道:“何日可破敌?” 侯景说道:“将军只要现在冲锋,立刻就可以破敌!” 慕容绍宗则说道:“还需三日。” 苏泽看向慕容绍宗问道:“为何还需要三日?” 慕容绍宗说道:“属下审讯过缺铁忽,在抓住他的时候贼军已经开始缺粮,这些日子杨旅帅不断带兵骚扰贼军营地,他们也没机会出去抢粮食,就算上送过去的五十头羊,现在贼军应该已经断粮了,等三日后,贼军应该就要开始杀马,那时候就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苏泽满意的说道:“在贼营对面立起我的大纛,扎营起锅烧灶,犒赏全军!” 苏泽一边建造营地,摆出了一副和对方长期消耗的样子,一边将带来的牲畜宰杀,烤肉的香味顺着风飘到了贼军营地中,就连看守营寨大门的士兵都不停的擦拭嘴角边的口水。 慕容绍宗的计算不错,贼军是真的断粮了。 却铁忽为了壮声势,将老弱妇孺都待在营地中,这上万人一天需要的食物都是海量的,最近又被杨丑奴骚扰没办法出去劫掠,已经有人提议要宰杀战马充饥了。 苏泽在贼军的营地前烧了三天的饭,等到将士们都吃饱了后,第四天上午,营地中终于响起了战鼓声,三队明晃晃的具甲骑兵排众而出,整齐的在营地外列阵。 剩余的骑兵也随之排列整齐,居于中军的苏泽拔出身边【大夏龙雀备身】刀鞘里的大夏龙雀,宝刀闪烁着寒芒,苏泽下令冲锋! 接下来的时间都可以算战场上的垃圾时间了,贼军的营地本身就没有任何章法,具甲骑兵迅速冲垮了简易的木质围栏,等到苏泽的骑兵正面突破营寨后,贼军士气彻底崩溃四散而逃。 苏泽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让士卒收拢军营中的老弱妇孺,然后从这群老弱妇孺中找出一些稍微强壮的,让他们跟随斥候去劝降各自的部落。 苏泽又携着大胜的威望,派遣骑兵小队前往周围的羌人豪帅牧场,汉人坞堡,城镇,索要劳军的物资。 其实从苏泽带兵前来,战场附近的城镇三长、汉人坞堡主、羌人豪帅都在密切关注战场的动态。 苏泽早就已经侦查到战场周围有无数的探子,他接受慕容绍宗的建议,也是为了求稳,等军队休整好了再战,一举击溃贼军,不要给那些骑墙的河州豪强任何侥幸心理。 果不其然,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但战争同时也是政治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 在取得大胜之后,那些骑墙的地方豪强再也不敢观望了,几个羌人豪帅和汉人坞堡主,都亲自驱赶着牲畜押送着车队,来到苏泽的营地劳军。 周围几个三长村也都派出了壮丁,过来协助苏泽大军做一些杂役苦工。 对于这些骑墙派,苏泽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们当中不少人都在却铁忽的名单上,都是曾经和却铁忽相约造反的家伙。 只不过看到官军势大,所以迅速骑墙到自己这边。 苏泽让人宰杀牲畜,烧锅做饭,优先给自己的部众补充体力,又将一部分粮食分给俘虏和妇孺。 他又在原地驻扎了两天,听说了苏泽不仅仅不杀俘虏,还优待他们丢下的老弱妇孺,好几个部落都返回了营地,向苏泽投降。 对于这些投降的贼兵,苏泽将他们和自家部落的妇孺分开,又让附近三长将押送他们返回三长村看押。 最后苏泽带领吃饱喝足的骑兵,沿着斥候在地图上留下的路线,开始追击那几支规模最大的溃逃贼军。 —— 自从苏泽领兵离开后,金城内的李世哲就坐立不安。 他甚至连家当都没从马车上卸下来,派遣亲信守在城门上,一旦苏泽作战失利他就准备立刻带上家当逃跑。 可是自从苏泽出征了十几天,依然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就在李世哲为了要不要逃跑而犹豫不决的事后,城外终于出现了报信的函使。 接到通报的李世哲立刻问道:“是捷报吗?” 守门的是苏泽留下的士兵,他立刻说道:“回太守,大捷!” 李世哲立刻大喜道:“快!打开城门!让函使骑马进城!露布告捷!” 李世哲一直发抖的双腿终于镇定下来,就在他准备返回后宅休息,放松一下这些日子紧绷的神经的时候,苏算立刻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说道: “太守,刺史府内的那几个家伙?” 李世哲这才想起来,在苏泽离开之前,控制住的那几个刺史府内贪污的从吏。 那几个都是本地豪强的子弟,当时苏泽只是扣押了他们,但是没有处置他们。 一想到就是这帮家伙横征暴敛,这才酿成了民变,一想到这帮家伙吃肉,自己跟着擦屁股,李世哲的火气也冒上来。 以前不敢收拾他们,是因为苏泽出征生死未卜,如果苏泽战败,李世哲就要仪仗这些本地豪强。 但是现在苏泽已经平定却铁忽的叛乱,那李世哲就不用再看那些豪强的脸色了。 他对着苏算说道:“立刻将那几个家伙下狱!吞下去的东西要让他们全部都吐出来!” 李世哲尤其感觉不解气说道:“不行!要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这下子李世哲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不由的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老爹安排苏泽同来河州上任,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有了苏泽这一仗,李世哲瞬间就压倒了本地了的豪强,掌控了刺史府。 李世哲全然忘记了前天自己惶恐的样子,心中想着如何掌控河州以后大展拳脚,怎么才能好好搜刮。 —— 抱罕城,羌人豪帅梁钊也同时得到了却铁忽战败的消息。 苏泽击破了却铁忽的营地,然后故意等了三天才继续追击,一举将几个参与叛乱的部落击溃,俘获羌人骑兵千人。 让梁钊心惊的是,苏泽生擒了却铁忽,他派人联络却铁忽,煽动他叛乱的事情做的隐蔽,没有留下任何纸面证据。 可是只要有却铁忽的口供,苏泽这个新上任的护羌将军也不会放过自己。 梁钊正在考虑要不要在抱罕城起兵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苏泽砍掉了却铁忽的脑袋送往金城报捷。 也许苏泽没能拷问到自己联络却铁忽的事情呢? 就在梁钊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群精锐骑兵突然出现在抱罕城附近,为首的骑兵悬挂着朝堂授予的持节,命令抱罕守军打开了城门。 ------------ 第168章 归义军青春版(5k) 苏泽的北府兵小队迅速控制了城门,紧接着就是全身铠甲的具甲骑兵打马进城,等到了这个时候抱罕城内的守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局势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泽大纛在城内竖起,苏泽骑着马,在众将士前呼后拥下进入抱罕城。 梁钊后悔自己没有早做决断,让苏泽控制了抱罕城,现在他只能匆忙从府内出来,夹道去迎接苏泽。 一想到了这里,梁钊的心中就充满了怨恨。 梁家是世代居住在河州的羌人豪帅。 梁钊的祖父梁穆,曾经是吐谷浑治下的羌人豪帅,那时候枹罕还在吐谷浑的控制下,梁穆发动军事政变控制了枹罕城,将城献给北魏,因功被封为临洮公。 梁钊的父亲也曾经在孝文帝之前出任尚书这样的高级职位。 但是到了梁钊的时候,因为孝文帝汉化改革,提拔河东汉人和鲜卑高层合流,梁家这样又不是鲜卑核心部落,又不是汉人高门的羌人豪帅逐渐没落。 如今梁钊的爵位因父祖递减到了新阳县伯,而军职则是抱罕军主,比父祖混的凄惨多了。 梁钊让儿子进洛阳,给自己跑官谋求护羌将军的职位,却被苏泽抢夺了先机。 苏泽也从商贾黄新那边,知道了梁家的事情,不过他也不会让出护羌将军的位置,从他就任护羌将军一职开始,他和梁家的矛盾就已经不可调合了。 苏泽也没有和梁钊修复关系的想法,但是现在同样也不是对付梁钊的时候。 梁家祖孙几代人居住在抱罕城,在城内的势力根深蒂固。 如今吐谷浑在外虎视眈眈,一旦处理不当,梁钊可能再次叛变,将抱罕献给吐谷浑。 就算梁钊不能献城,如果给吐谷浑做了带路党,苏泽对河州的掌控能力还不强,还难以独自抵挡吐谷浑大军。 所以苏泽也只是装作不知道梁家勾结却铁忽的事情,扶起了在道路边上欢迎的梁钊,挽着他的手进入了护羌将军府。 梁钊也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有下定决心背叛北魏朝廷,如果现在带城投奔吐谷浑,还在洛阳的儿子就死定了。 看样子这个新上任的护羌将军,并没有发现自己和却铁忽叛军的联系。 甚至梁钊安慰自己,历任的护羌将军都要倚仗自己守卫抱罕城,苏泽就算是知道自己和却铁忽的联系,也可能装作不知道。 梁钊决定继续蛰伏一段时间,苏泽这么能打,万一哪天他升迁走了,自己就可以继续谋护羌将军的职位了。 梁钊这么安慰自己,反正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再忍一忍也无妨了。 双方都各自怀着心思,但是都做出了一副互相尊重的样子。 护羌将军府内,城内其他小势力的头领看到两人亲近的样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苏泽用了不到二十天就平定了却铁忽之乱,这份战斗力着实太恐怖了! 两头猛兽争斗,最先遭殃的往往是周围那些弱小的动物,看到苏泽这个新任的护羌将军和地头蛇梁钊没有起冲突,抱罕城内其他的势力头领也纷纷松了一气。 紧接着苏泽又让人送上酒宴,开始在护羌将军府内款待众人,梁钊算是彻底放下了戒备,看来却铁忽叛乱的事情算是了结了。 可是苏泽却没有草草了结却铁忽叛乱的想法,等到酒宴散去,他喊来苏绰等心腹,来到护羌将军府的密室商议。 苏白已经提前接管了将军府,他在搜查的时候发现了这间密室。 将军府内眼线众多,这应该是前几任护羌将军秘密建造的。 苏白已经清理掉了大部分的眼线,身为孝文帝设立的白鹭曹使者,业务能力要比河州这些豪强们强太多了。 苏泽也放心的拉着苏绰等人议事。 在场的都是苏泽的心腹,等众人落座后,苏泽说道: “侯景。” “在!” “这次灭却铁忽,你有大功,我已经请李刺史为你表功,在朝廷的赏赐下来之前,暂拜你为将军府参军。” 听到这里,众人都向侯景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护羌将军参军,是将军府的五属官之一,虽然只是九品武职,但已经是朝廷正品的官职了! 如今苏泽手下有朝廷正授官位的,就只有官拜将军府长史的苏绰一人。 苏泽看着众人说道:“只要能立功的,本将军不吝奖励!” 听到这里,众人立功的心思更强了。 护羌将军府还有三属官空缺,这一次侯景立功授官,日后自己也有机会授官。 侯景立刻跪下,对苏泽行了一个拜见恩主的礼,两人的关系从简单的上下级,变成了举主和从官的关系。 奖励完毕后,苏泽说起了正事。 “令绰,安置却铁忽部落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苏绰立刻说道:“将军,已经安排却铁忽的部落妇孺返回他们的草场了,那些叛乱部落中都按照您的吩咐抽丁整编,编入了我们的新军中了。” 苏泽想要控制抱罕城乃至于整个河州,靠着自己带来的两百骑肯定是不够的。 而从这次却铁忽造反的事情上看,河州本地的豪强也不值得信任。 于是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从却铁忽的叛军中,挑选青壮组成新军。 击败了叛军后,苏泽就带领队伍赶往抱罕城,后方民政的事情都交给了苏绰,并且留下王惠的一队弓骑兵协助他。 一开始的时候,王惠并不是很看得起苏绰这个书生。 对于苏泽这个集团来说,苏绰这个将军府长史是外来者,他不是羽林体系也不是北境体系的人,只是苏泽的师弟,才被拜了官职。 而且苏绰年轻,嘴上的胡子还没长全,苏泽手下都是骄兵悍将,自然不喜欢苏绰。 但是苏绰并不在意这些军官的看法,他带领军法官开始统计军功,安抚投降的部落,选编青壮士卒,联络地方豪强,他甚至能够同时处理好几件事情,每件事都能处理的井然有序。 而且苏绰是一个队一个队的走,亲自核定士兵的军功,还能快速的处理军营内的争端,很快就因为公正而获得了士卒敬佩。 苏绰又说道:“那些遣返的部族,也已经安插了我们的人,他们也都派遣子弟来抱罕城学习医术和畜牧之术。” 这是苏泽控制这些部落的另一个手段,也是苏绰向苏泽建议的要“以王霸之术杂之”的治理思路。 正面击溃这些叛军,从投降士兵中编练新军,用武力让他们屈服,这是霸道之术。 但是也要安抚这些士兵的部族家人,让他们能真心实意为苏泽卖力,所以苏绰建议苏泽在抱罕城开设医馆,让这些部落中都派人来学习医术和畜牧技术,再在这些部落中交替安插部落头人,控制这些部落。 这个建议也正合苏泽的心意,在征战的这段日子,系统也不全都刷的垃圾。 其中刷出了几个【普通兽医】的系列随从,只不过因为前缀都带着【懒惰】、【腐化】这些负面词条,所以大部分都是蓝色绿色随从。 此外还有几个【部落头人】、【普通牧民】系列的随从,这些随从虽然也都是蓝色绿色,但是正好可以按照苏绰的意思,安插到这些羌人部落中去。 最后苏泽还刷出了几个【草原大夫】系列的随从。 一开始苏泽还很奇怪,明明是拥有职业技能的随从,怎么普通随从才绿色品质,看到了随从介绍才知道,这随从用来治病还真的坑。 【普通的草原大夫】 品质:绿色 效果:可以利用草药和“巫术”安慰剂进行简单治病,能不能治好全看病人的命。 评价:“蒙古大夫” 售价:100文太和五铢钱,治病收取一块干酪。 原来是庸医啊,不过在草原这种近乎于没有任何医疗的地方,这些草原大夫应该也能提供一些基本的服务。 这些随从也被苏绰安排到了各部,用来给人和牲畜治疗一些简单疾病。 但是想要改善这些部落的生存问题,还是需要更先进的畜牧技术了,所以苏绰让这些部落送一批人来抱罕城,这些人既是人质,也让他们跟着【佛手魔心的兽医圣手】苏一指后面学习兽医技术。 同时苏泽从洛阳带来的典籍,也包含了《神农百草经》这一类的医书,苏绰也准备在抱罕城传授他们简单的医术。 苏绰这一整套的方案下去,那些追随却铁忽叛乱的羌人部落都痛哭流涕,被编练的新军也对苏泽归心,训练也日渐刻苦起来。 而苏泽阵营内的军官们,也看到了苏绰的能力,再也不敢轻视这位苏将军的师弟,真的将他当做将军府长史看待。 苏绰说道:“从却铁忽的叛军中整编了八百人,按照将军的吩咐,在河州三长村又招募了八百良家子,合计一千六百人,已经安排在抱罕城的军营操练了。” 苏泽满意的点头,就和苏绰向他分析的那样,河州的兵员主要有几种。 一种是梁钊这些羌人豪帅,他们所在的部落就是河州的大部落,世代从军,本身就有自己的部曲和族人,历代护羌将军都是依靠这些羌人豪帅来维持河州稳定的,这也是最省事的方法。 接下来就是造反的却铁忽这种,被官府和豪帅盘剥的中小部落,他们居住在河州西北地区的草原地带,除了被盘剥之外,还要忍受天灾和吐谷浑的劫掠,是活不下去才造反的。 这些人就和六镇底层人一样,都是天生的兵种子,但是需要驯服他们才能放心的使用。 然后就是河湟谷底的汉人坞堡主和当年孝文皇帝推行的三长村子弟了。 其实和大部分人以为的不同,在整个两晋十六国,一直到南北朝时期,在北方真正保留了汉家制度和技术种子的,反而是西北地区。 五胡乱华杀的最血腥的地方,也就是以往中原最膏腴的地方,就是河东、山东、河南这些地方。 而西北地区,前后建立了五个国号中带有“凉”的政权,包含前凉、后凉、西凉、南凉、北凉,这些以凉州、河州、陇州和河西、西域为主要版图的割据政权,政权虽然也更迭频繁,但是也没有爆发过什么大规模的血战,汉家制度很好的保留下来了。 河州的一些汉人坞堡,已经建立了超过百年,经历过好几个“凉”的朝代变迁,又在北魏和吐谷浑的争夺中左右横跳过。 所以在苏绰看来,这些人也同样不值得信任。 只有那些孝文帝推行授田的三长村,那些才是朝廷在河州最忠实的拥护者,他们的土地是通过孝文皇帝的政令被授予的,一旦没有朝廷支持,他们的土地就会被那些扎根本地百年的汉人坞堡主夺走。 苏泽也赞同苏绰的想法,所以授权他去三长村征兵。 这批人马,就是苏泽在河州建立的核心班底。 苏泽满意的点头,他又颁布军令,将这一千六百人分为四个营,分别由侯景、慕容绍宗、王惠、杨宗甲负责训练,组编新军。 等到军事上的事情谈完了之后,众多军官都离开了密室,苏泽看着留下来的苏绰问道: “令绰,还有什么事情吗?” 苏绰看向苏泽,苦口婆心的说道:“师兄,我知道伱一向不喜欢那些豪族,但是我们想要在河州尽快立足,特别是要对付梁家,还是要拉拢一批豪族的。” 苏泽叹息一声,也只能微微点头,这年头世家大族依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想要完全撇开他们,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 别的不说,苏绰就出自于武功苏氏,于谨也出自于甲姓于氏,如果仅仅是因为出身于豪族就不用,那也是一种教条主义。 苏泽说道:“河州有什么风评好的大族吗?能和梁氏抗衡的。” 苏绰回道:“有!在河州有一支渤海高的旁支。” 渤海高氏?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渤海高氏可以和前燕慕容氏堪比了,怎么连河州都有他们的分支? 这么说,高欢号称是渤海高氏子弟,可能在血统上还真的没什么问题? 苏绰说道:“已故河州太守高拔,在任职期间将其中一支迁移到了河州,高拔病故在河州太守任上,其子高仁被朝廷任命为河州别驾,家族在河州繁衍生息至今,高家的家风严谨,在河州名声很好。” 别驾是一州之中地位仅次于刺史的官吏,高仁父子二人都在刺史府担任核心要职,高家在河州经营确实很深。 苏绰又说道:“除此之外,高仁的叔叔高徽,官至假平西将军、员外散骑常侍,是彭城王旧部,如今正在出使嚈哒途中。” 员外散骑常侍,等于是预备宰相了,苏泽想到彭城王元勰,也就是寿阳公主的父亲。 彭城王政治斗争失败已经倒台,他的旧部能够在朝堂上担任这么高级的官员,说明这个高徽是真的有能力的。 听到出使嚈哒,苏泽就明白了,这高徽是外交专业的技术官员,所以才能在政治靠山倒台后,依然被朝廷委以重任。 嚈哒,在西方史料中又称之为白匈奴,此时正是这个势力最兴盛的时期。 嚈哒曾经向西击败过波斯,强迫波斯纳贡称臣。 向南攻打印度的笈多王朝,将印度人打的哭爹喊娘。 向东则和高车人、吐谷浑人争夺高昌的控制权,最强盛时期曾经控制西域诸国,垄断丝绸之路中段的利益。 北魏从建立以来,就非常重视维护丝绸之路,多次派遣使者前往草原西域,比如于谨的祖父就出使过高车,而西域的使团也经常前往洛阳朝贡。 苏泽点点头说道:“这么说高家确实是可以拉拢的,令绰你亲自去一趟金城,向河州别驾府上送上礼物,请高家派遣一些子弟来抱罕城任职。” 苏绰叉手说道:“唯!” —— 就在苏泽和苏绰谈论河州高氏的时候,一名胡子拉碴的干瘦中年人,他手里的旌节直接被当做了拐杖,帮助他登上一座石山。 远眺前方,中年人总算是找到了这条荒废的古道,身边的老军官问道:“高使,前面就进入河州了吧?” 中年人扶着旌节摇头说道:“还没到呢,这条抱罕西平道原本也是通往西域的路线,但是自从几年前吐谷浑占领西平城后就被切断。我们要绕过西平城,再沿着大河向西就能进入河州,只要到抱罕城我们就安全了。” 这个中年人正是苏泽刚刚提到的高徽,此时他身后是一群和北魏军制打扮完全不同的士兵,这些士兵还推着车带着家人孩子和牲畜。 高徽身边的老军官看着被野草侵占的古道,眼眶中全都是泪水,他跪在高徽面前说道: “多谢高使冒死带我们归乡!时隔百年,我们甘凉西兵终于能重返中土了!” 高徽握住老将军的手说道:“若不是我这次出使嚈哒,焉知在西域还有你们这支中原王师在苦苦支持,只要甩开身后的吐谷浑追兵,我们就能返回中原了!” 高徽刚刚说完,后方就传来混乱声,一名斥候冲过来禀告道:“李将军,吐谷浑人又追上来了!” ------------ 第169章 碎叶李氏(5k) 那个姓李的老将军立刻说道:“儿郎们,随我断后!” 老将军身边一个青年也抽出佩刀说道:“阿爷,我也要随你杀敌!” 老将军严厉的说道:“不行!你要带领族人返回中土,我死后这就是你的责任。” 青年连连点头,老者又说道:“记住,我们是凉王李暠之后,华夏衣冠,伱记得你的使命吗?” 青年忍住抽噎说道:“向大魏皇帝说明西域汉民的现状,请求大魏皇帝出兵西域,恢复华夏故地。” 老者这才满意的点头说道:“西域还有很多我们这样的甘凉西军在等待王师,你要带着地图版籍民册前往洛阳,请求大魏皇帝驱逐那些吐谷浑人、嚈哒人、高车人,重建西域都护府!” 接着这名老将握着高徽的手说道:“高使,请您带我的族人返回中土,完成他们的使命!” 高徽也很清楚,他们现在所在的地区是吐谷浑人控制的区域,不远处的西平城也是吐谷浑人的城镇,老者去断后是十死无生的行为,不过是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罢了。 高徽也握住老者的手说道:“我一定完成老将军的心愿!” 说完这些,老者转身离开,身后的队伍中也壮年的男子也都跟在老者身后,那些青年少年也想要去杀敌,却被周围的父兄按住。 接着一些和老将一样须发苍白的老者也拿起武器,这群人向着身后的吐谷浑军队杀了过去。 高徽举起旌节喊道:“快!随我南下!” 众人也知道父兄这次拼命是十死无生,但是他们也都清楚自己的使命,只能含着泪水跟在高徽身后前进。 也许是老者带领的老兵起了作用,高徽绕过西平城一路南下,都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 等到了黄河边上,高徽紧绷着的心才算是松了下来,继续向东就要进入河州地界了,吐谷浑的骑兵就不敢再追了。 高徽是在新皇登基的时候,被派遣出使西域的。 实际上他也曾经出使过一次嚈哒,那是彭城王元勰还在世的时候了。 但第一次出使者西域的时候,嚈哒还在和波斯人交战,所以对于西域的控制很松散,只要求西域诸国朝贡就可以了。 那时候嚈哒对大魏的态度也很恭顺,也同意向大魏纳贡,并且派遣商队使者,并且保证丝路通畅。 但是这一次出使,情况发生了变化。 嚈哒击败了波斯人,让波斯人向他割地赔款纳贡,接着嚈哒又向南击败了笈多王朝,占据了旁遮普地区。 嚈哒将手伸向了西域,陆续击败吞并了龟兹、疏勒等国,威胁于阗、焉耆等国,甚至兵锋指向北魏附庸的高昌。 所以这一次高徽根本没能去到嚈哒的王庭大夏,只是到了西域就被拦了下来,嚈哒甚至傲慢的要求北魏割让高昌,要不然他们就会和吐谷浑结盟,支持吐谷浑攻打河州凉州。 高徽自然不愿意无功而返,他没能进入嚈哒,就在西域开始活动,想要通过外交手段分化破坏嚈哒在西域的统治。 高徽果然发现了机会。 他在西域发现了一支名为甘凉西军的汉人军事组织。 其实从曹魏开始,中原北方政权都在下大力气打通西域。 一个例子就是曹魏明帝曹叡,这位因为壮年暴毙而改变历史走向,导致司马家篡权的曹魏皇帝,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西域的葡萄和瓜果,最喜欢的饮料就是西域的葡萄酒。 而他也因为“渴饮症”而暴毙,这个渴饮症就是口渴要喝水,身体暴瘦双目失明加皮肤溃烂,就是晚期糖尿病合并严重并发症的典型症状。 西晋对于西域也能实行有效的控制,后来中原陷入到了战乱后,西域重新失去秩序,然后北方就出了一个猛人苻坚。 苻坚让大将军吕光带领十万人出征西域,吕光也不负众望,十万大军横扫西域,西域诸国纷纷归附。 但是吕光打完了西域后,却听到苻坚在淝水之战落败的消息。 于是吕光没有返回中原,而是在河西建立了一个西跨葱岭(帕米尔高原),东到大河(黄河)的西域帝国,这就是后凉。 吕光带去西域的十万将士,就在西域扎根了下来。 等一百年前,后凉式微,李广后裔李暠在敦煌称凉公,建立了名为西凉的政权。 但是李暠的儿子不争气,被手下部将沮渠蒙逊推翻。 西凉王室后裔李宝西渡流沙,在西域吐鲁番盆地占据哈密建龙兴年号,善抚流民,并羁縻高昌,建立伊吾西凉(又称后西凉),当时因为中原战乱,甘州凉州地区的汉人纷纷投奔。 等到北魏猛人拓跋焘西征,伊吾西凉归顺北魏,李宝这一支返回中原出仕北魏,但是依然有一些已经在西域生活了上百年的汉人不愿意离开。 自孝文帝以后,北魏开疆拓土已经停止,更无暇再管理西域事务,北魏逐渐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被北面的高车、南面的吐谷浑,西边的嚈哒挤压侵占。 这些在西域的汉人们,就在甘凉西军的旗帜下,在西域抱团求存。 西域的特殊地形,沙漠中的绿洲城邦,这种地理条件自然造就了大量宝石一样的城邦国家。 甘凉西军控制了一些绿洲,建立了一些汉人的聚集区,一部分甘凉西军还成为西域诸国的雇佣军,甚至在西域诸国控制了一些城市。 但是这一切在嚈哒到来之后就改变了。 随着嚈哒击败了波斯后,将视线转移到西域,就开始加强对西域诸国的控制。 称臣纳贡都是最轻的了,嚈哒要求西域诸国送上王子作为人质,派遣使者控制西域诸国的宫廷,而嚈哒为了防止中原继续控制西域,要求西域诸国驱逐汉人。 于是甘凉西军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挤压,高徽就在乌孙国附近的碎叶城,发现了这么一支以西凉王室后裔李氏为首的甘凉西军。 这支甘凉西军见到高徽之后,首领非常的激动,请求高徽带领一部分族人返回甘凉故土,并且请高徽带他面见北魏皇帝,告诉北魏皇帝在整个西域还有大量的汉人在等待王师,希望送上甘凉西军的地图和民册,请大魏出兵西域。 于是就有了高徽带领这帮甘凉西军东归。 这一路上十分艰险,除了自然条件的艰险之外,沿途高徽还受到了嚈哒人、高车人、吐谷浑人的围追堵截。 高徽因为害怕追兵,不敢走河西通道,带人翻过了积石山古道进入河湟,现在总算是看到河州边界了。 高徽摸着怀里的地图,看着马背上的民册,这是几十万西域甘凉西军的势力分布图,西域有这么多心向故国的汉家子弟,只要几万军队就能重新控制西域。 到时候自己这次出使,在史书上的评价又会如何?能不能比得上张骞班超? —— 柔然人的王庭,寿阳公主摸着渐渐鼓起来的肚子,靠在白虎皮制成的地毯上,听着封夫人汇报情况。 “各部依然为了草场划分的事情争论,请求殿下仲裁,下官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寿阳公主摸着肚子点点头道:“多偏向一些那些小部落,让他们来年派儿子来王帐学习畜牧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封夫人咧开嘴笑道:“他们当然愿意了,以往牲口病了只能等死,现在看到王帐愿意传授他们兽医之术,都争着把最聪明的儿子送到王帐来呢。” 寿阳公主说道:“不要将他们当做质子看待,等小可汗出生后,将他们编为伴从。” 伴从就是可汗的亲卫,在草原上就是“伙伴”的意思,这对于那些小部落来说自然也是非常大的恩惠。 柔然的制度还比较落后,王庭少数的几个职位基本上都是任人唯亲,能够从小和可汗建立关系,日后自然好处很多。 这就是苏泽离开时候,给寿阳公主定下的战略,控制王族部落,拉拢小部落,放任其他大众部落。 这项政策显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寿阳公主带来的技术,可以帮助小部落飞快的提高技术和生活水平,他们本身就经常被大中部落欺压,需要有人给他们做主撑腰。 王族部落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名义上最有军权的郁久闾婆罗门,在王族内部威望却很低,王帐甚至有他弑杀蠕蠕王阿那圭的传言,当然都被寿阳公主强力压下去了。 寿阳公主也是手段灵活,拉拢郁久闾婆罗门为王叔摄政王,但是又提拔了一些青壮来分他的军权,成功瓦解了王族部落内部的同盟。 只要肚子里生出来的是男孩,那寿阳公主就有把握继续稳定的控制草原。 “高车人那边怎么样了?” 封夫人说道:“高车人自从上次被校尉击败后,已经安稳很长时间了,他们也同意和我们一同经营西域。” 丝绸之路不仅仅有南线,还有一条北线。 北线就是草原路线了,西域的商品跨过长长的草原,运送到中原帝国的北方地区。 辽东、河东,这些地区都对丝绸之路上运送的商品有着需求,寿阳公主手握着和北魏独家贸易的通商权,她当然不仅仅满足于卖一些奶制品和皮毛,丝绸之路上的商品才更有价值。 封夫人又说道:“不过西域最近因为嚈哒人和吐谷浑人闹事,商路经常断绝,高车王嚷嚷着要涨价。” 寿阳公主说道:“最多一成,多了就让他们别卖了。” “告诉高车王,西域闹不了多久了,苏郎已经上任河州护羌将军了,西域很快就能安定,让他继续往西域派遣商队。” “放着丝路这块肥肉,苏郎又怎么可能不吃,吐谷浑的倒霉日子来了。” 说完这些,封夫人也露出笑容,但是寿阳公主却又烦恼起来: “听说西域美人也多,那家伙是不是又要偷腥了?” 封夫人沉默以示回答,等寿阳公主的情绪平复后,她又问道: “六镇怎么样了?” 封夫人叹息道:“还能怎么样?咱们虽然撤兵了,但是六镇的食物还是不够,前些日子竟然有几个活不下去的部落跑来草原,被巡逻的骑兵送回了六镇。” 寿阳公主也叹息,六镇问题是经济问题,北魏朝堂养不活六镇这么多人,又不敢让他们自由流动。 前天寿阳公主接到消息,大将军李崇返回洛阳后,就上奏朝堂将六镇改为普通州郡,取消六镇军民的世兵军籍,允许他们一部分迁徙到内陆地区安置。 这条奏疏一上,李崇就遭遇到了整个北魏朝堂上下的攻击。 保守一点的攻击他破坏孝文皇帝制定的祖宗之法,激进一点的攻击李崇,撤销六镇是扰乱北部边防,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寿阳公主冷笑说道:“说白了,还是这些河东豪族不愿意六镇內迁,他们距离六镇最近,也最富庶,一旦允许六镇內迁,那他们受到的影响最大。” 沿着六镇的几州,都是河东富庶之地,而如今河东势力在朝堂上最强,他们反对撤销六镇,其实就是为了河东的利益。 这一点就和当年东晋设置侨县很像。 东晋衣冠南渡,最顶级的高门大族早就已经准备南渡了,他们已经提前在江东圈地了。 等到五胡乱华后,一些寒门和普通百姓再次南下,那些高门大族就不愿意他们过江,因为他们害怕这些人也在江东扎根,破坏他们的利益,也害怕因为人口涌入带来的治安问题。 所以东晋在江北设置侨县,专门让这些逃难的北方寒门百姓居住,又可以让他们主动抵御北方政权的入侵,天然成为东晋的缓冲区。 而这些侨县人口最后就变成了北府兵,确实在最终颠覆了江东高门的统治。 很显然,河东士族是看到教训的,所以他们极力排斥让六镇百姓自由流动,不让他们内迁到河东来。 李崇这最后的努力注定是徒劳,寿阳公主也认同苏泽的判断,六镇迟早会动乱。 只不过大魏的六镇问题,李崇这样的朝堂重臣也解决不了,更轮不到她这个和亲公主来操心。 —— 洛阳。 陈留公主在几案上铺开一张潇湘纸,正在给苏泽写信。 她抓起笔,却不知道先说哪件事。 李崇因为请求罢六镇军镇为州县,而被朝廷百官攻击,如今只能告病在家。 朝堂的争斗更加激烈,通直郎宋维弹劾清河王谋反,清河王再上万言书以示其忠,胡太后下诏书宽慰了清河王,却也没有惩罚上书的宋维,这又让朝堂上下的投机客开始盯着清河王。 陈留公主已经看不懂皇嫂的操作了,如果你信任清河王,那就应该惩罚上书弹劾他的宋维,好歹要将他外放出去。 如果你相信宋维,那就应该暂停清河王的职位,派人去调查清河王,洗刷他的清白或者确定他的罪行。 现在这么处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外还有一件家事,那就是兰陵公主和宋王终于复婚,胡太后恢复了宋王的爵位,兰陵公主也搬回了宋王府居住,但是从陈留公主听到的消息来看,两人婚后关系依然紧张。 洛阳已经开始下雪了,神龟元年终于快要过去,这一年中北魏多事,但是好在南梁也和北魏展现出同样的水准来,导致两边斗得旗鼓相当。 快要过年了,白鹭曹的使者频繁传递回南朝的消息。 首先是北魏的“老朋友”,南梁皇帝萧衍的好弟弟萧宏,出任扬州刺史。 十年前,萧衍派遣十万大军北征,以萧宏为帅,梁军器械精新,军容极盛。攻占梁城后,萧宏畏缩不前,夜遇暴风雨,弃军逃亡,致使数十万大军溃散。 至此南朝再没有发动过大规模的北征,可就算是这样,那位南梁萧菩萨都没有惩罚萧宏,依然让他身居高位。 陈留公主拿起桌案上的一篇《钱愚论》,这是萧衍长子,豫章王萧综所作的文章,讽刺萧宏的贪婪。 据说前不久有人向萧衍密告,说萧宏家库房中暗藏有兵器铠甲。 萧衍亲往探视,结果打开库房一看,三十余间库房中堆满了铜钱,各类珍宝不计其数。 萧衍这时疑虑顿消,不仅没有责备萧宏贪婪,反而盛赞萧宏是理财能手。 南朝的宗室贪鄙无度,但是萧衍总能宽恕,导致整个官场的风气都非常腐败堕落。 今年北魏连续遭遇了大乘教动乱和柔然入侵,南梁也完全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整个南线全无战事。 神龟元年的叛乱都已经平定,南线也平安,马上要过年了,朝廷上下歌功颂德的声音又多了起来,整个洛阳的佛寺更加的兴旺,胡太后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终于再次前往永宁寺拜佛。 陈留公主也陪同在列,永宁寺为了迎接胡太后,将绢帛铺在地上,从山门入口一直铺到大雄宝殿前,整个寺院内的山墙上也都用锦缎装饰。 胡太后见到非常高兴,又下令从内帑中拿出绢帛赏赐永宁寺。 陈留公主将这些消息都写在信上,交给苏泽留下来的【函使】,心中想着河州往来西域商队很多,也不知道有没有狐媚的胡姬,爬上苏泽的床? 狐媚的胡姬没有,孤枕独眠的苏泽被亲信喊醒,黄河对面出现了长长的队伍,向着抱罕城而来了! 明天更新8k,我要读一下书。 网购的余太山先生的《嚈哒史研究》到了,这是非常权威的嚈哒史研究书籍,网上找到半天才买到。 其实本来乱写也是可以的,说实话我都不认识“嚈哒”这两个字。 但是历史魅力就在这里。 碎叶李氏,就是李白的祖先,也是读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说李白和李唐皇室有亲戚关系,而李氏为什么能在碎叶扎根,而剧情就自然而然的出来了。 另外汇报一下成绩,本书已经达到精品线,这是肥鸟第三本精品书了,虽然也有这个信心,但是能这么快拿到精品徽章,还是要感谢大家支持! 后天继续万更! ------------ 第170章 突发任务:攻打西平 苏泽原本正在小憩,听到战报立刻披着衣服站起来,他打开系统,果然看到地图上多个告急的消息。 河州是前线,吐谷浑对抱罕城虎视眈眈,做梦都想要吞下河州,控制整个河湟谷地。 所以苏泽到任后,沿着黄河各个渡口都修建了岗哨,派遣手下随从轮值戍守,监视吐谷浑军情。 简单看完了随从上报的军情,苏泽连忙召集士卒,接着带领骑兵向抱罕城以北的河防重地炳灵寺而去。 新募集的一千六百人都驻扎在城外军营中,虽然苏泽想要让他们进城训练,但是都被梁钊为首的羌人豪帅们,都以新募军队中有却铁忽叛军为由,拒绝他们进城。 这些新军还不堪大用,苏泽也不准备带他们出战,所以只带走了身边最精锐的两百骑兵。 苏泽带出来的都是骑兵,行军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炳灵寺前。 炳灵寺是在黄河边上的一座寺院,当年苏泽的老师郦道元曾经沿着黄河考证过这里,这座佛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佛寺边上横跨黄河的炳灵寺木桥。 西秦乞伏炽盘于黄河上架起飞桥,桥高五十丈,三年乃就。 这是整个河州在黄河上架设的第一座桥梁。 桥梁是用木材纵横相间迭起,层层向河中挑出,中间相握而成。 桥无墩柱,只在险谷陡崖铺设伸臂木梁,形似飞渡,故称飞桥,是现代悬臂桥梁之先驱。 苏泽在进抱罕城之前,就已经去视察过这座桥了。 初见到这座桥的时候,苏泽仿佛觉得自己穿越回了现代,他实在无法想象在十六国时代,一个偏安在西北的政权,到底是如何建造一座能横跨黄河的木桥,建城这样的工程奇迹的。 这座炳灵寺木桥,是往来黄河两岸的重要通道,历代抱罕的守将都想过烧毁,但是都舍不得将这座完美的建筑瑰宝烧掉。 如今这座桥,也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通道,往来河州的西域商人都要通过这座桥进入关中,这就可以省去在渡口坐船过黄河的麻烦。 苏泽第一次看到炳灵寺木桥,也同样舍不得烧毁,只是在废弃的炳灵寺中派遣了一支小队驻扎,看守这座木桥。 但是现在站在木桥前,苏泽交代左右道:“如果敌人强行渡桥就烧毁木桥,本将军现在派人去对面交涉。” 慕容绍宗站出来说道:“将军,让属下去吧,我懂鲜卑语。” 苏泽点点头,吐谷浑就是西迁的慕容鲜卑建立的国家,和慕容绍宗也勉强算是同宗,由他去对面交涉打探情况自然是最好的。 苏泽又拨给慕容绍宗两骑护卫,看着他牵着马过了木桥,苏泽的心悬到嗓子里。 苏泽新军还没有编练完毕,抱罕城内的羌人豪帅们又不值得信任,如果现在吐谷浑攻打抱罕,会给苏泽造成极大的压力。 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好了,只要训练完新军,剪除掉抱罕城内的威胁,苏泽就可以着手对付吐谷浑了。 桥南岸点起了火把,高徽带领的甘凉西军迟疑的看着木桥,当时高徽就是通过这座木桥跨过黄河的,等他看到一名身穿北魏制式甲胄的骑士出现后,立刻高高举起手中的旌节道: “我乃大魏使臣高徽!你是谁人的部众?” 慕容绍宗看到了高徽的旌节,也看出这旌节是真的,但是他还是谨慎的骑着马问道: “我乃护羌将军苏泽的部将。” “护羌将军苏泽?是朝廷刚委任的?” 高徽继续说道:“你将我的符节带给你家将军,告诉他我是出使嚈哒的使臣高徽,护送失散在西域的甘凉西军返回中原,后方还有吐谷浑的骑兵追击,让他速速接应我们过桥!” 慕容绍宗接过高徽的符节,打马返回南岸,将符节交给苏泽。 高徽?看到符节苏泽确认了他的身份,他看向身边的苏绰说道: “令绰,我带兵过桥,若是事情有变伱就烧毁木桥。” 苏泽带领身边的骑兵渡过木桥,当他看到一身褴褛须发灰白,但是挺直腰板手持旌节的高徽,内心也生出敬意,他确定眼前这个中年人就是魏使高徽。 苏泽下马叉手道:“护羌将军苏泽,见过高平西!” 见到苏泽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官职,高徽松了一口气,支撑他一路跋涉的那股气瞬间消失,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高徽身边的年轻人连忙搀扶住他,高徽虚弱的说道: “苏将军,我出使嚈哒归朝,沿途遇到了李凉留在西域的后人,将他们带回故国。后方还有吐谷浑追兵,他们已经追杀一路了!” 苏泽问道:“追兵有多少人?” “约有千人。” 苏泽翻身上马说道:“你们护送高将军过桥,我来阻截他们!” 看到苏泽身后只有二百余骑,这个搀扶高徽的年轻人急忙说道:“将军,这些吐谷浑骑兵很凶悍,我阿爷就死在他们手里,还是退回南岸,调集城内守军再战吧。” 苏泽看向这个年轻人,他脸上有长途跋涉后难掩的疲惫之色,但是说话条理清楚,又迅速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你叫什么名字?” “西凉李氏,甘凉西军校尉李存真!” 李存真?苏泽回忆南北朝隋唐历史,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是他说是西凉李氏,那岂不是和李唐的王室一个家族。 这个甘凉西军又是个什么组织? 苏泽心中有不少疑问,但是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他看向李存真说道:“好儿郎,可愿意随我杀敌?” 李存真看到苏泽身后骑兵甲胄俱全,气势不凡,也明白了这个护羌将军的自信由来。 他想到断后而死的阿爷,血性涌上来说道:“愿意随将军杀敌!” “给他一匹马,一把刀,跟上来吧。” 说完这些,苏泽带着身后二百骑沿着大河向西,循着这支逃难队伍尾部冲了过去。 —— 追击这支甘凉西军的是吐谷浑军队,是吐谷浑王伏连筹麾下的渠帅贺罗。 吐谷浑虽然是从前燕慕容氏亡国后,从东北迁到西北高原的鲜卑人,但是他们已经放弃了前燕慕容氏的汉化,重新和当地羌人融合完成了再次胡化。 他们的王室已经去除了“慕容”的汉姓,重新回到了有名无姓的部落文明阶段。 吐谷浑王下,设有八名渠帅,渠帅身边有佐官,每名渠帅分别控制一座城市,拥有比较大的自主权。 贺罗所控制的城市,就是丝路边上的西平城,他依靠丝路贸易抽税成为了八大渠帅下数一数二的势力,也对于联合嚈哒控制丝路更积极。 所以这一次贺罗亲自带领部众一千,沿路追击高徽和甘凉西军返回中土,就是要杀死魏使,故意挑起和北魏的战争,逼迫吐谷浑王和嚈哒合作。 这些年来,北魏西北防务也日益松懈,前任河州刺史寇治就知道贪污搜刮百姓,不少河州西部的羌人部落都投靠了吐谷浑。 贺罗所控制的西平城,就是几年前吐谷浑从北魏手里夺过来的城市,所以贺罗明明已经带兵深入河州境内,却依然没有丝毫的畏惧。 眼看着就要追上这支汉人队伍的尾部了,贺罗脸上露出凶相,沿途追击他已经杀了不少断后的汉人了,到了最后连老年男人都拿着武器上来断后,说明这支汉人队伍中已经没有能战斗的青壮了。 贺罗想到了嚈哒使者所说的,这支甘凉西军带着西域汉人的驻军图,只要拿到这份地图,他就可以联合嚈哒人拔除西域汉人的据点。 贺罗忍住了抢劫这些汉人妇孺的想法,举起刀说道:“儿郎们,向前冲,活捉魏使者赏百金!” 身后的吐谷浑骑兵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他们越过了甘凉西军的逃难队伍,直接向着渡河飞桥疾驰而去! 两支骑兵队伍,一支从头向尾冲锋,一支从尾向头冲锋,两支队伍很自然的在甘凉西军逃难队伍中央撞了上去。 贺罗的骑兵虽然数量多,但是撞上了最前方冲锋的具甲骑兵,这些吐谷浑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具甲骑兵们冲撞切开,就像是一块肉被尖刀切成了数片! 战场上发出恐惧的嚎叫声,被具甲骑兵撞飞的吐谷浑骑兵们,就像是撞上了泥头车的鬼火少年,身体四五分裂的甩飞出去,战场上四散着溅开的血沫肉泥! 站在苏泽身边的李存真何曾经过如此恐怖的场景,那些不可一世的吐谷浑骑兵,在具甲骑兵冲击下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苏泽看向他问道:“能杀敌吗?” 李存真握紧了手里的刀,点头说道:“能!” “杀!” 苏泽指挥着重甲骑兵再次冲进了吐谷浑骑兵的队伍中,本已经被具甲骑兵冲散的队伍又被扎入了“尖锥”,本就不算精锐的吐谷浑骑兵瞬间崩溃。 。。。 等到临近黄昏的时候,李存真从死人堆里翻出了被削去半张脸的贺罗,这个一直很勇敢的年轻人终于痛哭出来,这一路上追杀的血仇终于得报。 他割下贺罗的脑袋,又对着西面跪拜,祭奠自己战死的父亲。 苏泽看着战场上的吐谷浑人尸体,等李存真祭拜完毕问道: “你说他是西平城的渠帅贺罗?” 李存真点头说道:“回将军,此贼在追杀我们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苏泽打开系统地图,看着地图上西平城位置上闪烁的金色感叹号。 【系统任务:夺取西平城。】 这次的任务没有发布者,任务描述也很简单,但是这个任务让苏泽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西平,是湟水中段最重要的城市,不过这座城市是属于凉州而不是河州的。 几年前吐谷浑攻占西平,抢占了河湟谷地北侧最膏腴的农业区,要让原本凉州、河州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变成了独角,河州成为吐谷浑势力包围的突出部,经常受到吐谷浑人的滋扰攻击。 甚至连原本属于后方的金城附近,也会出现吐谷浑的骑兵。 夺回西平,恢复抱罕和西平双城互相联防的体系,就能将吐谷浑人赶出富饶的河湟谷地! 现在西平城的吐谷浑渠帅死在了这里,西平城定然守备空虚,是攻城的好时候。 苏泽的决断也很快,系统不可能发布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就是说以自己手上的牌,是有希望夺取西平城的! 这么好的机会放在自己面前,苏泽没有理由不去尝试一下。 他立刻喊来部众,对着侯景等人说道:“西平城渠帅已死,我要攻打西平。” 苏泽这句话说完,众人都是一惊。 西平好歹也是西北军事重镇,苏泽麾下的两百人虽然强,但是基本上都是骑兵,连攻城器械都没有怎么攻城? 慕容绍宗准备劝说苏泽从长计议,但是侯景立刻说道:“属下愿为先登!” 苏泽摇头说道:“此战不用先登,传令所有人就地解甲,换上吐谷浑人的甲,往脸上涂点血,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开拔前往西平!” —— 高徽渡过木桥,见到了正在炳灵寺接应的苏绰。 苏绰对高徽躬身行礼,引着他向抱罕城而去。 沿路上,高徽不停的回望身后,向苏绰问道:“你家将军呢?” 苏绰已经得到了斥候传递来的消息,知道苏泽已经带人去攻打西平城了。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高徽的立场,而且抱罕城内的诸多羌人渠帅都和吐谷浑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所以苏绰也没有和高徽说实话,只是半真半假的说道:“苏将军已经击溃了吐谷浑骑兵,现在追击溃兵去了。” 听到苏泽已经取胜,高徽紧张的心终于放下来。 苏绰带着高徽返回抱罕城,为了防止甘凉西军中混入奸细,苏绰先将他们安置在城外军营中。 等到高徽手持旌节走进抱罕城,梁钊等羌人豪帅又忙着出来迎接。 比起对待苏泽的畏惧,这些羌人豪帅对高徽就热情多了。 渤海高氏在河州的分支根深蒂固,高徽就有一个侄子在抱罕城中担任军主,城内军主豪帅基本上都认识高徽。 苏绰有意无意的利用高徽的影响力发布命令,让这些羌人豪帅出城接济回归的甘凉西军。 梁钊这些羌人豪帅虽然不愿意离开抱罕城,但是面对高徽的命令也不敢不从。 而他们前脚离开抱罕城,苏绰就调集新募一千六百人进入抱罕城,并且迅速控制住了城内的城门和军营。 等到梁钊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前完全被苏绰控制。 河湟谷地,就是湟水和黄河之间的谷地,这个地区一直都是农业产区,塞上江南。 此外大家有兴趣可以搜一下炳灵寺石窟,从北凉开始建造,非常震撼的佛造建筑群,不知道有没有读者朋友去过。 ------------ 第171章 三叫门 “开门!” 梁钊亲卫站在抱罕城下叫门,但是坚固的城门毫无动静,气的梁钊抽出佩刀就要亲自去砍城门。 梁钊放下手里的刀,他也没想到苏绰竟然做的这么难看,将自己骗出城门,就立刻调新兵入城,然后直接将自己关在外面。 梁钊都要气笑了,苏泽这帮人都是河州外地人,他不会真的以为仅仅靠着几扇城门,就能挡住自己进城吧? 幼稚! 说到底,苏泽在抱罕根本没有威望。 却铁忽是什么人,是在河州都不知名的贼寇,交给梁钊去平叛也用不了一个月。 就在这个时候,苏绰出现在城门上,对着梁钊喊道: “梁军主,士兵们也想让您尝尝在城外过夜的滋味,今日就请您在城外扎营吧。” 听到之类,梁钊气得再次拿起刀,怒道:“黄口小儿,安敢欺我!” 苏绰不理会梁钊的暴怒,直接走下城门,他对着守门士卒说道:“苏将军只要你们守住城门三日,守住必有重赏,明白了吗?” 士兵们齐声说道:“明白!” 城门外的梁钊发了一通火之后,将佩刀收归刀鞘,嘴角露出笑容说道:“果然是黄口竖子,吃了亏就要立刻报复回来,这苏泽有这样的手下,不足为虑!” 围绕在梁钊身边的羌人豪帅们纷纷点头,不就是在抱罕城外过一夜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苏泽还能让自己再也不进抱罕城? 众人又看向正在慰问甘凉西军的高徽,纷纷也挤出一丝笑容,随着高徽一齐安置这些西域流民。 高徽仿佛一心只扑在安置这些西域流民,对于在城外过夜毫不在意。 现在抱罕城内地位最高的高徽和梁钊都不计较了,其余的军主豪帅们也就憋下了这口气,纷纷想着等明日进城之后,要怎么折辱苏绰。 —— “开门!” 慕容绍宗身穿吐谷浑的甲胄,站在西平城下叫门。 慕容绍宗说的是鲜卑语,他故意恶狠狠的说道: “渠帅在大河边中了魏贼埋伏,速速开城出兵救援!” 西平城内留守的副将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是有些迟疑的,但是看到慕容绍宗身后的鲜卑骑士人人带伤,手里还举着破败的军旗,心中的怀疑就消除了大半。 他连忙命令手下打开城门,自己率领部众去城门迎接慕容绍宗,打听更多渠帅的情况。 乔庄跟在慕容绍宗身后的苏泽,看到慕容绍宗诈开了西平城门,不由的感慨什么叫做汉家制度。 孝文皇帝选择汉化,是顺应历史潮流,是北魏地盘扩大后,原本那套草原军事体制已经无力统治整个国家,而不得已进行的操作系统升级。 汉化不仅仅是用汉姓,更是一整套行政、经济、军事制度。 苏泽当时入金城和抱罕,守门的士兵都是反复查看符节印鉴的,确认核对完毕后才打开的城门。 但是吐谷浑就没这个制度了,守将只是听到慕容绍宗说鲜卑语,看到他们身上穿着吐谷浑的甲胄,听信他一面之词就打开了城门。 这也是为什么中原统治者不怕边陲小国造反,但是一旦小国建立官制使用汉家衣冠,就一定要纳入自己的统治的原因。 看到对手这么菜,他使了一个眼色,身后五名北府兵立刻抽刀冲了上去,砍翻了门洞里的守城士兵。 这小队的北府兵配合默契,等他们控制住门洞后,苏泽带领身后的骑兵上马,轰隆隆的骑兵沿着西平中轴的大街,向着城市中央的镇守将军府冲了过去。 这时候留守西平的副将终于发现了不对,但是苏泽带领二百骑已经进城,他再想要召集军队已经晚了,眼看着苏泽从他身边掠过,一把锋锐的宝刀闪过寒芒,这名副将的眼前一黑,脑袋飞上了半空。 苏泽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大夏龙雀备身】,这把赫连勃勃的宝刀果然是神兵利器,砍人就和砍瓜切菜一样,而有着【大夏龙雀备身】护卫,沿途的敌人都不需要苏泽出手,都被他提前砍翻。 苏泽这群人遇到吐谷浑士兵就砍,遇到军营就纵火,城内的吐谷浑人根本没有准备,很多士兵没有拿起武器就被砍死。 而苏泽又让人大声喊道:“吾乃大魏护羌将军苏泽!凡大魏子民悬挂白布于门头,秋毫无犯!” 城内百姓纷纷在房上挂上白布,看到城内还有这么多大魏旧民,苏泽就知道吐谷浑人占据西平城后,根本没能对这座城市进行有效控制。 侯景和杨丑奴分别带兵,控制了西平另外两座城门,苏泽单独留下一座城门,被他驱赶的吐谷浑人都被吓破了胆,纷纷从这座城门逃离西平城。 等到天彻底黑了,城内的吐谷浑人也基本上被驱赶干净了,杨丑奴兴奋的说道: “将军,刚刚逃出城外的吐谷浑人足有千人,我们趁夜色追击,一定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苏泽摇头说道:“不可,今日我军奔袭作战两昼夜,早就已经疲敝不堪,夺得西平城已经足够了。” “驱使城内劳役修复城门,命令大军立刻休息!慕容绍宗,本将军派你向金城的李刺史报捷,让金城立刻派兵支援!” 慕容绍宗立刻领命而出,骑马出城向金城疾驰。 苏泽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吐谷浑在西平城内有驻军三千,其中一千追击高徽被自己击败,剩余的被自己驱赶出西平。 但是吐谷浑不仅仅在西平驻军,在附近还有不少部落和据点,自己总共只有二百骑,一旦失去威慑力,西平城就会被重新夺走。 而苏泽也不信任抱罕城内的那些羌人豪帅们,所以他选择向李世哲报捷,请他派遣金城内的军队在协助防御西平。 苏泽熬着疲劳的身体,又连夜巡查城防,安抚士卒。 —— 次日清晨,太阳初升之时。 西平的城门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破损最严重的西门也被堆上了石块堵上,城内府库也被苏泽接管。 到了这个时候,苏泽紧紧绷着的心才算是松下来,当看到系统里任务完成的提示,苏泽都有些不敢置信。 西平(西宁),这座湟水上的重镇,就这样拿下了? 占据西平,苏泽就可以一南一北控制整个河湟谷地,驱赶入侵这片谷地的吐谷浑人,恢复这里的农耕。 西平,同样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从西平北上,在祁连山之间有一条小道,可以抵达河西走廊上的重镇张掖。 如今河西走廊也都在北魏手上,属于凉州治下,只是因为高车人和吐谷浑人的滋扰,河西走廊的商路暂时阻塞。 丝绸之路的北线,沿途经过的城市更加多更繁华,而且比绕行塔里木盆地的丝路南线更加安全。 苏泽有信心疏通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如果能恢复丝绸北线,那西平城肯定会更加繁华。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苏泽能守住西平城的基础上,只要能够打通西域贸易,那苏泽就能从西域获得更多的上等战马,组建数量更多的具甲骑兵。 再让苏泽稳定的占据河湟地区,利用这片优良的农业区种田,以这里的土地资源,足以养活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队伍。 如果单论农业资源和贸易资源,河湟地区可要比义兄尔朱荣起家的秀荣川强多了。 只是苏泽面临的困难也要比尔朱荣强多了,北面有吐谷浑虎视眈眈,内部还有左右摇摆想要造反的羌人豪帅。 除此之外,攻占西平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西平城在北魏的行政划分中,是属于凉州而不是河州的。 这就非常尴尬了,这夺回的西平,如果凉州刺史过来讨要,到底要不要还给凉州? 苏泽只能感慨,当年设置北魏区划的人,绝对是个大聪明。 西平和抱罕明明是一体的两座要塞,却要分别归属于两州,这也是西平陷落的时候抱罕没有援救的原因。 这在王朝上升期的时候,这种故意恶心人的区划自然是为了防止有野心家在边境割据,以防出现占据整个河湟谷地苟且发育的割据势力。 可现在到了王朝末期了,就会被敌国击破成为边防重大隐患。 苏泽心一横,反正自己又不是河州刺史,反正老子就赖在西平城不走了! 就让河州刺史李世哲去和凉州刺史扯皮吧! 等到军队休整了一夜,苏泽看向身边的侯景和杨丑奴问道:“重骑都留给你们,能守住西平吗?” 侯景立刻立下军令状说道:“城在人在,城丢人亡!” “好!” 苏泽是真的欣赏侯景这种豁出去一切向上的气概的,他能够从一个六镇外将,成为苏泽集团的第三号人物,就是靠的这份狠劲儿。 但是相比之下,禁军出身的杨丑奴就不如他这么坚决了,作战计划也比较保守,基本上都是听从苏泽的指令。 但是好处是杨丑奴对苏泽更忠心,苏泽也对他更放心。 所以留下二人守城,苏泽任命侯景为主将,杨丑奴为副将,允许他们在危急的时候征集城内百姓守城,然后就带着三队具甲骑兵,又从西平城返回了抱罕。 看着朝阳下生辉的西平城,现在是时候返回抱罕,解决梁钊这些羌人豪帅问题的时候了。 —— “开门!” 梁钊再次在抱罕城下叫门,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苏绰控制了抱罕城之后,将食物、药材和淡水都通过吊篮从城墙上放下来,无论城外的羌人豪帅要什么东西他都立刻提供,但是就“开门”这件事不行。 这下子城外自然是流言四起。 有说苏绰是在城内抓捕他们的亲眷,用家人威胁他们投降的。 有说苏绰是勾结了吐谷浑人,马上吐谷浑人的大军就要杀来,将他们杀死献城投降的。 反正就是各种离谱的谣言,让所有城外的羌人豪帅们都暴躁不安。 这其中一些离谱的谣言,自然是梁钊派人传递的。 梁钊根本不认为苏绰有能力控制抱罕城。 城内有他们的家眷亲信,城内的人心都是向着他们的,苏绰那个黄口竖子,能控制一时还能一直控制着城门? 只要稍微有一点松懈,城内的内应就会打开城门,放自己进城。 梁钊根本想不通,苏绰这么做除了为了解气之外,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不会真的以为靠着这一千六百新兵,就能控制抱罕城吧? 梁钊他们不仅仅在城内有亲信家人,在城外还有部族,如果撕破脸他们直接返回部族聚兵,凑上个几万人攻打抱罕,伱这一千六百人还能守住? 而且苏绰不过是将军府长史,根本没有威望控制抱罕城。 对了,苏泽! 梁钊突然想到了一个他忽略的事情,苏泽! 苏泽到底去哪里了? 如果是追击吐谷浑人,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吧? 难道苏泽被吐谷浑人伏击打败了? 梁钊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可能性,也许是苏泽重伤或者身死了! 顺着这个思路,梁钊的想法更加发散,如果苏泽重伤或者身死,自己完全可以控制抱罕城,自领这个护羌将军,那时候和吐谷浑开战,朝堂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对自己的任命! 对,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苏绰要这么做! 梁钊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更急切要进入抱罕城,抢夺苏泽的护羌将军印信。 他直接命令手下亲兵撞击城门,自己又亲自在城下叫阵: “苏将军已经死了吧?苏绰要占城投降吐谷浑!” 这句话一说,城内的守军也茫然了一下,而城外的羌人豪帅们也随之群情激奋,也命令手下攻击城门。 苏绰内心叹气,还是威望的问题。 自己在河州威望太低,士兵们并不信任自己,城外梁钊只是说苏泽身死,城内守军就有些动摇了。 不过苏绰也早就已经有了对策,他挥挥手,一队弓箭手走上城门,对着城下开始射箭。 箭雨很疏,作用并不是杀敌,但是李统和王惠一人一箭,分别射中了梁钊和另外一名羌人首领的坐骑。 梁钊的左右侍从连忙控制住马,护着梁钊向后退去,但是另外一名羌人豪帅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马中箭倒地,人被甩飞了出来。 两箭过后,这些士兵们也没有攻城工具,城下终于安静下来。 但是苏绰知道,自己也守不了多久了,按照这个样子下去,再支撑一日就是极限了。 就在这时候,城外地平线上,出现一抹银色的亮光! ------------ 第172章 苏绰之谋(5k) 具甲骑兵! 梁钊这些羌人豪帅们,自然认识苏泽身后寸步不离的具甲骑兵小队。 他们是苏泽的命根子,也是让梁钊投鼠忌器的原因之一,能带出这样精锐的人,如果任由他继续练兵,苏泽真的能控制住抱罕乃至于整个河州。 这也是梁钊这些羌人豪帅们所不能忍受的。 当这群铁疙瘩向着抱罕城移动的时候,围绕在城门口的羌人豪帅们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如果这些骑兵是冲向自己的部众,自己还能够挡得住吗? 如果这些骑兵是来追杀自己的,自己还能逃得掉吗? 当这些问题在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就表示这些羌人豪帅们怂了。 他们纷纷让开前往城门的道路,整个抱罕城外,又变成了他们夹道欢迎苏泽的样子。 梁钊感觉到了屈辱,苏泽没有死,那这段时间他干什么去了? 就在梁钊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为首的具甲骑兵减慢了马速,他手中的长槊上插着一个人头,鬼面具上和银色铠甲上的干涸血迹,更像是从血海中爬出来的魔神。 骑兵们开始控制战马由奔跑状态切换到踱步状态,但是整个队伍的阵型丝毫不乱。 苏泽骑着奔霄,他身后的【大夏龙雀备身】跨着华丽的大刀紧随身后,等到小队来到抱罕城门口的时候,苏泽向人群后的高徽说道: “高平西,苏某已经攻克西平,这是西平渠帅贺罗的人头,为您报了一路追杀之仇了。” 什么! 攻克西平城? 梁钊第一个本能反应是不信! 苏泽出城不过两百骑,这点人就能攻下西平城? 但是看清楚了领头具甲骑兵长槊上的人头,梁钊又动摇了。 作为河州本地豪帅首领,他自然和吐谷浑人在西平的守将贺罗见过,他认清了这就是贺罗的人头! 高徽的眼睛中放出光芒,他知道苏泽能打,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能打! 其实高徽早就看出了苏绰的意图,只是一直在保持沉默。 高家也是河州的汉人望族,天然和梁钊这些羌人豪帅是不对付的。 高徽的侄子高仁担任河州别驾,他代表的汉人也和羌人起过很多冲突。 但是在苏泽出现之前,高徽都是保持沉默的,甚至故意就留在甘凉西军的营地中,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苏泽归来,给出了攻克西平的战绩,众人才想到城外还有这么一位假平西将军,使持节,员外散骑常侍高徽在抱罕。 而从职位上说,高徽也是整个抱罕最高级的官员。 苏泽身后的李存真也骑马出列,对着高徽说道:“高使,我们真的攻破了西平城!” 这下子高徽脸上露出笑容,手持旌节走上前来,亲自扶苏泽下马道:“苏将军大功!高某立刻会向朝堂报捷!” 有了高徽的背书,那些和高家有交往的豪帅们纷纷高喊:“将军万胜!” 梁钊面色铁青,苏泽立下这样大的功劳,威望上自然压过了自己,他有兵有权,以后这抱罕城自己怕是再也做不了主了。 抱罕城门缓缓打开,苏绰带领士兵站在城门口迎接苏泽,苏泽走上前去抓住苏绰的手,然后对梁钊等人说道: “令绰让诸位在城外扎营,也是为了抱罕城的安全,诸位不要动怒。” 苏泽几乎是明着说他不信任这帮羌人豪帅了,但是梁钊依然压住了怒火,现在苏泽挟了大功,城内新军士气正旺,现在自己还不是对手,只能先忍下来再说。 梁钊忍着怒意说道:“苏长史也是为了将军大业,只是下次请将军直接下令就好了,吾等都是为朝廷效力,为什么要用这些鬼蜮伎俩。” 苏泽哈哈笑道:“这事情我自然会责罚令绰,不过本将军确实有一道军令。” “令绰。” 苏绰走上前来,他手持一份竹简说道: “苏某整理简牍的时候,发现当年护羌将军府曾经有军令,除了朝廷正卒之外,各部兵马不得驻扎在城内。” 梁钊的脸色变了,护羌将军府成立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一条军令。 因为在抱罕还是军镇的时候,北魏在边境上强势,吐谷浑不敢进犯,而护羌将军府的主要工作,其实是防备河湟地区的羌人,防止他们叛乱。 只不过随着北魏边境局势改变,吐谷浑开始转守为攻,后面的护羌将军都要依靠本地羌人豪帅来抵抗吐谷浑人,所以这条军令逐渐被遗忘。 现在苏绰重新搬出这条军令,这些羌人豪帅们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苏泽这时候说道:“令绰啊,军主们都是朝廷正经武官,他们总能进城吧,你将他们挡在城外,他们还疑你有什么心思呢,下次可要把事情说清楚。” 苏绰和苏泽一唱一和,也立刻满怀歉意的说道:“是属下没能和诸位军主沟通好。” 苏泽又说道:“那各部族兵的家人们,总能住在城里吧?” 苏绰立刻说道:“这个自然,军令中并没有禁止将士们的家人定居城里。” 苏泽上前拉住梁钊说道:“梁军主,今日苏某在将军府设宴,一是庆祝高平西归还中土,二是庆祝西平光复,诸位军主们若是没有戍务,一定要赏脸出席啊!” 梁钊心中都快要骂出来,把自己的部族士兵都留在城外,自己进城赴宴,万一这个宴是鸿门宴怎么办? 梁钊又看向苏泽身后谦卑状的苏绰,更是恨不得将他生啖了!自己当时就应该立刻发动城内的内应控制抱罕城的,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么被动的地步。 这些抱罕的军主们也动摇起来,高家也是河州望族,他已经站在了苏泽后面,靠着收复西平城的威望,苏泽已经可以在河州立足。 苏泽归来,城内的一千六百新军已经控制了抱罕城,这些军主豪帅们的妻儿家人也都在城内,他们就更不愿意顶撞苏泽了。 梁钊那个恨啊!苏泽到抱罕城才几日,就将他驱赶出城,可偏偏每一步都占着理,就连自己翻脸的理由都没有! 不过能在河州扎根三代,在北魏和吐谷浑之间左右逢源,梁钊也不是没有城府的年轻人,他也换上一副面孔说道: “将军为家国社稷宴,梁某当然要参加!” 梁钊也相信苏泽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也不可能对自己下杀手,大不了再隐忍一段时间,再看河州局势再说。 梁钊服软了,剩余的军主豪帅们更没有顽抗的理由,纷纷跟在苏泽身边,夸赞他的军功。 接下来苏泽在护羌将军府设宴,拿出从洛阳带来的擒奸酒,请高徽坐上主座,又引诸将士共饮。 苏泽也没有忘记城内外的士兵,吩咐送酒送肉入营,连甘凉西军都送上了食物酒水,当天夜里整个抱罕城都响起了曲调苍茫的西北民谣。 —— “什么!西平光复!苏将军让我派兵支援西平!?” 李世哲接到了慕容绍宗的报信,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要不是这一路上慕容绍宗都跟随在苏泽左右,李世哲都要怀疑他是吐谷浑奸细,是要设伏诱骗金城驻军出城了。 收复西平城当然是天大的军功,但是要不要出兵,又让李世哲犹豫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他李世哲是河州刺史,西平是凉州所治。 如今的凉州刺史元彧,是大魏宗室,太武帝拓跋焘的玄孙。 原本外任凉州,不过是元彧政治生涯的过渡,但是因为他治凉州的时候西北防线溃败,西平丢失,所以一直没能升回洛阳。 自己出兵占领西平,会不会得罪凉州刺史元彧? 李世哲犹豫的时候,他身边的刘伯之立刻说道:“太守,我们应该立刻出兵支援西平,若是西平得而复失,那可就是您的罪过了。” 因为身边懂得治政的人才太少,所以刘伯之被李世哲从苏泽身边要了过去。 如今刘伯之和苏算是李世哲身边最亲信的幕僚,他也是靠着两人才没有被下面的从吏蒙蔽,勉强掌握了河州的局势。 但是李世哲决定出兵,又迟疑说道:“但是河州兵在河州别驾高仁手里,如果他不肯出兵怎么办?”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慕容绍宗说道:“李太守,末将有信心说服高别驾。” 虽然不知道慕容绍宗有什么办法说服高仁,但是李世哲还是派人将高仁请到了刺史府议事的明堂。 高仁听完了李世哲的说明,同样也对西平城归属凉州的事情表示了顾虑。 慕容绍宗突然说道:“高别驾,令叔平西将军已经从西域返回,高平西曾经被西平渠帅贺罗追杀,所幸得到苏将军接应,已经平安抵达抱罕城了。” “什么!” 高仁当然知道慕容绍宗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说谎,立刻对李世哲说道: “李刺史,请让属下领兵,支援西平!” —— “河州定矣!” 在将军府密室中,苏泽对着苏绰说道。 苏绰也点头说道:“梁钊和亲近的几名羌人豪帅将家人接出了抱罕城,但是剩下的都继续将家人留在城里,这是向将军输成了。” “令绰,私下里就不要称呼职位了,和以往叫我苏兄或者师兄好了。” 苏绰却说道:“将军,现在您主政一方,威仪是最重要的,就算是亲近也不能乱了上下尊卑,不然士卒也这么想,河州如何治。” “这不是没有其他人吗?” “那礼也不可废!” “那行吧,你继续说吧。” 苏绰早已经准备好条陈,他一板一眼的说道:“抱罕也可以仿效原怀原公在六镇的方略,在抱罕城中建立军仓,控制周围的羌人部落。” 苏泽眼睛一亮,原怀所设立的镇仓制度,在六镇被军主豪帅掏空,成了盘剥底层六镇人的恶政。 但是原本这条政策的初衷是用设在城里的镇仓,控制六镇周围的牧民。 这同样可以用于抱罕,利用这个方法来控制被苏泽赶出城的羌人部落。 “还有呢?” 苏绰又将地图展开说道:“将军北控西平,南制抱罕,尽得河湟谷地,这是当年凉国的王业之资。” 苏绰说的直白,这是私下场合,苏泽也没有隐藏自己的野心,只是平淡的说道:“差矣,凉国是全有河西、河湟,控扼西域,才有王业。” 五凉政权中除了傀儡政权南凉之外,剩下四凉都是控制了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靠着这两个西北地区最富饶的农业畜牧业产区,又背靠西域丝绸之路贸易,才能偏安西北。 苏泽很清楚自己距离割据势力这个级别还有很大距离,而且他还有吐谷浑这个威胁。 苏绰说道:“但是河湟之地西高东低,吐谷浑居于西,随时可以南下滋扰,仅仅靠着抱罕和西平二城,还是太吃力了些。” 苏泽点点头,这点他当然清楚,河湟谷地是一个张开的口袋,西平和抱罕是口袋的两个绳结,自己握住两个绳结,但是需要一支军队作为绳子才能扎住口袋,保证河湟谷地的安全。 而吐谷浑人丢失西平,就丢失了进入河湟谷地的通道,他们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必然想要出兵夺回西平。 就算暂时无法动员大军,吐谷浑也会派遣骑兵滋扰河湟谷地,影响来年的春耕。 苏泽看向苏绰,笑着说道:“令绰肯定已经有办法了,快快说出来吧!” 苏绰也不卖关子了,他直接说道:“将军可曾听说过西海郡。” 苏泽愣了一下,郦道元对北魏州郡县地理讲解的很清楚,他和苏绰都是扎实听课的,在北魏并没有西海这么个郡。 苏泽想到了什么,他反问道:“可是王莽所设的?” “正是!” 苏泽想到了西汉末年。王莽当年为了篡位,除了满世界制造祥瑞之外,也要达成建设四海归一儒家理想国的要求,于是在当时帝国版图的最西边,设置了西海郡。 西海郡要靠着海,但是在西北地区没有海,这个“海”就是青海湖。 西海郡就在青海湖的东岸,一处名为大小榆谷的地方。 苏绰说道:“我已经向往来吐谷浑的商人打听过了,在大小榆谷依然有新莽时期的城郭遗址在,不需要建造太大的城池,只需要能驻扎千余精兵,就能将河湟的口袋堵上。” “大小榆谷水草丰美,既能放牧又能农耕,又背靠盐池,有盐利,一千驻军足可以自给自足,只要吐谷浑进攻西平,从西海出兵可以切断吐谷浑粮道,河湟就能安定。” “妙啊!” 苏泽看着苏绰的规划,只能说当年王莽的很多战略意图都是对的,就是执行的太急了。 西海郡这个位置相当的毒辣! 苏泽很清楚,吐谷浑之所以难缠,不是因为他的要塞多么坚固,也不是因为吐谷浑人多么难打,而是因为高原。 高原上的战士下高原作战,只需要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在平原地区的人要上高原,光是高原反应就能去掉全军半条命。 东汉的羌乱、隋唐初期的吐谷浑、唐中期的吐蕃,都是占了高原这个赖皮地形,他们的战士打不过可以躲上高原,而中原却很难派兵上高原作战。 西海郡在高原边缘,如果在这里设城守住,就卡死了吐谷浑人下高原的通道! 苏绰说道:“不过要重建西海城,还需要夺回临羌城,此外将军手上的兵太少了,如今我们要守抱罕、西平二城都很吃力,兴建西海城必然会被吐谷浑滋扰,手上精兵必须要有三千,守城辅兵必须要有六千,才能控制这三城。” 苏泽说道:“这个我明白,现在已经入冬了,吐谷浑很难在明年夏季之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只要在明年夏季来临之前建好西海城,就能保证明年秋收。” 高原苦寒,冬季更冷,吐谷浑不可能在冬季发动大规模袭击。 等到了春季的三四月份,又是牲畜产仔的时候,游牧民族叫做接羔期。 接羔期就和农耕民族的秋收期一样,是收获的重要时期,如果幼畜大量夭折,那整个部落的食物就会出现短缺。 所以游牧民族能够发动大规模动员的只有夏季和秋季。 苏泽也庆幸自己夺回西平的时候已经入冬,还有小半年的准备时间。 但是大规模的袭击没有,不代表吐谷浑人就不会发动小股骑兵骚扰,更不可能坐视苏泽在青海湖边上筑城。 钱、粮、兵,争霸说到底还是这三样东西,苏泽现在是三样都缺。 苏泽想到义兄尔朱荣,相比之下秀容川虽然不如河湟富饶,但是人家可是天胡开局。 自己必须要在乱世到来之前,也将河湟地区经营成秀容川那样的铁板,等到乱世到来的时候,苏泽才能和尔朱荣一样,拥有争霸天下的资本。 苏泽感慨说道:“令绰,时不我予啊!” 苏绰也不理解,苏泽的这种紧迫感到底从何而来。 虽然他和兄长也判断天下将乱,但是苏亮的看法是至少还需要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才会彻底进入乱世。 苏泽已经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奇迹胜利了,可是他依然觉得太慢了。 不过也正是苏泽的这种紧迫感,不断催促着手下向前,才带出了这样一支精锐。 苏绰行礼离开后,苏泽打开系统,【系统任务:攻占西平城,已完成,河湟地区威望+10,获得城市—西平。】 这系统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把自己打下来的西平当做奖励。 但是看到系统商店已经变成了十一个格子,苏泽又将咒骂憋回心里。 系统大神在上,只希望今天能多刷几个高品质随从。 ------------ 第173章 系统新功能(5k) 交了任务,苏泽终于等到了开奖的时候。 随着系统刷新倒计时的归零,十一个商品格子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 三橙五紫三蓝! 苏泽激动的看过去,果然这次又刷出了新系列的随从——【西凉铁骑】 这一次刷出的【西凉铁骑】正好是一个最小单位五人小队,分别是二橙三紫。 【骑术精湛的西凉铁骑】 品级:橙色; 效果:骑术精湛的西凉铁骑,该随从训练的中队(20人),能加快行军速度; 评价:“其疾如风”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 【矛术精湛的西凉铁骑】 品级:橙色; 效果:矛术精湛的西凉铁骑,该随从训练的中队(20人),增加长矛作战的能力; 评价:“侵掠如火”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 这两个随从一个加行军速度,一个加长矛攻击力,都是非常实用的橙色随从。 【普通的西凉铁骑】*3 品级:紫色; 效果:擅长突进和长矛作战的重骑兵,骑术精湛,可以双手使用长矛作战; 评价:“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 西凉铁骑,是当年汉末三国时期西凉马腾等势力拥有的一支专业骑兵部队,不过所谓的铁骑并不是苏泽手上那支连马都着甲的具甲骑兵,而是只有骑手着甲的重骑兵。 因此西凉铁骑对于战马的要求也要比具甲骑兵低一些。 西凉铁骑都是西北地区招募的擅长骑术的羌人子弟,他们可以在马上双手使用长矛作战,也可以使用枪骑兵的长矛冲锋战术,是比具甲骑兵更灵活,但是威力稍逊的重骑单位。 苏泽非常满意,有这五个西凉铁骑,就可以从他新募的八百羌人中挑选兵种子,交给两个橙色的西凉铁骑训练。 剩下一个橙色单位,却是一个非军事单位。 【慧眼识珠的西域行商】 品级:橙色; 效果:眼力出众,能够从一堆垃圾中挑选出最有价值商品的西域行商,该行商带领的中型商队(20人)利润提高; 评价:“建议上交,三年起步。”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带骆驼。 这次系统总算是没那么不做人,给这个橙色的西域行商配备的骆驼。 原本两个【西域行商】系列的随从都被苏泽留给了寿阳公主,这个橙色的【西域行商】显然更好,也是身在丝路节点的苏泽正好需要的。 【符水治病的道人】 品级:紫色; 效果:能够使用符水给信徒提供安慰,该道人所在道观附近地区的稳定度增加; 评价:“从道经中领悟到治病之法的道人,对自己的符箓效果深信不疑。”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发挥全部效果,需要小型道观一座。 【警惕的羽林斥候】 品级:紫色; 效果:更容易发现敌人的斥候,可以布置在小型烽火台中戒备; 评价:“烽火不戏诸侯。”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发挥全部效果,需要小型烽火台一座。 三个蓝色的随从也算是比较有用的,只可惜都带了负面词条。 【好吃懒做的木匠】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木匠,但是好吃懒做。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每天工作时间不能超过四个时辰,每月必须休沐四天,休沐期间需要美食,可安置在小型木匠工坊。 【腐化的铁匠】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铁匠,但要小心他偷铁锭。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腐化效果可能会影响周围单位,可安置在小型铁匠铺。 【奇思妙想的造船师】 品级:蓝色; 效果:这名造船师总有各种奇怪的想法,按照普通图纸批量建造的船只品质会下降,按照新图纸制造的船只品质优异。 评价:“我只喜欢从事富有创造性的工作”。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可安置在小型船坞。 看完了商店之后,苏泽发现系统竟然藏了一行小字提示: 【玩家获得根据地,系统功能已经升级,可布置建筑。】 苏泽不由的破口大骂,你这个系统真的有毒吧?这么重要的升级提示,竟然弄这么小的字,就生怕自己看见? 苏泽连忙返回系统主菜单,果然在角落中发现了一个新的功能界面——建筑。 迫不及待的打开这个界面,苏泽看完了繁琐的系统说明后,总算是弄清楚这个新功能。 这个功能并不是苏泽想象中那种,即时战略游戏里直接拍个蓝图就冒出建筑的功能,首先这个建筑必须要是现实中存在的,符合系统要求的建筑物。 简单的说,苏泽可以就将某个现实中存在的建筑,指定为系统认可的建筑,在这些建筑中安置随从,发挥建筑和随从的功能。 打开建筑列表,所有的建筑都分为“小型”、“中型”和“大型”三种,不过目前苏泽解锁的只有“小型”和“中型”两种。 苏泽还是觉得这样直接看说明比较抽象,他喊来身边的【大夏龙雀备身】,保护他前往了抱罕城内的校场。 按照系统的说明,眼前抱罕城这座校场,是一座能容纳五百人训练的“中型校场”,苏泽从建筑蓝图中选择了“中型校场”,系统弹出提示: 【发现符合条件的“中型校场”,是否部署此建筑?】 “部署。” 随着一声部署,眼前的校场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在系统中苏泽的建筑一栏中,多了一座【抱罕城中型校场】。 【抱罕城中型校场】 建筑种类:军事建筑; 等级:中型(500人); 用途:可进行军事技能训练,本校场可设置【弓】、【骑】、【长矛】、【长戟】、【剑】、【刀】教官,目前安置教官(0/6) 建筑功能: 1、委托训练,可委托有训练功能的随从在该建筑中担任教官,训练有关兵种。 2、平时多流汗战场少了流血,完成一定训练度的士兵,在战场上士气增加。 苏泽皱眉,如果这样似乎这个建筑也和原来没什么区别啊? 以前也可以【委托】那些有一技之长的随从来训练士兵,在羽林的时候苏泽就是这么做的,弄个建筑功能出来又有什么区别?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苏泽决定尝试一下,他首先将【骑术精湛的西凉铁骑】招募出来,然后将他安排到校场中担任教官,又让亲信从新兵营中挑选出二十人,交给这名西凉铁骑训练。 【一支中队正在训练骑术中,训练度43%,训练状态:认真,士兵具体状态可在下拉菜单中查看。】 这下子苏泽终于明白了这个系统的作用了! 有了这个校场建筑,系统就将练兵这件事数据化了! 苏泽可以随时查看练兵的效果,甚至他可以通过下拉菜单,查看每一个士兵的练兵进度! 果然,下拉菜单打开后,每个士兵的训练度都不一样,这代表他们本身的骑术基础不一样。 训练度达到100%,就意味着他们满足了上战场作战的基本骑术需求。 有了这个功能,苏泽就可以更高效的练兵了! 这只是校场,系统还有其他的建筑,又有什么功能呢? 苏泽查看建筑界面,大体上分为了三类: 军事建筑、行政建筑和生活建筑。 目前军事建筑有【校场】、【军营】、【城门】、【箭楼】、【烽火台】、【武库】等常见的军事建筑。 行政建筑只有两个【小型军府】和【驿站】。 生活建筑有【铁匠铺】、【造纸工坊】、【酿酒坊】、【铸甲坊】、【道观】、【佛寺】、【市场】、【船坞】等等。 部署以后的建筑,就会出现在系统地图上,就和查看随从一样,点击这些建筑物就能看到建筑的装填,了解建筑正在发挥的效果。 除了建筑之外,苏泽还发现系统编组功能也进行了悄悄的升级。 如今编组分为了【小队】、【中队】和【大队】,而一名随从的统御能力,决定了能够领导的队伍规模。 紫色随从可以领导五人的【小队】,橙色随从可以领导二十人的【中队】,【大队】功能没有解锁,目前还不知道如何才能编组大队,看来只能等系统功能再次升级才行。 也因为编组功能的变化,苏泽又重新调整了编组,他彻夜研究这个系统的新功能,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合眼。 总之,这个功能很强大。 这个功能对苏泽更好的掌控河州,拥有巨大的帮助。 就说这个【烽火台】建筑功能,可以安置【斥候】系列的随从,根据随从的品级和词条,每个烽火台监控的范围不同,也都有一定漏掉敌人的概率,但是大体上这些烽火台可以形成一个边防监控体系,随时向苏泽报告敌情。 还有【道观】、【佛寺】这种生活建筑,苏泽现在可以建造一些小型的道观和佛寺,然后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建筑,委派【道人】和【僧人】系列的随从入驻。 这两类生活建筑,都能够增加地区的稳定度,如果安排【符水治病的道人】住进【道观】,这座【道观】还能多一个【发放符水】的功能,这个功能也能提供一定的治疗效果,减少【道观】附近一定范围内的生病率。 而【船坞】、【铁匠铺】这类的建筑,安排随从进去可以委托建造,有技能的随从也能传授徒弟。 总而言之,随从还是系统的关键,但是设置建筑可以让随从更大范围更方便的发挥效果。 ——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一边巡视抱罕城和周边村寨牧区,一边将【建筑】纳入系统。 首先是抱罕护羌将军府,就满足【小型军府】的条件,苏泽将其纳入到系统建筑中,小型军府有三个随从位置,分别是【户曹】、【兵曹】、【工曹】。 这三个位置可以安置相应的吏员随从,这些随从就会按时递交总结报告,分别对应护羌将军府的民政税收、军事军法和武器后勤工作。 只可惜苏泽唯一刷到的户曹吏苏算,现在借给了李世哲,这三个随从位置只能空着。 但是苏泽也得到了启发,他找来苏绰,商议对护羌将军府的从吏进行改革。 “将军是要仿照尚书台三十六曹,也在护羌将军府下设三曹,分掌事务?” 苏泽点点头,他看向苏绰,苏绰说道:“将军这个想法真是绝妙,用于军府这三曹足够了,若是用于民政还需要增设一些。” 苏泽问道:“令绰以为还缺什么?” 苏绰说道:“还缺负责本土礼仪教化的礼曹,掌刑罚缉凶的刑曹,以及最重要的,掌握从吏考核奖惩的吏曹。” 苏泽惊讶的看着苏绰,这不就是隋唐的六部制度吗? 苏泽这才想起来,六部制度其实就是起源于北周,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苏绰就是北周宇文泰最信任的谋士,简化三十六曹设立六部的想法怕是他早就有了。 不过这些都是要等到苏泽建制以后的事情了,苏泽说道:“军府新设,这三曹就足够了,令绰是将军府长史,筹建三曹和确认三曹主官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过阵子要去西平了。” 苏绰叉手称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接了过去。 一行人来到校场,听到校场上操练的声影,苏绰也感慨说道: “将军练兵当真是厉害,不过数日就有如此成效。” 苏绰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他从没有见过苏泽这样擅长练兵的人。 每一个兵的训练进度他都能看在眼里,能够将兵尖子从普通日常训练中简拔出来,如今已经编练了一百骑术精湛的羌人和汉人骑士,轮流训练骑射和长矛。 苏绰也看出来,再给苏泽三个月的事件,这百骑也能形成战斗力。 而那些骑术不精,但是有弓射和刀剑特长的,则被苏泽编练为步兵,也练得有模有样。 这就是天授之才吗? 巡视完城内,苏泽登上城墙,【统万城的筑城匠】的正在往城墙缝隙中刷糯米浆,随着这些日子的修葺和加固,苏泽眼中的【城门】的【坚固度】正在稳步上升。 苏绰看着忙碌的筑城匠,忍不住赞叹道:“苏大匠真的是筑城的天才,他让人拆掉松散的土墙,蒸土筑城,还命人用铁锥刺入新筑的城墙,能刺入一寸就让人拆了重建。” “为何要蒸土?” 如今的城墙,大部分都是土墙,使用石砖那都是明清以后的事情。 其实土墙如果夯实更加承力,被投石机砸中还能卸力抵抗,其实防御性能上并不比砖石差。 苏绰说道:“苏大匠说是为了杀死土中的草种,防止草种发芽破坏夯土的结构。” 原来如此,筑城果然是一门学问啊。 苏绰说道:“若是能在西海也建造这样一座城。” “令绰,会建的,我们当务之急是先稳定住抱罕西平二城。” “将军恕罪,是我急躁了。” 苏泽又看向城外问道:“梁钊他们怎么样了?还老实吗?” 苏绰笑道:“其实他们在城外本来就有庄田,又不是没地方住,细作传来的消息,梁军主对将军颇有抱怨,经常喝着将军送的酒咒骂将军。” “哈哈,只要他不反,由着他骂几句也无妨。” 苏泽又说道:“运给他们的军粮,要派人盯着发到士兵手上,不能给他们这些军主豪帅给中途贪墨了。只要士兵们能过得去,就不会随他们造反。” “属下明白。” 苏泽也明白这些羌人豪帅也不是铁板一块,能够好好的做北魏的官,也没几个人愿意去给吐谷浑当狗。 这些日子也有不少羌人豪帅暗中投靠苏泽,苏泽也都大方的既往不咎,但是要求他们送子侄入城当人质。 只要没有外部入侵,梁钊已经没办法在抱罕发动叛乱,所以他才借酒消愁。 “等我从西平回来,先在河湟谷地入口修建一些烽火台,挡住春季吐谷浑的骚扰,将种子种下去,来年就有了打仗的资本了。” 苏绰点头,修建西海城市大战略,需要取得一场大胜后才能有机会。 先修一些烽火台防止吐谷浑游骑入侵,这是目前更务实的军事战略。 等寒冬过去,就是最重要的春耕了,只要这一批的种子能种下,以河湟的天然禀赋,明年秋天就能收到足够的粮食。 有粮就有兵,有兵就可以获得更安全的发展条件,河州就能正向循环滚雪球。 “稳地方,保春耕”,这就是苏泽提出的春季战略,那些被高徽带来抱罕的甘凉新军,也都被苏泽分别授予了土地,让他们在河州安置了下来。 这也亏得苏泽在任的是河州,这里地广人稀,还有可以授田的土地,如果是河东那种被豪强经营了几百年的中原腹地,这些甘凉新军根本没地方安置。 给甘凉新军授田的好处也有,包括李存真在内的三百良家子志愿从军,但是苏泽并没有全收,而是只挑选了少数作为西凉铁骑培养,剩余的则安排他们成为府兵。 苏泽最后巡视完毕抱罕,准备出发前往西平,却遇到了一直滞留在抱罕的高徽。 这位大魏平西将军,微笑着看着苏泽说道:“苏将军,我也想要去西平城看看,能带我一起吗?” ------------ 第174章 天下英雄唯吾二人尔 苏泽有些搞不懂这位平西将军高徽了。 按理说他返回河州,就应该返回洛阳覆命,他这趟出使嚈哒虽然无功,但是也有苦劳,返回洛阳不说是加官进爵,给他一个美差荣养起来也是应该的。 可偏偏高徽就赖在河州不走了! 当时苏泽为了压制梁钊为首的羌人豪帅,也借了高家的势,所以对高徽也很客气,他要去西平苏泽自然带上了他。 除了高徽之外,苏泽这次前往西平还带上了召唤出来的随从,随行的六十具甲骑兵,以及在抱罕城简单训练过的一百西凉铁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平城而去。 沿途中,高徽时不时找苏泽交谈,问题都是河州有关的问题: “苏将军,今年你从吐谷浑手里夺下西平,吐谷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如何应对?” “苏将军,西平是丝路重镇,你准备如何经营?” “苏将军,伱怎么看河西战事的?” 苏泽被他反反复复的问烦了,直接将自己对西域的看法说了出来: “平西将军,卑职以为朝廷应该仿照汉例,在西域设立都护府,重新掌控丝路。” 听到苏泽的回答,高徽不再追问他有关西域的问题,眼看着也就到了西平城了。 西平城内的守将已经得到消息,侯景带着人已经站在西平城外迎接苏泽了。 一身甲胄的侯景站的笔直,看到苏泽的队伍后立刻迎接上去,等到苏泽的马停好后,侯景立刻上前搀扶苏泽下马。 苏泽没有和侯景寒暄,而是直接问道: “西平情况如何?” 侯景立刻说道:“前几日临羌城派人夜袭,被末将击溃了,本来末将想要追击拿下临羌城,却被那河州别驾高仁给拦住了。” 苏泽皱眉说道:“高别驾拦得好,临羌城是湟水三城之一,城墙高大,吐谷浑人已经吃了教训,你还想再诈开临羌不成?” 临羌、西平、安夷,这是当年太武帝拓跋焘在平定河州后沿着湟水建造的三座城市,这三座城沿河依次而造,是控制河湟谷地的重镇。 只可惜到了现在,临羌、西平已经落入吐谷浑人手里,也亏得苏泽夺回西平,才算是夺回了河湟谷地大部分控制权。 侯景当然也知道临羌城的重要性,所以在高仁支援西平后,他就一直撺掇着高仁和他一起去攻打临羌。 “将军,末将已经打探清楚了,临羌城内总共才有一千五百吐谷浑军,其中五百人还是从西平逃出去的残部,若是等吐谷浑的支援到了就不好打了。” 听到侯景这么说,苏泽也有些意动,湟水三城的核心是西平,吐谷浑渠帅贺罗就驻扎在西平,临羌本就是小城。 如果攻下临羌,苏泽就可以将防线向前推进到湟水尽头,获得更大的战略纵深。 “进城以后详细和我说说。” 侯景喜笑颜开,慕容绍宗在他身后直摇头,他虽然也支持攻打临羌,但是不支持侯景这样冒险的作战风格。 苏泽和一行人继续向西平城走,在城门口又看到一个身穿文官服侍的中年人。 这人看到苏泽身后的高徽,立刻上前行礼道:“叔父!” 侯景对苏泽说道:“将军,这就是是河州高别驾。” 高仁向叔父嘘寒问暖之后,用整理衣冠恭敬的向苏泽行礼:“河州别驾高仁,拜见苏将军。” 苏泽热情的将高仁扶起,拉着他并排进入西平城,河州高氏本来就是他拉拢的对象,高仁出兵守西平,这已经是很大的善意了,苏泽自然也要回报善意。 苏泽这次返回西平,自然是为了开庆功宴了。 兵法中都说,“赏罚要急”,无论是赏赐和惩罚都要及时发放,拖久了会让士兵抱怨。 无论是攻打西平还是守卫西平,这些功劳都是要赏的,而且只能苏泽亲自来赏。 所以他处理完了抱罕的事务后,就马不停蹄赶往西平,就是为了将奖励给赏赐下去。 苏泽在西平城内设宴,所有奇袭西平的将士都参加,高平支援西平的士卒也被邀请,苏泽一视同仁宣布了赏钱,所有士卒赏赐丝绢一匹,羊一头。 其实这也是苏泽借花献佛,在攻占了西平后,苏泽就发现了西平城府库中堆满了丝绢。 西平是丝路重镇,丝路上丝绸不仅仅是最重要的商品,同时也是最硬通货的货币。 吐谷浑渠帅贺罗贪鄙,在府库内存下了近一千五百匹丝绢,全部都被苏泽发放了下去。 士兵们拿到赏赐自然是欢呼雀跃,苏泽又宣布对将领的赏赐。 侯景升起护羌将军府骑兵参将,慕容绍宗拜护羌将军府参军,有军职的全部升一级,队副变队正,队正升旅帅。 有品级的军官再多发丝绢作为赏赐,就连高仁带来的五百河州援兵,都一并得到了苏泽的赏赐。 虽然一下子将府库给发空了,但是苏泽却得到了西平城内士卒的归心。 坐在主座上的高徽看了一眼侄子高仁,看向苏泽若有所思。 等到宴席散去,高徽直接找到了苏泽。 “高平西准备去凉州,说服元刺史将西平委任给我?” 高徽摸着胡子点点头。 苏泽却满肚子的疑惑,他在洛阳已经习惯了公卿高门之间的尔虞我诈,总是习惯性的从利益思考问题。 他和高徽无亲无故,仅有的一点情分也就是苏泽帮着他击溃了追击他的吐谷浑人。 如今高徽主动提出来要帮忙,苏泽反而怀疑他有什么想法。 高徽似乎看出了苏泽的心思,他说道:“元刺史我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他年少就有才学,风流宽雅,西平失而复得,元刺史定然不会和将军争功。” 苏泽这才想起来历史上这位元彧的评价。 这位北魏宗王是真的爱好文学,在洛阳的时候苏泽也听说过他的文章。 可这样一个搞文学的宗王,却被胡太后安排到凉州担任刺史。 苏泽还记得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六镇之乱后,元彧被朝廷任命负责平叛,然后被破六韩拔陵一战击溃。 说白了,元彧放在正常的朝代,也就是作为宗室吉祥物供起来,让他安心在国都搞搞文学,给帝国装点门面。 可这是在北魏,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朝代。 听到高徽这么说,苏泽也觉得这事情能成,但是苏泽还是看不透高徽到底有什么想法。 高徽说道:“苏将军,你可是奇怪为什么我要帮你?” 被高徽看出了心思,苏泽大方的说道:“苏某正是疑惑这点,高平西为什么要帮我?” 高徽直接说道:“因为我觉得苏将军能实现我的理想。” “您的理想?” “和两汉一样打通西域。” 高徽自顾自的说道: “苏将军,你知道西域有多大吗?” 也不等苏泽回答,高徽继续说道:“我两度出使嚈哒,光是走到嚈哒的领地就要一年多时间,在嚈哒以西还有国名为波斯,波斯以西还有汉书中的古国大秦,大秦以西还有国。” “西域和丝路对中原的意义,朝廷诸公是不会明白的,咱们那位衣冠风流的元刺史也不会明白的,但是我知道苏将军明白。” “所以我想要帮苏将军,只要能守住西平,你就有了开拓西域的支点。” 高徽这段说辞充满了真情实感,但是苏泽也无法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不过既然他愿意帮助自己去凉州说服凉州刺史元彧,那也算是帮助苏泽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他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苏泽对着高徽说道:“那就有劳平西将军了!” —— 几个月后。 神龟二年的元宵灯会仿佛就在眼前,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同样长兴桥上,在朝堂上权势日炙的江阳王元乂,正在给雁臣们送行。 孝文帝在世的时候,送别雁臣的时候他都是亲自出席的,他还会给来雁洛阳的领民酋长们送上儒家典籍,勉励他们返回领地以后也要好好学习儒学。 宣武帝在位的时候,已经渐渐不太出席这样的场合了,但是也会委托执政的大臣相送,并且赏赐给雁臣们礼物。 但是自从小皇帝登基后,胡太后对于招待这些乡下酋长们毫无兴趣,执政的清河王也对这帮“蛮夷”非常倨傲,所以朝廷根本没人来相送。 江阳王元乂也没有穿朝堂公服,而是以私人身份来相送的。 年轻的尔朱荣身后并立着骑兵,江阳王亲自给他送行,也让他有些感动。 元乂将他扶起来,拉着满怀歉意的说道:“尔朱将军,此番本王举荐你为并州刺史,被清河王兄举荐的人给顶了,等下次并州出缺,本王定然要继续举荐你。” 这次平定大乘教,前并州刺史高绰因后勤转运功劳,转任豫州刺史,并州刺史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尔朱荣的祖父就曾经任过并州刺史,尔朱荣这次来雁洛阳,也有活动关系,想要出任并州刺史。 但是清河王举荐的人捷足先登,被胡太后下诏任命为并州刺史。 对于朝堂的这个任命,尔朱荣自然是愤怒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在朝廷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出手阔绰的乡下酋长,当政的高门大族将大州刺史视作自己囊中之物,根本不容尔朱荣这样的人染指。 这次入洛,尔朱荣也看出了满朝公卿的想法,也失去了最后一丝侥幸。 尔朱荣再次谦卑的向江阳王元乂辞行,临别的时候又赠送给江阳王几匹好马,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洛阳。 等见不到洛阳城的宫殿城墙了,尔朱荣身边的年轻骑士愤愤说道:“叔父!洛阳这帮人拿我们当土包子,收钱不办事,我上次就说了,叔父不要再往洛阳送马了!” 说话的正是尔朱荣刚成年的同族侄子尔朱天光,他年轻气盛,在洛阳也受了不少气,对洛阳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 尔朱荣没有搭理这个侄子,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骑兵举着插着鹄羽的文书,飞快的向洛阳而去。 尔朱荣知道这是朝廷报捷的函使,他使了一个眼色,身后两名骑兵就如同离弦之箭疾驰而出,截停了这队报信的函使。 这群函使看到眼前两名骑士甲胄齐备,就知道这是也是朝廷的精锐正卒,自己怕是撞上什么出行的权贵了。 尔朱荣骑着马过来问道:“你们送的是哪里的捷报?” 函使老老实实的说道:“这位贵人,是西北的捷报。” 西北? 函使继续说道: “护羌将军苏泽收复临羌城,光复湟水三城!” 尔朱荣身边的尔朱天光惊呼道:“这么快!” 年前的时候,苏泽收复西平城的报捷文书已经送到洛阳,朝堂还没商议好如何赏赐苏泽,没想到刚开春苏泽又光复临羌,彻底将湟水三城都收入囊中。 也就是说苏泽到任河州不到半年,就彻底将吐谷浑人赶出河湟谷地。 这也太快了吧! 尔朱天光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尔朱荣一人的叛逆期,对于叔父尔朱荣推崇备至的义弟非常不服气。 尔朱荣听闻大喜,命令手下拿出钱财赏赐函使,接着感慨道: “我果然没看错眼!这天下英雄唯有吾与苏泽二人也!” 尔朱天光听到叔父这样的狂言吓得大惊失色,尔朱荣看着不成器的侄子,一个马鞭就抽了上去: “没用的东西!你平日里最不服我那义弟,怎么现在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尔朱荣回望洛阳方向,头顶上掠过迁徙回北方的雁群。 春暖花开,正是雁归巢时,尔朱荣更坚定了和苏泽交流后的想法,返回秀荣后一定要广积粮多练兵。 一队整齐的骑兵,追着天上的归雁,向着秀荣而去。 —— 一支庞大的商队,顶着大斗拔谷的寒风,翻过祁连山间的古道前往西平。 当商队走出大斗拔谷,横贯峡谷的贯堂风终于停止呼啸,随着海拔降低气温也逐渐回暖。 商队中央的骆驼上,女子脱掉毡帽,扯掉挡风的纱巾。 深邃的眼眸,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健康的小麦皮肤加上一头蜷曲的卷发,一张满是异域风情的美丽面庞。 商队向导凑到这名美女边上,恭敬的说道:“安娘子,前面就是西平城了!” 周末家里事情多,以后正常周末就只能一天8k了。 不谈之前什么欠债了,反正以后工作日正常都万更,周末8k,肥鸟尽可能让大家看个爽! 求追定,感谢大家。 ------------ 第175章 听泉鉴宝 被称呼“安娘子”的异族女子用流利的汉语说道:“让大家加把劲儿,等过了这片地区再休息!” 驼铃阵阵,这支庞大的商队开始缓慢加速,沿着被草盖住的古道向着西平城方向而去。 在西域行商是一件风险和收益并存的事情,在漫长的丝路上,安全的绿洲如同宝石一样稀少,商队大部分时候都行走在恐怖的黑暗森林中。 同路的商队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残忍的劫匪,就连正规军也可能偷偷兼职一下马匪,安娘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跑商经验丰富,她派出熟悉地形的向导四处打探,避开危险的村落和小道,只停靠治安好的大城市。 因为高车人和吐谷浑人的联手封锁,张掖和敦煌之间的道路断绝,安娘子他们这些满载了丝绸的商队无法返回西域。 听说西平城重新返回到那个伟大的大魏王朝手上,安娘子就果断带领商队出发前往西平。 从西平可以走丝路南线返回西域,虽然绕路一点,但是现在北线丝路断绝了,西域诸国的丝绸价格飞涨,只要能将丝绸运回西域,绕的这点路都会变成口袋里的金币。 (安娘子计划路线) 安娘子熟练的控制着商队方向,不断发出指令,根据情报,前方到了汉人所说的西海郡地区,这里已经是吐谷浑人和汉人争夺的前线了。 安娘子又命令弓弩手做好准备,她这支商队敢在西域行商,靠的就是队伍的这群神射手保镖。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侦查的向导连忙骑马跑回来,向着安娘子报告:“安娘子,前面有两支队伍在交战!” 听到有队伍交战,大部分商队都会立刻避让开,但是安娘子的商队刚刚出大斗拔谷,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她挥挥手,停住了商队,命令道:“结阵,等本娘子去探探情况!” 安娘子将指挥权交给副手,骆驼骑手们熟练的让骆驼围成一个圈趴下,又在货匣上盖上毛毯,利用货匣和毛毯形成一个简易的围墙。 毛毯可以卸掉弓箭的力道,木质货匣能挡住弓箭,加上躲藏在骆驼阵后的神射手,就能吓退大部分的匪徒。 匪徒抢劫是为了赚钱的,不是为了拼命的,遇到硬骨头自然就会离开。 安娘子挂在嘴边的西域行商生存法则,“只要不做最软的那颗椰枣就行。” 安娘子换上马,跟在那名斥候身后,翻过一座小土丘后,看到了交战的双方。 一方是典型的吐谷浑骑兵,他们骑着西北羌马,头戴护耳毡帽,手挽长弓左右开弓,密集的箭雨落下来,看着安娘子一阵心寒。 这是吐谷浑的精锐骑兵! 这些可不是丝路上那些连箭都舍不得放的穷酸马匪,这些吐谷浑骑兵所用的强弓,可以轻易突破铁甲防御。 可是和吐谷浑交战的,却是一支奇怪的队伍。 三辆马车围成一个圈,这些马车侧面蒙着皮革和钢板,皮革能够缓冲箭头的力道,钢板能够挡住卸力后的箭头,一辆马车都被钉成了刺猬,但是吐谷浑骑兵无法突破马车的防御。 马车后,弩手躲在马车的间隙反击,这不是普通的手弩,而是需要两人操作的强弩。 强弩比弓箭力度更大,安娘子就看到一名吐谷浑骑手被强弩擦到手臂,整个人都被强弩掀飞下马。 在强弩手左右,还有士兵手持长矛,从战车间隙插出,整个战阵如同一个刺猬一样,吐谷浑骑兵不敢靠近,只能围着车阵远射。 双方都是精锐,虽然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箭矢,但是依然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边突然响起刺耳的哨声,这群吐谷浑骑兵听到哨声后,头也不回的开始撤退。 安娘子正在疑惑为什么吐谷浑骑兵突然撤退,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群骑兵,向着战场疾驰而来! 等到吐谷浑骑兵撤退后,那群结阵的战车也没有立刻散开阵型,而是确认了骑兵的口号和信物后,才有一名军官走出来,和骑兵指挥官汇合在一起。 “这里哪里来的精锐?”安娘子忍不住赞叹道。 身边的向导说道:“安娘子,这是大魏骑兵。” 安娘子疑惑的说道:“我在张掖也见过大魏的兵,怎么没见这么精锐?” 从结阵到防御,援军出现后依然按照制度确认友军身份,这都说明这支军队的法度严明,令行禁止。 两支队伍汇合后,骑兵身后的辅兵匆匆赶来,这些骑兵也不下马,而是将打扫战场和协同防御的任务交给辅兵,然后开始以战车为基地向外索敌。 “糟糕,快走!” 安娘子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眼尖的骑兵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打着马向这边冲过来。 “停下,放下武器。” 安娘子不想让这群精锐的北魏骑兵误会,让向导放下武器,在原地等着北魏骑兵上前。 那名斥候吹响哨子,更多的骑兵向这边汇聚,很快将安娘子和向导围住。 安娘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纪律严明,显然是官军,现在自己和商队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对方的想法了。 遇到这样的精锐军队,就不是她这商队能够抵抗的了,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对方不是匪军了。 安娘子用流利的汉话说道:“我们是来自张掖的商队,是凉州元刺史门下的商队!” 安娘子也没有说谎,她确实在北魏凉州刺史元彧门下挂了名字,交了保护费,只是在这荒郊野外,这些骑兵认不认元彧的名号,就看自己的命硬不硬了。 这时候一名军官模样的骑兵打马上前问道:“你的商队呢?” “在后面。” 这名骑兵军官说道:“我们是大魏护羌将军麾下,苏将军新颁布的军令,要求我们帮助沿途的商人,你们既然是张掖来的商队,那就随我去西海的营地吧。” 军队帮助商人? 安娘子走南闯北这么久,从没见过军队保护商人的,敲诈勒索的都算是好的了,西域中那些军队暗中袭击商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埋骨在隔壁的商队更是不计其数。 但是现在安娘子也没有办法反抗,既然对方表现出善意,那自己只能接受了。 她只能返回商队,在这群骑兵的护送下,向着盐池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这支骑兵都和商队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夜里扎营的时候也没有军人过来骚扰。 安娘子也不时让伙计给这支骑兵送上酒和肉干蜜枣,但是对方坚持只吃自己的食物,但是对于安娘子送上的钱财都笑纳了。 对方了收了钱,安娘子和商队众人总算是放心了些,等到三日后他们来到盐池的时候,向导都疑惑的说道: “这是盐池?” 盐池,是青海湖边上的一座小咸水湖。 在夏季水位少的时候,这座湖边上能直接析出盐卤来,所以被称之为盐池。 当年新莽时期在这附近设置西海郡,也是想要控制盐池,从而掌控西北盐业。 此时的盐池周围已经建造起了工坊,有不少盐工在煮盐制盐。 而盐池工坊边上,则是新建造的汉人坞堡,这些盐工们白天在坞堡外的工坊干活,晚上则撤回坞堡,坞堡四周角楼上都有斜挎着弓的弓箭手巡逻,坞堡内还有马厩和粮仓,这就是一座小型军事堡垒。 那名骑兵军官走到商队,对着安娘子说道: “坞堡是军事禁区,不能让你们驻扎,从这里向东二十里,有一座临时的市场,专门给伱们这些商人扎营的。” “市场内有市吏,如果要交易就要上税,但是可以补充淡水和购买干粮。” “在市场内不要争斗,如果遇到危险就报告市吏。” 安娘子木然的点头,这名骑兵军官又说道:“到了西海郡你们就大抵安全了,这个东西给你们。” 骑兵军官将一把信号箭递给安娘子,她曾经见这群北魏骑兵用过,点燃引线后用弓箭射上天空就会爆炸,发出明亮的光芒,在广袤的草原上可以作为信号使用。 “遇到吐谷浑人就发信号箭,附近坞堡的骑兵就会出动保护你们,等离开西海郡进入湟水沿岸你们就彻底安全了。” 说完这些,这队骑兵就离开商队,向着盐池边上的坞堡而去。 身边的副手看向安娘子,也觉得这些日子就像是做梦一样,从没有走过这么顺利的路程,他感慨说道:“只可惜这位苏将军只是河州的护羌将军,不是安西都护府大都护。” 安娘子说道:“继续赶路吧,等到了西平,我们说不定能见到这位苏将军,真好奇这位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和那名骑兵军官所说的,走起来非常的顺畅。 在盐池坞堡以东二十里,有一个规模颇为巨大的市场,可以补充淡水和购买干粮,还有市吏维持秩序。 安娘子继续向东,沿途可以见到汉人坞堡,这些新建的坞堡周围都有农田,远处还能见到游牧的部落。 安娘子甚至在一座坞堡边上还见到了一座道观,还有一个道士在布施符水给人治病。 当时她商队中有名伙计得了寒热症,喝下符水后竟然真的发汗病愈了,安娘子顺手给了一些香火钱。 凡是险要的关口,都能见到坞堡,偶尔还能见到烽火台,也经常能遇到巡逻的北魏骑兵们。 大部分骑兵见到安娘子这样的商队都只是上前盘问一下,如果肯收贿赂还会沿途护送他们一段,不收贿赂也会热情的给商队指路。 不到五天时间,商队就顺利的见到了湟水,安娘子马不停蹄,沿着湟水继续向东,先是路过了刚刚被北魏光复的临羌城,在城外休息了一番,这座城市秩序井然,完全不像是一个月前刚刚发生过大战的样子。 工匠们在蒸土修复城墙,城内也在兴建建筑。 临羌是湟水三城中的小城,其实这种边境要塞城市一般都不大,城内也都是军事建筑。 因为只有城市小才容易守住,大城反而更难守。 如果是洛阳这样的城市,在城墙上安排士兵都需要四五万人,这些军队光是粮食补给都是个天文数字,城内人口一多又是不安定因素。 所以安史之乱,潼关一破李隆基就立刻西奔,根本就没有守长安,就是因为长安根本就守不住。 湟水三城只有西平城是大城,才有交易用的市场,所以安娘子也没有在临羌城停留,而是继续向东前往西平。 经过临羌,就算是进入河湟谷地了,附近都是准备耕种或者已经耕种的农田,还有官吏带着人在田边兴修简单的水利灌溉设施。 而进入河湟谷地后,各类设施就更多了,冒着烟的铁匠铺、诵经的佛寺、发放符水的道观、维修马车的木匠铺子、供函使休息的驿站。 安娘子以前也来过西平,那时候西平城还是在吐谷浑人控制下,和现在繁荣的景象相比恍若隔世。 商人是最向往秩序的群体之一,因为只有稳定的秩序才能给商人带来利益。 商队中对于苏泽这位护羌将军的讨论越来越多,说起苏泽都是一脸的崇拜。 又是几天的跋涉,安娘子的商队终于见到了西平城。 在西平城边上,也出现了很多的商队,安娘子还遇到了相熟的商队首领。 老巴罕是一名高昌商队首领,也是因为敦煌商路断绝才来的西平。 让安娘子意外的是,这个曾经将骆驼视作家的老商人,竟然决定在西平定居了! 以后他的商队就准备在西平附近做做短途贸易,不再翻越漫长的丝路了。 老巴罕说道:“安娘子,你是第一次来西平城吧?你要不要去鉴宝?要是你商队里的货物有什么宝贝,不仅仅可以减免商税,苏将军还会出高价回收呢!” “宝贝?”安娘子摇头说道:“我这次带的都是丝绸,没什么特产。” “不一定是货物,可能是你伙计随身携带的一粒种子,你身上的一件小饰品,这些也都会被苏将军的商人当做宝贝,我带你去试试?” ------------ 第176章 昭武九姓 【慧眼识珠的西域行商】苏听泉坐在板凳上,身边的学徒送上茶水,苏泽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每天坐在这里给商人鉴宝。 一名商人小心的捧来一个佛像,苏听泉只是瞥了一眼就说道:“前朝晋代的,不值钱。” 这名商人悻悻的抱着佛像离开,围观的商人也抓着他报出价格,虽然是前朝晋代的,但是也算是古物,最重要的是被苏听泉鉴定过的东西,在西平城就很容易出手了。 安娘子看到,送过来鉴定的宝物五花八门。 有佛像珠宝首饰这种古董贵重品,也有各种奇怪的钱币,还有古书文稿这种东西。 比如有个商人掏出一枚金币,被苏听泉鉴定为征服者亚历山大时期的金币,当场就被高价收购。 还有商人掏出一些散编的竹简书,被苏听泉鉴定为敦煌汉简,也被不菲的价格收购。 只不过大部分商人掏出来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没什么收购价值。 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苏听泉还热衷于收购各种植物种子,一些商人送上来的地图他同样会收购,优良的西域马更是给出不菲的收购价格。 老巴罕说道:“安娘子,你有什么新奇物件儿都可以让苏当家的看看。” 安娘子也觉得有趣,她也掏出一个口袋,里面都是一些她搜集的种子。 安娘子的兴趣爱好就是搜集各种种子,而且和普通商人热衷于香料作物种子不同,安娘子对于花卉和蔬菜种子更有兴趣。 她拿着袋子排着队来到了苏听泉面前,将种子倒在了桌子上。 苏听泉拨开种子,他指着种子教导身边的学徒,如数家珍的说道:“这是郁金的种子,洛阳的佛寺特别爱种,花开的时候如同陆上莲花盛开,如果颜色好的能卖出大价钱。” “这是花椒的种子,这个太多了,这种香料在洛阳也很受欢迎,皇帝娶皇后的时候,要用花椒糊墙,皇后所居的地方也叫做椒房。” “这是迷迭香的种子,如今洛阳也很流行,曹魏皇帝也曾经写诗赞过其香气。” “等等,这个!” 一直很淡定的苏听泉站起来,他看向安娘子说道:“这位娘子,这种子是哪里来的?” 这是一枚黑色的种子,长得和瓜子差不多,但是尖头上有些绒毛。 这种子平平无奇,没有香味也没有颜色,甚至还有点丑,如果不是苏听泉挑出来,学徒都注意不到这丑种子。 安娘子有些奇怪,她说道:“这是我在高昌采的种子,当地人种植这种花观赏,也有人小规模种植来纺织。” 苏听泉说道:“这位娘子,请随我去见苏将军!这是将军重金求的种子!” 这下子围观的人都愣住了,这丑不拉几的种子,就是苏将军求的种子? 安娘子也有些傻眼,她虽然也想要见一见这位苏将军,但是也没想到自己刚到西平城,就能见到苏泽了? 就因为这么一颗种子? 苏听泉立刻带着安娘子进了西平城,迅速来到了西平城内的护羌将军府。 几案后,苏泽正在处理文书,一名勇猛的侍卫站在他身侧,腰间跨着一把华丽的宝刀。 安娘子拜见过西域不少统治者,也曾经见过凉州刺史元彧,但是都没有苏泽这么有威仪。 最重要的是这位苏将军竟然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 苏泽处理完手头上的文书,自然后文吏上前将文书收走,苏泽抬起头看向安娘子,皱眉说道: “为什么不摘下面纱?” 安娘子出门在外为了避免麻烦,日常都是带着面纱的,如今人在屋檐下,她也只能乖乖摘下面纱,露出那张美丽的脸庞。 看到安娘子的脸,苏泽心中也摇曳了一下。 穿越以后他见过的美女也不少,甚至有不少都和他有过亲密接触。 但是安娘子这张异域风情的脸,让他想到前世那几个以“巴”或者“扎”结尾的女明星。 不过苏泽也算是见惯了美女,他恢复平静问道:“你是哪族人?” “回将军,我是汉人。” “汉人?” 苏泽皱眉,汉人长你这个模样? 只听到安娘子说道:“将军,我可是如假包换的昭武汉人。” 等等,昭武汉人?不就是昭武九姓吗? 昭武九姓起源很早,据说是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册封的部分月氏人。 他们以昭武为氏,以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为姓,他们有时候在西域自称为汉人,但是中原一般将他们叫做“兴胡”。 而到了隋唐,他们又有一个新的族名——粟特人。 是的,就是安禄山出身的那个粟特族。 眼前这个女子也姓安,难道是安禄山的祖奶奶? 苏泽摇摇头,昭武九姓在西域分布广泛,谁知道安禄山的祖宗在哪里。 昭武九姓自称汉人,也能够得到汉人统治者的优待,比如在凉州昭武九姓就可以享受和汉人差不多的赋税和地位。 粟特人也是天生的经商民族,在整个丝绸之路上都有他们的足迹。 苏泽看着安娘子的脸,不由感慨美人果然影响自己处理政务的速度,他将话题扯回来问道: “伱所携带的棉籽是从高昌带来的?高昌种棉花的人很多吗?” 安娘子所携带的种子,就是苏泽苦苦寻找的棉花种子! 棉花传入中原的时代,有唐初说也有唐末说,但是在西域早就有棉花种植的记录。 亚洲棉花发源于印度,通过商人带到了各地,但是棉花需要一定的温度和长时间阳光,所以传入中原后一直也没有广泛种植。 真正到了官方推广种植,那已经是元代的事情了。 中原适合棉花种植的产区不多,苏泽所在的地方恰好就是一个。 河西走廊因为特殊的地理特点,这里温度适宜降雨充沛,敦煌、张掖等地从棉花传入以后,一直都是棉花种植地。 河湟谷地的冬季气温稍低,但是也有一些地区能够种植棉花。 要从丝绸之路上赚到钱,除了利用贸易节点的优势做二道贩子抽税之外,形成自己的产业也是很重要的。 而棉花就是一种适宜种植的经济作物,棉布也是一种能方便流通的货物。 苏泽知道西域早就有种植棉花的历史,所以一直都让苏听泉在西平城门口鉴宝,就是为了寻找棉花种子。 苏泽也托商人寻找,但是如今西域的棉花也没有作为经济作物广泛种植,商人们根本不知道棉花是什么。 本来苏泽都准备派遣商队去印度寻找棉籽了,却没想到安娘子竟然挟带了棉籽,而且她认识棉花! 面对苏泽的问题,安娘子摇头说道:“只有一些胡僧和信众喜欢种植这种花,胡僧喜欢用这种花来纺织制作袈裟,信徒也觉得这种洁白的花能代表圣洁。” 原来如此!棉花最早是通过佛教的僧人,从印度传到西域的! 自己怎么忘记了! 整个丝绸之路也是佛法入中原的传播之路,西域这个世界宗教的十字路口,很多物产的交换最早也是通过宗教交流进行的。 如果自己早点找僧人问棉花的事情,说不定已经找到了。 苏泽有些懊恼,不过现在也不晚,他向安娘子说道: “安娘子,你能带商队去高昌,购买棉花种子吗?” 安娘子摇头,苏泽皱起眉。 如今苏泽权威日盛,每次他皱眉属下都会感到害怕,安娘子也是如此。 她连忙说道:“将军,不是我不愿意去,而是如今从张掖去往高昌的道路断绝,商队没办法通行啊!”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苏泽摆摆手说道:“安娘子你放心,这条商路马上就能疏通,到时候请你去一趟高昌,本将军高价收购这些棉籽!越多越好!” 虽然安娘子也不知道苏泽要怎么疏通商路,更不知道为什么苏泽要高价求购这些胡僧种植的棉花,但是面对这位河州的实际统治者,安娘子还是恭敬的答应下来。 说完了棉花的事情,苏泽又向安娘子讨论起来西域的见闻。 “西域的汉人有这么多吗?” 之前李存真送上过地图,说西域有甘凉新军后人几十万人,不少人都和他们一样想要返回故国。 而安娘子谈起西域,苏泽才知道“汉”这面旗帜在西域是多么有号召力。 昭武九姓的粟特人自称汉民,甘凉西军的后人自称是汉民,西域还有很多小国也都自称是汉人子孙。 苏泽对安娘子问道:“安娘子,如果让这些汉人回归故国,他们愿意吗?” 安娘子愣了一下说道:“当然有人愿意了,别的我不知道,那些自称是甘凉西军的后人,一直都想要返回中原呢。” 李存真虽然也说过甘凉西军的事情,但是苏泽也没有直观的印象,历史上也没有甘凉西军大规模归国的记录。 其实以河湟谷地的自然禀赋,完全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但是制约苏泽控制这个地区的短板,就是人口太少了。 王莽当年为了在青海湖边上设立西海郡,想要迁徙百姓去西海郡,但是国内百姓都不愿意去,于是王莽更改了法律的标准,百姓只要犯法就会被发配西海郡,这才凑够了建立西海郡的人口。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等到新莽政权崩溃后,被流放到西海郡的百姓纷纷逃跑,东汉干脆直接废弃了西海郡。 对于中原的汉人,西海郡是遥不可及的边疆,但是对于西域的汉人来说,西海郡就是故土了啊! 如果真的能吸引西域的汉人过来定居,那王莽梦寐以求都没能实现的西海郡,就能在苏泽手上轻易的建立起来。 苏泽对着安娘子说道:“安娘子,你能帮西域的汉人返回河州吗?” 安娘子和苏泽接触之后,也逐步消除了对他的畏惧,她说道:“我可以为了将军帮助一些汉人返回河州,但是要想让更多的汉人回到河州,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商人们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苏泽说道:“子贡赎人,我懂了。” 安娘子的汉语说的不错,但是对汉人典籍就没那么了解了,她疑惑的看着苏泽。 也亏得安娘子是个美人,苏泽也起了卖弄的心思。 他解释道:“孔子在的时候,当年鲁国有一个规定,只要赎回在别国为奴隶的鲁国人,国君就会给奖励。孔子的弟子子贡在外赎回了鲁国人,却拒绝了国君的奖励。” 安娘子说道:“孔子的弟子果然都是圣贤啊。” 苏泽说道:“但是孔子却批评了子贡,因为他赎人不接受奖励,那以后别人再遇到鲁国奴隶,就没人愿意再赎人了。” “为什么?” “赎人是需要花钱的,没人愿意倒贴钱赎人。但是子贡拒绝奖励,别人再领取奖励就显得品德低下,是为了奖励才行善行,这样商人就不愿意再赎回鲁国奴隶了。” 苏泽立刻对侍从说道:“去,将苏长史请到明堂。” 不一会儿,一身儒衫的苏绰来到了明堂,他对苏泽行礼后,苏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苏绰,询问他的想法。 苏绰思考片刻说道:“将军要鼓励商人赎回西域汉人,我们只需要颁布政令,商队带回汉人,就可以按照一定比例减免商税。” 苏泽说道:“可只是减免税赋还略显不足。” 苏绰再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官山海如何?” “令绰是要专营盐铁?” 苏绰说道:“其实也不是专营,而是发放盐铁经营份额给商人,只有拥有份额的商人才能出售盐铁,而这些份额可以通过带回西域汉人而获得。” 这不就是盐引吗? 苏泽看向苏绰,更是觉得这个师弟是大才,自己这么把这个办法忘记了! 苏泽站起来说道:“令绰真是管仲之才!这个方法好!” “不过铁器不容易控制,我们还是颁发盐引和茶引,凭引贩卖盐茶。商人想要贩卖这两种商品,要么出钱购买,要么从西域带回汉人,才能获得一定的盐引。” 苏绰想了想还是说道:“可商人逐利,有可能为了盐引茶引而贩卖人口?” 苏泽也叹息说道:“这世间哪里有万全之法,只能让官吏尽量甄别,惩办不法商人。” 苏绰点头说道:“那属下这就去草拟法令。” 安娘子看着两人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如此精妙的法令,看待苏泽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崇敬。 安娘子这下相信,苏泽真的有打通敦煌商路的办法,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苏将军,您有什么办法疏通敦煌的商路?” ------------ 第177章 敦煌危局 苏泽微笑的说道:“将断绝商路的贼人打服了不就行了!” 听到苏泽这话,安娘子只觉得他口气太大,如果是别的北魏官员这么说,她大概会认为对方无知无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泽这么说反而让安娘子觉得有些可信。 安娘子还是说道:“敦煌被高车人围困,背后还有吐谷浑人和嚈哒人的支持,凉州前往敦煌的道路已经断绝了半年了,就连元刺史都没办法。” 要说元彧这个凉州刺史,确实当得非常憋屈。 敦煌原本也和六镇一样是军镇,不过在孝文皇帝改制河州的时候,将敦煌镇改为敦煌郡,从属于凉州治下。 现任敦煌郡守元荣,同样是一名北魏宗室,他是明元帝拓跋嗣玄孙,城门校尉元腾之子。 从元荣父亲的官职,就知道他的家族已经衰败,所以他才被派到帝国最西边的领土上担任郡守。 和喜爱文学的凉州刺史元彧一样,北魏就喜欢委派废物宗室来边疆担任大吏,这位敦煌郡守元荣喜爱佛学,他对于朝堂将他发配到敦煌并不抵触,因为他抵达敦煌后第一件事,就是组织继续开凿莫高窟。 让元荣来敦煌,就是老鼠放进米缸里,如鱼得水了。 如果说和平年代,元荣在敦煌开凿莫高窟,那也算是个建造奇观,争取文化胜利了。 反正莫高窟从十六国五凉政权开始,也已经陆陆续续开凿了几百年了,元荣也凿不了几个石窟。 但是在如今这个时候,耗费敦煌本就不多的民力,再次兴建莫高窟,让早就觊觎河西的高车人看到机会,派兵切断了敦煌和张掖的道路,一万高车军队围困住了敦煌。 而这位笃信佛法的敦煌郡守,面对大军围困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在郡守府内抄佛经,希望佛祖能降下神罚消灭城外的高车人。 如果不是敦煌城内汉人豪族令狐家、邓家坚持守城,敦煌城内百姓也万众一心,而高车人也缺乏攻城器械,敦煌城早就失陷了。 安娘子又说道:“这次高车人来势汹汹,他们占领了河仓城,控制玉门,所以元刺史想要派兵也没办法。” 河仓城,就是河西走廊第一雄关玉门关边上的城市,听到了高车人控制了玉门关,苏泽明白了为什么元彧束手无策了。 玉门关是河西走廊中最重要的关隘,这座险关临河靠山,控制了河西走廊前往西域的要道,如果不能走玉门,那军队就要绕行几百里的沙漠,那大军走到敦煌城前就会崩溃了。 也因为这一次夺下了玉门关,所以高车一改以往抢劫了就跑的作风,在敦煌附近扎营耗上了。 如果不是对凉州的局势失望,安娘子也不会翻越大斗拔谷走丝路南线。 苏泽手下的士兵确实精锐,但是敌人不和你打又怎么办? 敌人躲在玉门关内,你绕道他就袭击你的后勤,高车人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苏泽自然不会向安娘子解释他的想法,他只是让人将安娘子带下去,然后按照约定高价购买了她手里的棉花种子,接着查看河州的兵力。 冬去春来,利用这次农闲的时候,苏泽完成了对河西兵力的整编。 如今他手上有正兵两千人,辅兵三千,所控制的临羌、西平、抱罕三城还各有郡兵一千人。 正兵之中,具甲骑兵扩编到百人,每一个具甲骑兵配备上等战马一匹、普通战马三匹,辅兵两名。 西凉铁骑八百人,每人也是配备战马两到三匹,辅兵一人。 此外苏泽还幸运的抽到了【大汉强弩手】这个系列兵种,这种需要两人搭档才能拉开强弩的远程兵种,配合战场能够发挥意外的杀敌效果。 只可惜制作这种强弩需要的木材和弓弦都太难凑了,目前苏泽麾下的召唤随从加训练的弩手,总共也才百人。 剩下的一千正兵就是轻甲弓骑了,实际上如果苏泽不计一切的爆兵,轻骑的数量还可以爆出更多。 因为在河州这种半农耕半畜牧的地区,那些羌人部落就是天生轻骑兵,他们只需要稍加整编训练就可以出战。 三国时期的西凉动不动就能拉出万人的骑兵规模,其实精兵骨干的数量也不多,大部分都是这种收编的羌人骑兵。 不过苏泽并不准备动员这些羌人骑兵,相反他更愿意从定居的部落和三长村中自己征兵练兵,这样的好处是虽然兵练的慢,但是练出来的兵更有纪律性,对苏泽也更加忠诚。 郡兵基本上就是弓箭手之类的守城兵种了,这些大部分都是三城附近的农夫,在农闲的时候训练一下子,只要能够执行守城的任务就可以了。 此外还有【却月阵主】训练的大车手,侦查用的斥候,苏泽还在湟水上训练了一支百人不到的迷伱水师,主要用于湟水三城之间送信和运送物资。 —— 敦煌城外。 高车左贤王伊匐正在和手下将领畅饮。 伊匐是高车王弥俄突的弟弟,草原政权的松散性,让草原的王者远不如中原王者那样的掌控力。 当年高车就是从柔然内部坐大后分裂出去的,以后的铁勒、突厥、回鹘也都是如此,下一个草原帝国总是从前一个草原帝国体内孕育出。 为了阻止这种事情发生,高车王要将自己的兄弟儿子分出去镇压有异心的大部落,左贤王伊匐负责的就是高车西部的这些部落。 但是这样的做的坏处,就是一旦高车王的威望降低,这些拥有王族血脉又有兵的地方实力派,很容易带兵去王庭造反,而年幼的可汗继位,也都会经历王室内部的血腥残杀。 这也是为什么苏泽提出的草原大会制度,能够被高车王接受的原因,因为他也面临同样的困扰,万一自己死后,高车王也需要一个制度将王位传到自己的儿子手里,而不是自己的子孙被弟弟们屠戮,妻子被弟弟们霸占。 这位左贤王伊匐自然不满兄长的软弱,他围攻敦煌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向高车人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王者。 如果伊匐能够攻陷敦煌,不仅仅可以抢夺敦煌城内无数的财宝,也可以建立更大的威望,逼迫自己那个无能的哥哥让位。 “大王,敦煌城内已经开始缺粮了,只要我们围到夏天,敦煌就会投降了!” 高车人缺乏攻城器械,但是伊匐敢于包围敦煌,就是看准了敦煌没有足够的粮食。 草原人的战争逻辑和中原完全不同,这种不同最大的变量就在后勤。 中原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道。 保障后勤,这是每一个将领都要考虑的,这也是官渡之战的取胜关键是火烧陈仓,诸葛亮六出祁山都是因为粮道被断补给跟不上退兵。 但是游牧民族他们打仗,就是将牲口群乃至于整个部落带上,所以他们经常可以奔袭千里,而不用担心补给的问题。 实在不行就在附近抢好了。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最大的变革不是使用骑兵,其实中原早就使用骑兵了。 真正“胡化”的,是赵国的后勤体系。 汉武帝卫青霍去病,能够奔袭匈奴王庭,也是因为大汉骑兵的后勤体系也已经“胡化”,所以才能撇开粮食补给的困难,奔袭千里封狼居胥。 敦煌的春耕没有完成,而城内的粮食也不多。 伊匐则带来了大量的牲口,他们直接在敦煌附近放牧,将农田变成牧场。 所以伊匐其实带来的高车人足足有三四万,对外号称十万,当然真正能骑马作战也就是万人,将敦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对于高车人来说,唯一的风险就是他们的牲口也都怀着孕,马上就是接羔期了,长途驱赶畜群已经导致了很多马牛羊流产,伊匐等于是和北魏人换家,如果秋天之前攻不下敦煌,就轮到他们高车人饿死了。 伊匐这次也算是全家老小一波流,他将主要的骑兵都安置在了玉门关附近,而部落的大部分人则留在敦煌附近放牧,因为对于北魏来说,能够救援敦煌的唯一通道就是玉门,只要堵上玉门关,伊匐就可以和敦煌守军耗到秋天。 但是最近伊匐的围城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 “开城接应!” 敦煌城内守将令狐虬一声令下,敦煌城内的步卒立刻冲出了城门,将追击的高车人吓退后,接应一群驱赶着牲畜的骑兵入城。 在高车人的骑兵集结完毕前,敦煌的城门重新关上,负责围困敦煌的高车将领只能作罢。 这已经是本月发生的第三次了。 突破高车人包围,护送牲畜进城的,都是从西域赶来支援敦煌的汉人。 昭武九姓的商人购买牲畜,甘凉西军护送牲畜冲破高车人的包围,才将这些宝贵的食物送进城里。 而平均每送一头牲畜进敦煌城,就要牺牲掉一名甘凉西军士兵。 但是为了支援敦煌,西域的甘凉西军们都在向敦煌附近集结! 敦煌是整个北魏最西边的城市,也是照耀西域的汉家旗帜! 只可惜敦煌附近的甘凉西军还是太少了,面对上万的高车人,他们只能用这种飞蛾扑火一样的行动来支援敦煌。 令狐虬看着满身是血的甘凉西军士兵们,眼睛也湿润了,多好的儿郎啊,不应该牺牲在这样的地方。 令狐虬又看向郡守府,元荣这位敦煌郡守自从高车人围城之后,就一直躲在郡守府内抄写佛经。 前些日子还让城内百姓在郡守府高处建造了一座佛堂,召集了全城的僧人在佛堂中诵经祈福。 佛堂中钟声阵阵,令狐虬长长的叹气,敦煌城内的粮食已经开始短缺,西域汉人的支援,不过是给城内守军和百姓一些希望,这点牲畜还不够敦煌城内军民一天吃的呢。 令狐虬想要阻止这些甘凉西军们的送死行动,可是他也知道对于绝境中的守军来说,希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希望,那敦煌城就要失陷了。 令狐虬是河西豪族,他很清楚凉州的情况,玉门被断,除非朝堂派遣大军,要不然以凉州的兵力,根本无法解敦煌之围。 但是洛阳的大军抵达敦煌,走过来都要到秋天了,那时候敦煌也早就失陷了。 而且朝廷真的会出兵吗? 这些年朝堂对于西北防务日益松懈,吐谷浑人攻占西平,朝廷也一点反应没有,最后还是新任护羌将军苏泽夺回了西平城。 只可惜这位英勇善战的护羌将军苏泽在河州。 令狐虬胡思乱想着,就算是苏泽在凉州,也不可能突破玉门支援敦煌吧。 只能继续熬了。 看着因为畜群进城而露出笑容的士兵们,令狐虬也只能挤出笑容,对于被围困的城池守军来说,希望就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之一。 —— “苏将军要带兵巡视西海郡?” 已经将公署搬到了西平的河州别驾高仁,惊讶的看着苏泽。 苏泽点头说道:“湟水三城的防务,就要交给高别驾了,抱罕城内有我的长史苏绰,这段时间吐谷浑人应该也不会大举进攻的。” 高仁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苏泽要在这时候巡视西海郡,还要带走麾下两千正兵和三千辅兵,他真的要去巡视西海郡? 还说是苏泽要带兵去西海郡建城? 高仁猜不透苏泽的心思,但是他也没有理由反对。 苏泽在河州的威望,远远超过了金城那个没有存在感的河州刺史李世哲,高家也不是苏泽的嫡系,只是靠拢苏泽的地方豪强,真正的军事机密苏泽也不会和他商议。 而且河州早有消息,苏泽想要在西海筑城,带兵去保护筑城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次“出巡”,苏泽带走了积攒了一个冬季的牲畜和干粮,还是让高仁有些忐忑,苏泽不会是要去攻打吐谷浑吧? 这点人也打不上高原啊! 苏泽将大局委托给高仁,又留下慕容绍宗在西平城,苏绰在抱罕城,带上侯景和一众亲信,骑着马向青海湖方向而去。 明天万更。 最近都写迷糊了,前文有点小修改,大家可以更新再看下,修改的剧情也不影响后文。 彩蛋章是河西地图。 ------------ 第178章 如邓艾故事(5k) 洛阳,尚书台。 一名门下省的著作郎站在尚书台的议事堂内,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道:“游仆射,宰相们等着您的意见呢?” 太常卿、尚书右仆射,镇东将军游肇提起笔,但是他的笔尖根本没有蘸墨水,空白的绢帛上一个字都没有。 这名著作郎有些不耐烦了,门下省贵于尚书台,如果不是这位游尚书仆射还兼任散骑常侍,这名出身世家的著作郎都要转身离开了。 不过他还是忍耐住不满,好言好语的催促道: “游仆射,门下省的宰相们等着您的意见呢?” 游肇放下笔说道:“我的意见?我请朝廷发兵凉州,朝廷就会发兵凉州吗?” 这名著作郎连忙说道:“太后已经有了旨意,国库空虚,还是不要再起刀兵为好。” 游肇冷哼说道:“既然如此,那还要本官写什么?西域之重在敦煌,敦煌一旦丢了丝路就要断绝,但是诸位宰相不是早已经议定不发兵了吗?” 著作郎低下头。 凉州刺史的求援消息送到洛阳,门下省的两位大王平日里斗的厉害,但是对于西北战事的意见出奇一致——不救。 清河王给太后的理由是,敦煌本来就夷狄之地,丢了就丢了,朝堂还能省下西北驻军的钱。 江阳王的理由是,从洛阳出兵救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出征士兵需要恩赏,国库已经拿不出这么多钱了。 门下省形成了统一意见,所谓咨询游肇这个前凉州刺史的意见,更像是两位大魏宗王推卸责任的行为,他们都不想要承担主动放弃敦煌的责任,希望这个意见交给尚书台来提。 尚书台将这个活儿推给了最熟悉凉州事务的游肇,他曾经做过凉州刺史,熟悉凉州事务,当年敦煌改军州为郡,就是在游肇手上完成的。 游肇在凉州五年,那时候还是孝文帝在位期间,北魏的黄金时期,那时候高车人、吐谷浑人都恭顺,经常从凉州入贡洛阳,西域诸国朝贡的使者也不断,孝文帝亲自规划四夷馆,在招待这些异国使节。 可现在不过二十年,高车人明目张胆的围困敦煌,吐谷浑人侵占河州,西域诸国的使者也不再来洛,转而向嚈哒称臣纳贡,游肇很想知道这大魏到底怎么了? 这名著作郎真的急了,他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游仆射,请您提个意见吧,不要为难下官了。” 游肇这才提起笔,他想起了前几日,陈留公主的家令带来礼物拜访自己,想要给护羌将军苏泽求官的事情。 护羌将军苏泽收复西平城的报捷文书送到洛阳很久了,但是有关他的赏赐依然没有下来。 执政的清河王认为,西平城是凉州所属,苏泽作为负责河州羌人事务的护羌将军,收复西平并不是他职责范围。 清河王认为苏泽是为了功劳私自挑起边衅,也就是因为他运气好所以才收复西平,如果朝堂奖励了他,那下一次苏泽为了军功,就会更进一步挑起和吐谷浑人的战争,将朝廷拉进西北战争的泥潭。 所以清河王不仅仅反对奖赏苏泽,甚至还想让朝堂派出使者,去河州斥责苏泽。 和清河王针锋相对的江阳王元乂也据理力争,认为苏泽立下这样的功劳却不奖赏,会让所有边镇的将士灰心,不愿意继续为朝廷效力。 所以江阳王元乂主张奖励苏泽,提议升苏泽的武职为安西将军。 四镇四征四平四安,这是北魏的正号将军,安西将军比护羌将军高一品,授田和免役都有所增加,但是最大的好处是开府征辟的朝廷正职人数增加到十人。 如果苏泽升任安西将军,他就可以多授予五人朝廷的正品官职,这对于急需招揽人才的苏泽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剩下的封妻荫子,苏泽暂时用不到,不过也是朝廷的荣誉。 清河王反对,而官员升迁任免又是礼部尚书崔亮的职权,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游肇提起笔,在绢帛上写下了自己的建议,然后交给这名著作郎。 —— 门下省内。 所谓宰相坐而论道,所以在门下省内部,宰相和执政们都是有固定席位的。 不过北魏的宰相制度,还没有到隋唐那么完善,宰相还是以“内朝官”的参谋身份,在协助皇帝或者太后处理政务。 但是胡太后确实没什么执政能力,所以如今北魏的政策,都要经过门下省盖章才会发给尚书台执行。 清河王元怿看完了游肇所写的建议,不情愿的交给身边的江阳王元乂,几名宰相们都看完了之后。 江阳王元乂开口说道:“就按游仆射的建议,迁护羌将军苏泽为安西将军,带兵支援敦煌,诸位有异议吗?” 元乂问完,清河王一党的重臣也都不说话了。 游肇是朝堂对凉州最了解的大臣,在已经确定不会派遣进军前往河西平叛的基调下,游肇的建议也不是不能反对,只是在反对游肇建议的时候,你必须要提出一个更合理的建议。 很显然,在场的大臣们都提不出更好的建议。 包括清河王在内,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人能够承担丢失边郡的历史骂名。 既然游肇提了意见,让苏泽去支援敦煌,如果敦煌真的被高车攻克,则就是苏泽这个安西将军的责任了。 想到这里,清河王元怿微微点头,看到元怿点头,吏部尚书崔亮也点头。 门下省难得达成了一致意见,门下官员立刻召来翰林学士,当场拟定了门下堂除,交给胡太后盖章确认,然后通过函使发往河州。 —— “命令大军在山谷附近结营休整。” 苏泽对亲信下令,这支五千人的大军在山谷前驻扎下来。 侯景作为先锋,在大军扎营后他又带领队伍在营地四周转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敌人后,这才来到苏泽的营帐。 “将军,前方真的有通路!” 一路上侯景一直都是先锋,他也抓过来几个附近的牧民打探,只知道自己已经越过青海湖,沿着祁连山在往西走,但是到底是去哪里,侯景也不清楚。 难不成苏将军要沿着祁连山绕到敦煌去? 这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吐谷浑地区和河西地区就被祁连山隔开,根本没听说过有相连的通道。 除非绕道西域,然后再向东折返到敦煌,这样还需要翻越沙漠,等到绕到敦煌的时候,敦煌早就被攻破了。 苏泽走的这条道,甚至连羌人部落都少见到。 如果不是苏泽在军中威望高,怕是军队内部早就要出问题了。 前几天开始,苏泽开始让斥候搜寻山口,侯景今日真的发现了一条山谷入口。 而且侯景从山谷入口中还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他立刻判断出这是一条古道。 难道真的有翻越祁连山,进入河西的通道? 苏泽听完侯景的描述,又通过系统地图确认,再通过斥候随从发来的报告,确认这就是他要寻找的山口,从吐谷浑进入敦煌的当金山口。 这是除了大斗拔谷之外,祁连山脉中唯二能够让大军通过的山道。 而从当金山口翻过祁连山,再往北不远就是敦煌! 在西海郡建立据点后,苏泽就派遣斥候随从,沿着祁连山搜索当金山口。 也就是上个月,终于有两名斥候随从越过了当金山口,来到了敦煌城附近,给苏泽递交了报告,并且在系统地图上标记了路径。 而苏泽的斥候也询问过青海湖附近的羌人部落,有的部落也有传说,祁连山有一道通往河西走廊的山谷,但是并没有人能指出山谷的位置。 山谷中虽然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但是仅限于小股的商队知道这条“捷径”。 无论是生活在这片地区的羌人、吐谷浑人、还是河西走廊上的汉人,都不知道这条山谷的存在。 一直到斥候见到敦煌城,确认这条山谷能够容纳大军通行,苏泽才决定出发。 他要翻越当金山口,出现在敦煌的后方,突袭高车人! 就和二百年后吐蕃人攻打敦煌时候那样。 是的,当金山口见于史书,是二百多年后安史之乱的时候。 那时候日益坐大的吐蕃王朝,早已经将吐谷浑吞并,将整个高原纳入囊中。 占领了吐谷浑之后,吐蕃就开始觊觎膏腴的河湟谷地和河西走廊。 而吐蕃人最垂涎的,自然就是敦煌城这座塞外明珠。 而当时的吐蕃人,在其大论(吐蕃宰相)尚绮心儿的带领下,就是在吐谷浑地区集结,然后翻越当金山口进入河西走廊,围困攻占了敦煌! 从这之后,当金山口才作为一条战略通道被后世得知。 吐蕃人还在当金山口出入的地方修建了石堡,命名为大小石堡,派遣军队驻守,这样就能屯兵高原控制河西走廊了。 虽然找到了当金山口的入口,但是苏泽依然没有放松。 斥候随从是通过了山口,翻越祁连山抵达了河西走廊,但是这并不代表大军就能通过。 斥候随从所提交的报告中,也提到这座山谷中荆棘丛生,最高的地方也会气喘,甚至有些道路终年冰雪。 这都说明翻越当金山口有高海拔的道路,这段道路非常危险,可能会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但是这个险是值得的。 从苏泽搜集的情报,高车人的主力都在玉门关附近,围困敦煌的不过是一支偏师。 以苏泽军队的精锐程度,只要通过当金山口,进入河西走廊,击溃围困敦煌的高车偏师是很轻松的事情。 解了敦煌之围,那攻守之势立刻就会转变,夹在河西走廊中部玉门关的高车人,就会被夹在敦煌和酒泉两座城市中间,变成被围困的那一方。 那时候无论是逼迫这支高车军队投降,还是直接击溃他们,那就要看苏泽的决定了。 在当金山口休整一日,苏泽召集众将士,向众将士说明了此行的目的。 当听说苏泽是准备翻越祁连山,突袭围困敦煌的军队,侯景等一众将领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愿意来河州的军官,包括侯景在内,都是想要建功立业的。 这样一份巨大的功业摆在众人面前,大家又怎么会不兴奋呢? 苏泽不由感慨,不愧是武德昌盛的南北朝啊! 既然军心可用,苏泽就下令军官向士兵说明计划,并宣布只要翻过祁连山,进入河西走廊就有重赏,又下令士兵宰杀牲口,吃饱后带上干粮进山! —— 十日后,敦煌。 敦煌守将令狐虬已经一天没有睡觉了。 本来昨天是附近的甘凉西军约定好送牲畜的日子。 但是他在城墙上守了一天,都没有见到突围而来的甘凉西军,令狐虬心中涌起了不好的猜想。 在城门洞里小憩了一会儿,令狐虬果然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他登上城门,只看到一群高车骑兵手持举着长矛,长矛上扎着几个汉人头颅,这群高车骑兵嚣张的绕着敦煌城门骑行,就是为了让城墙上的守军看清楚这些人头。 “令狐将军!那是张校尉!” 一名入城的甘凉新军士兵认出了一枚头颅,那正是聚集在敦煌附近,支援敦煌的甘凉西军张校尉。 甘凉新军四散在西域,头领都以校尉为号,这位张校尉自称是前凉张氏的后裔,在高昌等国附近活动。 前几次支援敦煌的行动,据说都是这位张校尉策划的。 可是现在他却被削去了脑袋,被这群高车人插着游城示众,令狐虬心中升起怒气,他命令手下说道: “射中那名骑手的,赏绢帛一匹!” 城墙上落下稀稀疏疏的弓箭,但是都被那么骑手躲过,他发觉到自己吸引了守城士兵的注意,更是嚣张的靠近城墙,高举长矛上的头颅向城墙上的守军挑衅。 令狐虬一把夺过身边一名士兵的长弓,他迅速拉弓,一支飞羽疾射而出,却偏离了几寸没能射中。 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射术了,只是运气稍微差了一点。 那名骑手也知道了城墙上有神射手,立刻操纵战马向后撤退,很快就离开了城墙上弓箭手的射击范围。 令狐虬长长叹气,要不是自己在城墙上熬了一整日,拉弓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刚才那箭就应该把那名嚣张的骑手射落马下了。 可是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逃走,自己却连战友的尸体也没办法收殓。 不行,必须要振作起来。 令狐虬深知守城时候士气的重要性,他正准备提振守城将士士气,却突然听到了身边副官说道: “军主,那边!!大魏的军旗!” 令狐虬正准备驳斥副手,如今在敦煌附近哪里还有大魏的军队,又哪里来的大魏军旗。 可是他转过头,真的在地平线上看到一面黑色的军旗! 令狐虬极目远眺,依稀看清楚了军旗上的“苏”字。 他揉了揉眼睛,苏?是在凉州声名鹊起的护羌将军苏泽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敦煌附近? —— 军旗下,苏泽身后的大氅都破了几个洞,右手甲也遗失了。 他身后的骑兵也都是甲胄不齐的样子,苏泽的随身仓库实在是太小,总共只有十个格子,唯一被他完整带过祁连山的,就是十套具甲骑兵的甲胄。 从当金山口翻越祁连山果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山中有一段海拔高达三千米的雪山区域,道路险阻,还日常容易打滑。 苏泽让士兵切下衣服,绑在人和马的脚下才有惊无险的通过。 而其中最难走的路,是一段陡峭的下山路。 这条山路实在是难走,苏泽最后只能用毛毡包裹住身体,带头从山上滚落到山下,才最终渡过了当金山口。 苏泽又派遣熟悉马性的士兵,驱赶马冲下山,让苏泽心疼的是仗还没打,战马就折损近半。 而渡过当金山口后苏泽清点,两千正卒已经减员三百,辅兵损失更是巨大。 苏泽来不及心疼,只是在山谷出口躲了一夜,就立刻命令全军冲向敦煌城。 而高车人只防御了敦煌东面的玉门关和西面的高昌城,他们显然没有想过,在敦煌的南面,无边无际的祁连山中会冒出敌人,苏泽一路上接近敦煌城,竟然没有遇到一个高车斥候! 苏泽的军队就顺利沿着流淌过敦煌的甘泉河,见到了高车人在敦煌城边上木质高车聚集的营地。 苏泽放下手里的千里目,他看到了被插在长矛上的汉人头颅,压抑住怒气说道:“谁去灭了那队骑兵?” 这一次王惠立刻说道:“末将愿往!” 苏泽点头说道:“此战无赦,去吧!” 王惠带领一群箭术精湛的骑兵排众而出,猛然冲向那群撤回来的高车骑兵。 这些骑兵手上的长矛插着头颅,为首的骑兵队长已经感觉到了不对,他刚刚准备扔掉手里的长矛换上弓箭,王惠一箭扎进了他的胸口,将他连人带矛射落马下。 那枚甘凉西军张校尉的脑袋在草地上滚了一下,落在了这名高车骑兵队长的面前,战场上就是这么残酷,刚刚还耀武扬威的高车骑兵就这样全灭。 苏泽看向高车人木质车辆汇聚而成的营地,挥手下令道:“骑兵冲锋,往营地里投掷火把,给我燃起来吧!” ------------ 第179章 荒唐的时代(5k) 留在敦煌围城的高车人根本没有防备,就连统帅左贤王伊匐此时都不在敦煌城下,伊匐此时正带领部队巡视玉门。 高车人的组织度本来就不高,他们一开始想要依托营地的高车防御死守,但是却接到了骑兵扔来营地的火把。 火焰点燃了这些高大的马车,一辆车接着一辆车燃烧起来,高车人不得不离开浓烟滚滚的营地。 这种战斗具甲骑兵没有作用,苏泽没有将他们派上场,而是让侯景带着游骑兵在营地下风口等待。 从营地中逃出来的高车人手无寸铁,自然成了游骑猎杀的对象。 苏泽策马在土丘上,用千里目看着战局,头顶上的猎鹰飞翔,绕着着火的营地盘旋。 血染长河,焦尸遍野。 这就是残酷的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名将身后又何止万骨。 但是回望敦煌,若是没有自己的支援,敦煌城破后的惨状要胜今日数倍。 当站上战场之后,怜悯就是最奢侈的情绪,唯有胜利才能继续活下去。 收起这些杂乱的思绪,苏泽再次看向系统提交的各项数据。 说实话苏泽对这场仗并不满意,在如此突袭和优势的情况下,一直到了黄昏才算结束战斗。 但是苏泽转念一想,翻越当金山口又奔袭敦煌,能有这个表现,无论在什么时代,都算是一等一的精兵了。 这是苏泽的家底,基层军官中小半都是苏泽积攒的蓝绿色随从,又在各种【军事建筑】中反复训练,用远高于州郡兵待遇厚养出来的。 看着不远处的敦煌城,无论如何此战是胜了,只要能得到敦煌,一路上的代价也就值了。 —— 日落前战役终于结束,苏泽正在通过系统查看战果。 苏泽击溃了围城的军队,俘获了敦煌城附近的畜群。 苏泽让李存真举着自己的持节,坐上吊篮进入敦煌城,敦煌城守将令狐虬核对了信物后,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迎接苏泽进城。 但是苏泽却没有进城,而是让大军城外甘泉河边上驻扎,将令狐虬等敦煌守将请到了城外。 令狐虬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苏将军。 苏泽坐在营帐中,军官们穿梭其中,各种军务都被递交到苏泽的案头。 苏泽迅速处理完公务,又命令厨子宰杀高车人的牲畜准备犒赏全军。 令狐虬进了帐篷后,苏泽非常热情的迎接上来: “苏某听说,若不是令狐军主誓死守城,敦煌城早就破了,我大魏能有令狐将军这样的忠臣,真是幸甚!” 对于令狐虬这样的人,苏泽自然是非常欣赏的。 忠诚是非常重要的品质,令狐虬对大魏忠诚,也就意味着只要苏泽还是大魏的护羌将军,那令狐虬就不会背叛他。 而在乱世中,能够坚守孤城的将领,就算是能力有所欠缺,也绝对是可以托付后方的。 毕竟大部分时候,守城只需要守成之才就行了。 苏泽如此重视令狐虬,也让令狐虬有些感动。 他这样的出身,在北魏的体系中,就突出一个不上不下。 令狐家在敦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五凉时期。 前凉时期,令狐虬的祖先令狐亚,凭借出色的外交才能,说服王模把天子之剑送给凉公张轨,并委以陇西“征伐断隔”之事,张轨得以称霸河西。 李暠建立西凉时,以令狐溢为右长史,令狐迁为晋兴太守,令狐赫为武威太守。 不过自从孝文帝勘订姓氏后,令狐家这类地方性豪强,基本上就断绝了上升通道,从凉州的文武兼备的士族,逐渐堕落成军主豪帅这个阶层。 不下,就是说令狐家在敦煌地区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每一任敦煌太守也都是拉拢他们家族来统治敦煌。 不上,就是无论怎么努力,这辈子也就是敦煌的军主豪帅,再也没有晋升的可能。 苏泽将令狐虬引入座,然后虚心的问道:“我军刚翻越祁连山,对河西的事情也不了解,还请令狐军主教我。” 听到这里,令狐虬连忙站起来,恭敬的对苏泽行礼:“苏将军乃是我大魏柱国名将,我区区一个边郡武人,又有什么能教将军的呢!” 在场的敦煌军官们,都一脸崇拜的看着苏泽。 祁连山是河西的圣山,所谓河西走廊,这条狭长的走廊,就是沿着祁连山而成。 祁连山上的冰雪融化,化作河流进入河西走廊,滋养了这片地区,形成带状的绿洲,这才有了敦煌、张掖、武威这些城市。 苏泽竟然能够带人翻越祁连山! 在敦煌人眼中,苏泽所带领的军队已经是天兵了! 但是苏泽还是说道:“我不熟悉河西地理,还请令狐军主给我讲解一二。” 苏泽都礼贤下士到这个地步了,令狐虬只能说道:“那卑职只能班门弄斧了。” “将军,敦煌之围已解,但是高车人的军队还在玉门关附近。” “此次带兵围困敦煌的,是高车左贤王伊匐,他此时的王帐也在玉门。” 苏泽点点头,围城的高车人如此不堪一击,和他们的主将不在也有关系。 其实苏泽最好的办法还是乘胜追击,立刻赶往玉门击溃高车主力。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翻越当金山口的人马损失不小,特别是骑兵战马损失很大,急需要补充战马才能恢复战斗力。 河西走廊之所以叫做走廊,就是因为整个河西太长了! 从敦煌到玉门关,在地图上不远,实际上骑兵也要走五天。 苏泽从西平城出发,抵达当金山口后翻越山口,也用了足足三十天时间,现在整个军队都已经非常疲惫了。 所以苏泽才决定先在甘泉河边上休整,从高车人的战马中挑选良驹补充进军中,处理高车俘虏。 令狐虬继续说道:“苏将军,玉门和中原关隘完全不同,守玉门靠的是水。” “水?” 令狐虬说道:“玉门以南是祁连山,以北就是连绵的戈壁大漠,无论是行商还是行军,都必须要在玉门补充水,所以才有玉门关。” 苏泽点点头,玉门和潼关这种占据了山川之力,本身就是重要通道节点的关隘不同,这座关周围并没有高山,也没有天险,但是就靠着控制了水源,玉门同样是天下险关。 如果不攻破玉门,大军就无法补充水,对于古代军队无疑是致命的。 绕过去?从玉门往北都是戈壁荒漠,寸草不生。 玉门关的防御在明代还得到了一次加强,大明在玉门关以北还修建了嘉峪关,把戈壁绕行的路都给堵上了。 但是玉门关同样也有一个问题,因为守玉门关需要控制水源,所以必须要大量军队来防御。 唐代在玉门关驻军玉门军,全军上下足有七千人,这其中就算是包含了随军家属,那正规军也有两千。 玉门失陷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凉州不愿意派兵守玉门,所以才被高车人钻了空子。 明白了玉门关的情况后,苏泽也知道了伊匐为什么要亲自巡视玉门,对高车人来说,比起围攻孤城敦煌,守卫玉门堵截凉州的援军才更重要。 苏泽明白了玉门的局势后,虚心向令狐虬问道: “令狐军主的军策是?” 令狐虬立刻说道:“卑职的方法,就是一个‘困’字,凉州兴兵在玉门东,我们行军在玉门西,玉门绿洲的承载能力有限,虽然有水源但是粮食不足,只要困住高车人,他们早晚就会投降。” 苏泽看向令狐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这令狐虬肯定是有什么私人恩怨在里面,自己被高车人围困了几个月,现在也要去围困高车人。 但是仔细想想,令狐虬这才是最好的方法,只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个两面围困的办法,还需要凉州那边也发兵配合才行。 令狐虬看出了苏泽的想法,他主动请缨道:“卑职可以携带水囊穿越戈壁,前往张掖报信,请求元刺史发兵。” 苏泽点头说道:“善,那就请令狐军主立刻启程,等我军休整完毕,我们就前往玉门拖住高车人。” 两人相谈甚欢,这时候苏泽才发现,最应该出现在军营中的那个人竟然没来。 “元郡守呢?” 令狐虬尴尬的说道:“敦煌城之围解了之后,元郡守认为是自己虔诚感动了佛祖,才有将军神兵天降解救敦煌,于是。。。” “于是什么?” “于是元郡守舍生寺庙,剃度落发作了沙弥。” “什么?” 苏泽已经知道南北朝这帮人的离谱程度,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老子带兵翻山越岭解救敦煌,你元荣这个敦煌郡守不来劳军感激,竟然觉得是自己念佛抄经的功劳? 还搞什么舍身寺院,你搁这儿cos梁武帝呢? 不对,萧衍第一次舍身同泰寺是公元527年的事情了,看来萧衍才是学人的。 苏泽面色古怪的问道:“元郡守舍身佛寺,那敦煌的事情怎么办?” 令狐虬无奈的说道:“以往都是下面的人代理,以往敦煌无事也都能过去,等几日后城内官民凑钱,再将元郡守赎出来就行了,赎身的钱就被用来建设城外莫高窟。” 好吧,寺院经济形成闭环了,这位元荣郡守也是深谙互联网打法。 “如果不赎出来呢?” 令狐虬的表情更古怪了,他说道:“不赎出来,那就继续做沙弥呗。。。” 苏泽点头说道:“那就行,就让元郡守一心向佛好了,令狐军主返回城内,让郡守府把公务都送到我的帐篷,敦煌事务由我来处理。” 令狐虬想要劝阻苏泽,这样做与制不合,恐怕遭人非议。 但是想想郡守都舍身寺院了,好像苏泽这么做也没什么,而且他才解救敦煌城,声望正隆,交给他处理政务反而更好。 一想到这里,令狐虬也只能叉手说道:“唯!” 既然元荣都舍身做沙弥了,苏泽也懒得再见他,接下来他一边派人探查玉门的情况,一边处理敦煌的政务,接见当地的豪族和高昌甘凉西军的代表,一边恢复军队战斗力,补充整编军队。 对于围城的高车人,苏泽对军队执行了每队抽杀一人的政策,剩余的高车士兵则被苏泽分给了敦煌城内的军主豪帅,让他们押送这些高车人去当金山口修山路。 后世唐和吐蕃争夺河西的,吐蕃大论尚绮心儿能领兵七千,完好无损的越过当金山口,那时候吐蕃肯定是修了路的。 只要将这条路修好,那河西和河湟就多了一条道路,无论是商路还是行军,这条路都有巨大的作用。 等修完路后,苏泽还准备让这些高车士兵在当金山口南北修建石堡,就可以彻底控制这条通道了。 至于这些高车人的家属,苏泽也不客气,赏赐给自己的士卒和守城有功的将士,而高车的畜群也都被苏泽给吞下。 六镇的底层部落,就是北魏历代猛男皇帝从草原抢回来的,这些人口正好可以带回去充实西海郡。 南北朝的法则就是如此,甚至能给人为奴都算是幸运了,和十六国时期动辄搞大屠杀相比,北魏都算是文明进步了。 —— “什么!苏泽的援军翻过了祁连山!解了敦煌之围?我们在敦煌的军队全军覆没!?” 接到了这个消息的高车左贤王伊匐,差点一下子昏了过去。 敦煌留下的是偏师,但是他的族人和牲畜大部分都留在了敦煌。 玉门关挤了七千人,这些人马要吃喝,就靠着玉门这点资源根本不够。 最重要的是,自己归路被断,一旦让军中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立刻就要军心不稳。 一想到这里,伊匐立刻说道:“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堵上嘴斩了!” 接着伊匐又让亲信派出斥候,到军中镇压传播消息的人,禁止讨论敦煌的事情。 但是伊匐也知道这样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他只能先稳定住军心,然后再想突围的办法。 伊匐也很清楚,军队才是自己的根基,只有稳住军队,是战是降,他才有选择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没有急攻玉门,只是派遣游骑切断狙击了伊匐派来打探情况的斥候,然后就带领骑兵在玉门附近绕行了一圈,展露了军容后又撤回敦煌。 伊匐松了一口气,苏泽没有急着和自己决战,看来他的损失也不小,也没做好准备。 但是他也清楚,玉门附近的绿洲根本养不了这么多的军队,而苏泽背靠着敦煌补给,结果势必是苏泽越来越强,自己越来越弱。 可战又打不过,拖又拖不起,伊匐也陷入到纠结中,只能退回玉门关等待机会。 —— 洛阳城中,陈留公主府上。 一名黑衣女子走过长长的公主府回廊,侍女们纷纷让开行礼,这是公主府新晋的女史,深的陈留公主的信任,每日都要召见。 【普通的女闻报司使】,是苏泽介绍给陈留公主的随从,在苏泽离开洛阳后,陈留公主发现她非常的好用,就将她征为公主府女使,负责处理一些公主府的事务。 陈留公主治府森严,府上犯错的人都会被她公开责罚,但是从来都是就事论事,在责罚之后依然会重用,如果立功还会被赏赐。 光是就事论事这件事,就已经超过了这洛阳九成九的王府公主府,无论是贴身侍女还是府中的侍卫,都愿意为陈留公主效死。 府内的一些老嬷嬷,都说陈留公主有其曾祖奶奶,也就是大魏文明太后,孝文帝奶奶冯太后御下的风采。 “殿下,晋升苏将军的诏书已经发往河州了。” 陈留公主微微点头,她对苏泽的“投资”可以说是不计成本,不仅仅是游肇,尚书台几名能够对苏泽升迁产生影响的尚书们,她全部都准备了重礼,虽然最后只是游肇的建议发挥了作用,但是政治就是这样,冗余的投资只要有一点产生回报,整个投资就不亏本了。 陈留公主慵懒的问道:“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女史低头说道:“骠骑大将军的儿子李神轨,近日往返禁中的次数多了,前些日子还留宿宫中。” “宫内有消息,太后欲授李神轨武卫将军,给事黄门侍郎。” 黄门,就是分开外朝和内朝的宫门,因为涂成黄色而为黄门。 黄门侍郎就是负责黄门的官,因为办公地点在内朝,所以是门下省职位,在北魏尤贵。 陈留公主没忍住笑出来说道:“武卫将军也是杂号将军,给事黄门侍郎可是门下官,只可怜我那苏郎在边塞打拼,还不如李大将军的儿子在宫内伺候太后,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外任河州了,以他的本事我那皇嫂肯定给他加官。” 绿珠对于陈留公主的虎狼之言也已经免疫了,女史也是专业的白鹭使者不苟言笑,闺房内沉默了半天。 陈留公主只觉得无趣,苏泽离开洛阳后她连个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将这个消息发往河州,李神轨得宠,怕是宫中要生变数了。” 520快乐! ------------ 第180章 “真王”现世(5k) 军营中,苏泽正在接见一名年轻的汉人军官。 “你是甘凉西军新任的高昌校尉?” “末将张恢,拜见苏将军。” “你阿爷的尸身已经收殓了,他为了救援敦煌战死,是我汉家子,你当承袭父志。” 张恢连忙向苏泽表示感激,他又拜倒在地说道:“请苏将军允许我高昌三千汉民归国!” 苏泽将张恢扶起来,温言问道: “伱且说一说高昌汉人的情况。” 苏泽已经听李存真说了,甘凉西军并不是一个紧密的组织,西凉灭亡后就没有都督,各地分设校尉,就是当地汉人的领导者。 如今高昌校尉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父亲运送牲畜进敦煌的路上被高车人袭击,头颅被砍下来游城示威,正好被王惠带领的骑兵抢下了脑袋。 张恢继任了高昌校尉后,立刻赶来敦煌收殓父亲的尸体。 张恢立刻说道:“高昌乃是我中原自古以来之地!只可惜现在被伪主窃取,不复汉土!” “我大魏孝文皇帝的时候,昌国人拥立马儒为高昌王,马儒入贡大魏,曾请求高昌国举国迁往内地,孝文皇帝已经许可,但是高昌国内有反贼麴氏杀了高昌王马儒,不复归汉,我高昌汉家子弟都以为憾事。” 苏泽用指节敲打桌面,看来“汉”对于西域的影响力真的很大,如果不是高昌高层不愿意归顺,差一点高昌就举国投靠北魏了。 “高昌国制如何?民风如何?” 张恢说道:“高昌皆用汉制,高昌王设官署以理军民,公文往来皆用汉文,通行货币也都是汉家钱币,唯一不同的就是左衽。” 苏泽点头,也难怪前任高昌王差点就要投魏了,这高昌就是一个西域汉人国度嘛。 张恢又说道:“此外高昌全国都信佛,高昌城内有一大佛寺,有僧人三千,日夜诵经,每逢节日还有‘行像’的活动,将佛寺中的佛像放在花车上,沿着高昌城内街道巡游,彼时全城百姓都跪伏在道路两边,还有信徒舍家捐钱,祈求佛祖保佑。” 听到僧众三千人,苏泽都吓了一跳,他早就知道西域佞佛,却没想到高昌国一个小国,竟然供养三千脱产的僧人念经。 苏泽问道:“高昌王何所养这么多的僧人?” 张恢说道:“高昌国所在是交通要道,商人往来不绝,只是收商税就足够高昌所用了。高昌王以大佛寺僧人征收‘佛捐’,商人都愿意捐献祈求一路平安,此外大佛寺还会放贷给商人,总有商人数年后才归返,他们都会以重利捐赠佛寺。” 原来如此,对于西域诸国来说,这些僧人不仅仅是精神世界维持统治的工具,同时也是他们的理财官员。 大佛寺的僧人兼具了收税和放贷的功能,也难怪能养得起这么多的僧人。 “高昌国内,想要归还中土的人多吗?” 张恢想了想,还是老实说道:“前任高昌王马儒在位的时候还是很多人心向故国的,但是近些年来高昌商路发达,不少人都不想要返回故国了。” 苏泽立刻明白了张恢的意思,以往北魏强盛的时候,高昌人当然想要归国,甚至产生了高昌王马儒这样的精神大魏人。 但是现在北魏自己都不行了,敦煌都被高车人围了,高昌国的人却依靠贸易富了,他们自然不想要返回北魏了。 甘凉西军这三千人听起来很多,实际上人数也才和大佛寺的僧人一样多,这里面老弱妇孺也多,正面还不一定打得过吃好喝好的大佛寺僧人。 苏泽想了想,又掏出棉花种子问道:“此物在高昌有种植吧?” 张恢立刻说道:“将军这是白叠子的种子吧?此物在高昌广有种植,是大佛寺的名产,大佛寺僧人会雇人种植白叠子,纺织成白布袈裟很受僧人欢迎。白叠子所织的布在西域也叫做氎布,经常有商人在高昌购买,可以和丝绸一样交换商品。” 苏泽这才想起来,原来在这个时候棉布叫做氎布啊。 唐时西域的棉布就已经行销长安了,白居易曾经有诗,“短屏风掩卧床头,乌帽青毡白氎裘。卯饮一杯眠一觉,世间何事不悠悠。” 而且听张恢的意思,高昌大佛寺的僧人已经长期培育棉种,甚至专门开辟田地种植棉花,并且在西域地区已经有棉布当做货币的贸易行为了。 根据张辉的描述,在大佛寺种植的棉花应该是新疆草棉,不过这种棉花还是和后世的长绒棉有很大区别的。 新疆草棉的棉花纤维比较短,所以纺织出来的布不如长绒棉结实舒服。 但是也已经足够了,如今这个世界上高端纺织品是丝绸,棉花只要比普通百姓使用的麻布舒服保暖,就已经足够了。 除此之外,棉布比起麻布来,还有一个容易染色的优点,只要染上颜色的棉布,一定也能卖出好的价格。 在这个时代,织布就是铸币,无论是丝棉还是麻布,都是通行全国的硬通货。 苏泽送走张恢,让他返回高昌联络愿意返回中原的汉人,又让他搜集棉花种子。 苏泽又派出白鹭曹使者苏白,随张恢一同返回高昌国搜集情报。 接下来就是玉门关的高车人了。 —— “什么!?发兵玉门?万万不可!” 让令狐虬不能理解的事情是,明明发兵玉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凉州刺史元彧却死活不肯。 令狐虬心急说道:“元刺史!高车人已经被苏将军堵在玉门,只要您从张掖兴兵,东西堵截就可以逼降高车人,如此功劳为何不取啊?” 元彧却说道:“兵者,凶也!《孙子兵法》曰上之上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高车人已经有了悔意,不如请苏将军让开道路,放高车人归国好了。” 令狐虬听到元彧的回答,气的不行,敦煌死伤这么多军民,甘凉西军为了支援敦煌牺牲了那么多人,竟然就被元彧一句话,就要放了已经围困在玉门关的高车人? 令狐虬深吸一口气说道:“元刺史,高车人是豺狼心性,只有打疼了他们才不会继续来犯,这次如果能击溃高车人,凉州就能得几年安宁!” 元彧却说道:“高车人已经在敦煌被苏将军击溃,岂不闻困兽犹斗,若是此战输了,凉州腹地岂不是危险了?我且修书一封,你带给苏将军,让他和高车人谈判,让出道路放高车人归国。” 令狐虬还准备再劝,元彧却已经站起来,走进了凉州刺史府的后堂。 令狐虬气愤的跺脚,可是他又不甘心放弃,干脆在姑臧城住下,想要找机会再劝元彧出兵。 等元彧返回后室,正在他府上做客的高徽迎了上去。 高徽和元彧是故交了,劝说元彧将属于凉州的西平让给苏泽,就是高徽劝说的结果。 而高徽劝说了元彧之后,也不返回洛阳覆命,而是继续在凉州住了下来。 两人都爱好围棋,元彧有时候连政务都不处理,就在府内和高徽对弈。 “元亮(元彧字),那令狐军主说的没错,此时出兵是打疼高车人的最好时机,为什么你就不肯发兵呢?” 高徽知道元彧的性格,知道他虽然有些迂腐,但也不是傻子。 是个人都能看出的好处,没理由元彧看不出来。 如果击败高车人,凭借功劳说不定元彧就能离开凉州,返回梦寐以求的洛阳。 元彧落下一子,这才说道:“荣显(高徽字),你不了解凉州的局势,这是前几日有人密报到刺史府的信。” 元彧掏出一条衣袋,高徽接过衣袋,就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高徽仔细阅读起来。 这是一封告密信,是举报凉州姑臧城内几个大族密谋,要发动叛乱的事情。 高徽惊讶的放下衣袋,元彧说道:“自从我就任凉州以来,本地豪强就不安稳,这信上的内容三分真七分假,但是凉州豪族日益不臣之心是真的。” “荣显啊,我在凉州并无私人部曲,若要兴兵玉门,也只能依靠这些豪帅,我敢给他们分发武器甲胄吗?” 高徽沉默了,他没想到凉州竟然变成这样。 元彧又说道:“近些年来,朝廷对凉州征税日重,升入朝中的道路壅塞,凉州本地豪帅自然越来越不满。” “除此之外,还有人煽动。” 高徽疑惑道:“有人煽动?有人煽动凉州豪帅造反?” 元彧点点头说道:“我也派人调查,但是到底煽动的人来自何方还是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名号。” 高徽连忙问道:“什么名号?” “真王。” 高徽喃喃说道:“真王?我朝没有这等王爵吧?又是哪个妖人自称的?” 元彧摇头说道:“我也只知道‘真王’在凉州的名号很响。” “不只是凉州,我让人打听过,附近几个边镇,都有此人的使者,勾结当地豪帅,约定准备谋反。” 高徽大吃一惊,他放下棋子说道:“为何不上报朝堂?” 元彧叹息说道:“去年我就上报朝堂,但是只凭一个名号,朝堂根本不理会。” “而且多少边镇都和凉州一样,都靠着这些当地豪帅镇压地方,如果因此兴大狱,岂不是逼着他们造反?” 高徽也沉默了。 元彧说道:“我对凉州本地豪帅不放心,他们如果造反起来,可要比困在玉门的高车人可怕多了。” “所以我希望荣显你亲自去一趟敦煌,向苏将军当面说明缘由,让开道路放高车人离开。” 高徽也觉得心有不甘,可如果凉州局势真的和元彧说的那样,本地豪帅随时可能作乱,那高徽也不愿意冒险劝说元彧出兵了。 元彧叹息说道:“倘若我大魏能多出几个苏将军这样的忠良之士,局势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了。” 高徽也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苏泽只有一个。 “我这就前往敦煌,劝说苏泽让开道路,放高车人西归。” —— 高平郡。 于谨上任高平郡也有快半年时间了。 高平郡在几年前也是六镇一样的军州,在宣武帝驾崩前改制为郡,治所是高平县(宁夏固原),属原州。 西北州郡一向是汉胡杂居,于谨记得苏泽的叮嘱,上任高平以后就盯着本地几名豪帅。 一人名叫胡琛,是高车降部,被安置在高平已经三代人了,在高平当地的高车部族中很有威望。 一人名叫万俟丑奴,匈奴人,也是被安置在高平的降卒后代,他是胡琛的部将,在高平素有勇猛的名声。 一人名叫宿勤明达,羌人,在西北羌人中很有声望,也是高平本地豪帅。 于谨很快就发现了三人的才能,对他们颇为拉拢,但是于谨也记得苏泽的叮嘱,派人潜入三人的部族中,搜集打探情报。 这半年来三人都很正常,本来于谨还以为自己疑心太重了,苏泽也没有来过高平,怎么能凭空怀疑别人的忠诚? 但是今天他派进胡琛部族里的探子,向他汇报了一个消息。 “有人自命真王,劝说胡琛造反?” 探子连忙点头,于谨来回踱步道:“真王?本朝哪里有这么一路反贼?” 这些年来北魏不太平,到处都有反贼,不过大部分都和大乘教一样,被朝廷军队迅速平定。 自号真王的叛贼于谨也没有听说过,但是对方能派人联络胡琛,显然所图不小。 “胡琛什么反应?” 探子说道:“胡军主将使者赶出了部族,勒令对方不得再踏入高平。” 于谨并没有因为胡琛这个态度满意,反而是眉头更皱了。 胡琛虽然没有响应这个真王准备造反,但是他也没有将对方的使者交给自己,很显然是想要留有退路。 也就是说如果对方造反真的掀起了巨浪,那胡琛也是可以半路加盟造反的。 这种骑墙的态度反而让于谨更忧虑,这也说明这个自称“真王”的反王,暗中结交的势力非常庞大,庞大到让高平的豪帅胡琛都不敢把事情做绝,都要骑墙观望的地步。 报告刺史?还是报告朝廷? 于谨摇头,自己手里没有证据,朝堂根本不会相信。 万一走漏风声,逼反了胡琛,于谨也还没做好准备。 自从到任高平之后,于谨就按照苏泽的吩咐,一直想办法编练直属于自己的军队。 可是练兵需要时间的,于谨虽然有带来了两百宗族兵,还有苏泽给他的一部分亲信,再加上从禁军中带来的旧部,但是这点兵和胡琛这些世代居住在高平的本地豪帅们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而且高平郡物产本来就不丰富,也养不起太多的州郡兵,于谨只能利用农闲的时候练兵,至今能够勉强达到于谨标准的也就只有一千正兵。 这点人马也仅仅就够控制一座高平城。 于谨想了想,还是喊来了苏泽留给他的函使,将有关“真王”的情报告诉函使,让他前往河州通知苏泽。 —— 关中,秦州。 侯刚被贬为秦州兵后,一直得到江阳王元乂的招抚,他抵达秦州之后也没吃什么苦,当地豪强争相宴请他。 贬为州郡兵,在北魏算是一种保护性贬官。 比如北魏名将杨大眼,钟离之战中因过被贬为并州兵,不出几年又被朝堂复起,最后还被拜为荆州刺史,死于荆州刺史任上。 侯刚在朝中的后台没有倒台,亲朋故旧都身居高位,在大家看来起复也是迟早的事情。 就连秦州刺史李彦都对他礼遇有加,给侯刚安排了守卫州城天水城的舒服差事。 和侯刚相处莫逆的,是秦州的羌人豪帅莫折大提。 莫折大提家族也是世代居住秦州,侯刚抵达天水后,莫折大提赠送他城内宅邸,还送他仆役婢女,要不是莫折大提的羌人身份太低,侯刚都快要和他结拜兄弟了。 今日秦州刺史又在府中设宴,侯刚和莫折大提又喝的大醉,亲自将侯刚送回家里后,莫折大提的四儿子莫折念生扶着他登上马车,等一上了马车后莫折大提的酒就醒了。 儿子莫折念生说道:“今日李彦那狗贼又行加派,还要在秦州行佛钱,阿爷难道还要忍吗?” 莫折大提叹息一声,秦州刺史李彦出身陇西李氏,也就是归降北魏那个西凉李宝的家族,被孝文帝列为五姓,为甲姓高门。 当年李崇也曾经想要为李世哲谋秦州刺史的职位,却被李彦给抢了。 李彦为官贪婪,而且对待属下百姓刻薄,喜欢用严刑峻法来治理地方,一旦遇到下属不如意就动辄打骂用刑,在秦州很不得人心。 但是他出身高贵,州府其他官员都不敢劝谏他,对秦州豪族加派日益严重,秦州的监狱中都关满了犯人。 莫折大提说道:“是‘真王’使者让你来劝说阿爷我造反的吧?我家虽然世代戍秦州,但声望也仅限于州内,若是要起事,还需要一个有威望的人为前驱。” 莫折念生眼睛一亮问道:“所以阿爷结交侯刚?就是为了让他带头举事?” 过渡章节 ------------ 第181章 马儿为什么要奔跑(5k) 六镇,沃野镇。 一名中年人身穿麻布衣服,手里拄着一根木杖,正在镇城附近的一户牧民的帐篷中做客。 “真王,我的马真的没救了吗?” 老牧民衣衫褴褛,他请这名麻布中年人来帐篷,就是为了医治他仅剩的一匹马。 “真王”摇头说道:“马脚已经受伤了,这样的伤势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救治的了。” 老牧民垂下头说道:“前年白灾,我死了一半的畜群和两个儿子。” “去年柔然人入侵,我死了另外一个儿子和剩余的畜群。” “仅剩的这匹马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真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名武士打扮的追随者走进帐篷,对着中年人说道: “真王,我们要走了,镇将的走狗闻到味道追来了。” “真王”淡定的站起来,向老者道别。 老者的泪腺早就已经流干了,他看向“真王”,绝望的问道: “真王,您说的黄天之世,真的会到来吗?” “真王”笃定的说道:“黄天之世,婆娑净土,光明万世之所,长生天上的牧场,无上天国,无论‘祂’到底叫什么,总有一天会到来,但且忍耐一些吧。” 老者跪伏在地上,目送“真王”和护送他的武士离开,最后咬牙掏出一把尖刀来到马厩。 抚摸着这匹白马的鬃毛,老者喃喃说道:“老伙计,等到了地下,我让你骑。” 说完这些,老者一刀扎进了马的心脏,热滚的马血将他淋成一个血人,老者反手将匕首扎进自己的心窝,倒在了这匹马的身边。 “真王”离开了牧场,他回头看到零星的骑手冲进牧场。 护卫武士连忙说道:“真王,现在还不安全,我们快些走吧。” “真王”反而勒住缰绳说到:“前面就是诸部交易的黑市,我们走得太急反而遭人怀疑,孔雀,我们已经安全了。” 名为孔雀的武士还是有些紧张,但是“真王”的判断从没有错过,他总算是稍微松弛了一些。 两人放慢了马步,在牧场之中踱步着,“真王”突然说道:“马儿为什么要奔跑?” 孔雀脱口回道:“马儿天生就是要奔跑啊。” “真王”反问道:“刚刚治疗的那匹马,明明蹄叶已经受伤,继续奔跑只会造成更大的痛苦,马儿为什么要奔跑?” 孔雀从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他沉默了。 “真王”自顾自的说道:“马儿要奔跑,是因为不能奔跑的马儿都死了,究竟是马儿自己想要奔跑,还是人在驱使马儿奔跑?”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孔雀的脑子已经宕机了。 不过他已经习惯这位“真王”总是提出奇奇怪怪的问题了。 “明明只要停下来,就能消除痛苦,得到安宁,但这个世道却要让马儿一直奔跑,最后活活疼死。” “真王”继续说道:“还记得我说过,六镇的问题是什么吗?” 孔雀脱口而出道:“那还不是朝廷无道,镇将豪帅贪鄙,六镇百姓不得求生吗?” 这些都是孔雀说惯了的话术,他追随“真王”行走于沃野镇附近一个又一个部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困难。 无论是汉人、高车人、匈奴人、柔然人、羌人、甚至鲜卑人,在六镇都会遭遇一样的苦难,朝廷平等的压迫所有人。 孔雀见过无数的恶,见过镇将贪鄙的掠夺,也见过那些豪帅军主们为了维护自己部族利益的争斗。 孔雀见过朝廷的使者是如何与镇将豪帅勾结,吞没赈灾和慰问粮食的。 也正是如此,孔雀才追随“真王”,试图建立一个“真王”口中的理想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突然见到了两个队伍正在前方对峙。 孔雀紧张起来,他手握住腰间的弯刀,将“真王”拦在身后。 但是走近了后,孔雀明白了这是两个争夺水源的部落,正在草场边上械斗。 “真王”停下来,看着两边操持简陋的武器,爆发出的血腥争斗。 一个年轻人被对方用木棍砸下了马,接着就是马蹄的践踏,双方甚至连利器都没有,却要比任何战争都要血腥残酷。 孔雀皱起眉头,他对着“真王”说道:“真王,需要我去驱散他们吗?” “真王”摇头说道:“不需要,只要这条水源还在,他们的争斗就不会停止。” 孔雀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说道:“马儿为什么奔跑?是生存逼迫马儿奔跑,就像是生存在逼迫六镇人争斗一样。” “世人都说我们六镇人骁勇好斗,其实哪里是天生如此,是不擅长斗狠的人都已经死了。” “真王,这就是您要的答案吗?” “真王”摇头,他说道:“我想要建立的世界,是一个马儿无须奔跑也能活下来的世界。” 但是孔雀却看到了一个“真王”体系中的漏洞,他指着那群争斗的牧民说道: “真王,可是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的存在,马儿就需要奔跑,即使是小部落之间也会争斗。” “真王”看着天空说道:“这不怪他们。” “道德是太清天落下来的,最先降在天子身上,这才有天子应天承命的说法。” “再降到王侯身上,才有贵族之德,贵族之礼。” “最后降落在公卿身上,才有士的德。” “等落在黎庶百姓身上的时候,道德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些争斗就是所剩的人性之恶了。” “所以越是底层,你所能见到的越是争斗,越是恶,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真王”看着洛阳方向说道:“天子承担了最多的道德,理应成为天下万民的表率,但是天子却不能行善。” “上不能匡扶道德,则王侯公卿士都不能安居其位,带领整个世界堕落下去,才有现在的末世。” “真王”看着天空说道:“天子不能承道德,那就只能推翻天子。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用无私的道德来规范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让部落之间不会因为争抢水源而打斗,让所有人都回到这个体系中应有的位置上。” “所有人都回归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世界的秩序才能重新确定,浊世才会过去。” 孔雀更听不懂了,他追随这位“真王”,只知道他读过很多书。 汉人的书籍,佛门的经书,道门的道藏,这些自然不必说了。 匈奴人口耳相传的巫术,鲜卑人的萨满术,这些“真王”也有所涉猎。 甚至那些沿着丝路传来的离奇宗教学说,摩尼教的神话,拜火教的传说,景教和更遥远的宗教典籍,“真王”也都读过。 孔雀有时候也不理解,“真王”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读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为什么他的脑子还不混乱。 读过这些书后,“真王”总结出一套理论,就是要从他往下建立一个理想世界的理论。 “真王”理想中的世界,圣人王用道德律令统治整个世界。一切都在圣人王的道德裁决下运转,所有人各安其所。 这是一个没有争斗的世界,物资也平等的分给所有需要的人,没有饥荒和战争的世界。 孔雀其实也不相信真的会建立这样的世界,但是他也期待着这个世界。 孔雀看向“真王”。 “真王”能够解决大家的疑问,公正的裁决一切问题。 他的个人道德没有任何瑕疵,从不会享受任何东西,衣服是破烂的粗衣,唯一的财产就是一把木仗,他代步的马都是孔雀给他用的。 比起沃野镇里贪鄙的镇将,“真王”是一名真正的“圣人王”。 经过了争夺水源的争斗场,再经过部落交换商品的集市,孔雀才松了一口气,镇将的爪牙已经追不到这里了。 “真王,派往各州郡的使者们已经回来了,一些豪帅答应了响应我们,一些没有答复,但是没有人被扭送官府。” 孔雀又说道:“可是真王您不是说那些豪帅不可信吗?为什么要联络他们?” “真王”说道:“那些豪帅确实不可信,但是我们可以先依靠他们将世道搅乱,那样才能让更多人加入我们。” “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人对‘伪王’心存幻想,伪王才能窃居在王座上,那些州郡的豪帅是可以利用的。” 孔雀连忙点头,“真王”又说道: “六镇的百姓太坚韧了,他们对旧世还有幻想,如今时机还没到。” 孔雀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伪王的爪牙们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镇将的追捕越来越快,我们队伍中也渗透进了他们的奸细,难道就这样蛰伏不成?” “真王”摇头说道:“六镇时机未到,但是关陇时机到了,多派点人去关陇吧,等到关陇乱起来,六镇也就能乱起来了。” 孔雀连忙应下来,他对着“真王”说道:“关陇诸州之中,以秦州刺史李彦最是贪鄙,我亲自去秦州一趟!” —— 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崔亮看着秦州送来的公文,就算他出身清河崔氏,是当世一等一的名门望族,都要忍不住骂人了。 这又是秦州官员弹劾秦州刺史李彦的公文。 李彦家世显赫,但是明明出生望族却贪鄙无比,而且这家伙是真的纨绔子弟。 崔亮几乎是和李彦同时入仕的,李彦入仕的时候,起家官是清贵的谏议大夫。 这份工作就是在孝文帝身边提提意见,规劝一下君王的行为,属于在皇帝身边刷刷声望,只要不犯错就能很容易升迁的位置,这也是孝文帝对自己亲手订立的甲姓高门的照顾。 可就这么一份职位,李彦就因为经常醉酒误事,被吏部以考课不合,降为元士。 后来李彦得到家族长辈求情,终于得到孝文帝的宽恕,被任命为郊庙下大夫,也就是负责祭祀的礼制官员。 当时迁都洛阳未久,各种礼制典章还不健全,李家又请大儒辅助李彦,修订朝仪典章,逼着李彦在家里背诵这些典章,最后才被孝文帝评定为称职。 等孝文帝驾崩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给李彦评定不称职了,李彦则通过世家子弟的身份屡次升迁,很轻易的就坐到了秦州刺史的位置上。 明明已经身居高位了,李彦的脾气却和当时刚做官的时候一样,任性冲动不知道克制,将下属当做奴隶来使用,对百姓更是视作鸡犬,他在秦州任上犯下了不少荒唐事,引起了秦州上下的反对。 事情闹到这一步,就不是崔亮这个吏部尚书可以决定的了,他只能带着弹劾李彦的奏疏,来到了清河王的府上。 崔亮见到清河王,就见到他双眉紧蹙,额间都出现皱纹了。 崔亮当然知道清河王在忧虑什么。 李崇的二儿子李神轨原本是太后身边的侍卫,样貌英俊身材高大,突然被胡太后看上了,引为入幕之宾。 其实这样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了,但是每一次胡太后都会对新面首很快失去兴趣,然后重新“召见”清河王。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几日李神轨夜夜都留宿宫廷,而胡太后还给李神轨升了官,让他看守黄门,掌管禁中出入。 这就让清河王忧虑起来,胡太后的宠信,就是他能稳稳执掌门下的关键。 前些日子,通直郎宋维上书弹劾清河王王府逾制,说他有不忠之心,虽然胡太后没有追查,还当众宽慰了清河王,但是也没有惩罚宋维。 朝廷中那些言官显然将胡太后的行为看做一个信号,开始不断的上书弹劾清河王。 为了表达忠心,清河王又将家宅的一半捐给佛寺,但是太后这些日子夜里都没有召见清河王入宫。 这种事情崔亮自然也没办法帮忙,他只好说起了自己来的事情。 “大王,秦州又弹劾刺史李彦了,要不要将他调出秦州暂避风头?” “不行!” 清河王断然拒绝道:“李彦是甲姓高门的子弟,又岂能因为下属的弹劾而处理他呢?那岂不是要寒了清贵们的心?” 崔亮也沉默了,他同样是甲姓高门子弟,他成为这个吏部尚书,本就是甲姓高门维护自身利益的需要,才强行将他推上去的,他实在是无法背叛自己所属的阶层,继续劝说清河王调任李彦。 崔亮这次劝说无果,也只能返回府上,可又等了几日,他又接到了来自秦州的公文,也见到了秦州的使者。 这一次,秦州的公文不是弹劾李彦的,而是在不吝啬赞美了李彦的功劳,将李彦说成了千古少有的能臣。 崔亮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秦州使者,他询问道: “上次上书,秦州上下都弹劾刺史李彦贪鄙,怎么今日上书又称李彦贤能了?秦州当吏部是什么了?” 崔亮有些生气,他认为这是李彦逼迫秦州这么做的,这家伙真的把甲姓高门的脸都丢光了。 可没想到,这名秦州使者吕伯度却说道: “崔天官,上次是州内胥吏调换了报往吏部的公文,李刺史在秦州可是人人称道的好官啊。” 崔亮自然不相信吕伯度的话,吕伯度又拍拍手,两名力士搬着一个箱子进来,崔亮打开一看,竟然是满箱子的金银珠宝。 崔亮疑惑的看着吕伯度。 只看到吕伯度拜倒在崔亮面前说道:“崔天官,这是我秦州上下筹集的钱,只盼着李刺史能早日升迁啊!” 这下子崔亮终于明白了秦州的打算,他们也明白弹劾李彦是没希望了,干脆凑钱贿赂朝中公卿,想要主动给李彦跑官,就是为了让他能早日离任秦州! 崔亮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李彦到底是天怒人怨到什么地步,能够让秦州上下如此。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东西先放在这里,这事情还需要清河王点头。” 吕伯度连忙说道:“多谢崔天官!此事若成,秦州上下愿意为崔天官铸像立祠!” 崔亮无力的挥挥手让吕伯度退下,他看着满箱子的金银,只觉得这次的礼是他上任吏部尚书后,收礼收得最沉甸甸的一次。 —— “丹阳公,苏泽在河州跋扈,私自挑起边衅,这是家父写来的弹劾奏疏。” 梁览将信举过头顶,递给丹阳公萧宝夤。 萧宝夤接过信,梁览之父梁钊就是河州影响力最大的羌人豪帅,本来萧宝夤还想要让梁钊在抱罕给苏泽找点麻烦,却没想到被苏泽轻易化解。 如今梁钊等羌人豪帅在河州影响力大不如前,这些桀骜的羌人豪帅们,竟然开始向朝堂打起了笔墨官司,萧宝夤反而不想要搭理他们了。 等送走了梁览,苏亮这才进入书房。 前些日子,因为苏亮的弟弟出仕苏泽的事情,萧宝夤疏远了一阵子苏亮,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府内的事情没有苏亮根本玩不转。 最后还是重新启用苏亮,但是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往苏亮会说的一些话再也不说了,两人之间也出现了看不见的隔阂。 “明公,这是岐州刺史崔延伯写给您的私信,岐州境内出现名号为‘真王’的叛贼使者,联络本地豪强造反,崔刺史已经抓了数人了,但是都没抓到‘真王’的使者。” “让崔刺史看住岐州,特别盯着秦州,李彦贪鄙无度,秦州的局势已经很危险了。” 阴沉许久的萧宝夤,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景顺,我们离开洛阳的日子可能就要到了。” 但是苏亮此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拜别完毕离开书房,却又被一名侍女拦下。 眼睑发炎了,这是今天顶着肿着的眼泡写的。 哎,这种小毛病真的烦人,明天只能更8k了。 ------------ 第182章 裂痕 “拜见主母。” 苏亮对着珠帘拜倒,南阳公主是府内女眷,所以用珠帘相隔。 “景顺家中可安好?” 苏亮的夫人也经常出入丹阳公府上,和南阳公主的关系也不错,他回应了公主的客套话,简单对答之后,南阳公主这才说到正题: “景顺,这几日夫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苏亮愣了一下,如果是萧宝夤的密谋,那就是在关中的布局了,但是这件事也筹谋了很久了,南阳公主说的应该不是这件事。 苏亮摇头,他现在和萧宝夤之间也有隔阂,很多机密的事情萧宝夤也不会和自己说了。 南阳公主非常的失望,其实自从那次争吵过后,萧宝夤就不曾再留宿南阳公主房里了。 两人虽然还是保持了以往相敬如宾的状态,但是府内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演戏,南阳公主用演技维持住了这份体面,依然是大魏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但是冷暖自知,南阳公主想要修复和丈夫的关系,可是却无从入手。 龙华寺的辩机大师自从斗法后,在洛阳城中声名鹊起,但是这位大师不愿意入宫,而是宣布在龙华寺闭关修炼。 一想到辩机给自己说的前世姻缘,南阳公主又陷入到深深的迷茫。 可就算是要偿还前世孽债,那苏泽也远在河州啊? 南阳公主怀疑辩机是不是给自己解错了姻缘,苏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洛阳,自己和他根本没有前缘可续啊? 近日里,南阳公主更是发现丈夫萧宝夤的行为鬼鬼祟祟的,她怀疑是萧宝夤养了外室。 其实南阳公主倒是也不像妹妹兰陵公主那么霸道,她并不是反对萧宝夤养外室,而是丈夫把自己当做外人,什么事情都瞒着自己。 苏亮只能宽慰道:“主母既然问了,那臣下会帮主母留意的。” 南阳公主点点头,又让侍女赏赐了苏亮东西,这才让他离开。 苏亮原本是住在丹阳公府内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搬出去了,等他回到自己的家中,却看到妻子正在丈量丝绸。 苏亮有些疑惑,他虽然是世家子弟,但是家族并不是豪门,洛阳居住大为不易,所以平日里也很节俭。 妻子也是勤俭持家的人,家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丝绸。 “郎君回来了,快来看看这匹丝,这可是上等的蜀锦啊,我准备给郎君做一件锦衣。” 苏亮露出笑容,不动声色的问道:“蜀锦?娘子是哪里来的蜀锦?” 苏亮的妻子立刻说道:“这是陈留公主送来的。” “陈留公主?” 苏亮的妻子露出笑容道:“前日不是和郎君说了吗?我参加了陈留公主府上的诗会,用一首小诗拔了头筹,这匹蜀锦就是公主亲自送来的奖品。” 苏亮惊讶的看着妻子,原本诗会的事情他只是当做妇人间的小聚会,本以为奖励只是说着玩玩的。 可没想到陈留公主竟然送上了这么厚重的奖励。 蜀锦要比寻常丝绢要珍惜得多,苏亮身上这件锦衣还是他成婚的时候缝制的,以后家里再也没有添置过锦衣。 但是一想到大魏这些不省油的公主,苏亮又害怕妻子卷入到什么政治风波中,又问道: “参加诗会的有什么重臣命妇吗?” 妻子摇头说道:“殿下邀请的都是同龄的娘子们,哪有什么朝廷命妇啊。” 听到这里,苏亮松一口气,只要没有大人物,那就是个娱乐性质的小团体,只是陈留公主出手大方而已。 妻子又得意的说道:“诗会中还有夫君很推崇的尚书郎羊侃的妻子,只不过这次被我压了一筹,只得了第二。” 看到妻子这么高兴,苏亮也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既然如此,那日后娘子就多和陈留公主亲近亲近。” 妻子连忙说道:“是啊,郎君是不知道,我最近可害怕被南阳公主召见了。” “这是为何?主母不是待你挺好的吗?” “好是好啊,但是最近殿下实在是太幽怨了,每次见她都觉得喘不过气来,还是去陈留公主府上自在些。” 苏亮又想起南阳公主吩咐自己打听的事情,也叹气说道:“辛苦娘子了,如果不想去就找理由推掉吧。” 妻子说道:“南阳公主是好人,但是被丹阳公府给困住了。” 夫妻二人都是长长的叹息,苏亮心中想着,萧宝夤这位丹阳公,何尝不是被丹阳公府给困住了呢? 次日,苏亮在丹阳公府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他找了几个人,就拼凑出了南阳公主想要打探的消息。 原来萧宝夤不是出轨了,而是在秘密的和南朝通信。 这件事让苏亮彻底惊了,他想到萧宝夤最近的神经质,难道他要返回南朝? 苏亮作为关中士人的代表,他支持萧宝夤去关中割据,这是关中需要一个代言人和保护伞,这是符合集体关西士族利益的事情。 但是萧宝夤如果南归,那就是苏亮不能接受的了。 萧宝夤南归,那和北魏彻底决裂,他们这些萧宝夤的下属亲信也会被朝堂怀疑乃至问罪。 如果萧宝夤真的这么做了,那就等于背弃了支持他的所有人。 苏亮发现,自己对这位主公的信任已经降低到了极点。 难道关西士人一直都下错注了? —— 陈留公主府的女史走过回廊,【普通的女闻报司使】(前文勘误,女史是这个紫色随从)来到陈留公主的卧房前。 天气日渐热了,陈留公主穿的也日益清凉,这些日她都是一副女冠打扮,身穿宽松的道袍。 女史拿出册子说道: “吏部尚书崔亮保举秦州刺史李彦升任廷尉,但是被江阳王一系弹劾,谏议大夫宋维上书,说李彦在秦州任上残暴贪鄙,认为吏部考课不公,请求太后明断。” 陈留公主嗤笑说道:“以我那皇嫂的性子,怕是两边都不得罪,李彦留任秦州刺史,吏部的事情也放下。” 女史说道:“正是如此,听说李彦在秦州风评极差,秦州官员出钱行贿崔尚书,想要让李彦升迁离开秦州。” “真是太滑稽了,竟然有下属凑钱给上司升官的道理。” 女史又说道:“清河王这边也反击了,有官员弹劾岐州刺史崔延伯贪赃,不过也被太后压下去了。” 朝堂上二王相争,这已经不算是洛阳新鲜事了,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朝臣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完成了站队。 站队其中一方,在被攻击的时候还有人拉一把。 如果两边都不站队,则有可能成为两派攻击的靶子。 如今朝中的重臣中,除了老臣崔光,河南尹郦道元等寥寥数人没有站队,其他大臣都加入了二王其中一派的阵营。 陈留公主又问道:“河州那边没有消息吗?” 女史说道:“河州那边没什么消息,就是河州羌人豪帅们一直在弹劾将军,不过他们的弹劾力度都很弱,很轻易就被压了下来。” “这些河西羌人是什么后台?” 女史说道:“他们应该是丹阳公萧宝夤麾下的势力。” “丹阳公?丹阳公不是也在江阳王兄阵营吗?为什么要和苏郎作对?” “应该是丹阳公曾经为羌人豪帅梁钊求护羌将军的职位,但是被将军抢了先,所以才怀恨在心吧。”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派人搜集丹阳公府的消息,聒噪的狗总是要教训的。” 绿珠在一旁忍住笑意,陈留公主就是这样护短的性子,既然丹阳公要和苏泽为敌,陈留公主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陈留公主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这洛阳是越来越燥热了,真希望能找个清凉的地方消夏。” —— 屏退了左右,丹阳公萧宝夤在书房中拆开了一封信。 这是一封南朝的来信,但和苏亮预料的不同,这是一封“家书”。 这封信来自南梁皇帝萧衍的次子萧综。 这萧综的身世也很离奇。 他的母亲曾经是南齐末帝萧宝卷的贵妃吴氏,在萧衍推翻南齐,攻克建康后,见到皇宫里的吴贵妃美貌,于是也笑纳成自己的妃子。 而萧综就是在吴贵妃被纳入萧衍后宫之后,不足十月产下的孩子。 南梁一直都传言,萧综是前齐末帝萧宝卷的遗腹子,原本说说也就罢了,但是南梁奇葩就在于,萧综的母亲吴贵妃在失宠后,竟然对儿子说起了这件事,告诉他是萧宝卷的儿子。 这下子萧综就彻底疯了,他秘密地建立齐朝的七庙,又微服拜谒萧宝卷的陵墓。 萧综为了确认自己真的是萧宝卷的儿子。他听信方士的法子,暗地里挖开萧宝卷的坟墓,割破手臂,将血滴到遗骨上,血渗入了骨骸。 然后萧综又为了验证这个方法验亲有效,还杀死了自己的一个儿子,也用同样的方法加以检验,更是笃信自己就是萧宝卷的儿子。 在确认了自己是萧宝卷的儿子后,萧综更加癫狂,他派人找到了逃到北魏的萧宝夤,给萧宝夤写信称呼他为叔父,想要投奔萧宝夤。 前阵子,萧综被萧衍任命为徐州刺史,徐州是南北交战的前线,于是萧综就想要带着徐州投降北魏,希望萧宝夤从中牵线搭桥,请北魏大军来接收徐州。 对于这个“侄子”的请求,萧宝夤也很头疼。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子,萧宝夤也谈不上什么骨肉之情。 更让萧宝夤感觉到威胁的是,萧综是要带着徐州投降北魏。 徐州,江北之重镇也,是整个中原都数一数二的战略要地。 如果萧综带着徐州投降北魏,那定然会受到重视,那时候自己又要怎么办? 北魏接纳的南朝宗室已经足够多了,萧宝夤不想要自己这个“侄子”再来分薄北魏皇室本身就不多的信任了。 可是这种事情,处理不善又会对自己产生巨大的影响。 从没见过面的“侄子”恳请自己,要“弃暗投明”投降大魏,你作为大魏丹阳公却想办法阻止,那无论对萧宝夤个人的风评,还是朝堂对萧宝夤的看法,都会产生极其负面的影响。 萧宝夤想要找人商议,如果以往对内他可以找妻子南阳公主,对外可以找苏亮,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要找谁商议。 梁览?那不过是边境羌人豪帅子弟,做点脏活累活儿也就算了,这等机要又怎么能让他参与? 萧宝夤想了想,又喊来手下说道:“送给羊尚书郎的礼物,他收了吗?” 亲信有些尴尬的说道:“羊尚书郎只是收下了兵书,其他礼物没有收。” 萧宝夤有些失望,羊侃是苏亮推荐的人才,出身泰山羊氏,本身羊侃又是文武全才,萧宝夤很想将他收入麾下。 只可惜这羊侃非常谨慎,自己几次派人送礼都被羊侃拒绝,好不容易才送了一卷兵书进去。 萧宝夤更是有些焦虑,自己手下怎么就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呢? 相比之下,苏亮的弟弟苏绰,刚成年就在抱罕将梁钊这些豪帅们玩的团团转,将抱罕城治理的丝毫不乱,明明苏家有这样的人才却不向自己出仕,萧宝夤对苏亮更升起了几分怨恨。 当年常景评价苏家二子,说苏家一龙一虎,这是当年汉末三国评价诸葛亮三兄弟的评语,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 萧宝夤本以为自己得的苏亮是龙,却没想到真龙却是弟弟苏绰,而武功苏家竟然选择让苏绰出仕苏泽这个低贱的寒门武人! 萧宝夤只能拿起笔,给自家这个“侄子”回信,劝说他先在徐州好好控制地方,有足够把握再投降北魏。 萧宝夤如今也只能用这种缓兵之计了。 他暗暗下决心,还是要快点带兵出征,只要能带兵出征,就不用再看朝堂的脸色了。 —— 凉州,敦煌。 出紫了? 时隔上次攻占西平城后,苏泽终于再次刷出了紫色随从。 看着眼前的安娘子,她竟然也有气运可以吸? 苏泽连忙向安娘子投来不一样的眼神。 ------------ 第183章 【作死的使者】 【作死的使者】 品级:紫色; 效果1:出使,授予信物后可以出使谈判、结盟、调停。 效果2:作死,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也可以说是不计一切的豪赌。 评价:“作死的使者,总能给你一个发兵的理由。”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出使前需要提前支付其丧葬费。 好家伙,这【使者】应该是基础紫色的职业,【作死】看起来负面,但是对【使者】这个职业来说,应该是个中性词缀。 刷出来的这个使者,很有大汉使者的风采。 汉使确实是这个样子的,他们手持旌节往来于小国之间,经常会做出一些作死的行为。 而这些小国又对使者无可奈何,如果杀了汉使就等同于和开战。 难道是因为安娘子祖上是汉使册封的,所以能刷出这样的随从来? 除了这个紫色随从外,本次系统还刷出了两个使用的蓝色随从。 【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 品级:紫色; 效果:该随从总是喜欢提出一些劳民伤财的水利工程,如果不加节制会无底线的耗光预算。 评价:“西域相水师,善相水,取水引流。业务能力出众但不愿意修改设计图的乙方爸爸。”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如果不能满足其设计要求,频繁修改设计稿,会导致该随从的品质下降。 相水师,就是西域的一种特殊职业,他们以找水为业,会帮助牧民和城邦开拓者们寻找水井。 在西域广袤的戈壁沙漠中,一口水井就意味着一个贸易点,就是意味着一个定居点一块领地,所以相水师在西域的地位很高。 这也是个相当实用的随从,无论是河西走廊还是河湟谷地,都有大量的水利工程需要建造,如果以后自己染指关中,关中也同样因为战乱有大量的水利设施需要恢复。 只是这个随从的脾气似乎不太好,不能按照他的设计施工可能还会导致品质下降。 虽然也有缺点,但算是泽最近刷到的不错的随从了。 然后就是两个【西域行商】系列的生活职业随从,三个带有负面词缀的【骆驼骑兵】随从,而且这些随从都不带骆驼! 苏泽也是无语了,系统从无马已经进化到无骆驼了。 他很好奇,如果有一天自己刷出“象兵”,是不是大象也要自己购置? 检查完收获之后,苏泽看向安娘子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面对苏泽仿佛要将自己“吞下”的眼神,安娘子不像是中原女子那么娇羞,反而主动的挺起胸,展露出自己的身材来,并且迎接上苏泽的目光。 苏泽也没想到这粟特族的女子这么火辣,他移开目光,问起了高昌的事情。 自从听说苏泽攻下了敦煌之后,安娘子就随着西平城出发的援军,翻过了当金山口,来到了敦煌城。 让苏泽惊讶的是,这个安娘子做生意非常的胆大,她将丝绸全部变卖,换成了粮种和农具运送到了敦煌城。 而这正是敦煌目前急需的东西。 苏泽的军队俘获了高车人的畜群,并不缺乏粮食。 接管了敦煌城后,城内的武器工坊也在连夜打造修复武器,敦煌本身就是河西走廊重要的军事要塞,聚集了不少汉人工匠,苏泽的武器也得到了补给。 但是唯独粮食种子和农具,是目前敦煌最缺乏的东西。 因为高车人的围城,今年的春耕还没有种下。 连日的围城,让百姓将去年存下来的粮种都吃了。 为了防御城池,城内守军又将农具厨具都熔炼成武器。 就在苏泽为了春耕发愁的时候,安娘子运来的货物解了燃眉之急。 苏泽大笔一挥,直接用战利品买下了安娘子运来的粮种和农具,然后就有安娘子求见苏泽的这一幕。 苏泽感慨,粟特人果然是天生的商人,安娘子做生意的目光何其敏锐。 “说吧,安娘子要见我,到底为了何事?” 安娘子露出笑容,直接迎上了苏泽的目光说道:“苏将军,我想要在敦煌买块地,再买一些高车奴隶。” “买地?你们粟特人不是行商吗?怎么想要在敦煌定居了?” 苏泽搞不清楚安娘子的想法,而且买地和买奴隶这种事情,需要求见自己吗? 安娘子继续说道:“总是在沙漠中走,对女人的皮肤可是很不好的,奴家早就想要安定下来,但是西域之中哪里有安稳的地方可以置办产业啊,但是现在有了苏将军,一切都不一样了。” 安娘子继续说道:“将军不好奇奴家准备种什么吗?” 苏泽吞了一下口水,在西域来往的安娘子,本身就有一种野性的诱惑力,她一口一个奴家,让憋了很久的苏泽口干舌燥。 安娘子也捏着衣角,粟特人是天生的商人,她从母亲那边学到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待价而沽的价值。 “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要最后售出。” 所以安娘子虽然走南闯北,但是她也很少直接抛头露面,也拒绝过一些西域小国贵族乃至于国主的求婚。 为此她甚至在商业上付出了一些代价的,但是安娘子记得母亲的话,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她将会在遇到人生中最大的一笔“投资”的时候,将一切都加倍赚回来。 安娘子从见到苏泽的那一刻,就有了遇到自己人生最大一笔“投资”的感觉。 听说了苏泽翻过祁连山,收复敦煌之后,安娘子更加确定,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笔“投资”出现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自己“卖”出一份“好价格”了。 粟特人在丝绸之路上的商誉,靠的就是“等价交换”。 他们虽然是商人,但是却明白信用的价值,粟特人不会以次充好,他们几百年来赚的就是贩运货物的钱。 要将“货物”卖出好价格,那本身“货物”就要值钱。 安娘子知道自己的美貌,但是她还要在美貌上附加更多的价值。 苏泽看着安娘子,摇头说道:“安娘子要种什么东西,本将军又怎么会知道呢?” 安娘子说道:“奴家想要在敦煌种植白叠子。” 白叠子,就是现在西域对于棉花的叫法,苏泽再次看向安娘子,这女人也太敏锐了。 她看出了自己想要在河西推广种植棉花,所以先一步决定买下土地购买高车奴隶,带头种植棉花。 苏泽看向安娘子说道:“安娘子这么相信种植白叠子能赚钱吗?” 安娘子走近说道:“不,奴家根本不懂怎么种白叠子,也不知道种白叠子能不能赚钱,但是奴家相信将军。” 苏泽眯着眼睛说道:“相信我?” 安娘子没有说话,而是走到苏泽边上才说道:“奴家相信将军不会让追随您的人亏本的。” “那就请安娘子且在敦煌住下,就看看本将军会不会让你亏本吧。” 既然对方都贴上来了,苏泽也没有理由推开,况且这安娘子在丝路上似乎颇有影响力,想要将敦煌打造成商贸重镇,她也能提供帮助。 安娘子心中窃喜,不过她也记得母亲的教导,并没有继续贴上去。 她深知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会被人觉得太过于廉价,于是迅速向苏泽行礼离开。 这狐媚子,勾了人就跑了! 苏泽好不容易压下了欲念,反正安娘子留在敦煌,也不急于一时。 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玉门。 高徽和令狐虬一起返回了敦煌,高徽和苏泽说明了凉州刺史元彧不肯出兵的理由。 真王? 难道是他? 六镇之乱的领导者,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在起义后,就自号真王,难道是他? 苏泽也不确定,北魏史料中,对于破六韩拔陵这个六镇之乱起义的领导者,相关的资料却少的可怜。 六镇并不是六个小镇,而是绵延在北魏北方的一道防线,距离横跨了整个北境。 而且破六韩拔陵领导的六镇之乱,也不仅仅是影响六镇,在他起义之后,陇西、关中也响应他起义,甚至幽州冀州等地区也有响应者。 这都说明了破六韩拔陵的起义,并不是普通的流民叛乱,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起义。 既然这样,破六韩拔陵理应和汉末张角一样,已经筹谋了很久,这样的人却在历史上没有太多的记载。 这是一件非常不寻常的事情。 苏泽有一个猜测,那就是破六韩拔陵起义的细节,被后世的统治者从历史记录中抹杀了。 这说明了破六韩拔陵并不是领导的一场普通兵变,而是一场能够颠覆统治者基础的,有纲领有口号的大规模起义。 也许是和陈胜吴广张角一样,是统治者不愿意让这种思想传播的有纲领起义。 这就很可怕了,陈胜吴广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彻底埋葬了春秋战国到秦的贵族宗周贵族政治,而张角的太平道,用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拉着汉帝国一起进了坟墓。 历史的迷雾掩盖了很多真相,苏泽也对破六韩拔陵的纲领产生了兴趣。 不过高徽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所谓“真王”的使者往来于北方各州郡,拉拢当地豪强起事。 苏泽能理解元彧,但是不代表他就要接受元彧的意见。 高车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元彧害怕凉州的豪帅,苏泽可不怕他们。 不过高徽倒是给苏泽提供了一个思路,让高车人屈服不一定要击败他们。 劝降。 这是高徽提出来的方法,这名老使臣这辈子有一半时间都在西域和草原,他了解西域和草原人的思维。 西域诸国之间也有攻伐,但是灭国级别的战争却不是很多。 高徽根据自己在西域的经历,给出的解释是西域特殊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很难出现一个统治所有城邦的大国。 西域的邦国都在沿途的绿洲上,而每一个绿洲的人口承载能力都是有限的。 要在每一个绿洲上驻军,完全控制一个国家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驻军,就算是吞并了一个绿洲,因为沙漠的阻隔,统治者也很难直接控制这个地区,最后还要依靠扶持当地人羁縻统治。 而草原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广大的草原上无时无刻都有部族兴起,就算是草原霸主也无法杜绝新的挑战者崛起,他们只能和狼王一样依靠武力统治一个地区,一旦衰落就会迅速被新的狼王取代。 用高徽的说法,苏泽就算是击败了这位高车左贤王,草原上也会崛起新的势力,到时候还是会入侵的。 新的狼王会更加的具有掠夺性,因为他们刚刚崛起,更需要用力量在证明自己的地位。 高徽建议苏泽将高车人放归草原,让已经元气大伤的高车人臣服自己,利用他们去压制草原上的挑战者。 苏泽想到了西魏北周隋唐拉拢控制草原的方法,用的不就是高徽这一套吗? 扶持衰落的霸主打压挑战者,分化强大的部落,平衡草原各部的势力,最后成为草原事务的仲裁者。 这高徽果然是人才啊! 高徽主动要求去玉门劝降高车人,但是被苏泽拦了下来。 高徽是平西将军,朝廷任命出使西域的使臣,如果他劝降了高车人,那日后影响高车的是他苏泽还是高徽? 这并不是苏泽防备高徽,而是苏泽想要建立自己的影响力,这种事情就必须要用自己的人。 但是苏泽麾下并没有适合的外交人才,没想到今天和安娘子见面,这不就刷到了吗? 将【作死的使者】召唤出来,这是一个身穿使者服饰,昂着头的中年人。 他一脸的桀骜不驯,见到苏泽这个主公也只是微微拱手。 果然是【作死的】,这要是遇到桀骜的君主,恐怕当场就要将他拖下去了。 苏泽心里也没底,这家伙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高车人将他砍了,那也等于给了自己出兵的借口。 这就是“作死的使者,总能给伱一个发兵的理由”的含义? ------------ 第184章 大破玉门 “苏泽小儿派你来劝降,是来侮辱我的吗!” 这名叫做苏节的使者,手持苏泽的信物来到了玉门,只身匹马的来到高车左贤王伊匐的大车上。 他用倨傲的语气,向伊匐提出了不可能接受的投降条件。 他甚至要求伊匐用荆条捆绑身体,牵羊执矛向苏泽投降! 就是草原上最野蛮的部落,也想不出这么侮辱人的投降方式吧? 高车左贤王伊匐看着眼前这个桀骜的使者,恨不得一声令下让刀斧手进帐,将这个家伙剁成肉泥。 但是伊匐还是忍住了,他看向苏泽派来的使者,却又敬佩对方的勇气。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伊匐现在的处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门的草场根本维持不了这么多人,他带来的畜群已经出现了各种问题,疫病在在军队中流行,如果再不回草原,再熬上一两个月,怕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伊匐忍住了怒意,重新回到谈判桌前,对着苏泽派来的使者说道: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如果真的想要谈判,就派一个正常人来!” “让开道路,归还敦煌附近的畜群和人口,我们就回草原。” 说完这些,伊匐直接让亲信将使者赶出了大车。 两名高车武士押送他离开大车,可苏节走出了伊匐的大车,却赖着不走了。 伊匐的亲卫也没见过这样的路数,他们催促着说道:“苏使,难道您不用回去覆命吗?” 苏节却摇头说道:“没能完成主上的使命,又有什么颜面回去覆命?” “那您也不能赖在这里不走啊?” 这两名亲卫武士都要疯了。 其实从敦煌失手后,高车人已经没有战意了。 以往攻打敦煌,那因为敦煌城内的财宝人口可以掠夺,大家都是来发财的。 现在留在玉门算是什么事啊? 玉门这边什么都没有,自己的牲畜和族人反而被苏泽抢走了,再困在这里,自己在草原上的牧场都要被别人占了啊! 苏节拍拍屁股站起来,向两人问道:“你们大王让伱们送我出大车,你们已经完成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两名亲卫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睛里的无奈。 如果是以往,他们是部族里最桀骜的武士,苏节这样侮辱主上,他们都会掏出武器将苏节给剁了。 可是现在不同了啊! 砍了这苏泽的使者固然出了气,但是以后怎么办? 万一苏泽让左贤王把自己交出去顶罪,那大概左贤王会毫不犹豫吧? 总而言之,这些桀骜武士的信心已经没了。 既然没了作战的信心,所有人都要给自己找退路。 两人想了想,用哀求的语气说道:“那贵使也不能留在这里啊,要是被大王看到,我们二人肯定兜不住啊!” 苏节倒是非常“善解人意”的说道:“也对,你们大王好生无礼,连一顿饭都不招待,快带我找个吃饭的地方去!” 两名亲卫眼睛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他们连忙带着苏节走出伊匐的营地,将他引到了另一辆华丽的大车上。 苏节的眼睛中也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如果只是让左贤王投降算什么本事! 从被赶出伊匐的大车之后,苏节就有了新的计划。 接下来就是他的“作死”之旅了。 大车的帘幕拉开,这是一名衣着华丽的高车贵族,他恭恭敬敬的将倨傲的苏节迎入自己的大车中。 大车中的烛光亮起,两个靠得很近的人影晃动着,就像是两条吐着信的毒蛇在扭动着。 等到苏节从大车中出来,紧接着又有武士守在门口,引着他前往另一辆华丽的大车。 就这样,苏节一直忙碌到天亮,看着初升的旭日,他总算是感觉到了些许疲惫感,但是和昨天夜里的收获相比,这些又不算什么了。 苏节没有选择返回敦煌,而是在一名高车贵族的大车里住了下来。 —— 距离玉门关不远的一座河谷营地中,苏泽正在和侯景下双陆棋。 从苏节出使后,苏泽就带领军队来到了这处河谷。 河谷和玉门关相隔一块小型沙漠,苏泽沿河和沙漠建立起防线,做出一副和高车人决战的样子。 但是苏泽结寨之后,却从没有派出军队袭扰玉门关,只是坚守营房闭门不出。 营地中,苏泽简易的帅帐中。 安娘子则坐在苏泽身边,帮着两人算着筹码。 侯景也是刚刚接触双陆,但是非常的痴迷,在河州的时候他就经常拉着慕容绍宗下双陆。 苏泽的双陆也是刚入门的水平,两人可以说是臭棋篓子对上了臭棋篓子,也算是“棋逢对手”。 精通双陆的安娘子看着两人在棋盘上激烈“厮杀”,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谁能想到用兵如神的苏将军,双陆竟然这么菜。 最后还是侯景棋高一着,在侯景快要赢的时候,苏泽故意打翻了棋盘,然后说道:“哎呀,今日就先不下了,下次继续!” 侯景也上头了,他捡起棋盘拉着苏泽说道:“主公又来这招?刚才的棋子位置我都记下了,我来摆棋继续下!这次主上可是和我赌了一匹上等战马来的!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苏泽露出尴尬的笑容,安娘子也用纱巾捂住嘴笑了出来。 看样子赖不掉了,苏泽只能继续和侯景对弈,果然在三步后苏泽就投子认输了。 侯景赌瘾大,拉着苏泽还要继续,苏泽却说道: “万景啊,下次再下吧,咱们有仗要打了。” 侯景听说要打仗,立马扔掉了手里的棋子,他抬起眼睛看向苏泽问道:“高车人?” 苏泽点点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该给高车人加加筹码了。” 侯景也咧开嘴笑道:“主公,属下愿为前驱!” 苏泽点点头说道:“给你一千轻骑,入夜出发,先在营地外放火,然后跟着向导杀进营地,明白了吗?” 安娘子一惊,高车人在玉门的军队还有近六千人,加上负责后勤的牧民家属,这里有超过万人。 苏泽就给了眼前这个猴脸将军一千轻骑,就让他夜袭敌营? 这个作战计划未免也太儿戏,太冒险了吧? 本以为这个猴脸的将领会提出不同的意见,可侯景却双手交叉道:“尊将军令!今日不破敌营誓不归!” 说完这些,侯景就转身离开,准备夜间的突袭去了。 安娘子看着侯景离去,苏泽笑着问道:“怎么,安娘子觉得我让他们送死?” 安娘子连忙说道:“奴家不敢。” 在敦煌的时候,她已经住进了苏泽的府内。 虽然苏泽还没有下手,但是安娘子已经改作妇人的发髻。 如今整个军中都将她视作苏泽的侧室。 苏泽说道:“如果是慕容绍宗,还会为了部将手下的性命问清楚计划,但是侯景不会。” 安娘子疑惑的问道:“为什么侯参将不会?” “因为他太想进步了,只要有进步的机会,他都愿意把一切拉上去赌。” “他未必清楚我的布置,但是他赌我一定能胜,而他也需要这个功劳,所以会不折不扣的执行我的命令。” 安娘子听完也觉得有些细思极恐,如果豁出一切向上爬的人,迸发的能量又是多么恐怖? 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能驾驭这样的手下了吧? —— 入夜之后,侯景召集轻骑一千,为了方便辨识自己人,他命令所有人在头上扎上白头巾。 侯景没有动员讲话,而是沉默的举起火把,带头向着玉门方向而去。 他身后的骑兵也连忙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营地。 等侯景的骑兵冲出营地,苏泽才带着剩余的士兵出发,他命令士兵将河谷临时栅栏拆下来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向玉门方向而去。 。。。 侯景只觉得顺利到不可思议。 他带领的骑兵越过了相隔的小型沙漠,却没有一个高车斥候的阻拦。 他就这样顺利的来到了高车人的营地前,值守营地的高车人见到他的军队就一哄而散,甚至连警报都没有拉起。 这也顺利过头了吧? 不过侯景也来不及多想,他开始执行苏泽的命令,带着骑兵绕着高车人的营地开始放火。 这一步进行的也非常顺利,按理说在外围应该用沙土隔出一个不易燃的区域,就是为了防止夜袭放火劫营,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高车人的干草都堆在营地边上,很快高车人的营地中就燃起了火光。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也是最惊险的一步了。 只看到一名汉人使者打扮的人从高车人营地里冲出来,他手中还举着苏泽赐予的信物。 火光中侯景看清楚了来人的面貌,正是苏泽派往高车营地的使者苏节。 “侯参将,请随我来,左贤王的营地在这里!” 侯景这下子全部都明白了,为什么高车人连基本的巡防都没有,为什么他们的营地这么容易着火,为什么营地外围都已经着火了,还没有军队出来迎战,反而高车人自己打开了营寨大门。 当明白了这一切之后,侯景更加激动了,这是成就不世功劳的时候啊! “跟上,冲!” 侯景心中那一丝怀疑和恐惧都被驱散了,他怒抽马鞭一跃进入高车人的营地中,跟着苏节冲向了左贤王的大车。 侯景带着千骑在高车人的营地中猪突猛进的时候,苏泽带领军队来到玉门前,他命令士兵放下手里的栅栏,就地将栅栏安插在地上。 苏泽又命令手下在营地中点燃篝火,命令全体士兵向着高车人的营地大喊:“只诛首恶!投降不杀!” 而随着高车人营地开始四处着火,混乱进一步加剧,营地中开始有高车人冲出来。 他们看到对面的火光,又听到“只诛首恶!投降不杀!”的口号,最后咬咬牙放下武器,向着苏泽的营地冲去。 与此同时,侯景在高车人营地中策马奔驰,如若无人之境。 营地中本应该存在的拒马全部被撤去,也没有一支队伍来拦截侯景,他跟在苏节的身后,轻易的就来到了左贤王的大车前。 这是侯景从军以来,打得最轻松的一仗了。 等到了左贤王的大车前,侯景总算是遇到了一些抵抗,但是他带领手下骑兵轻易的击溃了这些措手不及的士兵,将高车左贤王的大车围住。 这位左贤王面色惨白的拉开大车的帘幕,看向苏节和侯景,他对着苏节说道: “本王最后悔的,就是当日应该直接杀了你。” 苏节只是微笑,并没有回应左贤王的狠话。 接着这位左贤王看向侯景,又问道:“汝是何人?” 别看侯景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但他这个人出身比较低,对于出身高贵的人天生就有畏惧。 看到被包围的左贤王气度不凡,高车王室也有一些高贵气质在身上,侯景竟然被震慑了一下,他老老实实说道:“护羌将军府骑兵参将侯景。” 这位高车左贤王惨然一笑说道:“头颅给你,成就你一番威名。” 说完这些,这位高车左贤王就拔刀自刎。 侯景本来还想要生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但是上前查看,伊匐已经咽气,侯景又揭开大车珠帘,只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道,点燃灯火一看,伊匐竟然将车内家人全部杀死。 侯景沉默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将伊匐的脑袋割下来,又命令人砍断了伊匐的军旗,派遣骑士宣布伊匐的死讯。 这下子整个高车营地彻底混乱,众人纷纷冲出营地,向对面阵地的投降。 等到旭日升起,高车人营地中的火光终于熄灭。 经过清点,除了一千多高车人乘乱逃到了北部的戈壁,玉门剩余的高车人全部向苏泽投降。 此外苏泽还获得了大量的高车、畜群、草料粮食。 敦煌和玉门两战,苏泽几乎吞下了高车左贤王伊匐带来的所有家底。 但是看着营地里这么多俘虏,苏泽也感觉到了食物的压力。 不过这次他早有对策,苏泽请来了高徽。 听完了苏泽的计划,高徽惊讶的问道:“苏将军,你要让我送左贤王部返回草原?” 晚上争取5k吧,眼睛消肿一些了 ------------ 第185章 坎儿井,新随从(5k) 高徽疑惑的看着苏泽,放归这些高车人?那你为什么还要打玉门? 苏泽说道:“当然不是将所有高车人放归,那些曾经攻打敦煌和玉门的高车人,还要留在敦煌服役五年,偿还他们的罪行。” 高徽很清楚草原的规矩,他说道:“苏将军,如果只是放归老弱妇孺,他们这支部落的下场会更惨的。” 草原的规矩就是这样,没有青壮守护的牧场,就像是孩童抱着绢帛走在集市上一样,周围的部落会冲上来瓜分干净,那还真不如留在敦煌为奴。 但是苏泽显然有别的考虑。 敦煌的春耕已经延误了,就算是向西域买粮,也支撑不了这么多人口。 坑杀这些高车人?那也不是苏泽的选项。 他对高徽说道:“高平西,我护送寿阳公主去草原的时候,曾经与草原诸部订盟。” “诸部不得擅自攻击,凡有草场争执,重新划分草场,都要拿到草原大会上讨论。” “今日高车左贤王冒犯我大魏国威,已经自杀谢罪,此战与妇孺无关,还是让他们返回草原。” “至于返回草原后的事情,还是邀请高平西居中调和,我也会派遣使者去寻那高车王,请他主持这边的事情。” 高徽愣了一下,又追问了草原大会的制度。 等听完之后,这位老练的外交家露出笑容。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套草原大会制度的用处了! 这是分化草原,控制草原的利器啊! 但是再好的制度,也需要落到实处才有用处。 一份没有人遵守的盟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而这一次的玉门之战,被打垮的高车左贤王部,又是证明草原大会制度的展示机会。 高车左贤王部,不是那种小势力,它被苏泽击溃,本身就有极大的震慑作用。 而击溃左贤王部,又送他们返回草原,那这些残部为了不被周围的其他部落吞并,就不得不全力依靠苏泽。 如果苏泽真的能保住他们的草场,那也就证明了草原大会的新制度是有效的,那更多的部族都会试图利用这套制度来解决争端。 开会总比流血好,草原人又不是生性好斗,为什么不能文明的解决问题? 而高徽也意动了,如果能真的按照苏泽的设想,贯彻这套草原大会制度,以高徽的预判,可以让北魏十年内无北方边患! 比起出使西域的无功而返,这可是践行自己一生所学的最好机会啊! 高徽想了一会儿,就做出了决定。 “老夫愿意试一试,不过我要兵。” 看到高徽上钩了,苏泽立刻开始拉钩说道:“西北防务紧张,怕是给不了高平西太多的兵马啊。” 高徽说道:“这个不用苏将军费心,我就要你一百精骑,剩余的我会让河州宗族出兵。” 苏泽不由的大喜,其实他本来准备给高徽五百人的,谁知道他竟然自己带人。 也对,河州高氏经营两代了,在河州募个几百兵还不容易。 其实这些兵也可以都从河州募的,但是高徽知道苏泽麾下骑兵精锐,在草原上一百精锐骑兵,有时候要比一千普通的兵更有用。 在出兵人数上双方迅速达成一致,高徽又说道:“我还要一个人。” “人?” “苏将军劝降左贤王的那个使者苏节,我要他做我的副手。” 苏泽犹豫了一下,他本来准备将苏节派往西域的,但是留在高徽身边也不错,于是点头说道:“那就让苏节当您的副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高徽爆发了强烈的主观能动性,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又是派人向侄子高仁要人,又是走访高车人的俘虏营地,打探草原的近况,确定出使草原的规划。 占了玉门和敦煌的苏泽,就这样赖着不走了,而奇怪的是凉州刺史元彧,竟然也对此保持了沉默。 他没有再次派遣官吏来这里,对于敦煌郡守舍身出家的事情也当做没看到,就看着苏泽派兵进驻玉门,如同苏泽占据西平城一样,任由他控制了敦煌和玉门。 一开始的时候,苏泽还是有些忐忑的,但是高徽打消了他的疑虑。 高徽说道:“对元刺史来说,苏将军可是要比凉州本地的豪帅可靠多了,他巴不得苏将军留在玉门呢。” 苏泽恍然大悟,自己高估了北魏这些边州刺史对麾下的控制力,他们并不在乎谁控制城市,只要控制城市人向朝堂效忠就行了。 苏泽这个朝堂册封的护羌将军,自然要比当地豪帅更可靠。 如果不是刺史没有任命郡守的权力,那位元刺史恨不得授予苏泽敦煌郡守的职位。 明白了这一切后,苏泽就安心的占了敦煌和玉门。 他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领地,开始精耕细作起来。 —— 安娘子骑着骆驼,跟着苏泽视察敦煌以南一座轰轰烈烈的工地。 【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苏淼被召唤出来后,就钻进了敦煌附近的绿洲沙漠中,等他返回敦煌的时候,给苏泽递交了一份庞大的水利工程计划。 苏泽有些头疼,这份计划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旦真的建设完毕,敦煌以北的草场和农田灌溉都不会再有问题,那也就意味着敦煌能够养活更多的人。 人口是非常重要的资源,距离敦煌不远的高昌,光是佛寺僧人就有三千人,这就是因为高昌附近土地肥沃,有资源养活这么多人。 而也因为高昌人多,所以商队才更愿意在高昌停留,高昌才能成为西域著名的贸易中心。 没有足够的人口,就无法进行建设,也无法有足够的兵员来保护自己。 可是如此庞大的水利工程,就需要大量的人力,这对于手里手里资源匮乏的苏泽来说,也是相当头疼的事情。 但是如果要让苏淼减小设计规模,又会让他不满而降低品质。 所以苏泽决定亲自来查看一下,看看苏淼的计划是否可行,再决定要不要开挖这份大工程。 苏淼带着苏泽来到敦煌南部的祁连山余脉前,指着一个正在开挖的山洞说道: “这下面有一条暗泉,属下已经探明规模,只要将暗泉引出来,就可以灌溉敦煌以南大片土地。” “不过这里的日晒比较足,如果直接将暗泉引到河床中,那很容易被日晒蒸发。” “所以我计划在地下挖掘暗渠,这样就能更好的利用水。” “只要有了这些暗渠,敦煌以南的草场就可以改造成农田,种植白叠子也行。” 这是坎儿井? 苏泽听着苏淼的计划,这不就是坎儿井吗? 坎儿井的主要工作原理是人们将春夏季节渗入地下的大量雨水、冰川及积雪融水通过利用山体的自然坡度,引出地表进行灌溉,以满足沙漠地区的生产生活用水需求。 农耕和游牧,决定土地上长什么,最重要就是两个因素,土壤和水。 草原为什么不种粮食,是不想种吗?大部分是种不了。 北方草原的降雨和水流灌溉条件,决定了只能长出需要水资源不多的草。 无论是粮食和棉花,都需要稳定的水源灌溉才能成活。 西域上的绿洲,能够成为半农耕半游牧地区,也是靠着绿洲水源灌溉产生稳定的粮食,才能建立一座座城邦。 坎儿井就是中亚和西域的人民,利用水资源到极致的产物。 苏泽听完了苏淼的计划,心中也有些意动。 这些工程如果真的完工,根据扩大的耕地计算,那敦煌的人口可以再扩充两到三倍,达到三到四万人的规模。 那敦煌就可以成为丝绸之路上的综合性大城市,成为攻略西域的桥头堡。 敦煌可以吸收西域的甘凉西军来屯田,苏泽又可以获得一处优越的粮食产区和兵员地。 不过苏泽还是有一个问题,他向苏淼问道: “这些地下水不会枯竭吗?能用多久?” 苏淼咧开嘴一笑说道:“主上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苏泽撇撇嘴,从后世的宣传,他当然知道水资源是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特别是地下水这种东西,一旦用尽就需要几十年上百年再积攒。 “主上放心,我这引水工程,不仅仅用的地下水,也能储存降雨和山上的融雪。” “而且近些年来,整个河西的降雨都在增加。” 苏泽问道:“整个河西走廊的降雨都在增加?” 苏淼点头,在一旁的安娘子也说道:“这是真的,近些年整个西域的降雨都在增加,很多绿洲都扩大了。” 西域降雨增加,这是气候开始变暖的预兆吗? 说起来苏泽在洛阳的时候,就听说洛阳的夏季越来越热了。 西域这些城邦,受到自然气候的影响很大,有些国家的兴衰都不是因为外敌,而是因为自然。 比如著名的楼兰古国,曾经是一个西域影响力很大的邦国,但是随着气候变迁而逐渐凋敝,后来都变成了一座鬼城。 隋唐对于西域的征服和开拓,固然有隋唐国力上升的原因,另外一个原因也是西域绿洲扩大,让西域重新繁荣起来,也让各城邦能够有足够的食物驻军控制。 苏泽又看向祁连山,在高原上也有一头猛兽,随着气温升高而逐步觉醒,这头名为吐蕃的猛兽在中晚唐击败了大唐控制了西域。 也如同命运双子一样,吐蕃最后也随着气温下降,和大唐一起覆灭。 收起这些思绪,既然确定了苏淼的工程不是竭泽而渔,敦煌南的坎儿井工程能够给敦煌提供更多的农田,苏泽下定决心开始施工。 那些高车俘虏被调配到了这里,开始了这场自然轰轰烈烈的改造工程。 不过苏泽还是叮嘱苏淼,不要想着一下子办成一个大工程,而是将工程拆分成几期计划,最后在今年完成一期后再弄下一期。 苏淼很满意苏泽全盘接受了自己的计划,对于这些小更改他点头同意了。 苏泽和安娘子返回到敦煌城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朝廷派来宣读诏书的使臣。 这名宣读诏书的行人满脸的疲惫,他从洛阳出发,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河州,却听说苏泽已经前往更远的西海郡。 这位行人只能前往西平城,等待苏泽返回西平城再宣读他升官的旨意。 但是左等不回,右等不回,这名行人使者在西平城等到了苏泽越过祁连山,取得敦煌大捷的消息。 这名行人使者也有期限在身,他只能咬牙前往敦煌。 这才有了这名行人使者拦在敦煌城门,找上苏泽宣旨的事情。 一顿四六骈文的诏书念下来,苏泽终于升为了安西将军,可以征辟的属官人数达到了十人。 苏泽本身对于自己的职位并没有太多的渴求,只要乱世到了以后,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将军号了。 但是看到下属们渴求的目光,苏泽明白自己升官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集团的事情。 随着他可以册封征辟更多的属官,他麾下的将领也能进入到朝廷的官职系统,得到朝廷的正职。 而只要他们升官,下面的位置也能空出来,给体系内其他人更多的上升空间。 哎,看来自己也要进步啊,不进步怎么对得起自己集团的下属呢。 按例送上了礼金,算是感谢了这位风尘仆仆的行人使者,对方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苏泽出手竟然这么大方,而且听说他在敦煌的功劳,说不定马上又要加官了,那下一次也要争取来宣读诏书。 送走了这名急匆匆的行人使者后,苏泽再次打开商城,带着安娘子在身边,系统商城果然又刷出了紫色的商品。 【普通的萨珊波斯持盾骑兵】 品级:紫色; 效果1:身穿锁子甲持盾的萨珊波斯具甲骑兵,右手使用铁骨朵擅长破盾。 效果2:可以在军营训练破盾冲锋战术。 评价:“为了万王之王!”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有马,需要配备两名奴兵协同作战。 萨珊波斯持盾骑兵? 商店的卡通小人是个骑在披甲战马上的战士,这个战士身穿锁子甲,左手持一把铁骨朵儿。 铁骨朵儿是像长棍一样的古代兵器,用铁制成,顶端瓜形。 这种武器配合骑兵的冲击力,能够破开盾牌,起到破阵的效果。 而且这萨珊波斯骑兵的甲胄也不是北魏骑兵用的两当铠或者明光铠,而是中世纪西方骑兵喜欢使用锁子甲。 这种铠甲防御远程箭矢的能力和两当铠差不多,更加的轻便。 锁子甲和明光铠各有优劣,锁子甲比较灵活,但是对近战武器的防御会稍弱,等于使用近战武器的防御换取了灵活性。 这就是一种专门用来突破步兵盾牌防御的兵种,是专门用来对付步兵方阵的骑兵。 萨珊波斯是如今中亚比较强大的一个势力,但是正在被嚈哒压着打,很多萨珊波斯骑兵都被击溃,沦落到给西域诸国当雇佣军。 在安娘子身边刷到这种兵种,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比起现在虚弱的北方草原,嚈哒才是西域的霸主。 萨珊波斯并不是一个虚弱的国家,却也被嚈哒压着揍,而如今丝路上大部分的邦国都臣服了嚈哒,苏泽如果想要开拓西域,必然要和这个国家对上。 【普通的萨珊波斯持盾骑兵】未必是一个很强大的兵种,但是萨珊波斯人用骑兵破步兵方阵的思路倒是值得学习。 这倒是和后世金朝对付大宋步兵的思路很像,彻底放弃其他攻击方式,铠甲和盾牌也只用来防御箭矢,利用铁骨朵这种破盾击打武器来破开步兵方阵的盾牌防线。 等到返回中原,对步兵的作战就会多起来,很多地方也未必有适合大股骑兵冲锋突击的地形。 一支能破盾的精锐骑兵,对日后返回中原作战肯定很有帮助。 而苏泽也发现,自己过于注重骑兵作战,麾下的步兵数量实在是太少。 返回中原后,如果要占领城池,训练有素的步兵也是不可缺少的。 这一次还刷出了一个非军事的紫色单位。 【傲慢的典客吏】 品级:紫色; 效果1:典客,负责招待万邦使者,掌诸侯贡事。傲慢的态度可以彰显天朝上国的尊严,也会恶化部分邦国的外交关系。 效果2:可以安置在建筑【驿馆】中执行接待工作,获得朝贡收益。 评价:“万邦来朝。”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受到侮辱后会降低单位品质。 典客,就是负责接待外国使者的衙门,在大魏就是四夷馆。 这也是个非常实用的单位,苏泽现在当然不能建四夷馆,但是如果他征服西域邦国,等到了乱世也可以建立一种朝贡制度。 剩下的蓝色随从,是一些中性词缀的【西域行商】,【种地能手】,【木匠】等之类的非军事随从,对于正准备种田的苏泽来说,这些都是不错的随从。 看向地图,接下来就到了种田的时候了! 就在苏泽立志种田的时候,中原局势却比他想象的更快的发生了变化。 ------------ 第186章 公主杀夫 今年的夏季要比往年更热一些。 以往到了盛夏,皇帝才会赐予宗室重臣冰块,今年才刚刚入夏,内侍们就从藏冰的井窖中取出冰块,用马车运往诸宗王公主和重臣的府上。 陈留公主府上也是有冰室的,洛阳皇宫中的藏冰连皇室用都不够,太后赐冰也不过是个仪式。 但是皇家赏赐的,毕竟是恩宠,陈留公主带着府令和女史们谢恩后,又给送冰块的小内侍塞了钱,府内力士这才上前将冰块搬进去。 等回到内院后,【普通的女闻报司使】女使凑到陈留公主身边,向她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殿下,宋王薨了。” 宋王刘辉,是清河王亲姐姐兰陵公主的丈夫。 “什么!?” 这个消息让一向淡定的陈留公主都惊呼起来,绿珠立刻命令贴身侍女封锁院门,然后亲自守在院子门口。 “怎么回事!上月我去看兰陵公主,她腹中胎儿刚刚稳下来,还在商议着缝制婴儿用物,那时候宋王也在场,他虽然气色不太好,但是也没听说得病,怎么突然就薨了?” 宋王刘辉被清河王用王位威胁,最终和兰陵公主复婚后,两人竟然很快弄出了孩子。 作为近些年来皇室难得的喜事,胡太后还亲自前往宋王府看望,赐下了不少安胎的药物。 怀孕后,兰陵公主的性格也收敛了一些,不再日日和宋王刘辉争吵。 也因为这样,陈留公主这个喜欢看乐子的,也不愿意继续去兰陵公主府上了。 当然,不去兰陵公主府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看到兰陵公主日益鼓胀的肚子,让陈留公主想到自己,明明索取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就是没怀孕呢? 明明寿阳皇妹就怀上了啊! 陈留公主只能埋怨某个“以下犯上”的“下臣”,肯定是这个家伙不尽力!所以自己到现在还没怀孕! 至于怀孕怎么办? 北魏出家做女冠和尼姑的多了去了,你问问她们为什么要年纪轻轻就舍身到偏远的道观寺院清修,然后不到一两年就想通了还俗? 这个月陈留公主都没有去兰陵公主府上,却听到了她丈夫的死讯? 女使低声说道:“根据消息,宋王是兰陵公主失手杀死的。” “什么!” 这下子陈留公主都失态的惊呼起来! 她随即恢复了冷静问道: “属实吗?” 女使说道:“八九分吧。” “今日兰陵公主府已经被禁军封锁了,我们在宫中的线人说,昨天夜里兰陵公主满身血迹入宫求见太后,还如今还留在宫中。” 陈留公主来回踱步说道:“出大事了。” “宋王无足轻重,但他也是兰陵公主的丈夫,妻子杀死丈夫这是违反纲常的行为,如果清河王兄再袒护她,必然会引起朝堂震动。” “不,清河王兄一定会袒护她的!” 清河王和兰陵公主一母同胞,上一次兰陵公主残杀怀孕妾室,就是清河王求太后袒护下来的,还让兰陵公主和宋王和离,剥夺了宋王的爵位。 后来兰陵公主又要复婚,也是清河王亲自威胁刘辉,才让两人复合的。 绿珠走过来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陈留公主果断的说道:“出城,我要去汤沐,不能继续留在洛阳了!” 绿珠连忙说道:“臣婢这就去准备东西。” —— 当苏泽收到了洛阳随从发来的紧急情报,他也愣住了。 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是宋王刘辉在争执中失手打死了兰陵公主,为此胡太后和清河王大怒,将刘辉贬为庶民发往并州,从此宋王家道中落。 可怎么这次反过来了,是兰陵公主杀死丈夫? 但是这样子局势更复杂了。 公主妻子杀死丈夫,这事情要怎么判? 作为清流士人领袖的清河王,要如何袒护这个姐姐? 洛阳的局势一定会变得更紧张。 苏泽有些后悔,当时应该多留一些人给洛阳的陈留公主。 —— “太后,请让兰陵公主和宋王刘辉和离!” 嘉福殿中,清河王元怿跪在地上,向胡太后恳求道。 胡太后也是一脸的疲惫,以前她还是先帝后妃的时候,她就和兰陵公主的关系甚好,甚至她能得到宣武帝的宠爱,兰陵公主也是出了力的。 昨夜兰陵公主一身是血的进宫,告诉胡太后她亲手杀了丈夫,胡太后也是震惊到六神无主。 急召清河王入宫,元怿立刻派遣禁军封锁宋王府的消息,然后就出现了刚刚那一幕。 胡太后说道:“可是宋王已经死了,让他们和离有什么意义?” 清河王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说道:“太后,宋王还没死。” “什么?” 胡太后明白了,其实宋王已经死了,但是清河王封锁了消息,所以宋王还没有宣布死讯。 “只要现在让皇姊和宋王和离,然后再传出宋王死讯,那就不是皇姊杀丈夫,而是公主失手杀死了朝廷勋贵。” “皇姊的肚子里有皇室血脉,太后以此来赦免皇姊,罚她出家忏悔生下孩子就行了。” 这是清河王苦思冥想一夜的解决方法,也是在不违反儒家礼法下的解决方案。 清河王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行为,但是只要还能救下皇姊,就算是掩住耳朵也是在所不惜的。 胡太后也有些动摇的说道:“就算本宫判了二人和离,在礼法上也是有悖纲常的啊,如果只是这么惩戒,怕是群臣不服啊。” 从她公公孝文帝改革开始,就开始用儒学统治国家。 胡太后的丈夫宣武帝也推崇儒学,现在朝廷中的汉人高门,也都是儒学子弟。 妻子杀丈夫,这可是不赦的大罪,恐怕群臣不会这样容易忽悠。 但是清河王却说道:“此乃太后家事,又岂容外臣非议的?只要太后这个宗族之长这么断了,群臣这边自然有我来挡着!” 清河王也是豁出去了,兰陵公主是他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姐姐了,为了袒护她清河王愿意承担群臣的攻击。 听到这里,胡太后也只能叹息一声说道: “兰陵公主受到宋王刘辉的侮辱,我已经在外面听了很多了,但是兰陵公主从来都是隐忍,未向本宫状告过驸马之过。昨夜也是失手致死,本宫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惩罚她。” “就按照你的方法办吧,先宣布宋王和兰陵公主和离,明日再宣布宋王的死讯。” 一想到这里,胡太后又说道:“葬礼的事情?” 清河王元怿咬牙切齿的说道:“皇姊婚后不幸,都是因为刘辉这厮,请太后将爵位授予皇姊腹中孩儿,如果是女孩则从宋王余脉中另取一人过继给皇姊,让刘辉以平民身份下葬吧。” 胡太后有些不忍说道:“这样会不会显得皇室太刻薄了?” 清河王冷酷的说道:“是刘辉辜负了皇兄的赐婚,合该如此下场。” 清河王说的是当年宣武帝赐婚的事情,刘辉本来是庶出次子,并没有资格继承宋王爵位,也是宣武帝赐婚后,破例让他承袭宋王爵位的。 胡太后只能叹息道:“这就是佛门所说的因果吧。” —— “什么,你说宋王薨了!?” 萧宝夤接到消息,不敢置信的问道。 苏亮也是一脸的难看,宋王之死根本瞒不住,宋王府上下那么多人,兰陵公主全身是血入宫,封锁宋王府的禁军人多口杂。 实际上整个洛阳公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苏亮说道:“太后刚刚下旨,说兰陵公主和宋王感情不和互殴,让两人和离,实际上宋王已经被兰陵公主失手打死了。” “怎么会这样?” “据说宋王在兰陵公主怀孕期间又逼奸了府内侍女,被兰陵公主发现后对峙,兰陵公主推打宋王的时候,不慎将他推倒,后脑触地而亡。” 萧宝夤和刘辉交往不深,但是都是南朝逃亡的皇室后裔,宋王是刘宋后代,自己是萧齐后代,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清河王是想要封锁消息,明日再宣布刘辉死讯,免得让兰陵公主背上杀夫的罪名。” “清河王是要将天下人都当成傻子来愚弄吗?!” 苏亮也沉默,他自幼接受儒家经义,甚至就算是不学儒家,妻杀夫都是不赦的重罪。 如今大魏皇室最尊贵的两人,竟然要赦免兰陵公主如此大罪,实在是让士人心寒。 而且兰陵公主也不是第一次犯下如此骇人的罪行了,上一次杀死怀孕婢女的事情,也已经成了洛阳流传甚广的猎奇故事了。 但是萧宝夤很快就冷静下来,他说道:“等等,这次是个机会。上次我们弹劾秦州刺史李彦不成,被崔亮等河东士人挡下来了,如今清河王做出如此事情袒护兰陵公主,崔亮还能继续帮他吗?” “李彦是清河王的嫡系,趁着他因为朝廷中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让人将他弹劾下来!” “崔延伯不是一直在求秦州吗?让他去秦州,我再保举河州的梁钊为岐州刺史!” 正如同萧宝夤所预料的那样,当宋王刘辉的死讯公布,整个洛阳为之震动。 刘辉这个宋王虽然只是一个摆设王爵,但是当年宣武帝赐婚的时候,那场婚礼也是豪奢到了极点,引得整个洛阳震动,至今依然有不少洛阳人记得那场盛大的婚礼。 那场整个洛阳都记住的盛大婚礼,最后以刘辉之死而告终,这个结果不禁让人唏嘘。 官方公布的说法,是驸马刘辉在兰陵公主怀孕期间乱搞,兰陵公主气不过再次请求太后让两人和离。 和离之后,兰陵公主在皇宫住了一夜,第二天返回宋王府拿东西,和已经和离的宋王撞上,宋王推了怀孕的兰陵公主。 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兰陵公主反过来推开刘辉,刘辉后脑触地气绝身亡。 按照皇室给出的说法,兰陵公主已经和刘辉和离,所以不算是杀夫。 和离的时候,太后已经褫夺了刘辉宋王的爵位。 以公主之尊杀了没有爵位的刘辉,清河王又令门下省展开八议。 所谓八议,是曹魏时期定下的律令,以八种特殊人物犯罪,不能适用普通诉讼审判程序,司法官员也无权直接审理管辖,必须奏请皇帝裁决。 兰陵公主是皇亲,属于八议之中的第一档议亲。 结果是,在清河王控制的门下省内,认定兰陵公主是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才意外杀死了刘辉,又因为她是皇亲,所以定罪罚没万钱,再命令兰陵公主在永宁寺出家两年赎罪。 这样离谱的判决,就连清河王的党羽崔亮都没敢签字,不过清河王还是以自己领门下省事的权力独署,通过了最兰陵公主的最终判决。 此事一出,自然是尽皆哗然。 支持清河王的河东士族们,也开始群情激奋。 纲常本身就是儒家的根本支柱,如果杀夫都只是罚万钱就能免罪,那这天下还有秩序吗? 一些年轻的士子也开始上书,整个朝堂肉眼可见的混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秦州刺史李彦在任上贪污,残酷虐待百姓的事情也被人翻出来。 一部分正直的年轻官员,也以任用李彦为引,弹劾攻击清河王。 —— 在洛阳活动了一个月的秦州豪帅吕伯度无功而返,他一返回秦州,秦州最大的豪帅头领莫折大提就召见了他。 莫折大提听完了吕伯度洛阳之行的结果,问道:“也就是说伱贿赂了吏部官员,依然没能让李刺史升走?” 吕伯度跪下来说道:“属下愧对大帅的期望!” 就在这个时候,莫折大提的儿子莫折念生冲进了议事的密室,焦急的说道:“不好了!李刺史召集各地豪帅前往刺史府!” 吕伯度连忙说道:“怎么会连夜聚将!?莫不是我们凑钱要送走那瘟神的事发了?” 莫折大提在密室中来回踱步,他知道李彦的手段,得罪他的人都会被抽骨吸髓。 这次集齐了秦州上下之力,都没能送走李彦,自己这个主谋一定会被李彦加害。 一想到这里,莫折大提心一横,对着儿子说道:“侯刚,侯刚在哪里!?” ------------ 第187章 “掷杯为号” 侯刚被莫折大提一起请到了马车上。 侯刚如今只是秦州兵,并不在李彦的邀请之列,他揉着眼睛问道: “莫折兄弟怎么深夜赴宴啊?” 莫折大提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道:“不瞒侯兄,前几日我顶撞了李刺史,侯兄也是知道咱们那位李刺史的性子的,所以拉上侯兄一起赴宴,只求不要被李刺史当众训斥。” 这下子侯刚明白了,李彦这个人在秦州非常霸道,将莫折大提这些羌人豪帅视作家奴,动辄打骂。 莫折大提是拉着自己赴宴,借着自己的面子,不挨李彦的训斥。 一想到这里,侯刚立刻大包大揽的说道:“莫折兄弟放心,有我在席上,李刺史也不好发作,等宴后我再带着你向李刺史赔罪就是!” 莫折大提大喜道:“多谢侯兄了!” —— 李彦的府上。 面对清河王的使者,李彦也不情愿的说道: “请清河王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一定款待秦州上下,争取这段时间不要闹出事情来。” 清河王派遣使者,马不停蹄赶往秦州,就是警告李彦不要在秦州继续搞事了。 这些日子因为兰陵公主的事情,清河王承担了海量的压力,不仅仅是政敌,就连自己内部的基本盘,河东士族和甲姓高门都对他非常不满。 而李彦的事情,也不知道被谁再次翻了出来。 这位清河王力荐的秦州刺史,在任上实在是太胡作非为了,各种对于他的弹劾都快要淹没门下省了。 所以清河王特意派出使者前往秦州,要求李彦这段时间老实一点,要不然自己也保不了他。 李彦也不是傻子,清河王是他在朝中的后台,他能够在秦州如此跋扈,就是靠着后台和家族的支持。 虽然不情愿,但是李彦还是决定邀请天水城内的大小豪帅,请他们来刺史府做客,安抚一下这些本地豪强们。 李彦平日里生活非常奢靡,孝文皇帝在洛阳曾经发布过政令,禁止中原地区宰杀耕牛食肉。 实际上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政令,耕牛作为一种生产工具,是国家的重要资源,只有老病的耕牛才可以宰杀。 但是李彦依然每一餐都要吃牛肉,而且他吃肉要现宰现杀。 这一次为了举办宴席,李彦专门喊来了一群厨子,后厨变成了一个屠宰场,大量活牛在后厨宰杀,确保每一名宾客都能吃到最新鲜的牛肉。 这一次李彦也是下了苦心,一定要笼络本地的豪强,让他们不要继续闹事了。 莫折大提带着侯刚和儿子们来到李彦的府外,和他一起的还有护送他们的五十部族勇士。 除了莫折大提之外,天水城内的几个大的部族豪帅和坞堡主也都来了,他们也都带着亲信护卫,这些人将刺史府门前的路都堵上了。 李彦府上的管事,平日里也是嚣张跋扈惯了的,见到这些来赴宴的土包子们将路堵上了,立刻驱赶他们道: “刺史只是喊你们豪帅赴宴,带这么多人干嘛!?其他人速速离开!” 刺史府的管事开始驱赶莫折大提等人的马车,这让本身就觉得是鸿门宴的豪帅们更加的惊慌。 莫折大提冷静下来,对着儿子莫折念生使了一个眼色。 莫折念生立刻会意,这是他们早就已经约定好的,莫折大提进入刺史府后,莫折念生就带着亲信护卫在刺史府门口守着,如果莫折大提迟迟不出来,莫折念生就会联络其他家的家丁,攻打刺史府。 这些秦州本地的豪帅们,只能从马车上下来,只带着一两个随从步行走入刺史府。 而莫折念生则迅速和这些家族取得串联,众人都推举他为领兵头领,一旦事情有变化就立刻冲进刺史府救人。 莫折大提拉着侯刚,一踏入刺史府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不对劲! 莫折大提是战场上的老将了,对血腥味十分的敏感,他又仔细听,在刺史府杂乱的声音中,隐约听到了哀鸣声和哭嚎声。 而这声音的来源,正是刺史府准备宴席的后院方向。 莫折大提将手放在了藏在衣服中的匕首上,再看刺史府引导的随从,又觉得这些人也非常可疑。 平日里莫折大提来刺史府,这帮下人也都狗仗人势,引路的时候都要使坏,不给贿赂就会带着你在刺史府绕圈子。 甚至在李彦刚上任的时候,一名管事的故意将没有行贿的豪帅引到了刺史府存放印鉴的库房,被刺史府的侍卫拿下,污蔑他要偷取刺史府印信造反。 那名豪帅家中散尽家财,这才将人从大牢中赎了出去。 自此之后,莫折大提这些羌人豪帅们都万分小心,进府就会贿赂这些管事。 可今天他再次熟练的塞上钱,这帮家伙竟然不收了! 这绝对有问题! 只是莫折大提并不知道,李彦在宴会开始之前,曾经召集府内的管事,警告他们不得再敲诈这些赴宴的豪帅们。 侯刚看着热闹的宴会说道:“今日李刺史是把整个天水城的豪帅们都请来了吧,我来秦州后还没参加过这么大的宴会。” 莫折大提更是警惕,难道是李彦要将秦州的豪帅一网打尽? 这次为了送走李彦,天水城内的大小家族部落都是出了钱的,一定是事情败露了! 莫折大提越想也是觉得宴无好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侯刚说道: “等到了李刺史面前,侯兄可是要帮我做主啊!” 侯刚豪气的说道:“这是当然!” 两人继续向后堂走去,莫折大提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他向着前来赴宴的几个羌人豪帅们使了眼色,对方也都点头回应。 在赴宴前,莫折大提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李彦真的埋伏了刀斧手,那只要他发动,那众人就会立刻冲上去挟持住他,然后突围出刺史府和自己的亲信汇合。 他们就会立刻推举侯刚为头领,攻进刺史府杀光府内的官吏,占据天水城造反!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刺史府的仆役抱着一包东西,一不小心的滑倒在地,就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眼尖的莫折大提见到包裹中飞出几把锃亮的长刀。 站在附近的一名刺史府管事立刻上前,对着这名仆役斥责道:“让伱去磨刀!怎么等了这么久!?还不快快送到后面去!” 莫折大提更是紧紧握住怀里的匕首,拉着侯刚一起随着人群进入后堂。 后厨,刚刚那个仆役将解牛的刀放在案板上,今天刺史府后厨宰杀的牛实在是太多了,竟然把刀都切钝了,后厨的磨刀石不够用,管事才吩咐这个仆役去武库用侍卫保养武器的磨刀石磨刀再送回来。 也因为刀钝,所以宰杀牛的时候没那么顺利,一些牛被扎了刀却没有立刻断气。 “把这些畜生的嘴巴笼上!杀得麻利点!不要鬼哭狼嚎得惊扰了赴宴的贵客!” 被用口嚼塞住嘴的牛发出如同人一样的哀嚎声倒下,后厨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晚上的风向突然转变,带着血腥味道的风开始向着宴会后堂方向飞去。 所谓君子远庖厨,本意不是让君子别做饭,而是君子不忍心在后厨看到宰杀牲口的景象,而影响自己的仁义之心。 惊惶的莫折大提入席后,秦州刺史李彦才姗姗来迟。 本来李彦应该说几句话,宽慰安抚一下这些本地豪帅们,宣布自己以后不再盘剥他们。 可是看到这些人,李彦又心里冒出一团火。 他出身高贵,从小到大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未向比他地位低的人低头。 这些秦州的土包子们,从来都不顺从自己,乖乖交上钱财宝贝美女,每次都要自己敲打一点才吐出来一点。 他们还集合起来闹事,让清河王警告自己不能继续贪墨。 一想到这里,李彦刚刚准备的话又吞了下去,还是喝上几杯酒再宣布这个消息吧。 莫折大提也观察着李彦,这位刺史特别喜欢宴会,每次宴会的时候都满脸笑容,但是今天却眉头紧皱。 明明是李彦召集大家宴会,偏偏开席不说话,就连宴会的丝竹之声都没有,这诡异的气氛更是让莫折大提断定,这是一场鸿门宴! 确定了这一点后,莫折大提立刻用眼神和同伴串联,他们全部都盯着李彦手里的酒杯,一旦他“掷杯为号”,他们就先下手为强! 宴会开席后,李彦就在自己喝闷酒,整个后堂的气氛压抑无比。 侯刚也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他端起酒杯想要活跃气氛,就起身站起来,要去给李彦敬酒。 侯刚被贬为秦州兵后,每次莫折大提请他喝酒都喝到酩酊大醉,他年纪也不小了,染上了手抖的毛病。 侯刚走到李彦身边,却不小心手抖到将酒杯摔了出去,杯中酒溅落到李彦的衣服上,李彦一下子从席间跳起来。 “不好!” 莫折大提听到了酒杯坠地的声音,又看到李彦站起来,以为这是他要发动刀斧手的信号! 莫折大提也是骁勇的豪帅首领,他掏出怀里的匕首,飞扑向他以为“准备逃跑”的李彦! 而随着酒杯坠地,莫折大提飞扑,在场的羌人豪帅们也抽出藏起来的武器,封锁住后堂宴厅的出入口。 李彦也没想到莫折大提会飞扑过来,他本能的躲避,却被莫折大提手中的匕首刺中了手臂。 李彦也没想到莫折大提会暴起伤人,他连忙呼喊护卫求助,在宴厅门口的几个护卫冲进来,却都被埋伏好的羌人豪帅们砍翻在地。 这下子莫折大提再也不怀疑,又想到李彦的旧恨,直接将他拎起来,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道:“狗官!速速让你的爪牙让开!让我们出府!” 李彦一个门阀子弟,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场景,他连忙求饶:“莫折军主饶命!万事好商量!” 在一旁的侯刚已经彻底傻了,他上前想要夺去莫折大提手里的匕首,解救李彦,但是他脚下一个踉跄,将两人扑倒在地,而莫折大提的匕首正好割破了李彦的喉咙。 鲜血迸射,莫折大提和侯刚都成了血人,侯刚的酒完全醒了,他惊恐的看着莫折大提。 莫折大提见李彦已经断气,知道只剩下造反一条路了,他立刻挟持住侯刚,然后对在场的宾客喊道: “李彦已死,再不反大家都没活路!” 听到李彦已死,原本还准备做璧上观的汉人坞堡主们也站起来,如果李彦没死,他们还有回转的余地,李彦死了他们见死不救,肯定也会被朝廷问罪。 既然没有退路,那还不如反了好了! 秦州这些年日子都不好过,不仅仅是胡人豪帅,汉人坞堡主也承担了不少赋税兵役。 莫折大提又挟持着身边的侯刚说道: “侯将军本是朝廷重臣,被无道妖后贬到秦州为兵,见到李彦残暴欺压我秦州军民,刚刚手刃李彦,我推举他为义军首领!” 在场的人都听说过侯刚,也知道他曾经做过朝廷高官,造反头子也要找个有名望的,众人自然接受。 侯刚被莫折大提用匕首抵住后背,自然也不敢反抗,只能随着众人杀出了刺史府。 莫折大提打翻了烛台,点燃了宴堂给刺史府外的儿子发信号,然后就簇拥着侯刚向刺史府的后门走去。 在刺史府等待接应的莫折念生,见到后院燃起的火光,立刻带领众人的亲卫冲开后门,将莫折大提从刺史府接应了出来。 就连莫折大提都觉得“突围”过程过于顺利,刀斧手呢? 现在也想不了这么多了,莫折大提立刻命令儿子控制天水城门,又让众人分别通知自己的家族一起造反,再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造反檄文发往整个秦州。 神龟二年,八月,被贬到秦州为兵的前左卫将军侯刚,杀秦州刺史李彦,举起旗帜造反。 秦州当地的羌人豪帅,汉人坞堡主纷纷相应,各郡县杀官造反,十日秦州陷落! 侯刚被推举为秦王,莫折大提为大将军兼国相。 南秦州(今甘肃省成县)城兵张长命据城反魏,斩南秦州刺史崔游,响应秦州侯刚造反。 一时间,关中烽烟四起! ------------ 第188章 情报网 洛阳。 宵禁中的洛阳城内,巡城尉正在里坊之间的道路中巡逻着。 今天的夏季尤其酷热,洛阳城中已经发生了很多次火灾。 最严重的一次火灾,蔓延到了清河王舍宅建立的冲觉寺。 巡城尉有救援火灾的职责,虽然当时附近的巡城尉及时赶到,但是冲觉寺还是有一半的僧舍被烧毁。 这件事让清河王认为不祥,重罚了救火的巡城尉,命令巡城尉夜间执勤的时候要提醒火情,防止民坊着火。 这又给巡城尉增加了新的工作。 虽然抱怨,但也要做做样子,巡城尉手持梆子,提醒着里坊小心火烛,有气无力的走在街道中。 洛阳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朝廷发佛钱,洛阳物价飞涨,上次火情有一半的巡城尉被罚了钱,日子更是拮据。 这还是夏天,不需要支付采暖的费用,等到冬天不知道洛阳要冻死多少人。 与此同时,洛阳的宵禁越发的“严格”。 这种严格体现在巡城尉执法更严格了,只要有人违反就会当场逮捕下狱,然后勒索家里来赎人。 而另外一些需要夜间行动,等着清晨做买卖的人,则只需要缴纳一笔月供,就能拿到巡城尉特制的木牌,堂而皇之的在夜里行动。 没办法,人都是要吃饭的。 一名契胡老者,挑着卖胡饼的摊子,行走在夜色中。 老者的摊位在靠近南衙的里坊角落,这里是官员们上衙必经之路,到了清晨就非常热闹,因为口味好,很多官员会在路上买胡饼当早餐。 不过这里的生意也越来越激烈,如今洛阳城有消费力的群体也就剩下当官的了,每天老者都要连夜挑着担子去占摊位。 扁担上钓着巡城尉私自颁发的“通行令牌”,附近巡逻的巡城尉看到老者的木牌后,都默契的对老者违法宵禁的违法行为视而不见,天亮之前老者终于抵达了出摊的位置。 他麻利的将碳炉放下来,搭起简易的案板开始制作胡饼。 现在还没到上衙的时间,但是偶尔也有些客人,这些都是南衙里各个衙门值夜散衙的官吏们。 一名年轻的吏员从侧门出了皇城,他来到老者的胡饼摊上,扔出几枚太和五铢钱道:“老丈,买两个胡饼,一碗羊汤。” “郎君稍等,马上就好了!” 老者手上的动作不停,开始制作胡饼,不一会儿一碗羊汤和两个胡饼就交到了这个年轻吏员手上。 夜色中,一张纸也从吏员手里交到了老者的手里,老者迅速将纸塞进衣服中。 如果苏泽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个老者就是当年他在市集上见过的契胡老者。 他是尔朱荣留在洛阳的细作,而这个年轻吏员就是老者收买的耳目,他在太尉府负责各地军情流转的文书工作,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却能接触到很多重要的消息。 尔朱荣虽然返回了秀荣,但是他深知情报的重要性,这名契胡老者只是他安插在洛阳的细作之一。 只可惜他在皇宫中还插不进细作,只能依靠收买这些底层吏员搜集消息。 老者选择在这里出摊,还有一个好处是可以听到官吏们吃饭的时候讨论的事情,这样也能得到很多情报。 等到今日的早市结束,老者这才挑着担子返回家里,他展开纸条,原来是太尉府调兵的部署。 “太尉府征发三千禁军修复潼关?” 老者并不知道这则调令有什么意义,他将近日搜集到的情报誊抄好,让人快马送到秀荣川的尔朱荣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做情报忠诚大于能力,有能力又忠诚的情报人员实在是太难培养了,尔朱荣家族百年,所部的也不过是一些边郡的牧民,所以刘贵这个士人子弟投靠他,迅速得到了尔朱荣的重用。 这老者也姓尔朱,是尔朱家族少有谨慎能干,又粗通文墨的人才,最重要他对于尔朱家的忠诚是经过考验的。 老者看着窗外,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洛阳有一股潜流在涌动,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尔朱荣在洛阳根基太浅,也亏得朝廷滥发佛钱,才让他又在南衙收买了一些饿肚子的吏员。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尔朱家的门第还是太低了,在洛阳贵人看来,尔朱荣就是一个专供骏马的土包子,顶多是个出手大方有钱的土包子。 —— 丹阳公萧宝夤府上,他正在书房焦急的和苏亮议事。 侍女来到书房说道:“殿下从宫里回来了。” 萧宝夤立刻站起来,走出书房亲自迎上回府的南阳公主,一改之前的冷漠,热情的问道:“殿下,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南阳公主摇头说道:“今日入宫没能见到太后,太后正在和门下省议事。” 萧宝夤失望的问道:“那殿下在宫中还听到什么消息吗?” 南阳公主摇头说道:“没能见到太后,我就从宫里回来了。” 萧宝夤心中失望,但是又要指望妻子入宫打探情况,强忍下怒火说道:“今日入宫殿下辛苦了,快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些,萧宝夤就带着苏亮返回书房。 南阳公主也不是傻子,上次佛钱的事情后,每当自己入宫的时候,丈夫萧宝夤才会对待自己热情一点。 她也看出萧宝夤只是仪仗她皇族身份,想让她在宫里打探情报。 曾经恩爱的夫妻变成如此,南阳公主咬住嘴唇,哀怨的返回空闺。 “宫里肯定发生大事了!” 萧宝夤一拍桌案,笃定的说道。 苏亮也点点头,近日洛阳的气氛变化,他看出了朝堂的异常。 光是一向怠政的胡太后,这么晚都在和门下省议事,这就完全不正常。 只是萧宝夤派去打探门下官员口风的人,都没得到有用的消息,这一次宰相们的口风都非常紧,而普通门下官员更是干脆被排除在决策外。 而他始终也不是江阳王元乂的核心圈子成员,江阳王府那边也没有动静。 这绝对是朝廷有大事发生的预兆。 萧宝夤焦虑的来回踱步,上次佛钱的事情他就吃了亏,但是他还是在决策核心之外,始终得不到一手消息。 在朝堂上,消息是最重要的资源。 消息从上往下分发,越是高层才能窥探到事情的全貌,对下层形成信息差。 萧宝夤也是政治上的老手,他深知抢先布局的重要性。 很多人事任免、重大决策,往往在公布之前就已经定下了人选,要角逐一些位置,就必须要提前得到消息,并且得到上层的支持。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谁还带着你玩? 能让清河王和江阳王都放下争斗,共同保密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萧宝夤更是焦虑,到底是什么事情?—— 门下省内,胡太后扶着额头坐在珠帘后,听着下方官员们的争吵。 贬为秦州兵的侯刚杀刺史李彦造反,十日内就占领整个秦州,紧接着南秦州城兵张长命斩南秦州刺史崔游,响应秦州侯刚造反,双方合兵号称十万,发布檄文要求胡太后退位,清君侧扶持小皇帝亲政。 关中造反和之前大乘教在冀州造反不一样,也和柔然入侵六镇不一样。 关中距离洛阳很近,而且从关中出了潼关就可以袭击洛阳,这是威胁到北魏心脏的叛乱。 这一次朝堂的动作非常果断,封锁了关中的消息,并且派遣三千禁军前往潼关,修葺要塞堵住关中的出口。 今日门下省争吵的问题,是派遣谁做主帅,领兵前往关中平叛。 但是这次会议从上午吵到了下午,从人事任免的讨论,已经变成了人身攻击和谩骂。 之所以这件事久久都无法决定,是因为本次关中的叛乱实在是太尴尬了。 首先,叛军首领侯刚,他儿子侯渊领导了羽林之乱,侯刚本来也是死罪,是江阳王元乂保下他发配秦州为兵,而且侯刚也和江阳王元乂有亲。 其次,这一次秦州造反,就是因为被杀的秦州刺史李彦盘剥太狠,李彦是清河王元怿力保的人,他能够在秦州如此张狂,也是清河王在背后撑腰。 朝中最大的两个派系,分别都在这次关中叛乱中负有责任,胡太后也不知道要信任谁,委派谁推荐的将领去关中平叛。 江阳王和清河王都罕见的保持沉默,放任门下省内各自的小弟争吵。 但是胡太后再傻,也知道这次的平叛刻不容缓。 这次侯刚的叛乱,和大乘教不同,他打出的口号动摇了胡太后的执政根基。 清君侧,还政皇帝! 胡太后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耳根子软赦免了侯刚,就应该将家子逆贼全部处死! 随着小皇帝的逐渐长大,胡太后的执政基础在不断的削弱。 胡太后和小皇帝本身就没有太多的亲情,而随着小皇帝长大,失去权力的恐惧也在胡太后心中蔓延。 其实胡太后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的行为才更加恣意妄为,只想要尽可能的享受欢愉的时光。 随着小皇帝长大,也有越来越多的大臣试图投机在小皇帝身上,朝堂下已经涌起了还政的暗潮。 所以侯刚的口号可以说是相当致命,这也是洛阳最快时间就封锁了关中叛乱消息,想要尽快出兵平叛的原因。 一旦真的让侯刚闹大了,朝廷中也会响应他的檄文,逼迫胡太后退位的。 但是消息不可能封锁太久,胡太后必须要尽快决定平叛人选。 实在是烦了门下省官员的争执,胡太后终于说道: “清河王,江阳王。” “臣在,臣在。” “你们二人各自推荐一名平叛主帅,两日后再共议主帅人选。” —— 陈留公主府中,【普通的女闻报司使】并没有随从陈留公主离开洛阳,而是留在府内以女史身份,掌控陈留公主在洛阳的情报网络。 虽然这个情报网络因为陈留公主离开,失去了掌握宫内第一手消息的渠道,而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但是靠着【普通的女闻报司使】的情报分析能力,也能补上这个空洞。 首先是禁军,这是苏泽起家的地方,也是他扎根最深的系统,女史这几天连续得到了禁军传来的情报。 首先是三千精锐整编,立刻开拔前往潼关,这绝对不是朝廷所说的修葺潼关,这些士兵都是准备了甲胄和武器的,随军出发的还有大量将作监工匠、民夫、粮草,这明明就是派兵长驻潼关了。 其次就是禁军开始戒严,上次随苏泽北征的禁军都被集结动员起来,而且动员的规模不小,女史判断这次要比上次护送寿阳公主和亲的军队规模还要大几倍,这是朝廷在准备大战。 然后是苏泽留在晋阳等地方的暗探,都接到了从并州等地,以及尔朱荣的秀荣领地征调战马的命令,这也验证了朝堂在做战争动员的猜想。 这些消息汇总,女史已经得出结论,潼关、如此大规模的动员,那就只能是关中造反了。 但是关中哪些州造反,造反规模有多大,这是女史还分析不出来的。 女史将这些消息都汇总报告给了苏泽,当敦煌的苏泽看到系统中的【女闻报司使的紧急情报】后,竟然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历史自有其惯性,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只不过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关中之乱是在六镇起义后才发生的,而最先发生叛乱的是高平郡。 但是因为苏泽改变了历史,如今高平郡守是于谨,在苏泽提醒下,通过苏泽留在于谨身边随从的报告,现在高平还没有发生叛乱。 不是高平,是关中哪里乱了? 秦州?岐州?还是雍州? 无论是哪里,关中叛乱,洛阳的北魏朝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北魏朝廷任命的平叛主帅是丹阳公萧宝夤,这位本身就对北魏有异心的南齐宗室,在关中打了几年烂仗后,占据长安造反了。 只不过最后在六镇之乱平息后,腾出手的尔朱天光派人灭了萧宝夤,将他押回洛阳处死。 这场偶然又必然的关中之乱,给了苏泽一个巨大的机会。 ------------ 第187章 与君分忧 对于关中局势最了解的,掌握信息最全面的人,此时正在骠骑大将军的府上。 “阿爷!此次关中平叛,您若是能再挂帅出征,我李家可保两世富贵!” 李崇看着跪在脚下的二儿子,内心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今年他已经七十岁了,这逆子还要他带兵出征? 他是真的不怕他爹死在军营里啊? 李神轨是胡太后新宠,这些日子每天入宫侍奉,胡太后甚至连老相好清河王元怿都冷落了。 李崇对于儿子做太后面首的事情,内心已经麻木了。 做太后面首,人家清河王也做太后面首,自家儿子做太后面首也没啥。 但李崇焦虑的是,随着小皇帝长大,你这个太后面首日后要怎么办? 人家清河王好歹是小皇帝的亲叔叔,你李神轨算什么啊? 而且李崇也经历了三朝了,朝中局势波云诡谲,别看现在胡太后权势滔天,弄不好什么时候就政变倒台了,儿子李神轨做太后面首,对家族根本不是福事。 李神轨跪在地上,这几日胡太后日日为了关中的叛乱忧心,李神轨自然起了为太后分忧的想法。 自家父亲就是那个有资格带兵出征的人,如果父亲能平定关中战事,那凭借自己的恩宠和父亲的功劳,李家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李神轨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一般来说,李家就和当年司空张彝家一样,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政治资源,次子在取得起家官之后,就要自谋出路。 如今兄长李世哲在父亲的运作下,已经就任河州刺史了。 如今李神轨虽然得到太后恩宠,授予禁中门下省官职,但是这距离兄长的州刺史一级的官位还差得很远。 官场上,有些台阶是一辈子都难以跨越的。 李神轨知道自己兄长能得任河州刺史是多么不容易,那是北征立功加上苏泽分给李世哲功劳,又遇到河州出缺,江阳王愿意帮忙拉拢父亲,做出诸多政治交换才得到的职位。 李神轨自然也不想要一辈子当面首,他也想要外任州刺史。 看着二儿子,李崇叹息一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阿爷我去关中能打胜仗吗?若是败了,伱要如何?” 李神轨愣了一下,他从没有想过父亲会打败仗,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中,父亲出征几乎都是大胜而归。 唯一的败绩,是当年钟离之战,但是钟离之战李崇也不在主战场,而且在主力溃败的情况下,父亲依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在之后的浮山堰之战中,更是大败南梁。 又是北征柔然大胜,所以李神轨从没有想过父亲会战败的事情。 李崇扶着胡床站起来,上次从北境回来后,李崇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在出征北境前,李崇还能通宵达旦的饮酒,和侍女荒唐胡闹。 但是这次回来之后,李崇需要侍女搀扶着才能起床,脸上也长满了老人斑。 李神轨这才发现,父亲已经老了。 李崇站起来后说道:“对南梁作战是国战,那时候禁军尚且精锐,又有军民上下一心,为父要考虑的唯有作战一事,这是最容易打的仗。” “上次去北境,柔然入寇有六镇将士用心,又多亏了苏泽练的精兵,加上柔然人也是只是为了抢劫,没有攻城占地的想法,才能驱赶柔然人。” 李崇说道:“去关中有什么?” 李神轨不懂军事,他从没想过打仗这么多的学问。 李崇说道:“天时?现在是夏季,新粮还没有征到,大军的粮草准备都不足。” “朝廷如果命我领兵,等到整训完毕进入关中的时候,关中已经秋收了,叛军收割了粮食,要是和我军长期对峙怎么办?朝堂能确保一直支援入关大军的粮食补给吗?” 李崇又说道:“地利?” “关中作乱的,都是本地坞堡主和羌人豪帅,他们熟悉关中的山川地理。” “秦州和南秦州距离长安极近,如果叛军攻打长安,你说朝堂要不要救?” 李神轨犹豫了一下说道:“朝廷不会坐视丢失长安的。” 长安,这是秦汉故都,是具有极高政治意义的城市,光是这个名字就不能让给叛军。 李崇说道:“秦州叛乱,长安根本无险可守,你忘记当年刘裕的故事吗?” 李神轨才想起来,当年刘裕北伐曾经占领长安,那是整个南方最强盛的时代,当年的北魏都没敢阻挡刘裕北上的军队,北魏名将长孙嵩都被刘裕的却月阵击败。 就是这么强的刘宋军队,最后都没能守住长安。 这其中固然有刘宋内部政治斗争的影响,但是长安在防御西北方向敌人无险可守,这就是长安在地利方面最不利的条件。 后世大唐,当吐蕃人崛起后,占据了凉州地区后,就一直威胁长安地区,将唐肃宗赶出长安,都说明长安在西北防御上的无力。 全占有关陇,就是大秦,关中就是王霸基业。 就算是大秦,也是在灭了义渠人的威胁之后,全有关中后才开始向关外扩张的。 从政治上,长安必须要守。 从军事上,北魏朝堂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支持守长安。 李崇最后说道:“人和?” “关西人在本朝被压制了百年,早就对朝堂不满了,我们客军作战,又怎么有人和?” 李神轨不说话了。 原来在李崇看来,这次入关平叛根本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那仗还怎么打? 李神轨说道:“那阿爷的意思,官军此战必败无疑了?” 李崇摇头说道:“这仗你阿爷打不了,不代表别人打不了。” “要解决关西人的事情,必须要在关西根深蒂固的人才行。” “为什么要让张彝之子张始均,在大乘教叛乱后,就任冀州刺史?” 李神轨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太后怜惜张司空在羽林之乱中身死,所以为了遂他老人家所求冀州刺史的愿望,所以才将他儿子任命为冀州刺史吗?” 李崇看着这个同样不成器的儿子,内心已经彻底绝望。 以后家族延续,看来已经指望不上这两个逆子,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孙女婿于谨了。 李崇说道:“张家是冀州望族,在冀州家丁就有万人,之前朝堂不让张彝就任冀州刺史,就是这个原因。” “啊?那为什么张彝死了之后,让张始均做冀州刺史?” 李崇更是觉得自己造孽,明明自己文韬武略都算是顶尖的,怎么生了这么两个儿子。 李崇再次抱怨早已经亡故的妻子,这两个逆子一定是类母,不似父! 李崇说道:“朝廷不让张彝任冀州刺史,就是因为他的宗族在冀州太强,怕他割据地方难制。” “大乘教叛乱后,冀州动荡,这时候朝堂让张彝的儿子,张家族长张始均去做冀州刺史,就是为了让张家用自己的力量维持冀州的稳定,镇压当地不臣的豪强。” “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张彝的劣势,就是现在张始均的优势。” 李崇说道:“同样的道理,要能入关平叛的,必然是在关西根深蒂固的人,只有分化拉拢关西豪强,才能平息关系叛乱。” 李神轨问道:“朝堂中有这样的人吗?” 李崇说道:“当然有,丹阳公萧宝夤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神轨有些郁闷,他和丹阳公萧宝夤没有交情。 李崇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说道: “没想到你连你大哥还不如,现在萧宝夤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你去他府上告诉他这个消息,就能卖出最大的人情。” 李神轨这才恍然大悟,匆忙出门而去。 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李崇坐回到床上,自己时日无多,必须要给孙女婿再添一些军功,才能守住李家。 对了,还有苏泽,再卖苏泽一些人情,日后说不定就要苏泽庇护李家了。 让儿子李神轨去卖萧宝夤人情,是因为在李崇看来,平叛关西的主帅只能是萧宝夤。 先结下善缘,再思考如何让自家子弟得利。 这就是绰号“卧虎”的李崇,在跋扈做派下真正的为人处世之道。 只有崔光等几个老朋友才知道,这头北魏的老虎身段是多么柔软。 —— 江阳王元乂府上。 元乂也很烦。 他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救侯刚,让他去秦州为兵。 如今侯刚不念及朝廷宽恕他的恩典,竟然聚众造反了!? 元乂一想到这里,恨得牙痒痒的,当日就应该将侯家连根拔起! 因为侯刚造反的事情,元乂也受了太后不少训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平叛的事情了。 可是能够带兵前往关中平叛的人选,江阳王元乂又犹豫起来。 关中平叛这样的大事,必然要委派重臣。 主帅必须在地位、能力、威望上都能服众,经历了宣武帝时期长期的帅才凋零,如今能够出任主帅的人选。 仔细看看,也就是李崇、萧宝夤等寥寥数人。 可是这些人都不是自己的嫡系。 元乂心中更加恼怒,原本他在朝中军界的嫡系就是侯刚,为了让侯刚复出,他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最后结果是呢? 侯家一门两叛,可以说是天生反骨了。 而剩余元乂拉拢的其他嫡系,如尔朱荣这样的级别太低,尔朱荣领民酋长这种,连在军中做个前锋主将的资格都没有。 元乂摸着自己的三白眼,必须要尽快推出人选,如果让清河王的人带兵平叛,那事情就麻烦了。 元乂担心的,不单单是叛军的问题,而是在关中的平叛大军距离洛阳太近,无论是谁掌握了这股军事力量,就拥有了左右朝局的可能性。 所以这股力量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敦煌。 苏泽召集手下亲信,讨论关中叛乱对他这个集团的影响。 侯景听说关中叛乱,立刻眼睛一亮说道:“将军,我们应该立刻出兵平叛!” 慕容绍宗却说道:“不可!朝廷又没有委任将军平叛,我们的职责是护卫陇右,又怎么能轻易出兵呢?万一败了那好不容易打开的局势就要崩溃了!” 慕容绍宗是亲自押送军粮来敦煌的,作为苏泽这个集团少数能够坐镇一方的人才,苏泽有意将他留在敦煌。 剩余的将士,都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很快,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苏绰。 不知不觉中,苏绰已经成为苏泽这个集团的军师,因为无论是民政还是朝廷局势,这些底层丘八又怎么能比苏绰看到清楚。 苏绰也不知道苏泽怎么知道关中叛乱的消息,但是苏泽的情报来源一向准确。 他思考了半天后,这才说道:“主公,您的军职威望还太浅,朝堂不会让您担任平叛主帅的。” “而且关中距离洛阳太近,朝堂应该会任命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先出潼关守长安,然后再想办法平叛。” 苏泽点点头,河州凉州距离关中核心地区太远了,所以就算是朝堂让苏泽平叛,也只可能是一路偏师。 苏绰说道:“如今朝堂中,资历威望能领兵去往关中平叛的,就只有丹阳公萧宝夤一人。” 苏绰说的笃定,侯景忍不住问道:“李崇李大将军不行吗?” 苏绰摇头说道:“李大将军在关中没有根基,而且他年事已高。” 苏泽也点头,认可了苏绰的判断。 苏绰再次叉手说道:“主公,最好的情况就是朝廷委任我等为偏师,只是主公和丹阳公素来没什么交往,想让丹阳公为主公说话?” 苏泽挥手说道:“这点令绰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 丹阳公府上,南阳公主端着消火的羹汤,来到丈夫的书房前。 因为上次的事情,如今南阳公主进书房都要通传,夫妻关系如此生疏,这都让南阳公主心中痛苦。 过了一会儿,才有书童出来引着南阳公主进入书房。 “殿下。” 萧宝夤收起桌子上的私信,这才冷漠的向南阳公主打招呼。 放下羹汤,南阳公主挤出一个笑容说道:“看夫君这些日子发愁,我也想出一个为夫君分忧的方法。” 萧宝夤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什么方法?” ------------ 第190章 莫起恶心,和尚知汝 (前章应该为189) “娘子有什么办法?”萧宝夤听到南阳公主能够为他解忧,连忙换上一副亲热的样子问道。 南阳公主说道:“夫君难道忘记了,城内有一位高僧得佛图澄秘法,有什么事情问他不就行了?” 萧宝夤愣了一下,他知道南阳公主说的高僧就是龙华寺的辩机。 自从和刘灵助斗法后,辩机是佛图澄传人的身份已经坐实了。 就连胡太后都延请他去永宁寺讲授佛法。 辩机在永宁寺讲了一次法,轰动了整个洛阳城。 因为他讲授的佛法和主流佛法不同,不少僧人现场和辩机辩经,但是全部都被他驳倒,辩机的高僧身份彻底坐实。 不过在永宁寺舌战群僧之后,辩机就返回龙华寺闭关,就连清河王的邀请都被他拒绝。 如今无论南朝还是北魏,佛法昌盛,萧宝夤也不是完全不信,他问道: “可是这位辩机大师已经在龙华寺闭关,就连清河王都不见。” 南阳公主说道:“夫君且放心,这位辩机大师刚在龙华寺讲经的时候,我就给龙华寺资助了不少善款,今日这位辩机大师同意出关,帮夫君闻铃断事一次。” “真的!?” 闻铃断事,就是佛图澄的绝技,当年他多次依靠佛寺内的铃声,帮助别人占卜吉凶,没有一次不灵验的。 佛图澄能在邺城预言幽州大火,辩机能在洛阳预测并州大火,显然辩机也有“断事”的本领。 听到这里,萧宝夤立刻说道:“速速前往永宁寺,本公要向辩机大师求断前路!” 苏亮是儒门子弟,看到萧宝夤这样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一行人迅速从丹阳公府出来,向龙华寺而去。 就在萧宝夤出门后不久,匆忙赶到的李神轨却扑了一个空。 “什么,你家丹阳公才出门?” 可萧宝夤出门匆忙,也没有交代去哪里,李神轨于是说道:“算了,我就在府上等丹阳公回来!” 等到萧宝夤轻车简从来到龙海寺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知客僧知道南阳公主的身份,也看出萧宝夤的贵气,客气的将众人引到了辩机闭关的地方。 如今的辩机已经不一样了! 自从和刘灵助斗法后,辩机又在永宁寺讲净土修行之法,净土宗法门迅速风靡洛阳。 龙华寺为辩机重新修建了佛堂,又有多名弟子拜入辩机门下,如今的龙华寺香火鼎盛,不亚于洛阳那些著名寺院,全都是辩机的功劳。 萧宝夤见到了一身白袍的辩机,又听说他种种神异的事情,更是觉得此人是得道高僧。 辩机早已经得到了苏泽的【委托】,他等到弟子关闭了僧舍后,这才闭门说到: “丹阳公想要知道的事情,和尚已经知晓。” 萧宝夤一惊,自己还没发问,这辩机就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辩机的弟子拉动绳索,安装在佛塔顶部的佛铃发出悠扬的声响。 这是辩机专门让巧匠打造的铃铛,一但拉响就能响彻整个龙华寺。 庄严的佛寺中响起悠扬的铃声,让龙华寺多了几分佛门圣地的感觉。 萧宝夤的精神在熏香和铃声中,也变得恍惚起来。 就在这时候,辩机接着说出了一个让萧宝夤震惊的消息。 “秦州反王出,天下动乱始。” “什么!” 秦州造反了? 萧宝夤联想到洛阳近日来的种种异动,又觉得和秦州造反都对上了! 如果不是秦州造反,洛阳禁军又怎么会如此紧张? 如果不是秦州造反,太后又怎么会如此焦虑? 萧宝夤又问道:“秦州何人造反?” 辩机合十道:“王气衰微,必有妖孽,大魏就是有一对妖孽父子作乱。” 萧宝夤思考片刻,抬起头问道:“侯刚!?” 辩机不再说话,但是萧宝夤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侯刚,如果不是侯刚造反,为什么江阳王元乂如此沉默? 萧宝夤越想越是觉得合理,而他又被辩那句“王气衰微,必有妖孽”给吸引了。 王气,难道是说大魏气数已尽? 萧宝夤是经历过南齐灭国的人,他自己就是南齐宗室,见过王朝末年的景象。 本来还不觉得,但是现在萧宝夤觉得大魏这样子,就和自己母国亡国前很像啊。 一想到这里,萧宝夤想要领兵离开洛阳的心思就更甚了。 他已经不怀疑辩机的“神通”,虔诚的问道:“大师教我!” 辩机说到:“要擒住这妖孽,丹阳公您就是最好的人选,但是想要领兵出征,还需要丹阳公自己努力才行。” 萧宝夤连连点头,辩机看到鱼饵已经放下,立刻说道:“既然如此,丹阳公就回去忙吧,若是朝堂真的让您领兵平叛,请再来龙华寺一趟。” 萧宝夤也知道时间宝贵,听到辩机这么说立刻站起来说道: “若是能领兵出征,本宫一定捐万钱给龙华寺!” 辩机依然保持双手合十垂目打坐的样子,更是让萧宝夤赞叹他是得道高僧,匆忙离开龙华寺,萧宝夤真心实意的对南阳公主说道:“今日之事多亏娘子相助!” 南阳公主心中一喜,这是半年来丈夫对自己态度最好的一次,这位辩机大师就是一番谈话,就能起到这样的效果,若然是得道高僧! 可越是听说辩机一次次展露神通的消息,南阳公主心中又越是忐忑,当日辩机说自己和苏泽前世孽缘之事难道是真的? 那想要和丈夫重归于好,就要先偿还苏泽前世孽缘才行? 想到这里,南阳公主又芳心乱跳,想到了当日在龙华寺佛塔见到苏泽的场景。 此时的萧宝夤,已经无暇顾及妻子的心情变化,他满脑子都在思考,如何让大魏朝堂任命他出征关中平叛。 侯刚造反,江阳王元乂当年力保侯刚,现在就一定要将功赎罪,而江阳王麾下能够有资格带兵出征的,其实也就这么几个人。 当务之急还是要说服江阳王,举荐自己出征! 萧宝夤想明白了这一点,更是命令车夫加快速度返回府上,他要立刻沐浴更衣去见江阳王。 可没想到才返回府上,就遇到了一个意外来客,那就是李崇的儿子李神轨。 萧宝夤也很奇怪,自己和李崇虽然都在江阳王阵营,但是他们两人都不是江阳王的嫡系,算是半道加盟的势力,所以平日里并无往来。 而且这一次争夺出征关中主帅,萧宝夤和李崇隐隐还有竞争关系。 但是李神轨一开口,就让萧宝夤惊了。 “丹阳公,反贼侯刚在秦州杀刺史造反,太后日夜忧扰此事,今日下官回家探望阿爷,都以为领兵平叛这件事,非丹阳公不可!” 李崇本来是他的竞争对手,李神轨得太后宠爱,这是洛阳百官都清楚的事情。 本以为的竞争对手,却推荐自己出征,萧宝夤更觉得是意外之喜! 再想到刚刚和辩机的会面,萧宝夤更是觉得这和尚真的有神通,果真能通过佛铃断事! 与此同时,萧宝夤心中又升起一丝恐惧。 他自己的秘密也不少,最近和南梁的“侄子”萧综书信往来也不少,那辩机这和尚是不是也都知晓了? 萧宝夤暂时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争取出征主帅的位置! 丹阳公府开始忙碌起来。 —— 两日后,清河王元怿和江阳王元乂,分别向胡太后推荐了自己的出征主帅人选。 清河王推荐的是平定了大乘教叛乱的前讨北大都督元遥,这个结果算是朝臣意料之中,元遥是远支宗室,宗室的身份让他的忠诚不受到怀疑,远支又让他更忠诚了。 元遥有两个月平定冀州叛乱的战绩,也是如今北魏宗室中难得的知兵大臣了。 而江阳王元乂推荐的,是丹阳公萧宝夤。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清河王党羽的预料。 他们原本猜想,江阳王肯定会推荐上次征柔然的老将李崇,这是一个资历、能力都符合要求的人选,唯一的问题就是李崇年纪大了。 所以清河王的党羽,都在准备用李崇的年龄来攻击他。 可江阳王却没有推荐李崇,而是推荐了丹阳公萧宝夤。 双方都推出人选,胡太后又让重臣们各抒己见。 最后的结果是,江阳王这边早就料定了清河王推荐的人是元遥,拿出不少证据攻击元遥,甚至连元遥在冀州平叛时候的丑闻都拿出来攻击。 相反,萧宝夤是突然冒出来的候选人,清河王一派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他们都准备攻击李崇去了! 更重要的是,胡太后也不知道被谁灌了迷汤,表露出更倾向于萧宝夤的态度。 门下省中的那些墙头草看到胡太后的态度,立刻表态支持萧宝夤,胜利的天平迅速倒向江阳王这一方。 而门下省内的一部分正直官员,他们也因为清河王纵容皇姐兰陵公主的事情,对清河王意见很大,他们加入到支持萧宝夤的队伍中,这场决定征西主帅位置的政治斗争落下帷幕。 神龟二年,八月末,朝廷再也遮掩不住关中乱局了。 最新的消息,叛军首领侯刚,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后,关中各州都有豪强响应,关中诸州都不安稳。 秦州和南秦州更是被叛军占领,两伙叛军合二为一,向西攻打梁州(汉中),梁州治所汉川城(汉中城)被围,梁州近半失陷。 关中贼军又东进岐州,所幸岐州刺史崔延伯是个懂得军事的,带领亲信死士死守岐州治所凤翔城,又派子弟突围,向洛阳求取援军。 除此之外,毗邻秦州的泾州、原州,也多有叛军的使者活动,州郡内部叛乱此起彼伏,这些地方的刺史郡守也只能固城自守,不敢出兵平叛。 在这次关中叛乱中,少数的亮点就是,高平郡守于谨先一步囚禁了高平郡内部准备叛乱的豪帅胡琛、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等人,将他们囚禁在郡守府内,挫败了高平郡匈奴人和羌人的叛乱阴谋。 此外就是凉州刺史元彧和河州刺史李世哲,宣布两州联防互保,加上一个高平郡,算是将叛乱锁在了狭义的关中地区,没有蔓延到陇西和北方河套地区。 这样的局势下,朝堂终于有所反应。 胡太后和小皇帝共同下旨,任命丹阳公萧宝夤为使持节、开府、西道行台、平西大都督。 朝堂又发禁军两万人,京畿、并州、相州、司州合计募兵三万,合五万人,对外号称二十万人,在萧宝夤的带领下如关中平叛。 当朝堂的任命一出,原本冷清的萧宝夤府邸立刻变得车水马龙。 上次元遥筹建行台,讨伐大乘教后,张始均作为元遥的行台掌书记参赞军机,在平定大乘教叛乱之后,张始均就立刻转为冀州刺史。 行台是比开府更高规格的权力,和专门的军事机构军府相比,行台是一个军政合一的机构。 说白了,行台就是一个小朝廷。 萧宝夤任行台尚书,下设行台掌书记,协助行台尚书处理军务。 再比照尚书省三十六曹,各设佐官任意数量,是为行台郎中,也叫做行台郎。 行台又设左右参将、参军、录事若干军职。 以上都是行台的朝廷正职,都是可以由萧宝夤这个行台尚书自行任免的。 除此之外,萧宝夤这个西道行台,还可以任免其管辖范围内的郡县一级的官员,节制关中地区各军。 甚至在平叛过程中,萧宝夤还可以自行任免州刺史级的临时官员,战后还可以上表给他们表功转正。 对于洛阳的寒门官员来说,筹建中的行台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萧宝夤还是抽空来到了龙华寺,他是来向辩机和尚还愿的。 在上次的僧舍中,萧宝夤再次见到辩机,但是他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恶念,若是这大和尚真的什么都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不是也瞒不过他? 萧宝夤心中涌起杀意,他决定试探一下辩机,若是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就要派人将他杀掉! 没想到辩机见到萧宝夤第一眼,就双手合十说道: “莫起恶心,和尚知汝。” ------------ 第191章 孙十万和授兵制 辩机这么一说,萧宝夤心中大惊失色,这和尚真的有读心的能力?! 只不过萧宝夤自幼生长在环境险恶的南齐皇室,逃亡北魏后也是寄人篱下,所以特别擅长隐藏自己的想法,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用弟子礼仪对着辩机道:“大师,本公即将入关中平叛,大师还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萧宝夤这次来,一是再次确认辩机和尚是不是真的有神通,现在他已经被辩机彻底震住,相信他的神通广大。 那接下来萧宝夤就是来听辩机的嘱托了。 辩机继续闭目说道:“鸾生十子九子毈,一子不毈关中乱。” 这下子就连萧宝夤的城府也忍不住了,他大骇站起来,死死盯着辩机。 这是萧宝夤逃难之前,就在南方流行的谶语。 萧宝夤的父亲就是齐明帝萧鸾,虽然萧鸾不是九个儿子,但是九子本身就虚指。 毈,就是蛋在孵化之前蛋黄散掉,也就是还在蛋中就早夭的鸟。 在萧衍以梁代齐之前,齐末主萧宝卷就将南齐宗室杀的差不多了,再经历了改朝换代只有萧宝夤逃亡北方得以保全,这不就是“一子不毈”吗? 这则谶语流行于南方,并不为北人所知。 而萧宝夤逃亡北魏后,也因为这则谶语,主动结交关中士人,才逐渐成为关中士人的话事人。 这些竟然都被辩机知道了! 现在的萧宝夤,对于辩机的话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只听到辩机说道:“丹阳公是鸾,乃神之精,鸟之祖也。” 萧宝夤连连点头,鸾就是凤凰,南齐皇室以此为神鸟图腾,当年南齐皇宫上的相风乌(测风仪器),就是以凤凰为造型的,是南齐正统性的象征。 辩机又说道:“百鸟朝凤,鸾鸟出行必有前驱,丹阳公要入关顺利,需有神鸟毕方、精卫为引。” 萧宝夤非常重视,他连忙问道:“请大师为我解惑,谁为毕方?谁为精卫?” 辩机双手合十说道:“贫僧道行不及祖师,仅能算出精卫之所在。” “何人为精卫?” “精卫,海之神鸟也,泽也。” 泽? 名字里有泽的人? 萧宝夤思考了一会儿,难道是苏泽? 对啊,苏泽如今就在河州,前阵子还立功收复了西平,引起了朝堂的争议。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萧宝夤对苏泽总是没什么好感,甚至隐约有些敌意。 这份敌意也许来自苏绰不出仕自己,而选择苏泽的缘故。 又或者是萧宝夤这种天潢贵胄,对于底层出身苏泽的天然蔑视。 以及梁览在自己耳边,反复说苏泽谗言的缘故。 总之这些情感汇聚在一起,让萧宝夤对苏泽天生缺乏好感。 说完这些后,辩机就不再说话,开始念诵佛经。 看到辩机这个样子,萧宝夤只好带人离开龙华寺。 筹备出征,自然有种种人事和后勤安排,崔延伯的求救信一封接着一封,但是萧宝夤依然留在洛阳,不紧不慢的筹建行台。 一直等到夏季过去,神龟二年十月,萧宝夤的行台班子才算是凑齐了。 让人意外的是,一直以来都是萧宝夤左右臂的苏亮,却没有被任命为西道平台掌书记,而是河东柳氏子弟柳楷为行台掌书记,总赞军机。 这当然是因为柳楷的父亲柳崇曾经担任过秦州刺史,在关中颇有威望的原因。 萧宝夤以苏亮为尚书郎,又向朝廷求取了羊侃为参将,之所以萧宝夤这么重视羊侃,自然是羊侃的父亲羊祉曾经为梁州刺史的原因。 河州羌人豪帅梁钊的儿子梁览也被拜为参军,行台中又塞入了大一堆乱七八糟的世家子弟,这才浩浩荡荡的在洛阳誓师。 胡太后和小皇帝亲自登上城门,萧宝夤接受了朝廷赐下的节仗和大纛,大军终于向西,向着潼关而去。 —— 敦煌。 在解了高车之围后,苏泽一直在大力经营敦煌。 今天苏泽没有在军府议事,而是带领着部众来到了敦煌城外。 【北府兵】词缀的随从跟在苏泽左右,【大夏龙雀备身】腰携【大夏龙雀】紧跟在苏泽半步后,又有骑兵在远处警戒,虽然苏泽没有打出他的旗号,但是路人看到也远远避开,知道是贵人出行。 “存真,你从高昌带回的三千汉人,安置的怎么样了?” 之前苏泽听安娘子说,高昌城中有三千想要归返汉土的甘凉西军后裔,于是苏泽就派遣甘凉西军校尉李存真前往交涉,准备带他们返回迁往敦煌。 一开始的时候,高昌国主对此还颇有微词,扣着不肯放人。 等到苏泽派遣慕容绍宗带领一千精骑,在高昌国附近“武装游行”了一圈后,高昌国主不仅乖乖放人,还承担了这些甘凉西军迁徙的路费,主动将他们送到了敦煌。 “回将军,已经安置好了,郡守府正在造册授田,按照苏夫子的说法,今年先种上一季豆,等到明天开春就可以种粮食了。” “赐姓他们有抵触吗?” 李存真摇头说道:“将军赐姓,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抵触呢?” 这些甘凉西军失散在西域已经久了,他们也和西域诸国诸族通婚,还保留族谱姓氏的纯血汉人早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比如眼前的李存真就有西域人面貌的特点,他家族还是碎叶地区甘凉西军的领袖家族,其他甘凉西军就更是如此了。 有一些家族甚至在传承中丢了姓氏,或者使用当地人的姓氏。 来敦煌的人中,也不全是甘凉西军,其中还有一些不满高昌王室统治,被高昌王塞进来的异族,也都被打包送到了敦煌。 对于这些人,苏泽采取的第一个措施,就是赐姓。 那些还保留汉人姓氏的,就让他们保持原来的姓氏,而忘记姓氏或者使用胡姓的,苏泽都赐予新的姓氏。 这三千人中,能选为精兵种子的士兵和家人,全部被苏泽赐予苏姓,苏泽以孝文帝授田制度为标准,以家庭为单位进行授田。 独身的男丁或者未婚配的女子没有田地可授,男丁授予种植谷物的露田40亩,女子20亩。 这条政策自然是鼓励这些新归附的人口组成家庭,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有了家庭的牵挂,才能更好的努力生活。 苏泽敦煌以南建立三长村,任命三长造丁册和田册,并没有将这些精兵种子招募入伍,而是让他们开荒土地,建设自己的家园。 只是偶尔在农闲的时候,才进行一些简单的军事训练。 还是那句话,必须要让这些归附的人和苏泽这个集团建立联系,战场上才会更加拼命。 苏泽今天来的这个村子全部姓苏,位于【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苏淼建造的引水渠一期工程边上。 村三长都跟在苏泽身后,在检查了田册丁册后,苏泽竟然带着一众下属来到了田间,吓得村三长赶紧跟上。 虽然没赶上春耕,但是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碌,翻整土地,修建灌溉设施,一副忙碌的景象。 苏泽又向身边的安娘子问道:“牛都授下去了吗?” 安娘子说道:“敦煌郡的户科已经将牛授予了百姓,五户为一保,一保共用一头牛,这些牛算是官府借给他们的,老病伤死都要向村三长报告,然后报告给敦煌城。” 安娘子的记忆力极好,她说道:“这个村子上报病死耕牛一头,是半月前苏一指苏神医来给另外一头耕牛治病发现的病牛。” 苏泽点点头,苏一指这家伙虽然有【佛手魔心】这个词缀,但是他也不是随便乱杀的。 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是挑选最有希望治愈的牲畜来治疗,处死已经治不好的牲畜。 苏泽让他带着弟子巡视各个村子,倒是也发现了不少治不好的染疫牲畜,反而拯救了更多的牲畜。 苏泽对于这个村子的建设还是很满意的,他对着安娘子,也是对着身后的村三长说道: “耕牛要多加强巡视,禁止转授,私授,私自屠宰的现象,一旦发现就要重罚。” 苏泽知道,任何一个体制在创立初期总是高效并且廉洁的。 但是随着运转时间久了,就会滋生腐败和低效。 所以乘着现在手下官僚机构规模不大,还能相对清廉的时候,将前期的蛋糕尽可能坐大,等到真的打起仗来,自己要领兵出征,就顾不得后方了。 这些日子,苏泽也抓了一批腐败的吏员和村三长,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手下的官员都保证了清廉。 “去下一个村子吧。” 苏泽离开忙碌的农田,向着下一个村子而去。 下一个村子的人都姓慕容,这个村子规模比刚才那个苏家村小,分到的土地也是引水渠支流的土地,但是这个村子同样充满了干劲。 到了这个村子,慕容绍宗就带着苏泽介绍起村子的情况,因为这是苏泽“授兵”给他的村子。 授兵制度,其实可以发源于东吴孙家使用的制度。 不过东吴的授兵制度弊端也多,苏泽现在也只是权宜之计,也修改了东吴授兵制中的一些问题。 当年孙策起家的时候,麾下不过数千人,其中还包括了从袁术处讨还的“孙坚旧部千余人”,势力十分孤弱。 更大的问题是当时孙策的名望和职位都很低。 他不是刘备这种中山郡王之后,也不是曹操这样的世家子弟,讨伐董卓的时候就是一方诸侯身份了。 孙策的官职很低,恰恰和现在的苏泽一样,他这个安西将军只能授予十名朝廷正职,而军中职位也就是听起来好听,没有俸禄和实质上的好处。 而官员制度,也不是现在的苏泽可以轻易修改的,只要他没有造反,就必须按照朝廷的规定来。 所以苏泽用了孙家的“授兵”制度,就是将一个新建的三长村,作为预备兵员授予手下。 比如这个全部都改姓慕容的村子,其中适龄可以作为预备兵员的男丁是五十人,苏泽就将这个村子的预备兵员授予慕容绍宗,等日后军队扩编,或者需要征调补充新兵的时候,慕容绍宗就可以从这个村子里征募。 不过除了预备兵员这一项之外,这个村子的赋税和民政权,并不像是孙吴的采邑制度那样直接封给慕容绍宗,而是掌握在敦煌的官府手里。 也就是说慕容绍宗所拥有的,不过是这个村子的征兵权这一项而已。 这自然也是吸取了孙吴的教训。 孙吴就是因为“授兵制”的原因,士兵作为将领的个人资产,导致所有将领都追求个人资产,在讨伐软柿子山越,人人争先,因为只要讨伐了山越就能获得军功和更多私兵,自己的地位就更稳固。 但是在对外作战,一塌糊涂,将领作战的时候都更保存自己的私兵,不愿意为国家消耗自己的实力,这才有了孙十万合肥之败。 其实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上,西魏的八柱国制度,也是这种“授兵制”的翻版。 而在西魏对北齐的邙山之战中,在先取胜获得巨大优势后,宇文泰本部刚刚露出劣势,其余的柱国大将军就立刻开始赛跑大赛,争先恐后抛下友军逃回关中。 这其中自然有军事因素,但是更重要的就是西魏的柱国大将军制度,也是一种授兵制度,独孤信和李虎这样的柱国大将军,更愿意保存自己的实力,而不是为宇文泰拼命。 因此,苏泽的授兵制,授予的只是预备役的补充兵员,也剥夺了赋税收入。 但权力与义务也是相等的,日后这些士兵参军的武器装备和后勤补给,也都是官府提供,而不用慕容绍宗私人出钱。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这也是苏泽目前用来调动麾下将领积极性最好的办法。 慕容绍宗平日里也经常会来这些村子巡视,毕竟这里的良家子都是日后自己的兵,解决他们的问题,日后在战场上他们也会更加拼命。 根据之前的功绩,苏泽给侯景“授兵”二百,合计四个村,都赐姓侯。 慕容绍宗、李存真、王惠、杨宗甲、孙大眼各“授兵”一百,合计两个村,都赐各姓。 就在苏泽巡视乡村的时候,凉州刺史元彧的使者赶到敦煌,迫切的要求见苏泽。 只能说制度没有万世法,军镇制度在设立初期也都是好的,变成六镇这个样子,只能说前人过分相信了后人智慧。 ------------ 第192章 风起陇西 等到苏泽巡视完毕,返回敦煌城的时候,凉州刺史元彧的使者已经等在敦煌城门前了。 这位使者名叫贾援,是姑臧贾氏的子弟,见到苏泽后立刻迎上来说道:“苏将军,元刺史邀请您去姑臧城商议关中平叛的事情。” 这也不是元彧第一次派遣使者来请苏泽了,但是都被苏泽用各种理由拖着不去,这次派来的贾援是凉州刺史府别驾,如果再不去姑臧,那下次来敦煌的就是元彧本人了。 平心而论,元彧是个相当不错的上司。 苏泽占了敦煌和玉门,元彧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追认了苏泽的地盘。 元彧不算贪财,也不好色,在姑臧城也不折腾,和凉州豪强们相处融洽。 用高徽的说法,这位元刺史的目标就是完成凉州刺史的任期,然后调回洛阳,为政的主要目标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是这一次元彧是真的急了。 以往也有造反的,但是和秦州以及南秦州那样,刺史被杀的造反还是很少的,而秦州反军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控制了秦州,这都让元彧感到恐惧。 他已经认识到,朝堂的权威正在飞快的下降,仅仅靠着朝廷的任命,已经无法控制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了。 凉州本地豪强势力也是相当强悍,就比如苏泽眼前这个凉州别驾贾援,他出自姑臧贾氏,祖先就是曹操的著名谋士贾诩。 贾诩后人也都在曹魏集团取得了高位。 不过贾家的辉煌也就到这里了。 西晋陷入八王之乱,然后就是五胡乱华,贾家的又退回到了姑臧城,成为地方性的豪强。 这之后孝文皇帝分别姓氏,贾家连乙等姓氏都没能挤进去,只能缩在凉州。 和贾家一样的家族还有很多,凉州豪强当中既有贾家这种,本来就起家在凉州的世家。 也有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因为战乱避祸到凉州的中原世家。 姑臧城作为五凉时期的首都,如今凉州的治所,其中家族势力盘根错节。 所以比起去姑臧城,苏泽更愿意留在敦煌种田。 等种田爆兵,直接推过去不好吗? 这可惜得了人家元刺史的好处,也要为他分忧,好歹要去一趟姑臧,让元彧安心才行。 “贾别驾,三日后本将军就启程前往姑臧。” 听说苏泽同意前往姑臧,贾援这才放松下来,他也说起了凉州局势。 “苏将军,如今陇右各州都出现了‘真王使者’,他们在各地串联,响应秦州的叛乱,最近陇西郡的烽烟四起,元刺史想要请苏将军去陇西郡平叛。” “陇西郡?” 苏泽疑惑的说道:“别的地方有叛乱都正常,陇西为何不安?陇西有陇山天险,陇西李氏不能镇压地方吗?” 陇西李氏,是关西地区唯一跻身于甲姓高门的汉人门阀世家,李氏的共同祖先就是西凉的君主凉武昭王李暠。 李氏一族位列五姓七望,而后世隋唐的皇室,也和陇西李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一般来说,有这种大家族坐镇的郡县,很少会卷入到侯刚这类地方性叛乱中,而他们家族在本地根深蒂固,也有大量私兵和听命于他们的坞堡主和豪帅们,至少能守住城池不投降叛军。 贾援说道:“陇西李氏早已经衰落,虽然位列五姓,却朝中却无一重臣出自陇西李,朝廷中陇西李官位最高的,就是定州刺史李韶了。” 苏泽思考了一下,似乎真的和贾援说的一样,陇西李空有甲姓高门的空架子,子弟的官途似乎都不显赫。 贾援说道:“其实陇西李氏能位列五姓,都是因为孝文皇帝对于李冲的喜爱。” 李冲,苏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冲,是孝文帝时期协助孝文帝进行汉化改革的重要人物。 这个李冲重要到什么地步,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几个主要措施,包括“三长制”、“均田制”、“实行汉化”这些改革举措,都是李冲提出来的,并且是在他主政的时候推进的。 除此之外,迁都洛阳这件事,李冲也是孝文帝的主要参谋,重建洛阳的工作都是李冲主持的。 而北魏的法律《魏律》,也是李冲编修的,李冲还是当时孝文帝太子元恂的老师。 可是这样一个人物,却在孝文帝执政末期突然暴毙,从此之后陇西李氏也陷入到了长期衰退中,甚至混的不如乙姓门阀。 而穿越后,苏泽也越想越觉得奇怪。 李冲之于孝文帝,就是张宾之于石勒,王猛之于苻坚,崔浩之于拓跋焘,他是孝文帝改革运动的主要谋主,而以中华文明尤其钟爱改革家的传统,李冲应该被大书特书才对。 而实际上,李冲在史书中的事迹非常简略,甚至可以说是被刻意掩盖忽略,从而让人忽视他在孝文帝改革中的重要作用。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贾援说道:“陇西郡虽然有陇西李氏,但是陇西也是执行均田和三长制度最完善的州郡,陇西李氏也是五姓中占地最少的甲姓高门。” 原来如此啊,这下子苏泽明白了。 李冲所提出的诸多改革中,最掘门阀政治根基的,就是这个三长制度。 三长制规定:五家为邻,设一邻长,五邻为里,设一里长;五里为党,设一党长。三长制与均田制相辅而行,三长的职责是检查户口,征收租调,征发兵役与徭役。 三长制度,是国家将手伸入到乡野中,以三长为毛细血管,管理到乡村这个这层级上,这是真正的断了门阀政治的庄园经济制度基础。 三长制度在提出来的时候,就在遭到了朝堂上下的激烈反对,就连一向支持李冲改革措施的孝文帝,在面对群臣进攻下,也只能同意在部分地区试行三长制。 只是苏泽没有想到,李冲竟然有这么崇高的改革精神,带头在自家的地盘改革三长制,还改的这么彻底,让陇西郡只剩下三长村。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在朝廷强势的时候,三长制的地区能够收上来更多的赋税,也能提供更多优质的良家子兵源,这也是苏泽在河湟和敦煌地区推行的。 坏处是,三长制的村落没有领头的豪强,而三长往往也只是村里稍富一些的小农,他们还是未经训练的农民,一旦陷入到战乱中,这些三长村就很难有人带头抵抗,如同一盘散沙一样被迅速击破。 另外一个坏处,就是这些松散的三长村,也缺乏对抗官府的能力,一旦官府开始迅速腐败,这些三长村就会被摊派到更多的徭役和赋税,也不像是地方豪强还有和官府博弈的机会,更容易被官府鱼肉。 听说了陇西郡都是三长村,苏泽就像是看到了一块肥肉,嘴里忍不住流出口水。 而且陇西郡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关中最重要的地区! 所谓关中锁钥,天下之塞! 汉光武帝在这里鏖战四年,诸葛亮出岐山,所争的都是陇西! 风起之陇西也! 现在陇西又完成了府兵制前置条件,三长村鱼贯其中。 难怪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时间线上,占据关中的宇文泰最终推行了府兵制和授田制,完成了土地的再分配,最后在和北齐的对抗中占据上风。 原来是关陇地区的底子好,本身就有府兵的基础。 而唐代设立管理府兵的折冲校尉府,关中就有全国三分之一还多。 既然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放在自己面前,陇西郡那就不得不救了。 苏泽安排好敦煌事务,就带领亲信向姑臧城而去。 —— 破六拔孔雀领了“真王”的命令后,从沃野镇南下,首先来到了高平郡。 等破六拔孔雀抵达高平郡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侯刚造反的消息。 破六拔孔雀立刻激动起来,如果关中乱了,那北魏朝堂一定会派遣大军入关中平叛,那“真王”在六镇起事就更方便了。 于是破六拔孔雀在抵达高平后,立刻开始联系高平郡本地豪帅胡琛。 本来破六拔孔雀要约定胡琛一起起事的,但是破六拔孔雀在高平城内一打听,却听说胡琛被高平郡守于谨囚禁了! 听到这个消息,破六拔孔雀惊骇不已,他连忙又试图联络胡琛的两个手下,匈奴豪帅万俟丑奴和羌人豪帅宿勤明达,可他打听到这两人也都被于谨囚禁,破六拔孔雀立刻意识到不妙,他正准备离开高平城的时候,被发现整个高平城已经戒严,他已经没办法出城了。 破六拔孔雀只能在高平城内潜伏下来,寻找出城的机会。 年轻的于谨坐在公堂上,自从秦州掀起叛乱后,高平镇的局势也在飞快的恶化。 如果不是苏泽提醒于谨,他果断的将本地豪帅首领胡琛下狱,控制住胡琛在高平城中的亲信,此时于谨怕是和李彦一样,脑袋被挂在高平城上了。 在胡琛府上搜查中,于谨发现了他和本地豪帅们勾结的证据,胡琛和在秦州造反的莫折大堤也有往来,更让于谨感到背后发寒的,是一个名为“真王”幕后黑手,已经渗透到了整个关中。 于谨感觉到了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关中地区迅速蔓延,这张网内包含了在秦州叛乱的莫折一家,也包含了高平城内的胡琛等豪帅,甚至和整个关中的地方豪强都有关联。 于谨更是感觉到整个高平的地方豪强都不可信,他下令亲信封锁高平城,然后派出两拨人出城,一拨人向朝堂请求支援,报告真王的情况,一拨人则向凉州而去,于谨记着苏泽的话,向苏泽讨要救兵!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于谨心中隐约觉得,向苏泽求助比向朝堂求助更靠谱,也许是因为苏泽从没有让他失望过。 —— 岐州城外。 在控制了秦州后,莫折大堤“推举”侯刚为秦王,莫折大提为大将军兼国相。 而莫折大堤的几个儿子,也都被封为将军,他的长子莫折天生被封为卫将军,领兵出秦州攻打岐州。 莫折天生自幼在父亲的身边学习兵法,这次攻打岐州莫折天生带出来的是莫折家这些年来积攒的精锐部曲,目标是一举夺下岐州。 只要攻下岐州,长安就无险可守,只要占领长安就可以出兵潼关,那就真的有了割据一方的基础了。 原本莫折天生觉得小小的岐州,自己可以轻松拿下。 事实上在起兵前期,岐州本地豪强也纷纷响应“侯刚”的檄文,杀官占领郡县,起兵响应“秦王军”。 但是这岐州刺史崔延伯,却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在岐州郡县都叛乱后,崔延伯依然控制着岐州治所雍城。 如果崔延伯只是控制岐州治所雍城这座孤城也就罢了。 这崔延伯在稳定了雍城局势后,还身先士卒带兵出雍城,攻打周围的郡县,将雍城附近几个豪强大族全家屠戮干净,家产也都被崔延伯带领的士兵劫掠一空。 而靠着这个方法,崔延伯麾下的士卒越打越来劲,而崔延伯也一改之前贪鄙的样子,将抢来的财物全部分给雍城的士兵,这也让士兵更加用命,几次出击都收获颇丰,吓得雍城附近的叛军都跑的远远的。 莫折天生实在想不通,这崔延伯可是和杨大眼一样,是孝文帝时期的老将了,怎么每次打仗还都能带头冲锋? “秦王军”要攻打长安,那雍城就不能绕过,莫折天生就是被父亲派来控制岐州的。 见到崔延伯这个硬骨头,莫折天生以秦王的名义,召集岐州的叛军在雍城下会盟,共同围攻雍城。 有了领头的之后,岐州本地豪强纷纷带兵前往雍城,怪就怪崔延伯上任岐州之后,对岐州上下盘剥得太狠了,岐州的豪强都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仇恨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 一时之间整个雍城附近营寨相连,雍城内的守军士气低落。 但是崔延伯却脸色不变,他亲自登上城墙,观看敌人的营寨后,对左右说道:“你们看贼军营寨毫无章法,各自结营,这是叛军人心不齐的表现。” “如此叛贼不足为虑,今夜随我出城劫营!” 过渡章节,实在写不出来了,下一章5k ------------ 第193章 张掖丹霞和山丹牧场(5k) 当天夜里,崔延伯亲自带领部众,从雍城内杀出,袭击了莫折天生的营地。 果然和崔延伯预料的那样,秦州这些叛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却如同一盘散沙一样。 崔延伯带头杀进了营地开始放火,叛军内部其实互相并不信任,都害怕夜间被袭营,部众被人吞并。 所以在营寨内部,各支叛军的营地还互相用栅栏隔开,整个营地内弄得和迷宫一样。 崔延伯冲进来放火,莫折天生的营地立刻大乱,惊恐的士兵四处乱窜。 崔延伯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乌合之众!贼军已经营啸!快随我冲锋!” 崔延伯没有见好就收,而是继续带人冲击莫折天生的粮仓和马厩,反过来开始抢夺叛军的物资。 其实崔延伯带领的州郡兵也不是什么纪律严明的军队,但是比起莫折天生的杂牌叛军要强不少。 古代军队扎营的时候都会执行严格的宵禁,就是为了防止营啸。 夜间发生营啸,莫折天生根本没有足够的威望去组织镇压逃跑的叛军,营地中堆满了因为逃跑而踩踏致死的尸体,整个营地中也是烽烟四起,除了崔延伯带人抢劫之外,一些贼军也在自己抢劫自己。 莫折天生见到大势已去,只好带领本部精锐撤出营地。 好在崔延伯也没有能力继续追击,抢劫完了粮食就退回到了雍城内。 太阳升起,营地中满是黑烟,雍城内爆发出欢呼声。 但是莫折天生脸上没有丝毫气馁的样子,他派出自己的亲信开始收编残部,将那些损失严重的整编打散吸收进入自己的嫡系军队中,接着又以主帅的名义惩罚了几个带头逃跑的大股贼军首领,接着又在原来的营地后方,重新搭建起新的营地。 站在城墙上的守军看到贼军还在新建营寨,纷纷发出嘲笑声,这几次出战都是大捷,抢回来大量的粮食牲畜,已经足够雍城守上一两个月了。 叛军果然是乌合之众! 但是崔延伯站在城墙上,脸上却没有笑容,眼前的贼军,并没有和他预料中那样退去。 如今围城的人虽然少了,但是却比以前更有章法了。 崔延伯再次派来亲信家丁,命令他带领死士突围,向朝廷平叛大军求援。 —— 苏泽从敦煌启程,凉州别驾贾援也陪同出发,入玉门关沿着河西走廊向东,过了玉门就是酒泉郡的地界了。 酒泉郡守祁泰在玉门界亲自迎接苏泽,一路上鞍前马后伺候,酒泉当地豪族还给苏泽的扈从送上了马匹和粮草补给。 这位酒泉郡守看起来儒雅随和,并不是苏泽印象中凉州豪族那种武勇的刻板印象。 苏绰向苏泽提醒道:“将军,酒泉郡守祁泰是前凉祁嘉的后人。” 苏泽这才恍然道:“原来是天锡先生后人啊,怪不得。” 祁嘉是前凉时期著名学者,当年前凉国主就对他十分敬重,在酒泉建立学宮讲授儒学,听讲的人最多的时候足有两千人。 晚年祁嘉著《二九神经》,世人都称呼他为天锡先生。 苏泽又在酒泉郡守祁泰陪同下参观了酒泉学宮的遗址,并且在学宮中对孔子像上香。 当天正好遇到系统刷新,苏泽竟然刷到了两个蓝色的随从。 【普通的酒泉学宮弟子】,蓝色,儒学子弟,能够教化地方。 系统在名胜古迹都能刷出相关的物品和特殊单位,这也是苏泽验证了的事情。 而且看着学宮的遗址,苏泽发现这里还可以放置【书院】这种类型的建筑物,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地方,日后吞了酒泉后,可以在这里培养读书人。 这一次凉州刺史元彧不仅仅召集苏泽,也召集了整个凉州的郡守豪族代表,一同前往姑臧商议凉州未来大势。 所以祁泰也加入苏泽的队伍,继续向东进入张掖郡。 进入张掖后,地形又和酒泉不同。 河西四郡,敦煌、酒泉相对贫瘠,只有沿着河的地方有牧场和农田,更多的是茫茫戈壁。 但是进入张掖后,祁连余脉丘陵起伏,挡住了西面的风沙,河流经过的地区灌溉了土地,举目看到就是金灿灿的一片。 如今已经到了秋季,牧民在囤积过冬的牧草,农民则在收割粮食。 苏绰骑马跟在苏泽身边,对着苏泽说道:“将军,世人都说‘金武威,银张掖’,这张掖都如此的繁华,也不知道武威如何。” 苏泽点点头,河西走廊对于中原王朝非常重要,汉武帝在此拓边,是插入北方游牧民族心脏的尖刀。 西汉建立河西四郡后,将中原防线推到了祁连山,就将匈奴人赶到了漠北草原。 当时匈奴人唱《匈奴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没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焉支山,就在张掖境内,是水草丰茂之地,也是匈奴人起家的地方。 汉武帝起名张掖城,就是“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腋)”之意。 苏泽对于张掖可以说是垂涎欲滴。 现在张掖没有郡守,当地汉人士族和胡人豪帅们自发在郡界上迎接苏泽,也准备和酒泉郡守祁泰带领的酒泉豪族一起前往姑臧城。 苏绰悄悄在苏泽身边说道:“将军,这些河西豪族是来观察您的。” 苏泽点点头,这些豪强大族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 世道越来越乱,这些豪强大族们早已经闻到了风声,开始新一轮的选边站队。 凉州本地的豪族,在北魏时期本身就属于边缘人。 北魏五姓七望中,除了陇西李都是关东的大族,实际上陇西李留在陇西老家的人也不多,也基本上关东化了,所以才压不住陇西的局势。 苏绰家这种关中士族都是被打压的对象,不要说更加偏远的凉州了。 关中士人在之前选了萧宝夤当他们的带头大哥,凉州士人也要选一个带头大哥。 很显然,元彧这个搞文学的,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不适合做带头大哥。 这时候异军突起,收复了敦煌城的苏泽,就成了带头大哥的新人选。 凉州别驾贾援、酒泉郡守祁泰,以及前来迎接的张掖豪族,都是在考察苏泽,看他能不能成为凉州的带头大哥。 苏绰的家族也是关中的豪族,他很清楚这些豪族的心思,所以提醒苏泽注意言行,给这些凉州豪族留下一个好印象。 苏泽却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愿意投就投,不愿意投本将军就不用他们,不必在意他们的眼色。” 苏绰还想要再劝,苏泽说道:“令绰的想法我知道,凉州这些豪族不过是守土犬而已,不足为虑!” 次日,张掖本地豪族又来邀请苏泽去张掖城,苏泽却直接拒绝进城,而是带着人一路往祁连山方向疾驰,来到靠近祁连山的丘陵地带。 只看到阳光下,红土山丘发出七彩光芒,绚烂的丹霞中,又能看到远处的绿洲和祁连山顶的雪帽,苏泽打开系统,这狗系统竟然没有发现自然奇观的提示。 白来了! 苏泽身后的下属们,又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他们纷纷长大嘴巴,侯景憋了半天,最后说道: “真他娘的美!” 众将哈哈大笑,侯景他们都是没读过书的半文盲,自然说不出什么精妙的句子,他们将目光看向队伍中少有的文化人苏绰。 苏绰看向七彩丹霞,最后也只突出一个“钟灵毓秀,彩霞天成”的评价。 跟在苏泽身后的贾援和祁泰微微点头,苏绰也不是以文采而闻名的,这两句也算是不错了。 安娘子看着美丽的景象,笑吟吟的看着苏泽,说道:“将军带我们来看此奇景,难道不留两句吗?” 众人也看向苏泽,大家都知道苏泽是郦道元的弟子,郦道元这位堪舆大家尤其擅长描写地理,他们也好奇苏泽这个弟子到底成色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飘荡过来的乌云,挡住了空中的太阳,七彩丹霞突然褪去色彩。 苏泽看着景色变化,脱口而出道:“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众人看向被乌云挡住的丹霞,又有水墨画的晕染神韵,更觉得苏泽这句精妙。 看到在“自然奇观张掖丹霞”没有刷出东西,苏泽也没了看景色的兴致。 他没有进张掖治城,而是直接越过城市,赶来到了焉支山边。 苏泽麾下的将领都很奇怪,苏泽自从进入张掖后,一直就在闷头赶路,到底什么地方这么有吸引力? 等到众人随着苏泽远眺看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泽连张掖治城都不进,非要来这焉支山西麓了。 这里就是苏泽在张掖最关心的地方,焉支山下的山丹马场! 这座由汉武帝建立的马场,一直都是最优良的战马产地,是整个中国最大的马场! 焉支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加上祁连山灌注的支流,在焉支山以西形成了名为“汉阳大草滩”的大型草原。 草滩,就是靠近水源的草地,在苏泽看来,什么金武威银张掖,都比不上这山丹马场! 站在苏泽身后的苏绰侯景等人也直勾勾的看着这片庞大的马场,只看到马群肆意的在草场上奔驰,侯景看到这么多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能够装备多少骑兵啊! 苏泽喊来了张掖本地豪强,向他们问道: “河西(山丹)草场有战马多少?牲畜几何?” 一名匈奴豪帅打扮的本地豪强站出来说道: “河西草场如今有马三万匹,槖驼牛羊半之。” 苏泽皱起眉头说道:“本将军就任河西之前,曾经查过太尉府的资料,在孝文皇帝时期,河西马场有马十万,怎么现在就剩下三万了?” 众人看向草场,果然觉得草盛马稀,如此丰美的草场却只养这么点马,实在是太浪费了。 侯景出身六镇,更是觉得这帮人暴殄天物,如果让他管理这个马场,他一定要将马场上养满了马! 安娘子也是直流口水,槖驼半之,那就是说这片马上的骆驼有一万多头! 一直见到河西马场,安娘子才意识到中原王朝的强大! 就是这么庞大的畜群,苏泽却还是不满意的样子。 苏泽皱眉说道:“世祖‘以河西水草丰美,用为牧地,畜其蕃息’,曾经在整个河西四郡养马百万匹,孝文皇帝建河西马场,养马十万,怎么不到二十年就剩下这么点了?” 而且仔细看去,河西马场上的马群并不高大,有些马都有些瘦弱。 张掖豪族全都沉默不语,苏泽知道马场衰落肯定有隐情,见到众人不愿意当众说,于是说道: “今日已经晚了,就在马场附近扎营,明日再赶路吧。” 众人看向头顶上的太阳,这会儿才过正午?这叫天色已晚? 但是苏泽既然让扎营,那众人也只能在马场附近扎营。 等到日落之后,苏泽果然等到了客人。 “苏将军,卑职来回答您白天的疑问。” 来的人就是早上介绍山丹马场情况的匈奴豪帅,苏泽明白他当众询问马场的情况,其中必然有些秘辛不能当众说,对方也算是机灵,听懂了自己的潜台词,天黑之后就来自己营房说明情况。 “你叫沮渠奚来,是沮渠蒙逊之后吧?” 匈奴豪帅立刻说到:“卑职祖上正是北凉王。” 沮渠蒙逊是五凉最后一凉北凉的建立者,沮渠是匈奴的部落名,建国后遂以此为姓,后来北凉被拓跋焘攻破凉州后灭亡。 沮渠奚来应该就是在北凉灭国后,被安排在张掖的王室旁支后裔,他的家族对张掖的情况自然是最了解的。 “河西马场为什么会凋敝至此?” 沮渠奚来说道:“自从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后,河西马场的战马数量就一直在下降,能够进献的战马品质也在下降,如今洛阳已经不用河西马场进献的马当做军马了。” 苏泽点头,他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件事了。 孝文帝时期,北魏是不缺马的。 北魏本就是游牧民族起家,那时候不仅仅平城附近养马,在河西也养马,整个帝国的北方都在养马。 在孝文帝执政时期,对南朝作战可以轻松抽出十万的骑兵,在对北方作战的时候也是动辄几万的骑兵。 可是到了如今,禁军出征连战马都凑不齐,洛阳的马价格越来越高,普通底层军官都分不到马。 不用说,一定是朝堂的马政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沮渠奚来说道:“我大魏建国以来,在漠南、河西、河阳建设牧场,设置牧监,为朝廷养马。” 苏泽点头,北魏作为马上起家的王朝,历代帝王对马政非常重视,专门开辟国营马场养马。 河西马场,就是拓跋焘灭亡北凉后,在河西制定的马场,朝廷在河西马场设置牧监,招募牧民为朝廷养马。 沮渠奚来说道:“可自宣武帝始,历任牧监贪鄙,导致养马户不堪重负逃亡,河西马场的数量和质量不断下降,而因为凑不齐进贡朝廷需要的马,牧监只能加强对剩余马户的盘剥,还出台法律严惩马户逃亡,但是这样做反而让更多的养马户逃亡,河西马场日益凋敝。” 苏泽心中气愤又无可奈何,北魏马政经历了几十年的经营,在孝文帝时期达到了最高峰。 当年北魏号称控弦之士百万,国家储备了大量的战马准备南下一统。 可等到孝文帝死后,北魏在钟离之战被南朝击败,彻底失去了一统天下的雄心。 而曾经养马百万的国家马政,就在这二十年来迅速凋敝。 “那朝堂所需要的马,又是如何凑齐的?” 沮渠奚来说道:“一来历任牧监都会重金贿赂太仆寺收马的官员,以次充好。” “二来进贡给皇室的贡马,则由牧监从西域商人处购买。”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国营马政的凋敝,北魏倒是和后世大明有异曲同工之处。 大明也是尤其重视马政,同样也是因为官僚系统腐败和对养马百姓的残酷剥削,在明中期马政败坏。 马政败坏后同样也是靠着贸易的方式,又维持了百年。 苏泽问道: “这牧监购买西域好马的钱是哪里来的?” 沮渠奚来说道:“这就是河西马场凋敝的另一个原因了,牧监为了凑齐购马的钱,将划定的马场卖给张掖的豪强和商人,开垦变成农田。” 苏泽恍然大悟,原来侵占朝廷资产这老一套方法啊。 焉支山附近水源充沛,不仅仅是上好牧场,更是上好农田。 靠着牧场国营,这些土地才没有被当做农田,马政败坏后,却被牧监当成农田给卖了。 苏泽只能感慨,历史翻来覆去就是这些把戏,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河西马场的牧监是谁?” 沮渠奚来说道:“牧监都是宫中委派的,现任牧监姓刘名冲,乃是宫内大长秋刘腾的义子。” 果然这种管理官营牧场的肥缺,从来都是掌握在权力核心附近的,这刘冲后台是刘腾,也难怪自己到了牧场他都不出来迎接。 “多谢沮渠豪帅所言。” 沮渠奚来突然说道:“苏将军,我部族有几个好儿郎,想要跟随将军打仗。” 苏泽看着沮渠奚来,更是觉得这家伙机灵,点头说道:“你且将人送来,先从我身边的幢兵做起吧。” 幢兵,就是打仗时候在主帅身边举伞盖、旌旗的近卫,这种亲近主帅的近卫,往往是升迁最快的预备军官。 得到苏泽的承诺,沮渠奚来更是直接拜在地上。 送走了沮渠奚来,苏泽打开系统,看到商店紫色的光芒,果然,在这汉武帝时期就建成的古牧场,出紫了! ------------ 第194章 马政随从 这是苏泽“吸干”了安娘子后,时隔一个月重新刷到的紫色随从。 一共是两紫四蓝五绿。 【擅配种的牧监】 品级:紫色; 效果:擅长配种;安置在建筑【马场】、【牛棚】、【羊圈】中,可以增加配种概率。 评价:“千里姻缘一线牵。”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这算是一个效果很好的紫色随从,这一类生活职业的紫色随从,只要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都能发挥不错的作用。 【擅长相马的回鹘马奴】 品级:紫色; 效果:擅长牧马;安置在建筑【马场】中,可辨别优良马种。 评价:“突厥善冶铁,回鹘善牧马。”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召唤后不需要支付维护费用,但需要提供足够的肉食和奶制品。 果然,在河西马场附近,刷出来的都是和马政有关的随从。 说到马,这就是苏泽一直以来头疼的问题了。 苏泽一直想要扩编具甲骑兵队伍,可是想要扩编最缺乏的就是优良的战马。 想要这种优良的马,只有两个途径。 一种是拥有更多的马,比如北魏在道武帝和太武帝时期,都有过数量庞大的具甲骑兵,靠的就是全国庞大的马匹基数,从百万军马中挑选那些优良的变异个体。 这就相当于一些大国参加体育赛事,从庞大的人口基数中挑选出最厉害的一批卷王出来,自然就能得金牌。 苏泽具甲骑兵用的这些马,也是用这种方法东拼西凑起来的。 这其中有些是义兄尔朱荣从家养的万匹马中挑选出来的,还有陈留公主获得皇室赏赐的好马,还有少数系统刷出来的马,这些马都要精心伺候着。 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引进更优良的马种,稳定产出更好的战马。 这事情当年汉武帝就做过。 当年汉武帝派遣使者前往大宛,用和马一样高的黄金购买大宛马,却被大宛国主拒绝,于是汉武帝兴兵攻打大宛,杀大宛国主,从大宛抢走了三千匹大宛马。 这三千大宛马经过西域的长途跋涉,最后只有一千匹返回河西,就被安置在张掖的山丹马场。 这匹马,在武帝末期对匈作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将匈奴人压着打。 这种就相当于某些小国参加体育赛事,利用自身人种上的身体优势,在某些项目上也能得到金牌,这就是种族优势。 相比前一种方法,后一种方法能获得的战马更稳定。 但是这一条路甚至要比前一条路更难走。 汉武帝抢回了一千匹大宛马,在和本地马种杂交的过程中不断的退化,而优良的战马在上战场的时候都要阉割,汉武帝时期频繁的战事,让这批汗血宝马没能来及留下足够数量的种群,就在战场上消耗干净。 这匹马从武帝朝末期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大宛马再次出现在史书上的时候,大汉已经灭亡了。 大汉灭亡了,进献汗血宝马的大宛国依然还在,在西晋时期还曾经派遣使者入贡过汗血宝马。 但是当年汉武帝引进了三千匹汗血宝马都没能留下种群,西晋所贡的几匹汗血宝马,只不过是宫廷玩物罢了,战乱后就不知所踪。 如果不自己养,买的难度也很高。 按照安娘子的说法,如今大宛国在嚈哒人的控制下,而汗血宝马作为大宛国最重要的特产,也是严禁私运出境的,所有的汗血宝马都要上缴给嚈哒王。 最优秀的战马就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嚈哒也是草原上的民族,他们也懂这个道理。 稳定的高品质战马,那也不是现在苏泽考虑的问题,他现在的地盘还不到一州之地,也养不起数量庞大的具甲骑兵。 看着远处的山丹马场,苏泽满眼的垂涎。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下手的时候,等天下真的乱起来,先将这座马场夺下来再说! 苏泽将两个紫色随从召唤出来,【擅配种的牧监】是一个低眉顺目的中年太监,身穿普通内侍的黑衣,苏泽将他命名为苏配。 【擅长相马的回鹘马奴】则是一个和普通草原游牧民容貌不太一样的年轻人,他头发微微虬起,眼眶也比较深,倒是和安娘子的族人有些相似。 苏泽看了看匍匐在地的紫色随从说道:“站起来吧,你以后就叫苏回吧。” “多谢主人!” 回鹘人,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和吐蕃一起折磨大唐的北方游牧噩梦。 现在统治草原的是柔然人和高车人,等到了北周,柔然人就被崛起的突厥人取代,成为新一代的草原霸主。 在天可汗李世民击败突厥后,回鹘人又取代突厥,成为草原上新的霸主。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突厥人还是柔然人的世代匠户部落,而回鹘人也是高车诸部之一,主要负责给高车人养马。 按照史料记录,回鹘人可能就是现在维族的祖先,这个回鹘人和那些“扎”、“巴”的血脉关系,说不定比安娘子还要近一些。 召唤的随从自带身份背景有关的记忆,苏泽向苏回问道: “你的部族在什么地方?” “回主人的话,我们的部族在瀚海以南。” 瀚海就是贝加尔湖,苏泽想起来回鹘人确实发源在漠北草原。 以大漠为界,漠南草原相对温暖一些,降雨也充沛一些,所以漠南草原都是草原卷王竞争的胜利者。 失败者要么北上,被挤进漠北草原苟延残喘,要么向西,卷到中亚地区称王称霸。 回鹘人现在不过是高车人麾下的一个部族,分配给他们的也只是漠北的牧场。 想到回鹘人擅长养马,苏泽问道:“你们回鹘部族有多少马?是什么品种的马?” 苏回说道:“回主上,奴所在部族所养的马叫做回鹘马,有两千匹。” 苏泽点点头,看来这是一个中型的回鹘部落。 回鹘马体型较小,身躯粗壮,耐力很强,这种马虽然无法用在具甲骑兵上,但是给轻骑使用还是很不错的。 中晚唐时期,回鹘人和吐蕃人一起和大唐争夺西域,在安史之乱中,唐肃宗为了平定安禄山,还雇佣回鹘人平叛,最后让回鹘人劫掠洛阳城而归。 回鹘骑兵的战斗力可以和安禄山的曳落河掰手腕,足以说明他们的马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苏回又说道:“除了部族所养的回鹘马之外,部落头人还会和瀚海以北的骨利干人交换购买一种骨利干马。” 苏泽闻言一愣,追问道:“伱说的骨利干马,是不是骨架大身体粗壮,鬃毛浓郁宽阔?” 苏回连忙说道:“骨利干马正如主上所说那样。” 苏泽不由大喜的站起来,自己怎么把骨利干马给忘了! 自己怎么忘记了后世大唐,这个最喜欢马的王朝,曾经根据马的品种,给战马打上马印。 这是最早的马籍编制,也说明了唐代在马政上的先进性。 唐代粗将马分为六类,分别是骨利干马、大宛马、回纥马、契丹马、斛薛马、碛南突厥马。 而尤其前两种,骨利干马和大宛马贵之。 大宛马就是汉武帝得到的汗血宝马,这骨利干马是瀚海以北的骨利干部进献的宝马,见到这种马后唐太宗就大喜过望,取其中最优的十匹马命名为十骥。 这种马生活在瀚海(贝尔加湖)附近,是一种高寒地带的上等马种。 耐寒、耐力强,这是不亚于大宛马的宝马! 苏泽对着苏回说道:“给你人和钱,能返回部族,向骨利干人购买骨利干马吗?” 苏回摇头说道:“主上,瀚海之地可是不通钱币的,主上如果要买马,还是要准备毛皮才行。” 苏泽连忙说道:“我这就派遣一批人护送你去瀚海,明日里就找苏算,从府库中拿一批毛皮出来!” 苏泽又交代道:“一定要选能生育的雌雄马,越多越好!” 苏回匍匐跪地说道:“唯!” 这两个随从退下之后,苏泽心情舒畅的看向剩下的四个蓝色随从。 【腐化的牧监】,【普通的兽医】,【勤劳的养马人】,【机警的牧羊人】。 绿色随从也都是和牧场相关的,苏泽也一并购买了出来。 苏泽心满意足,次日他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山丹牧场,只要时机成熟一定要吞下这座牧场! 披星戴月赶路,苏泽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多,终于来到了姑臧城下。 凉州刺史元彧亲自在凉州城外迎接苏泽。 这位元刺史果然和高徽描述的那样,是一名儒雅的宽厚长者,丝毫不见北魏宗室身上那股骄矜跋扈的气质。 苏泽连忙下马,以子侄礼向元彧行礼,又被元彧拉着并肩进入姑臧城。 —— 萧宝夤的大军,终于施施然的通过潼关,进入到关中地区。 萧宝夤的大军,一下子就撞上了岐州刺史崔延伯派出来的求援函使。 听说岐州治所雍城还未陷落,萧宝夤大喜过望,连忙召集手下军议。 苏亮首先说道:“大都督!既然雍城未失,我军应该立刻向西进入长安,支援崔刺史抗贼!” 苏亮这句话得到了相当多幕僚的支持,被萧宝夤征召的羊侃也微微点头,岐州是长安门户,既然崔延伯堵着门,那大军就可以先去长安,以长安为中心支援各地镇压反贼的行动。 “不可!” 河东柳氏子弟,萧宝夤的行台掌书记柳楷突然开口,他拱手向萧宝夤说道: “大都督,关中局势未明,长安无险可守,我军立足未稳,何以守长安?若是长安战败,则官军士气低迷,贼军立刻就会席卷关中。” “我军应该入华州(渭南),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关,历为关中之重。” 萧宝夤听完,倒是也觉得没毛病。 柳楷也不是那种没用的世家子弟,他让大军先进华州,也是出于稳妥的军事考量。 双方的战略其实都没什么问题,众人的目光就放在萧宝夤身上。 这下子萧宝夤犹豫起来。 从稳妥上考量,当然是听从柳楷的意见进华州。 但是崔延伯在岐州抗敌,自己却不派兵相救,那也说不过去。 更重要的一点,苏亮这些关中子弟,他们是着急平叛的,因为他们的家乡就在战火中。 苏亮请求大军入长安,未尝没有救援家乡的想法。 如果不入长安,导致叛军势大,那也会影响自己关中士人领袖的基本盘。 看着两边,萧宝夤最后说道:“那就继续扎营,派人打探关中情况再作判断!” 苏亮准备张嘴再劝,萧宝夤已经离开大帐,他只能叹息一声离开。 军议散去后,苏亮来到了羊侃的帐篷,两人自然谈论起今天的军议。 苏亮抱怨道:“这柳楷不是关中人,他自然是不急着平叛!岐州若失,长安就无险可守,叛军若是绕过岐州攻打潼关,大都督要如何面对朝堂?” 羊侃虽然不是关中人,但是他父亲在梁州当过刺史,他年轻的时候也在关中长大,在关中也有很多故交。 他当然知道苏亮的想法,宽慰道:“崔刺史已经孤军守了这么久,再守上几日也无妨,柳郎的人品我也是知道的,他是出自公心。” 苏亮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柳郎出于公心,但是关中其他人不这么想,本次出征前,关东关西就斗过一把了,如今大军内部矛盾重重。” 羊侃知道军中情况,苏亮这些关中子弟为一派,他们是为了家乡而战,属于主战派,战斗意志比较强。 来蹭资历的关东门阀子弟又是一派,他们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哪怕关中打成赤地千里,只要最后能平叛,他们回朝就能高升,所以他们主张稳扎稳打,是稳进派。 苏亮虽然信任柳楷,但是军中的关中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 苏亮叹息一声说道:“只希望崔刺史能多守一会儿,能给大都督思考的时间。” 羊侃宽慰道:“函使说雍城内粮食淡水都不缺,应该能守住的。” —— 岐州,雍城。 崔延伯看着城下叫阵的叛军,心中长叹,这雍城怕是守不住了。 大家的建议肥鸟也看到了,以后加更还是以多发章节的方式加更。 最近状态不好,实在没余力加更。 等剧情写顺了,给大家加章节加更。 感谢大家在书评区指出的错误,有些错误修改后书评就没了,还是感谢这些读者。 以后会将指正读者名单列在这里,感谢。 ------------ 第195章 如光武故智 崔延伯看着雍城下的叛军,他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也在不断征战中提升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日夜研究兵法,经常和军中好友讨论兵法。 崔延伯反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不再钻研兵法,转而开始享受的? 崔延伯将这些杂乱的思绪从脑海中排出去,打起精神应对围城的叛军。 从俘虏口中,崔延伯知道了叛军的主帅是莫折天生,是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将领。 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就这么厉害?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只看到在城下,莫折天生正在驱赶附近抓来的壮丁,抢收雍城附近的良田。 现在已经到了秋收的时候,莫折天生在上次袭营之后,没有着急攻城,而是做了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继续吞并友军,随着莫折天生的势力越来越大,中小股的叛军势力都被整编,这一点崔延伯从叛军军营的布置就看出来了,叛军的军营越来越有章法,现在崔延伯已经不敢出城袭营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莫折天生强行逼迫附近的百姓聚集到雍城下,抢收雍城附近的粮食。 一开始的时候,崔延伯还命令守城的士兵用弓箭驱赶这些抢收的百姓,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道命令。 如今整个岐州,除了雍城都反了,这些抢收粮食的百姓还能杀得光吗? 而且莫折天生驱赶的百姓,不少都是城内守军认识的,甚至都是亲戚,这种命令只会让城内守军的士气更加低下,白白浪费箭矢罢了。 莫折天生将这些粮食抢收过来,建造粮仓统一分配粮食,通过这种手段又控制了那些大股的叛军。 越是人多越是需要粮食,莫折天生用军令限制所有军队留在营地中,只让自己出去收割粮食,这些比较大股的叛军为了一口气吃的,只能接受莫折天生的整编。 崔延伯站在城墙上,看着敌军的营地越来越有章法,他越来越无奈。 崔延伯只能说,叛军的时间太巧了。 莫折天生领兵前来的时候,正好是秋粮还没收割的时候。 莫折天生根本没有携带多少军粮,但是他现在手里到处都是粮食。 有了粮食之后,这些叛军就可以长时间和自己耗下去。 崔延伯想到当年刘裕北伐关中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间,靠着沿途收割秋收的粮食,一路杀进了长安。 要不然光靠着后方运送粮草,刘裕连关中都打不进。 这就是所谓“天时”了,崔延伯叹了一口气,“天时不在我啊!” 不仅仅天时不在,人和也不在。 之所以崔延伯要带着兵出城冒险,就是因为长期守城会导致士气低落,出城作战可以提升士气,也可以抢夺一些物资粮食回来。 同时雍城这些州郡兵本身素质也不高,出城作战也是在练兵。 如果贼军还是和以前那样,崔延伯甚至可以以战养战,拉出更多精锐的州郡兵反推出去。 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莫折天生的营地已经有了章法,夜间都有巡逻的士兵,崔延伯也不敢出城作战了。 不成出城作战,士兵反而更加疲惫了。 雍城并不是大城,守城需要的士兵也不多。 但雍城不是大城,城内的士兵也不多。 所以崔延伯将士兵分成两拨,轮流守城。 相比之下,莫折天生手里的兵就多多了。 莫折天生改变了之前的战法,不再一拥而上来攻城,而是轮流派出手下的士兵攻城。 对于莫折天生来说是轮流攻城,对于崔延伯来说就是时时刻刻都在攻城了。 士兵们每天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刚刚击退一波进攻又来另外一波。 这种压力无疑是巨大的,原本偶尔还会说笑的守军,现在脸上只剩下麻木,他们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崔延伯打过太多的仗,知道这就是城要破的预兆。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讲武德!” 崔延伯咒骂了一下,莫折天生这么玩,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只能希望援军快点赶到,如果让莫折天生继续整军下去,崔延伯都怀疑援军能不能打得过了。 他可是知道洛阳禁军的德行,可能连他手里的州郡兵还不如。 —— “陇西郡必须要救!” 苏泽站在凉州刺史府的明堂中,对着刺史元彧和应邀出席的凉州豪强说道。 此时明堂上挂着一幅地图,苏泽指着地图说道: “陇西,关中之腹心也。” 看着下方木然的众人,苏泽不由的感慨,果然乱世还没开始,这帮家伙还是菜的可怕。 比起历史上的凉州世族,这些家伙怎么一点战略眼光都没有了? 或者说凉州世族堕落的太快? 看着稀碎的地图,苏泽很快明白了原因。 或许是从三国魏晋以来,不断拆分的州郡的政策起了效果。 汉代的凉州是很大的,包括了现在的凉州、河州、陇西、秦州等地区。 但是从三国开始,统治者开始有意无意的拆分汉代的大州,这一方面是九品中正制实行以后,需要更多的官职来安置那些世家大族子弟。 一方面也是有意为之,拆封掉大州,州一级的豪强大族就削弱了影响力,蜕化到地方豪强,而不会出现汉末三国一到乱世,占据一州就可以割据的地步。 苏泽重新画了地图,将古凉州拼凑起来说道: “这才是凉州。” “我们所在的河西四郡,勾连西域,再加上河州,是大魏西北的藩篱,阻绝西北的屏障。” “但是凉州距离中原太远,所以五凉在此割据,也只能割据而已。” 众多凉州本地豪族连连点头,凉州建立的政权只能偏安,不能争霸,这已经是五凉反复论证过的了。 苏泽在地图上画出一座山,这座山就在陇西郡的东面。 “此山为陇山,山高险要,渭河、泾河发端于此,山中有关陇古道连接陇东陇西地区。” 苏泽又在陇山以西画了一个圈,包含了秦州、陇西郡等地区,说道: “这就是广义上的陇西地区。” (以后广义的陇西就称“陇西地区”,“陇西郡”就是陇西地区内求援的郡) 苏泽又将岐州、雍州、华州画了一个圈说道:“这就是陇山以东,也就是陇东地区,也就是最膏腴的关中。” “陇山之险要,在于西缓而东陡,从陇东攻打陇西,需要跋涉高山,还要将物资送上陇山。但是守陇山只需要在陇西结寨驻守,以逸待劳就可以了。” “叛军如果完全占领陇西地区,就对关中形成泰山压顶之势,随时可以出陇山攻打关中,但是关中要攻打陇西地区,就要爬上陇山。” 听到这里,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陇西地区对关中的重要性了,可是这又和凉州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元彧却焦急的看着苏泽,如果叛军占领陇西地区,就切断了凉州就会失去洛阳朝堂的支援。 如果有野心家冒出来,重现五凉割据的局势,这也是他这个元氏宗亲,大魏的凉州刺史,最担心的事情。 苏泽指着陇西郡说道: “如今整个陇西地区,就剩下陇西郡还没有落入叛军手里。” “求援的陇西郡,治城狄道,为秦穆公征服西戎后所置,是古之要塞了。” “叛军如果占领陇西郡,就可以从狄道北上,攻打河州,河凉一体,若是河州被攻打,则凉州也不安也。” 这下子凉州的豪强们终于动容了,如果说打到陇西郡他们没什么感受,毕竟陇西郡从古凉州分家已经很久了。 河州就不一样了,河州是刚刚设立不久的州,河州以前的军镇郡县都是凉州管辖的,河州和凉州确实是一体的。 如果叛军真的打到金城,那姑臧城也就不安宁了,这是大部分的本地豪强不愿意看到的。 看到众人动摇,苏泽笑着说道: “在苏某看来,叛军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叛军在没有完全控制陇西地区的时候,就出陇山攻打陇东,如今陇西郡还在拒狄道城坚守,给了我们救援陇西郡的机会。” “只要占据狄道,以陇西地区千沟万壑的地形,就很容易将叛军挡在河州凉州之外。” 苏泽这么一说,元彧眼睛一亮,能控制陇西就能让河州凉州变成安稳的后方。 但是凉州的豪族还是有些犹豫,支援陇西郡也是要他们出兵的,而且他们之中也有人和“真王”有所联系,打着不同的心思。 苏泽说道:“陇西之险,历史上已经验证多次,两汉之季的陇西军阀隗嚣就是占据陇西之地,汉光武帝集合汉中和凉州北部之兵,在隗嚣内忧外患下用了足足四年才攻下陇西,若是陇西地区都被叛军所占,再想要夺回陇西郡就难多了。” 听到这里,元彧终于下了决断,他说到: “苏将军说的没错,虽然叛军还未影响到我们凉州,但是一旦被叛军全部占据陇西地区,则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我们就要出兵防御陇西下来的叛军。” “还不如现在就支援陇西郡,将防线建立在陇西地区中。” 元彧这么表态,凉州地区的豪强们也纷纷表态同意,愿意出兵出粮,让苏泽带兵支援陇西郡。 —— 与此同时,在西讨行台中,萧宝夤的谋士们也在对陇西地区的战事进行同样的讨论。 苏亮是关中士人,自然也知道陇西地区的重要性。 他反复向萧宝夤说明了陇西地区的重要性,最后说道: “大都督,陇西郡还在抵抗,现在应该如汉光武帝的故事,引凉州‘窦融’合攻叛军。” 苏亮和苏泽的想法一样,同样拿了东汉初年,割据在陇西地区的隗嚣作为例子。 隗嚣就是陇西地区的军阀,他控制了陇西地区后,虽然接受了汉光武帝的册封诏安,但是一直怀有不臣之心。 隗嚣是汉光武帝刘秀统一全国最后的障碍之一,为了拔掉这个障碍,光武帝刘秀调集手下精锐,对陇西地区进行了疯狂进攻。 云台二十八将出动大半,刘秀也用了四年才平定了隗嚣。 刘秀除了从关中翻越陇山攻打隗嚣之外,还招降了当时割据凉州的军阀窦融。 窦融也是从金城攻打狄道,和刘秀一东一北攻打陇西地区。 现在狄道所在的陇西郡还在官军手里,所以苏亮才急迫的建议萧宝夤,立刻以西讨行台的名义,命令苏泽从河州南下支援陇西郡。 不知道为什么,萧宝夤听到苏泽的名字就眉头一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苏泽。 萧宝夤相信苏亮的谋划,苏家二子,他清楚苏亮的才华。 苏亮是那种士族培养的文武全才。 为什么很多文臣一出道就表现出非凡的战略能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读历史。 以史为鉴,不仅仅是吸取历史教训,另一方面是可以从历史战役中得到经验。 苏亮说的没错,现在的局势,就和当年汉光武帝刘秀征讨陇西隗嚣的局势一样。 刘秀用的成功经验,萧宝夤可以用,刘秀失败的经验,萧宝夤可以吸取教训。 在苏亮看来,叛军的现状可是要比当年的隗嚣差多了。 隗嚣全部占领了陇西地区,向南还得到了割据蜀中的公孙述的支援,所以才能和光武帝耗了四年。 现在叛军还有陇西郡没有占领,就急忙出陇山攻打岐州,在战略上已经失误了。 此外陇南的梁州(羊侃父亲曾任职刺史),也还在朝廷手上,只要稳住凉州,控制陇西郡,救援岐州,就可以将叛军困死在秦州。 苏亮不明白萧宝夤为什么犹豫。 想到辩机临行的话,萧宝夤说道:“那就命令苏泽带兵支援陇西郡。” 苏亮又说道:“大都督,如今关中叛乱四起,还请给苏泽节制兵马的权利,他才能更好的出兵陇西郡。” 萧宝夤只觉得苏亮烦人,他想了想说道:“那就让苏泽临战节制河州、陇西郡兵马的权力。” 又想到最近苏亮和柳楷的争吵,萧宝夤说道:“景顺,就由你去河州,向苏泽宣布命令吧。” 苏亮张大嘴,最后只是叉手说道:“唯。” (刘秀讨隗嚣) 这一章太难写了,看了很多资料,大家看地图吧。 所实话战斗描写并非肥鸟所长,大家看战略吧,这是肥鸟擅长的。 ------------ 第194章 姜维旧路 “景顺,听说丹阳公将你派往凉州宣令?” 羊侃来到了苏亮的帐篷,开口问道。 苏亮苦涩的点点头。 羊侃长长叹息一声说道:“这么说,丹阳公是不准备救岐州了。” 两人都是顶尖的人精,从萧宝夤的态度,已经看出了他的战略倾向,就是听到柳楷的建议,大军进入华州后徐图关中。 这也就意味着萧宝夤放弃了营救岐州,放弃关中士人在岐州建立前线挡住叛军的战略。 苏亮的宗族就在长安附近,这条战略自然是他不能接受的,而被萧宝夤踢出决策核心,也让苏亮非常心寒。 自从加冠以来苏亮就出仕萧宝夤麾下,为他多方筹谋。 关中士人之所以投靠萧宝夤,也有苏亮在老家为他造势的结果。 羊侃叹息说道:“大都督也让我去梁州,在陇南组织义军挡住叛贼。” 苏亮听说后,连忙问道:“大都督给你多少兵去凉州?” 羊侃叹息说道:“两千。” 苏亮倒吸一口气说道:“虽然梁州未叛,但是两千也太少了吧!?” “而且不止陇西的叛军虎视眈眈,这次关中内乱,南梁定然会找机会北上,这两千兵马能守住梁州吗?” 羊侃还是无奈的说道:“守不住也要守,我阿爷在凉州还有一些旧部,不行沿途募兵呗。” 苏亮想到自己的处境,也不比羊侃的状况好多少。 最后只能化作长长的叹息,两人匆忙分别后,就各自前往目的地。 —— 秦州治城,天水。 侯刚坐在宴席主座,他身后站的却不是美貌侍女,而是两名胡人武士。 叛军真正的领导者,“秦王府大丞相”莫折大堤正在端着酒杯敬酒。 侯刚觉得冤啊! 自己一个并州的大头兵,怎么就成了叛贼头领了? 怎么就一下子称王了呢? 当真是一个人的命运,除了要看自我奋斗外,更要看历史进程。 侯刚就是这个被历史进程推上叛军首领位置的倒霉家伙。 关键是他这个“秦王”就是一个傀儡! 莫折大堤派遣侍卫一天到晚盯着自己,见任何人都要向莫折大堤汇报,除了这种宴会,侯刚连见外客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出什么“秦王府”了。 侯刚想起自己被朝廷罢官,以及被贬为秦州为兵的日子,都要比当这个“秦王”自由! 最重要的是,侯刚看着自己身边那些端着酒杯的“麾下大将”们,更是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这都是一帮什么歪瓜裂枣啊! 除了莫折大堤还算是个猛将之外,剩余的“大将”就是秦州当地的胡人豪帅和汉人坞堡主,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秦州的野人部落和乡下土包子。 莫折大堤对于来投靠自己的人也不整编,只要来投就照单全收。 除了军队散装之外,这个叛军集团也没有任何战略可言。 夺了秦州和南秦州,不去攻打陇西郡,占领整个陇西地区,莫折大堤反而让儿子带着主力去攻打岐州了。 现在攻打岐州的战事收阻,叛军内部就吵成了一团,可以说是一点战略定力都没有。 有的人说要从岐州撤兵,然后一起去攻打梁州。 也有说干脆就绕过雍城,直接攻打长安。 还有“天才”提出干脆连长安都绕过去,直接攻打潼关! 侯刚想要问一句,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攻打洛阳? 侯刚对自己的前途感到一片灰暗,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的脑袋就会挂在洛阳城门上了。 等到宴会结束,其余的宾客散去后,莫折大堤却拦住了侯刚。 “大王!” 侯刚对于这位拥立自己的“大丞相”是一点不想搭理,但是自己的性命被对方攥在手里,侯刚还是微微点头。 莫折大堤这厮竟然得寸进尺的说道:“每次军议的时候,大王何故一言不发?” 侯刚瞥了一眼莫折大堤,发言?伱们这帮人考虑过我的意见吗? 上次军议的时候,不是你们自己脑袋一热就去打岐州了。 现在岐州打不下来,又怪自己不说话? 侯刚只觉得万分的屈辱。 但是屈辱的还在后面,莫折大堤说道:“大王不会以为这样做,你那大魏朝廷就会宽恕您的罪过吧?” “大王,您已经是秦王了,为何还要投魏啊!” 侯刚气的全身颤抖,自己这个秦王又不是他想当的,怎么被莫折大堤颠倒黑白成这样! 莫折大堤看着侯刚,他也是没办法了。 造反的时候痛快,义军迅速席卷秦州、南秦州,大魏这些年不断派遣到地方的“拟人”刺史们,已经在关中积累了巨大的民怨。 刚起兵的时候,莫折大堤每天都有人来投奔。 但是很快他发现,投奔自己的也就是他这种地方性的豪强,顶多也就是横行乡里的小军阀头子,根本连个能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所以叛军起事以来,就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最后还是莫折大堤拍板,动用自己本部精锐去攻打岐州。 但是现在岐州的军队被挡在了雍城,而朝廷的平叛大军已经入关,局势开始变得不利。 莫折大堤思来想去,也只有侯刚能帮他出谋划策了。 “大王,您不会以为落败之后,您还有活路吧?” 侯刚脸色终于变了。 大魏对反王叛贼的待遇是什么? 砍下脑袋涂上生漆,挂在洛阳城门上示威。 示威后就会收进武库,成为皇室“珍藏”。 侯刚做过臧府令,见过那个装满了脑袋的库房。 只可惜西晋武库的那把大火,将王莽的脑袋烧成了灰,要不然自己还可以和王莽享受同一个待遇。 呸呸呸! 侯刚收回自己杂乱的思绪,莫折大堤说的没错,现在这个局面,如果叛贼势大,自己还能逍遥几天。 如果官军平叛成功,那自己才是死定了。 甚至眼前的莫折大堤都有退路,可以接受朝廷的诏安,而只有自己这个“秦王”必须死! 可恶啊!这家伙就是因为这个才逼着自己当什么“秦王”的吧! 侯刚还是压下了怒气说道: “丞相是真的要听我的意见?” 莫折大堤点头。 侯刚说道:“岐州打不打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陇西郡。” 莫折大堤眼睛一亮,侯刚果然是有见识的,他连忙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侯刚讲述完陇西地区的要害后,这才说道:“占领陇西郡,北上可以谋河州凉州,此二州都要比陇西富裕,凉州还有马。” “如果全有古凉州之地,进可以夺关中,退可以守五凉故地。” 莫折大堤眼睛越来越亮,恨不得纳头就拜。 哦,对方真的是自己的主公啊,那没事了。 一番谈话后,莫折大堤豁然开朗。 第二次,他召集军营,宣布如下: 儿子莫折天生继续带兵围雍城。 四子莫折念生留在天水,总管后勤。 部将吕伯度带领非嫡系的军队,南下梁州,尝试攻占梁州,打通和南梁的联系。 莫折大堤下令之后,立刻带领剩余的本部精锐向陇西郡而去。 —— 苏泽的速度也很快,这次打仗,苏泽带领的是河州凉州联军。 在凉州刺史元彧的斡旋下,凉州豪族出兵三千,其中胡骑一千,步卒两千。 河州刺史李世哲,河州别驾高仁都支持苏泽,河州出兵五千,其中羌骑两千,步卒三千。 再加上苏泽带领本部两千骑,合计正卒一万一千人,辅兵两万,号称二十万大军,在金城誓师后就立刻南下陇西郡。 当然,这些部队不可能这么快集结完毕,而且有些部队本身还在驻防,需要用乡兵将他们换下来。 另外大军出动还需要粮草先行,这么多人如果一下子冲进陇西郡,估计就能把陇西郡吃哭了。 所以苏泽先带着自己两千骑,再加上凉州的千骑和河州的千骑,以这四千骑先前往陇西郡。 而苏绰则留在金城,负责后勤粮草转运,以及整编步卒送往前线。 这时候苏泽就发现“军府”这个机构的高效之处了。 一旦进入战事,军府就可以取代州郡的民政机关,发布和军事有关的命令。 军府的内部体系也等同一个小官府,在战区苏泽还可以用军府的官吏来暂代地方官职位,委托他们控制占领下来的地方。 而苏泽的系统,又将军府的效率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小型军府】有三个随从位置,分别是【户曹从事】、【兵曹从事】、【工曹从事】。 这三个位置可以安置相应的吏员随从,这些随从就会按时递交总结报告,苏泽可以看到自己军府的钱粮运输报告,整编训练情况和武器铠甲打造修复情况。 苏泽将苏算安置在【军府】,给苏绰打下手担任【户曹从事】。 又用召唤的紫色匠人随从担任【工曹从事】,【执法严明的军法官】担任【兵曹从事】。 他又在金城的军营设置了【校场】、【军营】、【武库】等常见的军事建筑,让士兵在金城紧急整编集训后再派往前线。 同时苏泽又命令自己麾下的【生产建筑】,比如【铁匠铺】、【武器工坊】等加快速度生产军用物资。 苏泽感觉自己的系统升级到了即时战略系统,只不过这些物资还是需要生产运输出来,效率实在是有点低。 但是在别人看来,就非常恐怖了! 苏泽这份资源整合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梁钊是感受最深的那一个。 苏泽并不放心这些羌人豪帅们留在抱罕,所以正好以军府的命令,命令梁钊带领本部骑兵一起,随苏泽入陇西作战。 梁钊是亲眼看到抱罕的变化,如今的抱罕城,迸发出强大的动员能力,苏泽这半年来的积累可以说是厚积薄发。 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军民都被调动起来,整个抱罕如同一个巨大的军营。 军官、吏员、匠人、商人、各司其职,物资就这样分发下去,士兵们就被武装起来。 梁钊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苏泽一日还在河州,自己就绝对不能起异心。 和梁钊同样想法的,就是和他一起被征召的羌人豪帅们,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和苏泽汇合后就直扑陇西郡。 抱罕距离狄道非常近,但是这段路却走的不顺利。 苏泽派出斥候,狄道依然在官军手里,所以他也没有催促进军,而是让军队慢慢适应陇西郡的地形特点。 何为陇?千山万壑为陇。 这就是山河表里的秦川。 苏泽也终于明白,隗嚣面对刘秀的时候,是如何死撑四年的。 陇西郡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就连苏泽本部的骑兵都不适应,甚至要下马以骑为步才能前进,整个陇西地区可以说是一座天然的要塞。 苏泽也看到了自己一个致命缺陷——太依赖骑兵了。 从统领羽林开始,苏泽就是骑兵将领,他作战最依赖的就是骑兵。 在开阔的草原,平坦的河西地区,用骑兵自然没问题。 草原上的人,凉州人,自古以来也都是用骑兵厮杀的。 但是关中不是。 争霸天下还是离不开步兵啊,特别是一支精锐的步兵。 苏泽下了决心,等控制陇西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训练一支精锐的步兵出来。 苏泽本想要占了河西好好发展,然后平推占据河州凉州的,却没想到局势变化总比自己想的更快。 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唯一的好处,关中的叛军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正好可以留给自己练级。 扎营完毕,苏泽带着部将登上高坡,眺望陇西的山河。 一旁的慕容绍宗突然说道:“我们从抱罕直扑狄道,就和蜀汉姜伯约北伐狄道之战的路线是一样的。” 苏泽赞许的看了一眼慕容绍宗,再看看周围的将领,侯景似懂非懂,但是好奇的张望眼前的山水走向,想要将这里的地形记在心里。 王惠、杨宗甲、孙大眼等羽林旧部就是完全听不懂了,他们就是呆呆的看着苏泽。 苏泽心中叹息,人还是有天花板的。 王惠、杨宗甲、孙大眼这些羽林旧部,最多也是校尉的才能,统领一个营也就是他们能力的上限了。 慕容绍宗和侯景是后加入苏泽阵营的,现在已经可以专任一方了。 读过兵书的慕容绍宗,更是能够对战局提出自己的想法。 苏泽说道:“绍宗,你给大家讲讲姜伯约那次狄道北伐吧。” 。。章节编号又乱了。。。 应该是196章。 ------------ 第197章 常山之蛇 慕容绍宗被苏泽点了将,领忙说道:“将军,属下是无心之言,非是诅咒我军。” 苏泽扬扬手说道:“战场上靠的是万千将士用命,又岂是忌讳吉凶可以左右的?”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姜伯约北伐和我们走的路线一样,正好可以当做经验参考。” 听到苏泽这么说,慕容绍宗更是羞愧,苏将军果然气度非常,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站在苏泽后方的梁钊等豪帅们,也都看向慕容绍宗,想要听听当年姜维北伐失败的原因。 慕容绍宗指着道路说道:“我说的蜀汉后期,姜维姜伯约北伐走的路线。” 侯景最近也读了一些书,他问道:“蜀汉?蜀汉不是在蜀中吗?怎么会打到这里来?” 慕容绍宗说道:“当年蜀汉和曹魏争夺的就是陇西地区,诸葛亮六出岐山,你以为岐山是哪里?” 慕容绍宗虽然在级别上不如侯景,也做过侯景的副将,但是在兵法上侯景以慕容绍宗为师。 两人这种互为师长的关系,也让两人关系非常亲密,没事就斗斗嘴,让苏泽想到大学宿舍中互为父子的舍友关系。 不过在苏泽面前,慕容绍宗也只是说了一句,不再继续追着侯景说,而是指着后方说道: “当时的凉州、关中都在曹魏控制下,姜伯约为了攻打陇西郡,从汉中出发,沿秦岭绕羌地,一个月行军八百里,绕到了抱罕城外。” 侯景听到这里都吓到了,一个月行八百里已经足够吓人了,关键绕行羌地那就是绕上了高原啊! 普通人就是登上高原都有可能晕厥,在高原上一个月行军八百里,这蜀汉军队都是铁人吗? 以往在史书上看到这段,苏泽并不觉得姜维厉害,但是等自己真的带了兵,才知道姜维是真的厉害啊! 只能说历史就是成王败寇,邓艾偷袭阴平成功了,世人都说他带兵如神,可是邓艾之胜,还是靠着钟会拉住了蜀汉主力,而当时蜀汉内部早就已经想要投降了。 姜维带领五万蜀军,翻越青藏高原奇袭抱罕,刚到了抱罕就击败了曹魏雍州刺史王经,破敌两万余人,成功占领了抱罕,接着又从抱罕南下追击王经攻打狄道。 慕容绍宗说道:“当年曹魏大军退守狄道后,向固守陈仓的曹魏大将陈泰求援,陈泰疾驰军队抵达狄道支援。” “王经又在狄道以北的故关拉下军阵,和姜维对峙,姜维半渡而击,王经又大败,但是拖住了姜维进攻的步伐。” “陈泰的军队支援狄道城,姜维最后还是因为粮草供应不足,最后只能退兵,那一次北伐也是无功而返。” 苏泽点点头,他又问道:“以绍宗之见,为何姜维北伐失败?” 这个话题就很大了,慕容绍宗愣了一下,最后说道:“以属下愚见,最主要当然是蜀汉长途奔袭,粮草不足,两次击溃王经所部,却不能扩大战果攻下狄道,而姜维靠着在抱罕和狄道搜刮的补给不足以支持大军长期对峙,这就是姜维北伐失败的主要原因。” 慕容绍宗又说道:“不过我军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背靠河州凉州,今年凉州又是丰年,粮草供应是不成问题的,而且狄道在官军手里,我们只要占领狄道,就算是把身子挤进了陇西郡,就算叛军杀进陇西,也可以以狄道为支点和叛军争夺。” 苏泽点头,蜀汉北伐失败的原因中,后勤是最大的一个因素。 但是苏泽说道:“后勤虽然是决定性因素,但是根本因素还是陇西之民心不在蜀汉。” 苏泽说道:“蜀汉几次北伐陇西,无论战胜战败都要徙陇西百姓,这一次狄道之战姜伯约也带走了抱罕全县百姓。” “明明两次击败王经,但是王经还能固守狄道等待陈泰支援,而姜维在围困狄道的时候大军得不到补给就败了,这就是陇西人心不在蜀汉的明证。” “陇西之地,千沟万壑,若是没有人心,诸葛丞相都难以攻下。” 苏泽看着陇西的地形,这里和河州凉州完全不同。 河湟谷地虽然也有河流纵横,可是和陇西这种黄土高原被水流冲刷成稀碎沟壑的地貌完全不同。 苏泽虽然并不是“完全地理决定论”的信徒,但是地理因素真的能够决定很多事情。 白鹿原上的村子蔽塞保守,是因为这个村子就在这黄土高原上,村子和外界的联系本来就很少,无论是晚清还是民国,都很难干涉到村里的具体事务。 苏泽也明白了,当年推动孝文帝变法的李冲,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故乡陇西郡推行三长村。 因为这里就有推行三长村的条件。 甚至可以说,李冲提出的三长制度,就是在陇西郡这片土地上自然诞生的制度。 苏泽突然更加理解李冲的三长制度了。 在陇西郡执行的三长制度,其实和苏泽在洛阳周边以及河州见到的三长制度不同。 虽然都是同一个制度,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 其职责是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租调,征发徭役和兵役。 三长享有一定的优待,得免除一人到三人的官役。 表面上看,三长制度是将朝堂的手伸入基层中,打破豪强大族对于乡村的垄断。 实际上这些“三长们”也通过朝廷任命的三长完成了合法性确认,成为统治乡土的“乡贤”。 如果换上一个名字,叫做村长、族长也完全没有问题,这也是一个以村为单位的宗族自治团体。 陇西的地形特点,无法形成冀州张家那种佃户上万的县级豪强。 这种以郡县为名望,在一郡一县都有巨大影响力的豪强大族,在陇西就没有诞生的土壤。 陇西李氏也不是这样的世族。 因为陇西郡千沟万壑的地形,这里基本上都是以村为单位的宗族。 这些宗族以血缘为纽带,以宗法制度为纽带,没有形成那种阡陌连篇的大地主,而是形成了这样的“三长村”。 苏泽突然明白,所谓“三长制”,也不完全是先进的制度,白鹿原中的悲剧也会在陇西的三长村中上演,甚至还会更加残酷。 苏泽暗暗下了决心,如果以后自己要推广三长制度,也要做出相应的改革,甚至要在不同地区推行不同的制度。 在广阔的平原地区,土地兼并更容易发生,那种沃野千里的大家族会增加地方离心主义,也是会侵吞朝廷的税源和兵员,三长村是用来打压这种世家豪强的手段。 但是在陇西这类地方,则不能完全委任三长管理村社,将治理权完全交给他们,留下人员流动和上升的途径。 苏泽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开国的君主们往往都能制定合适的政策,不会被下面的人蒙蔽。 等传了几代,皇帝就经常弄出一些奇葩政策。 就算是皇帝想要变法改革,要么是阻力大到推行不下去,要么是孝文帝和宋神宗变法那样,新法很快就形成更板结的利益集团,诞生更腐败的利益阶层。 还是因为长于深宫的皇帝,实在是没办法理解“因地制宜”这四个字啊! 各地民情不同,政策不同,需要不同性格作风的官员去整理。 收起这些心思,苏泽向慕容绍宗问道:“我们进入狄道后,要如何阻挡秦州的叛军?” 慕容绍宗果断说道:“还是可以从姜维北伐得到经验,几次姜维北伐,曹魏军队分别在首阳县,襄武县阻拦,此两县都是陇西郡的要津,我们只要占领这两县,将大军分兵于三县,就可以挡住秦州叛军。” 苏泽又问道:“常山之蛇?” 侯景最近也读了一些兵书,他说道:“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慕容绍宗点头说道:“我军骑兵多,机动性要比秦州叛军好,但是陇西郡并不适合骑兵冲锋作战,大股骑兵反而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分驻各县,再以游骑作战,反而要比集中使用骑兵更好,等后方的步卒来了之后,再反攻秦州就可以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陇西郡的县城都比较小,所以当年王经从抱罕溃败,却没有全部退入狄道城内,就是因为狄道城内安置不了这么多军队。” “等到王经二败,再将全部残兵收入狄道,反而守住了狄道城。” “分驻三城也可以减少城内驻防的压力,更容易约束军纪。” 听完了慕容绍宗的战略,苏泽不由的抚掌大笑。 其实慕容绍宗和他的战略构想是差不多的,这场战斗的规模也远达不到当年姜维北伐的规模,算是有现成作业可以抄的仗。 但是慕容绍宗能够结合姜维北伐的教训,总结提出因地制宜的方案,这已经能看出他的才干了。 这就是方面之任,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才! 在苏泽身后的河州凉州的豪帅们也都惊呆了。 他们也打过仗,但是打的都是游牧民族,主要工作是抢劫和反抢劫。 就算是用点计,也就是诱敌深入,包围切割这些战术罢了。 不是,怎么到了苏泽这里,打仗又要引经据典,又要什么“常山之蛇”,又要考虑什么后勤补给,民心向背什么的。 你这也整的太高端了吧? 可是偏偏听完了慕容绍宗和苏泽的对话,众人又升起了一种感觉,也难怪苏泽之前打仗无往不利,这仗就应该这么打啊! 苏泽很满意,从系统的抽卡中,他是真切的理解了什么叫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慕容绍宗这种,搁在系统里好歹也是个SSR,而且还是没有成长完全的普通形态。 苏泽继续问道:“既然这个常山之蛇是你提出来的,那三县要如何派何人镇守?” 这是苏泽考验慕容绍宗的人事能力了。 帅才之所以是帅才,除了“领”兵之外,另外一个工作就是“领”将。 合理安排手下的将领,这也是方面之任必须的能力。 换句话说,做元帅的人,军事工作做的好是基本功,组织人事工作也是必修课。 慕容绍宗思考了一下说道:“末将愿意去襄武,至于首阳、狄道,还请将军任免。” 苏泽哈哈大笑说道:“绍宗伱已经早有人选,何必要经我之口。” 慕容绍宗还是不说话,任免大将是苏泽的权力,他如今也成长了不少,自然知道不能僭越。 苏泽看向身边,最后说道:“侯景,你领千骑驻首阳县。” 侯景立刻叉手说道:“唯!” 驻扎狄道当然就只能是苏泽亲力亲为了。 这个人事任免也是苏泽满意的。 襄武是整个陇西郡最突出部,也就是最前线的城,等于是蛇头,需要慕容绍宗这种擅长守城的稳重将领去防守。 首阳县在三城之中,也就是蛇身的位置上,敌人的军队很有可能绕过蛇头进入陇西郡。 甚至敌人可能根本就不攻打襄武、首阳,而是直接去攻打狄道。 这就需要首阳县的守将灵活机动,遇到大股敌人就避战不出,遇到机会就要迅速抓上,要卡着敌人不上不下才行。 苏泽麾下只有侯景能有这个本事。 最后就是狄道了。 狄道是陇西郡的治城,陇西李氏就在狄道,需要苏泽这个将军在后方整合资源,获得陇西郡的支持。 同时后方送上来的军队,需要苏泽分配整编,一旦蛇头和蛇身遇到敌人大股围城的时候,也需要苏泽这个蛇尾支援。 所以坐镇在狄道的任务,只有苏泽可以做。 慕容绍宗可以说是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侯景也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好友。 梁钊等豪帅们,则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些年轻人,自己真的是老了,这些年轻的英才实在是不讲武德,也幸好自己是友军,不会被他们暴打。 神龟二年,十一月,苏泽出兵陇西郡,本部入驻狄道,侯景入首阳县,慕容绍宗领兵入襄武县。 这时候莫折大堤才算是清点完了军队,整合大军西进陇西郡。 这一头就撞上了铁板。 (姜维北伐图) ------------ 第198章 双城记 莫折大堤自认为已经很快了。 秦州的叛军,主要来自世居在秦州的羌人和汉人地主。 汉人地主就和陇西郡一样,都是一些乡兵、家族私兵,这些人都是不满秦州刺史李彦盘剥而造反的。 剩下的就是莫折大堤这种羌人了。 西北地区羌人,从两汉地区就开始闹了。 东汉的羌乱闹了一百多年,硬生生的把东汉朝廷给闹没了。 而所谓的羌,其实也很难说是同一个种族。 秦汉的时候,将西北的少民都统称之为“羌”,这就和将北方游牧民都称呼为“胡”一样。 这些西北羌人部落,可能习俗不同,信仰也不同,甚至语言都不同。 比如莫折大堤的部族,这是一个从北魏初期就归顺,迁入秦州的部落,他家族世代都是秦州的军主,也就是秦州的中高层军官,部族也不是游牧而是农耕的,甚至还有家传的兵法。 这年头,到底谁是羌,谁是汉,根本就分不清楚。 很多羌人长得和汉人没区别,说话和汉人也没区别。 也有的羌人部落,还处于游牧的状态,他们还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方言。 甚至一部分秦州汉人,也被打成羌人,一些活不下去虎啸山林造反的汉人,也会自称是羌人。 莫折大堤整编这么一大帮子人,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最终清点,大军合计两万人,也不分什么正卒辅兵,反正就是一群人混在一起,再加上拉壮丁拉来的三万人,手持竹竿农具的炮灰,合计五万人,对外号称三十万人,在天水城誓师,正式发兵! 不过好在他也不用管什么后勤,直接带着人就向着陇西郡而来。 流民军管什么后勤啊,只要到地方抢劫就行了。 莫折大堤并非不懂军事,他这么做是因为恰恰是因为他懂军事。 流民军也有流民军的好处。 流民就和瘟疫一样,到一个地方就会抢劫吃空这里所有的东西,当地的百姓活不下去,也会加入到流民的阵营中,这样流民就能迅速扩大。 秦州叛军能够迅速席卷秦州,除了李彦本人残暴之外,也和这两年秦州饥荒,官府横征暴敛,百姓也没有余粮有关。 反正都活不下去了,还不如一起反了! 加入莫折大堤的叛军中,有很多人就是这样的想法。 莫折大堤的办法也简单,只要击溃陇西郡的官军,吃光当地的粮食,就可以逼着陇西百姓也加入到叛军的行列。 只是莫折大堤刚攻入了陇西郡,就迎头撞上了铁板。 襄武县是个小城,本以为和以前在秦州一样,带领大军到了襄武城下,围着围着襄武城内就开城投降了。 可是莫折大堤到了襄武县城下,却发现情况和秦州不一样了。 襄武城附近的农田都被收割干净了,附近的村子也已经被动员迁走了。 听到手下汇报这些事情的时候,莫折大堤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但是等他发现附近的柴草都被一把火烧了之后,他终于感觉不妙了。 这里是陇西,是陇山以西的半高原,十一月没有取暖夜里是会冻死人的。 他军中的那些手持农具竹竿的炮灰,身上可都是单衣。 以前在秦州的时候没关系,搜集野草、木柴,实在不行就拆了老乡的房子,反正只要能烧的就能取暖。 但是襄武这边,村子被迁走了,能砍柴的树林也被烧了,河边的芦苇也都烧光了。 莫折大堤第一次明白了坚壁清野的杀伤力。 可偏偏他又没有任何办法。 给士兵发放冬衣?自己的嫡系还做不到呢,怎么给那些拉来的炮灰发冬衣啊? 后方粮食补给都做不好,谁给前线送柴火? 莫折大堤咬咬牙,最后想到的办法也只有一个了——攻城。 等到了攻城的时候,莫折大堤更是感觉撞到了铁板。 这襄武城也太坚固了! 城墙上站着弓箭手,只要靠近城市就是一阵箭雨。 加固土夯的城墙,根本没有攀爬的地方,就算是踩着人上去,迎接他们的是亮闪闪的长矛。 莫折大堤也准备了一些攻城木梯,这是他们这些叛军唯一能够打造的攻城器了,但是都被城墙上守军用长槊割断拆毁。 第一天莫折大堤出动了麾下嫡系,打了一会儿他就将嫡系撤回来了,这样的攻城就是送死。 莫折大堤将嫡系撤回来了,剩余的几个大叛军头子也把嫡系撤回来了,剩下去攻城就只有炮灰了。 第二天莫折大堤干脆直接让炮灰去攻城,结果依然是丢下了大量的尸体,一无所获。 在第二天夜里的时候,莫折大堤突然被人叫醒,亲信报告他大营被夜袭。 莫折大堤连忙披甲出营,却发现敌军袭击的不是叛军大部队的营地,而是依附在营地周围的炮灰的营地。 这些抓来的炮灰,莫折大堤怕他们啸营,自然不会放他们进营地,但是又怕他们连夜逃跑,所以在大营周围圈了一些地方,安排自己手下的部队督战看守。 襄武的守军不冲击大营,只是杀了看守炮灰的看守,将这些炮灰释放了出来。 莫折大堤不敢野战,只能让人谨守营寨,但是只听到了襄武城内鸣金收兵的声音。 等到第三天的早上,莫折大堤再派人清点,被拉来的炮灰已经溃败了三分之一,他们本来就是吃不上饭的流民,对叛军谈不上忠诚。 本以为从军能吃饱饭,但是发现在叛军营地中还是吃不饱饭。 不仅仅吃不饱饭,还要被驱使攻城送死。 现在看守的督战队被杀了,那还不赶紧跑? 夜袭还引起了连锁反应,一些营地的炮灰干脆杀了督战队逃跑了。 莫折大堤发现,自己是耗不起了。 既然这样,那就不打襄武城了! 莫折大堤也算是想明白了,自己是叛军,又不是正规军,干嘛要顶着硬骨头死磕? 陇西郡又不是只有襄武一座城,而且你还能将陇西的村子都迁走?把陇西的木柴都烧光? 反正他们也是流民军,后勤补给也是看天,绕过一城就绕过一城好了。 莫折大堤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果断带着队伍离开襄武城,继续向着下一个城市首阳县城而去。 —— 岐州,雍城。 岐州刺史崔延伯白色的胡子都是血迹,他刚刚用剑砍杀了一名爬上城墙的叛军,获得了属下阵阵喝彩。 崔延伯看着日渐落下的太阳,长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总算是守住了。 流民军大多患有夜盲症,天黑就要收兵,日落的时分就是难得的喘息时机。 不过也不是说夜间就万事大吉的,这几日对面那个流民帅莫折天生,已经开始搜集军中没有夜盲的士兵,开始在夜间发动袭扰。 这些夜袭虽然都被打退了,但是让守军更加的疲惫,休息的时间更少了。 崔延伯算算日子,派出去的函使都已经出城一个月了,哪怕是求援信送到洛阳也应该到了啊。 这一切都说明,朝堂派来的援军已经放弃了岐州,根本不愿意救援雍城。 崔延伯不由的大恨,朝堂到底派的什么人做主帅,老夫都已经守了这么久雍城,竟然就这样放弃了!? 可愤怒后,崔延伯更是泄气,偏偏这个秘密他不能和任何人说,每天早上他还要鼓励城内士兵,朝堂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崔延伯知道,自己能守这么久,不是因为城内的粮食,也不是因为自己手下士兵比外面的流民军强多少,而是守军心中这点希望。 若是没有希望,那城就破了。 崔延伯同时也知道,一个月还能瞒得住,如过两个月城内守军的士气就肯定溃散了。 看来要做另外的打算了。 崔延伯心中盘算着,自己这个岐州刺史也算是守土有责了,在岐州都陷落的情况下,还死守雍城这么久,拖住了叛军主力。 现在连朝堂派来平叛的大将都放弃岐州了,自己这个岐州刺史也没有必要随着雍城陪葬。 有了新的想法之后,崔延伯的精神好了很多,他开始招来亲信,商讨城破前逃跑的事情。 果不其然,崔延伯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天傍晚,莫折天生没有派人攻击雍城,但是他派遣手下士兵在城外喊话,说朝廷平叛大军已经进入华州,放弃支援雍城了。 崔延伯虽然派人镇压各营,但是流言已经飞快的在营地中传播开,悲观的情绪在城内蔓延。 崔延伯也是无奈,只能继续派人镇压了流言,甚至重新整编了营寨,但是只要朝廷大军一日不出现在雍城外,流言就会愈演愈烈。 是时候该离开了。 崔延伯更下定了决心,等快要城破的时候就突围离开。 次日,一名满脸血迹的官军被推到了城门前。 崔延伯认出了这名官军正是自己派出城求援的函使,这名函使显然是从援军那边返回的雍城传信的时候被莫折天生拦截了。 “崔刺史!朝堂的援军不会来了!” 这名官军函使已经被折磨了几天,今天终于扛不住了,莫折天生答应他,只要在城门前喊出萧宝夤的平叛大军去了华州,就会赦免他。 很多守军都认识这名官军函使,崔延伯的脸色铁青,他对手下说道: “拿我的弓来!” 亲信连忙拿出一把长弓,只看到崔延伯挽弓如满月,张开弓就是一箭! 还准备张口说明援军情况的函使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到插入胸口的箭羽,不敢相信的倒了下去。 莫折天生押送函使的亲信们见到崔延伯如此神射,吓得丢下函使的尸体就跑回了营地。 营地中的莫折天生看着城门上持弓而立的崔延伯,这老匹夫还藏着一手神射术,估计是准备引诱自己叫阵的时候射杀自己,也亏着莫折天生谨慎,从没有靠近雍城叫阵过。 这下子老匹夫也算是黔驴技穷了,莫折天生吩咐左右道: “城破之日就在近日!通知各营将口子收紧点,莫要让城内跑了!” 崔延伯射杀了自己的函使,又对左右说道:“此獠是叛军推出来扰乱我军心的,现已经被本刺史射杀,传令下去,再有在军中传谣者,杀无赦!” 崔延伯杀气腾腾,这一手精妙的箭术也震慑住了城内的守军,莫折天生这一日攻城依然没有任何成果。 可崔延伯清楚,城内的暗流已经是压不住了。 既然压不住,那就只能走了。 崔延伯在亲信耳边交代了两句,登下城楼。 夜半时分,雍城西门突然大开,一队骑兵从城内鱼贯而出,迅速冲向了叛军薄弱的一处营地。 崔延伯一马当先,带头冲锋,竟然还真的让他在莫折天生的重重包围中冲了出去! 莫折天生从帐篷中起来,听到手下报告,也知道追不上崔延伯了。 但是看着眼前久攻不下的雍城,就自己求而不得的美女,现在剥光了衣服躺在自己面前一样。 莫折天生下令道:“进雍城!” “传我军令,各营大掠雍城三日!” 掠城三日,就是允许士兵洗劫城市了,莫折天生这道命令无异于屠城,他身边传令的亲卫,眼睛中都闪烁出残忍的光芒。 亲信连忙将命令送到各营,此时已经有机灵的叛军带着兵马杀进了雍城。 失去了主帅的雍城群龙无首,本就已经士气低落的守军根本没能组织防御,就被杀红眼的叛军砍翻在地。 这一夜,雍城内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哭喊声哀嚎声以及兽性的嘶吼声。 崔延伯则一路向东,出岐州向萧宝夤屯兵的华州而去。 —— 相比之下,狄道内就安宁了很多。 苏泽进入狄道城后,就住进了陇西李氏的宅子,接着开始接见陇西的官员、世族、豪强、豪帅。 狄道县令李扩,就是陇西李氏的子弟,北魏朝堂的制度没有东汉完善,在东汉本土子弟出任地方长官是明令禁止的。 但是张始均这样的冀州大族的族长,却可以堂而皇之出任冀州刺史,虽然张家的郡望是清河,但是张始均祖父就已经迁入冀州,在冀州拥有佃户万人。 李扩身为陇西李氏子,做个狄道县令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陇西李氏也知道叛军攻入陇西郡的消息,作为扎根本地的顶级世族,他们是整个陇西郡最惧怕叛军的。 五姓七望怎么可能投降叛军,自家祖业在陇西,祠堂、祖坟宗族都在这里,又能跑去哪里? 李扩和陇西李氏对苏泽非常热情,连祖宅都腾出来给苏泽当做临时军府。 而苏泽的淡定态度,也给了陇西本地势力定心丸。 送走了这些地头蛇,苏泽打开系统,今天又到了系统刷新的日子了。 咦,又出紫了? ------------ 第199章 紫色白毦兵 两紫两蓝七绿。 自从苏泽“吸干”了安娘子后,这是时隔一个月他再次刷到紫色随从。 【老迈的白毦兵】 品级:紫色; 效果1:老迈,您的士兵已经老迈,他已经无法在战场上发挥全部的战斗力; 效果2:薪火,一支队伍中的老兵,是余烬也薪火,他丰富的经验可以教导新兵。该随从在中队(20人)中作战,日常作战也可以和在【校场】建筑训练一样,提升中队的训练度。 评价:“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每月支付一百文维护费,战死后需要提供丧葬费用。 白毦兵,这是蜀汉皇帝的近卫,也是最精锐的步兵! 难道是因为狄道是当年姜维作战的古战场,所以才刷出白毦兵系列的随从吗? 白毦兵可是好东西啊,据说这是当年入蜀后,诸葛亮从西南少民中挑选善战的士兵,编练而成的步兵。 他们在头盔两边别上以白色的鸟羽兽毛作为标志,是身披全身甲胄的重甲步兵。 这种步兵使用方盾和刀斧作战,擅长山地作战,作战意志非常坚定。 当年夷陵之战中,刘备被陆逊火烧连营,最后也是白毦兵拼死保护,这才逃回白帝城托孤。 这之后诸葛亮重新编练白毦兵,让李严统领囤驻在永安一带,吴国不敢再攻打,保证了东线的平安。 也在狄道的古战场上,也有埋葬在这里的白毦兵? 苏泽也无法确定这个系统刷新的原理是什么,但是这个紫色随从让苏泽非常满意,虽然是是老兵,但是这样的老兵种子,是新组建队伍最重要的东西。 召唤出来后,一个身体衰老但是精神矍铄的老兵,出现在苏泽的面前。 他已经有点老了,身体都有些撑不起白毦兵的甲,但是他依然努力挺直身体。 苏泽对着这个紫色随从说道:“以后你就叫苏毦吧,平日里就不用着甲了,留在狄道校场训练新兵吧。” 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苏毦却说道:“主上,若是不能上战场,苏毦但求归田。” 苏泽没想到这老兵这么倔强,苏泽想到他的效果,反正只要留在军中也能起到校场训练的效果,他只能说道:“既然如此,那等后方的步兵到了,那就领一队兵,担任队正吧。” “多谢主上!” 苏泽挥挥手让苏毦安置下来,接下来一个紫色随从也是和蜀汉军队有关。 【老迈的蜀汉重弩手】 品级:紫色; 效果1:老迈; 效果2:薪火。 评价:“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每月支付一百文维护费,战死后需要提供丧葬费用,不带弩。 好吧,系统在不做人方面一向不做人,刷骑兵不带马,这次刷出重弩手竟然不带弩! 到底有没有诸葛连弩,历史学者争论不休,但是当年的蜀汉军队是装备了大量重弩守城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其实重弩是固定在城墙上的防御机械,需要三人为一个小队操纵,这么想想不带弩似乎也是合理的? 合理个屁啊! 打造重弩的技术早就有之,比如汉代曾经使用过的大黄弩,大黄弩需要多人才能拉开,威力惊人,是汉军步兵对抗匈奴骑兵的重要武器。 蜀汉使用强弩的传统,可能就是从汉代传下来的。 这也是个有用的随从,步兵和弩手都是相当重要的步兵单位,这些老兵可以作为种子带新兵,这对于准备筹建步兵的苏泽,就是雪中送炭的事情。 老迈应该是个中性词条,这么看无论是【白毦兵】还是【蜀汉重弩手】都应该是紫色等级的随从,果然是一群精兵。 剩下的两个蓝色随从,也都是蜀汉兵种,分别是【鲁莽的南蛮步兵】和【胆小的蜀汉弓手】。 如果在陇西郡的古战场多待上一段时间,能不能多刷一些蜀汉的特色步兵出来? 要知道姜维能够带领蜀汉步兵绕行高原奔袭千里,这样的精锐步兵实在是让人眼馋。 不过苏泽也知道这个狗系统大概不会让他如愿,但是只要有这几个精兵种子,苏泽也有信心打造一支精锐步兵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就是接见狄道的各方势力,他并没有要求这些家族上交私兵,而是给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在村落附近修建烽火台,若是敌军来了就燃起烽火等着救,苏泽允许他们编练家族私兵,对抗来犯之敌。 另一个是搬迁到狄道附近,但是要将家族私兵上交给苏泽打散整编使用,苏泽会保证狄道附近的安全。 这两种方法各有利弊,但是苏泽这个安西将军好歹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力。 —— 就在苏泽忙着收编狄道本地势力的时候,首阳县的远处出现了一支军队。 莫折大堤绕过了襄武城,顿时觉得天地都宽了起来。 慕容绍宗自然是没办法将整个陇西郡都执行坚壁清野的,他这么做当地豪族也要反了。 经过襄武控制的范围后,就出现了村落和农田,莫折大堤立刻派遣手下的流民军,发动了传统技能“抢劫”。 莫折大堤也吸取了教训,遇到一些防御严实的汉人坞堡,他就不去啃这些硬骨头,顶多是派人勒索一些钱粮就跑。 遇到那些羌人游牧民族,或者小型的汉人村落,莫折大堤就发动三光政策,将整个村子连同人口一起掳走当炮灰。 百姓的屋子被拆了取暖,百姓的牛羊都被杀了取肉,毛皮被做成衣服取暖。 而这些失去家园的百姓,也迫不得已加入到了流民军中,莫折大堤的队伍又得到了补充。 就这样,莫折大堤一路走一路抢,终于抵达了首阳县界。 和慕容绍宗这种擅长结寨打呆仗的将领不同,侯景用兵的特点就是险。 结寨打呆仗并不是贬义词,事实上古往今来能把结寨打呆仗玩明白的将领也寥寥无几,守城也是个技术活儿。 最有名的莫过于唐之张巡,将一个睢阳守的和铁桶一样。 慕容绍宗自然比不上张巡,但是将他安排在陇西郡入口的襄武县,就是苏泽对他防御能力的信任。 但是苏泽使用侯景就是另外一个用法了。 侯景是那种喜欢冒险的将领,既然这样,苏泽就给他冒险的条件。 临行前,苏泽曾经秘密召见侯景,给他划下了底线。 如果战局需要,首阳城都是可以弃守的,给侯景充分的自由发挥空间! 但是苏泽的底线是,侯景手头上的骑兵精锐不能拼光。 侯景当场感动到流泪,诅咒发誓立了军令状,如果手下骑兵折损过半他自戕谢罪。 苏泽扶起他,又交代了侯景首阳县附近的山川地理情况,这些都是苏泽的斥候随从搜集到的信息。 侯景也不用纸笔记录,他看着沙盘就将这些刻在了脑子里,苏泽再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对着沙盘比划了。 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猪之间都大。 苏泽不是没有给王惠他们这些旧部机会,他亲自教授军官读写,也将抄录的兵书给他们读。 可是他们就是不开窍,远不如文化更低,出身更草根的侯景学得快。 而且侯景除了学习兵法之外,还沉迷于双陆,只是这家伙在双陆上的天赋远不如兵法上的天赋,也就是和苏泽旗鼓相当的水平。 战场上,这块地区是侯景选择的进攻地点。 这是一片沙化的荒地。 关中的衰败,和自然环境的变化也很大。 秦汉的时候,关中的树木是相当多的,就算是陇西这样的高原,能种植的土地也是很多的。 这才有了关中是秦汉王霸之基的说法。 可是随着拓荒,大量森林变成农田,而黄土高原这种自然条件,在失去了树防风后,农田很快就出现了沙化荒漠化现象。 一阵风起,黄土高原的沙尘暴就能刮到长安,东汉时期关中已经无法支撑那么多人口,最后只能定都洛阳。 大唐靠着京杭大运河的余泽,建立了从江南运输粮食进关中的水运渠道,算是解决了关中粮食不足的问题,但是土地沙化和树木减少的问题依然存在。 其中一个例子,白居易在《卖炭翁》中还是伐薪烧炭南山中,那时候长安用的还是木炭。 可等到了宋代,汴京已经没有木炭可以烧了,宋代官府要建立石炭场运输石炭供应汴京百姓烧火取暖,这石炭就是煤炭了。 首阳县以东的这片荒地,在二十年前还是一块旱田,但是近二十年来,气温升高带来的剧烈对流气候,让陇西的风特别大,雨云被吹走,降雨随之较少。 气候是一个系统性的影响。 西域、河西的气温升高,降雨日渐充沛,今年河州、河西都迎来了丰年。 但是陇西地区,包括陇西郡、秦州、岐州在内,因为气候极端带来的带来了干旱,农田不断退化,今年又是减产的灾年。 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北方,今年六镇同样发生了干旱,请求朝廷赈灾。 同样因为气候和人类活动产生变化的,就是江汉平原的云梦泽了。 这个时代也是云梦泽的面积急剧减少,大量原本是大泽的土地变成了水田。 曾经在王敦、桓温时代,江陵(荆州)能够造大舰,随时南下建康“清君侧”的长江水道,也拥塞到只能让普通战船通航的水深和流量。 回到战场上,侯景的副将带领骑兵藏在谷地中,他则带领百骑拖着扫帚,藏在一片稀树林中。 侯景用的战术,就是当年贺拔允解除武川之围的时候采用的战术。 就是先在战场上扬起沙尘,迷惑敌人的视线,让敌人无法看清楚己方的虚实。 再利用精锐骑兵的冲锋扰乱敌人阵营,让敌人以为大军杀到而自我崩溃。 这个战术没什么新意,但是有效就行。 侯景看到莫折大堤的队伍出现,立刻带着骑兵冲了出去。 陇西的土壤沙化比武川还要严重,只是骑马就能扬起巨大的沙尘,战术的第一阶段非常顺利,扬起的巨大沙尘立刻让莫折大堤的军队发生了恐慌。 原本莫折大堤的军队行军就没什么队形和章法,沙尘扬起,精锐骑兵从沙尘中杀出,马蹄声引起地面震动,喊杀声震耳欲聋。 莫折大堤这些叛军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就是将大军陈列在他们面前,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 更不要说侯景是从沙尘中杀出来的,这让莫折大堤的前军瞬间陷入到了恐慌中。 中军中的莫折大堤接到了前军的回报,有说是小股骑兵的,有说是上万骑兵的,还有说是十万骑兵的。 莫折大堤恨不得拿剑砍了那个报告十万骑兵的部将,如果敌人有十万骑兵还要所在首阳县?直接平推秦州不好吗? 但是这样混乱的局面,莫折大堤也搞不清对手到底有多少人。 可无论是敌军有多少人,自己的前军已经崩溃了。 莫折大堤最后只能咬牙下令,后军和中军后撤结寨,自己亲自带人收拢前军溃退下来的败兵,搞清楚战场状况再决定怎么打。 这么下令,是因为莫折大堤以前是秦州军主,带领的秦州州郡正兵。 如果是正规军,莫折大堤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这些日子的作战过于顺利,让莫折大堤忘了,自己带的是一群乌合之众。 中军开始后退后,前军就彻底崩溃了。 士兵们放下武器,被侯景的骑兵冲进来踩踏而死。 有的转调刀口,向后方的袍泽挥刀,就为了能逃得更快。 整个前军彻底混乱,就如同被钻入狼的羊圈。 羊的数量自然是远多于狼的,但是依然躲不开被狼猎杀的命运。 侯景只恨自己的骑兵还是太少了,他从中午杀到了傍晚,最后实在是杀不动了,这才带领骑兵返回首阳县。 这一战,没有人为了人头争抢军功,他们都相信苏泽会根据战果给他们评定合理的军功,这也是之前那么多次作战都证明了的事情。 侯景来去如风,莫折大堤又用了三天才清点完损失。 自己带来的五万人,其中两万正兵,三万炮灰。 在襄武县逃跑了五六千炮灰,首阳一战又损失了四千正兵,逃跑的炮灰更是难以计算。 当然这四千人也不全是战死的,受伤减员的也算,更多的是临阵逃跑的。 莫折大堤迷茫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 第200章 新年伊始 首阳县已经不远了,莫折大堤感觉很难受。 虽然莫折大堤通过盘问战场逃兵,估算这支骑兵也就是千人规模,但是他的部众已经被吓破胆子。 紧接着,后方又传来消息,襄武县方面的官军,也开始袭击大军尾部,截杀叛军秦州往来的信使。 就在莫折大堤犹豫的时候,老天爷给了他最后一击。 北风呼啸中,雪花从天上落下,莫折大堤终于下定了决心,退兵! 陇西地区一旦下雪就会温度剧降,本身莫折大堤的军队就没有准备多少冬衣,拉来的炮灰怕是全部要冻死。 首阳和襄武的表现,又说明守卫陇西郡的官军是精锐,那自己这些叛军就再也没有胜算。 只能说莫折大堤也是枭雄,在决定退兵后他就非常果断。 打仗不是即时战略游戏,游戏里拖出来士兵点点鼠标就行了,军队出动就是有损失的,撤退更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诸葛亮和姜维都北伐,为什么诸葛亮六出祁山,蜀国国内还支持?姜维就打了几次,国内就要造反了? 除了诸葛亮本人的威望之外,诸葛亮几次出征,都能将大部分部队带回来。 而姜维的几次北伐,蜀汉军队就是打了胜仗也损失不小。 撤退并不可耻,可要将军队尽可能的保全带回来才是本事。 但是莫折大堤显然没有这个本事,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有这个打算。 莫折大堤带领的就是成分复杂的叛军联军,他只要将自己本部的兵马带回秦州就算是达成目标了。 至于那些拉来的炮灰和其他军头的队伍,把他们留在陇西郡并不是一个很坏的选项。 既然决定了要润,莫折大堤也很果断。 他让大军裹挟着抢来的人口牲畜,转头就向秦州方向逃跑。 侯景抓到了机会,再次出兵追击,又从莫折大堤身上咬下一块肉,解救了一部分莫折大堤抢来的人口牲畜。 莫折大堤的大军更是吓破胆子,莫折大堤心一横,干脆连炮灰也都丢下,直接带着剩余的正卒向秦州逃奔。 慕容绍宗从襄武城出来拦截,这一次莫折大堤是掏出了老本,带领自己的部曲亲自冲锋,慕容绍宗担心襄武有失,最后还是退回城,让莫折大堤的军队逃回了秦州。 等到消息传回狄道城的时,城内欢呼雀跃,苏泽却十分的淡定,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 自己积累了这么久,如果连这点叛军都搞不定,那岂不是白练了。 不过苏泽还是正色说道: “贼军虽退,但是依然有很多逃窜的贼军在陇西郡内落草为寇,为祸乡里,所以各家送来的兵继续留在狄道,随本将军在陇西郡内剿匪去。” 众人听到这里,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莫折大堤大军退走了,但是留下的溃逃士兵也很多。 这些士兵抱团后变成匪盗,散落在陇西千沟万壑的中,也会对自己村寨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而且苏泽大军击溃莫折大堤的军队,在陇西郡已经建立起威望。 如果不是苏泽,陇西郡落入贼军之手,那自己家族就不是出点兵出点粮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众人也只能说道:“唯!” 苏泽也没想到进军陇西郡这么顺利,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苏泽恍然大悟,原来是冬将军发威了。 莫折大堤撤退,但是苏泽并没有停止后方河州凉州的募兵训练工作。 大雪一下,今年的仗是打不成了。 等到来年春天,自己的兵练成了,就是反扑秦州的时候了。 正好这些散落在陇西郡的溃兵,可以当做自己练兵的靶子,也可以用他们作为借口,控制陇西郡。 苏泽甚至要感谢莫折大堤,陇西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相当排外,如果不是他,自己也没这么容易把手伸进陇西郡。 —— 等到崔延伯风尘仆仆的逃到华州治城华阴县的时候,华州也开始落下鹅毛大雪了。 刚出了岐州,崔延伯就得到了消息,此次带兵平叛的主帅是丹阳公萧宝夤。 听到这个消息,崔延伯可以说是怒发冲冠。 别人也就算了,自己和萧宝夤可以算是政治盟友,萧宝夤竟然坐视雍城被破,也不出兵救援。 这次出逃,崔延伯的亲信部曲损失过半,身边仅剩下不足百骑,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军事声望完全破产。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领的军事威望也决定了军队的战斗力。 被冠以跑跑将军名声的主将,要让属下如何信任? 昨天你崔延伯抛弃了雍城军民逃跑,明天也可能抛弃我们逃跑啊? 崔延伯征战一辈子,将声望都扔在了雍城,这又让他如何不气。 不过这是面子,更重要的是里子。 崔延伯部曲损失过半,这些部曲可不是普通的兵,而是崔延伯这些年来积攒的基层军官和精兵种子。 有这些部曲在,崔延伯只要重新招募士兵,训练后就能拉出队伍来再战。 如果这些部曲都战光了,崔延伯这个年纪就没办法再从头开始训练一支军队了。 崔延伯本想要和萧宝夤算账,可等他赶到华阴城的时候,萧宝夤顶着大雪在城门外迎接自己。 这下子把崔延伯整不会了。 看到崔延伯后,萧宝夤立刻上前,亲自扶着崔延伯下马,然后对左右说道: “贼军方兴,难于争锋,崔公非战之罪也!” “崔公,古之关张也。今年何患不制贼!” 萧宝夤上来就定了吊子,不是崔延伯太菜,而是敌人发展势头猛,丢了岐州不是崔延伯的罪过。 接着萧宝夤又给崔延伯上了高帽,称赞他是和蜀汉关羽张飞一样的猛将,称赞他的勇猛。 最后萧宝夤说道:“本都督已经向朝堂上了请罪奏章,岐州陷落,罪责都在我,崔公是平叛功臣!” 听到这里,崔延伯满肚子的火就没办法发作了。 这还要怎么样了呢? 自己责怪萧宝夤不救援自己,可是萧宝夤又不是自己的部将,也没有义务要救援自己。 现在萧宝夤帮自己脱罪,又当着众将抬自己,如果再翻脸那就是自己不要脸了。 崔延伯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立刻后退半步,躬身叉手说道: “大都督,下官守土有责,罪责在我。” 萧宝夤立刻拉着崔延伯说道:“崔公莫要自责,贼军虽然势大,但是不可久持,日后平叛还要倚仗崔公呢!” “我为崔公准备了接风宴,速速进城吧!” 这下子,崔延伯那点不痛快全部抛诸脑后,乖巧的跟随萧宝夤进城,柳楷等河东士人簇拥在两人身边,关西士子则冷眼看着这出好戏。 礼遇崔延伯,这自然是柳楷给萧宝夤进的策。 至于为什么柳楷要保崔延伯,自然是还因为崔延伯的姓。 崔延伯出自清河崔,不过他这一支从祖父一辈,就在已经在南朝效力了。 崔延伯是在孝文帝时期带城投降北魏,这种事情在南北朝也是常有的,大家族往往在南北都有下注,崔延伯只是看到了南朝乱局,带城投降北魏而已。 崔延伯投降后,得到孝文帝的重用,在对南朝作战中立下功劳。 又经历宣武帝至今,他早已经重归清河崔氏宗籍。 对于柳楷来说,崔延伯就是河东“自己人”。 萧宝夤麾下的这些关东士子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没有武将。 无论如何排挤关西士人,他们都是有兵有宗族在关中的。 就比如被派去河州的苏亮,他的家族也是能够拉得出几百个精兵作战的。 也可以说朝堂派遣萧宝夤为帅平叛,就是看中他在关西士人中的影响力。 这时候对于柳楷他们这些关东子弟来说,就需要一个能领兵作战的人,才能维持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 门第高,辈分高,又刚刚打了败仗的崔延伯,自然是最好的拉拢对象了。 于是就有了城外的这出好戏。 对于这一切,长期被关东子弟欺压的关西子弟早就看出了门道,他们也更加抱团,要和关东人争夺话语权。 —— 岐州,雍城。 莫折天生的军队已经在雍城抢杀三天了。 莫折天生并非是天性残忍,而是劫城,或者说是屠城,这种事情有时候并不是主帅能控制的。 如果是苏泽的嫡系,他平日里赏罚分明,在军中有威望,可以拦住军队屠城。 但是换做是苏泽带领非嫡系的军队,面对士兵要求屠城的请求时候,他也要斟酌一下要不要拒绝。 大军攻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城破了之后还不让弟兄们发泄发泄? 莫折天生本就是叛军,他手下的队伍成分很杂,对他来说屠城就是一次分赃。 如果不让弟兄们屠城,那谁还跟着你打仗?不屠城大家怎么发泄,不屠城大家怎么发财? 对于主将来说,屠城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一个财政问题。 不抢劫不屠城,城内的士兵和百姓谁养? 杀俘也是同样的道理,长平之役白起杀俘,是因为赵国投降的人太多了,秦国连自己的大军都养不起了,都要秦王掏空家底来筹集粮草了,这么多赵军俘虏谁来养? 放了他们,日后又是秦军的威胁,所以白起才下令坑杀俘虏的。 莫折天生对屠城没有心理负担,城内最美的女人也已经送到了他的帐篷里。 因为姿色出众,这名丙姓高门的女儿没有成为营妓,她的姊妹们就没这么幸运了,这些饥渴的士兵最喜欢的就是高门的女眷。 她们很少能撑过三天,这也不是精神上的羞辱,而是身体就撑不过去。 大雪纷飞,开春以前是不要想再用兵了。 莫折天生已经打听到,朝廷派遣丹阳公萧宝夤领兵入关平叛,这位西道大都督接到了岐州刺史崔延伯的求援,并没有派兵支援岐州,而是带领大军去了华州。 对于这个消息,莫折天生很高兴。 华州是险,但是他可是叛军,叛军吃撑了才去主动打官军!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道路。 一个是继续西进,攻打长安。 长安对于关中的政治意义重大,攻下长安后,关中叛军的影响力会进一步扩大,而且长安可是两汉旧都,关西高门也都在长安置办家业,可是能够抢到很多钱粮女人的。 而且攻打长安还有一个隐形的好处,因为长安的政治象征,大魏朝堂绝对不会允许它落入叛军手里,那就会敦促萧宝夤出兵。 如果能击溃萧宝夤的军队,那关中其他州郡就会立刻投降。 另一条路,就是北上高平郡,打通北方各州的联系。 莫折家造反,除了秦州刺史李彦本身不当人之外,也有“真王”使者的鼓动。 真王的影响力遍布北方各州,一旦攻占高平镇,那北方各州的“真王”追随者们,就会发动更大规模的起义。 一旦整个北方都起了烽烟,那北魏朝廷定然左支右绌,最起码会减少对萧宝夤的支援。 当然这两条道路,也不是莫折天生想出来的,而是在天水城中的“秦王”侯刚的分析。 莫折天生也承认,这老匹夫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对北魏朝堂的判断也很毒辣。 不过到底怎么打,还是要当家的老爹决定,只是不知道陇西郡的战事是否顺利? 如果按照那位秦王的说法,占领陇西郡后攻入河州,那真的就有了割据一方的基础了。 只是莫折天生没有想过,苏泽也拿了占领古凉州的剧本,而且明显苏泽这边的进度要快得多。 只要能将秦州叛军赶下陇西地区,那连五凉政权都没做到的事情,就在苏泽手上完成了。 这场笼罩整个关西的大雪中,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筹谋着明年的计划。 —— 神龟二年,年末。 神龟这个吉利的年号,并没有给北魏朝堂带来任何新气象。 可就算是关中叛乱,洛阳公卿们还是要过年。 今年洛阳的奢靡之风尤甚往年,各宗王公卿大臣的府邸,都用锦缎装扮迎接新年。 洛阳各佛寺也举行新年祈福法会,洛阳城内百寺钟鸣,跪拜在佛寺前,等待佛寺施粥的百姓比往年更多了。 除夕,胡太后在嘉福殿设下宴席,宴请皇室宗亲和勋贵大臣。 在洛阳外汤沐的陈留公主,也在年前返回洛阳,参加了除夕的皇室宴会后,洛阳城内飘起了大雪,陈留公主拉了拉身上的狐裘,想起了在西北的某人。 神龟三年(公元520年),正月初一。 胡太后和小皇帝又给卿贵赐食。 负责赐菜的内侍,陈留公主看着眼熟,等到接下了皇室赐食后,陈留公主这才认出,这不是就自己推荐到宫里的苏顺吗? 怎么才一年不到,苏顺就穿上了小黄门的衣服了? ------------ 第201章 十恶不赦 宫规森严,内侍穿什么衣服都是有讲究的。 苏顺刚入宫的时候,只能穿褐衣,这就是宫中最低等的粗使杂役。 当然,苏顺穿着小黄门的衣服,不代表他就穿着黄色的衣服。 秦汉皇宫,皇帝起居的宫殿大门都会被涂成黄色,象征了皇权的尊贵,所以在宫内服侍皇帝的内侍,就被称之为黄门。 小黄门的装扮也好认,宫内的内侍,凡是在赭衣腰间别着一根木条,就是小黄门了。 这块木条叫做“棨”,上面刻着苏顺的名字职位和相貌特点,还有另外一根木条挂在皇宫内的黄门上。 苏顺进出皇宫内城的时候,就要用腰间的木条和悬挂在城门上的木条核验,只有都对得上后才能进入皇宫。 这块木条就是苏顺进出皇宫的通行证,腰间佩戴这个的就是小黄门了。 在汉代的时候,小黄门是比六百石的正品官员,地位是相当高的。 但是经过魏晋到现在的南北朝,小黄门就已经是皇宫内低品内侍的统称了。 可低品也是品,从粗使杂役进入低品,对于大部分内侍来说,都是一辈子都跨不过的鸿沟。 原本陈留公主也想要扶一扶这个苏泽推荐的内侍的,但是本身陈留公主在宫内的影响力就有限,而苏顺入宫的时候年纪大了,在宫内又没有根基,所以陈留公主将他托付给掖庭令张烨后,就没有再过问过他的事情。 可没想到现在这家伙都混成了小黄门。 陈留公主有些意外,宫中的消息一直都是她的短板,有时候为了打探消息,陈留公主还要亲自入宫。 天家的恩情总是反复无常的,这并不是说天天入宫就能维持好的。 若是遇上太后不愿意见人的时候拜访,反而惹的太后厌恶。 陈留公主的情商,当然明白这些道理,所以宫中的眼线对她也有很有帮助。 陈留公主将苏顺带进府内,问道:“没想到你这么短的时间就爬到小黄门的位置上了。” 苏顺也老老实实的说道:“这都是主上和殿下的恩典,仆进宫之后,在掖庭干活得到了张大令的信任,后来刘长秋要替换陛下宫内的小黄门,张大令就将仆推荐上去了。” 陈留公主这下子明白了,随着小皇帝逐渐长大,胡太后对于小皇帝是越来越不放心。 就算是亲生母子,也需要陪伴来维持关系。 胡太后显然并不愿意投入时间来维持和小皇帝的关系,但是她同样恐惧小皇帝和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从而影响到自己和儿子的关系。 大长秋刘腾明白太后的意思,所以皇帝身边的内侍一段时间就会全部更换一次。 虽然看样子苏顺也是做不长的样子,但是陈留公主依然对着身边的绿珠眨眨眼睛。 绿珠立刻明白了陈留公主的意思,不一会儿拿来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钱袋子。 偷偷塞给苏顺,苏顺偷偷打开一看,里面新钱旧钱都有,还有一些适合送礼的金豆子,苏顺立刻明白了陈留公主的意思,这是给他的“活动经费”。 陈留公主又说了一个宫内低级内侍的名字道: “你有机会就多和陛下边的内侍亲近亲近,交流一下宫内的情况。” “宫内还有一位孙内侍,你也可以亲近亲近。” 苏顺立刻明白了陈留公主的意思,这个孙内侍就是陈留公主从宫内传递消息的内应。 苏顺本来就有苏泽下达的委托任务,他立刻说道:“等回宫后,仆一定多和孙内侍亲近亲近!” 送走了苏顺,陈留公主向绿珠和女史问起了府内的事情。 “年前的礼物都送到各府上了吧?” 绿珠掏出一个账本说道:“各府的礼物都送到了,殿下,这些是回礼的单子。” 陈留公主接过单子,她自然是信任绿珠的,但是信任也是双方的。 维持和下属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做到公私分明。 公事就要公对公,不能因为关系亲近而疏于检查,遇到下属犯错也不能因为关系亲近而姑息。 只有做到公事公办,才不会因为公事影响私人关系。 这也是府内的老人都说陈留公主行事风格颇类文明太后的原因。 不过陈留公主觉得自己和文明太后可要差远了。 这位北魏皇室的老祖宗,可是用子贵母死的制度,亲手逼死了自己阿爷的母亲,但是又和阿爷相处默契,在阿爷登基十年后才安详老死的。 文明太后死后孝文帝大为悲痛,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但是只有陈留公主知道,自己阿爷对于那位文明太后真正的态度。 父皇的前二任皇后都是冯氏,都是文明太后的娘家人,很显然文明太后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继续巩固冯氏的外戚身份。 但是两人冯皇后虽然都被传得宠,但是最终都被废,第二任冯氏在父皇病重的时候下令处死殉葬。 到了宣武一朝,冯家已经寥落,反而是父皇最后一任皇后高氏得到重用,权臣高肇秉政多年,在兄长宣武帝驾崩后才被政变驱逐。 但是文明太后能够善终,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而且父皇也维护冯太后的声望,继续执行文明太后的政策。 所以对陈留公主来说,那位世人口中英明圣武的父皇,并不是她学习的对象,反而是这位手段了得的文明太后,才是女人能学的典范。 检查完了账目,陈留公主这才说道:“名单上的几个人,笼络的怎么样了?” 绿珠叹息一声说道:“也不知道苏将军怎么搞到这份名单的,名单上的都是真正有才的,他们都不肯收下贵重礼物。”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我也惊讶于苏郎看人的眼光,他直接给我的名单,观察下来都是朝堂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也不知道苏郎是如何慧眼识珠的。” 绿珠也点点头,苏泽真的是慧眼识珠。 洛阳的官员士子不少,可大部分都沉浸在这奢靡风气中,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就很不容易了,品德好又有才能的就更少了。 甚至在九品中正制度下,洛阳年轻一代中品德不行能力行的都很少。 苏泽能从这么一堆屎坑中挑出明珠来,这份识人能力堪称妖孽了。 能和他相比的,也就只有点评过苏氏兄弟的常景了。 当然,陈留公主也不可能直接和这些英才相见,毕竟她这个公主结交士子也太奇怪了一些。 陈留公主是通过诗会来拉拢名单上人的家眷,而通过和这些人家眷的接触,陈留公主大概就能知道这是个什么品德和才能的人了。 治家严谨的,往往个人品德不错。 妻子有见识的,往往个人才能都还行。 苏亮,羊侃的妻子,在洛阳官员的妻子中,也都算是品貌兼优的了。 这一招自然也是和文明太后学的,当年文明太后就经常召见朝廷命妇进宫,用这种方式来考察朝廷官员的水平。 虽然这套方法并不那么科学,但是好歹也是一个信息渠道。 陈留公主说道:“时机未到,先结一个善缘就好了。” —— 元宵之前朝堂是不处理政务的,清河王这段时间没有被宣召入宫,就在家中举办宴会。 不过显然最近清河王的兴致不高,宴乐结束后就匆匆散了席,接着在书房商议起朝堂的事情。 今日赴宴的都是清河王的嫡系,吏部尚书崔亮坐在侧座,剩余都是投奔清河王的高门子弟。 清河王拿起一封军情急报说道: “崔延伯丢了岐州,丹阳公上书保他,请朝堂让崔延伯继续戴罪立功。” 崔亮说道:“崔公战败非战之罪,丹阳公麾下也缺大将,这事木已成舟,我们也阻止不了。” 清河王也点头说道:“太后对崔延伯印象不错,就不要让人弹劾崔延伯了。” 接下来是南方的情报,崔亮说到: “南面那位又改元了,刚过完年就改元普通。” 清河王的文化底蕴不错,他说道:“王意不普大而皇,则道不能正直而方,这萧贼好大的口气啊。” 这是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的名句,是董仲舒对于圣王世界的政治纲领。 崔亮又说道:“普通,普通,普天之下大通,这是南朝又有北伐的想法了啊。” 在孝文帝时期,北重南轻的天下格局还是很清楚的,孝文帝迁都洛阳,就是想要完成天下一统的功绩。 只可惜孝文帝壮年而亡,宣武帝时期打了很多仗,反而在对南作战中大败。 这之后南北互相争夺,直到浮山堰之战中南梁也伤了元气,这才平稳了几年。 这段时间的萧衍修养生意完毕,估计是又觉得自己行了,今年改元普通,是又有了北伐一统天下的想法了。 清河王忧虑的说道:“朝中奸臣不断,关中又在叛乱,若是南朝北伐当如何是好。” 众人都沉默了,现在的大魏当真是内忧外患。 不过这些都和洛阳公卿有什么关系呢? 这两个话题只能算是开胃菜,接下来讨论的才是大家真正关心的问题。 过完年,就是朝堂举荐选任官员的时候。 这伴随着一大批的岗位调整,也是投靠清河王的高门大族们分赃的时候。 世家子弟的任用、考功、升迁,那些重要岗位出缺需要调整,崔亮如数家珍的列出来,众人开始为了自家利益激烈的讨论起来。 现在这官位是越来越难分了。 讨论到了半夜,依然有几个关键位置争执不下,清河王只能决定明天再议。 孝文帝时,州刺史一级的门第,子弟还有机会做到刺史一级的官位。 在宣武帝时候,做到郡守都难。 等到了今朝,别说郡守,能入仕做官都要等上几年,最后能以县令这个级别的官员退休,都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九卿的孙子想要当九卿,但是宰相可不止一个孙子。 这些大事讨论完毕,清河王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去休息,却被府中一名门客给拦住了。 “君义啊,这次伱族侄封隆之在平定大乘教之乱中立功,吏部已经准备推荐他任河南丞了。你还有什么所求吗?” 这个门客名叫封述,字君义,来自于渤海封氏。 封家自从前燕慕容氏就开始发家,是渤海很有影响力的律法世家。 如果是别人,清河王就要开口训斥了,但是封家势力不小,子弟也成器,他口气也缓和一些。 没想到封述却叉手说道:“大王,封述不是为了子弟求官而来,这是属下所编写的《十科条》,想要请大王推动修律。” 清河王接过了厚厚的一册,翻开一看,这是封述对当今朝堂律法所写的“科条”。 律法体系中,有“律、令、科、比”四类法律条文。 律,就是根本法,也就是皇朝执行的法典。如今执行的《太和律》,是孝文帝在律学博士常景帮助下,在太和十九年修订的。 令,就是朝廷的法令和政令,这是对律法的调整和补充,比如朝廷的“诏令”,其实也是令的一种。 科,就是现代的司法解释,这是对律法的细化,或者说是实施条例。 比,那就是比照同类的判决了,类似于海洋法系的典型判例。 封述早就对清河王提出过进行司法改革的构想,他以“名刑律”为主张,从科条入手,重新订立了北魏律法。 封述说到:“自去年叛乱四起,都是因为刑律不名的原因。我朝律法对百姓法网森重,稍有触犯律法就要受严刑峻法,可对于公卿法度太松,贪赃枉法的官员往往得不到惩罚。” 听到封述这么说,清河王的心情就有些不悦。 他为皇姐兰陵公主脱罪的时候,就遭遇了不少非议,当时封述也劝谏过他,不要因为皇亲而宽恕兰陵公主。 现在封述提出要修律,更是让清河王觉得他是意有所指。 接着封述又说道:“如今天下动荡,朝廷动辄就改元大赦天下,很多犯重罪的人只要能得到大赦,就可以安然的脱罪。” “甚至在洛阳地区有的罪途,听到有改元大赦的风声,就入室犯罪,奸淫抢劫。” “所以述以为,列十大罪为十恶,定为不赦之罪,才能警醒世人。” 清河王看到这十恶为:一反逆,二谋大逆,三叛,四降,五恶逆,六不道,七不敬,八不孝,九不义,十内乱。 看完以后,更觉得封述是针对自己皇姐兰陵公主,心中更加不快。 不过清河王还是有风度的,他说道:“朝廷战事紧急,如今不是修律的时候,君义(封述字)还是先回去吧。” 说完这些,清河王就抛下了《十科条》而去。 封述拿起自己的上书,只能长叹一声离开清河王府。 等返回家中,却见到妻子正在丈量蜀锦,他疑惑的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蜀锦?” ------------ 第202章 折冲府 妻子笑着说道:“这是陈留公主殿下送来的。” “陈留公主?” 妻子说道:“郎君忘了,公主在去年离开洛阳汤沐前,曾经办过诗会,今年元宵还要再办,让人送来蜀锦给大家裁衣。” 封述想起妻子曾经说过诗会的事情,微微点头。 封述的妻子也出自大族,察言观色本身不错,她看出丈夫意志消沉,突然说道: “郎君可是在王府不如意了?” 封述面对妻子的询问,还是点点头,说起了自己在清河王府不得志的事情。 封述的妻子听完说道:“郎君,要不要离开洛阳?” “离开洛阳?” 封述愣了一下。 妻子说道:“昨日妾身在陈留公主府上闲聊,听陈留公主说过,安西将军苏泽正在凉州招募贤才。” “安西将军苏泽?” 妻子说道:“是啊,安西将军也有开府的权利,郎君没听到关西的消息吗?苏将军被西讨大行台授方面之任,总揽河州凉州二州军事,讨伐关中贼寇。” “妾身听说苏将军骁勇善战,郎君如果去凉州,说不定有机会建立功业呢?” 封述有些意动,他这个门客没有品级,也不算是出仕清河王,还不构成主君和属臣的附庸关系。 南北朝都喜欢养客,门客就和春秋战国时期一样,这是一种双向选择的关系。 门客会选择效力主君,但是也可以随时离开。 所以史书上经常有个哪个大人物倒台,门客四散的记载。 封述现在离开清河王府,并没有任何道德上的压力。 毕竟清河王没有给他授官,主家和门客也只是临时雇佣关系罢了。 但是去凉州? 封述犹豫说道:“家族的情况,娘子也是清楚的,大兄就在关中。” 封述的大兄封伟伯,如今就在关中,是萧宝夤西讨行台郎中。 封家这种大族,往往都有多头下注的想法,如今封述的哥哥已经在萧宝夤麾下效力了,封述再入凉州投在苏泽麾下,那不就等于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吗? 谁知道妻子笑着说道:“郎君有所不知,这苏将军并非丹阳公麾下,而是大将军李崇的传人。” 封述这下明白妻子的意思,苏泽和萧宝夤都是江阳王麾下的,但并不是同一派系。 李崇年老,如果苏泽是李崇认定的继承人,那将来的成就未必就是一个小小的安西将军。 更重要的是,如今苏泽有“方面之任”的权利,也就是可以委任地方官员。 如果自己能够从他麾下得官,那也比在清河王麾下担任门客强啊。 想到这里,封述说道:“等元宵诗会的时候,娘子多打听打听凉州的情况。” “妾身明白!” —— 陈留公主返回洛阳,但是有人要离开洛阳。 丹阳公府上,南阳公主的侍女正在指挥力士捆绑行李。 萧宝夤入关后,已经将西讨行台设在华州,南阳公主听到丈夫安顿下来后,就入宫请求胡太后,让自己去探望萧宝夤。 按理来说,萧宝夤这种征讨大将,妻子儿女都要留在洛阳为人质的。 不过毕竟南阳公主是公主,胡太后想了想也就成全了她的请求。 于是南阳公主连留在洛阳过元宵节都等不及了,命令府内打包行李,护送她入关中和萧宝夤团聚。 在府内,陈留公主拉着南阳公主的手说道:“阿姊,真的要入关吗?关中动荡,虽说丹阳公就在华州,可路途也辛苦。” 南阳公主笑着说道:“你姐夫写信过来,如今贼军只在秦州闹,入关的州郡都是安定的,再说了有府内卫士相护,潼关也有守军,不碍事的。” 陈留公主其实内心有些嫉妒,她也想要去关西,可是她这样一个未出嫁的公主,实在是没有理由离开洛阳那么远。 南阳公主又闲聊道: “妹妹听说了吗?莒犁生了,生了一个男孩。” 陈留公主面色微变,不过她很好的遮掩住了神色的变化。 作为洛阳的消息灵通人士,陈留公主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但是一想到这件事她就来气,元莒犁就是和亲草原的寿阳公主,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陈留公主心知肚明。 南阳公主自然不知道这些秘辛,她依然说道: “生下男孩就好了,莒犁在柔然的位置就稳了,听说太后大喜,准备派遣使者前往柔然慰问她们母子。” 陈留公主只能跟着发出附和声,不过她也很快调整了情绪,这个孩子的名分已经定了,就是蠕蠕王的遗腹子,现任柔然可汗。 而且寿阳公主远在草原,自己也犯不着吃醋。 调整了情绪之后,陈留公主说道:“那妹妹只能祝阿姊一路顺风了。” 陈留公主登上回府的马车,心中又是一阵烦躁,也不知道那以下犯上的狗东西,如今在和哪个女人纠缠不清呢!—— 陈留公主猜对了场景,却猜错了对象。 如今苏泽正拉着苏亮入席,场面十分的热闹。 和朝堂上一次派来给苏泽加封安西将军的行人一样,苏亮也是先从关中北面穿过了高平镇,抵达了金城后先是见到了弟弟苏绰。 当听说苏泽已经带领河州凉州的联军去了陇西郡之后,苏亮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抱罕,等到了抱罕之后这才打听到苏泽已经到了狄道城。 没办法,苏亮只能继续带着萧宝夤的信物和军令,再次赶往狄道。 在狄道宣布了萧宝夤的命令,他以西讨大行台的身份,让苏泽都督河州、凉州二州诸军事,节制陇西郡兵马,又宣布命令让苏泽开春后,从陇西郡出兵攻打秦州。 接到了苏亮带来的行台令,苏泽自然是大喜。 现在北魏官方的任命还是很值钱的。 就拿陇西郡这些地方豪强来说,听说苏泽有节制陇西郡兵马的权利后,热情高涨了很多。 有几个出兵出粮都不爽快的家族,立刻就向狄道城派出了自家精良子弟,还带来了大量的粮食。 对于很多地方豪强来说,钱、粮、兵这些东西,重要是重要,但是都比不上前途重要。 这个逻辑也很简单,若是家中能出一个郡守级的官员,那家族自然就有田有粮有人,立刻变成郡级的豪强。 如果家族中能出一个州刺史级别的官员,这个家族立刻就能拥有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变成州里显赫的家族。 比如张始均的家族,就是从他的曾祖父担任冀州刺史后,立刻就有万人随他前往冀州开垦土地。 这其中自然有张家本家的子弟,但是更多的就是投效张家的庄客。 如今张始均再次就任冀州刺史,他家族在冀州的农田又增加了不少,投效的庄客数量更是翻倍。 这些豪强很清楚,如果家族中几代都没有做官的,那家族的财富就会变成别人眼中的肥肉,家族很快就会衰落。 而相对的,就算是族中子弟在战场上有所伤亡,钱粮有所损失,只要有一个子弟能授官,那一切都值得了。 苏泽心中也有些微酸,自己到陇西郡后,又是击退莫折大堤的叛军,又是带着人扫荡贼寇平乱,可陇西郡的这些家族虽然也出兵出粮,但是都不算积极。 现在苏亮的任命到了,这些陇西郡家族就主动将子弟送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说明了大魏的法度还在。 也对,朝廷正统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比如东晋都已经拉胯成那个样子了,前凉和前燕要称王,都是要讨东晋的册封。 目前的自己恰恰就是整个体制的受益者,何必要嫉妒这些呢。 随着乱世到来,自己这个“忠不可言”的“大忠臣”,又何愁拿不到朝廷的大义呢? 接下来就是苏亮了。 对于这送上门来的肥肉,苏泽也不打算放他走,而是亲热的拉着苏亮入席,参加今日的洗尘宴。 苏亮在萧宝夤那边理想幻灭,心中也有了别的打算,就顺水推舟参加苏泽的宴会,顺便亲眼看看苏泽的能力。 虽然苏亮在金城的时候,就已经和弟弟苏绰有了一番关于苏泽的密谈,但是苏亮还是想要自己亲眼看看。 宴席开始之后,苏亮终于确认了弟弟苏绰的判断,苏泽果然是值得追随的“英主”。 陇西郡这个地方,各方势力的来源极杂,陇西李这样的门阀士族,也有勇武但是文盲的汉人坞堡主。 有完全汉化却称作酋长的羌人豪帅,也有名为汉人村落却没有人会说汉语的野村。 这些人的想法不一样,诉求不一样,行事风格也不一样,但是苏泽却稳稳坐在主座上,将陇西郡各方势力拿捏在手中。 无论多小的势力,很多苏亮都没有听过的家族,苏泽都能喊出赴宴者的名字,关切的问上两句对方家里的情况。 这种人情往来是萧宝夤,这个倨傲的前南朝皇室不愿意做的。 但是苏泽这么做,一方面显示出自己的亲近,一方面也说明他很了解对方的情况。 果然有些家主听到苏泽对他们的情况如数家珍,立刻变得惶恐起来,开始思考自己这次带来的粮食是不是少了点? 这种小小的举动,并不是什么高超的手段,但是苏泽愿意去做,就证明他是真的将陇西郡当做自己的地盘在经营的。 苏亮忍不住和萧宝夤对比,萧宝夤进入关中后,身边聚集的都是关西的士子,抵达华州之后也只是接近了华州官员,然后以官府的命令强行征调豪强的粮食和私兵。 但是萧宝夤又将这些关中良家子当做炮灰,别说是训练了,连武器战马铠甲粮草都要求他们自备,傲慢都写满了行台征兵的军令上。 不过这些都是小术,苏亮还在继续观察。 果然,到了宴席快要抵达高潮的时候,苏泽端起酒杯站起来,对着众人道: “贼兵肆掠,陇西郡乡里被荼毒,苏泽也觉得非常痛心,这杯酒就敬因叛军被害的乡亲。” 众人纷纷低头,也端起酒杯随着苏泽一饮而尽。 苏泽继续说道:“关中不宁,苏某带来的军队也只能守住三城而已,乡野间贼盗四起,要是影响了今年的春耕,那等到冬天就要饿死人了。”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 苏泽的剿匪起了一定的效果,但是流窜在陇西郡的叛军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陇西郡的地形复杂,很多贼寇躲入深沟,大军根本无法追捕。 所以苏泽扫荡了一批叛军返回狄道,将他们押送回河州填充西海郡后,就停止了统一剿匪的行动,而是将剿匪工作交给了乡兵。 没有了苏泽的正规军,乡兵面对这些物竞天择活下来的贼军,开始处于劣势,如今有几个比较偏远的村子都被贼兵洗劫了。 苏泽说道:“萧大都督让我节制陇西兵马,所以本将军想出了一个办法。” 众人头扬起头,看着苏泽,只听到苏泽说道: “此外,陇西郡兵都集中在狄道,剿匪也多有不便,所以本将军准备在陇西郡的各地设置折冲府。” 苏亮听到苏泽的建议,折冲? 曹魏曾设折冲将军为杂号将军,不过北魏已经取消这个军职,这个折冲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泽说道:“在各地分设折冲府,各村各部族的子弟都在折冲府训练,遇到周围有匪盗就以折冲府领兵讨灭之,这比每次都从狄道、襄武、首阳三城发兵快多了。” 下方的陇西郡豪强们都没有表态,这个设置折冲府对他们没有弊处,反正他们现在也在出兵出粮。 但是苏泽也没有拿出好处来,他们的积极性也不强。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折冲府定额三百人,设折冲旅帅一名,军职,负责日常的训练和剿匪治安,再设司马一人,挂在郡守府兵曹,郡守府长吏,负责折冲府后勤补给、武库装备。” “五十人为一队,再设队正,十人为一火,设火长。” “若是开春后秦州叛军再犯陇西郡,则尽起折冲府之兵,军官如故并入我麾下,以战功授我将军府正品官职。” 当苏泽这个建议一出,在场众人眼睛中都绽放出光芒! 六一快乐! ------------ 第203章 军事建筑【小型折冲府】 听到苏泽这个折冲府的构想,下方的豪族们眼睛都亮了。 三百人的折冲府,正好是一个旅的建制单位,如果有人统领日常训练,执行一下附近地区的剿匪防御任务绰绰有余。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泽拿出的职位。 折冲旅帅是军职,还有折冲司马算是郡守府的吏员,这些对于陇西李这样的甲姓高门不值一提,但是对很多小家族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且苏泽不仅仅拿出了军职,他也承诺会拿出安西将军府下的属官,来提拔奖励干得好的折冲旅帅。 如今苏泽这个安西将军,麾下有十个朝廷正职,但是现在授官的也才苏绰、侯景、慕容绍宗三人。 此外苏泽还有都督河州、凉州诸军事,节制陇西郡的权力,他想要任命一两个地方官吏也是可以的。 这就是上升通道啊! 看到闭塞已久的上升通道再次打开,陇西郡的豪强们都激动坏了。 有目标总比没路子强啊! 不过大家对于折冲府还是有很多疑问,众多豪族互相讨论了半天,最后让狄道县令李扩出来问道: “苏将军,陇西郡要设多少折冲府。” 苏泽竖起手指说道: “陇西郡的贼寇不少,我准备设折冲府三十。” 一府三百人,三十就是九千人,这个数字其实和现在陇西郡豪族出的子弟兵数量也差不多了。 李扩又问道:“折冲府职责如何?” 苏泽说道:“闲时练兵,农忙时候各回乡里帮忙农事,遇到附近出现匪盗则出兵剿匪。” 最后苏泽说道:“战时,则折冲旅帅带兵从军。” 众人点点头,这个也算是合理,这要比齐聚在狄道附近要好得多,遇到农忙的时候还能回家帮忙。 李扩是狄道县令,他又问起了民政: “敢问苏将军,这折冲府可有治民之责?” 苏亮也看向苏泽,等待他的回答。 苏泽说道:“当然没有,折冲府是军府,不理民政。设置折冲司马,也只是负责征兵和后勤工作,不负责地方的事情。” 苏亮微微点头,民政是朝廷的根基,苏泽如果动了地方官的权利,那自然是要被弹劾的。 但如果只是设置军府,安排几个军职,那李扩这样的县令也不会多说什么,这还减少了他们在地方防务上的负担。 大方向上大家达成了共识,李扩坐下后,其他人开始询问细节。 有豪族问道:“折冲府武器战马何出?” 苏泽说道:“折冲府设置铁匠铺和武库,武器自备,但是需要达成正卒的制式要求,如果不达标可以在折冲府内的铁匠铺重新打造。” “三十折冲府,设十府为骑兵折冲府,战马吾给之,剩余折冲府,可自备战马。” “甲胄封存于州城府库,出征的时候才会武装,折冲府只备革甲。” 苏亮点点头,苏泽这个方案非常周详了。 武器这些豪强子弟们本身就有,苏泽的要求就是统一制式,这也是合理的要求,而且他还提供铁匠铺改造。 三十折冲府,其中十个府由苏泽供给战马,等于这九千的折冲兵中,分为三千骑兵和六千步兵训练。 不给甲胄,是让折冲旅帅无法形成反叛割据力量,其实只要分开地方民政权,折冲府也没有能力割据。 其实这个折冲府,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构想。 苏亮想起了西汉的“郡国都尉”,其实就是这样的制度。 西汉比东汉武力更甚,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州郡兵制度。 西汉的州郡良家子,在郡国都尉的领导下,就是农闲的时候操练武艺,农忙的时候回去种田,朝廷需要打匈奴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武器和战马前往前线。 苏泽的折冲府,是将集中在州郡训练的良家子再下放到折冲府中,这样的好处是三百人的折冲府,不会和州郡兵制度一样形成割据。 而这些地方上良家子组成的军队,在充分训练后作战肯定要比现在的乡兵战斗力强。 而且苏泽以军功授官为饵,也让这些陇西郡的豪强更愿意为他效力。 苏亮越是想越是觉得精妙,果然和弟弟苏绰所说,苏泽的才能乃是天授? 要不然一个羽林寒门子弟,又怎么能有这么高超的治政手腕呢? 这顿饭可以说是大家都很尽兴,当场苏泽就和参与宴会的豪族达成约定,各家出人出粮,筹建折冲府。 等到宴会结束,苏泽拉着苏亮的手说道: “景顺啊,我在狄道附近已经建了一座折冲府,明日你随我去看看?” 苏亮其实也不准备走了,他还要继续留下来观察苏泽。 毕竟弟弟苏绰已经在苏泽麾下出仕了,苏亮当然还要继续斟酌一下。 次日,苏泽在亲卫的簇拥下,骑马从狄道城而出,来到了距离狄道城不远的一处山谷中。 这就是苏泽在年前新建的折冲府。 【折冲府】,这是苏泽击退了莫折大堤控制陇西郡后,系统中新解锁的建筑。 【陇西郡小型折冲府】 建筑种类:军事建筑; 等级:小型(300人); 用途:折冲府,战时聚兵的,农闲时训练的特殊军事建筑,可小型折冲府可委任【折冲旅帅】一人,【折冲司马】一人。 建筑需要:【小型校场】、【小型射圃】、【小型马场】(可选),【小型武库】,【小型粮仓】 建筑功能: 1、委托训练,可在各军事建筑物中设置教官,训练有关兵种。 2、委托小型军事任务,执行剿匪、警戒、巡逻等简单军事任务。 3、征兵,在作战时期,可进行紧急征调。 这个建筑物,就是苏泽在陇西建立折冲府的底气。 只要在陇西郡建立折冲府,苏泽就可以通过系统建筑,掌握这些地方折冲府的训练情况,等春耕过后就可以带领他们出征秦州了。 苏亮看到的折冲府,则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士兵们在校场上进行着训练,折冲府内法度严明。 苏亮虽然没有带过兵,但是也知道在战场上,能做到听令的士兵就是好士兵了。 而要让士兵能服从命令,就需要长期的训练,而集中在一起的集体生活,也能增强集体作战的协同性。 这会儿是自由训练的时间,苏泽带着苏亮进入军营,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兵,挺直腰正在讲解战场上的事情。 “战场上,最重要的是看旗号,看清楚自己的旗号,跟着自己的队伍,那就做对了一半。” 新兵不以为然,不就是跟着队伍吗,这有什么难的。 老兵没有多说,没有上过战场的兵,自然无法想象战场的样子,这些老兵传授的经验,听下去了说不定就能在战场上活命,听不进去死了就死了,也就不需要再听了。 老兵继续说道:“战场上,要相信自己的袍泽。” 老兵举起一面盾,对着众人说道:“若是骑兵冲锋,马钩手就要相信你前面的盾牌手不会退,你要在能够到马蹄的时候再出钩,才能割断马蹄。” 老兵又说道:“长矛手要相信伱的袍泽能钩断马蹄,预判敌人坠马的位置,用长矛攻击坠马的骑手。” 这时候有一个新兵说道:“若是盾牌手他挡不住呢?” 老兵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如果盾牌手挡不住,那就到地下去问他为何挡不住吧。” “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 老兵又说道:“俺们这些老兵,最喜欢杀的就是那些惊慌乱窜的新兵蛋子,就算是窝囊废抱团,也好过一个人乱跑。” 老兵叹息道:“当年这些道理,老兵也和俺讲过,俺当时也没听进去,后来还是战场上吃了教训,才明白了这些关窍。” 老兵扒开衣服,露出一道横贯腰腹的伤口说道: “这就是那次战场的教训,每次上战场的时候,想到这个伤疤就记住了。” 新兵看到如此骇人的伤疤,所有人严肃起来,没有比一名老兵的伤疤更有说服力的了,伤疤就是老兵最显赫的军功章。 老兵说道:“这些道理,俺会反复说,现在你们就要将列阵演练明白,把旗号认清楚,把进退的鼓声金声分辨清楚。” “现在多练,总比战场上丢了性命强。” 这时候校场上再次响起了聚兵的鼓声,老兵带头站起来,众人纷纷跟着他走上校场。 苏亮开始还在奇怪,苏泽为什么让这个老兵还留在军中。 等他听完了老兵的话,才明白苏泽的用意。 老兵就是一支队伍的根子,这些老兵在军中,就能将一支军队的精神和特质传递下去。 苏泽不是简单的建立折冲府,而是将自己的兵种子也洒在这些折冲府中,通过老兵带新兵的方法,训练更多的军队。 虽然士兵的最终蜕变,还是需要经历战场的血与火,但是折冲府这种制度,能够让士兵在战场上少流血,让新兵更快的蜕变成战场的老兵。 苏亮忍不住想到,如果整个陇西地区就建立这样的折冲府,如果在整个关中地区都建立这样的折冲府。 那苏泽手上的战斗力又会强悍到什么地步? 苏泽看向校场,刚刚那个【老迈的白毦兵】,正在卖力的操练,他身边的新兵也都跟着他一板一眼的操练。 查看校场的训练进度,果然安排了【老迈的白毦兵】后,整个校场的训练进度加快了。 不仅仅是系统刷出来的老兵,苏泽将自己军中一些表现优异的骨干分到折冲府,这些老兵也能加快校场的训练速度。 苏亮随着苏泽参观折冲府,这座只有三百人的军府,一切都井井有条。 营房、粮仓、武库,麻雀虽小一应俱全。 苏亮已经看出了苏泽治兵的本事,离开折冲府的时候,苏亮诚恳的说道: “苏将军有这样的练兵术,何愁关中不平。” 苏泽对苏亮亲热的说道:“景顺,你可愿意留在我这边,操持折冲府的后勤事务?” 苏亮惊讶的看着苏泽,他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开出这样的筹码。 苏泽没有给出官职,这项工作显然是没有职务的。 如今苏泽不过是个安西将军,手上能拿出来的职位不多,如果贸然给苏亮这个外人,肯定会引起别人对苏氏兄弟的忌恨。 而且苏亮已经在萧宝夤麾下授官,如果他再接受苏泽的军府职位,那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但是苏泽没有拿出这样的职位,而是拿出一个管折冲府后勤的职位。 折冲府是苏泽临时设的,没有级别,管折冲府后勤的官自然也没有级别。 可这个职位偏偏又非常重要,而且随着日后苏泽折冲府制度的正规化,这个职位的含金量就会进一步上升。 如此要害的职位,苏泽交给苏亮,这是对他能力的信任,也是对他们兄弟的信任。 苏亮又想到自己在萧宝夤那边的待遇,当时就下了决定。 “将军所托,亮定尽心竭力。” 苏泽哈哈大笑道:“当日常公曰,苏氏兄弟一龙一虎,今日我尽得龙虎,关中之事定也!” 当天,返回狄道城后,苏泽在军府下设折冲曹,以苏亮为司曹,负责筹建陇西郡三十座折冲府。 这时候就体现出苏亮能力来了,他拿起地图,迅速在地图上分割细化,给苏泽分出了三十个区域。 看到这些歪歪斜斜的区域,苏亮解释道: “将军建折冲府,此乃公器,不能落入地方豪族手里。” “所以折冲府内不能有一家独大,必须要杂糅治之。” “属下想法,若是一户出兵一百,则分拆之,使之不能在一座折冲府内独大。” “一折冲府内,再羌汉杂之,豪右与三长村杂之,这才不会生出乱来。” 苏泽听完,对苏亮更是满意。 这就是本地士人的重要性,苏亮虽然不是陇西郡的人,但是他是关中人,对陇西的家族有些交情。 只有本地人才能理清楚这些家族部族之间弯弯绕绕的关系,划分出如此复杂又能制衡的方案,让一个折冲府内不会出现独大的一方势力。 接下来,苏亮又亲自走访陇西各地,确定折冲府位置,转运物资,调拨工匠,召集地方豪强和三长商议兵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十座折冲府竟然已经筹备大半! —— 二月,南阳公主的马车进入华州治城华阴。 ------------ 第204章 朱批制度 华阴城内,原本刺史府换上了征西都督府的牌匾,南阳公主满心期待的在侍女搀扶下走下马车,却没有见到等待的丈夫,南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这时候又有侍女来通报,封述夫妻来向自己辞行。 上个月,封述向清河王请辞,清河王“挽留”了两次,非常“遗憾”的表示人各有志,自己失了封述这样的大才。 清河王亲自赠送一简《秦律》竹简给封述,这才允许了封述辞职。 洛阳士子间再次传开了清河王“爱才”的名声。 年轻的士子们自己写的文章投入清河王府,希望能成为清河王府的门客,因此洛阳的纸都贵了不少。 洛阳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说封述不识好歹,是背主的小人,对不起清河王对他的爱才之心。 不过封述也不在意了,他经过妻子帮忙,得到了陈留公主的帮助,介绍封述得以跟随南阳公主的车队入关中,然后再想办法去河州。 于是封述夫妻就跟着南阳公主的车队一起启程,公主车队自然得到了最好的保护,一路安稳的抵达了华州。 在旅行的期间,南阳公主也经常会召集女眷一起聊天,她对封述妻子的印象极好,也通过封述的妻子了解了她丈夫的才能。 这对夫妻来辞行,南阳公主挽留说道: “以封郎君的才能,为何要去河州?本宫将你推荐给夫君,在西讨行台下效力不好吗?” 封述叉手说道:“多谢殿下错爱,述之兄长已经在丹阳公麾下任行台郎中,述还是想要去河州看看。” 南阳公主明白封述这样的人不是一两句话能劝说的,而且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出仕也有家族安排。 南阳公主只好说道: “去往河州的道路不好走,我让亲卫护送你们去吧。” 封述还想要拒绝,但是他妻子站出来说道:“多谢殿下。” 封述想了想,本来他想要雇人保护跟随商队去河州的,但是这路上确实不安全,也就叉手向南阳公主表示了感谢。 南阳公主喊来一名亲信说道: “去河州后,多多打听那位苏将军的事情。” 亲信没有多问,而是领命而去。 封述怕被兄长劝说挽留在丹阳公麾下效力,所以干脆连兄长都没拜见,而是直接继续向西前往河州。 南阳公主送别了封述夫妻,满心欢喜的整理卧房,期待着和丈夫团聚。 可是左右都没有等到萧宝夤回府,南阳公主派遣亲信侍女去询问,才知道今天萧宝夤赴宴去了。 南阳公主等到夜深,终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丈夫。 “夫君!” 南阳公主将萧宝夤搀扶返回卧房,好不容易将萧宝夤安顿下来,萧宝夤突然一下子坐起来。 萧宝夤半醉半醒,指着南阳公主道:“你怎么来了!?” 南阳公主说道:“夫君,妾身不是给伱写信,太后已经许妾身来关中探望你的吗?” 萧宝夤怒道:“无知妇人!你来关中,岂不是让朝堂疑我忠心!” 南阳公主彻底愣住了,萧宝夤继续怒道:“你若是真的为我萧家着想,那就速速返回洛阳!” “你们元氏女果然都是一样的,恣意妄为,骄纵轻狂!” 说完这些,萧宝夤直接走出了卧房,重重的将房门砸上。 南阳公主扶在桌案上掩面哭泣,一直到宽袖都被泪水沾湿,眼睛中哭不出泪水来,这才昏睡过去。 等到早上的时候,她双眼肿的和鱼泡一样,贴身侍女这才敢敲开房门,服侍南阳公主梳洗打扮。 贴身侍女怯生生的问道:“殿下,要不还是返回洛阳吧?” 南阳公主握紧拳头说道:“不行,本宫不走!” 南阳公主对侍女说道:“拿上本宫拜帖,明日在府上宴请华州外命妇、诸大族娘子,本宫只要一天还是这丹阳公府的大娘子,本宫就不走。” 看到公主下定决心,贴身侍女也清楚,自家这位主上是外柔内刚的角色,也只好继续整理后宅。 南阳公主又想到,以前自己夫妻遇到矛盾的时候,很多时候都靠着苏亮调和,她说道:“去派人请苏亮苏郎中来。” 一名侍女说道:“殿下,苏郎中被国公派往河州传令去了。” “河州,怎么又是河州?难道是佛祖在催我吗?” 南阳公主喃喃自语,她想到丈夫的绝情,又觉得心如刀绞。 她扶着胸口说道:“将佛堂布置起来,把从京师请来的佛像供上,今日本宫要礼佛祈福。” “遵命。” —— 金城。 李世哲到任河州后,本来也想有一番作为的,可是现实给了他的重重的一击。 河州上下根本就是铁桶一块,根本没有他插手的机会。 河州别驾高仁,高家在河州经营三代,河州刺史府内基本上都是他高家的故吏,李世哲根本使唤不动。 李世哲将自己带来的人强行安排到河州刺史府内,但是他手下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才,也就只有靠着从苏泽手里讨来的苏算,勉强算是掌控了一部分刺史府的财权。 折腾了半天,李世哲发现自己还要依仗刺史府内的旧吏,无法杜绝高家的影响力。 李世哲本来还指望苏泽和高家起冲突,然后自己再拉拢苏泽一起对付高家。 可没想到,苏泽在迅速控制了抱罕后,迅速就和高家结盟,这下子李世哲彻底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苏泽对李世哲还算是尊敬,遇到事情还是要请示李世哲,只不过如今刺史府的大印都在刘伯之手上,请示李世哲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好在还有苏算这个贴心人。 好歹苏算还能从州府库中给他搞一些钱,又聚拢了一批狐朋狗友,让李世哲在刺史府内享乐。 在经历了初上任时候的“宏图壮志”,到任上被下属折磨,最后到摆烂放弃,李世哲也算是在河州完成了心灵的蜕变,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能力。 苏绰被安排留在金城后,李世哲的刺史府政务陡然剧增,老李干脆彻底放开,连刺史府大印都交给苏绰,省的他天天找自己盖章。 为了方便苏绰议事,李世哲连刺史府的明堂都让给了苏绰,还给他一个署理刺史府事务的典史职位,让他名正言顺的在刺史府内办事。 刚开始的时候,苏绰还是小心谨慎,他并没有争夺刺史府各司曹的控制权,而是慢慢从账目入手,熟悉这些部门的运转。 苏绰又开始对刺史府的记账进行改革,要求各司曹以红笔记录支出,以黑笔记录收入,并且要求所有司曹都要向户曹报账核算收支,逐渐掌握了刺史府各司曹的财政情况。 苏绰不仅仅控制河州刺史府,他还要求地方郡县,必须要向刺史府报告文书,以黑色笔墨书写,遇到大的支出都要写成汇报,得到刺史府的批准才能进行。 而刺史府各司曹在接到了地方上送来的文书,要以朱笔写上批改意见,以及拨款核算的金额,再交给苏绰查看用印后才可以实施。 这两条措施,迅速让苏绰实际上控制了整个河州的重大支出项目,从钱袋子上控制了河州整个官僚系统。 河州上下,对于苏绰这个年轻的将军府长史从轻视变成了尊重,到现在给苏绰报送文书的小吏都大气不敢出,苏绰在刺史府的威望已经超过了河州别驾高仁,比起那个盖章刺史李世哲更是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等到苏亮带来了萧宝夤的行台公文,苏泽被正式授予都督河、凉二州诸军事后,苏绰的腰板子更硬了。 苏绰立刻以苏泽将军府的命令,惩办了几个刺史府和地方州县的贪官巨蠹,又淘汰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吏,补上了一批能干的年轻人。 李世哲做梦都想要做到的事情,就在苏绰手上轻易的完成了。 苏绰用的也是本地的子弟,这年头没办法,普通百姓也就是半文盲水平,能够处理官府事务的,再怎么也要是个寒门子弟。 苏绰只是用这些家族中成器的子弟,替换掉那些不成器的子弟,并没有触犯河州豪族的集体利益。 就算是有一两个作风差的家族,他们的子弟被苏绰全部打掉了,但是他们的位置也被其他家族补上。 苏绰公布了被他任免官员的具体贪污情况,这些家族也没有办法,只能怪他们的家风不好,子弟不成器。 在控制了河州后,苏绰又召集了苏泽留在河州的下属们,开始商议另外一件大事。 苏绰将苏泽的来信递给众人说道: “将军来信了,要向陇西郡运送三千匹战马。” 众人纷纷明白了苏绰的意思,这是要讨论马政的事情了。 从苏泽离开凉州的前,就开始觊觎河西马场这块全国最大的马场了。 只不过河西马场是皇家马场,苏泽一直很慎重,毕竟河西马场的那位牧监,是可以上达天听的存在,若是一不小心惹得反噬,甚至会影响现在的大局。 所以苏泽定下的调子,对河西马场采取“蚕食”的方法。 在去年,也就是神龟二年的年末。 由苏算出面了,依靠他【腐化】的词缀,迅速和河西马场的牧监刘冲打通了关系,苏泽的军府就以安娘子的名义,从刘冲手里“租”下了大块马场的土地。 按理说,河西马场的土地都是皇室的,是不允许出租乃至于转卖的。 只不过这已经成了历任河西马场牧监的潜规则,朝堂只要求他们每年进贡马就行了,根本就不关心河西马场的情况。 所以这些年来,河西马场附近的土地多被侵占。 这是凉州的豪族们一直在做的事情,而且苏泽的要求更低。 河西的豪强们,是要将马场开垦成农田,但是苏泽只“租”马场,也不改变马场的用途。 刘冲立刻将河西马场的一大片土地“租”了出去。 “租”当然要比售卖要好,租出去的土地到期限是可以收回的,苏泽不改变马场的用途,就算是朝堂派人来核查也看不出问题。 双方可以说是合作默契,刘冲这个牧监也算是贪财有道,对于“租”出去的马场,可以说是不闻不问,主打一个尊重契约。 如此友善的合作态度,更是让苏泽大喜过望,他又提出要从河西马场手里购马。 对于这个请求,刘牧监也是大手一挥,直接让苏泽派人来挑选,价格好商量! 因为河西马场的马政松弛,河西马场的马很少能达到贡马标准,甚至连合格的军马都不多。 每次向皇室入贡宝马的时候,刘冲都要掏钱从西域商人手里收购宝马。 这也是他在任上如此疯狂捞钱的原因,卖地固然会透支河西马场的未来,可如果凑不上朝堂需要的良驹,他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好不容易上门苏泽这么一个大买家,刘冲自然是要服务到家。 【擅配种的牧监】在河西马场精挑细选,总算是挑出四千匹马。 后来苏泽出征,将马场的事情交给了苏绰筹办。 接手后,摆在苏绰面前的问题是,军府没钱了。 从苏泽就任护羌将军以来,可以说是一直都在打仗。 好在对吐谷浑人、对高车的几场仗都是有战利品的,经过苏绰的运营算是略有盈余。 可等到苏泽带兵进军陇西,这仗就是纯亏本的买卖了。 而且苏泽每个月还有一大笔固定支出,饶是苏绰这样的理财天才,靠着四处化缘也只能勉力支撑。 这四千匹马是万万买不起的。 可是马场也租了,马棚也建起来了,一下子舍弃掉这些马,苏绰也舍不得。 不得已,苏绰只能快马请示当时还在陇西征战的苏泽,请他想办法。 苏泽很快就让人给苏绰回信,他的办法就是,这匹马也“租”。 苏泽的办法是,自己这四千匹马也从河西马场“租”走,支付租金的同时,“安娘子的马场”负责日常养马的费用,如果有马死亡伤残,就会以原来约定的价格“赔偿买断”,买下这些缺额。 刘冲本来不愿意,但是经过苏算的“思想工作”,有人帮着他养马,可以减少河西马场的支出,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损失。 在苏算的贿赂下,刘冲也同意了这笔买卖。 这批马经过一个冬天的精心照料,也都达到了战马的标准。 苏绰掏出朱笔,在纸上写了处理意见,露出一个笑容道: “从河西‘借’三千匹马,先送到陇西郡去吧。” ------------ 第205章 关陇乱成一锅粥了! 神龟三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北地秦州,却没有这样的景象。 即使是秦州治城天水城附近,山头上都是光秃秃的,这些都是冬天的时候,围在天水城外的流民为了取暖,将山头上的树都砍光烧掉了。 明明要到了春耕的季节,天水城附近的良田里都长满了杂草,根本没有农人翻整土地。 农田里,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地里挖掘能吃的野菜。 不远处的田埂上,树皮都已经被吃光了,很快这些树也会枯死,被砍伐当成燃料。 这就是神龟三年三月的天水城附近景象,道路边上饿死的尸骨没人收殓,到处都是饥荒和生或死的厮杀。 相比之下,天水城附近牧民部落的日子反而要好一些。 畜群只要有草就可以了,游牧民族逐草而居,而且部落本身就是准军事组织,在抢劫的时候自然要比农民强。 秦州这个地方,从东汉开始就开始接受内迁的羌人,本地的土地也贫瘠,属于半农耕半游牧的地带。 农耕需要稳定的环境,春种一粒粟,到了秋天才能收获,这样的动荡年份,根本没人会种植粮食。 莫折家族这些羌人豪帅,也没有组织农业生产的想法,他们反而乐于看到汉人农民破产,他们部落可以将农田变成牧场,将这些汉人百姓裹挟进自己的部族,壮大自己的力量。 上次陇西郡的大败,已然在莫折大堤心中留下了阴影,但是现在秦州的存粮已经吃光了,如果再不出去抢劫,怕是底下又要闹起来了。 说白了,秦州百姓是因为在刺史李彦的盘剥欺压下活不下去才造反的。 现在造反了,大家还是活不下去,那不是白造反了吗? 莫折大堤明白这个道理,秦州资源已经不够了,必须到了打出去的时候了。 这就有了这次天水城内的军议。 秦州城内,侯刚这个“秦王”居住在上座,和他并排而坐的是大丞相莫折大堤。 接下来是莫折大堤的几个儿子,也都穿甲配剑坐在他们的父亲下手边。 再往下就是秦州多股叛军的首脑们,有羌人豪帅,有汉人坞堡主,叛变的州郡兵军主,豪族家将,乡兵流民帅。 除此之外,客座上的还有“真王”的使者,历经艰险才来到秦州的破六拔孔雀。 破六拔孔雀这一路上可以说是相当的倒霉。 破六拔孔雀领了“真王”的命令,从沃野镇南下,先来到高平镇,想要联络在高平镇的匈奴豪帅胡琛,商议在关中起事。 可没想到他刚刚抵达高平镇,胡琛就因为密谋谋反被高平郡守于谨抓捕下狱。 而破六拔孔雀也因为来路不明,一同被郡守府搜捕入狱。 破六拔孔雀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高平镇内的被搜捕入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于谨也是没办法,他抓捕的胡琛是匈奴人。 匈奴人从东汉初年南匈奴内附后,就开始逐渐进入黄河沿岸。 不过在汉王朝统治期间,这些匈奴人还算安稳。 因为汉代的政策,对于这些异族依然是提防为主。 能同化的尽量同化,不能同化的就打散重新编户,用这种办法避免在中原地区形成统一的匈奴势力。 这之后经历过了繁衍,在三国时期曹操进行了最后一次整编,将当时居住在并州的匈奴分成五部,分别安置在黄河沿岸。 这也是最后一次中原政权整编胡人势力了。 经过曹魏、西晋的姑息,壮大的匈奴人刘渊造反,建立了赵汉政权,这也就是刘贵的祖先。 赵汉曾经是十六国时期一个很强大的势力,西晋就是被后赵在公元313年,攻陷洛阳后覆灭的。 但是赵汉又被自己养出来的石汉,也就是石勒建立的政权所灭,匈奴人再次被打散,广泛分布在整个北方地区。 高平镇的匈奴人,就是当年赵汉灭亡后,迁入高平地区的匈奴部落。 胡家是这支匈奴部落的豪帅,在高平郡还是军镇的时候,是整个高平镇的匈奴人首领。 随着北魏领土扩大,高平从前线军镇变成了后方的郡县,高平郡胡家依然是本地不可忽视的势力。 于谨也是发动的快,他用亲信控制了高平城,将胡琛和手下将领一网打尽,这才勉强控制住了高平的局势。 可是于谨也不敢杀胡琛,只是将他和麾下将领软禁起来,然后小心的应对匈奴部落的问题。 但是和胡琛有关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高平城内的监狱都关不下了,破六拔孔雀被简单审问了一下,就被放出了监狱。 破六拔孔雀被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秦州已经造反了。 得到消息之后,破六拔孔雀立刻南下,历经艰辛万苦终于抵达了天水。 在莫折家造反之前,就已经和“真王”有过联系,本来莫折大堤的计划是在“真王”造反后,再响应“真王”一起造反的。 但事情赶不上变化,谁想到李彦先动手了呢? 莫折大堤为了自保只能造反,并且推举了侯刚作为秦王。 莫折大堤对于“真王”那套理论也是不信的,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野心家,对于“真王”那套建立“人间天国”的梦想没有兴趣。 而且咱们是“秦王”,你是“真王”,大家都是王,又凭什么要听你的。 所以这次军议,破六拔孔雀只是坐在客席。 破六拔孔雀并不在意,他南下本来就是肩负了两个使命。 一个是煽动关中的势力造反,给即将发生的六镇起义争取更多的响应者。 另外就是查看这些义军的情况,为日后六镇起义提供经验。 而现在整个关中闹得最厉害的叛军,就是莫折大堤这一支了,破六拔孔雀能近距离观察这支“秦王军”,他已经非常满意了。 侯刚这个吉祥物秦王刚刚准备开口宣布会议开始,就被莫折大堤抢过了话语权,这名羌人老帅直接盘腿而坐,扯着嗓子喊道: “人都来齐了?俺们就开始吧!” 粗鄙,侯刚心中暗骂,他这个秦王也许是历史上最憋屈的秦王了。 在“献策”之后,侯刚的待遇稍微好了一点,至少莫折大堤允许他在王府内活动了。 不过也就止于此了,莫折大堤吃了败仗回来后,对侯刚看得更紧了,甚至将他的“丞相府”也搬进了“秦王府”内办公,亲自看着侯刚。 侯刚明白,莫折大堤如果赢了还好,输了后自然更怕有人利用他这个“秦王”兴风做浪。 莫折大堤咳嗽了一声,他的儿子莫折念生站出来,开始汇报去年叛军的进展。 不得不说,除了在陇西郡受挫外,叛军也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的。 首先是莫折天生领兵的岐州,叛军攻占了治城雍城后,迅速席卷了岐州。 控制了岐州,就占领了陇西地区的出口。 不过魏军也不是没有抵抗,在岐州陷落前,萧宝夤屯兵华州,命令雍州刺史元修义,聚集雍州之兵于陈仓,阻挡岐州方面的莫折天生叛军。 陈仓属于岐州,是比州城雍城更重要的险关。 只要陈仓还在北魏手上,莫折天生就不敢抛下陈仓攻打长安。 “秦王军”已经陈兵在雍城(今凤翔),和陈仓内的北魏军队对峙。 这个局势已经和当年诸葛亮第一次出岐山攻打关中的局势类似了。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就是占领了秦州和岐州地区,包围陈仓和曹魏军队对峙的。 听到这里,下方的将领非常兴奋。 陈仓,就算是不识字的羌人豪帅也知道,这个地方意义重大。 汉高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刘邦将从汉中出兵攻项羽时,大将军韩信故意明修栈道,迷惑对方,暗中绕道奔袭陈仓,就是从陈仓出陇西,奔袭关中的。 陈仓一下,长安前的屏障就剩下扶风、武功二县,叛军就可以攻入膏腴的雍州地区,这不仅仅可以解决秦王军粮草短缺的问题,政治意义也非常重大。 莫折念生说到这里,对莫折大堤说道:“阿爷,阿兄请求出战陈仓。” 莫折大堤心中有些犹豫,去年的时候,他两路并进,派遣儿子莫折天生攻下雍城,可自己在陇西郡碰了壁,撞上了苏泽的铁板。 现在莫折大堤还有些意难平,他想到侯刚的“全有陇西,再图河凉”之策,又下不定决心去攻打雍州。 他烦躁的说道:“说了多少次了!开会的时候要称官职!” 莫折念生立刻说道:“唯!大丞相!” 莫折大堤说道:“再说说其他方面的情况。” 莫折念生说道:“北面的高平郡,郡守于谨囚禁了豪帅胡琛,现在高平郡内起了几路反军,但是都被于谨扑灭,但是于谨也没有杀胡琛和部将,怕激起更大的民变。” 莫折大堤挥挥手,高平郡是什么地方?那比秦州都要穷,他根本没有出兵高平的想法。 莫折念生又说道:“梁州那边,吕将军已经入梁州,却被魏军挡在南郑(汉中)城外。” 古梁州,是包含益州和汉中在内的整个西南地区,北魏时期的梁州,大概就是汉中地区。 汉中,是巴蜀的屏障,为了梁州,北魏和南梁进行了长期争夺,汉中巴蜀反复易手。 正始二年(公元505年),北魏以名将邢峦为都督,趁着南梁内部动乱,征讨下凉州益州。 那时候北魏在西线攻占梁州益州,东线也占据徐州,战线已经被压到了长江沿岸,本来是形势一大片大好。 可正始三年发生的钟离之战,韦睿一战成名,彻底扭转了南梁的颓势。 这时候益州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那时候的益州刺史是北魏宗室元法僧。 元法僧平庸骄横,喜怒无常,随意杀戮。 元法僧在益州刺史任上,将当地豪强都当做奴仆,肆意掠夺地方上的钱财,弄得人心患魏,引发了全境大反叛。 南梁立刻派兵,试图夺回益州。 元法僧派儿子元景隆出兵抵御梁军,两军大战于葭萌关,元景隆也是草包,还未战就想着逃跑,果然大败,又丢了十余座城池。 那时候宣武帝接到了元法僧的求援,也知道他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将他召回,但是还是没有追究他丢失益州的职责,任命他为紫光禄大夫。 宣武帝另派邢峦的部将傅竖眼为将,再次入益州,三日九战九胜,转战二百余里,赶跑了梁军,稳固了益州。 傅竖眼刚刚就任益州刺史,接着朝堂又任命了羊侃的父亲羊祉为梁州刺史。 羊祉的出身泰山羊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齐鲁地区在五胡乱华的时候被胡人杀惨了,所以羊祉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杀胡人。 结果就是羊祉在梁州任上,又将梁州的氐蜀人、山越人给杀得造反了。 结果就是傅竖眼又被从益州派往梁州平叛。 救火队长傅竖眼离开益州,南梁大军就攻入益州,重新占领了益州。 傅竖眼无奈,只能留在梁州平叛,他招抚氐蜀、山越头领,又内修民政,讨伐匪盗,在汉中重修关隘,挡住了益州的南梁军队。 就在秦州造反的时候,傅竖眼已经六十多岁了,他长期卧病在床,梁州的事务已经交个他儿子傅敬绍处理。 可傅敬绍不如父亲的威望,虽然有博学爱才的名声,但是为人也是贪图享乐,追求功名利禄。 傅敬绍治理梁州的时候,也引起了百姓的不满,在秦州反叛后,梁州内部也非常不安宁。 在去年末,侯刚提出占领梁州,和益州的南梁军队取得联系,索取南梁支援的建议,也得到了莫折大堤的同意。 莫折大堤派遣心腹吕伯度入梁州,很快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从关中进入梁州,自古以来有三条路。 一条是从陈仓过陈仓故道,这是最古老的秦地伐汉中路线,自陈仓翻过隔绝秦蜀的秦岭,先进入徽成盆地,再攻入汉中盆地。 一条从关中直接走褒斜道,直接插入汉中盆地。 不过对于占领秦州的“秦王军”,还有一条很好走的路,就是从天水往南,沿着西汉水直接入徽成盆地,攻入梁州。 吕伯度自然就是走的这条路,而羊侃走的是褒斜道入的梁州。 莫折大堤只觉得头痛欲裂,战局纷乱复杂,整个关陇都乱成一锅粥了! 过渡章节,不过这些都是关陇核心地带,做个图清楚点。 ------------ 第206章 一顿分析猛如虎 莫折大堤的脑袋乱嗡嗡的,他一个羌人豪帅,熟悉的也就是秦州的事情,为什么要操心关陇的大局啊! 地图上这些城市他有的听过,有的没听过,到底哪个城市哪个关口重要,莫折大堤也是摸不着头脑。 无可奈何中,莫折大堤又看向了侯刚。 没办法,他们这帮“秦州军”中,真的懂得军事的,也就只有侯刚一个人了。 侯刚迎接上了莫折大堤的目光,眼神中仿佛是在说:“你来求我啊。” 莫折大堤最后还是说道:“肃静!” 莫折大堤还是有威望的,闹哄哄的宴厅安静下来,众人看向莫折大堤,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俺们还是听听大王怎么说!” 大王? 众人这才想起来主座上的侯刚,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侯刚过了瘾,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开始说道: “本王以为,应该支援吕将军,攻打梁州。” 莫折大堤看着侯刚,心中道,上一次你说要全有陇西,我带兵去打陇西郡,然后撞上了苏泽这块铁板,损兵折将而归。 如果不是好大儿莫折天生争气,莫折家的威望就要被败光了。 现在怎么又让打梁州? 侯刚看出了莫折大堤的疑虑,他说到: “苏泽此人,本王在洛阳的时候就和他打过交道,就知道此人奸滑无比,虽然是奸佞幸臣,偏偏有一手出众的带兵本领。” “他在陇西郡,想要攻打就要花费几倍的代价,如今关中局势瞬息万变,又怎么能将宝贵的时间放在他身上呢?” 莫折大堤回想起自己在陇西郡遭遇的骑兵,不由心有余悸,这苏泽确实会练兵,麾下精锐是他从未见的,很多从陇西郡退下来的老兵,都对苏泽的骑兵谈之色变。 但是上一次侯刚的分析不错,苏泽在陇西郡,始终是秦州的威胁,莫折大堤问道:“若是苏泽出陇西郡,又当如何?” 侯刚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可能!” 众人看向侯刚,侯刚说道: “苏泽此人,洛阳破落军户出身。” 侯刚想到自己当年拷虐致死的苏泽父亲,更是觉得解气,他说道: “他的底细我清楚,靠着羽林军中旧部起家,机缘巧合练成了一批精锐骑兵,这就是他全部本钱了。” “虽然伪魏朝廷让他节制河州凉州,可是以他的出身,根本调不动当地豪族。” 侯刚补充说道: “河州刺史李世哲,骠骑大将军李崇之子,在河州如何?” “凉州刺史元彧,伪魏宗室,在凉州也不也拿那些豪族无可奈何?” “至于陇西郡就不用说了,五姓七望之一的陇西李,在陇西郡都不能整合这盘散沙,那苏泽何德何能,可以让两州一郡为他效死?” 看到莫折大堤心中还有犹豫,侯刚又说道:“且想想李彦,若是让他带领秦州兵马出秦州作战,大丞相您出兵吗?” 众人恍然大悟,确实如此,各州的情况都是差不多嘛。 苏泽一个外将,门第又低,他能够守住陇西郡,是因为占了先机,将自己的亲信骑兵布置在陇西郡。 陇西的豪族为了守土,也愿意支援苏泽作战。 但是苏泽想要出陇西郡作战,那这点兵力就不够看了。 而且侯刚的判断没错,河州、凉州和陇西郡的豪族们,也不会支持苏泽出陇西作战的。 侯刚说道:“苏泽这等小儿辈,只需要大丞相派遣一军囤驻在陇西郡关隘处,就能将他堵死在陇西郡。” 听完了侯刚的分析,莫折大堤深以为然。 原来苏泽依仗的就是那支精锐骑兵。 他事后复盘也发现,苏泽的骑兵非常精锐,但是人数并不多。 这也验证了侯刚的分析,苏泽打仗靠的都是自己的部曲,并没有能力动员河、凉二州和陇西郡的豪族们。 既然如此,侯刚的说法也就没错,只要派人守住陇西郡出口,苏泽的骑兵再精锐还能攻城吗? 那自己就没有必要继续去死磕苏泽这根硬骨头。 放过了自己后,莫折大堤瞬间和自己和解,在陇西郡的战败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让他本能的抗拒继续带兵攻打陇西郡。 不过不打陇西,为什么要打梁州? 侯刚说道:“吕将军已经到武兴县(今陕西汉中略阳县)了吧?” 众人连忙翻看地图,总算是找到了武兴县这个位置。 侯刚说道:“既然已下武兴,只要再加把劲攻下沔县,则汉中定也!” 众人又在地图上寻找,最后在南郑(汉中)以西找到了沔县的位置。 侯刚说完,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本以为有人能跟上他的思路,然后上演一出“英雄所见略同”的戏码。 可整个宴会厅,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战略意图,他们甚至连自己说的几个城池在哪来都要在地图上现场找。 这种感觉就像是吃了屎一样。 这帮土包子,军事上是一点悟性都没有,莫折大堤也就是个莽夫,竟然让他们夺了秦州岐州之地! 没天理了! 侯刚就感觉自己夸赞了一件珍宝半天,但是下方的土包子却只认识铜钱,对他谈论的珍宝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让侯刚感受到了绝望,你们这帮反贼的素质也太低了吧! 也不对,反贼的质量这么低,那被反贼击溃的官军又是什么? 侯刚吸了一口气,看来对这帮草包,只能掰开了揉碎了喂下去。 他说道:“沔县,也叫沔阳,在沔县之南有一座定军山,是当年蜀汉黄忠刀劈夏侯渊的地方。” “定军山下,也是埋葬诸葛武侯的地方,蜀汉后主在此处建造武侯祠。” 侯刚这句话说完,整个宴厅都热闹起来,众人纷纷喊着要去打沔县。 诸葛武侯是什么人? 虽然如今距离三国已经过去近三百年了,而《三国演义》也还没成书,但是三国的故事依然是如今整个中原最热门的故事。 或者说,《三国演义》本身就是在流传千年的各种三国传说中诞生的。 萧宝夤称赞崔延伯,将他比作关张。 而诸葛武侯的名号,至今依然响亮。 诸葛亮埋骨的地方!伱说能不重要吗!? 是你懂打仗还是诸葛亮懂打仗? 莫折大堤又让众人肃静,听着侯刚继续说道: “沔县,是汉中要冲。” “攻下沔县,则汉中再无屏障,南郑无险可守。” “而沔县还扼守陈仓道的出口,只要攻下沔县,就可以从陈仓道北上,和岐州的莫折天生将军一起夹击陈仓!” “陈仓一破!则关中也入囊中!” 侯刚还有一句话没说,沔县同样也是扼守巴蜀通道的重镇,当年蜀汉黄忠就是从这里攻入汉中的。 如果攻陷沔县,就可以和益州的南梁朝堂取得联系,那就等于多了一条退路。 侯刚的一顿筹划,“秦王军”内部终于达成了一致,先支援吕伯度攻打沔县。 —— 狄道城内,苏泽也在召开军议。 不过苏泽的军议规模很小,只有他麾下嫡系将领,而文臣只有苏亮一个人。 一张精细到极点的地图铺在桌案上,这张地图让苏亮羡慕到流口水,越是懂得军事的人,越是能看出来这张地图的宝贵,这真的是千金不换的珍宝! 有了这张地图,战场局势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除了地图,苏泽还有情报网。 苏白已经被派往了秦州搜集情报,再加上苏泽从去年就开始不断向秦州派去随从,莫折大堤的布置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天水城内的“秦王府”依然是红色挑战等级的危险区域,苏白无法潜入侦查。 不过也没关系,“秦王军”内部的军事部署可以说是毫无保密意识,就是要多花点时间才能拿到情报罢了。 苏泽根据新获得情报,指着襄武县说道:“莫折大堤隔着襄武城铸造新城,看来是不准备攻打陇西郡了。” 听到莫折大堤不准备攻打陇西郡了,在场诸将都非常失望。 这样送上门的军功机会没有了! 侯景立刻说道:“既然贼军不来,那我军就出陇西郡攻打秦州!” 苏泽没有搭理这个好战份子,而是看向苏亮道: “景顺,你以为贼军开春以后会有什么动向。” 苏亮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军事层的会议。 他早就听弟弟说过,苏泽手下的将领非常桀骜。 这也是正常的,骄兵悍将,不是这些悍将,苏泽又怎么取得这么多胜利的。 苏亮也很清楚,自己负责后勤的日子,也得罪了这批悍将。 没办法,大管家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想要自己获得更多的资源,而苏亮这样大管家就是要卡住所有人的资源,天然就是对立的。 不过苏亮个人品德高尚,从来都是秉公办事,没有私心,久而久之大家也开始敬重他的人品。 不过敬重苏亮,不代表这些悍将就接纳他。 所以这一次的军议,是苏泽给苏亮的一次机会,让他展现自己军事能力的机会。 苏亮接过苏泽的话说道:“贼军主力一定会离开秦州。” 侯景是苏泽手下最大的刺头,他在首阳县就没少被苏亮扣减粮草补给,他立刻说道:“军师又没和那莫折大堤交手过,又怎能如此武断?” 苏亮如今官拜折冲军师祭酒,这是苏泽专门设立的职位,并不是军府的官职,而是军府的私人幕僚职位。 苏亮毕竟还是萧宝夤西讨行台郎中,这是朝堂正授官职,级别上和苏泽的安西将军是同品的,苏泽的军府根本没有职位来安置苏亮。 不过苏泽也有办法,他在军府中设立了一些职位,称之为“差遣”。 “差遣”就是具体负责的事务,比如苏亮这个“折冲军师祭酒”,负责的是陇西郡三十座折冲府的后勤、考评、军法,同时还协助苏泽处理军队后勤,负责出谋划策。 苏泽现在当然无法给苏亮封官。 不过不能封官,给一些待遇还是可以的。 军府的差遣,也都由军府发放额外的俸禄,苏亮这份差遣得到了的俸禄,甚至比他这个行台郎中的官俸都多。 “差遣”的好处就是具体工作一目了然,所以军中也都称呼苏亮为军师。 当然,这一套也不是苏泽首创,当年曹操就是这么干的,军师祭酒这个职位就是曹操设立的。 当苏亮得授这个“差遣”的时候,他眼中闪烁光芒,无论是设立折冲府,还是委任“军师祭酒”,苏泽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效法曹魏武帝。 苏亮没有理会侯景的冒犯,而是说到:“无论谁是贼军首领,三月一过贼军主力必然会离开秦州。” 众将都哄笑起来,苏泽让众人安静后,等待苏亮的答案。 苏白传回来的情报中,也有秦州贼军动员的消息,但是他也无法判断秦州主力是不是要动。 苏亮如此斩钉截铁,苏泽也很好奇他的理由。 苏亮自信的说道: “因为秦州的粮食不够了。” 对啊! 苏泽眼睛一亮,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充分了! 苏亮说道:“从将军搜集的情报,属下计算贼军的粮食也只够消耗到今年夏,莫折大堤带着这些叛军留在天水城,马上就要饿肚子了。” “所以在三月后,秦州贼军主力必然要离开秦州,就食它州。” 苏泽一拍脑袋,自己竟然没想到这个理由。 流民军之所以是流民军,就是因为他们永远都是在流动的。 流民军很少能建立稳定的建制,自然也谈不上安定地方恢复农业生产了。 而且流民军的军队都是无限制膨胀的,这些军队可以吃光所在地方的一切。 这也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无法建立稳定的根据地,主力就要四处流动,主力四处流动就更无法建立稳定的根据地。 而初期各地相应流民,很快就会看到流民的恐怖破坏性,从而地方上开始坚决抵制流民军。 最后挤压这些流民军到极限空间后,无法流动的流民军就会被官军击溃。 苏泽非常满意苏亮的回答,不愧是苏家兄弟,果然不凡! 侯景听了苏亮的理由,也叉手行礼闭嘴退下。 接着苏泽又问道:“以景顺的预测,莫折大堤带领秦州贼军主力,会去哪里?” 苏亮自信的指着地图上汉中盆地区域,对着众人说道:“将军,属下以为,贼军只能去汉中!” ------------ 第207章 政变密谋 众将士一思考,都觉得苏亮的分析有道理。 秦州的四周,陇西郡和高平郡都是贫瘠之地,根本养不活这么多的叛军。 长安附近的关中平原自然是最好的目标,但是朝廷在那边囤驻大军,还有陈仓这个钉子,也不是那么好啃的。 雍州刺史元修义,历任多州刺史,为政有声誉,治兵也很有法度。 除了北魏宗室的特质贪污之外,元修义已经是整个宗室中少有的得力人才了。 出兵陈仓是一招妙招。 陈仓是军事重镇,从秦汉开始就是要塞了,经过历朝历代经营,陈仓的漏洞都已经被堵上了。 这里大小战役无数,要塞坚固,又叫做陈仓,本身也是大粮仓。 驻军陈仓,根本不用担心补给问题,而这支军队就卡在了雍城叛军出山的道上,莫折天生要攻打关中,就必然要从陈仓边上过,那时候陈仓的魏军随时可以攻击他的军队。 莫折天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派遣大军围攻陈仓,可是打了一个月一点结果都没有。 相比之下,在秦州附近,又能吃饱饭又不会磕掉牙的,就只有汉中了,也就是梁州了。 从这个角度思考,这就是不是预测,而是必然了。 苏亮继续说道:“年前,莫折大堤就让部将吕伯度沿西汉水入梁州,根据前方军情,敌军已经攻占了武兴,正在争夺沔县。” 苏泽看着地图道:“沔县,可是南郑门户,定军山所在,诸葛丞相的埋骨处?” “正是此地。” 苏泽果然知兵,自己只要提到了沔县,他就能明白此地的重要性,遇上这样的主公能省去很多口舌。 但是坏处是,遇上这样的主公,自己表现的机会就更少了。 苏泽也有些感慨,后世武侯祠众多,但诸葛亮真正的埋骨地就是沔县了。 诸葛亮当年死的时候,汉中还在蜀汉的手里,他请求后主将他埋在沔县,用意就是让蜀汉的继任者认识到汉中的重要性,一定要守住汉中。 只可惜诸葛亮用自己的埋骨地来告诫蜀汉君臣汉中的重要性,最后汉中还是丢了。 丢失汉中,巴蜀就失去了屏障,最后被邓艾飞度阴平,灭亡了蜀汉。 在诸葛亮的战略构想《隆中对》当中,最早的构思是以荆州、益州为基业北伐一统。 这个战略构想最后因为丢了荆州而破产,不过诸葛亮还是想出了另外一个布局。 那就是以凉州、益州为一统的基业。 所以才有了诸葛亮六出祁山,他的目标并不是一举消灭曹魏,而是控制陇西以后全取凉州,整合两州的资源再蚕食关中,最后以西南半壁对抗曹魏。 可惜这个构想在丢失汉中后,也变成了镜花水月。 就算是姜维再能打,丢了汉中的蜀汉,也失去了未来的希望。 苏泽又想到自己,他如今距离占领古凉州只差秦州之地了,如果能占领梁州(汉中),再图益州,那不就是完成了诸葛亮以凉益二州为王霸基业的战略构想了吗? 接着苏泽又嗤笑起来,自己这是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还是先应对眼前的局势吧。 苏泽又看向了苏亮,问道:“景顺,以你之策,我们应该如何?” 苏亮毫不犹豫的说道:“待莫折大堤入梁州后,我们也入梁州。” “为什么不攻秦州?” 苏亮给出的答案也很完美,他说道:“很简单,秦州太穷了,将军攻下秦州,能有足够的粮食整编军队,调理民生吗?如果不能,秦州肯定还要造反。” 苏泽沉默了,苏亮说的没错。 史书上,各种造反起义往往会被描述为个别野心家和起义者的行为。 实际上这些事件,都是活不下去百姓的必然选择。 个别野心家和起义者,也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罢了。 说到底,秦州造反,就是活不下去了。 不管是被贪官污吏盘剥活不下去,还是遇到灾年活不下去,经过神龟二年这么一折腾,神龟三年的秦州只能更惨。 就像是莫折大堤不打陇西,是因为陇西没粮食,苏泽不能攻打秦州,也是因为他养不活秦州这么多人。 苏泽这些日子,也抚恤过陇西郡的灾民。 史书上,“大灾人相食”,这不过是短短五个字。 可是在现实中,苏泽看到的是饿殍满地,到处都是赈济不过来的灾民。 这还是陇西郡并没有遭受太大兵灾,没有遭遇太大动乱的情况。 如今的秦州,春耕是没戏了,接下来就是更大的饥荒。 那时候秦州足以变成一个巨大的动物世界,任何东西在求生的野性中,都会化为乌有。 而这还只是关中的动乱,等到六镇之乱闹起来,那就是整个北方都陷入到地狱中。 苏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只有大一统,才能结束这三百年的动乱! 和秦州叛军的选择只能是梁州一样,苏泽的选择也只能是梁州。 军议确定了战略方向后,苏泽的军府开始全力运转,武器装备战马被分配下去,粮草也被运送到前线。 —— 华阴城内,北魏西讨大行台中。 西道大都督萧宝夤高居上座,他的手下分列两旁,泾渭分明。 左手边是萧宝夤行台掌书记柳楷为首的关东派,这些大部分都是谋臣,但是一身武将打扮的崔延伯高居上席,他的座次仅次于萧宝夤,是在场官职最高的一人。 右手边则是关西派,自从苏亮走了之后,关西派没有了领头人物,更是被关东派压下了声音。 但是他们是地头蛇,萧宝夤还是需要依靠这些关西派来组织各地义军,筹备粮草后勤,打探情报之类的,所以也不能完全忽视他们的声音。 从萧宝夤进入华州以来,两派的斗争愈演愈烈,如今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关东派提出的建议,关西派就会激烈的反对,反之亦然。 搞得萧宝夤都不愿意开大会,平日里都是和少数几个幕僚商议商定事情。 可是这么做,反而又让两派都不满了,双方都觉得是对方进了谗言。 今天萧宝夤也是不得不开会了。 因为今天是讨论的接下来的平叛战略,如果达不成共识,这仗就不要打了。 不过幸运的是,摆在萧宝夤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一条就是崔延伯主张的,出兵攻打雍城,收复岐州。 另一条则是当年苏亮和羊侃推动的,请萧宝夤大军从褒斜道入梁州,支援傅竖眼的军队稳固梁州。 幸运的是,推动第二条的苏亮和羊侃都不在了,关东和关西派在这一点上达成了艰难的共识,出兵雍州支援陈仓,伺机收回雍城。 但是这也就是为数不多的共识了,双方又开始为了先锋大将的人选开始了激烈的争吵。 关东派认为,应该以崔延伯为将,崔延伯是岐州刺史,熟悉岐州的事务。 但是关西派则认为,崔延伯在岐州吃了败仗,在岐州名望也不高,应该以现任雍州刺史元修义为先锋大将。 双方争论不休,搞得萧宝夤都快要精神衰弱了,最后他还是拍板,以崔延伯为先锋大将,带领大军三万支援陈仓,伺机收复雍城。 萧宝夤则带领剩余的军队进驻长安以西的武功,支援崔延伯的行动,一旦取得进展就立刻收复岐州。 这样的结果,终于得到了关东和关西派的支持。 关东派需要军功,进入关中以来他们寸功未立,朝堂上已经有很多弹劾的声音了,萧宝夤也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关西派则需要萧宝夤的大军尽快出动,保护他们的家园,那些秦州地区的士族子弟,则更加的急切,他们的老家被叛军给占领了。 就这样,时间终于来到了神龟三年四月。 萧宝夤大军终于从华州开动,浩浩荡荡的进入雍州,准备攻打屯兵雍城的莫折天生。 莫折大堤下令给儿子莫折天生,要求他死守雍城,继续围困陈仓。 莫折大堤自己亲自带领三万流民军,再加上裹挟进流民军的炮灰四万人,号称四十万大军,沿着西汉水进入徽成盆地,他大军的目标是进入武兴,攻打汉中盆地门户重镇沔县。 整个关陇地区再起烽烟! —— 洛阳。 这段时间,江阳王元乂很烦。 自从萧宝夤出征后,一直都没有战果,现在关中狼烟四起,萧宝夤又是自己推荐的主帅,朝堂上对江阳王弹劾的奏章越来越多。 就连胡太后都连续召见元乂,询问关中战事进展。 元乂也没办法,他的使者多次前往关中,催促萧宝夤出兵,但按照萧宝夤的说法,关中形势复杂,就算是出兵也不可能立刻就有战果。 不过元乂的烦心事还不止这一件。 这件事是清河王复宠了! 去年胡太后宠信骠骑大将军李崇之子李神轨,清河王已经被冷落。 可没想到,胡太后似乎还是对小叔子元怿更长情一些,在短暂换了口味之后,最后还是觉得元怿更贴心。 于是正好遇到了相州刺史出缺,胡太后将李神轨任命为相州刺史后,就将他打发出洛阳,重新开始频繁召见清河王元怿入宫。 清河王复宠之后,元乂感受到了危机。 这次复宠,让胡太后对元怿更加信任,不仅仅增加了他的封邑,又将门下省完全交付给清河王。 如今控制了门下省后,元怿对于元乂党羽的提议一概不批,吏部尚书崔亮则把持朝堂人事权,将江阳王元乂的党羽陆续贬谪出洛。 今天是元乂和大长秋刘腾密议的日子,烛影下,两人谈起了宫中的情况。 刘腾端着茶碗说道: “太后这几日每天都召清河王入宫,宫中有传言,说要让大王前往徐州,主持对南防线。” 萧衍改元“普通”,意欲北伐之意昭然若揭,而如今的局势又和刘裕北伐的时候那么像。 关中动乱,若是南梁再插进来一杠子,那大魏真的要元气大伤。 这些日子朝堂都在商议,要派遣重臣前往徐州,重整对南梁的防御体系。 刘腾是太后身边的近臣,他说的“传言”,十之八九就是真的。 说完这些,刘腾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刘腾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了。 元乂感觉到了恐惧,刘腾是他在宫中的重要助力,靠着刘腾他才能及时打探到太后的心意,才能避免被人中伤。 如果刘腾死了,自己再领兵在外,那掌控朝局的清河王元怿只要稍稍进一些谗言,那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难道要和萧宝夤一样,元乂再去投奔南梁? 刘腾阴恻恻的声音说道: “大王,需要做决断了。” 元乂长叹一声说道:“奚康生那边还没准备妥当,若是现在的动手?” 刘腾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说道:“大王,这世上哪有万全之法?什么事情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从很早开始,元乂和刘腾就有政变计划。 但是他们计划中算错了一个人。 右护军将军奚康生,是负责太后和皇帝左右护卫的重臣,奚康生的儿子奚难当,更是被元乂推荐为千牛备身,是小皇帝最贴身的护卫。 奚氏父子,本来是元乂安插在皇宫中的重要棋子,奚康生也早就和元乂结盟,他的职位也是元乂运作的。 可谁也没想到,奚康生在坐上右护军将军后就变了脸。 奚康生不仅仅拒绝参加元乂的宴会,他俨然摆出一副忠臣的样子,告诫儿子奚难当要全力护卫皇帝和太后。 奚康生父子是负责皇帝和太后左右护卫的右护军将军,这是元乂发动政变的最后障碍。 一想到这个障碍是自己埋下的,元乂就悔恨不已。 刘腾说道:“宫内的宿直禁卫,我已经拉拢了泰半,现在就要看大王决断了。” 元乂还是有些犹豫问道:“真的必须发动不可?” 在两人这个小团体中,江阳王元乂反而是那个犹豫不决的,好多次都是刘腾逼着他前进。 刘腾站起来说道:“若是大王不做,那就等着身死家灭吧!” “反正腾也没有几年可活了,也没有子嗣家人,大不了被开馆鞭尸,到时候地府相见,大王可不要后悔今日!” 看到刘腾要拂袖而去,元乂咬牙说道:“刘长秋说的哪里话!当日约定共生死,事已至此,不得不发!” ------------ 第208章 政变宣光殿 【见风使舵的内侍】苏顺低头走在宫巷中。 历朝历代,为了防止在皇宫内造反,统治者们做足了工夫。 首先是皇宫的构造,整个北魏皇宫分成了北宫、中宫、南衙三个区域,三个区域都被皇宫的城墙包围着,这个区域可以统称为皇宫区域。 比如苏泽以前执勤的地方,就是进出南衙的一片宫墙。 皇宫区域的城墙是交给羽林虎贲防守的,当年禁军造反的尚书台,就在南衙区域。 南衙往北,就是中宫区域,这里是皇帝和太后举行重要典礼仪式的太极殿。 太极殿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建筑物,太极殿前可以容纳千人同时站立,在孝文帝时期,勤政的孝文帝就在太极殿处理朝堂的事务,方便召集南衙的大小官员。 太极殿后还有显阳殿、含章殿等殿宇,孝文帝一般在这里举行宴会,招待大臣,进行重要的国事活动。 中宫也有居住的宫殿,当年孝文帝就长期住在中宫的徽章阁,不怎么返回北宫。 不过对于不太勤政的宣武帝来说,他就不喜欢去中宫办公了。 中宫殿宇高耸,虽然能够彰显皇帝的气派,但是居住起来并不舒服,除了孝文帝这种工作狂之外,大部分皇帝还是喜欢在北宫,也就是寝宫办公的。 宣武帝基本上都在宣光殿办公的,现在的小皇帝也是居住在宣光殿的。 北宫和中宫通过一道永巷隔开,通过永巷门进出,这道门由永巷令看管。 宣光殿再北,就是太后居住的嘉福殿, 负责护卫北宫的,就是更可靠的左右郎卫系统了,这些侍卫常伴在皇帝和太后左右,也就是当年苏泽父亲曾经担任过的职位。 皇帝和太后身边的武装力量,从最贴身的内侍、宫女,到北宫的郎卫、再到整个皇宫的羽林虎贲禁军,最后是负责洛阳治安的城门尉和驻扎在城外的羽林虎贲军。 一圈一圈的将整个大魏的权力核心保护在其中。 苏顺越过永巷,从永巷门进入北宫,他来到了小皇帝元诩居住的宣光殿。 苏顺拥有【见风使舵】的词缀,他被调到了皇帝身边后,并没有和其他的内侍一样,争着去巴结小皇帝元诩。 这其中也有他的义父,掖庭令张烨的教导。 果不其然,那些最早一批投靠小皇帝元诩的内侍,很快就从宣光殿中消失了。 至于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苏顺并不知道,但是从他的直觉来说,这些人十之八九是去了地下。 苏顺的猜测没错,那些一上来就投靠皇帝,企图通过投机小皇帝的内侍们,已经被大长秋刘腾处理掉了。 苏顺看清楚了局势,他谨守自己的本份,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也不打听皇帝身边的事情,就这样反而在小皇帝身边待了下来。 那些试图接近小皇帝的内侍,也在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苏顺心中恐惧,做事越发的谨慎。 从调入小皇帝身边,苏顺没有和小皇帝说过一句话,对于其他内侍也都隔着一层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接近皇帝的野心,所以他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最近这段时间,苏顺再次感受到了风向的变化。 其中一个变化,就是护卫宣光殿的郎卫明显更多了。 而且有时候还能看到这些郎卫套着皮甲。 除此之外,平日里基本上都在太后身边的右护军将军奚康生,也开始巡查宣光殿。 这些都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另外一个变化,则是皇帝和外面的接触更少了。 以往胡太后也限制皇帝接见外臣,但是对于宗室和重臣都是不禁止的,也会让崔光这样的儒臣来宣光殿给皇帝讲解典籍,或者邀请高僧给皇帝讲解佛法。 但是现在这些活动都被禁止了,除了少数近臣还能进宣光殿见小皇帝,外臣基本上都被隔绝在外了。 苏顺将这些变化搜集起来,交给陈留公主所说的孙内侍,就继续安分守己的留在宣光殿,认真做自己的事情。 这时候,一名容貌秀慧的十三四岁半大青年,踏步进入宣光殿。 苏顺立刻迎接上去,行礼拜见道:“县公,陛下正在等您呢。” 这个半大青年,正是彭城王元勰的第三子,武城县开国公元子攸,也就是远嫁柔然的寿阳公主的弟弟。 见到苏顺,元子攸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苏顺默契的收下。 苏顺并不是贪财,而是所有的内侍都这么做,他不做反而显得特立独行。 在宣光殿中,最危险的就是特立独行。 苏顺躬身引导着元子攸,向着宣光殿走去。 元子攸也在看着苏顺。 作为宗室子弟,小皇帝元诩的伴读,元子攸从小就早熟。 他虽然才十四岁,但是已经知道皇宫的险恶,父亲彭城王元勰也是因为政治斗争被杀的,所以他一直小心谨慎。 小皇帝已经十一岁了,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更多别有用心的人围绕在皇帝身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于荣辱皆系于主上恩典的内侍来说,权力更迭也就意味着一次内廷的大洗牌。 那些占据云霄上位置的“老祖宗们”,会在新皇帝掌握权力的时候被轰下云端,而最早追随新皇的那批内侍,就会占据那些位置。 天家的恩宠是有限的,即使是对内侍感情最深的桓帝灵帝,也顶多弄出个十常侍出来专权,总人数也不会超过二十人。 正常的时代,能够留下名号的内侍也就寥寥数人,这其中的竞争之激烈,不言而喻。 但是什么时候靠拢新皇,这又是一件非常考验眼力劲儿、手段、乃至于运气的事情了。 元子攸看着那些新晋内侍们,如同飞蛾一样扑向灯火。 元子攸还记得前一天还在诅咒发誓,向小皇帝元诩诅咒发誓效忠的一名内侍,第二天就从小皇帝身边消失了。 元子攸在元诩的委托下,调查过那个内侍的下落。 宣光殿的内侍都讳莫如深,不肯透露那名内侍的下落,最后元子攸还是通过皇姊陈留公主,打听到了那名内侍的下场。 他的四肢被打断,送入先帝的陵寝中守陵,据说没撑过一周就死了。 元子攸明白,如果大长秋刘腾要处理那名内侍,完全可以不落痕迹的处理掉他,可是偏偏用了这样引人注意的方法。 这是在警告小皇帝身边的内侍,告诉他们狼王依然强壮,不要试图挑战狼王的地位。 这件事让元子攸行事更加低调,年青的他感受到了名为权力的寒意。 元子攸看着小皇帝身边的内侍换了一波又一波,逐渐盲目的他甚至开始猜测,这个内侍能够在小皇帝身边待多久。 在宣光殿这么多的内侍小黄门中,元子攸看到了苏顺。 和其他争着出风头的小黄门不同,苏顺低调到让人忽略到他的存在。 元子攸也是突然才想起来,苏顺已经在宣光殿很久了。 元子攸又关注苏顺,才发现这个小黄门办事能力不错,但是从来不出风头,很少在小皇帝面前出现,所以才没有被自己注意到。 这之后,元子攸开始和苏顺偷偷接触,在取得苏顺的信任后,元子攸从苏顺这边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元子攸也感受到了小皇帝身边日渐紧张的气氛,但是他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何处。 今天进宫,元子攸被人挡在了宣光殿门口。 是刘腾! 这天杀的老狗,拄着胡太后赐予的拐杖,就这样站在宣光殿门口。 明明只要是个人冲上去,就能打死的老狗,却让人不敢靠近。 刘腾的身体转过来,他野兽一般的目光落在了元子攸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叉手向元子攸行礼道: “县公,今日陛下身体不适,请您回府吧。” 元子攸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又看到了刘腾身后穿着甲胄的力士,心中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刘腾看元子攸不动,继续说道:“请县公回府吧。” 元子攸听出了刘腾软弱无力话语中的杀气,但是他想到小皇帝,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陛下无碍吧?” 刘腾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难看笑容说道: “陛下天命在身,自然无事。” 听到皇帝没出事的保证后,元子攸立刻向刘腾行礼,告辞离开。 就在元子攸快要离开宣光殿的时候,一名小黄门突然走到他身边,元子攸一看竟然是刚刚打过招呼的苏顺。 苏顺一脸惶恐,在元子攸耳边说道:“县公救我!” 元子攸冷静下来,苏顺一定知道宣光殿内发生了什么,他决定冒险救下他。 元子攸立刻说道:“你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出宫!” 苏顺低着头躲在元子攸身后,很快元子攸就和随从汇合,一行人开始向宫外走去。 元子攸带着人往宫外走,但是更多的人往宫内走。 紧接着元子攸还看到了穿着甲胄手持武器弓箭的禁军,他更加觉得不妙,皇宫中一定发生大事了! 但是元子攸想到家人,不敢卷入这样的事情中,刚刚刘腾一番对话,显然是暗示他离开就能脱身。 元子攸继续加快脚步,他离开永巷门的时候竟然没有受到盘查,以往看守永巷门的永巷令和郎卫都不见了踪影。 元子攸还是忍住了询问苏顺到底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继续带着随从离开北宫,直接沿着永巷向皇宫的东侧门走去,等到元子攸离开皇宫后,又听到了宫城内齐刷刷的脚步声。 元子攸不敢耽误,继续带着苏顺离开皇宫东侧门,等到侍从赶来了马车,元子攸才带着苏顺上了马车。 元子攸询问道:“说吧,宣光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子攸很清楚,皇宫中一定是发生大事了。 如果不是发生大事,他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将苏顺带出皇宫? 苏顺一下子哭出来,他对着元子攸说道: “县公!主食中黄门胡玄度、胡定列向陛下状告清河王谋反!贿赂他们在陛下饮食中下毒!” 元子攸全身一震,主食中黄门,是负责皇帝和太后饮食的内侍,这可不是苏顺这样的低品小黄门,而是宫中地位颇高的中黄门。 他们状告清河王谋逆,也难怪刘腾出现在宣光殿中。 不对,为什么是刘腾出现在宣光殿中?! 元子攸发现了不对劲地方,如果是清河王谋反,刘腾这个内侍又怎么有资格审犯人? 不是应该将主食中黄门胡玄度、胡定列带到太后居住的嘉福殿,请临朝的太后裁断吗? 这时候元子攸看向皇宫方向,这是一场政变! 元子攸握紧拳头,可是他明白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县公,能够从这场旋涡中脱身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他恨恨的说道:“这帮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虫豸!还有人将陛下放在眼里吗!?” 苏顺全身颤抖,也是他擅长见风使舵,当知道了宣光殿内发生的事情后,就立刻开始想办法逃离宣光殿。 元子攸这样的宗亲县公还有机会活命,知道政变经过的宣光殿的内侍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这些人,本身就是被当做耗材选给皇帝当近侍的,狠辣的刘腾处理他们绝对不会手软。 苏顺也是灵机一动,才央求元子攸逃过一劫。 元子攸看了一眼苏顺,这是个机灵的,对皇帝也忠心。 他宽慰说道:“你且随我回府吧,等事情安定下来再谋打算。” 苏顺也只能叹气一声,他也只能将宫中发生的事情递交给远在关西的苏泽,这次潜入皇宫的委托任务算是失败了。 宣光殿中,小皇帝听到主食中黄门胡玄度、胡定列的证词,心中慌乱无比。 清河王元怿是他的叔叔,和先帝一样都是祖父孝文皇帝的子嗣,是有继承权的近支宗王。 而且随着小皇帝逐渐长大,清河王和母亲的事情他也听到了风声。 难道清河王真的要行废立事?霸占母后? 小皇帝看向刘腾,询问道: “刘长秋,朕当如何?” 刘腾说道:“陛下勿忧,朝中的忠臣都是向着陛下的。” “但是北宫已经被清河王渗透了,请陛下驾临中宫,召集群臣宣布清河王谋逆,自然有忠臣们会勤王的。” 小皇帝毕竟年幼,他点头说道:“那就依刘长秋的,摆驾太极殿!” ------------ 第209章 旗鼓相当的对手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历史节点,在这个节点的前后历史急剧转向,走向完全不同的历史分支。 那这个节点一定是政变。 刘腾护送着小皇帝来到了中宫的太极殿中,向小皇帝讨要宣布清河王谋逆的诏书。 可是到了这一步,又卡住了。 小皇帝元诩又犹豫了。 也许是北魏前期那一批猛男皇帝,将拓跋氏的武德都用干净了,从宣武帝开始到小皇帝元诩,都是耳根子软的皇帝。 现在整个北魏宗室重臣贪鄙成风,也和宣武帝一朝的纵容有很大的关系。 小皇帝才十一岁,等到了太极殿后,又想起清河王叔元怿的名声极好,开始怀疑刘腾的话了。 小皇帝不愿意下诏,皇帝的印玺都保管在胡太后手里,刘腾想要伪造诏书都不行。 他反复劝说,元诩依然是一句话,“请清河王叔殿前对质。” 刘腾自然不会同意这个做法,本身就是他诬陷清河王谋反,一旦殿前对质不是一切都败露了吗? 可是他也不敢强行让小皇帝下诏诛杀清河王,在反复劝说无果后,刘腾离开了太极殿。 这时候,守在太极殿门口的江阳王元乂迎接了上来。 “陛下下诏了吗?” 刘腾摇头,元乂着急的来回踱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不肯下诏,要如何处置清河王?” 刘腾面露凶相说道: “没有陛下诏书,不是还有门下省吗?” 元乂看向刘腾,刘腾叉手说道: “请大王去门下省,让诸宰相共议清河王之罪。” 元乂有些犹豫的说道:“若是宰相们不同意呢?” 刘腾已经无语了,他看向元乂不客气的说道:“那就让宰相们同意!清河王接到风声就会入宫,如果让他将太后带出北宫,你我就都完了!” 元乂全身颤抖了一下,刘腾说道:“仆臣的人可以先封锁北宫,大王尽快逮捕清河王,让门下省给清河王定罪杀之!”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元乂依然脑子不清楚的问道:“清河王控制门下省多年,宰相中多有党羽,恐怕。。。” 刘腾杀气腾腾的说道:“那就先杀清河王再定罪!这还要仆臣教您?” 刘腾也是无语了,这江阳王连政变都搞不明白吗? 自己是不是找错合作对象了?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只要控制了小皇帝,囚禁太后,掌控朝政,等自己死了以后也不用管什么了。 刘腾和江阳王的捆绑太深,清河王一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前阵子也在宫内发动对刘腾的进攻。 江阳王元乂如果外任,说不定还有投降南梁一条活路,刘腾这样的宫人一旦失势就死定了。 甚至死亡都是比较好的结果,宫内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而刘腾在宫内担任大长秋多年,结下的仇人无数,他想要善终就必须要奋力一搏。 不过控制北宫还有重要的一个环节,那就是看护北宫的郎卫。 刘腾问道:“右护军将军奚康生呢?” 左护军将军是江阳王元乂,但是他对于北宫的控制力并不强,真正掌管北宫郎卫的是右护军将军奚康生。 元乂说道: “奚康生不愿意加害陛下和太后,但是他承我人情,也不会坏我们的事情,如今自囚在府上,本王已经派人将他看管住了。” 刘腾眯起眼睛说道:“大王不诛杀他吗?” 元乂说道:“奚康生已经做壁上观,又何必加害他呢?他也憎恶清河王,所以不干涉我们的事情。” “我们也不是要加害陛下和太后,等事情结束大不了将他贬官就是了。” 刘腾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是真的被元乂的智商给气到了。 在政变这样的大事上,竟然还如此的不周密,在已经透露了政变意图后,奚康生不愿意站队,元乂竟然不诛杀他,只是将他囚禁在府上。 甚至还表示等政变结束还要重新启用奚康生? 刘腾只能感慨,也亏这江阳王生在本朝,若是在别的朝代怕是早就被诛杀了。 可偏偏自己只能和这个猪队友合作! 不过奚康生负责的郎卫系统愿意做壁上观,那刘腾暗中培养的内侍就可以封锁北宫。 禁军也控制在江阳王手里,只要诛杀了清河王,这次政变就没问题了。 刘腾说道:“那中宫的事情就仰仗大王了,仆臣这就去北宫处理太后身边的事情,不能让宵小接近太后。” —— 北宫,嘉福殿中。 此时的胡太后,正在侧殿的佛堂中听辩机和尚讲解经文。 宫中发生政变的消息,远在陇西的苏泽已经通过苏顺提交的《宣光殿政变报告》得知了。 历史上的这次政变还是发生了。 想想也是,清河王和江阳王的矛盾不可调和,这场政变几乎是必然发生的。 在苏泽看来,这次政变可以说是一次菜鸡互啄。 不过实际上,历史上很多政变都是这样,甚至到了近现代,很多政变也是形如儿戏,比如优秀的非洲大区匹配机制下的政变,成功的主要原因就是对手太菜。 元乂和刘腾的政变能成功,主要原因也是胡太后和清河王这对对手太菜。 胡太后没有任何制衡之术,竟然让刘腾和元乂控制了整个宫廷乃至于洛阳的近卫力量,这等于把刀递给了对手。 而她平日里和小皇帝恩情太浅,导致小皇帝天然的敌视清河王。 要知道胡太后这个摄政太后的权力来源就是小皇帝,和清河王摄政权力之源也同样是皇权。 如此重要的权利来源,两人没有和武则天慈禧一样将皇帝好好控制起来,也没有和北宋刘太后那样用亲情笼络,而是只顾着自己的享乐。 这可以说是胡太后和清河王作死的结果。 对于苏泽来说,这场政变他反而是那个获益一方。 他背靠着江阳王元乂,这位大魏宗王有一点好,那就是收钱真的办事啊! 只能说北魏这些奇葩宗王,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都是穷鬼投胎,这辈子对于财富欲望怎么这么旺盛。 历史上元乂执政后,唯一的目标就是搞钱。 卖官鬻爵被此人玩出了花儿,只要送钱就能办事,而且是什么事都给办。 其中最离谱的就是他在受了尔朱荣贿赂后,将尔朱荣的女儿送入宫中,给小皇帝做皇妃的事情。 尔朱家族早年间虽然也和皇室结过亲,但是在孝文帝订立姓氏的时候,已经是边缘氏族了,要不然也不会连个汉姓都没被赐,还是部落酋长一样的雁臣。 尔朱家就是有钱,和权力核心是不沾边的。 从名望上升职不如陇西李,顶多是州一级的豪强。 但是元乂在收了尔朱荣大礼之后,还真的帮尔朱荣把事情办成了。 尔朱荣也因此有了皇帝岳父的身份,后来才有了小皇帝给尔朱荣这个“岳父”衣带诏,让他进洛阳勤王,这也才有了河阴之变。 尔朱家族的崛起,和元乂的姑息放纵是分不开的。 不就是送礼吗!? 义兄尔朱荣送得,我苏泽也送得! 想到朝堂上以后就有一个官职自助批发机,苏泽就觉得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 但是在局势平静下来之前,苏泽还是通过系统提醒了自己留在洛阳的随从们,告诉他们政变的消息,让他们一定要保持低调,平稳渡过这次政变风暴。 特别是陈留公主,虽然她和清河王的关系一般,但是谁也不清楚政变这样的风暴会不会产生什么余波,被卷入这样的余波中,就算是公卿显贵也要脱层皮。 但是苏泽打开洛阳地图,却发现辩机的图标正在北宫之中,查看记录才知道他被胡太后宣召进宫讲法了。 苏泽连忙将政变的消息发给辩机,委托任务改为“自保”,对于这个好用的紫色随从,苏泽现在也只能祈求佛祖保佑,让他从政变中活下来吧。 接到了苏泽发来的消息,辩机一下子停止了讲经。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正好今天被太后召到嘉福殿讲经! 难道是因为平日里不守戒律,所以被佛祖惩罚的吗? 辩机也不傻,他当然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胡太后或许还能保命,但是经历过政变的自己,十之八九要被灭口。 而环视左右,胡太后身边只有宫女和内侍,而且刘腾是胡太后的大长秋,这些人估计也都被刘腾收买,这场政变胡太后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主上给自己的任务是保命,在这样的情况要如何保命? 藏起来? 那肯定不行,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恐怕刘腾早就已经安排宫人看住自己了。 辩机的脑袋飞快,要怎样才能活命?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装神弄鬼那一套了。 辩机突然双手合十,双目垂泪,口诵阿弥陀佛。 胡太后一惊,询问道:“大师为何落泪?” 辩机大声说道:“国有大丧,和尚自然要流泪。” 胡太后问道:“未闻有重臣病重啊?” 辩机和尚又说到:“宫闱有变,请太后留在嘉福殿中,可以避灾。” 辩机这也是学着佛图澄的旧事,当年佛图澄就曾经告诫过石勒的儿子石韬宫闱有变,但是石韬还是被政变的石虎所害。 但是石虎因为听说了佛图澄预言了自己的政变,认为佛图澄真的有道行,所以依然对佛图澄非常敬重,也让佛图澄在石虎执政的时期颇受恩宠。 现在辩机也只能继续学习佛图澄了,他向胡太后预言了宫廷要发生政变的事情后,就双手合十闭目念经,无论胡太后怎么询问他都不回答。 一炷香的时间后,果然有太后的宫女慌忙来报,说是嘉福殿被甲士给围住了。 这时候胡太后才明白不对劲,她慌乱中问道:“刘腾呢?刘长秋何在?” 可是喊了半天,依然不见人影,胡太后更是不安,她想要离开嘉福殿,可又想起了辩机的话,刚刚站起来又坐下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嘉福殿的宫门打开,胡太后见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刘腾。 只看到刘腾身后站着一排穿甲的内侍,这下子胡太后再傻也明白了一些。 这时候胡太后身边的几个内侍走到了刘腾身边,向刘腾耳语了几句,刘腾的目光扫过胡太后,落在了盘坐在蒲团上念经的辩机身上。 辩机的心已经钓到了嗓子眼里,但是他还是装作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闭着眼睛念诵佛经。 刘腾的目光从辩机身上扫过,他本身也相信佛法,辩机几次显露神通他也听说过。 自己发动政变是非常机密的事情,连胡太后都瞒过去,这个和尚竟然知道,看来是真的有神通。 刘腾本身就有疾病,更是害怕死后的报应,也不敢加害辩机。 但是不加害辩机,胡太后还是要控制的,特别是胡太后身边的内侍和宫人,肯定是要控制住的。 刘腾叉手说道:“太后,清河王谋反,收买主食中黄门意图毒害陛下,如今陛下已经被仆臣带到太极殿保护起来,请太后下诏诛杀清河王!” 胡太后第一反应是,难道辩机说的国丧就是清河王之死? 但是胡太后毕竟也是临朝称制的太后,她也鼓起勇气说道:“竖阉!尔等是要造反吗?” 刘腾对于胡太后也没有期望,刚刚的话也是走个过场,他挥挥手,身后的甲士上前,刘腾说道: “太后被奸人蛊惑,仆臣只能清君侧了。” 说完这些甲士上前,很快将胡太后身后仅存的几个内侍和宫女抓过来,这些宫女和内侍挣扎着,他们是胡太后最铁杆的支持者,但是现在全部都被刘腾的甲士给抓了。 这些人口中被塞入麻绳球,被甲士们拖到嘉福殿边上,紧接着胡太后就听到了拔剑的声音。 胡太后面色惨白,她就是再没有政治敏锐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腾又是一阵咳嗽,对着胡太后说道:“太后身体不适,还是在这北宫好好养病吧,朝政的事情就由贤王辅佐陛下处理吧。” 说完这些,几名内侍匆忙从嘉福殿中出来,他们跪在刘腾面前道: “大长秋,奴翻遍了嘉福殿,都没找到太后和陛下的玺印。” ------------ 第210章 清河王被诛 刘腾看向胡太后,对着跪在面前的义子骂道:“废物!” 这也是刘腾最担心的事情,控制嘉福殿不难,刘腾是胡太后的大长秋,她身边的近侍宫女基本上都是刘腾的人,当奚康生自困府内,决定放任刘腾发动政变的时候,结果已经注定。 但是刘腾最担忧的,还是找不到太后和皇帝的玺印。 胡太后虽然在政治上低能,但是也懂得太后和皇帝玺印的重要性。 就算是刘腾这个大长秋,也不知道胡太后将玺印藏在哪里。 没有皇帝和太后的玺印,刘腾就无法伪造旨意诛杀清河王。 胡太后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恐惧后,也逐渐冷静下来。 刘腾再怎么大胆,也不敢杀自己。 明白了这一点后,胡太后咬牙切齿的看着刘腾道: “哀家真的是看错眼了,竟然错信你这条老狗!” 胡太后放完了狠话,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场面就这样尬住了。 找不到太后和皇帝的玺印,刘腾准备好诛杀清河王的诏书就没有效应,那就还需要元乂取得门下省的省令。 最让刘腾担忧的,是清河王一向有贤能的名声,他麾下门客众多,还有经过多年入幕选锋精挑出来的白衣秀士。 现在守卫北宫的郎卫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只是听从奚康生的命令保持中立。 若是清河王带领白衣秀士攻入北宫,自己又要怎么办? 若是看守皇宫的羽林虎贲倒向清河王,又当如何? 没有皇帝和太后的诏令,刘腾就调动不了禁军和郎卫,就只能靠这些豢养的死士和自己的拉拢的内侍。 这点人真的能挡住清河王的白衣秀士吗? 刘腾忧心忡忡,他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辩机和尚。 刘腾走到辩机和尚面前,双手合十说道:“大师,听说您能断事,请帮我断上一断。” 辩机内心紧张,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眼前这个老内侍手里,他只能闭着眼睛,装神弄鬼的说道: “国有大丧。” 刘腾听到辩机的话内心一颤,仔细一想这和尚说的又是废话。 可不是国有大丧吗? 政变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不是清河王死,就是自己和江阳王死,怎么都是国有大丧啊! 可是辩机和尚能够“预测”政变,那也是确实是有本事的,刘腾也不敢为难辩机,只好对手下说道: “请大师去偏殿歇息。” 听到刘腾这么说,辩机心中才算是安定下来,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 —— “大王!请带我等白衣秀士一起入宫!” 清河王身边,他的亲信苦苦劝道。 本来清河王都已经到了南宫门前了,就在他入宫前,接到了宫内也有眼线冒死传出来的消息:北宫动乱,小皇帝被带入中宫! 紧接着,门下省内,清河王的铁杆也拼死传出消息。 江阳王元乂得到了小皇帝的命令,召集了诸宰相,又封锁了门下省,正在给清河王议罪!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本来准备入宫觐见太后的元怿,立刻和身边的白衣秀士商议。 清河王每次出行排场都很大,他就算是入宫身边也会带着百名白衣秀士。 这些都是清河王府的精锐,也是清河王的铁杆。 众人莫衷一是,有让清河王带领白衣秀士入宫,保护太后和小皇帝的。 也有让清河王立刻去城外禁军大营,以宰相身份调集禁军入城平叛的。 还有让清河王逃出洛阳,前往河东再兴义兵勤王的。 清河王被吵的脑袋疼,最后他说道:“陛下一定是被奸臣蒙蔽了!我要入宫面圣,向陛下解释清楚!” 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伱,其中一个追随清河王很久的白衣秀士说道: “大王!江阳王是政变!他是要杀大王的!大王又岂能自投罗网?” 清河王笃定的说道:“江阳王谋反,难道皇宫的禁军、郎卫都随他谋反?陛下一定是被他蒙蔽了,只要解释清楚,让陛下知道本王是忠诚,有陛下的圣旨就可以平定叛乱了!” 众人还要再劝,清河王说到:“我进献《显忠录》十二卷,世人都知道我是忠臣,就算是宵小谋反,护卫宫城的禁卫、郎卫也一定会保护本王的!” 那名亲信只好说道:“还请大王带上我等入宫!” 清河王点点头,这时候又有人说道:“要不要先去武库穿甲?” 清河王摇头说道:“本王是忠臣,穿甲进宫不就是作乱了吗?尔等随本王入宫。” 亲信还想要再劝,清河王已经骑着马进入宫门了,白衣秀士们也只能跟上。 清河王一路上经过南衙,因为政变的关系这些官署都大门紧闭,清河王就这样一路闯到了中宫前的端门前。 端门上自然有郎卫看守,见到清河王后,一名郎卫军官站出来。 见到这个人,清河王松一口气。 这是皇帝身边的千牛备身奚难当,也是掌管北宫郎卫的右领军将军奚康生的儿子。 清河王知道,奚康生虽然是江阳王元乂举荐的,但是他是忠于皇帝和太后的,和元乂刘腾不是一路人。 奚难当站在这里,说明小皇帝没有被元乂挟持,如今中宫是掌握在皇帝身边的郎卫手里。 清河王对着奚难当说道:“奚千牛,本王要面见陛下!” 奚难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 他和父亲奚康生是忠于太后和陛下不假,但是奚难当也有自己的难处。 他的岳父,是正在秦州造反的侯刚。 要说这门亲事,还是当年江阳王元乂做的媒,如今奚难当卷入到这个案子中,也是元乂向他保证,只要在这次政变中配合,就会保住他的位置,也不会追究他妻子的责任。 奚难当成婚不久,正是感情深厚的时候,按理说侯刚造反和他没有关系,只要休妻就可以避免牵连。 但是奚难当不愿意休妻,只能接受了元乂的条件。 看到清河王要带领白衣秀士们进入中宫,奚难当又说道: “清河王,带领这么多卫士进入中宫,你是要造反吗?” 元怿连忙说道:“本王不是造反,奚千牛,陛下安全吗?” 奚难当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无恙!但请清河王解剑入宫!” 清河王左右纷纷上前,表示要护送清河王进入中宫,但是清河王却说道: “本王乃是忠臣,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只要能见到陛下,就能铲除奸邪!” 说完这些,清河王解下配剑,就这样走入端门。 奚难当亲自带领清河王向中宫内走去,他没有带领清河王前往太极殿,也没有前往小皇帝居住的徽音阁,而是带着清河王来到了太极殿东面的含章东省。 这座建筑是皇帝在太极殿举行重要典礼的时候,重臣们暂时休息的地方。 清河王也没有起疑,以为小皇帝要在了含章东省接见自己。 可刚刚进入含章东省,就有三十名力士上来,将清河王牢牢制住。 这下子清河王也明白不对劲了,奚难当已经不见了踪影,江阳王元乂吊着一双三白眼,出现在含章东省的台阶上。 元怿看向元乂,厉声道:“江阳王,你是要谋反吗?” 元乂反咬一口说道:“不是本王要造反,本王正打算要捉拿造反的人。” 元怿正准备继续和元乂辩论,却没想到身边的力士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元怿疼得弯下腰。 “将逆王囚禁在含章东省!” 说完这些,元乂立刻前往门下省。 他虽然已经按照刘腾的吩咐,封锁了门下省,但是宰相们还没有屈服,依然不愿意出文讨伐元怿叛乱。 现在刘腾拿不到皇帝和太后玺印,太后和皇帝都不愿意下诏书,只有门下省的堂议才能治清河王的罪。 至于留在中宫门口的白衣秀士们,自己抓住了清河王,这些家伙就已经不足为虑了。 但是政变这件事必须要尽快把局势控制住,一旦拖得越久,其他的野心家也会冒头。 清河王在朝堂中牵连很深,不少重臣都和他来往,刘腾说的没错,必须要尽快给清河王定罪杀了他,这场政变才算是完成。 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 天色渐渐黑了,陈留公主在侍女绿珠和女史的陪伴下,亲自巡查公主府各处。 “侧门还要加固,刚刚那座墙太矮了,需要派人看守,防止有贼人翻入府中。” 陈留公主已经知道了皇宫政变的消息,她本来就和清河王干系不深,并不担心会被清算。 但是皇宫发生政变,就是洛阳最混乱的时候。 以前发生这样事情的时候,总有大胆贼人想要浑水摸鱼,潜入卿贵重臣的府上作乱,抢劫财物甚至奸淫女眷的事情都发生过。 所以陈留公主在女史分析出皇宫政变后,立刻安排府内卫士加固公主府的门墙。 除此之外,陈留公主还派人通知平日里笼络的士人,比如苏亮和羊侃留在洛阳的妻子,就被她接回府上保护了起来。 果然,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洛阳城,城内流言四起。 有说太后和小皇帝都被清河王杀了,清河王要篡位。 又有说是被江阳王杀了,江阳王要篡位。 总之各种版本的传言都有,洛阳城内立刻就乱了起来。 一些游荡在洛阳街坊的不良人,开始了浑水摸鱼,他们专门挑那些洛阳有名的府邸入室盗窃,就连几座著名的佛寺都没能幸免。 虽然郦道元的动作很快,派出城门尉和河南府官吏去维持秩序,又命令各里坊关闭里坊大门,格杀违反宵禁的不良人。 但是洛阳城中依然是火光四起,洛阳这座大城市,聚集了大量游手好闲的不良人。 因为皇宫政变,洛阳的治安已经崩溃,听从郦道元命令的城门尉和官吏人数太少,根本无法维持整个洛阳的秩序。 郦道元只能将这些城门尉和官吏撤回来,先让他们维持住靠近皇城的几个坊的治安,维持住河南府大牢的安全。 陈留公主府上有苏泽留下的随从,再加上陈留公主笼络的死士,很轻松的挡住了这些不良人的进攻。 有几个自作聪明的不良人,从矮墙翻入公主府,立刻就被手持长矛的王府卫士扎成了刺猬。 还有几个投入府中的火把,也都被准备好的水和沙子扑灭,等到苏泽留下的羽林随从射杀了几个带头的不良人后,陈留公主府恢复了平静。 苏亮的妻子和羊侃的妻子面色惨白,她们在洛阳的宅邸都是小门小院的,如果不是被陈留公主庇护,也不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 苏泽留给陈留公主的【脚步飞快的函使】跑回了公主府,向陈留公主报告道: “殿下,建阳里的里正已经组织羽林健儿保护建阳里了。” “武城县公(元子攸)白天就已经平安回府了,故彭城王府也已经武装起来了。” “河南府郦府尹坐镇府衙,保护了皇宫附近的几个里坊和官署。” 陈留公主点点头,苏泽离开洛阳托付给她的人都通知到了,今天晚上是最危险的时候,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就见分晓了。 —— 事情果然和陈留公主所预测的那样。 第二天清晨,一直在留意搜集情报的女史,就向陈留公主汇报道: “殿下,清河王被诛在含章东省。” 绿珠捂住嘴巴,谁也没想到权倾朝野的清河王,就这样死了。 陈留公主神色有些黯然,平心而论,清河王在一众北魏宗王中,已经算得上是品德出众了。 清河王好歹爱好文学,善待贤才,就算是别人得罪了他,也都能宽容放过。 相比之下,江阳王元乂是贪鄙残暴,对敌人是睚眦必报,个人品德上在一众拟人的北魏宗王中,也算是比较差的那一批。 陈留公主又问道: “太后呢?” 绿珠说道:“太后受了惊吓,说是病了,留在宣光殿中休养。” “太后住在宣光殿,那陛下呢?” “陛下搬到徽章阁,将北宫留给太后养病。陛下宣布任命高阳王元雍、江阳王元乂辅政。” 绿珠又继续说道:“朝堂宣布改元正光,大赦。” 北魏正光元年,南梁普通元年,公元520年,南北大赦,天下大吉。 与此同时,西讨大都督萧宝夤,进军长安,以崔延伯为先锋大将,兵指包围陈仓的莫折天生军。 ------------ 第211章 留后院,战事再起 正光元年四月末,秀容川。 宣光政变发生的当天,被尔朱荣留在洛阳的契胡老人,就从门下省的线人那边得到消息,江阳王在政变中杀死了清河王,囚禁了太后,取得了大魏最高权力。 当尔朱荣接到这个消息后,他立刻喊来了自己的参军刘贵。 听完了全部的情报,刘贵对尔朱荣说道: “恭喜将军!” 尔朱荣的职位是秀荣第一领民酋长,平北将军。 尔朱荣在秀荣的时候,都要求属下称呼他为将军,在治理秀荣的时候,他也喜欢用军令而不是政令。 经手过无数账目的刘贵,很清楚这些年来尔朱荣行贿给元乂的珍宝到底有多少。 而这一切最终都会获得回报。 尔朱荣对着刘贵说道: “刘参军,你立刻带上等好马两百匹,去洛阳交给江阳王!” 自家主公果然出手大方啊!—— 正光元年五月,陇西郡。 在苏绰的筹谋下,第一批战马已经送到了陇西郡的折冲府,这座骑兵折冲府正在进行骑术训练。 【大夏龙雀备身】牵来一匹马,苏泽查看了这匹马后,满意的说道:“养的不错!” 负责这座折冲府【马场】的是苏泽刷到的一个蓝色随从【细心的牧马人】,听到苏泽的夸赞后这个淳朴的汉子激动的搓手。 赏赐了随从后,苏泽对苏亮说道: “令绰这次挑的都是吐谷浑马,这种马虽然不善驮重,但是擅长在山地高原行走,耐力强,最适宜入汉中作战了。” 苏亮长于民政和谋略,对于具体的军事就不太清楚了,这就是谋士的通病。 相比之下,苏绰能注意到这些军事细节,从河西马场专门擅长山地作战的吐谷浑马,就显得他在后勤上的天赋了。 不过这兄弟两人的侧重点不同,比起更加擅长后勤和内政的苏绰,苏亮更类似于三国时期的谋士。 参观完了折冲府,苏泽骑着马离开营地,和苏绰并排而行,两人故意和身后的侍卫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苏泽这才说道: “景顺,洛阳出事了。” 听到洛阳出事,苏亮的心咯噔一下。 这次出征,他的妻子还留在洛阳,自然忍不住挂念。 苏泽说道:“上次我已经给陈留公主写信,请殿下招抚景顺的家人,你夫人不会有事的。” 听到苏泽的保证,苏亮立刻觉得安心很多,苏泽这个主公就是这点好,他总能够给下属带来安全感,让下属全心全意的追随他。 苏亮也不清楚,苏泽这么一个寒门子弟,又是如何养成这样的行事作风的。 而且他又是如何网罗到这么多人才的。 苏亮只能将这些归咎于苏泽的人格魅力。 洛阳出事了? 苏亮立刻问道:“将军,是江阳王和清河王的政斗?” 苏泽点点头,其实宣光殿政变是发生在四月,但是四月发生的政变苏泽当月就知道消息,这未免有些太过于惊世骇俗了,总不能也和苏亮说自己身边也有佛图澄这样的高僧吧。 所以到了快要出兵的时候,苏泽才向苏亮透露了这个消息。 苏亮问道:“是清河王落败了?” 苏泽看了苏亮一眼,好奇的问道:“为何景顺猜是清河王落败?” 苏亮说道:“朝局中,实际上清河王才是占据主动的那一方。” “清河王是皇室近支,本身也是辅政大臣,和太后那个,额,关系亲近,得到河东士人拥戴。” “之所以看起来江阳王咄咄逼人,是因为江阳王处于下风,所以才要兵行险着。” “就好比一方据城坚守,只要认真守城就行了,但是攻城的一方要思考的东西就多了,总要想出一些险招才能出奇制胜。” “此外,江阳王在内廷的盟友,大长秋刘腾已经老病了,一旦失去对内廷的影响力,江阳王失败就是时间问题。” “清河王只需要等着刘腾老死,就可以慢慢离间太后和江阳王,将他外任出洛阳,找个理由就可以随意发落了。” “所以洛阳发生剧烈的变化,定然是江阳王垂死反扑。” 苏泽大悦道:“景顺真乃吾之子房啊!能知千里外的事!” “景顺你说的没错,江阳王联合刘腾发动了政变,诛杀了清河王,将胡太后幽禁在北宫,取代清河王掌管门下省摄政。” 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苏亮的表情并没有太过惊讶。 也许在刚刚,苏亮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而且苏亮迅速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他开始站在苏泽的立场上思考。 “将军和江阳王本身就有联系,如今江阳王执掌朝政,对我们是有利的。” “不过江阳王此人速来贪鄙,恐怕。” 苏亮看了一眼苏泽,从情感上,苏亮更喜欢清河王一点。 而且在苏亮看来,苏泽应该和清河王更对路一些。 苏泽为官不贪财,不好酒,最大的爱好就是打仗,以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食色性也嘛,这年头能建功立业的人哪个没点癖好的,苏泽已经算是道德楷模了。 而且苏泽不仅仅精通军事,文学上的造诣也不低,苏氏兄弟也很好奇,苏泽的文学素养到底是哪里来的。 可是苏泽拒绝了清河王的拉拢,转而成为了江阳王一派的人。 苏亮害怕苏泽有道德包袱,不愿意向江阳王行贿,所以吞吞吐吐,组织语言要如何说服苏泽。 没想到苏泽却说道:“送礼吗?这个事情简单,我准备派遣苏算返回洛阳,让他在洛阳设立留后院,专门负责和朝堂的沟通。” “留后院?” “对,就如同汉代的‘国邸’、‘郡邸’,专门派遣留在洛阳后方,负责沟通政事,结交重臣。” 这样一说苏亮就明白了。 所谓‘国邸’、‘郡邸’,就是汉代郡国的诸侯和郡守,害怕自己外任的时候被同僚诬告中伤,所以留在长安的机构。 也就是汉代的“驻京办”。 自古以来,在外领兵的大将,牧狩一方的封疆大吏,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远离权力中枢后,被政敌在皇帝面前诬告中伤。 这个制度在藩镇割据的大唐达到了巅峰,节度使们纷纷在长安设立留后院,进奏院,用来打听朝廷情报,贿赂执政的重臣。 苏亮心悦诚服的说道:“还是将军思虑深远。” 苏泽笑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高妙的法子,只是江阳王当政,自然要往他府上跑的勤快些。” 苏亮又说道:“将军,属下还是劝您,早日迎立正妻啊。” 苏亮旧事重提,苏泽也沉默了。 今年苏泽已经二十四了,很多北魏贵族男子在加冠前就有儿子了,如今苏泽虽然清楚自己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但是没有正妻就没有嫡子,就失去了很多联姻的机会。 前阵子安娘子传出怀孕的风声,已经被苏泽送回金城。 这虽然是一件喜事,但同样也是隐忧。 所以苏亮经常会劝谏苏泽,早日迎立正妻。 这样生出来的儿子和女儿,都可以定亲,这类政治联姻,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才是高门大族长盛不衰的关键。 对于苏泽来说,他就是家里人口太少了。 目前只有一个快要及笄的妹妹苏玉瑶,但是苏泽作为一个穿越者,暂时也不准备让妹妹去和别人联姻。 苏亮继续说道:“陇西李氏虽然不如孝文皇帝时期那么煊赫了,但是也有两名族亲担任州刺史级别的高官,历那李氏女。。。” 苏泽打断他说道:“景顺,还是打完仗再说吧。” 李氏女,是陇西李氏家的嫡女,苏泽在狄道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才名,这位李氏女据说年幼的时候就口出豪言,非英雄不嫁。 如今这李氏女已经及笄,据说生的极美,因为陇西战事没能去洛阳寻找合适的夫家。 这件事苏泽不积极,陇西李氏也不积极。 虽然苏泽如今占着陇西郡,但是陇西李氏内部依然有很多人看不起苏泽的门第,而且很多人都认为这场战事很快就要结束,那时候苏泽就算是立功返回洛阳,也顶多再升到平西将军,也还是门第不高的武人,不值得陇西李氏这样的甲姓高门舔着脸嫁女儿。 积极的都是苏亮这样的关西士人。 苏泽很清楚他们的心思,还是苏泽这个小集团内部派系的权力问题。 如今苏泽麾下,总共有三个派系。 禁军派,河凉派,陇西派。 禁军派,包含了侯景和慕容绍宗这一批北征后随着苏泽返回洛阳,也得到禁军军职的军官,这是苏泽的基本盘,也是最能打影响力最大的派系。 河凉派,这包含了河州和凉州的地方豪强势力,河州高氏,凉州贾氏,以及很多河州凉州的汉人家族和胡人豪帅们,也都积极入股,这其中还包含了甘凉西军校尉李存真,归附的羌人,安娘子带来的昭武九姓商人。 河凉派的地位,随着安娘子怀孕后,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最后就是陇西派了。 其实说是陇西派,应该是关西派。 这包含了陇西郡的折冲府、陇西李氏和地方豪强们,以及苏氏兄弟这样的关西士人。 这一派地位比较尴尬,他们入伙最晚,功劳最浅,但是又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所以苏亮这样的关西士人,想要苏泽迎娶陇西李氏女,那关西派也就有了效忠的主母。 如果日后生下嫡子,那关西派也就有了奔头。 当然苏泽内部的这些派系,还远没有到萧宝夤麾下关东和关西士人斗得伱死我活的地步,整体上还是一种良性竞争的关系。 苏泽想到了洛阳的陈留公主,这次的战功应该够一个驸马都尉了吧? 大不了重金贿赂江阳王好了! 苏泽又想到了远在草原的寿阳公主,没由来的心虚了一下。 这时候,一名函使追上了苏泽的队伍,向苏泽紧急报告道: “将军!秦州贼军莫折大堤已经带领大军抵达梁州武兴,和贼将吕伯度汇合,准备攻打沔县!” 贼军终于汇合了! 苏泽也从苏亮眼中看到了亮光,苦苦等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 “梁州守军何人为将?” 函使立刻说道: “梁州刺史傅竖眼拖着病体亲自坐镇沔县,傅刺史拜西讨大行台郎中羊侃为将,领梁州兵囤驻定军山。” 听到羊侃被傅竖眼委以重任,苏亮还有些意外。 但是苏泽却一点都不意外,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看来这位傅竖眼老将军,果然是慧眼识珠的。 羊侃也是文武全才,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他先是萧宝夤麾下大将,立下大功。 后来萧宝夤试图割据关中叛乱失败,羊侃就带领部众投降了南梁。 后来宇宙大将军侯景攻打建康的时候,梁武帝身边的儿子、大臣、武将都进退失据,只有羊侃指挥士兵守卫台城,一次次打败了侯景的进攻。 要不是后来羊侃病死,也不知道侯景要什么时候才能攻破台城。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莫折大堤在襄武县隔河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新城,堵住苏泽出陇西郡的通道。 其实仓促修建的,说是新城,不过是大一点的坞堡罢了。 莫折大堤这座新城驻军三千人,再加上和这座新城守望互助的坞堡,合计在此屯兵五千,由他的儿子莫折念生统领。 这座新城也是莫折大堤放心攻打梁州的底气。 按照他和侯刚的计算,苏泽就算拼光了手上的精锐,也出不了陇西郡。 如果苏泽真的因为攻打新城损失惨重,那莫折大堤还可以带领大军北返,再次攻入陇西郡,完成全部占领陇西地区的战略目标。 苏泽看向系统,三十座折冲府的训练进度虽然没有全部完成,但是具体的编制已经建立起来,基础的旗号纪律训练也已经完成,这样的府兵已经可以拉去战场上见见血了。 苏泽对苏亮说道: “苏军师。” “属下在!” “向各折冲府下令,令各府在十五日内在襄武城外集结,失期者斩!” “得将军令!” 唉,历史上这次政变就这么儿戏,肥鸟已经尽量结合剧情加戏了,这段写的时候肥鸟也觉得合理性太差了,史书上很多也没交代。 只能说北魏皇族太纯朴了吧。 觍着脸求票,马上就是陇西打仗的剧情了。 ------------ 第212章 定军山 莫折大堤带领秦州军已经进驻武兴一阵子了。 武兴的城池并不大,莫折大堤为了能将大军住进城内,强行命令将城内的百姓驱赶出去。 仅仅是被赶出家园还不是最惨的,莫折大堤带领秦州叛军入梁州后,一直命令大军“自行就食”。 所谓“自行就食”,其实就是放任士兵们自己抢劫。 徽成盆地,是梁州仅次于汉中盆地的一块好地。 武兴靠近黄河西汉水,又是是长江流域嘉陵江,属于同时被长江黄河两条母亲河滋润的地方,后世有“陇西江南”的美誉。 去年吕伯度带兵入梁州的时候,已经抢劫过一次了,但是这一次莫折大堤带来的军队更多,当地豪强主动送上的粮食已经不够大军消耗了。 这些秦州的叛军已经很久没有吃饱饭了,莫折大堤放任士兵,在武兴县附近疯狂抢劫杀戮,四处都是哀嚎惨叫声。 但是莫折大堤同样很愁。 吕伯度从去年就入梁州,推进到武兴都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但是唯独在沔县,遭遇了官军顽强的抵抗。 莫折大堤也听说过梁州刺史傅竖眼的战绩,本来以为他老病,派遣吕伯度就可以乘机攻取梁州,却没想到这傅竖眼破船还有三千钉,吕伯度攻打了沔县三个月,一直被牢牢的钉在定军山下。 这一次莫折大堤带领大军过来,一方面也是为了缓解秦州的粮食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不满吕伯度的缓慢进展,准备亲自攻打沔县。 但是昨天莫折大堤带领军队出战一次,在战场上见了一次定军山后,发现这还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定军山的山势并不算陡峭,但是山上草木茂密,还有一座蓄水的山顶湖泊,官军在定军山上甚至还开垦了部分农田,莫折大堤一看这个样子,就知道围困定军山是不行了。 这座山就是一座天然的军事要塞,而且还是能自给自足的那种! 根据吕伯度的打探,如今定军山上只有五千余人,被傅竖眼交给了千里迢迢入梁州的行台郎中羊侃带领,这羊侃是故梁州刺史之子,在梁州也有一些旧部,年纪轻轻竟然将定军山守卫得颇有章法。 和定军山相对的,是陈仓道出汉中的重要险关阳平关,由傅竖眼的儿子傅敬绍带兵镇守。 那座关隘同样险峻,比定军山还难啃。 傅竖眼则亲自坐镇沔县,领梁州州兵建造防御工事,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定军山和阳平关。 定军山、阳平关、沔县,三座险关要塞形成一个三角形,死死守住了进入汉中盆地的通道。 莫折大堤派遣手下攻打了一次定军山,在山下的时候就被山上的守军用箭雨攻击,流民军刚刚冲到了半山腰,就被山上守军冲杀下来,彻底打乱了建制。 等莫折大堤的预备队押上后,定军山上的守军又退回到山上,莫折大堤派出的军队损失惨重,最后只能退兵。 武兴周围的粮食也快抢完了,莫折大堤很清楚,如果不能打进汉中,自己的队伍也要撑不下去了。 莫折大堤也不是泥腿子,他也知道建立根据地的重要性,这种流民军的打法始终不能持久。 可是他也没办法,秦州叛军就是流民军起家的,他也开始靠着杀官造反的口号拉起的队伍,你让他现在让士兵种田,那别人为什么要跟着他造反? 造反不就是为了吃饱饭吗? 如果造反了还要种田,辛苦种田了还要上税,那不是白造反了吗? 莫折大堤暗中下了决心,这次攻下梁州,就不能让士兵再劫掠了,要在梁州建立体制,好好发展。 莫折大堤的目光转向侯刚。 莫折大堤不放心将侯刚放在天水,也需要他出谋划策,于是将侯刚带在了身边。 他对士兵宣布是“秦王亲征”,也鼓舞了一部分士气,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大王何故入梁州后一言不发?” 侯刚心中暗骂了一声,需要的时候喊自己大王,不用自己的时候就不搭理,莫折大堤这狗胡实在是太势利眼了! 侯刚也没办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这个秦王就是虚的,生死都操持在莫折大堤手上。 不过这些日子,随着离开天水城,莫折大堤对侯刚的控制也逐渐松懈。 这也是没办法的,行军途中,就没办法完全隔绝侯刚和别人接触了,莫折大堤也不可能一直看着他。 但是现在侯刚的状况还是没有改变,所以他老老实实的说道: “从地势上,阳平关最险要,定军山是最容易攻打的。” 莫折大堤点点头,阳平关当真是险关,这是陈仓道的出口,建造在秦岭大山之间,最狭窄的地方只能容纳两名士兵并排通行,甚至找不到攀附攻打的落脚点。 所以之前莫折大堤根本就没有想过攻打阳平关。 至于沔县,前面两个犄角没有拔掉,直接攻打沔县就是作死行为。 侯刚说道:“傅竖眼我知道,他确实是个名将,不仅仅能治兵,也能治民,在梁州深得人望。” 听到这里,莫折大堤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冷哼一声说道:“那大王还要攻打梁州?” 侯刚暗骂,这狗胡果然是狼狗心性,一不如意就翻脸不认人。 当时攻打梁州,也是无奈之举,当时你们也都是认同的,怎么现在成了自己力主的了? 侯刚平缓了一下心情说道: “若是傅竖眼年轻二十岁,不,年轻十岁,我定然不会让丞相来梁州,但是傅竖眼老了。” “傅竖眼之前缠绵病榻,一直让儿子傅敬绍代理梁州的军政,他这个儿子是个不成器的,秉政的时候将梁州的事情弄的乱七八糟的,梁州百姓对他十分怨恨。” 说到这里,侯刚想到了死去的儿子侯渊。 虎父犬子才是人间常态,父子皆英豪反倒是稀罕事。 当年如果不是自己那么盼着儿子成材,将他送到六镇当个普通军官,磨砺几年再返回洛阳,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吧? 但是侯刚依然不理解,为什么儿子要领导羽林之乱,以至于连累家族到如此境地? 因此侯刚能够和傅竖眼共情,一方面是恨铁不成钢的儿子,但这块烂铁又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家族和事业的继承人,能够扶的时候总要扶一下。 侯刚继续说道:“虽然傅敬绍远不如其父,但是傅竖眼也一直想要让儿子继承自己梁州刺史的职位,这次还让他镇守阳平关,想要儿子立下军功受赏。” 侯刚说道:“我们可以从阳平关突破。” 莫折大堤提起精神,仔细听完了侯刚的计划,抚掌大悦道: “大王有如此妙策,也不早说,害的我平白损兵折将!” 侯刚的性子也被现实毒打圆滑了,他说道:“若没有大丞相在定军山下一败,又怎么能实行下面的计划呢?” 莫折大堤哈哈大笑起来。 —— 陇西郡,襄武县以北,新城。 侯景的军旗插在远处,一个营三百人正在围攻一座坞堡。 只能说莫折大堤他们这帮人真的没什么文化,对着襄武建造的城市就叫做新城。 莫折大堤也是懂得打仗的,在新城附近他还建造了犬牙交错的坞堡,在拔除这些坞堡之前,苏泽的军队是没办法攻打新城的。 苏泽倒是也不着急,他命令陇西招募的折冲府新兵攻打这些坞堡,就当是实战练兵了。 坞堡是汉武帝时期在北地塞外建造的汉人城寨,在两汉之交的时候,北地战争频繁,坞堡随之大兴。 平地建坞,围墙环绕,前后开门,坞内建望楼,四隅建角楼,略如城制。 等到了西晋,北地动荡数百年,残留下来的汉人大族都会建造坞堡守卫乡土。 这些坞堡就和苏泽设立的折冲府类似,都是忙时耕种,闲时练兵,一些坞堡主麾下带兵数百人,在守卫乡土的同时也会加入到争霸势力中。 坞堡主,坞堡帅,在陇西这片地方,是和羌人豪帅一样具有极大影响力的民间武装,有些坞堡甚至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百年了,牢牢地控制着这片土地。 新城附近的坞堡,有的是投靠莫折大堤的坞堡主,有的是和新城一起新建的坞堡。 今天这个营攻打的目标,就是一座新建的坞堡。 【力能扛鼎的先登士】,这个橙色随从名叫苏登,是这个营的旅帅。 这是一个步兵营,满编三百人,下设三个百人幢,设有幢主三人,再下就是二十人为一队,设队正。 军官中一部分是苏泽抽调的老兵骨干,一部分是练兵时候脱颖而出的优秀士兵,还有一名幢主是“带兵入股”的,这个幢就是他自家的一百部曲。 对于这种,只要能遵守军营的纪律,听从上级的指挥,苏泽也不会故意打乱拆散他们,顶多就是在基层中掺沙子。 这种父子兵兄弟兵是最有战斗力的,他们也算是带资进组的,这些幢主只要能立功,苏泽就有理由将他们升迁出来,只要不断的整编重组,就能消化掉这些势力。 虽然是个步兵营,但是苏泽也奢侈的配备了五十匹驮马给这个营,这些马可以减少士兵负重,让士兵行军更加轻松一些,也能够驼运更多的物资。 可是这三百人,装备精良的步兵营,打了七天都没能啃下这个只有百人驻守的坞堡。 没办法,装备是一方面,打仗最主要的还是看兵员。 折冲府的兵虽然训练过,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战场血与火的洗礼,真的上战场暴露出很多问题。 比如昨天已经登上坞堡土墙了,但是因为扶梯子的士兵被角楼的弓箭手吓到了,导致攻城的梯子被守卫坞堡的士兵推倒,刚刚登上坞堡的士兵被守军全部杀死,又白白损失了几十人。 气的苏登在营中斩杀了那两个擅自逃跑的士兵,将他们脑袋挂在营地门口,又连坐处罚了溃逃队伍的士兵,将他们编入先登队。 士兵们从一开始从军,博取功名利禄的兴奋,逐渐变成了对战场的恐惧,到了今天已经变成了对死亡的麻木。 战争就是这样,军书上死亡的一个数字,现实中就是昨夜畅谈未来的袍泽,结伴从军的兄弟,被家中妻子期盼立功返家的丈夫。 攻打这么个只有一百人驻军的坞堡,这个营已经死了超过五十人了,再多的热血都已经熄灭,能够维持这支队伍的就剩下对军法的敬畏,以及心中那股气了。 被编入先登队,这就是最后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自古先登都是重赏的,遇到大城先登封爵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先登也意味着九死一生,前几次先登甚至都是十死无生。 苏登也被这小小的坞堡打出了火气,他说道: “明日本旅帅也一并先登!我若战死,就由幢主顶上!幢主都战死,就由队正顶上!” 坞堡中,这座坞堡的坞堡帅也在巡视坞堡。 面对陇西郡军队的轮番攻击,坞堡内的守军也已经疲惫无比了。 坞堡内的弓箭越来越少,以至于坞堡中严令射手必须要瞄准后再射,禁止他们再用远射骚扰敌人。 守城用的落石、枕木、焦油、金水(熬煮的粪水)也越来越少,今天差点就被敌人从土墙的薄弱处攻入坞堡了,要不然敌人也犯了错误,给了守军补救的机会,这会儿坞堡已经被攻破了。 坞堡主是被裹挟加入秦州叛军的,但是他的族人都被扣在天水城,断然没有投降的路。 坞堡主只能寄希望于敌人因为损失太大退去,说着一些鼓励士兵的话,比如坚定守住,新城的莫折念生很快就会出兵支援,过阵子就能轮换到后方享福了。 只可惜坞堡主的幻想还是破灭了。 第二天,苏登身先士卒,他亲自扛着登城的钩梯冲到城下,将梯子牢牢的钩在城墙上。 苏登嘴里咬着刀,从钩梯爬上了坞堡的土墙,他的腹部被角楼的弓箭射中,都没能阻止他爬上土墙。 登上土墙后,苏登立刻挥舞大刀,将两个麻木的守军砍翻在地。 土墙上响起了铜铃声,更多的守军聚集上来,但是苏登死死守在钩梯附近,更多的陇西府兵爬上了土墙。 不远处土丘上的侯景,用千里目看到这座坞堡的情况,他立刻下令,让自己身边的游骑兵跟上,准备截杀逃跑的坞堡士兵。 侯景并不在乎这些士兵的死亡,他看向远处的新城,附近这些坞堡只是用来练手的,他的目标是那座新城。 ------------ 第213章 新任务,五丈原 看完了作战,苏泽沿着渭水巡视,他随手打开地图,却发现地图上竟然刷出了一个新任务! 【任务:攻占新城】 任务简单直白,苏泽看到任务奖励,眼睛又亮了起来。 【任务奖励:商品栏+1,物品栏达到12,获得商店新功能——定向召唤(5)。】 苏泽立刻眼睛一亮,系统还有新的功能? 他连忙查看这个新功能。 【定向召唤(5):可以指定商店刷新特定“词缀”或者“系列”随从,每次刷新可指定商品格数:5】 苏泽再次激动起来,系统商店太过于随机,这也是苏泽苦恼的事情。 如今有了定向召唤,不就可以刷出一批自己需要的随从了? 苏泽贪婪的看着新城,看来这座新城非下不可了! —— 关中,渭水中下游,武功县,北魏西讨大营。 崔延伯身穿铠甲走进了萧宝夤的帅帐。 崔延伯这段时间心情非常不好。 原本萧宝夤拜他为先锋,崔延伯摩拳擦掌,想要带兵打回岐州,一雪前耻。 可等大军到了长安以西的武功县后,大军又停下来了。 萧宝夤没有进长安城,而是在武功县不断接见关西大族,整日都在宴饮。 可崔延伯的先锋军队,无论是兵马还是粮草,都没有拨付补足,到现在崔延伯这个先锋大将,还没能和敌人交手。 崔延伯几次向萧宝夤讨要人马粮草,都被萧宝夤敷衍过去,气的崔延伯差点破口大骂。 可对方才是主帅,自己只是一个丢了岐州的前岐州刺史,萧宝夤没有治罪自己,都已经说明他的雅量了,崔延伯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 既然憋屈,所以崔延伯干脆也不留在武功县的大营,他带着部分兵马在更前线结营,只有萧宝夤军令传召他,才会返回武功县大营。 今天萧宝夤急召自己去大营,崔延伯跟着函使进入大帐,却发现今天帐中只有萧宝夤寥寥几个亲信在座。 感受到了帐中的微妙气氛,崔延伯知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只看到一身戎装的萧宝夤,等崔延伯入帐后,手下立刻出帐篷警戒,萧宝夤严肃的说道: “崔公,清河王谋逆被诛了。” 饶是崔延伯有预感,也没想到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他脑中飞快的转起来,清河王如果“谋逆”被诛,那么诛杀他的只有江阳王元乂了。 江阳王是自己的后台,他这个前岐州刺史,也是江阳王保下来才能戴罪立功的。 崔延伯连忙问道: “江阳王呢?” 萧宝夤说道:“清河王谋逆被诛,太后受了惊吓退政陛下,江阳王被任命为辅政大臣,和高阳王一起掌摄朝政。” 听到这个消息,崔延伯的眼睛一亮,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果然,萧宝夤说道:“崔公,江阳王的密令已经到了,要我们在近日打出点成绩来。” 崔延伯心中了然。 江阳王通过政变获得了执政的地位,但是他的威望不足。 清河王是孝文帝的儿子,小皇帝的亲叔叔,属于皇室近支。 江阳王元乂,在孝文帝勘定五服后,虽然也是宗王,但是属于皇室疏属。 侄子没长大,叔叔暂时掌家,这在普通人家也是常见的。 可远房叔叔掌家,就是普通百姓家里都是不合常理的。 而且清河王的名声不错,江阳王为了执政的合法性,自然需要一场胜仗。 如今关中平叛,就是朝野最关注的战争,所以萧宝夤实在没办法继续拖下去了。 崔延伯心中乐开了花,自己终于能够打仗了! 萧宝夤拖不下去了,将原先答应的三万人马全数拨付给崔延伯,又将粮草和战马补足,接着又叮嘱崔延伯千万不要冒进,只要先打退围困陈仓的莫折天生就行了,至于收复岐州治城雍城,要等解了陈仓之围后再徐图之。 崔延伯一口答应下来,但是却没有将萧宝夤的话放在心上。 崔延伯是老将,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萧宝夤还在喝奶呢! 对于萧宝夤的谨慎和小心,崔延伯颇为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秦州叛军虽然人多,但都是乌合之众,去年他从雍城败走,一直被他视为毕生耻辱。 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机会,崔延伯等到兵马拨付完毕,立刻在营地中誓师,接着杀向陈仓。 —— 渭水中游,陈仓。 “大司马!伪魏大军杀来了!” 侯刚“称王”之后,莫折天生受封大丞相,他的几个儿子也分别授予大司马、大司空之类的官职,总之这个草创的草台班子,官职叫法也非常的草率,杂糅了很多朝代的官制。 不过称呼无论如何变化,权力结构都是一样的,莫折父子是整个叛军的首领,莫折大堤出征梁州后,整个岐州的战局就交给儿子莫折天生负责了。 莫折天生已经围攻陈仓两个月了,这座闻名天下的险关,果然名不虚传,莫折天生用尽了各种办法,依然无法攻入陈仓关内。 不过莫折天生的目标并不是陈仓关,这两个月的攻城不过是做个样子,顺便用来练兵。 他将手下桀骜的军头派去攻打陈仓关,消耗他们手上的兵力,而自己嫡系却让他们扫荡附近的官军村寨。 攻打陈仓的这段日子,莫折天生已经完成了手下士兵的整编。 莫折天生的打仗兵法,和科班出身的将领不同。 在统领流民军的这段时间,他摸爬滚打出了一套“邪门武功”,如今是检验这套兵法的时候了。 莫折天生立刻传令,将攻打陈仓关的军队撤下来,留下偏师在陈仓关前防御,自己带着主力前往扶风,准备迎战崔延伯的先锋大军。 正光元年,五月十五。 渭水中下游,扶风。 崔延伯的先锋大军在渭水边扶风郡和莫折天生的前锋交战,莫折天生的军队大败,损失数千士兵。 崔延伯恨死了这些秦州叛军,下令将这些士兵全部沉入渭水,被萧宝夤派来担任崔延伯行军司马的柳楷以杀俘不祥劝阻,但是崔延伯依然我行我素。 柳楷看到很多所谓的“叛军”,其实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只是被莫折天生裹挟进入军队的农民,只能望着渭水长长叹息。 紧接着,崔延伯乘胜追击,在五月十八日再败莫折天生的军队,莫折天生带领军队渡过渭水,驻军渭水以南的五丈原。 崔延伯再次沉杀俘虏,渭水上漂浮的尸体流到下游,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在渭水中捕鱼。 在武功县的萧宝夤听到消息,立刻向洛阳方面报捷,这是送给江阳王元乂最好的贺礼。 两战皆胜,萧宝夤也加大了对崔延伯的支持,将武器和战马运送到前线,期待崔延伯能够建立更大的功业。 只要能将叛军赶出岐州,那萧宝夤就立下大功,江阳王元乂一定不会吝啬赏赐。 至于秦州和梁州的叛军,那就不用着急了,能得到一个安稳的长安,萧宝夤就可以留在关中发展。 萧宝夤打着如意算盘,崔延伯于五月二十三日进军到五丈原下。 五丈原,就是当年诸葛亮和司马懿鏖战的地方。 这几日的作战,叛军都是一触即溃,也验证了崔延伯的判断,莫折天生的部众都是乌合之众。 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这些也都是战功啊,而且在叛军中,还有不少士兵携带了大量的财物。 这些都是叛军从秦州到岐州抢夺的财物,毕竟是叛军,他们都会将战利品带在身上,也因为这些财物,让崔延伯的平叛军队非常的踊跃,因为崔延伯已经颁布了军令,这类缴获都是归士兵所有。 战场杀敌有军功,缴获的财物归自己,崔延伯的军队士气高昂,诸将都主动请战。 不过这一次崔延伯没有同意诸将请战,而是隔着渭水,亲自观察五丈原地形。 作为古代名战场,五丈原是一片高出平地的塬,依稀还能够看到当年的营寨痕迹,据说诸葛亮还曾经在五丈原布下八阵图,不过现在已经见不到了。 在崔延伯看来,莫折天生已经陷入到了绝境。 扶风一败和渭水二败后,莫折天生却没有向北逃回雍城,而是选择进入五丈原这个死地,只能说明叛军是慌不择路。 五丈原虽然险要,但是诸葛亮那是拥有汉中作为大后方,靠着褒斜道的后勤支援,才能在五丈原和司马懿对峙的。 如今叛军有什么? 崔延伯同时还命令陈仓中的魏军,也沿着渭水向五丈原前进,夹击困在五丈原中的叛军。 更让崔延伯觉得叛军是乌合之众的,是在逃往渭水南岸的时候,莫折天生都没有烧毁架设在渭水上的浮桥。 莫折天生在渭水以北还留下了一支军队,企图用这支军队把守住浮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这支看守浮桥的军队已经被崔延伯的军队包围,只要明天攻下浮桥,崔延伯的军队渡过浮桥,就可以包围五丈原。 到时候和陈仓魏军一起,就可以困死莫折天生的大军。 确定了敌人只是乌合之众后,崔延伯下令在军营赐酒,明日就夺取渭水浮桥,攻打五丈原! 五月二十四日,崔延伯亲自穿甲,在前军督战,士兵们猛冲莫折天生在渭水北岸浮桥营地,果然一战既溃,莫折天生的军队抛下营寨就开始通过浮桥撤回南岸。 崔延伯再次督战,命令士兵通过浮桥,追击莫折天生的残部。 崔延伯又观察五丈原,只看到五丈原上的叛军,对于失守浮桥的友军毫无反应,也没有派兵下五丈原接应,就知道莫折天生应该是被官军吓破了胆子,连友军都不敢救了。 崔延伯更是骄纵,下令全军一起通过浮桥,今日就要围住五丈原。 这时候行军司马柳楷拉住崔延伯说道: “崔将军,还是先在渭水南岸屯兵,完全控制浮桥之后再大军渡河吧?” 崔延伯不以为意的说道:“柳司马实在是太小心了,这就是一帮贼军,撤退的时候都没人破坏浮桥,他们还会半渡而击吗?再说了叛军又没有水师,要怎么破坏浮桥?” “只要我军围住五丈原,上面的叛军就会投降,岐州光复就在眼前!” 柳楷还想要再劝,希望崔延伯谨慎一些,可是张开嘴又不知道怎么劝。 从开战以来,崔延伯就是连番大捷,斩首无数,叛军确实和他所说的没有章法,一触即溃。 眼看着前军已经追过了浮桥,柳楷将劝谏的话吞了回去,只能说道: “那末将带领后军留在渭水北岸,接应将军。” 崔延伯不以为意的点头,他不是很看得起柳楷,认为他贪生怕死,不过兵法上也确实需要留下后军接应,所以将少部分军队交给柳楷。 崔延伯亲自带领军队渡过浮桥,只是浮桥狭窄,从上午一直下午,崔延伯的军队才半数过河。 这时候前军斥候来报,说五丈原上的叛军有动静,崔延伯不以为意,现在才阻止自己过河,反应也实在是太慢了。 现在过了河的大军已经超过半数,剩下的士兵也在准备过河,莫折天生就是带领五丈原上的叛军全部下山,也不可能将自己赶回北岸了。 这时候又有前军斥候来报,前军还在追击溃退的浮桥守军。 崔延伯皱眉,大军都已经渡河了,怎么前军还在追击? 盘问下,斥候终于说明了原因,原来看守浮桥的叛军都肥得流油,身上都携带了大量的财物。 前军在追击的时候,一些叛军为了活命,就将财物抛洒在路上,前军士兵就都停下来捡拾,所以到现在还没能完全击溃这些守军。 崔延伯听完倒是也不生气,反而是笑道: “让前军动作快点,要不然就让中军去追了!” 崔延伯身边的诸将纷纷大笑,这样事情在前天的战斗中发生过无数次了,崔延伯也是有意纵容,激发士兵好战之气。 如今崔延伯的士兵们,都将这群叛军当做摇钱树,各军都积极请战,所以才能打得这么顺利。 不过崔延伯也是正规军出身,他没有命令中军去追击,而是让士兵开始结寨,接应剩余的渡桥士兵,准备明天再围五丈原。 可是很快,前军斥候又来报,说是前军已经彻底击溃了浮桥守军,但是又和五丈原上下来的叛军交战上了,一番交战击溃了五丈原下来的叛军,前军还在继续追击。 这下子崔延伯身边的将领不干了,如果军功和战利品都被前军抢走了,那自己辛苦作战又是为了什么? 崔延伯身边的中军校尉纷纷请战,崔延伯看着天色有些犹豫。 但是想到马上就能击溃莫折天生,报当日雍城的仇之后,崔延伯终于松口,命令中军各部也押上去。 不过崔延伯还是命令各军,只允许在五丈原下追击,不允许追上五丈原。 众将士纷纷领命。 五丈原上,莫折天生看到渭水边的魏军营地终于出动,嘴角露出笑容。 过渡章节 ------------ 第214章 关公故事(中道崩殒版) 莫折天生和崔延伯不同,他虽然出自武人豪帅世家,但自幼就不喜欢读兵书。 虽然不爱读兵书,但是莫折天生也有一个特殊的能力——那就是他擅长利用别人的弱点。 这就是他天生的能力,从小他就能利用这种能力让哥哥莫折念生对他的爱护,帮着他闯下的祸事顶缸。 大了以后,他也总能通过各种话术,操纵利用身边的下人。 起兵之后,莫折天生将麾下的各方豪强调动着团团转,又是唬骗又是恐吓,逼着他们去打最难啃的骨头,逐渐消耗他们的实力,到了现在他的本部兵马已经占据了优势,其他豪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莫折天生在军中已经说一不二了。 莫折天生也看出了崔延伯的弱点——崔延伯非常的自大。 崔延伯眼高于顶,当年就看不起同朝为将的杨大眼,在岐州刺史任上也是看不起当地的豪族,最后才众叛亲离的。 所以莫折天生从交战以来,都是派出非嫡系的力量和崔延伯作战。 一败扶风如此,二败渭水也是如此。 但是莫折天生也不傻,知道这些非嫡系不会白白的和崔延伯拼命,所以他将搜刮的战利品都分给了这些非嫡系的将领和士兵,让他们带着这些奖赏出征。 结果就是,这些士兵带着奖赏出征,很快就被崔延伯的军队击败,死在了战场上,而他们身上的赏赐就成了魏军士兵的战利品。 经过几次这样的作战,魏军的士兵看到了莫折天生的军队,就像是看到了肥羊一样,忍不住就冲上来。 这一次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这一次守卫浮桥的是莫折天生的嫡系精锐,这些嫡系精锐也不是败走的,而是莫折天生有机会的让他们退走的。 这些嫡系精锐在退走的时候还故意留下财物,引着崔延伯的前军追到了五丈原下。 接下来就是抛下更多的财物,引诱崔延伯的中军也出动。 果然,崔延伯上当了。 等到崔延伯的军队追到了五丈原半坡的时候,莫折天生已经完成了誓师,他和诸将士歃血为盟,约定此战的战利品全部都归各部,接下来又斩断了绑在五丈原山道上的滚木! 巨木从山道上滚落,威力自然是非常巨大。 而此时崔延伯的军队,正弯腰在地上捡拾莫折天生军队留下的财宝。 有的士兵甚至连铠甲都脱掉了,就为了能背负更多的财物。 巨木滚落下,狭窄的山道上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不少士兵直接被滚木砸死。 更多的士兵没有被滚木砸死,而是被己方慌张跑下坡的士兵推倒,被活生生的踩踏而死! 莫折天生的军队疯狂的冲下山,这些流民军没什么章法,但是好歹也是打过一些烂仗了,也有了一些老兵骨干。 在这些老兵骨干带领下,莫折天生的流民军,手持层次不齐的武器,穿着各式各样的甲胄,硬生生的将武器装备都更精锐的官军赶下了山。 这时候,驻扎在渭水边的崔延伯也发现不对劲了。 果不其然,一名斥候来报,己方前军追的太深,中了叛军的埋伏,五丈原上的叛军突然杀下山,已经击溃了增援的中军,向着渭水边的浮桥营地杀来! 崔延伯身边将领不由大惊,崔延伯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他说道: “不要慌张!我军还控制着浮桥,只要撤回去就安全了!” 说完这些,崔延伯身先士卒,左手持弓右手持马刀,骑上战马就说道:“你们带兵返回北岸和柳司马汇合,本将来断后!” 说完这些,须发皆白的崔延伯竟然带着亲兵就冲了上去。 崔延伯是一个非常桀骜的人。 失守岐州,还可以说是萧宝夤救援不力,他死守雍城已经算是为了朝廷尽忠了。 但是这次所带的三万大军,中了叛军的埋伏,必定是损失惨重。 崔延伯不能容忍这样的失败。 他本可以带领军队撤回渭水北岸,烧毁浮桥后就可以撤回扶风,萧宝夤麾下缺乏大将,十之八九会保下他一条命,让他再次戴罪立功。 但是崔延伯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他选择了唯一能够翻盘的方法。 那就是临阵斩杀敌将! 叛军就是叛军,不可能短时间就变成训练有素的军队。 建设一支军队是系统的事情,不是野路子半吊子轻易能练成精锐的。 一败扶风,二败渭水,就算是莫折天生诈败,对于叛军的士气影响也是巨大的。 自己手里的军队并不比叛军少,如果能让敌军也乱起来,那官军还有机会! 而且陈仓方向的军队也在五丈原前进,只要今天能稳住阵地,明日还有战胜的机会。 所以崔延伯选择了最冒险的方法,他亲自骑马向着敌军的军中冲杀了过去! 在战马上,崔延伯忍不住想,当年在汉中的定军山战场上,不就是老将黄忠击杀了曹魏的宿将夏侯渊,帮助蜀汉军队赢得了胜利! 自己只要能杀了莫折天生,那叛军自己就会崩溃,那此战就翻盘了! 乱军阵中斩敌将首级,崔延伯又想到萧宝夤曾将自己比作关张,不由心神澎湃! 崔延伯身边的亲卫,也是他出生入死厚养出来的精锐,崔延伯和莫折天生也交战过多次,很快在战场上看到了莫折天生的将军大纛,这支军队就向着莫折天生的位置冲了过来! 随着莫折天生的军队从五丈原杀到山下,官员也开始后逐渐恢复过来。 残存的官军开始结成阵自保,军官开始搜集溃兵,一边接收从五丈原溃败下来的士兵,一边开始反过来建立防线。 战场就是这样,有时候就和回合制游戏一样,你放完了大招就进入冷却时间,接下来就看谁能再蓄出一发大招。 残阳当空,叛军士气旺盛,但是装备训练都不如官军,虽然压着官军打,但是依然没有能彻底击溃官军的抵抗。 官军士气低落,但是训练本能还在,军官组织架构还在,开始机械的列阵迎战,然后开始向渭水边上撤退。 莫折天生也很急。 这场战役对于他来说,同样是置之死地。 五丈原在渭水以南,而雍城在渭水以北,五丈原以西就是陈仓。 如果不能击溃崔延伯的主力,等陈仓的官军支援来了,他就要陷入到两面包围的绝境。 所以莫折天生竖起大纛,也是为了身先士卒鼓舞军队士气。 血色残阳中,崔延伯看到了莫折天生的大纛,立刻提着马向着莫折天生的方向冲杀过来! 这么一支骑兵冲过来,莫折天生的军队也反应过来,几支就近的部队开始试图拦截。 可是崔延伯武技出众,他一双马刀先是一个纵马突刺,将拦在面前的士兵砍翻,紧接着又是一个提刀外搅,逼退了冲上来的盾牌手。 崔延伯绕肩盘刀,利用全身的力气砍向一个挡在他前方的盾牌手,左右骑士迅速上前补位,硬生生的杀开了一条血路! 莫折天生看到,残阳中一名老将,身上的明光铠反射出血色的光芒,手持马刀就这样一路突入,距离自己不过百步的距离! 兜鍪中飘散的白发,苍老的面庞,莫折天生几乎可以笃定,这就是敌方主将崔延伯! 莫折天生也是一惊,他料算人心,害怕崔延伯会带兵退回到渭水北岸,这才亲临前阵带兵冲锋。 却没想到崔延伯在极度的羞辱中,竟然选择了反过来冲杀向自己。 莫折天生有些慌张,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现在不能退。 他的大纛在这里,如果自己退了,己方的士气就彻底崩溃了。 莫折天生咬着牙,只能举起弓箭,对着冲驰而来的崔延伯拉弓,射箭。 马背上的民族,从小就是弯弓射箭的,这几乎是莫折天生的本能。 这样的距离,不能退,那就只能射了。 莫折天生也知道,在对方骑兵突进的时候,弓射命中要害的命中率是很低的,而且崔延伯还是着甲的,明光铠有护心镜,躯干上的要害都保护起来了。 北魏的甲胄还有护脖,所以莫折天生瞄准的是崔延伯面门。 就连莫折天生自己,都觉得这一箭根本不可能命中。 莫折天生左右早已经冲上去拦截崔延伯,可是对方马刀实在精湛,将莫折天生的左右都砍落马下。 审固,放箭。 莫折天生松开手,随即抽出了佩刀,正准备上前和崔延伯马战,却听到前方一阵喝彩声,众人高喊: “大司马神射!” 只看到崔延伯面门中箭,僵硬的身体无法控制战马,莫折天生两名近卫上前用长矛戳穿了崔延伯的腋下,将他从战马上挑了下来。 秦州叛军纷纷高呼“崔延伯已死”,“大司马神射”,就连刚才还瑟瑟发抖的旗手,也捧着大纛向前,更是鼓舞了叛军士气。 莫折天生如同梦中一样,这就赢了? 他举起手里的佩刀,大声喊道:“敌将已死,追击!追击!追击!” —— 渭水上游,新城。 苏泽骑着马,在亲兵的护卫下,沿着新城附近的坞堡巡看。 侯景紧随其后,他也是刚刚接到的命令,才从督战的一座坞堡前赶过来,向苏泽汇报最近的战况。 苏泽要用千里目查看了几处战场,对侯景说道:“还有多少坞堡没有拔掉?” 侯景如数家珍的说道:“不多了,新城附近还有十二座坞堡还在顽抗,今天还能再下四座!” 苏泽纵马走上一处土坡,再次掏出千里目,只看到在一座秦州叛军建造的坞堡下,一群衣着简陋的士兵正在如同蚂蚁一样攀附在土墙上,组成人墙向着坞堡攀爬。 坞堡角楼的弓箭如同雨水一样落下,土墙上抬出大锅,滚烫的开水浇落在攀爬的士兵头上,靠着墙的士兵立刻开始本能的离开土墙,接着重重的摔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活不活得成了。 有一群士兵想要逃跑,却被遭遇了后方军法官的呵斥,有几个还坚持要跑的,直接被己方的弓箭射成了刺猬。 剩下的逃兵只能跪下来祈求着,想要后方的军官放过他们,可是交涉无果后只能拿着简单的武器继续攻打坞堡。 侯景说道:“将军,这些都是俘虏的驱口,属下已经许诺他们,只要能先登就给他们选择,迁往后方授田或者编入正卒。” 驱口,就是被驱赶的“牲口”,战争中被俘强逼为奴﹑供人驱使的人。 这些驱口,就是侯景从已经拔除的坞堡中,俘虏的叛军士兵。 苏泽的军中军纪严明,战功都由军法官统计,不可以随意杀降卒,更不能随意掠夺百姓为奴。 但是府兵牺牲了同伴和血泪,好不容易攻下的坞堡,再让他们优待俘虏,这未免也有些不现实了。 侯景想出的办法,是将这些被俘虏的士兵编为驱口,驱赶他们继续去攻打其他的坞堡。 苏泽同意了侯景这个办法,只是提出也要给这些驱口一些希望,而不是简单的强迫他们送命。 站在战场上,苏泽也明白侯景所谓的承诺,近乎于空头支票。 千里目中,一个刚刚登上坞堡土墙的驱口,还没来及掏出武器,就被两杆长枪洞穿,他的尸体从土墙上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眼看就是不活了。 但是这个缺口上又涌入了好几名驱口,硬生生的冲出了一道口子。 后方准备好的【力能扛鼎的先登士】苏登,立刻扛着钩梯,带领手下的先登士卒冲了过来。 角楼的箭雨落下,但是苏登身边的盾牌手已经张开了盾牌,一名材官射声士从盾牌后审固开弓,将角楼上的一名弓箭手射落。 趁着剩余弓箭手缩头的时候,苏登已经一气呵成的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他将梯子勾上土墙,衔刀爬上土墙,在坞堡土墙上砍出了一块突破口。 剩余的先登士卒也纷纷跟上,他们不是装备简陋的驱口,而是配合默契的精兵,很快就在土墙上站稳了脚跟。 苏登的刀连续砍了几个士兵,刀刃都已经砍卷了,这时候两把长枪再次扎向苏登的腋下! 苏登干脆将卷刃的刀抛出,双臂夹住了腋下的长枪,紧接着爆发一阵蛮力,将两个持枪的士卒硬生生的拖了出来! 苏登身边的刀斧手默契的跟上,将这两个长抢手当场砍死。 苏泽知道,这座坞堡破了。 ------------ 第215章 攻城之法 苏泽放下千里目,爬上土墙侥幸得生的驱口们喜极而泣,总算是在战场上挣了一条命回来。 先登的苏登浑身是血,先登上土墙的先登士兵们激动不已,先登是大功,军法官会如实记录下他们的功劳。 这次战后他们都会受赏,后方的家人也会多授田,苏将军的许诺最后都会实现,这也是他们在战场上拼杀的意义。 坞堡内的守军则一个个如丧考妣,他们清楚战败者的下场,接下来就轮到他们被编为驱口,被驱使着攻打下一座坞堡。 这就是战场,仁慈同情这些情感都是要被舍弃的,战争就是你死我活,就是这么残酷。 侯景就是天生要在战场上的人,他并不在意手下的死活,只在意有没有完成他的目标。 等今天日落前,战局果然和侯景预料的一样,又攻下了四座坞堡。 现在距离新城就剩下八座坞堡了。 接下来就是攻打新城了,只要打下新城,就打通了秦州叛军封锁陇西的枷锁,苏泽就可以带着军队进入梁州,追击莫折大堤的军队了。 按照苏泽派出的【斥候】随从回报,现在莫折大堤的大军被挡在沔县前。 只要能突破新城的封锁,带兵进入梁州,就可以和傅竖眼夹击莫折大堤的军队,歼灭秦州最大的这股叛军。 但是如何攻打新城,就是今天商议的问题。 不得不说,为了阻止苏泽出陇西,秦州的叛军也是下了力气的。 新城的位置在渭水边上,北侧是一座山脉,夹在山水之间位置非常险要。 莫折大堤这一次尽数征发了秦州的工匠,不仅仅修建了坚固的城墙,还在城墙上再加了一道“女墙”。 城墙上的城墙,也就是城墙的女儿,是为女墙。 除此之外,还在城墙之外又设瓮城,这是在城墙外部延伸的突出部设置的防御小城,城内也有箭塔城墙这些防御建筑,和城墙连接在一起,专门可以打击攻城器和先登的士兵。 最后就是拦马墙,这是用来防御骑兵的矮墙,很显然秦州叛军也知道苏泽的骑兵精锐,所以专门安排这样的防御设置。 除此之外,一向没有长期打算的秦州叛军,竟然在新城内囤积了粮食,还从渭水引水入城,做好了长期对峙的打算。 这一次的军议,就是商量到底如何攻城。 苏亮拿着一份报告,面色沉重的说道:“新城之战,为了攻打坞堡,府兵已经损失一成,只不过是分散在诸多营,才没有动摇军心。” 苏泽有些沉默,如果是正面战场上,一成的损失足以让一支部队士气动摇了。 这些新训练的府兵能够承担这么大的损失,也说明陇西府兵的素质了。 这其中很多士兵在一年前,还是拿着农具在田里劳作的农夫呢。 不过这些伤兵也不完全都是战死的,其中也有一些是受伤失去了战斗力,一部分通过休养还能回到战场,还有一部分就落下终身残疾,只能退出军队了。 可只是攻打周围的坞堡,就消耗了这么多的士兵,苏泽想想还是觉得心疼。 苏亮又说道:“按照将军的军令,战场上牺牲的府兵要发抚恤。” 苏亮说道:“按照将军的许诺,府兵授田,以太和年令,‘凡15岁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给种植谷物的露田40亩,女子20亩’,从军者多授二十亩。” 苏亮又说道:“但是陇西郡土地紧张,所以新授不足的土地,要么折牲口,以四十亩折一牛,也可以折驼、驴、马、以例次减之。不愿意折牲畜的,则授河、凉田或者秦州田。” 苏泽点点头,府兵的土地问题,是苏泽和谋士们商议了很久,最后才拿出来方案。 历史上,北周实行府兵制,还有一个隐藏的前提,就是在和北齐的长期战争中,死亡了太多的男丁。 关中这个地区,从六镇之乱开始,就开始不停的战乱,等到宇文泰改革实行府兵的时候,关中的人口已经锐减。 战争就是绞肉机,秦州的叛乱还没持续一年,秦州的人口就已经减少了三成,如果战乱持续下去,史书上“百户余一,赤地千里”的景象就会发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土地被空了出来,而人口又少了很多,府兵授田才能执行下去。 但是苏泽在陇西郡执行府兵制度的时候,陇西郡就没有这么多的土地。 苏泽很清楚,折冲府制度,要和授田制度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如果只是建立折冲府,命令士兵农闲的时候去训练,这是增加士兵的负担。 没有授田制度,士兵是不可能为了你拼命的。 因为苏泽行军迅速,秦州叛乱没有席卷陇西郡,陇西的人口损失没有历史上那么大。 陇西高原的土地也稀少贫瘠,拿不出那么多授田的土地。 所以最后苏泽用的就是刚刚苏亮的方案。 授田不足的,用授予牲口来代替。 牲口就是劳动力,马牛羊骆驼,这对于农户来说就是重要的资产。 如果也不愿意要牲口的,苏泽就动员他们去河州凉州,或者许诺他们秦州的土地。 河州凉州地广人稀,苏泽正在开发河湟谷地和敦煌以南的平原,这些地方还有足够的土地可以授田。 但是根据陇西郡的报告,虽然做了很多动员工作,但是大部分百姓不愿意授予外州的土地。 这也是正常的,农民都是安土重迁的。 这是一种根源于农民本性中的不安全感。 在穿越前,苏泽还不能理解农民对于土地的执着,但是现在他能理解了。 这是一种根植于血脉中,对于饥荒的恐惧感。 《大明王朝》中的改稻为桑,抛却了层层贪官污吏的盘剥,如果就从这件事上来说,为什么百姓还是不同意? 按理说,将粮食改种成附加值更高的经济作物,可以获得更多的收益,用这些收益来购买粮食,这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这个模型在现代人看来是合理的,但是对于农民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土地产出粮食,就是产量低一点,税赋高一点,但是家里有粮食就饿不死人。 可如果改稻为桑,种植的桑树没办法吃的,这等于将粮食安全全部寄望别人,对于农民来说,就等于就身家性命寄托给别人。 如果商人运不来粮食怎么办? 如果粮食涨价怎么办? 如果改稻为桑的丝绸卖不出去怎么办? 还不如种粮食踏实,好歹能活下来。 同理就是搬迁了,百姓在自己的土地上,周围都是亲戚和邻居,在自己的土地上熟悉种植作物,了解土地上的气候和土质,就算是土地少一点,就算是粮食产量低一点,只要饿不死人,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的。 所以历史上几次大迁徙和大开发,都是在战乱时期完成的,一方面是百姓逃避兵灾离乡,一方面就是军功屯田授田完成人口迁移。 只靠着多授土地,就要吸引百姓过来开垦土地,这是不现实的。 苏泽用牲畜补偿和外授土地,两条办法让府兵选择,才算是解决了三十座折冲府的授田问题。 这也是他没有余力在陇西郡建立更多折冲府的原因,因为手上的钱实在是不够了。 因此苏亮发愁的事情,就是这些伤亡士兵的抚恤问题。 苏亮又说道:“按照将军出征前的约定,战死者给粟八十斛,赐白绢一匹。” “家中有成年男丁者授田不追回,转授其;无成年男丁者,妻子不改嫁的,先授其妻,等男丁成年再授其子。” “无丁者则半授其父兄,以祭田供养之。” 这一条也很容易理解,授田制是成年授田,死后追回,如果战死就追回授田,那战场上就没人拼命了。 父亲战死将授田转授给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男丁未成年先暂时授给其妻,但是这一条要求妻子在儿子成年前不能改嫁,放在现代肯定是被要被喷惨了,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有意义的,这是防止战死士兵被人吃绝户的保护措施。 而实际上,在古代社会,类似“贞节牌坊”有时候反倒是对妇女的一种保护。 《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被休之后,就被兄长逼着改嫁。 刘兰芝还是比较富裕的家庭,如果是普通百姓家里,丈夫战死别说是娘家了,就是婆家也会将儿媳妇想办法卖出去。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性,很多人为了未成年子女不愿意改嫁,也会被公婆不容,如果连家族都没有的寡妇,那就肯定要被吃绝户了。 所以法令规定不改嫁的时候,妻子拥有战死丈夫的授田,这是给寡妇增加了经济价值,在这种情况下,女子也就有了对抗公婆和父母的底气。 如果不改嫁,将孩子抚恤成年,这个家庭就能继续得到土地,那公婆也不会为了一点改嫁的彩礼将儿媳卖了。 儿媳身上的田关系到孙子日后的授田,那娘家人要抢人,婆家也不会答应。 至于要抛弃未成年子女改嫁的,那官府也不拦着,只要你放弃丈夫因为从军授田就行了。 苏亮又说道:“这么多伤亡,军府又要有一大笔开支了。” 听到这里,就算是最不把普通士兵当人的侯景都沉默了。 他们在战场上作为筹码消耗士兵,给军府是如此巨大的一笔负担。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付,一定要付!” “承诺给百姓的抚恤一定要到位,不仅要付,回头我要给令绰写信,一定要督促确保抚恤发放到每个伤亡士兵家中,却不可有胥吏从中贪墨!” 苏亮点点头,他说道:“米粮绢帛还好说,主要是之前承诺的折田授牛和驴羊等牲畜,这些还要凉州那边尽快运过来。” 苏泽说道:“本将军这就给安娘子写信,让她从河西组织商队,将牲畜运到陇西来。” 看到苏泽如此坚定的要抚恤士兵,苏亮松了一口气,他在计算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这仗才开打,就这么一大笔钱还出去了,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承诺府兵没有落实的部分,但是也足以让人心惊了。 如果苏泽不认账,或者说不认账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太和年的授田令现在不就和废纸一样了,哪里还有新田可以授了。 但是苏泽却咬着牙决心支付,这都说明他是个成大事的人,愿意付出眼前的短期代价。 苏亮更加确定了自己兄弟的选择是正确的。 一场军议的前奏,就耗费了大量时间,苏泽终于将话题转回到了攻打新城上了。 “接下来就要攻打新城了,诸将有什么想法吗?” 就在这个时候,侯景和慕容绍宗立刻上前,齐声说道:“将军!我有一策!” 接着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侯景这才发现发声的是慕容绍宗,心有不甘的后退一步。 如果是别人,侯景断然是不会让出献策的功劳的,但是慕容绍宗传授他兵法,和他亦师亦友,就算是侯景这么桀骜的人,也只能退后半步。 苏泽笑着看了一眼苏亮,苏亮站出来说道:“两位参将都有想法,何不书于掌中,一同献策于将军?” 侯景和慕容绍宗眼睛一亮,自然有书吏送上笔墨,慕容绍宗在掌中写了一个字,侯景也在掌中写一个字。 两人一起来到苏泽面前,相视一眼同时张开手掌。 苏泽和苏亮看到他们掌中的字,都忍不住默契的笑出来,果然两人所写的是同一个字。 慕容绍宗和侯景也对视一笑。 苏泽指着侯景说道:“伱日后也是要为将为帅的,这字写得这么丑怎么办见人!就罚你回去抄写兵书三遍,这次就有慕容绍宗领兵!” 侯景看着手上如同蚯蚓爬一样的字,也难得脸上一红,叉手认了苏泽的军令。 众将退去后,苏亮对苏泽说道:“将军,侯参将近来功劳太甚,确实需要制衡一下。” 苏泽叹息道:“这厮打仗太功利,为了争功得罪了不少人,也只有慕容绍宗还能压一压他了。” 苏泽也有些无奈,如今手下将领太少,虽说他有意制衡,但侯景还是风头太甚。 中层过于集中,这对于一个集团并不是好消息,苏泽想到担任高平郡守的于谨,自己手下的将才还是太少了。 不过现在摆在苏泽面前的,是渭水边上的新城。 要怎么才能以更少的代价,攻打下这座城呢? ------------ 第216章 李冰故智 渭水上游,新城。 当天夜里,苏泽和众将来到了新城上游,苏亮指着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渭水河段说道: “将军,属下已经勘察过了,此处最适宜围堰造坝。” 苏泽点点头,慕容绍宗和侯景在下午军议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在手掌心写了一个“水”字。 其实这也是苏泽早就和苏亮商议的攻城办法。 在新城上游的渭水河段拦河造坝,蓄水后引渭水攻入新城,用水破城。 水攻,这是攻城战中常用的方法,当年南梁围攻寿阳,建造浮山堰,就是为了蓄水攻城。 只是浮山堰建造难度太大,南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却又天时不助他们,一场暴雨导致水量暴涨,反而冲垮了正在建设中的浮山堰,淹没了南梁自己的营地。 北魏将领李崇感受到战机,趁机带兵反扑,将南梁大军击破,自此成就了李崇“卧虎”之名。 浮山堰是在淮河上修建的大坝,此时的江南水网密集,淮河水流量极大,建造浮山堰的难度自然是极大的。 但是陇西郡在渭水上游,河道比较窄,拦河造坝的施工难度不高。 苏泽打开系统,看着新城上的感叹号,破城后就能获得新的【定向召唤】技能,还能刷出橙色的随从,对左右下令道: “征调大军和民夫,在此处拦河造坝!” “唯!” —— 渭水中下游,武功,西讨大营。 正光元年,六月初五。 这几日,萧宝夤总觉得心神不宁。 自从崔延伯出征后,前线可以说是捷报频传。 崔延伯一败叛军于扶风,二败叛军于渭水,上次传来的消息,崔延伯带领大军已经将莫折天生逼在了五丈原,只要等陈仓官军合击,就能击溃莫折天生。 莫折天生是在岐州最大规模的叛军了,只要击败莫折天生,就能收复岐州,反攻秦州了。 萧宝夤甚至有些担忧,如果崔延伯攻的太快,关中叛军会不会太快覆灭,到时候朝堂又要召自己返回洛阳怎么办? 萧宝夤下了决心,等反攻岐州后,一定要压着崔延伯,不能让这条老疯狗继续冲了,万一将叛军都灭了怎么办? 随着崔延伯的战绩传回武功,关西派和关东派的矛盾暂时消失了,双方都沉浸在战场的胜利中。 萧宝夤还在和手下宴饮的时候,一名慌张的函使冲进了大帐。 萧宝夤看到这名函使身上的血污,心中咯噔了一下,他也算是统兵经验丰富,立刻遣散宴会,带着函使来到自己的帐篷,这才询问道: “前线怎么了?!” 函使立刻跪下来,满眼都是泪水道: “崔,崔将军中了叛军埋伏,死于五丈原,我军大溃!” 萧宝夤差点晕倒在地,他连忙问道: “柳楷呢?” 函使说道:“柳司马收拢残部,正在向武功败退,正是柳司马派遣属下向将军报信的。” 萧宝夤最担心的还是崔延伯部队的损失情况,他追问道:“柳司马残部还有多少?” 函使忍着泪水说道:“不足五千。” 萧宝夤跌坐在胡床上,仰天大呼:“崔延伯误我!” 事已至此,崔延伯也身死,萧宝夤再咒骂他也没意义了,萧宝夤站起来说道: “先封锁消息,命令大军出扶风建立防线!” 只可惜萧宝夤想要封锁消息的尝试很快就失败了,他的属下冲进帐篷说道: “都督!渭水上发现大量浮尸!很多都穿着我军的服制!” 对了渭水! 这么多人战死,漂浮来下游的尸体这么多,军中肯定很快就知道前线惨败的消息! 萧宝夤思考再三,只能下令士兵在武功建立防线,等柳楷带兵返回武功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但是这一次崔延伯大败,已经让萧宝夤大军损失惨重,光是手上这点兵力,眼看长安是守不住了。 —— 渭水中游,五丈原。 “大司马!甲胄武器已经发下去了!” 莫折天生这次大胜,最重要的战果不仅仅是消灭了崔延伯的军队,更重要的是缴获了崔延伯的武器装备和粮草。 崔延伯的前军和中军,都被挤压在五丈原和渭水之间这点狭窄的地形上,当崔延伯身死后,他的军队迅速被下山的莫折天生大军冲垮。 河对岸的柳楷得知战局进展后,又害怕莫折天生渡过浮桥攻击他的后军,最后只能下令烧毁了渭水上的浮桥。 这样的结果是,崔延伯的军队退无可退,不少士兵跳入渭水求生,却被渭水吞没。 少数幸运儿横渡渭水,被柳楷收拢后,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五丈原之战的具体过程后,柳楷立刻带领残军向武功撤退,一边派出函使向萧宝夤报告战局。 柳楷看着渭水对岸的火光和砍杀声,长叹道:“陈仓丢了。” 莫折天生从起兵后,一直缺乏装备。 没办法,秦州本来就不富庶,如今又多线作战,叛军又不擅长组织生产,至今莫折天生军队中还有半数士兵使用改造的农具厨具作战,至于甲胄更是只有少数亲信精锐才有。 这也莫折天生几次正面和官军作战,都落于下风的原因。 有时候也不是他故意败退,是真的打不过啊! 但是这次大战,莫折天生缴获了大量官军的甲胄和武器,莫泽天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莫折天生穿着从崔延伯身上缴获的明光铠,扶着缴获的崔延伯的配剑站起来道:“军心如何?” 手下立刻说到:“士气可用!” 莫折天生点点头,他抽出配剑说道:“大军集结,再攻陈仓!” 正光元年,六月五日,莫折天生大军击破崔延伯部后,再度起兵,伏击了准备合围五丈原的陈仓官军。 陈仓官军统帅,雍州刺史元修义力战而死,陈仓官军溃败,尸体再次飘满渭水。 六月十日,莫折天生攻入陈仓,宣布开仓三日,募集周围百姓从军。 经历过轮番大战,此时关中的西部地区早已经是破败不堪,很多失去家园的百姓也裹挟,加入到了莫折天生的大军中。 紧接着莫折天生号称三十万大军,关中惊怖! 柳楷带领崔延伯剩余的残部和萧宝夤汇合。 遭遇如此大败,西讨大都督萧宝夤一边写奏章向朝堂求罪,并在武功誓师守卫长安。 至于长安能不能守住,萧宝夤心中也没有底,但是遭遇如此大败,他实在是承担不起再丢长安的损失了。 萧宝夤只能听从了柳楷的建议,下令在雍州成年男丁五丁抽一丁,在武功募兵抵御贼军。 —— 渭水上游,新城。 莫折天生的哥哥莫折念生驻扎新城,和弟弟不同,莫折念生从小就在莫折大堤身边,通晓军务,所以莫折念生才被父亲委任在新城,抵御出陇西的苏泽大军。 但是当日侯刚的判断完全预测错了! 什么苏泽是寒门武人,得不到陇西郡的支持,只能依靠自己手上的少数精兵,只要一座坚城就能挡住苏泽! “秦王”你说的真是人话? 苏泽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就彻底拔出了莫折念生在新城附近设置的坞堡,如今大军已经包围了新城,新城已经被完全封锁。 这叫没有威望?无法动员陇西郡的豪强? 陇西郡的豪强把棺材本都交给苏泽来打仗了吧!? 莫折念生从败退到新城的坞堡兵嘴里,得知苏泽的军队装备精良,作战颇有章法,更重要的这些军队全部都是步兵! 攻城要靠步兵,莫折念生不担心苏泽的骑兵,他知道没有将领会舍得用骑兵来攻城。 但是苏泽能拉出如此多训练有素的步兵,莫折念生就害怕了,如果苏泽强行要攻城,城内这五千人能不能守住? 最绝望的地方还不是这些,最让莫折念生绝望的事情,是他在至少两个月内,是得不到父亲和弟弟的支援了。 父亲莫折大堤正在梁州,和梁州刺史傅竖眼对峙于定军山下。 弟弟莫折天生在岐州,抵挡北魏西讨都督萧宝夤的大军。 三线作战,秦州凡是能用的兵都被抽空了,而苏泽背靠着陇西郡,还有更远的河州凉州,他随时可以补充士兵。 莫折念生没有向下属透露过这些消息,反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派遣精兵突围,对城内守军说要向秦州求援。 莫折念生还在城内散布消息,说父亲莫折大堤已经大捷,马上就要领兵支援新城,到时候就能将苏泽反围在新城下。 莫折念生也知道谣言不能持久,但是守城总要有个盼头。 守军的这口气泄了,城池就破了。 这些日子以来,苏泽的军队在新城附近砍伐木头,在工匠的带领下建造攻城器,站在城墙上的莫折念生,每天看到热火朝天的工地,心中都充满了焦躁。 可是他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前天莫折念生还想要出城骚扰一下,延缓苏泽建造攻城器的进度,可是他的骑兵刚出城,就被一队精锐骑兵给包了饺子。 没办法,苏泽这支骑兵可是南征北战,击败过柔然人、高车人、吐谷浑人的精锐中的精锐。 这支骑兵享受军中最好的待遇,每日都有肉食,骑的都是苏泽凑出来的好马。 莫折念生也看到了差距,也不再派遣手下出城送死了。 可是不派人出城,也就意味着完全不知道敌方的动向,莫折念生每天都会巡视城防两次,总觉得自己有什么漏算的地方。 城墙没问题,粮食储备没问题,水源没问题,莫折念生不知道自己这股不安从何而来,可每次看着城边涛涛的渭水,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 莫折念生再次巡视了一圈新城,这才返回到自己的军府中,总算是熬过了一天。 —— 入夜后,苏泽正在巡视新城上游的大坝。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道袍,站在苏泽身边。 这是苏泽前几天购买的蓝色随从。 【喜欢吹牛的天文生】 品级:蓝色; 效果:无; 评价:“声称能预测天气的天文生,但是他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这是一个问题。”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这也是苏泽随手买下的随从,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派上大用场,本想要当做耳目散布出去。 但是昨天这个名叫苏象的随从,突然找到苏泽,说他“夜观天象,明日将有大雨”。 苏泽本来是不信的,这些日子新城附近连乌云都没看到,怎么会突然下雨。 但是系统刷出来的随从,苏泽也不确定这个苏象是不是有点不一样的能力,所以将他带在身边,来巡查新城上游的拦河堤坝。 【统万城的筑城匠】苏统正在指挥着民夫,一群民夫挑着一个巨大的竹编造物来到河边,接着就有士兵操纵木制吊机,将这个竹编造物沉进了河里。 看到苏泽到来,苏统连忙凑过来:“主上。” 但是苏统狠狠的瞪了一眼苏泽身后的苏象,这几日这家伙隔三差五就在工地,嚷嚷着要下暴雨,上次还因为他的错误预测停工了一次,最后一整夜连一滴雨都没落下来,大大耽误了工期。 自此后苏统就将他轰出了工地,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说动了主公一起过来。 木质吊车其实很早就出现了,秦代砌城就用吊车来搬运石块了,但是苏统沉进渭水里的东西苏泽却第一次见。 苏统解释道:“主上,这是当年李冰治水的方法。” “都江堰?” 苏统说道:“属下在敦煌筑城的时候,曾经和苏淼(【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讨论过治水和造城的异同,苏淼就说过李冰造都江堰的时候,就是劈竹为笼,在笼子里装上石块,这这种方法来阻挡河水。” 苏泽没想到这些随从还是互相学习进步,又多看了苏统一眼,这果然是个好办法啊。 拦水造坝,说起来也简单,最重要的就是一个拦。 要拦住河水,自然要用重物,但是大块的石块开采搬运都不方便,用竹笼装碎石,效果可能比要用整块石块拦河还要好,也更加节省人力。 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吧。 就在苏泽饶有兴致的视察工地,远处传来一声呼号: “合坝喽!” 端午节快乐! ------------ 第217章 任务完成,城破 合坝,就是从河的两边向河中心修建水坝,最后在河中心连接,这是修建合坝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还是因为渭水上游的水流比较浅,河面比较窄,远要比南梁在淮河下游造坝的难度低。 而且秦州叛军仓促建造的新城,和浮山堰对付的南线重镇寿阳也是完全没法比的。 寿阳,也叫寿春,是当今淮南第一重镇。 所谓守江守淮,此时因为云梦泽还未消失,整个江淮地区的水网流量都很大,寿阳是扼控淮水的咽喉。 三国时期,冢中枯骨的袁术就在寿阳称帝建制的,苻坚南征的淝水之战,所谓淝水就是淮河和巢湖之间的支流,当年淝水之战的主战场就在寿阳附近。 进入南北朝对峙的时代后,寿阳就在南北双方手中反复易手,是双方争夺的重镇。 区区新城,自然是没办法和寿阳相比的。 苏泽愣神之间,呼喊着号子的民夫沉下了最后一批竹笼,紧接着士兵们运来加固的沙土,整个拦河大坝合拢了起来。 等到蓄水完毕,这座大坝还是要决口的,所以并不需要造的那么坚固,苏泽向主持造坝的苏统(【统万城的筑城匠】)问道: “还需要蓄水多久,才能水灌新城?” 苏统立刻说道:“回主上,以上游流量来看,短则七八日,长则十日。” 苏泽皱起眉头问道:“还需要这么久吗?” 苏统连忙说说道:“这段渭水河床平缓,水流不大,所以才选在这里拦河造坝,建造难度是最低的,所以蓄水所用的时间也比较久。” 不过蓄水的事情,饶是苏泽有外挂也没办法,他只能说道: “这段时间多巡视河坝,切莫让涨水冲垮了河坝。”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苏泽身后的苏象(【喜欢吹牛的天文生】)突然说道: “主上,不用七八日,也不用十日,明天就蓄满水了!” 苏泽疑惑的看着他,苏象指着天空说道: “主上,要下雨了!” 苏象话音刚落,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紧接着就是豆大的雨滴从头上落下。 亲卫连忙给苏泽拿来斗笠,苏泽却没有戴,而是指着远方说道: “暴雨涨水,会不会冲垮河坝?” 苏统连忙看向河坝说道: “目前不会,但是如果雨再大点,河坝恐有危险。请主上调拨一批护河队给我,随身加固河坝。” 苏泽自然点头应允,甚至将身后几个力士也拨给了苏统。 他转头向苏象问道: “你是如何算出今天有雨的?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苏象嬉皮笑脸,还准备吹牛敷衍苏泽,却被苏泽大喝道: “军情紧急,还不快说!” 苏象吓得全身发抖,只好老老实实说道: “主上,不是属下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属下询问附近老农,又翻阅了十几户长期住在附近的坞堡主家的族谱记录,发现这里经常会在夏季夜里下暴雨,很多族谱上都记录了夏水暴涨冲毁河边农田的记录。” 本以为是玄学,原来你是大数据分析啊。 这不就是历史气象数据分析的方法吗? 苏泽恍然大悟,又问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雨的?” 苏象说道:“其实属下也不知道今天就会下雨,只是知道这里夏季容易夜雨,就经常这么说,万一说中了,那不就可以吹上几年牛了,只是没想到今日还真的下雨了。” 原来这家伙就是为了吹牛啊! 苏泽看着豆大的雨滴,心中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场夜雨,说不定能缩短河坝蓄水的时间,自己就能早日攻下新城,完成系统的任务。 忧的是万一这场夜雨太大,水坝还没蓄上足够的水就被冲毁,那不就和南梁造浮山堰一样白耗人力了吗? 算了,打仗这件事,自己做了足够的准备,剩下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苏泽喊来函使,让他立刻前往慕容绍宗的营中,让前线大军做好备战准备,若是水坝没能蓄够水溃坝,那也要做好提前攻城的准备。 苏泽望着天,接下来就要看老天爷了。 和苏象预料的一样,这场夏雨足足下了一夜,苏统带领民夫用了一夜守坝,总算是堪堪将水坝守住。 用苏统的话说,如果这雨再多下一分,这座河坝就守不住了。 等到清晨日出的时候,正好雨过天晴,苏泽看着蓄满河水的水坝,对着身边的苏统和苏象说道: “今日破新城,给尔等记功。” 接着苏泽又喊来函使,吩咐传令道: “传我将令,一个时辰后破堤,让新城附近的慕容绍宗所部做好准备,伺机攻城。” 函使连忙骑马离开,苏泽看向波光粼粼的水坝,既然天时已经站在自己这边,下面就看将士用不用命了。 —— 慕容绍宗昨天一夜没睡,一直等到苏泽的函使到来,通报上游的水坝已经蓄水完毕,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水坝没问题了,接下来就要看他的了。 慕容绍宗喊来旗下的旅帅,向他们布置攻城的事情。 以水攻城这件事,在东方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从春秋战国时期,智伯包围晋阳久攻不下,最后就用的引水攻城的方法。 等到了白起讨楚,白起造白起渠,引水灌入鄢城,兵不血刃打开了楚国门户。 慕容绍宗在《孙子兵法》中,也读过用水攻城的章节。 在穿越前,苏泽也不理解,为什么东方历史上常见的引水攻城,在西方历史上却不多见。 现在他明白了,引水攻城的重点不是用水冲垮城墙,而是引水将土夯的城墙泡烂。 在明清以前,中原大部分的城墙都是土夯的。 大名鼎鼎的统万城都是土夯的,这种造城方法取材方便,其实夯实的土墙也非常坚固,只需要及时维护也能抵御大战。 但是西方的要塞建筑大部分都是城堡,而大部分的城堡都是建造在高地上,用石头砌成,用水攻城根本冲不垮,所以面对这种石头疙瘩,西方更愿意使用抛石机这种攻城器。 而火器发明以后,经过中亚的传播,也被欧亚地区用来制造火炮,对付石制的城墙。 历史最有意思的地方,石制城墙害怕抛石机和火炮,夯土的城墙反而并不惧怕这类动能武器。 原因也很物理学,夯土城墙的弹性更强,抛石机和火炮这一类的动能武器打在上面就会被卸力,夯土城墙还能通过类似于坦克上的反导弹装甲那样“自溃”,坍塌一部分外墙来化解动能武器的动能。 而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墙,就是结合了东方夯土墙和西方砖石城墙的优点,这面建造在欧亚大陆交汇地带的城墙名叫狄奥多西城墙。 狄奥多西城墙被建成双层城墙,内墙以坚固的结构组成,墙厚5米,高12米,外表是经过精心切割的石灰岩块,城墙核心则是以石灰及碎砖压成的灰泥。 岩块可以保护核心的灰泥,防止城墙被水侵蚀。 内部的灰泥则能够卸掉动能武器的动能,让城墙在火炮攻击下也不会倒塌。 秦州叛军所建造的新城,同样也是一座夯土城墙。 新城在渭水的北岸,慕容绍宗在围城的时候,一边制造攻城器械,一边也在加高渭水南岸。 慕容绍宗扎营的地方,也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随着湍急的水流冲开准备好的溃口,自然的伟力迅速冲垮了民夫们日以继夜建造的河坝。 苏泽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水流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剩余的河坝就和纸糊的一样,堆砌在河坝上的沙土麻袋,迅速被卷入湍急的河水中。 凶猛的河水冲出河床,河岸两边顷刻就成了泽国,苏泽骑在马上,看完了渭水冲垮河坝,对着【大夏龙雀备身】说道: “去新城。” 纵使苏泽的宝马奔霄,也追不上河水奔腾的速度。 准备攻城的慕容绍宗,听到了河水的崩腾声,一看到一股大浪席卷了一切,冲向了河湾中的新城。 站在城墙上的莫折念生脸色惨白,他和弟弟莫折天生不一样,他自幼熟读兵书,知道水淹城墙的厉害。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苏泽的杀招! 可是莫折念生随即又苦笑起来,就算知道又如何?从新城被围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算知道苏泽在上游拦河筑坝,也没有能力出城阻止。 奔腾的渭水撞上了慕容绍宗加固的南岸,立刻冲出了河床,水流找到了倾泻的出口后,就迅速从河道中逃出,漫灌到了新城附近的洼地中。 城南的一座瓮城地势最低,渭水直接灌入到瓮城中,将瓮城中的军营淹没。 守卫瓮城的士兵还没来及逃离军营,就被困在水中,武库和粮仓更是直接就被大水冲垮,武器和粮食都浮了上来。 莫折念生看着这座泡在水里的瓮城,知道水泡上几天城墙就会倒塌,干脆直接将士兵撤回,放弃守卫这座瓮城了。 在一波水流高峰后,渭水也逐渐平静下来,直接的河水冲刷并没有给新城造成太大的损失,但是河水冲刷改道,让新城有一半的城墙都泡在水里。 新城上的叛军还在为自然的伟力而心有余悸的时候,对面响起了进攻的鼓声。 只看到对面慕容绍宗的营地中,一个整齐的军镇驱赶着这些日子搜集来的驱口,驱赶着他们开始攻打新城。 木板上蒙着毛毡的冲车,被驱口们推到城墙下,城墙上的守军开始放箭,但是这些箭都被毛毡卸力,最后钉在木板上,不一会儿冲车上就像刺猬一样满是箭羽。 紧接着一些高大的木质机械装置被组装起来,有见识的叛军认出这是霹雳车,也就是当年曹操鏖战袁绍时候抛石机。 这些抛石机的目标不是轰塌城墙,而是城墙上的女墙和箭塔角楼,最先组装完毕的一辆霹雳车抛出巨石,正好落在了女墙的垛口上,将刚刚探头的弓箭手压成了肉泥。 接下来的战斗就是朴实无华的攻城战了。 苏泽之所以没有坐镇大营,就是对慕容绍宗放心。 慕容绍宗用兵沉稳,风格和侯景迥异,他是能不冒险就不冒险,主打一个滴水不漏。 这种打仗方法,很容易被人说成打呆仗。 侯景是一个赌徒,总想着用最小的筹码赢下最多的钱。 慕容绍宗则是坐庄的,主打一个财大气粗,反正胜率在我这边,只要我本钱雄厚,伱就算是先赢一些,最后也会归于概率方差输给我。 现实中战场不像赌场,出奇制胜的法门很多。 现实中也没有哪个将领有无限的筹码,都要在有限的资源中取舍。 所以两人的作战风格也谈不上什么高下。 等苏泽骑着马返回大营的时候,慕容绍宗已经带兵离开营地,亲自前往前线指挥了。 “你们参将呢?” 慕容绍宗的近卫说道:“回将军,参将嫌这边看不清新城的城防情况,坐船去新城附近查看了。” 苏泽面色古怪,合着你慕容绍宗打仗这么稳重,怎么对自己就这么草率?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慕容绍宗就是在围攻颍川时乘船窥视城池,结果被风将船吹到城下,遭到守军的乱箭攒射。他自知难以逃脱,被迫投水而死的。 合着你这个冒死探查敌城的习惯,是从现在就养成的? 苏泽冷着脸说道:“胡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他有个闪失,我大军要如何?速速将你们参将追回来,没收他的船,禁止他再靠近新城打探敌情!” 苏泽发了一通火,等到慕容绍宗回来之后,又将他训斥一番,但还是继续让他领兵。 正光元年,六月二十三。 被渭水浸泡多日的城墙,终于有了坍塌的迹象,这段城墙上的箭塔女墙,也都被霹雳车给清理干净了。 慕容绍宗见时机成熟,以苏登(【力能扛鼎的先登士】)为先登营旅帅,以军中选锋为先登,发动了最大一次规模的攻城。 一直鏖战到下午,苏登终于在城墙上闯出一个豁口,更多的士兵冲上来,新城破了。 ------------ 第218章 系统升级,四橙! 渭水上游,新城。 正光元年,六月二十三日,新城城破,慕容绍宗指挥陇西府兵杀入城中,激战半日后秦州叛军守将莫折念生终于绝望,率众而降。 虽然只是短短半日,但是这半日的激战非常惨烈。 只能说秦州叛军的抵抗意志也很顽强,慕容绍宗破城后,这些叛军还在一段城墙一段城墙的据守,让陇西府兵吃了一个教训。 等到莫折念生投降的时候,新城边的渭水中已经满是尸体,涛涛渭水将尸体推着向下游流动,密密麻麻的都盖满了河面。 站在苏泽身边,苏亮拱手向苏泽说道:“主公,此军成矣。” 苏泽点点头,心中有着新城攻破的欢心,但是也因为这战场残酷而有些低落。 如果不是系统,自己现在可能还是个禁军底层士兵,就和那些驱口一样被驱赶着攻城,然后死在哪个不知道的角落吧? 在这个三百年乱世的最终章,人命和稻草一样随意的死去,各方势力以近乎互相灭绝的方式一起毁灭,才给史书上留下来几个血迹斑斑的名字。 收敛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苏亮说的没错,陇西郡经过这一战,才算是真正练成了。 练兵不是在校场上出出操流流汗就能练成的,那不是练兵那是大学生军训,只有经过战场的死战,一支军队才算是脱胎换骨。 陇西郡的兵员果然是顶级的。 每个地方的百姓,因为其生活的地理条件不同,文化习俗不同,生活方式不同,导致他们的习性完全不同。 陇西这个地方,千沟万壑,自然资源属于有,但是不多的,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并且过得好,就需要争斗。 过于富庶的地方,百姓就会文弱不想打仗,就比如现代战争中都很难在城市征兵。 陇西郡又是羌汉杂居的地带,因为这种斗争状态,陇西子弟普遍会骑术,也擅长打架。 隋唐以关中良家子为主,建立的强大府兵军团,其核心就是这块地方的兵员。 有了这些经历过血战的士兵,等这次大战后,折冲府可以迅速补充新兵,到时候老兵和新兵一起训练的时候,老兵就会给新兵讲述上一次作战的故事。 这其中自然有吹牛夸大的部分,但是这就能在军中形成荣誉感,让新兵在训练和初上战场的时候更拼命。 老兵也会给新兵传授战场经验,这些都是通过操练和学习无法掌握的东西,需要手把手的教。 这次出征的三十个折冲府,合计9000名陇西兵,在之前拔出坞堡的时候折损了一成,攻城的时候又折损了两成。 没办法,攻城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苏泽根据军中医者随从的报告,死者倒是没到一成,但是很多伤者也没办法再上战场了。 苏亮的手下已经开始统计了,重残残疾的尽力医治,然后转运到后方送回老家。 轻伤的则留在前方,一边休养一边做些军队杂务。 苏一指(【佛手魔心的兽医圣手】)在带着徒弟查看军营中的牲口,将那些已经救不活的牲口宰杀,医治还有希望治好的牲口。 除此之外,河道上堆积的尸体还要打捞掩埋,这些尸体会污染水源,造成瘟疫。 但是在战后突然又降下暴雨,渭水再次暴涨,将淤塞在新城边的尸体全部都卷入了渭水,沿着河流冲向了下游。 正在打捞尸体的民夫也只能撤回来,果然和自然的伟力相比,人类这点力量无足轻重。 体制建立起来以后,这些工作都有人去办,但是苏泽还是亲自巡视,慰问伤员,查看后勤仓储,忙了三天后这才见到了莫折念生。 苏泽打量着莫折念生,莫折念生也在偷偷观察苏泽。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关陇起义的首领是莫折大堤,他在起义后病死,将首领的位置传给了莫折念生。 后来莫折念生诈降于萧宝夤,西取凉州,向东又打下陇东诸州,兵指潼关,几乎要割据整个关陇。 不过后来莫折念生被部将杜粲所杀,关陇叛军开始分裂,最后被夺取权力的尔朱荣,派尔朱天光、贺拔岳、侯莫陈悦,率官军入关镇压。 只能说关陇这批造反者,遇上了六镇养蛊剩下的那批蛊王,也只能沦为这个时代的配角。 但是从莫折念生在历史上的作为来看,他应该是有点能力的。 苏泽看着莫折念生问道:“你父子皆为秦州豪帅,因何而叛?” 莫折念生说道:“秦州刺史李彦盘剥乡民,朝堂加赋无度,灾年不赈,荒年不济,因何不反?” 苏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犯下这样的罪行,不是我可以处置,报捷的文书本将军已经报往西道行台,等萧大都督处置你吧。” 说完这些,苏泽的手下将莫折念生押下去,苏泽虽然对莫折念生有点兴趣,但是他目前还没有资格招揽降将。 因为苏泽目前还只是假节,假节将军的权利只能处理士兵和普通军官,招揽叛军贼将这种事情,还要使持节的西道行台都督萧宝夤才能处理。 如果遇到莫折大堤这种叛军头目投降,萧宝夤都没资格处理,必须要奏报朝堂才能处理。 就算是朝堂上层已经斗得鱼死网破,清河王和江阳王的斗争还集中在洛阳附近,地方上的权威和法度还在。 苏泽自然不会冒险私自处理莫折念生,他派人向萧宝夤报信,心中盘算着从这位西讨大都督那边得到更多的好处。 通过安置在关中的随从,苏泽已经知道崔延伯大败的消息。 现在的萧宝夤,肯定非常需要一场大捷来振奋人心,这位大都督也不想要失去职位吧? 那就算是萧宝夤再不喜欢苏泽,也必须要给苏泽表功,向朝堂请赏。 这一次朝堂会给自己什么奖赏? 四镇四征四平四安,苏泽已经是安西将军了,可以再升一下将军号? 又或者把他的“假节”升为“持节”,获得临时委任地方官员的权利? 但是思来想去,萧宝夤那边能给自己的东西也就这些了。 这么一想,曾经坐拥十几万禁军的朝堂,竟然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 也难怪六镇起义打响,北魏就溃不成军。 苏泽打开系统,看着商店刷新的倒计时,选择递交了任务。 【任务已完成:攻占新城】 【任务奖励:商品栏+1,物品栏达到12,获得商店新功能——定向召唤(5)。】 苏泽搓手打开商店,商店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本商店就是商品格子,下方是商品的售价。 但是现在分成了两排,一排是五个格子,一排是七个格子。 这五个格子下方有一个选项,可以定向选择这五个召唤随从的词缀或者系列。 系列随从有苏泽最开始获得的【羽林骑兵】系列随从,也有苏泽期盼已久的【具甲骑兵】系列随从,还有【羽林斥候】、【北府兵】、【白毦兵】、【白鹭曹使者】、【报闻司使者】、【军法官】等系列的随从。 除此之外还有生活职业的随从,包含了【匠人】、【医者】、【兽医】、【僧人】、【道士】,这些也都是在苏泽发展中需要的技术人才。 而前缀也包含了【谨慎】、【骄傲】、【鲁莽】等或褒或贬,或者是中性的词缀。 定向召唤可以让苏泽召唤指定兵种或者指定性格的随从,这样就不会出现以前那种,商店刷新后一个有用随从都没有的尴尬情况。 他开始思考起来,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随从? 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苏泽还是选择了一个系列的随从,锁定了这个系列进行召唤。 这个随从就是——【先登士】! 陇西地区的战争,攻城拔寨的战役少不了,苏泽这几次战场上观察,发现在攻城拔寨的时候,先登可以起到决定战局的作用。 一个勇猛的先登营,可以鼓舞士气,减少攻城士兵的损耗。 光是一个苏登(【力能扛鼎的先登士】),就在攻破新城的作战中立下大功,苏泽也有组建先登营,让苏登担任旅帅的想法。 随着商店刷新的倒计时结束,靠着完成系统任务的加持,苏泽终于告别了蓝天白云,看到满屏的橙色紫色光芒,苏泽开始查看这些随从: 先是五个锁定了随从系列的定向召唤,这一次苏泽靠着完成任务的加持,刷出了两橙两紫一蓝五个【先登士】。 【凶暴的先登士】 品级:橙色; 效果:凶暴,在斩杀敌人后爆发出凶性,可大幅度增加随从的战斗力,小幅度鼓舞友军的战斗力,但更容易受伤。 评价:“waggggg!”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受伤后需要提供医疗服务。 苏泽面色有些奇怪,自己的系统似乎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这个【凶暴】的词缀应该是个正面词缀吧,算是增益效果大于损益效果的特殊buff。 【猥琐的先登士】 品级:橙色; 效果:猥琐,能够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向敌人发动致命一击。 评价:“战场上的猥琐是褒义词。”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可能会贪墨战利品。 【猥琐】这个词缀不错,下一次要不要定向【猥琐】这个词缀进行召唤?如果来一批【猥琐的弓箭手】,【猥琐的刺客】那不是无敌了? 但是苏泽又一想,如果定向召唤出来的随从不是战斗随从,来几个【猥琐的道人】什么的,自己不是亏大了? 想一想这个猥琐的系统,很有可能刷出这样的随从来恶心自己。 接下来是两个紫色随从,这就是两个中规中矩的【普通的先登士】了。 先登士兵要比普通士兵精锐,也就是底子就是紫色随从,剩下一个蓝色随从就是负面词缀的了。 【显眼的先登士】 品级:蓝色; 效果:显眼,总能够吸引别人的注意。 评价:“战场上的显眼是贬义词。” 售价:3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需要负责承担丧葬费。 也不知道是完成任务,系统升级的缘故,这一次又刷新了不少新的词缀。 【显眼】这个词缀现在在战场上不是好词缀,但是如果在生活职业上,有可能是个不错的词缀。 看来词缀褒义和贬义,也是随着职业有所不同的,苏泽又发现了系统新的用法。 剩下的就是七个随机商品格子了,这就和苏泽升级前的系统一样,随从的词缀和系列都是完全随机的。 这七个格子同样也刷出了两橙两紫三蓝,果然还是要完成任务升级啊! 【手脚麻利的医科圣手】 品级:橙色; 效果1:手脚麻利,该随从的工作效率大提升,编组在队伍中,可小幅度提升小队(五人)的工作效率; 效果2:医科圣手,安置在【医馆】、【药庐】、【检校营】等建筑中,可以减少附近人员的患病几率。 评价:“悬壶济世。”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需要支付草药费。 这个实用! 苏泽本身也有在军中建立【检校营】的想法。 检校官人,就是北魏隋唐军中明令设置的军医官。 检校病儿官要专门负责伤兵的伙食调养,孝文帝军制还要求在检校营配置医者、针者(缝伤口的)、按摩师、巫咒(巫医祈福)。 不过如今的北魏,也只在禁军中专设【检校营】,这些年也日渐的荒废弃置。 作为穿越者,苏泽一直都很重视伤员救治的工作,他早就在河州设立医馆,命令【医师】系列随从培养学徒,这次出征新城也带上了大量的医者。 有了这个橙色随从,苏泽就可以制度性的建设军医系统了。 看来这次算是大爆,苏泽看向自己最后一个橙色随从。 ------------ 第219章 橙色随从:土断吏 【公正无私的土断吏】 品级:橙色; 效果1:公正无私,该随从在队伍和建筑中,可以抵御【腐化】效果影响; 效果2:土断,安置在【土断所】建筑中,可以执行土断委托。 评价:“编户齐民,财阜国丰,豪强肃然。”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执行土断需要足够的竹简或者纸张。 看到这个橙色随从,苏泽的眼睛一亮。 土断,是从东晋以来,南朝经常执行的政策。 自五胡乱华后,不少百姓会迁徙到南方。 东晋建立后,政府设立了许多侨州、侨郡、侨县予以安置。他们只在这种侨立的地方机构登记,称为侨人。 侨人的户籍称为白籍,不算正式户籍,入白籍者不负担国家调役。 北伐失败后,侨人与当地百姓生活无异而负担不同,容易引起侨旧矛盾。而且许多江南农民也逃亡而变成豪强私附。 土断政策的中心内容是——整理户籍。居民不分侨、旧,一律在所居郡县编入正式户籍,取消对侨人的优待。此举,有利于政府制定统一的对民政策,缓和矛盾,打击豪强势力,维护统治秩序。 历史上南方进行过多次的土断,最著名的两次土断,分别由大司马桓温和太傅刘裕主持,史称“庚戌土断”及“义熙土断”,这两次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萧衍登基后,也组织进行过土断,但是收效甚微。 其实不仅仅是南方需要土断,北方也同样需要土断。 如今北魏的户籍管理制度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土地归属不明,授田混乱,关中大乱后,百姓离散导致的土地和户籍崩溃,同样也需要一次土断授田。 将离散的百姓编户,重新授予土地,这是一项系统性的工作。 以前苏泽让苏算(【腐化的户曹吏】)来办,其实苏算的专业不算对口,而且还有【腐化】这个特点,所以用的一直不太放心。 现在刷到了这个随从,苏泽就可以在新占领的土地上实行土断,编户齐民授田征税了。 这次真是收获颇丰啊! 苏泽再看向两个紫色随从。 【劳民伤财的将作监工匠】 品级:紫色; 效果:该随从总是喜欢提出一些劳民伤财的建筑工程,如果不加节制会无底线的耗光预算。 评价:“孝文皇帝以天下巧匠聚于将作监。业务能力出众但不愿意修改设计图的乙方爸爸。”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如果不能满足其设计要求,频繁修改设计稿,会导致该随从的品质下降。 【酷烈的刀笔吏】 品级:紫色; 效果:酷烈,该吏员可以在建筑【公堂】执行“断案”委托,酷吏会增加地方稳定度,但是会增加地方不满情绪,消耗【大牢】建筑的空余位置。 评价:“最大的目标就是登上《酷吏列传》。”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需要足够的【大牢】空位,否则该随从的忠诚度会降低。 又是一个新的前缀和系列,苏泽一喜。 刀笔吏是专门负责刑名的吏员,北魏的律法虽然经过孝文帝修订过一次,但从西晋开始的律法,可以说是集合了百家之糟粕,北魏律法也是承自晋代律法精神,自然也是取其糟粕。 西晋律法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繁杂,北魏的律法修订者结合了秦汉以来的诸多律令,再加上五胡乱华时期那些乱七八糟政权的律法,搞出了一大堆的刑罚。 这种结果就是,整个北朝酷吏辈出,任何一部普通人都看不懂的法典,最后的解释权就是在官府手里了。 这些刀笔吏操持律法,帮助官员盘剥百姓,又掌握司法解释权,帮助世族和豪强免于惩罚。 清河王帮助兰陵公主脱罪,就是这种混乱律法体系的必然结果。 但是在苏泽看来,【酷烈】也不完全是负面效果。 乱世用重法,【酷烈】不仅仅是帮助官员盘剥百姓,也可以帮助朝堂打压豪强。 这其中的集大成者,就是汉武帝了。 汉武帝任用酷吏,打压地方豪强,实行盐铁专营,这才完成了武帝一朝的一系列征讨行动。 而汉武帝的精神继承者,就是女皇武则天了,武则天用风闻言事,使用罗织术来对付关陇贵族,完成了女皇执政的目标。 这是个需要小心使用的随从。 接下来的三个蓝色商品,分别是两个羽林系列的随从,最后一件蓝色商品,竟然是一本农书残卷。 【《氾胜之书》(残卷)】 品级:蓝色; 效果: 评价:“土化之法,化之使美,若氾胜之术也。” 售价:绢帛一匹。 氾胜之,汉成帝时人,曾为议郎,在今陕西关中平原地区教民耕种,获得丰收。 《氾胜之书》就是他编成西汉黄河流域的农业生产经验和操作技术的总结,是中华文明进入铁器农耕时代后,第一部系统的农书。 正好苏农(【动手能力超强的农家弟子】)的装备栏还没有装备农书,可以先让他装备上这本书,提高他的农业能力。 这次刷新苏泽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只可惜攻下新城之后,系统竟然没有再刷任务。 接下来,苏泽屯兵新城,也没有忙着进攻,而是开始打探多方的情况。 —— 渭水中游,陈仓。 北魏雍州刺史元修义战死,元修义的刺史别驾裴芬之投降莫折天生,开陈仓关投降莫折天生。 破陈仓后,莫折天生就允许士兵劫掠三天,将北魏军队留在陈仓的食物抢劫了一空。 酒宴上,裴芬之看着主座上的莫折天生,心中百感交集。 裴芬之,出自著名的闻喜裴氏,他这一支的经历可以说是颇为传奇。 他们这支闻喜裴,原本是南迁到南朝的一支,他的叔父是南齐著名将领裴叔业。 在南齐东昏侯萧宝卷继位后,裴叔业就带领族人投奔北魏,被孝文帝授予高位。 裴芬之也成为北魏官员,辗转做到了雍州刺史别驾。 裴芬之是看不起莫折天生这样的羌人豪帅的,可是他被俘之后又舍不得自杀,只能投入莫折天生麾下。 莫折天生同样也看不起裴芬之这样的世家大族子弟,但是他还是将裴芬之带在身边,看着对方想尽花样恭维自己的样子,莫折天生就觉得心情舒畅。 五丈原之战后,莫折天生名声大噪,但是他的军队也损失不小。 要进攻扶风,还需要修复被柳楷烧毁的浮桥,所以莫折天生在抢劫了陈仓后,只是派人在雍州联络各地豪强起兵,自己放出攻打扶风的风声,大军却没有行动。 只是雍州的情况又和秦州岐州不同。 长安毕竟是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西汉旧都,而且关中很多大家族都住在长安附近,比如苏亮苏绰就是武功苏氏子弟,他们的家族在武功还有三百多名族人,如今都拿上武器加入到了萧宝夤的军中,为了守卫家园而战。 所以北魏朝堂任免的雍州刺史,好歹都是名声不错手段还行的,比如战死的元修义,他虽然是宗室疏属,但是做官和做人都是不错的,和本地世族关系也比较融洽。 元修义战死后,他养在长安的门客故旧都主动从军,他们在头上扎上白色麻布头戴,发誓要给元修义复仇,由此可见他在关中的声望。 所以莫折天生派去策反的使者,大部分都被当地豪强给砍了,雍州各地甚至兴起了义军,自发向扶风武功汇聚,誓死要保卫长安。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在关中大乱后,雍州也基本上都心向洛阳,莫折念生就算是攻占了潼关,也始终没能拿下雍州。 就在莫折天生思考着下一步军事行动的时候,突然亲信来报,说是从渭水上游飘来了大量的尸体。 莫泽天生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他停止了帐中的舞乐,打断了梁芬之的歌功颂德,亲自带人冲出帐篷,来到了渭水边上。 只看到渭水上冲刷下来的尸体都已经被泡的浮肿,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一方的人马,但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从上游顺流而下,还是让莫折天生紧张了起来。 渭水流经陈仓,上游就是秦州,难道是秦州出事了? 莫折天生精通人心,自己的部众基本上都是秦州人,去年攻打岐州,已经是在外过年了,士兵已经有归心。 要是秦州真的出事,那想要士兵再攻打雍州恐怕是不可能了。 但是此时也不能显露出自己的焦虑,莫折天生故作平静的说道: “让诸将坐镇军营,禁止议论此事,再让人返回秦州,打探情况。” 莫折天生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还在增加,父亲和兄长到底怎么样了? —— 梁州,阳平关。 莫折大堤还是听从了侯刚的计策,没有攻打羊侃驻守的定军山,而是转而攻打更加险要的阳平关。 阳平关的守将是梁州刺史傅竖眼的儿子傅敬绍,傅竖眼同样给儿子五千兵守阳平关。 傅竖眼给羊侃也是五千人,但是定军山是比较大的一个山头,蜀汉时期的古代城寨早就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了,已经衰朽到不能使用了,羊侃五千人守卫定军山算是比较吃力的。 但是阳平关不同,这里一直都是重要的关隘,在北魏夺取梁州之前,南朝就花了大力气经营。 在北魏夺取梁州后,也一直没有放弃经营阳平关,将这里作为梁州最后一座堡垒来经营。 关仓中堆着足够五千人食用半年的粮食,城墙也是日常修葺过的,箭矢和守城的东西一样不缺。 五千人守卫阳平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傅敬绍却对父亲的安排有些不乐意。 傅敬绍自诩自己文武全才,在父亲傅竖眼病中代理梁州军政事务,总觉得自己做的不错。 这次莫折大堤大军袭击梁州,傅敬绍一直力主出战,但是父亲却支持羊侃的计划,以沔县守汉中,放弃半个梁州。 傅敬绍埋怨父亲老糊涂了,对萧宝夤派来的羊侃敌意很深。 一方面是傅敬绍憎恶父亲总是当着他的面夸赞羊侃,明明只是见过羊侃几次,就信任他将五千梁州兵马交给他守定军山。 另一方面,傅竖眼是梁州刺史,他作为州刺史守土有责,仅仅是守住汉中不算功劳,丢失了武兴等县可是要被朝堂问罪的。 虽然朝堂在战时不可能撤换掉他这个刺史,可自己想要继任梁州刺史,就不仅仅满足于守住汉中,必须要立下大功才行。 所以当傅敬绍听到莫折大堤没有攻打定军山,而是攻打阳平关后,傅敬绍是又恨又兴奋。 恨是因为他觉得连叛军头领都看不起他,竟然选择自己守卫的阳平关来攻打,这不就是认为和羊侃相比,自己是那个软柿子吗? 兴奋是叛军攻打阳平关,那如果自己能击溃叛军,那不就立下了大功了吗? 有了这份功劳,自己就可以继任梁州刺史了。 接下来几天,莫折大堤派出先锋,开始攻打阳平关。 站在阳平关的城墙上,看着这些秦州叛军攻城的器械都没有,就这样飞蛾扑火一样冲向阳平关,傅敬绍就更不以为然。 秦州叛军果然是乌合之众,自己的父亲和那个羊侃都太谨慎了,这样的叛军根本就不用据守关隘,应该听从自己的计划主动出击,直接就能将叛军赶出梁州。 接下来几天,傅敬绍更是看不起莫折大堤的叛军,他甚至主动出城作战,将准备攻城的叛军击溃。 一开始的时候,傅敬绍的副将都劝阻他不要出城,这名副将是跟追傅竖眼的老将,十分谨慎小心,可是傅敬绍一连几次出城作战都获得了不俗的战果,副将更是劝不住他,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傅敬绍更加得意,他命令手下将叛军的尸体吊在城墙上,用来夸耀自己的功劳。 就在这个时候,莫折大堤亲自来到了阳平关前叫阵。 ------------ 第220章 莫折大堤的雄起 傅敬绍听到莫折大堤叫阵,也亲自登上阳平关的城墙。 只见到这名羌人老将,亲自站在阳平关前,向着关内叫骂。 莫折大堤是羌人豪帅,在骂人这件事上的经验,要比傅敬绍吃过的盐都要多。 傅敬绍随父就任梁州后,从来也都是听周围的人恭维,从哪有人像莫折大堤这老羌这般辱骂过。 莫折大堤越骂越是难听,其中攻击最多的地方,就是傅敬绍是傅竖眼老来得子这件事。 在莫折大堤口中,傅敬绍成了来历不明的野种,他一面疯狂的吹捧夸赞其父傅竖眼一代英杰,一面又贬低傅敬绍是虎父犬子,所作所为比其父差的太远了。 这可以说是骂到了傅敬绍的痛处。 傅竖眼老来得子,对于这个儿子管教的比较严,但是又对这个儿子充满了期待,给予了巨大的压力。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傅敬绍,一方面极度的自傲,认为自己能力很强,能够协助父亲处理州务,是朝堂上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是一方面傅敬绍又极度的自卑,因为无论是周围亲近的人还是梁州军民百姓,都会将他和其父傅竖眼拿过来比比较,暗中也有经常会有人说他“不如其父”。 所以莫折大堤可以说是骂到了他的痛处。 傅敬绍怒极,命令手下拿来弓箭,亲自拉弓对准莫折大堤就是一箭。 只可惜莫折大堤非常的猥琐,他距离阳平关超过百步,身边还有盾牌手护卫,傅敬绍也没有百步穿杨的箭术,这一箭远远射偏,更是引来叛军一阵哄笑。 莫折大堤更是来劲,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城墙上的傅敬绍喊道: “若是傅老将军在,某绝不敢在此叫阵!汝不若父远矣!” 傅敬绍怒极,他立刻亲自带领人马,要出城攻杀莫折大堤,可这一次却被老副将拦住。 “少将军!贼首故意骂阵,怕是有埋伏,您不能冲动啊!” 傅敬绍怒道:“老羌辱我,安能让他回营?” 可还没等傅敬绍召集齐人马,莫折大堤就直接鸣金收兵退回军营。 傅敬绍气得半死,可是对这老羌是无可奈何,阳平关中只有五千人,想要攻打莫折大堤的军营力有未逮,他只能下令让士兵严加守城,又惩罚了两个松懈的士兵排解了怒气,这才返回守将府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莫折大堤每天都会准备来到阳平关前骂阵,骂来骂去也就是这些内容,但是每次傅敬绍都被气得半死。 但是每次骂完,莫折大堤就退回军营,每次都是一击脱离,不给傅敬绍出城报复的机会。 傅敬绍的脾气也越发的暴躁,就连左右亲信只要犯错,就会被他严加惩罚。 等到了第五日,傅敬绍终于熬不住了,他召集亲信,商议要夜袭莫折大堤的营地。 这自然遭到了部将的强烈反对。 守军总共只有五千人,就是依靠阳平关的地利才守住的,如果出关和莫折大堤决战,那不是放弃自己的长处吗? 傅敬绍暗怒,但是也知道军心难违,可他一向跋扈独断,这下子恨上了阻拦他出城报复的部将。 傅敬绍利用各种借口,惩罚了这些反对他出兵的部将,其中最惨的是反对最激烈的那名老将,他是傅竖眼派来协助傅敬绍守城的副将,可以说是看着傅敬绍长大的。 以前傅敬绍在表面上,对这名老将还是非常尊重。 但是当天夜里,傅敬绍就夜巡军营点卯,因为老副将来迟了半刻,就被傅敬绍下令脱去甲胄当众抽打惩罚。 最后还剥夺了老将副将的职位,命令他闭门思过。 傅敬绍惩罚了一批带头反对他的人,阳平关军中对他更加憎恶。 等到第十日的时候,莫折大堤再次来到阳平关前骂阵,但是这一次他说的内容又更新了。 这一次莫折大堤不再攻击傅敬绍,而是反复夸赞羊侃。 一会儿说羊侃“军容严整”,一看就“通晓军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一会儿说傅竖眼是慧眼识珠,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堪大用,所以让傅敬绍带五千人守最容易守的阳平关,让羊侃也带五千人去守难守的定军山,这明摆着是不信任自己的儿子,更信任羊侃的能力。 莫折大堤又说自己也是看到羊侃带兵有方,所以才不去攻打更容易攻打的定军山,反而攻打更险要的阳平关,就是挑傅敬绍这软柿子捏。 这些话说完,傅敬绍是真的气急了。 他也对父亲的安排不满,明明阳关平不需要这么多人守,父亲却坚持给自己五千人,也给防区更大,防御难度更大的羊侃五千人,这就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自家父亲明明只见过羊侃几次,却总是夸赞羊侃,还让傅敬绍向羊侃学习。 这让一向傅敬绍又怎么能忍? 被莫折大堤点破了心中最薄弱的部分,傅敬绍可以说是彻底放弃了理智。 他当场就抽出配剑道:“不杀老羌,誓不为人!” 莫折大堤又来了一次一击脱离,骂完之后退回了军营中,傅敬绍对众将说道:“传令下去,今夜准备夜袭敌营!” 部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来想要反对,但是话到嘴边都吞了下去。 之前劝谏傅敬绍的老将都吃了鞭子,曾经反对傅敬绍的将领都被穿了小鞋。 自己又何必出头,惹怒气头上的傅敬绍呢? 反正主将是傅敬绍,出城夜袭也是守城的策略之一,自己听命就是了。 那些曾经劝谏过傅敬绍的部将都被惩罚了,就算还能继续留在傅敬绍身边,此时也学乖了不敢反对。 剩余的那些上次都没有劝说傅敬绍,这一次自然更不敢多说什么。 见到部众都“支持”自己,傅敬绍更是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给这老羌颜色看看! 当天夜里,傅敬绍亲自带领部众,从阳平关中出来,借着夜色袭击莫折大堤的营地。 莫折大堤的营地看起来毫无法度,傅敬绍带领军队杀入其中,如若无人之境。 这让傅敬绍对莫折大堤更加轻视,这老羌果然不会带兵,他们的部下也都是泥腿子,连结寨扎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傅敬绍在营地中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就连那些反对出城作战的将领也逐渐轻敌起来。 可就在傅敬绍杀的尽兴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军鼓声。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冲了太久,已经深入到了莫折大堤的营地中。 心中涌起了不祥的预感,军鼓声后,四周的火光冲天,就看到莫折大堤身披甲胄,带领精锐部众已经包围了傅敬绍的军队。 这时候傅敬绍才明白自己是中了这老羌的埋伏。 傅敬绍心一横,对着莫折大堤说道: “莫折大堤,你这老羌狗,可敢与本将军单挑!” 可莫折大堤这一次完全没有搭理傅敬绍的约战,而是命令手下开始包围攻打傅敬绍的军队。 这群围困的军队一押上来,傅敬绍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和之前交战的军队完全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敌军人多,还是在敌军营地中作战,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敌人那边,这仗还怎么打? 傅敬绍有了退意,但是这时候又要怎么退? 密密麻麻的叛军冲杀上来,如同潮水一般将傅敬绍的军队淹没,等到破晓时分,整个营地中满是尸体,傅敬绍在最后展现出了骨气,他亲自持剑死战到了最后一刻,一直到他身亡,这支梁州军队才放下武器投降。 吞下了傅敬绍的军队后,莫折大堤又鼓舞军队,再次杀向了阳平关。 因为傅敬绍带出来太多的军队,阳平关内的守军人数不足。 莫折大堤又让属下举起傅敬绍的头颅和甲胄,向阳平关内发动舆论攻势,宣传傅敬绍已经战死,昨夜出城劫营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 这时候傅敬绍的副将站出来,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顶着鞭伤亲自指挥军队,组织阳平关抵抗莫折大堤的大军。 这一战也足足打到了傍晚,莫折大堤也没有想到在主将已经死的情况下,阳关平的残部还能守这么久。 但是今天如果都打不下阳平关,那日后就更没机会了。 莫折大堤咬着牙将自己的精锐部曲都推上去做先登,而阳平关内的守军人数实在是不足,最后在黄昏前攻入了阳平关。 老副将战死,阳平关破的时候,又有不少军官士兵自杀殉关,莫折大堤走入这座自己梦寐以求的险关后,手下将领立刻请求劫城。 莫折大堤是想要收编这些守军的,他也不想要攻下汉中后就抢劫,当场翻脸打骂了提议劫城的属下。 可莫折大堤刚下令士卒不允许抢劫,想要示好收编俘虏,给梁州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当天夜里阳平关内发生了营啸,士兵们自发开始在阳平关内抢劫杀戮,莫折大堤亲自派人镇压,可以营啸还是蔓延到了所有入驻阳平关的军营中。 莫折大堤吓得连夜逃出阳平关,等到第二天城内士兵过足了抢劫杀戮的瘾之后,莫折大堤这才派人和阳平关内的部署接触,追认了他们劫城的事情,这才重新进城掌握了军队。 见到了这一切的侯刚若有所思,趁着莫折大堤焦头烂额的时候,开始示好拉拢周围的人。 侯刚又立刻求见莫折大堤,献上了新的计策。 今天端午节在外面,今天少2000字,本周补加更4000。 ------------ 第221章 莫折大堤的陨落(端午快乐) “攻打定军山?” 莫折大堤看向侯刚,自己刚刚攻下阳平关,军队还差点哗变,现在就攻打定军山? 侯刚诚恳的说道: “大丞相!羊侃不是梁州人,傅竖眼让他领兵,士兵们本来就不服,如今梁州的险关阳平关都被您攻下,再去攻打定军山,梁州军队必定军心溃散。” “只要攻下定军山,汉中城就是一座孤城,汉中城一下,整个梁州就落入我军手里。” 莫折大堤刚被闹了兵变,还是有些不想要动兵,他说道: “上次大王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说羊侃练兵有法度,士兵服膺,怎么现在又让本丞相去打定军山了?” 侯刚心中咯噔一声,这老狐狸果然没这么容易上当。 不过他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 “大丞相,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阳平关还在梁州手里,梁州兵也不知道大王的厉害,羊侃领兵守在定军山上,自然能万众一心。” “可现在梁州军心浮动,羊侃又没有功劳,又怎么能压住这些士兵呢?” 莫折大堤听着觉得有道理,这次军队险些哗变,也让莫折大堤感觉到了紧迫感。 自己手下的这帮虎豹豺狼,如果不喂饱他们就要生乱。 阳平关已经抢劫了差不多了,如果不尽快攻下梁州,怕是自己要被反噬。 就算是一时打不下定军山,让带头哗变的军队去攻打定军山,消耗他们的实力,那自己就会更安全。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汉中城内的傅竖眼。 莫折大堤问道:“若是傅竖眼来救又怎么办?” 侯刚立刻说道:“不可能!我军新胜,傅竖眼再勇猛,也有不敢这个时候出击,而且傅竖眼来救最好,他将精锐都交给了儿子和羊侃,只要击溃他,汉中城就自然拿下了。” 莫折大堤听了,也觉得侯刚的分析没问题,于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召集众将准备攻打定军山。 莫折大堤又问道:“我去打定军山,谁来守阳平关?” 莫折大堤虽然听从了侯刚的话,但是对侯刚依然警惕,他故意这么问,一旦侯刚主动要求留在阳平关,那他就找理由杀了他。 侯刚果断的说道:“大丞相,这是您的事务,本王还是不乱讲了。” 看到侯刚对于自己的位置拎得很清,莫折大堤的疑心稍微消解了一些,但还是决定去攻打定军山的时候,要将侯刚带在身边,将这个家伙好好拴住。 莫折大堤思考了一下,说道:“就由杜粲暂理阳平关。” 杜粲,是莫折大堤还在秦州担任军主时候,手下的部将,莫折大堤器重他,还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侯刚面色如常,依然是一副任由莫折大堤摆布的姿态,只是在离开莫折大堤营地的时候,眼中闪过精光。 —— 正光元年,七月三日。 莫折大堤携着攻克阳平关的威势,一路带兵南下攻打定军山。 定军山下,莫折大堤再次亲自骂阵,他手持傅敬绍的首级,向定军山上的梁州军叫阵,又命令大军齐声高呼“阳平关已破”,动摇定军山上守军的军心。 果然,听说了阳平关已破,定军山上的梁州军队也都军心浮动。 阳平关比定军山险固,也都被莫折大堤攻克了,那定军山不是更危险了? 而且莫折大堤大军新胜,士气高昂,让定军山上的梁州军更加畏战。 羊侃看到军心浮动,也明白如果这样下去,定军山肯定是守不住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定军山又不是阳平关,从汉末三国以后早就荒废,羊侃之前能挡住莫折大堤,已经是守城能力出众了。 现在莫折大堤引大胜的军队过来,定军山上的梁州军士气低落,更重要的是羊侃本身就是外将,在军中并没有多少声望,他想要鼓舞士气,效果也都不是很好。 羊侃最后想了想,决定执行一个冒险的计划。 他一面将近日领兵期间,从军中挑选网罗了一千精兵,召集到了帐下。 一面向汉中城内的傅竖眼报信,请求傅竖眼出城攻打莫折大堤的军队,给自己制造机会。 这一千人,都是羊侃带领梁州军后,好不容易厚养出来的一批人,他们有部分是羊侃父亲担任梁州刺史时候,就认识羊侃的,另一部分是羊侃散尽了身边财物拉拢的良家子。 驻扎在定军山后,羊侃更是带着一千人同吃同住同操练,给他们超过普通士卒的待遇,今天终于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了。 羊侃先是和这些精兵饮酒,接着砸碎酒碗誓师后,命令他们带上只能够食用三日的干粮,亲自领着一千精锐下山,埋伏在定军山下的走马谷附近。 这里同样也是古战场,当年刘备带兵攻打汉中的时候,老将黄忠就是在此阵斩夏侯渊,最后为蜀汉军队赢得胜利的。 走马谷水草丰茂,是定军山附近最适合扎营的地方,羊侃让士兵埋伏在其间,等待莫折大堤的军队出现。 而汉中城内的傅竖眼,先是接到了儿子战死的噩耗,接着就等到了羊侃的信使,接到了羊侃的计划。 羊侃的计划也很简单,他请求傅竖眼出兵,攻打莫折大堤的军队制造混乱,而他会在走马谷突袭莫折大堤的军队。 傅竖眼也看出了羊侃的意图,阳平关丢了后,仅仅依靠定军山和汉中城,已经没有死守的基础了。 如果莫折大堤稳扎稳打,包围定军山,山上的守军支撑不了多久。 所以必须要出奇制胜了。 强忍着病痛和丧子之痛,傅竖眼还是披甲上阵,亲自领汉中城内的军队出城,攻打莫折大堤!—— 七月六日,定军山下,走马谷,莫折大堤斥候打探到汉中城内的傅竖眼领兵出来和自己决战,反而变得非常激动,于是在走马谷列阵,准备迎战傅竖眼的军队。 双方短兵交接,鏖战了一个上午,傅竖眼不敌,放火点燃携带的粮草后撤退,莫折大堤更是兴奋,派遣大军追击。 走马谷的粮草被点燃的时候,羊侃穿着一件明光铠,对着手下一千精锐道: “今日若败,我等皆死。我羊氏族人不在梁州,尔等亲人家眷都在。不战是死,战也是死,等死,死国可乎?” 说完,羊侃斩断一段头发,誓言不破敌也要战死沙场,就亲自领兵冲锋而去。 手下士兵也被他鼓舞起来,追随他一起冲锋。 羊侃的目标,就是莫折大堤的大纛。 正在追击的莫折大堤军队,突然发现一支军队正在向莫折大堤的大纛冲去,开始有一些军队拦截,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硬骨头,于是纷纷让开了道路。 原因也很简单,追击傅竖眼那是追击溃军,是有功劳和战利品的,拦截羊侃是咬硬骨头,那是要咬断牙的。 而且莫折大堤经历了一次哗变,将不信任的军队都放在了前线,各营之间非常的松散,也给羊侃找到了切入的缝隙。 羊侃左右突击,竟然还真的让他冲到了距离莫折大堤大纛不远的地方。 这时候莫折大堤和侯刚,都知道这是羊侃领兵突袭了。 在莫折大堤身后的侯刚也是一惊,他本来怂恿莫折大堤攻打定军山,只是认为羊侃知兵,可以在定军山下消耗莫折大堤的威望,自己就可以继续拉拢一批人,最后逃离莫折大堤的控制。 可没想到傅竖眼和羊侃竟然如此冒险,一个顶着丧子之痛和病痛出城作战,一个领兵插入大军中,做出拼死决战的架势。 这时候侯刚后悔了,早知道你们这么鲁莽,就不劝说莫折大堤急攻了啊! 此战梁州官军落败,莫折大堤的声望就无人能及,自己还要怎么脱离他的掌控啊? 莫折大堤也不太看得起羊侃这一千人,他身边有亲信护卫,羊侃顶多冲到百步距离就会力竭,根本不可能伤到自己。 莫折大堤甚至站起来,用看戏的眼神看着羊侃奋勇拼杀。 果不其然,羊侃冲到距离莫折大堤百步的地方,就已经彻底冲不动了。 但是他也没有慌张,而是掏出一把长弓。 羊侃深吸一口气,盯着大纛下的莫折大堤,搭箭,挽弓,射箭! 动作一气呵成,羊侃射完之后甚至都没时间查看有没有命中,就抛下长弓再次拿起抽出长刀作战。 箭羽飞驰,莫折大堤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一阵剧痛。 护颈的锁甲都没能挡住这一箭的力量,箭簇准确的扎进了莫折大堤的喉咙中,鲜血迸射出来,莫折大堤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在莫折大堤身边的侯刚连忙趴在地上,但是他立刻喊道: “大丞相中箭死了!” 有了侯刚的助攻,主将已死的消息立刻传递了出去,侯刚带着新网罗的亲信迅速逃跑,他直接奔向阳平关而去。 而莫折大堤身死的消息传播出去后,中军再也没人指挥,羊侃立刻带兵部众突围而出。 莫折大堤身死的消息传播到前军,混乱加剧,傅竖眼看到了叛军的混乱,迅速判断是羊侃的计划成功了,立刻引诈败的梁州军反杀了过去。 七月六日,莫折大堤的军队大溃于定军山下,秦州叛军首领莫折大堤中箭身亡。 七月十六日,苏泽领军,沿着西汉水进入梁州,一路上攻城破寨,迅速推进到了徽成盆地,和屯兵留守武兴县的吕伯度遥遥相对。 端午节快乐! ------------ 第222章 孝文帝的本意是好的 羊侃和傅竖眼合兵后,傅竖眼就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将自己的符节印鉴都交给羊侃,由他统领大军后,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羊侃连忙命令亲卫叫来军医,将傅竖眼安置了之后,确保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莫折大堤的军队已经四散溃逃。 羊侃也暗叫侥幸,其实他这场胜利的运气成分是很重的。 首先他能够突入到莫折大堤的阵前,这本来就是一件离谱的事情。 自古以来,万军阵中讨上将首级,这是头一等的武将功勋!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历史上也就寥寥数人,最近的就是关羽了。 但是羊侃这是讨了巧的,因为莫折大堤的军队各怀鬼胎,军中各部都想着保存自己的实力,不愿意和悍勇的羊侃正面硬拼,所以羊侃才能从走马谷一路突进到莫折大堤的中军前。 接下来就是莫折大堤的心态了。 如果莫折大堤和上次一样,躲在盾牌手身后,也不会被羊侃一箭封喉。 可是经历过阳平关之战后,莫折大堤也飘了,他阻止了上来护卫的盾牌手,想要亲眼看着羊侃被困死。 这就给了羊侃射那一箭的机会。 最后就是这一箭也有运气成分在里面。 马上射箭,百步之外正中敌将的喉咙,这已经不是瞄准就能做到的了,这完全是羊侃的这一箭超常发挥,将自己的箭术发挥到了极致,才有了这效果拔群的一射。 但是结果就是这样,莫折大堤浪死了,他的军队迅速溃散。 侯刚收拢了一部分的士兵,带着他们逃向了阳平关。 另外一部分士兵本能的返回武兴县,投奔了正在武兴守城的吕伯度。 紧接着,侯刚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守将杜粲打开阳平关,让他领残兵进了阳平关。 这下子羊侃也犹豫了,是带兵继续攻打阳平关,还是攻打武兴县? 其实这两个选择都不好。 如果傅竖眼还能领兵,那羊侃一定会让他攻打武兴县,乘胜追击彻底消灭秦州叛军,那阳平关中的叛军就没有退路,自然就会投降。 可是现在傅竖眼昏迷不醒,他的继承人儿子傅敬绍战死,以羊侃的威望根本没能力统领整个梁州军,如果贸然出击只要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是和莫折大堤一样的下场。 可是如果不动,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就浪费掉了,若是等到叛军缓过神来,那梁州的军事就要比战前还要差了。 就在羊侃犹豫不定的时候,他军中到来了使者。 “景顺兄!” 羊侃见到苏亮的时候,惊喜的从营地中出来,将苏亮大张旗鼓的迎接进了大营。 当日在华州和苏亮分别的时候,羊侃也没有想过能这么快和苏亮重逢。 那时候苏亮被派往河州宣读萧宝夤的命令,而羊侃则入梁州协助梁州刺史傅竖眼守卫梁州。 那时候两人都是官拜西讨行台郎中,都在帮着萧宝夤筹谋如何平叛。 可是现在的局势完全不同了。 当羊侃听说苏泽已经领兵进入梁州,在武兴县和吕伯度对峙,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苏泽离开陇西之前,为了确保后方安全,让苏统(【统万城的筑城匠】)带领俘虏重新修葺新城。 但是很快苏统就向苏泽汇报,因为渭水冲出河道,整个新城都被淹没了,水泡的城墙没办法再用。 苏泽亲自考察,最后还是从老师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找到了一处险要的地方建造新城。 这个地方就叫豲道。 豲,就是一种凶猛的豪猪,当年在居住这里的西戎部落以此为部落以此为名。 战国时,秦孝公西斩戎之豲王于此,将这里改置为豲道,就和陇西郡的狄道是一个意思。 不过这座城早就已经荒废,苏泽通过《水经注》考证,“源水经东南豲道故城西,俱入渭水。赤亭水出郡之东山赤谷,西流经渭北,南入渭水”,终于寻到了旧址。 苏亮见到这块旧址也是眼前一亮。 要不怎么说莫折念生吃了没文化的亏。 其实豲道距离莫折念生所铸造的新城并不远,但是这里的位置和地形,可要比新城险要多了。 如果莫折念生是在这里筑城的,那苏泽想要攻下,恐怕要再多费不少力气,浪费不知道多少的士兵性命了。 也难怪豲人在这里筑城,后来秦灭西戎后也在这里筑城,这座豲道城位于三水交汇之地,这里可攻可守,又有无法截断的水源,是最适宜建城的地方。 苏泽将俘虏都丢给了慕容绍宗和苏统建造豲道城,又将陇西郡府兵大半都留给了慕容绍宗,一面向河州金城的苏绰要兵,一边只带领两千亲信骨干精锐进入梁州。 对此,侯景非常的不解,为什么苏泽要从河州凉州后方调兵,却不直接带着新胜的陇西兵进入梁州。 苏泽的心思,目前军中只有苏亮清楚。 一个原因自然是陇西府兵攻打新城的时候损失不小,军队也很疲惫,留着他们守卫乡土倒是足够了。 其中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苏泽不愿意陇西郡的豪族,随着军队将手伸入到梁州。 说白了,苏泽要平衡麾下各派的军功,现在轮到河凉军队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但是兵力不足,也有兵力不足的烦恼。 进入梁州以后,苏泽打的很快,秦州叛军在梁州实在没什么人心,苏泽以侯景为先锋,一路上都是望风而降。 但是苏泽却走得很慢,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寻找当地豪强,逼迫他们出兵出粮。 这些梁州豪强也懵了,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王师”,要的甚至要比莫折大堤这个流民首领还多。 不过苏泽也不是随便要的,他是按照各户占有土地,要求他们上缴朝廷规定的租庸调,所有的土地都是经过了苏段(【公正无私的土断吏】)亲自核验过面积的。 北魏授田制度才实行二十年,就已经混乱不堪,不法豪强侵占的土地更是不计其数,也有百姓将土地托庇到豪强,以减少赋税徭役的操作,总之各地的县长也都说不清各户有多少土地,更不要说是按照土地面积上缴租庸调了。 首先根据各家土地田亩数量,准确计算需要上缴的赋税,北魏的州县一级官府就做不到,没这个能力好吧? 县官大部分都是根据上级要求,和当地豪族商议一个数字,然后再根据年景讨价还价,最后能够征收到多少,就看县官的面子了。 而这些豪族到底是怎么征收的,县官一般也不管,反正只要收上来粮食就行。 苏泽只能感慨,孝文帝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你北魏官僚是什么水平啊? 你搞什么租庸调,能搞得明白吗? 搞来搞去,最后怕是连元朝的包税制都打不过。 那些梁州的豪族们,面对苏泽能够准确报出他们占有的土地田亩数,冷汗都流了下来。 如果严格按照税制,他们这些年偷逃的税太多了。 甚至不用追查以往的逃税,只要真的让他们按照这个土地数目交税,有一半人都会破产。 但是苏泽也吸取了孝文帝的教训,他也知道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没办法,在五胡乱华和南北朝养蛊大赛留下来的豪族,那可是豪族政治的完全体。 军事上他们有坞堡,有坞堡兵,算是有自己的独立武装。 经济上他们有大农庄,家族往往垄断一地的某些产业,有的家族还有自己的商队。 说白了,这些都是魏晋挖下来的雷,如今这个雷已经传到了北魏手里。 苏泽很清楚,凭借自己一己之力,想要和汉武帝那样随意炮制地方豪族,将有钱人都迁到新城给自己守陵,那是肯定办不到的。 甚至苏泽压迫狠了,这帮豪族转头就投了秦州叛军,他们期盼王师是因为莫折大堤搜刮太厉害了,如果“王师”比莫折大堤搜刮还厉害,那为什么不投叛军呢? 所以苏泽在打了一棒子后,也给了梁州豪族一颗甜枣。 苏泽让苏段造地籍黄册,用黄册来登记这些豪族所有的土地,用这些土地面积来作为征收租庸调的依据。 但是这一次很多豪族心动了。 这些豪族心动,并不是因为他们被苏泽说服了,而是因为苏泽要造册。 造册,就意味着官府承认他们拥有的土地。 很多豪族也许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们也明白一个道理,征税是义务,也同样是一种权力。 隐匿土地,固然是可以逃税,但是也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比如土地所有权是模糊的,就无法进行土地交易。 再比如大家的土地都是模糊的,豪族内部也会出现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情况,在遇到租庸调摊派的时候,大豪族也会压榨小豪族,那些土地更多但是势力更大的豪族少承担了,自然就有人要多承担。 这些小豪族无论是自己承担,还是再向下转嫁,最后矛盾还是在他们身上。 再有就是家族内部的继承和侵占问题,一件产权都不明晰的东西,又要如何保证能够传给下一代呢? 家族中的中饱私囊,甚至外人管事杂役也会想办法侵占一些,反正你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有哪些土地,总不能报官打官司吧? 所以苏泽说出各家的土地面积,并且提出造册后,很快就得到了一部分豪族的支持。 这些豪族也明白了苏泽的意图,他开出的价码就是造册,承认现在各家侵占的土地,他就是要粮要钱。 苏泽还提出,如果不出钱出粮,那出人当兵也是可以的,根据兵员素质和自备的武器装备,也同样可以折算钱粮。 某种意义上,苏泽这也是在梁州进行了一次土断,就是通过土地榷权的方式,稳定的向豪族征税。 当然,这些梁州豪族这么乖乖听话,还是因为他们已经被莫折大堤和吕伯度抢劫过两次了,一些不服从的已经被他们给灭了。 而苏泽平叛又是有朝堂背书的,有了他的保证也不怕后面的官员不认。 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苏泽几次大胜建立的威望,以及他身后的这些精锐。 就这样,苏泽沿着西汉水入梁州,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一个地方就让苏段带着学徒去勘察土地,然后又任用苏烈(【酷烈的刀笔吏】),处理各县积压的案件。 只能说,苏烈也不愧【酷烈】这个词缀,无论是原告还是被告,在他手里都要脱一层皮,特别是那些争产的案子,往往最后都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争夺的土地被官府没收。 一开始苏泽还有些要脸,他任用苏烈,本来就是要拿回这些争议土地,但是这么“明抢”似乎有点太难看了。 可是苏烈断了这么多的案子,却没有人闹大,苏泽也很好奇的调来了苏烈的卷宗。 看过这些案卷,苏泽才明白苏烈这么判确实是合理的。 如今梁州的争产案子,十之八九都是那些被莫折大堤和吕伯度搞死的家族留下的土地。 莫折大堤和吕伯度在梁州两次抢劫征兵,也弄垮了梁州不少豪族,他们的土地就被惦记上了。 苏烈的判决可以说是铁面无私,引用的法条也都是没有问题的,也难怪这些争产官司都没有上诉的。 就这样,苏泽通过这种比较“温和”的方法,将梁州的无主土地,重新掌握到自己的手上。 接下来,苏泽也准备按照陇西郡的做法,将这些土地集中起来建立三长村,再设立折冲府,从而控制这些地区。 但是时间不等人。 十日前,苏泽接到了莫折大堤兵败身死的消息后,只能加快行军速度,赶到武兴县和侯景汇合,堵住吕伯度逃跑的路。 苏泽又派出亲卫,护送苏亮去找羊侃,商议和羊侃夹击武兴。 这就有了苏亮绕过武兴,进入羊侃大帐的场面。 —— 只是羊侃在短暂的激动后,又很快冷静下来。 他看向苏亮道: “景顺兄,伱给我交个底,是不是苏将军的兵马不足以攻破武兴城?” ------------ 第223章 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苏亮面对羊侃的问题面色不变,立刻说道:“祖忻(羊侃字)说的哪里话,苏将军用兵从来都是谋定而动,此番可是带领大军入梁州支援的,又怎么会兵力不够。” 羊侃还是将信将疑,他也听闻过苏泽用兵的风格,确实是如今朝廷中少有的名将。 但是苏泽用兵也深得兵法精要,经常会虚张声势,羊侃也怀疑苏亮是诓骗自己使力,让苏泽坐收渔利。 苏亮也暗暗的叫苦,这一次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无论是苏泽还是苏亮,都认为莫折大堤叛军和梁州作战会是一次长期的鏖战。 苏亮当时提出的战略,是苏泽的军队进入梁州,堵死莫折大堤的退路,再和梁州取得配合,将这支叛军困死在武兴地区。 可结果出乎意料,先是莫折大堤出人意料的攻下了阳平关,接着又是羊侃一阵射杀了莫折大堤,击溃了莫折大堤的军队。 现在河州的军队还没能跟上,武兴又不能不围,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次的事情,也给了苏泽一个教训。 魏晋南北朝和别的时代不同,这是个抽象至极的时代。 很多人都和莫折大堤一样,上一秒还在大杀四方,下一秒就身死族灭,一个个名字登上历史舞台,又迅速被踹了下去,最后留在舞台上的人,竟然都只是舞台最边缘的配角。 这也是为什么魏晋南北朝的历史故事明明很精彩,却远不如三国等时代知名的原因。 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缺乏一条“主线”。 人物太多,主线太散,很多人物出场就是高光时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前一秒攻下阳平关,眼看就要席卷梁州的莫折大堤,就这样被羊侃一箭射死了? 不过历史上莫折这一家子也都是抽象天王。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莫折大堤起兵没多久就病死了,传位给了大儿子莫折念生。 接着莫折念生攻克了潼关,席卷关中后在人生的高光时刻,被叛徒杜粲杀死,全家都被害。 莫折念生的弟弟莫折天生继承父兄的位置,再次振兴了父兄的基业,重新将萧宝夤的平叛大军打的节节败退,然后被羊侃一箭射死。 平心而论,这父子三人的战斗力都是相当不错的,只可惜他们生在了南北朝。 在这方因为苏泽穿越而面目全非的世界,父子三人依然逃不过类似的命运。 换成莫折大堤被羊侃一箭射死,莫折念生被苏泽俘获,莫折天生大破崔延伯,席卷岐州雍州。 局势发生了变化,要等后方的河州军队上来是来不及了,最后苏泽定下计策,让苏亮联络羊侃,以梁州军围困武兴城,自己派遣精锐先登夺城。 羊侃听闻了苏亮的话后,面露难色道: “景顺兄,你怕是不知道我军的情况,傅刺史病重,羊某不过是暂摄梁州军事,想要驱动梁州军队攻城,恐怕力有未逮。” 羊侃也算是给苏亮交底了,要不是他一箭射杀莫折大堤的声望,想要统领梁州兵都不行。 梁州这些兵,一部分都是当年追随傅竖眼南征北战的老兵,是属于傅家的部曲,他们是因为傅竖眼昏迷前的委托,才选择效忠羊侃的。 另一部分则是傅竖眼这些年来,在梁州中氐蜀、山越地区征募的一部分士兵。 说白了,这些募兵属于拿钱干活,本身对于朝堂也没有多少忠诚度可言。 至于为什么要募兵,而不是和苏泽一样征兵,傅竖眼也有自己的无奈。 梁州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从南梁手里夺下来的,人心未附,梁州的大族很多都和南梁都有联系,根本谈不上忠诚度可言。 傅竖眼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不敢从这些大家族豪强中征兵,而是选择从偏远的氐蜀、山越地区招募异族士兵当兵。 氐人,就是蜀地的农耕少数民族。 从先秦至南北朝,氐族分布在今四川、甘肃、青海等省的交界处,广泛集中分布于四川川西北地区,川东北地区,和甘肃陇南地区。 西晋末年,氐人首领李雄建立成汉,是十六国中第一个胡人政权。 这之后的氐人最辉煌的时期,就是苻坚在位的前秦了。 等到淝水之战苻坚崩盘后,氐人就退回到巴蜀地区,当年前秦大将吕光建立后凉后,一部分氐人迁徙到了凉州,汉中的氐人就退回到了山中。 大部分的氐人都在历史长河中被同化,而退回到山中的氐人又退回到了比较原始的部落状态。 至于山越人,则是当年诸葛亮在巴蜀清剿的蜀地蛮族。 这一支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战国时期的古越国,就是越国勾践的越国,不过越人是广泛分布在南方地区的山地民族,在三国时期的孙吴政权,大部分时候都在和山越人作战,从山越人手里争夺土地。 东晋衣冠南渡之后,东晋也阻止很多次和山越争夺土地的战事,比如当年江陵的桓温,没事做就和山越人打一打,锻炼军队。 汉中地区的山越人,也是被东南地区开拓的汉人政权赶过来的,他们的一部分被汉人从长江打到了珠江,然后被打到了澜沧江,成了后世泰人的祖先。 一部分从长江中下游打到了中上游,然后被打进了西南地区,然后再从西南地区,同样被挤到了东南亚会师。 傅竖眼不敢用本地梁州豪强,只能用征募的这些氐蜀人和山越人,这些人打仗极其野蛮,而且是不见赏赐不肯上阵的。 在来之前,苏亮也已经和苏泽分析过梁州的局势了。 对于羊侃的犹豫,苏亮也给出了方案。 羊侃皱眉说道:“授予土官?” 苏亮点头说道:“这就是苏将军的方略,这也是承袭诸葛丞相治理蜀地的经验,‘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以这些部族的首领为蛮夷君长,设置土官来管理本地。” 这套制度,其实在北魏并不陌生,比如尔朱荣所在的契胡部落就是设置了尔朱荣这个“领民酋长”,来管理自己的部族,然后再用“雁臣”制度来控制这些部落酋长。 不过这一套制度,北魏也只用来北方的胡人中,而且针对的都是尔朱氏这种早期加盟北魏的族群,保留他们一部分自治权和分封领地。 在西北地区,也是对族群数量比较大的羌人、匈奴人设置豪帅,北魏朝堂对于山越、蜀氐这种人数不多的小部族,是不会授予官职和领地的。 羊侃还是皱眉说道:“朝堂那边?” 苏亮笑着说道:“苏将军不是安西将军吗?如今凉州归附的西域汉人越来越多,凉州刺史元彧已经上表朝堂,请求重设西域都护府,上表请朝堂任命苏将军为大都护。” “到时候苏将军就可以在汉中设置羁縻县,以册封土官。” 羊侃有些傻了,你一个安西都护府,在汉中设置羁縻县?还要在汉中委任土官? 潼关以西都是西是吧? 但是苏泽的这个计划,倒是真的能让这些山越、蜀氐人愿意出兵。 这些山越、蜀氐,在北魏和南梁都是三等公民,官方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这些山越、蜀氐居住在山里,因为生存资源的关系,也和附近的汉人关系紧张。 如果真的设立羁縻县,委任给他们官职,这些人恐怕真的会支持苏泽。 但是羊侃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一时的事情,他说道: “景顺,苏将军此策,怕是要遗祸无穷啊。” 北魏的领民酋长制度,到了今日也有些实行不下去了。 尔朱家在秀容川已经一家独大,几乎等同于国中之国。 关中的叛乱,也都是这些相对独立的匈奴、羌人豪帅掀起的。 如果再授予山越、蜀氐人朝廷职位,这些人都居住在山上,日后坐大后形成分离势力,恐怕要比秦州叛军还可怕。 当年蜀汉也会募集南中地区的山蛮,组建了著名的无当飞军,无当飞军皆身披铁甲,能翻山越岭。善于使用弓弩和毒箭,擅长野战,是蜀汉有名的强军。 南中地区的山蛮,其实和汉中的山越、蜀氐人也差不多,骁勇善战,是这块地区最好的兵员。 苏亮说道:“苏将军也考虑过这些问题,首先是严格控制土官的数量,废除各村寨自行设置的称号,朝堂只承认授予土官身份的首领,对于其他自行称王的给予打击。” “此外,日后在汉中城设立农学所,要求所有的土官都在秋冬时候前往农学所,学习耕种的知识,等到春耕之前再返归部族。” “最后土官要继任,也需要安西都护府确认,本地部族内部不反对才可以,而不是私自传授。” 苏亮又说道:“最后,苏将军还准备设羁縻府,统一管理这些有土官的部族,羁縻府不用土官,设置流官统御之。” 听到这里,羊侃也提不出反对了,苏泽思虑周详,已经考虑过了土司坐大的问题。 其实设置土官,这是苏亮给苏泽的建议。 苏亮家族居住在雍州武功县,关陇地区在这个时期,可不是后世的印象中那种,汉人的核心地区。 五胡乱华,各种胡人势力都糟践过关中,汉胡杂居才是这里的常态。 可能一座汉人坞堡主的北面邻居就是放牧的匈奴人,南面邻居就是在山上种田的氐人,他们还会遇到羌人商人和鲜卑官员,民族成分十分复杂。 苏泽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他想到的是明清的改土归流。 别人穿越,都是搞改土归流的改革,都是代表了最先进的生产关系,怎么到了自己穿越,就成了设置土官搞羁縻县,这不成了腐朽的反动派了吗? 但是了解了如今梁州的情况,苏泽才明白,改土归流在这里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设置土官,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先进制度了! 现在连土官都没有!还谈什么改土归流! 那些住在山上的山越、蜀氐人,有不少还属于文明的早期阶段,封建制度对他们都太复杂了,奴隶制都算是先进制度。 给他们一定待遇,让他们自己管住自己,再提供一些兵员,能做到这样的傅竖眼,已经是整个梁州百姓都敬重的好刺史了。 你说搞什么民族融合,将这些野蛮人从山上迁徙下来汉化? 那是苏泽穿越前,那个物质科技极大发达的时代,都没能完全做到的事情。 苏泽愿意给他们土官,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又设置农馆教授他们耕种技巧,那就和当年诸葛亮在蜀地做的事情一样了。 羊侃敬佩的说道:“苏将军思虑深远,如果真的能谈成,倒是能发动这些人。” 说完了这些,苏亮盯着羊侃问道: “祖忻兄,其实苏将军让我这次来,其他事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伱。” 苏亮说道:“来之前,将军对我说,‘若能得祖忻兄一人,胜过得梁州十万兵!’” 羊侃沉默了,苏亮知道他的动摇,继续说道: “苏将军也说了,愿意上表朝堂,让祖忻兄暂代梁州刺史。” 苏亮这句话说完,羊侃也愣住了。 苏泽一个安西将军,上表朝堂给自己求任刺史? 苏泽的职位还没刺史高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羊侃就是觉得苏泽能办成这件事。 就连沉稳的羊侃,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可是他父亲担任过的职位,就算只是暂代,那自己距离复兴家族的梦想就更近一步了! 苏泽开出的筹码丰厚,实在让羊侃无法拒绝。 但是想到傅竖眼,羊侃又说道:“可是傅刺史?” 苏亮立刻说道:“傅家忠烈,傅敬绍死战殉国,苏将军会请朝堂追赠他梁州刺史,并封荫他的妻儿。” “傅刺史劳苦功高,也该得授勋爵厚养,若是祖忻有心,多招抚一下傅家后人就是了。” “再说了,祖忻兄的阿爷也任过梁州刺史。” 听到这里,羊侃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了,他说道: “前些日子,我妻写信来,说是在宣光之变中,多得了陈留公主殿下照拂,而陈留公主是受苏将军之托才照顾我妻儿的,这份恩情,羊某要当面拜谢。” ------------ 第224章 巾帼 羊侃被苏亮说服,领兵前往武兴,他在苏亮的带领下见了驻兵武功前的苏泽。 苏泽听到羊侃被苏亮带回来了,连鞋履都没有穿好就走出营地迎接羊侃,羊侃被苏泽的礼遇吓了一跳,连忙向苏泽行礼拜道: “将军功高,羊某何德何能,让将军如此?” 这些日子,苏泽在凉州河州的战绩在关陇地区已经传开了。 这其中最大的功劳,是苏泽麾下的行商们,他在河州击败吐谷浑,重建西海郡,又在敦煌击破高车人,解敦煌城之围,都被这些行商编成了事迹,广泛在关陇地区传播。 如果这些战绩还比较遥远,苏泽在陇西击败莫折念生,那就是实打实的平叛战功了。 秦州叛军自从起事以来,可以说是屡战屡胜,萧宝夤在正面战场上数次大败,都让关陇人心动荡,苏泽在陇西取得胜利就更加显眼了。 而羊侃又是领兵和叛军作战过的,他更是明白和叛军作战的艰难,自己临阵杀死了莫折大堤,可梁州的局势依然紧张,如果不能击溃武兴县的叛军,等到叛军重新组织起来,汉中的情况更糟糕。 苏泽拉起羊侃,对着他说道: “羊郎中定军山下一箭夺帅!古之黄忠也莫过于此!如此猛将,胜十万兵!” 说完这些,苏泽拉着羊侃就往营中走,众人也都向羊侃投来钦佩的目光。 造势这件事,是要互相吹捧的。 苏泽夸赞羊侃,而羊侃也夸赞苏泽,这就是互相抬名望的方式。 羊侃是泰山羊氏子弟,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但是苏泽做出的姿态依然让他非常的满意。 这也就体现了苏泽对于自己的重视。 如果是以前,羊侃是行台郎中,苏泽只是安西将军,羊侃并不需要对苏泽低头。 但是宣光政变后,在羊侃这些有识之士眼中,朝堂的权威性已经在下降了。 但是身为泰山羊氏子弟,已经嗅到了风向—— 天下就要乱了。 朝廷的官职不代表什么,手上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乱世之中,武人的价值就完全不一样了。 羊侃和苏亮交流了很多,当知道苏泽已经成功聚拢了河凉二州的人心,并且让陇西郡归附后,就明白为什么好友愿意弟兄二人皆出仕苏泽了。 不知不觉中,苏泽这个寒门武将,已经赚取了一份基业。 羊侃甚至不敢细想,如果朝堂不将河州凉州交给苏泽,苏泽如果造反,关中还有能够抵御他的兵马吗? 当然,苏泽现在的这份“基业”,还有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大魏体系上的,苏泽造反后,那些河州凉州的豪族未必就会跟着他。 但是这份“威慑力”,已经足以让朝堂放任他管理这两州一郡了,他已经在朝堂中拉起了一个山头。 而羊侃也在思考,自己是“带着梁州”来投奔苏泽的,他需要和苏泽谈判,确认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 羊侃也是突然心惊,自己在出征前还是大魏的忠臣,想的都是如何平叛报效大魏。 怎么才过去半年多,心态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现在的羊侃,只想着加入苏泽的山头,能成为梁州刺史。 羊侃才发现,不仅仅是自己这么想。 其实最后梁州军能够跟随自己来武兴,也不仅仅是自己的威望,更多的是梁州的军方也想要和苏泽接触,看一看苏泽值不值得自己投效。 所有人是在转变心态,开始为了乱世将近做最后的准备。 梁州是和南梁接壤的地带,每一次南梁北伐,梁州也会被南梁的偏师攻击。 汉中虽然还算是富饶,但是也无法和南梁控制的蜀中比。 所以没有靠山,梁州的军队是无法独立对抗南梁的吞并的。 说白了,梁州军中的将领,也在观察苏泽的成色,看看他能不能成为他们的新主人。 羊侃入了苏泽的帅帐后,接下来他带来的梁州军围住了武兴县,由苏泽带来的军队带头攻城。 武兴城外尘土飞扬,锣鼓喧天,面对官军的围城,武兴城内的秦州叛军内部也是争执不下。 —— 吕伯度也是秦州的豪帅,他跟随莫折大堤造反,也是因为野心。 吕伯度是氐人,他的祖上就是建立过后凉的吕光。 吕家作为后凉王室,一直有复国的野心。 但是后凉距离现在太遥远了,吕伯度这个“王族后裔”,已经沦落到了投降莫折大堤这个老羌的地步。 要知道氐人的前秦帝国,最后就是被羌人姚苌建立的后秦所灭的,吕伯度祖上和莫折大堤是有血海深仇的。 可是忍辱负重造反后,吕伯度才发现,情况根本和自己想得不一样。 席卷秦州之后,接下来的战争都不好打,而莫折大堤每次都派自己和官军打硬仗。 吕伯度也有自己的嫡系势力,不愿意为了莫折大堤拼命,所以他在武兴县和官军对峙了半年多,不想要消耗自己的嫡系去攻打沔县。 后来莫折大堤领兵来到了武兴,强行带走了他手上的一半军队,驱使他们去攻打阳平关。 后来莫折大堤身死,吕伯度就在武兴收拢叛军,现在武兴城内足足有一万多秦州叛军,而自己也成了溃逃秦州叛军唯二的去向之一。 另一个去向就是投靠屯兵在阳平关的秦王侯刚。 吕伯度愤怒的是,明明自己占据武兴,手上有这么多士兵,围困武兴的官军甚至都不派人诏安自己! 但凡你官军开出点优渥的条件,我吕伯度就投降了啊! 可是投降这件事,又不能自己提出来。 如果自己暴露出要投降的意思,那武兴城内的军心就会散掉,那真的就是不战而降了。 所以吕伯度很痛苦,他一方面要装作强硬的样子,发誓要和官军决一死战,一方面又盼着苏泽派来使者劝降,但凡开出个郡守的职位,自己就投降了啊! 可是偏偏苏泽一点诏安的意思都没有,急的吕伯度着急上火,武兴城也不是大城,挤了这么多的人马,吕伯度也没有信心能守住这座城。 万一真的被攻下来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枭首送往洛阳? 就在吕伯度着急上火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子脚步声。 “阿爷!我要出战!” 听到这个声音,吕伯度更加上火了,只看到一名身披甲胄的女将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女将,是吕伯度的女儿吕秀宁。 氐人本来就有女子作战的传统,最有名的就是当年前秦太宗符登的皇后毛氏。 符登是苻坚的族孙,在淝水之战后前秦大厦将倾的时候,符登靠着卓越的指挥才能,一度恢复了前秦不少领土。 毛氏是符登的皇后,也经常和符登一起作战。 只是符登独木难支,最后被后秦主姚苌偷袭大界,毛氏带领军队拼死抵抗,最后依然落败被俘。 毛氏貌美,姚苌要强行纳她为妃,但是她誓死不屈,指着姚苌骂道:“姚苌无道,前害天子,今辱皇后,皇天后土,宁不鉴照!” 姚苌怒而杀之。 吕秀宁也是氐人,素来都以毛皇后为榜样,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还在部族中组织了一支娘子军,整日带着这些女人操练。 因为吕秀宁的特立独行,她如今十八岁也还没能定亲。 在莫折大堤起兵后,曾经想要让儿子莫折天生娶吕秀宁,但是吕秀宁却对父亲吕伯度说,自己要学毛皇后,誓死不嫁羌贼,吕伯度只能谢绝了这门婚事。 吕伯度又怕女儿在秦州再惹出事情来,所以当莫折大堤派遣他出征汉中,吕伯度就带上了女儿。 可这女儿到了武兴也不安生,现在天天嚷嚷着要出城和苏泽决战,也要和羊侃一样临阵斩杀苏泽。 吕伯度看着女儿英气的面庞,内心再次哀嚎起来。 平心而论,吕伯度的女儿样貌不差,吕家毕竟也是后凉皇室后裔,吕伯度的虽然是豪帅,但是也有拥有万亩土地的豪族,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难看。 但是吕秀宁从小练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又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除了屁股挺翘看起来好生养之外,并不符合当下北魏汉化后的审美。 吕伯度立刻呵斥女儿: “胡闹!苏泽是名将!羊侃又是阵中射杀莫折老羌的猛将,你要和谁比拼武力?你看看满城之中,有人嚷嚷着要出战吗?” 吕伯度心中又叹息,满城男儿竟然没有一人出城请战,只有自己这个傻女儿愿意为自己拼命。 吕秀宁却说道: “阿爷,我在城上观之,梁州军多,那苏泽军少,苏泽以少御多,必然要出死力立威,只要我们能击败苏泽,那梁州军自然就会退去。” 吕伯度摇摇手说道:“伱一个女子,懂什么军务,后方传来消息,苏泽已经攻克了新城,俘虏了莫折念生,他定是埋伏了军队在后方,引诱我们出城作战。” 吕秀宁却说道:“阿爷,若是苏泽有能力攻城,为何要等现在?他应该攻下武兴,和梁州守军一起合兵包围莫折大堤才是上策。” “定是那苏泽围攻新城损失太大,所以才只能以少量精兵入汉中。” “莫折老羌被羊侃射杀,苏泽才合兵梁州军攻打武兴的。” 吕伯度也觉得女儿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他也没有胆气去赌,况且武兴城内的军队也和他不完全一条心,吕伯度也没有本钱去赌。 他对着女儿再次呵斥道: “去去去,莫要再提出城作战的事情,你若是闲着没事,带着你那些妇人帮着修葺城墙运送粮食去。” 吕秀宁被自家老爹给憋的没话说,只能悻悻然的退下,心中却对苏泽更加不服气起来。 听说苏泽不就是一个普通羽林寒门武将吗?能有多厉害? 吕秀宁被父亲的训斥出了逆反心理,等到苏泽攻城的时候,更是要看一看他的本事。 —— 七月二十五日,武兴城。 完成了简单的整编后,苏泽终于下令攻城。 最开始的攻城战,依然是垃圾时间,羊侃驱赶着之前俘虏的秦州叛军,让他们先开始攻城,消耗武兴城内的守城物资。 苏泽的军队则开始劈砍树木,建造攻城车、云梯、霹雳车,当第一天攻城战开始,吕伯度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战场上的压力,更多来自于敌军的节奏。 就和跑步一样,无论是长跑还是短跑,只要控制好节奏都是可以坚持的。 但是一会儿长跑一会儿短跑,这种是最消耗体力的。 守城也是这样,这一次是苏泽亲自指挥攻城,各部配合可以说是井然有序。 这边城墙上的驱口如同蚂蚁一样攀附攻城,吕伯度刚刚将他们挡住,霹雳车和攻城又开始了。 城墙上的守军躲避不及的,就被霹雳车的石弹带走,吕伯度又命令城墙上的守军躲避。 可等到霹雳车攻击稍歇,冲车和云梯就来了,守军又被调动起来,用钩刀劈砍云梯,泼洒油料火烧冲车。 整个一天,吕伯度的神经都是高度紧绷的,他这个主将都是如此,普通士兵更是接近崩溃。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苏泽又命令俘虏开始挖掘地道,吕伯度只能再安排听力好的士兵趴在地上,又这样折腾到了半夜。 可鸡鸣时分,苏泽这边又准时开始了攻城,又开始了昨天的循环。 等到三日后,整个武兴城内的叛军都精神恍惚,吕伯度看出来很多守军已经濒临崩溃了。 吕伯度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是,你苏泽倒是招降啊! 只要你招降,只要能保全部族,大不了回去种田也行啊! 吕伯度已经彻底失去了野心,什么复兴后凉,什么争霸天下,这是自己能玩的? 悔不该鬼迷心窍,跟着莫折大堤造了反,这争霸天下实在不是自己这个能力可以碰的。 看着城外各司其职,轮流上阵的苏泽军队,合着苏泽将自己当做靶子练兵了! 可是偏偏吕伯度也没脾气,自己这帮散装的手下,和苏泽那边的精兵根本没法比。 苏泽这边一轮驱口被消耗干净,攻势稍歇的时候,武兴城的西门突然打开,吓着吕伯度亡魂大冒,他还以为城内的军队叛变了,开城门迎接苏泽。 可是城门中冲出一队骑兵,接着就很快关闭,原来不是叛变了,而是有人出城作战了。 可看清了为首骑士的装扮,吕伯度又瘫软在城墙上。 ------------ 第225章 苟道 苏泽在军中也看到了武兴城内冲出来的这支骑兵。 这支骑兵打扮和普通士兵不一样,她们都身穿轻甲,额头上扎着头巾,头顶上带着黑中透红颜色的叫“绀缯帼”。 众将士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支女兵。 魏晋南北朝的时期,在这个把男人当牲口用,把女人当男人用的时代,女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物。 最有名的还是前秦毛皇后操练的女军,当年毛皇后带领部众和后秦国主姚苌死战,在前秦很多军队都投降了之后,毛皇后身边的女军誓死不降,最后和毛皇后一起被折辱而死。 吕秀宁带着骑兵冲出来,竟然真的从空隙中冲到了苏泽的大营前。 苏泽面色难看,负责前锋指挥的侯景连忙从前线赶回来,对着苏泽道: “将军!属下无能!” 苏泽寒着脸问道: “前线指挥的校尉是谁?” 侯景立刻说道: “负责攻城的是先登营校尉苏登,负责游骑的是越骑校尉王惠。” 苏泽指着侯景说道:“战后你和他们都去军法官那边报道,领受二十军棍。” 侯景暗暗叫苦,可是苏泽军中的军法森严,放任吕秀宁的轻骑冲到中军前,这就是前线将领的失责,受罚也是应该的。 而苏泽麾下那名军法官(【执法严明的军法官】),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无论是什么人犯错,都会被他记录下来,执行军法也是从不手软,对将校小兵都是一视同仁。 这二十军棍下去,怕是又要疼上好几天。 这时候吕秀宁已经冲到中军前,但是看到苏泽肃然的军阵,吕秀宁也是知道兵的人,她立刻下令停止了冲锋。 坚盾、长枪、弓箭手,苏泽的中军营垒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如果自己冲上去怕是要粉身碎骨。 而侯景领了罚之后,立刻命令前军向中军聚拢,已经开始包围吕秀宁这支巾帼骑兵了。 这贼子果然知兵! 吕秀宁收起了对苏泽的轻视,她想了想,将自己头上的巾帼扯下来,扔到苏泽中军阵前道: “苏将军,难道不敢和女人作战吗?” 前军斥候很快将吕秀宁的挑衅行为报告苏泽,苏亮担忧的看着苏泽,害怕他一时冲动上去和那女将单挑。 苏泽却笑着说道:“这小娘子要学诸葛武侯,那本将军也要学宣王。” 听完苏泽这句话,苏亮才算是放下心来。 苏泽说的自然是诸葛亮在斜谷和司马懿对垒,为了逼迫司马懿出战,诸葛亮让人送上女人的巾帼,嘲笑司马懿和妇人一样不敢作战。 是所谓“亮既屡遣使交书,又致巾帼妇人之饰,以怒宣王。” 司马懿自然没有搭理诸葛亮的挑衅,最后诸葛亮打不下司马懿的城池,也只能退兵。 苏泽对着身边的苏备(【大夏龙雀备身】)说道: “你持我的宝刀,去将那女将擒来。” 苏备领命,苏泽身边几个具甲骑兵也跟随他而出。 开玩笑,这可是南北朝!射死莫折大堤的羊侃还在自己身边呢! 这可是你一浪老天爷就给伱颜色看,一不小心就翻船的时代。 莫折大堤的尸体才凉,苏泽才不会傻到和这个女将单挑。 如果打仗都单挑,那要练兵干什么? 一直在观察苏泽的羊侃,也满意的点点头。 苏泽吸引人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年轻而且健康。 古今中外,这对于想要站队的人来说,这两项都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加分因素。 这两项最后还是一件事,寿命。 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你刚刚投了主公,没几年主公人没了。 苏泽除了好色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也不爱好饮酒,也不沉迷于田猎。 是的,这个时代田猎其实也是一个不良嗜好。 但是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北方很多胡人政权,田猎不算是不务正业,但是正常汉化了的,建立了比较稳固政权的国家,大臣也都是反对君主田猎的。 原因也很简单,这年头坠马而死是皇帝的主要死因之一! 苏泽身体健康,生活规律,每日操练武艺,这样的人应该能活很久。 只有苏泽活着,他这个集团才有向心力,大家未来才有奔头。 现在羊侃心中,苏泽又加了一条优点——谨慎。 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很多人逆风的时候坚韧不拔,但是到了顺风局就要浪。 魏晋南北朝时期可没少贡献这样的例子,眼前就有崔延伯和莫折大堤两个范例。 苏泽能够忍受女将的叫骂,说明他不是一个性格冲动的人,这样的人就能活得更长。 接下来的战斗,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吕秀宁的娘子军虽然操练的不错,她本身也学了一些兵法武艺。 但是在苏静(【冷静的具甲骑兵】)带领的精锐骑兵冲锋下,在武艺高强的苏备的攻击下,很快就败下阵来。 这时候吕秀宁想要逃跑,侯景亲自带领的前军游骑也已经包围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将吕秀宁的娘子军击溃。 如果不是苏备还记着苏泽的命令,早就用【大夏龙雀】斩杀吕秀宁了。 吕秀宁还是被苏备一刀劈砍到马下,然后被冲上来的士兵制服,捆绑了起来。 侯景这时候冲上来,看到让自己受罚的吕秀宁,怒目圆睁想去打骂她,却被苏备上前拦住。 “侯参将,这是将军要的人。” 侯景这才想起来苏泽的“癖好”,他吓出了冷汗,连忙说到:“是本将鲁莽了。” 等到苏备押送着吕秀宁去见苏泽,侯景悻悻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女兵,他手下一个贼眉鼠眼的副将冲上来道: “参将,这些娘子兵?” 侯景立刻挥舞马鞭抽打这个副将,等到宣泄完毕这才说道: “你没听到苏护卫刚刚的话?这领兵的娘子是将军看中的,日后可是要服侍将军的!” “你折辱了她的部下,日后吹点枕边风本参将还过不过了!” 副将连忙求饶,侯景这才停止了鞭打,对着副将说道:“将这些娘子兵都带进军营,去请军法官带人看着,莫要让贼子摸进去!” “要是出了事,我砍了你的脑袋去将军那边谢罪!” —— 城墙上的吕伯度,看到女儿全军覆没后,一下子瘫软在城墙上。 不过他还是振作起来,首先下令严惩了私自开城门的守将。 没有主将同意,私自开城门,今天是放人出去迎战,明天就是开城投降了? 吕伯度也没想到,跟随自己这么多的副将竟然这么糊涂。 按照军法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处斩,但是这个副将说是架不住自家女儿哀求才开的城门,吕伯度又不忍心责罚他。 但是吕伯度依然打了他三十军棍,又派出亲信排查城门,确保守城门士兵的纪律。 但是城上守军都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娘子军出城送的过程,对于军心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吕伯度也已经麻木了,这破城能守一天就是一天,他已经不幻想诏安了。 —— 看到五花大绑的吕秀宁被送到大帐前,苏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名女将。 还真的有女将啊。 虽然苏泽也不是特别控这种XP,但毕竟还是比较稀罕的。 再看吕秀宁,健康的肤色,姣好的五官,不过因为经常操练皮肤比较差,她刚刚坠马头发上都是草灰,看起来有些狼狈。 因为穿着轻皮甲,倒是显露出高挑修长的身材。 为了方便骑马,吕秀宁用绳子绑住大腿根部和腰部,健硕的大腿和丰满的臀部,倒是让苏泽吞了一下口水。 平心而论,吕秀宁从容貌精致上,和陈留公主以及寿阳公主是没法比的。 氐人其实经过百年民族融合,和汉人的差别也不大,这些留在关中的氐人基本上从前秦往后就用汉姓说汉文,其实和汉人没太大区别了。 所以吕秀宁也没有安娘子那种异域风情。 甚至苏泽脑海中还闪过了人妻南阳公主,南阳公主宽袍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宝宝食堂,和吕秀宁平坦的胸甲一比,也是高下立判。 不过女将加持下,再加上健康的活力身材,倒是比那些公主们多了不同的情趣。 苏泽语气也缓和了一些问道:“汝是何人?” 吕秀宁对着苏泽道:“苏泽小儿!不敢和我单挑!” 苏泽听到她的话,直接笑了出来,随着苏泽一笑,在场的谋臣武将也跟着笑起来。 熟悉叛军情况的斥候,在苏泽耳边说了吕秀宁的身份,苏泽离席走下来说道:“若是要单挑,也该当你阿爷和我单挑,再说了,本将军凭什么和你单挑?” 吕秀宁哑口无言,她本来还想要侮辱苏泽不如女子,可战场上落败已经是打击了她的信心,她看到那个使刀的武士毕恭毕敬的站在苏泽身后,看到列阵整齐的具甲骑兵,她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练的兵不过是花架子,在战场上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但是吕秀宁依然嘴硬道: “朝廷无道,戕害百姓,皇天后土,宁不鉴照!” 苏泽再次笑道:“要学毛皇后?可惜本将军不是姚苌,先将她押下去。等明日破城,让她和她阿爷团聚。” 苏泽身边的侍从很默契,并没有虐待吕秀宁,还从随军的民夫中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粗使婆子,让她们过去伺候吕秀宁,还将几个和吕秀宁一同被俘虏的女兵也发还了给了她,但是将为了安全,还是将她身上所有利器都收走了。 吕秀宁辗转难眠,也不知道苏泽准备怎么羞辱自己,又想到了武兴城中的阿爷,留在秦州的家族,这个一向自诩不弱须眉的巾帼,第一次夜里落泪。 等到第二天,苏泽身边的侍从又带来粗使婆子,给吕秀宁换上了昨天那套皮甲,但是皮甲已经被修复,血迹也被清洗干净。 吕秀宁被粗使婆子换上熟悉的皮甲,却感觉到哪儿都是怪怪的,接着又给她扎上高马尾,接着又有粗使婆子拿出唇盘,要给吕秀宁抹口红。 唇盘,就是南北朝时期的口红,用牛髓混合温酒萃取的丁香、藿香,再加上颜色混合而成的化妆品。 其实这东西也是男女通用的,魏晋南北朝的士族男子也会涂抹,用来防止嘴唇开裂。 这个唇盘是苏泽出征前陈留公主塞给他的,只不过他一向嫌弃难用,所以很少使用。 接着看到粗使婆子掏出脂粉,吕秀宁再也绷不住了,以死相逼这才逃过了被涂脂抹粉的命运。 这下子吕秀宁算是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出征的打扮,而是为了满足某人奇怪欲望而羞辱自己的装扮。 吕秀宁咬牙,但是她听到苏泽昨天说今日破城,又担心自家阿爷的安危,最后还是怪怪跟着侍从来到了苏泽的大帐。 看到英气打扮的吕秀宁,苏泽眼睛一亮,这比昨天那副狼狈样子更像是想象中的“落败女将”了。 苏泽倒是没有刺激吕秀宁,而是让侍卫看着她坐在末席,他眺望不远处的武兴城,开始下令攻城。 早早已经守在城上的吕伯度,感受到了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攻城节奏。 这一次霹雳车的落石更准了,城门角楼早就已经被落石轰塌了,又是几轮落石,彻底将城墙上的女墙都轰倒了,剩余的落石掉进城里,也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无尽的驱口被赶到城下,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了叫骂、哭泣、痛苦,变成了只剩下本能的行尸走肉。 这些驱口如同蚂蚁一样,推着云车冲到城墙边,然后开始向城墙上攀爬。 而在一群驱口中,苏登(【力能扛鼎的先登士】)的先登营也在准备着。 吕伯度的守军还在还击,大量的尸体留在了城墙下,剩下的驱口干脆以尸山为梯子向上爬,已经有人开始攻到城墙上了。 苏登见到时机差不多了,誓师后就带着先登营开始冲锋! 他一个人就推着冲车,掩护着部众冲到了城墙下,又迅速扶起一架快要倒塌的梯子,将它牢牢的架在城墙上。 【显眼的先登士】的立刻爬上梯子,瞬间就吸引了周围所有守军的目光。 ------------ 第226章 军奴 【显眼的先登士】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几个探头的弓箭手立刻对准备开始射箭。 这家伙对于自己的待遇也是很清楚的,不仅仅全身都准备了铠甲,还手持一面绑在手臂上的圆盾,小心的挡着城墙上落下的箭雨。 有了【显眼的先登士】吸引火力,【猥琐的先登士】则混在驱口中,他没有攀爬云梯,而是从一处尸体堆积的尸墙上,偷摸着向城墙上攀爬。 而【凶暴的先登士】则更加直接,他推着一辆楼车向城墙而来,这种楼车本来是设置在战场上,和对面城墙上的弓箭手对射的木质临时塔楼,但是被【凶暴的先登士】推倒在城墙边上,也变成了攀爬的云梯。 人就是一种从众的生物,当有人带头冲锋的时候,血液就会涌入脑中,暂时忘记趋利避害的本能。 先登营中有两种士兵。 一种是触犯了军法,被罚入先登营的,如果他们能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就能够免于军法的处罚。 另一种是从各营中选择的尖子,被主动编入先登营的。 先登营的待遇很高,不仅仅每月的伙食和补助都要比别的营高一截,战死后的抚恤也要高很多。 更重要的是,先登营是从士兵到军官晋升的捷径。 三次登城作战不死,出去就可以担任队正,若是有先登(第一批登城)的功劳,直接成为旅帅也是可能的。 若是首登(第一个登城)的功劳,那甚至可以破格提拔为校尉。 而如果在普通军队中,普通士兵想要升迁到队正,那是很困难的事情。 一部分有野心的士兵,主动加入先登营,就是为了这份功劳。 战场上的老兵,往往对战局有一种直觉一样的判断。 武兴城就要破了。 城墙上的箭雨还在落下,但是很多箭都是混乱的射出,守城的弓箭手不敢冒头,射出一箭更像是应付差事。 城墙上的烟火气少了很多,这是城内的燃料不够用了,已经没有足够的开水和金汁浇下来了。 枕木也还在落下,但是也和弓箭手一样,士兵们只是在身后军官的驱赶下,完成任务一样的抛下枕木,很多枕木都没有落在云梯上。 守城到现在,城墙上的士兵已经麻木。 大家其实都清楚,城破的下场一定不好,但这是一个大家一起承担的后果,而且那些督战的军官们肯定要更倒霉。 但是如果真的冒头射击,卖力守城,那可能立刻就死在城墙上了。 士气士气,其实就是一股气。 做一样的操作,如果气不同,那效果就完全不同。 所以【显眼的先登士】虽然看起来狼狈,头顶上箭雨落下,但是很多都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有瞄准他,又或者只是随意的射出,没有满弓射出,完全没有威力。 打个比方,此时武兴城上的守军,就像是要参加高考的差班学生,高考前最后一刻做足样子学习一样,就当是给自己学习生涯一个交代。 至于这种努力到底有没有用,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甚至有的士兵都在盼着城破投降,也总比在这城墙上煎熬要强。 要不然守住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也不知道援军还在何方,这样守城又有什么意义? 在【显眼的先登士】吸引火力下,更多的钩梯架设在城墙上,士兵们如同蚂蚁一样向上攀爬,争抢着先登的功劳。 就连那些因为军法被罚入先登营的士兵,也被这种气氛影响到了,也开始疯狂的登城,万一真的挣到了军功,岂不是就能光宗耀祖了? “登城了!” 一个叛军队正敲打铜锣,一名先登营的士兵已经爬上了城墙。 守城的士兵们立刻刺出长矛,这个先登营的士兵狼狈的躲过了,抓着城墙爬了上来。 不过他也没有那么幸运,后一轮长矛已经来了,将这个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士兵捅穿。 不过这个士兵也有几分血性,他死死抓着几根长矛,试图拉着守城叛军一起坠落下城。 不过守城叛军果断的松开了手里的长枪,被扎成刺猬一样的先登营士兵就这样不甘心的坠落下去,眼看就不活了。 但是随着第一个先登营士兵爬上去,更多的士兵也冲上去,他们也和第一个士兵一样,即使受了致命伤,只要不身死,也想着带走一个守军,即使带不走守军,也要带走守军手里的武器,因为他们知道手无寸铁的敌军,很快就会到地下陪他们。 仗打到这个份上,理性已经不存在了,唯有仇恨和暴力,才是驱使这些士兵拼命的唯一动力。 守城叛军还在努力驱赶士兵,但是当【凶暴的先登士】跳上城墙后,他大喊一声:“waggggg!”手持双斧就冲了进来。 城防已经出现缺口,那些没有武器的士兵也没有武器补上。 【凶暴的先登士】斧头舞得虎虎生威,一个斧头就是一名士兵倒地,他已经打出了凶性,宛如从血海中杀出的魔头,守城的叛军根本不敢单独面对他。 【猥琐的先登士】也偷偷爬上了城墙,不过他迅速用血污涂抹自己,然后披上了叛军的头巾,混入到了守城的叛军中。 随着先登营士兵登上城墙,开始建立城墙上的阵地,更多的先登营士兵爬上城墙,吕秀宁脸色惨白。 苏泽是从哪里网罗来的这帮家伙? 这支先登营的气势,就连远处观战的中军营地都能感受到。 吕秀宁知道自家守军的士气,被这样的士兵占领城墙,想要再夺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城墙上狭窄,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城内守军拿什么和这么精锐的先登营斗? 吕伯度得知城墙失守的消息,也如同被雷齑了一样,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下令士兵封锁这段城墙,在城下地设置守军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了,只听到守军喊道:“城门开了!” 原来是【猥琐的先登士】已经混入了退下来的守军中,竟然让他猥琐摸到了城门。 【猥琐的先登士】刺杀了守卫城门的守将,鼓动士兵打开了城门。 而得到消息的苏泽,立刻命令城墙附近巡逻的骑兵冲进了城门。 羊侃看向苏泽,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越是懂得兵法,越是对苏泽感到深不可测。 这一战和新城之战不同,就是一场朴实无华的攻城战。 可越是这种朴实无华的攻城战,也是看出军队的基本功。 精锐、士气、军纪、军队之间的配合,这些东西是决定一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也是最难提升的因素。 武器装备战马,甚至士兵的身体素质,都可以用钱粮来堆。 但是一支不要命的先登营,一支和先登配合默契的骑兵营,以及这一整套攻城作战的配合,都不是短期能训练出来的,必须是杰出的将领和百战精锐才能做到。 手上捏着这样的精兵,什么城不愁破,这就是苏泽的本钱。 羊侃下了决心投靠苏泽,被他带来的梁州将领也都在心中做了决定。 汉中(梁州)这个地方,本身就是四战之地,这里的豪族也很少有争霸天下的野心。 历史上,割据汉中的张鲁,也只能作为一个短期割据政权存在,这地方实在没有争霸的本钱。 随着关中叛军越闹越大,南梁那位萧菩萨也有出手的想法,和梁州接壤的蜀中也在备军。 这次秦州叛军攻打梁州,也让梁州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乱世将至,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 城门告破,武兴城就再也守不住了。 吕伯度彻底放弃,只带着自己的部曲从东城门而出。 现在向西逃回秦州是不可能了,北面是秦岭无路可走,只有向东投靠阳平关中的秦王侯刚了。 只能说吕伯度跑得最快,靠着身边部曲用命,竟然还真的让他突围出了外围梁州军队的包围圈。 吕伯度在城内守城多日,他的装扮和旗帜大家都认识,看到自家阿爷突围,吕秀宁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喜的是阿爷逃脱生天,忧的是自己落入苏泽魔爪,日后要怎么办? 苏泽看向羊侃,包括羊侃在内的梁州军将都低着头。 攻城破城的事情都是苏泽麾下精锐做了,自己这些梁州军的任务就是围住武兴城,可还是让吕伯度这一部逃走了。 不过这一次苏泽倒是没有责罚羊侃,而是说道:“所谓困兽犹斗,兵法上也讲究围三缺一,自然也怪不到祖忻(羊侃字)头上,不过等城破之后,还要让羊郎中约束军纪。” 如今羊侃的本官是萧宝夤的西讨行台郎中,苏泽前半句称呼表字,后半句称呼职位,前一句话亲热,下一句话冰冷。 羊侃自然听出了苏泽的意思,潜台词就是“前面让贼军逃跑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因为你们梁州军队没有功劳,分战利品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约束好军队不要闹事。” 羊侃带着梁州诸将说道:“尊令!” 苏泽对身边的军法官说道:“叛军所抢的财物,赏赐给众将士,先登营叙功首功,让他们先挑。” “叛军降卒,依照新城旧例处置。” “自称本城良民的,若有五人相承互保,确为良民的,不得有犯。” 军法官叉手出了大营,战后的战利品分配,投降士兵的处置,这些已经形成了“定例”。 靠着赏罚分明的军法官,苏泽许诺战士的都能兑现,他的军法自然也被执行下去,毕竟有赏才有罚。 苏泽布置下去,接下来的事情自然由属下处理,等到众人散去,被捆缚住的吕秀宁被那几个粗使婆子推进了苏泽的大帐。 吕秀宁见到苏泽,冷哼了一声,剑眉竖起来,别着脸转过去。 但是苏泽也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手中捧着郦道元临行前给他的《水经注》,正在认真的读着。 吕秀宁本来是想要自尽的,但是在战场上经历了生死后,反而没有勇气去死了。 如今阿爷已经逃脱,吕秀宁似乎更没有了去死的理由。 那苏泽会怎么对待自己? 吕秀宁在心中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可是偏偏没想到苏泽只是读书都不看她。 心高气傲的吕秀宁,忍不住偷偷瞄了一下苏泽,却不小心和苏泽的目光对上。 她再次别开脸,苏泽却也觉得有趣,看着她那副落败女武将的打扮,双臂被捆缚在后,勾勒出下半身的出众身材,倒是有了不一样的吸引力。 苏泽放下手里的书,对着吕秀宁说道: “你阿爷已经逃往阳平关了。” 吕秀宁还是不做声,苏泽倒是也没有惯着她的想法,只是说道:“军法森严,武兴城内的叛军都要罚为军奴三年赎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将军帐下军奴了。” 吕秀宁紧咬着牙关,却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 成王败寇,如果秦州叛军胜利,对官军的处置怕是要比苏泽还狠。 只是听到军奴两个字的时候,吕秀宁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说完这些,苏泽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开始处理桌案上的军务。 这期间也有人进出帅帐,但是所有人都当没看到吕秀宁,和苏泽讨论军务后就离去。 吕秀宁心更沉下来,苏泽不避讳当着自己谈论军事机密,就是将自己当做不可能逃跑的奴隶看待,而那些苏泽麾下的将领,也都将自己看做苏泽的女奴了。 终于处理完手里的军务,苏泽这才伸了一个懒腰,他打开系统,今天又到了系统刷新的日子。 也不知道这个吕娘子能不能蹭出紫色随从? 这些日子,苏泽定向召唤了一批骑兵步兵,但是没有完成任务的运气加持,品质都不理想。 普通蓝绿色随从只能编入军中充当普通士卒,橙色紫色的随从才堪一用。 苏泽想了想,还是决定定向召唤【先登士】系列的随从,攻下武兴后就可以攻打侯刚占据的阳平关了,他还需要更多能攻城的随从。 系统刷新时间很快就到了,苏泽抬起头看向吕秀宁,还真的出紫了啊? ------------ 第227章 新随从:金刀使者 苏泽五个定向召唤【先登士】系列随从,再加上七个随机刷新的随从格子,这次竟然出了五个紫色随从。 苏泽看了一眼侧坐在席下的吕秀宁,这下子又多了一个让她继续做军奴的理由了。 【普通的先登士】*2 品级:紫色; 效果:先登。 评价:“普通,已经是最好的评价。”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 【鲁莽的先登士】*2 品级:蓝色; 效果1:先登。 效果2:鲁莽,上头后就会冲出去,鲁莽会对小队(5人)产生效果。 评价:“凶暴因狡猾而凶狠,鲁莽因没脑子而凶猛。” 售价:3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需要负责承担丧葬费。 战场上鲁莽确实是负面属性,相比苏泽那个橙色的【凶暴的先登士】,那家伙虽然冲的厉害,但是冲的时机都把握的很好,都是在敌人旧力已消,但是新力没有跟上的时候冲锋的,攻城的时候可以说是有勇有谋。 如果被他凶猛的外表骗了,那是要吃大亏的。 不过鲁莽对于先登营来说,也不能是完全负面的属性,只是需要有人拴着他们。 只可惜苏泽没有刷出【冷静】属性的随从来平衡【鲁莽】的效果,不过也可以将他们和炮灰编成一组使用。 最后一个就让苏泽很失望了。 【胆小的先登士】 品级:绿色; 效果1:先登。 效果2:绿色,胆小会让该随从不敢登城,会对小队(5人)产生效果。 评价:“建议不要将他编入先登营。” 售价:1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这个随从就彻底不能用了,苏泽还是第一次见到降低随从两个等级的负面属性。 但是胆小确实对于先登营来说是很负面的效果,而且这个随从还会影响小队,甚至将他编入前线步兵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苏泽再次看向七个随机召唤的格子,他又看了看吕秀宁,吕家是后凉吕氏的子嗣,会不会刷出一些特色的兵种? 果然有! 【普通的后凉具甲骑兵】*2 品级:紫色; 效果:艰苦行军,能够在不利地形上长途行军。 评价:“后凉国主吕光纵横西域的具甲骑兵。”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需要提供一批能载重甲的上等战马和一头驼运物资的骆驼。 后凉的具甲骑兵! 这么说这吕秀宁还真的能算是个后凉公主? 当年苻坚统一北方后,就派遣大将吕光征讨西域。 吕光越过了西域数百里的沙漠,历尽艰辛,先后击败焉耆、龟兹等西域大国。 西域诸国又拉起联军,加上正在崛起中的嚈哒人,号称七十万人又和吕光决战于龟兹,最后被吕光用具甲骑兵击败。 可等到吕光建立功业后,却发现苻坚已经在淝水之战中落败。 之后吕光就占据凉州,建立了后凉政权。 吕光谈不上对后秦忠心耿耿,不过同为氐人,他也没有对苻坚后人落井下石,比姚苌、慕容垂之辈还是要好一些的。 这应该就是当年吕光征讨西域的具甲骑兵了。 也对,普通具甲骑兵都是配备两到三匹马的,还要配备一名负责伺候的骑奴。 具甲骑兵不可能从早到晚都穿着铠甲,作为战场上一锤定音的力量,只有在作战之前才会披甲。 所以具甲骑兵需要第二头牲畜驼运装备,而吕光当年是越过沙漠征讨西域的,配备骆驼也是正常的。 只是苏泽没想到,这狗系统不仅仅没马,连骆驼都没有! 苏泽又看向下一个随从。 【普通的金刀使者】 品级:紫色; 效果:反间,能执行反间计策,挑拨敌人内部矛盾。 评价:“阳谋。”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执行反间计需要额外的资金。 金刀使者,难道和前秦王猛执行的金刀计有关? 也对,王猛擅长反间计,这也许是当年前秦的秘密部队,就和孝文帝设置的白鹭曹一样,专门负责挑拨敌国内部矛盾的特务军队。 金刀计被誉为千古阳谋,王猛借慕容垂随身佩刀,诓骗慕容垂的儿子慕容令逃回了前燕,逼着慕容垂反叛,从而让苻坚诛杀慕容垂。 不过苻坚对于对手过于宽宏,没有诛杀慕容垂,反而让他继续领兵。 王猛的金刀计虽然一时失败,但是慕容令是慕容垂最出众的儿子,他被骗回前燕后仓促起兵复国,最后被杀,导致慕容垂虽然还是复国,但是失去了优秀的继承人,最后前燕也在夺嫡的争夺中衰落。 剩下四个蓝绿色随从,分别是蓝色的【风韵犹存的剑舞姬】,蓝色的【手脚勤快的粗使婆子】,绿色的【偷奸耍滑的侍女】和绿色的【八卦的侍女】。 剑舞姬,就是表演剑舞的舞女。 北魏尚武风气犹存,剑舞其实就脱胎于军中舞蹈,不过如今的剑舞基本上都是男子所舞。 最有名的剑舞偶像,应该就是项羽麾下的项庄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执干戚舞”,也是一种军营中常有的军舞,士兵们会用来庆祝和鼓舞士气。 不过从孝文帝以后,北魏世风日益堕落,就有公卿想出了让女子剑舞的想法。 苏泽当年在江阳王元乂府上,就见过他精心调教的剑舞姬,只不过这种舞蹈已经不再是军舞,而是一种观赏性的舞蹈。 苏泽看了看吕秀宁,之前被她冒犯的不满消散了大半。 这一次吕秀宁不仅仅帮助苏泽出了紫色随从,还给苏泽带来了三个新系列的随从,分别是【后凉具甲骑兵】、【金刀使者】和【剑舞姬】。 前两个都是非常实用的军事单位,一个是可以在沙漠中奔袭的具甲骑兵,一个是能使用反间计的间谍。 就算是剑舞姬,日后也可以弄一个剑舞队伍,送到洛阳去腐化那些公卿们。 吕秀宁感受到了苏泽的目光,她被捆缚的双臂已经发麻,但是她依然咬着牙不肯向苏泽求饶。 只看到苏泽站起来,将身后的大夏龙雀抽出来,走到吕秀宁的身边。 吕秀宁慌张的说道:“狗贼!若是用强,我当场就咬舌自尽!” 苏泽微微一笑,用宝刀砍断了吕秀宁反缚的双手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帐中伺候着。” 吕秀宁揉着肩膀,看着苏泽说道:“你不怕我逃走?或者刺杀你?” 苏泽说道:“伱拿什么刺杀我?” 吕秀宁再次凶狠的瞪过去,但是看到苏泽挺拔魁梧的身材,就知道自己确实没戏。 她虽然自幼习武,但是和苏泽这种常年锻炼的武将没法比,甚至那几个健妇都能制住她。 苏泽还贴身有【大夏龙雀备身】保护,帐外也有他的亲兵,自己武器都没有,根本没有可能刺杀。 苏泽又说道:“随你来的那些女兵,本将军准备将她们婚配出去。” 吕秀宁再次跳起来说道:“你!” 苏泽说道:“我也打听了,这些女兵都是秦州的寡妇和孤女,你抚养她们训练她们,免于被家族发卖。” 吕秀宁低下头,苏泽又说道: “乱世中,难道真指望她们去战场上拼命?” 吕秀宁抿着嘴不说话。 苏泽说道:“我军中有不少尚未婚配的好男儿,我可以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做。” 吕秀宁动摇了。 她已经知道了苏泽军中士兵待遇很不错,家中有授田,还有各种法令保护阵亡将士的寡妇妻儿。 其实她训练的这些女兵,也未必就想要随她上战场,只是比起夫家或者娘家亲族迫害发卖,带着荣誉战死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发卖是给富人做妾做奴,但是找个军中良家子成婚,很多人都是愿意的。 苏泽说完这些,继续回去批改文公,他拿起笔说道: “从明日开始,你就穿成这样来。” 吕秀宁听完,刚刚对苏泽涌起的那一点好感又消失干净,她咬牙说道:“登徒子!” —— 吕伯度一路向东,避过了重重拦截,竟然真的逃进了阳平关。 是侯刚力主将吕伯度放进阳平关的。 莫折大堤战败后,侯刚乘机带着平日里笼络的部将,带领士卒一千逃进了阳平关内。 阳平关内,本来有五千秦州叛军,由莫折大堤的侄女婿杜粲看守。 吕伯度一路上收拢溃兵,最后逃到阳平关前的也有五百人。 侯刚力主将吕伯度放进阳平关,自然是为了联合吕伯度和杜粲对抗。 阳平关内,杜粲人数多,但是这些都是莫折大堤的兵,如今莫折大堤身死,军队溃散,人心惶惶,杜粲并没有威望压制住这些士兵。 侯刚是名义上的秦王,之前也多有建言献策,算是整个秦州叛军中少有的明白人。 所以杜粲对侯刚,是一种又要利用又要防备的态度。 可是杜粲自己也拿不出未来的方略,总不能一直在阳平关守下去吧。 现在吕伯度丢失武兴,叛军退路已经断绝,杜粲更是六神无主。 所以在侯刚的强硬要求下,杜粲还是将吕伯度放进了阳平关。 不过杜粲现在后悔了,一个侯刚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现在多了一个莫折大堤的副将吕伯度,他可要比自己的资历和威望都高多了! 杜粲只能用防备吕伯度带来的士兵中有官军奸细这个理由,把吕伯度和手下暂时困在城内军营控制起来。 不过杜粲也知道,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接下来要如何走,要给叛军一个希望才行。 杜粲不得已,只能召集了侯刚和吕伯度开会。 三个人坐在一起,各人就有各人的心思,吕伯度一开口,侯刚就后悔放他进城了。 吕伯度开口说道:“还是要诏安!” 吕伯度见过苏泽攻打武兴城,阳平关就是再险要,苏泽已经得了梁州兵,难道还攻打不下来? 就是打不下来,苏泽大不了就在阳平关附近再筑城一座,也能困死你阳平关。 而且阳平关内弥漫着一股失败主义情绪,这股味道就和吕伯度当年在武兴城内闻到的一样,他更不认为靠着这点残军就能守住阳平关,更不要说还有粮食问题了。 吕伯度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只要投降后不杀他,保全他的家族就可以了,至于什么争霸野心早就随着武兴一场大败而烟消云散了。 自己就这点实力还是别想着争霸吧,先从乱世中活下来再说吧! 吕伯度的投降主义路线,侯刚是完全不认同的。 他是“秦王”,别人投降当然可以,他是绝对没办法投降的! 而且自己儿子已经是领导羽林之乱的“匪首”了,是江阳王元乂力保他才发配秦州为兵的。 如果真的投降,恐怕吕伯度和杜粲都会绑着自己去向官军投降。 所以谁都可以投降,只有他侯刚不能投降。 看到杜粲有些动摇,侯刚立刻说道: “那苏泽我在洛阳就认识,此人是为了军功不择手段的人,你我若是投降,肯定会被他坑杀!” 被侯刚这么一吓,杜粲和吕伯度也被吓到了。 还是因为苏泽根本没有派遣使者来招降过。 但凡你开个条件,说不定就能谈了,可是苏泽这个态度让人害怕。 但是不投降,难道突围? 两人看向侯刚,只听到侯刚说道: “阳平关以北,就是通往关中的褒斜道,出口就是五丈原和陈仓,我们越过秦岭进入关中,再想办法和岐州的莫折天生将军汇合。” 此时侯刚并不知道莫折天生已经夺取了陈仓。 但是侯刚知道,再羊侃苏泽面前,谁才是那个软柿子。 自然是在关中作战的萧宝夤了! 其实侯刚也不愿意再去投靠莫折大堤的儿子,但是谁知道武兴这么快就丢了,返回秦州的归路断绝,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侯刚指望奇袭夺取陈仓,到时候就可以占据关中想办法发育了。 杜粲和吕伯度对于这个计划还是觉得太冒险了,他们也不知道关中战场的局势,谁能保证关中的官军就是软柿子? 这场军议自然是不欢而散,三人各怀心思,但是苏泽已经不准备给他们时间了。 ------------ 第228章 金刀计 对阳平关内叛军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苏泽带领梁州军抵达五丈原后,在距离阳平关不远的地方结寨,建造坞堡炮楼,做出了一副要将阳平关内的叛军困死的样子。 看到这个样子,侯刚、杜粲和吕伯度三人心中凉了半截。 如果苏泽浪了,带领军队来攻打阳平关,说不定还有机会。 现在苏泽求稳,结寨打硬仗困死自己,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可是翻越褒斜道,前往关中? 关中局势未明,万一刚出褒斜道就遇上官兵要怎么办? 阳平关内又开始争论起来,最后侯刚说道: “就由本王带领一千人出褒斜道,先去探一探关中的情况,如何?” 杜粲和吕伯度都沉默了。 杜粲是不愿意侯刚继续留在阳平关,他有威望有手腕,如果继续让他留在阳平关内,怕是要将自己麾下的这些军队都拉过去。 吕伯度也不喜欢主战的侯刚继续留在阳平关。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粮食。 褒斜道可是不是一条平坦的大路。 这是一条开凿于秦岭中的山道,其中有一部分是临空的栈道。 褒斜道便是循斜水(今石头河)与褒水两条河谷而行,虽然是秦岭之中最近的一条道,但是走起来依然非常的困难。 当年秦惠文王伐蜀,就是从这条路攻入汉中蜀中的。 但是栈道这种东西,是需要一个王朝花费大力气维护的。 山中的落石、泥石流、山洪,都有可能会冲毁栈道。 此外栈道是木质的,容易腐朽断裂,这也需要更换修葺。 但是距离最后一次大修褒斜道,已经是二十多年前孝文帝当政的时期,为了夺取梁州而修葺的了。 这些年来,梁州刺史傅竖眼多次上奏朝堂,请求大修褒斜道,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朝堂的同意。 侯刚想要通过褒斜道,光是有一千兵马还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足够的行军粮食和工匠。 杜粲想了想,还是决定出这笔钱。 只要能送走侯刚,那自己就能控制阳平关,日后是降是战,也可以自己做主。 正光元年,八月十三日,就在苏泽筑坞堡军寨围困阳平关后的第三天。 侯刚带领一千兵马,再加上杜粲为他搜罗的工匠百人,加上阳平关内所剩不多的部分粮食,走向了秦岭之中的褒斜道。 等到送走了侯刚之后,杜粲和吕伯度终于盼来了苏泽的使者。 一名手持符信的使者单枪匹马的来到了阳平关下,杜粲立刻命令守城的士兵放下吊篮,将这名使者拉了上来。 只看到这名使者身穿一身儒衫,手持节仗,面对四周的叛军,依然是风度不减。 看到使者这幅样子,杜粲和吕伯度也被他震慑住了。 使者自我介绍道:“在下苏刘,奉安西将军的命令,来阳平关商议尔等请降的事情。” 接着苏刘说道:“将军仁慈,现在打开阳平关投降,还能保全性命,若是三日后不降,勿谓言之不预也。” 听到这里,杜粲涌起怒火,却被吕伯度拦住了。 吕伯度拉着他说道:“杜将军,若是杀了这使者,固然一时解气,却没了和官军回旋的余地了。” “谈判这种事情,都是双方出价再还价的,条件都是可以谈的。” 杜粲想了想,冷声说道:“阳平关内好歹也有五千多秦州儿郎,怎么能这样白白投降?” 朝廷诏安这种事情,向来是算账的,虽说自己是困军,但苏泽好歹也要拿出点官职来才有诚意。 秦州这些豪帅们对于要价实在是太有经验的,很多部族就是长期造反诏安,杜粲并没有直接和苏泽交手过,他依然以为苏泽还是北魏那些封疆大吏的想法。 朝堂的官职又不是自己的,平叛可是要自己上的,所以长期以来北魏出征的将领,开出来的诏安条件都是很优厚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萧宝夤在关中剿匪不利,吕伯度就带兵投降,当时萧宝夤开出的官职就是抚军将军、泾州刺史、平秦郡公。 杜粲没有奢望这么高的职位,但是也幻想着能比造反前更进一步。 相比之下,吕伯度就比较实际了。 他是经历过武兴攻城战的,对于苏泽的实力比较了解,也清楚战场的残酷。 阳平关守军士气低迷,而且还被侯刚带走了一批粮食,如果苏泽真的来攻也不是打不下来。 如今吕伯度的要求很低,只要能保全自身和家族就足够了。 就在这个时候,这名叫做苏刘的使者,突然掏出一份书信,对着吕伯度说道: “这位可是吕公当面?” 吕伯度点点头,苏刘说道:“这是吕娘子写给吕公的信,如今吕娘子在苏将军帐中,请吕公不必担心。” 吕伯度这下子傻了,而杜粲立刻向他投来怀疑的眼神。 无数念头从杜粲的脑海中闪过,明明被梁州军包围的武兴城,为什么吕伯度还能逃脱? 吕伯度已经将女儿送给了苏泽,所以假意入阳平关,就是为了献关投降? 杜粲本身就对吕伯度不信任,苏刘一句话更是将彻底撕开了两人之间的裂隙。 杜粲的手已经扶在佩刀上,死死的盯着吕伯度,恨不得当场就要斩杀他。 但是吕伯度也有亲信,他们感受到紧张的氛围,围在了吕伯度身边,杜粲也不敢现在就下手。 这下子吕伯度可是快要哭出来了,心中更是将苏泽全家骂了个遍,这下子自己真的成了包藏祸心,里外不是人了! 吕伯度也已经感受到了杜粲的杀意,他很清楚这件事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都没办法让杜粲继续信任自己了。 想明白了这点,吕伯度终于明白苏泽劝降的意思。 这话根本不是说给杜粲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不能献城投降,不用苏泽动手,杜粲就会先杀了自己! 明白了这一点后,吕伯度倒是最快速度确定了自己的立场。 在苏泽的毒计下,自己无论如何也只有杀了杜粲,开城投降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 吕伯度小心的看了一眼杜粲,他手上掌握的士兵是远远少于杜粲的,但是有时候决定生死的人并不需要太多,吕伯度已经在脑中拟定出几个关键的人,今夜就是动手的时候。 不过现在还是要稳住杜粲。 吕伯度接过苏刘的信,看了一眼后松了一口气。 他将信递给手下,然后交给杜粲。 杜粲也是经手属下,才接过了信。 吕秀宁在信中都是对苏泽的咒骂之词,并没有劝降吕伯度的话。 看到这里,杜粲稍稍打消了一些对吕伯度的怀疑。 吕伯度立刻指着苏刘说道:“大胆!竟然挑拨我和杜将军的关系!来人,将这个使者拖下去,囚禁起来!” 接着吕伯度诚恳的说道: “杜将军,如今阳平关是需要精诚团结的时候,切莫中了苏泽的离间计啊!” 杜粲想了想,自己手上的人更多,阳平关的镇守府、粮仓、军营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好歹吕伯度也带了一些人过来,等到守城的时候打散充作炮灰就是了。 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相视一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各自走下城墙。 当天夜里,吕伯度暗中勾结了杜粲身边的近卫,打开了阳平关镇守府的侧门。 吕伯度亲自带着亲信杀进了镇守府。 杜粲也加强了镇守府的防备,但是他还是没想到吕伯度会这么快下手。 只可惜杜粲的威望还是不如吕伯度,而且吕伯度散尽家财,收买了杜粲身边不少人,在镇守府内奸细的带领下,吕伯度长驱直入冲到了杜粲的卧房。 等到吕伯度杀进来的时候,杜粲带领左右冲上去和吕伯度厮杀,可吕伯度只是微微一笑,根本没有上前杜粲拼命,而是直接将卧房的大门堵上,命令手下抱上柴薪开始纵火。 杜粲目眦尽裂,他带人想要冲出卧房,却被吕伯度带来的弓箭手给逼退了回去。 浓烟滚滚,在杜粲身边的亲信开始剧烈的咳嗽,杜粲咬咬牙,最后只能带人冲出了火海。 箭如雨下,杜粲身中数箭倒地气绝。 看着倒在地上的杜粲,吕伯度也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感觉,看起来自己取得了胜利,但是吕家在叛军中再没有容身之地,是生是死都要看苏泽的恩典了。 吕伯度想到女儿,只要苏泽不杀自己,日后未必没有机会。 手下确认杜粲已死,来到吕伯度身边问道: “将军,叛贼已死,接下来?” 吕伯度看着逐渐蔓延的火势,对着亲卫说道:“接下来?救火啊!” “今夜之后,莫要再叫我将军,来几个人随我去开城门!” 吕伯度深吸一口气,是生是死就看苏泽讲不讲信用了。 正光元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 见到阳平关内起火,苏泽立刻召集军队,果然没多久阳平关城门大开,吕伯度反缚双手出城投降。 苏泽下令让侯景进城,虽然已经通过苏刘(【普通的金刀使者】)知道了城内的情况,但是苏泽依然叮嘱侯景先控制城门,再接管城内设施,谨防吕伯度诈降。 侯景带兵入城异常的顺利,镇压了几队想要乘乱抢劫的叛军,侯景迅速接管了阳平关内的重要设施,这座梁州最重要的关口重新落入到官军手中。 至此,西起河西,凉州,再至陇西郡入汉中,苏泽几乎占有了古凉州八成的地盘,已经接近当年吕光建立的后凉疆域。 苏泽夺回阳平关,苏亮也带着行营内的文武官员向苏泽道贺。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名分已定,在三州一郡内,苏泽已经建立起威望。 只要关中的局势还继续这样混乱下去,这三州一郡就是苏泽做主! 羊侃看向苏泽,心中百感交集,难道这就是大争之世降至,龙蛇并起的时代到了吗? 龙蛇并起,跃于九天之上变成龙,沉入千渊之下蜕为蛇,羊侃也不知道自己追随的是真龙还是伪龙。 不过在这样的时代,羊侃既然得到傅竖眼托付梁州,除了苏泽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羊侃端正了自己的想法,明白了自己的立场,也带着梁州诸将齐声对苏泽行礼。 苏泽看着阳平关内扑灭的火光,又看着天空皎洁的月色,这才环视左右道: “免礼,今日先驻扎城外,明日安置阳平关后,本将军要亲自探望傅刺史。” 众人齐道:“唯!” 君臣名份已定,穿越至今,苏泽终于挣下了一片基业了。 羊侃上前一步,向苏泽献上君臣名分定下的第一策: “请将军派遣信使,穿傥骆道向长安行台报捷。” 苏泽笑着说道:“善!” —— 萧宝夤驻防武功,雍州士族纷纷出钱出粮,官军的阵仗倒是壮大了不少。 但是萧宝夤依然非常的焦虑,可攻下陈仓的莫折天生却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动兵,这让萧宝夤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自己有更多的时间整军备战,而忧的则是叛军也有同样多的休息时间,而且自从崔延伯大败后,官军没有再败的资本了,萧宝夤在政治上也不能失去长安,所以只能留在武功死守长安。 但是莫折天生的选择就很多了,他可以越过褒斜道进攻梁州,可以绕过雍州取华州,还可以向北攻打高平,向西攻打陇西。 而且自从江阳王元乂执政后,对于萧宝夤的战果越发的不满。 朝堂已经派了三波使者,敦促萧宝夤尽快平叛,甚至萧宝夤留在洛阳的眼线听到,洛阳城中有谣言,江阳王有让广阳王元深取代自己,担任西讨行台大都督。 虽然萧宝夤已经命令留在洛阳的亲信,继续重金贿赂元乂,但是如果自己再这样没有进展,恐怕再多的金钱也保不住自己的位置了。 萧宝夤正在着急上火的时候,他的行台掌书记柳楷,激动的走进他的大帐。 “大都督!陇西传来捷报,安西将军苏泽在陇西郡大败秦州叛军!” 如今秦州因为战乱断绝,苏泽报捷的使者从北线绕了一圈,才将年前陇西捷报送到萧宝夤面前。 听到是陇西的消息,萧宝夤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苏泽大捷,对于正面战场并没有帮助,反而更显得自己无能。 萧宝夤说道:“进攻陇西郡的不过是叛军一偏师,这点战绩就不要向朝堂请功了!” 柳楷正准备再劝,如果有功不赏怕是要让苏泽离心。 与此同时,苏泽报捷的使者已经在傥骆道的山间跋涉,艰难的带着捷报前往长安。 ------------ 第229章 政治虫豸们 就在苏泽前往南郑城(梁州治城),拜访重病的傅竖眼的时候。 洛阳。 魏晋的时候,中秋是不过节的,但是士族都会在这一天赏月,全家分食酥饼(古代月饼)。 孝文帝迁都洛阳后,正式将中秋定为节日,这一点宫内也会举办赏月的典仪,并分赐诸公卿大臣酥饼,以示团圆的期盼。 真正中秋节成为有影响力的节日,那就要到唐代了,商业文明发达的宋代中秋的民俗活动达到了巅峰。 今年因为宫中发生了变故,所以尤其重视这个中秋节,陈留公主一大早就穿上了命妇的服制,绿珠在内四五个侍女帮着她打扮,最后插上了金钗才算是折腾完毕。 磨得光亮的铜镜,发射出头顶上摇曳的金钗,陈留公主又想到这金钗是苏泽所送,对某个不知道在哪里打仗的臭男人又多了几分哀怨。 不过从苏泽出征以来,他和陈留公主的书信都是不断的,陈留公主也不明白,为什么苏泽能够这么快和自己传信。 刚出征的时候,苏泽还会附上一些肉麻的情话,但是随着双方通信越来越多,谈论的政治军事要超过了私人话题。 没办法,两人其实都算是政治生物,短暂的激情过后,还是军政上的事情让两人更感兴趣。 但是在中秋佳节,陈留公主也难免悲春伤秋了一下,但是这次进宫,是需要陈留公主全力对待的事情。 因为这一次,是自宣光政变后,胡太后第一次公开露面。 虽然中秋夜宴只是一个小活动,能参加的就是皇室近支,辅政大臣,紫光禄以上重臣,就连门下省的副宰相(散骑常侍),都没有资格参加。 可胡太后能公开活动,这其中的政治意义非凡。 陈留公主实在想不通,元乂和刘腾这两个“睿智”的家伙,是怎么同意让胡太后公开露面,并且让她和小皇帝接触的。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脑子? 这么一说,被他们诛杀的清河王兄,又是个什么水平? 不是,你们这帮虫豸是怎么夺取最高权力的啊? 陈留公主实在是想不通,难道真的和宫里传言的那样,就是胡太后当着元乂的妻子面前哭泣了一下,元乂就同意了? 江阳王元乂,是胡太后的妹夫。 当年胡太后能执政,也是靠着朝堂上的剧烈变化,为了拉拢朝臣,她还将妹妹嫁给了元乂。 元乂在早期发迹的时候,也多亏了王妃胡氏帮忙,在政变后,也没有废掉王妃胡氏。 陈留公主实在是想不通,元乂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她在和苏泽的通信中也讨论过此事,两人都有同样的结论,江阳王元乂如果继续放任胡太后和小皇帝接触,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在陈留公主看来,胡太后能在政变后活下来已经很离谱了。 小皇帝是不能动的,这是元乂执政的权力来源,但是胡太后算什么? 一个退政的太后,完全可以找个机会弄死,不杀还留着过年? 不过想一想宣光政变的过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了。 这场政变的双方,都是业余到不能再业余的水平了。 比起父皇当年诛杀太子,废彭城王一系的操作,这帮家伙真的是弱的厉害。 陈留公主想到汉末三国时期的景象,心中涌起忧愁,大魏的天命,难道真的要结束了吗? 将这些念头收起来,今天陈留公主还要观察皇宫的政治局势,思考要如何从中谋划最大的利益。 乘坐马车,陈留公主进入皇宫。 铜驼大街两边平时不是可以摆摊的,但是在宣武帝执政时期,国家承平,在节日的时候允许百姓在不侵占道路的情况下,可以在街边摆设流动摊位,庆祝节日。 在胡太后才执政的时候,那时候中秋还是比较热闹的,但是今天看来两边的摊位寥寥无几,整个洛阳主干道冷清的很。 在宣武帝继位初期,洛阳迎来了发展期。 迁都,只要不乱折腾,洛阳这个超级城市总是会繁华起来的。 所以虽然宣武帝也崇信佛法,组织过大规模的译经工作,兴建过不少佛寺,但是这些工程还是在国家的承受范围内。 交给胡太后的,大抵上是一个富足的国家。 但是等到胡太后执政后,洛阳大兴佛寺,光是永宁寺一座,就耗费了洛阳十万人力,几乎将将作监储存的材料全部消耗一空。 这之后胡太后又兴建其他的佛寺、佛塔,洛阳崇佛之风更加疯狂,进一步消耗了国家的财富。 以至于要铸造佛钱,用劣币来抢夺百姓手里的财富。 宣光之变后,江阳王元乂和内侍刘腾更是疯狂,朝堂上下乌烟瘴气,洛阳的环境更加恶劣。 前几日,刚正的郦道元因为惩治了几个江阳王府的管事的,被革去了河南尹的职位,被元乂贬称出了洛阳。 如今河南尹也换成了江阳王元乂的党羽,洛阳百姓更是倒了霉。 陈留公主的车架进入皇宫区域,今日南衙是休沐的。 陈留公主看到很多衙门都有烧毁的痕迹,这些都是政变留下的痕迹,至今都没有修复。 可江阳王执政后,将将作监的工匠都抽调过去,又在洛阳兴建了一座新的佛寺。 而江阳王府更是扩建了数倍,几乎将整个坊的一半都侵占下来。 江阳王元乂干脆都不去门下省办公,而是将大臣喊到自己的府中议事,甚至有时候直接让府内幕僚商议了事情,就派人去宫内找刘腾盖章,很多非元乂党羽的执政,都没有资格参议国事,反而是元乂身边的幕僚,能够轻易决定国家的大事。 其中被侵夺权力最大的,自然是曾经身为清河王党羽的吏部尚书崔亮了。 不过崔亮身为清河崔,江阳王元乂也没有清算他,只是让他在府内称病,抢过了他吏部的差事。 如今官员任免,考评,提拔,全部都操持在江阳王元乂的手里。 而这位江阳王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提拔人完全不看背景后台,也不看是不是门阀子弟,将关于任免这件事纯粹市场化。 凡有职位出缺,价高者得。 最让陈留公主佩服的地方,就是当年清河王派系内的一部分大臣,靠着出钱贿赂,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江阳王身边的宠臣,得到了比江阳王往日亲信更好的官职。 陈留公主越过南衙,车架进入中宫后,就要下车乘坐步辇了。 陈留公主看着宫人正在收拾挂在梁柱上的丝绸,宫中刚刚办了一场喜事。 说到这里,陈留公主更是觉得离谱。 秀荣第一领民酋长尔朱荣,将自己的庶长女,嫁给了小皇帝为妃。 尔朱氏虽然曾经和皇室联姻过,但尔朱荣娶的也是皇室疏属。 更离谱的是,尔朱荣的正妻是北乡郡主,但是这个女儿是尔朱荣和侍女所生的庶长女。 如果是尔朱荣的嫡女也就算了,这样一个乡下酋长的庶女,直接被安排进宫为妃,这已经不仅仅是羞辱小皇帝了,是羞辱整个皇室。 为什么尔朱荣能办成这件事,自然是因为他向江阳王行贿了上百头骏马。 就离谱。 官位能卖,皇妃的名分也能卖,陈留公主听说如今宫内的内侍职位也能拿出来卖,而且因为竞争不是很激烈,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大魏是真的药丸。 除了促成了这场皇室联姻,江阳王元乂还大手一挥,免去了包括尔朱荣在内,不少雁臣的秋季来雁。 陈留公主知道,所谓雁臣制度,其实就是折腾这些地方上的酋长们。 以往父皇在位的时候,雁臣来雁的时候,都要斗富,大量购买洛阳的商品。 这是消耗他们的财富,像是尔朱荣这种,本身占据一块地方,不用交税又可以自己管理的,如果再不让他们花钱享受,他们想要干什么那就不敢想了。 秋季来雁,春季归还,也是削弱他们在领地内的影响力。 这是对北魏历史遗留的领民酋长制度所打的一个补丁。 但是江阳王元乂在受贿后,干脆免除了不少雁臣来雁的义务,允许他们自行留在领地内。 陈留公主只能感慨,给江阳王送钱是真的办事啊。 继续向前,这一次举行宴会的地方,是北宫的宣光殿。 对,也不知道江阳王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专门在当时政变囚禁胡太后的宣光殿举行这一次宴会。 被软禁的胡太后,自然也没办法反对。 进入北宫后,陈留公主换上了职业的笑容,开始和参加宴会的嘉宾开始寒暄客套起来。 不过她的眼神一直在观察。 首先是这次宴会实际上的主人,江阳王元乂还没有到场。 宴会名义上的主人,小皇帝元诩坐在主座上,他身边就是许久未见的胡太后。 胡太后衣冠华丽,但是苍老了很多,正拉着小皇帝的手说着什么。 这都不阻止的吗? 陈留公主继续观察,大长秋刘腾虽然也出席了,但是他是被抬着来参加宴会的。 果然,刘腾这老东西快不行了。 刘腾的义子义孙们,将老宦官团团围住,争相表示自己的“孝心”,就连刘腾安排在皇帝身后的小黄门都跑过来争宠。 果然和苏泽预料的那样,元乂刘腾,两个人加起来才能操纵朝局。 现在刘腾病重,宫内的局势就要起变化了。 太后能出席宴会,就标志着老病的刘腾无力再控制宫廷了。 甚至无法隔绝太后和小皇帝见面了。 一旦刘腾死去,恐怕江阳王就会彻底失去对内廷的控制。 陈留公主再次扫过了现场嘉宾,骠骑大将军李崇老当益壮,和八十多的三朝老臣崔光坐在一起。 政变后高升的尚书令广阳王元深,却在和城阳王元徽的王妃眉来眼去。 果然女史搜集的流言是真的,元深和城阳王元徽的王妃通奸。 只是现在元深得势,苦主城阳王元徽敢怒不敢言。 兰陵公主坐在角落中,陈留公主微微一笑。 这位清河王的同胞姐,可能是在场众人当中,唯一还在思念清河王的了。 身负杀夫罪行的兰陵公主,就是靠着清河王才脱罪的。 清河王死后,兰陵公主的地位大不如前。 虽然江阳王元乂接受了她的贿赂,没有对她进行清算,但是她本身就不擅长理财,无力再维持奢华的生活。 现在的兰陵公主,形如枯槁,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这时候陈留公主又感受到一股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看过去,是从新封的长乐王元子攸身后投来的。 原来是元子攸身边的内侍,被苏泽安插在宫内的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 苏顺入宫,就是陈留公主安排的,她也见过这个内侍。 但是苏顺年级已经大了,宫内山头林立,本来陈留公主对他没有太大的期待。 后来苏顺被派到了小皇帝身边,陈留公主反而觉得他活不长了,这种被派到无权小皇帝身边的内侍就是炮灰。 没想到这家伙在宣光之变后,竟然抱着元子攸的大腿侥幸逃脱。 让陈留公主更意外的地方,苏顺竟然成了元子攸身边亲近的内侍。 小皇帝“亲政”后,虽然比太后临朝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但还是强行颁布了几条政令的。 其中一道旨意,就是让小皇帝自己的伴读元子攸,就封长乐王。 元子攸的父亲彭城王元勰,是卷入孝文帝晚年大案被诛的,但是元子攸一家的宗族身份还在,所以元子攸封王在宗法上没有什么问题。 对于这道旨意,江阳王元乂也没有反对,毕竟老元家封王的那么多,也不差这么一个。 元子攸封王后经常入宫,而且每次都带着苏顺,陈留公主从他那边得到了不少有关小皇帝的情报。 也不知道苏泽从哪里找来的这些手下,忠心耿耿不说,还各有各的本事。 等到宴会快要开始的时候,宴会主角江阳王元乂才姗姗来迟。 小皇帝和胡太后停止交谈,胡太后面色不好看,但是也忍住挤出笑容,起身迎接江阳王。 陈留公主露出笑容,如此卑躬屈膝,这对于自己这位皇嫂已经不容易了。 看着醉醺醺的元乂,陈留公主思考的,是为了苏泽谋官的事情了。 ------------ 第230章 升官 洛阳城,安康坊中。 按理说,在洛阳寸土寸金的东城,买下一座宅邸是相当不容易的。 洛阳城东贵西富,能够在安康坊中有宅邸的,基本上都是朝中权贵,他们正常是不会变卖家产的。 这不是清河王倒台了吗? 和清河王有关的大臣,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或者活命,纷纷重金贿赂江阳王,这一户的主人就是牵涉到案子中,不得已变卖家宅求生。 购买这座宅子的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他自称是安西将军苏泽的手下,为苏泽提前在洛阳置办宅邸。 安西将军苏泽? 安康坊中只有少数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有人记忆起来苏泽是去年羽林之乱中,靠着保护尚书台而通过“停年格”授官的,更多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这也没办法,北魏的将军号实在是不值钱。 不过苏算(【腐化的户曹吏】)也不在乎周围人的想法,只可惜这笔交易是在河南府约契过户的,买宅子的钱都白纸黑字写了,他也没办法中饱私囊。 苏泽当然那也不放心让苏算一个人来洛阳筹备留后院,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蓝色随从——【公正无私的行商学徒】。 这是苏泽通过一次定向召唤【公正无私】前缀词条召唤出来的,其他四个随从都被安排到了军营,辅助军法官去了,只有这个随从被和苏算一同派往洛阳,就是因为只有他是会记账会写字的。 没办法,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定向召唤也只有蓝绿色随从,而【公正无私】又是一个正面词缀,本身就会提升随从的品质。 刷出来的这行商学徒没什么本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记账。 不过苏泽也就看中了他这一点,让他跟着苏算来到洛阳,就让他做一件事——管理钱袋子。 苏徒(【公正无私的行商学徒】)不需要管苏算每天做了什么,也不用管他到底怎么花钱的,只需要将他花出去的每一笔钱一分一厘的记录下来,提交报告给苏泽就行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工作,就让苏算不敢明目张胆的中饱私囊。 返回宅子里,苏算盘算着要如何装饰留后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仆役来报,陈留公主请苏算去她的府上。 苏算连忙从苏徒那边支取了一些首饰,匆忙的来到了陈留公主府上。 苏算这也不是第一次来陈留公主府上了,他抵达洛阳后就首先拜见了陈留公主,这座宅子也是陈留公主从中牵线搭桥买下来的。 陈留公主知道他是苏泽的亲信,绿珠将他引导会客室,在屏风后陈留公主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带来了多少财物?” 苏算迅速盘算了一下,老实说道:“主上这次就让我带来了骏马四十匹,还有三箱子西域的珠宝香料,五十匹高昌氎布(棉布)。” 苏算又连忙说道:“购买留后院,结交大臣,骏马珠宝香料已经消耗过半了,只有五十匹高昌氎布还没动。” 苏算也没有报假账,这也是苏泽的失算。 本以为高昌氎布能够在洛阳大卖的,可没想到这东西在洛阳根本没人理会。 原因也很简单,普通百姓用的是麻布,只要保暖蔽体就可以了,高昌氎布确实更加舒适和保暖,可是百姓又怎么会为了这点舒适再去购买高昌氎布。 而达官贵人都是穿丝绸的,高昌氎布虽然新鲜,但是和丝绸比起来那还是差多了。 陈留公主皱眉说道:“今年收成不好,城外庄子都欠收,朝堂征收的赋税又重,这点钱怕是不够。” 这段日子都是陈留公主帮着苏泽打理留在洛阳的产业,对于苏泽留下的家底一清二楚。 其实本来苏泽留在洛阳的产业不算少了,造纸坊、永宁寺的铸佛像工坊,羽林屯田的农庄也有产出,朝堂改铸佛钱的时候,苏泽也跟随陈留公主赚了一笔。 如今这些产业,陈留公主也已经移交苏算,她盘算了一下府里余钱,想要给苏泽一步到位讨个好官职,似乎还有些不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清河王被诛,胡太后被囚,陈留公主虽然没有受牵连,但是她很多老关系也都被牵连。 一些人要救,一些关键岗位要重新建立联系,还有一些投靠自己人要进步。 这几乎掏空了陈留公主的府库。 陈留公主轻轻敲打指节说道: “以苏郎的军功,求一个平西将军难度不大,只要在江阳王府和太尉府稍微运作一下就行了,这点钱也够了。” “平西将军,开府,属官定额二十人,但是想要持节,那就要门下省通过堂议了。” 如今苏泽是假节,权力是战争的时候可以处置违抗军令的人。 而如果升为持节,那苏泽就可以在战争的时候可以杀五品以下官员,并且临时任命五品以下的官员。 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是“专督军务”和“军民一把抓”的天差地别。 有了这个权力,苏泽就可以将手伸进县这个层级,通过罢免任免官员的权利,控制地方的政务。 苏算这一次带着财物来洛阳,就是为了求取持节这件事。 陈留公主说道:“看来还是要将那批高昌氎布高价卖出去,才够贿赂江阳王的钱,本宫倒是有个办法,且试上一试吧。” 听到陈留公主有办法,苏算连忙请教,听完了计划后,苏算激动的涨红脸道: “还是主母有妙招,仆这就是去办!” 听到主母两个字,陈留公主心中舒服,她对着绿珠说道:“你家主公也是,男人主事还是太马虎了,中秋节也没给点赏赐,绿珠从府里那些东西来,赏给苏管事。” 苏算又是千恩万谢,说了一堆吉利话这才退下。 —— 辩机(【不守戒律的辩经僧】)自从上一次亲历了宣光政变,差点被元乂和刘腾宰了之后,在洛阳老实了不少。 但是他政变前对胡太后的预言,反而让他名声更响了。 就连江阳王元乂,也经常邀请辩机前往他的府上讲经。 但是今日辩机并没有去元乂府上讲法,而是罕见的在龙华寺搭起高台,当众宣讲佛法。 这倒是很少见的事情,自从上一次和清河王麾下的刘灵助斗法以后,辩机就没有再在龙华寺当众讲过佛法。 龙华寺三天前就放出了消息,今天龙华寺前的广场上围的水泄不通,在经历了洛阳几次动乱的百姓来说,辩机讲法就是他们苦难日子里的福音。 今天辩机没有穿他平日里当众讲法用的麻布僧袍,也没有穿江阳王赐给他的丝绸袈裟,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棉布僧袍。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在穿上了白色僧袍后,辩机更多了几分隐士得到高僧的风度。 今天来听辩机讲法的,不仅仅有百姓,还有很多其他寺院的僧人。 在辩机来之前,洛阳城内佛法两支,分庭抗礼。 这两支同出一本经典《十地经论》,但是因为翻译者菩提流支与勒那摩提,这两位高僧对于佛经的侧重不同,再分两派。 菩提流支门下被称为道北学派,勒那摩提门下被称为道南学派。 自邺城至洛阳有南、北两道,菩提门徒自道宠以下散处在道北,故称北道派;勒那摩提的门徒自慧光以下分布于道南,故称南道派。 不过现在这两位佛学宗师都已经去世,虽然勒那摩提的徒弟慧光还在,但是慧光主要在相州弘法,所以现在的洛阳城内,根本没有能拿出分量的佛教宗师。 在辩机的新佛教出现后,因为其只需要口诵佛号就能修行,普通百姓读不懂佛经也没关系,辩机都将这些佛学小故事编成了故事,而这些故事在洛阳流传后,更是给辩机的净土宗吸引了大量的信徒。 现在的辩机俨然是一代宗师,很多佛寺也发现,比起研究玄奥的佛经,信徒们更关心的还是死后的待遇问题。 所以各寺也尝试着在自家的宗派学说中,加入一些简单容易修行的部分。 这次辩机讲法,洛阳各大佛寺都派出了僧人旁听。 但是这一次辩机登上高台,却没有开始讲法,而是指着身上的棉布袈裟,开始讲起了棉花的来历。 西域的棉花,就是通过传法的僧人从天竺带过来的,而棉花因为其洁白的样子,一直很受到僧人的喜爱。 高昌的大佛寺就有大量的棉田,专门种植棉花,纺织成袈裟让寺内的僧人穿。 陈留公主分析,之前高昌氎布卖不出去,是因为没有找到需要购买的人群。 想要将高昌氎布卖给百姓和贵族都是不行的,但如果给高昌氎布加上了附加价值,那就很容易卖给洛阳的僧人。 要知道洛阳的僧人可是很有钱的,王公卿贵大臣们,动辄就舍宅舍身捐赠寺院,就连这小小的龙华寺,也曾经侵占禁军很多土地。 果然在陈留公主的意料中,辩机身穿棉布袈裟的讲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而高昌氎布在辩机的“带货”下,迅速成为僧人当中最热门的装扮。 如今在洛阳城内,如果你没有一件棉布袈裟,都不好意和别人辩经! 信徒们也是一样,如果讲经的僧人连一件棉布袈裟都没有,又怎么能说伱是虔诚的僧人呢? 人家辩机大师可是说了,棉布袈裟都是高僧大德的标配。 洛阳四市的西域商人们,都被这些僧人们问遍了,可是棉布一直都不是大宗货物,现在因为关中战乱,通往洛阳的丝路断绝,市场上也找不到多少匹高昌氎布。 就在这个时候,一家新开的西域商铺,上架了大量的高昌氎布,很快就被洛阳这群有钱的僧人们抢购一空。 靠着洛阳僧人们“赞助”的这笔钱,陈留公主很快疏通了江阳王的关系。 门下省以惊人的高效达成了决议,当天就被盖上了玉玺。 苏泽以陇西之战抵挡秦州叛军的战功,被迁为持节,平西将军,开府,都督河、凉二州和陇西郡诸军事。 朝堂的任命以快马向关中传递。 这一次元乂如此捧苏泽,也有敲打萧宝夤的意思。 自从萧宝夤进入关中以来,秦州叛军愈演愈烈,老将崔延伯还因为冒进阵亡了。 而为了维持关中的战争,元乂征调了很多的物资,这都影响了他捞钱。 这也是元乂给萧宝夤下的通牒了,如果再不能逆转关中战局,朝堂真的考虑要换帅了。 当然,西讨大都督这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苏泽来当。 江阳王元乂更看中元深,他算是当今宗室中少有的能带兵打仗的人,就是私生活实在是太烂。 —— 正光元年,九月。 侯刚好不容易翻过了褒斜道,却发现出褒斜道的关隘竟然没有人把守。 侯刚立刻派斥候打探消息,这才知道了莫折天生大败崔延伯,夺取了陈仓的消息。 而侯刚带来的军队,听说了莫折天生现在就驻军在陈仓,纷纷露出激动的表情,要去陈仓投靠莫折天生。 听到了雍州战况后,侯刚也惊讶了。 他没想到官军竟然如此拉胯,竟然被莫折天生击溃了,还夺去了重镇陈仓。 侯刚打定主意,带着从梁州逃回来的一千人马,就向着陈仓而去。 就在侯刚带着人和莫折天生汇合,告诉莫折天生梁州战况的时候,苏泽报捷的使者也越过了傥骆道,将报捷文书送到了武功的西讨大行营。 面对苏泽的报捷文书,萧宝夤首先是质疑。 他甚至下令拷问了报捷的函使们,最后高谈阔论的谋士们,面对梁州的战报,都陷入到了沉默中。 在雍州将官军打的落花流水的莫折天生,不过是莫折大堤的小儿子。 可莫折大堤却被羊侃一箭社死,而莫折大堤亲自带领的秦州叛军主力,就被苏泽联合羊侃全歼了。 萧宝夤很后悔,羊侃和苏泽这么能打,不是显得自己很无能? 萧宝夤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行台掌书记柳楷身上。 ------------ 第231章 关西大势 柳楷这个行台掌书记迎接上了萧宝夤的目光,他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站起来拱手说道: “大都督,梁州军情兹事体大,还是要派人核实后才能决定。” 萧宝夤看了一眼纷纷表示赞同的谋士们,暗道这些士人当真是不要脸。 他们不敢得罪自己,给苏泽表功,但是也不敢得罪苏泽,吞掉他的功劳。 这等于用了一个拖字诀,又将问题踢回了萧宝夤这边。 萧宝夤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柳楷的建议,拖字诀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拖他个一年半载再说吧。 而且也不是自己成心要压苏泽的功劳,要给苏泽升官,那需要朝堂商议,这苏泽不过是没有背景的破落军户,就算是立下功劳,打不通关系也没人会给他升迁的。 想到这里,萧宝夤仅剩的那点愧疚之心也消失了。 萧宝夤继续问道: “继续说关中的事情,如果正如梁州军报所说,莫折大堤身死,陈仓的莫折天生会退兵吗?” 众人心知肚明,斩杀莫折大堤这样的功劳,羊侃是绝对不会冒领的。 但是羊侃亲近关西士人,在场的谋士又都是关东人,他们自然要打压羊侃的功劳。 还是柳楷说道:“贼军的根基在秦州,莫折大堤身死,莫折念生被俘,莫折天生必然要返回秦州稳定局势。” 萧宝夤闻言一喜道: “既然如此,本都督是不是可以亲自带兵拦截莫折天生归兵?” 柳楷立刻说道:“万万不可!” 五丈原之战,柳楷亲眼目睹了崔延伯覆灭,对于叛军也有了畏惧心理。 他解释说道: “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如今叛军是哀兵,攻之难克。” “不如等莫折天生主动退走,我们再夺回陈仓,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萧宝夤听到柳楷的建议,刚刚涌起的那些勇气也消失了,是啊,本来只要等莫折天生自己退兵就好了,何必要拦截他呢? 看来自己是被苏泽的战功影响了。 其实当年萧宝夤刚入北魏的时候,作战也是相当勇猛的,要不然他一个南齐宗室,也不会被北魏朝堂委以重任,多次在南线主持作战。 但是随着他地位越来越高,反而变得越来越谨慎小心,胆子也越来越小。 萧宝夤有了台阶下,最后商议的结果还是按兵不动,等莫折天生带兵返回秦州后,再起兵夺回陈仓。 —— 陈仓。 听闻父亲莫折大堤战败身死,兄长莫折念生兵败被俘的消息,莫折天生差点晕过去。 上一次渭水上游漂来尸体,莫折天生已经派人返回秦州打探消息,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没想到派回秦州的斥候还没带回消息,自己反而从越过褒斜道的侯刚这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莫折天生悲戚过后,从箭囊中抽出两根箭,指天发誓道: “父仇兄仇在此!莫折天生立誓必诛苏泽!” 说完这些,莫折天生一把折断了两根箭,表示自己复仇的决心。 接下来莫折天生看向侯刚道: “秦王,我军接下来要如何?” 莫折天生也是没办法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起义的困境了。 在这个知识垄断在士族手里,而士族又尤其看重门第出身的时代,想要收拢人才效力,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莫折天生已经攻下了岐州和雍州的一半地区,但是当地士族要么举家逃亡,要么誓死不愿意出仕,就算是莫折天生抢来的人,也不可能真心为他出谋划策。 这还是士族势力被五胡乱华和各种北方政权犁过一遍的结果。 南方的士族要比北方还要保守多了,刘宋的开国皇帝刘裕,他父亲做过郡功曹,祖上更是做过太守,只是他父亲早亡,家道中落,所以才不得已做了流民帅。 刘裕本人也是段文识字的,并且熟读兵书,但是依然被南方士人嘲讽。 莫折天生占据这些地方还很短,当地的士族还将他当做流寇,不肯帮他谋划,如今莫折天生周围商议的人都没有,只能询问侯刚的意见了。 侯刚斩钉截铁的说道:“请大司马返回秦州主持大局。” “秦州才是大司马的根基,如今大丞相和大司空新败,秦州不稳,若是让那苏贼自陇西郡攻入秦州,那我军真的成流寇了。” 莫折天生悚然,想到自己出秦州作战的艰难,以及在秦州推翻刺史李彦作战的顺利,莫折天生才算是明白了人心的重要性。 岐州雍州民心不在自己,如果为了岐州雍州,丢了自己的老家秦州,那才是得不偿失。 要说这莫折天生也是枭雄,在确定了要退回秦州后,又向侯刚问道:“可退回秦州后又要如何?岐州要不要守?陈仓要不要守?” 岐州治城雍城和陈仓都是莫折天生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让他放弃肯定还是舍不得的。 侯刚说道:“陈仓不可守,但是雍城可守。” 莫折天生微微点头,这和他的想法一样。 岐州在地理上和秦州是一体的,所以秦州起兵后,莫折天生很容易就攻占了岐州。 但是陈仓就距离秦州太远了,如果又要守陈仓,沿着渭水一带都要留下士兵把守,这样需要的人马就太多了。 莫折天生最后问道:“我军退回秦州又要如何?返回秦州后,就要被官军两面夹击,难道坐以待毙吗?” 这也是莫折天生最关心的问题,如果主动退兵,让给官军包围自己,那退兵还不如直接投降呢。 侯刚早已经想好了答案,他对着莫折天生说道: “大司马,北方。” “北方?” 侯刚说道:“大司马,还记得破六拔孔雀吗?” “你是说‘真王’使者?” 莫折天生想起了破六拔孔雀,这个真王的使者参加过侯刚的秦王称王大典,然后就被父亲莫折大堤认为煽动性太强,将他软禁在秦州城(今天水)的秦王府内。 刚起兵的时候,莫折大堤意气风发,觉得官军如同土鸡瓦狗,一触即溃。 那时候莫折大堤根本没有向真王臣服的想法,也不准备打着响应真王的旗号起兵。 所以莫折大堤才“推举”了侯刚担任“秦王”,用“秦王”的旗号来团结大家造反。 可是现在莫折大堤和莫折念生接连遭遇失败,侯刚再次提起“真王”,莫折天生恍然大悟。 “大王的意思,是和‘真王’结盟,等真王闹起来我们再动?” 侯刚点点头,但是莫折天生又说道:“可官军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吗?那苏贼其军势正盛,如果他继续攻打秦州的话?” 侯刚斩钉截铁的说道:“绝无可能!” “这又是为什么?” 侯刚说道:“我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和萧宝夤此人接触过。” “虽然世人都说他有风度雅量,但实际上是个心胸狭隘之辈。” “而且他是南齐投降宗室,虽然娶了公主,但是在伪魏朝堂地位尴尬。” “萧宝夤这些年都急于证明自己,调回洛阳后,就一直活动想要外放。” “如果是萧宝夤大胜,苏泽大败,那萧宝夤一定会乘胜追击。” “可现在是萧宝夤大败,苏泽大胜,那萧宝夤这个西道行台大都督,一定会勒住苏泽,不让他进攻秦州。” “如果真的让苏泽平定了秦州,那到底谁才是这个西讨行台大都督?” 侯刚说完,莫折天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也对,萧宝夤在正面战场上这么拉胯,如果继续让苏泽立功,那他又要如何在朝堂立身? 也正是官军这种互相拖后腿,互相背后捅刀子,才让自己崛起的。 莫折天生明白了这一点后,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何人可守岐州雍城?” 这也是莫折天生对侯刚的试探。 虽然侯刚越过秦岭山道,千里迢迢投奔自己,但是莫折天生对于他依然不放心。 特别是侯刚将战略分析得这么清楚,更是让莫折天生忌惮。 侯刚心中暗骂,怎么这对父子都是这个样子,连试探人的方法都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本钱,还没办法向朝堂投降,侯刚绝不想投靠这对父子。 但是形势所迫,只能屈居人下,侯刚更确定日后要谨言慎行。 他立刻说道:“这是大司马家事,不是我应该说的。” 听到这句话,莫折天生藏起了杀心,反而是拉着侯刚的手说道: “回想去年起兵,是何等意气风发,今年阿爷阵亡,兄长被擒,又是何等凄凉。如今人心思变之季,还望大王能同心同德,本将军会辅佐大王共谋大业的。” 莫折天生这话说的就是违和,搞得拉拢侯刚这个秦王辅佐他这个大司马一样。 不过事实也就是如此,虽然名义上侯刚是秦王,但是性命和自由都操持在莫折天生这个大司马手里。 商定了未来方略后,莫折天生也是果断,他下令搬空了陈仓的武库和粮仓,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毁,留在满目疮痍的陈仓后,就带领大军返回岐州雍城。 —— 苏泽领兵进了梁州治城南郑城,派遣【手脚麻利的医科圣手】给傅竖眼诊断后,这名随从用金针之术将傅竖眼从昏迷中拉了回来。 不过虽然傅竖眼恢复了意识,但是他半个身子已经无法动了。 苏泽知道这是中风,是在长期劳累和儿子战死的刺激下的脑溢血,在这个年头被称为“风疾”。 就算是皇帝,感染了风疾也活不久了,但是傅家后人对苏泽依然十分感激。 傅竖眼神志清醒,如果好好照顾还能活上一阵子,而这段时间就足以让他交代家族后事了。 苏泽看到傅竖眼这幅样子,也觉得一阵唏嘘。 曾经为了北魏立下汗马功劳,一直在梁州擦屁股的傅竖眼,最后落到了这样的结局。 傅竖眼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左手还能写字,他在病榻上向苏泽和羊侃表示了感激,又当着众下属的面,将梁州托付给了苏泽。 同时傅竖眼又亲自手书,请求朝堂让羊侃继任梁州刺史。 这算是一次比较平稳的政治交接,因为苏泽和羊侃的战功,震慑住了梁州境内的两股力量,即傅竖眼吸纳的氐越蛮兵,以及梁州本地的豪强势力。 羊侃也进入梁州刺史府,暂时以他西讨行台郎中的身份,处理梁州的善后工作。 苏泽也放心的将政务交给羊侃处理,他则带着苏亮和一众亲兵,开始巡视南郑城。 苏泽看着南郑城中央一座老旧建筑,向苏亮问道:“这可是张鲁当年的君师府?” 苏亮点头说道:“主公博学多闻,这正是汉末遗留下来的君师府。” 苏泽说道:“不是我博学,而是吾师博学,当年郦师曾经考证过张鲁留在汉中的遗迹,曾经说过这座君师府。” 苏亮也听弟弟说过郦道元,更敬佩他的博学和才能。 张鲁是汉末三国的军阀之一,曾经占领汉中,后来投降曹操。 苏泽疑惑的看着这座古建筑问道:“汉末三国的遗迹还能残留至今,这君师府倒是有不凡之处。” 张鲁占据汉中已经是公元200年左右的事情了,如今是正光元年,公元520年,也就是说这座君师府已经有超过三百年历史了。 三百年已经是个很长的尺度了,而且汉中也是四战之地,能保留至今真的是个奇迹。 这些日子进城,苏泽就忙着军务,苏亮还是接收了一部分梁州刺史府的民籍档案,所以对南郑城内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 苏亮说道:“恐怕是因为这座君师府,不仅仅是张鲁留下的遗迹,还是南郑百姓供奉香火的地方吧,所以才被完整保存了下来。” 苏泽脸色一变道:“五斗米道?” 苏泽这才想起来,张鲁在三国这一票的割据势力中,也算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因为他在汉中建立的政权,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政教合一政权。 他自称为“君师”,手下官员则称呼为“祭酒”,加入的百姓则称之为“鬼卒”。 走近一看,香火鼎盛的君师府,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了,张鲁早就已经成了冢中枯骨了,五斗米道顽强的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老婆孩子都感冒发烧了,我喉咙也有点不舒服。 今天上大封推,实在是无力加更,欠着大家了,实在抱歉。 最近感冒发烧的好多,大家保重身体。 ------------ 第232章 特殊建筑 苏泽只是穿着便服,但是他头戴貂蝉冠,身后带着护卫,有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他必定不凡,他带着苏亮很轻易的走进了这座君师府。 一进入这君师府,苏泽发现系统出现了提示: 【发现特殊建筑——君师府,是否部署建筑?】 特殊建筑? 这是什么新功能? 苏泽立刻打开建筑界面,果然出现了一个新建筑。 【南郑君师府】 建筑种类:宗教建筑; 等级:大型(可容纳道官100人); 用途:五斗米道的宗教中心建筑,拥有凝聚人心,安抚百姓,厘定本地宗教秩序。 建筑功能: 1、培养道官,可委托有训练功能的随从在该建筑中讲解道藏,培训道官。 2、祈禳法事,举行祈晴、祈雨、驱蝗、祛病、遣瘟、祈嗣、祈寿、祈福、祈求国运的法事活动,能增加本地信徒的稳定度。 3、管理道众,可以颁布道令,对本地信徒进行管理,其组织效果根据选择的【宗派】而定。 4、收取道税,可以收取信徒供奉,收取比例根据选择的【宗派】而定。 宗派: 本建筑目前选取的宗派为【北天师道】,本宗派效果为: 1、限制道官,道官册封必须经过君师府造册授箓,该措施可减少民间淫祀,提高宗派正面威望,降低传教速度,降低宗派组织力。 2、废除五斗米税,本宗派只收取信徒入道时自愿捐献的“输纸三十张,笔一管,墨一挺”,提高宗派在官府中的声望,降低宗派收入,降低宗派组织力,提高在普通信徒中的传播速度。 可切换宗派为:【五斗米道】,【南天师道】。 好强大的建筑啊! 不过想想也是,当年张鲁依靠五斗米道,建立的汉中政权,就是通过政教合一维持了近三十年的统治。 甚至在张鲁归顺曹操后,都得到了相当的礼遇,也是因为他在宗教上的威望。 不过如今的君师府,似乎和张鲁时期的五斗米道不同了。 苏泽招来了留守君师府的道官,向他问道: “如今君师府收取入道费用几何?” 道官虽然不知道苏泽的身份,但看他随从众多,器宇不凡,老实说道: “按照寇天师的道令,入道时只收取‘输纸三十张,笔一管,墨一挺’,这也是信徒自愿捐赠,并无逼迫,除此之外再无费用。” 苏泽点点头,果然和系统上显示的那样,这座君师府虽然是张鲁当年所建造的道宫,但是执行的已经是经过寇谦之改良过的北天师道的律令了。 其实在寇谦之和陆修静,几乎是同时代,在一南一北掀起了道门改革之前,道门的实力是相当强的,也被统治者深深忌惮。 从汉末的黄巾道,再到张鲁的五斗米道,然后是东晋的“大海贼王”孙恩,也是以五斗米道聚集信徒,掀起了“孙恩卢循之乱”。 也正是因为道门这种过于强大的势力,引起了南北统治者的打压,才有了寇谦之和陆修静的道门改革。 改革的主要方向就是“自废武功”。 北天师道的改革重点,就是废除原本紧密的道官体系,将和官府类似的科层制度,改成师徒制度的松散“宗脉”体系,彻底瓦解了道门的组织能力。 将每年根据信徒财富总额,收取的五斗米税,改成自愿捐献的一次性入道收费,断绝道门的财政收入。 通过将道门的组织权和财政权交换给皇帝,寇谦之一度得到了北魏统治者的青睐,被册封为国师,在那个时代取得了蓬勃的发展。 但是成也君王败也君王,寇谦之晚年卷入到了崔浩的国史案件,道门被皇帝排斥。 接着从孝文帝开始,北魏皇室转而崇尚佛法,从此道消佛涨,北天师道一蹶不振。 不过在苏泽看来,寇谦之的改革方向才是对的。 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们,是绝对不会让宗教骑在自己头上的。 道门这种改革,虽然是自废武功,但是也获得了更强的韧性。 此后千百年中,有三武灭佛,却没有任何一个皇帝灭道。 到了隋唐以后,道门就算是再式微,也有一个国教的身份,还经常被抬出来当做打压佛门的手段。 如此说来,寇谦之的改革也是有成效的。 这些道观可以起到一个维持稳定,提供基本宗教和社会福利的功能,对于社会也是稳定剂和粘合剂。 更不要说是道教这种已经改良到近乎于“无害”的宗教了。 而寇谦之的改革也是卓有成效,就连汉中这种后期才归附北魏的地区,当年五斗米道的大本营,也彻底抛弃了旧的五斗米道,改用了更温和的“北天师道”。 苏泽又参观了一下君师府,对这座道观很满意,他向陪同的道官问道: “梁州信道的人多吗?” 这道官叹息一声说道: “祖师在上,弟子无能,如今无论南北都是佛门兴盛,道门式微,梁州自然也不例外了。” 苏泽想到洛阳那疯狂的佛寺数量,辩机讲法时候狂热的人群,就知道如今佛教如何兴盛了。 无论北面执政的宣武帝、胡太后,还是现在的江阳王元乂,都是相当虔诚的佛教信徒。 而南面不用说了,三次舍生同泰寺的菩萨皇帝萧衍,就说他崇不崇佛吧。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即使在陇西郡,也有大量的佛寺,河州凉州更是佛寺林立,敦煌边上还有著名的敦煌石窟。 道官又说道: “不过这些年来,按照傅刺史吩咐,我们派出祭酒前往蜀氐人和山越人的部落,倒是新得了不少信徒。” 苏泽惊讶的看着道官,傅竖眼果然是人才啊,也难怪他能稳稳把控梁州这么久,竟然想到了用道门来控制这些蜀氐山越部落。 也对,这些蛮人部落都是原始宗教,道门打不过佛门,还打不过你们这些巫觋和神婆吗? 外来的佛门在中土“攻城略地”,本地的道门却要向南蛮部落传道。 这个世界越来越让苏泽看不懂了。 不过苏泽也准备继续傅竖眼的方略,通过宗教渗透瓦解这些蛮人部落的离心倾向,拉拢他们为自己效力。 他想着下一次刷新定向召唤一匹道士出来,将这座特殊建筑控制起来。 苏泽带着苏亮走出军师府,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有名叫做封述的士人,手持坐镇后方的苏绰亲笔写的推荐信,来到南郑求见苏泽。 “封述?” 苏泽记得这个名字,是他写给陈留公主名单上的名字,但一时忘记了他是因为什么留名在史书上的。 苏亮却抢先说道:“封述,封君义吗?主公,这位可是大才啊!” 苏亮害怕苏泽不信,极力推销封述道: “主公,渤海封家是当世知名的律学世家,封君义十四岁就通晓古今律令,加冠之时就有重修魏律的志向。” “属下曾经和他在洛阳交往过,知道他的才能,令绰也是知道他的才能,才送他来南郑见主公的!” 苏泽这才想起来了,封述就是北朝最有名的律法学家! 后世隋唐虽然承袭于北周,但是其律法体系却承自北齐的《北齐律》,《开皇律》和《唐律疏议》的立法精神和律法格式,几乎都是照抄的《北齐律》。 而《北齐律》的主要编写者,就是这个封述! 想到了封述的身份后,苏泽大喜道: “走,景顺,快随我去见一见这位大才!” 苏亮看着神情激动的苏泽,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老东家萧宝夤。 世人都说萧宝夤求贤若渴,可苏亮知道这不过是萧宝夤所立的人设,萧宝夤所求的,不过是门第高的“人才”,寒门子弟再有才能,也很难被萧宝夤夸奖。 爱才不过是萧宝夤的人设之一,而且萧宝夤疑心病很重,虽然网罗了很多人才,却并不会充分发挥这些人才的作用,反而会安排一些杂务来消磨别人的才气。 被派到苏泽身边的苏亮和羊侃,正是被萧宝夤打压推向苏泽这里的。 但是苏泽不同。 苏泽是真的求贤若渴。 凡是投靠他的人才,无论出身如何,苏泽都是一视同仁的。 有才能的人,苏泽都会重用,并且给他们足够的权力,放心的让他们施展自己的才能。 这一点上看,苏泽倒是又和曹孟德很像了。 苏亮又想起来曹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评价,如今乱世将近,也不知道苏泽会不会重走曹操的路。 —— 封述在南郑军营前,焦急的等待着苏泽的接见。 封述带着妻子,一路上历经了艰险,终于抵达了河州。 他前往金城,却从苏绰那边得知,苏泽已经领兵去了陇西郡。 苏绰知道封述的才能,竭力邀请封述留在河州,等到苏泽返回河州一定推荐他加入苏泽的军府。 但是封述却有自己的想法。 主公和属臣的关系也是双向的。 君择臣,臣亦择君。 封述不远万里,离开清河王投奔苏泽,当然也要亲眼见一见苏泽,看看他是不是值得自己效力的主公。 封述拿着苏绰的推荐信,将妻子留在金城,又赶往了陇西郡。 到了陇西郡,陇西的仗也打完了,封述带着苏绰的书信,找到了留守在新城的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看到了苏绰的信,他一向很敬重苏绰这位苏泽的大管家,立刻派兵护送封述入梁州。 封述进了梁州后,又听说苏泽攻下了武兴,已经带兵前往南郑了。 在赶往南郑的时候,封述已经知道清河王在宣光政变中倒台的消息了。 封述只能庆幸,自己果断的离开了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可封述也很焦虑,一路走来,他看到了天下将乱的苗头,自己必须要找到能够投奔的主公。 他只能继续被慕容绍宗的骑兵护送着进入汉中,终于在南郑城求见苏泽。 就在封述等待的时候,却从军营外赶来一群人,为首的头戴貂蝉冠的武官,一把就拉住了封述道: “这位就是封郎?在下苏泽,在洛阳的时候就听说过郎君大才,只可惜那时候各为其主,今日终于得见啊!” 说完,苏泽就拉着封述,向着军营内走去。 苏泽这么热情,反而是把封述给整不会了。 他一路上心怀忐忑,自己所学的是历朝历代的律法条令,这东西别说苏泽这种武人了,就连正统的文人士大夫都不太重视。 要不然清河王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了。 没办法,律法体系这东西,本来就属于上层建筑。 律法、历法、史书,这三件事一般只有开国的时候,国力最向上的时候才会考虑编修。 现在北魏朝堂这样子,根本没有修律的机会。 自然也没人重视了。 封述还想着怎么介绍自己,想要向苏泽推销律法的重要性,却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热情。 想到自己在清河王府的冷遇,封述更是感动。 苏泽没有住进南郑的梁州刺史府,而是让给傅竖眼养病和羊侃处理民政,他更喜欢和士兵一起住在军营中。 封述一路上听了不少苏泽打仗厉害的事情,见到军营齐整,士兵训练有素,他虽然不懂军事,也知道苏泽的兵是他沿途所见最有纪律性的。 苏泽办公的地方也很简陋,封述对苏泽的印象更好了。 他是律法世家,自然更倾向于法家思想,也是反对铺张浪费的。 拉着封述入座后,苏亮向封述道: “君义啊(封述字),苏将军听说你来的消息,都顾不得参观君师府,就匆忙返回军营。” 这些日子苏泽和苏亮就是这样配合的,由苏亮出来戴高帽,苏泽再表示一下久仰久仰,就能得到梁州当地士人的好感,给苏泽迅速传开了一个“爱才”的名声。 这种名声不一定会有直接的效果,但是在日后苏泽招募人才的时候,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一路上封述也听到了苏泽爱才的名声,才坚持赶往南郑要见一见苏泽。 还没等封述介绍自己,苏泽说道: “本将军以为,我朝律法有很大的问题,既缺乏统括律令基础的总纲,细节上律法条文混乱,地方上奸蠹丛生,有无辜百姓因为小罪而受重刑,又有豪强犯大罪却脱罪的。” “君义,你以为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 第233章 科比 封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洛阳的时候,虽然因为渤海封家的身份,不少人都表示出对封述的欣赏。 但是这种欣赏,都是基于他的家族和个人声望,其实很少有人对封述研究的这些东西感兴趣的。 没办法,律法这东西,就算是在士人中,也是比较高深的,并不是普通士人研究的范围。 可苏泽竟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国朝律法上的弊端,并且询问自己的意见, 封述感动到快要哭出来了! 这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封述几乎就要当场认苏泽当主公了。 但是他还是冷静下来。 当年清河王招募他的时候也是这幅姿态,苏泽的问题可能是提前准备好的,毕竟他一个寒门武人,又怎么会懂得律法的重要性呢。 不仅仅要看苏泽怎么说,也要看他具体怎么做。 于是封述压抑下激动的心情,向苏泽拱手说道: “封述所学,皆在律法一道,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为将军效力。” 封述这句话说的委婉,但是潜台词苏泽也听出来了。 修改律法,这是朝堂才能做的事情,苏泽不过是一个区区安西将军,他是没有资格颁布律令的。 既然苏泽没有权力颁布律令,那封述的才能对他的作用就有限的很。 封述这么说,也是为了降低苏泽的期待,并且说明自己的专攻方向,他出仕苏泽,就是为了修律,其他事情他帮不上忙。 封述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他的族侄封隆之,和他一样同样也是律学名家,出仕于萧宝夤麾下。 可是萧宝夤也没有重用封隆之,反而委派了一些行台的文书工作给他做。 在和封隆之的信中,封隆之经常抱怨这件事,这也是因为萧宝夤麾下人才不够,所以用他来充数,根本不发挥他的专长。 封述有自己的志向,自然不愿意在苏泽的军府做一个文书,那样他还不如留在洛阳呢。 苏泽略一思考,开口说道: “国有国法,吾自然不能动,但是军有军法,是各军府可以自行制定的。” “本将军想要请封郎制定一部军法,可算屈才?” 封述点点头,军法也是法,他想了想也可以从军法开始实践自己的修法理想,于是想要答应下来。 却没想到苏泽又说道: “国朝律法,分为律令科比,律为国之根本,非明君圣主不能修订,令为朝堂敕令,唯陛下方能颁布,但是后两个。” 苏泽对着封述问道: “不知道封郎,对军法是否有了解?” 这是苏泽反过来考察封述了。 虽然封述也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但这是定一个规矩,也就是日后苏泽考察人才的规矩。 封述也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才能在苏泽这里得到想要的位置。 封述正色说道: “军法和律法不同,但是封某也是知道的。” “和治民之法不同,军法首在‘简’,次在‘严’。” 苏泽一听,就知道封述是有本事的,他又问道: “何解?” 封述说道: “行伍之人,大多是出身寒微的。” 说完封述瞥了一眼苏泽,看到他面无异色,于是封述才继续说道: “所以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军法最重要的就是浅显易懂,最好能够编成口诀,在军中传唱,这样才能让普通军士记住。” “那些精妙的军法,普通士兵听不懂,就会沦为军官盘剥压迫士兵的恶法。” 这不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 看来无论是什么时代,军法都是这个套路。 这个封述能够因地制宜,果然是人才啊! 封述又说道: “二是严,治军和治民不同,治军用重典,重赏也要重罚,只有这样才能让令行禁止,打造一支军纪优良的军队。” 封述没有讲具体细节,但是苏泽认为已经足够了。 他拉着封述说道: “君义,得你这样的人才,胜千军万马啊!” 【执法严明的军法官】确实是个橙色随从,能够做到军中之法公正无私,得到军官和士兵们的敬重。 但是他只能执行军法,却无法对军法进行修改。 如今苏泽所用的军法,是基于孝文帝订立的禁军军法,其中有些条例苏泽也觉得不妥,但是苏泽也不知道要如何修改。 现在封述到来,正好可以帮着苏泽修订军法。 就在封述已经准备拜入苏泽麾下的时候,苏泽又说道: “不过修订军法,对君义这样的大才是小用了。” 苏亮疑惑的看着苏泽,封述也看向苏泽,除了军法难道还有适合封述的工作吗? 苏泽说道: “律令科比,律和令本将军没办法改变,但是所用科条,是各州勘定给刀笔吏参考的。” “所以,等完善军法后,请君义协助修订本朝科条。” 这下子连封述彻底震惊了。 从科条入手修改律法,这是封述在清河王府就想过要做的事情。 没想到在清河王府没做成的事情,竟然可以在苏泽这里完成? 律是根本律法,等同于国家宪法,都是一些形而上的内容。 令是朝堂颁布的各种敕令,这些差不多等于后世的各种行政法令,是独属于皇权的最高司法权力。 科,就是科条或事条,也即是具体的法令条文。 令的数量一般也就几百条,但是历朝历代的科条就太多了。 比如汉律也就三百多条律令,但是科条就数不胜数了。 而比,就是经典司法判例,那数量就更恐怖了,仅仅董仲舒所著的《春秋决事比》,就有232条经典判例。 正是因为科比太多了,有一些科比甚至是彼此矛盾的。 这样一大坨屎山代码,等到北魏律法体系全盘吸收后,刀笔吏能够通过这些科和比,操弄司法,残害百姓,帮助豪强脱罪。 苏泽说道: “我认为,首先是要修订科条,简化国朝的科条,分门别类,剔除不适合本朝,含糊不清,过于严苛的科条。” “其次就是‘滥比’的问题,本朝用的决事比太多了。“ “诚然,前世之事,后事之师,但是滥用决事比,会有人通过专门研究这些浩繁的律法获利,也会造成律令科无法执行的问题。” “一事一比,会耗费太多的司法资源,不利于快速解决积压的案件。” “所以我认为,以后除了极重的死罪外,禁止用决事比来作为判决依据。” “我也准备在军府下设置一个刑律司马的职位,以后三州一郡的死罪案件,都要呈送到刑律司马面前复核,再勾决后执行。” “君义,你以为如何?” 这下子,在场的苏亮和封述都呆住了。 苏亮惊讶的是,苏泽从没有表现过自己在律法上的才能,可是这一套组合拳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完全绕过了律令这两个难以撼动的根本大法,仅仅是通过修订科条,废除滥比,就起到匡正司法的目的。 妙啊!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 其实苏泽也不是什么律法天才,他不是用借用了“后人的智慧”。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北齐律脱胎于《麟趾格》。 格,就是科。 主持修订《麟趾格》,就是高欢的世子高澄。 修订《麟趾格》的时候,高家还没有代魏,所以无法以修律和下达敕令的方式整顿律法体系。 高澄用的办法,就是从科条入手,通过修订具体的司法解释,达到修订律法的效果。 后来高氏代魏后,就以《麟趾格》为基础颁布了《北齐律》。 而在历史上,具体负责修订《麟趾格》的,也是封述。 封述激动的全身颤抖起来,以科代律令,这本来就是他所设想的司法改革方向。 他向清河王所献的《十科条》,就是对十种大罪的科条整理,也是封述的心血所在。 这时候封述已经不再犹豫,直接掏出自己编写的《十科条》,交给苏泽说道: “主公,这是属下所编写的《十科条》,请主公过目。” 苏泽接过了封述递上来的《十科条》,果然这是封述的心血,所列的科条都是非常适宜现在的社会现状的。 苏泽大喜道: “君义,我准备拜你为刑律司马,先是军职,等伱修订了军法后,再征辟你为朝廷正员,如何?” 任何一个体系中,最忌讳的就是后来的人被超格提拔。 苏泽麾下立下战功的军官还没有得授朝廷正品官职,如果提拔一个才来投靠的封述,那就是将封述推到风口浪尖,也会寒了下面将士的心。 先让封述做出一点成绩出来,然后再根据他的功劳晋升他,才能让其他属下心服口服。 封述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能够在苏泽这边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已经很满足了,当场就向苏泽拜倒,算是明确了主公和属臣的名份。 —— 正光元年,九月初。 萧宝夤终于得到了好消息,屯兵在陈仓的莫折天生退兵了!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萧宝夤又怕和崔延伯一样被叛军埋伏,小心翼翼的派遣手下查探,等到莫折天生从容的将雍州西部的百姓都抢回了岐州,萧宝夤的军队才慢腾腾的开进了陈仓。 陈仓被抢劫一空,城池被毁,但是好歹是回到了官军手中。 萧宝夤虽然没有击败一兵一卒就夺回了废墟一样的陈仓,当时并不妨碍他让手下写一篇数千字的报捷文书,火速送往洛阳。 众人喜气洋洋,有了这份底气,萧宝夤也决定将自己的行台从华州迁到长安。 雍州刺史元修义在和莫折天生作战中战死殉国,趁着朝堂还没有任命雍州刺史的机会,萧宝夤也趁势控制了雍州。 战场的局势逆转,萧宝夤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妻子南阳公主也准备从华州前往长安。 想到妻子,萧宝夤心中涌起一丝愧疚。 如果关西的战事能够继续下去,自己就可以趁着剿匪在关西经营自己的势力,只要等到未来有变,就可以占据关西。 萧宝夤打着如意算盘,意气风发的召集众将和谋士军议。 大帐中喜气洋洋,有了这次“收复”陈仓的功劳,大家又积累了一笔军功了。 萧宝夤看向手下,这次攻打陈仓的是他在对南梁作战中的故将郭子恢,终于在崔延伯战败后,武将终于扬眉吐气了。 除了郭子恢之外,还有华州豪帅张始荣,也是在萧宝夤入关中后投靠的将领。 张始荣敢打敢冲,一路追击莫折天生的残部,取得了斩首三百的战绩。 这在萧宝夤军中,也算是了不起的功劳了。 除此之外,还有关西士族将领,京兆韦氏的韦遂。 韦遂官拜咸阳太守,也是萧宝夤入关中后投靠他的关西士族首领,在防御武功和扶风的作战中,韦遂都表现出众。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这次反攻关西士族豪帅立下了不少功劳,以上这些武将都名列表功的名单,这让萧宝夤麾下的关东士人大为不满。 但是不满也没办法,关东人在萧宝夤麾下基本上都是谋士。 萧宝夤从洛阳带来的军队,都被崔延伯一战在五丈原输光了,所以萧宝夤要反攻,还是要依靠关西士族豪强的力量。 所以想要打仗,必然要依靠关西本地豪族的力量。 除了郭子恢是萧宝夤的旧部之外,张始荣、韦遂都是新崛起的关西人。 萧宝夤只觉得自己麾下人才济济,却不知道关东人和关西人的裂痕还在扩大。 这次军议,本来是为了商议收复岐州治城雍城的作战的。 但是双方为了主帅的人选争执不休,最后萧宝夤也被吵着头疼,不得已搁置了这个议题。 韦遂满是疲惫的返回家中,一个十二岁的童子迎接上来。 “伯父。” 韦遂见到这个童子,亲热道: “孝宽啊,今日军议的事情,伯父要和你参详参详。” 如果别人听到韦遂这么说,恐怕都会惊讶,他这个咸阳太守竟然要咨询这个十二岁童子的意见。 韦宽,字孝宽(后就称韦孝宽),也出生于京兆韦氏,不过和韦遂并不是同一房。 韦孝宽的父亲曾任扶风武功二郡的太守,韦孝宽从小就是名震长安的神童。 韦遂带兵投奔萧宝夤,也就带出了自己这个十二岁的远房侄子。 韦孝宽听完,叹息说道:“伯父,丹阳公不可久也。” ------------ 第234章 韦孝宽 韦遂看向这个年轻的族侄,问道: “孝宽为什么这么说?” 韦孝宽虽然才十二岁,但是他从小就很出名,被族中长辈夸赞,认为是韦氏一族的麒麟儿。 韦遂被萧宝夤征召的时候,韦孝宽主动提出要来军中,在韦遂身边观摩军务。 韦遂同意了。 但是很快韦遂就发现,韦孝宽才十二岁就能胜任军中的文书工作,各种公文写的丝毫不差,对军中庶务也都能很快上手。 更难得的是,韦孝宽对于时局有一套自己的看法,而且看的极准。 也因为这些才能,所以韦遂日益的倚仗韦孝宽,今天军议后就来找他商议。 其实在韦遂看来,萧宝夤夺取雍城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雍城,岐州的治城,但是在去年崔延伯守雍城的时候,城防遭遇了很大的破坏。 叛军擅长破坏并不擅长建设,所以雍城的城防肯定是很薄弱的。 斥候来报,莫折天生已经带领主力返回秦州了,只是派遣了一名不知名的部将守卫雍城。 所以在韦遂看来,雍城肯定是会被攻克的,他也想要用运作一下,拿到这次收复雍城的战功。 可是族侄韦孝宽却说官军会败? 韦孝宽说道: “伯父,秦州贼兵并不是败于官军之手的,而是因为后方出了变故,主动放弃雍州西部,缩回到秦州岐州的。” 因为萧宝夤的小心眼,他扣下了苏泽报捷的文书,所以即使是韦遂这种帐下大将,也不知道梁州和陇西郡的战事结果。 所以虽然莫折天生退兵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退兵,市面上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说秦州内部叛军发生了火并,莫折天生忙着带兵回去稳定局势。 也有说安西将军苏泽在陇西郡击溃了叛军主力,莫折天生是返回秦州抵挡苏泽进攻的。 总之各种流言蜚语都有。 韦孝宽说道: “消息太多太杂,侄儿也无从推测到底为什么莫折天生返回秦州,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主力没有任何损失,也没有被官军击溃过,士气上没有损失。” 韦遂看着族侄,等他继续分析下去。 韦孝宽叹息一声,本以为这位伯父能够明白,看来还要继续解释。 他说道: “这就足够了,崔将军五丈原一败,已经打散了官军的胆气。” “贼军又是从容撤退的,陈仓更是贼军自己放弃的,试问现在这支官军,如何要和莫折天生打?” 看到侄儿如此贬低官军,韦遂说道: “孝宽,你也知道的,现在这支军队不是大都督从洛阳带来的禁军,而是我们关中的子弟兵。” 韦孝宽说道:“伯父,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看到伯父还是不明白,韦孝宽决定将事情拆开来掰碎了帮他分析,说道: “收复陈仓的仗是郭子恢打的,他是大都督的旧部,无论是关西人还是关东人,都没有任何意见。” “但是下一场雍城之战,大都督就不会再派郭子恢统兵了。” 韦遂点点头,这是最基本的制衡之术,萧宝夤不可能不懂。 收复陈仓已经是大功劳了,如果再让郭子恢领兵,那就显得萧宝夤太小气了。 另外郭子恢如果连续收复陈仓和雍城,那功劳就要太大了,这对于萧宝夤的声望也不利。 韦遂点头,韦孝宽继续说到: “既然不能以郭子恢为将,那在大都督麾下有资格统帅出征的,也就是包括伯父在内的寥寥数人罢了。” 韦遂点点头,他是咸阳太守,也是萧宝夤麾下有资格领兵出征的,也清楚有资历的将领就这么几个人。 韦孝宽说道: “兵是我们关西的,那大都督定然任命关东人为将。” 韦遂勃然怒道: “凭什么!” 韦孝宽叹息一声,只能说关西士人在萧宝夤身上投资了这么多年,总还是有些幻想。 韦孝宽早就看出来萧宝夤的制衡之术了。 其实也不能怪萧宝夤,自从他的旧部被崔延伯葬送,不得不在关中募兵以来,就只能继续搞政治平衡。 如果不这么搞,你关西人自己就能平叛了,为什么还要他这个西讨大都督? 萧宝夤最担心的就是,在自己麾下出现一个能够统御关西士人的属下。 换而言之,萧宝夤就是不喜欢关西推出一个话事人。 兵是人家关西的,将是人家关西的,钱是人家关西的,粮是人家关西的。 如果出一个关西的话事人,那萧宝夤必然会被架空。 因此萧宝夤在关西士人中名声很响,追随他时间最久的苏亮派到了河州。 将籍贯是关东人,但是政治上倾向关西人,也有父亲余荫可以成为关西士人领袖的羊侃派去了梁州。 韦孝宽也实在是没办法向自己这位伯父解释,只能说道: “伯父且看,大都督是不要委任关东人为将,征讨雍城,如果是那样的话,伯父千万不要出兵。” 韦遂将信将疑,但是他也记下了侄子的话,如果萧宝夤真的任命关东人为将,那他一定不带族兵出征。 返回到自己的房间,十二岁的韦孝宽摸了摸自己的童子髫。 大族子弟营养一般不差,十二岁的韦孝宽已经不算矮了。 和族内普遍认可萧宝夤,投资萧宝夤不同,韦孝宽很看不上萧宝夤。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萧宝夤占据关中谋反后,作为关西士族的韦孝宽带领族人来到洛阳,向朝堂请求领兵镇压萧宝夤。 当时的北魏朝堂已经是风雨飘摇了,有这样主动请战的关西豪强自然是支持,就封了领军的军职,让他随长孙稚挥师西进平叛。 韦孝宽每次作战,都有战功,被任命为国子博士,代理华阴郡太守,从此正式步入仕途。 现在的韦孝宽才十二岁,但是见识已经不凡,他认为家族不应该绑在萧宝夤这艘破船上。 韦孝宽叹息一声,只希望伯父能够听进去自己今日所言,不要将家族的部曲赔进去。 事情果然和韦孝宽所预料的那样,萧宝夤最后还是点了关东人柳楷为大将,领导关西兵马攻打雍城。 这下子关西的士族豪强们纷纷炸开了锅。 但是萧宝夤拿出西讨行营大都督的权威,强行通过了这个任命,并且征调兵马出征。 咸阳太守韦遂一直没有吭声,等到军议之后,他立刻记得侄子的叮嘱,将韦家厚养多年的部曲家丁从军营中带来了出来。 部曲,就是豪族长期豢养的打手。 他们的家人都生活在豪族的庄园中,对主家非常的忠诚,也是经过一定训练的精兵。 募兵的时候,普通士兵好招募,但是这些部曲是需要长期培养的。 打仗的时候,这些老兵部曲就会自动成为基层的军官,他们才是豪族打仗的家底子。 其实不仅仅韦遂这么做,很多关西豪族都是这么做。 等到了前线再跑,那就是临阵脱逃了,现在就带走这些部曲,柳楷也无话可说。 总不能用关西人的血,来给你关东人挣战功吧? 韦孝宽接到消息,丝毫没有因为自己预测中而高兴,反而因为萧宝夤的行为深深的忧虑。 如果雍城再败,那正面战场上官军就真的一点士气都没有了,等到莫折天生恢复了元气,雍州就危险了。 韦氏就住在长安附近的京兆,那些关东人可以跑,可是自己的家族怎么跑? 韦孝宽再次懊悔,自己还没有加冠,虽然有神童的名声,还只是未来可期,无法领导家族做决断。 —— 秦州以北,高平郡。 于谨到任高平郡后,日子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他虽然按照苏泽的提醒,囚禁了高车豪帅胡琛,胡琛手下宿将万俟丑奴、宿勤明达,但是仅仅是抓住这些豪帅首领,是无法维持高平郡稳定的。 如今的高平郡的情况是,于谨这个郡守的政令军令只能维持在高平城(今宁夏固原)内,出了高平城就不好用了。 于谨先下手为强,提前囚禁了这批想要造反的豪帅们,也让城外的部落投鼠忌器。 而高平镇内有威望的豪帅都被于谨抓了,现在也没有人领头造反,事情就陷入到了这种诡异的平衡中。 但是于谨知道,事情正在向不好的方向转变。 北方真王的使者频繁往来于高平城外的部落中,北方六镇正在酝酿风暴。 和高平镇接壤的秦州已经聚兵造反了,甚至一些部族已经响应秦州叛军,对此于谨也毫无办法。 现在于谨只能派出两路使者,一路向西讨行台的萧宝夤求助,一路向河州的苏泽和李世哲求助。 可是这两路都没有什么回应。 萧宝夤那边就不说了,当时正好是崔延伯大败,萧宝夤自身难保的时候,根本没有能力来支援于谨,只能带话让他坚持守住,就是让于谨自己想办法。 而当时的苏泽也正在向梁州用兵,也只能派了一百骑兵给于谨,让他坚守到他击败梁州叛军。 一名士兵匆忙进入太守府,对着于谨说道:“于太守,胡琛的部族又来城下了,他们威胁要太守您放了胡琛。” 于谨颇为头疼,自从他囚禁了胡琛之后,他的部族就隔三差五来高平城下来个“武装游行”,要求于谨释放胡琛。 但每次这些胡琛的部族也是默契的来游行一圈,然后就会退回去,于是于谨也要求高平城守军保持克制,尽量不爆发武装冲突。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这个月,事情发生了变化。 胡琛的部族不满于游行,已经开始试探性的向高平城攻击了。 于谨知道,这个临界点快要到了。 胡琛对于自己部族的控制力,也随着他被囚禁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而南面秦州的叛乱,又在拉着这些高平郡的豪帅们造反。 只能说高平郡的情况本来就很糟糕。 历任郡守都不当人,在任上就想要捞一笔就跑,将高平郡的民心霍霍的一干二净。 高平从军州改为郡县不久,又地处于偏远穷困的地区,本地豪族也没有上升渠道。 北方的“真王”还在不断的渗透,传播那套“未来净土”的说法。 于谨靠着恩威并施,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士兵来报: “太守,胡琛的部众攻城了!” 于谨听闻后立刻起身,亲兵上前给他披上了甲胄,于谨快步向城墙而去。 看到城外的胡琛部众,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仅仅带来了攻城的器械,还带来了帐篷和畜群,看样子是要长期围城了。 城墙上的守军都有些慌张,于谨立刻说道:“慌乱什么!本太守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天了吗?城内早就存放了足够的粮食,诸将士只要按照我的命令守城就行了!” 于谨的镇定表现,迅速让士兵也镇定下来。 于谨和其他郡守完全不同,他到任以来,高平镇的吏治为之一清。 于谨又和士卒约定,明确了军中的赏罚,提拔一批有能力的军官。 这些自然都是他向苏泽学习的,结果是高平镇的士兵很快归心。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了高平城,于谨就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在城内囤积物资,修葺城防,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哎,兵灾一起,高平百姓又要遭罪了。 就在于谨为了接下来的长期鏖战思量的时候,突然城外地平线上出现了马匹崩腾的声音。 这是什么? 于谨连忙登高远眺,只看到尘土飞扬,但是久经战争的他清楚这是骑兵! 又有部族来围高平城了吗? 于谨有些酸涩,胡琛所在的高车部族足足有五万人,当然其中能作战最多也就是一万人不到,但已经是高平镇最强大的一股势力了。 而自己的守军只有两千人,要守住高平镇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就在于谨发呆的时候,这群骑兵却直接冲向了高平城外集结的胡琛部众。 于谨揉了揉眼睛,就在高平镇外的胡琛部众也没想到,这支骑兵竟然是朝着自己冲锋的! 当看到城下骑兵的全身甲胄,于谨激动的全身颤抖起来。 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于太守,末将慕容绍宗奉苏将军的命令,前来救援高平!” ------------ 第235章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只能说原本围困高平城的高车部落也都是乌合之众,慕容绍宗带来的一千骑兵只是两轮冲锋,他们就吓得溃散,白白留下了不少牲畜逃跑了。 于谨人如其名,他打仗就是一个谨慎。 虽然早就认识慕容绍宗,但于谨还是一丝不苟的核查了慕容绍宗的符信,最后才打开高平城门。 高平城欢呼雀跃,终于等来了救兵,但是于谨在笑容后还是带着忧虑。 于谨在城中设宴,款待带兵救援的慕容绍宗,等到宴席后,于谨才在郡守府的密室中,向慕容绍宗问道: “邵宗,将军怎么说?” 慕容绍宗说道:“将军让于太守放了胡琛。” 于谨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这让慕容绍宗非常的敬佩。 苏泽麾下的将领,每个人都有自己带兵的特点。 慕容绍宗擅长防守,擅长以势压人,通过人数上的优势击败敌人。 侯景擅长突袭作战,他的天赋就是能看出敌人军阵中的薄弱环节,擅长使用奇兵把握战场机会。 侯景手下都是一群骄兵悍将,经常能够以少胜多。 但是苏泽也评价过两人,慕容绍宗打仗过于中规中矩,需要更好的后勤和准备才能打胜仗。 侯景过于信奉进攻和突袭,一旦遭遇挫折就是一蹶不振的大败。 只有于谨,可以说是攻守兼备,是仅次于苏泽的兵法大家。 慕容绍宗也是敬佩于谨的。 在适宜防守的时候,于谨都是谨慎小心的,可一旦陷入到了劣势,于谨也会主动出击制造机会。 历史上的于谨也就是这样一名谋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第一次六镇之乱,于谨在广阳王元深麾下效力,他利用自己擅长胡语的才能,说服了草原上新崛起的铁勒部,击溃了破六韩拔陵的六镇军。 慕容绍宗就不理解苏泽的计划,为什么要释放胡琛。 但是战略高度和苏泽差不多的于谨,一下子就看出了苏泽的意图。 慕容绍宗看向于谨,想要听他的解释。 “打仗这种事,并不是占领的地盘越多越好的。” “苏将军用兵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此至理之言也!” “高平郡人心不在朝堂,扣着胡琛只会让矛盾越来越激烈,迟早就有人会再站出来。” “还不如放了胡琛,反正胡琛部族那块地方,本来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且由着他去闹起来好了。” 慕容绍宗疑惑的说道:“既然如此,既然可以放了胡琛,为什么将军让于郡守一来高平就控制胡琛呢?” 于谨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我初来乍到高平,如果不立刻控制胡琛,怕是连高平城都控制不住,囚禁胡琛这半年,是给我争取了时间。” “如今高平城内归附,只要胡琛不是傻子,也不会攻打高平城,只要维持住高平郡和河州的联系,那胡琛就没办法完全控制高平郡。” “我们兵力不足,就只能先守住高平城,等待时局变化了。” 于谨说完叹息一声说道: “如果能多五千兵,我有信心扫平高平郡,但是现在手里的兵太少了。” 慕容绍宗也叹息。 他是接到了苏泽的命令,才将新城的防御任务交给副手王惠,自己带领一千骑兵奔袭高平城救援于谨的。 没办法,地盘扩大这么多,苏泽手上可用的精兵也不多了。 于谨又说道: “这胡琛不过是中人之姿,不足为虑,但是他手下的万俟丑奴和宿勤明达,确实帅才,放了胡琛可以,这两人不能放。” 于谨又说道:“不过这胡琛只要还有脑子,一定不会攻打高平城,我估计他十之八九要攻打泾州。” 慕容绍宗不解的问道:“泾州?” 泾州,在高平以南,秦州以东,因为泾水从其州内流过而得其名。 泾州南接秦州雍州二州,东连华州,又是泾水流域,比高平郡这个曾经还是军镇的穷郡富庶不少。 当日,让胡琛部族意外的是,在高平城下官军取胜的情况下,让将囚禁了半年之久的高车豪帅胡琛放归。 一身褴褛的胡琛,充满仇恨的看了一眼高平城,在族人的簇拥下返回了部族。 胡琛深恨于谨,于是他回到部族后,果不其然举起旗帜开始造反。 胡琛自号高平王,纠集了高平镇的胡人豪帅们,宣布起兵响应秦王侯刚的号召,反叛朝廷。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胡琛造反以后并没有攻打高平治城高平城,而是领兵向南,准备攻打泾州。 这下子慕容绍宗更佩服于谨了,果然和他所料的那样,胡琛果然去攻打泾州了。 而胡琛带领部族离开后,于谨小心的派出军队,控制高平郡北部的地区,打通与河州的通道,将地盘和苏泽的地盘联通起来。 紧接着于谨向朝堂请罪,报告胡琛起兵的消息。 忙碌了一阵子,局势稳定下来,慕容绍宗才向于谨求教道: “于太守,为什么你预计胡琛会攻打泾州?” 于谨说道: “原因有几个,第一是胡琛被囚禁的日子,也知道高平城不好打,他刚刚起兵,是需要功绩和威望的时候,不会在高平城下和我死磕。” “其次,泾州的民怨要比高平还大,只是泾州内部没有足够力量的豪族领兵叛乱,胡琛宣布攻打泾州,泾州很快就要乱了。” 慕容绍宗有些不解的问道: “泾州可要比高平郡富庶多了,为什么也对朝堂这么离心?” 于谨叹息道: “还是前任泾州刺史奚康生的缘故。” 慕容绍宗曾经随苏泽返回过洛阳,听说过奚康生,他问道: “是不是现任右护军将军奚康生?这位老将军不是骁勇善战,又对朝堂忠心耿耿吗?他担任泾州刺史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吗?” 于谨叹息说道: “奚将军于国是有功劳的,但是他在泾州刺史任上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武将的时候杀业太重,所以在泾州大兴佛寺。” “当年奚康生是平定泾州沙门之乱而就任泾州的,杀了不少的沙门子弟,后来他在泾州刺史任上都睡不好,梦到自己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于是又征调泾州百姓,开凿了北石窟寺和南石窟寺。” 于谨本身也是信佛的,但是对于奚康生当年劳民伤财,无休止的征调民力开凿石窟寺的行为也是反感的。 其中北石窟寺规模最大,足足有窟龛三百个!而佛像的数量更是丧心病狂的多达两千多具! 这个数量虽然比不上敦煌石窟,但是要知道敦煌石窟可是从前秦时代就开始开凿了。 而北石窟寺是在奚康生刺史任上才开始开凿的,只用五年就完工了。 期间不知道多少百姓被征调服了劳役,不知道多少工匠累死在石窟中,为了开凿这座石窟,泾州百姓被奚康生疯狂盘剥,又要出钱又要出力。 以至于奚康生调回洛阳后,依然没人敢来做这个泾州刺史,州内的事务都是泾州别驾金猥在处理。 甚至可以这么说,泾州现在还没造反,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 苏泽在护卫的陪同下,骑着马正在梁州的乡野巡查。 他身后紧紧跟着苏备(【大夏龙雀备身】),再之后就是精锐的骑兵护卫,苏亮和羊侃也都穿着轻甲,骑马跟着苏泽。 在苏备身后,是头戴面甲的吕秀宁,这些日子以来,吕秀宁的心是越来越乱。 她所设想的情节一样都没有发生,苏泽似乎忙着处理公务,似乎将她给忘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完全忘了,每次吕秀宁转身,或者背对着苏泽跪坐的时候,都能够感受苏泽炽热的目光。 可苏泽也就是偶尔动动手,一开始的时候吕秀宁还会用手拍掉苏泽的手,但是慢慢她也就习惯,甚至有时候苏泽忙起来不动手动脚,她反而有些失落。 吕秀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丑了? 没办法,吕秀宁从小就立下志向,非英雄豪杰不嫁。 可是在见过那么多人后,吕秀宁不得不承认,苏泽是目前最符合她英雄豪杰标准的人。 他能征善战,轻易击溃了自己的阿爷,击败过各种强敌。 他礼贤下士,对属下提出的意见从善如流,下属都将他奉若神灵。 士兵们拥戴他,豪族们畏惧他,敌人们恐惧他。 这不是英雄,那什么是英雄? 可这和自己期待的英雄相遇不一样啊? 吕秀宁患得患失,苏泽如今也不是情场的雏儿了,自然对她的心思转变一清二楚。 但是苏泽没有立刻下手,也是为了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如果只是贪图吕秀宁的姿色,比她姿色好的女子太多了。 享受的不就是这种拉扯的感觉吗? 不过苏泽今天带着众人出来,不是为了和吕秀宁玩情感游戏的,而是来视察梁州土地情况的。 在实地见过之后,梁州的情况实在是很糟糕。 现在已经是九月了,最晚的秋收已经完成了。 不过秋收完毕,农活还是忙的。 一些粮食还要晒干水分,储存过冬,所以田间支起了萝扁,粮食铺在上面,正在进行秋晒。 除了秋晒之外,现在也是果树成熟的日子。 汉中尤其适宜种植枣树,不仅仅果园,道路边上也种植了不少枣树。 苏泽一行人在路边休息,亲卫从道路边上摘下一些枣子,清洗后送给了苏泽。 苏泽将几个枣子递给了吕秀宁,她摘掉鬼面具咬了一口,鲜甜的汁水化开了骑行的疲惫,她高扎的马尾扬了扬,苏泽知道这是她吃到好吃东西时候的反应,这才抓起一颗枣子吃了起来。 吕秀宁瞪了苏泽一眼,这狗东西又让自己尝味道! 苏泽不以为意,这时候羊侃和苏亮也拿着干粮过来,苏泽倒是也不讲究,只是让亲卫在地上铺上行军的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种坐姿是不雅的,踞萁而坐都被视为是粗鄙武人的坐姿,苏亮和羊侃都是世人,他们都是规规矩矩的跽坐。 其实这个时代已经有胡凳了,民间也有方便携带的马扎了,不过苏泽倒是习惯了直接坐在地上。 “刚刚这些都是谁家的田地?” 羊侃说道: “是汉中杨氏的田庄。” “杨氏?可是张鲁的谋士杨松的家族?” 羊侃有些意外,苏泽竟然对历史这么了解,完全不像是一个粗鄙武人。 杨松,曾经做过张鲁的谋士,他所在家族从汉代开始,就是汉中首望。 曹操征汉中时,杨松因收其金银,先害庞德使之投曹,后又为曹操内应,破南郑城,张鲁遂投降曹操。 但是杨松却因卖主求荣,曹操即命斩之于市示众。 可是杨松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弟弟却得到了曹操的表彰,经历了这么多年,汉中杨氏依然传承至今。 这就是从曹魏以来,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 上面的统治者换了无数个,下方的豪族还在那里。 这些豪族可能会有变化,有些豪族会没落,有的豪族会崛起,但是豪族把持地方的事情却没有解决。 统治者和豪族媾和,互相开价收买对方,梁州这种夹在北魏和南梁之间的地区,没有因为南北征战而扩大,反而在两边反复横跳更加坐大。 汉中杨氏就是的例子,在汉末三国经历了张鲁、曹操、刘备三个时代的统治,家族势力依然不减,还绵延至今成为梁州首望。 羊侃回忆父亲留下的文牍,对着苏泽介绍道: “梁州的两股大的豪强,一个是汉中杨氏的汉人豪强,另外一股也姓杨,是武兴附近的白马氐杨氏。” 苏泽立刻说道: “可是建立仇池国的武兴杨?” 羊侃点头,他说道:“仇池国数次立国又被灭国,最近一次是二十年前被家父讨灭的,当时的仇池国主被送往洛阳斩首,但是白马氐依然生活在武兴附近的大山中,如今又日益坐大。” 仇池国,是个汉中地区的小强政权,五次建国五次灭国,一直闹腾到隋唐。 在之前苏泽攻打武兴县的时候,白马氐没有参与任何一方,战后也派人向苏泽表示了归顺。 但是这个汉中杨氏就比较不给面子了,苏泽在南郑探望傅竖眼的时候,汉中杨氏都没有派人拜见。 苏泽这次出行,除了考察梁州农耕情况,就是看一看梁州这些豪族了。 ------------ 第236章 遥遥领先 汉中杨家这个态度,苏泽自然是很不满的。 梁州这个地方和北魏其他地方不同。 这里是北魏刚刚争夺下来的领土,汉中地区的豪强势力很大,长期都在南北反复横跳。 而且因为汉中这个地理版块,相对于北方其他地区比较封闭,所以本地豪族的势力很强。 羊侃说道: “这个县都是汉中杨家的庄园。” 苏泽有些惊讶的问道: “整个县都是吗?” 羊侃点头说道: “不仅仅是本县,汉中杨家有三县之地,仅仅是在官府民册上的奴隶都有一万多人,至于隐匿的人口更是不知道多少。” 苏泽脸色严肃起来,看来汉中的豪强还不是普通的北方豪强。 北方的豪强,像是被打死的司空张彝,家中有庄客万人,在冀州就是一等一的豪族了。 可是这种豪族,在南方完全不够看。 南方的豪族庄园,才是豪族经济的完全体。 这些庄园动辄占据一个县的土地,整个县的人都是这个家族的家奴,分布在不同的田间和工坊中,为这些豪族产出各种用品。 而梁州处于南北交界地区,这里的豪族形态更类似于南方的豪族庄园主。 北方的豪族,经过五胡乱华和北方战乱的蹂躏,比起南方的同类来说已经被斩断了爪牙。 而孝文帝的汉化改革,订立门阀,这一招其实也打压了北方豪族的力量。 以前苏泽读书的时候看到这一段还不理解,现在的苏泽理解了,孝文帝这招确实是妙招。 订立门阀,吸纳高门大阀来朝堂做官,这一招就是“豪强中央化”。 豪族被洛阳的职位所吸引,各大家族都要谋求洛阳的官职,就要派出最优秀的子弟来洛阳做官。 这几乎是所有士族的政治正确,你既然是士族,子弟不就是要做官吗? 没有一个大家族愿意窝在乡下做土包子的,更不要说洛阳这座超级城市,对于家族中年轻子弟的吸引力。 就算是不在洛阳做官,能在洛阳享受也要比在乡下老家强啊! 这一招,后世的德川家康和路易十四都用过。 德川幕府通过参勤交代,将地方大名诓到江户来享受炫富,让他们失去对地方上的控制力。 而路易十四则用宫廷贵族制度,将大贵族都集中到凡尔赛宫来享受,瓦解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 孝文帝建立四等门阀的时候,陇西李氏因为听到的消息比较晚,连夜派遣家族子弟骑着骆驼赶往洛阳,进洛阳的骆驼绵延数里,当时洛阳的公卿都称呼陇西李氏为驼李。 这个称呼固然有笑话陇西李氏这样的关西士族是土包子,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当时的陇西李氏家族的实力强大。 可是现在才过了二十年,陇西李氏已经连陇西郡都控制不住了。 人往高处走,人才更是要往高处走的。 只要朝廷还有上升通道,再团结的家族无法让优秀的子弟留在老家,而留在老家的子弟能力不行,家产能守住就不错了,想要扩大就不容易了。 武功苏家最杰出的两个兄弟,苏亮和苏绰就都在苏泽麾下效力呢。 苏泽看向周围的农田,在田间忙碌的人都神情麻木,一个个都和行尸走肉差不多。 苏泽问道: “这汉中杨家是怎么得到这么多人口的?” 这个问题让羊侃和苏亮都沉默了,他们没有思考过汉中杨家如何吞并这么多人口的。 相比于土地,苏泽重视人口的问题。 土地这个东西,解决的办法很多,而且仅仅有土地,也是需要人来种植放牧才能产生财富的。 任何官府都有无数种办法,来削弱豪强的土地。 人口才是大问题。 一个聚众超过万人的组织,无论这个组织头目叫做豪族、地主,还是节度使、团练使,这都是任何官府都要谨慎对待的问题。 稍微处理不慎,就会造成动乱。 而且相比动辄万人的部落豪帅,汉中杨家这种基于农耕的地方豪强,更具有破坏力。 游牧民族都是流民,打仗也是抢劫,他们很难在一块地方长期占据,也可以为了经济利益诏安。 但是农耕的豪族一旦扎根,就会控制地方的农耕、经济和基层管理,想要剪除他们的影响力就不那么容易了。 而且他们可以建立坞堡结寨互守,正规军想要打下来都要不小的力气。 这个时候,随行的封述说道: “将军,属下查看过梁州的刑狱诉讼,这些奴婢大部分是被官府罚没为奴的。” “什么?” 苏泽有些疑惑的看着封述。 封述解释道: “汉中杨氏虽然没有出仕州府,但是控制住了郡县一级的职位,傅刺史当政的时候也无法将这些人替换下来。” “特别是杨氏本家所在的这个县,历任县官和县衙官吏都是汉中杨氏子弟担任。” “属下查阅过,这几个县刑狱极重,百姓卷入关系就会破产罚没为奴,就连外地商人都不敢来这里做生意,怕惹上官司而被罚为奴隶。” 这下子就连苏亮和羊侃都惊讶了,汉中杨氏竟然用这种方法来给自己“制造”奴隶。 苏泽不由高呼好家伙,他想到了千百年后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那个监狱私有化,贿赂法官多判刑给监狱增加收入的那个“灯塔”国。 原来咱们老祖宗老早就这么玩了啊? 封述说道: “其实我朝也有奴隶,但我朝的奴隶,大部分都是攻伐所俘获的人口。” “梁州的情况,倒是和南朝有点类似,南朝刑律严苛,大部分奴隶都是官府罚没的。” 苏泽冷笑说道: “原来这杨家是学的南贼啊?” 封述说道: “不过近些年来,我朝这种官府罚没奴隶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了,所以属下才有匡正刑律的想法。” 苏泽看着在田间麻木劳作的百姓,现在的南方乡野之中,充斥着大量这样的奴隶。 这也是萧衍所谓盛世背后的景象。 在政治上的姑息纵容,让整个南梁官场都充斥着捞钱的风气,官员勾结豪强,用严刑峻法盘剥百姓,却对于贪污和渎职的官吏非常宽纵。 萧衍所谓吸收南齐宗室互相残杀的教训,对自己的宗室非常的纵容,其背后的代价却是被贪官酷吏残害,家破人亡的百姓。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时间线上,侯景逃入南梁后,起兵的时候只有几千残部,但是他喊出了解放奴隶的口号,军队就迅速扩充到十几万人。 苏泽看向杨家的田庄,熟悉他的苏亮感受到寒意,他知道这是苏泽动了杀心了。 苏亮说道: “将军,这汉中杨氏虽然只是梁州乡望,但却是梁州首姓,如果动了他们,恐怕梁州要动荡啊。” 苏亮继续说道: “将军动了杀戒,那其他地方的豪族也会心有戚戚。” 苏泽看了一眼苏亮,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苏亮是世家大族出身,他自然是倾向于苏泽团结士族,尽量不要对士族动刀子。 这也不难理解,当年汉光武帝不也是这么来的吗? 苏泽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在这个门阀松动的时代,可要比他的前人们阻力低多了。 他只要能够团结士族,若是天下有变,未尝没有问鼎的机会。 不过苏泽可不是这么想的。 看着那些如同行尸走肉的百姓,如果最后苏泽得到的还是这么一个天下,那又和魏晋南北朝那些皇帝有什么区别? 自己在的时候,靠着打天下的威望,还能够震慑手下。 等自己的子孙当政,就要联合这些士族分享权力。 最后将雷再传给子孙,能够维持个五十年到一百年的国祚,就算是自己这个祖宗功劳比较深的了。 如果出一两个不肖子孙,那就和那几个南朝一样,传个两三代就亡了。 苏泽不愿意这样。 汉中杨家这种,还不如北地那些诗书传家的士族,人家好歹还是要脸的。 汉中杨家是什么东西?罗织罪民坑害百姓,强迫百姓给他们为奴,自己坐在庄园里享受财富?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过苏亮的反对也不是全无道理,如果苏泽直接用军队灭了杨家,会引起其他士族的惶恐。 关中可不止自己这么一股势力,如果将他们推到别人那边,形成围剿自己的合力,那自己就被困在关中了。 苏泽看向封述说道: “既然是律法上的事情,封司马你有什么看法?” 封述知道这是苏泽要询问自己的专业意见了,封述想了想说道: “首先是要将审判的权力从郡县里拿过来。” 苏泽想了想说道:“这个好办,先让郡县的刀笔吏进行律学的考核,不合格的不能判案。” “在各县设置巡院,安排我们的刀笔吏来审案子,重案都要递交州刑曹复核。” 苏亮想了想,这个办法确实不错。 设置巡院,让司法官员巡回审案,就可以避免常驻被杨家腐化。 封述皱眉说道: “只是梁州州府中,没有足够多的律官刑吏啊。” 苏泽挥挥手说道: “这个不用担心,人的问题我自然会解决。” “但是那些已经被罚没为奴的百姓呢?” 封述说道: “这个就只能徐徐图之了。” “徐徐图之吗?不能让这些奴隶反告杨家吗?” 封述出生律学世家,他对于司法的每一个环节都很了解。 他说道: “将军,我知道您的想法,您是想要让这些百姓反告杨氏翻案。” “可是这些百姓有的是已经是世代为奴了,他们甚至自己就不愿意离开杨家。” “另外一些被迫为奴的,想要让他们反过来状告杨家,他们也是不敢的,对他们来说,朝堂和州里的官员都太遥远了,但是杨家却在眼前,自己的亲族都在他们手里,是不敢反抗的。” 苏亮和羊侃也点点头,显然也不看好苏泽这个计划。 苏泽点点头,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普通人都是被各种社会现实磨平了棱角,在普通百姓眼中,都是官官相护的。 不过这一招不行,苏泽还有其他办法。 你汉中杨家不是罗织罪名让百姓为奴吗?那州郡也可以用魔法来打败魔法,难道伱杨家就没有犯法的事情了吗? 苏泽看向封述说道: “封司马,如果有人举报杨家不法呢?这案子的治权在哪里?刺史府能管吗?” 封述背着法条说道: “按照《太和律》中的规定,州郡望族不法的事情,要交给州刺史府和州大中正联合审理。” 大中正,是负责评定乡品,决定门第的官职。 不过在孝文帝勘定姓氏后,大中正就只是协调处理本地望族关系的闲职,基本上都是当地刺史兼任的。 苏泽笑了笑说道: “那就好办了,本将军不是为了针对谁,而是要匡正本地的刑狱。” 返回南郑后,苏泽立刻打开系统,召苏烈(【酷烈的刀笔吏】)前往汉中。 苏烈被苏泽留在了武兴处理刑狱,将武兴的治安提高了一大截,还摘了好几个扰乱地方秩序的豪强。 苏泽干脆直接让他担任凉州刺史府的刑曹功曹。 接下来今天就是召唤随从的事件了,苏泽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锁定【刀笔吏】这个系列的随从,先定向召唤五个出来再说。 在如何召唤出高品质随从上,苏泽又发现了新的用法。 那就将气运“存”着。 前几次系统刷新的时候,苏泽故意将吕秀宁支的远远的,果然没有再出橙色紫色的随从,又恢复到了蓝色绿色的水平。 今天苏泽将吕秀宁召来自己的卧房,准备好好蹭一蹭她的气运,召唤出几个紫色随从来。 接到了苏泽传唤的吕秀宁心神有些忐忑,难道苏泽装正人君子这么久,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吗? 虽说苏泽对外宣称是让吕秀宁做军奴,其实对她还是比较照顾的,还有独立的屋子让她休息。 她内心有些抗拒,但鬼使神差的梳洗一番,还按照苏泽的喜好扎上了高马尾。 等吕秀宁端着洗漱的木盆走进苏泽的房间,苏泽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系统。 果然出紫了。 ------------ 第237章 我打苏泽! 【追求真相的刀笔吏】 品级:紫色; 效果:追求真相,该随从将追求真相当做司法实践第一原则,宿主也无法阻挡他追寻真相的决心。 评价:“真相只有一个。”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掩盖真相的操作会降低该随从的品质。 【坚守原则的刀笔吏】 品级:紫色; 效果:坚守原则,该随从会严格按照相关律法规定执行审判,不会受到上级或者周围的压力干扰,包括宿主。 评价:“秉公执法。”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执行各类和司法有关的委托,需要消耗纸张或者竹简。 【普通的刀笔吏】 品级:蓝色; 效果:以笔为刀,该随从可以在【公堂】中执行“审判”委托。 评价:“依法治国。”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执行各类和司法有关的委托,需要消耗纸张或者竹简。 【嗜血的刀笔吏】 品级:绿色; 效果:嗜血,坚定的死刑派。 评价:“乱世用重典。”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过多的压制其死刑判决,会使该随从的品质下降。 【腐化的刀笔吏】 品级:绿色; 效果:腐化。 评价:“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五个定向召唤的刀笔吏系列随从,苏泽看了不由的一喜。 看来刀笔吏这个随从的基础品质是蓝色的。 而【追求真相】,【坚守原则】对于刀笔吏来说都是正面的词条。 只是苏泽没想到【嗜血】这个词条,竟然也能用在刀笔吏上。 这五个应该够封述用了吧? 苏泽又看向剩下的七个随机召唤的格子,这一次也是收获颇丰。 【逞勇斗狠的氐人山兵】*2 品级:紫色; 效果1:逞勇斗狠,在战场上勇猛,可使小队战斗力小幅度提升,但是平日也会表现出刺头,降低所在队伍的纪律性。 效果2:山民,擅长山地作战。 评价:“后凉国主吕光从关西山岭中带出来的氐人部落兵。”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无法满足他们滋事斗殴的欲望,会降低随从品质。 剩下几个就不堪大用,【偷奸耍滑的府库吏】,【偷吃的羽林伙夫】,【八卦的侍女】,【八卦的小吏】,【八卦的茶肆小厮】。 苏泽忙着看召唤的随从,没有搭理吕秀宁。 吕秀宁只觉得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自己都忍辱负重伺候他了,他竟然还不正眼看自己。 一直以来,吕秀宁都用偶像毛皇后来要求自己,自幼习武练枪,总是想要压过周围的男人。 但是今天她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 她自以为的武艺苏泽也不看上,女儿家的事情也毛手毛脚的,苏泽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怎么看过自己。 吕伯度打开阳平关投降后,苏泽也按照之前的承诺,宽恕了吕伯度的罪行。 但是解除了他和族人的武装,将他们迁往河州湟水附近的地区安置。 对于这个安排,吕伯度并没有任何的反抗。 折腾了这么一圈后,能够保全自己和族人的性命,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吕伯度离开之前,请求苏泽见了女儿一面。 见面的时候,吕伯度看到女儿并没有被虐待的样子,只是叮嘱她好好伺候苏泽,就立刻带着族人前往河州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吕秀宁就知道,自己已经被阿爷和家族卖给苏泽了。 甚至从阿爷隐晦的谈话中,吕秀宁甚至觉得阿爷还期待自己能够“伺候”好苏泽,指望这个女儿能够帮着家族翻身。 被俘虏,被家族卖了,被苏泽无视,种种屈辱涌上心头,吕秀宁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苏泽已经看完了随从,抬头看到泪眼婆娑的吕秀宁,莫名其妙的问道: “可是别人给你委屈了?” 吕秀宁擦了擦眼泪摇摇头,苏泽治军很严,只有几个粗使婆子负责一些清扫工作。 这些人虽然八卦,但是对自己还算是不错。 苏泽也不懂这女人的心思,他又问道: “是想你阿爷了?” 吕秀宁咬着嘴唇又摇头,苏泽也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道: “身体不舒服你就退下吧,我自己洗漱。” 吕秀宁那股悲伤的情绪已经过去了,她抬起泪眼看着苏泽,这狗东西又对自己呼之即去。 想到自己刚刚脆弱的样子被苏泽看到,吕秀宁觉得又羞又臊。 一想到这里,吕秀宁气由心生,再次鼓起巾帼女将的勇气来。 谁说这事情就要男人主动的? 她扔掉手里的水盆,一下子冲到苏泽面前。 苏泽惊得要退,正准备呼叫帐外的苏备,却被吕秀宁一口吻住了嘴唇。 长长的一吻过后,吕秀宁捡起地上的水盆,直接从苏泽的帐中离去。 这是,自己被袭击了? 苏泽第一个想到的是反思自己是不是松懈了,如果吕秀宁是刺客,那自己岂不是死得最窝囊的穿越者? 苟道还没大成,这可是随时可能嗝屁南北朝啊。 苏泽决定以后无论是见谁,都要带着苏备在身后。 日后还要召唤几个护卫性质的内侍和女官。 等等,女护卫,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 还是南北朝好啊,没有经过宋明礼教的束缚,还有这样的胭脂马。 苏泽预感自己驯服这匹“胭脂马”,也就隔着一层膜了。 —— 第二天,封述就从苏泽手里带走了自己的新手下。 这些日子封述都在完善他的《十科条》。 按照苏泽的建议,封述梳理罪名,就这些罪行分成“不赦重罪,重罪,轻罪”。 不赦重罪,顾名思义,就是遇到大赦也不能赦免的罪行,这是要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 重罪则是比较严重的犯罪行为,但是可以酌情减免的。 最后就是轻罪了,所有的轻罪都不能重判,厘定轻罪的最高判刑标准,这就是最近封述在做的工作。 此外还有杜绝私刑,将从秦末到现在积累等各种残忍畸形的刑罚统一化。 苏泽认为,只有让百姓知道做什么事情是犯法的,才能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 犯了什么事情会受到什么惩罚,只有这样的标准建立起来,人们才不会犯罪。 封述更是觉得遇到了知音。 律学在秦代是显学,在汉初也有不少律学世家,他们专门钻研律法。 但是律学自董仲舒以后,就被儒家改造成了维持统治的工具。 儒生认为钻研律学,会让百姓争讼,从而败坏民间风气。 而儒学也在强调律法的不可测,用这种不可测来恐吓管理百姓。 正所谓是“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 比如当年战国的时候,郑国的子产铸刑书,向百姓公布法律条文。晋国的叔向致信予以谴责,信中说到:“民知有辟,则不忌於上。” 也就是说百姓知道律法后,就知道官员只能根据律法来惩罚自己,那就会失去对上官的畏惧,从而产生专门利用法律来滋事的刁民。 这条精神贯穿于整个唐以后的律法精神中,在苏泽看来就是古典律法的糟粕。 封述的想法,更接近于“子产铸刑书”,通过让百姓知道法律中禁止什么,从而教化百姓不触犯法律。 封述又要帮着苏泽编纂科条,又要帮着苏泽处理梁州的案件,可以说是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看着封述的成果,苏泽感慨幸亏现在还是南北朝。 现在还不是那个儒学独大的时代,反而是一个儒学式微的时代。 经过几百年乱世还活下来的儒生,基本上都是王猛、崔浩这样的实用主义者。 儒家甚至都要和佛教争夺意识形态高地,苏泽偷偷修律这种事,也没有人意识到不对。 封述忙着修订科条,这种充实的生活也正是他想要的。 但是再加上对付汉中杨家,封述就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才向苏泽讨要能通晓律法的属下。 本来封述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他一番考较下来,发现苏泽推荐的这五个人竟然都能通晓本朝律令。 这让封述有些惊讶,苏将军到底是从哪里网罗的这些人才啊? 在封述看来,苏泽推荐的这批人中,以苏原(【坚守原则的刀笔吏】)最是得力。 封述也是世家弟子,他当然知道苏泽用他是做什么的。 在封述这样的律学大家看来,汉中杨氏可以说是破绽百出,都不用罗织罪名,他们本身的违法行为就足以搬到他们了。 这种时候,反而要保证程序上的正义,这样才能让其他家族无话可说。 而且封述作为有志于修订天下律法的律学大家,也天生厌恶那种操持律法打击别人的刀笔吏。 有专业人士(封述)带领,又有业务娴熟的刀笔吏打下手,在负责巡视完南郑附近的田庄后,梁州刺史府颁布政令,要求各地审案断案的律官文吏集中到州城南郑,参加律学考核,不合格的不得继续审案。 有封述这个专业人士出题,汉中杨氏控制的几个县的律官文吏果然都考核不合格,被苏泽要求留在南郑继续学习律法。 为了不影响这些地区的司法工作,苏泽从州城派出了巡院,轮流前往各县处理挤压的案件。 以汉中杨氏为首的梁州豪强表示了不满,但是他们也只是当做是苏泽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之一,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引起苏泽更大的怒火。 苏泽举行的律学考试,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合格的,一些州县的律官文吏还是考过了。 只能说汉中杨氏把持地方太久了,平时也太无法无天了,连这些岗位都是安排的家族纨绔子弟,他们一些人连基本的公文写作都不会。 封述也将批改的卷子全部贴出,那些没通过的虽然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在南郑学习律法。 看到这些梁州豪强的反应,苏泽也暗笑。 虽然门阀豪强的力量大,但是他们并不是一个整体。 苏泽还是被后世史学家提炼的“集团”概念给束缚住了。 包括“关陇集团”在内,这些都只是一个目标相同的利益集团而已。 但是利益集团不代表就是政治联盟,梁州这些豪族之间也有互相争夺土地人口的仇恨,他们本身也不是一条心的。 甚至有的家族找上了苏泽,想要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杨氏的那几个县做律官。 苏泽暗暗发笑,还是拒绝那几个豪族的要求,他的目标可不是一个汉中杨氏,而是梁州所有的不法豪族。 此时整个梁州的豪族,还没有意识到苏泽的真正意图。 但是苏泽也没有催促封述,对付汉中杨氏这种庞然大物也不能操之过急,等待这个腐朽的巨物自己露出破绽的一天。 先将基层的司法权掌握在手里,以汉中杨氏的跋扈程度,苏泽也相信这一天不远了。 不过在对付汉中杨氏的时候,梁州另一个杨氏也闹出事了。 武兴县以北,仇池山下,白马氐人首领杨绍兴正在和各氏族首领会盟。 白马氐世代居住在仇池附近,前秦建立了仇池国覆灭后,杨氏反复叛乱自立。 最近的一次,就是十七年前,也就是萧衍以梁代齐的时候,南梁为了攻略汉中,南梁封杨绍兴为武都王,支持他在仇池复国。 但是羊侃的父亲羊祉带兵平定了梁州,杨绍兴被俘送到了洛阳。 当时北魏朝堂顾及杨氏在白马氐人中的影响力,倒是没有杀了杨绍兴,而是将他囚禁在洛阳。 宣光政变后,杨绍兴想办法贿赂了江阳王元乂,终于将他放归,偷偷潜回了仇池山。 杨绍兴深恨北魏,返回仇池山后就要起兵复国。 可是返回部族之后,杨绍兴却发现,二十年前追随他起兵立国的族人根本不支持自己,甚至自己留在族内的两个儿子,杨智慧和杨辟邪都反对他在这个时候起兵叛魏。 “什么?苏泽?一个区区索虏(对北魏蔑称)的安西将军就把伱们吓成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他!” ------------ 第238章 石壕吏 杨绍兴在白马氐人中还是有声望的,他两个儿子杨智慧和杨辟邪对视了一眼,也知道劝不住父亲,只能同意各部都挤出一点人马,让杨绍兴去“试试”。 杨绍兴盯上的就是武兴。 当年杨绍兴就是在武兴称王的,并且通过控制武兴,割断了梁州西部的徽成盆地和梁州东部汉中盆地的联系,配合南梁攻打汉中。 只可惜遇到了羊侃的老爹羊祉,当时的梁州刺史羊祉,果断攻灭了武兴,抓住了杨绍兴。 仇池山中的白马氐,挤给了杨绍兴一些部族兵,他带着兵就杀向了武兴县。 杨绍兴志得意满,他在洛阳的时候,别说是什么安西将军,就是北魏的征西将军和镇西将军都他见过,也都是无能之辈,区区一个被发配到梁州的安西将军,能有什么战斗力? 而且杨绍兴也听说苏泽现在带着主力留在汉中,守卫武兴的不过是一个姓侯的参将。 武兴县是当年他起兵的地方,杨绍兴自己觉得自己在县里还有威望,只要带兵下山,那武兴就会投降。 此时留守武兴的是侯景。 得知武兴附近的白马氐人,就是建立仇池国的杨氏后,苏泽就将侯景调回了武兴,让他监视山中白马氐人的动向。 苏泽隐约记得,历史上的第四次仇池复国,就是在洛阳潜水大赛后,这一次一直闹到了北周建立才结束。 因为历史已经被扰乱,苏泽也不确定这些白马氐人会不会提前叛乱。 侯景被安排到了武兴心中有些不满,就仇池山上的那些白马氐人也敢造反? 侯景不以为然,甚至连修葺武兴县城围墙的工作都拖拖拉拉,整日就带着部曲在城外围猎。 侯景正在场外游猎,部将郭元建突然纵马突入猎场,对着侯景说道: “参将!白马氐人造反了!” 侯景已经瞄准了一头獐子,部将郭元建说白马氐谋反,侯景满弓审固却丝毫不乱。 郭元建纵马突入猎场,惊扰了侯景瞄准的獐子,但是侯景更加果断的松开弓弦,羽箭贯穿了这只獐子。 侯景身边的部曲骑着马冲去抓住战利品,侯景这才看向郭元建道: “慌什么,白马氐人首领是谁?带兵多少?” 打仗这件事,经验是非常重要的。 很多传奇将领,在刚出道的时候也经常会吃败仗的。 名将就是比别人成长的更快一点罢了。 侯景已经跟随苏泽打了很多仗,已经和当年刚出六镇的时候今非昔比了。 他很清楚,如今白马氐人突然作乱,如果自己表现的惊慌失措,那肯定会影响周围部曲的军心。 只有自己表现的越淡定,手下才能更安心。 郭元建说道: “作乱的是二十年前作乱的白马氐人首领杨绍兴,细作来报大概有两千白马氐人追随杨绍兴作乱。” 听到这里,侯景哈哈大笑起来,他扬起马鞭笑骂道: “区区两千人,就把你吓成这样?” 随着侯景大笑,周围的部曲也跟着笑起来。 虽然侯景手上的骑兵只有五百,再加上武兴城内的郡兵,总共也不到两千人,但是大家都觉得从仇池下来的两千白马氐人,就是过来送菜的。 打仗这件事,将领要升级,士兵也要升级。 北魏禁军堕落的这么快,就是因为长期缺乏战斗。 其实在乱世刚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将领还是叛军都是很菜的。 汉末三国的那些豪杰们,一开始打黄巾军都经常吃败仗。 到了三国末期的时候,历史上不太知名的将领都能统兵数万。 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经验”来升级的。 而苏泽麾下的军队,恰好打了这个时间段几场主要的硬仗。 苏泽在六镇和平城击败柔然人,在河州打吐谷浑人,在凉州打高车人。 再之后在陇西郡打莫折念生,在梁洲打莫折大堤。 这些仗每一场都是硬仗,而苏泽每一场都取得了胜利。 侯景所带领的这五百精骑,其中两百人是他的部曲,也就是苏泽赏赐给他的授兵。 剩下的三百人则是苏泽留给他的轻骑,同样也是经历过几场作战的精锐。 山上的那帮白马氐又是什么东西?又怎么和这支经历过铁血的骑兵作战? 侯景甚至有些生气,这小小的杨绍兴,竟然扰了自己田猎的兴致。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田猎这些白马氐人来解乏了。 侯景果断召集部众,在确定了杨绍兴真的只带来两千人后,他果断带人离开武兴城,直接奔向杨绍兴的军队。 过程和结果无须赘述,侯景的五百骑兵袭击了杨绍兴刚刚从仇池山上带下来的军队,杨绍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侯景的骑兵冲散了编制。 杨绍兴大骇,他准备逃回仇池山,却发现侯景的游骑兵已经堵住了返回仇池的路。 为什么苏泽手里还有这样的官军!? 杨绍兴实在是想不通,侯景的冲锋让他想到了二十年前的梁州刺史羊祉带领的那帮羽林骑士。 可明明洛阳的羽林骑士已经堕落了,他沿途所见的州郡兵更是不堪用,怎么这个苏泽麾下的士兵这么精锐? 不是,你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安西将军吗? 怎么这么猛啊? 就在杨绍兴愣神的时候,侯景的部将宋子仙已经单骑突入军中,直接冲到了杨绍兴附近。 看到杨绍兴衣着华贵,宋子仙就知道自己捞到了大鱼,连忙打马冲了过来。 宋子仙也是侯景从六镇带来出来的兵,他是从小就跟随侯景鬼混的,作为六镇底层的士兵,宋子仙有着六镇人共同的特点——狠。 这种狠不仅仅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不是六镇人天性如此,而是在六镇不够狠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草场要争,粮食要争,武器要争,想要活下去处处要争。 在六镇,无论是底层的部族六镇兵,还是贺拔兄弟和宇文兄弟这种豪帅之后,他们都是需要面临各种竞争。 这也是六镇武德能够笼罩这片土地,一直到隋唐都没褪去的原因。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宋子仙也是跟随侯景叛逃南梁的心腹,在侯景之乱中,也是宋子仙身先士卒,多次击败建康守军,最后带头攻入石头城的。 宋子仙三下五除二就冲到了杨绍兴面前,吓得杨绍兴直接举手投降。 这场近乎于胡闹的叛乱,就这样被侯景轻轻松松的平定了。 不过侯景打仗的时候桀骜,面对苏泽可不敢桀骜,他首先让苏泽派遣在军中的军法官记录统计功劳,接着又将详细的作战过程记录下来,派遣报捷的函使向南郑的苏泽报告战果。 但是侯景也不甘心闲着,他打听到了在仇池山中,还有接近五万的白马氐人部族散居在山间,侯景又打上这些人的想法。 侯景审讯俘虏,搜集有关仇池山的资料,很快又搞出来一份围剿仇池山附近白马氐人部族的计划,继续派人送给苏泽。 侯景派出一波又一波的函使向苏泽请战,而苏泽的使者终于翻越了秦岭,抵达了关中地区。 这已经是第二波使者了,第一波使者被萧宝夤扣下后,苏泽再次派出使者去长安报捷。 苏刘(【普通的金刀使者】)是这次使团的正使。 阳平关告破后,苏泽立刻派遣苏刘,带着莫折大堤的脑袋,向长安附近的西讨行台报捷。 他手里提着的木匣中,装着莫折大堤的脑袋。 虽然脑袋已经处理过了,匣子中洒满了石灰,莫折大堤的脑袋又用生漆涂抹,但是隔了这么久,木匣中还是传来阵阵腐臭的味道。 苏刘手持苏泽的符信,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开始向着长安方向走去。 苏刘一行人本来是带着很多吐谷浑马的,这种马虽然不擅长骑兵作战,但是擅长走山路,还能够在高海拔地区正常活动。 可是苏刘也没想到,曾经是沟通关中汉中的重要通道傥骆道,竟然凋敝萧瑟到这个地步,很多地方栈道已经完全腐朽,苏刘不得已放弃了马,靠着人背着行囊翻越了傥骆道。 不过虽然傥骆道难走,但是这也是连接汉中和关中最近的通道。 而且比起侯刚从阳平关走的陈仓道,傥骆道是三国时期的军用通道,如果修葺后是要比陈仓道好行军的。 就是现在的北魏朝堂,恐怕无力修复傥骆道。 苏刘领着队伍继续前进,进入关中以后他看到的景象却要比汉中繁华多了。 比起千沟万壑的陇西郡,关中平原更是富庶到流油。 苏刘贪婪的看着这片土地,八百里秦川果然是王霸之基啊! 其实只要一个地方没有战乱,只需要一两代人就能繁荣起来。 关中就是这样的。 近百年前,关中落入北魏手中后,这里就很少遭到战乱了。 最近的一次关中大乱,还是刘裕北伐长安的时候。 刘裕收复长安后,因为自己留守重臣刘穆之病死,不得已带兵南归,留下儿子刘义真守长安。 赫连勃勃的谋臣王买德看到了机会,留守长安的文武发生内讧,沈田子杀王镇恶,王修杀沈田子,刘义真复杀王修。 赫连勃勃派军南断青泥,东扼潼关,率大军占据关中。 但是赫连勃勃也没有笑到最后,赫连勃勃去世后不久,北魏就击败了他建立的胡夏政权,夺取关中之地。 这是关中最后一次大战,这之后北魏尽取了河东、关中之地,开始了鲸吞北方的进程。 渭水的滋养下,在关中平原又分出崂水,灞水等诸多支脉,这些支脉滋养了土地,灌溉了周围的农田。 而这一次的秦州叛乱,也因为苏泽的牵制,叛军始终没有攻入关中地区。 沿途都是阡陌相连的农田,果树桑树成林。 只是在这些美丽的景象中,苏刘也看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场面。 胥吏们拿着名册,正在挨家挨户的抓抓丁,苏刘投宿的一个三长村里。 这户只有一对老年夫妇,以及一名媳妇和孙子。 周围的家庭也和这家差不多,青壮几乎都见不到,种田的都是老人和妇人。 这名老者还是附近五户的邻长,也就是他家的宅子最大,不过现在屋子缺乏修葺,可能是以前阔过。 苏刘拿出一袋子钱,请老者煮上一些热水,准备夜宿村子,明日再前往长安。 老者非常的热情,还给众人烧了洗脚水,可等苏刘刚刚洗漱完毕,就遇到了州郡胥吏带着党长来抓丁的事情。 让苏刘疑惑的是,听到胥吏和党长拿着军书抓丁的消息,投宿的这家老丈,竟然夜里要翻墙逃跑。 苏刘看到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连忙拉着他询问道: “老丈,我朝军法,超过五十岁就会从军书上勾销,您跑什么啊?” 没想到这老丈凄惨的哭道: “我本有两子,一子戍长安为州郡兵,另一子年初被元刺史征募,囤驻陈仓。” “两子从军后皆失了音讯,生死不知,但是衙门的军书上依然有我家的名字。” 苏刘黯然,长安的州郡兵都随着崔延伯出征了,这老者的长子没了消息,不是被秦州叛军抓了,就是已经战死了。 而随着元修义去陈仓的士兵就更惨了,陈仓被破后,官军几乎都被叛军屠杀。 苏刘道: “岂有此理,孝文皇帝设三长,不是为了均摊赋役的吗?为何总是你家出丁?” 老者落泪不语,但是听到门口的敲门声,吓得立刻翻墙而逃。 党长手持兵书,高呼老者的名字,进门的胥吏皱着眉头看着苏刘。 等到苏刘的同伴拿着武器聚集过来,胥吏更是退出了房子。 不过他们还是手持火把站在门外喊道: “尔等何人?这刘老汉有两个在籍的儿子,伱们莫不是逃兵?” 上来就套上逃兵的帽子,这胥吏心思险恶,不过苏刘自然不理睬这些抓丁的胥吏,亮明了苏泽的符节说道: “吾乃安西将军麾下的使者,前往西讨行营向萧大都督报捷的。” 见到符节后,这几个胥吏立刻恭敬多了,他们也只是县衙的胥吏,苏泽这个安西将军对他们来说也是非常遥远的大人物了。 对方软了,苏刘却硬了起来,他走出门问道: “这户人家都有二子从军了,为什么军书上还有他家的名字?” ------------ 第239章 平西将军! 几个胥吏和党长对视了一眼,最后一个矮胖的凶恶胥吏站出来,对着苏刘不阴不阳的说道: “贵使今夜还是在这里好好休息,这是西讨大行台下达的军书,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苏刘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他冷笑一声道: “既然有军书,拿给我看看。” 党长退后两步,苏刘说道: “没有吗?” 党长看了一眼为首的胥吏,对方露出凶恶的表情,抽刀走上前来,挡在苏刘的面前道: “军机要务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是安西将军的使者,为什么不住驿站?是不是贼军的细作?” 苏刘哈哈一笑说道: “伪造军书才是重罪,看来你们是拿不出军书了!给我拿下!” 苏刘身边的士兵,都是苏泽指派给他的精锐,其中还有两个【北府兵】系列的随从。 其中一个【北府兵】直接抽出大刀,嘿嘿一笑,上来就是直扑要害的打法。 这些胥吏虽然在地方上为祸一方,但是和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兵是完全没法比的。 经过几次战争都不死的,心性和杀人技巧都磨砺到了极致,更不要说【北府兵】本身就是步战精锐。 如果不是苏刘喊着“刀下留人”,这几个胥吏就要喋血当场了。 轻松的解除了几人的武装,苏刘抢过党长怀里的军书,并没有在军书上发现老汉的名字,他看向党长道: “军书上没有这户的名字,为何还要征兵!” 党长被苏刘的气势所慑,只好说道: “是本党有人‘捐’了免征的份额,所以才抓他家男丁充数。” 苏刘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孝文帝的三长制度,本身也是一个军民兼备的制度,也就是后世隋唐府兵制度的滥觞。 官府授田,除了田租调赋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当兵的义务了。 五户为一邻,择一户为邻长,国家需要的时候邻长家就需要出男丁打仗。 剩余的四户则要给这个男丁置办武器、战马、随行的粮食。 至少在制度设计之处这样还是公平的。 但是关中已经募兵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崔延伯领兵的时候,关中募兵随征,这次是大败。 第二次就是雍州刺史元修义守陈仓,再募关中子弟。 两次募兵,两次大败,关中的兵血已经被抽干,五户凑齐的军备也已经凑不起了。 本党中的富户不愿意再出丁出钱,于是贿赂了党长和征兵的胥吏,这些胥吏就找上了老者这种家中无男丁撑腰的绝户,强行拉着老汉去从军。 反正上峰要的就是一个人数,交差上去就行了。 结果就是苏刘看到的这一幕。 此时听到动静后,这户人家的老妪颤抖的看着被缚的胥吏和党长。 刚刚的对话她已经听到了,可是这过路的贵使总要走的,自家却要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存下去。 等到贵使走了之后,自家肯定要被疯狂的报复。 一想到这里,老妪绝望的坐在地上,早知道就让老汉去从军了。 苏刘看到这一幕,也知道老妪的顾忌,这是整个体制的问题,不是这么一两次打抱不平就能解决的。 等到自己走后,这户人家的下场恐怕会更凄惨。 或者说在失去了成年男丁后,这户人家的悲惨命运已经决定了。 苏刘想了想,对着老妪说道: “我是安西将军的使者,路上还缺几个粗使的下人,你们可愿意随我去长安报捷,再返回汉中?” 翻墙而出的老者已经绕回到了门外,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从过军的,也是有些见识,知道留在乡里就是被吃绝户的下场,寡媳和幼孙更是要沦为奴隶,干脆心一狠说道: “吾愿意!” 说完这些,苏刘也不理会那党长和胥吏们,捆着他们跪在门口,休息了一个晚上,又抢走他们的马和骡子,带着老者一家离开。 这个短暂的插曲过后,苏刘沿途也不再找民户休息,而是停靠传递消息的军驿,三日后就已经见到了萧宝夤的西讨行台了。 等到了西讨行营,出示了符信后,苏刘却没有上缴报捷文书和莫折大堤的人头。 因为苏泽上一次向萧宝夤报捷,结果是石沉大海,苏泽也通过系统知道自己的函使被拷打,捷报被萧宝夤压下去了。 无论萧宝夤是真的怀疑自己和羊侃的战功,还是为了打压自己,如果苏刘还和上次一样正常求见,恐怕下场也和上一次一样。 就算是看到莫折大堤的人头,萧宝夤也可以怀疑苏泽是用假人头充数的。 上次报捷的时候,萧宝夤是在和亲信密议的时候接见的苏泽的使者。 萧宝夤很轻易的封锁了消息,秘密囚禁了苏泽的函使。 所以苏刘这一次换了策略,他用重金贿赂了萧宝夤通传的亲信,让他在萧宝夤军议的时候再通传这个消息。 当着众将士的面,萧宝夤也没办法再压下去。 这个招数果然好用,不到半日的时间,苏刘果然得到了萧宝夤的召见。 接到通传的时候,萧宝夤正在军议。 柳楷领兵出征后,一路上走的都不顺利。 关东和关西人的矛盾早就已经公开化了,让关东人挂帅,驱使关西人打仗卖命,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抽象的事情。 柳楷带着士兵还没到岐州,就已经遇到了一次营啸。 今天的军议,又是一次扯皮之战。 关东人指责关西人不守军纪,说他们是粗鄙的关西武夫。 关西人指责关东人只会空谈,柳楷上次随崔延伯出战就是未战先逃,根本没有资格为帅。 除此之外,还有物资调配,后勤补给,兵源补充各种问题掣肘,都需要萧宝夤开会解决。 亲信通报苏泽报捷的使者就在帐外,看到众将和谋士的目光,萧宝夤也只能让苏刘进来。 随着官军“夺回”了陈仓,关中和梁州的联系正在恢复。 军中已经有梁州大捷的传言了,萧宝夤也知道事情要压不住了。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咸阳太守韦遂看着一个风度不凡的中年人走入萧宝夤的帅帐,叉手行礼道: “安西将军麾下函使苏刘,奉我家苏将军之令,向萧大都督报捷。” 萧宝夤有些不高兴,他本能抵触梁州的捷报,苏泽三番五次向自己报捷,让他非常恼怒。 伱一个羽林匹夫,本来给你西线战事的指挥权,就是让你好好在西线拖住叛军的,没让你真的去打叛军啊。 苏刘也不看萧宝夤的脸色,高高举起木匣,对着萧宝夤朗声说道: “行台郎中羊侃将军,于梁州射杀贼首莫折大堤,这是莫折大堤的人头。” “安西将军苏泽,联合梁州刺史傅竖眼部,全歼秦州西路叛军,斩敌五千,灭敌三万!” “这是秦州叛军的军旗。” 苏刘又让手下展开缴获的军旗,看着占满血迹的残破军旗,看着木匣中莫折大堤的人头,营中众将愕然。 韦遂盯着莫折大堤的人头,他在就任咸阳太守之前,曾经在秦州任职过,也曾经见过莫折大堤。 木匣中的人头,虽然已经涂上了生漆,因为石灰已经脱水了,但是依然能辨认出莫折大堤的样子。 韦遂昨日还和侄子韦孝宽谈起过梁州的流言,他本身是不信苏泽和羊侃能击败莫折大堤的。 莫折大堤的儿子莫折天生,在东线将萧宝夤的大军打的节节败退,要不是他主动退出陈仓,兵锋都要直指长安了。 但是侄子韦孝宽却有不同的看法,韦孝宽认为莫折天生突然退兵,肯定是后方出现了重大变故。 如果苏泽在梁州大败莫折大堤,那一切就说得通了,莫折天生是忙着回去稳定秦州老巢的。 如今见到了莫折大堤的人头,韦遂终于相信了,关于梁州的谣言是真的! 韦遂偷偷看向萧宝夤,果不其然,这位西讨行台大都督脸色不好。 苏泽的这场报捷,简直就是在打脸! 萧宝夤的正面战场打了一年多,寸功未立,也不过是夺回自己丢掉的陈仓。 苏泽一个被丢在西边的偏师,加上一个被排挤到梁州的羊侃,竟然将贼首莫折大堤给杀了? 还歼敌三万,取得了西路军平叛以来最大的胜利? 萧宝夤的脸往哪里搁? 可是这一次是公开军议,萧宝夤发作不得,只能忍着怒火说道: “等本都督派人去梁州核实捷报,再为苏将军上表请功。” 事到如今,萧宝夤还是一个拖字诀,他牢牢抓着自己西讨行营大都督的职权,不经过我确认的功劳,就不是功劳! 不过苏刘也不在意萧宝夤。 本来苏泽想要升官,也指望不上萧宝夤。 苏泽是朝廷的安西将军,不是萧宝夤的属臣,他的升迁也不归萧宝夤管。 现在靠着陈留公主,苏泽已经打通了洛阳的关系,有了元乂这个全自动官职批发机,只要送礼到位,萧宝夤也压不下苏泽的军功升迁。 而苏泽实际上已经拿到了梁州的控制权,也不需要萧宝夤的确认。 之所以反复派遣使者关中报捷,还是为了影响力。 这是苏泽告诉关西人,他们除了萧宝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 果不其然,就在苏刘说完后,在场的关西士人都心神摇曳。 韦遂已经在思考了,要不要送一些自家的子侄去梁州看看,给家族一个新的选择? 这时候萧宝夤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苏刘当众报捷的目的是这个,可是他又发作不得,只能憋屈的说道: “本都督还有要事商议,尔等放下东西就退下吧。” 就在萧宝夤准备冷处理这件事,压下这件事的热度,突然又有亲卫传报,朝堂的使者到了行营外。 朝堂的使者? 萧宝夤连忙让人传唤,萧宝夤认出这名小黄门是大长秋刘腾的义子,本以为是给自己的诏书,萧宝夤正准备接旨。 在胡太后当政的时候,朝堂还维持秩序,外派宣诏的使者还是文官。 等到江阳王执政后,就彻底不装了,小黄门手持诏书来往各地,沿途都要索受贿赂,读诏书之前还要收取辛苦钱。 萧宝夤知道规矩,他身边亲卫正准备递上金饼。 却没想到这名小黄门说道: “萧大都督,这不是给您的诏书,是朝堂给安西将军苏泽的诏书。” 又是苏泽? 萧宝夤只觉得自己“命犯苏泽”,怎么今天一天都是和苏泽有关的消息? 但是这名小黄门是靠近江阳王元乂和大长秋刘腾的近人,萧宝夤还是询问道: “苏泽如今在梁州,如果是朝堂的军令,就让我军函使送去吧?” 萧宝夤以为朝堂下达给苏泽的,就和之前下给自己的一样,也是催问用兵的军令。 这名小黄门挤出笑容说道: “这次的差事,需要仆臣亲力亲为,这是朝堂给苏泽升迁的圣旨。” “升迁?” 萧宝夤已经后悔了,今天他已经失态了太多次了,不应该当众召见苏刘和小黄门的。 萧宝夤也想不通,自己压着苏泽的功劳,从没有给他报功,他怎么会得到朝廷的升迁的? 难不成他暗中已经走通了江阳王元乂的路子? 萧宝夤正准备结束军议,苏刘走到小黄门面前,向对方恭敬的说道: “这位宫令,我是苏将军的函使,刚从梁州来行台报捷,就由我们护送宫令前往梁州吧。” 这名小黄门看着苏刘乖巧伶俐,谈吐不凡,又看到苏刘身后的护卫精壮,也愿意和他同行,也点头答应下来。 苏刘又说道: “敢问宫令,朝堂给我家将军什么职位?” 说完这些,苏刘将一枚金饼塞进了这个小黄门的手中,小黄门立刻拉长了语气说道: “苏将军御贼有功,朝堂升他为持节,平西将军,开府,都督河、凉二州和陇西郡诸军事。” 在场的众人再次心思浮动,平西将军已经可以征辟属官二十人,再加上持节可以在战时任免临时的地方官员,这就意味着苏泽手里已经捏着大把的职位。 包括韦遂在内的关西士卒,都将目光看向了苏泽控制的地区。 河州和凉州确实偏远,可是梁州和陇西郡并不算远啊。 而且跟着苏泽还能混军功,这可要比跟着萧宝夤吃败仗强多了啊。 韦遂已经决定,派遣一批家族子弟入梁州看一看,如果过苏泽真的值得投效,那就安排一批族中子弟去他麾下出仕! ------------ 第240章 落后的生产关系 接下来萧宝夤自己也觉得有些兴致阑珊,干脆就遣散诸将,停止了军议。 韦遂回到自己的帐篷,他的侄子韦孝宽凑上来问道: “伯父,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自从柳楷领兵出征后,萧宝夤每次开会都争吵不休,就是简单的军议也要开到傍晚。 韦遂立刻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韦孝宽摸着还没长出胡须的下巴说道: “看来这位苏将军真的打了大胜仗。” 韦遂又说道: “会不会是羊侃的功劳?羊侃之父曾任梁州刺史,颇有军功。” 韦孝宽摇头说道: “射杀莫折大堤是羊侃的功劳的,但是平定梁州必定是苏泽之功,要不然羊侃身为行台郎中,不可能居功在苏泽之下。” “羊侃定然是投了苏泽,要不然这样的功劳应该归于行台,不可能附属苏泽一起表功的。” 韦遂恍然大悟。 接着韦遂看着韦孝宽说道: “孝宽,我想让你带家中几个子弟去梁州看看。” 韦孝宽自然明白伯父的意思,关西士人对萧宝夤已经失望了,现在既然出现了新的选择,那自然也要带人去看看。 这些世家大族早就在动乱中,明白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中的道理。 韦孝宽叉手说道:“唯。” —— 萧宝夤虽然住在军中,但是他除了议事在帐篷中,晚上是住在武功城内的。 前些日子,随着关中战事好转,萧宝夤就让妻子南阳公主前往长安。 不过南阳公主接到了他的信后,先从华州赶到了武兴。 萧宝夤没有迎接妻子,他让南阳公主去长安,是为了政治目的。 关西士族不少都长居在长安,南阳公主在华州笼络士族贵妇的工作做得不错,所以萧宝夤也希望南阳公主在长安发挥优势,帮他在长安笼络人心。 返回武功城内的宅子,萧宝夤看到妻子正在指挥健妇清扫。 萧宝夤看了一眼书房,一想到和“侄子”萧综(见182章)的来信,萧宝夤又紧张了一下。 萧宝夤出征以来,萧综还在向自己写信。 萧综自认是南齐后主萧宝卷的遗腹子,将萧宝夤认作叔父,他出镇徐州后更加魔怔。 只因为萧衍的小名是“练儿”,萧综下令砍伐了徐州所有的楝树。 除此之外,他苦练跑路的功夫。 他命令下属在院子里铺上粗砂,每天赤脚在粗砂上行走,将脚底磨出老茧,脱下鞋子也可以日行百里,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活动。 同时萧综还写信给萧宝夤这个“叔父”,请求他牵线搭桥,帮助他逃亡北魏。 萧宝夤自然不愿意,北魏有他这一个吉祥物的南齐宗室就足够了,如果再来一个南齐后主的遗腹子,那不是和自己争夺影响力吗? 而且萧综行事不周密,本身也没什么能力,萧衍的厉害萧宝夤是知道的,他可不认为萧综能带着徐州投降北魏。 萧衍篡齐,心思是如何的周密,萧综的这些事情,萧衍应该都是尽在掌握的。 萧综出镇徐州,可是民政权利还有军权都掌握在萧衍的人手里,萧衍只是任由萧综“胡闹”罢了。 因为前齐宗室血腥互杀的例子,萧衍尤其看重宗室和谐,对于宗室放任到了令人难以执行的地步。 而这些年来萧衍日益崇尚佛法,皇宫中连荤菜都不吃了,更是拒绝杀生,南梁经常大赦天下。 但是和敌国皇子书信往来,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肯定会引起北魏朝堂对自己的疑心。 萧宝夤走进书房,看到妻子正在书房中清扫,立刻怒道: “谁让你进来的!” 南阳公主不知所措的看向丈夫,萧宝夤歇斯底里的说道: “你们元氏女就是这么肆意妄为的?本公在前线领兵,伱非要来军营扰乱军心,让将校如何看待本公?” 南阳公主抽泣着,萧宝夤继续说道: “殿下若是不愿意去长安,就回洛阳吧。” 南阳公主听到这里,身体颤抖如同雷齑了一样,她辛辛苦苦从华州来到武功,丈夫竟然如此对待自己。 南阳公主难以置信,这是曾经和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丈夫。 想到这里,南阳公主直接冲出了书房。 萧宝夤有些不忍,但他还是先冲到了书桌前,摸开书桌上的暗格,看到萧综写给自己的信没有被动过,这才放下心来。 他有些后悔,可是今日连续被苏泽打脸,他又不想要去低三下气的讨好妻子。 当听到府令报告,说南阳公主又要返回长安的时候,萧宝夤也只是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由着南阳公主去吧。 —— 苏泽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军营,饶是他每天锻炼的身体,这样天天在城外奔波也有些乏了。 吕秀宁端来洗漱的水盆,帮着苏泽脱下甲胄,用热布化开被铠甲压得紫红的淤血,她有些心疼的看着苏泽的后背,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吕秀宁见过的那些大人物,可没有谁像苏泽这样的。 他明明有虎豹一样的骑士,有狼鹰一样的射手,有狐狸一样的谋士。 如果是自家阿爷拥有这样的班底,恐怕每天都要泡在田猎场上,或者泡在女人堆里。 但是苏泽以一种自虐般的自律,一个县一个县的巡视南郑附近的村落、庄园、坞堡、牧场,他到一个地方就会查看粮食种植和放牧的情况,找这些村子的百姓聊天,询问他们的生活。 回来以后还要处理堆成小山一样的公文,今天这样还要召集手下议事。 等到吕秀宁小心的擦拭完毕,苏泽这才换上了单衣,他挥挥手说道: “请苏军师、封司马来议事。” 封述身后跟着五名吏员,他们手里各自捧着一个木匣,这里面放着封述最近修订的科条。 不过这些科条可不是今天议事的内容,而是上交给苏泽慢慢看的。 苏泽今天喊来封述和苏亮,还是为了商议对付汉中杨家的事情。 苏泽看向封述问道: “派下去的律官来报,杨家这些土地都是在册的?” 封述点头,苏泽疑惑的问道: “人口是通过严刑峻法得到的,那杨家又是如何拥有这些土地的?” 封述说道: “这一切,还要从孝文皇帝的《均田令》说起来。” 苏泽接过了吕秀宁递过来的煎茶,又让人给封述和苏亮送上茶水。 磨碎的茶叶加上胡椒,再加上一些牛乳,这种做法是西北常见的“胡茶”,应当是北方汉胡杂糅的产物。 吕秀宁煎茶的技术很好,苦涩的茶气和椒麻的胡椒味混合,最后又被牛乳融合。 特别是在逐渐变冷的季节,喝下这么一口胡茶只觉得背脊冒汗,骨子里的风寒都被祛走了。 封述也喝了一口茶说道: “孝文皇帝的授田令,是根据人口授予一定数目的土地。” “此令的本意是均天下田亩,使耕者有其田。” 封述口风一转说道: “但是在均田令中,除了良人之外,奴婢也是可以授田,丁牛也同样可以授田的。” 苏泽一下子就发现了法令的漏洞,他问道: “奴婢授田?那奴婢的田是他们自己的?还是主家的?” 封述叹气说道: “就是这个问题,从律令上出发,《均田令》给奴婢授田,当属于奴婢的,可奴婢的一切又都是主家的,所以给奴婢授田,其实就等于给主家授田。” 封述说道: “之所以这么规定,应该是孝文皇帝考虑均田令刚执行,减少豪右的反抗而进行的姑息政策。” 苏泽点头,任何一个政策都不是说拟定了就能完成的。 政策需要有人执行,出现问题还要一层一层的向上反馈,再根据问题修改政策打补丁,最后还奖励那些推行得好的官员,惩罚那些消极怠工的官员。 这一切,都需要一个体系来运行。 孝文帝再厉害,也不可能撇下豪族,自己派人执行均田令。 这种妥协几乎是必然的。 封述说道: “这些年来,汉中杨家所占有的土地,大多都是记在他们在册的奴婢和丁牛之上的。” 果然麻烦。 土地和人口绑定,形成了牢固的人身-土地依附关系,也难怪这些豪强大族经历天下大乱,依然无法铲除。 他们总能够根据掌握的知识,找到各种政策的漏洞,迅速依附到新的政权上。 苏泽忍不住动了杀心,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 他看向封述问道: “难道这杨家当真没有漏洞?” 封述这时候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这个倒不是。” 封述说道: “首先是人口,杨家的奴婢不止在册的一万人,还有很多奴婢没有登记在册。” 苏泽问道: “既然奴婢可以均田,为什么杨家不让所有奴婢都登记在册?” 封述也是经过认真调查的,他说道: “这也是两个原因,一是杨家就算是丁口再多,土地也是有极限的,南郑附近已经无田可授了,登记了奴婢还要承担租调,这样反而不划算。” 北魏朝堂对于百姓征收租调,租就是田租,调就是伴随土地的特产,有的地方上缴丝绢,有的地方上缴香料,有的地方上缴茶叶。 “二是如果是在官服在册的奴隶,生老病死都要去官服报备,这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苏泽点点头,封述说的都是实际的情况。 封述继续说道:“既然没有造册,那不在官服名册上的奴婢就是隐户,按照我朝律令,隐匿户口不是小罪行。” 苏泽眼睛一亮, 但是苏亮却说道:“不过这一招也不足以扳倒杨家,杨家完全可以说这些是南边逃过来的流民,还没来得及上户口。” 封述点头说道: “苏军师所言极是,不过属下还有一个办法。” 苏泽问道:“什么办法?” 封述说道: “还是均田令。” 封述也不卖关子直接背诵起了《均田令》的原文: “诸桑田皆为世业,身终不还。盈者得卖其盈,不足者买所不足。” 封述说完这些,吕秀宁直接傻了,这读书人在说什么东西? 封述知道苏泽是军户出身,对于土地政策不那么了解,于是解释道: “《均田令》所授的田地,有露田和世田之分。” “露田是有授有还,法令规定男丁成年授田,死亡或者超过五十归还其田,此田为天下之均有。” “世田则是可以传给子孙,多出来的还可以用来买卖,为世代之田。” “汉中杨家的土地,同样有露田和世田。” 苏泽疑惑的问道: “既是世田,如何夺之?” 封述说道: “《均田令》所说的世田,明令为‘桑田’,若是桑田改作农田,那就不是世田,就是要还授的。” 苏泽还是疑惑的问道: “汉中产丝,为何要将桑田改作农田呢?” 杨家又不是普通百姓,要担心粮食安全问题,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桑田产丝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这个问题苏亮有发言权,他年青时候有耕读的经验,他解释说道: “将军,这种桑养蚕,可不是谁都能做,谁都能做好的。” “在属下家乡,能养蚕织丝的,都是良家女,必须要从小就跟着母亲身后学习。能织丝的女子,都是十里八乡争着下聘的。” “属下家族所在的武功县,除了我们苏家这种耕读世家的女儿家,就只有三长村里的女儿家能织丝了。” “汉中杨家畜养的都是奴婢,又怎么会织丝呢。” “所以他们干脆砍了桑田,改为更容易耕种的农田。” 苏泽一下子就明白了。 养蚕、缫丝、织丝、纺布,这些放在古代都是技术活儿。 古代农耕虽然也是技术活,但是比起桑蚕业还是比较粗放的。 说白了,就是汉中杨家的这种奴隶制庄园中,女奴不能胜任桑蚕业的工作。 这就很好理解了,某个灯塔国在南北战争前,南方种植园为什么种棉花而不是办工厂纺织成棉布再卖? 是他们不想吗?那是奴隶只能满足摘棉花这种工作,纺织工人的工作对他们太复杂了。 都一辈子为奴了,谁还愿意去学习织布啊? 只有那些为了家庭奋斗的良家女,才愿意为了小家庭从小学习桑蚕业,学习裁缝、做饭这些操持家务的技术。 苏泽说道:“所以杨家的世田并不是桑田,这些应该还授官府的?” 封述重重的点头。 ------------ 第241章 种树狂魔孝文帝 苏泽站起来,拉着封述的手说道: “君义大才啊!” 什么叫做专业人士!这就叫专业人士! 对于这些钻律法漏洞的蠹虫,就要靠封述这样的专业人士! 你不是钻空子吗?遇到封述这种专业人士,你还怎么钻空子! 不过仅仅靠着法条,还不足将汉中杨家这种盘根错节的家族打倒,但是只要能够让他们吐出一些土地来,那他们家族内部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越是这种大家族,内部积累的矛盾就越大。 头房和其他房的矛盾,嫡出和庶出的矛盾,当整个家族还能继续扩张,或者维持住现在的局面,这种矛盾自然还能压得住。 若是家族失去大片土地,这些矛盾就彻底压不住了。 苏泽又看向苏亮道: “景顺,你有什么想法?” 苏亮其实也有点看不惯汉中杨氏这种豪强。 武功县豪族林立,并不像是汉中杨家一家独大,内部竞争也比较大,所以很少有这么肆意妄为的豪强。 苏亮也进策说道: “将军,还是让刺史府先发布命令,要求县里豪右补登记隐匿的人口。” 苏泽点点头说道:“继续。” “先让各豪右补登记人口,接着再清查世田是不是桑田,这样夺回这些世田,这些豪右就无话可说。” 先礼后兵,先让伱补足登记,你如果不登记,之后查出土地问题,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苏泽说道:“让苏段(【公正无私的土断吏】)来南郑,明天就下令,要求汉中各家补报隐匿的人口。” “唯!” —— 这种针对豪族的手术,必须要慢慢的来,苏泽也不着急,这就是有自己班底的好处。 如果苏泽真的只是一个骄横武将,那他就无法控制州郡的事务,也没办法和这些根植在地方的豪右斗。 今天苏泽又带着吕秀宁和亲卫骑兵,巡查沔县附近的新授土地。 因为几场大战都发生在沔县附近,所以这块区域空出了大量的无主土地,苏泽就用这些土地来安置自己手下的有功士兵。 这些地方上的豪族也是最衰落的时候,本地的不法豪强也都被苏段经过土断整治过了,苏泽在沔县附近建立了十几个三长村,以伤残的退伍兵为三长,通过各种方式解放了一批被豪强囚禁的奴婢,在沔县设置了两个折冲府。 这几个村子是苏泽的宝贝疙瘩,这是他插进梁州腹心地区的刀刃。 等到以后自己离开梁州,如果本地豪族想要搞事,这些折冲府就可以派兵镇压他们。 说到底,豪族支持自己,不过是因为现在秦州叛乱,他们没有安全感情况下的无奈选择。 但是这些被授田的士兵支持自己,是因为自己真的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苏泽还计划从汉中杨氏手里夺回来的土地中,也进行一次授田和三长村改革,将钉子扎进梁州豪族的心脏中。 马上就要到十月了,苏泽一行人出南郑城后,奔波半日才到了第一个村子。 但是苏泽没有进村,而是在村外树下坐下,拿出干粮分给士兵啃食起来。 吕秀宁升起小火堆,将清水加热煮沸放凉后,再分给众人引用。 当地的党长孙伙是一名武兴之战中负伤的陇西府兵,在检校病儿营中养了一个月,左脚落下终生残疾后,被检校病儿官诊断不适宜继续当兵后,记录军功的军法官找到了他。 军法官给了他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返回陇西郡,按照苏泽颁布的军令,给他这种伤残士兵米粮四十斛,毛驴两头作为抚恤,他还可以带走两名他在战场俘获的秦州叛军,作为家奴带回陇西郡。 第二个选择是留在梁州,在苏将军新设立的三长村担任党长,在他伤残抚恤不变的情况下,在本地足授其田,再给耕牛一头。 孙伙没有太多的犹豫,选择留在了梁州,后方很快就将他的妻儿也送来了梁州。 孙伙父母已经亡故,陇西土地比较少,他本来就有得到《均田令》上的足额土地,家里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孝文帝授田过去二十年了,豪族的兼并扩张,人口的自然增长,新授土地不足是普遍性问题。 在人口更加稠密的河东地区,法令上的男子授露田四十亩,到手可能只有十亩都不到。 而原本法令上的女子授田二十亩,更是一分田都得不到了。 梁州的土地比陇西郡肥沃,还能够得到足授土地,孙伙选了留在这里。 不过还是有很多士兵选择了返回故乡,对于这种苏泽也是足额发放抚恤,安土重迁是普遍性的想法,但只要有一部孙伙这样的人留下来担任三长,这些村子就会成为自己的基本盘。 孙伙接到了消息,又带着一些瓜果过来参见苏泽。 一开始孙伙还有些拘谨,但是很快就被苏泽的随性状态感染,逐渐也放松了下来。 “如今是农闲时,都在忙什么呢?” 今年是这些新授百姓的第一年,所以苏泽没有安排农闲的折冲府府兵训练,但是整个村子依然非常的忙碌。 孙伙说道: “回将军,自家的土地,哪里有闲的时候,村里正在沤麻呢。” “沤麻?去看看。” 苏泽站起来,他在穿越前没种过田,穿越后也没种过田。 之前在南郑附近的农田晃悠,那些豪族的奴隶都如同行尸走肉一样,主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主打一个不反抗不主动,土地都打理的很差。 今天来到这个新设的村子,苏泽感受到了勃勃生机,村里所有人都在自发的忙碌着,虽然也辛苦,但是脸上都带着笑容。 村里的男人背着箩筐,将附近山上和附近麻田采集的麻草卸下来,接着就有妇人将这些麻草挑拣,然后泡在水缸里。 一个手脚麻利的农妇,正在指导着村里年轻的女子沤麻。 孙伙指着农妇,用自豪的语气说道: “将军,这是俺婆娘。” 原来是制作麻布啊。 苏泽在《汜胜之书》上见过这段记录。 麻草在秋后收割后,要变成麻布,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步骤。 麻草的杆茎首先要泡烂,使之自然发酵,达到部分脱胶的目的,就是这一步就是沤麻。 这个过程需要持续到第二年,然后农妇要将麻皮剥下来,经过绩纱(把麻纤维接驳成线),晒干,制作麻团,上浆(麻线在织布之前首先要上米浆使线柔韧顺滑),制布。 整个过程大概需要持续半年,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做到位,才能织出麻布来。 而这些麻布,就是百姓所穿衣服用的布料。 这还是制作麻布,制作丝绢的过程比这个还要复杂,所以汉中杨家那些奴隶不会织丝,也是正常的事情。 苏泽将孙伙的老婆喊过来,见到苏泽后这农妇稍稍有些局促,但是很快也和苏泽正常交流起来。 苏泽问道: “可会织丝?” 孙伙的婆娘自豪的说道:“回将军的话,出嫁前俺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织工了!” 孙伙害怕自己婆娘吹牛太过,踢了一脚妻子,却被婆娘瞪回来说道: “若不是俺会织丝,你会下那么重的聘礼?” 苏泽不由的哈哈一笑,接着问道: “明年可以织丝吗?” 孙伙的婆娘摇头说道: “桑树要在来年春天移栽,要后年才有足够的桑叶养蚕。” 苏泽有些遗憾,不过农业生产就是这样,周期长,而且需要按照农时投入。 苏泽夺下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过了种树的时候,桑树虽然长的快,但是也需要时间才能成材。 苏泽又问道:“会种桑树吗?” 孙伙连忙点头说道: “当年俺们都跟过苏农苏夫子学过。” 苏农在陇西郡推广过农业技术,陇西百姓都称呼他为苏农夫子表示尊敬。 苏泽满意的点头,他说道: “桑树是个好东西啊,孝文皇帝就极力推崇桑树。” “冬储粮食在春初耗尽,是百姓生活最艰苦的时候,食桑葚可以备荒充饥。” “桑葚可以晒干储存,也能以备荒年。” “桑葚还能制酒制醋,可以调味。” “最后桑皮还能造纸,好好种桑吧。” 孙伙夫妇连忙躬身领命。 苏泽又说道: “孝文皇帝还要求在桑树中间种榆树,有树苗吗?” 孙伙连忙说道:“有,有的,汉中种植榆树的很多,县衙已经说了,明年要按桑年的面积配备树苗。” 苏泽满意的点头,下属记下这个村所管辖的县令名字,等苏泽返回南郑会表彰这个县令。 苏泽说道: “榆树也是好东西,榆钱是可以充饥的,另外可以养殖早蚕,用榆树新叶先喂养桑蚕,等桑树冒芽后再喂桑。” 榆树也是重要的应急保障物资,也是“种树狂魔”孝文帝极力推荐的。 他要求每亩桑田还要间种榆树四颗,甚至还让群臣写过歌赋称赞榆树,号召百姓种植榆树。 历史上这么多皇帝,如此重视最基本的农业生产,给百姓考虑备荒物资的皇帝,孝文帝之后也就只有一个朱元璋了。 朱元璋也是种树狂魔。 苏泽又问道: “枣树呢?” 枣树更是孝文帝大力号召种植的,枣子的用处那是不用多言了。 孙伙说道: “枣苗就不那么容易了,汉中这个地方种植枣树似乎不太容易成材。” 苏泽点头说道: “等苏农来了,让他看一看汉中适宜种植什么果树,不种枣可以种杏种桃嘛。” 农业生产需要因地制宜这个道理苏泽还是清楚的,反正自己麾下有专业人士。 亲自看来这几个三长村,苏泽心情很好,等到更多的三长村建立起来,就能将汉中这块土地好好用起来。 其实在汉末三国的时期,汉中是要比关中富庶的。 那还是诸葛亮的功劳。 只能说诸葛丞相不愧是内政满级的天才,依靠益州和汉中这点地盘,竟然能和曹魏打得有来有回,而蜀汉的经济还要比曹魏好。 曹魏当时可是占据了天底下最精华的关中和河东河南之地啊! 现在苏泽明白了,土地本身的禀赋自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生产力也要和生产关系挂钩。 蜀汉是进行过土地改革的,除了粮食之外,汉中和蜀中生产的蜀锦,是曹魏和孙吴上层都争相购买的奢侈品。 诸葛丞相用这些土地,产出了供应大军的粮食,还产出了质量上乘的蜀锦。 这是曹魏那种“奴隶军屯世兵制”和豪族大庄园经济下的半农奴国家能比的吗? 苏泽又查看了牲畜的情况,丁牛、骡子和毛驴,这些都是重要的生产资料,牲畜的粪便还能做肥料,都能提高粮食的产出。 桑蚕也是一样的,蚕宝宝的粪便同样可以做肥料,而吃蚕蛹也是一种蛋白质补充。 这些都要比单纯种地的产出高多了,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有恒产和长期奋斗目标,对土地的精耕细作和耐心打理。 只有自耕农才能做到这一步。 苏泽更加坚定,这些豪族庄园制度就是落后的生产制度,就应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就在这时候,一名系统召唤的函使找到了苏泽,递上了侯景报捷的文书。 其实苏泽早就通过系统知道了武兴的捷报了,在接到正式报捷文书后,苏泽吩咐道: “派遣军法官核实军功,无误后就地发放犒赏。” “让侯景押送杨绍兴来沔县,我要亲自询问仇池山上白马氐的情况。” 仇池山上的隐患要彻底扑灭,趁着这场胜利苏泽准备从白马氐中强征一部分士兵,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集团中。 今年眼看着是不会再有大的战事了,但是眼看着明年也不会消停,苏泽需要抓紧时间消化占领的土地。 苏泽看向北方,关中叛乱不过是北魏大厦将倾的前奏罢了,威力远不如六镇这个火药桶。 从于谨所在的高平郡就可以看出来,此时整个北方的局势都很紧张。 但是洛阳的朝堂重臣们还沉浸在纸醉金迷当中。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六镇之乱是在正光四年,也就三年后发生的。 但是苏泽有预感,江阳王这帮虫豸们再折腾下去,六镇之乱怕是不远了。 ------------ 第242章 岁在辛丑 正光元年,十一月,朝堂使者从陈仓道进入梁州。 原本苏泽正在沔县接见侯景,询问仇池山的情况。 得到了苏刘的消息后,苏泽迅速带人返回南郑,在梁州治城南郑城内,当着整个梁州豪族的面,接下了朝堂的旨意。 苏泽拿到了平西将军印后,立刻对追随他的旧部进行了提拔。 平西将军下有属官二十,和前面不同,到了平西将军这个层级,属官就有文武之别了。 文官有将军府长史、从事中郎、功曹,武官有参将、参军。 还有一个可文可武的司马,功曹司马为文职,行军司马为武官。 苏绰、侯景、慕容绍宗这些,原本就是将军府属官的,也跟随苏泽的官职晋升相应的品级。 苏绰还是平西将军府长史,掌机要书记,留在河州负责将军府的日常工作。 侯景慕容绍宗为将军府参将。 苏泽的几个旧部,杨宗甲、范大郎、王惠也积累到足够的军功,官拜平西将军府参军。 封述也拜刑曹功曹,主要负责刑名司法上的工作,并且统领苏泽将军府的军法。 苏亮和羊侃本身就是西讨行营的官职,苏泽没办法给他们授官。 接着苏泽又让苏亮起草平西将军的第一份军令,以“秦州叛乱,道路断绝”的理由,宣布凉州、河州、梁州、陇西郡,这三州一郡为战区,要求州县一级的官员暂时在将军府进行考评。 第一次的平西将军府考评定在正光二年的夏粮征收后,对于考评不通过的官吏,平西将军府将会以“持节”的权力将这些官员免职。 如果是当年李崇出征的时候这么做,朝堂上就会有御史参奏李崇跋扈。 这件事苏泽还要感谢萧宝夤。 前阵子,萧宝夤以“使持节”的权利,抢夺了华州、雍州、泾州官员的考核权,北魏朝堂却熟视无睹。 自从经历了宣光之变后,清河王一党的大臣被驱逐,留下来的都是贿赂元乂的大臣。 所有人都忙着捞钱,根本没有人在意萧宝夤的“跋扈”行为了。 既然萧宝夤做得,苏泽也做得,苏泽理所当然的接过了三州一郡的官员考核权,理所当然的接过了三州一郡的民政权力。 接下来,苏泽又发布平西将军府的第二道政令,重申了孝文皇帝的《均田令》,并要求各地重造民册,编户齐民。 苏泽同时允许各县开放登记,允许各豪右补足登记名下的奴婢。 见到了苏泽将军府的威势后,梁州一些比较小的豪族也怕了,他们纷纷前往县衙,将隐匿的奴婢登记上册。 但是汉中杨家这种汉中望族,却依然没有动作。 苏泽并不催促,而是将时间宽限到年底,并且将编户齐民作为明年地方官吏考核的重点内容。 宣布了这些命令后,苏泽领着侯景前往武兴县,亲自招揽了仇池山上的白马氐人。 经过侯景的“教育”,杨绍兴现在老实了很多。 之所以苏泽不杀他,还是因为他有两个好儿子。 杨智慧和杨辟邪得到消息,直接从仇池山下来,前往武兴城向苏泽投降。 接下来他们看到武兴城外终生难忘的一幕。 苏泽身披明光铠,坐镇中军,侯景亲自擂鼓,给这些白马氐人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精锐。 具甲骑兵的冲锋震撼大地,结成却月阵的步兵却面对如此震撼的骑兵冲锋怡然不惧,苏泽麾下的步兵骑兵都展示出极高的战术素养。 这等精兵不可敌! 跟随杨智慧和杨辟邪下山的部族酋长们,将这个想法牢牢的刻印在心里。 等他们来到苏泽面前,两兄弟看到父亲杨绍兴安然无恙后,连忙对着苏泽磕头赔罪。 苏泽指着杨绍兴说道: “朝堂恩典,将武兴公放归,可他不思念朝堂的宽宥,却带兵滋扰地方。” 听到苏泽这么说,两兄弟松了一口气。 杨绍兴二十年前被羊祉击败后,被送到洛阳囚禁。 洛阳为了团结仇池山上的白马氐人,不仅仅没有杀他,还册封他为武兴公,好吃好喝的留在洛阳。 苏泽将事件定义为“滋扰地方”,还承认杨绍兴“武兴公”的职位,这都说明了苏泽不准备将这件事定性为叛乱。 既然这样,那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杨绍兴低着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他的长子杨智慧说道: “将军仁慈。” 苏泽止住了他的马屁,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武兴公是朝堂册封的,怎么能没有府邸,本将军已经在武兴城内建造公府,以后武兴公就住在城内公府吧。” 武兴县是苏泽控制的县,所谓武兴公府不过是囚禁杨绍兴的监狱。 但是杨绍兴没有被苏泽斩杀,两兄弟已经很满意了,他们甚至也愿意苏泽将父亲看管起来,省得他日后再作妖。 杨智慧连忙说道: “多劳苏将军费心。” 苏泽又看向两兄弟身后的氐人首领说道: “武兴公身边也是需要得力的人手,各部都要派人来公府。” 两兄弟身后的氐人部落族长脸上都露出难看的表情,这是苏泽向他们索要人质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正常的要求,氐人部落之间作战,失败者也会将继承人送到战胜者的部落中充当人质。 以伺候杨绍兴这个武兴公的名义,苏泽将各部族的继承人都拉到武兴城内,除了控制各部之外,也是学习孝文帝的雁臣政策,对他们进行汉话教育。 接下来苏泽又说道: “朝廷正在用兵之计,武兴公也要为朝廷出力。” 两兄弟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杨智慧说道: “愿意出两千兵马,以供将军驱策平叛。” “三千,必须是青壮。” 杨智慧和杨辟邪对视了一眼,苏泽这个人数几乎卡在了白马氐人心理的极限。 虽然仇池国号称能出兵三万,但是三千青壮,已经是仇池山上氐人部落的核心人马了。 两兄弟最后还是选择了屈服。 苏泽看着二人道: “你们二人就是我帐下校尉,年后整顿兵马来武兴报到。” 这些日子,通过【八卦的客商】,苏泽利用在仇池山上贸易的商队,打听到白马氐的情况。 白马杨家,杨绍兴是个草包,但是这两个兄弟却是人才,在氐人部落中威望很高。 而且这两兄弟非常的孝顺。 扣着杨绍兴在武兴,苏泽也不怕两兄弟不效力。 不过苏泽也要给两兄弟画饼道: “本将军麾下唯才是举,只要你们二人能立下战功,也可以授予你们朝廷正职。”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期待。 谁也不想在山上做个土大王,见识到了苏泽的精锐之后,两人也不抗拒在苏泽麾下效力。 两人向苏泽拜道: “将军,愿为犬马。” 苏泽很满意,他又对后方的氐人族长们说道: “伱们的子弟,无论是为将为官,只要是人才,本将军都会举荐给朝廷。” 众人脸上也露出笑容,纷纷向苏泽拜倒。 苏泽要在武兴建立一套抽血机制,将白马氐人部落中的人才抽走为自己所用,那样留在部落中的人就没办法造反了。 至此,除了一个汉中杨家,梁州的事情算是到此为止了,苏泽听从了苏亮的建议,今年留在梁州过年,留着汉中杨家再作妖一阵子。 —— 返回了天水城的莫折天生,迅速派人控制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叛军头领,重新控制了天水城。 莫折天生很清楚,父兄大败后,手下人心思变。 按照侯刚的分析,还是失去了“纲领”导致的。 秦州起兵,最早的诉求就是杀死倒行逆施的刺史李彦。 但是杀了李彦后,整个秦州叛军急剧膨胀下,却没有提出一个新的目标。 虽然立了侯刚这个秦王,但是叛军的目标是什么? 大家跟着你造反,总是要有一个盼头。 军事上也是,秦州叛军起家后,作战也没有一个章法,都是和流寇一样四处乱窜,遇到软柿子就啃下一块肉,遇到铁板就磕掉牙。 莫折天生吸取了侯刚的意见,在返回天水城后,宣布建号“大秦”,改元天建。 莫折天生自号天王,将侯刚降为秦公大丞相,在天水设置百官。 同时莫折天生又提出了“守西攻东”的军事战略。 这也是侯刚的建议。 既然苏泽强悍,那就不要打苏泽。 叛军就应该发挥叛军的优势,侯刚建议莫折天生攻打泾州、华州,如果能控制潼关,那关中的官军就是瓮中之鳖。 莫折天生封赏官职,又派遣手下潜伏进入泾州。 接着莫折天生又接见了“真王”的使者,破六韩孔雀。 破六韩孔雀一身麻布衣,在莫折大堤起兵后就安静的待在天水城内,莫折大堤战死,天水城混乱的时候,他都没有乘机离开。 见到破六韩孔雀,莫折天生直截了当的问道: “真王打算什么时候起兵?” 莫折天生并不待见什么“真王”,在他看来这种神神叨叨的宗教疯子是难以沟通的。 但是侯刚说的也没错,如果只靠秦州这点叛军,在北魏朝堂的全力清剿下,他们是撑不久的。 只有整个大魏都乱起来,将整个天下的水都搅浑了,他们才有机会。 破六韩孔雀平静的抬头看着莫折天生说道: “我出发前,真王告诉我,‘岁在辛丑,天下大吉’。” 辛丑? 明年就是辛丑年,难道真王要在明年起事? 莫折天生和座位下的秦公侯刚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的神色。 破六韩孔雀看着莫折天生,心中颇有些不屑。 和真王的伟大理想比起来,秦州这些家伙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是破六韩孔雀想到,真王为了理想可以在浊世奔波劳碌,那自己为了真王的理想,也可以忍着恶心和这些秦州的虫豸们暂时合作。 想到这里,破六韩孔雀又说道: “天王,真王在泾州也有一些信徒,天王若不弃,孔雀愿意在泾州为王前驱,号召泾州信徒起兵迎接天王大军。” 莫泽天生大喜,他本来就计划夺取泾州,破六韩孔雀这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于是莫折天生热情的说道: “真王和本王一样,都是为了这天下人才挺身而出的,到时候本王在西,天王在北,伪魏可定也!” “来人啊!上酒!” 紧接着就有手下送上美酒,莫折天生和破六韩孔雀歃血为盟。 紧接着破六韩孔雀就在莫折天生派遣的护卫“保护”下前往泾州,联络泾州本地的势力,共同反抗朝廷。 —— 正光元年的最后一天,洛阳。 今年发生了宣光之变后,胡太后被囚禁在宣光殿中,所以今年的除夕夜宴在中宫的太极殿举行,这也是小皇帝继位后,第一次以他的名义召来的大型宴会。 今天的元诩非常的兴奋,他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了十二旒的皇帝冠冕,又斜跨天子剑,十二岁的少年天子,展露出一丝英武之气。 “长乐王,今天可是除夕,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陪伴元诩更衣的,是他一直以来的伴读,今年新封的长乐王元子攸。 元子攸身边的内侍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此时正在拉着皇帝身边几个小黄门在赌钱,给元诩和元子攸制造了难得的密谈机会。 元子攸很清楚,皇帝身边的小黄门都是刘腾的义子义孙,也亏着苏顺机灵,他才有和皇帝好好谈心的机会。 等到宫女退下后,元子攸才说道: “臣觉得陛下这身不好。” 元诩疑惑的问道: “这套皇袍是年前才缝制的,不是挺合身的吗?” 元子攸说道: “颇类孝文皇帝。” 元子攸虽然也没见过孝文帝,但是他也经常听到老宫人谈论这位皇帝。 元诩脸色一变,也明白了元子攸的意思,名义上他已经亲政,但是权力掌握在元乂和刘腾手里。 他垂头丧气的说道: “那还是换去年那套冕服吧。” 元诩颓然说道: “如此这般,朕何时才能亲政啊?” 元子攸说道: “陛下,眼下有个机会。” 元诩连忙问道:“什么机会?” 元子攸小心的查看左右,确认没有刘腾的耳目,这才说道: “右护军将军奚康生,没有参与江阳王的政变,其子奚难当,是陛下身边千牛备身,都是朝廷忠臣。” 过渡章节,最近有点感冒症状,大家注意身体 ------------ 第243章 政变再谋 小皇帝疑惑道: “奚康生?奚家父子是忠臣?朕听说当日搜捕清河王叔的,就是奚难当,他们父子怎么会是忠臣?” 元子攸本来就早慧,自身又刻苦,他最喜欢钻研本朝国史,对于宫廷政变很有见解。 元子攸说道: “奚难当搜捕清河王,是因为他妻子侯氏,因侯刚谋反案牵涉其中,江阳王许诺赦免其妻家族,他才肯动手。” “而且搜捕清河王后,奚难当就请辞归家,又心怀愧疚多次请辞千牛备身,这是他心中还有道义。” 元子攸又说道: “其实当日政变,元乂和刘腾也只是险胜。” 小皇帝元诩听得认真,元子攸反复复盘,将这场政变研究的很透彻。 他说道: “关键还是右护军将军奚康生。” “政变之要,就在护军将军这个职位上。” “此为统领皇城禁卫的要职,当年元乂想要对清河王动手,就是想办法控制了护军将军这个职位,但是最关键的时候奚康生没有参与政变,所以当时元乂和刘腾只能用宫人和他们拉拢的部分禁军控制北宫和中宫。” “如果当时清河王带领白衣秀士冲入中宫,其实胜负也犹未可知。” 小皇帝连连点头,经过元子攸一复盘,这奚家父子果然是忠臣。 但是他又苦着脸说道: “可是知道又如此,朕也没办法拉拢这对父子。” 小皇帝现在也明白了,只是一个皇帝的名义,是无法拿出筹码拉拢奚家父子的。 元乂和刘腾之所以能控制朝堂,就是他们一内一外配合默契。 内是刘腾控制了皇帝玺印,外是元乂控制了门下省。 官员的任命,经过门下省的起草,刘腾盖章后就可以发还尚书台执行,这才是完整的朝堂。 也正如之前胡太后和清河王那样。 小皇帝元诩在外没有支持者,门下省内也没有自己的人。 元子攸也研究了很久,他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这一次他就想要做一次巧妇。 他说道: “奚难当就在陛下身边,陛下可以表示亲近,并许诺赦免他的妻族,或许就能拉拢他。” “奚康生这边,臣有个办法。” 小皇帝急迫的说道:“你我兄弟,还不快说!” 元子攸说道:“佛法。” “佛法?” “奚康生先前是南征大将,手上的杀业太重,中年归入佛门后,在泾州刺史任上就大造佛寺,还曾经引起泾州的民乱。” “若是有一佛门高僧点醒他,他定然能为陛下所用。” 元诩大喜道: “高僧何在?” 元子攸说道: “如今洛阳高僧中,首推的自然是龙华寺辩机。” “辩机?” 听到这个名字,小皇帝本能有些厌恶。 宣光之变后,胡太后被囚禁宣光殿,除了一些元乂特许的活动,胡太后都不能离开殿内。 胡太后常日在宣光殿中哭闹,最后江阳王在其妻胡氏的劝说下,同意了胡太后的请求——可以让她召辩机进宣光殿内讲法。 在这件事后,胡太后又继续哭闹,最后得到了和小皇帝见面的权力。 元诩在宣光殿见过这个和尚,他也是听说过这个和尚的神异之处,可对于母后宠幸的这个和尚,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厌恶。 元子攸知道小皇帝对辩机的观感一般,其实小皇帝对其母胡后的不满,迁怒在胡太后身边人身上。 胡太后临朝的时候,并不在意自己儿子的感受,牢牢的把持朝政,还和不少人私通,这些在长大的小皇帝看来都是不能容忍的。 母子关系本不亲近,又留下了裂痕,才让江阳王元乂趁虚而入,挑拨了关系,诛杀了清河王。 元子攸深谙权力运转的逻辑,他说道: “陛下,您和太后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铲除江阳王,也必须要和太后联合。” 元诩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和胡太后都是一个生态位的,胡太后作为太后,也同样能够代表皇权。 只有两人共同进退,才不会让外人钻空子。 明白了这一点后,元诩对着元子攸说道: “长乐王,这一切都要请你筹办了!” —— 除夕的守岁夜宴和往年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次宴会的主角从胡太后变成了江阳王元乂。 陈留公主从宴会回来,在绿珠伺候下脱下了宫装。 召来女史(【普通的女闻报司使】),陈留公主说道: “今天刘腾没来宴会。” 女史眯着眼睛说道: “看来宫内的消息没错,刘腾真的快死了。” 陈留公主点点头,这样重要的日子不出席,说明刘腾病的很重了。 宣光之变后,刘腾的身体每况愈下,上一次的中秋宴会,刘腾都是被抬着出席的。 “刘腾一死,洛阳又要出变化。” 女史点点头,她最擅长从各种资料上分析未来发展,刘腾和元乂这种执政联盟中,其实刘腾才是更重要的环节。 包括上一次的政变中,如果不是刘腾果断控制了太后和小皇帝,说不定江阳王元乂就已经失败被诛杀了。 可以说在名义上,江阳王元乂的地位更高,但是在权力结构中,刘腾的作用更大。 陈留公主又说道: “最要命的是,刘腾没有继承人。” 这倒不是说刘腾没有继任者,刘腾有很多义子干孙,不少人都能够继承他大长秋的职位。 但是刘腾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继承人,只要他一死,宫内的职位就会被瓜分。 陈留公主想了想说道: “找机会还是要去多觐见皇嫂。” 提前烧冷灶,这就是陈留公主的专业技能,刘腾一死,说不定胡太后就能重新执政。 换上了舒服的亵衣后,陈留公主又说道: “永泰公主提出要去嵩山出家,被皇帝拒绝了。” 永泰公主是小皇帝元诩的同母姐,但是陈留公主其实并不关心永泰公主,她只是借着这件事说道: “父皇和皇兄都在嵩山有行宫,也有皇家寺庙,本宫要不要也去嵩山落发?” 绿珠和女史对视了一眼,出家也是北魏公主们的一个选择。 一旦出家,那宫廷的繁文缛节就不会再束缚她们,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自由离开洛阳。 至于陈留公主想要去哪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但是陈留公主还是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 “算了,还是洛阳好玩。” “都怪那天杀的,非要去河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陈留公主对某人咬牙切齿,但是她也知道这几年洛阳的局势非常关键,为了苏泽的未来,她也只能继续留在洛阳这个政治漩涡中。 —— 被陈留公主咒骂的某个没良心的家伙,此时正在“大战”后的贤者时间。 吕秀宁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此时已经沉沉的睡去。 苏泽不由的想起了其他几个女人。 陈留公主是那种名门贵女,虽然她本身也比较奔放,但是骨子里那种气质是让苏泽难以抗拒的。 山猪就是爱吃细糠,那是一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征服感,也是苏泽思念最多的。 寿阳公主的记忆已经很淡了,苏泽甚至已经记不得太多的细节,短暂为了自己渣男行为忏悔几秒钟,他又想起了安娘子。 也许是商人身份的原因,安娘子更多是迎合苏泽,主打一个异域风情和逆来顺受,也曾经让苏泽食髓知味过一阵子。 不过在安娘子怀孕后,苏泽就没有再碰过肉。 没办法,吃过好的,手下进献来的那些民女,他也看不上了。 吕秀宁倒是另外一种风情,每次都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很显然落败一方都是这位女将。 这种近乎于原始的激烈“肉搏”,倒是能让苏泽精神放空,只是每次收拾床铺的时候,都会让吕秀宁钻进地缝里去。 此时落败女将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苏泽用手抚摸她的发丝,查看起洛阳的消息。 刘腾比历史上死的更快了。 苏泽的判断和陈留公主一样,刘腾一死,洛阳政治局势会再次变化。 没办法,政变是南北朝特色,不得不品尝。 苏泽在思考,如何在新一轮政变中,给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给洛阳朝堂的时间不多了。 苏泽很清楚,六镇一乱起来,朝堂就会飞快的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力,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速度倒塌。 只能说这座屋子实在是太破了,只是还维持了表面的光鲜,只要再用力踹上一脚就要塌了。 六镇之乱开始后,苏泽身上的将军号,持节,开府,也会迅速的贬值。 现在苏泽一个平西将军,都是花费大量的财宝贿赂江阳王元乂才能得到,还受到了洛阳士人不少非议。 六镇之乱后,镇西将军征西将军这种将军号,朝堂批发起来都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官职不值钱,地盘才值钱,人才才值钱。 当然,朝廷的大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很有用的,比如元氏在北周和北齐篡位前,都以东魏西魏的名义存在了很多年。 不过这也是象征性大于实质性了,元氏子弟不少,就连萧衍都立过几个大魏皇帝呢,比如陈庆之护送到洛阳登基的那位。 苏泽思来想去,瞄上了洛阳一个东西——将作监。 孝文帝设置的将作监,最早是用来营造洛阳城的。 从这个部门设置的开始,就注定是一个巨无霸的超级衙门。 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前,洛阳饱受战乱,是一个残破的城市,晋代的宫室倾颓,城内杂草丛生。 但是等孝文帝去世的时候,洛阳城内已经是宫宇林立,还建造了弥须天阁这样的超级皇家佛寺。 除了建筑之外,将作监还为洛阳十几万禁军打造了武器和铠甲,为整个洛阳城制作了厨具和农具。 这样的一个衙门,苏泽又怎么能不垂涎呢? 从女史递交的报告中,苏泽看到了一个机会。 历史上,永泰公主确实在嵩山出家,为了这位公主出家,元诩还下令将作监前往嵩山,重新整饬孝文帝和宣武帝在嵩山的行宫和佛寺。 而且北魏还有一个传统,会将将作监的匠人作为陪嫁或者宗王成年就藩的礼物,赏赐给宗室。 如果陈留公主能从将作监得到一批匠人呢? 无论是凉州、河州、梁州还是陇西郡,都非常缺乏经验丰富的工匠。 各地的水利工程需要修葺,秦岭中的栈道要重修,破败的城池要修理。 就算是在五胡乱华的时代,工匠也不在屠城的范围之列,如果打不过撤退,就算是不毁城,也会带走城内所有的工匠。 大魏将作监现在还有匠户两万两千,这其中当然也有水分,但是粗劣估计也有过万的匠人。 只是如何能在洛阳的政治站队中获利,让皇室将这些匠户赏赐给陈留公主,这是苏泽需要思考的问题。 通过苏顺的报告,苏泽清楚了元诩和元子攸的密谋。 在苏泽看来,他们的计划太稚嫩了,很难成功。 原因还是小皇帝的亲信太少,就算是铲除了元乂,他也没有在外朝的代理人,无法控制朝堂。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也是如此,在刘腾死后,胡太后发动政变,重新夺回了朝堂的控制权,小皇帝依然没有能得到权力。 既然这样,关键还是胡太后。 苏泽向洛阳的函使发布指令,让他去提醒陈留公主,这段时间多进宫探望胡太后,将冷灶烧热了,日后等胡太后重新夺回权力,就可以得到最大的好处。 —— 正光二年,正月初十,怀朔镇。 高欢顶着暴风雪冲回到家里,妻子娄昭君连忙顶上了门,暴风雪才没有冲进屋子里。 高欢脱掉了毡帽,脱下了厚重的大衣,娄昭君关切的问道: “贺六浑,城外怎么样了。” 高欢失魂落魄的说道: “白灾,是白灾。” 娄昭君也楞在原地。 白灾,就是雪灾,这是北方游牧民的说法,是所有游牧民族最惧怕的灾难。 大雪覆盖草原,致畜群无处放牧,积雪融化前草场也长不出牧草,就会有大量的牲畜饿死。 正光二年,辛丑年,白灾席卷六镇。 ------------ 第244章 卫可孤 草原上的白灾,对应的就是农耕民族的蝗灾。 这一次的白灾范围可不仅仅是六镇,从是瀚海到草原,再到北魏的北部疆域,都遭遇了大雪灾。 但是北魏的河东、河南、关中等地区,冬天却要比往年更暖一些,甚至今年的江淮流域都没有下雪。 而今年凉州的气候也很好,因为河西走廊南北山脉的阻挡,河西并没有遭遇雪灾,反而在敦煌附近还下了几场雨,甚至一些绿洲出现了复苏的迹象。 苏泽有些不解,明明是走出小冰河期,为什么北方还会遭遇这么大的雪灾? 苏泽喊来了苏象(【喜欢吹牛的天文生】),他捏着胡子说道: “阴阳交泰方为风雨,今年正是因为阳甚阴衰,才有北方的白灾。” 苏泽身后的吕秀宁以为这家伙在开黄腔,别过脸去啐了一口,但是苏泽听懂了苏象的意思。 用气象学的术语,就是暖湿气流的力量太强大,北方寒流的控制力太弱,导致冷暖交锋的降雨带被推到了北方地区,导致了大规模的降雪。 这就是在整个地球走出小冰期,整体变暖的前提下,发生的气候剧烈扰动。 苏泽只能说,北魏也是倒霉,王朝末年遭遇的这些气象灾害,确实也是千年难遇的。 在苏泽控制的地区,也有遭遇到白灾的。 河州北部、凉州东部,特别是于谨控制的高平郡地区,都遭遇了一定程度的雪灾。 最严重的当属高平郡,高平郡本身就是畜牧地区,这场白灾让胡琛的部族都停止了造反活动。 不过有了苏泽提前运去的粮食,于谨直接打开高平城的粮仓,向附近的部族放粮 他雪中送炭的行为又拉回了一些追随胡琛造反的部族,反而稳定了高平紧张的局势。 但是在六镇,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昨天巡查了自己的牲畜,高欢今天又随着司马子如,查看了怀朔周围的部族。 结果都是很糟糕,有些部族是突然遭遇白灾的,大批的牲畜直接在暴风雨中冻死,很多部族因为燃料不足,已经开始冻死人了。 牲畜,是草原重要的生产资料。 这不仅仅是说,牲畜是草原肉和奶的提供者,还包括了马牛羊的粪便,也是草原上最重要的燃料。 没有了牲畜群,有的部族连燃料都不够了。 司马子如随着高欢巡视了好几个部族,情况也很不乐观。 这几年六镇始终不太平,还被柔然人抢劫了几次。 而这些还都是靠近镇城的部族,那些远离镇城的部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高欢都不敢细想。 司马子如骑着马跟着高欢说道: “贺六浑,还是请镇将放粮赈灾吧。” 上一次武川之战,高欢和司马子如都立下军功,李崇为他们表功后,两人都被提拔成怀朔的军主豪帅。 武川之战后,贺拔度拔请求返回武川,怀朔镇将杨钧虽然舍不得,但是也知道武川是贺拔家的根,所以允许贺拔度拔带领长子和次子返回武川,将小儿子贺拔岳留在了怀朔。 杨钧如今非常倚仗高欢和司马子如,司马子如想要向杨钧进言开放镇仓救济百姓。 高欢叹气了一声说道:“都督也难啊,上一次柔然人入侵已经开了一次镇仓了,今年镇仓中也没有多少粮食,根本不够怀朔百姓吃的。” 司马子如脸色难看的说道: “不能请平城救灾吗?” 高欢摇头说道: “平城也遭灾了,朝堂对六镇的态度,子如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是决定赈灾,运到六镇的时候也晚了。” 司马子如说道: “朝堂诸公都不怕六镇乱起来吗?” 司马子如平日里往来于怀朔诸部,很了解六镇军民对于朝廷的怨气。 除此之外,还有真王的信徒,在牧民之中传教。 真王号召百姓推翻朝廷,四处煽动百姓造反,这场白灾过后,若是朝廷拿不出赈灾的措施,又有多少部族要成为真王的信徒了。 高欢也没想到,六镇的局势在自己拼死击败了柔然人后,却还是向着深渊坠落了下去。 而怀朔又是整个六镇中最好的了。 怀朔是六镇中东三镇的都督镇,杨钧这个镇将是都督镇将,掌握三镇物资的分配权力。 而杨钧本人也是六镇的镇将中少有的好官。 他本人品德高尚,在怀朔也有威望,对待手下也很好。 上次柔然人过境后,杨钧是六镇中唯一一个打开镇仓放粮的镇将。 可即使这样,怀朔的局势也已经非常糟糕了。 高欢无法想象,其他五镇的局势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杨钧身边的亲兵,向着高欢和司马子如骑来。 “高军主,司马军主,镇将相召!” 高欢和司马子如对视了一眼,两人策马跟上亲兵,杨钧已经在镇将府敲响了军鼓,召集众将士议事了。 ——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武川镇。 武川镇将楼破羌,在整个武川镇遭遇了白灾后,依然在镇将府内宴饮玩乐,一直到宇文肱和贺拔度拔两位实力军主,闯进了镇将府后,楼破羌这才擂鼓聚将,商议白灾的事情。 可是聚将之后,武川镇将楼破羌依然是一副宿醉的样子,坐在镇江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宇文肱咳嗽一声,楼破羌才像是睡醒了一样,他看了看周围,这才说道: “有什么好议的,镇仓上次着火才修复完毕,里面也没有粮食,想要赈灾也没有粮食。” 楼破羌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也是带着怨气的。 在场的这些军主豪帅们,遇到白灾就喊着朝廷开仓赈灾,可是挖空镇仓,又火烧镇仓的人也是他们。 现在遭灾了,又嚷嚷着让自己赈灾?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武川的军主们纷纷开口,但是楼破羌也是一个回答——“没粮”。 宇文肱知道这事情是商议不出什么结果了,他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在武川以北的部族中,发现了逆贼卫可孤的踪迹。” 说到了卫可孤,楼破羌的酒就醒了。 卫可孤,来历成谜,但是活跃于东三镇之间,自称是真王使者,拉拢了很多部族。 就在去年的时候,卫可孤召集了一群部落造反,被楼破羌派遣宇文肱带兵扑灭了,但是卫可孤还是逃脱了。 从此之后,卫可孤就上了武川通缉的名单榜首。 可是这个家伙十分的活跃,偏偏官军就是抓不住他。 楼破羌怒道:“派兵去抓拿这个逆贼!再次重申镇将府的命令,若是有人再包庇卫可孤,本镇将绝对不姑息!” 接下来的几个议题依然是互相扯皮的时间,一直等到楼破羌乏了,众将士终于散去。 宇文肱拉着贺拔度拔去自己家中喝酒,而宇文肱的小儿子宇文泰,则被独孤如愿拉着去了他的府上。 独孤如愿上一次冒死突围送信,楼破羌按照他的军功,让他十七岁还没成年,就继承了亡父领民酋长的职位。 独孤如愿今年也才十八岁,但是因为其英俊的相貌,与众不同的打扮,被武川称呼为“独孤郎”。 而当年独孤如愿斜帽出城求援的风姿,也被武川镇中不少人效仿,在武川掀起了一股斜戴帽子的风潮,人称独孤如愿“斜帽风流”。 即使是立下大功返回武川的贺拔父子,也被独孤如愿盖过了风头。 武川的豪杰们,都以能和独孤如愿结交为荣。 但是独孤如愿唯独和现年才十四岁的宇文家幼子宇文泰关系不错。 老一辈们散会后各自商议开小会去了,宇文泰和独孤如愿也开起了小会。 讨论的自然就是武川的局势。 独孤如愿吃着茶,看着窗外的大雪说道: “朝堂是不会赈灾了,六镇要乱了。” 宇文泰人如小名,皮肤有些黑,总是皱着眉头一股小大人的样子。 宇文泰也认同独孤如愿的判断,六镇将乱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了。 江阳王元乂上台后,朝堂的局势进一步失衡。 其中一个结果就是,官员们开始进一步堕落。 所有官员都想着搜刮地方,凑齐了献给江阳王的贿赂后升迁。 六镇也是如此。 武川和怀朔,是六镇中比较好的了。 怀朔的镇将杨钧在六镇名望很高,本人也是比较清廉的。 楼破羌这样的,在六镇里也算是风评好的,因为他好歹不折腾。 六镇中,最不当人的,就是沃野镇镇将于镇。 于镇,就是苏泽在羽林中时候,越骑营的旅帅。 他和于谨同是于家子弟,不过比起于谨这个远支,于镇是当年权倾朝野的权臣于忠的亲侄子,是于家的嫡脉子弟。 于忠也有拥立胡太后的香火情,倒台后没有被处死,家族也没有被清算。 于镇在羽林军中蜻蜓点水后,就通过家族的力量外任沃野镇。 不过于氏家族已经式微,接下来的路,也只有于镇自己走了。 于镇就任沃野镇后,就开始刮地三尺。 其实本来沃野镇在六镇中,算是超越了武川和怀朔的富庶军镇。 六镇的其他五镇,都处北方草原地带,这些地区的土壤无法支撑农耕,只能放牧。 唯有沃野镇,位于黄河转折的河套地区,在这里有大片肥沃的土地。 这些土地就算是不进行农耕,用来长草也要比别的地方丰茂得多。 上一次柔然入侵,主要攻打的也是怀朔、武川为首的东三镇,沃野镇算是比较安全的。 可即使如此,沃野镇也闹出了几次饥荒,这自然都是于镇的“功劳”。 于镇的倒行逆施,也让沃野镇成了“真王”和信徒活动的重点地区,据说真王现在就在沃野镇。 宇文泰小脸皱着,他看到独孤如愿这幅不着急的名士样子,忍不住说道: “期弥头(独孤如愿字),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若是六镇大乱,我们又要何去何从啊?” 宇文泰的判断和独孤如愿差不多,但是他的父兄却觉得他危言耸听。 六镇这个地方,真王和卫可孤这样的妖人,总是隔三差五就会冒出来。 总而言之,六镇军民对于朝堂的怨念,就是这些妖人滋生的土壤。 宇文肱镇压过无数次叛乱,卫可孤只是一个比较棘手的妖人罢了。 甚至宇文肱和贺拔度拔已经有了默契,故意在镇将楼破羌面前夸大卫可孤的影响力,从而用卫可孤来恐吓楼破羌。 独孤如愿说道: “黑獭,六镇乱不乱,也不是我们能操行的事情,这世间的大势,我们能做的就是随波逐流,不要被这激流冲的太远才是。” 但是年纪更小的宇文泰却说道: “期弥头,我觉得不然!这人世间的事情总还是要争一争,只有争上一争,那失败了也不会后悔!” 独孤如愿斜着身子坐在软塌上,对于宇文泰的豪言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虽然是好友,但是在人生态度上分歧颇大,为了这个话题也辩论过多次,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 正光二年,正月十五,洛阳。 今年的元乂执政的第一年,元宵灯会还要更甚往年,从年前开始扎灯的匠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最引人注意的花灯,是一座巨大的佛像状的花灯。 这座花灯佛像足足用了五千张洛阳纸,这是苏泽的造纸坊坊生产的纸,工匠不仅仅要将纸糊在灯架上,还需要将这些纸染色。 花灯立佛手持佛印,一脸慈悲,而这佛像的脸赫然就是江阳王元乂的样子。 因为这个花灯,江阳王元乂将将作监少监穆少游提拔成了将作监正。 要知道穆少游可是清河王元怿的旧党,曾经协助清河王建造了永宁寺。 可就这样清河王都没有将穆少游扶正,他竟然靠着贿赂元乂和制作这个花灯佛像,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扶正机会。 今天宫里也要举行夜宴,但是胡太后在除夕夜宴后就身体抱恙,今天留在宣光殿中休养。 陈留公主特意提前进宫,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走进了宣光殿。 见到陈留公主,胡太后的眼睛亮了起来。 以前也没觉得这个亡夫的妹妹有什么特别的,胡太后宠爱清河王,爱屋及乌下,先宣武帝的妹妹中,她更钟爱和清河王是同胞母的兰陵公主。 可自从被囚禁后,宗室公卿都对自己避之不及,唯有陈留公主经常冒险来看望她。 ------------ 第245章 干大事而惜身 陈留公主进入宣光殿后,身边的侍女和女史纷纷散去,向宣光殿内的黄门宫人派发各种小礼物。 这些小黄门和宫女们,接到了陈留公主分发的赏赐,都自觉地离开殿内。 这些也都是水磨的工夫。 刘腾还没有这么病重的时候,这些小黄门和宫人们自然不敢接受陈留公主的贿赂。 但是陈留公主并不气馁,每次进入宣光殿的时候都大手笔的撒币。 当有的人拿了,却没有被告发,又或者有人拿了之后,被人告发也没有出事。 越来越多的小黄门和宫人,开始接受陈留公主的赏赐。 而他们也非常“贴心”的,在陈留公主来宣光殿的时候,忙一些其他的事情。 而这一切随着刘腾病重,最终完成了质变。 刘腾病重,发配在宣光殿的内侍宫女们,已经不再将监视胡太后的命令放在心上,甚至对胡太后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刘腾的义子们,都忙着在刘腾身边争宠,想要成为他权力的继承人。 可是刘腾的义子们,一个成器的都没有,根本没人有资格继承刘腾的权力。 他们能够瓜分的,也就是刘腾的职位和财产而已。 那些最忠于刘腾的人都起了心思,胡太后这边自然松懈了。 而且刘腾一死,未来的局势说不定也有变化。 那些聪明的内侍和宫女们,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站队。 陈留公主和胡太后来到偏殿,看守偏殿的是胡太后最近拉拢的几个内侍和宫女,加上陈留公主带来的侍女,算是给两人弄出来一个可以安全交谈的空间。 “皇嫂。” 陈留公主拉着胡太后的手,眼中挤出两滴泪水来。 聪明漂亮的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陈留公主演技了得,每次入宫都会垂泪,最后反而是胡太后安慰她。 “哀家好好的,哭什么。” 胡太后被囚禁的日子里,也恢复了一些往日的豪气。 当年胡氏才入宫的时候,地位低微。 胡太后的姑姑是当是有名的尼姑,经常入宫给宣武帝讲解佛法(正经的)。 胡氏的姑姑就经常当着宣武帝夸赞胡氏的美貌,最后胡氏终于被宣武帝纳入宫中。 那个时候,北魏还执行立子杀母的制度,所以宫中的嫔妃都害怕生儿子,反而祈求生女儿。 只有才入宫的胡氏在夜里发誓,“天子岂可独无儿子,何缘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 等到怀孕之后,胡氏又在佛前祈祷: “但使所怀是男,次第当长子,子生身死,所不辞也。” 后来宣武帝立元诩为太子,废除了立子杀母的制度,才有了胡太后现在的风光。 陈留公主演完之后,对着胡太后说道: “昨日辩机大师向我回报,说是奚康生愿意忠于太后和陛下。” 胡太后不由的大喜。 现在的陈留公主,是胡太后联络外界的通道。 小皇帝元诩听从了元子攸的建议,在一次探望胡太后的时候,说出了拉拢奚康生父子的计划。 胡太后也觉得可行,再通过陈留公主联络上了辩机,让辩机在一次讲解佛法的法会上,偷偷“点化”了奚康生。 奚康生向佛祖立誓,一定会保护太后和皇帝,算是倒向了胡太后这边。 “皇妹,这辩机大师怎么肯帮忙的?” 胡太后刚刚被囚禁的时候,因为辩机的“玄异”之处,让崇尚佛法的元乂不敢杀他,还允许他进出宣光殿,给胡太后继续讲解佛法。 胡太后想办法拉拢了辩机几次,但是这和尚滑不溜秋的,根本不愿意为她出力。 可没想到这一次陈留公主出马,竟然说动了辩机出面,帮着联络奚康生。 陈留公主垂下脸说道: “皇嫂,辩机大师这一次愿意出手,是因为他曾想向我说过,我与佛有缘。” 胡太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拉着陈留公主的手说道: “皇妹,你?” 陈留公主仿佛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她说道: “我已经向辩机大师承诺,此事后我就会舍身佛寺。” 胡太后这下子感动到稀里哗啦的,她抱着陈留公主说道: “真是苦了皇妹了。” 陈留公主擦着眼泪说道: “能为皇嫂做点事情,这点苦又算什么。” 胡太后接着又说道: “奚康生愿意帮本宫,可若是事情败露,又当如此?” 陈留公主更是看不起胡太后。 干大事而惜身,这是曹操评价袁绍的话,在陈留公主看来,胡太后就是这样。 总想要用别人帮着自己拼命,最后又躲在躲在后面摘最大的好处。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发动政变这种事情,还没有成功就想着失败的退路。 也难怪胡太后被元乂刘腾这么粗糙的政变给囚禁,原因就是她太菜了。 又或者是这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彻底失去了当年刚入宫的时候,为宣武帝产子的勇气。 陈留公主说道: “皇嫂放心,辩机大师这次是用佛法感化的奚康生,并没有透露是太后和陛下的意思。” 胡太后这下子才放下心来,她也是被吓怕了。 接着胡太后说道: “皇妹,事成之后,你可以自择任意一座佛寺修行,等你想要还俗,就算是耗尽国帑,我也要赎伱还俗。” 其实舍身佛寺这种操作,在洛阳也很常见。 洛阳已经有家中的长者舍身佛寺,然后家中的子弟为了不背上不孝的罪名,凑钱将长者从佛寺中赎回的现象。 在这些舍身佛寺的人眼中,家人花钱赎回自己,就是给自己积攒功德。 既然是积攒功德,那自然是赎回的钱越多,那积攒的功德就越越多。 陈留公主记下胡太后的许诺,等她离开宣光殿后,就带着侍女走向太极殿赴宴。 今天是元宵晚宴,刘腾同样没有出席。 江阳王元乂又一次喝得伶仃大醉,是被左右扶着返回王府的。 在家称病很久的奚康生,在宣光政变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 这位老将红光满面,根本没有重病刚愈的样子。 陈留公主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胡太后母子对上元乂刘腾,也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已经给双方搭好了戏台,就等着他们登台唱滑稽戏了。 —— “贺六浑,我支持你!” 娄昭君拉着高欢的手说道: 高欢心中感动。 今天怀朔城下,已经聚集了逃荒的灾民了。 镇将杨钧也没有办法,镇仓中已经没有粮食了,他只能派人向平城请求赈灾,但是以杨钧对大魏朝堂的了解,就算是朝堂同意赈灾,短期也没办法运到六镇。 杨钧带头捐出一些粮食和牲畜,在城外宰杀赈济灾民,并且号召城内的领民酋长,军主豪帅也捐赠粮食。 高欢回到家中,他结结巴巴的向妻子娄昭君提出要将家中的牲畜捐出,赈济城外灾民的时候,娄昭君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娄昭君是平城真定侯娄提孙女,赠司徒娄内干之女,相比高欢这个穷小子,是妥妥的名门贵女。 娄家其实也不太看得上高欢,但是爱女心切的娄家,还是给高欢谋了函使的军职,同时也给娄昭君丰厚的陪嫁。 当时苏泽和高欢刚认识的时候,高欢所卖的马,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娄昭君的陪嫁。 高欢从洛阳返回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和以前那样纨绔玩乐,而是比以前更花钱了! 结交豪杰,拉拢部众,疏通上级,这一切都是要花钱的。 娄昭君带来的丰厚嫁妆都已经日渐空了。 也亏着高欢在上次作战中得到了一些赏赐,加上他现在也是怀朔军主了,娄家的舅子们才没有打上门来。 今天高欢向妻子提出,要用家里的牲畜赈灾,他也担心妻子回绝。 可没想到娄昭君竟然这么支持自己。 高欢心中感动,娄昭君说道: “贺六浑,你上次从洛阳回来,你就说天下有变,这事情作准吗?” 高欢立刻说道: “苏兄也是这么说的,当然作准。” 娄昭君打断他说道:“苏兄苏兄,这事情当然要看你的想法,你觉得如何?” 高欢思考了一下说道:“羽林之变,禁军火烧司空宅,用石子击打尚书台,朝堂都没有惩办,只是诛杀了首恶,最后还向禁军妥协。”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预感天下有变了。” 娄昭君立刻说道: “既然天下有变,那留着这些牲畜有什么用?” 高欢哈哈大笑道:“钱财不过身外事,千金散去还复来!是我贺六浑小看了娘子!” 高欢突然严肃的看着娄昭君说道:“日后若贵,必不负之!” 娄昭君看到高欢如此正经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神摇曳起来。 娄昭君就是一个颜控。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她对于自己亲生的儿子高洋就很不待见,就是因为这个儿子长得丑,不类父兄英俊。 娄昭君看中高欢下嫁,也是因为他的容貌过人。 不过她的性格中,也有几分胡人女子的豪气,在高欢低谷的时候也对他不离不弃。 —— 正光二年,二月,梁州。 汉中杨氏的祖宅祠堂中,杨氏家族的各房齐聚在这里议事。 去年梁州刺史府发布的编户齐民令,杨氏一族只是象征性的登记了几个奴婢,家中隐匿的大量奴隶依然没有登记。 县吏张贴告示,在县内通知了几次,就连最后的宽限期也从去年年底放宽到了二月底,但是本县蓄奴最多的杨氏没有反应,其他小豪族也没有动作。 不就是编户齐民吗?当年傅竖眼在梁州也做过。 傅竖眼多次击败了南梁的进攻,在本地威名赫赫,最后他也只能和梁州本地豪族妥协共生,依靠招募蜀氐和山越人来制衡汉中大族。 区区一个苏泽,又能拿杨家这样的望族怎么样? 不就是靠着运气好,打了几场胜仗得了功劳,还真的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今天杨家在这里商议的,还是附近几个县司法权的事情。 自从苏泽拿走杨家长期占据的刀笔吏职位后,杨家无法再通过掌握司法系统控制地方,也出现了不少的麻烦。 一些针对杨家的官司多了起来,州府委派的巡院就没有以前那么客气了,虽然有的案子杨家赢了,但是有几个“刁民”状告杨家的案子,杨家最后败诉了。 这其中有一个案子,是某个梁州本地的自耕农,被杨家占了土地后,跟着羊侃从军打仗去了。 那个军士作战勇敢,立下了功劳,战后返回乡里,状告杨家侵占他家的土地。 这个军士证据齐全,他本来就立功受赏了,身上有了军职,自然也不怕杨家。 官司打了很久,最后杨家输了这个案子。 其实这个军士拿走的土地并不多,但是对于杨家来说,这就是百里长堤上的蚁穴,如果不尽快处理掉,那大堤就会因为这个蚁穴溃坝。 狼群中的狼王,可以占有狼群中所有母狼,但是也要应对其他公狼的挑战。 一旦狼王露出软弱,其他挑战者就会一哄而上。 这就是杨家这种家族的祖传的教训。 就在杨家准备如何对付那个状告他们的军士,突然有人冲进了祠堂。 家主杨叙,大概四十岁岁的样子,早年曾经在洛阳求过官,但是门第太低混了几年返回汉中。 杨叙就是典型的小豪族家主,贪婪狡诈,对家族内,用残酷手段镇压家族内部的挑战者,对家族外,用更狠辣的手段镇压一切威胁杨家统治的敌人。 “家主!县官带着人来我们庄子里,说是要拿回多占的田!” 杨叙一下子站起来,他问道:“家中的土地,都是手续齐全的!县官有什么理由说我们杨家多占田?” 众人也义愤填膺起来! 自从苏泽入梁州以来,给那些泥腿子授田,已经引起了汉中豪族的不满。 现在官府竟然冲进来要抢走杨家的土地,这等于动了所有汉中豪族的根基。 杨叙轻笑一声,这就是苏泽自取灭亡了! 他带着族中骨干来到田间,见到一名方脸的文吏,他认出这是最近经常在他家附近转悠的苏段(【公正无私的土断吏】)。 果然是苏泽动手了! 那今天就要闹大了,让汉中豪右看看杨家的胆气! 杨叙大步上前,迎上了苏段。 ------------ 第246章 打土豪 杨叙看着苏段(【公正无私的土断吏】),怒气冲冲的说道: “苏户曹,我杨家的土地可都是在册的授田,你也是多番核验过的,为何今日冲入我们田庄中?” 杨叙看着苏段身边的护卫膀大腰圆,眼中含煞,一看就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精锐。 但是杨叙也不害怕武装冲突,因为他的田庄里也有蓄养的庄客。 而且苏泽抢夺豪族土地,这事情一旦传出去,整个梁州的豪族都会跟着他反抗苏泽。 这就是杨叙的底气。 南北朝时期的豪族,虽然比不上魏晋时期的豪族,但也不是宋以后任由皇权揉捏的地主。 就说一点,他们是有土地有粮食有私兵的。 豪族和皇权对抗,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汉光武帝。 刘秀取天下,是依靠豪族的支持,是王莽时期的一系列折腾,让天下豪族重新站到了老刘家这边。 光武帝上位后,就进行过几次度田和案户比民。 所谓度田,就和土断一样,就是对土地进行国家摸底统计。 而案户比民,也叫做案比,就是苏泽推行的编户齐民,这项制度更是在秦代已经出现了,就是以县为单位,统计辖区人口户籍的增减情况,也就是古代的人口普查。 东汉郡国再对这个人口增减情况进行抽查和统计,这项工作也叫做上计。 可是刘秀这个开国皇帝做这样的事情,结果依然遭遇了巨大的阻力。 上计的数据造假,被人直接举报到了光武帝面前,光武帝自然是大怒,下令进行彻查。 可是结果是,光武帝虽然处死了十几个在度田中造假的郡守县令,但是很快全国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光武帝不得不派出使者安抚,最后度田和案比这两项工作,也逐渐沦为了形式。 东汉初年的豪族,比南北朝时期的豪族还是要弱一点的。 光武帝虽然得天下易,但也是打过仗,政治手腕高超的中兴天子。 苏泽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从豪族手里抢夺土地,这就是违背这个时代的主流共识,那结果就是各地豪族动荡,这不是杀一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杨叙这些汉中豪族们,也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的。 苏段冷着脸说道: “杨家的土地确实在册,这座田庄是杨家的世田吧?” 杨叙立刻说道: “世田可以传授子孙,这可是孝文皇帝的授田令明确的!” 看到杨叙搬出了《授田令》,苏原(【坚持原则的刀笔吏】)站了出来: “但是孝文皇帝的授田令有云,‘诸桑田皆为世业,身终不还’,世田不还的是桑田,可是你们杨家这个田庄的田,根本不是桑田!” 杨叙愣了一下,他看向族中几个曾经担任过律吏的子弟。 这几个子弟脸色也变了,梁州继承和交易世田已久,早就不在意是不是桑田。 杨叙脸色惨白,他家操持司法欺压百姓,第一次遭遇了被人操弄司法欺压的情况。 不过杨叙身边,杨氏二房的房头杨述说道: “我杨家的授田不足,不管是露天还是桑田,这些田应该都是我们杨家的!” 苏段则掏出一份账簿说道: “杨家在册的丁口加奴婢合计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一人,已经授田三十万两千七百亩,所授土地都是实授。” 杨述脸色惨白,瞬间退了回去。 杨叙再次咯噔一下,苏泽这边是环环相套啊! 先让人自行申报自家的奴婢人数,然后用这个人数来倒查田亩的数量,挑出不合规的世田没收。 这一套下来,官府可以说是完全占着理。 官府早就通知你们杨家申报奴婢的数量了,伱们拒绝申报藏匿人口。 你们申报的奴婢人数,是按照土地面积倒算的,那官府现在也给你倒算,踢掉你家族中不合规的世田收回。 这哪里是什么粗鄙的武夫,明明就是精明的老官僚,每一步都站在了道义上,让汉中其他豪族无话可说。 杨叙冷静下来,他说道: “苏户曹,我家中还有一些奴婢没有申报,现在可以补报吗?” 苏段平静的说道: “当然可以。” 杨叙说道: “那就行了,我们补足了奴婢人数,这些田就还是我们杨家的了。” 但是苏段却说道: “不行。” “为何不行?” 苏段说道:“将军有令,授田有先后,如今梁州新登记的人口需要授田,所以收回了杨家的土地后,要改授给需要授田的人。” “至于杨家新登记的奴婢,要等到空出土地以后再授。” 这样子杨叙彻底破防了! 新登记的人口,不就是梁州那些豪强们登记的奴婢吗? 苏泽这是用自己的土地,来贿赂其他的豪族,让他们从杨家的损失中得到了利益! 至于汉中的豪族会因为豪族的“联盟”拒绝吗? 怎么可能? 土地是所有家族都在追求的东西,任何一个家族的族长胆敢将送上门的土地推出去,自己就会族人骂死! 说到底,这件事,苏泽针对的不是梁州的豪族。 他没有颁布新的法令,而是重申了北魏豪族们已经玩弄了二十年的《授田令》。 杨家的土地被夺走,只是因为杨家“技术不行”,对法条的研究不如苏泽,让苏泽找到了堂而皇之没收他们世田的机会。 在这种时候,所谓豪族的共同体就不存在了,而杨家就成了大家分食的肥羊。 田庄中的气氛十分的紧张,苏段和苏原站在原地,他们身后的精锐护卫拔出刀将他们护在身后。 杨叙脸上阴晴不变,这座田庄就蓄养了一百多家丁,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家丁就会拿着武器冲过来,将苏段和苏原赶走。 但是杨叙不敢。 他赫然发现,以往用武力威胁掀桌子,这一套要挟傅竖眼的招数,在苏泽面前毫无用处。 甚至有可能苏泽就在盼着自己动手呢! 要是给了苏泽动手的理由,杨家失去的就不仅仅是这几个田庄了。 杨叙最后还是忍住了,如今的局势下,他也只能低头。 等到杨叙离开,苏段冷笑一声,埋伏在田庄外的甲士们快步进入田庄。 这些甲士并不是苏泽带来的陇西兵,而是傅竖眼麾下那些州郡兵。 这些州郡兵曾经追随羊侃作战,这一百甲士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勇士。 苏段说道: “今天开始,这座田庄的土地就是你们的了。” “马上所有人都随着我去田里,今天就安放界碑造册登记!” 这些甲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梁州,去当州郡兵的都是贫民子弟,或者是被傅竖眼招募的蛮族。 梁州土地兼并严重,他们从没有指望过能够授田。 苏泽接管梁州后,绢帛赏赐从没有拖欠过,已经让这些士兵非常感激了。 但是今天军功授田这一项也落实了,这些士兵全部激动地高呼苏泽的名字。 苏段为人公正,很快将这座田庄的大部分土地分了出去。 虽然因为土地紧张,没有能达到实授人均四十亩的法令要求,但是每个士兵也分到了与军功匹配的土地。 苏段登记造册,迅速完成了授田,又喊来了周围几个小豪族,将田庄边角的土地分给了他们。 这些小豪族自然也是欣喜若狂。 汉中杨家兼并土地,也不仅仅兼并自耕农,很多弱一点的豪族也是他们吞食的目标。 苏泽找的这几个小豪族,都是和杨家有过争产官司的,他们恨不得杨家的土地都被官府没收。 紧接着,几乎是一夜之间,关于杨家吃瘪的八卦消息就在梁州快速传播开。 在这些故事中,梁州官府就是那个给过杨家无数次机会的好人,而杨家却因为贪婪而错过了一次次机会,最后被官府依法收回了不合法的世田。 梁州的其他豪族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在自家的世田上补种桑树,而那些贩卖桑苗的商人,齐齐的提高了桑苗的价格。 梁州豪族们暗骂,这些商人要价虽然高,但是和世田被官府收回的损失相比,这点钱咬咬牙也就掏了。 杨家祠堂中,杨氏族人争吵不休,杨叙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安静!” 杨叙大吼一声,族长的余威终于让众人安静下来。 杨叙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已经派人去长安,向萧大都督申辩了!” 众人眼睛一亮,这官司在州郡一级打都没用,梁州都已经被苏泽控制了。 但是苏泽也不是土皇帝,他也是有上级的。 而且听说西讨大都督萧宝夤和苏泽并不对付,找萧宝夤申辩说不定真的有用。 杨叙看到自己的缓兵之计成功了,他接着说道: “苏泽针对的是我们杨家全族,这次丢掉的土地还是各房均分一下吧。” 杨叙说完,刚刚还满口“祖宗基业”,号召大家要团结反抗苏泽的几个房头,纷纷让开了距离。 这次丢掉了的世田中,以嫡脉的土地最多,现在杨叙竟然无耻的要求各房均摊,这等于将嫡脉的损失都均摊给大家。 你们嫡脉吃肉的时候怎么不分给大家? 可是如今外敌强大,没有嫡脉领头,杨家根本无力对抗。 杨叙有恃无恐的交代道: “在长安回复消息之前,大家一定要安分守己,千万不要再和官府起冲突了。” 祠堂散会后,二房的房头杨述返回家中。 他让下人喊来了前几天找上门来的“南梁使者”。 今天在外面有事,脑子里整理一下剧情,晚上如果来不及会晚点更新。 明天正常更 ------------ 第247章 杨家覆灭 杨述有些不信任的看着这个长相普通的南梁使者。 这个使者是前几天突然出现的。 汉中的豪族,长期以来都在南北之间反复横跳。 汉中杨家和南边有联系,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这个手持南朝符信找上门来的南朝使者,和杨家以往接待的南朝使者差不多。 这名使者自称是南梁益州刺史的使者,拿出了南朝全套的官印。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找上门来,杨述也怀疑过这个南朝使者的身份,但是他所讲述的南朝风情,益州主要官员,都和杨家掌握的情况一样。 杨述也就放松了警惕。 南朝使者来梁州,自然是劝说汉中杨家起兵投靠南梁了。 杨述只是想要留着这个南朝使者,从南边讨要一些好处。 一般就是南朝某些货物的贸易特权,得到南朝一些经费支援,以往杨家也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这一次被苏泽收回世田后,杨述有了新的想法。 见到这名南朝使者,杨述说道: “你上次说,南平郡王已经陈兵蜀道,随时准备入汉中了?” 南平郡王萧伟是萧衍的弟弟,也是南梁的益州刺史。 这位南平郡王在南梁的一众宗室中,也算得上是骁勇善战的,当年曾经带兵进入梁州,后来被北魏击败。 这之后萧伟又移镇荆州,负责南梁最重要的长江中断江防,深得萧衍重视。 不过在几年前萧伟病重,萧衍将他接回了建康休养,病愈之后萧伟主动要求出镇益州,就是为了了却青年时期没能占领关中的遗憾。 萧衍登基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南攻北守的局势,南朝这些年来也都是风调雨顺,国力增长很快。 萧伟想要攻取汉中,这是梁州都知道的事情。 这名“南朝使者”揖手说道: “南平郡王殿下已经做了充分的伐汉中准备,只要杨公振臂一呼,引我大梁军队入汉中,区区苏泽弹指可破!” 杨述看了一眼这个使者,看来自家被苏泽夺取世田的消息,这个南梁使者也都知道了。 对于这些豪族来说,反复横跳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魏晋南北朝三百年乱世,读书人经历了五胡乱华后,迎来了思想上最痛苦的时代。 先秦两汉的儒家学说,无法再解释为什么天下会变成这样。 两汉那些心怀家国天下的士人,蜕变成了只顾一家一户的行尸走肉,在他们心中也谈不上什么忠义,只要哪一边能开出最好的筹码,他们就会倒向哪边。 只是这些年来,南梁的主要攻打方向还是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很少在巴蜀方向使力,汉中杨家是想要投敌也没有机会! 杨述又问道: “南平郡王还许我杨家什么好处?” “南朝使者”立刻说道: “郡王说了,只要杨家能引王师入汉中,许你杨家世为梁州首望,梁州刺史之位。” 杨述又问道:“土地呢?” “南朝使者”说道:“我大梁不禁兼并,以杨家的威望家资,还愁买不到土地吗?” 杨述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萧衍在刚刚登基的时候,也执行土断之法,曾经也想要抑制豪族。 但是很快萧衍就放弃了坚持进行土断,反而开始纵容宗室官员兼并土地。 除此之外,南朝对于土地买卖也非常自由,民间有大量的土地被挂在拥有免税特权的寺庙下,地方官员不管不顾,自己忙着侵占官田。 所以这个南朝使者说萧衍不禁兼并,杨述也点点头,这也是梁州豪族始终和南梁暗中勾结的原因,试问哪一个豪族不爱这样的皇帝呢? 但是杨述还是板起脸说道: “这些都是给杨家的好处,尊使莫不是忘了,杨家家主可是拒绝你的!” “伱莫不是把南平郡王给我的好处吞了吧?” 这名“南朝使者”立刻说道: “杨公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吞了您的好处。” “南平郡王也说了,谁能迎接王师,谁就是杨家的嫡脉。” 说完这些,这名“南朝使者”又说道: “另外还有上等的蜀锦四十匹,这些只要等南平郡王入汉中,就会送给杨公。” 杨述摇晃着手指说道: “先运二十匹蜀锦过来,我要联络汉中豪族喜迎王师,没点钱交际可不行!” “南朝使者”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 接下来的几天,杨述都在汉中各家穿梭,试图拉拢这几家梁州豪族,随他一起“喜迎王师”。 只可惜苏泽的军事表现太优异,大部分家族都对杨述的暗示当做没看到,他们没有向刺史府举报,但是也没有加入杨述。 杨述无奈,他最后心一狠,实在不行就自己干好了! 杨家本身就是梁州首望,蓄养的家丁也是最多的,现在摆在杨述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夺取蜀道出口。 此时汉中入蜀的通道有两条。 一条是金牛道,自沔县向西南,出剑门关和绵阳,直接抵达成都。 这也是后世李白《蜀道难》中所说的蜀道。 苏泽的大部队就在武兴附近,这条道杨家根本没办法控制。 杨述所想的是连接汉中南部的米仓道。 这条道修建于汉初,比金牛道要晚,但是比金牛道好走,日渐成为客商入蜀的重要通道。 具体路线就是从汉中以南的南江出发,向南进入恩阳,再进入蜀地。 而米仓道的汉中入口南江,恰恰也就是汉中杨家控制的地区。 苏泽之所以要对付杨家,除了因为杨家是梁州首望之外,杨家控制南江,也是苏泽必须要对付他们的原因。 如此汉中门户,又怎么能掌握在首鼠两端的杨家手里? 当然,入蜀还有第三条通道,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修建,一直到唐玄宗时期才彻底挖通,是从梁州东部的西乡,经过山道进入涪陵入蜀。 这条路叫做荔枝道,就是唐玄宗为了运送岭南的荔枝到长安而专门修建的通道。 杨述拿到了“南梁使者”送来的蜀锦后,用这些蜀锦贿赂了梁家的私兵首领,连夜带着家族一千私兵直扑南江。 等到杨叙得到消息,知道自己的族弟已经带着家族私兵想要去控制南江,引南梁大军入汉中的时候,直接瘫软在地上,他连忙派遣族中亲信子弟去追赶杨述,可是还没等天亮,就听到了消息—— 杨述起兵叛乱,已经被梁州别驾羊侃带兵扑灭。 杨家厚养的一千私兵,平日里欺压百姓,和别的豪族械斗争夺土地还行,但是遇上了羊侃带领的正规军,只是一击就彻底崩溃。 而且官军是早有埋伏,就连杨述集结行军的路线都了如指掌,羊侃是突然杀出,在杨述集结的时候突袭击破的。 杨述根本没上过战场,左右族子拉着他逃跑的时候,被杨智慧带着氐人骑兵冲了进来,当场就生擒了杨述。 完了! 杨叙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族弟竟然如此大胆,将家族拉入万劫不复中。 就在此时,杨叙的儿子们冲进来,带着哭腔说道: “阿爷!官军将庄子围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 听到汉中杨家覆灭的消息,从河州赶来汇报工作的苏绰,和其兄长苏亮都在苏泽的帐中。 苏氏兄弟或多或少都知道苏泽在杨家覆灭中的操作,两兄弟的反应截然不同。 苏亮向苏泽道喜: “恭喜将军,梁州定也!” 但是苏绰却皱眉说道: “将军,此乃诡术,不易多用。” 苏亮看向弟弟说道: “能在不得罪梁州豪族的前提下,铲除汉中杨家,又怎么能说是诡术呢?” 苏绰说道: “将军这么做,不就和汉光武帝度田的时候,用权术杀了几个跳出来的官吏和豪族吗?可是梁州的问题,会因为杨家倒台而改变吗?” “没有杨家,还有其他家,将军难道都要用诡术铲除吗?” 苏泽看向苏绰道: “我明白令绰的意思了,还是要变法,从制度上解决豪族兼并土地的问题?” 苏绰点点头,苏亮却表示反对道: “如今天下将乱,要收拢士人豪族之心还来不及呢?现在就变法是不是步子太大了?而且自古无万世不易之法,今日之良法,日后之恶法,孝文皇帝变法也不过二十年而已。” 苏泽看向争吵的两兄弟,这两兄弟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儒生。 苏亮善谋机变,更喜欢用谋略解决问题。 苏绰则更喜欢从制度上寻找解法,希望用规范的制度和严格的实行来解决问题。 也难怪苏绰后世的名声要比苏亮要大,谋士常有,但是能够改革变法的变法家不常有。 只不过现在的苏泽,只不过是一个在边境作战的平西将军,还谈不上什么变法改革。 苏泽说道: “令绰的说的也没错,只是解决杨家,也只是暂时解决梁州的问题,日后还会有其他家族冒出来。” “当务之急,还是要继续坚持孝文皇帝的《授田令》,在梁州建立更多的三长村。” 苏泽想要变法自然不可能,但是谁让北魏还有一个孝文皇帝呢! 将孝文皇帝设想是好的,但是执行的人都是门阀豪强,所以变法推行不下去。 但是苏泽现在有比孝文皇帝更轻的包袱,也还不需要面对河东山东那些强大的豪族势力。 等六镇之乱一起,将河东山东那些豪族根基摧毁,那不就是白纸一张好作画了吗? 只不过也不知道多少普通百姓,要随着这些士族豪门一起坠入深渊。 苏泽叹息了一声,他也曾经去过六镇,知道六镇之乱无可避免,这是六镇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总爆发,根本不是一两个人可以阻止的。 苏泽看向北方,他已经接到了洛阳的报告。 在六镇遭遇白灾,局势危如累卵的时候,洛阳又开始了新一轮政变。 今天就回去了,明天恢复8k,这一章是火车上写的,错别字回去改 ------------ 第248章 猪队友 正光二年,二月初五,洛阳,宣光殿。 一身白色棉布僧袍的辩机,在一名小黄门的引导下,走进了宣光殿的侧门。 就在他进入宣光殿的时候,原本负责搜查违禁品的内侍都没有上前,只是坐在火盆边上烤火。 从宣光殿内出来的宫人,也没人上前搜身。 要知道年前辩机来宣光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为了防止胡太后将“衣带诏”这类东西委托宫人带出皇宫,所以刘腾安排了亲信排查每一个出宫的人。 甚至在刚政变后的那段日子,每一个从宣光殿出来的人都要脱光了衣服接受检查,确定没有夹带任何东西才能离开。 宫内对胡太后的控制明显松懈了。 辩机的心态轻松了不少,这对于他正在谋划的事情是有利的。 看来刘腾真的病的很重了。 走入宫内,胡太后坐在宣光殿侧殿的佛堂前。 胡太后双手合十,对着佛堂前的佛像说道: “辩机大师,您可知道这座佛堂原本是做什么的吗?” 辩机思考了一下说道: “当年菩提流支东渡,先皇非常尊重这位高僧,下令在宣武帝成立译经馆,难道就是在这座佛堂吗?” 胡太后露出笑容说道: “大和尚果然有神通,不过除了这件事外,当年我姑姑就是在这座佛堂给先帝讲经,这才有了哀家入宫的事情。” 辩机和尚双手合十,这种根本没有记录下来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知道! 胡太后看了看佛堂,对着辩机说道: “当年哀家夜里对天起誓,日后若贵必定不负上天。可自从哀家临朝执政以来,广修佛寺庙宇,积攒功德,为何还有今日之祸事?” 辩机口诵佛号,慢条斯理的说道: “太后乃天地至贵之人,今日的挫折不过是稍许波折罢了,定然能够转危为安的。” 听到这里,胡太后连忙说道: “请大师明示!” 辩机看了看四周,无论是内侍还是宫女都自觉地退下去了,看来胡太后已经掌握了身边看守她的内侍和宫女了。 辩机这才说道: “右护军将军奚康生愿意支持太后和陛下。” 胡太后大喜道: “这天下果然还是有忠臣的啊!” 辩机又说道: “不过。” “不过什么?” 辩机说道: “奚康生虽然是右护军将军,但是太后也知道的,宫内的禁卫,一向是只认命令不认长官的。” 胡太后点点头。 禁军,作为保护太后和皇帝的最后防线。北魏的禁军体系,是孝文帝亲自设计的。 说是设计,其实也等于照抄了汉晋的制度。 禁军这系统最大的内生BUG,就是一方面要求禁军听话没有自己的思想,一方面又要求他们能完全忠于皇帝。 这个矛盾在于,要让禁军不变成奥斯曼禁卫军那样的,能干涉皇位更迭的暴力组织,就不能让禁军拥有自己的思想,要让禁军完全根据上级的指令行事。 但是皇帝又不可能指挥所有的禁军,万一指挥禁军的那个人有异心呢? 在宣光之变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奚康生所统领的禁军,是负责皇城内安全的军队,按理说这支军队应该忠诚于皇帝和太后。 可是当胡太后和小皇帝被囚禁,禁军始终得不到皇帝和太后的命令,而统领他们的右护军将军奚康生在府内不出,导致了禁军在整个政变中都在旁观。 奚康生是统领过禁军,他很明白禁军的特点。 所以他准备发动政变,还需要胡太后的支持。 辩机说道: “请太后手书衣带诏,由贫僧冒死带出去,交给奚康生将军发动禁军。” 听到这里,胡太后先是大喜,接着又沉默了。 她抬起头看向辩机问道: “衣带诏万一落入奸贼元乂之手,本宫会怎么样?” 辩机也愣了,他没想到胡太后第一个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胡太后说道: “万一奚康生并没有忠于哀家呢?他在上次政变中可是束手旁观的!” “又或者奚康生政变失败,哀家的衣带诏落入元乂之手呢?”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 辩机也彻底傻眼了,他没想到胡太后是真的有大病! 她当政变是什么? 是过家家吗? 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奚康生和自己都冒死要帮她了,她竟然连个衣带诏的风险都不愿意冒? 辩机已经明白了胡太后的成色,也不再劝说,只是合十说道: “贫僧会将太后的意思转告奚将军的。” 转告什么啊!辩机已经准备跳船了! 胡太后这才露出笑容说道: “请大师转告奚将军,事成之后哀家必不负奚家忠义!” —— “陛下!请书衣带诏,奚将军才能调动禁军!” 长乐王元子攸跪着向小皇帝求道。 小皇帝也和胡太后一样,脸上满是犹豫,他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是想着推锅。 他对着元子攸说道: “要书衣带诏,不是也应该是母后书写吗?又不是朕被囚禁在宣光殿中啊。” 元诩很清楚衣带诏被元乂发现的下场,他不愿意做这个出头的鸟。 他元诩也是有话说的,当年胡太后听政的时候,自己是一点权力都没有,现在江阳王摄政,自己也是一点权力都没有,既然都是没有权利,也谈不上什么失去。 但是胡太后是从权力之巅坠落下来的,所以这个风险也应该是胡太后来冒。 元子攸着急冒火的说道: “陛下,要拉拢禁军,当然还是要靠着陛下的衣带诏啊!再者政变若成,陛下也可以亲自检阅禁军,将这些禁军纳入到自己的囊中,这样也就有了和外朝对抗的底气。” 小皇帝被元子攸说服,刚刚解下衣袋,刚刚落笔后将笔放了回去。 “不行,江阳王元乂素来跋扈,若是事情败露,怕是他要有废帝之心。” 元子攸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说道: “陛下,江阳王元乂只不过是宗室疏属,他就是行废立也只能在先帝的子嗣里挑选,而先帝的子嗣只有您一个人,他是断然不敢废您的!” “陛下,若是由太后完成政变,怕是陛下又没办法亲政了。” 小皇帝咬着牙,重新拿起笔之后,写了几个字又放了下去说道: “长乐王,还是再议吧!” 元子攸已经气到没话说了。 想想北魏那些幼年继位就英明老练的先祖,怎么后代子孙落到了这个地步! 元子攸已经预感到政变即将失败,他从皇宫里出来后,咬牙让苏顺打来冰冷的河水,他在冰水中泡了半日,最后好不容易才感冒发烧,然后就在家中称病不出。 —— 右护军将军府,奚难当激动的回到府中,父子二人在书房密议。 “阿爷,您真的要站在太后和陛下这边?” 奚康生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奚家世受皇恩,又怎么能在这件事上退缩呢?” “那日辩机大师曾经和为父说过,早年间为父杀戮太多,兴建再多的佛寺也无法洗清业力,唯有扶真龙可以扫荡这些业力,给来世积攒福报。” 奚难当知道自己阿爷从战场上下来后,就经常做噩梦,从此以后就变成了非常虔诚的信徒。 这次宣光之变后,奚康生选择袖手旁观,这之后就每天做噩梦,要让下人居住火把围住卧房才能睡得着。 这时候辩机主动找上门来,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业力,奚康生果然没有再梦到脏东西。 所以当辩机和宫中联络,串联奚康生政变的时候,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奚康生皱着眉头说道: “但是皇帝和太后都没有下衣带诏,怕是难以调动宫内禁军。” 奚难当是千牛备身,当然知道禁军的特点,他也皱眉说道: “那阿爷准备如何发动?” 奚康生说道: “看来只能吓一下皇帝和太后了。” “吓唬?” 奚康生说道: “明日是太后万寿节,这次文武百官都会去宣光殿中为太后祝寿,也是阿爷我唯一能接近太后的机会。” “我会在万寿节上提醒太后和皇帝的处境,让他们尽快下衣带诏让本将军来平叛。” —— 第二天,万寿节。 女史走入陈留公主的卧房,对着正在装扮的陈留公主说道: “殿下,属下以为您今天不宜进宫。” 陈留公主挥挥手,绿珠停下手里的梳子,她转过脸,用清幽的眼眸看着女史问道: “为何这么说?” 女史说道:“今日宫中有变,殿下最好不要牵涉其中。” 陈留公主思考了一下,对绿珠说道: “派人入宫说一声,本宫感染风寒,让人将万寿节的礼物送上,今日本宫就不出席了。” 陈留公主看向女史,这个苏泽留给自己的侍女出奇的好用。 报闻司,是刘裕北伐后留在长安的情报机构,擅长从情报和公开消息中分析敌人的动态。 在苏泽离开洛阳的日子里,女史给陈留公主出谋划策,帮助她避开了很多坑。 陈留公主解下金钗问道: “说说看,你又发现什么新的情报了?” 女史立刻说道: “殿下,属下打听到,这几日东门里市的那家烧鸡,总被宫里的人包下。” 陈留公主脸色一变。 这家东门里市的烧鸡口味不错,她也曾经派人去排队买过。 这家烧鸡之所以这么出名,是因为大长秋刘腾特别喜欢这家的烧鸡。 刘腾病重后,宫内就没有再有人出来购买烧鸡。 但是这几天女史接到的情报,每天都有宫内的人出宫购买大量的烧鸡。 陈留公主心中冒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刘腾的病好转了。 可是刘腾的病好转了,为什么还不露面? 陈留公主的冷汗冒出来,如果不是女史提醒,自己可能真的要涉入这场政变中了。 —— 奚康生内穿皮甲,外面套着朝服,大摇大摆的走入宣光殿。 今天是太后的生辰,胡太后早就让妹妹央求元乂,允许她在宣光殿中款待群臣,元乂也早早就同意了。 但是奚康生环视了一圈,大长秋刘腾没来,江阳王元乂也没来,群臣中来的也只是中低品级的官员,宗室大王和重臣们一个都没来。 奚康生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了,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皇帝和胡太后并排高坐,群臣纷纷上前敬酒,奚康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向胡太后说话,却被胡太后身边的小黄门给挡住了。 奚康生看向胡太后,希望她这个时候当着群臣宣布江阳王为逆臣,自己就可以拉着宫墙内的禁军起事,用保护皇帝和太后的名义控制皇宫。 等到了那个时候,江阳王元乂就是失去了合法性,只要搜捕诛杀他和刘腾,就能帮助胡太后重新掌握朝政。 可是胡太后对于奚康生的表情毫无反应,甚至还故意躲闪奚康生的注视。 奚康生是真的急了,他要联络禁军必然会留在痕迹,谁也不知道禁军中谁是元乂安插的密探,一旦元乂发现了自己的意图,那奚家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奚康生突然说道: “臣要为太后献舞!” 本来正在吹奏雅乐的宫人们停下来,奚康生突然说道: “臣要跳力士舞!祝我大魏武德昌盛!” 说完这些,奚康生突然开始跳舞。 力士舞也是一种军舞,动作雄浑有力,奚康生也是此道高手。 他当着群臣跳舞,引来群臣的阵阵欢呼。 但是每次他转过身,背着群臣面向胡太后的时候,都会做出举手、蹈足、瞋目、颔首等杀缚的姿势,吓得胡太后冒了一身冷汗。 胡太后明白,这是奚康生逼着自己当着群臣面表态,宣布元乂是叛贼。 可是胡太后依然装死,始终坐在席位上和小皇帝元诩交谈。 奚康生跳完了一舞,全身都湿透了,但是胡太后依然毫无反应,急的这位老将一边暴怒一边无可奈何。 这猪队友真的带不动! 等到宴会接近尾声了,小皇帝元诩才说道: “朕准备夜宿宣光殿,陪伴母后庆生。” 此言一出,几个“伺候”小皇帝的内侍变了脸色。 虽然现在皇宫内并不禁止小皇帝和太后接触,但是夜宿宣光殿的政治意义还是不同的。 而且皇帝太后都在宣光殿,那一旦有人控制宣光殿,就同时控制了皇帝和太后,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一名刘腾的义子站出来表示反对,说是要请示刘腾和江阳王才能决定。 奚康生则又看到了希望。 如果皇帝夜宿宣光殿内,皇帝和太后能达成一致,那自己“清君侧”就更师出有名了! 奚康生只能跳出来说道:“至尊,陛下尔,随陛下将东西,更复访问谁?” ------------ 第249章 吾将尸骨无存 在奚康生的强硬态度下,万寿节的庆典结束后,小皇帝依然留在万寿宫中。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奚康生干脆也不装了,他让儿子奚难当手持千牛刀守卫在宣光殿门口,然后跪在地上对着胡太后和小皇帝说道: “国有奸贼,请陛下和太后登位下诏锄奸!” 奚康生这就是撕破脸皮了,那些参加万寿节寿宴的朝臣们吓的全身发抖,自己不过是参加一场宴会,又怎么想到会卷入这样的风波中? 这可是政变! 在场的大臣中,也有的心思活络起来。 看起来皇帝和太后得到了右护军将军奚康生的支持,说不定这次政变能成功呢? 这时候如果跳到皇帝和太后身边,那就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朝廷中的大臣都太想要进步了,在很多人看来是危机,也有人看到了机会。 于是有几个胆大的大臣,也跪到了皇帝和太后面前,大声说道: “请陛下和太后登位下诏锄奸!” 这时候小皇帝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根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能用余光偷偷看向自己的母后。 胡太后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奚康生竟然这么搞,直接将她和皇帝抬出来发动政变。 可是胡太后还是不想要下诏。 当众下诏,那就是和元乂彻底撕破脸皮了,那政变失败后,自己这个太后就死定了。 胡太后看向儿子,她认为更应该由小皇帝下诏。 就这样,母子二人各怀心思,可都在御座上闭口不言,根本没有回应奚康生和群臣的劝谏。 这下子奚康生真的气极了! 这不是搞人吗?自己冒死发动政变了,你们母子二人全都不吭声,真的是一点风险都不愿意冒啊! 可是没有皇帝和太后的诏令,禁军根本不认他这个右护军将军,奚康生根本没办法调动禁军去搜捕江阳王元乂。 事情就这样尬住了。 奚康生干脆扯掉了朝服,露出内藏的软甲,他走到御阶上,对着皇帝和太后说道: “请陛下和太后下诏锄奸!” 御座上的小皇帝和胡太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母子二人依然是默默对视,都等着对方出头。 看到皇帝和太后二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这时候宣光殿外已经传来了喧哗声。 这时候,被元乂安排的直阁将军元思辅,已经带领直后冲向了宣光殿。 直后,就是担任皇帝和太后近卫的侍从,这是江阳王元乂设置的官职,意图是取代“郎卫”制度,用近卫侍从武官来控制皇帝和太后。 这也是皇宫内除了禁军之外,另外一支武装力量。 元思辅原本是在宣光殿外护卫的,听到了宣光殿内的动静后,立刻带领身边十几名直后冲向了宣光殿。 而奚康生担任右护军将军的时候,也拉拢了一批禁军和内侍,在奚康生发动后,这群人也向着宣光殿赶。 元思辅就和奚康生麾下的将士撞在了一起。 看守宣光殿的奚难当看到元思辅带领的直后冲过来,他干脆抽出皇帝所赐的千牛刀,直接冲出了宣光殿大门。 奚难当先是举起千牛刀,对着之后喊道: “此乃陛下御刀,直阁将军元思辅还不来拜见!” 元思辅本来想要指挥手下冲上去斩杀奚难当的,但是当奚难当举起千牛刀的时候,不少之后就退缩了。 奚难当心中焦虑,如果皇帝和太后快点下诏,那以禁军对皇室的忠诚,肯定可以诛除奸邪。 只可惜到现在都拿不到皇帝和太后的命令。 奚难当也是武艺高强,他看出了之后的犹豫,直接举着千牛刀就冲了过来。 元思辅是靠着阿谀奉承上位的,武艺不精,竟然被奚难当一下子冲到了身前。 奚难当大刀一横,元思辅的脑袋飞向空中,紧接着落在地上滚了几下,这才被奚难当提起来说道: “逆贼元思辅已授首,还不随我去护卫陛下!” 这些直后们犹豫了一下,最后看到汇聚而来的禁军,还是随着奚难当进入宣光殿中。 见到父亲还在劝谏皇帝和太后,奚难当将人头扔到了御阶下,对着皇帝和太后说道: “逆贼元乂任命的伪直阁将军元思辅已经授首,请陛下和太后随臣登上司马门,号召禁军勤王!” 奚难当已经想清楚了,既然皇帝和太后不愿意下诏,那就让他们站在城门上号召禁军好了。 这样说不定要比衣带诏还要管用。 奚康生一听也有道理,走上御阶就要抓小皇帝。 元诩吓得躲到了胡太后的身后,胡太后则带着小皇帝殿后退去,就在宣光殿内的这场政变搞得如同儿戏一般的时候,一群披甲精锐的武士们,已经包围住了宣光殿。 奚难当连忙带着人走到殿外,只看到这些列队整齐的武士们,不仅仅穿着甲,还手持强弓,对准了宣光殿的大门。 这是谁的军队? 奚难当没想到皇宫中竟然会突然出现这样一支军队,他很快看出这样的军队,绝对不是费拉不堪的禁军能够对抗的。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军队? 就在奚难当疑惑的时候,这支军队前锋让开,一名老者坐在辇车上,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奚难当。 刘腾! 奚难当吓得差点将千牛刀落到地上,只听到刘腾指挥这支精锐军队从容的包围了宣光殿,接着让人对宣光殿内说道: “奚康生父子挟持皇帝太后造反,现在已经被宫内禁卫包围了!” —— 与此同时,门下省内,江阳王元乂正在和宰相们紧急开会。 原来今天宰相们集体没去参加万寿节的宴会,是被元乂扣在门下省内开会了。 当传来奚康生父子控制宣光殿,“挟持”皇帝和太后造反的消息传来,元乂这才对众宰相们说道: “本王早就已经说了,清河王虽然覆灭,但是这朝堂中还有反贼。现在好了,反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奚康生是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被江阳王元乂的视线扫过,众宰相们都正襟危坐。 元乂又说道: “大长秋刘腾已经带领精兵去宫内平叛了,马上奚家父子就会被押送到门下省前,请诸位宰相议一议他的罪行吧。” 听到元乂这么说,众宰相也都是人精,他们一下子明白了这恐怕是元乂和刘腾设下的陷阱。 幸好自己没有和奚康生扯上关系。 但是奚康生也是大族,在洛阳盘根错节,在场的宰相执政们一边想着怎么和奚家切割,一边想着元乂的真实意图。 元乂到底是要诛杀奚康生,还是要将太后和皇帝都废掉? 这两种处理结果截然不同。 —— 宣光殿外,奚难当脸色铁青,他聚拢的禁军根本挡不住这支精锐军队! 奚难当想不通,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精锐?洛阳还有这样精锐的军队? 奚难当指挥的禁军,根本挡不住这支精锐,宣光殿的大门很快被攻克。 奚难当喊出皇帝和太后的名号,但是这支军队根本不理会,而是如同钢铁洪流一样冲入了宣光殿内。 刘腾看着这支军队迅速冲入宣光殿内,他也见过不少军队,但是练兵能达到尔朱荣这个高度,他还是第一次见。 是的,这是尔朱荣的军队。 江阳王元乂为了控制禁中,专门向尔朱荣要来了一支百人队,统领这支部队的是尔朱荣的侄子尔朱天光,此时正一身明光铠站在刘腾的身边。 这支尔朱荣亲手训练的军队,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帝太后,也不在乎什么公卿大臣。 阻挡的内侍宫女,只要挡着他们的路就直接斩杀,也根本不在乎损毁宣光殿。 尔朱天光一向跋扈,他对着刘腾说道: “刘公,奚家父子妄称名将,也不过尔尔!” “看我亲自将奚康生擒来!” 说完这些,尔朱天光亲自突入宣光殿。 刘腾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看着绢帕上的血液,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刘腾前阵子故意装出要病亡的样子,终于引出了奚康生。 不一会儿,只看到一身血迹的奚康生和奚难当已经被尔朱家的精锐擒住,在尔朱天光的押送下来到了刘腾的辇车前。 奚康生昂着头不肯跪,却被尔朱天光踢到了膝盖,踉跄一下跪下来。 刘腾闻到这些血腥味想要吐,他捂住鼻子问道: “陛下和太后呢?” 尔朱天光自豪的说道: “陛下和太后受了惊吓,已经送回后殿休息了。” 刘腾不满的看了一眼尔朱天光,又命令自己的义子们接管了皇帝和太后,这才押送着奚康生父子前往门下省。 —— 门下省内,宰相执政们争论不下。 争论的,自然是是否“株连”这件事。 奚家也是甲姓高门,如果株连就会对整个洛阳进行一场全面的洗牌,会让刚刚平息的洛阳官场再次动荡。 元乂内心也在犹豫,等到刘腾将奚家父子押送到门下省后,刘腾将元乂喊到了一处空着的官署,命令手下义子保护好官署。 刘腾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对着江阳王元乂说道: “大王,我要不行了。” 元乂立刻急了,他和刘腾一内一外,是紧密的政治同盟,没想到刘腾还是撑不住了。 刘腾看向元乂问道: “大王准备如何处置皇帝和太后?” 面对盟友的询问,元乂还是迟疑了。 刘腾恶狠狠的说道:“请大王废帝,毒杀太后!” 面对刘腾如此凶猛的发言,元乂也被吓到了,他说道: “陛下并没有失德的地方,而且这次政变陛下和太后也没有下诏给奚康生啊,若是无缘无故的废帝,怕是天下不服。” “而且陛下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废帝之后再立新君,怕是不能服众啊。” “至于太后,若是毒杀太后,怕是引起群臣非议啊。” 刘腾想要再劝,可他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等半天后,他才气息奄奄的说道: “新帝从孝文皇帝的子孙中挑选一人就行了,先帝子嗣单薄,但是孝文皇帝的子嗣可不少,找一个年幼的登基,大王才能以摄政的名义辅政。” “这次陛下和太后虽然没有下诏,但是宣光政变后,我等与皇帝太后已经没有回旋余地,若是陛下太后夺回权力,还能厚待大王和后人吗?” 元乂依然沉默,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孝文帝的子孙确实多,可也因为这样才不能再立宗室近支了。 江阳王一脉是宗室疏属,他威望不足,所以还要联合元雍执政。 如果立下小皇帝,又会有一堆宗室近支跳出来和他抢夺权力。 妻子胡氏是胡太后的姐妹,胡氏也多次向元乂求情,说胡太后已经不怨恨元乂了,此前在宫中也很乖巧,帮着元乂打压了门下省。 总而言之,废帝杀后的不确定性太强了,还不如现在的好用。 刘腾长叹,他只是一个每根的内侍,如今北魏宗室强大,他还是没办法以内侍身份行废立的事情。 江阳王元乂不同意,这事情就办不下去。 刘腾又说道: “尔朱荣私练这样的精兵,士兵眼中只有尔朱氏没有皇帝太后,应该是早就有不臣之心,请大王尽快将尔朱家调离秀容川,不能让他们继续坐大了。” 江阳王元乂又说道: “刘公多虑了,尔朱氏忠心耿耿,这次若不是尔朱荣派兵相助,又怎么能这么快扑灭奚康生的叛乱?” “尔朱家进献宝物良驹,对朝堂一向恭顺,怎么会有不臣之心。” “只是北地多事,尔朱家才要训练这样的精兵。” 刘腾看到元乂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再次剧烈咳嗽,过了半天再说道: “关中萧宝夤,南朝宗室,对大魏未必忠心,不如趁着他平叛无功尽快调回洛阳囚禁。” 想到萧宝夤进献的珍宝美人,元乂又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萧宝夤和萧衍有灭家之仇,对我大魏忠心耿耿,临阵换帅对战局不利。” “河凉苏泽,跟着叛军坐大,此人和尔朱荣一样,是擅长练兵的武人,放在边疆怕是要成为董卓一样的人物,请殿下召回禁军控制起来。” 元乂想到苏泽属下送来的西域珍宝,也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苏泽忠于朝堂,所领的都是些贫瘠的边地,朝堂还靠着他牵制叛军呢。” 刘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此时已经虚弱不堪,只好请元乂处置奚康生父子,自己则在义子们的簇拥下返回皇宫。 刘腾在辇车上看了一眼门下省,自言自语道: “江阳王如此,我怕是要落到开棺戮尸,尸骨无存的境地了。” ------------ 第250章 叛将,高僧和世族 确定江阳王挫败了奚康生的政变后,门下省的宰相执政们依然争吵了一夜,对奚家的判决最后下来。 处奚康生斩刑,奚难当处以绞刑。 参与政变的禁军全部坐死,被裹挟政变的宫人和直后流放。 平心而论,这样的处罚可以说是相当轻了。 奚家除了奚康生和奚难当父子之外,参与政变的流放,不知情的都被赦免。 就连奚康生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没有被问罪。 这也是奚家树大根深,身为甲姓高门和各家族联姻的结果。 江阳王元乂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表现出不满意,这一次扑灭了奚康生的叛乱,算是上一次宣光之变的余波,彻底稳固住了朝堂。 除了奚康生之外,在宣光殿中劝进皇帝和太后的几个大臣,也全部都被免官流放,那些帮助奚康生的内侍和宫女也都交给了刘腾处理。 元乂甚至要感谢奚康生父子,他们用一次不成功的政变消除了朝堂中的威胁,敲打了皇帝和太后,朝堂中空出来的位置又能让他卖一圈。 唯一让江阳王元乂觉得有些遗憾的地方,审讯奚康生家的奴仆后,被认为是煽动奚康生造反的龙华寺辩机和尚已经在政变前一天逃离洛阳,不知所踪。 江阳王元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辩机经常出入宫廷,给胡太后讲解佛法,难道奚康生政变的事情真的是胡太后授意的? 可是胡太后在奚康生政变后并没有下诏。 元乂已经发出了搜捕的文书,命令洛阳附近郡县搜捕辩机和尚。 江阳王很满意,这一次政变是刘腾设下的引蛇出洞之局,但是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异动,那自己也不用操心去废帝杀后了,只需要安心的躺在执政的位置上捞钱就好了。 就这样,第二次宣光殿政变落下帷幕。 —— 洛阳城外,一座小寺院中,辩机和尚头戴假发,正在这座寺庙中投宿。 也亏得他早日离开洛阳,胡太后和奚康生这对猪队友果然坑爹,要不是自己跑得快就要被牵连进去了。 辩机和尚一边向苏泽提交委托失败,一边躲在这座佛寺中逃离洛阳,等待苏泽的新一轮委托。 今日又遇到了风雪,就在这座小寺准备封上寺门的时候,又有一行人到访。 要说今年的天气也真奇怪,到了二月份洛阳附近依然是风雪不断,据说北方已经闹了一个多月的雪灾了。 这一行投宿的人,为首的是一名衣着考究的三十多岁男子,一看就是贵气逼人。 辩机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人应该也是从洛阳方向出来的,看起来像是贵族子弟,可是贵族子弟不住在驿站,却投宿这座小庙,怕是身上背着事情。 也许是洛阳政变失败逃出来的? 辩机察言观色,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 那就更危险了,如果真的是洛阳政变失败逃出来的,那万一被官方搜捕的人追到这里,自己岂不是遭了池鱼之殃。 而且辩机看这男人一副杀伐果断的样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可能为了掩藏行踪将寺院中人都灭口了。 一想到这里,辩机偷偷站起来,准备从寺院离开继续赶路。 却没想到这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洛阳贵族带来的人手,已经看守住了寺院进出的门,发现辩机后立刻将他抓住,押送到这个中年男子面前。 辩机的假发被扯掉,这个中年贵族说道: “明明是和尚,却掩盖身份出行,把这鬼鬼祟祟的和尚杀了。” 就在这个中年贵族下令后,辩机恢复了冷静,他说道: “杀了贫僧无妨,可耽误尊驾逃命可是麻烦了。” 中年贵族冷眼看来向辩机,倒是并不惊讶对方猜出自己的身份。 他让左右暂时放开这个僧人,冷声问道: “你这和尚说我是在逃命,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逃向何方,若是说对了我就不杀你。” 辩机的大脑全力远转起来,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个中年贵族怕是和奚康生政变牵涉,被迫逃亡的洛阳权贵。 可是自己也没有他心通的神通,怎么可能猜到对方要逃亡哪里。 辩机思考了一会儿,拿出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了一个“奚”字,然后对着眼前的中年贵族说道: “阁下无论逃亡何处,都是因为这个字而起。” “这个字遇水则不祥,所以不要逃去有水的地方。” “言尽于此,要杀要剐就悉听尊驾了。” 这个中年贵族脸色一变,竟然被这个和尚说中了大半,他凝视这个和尚,客气的说道: “没想到大师是真的有神通的,那不知道大师对我的未来有什么断语?” 辩机和尚看着眼前这个中年贵族,他只想着早点脱身。 如果真的和自己猜测的一样,愿意参加奚康生政变的,应该是对北魏皇室还有忠心的人。 于是辩机说道说道: “和尚没有其他劝告,唯有一个忠字。” “忠?忠?” 中年贵族思考了一会儿,下令让辩机离开这座小寺。 等到辩机走到半山腰上,听到了寺院那边的喊杀声,就知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个中年贵族是从洛阳逃出来的,为了掩藏踪迹开始杀人了。 辩机口诵佛号,再次回看洛阳城内,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因为这场政变遭遇池鱼之殃。 等到辩机匆忙离开后,中年贵族的手下已经杀光了这座小寺院中的僧人。 他坐在佛堂中,亲信上前问道: “奚将军,我们去哪里?” 这个中年人名叫奚毅,和奚康生同样是北魏甲姓高门的奚氏,官拜直斋将军。 直斋将军和直阁将军一样,都是皇帝身边护卫的禁卫武官,奚毅其实和奚康生也是只是同族,但是被奚康生父子拉拢参与了政变。 但是在政变前,奚毅察觉到了不对劲,没有出现在当日的宣光殿中。 紧接着政变失败的消息传出,奚毅就立刻带着亲信家人逃出了洛阳城。 原本奚毅是准备逃亡南朝的,这种事情在南北朝时期常有,但是刚刚辩机的预言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能靠近水,要去南朝肯定要渡过长江,那就不是遇到水了吗? 不去南朝,奚毅想了一圈,对着亲信说道:“去北面,去秀容川。” 奚毅想到了自己的表弟尔朱荣,他们家族世代为秀荣的领民酋长,自己去了秀容肯定不会被出卖给朝廷。 亲信有些不解,其实尔朱荣早就拉拢过奚毅,但是奚毅不喜欢这个投靠元乂的表弟。 没想到奚毅竟然因为辩机的一句话,转而逃向北面的秀荣。 而辩机在逃亡的途中,也得到了苏泽的新委托——逃亡南梁。 想到南梁崇尚佛法,梁武帝对于僧人的优厚待遇,辩即加快脚步,向着南梁首都建康而去。 —— 广州港。 此时的广州,是繁荣的海港城市。 广州的海港,是当年东晋名臣陶侃被贬谪到这里修建的,修建完成后就成了整个东南亚海洋贸易的中心。 其中一个证据就是,当年曾经东渡天竺取经的东晋名僧法显,他是从丝绸之路从西域进入的天竺,但是最后法显是从狮子国(孟加拉)乘坐大船回国的。 法显乘坐的这条船目的地就是当时东南亚地区最大的港口广州,只是船遇到了风浪,被吹到了青州(山东)。 法显65岁出游,前后共走了三十余国,历经十三年,回到祖国时已经七十八岁了。 而法显取经的故事,不仅仅在整个中原广为传播,在他取经路上的国家中也很有影响力,留下了中原僧人来天竺求经的故事。 今天这艘停靠在广州港的船上,就有一名身穿袈裟的南天竺僧人。 在法显游历天竺的时候,就已经记录下天竺佛法衰颓的趋势了。 法显远赴天竺的旅行经过——《佛国记》中,就记录了当时很多佛教圣地都已经被印度教徒占据。 法显返回中土的时候,乘坐的大船就是印度教徒占据多数,当时海上遇到风浪,就因为法显携带了大量的佛像和佛经,差点被这些印度教徒扔下海。 而此时中原地区对于佛法的尊崇,也让天竺尼泊尔等地的高僧,都开始反向取经,将自己的学说带往中原。 这名南天竺僧人历经千辛万苦,经历了海上风浪来到广州,就是为了传播他的佛法。 这名僧人名叫达摩菩提,刚刚下船就被请到了广州的刺史府内。 因为萧衍崇尚佛法,所以下令南朝港口遇到从天竺来的僧人,都要礼送到建康。 广州刺史萧昂,是梁武帝萧衍的堂弟,他自己也很崇尚佛法,对于僧人很尊重。 所以听说船上有南天竺来的僧人后,萧昂就立刻放下公事,匆忙来见到了达摩。 两人交谈一番后,萧昂更加激动,确定这个达摩是有道高僧。 他连忙对达摩说道: “我大梁至尊最崇尚佛法,本王现在就送大师前往建康,若是能得到至尊的青睐,大师来中土弘法的大愿就能达成了!” 达摩菩提双手合十,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兴奋。 达摩菩提在南印度的时候,就已经是受到国家供奉的高僧了,他出家前就是国王的儿子,用印度教徒的说法就是婆罗门。 达摩来中土,除了弘法的心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求道了。 他在船上的时候也听说,如今中土分为南北,达摩决定先去见一见这位南朝至尊,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向北,去法显心心念念的佛都洛阳看看。 —— 与此同时,在梁州南郑城内,苏泽也见到了从关中来的客人们。 这时候就体现出苏氏兄弟的作用了。 作为武功苏氏的“头牌”,苏氏兄弟在关西士人中是很有影响力的。 甚至可以说,来梁州考察的士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苏泽是苏氏兄弟主公这个身份。 苏泽不得不装出求贤若渴的样子,每天被苏氏兄弟拉着接见关西士人。 虽然苏泽承认关西士人的质量确实要比梁州士族强上一些,这其中也有一些能够称得上人才的家伙,但是比起和这帮家伙虚为委蛇,苏泽更情愿泡在军营中练兵。 只能说现在的关西士人都是半吊子。 从东汉定都洛阳之后,关东士人才是士族之冠,尤其以河东士人为尊。 比如清河崔氏,在崔浩卷入国史案,崔家几乎被灭门的情况下,到了孝文帝时候依然除了崔光这样的帝师重臣,现在崔家还有崔亮这个曾今保持吏部曹,掌管天下官员升迁的宰相在朝。 清河王被诛杀后,作为清河王亲密党羽的崔亮只是称病归乡,这就是清河崔氏的影响力。 关西这些士族,比起关东士人的底蕴就不够看了。 武功苏氏,他的家族也就只能出任郡守一级的官员,只能算是地方豪强。 而这些来苏泽这边的,也是将苏泽当做备胎,派来的都是家族支脉的子弟,更是让苏泽提不起兴趣。 这些人来投苏泽,这是世家豪族一贯以来的“分散投资”策略,很多人甚至都不愿意在苏泽军府出仕,只愿意担任地方官吏。 如果不是苏氏兄弟矜矜业业的操持,苏泽都不想要见这些好高骛远的关西士族了。 送走了杜陵杜氏的子弟后,苏泽看向苏绰。 苏绰也摇了摇头,这位杜世兄实在是肚子里没货,就连县令都难以胜任。 不过杜陵杜氏也是关西的望族,他的祖上是西晋灭吴的统帅杜预。 但是从杜预之后,杜家也最多能出郡守级的官员,整个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期,能上史书的一个都没有。 只不过这个家族在隋唐很快就发迹,最有名的是房谋杜断中的杜如晦,此外大诗人杜甫杜牧也出自这个家族。 看到苏泽有些乏了,苏绰问道: “主公,接下来是京兆韦氏的人,您还要不要见?” 京兆韦氏? 苏泽一下子来了精神,终于来了大鱼了! 唐人所说的“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其中的杜就是刚刚的杜陵杜氏,而韦就是京兆韦氏。 韦氏虽然在西汉就出过三公,但是东汉到魏晋南北朝这段时间,韦氏没有出过什么显赫人物。 京兆韦氏能在隋唐成为第一高门,其崛起正是在这北魏末期。 因为韦氏出了一个韦孝宽。 法显的故事还是挺有趣的 ------------ 第251章 大一统之志 负责安排苏泽接见的苏绰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好的表情,他对着苏泽说道: “将军,这次韦家派来的人。。。” “令绰有话直说。” 苏绰小心的看着苏泽的表情,自家主公确实求贤若渴,对于贤才都能非常信任的委以重任。 但是苏泽对于世家豪强的疏离感,作为师弟的苏绰是能够感受到的。 刚刚被连根拔起的汉中杨家,苏泽就不屑一顾,就算是有几个堪称人才的,也都被苏泽一并发配为军奴,整个汉中杨家被连根拔起。 这方面又很像曹操了,对于贤才是求贤若渴,但是对于敌人是寒风一样冷酷,从来都是斩草除根的。 苏家和韦家都是长安附近的望族,互相之间也有通婚,苏绰也不理解为什么韦家要派遣一个十二岁的童子带队过来,这不是对苏泽的羞辱吗? 苏绰看了看苏泽的脸色,最后还是说道: “韦家派来的族子虽然年方十二,但是在长安附近素有神童的名声。” 十二岁? 苏泽有些不悦,这韦家对自己也太敷衍了吧? 看到苏泽这个样子,苏绰说道: “将军,今天天时已晚,要不然就不要见了吧。” 苏泽点头说道: “也对,十二岁的雏子也到了睡觉的时候吧?” 苏绰听出了苏泽语气中的不满,他只好说道: “要不然还是让这个韦孝宽回去,请韦家派个有分量的人过来。” 苏泽本来都准备回去了,听到韦孝宽三个字后,突然转过脸说道: “古由甘罗十二岁拜相,这韦氏子说不定真的早慧,今日还见上一见吧。” 苏绰疑惑的看着苏泽,他不明白为什么苏泽突然改变态度,只能让文吏安排韦孝宽进帐。 韦孝宽。 苏泽内心已经笑开了花。 北周上柱国,玉璧防御大师,大隋平定三总管之乱的头号功臣! 韦家既然将韦孝宽送来,苏泽就绝对不会放他走了! 不一会儿,一个尽量打扮的成熟的童子,在文吏引导下进入帐篷。 苏泽看向韦孝宽,韦孝宽也看着苏泽。 君择臣,臣也要择君。 苏泽挑选手下,韦孝宽这种从小心怀大志向的人,同样也在选择自己效忠的主公。 这些日子,韦孝宽来到南郑后,并没有忙着拜见苏泽,而是经常和关西来的士人家族来往,打探他们“面试”的情况。 韦氏子弟在关西士族中还是有分量的,韦孝宽很快搜集到了情报。 这个情报让随行而来的韦氏子弟都有些失望。 关西来的士人,并没有多少得到苏泽重用的,很多关西士人都在说苏泽是武人出身,看不起士族。 正好又遇到了汉中杨家被连根拔起的消息,苏泽在士人中风评更差了。 和韦孝宽同来的族人中,原本领队的是他的族叔韦伦,当时韦伦已经打了退堂鼓,要带领族中子弟离开。 但是韦孝宽劝住了他。 韦孝宽说道: “来汉中的士族子弟,很多都是滥竽充数的,真正有才能的,就是苏将军提拔的那几个,说明这位苏将军有识贤的才能。” “汉中杨家勾结南梁,罪有应得,梁州其他士族不是也在苏将军麾下好好的吗?苏家兄弟是关西士族,在苏将军幕府中担任高位,这也不是也说明苏将军能任用贤能吗?” “我在南郑附近考察,百姓都称赞苏将军爱民,梁州根本没有大战的痕迹,如果苏将军是知道任用武人的粗人,又如何能将地方打理得这么好?” 韦伦还是有些犹豫,韦孝宽说道: “如果族叔不愿意出头,就由我去见苏将军吧。” 这才有了韦孝宽见苏泽的场景。 苏绰在一边,小心的看着韦孝宽。 其实韦孝宽的神童名声,是在苏绰前往洛阳后才传开的。 苏绰本人也没有见过韦孝宽,他很清楚士族中所谓的神童名声,很大一部分都是互相吹捧的。 苏泽看着韦孝宽说道: “听说韦氏有麒麟儿,本将军倒是想要考考你。” 苏泽说出爹味十足的话,但是在场众人都没有异色,苏泽心中暗爽,这就是穿越早的好处啊! 穿越早就是辈分高! 韦孝宽面不改色,对着苏泽说道: “请将军出题。” 在一旁的苏绰放下心来,光是韦孝宽这份沉稳的气质,就已经算是合格了。 他不由的感慨,如今真的是乱世将近了吗? 乱世将近,老天爷会不要钱的洒下英才。 怎么连十二岁的童子都这样的不凡了? 苏泽问道: “这天下能称之为‘都’的,有那些地方,如今天下之腹心在哪里?” 苏绰皱起眉头,苏泽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大逆不道”? 都,就是都城,国都,这是你一个平西将军能够讨论的问题吗? 不过如今世道混乱,苏泽只是口嗨一下也无妨。 苏绰担忧的看着韦孝宽,这个问题很简单,实际上回答起来极难。 一座城市能不能成为都城,这是历史、军事、政治、经济多方面的因素构成的,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的选择,却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这个王朝的命运。 苏绰一惊,难道苏泽已经考虑到这种事情上了? 韦孝宽也有些惊讶的看着苏泽,你这个问题确定是给十二岁童子出的? 不过韦孝宽确实不负神童的名声,但是苏将军伱问这个问题合适吗? 算了,韦孝宽心一横回道: “童子之言,将军且听。” “天下能作为都城的城市很多,先从我大魏现在的国度洛阳说起。” “洛阳为东汉旧都,西控关中,北抵晋阳,能辖河南膏腴之地,领河东精华之所,孝文皇帝迁都洛阳,才有如今我大魏之盛。” 苏泽点头,能有这份见识,已经超过苏泽前些日子面试的关西士人了。 韦孝宽看到苏泽露出笑容,继续说道: “此外,北方还有三旧都。” “且说说。” “一为平城,乃我大魏发迹之地。” “不过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已经说明平城不可为都。” 苏泽考较问道: “为何?” 韦孝宽说道: “平城靠近北境,作为都城就需要大量兵力镇守北疆,才能保证都邑安宁,这才有六镇之设。可如果朝堂在北方投入太多,那就无法压制中原地区,更不要谈当年孝文皇帝还有一统天下的志向,所以才有迁都洛阳。” 苏泽满意的点头。 韦孝宽也放开了胆子,继续说道: “此外北方还有两座适宜作为都城的城市,其一就是长安了。” “长安,关中之腹心,是秦并天下的根基,也是当年汉高祖刘邦定鼎天下的基业,秦汉得关中可以得天下。” “长安有四塞之固,关中的军队可以轻易攻打关外,战事不利的时候又可以占据关隘休整,可攻可守。” “关中四无强敌,不像是洛阳乃是四战之地。” 苏泽满意的点头说道: “能有这份见识,韦氏当兴也!” 苏绰也很满意的,韦家的神童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还有一都城呢?” 韦孝宽说道: “邺城。” “邺城控扼幽冀,又临河东,当年魏武帝曹操大力修建邺城,是北境第一重镇,也是可以为都的。” 苏泽满意的看着韦孝宽,洛阳、长安、邺城,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这些都做过北周北齐的都城。 苏泽接着问道: “南方呢?” 苏绰皱起眉头,北方旧都这个问题还好,南方就有些难了。 南北分裂三百年,很多北方士人连南方城市都认不全,更不要说指出南方的重镇了。 但是韦孝宽也不觉得这个问题难,他直接说道: “建康有王气,是长江重镇,控江淮之地,乃是南方第一都城。” “江陵在建康上游,为南朝最重要的地区,北连河南之地,自东晋开始,多次北伐都是从江陵发兵,此处也可以为都。” “益州成都偏安,不可为国都,只能为王都。” 苏泽满意的看着韦孝宽,哈哈大笑道: “令绰,这才是本将军要的人才!” 就在这个时候,韦孝宽突然说道: “将军考童子,童子也想要问一问将军。” 苏绰惊讶的看着韦孝宽,苏泽虽然语气温和,但是也是杀了不少人的,之前的关西士人,见了苏泽都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韦孝宽才十二岁就如此大胆,果然是后生可畏。 苏绰看向苏泽,自家主公果然吃这一套。 苏泽满意的说道: “问吧。” 韦孝宽说道: “将军以为,这天下都城最重要的是什么?” 苏泽看向韦孝宽,苏绰也投来目光,显然他们也在好奇苏泽的答案。 苏泽略一思考说道: “简单,国之都城,不在山川之固,而在于人心。” 这个回答有些取巧了,韦孝宽有些失望,但是苏泽继续说道: “天底下没有功不克的要塞,也没有永不陷落的都城,如果以为都城坚固就能长久,那赫连勃勃的统万城也不会被夷平了。” 这个回答倒是有了深度,韦孝宽满意的点头。 苏泽说道: “而人心,最重要的是吃饱饭。” “所以这都城,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运输方便。” “国家的都城,必然是人口稠密,商业发达的地方。东汉之所以将都城迁往洛阳,就是因为关中养不活都城那么多人。” “长安、邺城,如果还要为都,必须要修建运河,让南北粮食都能通过运河均输到城内才行。” 韦孝宽眼睛放光,这是他从没有思考过的角度,可是又无比的正确。 苏泽又雄心勃勃的说道: “若是天下一统,无论什么地方做都城,都要有一条运河,沟通长江和黄河,这天下之都就能扼控南北,号令天下了!” 韦孝宽被苏泽描绘的未来场景给吓到了。 沟通长江黄河? 可仔细想想,这似乎是天下一统后最好的选择。 等等,天下一统? 难道这就是苏泽的志向吗? 一想到这里,韦孝宽的血脉沸腾起来。 好大的志向啊! 自从南北朝以来,无论南北都很少再有人喊出天下一统的口号了。 但大一统,这是藏在所有士人心中的最高正义,也正是因为没办法大一统,儒学才走向式微。 苏绰看向苏泽,原来这就是师兄的志向啊。 苏泽说大一统也不算是僭越,东晋北伐的将领也都是喊着大一统的,只是现在很少有人会提出这么大的口号了。 大一统确实也能团结一部分士人,苏绰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政治纲领。 不过凡是有利有弊,在这个政治纲领下,就等于也向南梁宣战。 但是一想到能投身到这样的事业中,就连苏绰也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果然,韦孝宽对着苏泽拜道: “主公。” 苏泽满意的拉起韦孝宽说道: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将军府的记室,负责整理文书,佐赞将军府事务。” 记室这个职位不高,听起来就是一个打杂的,可是含金量十足,在朝堂上就等于著作郎、校书郎了。 一方面记室接触的都是核心事务,可以快速提升眼界和见识,接触到核心的人。 另一方面记室最接近权力核心,很容易和苏泽建立私人关系,一旦提拔就会被优先安排到重要岗位上。 苏绰看向韦孝宽,他当年就是从苏泽的记室开始做起的。 作为大领导贴身的秘书职位,这是将韦孝宽当做亲信来培养了。 韦孝宽也没想到苏泽这么看重自己,这时候他才有些手足无措,表现出十二岁孩童的样子。 苏泽说道: “你们京兆韦氏来的人中,真的有才能的,孝宽你报一个名单上来,令绰按照能力安排岗位。” “剩余的人就不见了,明日就去沔县,苏劳(【劳民伤财的将作监工匠】)明日就到了,令绰和孝宽随我去看看修复陈仓道的工程。” 苏泽打开系统,选择定向召唤【将作监工匠】。 打通陈仓道,苏泽才有进入关中的通道。 韦孝宽也脸色微变,苏泽想要将手伸入关中,必然要和萧宝夤起冲突。 苏泽这么急迫,就连苏氏兄弟都不理解。 只有苏泽看向北方,从种种情报来看,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 第252章 破六韩拔陵 正光二年,三月一日。 奚康生被执行死刑。 奚难当和父亲一同押送刑场,哭拜辞别父亲。 奚康生仍然志气昂扬,全无悲伤,对奚难当说:“我父子为国而死,你为何哭泣?“ 有司驱赶奚康生赴刑场。 天色已暗,行刑者数刀斩不死奚康生,刀砍到地上反而断裂了。 围观的百姓都发出哭泣声,行刑的刽子手都被奚康生给吓的手抖,最后在长官的催促下才终于将奚康生处死。 而奚康生死后,奚康生的儿子奚难当也从容赴死,洛阳百姓都都敬佩这父子二人。 两日后,三月三日。 江阳王元乂的亲密盟友,从宣武帝时期就在内廷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大长秋刘腾,病死于宫中。 这个叱咤风雨了一辈子,临死还将奚康生父子带走的内侍首领终于是死了。 接到宫内传来的确切消息,最近称病的陈留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 刘腾是压在所有人头上的一块巨石,无论如何,只要刘腾在,大家就不敢在宫内做小动作。 现在刘腾终于死了,这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女史看着宫内的情报说道: “刘腾的义子为了争夺刘腾的遗产大打出手,甚至还闹出了血案。” “刘腾病死后尸体都没人收敛,最后还是江阳王赶到宫中,才主持收敛了刘腾的尸体,但是刘腾准备好陪葬的珍宝,其中一半已经不知去向了。” “最后江阳王还是将剩余的珍宝陪同刘腾入葬,听说江阳王按照刘腾的遗愿,将刘腾安葬在秘密地点,还杀死了给刘腾建造墓室的工匠。” 陈留公主轻轻用手指敲打桌案说道: “刘腾这条老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死后必定没有好下场,江阳王能如此对他,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光是这样也无法掩藏墓穴的位置,若皇帝亲政或者太后重新夺权,他必定是开棺戮尸的下场。” 女史也点点头说道: “殿下圣明,刘腾一死,江阳王对皇宫内的控制更弱了。” 陈留公主点头,刘腾刚刚死的时候,他的义子就为了他的遗产大打出手,根本就没有一个能继承刘腾威望的内侍,自然也没有人能和刘腾一样完全控制内廷。 这次政变中,最大的受害者是奚家,皇帝和太后却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 甚至因为刘腾之死,太后和皇帝比以往更自由了。 女史问道: “可是皇帝和太后在奚康生政变中都不敢出头,还能对付江阳王吗?” 陈留公主笑着说道: “刘腾一死,江阳王必定更加疯狂,他大权独揽已经得罪了卿贵。” 女史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高阳王?” 陈留公主点点头说道: “近日我要去高阳王叔的府上转转,只要高阳王愿意站在太后这边,元乂被铲除就是迟早的事情。” 高阳王元雍,是孝文帝的弟弟,也是北魏三朝第一工具人。 在孝文帝时期,面对这位皇兄,高阳王元雍夹着尾巴做人,孝文帝曾经评价过这个弟弟:“吾亦未能测此儿之深浅,然观其任真率素,或年器晚成。” 这句话翻译翻译,几乎等于指着元雍的鼻子说他是弱智了。 到了宣武帝时期,对于这个被父皇钦定过“弱智”的叔叔,宣武帝还是非常亲近的。 宣武帝一朝,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提拔外戚和近臣斗宗室,包括彭城王元勰在内的一干有能力宗室都被宣武帝干掉了,为了维持自己“团结宗室”的体面,宣武帝不断给高阳王元雍升官,给他宗室之长的地位。 后来宣武帝死后,元雍被权臣于忠废掉,于忠倒台后又被胡太后当做宗室吉祥物请出来担任宰相。 清河王执政的时候,也让元雍做宰相,实际上他也就是负责劝谏一下皇室要节俭,没有做过什么有用的贡献。 一边劝谏皇帝节俭,一边高阳王府是整个洛阳最豪华的宅邸之一,河间王元琛(被元深绿的那个)和元雍斗富,也被元雍压过一头。 高阳王的劝谏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每次也都是朝堂做做样子,没多久就恢复如初。 江阳王元乂是皇室远支,单独执政缺乏合法性,也将高阳王抬出作为宰相,实际上也不给他任何权力。 对于这个叔叔的能力,陈留公主和自己的父皇看法是一致的。 可偏偏如今在皇室宗亲中,高阳王元雍已经熬成了宗长,在宗室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如果孝文帝看到这个被他评价为“任真率素,或年器晚成”的蠢弟弟,成为左右朝局的重臣,怕是要从陵墓中气的坐起来。 陈留公主看的很准,元乂执政的基础,就是刘腾代表的内廷势力,以及他自己代表的宗室卿贵势力。 内廷势力已经随着刘腾病死而烟消云散了,元乂作为宗室疏属,没有让所有宗王心服口服的影响力。 如果能联合高阳王,即使高阳王是个蠢货,也能将元乂斗倒。 这要比靠着奚康生冒险发动政变可是要安全多了。 接着陈留公主咬着银牙说道:“给那家伙写信!让他多送点东西进京!上次为他求官几乎要掏空本宫了!” 奚康生被诛杀,牵连了不少忠于皇室的禁卫。 陈留公主果断出手,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将这些保护了下来。 这当然又花费了大量的金钱。 这些人被陈留公主安排在建阳里,日常又是一大笔开销。 陈留公主看向西方,关中战事焦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有机会出洛阳。 —— “怎么样了?” 高欢双手都是血,不过这不是人血,而是难产母羊的血。 年轻的牧医说道: “过冬的时候营养太差了,母羊根本没有力气将小羊生下来。” 高欢看着畜棚,仅仅是这个畜棚,就有十头难产而死的母羊。 这还是靠着身边这个苏泽留下来的牧医学徒的帮忙。 高欢叹息一声,这还是自家的畜棚,他在过冬前还是储备了一些牧草。 那些更加偏远的部族,难产而死的母畜不知道有多少。 高欢对着牧医说道: “难产死的牛羊,宰杀了送到城外去,施给灾民吧。” 高欢心思沉重的走出了畜棚,草原上的灾祸往往是连着来的。 冬季白灾,侥幸存活下来的牲口,也会因为营养不良难产或者产下死胎,这就会进一步减少畜群的规模,导致更大范围的饥荒。 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牧民们为了活命,就只有互相争抢这唯一的选择。 这也是镇将杨钧的办法,镇将府已经不再受理各部族之间的争斗裁决,越是远离城镇的地方,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取代了原本微弱的秩序,很多部族的人连同牲畜都这样悄然消失了。 —— 六镇,沃野镇。 沃野镇的情况其实要比其余五镇好一点。 因为河套地区土地肥沃,沃野镇能得沃野之名。 不过今年冬季的白灾,同样对沃野镇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侥幸从白灾中存活的牲畜,又面临母畜难产的灾害。 破六韩拔陵手持木仗,帮助一头难产的母马生出了马驹,这头母马的主人千恩万谢,送上了肉干作为谢礼。 破六韩拔陵拒绝了淳朴牧民的馈赠,这个部族已经开始饿死人了。 看着骨瘦嶙峋的牧民,破六韩拔陵看向了沃野镇城的方向。 现在的沃野镇,已经堆满了干草,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 离开了这个部族,在一条解冻的溪流边上,破六韩拔陵的亲信子弟聚集在他的身边。 破六韩拔陵将天下分为了十二方,每一方都派出一名使者煽动起兵,这些使者在他的体系内被称之为渠帅。 除了自己的弟子和亲信之外,破六韩拔陵也不吝啬团结其他想要造反的力量,比如武川镇附近的卫可孤,也被破六韩拔陵封为一方的渠帅,将武川附近的信徒名册都交给了卫可孤。 “真王,孔雀渠帅已经在泾州准备好起兵了。” 破六韩拔陵微微点头,去年他就派遣破六韩孔雀南下,想要联络高平郡的胡琛所部造反。 可是没想到新任的高平郡守于谨刚刚到任,就控制住了胡琛和部将,让高平郡没能造反。 破六韩孔雀也被牵连,好不容易离开高平郡后,秦州的莫折父子已经杀刺史造反,自立成王了。 在莫折父子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他们当然不愿意“加盟”真王的事业,那时候他们忙着推出“秦王”这个自主品牌。 后来莫折大堤身死,莫折念生被擒后,莫折天生改变了策略,护送破六韩孔雀进入泾州。 泾州百姓因为奚康生在任的时候大造石窟和佛寺已经民怨沸腾了,泾州本地豪族也因为官府的盘剥而怨声载道。 而北魏的民间信仰驳杂,破六韩拔陵早就派遣弟子进入泾州传播他的“新世界说”,积攒了不少秘密信徒。 因为奚康生的烂摊子,泾州刺史空缺,主政泾州的是泾州别驾金煨。 金煨,匈奴人,他这一支也大有来头,他的祖先是西汉武帝时期著名大臣金日磾。 金日磾是被霍去病击溃的休屠部,被俘获后成了汉武帝的马奴。 依靠着对汉武帝的忠心,以及办事小心谨慎,金日磾最后成为汉武帝的托孤重臣,霍光还将女儿嫁给了金日磾之子。 金家一直在传承至今,已经成为泾州重要的一股力量。 破六韩孔雀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他单枪匹马进入泾州刺史府,和金煨详谈了一夜,最后金煨答应他起兵反叛北魏。 破六韩拔陵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欣喜的表情,高平也好,秦州也好,泾州也好,都只是他布置的偏师。 如果能够起兵,牵制北魏的兵力最好。 关键还是要看六镇。 破六韩拔陵对着信徒和弟子们说道: “建立理想之国的时机就在眼前,这将是一个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位置,享受平安喜乐一生的新世界。” “这是一个贤明的王者高坐在王座上,公正裁决一切冲突,解决裁定一切争端,让所有人都能各安其所的新世界。” 信徒们眼中放出狂热的光芒。 破六韩拔陵在他们心中,就是上天降下的圣王! 他能够理解百姓的痛苦,个人的品德十分的高洁。 他没有妻子,没有子嗣,将一切都献给了造反事业。 他没有个人的财产,只穿着粗麻布的衣服,手持一根普通的木仗往来于六镇的荒野间,给部民和牲畜治病。 破六韩拔陵从中年“悟道”开始,足迹就遍布了六镇,培育发展了一大批的弟子。 这也是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破六韩拔陵一起兵,整个六镇就迅速相应。 要知道六镇可不是连着的六个小镇子,而是横跨整个北魏北部疆域的六座防御要塞,从最西边的沃野,再到最东面的怀荒,骑着快马也要奔驰一个月才能抵达。 这时候,几名信徒压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了破六韩拔陵面前。 “真王,这孩子私自逃离了匠村。”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六镇青年,他桀骜的挣扎着说道: “真王!我不要做匠户,我要上阵杀敌!杀了那狗配的镇将为我阿爷报仇!” 破六韩拔陵看向青年稚嫩的脸,露出慈悲的表情。 匠村是破六韩拔陵搜集工匠,负责打造兵器的地方。 这些匠村一般都藏匿在山中和旷野中,不分日夜的制造兵器。 因为是干的造反的买卖,所以匠村看守非常严格,禁止匠户自由出入。 破六韩拔陵都不用听,就知道这是一个被镇将迫害的六镇民。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故事可以讲上几日几夜,破六韩拔陵摸着青年的头说道: “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的位置是工匠不是武士。” 这个匠户倔强的说道: “真王!我能抡动铁锤!我也能上阵杀敌!” 突然间,破六韩拔陵的木仗砸在了这个年轻的匠户脑袋上,脑浆混合着血浆崩裂开。 破六韩拔陵的信徒和弟子习以为常,这个年轻匠户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地身亡。 破六韩拔陵拄着木仗说道: “这世间的纷争,就是因为欲望而起的,欲望就来自于想要脱离自己本该有的命运。” “匠户就应该打造武器,武士就要上阵杀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安其所,才是我所要的新世界。” “将这个孩子埋在匠村的铁炉下,看守那座匠村的武士都处死。” ------------ 第253章 新功能:随从升级 苏泽看着正在施工的陈仓道工程,心思放在了系统上。 他刚刚得到了系统提示。 “【不守戒律的辩经僧】,该随从已经增加词缀,品质升级为橙色” “【不守戒律的辩经僧】升级为【不守戒律又擅长远行的辩经僧】” 【不守戒律又擅长远行的辩经僧】 姓名:辩机 品级:橙色; 效果:该随从在队伍中,会引起其他佛教类随从的厌恶; 需要装备经书才能进行辩经,装备的经书越多,辩经的能力越强。 注意,装备的经书必须是同一派别的经书,否则会导致辩经能力下降。 注意,装备的同一派别的经书越多,辩经能力越强。 注意,装备经书后就绑定派别,无法更改。 评价:“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头。世人笑我癫,万里传真经。” 可执行特殊委托——“游方”。 游方:在游历中传播佛法,增加该随从的声望度。 声望度:名震洛阳。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每月需要饮酒吃肉。 辩机竟然升级了? 而且是一下子连升了两级,从蓝色随从变成了橙色随从! 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泽发现随从是可以提升的。 也对,比如眼前这个负责修复陈仓道的苏劳(【劳民伤财的将作监工匠】),他的词条就是如果不能满足他的设计要求施工,就会降低随从的品级。 既然随从的品质可以降低,那当然也是可以提升的。 可如何提升,苏泽思考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辩机的品级提升,可以说是阴差阳错的结果。 他也是不小心卷入到了北魏的政治斗争,不得已才离开洛阳。 在前往南朝的时候,觉醒了新的词条。 怎么才能让自己的随从增加新的随从,从而提升随从品级? 苏泽想到的是可以影响其他随从的“光环”类词条。 比如【八卦】、【腐化】,这一类的词条都是可以传染的。 以前苏泽都是尽量将这些词条的随从和正常士兵手下编组,避免将词条“传染”给其他的随从。 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太过于谨慎了,导致了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增加词缀的功能。 苏泽进一步思考起来。 首先是【八卦】这个词条。 以前苏泽都将这个当做负面词条,或者用来搜集一些情报。 如果将【八卦】这个词条,和专门负责搜集分析情报的【报闻司使】这个词条结合起来,弄出一个【八卦的报闻司使】,是不是反而能提高随从的品质呢? 同样还有【腐化】的,这个词条用在潜伏的【白鹭使者】中,是不是也能用金钱开道来搜集更多的情报,提升随从的品质呢? 苏泽又进一步思考,系统明确说了负面的词条会“传染”,那正面词条会不会也能互相影响? 而在橙色之上,会不会有更高品级的随从呢? 苏泽决定先尝试自己的想法,今天就定向召唤几个【报闻司使】系列的随从,然后将他们和带有【八卦】词缀的随从联合编组,看看能不能染上【八卦】的词条。 就在这个时候,苏劳走到苏泽面前,开始汇报工程的进度。 “将军,属下已经实地勘察过了,有几处栈道实在是太狭窄了!为了增加通行的效率,我建议凿开山体,沿着山路铺设步道!” “但是这个工程量更大一些,需要再增加一点点人手。” 陈仓道就是当年刘邦出关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走的道路。 从东汉以来,连接关中和汉中的陈仓道失去了行走大军的战略价值,逐渐变成了商道和往来信使的通道,道路也越来越窄,有些古老的栈道甚至可以追溯到汉初。 而侯刚从阳平关撤往陈仓的时候,为了阻挡可能的追兵,也烧毁了一部分的栈道。 苏泽知道苏劳的尿性,从工程开始已经增加了好几次预算了,很显然苏劳要做成一个百年工程。 “一点点是多少人?” 苏劳掰着指头说道: “一千人足矣!” “不行!” 苏泽已经增加过三次预算了,他宁可苏劳的品级降低,也不能继续追加人手了。 现在是春耕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农忙的时候,根本没有百姓可以征调。 苏劳凑在苏泽身边说道: “主公,梁州百姓不行,我听说山里还有山越人和氐人,我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匠人,只是搬砖的苦力罢了。” 苏泽断然拒绝道: “不行,梁州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若是酿成民变就不好了。” 苏劳搓着手说道: “主公,不是白嫖,我们可以招募,给点粮食就行了。” 苏泽看向苏劳问道: “真的可以?” “当然!属下和傅刺史麾下负责征募蛮兵的官吏聊过,山中很多蛮人部落是真的惨,给点粮食就能骗下来当兵,修栈道可是要比当兵安全多了,给口饭他们肯定是愿意的。” 苏泽想了想,决定同意苏劳的建议,他说道: “人要你自己去山里招募,每个愿意下山修栈道的,给粮食十斛,修建期间也有食物供应。” 苏劳喜笑颜开,忙着招募人手,而苏泽分布在北方的间谍发来消息。 泾州起兵了。 —— 正光二年,三月十日,泾州别驾金煨起兵。 逃入泾州的高平镇的豪帅胡琛也和金煨的军队汇合,金煨号称真王帐下渠帅,以胡琛为别将,迅速席卷了泾州全境。 泾州,为今甘肃泾川,以泾水流过而得名。 此地从秦汉的时候,就是汉羌杂居的地区,后世隋末唐初的时候,薛仁杲就在泾州割据,招募泾州兵和李唐作战,给李世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因为奚康生在泾州大兴佛寺,百姓对朝廷怨言很大,在破六韩孔雀的号召下,泾州起兵后,就开始向西攻打华州。 泾州起兵之后,返回秦州整合完毕的莫折天生,再次带领秦州军队前往岐州治城雍城,准备带兵攻打雍州。 在武功扶风驻守的萧宝夤得到消息大骇,连忙将关中军情快马送往洛阳,伸手向朝堂请求支援。 萧宝夤也不完全是草包,他也命令驻守陈仓的柳楷在渭水南岸设置防线。 如果莫折天生不管陈仓,那就让柳楷渡过渭水袭扰莫折天生的后方和补给线,如果莫折天生攻打陈仓,靠着陈仓坚固和渭水防线,也能拖住莫折天生。 当然,这也是萧宝夤一厢情愿的布置,此次莫折天生军势浩大,再加上萧宝夤还要分派兵马守卫华州,关中局势急转直下。 等到朝堂接到消息后,江阳王元乂连忙召集群臣商议。 自从刘腾死后,江阳王元乂更加肆无忌惮,正常情况下他都让门下省将公文送到他家中,朝堂大事都交给他的幕僚处理,在洛阳甚至出现了向元乂的幕僚行贿,都要比向宰相行贿更容易办事的说法。 就在投靠元乂的党羽也非常不满,比如散骑常侍元深,他手里的权利没有因为投机元乂成功而上升,反而他这个执政加都官尚书都成了摆设,大权都被元乂独揽。 被褫夺职权的也不止元深一个人,门下省形同虚设,尚书台则变成了走吏,大权都被元乂一个人收走,他又交给自己的亲信幕僚处理。 不过关中的局势,元乂已经没办法处理了,他只能从纸醉金迷的王府出来,在门下省召集宰相执政们商议。 在场的宰相执政们也没有好脸色,平日里将自己当做摆设,真的遇到事情又要大家商议。 最高座的,是名义上大魏宗长,侍中,录门下事的高阳王元雍。 元雍也对元乂不满。 不满的原因是元雍和元乂的王府都在同一个坊内。 两人王府之间本来还有一些民居间隔,一直以来元雍的王府规模都是洛阳最大的,就算是清河王执政的时候,清河王府都没有超过他家。 元乂上台后,就开始疯狂侵占周围的民居,如今面积已经超过了高阳王府。 元雍想要抢先占下两座王府之间的民居,却没想到还是元乂下手更快。 因为这件事,元雍对元乂也非常不满。 自己好歹是宗室之长,又是名义上的执政,竟然争不过元乂这个宗室疏属? 论血缘关系,自己可是当今皇帝的叔爷,当年自己从孝文皇帝手里受赐王府的时候,江阳王这支还在平城放牧呢! 众人都是一言不发,江阳王元乂也忍不住了。 他环视一圈,最后还是点了广阳王元深的名字。 “广阳王,你是宗室中最懂军事的,你觉得应该要如何平叛?” 被点了名,广阳王也不能装死了,他说道: “丹阳公军情中说,自崔延伯战败后,关中的兵力一直缺损严重,如今泾州又叛,所以请求朝堂增兵,这倒是合理的请求。” 在场众人都点点头,元乂却皱着眉。 伱们都说要增兵,可是兵从哪里来? 但是关中实在是太重要了,若是贼军攻破潼关,那随时都可以攻打洛阳。 元乂示意元深继续说下去。 元深说道: “当从洛阳再委派一名大将,带兵入关中支援萧大都督。” 元乂问道: “兵自何出?” 元深说道: “从并、定、冀州募兵。” 元乂环视在场的汉人宰相执政们,特别是之前作为清河王党羽,被清理出朝堂的吏部尚书崔亮,此时也坐在门下省内。 并、定、冀,这几州都是北魏最精华最富庶的河东诸州。 自清河王执政以来,汉人高门在这些州坐大,元深说要幕兵,要招募能够迅速形成战斗力的军队,当然不可能从老百姓那边抓壮丁,要募的兵也是这些地方世家大族的私兵。 比如冀州的清河崔氏,和担任冀州刺史的司空张彝之子清河张氏,这些家族都有高质量的私兵可以使用。 正是因为这些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所以江阳王元乂在两次政变,都没有牵连这些汉人高门。 如今到了这些汉人高门出力的时候了。 被元乂注视,在家养病了很久,但是红光满面的崔亮说道: “不知道江阳王属意的出征主将人选是?” 江阳王也听出来了,这是崔亮等汉人世家,向自己讨要筹码。 元乂再次看向元深,元深对上了崔亮说道: “这一次领兵的必定是大魏宗室,本王推荐北海郡王元颢为主将。” 北海郡王元颢,其父是孝文皇帝的第七子元祥。 元祥容貌美丽,举止得体。孝文帝临终的时候,被任命为顾命大臣,辅佐宣武帝登基。 宣武帝在位主要就做了两件事,崇信佛法和打压宗室,元祥最为宗室中有名望的,也被诬陷谋反处死。 元祥死后不久就平反,元颢就继承了北海郡王的爵位。 元乂点点头,北海郡王元颢也曾经向自己行贿过,他曾经出任徐州和南朝对峙,也是有军事经验的,作为领兵主将的人选也是合适的。 崔亮也点头,他接着说道: “属下以为副将当从冀州本地选任,冀州主簿崔穆可为之任。” 一听这个崔穆就是出自清河崔氏,在场的宰相执政们都露出厌恶的表情。 现在门下省议事,已经到了“举贤不避亲”的地步了吗? 双方推荐自己的手下,都已经到了完全不避讳的阶段。 元乂很清楚,北海郡王元颢肯定是走了元深的路子,而崔穆干脆就是崔亮的同族。 但是只要能解决关中的问题,元乂也只能让步。 他点头说道: “那就如此!下令从并、定、冀州募兵,由北海郡王为征西将军,冀州主簿崔穆为七兵尚书,辅佐北海郡王入关中支援萧宝夤。” —— 建康城,同泰寺。 今日是同泰寺内九级浮图竣工封底的日子,大梁皇帝萧衍亲自驾临同泰寺,观看佛塔加上金顶。 在场大臣齐声口呼佛法,萧衍端坐在帝辇上,觉得自己的功德又加深了一些。 萧衍亲自主持完剩余的仪式,又在随从陪伴下进入同泰寺后的僧舍。 这些日子,萧衍偶尔会出宫住在僧舍,在佛寺中修身养性。 不过今天萧衍不想要念经,而是让近侍拿来了棋盘。 一身白袍的陈庆之端坐在萧衍对面,拿起了一枚黑子。 围棋棋子的黑白两色代表着阴阳之道: 白色代表阳,即乾坤的乾,意为“天”,天为尊; 黑色代表阴,即乾坤的坤,意为“地”,地为卑。 地位高的白色棋子先行,是当时公认的规则。 萧衍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他洒脱的说道:“今日佛祖面前,无君臣尊卑,黑子先走。” ------------ 第254章 萧衍动手 陈庆之很早就开始追随萧衍。 在代齐之前,萧衍就痴迷于围棋,经常没日没夜的下棋,身边的其他棋侍都熬不住,只有陈庆之能够让萧衍尽兴。 等萧衍代齐登基后,陈庆之也官拜奉朝请,这就是一个陪同皇帝的近臣职位,当年侯刚起家也是担任这个职位。 不过陈庆之颇通军事,所以萧衍经常会在和他对弈的时候讨论军事问题。 同泰寺内景色宜人,僧舍中燃起的熏香袅袅,又能够听到大殿的梵唱。 萧衍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但是长须美髯,须发都还是油亮的黑色,看起来非常的年轻。 陈庆之谨慎的落子,但是萧衍却拿起一本佛经,一边看佛经一边和陈庆之对弈,竟然丝毫不落入下风。 这还真不是陈庆之放水,萧衍的棋术确实已经到了当今绝顶高手的水平。 除了棋术之外,萧衍在书法上的造诣也是当世绝顶。 他和陶弘景探讨书法上的话题,陶弘景擅长行草书,师法钟繇、王羲之。二人的对话被整理为《与梁武帝论书启》,成为书法史上的经典。 萧衍儒释道三门兼修,在道门上的造诣,连如今南天师道的宗师陶弘景都比不上他。 萧衍儒学上的造诣也是非凡,在南齐武帝永明年间,他经常在当时的文化中心、竟陵王萧子良的西邸出入,与沈约、谢脁等人合称“竟陵八友”,他才思敏捷,博通文史,所作千赋百诗,不乏名作。 最后就是佛法上的造诣了,萧衍已经是如今南朝佛法第一人。 这就是南梁的菩萨皇帝萧衍。 陈庆之对弈了半天,最后还是弃子认输。 萧衍推翻了棋盘,对着陈庆之说道: “索虏(对北朝蔑称)关中内乱,朝中大臣多有劝朕出兵的,子云(陈庆之字)你有什么看法。” 陈庆之正在收拾棋子,听到萧衍问起这样的军国大事,低着头说道: “臣身体孱弱难开弓弩,又不善骑马,难以为将,又如何能参知如此军国大事呢。 萧衍哈哈一笑说道: “朕知道子云是想要为将的,谁说为将的就要临阵杀敌的,古之也有孙膑这样的将帅。子云你熟读兵法,但说说你的看法吧。” 陈庆之想了想说道: “自古北伐总共是三条路,东晋桓温都走过。” “首先就是从建康北上,渡过淮水夺取彭城,这之后可以攻打青州(山东)之地,又可攻取河南地。” “另外就是桓温第一次北伐所走的路,从江陵北上,至襄阳后沿着汉水攻打南乡和武关,这样可以从攻打长安和洛阳。” “最后一条路就是从蜀中攻打汉中,再由汉中攻打关中。” 萧衍点头,他熟读军史,陈庆之说的不错,确实只有这三条路。 现在北朝战乱,承平已久的南朝也起了心思,想要趁乱赚一笔。 朝中的大臣争论的,也是这么三条路。 萧衍放下佛经问道: “子云,伱以为应该从哪条路北伐?” 陈庆之直接说道: “臣以为,应该趁着索虏内乱,攻打梁州!” 南平郡王萧伟是南梁的益州刺史,也是萧衍的弟弟,上书攻打梁州最积极的就是萧伟了。 对于从益州攻打梁州,萧衍本人是有些迟疑的。 这倒不是萧衍防范自己的弟弟,萧衍吸取了前齐的教训,对于宗室非常的宽纵。 萧伟在南梁一众拟人的宗室中,已经算是成器的那种了,萧衍对这个弟弟的能力还是放心的。 但是萧衍不放心的是益州军队的战斗力。 南梁和北魏争夺过多次梁州,最后都没有成功还损兵折将,萧衍对于攻打梁州有些底气不足。 萧衍掏出一封书信说道: “这是索虏徐州刺史元法僧写来的信,他有意向归降。” 元法僧? 陈庆之想起了这名北魏宗室。 在北魏强盛的时候,曾经占据过益州。 也多亏了元法僧这位益州刺史。 他在益州刺史任上,肆意掠夺地方上的钱财,引发了全境大反叛,南梁趁机派兵夺取了益州。 对于元法僧这种无能宗室,宣武帝却没有诛杀,反而授予他紫光禄大夫,将他养在了洛阳。 在宣武帝驾崩后,元法僧走通了清河王的路子,又外放徐州刺史。 如今有两个徐州。 北魏手里的徐州,治所彭城,就是汉高祖刘邦老家那个徐州,也是后世那个“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的徐州。 南朝的设置侨州,一方面是为了安置北方逃难的百姓,一方面也是为了体现自己是正统,在今江苏镇江为南徐州,治所丹阳。 如今南梁的南徐州刺史,就是那个给萧宝夤写信的萧衍的皇子萧综。 元法僧虽然在清河王倒台后,迅速投靠了江阳王元乂,但是依然惶恐不安。 朝廷派中书舍人张文伯出使徐州,巡查地方,但是元法僧在徐州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整个徐州上下的愤怒,元法僧害怕当地豪族向张文伯告状,就在路上截杀了张文伯。 等杀了人之后,元法僧又开始惶恐,害怕朝堂发现他杀人的端倪,免去他徐州刺史的职位。 于是元法僧向萧衍写信,请求以北徐州之地归附南梁。 陈庆之看着自己侍奉了半辈子的君主,他明白萧衍的心思。 浮山堰之败后,萧衍对于北伐的雄心壮志消退,不愿意再打这种灭国规模的战役了。 而北魏也在宣武帝后朝政混乱,所以双方的争夺都集中在边境的城市上。 比如《与陈伯之书》中的陈伯之,先是带城投降北魏,接着又重新投降南梁,这种反复横跳的边关大将不少。 这边北魏的北徐州刺史写信给萧衍要投降南梁,南梁的南徐州刺史皇子萧综写信给萧宝夤要投靠北魏。 这种奇观也只有在南北朝时期才会见到。 如果元法僧真的要投靠大梁,那确实是夺取徐州的最好机会。 徐州作为江淮重镇,战略意义毋庸置疑。 只是那元法僧到底是不是真的投降,万一这是北魏的陷阱,故意引诱南梁大军北上埋伏呢? 随着年纪增长,萧衍曾经通过军事手段北伐一统天下的壮志消退。 他就像是一个日益谨慎的老商贾,已经不想着开拓新的商路,只想要将原来的生意做好。 如果有可以投资的项目,萧衍也不介意用点小钱投资一下,但是让他下重注是不可能了。 萧衍看着陈庆之说道: “子云,给你三千兵马,让你去北徐州接应元法僧,你可愿意?” 陈庆之没有思考,他立刻就说道: “臣愿意!” 陈庆之等待这样的机会已经很久了,他从担任萧衍的属臣开始,就一直想要进步。 只可惜陈庆之的门第实在是太低了,只能从萧衍身边的近臣开始做。 这些年来,他将萧衍赏赐的积蓄都用来蓄养门客,勉强够拉起了一支亲信部曲。 虽然萧衍只愿意投资三千兵马,但是陈庆之还是想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萧衍将陈庆之扶起来说道: “若是能取徐州,不失将军之位!” 陈庆之激动的全身颤抖起来,虽然在文化上南朝要比胡人建立的北魏开放包容。 但是萧衍登基以来,执行了比北朝更加严厉的门第制度。 萧衍将本来在刘宋时期已经衰落的东晋高门重新抬起来,按照门第授予他们官职。 萧衍这么做,大概也是有感于南齐末年武人藩将专权的教训,他认为推广儒学,任用这些“品德高尚”的高门子弟,能够扭转南齐末年的社会风气。 不过在更新提拔这些东晋高门之外,萧衍也提拔了当年跟随他在竟陵王萧子良麾下的友人,比如沈约、谢眺等人,也将他们提拔成高门。 为了安置这些上品高门,萧衍还不断新设州郡,南梁州一级的行政区划,是北魏州的两倍还多,其中有的州所辖的区域只有一郡一县。 陈庆之门第太低,虽然从资历上他很早就追随萧衍,但是依然被视作“恩幸”这类的臣子,被南梁高门出身的大臣轻视。 这次终于有了立功的机会,陈庆之自然格外珍惜,准备将自己蓄养的门客私兵全部带上。 萧衍又说道: “益州那边可以作为偏师,朝廷大军不能轻动,可以让南平郡王带领益州兵试试,听说如今占据益州的索虏将领苏泽是个羽林军户出身,在梁州不得人心,若是能攻下汉中,那也是意外之喜了。” —— 梁州,武兴城。 除了被派往高平城的慕容绍宗之外,苏泽麾下的将领齐聚在武兴,包括留在梁州的李存真,甚至连被苏泽安置在金城的亚父李统都来了。 苏泽的妹妹苏玉瑶也随着亚父来到了武兴,此外苏泽还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安娘子怀抱着女儿见到苏泽的时候,他真正感受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有了子嗣,苏泽感觉自己和这方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只不过在面对安娘子的时候,苏泽又想到吕秀宁,好在两女似乎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李统见到苏泽也是感慨万分,谁能想到那个普通的羽林士卒,竟然能拥有如此的基业? “亚父老了。” 苏泽敬重李统,让他也旁听军议,但是看到李统头上的白发,苏泽感觉不是滋味。 “军议的事情,我也听不懂,还是让我练兵吧。” 在河州的时候,李统没日没夜的练兵,帮着苏泽训练出几批弓马娴熟的羽林骑兵。 苏绰从后方运上来的骑兵,十个有九个都是接受过李统训练的。 苏泽对于亚父的付出记在心里,他首先提出要给亚父授官,但是李统断然拒绝。 李统对苏泽的回复是:“家祖的兵书中有云,军中最需要的就是赏罚分明,没有战功就不能得到军职,这是任何军队铁一样的准则,这一切又怎么能因为我而打破呢?” 李统坚决不肯接受官职,还让人劝说苏泽将官职赐给有功的属下。 苏泽无奈,又提出要找人入嗣李统的膝下,帮着他承继香火。 但是李统却十分的执拗,认为自己这个年纪从孩童开始养,怕是等不到儿子成年,若是过继成年的男丁,他又觉得被人是冲着苏泽来的。 所以李统拒绝了苏泽的安排,只说自己寻觅到人品好的孤儿再说。 大帐之中,今天讨论的,就是苏泽这个集团未来的方向。 在穿越之前,苏泽也是反感这些大会的。 在那时候的他看来,这些大会根本不会讨论什么实质性的工作,纯属于浪费时间。 现在苏泽明白这类会议的目的了,虽然会议的议题和结果,可能在小范围的会议里已经决定了,但是这样的大会是宣布纲领,统一思想的会议,是用来凝聚团队共识的。 苏泽这个集团,各方面的诉求都是不同的。 李存真这些甘凉西军后人,希望苏泽能向西域发展,吸引更多的甘凉西军返回故土,最后能重建西域都护府,重新控制西域。 凉州和河州的士人想法也简单,他们需要苏泽挡住西域、吐谷浑、北方草原的威胁,维持凉州河州的安定,不过如果有军功,他们也不介意追随苏泽打仗。 陇西郡的诉求和凉州河州差不多,他们多了一个挡住秦州叛军的诉求。 梁州人的心态最复杂,苏泽和羊侃平定了叛军,对梁州是有功劳的。 梁州本身的力量,无法挡住叛军,也无法挡住南边的南梁,甚至连本地的氐人山越蛮人都安定不了。 但是他们也害怕苏泽,像是对付汉中杨家那样对付他们。 苏泽感慨,这就是偏安一隅的有得有失了。 好处是,自己所占的地方,朝堂看不上,虽然苏泽占领了三州一郡,但是在北魏朝堂看来,这些地盘加起来,可能还不如一个雍州。 更不要说和关东的那些州比了。 偏安一隅,就是可以默默的种田,并不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忌惮。 坏处就是,偏安地区的士人武将,也都是苟且偷安的性子,很少有争霸天下的野心。 苏泽环视一圈,终于开始了今天的军议。 这个时间点的萧衍还没舍身同泰寺,还没有晚年那么昏聩。 ------------ 第255章 难易 “西讨行台发来公文,要求我们在秦州方向牵制叛军。” 苏泽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轻笑起来。 只能说萧宝夤的算盘打的很好,但是在场的都是人精,一眼看出了他的算盘。 为什么在秦州方向牵制叛军,而不是修通陈仓道让苏泽带兵前往雍州阻挡叛军? 萧宝夤的心思显而易见。 如果苏泽带兵出陈仓道,真的在雍州击败了叛军,那萧宝夤入关中以来打的是什么烂仗? 那这个西讨大都督到底是萧宝夤,还是苏泽? 但是现在关中战局真的到了很胶着的时候,如果真的让秦州叛军和泾州叛军联手,那萧宝夤将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所以他命令苏泽,必须在今年夏季之前发兵,在秦州方面拖住秦州的叛军。 这个既要又要的命令,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反感,大家都发出不屑的轻笑声。 苏泽很满意诸将的反应,萧宝夤这个靶子竖起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身为一个集团,首先要明确谁是自己的敌人,然后要明确谁是自己的朋友,这样在战略上才不会摇摆。 苏泽将萧宝夤的命令宣布出来,这就将萧宝夤推到了自己的集团的对立面上。 让自己去打最苦最没有成果的仗,这就是西讨大行台的命令,这样也会断绝很多人的侥幸——无论你以前立场如何,只要你被别人视作是我苏泽集团的一份子,就会被丹阳公萧宝夤打压。 苏泽环视一圈,眼神落在了抱罕军主梁钊身上。 苏泽刚就任护羌将军的时候,梁钊作为抱罕军主,没少给苏泽拖后腿。 不过梁家在抱罕戍边几十年,本来和苏泽争的是护羌将军的职位,在苏泽的地盘和事业越来越大以后,这种矛盾反而消失了。 领先一步会让人嫉妒,领先几十步只会让人尊敬。 而且苏泽已经升任平西将军了,梁钊又看到了希望,在河州跟吐谷浑人打了几场仗,都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这种就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梁钊的儿子梁览,在丹阳公萧宝夤麾下的行台做事,而且因为苏泽的关系,梁览被萧宝夤疏远。 苏泽说道: “西讨行台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从新城向秦州发动进攻,就以李存真为将,梁钊为副将,我给你们五千兵马,不求攻打到天水城下,只求拖住秦州部分贼军,能做到吗?” “唯!” 李存真和梁钊上前领命。 他们动用的自然是本部的兵马,李存真领的是在敦煌训练的三千甘凉军,这些都是从归义的甘凉新军中挑拣出来的精兵。 而梁览则带领了河州的两千抱罕军,这些都是由抱罕豪族编练的军队。 苏泽说道: “沮渠奚来,伱领一千轻骑,配合滋扰秦州。” “唯!” 沮渠奚来是在武威投靠苏泽的凉州豪帅,他的部族擅长养马,骑术非常精湛,在李统的训练下成为羽林轻骑。 部署完了西线的战事,苏泽又说道: “大都督命令我们从西线牵制秦州叛军,我们已经照做了,但是陈仓道还是要修的,万一雍州局势糜烂,我们可以从梁州支援。” 众人纷纷露出笑容。 苏将军已经不折不扣的完成了西讨行台的命令,但是现在他有余力开辟第二战场,你萧大都督总不能不让我军支援吧? “本将军坐镇武兴,只等陈仓道打通,就领兵北上。” 苏泽带领的是从陇西郡带来的府兵,以及在梁州分到土地的府兵。 坐在苏泽身后的韦孝宽暗暗点头。 苏泽用河州和凉州的兵在陇西郡作战,用陇西的兵在梁州作战,而且用的主力都是自己亲自训练过的兵。 这一点就和萧宝夤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使用外兵异地作战,能够更好的执行军令,不像是本地豪族兵那样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这些豪族兵在守卫自己乡土的时候非常的英勇,但是让他们打逆风的时候就非常不积极,遇到容易建功立业的仗又会争抢军功。 这也是为什么在东晋十六国时期,那么多地方割据的小政权,在自家领地上能够打出神仙仗,但是一旦乘胜追击离开自己的国境却会吃败仗。 因为这些小国的军队,其实就是一个更大规模的本地私兵联军,让他们守土没问题,让他们出去拼命就难了。 苏泽在各地都用外兵,这就说明他不是要守土,而是真的要打出成绩来。 但是这样打仗也有困难的地方,外兵作战就要依靠完善的后勤补给,要不然这些外兵就会变成匪兵滋扰地方。 另外用外兵作战,就需要严格的军纪和赏罚分明的体系。 崔延伯大败,其实就和萧宝夤带入关中的禁军素质太差,军纪糜烂有关系。 侯景左看右看,却没有被苏泽点到自己的名字,他急切的看着苏泽,难道将军这次不让自己出征了? 一想到之类,侯景就捉耳挠腮。 他的好友慕容绍宗带兵去了高平郡,和高平郡守于谨打了好几场仗了,虽然大部分都是高平郡内平叛的小仗,但是好歹也开荤了不是? 可自己从讨灭汉中杨家后,一直都在军营闲着,如今因为骑马太少,大腿上的肉都长起来了,用苏军师说的就是“髀肉复生”,再这么下去侯景感觉自己都要闷发霉了。 看到侯景捉耳挠腮的样子,苏泽心中也是一笑,他故意顿了顿说道: “侯景。” “末将在!” “你领本部兵马,再加武兴的白马骑兵,屯兵南江。” 侯景抬起头,去南江? 他疑惑的看着苏泽,却不敢问出来,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军令。 等到侯景领了军令,苏泽才问道: “是不是疑惑,为什么派你去南江?” 侯景捉耳挠腮了一会儿说道: “猜到一点,将军是认为南梁会动手?” 苏泽大悦道: “你这猴子,兵法上算是登堂入室了!” 众将士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韦孝宽站在身后,也跟着露出笑容,从这场简单的军议,就能看出苏泽治兵的段位了。 宽严相济,嬉笑怒骂拿捏自如,这要比萧宝夤强上好几个档次了。 韦孝宽注意到,一旦苏泽下达军令,就连最桀骜的侯景也不敢置喙,都是先将军令领下来。 不要小看这点,在萧宝夤军帐中,萧宝夤就没办法和苏泽这样令行禁止,他的威望无法强迫让将领心甘情愿的领命,所以萧宝夤都会先让自己的亲信提出一个提案,然后众人再根据这个提案争吵,最后萧宝夤再出场定下来。 这样的议事效率非常低效,期间也有无数扯皮利益交换的过程。 但是在苏泽这里,每次都是苏泽定下来,然后再向众人解释战略意图。 这大概就是曹操和孙权的区别。 曹操领兵,部将都是他的嫡系,士兵都是他练的,所以曹操用兵基本上都是一言堂。 孙权作战,就连赤壁之战这种关系到生死存亡的战争,都要和手下扯皮很久,最后还要靠着联合刘备一方来压服江东的豪族坚定了对抗曹操的决心。 韦孝宽感慨,这世界上的事情,要么是先易后难,要么就是先难后易。 在苏泽起家的时候,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力气练兵训将,才有如今这种如若臂使的威望。 而萧宝夤轻易就能聚集大军,调动整个关西的资源,但是对军队的掌控浮于表面。 韦孝宽更加觉得,投靠苏泽是明智的选择。 苏泽对着侯景说道: “南梁的益州刺史萧伟,一直都有攻取汉中的志向,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等到春耕结束,南江必有一战。” 听到苏泽这么判断,侯景立刻兴奋起来。 苏泽精于庙算,这是军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打仗至今,苏泽可以说是算无遗策,这种信任贯穿于所有追随苏泽的将领心里,让他们不会怀疑苏泽的“预测”。 既然苏将军说南梁军队会行动攻打南江,那留在南江肯定有仗打。 侯景安心的领命退下,这场决定苏泽这个集团今年战略的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高效到让韦孝宽觉得不可思议! —— 与此同时,萧宝夤的帐中,为了接下来如何作战,萧宝夤麾下争吵不休。 萧宝夤让关东士人首领柳楷,带领关西的军队攻打岐州治城雍城。 可结果是柳楷带兵磕磕碰碰,等他沿着渭水来到陈仓附近,准备修整好了北上攻打雍城的时候,就接到了泾州全境也跟着造反的消息。 果不其然,萧宝夤的军令随之而来,让柳楷停止进军,驻军于陈仓附近等待行台进一步的命令。 关于雍城打不打了,萧宝夤麾下又是两派意见。 在出兵前,关西士人都反对主动出击,攻打雍城,因为领兵的柳楷是关东人,但是要上阵杀敌的是关西子弟兵。 他们更愿意在雍州建立防线死守,而不是用自己子弟的血给关东人建立军功。 这次争吵反过来了。 反而是关西士人主战,关东士人主张撤退。 关西士人认为,虽然泾州叛乱的,但是莫折天生的主力还在秦州,现在是攻打雍城的千载难逢机会。 如果占领雍城,那么雍城和陈仓,就堵住陇西高原下山的出口,封锁住了秦州和岐州叛军,那官军就不用在秦川平原上和叛军作战了。 但是关东士人则认为,秦州叛军在梁州和陇西损兵折将,现在反而不是最大的威胁。 泾州叛军声势浩大,打出真王口号,已经开始攻打华州。 若是华州丢失,那大军就会失去和洛阳的联系,失去关外的支援。 关东士人认为应该会师长安,随时准备支援华州。 萧宝夤头疼欲裂,他麾下两派的裂痕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到了关东人支持什么,关西人必定反对的地步。 双方互相使绊子,互相拖后腿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 柳楷是年前就出兵了,但是拖拖拉拉的走到今天,也没能在雍城下打上一仗。 这一次的军议,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柳楷的军队在陈仓继续按兵不动,等待朝廷的援军。 —— 正光二年,普通二年,四月。 益州,成都。 从蜀汉以后,益州这个地方相比其他地方还算是安稳。 自从东晋末年桓温伐蜀之战后,蜀地就一直属于南朝的控制中。 而长江中下游的南朝激烈内斗,也很少会影响到蜀地。 所以蜀地相比其他地区,一直要安稳很多。 不过这种安稳也是相对的。 当年桓温伐蜀的时候,进入蜀地遇到一名百岁的蜀中吏员,这个老吏曾经在诸葛亮治下做过吏。 桓温就曾经问过他: “现在有谁比得上诸葛丞相吗?” 这个小吏说道: “诸葛亮在世的时候,也没觉得他有多么了不起;自从诸葛亮去世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能比得上他的人了。” 这也足以可见,蜀中自诸葛亮治理蜀汉那些年后,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 如今南梁镇守蜀汉的是南平郡王萧伟。 总体来说,南梁的宗室比起北魏也是一样的一言难尽。 这位南平郡王倒是风评还算可以。 只不过这风评主要也是士人对他的风评。 南平君王萧伟笃诚通恕,趋贤重士,他在建康的时候,蓄养的门客就超过千人。 等他入蜀之后,又大力营造府邸,门客更是超过两千人。 当然,这些客也不完全都是文人武士,其中也有大量托庇在萧伟麾下的商人和富农。 北朝也有荫客的制度,也就是贵族大臣的门客可以减免税赋,但是总体上在可控范围内。 除了清河王这种顶级宗王,很少有大臣会蓄养太多的门客。 南朝宽厚宗室和大臣,宗王和大臣能够荫庇的门客就非常多,而且托庇在权贵门下可以享受免税免役的特权,所以南朝的宗王大臣都非常喜欢蓄养门客,比如如今萧衍最信任的大臣朱异,就有门客三千,奴隶万人。 陈庆之手下的部曲,也都是他蓄养的客,而陈庆之只不过是品级不高的朝奉请,就能养客三百,足以可见南朝蓄养门客之风之甚。 四月五日。 萧衍旨意传入蜀中,命萧伟以益州军为偏师攻伐汉中。 ------------ 第256章 兵制 萧伟在接了旨意后,立刻用厚礼赠送给了传旨的使者,接着召集自己的门客幕僚商议。 萧伟的郡王府长史柳津,其父柳庆远曾经担任过南梁的南雍州(不是现在长安的那个雍州,而是襄阳地区)刺史。 南雍州是萧衍起家的地方,柳庆远是从龙旧臣,又出自河东柳氏,是萧衍霸府的谋主。 柳家此后一直很显贵,柳津受袭云杜侯。 柳津和萧伟关系不错,随着萧伟来益州担任他的郡王府长史,实际上负责整个蜀地的民政事务。 此外萧伟还有部将曹义宗,曹家也是襄阳当地的豪强,当年追随萧衍起兵,也被萧衍评定为高门。 曹家有多人出仕,曹义宗的哥哥曹景宗,曾经追随韦睿在钟离之战中大败魏军,进爵竟陵公。 曹义宗以兄长为榜样,所以主动追随萧伟来到蜀地,想要建功立业,有所作为。 从这个配置看,镇守本地的是皇帝的弟子,部将也都是从龙功臣之后,也知道南梁对于蜀地的态度,那就是对于蜀地本身的豪族不信任。 而从萧衍派遣两个功臣之后来“辅佐”弟弟,也可以看出这位梁武帝的手段。 他虽然不杀宗室,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对宗室的控制还是很严的。 最先发言的就是郡王府司马曹义宗了,他说道: “我蜀中有精兵十万!梁州去年才经过一次内乱,又听说那苏泽残暴害民,和当地豪强争利,铲除了汉中杨氏这样的累世豪强,引起整个梁州豪族的不满。” “只要我大军进入梁州,当地豪族必然喜迎王师!” 关西的世族,本身就和南梁勾搭不清。 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关西士族就托庇在萧宝夤的名下,在洛阳贩卖南货。 而这些南货,很大的一部分就是从蜀中运输到汉中,然后再运送到洛阳去的。 所以对于北魏梁州的动态,益州也能够很快的知道。 曹义宗说完,在场众将都是摩拳擦掌,萧伟也志得意满,恨不得立刻就誓师出兵。 但是看到郡王府长史柳津不停的给自己使脸色,萧伟下令让郡王府准备物资,让曹义宗下去整军备战,然后才将柳津请到了密室。 柳津上来就说道: “郡王,我蜀中没有精兵十万,要攻打梁州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萧伟疑惑的说道: “本王刚入蜀地就查看过兵册,州郡兵马足有十万在册,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柳津管理益州民政,好歹还是知道一些实情的,他叹息说道: “在册十万不假,但是这十万是不是兵就难说了。” “这是为何?” 柳津说道: “本朝的税制,陛下登基后就废除了前齐的人赀(按照财产比例征收的财产税),改为按丁田计税的租调(按照人头征收的人头税)。” 萧伟点头说道: “此乃陛下仁政,士民称颂,这和十万精兵有什么关系。” 柳津说道: “以丁计税,确实是陛下宽养民息的德政,但是这么做也会让朝堂征税变少,比如钟离之战中,为了募集军资,陛下就让‘王公以下各上国租及田谷,以助军资’,这才募集到了足够的钱粮。” 萧伟还是不理解问道: “为何会这样?” 柳津无奈的说道: “征收人赀,对世家豪族不利,按丁田计税,朝堂开支用度还是那么多,世家豪族少交了,那郡王以为是谁多交了?” 这下子萧伟似乎明白了一些。 柳津继续说道: “但是小民也有小民的办法,一种是成为卿贵大臣的门客,借此逃税。” 柳津瞥了一眼萧伟,萧伟立刻明白过来,他的郡王府中就有大量这样的人。 “一种是托庇寺院道观名下,陛下对待佛道敬重,许僧产道产免税。” “还有最后一种,就是托庇于军籍。” 这下子萧伟彻底明白了,其实他麾下根本没有十万大军,只有十万逃税的普通百姓。 萧伟痛心疾首的说道: “能有多少可战之兵?” 柳津思考了一下,最后说道: “怕是能有一成可战之兵就不错了。” 萧伟一屁股坐在软塌上。 萧伟就是再不懂军事,也是明白靠着一万人是没办法北伐的。 他看向柳津问道: “这样如何北伐?” 柳津说道: “还是要募兵。” 一说到募兵,萧伟也是面露难色。 募兵对于南朝并不新鲜,这个制度差不多就是发端于东晋时期。 南梁募兵也是非常发达的,萧衍让萧伟出兵梁州,那既然给了萧伟方面之任,那萧伟在益州募兵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但是摆在萧伟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没钱。 就如同柳津所说的那样,益州百姓也和其他州郡的百姓一样,要么托庇豪族,要么托庇寺院,要么托庇军队,通过各种方式逃避交税。 益州的钱粮上缴后,用来维持益州的开支就不错了,想要募兵就要钱粮,萧伟根本掏不出来这些钱粮。 柳津说道: “郡王,您来益州的时候,陛下不是赐予您钱范吗?可以发行女钱来募兵。” 南朝梁武帝所铸“五铢”,专指剪除外轮和内郭后的萧梁五铢钱。由于其纤细质弱,所以叫做女钱。 简单说,就是萧衍发行的一种成色重量都不足的劣币。 不过现在的萧衍,还只是用成色不足的铜钱来充数,或者在铜钱中加锡来降低成本,还没有“天才”到发行铁钱的地步。 总之这种女钱,就和之前北魏发行过的佛钱一样,都是官方通过铸币,来向市场超发货币来征收铸币税的行为。 发行女钱,包括之后发行的铁钱,都是萧衍试图用铸币这个财政手段,来解决朝廷开支不足这个经济问题。 萧伟想了想,也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点头说道: “就这么办吧!” —— 和萧伟遇到的问题差不多,苏泽也遇到类似的问题,他的军府没钱了。 韦孝宽跟着苏绰处理账本,他才明白苏绰的理财能力多么的厉害,竟然能够在军府如此夸张的开支下撑到今天才濒临破产,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了! 若是交给任何一个财臣,苏泽军府早就已经破产了。 三四月份,是农业社会最虚弱的时候。 春耕的粮食刚刚种下,冬储的粮食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时候朝堂都会号召百姓去挖野草,吃野菜,宫内的皇帝皇后太后都要带头吃野菜。 苏绰摊开账本说道: “将军,军府的财政已经难以为继了!” 苏泽抱着女儿,目光躲闪,其实安娘子也和他讲了军府财政的问题,但是苏泽依然定下了三面用兵的方案。 苏绰到军议后才上门找麻烦,已经合格的大管家了。 “令绰,再想想办法,能不能挤出一点钱出来?” 苏绰摇头说道: “一分都没有了!将军,要么将敦煌的水利工程停了?” 苏泽连忙摇头说道: “苏淼(【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才向我汇报,说是今年夏天新开凿的坎儿井能蓄水,到时候能够开辟出良田万亩,再坚持一下吧。” “那就把陈仓道的栈道停了。” 苏泽又摇头说道: “关中战局如果有变,要是陈仓道还修不好,无法支援长安,那我岂不是大魏的罪人。” 苏绰又说道: “安置府兵的钱粮不能动,山丹牧场的租金还欠着呢,如果不是安夫人出面,刘牧监已经要冲到军府来要钱了!” 苏绰正色的对苏泽说道: “军府开支紧张,请将军不能再增加开支了。” 苏泽听完了苏绰的唠叨,惊喜的问道: “令绰,你的意思是现在还能维持下去?” 苏绰点头说道: “安夫人的商队靠着贩卖棉布筹集了一些钱粮,另外臣在敦煌开征市税,也算是开源了。” “还有就是河州凉州一些豪族的捐献,这是捐赠的名册。” 苏泽大喜说道: “有令绰在,我军才能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你真是我的萧何啊!” 苏绰面对这位师兄还是没有脾气,他警告苏泽说道: “将军切莫说这些犯忌讳的话了,在今年夏粮入库之前,不能再打大仗了!” 苏泽喜笑颜开的应承下来,战场上局势变化万千,打仗不打仗那也要看时机,真的打起来那也只能想办法再苦一苦苏绰了。 解决了燃眉之急。 一直在旁听的侯景突然问道: “将军,河州、凉州、梁州、陇西,三州一郡也不小了,为何只能养这么点兵?秦汉的时候又是怎么养兵的呢?” 苏泽看了一眼侯景,能够思考这个问题,说明侯景确实是在用脑子练兵打仗。 他看了一圈,点了身边的韦孝宽道: “孝宽,你给侯参将讲解一下,秦汉兵制和当今兵制的异同。” 侯景对苏泽身边这个小娃娃一样的记室有些不屑。 韦孝宽却完全不怯场,他叉手侧身而出,说道: “先秦之兵,多为征夫,也就是国家征兵,不打仗的时候就是农民,所以那时候用兵多,常有几十万大军的对决。” “但是这样用兵也有弊处,因为征兵在外会影响耕种,所以无论胜负哪一方,战争都会对双方造成巨大的损失,战后都要很长时间休养生息。而且征兵良莠不齐,其实是浪费人力物力的。” “从战国的魏武卒开始,有强国改征兵为募兵,募精锐的士兵作为职业军人。” “两汉的禁军、州郡兵,就是杂糅征兵募兵。” “所以汉用精兵,汉武帝的将军们,领数万之众,就能封狼居胥,击败匈奴。” “到了汉末三国,南北又发生分化。” “北方曹魏用世兵制,父子兄弟划为兵籍后,就世世代代当兵。” 侯景听到这里,笑着说到: “此法好,将军为何不效法曹魏?” 韦孝宽摇头说道: “曹操刚刚在北方屯田的时候,用世兵制度确实很好,这些世兵在驻军的地方屯田,打仗也不消耗国家的财富,比如当年邓艾在北方屯田,诸葛瑾在南方屯田,都同时解决了兵员和军粮的问题。” “可世代为兵,也等同于世代为奴,军官将士兵当做奴隶,将屯田侵占为私产,兵籍要世世代代当兵,自然没有良家女子嫁给军户之子。” “曹操在世的时候,经常会赏赐掠夺的妇女给世兵婚配,可是等魏文帝执政的时候,就已经废止了这些制度。” “这样的世兵,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 苏泽点点头,曹魏这个政权,那是宗亲眼里修,士族眼里专,汉臣眼里伪,军户眼里苦。 在曹操这个军事政治天才手里,这套畸形的体系还能玩得转。 到了他的儿子孙子手里,只要才能稍微不足一点,国家就乌烟瘴气了。 韦孝宽又说道: “等到了晋,最初的晋也是用的世兵加征兵的制度,但是等到东晋衣冠南渡后,又开始募兵。” “比如有名的北府兵,就是东晋从北方流民中所募的流民军。” 侯景这个时候嘟嘟囔囔的说道: “要我说,募兵也不好,用钱粮募来的兵,有什么好兵?” 韦孝宽说道: “北府兵作战强悍,桓温北伐用的也是他在江陵募的兵,募兵也不全是坏的。” “南朝至今也都是募兵,每次作战就会募兵,州郡也会养着庞大的募兵。” 苏泽插嘴说道: “其实募兵之弊,并不是兵源质量这一件事,用赏钱也能招募勇士。” “最大的弊端是,以钱帛募兵,则士兵眼中也只认钱帛,所募的士兵只认识将校,却不知道朝廷。” “刘宋为了防止地方藩王因为募兵坐大,又派遣典签这样的小官去节制地方诸军。” “可典签为了自己军功,又经常挑唆藩王和朝堂的关系,刘宋萧齐的诸藩王总是造反,互相攻击不休,宗室厮杀血流成河,也有这个原因。” 募兵容易导致藩镇化,这就是刘宋萧齐的宗王总是“不做人”的原因。 而唐代中后期,募兵制取代了府兵制后,逐渐开始“南朝化”,其中一个并发症就是藩镇割据。 韦孝宽说道: “孝文皇帝设立禁军,设类似于世兵加募兵,我朝再没有藩王割据造反的事情发生。” “但是禁军也出现了世兵的衰落。” “主公用的府兵制度,在我看来是最好的兵制了,只不过。。。” ------------ 第257章 脱实向虚 韦孝宽说道: “府兵是目前最好的制度,但是前提是有田可授。” “有恒产则有恒心,但是天下的土地是恒常的,人口却是增长的。” “我看将军府的账册,在敦煌能足授露田六十亩,但是在河州只能授四十亩,在梁州也只能授田三十亩。” “如果算上人口蕃息,等二十年后,能半授其田就不错了。” “再有为官所得的世田,军功赏赐的世田,新授的田越来越少,那府兵制度就难以为继了。” 苏泽叹息了一声,任何制度都是这样的。 如今南北的土地性质完全不同。 北魏自从冯太后和孝文帝的改革后,土地的权属是国有的,土地也是国家交给你耕种的。 南方则是私有土地的庄园制度。 正如同韦孝宽所说的,如果没有战乱,只要人口自然增长两三代人,土地就不够分了。 甚至不需要两三代人。 唐代的均田制度和府兵制度,严格的说也就是从唐初持续到了唐高宗时期,均田制就已经形同虚设,而府兵制度也已经快要破产了。 这也才两代人而已。 而且唐代的均田府兵制度,还是在西魏北齐混战,隋末大乱这些天灾兵祸,导致整个中原人口大幅度减少的前提下,最后才撑到两代的。 孝文帝的授田令,用了不到二十年就在富庶的河东地区无法推行了。 不过现在推行授田和府兵制度,是苏泽要坚持的事情,至于以后的事情,等到天下一统以后再说吧。 眼下来说,府兵制度就是最好的制度。 还是那句话——有恒产有恒心。 古今中外,最好的兵员就是有土地有家人的良家子。 这些人是对国家最忠诚的,同时也是拥有最高素质的兵员。 光是这一点,苏泽就不能放弃府兵制度。 不过韦孝宽能够看这么远,苏泽对他更是重视,这果然是一个帅才。 苏泽说道: “府兵制度目前是好的,也是我们要坚持下去的,今年我准备在梁州设立十个折冲府,这件事就交给孝宽你来筹办了。” 韦孝宽一惊,没想到苏泽一下子交给自己这么重要的工作。 折冲府,是府兵制度的基础,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苏泽麾下的二苏之一,这位苏长史的兄长苏亮,其中一个重要的差遣就是折冲军师祭酒,是他缔造了整个陇西郡的折冲府体系。 韦孝宽等到苏泽的重任,却没有任何退缩的表情,而是激动的接受了下来。 苏泽只能感慨,这就是人才和普通人的区别。 遇到机会,人才都是争着上的。 这时候苏亮开口说道: “将军,其实要解决钱粮的问题,还有一个办法。” 苏泽看向苏亮,只听到苏亮说道: “发行佛钱。” 听到这个答案,苏泽沉默了下来。 当年洛阳发行佛钱的时候,苏泽就带着陈留公主大赚了一笔,无论是技术上还是操作上,苏泽其实都有大量的经验。 但是他本能上很抵触这种竭泽而渔的办法。 但是实际上,现在的货币制度,和后世的货币制度有本质上的不同。 甚至可以说,无论是北魏的佛钱,还是萧衍搞出来的铁钱,其实还是有很大的时代合理性的。 如果爆论一点,印钱是一种调节贫富差距的好办法。 原因也很简单,普通百姓手里是没有钱的。 甚至不要说是普通百姓,当时整个南朝使用货币的地区,也就是建康、江陵、益州等几个经济发达地区。 北方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洛阳、关中、河东等几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其余的地方也都是很少用钱的,百姓基本上都是以物易物。 既然没有钱,那滥发货币的通胀,其实和大部分的老百姓没有关系。 滥发货币洗劫的,其实是手里拥有货币的豪强和商人。 这点就和后世的印度,曾经下令废除大额钞票一样。 贫民根本没有大额钞票,这些大额钞票都是用来行贿或者逃税的,废钞其实是政府和富人争夺财富。 南梁发行的铁钱,其实也是和南梁的官员和地主争夺财富。 南梁畸形的土地政策,加上萧衍废除人赀(按照财产比例征收的财产税),改为按丁田计税的租调,这其实就是放弃了对富商的财产税,改成了对人口进行普征税。 同样是交税,富人也是一个人头,普通人也是一个人头,这种制度看起来公平,实际上放弃了税收的调节作用。 富人和普通人承担同样的税赋,那富人的钱只能越来越多,兼并普通人的土地,然后普通百姓分到的税收负担更重,也开始用各种方式逃税,最后税基被侵蚀,官府财政紧张。 在苏泽穿越前,呼吁对富人开征财产税,也是一种呼吁税收公平的社会呼声。 萧衍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比如他的好弟弟宏,当时有人诬告萧宏私藏甲胄谋反,萧衍去萧宏家里做客,打开萧宏家里的府库,见到了三十余间库房中堆满了铜钱。 萧衍让人统计,萧宏家里的铜钱竟然有上亿钱。 虽然萧衍并没有责备弟弟萧宏,反而因为他没有准备谋反而高兴。 但实际上,从这件事后,萧衍就开始发行品质更低的女钱,用劣币从这些富人手里抢钱。 甚至到了最后,萧衍直接废除了铜钱,改成发行铁钱,让萧宏的大量财产蒸发,听到这件事后,豫章王萧综作《钱愚论》讽刺萧宏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过苏泽也知道,以隔壁那位萧菩萨的尿性,他恐怕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并不是整体上用发行货币这件事来打击豪强商人的。 而过于依赖滥发货币来解决财政问题,也让南梁出现了经济上的过渡繁荣,萧宏这样的宗室虽然一时被清盘了财富,但是他们很快又通过私铸铁钱积累了更大的财富。 苏泽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他对苏亮说道: “景顺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印再多的钱,也不能当粮食吃,滥发货币会扰乱百姓生产,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这也是南梁的经验。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因为萧衍滥发铁钱,导致了整个南梁经济过渡繁荣。 大量的百姓放弃了种田,选择从事各种不事出产的服务业。 这倒是和前世大洋对岸的某个国家很像,生产不赚钱,那就做更赚钱的服务业和金融业,最后造成了产业空心化。 工业时代的空心化还能通过全球贸易来弥补,但是在农业社会空心化,那就是要真的饿死人了。 在这个时代,土地和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苏泽忍住了两个“走捷径”的诱惑,对着众人说道: “农耕才是一切之本,术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却不能凭空变出粮食。” “军府长史苏绰,军府要加强对各州郡县主官的考核,全农课桑的要给予奖励,延误农事的严惩不贷!” “折冲祭酒苏亮,从折冲府派遣官员巡视地方,对抛荒停耕的土地要勘察原因,如果不能耕种的土地要收回授田。” “唯!” 兄弟二人领命而去,他们自然有一套班子来执行苏泽的命令。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掌控的土地太少了。 汉中杨家这种跳出来送死的豪族实在是太少了,苏泽想要进行土地改革,也只能从新增的土地开始改。 不断的从豪族争夺土地,建立更多的折冲府,推行授田令和府兵制,等到力量变化的那一天,就可以执行全面的土地改革了。 苏泽深知为政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准备走最难的路,慢慢夯实基础。 —— 南梁,南徐州治所镇江,萧衍的儿子,豫章王萧综接到了父皇的秘密旨意,命令他秘密整顿军队,准备北上接收北魏的北徐州。 萧综接到了这个命令后,没有丝毫的欣喜,反而陷入到了恐惧之中。 从去年开始,他“确认”自己是前齐后主萧宝卷的遗腹子后,就开始秘密和逃亡北魏的“叔父”萧宝夤联络,商议要逃亡北魏。 但是“叔父”萧宝夤多次回信,劝说他要按兵不动,如果只身逃亡北魏,怕是得不到朝堂的重视。 所以萧宝夤给萧综支招,让他想办法带着城池投降北魏。 镇江是江防重镇,是和建康隔江相对的最后屏障,萧衍还没有昏庸到完全交给儿子来守的地步。 所以萧综虽然是南徐州刺史,他这样的皇子出镇,军权和民政权力都掌握在王府的辅臣手里,他其实在南徐州根本没有控制力。 更重要的是镇江距离建康太近了,就算是萧综反叛,如果没有北魏接应,建康的军队也会很快的扑灭。 事情就这样尬住了。 让萧综带兵出征北徐州的旨意,更是让萧综认为这是萧衍对自己已经产生怀疑了,这是对自己的试探! 之所以萧综会有这么多的想法,还是因为这半年来,萧综的症状又加重了。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萧宝卷的画像,然后发现自己真的和萧宝卷长得很像。 从此以后,萧综就每天白天都用黑布覆盖住脸,接见属下的时候也都坐在帘幕后。 然后他也变成昼伏夜出,每天夜里穿着黑衣出门,结交镇江的奇人异士,甚至还学习压胜诅咒的方术,在府内诅咒萧衍。 在得知了北魏的北徐州刺史元法僧要投南梁的消息,萧综焦虑到了极点。 如果北徐州也被南梁纳入囊中,那南徐州就不再是边境,自己想要带着城市投奔北魏的计划就彻底没希望了。 萧综想要写信和“叔父”萧宝夤商议,可是现在“叔父”远在关中平叛,军情紧急,一来一回时间太久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萧综赤着脚走在石子路上,他脚上已经布满了老茧,赤脚走上去也如履平地。 反复思考着,萧综冒出了一个想法。 萧衍这老东西,既然让自己领兵去北徐州,那自己接管了北徐州后,再带着北徐州投降北魏不就好了? 北徐州治城彭城,也是北魏南线的重镇,如果能失而复得,北魏朝堂一定礼遇自己! 而自己是齐主萧宝卷的遗腹子,是如今南朝法统上的继承人,自己可以请求大魏借兵给自己南征复国! 只能说萧综的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了产生这种不切实际幻想的地步。 而北魏的北徐州刺史元法僧,和萧综也是一对“卧龙凤雏”。 这家伙原本在益州做刺史,闹得天怒人怨后被赶走,南梁攻入益州梁州,如果不是傅竖眼给他擦屁股,连梁州都要丢了。 就这样也只是被调回洛阳荣养了起来。 等到小皇帝上位后,元法僧又通过贿赂,被委任为南线重镇徐州的刺史。 这家伙到了徐州也是本性不改,在地方上横征暴敛,他的几个儿子元景隆、元景和也都是志大才疏,对手下非常残暴的人,也被授予重要的军职,跟随元法僧镇守徐州。 元法僧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写信给萧衍请求带领徐州归降。 当然萧衍也害怕是北魏的阴谋,所以只是让儿子萧综担任大都督,带领南徐州的兵马前去接管北徐州的地方,又让陈庆之带着三千人去支援。 萧衍的想法就是派点人试试。 如果元法僧是真的归降,白赚一个徐州自然是大赚特赚。 如果元法僧是诈降,萧综加上陈庆之这点兵马就是损失了,也不会伤筋动骨。 正光二年,普通二年,四月十五日。 南梁南徐州刺史,豫章王萧综从镇江起兵。 北徐州辖七郡二十四县,却都得到了刺史元法僧的指示,让他们向萧综投降。 其中也有不少城池不愿意投降,但是萧综发兵突然,而且元法僧控制着彭城的军队,竟然让萧综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淮河边上。 七郡二十四县已经有三分之一落入到了南梁的手中。 面对如此战果,南梁主帅萧综却忧心忡忡,你元法僧是真的投降啊!我还没准备好投降,伱要是全部都降了我怎么办?! 而另一边,陈庆之刚刚整顿好军队,渡过长江开始追赶萧综的军队。 ------------ 第258章 陈庆之初战 北徐州刺史元法僧叛乱的事情,迅速被报到了北魏朝堂。 这下子一向在家中处理公务的江阳王元乂,不得以再次来到了门下省,和宰相执政们商议要如何平叛。 上一次军议,才决定以北海郡王元颢为征西将军,带领从并、定、冀州募集的两万兵马进入关中协助萧宝夤平叛。 现在北海郡王元颢还没带兵入关,徐州又叛了。 这一次平叛倒是没有扯皮,北徐州是南部防线的重镇,是整个山东地区的屏障,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不能容忍徐州丢失。 朝廷下令,以兖州刺史,安丰王元延明为东征大都督,抽调兖州、青州兵马两万人,前往徐州平叛。 朝堂的诏令快马加鞭发往了兖州,这时候兖州刺史元延明已经接到了元法僧叛乱的消息了。 元延明在北魏的一众奇葩宗室里也是一个异类,褒义的。 他曾经担任过徐州刺史,在十年前徐州水灾的时候,元延明拿出自己的积蓄救济灾民,在徐州赢得了很大的声望。 元延明既博览群书,又有文才,收藏了书籍一万多卷。性格清廉俭朴,不经营产业。 徐州本地的豪族,本身就很厌恶元法僧,在听到元法僧密谋叛乱的消息,徐州当地豪族就前往兖州告诉了元延明。 等到元法僧叛乱的时候,元延明已经集中了兖州的兵马,让部将丘大千整训,又在兖州募兵,随时准备出兵徐州。 兖州,一直都是中原富庶的地区,本地豪强都畏惧当兵。 丘大千一开始向豪强募兵,这些豪强都拖拖拉拉不肯出兵。 丘大千也是一个粗人,他干脆让人拿着兵册,挨家挨户的去这些豪族家里抓丁。 这件事自然引起了兖州豪族的反抗,双方闹到了元延明那边,最后达成了妥协。 豪族不管是用什么办法,是自己花钱雇人还是自己出人,按照兵册向军中送五千壮丁。 就这样,本来游历到兖州,正在一个本地豪族家中蹭吃蹭喝的辩机(【不守戒律又擅长远行的辩经僧】),也被投入到了军中。 等到辩机发现不妙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军营中,即日就要随着大军南下了。 —— 整个四月份,北魏朝堂就四处忙着平叛。 四月二十五日,北海郡王元颢带领的军队终于进入潼关,西讨大都督萧宝夤亲自赶回潼关接应了北海郡王元颢。 萧宝夤为了防止元颢抢夺他的大都督职权,命令元颢带领军队立刻前往华州,抵挡泾州方向胡琛、金煨的叛军。 北海郡王元颢心中不满,但是朝堂没有给他专断的权力,萧宝夤依然是西讨大都督,只能带着疲惫的军队进入华州。 有人把守华州,萧宝夤终于放心后方,他接着下令在陈仓附近驻足的柳楷,立刻带领大军攻打岐州雍城。 关中地区在休战了半年之后,终于再次剑拔弩张起来。 四月二十七日,兖州刺史,安丰王元延明得到朝堂命令平叛,他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没有前往青州集中军队,而是以兖州的一万兵马作为先锋,直接杀向了徐州治所彭城。 北魏大军杀来,徐州各地豪族纷纷动员乡兵,打开城门迎接了北魏的官军。 元延明在十日后就进攻到了徐州附近,因为元延明来的太快了,叛乱的元法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不敢出彭城迎战,只能让人谨守彭城,又不断派出使者,催促南梁的军队进军接收彭城。 五月七日,元延明在彭城靠近淮水的地方筑了两个堡垒,又派遣军队向徐州城内喊话,鼓动徐州城内豪族杀了元法僧开城投降。 元法僧知道元延明善战,根本不敢出城作战,只能让属下压制城内,杀了几个徐州本地豪族泄愤。 在淮水的南岸,接到了前线军情的萧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战争的速度终于慢下来了,那他就可以慢慢的安插自己的亲信,控制北徐州这些城池,然后带着这些城池投降北魏了。 萧综一边腐化拉拢身边的将领,让他们效忠自己。 那些不能腐化拉拢的,或者干脆就是父皇萧衍派来监视他的武将,都派往北面和元延明作战,但是又不分配给他们足够的船只和补给。 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将领大败而归,被萧综治罪,剥夺了他们统兵的权利。 萧综就用这种方式逐步控制了部分军队。 不过现在萧综遇到了一个麻烦,陈庆之带领三千建康兵马来和他汇合了。 陈庆之是父皇萧衍的亲信,是不可能被自己拉拢的。 所以萧综非常热情的在淮水以北的大营里,隆重的接见了陈庆之。 萧综将陈庆之引入军中,指着淮水对面的元延明营寨说道: “彭城内多次派遣使者,请求我军进军,可是这两座堡垒扼守淮水,我大军渡河则半渡而击之,为将士性命着想,本王准备在营寨造战船再攻。” 这是萧综早已经盘算好的说辞,他在淮水北侧建立船坞建造拍船(安装攻城拍杆的水上战船),用这个理由拖延进军。 陈庆之一身白袍,他因为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平日在军中不穿全甲。 听完了萧综的说法,陈庆之皱眉说道: “北朝后方还在集结军队,等到援军前来,怕是元法僧支撑不住。” 萧综装作一副焦急的样子说道: “可若是强行渡河,导致我局大败,那已经占领的徐州郡县怕是不保。” 陈庆之并没有怀疑萧综,而是说道: “豫章王,末将请战。” 听到陈庆之主动请战,这正合萧综的意思。 这些日子,他最忌惮的就是陈庆之了。 这倒不是说他怕陈庆之能打仗,而是因为陈庆之是萧衍身边的亲信,萧综疑神疑鬼,害怕陈庆之是萧衍派来控制自己的。 另外他也怕陈庆之向萧衍密报,所以忙着支着陈庆之去前线打仗。 现在陈庆之主动请战,正合了萧综心意。 他故作关心的问道: “陈将军,我军要守淮水,兵力捉襟见肘,实在不行还是能挤出两千兵马协助陈将军。” 没想到陈庆之却说道: “豫章王还是好好守卫淮水吧,陈庆之麾下这三千兵足矣。” 听到陈庆之说大话,萧综心中更加高兴了,又下令给他的士兵送来军粮,却不给陈庆之补充甲胄武器和马匹。 陈庆之也不在意,等到全军休整了两日后,就命令全军渡河。 魏军这边,守卫淮水以北堡垒的,是元延明的部将丘大千。 其中一座堡垒中,士兵们正围着辩机,听他讲解佛经中的故事。 辩机被裹挟进入军中,倒是也没有受罪。 如今北魏崇尚佛法,军中校尉确认了辩机的僧人身份后,也没有为难他,让他做了一个负责后勤的小军官。 辩机闲暇的时候,也会在军中讲解佛法,军营生活枯燥绝望,辩机也宽慰了底层的士兵,军官不仅仅任由他讲法,甚至也会自己过来旁听。 丘大千这个人,素来是比较狂妄鲁莽的。 现在的局势,是元法僧和儿子缩在彭城,元延明领兵围着彭城。 丘大千则驻守在淮水边上的两座堡垒中,阻挡河对面的萧综大军。 丘大千在这两座堡垒中,都快要淡出鸟来了! 对岸的萧综根本没有支援元法僧的想法,前阵子派遣了一波部将上来送死后,最近几天都没有南梁军队渡河。 所以当丘大千看到陈庆之的军队渡河的时候,属下校尉请求他立刻出击,却被丘大千拦住了。 “若是现在攻击,敌军后军就可以撤回淮水以南,不如我们在堡垒外列阵,等到敌军渡河后再攻击。” 众校尉看了看,渡河的陈庆之部也就是三千人的规模,己方这边两座堡垒也有五千人,而且元延明的围城大军也就在附近不远。 这些日子南梁军队渡河作战,都被丘大千的军队杀的丢盔弃甲,军官们也有些骄纵,也就没有反对丘大千的命令。 看到北魏军队在堡垒下列阵,陈庆之这边的军队同样也怂。 陈庆之这支军队,是在建康集结后急着赶往彭城的。 虽然昨天饱食了一日,但是急行军造成的甲胄损坏还没有修理,战马也没有补充,士兵们精神也很疲惫。 在半渡的时候,就有校尉对陈庆之说道: “将军,敌人已经在堡垒下列阵,我军甲胄不修,还是先退回南岸大营修整后再攻击吧。” 但是陈庆之却摇头说道: “敌人能够出堡垒和我们野战,那这支军队必然是北朝的精锐悍卒,精锐都被带出了堡垒,只要在城外击败了这支军队,那两座堡垒就能拿下。” “这是敌军将领轻敌,我军才有不攻城而拿下堡垒的机会,速速行军!” 这时候手下校尉还要再劝,陈庆之指着自己手里的符节说道: “陛下授予我符节,可不是用来装饰的,本将军法不可犯也!” 陈庆之带兵后,确实法度森严,无论是他的自己的亲信还是这三千兵马的军官士兵,只要触犯军法都会被罚。 但是陈庆之又能赏罚分明,和士兵同甘共苦,众校尉也只能带领本部尽快渡河。 紧接着陈庆之又带领亲兵部曲率先渡河,刚刚渡河完毕后,看到丘大尺的军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陈庆之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命令渡河的士兵围着他的部曲亲兵列阵,又故意让后军拖延时间渡河。 就这样,大半的梁军都已经渡过淮水,在淮水北岸同样摆下军阵了,丘大尺的北魏军队这才有了动静。 丘大尺本来想要等这支南梁军队完全渡河,然后吃掉整个部队的。 但是这支南梁军队渡河拖拖拉拉的,前军中军都渡河列阵了,后军还在慢腾腾的渡河。 丘大尺领兵来袭,陈庆之丝毫不慌张,他还对着全军做动员。 “今日我军渡河而击,就和当年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一样,此战若胜,陛下不吝啬钱帛官职的赏赐,此战若败,淮水就是我等葬身之地。” 陈庆之也勉强着甲上马,抽出配剑开始指挥各部列阵迎战。 看到身后的淮水,又看到冲上来的北魏军队,陈庆之的军队也迸发了背水一战的勇气。 反观丘大尺这边,本来出堡垒作战就是为了抢功,丘大尺各部也为了军功争相突进,将这支半渡的南梁军队当做软柿子。 但是兵法上的半渡,和陈庆之这种故意半渡不一样。 陈庆之是故意放慢后军渡河的速度,给前军和中军结阵迎敌的时间。 而且陈庆之用兵法度森严,和之前南梁那些军队完全不同,丘大尺的军队是撞上了铁板。 被留在堡垒中的辩机也在城墙上观战,他也发现了这支南梁军队不对劲。 一番冲锋下,北魏的军队根本没能冲破陈庆之的防线,反而在局部被南梁军队顶了回来。 就在丘大尺准备撤回堡垒的时候,陈庆之领兵反杀了过来。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看到这个局势,辩机立刻对守城的军官说道: “快开门!接应将军回来!” 守城的军官也手足无措,听到辩机的话立刻下令打开了城门。 这时候丘大尺的军队已经被打残,他正准备领兵返回堡垒的时候,却发现其中一座堡垒城门打开。 看到这个样子,丘大尺又起了疑心。 他担心城内出现叛徒,简单思考了一下,丘大尺立刻做出决定,领兵向北面的元延明营地撤去。 丘大尺北撤,他的军队自然也跟着他向北溃败,陈庆之看着打开城门的堡垒,也毫不犹豫的下令放弃追击丘大尺,全军冲向两座堡垒。 主将逃跑,堡垒中的精锐都溃散了,剩余的守军果然和陈庆之说的那样,根本没有死守的能力和意愿。 辩机所在的那座堡垒干脆直接出城投降了。 就这样,陈庆之只用了一日,就攻下了萧综七日都没能打下的淮水以北的堡垒。 元延明接到了淮水边上堡垒失陷的消息后,也知道强攻彭城的窗口期已经过去了。 如果萧综主力过河,那自己的军队就会反过来被彭城内的军队夹击。 元延明只能遗憾的带兵撤向北方,等待青州的援军到来再想办法。 就这样,辩机又成了陈庆之的俘虏。 ------------ 第259章 史诗级大胜 就这样,陈庆之攻入了两座堡垒,而站在淮水对面观战的萧综是目瞪口呆,百味杂陈。 萧综的打算是让陈庆之送了,然后再剥夺他的军权,然后执行自己的计划。 可没想到陈庆之以三千对五千,渡河攻打堡垒还胜了! 这有没有天理了啊! 陈庆之这么一胜,萧综麾下的将领也觉得扬眉吐气,他们纷纷要求萧综立刻渡河。 萧综虽然万分的不情愿,但是现在也没有任何理由不渡河了,他只能拖延到第二日早上,命令全军渡过淮水。 此时在彭城中的元法僧则是柳暗花明! 本以为彭城要破了,却没想到陈庆之神兵天降,击溃了丘大千,现在元延明的军队也已经撤走了。 元法僧只想快点南逃,他已经被打怕了。 彭城是两国交战的焦点,现在元法僧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几斤几两,他是一刻也不想要在战场上待下去了。 元法僧派出儿子元景隆来到萧综的军中,请求献出彭城投降。 萧综看着献城的元景隆,心中如同一万匹马奔驰而过。 起兵实在是太短,而作战又太顺利了,萧综还没能排除异己,彻底掌握麾下的军队。 现在又有大胜之后的陈庆之,如果进了彭城,那自己还怎么投降北魏啊? 一想到这里,萧综还是憎恨丘大千了! 你好好的在淮水的堡垒待着,陈庆之还能渡河攻打你的堡垒吗?非要出城作战! 接着萧综又憎恶的看了一眼元景隆,你元家父子好歹也是北魏宗室,投降南梁图什么啊!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萧综的计划。 但是所有人都看向萧综,等待他下令进军彭城。 等到元景隆退下之后,萧综还试图顽抗一下,拖延一下时间,他说道: “元法僧父子是不是真投降还有疑义,若这是索虏(北朝篾称)的陷阱,我军就危险了,所以还是再探探彭城虚实,再决定入城吧。” 可是这时候也不是萧综这个主帅说了算了,占领彭城这么大的功劳,诸将不可能放着不要。 陷阱? 没看到元延明攻打彭城的狠劲儿啊!如果这是苦肉计,那也太苦了吧! 诸将士纷纷请战,萧综又看了一眼陈庆之,生怕这个父皇身边的近臣看出破绽,也只好派兵随着元景隆返回彭城。 与此同时,彭城内部也是一片混乱。 彭城在南北交战的前线,城内的人都知道两国交战是什么样子。 就是北魏朝堂派来的官员再无道,好歹也是自家的土地,一般来说也就是盘剥的狠一点。 敌军占领城池之后,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抢劫点东西了。 每次南朝作战,攻陷城池后都会将城内抢劫干净,男女老少也会掳走,男的被卖入庄园为奴,女人和孩子的被送到牙市上卖成奴婢。 而在南朝那些庄园中为奴,待遇和某国的棉花种植园也差不多了。 徐州豪族恨死了元法僧,城内爆发了此起彼伏的反抗。 但这个时候彭城城门已经打开,南梁的军队见到城门打开,也不管萧综小心谨慎的吩咐,直接冲进了城内争抢战利品。 看到彭城真的破了,萧综最后下定了决心,只能用最后一个计划了! 南梁的军队都涌入了彭城中,唯一还留在城外的是陈庆之的军队。 这些南梁军队在彭城内抢劫了一整天,到了入夜的时候依然能够听到城内的喊杀声和哀嚎声。 而身为一军主帅的萧综并没有进城,他只是接受了元法僧父子的投降后,就将大营安在城外。 等到入夜后,萧综穿上平日夜里穿的蒙面黑衣,又换上了耐跑的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个最忠心的随从,向着元延明撤退的方向跑去! 就这样,南梁皇帝萧衍的儿子,豫章王,南梁军队的统帅,行军大都督萧综竟然从军营中逃跑,投敌去了! 萧综明白,以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已经没有献城投降的机会了。 而一旦南梁真的占领了彭城,那自己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只能说萧综的执行力和逃跑能力也确实不错,夜色中还真的让他辨认了方向,追上了元延明的逃兵。 当元延明被亲卫叫醒,看到亲卫递上来的南梁节钺的时候,他都已经惊呆了! 节钺,那是出征出帅的信物,如今南梁军中唯一能够持有这个的,就是豫章王萧综了。 现在伱告诉我萧综来投降了? 元延明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可他还是命令亲卫,将萧综喊到了自己帐篷里。 萧综脱下了黑衣,对着元延明说道: “亡国之人,请上朝大王收留!” 这句话把元延明给整不会了,好像刚刚吃了败仗的人是自己吧? 明明是自己从彭城附近败退的,现在彭城都被南梁攻破了,你向我投降? 萧综含着泪水说道: “大王!我本是前齐后主的遗腹子,萧衍狗贼和我有灭家灭国之仇!当年我大齐和大魏有兄弟之盟,请上朝为我做主!” 元延明更是整不会了,南齐都是多久远的事情了,你说你是前齐后主的遗腹子? 你是前齐后主的遗腹子,那萧衍还让你带兵打仗,还让你做豫章王? 那萧衍就不是菩萨了,那大雄宝殿上的佛像就应该他来坐了。 但是一番交谈下来,元延明也确认,眼前这个年轻人,还真的是南梁主帅萧综! 元延明不管眼前的萧综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投降,但是他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立刻喊来部将丘大千,对着丘大千说道: “南梁主帅已经投降,明日一早你就带领全部军队攻打彭城,一边攻打一边喊南梁主帅已经投入我军中!” 丘大千刚刚落败,心中也是不服气的,现在元延明将全部的军队都交给了他,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 “都督放心!丘某战死沙场,也要夺回彭城!” 元延明将萧综在军营中安置下来,又向他要走了节钺,丘大千领着全部七千兵马,开始反过来攻打彭城。 昨天南梁的军队在彭城内抢了一天一夜,正是疲惫的时候,遇到北魏的军队反扑,城内的军队都有些措手不及。 而攻打彭城的北魏军队又一边打一边喊: “汝豫章王昨夜已来,在我军中,汝尚何为!” 彭城的豪族百姓看到了北魏军队重新返回,也燃起了最后的希望,城内再次爆发了激烈的抵抗。 丘大千命令士兵将萧综的节钺绑在自己的大纛上,又命令自己的大纛向前,押到了彭城附近,让彭城内的军队都能看到。 彭城内的南梁将校哗然,他们纷纷派人去行台寻找萧综。 要说大战的时候,部将寻找主帅,南梁军队也有丰富的经验。 最近的一次,就是天监五年的时候,萧衍命令自己那个贪污犯弟弟萧宏领兵攻打北魏,途中遭逢大暴雨,萧宏这个全军主帅弃军而逃。 一番寻找下来,果然找不到萧综,而眼尖的将校认出了绑在大纛上的节钺,估计这事情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南梁军队顿时群龙无首,惊恐的从彭城内逃了出来。 陈庆之听到消息,也从城外军营出来,想要重整军队。 这可惜陈庆之在是前天才来的,别说在萧综军中建立声望了,萧综军中大部分的将校都不认识他。 陈庆之眼看着大势已去,只能带着自己的军队先向淮水以南撤去。 丘大千首战夺城,士气更加的旺盛,正好这个时候,北魏在青州募集的军队也赶到了彭城附近。 元延明大喜,立刻命令丘大千继续领兵冲过淮水,继续追击南梁的溃兵! 南梁军队失去了主帅,又在彭城遭遇了大败,被北魏军队打的节节败退。 而被南梁占领的那些北徐州州县也纷纷爆发起义,南梁守军抵挡不住,原本占领的南徐州城池纷纷丢失。 等到五月十五的时候,只有陈庆之的三千军队还保持完整,逃到了南梁控制的宿豫(宿迁)城,北魏军队才停止追击。 等到安顿下来,陈庆之查看军队,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萧综带领的三万北征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主帅萧综投敌。 北徐州一座城市都没有攻下,南梁军队损失惨重。 此战也不能说一无所获,陈庆之还带回了元法僧父子,以及一部分投降的北魏官员。 另外还有一个名叫辩机的和尚,听说他在洛阳非常有名,是卷入到了北朝政变才逃亡南梁的,这名和尚精通佛法,确实是有道高僧。 陈庆之是萧衍身边近臣,自然也是要投其所好研究佛法的,这个辩机和尚可以带去给皇帝。 陈庆之立刻将战争消息报告南梁朝堂,而北魏主帅也忙着向洛阳报捷。 身在军中的辩机,将此战的所有过程都弄成报告发给了苏泽,在梁州的苏泽也被这场戏剧性的战争给雷到了。 这大概就是南北朝优秀的匹配机制。 —— 元延明立下大功,光复了北徐州,自然是非常的开心。 庆功宴上,他向萧综问道: “豫章王弃暗投明,朝堂是不会吝啬赏赐,大王现在有什么需要的吗?” 其实元延明也是假装关心一下,没想到萧综说道: “大王,我想要改名。” “啊?” 萧综说道: “我大齐皇室都是以言旁为名的,萧衍狗贼给我起名综(南梁以绞丝旁被皇室名),是为了让我悖逆人伦,我要改名为赞(赞繁体为言字旁)!” 元延明和属下面面相觑,更是觉得这家伙是个神经病! 不过这个神经病立了功劳,他们也拿不准朝堂要如何处置他,只能由着他去了。 元延明只能答应下来,他又问道: “豫章王还有什么需要的?” 萧赞说到: “父皇死后,我未能给他守孝,我想要斩縗服,为父皇服丧。” 元延明更加绷不住了。 斩縗,就是儒家五服之一,是一种重要的丧服。 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断处外露不缉边,丧服上衣叫“縗”,因称“斩縗”。 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承重孙(长房长孙)为祖父,妻妾为夫,均服斩縗。 可是我们大魏的皇帝又没死,你爹也不是今天才死的,现在穿个斩縗服是要闹什么啊。 元延明更是不敢答应萧赞的要求,他只好安抚说道: “齐后主逝去多年,等豫章王回到朝堂,入齐宗庙后再说吧。” 当年萧宝夤逃亡北魏,孝文帝就在洛阳帮着萧宝夤在洛阳立了齐国的宗庙。 萧赞想了想也点点头。 这下子元延明不敢再问了,他连忙让人上酒,庆祝这场大捷。 元延明下定决心,还是不要让萧赞随着大军返回洛阳了,还是快马将他送到洛阳去!—— 建康城。 当萧衍接到了陈庆之的战报,知道了北徐州之战的过程,先是惊讶又是狂怒。 萧综的身世,也是因为萧衍当年行事太仓促了。 萧衍造反后,攻入南齐的皇宫后,迅速就接收了南齐后主的后宫。 而萧综的母亲吴贵妃,就是南齐后主萧宝卷宠爱的皇妃。 接收了吴贵妃后,吴贵妃查出身孕,所以萧综的身世存疑。 但是萧衍自己知道,萧综是自己的儿子。 可没想到这逆子听信谣言,竟然闯下这样的祸事! 萧衍又一打听,原来这谣言还不是别人传的,而是萧综的母亲,自己的妃子吴妃,因为萧衍这些年修佛不近女色,心中怨恨自己和儿子说的! 愤怒中的萧衍立刻下令,将吴妃废去封号,打入冷宫! 萧综在建康还有妻子儿子,萧衍又下令除去萧综的宗室属籍,改易萧综的儿子萧直的姓氏为悖,改名为悖直。 只不过这位菩萨皇帝,不到十天就原谅了家人,不仅仅恢复了吴妃的封号,也恢复了萧综一家的宗室身份,还封了他的儿子萧直为永新侯。 而就在北徐州两度易手的时间内,南梁益州刺史,南平郡王萧伟总算整顿了军队。 只是这位矢志北伐的南平郡王恐怕还不知道,北伐的主力已经全军覆没,他这支偏师已经成主力了! 说实话,我写的也有点绷不住 ------------ 第260章 六镇乱起 以这个时代的通讯能力,在益州的萧伟当然还不知道北徐州那场史诗级大败,他此时主要精力还在动员蜀中大族出兵上。 看到南梁这个“实力”,苏泽也是彻底放心了,留下侯景就足以应对南梁的军队了。 现在苏泽还是将目光放在了关中的战事上。 进入五月,关中战事依然没有太大的进展。 柳楷的军队,在岐州治城雍城城下结营,已经连续猛攻了半个月,但是依然没有能够攻下雍城。 叛军这边,秦州的莫折天生终于平衡好了秦州各方面的势力,安排好了后方的防御,据说准备领兵出秦州支援雍城。 得到消息的官军十分的惊恐,柳楷命令大军退后,在距离雍城五十里的一座小城加固城墙固守。 没办法,莫折天生在关中的几次大战,实在是把官军打怕了。 就连崔延伯这样的猛将,都在莫折天生手上吃了大亏,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柳楷根本不敢在雍城下和莫折天生的军队硬碰硬。 而另一方面,胡琛和金煨的泾州叛军,也在华州边境上和官军交上了手。 北魏北海王元颢的军队终于抵达了华州,他们在洛水以西的白水城中设防,准备在这里拦截泾州的叛军。 除此之外,北魏在关西北部的几个州,豳州(今咸阳彬州),夏州(朔方)也都爆发了叛军,整个西北地区都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苏泽还是没有集结军队,他还将士兵放归到农田中,先将今年的春夏农忙顶过去,再根据天下的局势行动。 苏泽看向北方,六镇的风暴是越来越近了。 —— 时间进入五月,草原上的情况并没有因为春季到来而好转。 冬季摆在造成的牲畜大量减少的余波还在继续,白灾就像是蝗灾一样,影响的可不是简单的一个季节,而是整整一年的粮食再生产。 沃野镇以西的高阙戍。 这是沃野镇以西的一个小戍所,不过这个戍所的历史很悠久。 据说这座要塞建造于战国时期,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 秦汉时期,这座要塞也颇受重视,秦始皇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胡人。 到了汉武帝时期,武帝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 苏泽的老师郦道元,也曾经在《水经注》里描写高阙戍道: “长城之际,连山刺天,其山中断,两岸双阙,善能云举,望若阙焉,及状表目,故有高阙之名也。自阙北出荒中,跨山结局,谓之高阙戍,上古迄今,常置重捍,以防塞道。” 不过此时的高阙戍,已经成了破六韩拔陵的据点。 自从去年冬季的白灾以来,破六韩拔陵就以真王的名义,在高阙戍布施,吸引了很多部族来投。 但是事情的发展,很快超过了破六韩拔陵的预料。 原本破六韩拔陵的计划,是利用高阙戍的粮食,吸引沃野镇的流民,然后再慢慢传教,以这里为据点,训练士兵开始培养造反的嫡系力量。 但是破六韩拔陵也没有想到,今年的灾民实在是太多了! 白灾是蔓延到整个北方草原的,不仅仅是六镇,高车人、柔然人、铁勒人、草原上各种游牧民族,听说在高阙戍能够活命,都如同飞蛾扑火一样冲了过来。 高阙戍很快超过了能够承载的流民数量,而破六韩拔陵积攒的粮食也很快见底了。 正光二年,五月二十日。 破六韩拔陵在弟子们的簇拥下,开始了决定历史进程的会议。 “真王!沃野镇将于镇拒绝开放镇仓放粮,已经引起了沃野镇上下的不满,只要您振臂一呼,百姓们就会奉您为主,推翻伪朝!” 发言的是破六韩拔陵的狂热弟子,他们都看向破六韩拔陵,等待他的决定。 破六韩拔陵少有的陷入到了犹豫中。 按照他认定的天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属于的位置,前些年他不断的在六镇之间游历,搜集人才,给他们安排自己的位置,秘密训练军队和打造武器,这一切都进行的很好。 按照这样的计划,到了今年年底,破六韩拔陵就能拉起队伍造反了。 可是老天爷的旨意,总是让人难以猜测。 这场白灾不仅仅颠覆了北魏在六镇的统治,也打乱了破六韩拔陵的部署。 破六韩拔陵是准备在灾民中挑选出适合担任士兵的人,将他们训练成军队。 但是事情并不总是按照他的想法走,如今粮食快要耗光了。 自己聚拢了这么多人在高阙戍,北魏的官府就是再迟钝,这消息传出去肯定也要带兵来剿灭。 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一想到这里,破六韩拔陵也下了决心。 他对着弟子们说道: “天道将亡,净土将现!今日就是上天启示的日子,让大家都拿起武器,向沃野镇前进!” 众弟子狂热的欢呼起来,紧接着破六韩拔陵的亲信弟子们打开武库,开始武装起来,接着他们又将一些武器分发给灾民,命令他们一起造反。 这些灾民中,有一部分也已经被破六韩拔陵洗脑,拿着武器跟着造反。 但是更多的灾民还是日子人,他们虽然活不下去了,但是对官军还有畏惧,只是被驱赶着向沃野镇而去。 沃野镇中,镇将府内,于镇还搂着妾室在睡觉。 于镇通过家族运作到了沃野镇做镇将,原本只是打算过渡一下,然后再以此为跳板谋求一个郡守的职位离开六镇。 可没想到他离开洛阳后,洛阳发生了羽林之变、宣光政变等一系列的事件。 好消息是,于家本来就是小皇帝登基初期政变的失败者,于忠倒台后,于家就已经被清算过了,留在朝堂中的大臣已经被边缘化了,根本没能参与这些事件。 坏消息是,于家仅存的一些姻亲和故交,都在这几次洛阳政变中损失殆尽,老一辈的关系已经没用了,于镇到任沃野镇三年,依然没能得到升迁的机会。 于镇刚刚来沃野镇的时候,还知道笼络镇内的军主豪帅,处理一些政务。 等到于镇第二年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彻底不见那些军主豪帅了,整日在镇守府内宴乐,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第三年的时候,于镇更是将自己不得返回中原的怨气,倾斜在六镇本身上。 他动辄打骂属下,对于军主豪帅们建议的事情,他就是逆着来,反正就是主打一个叛逆,就是不让六镇人如意。 今年闹白灾后,军主豪帅们都恳求于镇开仓放粮,但是于镇就逆着他们的想法,死活不肯开仓。 于镇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朝廷没有赈灾的旨意,他这个镇将也不能随意开仓放粮。 实际上,于镇根本不在乎六镇百姓的死活,他甚至将自己戍守在六镇,归咎于六镇身上,如果六镇的人都死绝了,那朝廷就不会再设六镇,自己不就能返回繁华的中原,不用在这苦寒的北疆熬着了? 从骨子里,洛阳来的甲姓高门子弟于镇,就是看不起六镇的泥腿子的。 只是于镇并不知道,在他到来六镇之前,前面的镇将也都是这么想的。 他更想不到,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棒了,六镇军民的怨气已经爆炸了。 五月二十三日,几名高阙戍的函使进入沃野镇城,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常。 五月二十四日,看守镇守府的护卫换上了几个生面孔,守卫镇守府的校尉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五月二十五日,镇城内的几个军主豪帅返回了自己的部落,于镇也就让他们走了,省的他们天天在自己面前哀求。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沃野镇的城门被打开了,士兵们冲进了城内,同时袭击了镇将府和镇仓。 看守镇仓的于镇亲信瞬间投降,但是他的脑袋还是砍了下来,成为百姓泄愤的工具,而他的身体更是被六镇饥民啃食,破六韩拔陵亲自打开了镇仓,百姓们涌入镇仓抢夺粮食。 前日离开镇城的军主豪帅们,带着自己的亲卫冲进了镇将府,宿醉中的于镇终于被惊醒了,可是他披上衣服想要打探情况,却发现守卫他的士兵都跑光了。 于镇喜怒无常,总是因为一点小错就责罚身边的士兵,也经常克扣他们的赏赐。 所以当这些军主豪帅们攻入镇将府后,这些士兵就迅速逃跑。 于镇走出院门,一边诅咒着要将擅离职守的士兵都杀了,一边想要找人打探情况,迎头撞上了手下的一名军主。 于镇平日里威风惯了,见到这个军主后立刻呼来唤去的问道: “本将的亲卫都哪里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这名军主早已经投靠了破六韩拔陵,本来还想要生擒于镇去邀功的,听到于镇又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他这些年被欺压的记忆涌上心来。 杀了这小羔崽子! 军主手起刀落,于镇满脸惊恐的倒在了地上。 正光二年,五月二十六日,沃野镇陷落。 ------------ 第261章 替换词缀 武川。 在破六韩拔陵起兵前,他就派遣亲信手下卫可孤在武川怀朔二镇附近活动,暗中也聚集了不少人马。 卫可孤这个人,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总是以黑色面纱裹住头,唯一能让人认出来的是他手上一根鹤杖。 北魏从文明太后开始,对八十以上的老人授予鹤杖,按照法令,如果地方官员不法,可以用这把鹤杖来敲打地方官员。 卫可孤并不老态,但是却手持鹤杖,这也成了他最显著的标志。 卫可孤在武川怀朔长期活动,今年白灾之后,他麾下的人马又扩充了很多,在接到了起兵的命令后,卫可孤立刻响应,打出了“真王”出世的消息,领导部众发动了起义。 卫可孤和破六韩拔陵的想法不同,他认为既然是要起兵,那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他不断吸收附近的部落加入到起义军中,很快就号称十万人,开始攻打怀朔镇。 —— 正光二年,六月三日。 西三镇大都督,怀朔镇将杨钧,敲响了镇将府内的警钟,整个怀朔城全城戒严,已经担任军主的高欢被警钟叫醒,他立刻翻身下床。 妻子娄昭君从没有见过高欢这么严肃,她也下床帮助高欢整理衣服,只听到高欢说道: “镇将府警钟一响,定然是发生了大事,不是柔然入侵就是发生了叛乱,我这次去镇将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我走了之后你就紧闭门户,除了手持我信物的人来,谁也不要开门!” 高欢说的这些,北方边镇的女子哪个不明白,娄昭君只是点点头,又亲自给高欢披上甲。 高欢骑上马,快速的向镇将府而去。 随着警钟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官向着镇将府聚集,高欢很快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司马子如。 镇将府外已经布满了兵丁,两人只能下马,将马交给副手后并肩而行。 司马子如出身要比高欢高一点,他曾经在镇将府做吏,消息要灵通一些。 “听说沃野镇的流民造反,现在怀朔附近的贼首卫可孤也打出口号,响应沃野镇的叛军,镇将召集我们应该就是商议这件事。” 听说是卫可孤造反,高欢没由来的升出一股释然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宝剑终于砍下来了。 卫可孤在怀朔武川的名气很大,高欢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声。 去年的时候,卫可孤就被武川镇通缉,可是这家伙在偏远的部族有很大的影响力,那时候六镇镇将府的影响力已经很弱了,根本没办法派人缉捕卫可孤。 两人来到了镇将府,镇将杨钧已经在和一名老将查看地图了。 这名老将叫做窦乐,也是怀朔军主,他的家族已经在武川镇守一代了,在武川的威望仅次于镇将杨钧。 老将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他是窦乐的儿子窦泰,也和高欢和司马子如是旧相识。 窦泰看到高欢和司马子如,投来一个招呼的表情,在阿爷面前,他也不敢太放肆。 高欢和司马子如属于来的最早的那一批人,他们向杨钧行礼,也被杨钧拉来查看地图。 说起来是地图,其实是怀朔镇附近山川的沙盘。 最早的沙盘,据说来自于伏波将军马援,当年光武帝询问战局的时候,马援以米为山谷,指画山川道路,告诉大家两军形势。 这之后,诸葛亮也曾经在蜀中制作沙盘,向后主讲解地理山川。 杨钧就任怀朔军主后,也制作了这方沙盘。 高欢和司马子如看到沙盘后,沙盘上以蓝色木块代表敌军,此时怀朔周围已经堆满了蓝色木块! 司马子如连忙说道: “贼军竟然如此凶猛!?” 窦乐刚刚放置好了沙盘,他叹息一声说道: “今年遭灾的部族实在是太多了,卫可孤擅长蛊惑人心,以赈济灾民和治疗牲口的名义游走于各部,蛊惑了很多豪帅。” 高欢悄悄的看了一圈,除了几个靠近怀朔城放牧的大部族豪帅之外,中小部族豪帅都不在这里。 其中还有几个豪帅都是和自己平日相厚,经常一起喝酒的。 高欢这下子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这不是几个部落造反,而是那些中小部落全部都反了。 甚至在场的这些豪帅中,他们部族什么情况,他们有没有造反的想法,现在都未必可知。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杨钧看着众将,最后目光落在了高欢的身上。 “高欢,本镇将命令你统领怀朔城内的军队!” 没办法,这些部落豪帅,甚至就连副手窦乐他也无法完全信任。 这些军主豪帅首先是要忠于自己的部族,然后才是忠于杨钧这个镇将。 如果他们的部族造反,那他们也只能选择跟随部族一起造反。 高欢这种没有自己部族的军主,才是这时候最安全,最能够依靠的力量。 高欢手下有一百苏泽留给他的羽林军,这些年他结交当地豪强,也蓄养了两百忠心的部曲。 他打仗动脑子,杨钧又让他统领武川镇的军队,所以高欢越过了诸多比他资历深,势力大的军主豪帅,杨钧钦点让他领导镇兵。 接受了杨钧的军令,高欢心中却没有任何高兴的地方。 现在怀朔周围都是叛军,城内镇兵还不到五千人,这点镇兵也就仅仅能守城了。 杨钧环视了一圈,又看向了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也是镇江府记室出身,所以杨钧对他说道: “司马子如,给你一百骑,现在就出城,通知武川镇沃野叛乱的消息,调武川兵马来解怀朔之围。” “唯!” 司马子如爽快的接受了军令,他也知道这是个九死一生的命令。 城外聚众的叛军已经号称十万人,杨钧就给他一百人突围。 而且还不知道武川的境况如何,说不定武川的情况还不如怀朔呢。 杨钧又说了一些场面话,比如让军主豪帅们同舟共济,只要等到朝廷援军来了,对朝廷就是大功一件。 杨钧又宣布开放镇仓,凡是家中有从军的,都给米五斛,又拿出镇将府内的丝绢赏赐给众人,给高欢和司马子如丝绢二十匹。 高欢和司马子如拿到了绢帛和粮食后,都直接赏赐给部将,司马子如辞别家人,正准备突围的时候,窦乐的儿子窦泰找上门来。 “子如兄,我也要随伱出城!”窦泰一身甲胄,向着司马子如说道。 司马子如知道窦泰武艺出众,也是大喜道: “有窦兄相助,一定能从武川搬来援兵!解武川之围!” 司马子如又向窦泰介绍自己的手下班底。 “窦兄,这十骑,乃是当年我追随苏将军在六镇击胡的时候,苏将军留给我的亲兵。” 窦家是世代将门,自然是识兵的,也看出来司马子如这十骑个顶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当年苏泽为了“投资”六镇,也是下了本钱的。 留给高欢和司马子如的随从,基本上都是没有负面词条的蓝色随从。 还有几个带有【鲁莽】词缀,在战场上能有紫色水准的随从。 当年苏泽在六镇平乱的时候,窦泰也在怀朔城墙上见过苏泽精兵的风采,对这位在六镇留下威名的苏将军也有深刻的印象。 军情紧急,司马子如整顿完毕兵马后,趁着叛军还没能完全合围怀朔镇城,当天下午就出城。 怀朔城外的叛军虽然多,但基本上都是以部族为单位各自而战,司马子如身边的骑兵,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总能够找到各部之间薄弱的地方穿插。 这些叛军见到出城的这支军队精锐,都不想在他们身上折损人马,于是有默契的放开道路。 就这样,司马子如和窦泰激战半天,又接着奔袭了一夜,终于突出重围。 虽然突围而出,但是司马子如回看怀朔镇城,心中却一点都不兴奋。 叛军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这年头号称十万二十万都是正常的,但是怀朔城外密密麻麻的叛军,这都说明整个怀朔城外的部族几乎都造反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镇城外的牧民咒骂朝堂成为常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镇城内的官吏出城办事,都要带着甲士护卫的? 司马子如已经忘记了,但是他知道现在沃野镇和怀朔镇都反了,也不知道武川的情况如何。 —— 早上醒来,苏泽接到了留在系统的通知。 又有随从提升品级了? “经过一夜的血战,【鲁莽的羽林骑兵】(蓝色)提升为【浴血的羽林骑兵】(紫色)。” 【浴血的羽林骑兵】 品级:紫色; 效果:浴血而战,血液刺激了骑士的神经,鲁莽退却为冷静,在血腥战场上该骑兵能够保持冷静。 评价:“身着羽林骑兵甲,血战中能保持冷静,但是从浴血状态中退去,会重新爆发出心底的暴虐。”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每次浴血作战后需要大量饮酒。 苏泽来不及查看这几个随从升级的原因,而是查看起这几个骑兵作战的记录。 果不其然,六镇造反了! ------------ 第262章 自己的“秀荣川” “可贺敦,又有一批六镇牧民逃到了我们的牧场。” 封夫人(【作风开放的女官】),一边哄着怀里的男孩,一边对坐在毛毯上的美艳少妇说道。 正在处理信件的,就是当今草原霸主柔然人的统治者,现任可汗的母亲,柔然可贺敦,北魏和亲公主元莒犁。 生育过后的寿阳公主,多了几分人妻的风情。 处理完所有的信件,元莒犁这才接过了封夫人怀里的孩子,她掏出宝宝食堂,怀里的儿子终于等到了开饭的时候,张开小嘴一口咬了上去。 寿阳公主抱着儿子,冯夫人将信件盖上金印,重新封进信封里,这是柔然王庭最新的命令,明天一早就会发往各部。 这段时间,靠着怀里的儿子,寿阳公主逐步稳定住了局面。 在封夫人的协助下,王庭中实力最强的郁久闾婆罗门选择臣服于寿阳公主母子,再加上苏泽在草原大会上的余威,寿阳公主逐步控制住了王庭。 寿阳公主很清楚自己的优势。 她带来的书籍、工匠、商队,这些对于草原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东西。 在暗中培养效忠自己的军事势力的同时,寿阳公主充分发挥了这些优势。 她在王庭开设学校,给柔然可汗招募伴读。 如今可汗还没能说话,这些伴读其实就是各部落派来王庭的质子。 但是寿阳公主并没有将他们当做质子对待,而是让她从中原带来的儒生教授这些伴读读书识字。 作为鲜卑皇族,寿阳公主最清楚汉化的威力了。 孝文帝迁都洛阳二十年,那些嚷嚷着要返回平城的鲜卑贵族甚至已经忘记了骑马,他们沉溺在博大精深的汉文化中,类似于清河王这样的,文化素养的宗王都出了不少。 只不过一个冬天的时间,这些伴读就开始说洛阳雅音,开始穿戴中原衣冠,并且以使用中原的礼仪为荣。 借着这一次白灾的机会,寿阳公主在王帐附近设立畜牧馆,让兽医免费治疗牲畜,并且帮助中小部族培养兽医。 中原的历法、佛经等等先进的东西,也通过柔然王庭传播了出去。 喝完了奶,柔然可汗终于沉沉睡去。 帐篷外的侍女小心的接过可汗,寿阳公主这才继续和封夫人议事。 “那些六镇逃民已经安置下来了吗?” 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实在是太多了,今年王庭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这场白灾绵延太久,一直持续到了接羔期,我们的畜群也损失惨重,没办法接纳太多的流民。” 寿阳公主又问道: “去凉州买粮食的商队回来了吗?” 封夫人摇了摇头。 草原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寿阳公主凭借北魏公主的身份,可以派遣商队在边关贸易,但是和柔然接触最多的六镇都是一些穷鬼,自从遭灾以后六镇到平城的商路就断绝了。 寿阳公主在封夫人的“提醒”下,从西边和凉州做生意,打通了前往西域的商路,又给王帐开辟了一条新的贸易路线和财源。 寿阳公主又问道: “募兵工作怎么样了?” 封夫人说道: “苏静(【冷静的具甲骑兵】)将军都看过了,能逃来草原的都是很好的兵胚子,他们本身就和柔然同根同源,很容易融入草原上的生活。” 如果从民族上划分,六镇的结构是金字塔形的。 最顶层的镇将是鲜卑人和与北魏高层合流的汉人高门,中层是鲜卑在扩张的时候,吸收的各部豪帅,比如宇文家是鲜卑族,贺拔家是敕勒(高车)族,高欢是汉人。 这些中层在六镇担任军主豪帅,对于镇将是地头蛇,遇到杨钧这样有威望的镇将还能服从,遇到娄破羌这种没威望的就阳奉阴违,遇到于镇这样的就干脆架空他。 而六镇人数最多的,也就是六镇最下层的百姓,其实就是草原人。 这些人口,都是北魏从设立六镇后,不断从草原上劫掠而来的人口。 比如拓跋焘在位的时候,十三次进攻草原,俘虏的人口牲畜都以十万计,拓跋焘扩地千余里,终于使柔然“怖成北窜,不敢复南”。 孝文帝在迁都洛阳之前,也曾经在平城组织过多次对柔然的进攻,也都获得了大量的人口和牲畜。 可以说,北方草原在北魏崛起的过程中,充当了新手练级基地和提款机的重任,给北魏的扩张提供了人口和后勤资源。 北魏早期的君主,一旦没得吃了就去攻打柔然人,一旦手里没兵没马了就去打柔然人。 这其中一部分士兵被同化为鲜卑人,或者汉化为汉人。 而留在六镇的,则继续保持他们在草原上的生活习惯。 他们是柔然人,是敕勒(高车)人。 白灾以后,封夫人就建议寿阳公主从六镇灾民中募兵,交给苏静训练。 郁久闾婆罗门虽然拜倒在封夫人的石榴裙下,但是他毕竟曾经对可汗之位有过野心,是不能完全信任的外人。 掌握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王帐骑兵,才是寿阳公主能够坐稳可贺敦位置的关键。 甚至寿阳公主都要感谢这场白灾,如果不是这场白灾,上哪里招募这么多没有部族的青壮人口。 而这一次的白灾对于草原各部也要是灭顶之灾,柔然高车人也都遭遇了巨大的损失。 这对于寿阳公主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草原各部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生存上,暂时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和她争夺可汗的权利。 与此同时,和牧场有关的争端也多了起来。 按照苏泽的设计,关于牧场的争端都是要交给草原大会来仲裁的。 但是草原大会一年可能才办一次,而牧场的摩擦时时刻刻都有,寿阳公主敏锐的接下了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负责调解平定各部的争端。 寿阳公主秉持着客观中立的态度,通过几次公正的裁决建立了威望,拉拢了一些被大部族欺压的中小部族。 一名侍女进入帐篷,向寿阳公主递上了代表紧急军情的蜡丸。 看完了蜡丸中的字条,寿阳公主呆立半天,才将字条交给封夫人。 寿阳公主走出帐篷,看着漫天的星光,远眺故国的方向,喃喃说道:“果然和他是说的那样,六镇乱了。” —— “六镇必乱!” 苏泽已经从系统那边知道了六镇起义的消息,这个判断纯粹就是“先射箭后画靶”。 但是苏泽还是要将这个事实给“预断”出来,给集团内部打预防针,并且让众人群策群力如何应对。 听着苏泽的判断,苏亮皱眉,苏绰一副习惯了的样子,韦孝宽则是一脸的惊讶。 “不仅仅是必乱,而且六镇起事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一旦发动就会席卷六镇,引燃整个北境的战火!”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 苏绰已经习惯了,从苏泽在洛阳求学的时候,就经常当着郦道元的面说这些话。 跟随李崇北征回来之后,他更是天天散布“六镇威胁论”,笃定六镇必定叛乱。 自己这位师兄,不提六镇的事情才是稀奇的。 韦孝宽毕竟年轻,他虽然是神童,但从小就生活在关中,并不了解六镇的事情。 他惊讶在于,苏泽给他的印象是一向老谋神算的,他沉稳善谋,总是会做出多个准备,很少会如此笃定的判断一件事情。 而这一次苏泽召开这场亲信幕僚的会议,竟然是为了讨论千里之外六镇的局势? 韦孝宽的思路有些跟不上。 只有苏亮说道: “将军是认为这场白灾,会让六镇叛乱吗?” 苏泽赞许的点头,苏亮认真的问道: “六镇真的到了这样的时候了?” 苏泽点点头。 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六镇起义是要晚两年的,也就是正光四年爆发的。 在历史课本上,六镇起义的原因是六镇被北魏朝堂边缘化,六镇人失去了上升空间而积攒怨气,再加上灾年赈灾不及时,最后导致的六镇起义。 而实际上,六镇起义从来都是一个最简单的生存问题。 六镇人是活不下去才起义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六镇起义前还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六镇起义前,阿那圭遂为柔然部众迎还漠北。北魏曾赠以各种兵器、衣物、马驼、牛、羊并粟二十万石,又赠田种万石。 柔然人是六镇的生死敌人,北魏朝廷对六镇斤斤计较,对柔然慷慨大方,这场北魏版的“宁赠友邦,不于家奴”,这件事让六镇军民寒心。 第二件事,是阿那圭拿到了粮食后,继续劫掠六镇,北魏朝堂派遣李崇追击,但是李崇的禁军到了六镇吃空了军粮后,连长城都没出,就直接班师回朝了,还向朝堂报捷。 这次无功而返,也消耗了六镇大量的物资,李崇的禁军在六镇杀良冒功,又造成血腥动乱。 但是在苏泽的参与下,两件事没有发生。 阿那圭已经被苏泽杀了,现在柔然人在寿阳公主控制下,并没有侵略六镇。 但也是因为苏泽的参与,原本持续好几年的六镇动乱,以李崇征讨柔然大获全胜告终,六镇人口没有和历史上那样,在几年的持续天灾人祸中遭遇巨大的损失。 在白灾之前,这个时间线上的六镇人口,要远多于苏泽改变历史之前。 所以这场白灾,导致的粮食危机要比历史上还要严重,吃不下去饭的六镇人,只能跟随破六韩拔陵造反了。 正如黄巾起义,明末闯王起义一样,这些起义前,史书上都有一句“岁大饥,人相食”,老百姓都是活不下去才会造反的。 苏泽说道: “上次我随骠骑大将军去六镇,六镇人口已经超过百万,就是风调雨顺的年景都需要平城转运物资才能维持。” “今年朝堂发生了几次动荡,各地动乱不断,朝廷到处用兵,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支援六镇了。” “而且就算是有,朝堂上那位执政也想不到六镇。” 这下子苏绰也严肃起来,而韦孝宽则开始跟着苏泽的思路开始思考,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惊悚的结论——六镇一乱,大魏那就是真的是四面皆敌了。 苏亮说道:“一旦六镇乱起来,关中局势又要发生巨大的变化。” 韦孝宽看着地图说道: “泾州!” 苏泽点头说道: “六镇一乱,毗邻的灵州夏州二州必然会动荡,若是六镇流民南下,和泾州贼寇汇合,萧大都督的局势就危险了。” 苏泽这个预测也是根据历史来的,在苏泽穿越前,萧宝夤关中平叛耗费了数年,关中局势反复焦灼,除了萧宝夤自己有养寇自重的想法外,关中叛军总能在快要死的时候得到六镇南下叛兵的补血支援,打光了一批精兵又能补充一批。 六镇,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兵源,没有之一。 历史上,高欢建立北齐,宇文泰建立北周,他们核心班底一直都是六镇兵,最能打的也都是六镇军。 甚至另一个世界的宇宙大将军侯景,席卷南梁的核心班底也是六镇旧部。 在北疆严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在和柔然人高车人的厮杀中活下来,在两次六镇起义中厮杀存活下来的六镇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兵尖子。 尔朱荣能够从秀荣领民酋长,迅速成为掌控北魏的头号军事集团领袖,也是靠着秀荣这个位置,近水楼台吸收了六镇的将领和士兵。 苏泽也需要一个自己的“秀荣”。 有了这个“秀荣”,苏泽才能和尔朱荣一样,吸收六镇南下的溃将溃兵。 苏泽再一次嫉妒自己这位义兄。 尔朱荣所在的秀荣,家族百年经营富庶无比,全部都被尔朱荣掌控着。 秀荣有兵有马有钱有粮,位置还得天独厚,这里是六镇南下第一站,尔朱荣可以坐在家里,等着从六镇南下的将领士兵。 苏泽也需要自己的“秀荣”,他在六镇也有威望,只要能打出旗号,也会有六镇人投效。 苏泽看向地图,最适合成为自己“秀荣”的地方,莫过于夏州了。 夏州,赫连勃勃龙兴之地,治城,统万城。 月初4k求月票 ------------ 第263章 防御大师的天赋 苏泽对着自己的亲信幕僚说道: “我要去高平。” 在场的三人,都是对局势判断非常清晰的人,他们迅速跟上了苏泽的思路。 苏亮从外交的角度说道: “于郡守已经安稳住了高平北部的局势,现在和泾州叛军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将军您去高平,会不会引起?” 苏绰也点头说道: “现在高平全都靠河州的粮食撑着,局势非常的混乱,将军这个时候去高平,又会加重粮食补给的负担。” 苏泽看向身后的韦孝宽,面对苏氏兄弟的反对,韦孝宽说道: “将军应该去高平!” 苏泽看着韦孝宽,韦孝宽说道: “将军不仅仅要去高平,更要去夏州。” 谈起北境,韦孝宽不了解,但是说起关西,韦孝宽就太熟悉了。 夏州,当年赫连勃勃龙兴之地。 在隋唐,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名字——朔方。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就是在这里拥立唐肃宗登基,打赢了安史之乱的。 晚唐,又恢复了夏州的名称。 到了宋代,党项人以此为基础,建立了西夏王朝。 但是在北魏,夏州是一个没有人关心的普通穷州。 就连苏氏兄弟都对夏州缺乏了解。 但是韦孝宽对于关西的山川地理了然于心,将北境这个变量拉进来分析后,韦孝宽迅速意识到了夏州的重要性。 韦孝宽指着地图说道: “看起来整个北境和夏州灵州之间都是广阔的道路,但是实际上六镇流民南下,只有寥寥几条路可以走。” 苏绰也是跟着郦道元学过《水经注》的,他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毛乌素沙地?” 韦孝宽点点头说道: “秦汉的时候,毛乌素是农耕牧区,秦汉还在这里修建长城来抵御匈奴人。” “等到晋初的时候,这块地方已经沙化,别说是种地了,就是放牧都不太行,在赫连勃勃时期,无定河边的统万城就会经常刮起风沙,牧民都不去那边放牧了。” “六镇流民如果要南下,肯定是无法横穿毛乌素沙地的,他们只能沿着大河北下,要么走灵州,要么走夏州。” 这下子苏亮的脸色也难看了。 这两条路,如果走灵州,就会袭扰到了苏泽后方的河州凉州地区,威胁到安定的河湟地区。 河州凉州,是苏泽集团最重要的大后方,是西域贸易的前站,是粮食马匹的基地,一旦被威胁安全,就会对前线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如果从黄河的东线南下呢。 苏亮更不敢想了,沿着黄河东线南下,那最终的目的地就是关中门户潼关。 如果潼关丢失,萧宝夤的军队就危险了,如果没有萧宝夤在前方吸引叛军火力,苏泽就要独自面对关中的叛军。 苏亮给苏泽的筹划,就是躲在萧宝夤后方,先占据四角之地,慢慢经营发展。 不能让萧宝夤迅速平叛,但是更不能让萧宝夤灭亡,没有这个朝廷的肉盾顶着,就靠着苏泽占据的这些地区,一旦被叛军拖住,那几年也别想出关中了。 就和韦孝宽所说的那样,要阻挡北方六镇乱军南下,最好的防线就是夏州灵州这一线。 依托无定河和横山这条天然防线,就能挡住收编从北方南下的六镇乱兵。 韦孝宽又指着地图说道: “将军,紧靠着夏州城(统万城)还不够,要完全防住北方南下的乱兵,还需要在黄河边上也筑城。” “只要在这个位置筑城,那东线就可以安全无虞了!” 韦孝宽在地图上指了一个地点,接着开始讲解在这里筑城的好处来。 苏泽一阵子的恍惚,这就是筑城防御大师的实力吗? 天赋这个东西,还真的是太厉害了。 苏绰和苏亮也围上来,看着韦孝宽所指的地方,也啧啧的称奇,认为这是个很好的筑城地点。 韦孝宽所指的地方,是如今陕西米脂县。 这地方在如今还是荒野,在后世也是个普通的县城。 但是在宋代,这里爆发了一场著名的战争——永乐城之战。 而这场战争争夺的,就是北宋在无定河边,米脂附近所筑的永乐城。 而北宋和西夏战争的前线,正好就是韦孝宽所划出的横山防线。 这都说明了韦孝宽在防御作战上的超然的天赋。 他能够在普通人看起来平常的地图上,找到最关键的地方防守! 要知道,苏泽能认识到横山无定河防线的重要性,那是因为后世的经验。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从唐末开始,无定河就是中原抵抗西北党项人的前线了。 可是在北魏这个时代,对草原作战的前线是六镇,灵州、夏州早已经是北魏的腹部了,很少有人能认识到这条防线的重要性。 但是韦孝宽看到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韦孝宽年纪还小,这些知识还只是他从书本上看到的。 一旦他能够真正的将这些知识用于实践,又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苏泽看向韦孝宽说道: “孝宽,你愿意随我学习《水经注》吗?” 韦孝宽一愣,随即狂喜。 从韦孝宽进入苏泽军府后,苏泽就借阅他《水经注》。 但是《水经注》只是一本书,当年苏泽和苏绰在郦道元门下,学习的可不仅仅是一本书,还有郦道元这个超绝于世的地理大宗师,对于全国山川地理走势的思考。 后世的《水经注》,是一本游记,是一本辞藻华丽的地理学专著。 但是在这个时代,是妥妥的屠龙术! 苏泽愿意亲自授课,教授韦孝宽地理知识,这正是韦孝宽渴求的事情。 苏泽对着苏绰说道: “令绰,让凉州和河州再挤出来一些粮食,这次我亲自带兵去高平,和于谨汇合后就去夏州。” 夏州和灵州刺史,都是史书上没有留下名号的普通人物,在高平和泾州叛乱后,夏州和灵州也都发生了叛乱。 这两州刺史无力维持局势,纷纷向四周的州郡求援。 在河州的李世哲,在凉州的元彧,也都接到了他们的求援信。 而作为如今西北地区势力最大的苏泽,军府中也堆满了他们请求苏泽支援的求援信。 苏泽只要愿意接手,这两州刺史就会很乐意的让出军权。 而六镇起义的消息传来,怕是他们更是要辞让刺史职位了。 兵贵神速,这一次苏泽决定携带最精锐的本部两千骑兵,先去高平协助于谨安定局势,就立刻北上夏州。 无论如何,都要在六镇乱兵南下之前,控制住无定河沿岸。 —— 秀容川。 尔朱荣正在田猎。 周代有四时田猎的制度,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尔朱荣的部族其实已经汉化很深了,他对着身边的刘贵说道: “‘之子于苗,选徒嚣嚣。’古代的天子,也是通过田猎来选拔勇士的吧?” 刘贵的祖上是赵汉皇室,刘渊这个精神大汉人的匈奴皇帝,文化造诣比司马家还要深,他家传的学术也不差,听说尔朱荣用了《诗经》的典故。 “之子于苗,选徒嚣嚣。” 之子,就是天子,夏季的狩猎称之为苗,这个季节的狩猎是专门狩猎初生的野兽的。 周礼所说的四季田猎,其实是农耕民族的田猎。 田猎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练兵,一个是消除森林里野兽对于农耕的威胁。 如果不在夏季将初生的野兽杀死,到了秋季收获的时候,这些野兽就会影响农田里耕种的百姓。 天子在夏季安排狩猎活动,点数步卒随从一派喧哗声。 这喧哗声就是为了惊扰森林中的初生野兽,将它们从巢穴中驱赶出来。 尔朱荣田猎练兵,也是遵循《周礼》的,夏季狩猎锻炼的,是士兵组成包围圈的能力。 士兵们果然惊动了一个豪猪的巢穴,几头小豪猪从巢穴中冲了出来,向四面八方乱窜出去。 刚刚在熙熙攘攘的士兵,一下子就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他们结成阵仗,挡住这些豪猪四散的去路,然后按照各自分配的防区,开始狩猎这些豪猪幼崽。 不一会儿,巢穴中的豪猪幼崽都被送到了尔朱荣面前,巢穴中的成年豪猪也被弓箭射穿。 刘贵不由感慨,尔朱荣手下的果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自从听从了苏泽的建议,北上投奔尔朱荣这个老乡后,刘贵逐渐参与到尔朱家的事务中,越发的发现这个家族的野心。 尔朱家几代的努力,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似乎已经放在了尔朱荣的面前。 就在几天前,尔朱荣已经得到了秘密消息,六镇反了。 刘贵知道,尔朱家在六镇有布置,甚至刘贵怀疑尔朱家在六镇之乱中也有参与。 可水太浑,他也看不清楚。 但是刘贵清楚一点,那就是尔朱家为了这一天准备很久了。 从尔朱荣田猎练兵,到尔朱家疏通洛阳关系,到尔朱家族积攒的大量财富。 乱世开启,这些都是本钱。 成年的野生豪猪有很浓的腥气,但是幼年豪猪却是难得的美味。 庖厨拆下豪猪的硬刺,撒上香料,用河边的泥土包裹起来,放在火堆中炙烤。 刘贵看向尔朱荣身后,这是他一年四季不断训练出来的精锐骑兵。 整个秀荣,这样的骑兵只有三千人。 但是刘贵很清楚,这三千人放在战场上,将会发挥怎么样恐怖的效果。 “阿贵,你在六镇也认识一些人吧?” 刘贵刚刚到秀荣的时候,就向尔朱荣推荐过高欢。 后来刘贵也给高欢写过信,后来知道他在李崇苏泽的北征中立功,已经升任军主后,就没有再写信招揽高欢,但是也和高欢保持着联系。 尔朱荣和武川镇将杨钧也有联络,杨钧出自弘农杨氏,从尔朱家上一代开始,就已经通过进献宝马,和这些汉人大族建立了联系。 杨钧赴任武川的时候,也曾经在秀荣停留,尔朱荣亲自赠送骏马和毛皮。 甚至六镇南下传递消息的函使,尔朱荣都自己花钱修建驿站给他们休息。 所以虽然隔着恒州,秀容川对六镇的局势了如指掌。 “阿贵,你可以向六镇认识的人写信了,如果事情不顺利,可以南下秀容川。” 作为当世第一档次的兵法大家,尔朱荣很清楚六镇的特殊性。 尔朱荣垂涎的也是六镇的兵源。 —— 有的人看到的是壮大家族的机会,有的人看到的是除掉政敌的机会。 正光二年,六月二十日。 沃野镇叛乱,六镇接连叛乱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洛阳。 这时候的北魏朝堂,刚刚得到东线大捷,北徐州失而复得的消息,朝堂还没来及庆祝,就接到了北境又乱的消息。 六镇一乱,执政的江阳王元乂彻底慌了神。 六镇在洛阳的政治中是一个隐形的大象。 从皇帝到大臣,都在无视六镇。 除非柔然人入侵这种事情,六镇是不会出现在重臣们议事的名单中的。 这些年来,唯一讨论过六镇问题的,只有骠骑大将军李崇。 李崇上一次北征回来,上书朝堂要求将六镇改镇为州郡。 军镇,是一种军民合一的原始统治方式,是北魏在建立初期,无法进行彻底的行政统治,而进行的权宜之计。 但是孝文帝时期,北魏的人才已经足够了,高平镇、薄骨律镇,分别改为高平郡和灵州,出六镇外的其他军镇都被撤销,改为了州郡的行政结构。 这样的好处是,州郡县三层结构,要比原本的六镇结构,多更多有品级的官职,这些官职就是平缓的上升空间,可以安置六镇的人才。 化为州郡后,六镇的官员和人才也可以和其他州郡流通,接入到了整个北魏的官僚体系中,不再是异类。 另外军镇的户籍也是严格控制的,改为州郡后,在六镇活不下去的百姓可以內迁到恒州、灵州、夏州等地区,缓解六镇的人口压力。 可以说李崇的奏章是好的,却没有引起朝堂讨论的兴趣,很快就被搁置了。 但是今天在门下省内,李崇这份奏章再次被讨论。 河间王元琛,曾经和李崇斗富失败,和李崇结下了梁子。 元琛看了一眼李崇,报仇的机会来了! ------------ 第264章 田丰式预言 河间王元琛,除了贪财吝啬之外,也是出了名的气量狭窄。 他曾经和高阳王元雍斗富,落败后就不再和元雍说话,甚至元雍身为元氏宗族之长,他都不和元雍打招呼。 元琛还特别吝啬,他府中从他的王妃到侍女奴婢,都只能穿自己纺织的衣服,就连他家庙中给祖宗的贡品都是是不足的。 这样的结果是元琛的妻子高氏,原本是权臣高肇之女,文昭高皇后之妹,也受不了这个家伙,从元琛的王府搬出来后,就开始和广阳王元深通奸。 元琛看了一眼元深,还是决定先攻击李崇再说。 元琛阴阳怪气的说道: “骠骑大将军多次上书言六镇事,说六镇要反。又多次出征边塞,对六镇的事情肯定非常了解,应该让李大将军挂帅出征平叛。” 这句话就是杀人诛心了。 你李崇天天说六镇不改革就要造反,现在六镇造反了,是不是你就如愿了? 还是说你李崇在六镇造反的这件事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而让李崇出征,元琛的用心就更险恶了。 上一次北征回来,李崇的身体一直就不好。 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和北魏皇室平均不超过五十的寿数比,他的寿命已经熬死了好几位北魏皇帝了。 在这个岁数让他带兵北征,那等于是让他死在半路上。 更重要的是,如今朝堂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兵了,六镇的情况也不清楚,一旦李崇战败,那他就是这个背锅的人。 元乂看了一眼李崇,也想起李崇曾经上书过,要求将六镇撤军镇为州郡的事情,心中对李崇也有些不满。 人性就是这样,大部分领导不喜欢属下唱衰。 而属下最好也要祈祷,自己唱衰的事情不要成真。 要不然就是田丰在官渡之战后的下场了。 门下省的宰相执政们,也纷纷赞同了元深的提议,唯一表示反对的是广阳王元琛,但是元琛的反对根本无效,因为元乂一锤定音,让李崇带兵征讨六镇叛乱。 门下省起草,小皇帝盖章。 诏令很快下达,以李崇以本官加使持节、开府、北讨大都督,兖州刺史,安丰王元延明带领兖州军队北上支援。 同时又让李崇的儿子,相州刺史李神轨,加假平北将军,随父北讨。 恒州刺史,镇军将军、广陵王元恭,平东将军、冀州刺史张始均,也受李崇节制,各自领州郡兵迎战六镇叛军。 对于朝堂的安排,李崇也没有办法,他只能一边安排好身后事,一边在朝堂催促下准备出征。 李崇已经老了,他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当年和他一起征战的友人全部都去世了。 等下人通报自称是他友人的客人来访,李崇十分的奇怪,如今整个洛阳都对他避之不及,怕被他征召进行台,怎么会有所谓的“老友”上门拜访的? 李崇命令下人将老友引入府中,他这才发现来客是已经半隐退的国子监祭酒崔光。 崔光还要比李崇大五岁,他拄着鹤杖,抬着头看着李崇。 李崇连忙拉着崔光坐下。 “崔监。” 秘书监是当年崔光在孝文帝时期担任的职位。 那时候李崇才被孝文帝简拔,一同出征南梁。 李崇想到了自己追随孝文帝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意气风发,崔光在孝文帝身边筹谋变法,那时候朝堂是什么样子。 如今的朝堂又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里,李崇竟然有些伤感。 到底是年纪大了。 崔光看着李崇,从清河王倒台后,崔光多次上表请辞。 但是江阳王元乂为了装填门面,依然以门下省的名义慰留崔光,不让他辞职归乡。 “大将军,当年孝文皇帝迁都洛阳之前,我们就曾经在御前议过六镇的问题,在迁都之前,孝文皇帝在平城最后一件事,就是巡视六镇,抚慰六镇军民。” “只可惜从先皇开始,朝堂就对六镇越来越不重视了。” 李崇重重的叹息,六镇问题是日积月累下来的,离开平城后,六镇就成了一个隐形的大象。 皇帝公卿大臣,都不愿意提起六镇。 六镇每年都要消耗不少物资,又不能创造任何收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洛阳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就会被发往六镇。 群臣都不愿意讨论六镇问题,六镇的问题就被无限期的搁置,拖延到了今天。 李崇叹息说道: “六镇早就应该改为州郡了,可是朝堂无人愿意讨论这个问题。” 崔光说道: “事已至此,大将军还是想着如何平叛吧。” 李崇更是长叹说道: “就禁军现在这个素质,谈什么平叛啊?” 李崇已经老了。 老到了他已经没有心气再去整顿禁军了。 “如果苏子霖还在禁军中,那就好了。” 李崇开始无比怀念起苏泽来。 崔光说道: “伱那个弟子苏子霖,说不定还真的能帮上忙。” 李崇疑惑的看着崔光问道: “苏泽?他不是在关中吗?怎么能帮上六镇的事情?” 崔光笑着说道: “你对于自己的旧部还是不够了解啊,你不知道如今苏泽已经在关西打了好几场胜仗了?” 崔光建议道: “李将军,你可以授予苏泽节制灵州、夏州兵马的权利,让他从河套地区牵制叛军。” 李崇打开地图,点点头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李崇又疑惑起来: “崔公竟然对关西的战事这么关注?” 崔光说道: “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有人想要推苏泽一把,崔某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李崇也没有多问,但是他也知道关西占据焦灼,苏泽怕是也只能拖延一部分叛军,不可能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李崇说道: “这次出征,我李崇的名声是要毁于一旦了。” 听到李崇这么说,崔光也有些黯然。 他们这些孝文帝时期的老臣已经凋零,其实他以前和李崇也只是泛泛之交,两人一文一武,政见多有相左的时候。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誓死追随的明主早就驾崩了,当年夙兴夜寐筹谋变法的同伴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李崇是朝堂中仅剩的“孝文遗老”了。 这一次李崇出征,胜负先不论,能不能活着回来都犹未可知。 崔光最后说道: “大将军珍重吧。” 等到崔光从李崇的府邸里出来,对着身边的亲信说道: “你去陈留公主府上,说殿下让我办的事情办完了。” “从明天开始,任何人都不见,我要在家中修书。” 陈留公主送来上等的好纸,说是要帮助崔光刊印他的文集。 这也是洛阳最近流行的风气,文士们会将自己得意的作品汇编成文集,由抄书人传抄后来洛阳发行。 据说这也是陈留公主的主意,她经常组织洛阳命妇聚会,举办了一个诗社,每次诗社上的诗都会抄写成书籍送到各家,成了洛阳流行的风气。 崔光一生著作宏富,创作了诗、赋、铭、赞、诔、颂、表、启数百篇,陈留公主亲自上门,请求崔光将自己一生的著作汇编成卷。 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有什么要比文章流传千古更有诱惑力的呢? 崔光这次回府,就准备编修自己的文集,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了。 拄着鹤仗,崔光只是感慨,一个时代的人有自己的机遇。 当年自己抓住了孝文皇帝迁都改革的机遇,渡过了自己一生中最激动人心的岁月。 而如今乱世将至,这是苏泽这样年轻人的舞台了。 正光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这一次李崇几乎是被朝廷赶着,带领羽林虎贲三万人出征,甚至洛阳只准备了十五天的军粮,要求李崇就地自筹粮草。 李崇清楚,这几场连续的战争将洛阳的粮仓都抽空了,可是所谓的“沿途自筹”,不就是让自己放任军队抢劫附近百姓的粮食吗? 李崇这辈子带兵都没这么窝囊过。 但是六镇叛乱,威胁故都平城,拓跋氏先帝的陵寝都在平城附近,李崇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崇临行前,向朝堂请求,让陇西的苏泽节制灵、夏二州军事,在灵州拖延南下的叛军。 朝堂自然是允许,又给苏泽加了节制两州军事的差遣,派遣使者前往关中宣旨。 —— 北魏朝堂的反应可以说是很快了。 但是六镇的局势要比想象中糜烂的还快。 沃野镇的破六韩拔陵杀镇将于镇造反,迅速控制了沃野镇。 一直在怀朔镇武川镇附近活动的渠帅卫可孤也举兵造反,带领怀朔叛军包围了怀朔城。 抚冥、柔玄、怀荒三镇全部造反,镇城被破,镇将全部被杀。 只能说六镇矛盾积蓄已久,破六韩拔陵振臂一呼,六镇就全部都反了。 现在唯一比较平稳的,反而是武川镇。 而武川镇安稳的原因却有些黑色了。 上次柔然入侵,就是武川附近被蹂躏的最厉害,武川附近镇民死伤最多。 苏泽率部在武川击败了柔然人,武川也得到了最多的战利品补偿。 所以比起其余的五镇,虽然武川镇将楼破羌远不如杨钧有威望,但是武川竟然成了六镇中唯一维持住局势的军镇。 面对前来杨钧派来求援的司马子如和窦泰,武川镇将楼破羌再不情愿,也只能召开了军议。 “怀朔武川唇齿相依,一定要救!” 首先表态的是贺拔度拔。 贺拔度拔是杨钧的旧识,当年杨钧上任怀朔的时候,就将贺拔度拔父亲请到了怀朔,担任他麾下的军主。 上次柔然入寇,杨钧派遣贺拔父子领兵救援武川,后来表功,将贺拔度拔的三个儿子,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全部升为军主。 老上司遇到麻烦,贺拔度拔自然要救。 第二个表态的是宇文肱: “叛军攻陷怀朔,必定会攻打白道,如果现在不救,武川独木难支。” 宇文肱一表态,那武川最大的两个家族,贺拔家和宇文家达成了共识,楼破羌这个镇将就算是反对也没用了。 六镇的军队,多数都掌握在这些军主豪帅手里,他们的士兵就是部族的子弟,楼破羌这个镇将根本号令不动他们。 楼破羌还是不甘心,明明死守武川就好了,万一救援失败武川就无兵可守了。 他看向了人群中醒目的独孤信,连忙问道: “独孤郎,你怎么看。” 独孤信说道: “要救怀朔。” 楼破羌有些生气,合着你们都已经达成共识了,还要本镇将召集军议干什么? 武川众军主豪帅们都达成了共识,楼破羌只能最后下令,派遣贺拔度拔、宇文肱、独孤信救援怀朔! 司马子如得到了这个消息,激动的难以自已。 他知道贺拔父子的勇猛,宇文家也是一家子的好汉。 独孤信当年只身前往怀朔搬救兵,斜帽进城的样子依然是怀朔美谈。 有了他们三家出兵,怀朔有救了! 武川出兵很快,不到三日各家就集结了人马,向着怀朔镇而去。 —— 平心而论,如今怀朔镇城内也是众志成城。 怀朔镇将杨钧拖着病体,每日还登上城墙鼓舞士卒。 高欢获得杨钧的委任,负责守卫怀朔城,他守城的工作也做的不错,守军安排得很有条理,各种守城的物资也准备得很充分。 怀朔城内还有镇仓里的粮食,守军也得到了杨钧倾其府库掏出来的赏赐。 可是怀朔的情况,还是一天比一天糟糕。 高欢赤红着眼睛,他已经在城墙上连续守了五日,今天实在是撑不住了,老将窦乐接过了防务,高欢终于有时间返回家里。 丈夫突然回家,娄昭君欣喜不以,娄昭君又端上了高欢最爱喝的蛋酒,就是在奶制品发酵的甜酒中打上鸡蛋煮开,翻滚的蛋花配合甘甜的奶酒,高欢身上的汗发了出来,精神为之一振。 “朝廷再不救援,怀朔独木难支啊。” 听到高欢这么说,娄昭君却没有和普通妇道人家一样惊恐,而是看着丈夫问道: “贺六浑有什么打算?” 高欢叹息说道: “当日苏兄要带我离开六镇,我拒绝了,杨镇将对我有大恩,且守着怀朔城吧,若是城破,再想办法去投靠苏兄吧。” ------------ 第265章 唧唧复唧唧 “殿下,这是工坊交上来的织锦。” 南阳公主的侍女递上来织锦,抚摸着织锦上的花纹,南阳公主久违的露出笑意。 被萧宝夤从前线赶回来后,南阳公主没有去华州,而是留在了距离前线不远的长安。 作为皇室的公主,南阳公主在一众彪悍的北魏宗室中也是个异类。 她从小性格温婉,尤其喜欢女工上的事情,没有出嫁前,宫内最好的绣娘都夸赞南阳公主在女工这条路上极其有天赋,她织出来的锦缎绵密工整,织出来的花纹图案色彩丰富,而且南阳公主品味高雅,织出来的织锦审美高级,总能引起洛阳贵妇们的追捧。 除此之外,南阳公主对于女工上的天赋还不止于此。 织锦上的图案是织出来的。 织锦用染色的熟丝线织成,用经线起花,运用彩条起彩或彩条添花,用几何图案组织和纹饰相结合的方法织成。 要织锦,就需要用到织机。 如今宫内的织工,用的还是汉代的提花织布机。 提花织机则是有许多综片,分别控制千百根经线作不同的升降运动,与交织综一起同纬线错综参差交织成具有各种花纹和文字图案的织物。 而另外还有用来脚踏的镊,用来控制综片组,用这两种装置就能控制织布的图案。 这有点类似于单片机编程,所以在古代织锦,要么是富贵人家世代供养学习的织娘,要么干脆就是富家的女儿,这是一项贵族才能玩得转的工作。 比如那位北魏著名的文明太后,就非常擅长织锦,据说她喜欢在织锦的时候思考问题,而且一边织锦一边和朝臣议事,织出来的织锦花纹也丝毫不差。 另外东汉有名的邓太后,同样也非常擅长织锦,她靠着自己织出来的锦衣得到了皇帝的青睐,成为执政太后之后,还经常亲自织锦赠送给宫闱命妇,那时候东汉上层贵妇们都以能得到邓太后亲手织锦的赏赐为荣。 和计算机一样,综和镊的数量就等于单片机的芯片数量,综和镊的数量越多,操纵起来就越复杂,但是综和镊的数量越多,能够织出来的图案就更华丽。 西汉的提花织布机,都是五十综六十镊的,只有少数天才织工能够使用一百二十综一百二十镊的超大型织布机,而且这种织机用来非常的费力。 南阳公主爱好织锦,她也觉得五十综六十镊的织统机操作起来太过于复杂,于是从皇室搜集的典籍中,找到了一份曹魏时期马钧的织布机设计图。 马钧,曹魏时期的天才机械发明家,他曾经制作的一组可活动的木偶模型,极为精巧,机关一开,乐工木偶们立即击鼓吹箫,歌女木偶们翩翩起舞。杂技木偶的表演更是精采,有的叠罗汉,有的翻滚、抛球,有的在绳索上作惊险的动作。 这个超大型木偶机械,还是完全使用水力驱动的,所以也被叫做“水转百戏图”。 “水转百戏图”只是给皇帝玩乐的发明,马钧最有意义的发明,就是改进了提花织布机。 马钧通过机械连杆传动装置,将五十综六十镊的织统机,简化成了十二综十二蹑的织布机,这种织布机就等于集合了一些模块化编程芯片的织布机,只需要简单设置,就能织出常见的图案花纹。 十二综十二蹑的织布机,可以让普通女子经过学习也能使用,生产效率更高,可以完成日常织布的图案需求。 一百二十综一百二十镊的织布机,只有非常厉害的织工才能使用,生产效率低,但是可以定制化织出复杂的图案,可以用来织龙凤纹这种高档的图案。 南阳公主重现了十二综十二蹑的织布机,她自己可以使用一百二十综一百二十镊的织布机。 所以到了长安之后,南阳公主为了帮助丈夫打仗,在长安召集匠人,制造了一批十二综十二蹑的织布机,并且亲自教授长安城内有天赋的妇人织锦。 而南阳公主自己则用一百二十综一百二十镊的织布机,织出复杂华丽的织锦,每次织成都会引起长安轰动,被长安附近的豪族高价买下。 这些钱都被南阳公主换成了军需品送到了前线。 南阳公主再次登上织布机,这种大型的织布机操纵起来非常的费力,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就满是汗水。 侍女给她擦去汗水,心疼的说道: “殿下,您还是休息一下吧,要么换新织布机不是更省力吗?” 南阳公主挤出笑容说道: “这次织的鸾鸟图案,只有这台织布机才能织出来,这是要送给郎君做新衣的织锦,必须要我亲自来织才行。” 齐明帝萧鸾后,南齐皇室有穿鸾鸟衣服的习惯。 成婚之后,萧宝夤的衣服都是南阳公主亲自织锦,亲自量体裁衣缝制的。 一百二十综一百二十镊的织布机操纵复杂,而且用起来非常笨重,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织布一匹。 侍女也知道自家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能任由她顶着夏季的炎热,坐在织房中织锦。 —— 此时萧宝夤的心情却不太好。 柳楷在雍城外磨蹭了这么久,莫折天生已经处理完了秦州内部的事情,带兵抵达了雍城。 雍城守军士气大振,莫折天生当天夜里就偷袭了柳楷大营,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却吓得柳楷退避三舍,将营寨远远撤出了雍城附近。 这下子把前阵子的战果全部都吐了出来。 这下子把萧宝夤气的不轻,他亲自派遣使者前往前线训斥柳楷,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动作了。 要求柳楷继续进军?万一柳楷再被莫折天生击败,那不就是自己的责任了吗? 而且关西豪族的诉求就是守住雍州,不要让叛军打进秦川来。 至于岐州的事情,和雍州的老爷们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用雍州人的血,去救岐州人吧? 柳楷干脆在前线筑城,联合陈仓沟通挡住莫折天生下山的路,虽然挨了训,但是也完成了萧宝夤交代的任务了。 对自家人唯唯诺诺,对外人就要重拳出击了。 外人就是北海王元颢带进华州的军队了。 北海王元颢接管了华州防务以后,很快吃了几个败仗。 胡琛和前金州别驾金煨的军队相当凶悍,泾州被奚康生折腾狠了,又遭遇了白灾,本地豪族们都活不下去了,左右看了看,选择来华州抢劫。 胡琛则是在高平被于谨关了大半年,心中是满肚子的怨气,他带着自己的部族进入泾州,也是铁了心的要打下一块自己的地盘,这次攻打华州,将自己亲信部曲全部都拉了上来。 北海王元颢过于轻敌,遭遇了大败,被叛军攻入华州。 得到军情后,萧宝夤立刻写信斥责北海王元颢,命令他一定要守住华州,否则就要将他治罪。 北海王元颢气得不轻,偏偏又自己吃了败仗,发作不得。 北海王元颢资质平庸,并没有什么本事,刚刚领兵的时候,他还志得意满,认为关中叛军不过是乌合之众,萧宝夤这么长时间镇压不下来,完全是因为萧宝夤无能。 只要自己带兵进入关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等到真的打仗了之后,北海王元颢才发现情况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元颢志大才疏,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只能在军中饮酒摆烂,而他又不体恤士兵,士兵们也不愿意给他卖力,最后龟缩在华州治城华阴城内缩着不出去。 这下子胡琛和金煨的泾州军更来劲了,他们干脆包围了华阴城,然后开始肆掠华州其他地区,甚至胡琛还带兵攻打了潼关。 虽然胡琛只是做做样子,但是也把潼关守将吓得够呛,连忙派遣信使向萧宝夤求援。 萧宝夤的心也凉了半截,如果潼关被攻克,那自己就得不到朝廷的补给了,他只能再次派遣使者前往华阴,温言劝慰元颢振作起来,好好守卫华州。 元颢是大魏宗亲,萧宝夤也只能这样了,他最后重拳出击的对象就是苏泽了。 他让人翻越秦岭山道,反复斥责苏泽没有在西线展开进攻,拖住莫折天生的主力,又要求苏泽派人翻越秦岭,给萧宝夤的军队送上补给。 只可惜萧宝夤认为的软柿子,也根本不软。 这些信件苏泽根本不看,然后就交给苏亮处理,写一封客气的回信,比如说西线战局顺利,说秦岭山道断绝,没办法转运物资。 苏泽对于萧宝夤的态度就是一个字,拖。 反正梁州和雍州之间有秦岭相隔,你伸手要钱要粮,你也翻不过秦岭。 西线的战事萧宝夤就更没办法插手了,现在苏泽的地盘和关中已经被叛军完全隔开,如果不是苏泽去年攻下了梁州,连保持通讯都做不到了,如今根本就是一个山高皇帝远的状态。 —— 苏泽带领手下两千最精锐的本部骑兵,从汉中武兴县出发,一路沿着西汉水北上进入陇西,再从陇西往西北,终于进入了高平郡的地界。 高平,原本是高平镇,是在孝文帝时期改镇为郡的最后一批军镇。 高平郡和陇西郡的地理位置差不多,算是关中版块的分割地区。 高平郡向西,就是河州凉州,算是陇右河西版块。 高平郡向北,就是灵州夏州,这在汉代已经是抗击草原的前线地带了。 高平郡贫瘠,属于半游牧半农耕的地区,曾经是汉武帝安置内迁南匈奴的区域,当地汉人和匈奴人杂居,胡风更甚。 进入高平之后,苏泽就感受到和恒州以及六镇差不多的气质,这里没有太多的汉人坞堡,更多的是游牧的部落大车和帐篷。 不过这些游牧部族,看到苏泽的精锐骑兵也是不敢招惹的,反而远远的躲开,进入高平不久,高平城内的于谨得到消息,亲自带领骑兵出城迎接苏泽。 “思敬!” 见到于谨,苏泽就知道高平郡已经安定下来了。 如果不是这样,于谨是断然不会离开高平城的。 “属下拜见将军!” 于谨果断下马向苏泽行礼。 算起来,于谨其实不算是苏泽的旧部。 出征北疆的时候,于谨和苏泽都是李崇的属下。 于谨就任高平郡守,还娶了李崇的孙女。 两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没有过主客关系。 但是现在于谨出城迎接,下马行礼,等于明确向苏泽效忠了。 苏泽笑着扶起于谨,但是没有说什么客气话,算是定下和于谨的主客关系,从现在开始,他也就是于谨的主公了。 人都是在成长中看清自己的。 苏泽和于谨一同赴任,苏泽去河州担任护羌将军,于谨在高平担任郡守。 官职上苏泽高一点,但实际待遇上高平郡守的含金量更足。 护羌将军就是一个杂号将军,也不是军政一把抓,上面还有自己老丈人这个河州刺史。 可硬生生的,苏泽先击破吐谷浑人,收复湟水三城,又开边西海郡。 苏泽再翻过祁连山,北击高车军队,解救敦煌,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困扰河西多年的边患。 关中叛乱后,苏泽又进击陇西郡,挡住秦州叛军。然后南下梁州,击败莫折大堤所部,完全控制了梁州。 而于谨自己呢? 要不是苏泽给他的旧部,还叮嘱他看住胡琛,高平郡早就已经易主了。 后来也是靠着苏泽稳定局势,支援高平,于谨才赶走了胡琛,控制了大半个高平郡。 和苏泽相比,于谨就任高平郡守后就是一事无成。 这样的巨大差距,让于谨心服口服,如今关中乱局纷纷,高平没有苏泽的支持是没办法独善其身的。 所以于谨也没有思考心理负担,坦诚的承认和苏泽的主客名分,正式加入苏泽的麾下。 两人早已经旧相识了,现在苏泽也是平西将军了,于谨这么做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明确了臣属关系后,于谨想苏泽介绍身边的随员。 “这位是李贤,汉初李陵之后,祖父曾镇高平,这次能平定高平,也多亏了他的功劳。” ------------ 第266章 转轮王 李贤? 就是多次平定原州的北周名将?又是一名北周名将。 李贤虽然在群星璀璨的宇文泰时期,没有能位列柱国大将军,但是在北周武帝宇文邕的时期,被封为诸国大将军。 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显然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苏泽心情很好,他拉着于谨的手,又看着李贤说道: “好儿郎!本将军听说你曾经遇到白皓老者相面,说你能够位列三公,可有此事?” 李贤惊讶的看着苏泽,他小时候遇到神秘老者相面,这件事只是在乡野中传播,苏泽这位平西将军怎么会知道的? 李贤的祖父虽然在高平改镇为郡之前,曾经担任过高平镇将,但是父亲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李贤独自养育弟弟妹妹,还要供养孝顺母亲,家族早已经败落。 估计是于郡守写信给苏将军提到这件事,李贤心中一暖,连忙对苏泽拜倒。 苏泽又问道: “听说李郎幼年曾被乡人劝学,李郎曾经说过,你自己求学不求甚解,只略通大义,补充自己的不足就行了,仅仅将忠孝之道铭记于心就够了?” 这下子李贤惊了! 他被人劝学的事情,比相面的事情更少人知道了,他也确定于谨不知道这件事,苏将军又是从何而知的? 苏泽说道: “铭记忠义,这是为臣第一要务,李郎从小就知道忠义的重要性,日后必能位列三公。” “不过要做能臣,也是需要读书的。” 苏泽挥挥手,跟随他的苏亮打开书匣,苏泽挑出一本兵书,递给李贤说道: “乱世将至,还是也要多读书的。” 李贤感激的接过兵书,对苏泽行了一个对待师长的郑重大礼。 苏泽坦然受了李贤的大礼,又在于谨的介绍下,和高平将校官吏见面,苏亮则将赏赐分发下去。 苏泽心中暗爽,这就是穿越早的好处。 管伱是什么史书上留名的角色,如今在苏泽面前就是弟弟! 甚至弟弟都算不上,李贤虽然已经十九岁了,但是现在的李贤还没加冠,根本没有出仕,苏泽可是朝廷的平西将军,在关西立下赫赫战功。 李贤能对苏泽执子侄的礼仪,都已经是他的荣幸了,高平郡多少人,都等着被苏泽青眼一下。 苏泽赐书给李贤,世人反而要称颂是苏泽的提携后进。 于谨身边的将校们,都用羡慕嫉妒的目光看着李贤。 苏泽也很满意,刚刚进入高平就收获了一个人才。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李贤也确实和他幼年所说,一辈子都记着忠义二字。 他曾经帮着宇文泰抚养过宇文邕,宇文邕这位北周武帝在位期间,权臣宇文护专权,大臣们纷纷投靠宇文护,如果不是李贤多方相护,宇文邕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李贤一辈子为北周镇守河西,抵御吐谷浑和羌人的进攻,本身的军事能力也不弱。 见了李贤,苏泽又向于谨问道: “万俟丑奴和宿勤明达何在?” 苏泽发问,两个没有穿甲,也没有携带武器的武人被推了出来。 在于谨的介绍下,那个披发的中年男子就是万俟丑奴了,而另一个虬发的男子就是宿勤明达了。 这两人,都是高平豪帅胡琛麾下大将。 不过他们虽然是胡琛麾下,但是也都有各自的部族,和胡琛的关系微妙,并不是牢固的主君从客关系。 和士人那种牢固的主公从客关系不同,武人之间往往采取一种更松散的效忠关系。 中低层武人的效忠关系并不牢固,比如在北府军中的时候,刘裕就效忠刘牢之,但是后来刘牢之要投靠桓玄的时候,刘裕就不愿意继续追随刘牢之,就带着自己的兵马退出了刘牢之的队伍。 世人也没有觉得刘裕这么做有什么不厚道的地方。 万俟丑奴和宿勤明达,其实和胡琛的关系也类似这样。 所以在讨论高平局势的时候,苏泽给于谨的建议,就是分化瓦解胡琛所部。 那时候高平城的情况,继续囚禁胡琛,可能逼反整个高平郡。 但是如果将胡琛和他的部将都放了,那整个高平郡也都会造反。 所以于谨只放了胡琛,却继续关押万俟丑奴和宿勤明达。 万俟丑奴和宿勤明达,一开始还骂骂咧咧,向狱卒咒骂胡琛会带兵杀回来营救他们,到时候整个高平城内的官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结果却是,胡琛离开高平城后,根本没有营救二人的想法,拉着部族就去了泾州,在泾州起兵后又直接去了华州,根本没有看一眼高平郡。 这下子可把万俟丑奴和宿勤明达两人给气坏了。 这时候于谨也伸出橄榄枝,准备招降他们,二人也就顺水表示出投降的意愿。 不过两人还是非常的拧巴,没有正式向于谨效忠,所以这一次于谨迎接苏泽,没有给二人武器,也不允许他们着甲。 万俟丑奴其实长得并不丑。 他披发怒目,宛如一头发怒的雄师,看起来就让人生畏。 在历史上,万俟丑奴在胡琛死后,继承了他关西叛军首领的身份,曾经建制登基,席卷整个关中的西部地区,萧宝夤完全没办法平定,最后等到尔朱荣控制朝堂,派遣了尔朱天光和贺拔岳的精锐军队入关,这才将万俟丑奴斩杀。 要知道,那时候尔朱天光带的兵,可是尔朱荣镇压六镇,威压天下的第一强军,万俟丑奴能够与之一战,已经说明他的实力了。 不过苏泽对于万俟丑奴并不是特别热情。 没办法,史书上万俟丑奴就很喜欢诈降,曾经用这招反复诓骗萧宝夤。 这也不是苏泽用有色眼镜看人。 比如侯景在史书上的评价也很差,但是苏泽就很放心的用他。 因为侯景是聪明人,在苏泽这个集团中他是有未来有前途的苏泽心腹,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背叛苏泽。 而且苏泽也有信心,只要自己活着,侯景也绝对不会反叛自己。 在历史上,高欢死之前,侯景独自镇守河南,也从没有想过造反。 侯景现在的地位和身份,决定了忠诚是他的唯一选择。 苏泽将他从六镇军士中简拔出来,传授他兵法,让他带兵练兵,如果背叛苏泽,那岂不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 连恩主都敢背叛的人,又有什么人会用他? 苏泽相信侯景的选择。 但是万俟丑奴不同。 万俟丑奴对自己本来就不服,他效忠的也不是苏泽或者于谨。 而苏泽麾下也不缺乏一个将领,和李贤相比,万俟丑奴实在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只有万俟丑奴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价值后,苏泽才会用他。 表面上安抚了两句,苏泽和于谨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高平城而去。 —— 陈庆之从北徐州返回建康,作为这次南梁稀里糊涂北征唯一的亮点,萧衍还是让朝堂热烈欢迎陈庆之班师。 建康不明真相的百姓,还以为是南梁打了胜仗,纷纷走上街头庆贺。 一些稍微明白一些真相的百姓,只知道前线也没有占领什么土地,似乎这次雷声大雨点小的北征就是无功而返。 只有一部分明白真相的百姓,才知道这次如同儿戏一样的北征,到底死了多少士兵,又有多少士兵永远留在了北方为奴,整个南徐州多少家庭失去了丈夫、父亲和儿子。 不过对于繁华的建康城来说,这次发生在北徐州的战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陈庆之返回建康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庆祝。 同泰寺的九层浮屠要完工了! 随着陈庆之南下进城的辩机和尚,也被南朝这建康城内萦绕的佛寺钟声给惊讶到了。 北魏洛阳佛寺多,多到一本《洛阳伽蓝记》都记不清有多少佛寺。 南梁的佛寺也不遑多让,在城门的时候辩机就看到高耸的同泰寺浮屠,这座浮屠比洛阳最高的永宁寺木塔还要醒目。 快要进城的时候,陈庆之对着辩机和尚说道: “大和尚,我朝和北方不同,你若要在建康城中传法,需得谨记几件事。” 陈庆之自己也是崇佛的,一路上结伴而行,很快就被辩机折服。 陈庆之准备日后面见萧衍后,将辩机和尚介绍给南梁皇帝。 不过陈庆之担忧的地方,是辩机这个和尚总是能语出惊人,说出和主流佛法相悖的理论,偏偏又能够自圆其说。 为了防止辩机在建康胡说八道,给萧衍留下不好的印象,陈庆之嘱咐道: “我朝佛经之本,乃是陛下召集众僧,亲自审编的《众经要抄》,日后和尚与别人辩经,只能用这本书上的经文。” 辩机有些郁闷,这不是不利于自己发挥吗? “天监十六年(公元517年),陛下颁布敕令,宗庙缉私不能牺牲动物,太医不得以动物入药。” 辩机双手合十说道: “陛下仁心,善哉善哉。” 陈庆之又说道:“陛下又禁止僧人喝酒吃肉,若是被人举报就要革除僧籍,严重的还要交办有司法办。” 听到这里,辩机又哭丧起脸。 陈庆之知道辩机是个不守清规的,他也是害怕辩机因为不守戒律被抓,这才重点提醒的。 “若是日后你有机会面圣,要称呼陛下为皇帝菩萨,切记这一点。” 辩机面色古怪,不过萧衍这菩萨,不是简简单单的自称菩萨,而是在天监十八年的时候,他在宫中受菩萨戒,正式用菩萨的戒律修持自身,是被整个南梁僧团都承认的菩萨。 不过从这个时候看,萧衍的行为也不全是胡闹。 其实从萧衍去年改元“普通”上,就可以看出萧衍统一天下的野心。 而正在建造的同泰寺,其寺名的意思是“华夷同泰”,也都显示了萧衍统一天下的想法。 只不过萧衍选了一条,和前人完全不同的统一之路。 他不走征服胜利,不走文化同化的文化胜利,不走科技领先的科技胜利,而是要选择连文明系列游戏中都没人选的——宗教胜利。 自东晋十六国以后,南北纷乱几百年,称帝的人多如牛毛,别说是自称皇帝的,自称天帝、天皇的不知道多少,皇帝这个名号,实在是不值钱了。 南北朝已经并立了一百多年了,世人已经习惯了南北都有皇帝的日子。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北统南,还是南统北,都已经没有天然法理性了。 这场中华历史最长的分裂时期,早就失去了大一统的法统了。 萧衍从佛教经典中另辟蹊径,找到了一个天下统一的法统依据——转轮王。 转轮王是万王之王,全世界的共主,“应世的明君圣主”。 而且这一点,还是整个南北僧人和佛教徒的共识。 北朝宣武帝曾经翻译佛经,当时的北朝佛学宗师鸠摩罗什译的《佛说弥勒大成佛经》,就详细记录了转轮王,以及转轮王出世的条件。 在转轮王出世前,需要有七宝现世——分别是轮宝、象宝、马宝、珠宝、玉女宝、主藏宝、典兵宝。 转轮王不以武力征服天下,而是用“德”来治理天下。 不过北魏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德行不足,宣武帝只敢在云冈石窟中,暗搓搓的将转轮王佛像的脸换成自己的脸。 但是对于自认为“功德盖世”的萧衍来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受戒成为菩萨皇帝,也是因为“转职”转轮王的前置职业就是“菩萨”。 如今菩萨已成,这些年来,已经有“轮宝”、“马宝”纷纷现世了,萧衍只需要积攒功德,等待七宝全部现世,自己就可以成为转轮王,成为天下人的王。 以上才是这个菩萨皇帝的真正目的,只是后期他是不是演的走火入魔,那就没人知道了。 同泰寺浮屠的建成,总算是消散了萧衍因为萧综出逃而引起的不快。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内侍送来喜报—— 有天竺僧人达摩远渡重洋,从天竺乘船来中土传法, 听到这个消息,萧衍更是兴奋,连忙召见达摩。 ------------ 第267章 达摩对萧衍 菩提达摩从广州下船,就被广州刺史萧昂送上了前往了建康的舟船。 萧衍上台以后,其实也不是完全沉迷于佛法。 至少在萧衍刚上台的时候,他也曾经励精图治的,大力修整过内政的。 南梁一项内政成果,就是大力开发江南和岭南。 在东晋衣冠南渡的时候,江东地区还不是后世的鱼米之乡,更不是明清时代的富甲天下之地。 东晋时期的东晋,浙江地区的山里都住着纹身剃发的山越人,云梦泽的沼泽里住着捕猎人头的荆楚人,南方很多地方都是沼泽。 从刘宋到南梁的开发,才有了现在建康的繁华。 但是此时南方还有一个繁荣的地区,就是岭南地区。 岭南地区,从秦末赵佗入汉庭后,岭南和平统一后,这之后就没有遭遇到大的动乱。 不过岭南地区酷热,瘴气横行,依然是中原人恐惧的地方。 东吴时期,孙权以步骘为广州刺史,步骘将部分汉族人口从交趾地区(越南),迁入到了广州地区,充实了广州地区的人口。 等到东晋衣冠南渡,中原及关陇人民大批南迁,岭南人口大增。 这个时代的岭南,其实和北方大乱斗时期的五凉时期有点像。 都是因为中原乱战,远疆的凉州地区和广州地区,都成了逃难的目的地,成了保存文化火种的诺亚方舟。 也正是因为岭南之地的积累,才有南朝最后一个王朝南陈代梁,陈霸先的基本盘就是岭南。 菩提达摩在离开广州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件事。 他在离开广府的码头上,遇到了一支俚人(壮族先民分支)的商队,见到了一名十多岁的女孩。 这个女孩眼神聪慧,面对菩提达摩这个番邦的和尚没有任何恐惧之色,反而好奇的看着菩提达摩。 菩提达摩笑着看着女孩,对着这支俚人商队首领询问道: “这女娃娃是你的女儿吗,叫什么名字?” 俚人商队首领连忙说道: “番和尚不要乱说,这是我们首领的女儿。” 小女孩看着菩提达摩,不满的说道: “你这番和尚为什么不问我名字,反而问别人?这是什么道理?” 菩提达摩哈哈一笑问道:“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宗教学者的前置职业都是语言天才,菩提达摩立下志向来中土传法,就在天竺想尽办法自学了汉语。 到了广州后,他不仅仅练习汉语,就连岭南很多俚语都学会了。 听商队口音,他们应该是广州西面的俚人(今广西和雷州半岛)。 女孩叉腰说道: “说我的族名伱这番和尚也不懂,我有一个汉名,记住了!我叫冼英!” 菩提达摩双手合十说道: “和尚记住了,不仅仅和尚记住了,以后还是更多人会记住女娃娃的名字。” 商队首领惊讶的看着菩提达摩,说这话的时候他宝相森严,真有得道高僧的样子。 菩提达摩说完也不回头,直接登上了萧昂准备的舟船离开了。 接下来的路程,达摩先是从广州乘船前往了泉州,此时的泉州也是梁武帝登基后新建的,南安郡作郡治,还不是宋元时期的远东第一大港。 不过泉州港的港口条件很好,萧衍又迁入了大量人口发展这里,已经初见繁华。 菩提达摩一路上也不念诵佛经,要么和船员攀谈,下了船就到处闲逛,和商贾百姓攀谈。 到了泉州之后,就没办法继续坐海船了。 杭州海运疏通,那是唐中期以后的事情了。 菩提达摩从福建转入江西,再从江西入浙,最后北上进入今江苏的地界。 过了闽浙交界,就可以走水陆了。 江浙水系从东晋时代就开始大规模的整修,等到唐宋时代彻底完成,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域网络。 在这个时代的水域网络已经初见雏形,达摩乘坐舟船,见到了一个个繁荣的码头和市集,一路北上进入到了建康城。 萧衍此时已经已经完成了转轮王七宝中的两宝现世,对于菩提达摩这个天竺来的僧人非常重视,就在达摩还没有入城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在城外引接了。 菩提达摩一到建康,就被萧衍安排到建成一半的同泰寺休息,紧接着萧衍又派遣自己的大僧正法云和尚去见菩提达摩,考察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法云和尚和菩提达摩相谈了一日夜的佛法,连忙返回宫中向萧衍汇报: “陛下,这天竺僧人是真的高僧,此人能来中土,正是应了您是转轮王出世的征兆啊!” 听到这里,萧衍哈哈大笑,更认为自己是有德之人。 如果不是自己的德心,天竺高僧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中土呢? 一定是佛祖为了帮助自己弘扬佛法,这才派遣菩提达摩来的! 确定了这一点后,萧衍立刻在皇宫内的佛堂崇云殿接见了菩提达摩。 见到菩提达摩依然是一身的百衲衣,萧衍疑惑的问道: “天竺来的大和尚,朕赐予你紫罗袈裟,为何不穿?” 菩提达摩淡淡的说道: “在和尚眼里,百衲衣和紫罗袈裟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覆盖皮囊的外物罢了。” 听到这里,萧衍反而更高兴了,从这句对答上,就能看出达摩的不凡。 他带着自夸的语气说道: “我中土佛气,比之天竺如何?朕曾经读《法显传》,言天竺佛气衰微,就连佛祖成佛的古国都已经凋敝,被野兽占据,是否如此?” 达摩低着头说道: “佛祖尚有入灭之时,佛法也有末法之时。” 听到这话,萧衍更是觉得这和尚有意思。 他问道: “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 达摩垂着眼睛说道: “并无功德。” 萧衍有些生气,他继续问道: “何以无功德?” 达摩说道: “陛下所做的,都是徒具形式的小德,如影随形,表面看起来有,实际上根本没有。” 萧衍问道: “那什么是真功德呢?” 达摩说道: “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萧衍又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 达摩对答:“廓然无圣”。 萧衍最后问:“对朕者谁?” 达摩还是那副老僧自在的样子,回答道:“不识。” 这下子萧衍愣住了,他身边的大僧正法云和尚也傻了。 昨天和达摩谈论佛法,法云和尚确定达摩是真的有本事。 怎么今天这样对答,那不是得罪皇帝吗? 虽然说萧衍是菩萨皇帝,不动杀心,但是这么做也不利于他在中原传法啊? 法云和尚不理解达摩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显然达摩的话已经得罪了萧衍。 萧衍挥挥手,让达摩退下,心情有些不高兴。 “陈庆之南归带回来一个和尚,听说是北面有名的和尚,是佛图澄转世,你也去见一下。” 萧衍想起了陈庆之力荐的辩机,刚刚在达摩这边碰了壁,萧衍想要见一见这个北朝的名僧有什么特别的。 法云和尚领命而去,达摩回到了暂住的同泰寺后,他没有继续留在同泰寺传授佛法,而是立刻收拾行囊,带着从天竺带来的经书前往长江边上的渡口。 法云和尚又忙着去见辩机,交谈之后发现这个辩机也确实有点本事。 和辩机交谈后,法云和尚又怕他和达摩一样桀骜,再次得罪萧衍,于是说道: “大和尚是有本事的人,但是面见陛下一定要慎言。” 辩机和尚在北魏的时候,就在上层政治圈子里混了,当然明白法云的意思,他立刻说道: “陛下是菩萨,面见菩萨自然要慎言。” 听到辩机这么说,法云和尚就知道辩机是上道的,他返回皇宫再次向萧衍汇报: “那辩机和尚是个有本事的。” 萧衍仔细琢磨达摩的那几句话,虽然听着刺耳,但是觉得其中确实有佛法深意。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召见达摩,听到法云又说辩机有本事,于是决定先召见辩机。 第二天。 辩机和尚穿上了萧衍赐予的紫罗袈裟,跟着法云来到了崇云殿。 看到辩机穿着紫罗袈裟,萧衍问道: “和尚是出家人,为何穿此华服?” 辩机愣了一下,这袈裟不是你赐的吗?怎么问我为什么穿? 不过辩机也是才思敏捷,本身就擅长辩经,他立刻说道: “陛下是皇帝菩萨,菩萨所赐,不得不穿。” 听到这里,萧衍的表情好看了一些。 虽然这种奉承见得多了,但是毕竟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听到北朝来的僧人都这么说,萧衍心情好了不少。 “我大梁气象,比之北边如何?” 辩机立刻说道: “大梁佛法更甚。” 萧衍再次问道: “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 辩机掰着手指头说道: “度僧一人,犹造九层浮屠,造寺一座,更有功德千万。” “译经传法,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和尚观之,陛下功德亿兆,可以成佛了。” 萧衍更高兴了,他又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朕还没有佛经上所言的神通?” 辩机说道: “陛下的功德足以成佛了,但是佛是觉悟者,是自悟者。菩萨是度人者,是他觉者,陛下留在人世间要度化亿兆黎庶,所以才证菩萨果,未显佛门神通。” 萧衍这下子是彻底开心了,他连忙问道: “菩萨果后又如何?” 辩机说道: “只要陛下积攒功德,七宝现世,自当成就转轮王果位,到时候神通自现,天地同泰,万法归一!” 这个马屁可以说是彻底拍到了萧衍的心坎里,他这下子确定辩机是真的有本事,立刻对大僧正法云说道: “赏!” “赐辩机和尚佛寺一座,赐他御前讲经的资格!” 两次御前论佛,达摩低调的离开建康,准备继续北上洛阳。 辩机在建康声名鹊起,迅速成为建康的佛学新星。 —— 正光二年,七月十五,苏泽在高平城内修整后,立刻领兵继续北上夏州。 结果和当时在武兴所议的那样,夏州刺史根本无力控制州内的局势,任由夏州内部叛乱。 苏泽抵达夏州治城统万,这座城市在北魏灭胡夏之后就被摧毁,新城是在旧城附近兴建的小城,和赫连勃勃所建造的统万城相差甚远。 苏泽和苏亮凭吊了统万城的遗迹,迅速接管了夏州的防务。 抵达夏州,苏泽也得到了六镇确切的消息。 破六韩拔陵造反后,已经控制了沃野镇,他命令渠帅卫可孤围攻怀朔,怀朔镇将杨钧以高欢为将,死守怀朔镇城,但是怀朔周围的村镇、戍所、集市已经全部沦陷。 破六韩拔陵又亲自带领沃野镇的十万叛军,进攻武川镇把守的白道。 当年苏泽就是从白道进入六镇的,这是通往六镇和恒州的最重要通道,一旦让破六韩拔陵攻破白道,那北魏旧都平城就无险可守。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北魏朝堂出奇的高效,立刻委派了李崇出征的原因。 东三镇抚冥、柔玄、怀荒也全部都叛,叛军杀死镇将,已经开始幽州冀州方向扩散,整个北境都乱了起来。 夏州压力也很大,虽然破六韩拔陵的重点进攻方向还是恒州,也就是当年北魏起家的地区,但是夏州和六镇连接,也受到了大量六镇南下灾民的冲击。 夏州内的不少部族,也早就被“真王”的理论蛊惑,打出了反叛朝廷的旗号。 苏泽没有管这些小股的叛军,而是按照韦孝宽当时提出的计划,在横山——无定河地区建立防线,重点是在黄河边上建造永乐城,堵上流民军沿黄河南下的缺口。 苏泽这段时间已经积攒了一批【筑城匠】系列的随从,夏州有不少南下的六镇灾民,并不缺乏劳动力。 最重要的工作还是保障筑城的安全。 苏泽将督造永乐城的任务交给了李贤,交给了他从高平郡募集的乡兵,自己带兵去解决横山防线周围郡县的叛乱。 —— 华州,北海王元颢,正在和属下议事。 胡琛叛军已经攻入到了潼关附近,滋扰渭水运输线路。 萧宝夤已经多次要求元颢驱赶叛军。 北海王元颢也知道拖不下去了,他询问众将士对策。 众将士全都无策。 一个年轻的谋士,指着渭水和洛水交汇的沙苑,说道: “大王,我军应该迎战于此地!” “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美妙圆融的清净智慧,忘掉自己,达到空寂无我的地步。这样的功德,不是靠世俗的有为来求得的。 “廓然无圣” 空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圣人。 ------------ 第268章 班底 说话的这个年轻谋士名叫王思政。 王思政身体健硕,身体高大雄伟,看起来像是武将而不是文士。 他门第也很高,出身于太原王氏。 只不过王思政这一支算不算显赫,他的父亲也只做到了州主簿这样的职位。 毕竟门第高,王思政出仕还是比较顺利的。 初入官场就被授予了散骑侍郎,虽然不如著、校二郎,但是散骑侍郎在门下省工作,能够近距离接触宰相,也是非常要害的职位。 王思政年纪轻轻就能处理门下省纷乱复杂的政事,很得到时任宰相清河王的看中。 清河王倒台后,王思政是太原王氏子弟,江阳王元乂也没有清算他,只是将他赶出了门下省。 北海王元颢这次出征,王思政又被塞进了北海王的队伍中,担任元颢的随军司马,元颢将自己所有的文书工作都交给王思政,他都能处理的很好,所以元颢对他更加重视,还让他筹谋军事。 但是这一次王思政出来说话,却让元颢很不满。 元颢根本不想要出战,只想要守住华州的治城不丢,就足以向朝堂交差了。 现在王思政竟然要让自己出动出战? 王思政机敏,其实早就看出了元颢的心思,但是他这次不准备一味讨好他,而是指着地图说道: “此处是伏击贼军的好地方,大王只要击败贼军,那潼关和华州都能安定一阵子!” 王思政也是南北朝著名防守大师,他已经看清楚了现在的局势,一味防守只会让官军陷入到更危险的境地,面对胡琛这样的叛军,必须要用胜利打击他们的威信,然后再逐步收回地方上的民心。 要不然叛军无人能治,流民军就会和瘟疫一样传染开来,更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就会加入到流民军的队伍中,而官军从地方上得到的补给就会越来越少,最后被叛军困死。 王思政知道,官军人数少,但是武器装备上有优势。 叛军人数多,其本质上也都是乌合之众,能算得上精锐的,就是胡琛和金煨的部曲,加起来也才几百人。 所以王思政最后选择元颢选择的作战地点,是渭水和洛水交汇的地区。 渭水在交汇地方转向,谓之“曲”。 渭曲地区名曰沙苑,此处地处洛水与渭水之间,由于河道经常变化,地势坑洼不平,沙多、沼泽多、芦苇多,非常不利于大兵团展开。 这恰恰是有利于官军的地方,泾州流民军人数多的优势,在这里就没办法发挥。 而沙苑这个的地方位置也很重要,正处于潼关的正西方向,泾州叛军就在附近聚集,滋扰潼关。 王思政的计划,就是以少量的官军精锐,在沙苑设伏击败一次泾州叛军,这样可以解开潼关之围,也能让华州安定一段时间。 对于王思政这个计划,元颢还是有些动心的。 入关以来,处处憋屈,如果能打上一场胜仗,那他在萧宝夤面前也能硬气很多。 哼!一个前齐的皇族,竟然训斥起自己来了! 元颢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之前因为未立寸功,不敢和萧宝夤对抗。 如果真的能击败一次叛军,那元颢就可以上表朝堂,不再听从萧宝夤的号令。 甚至元颢觉得如果自己能全歼泾州叛军,自己说不定就能挤掉萧宝夤,成为西讨行台大都督。 在前往关中的时候,朝中执政的江阳王元乂,已经对萧宝夤这么久都没能平叛心生不满了。 朝堂为了关西战事消耗颇重,粮食要转运关中,都引起洛阳粮荒了。 元颢说道: “就按照思政的计划,出兵沙苑!” —— 这一次前往夏州,苏泽并没有带上韦孝宽。 一来是他年纪还小,还不适合待在军中。 二来是之前刚刚交代了在梁州筹办折冲府的任务给韦孝宽,苏泽也不好随便换人。 三来苏泽也认同苏亮的说法,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为政,都要从最基层开始做起。 只有一线做过的人,才明白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真实运行逻辑,而不是想当然得拍脑袋,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围绕自己旋转。 所以建立折冲府,在梁州继续推行授田制,也是对韦孝宽施政能力的全方面培养。 可不能把这么一个军政等级都很高的人才养废了。 苏绰返回金城继续处理后方的民政事务了,羊侃还要留在梁州处理梁州的民政,压服梁州的豪族。 于谨留在高平,要镇压高平蠢蠢欲动的部族,所以也不能离开, 最后苏泽来夏州,只带上苏亮这么一个军师。 没办法,苏泽麾下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 即使有系统的帮助,大量的行政和军事工作还是需要苏泽拍板,这些工作全部汇聚到苏泽的军府来,只靠他一个人是完全处理不完的。 所以军府决策,必须要由苏亮这些军师先写出一个处理的参考意见来,然后交给苏泽批复。 如果同意的,苏泽就会直接圈红发下去执行。 如果不同意的,苏泽还要写下自己的意见,再交给苏亮润色分发下去。 系统召唤的吏员们,也只能胜任吏员的文书工作,无法给出全方面的意见。 所以苏泽的军府文吏维持在三十人的规模,每次出征都要由一名重要的谋士领导军府才能运转。 在苏亮看来,苏泽建立的这套军府体系已经是惊人的高效了。 苏亮也不知道,苏泽是从哪里搜罗的这些精于政务的吏员的。 官场上的运行,自然有自己的逻辑和规则。 即使是苏氏兄弟这样民政上的天才,也无法知道所有体系的运转规则。 所以官员必须要有人辅佐,这些就是吏了。 可别小看这些吏,文书流转,办事流程,消息上传下达,都是掌握在这些吏手里的。 而同样是干活,吏员主观能动还是敷衍了事,对决策效率的影响可就大了。 同样的一件事,如果吏员有责任心,明白轻重缓急,就知道安排重要的事情先上呈批复,不重要的事情先压一压,或者先不通过上级将事情处理,减少整个决策系统的负担。 可如果是吏员没有责任心,又不想要担责任,那就会将所有的文书都交给上司决断,大事小事都要汇报,那就会大大拖慢决策的速度。 甚至遇到那些阳奉阴违,或者干脆就是捣乱拆台的,更是会将政务搅得乱七八糟。 所以和武将的部曲一样,文官也会培养自己的僚佐,以宾客、旧吏的身份来管理吏员。 在两晋的史书上,经常有称赞某个大族优秀子弟能力强,每天轻易的处理完政务,然后就悠然谈玄论道,甚至服用五石散潇洒。 实际上这些评价都是他们出仕的时候,家族就给他们配备了成熟的幕僚班子,有忠心的门客吏员帮助他们负重前行了。 苏亮疑惑的是,苏泽并非大族,又是武将出身,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套成熟的军府吏员班子。 这些人尽心尽力,又对苏泽忠心耿耿,才能以这么点人数的军府,处理这么多的事情。 苏亮可是在萧宝夤麾下的西讨行台工作过的。 萧宝夤的行台中,属官就有几十人,再加上他们带来的随行人员,萧宝夤自己的幕僚旧吏,整个行台就有两百多人的庞大行政队伍。 可即使是这样,萧宝夤的行台依然决策效率低下,他带来的属官各怀心思,各种问题都要争吵到萧宝夤面前,任何人事任免都要进行疯狂的内耗博弈。 相较之下,还是苏泽这边更舒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凑齐这些干吏的。 苏亮只能将这些归咎于苏泽超人的人格魅力,以及近乎妖孽的识人之明。 自己和弟弟苏绰,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投入他的麾下吗? 就在这个时候,风尘仆仆的李贤踏入苏亮的办公帐篷。 “苏军师,将军在吗?” 苏亮抬起头,这也是一个被苏泽发掘的“妖孽”。 李贤这家伙带领乡兵投靠苏泽,苏泽将他从高平带到了夏州,还拨给他兵马,让他负责新建造的永乐城防务。 要知道李贤还没有加冠,只是于谨向苏泽推荐了他,苏泽就这样重用他。 这可把李贤感动到五体投地,向苏泽立下军令状,一定誓死保卫永乐城。 李贤护送工匠在黄河边上筑城,不多久就遇到了麻烦了。 高平镇在于谨镇压下,没有爆发全镇叛乱。 自从胡琛走泾州后,很多高平的部族豪帅也发现了一条新路。 这高平郡守于谨太能打了,那就学胡琛一样,离开高平去附近的州郡叛乱好了。 反正关西这个地方,任何地方扯起旗子都能拉拢一堆叛军。 万俟丑奴的族弟,万俟道洛就带领族中一部分子弟,进入夏州扯开旗帜造反。 万俟道洛的叛军,就盘踞在将要修筑的永乐城附近的山中。 李贤知道这些叛军如果盘踞在山中,一定会干扰工匠筑城,而且他们在山中也会影响横山防线的安全。 于是李贤派人向山中的万俟道洛,骗对方说道: “你的兄长万俟丑奴已经杀了高平郡守于谨造反,我已经投靠了万俟丑奴,你快点下山我们杀回高平。” 李贤是高平本地人,和万俟部族的人都有交往,而起他的谎话细节详实,万俟道洛竟然真的相信了,自己带领部众从横山上下来了。 万俟道洛的部众一下山,李贤命令苏泽的精锐骑兵冲垮了叛军,自己则带领乡兵堵截了万俟道洛的退路。 虽然苏泽的精锐骑兵轻易击溃了万俟道洛的叛军,但是万俟道洛想要带领部众退回到横山上的山寨,李贤带领乡兵和万俟道洛死战一昼夜,最后还是李贤靠着更加坚定的意志,打溃了万俟道洛的叛军。 万俟道洛仅仅带着数十名族人逃入横山,他也不敢继续留在横山,向北去投了破六韩拔陵去了。 在苏亮看来,这场仗也确实可圈可点。 李贤乡兵不过两千人,再加上苏泽拨付的五百精骑,不过两千五百人。 万俟道洛叛军在横山的叛军足足有六千人。 两千五对六千,竟然大获全胜,大量叛军被俘虏,被李贤押送到永乐城工地服劳役筑城,这场仗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了。 就离谱。 怎么苏平西随手一用的人,都是这样的妖孽? 苏亮收回心思,看着李贤说道: “将军等着你呢。” 李贤踏入苏泽的帐篷,苏泽见到李贤后立刻放下手里的笔,热情的说道: “李校尉,初战告捷什么滋味?” 李贤行了一个军礼,认真的回答: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何也?” “身后都是族中子弟,乡里乡亲信任我,才随我出征,今日李贤立功,却又多少乡党浴血,事后想起来如临深渊,下令死战的时候,李某心都在泣血。” “战场瞬息万变,李某能得到平西将军器重,委以重任,生怕会辜负这份信任,每一道命令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苏泽大喜道: “能知道这两点,李校尉兵法入门,可贵的是知道忠义二字真意!” “战死的士兵,本将军自有抚恤,和我麾下其他兵的待遇都是一样的。” “受伤的士兵,送入检校病儿营,交给医师医治,不能继续从军的,治好后发放抚恤让他们荣归故里。” “李贤,今日起伱就是我军府参军,授兵一百。” 李贤惊讶的看着苏泽,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大方,一下子就授予他军府正品官职了! 不过李贤这份功劳确实也不小了,但是让李贤感动的是,苏泽竟然给他的乡兵同样的待遇,这样的主公哪里找。 一想到这里,李贤立刻激动的接受了苏泽的职位,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苏泽的属臣了。 苏泽收服了李贤,继续说道: “通知苏统(【统万城的筑城匠】),必须在两个月内将永乐城筑成,失期当斩!” “李参军,许你在永乐城扩兵到三千,镇戍永乐城,不容有失!” 李贤立刻叉手道:“唯!” ------------ 第269章 六镇之乱的两个阶段 苏泽是军府,军功受赏是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 乱世中,武将地位上升,这也是时代的趋势。 没办法,人家拼命在战场立下的军功,如果都不如文臣动动嘴皮子,谁给你卖命啊? 李贤对于苏泽还有一个意义,那就是他是带领乡兵来投苏泽的。 自己的班底和加盟的部将,这是两手都要抓的。 没有自己的班底,或者自己的班底打光了,那就是后世历史时间线上的宇文泰,不得不搞出八柱国这种贵族加盟制度,导致关陇贵族势力强大,宗室一旦衰落,就立刻被权臣篡位。 如果只靠自己练兵,那根本就不现实,历史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说起来轰轰烈烈的六镇之乱,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是分成两个阶段的。 第一阶段就是破六韩拔陵在沃野镇发动的起义,也就是说目前看起来轰轰烈烈的六镇之乱,在历史上也就持续了两年,就被北魏朝廷镇压了。 第二阶段是北魏朝廷再次发病,将六镇残部内迁到了瀛、冀、定三州就食。 这三州是北魏最精华的河东地区,算是豪强大族的大本营,被分配在三州就食的六镇流民很快就被当地豪族欺压的过不下去了,他们可不是河东那些顺从的百姓,紧接着在三州再次爆发动乱。 而这第二段六镇起义,也总共就持续了三年时间。 也就是说,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六镇之乱总共就持续了五年时间。 五年时间,就算是苏泽占据关中,也不可能练出席卷天下的精兵。 就算有这个时间,苏泽也养不起。 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学习自己那位义兄尔朱荣。 以自家精兵为骨血,收编吸纳六镇兵当中的精华,这样才能快速扩张,迅速在乱世中站稳脚跟。 这个被苏泽影响改变的世界中,六镇起义的时间提前了,但是苏泽依然认为破六韩拔陵的起义,其实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历史上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会被北魏朝堂很快镇压。 原因也很简单,这一次六镇起义中,支持起义的都是六镇底层的普通镇民,而破六韩拔陵的起义缺乏一个有力的纲领,甚至连黄巾起义那样的口号都提不出来。 第一次六镇起义,遍观史料中,起义军里就没几个能记录上史书的人物。 而贺拔父子、宇文父子、高欢、司马子如、窦泰、独孤信、侯莫陈崇这些在后世叱咤风云的人物,在第一次六镇之乱中都是站在朝堂这一边的,就算是被迫从贼,也会找机会转投官军。 这都说明,在第一次六镇起义的时候,北魏朝堂还没有完全失去向心力。 等到第二次六镇起义的时候,北魏朝堂才彻底让天下人失望。 所以苏泽才决定在夏州建城,在这里收拢六镇豪杰。 即使是这样,留给苏泽的时间也不多了。 —— 确实和苏泽所料的那样。 正光二年,八月。 贺拔度拔带着儿子们和部曲,宇文肱也带着儿子们和部曲,再加上上次来怀朔求援的独孤如愿,从武川驰援怀朔。 正在守城的高欢见到援军,立刻鼓舞士兵,紧接着就看到武川军队冲垮了围城的叛军,高欢立刻打开城门将他们迎接进城。 “贺六浑,我们回来了!” 见到高欢,司马子如立刻喊道。 “子如!辛苦了!” 这次武川援军到来,高欢守城的压力大减,他看向风尘仆仆的司马子如和窦泰,眼中闪过泪光。 这些日子,守卫怀朔实在是太苦了。 卫可孤并不算是会用兵,但是怀朔周围的叛军实在是太多了。 每天清晨的时候,阳光洒下来,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叛军,高欢都觉得绝望。 如果不是杨钧到任之后,一直很重视城防,不断的修葺城墙,同时狠抓镇仓的腐败问题,保证了怀朔镇仓充盈,怀朔城早就已经破了。 重病下的杨钧,亲自迎接了贺拔宇文父子,并且当着全镇军民的面让他们的骑兵过街,提振城内的士气。 但是高欢暗暗清点人数,这一次武川援军总共也才两千多人,和城外围城的十万人比,实在是杯水车薪。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旋即被悲观覆盖。 高欢还是努力装作激动的样子,如今他是城防的首领,不能让士兵看到自己没信心的样子。 —— 杨钧又在镇将府内摆下宴席,今天见到武川援军抵达,卫可孤也下令叛军暂时退却,高欢也终于有机会下城墙赴宴,等到宴席结束,醉醺醺的高欢被司马子如送回了家里。 司马子如将高欢托付给娄昭君后,高欢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他拉着司马子如进屋。 北地女子基本上都是内外都要管的,娄昭君端来解酒的马奶,就大大咧咧的坐在一边听着男人谈话。 “子如,你觉得怀朔能守住吗?” 司马子如出城一趟,比高欢更清楚如今六镇的情况。 司马子如出城后,所到之处皆反。 除了叛军之外,就是四下逃跑的流民,甚至六镇出现了组团北上柔然的逃难队伍。 司马子如一打听,是上次和亲柔然的北魏寿阳公主,正在柔然执掌王庭。 这位柔然可贺敦开放牧场,收容六镇的流民,引来了很多流民北上。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以往都是柔然部族内附大魏,什么时候大魏的部族要外附柔然了? 倒反天罡了。 可这一切也说明了,如今的六镇是个什么局面。 司马子如笃定的说道: “朝廷不尽快支援六镇,怀朔是撑不住的。” 听到司马子如这么说,高欢也点头。 他这些日子负责怀朔城防,对局势也看得很清楚。 要不是武川的援军来了,怀朔城内的守军士气,最多也就能支撑一个月了。 人不是机器,守城久了也会疲惫麻木。 高欢继续说道: “朝堂的援军什么时候会到?” 司马子如说道: “路上听说,这次朝廷还是派遣大将军李崇出征,听说大将军已经到晋阳了。” 听到李崇,高欢眼睛一亮,接着又担忧的说道: “李骠骑已经年纪这么大了,朝堂怎么还让他出征?” 司马子如说道: “听说李将军上次从六镇返回,多次建言要改镇为州,这次六镇叛乱,江阳王对此不悦,所以才派遣李将军北征。” 高欢也是无语,六镇这次叛乱,有天灾也有人祸,高欢也不认为,一个改镇为州就能解决六镇的问题,也不一定能让六镇不造反。 可是朝堂的态度就更让六镇人寒心了,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们,甚至连下一道命令来改善六镇现状都不愿意,连听一听六镇的问题都觉得刺耳。 连提出六镇问题的李崇,都被朝堂踢出来领兵平叛。 这份态度实在是太让人寒心了。 高欢心中,对于北魏朝堂仅存的一点忠诚都已经消解的差不多了。 “子如,还记得那日我从洛阳回来,和你谈过的羽林之变吗?” 司马子如点点头。 高欢说道: “乱世已至,我们为大魏已经尽过忠了。” 高欢上次抗击柔然人立功,这次死守怀朔。 司马子如同样也是在打柔然人的时候拼命的,这次又冒死突围求援。 高欢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为自己打算了。” 听到高欢这么说,司马子如一愣。 但是他随即也觉得合理,自己确实为大魏尽忠了,大魏这样对待六镇,从今天开始要为自己打算了。 司马子如虽然家世、学识都比高欢强,在高欢只是个往来洛阳和六镇之间的函使的时候,司马子如就是镇将府的记室了。 但是高欢善于谋划,见识也广,所以两人中还是高欢占据主导。 高欢说道: “投敌是不可能的,叛军虽然势大,但是没有章法,六镇可以乱,但是朝堂不会让恒州、冀州、定州、并州乱起来的,所以叛军最多也就是席卷六镇,平城是绝对打不下来的。” 司马子如也点点头,从来只有贼军诏安,哪里有官军投贼的。 高欢虽然说要为自己打算,到那时大魏朝堂也比贼军要强的多。 好不容易混到了军主,总不能自己落草为寇吧。 高欢等人都觉得跟着叛军混没前途。 “还是要投官军。” 高欢斩钉截铁的说道。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投李将军了,我曾经在李将军麾下打过仗。” 司马子如点头。 “再次一点的,也要投冀州、恒州的官军了。” 高欢又叹息说道: “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投苏兄。” “苏兄?是苏泽将军?” 高欢说道: “我和苏兄的信件来往没有中断过,他如今已经朝堂的平西将军,镇戍陇右了。” 司马子如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战火连天的,高欢竟然还能和苏泽保持通讯。 “苏兄说,他已经领兵进军夏州,在黄河边上筑城。” “如果实在是战局不利,我们可以沿着黄河南下去夏州,投奔苏兄去。” 听到高欢的建议,司马子如也重重的点头。 当年李崇北征柔然,最后离开北境的时候,苏泽也曾经招揽过高欢和司马子如。 后来苏泽留下信使,也一直和高欢保持联系。 对于投奔苏泽,两人都没有心理负担。 等送走了司马子如,娄昭君关上门后,对着高欢说道: “贺六浑,投这位苏兄,是最好的选择吗?” 高欢疑惑的看着妻子,他从洛阳回来,就讲了很多苏泽的事情。 上次苏泽来北境作战,也在六镇人心中刷了一大波的声望。 娄昭君说道: “我不是怀疑苏兄的能力,而是既然伱和苏将军有信件来往,他如今羽翼已丰,贺六浑你去了还有位置吗?” 高欢愣了一下,娄昭君继续说道: “我知道郎君的志向,你曾经拒绝过苏将军的招徕,也不知道苏将军对此有没有想法?” 高欢摇头说道: “苏兄气度恢弘,不会因为我曾经拒绝过他,而对我有什么成见的。” 娄昭君却说道: “郎君相信苏将军的为人,可是当年苏将军招揽郎君的时候,不过是羽林军中的校尉。” “如今他已经贵为平西将军,麾下有自己的部将班底,贺六浑去了还能被重用吗?” 高欢被妻子的话触动了,久久没有说话。 娄昭君又说道: “换个位置想想,如果贺六浑你是平西将军,现在苏兄来投你,你手下也有部众,你会一下子提拔苏兄吗?” 高欢摇了摇头,他也不是送信的函使了,他做了军主之后,也明白管理手下的难处。 如果骤然提拔一个外人,那自己手下有功的将士就会不服。 自己和苏泽私交是好,但是投奔过去,也要立功才能升迁。 一想到这里,高欢又有些泄气了。 娄昭君给他继续倒解酒的马奶说道: “我的意思不是阻止贺六浑去投苏将军,而是劝说你,无论是要投奔谁,都要有本钱才行。” 高欢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无论准备投靠谁,都要打出威名或者立下功劳,又或者拉起足够的队伍,这样才能被人重用。 如果什么都没有,和败家之犬一样投靠苏泽,就算是苏泽和自己私交再好,也只能在他手下慢慢的升迁。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高欢搂着妻子说道: “昭君!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与此同时,在杨钧安排的营地中,独孤如愿和宇文泰,也在进行类似的对话。 一路而来,就连最相信事在人为的宇文泰,也看出了六镇的局势。 在武川的时候,宇文泰就和独孤如愿有过争论,宇文泰想要在乱世到来后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见到六镇反乱,从武川到怀朔,这一路上都是流民和叛军,自己跟随父兄,从武川带来的两千多人,就如同汹涌河水中的浮萍。 别说宇文泰这个才十五岁的半大青年,就连父兄,都不能说在乱世中掌握自己的命运。 独孤如愿说道: “若是没有朝廷支援,怀朔不可久也。” 宇文泰也点点头,可是朝廷的兵马还在并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驰援到怀朔。 独孤如愿说道: “叛军势大,但是各部之间松散,要撑到朝廷援军到来,唯有一个办法。” ------------ 第270章 野外生存词缀 宇文泰挺直身体,独孤如愿依然斜着躺在床榻上,淡然的说道: “出城袭杀卫可孤。” —— “出城袭杀卫可孤?” 宇文肱抬起头看向老友,他没想到贺拔度拔竟然会提出这么冒险的建议。 贺拔度拔沧桑的脸上,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口。 这是他从武川支援怀朔的途中,遇到了一支高车族叛军,被对方的弓箭手远射划破的。 如果不是箭头歪了一点,贺拔度拔就要死在战场了。 虽然那这支高车族叛军被贺拔度拔剿灭了,但是一路上铺天盖地的叛军,也让贺拔度拔这个老将明白,自己手上这点兵马,是绝对守不了多久的。 武川来的援军,是贺拔度拔用自己的威望,在武川招募的族人和义勇。 他们都是精锐,但是再精锐的士兵,长期在城内守城也会废掉。 贺拔度拔找上了宇文肱,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贺拔度拔点头说道:“宇文兄,外面的情况也看到了,朝廷的军队才到并州,怀朔要撑到那个时候,必须要先击退叛军才行。” “卫可孤麾下有多股势力,只要能杀了卫可孤,那叛军自然是变成一团散沙。” 宇文肱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 “可是听说这个卫可孤非常的警惕,我们现在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要如何袭杀他?” 贺拔度拔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诈降!” 听到贺拔度拔如此冒险的计划,宇文肱也是一惊。 贺拔度拔有勇有谋,在六镇是久负盛名,但是宇文肱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拼命。 为了报答杨钧的知遇之恩? 都是六镇人,也都是本地豪帅军主,宇文肱并不相信这些。 贺拔度拔对着老友,坦诚说道: “我已经老了,死了就死了,要为儿郎们搏一个前程。” “若是求活,当日离开武川就去恒州求援,李大将军未必会治罪于我。” “但是要让子孙离开六镇,非要立大功不可!” “上次柔然侵边,没能立下大功,反而让苏泽扬名。” “今日我也要豁出去这条老命,为儿郎们博一个前程。” “一个离开六镇的前程!” 宇文肱听完老友的话,终于明白了贺拔度拔的心思。 宇文家和贺拔家在六镇都是上层,但是六镇还是太苦了。 子孙有武略有才华,六镇这个舞台太小了。 小到自己的位置,就是子孙这辈子最后的成就。 贺拔家更是如此,贺拔度拔是军主,他长子次子在上次柔然侵边中立功,也被提拔成了军主。 但是再往上就没有了。 听闻苏泽返回洛阳,就任护羌将军,六镇的军主们都羡慕了很久。 贺拔度拔豁出去家族全部,来怀朔就是为了子孙上升的可能性。 只要能在怀朔立下大功,那就算是怀朔城破后撤退,那自己的儿子也可以被吸收进朝廷的军队。 接下来在征讨六镇的其他战斗中继续立功,就能脱离六镇的体系,成为朝廷的正品官员。 此时,无论是贺拔度拔这些老牌军主,还是独孤如愿和高欢这种年轻的军主,都完全没有从贼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朝廷只要豁出去,一定能镇压了六镇叛乱。 只是贺拔度拔并不知道,他认为强大朝廷,早就在一次次内忧外患中耗尽了力气。 而他看不起的六镇“叛军”,能够爆发出来的破坏力也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六镇人和六镇兵,将会影响整个中原百年,余韵到唐代依然没有停止。 —— 正光二年,八月十五。 北境,恒州,平城。 李崇这个北讨大都督,终于和自己的部下汇合。 兖州刺史,安丰王元延明带领刚刚在北徐州大胜的兖州军队北上。 李崇的儿子,相州刺史李神轨,也领相州兵抵达平城。 冀州刺史张始均,故司空张彝之子,也带领冀州兵抵达平城。 恒州刺史、广陵王元恭,已经集结了恒州的军队,在平城等待李崇。 这样五路兵马齐齐聚集在平城,李崇却没有任何欣喜。 这五路人马中,除了李崇本部的禁军,以及他儿子李神轨带的相州兵之外,剩余的三路人马他都使唤不动。 元延明那一路自然不用说,携一路大胜之威,元延明如今在洛阳,已经成了宗室的擎天一柱。 元延明虽然性格在北魏宗室里也算是好的,但是李崇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不可能随意使唤这位宗王。 广陵王元恭也是同理,他父亲故广陵王元羽,是孝文帝的弟弟,在迁都洛阳的事情中出力很多。 元羽追随孝文帝,在朝中颇有声望,但是却因为喜欢奸淫良家女子,被苦主殴打,最后死在了府中。 元恭因为父亲的教训,所以为人非常的低调,在朝中从来不随意结交党羽。 在宣光政变后,元恭害怕再牵涉到皇室内部的政治斗争中,出动要求出任了长期空置的恒州刺史。 李崇对元恭也非常礼遇,不敢随意使唤这位宗王。 最后就是冀州刺史张始均了。 李崇和张彝也算是旧识,张始均态度恭顺,带来的兵中,也有他们张家的部曲,人数上仅次于李崇的人马。 但是李崇也明白,张家代表的不仅仅是冀州刺史,他更是冀州豪族的代表。 冀州兵当中,也有大量豪族的兵马。 冀州豪族,在洛阳势力很大,李崇想要使唤他们是很难的。 李崇的儿子李神轨见到张始均的兵强马壮,甲胄武器齐备,对着父亲说道: “阿爷,可以让冀州兵马为先锋,挫一挫叛军的锐气!” 李崇看着这个靠着服侍胡太后上位的儿子,也亏着元乂是个贪财的,竟然没有追究李神轨,反而留任他担任相州刺史。 李神轨在相州刺史任上也没有忘记捞钱,差点在相州搞出民变。 相州本地豪族也不待见他,所以这次李神轨带来的都是老弱病残的州郡兵,根本不堪大用。 想到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李崇长长叹息了一下。 “你不会以为,张始均带来的这些兵马,是来打仗的吧?” 李神轨疑惑的问道: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李崇再次长叹,他没有回答李神轨的问题,而是提出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父提出改六镇为州,朝中到底什么人在作梗吗?” 李神轨摇摇头,看到儿子这幅样子,李崇也清楚他完全是靠着做幸臣才得到刺史职位,对朝中政治是一无所知。 李神轨解释道: “就是和六镇相连几个河东诸州最为反对,尤其是定州、瀛洲、冀州最反对。” “这是为何啊?六镇改不改,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李崇说道: “六镇为军州,六镇民就是镇民,是不能随意流动的,他们一旦离开六镇就会成为不在册的黑户。” “定、瀛、冀州的大族,最喜欢的就是到北方收编这些黑户,要不然你以为河东那些州,那么多隐户是哪里来的?” “张始均这次北上,冀州豪族出这么多兵,也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贩人的。” 李神轨目瞪口呆,没想到河东人竟然是这么想的? 李崇说道: “自孝文皇帝勘订姓氏后,河东门阀就一直很强大,如今已经成了能够左右朝堂的势力了。” “朝堂支援六镇的粮食连连减少,除了和南朝开战,朝廷重心南移的原因之外,和河东诸州不愿意继续供养六镇也有关系。” “在孝文皇帝之前,运往六镇和恒州的粮草都是河东诸州提供的,现在他们不愿意继续负担了,反而觊觎六镇的人口。” 河东地区,从东汉开始就是整个中原最精华的地区。 曹操就是吞并袁绍后,得到整个河东后起家的。 现在的河东地区,是全中原人口最稠密,水利设置最发达,人文最荟萃的地方。 孝文帝订立的甲姓高门中,五姓六家当中,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四姓都属于广义上的河东士族。 陇西李氏在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以李冲为首的陇西李氏子弟出力很大,深得孝文帝的信任,而被孝文帝器重,陇西李氏以“当朝贵重”,而位列甲姓高门。 最后赵郡李氏,是以“人多家盛”,所谓“衣冠所推”,赵郡李氏家族历史悠久,在地方上势力很大,属于单列的河东士族。 如今赵郡李氏的家主名叫李宪,和李崇一样都是孝文帝时期的旧臣,曾经也在孝文帝一朝的时候非常显赫。 但是因为依附高肇,在高肇倒台后被罢官返家乡。 李宪虽然被罢官,但是子弟却还在做官,而他在老家讲学,声望也非常高。 当年孝文帝也不知道,自己订立门阀释放出来的怪兽,仅仅用了二十年时间,就几乎将北魏变成了另一个西晋。 面对这个一盘散沙样子的北征大军,李崇只能叹息一声,这仗肯定还是要打的。 “整顿兵马,派人先探查白道,如果叛军还没占领白道,我们就立刻进入六镇!” 白道是恒州通往六镇的要道,上一次李崇也是从白道进入的六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李崇总有不祥的预感。 在平城故地,李崇再次想到了苏泽,如果苏泽在自己麾下就好了。 —— 苏泽打了一喷嚏,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念叨了。 他正在视察军营,查看他在夏州刷出来的新兵种—— 【胡夏的骆驼斥候】 品级:蓝色; 效果:能够携带大量补给,进行长途侦查的斥候,能够在沙漠地区行军。 评价:“冷知识:跑得快不如跑的久。” 售价:200文太和五铢钱,无骆驼。 系统还是一如既往的无马,到那时这种斥候正适合苏泽的需要。 夏州地广人稀,和北境之间还有沙漠隔壁隔开,普通的羽林骑兵斥候,在这种地形下活动范围不能离开城镇太远。 这种胡夏骆驼斥候就不一样了,赫连勃勃训练的这种斥候,每次都会携带两头骆驼,一头装满了各种物资。 这些斥候可以在沙漠戈壁中行军,侦查范围大大扩大。 苏泽将蓝色绿色的【胡夏骆驼斥候】都派了出去,又让这个紫色的【野外生存的胡夏骆驼斥候】留在【军营】建筑中,用他来训练其他斥候。 苏泽来视察的时候,这个紫色斥候完全没有发现,他正在向士兵讲解野外生存的技巧。 “在戈壁里,如果实在没有食物了,蝎子也是可以吃的。” “我来演示一下。” 在士兵们惊诧的目光下,苏贝(【野外生存的胡夏骆驼斥候】)吞下了割去尾巴的蝎子。 苏贝又讲解了几种戈壁中能够食用的植物,最后叮嘱道: “伱们现在学的东西,以后困在戈壁中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活命。” 士兵们散去后,苏贝终于看到了苏泽,他连忙上前:“主上!” 苏泽很满意训练的进度,这群士兵都是系统刷出来的各种斥候,有擅长山地侦查的【白马氐人山地斥候】,【山越斥候】,擅长水上侦查的【刘宋水师斥候】。 苏泽发现【野外生存】这个词缀可以通过训练获得之后,就让苏贝教授他们野外生存的技巧。 其中有一个【白马氐人山地斥候】已经晋升为紫色随从。 如果有足够数量的,擅长野外生存的斥候提前安排在战场上,这打仗不就等于开图了? 苏泽很重视这个斥候营,也很关注苏贝的训练进度。 跟随苏泽参观的李贤,见到这些斥候也直流口水。 真不知道平西将军到底是怎么练兵的,他手下的兵实在是太精锐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亮冲进了军营,对着苏泽说道: “将军,苏回(【擅长相马的回鹘马奴】)从瀚海(贝加尔湖)返回来了,他买到将军所说的宝马了!” 李贤疑惑的看着苏亮,他印象中幕府的这位军师,一向都是泰山崩而色不改的样子,怎么今天如此失态。 苏泽才想起来,自己在凉州的时候,曾经派遣随从苏回前往瀚海购买骨利干马,系统里堆积的消息太多了,苏泽自己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他连忙翻看报告,苏回真的成功购回了骨利干马! 有了好马,苏泽的具甲骑兵终于能扩编了! ------------ 第271章 侯莫陈家 李贤看到了苏回(【擅长相马的回鹘马奴】)带回来的马,这才明白苏泽和苏亮为何如此失态。 苏泽看着骨利干马,上前抚摸最大的一头马油亮的马鬃,不愧是被后世唐太宗李世民推崇备至的马种。 李世民擅长相马,他一生尤其擅长骑兵作战,对各种马都进行了详细的评测,可以说是战马评测区的顶流KOL。 他曾经评价骨利干马道: “骨大丛粗,鬣高意阔,眼如悬镜,头若侧砖,腿象鹿而差圆,颈比凤而增细,自劲驱驰之方,鼻大喘疏,不乏往来之气。” 亲眼见到骨利干马,苏泽才感觉这马和普通的战马完全是两个体型! 只有这么强壮的马,才能承担起具甲骑兵的重量,驮着这些铁疙瘩冲锋! 具甲骑兵就是战场上的重装坦克,马力就是决定他们战斗力的重要标准! 苏泽连忙向回鹘人长相的苏回问道: “带回来多少马?” 苏回骄傲的说道: “回主上,奴这次带回来了骨利干马一百匹,上等回鹘马三百匹!” 听到这个数量,苏泽也不由大喜,苏回这一次购马已经远超他的期待了! 李贤从没有见过如此神骏,向苏泽问道: “将军,这是汗血宝马吗?” 作为一名将领,谁不爱宝马呢? 这就如同后世哪一个陆军将领不喜欢好坦克,海军将领不喜欢好航母的。 见到骨利干马这样的神骏,李贤也是两眼放光。 不仅仅是李贤,苏泽麾下的其他校尉,也不顾礼数围了上来,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神骏。 苏泽越看越是喜欢,他又向苏回问道:“你抵达瀚海了吗?” 苏回点点头说道: “奴从西域北上,最后抵达瀚海,奴抵达的时候,瀚海有夜无昼,只有少部分时候能见阳光,那支部族就在瀚海边上养马。” 这是进了北极圈了啊,都见到极夜了。 苏泽打开地图,这才发现苏回一路上竟然走了这么远。 “那个部族还有马吗?” 苏回说道: “这些瀚海边上的部族,非常擅长养马,他们居住在瀚海边上的森林中,以养马和狩猎为生。” “他们还擅长养一种白色毛皮的大犬,这种犬能够在雪地里觅食生存,帮助他们狩猎,奴还带回来一头。” 说完,苏泽就看到了在前世经常看到的憨态白犬,苏泽这下子明白了,苏回遇到的部落,应该是居住在东北亚地区的乌拉尔人。 乌拉尔人广泛分布在北极圈附近,他们所说的语言叫做萨摩耶德语,而这条狗,就是后世很受养狗人士喜爱的萨摩耶。 乌拉尔人是比斯拉夫人还要早的西伯利亚先民,原来这就是中国史料中记载的瀚海人。 苏回继续说道: “除了这些瀚海人之外,奴在草原上还遇到几个回鹘部落,他们也愿意向我们售马。” 苏泽再次看向回鹘马。 柔然人统治下的回鹘人并不安分。 回鹘,也叫回纥。 柔然人在草原的统治并不稳固,首先有高车人和他们分庭抗礼,作为草原的副王。 柔然部落内部,一支名为突厥的部族也在逐渐坐大。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突厥人在三十年后灭了柔然汗国,成为隋唐时期的草原霸主。 突厥人兴起后,回鹘作为突厥人的附庸部落,也开始逐渐强大。 再之后就是回鹘人灭了突厥人,成为新的草原霸主。 在安史之乱的时候,大唐还曾经向回鹘借兵,靠着回鹘骑兵收复长安。 唐肃宗允诺“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女子皆归回鹘”,回鹘骑兵要掠夺长安作为战利品,最后被当时的太子劝住,用劫掠洛阳换下了长安,长安才没有被回鹘人抢劫。 “回鹘衣装回鹘马”,回鹘文化也曾经融入到中原文化中,回鹘人擅长养马,所以现在的柔然人奴役回鹘人给他们养马。 回鹘马不如骨利干马高大,在爆发力上远不如骨利干马,但是这种马耐力比较好,而且比骨利干马好伺候,也是不错的军马来源。 苏泽召唤的这个随从,就是一个【回鹘马奴】系列的随从,而系统召唤的随从,都拥有符合其背景身份的技能和记忆。 比如苏泽召唤的白鹭使者,都对白鹭曹这个北魏秘密部门非常了解。 苏回就知道很多回鹘部落的位置,也会说回鹘语,了解回鹘的习俗,所以才能顺利的和回鹘人交易。 苏泽又问道: “这些回鹘人要什么?” 苏回答道:“铁器。” 果不其然。 草原部落的崛起,都不是突然机械降神的,他们都是不断积累实力,最后才反过来吞噬原本的霸主的。 现在的突厥人,就是专门给柔然人打造铁器的部族。 所以突厥人掌握了“铁器时代”最重要的冶铁科技,在柔然人衰落后,迅速成为新的霸主。 回鹘人也同样如此,他们是柔然人的马奴,也想要掌握铁器。 苏泽想到了现在的柔然可贺敦,正是向自己“借种”的寿阳公主,也不知道按照历史发展下去,自己的儿子还能不能当上柔然可汗。 不过这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苏泽现在需要马。 一部分马送到河西的牧场配种蓄养,一般来说,一头战马最低三岁就可以上战场了。 但是从战马发情交配,到繁育生产,需要的时间还是太长了。 所以目前苏泽还是准备通过购马和养马两手抓的方法,尽量通过贸易先引进一些优良的战马。 六镇之乱的第一阶段已经进行了半年了,李崇的军队已经抵达平城了,平叛的战争快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苏泽涌起紧迫感,他准备再召唤几个【回鹘马奴】系列的随从,让他们继续去草原上寻找回鹘部落购马。 然后苏泽又立刻派遣苏回继续前往瀚海,寻找乌拉尔部族购买骨利干马。 —— 正光二年,八月二十五。 李崇在平城修整了十日,前方斥候终于回报,武川还在没有叛乱,如今还在武川镇将楼破羌手里。 李崇得到了这个消息,立刻宣布向白道进军。 李崇大军行到了白道城,这座城是恒州进入白道的入口,苏泽曾经在这里垒京观。 西北地区干燥,当年苏泽垒的京观已经风化,李崇看到这京观再次感慨,如果苏泽在身边就好了。 他下令让自己的儿子李神轨带领相州兵,修葺白道城,并且驻军在白道城,作为大军的接应。 等到李崇的大军翻过白道后,见到了武川接应的部队,李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白道还控制在官军手里,那自己就还有退路。 他又命令冀州刺史张始均,带领冀州军留守在武川,看守白道的出口。 接下来李崇没有选择前往怀朔镇救援杨钧,而是带着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的军队,向沃野镇附近的五原方向而去。 李崇了解了六镇的局势后,也做出了和贺拔度拔他们一样的判断。 如今六镇叛军,基本上是一盘散沙,除了起义的首领破六韩拔陵之外,就只有一个卫可孤在北境还算是有威望,其余几个叛军首领,别说是李崇了,就算是六镇人都没有听过。 所以第一次六镇之乱,基本上就是一个混乱的局势。 破六韩拔陵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领袖,但是也因为这样,他的弟子和追随者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把自己放在“真王”的仆人位置上。 李崇很清楚,自己手上的这些兵力,如果用来扑灭席卷六镇的“大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能够做的,就是扑灭破六韩拔陵这个“火源”。 只要破六韩拔陵身死,那么六镇的其他叛军就是谈条件招抚,或者收编调动六镇已经归顺的军主豪帅们去平叛。 安丰王元延明赞同这个计划。 他在北徐州的一系列冒险,最终赢得了胜利,驱赶了南梁的北上的军队,重新收复了北徐州的土地。 所以安丰王元延明的自信心膨胀,愿意追随李崇进行冒险。 但是广陵王元恭却表示反对。 破六韩拔陵屯兵五原,但是武川怀朔周围都是叛军,直接攻打五原,就意味着完全放弃后方粮道。 而且围困怀朔的卫可孤距离五原不远,一旦两股叛军合流,那李崇手里的这点军队根本就不够看。 广陵王元恭认为应该求稳,先解救怀朔之围,然后稳固怀朔-武川-白道-平城的粮道,然后再和叛军慢慢对峙,这才是上策。 实际上李崇和元恭的看法都没什么问题。 李崇一路上被朝堂多次催促,而他要知道如今朝廷粮草供应的困难。 这些年,北魏可以说是连年征战。 冀州的妖僧法庆之乱,关中的侯刚之乱,北徐州刚刚和南梁大战了一场,去年白灾也影响了幽州冀州的农耕,朝堂的粮食供应已经很困难了。 李崇本身就是被排挤出来领兵的,执政的江阳王元乂对他非常忌惮,要不然也不会派两个宗王给他当副手了。 李崇只能力排众议,定下了这个冒险的计划。 —— 正光二年,九月十二日。 卫可孤围困怀朔的大营中,冲进来一名蒙面使者。 蒙面使者拿出信物,被一路引到了卫可孤的面前。 核对了身份,使者展开面巾,露出一张契胡人的面容,对着卫可孤说道: “渠帅,根据我们在朝廷军中密探来报,李崇的大军已经开往五原,准备找真王决战。” 卫可孤得到情报,在军营中来回走了好几步,这才停下脚步说道: “李崇所带的军队是怎么布置的。” 使者详细的说道: “李崇领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所部,前往五原。” “李崇之子李神轨守白道城。” “冀州刺史张始均留守武川。” 卫可孤眼睛一亮说道: “张始均和李神轨两个小儿辈留守要道,李崇这是老糊涂了,大事成也!” 卫可孤让使者退下,他喊来账下的军校,当场就下令放弃围困怀朔,直接去攻打武川。 与此同时,武川城内,镇将楼破羌心情也很差。 张始均门第高,年纪轻轻就出任大州刺史,又是冀州本地豪族的代表,对楼破羌这个镇将颐指气使,简直要将他当做家奴使唤。 楼破羌本人受辱也就罢了,这张始均带来的冀州豪强也确实太不当人了。 张始均到了武川之后,不着急加固城防,而是立刻就开始做起了贩卖人口的生意,将俘获的叛军全部打包,交给冀州豪族押韵返回河东贩卖。 被李崇派遣留守白道城的李神轨,也喜滋滋的加入这个贸易网络中。 张始均又放纵自己手下捕奴,就连没有参与叛乱的镇民也被他们抓捕,连城内的工匠都被全部当做叛军抓走。 而张始均则是一副翩跹贵公子的做派,整日都在武川城内宴乐。 张始均看不起楼破羌,宴乐也从来不邀请楼破羌。 楼破羌让出了镇将府,住进了本地军主侯莫陈悦的家中。 侯莫陈家也是武川大族,不过在武川城内,有两支侯莫陈家。 孝文帝改汉姓前,鲜卑人以部族名字为姓,侯莫陈就是鲜卑姓,所以两家虽然都姓侯莫陈,但是血缘上没有关系。 一支是侯莫陈悦,他父亲是驼牛都尉侯莫陈婆罗门,是世代居住在武川的豪族。 另一支侯莫陈家才迁到武川三代,因为前家主侯莫陈兴早亡,如今执掌那一门的侯莫陈顺才成年,下面还有一群弟弟妹妹,二弟侯莫陈崇、三弟侯莫陈琼、四弟侯莫陈凯都很年幼。 侯莫陈悦任侠勇猛,在武川很有人望。 在贺拔家和宇文家离开后,侯莫陈悦就是武川豪杰的领袖人物。 楼破羌正在侯莫陈悦家中喝着闷酒,突然侯莫陈悦的亲信冲进来道: “大事不好了!镇将,军主!叛贼首领卫可孤,领十万大军杀向武川了!” 楼破羌吓得酒碗都落在地上,侯莫陈悦则站起来配上刀,他果断的对着楼破羌说道: “镇将,武川守不住了,我们快逃吧!” ------------ 第272章 武川城破 听到侯莫陈悦这么说,楼破羌还是有些不相信。 冀州兵精干,武器装备都不错,就算是卫可孤的军队人多,只要张始均据守武川,应该也不会被攻破的。 这个时候他这个镇将逃跑,肯定要被朝廷治罪。 但是侯莫陈悦说道: “冀州兵虽然看起来精干,但是他们是来抓奴的,不是来打仗的。” “楼镇将,如今整个武川都对他们恨之入骨,他们能守住武川镇城吗?” 楼破羌经过侯莫陈悦提醒,立刻惊醒过来,也对,打仗又不是只看装备,张始均领着这些冀州兵在武川做的事情,可以说是让武川人彻底离心了。 甚至因为冀州兵来到武川,楼破羌这个镇将的名声都好了起来。 果然人和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楼破羌的酒也醒了,他立刻对侯莫陈悦说道: “侯莫陈军主,我们要如何是好啊?若是直接离开武川,朝廷要问罪怎么办?” 侯莫陈悦却说道: “武川守不住,需要有人去后方报信,也需要有人收拢残军,镇将可以先退到白道城再说啊。” “我们可以在白道城收拢溃兵,组织义军抵抗,朝廷也不会治罪的。” 想到这里,楼破羌不再犹豫,将这些年搜刮的东西都带着,在侯莫陈悦的护送下悄然离开了武川城。 和楼破羌离开武川的同一时间,十岁的侯莫陈崇也召集弟弟们,对着他们说道: “冀州人在武川倒行逆施,如今卫可孤带兵杀来,武川必破。” “阿兄已经随李大将军出征了,他临行前将你们托付给我,你们就要听我的。” 侯莫陈崇的几个弟弟也是面无惧色,其中三弟奶声奶气的说道: “阿兄,我们兄弟要誓死守卫武川!” 谁知道侯莫陈崇却说道: “谁让你们守武川了!伱才几岁就要守武川!” 侯莫陈崇是二兄,长兄侯莫陈顺在父亲早亡后,匆忙继承了家里军主的职位,平日里都很忙,所以一直都是侯莫陈崇管教弟弟妹妹的。 “我刚才说,是张始均倒行逆施,武川才有这样的灾祸,我们六镇人,为什么要为冀州人陪葬?” 侯莫陈崇说道: “人活着最重要,以后莫要再说什么殉国之类的话了。” 侯莫陈崇看着几个弟弟,长长叹了一口气。 六镇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勇武,但是最大的缺点就是没脑子,容易被人利用。 侯莫陈崇父亲早亡,看着哥哥侯莫陈顺在尔虞我诈中领着几个弟弟长大,守住了侯莫陈家的家门,所以从小就知道人心险恶。 如今张始均将朝廷军队最后的一点好感都败光了,当年苏泽在武川大杀四方的威望也败光了,武川没有不破的道理。 几个弟弟看向自己,侯莫陈崇问道: “把家里的财物都拿出来,看能拉走多少人就拉走多少人,我们去五原追随阿兄去。” 李崇路过武川的时候,兄长侯莫陈顺主动带兵投奔了李崇。 乱世将至,所有人都在找出路。 六镇人离开六镇的出路,就只有立下军功,被李崇这样的大将军带出六镇了。 六镇军主在六镇看起来风光,其实也和普通六镇人一样都是戍边的“囚徒”,几乎没有机会能够离开六镇。 侯莫陈顺不想要自己的弟弟和父祖一样被一辈子困在六镇,才追随李崇去拼命的。 侯莫陈顺将弟弟妹妹留在武川,本以为是稳妥的选择,可没想到张始均在武川这么一番骚操作,卫可孤又如此敏锐的攻打武川,如今武川反而成了最危险的的地方。 说完这些,侯莫陈崇立刻散尽家财,募集了父兄平日里结交的豪杰,连夜就向西追赶李崇的大军去了。 —— 正光二年,九月初八。 李崇已经侦查到了破六韩拔陵的主力出现在五原附近。 这一点和李崇的预料没错。 五原,在秦汉称之为九原。 赵武灵王置云中郡,五原就是郡治,是赵国抵抗胡人的前线阵地。 汉武帝时期,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六万骑、步兵十万人出朔方,路博德将万余人,韩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与匈奴单于在此大战。 五胡乱华的时候,五原被胡人占领,等到北魏时期废五原城,设六镇来镇边。 这个地方在黄河边上,也属于河套地区,是六镇最肥沃的一块土地。 破六韩拔陵麾下有大量的六镇牧民,在抢劫完沃野镇之后,牲畜群必须要在五原休整。 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后勤逻辑完全不同。 农耕民族作战,前线的物资都是从后方运上去的,这也决定了中原争夺的都是枢纽转运的要道,断了粮道大军就会溃败。 游民民族作战的时候,会将牲口群和整个部族都带上,一边放牧一边打仗。 他们不需要担忧补给的问题,所以才会有草原民族大规模迁徙作战的例子,这在中原地区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汉武帝初期的时候,用的还是农耕民族的作战思路,所以耗费巨大还只能在要塞守着,等着匈奴人上来打。 后来汉武帝改变思路,也改用游牧民族的打法,才有卫青霍去病奔袭千里,封狼居胥。 后世的骑兵大师李世民,也是同样的骑兵突击打法,不过李世民依靠的不是一边放牧一边补给,而是依靠的大隋在各地设立的粮仓,所以才有唐初那样精彩的骑兵作战,硬生生的在中原打出了千里奔袭穿插的飘逸战斗。 李崇熟悉六镇的地形,知道破六韩拔陵刚刚抢完沃野镇,必然要在五原休整,所以他就带着军队主动前往五原,拉着破六韩拔陵打决战。 虽然料敌没有问题,但是李崇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他派遣去探查怀朔方向情况的斥候也迟迟未归。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决战了,李崇计算着粮草,和安丰王元延明以及广陵王元恭商议了明日出战的时间后,却听到手下来报,侯莫陈顺求见自己。 对于这位武川军主,李崇还是很欣赏的。 作战勇猛,身先士卒,李崇也感慨武川多豪杰。 唯一遗憾的是,贺拔父子和宇文父子都去支援怀朔,如果有他们作为先锋,李崇此战会更有底气。 大战在即,侯莫陈顺这样的先锋大将求见,李崇拖着疲惫接见了侯莫陈顺。 但是没想到侯莫陈顺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一个半大的童子。 侯莫陈顺行礼过后,焦急的对李崇说道: “大将军!贼将卫可孤袭击武川!” 李崇脑袋晕乎乎的,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几天在忧虑什么了! 武川,这么大的漏洞,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为什么探查卫可孤动向的斥候没有回来,为什么后方几天没有传来消息。 李崇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老到了战场上的直觉都迟钝了。 “快说说武川的情况!” 侯莫陈崇奶声奶气的上前,条理清晰的将李崇离开之后,张始均带着冀州兵在武川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李崇脸色惨白,他说道: “武川丢了。” 李崇连忙再将安丰王元延明及广陵王元恭重新请回帅帐,他简单的将侯莫陈崇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二人。 听说自己后路被断了,广陵王元恭连忙问道: “我们不能直接回武川吗?” 李崇摇头说道: “算算日子,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大军如果知道后路被断,很快就会崩溃,根本没有和敌人决战的机会。” 安丰王元延明问道: “那大将军的意思?” 李崇咬牙说道: “只有瞒着大军后方的消息,继续和破六韩拔陵决战。” “此战若胜,就算只是击溃敌军,靠着缴获的战利品和打胜仗的士气,我们还能继续支撑。” 听到这里,两名宗王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见,只能按照李崇的计划,准备明日和破六韩拔陵的大战。 五原,九月初九。 破六韩拔陵看着军队不整齐的阵型,心中涌起不舒服的感觉,但是自己手下缺乏军官,普通六镇民根本没有训练过列阵,能够这样已经不错了。 这是破六韩拔陵自创的阵法,在他眼中这就是最好阵法。 每一个士兵都在阵法中站好自己的位置,这个大阵就是无懈可击的。 破六韩拔陵听说了敌将是征讨柔然人的名将李崇后,他更加的高兴,就让李崇这个伪朝名将,成为验证自己阵法的试金石吧! 李崇在中军看到破六韩拔陵这闻所未闻的阵法也是傻了眼。 在他看来,破六韩拔陵的阵法就是一个笑话。 步兵保护弓箭手,弓箭手保护骑兵,花里胡哨的阵型,让李崇想到洛阳皇宫太极殿前那个水漏的计时器。 精巧、复杂、又毫无用处。 太极殿前那个水漏计时器需要工匠花费时间维护,一点操作不当就要重新校时,就这样每天都会走快半个时辰。 在李崇看来,破六韩拔陵的大阵也是如此,看似精密,其实漏洞百出。 李崇也不客气,立刻命令他这段日子精心挑选的骑兵营出击。 正光二年,九月初九,骠骑大将军李崇击六镇叛军于五原,贼首破六韩拔陵列阵,崇以突骑破之,贼军大溃,崇再追之,贼首破六韩拔陵败军退走沃野镇。 真王元年,九月初五,渠帅卫可孤领兵克武川,伪冀州刺史张始均被俘,卫王车裂之。 ------------ 第273章 拉了把大的 这场胜仗,在李崇的职业生涯中,也算是能够排进前五的大胜了。 但是大胜之后,李崇却十分的难受。 因为担心后方武川的安危,李崇击败了破六韩拔陵的军队后,也没有深入追击,只是缴获了破六韩拔陵留下来的牲畜,然后就派人打探武川的情况。 果不其然,武川城破,领兵的冀州刺史张始均被俘而死,冀州军丢下了辎重和装备就向后方逃亡,反而是让卫可孤大大的肥了一把。 武川战败的消息也封锁不住,李崇只能和全军讲话,承诺会带他们离开六镇。 但是承诺之后,李崇却没有立刻动兵,而是继续查看破六韩拔陵的去向,然后派遣各小队收拢五原附近的物资,甚至还在五原城边上建造临时营寨。 军队作战,后勤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武川被袭击,白道城也不知能不能守住,从战略上这次出征已经失败了。 所以李崇现在的目标,已经变成了将军队尽可能的带回平城。 李崇知道,自己手上的这支军队,是朝廷在整个河东地区能够动用的所有军队了。 如果类比一下,李崇手上的军队,大概等同于八王之乱最后阶段,东海王司马越手上的那支西晋最后的禁军了。 东海王司马越死后,这支西晋最后的精锐中央军葬送。 接下来就是五胡乱华,各地割据,群雄并起的局面了。 如果这支军队葬送在自己手里,那李崇真的要成北魏的亡国罪人了。 李崇自然不要做司马越背负千古骂名,什么六镇之乱他已经不在乎了,现在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将手里的这支军队完完整整的带回去。 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也都支持李崇的想法。 他们是北魏宗室,当然更要为北魏国祚负责。 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六镇彻底糜烂,那大军还可以退守平城,就当然是防备柔然入寇好了。 但是撤退也有撤退的打法。 这就是名将和普通将领的区别。 李崇经验丰富,如果现在就带兵逃向白道,那只要占据武川的卫可孤带兵追击,那官军就是全军大溃的结局。 退也有退的打法。 李崇召集众将,在军帐进行军议。 但是这一次李崇讨论的不是撤退问题,而是在五原设立防线,阻挡破六韩拔陵卷土再来的军队。 李崇看着众将士说道: “破六韩拔陵大军虽然被我军击败,但是贼王逃遁,后方还有大量的叛军,如果我们现在就逃跑,那就会被贼军两面包夹,我军危矣。” “虽然要退,守住五原再退。” 李崇讲的道理,只要是经历过战场的将领都明白,但是大家互相看了看,到底让谁留在五原? 这时候,武川军主侯莫陈顺叉手说道: “末将愿意守五原!” 看到侯莫陈顺自告奋勇,李崇大喜,立刻说道: “掌书记何在!拿本将军的军籍白册来!” 朝廷中有很多的账簿,其中记录人口的事黄册,军府用来登记所征辟将领的事白册。 苏泽的军府也有这么一本白册,这是李崇要给侯莫陈顺授官了。 但是众将一点都不羡慕侯莫陈顺,留守五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就算是授官又如何啊? 大魏的官职,难道还能带到地府里去? 李崇当场任命侯莫陈顺为越骑参军,又给他拨付了四千人,加上他自己带来的几百人,再从俘虏中挑选两千人,凑出一支军队留守五原。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李崇派出去的斥候又回报,自己留在白道城戍守的儿子李神轨还在坚守,白道城还在官军手里,李崇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道两端,六镇这端的武川镇已经陷落,如果恒州那边的白道城也被攻克,那自己才真是归路断绝。 李崇还是不紧不慢的带着军队向后撤退,甚至为了撤退中减少粮草消耗,他连抓来的六镇降卒全部都释放了。 离别之际,侯莫陈顺对着二弟侯莫陈崇说道: “阿冲,弟弟妹妹都交给你了。” 侯莫陈崇小脸上满是坚毅的点了点头。 但是其他几个弟弟就哭得不行,侯莫陈顺的三弟抱着他的腿哭道: “营中都说阿兄留在五原就是送死,阿兄为什么要主动请战啊!” 侯莫陈顺抱起幼弟,叹息说道: “我们六镇这种出身,不拼死又怎么能出头呢?” “我已经提前和大将军说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脱离六镇军籍了。” 听到兄长这么说,就连早熟的侯莫陈崇也流下眼泪,六镇人实在是太卑贱,兄长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自己兄弟不再是六镇军籍。 六镇人,在侯莫陈顺这个年纪的人眼中,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奴隶印记,是他们想尽办法也要消除的东西。 但是在年幼的侯莫陈崇心里,却隐约有一种想法,凭什么就是六镇人卑贱? —— 卫可孤这边也打的异常的稳重,他占据了武川之后,完全不像是贼寇的做法,而是尽力笼络武川城内的军主豪帅,想尽办法拉他们入伙。 卫可孤也没有着急扩大战果,除了吞了冀州兵之外,没有着急攻打白道城,反而领着兵开始重修武川城墙,设置烽火台和营寨。 除此之外,卫可孤还派人前往怀朔,向怀朔城内散播武川城破的消息,逼迫怀朔城内的诸将投降。 卫可孤的野心也很大,他要吞下李崇的军队。 卫可孤想的也很明白,只要击败了李崇手上这支军队,白道城,平城都唾手可得,到时候叛军离开六镇,那就是天高任鱼跃了! 只是李崇这把老骨头不好啃,卫可孤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派遣军队滋扰李崇,双方的主力距离很远,但是都派出大量的游骑,已经开始隔空拉扯。 就连李崇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李神轨,也积极收拢武川下来的溃军,让逃回来的武川镇将楼破羌募兵,任用武川军主侯莫陈悦为将,坚守白道城。 六镇的局势焦灼起来,每天往来洛阳和平城的使者络绎不绝,就连关中战事的曝光度也低了不少。 这期间还发生了两件“微不足道”的“小”战斗,当然这个小战斗只是在六镇和关中都在大战的缘故,上至朝堂诸公下至洛阳百姓,对于这样的“小”战都没有任何关注的兴趣了。 其中一场是南秀荣川的牧民之子造反,北秀荣领民酋长尔朱荣带领自己的部众平叛,镇压了这个连名字都没人听说过的南秀荣川叛乱。 接着尔朱荣就赖在南秀荣不走了,不过南秀荣的官员早就在叛乱的时候逃跑了,所以朝廷干脆也就让尔朱荣领了南秀荣军政。 另外一场“小战斗”,是南梁的益州刺史萧伟,领兵从益州北上进攻梁州。 如果是以前,南梁北征肯定是个大新闻,但是在这个时候,梁州的安危,朝堂根本就不关心了。 关中叛军在袭扰潼关,要是潼关丢了,整个潼关以西的关西都要丢了。 朝廷大军困在六镇,如果李崇全军覆没,那整个中原再也没有可战之兵,河东危也。 区区一个梁州又算什么 但是梁州的战事很争气。 苏泽留在梁州的侯景,故意领兵离开蜀道出口重镇南江城。 南梁将领萧伟以为是侯景畏战,对北魏更加轻视,干脆只留下少数的兵马守卫南江城,然后领兵直扑梁州治城南郑。 结果是早已经埋伏在野外的侯景,领军迅速夺回南江城,断了萧伟的后路,接着带领骑兵冲进萧伟的军队,南梁益州军溃散,萧伟在部众拼死保护下逃离梁州,但是所带来的一万益州兵只带回去两千人,算是把南梁在益州经营多年的老本全部折进去了。 苏泽用快马向朝廷报捷,朝廷也需要一场对外战争来撑门面,于是完全答应了苏泽的表功,将侯景升为轻车将军。 轻车将军是没有开府权力的杂号将军,比苏泽当年就任的护羌将军还要低一等,等过几年就是军府霸府也能随意授予下属的职位了。 比如历史上的尔朱荣就发了很多轻车将军的职位。 但是现在的轻车将军还是比较值钱的,是只有朝廷才能任命的将军职。 不过这个任命也有朝廷的心思在里面,侯景任职轻车将军,就算是脱离了苏泽的军府,这也是朝堂的制衡之策。 不过苏泽并不在意,侯景的兵马是自己拨付的,后勤都是自己提供的,朝廷想要用一个官职就拉拢他,那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了。 但是苏泽也暗暗警惕,如今朝廷的官职还是拥有最大的吸引力,任何王朝末年,靠着给义军发放官职爵位,都能支撑上好几年。 等到什么时候,自己的军府职位要比朝廷的官位更有吸引力,将领士人们都更愿意在自己的军府为官而不是做朝廷的官,那时候自己才算是得到天下之望了。 就在两个“好”消息之后,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关中官军,很快又给洛阳朝廷拉了一把大的。 北海王元颢一改之前退守的姿态,在渭曲的沙苑主动和胡琛所部的泾州叛军决战。 北海王元颢先胜后败,先是击杀叛军头领,前泾州别驾金煨。 接着又被泾州叛军首领胡琛击败。 北海王元颢这一败,潼关告急! ------------ 第274章 永乐城“开张” 北海王元颢的这一仗也是莫名其妙。 他按照王思政的建议,在渭水和泾水交汇的渭曲,在名为沙苑的芦苇地伏击胡琛和金煨的泾州叛军。 当时已经是八月底九月初了,沙苑河边的芦苇丛又高又密,已经枯黄的芦苇只要被风一吹,就会扬起大量的芦花。 沙苑这个地方也是地如其名,这是被河道侵蚀的沙化地区,渭水携带大量的河沙在渭曲堆积,这些沙地不能长庄稼,只能在滩涂地区长芦苇。 是的,渭水,这条关中的母亲河,横款八百里秦川的大河,用到了今天已经淤塞了。 黄土高原的松散土质,加上人类活动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关中的环境恶化不仅仅是耕地退化和水利设施陈旧上,渭水也受到人类活动影响,水中裹挟了大量的泥沙。 曾经在秦汉时期可以行驶大船的渭水,如今连小船都难行,有些地方必须要用纤夫才能行船。 当年西晋曾经想要定都长安,就是因为渭水漕运难行,关外的粮食运输到长安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古都洛阳。 等到后世隋文帝定都大兴(长安),首先是在渭水边上开凿了运河永济渠,引渭水的水来沟通潼关和长安,才算是解决了首都粮食漕运的问题。 但就是这样一条永济渠,到了唐代中期又因为河水泥沙淤塞不能用了,到了唐高宗在位的时候,就经常要带领群臣就食洛阳,缓解关中的粮食压力。 唐代又不断的疏通关中漕运,但是花费实在是太高了,最后到了宋代干脆就放弃了长安,选择漕运更方便的汴京作为首都。 至于以上这些和战事有什么关系,那就是王思政的计策虽然好,但是他也只是在书上见到了渭曲的记载。 实际上因为泥沙淤积的关系,渭曲的渭水很浅,在有些地方骑马都能淌过河。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导致了北海王元颢的先胜后败。 北海王元颢的军队在渭曲的芦苇丛中设伏,在胡琛的军队经过渭曲的时候,袭击了泾州叛军。 沙苑扬起的沙尘让胡琛和金煨无法判断官军的人数,而这一次北海王元颢发动的进攻也确实勇猛,很快就将泾州叛军的军队冲散。 首当其冲的金煨军队,直接被官军打蒙了,主将金煨当场战死,所部几乎全军覆没。 北海王元颢也搞不清战场的局势,他以为全歼了敌人的军队,于是在渭曲扎营,清点斩获和战利品。 可是在混乱中,胡琛并没有被困在渭曲,而是在河浅的地方渡过渭水,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北海王元颢则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王思政提醒他扎营的地方太靠近芦苇丛,秋天芦苇丛容易燃烧,万一烧到军营就糟糕了,但是北海王元颢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觉得王思政太过于小心。 结果就是渡过渭水的胡琛,也发现了官军营地的破绽,于是亲自带领部曲夜渡渭水,在北海王元颢的营中放火。 结果就是干枯的芦苇丛燃起大火,将官军营地全部吞并,胡琛又领军冲击官军营地,官军随之大溃败。 北海王元颢带领残存的军队从渭曲逃离,匆忙撤回了华州。 胡琛大胜之后,再也没有掣肘,立刻领兵攻打潼关。 接下来就是潼关告急,洛阳震动。 北海王元颢上表请罪,王思政也被革去了行军司马的职位。 等到萧宝夤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手脚冰凉。 北海王元颢葬送了手里的有生力量,胡琛就等于控制了长安的后方。 他不仅仅可以攻打潼关,还可以随时威胁长安。 萧宝夤只能再次征兵,派遣部将郭子恢返回长安,阻挡胡琛进军长安。 而得到消息的莫折天生也是大喜,他立刻从雍城进军,柳楷在和莫折天生大战三日,却发现叛军比去年更有章法了,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只能放弃已经修建了小半年的营寨继续后退,和陈仓守军汇合退守。 就这样,关中的局势再次恶化。 —— 洛阳。 北境和关中的局势双重恶化,给执政的江阳王元乂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依附江阳王元乂的,都是一些阿谀奉承的人,在和平的时期还好,到了这种打仗的时候,朝堂就面临极大的压力,很多官员就完全无法胜任了。 前线战事一日三变,江阳王元乂那些幕僚完全无法处理这些问题,他不得不从府内出来,每日都去门下省议事。 在军事上,他越来越依仗广阳王元深。 在政治上,他也放了一部分权给高阳王元雍,没办法,他实在是处理不过来了。 而最致命的,是大长秋刘腾病死后,元乂逐渐失去了对宫内的控制。 刘腾死后,诸义子争夺他剩余下来的权力,可以说是打得狗脑子都出来了。 最后的结果是,刘腾的义子们,分食了刘腾的政治遗产,却没有一个能和刘腾一样把控内廷的人出现。 不仅仅不能形成合力,他们还互相斗争,宫内的局势一片混乱。 不过江阳王元乂此时也没有心思操心宫里的事情了。 为了北境的局势,元乂提出让秀荣领民酋长,平北将军尔朱荣,领并州刺史,北上支援李崇。 但是这个任命,被元乂以下的宰相执政们一致反对。 反对最激烈的就是元深。 用元深的话来说,尔朱家世代居住在北秀荣,前阵子又利用南秀容的叛乱,起兵吞并了南秀容,占据了整个秀荣地区。 尔朱家有兵有粮有自己的地盘,如果再让他领并州刺史,那就势大难治了。 元深等宰相执政们都认为,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军队还没有损失,只要李崇能带兵返回平城,那朝廷就没有完全失去对北境的控制。 元深还请求朝堂下令,命令尔朱荣交出吞并的南秀容地区,如果他不肯吐出来,那就要加强晋阳的防务,派遣得力大臣控制并州的局势。 元乂收了尔朱荣的重礼,见到重臣都反对用尔朱荣,他也只能作罢。 但是让他反过来出手对付尔朱荣,元乂又不愿意。 除了对付尔朱荣,元深还点到了西北的苏泽。 不知不觉中,苏泽已经占据了河州、凉州、梁州、灵州、夏州、陇西郡,五州一郡的地盘了。 当然这些地盘虽然大,但是人口却不多,五州一郡甚至不如并州一州的人口。 而且夏州、灵州基本上都是荒地,唯一能算得上富庶的,就是凉州和梁州这两州。 元深提出的建议,是让羊侃领梁州刺史,再让原来的凉州刺史元彧,都督凉州河州二州诸军事,分化苏泽手里的权力。 对于这个建议,元乂同样很犹豫。 没办法,苏泽在洛阳建立留后院,苏算(【腐化的户曹吏】升级为橙色【精通人性的留后使】),隔三差五就给元乂送上各类珍宝,是仅次于尔朱荣的二号金主。 甚至在元乂心里,虽然苏泽领了五州一郡,但是那都是一些什么穷地方,那都是以往最卖不出钱的刺史职位。 这些地方占了就占了,倒是元深说的没错,并州是洛阳北方门户,尔朱荣那边还是要防备一下的。 于是这场会议的结果,元乂计划让尔朱荣支援李崇的计划作废,但是元深等宰执提议的,限制尔朱荣和苏泽的提议也同样搁置。 —— 就这样,朝堂在吵闹中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正光二年,十一月十八。 夏州,苏泽在黄河边上的永乐城终于筑城完毕。 苏泽亲自从统万城前往永乐城,参加筑城完毕的典礼。 苏泽先是检阅了李贤的军队,永乐城建造在塬上,东边就是涛涛的黄河,西边又是横山余脉。 塬上垒起的土墙,加上塬本身的高度,让城中守军可以居高临下的攻击攻城的军队。 城内有水井,有粮仓,有修理武器的铁匠铺,甚至还有部分耕地。 这样的位置筑城,也难怪后世西夏和北宋都拼命争夺此城。 见到这样的永乐城,苏泽大喜,对李贤和苏统说道: “有此城在,北线无忧也!” 苏亮在一边咳嗽说道: “将军,山川之固,在德不在险啊。” 苏泽点头说道: “景顺说的对,守卫要塞的是将士用命,而不在于坚城。” “传令下去,凡是筑城的役夫,免税三年,配发的奴军也全部释放,在后方州郡按丁授田。” “筑城工匠,赐粟二十斛,大匠以上再赐绢一匹。” “李贤军中将士,全部记功一次,赏粟二十斛,军官赏赐绢一匹。” 这也是秋收过后,苏泽手里阔绰了,当众宣布这些赏赐,也是苏亮在提醒苏泽,要时刻保持在军队中的影响力。 就在永乐城欢腾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在黄河上发现大量漂流而下的尸体。 紧接着又有人发现,有一些穿着官军衣服的溃兵沿着黄河而下,出现在永乐城边上。 苏泽千里迢迢来永乐城筑城,不就是为了收拢六镇溃败下来的将领的吗? 这刚刚筑城完毕,就直接“开张”了? ------------ 第275章 何日娶我? 苏泽立刻领兵出城,和这些溃兵接触后才发现,原来他们是骠骑大将军李崇留在五原,狙击破六韩拔陵的官军。 这支孤军在五原,阻挡了破六韩拔陵新组织的军队足足二十天!被击溃后在参军侯莫陈顺的带领下,沿河黄河漂流而下,才出现在永乐城附近。 事关五原的战事,苏泽立刻向这支溃败官军询问北方的战局。 苏泽虽然在六镇留下了不少系统随从,但是六镇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苏泽留下的斥候也都位于一线,对于整体战局苏泽也只是雾里看花。 苏泽现在知道的六镇情况,也就是李崇在五原击败过一次破六韩拔陵,卫可孤攻克了武川城。 “侯莫陈参军在五原坚守二十日,击退破六韩拔陵六次,最后我军人少,还是被贼军围困,营寨被破。” “侯莫陈参军就让我们抱着木板跳入黄河,才有这点人侥幸逃生。” 听到北境的战事如此惨烈,苏亮和李贤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你们侯莫陈参军呢?” 这名军士眼中含着泪水说道: “跳黄河之前参军已经受了伤,最后是我们将他从河里拖上岸的,一路上参军一直在发高烧。” “速速将他带上来。” 士兵们拖出来一辆板车,只看到一个青年男子躺在板车上奄奄一息。 苏泽立刻喊来【手脚麻利的医科圣手】,将侯莫陈顺交给他医治。 六镇还是猛人多啊。 侯莫陈家,苏泽只知道侯莫陈悦和侯莫陈崇,他没有听说过侯莫陈顺这个名字,却也能打出这样的硬仗。 这个侯莫陈顺这点兵力,硬生生的拖住了破六韩拔陵这么长时间,虽然他最后不敌,但是在战略上完美的完成了李崇交代的任务。 不知道他和前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猛将,苏泽自然希望能救活。 【手脚麻利的医科圣手】诊断完毕,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这位参将本就受了外伤,又泡在大河中,伤口已经糜烂,属下只能先处理伤口,最后能不能救活,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苏泽很快明白了,侯莫陈顺是受了外伤之后,伤口感染引起的全身高烧。 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种感染足以致命,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侯莫陈顺自身的免疫力了。 苏泽只能说道: “侯莫陈参军是我大魏功臣,无论用多贵的药,都要尽力医治!” “唯!” 苏泽又下令在黄河边上设置游哨,接收这些南下的六镇士兵,并且将在场的六镇士兵都带回永乐城妥善安置。 早就听说这位苏将军最敬重豪杰,对六镇人不像是朝堂将领那么歧视。 今天一见果然如此,这些六镇军人都热泪盈眶。 返回永乐城后,苏泽终于拼凑出了六镇现在的局势。 看着地图,苏亮感慨说道: “若是朝堂能多给李大将军一些军队,说不定就能平叛成功了。” 苏泽点点头,李崇不愧是“卧虎”,在张始均丢了后方重镇武川,李崇还能维持大军不溃败,硬生生的熬到了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要北方开始下雪,李大将军就能把军队带回平城了。” 时间拖到了十一月,北方的战局随着降雪开始迅速降温。 破六韩拔陵卷土重来,却被侯莫陈顺挡在了五原,等到他终于击败侯莫陈顺后,大雪已经封锁了道路,破六韩拔陵已经无法继续追击李崇的军队。 在武川的卫可孤也是同样的原因,对于缺乏物资的叛军来说,大雪天在野外活动就等于送死。 也因为这场大雪,李崇抓到了机会,领兵从武川绕过,通过白道返回了恒州。 —— 正光二年,十二月初十,平城。 朝廷这支最后的军队,在帝国裱糊匠李崇的带领下返回平城。 一到平城之后,安丰王元延明和广陵王元恭,就联名向朝堂上书,弹劾李崇。 弹劾的理由是李崇用人不明,导致武川丢失,北征无功而返,空耗军资之类的。 对于两名副将的弹劾,李崇也没有上书反驳,而是直接交出了帅印,将军务都交给了二人,自己留在平城“闭门思过”。 很显然,李崇的年纪和精力,已经无法在胜任平叛的重任。 让谁来接替李崇,成了摆在北魏朝堂面前的一个新问题。 当急报送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新年后了。 正光三年,正月二十。 从太尉府出来,太尉掾元天穆脸上满是忧色。 元天穆也是北魏宗室,不过他是宗室疏属,家中已经没有了王爵。 但毕竟是宗室,元天穆和王思政一样,以散骑侍郎起家,可因为朝中缺乏助力,兜兜转转下到了现在,三十三岁的元天穆才担任太尉掾。 太尉掾,只是太尉府的属官,今天元天穆从太尉府领到任务,要让他携带粮草,前往北境慰问平城的北讨大军。 如今洛阳官场上,对于去北方的差事,人人都避之不及。 但是元天穆欣然领受了这个命令,和那些争分夺秒在洛阳享受繁华的宗室们不同,元天穆很清楚自己的富贵是从何而来,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大魏真的亡了,他们这些宗室还能有这样的生活? 只可惜如今朝堂上层,还在忙着争权夺利。 前线两位宗王弹劾李崇的奏章送到洛阳后,河间王元琛就上书朝堂,请求治罪李崇,抄没李崇的家产。 对于元琛这样疯狗一样的行为,以广阳王元深强烈表示反对,认为这是自毁长城的举动,会让其他大魏忠臣们寒心。 对于两人的争吵,江阳王元乂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他以朝堂在正月封官印,不处理政务为理由,直接躲在府里玩乐。 等过了元宵节,元乂实在是躲不下去了,被重臣们拉到门下省开会。 很显然李崇是撂担子了,可让谁去接任李崇,门下省吵了几天都没有结果。 最后门下省决定,派遣持重的人选前往平城慰问大军,先让平城军队守住恒州再说。 元天穆和家人辞别,冒着风雪踏上了北上的路。 —— 陈留公主府上,陈留公主正在接见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 “主母,今天已经是广阳王元深新年后第五次提出要制衡主公了。” 陈留公主也点点头,不仅仅是在门下省,广阳王元深在洛阳的其他场合,也高谈尔朱荣和苏泽威胁论,主张削弱分化他们。 可是随着李崇被弹劾,广阳王元深已经成为朝堂上最懂军事的大臣了,虽然苏算年后已经给元乂送了几次礼了,也架不住元深反复说。 陈留公主轻敲指节说道: “元深还轮不到你家主公担心,有人要比他更着急。” 苏算想了想问道: “主母说的是尔朱荣?” 陈留公主笑了笑说道: “你家主公被元深提了五次,尔朱荣可是被天天提,日日提,而且并州可不是伱家主公占的那些犄角旮旯边州,从晋阳到洛阳只需要十五日时间。” 苏算升级以后,对人性有了更深的理解,他立刻说道: “主母的意思,尔朱荣也会活动,让元深闭嘴?”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 “尔朱荣已经动手了,河间王元琛已经上书,请求朝堂任命广阳王元深为北讨大都督,接替李崇负责平叛。” “这是尔朱荣的手笔?” 陈留公主点点头,苏泽都知道在洛阳设立留后院,距离洛阳更近的尔朱荣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甚至尔朱荣比苏泽更早的在朝中结交大臣。 河间王元琛前些日子炫耀的骏马,一看就是秀荣的好马,现在元琛上书让元深离京,是谁在背后使力一看就知道了。 苏算终于放下心来,只要元深离开洛阳,就没有人再提苏泽占据五州一郡的事情了。 陈留公主说道: “元深的事情不足为虑,更重要的是宫里那边。” 苏算问道: “主母说的是胡太后那边?” 陈留公主站起来,她在绿珠的帮助下贴好了花黄(金箔剪成星月花鸟等形贴在额上),整理了一下云钗后说道: “这些日子,宫内通过长乐王元子攸,不断结交外臣,和高阳王元雍更是交往亲密。” “江阳王元乂在六镇和关中战事中处理失当,已经引起宗亲和朝中大臣的不满,他现在还不知,经常在王府内宴乐。” “没想到刘腾这阉狗死后,元乂竟然这么不堪用。” 陈留公主多次进宫,对宫内的气氛变化很敏感。 随着刘腾死去,胡太后通过各种方法,又逐步控制了局势。 胡太后已经不被囚禁在宣光殿了,随时都能够见到小皇帝,甚至还能偶尔召见宗室大臣进宫。 对于这些,元乂要么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有重视。 胡太后得寸进尺,通过经常进宫伴随小皇帝读书的长乐王元子攸,秘密联络高阳王为首的宗室近支,密谋推翻元乂的执政地位。 “元乂倒台后,以本宫对那位皇嫂的了解,你家主公才是真的有麻烦。” 苏算抓耳捞腮起来,陈留公主瞥了他一眼,实在忍不住说道: “天天算计人心,破局之法不就在眼前?” “还不快去问问你家主公,他什么时候娶我!?” ------------ 第276章 婚事 苏泽一直在关注洛阳的情况,他接到了的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的报告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迎娶陈留公主的本钱。 两人初识的时候,陈留公主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苏泽只是羽林底层军士。 可是现在苏泽已经是都督五州一郡诸军事的平西将军了,在乱世已经到来的时候,双方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说到底,孝文帝勘定门阀才二十年,如今的北朝,门阀制度还没有到思想钢印的地步。 但是这个事情,不能由苏泽自己提,当然不可能由陈留公主提。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需要朝廷中的一位重臣提出来才行。 苏泽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了一个人选。 但是这件事必须要好好筹划。 任何时代,迎娶正妻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陈留公主身份特殊,那就更要慎重了。 首先决定这场婚姻的不能是江阳王元乂。 原因很简单,苏泽已经有很重的元乂党羽的印记了,而根据苏泽从洛阳搜集的种种情报来看,江阳王元乂倒台的时候不远了。 这绝对不是苏泽提醒元乂就能避免的事情了。 要知道大长秋刘腾可是元乂的合作者,他死前叮嘱元乂,一定要隔绝胡太后和小皇帝,元乂都因为妻子胡氏的求情,任由胡太后和小皇帝见面。 甚至胡太后和小皇帝身边的内侍,已经暗中背叛了他,元乂都不知道。 实际上,宣光政变能够成功,是因为胡太后独宠清河王,侵害了宗室的利益。 所以宣光政变这么草台班子的政变,最后只有一个外臣游肇跳出来反对,其他宗王大臣都默认了政变结果。 而江阳王元乂这段时间的倒行逆施,加上他执政能力不足,导致关中和六镇叛乱四起,已经引起了洛阳各方势力的敌对。 这时候只需要一场不如宣光政变周密的政变,就可以将元乂赶下台。 就算是苏泽用随从给元乂通风报信,也只能挫败一两起阴谋,元乂最后还是会被赶下台的。 所以现在苏泽需要做的,就是尽快从元乂这艘破船上跳下来。 这场婚姻必须要由朝廷中非元乂派系的大臣提出来,最好是由胡太后拍板。 苏泽思来想去,终于定下了计划,他给苏算下达了委托,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留在洛阳的这帮随从们了。 —— 正光三年,正月二十五日,陈留公主府。 “什么?又要钱?” 绿珠怒视跪伏在屏风外的苏算,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厚脸皮,怎么好意思再上门要钱的? 这几个月来,苏泽这个留后府几乎将陈留公主掏空了! 苏算跪在屏风外,只是沉默着,等到半天后,陈留公主这才问道: “这次你要钱是做什么?也不能让本宫知道吗?” 苏算听到陈留公主开口询问,低沉着声音说道: “仆臣是为了能让主公迎娶主母,才需要财货打点的。” 绿珠一下子愣住了,陈留公主也沉默了。 这些日子,她很清楚苏算的能力,但是苏算再有能力,让朝廷同意自己嫁给苏泽,这不是他这个区区留后使能做到的吧? 陈留公主上次说的也是气话,就算是苏泽亲自来洛阳活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苏算说道: “主公已经有了布置,只要仆臣执行就行了,请主母安坐府内,等着朝堂赐婚旨意就行了。” 看到苏算如此笃定的样子,陈留公主反而更起了! 合着你早就有计划了!要是自己不催?你苏泽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留公主暗暗下了决心,这些账都要记着,日后都要在床榻上讨回来! 苏算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让自己主公又多了一笔“章”,他从陈留公主府上又搜刮了一些珍宝后,就带着这些珍宝来到了广阳王元深的府上。 曾经苏泽和元深的关系还不错,元深还让儿子元佛陀和苏泽结交。 元深也不是不收礼的人,这是他在北魏一众宗室中算是异类,是少有的公心超过私心的宗王。 所以元深才会建议分化削弱苏泽手里的权力,但是他也反对用其他人来替换苏泽。 从苏泽的留后院设立以后,苏算也来过几次元深的府上。 但是元深都拒绝了苏算送上门的礼物。 今天苏算死活要求见元深,要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元深已经将他轰出去了。 看到苏算端坐在堂上,元深也要感慨,不知道苏泽是从哪里搜索的这些人。 这个苏算据说是吏员出身,文化素养不高,但是极会做人,在洛阳的人情场上也是有名的八面玲珑人物。 也是苏算在洛阳的活动,才帮着苏泽挡住了不少风雨。 当然,其中很大的一些风雨是元深搞出来的。 但是这一次苏算并没有寒暄,他直接开门见山进入正题。 “大王,在下听说朝堂有意让您接替李大将军,担任北征主帅。” 元深的眉毛扬起来,这个苏算什么身份?上门就和自己谈这个话题,刚刚还说他精通人情世故,明明就是个不知道进退的蠢货。 元深正准备将苏算轰出去,却听到苏算说道: “其实我家主公对平定六镇也是有一些看法的。” 元深憋住了怒斥苏算的想法,他也好奇苏泽到底对平定六镇有什么看法。 没办法,破柔然,平河西,定陇西,镇梁州,苏泽已经成长为北魏屈指可数的新一代名将了。 就算是元深也要承认,苏泽在军事上的能力是很强的。 苏算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 “借兵柔然。” 元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其实这也是他的想法! 如今北魏在六镇方向,除了李崇保存的那支军队外,朝廷是真的已经没有可用之兵了。 冬去春来,马上就是春耕的时候,这个时候在各地征兵,只会闹出更大的民变。 而且新征募的士兵需要武器装备,需要训练,等到那个时候北境早就被肆掠到千疮百孔了。 此时此刻,唯一能够拿出大量军队的,就是北面的柔然人。 苏算只是一口一口吃茶,接着说道: “大王也知道的,我家将军曾经护送寿阳公主出塞和亲,和草原上的关系也不错,如果大王愿意,我家将军愿意促成柔然出兵。” 听到这句话,元深是彻底不淡定了。 不过苏泽先是在北境击败柔然人,然后又在河西击败高车人,说他在草原上很有“声望”,那确实不假。 北魏皇族就是鲜卑人,他们当然知道草原人的特点——崇拜强者。 苏泽击败过他们,就是草原人心中的强者。 而且寿阳公主是苏泽护送到草原的,她可贺敦的位置也是苏泽打服了柔然人,召开草原大会确定的。 朝堂中其他人说能促成柔然人出兵,元深都是不相信的,可唯独苏泽这么说,他信。 元深稍微冷静下来,他看向苏算问道: “说说看,伱家主公要什么?” 苏算说道: “我家主公要求娶陈留公主。” 听到苏算这句话,元深几乎要让人将他轰出府去了! 什么时候,区区羽林武人也这么嚣张了!竟然张口求娶大魏公主,还是陈留公主这种近支的公主! 可是等到元深控制住情绪,才发现世道已经不知不觉变成这样了。 那人家柔然可汗也求娶大魏公主,不也正是苏泽护送去草原的吗? 元深冷静下来,看着苏算说道: “这件事本王可以提,但是要公主下嫁,要皇室宗长点头,本王可没有把握说服高阳王和江阳王。” 苏算却说道: “大王,皇室的婚姻,有太后或者陛下点头不就好了吗?至于高阳王那边也是难度不大的。” 元深冷冷的看着苏算,这苏泽人都不在洛阳,怎么对洛阳的局势如此敏锐? 元深这些日子,经常因为军事问题和元乂争执,一方面是他确实比元乂懂军事,不愿意让元乂瞎指挥败坏祖宗的江山,另一方面,也是元深在故意和元乂切割,因为他也看出元乂日薄西山了。 难道苏泽已经悄悄搭上了太后和小皇帝这条线? 元深更加忌惮,但是想到平定六镇才是头等大事,他还是说道: “如果你能说服太后或者陛下,本王愿意提出让陈留公主下嫁苏平西。” 苏算露出笑容,他又拿出一个盒子说道: “这是我家主上送给佛陀世子的佛像和佛经,还请大王收下。” 说完这些,苏算就离开了元深的王府。 等到苏算走后,元深打开匣子,看到精致的鎏金佛像,以及匣子中的梵文经书,就知道这是深合自己儿子元佛陀胃口的礼物。 元深长叹一声,苏泽有这样的人追随,何愁后方安宁。 可要是自己带兵北征,那在洛阳的政敌不知道要怎么攻击自己呢?到时候朝廷听信谗言,自己又要怎么办? 元深甚至开始羡慕苏泽,有这样一个得力亲信在洛阳奔走联络,当真是省心省力啊。 —— 长乐王元子攸的府上。 “什么,苏平西要求娶皇姑陈留公主?” 听到这个消息,元子攸毕竟要比元深年轻很多,城府也有浅了很多,他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想要将苏算轰出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向着元子攸使眼色,才让元子攸按捺了冲动,听苏算继续说下去。 苏算说道: “我家将军愿意帮助陛下和太后,驱赶江阳王。” 元子攸一下子傻了,这是可以当众说的吗? 还好苏顺机灵,早就已经清空了密室,如果这话被江阳王元乂听到,自己可要被牵连了!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元子攸一直充当宫中和高阳王元雍之间的桥梁,联络高阳王准备推翻元乂的执政地位。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进展缓慢,高阳王元雍的才能放在这里,这是被孝文帝评价为不中用弟弟的家伙,他畏惧元乂的权势不敢动手。 而元雍忌惮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元乂在诛杀了奚康生后,将左右护军将军合二为一,自己领了护军将军,掌管了宫廷的禁卫武装力量。 手上没有兵,还怎么发动政变。 苏算说道: “大王应该知道,我家将军起家于羽林,在禁军中素有声望,如今宫中一些军校,都与我家将军结交过。” 这下子元子攸的眼睛亮了。 对啊,苏泽在羽林虎贲中很有威望,他外任后一直资助建阳里,很多基层军官都和他有交往。 如果苏泽真的站在自己这边,那元子攸还真的能够结交一些基层的羽林军官,将元乂麾下的禁军力量收归己方。 其实本身禁军的态度就是很暧昧的。 第一次宣光政变,禁军根本就是袖手旁观,主要力量是刘腾秘密培养的内侍。 诛杀奚康生的第二次宣光之变,禁军态度同样暧昧,在最后处死奚康生父子的时候,还有一些禁军将领偷偷去吊唁。 江阳王上台后,基层军官的待遇没有上升,反而因为各种战事造成的物资短缺而生活困难。 元子攸也是政治生物,他很快就将皇家亲情抛在一边,而是看向苏算说道: “宗室赐婚,要绕过江阳王,那就要太后点头,你有把握说服太后吗?” 苏算胸有成竹的说道: “仆臣有把握,只需要大王向陛下提起此事,告知太后就行了。” 元子攸想了想说道: “好!本王这就进宫!” —— 正光三年,二月一日,皇宫。 胡太后如今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中宫和北宫,还能下诏让一些近臣进宫。 今天胡太后召陈留公主进宫,陈留公主一进宣光殿,就发现内侍宫女都自觉地站在殿外。 看来不知不觉中,胡太后已经控制了宣光殿,那些派来看守她的内侍宫女,在刘腾死后已经全部投奔了胡太后了。 这也正常,刘腾活着还好,刘腾一死,谁不为了自己的未来想啊。 皇帝和太后没有被废,万一他们重新执政,那自己全家不是死路一条? 陈留公主一进入宣光殿,就看到胡太后眼中含泪说道: “苏泽这狗贼,竟然垂涎天家贵胄,想要求娶皇妹,不可饶恕!” ------------ 第277章 嫁妆 陈留公主听到胡太后这么说,和胡太后预料的不同,陈留公主并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坐在边上默默地垂泪。 看到陈留公主没有闹,胡太后原本准备好的话,却塞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其实陈留公主和胡太后都在演。 胡太后从小皇帝那边,知道了元子攸说的计划后,听说苏泽能够帮助她掌握禁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天家的亲情。 用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姑子,换取重新掌握权力,这笔账无论怎么算都是赚大了! 就算是让胡太后嫁亲女儿,她也是愿意的! 本来胡太后是准备先用苦情来打动陈留公主,然后用国事为重,逼迫陈留公主下嫁。 可是陈留公主不闹,反而一副认命的样子,这就让胡太后演不下去了。 没办法,自从宣光之变后,宗室和群臣都害怕得罪元乂,断绝了和宫内的往来。 只有陈留公主一直烧冷灶,不仅仅帮助胡太后知道了很多外界的消息,还帮着她逐步掌握宫闱内一些力量。 这时候突然变脸,胡太后也有些拉不下来脸。 双方就这样尬住了! 陈留公主也是情商很高的人,她立刻意识到了这场戏中的“BUG”,如果胡太后真的心软了,不把自己嫁给苏泽那可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陈留公主用丝帕擦干了眼泪,这才说道: “皇嫂,这苏泽在禁军中势大根深,如果我嫁给苏泽能够帮助太后和陛下重掌朝政,那皇妹愿意嫁!” 听到如此决绝的话,胡太后真心感动了起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陈留公主能够明白这场婚姻给皇室带来的好处,还愿意“牺牲”自己,胡太后当真是起了愧疚之心了。 胡太后想了想说道: “按理说,苏泽是尚公主,应该让他返回洛阳成婚的,现在西北的局势,皇妹也是知道的。” “所以广阳王深,向宗族之长的高阳王雍商议后,比照领民酋长尚公主的旧例,让人送皇妹去关西成婚。” 北魏虽然立国很久了,但是相应的制度和规矩都是文明太后执政和孝文帝时期才设立的。 在文明太后执政前,北魏官品都不清晰,官员都没有俸禄,养家都靠商人捐献和搜刮百姓。 到了文明太后实行班禄制度,确定了官员品级和俸禄之后,才算是有了王朝气象。 婚嫁制度也同样如此。 早些年的北魏公主并不珍贵,在道武帝时期都不要钱的往草原上嫁公主,甚至有时候一下子就批发两三个。 就是近些时候,尔朱荣的妻子北乡郡主,那也是皇室宗亲,也都是直接嫁到秀荣的。 宋明那种制度严明的朝代,驸马和公主都要住在都城府邸中,在北魏是没有这种制度性规定的。 所以比照北乡公主嫁给尔朱荣的旧例,让婚嫁使送陈留公主去西北成婚,并没有什么制度上的阻力。 只是在胡太后看来,以己度人,让陈留公主离开繁华的洛阳,去鸟不拉屎的西北,那确实是委屈人了。 说到这里,胡太后又怕陈留公主闹,小心的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没有任何反应,胡太后才继续说道: “这又委屈皇妹了,不过驸马都尉府朝堂还是会赐的,奚康生在洛阳的府邸宽大,就等苏泽西征返回后,和皇妹居住?如何?” 奚康生位高权重,但是他政变失败后家族都被流放,府邸自然空了出来。 可两次宣光之变,加上潼关告急,很多大臣辞官离开洛阳,洛阳空下来的宅子太多了。 奚康生这个府邸虽然大,但是位置不算特别好,周围也没有宗王重臣府邸,所以别人也懒得吞并,现在已经杂草丛生了。 陈留公主暗暗清楚,胡太后就在是空手套白狼。 她继续垂泪,等着胡太后继续出价。 “这样吧,皇妹嫁过去也不能受了委屈,更不能让苏泽这个匹夫小瞧了皇室,嫂嫂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好的陪嫁!” 陈留公主都忍不住翻白眼了,元乂夺权后,皇宫内府也都被他掌握,胡太后手上根本没钱,还说给自己筹办嫁妆。 不过陈留公主知道,有一样东西,胡太后可以做主拿出来的。 陈留公主说道: “国事艰难,若是大操大办,怕是引起朝野非议。” 听到陈留公主这么说,胡太后只能感慨这个小姑子是真的贴心,她甚至有些舍不得陈留公主嫁给苏泽了。 陈留公主说道: “皇嫂,这苏泽武夫出身,朝廷能不能赐他书籍,也算是对他的劝学上进了。” 胡太后眼前一亮,是啊!国子监里那么多藏书,理论上也是皇室的所有物,赐些书给苏泽,又能撑面子,说起来也很好听啊! 而且西北那个地方应该很无聊,让陈留公主带一些书籍过去,也能解乏解闷。 胡太后点头答应下来,这事情她是能够做主的,国子监就是皇家图书馆,江阳王元乂也看不上这些书籍。 陈留公主又说道: “陪嫁中,请太后多赐一些将作监的匠人陪嫁,以壮声势。” 将作监? 将作监是皇室管辖的机构,元乂对于将作监也不是很上心。 但是胡太后还准备夺权后,继续在洛阳营造佛寺。 但是仔细一想,先将这些匠人给陈留公主做陪嫁,等自己夺权后,从全国征调工匠不就行了。 胡太后故作大方的说道: “那就这样!国子监的藏书赐书千卷,赏赐将作监的工匠一千人,作为皇妹的陪嫁,如何?” 这下子陈留公主满意了,其实金银珠宝,绢帛布匹这些东西,陈留公主知道苏泽并不是那么重视。 反而是这些书籍工匠,才是他书信中心心念念的“宝贝”。 正好趁着这次胡太后赐婚,心中对自己怀有愧疚,陈留公主才狮子大开口,讨要了这些陪嫁。 要知道,汉代的时候公主远嫁,都是禁止携带书籍和瓷器丝绸,桑蚕种子的。 历史上最丰厚的一份工作嫁妆,就是唐代文成公主嫁吐蕃的那份嫁妆。 那份嫁妆,给吐蕃带来了先进的技术,某种意义上缔造了未来那个强大的吐蕃帝国。 而文成公主的嫁妆中,也只有书籍三百六十卷,工匠也不过两百人。 只能说胡太后毕竟见识浅,不知道书籍和工匠的宝贵,反而觉得自己做了一笔划算的买卖。 —— 正光三年,二月初八。 一直宣传苏泽威胁论的广阳王元深,突然向朝堂上书,请求皇室下嫁陈留公主给苏泽,笼络边地军心。 江阳王元乂对此没有太多的意见,他和陈留公主没什么交往,苏泽给他送了这么多钱,嫁一个公主笼络一下也没什么。 紧接着,高阳王元雍同意了元深的意见,但是提出陈留公主是皇室近支,应该由胡太后主婚。 对于这个建议,元乂同样没有什么意见。 安排皇室婚姻,本来就是太后的工作之一,让陈留公主出嫁的这个恶人,就让胡太后做好了。 接下来皇宫传来消息,陈留公主傍晚入宫,在宫内哭了一夜,最后还是胡太后劝说她嫁给了苏泽。 胡太后隔日下旨门下省,要求给陈留公主千卷书籍,千名将作监工匠作为陪嫁。 元乂对书籍也没意见,但是对工匠稍有微词,他的宅邸还在扩建,也需要工匠。 但是想想将作监也有五千多工匠,实在不行继续从各地征召就是了,门下省还是通过了决议,同意了胡太后这份嫁妆清单。 到了这个时候,陈留公主出嫁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朝廷再次下旨,命令广阳王世子元佛陀为婚嫁使,再挑选五百羽林精锐,护送陈留公主入西北,和苏泽成婚。 对于这个命令,元乂依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关中道路险阻,没有士兵护卫是不行的,禁军也不堪用,训练一番能起到护送的作用。 元乂只是带着门下省同意了这桩婚事,接着又被各种紧急军情弄的抬不起头来。 李崇领着军队退回平城后,这么一支军队需要吃喝,元乂不得不命令河东诸州运送粮食。 这下子又引起了河东诸州的反对,什么北征劳民伤财,不如放弃六镇的说法都冒出来了。 不过这件事上,大魏朝廷倒是要比东汉商议弃凉的时候硬气多了,毕竟平城是大魏的龙兴之地,而六镇又是祖宗之法,没有哪个宰相能决定放弃六镇,这等于彻底让自己的政治信用破产。 江阳王元乂在这种局势下,最后同意了李崇最后的奏章。 李崇辞去北讨大都督的职位,授金紫光禄大夫,返回洛阳荣养。 没办法,这次作战李崇虽然没有立功,但是也保存了军队。 而且在六镇的时候,李崇打的都不错,要不是因为张始均没能守住武川,李崇也不会撤回平城。 总而言之,治罪也治不到李崇的头上。 但是李崇在奏章中,也说他的身体不济,无力再继续领兵了。 元乂还同意了李崇最后的建议,撤销六镇的军镇编制,改六镇为州郡,允许六镇流民前往其他州郡编户齐民。 其实这项政策也已经晚了,但是好歹给六镇人一个逃难的选择,而不是留在六镇做叛军。 关中这边的局势也在恶化。 先是莫折天生再次进攻柳楷的军队,柳楷只能再退到渭水南岸,莫折天生的军队再次开始袭扰雍州,武功扶风二郡附近都出现了叛军。 而华州的胡琛叛军,则在沙苑之战后,控制了华州大部分,肆无忌惮的进攻潼关,滋扰关外向长安运输的粮道。 这下子萧宝夤也不干了,他开始上书弹劾北海王元颢,说他无能误国,影响关中平叛。 而北海王元颢也同样上书,斥责萧宝夤入关一年多毫无进展,实在养寇自重。 元乂只觉得头疼,他本来就能力不足,现在北征主帅的人选都排不出,也只能安抚两人,实在没办法撤换他们了。 再这样的情况下,这五百羽林,就在洛阳城外开始训练起来。 元乂并没有意识到,胡太后和小皇帝,已经用护送陈留公主成婚的借口,掌握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 洛阳局势变幻,但是陈留公主府上已经对这些不在意了,府上开始准备陈留公主的婚事了。 皇室给的嫁妆也就这样了,其实算起来财物上还不如上次去草原和亲的寿阳公主。 没办法,经过胡太后和元乂轮番折腾,经过文明太后、孝文帝、宣武帝时期积攒的内帑已经消耗干净了。 皇室没有太多的嫁妆,陈留公主自己要给自己准备私房钱。 同时苏泽来信,也劝说陈留公主将洛阳附近的产业变卖。 陈留公主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也知道如今朝堂风雨飘摇,繁盛不再,除了一些产业移交给苏算打理,剩余的产业她都准备卖了。 金银珠宝全部带走,人也要带走。 汤沐之地庄园的庄客匠户,这些年搜罗的门客,甚至陈留公主刻意结交的一些低级吏员,她也准备统统打包带走。 这边陈留公主为了嫁人忙得不可开交,苏泽为了娶妻也忙碌起来。 首先还是陈留公主要怎么入西北。 现在入关,进入苏泽的地盘,有两条路。 一条是从潼关走,然后从汉中到关中的褒斜道或者陈仓道进入梁州,然后从梁州绕一圈来夏州。 苏泽显然有点等不及了,他准备直接领兵沿着黄河南下,直接打通从永乐城到潼关的通道。 一名绑着绷带的年轻男子,也有坐在营帐中,这就是在五原之战中,从六镇逃亡到永乐城的侯莫陈顺。 当知道侯莫陈顺是侯莫陈崇的长兄后,苏泽暗中欣喜。 苏泽立刻以侯莫陈顺在北境的功劳,也承认他越骑参军的职位。 同时也让侯莫陈顺在养伤的时候,也列席参加军议。 对于这个任命,苏泽麾下自然也有人不服。 苏泽将五原之战的过程传播出去,不服气的军将们也就稍微服气了。 易地而处,面对这样必死的任务,侯莫陈顺的勇气和能力还是让人敬佩的。 当然,苏泽这个任命,也有千金买骨的意思,他是用侯莫陈顺这个招牌,来吸引更多六镇的军将。 ------------ 第278章 洛阳再政变 苏泽这边是喜事将至,系统竟然也刷出了一个任务: 【结婚。】 久违的任务,还几乎是白送的任务,苏泽就当是这狗系统给自己的结婚贺礼了。 只有两字的系统任务,摆在苏泽面前的,也就是盘踞在华州的胡琛叛军了。 为了对付胡琛,苏泽将高平镇的于谨也调来了永乐城。 于谨也很清楚,这是苏泽给他一次和胡琛堂堂正正决战的机会。 从于谨到任高平郡后,以胡琛为首的部族豪帅势力就一直和于谨作对。 于谨先下手为强,诓骗胡琛进高平城后囚禁了对方。 但是胡琛心中对于谨是不服气的,放归胡琛之后,胡琛一入泾州就造成了偌大的声势,也叫嚣着要杀回高平郡报仇, 于谨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他也早就憋着劲要和胡琛堂堂正正的对决一场了! —— 只不过在陈留公主离开洛阳之前,她陪嫁的卫士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正光三年,二月二十。 高阳王雍上奏朝堂,因为李崇已经被夺了骠骑大将军的尊号,所以请求给江阳王元乂上此将军尊号。 骠骑大将军,是北魏排行第一的将军号,在李崇之前,非莫大的军功不能授此将军号。 李崇能晋此将军号,也是因为在浮山堰之战中的卓越表现,威震南朝留下了卧虎之名。 其实元乂并没有什么军功,但是高阳王雍的这份奏章,还是很快被门下省一致通过,送到了元乂的府上。 自从元乂大权独揽后,曾经因为清河王而聚集在他麾下的势力,而已随之分崩离析。 广阳王元深是宗室中最通军事的大臣,随着战事的推进,影响力越来越大,逐渐自成一派。 李崇这些算是元乂合作者的人,也因为各种原因分道扬镳。 元乂身边都是一些阿谀奉承的人,而这些人往往都没有什么才能。 其实元乂对于上骠骑大将军尊号也有些迟疑。 原因很简单,将军号只能领一个,如果元乂接受了骠骑大将军的尊号,那就要放弃现在统领禁军的护军将军一职。 就算是纵情酒色已久,政治敏感度降低的元乂,也认为放弃宫廷禁卫军权不是明智的抉择。 但是骠骑大将军是将军号最高的一档,元乂实在是忍不住诱惑。 他手下的党羽们,自然也看出了元乂的想法,他们纷纷劝进道: “大王,骠骑大将军在领军将军之上,大王接受了骠骑大将军,禁卫依然服膺,又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 元乂想了想也是如此,孝文皇帝定制后,骠骑大将军一向只授一人,正常情况下非老死不除。 李崇这种完全是特殊情况,所以才自请除去了骠骑大将军的将军号。 如果不是这样,元乂还要等到李崇老死之后,才有机会加骠骑大将军。 要是自己辞让,朝堂将骠骑大将军授予别人了,岂不是要等对方再老死,才能加此尊号吗? 想到了这里,元乂也不再犹豫,他决定接受骠骑大将军的将军号。 这时候广阳王元深又上书,应该恢复宗室近支担任护军将军的祖宗之法。 此时朝堂上,有资格担任这个职位的宗室近支,也就是高阳王元雍一人了。 元乂对此不以为然,原来元雍是为了自己进步,才提请给自己加骠骑大将军的啊! 不过由元雍担任护军将军,反而让元乂放心。 原因也很简单,元雍这个被孝文皇帝钦定的“蠢弟弟”,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 虽然从孝文帝末期到如今,元雍都因为自己身份辈分的关系,被推为宗室近支的领袖,甚至被尊为宗室之长。 可从孝文帝到宣武帝,再到胡太后以及元乂,都没人将这位宗族之长放在眼睛里,都是把他当做摆设。 让元雍担任护军将军,元乂也放下心来,安安心心的交出了护军将军印。 只是元乂并不知道的是,在元雍担任护军将军后,就将南门都尉和北门都尉两个重要的职位,分别授予了元雍的嫡长子元泰,以及长乐王元子攸。 这两门,是宫廷中最重要的两座关门,北门为太极殿以北的宫门,沟通的是中宫和北宫,也是宣光殿前的门,当年刘腾就是从这里杀进了宣光殿,囚禁了胡太后。 北门都尉也是负责北宫安全的重要岗位,现在交给了元子攸。 南门都尉,是太极殿以南的门,此门是中宫和南衙之间的宫门,大臣要进入皇宫面见皇帝和太后,都要通过此门。 如今这个职位落在了高阳王世子元泰身上。 元乂对于这两个关键岗位的变化也毫无发觉,而元佛陀每天在军营中训练五百送婚的禁军,元乂对这件事也完全没有重视。 看到元乂如此迟钝,胡太后这一方再次发动了进攻。 这一次瞄准的是元乂侍中的头衔。 侍中,西汉时又为正规官职外的加官之一,文武大臣加上侍中之类名号可入禁中受事。 在孝文帝改制的时候,左右重臣为了方便进宫议事,所以当时彭城王元勰、李冲、崔光这些改革重臣,基本上都加了侍中的加官。 孝文帝后,宣武帝时期的权臣高肇,也同样加侍中的头衔,左右政事。 所以到了今日的朝堂,侍中普遍被认为是宰相的加衔,而同样是内朝官职的散骑常侍,则被认为是副宰相,或者比宰相低一个等的执政头衔。 但是实际上,侍中这个头衔的唯一功能,就是可以自由出入宫廷,面见皇帝而已。 同样是高阳王元雍,上奏朝堂,认为宰相们都在中宫内的门下省内议事,出入宫廷的手续繁多,实在是太不方便。 而且进入中宫之后,不超过六十岁的宰相也不能乘坐撵轿,更不能乘坐马车牛车,骑马当然更是禁止的了。 所以每次去门下省开会,宰相们都要从南衙步行到中宫侧殿的门下省,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这也是江阳王元乂不愿意进宫开会的原因,通勤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所以高阳王元雍提出,门下省本身就是因为孝文帝改革的时候,临时才成为朝廷的决策机关的,实际上门下省的职责就是劝谏君王,负责朝廷诏令文书的下发,本身并不是决策和议事机关。 所以元雍提出,按照旧例,“政归尚书台”,请奏元乂担任尚书令,录尚书事。 这个说法倒也不是元雍才提出来的,其实朝堂对于门下省这个内廷机关,成为百官之上的宰相机构,早就已经不满了。 东汉、西晋的时候,都是尚书台为尊,录尚书事就是宰相,比如曹操的养祖父曹腾,就做过东汉的录尚书事。 而且孝文帝在设立百官的时候,似乎也考虑过以后“政归尚书台”的想法,在北魏官制中,尚书令是文官最贵重的职位之一,和三公一样基本上不轻易授予。 元雍这个建议其实也合情合理,尚书省作为执行机关,其实权力还是很大的。 尚书台下三十六曹,基本上负责朝廷的方方面面,由尚书令来负责尚书台的远转,同时掌控决策权和行政权,这才是完完整整的权臣。 而且尚书台是在南衙的,不需要进入禁中范围,在南衙重臣们是可以乘坐马车甚至骑马的,这样子上下班通勤也方便。 而且尚书省内的事情,直接送到元乂府上也很方便,不像是门下省那样,进出宫闱的文书都要核查备案才能放行,文书传递缓慢,元乂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步行去门下省内处理政务。 这样子,元乂甚至可以将尚书省的尚书们,直接喊到自己家里来处理政务。 元乂的党羽也很喜欢这个建议。 门下省的官职不多,而且都是内朝官,理论上只能皇帝和太后授予,走程序麻烦。 但是尚书台不一样了,尚书台三十六曹,下设无数的机关衙门,如果元乂就任尚书令,可以轻易的把亲信安排进入尚书台,他们就有了升官的希望。 而且历朝历代,决策机关都是“重臣贵而走吏轻”,但是行政机关都是“走吏肥且重”的。 原因当然很简单,决策大权这种事情,只有重臣才能染指,小吏在门下省就是个传递消息的。 但是在行政机关,任何工作都需要具体的人来做,就给了上下其手的机会,甚至一些具体的工作,主政官员自己都不清楚技术细节,只有属下的经年老吏才清楚全部流程。 对于江阳王的党羽来说,当然是元乂担任尚书令,对他们的好处更多。 很自然的,元乂就被拿掉了侍中的头衔。 —— 正光三年,三月一日。 本来明天是护送陈留公主出嫁队伍出行的日子。 江阳王元乂自从被除去侍中头衔后,这些日子都在府中处理政务,连皇宫都不去了。 但是三月一日的这天,胡太后突然临朝太极殿,召集侍中重臣们进宫,要求清算江阳王元乂,并让重臣弹劾其罪状。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元乂大惊,他连忙带领自己的府卫,准备冲进皇宫控制胡太后。 可是元乂领着手下到了南门,南门都尉,高阳王世子元泰站在城门上,对着元乂喊道: “大王非侍中,不能入宫!” 元乂这下子才明白自己被坑了,他对着城墙上的禁卫喊道: “吾乃骠骑大将军,速速开城门!” 城门上的禁卫校尉迟疑了一下,但是看到高阳王世子元泰后,他立刻说道: “禁军只知道领军将军,不知道骠骑大将军!” 元乂这下子慌张了,元泰干脆命令城门上的士兵射箭,元乂带来的手下立刻鸟做猢狲散。 只有少数忠心的手下,将元乂护送返回了王府。 这时候,一名手下劝说元乂,出洛阳去投奔尔朱荣,然后引秀荣的军队攻打洛阳。 还有手下让元乂去关中,带着萧宝夤的军队反攻洛阳。 但是此时的元乂脑子嗡嗡的,根本没办法做出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府外又传来消息,长乐王元子攸,领着五百禁军包围了元乂的府邸。 长乐王元子攸在江阳王府门前喊话,朝堂只追究元乂一个人的罪过,其他党羽都既往不咎。 这时候元乂平日里蓄养的门客,那些日夜陪他饮酒作乐的门客们,纷纷放下武器打开王府的大门逃跑。 元子攸果然既往不咎,只是盘查面容,确认没有元乂乔庄,就将这些门客全部放走。 等到元乂终于从混乱中清醒了一些,元子攸已经领兵踏入王府,直接包围了他的房间。 看到一身甲胄,英气逼人的元子攸,元乂瘫坐在软塌上,指着元子攸说道: “今日之事,后无来者乎?” 元乂能做的,也就是挑拨离间了。 元子攸正义凌然的说道: “为国锄奸,岂能顾惜自身?” 说完这些,元子攸掏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皇帝圣旨,宣读完毕后,整个旨意去除那些四六骈文的废话,核心内容就一个—— 命令元乂服毒酒自杀。 元乂此时总算是表现出一丝北魏宗王的血性,他拿起毒酒问道: “饮下此酒,可葬于北邙墓穴乎?” 鲜卑人重视葬礼,元乂早就开始营造自己的墓室。 而且随着孝文帝汉化后风气日渐奢靡,洛阳也会用墓地来斗富。 元乂放不下自己的墓穴,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墓穴中穹顶上绘制的星象图。 虽然洛阳已经满是佛寺,但是在葬礼上鲜卑贵族还是遵循他们最原始的信仰。 鲜卑族在崛起之初,为了部族生存而迁徙。 就在遇到绝境的时候,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化作“其形似马,其声类牛”的“鲜卑”兽,在前头为迁徙队伍引路。 这则神话也就是“鲜卑”名称的由来,而星空崇拜,就是鲜卑最深处的原始宗教信仰。 元乂在墓穴的穹顶上绘制了一幅星象图,其中有一条贯穿穹顶的银河,足足有星星三百颗,都是天文官员指导工匠根据观测的真实星空绘制的。 长乐王点点头,胡太后也只让元乂服毒酒,甚至连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宽恕了,毕竟元乂的正妻是胡太后的妹妹。 元乂满饮毒酒,不久后就倒地身亡。 正光三年三月,北魏改年号为“孝昌”,大赦。 洛阳的事情写完了,求月票 ------------ 第279章 倒是救一救啊! 苏泽通过留在洛阳的随从们,了解了这次政变的全过程。 只能说在政治合作伙伴刘腾死了之后,以江阳王元乂迟钝的政治敏锐性,倒台就是迟早的事情。 而洛阳纷乱复杂的情况,也更加坚定了苏泽的想法,短期内不要去洛阳,日后就算是半有天下,也一定要迁都,不能留在洛阳和这帮家伙缠斗。 没办法,洛阳是北魏国都,大魏再怎么离心离德,洛阳内都是有忠臣的。 洛阳局势复杂,势力众多,贸然进入洛阳,等于在别人的地盘上,和别人玩宫廷政治。 这实在不是苏泽所擅长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自己的义兄尔朱荣,在平定了几乎整个北方后,在河阴之变清洗过洛阳公卿后,依然在洛阳的政治阴谋中翻了车。 这之后,继任者高欢长期居住在邺城和晋阳,死活不定都洛阳。 苏泽想想也要学习曹操,如果日后夺取北方,那就要营造许昌新都安置皇室公卿,这样才能将朝堂控制在手里。 参与政变的五百禁军,完成任务后立刻交还给元佛陀,按照原定计划护送陈留公主进入关中完婚。 苏泽只能说,这一次朝廷在对付元乂这件事上,爆发了惊人的团结,这场政变是多方筹谋的结果。 高阳王元雍的几次上书,并不是他本人政治智慧,而是整个洛阳宗室和重臣们商议后的计划。 但苏泽很清楚,这场政变的合作方,会因为元乂倒台后,迅速分崩离析。 其中一个关键的矛盾,已经体现在改元的年号上了。 “孝昌”,顾名思义,“孝”才得以“昌”。 “孝”这个关键词,改元这一天开始,成为整个国家的大政方针,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这颇有些“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的幽默感在里面。 之所以强调“孝”,那就是推崇胡太后的更尊贵地位。 从今天开始,原本团结斗争的帝后二党,也要正式分裂成为帝党和后党。 日益长大的小皇帝元诩,以及重新获得权力的胡太后之间的矛盾,这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从年号上看,胡太后一党是获得了全面胜利。 改元后第一天,胡太后和小皇帝同时出现在太极殿中,胡太后再次临朝称制。 这一次胡太后并没有在皇帝后方垂帘,而是和皇帝并坐在玉陛之上,太后端坐在西座,小皇帝则坐在东座。 而太极殿内的官员,见到这样的情况后,纷纷只跪拜西座的太后。 小皇帝返回寝宫后,向着长乐王元子攸抱怨: “上朝的时候,朕只能见到满朝诸公的屁股!” 元子攸也没有办法,只能劝慰小皇帝继续忍耐。 这次政变中出力比较大的,高阳王元雍站在太后一边,获得了领门下省事的宰相职位。 元深父子也都被赏赐,元深又被任命为尚书令,最近门下省也在讨论,准备让元深接替李崇的位置,北征六镇。 而居中串联,甚至指挥禁军围攻元乂府邸,最后毒杀元乂的长乐王元子攸,不过得了一个散骑常侍的执政虚职。 朝堂甚至连元子攸指挥过的禁军,也一并发给元佛陀,送到关中去护送陈留公主成婚。 估计按照朝廷的意思,这支军队就送给平西将军苏泽了,这算是彻底夺去了元子攸的兵权。 没办法,谁让元子攸和小皇帝走的最近。 元子攸很清楚,太后一党势大,自己必须要韬光养晦了。 小皇帝心中有些愤懑,但是无可奈何,他没有成年,太后临朝这是有传统的。 自己的祖父孝文皇帝,也是忍到了文明太后去世后,才真正掌握权力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忍受多久。 —— 孝昌元年,三月,怀朔镇。 不知道小皇帝还能忍多久,守卫怀朔的高欢是实在忍不了了! 从去年七月开始,到今天三月,怀朔镇已经被围了大半年了! 朝廷的军队呢? 倒是救一救啊! 怀朔被围之后,也就是去年武川军主宇文贺拔家,领兵支援了怀朔,那时候高欢还满心希望。 宇文肱和贺拔度拔父子确实勇武,在怀朔城下打了好几场的胜仗。 可是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就是天天砍瓜切菜,人也是会累的。 紧接着,李崇领兵进入六镇,给怀朔上下带来了希望。 那时候李崇还派人突入被包围的怀朔镇,通知镇将杨钧,只要坚持守住就有办法。 可办法呢?! 然后就是毁灭性的消息。 武川城破! 这下子宇文贺拔父子都不淡定了,武川是自己的老家,家眷族人都在武川城内,这下子他们带来的军队也军心不稳,无心出城再战了。 接着传来消息,李崇的军队在五原大败了破六韩拔陵! 怀朔众人的心又被吊起来了! 接下来怀朔就安全了吧? 可没想到李崇大胜之后,根本不管怀朔,将大军直接带回了平城。 这下子怀朔上下彻底绝望! 卫可孤攻占武川后,等到冬季过去,终于领着兵马,反过来继续攻打怀朔。 守城的压力陡增! 高欢很清楚,怀朔城守不住了。 怀朔已经很厉害了,一座孤城守了足足大半年,城外几十万叛军都没攻下来。 可铁打的男儿,也架不住这样磨啊! 而让怀朔城内更愤怒的,是朝廷对于怀朔的态度! 六镇皆乱,只有怀朔苦苦支撑,可自从李崇退回平城后,一次朝堂的使者都没有来过! 北魏朝堂似乎完全遗忘了怀朔! (其实北魏朝堂不仅仅是遗忘了怀朔,是连整个六镇都遗忘了。) 病床上的杨钧都破口大骂,他这个镇将可是最忠心朝廷的,如今他也已经支撑不住了。 卫可孤最近几日再次发动了攻城,现在城墙下堆满了尸体,夜里高欢还要派人将尸体搬离城墙,要不然明天叛军就能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城墙。 除此之外,一部分土墙已经塌陷,这也需要工匠带领民夫来修葺,可怀朔镇的妇孺都已经齐上阵了,工匠也累死了好几个了,城内的房屋的土墙都已经拆了用来修补城墙了,人力和武力都已经匮乏到了极点。 怀朔守不住了。 不仅仅是高欢这么想,城内的守将也是这么想。 “高军主,我给你送饭来了。” 高欢回头一看,是宇文肱的幼子宇文泰。 只看到宇文泰穿着齐衰服,这是一种粗疏的麻布制成丧服,因为丧服周围包边,和斩衰服的毛边以示区别,是专门给兄长服丧的丧服。 宇文泰脸上带着悲伤,他是为长兄宇文颢服丧。 就在前几天的时候,宇文肱出城打探情况,却不小心遇到了卫可孤本阵的兵马,这些都是卫可孤的精锐,宇文肱迅速被围困。 更糟糕的是,宇文肱在河边不慎坠马,卫可孤的精锐骑兵眼看着就要围上宇文肱了,这时候宇文颢本已经突围出去,立刻策马折返回来,将父亲扶上马后,单人匹马的挡住了卫可孤蜂拥而来的手下。 宇文颢力战十数人,最后还是寡不敌众,当场战死,宇文肱眼看着儿子战死,在部将的保护下冒死杀回了怀朔镇。 宇文颢勇武过人,是宇文家的长子,在兄弟中威望很高。 宇文颢是宇文家的继承人,宇文肱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的悲痛自然不必说了,其他几个弟弟也都穿上哀服,斩断头发发誓要给兄长报仇。 高欢叹息一声,他是亲眼看着宇文泰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的沉默下来的。 在怀朔这么压抑的环境下,再怎么乐天知命的人也承受不住。 兄长战死,让宇文泰彻底认识到了战场的残酷性,最后那点少年的活泼劲儿都消失了。 高欢接过了食盒,他让亲信喊来守城的将士,将食盒中的食物分给将士们,对着宇文泰说到: “黑獭,有饼吗?” 宇文泰点点头,掏出一块粟饼,递给了高欢。 这是普通士兵每天的伙食,一张用粟米和磨碎的豆子混合,然后烤干后制作成的饼。 这种饼烤得非常干,必须要用水含在嘴里化开后才能吞下,高欢被饼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宇文泰连忙上前帮他拍背,高欢这才没有被粟饼噎死。 看着夕阳,宇文泰问道: “贺六浑兄,若是怀朔城破,你有什么打算?” 高欢喝了一口水,总算是停止了咳嗽,他看向宇文泰的脸,咬牙说道: “守城九个月,老子对得起朝廷给的俸禄了!若是城破,那就投了吧。” 说完这些,高欢又看了一眼宇文泰,卫可孤和他有杀兄之仇,高欢担心宇文泰的反应。 但是宇文泰倒是很平静。 高欢说道: “朝堂实在是让人寒心啊!” 宇文泰还是沉默着,高欢看着宇文家这个小儿子,宇文肱四个儿子,只有宇文泰和三个兄长不一样。 战死的宇文颢,次子宇文连,三子宇文洛生,都是典型的六镇人,勇猛豪气,很得到士兵的敬仰爱戴。 但是四子宇文泰,这个家伙经常沉默不语,喜欢和那个爱穿华服和打扮自己的独孤如愿混在一起,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但是高欢却有一种直觉,这个小儿子宇文泰,才是宇文家最难对付的那个。 宇文泰突然抬起头,看向高欢说道: “贺六浑兄,抱歉了。” 高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宇文泰身后突然冲上来两个壮汉,一下子控制住高欢。 紧接着宇文家的部曲冲上了城门,迅速控制了城门。 高欢这下子全部都明白了,为什么宇文泰要说抱歉,是他们宇文家要献城投降了! 紧接着,高欢看到了队伍中的贺拔兄弟,又看到了换上戎装依然风采逼人的独孤如愿。 这是武川人的集体反水,要献怀朔城,在叛军集团中获得晋身之阶! 高欢有些愤怒了,原本他心中认为,大家都是六镇人,众志成城守城,他对于武川的援军是非常感激的。 但是现在他才发现,武川人就是武川人,而怀朔人就是怀朔人,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紧接着,高欢看到了被捆住的司马子如和窦泰,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怀朔人和武川人,那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 孝昌元年,三月五日,武川众将捆了高欢等怀朔守将,向城外的卫可孤投降。 围困了大半年的怀朔城终于破了,卫可孤非常的高兴,他给了武川诸将特殊的待遇,允许他们还继续带领自己的部曲,专门编成一支武川军,领军的就是武川军主贺拔度拔。 但是怀朔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怀朔镇将杨钧在病中听到消息后,当天夜里就忧愤而死,倒是没有被叛军折辱。 怀朔军主窦乐,这位老将誓死不降,卫可孤进城之后,他誓死守卫镇将府,被卫可孤的部众围斗了两个时辰,这才力战而死。 高欢、司马子如、窦泰这些怀朔军主,则被卫可孤囚禁起来。 而最悲惨的,就是怀朔城内的百姓了,叛军攻入城中后,首先洗劫了怀朔的镇仓,接着开始劫掠怀朔城。 叛军攻打怀朔的怨气,都发泄在这些普通百姓身上,无数男人被屠杀,女人被奸淫。 多亏了宇文泰出面,高欢、窦泰、司马子如的家人才得以安全,但是他们麾下很多士兵的家庭都因此破裂。 历史讽刺的地方,怀朔城破的当天,朝堂终于下令,改六镇为州郡,允许六镇百姓从世兵军籍转为民籍,允许他们内迁避难。 广阳王元深,接替李崇,担任北讨大都督,负责六镇平叛的事务。 同样是孝昌元年三月,于谨领军南下,准备和肆掠华州的胡琛叛军作战。 就在于谨领兵南下的时候,原本归降苏泽的胡琛故将宿勤明达,趁机从军营中叛逃。 苏泽对于万俟丑奴和宿勤明达这两个胡琛部将本来就有所防备,正准备派人追杀宿勤明达的时候。 苏亮向苏泽献策道: “主公,臣有一计,趁此机会,请派遣苏刘(【普通的金刀使者】),将宿勤明达送到莫折天生的秦州叛军中。” 苏泽眼睛一亮! 元深,其实人家本来叫做元渊,如果大家查史料可以查这个名字。 原因也很简单,北朝的史书唐代人修的,唐代史官为了避讳李渊,将人家元渊改了名字,将渊改成了深。 ------------ 第280章 计策虽老,有用就行 反间计,这计策虽然老,但是真的有用。 胡琛和莫折天生两支叛军,他们名义上是友军。 莫折天生号称天王,他也接受了破六韩孔雀的招揽,宣布响应“真王”的旗帜,也算是六镇起义军的关西分部。 胡琛从高平郡离开后,也是在破六韩孔雀的建议下去了泾州,打起的也是“真王”大旗。 秦州叛军和泾州叛军,说起来都是响应“真王”麾下的,但实际上是秦州和泾州本地的离心势力,借着“真王”的壳上市。 换句话说,这就是两家挂靠的公司,实际上公司管理权和经营权都是独立的。 胡琛起兵后,也只是和莫折天生达成了口头上的默契成立联军。 可实际上,泾州和秦州犬牙交错,双方为了争夺土地、人口和水源,已经发生了不少摩擦。 宿勤明达是胡琛的旧部,如果他投靠了莫折天生,恐怕胡琛和莫折天生之间脆弱的信任就要破裂了。 历史上的关中叛军就是这个样子的。 莫折天生、胡琛、万俟丑奴先后肆虐关中,但是他们之间就是这种互相合作又互相攻击的关系。 说白了,这几支叛军都是一州一府的野心家,以宗族部落为纽带建立起来的地方叛军,他们本身就是当地的部族豪帅,起兵的原因也都是各自部族的利益,也没有什么能团结众人的口号和纲领,这种地方军阀化的叛军,一旦打不动官军了,就会互相攻伐吞并。 苏泽同意了苏亮的计划,让苏刘(【普通的金刀使者】)加入李贤的追击队伍,去说服宿勤明达加入莫折天生的叛军。 —— 宿勤明达并没有跑多远。 宿勤明达经过于谨的关押,他的旧部被于谨用各种方法打散收编,本身已经不多了。 后来苏泽领兵来高平,又收编了几次军队,宿勤明达只剩下几十骑的铁杆部族子弟兵。 这次追随宿勤明达逃跑的,也就是这几十骑的铁杆部族子弟兵。 李贤得到了苏泽的军令,立刻带领永乐城内的骑兵追击,很快就追上了宿勤明达的队伍。 一路上,李贤命令士兵不断的袭扰,逐步消磨宿勤明达的士气,又利用人数优势消耗宿勤明达军队的力气,不断的驱赶他们。 宿勤明达的队伍如同被围猎的野兽一样,不到三天就精疲力尽了。 这也是李贤在营造永乐城的时候,学习夏州流寇部落后形成的一套用兵方法。 宿勤明达被逼迫到一个荒废的村寨,这时候李贤突然提出要和他谈谈。 宿勤明达虽然不知道李贤到底卖的什么关子,但是追随他的都是部族子弟,每损失一个都会让他心疼半天,不管李贤是为什么要谈判,但无论什么代价,只要能保全自己这些部曲,宿勤明达还是愿意谈一谈的。 李贤骑着马,和宿勤明达隔着村寨前的小河,李贤说道: “我和宿勤军主也是旧相识了,苏将军对待军主宽厚,为何还要叛?” 宿勤明达也低下头,平心而论苏泽对待自己也不算差了。 看到宿勤明达低着头,李贤就按照苏刘教给他的话,继续说道: “看在往日旧相识的份上,我愿意放过宿勤军主,但是你不能去泾州。” 宿勤明达抬起头看着李贤,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 李贤说道: “不为什么,苏将军马上要攻打泾州了,我不想要在战场上见到宿勤军主,那时候可没有再放你一马的机会了。” 听到李贤这么一说,宿勤明达眼睛一转,他准备假意答应下来,大不了到了秦州后再去泾州好了。 但是李贤下一句话,又让宿勤明达有些动摇了。 “苏将军已经下令,驱赶高平郡内的羌人部落去秦州,宿勤军主的部落也在其中吧,那秦州的莫折天生也是羌人,他应该会善待你们部族的。” 说完这些,李贤直接带着军队,转身就离开了。 等到李贤的军队离开后,宿勤明达的左右亲卫不敢置信的看着逐渐消散的烟尘,本以为是必死的结局,竟然就这样离奇的绝地逢生了? 左右亲卫围上来,询问宿勤明达道: “军主,我们真的去秦州吗?” 宿勤明达本来是毫不犹豫的去投靠老上司胡琛,但是刚刚李贤的两个字,就让他犹豫了。 羌人。 胡琛是匈奴人,万俟丑奴也是匈奴人,但是宿勤明达是羌人。 在西北这个地方,民族这东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其实宿勤明达的部族,和胡琛的部族各种风俗习惯也已经差不多了,他们自己也都是汉话的胡人豪帅。 但是在某些时候,这种身份又决定了一切,比如在胡琛的圈子里,宿勤明达就是不如万俟丑奴亲近,很多机密的话题,胡琛也会和万俟丑奴先通气。 没办法,五胡乱华的时候,关中这个养蛊场,各族人厮杀了几百年,各民族之间早就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最值得信任的,还是自家部族的兄弟。 但是莫折天生也是羌人。 苏泽驱赶高平郡的羌人部族南下进入秦州,如果自己也入秦州,那岂不是就能利用这些秦州羌人拉起一支队伍,带着本钱加入莫折天生的队伍? 而且宿勤明达在高平郡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莫折一家的名声。 如今关中诸多叛军中,也是莫折天生这一支战绩最辉煌,占据了秦州和岐州,又将萧宝夤官军打得节节败退。 宿勤明达看了看周围,他手上就剩下这么几十骑,怕是去了老上司胡琛那边也不得重用。 一咬牙,宿勤明达对左右说道: “大丈夫言而有信,我们就去秦州!” 李贤带着兵马离开后,对着身边的苏刘问道: “苏军师,那宿勤明达真的会去秦州?” 苏刘笑着说道: “当然会去,宿勤明达身边仅剩下这点人,去了泾州也难被重用,李参军那句话只是提醒了他羌人的身份而已。” 没一会儿,李贤就接到了埋伏下的斥候回报,宿勤明达真的领兵向着秦州方向而去了。 这下子李贤对苏刘更加敬佩,但是他也心生恐惧,这种玩弄人心的谋士,总是让李贤这样的武将不自在的,万一什么时候,自己也被他用上计策? 苏刘看向泾州的方向说道: “接下来就是放出消息,告诉泾州的胡琛,他的旧部宿勤明达被秦州的莫折天生招揽,已经改换门庭投奔秦州去了。” “只等胡琛败退回泾州的时候,再听说这个消息,会不会去和莫折天生拼命呢?” 李贤打了一个寒颤,这些玩心机的谋士实在是太脏了! 他暗中下了决心,一定不能得罪苏刘,但是也要和他保持距离。 这家伙谁都能算计,自己可不想要被他算计上了。 —— 苏刘的预测不错,胡琛刚刚在沙苑击败了北海王元颢的官军之后,他还没来及的高兴太久,就听到了于谨领兵南下的消息。 胡琛当年被于谨用计囚禁,仇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 而且胡琛刚刚击败了官军,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更是不把于谨放在心上。 胡琛本来追击北海王的军队到了华州治城华阴城,他正准备围城的时候,听说了于谨带兵南下,就立刻放弃了围攻华阴城的计划,直接领兵北上迎敌。 华阴城内的北海王元颢,看着胡琛就这样领兵走了,心中是又庆幸又愤怒。 庆幸的自然是胡琛不再攻城了,愤怒的是这胡琛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竟然绕过自己就去迎战于谨! 可是让北海王元颢出城偷袭胡琛,他又不敢,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胡琛北上。 等到北上的途中,胡琛听说于谨只有三千骑,而自己这边,加上收编的金煨溃败的军队,以及俘虏投降的官军,光是正卒足足有一万人。 如果加上军队驱赶的辅兵,胡琛完全可以号称五万人,面对如此人数上的优势,胡琛就更加轻视于谨。 他甚至都没有派遣斥候截杀敌人的斥候,完全没有隐藏行踪,堂堂正正的向于谨的军队迎了上来。 接下来,胡琛就遇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战。 于谨是苏泽麾下军事素养最扎实的。 他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世家出身,从小就酷爱读兵书,也是从军队基层锻炼过的。 结交了苏泽后,他又得到了苏泽借给他的兵书,婚后,妻子李氏又带来了她爷爷李崇所写的带兵经验总结。 于谨的带兵经验,是书本联系实践,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如果说侯景这种半路出家,靠的是天分和血脉中武勇,属于段誉这种武学奇才,那于谨这种,就是自身天才加后天刻苦努力,属于乔峰这种武学天才。 一个刻苦努力,又谦虚自律的将领,带领苏泽苦心数年,用无数钱粮、高级随从、百战老兵堆出来的精锐骑兵,面对胡琛这种纪律散漫的叛军,如果不能一战击溃胡琛,那才是离奇的事情。 孝昌元年,三月二十五日,于谨领三千精锐骑兵,正面击溃了胡琛手上的一万叛军! 胡琛仅仅带了千骑逃回了泾州,而于谨也不追击,直接带领部队继续南下,前往潼关接应陈留公主的送亲队伍。 而华阴城中的北海王元颢,再次被于谨无视,大军直接绕过华阴城南下去了。 ------------ 第281章 佛陀怒目 这边元佛陀领着五百禁军刚刚过潼关,整个军队都紧张起来。 潼关守将告诉元佛陀,前些日子沙苑之战中北海王惨败,潼关附近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叛军,建议元佛陀等关中局势平稳后再入关。 陈留公主已经接到了苏泽的书信,她很决然的对手下士兵说道: “朝廷厚养禁军,诸将士是禁军选锋,本宫相信你们一定能保护好我。” 说完这些,陈留公主又命令绿珠,拿出自己部分陪嫁,赏赐给将士们绢帛。 这群禁军士兵大呼陈留公主的名号,昂起士气进入关中。 进入关中后,送亲队伍果然遭遇了好几次攻击,好在都是一些关中的流寇,元佛陀带兵谨慎,带领禁军士兵击溃了这些小股贼军。 但是也因为这些贼军的滋扰,导致送亲的队伍走的很慢,元佛陀散去的斥候,已经打听到雍州华州附近的叛军,已经听到了送亲队伍这头“肥羊”的消息,已经向潼关附近集结。 万般无奈下,元佛陀只能求见陈留公主,请求她放弃一部分辎重轻装前进。 陈留公主简单思考了一下说道: “竹简和帛书可以藏于道边,等苏泽接应的军队来了再起出。” “陪嫁的绢帛金银都赏赐给禁军吧。” “但是有一点,随行的工匠不能放弃,他们的家属也不能丢,请世子搜罗武器,武装这些工匠。” 听到陈留公主这么说,元佛陀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是要劝说陈留公主放弃那些将作监工匠的,但是陈留公主宁可放弃财物,都不肯放弃这些工匠,还要将财物赏赐给护送的禁军们。 元佛陀只能答应下来,按照陈留公主的吩咐,将陪嫁的财物分发给护送的禁军士兵,然后又给工匠分发武器,将他们编练成预备队。 丢弃了一些马车,将书籍藏在山洞中,送亲队伍总算是走得快了。 不过虽然走的快了一些,但是大魏公主携带大量的嫁妆,进入关中的消息还是被各路贼寇知道了,很快就有一些小股的贼寇向送亲的队伍聚集。 元佛陀虽然名字叫佛陀,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返祖了北魏拓跋氏的基因,他从小身体就非常强壮,成年之后更是人高马大的。 元佛陀性格中有一股憨劲儿,所以他父亲元深才认为他不适合从政,将他塞进军队里培养。 接受了送亲的任务后,元佛陀也是矜矜业业,行军布阵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也不负他将门世家的名声。 广阳王元深,是太武帝拓跋焘的曾孙,从拓跋焘之后,北魏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短命,所以元深在宗室中的辈分极高。 元佛陀的辈分也很高,算起来他和孝文帝的父亲是同一辈的。 北魏皇帝能生,因为皇帝短命所以辈分比较混乱,所以只有宗室近支才会按照辈分互相称呼,到了元深这种宗室疏属,一般都用官职和王爵来互相称呼。 今天又是元佛陀身先士卒,打退了两股试图抢劫送亲队伍的商队。 等到入夜之后,绿珠和陈留公主身边的女史,又带着汤药来慰问士兵。 看着正在包扎伤口的元佛陀,绿珠将伤药留在伤兵营,又说了几句鼓舞士兵的话,这才带着元佛陀前往陈留公主的帐篷。 “世子,今天多劳您冒死护卫了。” 陈留公主又让绿珠送上了肉汤,元佛陀也确实是饿坏了,他也顾不上礼数,直接在陈留公主的帐篷前吃了起来。 等到吃完了肉汤,元佛陀这才说道: “殿下,周围的叛军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的军队实在是行进的太慢了。” 陈留公主也叹息一声,送亲的队伍中,最主要的就是将作监工匠和他们的家人了。 除此之外,这五百禁军的家属也被带上了。 这些人拖家带口的,速度就不可能太快,虽然元佛陀一次次打败了包围的叛军,但是还有越来越多的关中叛军觊觎这块肥肉,向着送亲的队伍聚集而来。 元佛陀又说道: “殿下,臣已经派遣斥候,向长安城中的西讨行营求援,但是如今雍州局势紧张,怕是长安也挤不出兵马。” 听到这里,绿珠和女史都焦虑起来。 谁也没想到,堂堂大魏的腹心,距离洛阳不远的关中地区,已经是狼烟四起了。 陈留公主的心情也低落了一些,她也没想到关中的局势竟然糜烂成这个样子。 不过陈留公主还是说道: “随行人员和家属不能丢下,若是今天丢下了他们,明日是不是就要丢下老弱伤残的士兵?” 听到陈留公主这么说,元佛陀也不再劝,公主说的也有道理,敌众我寡,靠着就是这点精气神,如果队伍的人心散了,那就不好带了。 次日,又有一股从胡琛麾下逃出来的小股叛军,纠集了雍州的几伙土匪,包围了送亲的队伍。 这支叛军不再是手持竹竿的流民,而是装备了武器的半正规军。 官军面临的压力陡增。 这种情况下,元佛陀命令刚刚拿起武器的工匠撤到后方保护妇孺,自己带着五百禁军顶了上去。 元佛陀又给自己披上了两套铁甲,放弃护身的盾牌,一手持环首刀一手持长槊,亲自带领士兵主动冲了上去。 元佛陀如同一辆闯入敌军中的坦克,他专门冲向贼军密集的地方,每次挥舞武器都能扫倒一堆敌人。 这几股叛军也被元佛陀的勇猛给吓到了,他们的军队很快溃散,送亲的军队又撑了一天。 元佛陀领兵回来,陈留公主再次拿出压箱底的财物,赏赐了元佛陀和追随他冲锋的士兵。 可是整个送亲队伍越来越沉默了,闻讯而来的叛军越来越多,而这入关的路程才走了一点,已经有人在嚷嚷着返回潼关了。 就在队伍陷入胶着的时候,斥候再次来报,北方烟尘冲天,似乎发现了大股骑兵。 这下子就连陈留公主都没那么淡定了,北方的大股叛军,那就是胡琛的军队了,他刚刚击败了北海王的大军,如今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自己这点兵马迎上胡琛的大军,那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元佛陀再次面见陈留公主,他说道: “殿下,如果我们全军逃跑,敌人的骑兵会很轻易的追上我们。” “只能由臣断后,您随着剩下的军队返回潼关。” “到时候再请殿下上书朝廷,请打通关中通道再入关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留公主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元佛陀带着亲信精锐步卒二百人,他们的家人都拿到了陈留公主最后的重赏,留下来阻挡骑兵,那几乎等同于拿了卖命钱。 剩下的禁军骑兵,则被元佛陀安排护送陈留公主返回潼关。 元佛陀深吸一口气,想到带兵出征的父亲。 从小到大,元佛陀在兵法上没有天分,指挥五百人也就是他的极限了。 元佛陀知道父亲的失望,如果自己死战殉国,也不算是辜负父亲的期望了吧? 元佛陀已经有了死志,就在他结阵准备迎接南下骑兵的时候,北方扬起了大量的烟尘。 “持槊!” 元佛陀想起父亲教导过的要诀,以步战骑,最重要的就是接阵的那一刻,一旦步兵被骑兵冲散崩溃,那就神仙也难救了。 只有步兵顶住了骑兵的冲锋,保持住了阵营,才能依靠步兵结阵作战的纪律优势,有效的杀伤骑兵。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骑兵的冲击的时候,扬尘散去,元佛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谨! 当年元佛陀被自己父亲元深要求和苏泽于谨交往,三人也曾经在洛阳有过一段纸上谈兵的美好回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于谨,但是元佛陀心中的担子落下。 “于兄!” 连华阴城都没有停留,一直赶路的于谨,见到从战壕中跳出来的元佛陀也是大喜,双方会师之后,于谨又连忙给元佛陀马匹,让他上去追赶撤往潼关的陈留公主。 一番折腾下来,于谨终于见到了陈留公主,送亲队伍见到于谨带来的骑兵军容严整,立刻放下了心。 接下来于谨的一番话,则彻底让众人安了心。 “殿下,臣已经在华州击溃了胡琛所部,泾州叛军已经逃回泾州,北上的通道已经安全了。” 众将士纷纷欢呼起来,随行的工匠们也都热泪盈眶。 这些工匠本来是不想要随陈留公主去西北的,但是他们很多人也是在洛阳活不下去了。 等出了洛阳,见到四处兵荒马乱的,当见到了于谨的骑兵,工匠们涌起了安全感。 其中一些人已经发现了,乱世将至,连长安都成了四战之地,就连皇室送亲的队伍,都会被叛军包围抢劫。 见到了于谨的这支强军后,原本不愿意去西北的工匠们,终于放下了心理包袱。 看来这位战功赫赫的苏泽将军,是真的能给人带来安宁生活的猛将啊! 于谨拜见了陈留公主,接着又起出了之前藏起来的书籍。 在于谨的护送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北上,当然还是绕过了华阴城。 前文勘误,元子攸是彭城王的儿子,算是王室近支,他是孝文帝弟弟的儿子,和宣武帝同辈分,算是小皇帝元诩的叔叔。 上架以来都是高强度更新,追过上本书的朋友也知道肥鸟去年得了糖尿病,最近准备入院调理一下血糖。 另外还准备带孩子出去玩一下,所以这两周稍微减少一些更新,每天6k,但是剧情推进不会变慢的。 不过确定就是两三周的样子,也不会断更的,请大家担待下! 万般抱歉,肥鸟也想拼一下,但是人到中年,身体和家庭不允许啊。 ------------ 第282章 青庐 为了结婚,苏泽甚至从系统中刷到了一个紫色随从—— 【古板的典仪吏】 品级:紫色; 效果:能够操办各种典礼仪式; 评价:“有礼,方知上之贵也。”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古代婚礼是重要的典礼仪式,而苏泽娶的又是公主,如果不是刷到这个随从,操办婚礼的任务就只能交给苏亮一个人,那怕是真的能把苏亮给活活累死。 也亏着有这个苏仪(【古板的典仪吏】),整个婚礼操办才算是顺利进行。 苏泽选择结婚的地方,就是新筑的永乐城。 他得到了于谨接到陈留公主的消息之后,总算是放下心来,终于有时间出城查看自己的婚礼布置了。 是的,北朝的风俗,都是露天婚礼。 苏泽在【大夏龙雀】等近身护卫的保护下,出永乐城南门,来到了一处黛绿色的平缓丘陵上。 整个黛色丘陵上扎满了帐篷。 苏仪带着手下来迎接苏泽,指着中央最大的帐篷说道: “主上,举行同牢合巹礼的青庐已经完工了,请您过目。” 苏泽也好奇这北朝的婚俗,他来到中央这个大型帐篷前。 这个帐篷和他平日里行军打仗用的临时帐篷不同,似乎是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设置半固定帐篷。 北方牧民放牧的时候,也不是一直都在迁徙的,他们会在一个地方设置帐篷放牧,等到草场吃完了之后再迁往其他地方。 所以很多牧民的帐篷,就和汉人的房屋一样,住起来其实还是挺舒服的。 这个青庐就是如此。 帐篷用大量的枝木相扭成圈,用绳交络,连锁而成,内壁枝木交错作菱形,外覆以青缯、青缦。 苏仪说道: “青庐要以一百根枝木交缠扎成,其名曰‘百枝帐’,也取谐音‘百子帐’之意,寓意主上多子多福。” 看来古人也爱玩谐音梗啊。 苏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青庐,虽然是在帐篷中成婚,但是帐篷内准备的仪式用具都是汉风的,北魏果然是一个民族风俗杂糅的时代。 苏仪又带着苏泽参观了外围的帐篷。 其中一个帐篷和青庐相对,比其他帐篷都要大一些,而且和其他帐篷不同,这是一个没有遮挡四帷的挑空帐篷,苏仪指着说道: “主上,这是帷帐,是举行拜堂礼的帐篷,四面不设帷帐,是为了让宾客观礼的。” 围着青庐和帷帐,就是一圈圈的普通帐篷了,这些都是宾客们赴宴时候观礼的帐篷。 婚礼对于苏泽这个集团拥有很大的意义,除了一部分有军事任务的属下,苏泽集团内大部分武将官员都要来永乐城参加婚礼。 确定主母的身份,尽快诞下嫡子,对苏泽这个集团都有很重要的意义。 参加婚宴的还有五州一郡的士族代表,既然是一场皇室婚礼,那礼仪上也不能出问题,那样这些士族会轻视苏泽。 苏泽虽然不待见这些士族,但是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他是无法绕过这些士族的。 苏仪皱眉说道: “属下和苏祭酒有分歧,按照礼制,‘娶妇之礼,三日不举乐,思嗣辛也。昏礼不用乐,幽阴之意也,乐,阳气也。’但是苏祭酒却认为主上的婚事,乃是五州一郡的大喜事,怎么能没有宴乐,坚持要用舞乐。” 在汉代的婚礼确实是不用音乐的。 汉儒认为“昏礼不贺,人之序也”,昏礼,就是婚礼,古代婚礼是很严肃的事情。 但是从魏晋以来,政治上失去了统治力量,而魏晋的世风奢靡,也吸收了北方胡人婚礼庆祝的习俗,结婚乃人生喜事,用乐舞增加欢庆气氛是人之常情,故乐舞助兴庆贺婚礼开始出现。 苏亮结婚的时候就有舞乐,就连萧宝夤和南阳公主的婚礼上也是有宴乐的。 苏泽想了想,还是说道: “婚礼是喜事,岂能无乐,婚礼要遵循礼法,也要遵循风俗,还是按照苏祭酒的意思办吧。” 苏仪有些不高兴,但是这是苏泽的婚礼,他拍板那就只能照办。 但是苏仪又说道: “不过要奏乐起舞,也要用正乐、礼乐,那主公乐团呢?” 苏泽想了想,距离婚礼还有一段时间,看来自己要定向召唤一支乐队出来了。 他宽慰说道: “乐团会有的。” 接着苏仪又向苏泽介绍了一些婚礼的避讳和礼仪习俗,听得苏泽又是一阵子头大。 什么婚礼要避煞,三煞是青羊、乌鸦、青牛三神,要专门在距离青庐很远的地方祭祀三煞神,让祂们不要在婚礼上捣乱。 还有新婚夫妇不宜入屋,否则对家长不利,还会无子。 婚后三日都要住在青庐中,等到三日后才能返回城内的屋子里。 此外还有奠雁之礼,雁在儒家中是具有极高地位的吉鸟,雁为候鸟,不失时,不失节,迁徙的时候排成队伍,说明尊重人伦,长幼有序。 不过好在北朝时期的雁礼简化了,只需要在成礼的时候用雁。 除此之外,其实从东汉开始,一直到北朝,因为经常出现女主执政的情况,上层贵族的女性地位是有所上升的(限上层),所以婚礼习俗上,在婚礼当天是需要男拜女的。 新郎行拜礼时,男跪女不跪的习俗,新郎匐伏于地行叩首礼时,新娘则在一侧欠身合掌。 苏泽虽然有些抱怨,但是听说苏亮他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也只能憋了回去。 除了苏泽之外,筹办婚礼的苏亮心情也很好。 这一次陈留公主不仅仅带来了陪嫁的队伍,也将他留在洛阳的妻子带了过来。 就在苏泽这边轰轰烈烈的筹备婚礼的时候。 —— 怀朔城。 高欢等怀朔的军主豪帅们,终于决定向卫可孤投降称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高欢他们再想要向大魏尽忠,现在也没有忠可以尽了。 自己的家人部族都落在了卫可孤的手里,不投降那也没办法了。 高欢投降后,很快就被从监牢中放出来,但是他们的待遇比起最早开城投降的武川人可就差多了。 武川可以独自领军,他们的家人和部族可以生活在一起,还被卫可孤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职位。 但是怀朔人则要被其他军团打散吸收,高欢的家人亲友也要被扣在城内做人质。 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妻子,时过境迁,自己已经从了贼,高欢忍不住有些想哭。 娄昭君也清瘦了很多,虽然在宇文泰的关照下,高欢的家眷没有被叛军侵犯,但是城内粮食短缺,娄昭君也已经好久没吃饱饭了。 见到高欢眼眶红润,娄昭君说道: “贺六浑,可还记得当日青庐中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什么?” 高欢愣了一下,成婚当日他口花花许下的承诺太多了,他根本不记得娄昭君说的是哪一条。 娄昭君推了他一下说道: “你说要让我一辈子不饿肚子!现在我肚子饿了!” 高欢听到这里,刚刚那些伤感一扫而空,他立刻说到: “娘子莫要着急,郎君我就去弄吃的!” 高欢在怀朔城内多次舍家助人,又坚守怀朔这么久,在城内威望很高,很容易就弄到了一些粮食回家。 等妻子吃完之后,娄昭君这才说道: “贺六浑你有什么打算?” 高欢说道: “怀朔城破了这么久,城内还是乱糟糟的,城外叛军各部互相抢劫,卫可孤这就不是成大事的样子。” 娄昭君点点头,整个怀朔城内,只有她最相信自家丈夫的能力。 高欢看人看事的很准,有谋略有主见,娄昭君因为他的颜值下嫁,因为他的能力而死心塌地的支持他。 “那贺六浑有什么打算?” “还是要找机会投官军。” 娄昭君是平城贵族之后,她对北魏的政策很了解,她皱眉说道: “可是郎君如今投降从贼,再投官军岂不是要从头开始?” 高欢说道: “所以要立功之后再投官军。” “如何立功?” “杀了卫可孤!” 听到高欢如此惊险的计划,娄昭君却没有和普通女子那样恐惧,反而说道: “既然郎君早就有了计划,那就放手去做吧,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 高欢心中只觉得感动,武川人背叛了怀朔,唯有自己的妻子一直支持自己。 将妻子搂入怀里说道: “此事还要和子如兄弟和窦泰兄弟好好商议。” 高欢又说道: “昭君,伱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在平城?” 娄昭君看了一眼高欢道: “你竟然惦记我妹妹?” 高欢连忙说道: “我的意思是,窦泰未婚,能不能给他说这门亲事?” 娄昭君思考了一下说道: “窦家世镇怀朔,比你门第高多了,倒也不是不行。我那妹妹和我当年一样,眼光高,非英雄不嫁,窦泰倒是不错的郎君人选。” 高欢欣喜的说道: “若是能逃出生天,那就请娘子为窦泰做媒。” 就在怀朔人谋划投名状的时候,武川人已经准备好动手了。 孝昌元年,四月,武川军主贺拔度拔、宇文肱,袭杀叛军头领卫可孤。 ------------ 第283章 武川男儿,唯有一战 其实武川群豪们从投降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袭杀卫可孤了。 只是他们刚刚投降,还被卫可孤看着比较紧,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次领导武川人的是贺拔度拔。 贺拔度拔在武川人中威望最高,他投降卫可孤后也到了最大的礼遇。 卫可孤代表真王册封贺拔度拔为渠帅,还将当时攻破武川后,俘虏的武川人都交给贺拔度拔率领,让他单独领一“武川营”。 除此之外,卫可孤还拨付武器和战马,可以说是礼遇甚重。 但是无事献殷勤,之所以卫可孤这么礼遇贺拔度拔等武川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带头去攻打官军。 武川人能打,这已经是六镇的共识了,卫可孤也是看中了武川人的战斗力。 等到时机成熟,卫可孤也放松了对武川营的堤防,贺拔度拔立刻召集众将,商议袭杀卫可孤的事情。 贺拔度拔环视左右,除了老朋友老对手宇文肱一家外,贺拔度拔的三个儿子,宇文肱剩下的三个儿子,独孤家的年轻掌家人独孤如愿,全部都正襟危坐,以他马首是瞻。 贺拔度拔突然涌起了一股豪情,又这么多武川豪杰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啊! 贺拔度拔首先说道: “卫可孤的营地没有章法,他只是将手下渠帅分配营地,自己居中居住,都没有设置令旗和通行的令符,而卫可孤身边亲信也远不如我们武川人勇猛,只要闯入营中就能袭杀他。” 众人纷纷点头,但是独孤如愿却说道: “贺拔军主,可杀了卫可孤后,我们要怎么办呢?” 贺拔度拔朗声一笑,心中有些轻视独孤如愿。 武川男儿都是战场杀敌的勇士,却除了独孤如愿这么一个衣冠风流的异类。 要不是因为独孤家也是武川很大的豪强世家,贺拔度拔都是不愿意带着独孤如愿开会的。 忍住了心中的不悦,贺拔度拔耐心说道: “这支贼军都是以卫可孤为帅才聚集起来的,只要袭杀了他,贼军自乱,我们直接返回武川,夺回武川城就好了!” “实在不行,带着卫可孤的人头撤回平城,立下这样的功劳,朝廷也必定会奖励我们。” 在场众人纷纷点头,看到这个样子,独孤如愿也叉手说道: “多谢贺拔军主指点。” 商议细节后,众将士决定在四月初五动手,确定了袭杀卫可孤的路线后,众人返回各自的营地。 但是宇文肱的小儿子宇文泰却没有返回宇文家的营地,而是来到了独孤如愿的驻地。 “独孤郎,你今天欲言又止,有什么想法吗?” 宇文泰叫住了独孤如愿,独孤如愿回头看向宇文泰说道: “我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如今武川已经达成了共识,我也只能跟随大家了。” 宇文泰说道: “独孤郎是觉得贺拔老军主的计划不妥?” 独孤如愿叹息一声说道: “我觉得不妥有什么用?独孤家和宇文家都决定事情,我也只能照做了。” 宇文泰对独孤如愿的被动态度有些不满,从出征以来独孤如愿就是一副失败主义谋士的样子。 这家伙每次都做悲观的预言,更关键的是他每次预言都能成真,而更关键的是这家伙每次都能做出预测,战场上却比谁都拼命。 在年轻的宇文泰看来,独孤如愿就是个奇怪的家伙。 但是宇文泰也承认,独孤如愿是武川人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人物。 宇文泰对于卫可孤有杀兄之仇,他的孝服都还穿在外衣里,就是为了铭记仇恨。 所以当贺拔度拔提出计划的时候,宇文家立刻就响应了。 面对宇文泰的追问,独孤如愿说道: “正如贺拔老军主所说,叛军之中除了卫可孤,再也拿不出头面人物,卫可孤一死,叛军必乱!” “可是武川城外这十几万叛军乱起来,我们这点人马又要如何突围出去?” 宇文泰听到了独孤如愿的顾虑,他低头思考了一下,却有些不以为然道: “我们武川精锐,只要杀了卫可孤还突围不得吗?叛军不过就是人多势众,其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宇文泰在性格上和独孤如愿不同,他虽然也思考,但是总能从比较乐观的角度出发,和独孤如愿的悲观态度完全相反。 等送走了宇文泰之后,独孤如愿独自坐在席上,他扶正了自己的衣冠,吩咐左右备战后,独孤如愿独坐在帐篷中。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宇文泰让他想起了苏泽。 独孤如愿轻笑一声又摇了摇头,苏泽是万事都有预案,成竹在胸的乐观主义,宇文泰的乐观则有一些是少年的天真。 但是独孤如愿自小就没有这份乐观天真,他总是思虑过多,由于过于早慧,而提前看透了人性和事物发展规律,而产生了一种无力改变现状的忧郁感。 独孤如愿总是思考,如果让他成为大魏宰执,他能避免六镇之乱爆发吗? 独孤如愿的结论是是不可能。 六镇问题,积重难返,就算是贵为执政也是无法解决的。 独孤如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苏泽执掌朝政,应该能解决六镇问题吧? 他轻笑的摇了摇头,当年苏泽曾经招揽他离开武川,独孤如愿是放不下族人才没有离开。 不过事已至此,独孤如愿放下了自己诸多的思绪。 他到底是个武川男儿。 武川男儿,从来都是从战场上解决问题——唯战而已! —— 孝昌元年,四月初五。 攻下武川和怀朔二镇的卫可孤,得到了破六韩拔陵封王的诏书。 他从一众真王军渠帅中脱颖而出,成为仅次于真王下的二号人物。 卫可孤命令全军大宴庆贺,武川群雄们则将这看作是上天的启示,立刻发动了兵变! 这场政变的过程非常顺利,贺拔度拔领着武川骑兵,迅速就杀到了卫可孤的营地中。 卫可孤甚至都没有在军营中布置岗哨,一直等到武川骑兵杀到了营地门口,军官们才反应过来,驱使士兵去防御营寨。 可是乱糟糟的军营,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贺拔度拔又老当益壮,双手持槊,一路连斩了数人,杀进卫可孤的中军营帐! 上阵父子兵,贺拔度拔的三个儿子也跟在父亲身后。 长子贺拔允擅长骑射,左右开弓在贺拔度拔身后射箭,远处埋伏的弓箭手只要一露头,就会迎面一箭。 次子贺拔胜不及兄长的骑射精湛,负责给父亲贺拔度拔做副将,手持马枪掩护父亲的侧翼。 三子贺拔岳智勇双全,他负责带领贺拔家的部曲,沿着贺拔度拔开出的道路了掩杀敌军,吓退了冲过来支援的其他军队。 宇文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就连年幼的宇文泰也披甲上阵,竟然也打的不错。 另一边独孤如愿带领部曲,也在营地中猛突。 他一改平日里文弱的样子,弓马刀槊竟然都非常精通,战场上的宇文泰看在眼里,终于明白当年柔然之围中,单骑突围的独孤郎是什么风采了。 到了这时候,卫可孤终于明白了营地发生了什么,他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喜怒,但是从眼睛里的怒火和愤怒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怒了。 “武川小人!本王将尽诛之!” 左右都劝说卫可孤先离开,然后带领军队包围武川人。 但是卫可孤刚刚被封王,又怎么甘心逃跑。 更重要的是,卫可孤的本部人马并不算特别多。 卫可孤的军队,本质上就是一个联军。 而卫可孤这联军统帅,甚至还不如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时候的袁绍。 好歹人家袁绍还有有四世三公,西园校尉的基本盘,卫可孤可是没什么基本盘的。 而在北境这个地方,个人威望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若是卫可孤逃出自己的营地,那折损的就是他个人威望,日后想要领导联军就更困难了。 他问到: “来了多少武川人?” 亲信只知道局势混乱,也只能估计说道: “大概两三千人。” 听到只有两三千人,卫可孤来了勇气,他立刻说道: “不过两三千人而已,本王就在这里安坐,等诸将士们剿灭武川宵小,为今日酒宴助兴!” 卫可孤这话说的豪气万丈,手下也觉得受到了鼓舞,立刻领兵去拦截贺拔度拔。 只可惜实力上的差距,不是士气可以弥补的。 贺拔度拔一路上斩将杀敌,竟然真的一路杀到了卫可孤的中军营地前了。 这时候卫可孤也有些怕了,他强行鼓起勇气,准备放下狠话再跑,却没想到一旁的独孤如愿看到了卫可孤标志性的面具,竟然一骑当千杀了过来。 卫可孤护卫随之溃散,贺拔度拔立刻抓到的机会,策马冲进了中军营地,挥舞长槊道: “贼首!受死!” 卫可孤只看到一道刀光,紧接着就是脑袋和身体分离,喷出的血液染红了贺拔度拔的甲胄。 贺拔度拔环视左右,卫可孤的手下作鸟兽散。 完成了斩杀卫可孤的目标,贺拔度拔果断将他的首级绑在马后,在卫可孤营地中纵火后,立刻领着武川群雄杀出营地。 苏泽看向北方,六镇之乱的第一阶段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六镇群豪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登上历史舞台后的首秀。 只不过现在站在舞台中央的人,马上就会退场了。 ------------ 第284章 登场就退场 贺拔度拔父子冲锋,斩杀叛军首领卫可孤,那一刻是多么的豪情万丈。 但是等他烧了卫可孤营地后,整个叛军营地陷入到混乱中,贺拔度拔带领武川群雄的时候又是多么的狼狈。 没办法,正如独孤如愿所说的那样,叛军之间互相没有统领,能够维持基本的秩序全靠卫可孤。 如今卫可孤身死,连所有的基本秩序都失去了。 叛军中,有的士兵是被叛军裹挟进来的,这其中就包含了高欢他们这群怀朔人。 在听说了卫可孤被贺拔度拔杀了,整个叛军都陷入混乱中后,高欢先是愣了一下,又被武川人抢先了! 高欢立刻联络怀朔的亲旧,将司马子如和窦泰都拉到自己身边,组织起一支队伍后,就护送着家眷们向平城方向逃跑! 也正因为卫可孤并不信任他们这最后投降的怀朔人,所以他们的营地都在大营外围,反而让高欢带着队伍很快逃了出来。 站在土丘上,看着陷入到混乱中的卫可孤大营,高欢啐了一口,对身边的司马子如和窦泰说道: “该死的武川人!” 司马子如和窦泰的脸色也很难看,就在高欢还在密谋串联袭杀卫可孤的时候,武川人竟然已经得手了! 司马子如说道: “贺六浑,我们逃回平城也只能隐姓埋名了。” 高欢无奈的点点头,作为镇守怀朔的军主,高欢投降叛军的污点没办法洗刷了。 如果以高欢的身份逃回平城,肯定要被朝廷治罪。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立功成为军主,又散尽家财积累声望,这些东西都要抛弃,高欢就气的捏住了缰绳。 比起高欢,窦泰对于武川人的仇恨更深。 他此时还穿着丧服,他的父亲窦乐,就是因为武川人开城投降,才会力战而死的。 虽然杀死窦乐的还是卫可孤的军队,但是这笔账算在武川人头上也是没错的。 “走吧。” 高欢回头看了一眼怀朔城,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很长时间都回不了怀朔了。 叛军中,除了武川人这样被裹挟的,还有一部分就是想要趁乱捞好处的野心家。 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六镇的军主豪帅们,他们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带着自己的部族加盟,跟随卫可孤一起烧杀抢掠。 甚至还有一部分干脆就是草原上游牧部落,他们在六镇之乱后南下,混入叛军中一起抢劫,争夺因为冬季白灾而紧缺的生存资源。 这些部族在卫可孤还活着的时候,还能保持一个正常的分赃体系,在听说卫可孤死了之后,就像是唐僧被妖怪抓走了,猪八戒忙着分东西跑路,这些帮人开始抢劫卫可孤的粮草和武器。 一开始还是直接抢劫粮仓,但是很快就演变成了互相攻伐抢劫。 等到了这个时候,贺拔度拔才发现事情和自己料想的并不一样。 人实在是太多了! 贺拔度拔聚集的武川人总共也才三四千人,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没办法上战场的妇孺。 但是卫可孤营地里的叛军足足有十多万人,这么多人乱起来,贺拔度拔连找到一条突围出去的路都找不到! 更糟糕的是,贺拔度拔袭杀卫可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他们这群武川人,成了营地里最醒目的目标。 无论是忠于叛军的,要杀了贺拔度拔替卫可孤报仇,在破六韩拔陵那边得到赏赐。 还是不忠于叛军的,想要拿到卫可孤的脑袋,去官军那边邀功。 贺拔度拔也是人,他同样也会累,在打退了几波心怀不轨的叛军之后,贺拔度拔拖着疲惫的身体,熬到了入夜扎营的时候。 众将围坐在一起,看向独孤如愿。 之前的计划,只有独孤如愿提出过疑问,那现在的情况独孤如愿肯定也预料到了。 独孤如愿激战了一日,但是依然是那副潇洒的样子,他环视了一圈说道: “如今只能化整为零,分散逃跑了。” 众人互相了看了看,迅速以家族为单位,划分出几个单位来。 贺拔度拔的长子贺拔允立刻跳出来,指着独孤如愿说道: “袭杀卫可孤是大家共议的!现在独孤郎竟然要分开逃跑!这是要离间我们武川人!” 贺拔允也不傻,现在杀了卫可孤的贺拔度拔是叛军追杀的第一目标,分散逃跑后,独孤家和宇文家就可以趁乱逃跑,那时候追兵都会追击他们贺拔家。 独孤如愿冷冷的说道: “当日共议的时候,我就说过卫可孤一死,叛军必乱,如果没有稳妥的撤退计划,我们怕是逃不出营地,当时贺拔军主又是怎么说的?” 贺拔允一时语塞,独孤如愿继续说道: “如果继续这样逃跑,怕是我们都要葬身在此。” 说完这些,独孤如愿干脆的离开这个临时帐篷,紧接着宇文肱也带着三个儿子离开。 三子贺拔岳立刻对父亲说道: “阿爷,他们肯定要连夜逃跑!” 贺拔度拔低着头说道: “如果人要走,那是怎么都留不住的,让他们走吧,明日一早我们也乔装逃跑。” 听到父亲这么说了,贺拔兄弟也只能压下怒火,抓紧时间休息准备明日逃跑。 贺拔岳猜的没错,在夜半的时候,独孤如愿就带领自己的部众逃离了营地,而宇文肱也带着宇文兄弟在天亮之前撤走了。 天亮之后,贺拔度拔发现营地少了一大半人,他命令全军继续突围。 但是这一次贺拔度拔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就在他的前面,正好有一个铁勒人的营地。 铁勒人也是草原上的一支游牧部落,回鹘人给柔然人牧马,铁勒人专门给柔然人打铁。 去年冬季的白灾,让铁勒人没了食物,六镇之乱一爆发后,铁勒人就南下加入到了叛军队伍中,伺机烧杀抢掠。 不过和其他部族不同,铁勒人因为世代打铁的原因,所以他们不仅仅抢劫粮食,也经常抢劫武器和甲胄。 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这支铁勒人的装备非常精锐,远非叛军其他军队能比的。 而贺拔度拔的军队,因为是率先开城投降的,所以卫可孤没有收缴他们的武器甲胄,他们依然用的全套的官军武器甲胄。 所以当贺拔度拔刚刚拔营的时候,就被这支铁勒人给盯上了。 和昨天一样,贺拔度拔依然是带头冲锋,长子次子在两边掩护,三子领着剩余的部众一起突围。 当铁勒人挡在贺拔度拔的面前的时候,贺拔度拔还是用的同样的办法冲锋,先将敌人的军队打混乱,然后乘乱逃跑。 可是这一次撞上了铁板。 这支铁勒人的军队装备好的出奇,贺拔度拔的第一次冲锋就被阻挡了下来。 而因为武川人散伙,身后的军队数量也不够,很快就被铁勒人包围上了。 而后这群铁勒人惊喜的发现,自己包围的这群“肥羊”,竟然就是袭杀了卫可孤的贺拔度拔! 更多的铁勒人围了上来,贺拔度拔连续冲锋突围了两次,都被对面的铁甲铁盾给挡了下来。 眼看着包围的人越来越多,贺拔度拔心一横,将长槊换成了破甲的铁骨朵,咬牙冲了出去。 铁骨朵比起长槊这种长兵器,攻击范围更短,所以贺拔度拔必须要和敌人贴身才能作战。 也亏着贺拔度拔天生神力,在围战了半日之后,竟然还连破了三面铁盾,硬生生的打开了一条逃生的通道。 贺拔岳见到敌人有了缺口,立刻带领部众冲了出去。 眼看着铁勒铁盾手就要堵上这个缺口,贺拔度拔再次挥舞铁骨朵冲了上去,但是这一次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早已经准备好的长矛手从铁盾下刺出,扎进了贺拔度拔战马的腋窝。 贺拔度拔的战马中矛后立刻挣扎嘶鸣,将贺拔度拔一下子甩落马下,紧接着铁勒骑兵上前,将贺拔度拔一矛钉死在了地上! “阿爷!” 身后的贺拔允和贺拔胜发出嘶吼,他们策马上前将那名杀死他们的铁勒骑士锤杀,但是看到贺拔度拔已经咽了气,贺拔允还准备下马背起父亲的尸体,却被贺拔胜拦住。 已经突围出去的贺拔岳喊道: “阿兄快撤!” 两兄弟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泪水,但是想到是阿爷冒死给大家打开的生路,贺拔允和贺拔胜只能忍痛突围而出,也向着平城方向逃去。 等到四月七日,闻讯而来的破六韩拔陵才发现,这短短的几日内,自己刚刚册封的“卫王”卫可孤身死,杀死卫可孤的武川军主贺拔度拔也同样身死,十万大军只剩下不到三万人! 破六韩拔陵只能收编卫可孤的残军。 时至今日,六镇都已经反了,在北境已经没有可以抢劫的地方了。 破六韩拔陵看向南面,自己的粮食支撑不了多久了,必须要去恒州抢了。 但是挡在自己面前的,是扼守白道出口的白道城,破六韩拔陵整顿兵马,准备攻打白道城。 此时新任北讨大都督元深刚刚启程离开洛阳。 平城大军同样缺乏粮草补给,年后被派来慰劳军队的太尉掾元天穆,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食。 如今军中饥荒,元天穆又被派往周围筹措粮草。 元天穆环顾恒州左右,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曾经路过的秀荣川最富。 元天穆手持符节来到秀荣,就得到了秀荣领民酋长尔朱荣的热烈接待。 最近主要是铺垫人物,人物差不多写完就好了 ------------ 第285章 尔朱荣再结拜 元天穆在年后前往平城的时候,就曾经路过秀容川,但是那个时候他着急赶路,并没有在秀容川停留。 但是元天穆也见到了尔朱家的牧场,见到了他家以牛羊毛色来划分放牧的山头。 那时候南秀荣的牧民造反,尔朱家的家主尔朱荣领兵平叛去了,元天穆没有能见到尔朱荣。 这一次平城缺粮,元天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尔朱荣,他手持符节再次来到了秀容川。 元天穆来到秀容川的时候,尔朱荣正在打猎。 元天穆从恒州进入并州,当进入秀荣地界后,治安明显的好了起来,恍惚间元天穆仿佛回到了北魏还没有动乱的时候。 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游骑兵飞驰而过,就算是见到了元天穆的队伍举着朝廷的旌旗,依然会有骑士上来查验元天穆的身份。 元天穆暗暗感叹,洛阳都知道秀容川的尔朱荣治军严明,果然如此啊。 等到元天穆在尔朱荣的府上等待了一会儿,才见到了一身猎装的尔朱荣,在手下簇拥下返回府邸。 尔朱荣和元天穆在洛阳的时候并没有交往,原本只是准备随便给点物资打发了,但是见到元天穆姿容出众,不同于尔朱荣在洛阳见到的其他元氏宗亲,尔朱荣决定和元天穆聊聊。 一番寒暄过后,尔朱荣首先说道: “使君在北地,可曾见到秀荣这么安宁的地方?” 元天穆摇头说道: “北地纷乱,秀荣是我见到最安定的地方。” 尔朱荣得意洋洋,但是元天穆却说道: “秀荣安定,是因为恒州还在朝廷手里,北地叛军滋扰不到秀荣,若是恒州出了问题,秀荣的安宁就是水中花镜中月了。” 尔朱荣听到这里,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叛军敢滋扰秀荣,某定携大军平之!” 元天穆继续说道: “我相信平北将军有这个能力,但是朝廷不会让平北将军出兵的。” 听到这里,尔朱荣仿佛泄了气一样。 他身上元乂党羽的标记太浓了,现在胡太后重掌朝政,虽然不敢明面上打压尔朱家,但是也暗中排挤尔朱荣。 和尔朱荣结交的大臣,很多也都是元乂的党羽,现在也都被治罪或者贬谪。 在胡太后执政初期,当年于忠叛乱的时候,胡太后放过了于忠,连于忠的家族都没有株连。 但是这一次失去权力,让胡太后感到了恐惧,她对于元乂的党羽可以说是赶尽杀绝。 尔朱荣前阵子又故技重施,派遣手下携带骏马进入洛阳结交重臣,但是这一次不仅仅没人肯接受他的礼物,甚至还有元深这样的重臣上书,要求尔朱荣吐出刚刚吞并的南秀容。 元深的这封上书,是真的戳到了尔朱荣的痛处了。 其实南秀容的叛乱,根本就是尔朱荣的自导自演。 南秀容在北秀荣南面,再往南就是并州的治所晋阳,哪有人那么傻在这个地方造反。 南秀容造反不到三天,尔朱荣的铁骑就南下平定了所谓“叛乱”,这之后尔朱荣就擅自委任官员,占领了南秀容这块地。 不过胡太后还是忌惮尔朱荣的实力,最后没有动手。 但是这件事也让尔朱荣十分的苦恼,厉兵秣马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朝廷就让自己坐冷板凳。 元天穆看着尔朱荣,他突然说道: “将军,能屏退左右吗?” 尔朱荣挥挥手,他身边的亲卫齐刷刷的退出去,尔朱荣以军法治理手下,治府极严,这一点也让元天穆非常钦佩。 等到左右退下之后,元天穆才对尔朱荣说道: “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朝廷不让你出征,错失了大好的机会?” 尔朱荣看向元天穆,他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向元天穆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意。 他点头说道: “荣想要报国,但是报国无门啊!” 元天穆说道: “我反而觉得,如今不让平北将军出战是一件好事。” 尔朱荣挑起眉毛,元天穆说道: “恒州的军队乃是禁军,朝廷不会让平北将军领兵的,若是让你出兵,也是作为别将,尔朱将军可是甘于被人驱使之辈?” “而且我听说朝廷已经任命了广阳王深为主将,广阳王和将军的嫌隙,天穆也是听说过的。” 听完了元天穆的分析,尔朱荣倒是瞬间清醒了。 现在拿自己训练的精兵和六镇叛军拼命,确实不是好时机。 元天穆这么说,尔朱荣也打开心扉说道: “贼军虽然势大,但不过是乌合之众,广阳王曾经做过恒州刺史,了解六镇情况,他未必不能平定六镇,到时候我们尔朱家,又要如何在朝廷立足?” 元天穆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将军不会以为,打一仗胜仗就能解决六镇问题吧?” “难道不是吗?” 元天穆说道: “六镇这么多流民,从去年开始已经肆掠了近一年,六镇已经彻底打荒了,朝廷就是战胜了叛军,又要如何安置这些叛军呢?” “除非广阳王学习白起,将六镇全部坑杀,但是我想广阳王是不敢做白起的。” 尔朱荣沉默了。 元天穆继续说道: “这些流民一旦安置不当,那是要闹出大乱子的,可是朝廷的情况平北将军也是最清楚的,如今的朝廷能解决这些问题吗?” 尔朱荣立刻摇头。 他看向元天穆,语气立刻亲近了不少,他问道: “那按照天穆兄的意思,我应该继续在秀荣静观其变?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被动了?” 元天穆吸了一口气说道: “将军可以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元天穆攥着手说道: “表我做并州刺史。” 房间内陷入到了沉默中。 并州是大州,治城晋阳,而尔朱荣的秀容也在并州治下。 原本并州刺史也是肥缺,都是重臣出去捞钱的好地方。 但自从六镇战事一起后,临近恒州的并州也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刺史是封疆大吏,守土有责,担任了刺史后如果压服不住地方,那时候跑了就会被朝廷追责,压不住叛军还会丧命。 元天穆继续说道: “也不是要尔朱荣将军上表,只是要您支持我就行了。” 尔朱荣突然笑了起来。 刚刚元天穆向他分析局势,尔朱荣心中是有隔阂的。 伱一个元氏宗亲,跟我这个外人分析局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现在明白了,你元天穆也是想要进步啊! 知道了对方的所求,那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尔朱荣反而放下心来,确定元天穆不是来坑他的。 尔朱荣立刻说道: “这个好办,不过自从江阳王被杀之后,我们尔朱家在洛阳的故旧凋零,也只能提供一些财物给天穆兄了。” 尔朱荣的意思很简单,要关系我没有,我也只能做个低调的金主爸爸了。 元天穆听后却是一喜,他出身高贵,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和高阳王元雍结交过。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父亲早亡,自己没有外任过肥缺,无力在洛阳打点关系。 得了尔朱荣这个金主爸爸相助,元天穆有信心将并州刺史这个位置纳入囊中。 更重要的是,别人认为危险的并州刺史,有了尔朱荣这个并州头号军阀支持,反而是安稳无比的位置。 甚至一旦和元天穆设想的那样,朝廷因为安置六镇叛军而烽烟再起的话,那自己还能平叛立功,继续平步青云。 有了共同的利益,尔朱荣和元天穆相谈甚欢,两人又发现和对方有很多共同的志趣。 尔朱荣也是性情中人,他当场就拉着元天穆要结拜。 尔朱荣让人准备结拜的祭品,对着元天穆说道: “告兄长知晓,以前在洛阳的时候,弟曾经和平西将军苏泽结拜,若是苏兄弟见到兄长,也定然会和荣一样拜您为兄长,今日就带着苏兄弟一起结拜吧。” 元天穆惊讶的问道: “可是领兵在西北平叛的平西将军苏泽?” 尔朱荣点头说道: “正是那位苏兄弟。” 元天穆喜道: “没想到尔朱兄弟和苏平西也是结拜兄弟,有两位贤弟,天穆舔为兄长,真是惭愧啊!” 尔朱荣想到苏泽,又叹息说道: “当日结拜,苏兄弟不过是禁军校尉,今日他已经是朝廷的平西将军了,日后这位义弟成就要在我之上了。” 元天穆说道:“乱世将至,龙蛇并起,尔朱兄弟不用丧气,所谓潜龙勿用,总有飞龙在天的一天。” 侍从搬来香案,尔朱荣和元天穆斩鸡结拜,又共饮结拜酒。 尔朱荣又派人将两人结拜事情写成书信,连同给苏泽的结婚礼物一起送往西北。 —— 孝昌元年,四月初八,浴佛节。 经过半年多的跋涉,达摩和尚渡江后一路北上,按照法显的游记,向洛阳城前进,终于抵达了洛阳城。 浴佛节,是佛教徒最重要的节日,相传这一天释迦牟尼生时,有九条龙口吐香水,洗浴佛身。 南北朝时期,因为南北都信佛,这个节日已经成为仅次于春节的重大节日。 此时洛阳城中,到处都是布施的寺院。 信佛的胡太后今日也难得出宫,亲自在永宁寺为百姓祈福。 ------------ 第286章 治乱循环 从南梁都城建康一路北上,达摩才看清了法显曾经万般思念的中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和繁华的建康城不同,所行过的州县都是一副凋敝的样子。 奴隶们戴着镣铐,在南方的庄园中没日没夜的劳作,而这些士族们却供养佛寺,希望积攒功德,让他们下辈子还能享受这样的生活。 进入北方之后,情况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奴役百姓的从南方庄园主,变成了北魏的豪族。 达摩进入河南之地,这本该是中原最富庶的地区,但是达摩依然能够看到大量衣不蔽体的穷人。 北魏出现了奇怪的景象,一方面是农田中草盛豆苗稀,土地并没有好好的耕种,甚至还有上好的土地抛荒。 达摩实在想不通,明明有土地,也有种地的人,却还是出现了大规模的饥荒。 如果大魏最繁华的地区都是这个样子,那哪里还有他弘扬佛法的地方? 怀着这样的疑问,达摩来到了洛阳。 —— 其实苏泽筑城的这块地方,属于河套地区,这里是适合耕种的。 后世宋代在熙河开边,虽然开发的主要是河湟地区。 但是为了支持对西夏前线的作战,北宋也曾经大力开发延安府(今延安),用来支撑对西夏的战争。 不过现在的夏州,还是半农耕半游牧的地区,很多土地还是用来进行生产效率不高的放牧。 没办法,农耕就是比放牧更能利用土地,也只有农耕才能养活中华文明这么庞大的人口。 为了参加苏泽的婚礼,苏泽的幕府中大部分属下都赶到了永乐城。 韦孝宽在梁州设立折冲府开展的不错,在梁州杨氏覆灭之后,以杨氏的土地作为基础,韦孝宽又从梁州豪强手里夺回了被侵占的公田,成功设立了十个折冲府,六十多个三长村。 虽然这些人口,比起梁州豪族占据的人口还是很少的,但是韦孝宽知道,这是苏泽在梁州安置的自己人,是扎进梁州的钉子。 有了这些折冲府和三长村,梁州的豪族们更会记得杨氏的下场。 相比之下,在金城主持河州凉州事务的苏绰,成效就更显著了。 到了宋朝的时候,大宋还能在河湟开垦了大量的土地,在这个时代当然更有大把的潜力可以挖掘。 苏绰派出吏员,勘定各州县的山川地貌,确定开荒的土地。 从西域归附的甘凉西军,苏泽编户齐民发现的隐匿人口,陇西收拢的秦州流民,都被苏绰授田安置,设立三长村和折冲府管理起来。 从去年开始,整个凉州、河州地区,一共设立了二百多座三长村,近五十座折冲府。 在河州地区,三长村的人口甚至碾压了豪族的人口,不少豪族家蓄养的奴隶都逃往官府,请求脱离奴籍授田。 韦孝宽虽然早慧,但是他以前也没有处理过地方上事务,这些日子也积攒了不少棘手的问题。 但是在偌大的梁州,羊侃天天忙着招抚山越人和蜀氐人,连这次婚礼都没时间来。 留在南郑城中编写律法的封述?如果是律法上的事情,封述能和韦孝宽讨论一天一夜,但是治理民政的问题,封述也只能请他另请高明了。 至于留守南江要塞的侯景? 那是粗人一样,根本不懂治民。 而韦孝宽的族人,也多是一些庸庸碌碌之辈,这些问题就更不要想从他们那边得到解答了。 韦孝宽存了一肚子的疑问,这一次见到了苏绰总算是有了询问的机会了。 他早就知道苏绰是苏泽军府的大管家。 这些年来苏泽一直打胜仗,除了他本人能征善战之外,能用五州一郡这些贫瘠的土地支撑苏泽打仗的苏绰也是功不可没的。 苏绰是将军府的掌书记,除开苏亮这个地位特殊的军师祭酒外,苏绰就是苏泽麾下的文官之长。 既然这样,韦孝宽也不客气,以汇报工作的名义求见了苏绰。 原本韦孝宽以为,苏绰公务繁忙,要很长时间才能见到苏绰。 却没想到他刚刚送上了拜帖,苏绰的从吏就将他带进了苏绰的书房。 这位日理万机的将军府大管家,竟然难得的看起了书,他的案头空空如也,竟然连一份公文简牍都没有。 韦孝宽有些奇怪,他早就听说苏绰在河州非常的忙碌,每天批复的公文简牍就多达百份,除此之外他还有编户齐民、考评官员这些复杂的行政工作要做,甚至有时候还要亲自断狱。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闲下来? 苏绰看到韦孝宽,露出一个苦笑说道: “将军知道我在河州忙碌,诓骗我来永乐城后,就命令属下每天只能送十份公文简牍给我批,让我这段时间好好休养休养。” 如果是别的主公,韦孝宽怀疑是不是苏泽猜忌苏绰。 但是韦孝宽看人很准,他立刻明白了苏泽的用意,他说道: “主公是以王景略前事,告诫苏长史要好好休息。” 苏绰叹息了一声说道: “都说孝宽聪慧,果真如此,将军就是这么说的。” 韦孝宽觉得有些古怪。 王景略就是苻坚的名相王猛,而苻坚是前秦之主,苏泽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据说王猛执政的时候,苻坚真的做到了“圣天子垂拱而治”,凡事王猛都能处理的很好,迅速完成了前秦的各项改革,使之成为统一北方的大国。 但也是因为王猛太过于操劳,五十一岁就去世了,没能辅佐苻坚完成统一南北的大业。 看着韦孝宽,苏绰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将军已经说了,孝宽在梁州做的不错,为了给我减负,将军准备让孝宽来行台辅助我。” 苏泽也是真的怕苏绰累死。 历史上的苏绰,总共也就活了四十九岁,比王猛还少两岁。 苏绰这么早亡,也和宇文泰把他用的太狠有关系。 苏泽环顾左右,能处理政务的属下中,韦孝宽是个高寿的,所以决定让韦孝宽帮着苏绰分担分担。 听到这个调令,韦孝宽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他在梁州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另有任用也是正常的人事调动,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看重自己,让自己给苏绰当副手。 说完了私事,苏绰询问起韦孝宽的来意。 韦孝宽说道: “苏长史,卑职是在梁州处理民政,积累了一些疑惑,想要请苏长史解惑的。” 苏绰问道: “且说来看看。” 韦孝宽说道: “卑职在梁州的时候,曾经翻阅过州郡的黄册田册,田亩的数目都是增长的,梁州人口应该也是增长的,可为什么梁州收到的赋税年年降低?” “卑职以为是地方官员的问题,可是走访后发现,梁州那些庄园的亩产确实很低。” 苏绰立刻说道: “我明白了,孝宽的意思是,这些梁州豪族按照土地纳税,为什么交的税还是越来越少?” “或者说孝宽发现,同样的土地在三长村耕种,就是要比在豪强手里产量高?” 韦孝宽点点头,他自己就是士族子弟,却没有接触过农耕,反而是在苏泽麾下走遍了乡野。 在人生的前十几年,韦孝宽感受到的都是宗族的温情。 平心而论,如今的京兆韦氏,算是一个风评不错的士族,对待自己的庄户也算是比较宽仁的那一类。 苏绰说道: “有恒产有恒心,这些农户耕种自己的土地,自然要更用心了。” 韦孝宽却说道: “前几年关中大旱,我们韦氏就接收了不少带着土地投献我家的庄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苏绰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孝宽,你以为民是什么?” 韦孝宽愣了一下,拿出一个儒家经典的回答: “民为邦本。” 苏绰却说道: “苏将军曾经说过,‘民是无善无恶之体’,这句话在我治理军府民政后,才觉得是至理之言。” “无善无恶之体?” 苏绰点头说道: “这不是说老百姓没有善恶之分,而是说作为百姓这个整体,是谈不上善还是恶的。” 韦孝宽皱眉,这个说法就和儒家尊民的说法完全背道而驰了。 无论儒家怎么变化,尊民至少都是口头上的口号。 难道苏将军是行法家之术? 苏绰说道: “民不分善恶,所以百姓的行为,都是从各自的利害出发,而自然做出的选择。” “孝宽说,前几天见关中大灾,百姓带着田亩来投你们韦家,那是因为关中大旱,朝堂没有减免关中赋税,这些普通百姓就会被官府强征破产,甚至被下狱治罪,那还不如带着土地投奔你们韦家,就算是名义上失去了土地的所有权,他们好歹还能活下去,官府再征不上税,也不敢逼迫伱们韦家多交的吧?” “如今将军授田,其实算上要在折冲府服役,再加上各种农闲时期的徭役,百姓承担的可能要比托庇在豪族下当佃户要多,但是老百姓知道自己种的粮食,被官府收走剩下的部分都是他们自己的,对土地自然就更用心了。” 苏绰说道: “当年在郦公门下求学的时候,将军说过一个循环。” “王朝初年,吏治清明,百姓多是自耕其田,粮食产量高,人口增长。” “王朝中年,吏治开始浑浊,豪强的税收难以收齐,官府摊派到普通自耕农,农户破产或者献田托庇,官府收到的粮食减少。” “王朝末年,官府收不上税,吏治更加败坏,就连豪族也不愿意继续收留佃户,没有土地的百姓成了流民军,则天下倾覆。” 韦孝宽年青的心灵受到了震撼。 ------------ 第287章 王思政投奔 过了好半天,韦孝宽对着苏绰问道: “将军以为,豪族是祸乱之源吗?” 苏绰摇了摇头,他说道: “将军以为吏治败坏,才是祸乱之因。” 韦孝宽将信将疑,但是也觉得苏泽不可能喊出这样的口号。 如今苏泽帐下的文官,武功苏氏兄弟也都是世族出身,封述是渤海封氏子弟,而自己是京兆韦氏。 还有姑臧贾氏,陇西李氏,这些家族出仕苏泽,才能将五州一郡的地盘。 要不然就算是苏绰活活累死,也没办法治理这么大的地盘的。 再说了,苏泽是朝廷册封的平西将军,又怎么会公然说出敌视豪族的话来。 只不过这套王朝兴衰的论述,又是历史的总结,又像是对现状的预言,就仿佛是佛家所说的轮回之说,有着浓浓的宿命感。 韦孝宽也理解了,为什么苏泽将清吏治作为治政的第一要务,不惜得罪一些豪强大族,也要换下那些不合格不称职的官员。 韦孝宽叉手向苏绰说道: “卑职受教了。” 苏绰点点头,土地和人口问题,他和苏泽在郦道元门下求学的时候就有诸多论述。 苏泽推行三长制,坚持给百姓授田,如果不是他所占据的五州一郡都是地广人稀的边疆,这是根本推行不下去的。 苏绰也很好奇,如果苏泽占据关中,又或者日后有机会染指河东,面对满地的豪族,他又要如何处理土地问题? 苏绰不知道,不过现在为止,苏泽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苏绰也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 苏绰叹息一声说道: “国朝规定的田税是十税一,但是为了维持军府的开支,我已经将五州一郡的税加到了十税三,可是百姓依然认为是这是仁政,由此可见原来的地方官府都已经将税收到什么地步了。” 韦孝宽深以为然,这些年不断用兵,比起当年文明太后推行三长制度的时候,苏泽收取的田税是很高的。 除了田税之外,百姓也有需要承担的府兵义务和工程徭役。 但是苏泽有一点,就是无论是田税还是需要承担的徭役,都是和百姓约定好的,三长奔波于乡里,每个月的旬末,都会将所有的百姓代表集中在村里广场上,宣布各家分担承受的徭役。 而到了征收田税的时候,县里的户曹吏也会在三长的互相监督下,将各家应该承担的田税当众入库。 这样的税赋比例,竟然也要比之前朝廷加派给普通自耕农的税赋低,百姓竟然认为这是平西将军的仁政,这都让制定税率的苏绰觉得良心不安了。 苏绰看向韦孝宽,叹息说道: “如今是天下动乱的时候,我制定了这么高的税赋,若是后人能够将税赋降下来,轻徭薄赋那就好了。” 韦孝宽看向苏绰,对这位军府长史是真的佩服,他说道: “能给五州一郡百姓安身之地,百姓已经感激将军了。” 苏绰点点头,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 孝昌元年,五月,于谨护送陈留公主的送亲车马,终于抵达了永乐城。 苏泽在永乐城外,接受了元佛陀带来的婚书,接着将永乐城外的瓮城百尺楼,作为陈留公主临时下榻的地方,这里就作为陈留公主的娘家,婚礼的时候她就从这里出嫁。 北朝民风再开放,没有成婚之前苏泽也不能和陈留公主见面的,毕竟诗经中那些未婚男女野合的诗句,也都是描述的上古时代了。 陈留公主以却扇遮面,远远的和苏泽见了一面,算是解了一下相思之苦。 对于陈留公主带来的禁军、工匠和他们的家属,苏泽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临时安置的营地,他们迅速被安置进去。 从进入夏州开始,元佛陀就感觉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安全。 胡琛退回了泾州,但是华阴城内的北海王被打怕了,不敢出城清剿叛军,导致整个华州四处都是匪盗。 当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抢劫于谨护送的送婚队伍,但是沿途见到的烧毁的村庄无数,给元佛陀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他是能一骑当千的战场猛将,但是战场上的厮杀那是你死我活,普通百姓遭受凌虐,那是元佛陀于心不忍的。 他有佛陀之名,自然是心存慈悲的。 但是进入夏州以后,百姓安居乐业,能够看到大量开荒的土地,整齐有致的村落,这都让元佛陀产生了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元佛陀随着于谨,又得到了苏泽的热烈接待。 元佛陀是广阳王世子,地位是高于苏泽的,但是他见到苏泽后,对着苏泽拜道: “苏将军能保境安民,这才是天大的功德。” 苏泽一愣,他也想到当年那个憨头憨脑的元佛陀,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这句话他非常受用,将元佛陀拉起来说道: “我们当年在洛阳的时候,苏泽可是蒙受世子很多照顾,如今朝堂又让世子送婚,用佛家说法,那真是天大的缘分!” 苏泽也听随从报告了,元佛陀誓死保护陈留公主,他虽然不是于谨那种能领兵的帅才,但是这份勇武有也可以做典韦那种冲锋陷阵的猛将了。 当年在洛阳的时候,苏泽就对元佛陀印象不错,这次起了招揽的心思,更不想要让他走了。 元佛陀性格憨直,但也不是傻子,他来西北的时候,父亲元深也曾经嘱咐过他,如果苏泽真的能治理好地方,那就留在苏泽那边不要返回洛阳了。 元佛陀当时还很奇怪,早些年是父亲让他结交苏泽于谨,前阵子又在朝堂上攻击苏泽。 现在又让自己投靠苏泽。 但是感受了父亲诀别的意思,元佛陀也没有追问。 那时候朝堂还没有任命元深领兵出征,后来传来消息,知道元深被任命为北讨大都督,元佛陀对着洛阳方向叩首,明白元深那句话的意图。 苏泽试探性的问道: “如今关中道路不畅,世子在夏州待些时日再回洛覆命吧?” 元佛陀点头,苏泽拉着他的手说道: “当日我们在洛阳,也是和思敬(于谨)字这样同游的,今日且上酒来!” 元佛陀突然说道: “将军,在护送公主北上的时候,我曾经收留了一些想要来投效将军的人,其中一个人有些意思,将军先见过此人再饮酒?” 于谨也在一旁帮腔说道: “将军,那人确实有点意思。” 苏泽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说道: “既然你们都说此人有意思,那就饮酒之后再见!” 元佛陀嘴笨,他看向于谨,于谨憋了一会儿说道: “此人是北海王麾下的谋士,因为献策战于沙苑,战败后被北海王驱逐。” 苏泽对于沙苑之战也有些了解,知道北海王先胜后败,这样的谋士能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被北海王这个草包驱逐。 苏泽挥挥手说道: “那今日饮酒,明日再将世子带来的人,一并见吧。” 于谨也不是很擅长言辞,他有些着急的说道: “将军,这个王思政是真的腹有沟壑,还是请您见一见吧。” 王思政? 苏泽愣了一下问道: “可是太原王氏的王思政?” 于谨和元佛陀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知道苏泽是怎么听说王思政的名字的,他们点点头。 苏泽立刻说道: “见!现在就见!” 于谨和元佛陀都感到疑惑,这王思政这么有名吗?怎么能让苏泽的态度大转弯? 元佛陀立刻让人将王思政带了进来。 沙苑之战后,北海王将罪责都扣在王思政头上,直接革去了他军府的职位。 如果不是王思政出身于太原王氏,北海王可能就砍了他的脑袋治他的罪了。 但是王思政被革职后,也在华阴城内混不下去了,后来听到了元佛陀护送陈留公主北上,王思政心一横,从华英城内逃出来,沿途拦截了元佛陀的队伍,请求元佛陀将他带往苏泽面前。 在和王思政交谈之后,元佛陀觉得这是个人才,又推荐给了于谨。 于谨和王思政交谈后,也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有些纸上谈兵,但是对于兵法上还是有些天分的。 苏泽见到了一个白衣的年轻人,虽然风尘仆仆,但是难掩其秀朗之气。 苏泽暗暗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北方民族融合的缘故,按理说他的相貌已经不错了,但是和自己这帮手下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 如果和高欢尔朱荣这种第一流的帅哥比起来,那就差的更多了。 不过苏泽并没有直接招揽王思政,他好歹也是大魏平西将军了,而王思政不过是个因为过错而被北海王驱逐的士人。 拜见了苏泽之后,王思政面对苏泽神态自若,这份气度确实有点历史名人的样子了。 苏泽问道: “于将军说,你要求见本将军?是想要在我平西将军军府出仕吗?” 王思政再次叉手说道: “在下求见将军,并非为了仕途。” “不是为了仕途,那是为何?” 就连于谨和元佛陀都疑惑了,一路上王思政想尽办法和他们结交,就是为了求见苏泽,竟然不是为了出仕? ------------ 第288章 大婚 王思政说道: “将军,我是为了求学而来的。” 求学?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王思政说道: “渭曲沙苑一战落败,是王某所学不精,犯了纸上谈兵的错误,这才导致北海王大败。” 王思政这么说,在场众人对他反而更有好感了。 行军打仗,打败仗的原因很多,其实了解过沙苑之战的人都清楚,这场仗失败,也不全是王思政的责任。 北海王轻敌冒进,在战胜了金煨军队后却贪于战功和战利品,在容易着火的芦苇丛附近扎营,也是战败的重要原因。 但是王思政见到苏泽,却没有将责任都推卸到北海王的头上,而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任何上位者都是喜欢这样的下属的。 王思政渴求的看着苏泽说道: “将军,我听说您师从郦公,有郦公亲书的《水经注》十三卷,王某想请将军借书。” 于谨和元佛陀也傻眼了,这王思政的胆子也太大了。 地方豪强和门阀世家,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门阀世家有家传的学术。 这年头,书籍是非常宝贵的。 苏泽能学习《水经注》,是因为他是郦道元的弟子。 王思政上来就要求借苏泽师门的《水经注》,这么做可以说是非常冒昧了。 苏泽却没有生气,而是问道: “你为什么要借《水经注》。” 王思政真情流露的说道: “当日我建议北海王在渭曲设伏,只是通过家中《禹贡》和《水经》残卷了解到渭水的情况,却不知道这几百年来,渭水早就已经淤塞,渭曲有的地方水浅,让胡琛的军队渡河设伏。” “后来王某痛定思痛,反思此战得失,还是自己的书读得少,对战场勘察也少了,若是我献策的时候能够再仔细一些,说不定北海王就不会有此大败了。” 王思政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真情流露,看来他是真的为自己献策不周而自责。 这下子就连于谨和元佛陀也被他打动了,他们都看向苏泽。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的《水经注》是郦师所传,不可轻授,思政你要借书,必须要拜入郦师门下,得到郦师许可才行。” “这样吧,我快马向郦师询问,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收下你这个弟子。” 王思政不由的大喜道: “多谢将军!” 苏泽又挥挥手说道: “先不忙着谢我。” “前几日,将军府掌书记苏绰向本将军提过,《禹贡》距今实在是太久远了,很多记载都已经不准确了,各地的郡县名称,山川水文资料都有缺失。” “令绰献策,搜集资料,实地走访,编写《五州郡县图》。” 苏泽看向王思政问道: “思政可愿意辅佐掌书记苏绰,接下这个差事。” 王思政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愿意为将军编写《郡县图》!” 郡县图,在唐宋分别都编写过。 唐代的《元和郡县图志》,是唐代宰相李吉甫亲自审议编写的。 而宋代的《守令图》(天下郡县图志),则是北宋著名科学家沈括编写的。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地图,还是重要的行政资料。 比如唐代的《元和郡县图志》上,不仅仅详细标注了郡县位置,还有这些郡县中的重要关隘、物产、土地丰饶情况。 这些资料,是进行税收统计、官员任命、军事行动的重要参考。 这不仅仅是一份图志这么简单。 苏泽很满意收下了王思政,给他安排这份工作,也是苏泽在培养他。 就和侯景一样,如今这些历史名臣,还处于“练级”阶段,和史书中已经盖棺定论的“满级”状态是不一样的。 比如王思政,就不是那个筑城玉璧的塔防大师,现在的他还会犯错,会错误估计渭水的流量。 史书上当然不会记载这些名臣将相的成长过程。 让王思政去编修《五州郡县图》,也是培养他的过程。 谈完了公事,苏泽心情很好,当场留下王思政一起宴饮。 —— 孝昌元年,五月初十。 皇室婚礼,六礼自然也少不了的。 这时候苏泽也不可能谈什么节俭,政治人物的婚礼,本身就有极强的政治意义,一场宏大的婚礼不仅仅是北魏皇室的需要,同样也是苏泽彰显自己的实力。 也亏着苏氏兄弟和召唤出来的随从帮助,苏泽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五个步骤都没有出问题。 苏象(【喜欢吹牛的天文生】)根据苏泽和陈留公主的出生年月,算出吉日为五月二十六日,婚礼的确切日期已经定了下来。 完成了请期的仪式后,陈留公主身边的卜者也算出这是吉日,婚礼的日子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而五州一郡参加婚礼的使者们,也齐聚到了永乐城。 苏泽也暗中想要去瓮城和陈留公主享受久别的欢愉,只可惜陈留公主在结婚前反而脸皮薄了起来,死活不让苏泽进房。 而且陈留公主为了筹备自己的婚礼,也搞得非常焦虑,根本没有心思去见苏泽。 到了婚礼前,事情都被手下操办的差不多了,苏泽竟然成了整个永乐城最悠闲的人。 —— 婚礼当日,苏泽身边一众文臣武将,纷纷换上新衣,随着身穿吉服的苏泽一起骑马进入瓮城百尺楼。 来的人当中,就属杨宗甲的嗓门最大,他直接撞上百尺楼的大门喊道: “新妇!催出来!” 这就是北朝特有的撞门礼,苏泽竟然产生一种时空倒错感,原来现代婚礼撞门的风俗就是这会儿来的? 只不过遇到了守门的娘家人是元佛陀。 这家伙在战场上是猛将,守门的时候也是猛将。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苏泽身边一众人物,竟然没能冲进百尺楼。 最后还是陈留公主自己着急了,派遣绿珠吩咐元佛陀让开,苏泽才冲进了百尺楼中。 等到苏泽冲到了陈留公主的闺房前,却见到陈留公主端坐在软塌上,一双手捧着举着却扇,挡住了半张脸。 随着苏泽冲进来的众人都被陈留公主的贵气震慑,不敢再和之前那样嬉闹。 苏泽看着坐在塌上的陈留公主,又忍不住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这些年的戎马生涯,恍然若梦。 陈留公主也隔着却扇,看着对面的苏泽。 此时的苏泽不是穿着那套武人的衣服,而是换上了士人的吉服,但是苏泽头上依然带着代表武人的貂蝉冠。 陈留公主见到这是一只旧冠,似乎正是当年自己赠与苏泽的。 一想到这里,陈留公主眼角扬起,觉得这些年的等待也值了。 在一旁观礼的女史立刻催促道: “新郎新妇快点上车吧,切莫误了吉时。” 众人簇拥着苏泽和陈留公主,苏泽扶着一身吉服的陈留公主登上了牛车,自己则坐在牛车上亲自驾车,前往举办婚礼的青庐。 《孔雀东南飞》中的“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就是说的这个场景。 不过在入青庐之前,新人还要在帷庐中完成婚礼的拜礼,接受宾客的祝福后,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能进入青庐进行合巹礼。 牛车拉着新人,在苏泽部众的簇拥下,最后抵达了婚礼现场。 凉州刺史,临淮郡王元彧,是整个西北地区元氏最宗长者,也被苏泽请来主婚。 北魏时期的婚礼习俗倒是比较轻松的,揉和了一些草原上的风俗,普通来宾也和后世一样,就是负责观礼和吃席的。 婚礼的过程也没什么繁琐,婚礼现场也没有后世的婚闹。 不过按照苏亮的说法,南北朝时期也是有婚闹的。 但是这个婚闹是在女方成婚三日后回门的时候,新郎带着新妇返回娘家拜见岳父岳母的时候,娘家人会在让家里的年轻子弟准备木仗,追着仗打新郎,名之曰“仗婿”。 苏亮回忆自己成婚的时候,就被娘家人打的很惨。 苏泽心有余悸,还好自己没有这个烦恼,陈留公主在永乐城成婚,也没有娘家要回门,而且皇室也不会搞这种民俗。 坐在观礼席上,一个妇人打扮的粟特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玉琢一样的女孩,看着帷帐中的这对新人,内心五味杂陈。 安娘子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和苏泽走入这样的婚礼,心中自然有些落寞。 又担心大妇是天潢贵胄,日后不好相处,在后院中被欺。 但是苏泽成婚后,宅子里有了大妇,自己和女儿才能有了名分。 苏泽对于这个庶女非常宠爱,而且安娘子自己也是有嫁妆的,只要能给女儿一个名分,安娘子只想要安心抚养女儿长大就行了。 而同席的吕秀宁心情就更复杂了。 虽然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但是哪个女子不曾幻想过婚礼呢? 自己的身份模糊,这位大妇如此贵重,日后怕是很难相处。 更重要的是,吕秀宁刚刚和苏泽亲近,如今新婚后怕是又要冷落自己了。 随着苏象一句“吉时已到”,苏泽带着陈留公主行了拜礼。 一拜是天地日月,二拜祖宗父母,苏泽和陈留公主的父母都去世了,祭拜一下就可以了。 接着苏泽对着陈留公主拜下,陈留公主则只是双手合十垂下回礼,这也就是北朝的“拜妇”之礼。 总算是折腾完毕,苏象一声“礼乐起”,丝竹之声响起,苏泽感慨一声,总算是开席了。 ------------ 第289章 洞房 古今中外,婚礼的吃席都和新郎新妇没什么关系。 首先在礼官的安排下,完成了婚礼的一系列礼仪活动后,苏泽和陈留公主一起,接受宾客们的祝福,收下他们赠送的礼物。 遇到尊长者苏泽还要带着陈留公主起身回礼,一套下来比他在战场上打仗还累。 一直等到天黑,才在苏象的宣礼声中,苏泽牵着陈留公主进入青庐,也就是洞房了。 外面宾客的宴饮声和丝竹声,不是一层青幔就能挡住的,苏泽看向陈留公主,这北朝婚俗实在是太搞了,这入洞房和露天野合有什么区别? 陈留公主看向苏泽,放下手里的却扇,看着东张西望局促不安的苏泽说道: “你这家伙,是不是又在动坏心思?” 苏泽露出一个笑容,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郎君是匹夫,在野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殿下千金之躯,这个?” 陈留公主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知道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东西。” 苏泽靠近了陈留公主,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道: “想什么,当然是想殿下给我生个儿子!” 眼看着要被扑倒,陈留公主一改之前平淡的神色说道: “先行同牢合巹礼啊!”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婚礼的最后一步。 果然女人都是要有仪式感的,新婚之夜,苏泽也准备顺从一下妻子,他环视一圈,看到了青庐正中桌案上的两件东西。 首先是一盘肉糜。 同牢,牢就是古代祭祀用的肉,同牢就是夫妻双方共食“牢”,这就是一种向天地神明的仪式,说明夫妻双方开始共同生活,死后也能一并享受子孙的祭祀,而新妇从这一天开始,也就是男方家里人了,拥有和男主人一起祭祀祖宗的权力。 在古代社会,妻的地位一直都是很高的。 这也是苏泽大婚,他的手下比他还要高兴的原因。 迎娶一名身份尊崇的正妻,可以提高整个集团的凝聚力。 而早日诞下继承人,则可以让集团有了未来的追求。 对于臣僚属下家庭的赏赐,比如臣下妻子的赏赐,也需要由主母来进行。 没办法,就算是曹操,也不可能直接赏赐臣下的妻子,那臣子要怎么想? 苏泽抱着陈留公主,分食了这盘蒸熟的糜肉,肉当中还用醓(豆子发酵的酱汁)调味,口味非常的古怪,但是从婚礼开始就没有进食的苏泽却吃的很香。 这种典礼仪式上用的肉,基本上都是按照春秋战国那个时候的烹饪手法,苏泽想到那些穿越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同行”们,为他们的伙食默哀了一下。 接下来就是合巹了。 巹就是盛放水的瓢,在古代的时候是用匏瓜切成两半,夫妻双方盛上酒,交换递给对方饮用。 因为是一个匏瓜所切开的,寓意是夫妻一体,而匏瓜本身略带苦味,盛酒以后就是苦酒,也寓意夫妻同甘共苦。 不过从魏晋开始,婚礼的风俗日益铺张浪费。 这不仅仅是在婚礼上加入了宴饮和乐舞,婚礼的仪式用具也开始铺张。 比如当年兰陵公主和宋王刘辉成婚的时候,所用过的合巹酒器就是用玉雕刻成瓢的酒器。 用玉的,用金银的额,就连民间也要砸锅卖铁凑出铜制的。 苏泽在青庐中用的,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匏瓜制作的瓢。 苏泽看向陈留公主说道: “在洛阳的时候,我就觉得世风日糜,婚礼所用太过于铺张,甚至洛阳王宫用婚礼来斗富。” “所以我想遵循古礼,上古的君子淑女没有华丽的礼器,也能琴瑟和谐。” 说完这些,苏泽有些局促的看向陈留公主。 移风易俗这种事情,如果上位者不能以身作则,那下面的人只会上行下效。 苏泽想要整顿婚俗,只能先从自己的婚礼开始。 陈留公主盯着苏泽,就连苏泽都以为她生气了,却没想到陈留公主的说道: “郎君要移风易俗,改善奢侈之风,我当然也是支持的。” “可结实多年,郎君还疑我的为人,觉得我是追逐这些外物的人,真是好叫人寒心啊。” 说着寒心,嘴角却带着笑容,苏泽心中又温暖了一下,接着就被勾起了浴火。 这妖精! 苏泽想到当年陈留公主就爱装,他直接打开酒盛,取出两瓢的酒道: “娘子,还是快点喝下这合巹酒吧!” 陈留公主脸上一红,她当然知道苏泽这么猴急是要做什么,两人交换手里的巹,喝下瓢中的酒。 眼看着苏泽就要扑上来,陈留公主走到帐篷边上,将两个巹递出去。 守在帐篷外的绿珠接过巹,接着举着巹在婚礼现场展示,只听到青庐外的苏象高呼: “礼成!” 青庐外是一阵阵欢呼声,接着苏泽就听到了忙碌的脚步声。 在绿珠的指挥下,陈留公主的侍女仆役们搬来了毛毯,迅速将青庐给盖得严严实实。 距离青庐比较近的宾客也离席,乐舞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原来还有一步啊! 苏泽恍然大悟,这是女方要准备的仪式,所以苏泽并不知道,看来制定青庐婚礼的人,也想到了洞房隔音问题啊! 看着坐在软塌上的陈留公主,苏泽再也忍耐不住,他一下子扑上去说道: “殿下,就由臣下好好伺候您吧!” “哪有伱这么犯上的臣下啊!” 知道这女人是在演戏,苏泽也来了情趣,他没有脱下陈留公主身上的宫装,而是一口堵住对方的嘴,一直到陈留公主双眼迷离,苏泽这才说道: “殿下,臣要效力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陈留公主忍着巨大的疲惫醒来,她才发现昨天的宫装都没有脱去,自己满身黏腻的躺在苏泽怀里昏死了过去。 一想到这里,就算是陈留公主以前和苏泽云雨多次,也经常主动勾引对方,此时也双霞微红。 从苏泽怀里挣脱出来,喊来绿珠给自己洗漱,等梳洗完毕,陈留公主才喊醒了苏泽,今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苏泽新婚燕尔,关中的叛军们也识趣的没有来捣乱。 主要还是反间计起了效果。 败退回泾州的胡琛,听到了自己的旧部宿勤明达投靠了莫折天生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本身就缺乏人手的胡琛自然是大怒。 胡琛痛恨宿勤明达的背叛,竟然投靠了莫折天生,而更糟糕的是,泾州一部分羌人也看到了莫折天生重用宿勤明达,开始向秦州逃亡。 人在事业上升期的时候,往往会显得宽宏大度,因为手里的资源多牌多。 所以看一个人的品格,往往要看他在逆境的时候,是否还能和顺境中一样。 胡琛就是如此。 泾州人口比秦州多,泾河流域也要比陇上的秦州富饶。 本来自己击败了华州的北海王部,胡琛觉得自己比莫折天生更厉害,那时候胡琛不在意一个宿勤明达,更不在意这点羌人军队。 但是现在败退回泾州,这些就成了胡琛心中的一根刺。 首先胡琛严惩了几个准备逃往秦州的羌人部族,将领头逃跑的全部诛杀,又把这些羌人编到了先锋营。 这种叛军中,前锋就和送死的驱口没什么区别,都是用人命来打乱敌人阵型,消耗敌人武器弓箭的。 胡琛这么做之后,泾州的羌人开始更大规模的逃亡,他更是认定是秦州的莫折天生在背后使坏,偷偷招募泾州的羌人。 其实打仗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即时战略游戏,有时候又是回合制游戏。 就比如北海王先胜后败,就是占据先机后没能守住优势,被人抓到破绽一举击溃。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进攻还和防御的成本差异导致的。 在雍城的莫折天生,将战线推进到了武功县,就打不下去了。 战线拉长,补给线就变长,退守在渭水以南的柳楷军队,不断滋扰莫折天生原本就脆弱的后勤。 而进攻到武功,这里是关中士族的大本营,当地豪族纷纷组织义军反抗,莫折天生的作战压力截然不同。 在秦州的时候,官军不得人心,秦州部族也都响应了莫折天生叛乱,所以他是打到哪里,哪里就开城投降,还有人送上补给。 而从打入了雍州之后,莫折天生的军队就陷入到了战争海洋中,武功的士族敌视他们,滋扰他们的军队,沿途的村庄要么坚壁清野,要么就是誓死防守,而占领的城市村落又要派遣军队防守,兵力就捉襟见肘了。 从四月份以后,萧宝夤竟然转守为攻,柳楷在渭水南岸发动了几次有效的袭击,对莫折天生的秦州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这时候,莫折天生自然也瞄上了泾州。 原本觉得泾州不如雍州富庶,胡琛也和自己一起打了真王的口号,所以莫折天生也懒得吞并泾州。 但是现在兵力紧张,往西往北都是苏泽的地盘,环顾四周,吃了败仗的胡琛,就成了软柿子。 而胡琛苛责境内的羌人,也给了莫折天生出兵干涉的借口。 但是现在莫折天生大军正在和萧宝夤的军队作战,所以莫折天生只是下令,让后方将领占些小便宜,占领一些交界地的地盘,主动收拢一些羌人部族就行了。 只是摩擦一起,就不是莫折天生能控制的了。 ------------ 第290章 升级,系统新功能 【任务完成!等级+1,奖励:五州一郡声望+20,开启军团委任功能。】 苏泽眼睛一亮,系统终于有新的功能了? 其实从梁州之战后,苏泽发现系统的功能开始逐渐变得没那么关键了。 没办法,随着自己控制的地区越来越大,每五天刷的这点随从,已经更没有前期那么关键的作用了。 没想到在成婚后,系统终于升级了功能。 【军团(限千人),可进行“训练”、“守城”、“屯田”、“治安战”等战略命令,可以进行“冲锋”、“结阵防御”、“坚守”等战术命令。】 【编组军团条件如下: 1、军团高层(主将、副将、监军、军法官、备粮官)中有一名以上的紫色以上随从。 2、军团中层(旅帅)中有三分之一的蓝色以上随从。 3、军团基层(各队)中有过半队伍中有一名以上绿色随从。 满足以上三点条件,就可以编组为军团。】 苏泽微微皱眉,这个功能要求确实苛刻,也难怪系统初期没有开放这样的功能。 首先是高层必须要有召唤的随从,这个要求也合理,如果军团高层没有召唤的随从,苏泽又怎么控制这个军团? 同理,中层和基层的要求,也是为了让苏泽能够通过随从,掌握军团的情况。 【已经发现满足条件的军团,是否编组?】 【军团1:未命名 主将:苏泽,副将:苏林(【善射的羽林骑兵】),军法官:苏明(【执法严明的军法官】),满足条件1。 旅帅(5/10),5人为蓝色以上随从,满足条件2。 士卒(150/1000),150人为绿色以上随从,满足条件3。 该军团全部满足,是否编组为军团?】 苏泽恍然,这就是他一直当做宝贝疙瘩的具甲骑兵军团,上次于谨去接陈留公主,就是带的这支骑兵。 等到于谨返回后,交还了将令后,这支军团的指挥权又回到了苏泽的手里。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并且将这支军团命名为【近卫营】。 【近卫营(1000/1000): 品级:橙色 兵种:具甲骑兵和重骑兵混编骑兵。 效果: 忠诚!该军队是宿主一手打造的军团,对宿主无比忠诚,将会为您作战到最后一刻!在战损达到三成前依然不会溃败。 排山倒海!骑兵冲锋的时候会造成巨大的压迫感,战场上会对敌军造成威慑,骑兵冲锋的时候士气增加。 兵锋所向!您的骑兵如同一支利刃,可以进行特殊战术命令【穿插】。 铁甲陷阵!您的骑兵有钢铁的意志,可以进行特殊战术命令【决死冲锋】。 可进行战略命令: “屯田”(白色),近卫营是一支骄傲的军队,让他们进行屯田会降低士气,只能产出少量的粮食。 “守城”(绿色),近卫营是一支无坚不摧的进攻军队,让他们防御会降低士气,守城无法发挥他们的兵种优势。 “侦查”(绿色),近卫营的具甲骑兵和重甲骑兵并不适合进行侦查任务。 可进行战术命令: “进攻:骑兵冲锋”(紫色),骑兵特有的战术命令,您的近卫营非常强大,可以执行威力巨大的冲锋。 “进攻:决死冲锋”(橙色),近卫营特殊战术命令,可进行威力巨大的冲锋! “进攻:穿插”(橙色),近卫营特殊战术命令,可用来切开敌人的军队! (下略)】 在系统地图上,在永乐城附近出现了一支骑兵的标志。 这个功能太厉害了! 战略命令看起来和建筑功能有些重叠,但是军团是可以实时查看的。 关键是这个战术命令!这可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有什么比一支能够在战场上微操的军队更让敌人绝望的呢? 要知道在中古时代的战场上,其实主将能够操纵的军队是很有限的。 除了鼓声、令旗、传令兵之外,其实在战场上很多时候都要靠着下面将领发挥。 而身处于战局中的将领,又无法和主将那样看到整个战场的局势。 就比如敌人的阵型出现了破绽,在附近鏖战的将领不一定能发现友军已经突破了敌军,而主将发现了之后,再派遣传令兵到具体的军队中,可能这个缺口已经被堵上了。 这也是南北朝史书中,竟然会有“烂仗”的记载。 比如某一方已经突破,占据了战略优势,但是很快又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失误,最后导致了大败。 这也是苏泽在拥有了随从后,依然要招募“名将”的原因。 只有那些杰出的将领,才能主动在战场上发现胜机,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坚守,什么时候应该撤退。 系统这个新功能,却让苏泽有了战场微操的可能性! 之所以是可能性,是因为苏泽现在的随从还不够多,能够编练的军团有限。 将所有军事有关的随从派出去,也只能编练三四支这样的军团。 但是这些军团如果用的好了,在战场也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只不过如何编练【军团】,苏泽还要好好统筹安排才行。 另外今天晚上就是系统刷新的时候了,完成任务后应该能输出更多的橙色紫色随从,看看有没有抽到几个能安排到军中的橙色随从。 就在苏泽发呆的时候,正陪着苏泽回礼的陈留公主,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掌。 苏泽这才关闭了系统,和参加婚宴的姑臧贾氏家主寒暄了两句,又送上了和对方身份匹配的回礼。 苏泽虽然是五州一郡之主,但是成婚后这些礼仪事务也是要亲自做的。 当年文明太后就是通过坚持礼法,运用各种宫廷礼仪活动,将这些活动变成观察臣僚,控制属下的重要手段。 这也是陈留公主坚持要夫妻二人亲自出面回礼的原因。 见到苏泽有些漫不经心,从贾氏家主临时下榻的宅子出来,陈留公主对苏泽说道: “姑臧贾氏虽然衰微,但是在凉州也有不小的人脉,而且他是最早投靠郎君的凉州势力,郎君不应该如此轻视的。” 苏泽和陈留公主一直都有通讯,他在西北做的事情几乎都写信和她讨论过。 看来在成为苏泽这个势力的“主母”前,陈留公主已经做足了功课,连姑臧贾氏这类并非核心的势力,陈留公主都清楚。 苏泽知道妻子是为了自己好,一想到今天早晨妻子双腿还在打颤,却也忍着全身酸涩梳洗,陪同自己一一拜访回礼。 苏泽连忙说道: “娘子说的没错。” 陈留公主又看向苏泽,想到昨夜的“折腾”,苏泽今天走神也许是昨夜太操劳了,她脸上一红说道: “还有一户今天就跑完了,我已经让绿珠准备好郎君在洛阳最喜欢吃的甜羹。” 苏泽扶着陈留公主登上马车,他自己翻身上马,向着下一个目标而去。 —— 正在洛阳的达摩,没想到四月初八的浴佛节,竟然持续到五月底还没结束。 重新执政的胡太后,也许是觉得她在囚禁期间念佛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政变当日辩机的表现,让胡太后真的相信有神通存在。 所以永宁寺的浴佛节活动,整整举行了一个多月,北魏剩下的内帑,也都用在了这场庆典上。 而洛阳在遭遇了佛钱灾、政变灾、征兵灾这三灾之后,百姓却更加狂热的崇拜佛法了。 达摩亲眼见到,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僧人,拉着自称装有佛骨舍利的佛龛,沿着洛阳大街走了一趟,竟然就拿到了满车的供奉钱。 有的百姓甚至连口粮都没有了,依然将全部身家都拿出来供奉佛骨。 达摩甚至还见到变卖儿女,就为了供奉香火的疯狂百姓。 在这种末日气氛下,宗教成了上至皇室公卿,下至贫民百姓的精神庇护港,底层的百姓为了所谓的“来世”,或者死后的“净土”,甘愿舍弃自己的一切。 见到这样的场景,达摩看到的根本不是一片佛国净土,而是披着袈裟吃人的恶鬼。 达摩只觉得深深的厌恶,这中原远非法显所说的佛门净土,反而是一片魑魅魍魉的地狱。 达摩挂单住在龙觉寺,身边有一个在前往洛阳途中收下的弟子慧可,一师一徒已经打包行李准备离开了。 慧可打包完行囊问道: “师尊,我们要何处去?” 达摩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龙华寺的僧人曾经说过,这座寺院因平西将军苏泽而兴。这位苏将军威震西域,我们可以去西域看看。” 西域也是佛法兴盛的地方,高昌国全国都信佛,西域很多国家更是将佛门当做国教。 敦煌还有巨大的佛门石窟,达摩不准备留在洛阳,那也就只能去西域看看了。 慧可担忧的说道: “可是前往西域的道路断绝。” 达摩坚定的说道: “道路就在那里,又谈得上什么险阻,险恶的是人心罢了。” “如果西北真有佛光,那贫僧一定能平安抵达。” 说完之后,达摩带着少量行囊,继续苦行僧的打扮,带着弟子向着潼关而去。 ------------ 第291章 各奔东西 孝昌元年,六月初一。 北境,六镇,武川。 贺拔度拔袭杀卫可孤,又被铁勒部所杀,武川群豪成了叛军追杀的目标。 贺拔兄弟连父亲的遗体都没抢回来,只是带着卫可孤的头颅逃出了重围。 三兄弟勇武过人,再加上贺拔家的部曲都忍着悲痛,倒是最先突围来到了白道城下。 而袭杀卫可孤的名声已经在北境传开了,白道城守将李神轨立刻打开城门,验明卫可孤的头颅后,李神轨立刻将三兄弟送往平城。 无论如何,袭杀卫可孤,也是朝廷在北境取得的难得好消息,虽然这个捷报和平城的官军没什么关系,但只要是能振奋朝堂的捷报,也能给平叛大军争取更多的支持。 而且贺拔兄弟勇武的名声在六镇也出名,广阳王元深是个知兵的人,一定会重用他们兄弟。 贺拔兄弟在平城安顿下来,等待新任北讨大都督元深抵达平城。 有人想要进步为父报仇,也有人对战争感到厌倦了。 比如宇文肱的长子战死,老友贺拔度拔在袭杀卫可孤后也失陷于铁勒人中战死,打了一辈子仗的宇文肱,不愿意在六镇这个绞肉场继续厮杀了。 他带着剩余的三个儿子宇文连、宇文洛生和宇文泰隐姓埋名,装作是普通六镇南下的流民进入恒州。 接着宇文肱没有和贺拔兄弟那样前往平城等待元深,而是继续南下前往定州避祸。 定州,战国时期是中山国的领地,古称中山,后世就是河北保定一带。 宇文肱之所以来定州,是来投奔定州别将葛荣的。 定州别将葛荣也是出身六镇,先后在武川和怀朔任职,也算是宇文肱的老上司了。 葛姓也是孝文帝命令鲜卑人改的姓,原为“贺葛”,葛荣出身非是甲等高门的鲜卑八姓,但是葛氏也位列乙姓。 葛荣离开六镇后,官运一直不好,在几个边州兜兜转转,在定州也只能担任别驾。 在宇文肱看来,定州、瀛州、冀州已经是大魏最腹心的地区了,六镇之乱怎么也不可能闹到定州来。 朝廷已经取消了六镇军籍的限制,允许六镇流民南迁避祸。 下定决心带领儿子们投奔葛荣,宇文肱就想要在定州安顿下来。 独孤信却做出了另外的选择。 比起宇文父子和贺拔兄弟,单独一人的独孤信带着部曲,好不容易才到了平城。 等到独孤信到了平城,恰好遇到了被侯莫陈顺安排到后方的侯莫陈崇兄弟们。 独孤信和侯莫陈顺也是旧识,见到故人幼弟们,自然也就照顾上。 此时后方已经传来消息,侯莫陈顺在五原和破六韩拔陵决死一战,最后力战不敌跳入黄河。 得到这个消息后,侯莫陈崇的几个弟弟妹妹都痛哭不止,唯独十岁的侯莫陈崇眼中没有泪光。 独孤信惊奇的问道: “阿崇不为兄长哀伤吗?” 侯莫陈崇坚毅的说道: “当日离别的时候,兄长将弟弟妹妹托付给我,没有安顿好弟弟妹妹,崇还不能哭。” 听到这句话,就连一直很高傲的独孤信都夸赞了侯莫陈崇。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战乱时候带着更小的弟弟妹妹,独孤信觉得他们能活着走到平城都是一个奇迹。 独孤信说道: “我和你们兄长也是故交,今后你们就跟着我吧。” 侯莫陈崇点点头,但是接下来何去何从,他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茫然了。 兄长只让他们离开六镇,现在到了平城,接下来去哪里,以什么为生,全部都不知道。 独孤信扶了扶冠帽说道: “去关中。” “啊?” 独孤信说道: “我在平城打探了,如今除了六镇之外,关中也在动乱,朝堂命令丹阳公萧宝夤坐镇长安,主持关中平叛。” 侯莫陈崇问道: “独孤兄长是让我们投靠丹阳公?” 独孤信摇头说道: “丹阳公看似宽雅,求贤爱才,实际上用人只重门第,非吾等之主。” 萧宝夤是前齐皇室,甚至比北魏还重视出身。 没办法,南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就是萧衍上台后,也勘定《百家谱》,给南方的家族定品。 相比之下,北方的汉人门阀势力还要弱一些。 独孤信说道: “我们去投平西将军苏泽,当年苏平西曾经辅佐李大将军在六镇抵抗柔然人,我曾经在他麾下效力。” “苏平西用兵如神,在关西也打了不少胜仗。” 侯莫陈崇点点头,当年苏泽在六镇的时候,给六镇人带来了一些震撼。 甚至武川人和怀朔人都不愿意向叛军投降,也是因为苏泽率领的禁军精锐,让他们觉得叛军赢不了。 可没想到,离了苏泽,官军如此的不堪。 当年独孤信单骑搬救兵,苏泽就曾经招揽过他。 既然武川已经失陷了,独孤信干脆就要去投苏泽了。 独孤信带着侯莫陈崇兄弟们,离开平城就向关中而去。 相比之下,武川人还算是幸运的。 他们有了袭杀卫可孤的功劳,可以通行官军把守的白道城,直接前往平城避祸。 高欢、司马子如和窦泰他们的怀朔人,虽然早一步武川人逃跑,但是他们是投降过叛军的,不敢从白道城去平城。 所以高欢和司马子如商议了之后,决定从武川镇向东,沿着长城走到怀荒镇后,再向北逃入燕州。 怀荒附近的长城年久失修,上一次柔然人南下的时候,一部分袭扰白道攻打恒州,另一部分就是从怀荒进入的燕州。 所以等到武川人都到了平城安顿下来后,高欢等人才绕过长城,他们又伪装成逃荒的队伍,这才进入到燕州。 和高欢同行的,还有很多怀荒镇民。 靠着天生的魅力,高欢和这群镇民的首领杜洛周结交,要不是这些熟悉地形的怀荒镇民们引导,高欢等人也不会这么顺利进入燕州。 杜洛周邀请高欢一同前往上谷郡。 上谷郡是燕州的大郡,从战国时期就是燕国抵御北方的游牧民的要塞了。 杜洛周是怀荒镇民,以前也和上谷郡的豪族有些接触,和他们做过一些生意,所以准备带着同族弟兄们去投靠。 高欢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和司马子如以及窦泰商议。 高欢说道: “原本我们计划离开六镇后就去平城,投靠我岳家,但是如今只剩下这点人马,怕去了平城让人看不起。” 比起武川人是有准备投降卫可孤的,所以贺拔宇文这些武川镇将,他们的部族都是单独编练成军的,逃跑的时候也是一起逃跑的。 高欢这些怀朔人,就被打散成军,高欢等人逃跑的时候,只是纠集了几十同乡。 而逃亡的过程中,被追杀或者身体撑不住又死了不少人,如今就剩下三十多骑,还包含了娄昭君这样的妇孺。 娄家是平城望族,那时候娄昭君下嫁高欢的时候,娄家就有些看不起高欢。 现在顶着叛军身份,手下又没有兵马,高欢也有些不愿意投靠岳家。 司马子如和窦泰也是同样的想法。 高欢又说道: “当年我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和秀荣的尔朱荣,以及在关西平叛的苏泽结交。” 司马子如和窦泰都眼睛一亮,秀荣尔朱荣兵强马壮,苏泽在关西也打了很多胜仗。 而且两人都是会用兵的人,如今天下乱世,他们这些武人也有被重用的机会。 但是高欢说道: “可我们身上盘缠不足,先暂时去上谷郡安置一下,然后再作计划吧。” 众人点点头,也认同了高欢的计划。 —— 孝昌元年,六月初三。 朝廷新任命的讨北大都督元深抵达平城。 抱病多日的李崇终于拖着病体,在城门迎接了元深。 见到李崇后,元深是吃了一惊。 原本洛阳上下都认为李崇是装病,但是今天见到后,元深确定李崇是真的病了。 出征之前的李崇虽然也年纪大了,但是还能骑马,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但是现在的李崇,在左右搀扶下才能站稳,身体也单薄的如同纸一样。 元深见到这样的李崇,快步上前扶住他说道: “大将军!又怎么能劳您出城迎接呢,快快上车吧!” 元深是知兵的,深知李崇能在逆境下将军队带回平城,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堂就这点兵力,和全部造反的六镇怎么打? 作为接替李崇来收拾烂摊子的元深,对重病的李崇也产生了物伤其类的感觉。 元深想到了汉末和黄巾军作战的皇甫嵩,又想到如今朝堂混乱的局势,心中不由的叹息。 胡太后重新临朝,但是清河王元怿已经死了。 胡太后迅速找了两个男宠,荥阳郑氏子弟郑俨,以及江阳王元乂的余党徐纥。 胡太后迅速任命郑俨为中书令,又让徐纥出任中书舍人,让他们自由出入宫廷,甚至日日夜夜留宿在宫闱中。 甚至连胡太后自己母族的侄子胡僧敬,都在进宫的时候劝谏胡太后: “陛下母仪海内,岂宜轻脱如此!” 胡太后大怒,从此禁止这个侄子进宫。 而郑俨和徐纥把持中书,接着又控制尚书台,公开卖官鬻爵。 就连协助胡太后政变的高阳王元雍,都只能暂避锋芒,称病不去门下省办公。 李崇交接完大都督印信后,就立刻坐上马车返回洛阳,他的儿子李神轨也卸了白道城守城的差事,护送父亲返回洛阳。 元深离开洛阳之前,就已经派出使者,快马前往柔然王庭。 在元深抵达平城的时候,他的使者也来到了柔然王庭。 ------------ 第292章 借兵柔然 孝昌元年,六月初三。 草原,柔然王庭。 寿阳公主抱着儿子,看着眼前故国的使者高徽。 “臣高徽,拜见殿下。” 寿阳公主见到故国使者,心情自然不错,询问了高徽不少凉州的事情。 “高使在凉州见过苏将军?” 高徽躬身说道: “臣在凉州和苏将军有些交往,也是他支持臣出使草原的。” 高徽又说了一些和苏泽交往细节,寿阳公主都抱着儿子听得很认真。 高徽觉得有些古怪,他想到一些流言,说寿阳公主的儿子根本不是前任可汗的遗腹子,可能是当年护送寿阳公主去草原的苏泽的儿子。 一想到苏泽不遗余力的帮助柔然王庭,又看到寿阳公主这幅样子,似乎还真的有这个可能。 当年苏泽平定敦煌的时候,高徽这位大魏的假平西将军、员外散骑常侍,正好从西域出使归来。 然后高徽就带着副使苏节(【作死的使者】),从敦煌出发,开始前往草原。 寿阳公主自然要感谢高徽,如果不是他在草原各部宣传草原大会的制度,她也无法扶持年幼的儿子作为柔然可汗的位置。 高徽每经过一个部落,宣扬大魏国威之后,就有商团进入这个部落,在部落中建立贸易团网络。 就在高徽的努力下,如今草原各部对于苏泽提出的这个草原大会机制都已经接受了。 对于中小部族来说,草原大会好歹有一个协商机制。 因为采取按照部族参加大会投票的制度,中小部族也有了发言权,而那些大部族也会拉拢这些小部族。 大部族也得到了比较稳定的局势。 这一次的北方白灾,寿阳公主又派人联系上了高徽,请求他协调帮助草原上的受灾部族。 高徽接受了命令之后,带着苏节跨过雪地,协调拯救了好几个部族,让他在草原上的威望更高了。 所以当高徽来到了柔然王庭,可贺敦寿阳公主亲自迎接这位大魏使臣,给他极高的礼遇。 高徽也在偷偷的观察这位柔然可贺敦,过去的大魏公主。 生育后的寿阳公主丰腴了一些,她作草原妇人的打扮,但是皮肤白皙脸庞精致,举手投足风情十足。 但是周围的柔然王庭贵族们,却不敢目视她,足可见这位可贺敦在王庭亦拥有很高的声望。 这一切都让高徽有些惊奇,他本来以为寿阳公主这个可贺敦,不过是柔然贵族们推上来的一个傀儡。 想想也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大魏宗室远亲郡主,就是顶了一个大魏公主的名号,拥有一个身份成疑的前可汗之子,就能控制桀骜不驯的草原人? 高徽带着苏节,又在王庭看到了很多北魏打扮的士卒,苏节出去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些都是从白灾开始,一直到了六镇动乱后,寿阳公主收留的六镇逃难的流民。 寿阳公主拿出土地和粮食安置这些流民,又将他们编练成军,保护王庭的安全。 高徽恍然,寿阳公主真的好高妙的手段! 收拢的六镇人,是逃难到草原的流民。 他们没有部族、没有土地、全部靠着寿阳公主才活下去。 他们也就是寿阳公主最忠实的拥护者。 寿阳公主问完了和苏泽有关的事情后,这才说道: “贵使路途辛苦,还是先在迎宾馆内下榻,明日本宫再传召。” 接着高徽他们被安置在迎宾馆内住下。 柔然王庭本来是没有城墙,这里其实就是一处丰沃的牧场,柔然王族是迁徙到了这里之后才发家的。 因为柔然可汗居住的帐篷是金色的,所以这里也叫做金帐王庭。 甚至金帐王庭也不是固定的,可以作为王庭的是一片地区,柔然王族也是要追逐水草放牧的。 不过从寿阳公主主政后,决定将王庭的位置固定下来。 她搜罗草原上的工匠筑城,建立固定的房屋,最重要的还是依靠她北魏公主的身份,在王庭建立了集市。 这座集市,是整个草原最大的集市,也是所有来往草原商人的聚集点。 最初的时候,还有从六镇方向来的商人,但是现在来往草原的商人,基本上都是苏泽控制的凉州河州地区北上的商队。 这座巨大的集市,也是寿阳公主控制草原的关键。 高徽从迎宾馆中,看到了大量凉州制造的商品。 除了珠宝玉石瓷器丝绸,这些草原王公也很喜欢的贵重品之外,苏泽在凉州推广种植的白棉,竟然在草原也很受欢迎。 衣食住行,衣在古代是排在首位的,特别是防寒保暖的衣物,在草原上更是刚需。 草原上的人,一般是用毛皮来御寒的。 但是毛皮制品穿起来并不舒适,所以草原王公才会那么喜欢汉人的丝绸。 白棉制作的棉布,虽然不如丝绸亲肤舒服,但是也要比麻布舒服的多。 而且棉布比起麻布丝绸都要保暖,贴身穿在毛皮里更御寒。 高徽和苏节一路上都见到棉布这种商品,甚至有时候棉布比丝绸都受欢迎。 靠着年幼可汗的正统性,一手拉拢了王庭底层部族和收拢的六镇流民,一手靠着北魏公主的通商权力,寿阳公主就这样稳住了可贺敦的位置。 不过说寿阳公主可以做草原的话事人,那也是高估她的能力了。 果然,第二天寿阳公主召见了高徽,谈起了苏泽来信,想要让柔然帮助北魏平定六镇之乱的事情,她说道: “想要让柔然诸部出兵,光靠本宫是不够的。” 寿阳公主能够得到草原各部的认同,恰恰是因为她比其他人做柔然可汗要弱势。 最不愿意柔然王庭出一个强势可汗的,就是草原上的大部族了。 高徽也点头说道: “不过出兵对于殿下来说是有好处的。” “为了让柔然出兵,朝堂必定会许下不少好处,殿下只要能掌握这些,就能更好的控制草原诸部。” 寿阳公主叹息一声说道: “广阳王的使者就要到王庭了,但是本宫也已经让封夫人(【作风开放的女官】)旁敲侧击过了,包括郁久闾婆罗门在内的王公都对出兵很犹豫。” 高徽说道: “往日六镇一出变乱,柔然就会南下,现在六镇大乱,柔然王公却不敢南下,还是当年苏将军威震草原的余威啊。” 寿阳公主也点点头,苏泽当年出塞追击,把这群柔然王公打怕了。 高徽说道: “想要让他们出兵,还是要诱之以利,等广阳王的使者到了,殿下先拒绝他们。” 寿阳公主疑惑的问道: “这是为何?” “先让广阳王的使者许以重利,王庭的王公们才愿意出兵,只有王庭出兵,才能让整个柔然出兵。” 寿阳公主听完深以为然,决定按照高徽的办法做。 —— 次日,元深派往柔然王庭的使者也到了。 寿阳公主正好召集了王庭的柔然王公,商议出兵帮助平叛的事情。 元深派往草原的使者,正使是元深的从朝堂带来的平东将军裴衍,副使则是贺拔度拔的长子贺拔允。 裴衍祖籍闻喜裴氏,但他的家族早就南迁,他曾经在南齐出仕,萧衍起兵代齐后,投降了北魏。 这位归降北魏的理由也很抽象,因为他名字中有一个衍字,南梁代齐之后,新皇帝叫做萧衍,要求士人避讳改名。 裴衍是一个孝子,不愿意改名,所以就带着全家逃到了北魏。 也因为这件事,裴衍的事迹被人传颂,当然更主要是他是闻喜裴氏子弟,多次被举孝廉到北魏皇帝面前。 裴衍在宣武帝后期被举荐做官,一做官之后就官运亨通。 裴衍也是能文能武,元深知道他是个人才,所以请求朝廷将裴衍拜为别将,随他一起出征。 出使柔软求援这件事,是能否平定六镇之乱的关键,所以元深委托裴衍出使,又派遣贺拔允护送。 贺拔允将卫可孤人头献给元深后,元深大喜。 元深当然知道士气的重要性,立刻将贺拔度拔袭杀卫可孤的事情大肆宣传,鼓舞平城军队的士气。 然后元深又给贺拔度拔请功,上书请求朝堂追赠他为安远将军、龙城县男。 这么一番操作,贺拔兄弟自然感激涕零,元深随即要求贺拔允带兵护送裴衍。 裴衍能够抵达柔然王庭,也是靠着贺拔允和部将誓死保护,而见到六镇如此乱象,裴衍也坚定要让柔然出兵帮助平叛的想法。 但是裴衍没想到的是,寿阳公主只是礼节性的见了裴衍,却对出兵南下兴致缺缺。 这下可把裴衍着急坏了,他听说高徽也在王庭,连忙带着贺拔允拜见高徽。 寒暄之后,裴衍叹息说道: “可贺敦不念及母国情谊,不肯出兵帮助元大都督平叛,裴某无法完成大都督的重托,无颜面返回平城了。” 高徽其实早就和寿阳公主商议过出兵的事情,明面上拒绝裴衍也是高徽的主意。 但是见到裴衍这个样子,高徽也心中难受,什么时候大魏需要向柔然借兵平叛了? 当年孝文帝的时候,北魏出塞追击柔然,每次都能缴获牛羊无数,宣武帝的时候,柔然被打怕了,不敢南下牧马,可怎么到了今上在位,先是柔然入寇六镇,怎么现在又要借柔然人的兵平叛了? 这世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一百万字了。。。 ------------ 第293章 公与私,商店刷新 高徽继续说道: “柔然人重私利而轻公义,若是裴公能许下重利,柔然人未必不能出兵。” 裴衍立刻明白了高徽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吾今日之事,也不知道后世史书上要如何评价啊。” 高徽也沉默了,一国的使者代表国家,他们所做的承诺都会被记录在史书上,裴衍要诱使柔然出兵,定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这些罪名自然是要由裴衍背负。 一想到这里,高徽只能宽慰道: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国事如此,非裴公之过也。” 裴衍拜别了高徽,开始游说柔然王庭的王公和部落头人。 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勾兑了多少利益,最后由郁久闾婆罗门出面,向可贺敦请愿,他们愿意出兵帮助大魏平叛。 寿阳公主见到大家都愿意出兵,也只能勉强的说道: “刚刚遭遇白灾,又动兵戈,会不会引起上苍责罚?” 郁久闾婆罗门则跪在她的金帐前说道: “大魏和我们柔然是姑舅之国,当年大魏护送阿那圭可汗返回草原登临汗位,如今大魏有难,我们柔然人又怎么能忘记当年的恩情呢。” 而实际上,根据封夫人送来的情报,大魏使者裴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包括允许柔然人劫掠六镇,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绢帛丝绸的奖励,才说动了这些柔然人出兵。 寿阳公主装作垂泪,“勉强”同意了众王公族长的请求,宣布柔然王庭会出兵帮助北魏平叛。 柔然王庭宣布出兵后,柔然其他几个大的部落也纷纷表示也要出兵,草原上开始聚集人马,而促成一切的裴衍喜忧参半。 喜的是柔然同意出兵,自己总算是完成了大都督元深的任务。 忧的是这次柔然出兵,祸害的都是大魏子民,而朝廷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 原本婚后三日,是女方回门的时候,新郎也要跟着新妇回门,被娘家人“杖婿”。 不过陈留公主的娘家不在永乐城,苏泽也不用接受这样的风俗,也算是逃过一劫。 婚后三日,苏泽还是陪同陈留公主给北魏历代先帝上了香火,许下求子的愿望后,苏泽领着陈留公主返回百尺楼。 新婚后苏泽自然不能继续住军营了,不过等马车返回百尺楼,见到了抱着女儿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安娘子和吕秀宁,苏泽心虚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陈留公主。 婚后第二天,陈留公主就主动召见了苏泽的两个“妾室”。 管理妾室,一直都是正妻的权力。 特别是苏泽这个正妻是皇室公主,地位尊崇,就更让安娘子和吕秀宁小心谨慎了。 苏泽也不知道陈留公主是怎么和两个妾室谈的,安娘子迅速抱着孩子住进了百尺楼,带着女儿定下了名分。 吕秀宁还有些不甘,她如今还是奴婢的身份,大概和绿珠这种陪嫁的婢女差不多。 按照大娘子的说法,吕秀宁的军奴身份是苏泽这个男主人定的,她也没有办法越过苏泽处理吕秀宁。 不过吕秀宁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教,也知道收敛一下性子,只是脸色难看的站在安娘子身后。 抱起女儿,苏泽心虚的看了一眼妻子,看到妻子没有在意,而是和安娘子说起了事情。 正妻还有掌管家业的责任,汉人大族中,都有一个掌家娘子,也就是掌管整个家族的人。 掌家娘子一般都是男主人的妻子,有时候是男主人的母亲,如果这两人都不在了,妾室或者未出嫁的女儿也是临时掌家,不过这么做会引起其他世族的非议。 原本负责苏泽私产的是安娘子,婚后安娘子老老实实的将家中账本交给了陈留公主。 等到看完了账本,陈留公主才发现,这些日子都是安娘子在用自己的生意补贴家用。 而且以苏泽这个开销,如果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全家人都是喝西北风了。 陈留公主带来的嫁妆,也因为路上赏赐士卒用掉了大半,剩下的这点嫁妆根本不够维持这个平西将军府的开销。 所以成为女主人第一件事,陈留公主就喊来苏泽的大管家苏绰,要求将将军府的府库,和苏泽家用的私库分开。 这几天除了婚后的礼仪性活动,陈留公主就和安娘子对账,将平西将军府的私产和公产分开,厘清其中的收益权。 安娘子对着陈留公主说道: “大娘子,苏长史又上门了。” 自从苏泽婚后,苏绰上门的频率要比以前高了很多。 而苏绰这几天上门的主要工作就是吵架。 争吵的内容是将军幕府的府库,和将军府内宅的私库,收入如何划分的问题。 本来苏泽是想要让苏绰强制休假,现在看来事与愿违,反而让苏绰没日没夜加班。 其实划分幕府公库和内宅私库这件事,苏泽也早就准备做了。 就和大部分公司创业初期一样,老板私人的钱和公司的账都是混在一起的,这时候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有些公司没有贷款的条件,老板抵押自己的房子给公司注资都是正常的。 但是一家走上正轨的公司,就要将公司的对公账户和老板的私人账户分开。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皇帝也是有国库和内帑之分的。 汉代《盐铁论》中也论述的很清楚,朝廷收取的田税,这是收取的民脂民膏,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都是要进入国库的。 但是按照周天子时代的规矩,天下山川河泽都是皇帝的私产,这些在汉代是少府管理的。 简单地说,农田民有,森林矿产河流这些是皇帝的私产。 在灾荒的时候,开放山川河泽给百姓赈灾,这也是汉代仁君的典范。 比如以爱民著称的汉文帝,在京畿大灾的时候就让百姓进入上林苑谋生,这就等于拿出自己的私人财产赈灾,被史官记录而称颂。 也正是山川河泽是皇帝的私产,所以汉武帝在这个法理基础上,强化了盐铁专营的地位,通过少府来管理天下盐铁,大大充实了少府的库藏。 汉武帝再用少府的钱打造兵器,训练军队,攻打匈奴。 这也是汉武帝时期群臣反对汉武帝,却没办法指责汉武帝的原因,皇帝都拿自己的私房钱打匈奴了,你们大臣还有什么话说? 甚至皇帝内帑的充盈与否,也决定了皇帝的权威。 如果连群臣赏赐都拿不出来的皇帝,又怎么能让臣子敬重呢? 陈留公主分割公产私产的思路,也是这套划分方法。 五州一郡的租调,这些都是平西将军幕府的府库所得,将军府内宅绝对不染指。 而苏泽投资的矿场,铁匠铺,西海(青海湖)附近的盐场,以及各类的匠人工坊,这些都是将军府内宅的私人产业,这些苏绰也不能拿走。 这部分倒是没什么争议,苏绰争议的主要是两个地方。 一是各城市市场的市税,苏绰主张这是民间经营所得,应该归将军幕府的府库。 但是陈留公主认为大魏的市税由市税吏收取,而市税吏归于少府,所以也应该是将军府内宅的收入。 二是苏泽在河州、凉州设立的牧场,这部分收入到底算是土地产出,还是山川河泽的自然之属。 听说了苏绰又上门,陈留公主立刻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带着小秘书安娘子向明堂而去。 苏绰据理力争,陈留公主也是分毫不让。 苏泽果断让他们先去吵一阵子,自己则抱着女儿在书房躲清净。 等到侍女抱走女儿,苏泽打开系统,今天到了刷新的日子。 这一次升级,系统的商品格子增加了两格,达到了十四格。 定向词条召唤的格子变成了六格,随机召唤的格子变成了八格。 思来想去,苏泽还是决定定向召唤【具甲骑兵】这个系列的随从。 无他,在南北朝时期,是骑兵大发异彩的时代,这个时代的具甲骑兵就是最强战力!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苏泽要组建军团,自然需要大量【具甲骑兵】系列的橙色紫色随从。 如今草原商路已经打通,苏泽可以从瀚海购马,日后打通西域,还能从西域想办法购买汗血宝马。 再组建一支精锐的具甲骑兵军团,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 刷新倒计时结束,一阵橙色和紫色光芒过后,完成任务后的系统刷新果然大爆了。 苏泽欣喜的看向定向召唤的格子,五橙一紫! 【冷静的具甲骑兵】*2,【力能扛鼎的具甲骑兵】,这三个是正面词缀的橙色具甲骑兵随从。 【普通的具甲骑兵】,这是紫色的具甲骑兵随从。 这次倒是刷出了一个新的词缀。 【热血的具甲骑兵】 品级:橙色; 效果:充满热血的具甲骑兵,此随从在队伍中,能发表热血演讲鼓舞士气,己方士气大幅度提升,队伍更不容易崩溃; 评价:“血仍未冷!”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战马也需要专业骑奴专门照料。 这又是一个不错的随从!还是能够充当基层军官的上好随从! 苏泽看向剩下的八格随机随从,看看这次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 第294章 橙色赭蹄军 果不其然,完成和陈留公主成婚任务后刷出的随从,都是和北魏有关的单位。 【坚刚的赭蹄军骑士】 品级:橙色; 效果1:赭蹄,早期追随拓跋珪征战的骑兵,因为长途在野外作战而让马蹄染上了赭色而闻名。该骑兵可以长期在野外作战。 效果2:坚刚,大幅度增加意志力和逆境承受力。 评价:“坚刚不可夺其志!”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可是设置在野外执行长时期的作战侦查委托。 苏泽想起来了这支军队,这是北魏的开国皇帝拓跋珪,当年起家的最重要一战,就是和后燕慕容氏的黄河之战。 拓跋珪带领的一万骑兵军队,隔着宽阔的黄河水,与后燕僵持了整整五个月。 长期野外生活和黄河北岸的严寒,使得远道而来的北魏士兵们疲惫不堪,就在拓跋珪也坚持不下去,准备撤兵的时候,一夜寒风之后,黄河水意外结冰! 在追杀敌人之前,拓跋珪下令将马蹄裹上布条防止在冰面上打滑。 这些马蹄上的在作战中沾染上了泥土和血液的颜色,战后最精锐的一部被命名为赭蹄军。 苏泽看向这个骑兵的图标,这是一种轻骑兵。 也对,如果不是轻骑兵,又怎么能渡过刚刚冻结的黄河冰面呢? 北魏起家的时候,和如今草原上的骑兵差不多,都是弓马娴熟的轻骑兵。 能长期野外作战,这已经不愧是橙色随从了。 苏泽也需要一支能在野外长期存在的游骑,负责控制永乐城北面的毛素戈壁地带。 【视死如归的白鹭曹使者】 品级:橙色; 效果:视死如归,将死亡当做是最高奖励,随时为了任务牺牲自己。 评价:“死亡也是开始。”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随从死亡后无需支付丧葬费。 好家伙,这是个一次性的随从。 和之前刷到的【作死】前缀不同,这个【视死如归】的词缀,是真的想死啊! 苏泽决定将这个随从小心的留在身边,等需要刺杀的时候再派他去执行。 【心灵手巧的尚衣局织女】 品级:橙色; 效果:心灵手巧,能驾驭五十综六十镊的织布机。 评价:“文明太后都评价过她织锦的手艺。”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需要准备织布机。 好家伙,系统是给骑兵不给马,现在给织女不给干活的织布机。 尚衣局,是秦汉设置的内廷机构,负责的是皇室的衣物。 尚书局原本和尚衣局一样,都是内廷服务于皇室的机构,负责掌管皇室的藏书,不过后来变成了皇帝的决策和参谋机构,变成尚书台被划分到了外廷。 但是尚衣局一直都内廷机构,好家伙,这描述这个织女应该是为文明太后服务过的。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织女,但是应该该是能够织布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的经验,陈留公主婚后就提出,要在将军府下设置织衣局,织造高档的织锦来改善将军府内宅的私库困境。 但是摆在陈留公主面前的一个问题,就是她实在是个手残。 别说五十综六十镊这种复杂的织布机了,就是十二综十二镊这种改良后的简易织布机,陈留公主都弄不明白。 陈留公主的侍女中,绿珠的水平也一般,平日里就靠着几个皇宫赏赐的织女撑着。 这些织女日夜劳作,也只能勉强织出供应陈留公主用的服饰,别说拿出去卖了。 这个橙色随从,倒是可以让交给妻子折腾,只是要解释这个织女来历有些麻烦。 只能说是当年宫中的织女,孝文帝迁都后被放出宫来,流落到西北? 年龄对不上啊。 算了,先这样吧。 苏泽再次看向下一个随从。 【忠心护主的尝食膳奴】 品级:紫色; 效果:忠心护主,为了主上战斗到最后一刻! 评价:“爱护你的厨子。”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尝食,就是宫内负责烹饪的机构。 如今在秦州的侯刚,早年就是擅长烹饪,从而获得宫中的信任,一路上做到了重臣。 膳奴,就是在厨房里做菜的奴隶。 苏泽想到了被厨子所杀的高欢之子高澄,不由感慨系统是真的周到,连忠心的厨子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察言观色的内侍】 品级:紫色; 效果:无; 评价:“察言观色是宫内生存的法则。”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5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这个应该是和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一样系列的随从。 这几个搭配还算是正常,剩下的几个蓝色绿色随从,【力能扛鼎的侍女】,【腐化的军需官】,【口风不严的户曹吏】就有些让人绷不住了。 但是这一次对于苏泽来说也是一场大丰收,他已经很久没有召唤到这么多橙色紫色的随从了! 开放军团功能后,苏泽对于橙色紫色的随从也有了新的缺口。 满打满算,也只能再组建两支军团。 但是这也是理论上的,实际上苏泽的橙色紫色随从都安置在各军中,想要将他们调集在一起也是不容易的。 原因也很简单,军队是个需要长期协作才能建立紧密联系的群体。 这也是古今中外,主将都鼓励提倡建立军营文化,甚至社会在退役后也会以退伍老兵作为纽带,营造一种军旅文化的原因。 所以就算是橙色紫色随从,想要在战场上形成战斗力,也是需要长期在军营中生活,和上下级建立联系的。 军中也是最讲究资历和功劳的,如果苏泽贸然空降一个军官,或者提拔一个普通士兵,那也会引起底层士卒和军官的不满,反而让军队的战斗力下降。 所以就算是要编组军团,也不是说和游戏一样安排任命指挥官就行的。 最好的办法,还是将这些橙色紫色的随从安排到军中,然后靠着他们自身能力得到军功晋升。 所以苏泽准备在近卫营之外,再成立一个骁骑营,将这些橙色紫色随从安排进去。 安置了这些随从,婚礼总算是完成了。 —— 苏泽除了日夜和陈留公主耕耘,早日诞下嫡子继承人外,关中的局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就连献上离间计的苏亮,也没有料到胡琛竟然这么沉不住气。 就在六月中旬,叛军在泾州的叛军,悍然撕毁了和莫折天生的协定,开始攻打秦州。 而此时秦州叛军首领莫折天生,正在和萧宝夤的官军激战。 得到消息后,莫折天生大怒。 秦州是他的老巢,你胡琛自己打不过苏泽,丢了华州,不敢去找官军的麻烦,竟然攻打我的秦州? 就在莫折天生准备回师灭了胡琛,他的大丞相侯刚将他拦住了。 “大王!我们正在和武功的官军僵持,还有柳楷在渭水以南滋扰,若是现在撤退,必然会被两路官军追击,到时候局势危矣!” 侯刚已经彻底上船,他现在是没有机会下船了,只能帮着莫折天生出谋划策。 莫折天生怒道: “那本王就要坐视秦州被胡琛那厮占去!?” 莫折天生心有不甘的说道: “当日他从高平逃窜,本王不与他争夺泾州,还借兵助他,没想到这老羌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竟然反咬一口!” 侯刚继续劝说道: “可是事已至此,大王不能因为一时之怒,让全军陷入险境啊!” 莫折天生也逐渐消了气,他叹息说道: “可除非本王亲征,谁又能担大任回师呢?” 侯刚暗骂一句,你们莫折家就这么喜欢试探人? 侯刚知道如果自己毛遂自荐,那肯定会被莫折天生猜忌。 这就是很多叛军的问题了。 任何一个组织,都需要保证首领的权威性。 本来伱就是最强的,所以才选你当头。 而当上首领后,这些叛军首领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打压有威胁的小弟。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很多失败的起义,最后能留下名字的只有叛军首领,连几个能说得上名字的大将都没有。 这也不是史书吝啬笔墨,而是真实情况就是如此。 秦州叛军,最有威望的就是莫折父子。 也是因为莫折父子存在,所以当年莫折大堤才能三路并进,留下一个儿子守秦州,派遣另一个儿子进攻雍州,自己领兵攻打梁州。 可是现在莫折大堤身死,莫折念生被擒,只剩下莫折天生一个人。 莫折天生不信任侯刚,只让他做参谋,却不让他领兵。 吕伯度也被苏泽俘虏,整个秦州叛军内部已经没有叫得上名号的二号人物了。 所以莫折天生只能事事亲力亲为,遇到两线作战就抓瞎了。 侯刚说道: “秦州是大王的根基,救是一定要救的,但是不能直接撤军,必须要打一场胜仗再撤。” 莫折天生皱眉说道: “萧宝夤那厮是属乌龟的,军营扎的水泼不进,要怎么打胜仗?” 侯刚说道: “大王,我有一计。” ------------ 第295章 是胜是败? 孝昌元年,六月下旬。 一则消息飞快的在雍州传开了,就连长安城内都议论纷纷。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织房却不能开窗子,因为风会将线头吹乱。 南阳公主在织机上,侍女心疼的给她擦着汗水道: “殿下,等日头下去一些再织吧。” 南阳公主坚持操纵织机,她说道: “这匹织锦就要完成了,距离秋收还有些日子,这匹织锦如果卖去洛阳,还能给夫君筹措点军费。” 侍女急的说道: “大军日耗千金,殿下这匹织锦能抵多少啊。” 但是南阳公主摇摇头,依然倔强的操纵织机。 侍女又忍不住说道: “上次殿下返回长安后,丹阳公几次返回长安,都没有进府门,您这又是何必呢?” 南阳公主的脸色一白,上次吵架后南阳公主返回长安,就和萧宝夤事实上分居了。 可是为了资助萧宝夤作战,南阳公主不仅仅亲自织锦,削减了府内的用度,连嫁妆都拿出来了。 萧宝夤就像是一个渣男一样,送去军营的钱粮照单全收,但是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总而言之,南阳公主就像是个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不过南阳公主还是说道: “等萧郎打了胜仗,自然就会回府了,他是战事不顺没脸见我。” 侍女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长安都说萧宝夤在营中公然包养姬妾,大手大脚的享乐。 而自家公主却在织房内受苦。 同样是天潢贵胄,听说那位嫁到西北的陈留公主就非常的幸福。 而那位平西将军苏泽屡战屡胜,多次击败叛军。 但是上次侍女在府中说了苏泽,引起了南阳公主失态,从此这个词就在府中成了禁忌。 侍女只能说起了其他事情。 “殿下,长安传闻,那莫折天生要退军了。” 听到这个消息,南阳公主终于从织机上下来,她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莫折天生退兵,今年郎君的压力就能小一点了。” 再过一个月,八月就是秋收的时候了。 如果前线僵持持续到秋收,会对明年的军粮征收造成巨大的影响。 莫折天生现在退兵,也能减缓朝堂上的压力,让弹劾萧宝夤的奏章少一点。 侍女继续说道: “但是长安都传言,莫折天生要将武功以西的百姓都迁到岐州去。” “啊?” 莫折天生从今年开始,改变了以往的作战策略。 他听从了侯刚的意见,对于关中豪族保持了一定友好的态度。 这也是他能占领雍州西部的原因。 就连南阳公主都知道,对于豪族来说,土地和人口都是他们的命根子。 土地是家族的根基,但是再好的土地没有人来耕种也没用。 莫折天生要裹挟占领区的人口返回岐州,那对于那些关中豪族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南阳公主说道: “萧郎军中的关中人,又要闹将起来了。” —— 就连南阳公主这个妇人都知道的事情,关中豪族不可能不清楚。 驻扎在渭水以南的柳楷营地,这几天都在激烈的争吵。 柳楷是关东人,但是他麾下基本上都是关中人,而且以雍州豪族为主。 这些豪强大族同气连枝,互相联姻,形成了庞大的关系网络。 从打仗开始,柳楷的军队日益庞大,主要原因就是他的军中多了很多被莫折天生占领地区的豪族私兵。 柳楷将他们收编,这些人的土地都在莫折天生手里,所以攻打莫折天生最为出力,而他们也熟悉雍州西部的地形,能够很好的牵制莫折天生的后方。 如今传出莫折天生要带领占领区的人口去岐州,这等于是绝了这些豪族的根本,他们强烈要求柳楷立刻出兵,阻止莫折天生北逃。 面对手下豪族的请求,柳楷也有话说。 你们这些关中豪族,只需要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中,听命行事奋力杀敌就可以了,我柳楷这个总指挥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而且柳楷是关东人,又和你们这些关中泥腿子没什么关系。 现在贸然出击,万一吃了败仗,那背锅的就是柳楷这个统帅。 等到莫折天生自己退兵,然后柳楷再出兵收复失地,这样一个大功劳吃下去,柳楷肯定要被朝廷嘉奖。 这要怎么选简直是一目了然。 这就和当年东晋刚刚衣冠南渡的时候一样。 祖逖这类南下流民的统帅,他们不像是王导王敦那样早就已经南下的门阀,已经在南方圈好了土地,北伐对他们来说就是口号而已。 但是流民军的统帅就算是士族,也是丢了北方土地的士族,他们没能追随司马睿南下吃到第一杯羹,只能矢志北伐收复失地。 这也就出现了东晋朝廷对收复宗庙故都不积极,但是北伐义士却连绵不绝的原因。 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如果真的让莫折天生裹挟人口离开雍州,那就算是官军收复了雍州全境,关中士族也遭受巨大的损失。 军中的气氛日益紧张,甚至闹出了几起未遂的“兵谏”。 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这下子柳楷也不得不召集军官开会,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最后柳楷也拗不过整个关中豪族的一致意见,只能同意找机会渡过渭水,进攻准备撤退的莫折天生大军。 这样的争吵也同样发生在武功前线,萧宝夤麾下的关中将领,一致要求趁着莫折天生逐步内撤退的时候主动出击,阻止莫折天生裹挟百姓返回岐州。 就这样,萧宝夤也被逼无奈,下令给柳楷约定共同出击,阻止莫折天生裹挟百姓离开雍州。 七月初三,萧宝夤亲自从武功领兵,反击莫折天生的防线。 莫折天生的大军迅速撤退,接到军令和武功前线“胜利消息”的柳楷,领着自己麾下的军队渡过了渭水,开始截断莫折天生大军的退路。 只可惜裹挟人口离开雍州不过是侯刚放出的风声,莫折天生的军队早就已经埋伏在渭水北岸,就等着柳楷渡河。 就在柳楷半渡的时候,莫折天生亲自带领大军出击,侯刚又在渭水上游放出火船攻击浮桥。 柳楷的军队随即大乱,莫折天生天生神力,身先士卒冲杀在前,斩杀了好几名关中豪族的领袖! 已经渡河的柳楷被埋伏就已经失了方寸,莫折天生的冲阵让他胆寒,柳楷甚至想要脱掉甲胄横渡渭水逃跑! 也亏着手下拦住了他,柳楷这才想起来组织军队背水一战。 可是此时军队早已经失去了士气,柳楷本来在军中也没有什么威望,勉强组织起来的军队根本挡不住莫折天生的冲击。 而莫折天生也找到了柳楷中军的位置,带领麾下精锐冲了过来。 到了这决死的时刻,柳楷最后一丝勇气也丧失了,他脱掉铠甲跳进渭水逃跑,而手下也因为主帅逃跑而彻底崩溃。 这一日大战结束,渭水上已经飘满了官军的尸体。 大胜之后的莫折天生,带着缴获的战马和军粮,以及俘虏的官军迅速离开战场,向着岐州撤退。 在战场下游的萧宝夤,见到了渭水上漂来的尸体,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刻派出斥候查探前线的战况,当得到柳楷大军溃败,主帅柳楷跳渭水逃生的消息,萧宝夤惊恐万分,连忙命令大军停止前进,生怕再被莫折天生埋伏。 一直等到七日后,确定了莫折天生的军队已经撤回岐州雍城,萧宝夤才下令进军,收拢柳楷溃败的军队。 柳楷也不知道是跳渭水遇难了,还是无颜再见萧宝夤,从此失去了音信。 而萧宝夤事后统计,柳楷所部足足有一万多官军溃败,战死者多达三千,剩余的要么被莫折天生俘虏,要么从战场逃离。 更重要的是装备和战马的损失。 柳楷的军队多是雍州豪族投靠,他们战马武器齐备。 相比之下,莫折天生的军队就装备差了很多。 以前官军靠着武器装备的优势,还能在战场上占据一定的主动。 这一次让给莫折天生抢走这么多的装备,等到下一次再冲突,这仗就更难打了。 更重要的还是士气。 萧宝夤自从入关中以来,几次和叛军的正面作战都输得很惨。 这一次大败,更是将关中豪族的家底输了大半。 一时之间,关中豪族纷纷串联,弹劾萧宝夤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往洛阳。 而萧宝夤也只能稳住军队,立刻派遣使者向洛阳报捷,说是柳楷死战下夺回了失地,请求朝堂追赠柳楷哀荣,并且封荫他的妻子。 这下子就连洛阳的胡太后也傻眼了。 一面是关中豪族弹劾萧宝夤任人唯亲,养寇自重以至于官军大败。 一面是萧宝夤向朝堂报捷,说柳楷死战殉国,收复雍州失地,官军虽然遭遇损失,但是击溃了贼军。 胡太后召集门下省重臣们议事,可是高阳王元雍完全不懂军事,唯一懂得军事的宰相元深已经派往了平城,胡太后留任提拔的都是一些阿谀奉承的人,根本没人能说清楚关中的情况。 最后还是散骑常侍,长乐王元子攸提出,派遣一持重大臣前往关中查探实情,再根据情况决定如何处理。 最后经过宰相们一番推诿,朝堂决定召被元乂逐出洛阳的郦道元为大使,前往关中慰问。 ------------ 第296章 基本盘 孝昌元年,八月。 对于如今天来说,这依然是个动乱的月份。 柔然还在集结军队,破六韩拔陵也接到了柔然要助北魏出兵的情报。 破六韩拔陵能够引得这么多人追随,他自然不是庸碌之辈。 从卫可孤被袭杀,破六韩拔陵控制武川和怀朔之后,两镇聚集的叛军是越来越多了。 破六韩拔陵派出手下和弟子去清点人数,粗略估计,聚集在武川怀朔附近的六镇流民达到了二十万人。 人数多了,但是破六韩拔陵却日夜愁眉不展。 就在这个时候,前往关中联络其他叛军的破六韩孔雀也回到了武川城。 破六韩孔雀是破六韩拔陵最重要的助手,在听完了孔雀关于关中局势的汇报后,破六韩孔雀问道: “真王,虽然卫王(卫可孤)被宵小所害,但是我军已经成势,您为何还是愁眉不展啊。” 破六韩拔陵手持鹤仗站起来。 宣布成为真王后,破六韩拔陵不置后宫,不穿华服,吃穿用度都和以前一样,甚至身边连服侍的人都是原先的弟子。 而因为操劳军务,破六韩拔陵的双鬓彻底白了,破六韩孔雀见到他的时候,觉得真王一下子老了十岁。 破六韩拔陵面对自己最重要的助手,袒露心声说道: “我军看似势大,实际上危如累卵啊!” 破六韩孔雀疑惑的看着破六韩拔陵。 只听到这位“真王”说道: “六镇皆乱,我们已经没有可以抢劫的官仓了,从去年白灾过后我们就在闹兵灾,已经没有存粮了。” “如今武川怀朔聚集的百姓最多,这些人中只有一部分是认同我的理念主动加入我们的,更多的是吃不上饭才加入我的。” “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只要官军守住白道,不让我们南下,等柔然骑兵一到,我军就败了。” 破六韩孔雀大惊,他没想到如此顺利的局面下,竟然埋藏着这么大的危机。 但是仔细一想,破六韩拔陵的分析确实没错,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没得吃,就算是没有柔然人南下,等到了冬天也要崩溃了。 破六韩孔雀说道: “真王,要不然抛下这些人?” 破六韩拔陵摇头说道: “无论他们是为了什么追随我,只要来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子民。” “庇护他们就是我的使命,若是抛弃他们,我们和伪魏又有什么区别呢?” 破六韩孔雀无言以对,如果不是破六韩拔陵的崇高理想,他也不会追随真王。 真王一直没变,只可惜六镇的人心变了。 破六韩孔雀自请为先锋,为六镇大军开道,攻打白道城。 但元深亲自镇守白道城,元深懂得用兵,元天穆又从秀容川化缘来了不少物资,官军士气大振,死死的挡住了破六韩拔陵南下的军队。 —— 关中同样是冲突不断。 萧宝夤重新控制雍州,却不敢在前线驻守。 因为柳楷战败,萧宝夤被关中豪族弹劾,他不敢再任命关东人为将,最后任命前咸阳太守韦遂,也就是韦孝宽的族伯为前锋大将,才算是暂时平息了关中士族的怒火。 韦遂当然也不敢主动进攻岐州,也和柳楷当时一样,在雍城附近筑城和莫折天生的军队对垒。 但是莫折天生大胜之后,根本不理睬朝廷的军队,甚至在岐州都没有留下太多的军队,而是领兵去找胡琛的麻烦。 双方在秦州和泾州的边界上缠斗了几轮,最后胡琛不敌退回了泾州。 这时候龟缩在华州的北海王元颢,先是看到了胡琛被苏泽接亲的队伍轻易击败,又看到他被莫折天生胖揍,又突然觉得自己行了。 他从华阴城领兵出来,也想要攻打胡琛,收回一些华州的土地。 却没想到胡琛连续被揍,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见到北海王元颢又来,亲自带领大军进攻元颢的军队。 元颢随即大败,仅仅带着数千人逃回华阴,再次让出了华州西部的大部分城池。 关中战局扑朔迷离,北魏朝堂甚至连对萧宝夤是赏是罚都闹不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被元乂贬谪出洛阳的郦道元,接到了朝廷的命令,风尘仆仆的向洛阳赶。 —— 北方在打仗,但是因为儿子萧综的骚操作,导致萧衍的北伐大军覆没后,萧衍也不敢再派遣大军北伐。 特别是益州的南平郡王萧伟被侯景大败后,在逃跑返回成都后就一病不起,向萧衍上书请罪,请求返回建康。 对于这个弟弟,萧衍也是有感情的,益州本身也是偏师,萧衍当然也不会追究他的罪过。 萧衍保留了萧伟的爵位和待遇,让他返回建康养病。 但是益州刺史出缺,南梁朝堂为了这个肥缺,也开始了激烈的争夺。 最后还是萧衍拍板,让他的第八子,十四岁的武陵郡王萧纪,出任益州刺史。 当然十四岁的萧纪是没办法治理好益州的额,萧衍又给他安排了得力大臣辅佐,让他入蜀接替萧伟。 南朝刘宋的宗王权力很大,为了争夺皇位,宗王之间杀戮不休。 南齐就吸取了刘宋的教训,对宗亲非常苛刻,反而让宗室远支的萧衍篡位,就是因为近支宗王根本没有实权,无法护卫皇室。 等萧衍登基后,又将诸子分封出去,也是吸取了南齐的教训,以藩王拱卫皇室。 也许是受了新晋宠僧辩机的影响,萧衍在萧纪临行前,嘱咐他不要轻易和北朝动兵戈。 处理完了政务之后,这位菩萨皇帝再次将政务交给宠臣朱异处理,自己则沉迷在佛法、诗文、围棋、书法中。 —— 相比之下,苏泽占有的五州一郡,比起北魏其他地方算是难得的乐土了。 苏泽穿着农夫的衣服,在【大夏龙雀备身】和一干近卫的保护下,在永乐城边收粟。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苏泽一边收粟,一边念诗,周围陪同他下地劳动的近臣们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特别是站在苏绰身后的韦孝宽,苏将军后两句“四海无闲田”,不就是说的豪强土地兼并吗? 韦氏就是关中豪族,如今他的族伯咸阳太守韦遂是萧宝夤麾下大将,韦氏在京兆的土地也是阡陌相连的。 韦孝宽有些迷茫,那些被家族送来苏泽身边的年轻子弟也同样的迷茫。 一方面是家族,一方面又是家国天下,年轻人总是带有一些理想主义的,他们愿意离开家族在苏泽的将军幕府出仕,也是对自己的人生有追求的。 当这种追求和家族的兴衰相悖,他们又要如何自处? 还是苏绰反应快,他立刻说道: “将军这首诗是悲悯农人,干脆以《悯农》为题吧?” 苏泽“诗性”大发,又接着念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下子韦孝宽等人不得不鼓掌了。 简单的词语却包含了对农人的悲悯,劝说节约也是符合儒家的政治正确的,这首奇怪格律的事有着乐府诗的特点——采风闻物。 诗在古代,本身就是乐府机构搜集民间舆论的载体。 《诗经》中的诗,其实就是当时的时代风貌。 两首诗合在一起,主题倒是明确了,韦孝宽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苏将军并不是针对豪族。 看到这些年轻士族子弟的脸色变化,苏泽内心中也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苏绰圆过来,这首悯农就要被解读成打击土地兼并的意思了。 苏泽当然也不满这些豪族兼并土地,但是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 军队、后勤、官府运行,这些都绕不开地方上的豪强大族。 就算是有系统相助,苏泽也无法对抗天下所有的豪强大族。 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继续推进文明太后的三长制,从土地性质上断了豪族的根。 而更重要的,是苏泽还需要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为什么能肆意妄为,就是因为他有一支完全听命自己的军队,可以帮他“举办河阴潜水大赛”,而不用丝毫顾忌天下人的看法。 但是后来的高欢和宇文泰,都无法在自己的集团内做到一言堂。 宇文泰要用八柱国来拉拢武川集团,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关陇集团,最后以隋代周。 高欢更惨,直接被鲜卑化的六镇军头裹挟,北齐放弃了五胡乱华以后北方政权逐步汉化的时代潮流,选择主动鲜卑化,最后迅速腐化堕落,天下礼崩乐坏。 而尔朱荣这么强,就是因为他打服了六镇人,吸收六镇骨干组成了一支完全依附于自己的军队。 这点就和董卓曹操很像,董卓是靠着自己一路带领的凉州军团,然后在何进死后接管了洛阳禁军。 而曹操初期崛起,则是靠着在兖州收服的青州黄巾军。 这就是基本盘的重要性。 所以现在的苏泽,只能在小范围内推行三长制,甚至还要用钱赎买那些大族的下等土地,或者贴钱组织百姓屯田。 苏泽抬起头,看向北方,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马上就有一大批优质基本盘要来了! ------------ 第297章 破六韩拔陵兵败 北讨大都督元深站在白道城上,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六镇叛军。 苏泽立的京观早就在城防作战中被摧毁了,白道城外商队建立的临时停靠驿站也被摧毁了。 元深为了防止叛军就地取材制造攻城器械,下令将白道城周围的树木全部砍伐。 残阳如血,这就是末日的战场景象。 元深不断的鼓舞士卒,这才守住了白道城。 今日的攻防作战算是结束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天黑之后,元深沿着城墙巡视,命令工匠修补缺损的城墙,等返回城守府已经是半夜了。 但是元深还不能休息,作为北讨大都督,他还有大量的公文需要处理。 手下书吏首先送来的,还是朝堂催促的诏令。 元深揉了揉太阳穴,他想起了自己在洛阳的时候,这个时候应该在城阳王王妃的软塌上吧? 那可真是个娇滴滴的妇人儿。 但是元深又很快后悔起来,天下女人这么多,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非要招惹城阳王妃这种已婚妇人。 关键招惹的还是城阳王元融这个宗王的妃子。 被戴了绿帽子的元融,自从元深离开洛阳后,就不断在胡太后面前上眼药,上书弹劾自己。 什么“广阳王深在恒州素有根基,握大兵在外,不可测也。” 什么“广阳王为元乂旧党,心怀不轨,有废立帝后之心。” 胡太后重新执政后,一改之前放任朝臣的态度,变得权力欲望极重,对手下大臣也非常不放心。 任用元深,并不是因为胡太后信任元深,而是因为朝堂无人可用了,只能任用元深。 如果有人可以替代,胡太后是绝对不会用他这个“元乂旧党”的。 元深也知道自己不被信任,还有被自己绿了的元融不断捅刀子,所以他只能一天一封奏章表明忠心,并且向胡太后汇报今后的战略构想,任何军事决策都要请示朝堂。 元深叹息一声,不过除了请示汇报,他也只能死守白道城了。 算算日子,柔然军队也应该南下了。 —— 元深算的没错,柔然军队已经南下,主帅是柔然的辅政大王郁久闾婆罗门。 寿阳公主执掌柔然王庭后,也按照汉家制度大封诸王。 她又设立四大辅政大王,用王爵来安抚这些可汗之位的竞争者。 不过虽然郁久闾婆罗门是主帅,但是整个柔然大军中,最精锐的是可贺敦麾下大将苏静带领的可汗骑兵。 苏静(【冷静的具甲骑兵】)是当年苏泽留给寿阳公主的百骑护卫长。 寿阳公主坐稳了可贺敦的位置后,通过各种手段拉拢了一批士兵,全部交给了苏静训练。 再之后今年北方白灾,寿阳公主收拢草原和六镇灾民,又从中选取了精兵种子,在苏静的训练下编练成军。 这支军队的人数已经高达三千人,而且都是甲胄俱全的精锐骑兵。 这点就算是郁久闾婆罗门也艳羡,但是贸易权掌握在寿阳公主手里,她还掌握了大量的工匠,这些武器甲胄也只有寿阳公主才能凑齐。 这三千骑,是寿阳公主的命根子,也是可汗母子能够坐稳汗位的重要力量。 但是这一次,寿阳公主将他们都派到了军中。 不过郁久闾婆罗门也清楚,自己是无法节制苏静和他麾下军队的,甚至这支军队更有可能的是承担了监军的任务。 这一次南下,元深的使者裴衍许下了重利,柔然和高车各部纷纷响应,粗略估计南下的人马已经达到了十万人。 当然这十万人中,真正善战的专业骑兵也就是两三万人,剩余的都是跟随本部骑兵南下作战的牧民,很多人连武器都不全。 但是草原上的抢劫就是这样的,为了能带回更多的战利品,往往都是全家老小一波流。 胜了自然就带着大量战利品返回草原,败了就被敌人俘获带回中原。 当年北魏的皇帝,每次出击草原,都带回大量人口,然后将他们安置在北方边防重镇,六镇就是这么来的。 其实六镇人,和柔然人、高车人也没什么区别。 柔然人是虚张声势号称十万人,破六韩拔陵手上说是二十万,实际上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 流民过境就像是僵尸片里的僵尸感染一样,流民抢光了一切后,普通百姓也加入其中成为新的流民。 现在的六镇,已经到了没有人可以抢劫的地步。 雪上加霜的是,在经历了去年冬季的白灾后,紊乱的气候又导致了今年夏秋少雨,严重的旱灾甚至让黄河的水位都变浅了。 草场不生长,牧民们也顾不上未来了,只能将牲畜尽数宰杀,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反正今天不吃了,明天也可能被其他流民军给抢走。 沃野、怀朔、武川机已经被抢光了,活不下去的百姓全部向破六韩拔陵聚集,在武川迅速聚集了超过二十万人规模的流民。 包括破六韩孔雀在内,破六韩拔陵手下的渠帅们也劝说破六韩拔陵,将宝贵的粮食留给那些精兵,不要分发给那些为了活口而加入军队的老弱病残。 但是这些建议都被破六韩拔陵拒绝,甚至连那头陪伴他多年,随着他东奔西走的驽马,都拿出来宰杀分给周围的百姓吃。 现在的破六韩拔陵,比柔然人还急着决战。 因为口粮不足,六镇军队已经开始宰杀战马了,如果柔然人再不来,那恐怕流民军就已经饿的没有力气作战了。 只要能击溃这些柔然人,那就能再抢到一些物资,只要坚持攻打白道城,让流民军进入恒州就可以继续抢劫了。 这是破六韩拔陵心中想到唯一能够扭转局势的办法。 在众人的期待中,孝昌元年,九月初八,柔然人终于来了!—— “哎。” 苏泽披着衣服坐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竹纸上写道: “孝昌元年九月初八,破六韩拔陵败于武川。” 这是前线随从们传来的情报,和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一样,破六韩拔陵还是败了。 起义军总是避免不了“为王前驱”的命运,他们用生命敲响了旧王朝最后的丧钟,而自己也会随着旧王朝一起殉葬。 没办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蜀汉灭亡的时候还有姜伯约,北魏如今也还有广阳王元深在支撑。 但是这场胜利也已经是帝国余晖了。 陈留公主被苏泽的烛灯亮醒了,她睡眼朦胧的看着苏泽,以为是来了紧急军情,也披着衣服坐起来。 “郎君,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苏泽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陈留公主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她握着苏泽的手说道: “男儿要谋大事,家里就交给我吧。” 苏泽搂着妻子,终于等到了第一次六镇起义的终章了,自己在西北筹谋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 九月初八,破六韩拔陵在武川被柔然人击败,他向西撤向五原。 九月十三日,破六韩拔陵在五原和柔然骑兵再战,被苏静(【冷静的具甲骑兵】)带领的柔然王帐精骑冲破本阵,大军再次溃散,破六韩拔陵麾下大将破六韩孔雀战死。 九月十五日,破六韩拔陵带领溃败下来的六镇军民,来到了黄河边上。 看着滚滚黄河水,破六韩拔陵想到当时他曾经在五原击败了一支官军,那支官军也被逼到了黄河边上,最后跳进黄河逃生的。 时至今日,破六韩拔陵也知道自己的理想破灭了。 看着这些追随自己的信徒,破六韩拔陵流下眼泪。 “真王!若是真有来世,我等还要追随您!” 坐在黄河边上,几名追随破六韩拔陵的亲信拿出佩刀集体自刎,他们的尸体从河堤上滚入了黄河中,迅速被浪花卷得不见了。 破六韩拔陵迷茫的看着河滩上的血液,他又看到一群溃败的士兵手拉着手,向着黄河中前进。 破六韩拔陵用鹤仗支撑起身体,来到这群士兵面前问道: “你们要做什么?” 这群士兵说道: “真王,我们是高阙戍的老兵,您还记得我们吗?” 破六韩拔陵愣了一下,他就是从高阙戍起兵的,这些是最早追随他的起义军。 不过破六韩拔陵坚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起兵后也没有给这些老兵优待,而是让他们继续当兵。 这些最早追随破六韩拔陵的老兵也是最虔诚的,他们任劳任怨,一路上追随破六韩拔陵到了黄河边上。 其中一个老兵说道: “真王,我们世代戍守高阙戍,不愿意向柔然人投降,今日赴死,能去您说的天国吗?” 破六韩拔陵迟疑了。 如果是以前,他就会开始布道: “你们只要做好应该做的事情,就会在天国中有自己的位置。” 但是现在,他开始对自己的那一套理论产生了动摇。 老兵们没有追问,而是手拉手的走向黄河,口中大呼: “若有来世,愿不为六镇人。” 看着这群老兵投河而死,破六韩拔陵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他看着下降了一半水位的黄河水,亲自召集工匠,准备在黄河上搭建浮桥。 ------------ 第298章 其惟春秋 “大王,我认为不应该继续追击。” 在柔然人的军营中,苏静(【冷静的具甲骑兵】)据理力争的说道。 郁久闾婆罗门有些头疼,他虽然是名义上柔然军队的统帅,但是其实也就是联军统帅,能够完全控制的也就是自己直属的军队。 如果是以前,郁久闾婆罗门根本不可能听苏静念叨。 但是苏静刚刚击破了破六韩拔陵的本阵,王帐骑兵的精锐震慑了柔然各部。 草原天然崇拜强者,郁久闾婆罗门无法无视苏静的意见,只能召开了这些军议。 苏静看向众人说道: “汉家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如今在黄河边上的六镇叛军人数还这么多,追击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句话说完,众人也低头思考起来。 确实和苏静说的一样,追击这些穷鬼六镇叛军,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 他的武器装备破破烂烂,能用的马要么吃光了,要么已经打光了,就是打赢了他们,除了人口之外也没有任何战利品。 可是人口? 去年白灾,今年旱灾,往年人口是财富,现在人口是负担。 抢劫回去的这些六镇人,还要给他们吃食才会回到草原,而如今一个奴隶的价钱,甚至还不如沿途的食物贵。 乱世到了,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口。 苏静说的没错,这伙叛军没什么好抢的。 苏静又说到:“难不成大王要杀尽这些人吗?” 郁久闾婆罗门连忙摇头,我们柔然人本来就是雇佣军,拼什么命啊! 真的杀光这些人,且不说有没有冥冥中的神佛报应,这骂名也不是郁久闾婆罗门愿意背负的。 苏静说道: “以属下的意见,只需要留下一些人马,看住这些六镇叛军,等他们自行溃散就行了。” “更重要的还是那些城镇。” 郁久闾婆罗门连连点头,城镇里有工匠,有残存的粮食,好歹还有可以抢劫的东西。 郁久闾婆罗门又说道: “那留下谁呢?” 苏静拱手说道: “属下愿意留在这里。” 听到苏静主动请缨,放弃抢劫其他地方的机会,郁久闾婆罗门非常满意的说道: “苏将军是可汗的忠臣,回去之后本王会向可贺敦说明将军的功劳的!” 孝昌元年,九月三十日。 郁久闾婆罗门领兵离开,只留下了苏静带领王帐骑兵看守破六韩拔陵在黄河边上的溃军。 破六韩拔陵召集工匠,又让人砍伐周围的树木,亲自扛树在黄河边上搭建浮桥。 对于破六韩拔陵的举动,苏静视而不见,甚至还主动后撤,将一片树林让给了破六韩拔陵。 十五日后,十月十五日。 因为今年黄河枯水,五原南边的黄河水位大幅度下降,给建造浮桥降低了难度。 破六韩拔陵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建立起一座简易的浮桥。 其实说起来是浮桥,不过是一个能够抱着淌水的组合浮木。 也亏得今年黄河枯水,水流平缓,现在到了秋冬,水位更浅,只要稍有水性的人,就能靠着这个浮桥渡河。 看到第一个渡河成功的士兵,破六韩拔陵身后发出笑声,接着又是哭声一片。 破六韩拔陵下令渡桥,士兵们走下河堤,沿着浮桥南渡黄河。 这种蚂蚁搬家的方式注定了渡河速度极慢,但是劳动人民在险境中还是会爆发一些智慧的。 有工匠发明了新的办法,给一群人绑上漂浮物,然后由一个水性好的人拉着过桥。 还有的工匠想出拦截上游的水源,减缓下游水流速度。 破六韩拔陵守在桥头,每一个渡桥的六镇义军都对他拜上一拜,然后才开始渡河。 随着渡河的百姓越来越多,又有人从对岸搜罗木材制作了一些小船,更是加快了渡河的速度。 等到月底的时候,聚集在黄河边上的六镇义军终于大部分都渡过了黄河,剩下的就是实在没办法渡河的人了。 这些人要么是伤残的士兵,要么是没力气渡河的老人。 这群最后没办法渡河的流民军,跪在破六韩拔陵面前说道: “真王,请您渡河!” 破六韩拔陵其实也到了油枯灯尽的时候,建造浮桥已经消耗了他最后的精力。 他已经让弟子先渡河,但是依然有几个弟子始终守在他身边,要护送他渡河。 破六韩拔陵放下鹤仗,走到黄河边上说道: “灭元氏者,六镇也。” 说完这句谶语,破六韩拔陵直接跳入黄河。 “真王!” 留守的弟子看到破六韩拔陵跳河,也连忙跳河去救,可是哪里还能见到破六韩拔陵的身影? 那些岸上的老人和伤残军人,见到破六韩拔陵跳河,他们也来到河边。 看着黄河水,这些人也义无反顾的跳下黄河,高喊着破六韩拔陵最后的谶语—— “灭元氏者,六镇也。” 等到苏静的军营得到消息,赶到黄河边上的时候,河堤上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将军,这是破六韩拔陵的鹤仗。” 一名士兵沿着河岸搜索,找到了破六韩拔陵标志性的鹤仗。 看向黄河对岸,苏静看着这个北魏朝廷赐给有威望老者的鹤仗。 破六韩拔陵是如何获得鹤仗的,已经不得而知,甚至能说清楚他生平的弟子追随者,大部分也已经死在了六镇。 但是这个名字一定会记录在史册中。 苏静将六镇流民军已经完全渡河的消息,通过系统汇报给苏泽,很快就得到了苏泽的指令。 “将这根鹤仗埋在附近,给破六韩拔陵建个衣冠冢。” “另外,将他死前的谶语传出去。” —— 河岸的另一边,五原对面就是夏州,原本这里还有几个渡口,战乱刚起的时候就已经荒废了。 六镇起义后,也有不少零星的队伍从这里进入夏州,附近的村落也因为这些逐渐废弃。 后来苏泽营造永乐城,又将夏州在黄河南岸的百姓都迁走了一批。 渡河后的六镇流民军,得知了破六韩拔陵的死讯后痛哭了一场,但是很快他们就陷入到迷茫之中。 渡河之后怎么办? 没有了真王的引导,到底应该去哪里? 稍有些认知的,知道夏州是苏泽的地盘,自己真的从这位威震天下的平西将军手里抢到粮食吗? 就在所有人迷茫的时候,在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兵。 骑兵的身上反射着银色的亮光,这是最精锐骑兵的铠甲发射的光芒。 六镇流民军再次陷入到绝望,只听到这群骑兵高喊道: “想要活命的随我来!” 这群骑兵在流民军的营地前绕了一个弯,接着就向南而去。 众多流民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一横,反正也已经没有了粮食,干脆跟上去看看! 他们跟随骑兵往南,很快就见到了一个临时的大营,接着就闻到了飘香的炊烟。 “苏将军有令!放下武器,许你们编户齐民!” 听到这个消息,六镇流民军纷纷放下武器冲进营地。 —— 孝昌元年,十一月。 广阳王元深看着被彻底摧毁的怀朔镇,见到了自己的副将裴衍,以及裴衍带来的柔然大军统帅郁久闾婆罗门。 郁久闾婆罗门满脸的怨气。 北魏朝堂实在是太鸡贼了! 裴衍许诺的报酬,是让柔然人随意抢劫六镇。 可是六镇经过破六韩拔陵这么一闹,几乎已经成废墟了,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抢劫的东西! 郁久闾婆罗门搜刮了很久,最后得到的这些东西,还不够柔然人出兵的本钱! 除了允许柔然人肆意抢劫之外,元深另外还有许诺的绢帛马匹,至今也都没有送来。 一路上裴衍已经努力安抚郁久闾婆罗门了,但是见到元深之后,郁久闾婆罗门依然发了脾气。 元深也是满脸的疲惫。 破六韩拔陵覆灭,六镇之乱算是平息了。 但是这烂摊子还需要人收拾。 追随自己死守白道城的士兵要赏赐,朝堂根本没有能力筹措这么多的绢帛。 可如今柔然人有十万大军在六镇,如果不让他们满意,怕是难以收场。 面对柔然人的咄咄逼人,元深又想到朝堂的旨意,再次咒骂想出这个解决方案的元融。 元深只能咬牙说道: “大王,如果六镇没什么可取的,可否去燕州幽州去取?” 裴衍大惊失色的看着元深,这是示意让柔然人去劫掠燕州和幽州啊! 元深也是无奈,但是朝廷实在是筹措不出许诺给柔然人的金银绢帛,最后是元融提议,让柔然人去“幽燕自取”。 听到元深的话,郁久闾婆罗门大喜。 幽州燕州,也是和六镇接壤的北方州郡,甚至比起恒州还要富庶。 恒州虽然是北魏的起家之地,也是帝陵所在,但是当年孝文帝迁都的时候,将恒州的财富基本上都带走了。 相比之下,幽州燕州就要富庶不少。 “既然如此,那我柔然人就不辞辛苦,去幽州燕州自取了!” 郁久闾婆罗门大笑离开,等他离开后,元深掩面说道: “也不知道后世史书要如何评价我等了。” 裴衍也沉默半天,最后说道: “知我者,其惟春秋。” ------------ 第299章 就食三州 元深和裴衍讨论道: “朝廷已经向幽燕二州的刺史下旨,让他们不得阻止柔然人入二州。” 裴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元深继续说道: “如何安置六镇流民,这是比柔然人更严重的问题。” 元深忧虑的说道: “光是向白道城投降的六镇降卒就有二十万人,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家人,这就是五十万人。”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六镇流民不得安置。” 裴衍的脸也白了,这么多人口这么多张嘴,都是要吃饭的,如果安置不当,这些六镇人马上又要反了。 元深说道: “我准备向朝廷上书,在六镇设立郡县,安置降户,发放赈赉,息灭他们的叛乱之心。” 裴衍问道: “安丰王和广陵王意下如何?” 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也在这次白道之战中立下功劳,他们在换帅之前就是单独领军的大将,朝堂肯定也要参考他们的意见。 元深叹气说道: “安丰王认为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安置六镇叛军,广陵王认为应该将这些六镇人内迁到河东繁华的州郡安置。” 裴衍看着北方,他想到一路上见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元深的安置措施根本就等于没有安置。 朝廷连许诺柔然人的军费都出不起,还指望朝堂能出钱出粮在六镇废墟上重建郡县?赈灾安置流民? 如果北魏朝堂能够做到这一点,那当日六镇就不会造反了。 而且恒州、并州等北方各州的粮食都充作军粮,消耗的差不多了,朝堂就算是要征调粮食,运到六镇也要到明年了。 元深的真实想法,就是留着六镇人在塞外过冬,那些等不到救济的六镇流民自然会被饿死,等到人口下降了,六镇就不再有威胁了。 裴衍觉得不舒服,他的道德无法接受元深这样的算计,可是也提不出更好的计划。 元深再次叹气道: “还是要等朝堂定夺。” 元深也是无奈,因为元融在朝中不断攻击自己,元深什么事情都要汇报朝堂,不敢自专,安置六镇流民的事情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北魏朝堂这个样子,元深又害怕他们给自己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 世上的事情,任何可能出错的事情最终都会出错。 元深的捷报传到洛阳,六镇叛军在五原被柔然人击溃,破六韩拔陵失踪,各地叛军向官军投降! 胡太后接到捷报,这是她重新掌朝政后最大的好消息,沉迷于男宠的胡太后难得临朝,召集群臣公布捷报。 洛阳群臣也非常兴奋,胡太后当场宣布向永宁寺舍十万佛钱,感谢佛祖的庇佑。 等到朝议结束,胡太后召集门下省的宰执们开会,商议如何安置六镇降卒的事情。 门下省内,高阳王依然告病,但是众宰执们都知道昨日高阳王元雍又在府中大宴,怕是宿醉未起才不来议事。 胡太后却很满意元雍这个态度,听说他“病”了,又命令御药局赏赐元雍名贵药材,让他在府中“好好养病”。 胡太后身穿新织的云锦掐丝凤袍,看起来贵气逼人,脸上又涂抹了浓浓的脂粉,以掩盖被囚禁期间长出来的鱼尾纹。 自从重新临朝后,胡太后似乎是要将被元乂囚禁期间的享受都补回来,吃穿用度上日益奢靡。 而整个洛阳的宗王卿贵,元老重臣们也有样学样,在关中和北境都在用兵的时候,城阳王元融还在大肆扩建府邸,终于府邸规模超过了李崇,仅次于高阳王元雍,成为洛阳占地第二大的府邸。 胡太后身边的内侍将元深送来的奏章读了一遍,又将安丰王和广陵王的奏章读了一遍,胡太后开口询问道: “诸卿有什么建议?” 门下省的大臣们都如同泥塑的佛像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全都沉默不语。 胡太后心中暗骂,经过元乂的一轮清洗,加上自己上台后再一轮清洗,如今门下省几乎都是些应声虫和马屁精。 胡太后只能看向自己新提拔的一批大臣。 就包括眼前这位散骑常侍,七兵尚书杨昱。 杨昱出身于弘农杨氏,早年就以清正出名。 他能够得到提拔,倒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曾经得罪过元乂,被元乂迫害过。 当年李崇和苏泽征讨柔然归洛阳后,曾经用五辆马车拉着礼物贿赂元乂,杨昱就用这件事弹劾过元乂和李崇。 那时候元乂还没有政变,因此还被清河王的党羽攻击,被胡太后象征性的惩罚了一下。 从此之后,元乂就恨上了杨昱,在宣光政变后,就将杨昱贬谪出洛阳。 等胡太后重新掌权,就立刻将杨昱调回洛阳,并且升任他为散骑常侍。 杨昱返回朝中后,却不改其刚正的性格,又上书弹劾胡太后的男宠郑俨和徐纥,引来胡太后的厌恶,下令只允许杨昱列席门下省的会议,但是禁止他随意发表意见。 但是如今胡太后只能看向杨昱,如今门下省内能提出有效建议的,也就只有杨昱这样的大臣了。 杨昱得了许可,向胡太后稽首道: “至尊,臣以为应该依从广阳王的奏章,在恒州以北设置州县安置六镇民。” 杨昱又说道: “六镇之民叛而复归,但是一向桀骜,若是流入关塞之内,怕是遗祸无穷。” 关塞就是长城的诸关塞了,其实六镇就是中原和草原的缓冲地带,是设置在长城之北的缓冲地带。 杨昱又说道: “可以让恒、幽、燕诸州修整关塞,防止六镇再叛。” 听到杨昱这么说,胡太后也点头说道: “卿的建议老成持重,门下省和尚书台再议一议,拿出个细致的安置方案出来。” 门下省的宰执们领命而去,胡太后返回到宫内,召来自己最宠爱的男宠徐纥。 云雨过后,胡太后才想起了徐纥曾任雁门太守,向他询问起北地的形势。 徐纥出身寒门,原本也是举孝廉起家,曾经做过宣武帝的中书舍人。 后来依附清河王元怿,为元怿编写过《显忠录》。 宣光政变后,徐纥被元乂清算,耗尽家财才留的一命,外放雁门太守。 胡太后重新掌权后,将清河王的下属召回洛阳,发现徐纥样貌英俊,就将他召为面首。 也不知道不是因为被元乂迫害过,徐纥返回洛阳后改变了原本正直的文臣人设,开始谄媚依附于胡太后。 他曾任雁门太守,雁门郡属于恒州,他和恒州留守的宗室疏属以及部落头人关系密切。 前些日子,他受了恒州这些豪族的贿赂。 恒州的诉求也很简单。 上次李崇出征柔然,在恒州募集军资,恒州这些权贵狠狠出了血。 六镇叛乱后,李崇和元深先后任北讨大都督,又在恒州筹集粮草。 恒州豪族们听说元深上书,要求在恒州以北设置州郡,安置六镇遗民的计划,立刻派人带着重金,来洛阳活动,就是为了将六镇遗民安置的远远的。 恒州人和六镇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无论是安置六镇人口,又或者是日后六镇再叛,都没有恒州的好日子。 徐纥对胡太后说道: “臣以为六镇遗民野性难驯,如果留在塞外,日后恐要再叛。” 徐纥阴险的说道: “广阳王深通军事,却不懂民政也。” 果然,听到这里,胡太后的脸色变了。 从元深离开洛阳后,元融就不断上书弹劾元深。 这一次元深的安置计划,更是被元融上了秘密奏章,举报元深是“包藏祸心,遗祸六镇,为了能久镇外藩而故意养寇。” 宗王领兵,这也触及了胡太后的痛处,她虽然没有罢免元深,但是也对元深更加猜忌,派出白鹭使者前往北境,搜集元深不臣的证据。 按照元深的计划,那执行在六镇设立州郡,安置流民的必然是他元深了。 让元深继续带着大军长期在外,胡太后就快要睡不好觉了。 徐纥察言观色,内心知道事情成了,他立刻说道: “至尊,冀、定、瀛三州富庶,本地豪族势大,不如将六镇遗民分遣在三州,他们就闹不出事情了,也比安置在塞外好啊。” 胡太后思考了一下,这个计划倒是也有人提出来过,更关键的是,冀、定、瀛三州出身的大臣和地方官员都不反对。 胡太后又问道: “安置六镇遗民,需要得力人手,爱卿以为谁能胜任?” 徐纥立刻想到了曾经弹劾过他的杨昱,对着胡太后说道: “散骑常侍杨昱,是外朝少有的得力大臣,以他为宣慰大使,一定能为至尊分忧。” 胡太后笑道: “杨昱可是曾经上书弹劾过你的。” 徐纥哭丧着脸说道: “臣是为了至尊分忧,杨公弹劾我是因为不清楚我的为人,我又怎么能因为一场误会记恨他呢。” 胡太后满意的说道: “若是朝中大臣都和你一样忠心,那朕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等到第二天,杨昱接到旨意,以他为宣慰大使,分散六镇遗民于冀、定、瀛三州就食。 ------------ 第300章 乱世之因 处理完这件事,朝堂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今年洛阳动荡不断,先是胡太后政变,推翻了元乂重新临朝,洛阳的朝廷进行了剧烈的人事调整。 接着就是关中和六镇的两场叛乱。 到了年底,总算是有了好消息。 关中萧宝夤“击退”了莫折天生,重新占领了雍州全境,稳住了局势。 元深借兵柔然,平定了六镇之乱。 就连对南梁的战争也是有惊无险,在萧衍之子萧综叛逃的影响下,彭城是失而复得,还葬送了南梁的丹阳精兵,南线至今都没有再起战事。 另外那个逃到北魏的萧综,现在改名为萧赞,他身穿丧服进洛阳,向胡太后面陈要为其“生父”萧宝卷守孝三年。 正好胡太后在全国推崇孝道,决定用他给小皇帝立一个孝顺的榜样,于是大力嘉奖了萧赞。 胡太后为萧赞在洛阳建立宗庙,封他为高平郡公,授予他司空、太尉的官职。 北魏的官制,司空、司徒都是荣誉头衔,太尉也是遥领的荣誉军衔,太尉府是属于朝堂的机构,太尉不能控制太尉府的工作,所以这些职位连一个手下都没有。 比如李崇返回洛阳后,朝堂给他一个司徒的职位,让他在府中养病。 萧赞感恩涕零,在府中穿丧服,不宴不乐,专心为萧宝卷服丧。 到了年底,胡太后又觉得自己行了。 孝昌元年,自己重新临朝,先后安定了关中和六镇,这不是说明自己有佛祖庇佑,天命所归吗? 忙了一年,总算是到了享受享受的时候了。 胡太后再次下令各地进献贡品入洛阳,准备在今年过年的时候筹备大典,举国同庆! 不过在这些华丽的乐章下,也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杨昱接到了旨意,却发现和门下省他建议的完全不同,要让六镇民安置在定、瀛、冀三州,他请求和胡太后再御前进奏一次,却被传令的小黄门狠狠拒绝,要求他必须在年前离开洛阳,向六镇宣读朝堂的旨意。 杨昱返回家中,让妻子准备好棺材说道: “吾恐成大魏罪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扫兴的。 被元乂驱逐出洛阳的郦道元被召回后,这位前河南尹立刻上书朝堂,弹劾他沿途所见到的不称职官吏,并且对洛阳日益糜烂的上层风气进行了批评。 本来郦道元这样级别的大臣返回洛阳,皇帝或者太后都是要亲自见一见的,但是胡太后对于这个扫兴的人连见的兴趣都没有,也让小黄门给他传旨,让郦道元在年前启程前往关中,以宣慰大使的身份查探关中战局的情况。 处理了两个扫兴的家伙,还有一些地方上人事任命的问题。 凉州刺史元彧,在凉州劳苦功高,他早就上书请求调回洛阳了,并且推荐苏泽担任凉州刺史。 这些日子,苏泽的留后院走通了门路,胡太后在枕边也听到了不少夸赞苏泽的话。 虽然胡太后也因为苏泽曾经依附于元乂有些耿耿于怀,但是现在陈留公主嫁过去了,苏泽也算是亲戚了,胡太后还是同意了元彧回朝的请求,拜他为侍中、卫将军、左光禄大夫、尚书台左仆射。 又让中书舍人拟诏,拜苏泽为凉州刺史。 接下来是宗室疏属元天穆拜并州刺史的事情。 并州是洛阳北防重镇,长期以来都空缺刺史,胡太后也有些不放心。 此前尔朱荣一直在争夺并州刺史的位置,胡太后都压着不给。 一方面,尔朱荣是元乂旧党,胡太后天然敌视。 另一方面,尔朱荣的女儿尔朱氏是小皇帝的妃子,尔朱荣也算是国丈。 胡太后重新临朝,对小皇帝控制更严,尔朱荣这样的外戚,是胡太后天然的敌人。 元天穆出使恒州有功,他出任并州刺史尔朱荣也不反对。 胡太后同意了这个任命,拜元天穆为并州刺史。 处理完这些朝堂杂务,胡太后终于可以享受享受了。 年底入洛述职的官员,搞清楚了洛阳权力变化后,全力贿赂胡太后的三个男宠。 之所以是三个,还有一个是刚刚从北境返回的,胡太后的旧相好李神轨。 李崇的府邸门前络绎不绝,比李崇担任骠骑大将军的时候还要热闹,只是人们争着拜见的不是李崇,而是李崇的儿子了。 —— 孝昌元年,十二月。 “阿爷,小心!” 宇文洛生大喝一声,抬起一箭射死了柔然骑手,兄长宇文连提着长槊砍翻了几个柔然人,宇文肱这才重新上马。 后方的柔然人越来越多,宇文肱上马之后也不再恋战,带着儿子和部曲从战场上撤离。 宇文父子好不容易突围而出,宇文连对着父亲说道: “阿爷,朝廷竟然放任柔然人劫掠燕州!还命令燕州军民不得抵抗!真是岂有此理!” 宇文肱也长叹了一声。 他决定去定州投靠老上司,定州别驾葛荣,却没想到走了一半刚到燕州,就遇到了冲入燕州劫掠的柔然骑兵。 宇文肱带领儿子和部曲杀了一支柔然人,将他们的首级带到了附近的县城,却被当地县令扣下了,说是朝廷下令不得阻拦柔然人在燕州劫掠,还要将宇文父子送给柔然人赔罪。 后来是还是儿子和部众反抗,当场杀了那个县令突围而出,这才救出了宇文肱。 但是从此之后宇文父子也被官府通缉,一路上只能走小道,而随着进入燕州的柔然人越来越多,宇文父子的部众越来越少。 今天宇文父子的马和铠甲被柔然人盯上,追击了他们很久,宇文肱不慎马失前蹄坠马,差点被柔然人追上。 要不是宇文连和宇文洛生奋力相救,宇文肱可能就要死在这些无名无姓的柔然骑兵手里了。 宇文肱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朝堂,他看着前方说道:“葛别驾就在中山,只要到了中山就安顿下来了。” 只是宇文父子没有想到,马上他的六镇老乡们,就要被朝廷安置在定州,他们很快就要和六镇老乡团圆了。 —— 同样遇到柔然人的,还有进入燕州的高欢一行人。 高欢、司马子如和窦泰带着家人南下燕州,本来是准备安顿下来静观其变的,却没想到柔然人竟然杀进了燕州抢劫! 通过逃入燕州的流民,以及这些柔然人的消息,高欢知道了六镇战事的最终结果。 破六韩拔陵被元深借兵柔然击败后,朝堂任由柔然人抢劫来补偿他们出兵六镇的军费! 进入燕州的不仅仅有六镇遗民,如今再加上柔然人,满眼所见,燕州一片混乱。 这下子高欢明白了,什么叫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等甩掉了身后的柔然追兵,高欢和众人商议。 此时队伍也产生了分歧,窦泰有点想要返回六镇。 但是高欢斩钉截铁的说道: “六镇无粮,回去难道坐等饿死吗?” 司马子如看向高欢,知道他素来有主见,他问道: “贺六浑,你已经有打算了,快说吧。” 高欢说道: “六镇虽定,但是天下将乱。” 窦泰疑惑的看向高欢,不是六镇之乱平定了吗? 高欢解释说道: “破六韩拔陵虽死,但是朝堂根本没有能力安置六镇遗民,接下来就是再乱起来就不是区区六镇了,而是整个北境了!” 司马子如脸色惨白,认同了高换的判断。 “那贺六浑我们要如何?” 高欢站起来说道: “上谷正在招募六镇遗民,杜洛周邀请我们去上谷郡,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乱世是武人的机会,苏泽这个榜样已经告诉高欢出路了。 他本来准备在上谷稍坐休整,然后去秀容川见一见洛阳认识的老友刘贵,或者再去西北投靠苏泽。 现在高欢认为自己的实力太弱了,就算是投靠故友也很难出头。 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滋生出来,眼看着燕州开始动乱,他也准备再招揽一些部众,这样自己也有了本钱。 高欢在怀朔很有名望,也有人格魅力,司马子如和窦泰也点点头,认为这是个机会。 —— 六镇南下避祸的群雄中,走的最快的反而是独孤如愿这部。 他们从恒州南下,经过秀荣后就来到了晋阳,接着从晋阳往西,就来到了黄河边上。 黄河出了秦晋大峡谷直泻而下到了龙门渡,也叫禹门渡,位于山西河津县,相传大禹治水在此劈开龙门,留下了鱼跃龙门化成龙的美谈。 龙门渡是黄河古道南段的大型河港,早在春秋秦晋之好的年代,秦穆公就从龙门运送粮食接济晋国。 而后世李渊从晋阳起兵后,也是从龙门渡进入的关中,然后南下攻下了长安。 从龙门渡西渡,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上郡,也就是如今苏泽掌控的夏州。 这就是独孤如愿和别的六镇人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读过书,所以才能带着侯莫陈崇一家顺利的逃到龙门渡边上,而普通六镇流民只能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侯莫陈崇查看龙门渡,却没想到这个渡口这么繁华。 并州这侧的黄河东岸的渡口上,往来商旅纵横,渡口上堆满了从夏州运来的货物,还有税吏和兵丁在渡口盘剥百姓。 ------------ 第301章 印刷 侯莫陈崇很是好奇,他们一路南下逃亡,四处可见的都是城镇凋敝。 龙门渡的繁华,和这一路上的凋敝完全是两个世界。 独孤如愿找了一个船家,请求带着众人渡河。 船家看着独孤如愿谈吐不俗,又长相俊美,勉强同意拉着他们登船渡河。 独孤如愿连忙喊来侯莫陈兄弟,带着他们一起登上了渡船。 上船之后,独孤如愿和这名老船工攀谈起来: “丈家,这龙门渡很热闹啊,这些日子赚不少吧?” 渡口的船工咧开嘴道: “也是近些月才热闹起来的,乱世将至,再赚上一笔就去夏州养老了。” 这些老船工走南闯北,和各式各样的人交谈过,比普通百姓多了几分见识,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乱世就要来临了。 船舱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侯莫陈崇打破了沉闷的氛围问道: “老丈是夏州人吗?” 老船工摇头说道: “俺家世居并州,但是现在家人都去夏州谋生了。” 这下子侯莫陈崇疑惑了,并州历来都是比较富庶的地方,相比之下夏州就比较荒凉了。 从穷地方逃荒到富庶的地方常见,从没见过从富庶的逃荒到穷地方的。 老船工说道: “那还不是夏州来了个苏将军吗?俺在这渡口遇到南来北往的客商,现在也就只有苏将军治下的五州一郡是安稳地方了。” 听到老船工的话,侯莫陈崇对于夏州多了一丝期待。 就在这个时候,渡船边上出现了一个阴影,老船工连忙摇橹避让,才没有被那艘大船撞上。 侯莫陈崇这才看清楚了,这是一艘装满了粮食的千斛纲船,这样的大船一旦撞上了小小的渡船,那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了。 老船工小声咒骂两句,连忙将渡船摇着远离了千斛纲船,这种吃水深的大船会在附近水域形成漩涡,一旦被卷入也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侯莫陈崇这些马背上长大的六镇人,到了水上也丧失了勇气,刚刚差点被大船撞上也让他脸色发白。 再一看独孤如愿,这位独孤郎依然是水波不兴的样子,侯莫陈崇低下头,果然自己的心性还修炼不够。 独孤如愿看着纲船,向老船工问道: “这是官船?” 老船工低声说道: “官船,但是运的私货。” 独孤如愿立刻明白了,这种千斛纲船肯定是朝堂专门运送粮食的官船,但是被并州某些大人物征调,用来运送自己的私货。 这种事情在地方上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当年武川镇的时候,镇将也会用官驿来运送自己的私货。 但是并州的官吏竟然明目张胆的用大型官船来运货,足以可见如今大魏的吏治水平了。 独孤如愿好奇的问道:“这是运的什么货物?” 老船工说道: “粮食呗。” 侯莫陈崇皱起了小脸问道: “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不是说并州无粮,连解送平城大军的粮草都凑不齐吗?” 老船工摇头说道: “官府怎么说俺这老头子不清楚,但是这些日子从这渡口往夏州运粮的纲船,那是一艘接着一艘呢,你们看,后面还有一艘呢。” 独孤如愿和侯莫陈崇回头看去,果然又看到一艘比前面那艘还大的纲船,向着黄河西岸的渡口而去。 独孤如愿立刻问道:“苏将军在夏州收粮?” 老船工点点头说道: “听夏州来的客商说,苏将军在夏州设置营地,安置六镇南下的流民,不仅仅给他们分配土地,还给他们粮食过冬,真是菩萨心肠啊。” 听到这里,独孤如愿沉默了,而侯莫陈崇则激动的问道: “苏将军在收纳六镇遗民?” 老船工点头说道: “听说那真王败于五原后,以最后的法力分开黄河之水,让追随他的十万六镇遗民渡过了黄河来到了夏州。” 独孤如愿皱起眉头,他们一路南下,得到的消息真真假假,只是到了晋阳才知道破六韩拔陵战败。 但是却没想到破六韩拔陵的部众竟然渡过了黄河,前往夏州投靠苏泽去了。 想想也对,这么多人口,留在六镇肯定是活不下去,只能往南逃跑了。 只是独孤如愿也没想到,苏泽竟然会救济这些六镇遗民! 十万人口的流民,这可是一个庞大的数量,独孤如愿在恒州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恒州上下对于六镇人的厌恶。 独孤如愿也有些感动,身为六镇人,总能感受到大魏上下的歧视,独孤如愿交往过这么多人,唯一尊重六镇人的,也只有苏泽一人了。 这也是他下决心离开恒州,前往西北的原因。 现在听说了苏泽收拢六镇遗民,独孤如愿更是觉得自己来对了。 苏泽收拢这些六镇人,肯定不是为了做菩萨的,他肯定是要从中选募士兵的。 他独孤家在六镇颇有威信,靠着之前和苏泽的关系,应该能得授军职。 一想到这里,独孤如愿更是觉得自己来对了。 龙门渡是这一段黄河河面最窄的地方,只用了半日时间就抵达了对岸。 到了西岸的渡口,一切又和并州那边的渡口不一样了。 渡口中有市吏穿着皂服检查货物,还有兵丁巡逻维持治安。 渡口是修葺过的,还专门拓宽了码头装卸的区域,刚刚那艘纲船停靠在码头上,力夫们正在依次登船,扛下船舱内的粮食。 独孤如愿也看到了夏州运往并州的货物,那是麻布、绢帛和他在北地也见过的棉布,除此之外还有马匹、骆驼等牲畜。 绢麻在这个时代就是货币,按照均田令的要求,官府按照人头向百姓收纳绢帛作为调赋。 当然这也是理论上的情况,实际上在战乱时期百姓能种田就不错了,想要采麻织布就是奢望。 夏州能有这么多绢帛麻布,这就说明了这两年的关中战乱,并没有影响五州一郡百姓的日常生活,还能生产出这么多的绢帛麻布,甚至还有余力向并州出口换取粮食。 辞别了船家后,看着生机勃勃的码头,独孤如愿打听了永乐城的方向,带着侯莫陈兄弟和部曲而去。 —— “苏长史。” 王思政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苏绰回来了,他站起来向苏绰行礼,果然看到了苏绰红彤彤的脸。 王思政想笑,这些日子每次苏绰去将军府,回来后都是这幅气鼓鼓的样子。 不用说,和主母吵架又输了。 用了半个月的争吵,如何划分将军幕府公库和私库的章程终于快要定下来了。 想到陈留公主将嫁妆都拿出来补贴将军幕府向并州购粮,苏绰也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向王思政问道: “崇文阁的事情筹办的怎么样了?” 崇文阁,是苏泽用陈留公主陪嫁的书籍,建立起来的一座图书馆。 北魏时期私人藏书昌盛,当年清河王就在府中建造高楼藏书,而以藏书来斗富也是洛阳公卿的日常。 苏泽要建崇文阁,对于外镇大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是他重视文教的表现。 但是苏泽这个崇文阁,又和普通的藏书楼不一样。 他不仅仅要建造崇文阁,还招募书手,将陈留公主带来的书籍抄写下来,同时开放崇文阁给五州一郡的读书人借阅。 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两汉到魏晋,有没有家传学问,就是区分世家和豪族的区别。 有家传学术的家族,才能跻身于中枢朝堂中,成为与国同休的世家大族。 而地方豪族没有家传的学问,他们就算是去了国都或者州府也进不了名士圈子,被认为是土包子。 家传学术,并不是说识字读书,而是这些家族钻研某些儒家经典,为某个典籍做注解,成为这门学科的最高权威。 比如东汉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就是靠着《孟氏易》和《易难记》这两套家学,成为《易经》这门学科的学科带头人,拥有了这门经典的最高解释权,从而兴旺发达的。 再说胡太后的男宠郑俨,他虽然以色事胡太后,但是出身于荥阳郑氏的他,当年也是靠着家传的《论语集解》,成为洛阳公认的论语大家,从而被宣武帝征辟的。 陈留公主的嫁妆,是当年孝文帝建立的国子监图书馆中挑选出来的,其中就包含了当年孝文帝从各世家大族手里要来的各种家学。 但是就连孝文帝都没能将这些书籍向普通读书人开放,这些藏书只能由有官身的官员借阅。 而且除了儒学经典之外,陈留公主还带来了大量农技书籍,水利水文,医书,天文礼法,曲谱乐谱,这里面也有不少都是孝文帝好不容易搜集而来的。 “长史,将军说的雕版印刷,属下也找了工匠来,主要还是墨的问题。” 苏绰正色道: “墨有什么问题?” 王思政说道: “墨迹太浅了,而且刷上墨太容易干了,印出来的字不清晰,还需要书手再校对补足。” “那也要比手抄快得多了吧?” “确实要快得多,一名书手一天就能校对完一本书,工匠们还在按照将军的办法,在墨汁中加入松烟和牛皮胶,但是比例还需要调整。” 苏绰心中五味杂陈。 ------------ 第302章 《齐民要术》 作为士族子弟,苏绰当然不愿意苏泽这样开设崇文阁,将知识下放给普通读书人。 苏绰当然知道,崇文阁这样的也是有门槛的,和普通老百姓是没关系的,好歹要是经过读写训练的地方小地主或者商人子弟才能供养子弟脱产读书。 但是这些小地主和商人子弟的数量,也是远远多于士族子弟的。 无论是开设崇文阁,还是苏泽正在试验的印刷术,都会极大的减少书籍传遍的成本,让士族垄断知识的时代变成历史。 但是作为苏泽集团的一份子,甚至是早期的加入者,苏绰也清楚这样做的好处。 大量忠于苏泽的读书人如果培养出来,那威力是无穷的。 苏绰亲自推行过土断检地,每年的上计也都是他主持的。 但是地方郡县送上来的田册民册到底有多少能信的,苏绰其实心里也有个大概。 河州可信,凉州不可信,陇西可以信一半,梁州只能信三分之一。 夏州的土地田册大部分可信,但是人丁的民册大部分不可信。 就算是挟了梁州之战胜利之威,又以勾结南梁诛杀了汉中杨氏,苏泽也没有在梁州大规模推行土断。 没办法,现实又不是游戏,不是点一个按钮就能执行政策的。 一项政策,从上层制定,到中层上传下达分解任务,到基层具体执行,这些都需要人,而且是需要大量能读能写,熟悉官府行政运作的人。 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士族子弟能胜任这样的工作。 触碰到土地这个根本利益,苏泽根本没办法让这些人给他卖命。 但只要崇文馆能建立起来,书籍能够大规模印刷,那苏泽就拥有了一支行政队伍,就可以更彻底的执行三长制和府兵制了。 “长史。” 王思政看向苏绰,苏绰这才回过神来。 苏绰问道: “雕版印刷的书印刷的怎样了?” 王思政是主持崇文阁的具体人员,崇文阁的功劳就是他个人的功劳。 他虽然也知道书籍传播和雕版印刷可能会动摇士族的根基,但是他认为儒学传播是一件好事。 王思政说道: “《刑律汇编》已经刊印的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发给各县,《汜胜之书》也印了一半,书手正在校对勘误。” 《刑律汇编》是封述重新修订的律法。 编订科条,对于苏泽这个平西将军疑似有些太僭越了。 但是封述提出一个办法。 好就好在这个时代官员的司法素质也很低。 在这个以门第论才能的时代,也不是所有士族都是律学世家的。 很多士族子弟根本不懂律法,地方司法都操持在刀笔吏手中。 封述就根据司法实践中常用到的法条,加上一些简单易懂的案例,编写成一部司法实践操作手册。 这个册子不厚,主要涉及的就是地方上会遇到的普通案子,封述这本书也可以叫《手把手教你当县令断案》。 反正按照将军府的命令,涉及到人命的大案子都要上交到州郡一级,还需要送到将军府的法曹复核,复杂的案子完全可以上收到有专业人士的州郡一级处理,县令只需要处理普通案件就行了。 封述选编了复核自己律法理念的法条,这等于从实践层次规范了基层的司法。 《汜胜之书》则是农书,劝农课桑也是将军府考核官员的要求之一,苏泽组织苏农(【动手能力超强的农家弟子】),将《汜胜之书》翻译成百姓都能听懂的白话,下令印刷成书,发放到各三长村的党长手里。 每一百二十五家设一党长,党长就是三长制下,基层最高的管理者了,也是负责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税亩,征发徭役和兵役的执行者。 只可惜雕版印刷还不成熟,无法刊印画册,要不然苏泽甚至准备将《汜胜之书》改编成连环画,分发到党长一级。 印刷这两本书,一本是官员执法手册,一本是基础农技书籍,也是苏泽思考过的。 这样不会引起士族的反对,又可以锻炼工匠提高技术,等日后雕版印刷技术成熟后,苏泽就可以大规模印刷书籍了。 崇文阁的工作不错,苏泽隔三差五就会询问王思政进展,还几次亲自来崇文阁给书手发放补贴。 王思政都忘记了,苏泽本来给他安排的工作是编纂地理图志,怎么最后和纸张墨汁打起了交道。 苏绰还是勉励了王思政两句道: “将军对崇文阁的事情非常重视,你好好干,洛阳传来消息,郦师马上就要入关中了,有将军引荐,你也能拜入郦师门下。” 王思政激动起来,连忙向苏绰致谢,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努力。 等到王思政退下后,想到往日里苏泽给自己画饼的日子,怎么现在自己也经常给属下画饼了? 苏绰叹息一声,人总是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就在王思政离开后不久,韦孝宽走入了苏绰的房间。 “苏长史,悬镜司来报,郦公已经过潼关了。” 除了崇文阁外,苏泽亲自建立了另外一个部门,并赐名为悬镜司。 悬镜司名义上也是将军府下的司曹,实际上只向苏泽和苏氏兄弟汇报,具体的政务运转是韦孝宽处理,而悬镜司密探则掌握在苏白(【不起眼的白鹭使者】)手里。 苏白原本被苏泽派往秦州建立情报网络的,当年莫折大堤的军事动态就是苏白送回来的。 现在设立悬镜司后,苏泽将召唤出来的【白鹭使者】、【报闻司使】系列的随从都划拨悬镜司,交给苏白负责管理。 韦孝宽和苏白接手了悬镜司后,就开始在关中铺设网络。 这一点韦孝宽也有天然的优势,韦氏是关中望族,他伯父韦遂如今是萧宝夤的领军大将,韦氏和关中各士族都很熟悉,所以上层的攻关都交给韦孝宽来做。 而中下层的细作,则交给苏白去管理,情报经过【报闻司使】的分析加工,再送到苏泽的案前。 郦道元被任命为宣慰大使的时候,苏泽已经通过洛阳的情报网络知道了消息。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郦道元就是在萧宝夤造反后,依然被北魏朝堂任命为使者派往关中,最后被萧宝夤所害。 所以这一次郦道元被委派前往关中宣慰,苏泽立刻让悬镜司的使者沿途保护他,又派人打探萧宝夤的动态。 郦道元并没有带太多的士兵,他为了打探关中的真实情况,命令手下将宣慰大使的仪仗都收起来,伪装成前往关中赴任的小官,沿途打探民情。 从上次被元乂贬谪出洛阳后,郦道元的头发就白了。 郦道元今年也已经五十二岁了,今日他在入夜前赶到一座驿站,却被告知了驿站已经满了。 这座驿站在城镇之间,非常的偏僻,郦道元只能让人露宿在驿站附近,又拿出钱给驿长,让他准备些热水食物过来。 郦道元拿起一本书,在驿长送来的蜡烛下读了起来。 他一生嗜书如命,因为性格刚直,经常得罪权贵豪强,所以一辈子除了就任河南尹的那段日子,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各地辗转外任。 郦道元看书非常杂,他现在看的这本书,就是他被元乂贬谪出洛阳后,好友高阳太守贾思勰送给他的书。 这本书是贾思勰总结北方农业技术,编纂而成的一本农技书籍,至今才写完了前面五卷,还没有命名。 郦道元对于这种被主流儒家子弟视为杂书的书籍非常感兴趣,贾思勰这本书也不是写给士族看的,而是一本写给农官的书,是用来推广农业技术的。 郦道元合上书,长长叹息了一声。 在序言中,贾思勰也写了自己写这本书的原因。 贾思勰青年时代,正值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运动的高峰,朝廷议政以农为首,督办农业,违者免官。 太和九年又实行均田制,把无主荒地分给无地或少地农民耕种,规定种植五谷和瓜果蔬菜,植树造林。 孝文帝甚至亲自给基层官员编纂了一本《劝农令》,讲授了种植桑树、榆树和枣树的方法,希望基层官员劝农课桑。 那时候整个北魏都爆发了发展农业的运动,贾思勰也认为农业技术是国家强盛的关键,所以一直搜集书籍和百姓民间的农技,陆陆续续编纂成这本书。 这上面的技术,并不是贾思勰发明的,而是他总结实践后认为值得推广的。 郦道元叹息,他也是经历过孝文帝时代的人,知道那个时候朝堂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也是在那个时候立志走遍天下山川河泽给《水经》作注的。 又想到今日的朝局,郦道元更是觉得心中堵得慌。 这时候驿站内传出了喧哗声,投宿在驿站里的人开始饮酒作乐,郦道元还听到了赌具的声音。 郦道元将驿长喊来询问道: “投宿在驿站的是什么人?朝廷有令,驿站不得提供酒水,更不允许宴乐,为何他们不遵守?” 驿长苦着脸说道: “这是丹阳公派往洛阳送礼的使者,小人不敢不从啊!” ------------ 第303章 六镇为奴 郦道元皱起眉头,他从过潼关以后,所见的村落荒废,民生凋敝,甚至连潼关附近都有匪盗出没。 关中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萧宝夤竟然还派遣使者向洛阳行贿? 郦道元对于这位丹阳公的评价更是低了不少。 不过向洛阳送礼也是如今地方大员的正常操作了,萧宝夤这么做虽然有不顾民生的嫌疑,但是也郦道元也无法因为这个弹劾他。 郦道元又想到好友贾思勰在高阳推广农业技术,整个高阳的粮食产量五年增长了近半,可即使是这样因为他不向朝堂上的重臣送礼,五年都还任高阳太守。 再想到自己的遭遇,郦道元只觉得心中仿佛堵着一样。 次日清晨,郦道元准备赶路,却被人拦住了路。 看着拦路的人,是昨日投宿在官驿中的萧宝夤使者。 这名使者姓萧名器,是最早追随萧宝夤北逃的南齐旧人,萧器一直都是萧宝夤身边的亲信。 萧器看着郦道元等人,他已经从驿长口中知道,郦道元是前往关中赴任的小官员。 于是一大早,萧器就拦住郦道元,对着他说道: “吾等是萧大都督派往洛阳的使者,马匹劳顿,所以要征收你们的马。” 说完萧器用贪婪的眼神看着郦道元一行人拴在马厩中的马。 保护郦道元的禁军校尉大怒,却被郦道元拦住,他叉手说道: “本官有吏部曹的通关度牒,必须要在指定时限内赴任,还请贵使手下留情。” 看到郦道元软弱,萧器更是嚣张的说道: “大都督派遣我们去洛阳也是紧急军情,征用你的马怎么?若是误了大都督平叛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说完这些,这几个萧宝夤的使团成员竟然直接冲进马厩,就要抢夺郦道元的马。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保护郦道元的禁军士卒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打开了宣慰大使的仪仗,对着这几名萧宝夤使者说道: “大胆!郦公乃是朝堂任命的关中宣慰大使,伱们敢抢夺他的马?!” 萧器也不是没见识的,他看到了这名禁军士卒展开的是一把驺虞幡。 驺虞幡,绘制一种虎躯猊首,白毛黑纹的神兽,此神兽说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 魏晋以驺虞幡为代表朝廷军令的旗帜,专门赐予宣慰大使或者负责前线调停的重臣,地位还在旌节之上。 萧器见到此幡,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郦道元叹息一声,他在吏部曹伪造了公文,专门轻车简从,就是想要查探关中民情。 如今暴露身份,怕是难以再继续探查了。 但是禁军士卒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郦道元不管这几名萧宝夤的使者,带着人向长安而去。 等到郦道元走后,萧宝夤使团中的副使战战兢兢的对萧器说道: “早就听说洛阳任命这位郦公为宣慰大使,那是主公都要小心接待的人物,如今我们得罪了他,日后要怎么办啊?” 能被萧宝夤任命为正使,自然也是有几分机变的。 萧器当然知道为了迎接这位宣慰大使,萧宝夤做了多大的工作。 朝堂派遣郦道元来关中宣慰,实际上就是查探关中虚实,对柳楷的渭水之战定性。 可是嘴是堵不上的。 自从萧宝夤入关中后,任用关东将领,搞什么平衡之术,已经让关西士族彻底寒心。 这些人听说郦道元入关,肯定要去找他告状的。 萧器迅速权衡了一遍,对副使说道: “你送礼物去洛阳。” “啊?” 萧器说道: “我要尽快向主公汇报,宣慰大使乔庄入关,是朝廷已经猜忌主公,让郦道元秘密联络关西士族推翻主公!” “啊!?” 副使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只看到正使已经骑上了马。 “若是郦道元不死,就是我等要死了,他死总比我们死强!你派人跟上他,我去向主公回报!” 说完这些,萧器策马而出,向着萧宝夤的行台而去。 而在郦道元队伍后方,有一支队伍远远的跟上来,他们就是苏泽潜伏在关中的悬镜司使者。 —— 同样是宣慰大使,杨昱的速度要比郦道元走的快多了。 他从洛阳出发,一路北上经过晋阳,匆忙宣读了元天穆就任并州刺史的诏令,就继续北上,不到十五日就赶到了平城。 广阳王元深带领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以及一众有功手下,在平城外热烈的迎接了杨昱。 杨昱首先宣读了朝堂嘉奖众人的诏令,广阳王元深加侍中,以军功迁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仆射。 骠骑大将军自李崇卸任后,本来是元乂封给自己的,元乂倒台后,将军号也被追回。 这个赏赐是明确了元深军中第一人的身份。 出征的将领都有奖励,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安丰王元延明领兵返回兖州,他还获得了北徐州刺史的职位,兼任二州刺史,在宗室中也算是荣宠到了极点。 广陵王元恭也加散骑常侍,进入执政行列,就任恒州刺史。 而借兵柔然的裴衍,也获封临汝县公,领相州刺史。 等到封赏完毕,元深迎接杨昱进城,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公,朝堂决议,要如何安置六镇遗民啊?” 杨昱低声说道: “朝堂要让六镇遗民填定、瀛、冀三州。” 这下子刚刚升职的元深好心情一扫而空,他长叹一声说道: “此辈复为乞活矣,祸乱当由此作。” 杨昱也是支持元深方案的,却没想到门下省议事结束,胡太后还能改变旨意。 他这个宣慰大使还要负责安置六镇遗民,身上的担子更重。 一想到这里,他也对前途迷茫起来。 杨昱对着元深说道: “朝堂命令大王接到旨意次日,就领禁军返回洛阳,广陵王领恒州兵协助我完成六镇遗民的迁移工作。” 元深明白这是朝堂担忧自己手握大兵在外造反,所以在火速命令自己折返。 他只能对杨昱说道: “六镇对朝廷是不服的,若是分而化之,消弭他们的怨气,还有一线希望,但愿三州不要压迫太狠吧。” —— 只不过元深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了。 杨昱接管过六镇降卒后,向他们宣读了朝廷的命令,要带着他们去定州、瀛洲、冀州三州安置。 其实六镇遗民对于这个命令一开始没有太大的抵触,毕竟定州、瀛洲、冀州都是北魏比较繁华富庶的州,虽说是故土难离,但是谁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六镇守边塞。 但是杨昱宣布的第一项政策,就遭遇了这些六镇遗民的反对。 将这些六镇遗民转移到定州、瀛洲、冀州,本身就一个超级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任务。 这样的大规模移民工作,王朝开创期和上升期还能完成,到了北魏这种临近王朝末期,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组织动员能力。 虽然诏书上也说了,要让沿途各州接济,甚至提供车马供六镇遗民迁徙。 但实际上北方各州对待这些六镇遗民的态度都非常敌视,他们根本不愿意提供补给。 既然不给,六镇遗民也要生存,他们沿途造成了巨大的治安问题。 这样的混乱下,杨昱不得已宣布进行军管,以军法按照六镇遗民的原籍编成一个个军团,用军法命令他们向三州迁徙。 之所以要用籍贯来编为军团,就是因为杨昱要行的军法,就是军队中的连坐之法。 如果六镇遗民的军团滋扰地方,或者有人偷偷潜逃,则会将小队中的人连坐抽杀,而只有同乡同籍乃至于同宗的人,这种连坐之法才会有效果。 六镇遗民爆发强烈的反对情绪,都被杨昱用手段诛杀镇压。 六镇人不反对迁移三州,但是这种编练成军的形式,又让他们想到了戍卫六镇时期的状态。 六镇人厌恶的就是军管状态,六镇百姓世代戍守六镇,得不到朝堂的尊重,还要被别的州歧视。 六镇军籍就是是永世奴役的枷锁,好不容易朝堂撤镇了,现在又按照原籍编为军团,那不是白撤镇了吗? 等到了三州,朝堂会不会继续用军籍奴役六镇人? 这是六镇遗民不确定的事情。 但是杨昱也没有办法,如果不编成军队,六镇遗民根本走不到三州。 杨昱只能一边许诺,只要到了三州就会解除军管,将他们编户齐民,这才勉强驱使二十万六镇遗民向三州前进。 从恒州南下,最先进入的就是定州。 等到杨昱到了定州,见到定州刺史杨津已经领着定州豪族在州界迎接自己,杨昱放下了心。 定州刺史杨津,和杨昱一样是出身于弘农杨氏,既然是同宗的兄弟,杨津早就得到了消息,组织定州豪族来接收这些六镇遗民。 杨昱将其中一部分六镇遗民交给了杨津后,只是叮嘱他善待六镇遗民,尽快将他们编户齐民,就没有过多的寒暄,就继续领着剩余的遗民向冀州而去。 一路跋涉的六镇遗民得到了修整和难得的粮食补给,他们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好日子,却没想到等杨昱刚刚离开不久,他们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定州刺史杨津以六镇遗民参与叛乱为由,将他们卖给定州豪族充当牧奴、农奴。 ------------ 第304章 野心家们 留下的六镇遗民也傻了,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千里迢迢来到了定州,竟然不是杨昱承诺的编户齐民,而是被豪强大族买去当做牧奴农奴! 当天就有人要闹,但是这一次定州豪族也是有备而来,他们带来了家丁私兵,都带着武器。 而这帮六镇遗民千里迢迢来到定州,早就被收缴了武器和铠甲,又怎么是对手? 几个领头闹事的被当场处死,同一队的也连坐处刑,震慑住了六镇遗民。 看到六镇人立刻乖巧了下来,定州刺史杨津笑吟吟的看着这些人,不是说都说六镇人猛如虎凶如狼吗? 怎么现在看起来就是听话的羔羊? 朝堂诸公,包括自己那个族兄,实在是太高看这些六镇遗民了。 他们不过就是一群野狗,还是失去了家园的野狗,只要打痛了就是听话的家犬了。 接下来就是定州豪族们分食这些人口红利的时候了。 如今天下最膏腴的地方,就是定、瀛、冀州这些河东诸州了。 河东,就是黄河以东。 黄河在甘肃走出一个几字形,这个几的内部地区叫做河套地区,几的右边有一段黄河是从北往南流淌的,这段黄河之东就是河东地区。 狭义的河东地区,是指古时候的河东郡(今山西临汾市),但是广义上河东地区,就是指黄河以东的所有地区。 冀州平原水系发达,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发达的地区。 北魏立国将古冀州拆分为多个州,就现在定、冀、瀛等诸州。 这里同样也是士族豪强势力最强大的地区。 这些年来北魏各地的灾变,也都没有影响到河东诸州。 北境的六镇之乱被元深堵在了恒州以北,南梁也打不到河东来,关中的叛乱也和他们没关系。 唯一的战事,就是冀州爆发的大乘教法庆之乱,但是也很快平定了。 河东的豪族们保持了对人口和土地的贪婪,不断兼并土地外,也热衷于购买奴隶。 当年张彝祖父开拓冀州,就带了上万的“家丁”,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张家的庄客和奴隶。 定州豪族将六镇遗民买走,他们同样保留了杨昱整编的编制。 一样的理由,新买的奴隶很容易逃跑,所以要将他们的兄弟亲属编为一个队,用连坐的方法阻止他们逃跑。 定州豪族定下残酷的规矩,一个队十人中,只要有一个人逃跑,就杀死全队其他人。 定州豪族用绳索捆住这些六镇遗民,将他们拉到自己的田庄去干活。 这一切,都被定州别驾葛荣看在眼里。 定州别驾葛荣官位不低,但是他出身于六镇,被士族子弟的杨津所鄙视,只让他镇守上谷郡。 杨津看不起葛荣,定州豪族也看不起葛荣,葛荣离开六镇后就没有升迁过。 葛荣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如今见到六镇遗民被如此对待,葛荣心中更是涌起怒火。 在怒火之余,葛荣又燃起了一丝野心的火种。 这次三州安置的六镇遗民足足有二十多万户,就算是按照每户三口来算,也是超过五十万人。 而三州之地的豪族才多少人口,他们的家丁私兵才多少人? 这一次朝廷为了平定六镇之乱,都借兵柔然,事后连雇佣的钱都出不起,竟然放柔然人入长城,在燕州幽州“自取”。 葛荣是懂得军事的,他明白北魏已经虚弱到什么地步了。 葛荣也派人买下了几支看起来身体素质不错的六镇遗民,接着就带着他们返回了自己的驻所。 —— 杨昱带着剩下的六镇遗民来到冀州和瀛洲,也都和定州一样多处理方法。 杨昱或许知道三州是怎样安置六镇人,又或者他不知道,但是交接了最后一批六镇遗民后,杨昱就立刻返回了洛阳。 怀朔普通的镇民鲜于修礼也是被卖到定州奴隶中的一员。 鲜于修礼这群六镇遗民倒是没有被卖给豪族,而是作为牧奴,安置在定州左人城放牧。 定州官府给鲜于修礼等牧奴设立了极其严苛的要求,每人发放三头牲口,等明年三月清点,少了一头就要被杖责,少两头就要被施以肉刑,如果三头全部都养死了就要处死牧奴。 左人城是定州荒凉的地区,当年春秋末白狄鲜虞人从此进入华北,也是定州卫戍的边镇。 鲜于修礼这群牧奴,半是放牧半是戍边,被发配到左人城中。 其中六镇遗民都是神情低落,仿佛看到了未来悲惨的命运。 而只有鲜于修礼的态度自若,一点都不感到悲观,还经常鼓励同行的六镇遗民,很快就在左人城中的六镇遗民中拥有了崇高的声望。 —— 葛荣带领买下的六镇遗民,遇到了求见他的宇文父子。 葛荣不由的大喜,他迅速见了宇文肱,拉着他抵足夜谈,随后就任命宇文肱为上谷郡的别将,又将买下的六镇遗民交给宇文肱,由他编练为兵。 葛荣素来被定州刺史杨津轻视,一州别驾本来应该和刺史一起在州城办公,为刺史的佐官。 但是杨津却派遣葛荣外镇,前些日子柔然人席卷燕州的时候,又将葛荣派遣到定州北部的左人城附近镇戍。 总之杨津一有机会就会将葛荣支出州城,厌恶之情整个定州都知道,所以定州官吏都轻视葛荣。 葛荣没有将六镇人当做奴隶,这个消息迅速传开,一部分六镇遗民找机会逃亡,都被葛荣安置在军中。 宇文肱的幼子宇文泰对此十分的忧虑。 宇文泰对兄长宇文洛生说道: “葛别驾聚六镇兵,所谋不小。” 但是宇文洛生刚刚被任命为校尉,他不以为意的说道: “葛别驾六镇出身,乃是体恤我们六镇人才将他们编练成郡兵,我们父子承受大恩,必须要效死才行。” 宇文泰年纪小,见到父兄都铁了心的投靠葛荣,他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 燕州,上谷郡。 六镇分为东三镇和西三镇。 沃野、怀朔、武川三镇,大部分都追随了破六韩拔陵起义,但是抚冥、柔玄、怀荒三镇距离西三镇比较远,都是各自杀了镇将造反,没有来得及加入破六韩拔陵的叛军。 所以杨昱带着安置的六镇遗民,大部分都是西三镇的遗民,而东三镇的六镇人,在破六韩拔陵溃败后,就从六镇向长城内迁移。 上谷郡为燕国北长城的起点,是燕州通往北境的关键通道,同时也是柔然人劫掠南下的通道。 如今柔然人已经退去,但是朝廷撤并六镇,内迁六镇遗民后,燕州就成了北境前线。 那些没有投降官军的东三镇遗民,也纷纷通过上谷郡南下,给上谷郡造成了巨大的治安压力。 以前有六镇屏障在,燕州能得享安宁,上谷本是军事战略要地,但是也武备松弛。 六镇溃败后,北境混乱,上谷郡守最后想到一个办法,募集在上谷郡的六镇遗民戍守上谷。 说白了,就是官府和本地豪族出钱,招募这些六镇遗民在上谷郡做打手。 杜洛周其实和高欢差不多,虽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镇民,但是平日里乐善好施,在柔玄积累了很大的人望。 上谷郡守募集六镇遗民戍边,杜洛周就被推举为首领,被上谷郡守任命为军主,带领六镇遗民重建长城防线,抵御六镇乱兵和柔然人。 高欢、窦泰、司马子如,以及高欢的姐夫尉景都加入了杜洛周的队伍。 杜洛周迅速聚集了数千人,他们修葺古长城,紧接着又击溃了一些六镇溃兵,甚至还主动出击,扫荡了几个南下的柔然部落,追回了柔然人缴获的战利品,还抢到了柔然人的武器和马匹。 一无所有的六镇人,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像是顽强的杂草种子生根发芽。 —— 相比之下,从五原南渡的六镇人就幸运多了。 苏亮这段日子忙的不可开交,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安置这些六镇人。 按照苏泽的命令,先从这些六镇遗民中募兵,然后再将他们拆散分配到河州、灵州安置。 募兵,是为了将六镇遗民中有威望有武力的人挑选出来,防止他们到了地方上闹事。 拆散安置,也为防止他们抱团闹事。 除此之外,苏泽还给六镇遗民赐予汉姓,在河州、灵州授予土地,进行编户齐民。 这一套组合拳下去,这些南渡的六镇遗民都感恩戴德。 长期以来,六镇就是北魏王朝的异类,是孝文帝汉化改革中的一个BUG。 别的地方都用汉姓,六镇人还用鲜卑姓名。 别的地方都行郡县制度,六镇还是军奴体制的军户制度。 同样是放牧,恒州的牧民交的税就是要比六镇牧民要少,同样是种田,沃野镇镇民就要把大部分粮食运到城内镇仓,而其他州郡的农民就不需要承担这么高的田税。 编户齐民,授予民籍,这就是六镇人的追求! 苏亮看着这些营地,十万六镇遗民的安置,就算是有苏将军派来的官吏配合,也是一个极其艰巨的工作。 苏亮每天要处理各种问题,累的天天很晚才能合眼。 安置六镇遗民的土地问题,和地方上的关系,明年春耕的种子和牲畜问题,牧场分配的问题,这些事情都要苏亮处理。 相比之下,苏泽只需要隔三差五来营地,慰问流民就可以了。 ------------ 第305章 独孤信来投 “苏将军来营了!” 这些日子苏泽隔三差五就往军营跑。 威望这东西,可以是抽象化忠于某个民族,某个国家,某个组织,甚至某个家族。 但是以上这些,都不如固化在个人身上。 拿破仑的老禁卫军们,他们可以将拿破仑从厄尔巴岛抬进巴黎。 凯撒的军团士兵们,也可以将凯撒抬进罗马。 比起苏泽麾下的士族、豪族、北魏官员们,这些六镇遗民可是要容易讨好多了。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六镇就是北魏的燕赵。 六镇人重豪杰而轻生死,崇拜强者并愿意追随强者。 在北魏的大人物看来,六镇是边疆的不稳定因素,是每年都需要补贴钱粮的累赘。 但是在苏泽看来,六镇是最好的兵源地,是这个时代唯一还没有主人的强大武力。 无主,这就是最重要的。 在一个人落魄的时候,恩情是最容易建立起来的。 而苏泽要做的,就是每天带着一些粮食和布匹,来流民营地里刷刷脸,再找上一些老兵谈谈心。 当年苏泽曾经带兵在六镇作战过,去过武川怀朔二镇,和他们并肩作战过。 苏泽每次来营地,都会挑选一些军事素质还不错的士兵,将他们编入六镇营。 一开始的时候,六镇人还有些犹豫,好不容易才脱离军籍,又要被募兵,他们当然不愿意。 但是很快,就有侯莫陈顺的部众来现身说法,讲述在苏泽军中的待遇。 侯莫陈顺就是武川人,虽然他的军队可能和这帮六镇遗民战斗过,但是他是六镇自己人,他的话六镇人还是相信的。 一人当兵,全家免役,出征在外还能减免租调。 苏泽给六镇兵的待遇,其实也就是和他麾下府兵的待遇一样。 但是对于一代人没有被北魏当人看的六镇人,这已经是相当优厚的待遇了。 苏泽随意的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后是手持大夏龙雀的贴身护卫,侯莫陈顺站在右侧,一名壮汉走到苏泽面前。 “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从军?” “俺叫厍狄干,参军是为了吃饭!” 听到这个壮汉的话,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泽也忍着笑意说道: “当兵吃粮,不磕碜!你是哪里人?” 厍狄干说道: “俺不是六镇人,是朔方人,听说投了苏将军能吃饱饭。” 众人再次大笑,这次就连苏泽都绷不住了,只觉得这壮汉憨直可爱。 “你在家中吃不饱饭吗?” 厍狄干老老实实的说道: “家中兄弟众多,我阿爷本想送我去洛阳当禁军吃饭的,但是遇到战乱去不了了,为了让弟弟妹妹多吃点,俺听说将军在夏州募兵能吃饱饭,就跟来了营地。” 朔方就在夏州以南,这地方在南北朝时期没什么存在感,但是在唐中期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让朔方成了西北第一强藩。 “你有什么本事?” 厍狄干说道: “我的骑射连阿爷都比不过,力气也是部族里最大的!” 苏泽笑着说道: “角抵会吗?” 角抵,就是相扑,在秦汉时期就是军中的武戏。 厍狄干点点头。 苏泽指着身后一名亲随说道: “伱能胜过我这个属下,就让你顿顿吃肉!” 厍狄干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道: “将军无戏言!?” “当然!” 苏登(【力能扛鼎的先登士】)被苏泽点了名,他脱去身上的甲胄,露出一身腱子肉。 厍狄干也脱去上衣,同样露出壮实的肌肉,周围的六镇遗民空出一片空地,让两人角抵。 “啊!嗨!” 厍狄干冲上去,死死抱住苏登的大腿,但是苏登稳稳的站在地上,反手抱住了厍狄干的腰部。 苏登后脚一蹬,腰部发力,将厍狄干硬生生的抱举了起来,紧接着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围观的六镇遗民都发出惊呼,侯莫陈顺也惊讶的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同僚,怪不得这位苏登半年就能从先登士升为校尉。 厍狄干晃晃悠悠站起来,他垂头丧气的向苏泽叉手说道: “俺败了。” 苏泽问道: “想吃饱饭吗?” 厍狄干眼睛一亮道: “当然想!” “在我军中,虽然不能顿顿吃肉,但是饭是管饱的!” “如果你愿意编入苏登的先登营,两天能吃上一顿肉食。” 听到这里,厍狄干连忙说道:“俺愿意!” 苏泽满意的点头道: “入我军中,都要改汉姓,你以后就叫狄干吧。” 有了厍狄干这个示范,也有不少六镇青壮要报名参军,苏泽都让苏登检查他们的身体素质,根据他们的能力,分别编入各军。 —— 随着苏泽视察了一圈,侯莫陈顺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自己的营地。 如果不是苏泽救治,侯莫陈顺没有死在黄河水中,也要死在随后的感染中了。 在康复过后,侯莫陈顺为了报答苏泽的恩情,成为他的亲随护卫。 苏泽也知道他挂念弟弟,但是六镇动乱后,苏泽埋在北境的情报网络也都被破坏了,没办法帮他寻找弟弟妹妹。 侯莫陈顺也宽慰自己,当日和李崇约定,会安排他弟弟妹妹撤去平城,侯莫陈顺准备先在苏泽身边报恩,日后再去晋阳打探弟弟妹妹的消息。 但是侯莫陈顺刚回到自己的营地,却听到有故人求见。 故人? 侯莫陈顺将故人叫进了营寨,当看到面冠如玉的独孤如愿,以及独孤如愿身后的小萝卜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阿崇!” “阿兄!” 独孤如愿没有打扰兄弟相见的感人场景,等到侯莫陈顺问清了弟弟妹妹一路上的艰辛后,他拱手对独孤如愿说道: “多谢独孤兄将我弟弟妹妹带来夏州!” 独孤如愿笑着说道: “侯莫陈兄不用多谢,这也是因缘巧合,在到夏州之前,我也不知道侯莫陈兄在苏将军麾下。” “我带着令弟来夏州,是想要投靠苏将军的。” 独孤如愿开门见山,能在夏州打听到侯莫陈顺的消息确实是巧合。 但是侯莫陈顺能混到苏泽的身边,这也给了独孤如愿一个惊喜。 当日苏泽领兵去六镇的时候,虽然招揽过独孤如愿,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那时候苏泽不过是禁军一个校尉,现在是朝廷的驸马,平西将军,都督五州一郡诸军事的一方大员了。 如今自己千里迢迢带部来投,要是能得到侯莫陈顺的引荐,独孤如愿也能得到一个更高的起点。 侯莫陈顺斩钉截铁的说道: “独孤郎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明日我就向将军引荐你!” 果然和侯莫陈顺所言的那样,第二天独孤如愿就被苏泽召唤,就连侯莫陈顺的弟弟侯莫陈崇也被苏泽一并召见。 独孤如愿沐浴更衣后,穿上武将的衣服,随着侯莫陈顺见到了苏泽。 苏泽却没有穿着官袍,而是随意的穿着便服,在百尺楼的内堂见了独孤如愿。 “独孤郎,上次武川一别,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独孤如愿想到那一日他单骑入怀朔求援,第一次和苏泽相见的时候,明明时间没有过去太久,但是世道已经变得太多了。 “多年未见,将军风采依旧。” 苏泽也在看着独孤如愿。 如今他手下也可以说是能臣如云,猛将如雨了,他也不是有什么名将收集癖,对于独孤如愿的来投,苏泽的心态已经比较平静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 当年自己招揽独孤如愿,他是武川豪帅的掌门人,自己不过是羽林校尉。 如今自己是平西将军,六镇破灭,独孤如愿千里迢迢带着部曲来投,这就是煮熟的鸭子跑不掉了。 苏泽态度从容,他也在观察这位“史上最强老丈人”。 能决定带着侯莫陈崇来投奔自己,而不是随着朝廷安置六镇遗民,这都说明了独孤如愿超越其他六镇人的眼光。 但是现在的独孤如愿有几分成色,苏泽还是要观察的。 而且历史上的独孤如愿,也是个魅力超凡的恐怖角色。 在北周的上柱国中,独孤信也是自成一派的半独立存在,在北周勋贵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要不然他的女婿杨坚也没办法以隋代周。 独孤信用自己超凡的魅力,出色的军事和政治才能,笼络了一大批旧部。 再之后唐代隋,也有独孤家族的影响力在背后发挥作用。 独孤信这样的人,无论是作为敌人还是作为手下,都是相当棘手。 不过也正如同刚出道的王思政也会献策失败,苏泽也不知道现在的独孤如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级别。 他试探性的问道: “六镇平定,朝廷迁徙六镇遗民于定、瀛、冀三州就食,独孤郎怎么看?” 独孤如愿知道这是苏泽在考较自己,但是这个问题他在路上已经思考了很久,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三州必乱!” 相比之下,侯莫陈顺就是纯粹的武将了,他迷茫的看着独孤如愿,六镇不是平定了吗? 苏泽点点头,没有询问独孤如愿的推导过程,而是直接认定这个结论问道: “三州动乱,吾将如何?” 独孤如愿说道: “全拒关西以自守,静观其变。” ------------ 第306章 晋阳 苏泽很满意。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了。 侯莫陈顺、慕容绍宗、李存真,李贤这种,让他们独领一军作战是没问题,四人的区别就是侯莫陈顺打仗偏勇猛,而慕容绍宗则比较保守,李贤比较喜欢用奇计,李存真可以打艰苦的仗。 侯景这样的,如果给他配一个得力的文臣辅助,他也能够专任一方,委托一个郡让他防守。 于谨和羊侃这样的,就可以将一州之地委托给他们,这已经算是苏泽麾下最顶级的人才了。 至于苏氏兄弟这种,他们本身已经选择了文臣系统的工作,在军队没有威望,只能在安定的后方施展后勤工作。 至于王思政、韦孝宽这种,还处于“练级”阶段,还不具备单独领兵作战的能力。 独孤如愿这一句话话,说明他已经有了纵观全局的战略思维,在苏泽集团内能有这个认识的,也就到了侯景这个层次了。 果然是能够成为一个山头话事人的家伙,眼光确实没有问题。 苏泽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道: “独孤郎以为,如今天下之腹心在哪里?” 这个问题就很难了,这要对全国局势有一个了解,才能说出一二来。 在苏泽集团内,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也是苏氏兄弟和于谨了。 于谨是以前跟随苏泽,又得了李崇的兵法,还在高平郡做过地方官员,算是苏泽这个“草台班子”里科班出身学历最高的。 苏氏兄弟本来就是内政方面的人才,苏绰又和苏泽同为郦道元的弟子,对天下山川地理有了深刻的认知。 独孤如愿思考了一下说道: “将军,鄙人是边疆鄙人,从恒州南下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对九州堪舆没有了解。” 苏泽点点头,这本来就是附加题,他也没指望独孤如愿能回答出来。 但是独孤如愿话锋一转说道: “就我一路观来,晋阳是天下之要。” 这下子苏泽抬起头看向独孤如愿。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可以说是洛阳是王朝正朔的国度,是河南腹心,是妥妥的北方核心。 当然可以说是古都邺城,这是华北的中心,从曹孟德起家后,十六国时期也多次成为割据政权的国都。 也可以说是长安,这是秦汉故都,也是关中的核心。 襄阳、彭城、江陵、建康,这些也都是重要的城市。 但是独孤如愿却说了晋阳。 苏泽问道: “独孤郎何以认为晋阳是天下之要?” 独孤如愿说道:“还是基于前一个判断,朝堂迁六镇移民于定、瀛、冀三州,则三州必乱!” “三州乃是河东腹心,三州一乱,幽、燕、恒等北方诸州岂能幸免?这时候朝堂能够作为北方屏障的,唯有晋阳。” 原来是这个原因。 苏泽还是对独孤如愿非常满意,能够有这个认识,在战略上已经和于谨不相上下了。 苏泽说道: “独孤郎是六镇人,我准备在河州、夏州编户齐民,我将夏州设立折冲府的事情交给独孤郎来办,如何?” 独孤如愿叉手说道: “鄙人不知道折冲府是何物,恐不能明白将军心意,请将军为吾解惑。” 苏泽将折冲府的主要工作讲了一遍,接着说道: “折冲府是从属于将军幕府下的直属机构,在平时要负责军械打造,以及在农闲的时候带领三长村中的预备府兵训练,在战时则要配合州郡长官,将招募的府兵送到前线。” “此外还要负责安置伤残退役的府兵,另外还有一个工作。” 苏泽看向独孤如愿道: “编户齐民的六镇遗民,如果在地方上受了欺压委屈,折冲府也要搜集到将军幕府来。” “伤残退役的老兵也是同理。” 苏泽看向独孤如愿,正常来说,身为一个武将都不愿意去做这些具体的民政工作,但是此时的独孤如愿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任务。 这倒也不是苏泽故意为难独孤如愿,韦孝宽也做过筹办折冲府的工作。 折冲府是府兵制的基础,这就类似于后世地方上的人武部和退役军人事务管理局,是整个府兵制度链条上的重要一环。 这也是苏泽对于独孤如愿这个全方面人才的培养。 就在独孤如愿领命后,苏泽说道: “我在夏州推行改汉姓汉名,独孤郎也改一个汉名吧。” 独孤如愿这种鲜卑人,倒是没有什么不能改名的礼法障碍的,他非常果断的说道: “请将军赐名。” “人无信而不立,以后你就叫独孤信吧。” “多谢将军赐名。” 苏泽又看向侯莫陈顺道: “你们也改为陈姓吧。” 侯莫陈顺带着弟弟们也坦然接受了苏泽的改姓。 草原游牧民族的姓,其实就是部落的名字。 比如北魏皇族的鲜卑姓拓跋,就是来自于其鲜卑拓跋氏的部族名。 改名改姓这种事情,北魏皇族历来就很喜欢做,孝文帝更是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还将整个鲜卑高层都改了姓。 六镇还用鲜卑姓名,这也是六镇人被洛阳公卿排挤的原因之一。 苏泽给六镇遗民改姓更名,他们本身没有太多的抵触,有了汉名之后也可以让他们更好的融入地方。 谈完了正事,苏泽八卦道: “独孤郎,你可成婚否?” 独孤信摇头说道:“国事纷乱,加之父母早亡,至今还未成婚。” 苏泽这才想起来,独孤信现在也才十八岁。 日后独孤信生那几个女儿的时候,应该是他已经发迹了。 给宇文氏当皇后的女儿是他的妻子郭氏生的,郭氏是太原郭氏的女儿。 而嫁给杨坚的女儿独孤伽罗,是郭氏去世后,续弦的清河崔氏生的。 以现在独孤信的身份地位,这些大家族的女儿是断然不会下嫁的。 苏泽看向独孤信,从人品上说他确实没什么问题,关键相貌也是一流,不由的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苏玉瑶也快要到了成婚的年龄,前几日妻子陈留公主也谈及此事,但是她提的几个成婚对象苏泽都不满意。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每日就去营地募兵,不过他招募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按照精锐亲兵的标准招募的,苏泽是按照当年清河王入幕选锋的标准来募的,总共也就准备招募千人。 没办法,以如今这个时代的行政和财政水平,能够养这么多的常备兵,已经是将军幕府人才充沛了。 财税系统是最能够体现一个国家行政科技水平的。 财税系统的功能,是将从基层收上来的税,一层一级的送到中央手里。 而在张居正一条鞭法以前,官府收的都是实物税,再直接点就是粮食和布匹。 这需要的是在中枢统计考核全国税收的财政部门,州郡一级负责运送粮食布匹的运输部门,负责考核的监督部门,最重要的是基层负责税收的税官税吏。 北魏在文明太后改革之前,连官员俸禄这东西都是让官员在地方上自筹的,当时的京师平城官员全靠皇室赏赐过活。 收税这东西,对于北魏朝廷意思有些太复杂了,至今朝廷收税的能力,还没达到西晋的水平。 历史上几次税制的飞跃,分别是唐代的两税法、宋代的王安石变法再往后就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了。 唐代实行的两税法,也是占了农业技术进步和江南大开发的好处,才给朝廷增加了大笔赋税。 王安石能推行变法,是宋代知识传播技术革命,五代又打破了门阀对知识的垄断,识字人口大量增长而培养了大量的识字吏员,才能推行他那么复杂的变法。 而张居正能变法成功,终结了实行了两千年的实物税收,是占了当时白银大量流入中原的历史机遇。 如果论向民间收税的能力,至今没人能超过汉武帝。 孱弱的财政能力,也就造成了从东汉以来,朝廷只能维持一定人数的中央军,打仗的时候再征召州郡兵和紧急募兵。 苏泽的将军幕府也是如此,在豪族还控制土地,财税系统没有升级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养得起这个数量的常备军。 这还是苏泽本人厉行节约,还用自己产业的收入补贴养兵才维持下来的。 苏泽又想到了自己的义兄尔朱荣,即使整个秀容川都是尔朱氏的,他养得起的也是一支不过万的精锐骑兵。 日后尔朱荣手里控制的军队,其实核心班底就是秀荣的这支骑兵为骨架,以俘虏招募的六镇兵为骨架,最后组成的军队。 苏泽在推行雕版印刷,想办法普及知识,多招募基层行政人才,这几种措施下,也只能学习尔朱荣的办法,以精锐常备兵为骨干,在重要战争的时候再动员府兵作战。 就这样,时间到了年底。 孝昌二年,元月。 今年老天爷总算是放过了北方,没有再闹起白灾。 但是这样的天气,却让苏象(【爱吹牛的天文生】)非常紧张,他在过完年后就求见苏泽道: “将军,观其天象,今年要有大灾!” ------------ 第307章 蝗 苏泽对于星象之说自然是不信的,但是苏象(【爱吹牛的天文生】)这个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他对气象的预测颇准,苏泽立刻说道: “好好说话!到底有什么灾祸,你是怎么预测的!” 苏象被苏泽呵斥,总算是收起了那套装神弄鬼的说法,老老实实的说道: “将军,去年夏秋干旱,今年冬季温暖,这是要起蝗灾的预兆啊。” 苏泽猛然一惊,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古人不明白蝗灾的原理,认为是神灵降下的惩罚。 但是苏泽知道,蝗灾往往是伴随旱灾而来的。 干旱的环境更利于蝗虫的繁殖,在干旱年份,河流水位下降,土壤变得坚实,地面植被稀疏,蝗虫更容易产卵。 而温暖的冬季,没有大雪杀死土壤中的蝗虫卵,这就是绝佳的蝗虫繁殖条件。 大量的蝗虫聚集在一起,会吃光一个地方的粮食,然后变异出长途飞行的能力,开始不断的迁徙吃光沿途所有的粮食! 苏象怕苏泽不信,连忙说道: “主公,属下是根据地方志总结出来的,十次大旱九次必有蝗灾,暖冬更甚啊!” 苏泽摆手说道: “不用说了,我信。” “去让苏长史,让将军幕府各司曹主官都过来。” 等到众人来齐了之后,苏泽直接将苏象的说法重新说了一遍。 “苏象观察天象,示警今年有蝗灾。” 事情紧急,苏泽只能先用天象示警这个说法来统一认识。 众人看向苏象,自从苏象成功预测了几次天气,并且这家伙在天文一道上真的有本事,众人都对他的能耐信了几分。 没办法,汉儒天人感应学说至今影响着北朝儒生,加上晋以来的谈玄之风,加上南北朝时期的佛道昌盛,形成了整个社会充满了迷信的风气。 天象预警这个说法,比任何分析推断都要有效,立刻让将军幕府众人都严肃的对待这件事。 蝗灾,这是古代最让人绝望的灾害。 甚至可以说正是从东汉到西晋以来的长期旱灾蝗灾,导致了北方草原生态被破坏,游牧民族最终才选择南下,造成了五胡乱华的局面。 魏晋南北朝的蝗灾,也是时局动荡的一个隐性因素。 明代徐光启就曾经评价过三大“凶灾”,将蝗灾列为三灾之首,是古代帝国最惧怕的灾害。 “凶饥之因有三:曰水、曰旱、曰蝗。地有高低,雨泽有偏被;水旱为灾,尚多幸免之处,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旱也。” 更让人恐惧的,是蝗虫过境之后,还会在土壤中产卵,来年也同样会造成蝗灾,所以历史上的蝗灾往往连绵不绝,一连发生数年。 苏绰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从各州府志中得知,在太和六年至八年的时候,关东七州发生了大蝗灾,夏州仅仅是被波及,也群蝗飞起,漫天遍野,声如风雨,整个夏州三年也死伤牲畜无数,万户流离失所。” 听到这里,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西北刚刚接收了十万六镇遗民,已经耗光了将军幕府今年秋收存粮,如果真的爆发蝗灾,那将军幕府根本拿不出钱粮来赈灾。 苏亮站出来说道: “将军勿忧,国朝蝗灾,主要受灾的都是关东地区,特别是相、兖、济、平、豫、冀、定、瀛这些州受灾比较严重,关中因为山脉阻隔,受灾会稍微轻一点。” 苏泽微微点头,蝗虫是要飞行迁徙的,关中因为山脉阻隔,抵抗蝗灾是一马平川的中原地区有防灾优势的。 但是如果今年真的爆发蝗灾,那朝廷刚刚安置在三州的六镇遗民,不想反也要反了。 苏泽不由的感慨,国运这个东西,说起来是虚无缥缈,可当真是开国的时候“时来运转皆同力”,到了王朝末期是“运去英雄不自由”。 北魏朝堂靠着李崇元深这些个裱糊匠,在轮番的天灾人祸面前,也是支撑不下去了。 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次蝗灾的范围有多大,苏泽还是说道: “以将军府下令,颁布《捕蝗法》,号召百姓捕蝗灭蝗!” “唯!” 将军幕府的行政机器迅速运转起来,苏泽又派遣骑兵北上,打探草原蝗灾的消息。 同时苏泽亲自编写《捕蝗法》,雕版印刷宣传的册子,教授地方官员指导百姓如何灭蝗,并且让苏绰派出官员巡查考核治蝗不称职的官员。 —— 郦道元从进入关中后,就没有直接去萧宝夤的行营,而是在州县之间走访。 其实郦道元走访多地后,也算是对萧宝夤和关西士族之间的矛盾有了一定的了解。 萧宝夤任用关东士人,打压关西士族,从崔延伯到柳楷的几场大败,让他在关西士族心中的信用降低到了冰点,所以才有关西士族弹劾萧宝夤不臣的奏章。 在郦道元看来,如今的萧宝夤,未必真的有造反的胆子。 但是萧宝夤虽然没有造反的胆子,却有丧事喜报,夸大战果的过错。 郦道元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将自己在关中的见闻也附在奏章后面,准备派遣亲信送往洛阳。 但是今天刚刚离开投宿的驿站,郦道元的护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护卫首领说道:“郦公,我们被人盯上了。” 郦道元也是青年时期仗剑游天下的人物,他冷静的问道: “是土匪山贼吗?” 护卫首领说道: “马蹄齐整沉重,郦公,怕不是土匪山贼啊,要不要折返回驿站?” 郦道元瞬间明白了护卫的意思,如果是山贼能有几匹马就不错了,不可能马蹄声齐整,山贼也不可能有甲胄,马蹄声都会比较轻盈。 这附近荒郊野岭的,突然出现这么一支队伍跟随自己,恐怕是来者不善。 郦道元查看山川走势,指向一个方向说道: “此处山势平缓,必有山道,敌人有马,在大道上是甩不掉的,只有走山道甩开他们。” 护卫按照郦道元的指引,从大道转入山道。 果不其然,身后的追兵看到郦道元一行人转入山道,也立刻策马追了上来。 这群追兵就是萧宝夤派来的,而领兵的就是当时郦道元在驿站遇到的,萧宝夤派往洛阳的使者萧器。 当听到萧器赶回来汇报,听闻朝廷安排的宣慰大使郦道元乔庄入关,萧宝夤就感觉到了剧烈的不安。 长期领兵在外,萧宝夤和北魏朝廷的不信任在加剧。 自从宋王刘辉死后,萧宝夤就开始疑神疑鬼,如今他这个驸马统领关西军队,必然引起朝堂上不少权臣嫉妒。 萧宝夤以前靠着贿赂元乂,尚可以保平安,如今元乂倒台,胡太后已经完成了对朝堂上元乂党羽的清算,接下来就轮到萧宝夤这种领兵在外的大将了。 但是萧宝夤也很清楚,如今自己根本没有造反的本钱。 关西士族憎恶自己,郦道元乔庄进入关中,肯定搜集到不少对自己不利的话。 那个在驿站遇到郦道元的使团正使萧器立刻进言道: “主公,若是这郦道元奏报朝堂关中形势,朝堂就会听信那些佞臣之言,罢免了您,所以,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萧器接着说道: “那郦道元是微服而行的,如今关中动乱,如果遇到匪盗,那也不是主公的责任啊。” 萧宝夤打了一个寒颤,瞬间就明白了萧器的意思。 他思考再三,还是派遣萧器,领着他重金豢养的亲兵,前去袭杀郦道元。 这才有了山道上的这一幕。 郦道元领着禁军护卫,果然发现了一条山道,但是这条山道应该是商人翻山的近道,但是如今关中凋敝,商队已经断绝,山道上已经爬满了荆棘。 护卫的禁军只能下马,用佩刀砍断荆棘才能前进,这自然是大大拖慢了前进的速度。 萧器领着萧宝夤的亲卫,总算是追赶上了郦道元。 他看到郦道元的队伍,两眼放光,但是看到左右手持武器的禁军,萧器还是策马上前说道: “郦公,吾乃丹阳公家令,奉丹阳公令护送您去西讨行营。” 郦道元浸润官场多年,他知道和这种小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废话的,直接举起了配剑指向萧器。 萧器狰狞一笑,挥挥手命令手下上前道: “不留活口!” 护卫郦道元的禁军都露出绝望的表情,敌人数量比自己多,武器也更精锐,而己方前路断绝,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后方密林中突然射出几支弩箭,这几支弩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射中了萧宝夤的亲卫。 要害中箭的应声倒下,那些没射中要害的也摇摇晃晃,很快就从马背上跌落。 “弩箭有毒!” 萧器连忙大呼,他现在只后悔为了追上郦道元,没有让亲卫着甲! 可是后悔也没用了,密林中传来机扩上膛的声音,又是一轮弩箭射出,更多的骑手倒地,萧器靠着藏在马腹躲过了一箭,但是他的坐骑已经中箭,四蹄站立不稳,不一会儿就跪倒在地。 而萧器也被坐骑甩落在地上,第三轮箭雨已经到了! ------------ 第308章 尽忠 等到三轮箭雨过后,密林才走出一队黑衣人,为首的人没有蒙着黑巾,但是他样貌平平,让人会自然的忽略他的长相特点。 郦道元却觉得这个为首的黑衣人眼熟,但是他依然手持长剑指着前方,郦道元也无法确定这伙黑衣人是敌是友。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道: “郦公,我乃苏将军麾下悬镜司苏白,是奉苏将军令来保护您的。” 护送郦道元的都是禁军,他们不少人都听说过苏泽,知道这是郦道元的弟子。 护卫首领激动的说道: “郦公,我们得救了!” 郦道元却没有得救的喜悦,而是皱着眉问道: “你是苏白?” 苏白咧开嘴一笑道: “没想到郦公还记得我。” 郦道元接着问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本使有危险,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尾随他们的?” 苏白坦诚的说道: “郦公入潼关后,将军就知道丹阳公要对郦公不利,让苏白暗中保护郦公。” 听到这里,护卫郦道元的禁军侍卫看向郦道元,有这样的弟子真的是让人羡慕啊! 但是郦道元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语气冷淡的说道: “也就是说,伱家将军早就知道丹阳公有反意了?” 苏白愣了一下,还是说道: “丹阳公怨怼朝堂,这是关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郦道元却说道: “人尽皆知,本使为何不知?” 众人都疑惑的看向郦道元,人家萧宝夤都要派人杀你了,还不是要造反? 郦道元想到苏泽这个弟子,内心纠结矛盾了一下,他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 “你家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苏白说道: “将军让我们护送郦公北上,将军就在夏州。” 郦道元则果断的说道: “我不去。” 苏白愣住了,一路上保护郦道元的禁军护卫也愣住了。 郦道元说道: “本使肩负朝堂的使命,又怎么能擅自去西北?” “丹阳公到底要不要造反,本使要当着他的面问。” 这下子一路追随郦道元的禁军护卫也急了,他说道: “郦公,这些人可都是丹阳公的手下,他们是要来杀您的啊!袭杀朝廷的宣慰使,丹阳公难道不是要造反吗?” 郦道元却说道: “丹阳公与我政见不合,关中士族敌视他,这几个家伙被我撞见鱼肉百姓,这些都是他们袭杀我的理由,并不能说明丹阳公有反意。” 郦道元又说道:“六镇刚平定,岂能因为我郦道元一人之私,再次逼反关中大将?” “西讨行营我是一定要去的。” 说完这些,郦道元身边的禁军护卫也被他的爱国之心感染,苏白想要再劝,却被郦道元打断道: “明天本使就亮出宣慰使的驺虞幡,萧宝夤如果胆敢袭杀本使,那就是他确有反意,朝堂可以早做准备平叛。” “如果萧宝夤不准备造反,那本使也只会上奏朝堂他治下不严,贿赂大臣的罪过。” 苏白张了张嘴,果然这对师徒都是看准了目标极为执拗的人,郦道元这样是劝不动的。 苏白无奈,但是他身上还有保护郦道元的任务,只能混入队伍中,和郦道元一起扎营。 入夜之后,郦道元又将苏白召唤到帐篷中,郦道元长叹一声说道: “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公,为师受朝堂恩惠,只能为朝堂尽忠。” 接着郦道元将自己身后的书籍拿出来说道: “这是我最后勘定的《水经注》,你回去带给你家主公。” “以后我这一门的事情,都由他做主,日后收徒授业,不必再请示我了。” “这些书籍都是我这些年读过的好书,这本农书是我的好友,高阳太守贾思勰所著,贾公有惠及天下农民之心,你将这本农书带给你家主公,他应该能发挥这本农书的价值。” 接着郦道元又说道: “糟糠之妻早亡,诸子也都是没出息的,身后之事也没什么要交代的。” “吾这一生,前半生得遇明主,青云直上,后半生官运蹉跎,却能收下两个好弟子。” “我只能做卢植,只希望你家主公能做刘玄德,而不是做公孙瓒。” 这下子苏白也明白郦道元的想法了,卢植是汉末名儒,曾经做过公孙瓒和刘备的老师。 在董卓把持朝政后,卢植顶撞董卓后被免官,从此结庐隐居直到老死。 这是郦道元说明自己的心意,他只愿意为北魏朝堂尽忠。 只能说如今的北魏,距离最辉煌的时代不过二十多年,还有一部分这样的老臣撑着。 只是李崇,崔光都已经老迈,终究是独木难支。 年青一代的精英,要么多朝堂失望至极,要么直接站在朝堂对立面上。 苏白也没想到,自己主公这位老师竟然如此的拧巴,还抱着那套忠君的理念不肯放手。 第二天清晨,郦道元直接抛下苏白,带着禁军走上官道,向着萧宝夤的西讨行营而去。 跟随苏白的悬镜司使者们面面相觑,询问苏白道: “副使,我们要怎么办?” 苏白咬牙说道: “派人将这些书送给主公,我们追上去保护郦公!” “实在不行,绑了他去见主公!” —— 苏泽接到了苏白的报告,也是一阵的叹息摇头。 汉末三国,有尽忠了一辈子却废立皇帝的董卓,也有不肯出仕归隐的卢植。 有先要兴复汉室,最后成为汉贼的曹操,也有听闻曹操篡汉服毒而死的荀彧。 郦道元刚直强硬,苏泽明白就算是苏白将他绑来夏州,他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能够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已经是郦道元对朝堂彻底失望后的“让步”了,如果是郦道元还就任河南尹的时候,知道苏泽想要造反,怕是第一个派人将他拿下。 苏泽只能吩咐苏白,继续尾随郦道元保护他的安全,让他完成这次出使任务再说。 —— 萧宝夤也知道朝堂猜忌他,所以他的西讨行营一直设在长安附近,始终不进长安城。 长安作为大后方,维持了一定程度的稳定,这里本来就是关西人的大本营,前线很多士族将家族也都迁到了长安。 但是从上一次柳楷战败后,长安的关西士族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对萧宝夤的信任已经降低到了冰点,也不信任他能够守住长安,不少士族又开始迁出长安。 今年年后,又有几家士族来南阳公主府上辞别了。 这次是京兆韦氏的一房支脉。 只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世家大族早就已经断绝了,韦氏是个大家族,当然知道分散投资。 苏泽在关西一直打胜仗,萧宝夤在关中一直打败仗,到底去投靠谁一目了然。 要不是韦遂被任命为前锋大将,所以韦氏主脉依然留在雍州,但是支脉已经悄悄北上去投靠苏泽了。 除了京兆韦氏,关中士族派遣更大规模的别支前往夏州,这就是他们在用脚投票。 也因为这些士族带走了财富人口,今年长安都要比往年萧条了不少。 南阳公主的侍女说道: “哼!韦氏就是忘恩负义的家伙!殿下授他们织锦技法,他们竟然跑去夏州了!” 南阳公主清瘦了不少,不复当年在洛阳时候的丰腴,原本养尊处优的贵气消散了不少,多了几分清冷之气。 她平静的说道: “如果苏将军能平叛,对关中也是一件好事,只可惜郎君不肯。” 这些日子,长安也有流言,希望朝堂能以苏泽取代萧宝夤,担任西讨大都督负责平叛。 关中士族也希望苏泽能出兵攻打莫折天生和胡琛,领导关中平叛。 以至于现在萧宝夤就不能听到苏泽两个字,甚至还处死了两个密谋联络苏泽的士族,引起了关中士族更大的抵触。 南阳公主也已经厌倦了关中的生活,她觉得卸下差事返回洛阳,郎君依然是驸马都尉,自己也是大魏的公主,日子就会回到原来。 只是在南阳公主心中,隐约也知道回不到从前,只是她也感觉到了疲惫。 再想到在龙华寺的时候,辩机给自己的断语,又让南阳公主心乱如麻。 “将我年前织的那几匹锦送到夏州,皇妹成婚虽然丹阳公府送上过贺礼,但这是我这个姐姐给妹妹单独送的。” 南阳公主吩咐侍女去夏州给陈留公主送织锦,接着又点了长安几大士族的女眷,邀请她们来自己府上聚会。 和丹阳公萧宝夤越来越糟糕的风评相比,南阳公主在关中的风评极好。 甚至有人说,南阳公主凭借一己之力,提升了关中织锦的水平,她对于来求学织锦的人全都真心教授,还在长安开办织坊,招募小门小户的女眷来练习织锦。 在这样的纷乱中,郦道元终于抵达了萧宝夤的西讨行营。 就在郦道元宣读了朝廷慰问的旨意,安抚了萧宝夤后,突然得到夏州急报—— “黄河以北出现蝗虫群,遮天蔽日向北而来。” 接到这个消息,萧宝夤立刻慌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郦道元。 郦道元长叹一声,难道大魏真的失去了天命? ------------ 第309章 捕蝗令 苏泽亲自站在黄河边上,看着河对岸的蝗虫群。 亲临其境的时候,才能明白为什么古人会将蝗虫当做神灵来崇拜,甚至黄河中下游这种蝗灾频发的地区,还有专门的“八蜡庙”,甚至还有地方用活人祭祀蝗神,祈祷来年不会遭遇蝗灾。 在这个时代逐渐沙漠化的毛素戈壁,反而成了阻挡蝗虫南下的屏障。 也亏着苏泽提前做了准备,下发了防治蝗灾的手册,但是依然有些别有用心的巫觋,传播是因为苏泽不修仁德,所以才导致蝗灾将领的。 这些巫觋谣言蝗虫是神灵的化身,面对蝗灾不能捕杀驱逐,抵抗苏泽的《捕蝗令》。 事情紧急,苏泽也没有深究这些巫觋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而是以雷霆手段,亲自带头捣毁了黄河沿岸诸县乡间淫祀,仿照当年西门豹的旧例,处死了这些巫觋。 紧接着,苏泽双管齐下,祭出了“火攻”和“和买”二法。 “火攻”就是在田间中央燃起火堆,利用蝗虫驱光的特性,引诱蝗虫自投火网。 “和买”则是官府给出一定的报酬,号召百姓捕捉蝗虫。 甚至苏泽还派出了军队,让士兵在田间牧场捕捉蝗虫,总算是将挡住了这轮蝗灾。 但是看着飞向东方的蝗虫群,苏泽却只能叹息,当真是王朝末年的景象啊。 “将军!确实如您所料,上游断流的河床挖出了大量的蝗虫卵,我已经让士兵焚烧了!” 挡住了这轮蝗虫过境之后,苏泽让麾下将领领兵沿着黄河溯流而上,专门寻找因为今年干旱的河床,挖掘河床中的蝗虫卵。 蝗灾和旱灾相辅相成,因为蝗虫需要在干燥并且植被覆盖低的土壤上产卵,最佳的产卵地点,自然就是因为干旱而裸露出来的河床。 这些留在土壤中的蝗虫卵,可能在今年六七月,或者来年二三月再次孵化泛滥,形成连续几年的蝗灾。 其实中原的农耕中心南移,除了关中植被破坏,水土流失这样的原因外,黄河的断流也是关键原因。 从宋代开始,因为宋代改易黄河失败,在山东形成了大规模的黄泛区,而这些黄泛区在遭遇旱灾后,就是最好的蝗虫繁殖温床。 从北宋开始,蝗灾频繁发生,曾经富庶的河东齐鲁之地,终于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去。 等到了元明清的时候,长江流域成为粮食主产区,江南成为经济中心。 好好的黄河母亲河,就被这帮虫豸们折腾成这样! 苏泽下定决心,日后若是能一统天下,一定要趁着黄河还能救赶紧治理。 苏泽严肃的说道: “将军幕府起草的《清田令》,于谨,此为军法,你领兵再去一趟沿河诸县,凡是侵占河床的土地一律退耕,私掘河堤的一律处死!” 于谨知道苏泽这是要动刀了,他兴奋的说道:“唯!” —— 比起苏泽这边的有序应对,当蝗灾的消息放在北魏朝堂的时候,胡太后只是惊慌失措,但是满朝大臣却没有一人能拿出有用的解决方案。 不过面对蝗灾,统治者确实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英明圣武如后世唐太宗,遭遇全国性的蝗灾后,也只能抓着蝗虫咒骂: “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然后李世民就将蝗虫将吞下去,祈求上天降罪他一人。 史书上说李世民吞下蝗虫后,蝗灾就消失了,而实际上这不过是史家的春秋笔法,唐初的蝗灾连绵不绝,根本没有因为君王的德行而减缓。 以往遇到蝗灾,朝廷也就是开仓赈灾、减免赋税这两板斧。 开仓赈灾是不可能开仓赈灾了,这些年的征战,早就将北魏的粮仓都耗空了。 减免赋税也不容易,如今到处都要花钱,总共能收上赋税的,也就是河东这么几个州,这一次蝗灾河东诸州首当其冲,再减免他们的赋税,洛阳的公卿就要饿死了。 实在没办法,胡太后最后想出的办法,——拜佛。 她再次在永宁寺舍了一大笔钱,祈求佛祖保佑大魏,然后又亲自祭拜了八蜡(蝗神)庙,又派遣还在带兵返回洛阳的元深将军队交给副手,命令他折返回平城去祭扫北魏先帝的陵寝,祈求祖宗保护。 至于求神拜佛的效果,那不说是一点没有,也只能说是毫无效果。 孝昌二年,二月,蝗灾入恒、幽、燕诸州,刚冒芽的草场被蝗虫啃食干净,三州到了赤地千里,不见青绿。 三月,蝗灾又入冀、瀛、燕、兖、北徐诸州,春耕的粮食遭遇了毁灭性打击。 这其中,又以接收了六镇遗民的定、瀛、冀三州遭灾最严重。 破六韩拔陵死前的谶语——“灭元氏者,六镇也。”迅速传播开来,三州开始传言,是六镇遗民招来了蝗灾。 六镇遗民的涌入,本来就引起了三州本土百姓的敌视。 原因也很简单,大量涌入的六镇遗民,让三州本地的普通百姓面临激烈的竞争。 这些从艰苦六镇来到三州的遗民们,虽然遭遇了不公正的对待,但是三州富庶还是让他们愿意留下来。 由此可见六镇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了,在六镇做镇民,还不如在三州为奴的生活质量高。 如果没有这场蝗灾,说不定六镇遗民也就在三州安顿下来,再过上三州豪族的吞并分解蚕食,这些六镇人也就安顿下来了。 但是很显然,老天爷不准备给北魏这个机会。 随着这次中原蝗灾,彻底点燃了六镇移民和三州普通百姓的仇恨,也彻底点燃了六镇遗民和官府豪族的矛盾。 —— 定州,左人城。 鲜于修礼是被卖到定州的牧奴,他原本只是怀朔的普通镇民,后来怀朔城破后,被破六韩拔陵强征到叛军中,因功升迁到了渠帅。 后来破六韩拔陵兵败后,鲜于修礼被押送到到定州安置,最后被官府安置在左人城做牧奴。 鲜于修礼因为做过渠帅,本身性格豪爽,在前往定州的途中接济过不少六镇遗民,到了左人城后他自然就成为这群牧奴的首领。 六镇本身就是一个以部族血亲为纽带的准军事组织,而三州在安置六镇遗民的时候,为了方便控制没有拆散他们的组织,反而让同乡同族的编在一起,试图用连坐的方法控制六镇遗民。 但是这种偷懒的安置方式,也让六镇遗民之间的联络更紧密。 鲜于修礼在左人城,依靠积攒的声望,迅速就拉拢了附近好几个六镇部族,拉拢了上千人。 蝗灾以后,为了争夺草场,六镇遗民更加抱团,和左人城本地的势力爆发了几次冲突,最后都是六镇人靠着一身的血勇,抢到了宝贵的牧场。 “渠帅,那定州别驾葛荣又派人来了,说是要和我们守望互助,那狗官虽说是六镇人,但是他是官府走狗,不值得信任。” 大家都是被官府安排在这里的牧奴,但是聚集在鲜于修礼身边的人,还是用“渠帅”来称呼他,而鲜于修礼似乎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妥。 比起亲信对葛荣的敌视,鲜于修礼倒是说道: “那葛荣虽然是定州别驾,但是因为六镇身份备受定州官场排挤,才被安置到这里驻守,我们要成大事,还是要尽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从三月份开始,定州的局势就越来越紧张,而因为蝗灾的缘故,定州北方已经出现了流民。 对于经历过六镇之乱的六镇人来说,这剧本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六镇叛乱前的样子吗? 鲜于修礼的声望越来越高,不过他本人倒不是那种特别有野心的人,他在左人城团结六镇遗民,更多的是为了抱团取暖。 葛荣奉了定州刺史杨津的命令,领兵在左人城附近的防御燕州的流寇。 其实说是流寇,这些日子在燕州闹起来的也是六镇遗民。 最大的一股就是在燕州上谷郡聚集的杜洛周一众六镇人,燕州官军都对杜洛周进行过几次清剿,但是都被杜洛周逃脱,甚至还有几次反过来击败了围剿的官军。 局势动荡,现在的鲜于修礼并没有造反的想法,既然葛荣向自己示好,鲜于修礼决定还是先和葛荣保持关系。 “那葛荣派来的使者,还是上次那个宇文连吗?” 属下点点头,鲜于修礼作为怀朔人,他当然听说过武川宇文家的名声。 早知道这宇文父子能打,当年杀死卫可孤的就是贺拔父子和宇文父子。 没想到这宇文父子竟然南下定州,投奔了葛荣。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名亲信冲进来说道: “头领!那帮定州人又来和我们抢水源了!” 鲜于修礼立刻拿起武器,对着众人说道: “召集弟兄们,这次要给那帮狗杂碎颜色看看!” 去年安置他们的时候,官府就给每人分配了牲口,等到开春三月就要清点,若是牲畜死亡,那可是要被官府施以严厉的处罚。 争夺水源的时候,六镇人是真的拼命! ------------ 第310章 世间并无万全法 孝昌二年,三月,夏州,肤施。 肤施,老革命圣地了。 这里就是后世的陕北革命圣地,当年明末李自成也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当然如果更早追溯,还可以找到《水浒传》,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很多水浒传的人物,都和这片土地有关联。 此地最早出现在史册上,是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中山王子肤施于北地郡,鲜虞王子肤施居住的地方后来就被命名为肤施。 其实夏州也是有好地的,肤施就是适合农耕的地方,在后世被称为塞上江南。 不过此时的夏州,是汉胡杂居,肤施这个地方很多土地都用来放牧。 苏泽在肤施设置了三个折冲府,安置了三千户六镇遗民,此时他正在巡视一处新开荒的农田。 三月份拓荒其实已经晚了,今年的春耕是指望不上了,不过实在不行还可以夏种,再不济等到九月份种植冬小麦也行。 苏泽穿着农夫干活的短裤,赤足踩在淤泥中,独孤信干脆就是一副农人的打扮,跟在苏泽身后半步,介绍拓荒的成果。 “将军,这是郦公送来农书上所用的‘区田法’,此法虽然在《汜胜之书》上也有记载,但是过于简略,也亏着郦公的农书,才能重现此法。” 其实区田法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深挖区,将一定长度一定宽度的土地,分成相应的区块,这些区块称之为“町”,町与町之间有宽一丈五寸的行道。 每町又竖着挖深一尺,长一丈五分的沟,将农作物种在沟内。 区田法是代田法的进一步发展,深耕有利于防风防旱,保墒增肥,而且区田法采用密植,好处就是方便施肥,所以用区田法的亩产量会比较高。 看着百姓在农官的指导下开垦土地,苏泽心中也十分欢喜。 紧接着,一身农人打扮的苏农(【动手能力超强的农家弟子】),站在苏泽的面前,叉手说道: “主公,属下有几句话,想要讲给主公听。” 这些年苏农指导拓荒,改良种植方法和农作物,苏泽一直都对他非常尊重。 他立刻说道: “夫子请说。” 苏农说道: “区田法虽好,但不是说用了区田法就能年年丰产的,行区田法也有许多要注意的事情,好让主公知晓。” 苏泽正色说道: “请赐教。” 苏农说道: “种田,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出’和‘入’,粮食种出来就是产出,而是投入的种子、人力、肥力就是‘入’,这个产出是和投入相关的,产出高自然是投入大。” “区田法能比代田法产出高,是因为投入的多。” “首先是深耕就需要比正常耕种需要更多的人力,而区田需要施肥,请将军将夏州酒糟、豆粕都搜集到肤施,以肥田地,否则不用几年地力用尽,就无法再高产了。” 苏泽连忙记下,又吩咐独孤信筹办。 苏农继续说道: “地力丰则草盛,所以用区田法必须要组织人力锄草,行区田所消耗的人力远甚代田,所以用来开荒应急是最好的,若是等土地多了,还是用代田比较好。” 苏泽明白了,为什么在《汜胜之书》上就记录的区田法,却没有在古代广泛推行,原来就是这么两个原因。 工业化之前,肥料的来源就是这么几种,最主要的还是人和牲畜产出的粪便。 简单的说,区田法的高产,是在高肥力和高人力的基础上,实现的亩产增长。 如果仅仅算亩产这笔账,那区田法就是《葵花宝典》那样的武林秘籍。 但是如果算上肥料消耗和人力消耗,在土地空余的时候实行区田法,反而会透支土地肥力,增加百姓负担。 苏泽想了想说道: “多谢夫子教诲,独孤信,传我的命令下去。” 独孤信立刻开始记录。 “夏州官营的酒坊,多余的酒糟都送到肤施,官办工坊剩下的豆粕也是,并且在肤施新建造的村落中建立化粪池,搜集人和牲畜的粪便,以肥其田。” “实行区田法的地区,按照将军幕府的规定收取田税,但是按照人头收取的户调和差役减半,休养民力。” “尤其要告诫地方官员,不要一昧追求亩产而行区田法,在拓荒初期行此法过渡,等土地多了还是以多授田地为主。” “回去和苏绰说一下,考核地方官员的时候,不能单论亩产,要根据当地情况征粮,若有为了个人政绩而害民的,着有司拘拿!” 这句话苏泽说的杀气腾腾,区田法是好法,但是一旦执行不当就是害民的恶法。 如今肤施实行区田法,是因为今年旱灾,加上安置六镇遗民多但是开荒出来的土地少,人手充足,可以用区田法备灾过渡。 但是如果用区田法的亩产来征收粮食,地方官推行区田法就成了个人政绩,那就成了害民的恶法。 历史上金朝就大力推行过区田法,但是金朝推行的目的是增加粮食产出,设置劝农官去搜刮粮食,最后区田法没能推行,反而造成了粮食减产。 独孤信有些感动,这些年来,也就只有苏泽这么一个为民着想的主官了。 最关键的是苏泽还能实事求是,从来不因为面子和政绩冲昏头脑。 苏泽又对苏农说道: “你要多培养一些子弟,本将军准备设置劝农令,在一座折冲府内安置一名,推广农技。” 苏泽当然希望在每一座三长村都安置一名农业技术官,但是目前人手不能满足,只能退而求其次设置在折冲府内。 视察完毕,苏泽对着独孤信说道: “此地可有名字?” 独孤信说道: “此处在县城以南,是水道弯绕之处,本地人称之为南湾。” 苏泽说道: “那以后就叫南泥湾好了,此外本将军做曲一首,可以教授本地农人传唱。” 独孤信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苏泽赐名也是大事,他说道: “信代替当地百姓多谢将军赐名。” —— 剧烈的气候扰动,给北方带来干旱的同时,南方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如果用后世的气象术语,那就是北方受到较强暖气团控制,而导致降雨线南移,今年开春以来,建康附近下了好几场贵如油的春雨了。 萧衍这位菩萨皇帝非常开心,认为这是上天对于他勤修功德的奖励,于是大方的再次舍钱于佛寺,给自己和大梁朝积攒功德。 今日这位菩萨皇帝更是亲自驾临城郊,在亲信陪同下视察农田。 站在萧衍左边的,是他最宠爱的大臣朱异。 虽然如今朱异的职位只是散骑常侍,但是朱异和萧衍一样,诗书琴棋样样精通,时常陪同在萧衍左右,所以在萧衍经常闭关“修炼”的时候,朱异就能以萧衍的名义传达旨意。 而朱异最大的本事,就是善于揣摩萧衍的想法。 站在萧衍右边,则是最近颇为受宠的和尚辩机。 萧衍视察的这几处农田,当然都是臣子安排好的,就连在田地里耕种的农人,也都是臣下安排好的。 但是萧衍看到繁忙的春耕景象,心情非常的好,下令赏赐干活的“农人”绢帛。 这些经过训练的“农人”,齐刷刷的跪在田地中,口呼菩萨皇帝万岁,更是让萧衍喜笑颜开。 萧衍坐上马车,地方主官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今天萧衍的兴致不错,竟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又去周围的农田看了看。 这下子可把地方官给吓傻了,他连忙追了上去。 萧衍看到了和前面不一样的景象。 这块土地只有少数农人在劳作,而且他们没有种植粮食,而是在分种桑树。 朱异的脸色微变,此时南北朝的田亩制度,都规定农户要种植一定比例的经济作物。 但是这个比例也是限定的,简单的说,就是大部分土地是要种植粮食,只有在田垄上,或者自家的“宅基地”附近,才能种植一定数量的经济作物。 这项制度就类似于后世耕地红线的耕地保护制度,农业社会自然是农业为本,种植过多的经济作物,会让整个国家的粮食产量下降。 当年萧衍刚登基的时候,也是非常重视农耕的,也曾经重视过田法。 这片土地一看原本就是农田,今天才被改为桑田的。 萧衍竟然命令禁卫停下了马车,亲自走下马车和种植桑树的农民攀谈。 这下朱异的脸色都变了。 赶来的地方主官更是脸都白了。 “杖家,这原本是农田吗?” 耕种的农夫是庄园的农奴,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是南梁的皇帝,他只是麻木的说道: “主家让种什么,奴就种什么,现在这就是桑田了。” 萧衍没有动怒,反而觉得有趣,他说道: “为什么要改稻为桑?” 老农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萧衍,又看他衣着华丽,知道这是贵人,这才说道: “种粮钱少,养蚕钱多,桑田少了蚕不够吃,自然就改种桑树。” “粮食可够吃?” “还能糊口吧。” 萧衍返回马车上,心情愉悦。 朱异察言观色,立刻说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萧衍问道: “喜从何来?” ------------ 第311章 改稻为桑 朱异说道:“我大梁太平盛世,粮食充足,以后人人都能穿丝,这可是千古未有之大盛世啊!” 辩机看着朱异,要拍马屁还是你老哥厉害啊! 他看向田间那瘦骨嶙峋的农奴,看这样子也知道就算是纺织出丝绸,也轮不到这些农奴来穿。 可朱异偏偏能够吹嘘到盛世上,引来萧衍一阵大笑。 萧衍心情很好,再次赏赐田地里的农奴,这才登上马车,返回自己的宫殿。 萧衍所乘坐的马车十分宽大,车内还燃着名贵的熏香,他看向辩机道: “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让百姓身穿罗绮又是何种功德啊?” 朱异也看向辩机,以往陪同萧衍的大僧正法云,算是个品行比较好的佛门弟子,所以在拍马屁上也远不如辩机,萧衍逐渐开始疏远了法云,经常召见辩机讲经。 如果是法云,肯定会劝谏萧衍几句,但是辩机却说道: “胜过百级浮屠。” 萧衍听过了大喜,他连忙问道: “为何?” 辩机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自古以来,君王无上权柄,活人一命容易,但是让百姓能穿上丝绸难。” “陛下若是能让田间农夫也穿上罗绮,那就是远超历代帝王的成就,如同在地上建立佛国净土,那功德当然要超过建造百级浮屠了。” 听到这话,萧衍心中大喜。 朱异这个时候立刻说道: “陛下,我大梁如今物产丰盛,百姓都已经吃饱饭了,是否能开田禁,允许建康附近的百姓改稻为桑?” 朱异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建康地区的大地主。 建康京畿附近的土地,价格都是非常高的,但是在普通的年份中,粮食是卖不上高价的。 如今南梁的上层风气日渐糜烂,建康开始追求各种奢侈享受,各种珍宝的价格日益走高,就是朱异是萧衍的重臣,也已经吃撑不起建康的奢靡消费了。 如果只靠着俸禄和建康周围土地,朱异也很难过上奢靡的生活。 所以将宝贵的土地从种植价格低廉的粮食,变成种植桑树然后纺织丝绸,反而是最符合经济规律的选择。 这就和后世一样,经济发达的省份往往不愿意遵守耕地红线,更愿意将农用土地转变成工业用地和住宅用地,就是因为土地用来农耕出产的价值太低,远不如用来开厂和造楼。 萧衍还没有完全糊涂,他想了想说道: “那就先在建康附近施行一下,如果效果好再推广到全国。” 朱异立刻说道: “臣这就去办,尽快让建康百姓都能穿上罗绮,让陛下得到大功德!” 萧衍大笑起来,却没有见到他刚刚赏赐下去的绢帛,已经被庄园主给抢走了,庄园监工用鞭子抽打刚刚那个老农奴,将他身上仅存的单衣都抽破了。 萧衍也没有看到,在这盛世的景象下,靠近城市的百姓逐渐放弃土地,选择进城做工。 识字的在寺院抄经,有点力气的则进城给达官贵人们抬轿子,甚至就算是在城内乞讨,也要比在乡野种田赚得多。 南梁的上层贵族们,连乘坐马车都认为是卑贱的事情,出行都要用人抬的轿子。 一堆被封了武将职位的勋贵子弟,甚至从出生以来都没有骑过马。 只是萧衍完全都沉浸在健康的繁华之中,忘记了国家的根本是什么。 甚至面对这一次北魏大荒的好机会,萧衍也因为上次北徐州的战事被吓到了,拒绝了陈庆之领兵出征的请求。 —— 从某种程度上,苏泽救了萧宝夤。 北方的蝗灾被苏泽挡在了夏州,蝗虫群并没有飞入关中,给萧宝夤造成更大的压力。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破六韩拔陵兵败后,带领十万六镇兵南渡黄河,加入到了胡琛和莫折天生的造反集团中,大大增加了关中叛军的实力。 但是同样是苏泽在夏州接收了六镇遗民,让这十万造反生力军没能进入秦州泾州。 而也因为苏泽的金刀计,如今泾州的胡琛和秦州的莫折天生反目,双方打的不可开交,给了萧宝夤休养生息的时间。 郦道元见到萧宝夤后,宣读了朝堂的旨意,接着就听到了北境蝗灾的消息。 萧宝夤立刻对李道源说道: “郦公,您是朝堂任命的宣慰使,还请您领导关中赈灾。” 郦道元也不客气的说道: “既然如此,请丹阳公拨付人手和粮草。” 萧宝夤说道: “人手好办,但是如今军中也缺粮,实在拿不出赈灾的粮食。” 郦道元叹息一声,他明白萧宝夤的心思。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萧宝夤是有贼心也没有贼胆,以他在关中的根基,根本没办法割据。 郦道元知道谣言的可怕,所以见到萧宝夤后,郦道元以国事为重,没有问责萧宝夤手下刺杀自己的事情。 如今关中赈灾的事情,萧宝夤竟然也推给自己。 郦道元有些无语,也难怪朝中都认为萧宝夤这个西讨大都督不称职,如今看来他还真的不行。 但是如今朝局稳定比什么都重要,他也只能说道: “那请大都督召集关中士族,由老夫向他们筹集赈灾粮草吧。” 郦道元只能接下这个烂摊子,以关中宣慰大使的身份,接过了关中赈灾的工作。 —— 相比北方地区,这次关中受灾算是比较轻的。 孝昌二年,三月,平城。 广阳王元深在平城祭拜历代先帝的宗庙后,接过了宣慰赈灾的工作。 可是元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次蝗灾加旱灾,对北方诸州的春耕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朝廷常年用兵,如今整个北方都没有赈灾的粮食。 就连住在平城内的北魏旧贵,比如高欢妻子娄昭君的娘家,真定侯娄家的粮仓都要见底了。 元深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向周围几个受灾比较轻的州郡要粮食。 最后只有刚上任的并州刺史元天穆送来了粮食,算是暂时缓解了平城的危急。 恒州尚且如此,刚刚安置了六镇遗民的定、瀛、冀又要如何? 今年刚被柔然人抢劫过的燕、幽二州又要如何? 元深已经不敢想了。 他那句北魏也要有自己的乞活军,本来是对朝堂失望后的激烈言语。 如今却要一语成谶。 元深只能祈求,那些安置了六镇遗民的州郡主官不要尸位素餐,好歹拿出一点措施出来,千万不能让六镇再反了。 如果是河东诸州都反了,那朝堂就失去了财赋来源,以如今朝堂的兵力,根本没有能力平叛。 只不过虽然有郦道元和元深这样的帝国修补匠在尽力弥补,奈何北魏不做人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 —— 孝昌二年,三月末,定州左人城。 鲜于修礼再次带人争夺水源大胜而归,但是他还没来及庆功,就听到亲信回报,刺史府的功曹气势汹汹的带兵过来了。 鲜于修礼其实没有太大的野心,他聚众也是为了自保,也不准备得罪刺史府的人,连忙让人将刺史府的功曹放进城。 这名功曹姓孙,和左人城附近的豪族孙家是同支,他就是应同族的邀请,前来惩办鲜于修礼的。 鲜于修礼态度恭顺,这位孙功曹来了气势: “奉杨刺史的命令,吾来此地是为了检查左人城牧奴的牲口养的怎么样了?快让人将牲口牵出来。” 今年又是蝗灾又是旱灾,左人城的牲口死了不少,鲜于修礼想要贿赂这个功曹搪塞过去,却被对方用公事公办的态度拒绝了。 这名孙功曹义正言辞的说道: “杨刺史有令,一人养畜三头,少了一头就要被杖责,少两头就要被施以肉刑,如果三头全部都养死了就要处死牧奴。” 鲜于修礼无奈,只能让人将牲口牵到城内空地上,这名孙功曹清点完毕后,立刻翻脸说道: “牲口竟然缺损了三成!” 鲜于修礼此时还想着讨饶,但是孙功曹下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既然牲口少了,那就将左人城的牧奴抽十杀一吧!” 看着这个圆脸功曹的笑容,鲜于修礼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仅存的那点过日子的幻想也彻底消失。 能在六镇之乱中活下来的,还能在六镇遗民中聚集声望,鲜于修礼也不是傻子。 他说道: “请孙功曹先行住下,还有些牲口在城外,明日再清点再定夺吧。” 说完,鲜于修礼塞上了一些金银,这名孙功曹点点头应了下来。 看来这个牧奴头子还是有些油水的,孙功曹准备先榨干鲜于修礼,然后再找个罪名将他处死,这也算是完成了同族的嘱托。 等到孙功曹一行人住下,鲜于修礼直接召集众人开会。 他将孙功曹“十抽杀一”的惩罚告诉众人,接着咬牙说道: “我等在定州为奴,不过是为了求生,可定州不给我们活路。” 鲜于修礼也是读过一些书的,他直接说道: “不反也是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今夜我就手刃那个孙功曹,举真王旗帜反了他娘的!” ------------ 第312章 六镇再起 孝昌二年,三月二十六,定州左人城。 对于如何欺压普通百姓,作为刺史府功曹,孙功曹是有着丰富经验的。 孙功曹在选择欺压对象上,也有四不欺: 有子弟当官的士族他不欺,河东豪族互相直接联姻,关系犬牙交错,谁知道这个普通的读书人,和那些朝中的大员有什么关系,特别是被评定为四姓的豪门,孙功曹都是绕着走的。 地方上的豪族他不欺,这些豪族都是有自己的坞堡的,他们要是闹起来,杨刺史可能用他这个功曹的人头来安抚他们,每年征税纳粮,官府也是要这些地方上的豪族配合的。 定州的领民酋长、部族豪帅他不欺,这些安置在定州的部族,他们的首领都是雁臣,虽然他们在洛阳不受待见,但是能被封为雁臣的部族,也都是最早追随北魏的“从龙”之臣,他们也和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光是每年能去洛阳,就可以直达天听。 最后就是定州的州郡武人他不欺,如今河东地区好男不当兵,当兵的都是各州县的不良人,他们进入军队后更是欺压百姓,普通吏员也不敢惹。 很显然,鲜于修礼这些牧奴,并不是孙功曹“四不欺”名单中的。 在孙功曹看来,这些六镇遗民本身就是叛军,是太后的“好生之德”,这才允许他们在定州为奴的。 这些家伙在朝中没有根基,定州当地豪强也敌视他们,自己处理了他们只能大快人心,不会有人追究自己的责任。 至于左人城中的牧奴造反? 孙功曹随行的二十多名军士,那都是全副武装的,这帮连武器都没有牧奴,又要怎么造反? 在孙功曹看来,鲜于修礼不过是一个牧奴头子,先将他榨干了之后,然后就让人拿下他,将他列在抽杀的名单中,日后隔三差五就能来左人城敲打一番。 只能说孙功曹的算盘很好,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事与愿违的。 他刚刚住进左人城内,鲜于修礼就聚集亲信。 这其中还包含了附近的葛荣派来沟通的宇文连。 葛荣乃是定州别驾,虽然被刺史杨津排挤,但是也是有名义上的权力的。 他在左人城附近的戍所驻守,搜罗工匠打造武器,为了拉拢鲜于修礼,也让宇文连送来了武器。 鲜于修礼已经决心造反,他聚集手下后说道: “白天你也听到了,那孙功曹要将左人城中的六镇人十抽杀一,我们难道要束手待毙吗?” 从六镇之乱以来,六镇遗民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在左人城做牧奴,还算是安稳了一些时日,可刺史府依然要赶尽杀绝。 手下纷纷说道: “反了他娘的!” 鲜于修礼也是读过一些书的,他直接说道: “不反也是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今夜我就手刃那个孙功曹,举真王旗帜反了他娘的!” 鲜于修礼知道要举事,自然要打出口号来,而对于六镇遗民来说,最响亮的口号就是“真王”。 破六韩拔陵虽然失败了,但是“真王”的口号还在。 而破六韩拔陵那句“灭元氏者,六镇也”的谶语,也随着六镇遗民在征讨六镇的军队返乡,在整个北魏传播开来。 鲜于修礼决定重新祭出“真王”的旗号,手下纷纷表示赞同。 接着鲜于修礼又看向宇文连说道: “宇文郎也看到了,六镇不反,就要被定州人吃干抹净了!今日我等起兵,请宇文郎联络葛头领,一同举兵起事!” 接着鲜于修礼说道: “我封你们葛头领为为卫王!仅在本王之下!” 宇文连叉手称是,然后看着鲜于修礼等人举起火把,拿着他新送来的武器,冲入了那孙功曹居住的地方。 宇文连的内心有些复杂,当年他们父子,跟着贺拔度拔父子袭杀了破六韩拔陵的“卫王”卫可孤,父亲为了逃避六镇的乱局,没有去平城投靠元深,而是来了定州安居。 谁也没想到,才不到四个月,自己父子投靠的葛荣竟然也被封了“卫王”。 紧接着,宇文连就听到了求饶声和砍杀声,鲜于修礼举着火把提着人头登上了左人城的城墙,左人城内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呼声。 宇文连翻身上马,突然想到幼弟宇文泰曾经说过: “六镇再反,天下大乱”。 宇文连摇了摇头,这天下哪里有安宁的地方啊,他们这样的武人,也只能随波逐流,被命运裹挟着向前了。 —— 孝昌二年,三月二十六,鲜于修礼于左人城,举真王旗帜造反,杀刺史府孙功曹祭旗。 四月一日,鲜于修礼收拢左人城附近的六镇遗民,首战击溃了定州孙氏豪族的私兵,杀入他们的坞堡抢劫一空,获得甲仗五百,屠灭孙氏上下千口。 四月五日,定州刺史杨津听闻鲜于修礼造反的消息后,大为惊骇,立刻下令在左人城附近戍守的定州别驾葛荣镇压。 葛荣以所部甲仗军备不足作为理由,要求率部返回定州治城卢奴城(今定州市)整编,再和鲜于修礼的叛军作战。 定州刺史杨津不疑有诈,允许葛荣带领部众进入卢奴城,并且开放定州府库,任由葛荣装备手下。 四月七日,鲜于修礼的叛军聚众万人,来到了卢奴城下,葛荣立刻倒戈,打开城门攻占了刺史府,迎接鲜于修礼进城。 定州刺史杨津还算是有点气节,誓死不投降叛军,被鲜于修礼下令斩杀,六镇军劫掠卢奴城,城内士族豪强为之胆寒,想要举家出逃,却被鲜于修礼全部坑杀! 鲜于修礼叛乱的消息,传到瀛洲、冀州后,被欺压的六镇遗民纷纷举兵,他们赫然发现,大魏惶惶河东之地,这片最膏腴的土地上,这帮平日里他们都不敢抬头看的世家豪族,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们的私兵看起来武器很好,身体强壮,但是和六镇这些在生死厮杀出来的汉子完全没法比。 六镇长期都是军官,父子兄弟上阵,又经历过几次战争,早就磨砺出来了。 比起定、瀛、冀这些豪族蓄养的花架子,六镇人在战场上的动作朴实无华,他们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杀人。 只要是能够杀人的东西,在六镇人手上都是恐怖的武器。 他们骑术精湛,弓马娴熟,抢到马和武器就是骑兵。 三州本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六镇人上马后来去如风,迅速将本地豪族之间联系切断。 被三州豪族买下来的六镇奴隶,提前下手杀死欺压他们的豪族监工,打开坞堡庄园迎接叛军。 每当击破一座当地豪族的坞堡庄园,都会将他们的粮食抢夺殆尽,用他们的武器和马匹武装自己,然后迅速杀光这些抵抗的豪族。 等到四月中旬的时候,三州烽烟四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河东。 燕州,上谷郡。 杜洛周在上谷郡收拢六镇流民,其中麾下还包含了高欢、司马子如、窦泰这些曾经在六镇担任军主豪帅的豪杰,他的声势也很快坐大,在上谷郡聚集了近万人。 没办法,六镇人口实在是太多了。 被朝廷迁往三州的,不过是追随破六韩拔陵造反的六镇乱军,加起来就有三十万户。 这三十万户,其中十万户渡河黄河去了苏泽控制的夏州,剩余二十万户被安置在三州。 但是六镇军民何止这三十万户。 那些留在六镇的镇民,朝堂就是一个全面放弃的态度,他们被柔然人袭扰奴役,很多都和杜洛周一样选择了南下。 燕州先是被柔然人劫掠,接着又是蝗灾,地方官府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力,当杜洛周听到鲜于修礼重新举起了真王旗帜后,立刻召集了重要的手下商议。 流民都是抱团的,杜洛周明白自己想要造反,也必须要得到大部分小团体的支持。 他环视一圈,几个小团体的头领却怂了。 其中一名同乡说道: “统领,三州造反是因为他们被逼迫,我们上谷郡的流民又没有官府压迫我们,大家也都想要在上谷好好放牧为生。” 燕州刺史容留杜洛周这些六镇流民,是为了让他们在长城边上防御柔然人,所以比起定、冀、瀛三州的压迫,燕州的六镇人还没被压迫到那个地步。 甚至可以说上谷郡这片燕州人看不上的土地,比起六镇都要丰饶很多,很多人也不想要造反。 杜洛周环视了一圈,高欢站起来说道: “我们都是六镇人,同气连枝,三州反了,燕州官员豪族要怎么看我们?” “如今朝堂缺兵,要么打散拆分我们,要么征召我们去平叛,让六镇人自相残杀。” “统领,不反就是束手待毙,如今只有造反这么一条路了!” 杜洛周听完了高欢的话,立刻抚掌说道: “好!贺六浑说得对!” “不是六镇要反,是朝堂逼着六镇反!” 众人听完了高欢的话,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纷纷点头赞同。 杜洛周拔出配剑,斩断桌角说道: “今日起兵,同誓反魏,心不诚者,有如此桌!” ------------ 第313章 染指 当三州谋反的急报送到洛阳的时候,已经到傍晚时分了。 报信使者从铜驼大街上疾驰而过的时候,吸引了洛阳百姓的目光。 这条洛阳城中轴线上的大道,当年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后,下令造铸造铜驼一对,放在宫门两边,这铜驼精工巧细,堪为极品。 这对铜驼本来是在长安的。 曹魏明帝登基初期,曾花费大力气营造洛阳城,为了体现曹魏的新都气象,魏明帝下令将这对铜驼从长安运送到了洛阳,同样放在宫门两侧,铜驼街就成了洛阳的中轴线。 西晋灭亡后,这对铜驼又被石虎运送到了邺城,放在邺城宫室的两侧。 接着到了苻坚统一北方,铜驼又被从邺城运回了长安。 最后在孝文帝营造洛阳的时候,才将这对铜驼再次运回洛阳。 可以说,这对铜驼是见证了无数王朝的兴衰。 铜驼街是洛阳的主干道,在孝文帝时期,允许百姓走铜驼大街的辅道,等到了宣武帝时期,因为乘坐马车出行的官员越来越多,铜驼大街竟然堵塞,所以朝廷禁止百姓走铜驼大街。 等到了宣光之变后,江阳王元乂为了彰显自己的气派,下令普通官员也不得走铜驼大街,只有宗王大臣才可以走。 胡太后重新执政后,规定只有“二圣”,也就是她和小皇帝的车驾才能走铜驼大街。 当然,遇到紧急军情的时候,或者布露报捷的时候,信使也是可以在铜驼大街上骑行的。 看到信使的样子,洛阳百姓就知道这不是报捷的信使,估计是哪里又发生动乱了。 那些有先见之明的商贾,已经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洛阳了。 信使来到太尉府,却被告知如今太尉府早就不管军情,让信使前往尚书台报信。 尚书台的吏员又告诉信使,如今尚书令高阳王元雍告病,重要的事情都要上报门下省处理。 这名信使急的满头大汗说道: “此乃三州急报!如此耽误你担待得起吗?” 负责接待的小吏哭丧着脸说道: “下吏也没有办法啊,尚书们都已经半个月没来尚书台了,尚书台日常公文都没办法处理,非宰执无法进宫啊。” 这名信使都要急哭了,他问道: “那我这急报要送到哪里?高阳王府吗?” 小吏摇头说道: “高阳王都称病很久了,若是真的着急要让至尊知晓,请送去中书令郑俨府上吧。” “啥?” 这名小吏也不避讳的说道:“只有郑中书能够有资格夜入皇宫,贵使还是快点去吧,若是去晚了郑中书怕是要进宫了。” 信使又问道: “可这位郑中书的府邸在哪里啊?” 小吏直接说道: “郑中书的府邸就是当年江阳王乂的府邸,贵使者只要出南衙往东,全洛阳最豪华的府邸就是了。” 这名信使叹气一声,他只能按照小吏的指点,前往郑俨的府邸,向他递送三州急报。 这信使也往来洛阳送信多次,这一次来洛阳他觉得万分的陌生,大魏到底怎么了? 好在郑俨虽然是胡太后的宠臣面首,但是他出身荥阳郑氏,知道三州军情的重要性,立刻拿着信使的急报进入皇宫。 胡太后听说了六镇军民再次造反的消息,也是吓的面无血色,她看向郑俨道: “悔不该当初不听广阳王(元深)之策,如今六镇再反,郑卿可有良策?” 郑俨皱眉没有回答,但是随侍在胡太后身边的男宠徐纥急了。 当年将六镇军民安置在三州,是徐纥收取了贿赂,在胡太后身边进的谗言,他也害怕这件事被群臣拿出来清算自己。 徐纥立刻说道: “六镇乱民桀骜野蛮,不思至尊的宽仁,将他们安置在三州也要造反,若是按照广阳王的方法将他们留在六镇,也同样是要造反的。” 胡太后点点头,元深的安置计划在朝中也只有杨昱一个大臣支持。 徐纥又继续攻击杨昱说道: “当时朝堂派遣杨昱安置六镇遗民,臣听说他对朝堂的政令多有怨怼,在安置的过程中处置不当,才让三州乱民造反的。” 胡太后立刻说道: “徐卿不说,朕都忘了这件事了!杨昱怨怼朝堂,卿立刻拟旨,削去他的官职让他归家养老去吧!” 中书省是内廷机构,负责给皇帝和太后起草圣旨,这本来就是徐纥的本职工作。 徐纥虽然有些失望,胡太后只是让杨昱革职回家,但是毕竟杨昱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这个结果也算是能接受了。 但是“问责”的事情做完了,三州叛乱的事情还是要处理。 徐纥继续说道: “至尊,虽然六镇复叛,但是河东诸州乃是我大魏膏腴之地,精兵环伺,这点六镇乱民根本不足为患,只不过定州刺史杨津武备松弛,才让叛军钻了空子。” 听到徐纥这么说,胡太后的心也微微放下来。 徐纥说的也确实没错,河东地区一直都是北魏优质的兵员地,几次和南梁作战都是征召这个地区的兵员。 徐纥为了让胡太后安心,又举出了当年大乘教之乱的例子说道: “当年冀州大乘教叛乱,朝堂不到一年就平定了叛乱。” 胡太后点点头,也觉得三州叛乱没那么可怕,她问道: “以卿之见,当以何人为帅,主持平叛呢?” 徐纥还是闭上了嘴,他毕竟是文臣,军事上的事情实在是不懂,也拿不出办法。 胡太后看向自己新晋的老相好李神轨。 李神轨毕竟是李崇的儿子,也曾经带兵出征过,面对胡太后的目光,李神轨老老实实的说道: “如今能平定三州的,也是有广阳王了。” 广阳王元深被留在平城,负责祭拜北魏祖陵来祈求蝗灾平息。 可如今朝中能够领兵出征的宗王,论威望和资历也就剩下元深一个人了。 因为元深曾经绿了城阳王元融,所以在元深出征之后,元融就一直向胡太后进谗言。 本身经历过元乂的事情后,胡太后对于有威望的宗室都很忌惮,对元深还是有所提防的。 但是如今朝中是真的没有能领兵的人了,胡太后只能不情愿的说道: “那就下旨,继续让广阳王深统领大军,平定三州叛乱。” 胡太后又补充道: “郑卿你亲自拟旨,要严词申斥元深,这次让他领兵是许他戴罪立功。” 等到和身边的宠臣商议完毕,胡太后才想起来要走程序,她说道: “将旨意抄送一份到门下省中书省,让众臣执行就行了。” 就在胡太后准备让男宠进宫殿内侍寝的时候,李神轨又试探性的说道: “至尊,北海王元颢自从入关中后,屡次被叛军击败,龟缩在华阴城中,导致华州过半州县落入叛军之手。” 胡太后皱起眉,关中平叛表现不佳,导致朝堂长期在关中投入人力物力。 除了萧宝夤之外,北海王元颢同样也是屡战屡败,弹劾他的奏章也和雪花一样。 李神轨想到了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送上门的重礼,苏泽也算是他父亲的半个弟子,于是趁机说道:“平西将军苏泽,在西北屡立战功,还挡住了夏州蝗灾,不如将北海王调回朝中,由苏泽接管华州防务?” 胡太后点点头,其实北海王元颢自己也不想要继续在关中打仗了,屡次称病要求返回洛阳。 苏泽确实在西北表现不错,陈留公主出嫁后,还经常从西北送来珍宝进献入宫。 由苏泽接管华州也不错,胡太后点头答应下来。 胡太后三名男宠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相互眼神中的光芒。 自从胡太后这次执政以来,越来越不信任外臣,甚至连帮助她复位的高阳王元雍都不信任。 曾经作为决策机构的门下省,也和尚书台一样沦为执行机构,胡太后反而更愿意和宠臣商议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三人能把控更多的权力。 三人也有了默契,李神轨只染指军职,郑俨掌管中枢的要职,徐纥则主要负责地方上的职位。 李神轨推荐苏泽成功,郑俨和徐纥也暗暗准备好自己的人,趁着胡太后心情好的时候提出来。 —— 六镇造反的消息迅速传播,比朝堂更先知道消息的,是在并州的尔朱荣。 在尔朱荣的财力帮助下,他的结拜义兄元天穆得到了并州刺史的职位。 元天穆早在一个月前就接到了朝廷的任命,但是他并没有去并州治城晋阳上任,反而是留在秀容川,整日和尔朱荣一起狩猎。 这不是元天穆不想上任,而是并州豪族势力庞大,前几任刺史都被他们架空,元天穆只能将州刺史府迁到秀荣办公。 尔朱荣抬手就是一箭,准确的命中了一头逃跑中的母鹿,他的精锐骑士迅速上前围住了中箭的母鹿,不一会儿就将鹿送到了尔朱荣马前。 信使跃入猎场,疾驰到了尔朱荣的队伍前,骑手等到马的速度稍缓,就身手敏捷的翻身下马,将密信送到了尔朱荣面前。 看完了密信后,尔朱荣对着身边的元天穆说道: “天穆兄,终于到了你回晋阳的时候了!” ------------ 第314章 抽丁 元天穆微微点头,他对尔朱荣说道: “还请尔朱兄弟相助。” 尔朱荣帅气的脸上露出笑容,对着身边的侄子尔朱兆说道: “尔朱兆,你领两千兵,随元刺史南下晋阳,一切都依元刺史的命令行事!” 尔朱兆是尔朱荣的族侄,他从小就擅长骑射,但是性格鲁莽冲动,简单地说就是没脑子。 尔朱兆看了看元天穆,心中有些不满,自家族叔不知道被这家伙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对他言听计从,不仅仅捧他做了并州刺史,还让自己听从元天穆的吩咐。 不过尔朱兆还是领了命令,但是尔朱荣却说道: “尔朱兆!军令如山,你为何迟疑!?” 接着尔朱荣对着身边的手下说道: “来人啊!将他拖下去,抽十鞭子。” 尔朱荣身边的亲卫迅速上前,根本不管尔朱兆是平日里尔朱荣最喜欢的侄子,上前就解了尔朱兆的甲胄,拖到边上就开始挥舞鞭子。 尔朱兆被抽了鞭子,却不敢吭声,一直到十鞭子抽完这才重新回到尔朱荣身边。 接着尔朱荣又接过亲卫手中的鞭子,将它递给元天穆说道: “天穆兄,这根鞭子就给你了,这厮若是不听军令,就用这鞭子抽他。” 元天穆看了看鞭子上的血迹,点头说道: “尔朱兄弟治军严明,天穆受教了。” 尔朱荣身边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尔朱荣用军法治事,从来都是这么严苛。 尔朱荣治军的风格就和霍去病很像。 尔朱荣不是那种经常慰问基层将士,关心士兵待遇的将领。 相反,他在军中提倡等级分明,用极严的军法治军。 在尔朱荣的军中,士卒、队正、营正、旅帅、校尉,每个层级的待遇都不一样,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就是士兵中也分出“精骑”和“护军”,也就是老兵和新兵的层级,待遇区别也非常大。 只要立功升官,在军中的待遇就会飞速上升,所以尔朱荣的士兵都以立功为荣。 在尔朱荣军中,没有和上官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是上官的命令是错误的,下级也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等到完成任务之后,尔朱荣才会对军官所下达的命令进行考核,那些明显下达乱命,或者贪生怕死的军官也会被他直接处死。 尔朱荣这种治军态度,让他的军队成了服从他个人意志的精密机器,等级分明的军功体系,追求立功进步也成了从士兵到军官的唯一追求。 元天穆看着这支军队,更是觉得自己和尔朱荣合作的决定真的是太正确了。 —— “将军!六镇遗民又反了。” 负责情报工作的苏绰,带着韦孝宽走入苏泽居住的营房。 自从婚后,苏泽和陈留公主住进了百尺楼,就在上个月的时候,【手脚麻利的医科圣手】诊断出陈留公主怀孕后,苏泽就被赶出了百尺楼,搬进了军营中。 对于陈留公主这种“过河拆桥”,“吃水忘了挖井人”的行为苏泽很愤怒,唯一让他稍微舒心一点的,就是陈留公主将吕秀宁和安娘子也打发到苏泽身边,让她们伺候苏泽。 不过苏泽并不方便将女眷带进军营,只是将她们安排在外宅。 苏泽和尔朱荣不同,走的是另外一条治军的路子。 苏泽自己身先士卒住在军营中,没事做会巡视营房,倾听士兵的想法,在打仗的时候,苏泽也会经常视察病儿营,甚至亲自端着汤药慰问基层士兵。 每次战后,苏泽也会慰问战死者的家属,对于那些失去父母的战死士兵子弟,苏泽将他们收入孤勇营,抚养培养他们。 苏泽这种领军的风格更类似于岳飞和戚继光的路子,通过个人魅力体恤部下,获得手下军队的拥戴。 但是这也不代表苏泽治军就不严,他和尔朱荣一样同样重视军法,对于违反军法的军官士兵也绝不姑息。 治军之道,无非就是王霸二道。 只不过尔朱荣的霸道多一点,苏泽的王道多一点。 苏绰的消息,自然是悬镜司送来的。 设置悬镜司后,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这个洛阳留后院的留后使,自然被纳入到了悬镜司中,成为了洛阳悬镜司的负责人。 如今的洛阳皇宫,早就已经漏的和筛子一样了,胡太后拟定旨意后,圣旨还没送出洛阳,六镇遗民再次造反的消息就传遍了洛阳。 苏算通过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的关系,从宫中内侍确认了消息,苏算立刻将消息上报给苏泽,同时通过悬镜司的消息网络,快马北上进入并州,再从龙门渡过黄河送到永乐城。 但是苏绰和韦孝宽没有料到,六镇遗民竟然这么快就反了! 其实苏泽早就通过系统得到了苏算的报告,不过他还是装作看完了快马送来的文书。 看到苏泽处变不惊的样子,韦孝宽暗暗佩服,将军果然是非凡人物,听到这么重大的消息如此淡定。 看到苏泽如此淡定,苏绰也冷静下来。 是啊,六镇会再次叛乱,苏泽的幕僚班子早就有了预料,而且早就商讨过如何应对,自己为什么听到消息还这么慌乱? 还是养气的功夫不到家啊。 苏绰暗自反省,他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对着苏泽说道: “将军,既然六镇再乱,我们也要加快速度了。” 苏泽点点头,这是苏绰提醒自己要动手了。 听说朝廷安置六镇于三州后,苏泽所有的幕僚都认定三州必乱。 三州距离苏泽的地盘实在是太远了,所以这一次六镇再乱,苏泽的幕僚班子得出统一的应对之策,就是当时独孤信所说的——“全拒关西以自守,静观其变。” 如今关中大大小小有五股势力。 地盘最大的是默默发育的苏泽,如今他已经有五州一郡之地,包住了整个关中版块的边角地区。 关中名义上的统帅就是西讨大都督萧宝夤,仅仅占据了雍州、和部分岐州地区,不过这些地方富庶,人口上倒是和接受了十万六镇遗民的苏泽地盘差不多。 北海王元颢缩在华州治城华阴城,在苏泽击败了泾州的胡琛叛军后,北海王元颢勉强收复了一些城镇,名义上重新控制了华州,但实际上整个华州匪盗四起,各类小股的叛军不绝。 以上是官军,剩下的两股就是叛军了。 占据了秦州、大半个岐州的莫折天生,号称聚众二十万人,是关中最大规模的叛军。 不过按照悬镜司的情报,以秦州的人口条件,就算上被莫折天生掠夺的人口,莫折天生满打满算也就是五万正军。 而这个兵力,已是莫折天生实行了残酷的“五丁抽三”的征兵政策,才勉强凑齐的人数。 北魏从文明太后开始编制户籍黄册,就规定了“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 男丁就是从二十一岁到五十九岁的男子。 这样的征兵政策,等于彻底放弃了经济发展,可以说是全民皆兵的体制了。 当年十六国时期最凶残的石虎,曾经执行过最残酷的征兵令也就是五丁抽三。 而萧宝夤在雍州执行的也就是“五丁抽一”的募兵标准,而且萧宝夤还只是对登记在册的百姓征兵,并没有对士族豪强隐匿的人口征兵,已经导致了雍州民怨沸腾,关中士人唾骂的地步了。 莫折天生是“五丁抽三”,占据泾州的胡琛,则执行了“五丁留一”的征兵令。 泾州人口原本是超过秦州的,但是去年莫折天生大败柳楷,俘获了雍州的大量人口。 所以虽然胡琛号称有叛军三十万,但按照悬镜司的测算最多也就是四万。 战报会骗人,战线不会。 胡琛的“三十万大军”陈兵在秦州和泾州的边境上,却被莫折天生的“二十万大军”打的胜少败多,而战线也被推到了泾州。 当然,以胡琛和莫折天生的基层组织能力,能不能动员所有的人口,这是一件存疑的事情,但是秦州和泾州已经挨家挨户的抓壮丁了。 除了这五股势力之外,整个关中还有大大小小的叛军义军数不胜数,他们活跃在乡野山间,给关中造成了巨大的动荡。 所以按照将军幕府早就定下的计划,一旦中原动乱,那第一个动手的目标,自然就是五股势力中最弱的那一股,那就是龟缩在华州的北海王元颢了。 华州是关中门户,入关的要道潼关就在华州的治下,要实现“全拒关西以自守”,就必须要夺下华州。 虽然苏泽已经知道,苏算贿赂了胡太后,命令北海王元颢交接华州防务给苏泽。 但是苏泽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北海王元颢会乖乖听话。 北海王元颢曾经几次上书朝堂,请求接替他的位置,但那都是他被揍的时候。 最近胡琛忙着和莫折天生争夺地盘,北海王元颢又觉得自己行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上,这位北海王元颢的经历非常传奇。 北海王元颢受命镇压六镇起义不利,害怕被朝堂追责,逃亡南梁,竟然还得到了萧衍的厚待。 后来尔朱荣举办“潜水大赛”,萧菩萨又觉得自己行了,命令陈庆之护送元颢,奇迹般的从建康一路杀回了洛阳,将元颢变成了北魏皇帝。 只不过元颢的皇帝还没坐稳,就开始日夜纵酒,疏于国家军务,不到三个月就兵败被杀。 在苏泽看来,元颢就是个投机分子,这样的人绝对不甘心放弃手上军权,乖乖返回洛阳做个闲散宗王的。 ------------ 第315章 平坞令 苏泽并不看得上北海王元颢,这家伙连胡琛都打不过,根本算不上值得重视的对手。 元颢也不过是个远支的宗室,苏泽也不担心赶走他会被告状。 占领华州,在将军幕府看来,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要不然苏泽在西北经营了这么久,不是白经营了? “召集帐下诸将商议!” 苏绰和韦孝宽领命出去,年轻的韦孝宽连连搓手,他终于能够参与到能影响到关中大局的战事中了。 但是苏绰的脸色有些奇怪,韦孝宽在苏绰手下也干了很久,他察觉到上司的异常,小心翼翼的问道: “长史,难道攻取华州有什么难处吗?” 苏绰带着韦孝宽走出营房,这才说道: “为了攻取华州,钱粮军队早就准备好了,将军连占领华州后的民政都安排好了。” 韦孝宽疑惑的说道: “那长史有什么要吩咐属下的?” 苏绰说道: “将军要在华州实行严格的均田令,对华州土地重新收编,按丁授田。” “将军不是在各地都推行授田令吗?” 苏绰说道: “华州的土地问题其实还好,这些年战乱华州的人口减少了一半多,还被胡琛劫掠走了不少,本来就有大量空置的土地,实行授田令的阻力不大。” 授田这件事韦孝宽也在梁州干过,他知道授田最大的难题就是土地,当年他在梁州授田,就是靠着组织拓荒和汉中杨家抄没的土地,再加上赎买的氐人羌人牧场,总算完成了授田。 听到苏绰说华州的人口大减,授田阻力不大,韦孝宽说道: “长史,既然如此,就按照原来授田的规定办就行了?” 苏绰说道: “难就难在这个按丁授田,将军要清丈土地,清退豪族多占的土地。” 韦孝宽惊呼出来:“啊?” 这下子韦孝宽明白了苏绰到底在担忧什么了,韦孝宽和苏绰都是关中士族,当然知道土地对于士族豪强意味着什么。 要求豪强士族吐出已经占下的土地,等于掘了他们的根本,苏泽这么做是会引起整个关中士族的敌视的。 武功苏家这种还好,京兆韦氏在长安附近的土地就多达万亩,如果苏泽真的这么做,韦氏一族立刻就会停止对他的投资。 当然,韦氏一族也不会立刻抽走已经投奔苏泽的韦氏子弟,那就等同于和苏泽决裂了。 只是以后韦氏一族不会继续派遣子弟投效苏泽,也会收回对苏泽情报、贸易等方面的优惠,毕竟关中的势力也不是苏泽一股。 这对于韦孝宽来说,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也明白了苏绰的纠结。 苏绰说道: “将军还准备拆毁蓄兵五百人以上的坞堡,禁止在水陆要津、城池方圆五十里、关隘河泽边上再建造新的坞堡,并且对建有坞堡的家庭对征户调。” 苏泽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韦孝宽也清楚到了自己站队的时候了。 苏绰说道: “将军说,自汉末三国以来,豪族在地方上修建坞堡,本意是护家护国,为我汉人衣冠在北地存续起了巨大的作用。” “但是近百年来,坞堡阻绝交通,聚啸乡野,劣绅以坞堡盘剥压榨百姓,以后这些地方都会设置折冲府,通过折冲府来护民,不再需要坞堡了。” 韦孝宽虽然是大族出身,但是他也忍不住点头,苏泽说的是对的。 坞堡这种特殊的建筑,其实就是小型的城市。 一开始的坞堡,是大家族为了避祸建造的避难所。 在五胡乱华的时代,北方汉人被当做猪狗一样杀戮,百姓依附于豪族建造的坞堡,躲避胡人骑兵的屠戮,可以说是坞堡庇护了汉文明的火种。 但是自西晋灭亡后,北方的统治者们无力建立有效的基层统治,导致这些坞堡成了豪族维持地方统治的堡垒。 当年汉中杨氏最大的坞堡,可以吞兵千人,坞堡内还有武器装备,粮仓水井,如果不是苏泽早就安排了内应,攻下这些坞堡就要死不少人。 这些坞堡除了是豪强士族控制地方的碉堡炮楼,很多豪族也会在交通要道附近建立坞堡,在交通要道设卡收税。 这收取的当然不是上缴官府的正税了,都是这些豪族自己收取的过路费。 根据苏泽麾下的【西域行商】随从们回报,仅仅在潼关附近方圆百里的范围内,设置在官道附近的坞堡就有三十多个,可以说是五步一岗,这也是为什么长安的货物运送到西域,价格就会暴涨百倍的原因,货物运输的物流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于公于私,苏泽都不能继续放任这些坞堡了。 作为拥有一定政治远见的士人,苏绰和韦孝宽当然看到坞堡在地方上的危害,也理解苏泽铲平坞堡的决心。 但是两人身为关西士族,内心里对这道法令也有些抵触。 让韦孝宽更担忧的,是关西士族因为《均田令》和《平坞令》而仇视苏泽,那日后要全取关中,攻取关中士人大本营雍州的时候,苏泽就会遭遇极大的阻力。 说完了这些,韦孝宽看向苏绰问道: “长史,您不担心吗?” 苏绰摇头说道: “孝宽你也知道,将军已经决定的事情是没办法改变的,我和兄长说了这件事,兄长让我别想其他的事情,专心执行将军的法令。” 韦孝宽思考了一下说道: “长史,将军这么做,出发点是爱民之心,只要将军在关中,就不需要再用坞堡庇护百姓了,拆了就拆了好了。” “苏祭酒(苏亮)的意思,拆坞堡就是拆坞堡,又不是要诛灭关中豪族,不用联想那么多。” 苏绰想了想,是啊,苏泽颁布《平坞令》的理由,就是在确保武力安全的情况下,要求华州的豪族拆掉坞堡,这又不是要诛灭豪族,总不能因为这个就造反吧?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华州的豪强世家造反,也绝对不是苏泽的对手,直接将他们镇压了就是了。 想起关中那些豪强大族的样子,苏绰也知道他们不会因为这个造反。 至于《均田令》,韦家苏家这种世家大族,占有土地的过程也基本上是合法的,那些用暴力侵占土地的,往往是发迹不久的土包子,他们在地方官府没有影响力,无法用合法的手段兼并土地。 甚至苏家韦家这种家族,还会在灾年拿出粮食赈灾,也会出资建设家乡,比普通的豪族更注重地方上的声誉。 你可以说他们是在作秀,但是他们也不是苏泽《均田令》的打击范围。 两人也算是互相安慰了一下,只要苏泽不是公开和地方士族决裂,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乱子。 将这些想法埋在心里,苏绰通知诸将,来到苏泽的军营中议事。 提出要攻打华州,诸将脸上并没有兴奋之色,他们更多的想法是——“早就该打华州了”! 至于主将的人选,众人也没有任何异议,眼睛都盯着于谨。 上次于谨去潼关迎接陈留公主,只是路过华阴城就把北海王元颢吓的半死,让他领兵去华州正好。 苏泽对着于谨说道: “骁骑将军于谨,本将军命令为将,领五千骑步攻打华州。” 胡太后秉政后,杂号将军就变成了批发价,甚至连四征四镇四安四平这样的将军号也又有了滥发的趋势。 骁骑将军是杂号将军,是苏泽在婚后,以迎接陈留公主的功劳,向朝堂给于谨请的将军号。 骁骑将军的官职并不如于谨高平郡守的本官职位,但是在苏泽的军府中,已经是仅次于苏泽这个平西将军的头号军职了,这也是表示了于谨在军中的位置。 于谨跨步而出,接下了苏泽的军令。 苏泽又看了一圈,对着改了汉名为陈顺的侯莫陈顺说道: “轻骑参将陈顺。” “属下在!” “以你为剿抚使,领两千兵马,随于将军入华州,伱负责戡乱平叛,清剿地方。” 侯莫陈顺立刻领命而去,苏绰和韦孝宽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苏泽的安排。 侯莫陈顺是六镇人,和关西士族没有牵连,甚至他们这些六镇武人本能上敌视士族。 他这个剿抚使,就是苏泽用来清理地方的尖刀! 苏绰隐约觉得苏泽和以往不同了。 自从了接收了十万六镇遗民后,苏泽对关中士族的态度日益强硬。 作为苏泽的师弟,苏绰隐约能感受到苏泽的心思,再想到苏泽改良新纸、研究印刷术,提拔寒门武人和传授知识给普通百姓,苏泽真的要建立一个不依靠士族的世界吗? 似乎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绰似乎在心中点亮了什么,从汉末三国以来的二百年来,华夏只经过短暂的统一时刻,剩余的时间都在黑暗中沉沦。 这其中的祸首固然是南下的胡人,但那些只想着自己的世家豪族难道就没有责任? 这么多英雄人物,在门阀政治上修修补补,都无法摆脱轮回。 也许苏泽真的有让天下一统,摆脱这华夏陆沉诅咒的办法? ------------ 第316章 打扫干净再住人 苏绰收起这些心思,又记下苏泽布置的后勤工作,最后苏泽才说道: “攻华州不难,但是治华州难。” “关中匪患难平,就是因为总有乱民和叛军勾结。” “今日平定华州后,一定要将这些虫豸扫荡干净,打扫干净屋子再住人嘛!” 在场的文武下属中,苏亮、苏绰、于谨、韦孝宽、独孤信大概明白了苏泽的意思,是要通过这次平叛的名义,将华州的不法豪强都铲除掉。 封述、王思政、慕容绍宗似懂非懂,但是隐约也觉得苏泽这次的态度和以往不一样了。 李存真、元佛陀、侯莫陈顺则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为了能打仗而兴奋。 羊侃和侯景坐镇梁州,但是苏泽依然派人将军议的过程记录下来,派人送给他们“学习”会议精神。 让苏泽高兴的是,自己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以来,再加上依靠随从掌握了大量的基础岗位,至今没有人站出来对他说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鬼话,他将军府的思想还是统一的。 这段时间,苏泽连续定向召唤了三十多名基层行政吏员系列的随从,只等到攻占华州后,就将这些吏员安插下去。 这些随从,对于一州之地就是杯水车薪,但是有了这些随从,苏泽就能掌握这些州县衙门的情况,针对性的铲除一些推行《平坞令》和《均田令》不利的官吏。 当然这些心思苏泽都是藏在心里的,借着这次进入华州的机会,苏泽也要考验一下自己苦心网罗的手下们,到底能忠诚到哪一步。 —— 孝昌二年,四月十日,苏泽终于等到了朝堂的诏令,让他接替北海王元颢,接管华州的防务。 接到了命令的北海王元颢自然不服,他一边上书抗辩,一边向他从没有放在眼里的西讨大都督萧宝夤去信,请求萧宝夤支持自己继续镇守华州。 萧宝夤长期都和苏泽不对付,接到了北海王元颢的信后,他立刻放下芥蒂向朝堂上书,话里话外都是苏泽占据五州一郡,若是再让他控制华州,那就“势大难制”了。 就在北海王元颢寄希望于通过笔墨官司,让胡太后回心转意,继续让他留任华州的时候,赫然听到了苏泽的大军已经南下的消息了。 不出意外的,这位在奏章上言之凿凿,要为大魏尽忠到最后的大魏北海王,迅速收拾了在华州搜刮的财宝,从华阴城直奔潼关。 北海王元颢的逃跑速度之快,甚至让隔壁泾州的胡琛都没能反应过来,于谨的军队就已经接管了元颢占领的大部分地区。 胡琛接到了消息后,立刻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刻派遣使者向莫折天生认怂,请求和秦州叛军停战。 没办法,胡琛是真的被苏泽揍过,而且揍的很疼。 甚至胡琛都有些后悔,当时就不该将元颢揍的那么惨! 唯一让胡琛值得庆幸的地方,于谨在接管了官军在华州的城池后,并没有夺回其他城池的想法,而是专心开展了内政。 这好歹给了胡琛整军备战的时间,他亲自坐镇华州西部的重镇蒲城,营造城防抵御苏泽的军队。 胡琛看着城下搬运材料的力夫,心中也涌起了一丝的信心。 人都是会进步。 胡琛刚刚起兵的时候,靠着部族的忠心部曲,拉起来的泾州叛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在战场上都是些乌合之众。 那些不满于北魏朝廷而跟着起兵的泾州豪族私兵,更是只想着保全自己,上了战场是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 那时候胡琛还要和泾州另一个叛军首领金煨争夺领导权,征募来的士兵就要投入战场,根本没有时间练兵。 本来胡琛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下去了,却正好遇到了金煨战死,胡琛顺利接管了金煨的军队,接下来虽然被于谨顺手击败,但是带领主力返回泾州的胡琛,立刻对泾州那些拖后腿的豪族痛下杀手,狠狠清理了一番。 不过胡琛并没有和苏泽那样,在杀了泾州豪族之后给流民授田,他根本没有能力组织授田,更没有能力组织百姓农耕。 胡琛采用了更简单的方法,将进入泾州的流民编练成部落,将这些豪族的土地交给他们当做牧场,而胡琛只需要每次打仗的时候从这些部族抽丁就行了。 其实胡琛的这一套做法,恰恰就是北魏在建立汉制之前的做法,而他将土地变成部落牧场,设立部落头人管理部落,战时要求部落出兵的制度,在北魏有一个名字就叫——军镇。 歪打正着下,胡琛这套迫不得已的制度,竟然调动了泾州的资源,他的军队也越打越强。 还是那句话,哪怕是最糟糕的秩序,也要比没有秩序要强。 胡琛屯兵蒲城,看着日益完善的城防,总算是有了一点信心。 只是自己这个草台班子在进步,也不知道苏泽这个恐怖的对手,如今进步到什么地步了?—— 孝昌二年,四月十日,原本被派遣到平城祭拜北魏先帝陵寝的广阳王元深,再次得到了朝堂的任命。 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仆射,广阳王元深为东北道行台大都督,都督并、恒、冀、定、瀛、燕六州诸军事,统领北魏最后的禁军,带领兖州刺史元延明的兖州军,负责平定鲜于修礼的叛乱。 接到了这个任命,元深并没有任何激动的心情,反而是无比沉重。 他的亲信,曾经的行台掌书记裴衍见到元深忧虑,在送走了朝廷宣旨的使者后,来到元深的书房。 见到裴衍这样的亲信,元深也袒露心房说道: “文舒(裴衍字),前几日恒州的六镇遗民派遣使者联络我,想要推举我为主,起兵叛魏。” 裴衍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六镇遗民竟然联络元深,让他领导他们造反? 这是什么脑回路? 他们不知道破六韩拔陵是元深镇压的吗? 元深说道: “六镇流民桀骜,以强者为尊,自从迁入恒州以来,恒州刺史元恭镇压不力,在恒州声势越来越大。” 裴衍也是惊了,要知道恒州根本就不是朝廷安置六镇遗民的地方。 朝廷是让六镇遗民安置在定、冀、瀛三州,恒州的六镇人,大部分都是私自逃入恒州的。 就这样,恒州的六镇流民,都开始寻找领头人带领他们造反,甚至嚣张到恒州本地兵马都不能管也不敢管的地步。 裴衍也没想到,明明平定了六镇之乱,为什么北境的问题更大了? 元深叹息一声说道: “朝廷迁移的六镇遗民是二十万,但是六镇人口何止二十万?如今在定州举兵的杜洛周,在幽州举兵的韩楼,同样都是自行逃荒的六镇遗民。” 听到这里,裴衍也觉得手脚冰凉。 如果只是在六镇乱,那影响的只是北境。 可如今整个河东都陷入到了动乱,那就是整个大魏的核心区域都出现了叛乱。 这可不是六镇这样随时可以割弃的边境,而是整个大魏最膏腴的地区! 这些地方乱了,朝堂如果不能迅速平定,只要继续拖下去,朝堂就会彻底失去税赋收入。 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情,洛阳朝堂就会彻底失去权威,对于南北朝时期的人来说,汉末群雄争霸,八王之乱后的晋朝,苻坚战败后的前秦,那些煊赫一时的王朝,就是这样崩溃的。 元深站起来说道: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迅速击败定州叛军,朝堂才有喘息之机!” “必须要先缩回拳头,才能一拳击败敌人!” 裴衍心中思考了一下,点头认同了元深的计划。 如今河东叛军中,声势最大的就是在定州的鲜于修礼所部。 定州别驾葛荣,上谷郡的杜洛周,都奉鲜于修礼为主。 瀛洲、冀州的六镇遗民,也响应鲜于修礼的“真王”名号,尊奉他为破六韩拔陵的继承人。 更重要的还是定州的位置。 定州北面是恒州、燕州、幽州,南接瀛洲、冀州、相州和殷州(殷州为孝昌二年,从定州分出来的州),向西则是独孤信所说的北魏腹心并州,是妥妥的河东要害。 元深很清楚,刚刚叛乱的六镇遗民虽然强悍,但那是和河东那些没怎么见过血的豪强士族比的。 如今他们刚刚起兵,武器装备水平和兵员素质水平还处于比较低的阶段。 如果官军送上几次,把叛军的装备和经验送上去了,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元深的“缩起拳头打人”,就是在六镇叛军坐大之前,先将零散的朝廷军队集中起来,以免一个接一个上去送死,给叛军送经验送装备。 裴衍点点头,如今北魏朝堂中,最懂军事的就是眼前这位广阳王了。 只是他隐约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元深的计划虽然好,但是事情真的会按照元深的计划发展吗? 裴衍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很快就有元深的亲信闯入书房,对着元深焦急的说道: “大王!恒州刺史,广陵王恭,带兵出平城,去追击恒州叛军了!” ------------ 第317章 乱世人 上一次平定六镇之乱,最大的获益者是广阳王元深。 而作为最早追寻李崇平叛的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却没有得到朝廷足够的赏赐。 安丰王元延明本来就是兖州刺史,平叛后还是兖州刺史,只不过增邑了三百户,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好处。 广陵王元恭也是一样,他本来就是恒州刺史,最大的愿望就是调回洛阳,打仗立功之后还是恒州刺史。 坊间的流言,说是广阳王元深不愿意二王返回洛阳,是因为不愿意通晓军务的宗王入洛,他就会失去在军事方面的话语权。 裴衍抬起头看了看元深,这流言倒是也有几分可能性,反正在元深起草给朝堂的请功奏章上,淡化了二王的功劳。 广阳王确实是朝堂上少有对军事有见解的宗王了,但是他军事能力出众,不代表他的品德很好。 和城阳王的妻子私通,收取贿赂,浮华奢靡,这位如今北魏的擎天一柱,人品实在不怎么样。 当年他依附于江阳王元乂,又是靠着投机转而投向了胡太后,如今不受朝堂信任也是真的。 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甚至连像样的赏赐都没有,也难怪他们怨怼。 裴衍终于知道自己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了,他看向元深,广阳王这个大都督如此不被朝堂信任,要实行战略收缩再挥拳的战略规划,朝堂能够同意吗? 你要收缩兵力,必然要放弃一部分本来可以守住的土地,必然要聚集大量的兵马。 以如今元深的号召力,以及朝堂对他的信任,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吗? 裴衍也不清楚,但是他作为元深的副手,也只能按照他的命令去筹办。 元深派出使者,追赶追击出去的恒州刺史元恭,接着他一边在恒州招募六镇流民为军,在平城等着洛阳大军集结。 接着元深又亲自前往燕州的涿鹿,在这里收拢燕州、幽州、定州三州逃回来的官军。 涿鹿(今张家口),就是当年黄帝和蚩尤大战的地方,这里是水(桑干河)与延水的交汇之地。 水(桑干河),在唐宋叫做高粱河,当年宋太宗乘驴车逃走,就是沿着这条河逃跑的,这条河是河东最重要的水脉。 元深在军事上的能力还是不错的,能够一下子就选中涿鹿聚集兵马。 面对元深在涿鹿屯兵的压力,刚刚在上谷起兵的杜洛周,也召集手下商议。 杜洛周在起兵之前,只不过是柔玄镇的普通军士,只不过他乐善好施,在逃亡到上谷的东三镇流民中积累了声望,加上他在上次六镇起义中也看到了朝廷的虚弱,在野心驱使下也搜罗人才,最后在上谷起兵。 杜洛周手下也有两个班底,一个是随他来上谷的柔玄镇老乡,这些人是他最值得信任的手下。 另外则是以高欢为首,主要是从西三镇来的流民,杜洛周对于高欢的态度就比较复杂了。 一方面,高欢曾经做过六镇军主,早年更是做过函使来往于洛阳和六镇,在这么一群六镇苦哈哈中,算是见识最广的,所以杜洛周遇到重要的事情都会和他商议。 另一方面,随着高欢的名气扩大,杜洛周也堤防这个手下,不敢给他过多的军权。 但是今天商议上谷义军前途的时候,杜洛周又只能听高欢的意见。 高欢沉默了一下说道: “元深是伪魏最通晓军事的大臣,上次六镇起义就是被他镇压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六镇人的血。” “但是他所领的是朝廷的精兵,如果要攻打涿鹿,还要跨过水,应该将元深在涿鹿聚兵的消息告诉真王,请他领兵来战。” 杜洛周听完连连点头,这些日子上谷义军的进展太顺利了。 他不仅仅和幽州的韩楼取得了联系,还连续攻破了燕州好几个士族的坞堡,抢夺他们积攒的粮食,大大增强了自己在燕州的影响力。 高欢的话提醒了他,自己不过是上谷郡的一支义军,面对官军围剿这样的大事,应该由真王鲜于修礼来顶着! 杜洛周连连点头,他喊来亲信道: “来!我要给真王写信!” 但是杜洛周的亲信看着对方,他们都摊开手表示自己不识字。 杜洛周无奈的看向高欢,只能将纸和笔交给高欢,由杜洛周口述,高欢写完之后再盖上印章,交给亲信送往定州城。 —— 杜洛周遇到的问题,同样也是鲜于修礼这些起义军头领遇到的问题。 由于他们六镇的出身,并不能得到当地士族的支持,甚至因为鲜于修礼刚起兵时候屠城的举动,导致整个冀州的士族开始逃亡。 这样的结果就是,鲜于修礼自从起兵后,始终找不到足够能够维持民政系统的官吏,他占领了冀州之后,依然无法有效的抽税,只能依靠抢劫来调集粮食和武器。 这自然导致了本地豪族更加敌视,有些士族甚至将库存的粮食烧光,举家离开家乡,誓死要不肯“从贼”。 冀州,渤海郡。 当地士族首领就是渤海高氏,如今渤海高氏的家主高翼是现任家主。 渤海高氏虽然因为权臣高肇被牵连,但是在地方上也是很有影响力的。 高翼的长子高乾,就已经在洛阳出仕了,起家官为员外散骑侍郎,如今已经是尚书台的员外郎了,虽然比不上甲姓高门的升迁速度,但是也算是“世受国恩”了。 “阿爷!” 一名年轻的高氏子弟,大踏步的走进了高氏的祖宅。 这个年轻汉子大概二十多岁,渤海为战国时期的燕赵之地,所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本地士族也有习武的习惯,但是如同这个汉子这么强壮的士族子弟还是很少见的。 高翼年轻的时候没有出仕,而是在乡间治学,眼前这个年轻人是高翼的三子高敖曹。 “阿爷!兄长来信了!” 高翼听到三子咋咋呼呼的声音,放下手里的笔,他无奈的说道: “你兄长每月都写信回来,让你平日养气,养到现在都养到哪里去了?” 训斥完儿子,高翼接过了信,看完了长子写来的书信后,高翼手中的信落在了地上。 “阿爷?!” 高敖曹上前,还以为信中有什么噩耗。 他捡起地上信,迅速阅读了一遍,原来是兄长高乾紧急送来的消息,朝堂要拜高翼为渤海太守,让他募集义兵对抗叛军。 高敖曹大喜过望,他父亲收到高肇牵连,所以没有出仕做官,但并不是说高翼不想做官。 相反他积极送长子去洛阳,正说明他也是痴迷于仕途的。 如今朝堂一下子就征辟自己做渤海太守,又怎么能让高翼不喜呢。 高敖曹看到父亲逐渐恢复了正常,心中暗暗嘀咕“什么狗屁养气”,接着说道: “恭喜阿爷,贺喜阿爷!” 高翼一边装作淡定,一边摸着胡子说道: “朝堂用伱阿爷,是希望我们渤海高氏领着渤海抗击贼军,这可不是容易办成的事情啊。” 这老登! 高敖曹从小就桀骜,对于父兄也没有多少尊敬,看到自己父亲演戏的样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立刻说道: “阿爷,我这就去募集族兵,联络渤海豪杰抗击叛军!” 高敖曹平日里不喜欢读书,经常在乡野中游荡,结交地方上的豪杰。 在这个年头,普通人连饭都吃不饱,能够仗剑而行的最低也是个寒门子弟。 而想要聚集小弟成为一方大豪的,那肯定都是大家族的子弟了。 另外一批所谓的“豪杰”,其实就是聚集在城市附近的地皮流氓,河东地区的城市密集,城镇经济发达,这样的“豪杰”数量很多。 地方上的豪族也会招募这些人看家护院,或者做一些脏活,甚至官府下乡征税,也会募集这些“不良人”,就连城内搜捕罪犯,也会交给这些“不良人”来办。 高翼放任这个三儿子结交豪杰,也是因为高敖曹不喜欢读书,家族中也需要高敖曹这类的子弟,处理一些脏活累活儿。 不过世道动乱,武人反而要比士人更重要了,高翼决定给这个原先并不看好的三儿子更多的资源,再安排几个军功给他,帮着他造造势。 纯粹的衣冠士族,早就在魏晋十六国的时候被灭族了,如今留在河东扎根地方的士族,往往都是文武并重的。 渤海士族迅速团结起来,以新任渤海太守高翼为首,组织地方团结兵来抵抗鲜于修礼的军队。 不过渤海高氏算是比较幸运的,曾经担任过幽州主簿的邢杲,虽然出身于和渤海高氏齐名的河间邢氏,但是他的家乡已经被幽州义军首领韩楼攻破,邢杲被推举为首领,带领幽州士族逃亡。 和邢杲和高翼一样,幽、燕、定、瀛、冀,这五州的绝大多数士族,以及大部分豪强,都是不愿意和叛军一起混的。 士族消息灵通,一般都能在叛军打过来之前得到消息。 他们一部分和高翼一样,起兵帮助官府平叛。 要么很多都已经提前领着族人部曲逃亡他州,其中并州、相州、齐州、青州、兖州都成为流亡的目的地。 就在大部分人都从河东五州离开的时候,却有一些人开始了逆行。 ------------ 第318章 郑国渠 这支队伍从夏州出发,经过龙门渡进入并州,然后取道恒州前往河东五州。 这支队伍中什么样的人都有,队伍的领头人是一名西域口音的商人。 苏奔(【感知危险的西域行商】,紫色)是这个队伍的领队,靠着他【感知危险】的词缀,队伍躲过了好几次抢劫。 苏善舞(【长袖善舞的使者】,橙色)是负责队伍交涉的副领队,这一路上遇到实在躲不过去的卡口,都是通过苏善舞来打通关节的。 除了这两个随从之外,队伍中都是苏泽最近召唤出来的各类蓝色绿色随从。 【庖厨】、【百工】、【巫者】、【道士】、【僧人】,各种类型的随从都有。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都姓苏,而苏泽对这支队伍的要求,就是将他们放在沿途的城镇内。 “我家主上是驸马都尉,苏泽苏平西,这是平西将军府的信物。” 苏善舞很顺利的和晋阳的城门吏攀上了交情,但是面对苏善舞递过来的铜钱,这个城门吏摇头说道: “只要交了市税你们就进城吧。” 苏善舞疑惑的问道: “这位官爷,市税是不会少的,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这是给您的酒钱。” 这个城门吏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盯着自己,这才用袖子罩住了两吊钱。 收下了钱,城门吏的态度亲切了很多,他叮嘱: “进了晋阳城可不要生事,城内那几个不良人都被元刺史抓了,听说是送到秀荣军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苏善舞低声问道: “这位元刺史是新上任的吗?” 城门吏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说道: “这位元刺史本来年初就该到任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拖着没来晋阳,前些日子来晋阳后,就迅速掌握了晋阳的大权,就连前任高刺史留下的旧吏,都被元刺史抓了过错处死了!” 苏泽本来就在晋阳留下来随从,元天穆上任晋阳的消息苏善舞也早就知道了,他装作惊疑的说道: “如今这世道,还有元刺史这样的官儿啊。” 城门吏无奈的点头说道: “可苦了咱们这些做事的人了。” 苏善舞又塞上了一吊钱,继续问道: “晋阳那些大族就对元刺史没意见?” 城门吏再次看了一圈,这才低声说道: “有意见,那元刺史据说和秀荣的尔朱将军是结拜兄弟,带了一支尔朱家的骑兵进城。” “前任高刺史的侄子,州府的高别驾,都被元刺史抓了过错,逼迫他辞官了。” 苏善舞装作惊讶的样子,这个消息他也从城内的内应那边知道了。 前并州刺史高绰,几年前因为协助平定冀州大乘教的叛乱立功,可还没来得及受赏,就在任上病重。 高绰最后将侄子推为并州别驾,然后就病逝了。 以官职封赏大臣子侄,这样的事情在唐宋以后的朝代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比较草台班子的北魏,也算是正常的操作。 比如帮着苏泽出使草原的高徽,他的侄子高仁就是河州别驾,而高仁就是在父亲在河州刺史任上病死后,被朝廷任命为河州别驾的。 另外这位前任并州刺史,和河州的高氏一样,都是渤海高氏的别支。 渤海高氏这样的家族之所以被评为乙姓家族,那也是和甲姓高门比的,实际上渤海高氏在整个北魏,有好几支都占据了州刺史和郡守的职位,担任县官的高氏子弟更是不计其数。 也正是因为这些士族高门垄断了官场,所以胡太后才会授予高翼这个从没有从政经验的人渤海太守的职位,因为整个渤海郡的官场基本上都被高氏子弟占据了。 苏善舞问道: “难道没有人反抗吗?” 城门吏低声说道: “城内也有几个家族反抗的,但是都被那位尔朱校尉带着兵平了。” 他心有余悸的说道: “那可真的是精锐啊,城外那几家也算是晋阳有头有脸的家族,他们的坞堡根本就没能挡住,几名家主当场战死。” 听到这里,苏善舞也缩了缩脖子。 但是城门吏说道: “不过你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元刺史主政后,晋阳的风气好多了,附近的流寇也都被扫荡干净了。” 果然晋阳城要比一路上见到的其他城市繁荣得多,苏善舞就这样进了城。 进入城内,按照城门吏的吩咐,众人在专门的市坊安顿下来,紧接着苏善舞就找到了几年前苏泽安插在晋阳的钉子。 苏老实(【木讷的筑城匠】)是苏泽当年北征返回洛阳的时候,安置在晋阳城的棋子。 辩机在洛阳斗法的时候(见159章),就是苏老实放火烧的晋阳城门。 原本苏老实这样的匠人只能住在城外,等到元天穆来了晋阳后,将匠人营从城外迁入了城内。 只不过苏老实只是个蓝色随从,而且生性内向,苏善舞和他聊了半天,也没能搞到什么新的情报。 不过靠着苏老实不停的修筑晋阳城墙,苏泽已经掌握了晋阳的城防图,苏善舞只是叮嘱他只要保住小命就好,又留了一些财物给他打点。 苏善舞又想办法在晋阳留下了一些人,帮着他们弄身份潜伏进了城内。 也亏着前几年晋阳混乱的时候苏泽安插了足够的随从,元天穆入主晋阳后,对晋阳城内实行了严格的保甲制度,苏善舞让这些随从以投亲的名义,投靠了原本安插在城内的随从,总算是在晋阳城内留下了十多人。 只可惜当时苏泽的职位只是禁军校尉,没能在晋阳的衙门里留下眼线,只能用这种广撒网的方式来搜集情报了。 商队只是停留了两天,苏奔就带着商队启程继续北上平城。 —— 胡琛看着蒲城附近的精兵,只感觉到一阵绝望。 于谨赶走了北海王元颢后,直接领兵来到了蒲城县边上,但是于谨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将胡琛围在了蒲城之后,就天天在蒲城边上的河边视察。 胡琛是又气又暗自庆幸。 气的是于谨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对蒲城围而不攻。 庆幸的是他看到了于谨的军队如此精锐,如果真的全力攻打蒲城,那自己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但是于谨天天站在那条破河边上干嘛? 在上游拦水淹城?这条河的水不深,今年关中又干旱,要蓄水攻城估计要蓄到明年去,于谨也是威震叛军的名将了,怎么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 胡琛百思不得其解,苏淼(【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和于谨并排站这条“破河”边上,苏淼看着快要干涸的河水,不住的喃喃道: “造孽啊!” 于谨也叹息一声问道: “夫子可有办法修复郑国渠?” 是的,这条胡琛口中的“破河”,就是著名的郑国渠。 郑国渠,是秦始皇登基的第一年,由韩国水工郑国在秦国主持穿凿兴建,耗费十年才完工。 郑国原本帮着秦国修建郑国渠,是藉此耗秦人力资财,削弱秦国军队。此举适得其反,促使秦国更加强大。 郑国渠从西边沟通泾水,然后再蒲城附近连接上洛水,横跨关中三百里,灌溉的良田百万亩,后来成了秦始皇统一天下的本钱。 但是这条渠,已经用了七百年了。 在汉代的时候,官府还会定期清淤,修整郑国渠。 但是从晋末后的乱世,关中的水利设施被说是维护了,不被破坏就不错了。 苏淼就是听说了郑国渠入洛水的地方淤塞,这才匆忙赶来华州的。 苏淼看了一圈后说道: “入洛水的河口淤塞,若是泾水涨水,那郑国渠的水就无法排进洛水,就会造成洪涝。” 郑国渠延绵三百里,沿途良田百万亩,一想到只要降雨就有可能造成洪涝,于谨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夫子,只要挖通了郑国渠和洛水的通道,郑国渠沿岸就安全了?” 苏淼嗤笑一声,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郑国渠已经两百年没人修整了,官府也没有斗吏来统筹,沿途不知道多少地方在私自拦水,有多少地方在侵占渠道。” “泾水虽然清澈,但是沿途总免不了裹入泥沙,这些泥沙在河床中堆积,就会抬升水位,水位上升,水流就会变缓,又会造成更严重的淤塞问题。” 于谨听到这里,忧心忡忡的说道: “郑国渠流经泾、雍、华三州,就算是要梳理,也要占下三州才能动工啊,只能祈盼今年关中不要暴雨了。” 于谨也逐渐明白,一个稳定的统一王朝的意义。 在战乱的时候,根本没有官府会维修水利设施。 一来投入实在是太大了,战乱期间根本没有劳动力做这些事情。 二来类似于郑国渠这样的水利设施,往往横跨多个地区,没有一个强势的朝堂在统筹,根本没办法维修。 甚至如果这个水利设施分属于不同的政权,还会互相破坏设施来干扰对方发展。 苏淼说道: “也没那么严重,郑国渠设计巧妙,主干也没有大的破坏,只要好生维护,还是能用上千年的,只是沿途要清理干净了。” 于谨看向不远处的蒲城,重重的点点头。 ------------ 第319章 元子攸 【“先登甲字营”对蒲城发动了登城攻击,已经占领蒲城城墙!】 【本次作战的战报如下: 战死:104人 重伤损失:40人 违反军令处罚人员:49人。 具体名单见附件。】 苏泽关闭了系统报告,【先登甲字营】是苏泽编练的第三支军团。 系统设定的军团是千人,如今苏泽的随从,让他只整编了三支军团,分别是具甲骑兵的【近卫营】、混编骑兵的【骁骑营】以及这支负责攻城作战的【先登甲字营】。 攻城果然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在这么大的优势下,【先登甲字营】夺取蒲城的作战中依然损失了这么多的士兵。 这还是于谨已经消耗了不少兵力消耗守军士气,最后才让【先登甲字营】押上,战损都这么大。 所以就算是最能打的君主,也不可能一座一座的将城市打下来,那样开国创业的老兵就真的死光了。 攻下标志性的坚城,然后附近的城池“望风而降”,收编整顿投降的军队,这才是古代军队作战的常态。 只可惜胡琛见势不妙弃城逃跑了,于谨沿着郑国渠乘胜追击,收复了被胡琛占领的华州西部地区,还反攻打进了胡琛占领的地区,连续攻下了郑国渠沿岸的三座小城。 紧接着苏泽给苏淼下令,让他在郑国渠沿岸设置斗长(负责水利灌溉的基层水利部门),又动用战俘营开挖蒲城段壅塞的河段。 接着苏泽又看向了另外一份报告,这是领兵进入华州“剿匪”的陈顺(侯莫陈顺)队伍中的军法官所提交的报告。 定下了“打扫干净屋子再住人”的方针后,出征之前苏泽还单独找了侯莫陈顺谈话。 不得不说,这位六镇将领,完美的符合了士大夫对于“六镇武夫”的刻板印象,而陈顺这一路上可以说是将华州豪族收拾的服服帖帖。 陈顺领兵进入华州后,配合清丈土地的独孤信一行将军幕府文吏,开始了大张旗鼓的清算工作。 首先是那些曾经和胡琛有过勾连的豪强士族,这是第一个被铲除的。 不忠的帽子压下来,苏泽可以说是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对着下面拉屎撒尿。 虽然“忠”这个概念,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早就已经沦为了口号,甚至某些朝代就是建立在“不忠”的基础上的。 但是任何在位的统治者都是要推崇忠孝的,而且只要是读书人,总是要讲究忠的。 他们无法在苏泽杀这些和胡琛勾结的豪族这件事的大义上做文章,于是华州士族开始批评苏泽“杀伐太甚,任用酷吏,任用武人扰乱地方。” 只可惜这顶帽子,如果扣在于谨苏氏兄弟这样的士族子弟身上或许有点用,但是在陈顺这个六镇军将头上,那不能说是没用,那是一点用都没有。 论忠,当年老子带领六镇孤军,在李大将军麾下独自面对破六韩拔陵大军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在后方和叛贼勾结。 陈顺可不管你是什么衣冠士族,不管你家是累世簪缨,还是祖上出过宰相执政,反正咱们就是一个按律行事,参与勾结胡琛的一律处死,家族土地没收流放到苦役营,送到蒲城去挖郑国渠去。 被陈顺扫除了一批最强硬的豪强士族后,就是独孤信出场,他带着将军府的文吏开始清丈土地,要求豪族清退多占领的土地,拆除不符合规定修建的坞堡。 独孤信每天都会向将军幕府写报告,讲述今天清丈土地的时候遇到什么难处,看到这些豪强大族藏匿土地的办法,苏泽只能说是大开眼界,也为度田的难度感到震惊。 也难怪汉光武帝这样的中兴之主都推行不下去。 任何一件事,用心去做和随便糊弄,结果可能是南辕北辙。 而任何一件事,也都是要大量人力去协同完成的,最后落实到做事的都是人。 就比如昨天独孤信送来的信中,就谈了刚刚清丈了两县土地,就出现了吏员懈怠,偷懒摊派的事情。 说的是两个将军府的吏员,被委派到乡里清天,因为不愿意在太阳下走访田间,所以直接让乡里的大族自行交出一个数字出来,上缴给将军幕府交差。 这些乡里的豪族商议了一下,最后交出了几百亩土地,这两个吏员就拿着清丈好的田册返回了城里。 可这些豪族交出来的土地,有些根本就是荒地,有些还是他们逼迫乡里自耕农交出来的,后来乡里的一名百姓来城里告状,事情才败露。 独孤信立刻开始追查,发现这两个吏员已经在三个乡都这么做了,而且他们也没有收取贿赂,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完成上级交代的清丈考核任务。 独孤信严厉处理了这两个吏员,苏泽看到名单,这两个吏员都是苏泽在崇文阁中招募的寒门子弟,却没想到他们太想进步,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除了这种吏员工作偷懒之外,还有很多本就难以处理的土地问题。 比如独孤信在清丈土地的时候,发现了大量挂靠在这些豪强名下的土地。 在清田的时候,这些豪族将这些土地交出去,但是土地的原主人告到了官府,说自己只是抵押土地,并没有将土地过户给豪族。 还有大量随着清田而翻出来的陈年旧案,这些涉及到产权的案子甚至可以追溯几代人,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苏泽除了感觉到失望之外,也明白这些基层工作难做。 很多时候单纯的恶意可以用雷霆手段处理,但是实际上大部分基层问题是“懒”、“蠢”、“不想惹事”。 伱清丈土地,清丈出来再多的土地,和我这个按时领俸禄的小吏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有奖励激励,最后能够被奖励的也是少数。 功劳是上官的,苦活是基层的,人才都是去朝堂的,庸才都是下基层的,千古以来都无法改变。 现在地盘小,用的还是独孤信这样的SSR级人才,还闹出这么多乱子来。 等日后地盘更大了,又有几个独孤信可以去亲力亲为。 只能是慢慢来了。 苏泽提起笔给独孤信回信,告诫他不要着急,清丈土地是水磨工夫,将军幕府不会单单从速度快慢来评价他们的工作,也不会设置什么每县必须要清丈多少土地的具体目标。 同时苏泽还将封述派往了华州,让他城里一个专门的推院,专门负责受理地方上的土地官司。 —— 孝昌二年,五月。 朝堂上最关注的事情,自然是河东五州叛军的事情了。 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从留后院出来,坊内市集是越来越萧瑟了,以往那个每天都出摊的契胡老人的胡饼摊子还在,苏算要了一碗羊汤和两块胡饼,坐在摊子边的胡凳上吃了起来。 洛阳这么多卖羊肉汤胡饼的,就是这家摊子的味道最正,用的都是秀荣送过来的肥羊,羊肉煮开之后都是清澈的白汤,不像是其他地方羊肉那样乳白色,味道也最是鲜美。 苏算吃完了羊汤和胡饼,留下了一吊钱,周围很多的胡凳都空着,比起以往热闹的景象差远了。 不过这契胡老人应该也和苏算一样,他应该是尔朱荣派来洛阳的眼线,所以根本不在乎生意的好坏。 这胡饼摊子就在南衙上朝的必经之路上,如今连基层的官吏都要捂紧口袋,不敢随便在外吃饭了,可见整个洛阳已经到了什么样子。 苏算骑上一头毛驴,如今在洛阳城内,没有官身的人已经不敢骑马了,这倒不是朝堂什么规定,而是上一次苏算骑马出门,被太尉府的官吏强征充作军马后,苏算就不敢继续骑马上街了。 苏算骑着毛驴,慢慢的晃到了长乐王元子攸的府上。 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打开侧门,将苏算放进了王府内,经过水榭楼台,苏顺见到了这位“养病中”的长乐王。 从胡太后政变夺权之后,长乐王元子攸就“病”了,虽然宫内一直派遣医官来诊治,但是一直都不见好。 但是苏算见到元子攸的时候,他正在翻看一本《神农百草经》。 元子攸虽然眉眼间带着忧虑,但是看起来并没有病色,根本不是外界传说的重病下不了床的样子。 苏算早就通过苏顺知道了元子攸的情况,他向元子攸行礼道: “草民拜见大王。” 元子攸知道苏泽在洛阳设置留后院的用意,他知道苏算是苏泽在洛阳的耳目亲信,自然不会摆什么宗王的架子。 寒暄过后,元子攸看向苏算说道: “本王有一封信,请苏留后转交给苏都尉。” 都尉,就是驸马都尉,元子攸称呼苏泽不是平西将军,而是驸马都尉,就是为了拉近和苏泽的关系。 苏算会意,将信件收入怀中,其实送信这种事不需要他亲自上门,但这是第一次来元子攸府上,是为了拉近和元子攸的关系。 现在双方还缺乏信任,所以只是寒暄了几句,元子攸让苏顺送上礼物,然后就将苏算送出王府。 等把苏算送走了之后,元子攸对着苏顺说道: “陛下让本王结交外臣,尔朱荣野心勃勃,苏泽也不是善茬,还是再观察观察,再决定将衣带诏交给谁。” ------------ 第320章 还施彼身 苏顺低下头,他能够在元子攸身边得到信任,最重要就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沉默。 苏顺是当年陈留公主推荐入宫的,元子攸其实对他也没有那么信任,多次试探过他。 但是元子攸的父亲在孝文帝末期的政治斗争中落败,家里根本没有什么能用的人手,而苏顺确实很乖巧,也经过了元子攸的几次考验,所以这些年来越来越被元子攸重用。 元子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次推翻元乂的政变之后,元子攸本以为的帝后同朝的情况没有发生,胡太后再一次临朝后,展现了比以往更强的权力欲望,对于小皇帝的控制也更严密了。 甚至在元子攸看来,如今小皇帝的待遇,还不如被元乂架空的日子。 至少在元乂执政的时候,小皇帝还能面见大臣,还能召见自己这个伴读入宫。 如今胡太后执政后,除了她选定的大臣之外,就算是元子攸都很难才能见到小皇帝,而每一次进宫的时候,小皇帝身边都有很多人死死的看着,元子攸出宫的时候也会经过严格的盘查。 但是元子攸还是将小皇帝亲笔写的诏书藏在了衣带中,偷偷从皇宫中带了出来。 和汉献帝的衣带诏一样,小皇帝的衣带诏就是召唤外臣入洛,拥立皇帝亲政的诏书。 但是要将这份衣带诏交给谁,元子攸犹豫了。 按理说,带兵平叛的广阳王元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手握重兵,又是皇室宗亲,还被胡太后所忌惮。 但是元子攸并不清楚元深的态度,而且万一元深带兵杀回洛阳,会不会又是一个元乂? 除此之外,兖州刺史安丰王元延明,恒州刺史广陵王元恭,也都是同样的道理,论打仗的能力和军中威望,他们还不如元深。 接下来就是皇室另外几个亲戚,在关中平叛的南阳公主的驸马丹阳公萧宝夤,和陈留公主的驸马平西将军苏泽。 丹阳公的能力太差,元子攸并不觉得他能打回洛阳。 相比之下,不知不觉已经手握六州二郡(凉、河、夏、梁、夏、华,高平郡、陇西郡)的苏泽,是个更好的选择。 除了苏泽之外,手握精锐,驻军在秀容川的尔朱荣,他是小皇帝妃子尔朱氏的父亲,也算是国丈,是另外一个选择。 小皇帝元诩自然是更倾向尔朱荣,尔朱氏在宫中颇为受宠,尔朱荣在秀荣距离洛阳也很近,关西的苏泽想要进京勤王首先就要入关,那实在是太慢了。 元子攸还是劝说小皇帝,在河东叛乱平息之前还是不要内斗,留给他时间考察衣带诏的人选。 这才有了元子攸和苏算的这次见面。 只是元子攸并不知道,苏泽已经对衣带诏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应召入洛,蹚北魏朝堂这盆浑水的想法。 现在的北魏朝堂,就是个阴谋家齐聚的烂泥坑,涉足进来只会惹来一身骚。 只要等自己全占关中,无论谁当政都要给自己几分面子。 —— 孝昌二年,五月二十日。 刚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渤海郡守高翼,就被鲜于修礼任命的卫王葛荣击败。 高翼只能带领所有部众,移居黄河和济水之间历城(今济南)几个县乡固守。 于是北魏朝堂又在河济之间设置了东冀州,以高翼为刺史,加镇东将军、乐城县侯。 高翼的三子高敖曹垂头丧气,他本以为自己的武技无双,领着渤海豪侠组成的队伍,想要在战场上立下功劳。 却没想到葛荣麾下那个宇文连、宇文洛生兄弟实在是太猛了,几个回合就将高敖曹的军队冲垮了,如果不是父亲高翼派兵相救,高敖曹就要死在军中了。 亲历过战场后,高敖曹总算是收敛了一点,甚至拿出家藏的兵书,想要在战场上一雪前耻。 高敖曹刚刚拿起兵书,才开始有点犯困,父亲身边的书童就来请自己过去了。 高敖曹扔下兵书,来到父亲的书房中,高翼见到儿子,开口问道: “跟随我们而来的乡亲安排好了吗?” 高敖曹憋着气说道: “河济本地豪族不愿意售地,我拿出刺史府的公文他们才吐出一些下田,阿爷,这帮家伙比叛军还可恶!” 河东地区富庶,河济的土地也是有主人的,一下子涌入了这么多渤海郡的豪族,让新成立的东冀州土地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豪强士族的根基都是土地,现在高家在渤海郡的土地都被这帮六镇叛军占着呢。 虽然高翼用东冀州刺史的名义,要求河济的豪族“匀”出一些土地,但是土地就是豪强的命根子,他们怎么可能乖乖的吐出来? 结果就是这几天高敖曹领着手下去“征地”,引发了河济本土势力的反抗,刚刚就有几名本地豪族的族长,将状告到了刺史府,甚至还有人扬言去洛阳告状。 高翼用了很多办法,总算是安抚好了这些河济本地的豪族,但是无论是渤海高氏还是跟随他而来的渤海士族,所占有的土地已经大大缩水,门客和佃户更是大规模的逃亡。 但是相比之下,高翼还算是幸运的。 他逃亡河济后,就被朝堂任命为东冀州刺史,有了官方身份,能够利用官位来安置渤海的逃亡士族,本地士人也不敢对他们太苛刻。 邢杲是河间邢氏的子弟,曾经在幽州做官,他们河间邢氏也是和渤海高氏一样的乙姓高门,在河间拥有大量的部曲。 但是在鲜于修礼起兵后,邢杲虽然号召河间的豪族反抗,但是很快就被鲜于修礼击败。 河间被鲜于修礼占领后,邢杲只能带领残存的部曲逃亡青州。 等到了青州,邢杲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六镇人要造反了。 因为老家被占领的太快了,所以邢杲没有带出太多的财物。 其实财物也没用了,在打仗的时候,财物根本没有价值,那些精致的珠宝首饰,甚至只能换取一点果腹的粮食。 河东五州叛乱,青州也同样动荡,再加上青州的人口本身也不少,邢杲这些逃亡士人,很快就享受到了当年六镇人的待遇。 青州当地的豪族,撕下了同为士族的温情面纱。 有人乘火打劫,用一点粮食想要让邢杲的家丁部曲给他们为奴。 有的则干脆下黑手,直接袭击这些流亡的河东士族,抢劫了他们的财物还要抢劫他们的人口,甚至一些士族的女子都被抢走为奴。 当年定、瀛、冀州的豪族是如何对待六镇遗民的,如今青州士族就如何对待五州逃亡的豪族。 邢杲带出来的一点粮食,很快就已经养不起这么多部曲了,甚至连家族中一些旁支都开始饿肚子了。 不仅仅是青州豪族如此,从五州逃难的豪族,基本上都遭遇了同样的待遇。 —— 孝昌二年,六月十日。 恒州刺史,广陵王元恭接到了大都督元深的三道命令,要求他立刻带兵撤回恒州。 但是元恭丝毫不理睬元深的命令,上次平定六镇,元深几乎是独吞了功劳,让在北境辛苦了一年多的元恭没得到任何好处,依然留在恒州当这个苦哈哈的刺史。 而第一次六镇之乱,真正在战场上和六镇人交手的,是李崇后来交给元深的禁军,以及被请来助战的柔然人。 所以广陵王元恭很轻视六镇,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是看起来人多罢了。 所以当知道定州的鲜于修礼造反后,元恭立刻领恒州的一万多兵马,直接南下去攻打定州。 “大王,前面就是灵丘了!” 灵丘,因战国时期推行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葬于此而得名。 此处是战国赵国长城的缺口,古有“燕云扼要”之称,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这座战国长城的缺口至今还是空着的,当年北魏入主河东的时候,就是从平城起兵,从灵丘这个缺口杀入河东的。 历史上到了明代,才将这个缺口修建关隘堵上,而这座关隘的名字叫做——平型关。 元恭从灵丘行军,就是想要主动出击,击败鲜于修礼所部,从战略上倒是也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元恭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麾下士兵的战斗力。 六月十日,元恭成功突入了灵丘,鲜于修礼甚至都没有在此处布防。 元恭嗤笑鲜于修礼不通军事,于是继续沿着滱水南下,准备攻打鲜于修礼起兵的左人城。 定州城内的鲜于修礼立刻率兵北上,在滱水边上迎战元恭。 等真的见到了鲜于修礼的军队,元恭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说好的流民军呢? 说好的六镇遗民手无寸铁呢? 怎么和自己想的乞活军不一样啊? 元恭内心已经打了退堂鼓,就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鲜于修礼率先发动的了进攻。 弓马娴熟的六镇人,披着简单的甲胄,用着粗糙的武器,怀抱着对官军的怨气,在元恭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冲破了元恭的前阵。 等到元恭反应过来,前军的溃败已经蔓延到了中军,大溃败开始了。 ------------ 第321章 圈子 孝昌二年,六月十二日,广陵王元恭溃于灵丘,仅以身免。 河东乱成了一锅粥,但对于关中人来说,孝昌二年是个奇妙的年份。 从蝗灾之后,关中就没有再起过比较大的战事,当苏泽在华州击败了胡琛后,胡琛领残部返回泾州后,立刻停止了和莫折天生的摩擦,转而依附于莫折天生寻求庇护。 实在没办法,胡琛也被打怕了。 也因为苏泽这个威胁在,莫折天生也没有对雍州的官军发动攻势,整个关中就这样停战了。 虽说是停战,但是局势依然很紧张。 独孤信骑马经过几座村庄,最后在一座坞堡前停了下来。 这座坞堡本是华阴郭氏的坞堡,在苏泽的《平坞令》颁布后,因为其占据了紧要位置,而被归于需要拆毁的行列。 独孤信在考察了之后,认为郭氏这座坞堡的位置极佳,于是从郭氏手中赎买了坞堡,将它作为折冲府的军营。 华阴郭氏是太原郭氏的分支,也是孝文帝亲自勘定的乙姓高门,这支迁居华阴,是因为前代家主在华州做过刺史,就和河州高氏一样迁到这里,开枝散叶。 不过在华阴,郭氏并不算是显赫士族,原因是前任家主早亡,如今只有一个郭智做秘书郎,家族中还没有什么头面人物。 独孤信感慨一阵,这就是门阀的好处了。 自己同样是父亲早亡,为了继承一个武川军主的位置,还要在战场上拼命。 郭智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同样是父亲早亡,却能够在太原郭氏的帮助下,直接从最清贵的秘书郎起家做官。 不过郭智现在并不在洛阳,从宣光之变后,郭智不愿意出仕元乂,称病返回了华阴。 胡太后重新执政后,曾经宣召这些被元乂逼出洛阳的官员返回,但是郭智依然留在华阴。 后来经历了北海王和胡琛的一阵子折腾,等到于谨占领华阴后,郭智作为华阴豪族的头面人物,带头遵守了苏将军的《均田令》和《平坞令》。 后来苏将军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郭智的名字,亲自将他喊去了夏州。 门阀出身就是好啊,如今苏泽权位日重,普通人想要见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独孤信并不知道,苏泽要召见郭智倒不是因为他的门第,而是因为历史上这位郭智的后人。 再造大唐的汾阳郡王郭子仪,就是华阴郭氏的子孙,郭家在隋唐时期也出了不少知名大臣。 苏泽听说了郭智这么识趣,也想要见一见郭子仪的祖先是什么样子,才将他召去了夏州。 独孤信又见到了一队精锐的骑士,两支队伍互相交流了一下,原来是陈顺(侯莫陈顺)刚刚去镇压了一支华州造反的豪强,正准备返回华阴城。 独孤信的队伍中大部分是文吏,他干脆和陈顺沟通,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共同返回华阴城。 独孤信见到了一身血腥味的陈顺,看到陈顺脸上的刀疤,这是当年他在五原和破六韩拔陵大战时候留下的伤疤,经过苏泽麾下医者治疗,但是依然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疤痕。 独孤信他执行《均田令》,设置折冲府,一路上都跟着陈顺的军队,等到陈顺处理完地方上的事务后,再由独孤信出面安抚。 两人虽然从进入华州后,就从没有见过面,但是配合相当默契,就是陈顺唱白脸,独孤信唱红脸,恩威并施让华州豪强就范。 两人的风评,在华州也是天差地别。 同样出自六镇,陈顺就是桀骜武夫,“满身业障”日后不得善终的那种,算是华州鬼见愁,甚至有人用他来吓唬家中胡闹的孩子。 独孤信就是独孤风流,风度不凡,虽然出身六镇但是有文气,是六镇淤泥中长出的白莲。 但是独孤信看到陈顺,内心还是涌出无比的羡慕。 自己明明要比侯莫陈顺更早认识苏泽,但是如今陈顺已经是苏泽核心圈子的人了,而自己还要经过考验,才有可能进入这个圈子。 核心圈子,从来都不是按照官职来论的。 就像是宰相不一定是正一品正二品的高官,只要能参与决策,得到最高权力青睐的就是宰相。 陈顺最大的优势,就是忠。 他的命是苏泽救的,他的旧主是李崇,算是苏泽半个师父,李崇如今已经罢官,这个年纪也没有机会再上战场了。 弟子继承老师的旧部,天经地义。 六镇已经没了,陈顺就是一无所有的人,所以他就是苏泽的家臣。 无论是谁看,陈顺都是苏泽的私臣,在这个时代,陈顺是绝对没有背叛苏泽的可能性的。 而实际上陈顺能够在李崇的托付下,领兵在五原独自拖延破六韩拔陵,这已经是无比的“忠”了,他已经体现了自己的忠诚。 所以苏泽无论怎么任用陈顺,都将他当做“自己人”,因此才会将最得罪华州豪族的任务,交给陈顺来做。 而事实上,陈顺干得还不错,华州本地豪强的咒骂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军事上的才能已经毋庸置疑了,忠诚又有保证,处理地方上的事务又麻利,在苏泽这个集团内的前途那是肉眼可见。 独孤信再看看自己,他还需要在基层庶务中证明自己的能力,还要被剥离旧部展示自己的忠臣,很明显这就不是“自己人”的待遇。 好处是独孤信确实有能力,筹办折冲府的工作做得还不错,而且他和苏泽是旧识,只要好好做还是有机会的。 但是独孤信也产生了紧迫感,原因也很简单,只要是个人,他的交往圈子都是有极限的。 一个能力出众的上位者,直接领导的下属最多也就是三四十个人,普通人能够领导两三个人开展工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算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韩信也是他通过三四十个军官控制军队的。 皇帝也需要经过宰相来控制朝堂,没办法,一个人的记忆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随着苏泽的地位越来越高,距离他比较远的属下就越难出头。 后世那些大公司,创业团队的人,都能和老板建立比较亲密的联系,但是等到公司上了正轨,后招的员工就算是进入高层,也和老板始终隔着距离。 好在还不晚,自己被苏将军赐名,只要按照“信”这个目标走下去,一定能够被重用! 收敛了心思,独孤信和陈顺见礼,陈顺对这个将他弟弟妹妹从六镇带来夏州的同乡非常的热情,要拉着独孤信同寝同宿,抵足夜谈。 独孤信有些不情愿,倒不是他不愿意和男人同住,而是自己和陈顺本质上在干同样的差事,梳理地方豪族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两人这么亲密,万一被苏将军知道还会以为他们密谋串联做事。 但是看到陈顺如此大大咧咧的样子,独孤信也放弃了抵抗,也许正是因为他这种性格,才会被苏将军完全信任,而自己总是思虑过多,总是显得有私心一样。 等到了军驿,陈顺翻身下马,一名身材矮小的士兵接过缰绳,陈顺这才说道: “阿崇,快向你独孤兄长行礼!” 独孤信这才发现,跟随在陈顺身边的矮个子亲兵,是自己从平城带来的侯莫陈崇,现在他已经改名为陈崇了。 陈崇对于独孤信也非常尊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独孤信全受了陈崇的礼,等到陈崇牵着马去马厩,独孤信看到他提着水桶刷洗战马,忍不住问道: “陈参将,苏将军在崇文阁招募童生,为什么不让令弟去试试?” 独孤信是文武双全,大部分武将都是愿意让子侄读书的。 战场上的意外太多了,就是宇文肱的长子宇文颢,和独孤信也是好友,弓骑武艺都在独孤信之上,不是说战死也就战死了。 陈崇的年纪还这么小,独孤信在路上也教授过他读书,本来还以为陈顺会让他去读书。 陈顺不以为意的说道: “读书在什么地方不能读,我军中也有将军委派的记室,闲暇的时候我就让阿崇随着记室读书。” “骑术武艺就是这么几年长进的时候,六镇男儿又怎么能丢了立身的根本?” 独孤信看了一眼陈顺,也难怪他这样的直人,能够得到苏将军如此的信任。 乱世将至,武人地位上升,如果不能马上夺取功勋,难道要半路出家和那些士族卷? 独孤信一下子明白了六镇人的定位,他们和华州的豪强士族不一样,苏将军还允许华州豪族变卖土地离开,但是六镇遗民没得选。 但是另外一方面,六镇人也是天然的嫡系,只要不作死好好表现,反而能够在将军府中取得更重要的位置。 独孤信是聪明人,想通了这一点后,他释然起来,只要自己好好做事,不愁没有出头的机会。 —— 孝昌二年,六月二十日,并州秀荣。 苏奔(【感知危险的西域行商】)的商队离开晋阳,进入秀荣后就听到了灵丘兵败的消息。 ------------ 第322章 三仗骑兵 因为官军战败,秀荣的备战气氛浓了起来。 但从晋阳进入秀荣,明明是更接近恒州,但是治安却好了起来。 尔朱荣用军法治理地方,沿途经常能够看到穿梭的骑兵队伍,这些队伍见到苏奔的商队都会派人上来盘查,但是没有在其他地方那种索贿的行为。 这已经让苏奔非常惊讶了。 这个时代的行商,是比做山贼死亡率还要高的事情。 甚至不用说南北朝时期做商人,就是苏泽穿越前三十年那段时间做商人,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里的事情。 如今生逢乱世,是官是匪都有可能上来抢劫,有时候官军甚至要比土匪更绝。 苏奔这支商队从关中而来,打得是丹阳公萧宝夤的旗号,也算是吓住了一些官军,又靠着苏奔能【感知危险】的词条,才算是有惊无险的进入秀荣。 能让手下的军队维持秩序,不随意打劫商队,如今这北魏境内,除了苏泽之外,也就只有尔朱荣能做到了。 果然是精锐啊。 苏奔看着这些骑兵的武器和战马,每一个尔朱荣的骑兵都是齐整的甲胄,而且都身备三仗。 所谓的三仗,就是刀、枪、弓这三种武器。 最普通的骑兵,只需要会用枪或者弓其中一种武器就行了,用弓的就是游骑兵或者弓骑兵,游牧民族的子弟从小就习练弓射,只要招募进军队就能做弓骑兵。 如果能精通两种武器,那就要专门的训练了。 三仗齐备,那就说明这个士兵可以同时进行远程打击,长枪突击和近身搏战三种作战任务,这就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如今苏泽的军中,只有【近卫营】和【骁骑营】,合计两千人才能够全员身披三仗,如果加上散落在其余军中的精锐,总人数也不会超过三千人。 除此之外,苏奔还见到了一支骑兵,这支骑兵每一个骑士身边都有两匹专门驮甲的战马,这两匹马各驮着一套甲胄,此外还跟着一名骑马的辅兵。 这就是具甲骑兵了。 具甲骑兵在作战前是不披甲的,因为一副全身具甲,背重达60-100斤,一般人穿着走路都走不动。 “披甲作战,不过三息″,意思是说,穿这样的盔甲作战,能冲三次就非常了不起。 所以正常的具甲骑兵,在不执行作战任务的时候,都需要再准备一匹马驼运甲胄,还需要一名辅兵在帮着战前穿甲。 但是尔朱荣这支骑兵不仅仅是驮着一套甲,而是驮着两套甲,那说明这是一支重(chong)甲骑兵。 只有体力格外出众的猛士,才能身披两套甲作战,这样的士兵在苏泽军中不到百人。 但是苏奔一路上已经见到了两个百人队的重甲骑兵了。 这位尔朱将军果然实力莫测啊! 另一方面,一个领民酋长蓄养这么多精锐的军队,尔朱荣想要做什么,苏奔简直不敢想! 尔朱荣在秀荣实行了非常严格保甲制度,通过连坐军法来治理地方,苏奔没办法在秀荣留下细作,甚至连派出手下侦查地形都会被怀疑。 苏奔只能搜集了一些简单的地图,再将沿途见闻写成了报告,发送给了苏泽。 在接到苏奔的报告后,看到绘制的地图后,苏泽也是流了口水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尔朱荣能够迅速崛起了,并州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巍巍太行,表里河山,战国时期赵国能和秦争霸,就是靠着并州这天然的关隘地形。 而且进入并州以来,道路难行,整个并州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巨大的关隘,处处都是险关。 一座太行山,将并州恒州和河东隔开,但是又有太行八陉向外沟通。 从晋阳往东,只要通过井陉就能进入冀州,自从冀州叛乱后,元天穆用军队堵上了井陉后,不断吸收了冀州迁入并州的流民。 所以在河东动乱后,并州刺史元天穆吸收了定州、冀州的逃难士族,消化了其中的人才。 也正是这些冀州士人组成了官僚系统,才让元天穆能够如此趁手的收拾并州的豪族。 而其中军事上的人才,则被元天穆送到了秀荣,全部都被尔朱荣吸收。 沿途的这些尔朱家的骑兵,就是专门押送整编的士族前往秀荣的。 苏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元天穆在尔朱家的系统中,有着如此重要和超然的地位。 除了尔朱荣对他的信任之外,整个尔朱集团的政务系统,其实都是元天穆搭建的。 既然没机会留下细作,苏泽吩咐苏奔继续北上前往恒州。 —— 广阳王元深接到了广陵王元恭战败,所有的军马武器都白送了叛军,只剩下几十骑逃回了来的消息后,气的差点吐血。 战败和战败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战败,元恭但凡是死战败退,或者带回来一些军队,元深也不会这么生气。 灵丘是什么地方,太行八陉之一的飞狐陉就在这里,鲜于修礼打通了灵丘,就打通了进入恒州的通道。 元恭全军覆没,那就意味着恒州东南部,桑干河以北,再也没有官军的力量存在。 如今洛阳的军队还没有抵达平城,元深手里的军队并不多,一旦被叛军突入恒州,那屯兵在涿鹿的元深就危险了。 上谷的杜洛周得到了消息,果然开始尝试在延水上搭建浮桥,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 元深的军队需要从平城补给,一旦鲜于修礼控制了桑干河,那元深的军队补给就跟不上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鲜于修礼和杜洛周夹击,或者鲜于修礼直接攻打守备空虚的平城,那整个恒州就危险了。 转瞬之间,就因为元恭的一场大败,导致整个恒州的官军处于绝对的劣势。 裴衍看着地图良久,对着元深说道: “大都督,放弃涿鹿,退守平城等待朝廷大军,让并州刺史元天穆出兵井陉,牵制鲜于修礼会师救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行!” 元深几乎是本能的表示了反对。 看到裴衍投来疑惑的眼神,元深说道: “尔朱荣野心勃勃,若是让他进入冀定二州,怕是祸患尤在叛军之上!” 裴衍也不是第一次听元深这么说了,但是如今恒州的军队已经陷入绝境,就算是饮鸩止渴,也该用并州兵了。 元深思考了半天说道: “退守平城!” 裴衍皱眉说道: “今日不战而退,让出恒州门户涿鹿,朝堂上?” 自从元深再次领兵后,河间王元琛为首,就开始了对他的新一轮攻击。 胡太后对于元深这个“元乂余党”同样不信任,如果不战而退回平城,恐怕朝堂那边又要有弹劾。 元深咬牙说道: “让出涿鹿,固守平城是唯一的出路,若是祖陵在本王手上丢了,岂不是要成为大魏罪臣。” 裴衍一下子明白了,平城附近有大魏多位皇帝的陵寝,若是被叛军竟然了祖宗陵寝,那才是不赦的重罪。 裴衍这下子明白了,守卫平城是政治仗,根本没有元深选择的余地。 但是撤退也不是那么好退的。 一支军队正常行军,都有可能会出现逃兵,在行军中崩溃的军队都有不少。 撤退的时候士气低落,还面临被敌人追击的压力,领着军队安全撤退,更加考验将领的能力。 当年李崇能够在六镇皆乱,破六韩拔陵都堵死后方退路的时候,还能将军队完整带回平城,足以说明李崇“卧虎”之名不是浪得虚传了。 此外从涿鹿撤离,必须要将城内的武器粮食和工匠带走,还要破坏涿鹿的城防,给日后可能的反攻制造有利条件。 所以要退必须先进,元深将涿鹿的事务交给裴衍,自己领着手下的精锐,主动出城和杜洛周的前锋战了一场。 杜洛周的前锋戴着鬼面具,在战场上和元深远远的对视了一眼,元深趁着对方列阵未稳的时候发动突袭,成功将这名前锋的军阵击破。 但是让元深意外的是,这个带着鬼面具的杜洛周前锋,竟然迅速就重整了阵地,甚至还带头反冲了过来,差点将元深的军队切断。 也亏着这名鬼面先锋的精锐亲卫不足,还是被元深用兵力优势挡住了他的穿插,而杜洛周也看到情况不对,连忙鸣金收兵,叛军撤回到了河对岸,元深这次冒险出城作战总算是打胜了。 但是叛军当中竟然也有这样的猛将,元深也是一阵后怕,差一点今天就翻车了。 既然叛军撤回了河对岸,元深又派人夜里突袭烧毁了浮桥,然后带走了涿鹿城内的武器粮食和工匠,又拆毁了城门和关键城墙,然后立刻领兵向平城撤退。 等到杜洛周发现官军的动向,拼命修好浮桥之后,元深早已经撤走五天了。 但是占领了涿鹿这个重要的城池,杜洛周还是非常满意的,他下令军队劫掠涿鹿城,哀嚎声遍布整个水。 进城之后,鬼面先锋这才摘下鬼面,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 其实到了今天,高欢也是半被迫的加入叛军,所以战场上都是以鬼面具示人。 杜洛周不懂得怀柔地方,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和当年破六韩拔陵没什么区别,怕是也难以持久。 可官军更加拉胯,就连高欢也都迷茫了。 ------------ 第323章 阴谋家 高欢放纵士兵去涿鹿劫城后,意志阑珊自己带着几个亲兵返回营地,窦泰、司马子如,以及高欢的姐夫尉景都围了上来。 司马子如和高欢是老相识了,他见到高欢情绪低落,询问道: “贺六浑打了胜仗,为何不喜?” 因为高欢对抗元深时候的表现,杜洛周又给高欢升官了,但是私下里高欢都郁郁不乐。 看着周围都是亲信,高欢这才说道: “当年我随李大将军作战的时候,官军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几年不到就到了如此地步?” 窦泰比较年轻,他想法也比较简单朴素,直接说道: “这不是更好吗?” 窦泰的父亲窦乐曾经是怀朔副将,在卫可孤攻破了怀朔后殉国而死。 窦泰本来是不愿意从贼的,发誓要手刃卫可孤,尽灭叛军为父报仇。 可如今卫可孤已经死了,连破六韩拔陵都已经死了,窦泰在沿途见到了大魏朝廷对六镇百姓都的奴役,在上谷郡见到了豪族对六镇遗民的欺压,如今反而是站在了杜洛周这边,不如反了他娘的! 但是高欢是有见识的,杜洛周虽然势大,但是在高欢看来那是因为官军旗鼓相当。 别说是苏泽麾下的精锐了,就是当年他在洛阳见到的禁军,只要正常打肯定是能击败杜洛周的。 司马子如也叹气说道: “自古以来,王朝末年,先起兵者都是为真王前驱的。” 窦泰疑惑的问道:“什么叫做为真王前驱?” 司马子如是小团队中读书最多的,他当年也是在六镇做记室(基层文吏)起家的,窦泰从小习武,没怎么读过书。 司马子如说道: “最早起兵的,往往得不到天下,往往是刚开始的时候声势浩大,可能转瞬之间就败亡了,成为真王崛起的垫脚石。” 也许是怕窦泰听不懂,司马子如又补充道:“陈胜吴广,黄巾军,皆是如此。” 窦泰这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高欢叹气说道: “杜洛周这个人心中没有目标,做什么事情都只顾着眼前的利益,每到一个地方就放纵自己的欲望抢劫杀戮,这样是不可持久的。” 司马子如也赞同点点头。 作为一个团体的老大,不是说带着兄弟们吃喝抢劫就好了。 任何一个势力的老大,都要给下属们一个未来。 这个未来也可以说是画饼,但是不可以没有饼。 在高欢看来,这杜洛周还不如真王破六韩拔陵呢。 好歹人家破六韩拔陵有纲领有口号,你可以说他心中的理想世界太理想了,但是不能说人家没有方向。 所以在破六韩拔陵兵败后,又有那么多人的真王信徒跳黄河殉葬。 杜洛周没有目标,攻打涿鹿也是高欢的建议,打下之后就忙着抢劫,也不去追击元深的官军。 接下来如何打,怎么打,杜洛周也没有计划。 跟随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属下看到归属感和未来? 至于忠诚?南北朝最多的就是“忠诚孝子”。 你问问逃到北魏的萧衍之子萧综,再问问那一帮逃到南梁的北魏宗室什么是忠诚吧。 高欢又说道“进入恒州作战,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要攻打平城水路不通,全要依靠陆运辎重,咱们有这个条件吗?” 这下子众人都沉默了。 丝毫不夸张的说,大军团作战是国家组织体系的最顶层的明珠。 《孙子兵法》中就描述过道路运输粮食的困难,所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将粮食运输到前线,需要组织大量的人口从事后勤工作,需要督运粮食的后勤体系,需要稳定可靠的后勤路线。 杜洛周的军队号称十万,实际上也有三万多人,这些人每天吃喝都是一笔巨大的消耗,总不能几万人出去打仗全靠抢劫吧? 这还是只计算吃饭问题,不算后勤补给的武器装备,战马攻城器这些物资。 在高欢看来,杜洛周这家伙不过是六镇军主的水平,差不多就是统兵千人前线杀敌的水平。 就算是杜洛周是个天才,从现在开始学习,他也没有足够支持他的军官系统和官僚体系。 高欢现在可没有什么“逐鹿”的野心,但是他也不甘心为王前驱,就算是做小弟也要给真龙做小弟,给杜洛周这么一条伪龙做小弟有什么意思? 而且杜洛周是柔玄镇人,他的亲信也都是柔玄人,其实高欢这些怀朔镇武将是被排挤的。 这时候司马子如说道: “要不我们投奔卫王葛荣吧?” “卫王?葛荣?” 司马子如说道: “葛荣先后在武川和怀朔任职,起兵前是定州别驾,我和这位卫王也有过一些交往。” 高欢没有说话,葛荣是如今义军中第二大的山头,仅次于“真王”鲜于修礼。 而且葛荣是西六镇出身,天然会被高欢这些怀朔人亲近。 但是窦泰和尉景却有些迟疑。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亲兵来到了帐篷前,说是杜洛周传唤高欢去军议。 高欢看了看帐篷中的亲信说道: “且先去看看杜洛周有什么计划再说。” 众人只能暂停商议,等到高欢去了杜洛周大帐一个时辰后,就见到怒气冲冲的高欢回来了。 窦泰连忙问道: “贺六浑,如何?” 高欢怒道: “杜洛周这厮想要封王想疯了!竟然要让我们怀朔人为前驱,现在就去攻打平城!” 众人纷纷一惊。 前几天鲜于修礼向各路义军宣布,“先入平城者王”,如今义军群体中,除了鲜于修礼这个“真王”,就只有葛荣这个“卫王”。 杜洛周为了封王,就让高欢领兵攻打平城。 高欢继续说道: “后勤没有,战马和武器也不分我们,难道要让我们怀朔人用血肉去填平城?” 这下子窦泰和尉景也拍案而起,他们愤怒的说道: “杜洛周这狗贼!也太不把我们怀朔人当人了!” 高欢立刻说道: “我准备今日就走,诸位兄弟以为如何?” 这时候司马子如说道: “如果我们就这点人去投奔葛荣,就算是去了也会被轻视。” 高欢想了想说道: “既然杜洛周不仁,那就先抢了他的军械再走!” 等到窦泰和尉景离开之后,高欢这才换上了一副面孔,对着司马子如说道: “子如,用此计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啊?” 其实杜洛周刚刚并没有让高欢领着怀朔人去送死,只是询问了一些简单的事情,今天都是高欢和司马子如演给窦泰和尉景看的。 任何一个业务骨干要跳槽,肯定都要尽可能带走越多的技术人员。 司马子如也只能安慰高欢说道: “杜洛周非是明主,良禽择良木而栖,将军这么做没错。” 这些日子,高欢和司马子如也建立了主从关系,司马子如不再和以前那样称呼高欢“贺六浑”,而是叫他在杜洛周军中的职位——“勇毅将军”。 高欢微微点头,又和司马子如去亲自联络沟通中低层的军官,商议从杜洛周营地中抢一把离开。 只不过高欢认为杜洛周是个草台班子,其实他网罗的怀朔人也是草台班子。 他想要抢劫杜洛周就跑的消息传开,引起了杜洛周的警觉,高欢只能加快了计划。 七月二日,夜色中高欢在营中举起火把仓促作乱,因为时间太紧迫,很多怀朔士兵都没接到计划,而高欢也没能探明杜洛周存放军械的仓库位置,一群人在杜洛周营地中厮杀了一番,没能抢到多少武器和粮食。 杜洛周同样是个草台班子,他差点被迷路的窦泰杀进大营,要不是窦泰自己撤退了,杜洛周可能就被窦泰宰了。 愤怒的杜洛周下令堵截,高欢见到无法将怀朔人都带出来,只能带着司马子如、窦泰、尉景这些亲信,以及娄昭君等家人,带领不足千人从杜洛周的军中杀出,投奔另一支义军首领葛荣。 —— 与此同时,占领了灵丘之后的鲜于修礼,听从了卫王葛荣的意见,没有深入表里河山的恒州,而是留下少数兵马,领兵返回定州,去占领河东更多膏腴的土地。 鲜于修礼退兵,杜洛周军中内乱,逃回平城的元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留守平城的,是当年斩杀卫可孤的贺拔兄弟。 当年元深为战死的贺拔度拔请功,追赠他为安远将军、龙城县男,又让贺拔度拔的长子贺拔允继承了安远将军、龙城县男,提拔二弟贺拔胜为伏波将军,三弟贺拔岳为领军。 三兄弟从此跟随元深,被元深留守在平城。 贺拔兄弟是所有六镇人中,唯一超越了原本的阶层,步入到官员行列的,所以他们兄弟对元深非常感激,誓死为元深效力。 元深这次能够出兵涿鹿,其中有不少士兵都是靠着三兄弟的威望,招募的六镇遗民军。 元深返回了平城后,立刻召集亲信开会,在说明了危急的局势后,贺拔允立刻说道: “都督不必忧!有我兄弟在,平城譬如铁壁,绝不会陷于敌手!” ------------ 第324章 职田法 元深看了一眼贺拔允,也正是有贺拔兄弟这三员猛将在,他才能稍微安心。 元深立刻嘉奖了贺拔允,又对贺拔允说道: “贺拔将军!好志气!” 贺拔允得意洋洋的说道: “当日我父在武川孤城坚守了近一年,平城险要,又怎么可能失陷!” 众人纷纷点头,当时六镇都已经全都反了,贺拔度拔确实守住了武川近一年。 帐内的众将士都纷纷叫好,但只有刚刚大败逃回平城的恒州刺史元恭脸上火辣辣的。 当年六镇叛乱的时候朝堂处置失当,武川怀朔多次求援平城,时任恒州刺史元恭都没有派兵救援。 所以贺拔三兄弟到了平城之后,就和元恭一直不对付。 如今元深重掌大权,元恭却在灵丘大败,如果是普通将领此时已经被元深用褴车送入洛阳了,但是元恭毕竟还是宗王,所以元深只是解除了他的军职,还让他来帐中旁听。 元恭低着头看向贺拔允,更觉得这是贺拔兄弟故意在这种场合说出来,专门是来刺激自己的,心中对元深和贺拔兄弟更加憎恶。 一番军议下来,元深确定了今后的战略。 等朝廷的军队到了之后,还是先攻打灵丘,夺取进入定州的通道,先平定、瀛、冀的叛军。 河东三州是北魏菁华,这个战略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如果三州和关中那样叛乱数年,那洛阳的公卿就要饿死了额,而一大半的在洛高门官员的祖坟都被贼军控制了。 贺拔三兄弟取代广陵王元恭,以贺拔允暂代平城留守,负责恒州的防务。 被解除了军职的元恭更加愤怒,连着贺拔兄弟也一起恨上了。 —— 孝昌二年,八月,夏州。 苏泽穿着农人的衣服,拿着镰刀站在地里,他弯着腰割下了一捆捆黄豆,身边亲卫则在帮着捡拾地上的豆荚豆粒。 苏泽在穿越前就没怎么做过农活,穿越后又是禁军子弟,打仗多年也没有下地干过活。 他下地收割,其实更多的是象征意义。 干了一会儿,苏泽就汗流浃背了,他将镰刀交给这块土地真正的耕种者,又交代说道: “先不要铲除豆根,留着这些根可以肥田。” 这块田在永乐城近郊,是夏州官府的职田。 职田,就是属于官府的公田。 管理这块职田的是夏州刺史府,而苏泽也是名义上的夏州军政一把手,这块职田也算是他的田。 州府县的衙门需要发吏员俸禄,办公也需要经费,文明太后虽然开始给官员发俸禄,但是这些官府运行经费是不给的。 那么官府需要运行,自然也是要钱和粮食的,孝文帝在改革的时候,给予地方官府一项权力——放“公廨本钱”。 所谓的公廨本钱,是将官府常用公款投入商业或贷放市肆取利,用这笔利息来作为官府运行的经费。 在州一级的刺史府,由州令史来负责运行这笔钱。 这项制度看起来是挺好的,朝堂只要给每一层官府注入了一笔本金,日后就可以通过官府自行运行来获得利息,维持各级官府的运行。 这样不需要朝堂供养各级官府,也没有增加地方上的税收,堪称是两难自解的妙招。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地方官府本身就是当地的治理者,拥有极大的权力,而在南北朝时代的商业活动根本没有达到后世宋明那么发达,像是关西这种地方甚至连钱都不怎么用,基本上都是以物易物的庄园经济。 你连商业都没有,放贷给谁啊? 所以“公廨钱”就和宋代的“青苗钱”一样,变成了一种官府强行摊派的敛财手段。 反正每年要钱维持官府运行,所以官府就强制发放高利贷,要求治下的百姓贷款,管你是不是拿钱做生意,反正到期以后要连本带息还回来。 所以州令史又被民间称之为“捉钱令史”,这是一个职位低微却让人胆寒的官吏,因为捉钱令史是真的能让人破产的。 所以苏绰向苏泽上书,言“公廨钱”制度,“收利数多,破产者众,在于平民,已为重赋。” 苏泽通过麾下随从调查后,也认可了苏绰的结论,“公廨钱”已经堕落成害民的恶法,成了各层级官府盘剥地方的工具,有的地方官府一年收取大量高息的公廨钱,直接就是官方强制高利贷了。 于是苏泽在六州二郡取消了“公廨钱”,但是各级官府需要用钱,苏泽就用了“职田”的方法。 “职田法”其实也不新鲜,比如儒家推崇的井田制,将天下土地分为井字,中间的土地由附近的百姓轮流耕种,作为上交给官府的赋税,这可以说是最早的职田了。 苏泽给各级官府划定了职田,这些土地当然不可能由官吏来耕种,所以要由令史将职田承包出去。 这块夏州刺史府的令史叫做苏守正,是苏泽召唤的一名橙色随从【尽忠职守的户曹吏】,苏守正将这些职田交给有余力的自耕农耕种,同时给予耕种者一些免税的产出奖励,所以土地被打理的不错。 苏泽带领着手下来到树荫下,他对着苏守正说道: “今年种豆,今年的秋耕就暂停,先养一养地力,明年就可以种麦了。” 苏守正记录下来,因为职田都是新开荒的,苏泽派遣苏农(【动手能力超强的农家弟子】)查看过,第一年需要先养地,所以只让他们种了豆过渡下。 豆类植物的根瘤可以固氮,留在地里可以成为天然肥料,这也是《齐民要术》上记录的方法。 如果连豆都种不了的地,苏泽就让人种上牧草,反正在实行职田的前几年,苏泽是从将军府拨粮食给各级官府的。 苏泽又对着跟随而来的苏绰说道: “苏长史,对职田法再补充几条。” 苏绰立刻拿出了记录用的板子,苏泽站起来说道: “首先,各级官府不得无偿征发劳役,让百姓耕种职田,更不能从军属、贫农、无田者当中抽调。” 苏泽实在是太了解这些基层官府的尿性了,就算是给了他们职田,他们也会想办法让百姓来无偿服役,到时候去职田耕种也成了害民的手段。 “根据职田的面积,勘定一个承租人数,不得以耕种职田为名强征百姓干活。” 这也是地方官府另外一个尿性,永远无休止的人力需求,有的县衙明明没有多少事情,却要征调很多百姓过来服役,这种无偿服役消耗了大量的宝贵劳动力,百姓为了逃避服役还要贿赂官吏,成为一种害民的方法。 “职田只能租,不能卖,新任地方主官到任,就要先去勘察职田的田亩数,谁的任上少了职田都要严惩!” 这就是针对于流官的弊端了,凡是就任的官员都是到期就走的,很少有地方官做长远考虑,他们往往会为了考核业绩竭泽而渔。 给了他们职田,他们直接拿去卖了换取一笔短期收入,等到后任来了就无田可用,最后又要回到继续盘剥百姓的老路。 比如后世大明就在初期实行了职田制度,但是在中期就被地方官员卖光了,最后官府又回到了收取苛捐杂税的老路上。 苏绰记录下三条,仔细体味又觉得苏泽思虑周详,算是堵上了明面上的漏洞,不由的大为钦佩。 将军真的是天纵奇才啊! 要知道行政这事情,所谓的制度就是用一己之力对抗所有的人性之恶。 没有完美的制度,但是尽量完美的制度还可以让人少作恶。 苏泽的职田法当然也有很多漏洞,甚至日后漏洞会越来越多,但是只要现在能有用,那就胜过旧法无数。 苏绰暗暗感慨,世人都知道苏将军军事上的才能,却不知道他在治政上也如此的天才! 这些东西看起来是细枝末节,却是整个官僚系统运行的基础。 让下面人干活,总不能学北魏先代君王一样不给俸禄吧? 一个有保障有盼头的官僚体系,就能让人安心的干活,才能将治下的资源有效的整合。 十六国时期那么多的势力,无论他们前期君主多么能打,没有行之有效的行政体系,最后也会骤然而亡。 总不能一直靠抢劫解决后勤问题吧? 前线的将领不需要为了后勤补给发愁,地方上的官员不需要为了手下的俸禄发愁,整个体系才能有效的运转起来。 巡视完毕职田后,苏泽今年没有去军营,而是返回了百丈楼。 陈留公主已经显怀,经过了怀孕初期的激素紊乱后,她又恢复了以往的脾气,苏泽也就搬回了百丈楼。 虽然不少医官都让陈留公主静养,但是苏泽知道孕妇在经过孕初期后可以进行适当的活动,这样反而利于正常分娩,所以也鼓励妻子出来做做事情,而不是为了孩子将她限制在后院中。 陈留公主也十分的满意,她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安置从长安进入夏州的士族女眷。 进入屋内,苏泽看到了一台改良后的织机,苏泽很了解自己妻子没有织布的天赋,怎么今天转性了? ------------ 第325章 勋官 陈留公主放下一块织锦,对着苏泽说道: “郎君这是看不起妾身?” 苏泽连忙摇了摇头,说道: “臣下又怎么会瞧不起殿下呢?” 陈留公主故意昂起头,不过很快她自己就憋不住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留公主说道: “这些是从长安逃来的织户,我一打听她们都曾经在皇姊手下学过织锦,看到郎君整日为了钱帛操心,也想要仿效皇姊筹办专门的织锦坊,增加一些将军府的收入。” “皇姊?” 好半天,苏泽才反应过来,陈留公主说的皇姊应该是丹阳公萧宝夤的夫人,同样是孝文帝女儿的南阳公主了。 苏泽倒是也听说过这位“织女娘娘”公主的事情。 据说这位南阳公主亲手所织的织锦华丽精美,在洛阳能够卖出天价。 苏泽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疑惑的问道: “南阳公主亲自教导的织女都逃来夏州了?” 陈留公主挥挥手让负责演示的织女退下,叹息说道: “长安的情况很不好,我前几日接到皇姊来信,长安都已经出现了缺粮。” 长安缺粮? 苏泽有些不能理解。 整个关西最膏腴的地方,就是长安附近的雍秦之地,这里就是先秦鞭挞六国的霸业之基,就算是经过了两晋十六国的祸害,依然要比苏泽占据的地盘好多了。 而今年的蝗灾基本上都被苏泽的地盘挡住了,雍州受灾并不严重,就这样长安也会缺粮? 陈留公主叹息说道: “自从关西叛乱后,雍州就没有一年不在打仗的,而那位丹阳公出身贵胄,对于田亩之事远不如郎君上心,缺粮也是正常的。” 苏泽也叹息了一声,战争对于劳动力人口的需求,抽走了土地中干活的农夫。 萧宝夤又没有建立一套战时的后勤体系,他本人不关心的事情,就不要指望下面的官员重视农桑了。 只能说,在这片土地上,做上位者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件事。 权自上出,这片土地的上位者可以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历代帝王营造庞大的宫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权自上出,也就意味着想要做一个好的上位者必须要全能,只有上位者关注的方向,下面办事的人才会用心去做,若是上位者顾不到的地方,下面的人就会瞎来。 萧宝夤自己对农事不关心,他下面的人自然也不关心,整个雍州的农政也就一塌糊涂了。 而农业生产是个长周期的事情,春天种植秋天收获,秋收的时候也是农户存粮吃完的时候,长安的粮食问题也就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了。 陈留公主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 “皇姊写信给我,希望能从郎君这里支援一点粮食。” 苏泽疑惑的说道: “丹阳公是西讨大都督,若是他缺粮,直接下令给我不就行了,为何要南阳公主写信讨粮?” 雍州缺粮,作为苏泽名义上的上级,萧宝夤当然是可以开口要粮的。 当然,作为独立都督诸军事的平西将军,苏泽也是可以拒绝的。 陈留公主笑着说道: “如果丹阳公写公文过来讨粮,郎君会给吗?” “当然不会,夏、凉、河州,高平郡遭遇蝗灾,本将军已经向朝堂送去救急文书,请求朝廷赈济,又怎么有粮食呢?” 苏泽当然是在说谎了。 关西是遭遇了蝗灾,但是因为救灾得力,根本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但是苏泽依然让苏亮起草了请求救灾的奏章,快马送到了洛阳。 当然,苏泽也不是指望朝堂真的救灾,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从洛阳留后院传来的消息,如今洛阳的粮食都不够吃了,根本不可能赈灾关西的。 苏泽哭穷,只是为了向朝堂要政策。 果然在苏算的运作下,朝堂下令免去了苏泽治下应该缴纳的租调,还象征性的给了苏泽三转以下勋官的任免权,让他用这些勋官向百姓募集粮食。 在苏泽看来,这些赈灾措施近乎等于零。 反正自从华州出现战乱后,整个关中就没有向洛阳再交过一分租调。 但是后一项对苏泽来说,就是不小的惊喜了。 勋官制度,原本是针对府兵的荣誉制度。 《木兰辞》中,“勋策十二转,赏赐百千强”,这里的勋策就是说的花木兰立功受勋官的事情。 勋官分为十二转,从最低等级的武骑尉,到最高等的上柱国,在北魏设立勋官初期,这类似于先秦的军功授爵体系。 理论上,勋官只是享受官员待遇,可以多授田,可以减免赋税徭役,可以封妻荫子,如果要入仕还需要再推荐考核才能做官。 在北魏初期,勋官还是很值钱的,那时候朝堂新设,到处都是需要人的地方,授勋就可以直接出来做官。 但是随着时代发展,再加上孝文帝时期的门阀政治改革,如今的勋官已经大不值钱,差不多已经烂大街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烂大街的时候,等到北周北齐的时候,那才是“上柱国多如狗,武骑尉满地走”,搞得研究那段历史的历史学家都很疑惑,为什么随便发现一块墓碑的墓志铭,这个人的官职都这么夸张? 比如苏泽当年在禁军的时候,朝堂动不动就给禁军“遍赏勋官一转”,就是给所有禁军提升一等的勋官。 那时候禁军中根本没人在意,因为勋官既没有俸禄,洛阳也没有授田,封妻荫子什么的,底层禁军都结不起婚,谁还想这个东西。 但是洛阳勋官不值钱,是因为洛阳的勋官体系已经膨胀太多了,如果一个部门人人都是经理,那都等于人人都是小兵。 更何况洛阳的勋官是和均田制脱钩的,你就是勋官再高,在禁军中也没有是没有授田的。 苏泽在推广府兵制的时候,也曾经想要和勋官制度结合,给基层立功的士兵一个晋升的台阶。 但是在咨询过苏亮后,苏泽才知道,即使是在天下已经混乱到如此地步,勋官的授予依然把握在朝堂手里,需要尚书台吏部曹的尚书签署才能授予勋官。 本来苏泽都要另起炉灶,搞一套自己的军功荣誉系统了,但是这次趁着蝗灾,苏顺成功的贿赂了胡太后新宠李神轨,还真的将勋官这件事办成了。 朝堂允许苏泽授予三转以下勋官,分别是三转飞骑尉、二转云骑尉、一转武骑尉,甚至还允许他将这些勋官授予没有立下军功的百姓,让他用勋官来募粮。 换句话说,就是让苏泽去卖官鬻爵。 苏泽当然不会去卖官鬻爵,但是这三转的勋官体系,足够让苏泽建立一套军功系统了。 北朝的勋官体系也实行了百年了,《木兰辞》当中也有传唱,百姓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一点的。 洛阳的勋官多,但是关西的勋官并不多,勋官在苏泽军中还是有吸引力的。 没办法,北魏王朝的人望积累,朝堂认可的勋官,总要比苏泽自己整蛊出来的军功体系,更容易让大众接受一点。 只要苏泽不正式造反,肯定还是朝廷的编制香啊! 苏泽立刻让苏明(【执法严明的军法官】),整理出一份立功名单出来,在军中授予了第一批的勋官,当然为了避免滥赏,第一批都只是一转武骑尉。 按照将军府的命令,一转武骑尉可以多授田十亩,授牛一头,减免丁税一人,免除官府徭役一人,退役后优先出任三长,通过考核还能授官。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好的福利了! 陈留公主说道: “但是皇姊写信来,还请郎君给一些粮食,妾身已经和皇姊谈好了,她会送一批织女过来。” 好家伙,在薅羊毛方面,还是女人更厉害啊。 可怜的南阳公主都这么困难了,还要被自己的妻子盘剥,将训练好的织女送到夏州来。 这年头,上等的织锦堪比黄金,手艺精湛的织女就和印钞机一样。 就不说贸易,这些上好织锦用来赏赐士兵,也可以让士兵为之拼命了。 更不要说一个手艺精湛的织女,如果是未婚的话,还可以用来婚配给军官,这可是人人争抢的好妻子。 南阳公主的名声在外,织锦手艺独步天下,她训练的织女只会更吃香。 “这不太好吧?” 陈留公主捧着肚子说道: “皇姊也是为了百姓,有什么不好的,郎君莫不是舍不得粮食?” “当然不是,既然这样,那就交给娘子操办吧,反正将军府的内库都是你管的。” 陈留公主露出笑意,将军府内库中自然有粮食,但是和苏泽说一声自然是表示对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尊重。 “郎君放心,我会先让皇姊送一批织女过来,看看她们的手艺,再决定送多少粮食过去。” “另外还可以选派一些身家清白的女子,送到皇姊身边去培训。” 苏泽看向妻子,黑还是你们女人黑啊! 身家清白?那倒是可以召唤一批普通【织女】系列随从过去,看看能不能提升词条? ------------ 第326章 铜雀台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如果这样能够提升随从的品质,岂不是可以设立学堂来大规模提高随从的品质? 可这狗系统似乎有什么限制,至今为止苏泽也只有少数随从提升了品质。 但是随从是可以学习的,如果能从南阳公主那边学习到先进的织锦手法,也是能够提高织锦效率的。 苏泽对着妻子说道: “织女的事情我来搜罗,先送一批粮食去长安救急吧。” 陈留公主露出笑容,这些日子她负责掌家之后,大大扩充了将军府的内库收入。 她本来就长袖善舞,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就经常邀请苏亮、封述的妻子办诗会,通过夫人路线帮助苏泽拉拢手下。 现在内库丰盈,陈留公主也有了资金举行类似的活动,包括于谨的妻子李氏,也被她拉进了这个圈子当中。 妇人之间本身就会攀比,下位者会追逐模仿上位者生活,苏泽穿越前的那些城市白领,也最热衷于追逐所谓的“上流生活”。 陈留公主出身于皇室,她所带来的自然就是席卷西北的“潮流”,无论是她的装扮和吃喝用度之物,都被永乐城中的将领官吏的妻子追逐。 而陈留公主也借着这种潮流,将一些自己所用的东西赏赐给苏泽臣子的妻子,每个得赏的妇人都欢天喜地的谢恩,有些无法跻身于“贵妇”圈子的妻子回去后,还会催促自家丈夫好好立功上进,这样自己才能进入永乐城妇人的核心圈子。 只要不是和洛阳那样奢靡斗富,苏泽还是鼓励妻子这么做的。 说白了,属下跟着你拼命,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 而最早追随苏泽的一批人,在吃喝上的需求已经满足了。 要让人上进,那自然要出现新的需求。 除了仕途上的进步之外,追求更丰富的生活也是无可厚非的,只要不太过分就可以了。 苏泽还是说道: “夏州的底蕴远不如洛阳,土地也贫瘠,娘子切不可领着大家浪费。” 陈留公主立刻说道: “郎君放心,妾身当然知道,前几日妾身才办了一次野食会,请苏善(【忠心护主的尝食膳奴】)带着大家出城挖野菜,教授大家如何制作好吃的野菜菜肴。” 苏泽想起自己前几天餐桌上那些变着花样的野菜,原来这些东西都是野菜会弄出来的啊? 陈留公主说道: “那些铺张奢靡,浪费粮食的,都被妾身教训过了,如今妾身外出用的都是两匹马的马车,永乐城内也没人敢超越这个,更没有人敢用人轿。” 如今的马车都是没有减震的,而且城市的地面都是土路,所以乘坐马车十分颠簸并不舒服。 在洛阳公卿贵族开始流行使用人抬的轿子,又或者为了排场营造豪华的马车。 比如当时江阳王元深在洛阳的时候,和河间王元琛斗富,元深用八匹骏马来拉马车,元琛就用十匹,元深又要用十匹纯色的军马,元琛这才败下阵来。 陈留公主带头节俭,下面也不敢太过分,如果只是吃喝用度上稍微高档点,倒是也不会造成太坏的风气。 只能说任何事情都这样,过尤则不及,矫枉则过正,过于严苛就是秦政,但是过于松懈又会滑向魏晋。 而苏泽能做的只有约束自己和周围亲近的下属,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他也只能一点一点的以身作表来改善当下的风气。 苏泽揽妻子入怀,认真的说道: “娶妻娶贤,能得如此贤妻,也是苏某几世修来的福报。” 说完苏泽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陈留公主听到苏泽的甜言蜜语,脸颊微微一红,但是抱着肚子,又推开苏泽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 “今天听安夫人说,阿姜似乎能喊阿爷了。” 阿姜是苏泽和安娘子女儿的乳名,姜在南北朝的时候被认为是上等美物,是被颂扬的东西,同时也容易生长,所以经常有女孩子以之为乳名,期盼能够健康的长大。 苏泽随口说道: “阿姜还不足满岁,怎么会开口说话。” 但是苏泽很快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他看向陈留公主说道: “不要,今日我陪娘子安寝。” 陈留公主虽然知道苏泽是哄她开心,但是心情依然好了很多,她推开苏泽说道: “你阳旺燥热,医官说了不宜和我睡,快点去吧。” 苏泽如今也算是有了情商,当然知道如果现在自己拔脚就走了,女人又要不高兴了,他还是缠着在陈留公主这里吃了晚饭,等到陈留公主睡下之后,才去了安娘子的屋里。 刚刚奶完女儿的安娘子,见到突然出现的苏泽非常的惊喜,而苏泽则一把抓住了她的宝宝食堂。 —— 孝昌二年,八月十日,冀州。 鲜于修礼按照葛荣的建议,开始攻打冀州重镇邺城。 邺城,曾经做过曹魏、后赵、冉魏、前燕的都城,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更是做过北齐的都城。 但是经过了十六国时期的战乱,邺城已经非常的残破了,固守邺城的是北魏朝廷临时任命的刺史元洪业。 元洪业也是北魏宗王,前任冀州刺史张始均在镇压破六韩拔陵的第一次六镇之乱的时候,战死在了武川城,元洪业就代理冀州刺史的职位。 后来三州叛乱,元洪业在冀州没有太高的威望,只能龟缩兵力退守邺城。 但是邺城太大了,元洪业手里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守住整个邺城,所以实际上他的兵都在邺城三台之上。 邺城三台,就是曹操所建造的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曹操建造这三台,自然不是为了“铜雀春深锁二乔”,这三台其实是邺城的防御性建筑。 台,就是高地,金凤台和铜雀台都是战略要地,可以俯瞰全城,可以驻守上千士兵,当年曹操就是在铜雀台上平定严才叛乱,如果从下往上攻打则需要花费十倍百倍的兵力。 而冰井台,是曹操营造用来藏冰的高台,冬季藏冰夏季赐冰,井深15丈,元洪业又将邺城的粮食、食盐等物悉数储藏在了冰井台中。 这三座高台同时还有空中栈道相互连接,驻军可以守望互助。 这点就和建康的台城很像,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宇宙大将军侯景轻易的攻入建康,但是却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攻下了萧衍居住的台城。 所以鲜于修礼在轻易攻下了邺城外墙之后,拿着元洪业退守的三台没有办法。 他也曾经派出士兵去攻打,可是都被元洪业手下的精兵挡了下来,而他自己的精兵死伤惨重,让鲜于修礼心疼不已。 这些都是最早追随他起兵的铁杆,却折损在攻打三台的战斗中,而元洪业在冰井台里储存了大量的物资,完全可以支撑很久。 鲜于修礼不仅仅在冀州遇到了麻烦,他起兵的定州也遭遇了朝廷军队的进攻。 原本负责安置六镇遗民的散骑常侍杨昱,被朝堂任命为定州刺史,领兵前往定州平叛。 杨昱曾经亲手安置过六镇遗民,在六镇人中还是有些威望的,而且他对于六镇的情况有认知,所以就任之后剿抚并行,竟然在定州又拉拢了一批队伍出来,反攻打进了定州。 葛荣主动请缨要求返回定州平叛,但是鲜于修礼却不愿意葛荣继续坐大,于是派遣葛荣的部下宇文肱宇文连父子领兵返回定州。 三台迟迟攻打不下,鲜于修礼只能召集众将商议,他部下当中也都是些出身不高的普通六镇人,大家都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出来。 最后还是葛荣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站起来。 “真王,卫王,属下以为三台难攻,应该招降元洪业。” 鲜于修礼看过去,出列的是宇文肱的三儿子宇文洛生,同样是葛荣麾下的大将。 鲜于修礼和葛荣虽然合兵一处,但两派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鲜于修礼是草根出生,聚集的基本上都是草根。 葛荣原来是定州别驾,在武川和怀朔都做过高层,所以才能收拢到宇文父子这样的人。 一部分三州的士族也选择投靠葛荣,毕竟葛荣以前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 所以现在的结果是,鲜于修礼的军队人数多,但是军官很缺,而且质量比较低。 葛荣则是相反,他麾下的普通士兵比较少,但是中高层的军官则比较多,还有宇文父子这种猛将。 但是鲜于修礼能带头造反,自然也不是傻瓜,所以他也一直在打压葛荣,比如不让他带兵回定州抵挡杨昱,再比如一直想办法从葛荣军中拉拢挖人。 鲜于修礼一直都对葛荣麾下的宇文父子非常垂涎,宇文洛生站出来,鲜于修礼大喜道: “谁人可以去劝降那元洪业?” 宇文洛生道: “末将愿往!” “善!若是那元洪业投降,许你将军之职,独领一军!” 这就是鲜于修礼挖人的手段了,让葛荣麾下的将领独自领兵,架空葛荣的影响力。 葛荣没有说话,宇文洛生领命而去,独自一人坐上吊篮上了铜雀台。 半日后,元洪业解甲走下铜雀台,向鲜于修礼请降。 ------------ 第327章 糜烂 元洪业出降,鲜于修礼自然是非常欣喜,要知道这可是第一个投降的北魏宗室,对于义军来说也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另外元洪业所带领的军队,能固守三台这么长时间,也是让鲜于修礼垂涎的精锐。 所以鲜于修礼给了元洪业相当高的待遇,不仅仅直接给了他一路渠帅的称号,还让他继续带领旧部,连武器装备都没有收缴。 鲜于修礼攻下了邺城之后,直接登上了铜雀台举行庆功宴会,在众人齐声的道贺声中,鲜于修礼逐渐迷失了自己,却没有看到下方野心家们闪烁的眼神。 紧接着定州又传来好消息,宇文肱宇文连父子小胜定州刺史杨昱,俘获了他麾下大将毛普贤。 这毛普贤曾经是元深麾下前锋大将,和宇文父子也是战场上认识的,宇文肱知道他的能力,又将他送到邺城交给鲜于修礼处置。 到这个时候,义军已经占领整个冀州,大半定州,瀛洲还在和兖州刺史元延明鏖战,但是义军人数占优,元延明也差点被打回兖州。 除此之外,兖州的杜洛周,幽州的韩楼,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如今河东义军的局势不是一片小好,而是一片大好,鲜于修礼将邺城的府库打开,赏赐给全军,又纵容士兵抢夺邺城豪族的女子财产。 —— 孝昌二年,九月,洛阳城。 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再次带上礼物,来到了长乐王元子攸的府上拜会。 苏算从留后院出来,却没有直接去长乐王的府上。 前几日,几名手下的【白鹭使者】随从报告,在长乐王府附近发现了大量的白鹭使者。 这个结果没有超过苏算的意料,他意外的是胡太后的政治敏锐度竟然这么低,竟然让长乐王元子攸这个小皇帝最亲近的伴读宗王,在外面活动了这么久。 元子攸已经被胡太后监控,苏算当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去他府上相见,所以他乔庄来到龙华寺的僧舍等待前来礼佛的元子攸。 别看整个洛阳一片凋敝的景象,但是龙华寺的香火却比之前更盛了。 辩机和尚在南朝得宠,成为萧衍御前僧人的消息传到洛阳,一向崇佛的胡太后没有愤怒,反而万分的懊悔。 她对周围说道: “早知道辩机大师是个有大神通的,悔之吾不得用也。” 于是胡太后反而拨下一大笔钱给龙华寺,让龙华寺改造僧舍,还在当年辩机和刘灵助斗法的地方立碑纪念。 这等于辩机等到了南北两朝最官方的背书,一跃成为当世最顶级的僧人。 什么,你说辩机是装神弄鬼浪得虚名? 那南北两边的最高统治者都是瞎子傻子?就你是懂哥? 这反而让龙华寺这个本来的禁军家庙,一举成为了整个洛阳最显达的寺院,当年辩机留下的佛经都成了洛阳百姓争相超越的圣典,而辩机当年挂单居住的僧舍,干脆被龙华寺拿出来重新装修,弄成了专门供达官贵人参悟佛法的静室。 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苏泽和龙华寺关系匪浅,从辩机入寺之后,苏泽就一直渗透控制龙华寺。 如今龙华寺的法物司的主司是苏泽留下的苏同(【擅长铸像的僧人】),知客是苏泽安插的(【见风使舵的僧人】),甚至改造龙华寺的匠人都是苏泽安排的,他专门在龙华寺内留了密道和密室。 就在中秋前后,长乐王元子攸终于宣布恢复了健康,开始在洛阳重新活动。 胡太后对这个年轻却得力的宗王非常忌惮,却又无法像是处置普通政敌那样直接将元子攸打倒。 好在元子攸的活动不算离谱,除了宗室长辈之外,元子攸常去的也就是几座佛寺。 元子攸轻车简从,但是龙华寺不敢怠慢,知客亲自在寺外迎接,将元子攸接到了一座华丽的僧舍。 等到推开僧舍大门,又有机灵的僧人直接换上了和元子攸类似的衣服静坐在僧舍内,接着又有稳重僧人领着元子攸走进密道,最后来到了地下的密室中。 “大王。” 苏算已经和元子攸在这里见过两次面了。 在失去了陈留公主这个上层消息来源后,元子攸成了留后院重要的合作伙伴。 元子攸说道: “苏留后,太后允许本王日常进宫,继续随陛下读书了。”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苏算立刻道贺,这不仅仅以为元子攸重新靠近权力中心,也意味着胡太后终于做出让步,给小皇帝松绑了。 但是元子攸的眉头依然紧皱着,他说道: “仅仅是读书而已,朝廷政务依然掌握在那三个奸佞手里!” 元子攸所说的奸佞,自然就是胡太后的三个面首了。 苏算附和了两句,元子攸虽然年少但是心思深沉,苏泽和李崇一家都关系匪浅,知道自己失言,于是岔开话题说道: “朝堂准备重设肆州,以后将军尉庆宾出任肆州刺史,并将秀容川的一部分划归肆州。” 听到这个消息,苏算立刻明白,这是朝廷忌惮尔朱荣,要削弱他的势力了。 肆州,是拓跋焘时期所置的州,领永安郡、秀容郡、雁门郡,治所在九原(山西忻州)。 后来尔朱家世封秀容川,再加上恒州和并州的扩张,朝堂暂时撤了肆州,将肆州的地盘划给了恒州和并州。 如今朝堂要重新设立肆州,这就是看到并州刺史元天穆和尔朱荣走的太近,要削弱尔朱荣在整个山西地区的控制力。 元子攸忧虑的说道: “尉庆宾早年就和尔朱荣有旧怨,朝堂这么做也太明显了。” 元子攸也很矛盾,作为宗王,他不反对限制尔朱荣。 但是作为小皇帝的党羽,尔朱荣算是可以依靠的外戚势力,朝堂对尔朱荣动手,其实就是针对小皇帝。 苏算心中冷笑,任何朝代的末期都是这样,政治斗争如火如荼,但是在绝对实力面前,阴谋诡计又有什么用? 重设肆州又怎么样,尉庆宾虽然也是鲜卑甲姓八姓之一,曾经做过尚书仆射,但是他拿什么去上任肆州? 只能说尔朱荣先和元乂,后和小皇帝走得太近,这都极大的刺激了胡太后。 相比之下,娶了陈留公主的苏泽,反而在朝堂的各种攻击中隐身,得以好好的发育。 元子攸又说起了朝堂的秘闻: “北海王从华州返回朝堂没几日,又在宫中活动,想要外任彭城。” 北海王元颢被于谨从华州赶回了洛阳,估计是如今洛阳开销花费太大,他在华州又没捞到太多的好处,所以又求着外任捞钱去了。 元子攸愤愤的说道: “他走通了中书令郑俨的路子,不就应该就能拟旨外任徐州刺史了。” 北海王身为宗王,却和太后身边的佞臣勾结,这自然让元子攸厌恶。 元子攸说完了最近自己搜集的情报,他向苏算问道: “你家将军对朝局什么态度?” 这些日子,都是苏算在白嫖元子攸,这家伙却和狐狸一样什么都没有出。 衣带诏这件事,小皇帝还是更倾向于自己的岳父尔朱荣,毕竟并州距离洛阳更近,小皇帝幻想只要尔朱荣带兵入洛,他就能够驱逐奸佞执政了。 但是元子攸却觉得朝堂对尔朱荣的忌惮,也不全是胡太后针对尔朱荣。 擅自吞并南秀容,蓄养这么多的甲士,是头猪都觉得尔朱家早就心怀不轨了。 恰恰是并州距离洛阳太近了,若是真的让尔朱荣得势,那才是势大难制。 而且比起高调的尔朱荣,默默发育的苏泽在洛阳禁军中有影响力,关西之地也有本钱。 但还是同样的问题,元子攸也无法确保苏泽的忠诚。 苏算掏出一封信递给元子攸说道: “这些禁军军官,都是当日我家主上在洛阳结交的,其中一些人已经是禁军武官了,他们对陛下都是忠心的。” 元子攸拆开信,看到区区十个名字后有些失望。 这些人发动宫廷政变远远不够,但是看到其中几个熟悉的名字,他们也能让小皇帝的日子好一点。 收下名单,元子攸站起来,他已经决定在苏泽吐出来更多之前,绝对不再向苏算吐露任何情报。 送走了元子攸,其实这些消息,早就通过元子攸身边的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递交给苏泽了。 但是维持和元子攸的关系,也是苏泽给留后院下达的任务。 苏算站起来,如今洛阳的局势也风云涌动,朝堂上这般虫豸是觉得前线还不够乱的。 苏算从龙华寺出来,正准备返回留后院,突然又看到了一队锦衣使者沿着铜驼大街出城而去。 不用说,这又是朝堂派往恒州的使者。 算算日子,这已经是近十日内,朝堂派往恒州的第三波使者了。 河间王元琛不停的弹劾领兵平叛的大都督元深,朝堂的军队才到恒州,胡太后就开始催促元深立刻动兵平叛。 仿佛只要大都督元深在冬季之前发起进攻,一切就能好起来一样。 但是在苏算这种局外人看来,如此混乱的朝局,胡太后还要瞎指挥,能好起来才有鬼。 ------------ 第328章 归使 孝昌二年,十月,华州蒲城。 “独孤祭酒,前几日又逃来一批百姓。” 在蒲城附近的折冲府内,独孤信正在办公,听到手下来报,他放下笔站起来,披披甲上马来到了安置流民的营地。 蒲城是前线,和泾州接壤,不少在泾州活不下去的流民,都会涌向蒲城。 现在是秋冬之季,在苏泽治下正是收获的时候,但是对于已经乱了一年的泾州来说,就是余粮耗尽的时候。 独孤信在六镇待过,他知道人饥饿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当然,流民不会在粮食耗尽的时候才逃亡,等入了冬那才是什么都没得吃了,那时候已经晚了。 现在能逃来蒲城的,也都是泾州流民中比较强壮的那一批。 独孤信的职位是折冲军师祭酒,这不是正经的朝堂官职,只是苏泽私设的幕僚辅佐职位。 但是在华州,独孤信这样的将军幕府私臣,却比那些朝廷的职位更吃香,特别是独孤信还是干的折冲府差事,深得士卒的敬重。 如今苏泽的士兵,主要是三个来源。 第一种就是苏泽自己带出来的军队,这包含了苏泽入河州时候的禁军,系统招募的军队。 第二种就是在各州招募的府兵,基本上河州、梁州、夏州、华州、陇西郡和高平郡都在推行府兵制度。 前两种已经占据苏泽麾下的大半。 剩下的小半,就是凉州、河州、陇西郡的豪族们入股的军队,士兵多是这些豪族的部曲私兵。 不知不觉中,苏泽已经将军队掌握在手里。 这也是他和萧宝夤不一样的地方,苏泽打仗从来不会被地方豪族掣肘。 独孤信的工作是在夏州和华州推行折冲府,负责给府兵授田,他办事公允周到,士兵们都知道他的名声,所以十分敬重他。 镇守蒲城的是苏泽最早期的部众杨宗甲,这些年来苏泽一直培养他,只可惜杨宗甲依然不开窍,始终无法独当一面。 不过这也正常,就是知识普及,管理学书籍大行其道的现代社会,能够管理一家几十人公司的管理人才都是稀缺物种,要统领大军作战那就要领导万人,哪一个不是历史上威名赫赫的人物。 虽然能力不行,但是有时候用人只要看忠诚就可以了。 杨宗甲对苏泽忠心耿耿,虽然能力普通但是也听话,所以被苏泽安排来蒲城镇守。 苏泽对他的要求也简单,如果胡琛来袭只要固守住蒲城就行了,前线镇守重要城池的将领,更多的时候考验就是忠诚而不是能力。 杨宗甲也是老行伍了,又有苏泽安排的手下来帮忙,守卫蒲城的难度不大。 但是今年秋收之后,蒲城附近涌入了大量泾州逃难的流民,这些人身份未明,杨宗甲不敢放他们进城,只能一边向幕府请示,一边拉着正在华州设立折冲府的独孤信来处理。 独孤信的处理方式也很果断,由杨宗甲委派校尉领兵百人,他又从附近的折冲府动员了一些预备兵,在蒲城控制范围内设立流民营地,先收拢安顿这些流民,再请示将军幕府,给这些流民编户齐民授田。 将军幕府的处理效率很高,苏绰同意了独孤信的方案,让他在蒲城甄别流民,然后安置在华州。 这已经是第三批的流民了,这一次来的流民超过两千人,所以手下才向独孤信报告,请他亲自处理。 等到独孤信抵达流民营地之前,却接到消息这帮流民又反了! 面对惊慌失措的杨宗甲手下校尉,独孤信平静的问道: “泾州流民为何会反?” 这名校尉说道: “他们听说要分开安置,就造谣传言是我们要将他们卖予华州大族为奴,昨夜营啸就反了。” 独孤信问道: “营地失守没有?” 校尉低着头。 独孤信又问了几个问题,对方都是一问三不知。 这名校尉说道: “末将已经派遣使者向蒲城求援了,杨参将应该明日就能到了。” 独孤信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经到了黄昏,杨宗甲不可能晚上出兵。 可如果等到明日,这群流民就组织起来了。 流民营是独孤信亲自布置的,他骑马抵近侦察了一下,策反返回后说道: “营寨内还有喊杀争吵声,缺损的营寨也没有修补。等到明日乱民占据城寨,就难攻了,不等杨参将了。” 校尉看着独孤信身后不足百人,连忙说道: “祭酒!那营地内可是有千人之众的啊!” 独孤信也不再废话,对着身后的折冲府卫戍兵说道: “持锐!” 这群卫戍兵立刻齐刷刷的亮出武器,将杨宗甲麾下的校尉吓了一跳。 折冲府的卫戍兵都是正卒,他们负责保护折冲府,在农闲的时候也负责训练周围的预备府兵。 在抽调府兵的时候,他们还要负责带领府兵前往指定的集合地点。 这些日子都是独孤信在训练这些卫戍兵。 独孤信一改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手持长槊变得英武非凡,他指向前方不远处的流民营地道: “凡阻挡者都是泾州叛军的细作,斩无赦!” 独孤信一骑当千,迅速从营寨薄弱处突入营地。 独孤信对营地的地形铭刻于心,再领骑兵左右突进,斩杀了几个试图反抗的流民头目。 等到第二日杨宗甲急匆匆的领兵前来的时候,这场叛乱已经平息了。 —— 永乐城内的苏泽还没能理得上这起小叛乱,此时他正在城外迎接出使柔然归来的高徽。 上一次柔然借兵,高徽从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过很显然北魏朝堂忘记了这位多次出使的大魏使臣。 没办法,对于如今的北魏朝堂来说,内部的事情还自顾不暇,所谓的“万邦来朝”这种东西,胡太后自然也不敢奢望了。 不过高徽似乎也对返回洛阳没什么兴趣,这位朝堂册封的假平西将军,其家族是苏泽就任河州后就最早投靠苏泽的。 高家不显山不露水,其家族早期投资已经获得了丰硕的回报,高徽的侄子高仁,如今已经被表为河州刺史。 河州,作为苏泽起家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存在感。 但是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几年河州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民户的数量已经悄然追上了原本更富庶的凉州与梁州。 不仅仅是民户的数量,河湟也是最早开垦的地方,河湟谷地的优良土地资源,已经连续三年都丰收了,河州给苏泽这几年的征战提供了巨大的支持。 但是河州的付出也不是没有收获,如今在苏泽治下,就以河州出身的官员人数最多。 对于高徽这位元老,就如同当年对待凉州刺史元彧一样,苏泽的态度是将他高高的供起来。 但是当苏泽在永乐城外,见到了头发苍白,满面沧桑的高徽,苏泽拉着他的手说道: “高公此去有大功于社稷,可塞外苦寒,高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苏泽这句话说的真情流露,高徽也有些感动。 他知道苏泽是出自真心,也说道: “再辛苦也比不上平西将军您保境安民,徽这一路上过来,只有西北能算得上是人间乐土,乱世方知安居难啊!” 这番花式互吹下,跟随苏泽迎接高徽的属下纷纷拍起了彩虹屁,苏泽心情大好,直接拉着高徽进入永乐城。 高徽详细向苏泽说明了此次他出使柔然王庭的经过,苏泽又旁敲侧击的问起了柔然可贺敦寿阳公主的近况,听说寿阳公主母子无恙后,苏泽微微点头。 高徽说完了柔然的情况,接着说道: “柔然可汗年幼,寿阳公主虽然权术了得,但毕竟是女子,臣一路走来,柔然人对草原的掌控力越来越弱了。” “原本给柔然人牧马的回鹘人,给柔然人打铁的突厥人和铁勒人,日益做大。” 高徽怕苏泽不知道突厥人,讲解道: “突厥,盖匈奴之别种也,姓阿史那氏,臣于柔然,为柔然的冶铁奴。” “铁勒人和突厥人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同样以冶铁为生,这一次六镇之乱突厥铁勒人掠夺了大量工匠北返,还吞并了不少六镇遗民。” 高徽有些忧虑的说道: “柔然暗弱,草原诸部崛起,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这高徽果然是外交事务的专家啊,日后瓜分柔然人草原霸主地位的,正是回鹘人和突厥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三十年后突厥人就正式击败了柔然,成为草原新的霸主。 这么看来,六镇之乱不仅仅造成了北魏的灭亡,同样也深刻的影响了草原的局势。 不过现在这两个部族只是有崛起的趋势,如今苏泽也无暇北顾,这两个部族牵制草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即使说柔然可汗是自己的儿子,苏泽同样不愿意出现一个强盛的草原帝国。 高徽说完了北方见闻后,对着苏泽说道: “将军,这次返回夏州,我带回来了一些六镇遗民,他们是六镇动乱后逃奔柔然,听闻将军在夏州主动投靠的。” “其中一人名叫斛律金,乃是敕勒十二部斛律部的领民酋长,吾观其有领兵的才能,特意举荐给将军。” ------------ 第329章 斛律金 斛律金? 苏泽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高徽从草原上回来,还给他带来这么一个意外之喜。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斛律金是高欢麾下最重要的将领之一,在邙山之战中,是斛律金拼死救出了高欢,要不然就没北齐什么事了。 斛律金不仅仅自己本人勇猛,其子斛律光同样也是北齐的大将。 和高欢本人一样,斛律金在历史上也是先投尔朱荣,在尔朱荣覆灭后才追随高欢。 这方世界的时间线变动,斛律金竟然跟随高徽来投奔自己了? 看来前期的声望没白刷啊! 独孤信,斛律金,都说明了在目前六镇群豪看来,自己和义兄尔朱荣拥有同样的吸引力。 唯一的缺点就是自己的地盘距离六镇有点远,并不方便接受六镇群豪的投奔。 不过现在的苏泽也已经阔气了,他没有和以往那样表现出兴奋的心情,而是平淡的说道: “既然是高公所推荐的人才,本将军还是要见一见的。” 说完,苏泽就让人将斛律金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见惯了独孤信这样的姿容能力都优秀的人才后,斛律金的面貌只能算是普通。 他一身敕勒族的打扮,因为长期奔波脸上挂着风霜。 但是斛律金见到自己,丝毫没有露出患得患失之色,而是骄傲的站在面前。 苏泽问道: “高公言斛律郎是猛将,不知道斛律郎有什么过人之处?” 高徽看着苏泽,没想到他竟然上来就打直球? 如果是汉人大将,此时大概会觉得屈辱,但是苏泽这样问正对上了斛律金这个敕勒人的性子。 六镇男儿,从来都是不吝啬说出自己能耐的! 斛律金叉手说道: “将军,吾有三才!” 苏泽露出笑容,温言问道: “哪三才?” 斛律金骄傲的说道: “远观尘土,就知道敌军多寡。” 苏泽点点头说道: “兵法有云,料敌为先,此为料敌之能。” 斛律金听到苏泽这个当世一流的兵法大家肯定自己,昂着的头也有些激动,但是他继续说道: “听地嗅土,能知远近。” 苏泽也赞许的点点头,这算是优秀游牧民族将领的种族技能了,就是趴在地上听大地的振动声,能够估算敌人的远近。 成吉思汗就有这个本事,结合前一项,就能提前知道敌人的数量和远近,这在临阵作战中是非常实用的技能。 “三呢?” 斛律金继续昂着头说道: “吾唱歌好听!” 这下子就连高徽都绷不住了,苏泽更是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斛律金也笑着说道: “在我敕勒族,多是以歌诉情,我妻就是听我所唱的歌才嫁给我的!” 苏泽笑道: “那就请斛律郎高歌一曲了。” 斛律金也没有任何心理包袱,他直接开口唱道: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果然斛律金一开口,就觉得野意苍茫,仿佛置身于敕勒川的草原之上,能见牧草沙沙,又能闻牛羊嘶鸣,曲调悠扬而不绝。 一直等到斛律金唱完了一段时间,苏泽和高徽才从歌曲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好!” 苏泽大声叫好,接着对着斛律金说道: “当真是歌好,人唱的更好。” 这首歌的歌词虽然悠扬,但是听完让人升起惆怅之意,苏泽感慨说道: “当日本将军曾在敕勒川下重修白道城,杀柔然人以铸京观,不知道如今此城如何了?” 敕勒川就是白道出口附近的一片草滩,所谓草滩就是水草丰茂的草原,此地在宋代时候被辽国命名丰州,明代嘉靖年间最著名的北方边患俺达汗,就是在此地起家的。 斛律金低下头说道: “李骠骑曾经在将军修葺的白道城中抵挡破六韩拔陵大军,但是在这次乱起后白道城已经被毁,将军所筑的京观也在之前柔然劫掠中被毁了。” 苏泽倒是没有为小小的白道城伤感,他对着斛律金说道: “斛律郎虽然是高公所荐,但是我将军幕府自有体制。” 斛律金并不是一个人来投的,他带来的还有七百斛律部牧民。 苏泽斟酌说道: “你带来的牧民要编户齐民,由将军幕府分开安置牧场。” “斛律郎则从要从骁骑营旅帅做起。” 其实旅帅对于苏泽的军中地位也不低了,多少追随苏泽的老兵现在也不过是队正,只有橙色紫色随从才能坐到这个位置。 但是斛律金不是一个人来投靠苏泽的,他是带着一个部族来投的。 七百人的部族,至少有两三百可以武装的草原骑兵,而斛律金所在的部族又是敕勒族比较有战斗力的部族。 所以斛律金可以说是带着三三百精锐骑兵来投奔的,给一个旅帅倒是显得苏泽小气了。 同样对比,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对那些带部而投的六镇将领,起步都是幕府参军参将。 不过斛律金倒是没有体现出任何的不满,他们这些敕勒人虽然和草原上的高车人都是同族,但是今年旱灾加上蝗灾,草原上稍微好一点的牧场都被人占了。 斛律部也是实在活不下去,所以才要随着高徽来夏州的。 而且如今官方势力中,也就是苏泽的名声最响,也最亲近六镇人。 斛律金以君臣之礼对苏泽道: “多谢将军收留,金以效死报将军!” 苏泽心情不错,拉着高徽说道: “今日高公归返,又得一个猛将,当宴之!” —— 孝昌二年,十月。 负责河东平叛的大都督,广阳王元深终于等来了朝堂的军队,对于紧接着催促他出兵的朝堂使者,元深只能简单整编一下,就不顾如今已经到了秋冬,粮草都不太充足的困难,直接出兵出灵丘,进入定州和溃退在灵丘的定州刺史杨昱合兵。 听说朝堂再攻定州,在冀州的鲜于修礼和葛荣立刻集结兵马,回师定州救援,双方大战一场,元深取得了一场小胜,鲜于修礼退守定州城,准备聚兵再战。 与此同时,朝堂中对于广阳王的弹劾更多了。 河间王元琛再次上书朝堂,言元深养寇自重,胡太后对元深更加怀疑,多次派遣使者前往前线督战。 元琛这个搅屎棍除了不停的上书弹劾元深之外,还向定州刺史杨昱写信,向他灌输元深要造反的想法。 这也让前线的两个将领关系紧张,杨昱甚至都搬出了元深的营地,单独带兵扎营。 元深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他在朝堂中没有靠山也没有盟友,根本没有人帮助他说话。 元深只能一边上书辩解,一边想尽办法拿出来成绩来,试图通过功劳让朝堂安心。 就这样,元深在后方还没有稳固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向定州城进军。 —— 官军这边勾心斗角,起义军这边也差不多。 高欢等人叛出杜洛周部后,就一路向南,投靠到了“卫王”葛荣麾下。 葛荣在武川怀朔都做过官,也听说过高欢一行人的名望,对于高欢的投靠自然大喜。 葛荣继续认可杜洛周授予高欢的勇毅将军,还单独交给一支怀朔人马给他。 高欢领着司马子如、窦泰和尉景向葛荣效忠,比在杜洛周手下的时候更得重用。 唯一让高欢等人不如愿的地方,就是宇文父子也在葛荣麾下。 而且宇文父子更早的投靠葛荣,如今的职位要比高欢等人更高。 当年武川人献城诈降不和怀朔人商议,两边已经出现了裂隙,如今宇文父子在葛荣麾下占据高位,武川人又爬在怀朔人头上。 当年独孤信单骑前往怀朔求援的时候,怀朔和武川还是亲如一家的,短短几年后两边就已经势如水火了。 葛荣麾下有竞争,“真王”鲜于修礼和他的“卫王”葛荣之间,也是勾心斗角。 鲜于修礼自从得了北魏降将元洪业和毛普贤之后,就对二人非常的重用。 元洪业是北魏宗室远支,鲜于修礼为了树立这个投降的榜样,不仅仅允许他独自带领旧部,同时还给他超过其他军队的待遇。 比如在食物分配上,元洪业的部队就能得到更好的补给,他们的武器装备也要比别人好。 毛普贤也是同样的道理,他本来是元深的旧部,又在杨昱麾下作战过,后来被宇文肱父子俘虏。 鲜于修礼也同样让毛普贤带领旧部,而且因为毛普贤读过一些兵书,所以鲜于修礼常与他谋划,疏远了卫王葛荣。 鲜于修礼重用北魏降将,自然引起了他旧部的不满。 但是鲜于修礼起兵太快了,他的军队规模也越来越大,原本跟随他的老兄弟们,已经没办法胜任现在的位置。 鲜于修礼出生不高,又打的破六韩拔陵的旗帜,又无法得到三州士人的支持。 两边都是人心不齐,两边都是勾心斗角,竟然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而这种局势下,恰好就是阴谋家最如鱼得水的时候。 在进行了几天的思想斗争后,高欢终于咬牙踏入了葛荣的营帐。 “大王,鲜于修礼僭称伪王,其人志短才疏,不足与谋,唯有大王才能安定天下!” ------------ 第330章 登台与退场 不得不说,人是会变的。 当年高欢在洛阳和苏泽结拜的时候,虽然年轻但是气度豪迈,那时候的他是不屑于搞什么阴谋诡计的。 但是在经历了武川人背叛,以及上一次背叛杜洛周后,高欢做起这种事情已经没有心理压力,非常的得心应手了。 实际上不需要高欢挑唆,葛荣本来就和鲜于修礼有很大的矛盾。 果然,高欢这一嗓子说完后,葛荣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命令亲卫冲进来将高欢拿下。 高欢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葛荣真的不准备屈居于鲜于修礼之下了。 看到葛荣保持沉默,于是高欢继续说道: “大王,鲜于修礼无论是人品还是才能都远不如大王,却被推举为义军首领。元深所部的人数远少于我军,鲜于修礼自己的军队按兵不动,却让我们上来和官军的主力消耗。” 高欢这句话也说到了葛荣的心里。 从合兵之后开始,鲜于修礼就有意无意的削弱他手上嫡系的势力。 比如之前将宇文肱父子派来定州,现在官军士气正旺,又派遣自己去打消耗战。 高欢继续说道: “如今鲜于修礼宠信的毛普贤,是对面元深的心腹旧将,此人心怀叵测,一直在鲜于修礼面前离间大王!” 葛荣微微点头,他在鲜于修礼的营中也有耳目,自然知道毛普贤离间自己的事情。 高欢觉得事情又成了七八分,他继续说道: “贺六浑愿意为王前驱,拥立大王成为义军首领!” 听到高欢表态,葛荣这才开口说道: “若不是真王振臂一呼,哪有如今的大好局势,葛某的才德远不如真王,贺六浑以后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今日之事,本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 说完这些,葛荣直接做出送客的样子。 等到高欢出来,司马子如、尉景和窦泰立刻围上他,一行人返回营地后,还是窦泰先忍不住问道: “贺六浑!葛荣是个什么态度?” 高欢叹了一口气说道: “葛荣不愿意听从我的计划,将我从他的营地中驱赶了出来。” 众人纷纷低下头。 司马子如突然问道: “将军,葛荣能让您出来,说明他也不满鲜于修礼了,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所以没有答应你。” 高欢想了想,想通了什么,他突然说道: “哎呀!咱们怀朔人又晚了一步!” 司马子如也跟着点点头,尉景似懂非懂,窦泰则是一脸懵逼。 窦泰连忙问道: “贺六浑,到底怎么回事?” 高欢站起来说道: “葛荣如果真的要做忠臣,我今日那番话说完,他就应该让亲卫押解我去给鲜于修礼请罪了,葛荣其实早就想取鲜于修礼而代之了。” 窦泰还是疑惑的说道:“那为什么葛荣不答应你?” 高欢踱步说道: “时机未到,葛荣早就有计划除掉鲜于修礼,但是还没到那个时候!” 作为阴谋家,高欢迅速理清了思路,他停下脚步说道: “如今能帮助葛荣谋划除掉鲜于修礼的,就只有他们了!又被该死的武川人抢了先!” 听到“武川人”这三个字,窦泰立刻站起来,他父亲窦乐就是因为武川人变节投降,才死战而死的,他对于武川人的仇恨甚至要超过对叛军的仇恨,毕竟现在窦泰自己也做了叛军了。 反应迟钝的尉景总算是跟上了自己小舅子高欢的思路,他问道:“是宇文父子?” 高欢重重的点头道: “葛荣部下中能谋划这件事的,只有宇文父子,怕是鲜于修礼身边早就被葛荣埋下了密间,只等时机成熟就会发动,葛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火并鲜于修礼!” 司马子如长叹一口气,自己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到了定州,却还是被武川人压在头上。 这天下到底何处才是怀朔人的出头之地啊? 可刚刚背叛了杜洛周逃奔葛荣,如果现在又背弃葛荣,那不就是三姓家奴了吗? 高欢长叹说道: “只能密切关注鲜于修礼身边的动态,若是葛荣发动我们怀朔人要立刻响应,也挣一个策应之功!” —— 宇文父子的营帐中,宇文肱身边分别坐着二儿子宇文连,小儿子宇文泰。 三子宇文洛生掀开帘子进来,宇文泰迅速起身将位置让给三哥,自己则在帐篷附近警戒。 接下水囊喝了一口气水,宇文洛生用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说道:“阿爷!事情办成了!” 宇文肱喜道: “那人答应了?” 宇文洛生重重的点头说道: “那人已经和我约定好,只要等鲜于修礼的军营混乱,他就会立刻动手!” 宇文肱喜道: “此事若成,卫王就能更进一步了!” 二子宇文连也说道: “只要卫王能执掌大权,元深随手就可以击败,吾家就能挣个从龙之功了!” 站在帐篷门口的宇文泰,远远的看着父兄,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宇文家可是要做大魏忠臣的,宇文泰的长兄宇文颢战死,宇文家可是为了大魏死了个继承人的。 就算后来假意投降卫可孤,宇文父子也都是想着立功重新归附朝廷的。 可时局发展到了今天,宇文家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河东这片大魏最膏腴的地区,鲜于修礼的振臂一呼,竟然连古都邺城都攻陷了。 朝堂最能打的宗王元深,也在灵丘踟蹰不敢进军。 宇文父子感受到了时局的变化。 不仅仅是宇文父子,这天下稍有见识的人,都已经看到了这样变化。 古代王朝和现代不一样,叛乱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在六镇之乱前的几次叛乱,朝堂都能很快的平定,甚至有时候不用朝堂发兵,地方豪族就能将叛军给灭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先是北境动乱,关中也乱了,如今河东五州也乱了。 天下人都看到了朝堂的虚弱,所有人的想法都发生了变化。 宇文泰早慧,对于父兄的筹谋他有不同的看法。 宇文泰认为朝堂气数未尽,就算是葛荣也未必是“真龙”。 但是他年龄太小,参与不了父兄的筹谋。 就在父兄热议的时候,宇文泰听到了脚步声,他连忙喊道: “噤声!” 宇文肱父子停止了讨论,就见到一名身穿锦衣的使者,在士卒的簇拥下,闯进了宇文肱的帐篷。 宇文肱脸色有些难看,但是这是鲜于修礼的使者,他也只能带着儿子,恭恭敬敬的向这名锦衣使者行礼。 “真王有令,伪魏贼首杨昱出兵五鹿,骁骑将军宇文肱领本部兵马迎战。” 宇文肱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他接下了真王命令后,和声和气的问道: “敢问贵使,真王拨付多少兵马给吾,去五鹿阻挡杨昱?” 这名使者倨傲的说道: “真王的命令很清楚了,请宇文将军带领本部兵马,阻击杨昱。” 听到这个命令,宇文肱的二儿子宇文连十分的愤怒! 杨昱好歹是魏军主将的副将,官拜定州刺史,也是对面魏军的二号人物。 鲜于修礼竟然一道命令,让宇文肱就带着自己本部的兵马去阻挡杨昱。 要知道宇文肱帮着葛荣训练的怀朔兵,再加上他从六镇带回来的部曲,总共也就是三千人的样子。 这些都是宇文家苦心带出来的兵尖子,是宇文家乱世生存的本钱。 现在鲜于修礼竟然下达这样的命令,明摆着就是要借着军令,削弱宇文家的力量。 就在宇文连准备动怒的时候,宇文肱拦住了儿子,他和气的说道: “请贵使转达,肱受命出征,定当为真王效死!” 紧接着宇文肱又拍拍手,小儿子宇文泰从后面捧出一匹华丽的织锦。 使者这被华丽的织锦给迷住了,他用手小心的抚摸着织锦,对宇文肱的态度立刻好了不少。 他说道: “真王的命令是让宇文将军立刻出征,但是本使路上可以慢点,给宇文将军更多的时间准备。” “那就多谢贵使了!” 等送走了使者,宇文洛生连忙说道: “阿爷,是我们的计划暴露了吗?” 宇文肱摇头说道: “应该不是,就是鲜于修礼例行打压我们。” 宇文肱对着几个儿子说到: “若是抗命,反倒是要惹鲜于修礼的怀疑。” “阿连,你随为父出征五鹿,若是敌军势大就务必保全军队,只要等到卫王上位就好了。” “洛生,伱继续留在卫王军中,和那人保持联络,推动那件大事。” “只要事成就立刻向为父报信,我们就立刻领兵回来!” 宇文洛生重重点头,只能到所有事情都交代完毕,宇文肱这才对着小儿子宇文泰说道: “阿泰,为父知道你素来有主见,但是这次的事关我们宇文家的未来,你一定要多襄助你阿兄。” 宇文泰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但是他也只是张开嘴点点头,遵从了父亲的命令。 孝昌二年末,葛荣麾下大将宇文肱带着儿子宇文连,出征五鹿抵挡定州刺史杨昱。 无数的英杰们争相涌上历史的舞台,想要在其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但是苏泽知道,南北朝的舞台又岂是这么好登的? 当舞台的聚光灯给某人高光时刻,也许接下来就是他退场的时刻。 ------------ 第331章 考课 无论如何,多灾多难的孝昌二年总算是要过去了。 年底的时候,外派官员都要返回将军驻地,由幕府掌书记苏绰对他们一年的工作进行总结考评,而作为幕府主人的苏泽还要给这些私臣赐下奖励。 这是苏泽对自己幕府私臣进行的考核,又因为今年是战时状态,关中和洛阳的交通断绝,所以朝堂也将每年十二月的官员考核,交给苏泽进行。 幕府的私臣考核难度不大,基本上就是让他们返回幕府述职,再由苏绰给出一个评价,交给苏泽过目就可以了。 但是官员考核就要复杂多了。 苏亮站在苏泽身边,向他说明官员考核的流程。 “将军,本朝考课,以三年为大计,今年正是大计之年。” “考课之事,原本是尚书台的职责,之后职权收归于门下,为宰相权。” 苏泽点点头,历朝历代宰相的叫法都不同,对于什么是宰相都要辩证一番,但是在苏泽看来,所谓宰相,最重要的就是两个权力。 第一个是参与政治决策的权力。 这个很容易理解,如果连最高决策圈子都进不去,那官职再高也就是个行政执行官员,根本算不上宰相。 比如明代的六部尚书,他们的官职都要比内阁辅臣要高,但是他们无法参与决策,就不是宰相。 第二个就是考核督查官员的权力。 同样还是明代最有权势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他能够完整的行事相权,是在他全面掌握了“京察”,也就是官员考核的权力之后。 两权都有,就是真宰相。 当然,自从北魏建立以来,就没有所谓真宰相。 从汉武帝以后,“真宰相”就已经专指摄政的权臣了,比如霍光,比如王莽,比如曹操。 作为异族建立的政权,北魏也没有仿效汉人旧制,给自己弄个真宰相给君王添堵。 就比如北魏建立初期,最被重用的汉人大臣,甚至交给他编修国史的崔浩。 崔浩曾经权势逼人,自号宰执,但是在国史案发就被举族诛杀,杀他就和杀一只鸡一样。 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称之真宰相? 但是朝堂的事务光靠一个人是处理不过来的,所以从东汉以来逐渐使用“群相制”。 群相,就是将宰相的权力从一个人拆到一个机关。 这样的好处就是,就算是这部门之长,也无法完全行使宰相权力,皇帝需要改变政策方向,只需要调整宰相班子的人选就行了。 孝文帝改制后,宰相机关就是门下省,在门下省任职的官员,就被认为是宰相。 随着苏泽的手下越来越多,原本行政事务悉数委任给苏氏兄弟的情况需要改一改了。 其实苏氏兄弟也很清楚,他们甚至在主动将一些权力交出来。 这并不是苏泽对于旧部过河拆桥,而是任何一个集团发展壮大,走向正规化后的必由之路。 苏泽依然将幕府私臣的考核交给苏绰,就是表示对苏氏兄弟的信任,但是对六州二郡的考核,就不能再交给他们来办了。 苏泽召集幕僚,决定在将军幕府下设立一个新的部门,名曰“政务堂”,专门负责这次官员大考的事务。 独孤信刚刚完成了自己的考核,因为他还没有朝廷的官职,所以只属于是苏泽的幕府私臣,只需要向苏绰递交述职报告,很快就拿到了考核的结——上中。 独孤信有些惊喜,他知道今年的考课分为了九等,从高低分别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按照儒家的伦理,前三种的上,和后三种的下不轻易授予。 大部分官员的考评都是“中上、中中、中下”这么三种(类似于现代绩效考核鲜有给不称职)。 按照将军府的新规定,如果连续两次得到后三种“下上、下中、下下”的考核结果,那就会被弹劾罢黜。 在苏绰的考核评语中,也写明了给独孤信上中考核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在蒲城流民营地平叛中的卓越表现,被额外记上了一份军功,才得到了这个考评结果。 同时根据将军幕府公布的消息,考评得到前三上等者,除了在下一次升迁中能优先选用,还可以和将军幕府麾下的重臣,一同参加将军府的春节前夜宴。 其实按照苏绰的暗示,也许等不到明年,独孤信就能够得到升迁了。 独孤信感谢了苏绰的示好,更加确定自己投靠苏泽的时机把握的正好。 随着苏泽地盘的扩大,正是升迁的红利期,这时候只要表现优异,就能迅速脱颖而出。 一旦扩张迟滞,或者进入消化阶段,就会涌入大量的人才内卷,这时候无论是多么绝世的人才,都要按部升迁,再也没有现在阶段的红利了。 苏绰又叮嘱独孤信留在永乐城内,过几天说不定将军幕府还有一项临时的差事要他办。 独孤信再次向苏绰表示感谢,这才离开了平西将军府。 永乐城是完全新造的城池,在规划之初苏泽就预留给属下的住宅,而永乐城也没有按照洛阳那种城内坊市的方式建造,而是建造了一些临街的店铺,允许城内的百姓在这些店铺里做生意。 走在没有坊市高墙相隔的永乐城内,听着沿街店铺的叫卖声,独孤信觉得这里的生活都有些不真实。 要知道半年前他还在六镇苦苦求生,永乐城内的太平景象就如同一场幻梦般。 不过这种城市结构,需要更高的城市治理水平,其他城市照搬永乐城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光是管理这些沿街的店铺,让他们缴纳商税,就需要一支成熟的征税队伍。 除此之外,没有里坊的布局,也需要更多的人手来维持治安。 这也让独孤信非常新奇,要知道在六镇,当地主官恨不得将百姓当做牲畜一样关在畜栏里,别说让百姓做买卖了,就连百姓出门都要限制。 当然,永乐城作为一座要塞城市,还是有宵禁的,进城的盘查也非常的严格,能够居住在永乐城内的,基本上都是军官家属,至少也是追随苏泽的老兵。 独孤信走着走着,突然闻到了一阵酒香,他看到酒肆的幡子,抬脚就走了进去。 这也是一家临街的店铺,这是一栋三层的木质小楼,整个楼都被改造成了酒肆,小厮看到独孤信气度不凡,热情的迎接了上来。 独孤信首先问道: “将军不是颁布了禁酒令吗?为何你们家还能卖酒?” 小厮一听就知道独孤信大概率是衙门中人,他笑着说道: “郎君明鉴,今年秋收后,禁酒令只是禁止商人私酿,百姓自酿自用,以及我们这种官方榷卖的店铺已经开禁了。” 古代的都是粮食酒,所以酿酒都是需要大量的粮食的。 所以在粮食紧张的时候,官府都会禁酒。 独孤信知道禁酒令还是秋收之前的事情,小厮又拿出官府的告示,独孤信这才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们家卖的是官府榷卖的酒?” 小厮连忙说道: “民间私酿只能自饮,官府每个月给的私酿酒曲都有定额,郎君别看我们这酒肆不大,但是每个月消耗的酒也是很多的,只能从官府酒场榷卖。” “还能民间自酿吗?” 独孤信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六镇还没有被朝廷忽视,他这样的世袭军主家庭也会自己酿酒喝。 小厮说道: “自酿是可以,但是现在只能在官府的酒坊买到酒曲,价格也不低,每个月也有限额,再说了自酿的都是浊酒,哪有我们酒肆卖的官府酒坊的玉壶烧好喝啊!” “玉壶烧?好名字,那就来一壶吧!” 这时候独孤信才注意到,隔壁桌坐着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似乎看起来有些眼熟。 听到他们交谈,独孤信才想起来,这两人似乎也是平西将军幕府的私臣,好像一个叫王思政,一个叫做韦孝宽。 王思政也注意到了独孤信,他热情的走过来说道: “见过独孤郎。” 独孤信也站起来回礼,三人干脆坐到了一桌上。 三言两语,自然又谈到了政治。 王思政说道: “听说酒税是将军亲自制定的,民间榷曲,开放酒肆但是酒坊官营的方法,真是妙法啊!” 刚刚和小厮交谈,独孤信也明白了苏泽这套榷酒法。 普通民间酿酒难以禁绝,如果用严刑峻法来禁酒,又会造成酷吏害民的问题。 比如对岸的禁酒令时期,就造成了官员腐败和社会团体崛起,酒这东西虽然不是生活必需品,但是对百姓来说也是重要的生活调剂品。 所以苏泽控制民间酿酒,是控制酒曲的买卖,民间酿酒也是需要酒曲的,通过榷曲也不是为了这点财政收入,更多的是让民间私酿维持在比较小的规模。 王思政又说道: “这玉壶烧听说是将军创造的,此酒清且烈,就连酒量最好的猛将,喝上一壶也会倒下。” 独孤信惊奇道: “苏将军还会酿酒?” 王思政说道: “民间都说将军乃是星宿下凡,生而知之,这世上就没有将军不知道的事情。” ------------ 第332章 御史台 独孤信瞥了一眼王思政,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苏泽的狂热信徒。 这在军中倒是常见,但是在士族子弟中还是不多的。 就在这时候,小厮抱来一壶精美的瓷壶,又送上了一些切好的牛肉,对着三人说道: “三位郎君,本店用的肉都是群牧院卖出的老牛,请放心享用。” 牛也是古代重要的生产资料,所以历朝历代都是严禁宰杀耕牛的。 苏泽也成立了群牧院,但是将一些年老的耕牛统一宰杀,有的制作成干粮肉脯,少部分被这些店家买去制作成下酒菜。 独孤信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小店竟然做事滴水不漏,卖的东西样样都合法合规,也难怪生意不错。 装酒的瓷壶也是非常的精美,王思政似乎对于榷酒的工作非常熟悉,他说道: “玉壶烧可不仅仅在永乐城售卖,更多的都被安夫人的商队送到了西域,西域那些国主们可是争相购买。” 看到独孤信研究瓷质的酒壶,王思政又说道: “这酒壶也是夏州官窑烧制的,这三彩釉也是将军指导调制出来的。” 酒壶上还雕刻了一些小动物的兽首,再加上各种吉祥纹路,抹在手上温润柔和,最罕见的是以铅黄、绿、青三彩彩釉调色,这样的瓷器运送到西域肯定能卖出高价。 没想到苏将军连烧瓷器都会? 独孤信有点相信所谓星君下凡的说法了。 “没想到王郎竟然对酒事如此了解,真的是涨了见识。” 在一旁的韦孝宽绷不住了,他说道: “独孤郎君,思政兄就在户曹榷卖局做事,盐酒榷卖本来就是他份内事。” 王思政被韦孝宽揭穿,倒是脸皮也厚,他嘿嘿一笑给众人倒上酒。 独孤信知道苏将军在将军幕府下设置了户、工、礼三曹,分别掌管财计税收,工程营造和礼法教育,三曹在掌书记苏绰的带领下,统管六州二郡的民政,如今西北能有如此安定,也有他们的功劳。 但是据说三曹里都是以一当百的人才,各个都是身兼数职,在将军幕府中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独孤信还是第一次结交到三曹官员。 韦孝宽又向独孤信介绍道: “思政兄本来是在崇文馆编书的,后来苏将军筹办榷卖局,就让他兼了榷卖局的事务,如今咱们这西北的盐酒榷买,可都是思政兄在负责。” 王思政谦虚的说道: “章程都是将军定好的,王某不过是推行罢了。” 独孤信倒是没有因此轻视王思政,一项政策的本意可能是好的,但是执行过程中可能执行歪了。 而政策制定的时候,也会遇到很多实际操作的难题,特别是榷买这种涉及到了巨大利益的事项,王思政能够统筹推动,足以说明他在政治上的才能了。 王思政听韦孝宽夸起他的功劳,心情大好,满上酒之后说道: “韦郎不要笑话我了,谁不知道今年幕府考课私臣,仅有二人得“上下”,韦郎在诸州筹办折冲府,年后肯定要被授官重用了。” 独孤信心道,原来是同行啊。 韦孝宽说道: “授官不授官的并不重要,如今西北的官儿,谁不想在将军幕府办事啊。” 独孤信也点点头,随着苏泽的影响日深,西北官员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朝廷的有品官员,更羡慕在苏泽幕府任职的士人。 独孤信在华州筹办折冲府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被华州地方士族宴请,请他举荐族中优秀的子弟去苏泽的幕府为官。 如果是以前,苏泽以将军幕府的名义招募士人,关中士族都是不愿意就职的,他们上来要的就是朝廷的正品官职,将军幕府被视作一个临时机构,根本不值得族中优秀子弟出仕。 但是现在反了,地方的举孝廉和论品入仕,已经对关西士族没有吸引了。 特别是以往争夺的孝廉名额,也就是地方官员举荐人才去洛阳做官的名额,都是要地方士族抢得头破血流的。 但是现在洛阳的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劣,不少关西的官员都弃官回乡,谁还愿意这个时候去洛阳啊。 三人的话题,很快由到了年底的考课上。 三人都是苏泽的幕府私臣,他们的考课已经完成了,现在永乐城内最重视的,就是对苏泽治下官员的考课问题。 还是韦孝宽的消息最灵通,他说道: “听说将军准备在幕府下设一个新机构,名为政务堂,全面负责这次的官员考课。” 王思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但是他说道:“能主持考课,定然是将军身边的重臣,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吧。” 韦孝宽说道: “重臣多事,考核官员是多么繁杂的事情,怎么可能事事都由重臣来劳累呢?当然最后的考课结果核定是重臣的权利,但是具体的事务还是要人办的。” “听说将军准备从年轻的幕府臣属中,挑选一部分担任检校郎,具体负责考课工作。” 王思政也是大族出身,他说道: “检校郎?不是检校御史吗?将军是要设立御史台了啊?” 听到这个消息,王思政也被有些意动了。 御史这个官名来源已久,在西汉的时候,御史大夫为副宰相,御史这个职位非常贵重,是年轻官员入仕的最好职位。 之所以御史要用年轻官员,大概是为上位知道年轻人还有一丝血性,初入官场还没有被污染,可以用他们的闯劲来撼动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 所以在西汉,御史一职向来是位卑权重,很多西汉名臣都是从御史起家做官的。 但是从东汉光武帝以后,皇权日益衰退,世家大族的力量在崛起,皇帝已经没办法利用御史来对付大臣了。 东汉中后期御史已经沦为了年轻官员升迁过渡职位,等到了九品中正制的晋代,御史已经沦为了礼仪性质的官职,失去了纠察百官的地位。 两晋十六国,再到南北朝时期,制度变换不停,很多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个草台班子,连基本的行政职能都不能保障,就比如北魏在二十年前官员都是没有俸禄的,能够将官僚机构开起来就不错了,这时候就不要说什么纠察治贪了。 监察机构这种东西,都是完成了大一统的王朝才搞得起来的复杂操作系统,历史上也就唐、宋、明的制度最完善,也以这三个朝代的御史战斗力最强。 独孤信有些感慨,同样是开府,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 北魏也不是没有开府专任一方的官员,当年独孤信也见过李崇在平城的骠骑大将军府,整个将军府能够维持运转就不错了。 由此可见,苏泽将军幕府中的人才已经多到了一定程度,已经可以进行考课监察这类比较复杂的行政操作了。 独孤信有些意动,不用说,这个检校郎就是御史,如果能够成为检校郎,对自己日后的仕途有天大的好处。 苏将军如此重视这一次的考课,自然没人会在考课中做手脚,特别是独孤信这些本来就前途远大的官员,肯定是要做出一点成绩来的。 但是参与考课,就可以全方面接触六镇二郡的官僚系统,而且检校郎肯定要经常向“政务堂”的重臣们汇报工作,也能接触到将军幕府的最上层。 另外参与考课,必然也要接触到整个六镇二郡的上计档案,这里包含了人口、赋税、田亩这些具体的信息,处理这些也能积累更广阔的视野。 如果要走向更高的位置,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韦孝宽对着王思政说道: “思政兄,你在崇文馆编写郡县图志,最熟悉各地情况,检校郎的位置定然少不了你的。” 王思政也说道: “孝宽你考课上等,检校郎也定有伱一个位置。” 独孤信有些愣神,从他的本心上来说,他更愿意做个带兵打仗的将领,而不是做一个治理地方的文臣。 可这个人人趋之若鹜的位置,如果摆在自己眼前,又要如何抉择呢? 就在这个时候,酒肆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不少酒肆中的客人都冲下楼,来到门边上张望。 独孤信喊来小厮,只听到对方说道: “是侯将军回永乐城述职了!” 独孤信问道: “侯将军?是出身于六镇的轻车将军吗?” 小厮重重的点头说道: “就是那位侯将军!听说侯将军坐镇梁州,梁贼都不敢进犯,被苏将军称为‘南境柱石’。” 独孤信透过窗户,看到了侯景的轻车将军仪仗,苏泽还特赐侯景可以白马入城。 独孤信也听说过侯景,当年苏泽从六镇带走侯景的时候,他还是白丁一个,没想到这几年已经是朝廷的杂号将军,苏泽麾下的方面大将了。 看到侯景的仪仗,就连王思政和韦孝宽也露出羡慕的表情。 乱世中,武人最重,来永乐城述职的官员中,能有侯景这样声势的只有寥寥数人,无一例外都是立下军功的大将。 ------------ 第333章 登天长阶 侯景的仪仗很威武,他骑在苏泽所赐的白马上,明光铠反射着光芒,红色大氅迎着风飘舞,因为阳光的照射,他的脸皱在一起,远看活像一只骑着马的猴子。 可是道路两边的百姓没有人嘲笑他,反而对着他发出欢呼声。 甚至连一些身穿读书人服饰的士子,虽然看不起侯景的出身和他这幅暴发户的做派,但是眼神中也充满了羡慕。 这一路北上,侯景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 这些人越是嫉妒自己,侯景就越是得意,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别人想要弄死自己,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今年侯景镇守梁州,南梁的前任益州刺史萧伟战败后,萧衍就替换了益州刺史,现任益州刺史是萧衍的第八子,十四岁的武陵郡王萧纪。 萧纪还没有成年,萧衍自然还有文臣武将辅佐他,并且在就藩之前也对萧纪千叮万嘱,让他在益州一定要谨守门户,不得轻开边衅。 萧纪到任益州之后,确实谨记他父皇的教导。 这也让侯景好生的无趣,既然敌人不来打自己,那侯景就主动出击,隔三差五就亲自带领小股部队,从蜀中的山间小道进攻益州,不时的抢劫一些人口和钱粮回来。 也正是这样,侯景在梁州的名声很大,他虽然每次战利品也不大,但是一年来积少成多,竟然也被他抢回了千户匠户回来。 这其中还有上百个蜀中的织户,自从蜀汉以来,蜀锦就是蜀中的特产,诸葛亮在蜀中建立官办织坊,设立官方机构来培训织娘,规模化的生产蜀锦。 所以侯景俘虏的这些织户对苏泽很有意义,这些织户也被送到了永乐城中,交给陈留公主研究织造蜀锦。 不过侯景也有不顺心的地方。 梁州刺史羊侃,作为苏泽留在梁州的文官之首,近几个月和侯景的矛盾越来越大。 没办法,两人的出身和性格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羊侃出身泰山羊氏,是汉代就传承至今的世家大族,羊侃气度沉稳,喜欢谋定而动。 侯景是六镇兵户出身,向上连祖父的名字都没有,他打仗更喜欢用奇用险,喜欢临机应变。 侯景出去打仗,羊侃在后方给他擦屁股,没有矛盾反而是见鬼了。 这次侯景回永乐城述职,但是羊侃却留在梁州坐镇,只是将梁州考课的资料让侯景带了过来。 侯景虽然出身草莽,也是进了苏泽军中才开始读书识字的,但是他粗俗的表象下,是对人性深刻的了解。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苏泽的用意,将军府这些年大概是不会向南梁动兵了,将自己调回来,是为了准备孝昌三年的作战。 所以面对那些酸他的士人所造的谣言,说什么因为侯景轻启边衅而要被苏将军治罪这种无稽之谈,侯景都是当做笑话来看的,在他们看来这些世家子弟都是书读傻了,根本不知道苏将军到底要的什么。 侯景骑在马上,看着围观的百姓,想到几年前自己还在六镇放牧的日子,更是觉得人的际遇还真的是不可预测。 再想到前几日接到消息,当年在六镇做自己军主的高欢,如今又在河东造反的消息,侯景更是觉得,在时代的洪流面前,选择远远要比个人努力重要。 侯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死死抱住苏将军的大腿,是自己这个“粗鄙武人”在乱世中唯一的倚仗。 等到了侯景的队伍过去,酒肆中的三人也没有继续喝酒的兴致,他们留下联络的方式后,纷纷返回家中。 第二天,独孤信就被传令的亲兵敲开门,果然是将军府的命令,要拜独孤信为检校郎,协助将军幕府完成六州二郡官员的考课。 孤信换上了正服,束正了衣冠,跟着这名传令亲兵进入百丈楼。 沿途独孤信见到了韦孝宽和王思政,他们也都被传令亲兵带着,远远的向独孤信点头致意。 一行人抵达了百丈楼的正堂,身穿平西将军朝服,头戴貂蝉冠的苏泽坐在正中,将军幕府中有职官的心腹分别坐在两侧,站在堂外等待的年轻士人,恍惚中竟然有了上朝的感觉。 王思政和韦孝宽对视了一眼,没想到短短数年的时间,平西将军府就气象已成。 简单的说,就是一家草台班子用了几年时间就捣鼓到要上市了! 韦孝宽思考的是,要不要和族伯说,加强对苏将军的投资力度,让家族再派一些得力的子弟过来帮忙。 王思政也有同样的想法,太原王氏也是大族,并州和夏州也就隔着黄河,自己也可以从家族拉些人过来。 独孤信的心态则要轻松很多,他再次看到了坐在武将行列的侯景。 比自己稍长两岁的侯景,也戴上了象征武官身份的貂蝉冠了啊。 只是配合他的容貌,让独孤信想起了沐猴而冠这个成语。 但是在场的人,没人敢于笑话侯景,他的位次也仅仅在于谨之下,坐在堂上也显得气势逼人。 独孤信内心稍稍有些失落,当年在六镇的时候,自己的地位也在侯景之上,而苏泽领兵返回洛阳的时候,也曾经想要招揽自己,但是当时独孤信拒绝了。 不过独孤信毕竟是心性过人,他将这点遗憾压了下去,看着堂上空荡荡的样子,他很清楚这里还会填充很多人,这里的位置远远还没到坐满的时候。 现在坐在上首的人,也许会在苏将军向上走的时候渐渐掉队,也会有座次低的人逐渐走到更中心的位置。 比如汉初最晚加入刘邦军队的韩信,地位就在追随刘邦起家的老将之上。 包括三人在内,站在堂外的年轻士子大概有十五人,独孤信记下他们的容貌,然后听着堂内苏绰念的四六骈文。 什么“凛凛英风,昭昭赤胆”,什么“守土安民,抚边息乱”,这些都是赞颂苏泽的武德,并且对孝昌二年的工作进行总结的。 念到了最后,才是这篇文章最重要的地方。 “臣佐僚辅,政出堂除。”(政令要通过政务堂发布,而官员的任命也要通过政务堂除授。) 这是明确了新设立的政务堂的地位,以后将军府的命令,除了以将军幕府下达的军令之外,所有的政令都要通过政务堂下达。 接下来苏泽亲自宣布了政务堂的名单。 苏绰是幕府掌书记,理所当然的担任了“领政务堂事”。 原本参与决策的,军师祭酒苏亮,司法参军封述,也按照原来的工作分工,也参与政务堂的工作,加官“参知政事”,简称为“参知”。 另外假平西将军高徽,高平郡守于谨,也加“参知”衔,参与政务堂的决策。 政务堂毕竟是政务工作,但是如今军政也是不分家的。 所以在这些文臣的基础上,侯景,慕容绍宗,杨宗甲,李存真,羊侃,李世哲,高仁这些人要么是武将,要么在地方上,他们不参与政务堂的决策,但是进行重大事项的时候可以旁听,也可以发言讨论,他们被加“参知机务”,简称为“参机”。 至于这个政务堂如何和其他幕府内设机构和外设机构对接,权力如何运转,这些细节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场所深究。 苏泽站起来身,向苏绰为代表的一众参知和参机拜了拜,接着再由苏绰领着众人向他回拜,这就算是定下了体制了。 苏泽这套辅政班子,自然是用的后世唐宋政事堂的架构。 不过也是稍微有差别的。 唐以军功拜相,所以政事堂是文武一体,如果遇到强大的宰相,比如长孙无忌、李林甫这样的,就会出现政事堂成为真宰相的情况。 宋代拆分了政事堂,将武将的事务交给枢密院,虽然枢密院也称为枢相,但是两边都得不到完整的权力,所以在北宋的体系下,就算是王安石也称不上真宰相,皇帝要罢免就可以直接罢免。 等到南宋两院又可以身兼后,才出了贾似道这样的真宰相。 在制度建立初期,苏泽就吸取了教训,可以将这个政务堂限制在文官体系中,但是遇到大事需要文武合议,再加上他这个权威的平西将军,自然也不会出现北宋那种外行文官指挥武将的情况。 所以在苏泽向苏氏兄弟提出构想的时候,两兄弟也被这个精妙的架构给惊到了,怎么看这套体系都要比现在北魏南梁那套决策班子更先进些,难道苏将军真的是天资神授? 有了官,也要有吏,苏泽又召唤了一批吏员随从,这些吏员要负责文书传递,督办传令的工作。 加上这些召唤出来的吏员随从,苏泽可以确保自己可以掌控这个机构。 就这样,一个核心的决策圈子已经形成了,堂外的年轻官员也眼神炽热,登天的步步长阶已经铺成了,大家也知道了向上攀登的路。 这大概就是体系的力量,只有明确了向上的道路,做得好能升职,按照步骤能够升到哪一步,就和游戏一样,打怪拿经验升级的体系明确了,大家才有一个奔头。 接下来有人侍从出正堂,开始宣独孤信一行人入内了。 ------------ 第334章 词条:【风闻言事】和【断案如神】 一众年轻的士子进入堂内,苏泽看着这些年轻面庞,心中颇有些得意。 其中有独孤信、韦孝宽、王思政这是历史上有名的出色人物,也有苏泽挑选简拔出来的人才,最后还有两名系统召唤出来的橙色随从。 【风闻言事的酷吏】 姓名:苏闻; 品级:橙色; 效果: 酷吏,对待政治对手冷酷的如寒风一般。 风闻言事,能通过各种传言罗织罪行,打倒政治对手。 评价:“听风就是雨。”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其实风闻言事这一招,倒也不是武则天首创的,南北朝时期就有因为“风闻”,也就是传言而弹劾大臣的事情。 比如萧衍的弟弟萧宏贪污私藏武库的事情,就是大臣根据传言弹劾萧宏要谋反的,萧衍在确定弟弟只是贪污而不是谋反后,没有追究弟弟萧宏贪污的罪责,但是也没有追究大臣弹劾错误的问题。 唐初御史也有风闻言事的权力,特别是在武则天时期,更是将这种风闻的权利扩大,酷吏以此来打击政敌,只要被弹劾的大臣就要先免官谢罪,有些大臣就被连续风闻弹劾,行同于直接退休。 李隆基登基后,对于风闻进行了限制,要求御史实名弹劾,弹劾不实还要追究责任。 之后李隆基又要求御史必须“台署”,也就是必须要御史台的长官署名才能上书弹劾,彻底打掉了唐代御史的战斗力,从唐中期开始御史的监察能力不断下滑。 宋代又放开了对风闻的要求,不要求御史对“风闻”的真实性作保,宋代御史的又成为了党争的工具,很多名臣都是从御史这个职位上走上执政位置上的。 明清两代,同样给予言官风闻言事的特权。 当然,现在苏泽还是积攒实力的阶段,不宜给御史太大的权力,如果和明代那样养出一个“清流”集团,御史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那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所以苏闻这个橙色随从更多的是一个定向打击的作用,是苏泽用来铲除官僚系统中的敌人专用的武器。 只要让他成为检校郎,平日里暗中搜集一些黑材料,需要的时候才用这张底牌。 另外一个也是橙色随从。 【断案如神的司法吏】 姓名:苏人杰; 品级:橙色; 效果: 司法精通:熟悉各种律法规则。 断案如神,擅长搜集线索,侦破要案。 评价:“元芳你怎么看?”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御史台同样也是一个司法机关,遇到很多大案要案的时候,也会派遣御史前往查案。 苏人杰也是苏泽用来侦破案件所用的利刃,他这些日子在封述手下也参与不少案件的审理,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名声,将他升为检校郎也不突兀。 看着十五个年轻的脸庞,苏泽先是勉励了几句,接着说道: “检校郎虽然是文职,但是上通下达,乃机要之职也。如果觉得自己无法胜任的,可以现在就提出来。”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原本准备辞谢的韦孝宽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其实一直以来,韦孝宽都是想要走军职这条路的。 但是他一来年纪还小,二来如今他在文职系统正在上升的势头上,身上背负了家族的希望,他最后还是没有张嘴。 但是独孤信向前一步说道: “将军,信想要从军。” 苏泽看向独孤信,他是这一众年轻读书人中最风度翩翩的一个,但是只有他一人提出来要从军,反倒是有一种反差感。 在场的几名军将都咧开嘴笑了出来。 苏泽笑着问道: “独孤郎为何要从军?” 独孤信很自然的说道: “六镇人马上得功名,马上封侯乃吾愿也!” 在场的武人纷纷喝彩道:“好志气!” 侯景更是大声道: “这才是我六镇男儿!” 苏泽看向独孤信,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年后你就去轻车将军侯景的军中报道吧。” 独孤信毫不犹豫的领命,侯景则高兴的摩拳擦掌。 侯景昨天和苏泽密谈了一番,也知道苏泽准备将他调回身边,如今又给他增加部将,说明最近要打仗了。 不用说,肯定是要尽快一统关中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从苏泽这个任命都看到了未来的走向,纷纷思考要如何从战略转变中获得好处。 整个孝昌二年,苏泽几乎都在整顿内务,拓荒授田,接收流民。 种了一年田,总算是到了打仗的时候了。 韦孝宽则想到了另外一层,在今年年底举行考课,就是为了明年打仗做好后方准备,将官员队伍中的不合格者清除出去。 他暗暗下了决心,对于不合格官员绝对不能手软,一定要重拳出击拿下这些蠢蠹之辈。 这就是距离权力核心近的好处了,这些不小心露出的只言片语,对于下面就是巨大的信息差,而这个检校郎能够在政务堂和苏泽面前做事,即使只是没有品级的幕府私臣,也有巨大的影响力。 韦孝宽最后还是决定接受了这个职位,反正按照检校官的职责,巡边督军也是职权范围,未尝没有转入军职的可能性。 组织架构搭建完毕,接下来就是磨合远转的时候了。 原本的三司曹转入到政务堂的麾下,成为向政务堂报告的行政执行机构,由政事堂的吏员汇总六州二郡交上的资料,开始了年底的考课工作。 考课,就类似于后世的审计,想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实地核查,就算是以现代社会的科技水平,那都是完全不现实的,更不要说交通并不发达的古代了。 历朝历代的考课,其实就是搜集地方上递交的纸面资料,再和朝廷中枢的留档资料进行纸面上的核对,最多也就是就资料查资料。 三司曹整理汇总资料,先由政务院的书吏进行公文格式方面的审查。 别小看这些公文格式审查,能够熟练使用公文,本来就是做官的基本要求。 先不论你的资料是不是造假的,如果连造假的格式都不对,就说明做官就不合格! 而且以这个理由给一个差评,地方官员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等到结果送到政务堂,政务堂的参知们也有些绷不住了。 六州二郡中,其中有过半的县,考课的资料连基本格式都不对,甚至有的县上交的考课资料可以说是狗屁不通,连基本的文字通顺都做不到。 以至于政务堂也没办法处理了,只能将这个结果通报给苏泽。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是意外也不意外。 这年头就这样,孝文帝汉化改制才过去二十多年,官员素质本来就良莠不齐,甚至苏泽在河州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县令连字都不识。 但是结果如此触目,还是让苏泽有些心惊的。 如此拉胯的基层行政能力,也难怪诸多的政策推行不下去。 本以为是豪强大族在地方上阻拦,地方上困难重重,没想到是根本上自己太菜,一些政策都下不到县里,就算是下到县里,县里的官吏也看不懂,根本没办法执行! 但是一下子罢黜过半的县令,这实在是太吓人了,苏泽还是提起笔,写下了自己的批复: 对于那些公文行文不合格的官员,交给检校郎进行上计,如果在税赋和刑名上没有问题,今年就不追究,可以给一个“中下”的考评结果。 如果税赋和刑名上也有问题的,那就不能饶恕的,先给一个下等的考评结果。 两次下等考核就要被罢免,苏泽同时下令,这一次考课下等的官员,按照远近轮流来夏州的崇文阁进修,如同雁臣一样学习过才能放归。 在公文格式审查后,就是上计了。 所谓上计,是从秦汉就有的制度,郡县每年年终将关内的户口、钱谷、盗贼之数上报于上级官府,在考课的时候将历年上报的资料和考课的资料核对,寻找其中的矛盾疏漏。 韦孝宽和王思政,连着另外十二名检校郎,开始在案牍中忙碌起来。 做假账是一门学问。 别看上计也就是资料审核,但是从中能看出大量的问题。 按照政务堂的要求,每个县的上计都要两名检校郎检阅画押,分别写下考课的意见。 “孝宽兄,这宁朔县的案牍伱看完了吗?其中田亩很有问题啊。” 王思政放下笔,对着对面的韦孝宽说道。 韦孝宽接过了卷册,王思政说道: “去年以来,宁朔县的田租翻了一倍,但是在册土地的数量对不上。” 北魏的田税为租调制,租是以名下土地收取的田税,调是根据人头收取的人头税。 王思政说的问题,就是上计中常见的问题,在册田亩增长和田租增长不匹配的情况。 韦孝宽接过卷册说道: “宁朔是夏州的县吧?我曾经在此县设折冲府,这个县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开垦啊?看来是县官为了政绩,虚报田亩数量啊。” ------------ 第335章 太想进步了 韦孝宽回忆起宁朔县的情况,这个县在北魏的建制中属于下县,也就是少于一千户的人口少县。 就算是接收了一部分六镇遗民后,宁朔县的人口也才超过一千人。 除了人口少以外,宁朔县的土地也很贫瘠。 这个县还是汉胡杂居,大量的土地贫瘠无法耕种,只能用来放牧。 这样的一个县,在短短两年来土地的面积翻倍,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达成的事情。 再一看,韦孝宽又看出了新的问题。 土地面积翻倍,而当地上缴的税收则比一倍还多,宁朔县今年交上来的账本太亮眼。 王思政又翻开了吏曹的档案,查到了这位宁朔县长的资料。 “这位李县长出身于陇西李氏,今年已经任宁朔县长六年了。” 韦孝宽点头,这下子破案了。 北魏的官制,大县的长官为县令,小县为县长,都是任期六年。 六年正好是两次考课周期,如果两次考课优异就可以升迁。 而任何时代,官员考核的最核心两个因素,就是“税赋”和“治安”。 宁朔不是边境,夏州刚刚被苏将军征讨平定,治安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时候要进步,就争的是“税赋”了。 但是按照苏泽重申的授田制度,朝廷能够征收的征税,其实就是“租”和“调”两种。 前者和土地挂钩,是根据田地亩数收取的田税,后者和人口有关,是根据户籍人口收取的人头税。 夏州各县安置六镇遗民,这件事是韦孝宽这些折冲府去筹办的,所以地方长官在户籍人数上没办法作假。 因为需要征收“调”的人丁是指成年的男丁,你任职县令再牛,也不可能一年增加一倍的男丁数量啊。 所以“调”上没有办法作假,只能在“租”上作假了。 韦孝宽和王思政确定了,这是一起为了多征收田租,而虚报辖区土地的案子。 这位李县长,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韦孝宽叹了一口气说道: “当年我在筹办折冲府的时候,这位李县长还给了不少便利,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王思政沉默了一下说道: “虚报田亩,这是将军亲自下令要办理的重罪,这位李县长是撞在枪口上了。” 苏泽在这次考课的时候,就给政务堂和检校郎们提了具体的要求,列明了几种要严厉打击的重要过错。 其中李县长这种为了多征税而虚报田册的行为,是本地重点打击的对象。 没办法,官僚系统这东西,就是个左右摇摆的跷跷板,你一旦矫正了就会出现新的问题。 比如在苏泽来西北之前,因为升迁无望而对朝堂失望的关中官员,各个都是摆烂的高手。 既然你朝廷用的都是河东的高门,我们关西就一个陇西李是甲姓,还是五姓中凑数的,官员干的再出色,也追不上人家的起点,当官自然就是摆烂和捞钱两条路了。 缺乏上升通道,下面的人自然只能躺平了。 这个时候的基层官府基本等同于失灵,基本的政令都没办法传达,靠着和地方上豪族搞关系收足了租调上去,治安好不好就彻底随缘。 但是苏泽在关中坐大后,朝堂的权威又日益衰退,下面的官员又倒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我太想进步了!” 这位李县长就是典型代表,为了自己的政绩,也不管后任了,先把田亩数量登记上去,然后照着收税就行了! 反正李县长已经干满了六年,这次考课结束就要离任了,至于后任? 如果李县长升迁,按照官场上的做人守则,后任大概会捏着鼻子承认已经登记下来的田亩数,然后继续按照这个田亩数量收税好了。 至于百姓? 那只能苦一苦百姓吧。 甚至下任县长有概率为了自己的政绩,还会继续提高田亩的数量,反正自己也不可能在这个县做一辈子,只要在任上捞够了政绩就行了。 隋亡就有这一条教训,经历了隋代两位君主都不断清田,隋朝的土地数量,甚至超过了苏泽穿越前的耕地数量,比任何一个王朝的田亩数量都要高一个数量级! 要知道隋代的生产力是什么水平,那时候湖北湖南还是云梦大泽,江南还是大片的沼泽,岭南更是蛮夷之地。 这都是隋朝的基层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升迁,不顾百姓死活而虚报的田亩数量。 苏泽很清楚这点,他憋着一年不打仗,就是为了消化六镇遗民,给老百姓休养生息的。 根据他的判断,接下来就是持续的动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休养时机了。 可不能让这些基层的虫豸,将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大好局面给破坏了! 在苏泽看来,这些为了自己政绩唯上的官员,其实和那些贪污腐化的官员也没什么区别。 贪污腐化的官员是为了自己享乐,这种官员是为了满足升迁的权力欲望,同样也是自私自利完全为了自己。 一旦真的提拔了这种官员,那就会有大量的官员也开始效法,结果就是这个县的田亩增长一倍,那个县就会增长两倍,无穷内卷下去最后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也和河东一样拉起叛军造反。 王思政在考课的简牍上写上了自己的评语,然后交给韦孝宽也附列了评语,王思政拟定了一个“下中”的评价,韦孝宽拟定了一个“下上”的评价,又有小吏递上印泥,两人各自盖上了腰间的铜印。 又有吏员将简牍送到政务堂,交给政务堂的参知们过目。 看着如同小山一样的简牍,王思政和韦孝宽都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在年前完成六州二郡的所有考课,不加班加点是不可能了。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两人各自摊开一份新的简牍,开始查看其中的问题。 —— 侯景的心情很好,这一次返回永乐城后,苏将军已经单独和他谈心了,要将他从梁州调回关中,准备孝昌三年的战事。 只要要打谁,侯景没有问题,反正苏泽让他打谁就打谁,就算是苏泽下令让他带兵去冲洛阳,侯景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此外苏泽还和侯景进行了一场详谈。 侯景向苏泽说了他在梁州带兵的时候,总结出来的几个问题。 以侯景察言观色的能力,他这个问题可以说是都切中了时弊,引起了苏将军的重视,也因此他在离开百丈楼的时候,得到了陈留公主派人送来的蜀锦赏赐。 侯景提出来的问题,就是在梁州实行府兵制以后,出现的新问题。 首先是府兵是耕战一体的,理论上战时集结,不打仗的时候就会去种田的。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就拿侯景守备南江城为例,既然长期驻守,侯景自然不可能随意轮混守军,这样做既不安全,后方送上的士兵也要经过操练才能上阵,万一被敌人抓到空子怎么办呢? 所以在侯景驻守南江的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放归麾下的府兵。 等南梁转攻为守后,侯景才算是放归了一批府兵。 南江城尚且在梁州,府兵也是就近征召的,如果苏泽在凉州打仗,征召梁州的府兵,那一来一回就要半年时间,这还怎么闲时种田? 只能说制度很美妙,现实很骨感。 在侯景看来,常备军和府兵都是不可或缺的,而府兵目前也只能作为预备兵力,如果和他在梁州那样小打小闹动用府兵,府兵家庭还能承担,如果全国范围的征战,征调大量的府兵,时间长了那谁也受不了,府兵的战斗力一定是会下降的。 苏泽深以为然,侯景对于兵制的看法也是一针见血。 历史上,府兵最强盛的那时候,到了唐太宗末期征讨高句丽的时候,府兵制度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不过侯景也说了,这些问题目前还能克服。 原因也简单,现在府兵作战立功还是有田可以授的,也是有勋官可以赏赐的,还处于上升期。 一旦天下没有多余的田可以授,一旦没有勋官可以赏赐,或者说人人都是勋官,勋官大幅度贬值后,府兵这些弊端就会显露。 总体来说,府兵制度是强军之术,从北周到隋唐都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也正因为是强兵,所以更要谨慎的使用,过快的刀锋也会割伤自己。 侯景乐滋滋的回家,很快又接到了一个新的喜讯。 自己的主母陈留公主,想要帮他做媒,许配一名名门仕女给他。 这可把侯景给乐坏了! 如今他虽然是轻车将军,仅次于于谨的西北军中第二人,但是因为出身不高经常被人背后瞧不起。 侯景这样的人,往往比普通人更看重门第。 他在梁州也想要娶名门仕女,可是羊侃和他不对付,本地士族敌视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还是主母好啊! 陈留公主可是本朝的公主,她说的名门仕女,那门第品行肯定不会差! 而且陈留公主开口,这些西北士族谁敢不从? 侯景再一次庆幸,当年跟随苏泽离开六镇,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选择! 也不知道贺六浑如何了? ------------ 第336章 火并 被侯景惦记的高欢,刚刚过完并不如意的孝昌二年。 从杜洛周身边作乱叛逃葛荣,但是葛荣身边已经有了更亲近的武川宇文家,高欢明显感觉被排除在核心圈子外。 这一点很容易感受到,虽然葛荣为了千金买马,又给高欢封赏又给他赐宅,但实际上葛荣的机密事务,高欢都没有资格参与。 这一切都让高欢愤懑,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继续留在杜洛周身边呢! 抱着怀才不遇的想法,高欢度过了孝昌二年。 今年的冬季倒是风调雨顺,该下雪的时候下雪,该暖的时候暖和,无论是朝堂还是义军这边,都长长的松一口气。 打仗都是需要粮食的,今年风调雨顺的冬天,就意味着春耕能够正常进行,就意味着畜牧群能够繁衍放牧。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两边都已经做好了长期对抗的准备,鲜于修礼和葛荣将一些军队编成部落,分配牲畜给他们放牧。 而随着这一年来的鏖战,河东地区的一些地方性豪族也开始了观望,朝堂不能迅速平定鲜于修礼,但是自己的家族还是在义军的控制下的,再进行抵抗已经没有意义。 不少城镇开始陆续投降,坚守的坞堡也打开,鲜于修礼终于获得了一部分地方上的支持。 但是这一切和高欢没什么关系,葛荣将一部分怀朔人交给他放牧,至今都没有派他去前线打仗,娄昭君看他天天在家中唉声叹气,就将他赶出了家门,对着他骂道: “当年刘玄德四十才立业,立业之前他也没有天天在家叹气,男子的事情我这个妇人也不懂,你与其在家闲着没事,不如多和弟兄们走动走动!” 被娄昭君赶出家门后,高欢总算是收起颓废的样子,他骑马来到了司马子如的住处。 刚刚过完年,司马子如也闲坐在家中,听闻高欢来了连忙让妻子摆出酒菜。 “好酒!” 烈酒穿过喉咙,高欢只觉得嗓子和刀刮过一样,但是紧接着就开始上头,这可要比他喝过的所有酒甘醇。 “这是玉壶烧,听说是平西将军苏泽亲自酿造的烈酒,是西北的商团带到河东的。” 高欢咂咂舌头,听到苏泽这个熟悉的名字,两人都沉默了。 高欢曾经和苏泽非常亲近,当年苏泽曾经招揽二人,但是高欢那时候满心想着在六镇建功立业,不愿意屈居在苏泽之下,坚持留在了六镇。 司马子如也为了高欢而留在了六镇,如今苏泽已经是节度一方,名满天下的名帅了,但是自己却还只是叛军中的一个小军头,越活越回去了。 高欢知道,现在就算是自己投降官军,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待遇,更何况元深的官军自己也前途未卜,再这么到处叛逃下去,怕是最后一点声誉都要败光了。 这东西就和后世求职一样,如果一年跳槽换三个工作,HR就会觉得这人做事没长性,对公司不忠诚,而不愿意招这样的员工。 而去西北找苏泽? 且不论如今高欢在河东,如何去关西,现在去找苏泽,又能得到什么好位置? 高欢如今也是做头领的人了,他当然知道当头领最重要的就是端水。 易地而处,如果是苏泽投靠自己,上来就给苏泽一个高位,又要让司马子如窦泰这些弟兄们如何想? 而且隐隐的,高欢潜意识里,就不愿意去投靠苏泽。 这倒不是他对苏泽有什么不满,只是在面对兄弟发达后,自己混的不好没脸去见苏泽。 再喝了一杯闷酒,跳过了这个话题,司马子如说道: “听说宇文肱在五鹿击败了杨昱,卫王(葛荣)已经向真王(鲜于修礼)表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欢的情绪更低落了,宇文父子都是猛将,如今武川人再立新功,怕是自己这些怀朔人更要被轻视了。 没办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外混日子的时候,同乡就是天然的抱团。 更何况武川人和怀朔人本来就有仇。 司马子如也沉默了,两人喝着闷酒,就在这个时候,窦泰突然闯了进来。 “贺六浑!子如!” 高欢回头看向窦泰,窦泰急切的说道: “我去贺六浑家里,听嫂子说你出来散心了,你果然在这里!” 看到窦泰咋咋呼呼的样子,高欢甚至有些羡慕他没心没肺。 “阿泰是有什么急事吗?” 窦泰一屁股坐下来,他拿起桌上的酒碗就喝,却没想到这玉壶烧实在是太烈,拉得他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好半天他才说道: “这是酒?哪有这么清的酒?” 司马子如问道: “伱急匆匆的过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窦泰这才想起来,他连忙说道: “宇文肱死了!” “什么!” 高欢和司马子如都站了起来,刚刚还听说宇文肱大胜,怎么一下子就死了? “当真?” 窦泰连忙点头说道: “有个我阿爷的旧部,在卫王身边执勤,听说是杨昱使了计策,诈败后引宇文肱进了埋伏,宇文肱带去的人战死了一半,他的二子宇文连也战死了!” 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高欢几乎要失声。 司马子如冷静下来说道: “有几分真?” 窦泰摸着脑袋说道: “几分?应该是真的吧?我阿爷那个旧部是冒死传递出来的消息,卫王已经封锁了消息,还在城外秘设营地安置武川溃兵。” 听到这里,高欢和司马子如也确定,这消息是真的了! 高欢站起来踱步道: “武川人都是以宇文父子为首的,宇文肱战死,他的长子也已经死了,现在家中就剩下三子宇文洛生和没成年的宇文泰,这是我们怀朔人的机会!” 司马子如和窦泰连连点头,三人准备继续商议的时候,高欢的姐夫尉景冲了进来。 “贺六浑!你果然在这里!” 尉景是高欢的姐夫,他本来是看守监狱的狱掾,后来随着高欢一路逃亡到了这里。 “出事了!真王听信了毛普贤的谗言,要杀了卫王!” 屋内的三人再次发出惊呼。 毛普贤本是元深和杨昱的旧部,和守卫邺城投降的元洪业,同样是北魏的降将。 这两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将出身,鲜于修礼为了排挤葛荣,一直都很重用二人。 真王和卫王的矛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是谁也没想到刚刚过完年,两人就到了公开闹翻的地步。 高欢猛然说道: “不行!若是卫王倒了,我们更没有容身之处了!” 司马子如也点点头,他们和鲜于修礼还没交情,而且他们是从杜洛周那边叛逃来投靠葛荣的,肯定被鲜于修礼视作是心腹铁杆,如果葛荣倒台,他们一定会被牵连。 高欢说道: “召集部众,我们要起兵支持卫王,诛杀真王身边挑拨离间的奸佞!” 高欢的脑子飞快,他立刻想好了理由: “毛普贤一定是伪魏派来苦肉计的死间,就是为了离间真王和卫王!” 司马子如等人纷纷叫绝,高欢这个理由可以说是相当合理了,一个死间的帽子扣在毛普贤头上,他是怎么也无法辩解的。 高欢等人迅速组织起兵马,来到了卫王葛荣的营地边上,很快高欢等人就见到了全副甲胄的葛荣。 看到葛荣早有准备的样子,高欢的心放下去大半。 高欢很快又悚然,难道所谓毛普贤离间真王,其实是卫王计划好的? 又或者说卫王已经在真王身边最亲密的圈子里安插下了卧底,这样才能第一时间就做好了准备。 一定是这样的! 作为天生的阴谋家,高欢迅速完成了推测,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卫王做局,那鲜于修礼就真的没有胜算了。 因为鲜于修礼虽然名望大,手下的部众多,但是兵马远不如葛荣这个前定州别驾的精锐。 但是高欢心中又是一阵子失落,自己还是被排挤在核心圈子之外,竟然要靠推理才能得到这些消息。 他小心查看四周,看到了站在葛荣身后的宇文洛生和宇文泰。 两人都披上了丧服,果然宇文肱是真的战死了。 但是从他们站在葛荣身后来看,宇文家应该是深度参与了这次的阴谋。 又有几名葛荣的部将,领着自家的军队来到了营地中,等到人来的差不多了,葛荣记下这些部将抵达的顺序,然后开始说道: “本王一心辅佐真王,却没想到被小人离间中伤。” “本来真王要杀我,一道手令即可,但是我若是死了,追随我的弟兄们又要如何。” “本王准备面见真王,当面陈述忠心,再请求真王宽恕,解甲归田!” 这番表演过后,葛荣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向真王鲜于修礼的营地而去。 又有各路人马汇合加入到葛荣的队伍中,高欢暗暗庆幸,后加入的队伍肯定要被排挤出核心圈子了。 葛荣走的并不快,但是沿途鲜于修礼的部众都没有抵抗,就在他快要抵达鲜于修礼大营前,营地中冒出火光,兵丁四下逃窜! ------------ 第337章 卫王不进步,大家怎么进步? 跟在葛荣身后的高欢,看到了如此的场景,却不像是周围的将领那样惊慌失措。 这一切正说明了自己的判断,葛荣火并鲜于修礼是早有预谋,甚至什么毛普贤挑拨离间,请求鲜于修礼诛杀葛荣的消息,也都是在葛荣的计划中。 甚至葛荣已经在鲜于修礼的身边埋下了钉子,营地中的混乱就是葛荣的钉子造成的。 会是谁呢? 高欢有过几个猜测,但是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眼熟的将领狼狈的逃到了葛荣的军队前,高欢看到这些都是真王鲜于修礼的手下,他们此时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跪伏在葛荣面前,领头的一个人哭嚎着说道: “卫王!真王被元洪业所弑!” 元洪业! 高欢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邺城守将元洪业,是北魏元氏的宗亲,在誓死守卫三台后被葛荣麾下的宇文连独自劝降。 投降后,元洪业就被鲜于修礼给挖了过去,因为他的军事素养过关,所以被鲜于修礼提拔重用,用来抗衡葛荣。 如此看来,元洪业的投降,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高欢看向了葛荣身后的宇文洛生,刚刚接到父兄死讯的宇文洛生,听到这个消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宇文肱父子是被鲜于修礼派往五鹿后才战死的,对于宇文洛生来说,他和鲜于修礼等于有父仇的。 如今父仇得报,宇文洛生最后还是露出了马脚。 但是高欢又瞥到了宇文洛生身边的宇文泰,同样是一身的孝服,宇文泰拉了一下兄长的手,宇文洛生立刻收敛了表情低下头,两人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高欢心中暗暗有了判断,看来宇文家剩下的两个儿子中,宇文洛生虽然年长但是城府不深,反而是最小的儿子宇文泰做事周密,有父兄的遗风。 高欢暗暗记下众人的反应,那些惊讶的,都和自己一样是就是葛荣权力核心的外围,这些人日后都不值得结交。 几个没有表现出惊讶表情的将领,要么本身就比较镇定,要么就是葛荣的核心圈子,早就已经知道计划,这些人就是高欢日后重点结交的对象。 葛荣听闻这个消息,装作“大怒”的样子,他抽出刀说道: “元洪业这逆贼,真王不计前嫌委以重任!他竟然弑主!来人啊!随我进营中平定叛乱!杀元洪业者赏百金!” 听到这个命令,高欢倒是不意外。 元洪业当众杀死鲜于修礼,那就是怀抱死志,就算他和葛荣有密谋,也是绝对不可能被宽恕的。 这么说这元洪业,他和葛荣结盟也就是为了斩杀鲜于修礼,元氏宗族还真的有忠心之人啊。 只是杀了鲜于修礼就能拯救大魏? 难道让葛荣火并了鲜于修礼,不是烈火添油吗? 高欢无法探究元洪业的想法,但是他也对葛荣更加忌惮。 如此不看重手下性命的上位者,无论平时装作多么爱才惜才,也不过是伪装而已。 葛荣就是一个不计一切代价的野心家,任何人都是他利用的对象。 为了麻痹鲜于修礼,葛荣也没有反抗鲜于修礼的命令,让自己最看重的宇文肱宇文连去五鹿作战,生生将两人派过去送死。 一场政变,让高欢看清楚了很多东西,接下来到了他动手的时候了。 带领怀朔的弟兄们,高欢冲进了军营中,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搜寻元洪业,争夺那百金的赏赐。 反而是领着弟兄们,开始在葛荣的营地中,搜寻那些平日里和葛荣不对付的鲜于修礼手下,趁乱将他们砍杀。 等到傍晚的时候,这场混乱才算是逐步平息,葛荣的面前已经摆了两个人头一具尸体。 两个人头,就是北魏降将毛普贤和元洪业的人头。 一具尸体,就是真王鲜于修礼的尸体。 葛荣见到了鲜于修礼的尸体,立刻扑上去跪在尸体前失声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爹妈。 帐中其他人也跟着在哭,葛荣先是大骂元洪业和毛普贤,然后又说明自己的忠心。 高欢是最晚回到帐中的,他下马之后听到哭声,也踉跄的走进去嚎啕大哭。 等到一番演戏完毕,众人才开始汇报结果。 鲜于修礼身死,他的家人也在动乱中“死”了,自然都是元洪业所杀的。 葛荣听完又痛骂元洪业。 接着一名普通士兵站出来,原来元洪业是他所杀的。 高欢在一边听完了这名小兵的陈述,暗道这元洪业也算是一条汉子。 他杀了鲜于修礼一家之后,就坐在鲜于修礼的中军大营中,身着甲胄岿然不动。 为了争夺这百金,很多人都冲上来要杀元洪业,最后都被元洪业斩杀。 后来又有强弓手上前射箭,元洪业身中数箭,依然斩杀了三个想要收取他人头的小卒。 最后还是这名士兵运气最好,元洪业力疲倒地,最后被他捡了便宜。 葛荣大喜,命令人拿出金子,当场赐给这名士兵,高欢暗暗叹气,无名无姓的小卒身怀百金,怕是出了军营大门就要被杀了。 接着又有人搜罗出真王的信物、印鉴,这些也都从葛荣那边拿到了赏赐。 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兄弟两手空空,但是高欢知道他们宇文家出了最大的力,葛荣应该也会兑现给他们的奖励。 只是如今宇文父子身死,葛荣以后会不会继续重用宇文家,那就是未知之数了。 轮到高欢,他插手说道: “营中混乱,末将准备去保护真王的属下,却没想到他们已经遭了毒手。” 接着高欢说了几个名字,全部都是平日里和葛荣不对付的人,听到这些名字,葛荣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但是他还是演戏说道: “元洪业之叛,让我义军折损惨重啊!” 高欢看着葛荣演戏完毕,他立刻说道: “真王陨落,但是义军不可无主,真王的伟业也需要有人继承,卫王是我军中人望最高者,请您继任真王,主持推翻伪魏的大业啊!” 这下子众人才反应过来,暗骂高欢这个外人竟然抢了最大的功劳,他们纷纷也跪在地上劝进。 甚至有人哭的比刚才个鲜于修礼哭丧还要厉害,仿佛葛荣不愿意继任,他就要哭死过去一样。 葛荣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说道: “吾自起兵以来,就立志辅佐真王。身为卫王,没能保护好真王,本就是万死的罪过,又怎么能就任真王呢?” 很快高欢又说道: “可真王身死,又无后嗣,难道卫王忍心义军无主,让伪魏乘虚而入吗?” 葛荣装作迟疑的样子,就在一片其乐融融中,突然有一个年轻的不和谐声音。 “我以为称王不妥!” 众人看过去,原来是一身孝服的宇文泰。 宇文洛生也吓傻了,他没想到自己弟弟竟然会突然发声,而且是反对卫王晋真王。 虽然他们宇文家是这次的大功臣,但是父兄战死,宇文家现在很虚弱,如果引起葛荣的敌视,宇文家可就要危险了。 高欢也疑惑的看向宇文泰。 葛荣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本来表演表演三辞三让,还真的有人反对啊! 看在是宇文泰的面子上,葛荣还是让他说话,道: “本王也觉得不可,阿泰你倒是说给大家听听。” 谁知道宇文泰直接说道: “吾以为,大王不应该称真王,应该称天子!” 这句话说完,那些被高欢抢了先的人,恨不得把大腿都拍青了! 前面被高欢抢了劝进的功劳,现在又被一个未成年的宇文泰抢了劝称帝的功劳! 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就连高欢也震惊了,还是自己不够有想象力啊! 宇文泰说道: “真王所用的体制,就是当年老真王在六镇用的体制,是比较捡漏粗糙的。” “老真王在六镇起兵,六镇本来就是军政,用这套体系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河东之地乃是伪魏腹心膏腴之地,就不该再用这套体制了,大王应该称天子,置百官,安社稷!” 这下子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其实众人不满鲜于修礼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于这套破六韩拔陵的体系官太少了! 除了真王卫王,也就是各路渠帅,然后各种随意册封的将军。 有时候军中遇到,谁的地位高地都不知道,大家也不知道怎么进步。 破六韩拔陵当年的理想,是建立一个人人各安其职的理想社会,军中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职位。 但是第二次六镇遗民造反,已经和第一次宗教味道浓郁的第一次造反不同了,大家本来是吃不下去饭造反的,现在是为了个人前途造反的。 你连足够的官职都没有,大家想要进步都没办法进步,这还怎么搞。 对啊! 你葛荣不做天子,我们下面的人怎么称王啊? 我不称王,我的属下怎么称公啊! 大家全都看到了建制百官对所有人的好处,一个新的朝廷必然有无数的空缺职位,自己的家人部众都可以填充! 大家再次嫉妒的看向宇文泰,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让这个娃娃抢了先? ------------ 第338章 掣肘 轮番表演下,最后葛荣还是没有答应宇文泰的劝进。 他朗声说道: “真王之死,罪在贼魏,没有为真王复仇,有何脸面晋位?当务之急还是整顿军队,和元深杨昱决战,替真王报仇!” 众人纷纷跟随葛荣喊道: “报仇!报仇!” 但是这句话说完后,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葛荣的意思。 不是不愿意登基称帝,而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击败了北魏围剿的官军,那时候就可以称帝了。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大家变得更有干劲了,立刻开始了吞并鲜于修礼部众。 其中宇文家得利最大,葛荣将鲜于修礼麾下的三千户武川人交给了宇文洛生,算是奖励了他父兄的功劳,再加上宇文家的旧部,宇文家成了葛荣麾下的一股大势力。 高欢等怀朔人也趁机拉拢吞并不少怀朔旧部,只可惜人数和质量上都远不如宇文家得到的。 但是高欢也因为自己的果断投靠,得到了好处。 葛荣终于将他拉进了身边的圈子,在宇文肱宇文连父子死后,开始咨询起高欢一些打仗的事情。 怀朔人在六镇军中的地位也开始逐渐提高。 六镇义军内部发生动乱,在五鹿击败了宇文肱的杨昱得到了消息,立刻派人向灵丘的元深急报,请他立刻出兵乘乱进攻葛荣。 但是接到了杨昱的军情之后,元深却犹豫了。 他身边的参谋裴衍有些疑惑,元大都督作战从来都是很能把握机会的。 当年第一次平定六镇的之后,就是元深抓到了机会,引柔然兵攻打破六韩拔陵,然后自己死守白道拿下了战争。 在裴衍看来,元深对于战机的把握,是当世顶级的。 可是这样一名善于把握战机的顶级将领,如今迟迟不肯下决断。 裴衍看着来回踱步的元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都督,如此良机您还有犹豫什么?现在贼军内乱,正是发兵的好时机啊!” 元深又走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出兵的良机,但是监军那边?” 原来从年后以来,胡太后对于元深的不满已经达到了极点,在年后向军中派遣了监军。 当然,胡太后也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派来内侍,但是他派来的监军是一名年轻的中书舍人,据说是胡太后新晋宠信的面首,抵达元深军中后,就一直非常的跋扈。 这名监军不仅仅公然向元深索要贿赂,还对元深的军令都表现出质疑。 元深陈兵在灵丘,这名监军就向朝堂上书,说元深“挟寇自重,图谋不诡”。 元深准备动兵了,这名监军又说元深“贪功冒进”,是去主动送死。 这可就把元深也给整不会了,从此之后他事事都要上奏朝堂,不敢自专。 裴衍连忙说道: “大都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如果不趁着贼军内乱,葛荣立足未稳就进攻,等到葛荣收编了鲜于修礼残部,那就更难对付了!” 元深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如果不请示朝堂就动兵,如果打胜了还好,要是战败了,那年轻的监军又不知道要怎么弹劾元深了。 裴衍说道: “我去和那监说!如果贻误战机,他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元深看着走出大帐的老搭档,再次重重的叹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磨,他出征的锐气早就被折腾光了。 要不是这是北魏朝堂最后的军事力量,他身为宗室,实在不忍心葬送于此,他早就已经辞官返回洛阳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做大魏的东海王司马越?—— 只不过裴衍的努力注定也是徒劳,胡太后派来的监军死死不肯的松口,要求元深必须探明了叛军内部情况再动兵。 结果就是孝昌三年元月末发生的叛乱,一直到了二月中,灵丘依然没有一点发兵的样子。 但是元深没有发兵,兖州刺史元延明忍不住了。 兖州在河东的南部,从鲜于修礼和葛荣起兵以来,元延明就立刻起兵保护兖州边境。 河东的殷鉴在前,看到那些逃亡涌入兖州的河东士族豪强,兖州豪族们迸发了强烈的抵抗意志,也因此元延明得到了兖州豪族的大力支持。 在兖州边境上,元延明多次击败了鲜于修礼派出来的别将。 在元深用兵半年毫无进展,杨昱败退亏库支撑,河东五州的官军屡战屡败,元延明这份战绩算是亮眼了。 而经常在朝堂中攻击元深的河间王元琛,为了批评元深无所作为,也经常在胡太后面前夸赞元延明的功绩。 胡太后听到整个溃烂的河东,竟然还有元延明这个亮眼的宗室大将,也对元延明不吝啬赏赐,不仅仅将他的王爵增邑,还册封他的长子为郡王,在洛阳给他赐大宅。 过完年之后,胡太后又想起了元延明,再次派遣使者前往兖州,要求元延明从南线发动进攻,收复失地。 同时还让使者暗示元延明,如果他能够打出战果,那征讨大都督就可以改授给他。 得到了使者的暗示后,元延明大喜,先是重金贿赂了使者,接着开始聚集部将,商议出兵反攻的事项。 让元延明疑惑的是,他的部下全部都激烈的反对了他出兵的想法。 元延明手下的先锋,东平毕氏的家主毕祖晖反对的最为激烈。 东平毕氏,是孝文帝亲订的乙等士族,北魏建国初期就迁居到东平后,当年刘裕北伐占据兖州,毕氏曾经在刘宋担任高官,后来到了刘宋丢了兖州,毕氏又在北魏出仕,同样做到了朝堂的高官。 毕祖晖作为兖州士族的代表,向元延明进言分析道: “之所以贼军几次进攻兖州都被大王击溃,是因为兖州有黄河天险。” “贼军没有能力制造战舰,渡河的船也是老旧的破船,也没有得力的船工,所以大王只要把守渡口就能守住。” “我们要进攻贼军,同样也要渡过黄河,一旦渡河后勤补给就困难了,这可是兵家大忌!” 元延明听完甚为不屑,他说道: “贼军的战力你我都知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只不过仗着人多势众,吓得广阳王元深不敢进军。” “如今朝堂寄厚望于我们兖州,又岂能因为这点困难就言难事?” 说完这些,元延明又说道: “平叛之事,舍我其谁?” 看到元延明这幅上头的样子,毕祖晖又是一阵苦劝,最后还是拗不过元延明,从兖州各地征调粮食十万斛,准备在二月份就出兵北上征讨葛荣。 其实十万斛看起来很多,实际上用在元延明一万大军根本就是很少。 北朝的一斛大概等于西晋的两到三斛,约等于东汉的斛,也就是一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 一名普通士兵,作战的时候大概一个月要吃一斛的粮食。 这么看来,一万人的军队,十万斛粮食是绰绰有余才对。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这十万斛粮食,是从兖州征调的粮食数量,并不是发到士兵手里的粮食数量。 且不说征收粮食时候的问题,将这些粮食跨过黄河运到前线,十斛的粮食在途中就能损耗掉七斛。 这是因为运输粮食需要动用民夫,而民夫运粮的时候也是要吃的。 另外用车运送粮食,还有车辆的损耗,再加上各种意外事件,加上渡过黄河的风险,能有三斛运输到黄河对面,都算是后勤系统的高效了。 可是粮食运到了前线,一斛粮食就是一百二十斤,士兵是无法背着这些粮食作战的。 这时候同样需要民夫将粮仓的粮食运到最前线,这样又是巨大的损耗。 这十万斛粮食,最后能支撑一万人战斗一个月,已经是相当理想的情况了。 所以兖州豪族都清楚,这十万斛其实只是元延明征收的第一批粮食。 兖州现在账面上的存粮是三十万斛,这其中有多少水分就不说了,反正在战时无论是官府还是豪族,都要将这些水分吐出来补上。 可这些粮食,也只够元延明作战三个月的,前提还是元延明不能追击太远,如果他的战线拉的太长,那就只够两个月作战了。 官军没有军粮补给,那是瞬间就会崩溃的。 那真的打起仗来,最后还是要向世族豪强征粮,这也是兖州豪族反对的原因。 可是如今元延明手握大义,又有威望,兖州豪族也不敢反抗,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开始备战。 —— 和兖州一样,西北也在备战。 苏绰拿着账本,向苏泽汇报去年一年考课的最终结果。 包括宁朔县长在内的,凡是虚增土地盘剥地方的官员,苏泽已经派出检校郎前往检地,一旦核实就会立刻罢黜。 多征的粮食,退回是不可能退回了,粮食运输损耗太大,这点粮食退回不到百姓手里,路上就损耗掉了。 所以苏泽下令给多征的百姓免税一年,并且要求检校郎要宣传到位,由三长通知到百姓,告诉他们免税的政策。 政务堂完成了去年课税的统计工作,苏泽终于看到了自己休养生息一年攒下的家底。 ------------ 第339章 【触类旁通的碑刻师】 苏绰拿着账本,开始向苏泽汇报孝昌二年一年来积攒的家底。 “夏州去年遭遇了蝗灾,大半土地都是新开垦,再以牧畜折粮,去年一共收粮五十万斛。” 对于这个数字苏泽大体上是满意的,夏州因为是边境州,所以面积要大一点,但是土地资源比较差,而且是蝗灾前线,今年能收五十万斛,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当然,这个斛是折粮,这个时代的主粮有豆、粟、麦、稻,北方一般种麦,南方一般种稻。 除此之外,夏州还有不少牧场,牧场会上交奶酪、肉干作为赋税,这些同样也会折算成“斛”这个单位。 而实际上,“斛”这个单位就是用来计算口粮的,最后换算的就是能够多少军队打多久的仗。 乱世到了,一切自然是为了打仗服务。 这五十万斛,是官府从田租收取的粮食,如今已经上解完毕,送到了永乐城外的粮仓当中了。 当然,这只是田租,按照人丁征收的租调一般是各种果干、丝绢之类的特产,这些东西也都送到了永乐城的府库中,这也是苏泽的家底。 此外苏泽的田租收的很低,如果真的到了紧急的时候,还可以再从民间多征收一些粮食,一般来说这个数量最后收上来的也和田租差不多。 最后换算过来,夏州这个被北魏视作贫瘠的边州,一年给苏泽产出了超过一百万斛粮食! 这个数字已经很多,要知道就算是河东这些大州,在丰年能够上缴给朝堂的,也就是六十万斛左右。 苏泽能够得到这个数字,主要是他的官僚体系初建,内部贪腐很少,官员们在征粮的时候也很用心,损耗比较小。 官员要求进步,自然要尽量完成征税的任务,夏州本地豪族的力量很小,又经过苏泽迁入六镇遗民的开拓,最后才有了这个结果。 可这笔粮食又很少,五十万斛粮食,如果运送到前线作战,也就够一万人战斗五个月。 苏绰继续说道: “去年华州是秋收后才夺下的,粮食基本上都之前的官军和叛军糟蹋了,不仅仅没能收上来粮食,还要从夏州调运种子和存粮去保障春耕。” 苏泽点点头,政务堂前几天已经拟了华州保春耕的方案,从夏州调拨十万斛粮食和各类种子,恢复今年华州的农业生产秩序。 好吧,五十万斛又倒扣了十万斛。 “河州四十万斛,凉州三十万斛,高平郡五万斛,陇西郡三十万斛,梁州五十万斛,但是这些粮食只是存放在各州官仓中的数字,还没有开始起运。” 苏泽皱起眉头说道: “凉州怎么这么少?高平郡也是。” 苏绰说道: “高平郡是去年年初遭遇了白灾,当时的于郡守上奏朝堂免去了牛腿税钱,将军您也是追认去年朝堂的恩免的。” 苏泽点点头,这个自然,如果北魏朝堂已经下令免税,自己再继续征税,那不是等于人心推给大魏? 苏绰顿了一下说道: “凉州的情况将军也知道,凉州是府兵授田制推行最缓慢的地区,只在敦煌城附近设了五个折冲府,大部分的土地都在士族手里。” “凉州去年一年汇报灾情合计三百多起,各县除敦煌外都有减免,最后只收到了这么些粮食。” 说完这些,苏绰小心的看着苏泽,等待他的反应。 苏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苏绰有些失望,他看到凉州的账本后,心中也凉了半截。 河州凉州,称之为河凉,是古凉州之地,在分家后,凉州一直稳压河州一头。 河州以前有吐谷浑的威胁,等苏泽击溃了吐谷浑后,才开始开垦湟水。 因为河州是苏泽的基本盘,也是府兵均田制实行最早的地区,所以河州在今年的田租上超过了凉州。 你凉州豪族是早期投资苏将军的不假,但是如今凉州的田租甚至不如陇西一个郡,更快要被梁州超了近一倍,这又要让本来就对士族不感冒的苏将军如何想? 而且苏泽在前凉州刺史元彧回朝后,还兼任着凉州刺史的职位呢! 这些凉州本地士族太不懂规矩了! 苏绰不是凉州士族,但是他也为士族整体操心,汉中杨氏被灭了之后,梁州今年交出来多少粮食? 苏绰担心苏泽再对凉州士族动手,那就是苏绰不愿意看到的了。 苏泽看向苏绰,淡淡的说道: “这次六州二郡考课中,两个因为征收田租不利而被评为下等的县官,都是凉州的吧。” 苏绰点点头,考课当中征税是非常重要的指标。 田租都是按照土地征收的,所以正常来说,只要没有经历战乱,土地的变化都是不大的。 在考课的时候,检校郎会针对前四年上交的田租进行平均,如果明显少于这个数字,就是当地主官的办事不利。 实际上因为各种情况,在考课的时候,如果一年征收不足平均的八成,第二年补上后也不会影响考课的结果。 也就是说,这两个县官是连续多年征收田租不足,所以才被最后评定为下等。 苏泽说道: “从检校郎里挑两个人去凉州看看。” 苏绰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苏将军没有直接问罪凉州,而是按照程序让检校郎去查验,这说明这一次苏将军还不准备掀桌子。 只要不掀桌子,最后补上历年积欠的粮食,凉州也能过关了。 苏绰在观察苏泽,苏泽也在观察苏绰。 看到苏绰的样子,苏泽也不由的感慨,人果然是很难背离自己的阶层出身的。 苏绰是自己的师弟,又是最早追随的功臣,但是他依然需要站在士族的立场上思考一些问题。 苏泽倒是不会因为这个苛责苏绰,因为苏绰的立场并不是向着凉州士族,而是担心自己对士族太过于杀戮,日后无法团结到其他地区士族的人心。 没办法,从这一次上计就看出来了,没有唐宋那样的人才基础,你想要换掉这些士族子弟都没有人来顶。 大族盘根错节,垄断知识财富和人才,任何一个有志于天下的人,都要小心的维系和士族的关系。 苏泽想到了自己的义兄尔朱荣,尔朱家三代在洛阳经营,依然被洛阳公卿视作乡下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即使办了“洛阳潜水大赛”后,也没有办法杀尽洛阳的公卿,甚至还要给洛阳剩下的公卿都升官三级。 同样是在洛阳的大开杀戮的董卓,在执政后也讨好洛阳的公卿,难道是他们喜欢这些士族吗? 但是苏泽却不准备束手束脚,他有着系统这杀器,又有印刷技术这个黑科技,从唐宋的趋势看,士族垄断知识和人才的时代很快就能过去。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人才的周期可以很长。 但是一代人的种子,二三十年就可以收获,苏泽穿越前的几十年发展,根基其实就是那十几年的大力教育投入。 崇文阁已经印完了农书和封述汇编的《刑律汇编》,现在已经送到了各地县官手里。 而苏泽前阵子召唤出来的一个紫色随从,改进了雕版印刷的油墨配方,在墨汁中增加松节油后,能够印出更加清晰的字。 【触类旁通的碑刻师】 姓名:苏刻; 品级:紫色; 效果: 触类旁通,能从一门技艺中得到启发,改良其他技艺。 评价:“墨云蒸腾,奇峰叠翠,是为魏碑。”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北魏是碑刻书法文化的最高峰,魏碑自成一体,为后世书法家临摹学习提供了大量的资料。 苏泽不由的想,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中,雕版印刷技术也是发源于唐代,是不是就是受到了北魏碑刻的启发? 或者说在拓印北魏碑刻中的技术积累,最后促成了木板雕版印刷技术的出现? 木板雕版印刷技术的出现,也是打破了士族垄断知识的转折节点。 在木板上刻上文字后,刷上油墨后覆盖上纸,然后用滚筒在纸张上滚动,最后揭下来就是印好的书籍了。 只要雕刻好了雕版,一个印工一天可印千张,一块印板可连印万次,这几乎是成百成千倍的加快了书籍传播速度。 苏泽最开始的印刷的,就是《千字文》。 苏泽的系统并没有刷出这套启蒙教材,可恰好《千字文》这套后世用了千年的启蒙经典,就是这个时代出现的。 准确的说,《千字文》就是在现在的南梁诞生的。 萧衍为了给儿子启蒙,命文学侍从殷铁石从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书碣碑石中揭下一千个各不相同的字,每字一纸,一字一字地教授那些皇子,但是这些字杂乱无章,难以记忆。 萧衍的臣子,竟陵八友之一,同为当世顶尖文学家的周兴嗣,将这一千个字传承了韵文,立刻得到了萧衍的嘉奖。 只不过此时的《千字文》,还是南梁皇室的启蒙教材,苏泽在前段时间也让人在梁州探访,但是都没人听说过。 事情的转机,就在辩机进入南梁后。 ------------ 第340章 千字文 作为萧衍最信任的僧人,辩机向萧衍求取《千字文》,自然没有任何的阻碍,萧衍非常大方的将皇室府库中的周兴嗣所写的原本交给了辩机,允许他回家抄写。 辩机将《千字文》抄写完毕后,将它发给了苏泽,苏泽就将它发给了雕版的苏刻(【触类旁通的碑刻师】),交给他来制作雕版。 当苏绰见到了带着油墨香气的《千字文》,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当听说他准备用《千字文》教授伤残退役的老兵识字,将军幕府内的士人想要反对,却又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按照苏泽的安排,那些在战场上伤残退役的老兵,品行端正的可以被任命为三长。 而作为最基层的三长,是整个朝堂最基层的触手,读书识字是最基本的要求。 所以很多地方的三长,往往都是士族子弟担任。 但是三长这种位置,又要深入到乡野之中,普通的士族子弟又不愿意去做。 而比较优秀的士族子弟,以前都会去洛阳出仕,再不济也要投个重臣大将之类的。 所以苏泽只是拿走了三长这种士人并不愿意做的浊职,士族们并没有太过于激烈的反对。 但是对于苏泽来说,让伤残退役的士兵去读书识字,这当然只是第一步。 这些在战场上伤残的士兵,因为功劳都能得到足够数量的授田,他们在乡间如果担任三长,基本上也会成为当地的富农。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在战场上受过伤,也吃过打仗的苦,肯定更愿意让子弟读书。 这时候给他们的《千字文》,就可以成为他们教育子女的开蒙教材。 等到这一代成长起来,苏泽可以在州县开设学校,吸收这些已经开蒙过的农家子弟读书,选拔出来的优秀子弟再送入崇文阁,就可以有效的培育读书人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苏泽不需要百年的树人,他只需要十年的树木,培育出一批忠于自己的读书人,就可以制衡那些士族了。 乱世将至,武人集团,均田制下的新兴地主,是苏泽抑制豪强士族的两张牌。 而这两个集团的崛起,必然能够打破士族垄断知识的格局。 再看看自己手下,苏氏兄弟,韦孝宽和王思政都是士族子弟出身,他们不也在为自己效力吗? 所谓的利益集团,只是一个概括性的概念,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联系紧密的团体,如今这个时期的士人,经历了五胡乱华的屠戮,正是历史上的低谷期。 一些士人是可以拉拢的,一些士人是可以利诱的,总之分化士族集团,将其中的精英搜罗到自己麾下效力,这就是苏泽一直在做的事情。 苏泽又想起一件事,对着苏绰说道: “陇西李那边怎么说?可有适合的女子?” 昨天陈留公主再次说起了她给侯景做媒的事情,妻子准备介绍一位陇西李氏的嫡女给侯景,据说那名李氏女和苏绰的妻子沾亲带故,所以陈留公主让苏泽委托苏绰,打听陇西李氏的态度。 苏绰有些头疼的说道: “其实这位李氏女如今就在永乐城,她父亲曾经协助属下营造永乐城,如今是公工部曹的一名郎中。” “哦,陇西李氏的嫡脉子弟,竟然愿意做工部的浊职?” 在士族看来,接近权利中心的文职是清贵美职,但是工部这种整天和工地打交道的土木老哥工种,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浊职了。 苏绰说道: “这位李构李郎中倒是对营造之法颇有兴趣,听说李氏在陇西的很多坞堡都是他主持修建的。” 苏泽暗暗记下名字,陇西李氏的甲姓高门,却愿意和土木打交道,这种就是人才啊! “这李氏女就在永乐城中,和吾妻经常来往,但是,此女心高气傲,从小就立志非英雄豪杰不嫁。” 苏泽玩味的说道: “也就是说这李氏女,觉得侯景不是英雄豪杰了?” 苏绰无奈的点点头。 其实还是侯景的出身太低了,李氏嫡女是甲姓高门,是可以和皇族通婚的,嫁给一个六镇来的野人猴子,怕是要被其他士族耻笑的。 李构是苏绰的旧部,李氏女又和他妻子交往,他也不忍心让李家为难。 苏泽倒是没有变脸,他反问道: “李构就这么一个女儿吗?” 苏绰说道: “只有这个女儿是嫡女,另外还有两个庶出的女儿。” “那就好办,和李构说,从他两个庶女中挑一个嫁给侯景。” 苏绰想了想,如果只是嫁一个庶女,陇西李氏应该不会反对,如果再反对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苏绰点点头说道: “属下这就让贱内回去说。” 苏泽又说道: “那李构擅长营造?” 苏绰点点头。 苏泽又说道: “各地粮食都运到永乐城耗损太大,我准备在河州金城(兰州),梁州汉中城,建造粮仓,以后附近州郡的粮草就运到这些官仓去。” “同时在将军幕府再设一曹,专门负责营建粮仓,并且负责漕粮运输和粮仓看管工作。” 苏绰眼睛一亮,当年他可是见过六镇火龙烧仓的。 这些州郡存放粮食的粮仓,不知道养了多少的硕鼠蛀虫,也不知道存粮有多少的水分。 设置将军幕府直属管辖的粮仓,确实更能保证粮食的安全。 这项工作是个苦差事,但是以苏将军的性格,只要办好差事就有赏赐和前途,这算是苏将军给陇西李氏的逼婚后赏赐的甜枣? 这么一来,李构就没办法再拒绝侯景的婚事了。 苏绰心中更是感慨,苏将军的手腕越来越成熟了。 如今苏泽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上位者的深不可测,就连苏绰这样亲近的师弟,在面对苏泽的时候也不免紧张,更不要说那些新晋官员了。 苏绰返回家中,和妻子说完了这件事后,苏绰的妻子连夜赶往李构的府上,最终定下了李氏庶女和侯景的婚事。 当侯景听到了最后的消息,陇西李氏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时候,侯景已经是狂喜了! 嫡女庶女什么的,侯景根本不在意。 关键这是陇西李氏啊!是天下最顶级的甲姓高门啊! 当年在六镇的时候,侯景虽然也在酒后吹牛,日后发达了要迎娶豪门贵女,可酒后他想的也就是军镇那几位军主家的女儿。 没想到追随苏泽这么几年,自己竟然就能娶李氏女了! 侯景亲自登门向苏泽夫妇道谢,陈留公主看到侯景挤眉弄眼的样子,对丈夫这个猴子模样的武将颇为喜爱,还专门赐给他绣娘,还赐给他婚礼用的吉服布料。 侯景跪在地上向陈留公主谢恩的态度十分虔诚,苏泽甚至怀疑他要当场认干娘了。 就在侯景喜气洋洋的准备婚礼的时候,苏闻(【风闻言事的酷吏】)和苏人杰(【断案如神的司法吏】)这两名检校郎,拿着政务堂的命令,前往凉州调查两个县的田税。 —— 孝昌三年,三月,灵丘。 经过近一个月多扯皮,征讨大都督元深,终于得到了朝堂的命令,允许他出兵攻打葛荣。 可到了三月的时候,葛荣已经兼并了鲜于修礼的旧部,早已经错失了最佳的进攻时机了。 但是之前不肯元深发兵的监军,却又日日催着元深发兵,还因为元深不肯发兵,上书弹劾元深不顾朝堂进攻的命令,在灵丘养寇自重。 还有屯兵五鹿的定州刺史杨昱,他手里的兵实在是太少了,虽然用伏兵击杀了宇文父子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元深的支援。 在葛荣消化完后,命令宇文洛生领兵攻打五鹿。 宇文洛生怀抱着杀父杀兄的仇恨,带领的士兵又要比杨昱精锐,杨昱一触即溃,不得不再次退守,吐掉了上次攻占的地盘。 杨昱遭遇大败,将怨气发在了元深头上,一边写信催促元深出兵,一边也向朝堂上书,弹劾元深贻误战机的罪责。 事到如今,元深已经不得不起兵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兖州刺史元延明也带领了军队,从南线攻打冀州,也算是能够牵制一些叛军的兵力。 不过葛荣这边的局势同样没那么乐观。 元深毕竟是有威名的,而且他领着朝廷的精锐,葛荣也没有战胜的把握。 而元延明从兖州攻来,也要出兵防守。 葛荣召集军议,商议如何应对官军。 打元深自然要尽全力的,肯定是葛荣亲自领兵,这次主要讨论的就是出兵防御元延明的人选。 很显然这是个糟糕的差事。 元延明也是北魏宗室中有名的战将,曾经在兖州击溃过多次南下的义军。 这一次他来势汹汹,一日之间就夺下了黄河北岸的渡口,三日内破两城,已经在黄河北岸站稳了脚跟。 而且元延明可攻可守,他只要渡过黄河,那赶去的义军就要无功而返了。 还不如跟着葛荣后面打元深,再怎么也能蹭一点军功。 但是军议一开始,高欢就站出列说道: “大王,末将愿意去冀州,阻挡元延明!” ------------ 第341章 优势在我 听到高欢主动要去没人愿意去的南线,葛荣大喜过望,不仅仅拨付了一千甲仗给高欢,还委任他为南线方面大将。 高欢议事回去后,向自己的属下传达了这个任命,司马子如非常的激动,但是尉景和窦泰却疑惑的看着高欢。 特别是窦泰,他开口问道: “贺六浑,为什么不去跟着大王打仗?此战若是胜利,可是定鼎的功劳啊?” 司马子如咳嗽了一声说道: “阿泰,说了多少次了,议事的时候要称呼将军。” “你不也叫我阿泰?”窦泰嘟囔了一句,还是改口称呼高欢“将军”。 高欢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义军和官军的区别了。 当年苏泽被委任为校尉,高欢就对他发自心底的尊重,不敢再称兄道弟,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在义军之中,本身就有没有明确的官职体系,大家之前也都是一同逃难的弟兄们,内部也是一个个的山头,根本没有森严的等级。 就连高欢这个将军也是当年鲜于修礼胡乱封的,谁也不知道到底谁的职位更高一些。 这样的结果就是军中明显缺乏敬畏,除了原本就有上下级关系的旧部之外,平日里称呼也都是没大没小的。 如果不是司马子如一直在提醒其他人尊重高欢的权威,以窦泰这种憨人的性格,怕是在议事的时候要去搂高欢的肩膀了。 高欢岔开这个话题说道: “大家都去北线,我们和大王的关系远不如那些旧部那么亲密,给我们的仗一定是那种难打又难有军功的,你们愿意去拼命吗?” 司马子如想到当年自己在六镇的时候,高欢成为军主跟随贺拔兄弟去打的仗,那就是豁出了性命才拼到了一个军主的职位。 可当时是为了朝堂的职位去拼命,现在难道要带着弟兄们为了义军的职位去拼命吗? 这就是草台班子的问题了,因为没有长期性的收益,所以所有人都只看到短期的利益。 你许诺我做将军做大王也没用,只要手里有了实力就是真大王,如果手下的兵打光了,那就算是大王也不如一条狗。 鲜于修礼这个真王被葛荣这个卫王火并,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欢这么一说,窦泰也不做声了。 这时候尉景开口说道: “可为什么去南线?我听说那元延明打仗也挺厉害的,带的兖州兵多次击败了南方各部的进攻,我们这点人手去打他,不是也很危险吗?” 高欢笑着说道: “非也!这元延明看起来厉害,实际上却是无谋之人。” “之所以元延明在兖州能够挡住我军,那是因为兖州的豪族不愿意落到河东的下场,所以他们拼死抵抗,而且还有黄河的险固在。” “但是现在元延明主动出击,离开兖州和我们作战,兖州的豪族还要出兵出粮,他们肯定是不支持的。” “渡过黄河运输粮食,损耗是非常大的,去年兖州也在打仗,粮食肯定也不丰厚。” “所以我们去冀州,只要诱敌深入,将元延明的粮食拖光了,就是衔尾追击,此战必胜!” 听到高欢这么分析,司马子如也点点头。 乱世之中,一个能打仗的老大,总是更让人信服的,高欢知道保全实力,那追随他总是不会吃亏的。 就在高欢整顿兵马的时候,从五鹿赶回来参加军议的宇文洛生,见到弟弟宇文泰正在叹气。 “黑獭,就要打仗了,为何长吁短叹?” 宇文泰对着这仅剩下的兄长说道: “阿兄,我在想若是阿爷和兄长还在,就可以请命去南面打仗了。” 宇文洛生先是一阵悲怆。 宇文家这些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先是长兄宇文颢掩护父亲战死在六镇,然后父亲和二哥宇文连又死在了五鹿。 曾经和贺拔家相提并论的宇文家族,如今已经只剩下兄弟二人了。 而宇文泰还没有成年,葛荣也不可能让他独立领兵。 所以宇文家虽然得到了葛荣的信任,但是因为人手的问题,只能由宇文洛生一个人撑着。 这就是古代社会为什么重视男丁的原因了,很多利益都是以家族为纽带的,人丁兴旺能够做得事情就多,家族就有容错率,家中如果人丁不旺,那很多事情就没办法做。 宇文洛生安慰弟弟说道: “那元延明也是伪魏有名的名将,高欢这次去南线也不一定就能立功。” 宇文泰摇头,将刚刚高欢那一套理由说给了兄长,听完之后,宇文洛生皱着眉头问道: “所以高欢主动请缨,是因为他也想到了这些?” 宇文泰点头说道: “怕是如此,高欢此人素来知兵,六镇之中能和他在兵法上匹敌的人可不多。” “黑獭伱对高欢的评价这么高?” 宇文泰点点头,六镇那些有名的将领,其实宇文泰大部分都是看不上的。 这些人只是个人勇武,在战略上毫无眼光可言。 但是唯有一个高欢,能够从全局上考虑战场,才能算是领悟了兵法的人。 在宇文泰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那么多世代为将的豪帅家族,为什么高欢一个小小的赘婿函使,能有这样毒辣的战略眼光。 难道是因为他曾经和苏泽交往?在苏泽身边开了眼界? 宇文泰想起了那个曾经威震六镇的身影,这么多年过去了,宇文泰唯一敬佩的将领就是苏泽了。 此人当真是将兵法用到了极致,远非河东这些人能比的。 只可惜苏泽在西北,距离自己这里十万八千里,而自己阿爷已经选择了投靠葛荣,宇文泰是没办法投靠苏泽了。 接下来的日子,葛荣开始整顿军队,亲自领着大军向灵丘方向而去。 —— 北魏这边大军开拔,路上却十分的不顺利。 首先还是粮草。 地图上看,从平城到灵丘其实也不远,这条路是太行八陉之一,道路崎岖难行,要将粮食运送前线,就要征发大量的民夫。 这也是为什么元深不敢决断的原因,官军的粮草也实在是不多了。 去年的蝗灾,加上平定第一次六镇之乱的开销,北魏朝堂已经接近于破产。 但是胡太后重新掌握权力后,又开始大兴土木,为了感谢佛祖帮助她重新夺权,胡太后在永宁寺造大佛像,还要重新建造木塔金瓶。 洛阳公卿的开销依然奢靡,但是等到朝堂要筹措军费的时候,一个个又都哭穷。 元深征发了大量的民夫,总算是将粮食和甲仗运到了灵丘,又被监军催促着进军。 元深无奈之下,只能在士兵的怨声载道中,下令进攻了附近几座城池,暂时堵上了监军的嘴。 监军见到旗开得胜,立刻向朝堂报捷表功。 但是元深却没有因为这些战果而高兴。 对于起义军这种对手,几座城池的丢失根本不是什么重大的失败。 反而对于官军来说,占领的城市要安抚豪族,还需要委任官吏,甚至还需要派兵驻守。 这都给官军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但是监军不知道这些,他因为元深的小胜利而疯狂给自己夸功,恨不得将仗说成是他指挥的。 葛荣在距离官军前线近百里的时候就停下了,然后就开始乱糟糟的安营扎寨,听到这个消息后,监军亲自赶往查看葛荣的营寨。 这名年轻的监军因为前几场胜仗有了新的想法: 以前不知道贼军如此的战力拉胯,看来这元深不肯进军,真的是有养寇自重的心思。 身为胡太后的亲信,这名年轻的监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涌起的责任感掩盖了他想要尽快立功回朝的小心思,开始更疯狂的催促元深进军。 与此同时,五鹿的杨昱再次发威,再次击败了宇文肱的儿子宇文洛生,夺回了五鹿城,杨昱也给元深传递消息,让他也立刻出兵合击葛荣。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元深也只能发兵了,他集结了大军攻打叛军的营寨,仅仅三天后葛荣就败走,留下了空荡荡的营寨。 葛荣败退,监军又催促元深追击,但是元深此时已经没有粮食了。 正常士兵作战,只会携带三天的干粮。 所以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的仗,其实都打的很笨重,即使是骑兵作战也是如此。 历史上唯一两个打仗非常飘逸,动辄转战千里,长途奔袭作战的时期,分别是秦末和隋末。 项羽动辄奔袭背水决战,李世民更猛,动不动绕后奔袭。 原因都是这两个朝代都喜欢建造超级大的粮仓,给后来人制造了千载难逢的转进作战机会。 而北魏打仗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而孝昌二年中,冀定瀛三州都已经被鲜于修礼和葛荣吃光了,就算是元深下令军队去附近抢劫,也抢劫不到粮食。 元深最后只能咬牙,将最后的粮食分发给士兵,又命令督粮官来回运送粮食,做出一副大军粮食充足的样子,然后让士兵带上粮食继续追击葛荣。 打到了这个地步,元深也只能赌了。 如果葛荣和自己决战,那粮食就不是问题了,如果葛荣拖着不和自己决战,只要能吓退他,自己也能撤兵返回灵丘。 但唯一输的选项,那就是葛荣不和自己决战,又缠着自己不让自己返回灵丘。 三选一,赢两个输一个,优势在我。 ------------ 第342章 乱世开启 很显然,账不是元深这么算的,当战争的胜负寄希望于对手菜上,这仗基本上已经输一半了。 战争局势的发展,也逐渐向着元深最担忧的方向而去。 孝昌三年,三月十日,元深追击葛荣三十里,葛荣大败,留下一大堆溃败的士兵后,继续向后撤退。 军营中,就如何处理这些被俘虏的叛军士卒,又爆发了激烈的讨论。 元深认为军中的粮食已经不够了,这些俘虏如果不给他们吃饭,他们肯定还是要叛乱的,所以元深说道: “六镇屡次叛乱,死性不改,应该就地坑杀!” 那名年轻的监军却不这么认为,他抗议说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太后崇佛重道,坑杀俘虏的事情有伤阴德,我军乃是王师,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元深一阵子无语,这么多的俘虏,又不能杀又不能放,难道带着他们去打仗? 裴衍在一旁打圆场说道: “可大都督说的也没错,这些叛军是屡教不改的累犯,如果将他们释放恐怕还是要再叛的。” 监军说道: “就不能将他们留在营中,看管起来吗?等到我军大胜回朝的时候,再将他们献俘给太后!” 元深有些无语,但是今天指挥打了一天仗,他也是实在没有精力继续和这监军扯皮了。 元深只能同意了监军的计划,将这些俘虏看管在军营,然后继续追着寻找葛荣的主力决战。 三月十二日,元深的斥候发现了葛荣后军的踪迹,他立刻亲自带领主力追击,再次击破葛荣的后军,再次俘获两千人。 可是这场胜利让元深更加忧虑了,这场战斗虽然同样是大胜,但是元深并没有发现葛荣主力的踪迹,这些被俘虏的士兵衣衫褴褛,与其说是叛军还不如说是乞丐。 可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怎么打下去,已经不是元深能够把握的了。 古代打仗,没有无线电更没有卫星, 灵丘这个地方,地形复杂,河流纵横,有的部队渡过河之后就失去了联系,元深只能按照约定的进度进军,一直抵达下一个约定集结的城市,才能进行下一部分的操作。 如果跳出战场,事后盘点的时候,即使是最不懂军事的人,也能看出当局者指挥的问题。 葛荣在几次故意战败后,已经将元深的战线拉长了,葛荣的亲信则化妆潜伏在降卒当中,已经秘密集结准备起事了。 在元深看来,叛军战斗力低下,守不住城池也是正常的,自己一路追击,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什么时候追击是太深,身在战场上的人却很难看清。 此时元深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他前部因为叛军溃败不停的追击,已经距离元深的中军很远了。 而元深的后军则因为看管降卒,远远的落在了中军的后面,而且因为前方送来的降卒实在是太多了,营寨已经无法安置这些降卒,甚至后军的这点兵力都已经无法看管这些降卒了。 元深这个大都督,每日又要接触海量的信息,每天还要和监军扯皮,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将领。 三月十七日,葛荣停止了撤退,而这个时候元深的大军已经被拉扯成了一条长龙。 三月十八日,后方看守降卒的军营中,流传起一则传言,说是官军缺粮,要宰杀降卒做肉,送到前线去。 这则消息自然是无稽之谈,但是很快在降卒中疯狂传播,引起了降卒的剧烈不满。 当年六镇人被朝堂出卖,卖到河东三州为奴的日子还在眼前,本身降卒就对官军缺乏基本的信任。 葛荣亲信的煽动下,元深的后方立刻出现暴乱,留守后军的裴衍虽然动作果断,立刻展开了镇压,但是降卒依然闹了起来,甚至断绝了前往前线的补给道路。 裴衍焦头烂额,立刻派人向元深急报,请求他退兵返回镇压。 而这时候,葛荣也抓住了机会,立刻进攻元深的前军。 冒进的前军突然遭遇了葛荣本部精锐的进攻,刚刚一接触就溃败了下来。 等到三月十九日的时候,元深得到的消息已经是这样了: 葛荣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军大杀四方,溃败的前军连敌人有多少人,敌人的战略方向是哪里都搞不清楚,元深虽然在收拢前军,但是这些惊慌失措的前军溃卒,将不安的情绪蔓延到中军营地中。 而后方也失去了联系,最后一道消息就是裴衍送来的急报,说是后方安置降卒的营寨发生了营啸。 两面夹击下,一直高喊着要进军的监军也慌了神,他只能看向元深,希望元深能下个决策。 元深两眼看天,如今他还能下什么决断。 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叛军的前期可能是炸败,也可能是真败,但是无论如何都是为了牵制消耗官军,吸引官军深入追击,拉长官军的补给战线。 元深抽出长剑站起来说道: “本都督所带领的是我大魏最后的精锐,决不能折损在这里。” “停止接受溃兵,立刻率领中军精锐后撤!” 监军欲言又止,他还在纠结这次战败的责任到底是谁来扛,就看到元深用剑指着他的脖子说道: “将令已颁,违令者斩!” 这一年来,元深的须发都已经白了,甚至要比当年李崇看起来还要老。 没办法,打仗就是这么一件非常消耗体力和精力的事情,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压力绝非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总而言之,军事家是一个极其消耗寿元和健康的职业,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国朝初立后的那种战争,国初的将星只有一人的身体还能担此大任,而那位意志如同钢铁一样的名将,在指挥那场战争的时候也病倒回国休养过。 其实如今元深也还不到四十岁,当他展露出将帅的气度后,那名监军不敢多言,只能默默的退下。 元深重新开始安排军队撤退,他将中军的大部分交给手下的副将,自己带领精锐断后。 三月二十日,葛荣引军来战,元深亲自指挥,击溃了葛荣的进攻。 三月二十一日,元深领兵后撤的时候,却等到后方主持军务的裴衍,当得到了后方降卒营啸,已经占领了灵丘城之后,元深身体晃了晃,差点从马上坠落下来。 此时官军已经折损了近半了。 元深摊开地图,最后对着裴衍说道: “我们去五鹿!” 三月二十三日,元深再次和追击的葛荣战了一场,如果从战场局势上看,元深依然是打了胜仗,叛军损失的人手要远多于官军。 但是元深知道自己实际上败了,如今四处都是叛军,自己手上的兵力是折损一点就少一点,而葛荣可以得到几乎源源不断的补充。 元深没办法,只能继续向五鹿方向进军。 三月二十五日,葛荣再战再败,但元深被流矢射中胯下的战马,险些死在战场上。 四月三日,元深一路撤到了五鹿,但是这支官军已经折损大半,仅剩下五千多人,还不如定州刺史杨昱手里的兵多。 合兵之后,葛荣总算是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返回去夺取灵丘。 一直等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官军战败的消息,才被驻守平城的贺拔兄弟得知,他们立刻让函使急报洛阳。 平城前往洛阳的信使不断,而在秀荣设立了驿站的尔朱荣,也很快得知了官军战败的消息。 和别人不同,当尔朱荣得知官军战败的消息后,不是惊慌失措,而是大喜过望。 在尔朱荣身边的核心圈子,除了尔朱家的亲戚之外,还有宣光之变中,从洛阳逃到秀荣的奚毅。 奚毅是尔朱荣的表弟,两人小时候就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奚毅在洛阳的时候,也给尔朱荣提供了不少情报。 所以逃亡到秀荣后,尔朱荣对他委以重任。 另外一个就是在苏泽劝说下,前往投靠尔朱荣的汉赵后裔刘贵。 刘贵是尔朱荣集团中少有的读书人,又在洛阳混过,投奔尔朱荣后刘贵帮着尔朱荣建言献策,处理了不少事情,逐步得到了信任,如今是尔朱荣帐下的参军。 除此之外,还有在并州就任刺史的元天穆,是尔朱荣的结义兄弟。 尔朱荣环视一圈,果断说道: “肆州境内有六镇乱民作乱,本将军身为大魏忠臣,必须要去肆州平叛!” 在场的人都是尔朱荣的亲信,所有人都明白尔朱荣的意思,这就和当年他吞并南秀容的理由是一样的。 朝堂分设肆州,就是为了削弱尔朱荣的权,新任肆州刺史尉庆宾瞧不上尔朱荣出身低微,就连尔朱荣专门派遣侄子送上的礼物都扔到了刺史府外面。 如今元深大败,在北方已经没有能够制衡尔朱荣的力量了,吞并肆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肆州停留的商队,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通过系统报告给了苏泽。 当得知了元深战败后,苏泽静坐了半日,这才走出了百丈楼。 永乐城中响起了聚兵的擂鼓声。 ------------ 第343章 泼猴 怀孕中的陈留公主不知道苏泽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但是敏感的她也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不过她还是挺着肚子给苏泽披上了甲胄,然后目送丈夫跨步离开。 绿珠见到陈留公主有些低落,疑惑的问道: “殿下,将军百战百胜,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陈留公主长长的叹气道: “正是因为郎君百战百胜,我才需要担心啊。” 绿珠有些疑惑,陈留公主怀抱着隆起的腹部,喃喃说道: “嫁鸡随鸡,是阿爷的不肖子孙守不住家业,又和别人何干?” 绿珠没有听到陈留公主的喃喃自语,陈留公主很快换上了平日的和煦表情。 她对着绿珠说道: “玉瑶妹妹今天要来吗?” 不知不觉中,苏泽的妹妹苏玉瑶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了,以前苏泽到处打仗,唯一的亲人亚父李统又是一个老光棍,根本没有办法操办苏玉瑶的婚事。 如今苏泽已经成婚,长嫂如母,自然要将小姑子的婚事提上日程。 北魏的民风还是很开放的,从《孔雀东南飞》上就可以看出来,时人对爱情也是有追求向往的。 陈留公主也挑选了一批苏泽麾下的年轻俊杰,不过按照苏泽的意见,婚前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明日是浴佛节,也就是佛诞之日,如今在南北都是非常热闹的节日。 “明日浴佛节,本宫要去寺院求子,让玉瑶妹妹也随我去求个姻缘吧。” 绿珠立刻明白了陈留公主的意思,浴佛节是重大的节日,这一天佛寺都会举行活动,陈留公主虽然已经怀孕,但是去寺院求男丁也是上层贵族的正常活动。 永乐城内只有一座寺院,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会去佛寺参加浴佛节,到时候永乐城内的年轻俊杰可以让苏玉瑶看一看,如果有合适的也可以考虑考虑。 按照苏泽的话说,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也是要尊重苏玉瑶的意愿的。 陈留公主也是自己主动追求的爱情,在苏泽还只是底层禁军军官的时候就已经和他“苟合”了,倒是也能理解苏泽的想法。 毕竟古今中外,婚姻不亚于二次投胎。 —— 苏绰有些疑惑的看向窗外,浴佛节前后一天都是官方的假期,将军府也都是休假的,将军府竟然在这个时候擂鼓,看来是发生了极其紧迫的军情。 苏绰放下手里抄写的佛经,匆忙骑马向着城里的军营而去。 等苏绰到的时候,他兄长苏亮已经到了。 如今两兄弟,苏绰更偏向于政务方面,兄长苏亮更类似于苏泽的军政总管,负责的军事系统的考评和军法等工作。 所以苏亮在军情上会比弟弟知道的更多,但是拜见了兄长之后,苏亮也是一脸的疑惑。 “兄长也不知道将军为了何事擂鼓吗?” 苏亮摇了摇头说道: “悬镜司已经从将军幕府剥离,如今直接对将军负责。” 苏绰点点头,兄弟二人分别负责军政要务,这已经是相当的恩宠了,如果情报工作也掌握在他们手里,那这个“苏”到底是谁的“苏”就不好说了。 实际上随着苏泽的体系建设日趋的完整规范,苏氏兄弟的职权也在越来越专业,原本他们兼任的很多事务都逐步交了出去,分给了新晋提拔起来的人才。 实际上苏亮也是主动交出悬镜司的工作的,任何时代,负责情报工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而且长期负责情报工作也会被同僚忌惮。 谁也不喜欢掌握着自己秘密的人在身边共事。 苏泽从善如流,将秦州保护郦道元的苏白调换了回来,如今全面负责悬镜司工作,只对苏泽一个人负责。 文臣幕僚的速度要快一点,他们不需要披甲,第一个踏入军营的武将是马上要成婚的侯景。 侯景原本就有些桀骜,如今又要迎娶李氏女了,在众将中更是得意,天天请人去家中喝酒炫耀。 最惨的就是慕容绍宗了,因为同样没有成婚,慕容绍宗是被炫耀的最惨的。 侯景咋咋呼呼走进军营,看到苏绰和苏亮兄弟后却立刻闭嘴,乖乖的站在一边。 武将们纷纷走进来,等到擂鼓后半个时辰,苏泽准时走进了大帐。 在主座落座后,苏泽说道: “广阳王大败,禁军覆没。” 苏泽也没空掩饰系统为何传递消息这么快的问题了,问就是悬镜司有什么机密的传递消息的方法。 这样的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放出来,将军幕府也要做好转向的准备了。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震惊、惶恐、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办法,这三年来,元深接替李崇,成为北魏的擎天一柱,如今天柱倒塌,洛阳肯定要更加混乱。 苏绰叉手说道: “请将军发兵,尽快平定关中叛乱!” 众将士纷纷醒悟过来,也跟着苏绰恳求苏泽发兵。 苏泽微微点头,就连侯景这个粗人,也知道现在苏泽的战略——“全有关中,窥探天下”。 之所以前期没有动手,一方面是为了消化六镇遗民,完成战争前的准备。 一方面也是顾忌朝堂,万一苏泽真的平定了关中叛乱,朝堂征调他返回洛阳怎么办? 到时候回去肯定要被削职夺权,和李崇当年一样被挂起来,如果不回去那就等同于公开叛乱,亏了大义和名分。 现在元深所带领的官军战败,北魏朝廷最后一支直属的军事力量覆灭了,这也就意味着朝堂正式失去了权威性,汉末三国那种群雄并的局势已经形成了。 这时候就算是苏泽抗命,朝堂也拿他没有办法,甚至还要反过来给他官职拉拢他不要造反。 如果历史真的有节点,那元深的这场大败,就可以宣告是北魏覆灭的节点了。 这之后就算是六镇之乱被平定,北魏已经不是那个北魏了,从今天之后打着朝堂名义的举动,都是野心家想要借壳上市罢了。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已经剩下一个壳了,那苏泽这个关中实力派就要开始跑马圈地了。 苏泽说道: “幕府掌书记苏绰。” “臣在!” “浴佛节后,取消日常休沐,所有官员各司其职,备齐粮草、甲仗、战马。” “臣领命!” 苏泽又看向苏亮道: “军师祭酒苏亮。” “臣在。” “派遣幕府参军司马巡视各营,严申军纪,整军备战。” “臣领命。” 苏泽又点了麾下将领的名字,让他们各自返回军营整顿部队。 其他人都被点了名字,只有侯景到了最后还没有被点名,他急的像是热锅上的猴子,以为是因为自己要成婚,所以这次出征苏泽不带自己。 可如今将军幕府的制度森严,就算是侯景这种性子,也不敢再和以前那样直接跳出来质询苏泽。 只能等到军议结束之后,等苏泽下令诸将解散,侯景才敢凑上来,舔着脸问道: “将军,末将呢?” 苏泽看着这张猴脸,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笑着说道: “侯景你就留在永乐城成婚好了。” 侯景听到这里,忍不住搓手说道: “将军,别啊,这成婚是大事,但是打仗更是大事啊!侯景还想要为将军立功呢!” 看到侯景的样子,一向严肃的苏绰都露出笑容,如今还能和苏泽撒泼打诨的,也就是只有侯景这几个人了。 苏泽这才说道: “大军集结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你这泼猴还是先回去成婚,等你婚后自然有用到伱的时候。” 得到苏泽的许诺后,侯景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嬉皮笑脸起来。 侯景又问道: “将军,我们先揍谁?” 苏泽没有直接回答侯景的问题,而是点头说道: “当然是揍最好揍的那个。” 侯景立刻说道: “我明白了!” 等到众将退去,剩下的就是苏泽核心圈子的文臣武将。 苏绰这才说道: “将军,您是准备先取莫折天生?” 苏泽看着苏绰说道: “知我者,令绰也。” 这时候侯景是一副自己猜中了的得意样子,但是杨宗甲却是一脸的疑惑,他问道: “将军,不是打胡琛吗?胡琛才被我军击溃,也是关中势力中最弱的一个,为什么要打莫折天生?” 侯景这时候一脸得意,他站出来说道: “将军不是说了吗?打好打的那个!胡琛那厮最能逃跑了,泾州又不好打,而且拿下来都是讨饭的嘴,当然要打莫折天生了!” 侯景又说道: “将军,属下在梁州的时候,就从陈仓道派出的斥候那边得到过消息,莫折天生这厮仗着丹阳公不会打仗,可是占了不少好地,他父兄都是被将军灭的,打他不是更容易吗?而且打他也是最划算的,现在雍州那片好地,可都是莫折天生占着。” 侯景又说道: “而且打莫折天生,我们可以从陇西郡、河州、高平郡、梁州四个方向同时进军,将军没有将去年的粮食都运到永乐城,而是在金城和汉中分别设置粮仓,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苏泽抬起头看向侯景,这泼猴半年不见,竟然长进了这么多? ------------ 第344章 浴佛节 孝昌三年,四月初八,佛诞之日,普天同庆。 浴佛节就是为了庆祝佛祖诞生而设立的节日,在南北朝之前只是僧人庆祝,时至今日已经成为民间的重要节日。 苏泽对于佛道的态度暧昧,其实陈留公主对于神佛之事也谈不上信仰,但是怀孕的女人毕竟心思多些,生孩子在这个时代也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情,所以当陈留公主要请永乐城的佛寺祈福,苏泽也放下公务陪同。 军议也是定下在浴佛节后开始战备,所以这算是关中战事前最后的节日了。 苏绰将政事堂和将军幕府的臣属都赶回了家,各军的统帅也让军官出营过节,整个永乐城的大道竟然拥挤不堪。 因为苏泽在永乐城威望太高,所以他低调出行,和陈留公主挤在马车里。 当然马车外都是白鹭曹的护卫,而【大夏龙雀备身】和元佛陀两名近身侍卫骑马护卫在马车两侧,寸步不离的保护着苏泽夫妇。 元佛陀是元深的儿子,他也从军议中知道父亲战败的消息。 当年元深在元佛陀护送陈留公主去夏州成婚的时候,就叮嘱元佛陀无论朝堂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千万不要离开苏泽身边。 身为孝子,元佛陀虽然悲痛,但是记着父亲的教导。 苏泽知道,元深当年运作让元佛陀送亲,其实也是托孤的意思。 陈留公主就很喜欢元佛陀,当年元佛陀拼死保护送亲队伍,本身又是她本家的亲族,自然更愿意让元佛陀保护。 苏泽知道元佛陀性格纯善,但也是一名猛将,而且他自认不是将帅之材,所以更愿意做苏泽的护卫。 苏泽和元佛陀也早有结交,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也放心让担任护卫首领。 苏泽还让在洛阳留后院的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在洛阳活动,想办法让朝堂宽恕元深的罪责。 但其实苏泽知道这只是宽慰元佛陀的话,这一次战败,元深几乎葬送了北魏最后的禁军精锐,算是一战将家底打光了。 朝堂直接控制的兵力,连保卫洛阳都不够了。 这样的情况下,总是需要有人来背锅负责的。 而作为大都督的元深,必然是这个背锅的人,况且此战还真的是他指挥的。 这次浴佛节苏泽特意带上元佛陀,也是为了让出来散散心,从名字就知道元佛陀也是崇信佛法的。 除此之外,车厢里还坐着苏泽的妹妹苏玉瑶。 这些年苏泽到处打仗,还是婚后有了陈留公主这个嫂子,才开始筹谋苏玉瑶的婚事。 这些年随着苏泽的地位愈高,苏玉瑶也越发的拘谨,不再是苏泽刚穿越时候的那副样子。 苏泽倒是觉得这样的妹妹反不如小时候亲近,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苏玉瑶小声和嫂子说着私密话,苏泽很少乘坐马车,觉得车内又闷又颠,选择坐在靠近入口的位置透气。 对于陈留公主这个嫂子,苏玉瑶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当年苏泽在外征战的时候,陈留公主照顾苏玉瑶和亚父李统,而亲哥哥在短短几年内,竟然从娶不起的禁军士卒,迎娶了大魏的公主。 在苏玉瑶眼中,嫂子这个大魏公主算是下嫁自己哥哥。 而随着日益长大,当年苏泽和所谓“绿珠”的绯闻,苏玉瑶也明白了缘由,兄嫂这种“两情相悦”,对于青春期的少女来说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故事。 苏玉瑶开始学着模仿陈留公主,仪态倒是越发的端庄起来,而且少女和兄长越发没有话题,反而和嫂子陈留公主无话不谈。 苏泽也是无奈,前世虽然他没有妹妹,但是知道大抵青春期少女都是这幅样子。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永乐城城南的寺院,这座永乐寺的匾额还是苏泽亲自题的,寺院的主持也是苏泽召唤的随从。 【擅长经营的知客僧】 姓名:辩问。 品级:紫色; 效果:该僧人担任主持、知客的寺院,经济收益上升; 评价:“佛祖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需要从佛寺收取香火钱提成。 辩问号称是辩机的师弟,打着辩机的名声在夏州声名鹊起,在他的经营下建造永乐寺没有花费苏泽幕府一分钱,而且在建造的时候辩问亲力亲为,又号召信徒出善功(给佛寺做义工),竟然建造了一座规模不俗的寺院。 苏泽当然知道,南北朝这些佛寺禁锢了大量的百姓,为了逃避租调,百姓将自己的田亩挂在有免税权的寺院下,南北朝的僧人规模在最高峰的时候竟然达到了全国人口的一成!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北周武帝灭佛,解放了北周的生产力,最后战胜了日益崇佛堕落的北齐南梁。 但是灭佛这种事情肯定要做,但是不是现在就能做的。 虽然还没到灭佛的时候,但是在苏泽控制的地区,佛道也是要被控制的。 比如永乐城中就只有永乐寺这么一座佛寺,佛寺的僧产是根据寺内僧人定额授田的,不能随意增加或者减少。 永乐寺也不得发放高利贷,不能随意接受百姓剃度出家。 所以比起其他寺院,辩问这个【擅长经营】的词缀,都用在了发展寺院经济上。 等到马车靠近永乐寺的时候,车辆已经彻底走不动了。 辩问将永乐寺前的广场建造成了集市,每月固定在寺院前举行庙会,吸引商贩过来摆摊经营。 除此之外辩问还搞出了抄经和入寺短期修行的收费项目,一推出就得到了永乐城内达官贵人的欢迎,永乐寺的素食更是成了永乐城知名的美食。 这些东西在洛阳也不算稀奇,但是在夏州这样的地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今日浴佛节,辩问又在佛寺前广场上搭上了台子,举办浴佛的仪式。 这就是浴佛节的习俗,为祝贺佛祖诞日,寺庙里置铜佛一尊,放在盆中,以兰汤为之洗尘。 百姓纷纷送上香火钱,苏泽这些永乐城内的权贵则在知客的引导下,从侧门进入寺院内部。 到了寺院内部,苏泽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随之浓郁的脂粉味,又让苏泽皱起眉头。 自己不是三令五申,不能让佛寺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吗? 陈留公主白了他一眼说道: “今日浴佛节,也是结缘日,永乐城内想要结缘的女眷都来寺内,郎君可是也想结缘了?” 结缘? 苏泽反应过来,原来浴佛节还有相亲会的功能啊? 苏泽连忙摇头说道: “在洛阳的时候未曾在浴佛节去过佛寺,不知道此习俗,还是让玉瑶结缘吧。” 苏玉瑶俏脸一红,白了苏泽一眼。 浴佛节也算是相亲会,未婚的年轻男女都可以去佛寺参拜,遇到相中的目标就可以派人询问对方姓名家世,若是双方身份相近就可以试着求亲。 当然,在这个时代,这项活动和普通百姓是没有关系的,能参加的好歹也是寒门子弟,寒门那也是门。 不过也不是说成年男女就在佛寺内乱逛的,参拜完佛像后,在佛寺后院也有一些投壶、射箭之类的简单武术项目,同时还有谈佛抄经之类的文艺活动,也方便大家展现自己。 被陈留公主拉着参拜佛像后,苏泽又陪着妻子去观音殿求子,任由苏玉瑶去后舍自己玩去了。 苏泽倒是有些不安,陈留公主看着他说道: “是怕玉瑶妹妹所托非良人?” 苏泽点点头,陈留公主又说道:“居然如此,郎君帐下那么多俊杰,为什么不指婚?” 苏泽还是纠结的说道: “强扭的瓜不甜。” 陈留公主白了丈夫一眼说道: “那我和你不也是朝廷赐婚?” 苏泽搂着妻子说道: “那咱们不是早就苟合在一起了?” “呸!什么苟合,狗嘴吐不出象牙。” 两人嬉闹了一番,苏泽看到一身白衣的熟悉身影,这不是独孤信吗? 想想也是,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独孤信的女儿起名独孤伽罗,伽罗是一种佛教用语,就是祈福平安的咒文,说明独孤信也是虔诚的佛门信徒。 出征前的最后一次浴佛节,独孤信来佛寺拜谒也是正常的,而且独孤信也没有婚配,来这里参加活动似乎也正常。 再看到独孤信那张帅脸,苏泽又升起了自家白菜会不会被小白脸勾走的担忧。 等到独孤信去了后舍,苏泽领着妻子在佛寺前院参观了下,又在寺前的商业街逛了一圈,等到傍晚时分苏玉瑶这才从寺中出来。 一路上苏玉瑶都拉着陈留公主说着私密话,等返回百丈楼后,陈留公主这才对苏泽说道: “玉瑶妹妹看上你属下了,六镇来的独孤信。” 苏泽生出了一丝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想法。 陈留公主说道: “就是武川那位独孤郎吧?郎君可要给他安排点机会,要不然可配不上我们家玉瑶妹妹。” 苏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若是独孤郎,那倒是不担心他能不能立功。” “那郎君担心他什么?” 苏泽没有说话,只是说道: “且待这次大战过后再说吧。” 今天要出趟门,晚上七点的更新推迟到九点,万分抱歉,谢谢大家 ------------ 在路上,回家码字,十点左右发 如题 ------------ 第345章 四季常服不过八套 同样是四月初八浴佛节,整个洛阳的浴佛节就要热闹多了。 前线的战事,并没有影响洛阳的公卿贵族们,浴佛节洛阳各大佛寺人山人海,佛像前堆满了如山一样的贡品。 苏算(【精通人性的留后使】)在永宁寺的功德箱前抛下一些佛钱,接着就是一群肥头大耳的僧人冲进了大殿,开始驱赶大殿中的人群。 “太后驾临永宁寺,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手持棍棒的武僧跟着冲进来,吓得礼佛的百姓快步离开了佛寺。 苏算也跟在人群中离开了永宁寺,紧接着他看到了浩浩荡荡的太后仪仗。 可和前几次的仪仗不同,这一次胡太后的仪仗明显是仓促备就的,开道的骑士所骑的马都是杂色的,看来胡太后是心血来潮才来永宁寺进香的。 想来也是,如果是早有计划,永宁寺也不会给普通百姓开放。 看着喧闹的佛寺,苏算暗暗摇头,这算是末世的狂欢吗? 北朝佛钟阵阵隆,南朝四百八十寺。 建康城内同样是人声鼎沸,今日菩萨皇帝萧衍再次驾临还在建造中的同泰寺,视察了同泰寺的建设进度。 辩机跟随在萧衍的身边,看着这座南朝第一大寺院中,一年中就拔地而起的佛塔,也不知道这座佛塔下埋葬了多少工匠的枯骨。 为了营造同泰寺,萧衍征发了建康附近的工匠奴工合计五万人,这些人为了尽快建成佛寺,没日没夜的在同泰寺劳作,据说每天都有人在工地上活活累死。 在同泰寺建设之初,萧衍为了显示自己建造同泰寺是仁政,承诺给工匠奴工铜钱来支付酬劳。 但是从去年萧衍之子,南徐州刺史萧综叛逃,导致南梁徐州大败后,萧衍的国库也紧张起来。 虽然萧衍对外宣布,他这个菩萨皇帝不近女色,每日都带头吃斋修行,但是萧衍宫廷的开销依然是个天文数字。 “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但是萧衍的袈裟都是用最高档的蜀锦裁剪,袈裟上还有萧衍亲自手书的经文,都被宫廷巧匠用金丝缝制拓印到袈裟上,每一套袈裟都价值连城。 萧衍抄写佛经所用的金花潇湘纸,是在最高档的潇湘纸内掺杂大片的金箔,还要混入各种名贵的香料才能制成。 除此之外,虽然萧衍不近女色,但是他经常给后宫的嫔妃赏赐,而且动辄就是大手笔的打赏,再加上打赏给宗亲、儿子、百官的封赏,每年赏钱就要支出千万。 此外萧衍虽然不吃肉,但是所食用的蔬菜也都是俸食使用高档材料,用各地快马运送的当日时蔬制作的,他每日还要吃不同的水果,前些年西域使者来南梁进贡了一次西域瓜果后,萧衍又亲自设计暖房,在宫内内苑培育西域水果。 此外琴棋书画,萧衍的每一样爱好都是要花钱的。 再殷实的家底,也涨不住萧衍如此的花销,更不要说他的弟弟儿子们,以及身边的大臣们也跟着学习,早就已经抽干了整个南梁。 这些年北魏一直动乱,但是萧衍除了给陈庆之三千人去徐州接收投降的城池,就没有发动过对北的战争,原因就是在南梁烈火烹油的表象下,是国库空虚的实质。 不仅仅是缺钱,南梁也缺粮。 说起来辩机都有些惊讶,如果不是他如今深受萧衍信任,能够接触到南梁的机密文件,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鱼米之乡的南朝竟然会缺粮? 要知道现在的江南,已经是不是汉末的江南了。 经历了东吴、东晋、南朝的接力开发,江南地区已经非常的富庶。 也就是一百多年后的唐代,已经有人喊出“扬一益二”的口号,足以说明江南的富庶了。 再说后世隋炀帝多次驾临江南,也是喜欢江南的富庶,在隋朝就要靠江南的运河运送粮食去关中和洛阳了。 而且从浮山堰之战后,南梁没有再兴过大军,北方是白灾、旱灾、蝗灾接着来,但是南朝却没有多少州郡受灾,好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 等辩机了解了之后,才知道为什么南梁会缺粮。 因为城市附近的百姓,根本不愿意种粮食。 南梁发达的贸易,让建康城中出现了最早的城市居民,这些城市居民不以种田为生,而是提供各种服务赚钱,再通过赚的钱来买粮食生活。 就比如南梁各个佛寺的抄经人,他们有人甚至都不识字,但是一手佛经临摹抄的纯熟,每年就靠着给人抄经就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另外还有服务于城内权贵的帮闲、仆役,以及供应这些权贵消费的各类场所。 所以在南梁的城市附近,也出现入城打工的潮流,许多百姓放弃耕地入城打工赚钱,这要比辛苦一年种田,又要被政府征税,余量又卖不出价格划算多了。 而那些权贵们,也开始将原本种植粮食的农田,换成了经济效益更高的桑田。 一亩桑田从经济上的产出肯定要比农田高得多,这就是南梁民间自发的“改稻为桑”。 而且这样的现象,不仅仅发生在国都建康,在江陵,在成都,在南梁大大小小的城市附近,都出现了这样的现象。 商人们靠着倒卖货物就能赚得千金,建康城内每天都有优伶唱歌唱得好被赏赐千金的神话,以至于普通百姓也想子弟经商,甚至有人将儿子阉割送到戏团,让儿子去做优伶的父母。 辩机感受了建康城中弥漫的纸醉金迷。 今天再次来到同泰寺,萧衍对于施工进度很满意,按照这个进度,明年同泰寺就能完工了。 萧衍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在同泰寺给臣子讲授佛法了。 萧衍刚刚准备对负责营造同泰寺的官员工匠进行赏赐,他的近臣朱异突然咳嗽了起来。 萧衍这才想起来,国库已经没钱了。 看着眼巴巴求赏的督造功臣,萧衍只能给他一人升官,接着只能悻悻的返回皇宫。 朱异作为萧衍的近臣,当然清楚今天扫了萧衍的兴致。 但是作为萧衍在外朝的工具人,朱异又必须要提醒萧衍。 等返回宫中,萧衍坐在御座上,装作非常痛苦的说道: “朕登基以来,从来都舍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如今建造同泰寺也是为了我大梁的功德,有功之士竟然不得赏!” 朱异的脸上也火辣辣的,萧衍这是指责他这个掌管外朝的宰相无能了。 就在朱异准备谢罪的时候,辩机突然说道: “陛下,贫僧在北面的时候,伪魏也曾经闹出钱荒,最后是发行以一当十的佛钱解决的,此法不增民赋,又能充盈府库,陛下为何不试试呢?” 辩机说完,萧衍和朱异的脸色都变了,萧衍甚至表现出一丝怒气,辩机连忙跪下说道: “和尚无知,不该妄议国政!” 萧衍对于自己亲近的人还是好脾气的,他倒是没有责罚辩机,只是挥手让两人离开内廷。 在离开内廷的路上,辩机向朱异请教道: “朱中书,陛下为何动怒啊?和尚是哪里说错了吗?” 这些日子,辩机不仅仅出入宫廷,也积极结交南梁的重臣。 朱异自己也信佛,辩机竟然帮他讲法,还悄悄将一些宫中动态透露给他,两人隐约有些结盟的意思。 朱异看到四周无人,这才说道: “索孥(北魏)的当十钱,陛下早就已经发行过,甚至当五十钱,当百钱都铸造过,但是这些钱法都是刚一实行的时候还能维持币值,很快就跌的没影了。” 辩机瞠目结舌,还是你们南梁的人狠啊! 当年一个当十佛钱,就差点搞崩了洛阳物价,你们竟然当五十和当百钱都敢铸啊! 辩机连忙说道: “和尚无知了。” 朱异眼睛中闪烁过一道光芒,他说道: “大师倒是启发了本官,当百钱铸造不了,但是可以用别的东西铸币啊!” 朱异想到了什么,他对着辩机说道: “大师神通!若此法能成,也是大师的功劳!” 说完这些,朱异就激动的跑回自己的宅子,留着辩机在夜色中疑惑,自己到底启发了他什么? 浴佛节后一天,中书令朱异上奏萧衍,提出“尽罢铜钱,铸发铁钱”的货币改革建议。 朱异虽然是马屁精,但是有能力的马屁精,他详细论述发行铁钱的优势。 一是铁多铜少,以铁铸钱可以有充足的货币,那样就不会再出现钱荒了。 二是朝堂有大量的铁铺,这些原本打造武器和农具的铁铺,本身就有成熟的工匠,只要颁发钱范就可以立刻铸造铁钱,而不用以前要等铜矿开采再铸造铜钱。 最后是朱异秘密写给萧衍的,铁反正和铜一样,都是官府掌握的,但是铁矿每年都有开采,那日后朝堂随时都可以铸造铁钱,那就再不会府库没钱了。 萧衍见到朱异这个方案大喜过望,群臣之中,除了家中藏有上亿铜钱的萧宏之外,大臣们都表示支持铸造铁钱的计划。 普通四年,萧衍下令罢铜钱行铁钱,亲自泼墨书写“大吉五铢”、“大通五铢”、“大富五铢”,下令天下铁冶铸造铁钱。 明天正常更新,继续码字了 ------------ 第346章 政治白痴 孝昌三年,四月二十日,当一骑绝尘的函使冲入皇城,胡太后终于知道了禁军覆没的消息。 当接到了这个消息后,胡太后也瘫坐在御塌上,久久吐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胡太后身边的幸臣,中书令郑俨,中书舍人徐纥,征东将军李神轨,也全都默立无言。 元深所带领的是北魏朝堂直属的最后一股力量了,当这股力量葬送之后,就算是再没有政治嗅觉,也知道此事对于朝堂意味着什么。 相顾无言,就连平日里对军事侃侃而谈的李神轨也沉默了,胡太后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已经不是和这三个年轻的近臣商议就能有结果的了,她只好召集大臣共同商议。 李神轨迟疑了一下说道: “至尊,要请陛下吗?” 在唐以前,太后也是称为陛下的,比如群臣上给吕后的诏书就是称呼为陛下。 胡太后再次临朝之后,为了和皇帝区别开来,开始让群臣称呼她为“至尊”。 所以李神轨说陛下,指的就是小皇帝元诩。 这些日子,胡太后似乎察觉到了小皇帝的小动作,加强对小皇帝的监控。 胡太后对外宣称小皇帝身体有疾,甚至连皇室宗亲探视小皇帝都要在胡太后亲信下的看管下,远远的向小皇帝请安,算是囚禁了小皇帝。 李神轨突然提起了小皇帝,胡太后本来有些不悦,但是她还是说道: “这大魏是祖宗交给陛下的江山,也请陛下过来吧。” 到了这个时候,胡太后才想起来甩锅,等到重臣都来到宣光殿后,胡太后将前线的军情告之众臣后,所有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小皇帝元诩能够重新见到群臣,本来心中还有些高兴,但是从母后口中得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小皇帝捏紧拳头,死死的盯着胡太后身边的郑俨和徐纥,恨不得将两人生吞。 对于小皇帝来说,胡太后是自己的母后,元诩生性优柔寡断,生不起对母后的恨意。 所以他将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了郑俨和徐纥身上,认为是这两个祸乱宫闱的嫪毐,蛊惑了胡太后听信谗言,才将朝局变成了这个地步。 在消化完毕这个消息后,群臣开始甩锅大会。 没办法,葬送大魏朝堂最后的军事力量,这一口大锅可不是谁都能背的。 若是大魏没事还好,若是大魏就此亡了,那是要记载史书上,永远被刻在耻辱柱上的。 一直攻击元深的河间王元琛立刻跳出来道: “此战之罪,只在元深一人尔!若不是他贪功冒进,又岂能葬送朝堂精锐!当诛!” 随着元琛发起进攻,他的党羽纷纷也跳出来附和,很快众臣几乎都表示了赞同,只有寥寥几人没有开口,但是也没人替元深辩解。 元深是一军主帅,征讨大都督,这口锅他肯定是要背的。 胡太后也不犹豫,立刻说道: “派遣使者去五鹿,将监军和元深都褴车入洛,交给门下省问罪。” 定下了头号责任人,接下来群臣就开始互相攻击,站在宗王队伍中的长乐王元子攸,看着这帮虫豸们声嘶力竭的表演,死死的握住了拳头。 若不是胡太后乱指挥,群臣拖后腿,元深又怎么会落败? 看着御座上茫然失措的小皇帝,元子攸又松开了拳头。 奸佞满朝,陛下只剩下自己这个忠臣,还是先隐忍再说。 群臣争吵了半个时辰,胡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她厉声说道: “议罪之事等到元深入洛再说!如今朝堂要怎么应对叛军?” 当胡太后问出这个问题后,整个宣光殿都安静了下来。 胡太后将目光放在了刚刚闹得最厉害的元琛身上。 河间王元琛清了清嗓子,胸有成竹的说道: “至尊勿扰,兖州刺史元延明乃是我大魏猛将,前几日他带兵攻入冀州,朝堂不妨拜他为征讨大都督,募青、徐、兖、济诸州之兵讨伐之。” 胡太后眼睛一亮,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小黄门匆忙从侧殿跑入殿内,然后爬上了玉陛之上,在胡太后身边低语了几句。 胡太后的脸色煞白,她猛拍御座说道: “刚刚前线来报,元延明轻敌冒进,被贼将高欢诱敌深入,击溃于邺城城下,仅以身免逃回兖州!” 听到这个消息,群臣的脸色更白了。 元琛身体慌了一下,但是他还是很快稳住说道: “至尊勿扰,定州刺史杨昱知兵善战,上个月还斩杀贼将宇文父子,让杨昱接任征讨大都督,从并州募集河东侨兵,反攻贼军就是了。” 胡太后的脸色稍稍平和了一些,紧接着又有一个小黄门冲上了玉陛,向胡太后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胡太后几乎要晕倒,她看着元琛说道: “杨昱疑元深是勾连贼军故意战败,在五鹿私自斩杀了元深,追随元深的旧部发动叛乱,贼首葛荣趁乱袭击,定州刺史杨昱殉国。” 这下子群臣都傻了。 围剿河东三州的军事力量全军覆没,这下子朝堂是彻底没有可用之兵了。 元琛的脑子飞快的计算,最后他说道: “至尊,平北将军,秀荣第一领民酋长尔朱荣善战,尔朱部也有精锐,不妨让尔朱荣领兵平叛?” “不可!” 胡太后这下子直接站起来,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小皇帝,尔朱荣是她千防万防的人。 这不仅仅是因为尔朱荣是当年元乂的旧部,更重要的是尔朱荣还是小皇帝的丈人。 一名武将不会威胁胡太后的地位,但是一名皇帝的外戚就是太后的天敌了。 河间王元琛请罪求饶,这才退回了群臣的行列。 胡太后环视四周,最后发现偌大的朝堂竟然连一个能帮她分忧的人都没有。 再这么议下去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胡太后只好让群臣散朝,回去之后再上书进言对策。 胡太后显然不知道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是大事开小会,小会办大事。 她在朝议上公开讨论了元深溃败的局面,然后将杨昱和元延明二路溃败的消息都当众宣布了出来,不到傍晚的时候,朝堂多路大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洛阳城。 甚至谣言已经从河东大败,变成了叛军马上就要剑指洛阳了。 而比谣言更快的,是洛阳的粮食价格。 当前线大败的消息传来,洛阳的粮食立刻飞涨了一倍,而且那些背后有达官贵人的粮商涨得更快更凶。 而洛阳禁军的家属知道了朝堂大败,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家中有随军出征的更是家家哭嚎,为家人祈福的禁军家属冲进了龙华寺,龙华寺当机立断在寺院举办祈福法会,苏算又给龙华寺送来物资接济那些困难的禁军家属。 苏算甚至公开打出了苏泽的旗号,洛阳禁军家属想起了这位出身于禁军的平西将军,当年苏泽去西北的时候,曾经在禁军中征召过士卒,但是当时大部分人都认为河州是边塞之地,只有少数人愿意跟随。 听说当年跟随苏泽去河州的旧部都已经发达了,甚至连杨宗甲这样的都是已经是幕府的正品武官了。 那些曾经和苏泽打过交道的禁军们更是追悔莫及,早知道今日当时就随着苏泽去西北了! 如果是以前,苏算也绝对不会这么高调,但是如今河东精锐尽丧,朝堂最后一丝威信已经失去了。 威信这个东西,和统治成本是成反比的。 简单地说,越有威信,那统治成本就越低。 当朝堂失去威信,所有人就会发现,原来高高在上的官府也是一个纸老虎,当所有人都公然违抗朝堂命令的时候也没有得到惩罚,那犯点小错又怕什么? 原本河东大败确实是葬送了朝堂的直属精锐力量,但是大魏还控制很多地区,如果真的有得力的武将重新募兵,未尝不能再拉出一支队伍来。 但是胡太后的一番操作下来,她已经很难在洛阳禁军中再募集士兵,而洛阳附近的地区也陷入到了恐慌混乱中,对朝堂失去了最后的信任,那谁还愿意帮着你打仗? 等到苏算回到留后院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已经放满了拜帖。 不用看,这些都是当年曾经和苏泽有过交往的公卿大臣送来的,他们是给自己谋划后路。 现在天下动乱,也就只有几个地方可以去。 青徐、河南、晋中、关中。 青徐方面经历过去年南梁北伐,兖州元延明又被高欢击败,如今也在叛军的威胁之下。 河南就是洛阳附近的地区,洛阳都已经不安全了,河南之地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晋中是一个方向,尔朱荣确实有一支精锐,但是到底能不能打还没人知道。 剩下就是关中了。 虽然如今关中西讨大都督是萧宝夤,但是朝堂上的明眼人都知道,萧宝夤连一个雍州都守不住,关中真正能打的是苏泽。 这些人是给家族和子侄挑选后路的。 苏算将这些拜帖拆开,根据他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从大到小誊抄下来,通过报告发给苏泽。 紧接着苏算又兴奋起来,洛阳乱起来,就有留后院活动的机会了。 ------------ 第347章 震后余波 整个孝昌三年的四月可以说是风云变幻。 葛荣击溃元深,接着元深投靠屯兵在五鹿的定州刺史杨昱,杨昱本来就对元深不满,又受到了监军挑唆,认为元深是故意葬送朝堂精锐,竟然夜袭了元深大营,将元深斩杀。 而葛荣得到了官军内讧的消息,不顾自己这边也是将士疲敝,又奔袭到五鹿,会同宇文洛生击溃了杨昱。 杨昱战死,葛荣军队气势大盛,部众甚至向葛荣进言直接去攻打洛阳。 但是被葛荣拒绝了。 他和鲜于修礼不一样,作为正经的军将出身,他当然知道自己带的是什么队伍。 自己刚刚火并了鲜于修礼,义军内部也是一团散沙,这是打了胜仗,如果打了败仗溃败也是顷刻间的事情。 除了自己军中内部这些山头需要削平之外,义军还有其他几股势力也需要警惕。 首先是上谷起兵的杜洛周。 高欢从杜洛周叛逃后,说了不少杜洛周的坏话,总体上就是杜洛周对于真王不服,有自立之心。 燕州的义军确实和葛荣所领的义军并不是一路。 杜洛周收拢的是六镇逃难的流民,而葛荣麾下的六镇民是第一次六镇之乱后被官军俘虏,迁往三州的六镇奴隶。 同样是六镇人,杜洛周手下主要是东三镇的六镇人,他们不是第一次六镇之乱的主力,也不是当年朝堂和柔然重点攻击的对象,更没有被朝堂卖给河东大族做奴隶。 所以杜洛周占据燕州以后,经常不听从鲜于修礼的命令。 但是他倒是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大概就是想要割据燕州自立。 在火并鲜于修礼之前,葛荣对于杜洛周还是多番拉拢的,甚至许诺给他封王。 现在鲜于修礼已经死了,葛荣自然不能容忍再有杜洛周这样的独立势力,要知道鲜于修礼这个“真王”,就是被他这个“卫王”做掉的。 除了葛荣之外,还有幽州起兵的韩楼,不过此人倒是对葛荣非常的尊重。 除此之外,葛荣还心心念念一件大事——登基。 上一次高欢宇文泰劝进,葛荣其实早就已经动心了。 一个破真王有什么好做的,俺就是要做天子! 造反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 如果说破六韩拔陵起兵,本身还带有一丝理想主义的宗教色彩,那第二次六镇起兵,就纯粹是为了生存和利益了。 生存问题已经解决,那就应该过好日子了! 就在这时候,高欢的使者传来消息,高欢在邺城下击溃了孤军深入的兖州刺史元延明,彻底打垮了兖州的军队。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葛荣大喜,立刻下令嘉奖高欢,接着又让人在三州搜寻懂得礼仪制度的读书人。 他这道命令一下,就算是六镇粗人也明白他的心思了,众人纷纷卖力搜罗起来,甚至有些主持地方上葬礼的土公都被塞进儒生的队伍中,大家都等着葛荣进步,自己才可以进步呢! 河东义军中喜气洋洋,洛阳朝堂是愁云密布。 这场战败的消息还在影响着整个中原,除了对洛阳朝堂,以及那些潜伏在北魏的野心家们和投机客们,还产生了一些蝴蝶效应。 首先是新任的北魏徐州刺史,北海王元颢。 这位北海王,也是苏泽的老朋友了,当年他也领兵进入华州,但是被胡琛在沙苑胖揍,后来苏泽出兵迎亲就顺手占了华州。 失去了地盘的元颢不甘心返回洛阳做一个闲散的宗王,又贿赂了胡太后身边的亲信,得以就任徐州刺史。 但是北海王元颢刚刚就任徐州刺史没多久,就听到了隔壁兖州刺史元延明战败,兖州兵全军覆没的消息。 这条消息甚至要比元深战败给元颢的震撼还要大。 没办法,兖青徐都在叛军地盘的南方,而兖州和徐州本身就是唇齿相依的。 所以三国时期的曹操对于徐州那么上心,听说刘备要接手徐州冒着腹背受敌也要先去打刘备。 兖青徐这些州,又是以兖州最能打,可如今元延明都战败了,那么南方这几个州还安全吗? 要知道元延明本身比较能打,个人在品行上没有太大的问题,而北海王元颢就任徐州刺史就是为了捞钱,在任上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引起整个徐州的官民反感。 若是徐州也和河东三州一样反了,那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这样的惶恐下,北海王元颢可以说是终日不安,最后他想出一个天才的想法。 爷可以去投南梁啊! 北魏的前任徐州刺史,同样也是宗室的元法僧,不是也投了南梁了吗? 听说元法僧父子在南梁颇受重用,萧衍授侍中、司空,册封始安郡公,元法僧之子也得将军号。 和元法僧投南梁同时,萧衍的儿子都可以投北魏,那元颢这个北朝的宗王投南梁不也是理所当然的? 建康又要比这彭城繁华多了,如果自己带着徐州投靠南梁,自己就可以去建康做个富贵闲人。 这可要比守着徐州提心吊胆强多了! 做出决定后,元颢立刻派出使者前往建康,透露出自己想要投靠南梁的想法,希望萧衍能够开出更高的价码“买下”徐州。 只是让元颢有些意外,南梁上下由于上次徐州之战输的太惨,竟然疑虑元颢是不是真的投降,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就答应让元颢投降。 这甚至让元颢觉得这个世界疯了?自己堂堂大魏宗王带一州投降,萧衍这菩萨皇帝竟然不收?—— 河东大战的余波同样吹到了平城。 广陵王元恭,在前一次灵丘战败后,被撤去职位返回了平城。 元恭名义上还是恒州刺史,但实际上平城的防务是贺拔三兄弟在负责。 前线战败的消息传来,贺拔三兄弟也傻了。 这时候平城内已经传出了谣言,说贺拔兄弟也是六镇人,要带着平城去投靠叛军。 元深身死,定州刺史杨昱战死,接下来的两则消息,彻底让贺拔三兄弟傻眼了。 他们知道自己威望和官位不够,只能找到了被他们架空的广陵王元恭,请他出面拿个办法。 这时候就体现出个人威望的作用了。 贺拔兄弟虽然能文能武,但是在大魏没有人望,出身又太低,本身也拿不出什么能够拉拢人心的东西。 所以明明他们控制了平城,却还要推举打了败仗的广陵王元恭出来做大哥,请他拿主意。 这也就是养望的重要性了,从一开始的时候,贺拔兄弟就是武将打手一类的定义,根本不是一方势力的领袖。 广陵王元恭曾经和叛军作战过,并且被叛军打败,听说了元深战败后,他更是恐惧。 恒州本身就是距离六镇最近的州,当年六镇之乱前后就有不少六镇百姓逃入恒州。 这些六镇人和恒州本地人也有矛盾,加上六镇人对北魏的仇恨,听说了元深战败的消息后,整个恒州都烽烟四起,贺拔兄弟已经出城平定了好几股叛乱了。 所以这一次军议的主题就是要不要守平城。 在军议中,被推举为头目的广陵王元恭带头说道: “平城虽大,但是不易守,而且祖宗陵寝都在城外,若是因为攻城惊扰了祖宗之灵就不好了,还是撤出平城吧。” 贺拔三兄弟也是无语,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怕惊扰祖陵而把旧都平城拱手让人? 但是广陵王的话却让其他将领纷纷点头,贺拔兄弟也算是看清了局势,元深战败的消息已经让平城守将丧失了斗志,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守城,那强行留在平城最后的结果就是城内出叛徒,开城投降。 当年武川人在怀朔城内都是这么干的。 贺拔三兄弟也表示了赞同,众人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放弃平城,乃至放弃整个恒州逃跑了。 既然是跑路,往哪里跑也是一个问题。 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疑问,众人几乎达成了一致意见,投奔在秀容川的尔朱荣。 没办法,环顾四周,也就剩下尔朱荣和元天穆这个并州集团,整体实力保存完好,而且尔朱荣能征善战,如今整个北方也就只有并州没有叛乱了。 确定了投奔的方向,广陵王元恭搜罗财宝和人口,在贺拔三兄弟的保护下,直接放弃了平城南下前往秀荣。 而他们要投靠的尔朱荣也有了动作,就在元深战败的消息传入秀荣后,尔朱荣立刻亲自领兵,以剿匪为理由进入朝堂新设的肆州。 肆州本身就是朝堂为了牵制尔朱荣设立的,其中南部的地区原本就是尔朱家经营了几代的地盘,甚至连肆州的治城九原城中,大部分的士族豪强都是尔朱家的亲戚故旧。 而肆州别驾姚和,更早就是尔朱荣的亲信了。 尉庆宾虽然也打过仗,但是他手里没有兵,肆州本地人又不支持他,甚至连九原城都无法掌握。 尔朱荣带兵剿匪,“顺道”就来到了九原城下,要求进城“补给”。 尉庆宾散尽家财,募集九原城内的不良人组成军队,紧闭城门拒绝尔朱荣进城。 只可惜尉庆宾只硬了一天,等到了晚上,以肆州别驾姚和为首的九原城内豪族,带着自家的家丁包围了刺史府,击败了尉庆宾募集的不良人,开城放尔朱荣进城。 ------------ 第348章 包饺子 尔朱荣进入九原城内,看着被捆缚的尉庆宾。 尉庆宾对着尔朱荣骂道: “国贼!尔朱氏不过是我大魏守门犬,安敢噬主?” 尔朱荣倒是不动怒,他淡淡的说道: “本将军是为匡扶社稷才出兵肆州,尔等甲姓高门又为了大魏做了什么事情?” 尉庆宾还想要继续骂,尔朱荣说道: “所谓国姓,不过是依仗了先人遗泽罢了,连保境安民都做不到,难道还真以为自己高贵不成?押下去!” 尔朱荣昂首看着叫骂的尉庆宾,这名甲姓高门出身的肆州刺史大骂道: “贼子!有本事就杀了我!” 尔朱荣并不在意的尉庆宾的叫嚣,反而对着手下说道: “将尉公请下去,要以照顾你们自己阿爷的态度来照顾尉公,请尉公务必活到本将军涤荡朝堂,再造河山之时!” 等到尉庆宾被押下去后,尔朱荣的亲信奚毅才过来说道: “主公,尉家乃是甲等八姓之一,累世高门,就算被俘也应该厚待。” 尔朱荣却不屑的说道: “什么累世高门,所谓八姓不过是二十年前孝文皇帝所订,再往前他尉家也不过是代人八部之一,和我们尔朱家的祖宗在一起放牧的。” 尔朱荣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奚毅的脸色变化。 奚毅的母亲是尔朱家的女儿,但是奚家也是孝文帝勘定的八姓之一。 奚毅本来也是以甲姓高门为荣,他投奔尔朱荣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光复门楣。 可是听到尔朱荣如此轻视高门,奚毅自然心里不舒服,不过此时他也只能将这份不满压在心里。 尔朱荣并不是政治狂人,在折辱了尉庆宾之后,他拉着献城的肆州别驾姚和进城,又亲切的慰问了城内的士族豪强,顺利的将肆州吞下。 —— 关中,华州。 慕容绍宗的亲卫坐在船上,看着爬在桅杆上用“千里目”探查敌情的慕容绍宗,纷纷露出苦涩的表情。 四月,苏泽打出攻打泾州讨灭胡琛的旗号,亲自坐镇在永乐城中,以慕容绍宗为前锋,从蒲城前线进攻泾州。 得到这个消息后,胡琛大为惶恐,他沿着泾水修建城寨,牢牢控制住这条水运要道,亲自领兵和慕容绍宗对峙。 平原作战,后勤是永远是第一位的。 河流运输永远是最省时省力的选项,胡琛毕竟也是豪帅出身,打仗也是有章法的。 实际上慕容绍宗自己很清楚,攻打泾州不过是麻痹莫折天生的佯攻,蒲城战线只是为了牵制胡琛,吸引关中目光的表演罢了。 虽然是表演,但也要演得真,而且胡琛上次蒲城大战后,再次在泾州募集了一支军队,足足有三万多人,而苏泽只给了慕容绍宗六千步骑,敌众我寡还要守住蒲城,还要演出主力都在蒲城的样子,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慕容绍宗抵达蒲城之后,专门命人打造了一艘快船,他经常乘坐快船亲自去打探前线的军情。 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大将军苏泽的耳朵里,他派遣使者严厉斥责了慕容绍宗。 但是主将在外不能轻易责罚,这样会损失慕容绍宗的威信,所以苏泽斥责了慕容绍宗身边的亲卫,严令他们看管好慕容绍宗,禁止他继续乘船冒险侦查,还没收了慕容绍宗的快船。 不过慕容绍宗还是不死心,他今天又搞来一艘漕船,只是承诺绝对不靠近敌营,硬拉着亲卫出来查探。 所幸今天也是有惊无险,胡琛也是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出营寨作战,斥候见到了慕容绍宗的船也没敢出来追赶。 等到慕容绍宗回到军营后,亲卫苦苦哀求道: “慕容将军,再往前就是敌营了,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了您又这么近探查敌营,可要责罚我等了。” 慕容绍宗说道: “为将者不能亲临前线,查看战场态势,又要如何指挥作战?” “本将的一道军令,就是千百将士的性命,又怎么能不用心尽力?” 但是看到身边禁卫的表情,慕容绍宗也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好,于是说道: “下次不会了,本将军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了!” 破敌? 亲信们面面相觑,苏将军给您的命令不就是守住蒲城,牵制胡琛的兵力吗? 怎么成了破敌了? 慕容绍宗召集了手下的校尉旅帅,他展开一张详细的地图,指着今天他冒险侦查的河道说道: “我们驻军蒲城,距离敌营太近,胡琛很快就能知道城内虚实,那时候就被动了。” 众将纷纷点头,兵力部署的多寡,稍有经验的将领都能估算出来,胡琛也不是草包,很快就会发现蒲城的兵力不对劲。 对方有三万人,而己方只有六千,其中还有两千并不擅长守城的慕容部的骑兵,如果胡琛真的铁了心来攻打,那蒲城真的很难守住。 而苏泽在慕容绍宗出战前也交了底,永乐城中剩下的兵是最后的预备力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动的。 慕容绍宗必须要守住蒲城三个月,在侯景打通秦州之前牵制住胡琛,不让他返回去救援莫折天生。 在苏泽看来,这是一项艰巨的防御任务,但是慕容绍宗果断的接了下来。 慕容绍宗指着地图说道: “这里就是胡琛水陆运粮的转运之地,他在河边建了粮仓,只要能攻破这个粮仓,胡琛就必须解散一部分部队返回泾州,那样他就没办法进攻蒲城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粮仓是兵家必争之地,胡琛又不是傻子,肯定会派遣重兵把守。 慕容绍宗继续说道: “本将军这几日探查发现,因为粮仓没来得及建好,码头上积压了不少运粮的船。” “而每天日出之前,河面上就会刮起逆流的大风,只要我们佯攻粮仓,牵制守军的注意力,就可以用火船来烧船了。” 众人听完之后,虽然听起来这份计划有些冒险,但似乎成功的机会确实很大,而且一旦成功收益巨大,那样剩下三个月的守城任务就很容易完成了。 见到将士们不反对,慕容绍宗一锤定音的说道: “命令军营中的匠人即刻开工,建造可以顺风前进的火船!” —— 华州方向牵制兵力,为的是给陇西郡方面的侯景制造机会。 浴佛节后三天,侯景在苏泽的主持下迅速完成了婚礼。 陇西李氏对此虽然有些微词,但是军国大事要紧,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苏泽对这次婚礼可以说是相当的恩宠了。 陈留公主赐给新妇的婚服,是南阳公主送来的织锦,绣娘是百丈楼最好的绣娘,也是当年宫内的巧匠。 苏泽又赐给侯景四匹上等的白马用来迎亲,并且亲自给侯景主婚。 这场轰动的婚礼引起了无数未嫁仕女的羡慕,这名陇西李氏的庶女,一时之间成了永乐城人人谈论的人物。 母亲身份低微,在内宅并不受到宠爱,但是从小就娴静乖巧,得到了家主母亲李老太太的宠爱,亲自教授她女训和女工。 不过闲言碎语也有,主要还是攻击侯景的出身和容貌。 这种攻击对于侯景来说也是日常了,没想到这位李氏女在婚礼上也落落大方,对视侯景的时候也表现出相敬如宾的样子,这倒是让苏泽放了心,只要他们夫妻能和睦相处就好。 苏泽又给侯景放了三天的婚假,但是婚后第二天,完成了回门的仪式后,侯景就在苏泽大帐中报到了。 苏泽疑惑的看着侯景,侯景摸着脑袋说道: “俺娘子说大丈夫要在战场上建立功业,而不是在温柔乡中虚耗时光。如今正是大将军用人之际,就让我来大将军这边效力了。” 没想到这个李氏女竟然是贤妻? 这样也好,侯景这样人也需要有人拴着,苏泽也不客气,当场宣布了对侯景的任命。 苏泽将【骁骑营】和【先登营】这两千精锐拨给侯景,再以将令调拨陇西郡、河州府兵八千人,合计一万人从陇西郡出兵,出兵攻打秦州。 侯景大喜,他一下子明白了苏泽让他娶李氏女的原因了。 要在陇西郡打仗,必须要有一个陇西郡背景的人才行,要不然地方后勤兵员补充都会有阻碍。 如今侯景娶了李氏女,也算是陇西郡的女婿了,由他去指挥就不会出问题。 苏泽看向侯景问道: “你还有什么要求?” 侯景思考了一下说道: “属下建议秦州开打后,请梁州刺史羊侃出陈仓道克复陈仓。”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着侯景,当年他在梁州的时候,和羊侃闹得不可开交,如今竟然主动建言让羊侃立功? 侯景说道: “我和羊刺史是在公务上有分歧,不是有私人恩怨,而且就算是为了大将军的事业,有私怨也可以放下。” 苏泽疑惑的看着侯景,侯景最后绷不住了说道: “梁州的事情是属下的想法,但是这些话是俺娘子教给我的。” “哈哈哈哈哈!” 苏泽大笑,他打发了侯景说道: “梁州方面本将军自有安排,你好好在秦州打仗就行了!” ------------ 第349章 学生兵 于谨也回到了高平郡。 作为朝堂任命的高平郡守,于谨本身就在高平郡很有威望。 在驱逐了胡琛和宿勤明达之后,高平的叛军基本上都去投靠泾州去了。 在经历了长期的囚禁之后,又听说宿勤明达也被胡琛猜忌,投奔秦州的莫折天生后,万俟丑奴最后还是决定投降于谨。 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于谨麾下已经有足够多的人才了,按照军中的规定,万俟丑奴和亲信部曲最后编成一个百人队,由万俟丑奴担任旅帅。 万俟丑奴随着于谨返回高平郡之后,于谨就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领着部曲去高平郡北面的草原上招募游牧部落参军打仗。 此时的高平郡,属于农耕和游牧的交融区,郡内有大量的羌人、高车人的部落,一旦开战这些部落可能就会南下劫掠,所以正常情况要打仗就要先征召这些部落,他们可以充当轻骑兵,也可以减少战后治安的威胁,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万俟丑奴本身就是高平郡的军主,他在这些部落中有些威望,所以于谨才派遣他做这件事。 随着时间的变化,万俟丑奴对胡琛的那份忠诚也越来越淡了。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部族人口都在苏泽的控制下,而胡琛以一州之地怎么可能打得过苏将军六州二郡? 见识过苏泽军中精锐的万俟丑奴,更是觉得苏泽实力深不可测,之所以留着泾州不打,恐怕是有大野心的。 既然如此,万俟丑奴干脆就安心的在于谨麾下效力,大不了日后有机会招抚胡琛的后人,也算是还了他往日的恩情。 一旦思想发生了转变,人就立刻不一样了。 万俟丑奴也决定要好好完成这次任务,在于谨面前露上一手,换句话说,他也想要进步了。 “万俟旅帅,我们能沿着那条河去看看吗?” 唯一让万俟丑奴有些不满的,是被于谨派到他军中的这个军司马。 在这次出征前,苏泽再次对军制进行了调整。 在各百人队之中,都设置一定人数的军司马,这些都是能读能写的读书人,他们的工作就是监军和军营中的文职。 军司马在军中没有指挥作战的权利,但是在军中的作用也很大。 统计军功,执行军法,这些事情都要军司马插手,有的甚至还要兼任医官。 被于谨派进他军中的是个娃娃,陈崇今年才十一岁,就已经成了万俟丑奴的军司马了。 对于这个娃娃兵,一开始万俟丑奴非常的轻视,但是很快就发现,六镇出身的陈崇骑术射术都笔记还要精湛,除了个头稍微矮点,陈崇的骑射技艺竟然是整个百人队中最精湛的! 除此之外,这位军司马还能读能写,对百人队的后勤和军法都执行的很有章法,隐约威望已经可以和自己比肩了。 真是妖孽啊! 后来听说了这陈崇是苏泽麾下猛将陈顺的亲弟弟,万俟丑奴这才觉得合理了一些,原来是六镇将门子弟啊。 在陈崇随着独孤信抵达永乐城后,陈顺就向苏泽求了恩典,让他的弟弟前往崇文阁习文。 陈顺是想要让弟弟走文臣路线的,这年头打仗的战死概率太高了,这个弟弟脑子最好,如果让家族走出一条士人的路子,那也好过从小苦练武艺。 但是显然陈崇不是这么想的,他在崇文阁中学习成绩优秀,就连负责教导的王思政都称奇,但是在听兄长说要打仗之后,立刻主动报名要从军。 陈顺为了这件事和弟弟大吵一架,但是陈崇极有主见,甚至还说动了王思政帮着他上书请战。 最后是苏泽大笔一挥,从崇文阁的读书人中招募了一批愿意从军的,让他们去军中担任军司马。 这下子陈顺才让了步,军司马他营中也有,在他看来就是军中夫子,既然不是直接打仗,那陈顺也同意弟弟从军了。 陈崇被分配到了万俟丑奴的百人队,成为他的军司马。 “为何要沿河而上?” 陈崇说道: “这条河上游应该有草场,我们可以去看看有没有部族可以招募。” 万俟丑奴的不满达到了极点,他不满的说道: “高平郡的地图就烙在我脑子里!这条河上游是戈壁,不可能有部落的,我们明日就渡河向西!” 陈崇倒是不动怒,而是说道: “此次出行前,崇文阁王检校希望陈某能绘制高平郡的郡县图,我需要去上游绘制地图。” 听到这里,万俟丑奴泄了气。 王检校就是王思政了,王思政就任检校郎后,依然兼着崇文阁教习的位置。 不过他不敢自称是这帮崇文阁学子的老师,他们名义上的老师是大将军苏泽。 换句话说,这些学子都是苏泽的学生,算是将军门生。 万俟丑奴想起了陈崇的地位,检校郎是什么身份,他一个百人队的旅帅是没办法得罪的。 早知道早点投降了。 万俟丑奴不由的后悔,当年于谨开出的条件是偏将,如果当时就从了,现在万俟丑奴说不定也是幕府参将,地位应该在王思政之上了。 可是没有如果,万俟丑奴不过是个旅帅,陈崇虽然也只是他军中的司马,但是人家有个苏泽亲卫将领的哥哥,还有一个担任检校郎的恩师,人脉是自己没法比的。 绘制郡县图也是苏将军的命令,不少军司马都兼任这差事,万俟丑奴只能同意沿河而上,接下来的场景让他有些傻眼。 万俟丑奴说自己熟悉高平郡倒不是吹牛。 他年轻的时候好结交豪侠,在高平郡各部都有人脉,踏遍了整个高平郡。 所以高平郡哪里的草场肥美,哪条河流在什么位置,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这也是于谨还要任用他的原因,有些事情只有本地人能做。 让万俟丑奴惊讶的,是这条河流的上游竟然真的是一片草场,虽然草木稀疏,但真的是草场。 十年前的时候,这里还是荒地啊。 这时候陈崇说道: “这条河流水清,王教习曾经说过‘水清则草丰’。应该是这些年来气温升高,这片荒地开始长草了,泥沙就不再裹入河水中,水就自然清了。” 陈崇说的每一个字万俟丑奴都懂,但是连起来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看河流的清浊还能分辨上游的草场情况? 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万俟丑奴对崇文阁产生了好奇,这里到底学的什么神奇的东西啊? 万俟丑奴再次起了上进的想法,自己再努力立个功,将儿子送到崇文阁读书? 万俟丑奴这种豪帅也是能屈能伸,既然要让儿子读书,那就要结交好陈崇,他的态度立刻转变了。 “还是陈司马厉害,今日就在这里扎营吧。” 他的部下立刻开始搭建临时的帐篷,将随军携带的牲畜放出去吃草。 随军携带牲畜,这是游牧民族能够奔袭万里打仗的关键科技。 牛羊可以产生奶制品,满足士兵的食物需求,而这些游牧民组成的军队,也都是半牧半兵,放牧本身就是他们的种族天赋。 牛羊可以自己走,不需要民夫运输,只要沿途能找到草场,就能一直行动下去。 所以对于游牧民族的军队来说,寻找草场就是一个将领最重要的能力。 陈崇有这个本事,自然也能得到士卒们的拥戴。 万俟丑奴下马将手插进土里,这片土质还很稀松,这里果然是荒漠转化成的草场,他更是坚定了要让儿子去读书的想法。 万俟丑奴刚准备解甲,突然脸色一变,他迅速扯开嗓子喊道: “不许解甲!上马!” 陈崇是第一个上马的,他骑着马跟上了万俟丑奴问道: “旅帅,发生什么事了?” 万俟丑奴赞许的看着陈崇,陈崇这样的人当兵也是一等一的,他说道: “有人。” “有人?” 陈崇四下查看,却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 万俟丑奴笑着说道: “这就是吾的本事了,只要侧耳听地,吾就能听出马蹄齐震的声音,前面不远处有马队,儿郎们打起精神来!” 果然这些胡人军主也都是有两手绝活的,这是他们长期战斗中积累的经验,陈崇收起看不起万俟丑奴的心思,跟在他身后准备接战。 果不其然,按照万俟丑奴所指的方向,陈崇也听到了武器碰撞的金戈之声,万俟丑奴下令所有人拿出武器,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两支交战的队伍。 “那是将军幕府的商团!” 陈崇立刻认出了其中一方的旗号,就在陈崇拍马准备去救援的时候,万俟丑奴拦住了他。 “光有旗号怎么证明是将军幕府的军队?万一是埋伏呢?” “那?” “先绕过去,等他们疲敝了再上。” 陈崇思考了一番,这确实是对己方最正确的方法,他听从了万俟丑奴的命令,慢慢的向战场逼进。 围攻商团的马匪看到了官军,失去了战斗的想法,他们开始转身逃跑。 这时候万俟丑奴才下令追击,一举将这伙马匪拿下。 让众人都意外的是,身材矮小的陈崇竟然一马当先,带头冲进了敌阵。 就在万俟丑奴亲自斩杀马匪首领往回赶的时候,一名手下冲过来说道: “旅帅!有神兽!” ------------ 第350章 索套和狮子 万俟丑奴跟着亲卫走过去,只看到在商队的笼子里,关着一只全身金黄的威猛野兽,金色的鬃毛环绕脸庞,竖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精锐的齿爪都说明这是一只顶级捕猎者。 万俟丑奴只觉得有些眼熟。 满身是血的陈崇走上前来,对着商队首领问道: “狻猊?” 万俟丑奴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佛寺门口那些石雕的镇寺神兽吗? 还真的有活的啊? 万俟丑奴看向商队的首领,这名首领匍匐着说道: “两位军爷,吾等是平西将军幕府麾下的商队,这批货物是要送到永乐城进献给苏将军的。” “此兽是吾等在西域遇到嚈哒商队后,重金从他们手里购买的。” 听到原来是将军幕府下的商队,陈崇也没有掉以轻心,而是检查了他们的信物之后,又向他们询问这群马匪的情况。 商队首领知道他们也是苏泽麾下的军队,自然知无不言的说道: “我们进入高平郡后,就被这群马匪盯上了,听他们的语言应该是突厥人。” “突厥人?” 这名首领自豪的说道:“突厥语其实和蠕蠕语也很像,但还是有微妙的区别的,我能说十几种西域和草原的语言,所以才敢这么判断。” 万俟丑奴看着商队的首领,苏将军麾下的人才就这么多吗?一个商队首领都这样,也难怪老上司胡琛打不过。 陈崇皱眉说道: “为什么高平郡会出现突厥人?” 商队首领说道: “根源还是咱们西北。” “?” “突厥人本是柔然的铁奴,负责给柔然人冶铁,本来这是个不错的活计。” 陈崇和万俟丑奴都点点头,他们都是边疆的将门之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无论是在农耕还是游牧民族,铁器都是重要的武器和生产工具,能进行冶铁的部落往往都不会太落后。 虽然说是奴隶,但是有技术的奴隶待遇总是高一点的。 “但是自从寿阳公主成为可贺敦,与我大魏通商之后,更好更便宜的铁器卖到了草原上,就让突厥人没了活计。” “他们除了冶铁之外就擅长打架,所以开始劫掠附近的部落,这一支应该就是从北面草原上流窜过来的。” 陈崇小脸皱起来,万俟丑奴倒是不在乎的说道:“柔然人都打不过大将军,区区突厥人有什么好担忧的。” 陈崇却说道: “万俟旅帅,咱们已经三天没有见到牧民部落了吧?” 万俟丑奴点点头,陈崇说道: “您曾经和我说,这里有好几个羌人部族,一路上看来这些草场都算丰茂,为什么没人放牧?” 万俟丑奴的心也咯噔了一下,陈崇说道: “咱们应该审讯一下这些突厥马匪,请苏队长帮着做通译。” 商队首领立刻应下说道: “都是为将军做事,义不容辞!” 等到陈崇审讯完毕,万俟丑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足足有一千突厥人从草原南下,进入到高平郡北部,那些失踪的羌人部落都被突厥击败,这些部落的牲畜都被突厥人缴获,而部落牧民都成了突厥人的奴隶。 这下子万俟丑奴的脸也变了,这么多突厥人南下,已经对高平城形成威胁了,如果在攻打秦州的时候被突厥人偷了后路,那可就糟糕了。 万俟丑奴立刻说道: “我们返回高平城禀告于郡守,请他发兵来剿灭这支突厥部落!” 陈崇摇头说道: “这些突厥人本身就是流寇,他们就是来抢劫的,如果兴师动众来讨伐,他们再逃回草原就是了。” 万俟丑奴焦急的问道: “那以陈司马来看,要如何?” 陈崇说道: “商队有几十能战的护卫,再加上我们之前募集的羌人轻骑,这次我们在暗处突厥人在明处,我们可以试试?” 万俟丑奴被陈崇的计划吓了一跳,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讲武德吗? 加上万俟丑奴招募的羌人轻骑,总共也才不足三百人,陈崇带着三百人就想要袭击一千人的突厥部落? 而且还是吞并了好多羌人部落的突厥部落。 陈崇却说道: “旅帅,那些羌人才被抓为奴隶,肯定不可能替突厥人效死的。” 万俟丑奴的眼睛一亮,如果只是一千多突厥流寇,未尝没有机会战胜,而且这不就是自己进步的机会吗? 果然还是读了书有见识啊! 万俟丑奴下定了决心,这次如果能立功,一定要向于郡守求个恩典,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崇文阁读书。 对了,还要给自己改个汉姓,要不然在永乐城要被人瞧不起的。 接下来,在突厥俘虏的带领下,万俟丑奴和陈崇领着军队,果然发现了藏在山谷中的突厥部落。 万俟丑奴观察了突厥人的破烂装备后,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了,他立刻翻身上马,领着部曲冲向了突厥部落。 是战,万俟丑奴击溃了突厥部落,俘虏突厥骑士三百,解救了被抓来当奴隶的羌人部民八百人。 更让万俟丑奴惊讶的,是陈崇武艺竟然不在他之下,临阵斩敌的首级数比自己还要多一个。 总之这场战役是大获全胜,万俟丑奴计算着军功,心中乐开了花,对于陈崇那点不愉快都抛诸脑后。 此子就是太勇了,如果他能顺利长大,必然是苏将军麾下的猛将。 陈崇通过个人的勇猛和能力,也让万俟丑奴的部曲真心拥戴他,他这样一个外人竟然成了这支百人队的二号人物。 对于万俟丑奴这类的将领,苏泽的将军幕府态度也很微妙,是又要用又要防。 他们算是加盟势力,就和那些带着家丁投靠苏泽的豪族兵一样,不是苏泽自己培养的嫡系。 可是如今地盘越来越大,就算是有系统帮助,苏泽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军队变成自己的嫡系。 这些加盟势力的忠诚度没有保证,大部分时候也只能打打顺风仗和治安战。 至于为什么不将万俟丑奴和部曲打散混编? 没办法,这年头的军队,想要凝聚战斗力,靠的基本上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什么样的关系最铁?那自然是上阵父子兵了。 父子兄弟,这是战场上最可靠的关系,部族兄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家在一起打仗自然有战斗力。 自古以来,同乡兵,同籍兵都是最有战斗力的,不知道多少军团都是以所在地区而命名的。 像是万俟丑奴这样的,这些部曲都是他蓄养多年的,精兵都是他从小带出来的,如果将这些士兵拆散混编到其他军队中,肯定无法发挥这些士兵的战斗力。 这年头虽然有洛阳雅言,但是各地的方言差距极大,而且北魏胡汉杂居,像是万俟丑奴的军中都用汉语军令,这些部曲也只能由万俟丑奴来领导。 这也是苏泽安排这些学生兵到军营基层的目的,不仅仅是锻炼他们实战的能力,也是用他们影响万俟丑奴的部曲随从,在关键的时候控制住这些加盟的军队。 万俟丑奴立了功,陈崇逐一统计核对军功,众人都喜气洋洋,听着陈崇讲解勋官体系,讲解他们立功之后会得到什么赏赐。 这时候就算是最桀骜的万俟丑奴部众,也喊上了一嗓子“大将军英明”,满怀感激的感谢陈崇。 陈崇看向笼子里的那头威猛的野兽,曾几何时它也是野外的顶级猎食者,如今却被人类套上了索套,乖巧的如同一头狸奴般。 军功,赏赐,这些也是苏泽给士兵的“索套”,当一套将军幕府的评价体系深入人心之后,士兵们就会想要挣苏将军的军功,而不是挣万俟丑奴的赏赐。 当他们有了勋官,有了赏赐的田地,他们就不会轻易的追随军头造反。 只要大势已成,将索套一层一层的架起来,麾下的加盟势力就会越来越忠心,那时候让他们反叛他们也不敢反叛了,再花一些时间就能消磨掉这些山头了。 陈崇也看了一眼万俟丑奴,他也喜滋滋的盘点抓捕了多少突厥奴隶,解救的被俘部族奴隶又可以充当兵源,终于满足了于郡守的募兵指标。 万俟丑奴也被套上了名利的“索套”,很快就会成为规训的猛兽,只会扑向苏将军指定的猎物。 但是陈崇也不觉得是万俟丑奴失去了自由,当年他在六镇的时候足够自由了,但那是没有前途未来的自由。 现在人人都有了动力,只要努力就能看到前方的道路,昨日的同袍今天受赏就能改变地位和生活,自然是人人争着往自己脖子上套“索套”。 一行人押送突厥俘虏和征调的部族青壮返回了高平城,于谨麾下的军法官核定军功后,赏赐立刻拉到了万俟丑奴的军营中。 军法官在兵丁名册上记录下功劳,勋官是要战后再统一上报将军幕府评定的,但是每次战斗士兵都能知道自己积攒了多少军功,距离下一层的勋官还有多远。 那些立功的得意洋洋,没立功发誓下一次要努力。 万俟丑奴休整了三日,于谨的郡守府内敲响了聚兵的鼓声。 ------------ 第351章 从未打过如此富裕的仗 听到聚兵的声音后,万俟丑奴本能的跳下了床榻,他立刻喊来亲卫,将自己的百人队都叫了起来。 作为降将,万俟丑奴很清楚于谨这位主将的性格。 人如其名,于谨这位主帅领兵的风格就是严谨。 和别的将领不同,于谨是非常重视军令的重要性的。 所以万俟丑奴也不敢怠慢,立刻将部队集结完毕,然后和军司马陈崇一起,向着于谨的大营走去。 一路上,万俟丑奴内心有些纠结。 如果说让他往北去高平郡征集部落的士兵,这项任务只是协助苏将军作战,那如果真的于谨下令攻打泾州,那就是正面和老上司胡琛作战了。 万俟丑奴心理上还是有些过不过去这一关。 他看向身边的陈崇,他的兄长陈顺如今也是幕府的参军,消息灵通,于是问道: “陈司马,这次于郡守聚兵,是要攻打哪里啊?” 陈崇立刻说道: “这是机密军令,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旅帅只要按照于将军的军令执行就行了。” 听到陈崇这句话,万俟丑奴反而安心下来了。 对啊,自己反正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又不是他下令和胡琛拼命的,自己只要按照上级的指示作战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万俟丑奴心态放松了下来,跟着陈崇二人进入于谨的军营。 等到聚兵的鼓声结束,于谨身边的军法官上前清点人数,一名迟到的旅帅被当场革去职位拖出去打了军棍,于谨这才端坐在主帅的坐塌上,开始宣布了将军幕府的命令。 《讨秦州叛军檄文》 听到檄文的标题,万俟丑奴的心情更放松了,原来是去打莫折天生,那就更没有心理压力了。 万俟丑奴也知道秦州的莫折家,他也是看不起这些豪帅起家的叛军的,他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自己可要抓住机会,好好立上军功,好歹当上校尉! 讨逆檄文的四六骈文,在场的粗鄙武将是听不懂的,于谨并不在意他们听不听得懂,反正对于手下的武将来说,他们只需要立功就能受赏,这一点就足够了。 檄文这东西,更多的是写给关西士人看的,这是一份苏将军写给关西士人的政治宣言。 而且自己这支军队,就和蒲城牵制泾州军队的慕容绍宗一样,都是给侯景制造机会的偏师。 虽然没有承担最重要的军事任务,但是于谨依然谨慎治军,定下了出征的日期后,下令诸将回去准备开拔。 —— 侯景马不停蹄的抵达了陇西郡的新城,这里就是当年莫折天生的兄长莫折念生筑城的地方,被苏泽占领后曾经派遣慕容绍宗驻守,经过几次扩建后已经成为陇西郡防御秦州叛军的桥头堡。 侯景在抵达了新城后,陇西李氏的当代家主,狄道县令李扩就前来拜会了侯景。 陇西郡名义上的郡守是苏泽,这一次侯景出征,苏泽也给了他节制地方的权力,这时候也就体现出他和李氏女婚姻的重要性了。 在陇西李氏看来,侯景这位女婿就是自家人。 虽然位列五姓,是甲姓高门,但是陇西李氏自从孝文帝时期的名臣李冲暴毙后,就失去了朝堂的影响力。 陇西郡也不是河东那种膏腴之地,千沟万壑的地形下,就算是最强大的陇西李氏,也无法占领一郡之地,和其他四姓还有不小的差距。 所以当年苏泽入陇西郡的时候,陇西李氏的态度就非常谦恭,将祖宅让出来给苏泽居住,在苏泽建造永乐城后又派遣子弟帮忙,算是苏泽集团早期的投资人之一。 如今的陇西李氏也得到了回报。 李氏子弟纷纷出仕,在苏泽的地盘急剧扩充的时候,不少李氏子出任县长县尉这样的职位,获得了巨大的政治回报。 但是陇西李氏也有薄弱的地方,那就是在苏泽幕府高层,始终没有成器的子弟撑着。 职位最高的就是侯景的老丈人了,也不过是工部曹的一个郎中,负责的还是比较边缘的土建工作。 没办法,陇西李氏的人才断层太严重了,就算是入股早,也没有足够能力的族人能走到高层。 所以侯景对于陇西李氏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再看不起侯景出生,但是他依然是苏泽麾下最器重的部将之一,为了自家女婿,这一次陇西李氏可以是说倾尽全力来帮着侯景打仗了。 不仅仅早早就动员陇西郡的士族豪强筹备了军粮战马,疏通了道路河运,早早的给侯景准备好了后勤。 甚至在侯景还没有来之前,新城内就已经堆满了陇西李氏带领陇西郡豪族打造的武器,李家也将自己的部曲派来新城,协助侯景的府兵作战。 侯景来到新城后,也被陇西郡的上下一心给惊呆了,他这辈子还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如果从妻子的辈分上说,侯景要称呼李扩一声叔爷,不过这李扩的情商也很高,只是让侯景用职务来互相称呼。 “李县令,将军的檄文诸位已经看过了吧?” 李扩连忙点头,他也是为了檄文的事情来的。 这篇檄文虽然句句都是讨逆,但是其实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思想——关西是关西人的关西。 苏泽的檄文从头到尾,都在强调这个中心思想——关西人的家园需要关西人保护。 而话外的意思,陇西李氏这样的大家族自然也懂,那就是如今朝堂已经没有能力干预关西平叛的战事了,现在能够给关西带来和平的只有他苏泽。 这正是苏泽“全有关西,以窥天下”的战略规划,先平定叛乱割据关西,然后以观中原局势其变。 檄文就是给关西士族看的,现在是他们做选择题的时候了。 李扩作为早已经上船的关西士族首领,当然早就已经完成了站队,他当然是支持苏泽的了。 李扩的表态让侯景很满意,自己的妻族头脑清楚,那就不需要自己敲打他们了,也省去了撕破脸皮的步骤。 侯景想起了出征前苏将军和他的密谈,明白苏将军交给自己的任务,平定秦州叛军是一个任务,彻底收拢陇西人心也是一方面,对于那些首鼠两端的家族是绝对不能手软的。 李家是陇西士族之首,有了他的支持侯景的工作也好做了很多,他继续说道: “李县令,将军在本将军出征前也说了,他长期遥领陇西郡守的职位,实在也是不方便,等此战过后就会委派官吏实任此职。” 听到这里,李扩的胃口完全被吊起来了,如果自己能进步进步,那岂不是就可以做郡守了? 但是侯景的下一句话,让李扩的热情又熄灭了。 侯景说道: “但是大将军要严令执行三互法,李县令是无法胜任陇西郡守的。” 三互法,是东汉时期的官员回避的律法,简单的说就是官员不能在原籍任职。 这项制度在汉末就遭到了破坏,在两晋南北朝的时候更是形如虚设,比如战死的冀州刺史张始均,他家族就是冀州第一的大族,但是几代人都担任冀州刺史。 “将军考虑到如今的情况,只在州郡一级实行三互法,所以陇西郡的郡守必定是外调来的。” 李扩有些失落,但是侯景下一句话让他又打起来精神。 “如今各地郡守缺位很多,李县令这一次的酬军有功,等战后未必不能谋求一个大郡郡守的职位。” 这就是侯景画饼了,不过以李县令的资历和施政的成绩,升任郡守确实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点也要感谢朝堂,因为关西战乱和洛阳懒政,如今整个关西都有大量空缺的职位,正好可以留着苏泽拿来任命。 李扩很快想清楚了利害关系,三互法也不是针对李氏一家的,既然在州郡用三互法,那也是为了避免流官和地方勾结的问题,苏泽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如果能出任州郡的职位,日后就有机会继续往上升迁,也就能弥补如今陇西李氏上层官员不足的问题。 李扩立刻说道: “将军行三互法也是为了地方安宁,李家没什么不理解的,如今李家会给侯将军做好后勤支援,尽力协助将军平叛!” 听到李家的表态,侯景更是舒坦,这才叫打仗啊! 以往自己打的那些都是什么烂仗啊! 士兵要自己募集,兵器要自己去抢,打胜仗了要头疼战利品怎么分配,每天还要担忧兄弟们吃什么。 现在他侯景只要坐镇在新城,自动就有粮草战马武器送过来,士兵也从折冲府训练好集结送到前线,打了胜仗自然有军法官和军司马统计军功,战后也有幕府使者来分配战利品和宣布奖励。 地方上也是全力支持自己,这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侯景送走了李扩,立刻摊开地图,甚至连地图都是这些年军中斥候探查仔细,军中夫子精确绘制的,敌人的部署都是标记在地图上。 与此同时,在冀州击溃了元延明的高欢,终于等来了葛荣的使者,他的奖励终于到了。 ------------ 第352章 天下望 这次击溃兖州军,高欢是出了大风头。 但是风头出了,实际上高欢也很艰难。 葛荣其实对高欢的支持是很有限的,打仗用的都是怀朔兵,骨干都是高欢这些年从怀朔带出来的。 葛荣最大的支援,就是一千套甲仗,但是这些也就够武装一个营罢了。 此外粮草这些东西,葛荣给的支持是让高欢“自筹”,所谓的自筹,不过是让高欢到了冀州自己去抢劫罢了。 对于义军来说,这也是最大支持了,本身他们就没有基础的官僚和后勤体系,能够拿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高欢还是击败了元延明,在邺城下取得了大捷。 高欢的部众们欢欣鼓舞,可是等待了葛荣的使者,最后的赏赐却让高欢有些郁闷。 高欢晋升为冠勇将军,手下的司马子如、尉景、窦泰也都晋升为渠帅,除此之外,就没了! 至于这个冠勇将军是个什么头衔?到底有什么政治地位,使者也说不清。 高欢也没有为难使者,在义军中有什么头衔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手上有多少的实力。 也就是说,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葛荣对于高欢的奖励就是一堆不值钱也没人看中的官职,然后就一点都没有了! 这名使者也是怀朔人,他要知道这次葛荣不地道,可是如今葛荣自己的大军还饿着肚子呢,缴获的官军战利品葛荣自己的嫡系还不够分呢,哪里有什么多余的来赏赐高欢。 看在同乡的份上,他委婉的向高欢表示,葛荣允许他们劫掠邺城来奖励士卒。 高欢送走了这名使者后,将手下召集起来议事。 高欢将葛荣的赏赐告诉众人后,并且说明使者暗示高欢可以劫掠邺城,司马子如首先说道: “将军,不可!” 司马子如说道: “邺城已经遭遇了几次劫掠,城内也没有什么东西了,我军如果再次劫掠邺城,那以后就别想再进邺城了。” 高欢也点点头,这次其实他赢的也不轻松。 高欢的计划是诈败后退,吸引元延明孤军深入,然后拖长了兖州军队的补给线,再一举击溃他。 但是计划是计划,打仗不是游戏,高欢在几次撤退后,士气也散了,不少士卒都开始逃跑。 等到高欢败退到了邺城下的时候,他的军队也已经溃散了一半。 元延明倒是一路高歌猛进,士气如虹,眼看着就没有后退的路了,高欢最后在邺城下拼死一搏,击溃了元延明的军队。 此战能够胜利,其实也和邺城有关。 当年元洪业守卫邺城,战败后投降鲜于修礼,邺城已经被鲜于修礼祸害了一次。 这一次元延明打着诛杀反贼的名义,邺城当年投降的官民也害怕官军再来一次劫城。 没办法,这年头官军的信誉也就和贼军没什么两样了。 高欢好歹还知道维持军纪,没有在邺城搞劫城,所以邺城最后还是支援了高欢,最终合力击溃了元延明的兖州军。 在守卫邺城的时候,高欢还吹牛编造自己是渤海高氏之后的身份,和地方上的士族豪门拉近了距离,才有如今的亲近关系。 邺城的士族豪强也未必看得上高欢,但是双方好歹是各取所需。 如果放任士兵劫掠邺城,那么高欢和邺城内士族豪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丝信任也就崩溃了。 所以司马子如坚决不同意劫城犒赏军队的计划。 但是窦泰却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若是再不给儿郎们好处,怕是我等项上人头不保了!” 窦泰说的也是实话。 这群士兵跟随高欢打仗,袍泽兄弟不知道死了多少,在上战场的时候高欢也许诺了不少好处,可是如今得到的只是一些没用的官职,义军的官职是能当饭吃? 得不到赏赐的士兵是可怕的,高欢身为主将无法给士兵好处,那必然会被士兵抛弃。 而在义军中,没有自己的军队那就没有任何地位。 高欢咬牙说道: “无论如何,邺城不能劫,我再去城内和那些大族商议下,凑一点物资出来劳军,另外本次作战的战利品我分文不取,全部拿出来赏赐士兵!” 高欢也是被逼急了,东奔西走这些年,家底甚至比当年和娄昭君成婚前还要薄,攒下一点家当全部都用来养军队了。 看到高欢这么表态,司马子如、窦泰和尉景也纷纷表示自己分文不取,和高欢一样将家底都拿出来劳军。 经过这么一折腾,邺城内的士族又同意凑了一点绢帛粮食,高欢好歹将这次的赏赐发了下去。 劫掠邺城的事情没有发生,但是邺城周围的乡镇就遭了殃,那些没有大族庇护的村落纷纷被高欢手下的军队攻破,抢走粮食后留下了衣不蔽体的女人。 不过这一次高欢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亲近士族豪强的名声总算是传了出去,甚至有些寒门读书人听说他是渤海高氏之后,也来出仕投靠他。 而高欢趁机就留在了冀州,并且和冀州附近几州的逃难豪族暗通款款,保护他们留在冀州的家人和族产。 那些被挤出了自己老巢,侨居在其他州的士族豪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被当地官府和豪族排挤。 而朝廷又逼着他们出兵反攻,比如东冀州刺史高翼的几个儿子就在冀州附近活动。 当他们听说了元深和元延明大败后的消息,对朝堂也失去了信心。 渤海高氏子弟高乾和高敖曹听说了高欢的事情,高敖曹决定潜入冀州和高欢接触,想要通过高欢和葛荣搭上线。 —— 高欢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家底,有人却家底再次输的精光。 贺拔三兄弟从平城逃出来后,手下的士卒不断的离散,等到了肆州的时候,身边的三百多骑仅剩下一百骑。 三兄弟欲哭无泪,这三百骑兵是他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都是甲仗齐全的骑兵,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以说是贺拔家最重要的资产,也是他们的父亲贺拔度用命换来的。 现在折损了大半,等于在平城的积攒全部打了水漂。 好在前方就是肆州的雁门关了,此关是肆州和恒州之间的重要关隘,只要入了雁门关一行人就安全了。 次日,贺拔三兄弟护送着广陵王元恭,打出元恭恒州刺史的番旗,就见到雁门关上出现一群强弓手,紧接着一名身穿两当铠的武将站在城门上道: “吾乃骑兵督尔朱兆,奉尔朱将军之命守卫雁门,尔等何人竟敢闯关?” 尔朱家的人? 贺拔三兄弟和元恭对视了一眼,朝堂不是才任命了肆州刺史吗?怎么雁门关已经落入尔朱家的手里了? 贺拔兄弟中幼弟贺拔岳的脑子最快,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贺拔岳大声对着城门上的尔朱兆说道:“尔朱都督!我们是从平城南下,一路护送广陵王来投奔尔朱将军的官军!” 接着贺拔岳又将广陵王的番旗挥舞了一下,只可惜城门上的尔朱兆是个粗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宗王的番旗。 尔朱兆族侄擅长骑射,很得到尔朱荣的喜爱,自小就跟在尔朱荣身边,接受了尔朱荣的军法操练。 所以尔朱兆虽然跋扈,但是叔叔尔朱荣给他的任务就是在雁门关接收南下的官军残部,他派人出雁门关核对了众人的身份后,这才将一行人放入到雁门关内。 尔朱兆这个人头脑简单缺乏谋略,对于人情世故也非常匮乏,做人也是恣意妄为,但是有一点他懂得带兵,所以才能被尔朱荣看中。 他一眼就看出来,贺拔三兄弟带领的骑兵是精锐。 所以在贺拔三兄弟进入雁门关后,尔朱兆立刻和三兄弟攀谈,当听说他们是斩杀卫可孤的贺拔度拔之子,尔朱兆赞叹说道: “叔父曾经夸赞过贺拔将军的勇武,今日一见诸位麾下的精兵,果然是武川勇士也!” 但是作为此行队伍最高的广陵王元恭,尔朱兆却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气得元恭的脸色铁青。 尔朱兆拉着贺拔兄弟的手说道: “你们兄弟这样的勇士,叔父一定会重用,如今叔父就在九原城,你们速速去投吧。” 尔朱荣已经在九原了? 贺拔三兄弟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尔朱荣都已经在肆州治城九原城了,那就是出兵吞并肆州了啊?那是彻底不装了啊。 本就有投靠尔朱荣想法的三兄弟立刻对尔朱兆行了一个军礼道: “多谢尔朱都督指点,吾等立刻南下去投尔朱将军!” 一行人在雁门关是简单的停留,就马不停蹄的南下九原城,果不其然在九原城内见到了正在接管肆州的尔朱荣。 这时候就体现出声望的重要性了。 贺拔三兄弟随父袭杀了卫可孤,本身是朝堂体制内的将领,素来又有勇武的名声,尔朱荣听说他们来投之后,亲自迎接了三兄弟,在看到三兄弟所带领的骑兵后,尔朱荣更是直接任命三人为别将。 三兄弟立刻向尔朱荣宣誓效忠,尔朱荣拉着三人笑道: “有你们三兄弟匡扶,吾可安天下也!” ------------ 第353章 得子 但是对于同行的广陵王元恭,尔朱荣就没那么客气了,只是让人将他带下去,并没有任何厚待的意思。 对于尔朱荣这个态度,三兄弟反而十分喜悦。 他们的旧主元深,即使太听从朝堂的乱指挥,最后平白葬送了大军。 三兄弟对于朝堂也是有怨恨的,如今尔朱荣有野心有实力,正是三兄弟想要进步,尔朱荣正是最佳的投奔对象。 有人是众人来投,有人则是树倒猢狲散。 当看到苏泽的讨逆檄文后,名义上的关西大都督萧宝夤当场就砸了桌子。 苏泽这封檄文是以关西之主的口吻所写的,而且整篇檄文上一句话都没有提他这个西讨大都督。 无视是对于一个人最大的羞辱。 而比苏泽的无视更让萧宝夤觉得羞辱的,是手下关西士人的态度。 从苏泽的檄文传到雍州的时候,萧宝夤手下好几个年轻士人纷纷家里出了事情,着急向他辞官要求返乡。 萧宝夤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家族见到了苏泽的檄文,都准备去投靠苏泽了。 萧宝夤进入关中这么多年,网罗的这些人才,就这样被苏泽的一封檄文给勾引走了! 这让萧宝夤如何不气! 只是他当年任用柳楷为首的河东士人,打压关中士人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今日的结果。 今天一大早,他幕府的录事参军封隆之也来向他辞行。 这下子萧宝夤彻底绷不住了,封隆之和那些他进入关中以后招揽的士人不同,他是当年萧宝夤在洛阳就招揽的士人,而且封隆之是河东士人,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封隆之也要辞行。 “祖裔(封隆之字),你是渤海郡人吧?为何要学着关中那些人?” 萧宝夤已经彻底摊牌,封隆之想了想说道: “丹阳公,隆之的叔父写信,让我去协助他修订律令。” 封隆之正是苏泽麾下参知封述的族侄,他们都是出自渤海封氏这个律法世家,封隆之也是从小修习律法,并且精通治政。 就在苏泽发布檄文后,封述也向自己这个族侄写信,劝他来投靠苏泽。 虽然萧宝夤也没有重用封隆之,只给了他幕府的差遣而没有给正品官职,但是毕竟这些年的香火情,所以封隆之也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听到封隆之的回答,萧宝夤瘫坐在坐塌之上,他挥手说道: “走吧走吧。” 封隆之对着萧宝夤行了大拜的礼数,这才离开了萧宝夤的明堂。 不一会儿,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也走进了他的明堂。 萧宝夤看着眼前的挺拔老者,有气无力的说道: “郦公也是要去投你那好弟子吗?” 眼前老者正是去年被朝廷委任为宣慰大使,前往关中视察的郦道元。 后来发生蝗灾后,郦道元一直在帮着萧宝夤赈灾,又协助他处理了不少地方上的事务,惩治了好几个贪官,在雍州积累了相当的名望。 郦道元摇头,向萧宝夤道: “本使的任务已经完成,特来向大都督辞行,我要返回洛阳了。” “返回洛阳?” 萧宝夤觉得郦道元的脑子有问题,这年头都是洛阳人往关中跑,没见到有人逆行往洛阳跑的? 郦道元对于苏泽有授业之情,而且他另外一个弟子苏绰也是苏泽麾下最受重用的臣下,郦道元本人又是很有能力的,他如果去苏泽那边肯定会被供起来。 就洛阳朝廷那个破样子,谁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偏偏这时候郦道元要去洛阳? 郦道元说道: “身为魏臣,交付了使命自然要返回洛阳覆命。” “可是洛阳?” 郦道元依然说道: “为人臣者,自然要尽忠。” 这下子就连萧宝夤也有些感动了,他想到自己也是亡国的后裔,倒是对郦道元有了一些共情,他说道: “本都督还有一些精锐人马,就由他们护送郦公入洛吧。” 这一次郦道元倒是没有推辞,他辞别了萧宝夤后,回到自己简陋的住处,对着身边的老仆说道: “你出门,右边第三家那家经常送我们野菜的人家,请他们家男主人来我书房。” 老仆有些疑惑,但是还是按照郦道元的指示办了,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人出现在郦道元的书房。 郦道元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是苏子霖的手下吧,我曾经在河南尹的府衙见过你。” 苏白(【不起眼的白鹭使者】)连忙说道: “郦公慧眼。” “我要返回洛阳了。” “什么?郦公,苏将军可是盼着您去夏州,您的家人都已经被接到永乐城了。” 郦道元坚决的说道: “我是魏臣。” “这些都是我入关中以来绘制的地图,以及所写的关中山川地理险要的注疏,你带回去给你家将军。” 苏白还准备再劝,郦道元说道: “当年孝文皇帝简拔我于寒微之中,如今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朝堂对于你家主上恩德不深,他要怎么做就是他的事情。” “这还有一封我写给子霖和令绰的私信,能得这么两个弟子,何其幸也。” “你不用随我返回洛阳了,你家将军应该更需要你留在这里。” 说完这些,郦道元直接将苏白驱赶出去,然后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就踏上了返回洛阳的路。 —— 不过此时的苏泽正在焦急的站在百丈楼前,因为陈留公主就要临盆了。 他手下臣子的女眷都在屋内给陈留公主打气,苏泽召唤的稳婆和医者也都在房内助产。 但是这年头生孩子依然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情,苏泽焦急的在外屋踱步,手下的臣子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只能干坐着等着屋内的消息。 “生了,生了!” 当听到了【沉稳的稳婆】也发出喜悦的呼喊声,苏泽终于冲出房去,他麾下的臣僚也随着他出去,紧接着苏泽就看到了稳婆怀里抱着一个被包裹住的婴儿,走到了众人面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生的是和将军一样威武的小郎君!” 听到是男孩儿,苏泽听到身后众人纷纷发出欢呼声。 对于一个势力来说,一名继承人是相当重要的,就算是苏泽如今还正值壮年,就算是这年头的婴儿夭折率极高,能顺利产下嫡系继承人,都会让整个集团更有稳定性。 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苏泽没看出有什么类自己的地方,反而是眉眼间更像陈留公主一些。 抱着孩子,那一丝血脉相连的感觉让苏泽微微沉醉了一会儿,他立刻问道: “公主怎么样了?” 稳婆立刻说道: “殿下无碍!” 听到无碍两个字,苏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立刻抱着儿子进入屋内,就看到了床榻上虚弱的妻子。 将儿子交给绿珠,苏泽握住陈留公主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留公主抚摸着苏泽的发冠,接着又让绿珠抱来儿子,用虚弱的语气笑着说道: “你们父子两就是上天派来折腾我的吧。” 陈留公主说完,苏泽的儿子就配合的大声哭了出来,引来一阵子手忙脚乱。 这时候已经有过育儿经验的妇人纷纷站起来,对着苏泽说道: “将军,小郎君要喝奶了,您还是快出去吧。” 苏泽看着独占妻子宝宝食堂的儿子,最终还是退出了内屋,这时候屋外的属下们齐声说道: “恭喜将军得子!” 苏泽有了继承人,大家自然更有奔头了,这就是一个势力向上走的标志。 不仅仅是百丈楼的众人,就连在百丈楼外戍守的士卒们,也纷纷的高喊恭喜苏泽得子的吉祥话,这呼喊声随着百丈楼的护卫又向外扩散,整个永乐城中都响起了呼喊声。 这些呼喊声传到了百丈楼内,反而让那些最早祝贺苏泽的士族子弟们感觉到了复杂的心情。 自汉末以来,再也没有一个主君能够得到最底层士兵和百姓的拥戴,但是苏泽却做到了。 原因也很简单,在没有大一统的环境下,很多时候百姓只知道自己上面的豪族,甚至都不知道当今是谁的天下。 土地和人口都是一个个士族豪强的附庸,他们的意志就是士族豪强灌输给他们的意志,他们也都是为了头顶上的老爷们而战的。 但是今天苏泽的影响力已经打破了这层屏障,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直接绕过这些士族豪强,直接动员百姓的力量? 实际上苏泽已经在这么做了,无论是府兵和均田,以及在西北不断建立的一座座三长村,深入到百人队中的军司马,苏泽将幕府的触手伸入到最基层的地方,也是汉末以来那些统治者无暇顾及到的地方。 苏泽得了继承人,心情也十分高兴,他对着苏绰说道: “幕府官吏都赏赐绢帛一匹,宿卫士卒加勋官一转,开放永乐城酒坊与民同乐。” 苏泽一道命令下去,在场众人纷纷发出欢呼声,接着就是排山倒海的谢恩声。 苏绰上前一步,叉手应诺,众人脸上都露出笑容,这就是关系和纽带了。 当个人的荣辱兴衰都和幕府绑定在一起的时候,谁又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拼命呢? ------------ 第354章 东宫系列随从 次日,苏泽给儿子取名为贤,陈留公主又赏赐丝绢给接生的稳婆,陪产的臣属家娘子。 小家伙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作为老子的苏泽要操心的事情就多了。 首先苏泽打开了系统,自己连儿子都生了,这狗系统好歹也要送上一些贺礼吧? 系统已经很久没有颁布任务了,今天正好是系统刷新的日子,苏泽打开系统,果然看到了商品栏中金灿灿的光芒。 苏泽的心情舒坦了不少,这些日子苏泽定向召唤的都是将军幕府的文吏,这次刷出来的金色文吏,可以充任将军幕府的关键岗位了。 【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户曹吏】 姓名:苏无沙; 品级:橙色; 效果: 正气使然,该随从刚正不阿,绝对不会和同僚同流合污,遇到不法行为一定会举报; 业绩出众,拥有强大的业务能力,才是刚正不阿的本钱。 评价:“一切罪恶都将绳之以法!”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并且需要支付一定的养廉价钱防止该随从营养不良。 这个好,户曹是负责整个六州二郡税赋的重要部门,就算是苏泽尽力安插随从了,依然出现了腐化的苗头。 正好可以将苏无沙安插到户曹去,如果能抓出几个户曹的蠹虫来,也能杀鸡儆猴整顿一下风气。 【博学多才的工曹吏】,【断案如神的刀笔吏】,【文采斐然的文吏】,【耳听八方的通传吏】,这些都是正面词缀的橙色随从,都能安插在比较重要的岗位上发挥作用。 接下来苏泽看向剩下的随机商品栏,看看自己的儿子能带来什么特色随从。 【品行高尚的东宫教习】 姓名:苏皓; 品级:橙色; 效果: 品行高尚,出众的品行能够感染周围的人,无论是否认同他的处事标准,都会赞同他的品德; 言传身教,通过自身的言传身教,在德行教育中能够得到更好的教学效果。 评价:“德化天下”。 【力能扛鼎的东宫卫率】 姓名:苏卫; 品级:橙色; 效果:力能扛鼎,该随从力大无穷,擅长守卫宫门; 评价:“吾乃苏卫,谁敢来与我决一死战!” 【擅谏的东宫女官】 姓名:苏筝; 品级:橙色; 效果:擅谏,擅长利用各种方式来劝谏君上,能够起到很好的劝谏效果。 评价:“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接着还有一系列和东宫有关的随从,包括【热爱读书的伴读书童】,【细心的东宫内侍】,【勤劳的东宫教习】。 苏泽不由得大骂系统,当年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想要一个橙色随从都费了老劲了。 而自己儿子刚刚出生,这狗系统几乎是给苏泽配了半套东宫的侍从班底。 这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 而面对这么一群随从,苏泽又看向里屋,怎么才能让陈留公主明白,自己真不是成心要篡你们老元家的江山的! 召唤了这群随从,苏泽先将他们安排在幕府办事,以后再慢慢派到儿子身边。 至于那几个【教习】系列的随从,苏泽先将他们送到崇文阁去教书。 而那个伴读书童,等到自己儿子长大这书童早就成年了,坑爹系统! 算了,也先送到崇文阁读书,也不知道读完书这个书童会不会升级成其他系列的随从。 处理完了系统的事情,接下来苏泽摊开地图,进攻秦州的三路军队已经就位。 主力是陇西郡的侯景,他从新城出发,领陇西府兵精锐,直接攻打秦州治城天水。 高平郡的于谨所部是给侯景做侧翼牵制的,但是如果北面方向松懈,于谨也可以从侧翼变成主力。 最后一路则是梁州的羊侃所部,他的目的是在秦州的莫折天生被调动起来后,从陈仓道进军陈仓,在关中平原上扎进一根钉子,为了日后蚕食雍州做准备。 —— 在听到了河东官军大败的消息之后,莫折天生抱着玉壶烧大醉了一夜。 他的手下宿勤明达不理解的问道: “陛下,是伪魏兵败,这对我们大秦是好事啊,您为什么要伤感啊?” 莫折天生没有说话。 自从击败了萧宝夤的大军后,莫折天生就失去了刚起兵时候的锐气,开始沉迷于享乐。 他在天水建制为秦,自称为天子,在天水按照秦制设置百官,一大堆莫折家的人都封了九卿。 而莫折天生称帝之后,征发百姓更是无度,又在天水营造宫殿,又是建造堡垒要塞。 他还将抓捕到的豪族女子充入后宫,日日游猎喝酒。 莫折天生接受了胡琛的投靠后,又将胡琛封为泾王,胡琛送上了搜罗的财宝和美女献给莫折天生后,莫折天生还从秦州赏赐了一批铠甲武器给胡琛。 这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也是常态了,很多小国的开国君主就是这样前明后昏,一旦上位之后就以极其快速的速度堕落下去。 这甚至不能说是莫折天生昏聩,而是在这个操蛋的世道下,能享受一刻就是一刻。 实际上莫折天生自己也很清楚,别看自己打萧宝夤是屡战屡胜,但是当年父兄攻打苏泽可都是遭遇了惨败的。 胡琛也在华州被苏泽轻易的赶了出来,这些年苏泽的地盘是越来越大,他控制的地盘也越来越富,而秦州却越打越穷,此消彼长下双方的实力如何,莫折天生其实自己也清楚。 甚至莫折天生隐约的也清楚,苏泽没有灭了自己,大概是抱着养寇自重的心思。 如今大魏气数将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己这条百足虫边上的小蚂蚁,要先被人踩死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莫折天生就接到了消息,苏泽的大军在三路集结,准备攻打秦州! 莫折天生慌张的聚集兵马,之前滥用民力的报应立刻就来了,百姓听说苏泽的军队打过来了,纷纷开始逃亡,莫折天生连监狱里的囚徒都编练成军,也才凑齐了不到五万的军队。 面对三路进攻,莫折天生这点兵力也没办法分兵防守了,他只能下令将陈仓的军队撤回岐州的雍城,自己领兵迎战新城的侯景。 —— “冲啊!” 斛律阿胡看着冲上前的兄长斛律金,也拿着手里的长枪跟了上去。 斛律阿胡是斛律金的弟弟,但是在战场上他就是斛律金的辅兵。 斛律金带部来投苏泽之后,被苏泽任命为旅帅,统领自己的族兵。 和他在同一个营的,是因为在部族吃不饱饭而投靠苏泽的狄干(厍狄干),他同样也是百人度的旅帅,和斛律金是同级。 因为狄干已经被苏泽赐了汉姓,但是斛律金还用的胡姓,所以狄干平时很有优越感,经常用这件事来嘲弄斛律金。 两人都是逞勇好斗的游牧民族性格,如果不是营中的军法官看着,两人早就已经械斗了。 不过军营中禁止私斗,但是可以“公斗”。 公斗自然就是比拼军功了,双方约定谁先升迁,那对方就去做另一方的下属。 他们的校尉是苏登(【力能扛鼎的先登士】),苏登很欣赏这种军中争先,亲自为他们做裁判,命令军司马好好统计他们的军功。 苏登的【先登营】是苏泽拨给于谨的精锐部队,本来是用来攻城的精锐部队,但是苏登也是耐不住寂寞的,主动请战,扫荡前线周围的叛军据点。 斛律阿胡手持长矛,保护斛律金的战马逐渐提速,等到了马匹开始冲锋,他才逐渐停下来脚步,这时候战场上又竖起了旗帜,斛律阿胡连忙提着长矛向旗帜集合。 在战场上,骑兵的辅兵要负责帮助骑兵穿甲,在骑兵提速的时候保护骑兵,有时候还要列成步阵接应骑兵。 斛律阿胡紧握长枪的手有些颤抖,身边的同族弟兄们总算是让他有了一丝安全感,所幸的是这次的敌人和之前一样的弱小,只是骑兵发起了冲锋敌人就溃散了,少数几个不开眼的向步阵这边突围,然后被齐刷刷的长矛阵挑下马,扎成了马蜂窝。 斛律阿胡虽然才十六岁,但是对于死人已经不陌生了,能够活着来到西北的,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虽然不陌生,但是当敌人被绊马索绊倒,身体从马背上飞出来,然后落在自己的枪尖上,感受到锐气撕破身体的贯穿感,死人那凸起的眼球瞪着自己,斛律阿胡还是差点吐了出来。 “斛律阿胡!下获!” 随着军司马的声音响起,步阵中的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斛律阿胡身上,所谓“下获”,就是累积在斛律阿胡身上的军功。 两军对阵之前,军司马会根据敌我的强弱,确定本地对阵的基础军功。 以少对多就是“上阵”,兵力相当就是“中阵”,如果以多打少就是“下阵”。 然后根据击溃敌人建立军功的情况,再分为“上获”、“中获”和“下获”。 如此这一次斛律金的百人队遇到的敌人有二百骑,所以是妥妥的“上阵”。 最终击溃了敌人,杀死和俘虏了小半的敌人,被确定为“中获”。 然后斛律阿胡还有一个临阵杀敌的“下获”,他个人就是“上阵上获”。 那么斛律阿胡这次积攒的军功就是“五转”。 而积攒到了十二转的军功,斛律阿胡就可以被授予最低等的勋官了。 ------------ 第355章 内助 天色已晚,斛律金没有继续追击,而是下令在距离水源不远的森林边上扎营。 斛律阿胡跟在兄长身后,视察完最后一名伤员,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帐篷走。 打仗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光是穿着甲胄站在战场上,就是非常辛苦的事情,这期间还有各种恶劣的状况,比如汗水和血水捂在甲胄中的难受感觉,再比如生死之间的恐惧,这还是布阵中的步兵,如果是骑兵还要一边高度集中注意力操纵战马,一边找到漏洞向敌人发动进攻。 在古代,任何一个名将都是精力和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存在。 斛律阿胡就很佩服自己的兄长,在辛苦作战了一天之后,还能探望伤兵,回到营地之后还要准备第二天的作战。 “阿胡,明日再积攒军功,就就可以升任正卒了,你是要做骑兵还步兵?” 斛律阿胡愣了一下,他虽然是斛律金的弟弟,但是斛律金治军严谨,就是自己的亲弟弟都要从辅兵开始。 先做辅兵,然后是正卒,最后是队正,然后是百人队的旅帅。 再往上就是统帅千人营的校尉,再之上就是独领一军的参军参将了。 在上战场之前,斛律阿胡的梦想是做一名骑兵,但是真的进了军营之后,他才明白战场的残酷。 今天阵亡的都是骑兵。 在今天这种顺风仗的时候,步卒的阵亡率是很低的。 但是在马上的骑兵,只要一个疏忽就会死在战场上。 今天战死的三个骑兵,其中一个人是战马失控,突进太前被敌人杀死的。 另外一个是被流矢射中的面门。 最后一个人则是在战胜之后追击敌人的时候不慎坠马,被马蹄踩踏死的。 就连武技和骑术精湛的斛律金,今天也受了伤。 看到弟弟迟疑,斛律金说道: “你的身体和性子,做骑兵太危险了,还是做步卒吧。” 斛律阿胡低下头,但是兄长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他抬起头。 斛律金说道: “阿胡,你想读书吗?” 读书? 斛律金的部族也是个大部族,虽然没有跟随孝文帝去洛阳,但是祖上也是雁臣,家里也是有汉文典籍的。 小时候斛律阿胡也学过识字,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后就没有再读书了。 斛律金说道: “这次阿兄若是立功,就用这功劳换你去崇文阁读书,若是你还想从军,那就做个军司马,若是你不想从军了,那就到地方上做个官。” 斛律阿胡想到军中那位颇受众人爱戴的军司马,听说他本来是孤儿,被大将军收留在崇文阁读书。 一想到这里,斛律阿胡连忙点头说道: “阿兄,我想读书。” 斛律金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咧开嘴说道: “你是赶上好时候了,咱们以前在草原上,就只有习武这一条路,没有别的选择。” 选择。 斛律阿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因为大家都有了选择。 斛律金投靠苏泽的时候可以选择,选择被安置当牧民还是从军,苏泽并没有强迫他和部族上前线打仗。 现在斛律阿胡也有了选择,他可以选择当兵还是读书,甚至受了勋官也可以选择回去放牧。 这就是选择,而不是只能在战场的死人堆里无休止的卷下去。 原来选择是一件这么奢侈的事情啊。 斛律阿胡捏紧拳头,他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斛律金得到了苏登的军令,宿勤明达的大军已经距离新城百里,他们扫荡叛军的任务取消,立刻开拔返回营地。 战士们拖着战利品,从容的从营地撤走,终于要大战了。 —— 永乐城中,苏泽这些日子有空想要陪妻子和儿子,但是都被陈留公主赶出了卧房。 “前线将士正在用命,你身为大将军又怎么能贪图弄儿之乐?你这样让臣属们怎么想?” “儿子自然有人看护着,我也有诸位娘子陪着,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苏泽被陈留公主赶出了百丈楼,只能住进了军营中,专心秦州的战事。 一年聚兵,一年生息,当这一切都转化为战争实力的时候,对于莫折天生这个叛军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不过苏泽的幕府依然很忙,因为打败莫折天生容易,安置秦州可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秦州动乱了三四年,已经遭遇了极大的破坏,等到莫折天生投降之后,苏泽面对的就是满洲的难民和溃军。 作为苏泽“全取关中”的第一战,必须要给其他地区做一个表率,展现幕府的能力。 苏泽又陷入到了会议和案牍的海洋中。 因为是顺产,三天后陈留公主就能在绿珠的搀扶下地了。 在医官的精心调养下,陈留公主的气色甚至要比生产前还要好一些。 不过她也不是在后宅奶孩子,而是将这次生产变成了一次重要的政治活动。 作为主母,苏泽臣属的妻子陆续被陈留公主招进百丈楼,这不是普通人家的串门,而是宣誓继承人存在的重要活动。 已育的妇人讨论养育孩子的经验,没有生育的则面红耳赤的听着前辈讨论,当年文明太后在的时候,北魏的皇宫每天都是这么热闹。 对于这些臣属的娘子来说,每天去参加聚会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本着女人圈子里,谁缺席就说谁坏话的原则,所有人都坚持要参加聚会,以免成为小圈子边缘化的人物。 而在聚会上探听到的消息,攀附起来的关系,也许就是自家郎君的机遇。 而且这些娘子的圈子,也按照自己丈夫的地位,分成了三六九等。 最核心的圈子,自然就是能够进入内宅,陪着陈留公主说话的那几位了。 十几名地位稍低的娘子,聚集在内宅外的小厅中,等待着陈留公主不时的召唤。 “侯家娘子来了啊。” 一名年轻的女子走进小厅,众人纷纷站起来。 “各位娘子安好。” 这就是侯景的新婚妻子,陇西李氏的庶女。 侯景在苏泽臣属中的风评并不太好,但这位侯家娘子却在圈子里很有分量。 众人也都用艳羡的眼神看着她。 郎君被大将军重用,连攻打秦州都委以重任,日后前途无量。 自己娘家是甲姓高门,如今也没人再敢拿什么庶女身份说事,反而是李家的人经常去侯景府上走动。 侯景父母双亡,没有姑舅需要伺候,一过门就是掌家娘子,还没有姑嫂妯娌的气受。 而且这位李氏女谈吐不俗,和出身高贵的陈留公主能够聊到一起去,光是这一点就让别人不敢得罪她。 李氏女的侍女提着漆盒,从中拿出一些小点心分给大家,众人又是纷纷道谢。 她这才带着侍女进入内室,去陪着陈留公主聊天去了。 “果然是大家闺秀啊。” 等到李氏女离开后,吃着她的点心,众娘子纷纷感慨。 也因为李氏女的卓异表现,甚至让陇西李氏的女儿都吃香了起来,不仅仅是李构几个未嫁的女儿,陇西李氏其他适龄的女子都被人盯上。 李氏女走进了内室,封述的夫人正在抱着苏泽的儿子哄睡。 在小厅中李氏女是顶流,但是在内宅中她就是小透明了。 封述的夫人在洛阳的时候就是陈留公主的旧识,当年也是陈留公主劝说他们夫妻离开清河王元乂,去关中投靠苏泽的。 封述的夫人也是河东士族的女子,本身才情也不俗,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育有三子,而且三个儿子都很健康,这在妇人中就是最值得夸耀的了。 李氏女还没有生育,这点就被封娘子爆杀。 在旁边哼唱歌曲的,是另外一名李氏,她是高平郡守于谨的妻子,前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孙女,现河州刺史李世哲的女儿。 她和陈留公主同样是洛阳旧人,不过于谨如今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地位在封家娘子之下。 和陈留公主说话的是苏绰和苏亮的夫人,她们也是当年陈留公主洛阳诗会的成员,自己的丈夫也是幕府的重臣。 作为一名庶女,李氏女深知低调做人的道理,进入内宅后就安静的坐在一边,没有任何喧哗取宠的想法。 刚出生的孩子觉多,等到哄睡后绿珠立刻接过孩子,自然有乳母跟着去后宅休息。 这时候陈留公主才开始放大声音说道: “前线将士用命,将军已经住进军营了,我们虽然是妇孺但是也要给家里男人分忧。” 众人纷纷点头,能够坐在这里的都不是蠢人,她们家族的命运已经和苏泽的将军府绑在了一起,自然懂得利害关系。 封氏首先说道: “前几日我家夫君本家侄子写信过来,说是带着一批雍州士人来永乐城了,此外我们封氏愿意出粮一万斛酬军。” 陈留公主点点头,一万斛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自从封述在关中为官,一部分渤海封氏的子弟就前往关中,购置田地开枝散叶。 河东乱起后,渤海也受灾,封氏大部分族人都迁往了关中。 这样一个大家族,出粮一万斛其实也不算多,但是陈留公主需要的也就是一个态度。 ------------ 第356章 优柔寡断 有了封家娘子表态,众人纷纷应和,也向陈留公主提出要捐赠军粮助军。 陈留公主都笑着应下来,李氏女也代表陇西李氏宣布再捐赠两万斛粮食,帮助前线的侯景作战。 听到李氏女这么说,陈留公主又温言问道: “我听说侯将军在前线,你们陇西李氏出力颇多,再捐两万斛粮食会不会影响李家生计?” 李氏女立刻说道: “大将军是为了关中而战,身为关中士族又怎么能不尽心呢。阿爷和我说过了,这些年将军轻徭薄赋,家里还是攒了些家底的。” 听到了李氏女这么说,众人也纷纷夸赞陇西李氏不愧是关西士族之首,就是觉悟高。 李氏女只是莞尔一笑,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陈留公主微微点头,别人付出了那自然要有奖励,在场的都是女人,当然不可能许诺官职这些东西,这些本来也不是女子追求的东西。 功名利禄这种东西也都是自家男人在战场上争取的,陈留公主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也从不插手苏泽麾下幕府的人事任免,甚至从没有亲口向苏泽举荐过人才。 但是有些东西,却又是男子不方便过问的事情。 陈留公主抬起脸庞,看着李氏女说道: “侯家娘子还有个闺中的妹妹吧?” 李氏女连忙站起来称是,又简单的将自家妹妹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陈留公主点头说道: “李存真李参将,侯家娘子知道吧?他的家世是迁居到西域的碎叶李氏,是李凉皇室之后,如今尚未婚配。” 李氏女眼睛一亮,李存真是苏泽麾下的将军幕府参将,也是最得到信任的将领之一。 而且他的出身也不低,一看就是大有前途的。 李氏女连忙向陈留公主说道: “多谢殿下恩典。” 陈留公主却说道: “大将军总让我不要乱点鸳鸯谱,还是先和你阿爷通个气,若是合适再说吧。” 李氏女再次向陈留公主致谢,众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她。 婚姻是士族女子一生中,仅次于投胎的人生节点。 对于这些大家族的女子,无论嫡庶也都和家产没关系,她们的门第最重要的就是在嫁娶的时候加分。 门第高的女子,挑选夫婿的档次也高一点,如果找到如意郎君,那做个当家娘子,可要比什么嫡女强多了。 如果婚后不幸,或者嫁的郎君没出息,那就算是嫡女回娘家也会被人看不起。 陈留公主亲自做媒,男方那边绝对不会反对。 李存真也是苏泽麾下有名的金龟婿,适婚年龄家世不凡,而且深得苏泽信任。 李家有了李存真和侯景这两个好女婿,几十年家族的兴旺是少不了的。 这也就是陈留公主给予这些娘子们的回馈。 正事说完了,众人又开始了闲谈。 陈留公主只是微笑着听着,从这些娘子口中,她也能了解苏泽麾下这些臣属之间的关系,也能知道不少人家中的隐私事情。 用完了晚膳,李氏女这才从百丈楼出来,她的陪嫁侍女立刻说道: “当家娘子,和李将军联姻这种大事,老爷知道了肯定要高兴坏了。” 李氏女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淡淡的说道: “阿爷的女儿众多,妹妹也有几个,可不能嫁过去丢了陇西李氏的脸面。” 侍女立刻闭嘴,自家这位娘子在李家的时候谦逊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 可是如今婚后治家井井有条,将侯景的后宅打理得规规矩矩的,就连侯景的家将都对这位主母非常敬佩。 如今这是要将手再伸回娘家? 如果侯将军再立大功,日后侯家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步,说不定陇西李氏还真的要倚仗这位嫁出去的女儿了。 —— 洛阳,皇宫。 自从胡太后重新执政后,皇宫中冷清了很多。 一方面是胡太后对于失去权力的恐惧,为了控制小皇帝,她严格禁止大臣随意进出皇宫,更是不允许大臣私下和小皇帝接触,在小皇帝的寝宫中安排内侍和宫女监视小皇帝。 另一方面胡太后淫乱宫闱后,整日不是在后宫礼佛,就是和几个男宠玩乐,更不愿意再接见外臣,就连朝廷命妇也不再入宫觐见。 洛阳的皇宫上彷佛笼罩了一层阴云,整个皇宫中都死气沉沉的。 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跟着长乐王元子攸进入皇宫,作为胡太后信任,少数可以接触小皇帝的宗王,元子攸也尽量少的进出宫闱,避免引起胡太后警觉。 到了小皇帝居住的太极别殿附近,被胡太后委派看守小皇帝的黄门热情的凑上来,向元子攸熟络的行礼。 苏顺擅长察言观色,这几次进宫的时候,宫内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小皇帝身边的看管变松了。 这并不是胡太后良心发现,下令放宽了对小皇帝的看管,而是这些具体负责办事的内侍宫女,他们思想上发生了变化。 就如同当年江阳王元乂,在大长秋刘腾死后,就失去了对宫内的控制一样。 胡太后在朝堂接连失利,自己又淫乱后宫,不断降低威信后,手下对她命令的阳奉阴违。 至高无上的太后,她的命令依然需要具体的人来执行,政治这东西就是玩的体面,当执政者自己都不体面的时候,下面的人就会帮你体面 不过元子攸也是老阴谋家了,他自己就已经经历了两次政变了,本能的对于这些内侍不信任。 苏顺伶俐的送上了贿赂,这一次这名黄门却没有收。 “大王来见陛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等阉人怎么能阻拦呢,大王快进去了,陛下在等着您呢!” 元子攸并没有因为内侍的热情,放松对他们的警惕,依然是让苏顺将贿赂塞进对方手里,这才进入偏殿。 元子攸见到了小皇帝,因为长期被限制在宫内,小皇帝脸上是不自然的惨白。 因为忧虑过深,所以小皇帝一直很瘦弱,身体也一直不好。 看到小皇帝这个样子,元子攸又是一阵心疼。 这时候拿了元子攸贿赂的内侍,将看守小皇帝的内侍都喊了出去,苏顺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上前对着小皇帝说道: “陛下,高阳王已经同意以宗室之长身份出面,请求太后诛杀那几个奸佞了!” 小皇帝听到之后大喜,两人所说的奸佞,就是胡太后的几个面首。 中书令郑俨,中书舍人徐纥,征东将军李神轨。 因为胡太后宠信这些人,这些胡太后的男宠又靠着宠信卖官鬻爵,将朝堂上搞的乌烟瘴气。 如今元深战败,洛阳宗王群臣议论纷纷,将罪责都载在了胡太后的男宠头上。 在家“养病”许久的高阳王元雍再次站出来,在长乐王元子攸的牵线搭桥下,群臣开始串联,决定以此来逼宫。 如果胡太后不肯杀那几个男宠,那就直接逼迫胡太后还政给小皇帝。 小皇帝双手合十说道: “愿祖宗之灵保佑,诛除那几个奸佞。” 元子攸问道: “陛下,若是您能站出来主导,以此为理由逼迫太后还政,到时候宗室群臣辅弼,我大魏才有希望。” 听到元子攸的话,小皇帝元诩却迟疑了。 小皇帝性格柔弱,手段也不够狠辣,所以才受制于人。 如今让他站出来反对他的母后,小皇帝又退缩了。 元子攸暗暗叹息,这样的皇帝实在是难成大器。 可偏偏小皇帝是先帝的独苗,是朝堂的正统,无论是胡太后还是当年的江阳王清河王,都需要依靠小皇帝的正统性来实行统治。 元子攸串联高阳王元雍发动政变,同样也需要小皇帝的正统性背书。 “那请陛下手书衣带诏,由臣带出去调动禁军。” 这下子元子攸又犹豫了,如果手书衣带诏,那就等同于和胡太后决裂,日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对于高阳王元雍能不能政变成功,小皇帝心中也没底,自然不肯将衣带诏这种信物交给元子攸。 就在元子攸还准备再劝的时候,苏顺突然冲进来说道: “太后来了!” 元子攸立刻退到玉陛之下,刚刚退出去的内侍和宫人纷纷冲进来,不一会儿身穿华丽服饰的胡太后走进了殿中。 “长乐王来请安,也没人通知哀家。” 胡太后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看守皇帝的黄门冷汗都下来了,还是元子攸的反应快,他上前说道: “至尊,前几日臣病了,陛下赐了汤药,今日病好了臣入宫问安的。” 胡太后倒是没有怀疑,又和元子攸闲聊了两句,元子攸看出胡太后有事情要和小皇帝谈,立刻识趣的请辞离开。 等到元子攸走后,胡太后这才说道: “听说潘充华小产了?” 小皇帝身体微微颤抖,也知道这种大事瞒不过自己的母后,只能说道: “医官说潘充华身体太弱,没能带的住龙胎。” 胡太后不满的说道: “皇家子嗣都靠陛下延续,母后我为了陛下能用心在子嗣上,还要费心操持朝政,皇帝还是要多用用心。” “潘充华虽然没能带的住龙胎,依然赏赐锦缎十匹,再赐养身体的汤药。” 等胡太后走后,小皇帝元诩想起了元子攸曾经和他讲过的,有关皇家子嗣的谏言,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 第357章 却月阵显威 前几次长乐王元子攸来觐见的时候,就力劝小皇帝千万不要生育皇嗣。 元子攸的意思很清楚,胡太后早就对小皇帝不满了,之所以还留着小皇帝,那是因为皇帝是她权力的根源,没有皇帝又何谈太后? 所以就算是胡太后厌恶小皇帝,却依然无法完全限制住小皇帝,因为先帝只有元诩这么一个儿子。 可一旦元诩诞下皇子,那么胡太后就有新的选择了。 潘充华是小皇帝元诩最宠爱的妃子,在这之前已经怀孕过一次了。 但上一次是因为潘充华年纪比较小,最后没能带的住皇嗣流产。 但是这一次潘充华小产,就是小皇帝亲自下的命令,在潘充华的饮食中掺入了流产的药物,最后才导致潘充华流产的。 潘充华每日都以泪洗面,小皇帝心中本来还内疚不已,但是见到自己母后这个态度,他更坚定了元子攸的判断,自己的母后真的有废帝的心思! 明白了这一点后,小皇帝决定听从元子攸的建议,改变原本的计划。 原先的计划,就是小皇帝只要安安分分的成年,到时候再发动宗王逼迫太后归政。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果继续让胡太后祸乱朝堂下去,大魏这江山都要没了。 送走了自己的母后,小皇帝下定了决心,他拿起笔写下了诏书,又让自己亲信宫人想办法送到掖庭,再通过掖庭出宫采买的宫人交到了元子攸的手上。 孝昌三年,洛阳,四月十八。 北魏宗长,高阳王元雍突然在朝会上发难,将这一次前线战败,朝政混乱的过错都扣在胡太后的三个男宠身上。 高阳王这一次的发难得到了诸多宗王和朝堂重臣的支持,打了胡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胡太后本来想要拖到退朝,但是高阳王却挡在太极殿的大门,要求胡太后必须要给群臣一个说法。 面对宗王大臣的咄咄逼人,胡太后拿出女人的技能,抹着眼泪说道: “诸位王公,是要逼迫哀家这个妇人吗?” 高阳王元雍这一次也很硬气,主要是胡太后这三个面首,已经威胁到了他身为宗王的利益。 中书令郑俨,中书舍人徐纥,公开卖官鬻爵,短短一年就搜罗了大量的财富。 胡太后甚至将被当年清河王元乂的府邸赐给了郑俨,这是整个洛阳仅次于皇宫的最大宅邸,比高阳王的府邸都要大! 高阳王元雍说道: “至尊,臣也是先帝委任的顾命大臣,又是宗族之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魏江山被这几个奸佞祸害!” 高阳王义正言辞,引起了朝堂内大臣的响应。 甚至有的大臣已经喊出了要让胡太后还政的口号。 见到事情已经逐渐失控,胡太后也知道害怕了,她哀求的说道: “将这二人贬谪出洛阳可以吗?” 元雍厉声说道: “除恶务尽!” 面对群臣的逼迫,以及对于可能失去权力的恐惧,胡太后终于下了决心。 “那就依照高阳王的建议,将此二人下狱论罪。”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高阳王元雍却没有按照约定计划,逼迫胡太后还政。 对于元雍这些宗王大臣来说,胡太后临朝需要他们这些宗王支持,才能维持执政的合法性,而且他们对于胡太后也很熟悉了。 可小皇帝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也是最正统的皇权代表,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宗王来维持正统性,甚至还会因为皇权打压他们这些宗王。 而且小皇帝养在深宫中,和宗王接触也不多,大家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所以元雍适可而止,只是请求胡太后诛杀了郑俨和徐纥,就放过了胡太后。 中书官员是内朝官员,平日里并不参加朝会。 得到了太后的手令后,元子攸领着兵来到了中书省,郑俨和徐纥不知道大祸临头,还训斥了闯进中书省的元子攸。 元子攸也不客气,直接拿出太后的诏令说道: “至尊有令,罪臣郑俨徐纥,卖官鬻爵,祸乱朝纲,其罪当诛,交由门下省下狱论罪!” 当听到是太后旨意的时候,两人终于慌了。 徐纥直接呼喊道: “矫诏!汝等肯定是矫诏!我要见太后!” 元子攸自然不可能让他再去见胡太后,命令禁军用绳球堵上了他的嘴,拖着他就往外走。 中书令郑俨倒是有几分气度,他对着元子攸说道: “君这么做,不怕太后忌恨吗?” 元子攸坦然说道: “为国锄奸,吾当为之。” 听到元子攸这么说,郑俨叹息一声说道: “国事如此,难道都是吾二人之错?” 面对郑俨的质问,元子攸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郑俨对着元子攸问道: “可解冠否?” 元子攸挥挥手,禁军士卒放开了郑俨,他从容解下了头冠,将头发披下挡住脸,这才任由禁军士卒拉着他往外走。 当元子攸押着二人穿过宫殿的时候,围观的宫人和执勤的禁军都发出唾弃声,郑俨以发掩面,徐纥则因为恐惧羞愧而低下头。 两人被送入大牢后,门下省的宰相们迅速达成了决议,立刻将二人处死,查抄他们在洛阳的全部家产,但是看在胡太后的面子上,对二人的家族不再牵连,只是有官身的全部罢免,将二人家眷驱逐出洛阳。 对于这场胜利,元子攸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兴奋之情。 因为在处斩二人之后,小皇帝又“病”了。 而且这次的病更加的“严重”,已经到了完全没办法见外臣的地步。 小皇帝寝宫的宫人宫女,宿卫禁军也全部都清洗更换了一遍,就连在宫中关系身后的元子攸也没办法再进宫了。 在书房中捏着小皇帝所写的勤王衣带诏,元子攸很清楚,只要小皇帝还捏在胡太后手里,他们这些宗王大臣就永远不可能翻盘。 可是引外兵勤王,以大魏这个风雨飘摇的状态,怕是引来的也只能是董卓。 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低眉顺目的站在书房中,看着元子攸将衣带诏再次藏起来,眼中闪烁光芒。 —— 对于衣带诏,苏泽并不渴求。 在他看来,洛阳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就算是曹操,汉献帝也搞出过衣带诏,烂船也有三斤钉,自己的恩师郦道元不就宁可返回洛阳蹚浑水,也不肯来辅佐自己吗? 谁知道洛阳的宫墙下藏着什么秘密。 而且洛阳的地理位置,失去了北方并州,河东也在叛乱,黄淮沿线的诸州也都是北魏宗王控制,现在进洛阳就是拿个王世充的剧本,成为天下群雄讨伐的对象。 相比之下,占领关中再苟且发育,才是最佳的选择。 四月底,侯景终于整顿完毕了军队,终于从新城出兵了! 陇西攻秦州,战略上侯景就有巨大的优势,渭水连通两地,秦州的州城天水城就在渭水边上,侯景只需要将粮食放在船上,沿着渭水一路向东,就可以一路打到天水城。 渭水不能行大船,所以侯景打造了大量的轻舟,渭水上连延不绝的船只浩浩荡荡。 侯景一进入秦州后,秦州叛军闻风而降。 莫折天生还想拖延时间,他亲自带领骑兵,试图绕后袭击侯景的运粮船。 可没想到侯景的船不仅仅运粮,还有大量的【不屈的却月阵主】训练的士兵,他们沿着河布下了却月阵,早就已经在等待莫折天生了。 战车沿着河岸散开,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战车上是甲仗齐全的士兵,手持长兵器躲在战车后。 船上设置强弩手,又有长弓手在岸边列阵。 莫折天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他带着骑兵冲锋,一下子撞上了铁板。 骑兵根本就冲不破战车的防御阵,而战车后的步卒用戈、矛、槊从空隙中突刺钩拉,战马被这些武器所伤,马背后的骑士一旦被甩下马,就是一阵子弓箭齐射。 此外船上还有强弩,可以远程压制莫折天生好不容易训练的重甲骑兵。 莫折天生骑兵的骑射战术也毫无用处,战车上蒙上的皮革能够有效的挡住箭矢。 而耗下去莫折天生也耗不过。 他是轻骑突入作战的,携带的粮食本来就不多。 但是却月阵是围绕运粮船设立的,船上就是粮食,莫折天生折损了几百骑兵后,只能灰溜溜的逃回了甘谷城。 甘谷城,这座先秦的古城,建造在渭水河谷,控制秦陇咽喉。 三国时期,西凉的马腾、韩遂就是占据甘谷城之后,割据凉州。 甘谷城,也就是天水城之前最后一座坚城。 莫折天生在通过奇兵断粮逼迫侯景退兵的计划失败后,只能聚集了手下的三万人分守甘谷城和附近的山谷要道,准备在甘谷城和侯景死磕了。 高平郡的于谨也已经发兵,他领兵从瓦亭川一路向南,来到了天水北方的重镇略阳。 宿勤明达带着两万秦州军,在略阳设置防线。 宿勤明达将略阳城交给副手,自己则四处勘察地形,最后领兵驻扎在一处山高谷深的高地上,修建营寨据守。 看到这个地方,于谨再一对地图,彻底笑开了花。 ------------ 第358章 打仗有文化 于谨麾下的将领们都看着自己这位主帅,他们只看到这块台地山高谷深,是扼守略阳的要地,确实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道为什么于谨看到敌人驻军在上面反而发笑。 于谨说道: “吾笑那宿勤明达少智,他竟然不知道这地方的名字,就敢带兵驻扎上去。” 副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于谨叹息一声说道: “此处就是街亭。” 听到这两个字,有一些将领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在一群人中,斛律金和狄干(厍狄干),依然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其实于谨这句话说的也不严谨,这处山谷和河流交汇的地方都叫做街亭,马谡当年镇守的就是这片地区。 马谡没有在道口把守,而是自作聪明的上山驻守,偏偏他上的那块台地没有水源,也就是如今宿勤明达屯兵的台地。 只能说宿勤明达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知道当年马谡就在街亭这块台地上被张郃围困,断绝水源后战败丢了街亭,最后被诸葛亮挥泪所斩。 当然,此时《三国演义》还未面世,宿勤明达一个胡人豪帅不知道街亭也是正常的。 但是于谨熟读兵法,在出征前又在崇文阁狠狠研究了一番秦州的山川地理,街亭之战作为当年蜀汉争霸时期的重要战役,于谨也是好好推演研究过的,没想到宿勤明达这个大聪明,竟然就要重蹈马谡覆辙。 于谨说道: “既然那宿勤明达要做那马谡,那本将军就做一回张郃,来人啊,命令大军在台地附近扎营结寨,我要困死宿勤明达!” 众将士领命而去,这时候斛律金返回自己的营地,这才拉着军司马说道: “司马,今天于将军说的马谡张郃是什么意思?” 军司马是在崇文阁读过书的,这一次出征前也做了功课。 秦州这块地,山川地理这东西,在当年蜀汉争霸的时候已经被研究诸葛亮和司马懿研究透了。 诸葛亮六出祁山,和曹魏打的那几场攻防战,以及后面姜维继任后的几仗,以及最后曹魏灭蜀的作战,基本上都是围绕着陇西这块地方做文章。 苏泽当年建立崇文阁的时候,除了各种儒家典籍之外,也对整个关西地区各种历史资料进行了搜集。 而当年陈留公主出嫁的时候,也带来了大魏国子监所藏的各种史书,其中就包含了《三国志》和《三国志注》。 军司马把当年马谡守卫失街亭的故事讲给了斛律金,他满脸惊讶的说道: “读书竟然还能帮着打仗?” 军司马一脸嫌弃的说道: “旅帅难道不知道兵书吗?” 斛律金连忙说道: “兵书我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史书也能教人打仗啊!” 军司马骄傲的说道: “这都是苏大将军下令搜集的,所幸关中士族家中都有大量三国争霸时期的卷册,都被收录到崇文阁中编纂研究,出征前苏大将军都要求大家熟记下来。” 斛律金听到这里,更是坚定了要让弟弟去崇文阁读书的想法。 原来读书不仅仅可以做文官,当好一个武将也要懂得读书啊! 那宿勤明达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知道当年马谡的教训,还敢在台地上扎营。 狄干(厍狄干)也回到军营中,同样找来军司马询问,也决定等这次立功后,一定要将送族内的子侄去崇文阁读书! 于谨生性谨慎,他又派人寻来附近的居民,确定这块台地就是当年马谡驻守的地方,他甚至还在附近发现了几处古战场的遗迹。 而且台地上确实没有水源,于谨这下子就放心了,他命令士兵砍伐树木建立营寨,将整个台地给包围了起来。 等到台地被围之后,宿勤明达才发现台地上的那处水洼是蓄的雨水,整个台地上根本没有活水,他这才慌张起来,想要带兵下山,却被于谨牢牢的钉死在了台地上。 —— “祖裔兄,这里就是崇文阁了。” 王思政带着封隆之,来到崇文阁中。 如今的崇文阁,已经不仅仅是一座藏书楼了,而是集合了藏书、教学、印刷、学术研究的综合性机构。 崇文阁也经过了几次扩建,除了藏书的高楼之外,又建立了学舍、印坊等大量的屋舍,而且得益于整个将军幕府的财政宽裕,崇文阁学子的待遇也越来越好。 封隆之原本是萧宝夤麾下的臣属,在接到了族叔封述的来信之后,果断北上夏州投靠了苏泽。 和封隆之一起北上的,还有很多关西士族子弟,对于这些人苏泽当然是照单全收,不过现在幕府的规矩森严,再也不是当初投靠就能授职的时候了。 按照最新的规定,所有来投的士子都要做一年的杂务,也就是先打一年的杂,在幕府各机构下担任吏员,先放在苏泽眼皮子底下考察一年。 等到一年后,再根据他们的表现分别授予官职。 这当然引起了不少士子的不满,当年萧宝夤就算是不待见关西士子,也会给他们一个幕府闲职,怎么苏泽连一个闲职都不愿意给,要让他们去做下等的吏? 但是大部分人都选择留下来,只不过有的人上任之后就开始摆烂。 封隆之一到夏州,就被封述教导了一天,最后他选择了来崇文馆做律法教习,负责教授这些学子基本的律法知识。 不过和族叔封述的交谈中,封隆之也知道大将军苏泽对于崇文阁非常的重视,可以说是三天两头就要来视察一番,这个律学教习虽然同样是不入流的职位,但却是很关键重要的职位。 如果不是族叔是苏将军麾下的重臣,封隆之是不可能得到这个职位的。 但是封隆之也不是全靠族叔的关系,他出身渤海封氏这个律法世家,在律法上的造诣不亚于其族叔封述,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封隆之同样也是《北齐律》的主要起草人之一。 由封隆之去教授一群学子律学,那已经绰绰有余了。 王思政说道: “以前的律学课程都是封祭酒亲授的,如今有了封教习,封祭酒总算可以轻松一些了。” 王思政又介绍说道: “基础的课程就是军律,封教习也知道,大部分学子的出路就是去军中担任军司马,这也是基层的军法官,不懂律法是不行的,所以军律是必修的课程。” “另外封祭酒所编纂的《刑律汇编》,也是热门的课程,如果崇文阁学子想要做地方官吏,这门课程也要合格才行,不过至今这门课程还是太难了,才有寥寥数人合格。” 封隆之当然知道《刑律汇编》,这是他族叔封述编纂的律法汇编,当年封述修订的时候,还经常写信和自己讨论。 对于封家叔侄来说,《刑律汇编》是对历史过往复杂刑律的梳理总结,是简化版本的可执行法条。 但是对于崇文阁的学子来说,这本书实在是太高深了。 当时封隆之也知道,只要能熟练掌握这本书,那到了地方上就不会被刀笔吏忽悠,在地方司法案件上就会掌握绝对的主导权。 封隆之暗暗心惊,这样培养出来的崇文阁学子,完全可以充任军司马这种基层武官,或者县尉这种官场基层的执法官员。 但是在这之前,这些职位都是士族豪强所专属垄断的,偶尔有一些武人占了这些职位,也会因为能力不足而蹉跎沉沦下去。 崇文阁还在不停的招收学子,也陆续有学子完成学业毕业。 苏大将军果真的是筹谋深远,这崇文阁是真的在掘了士族的根啊。 但是这和他封隆之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不过是个教授基本律学的教习罢了。 封隆之下定决心,要好好做出一点成绩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崇文阁突然一片慌乱,一群骑士骑着白色的战马进入了崇文阁,王思政连忙对封隆之说道: “是苏将军来了。” 王思政立刻来到崇文阁门前,封隆之也跟在他身后,见到了骑在马上的苏泽。 这还是封隆之第一次见到苏泽,本来他以为苏泽是禁军军士出身,身上应该有很强的草莽气,却没想到马上的苏泽头戴貂蝉冠,气度优容,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儒将。 不过也是,苏将军如此看重文治,肯定是一名儒将。 苏泽到了崇文阁,在崇文阁读书的学子们纷纷出来迎接。 苏泽很是亲切地见了这群学子,又说了一些劝学的话语勉励众人,这才带着王思政进入了崇文阁内。 苏泽讲的话也是半文不白,正好适合这些刚刚进学的学子们,仔细体味又很有哲理,封隆之听完也恨不得立刻翻开书好好学习一番! 封隆之羡慕的看着王思政,又想起族叔的话,苏将军非常重视崇文阁的事情,只要自己好好治学,日后也有单独被苏将军召见的机会。 封隆之摩拳擦掌,准备绝对不藏私,好好开展律法教学活动,让这群学子知道什么叫做严师出高徒! ------------ 第359章 失街亭 苏泽带着王思政进入崇文阁,只见到一名青年正在整理典籍。 “大将军,这位是崔文正的幼子崔劼。” 这名青年身穿孝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样子,见到苏泽后连忙要拜。 苏泽上前托住他说道: “崔公于我有半师之礼,崔公亡故不能去洛阳拜谒,实在是遗憾啊。” 崔文正就是苏泽在洛阳见到的第一个北魏重臣,国子监祭酒崔光。 崔光于两个月前,已经在洛阳亡故了,朝廷对于这位三朝老臣议定了“文正”这个谥号。 享年七十三,没有缠绵病榻,在效力了一辈子的北魏王朝覆灭前无疾而终,还得到了文正这样的美谥,崔光已经是孝文皇帝的旧臣中最幸福的一人了。 苏泽也想起了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和崔光交往的时候,也有了时光飞逝物是人非的感觉。 崔劼听到了苏泽如此礼重他的亡父,连忙说道: “父亲在世的时候也经常说起将军,也一直和我们兄弟说可以为将军效力。” 苏泽继续说道: “悔不能再见崔公一面,畅论国事了。” 崔劼见苏泽也是真情流露,他感动的说道: “父亲让我将他一生的手稿,所治的史书全部都给将军,还有我们崔家珍藏的典籍,都已经运到崇文阁了。” 苏泽握着崔劼的手说道: “崔郎千里迢迢,辛苦了!本将军幕府中也需要崔郎这样的人才。” 崔劼连忙说道: “父亲新丧,实在不方便现在就出仕,只求夏州城外一茅庐,为父亲守孝。” “真孝子也!等崔郎守孝期满,本将军再征辟你为官。” 崔劼连忙向苏泽致谢,两人又谈起了一些崔光的旧事,这才向苏泽告退,这崔劼真的就在永乐城外结庐守孝去了。 对于孝子,历朝历代都是非常推崇的,崔劼的孝顺也是真心的,苏泽对着王思政说道: “崔公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王思政出身太原王氏,自然知道这位清河崔氏的前任家主的生平。 青年时出仕孝文皇帝,为孝文皇帝筹谋汉化改革,中年辅佐宣武帝,在小皇帝登基后逐渐淡出政坛,在洛阳历次的政治风波中保全了自己和家族。 而崔光在死前似乎也有了预兆,竟然让儿子把自己一生所写的东西,以及崔家历代的藏书全部带给了苏泽。 光是这份交情,苏泽就会照顾崔光的子孙。 清河崔氏不是普通的家族。 苏泽看着一套帛书,向王思政问道: “这就是《国记》?” 王思政也感慨道: “没想到崔家还藏有《国记》。” 这本书可以说是大有来头,曾经给清河崔氏带来近乎于灭族之祸,这就是北魏初期名臣崔浩,给太武帝所修的北魏国史! 崔浩曾经是太武帝最信任的汉人大臣,还委托他给北魏修订国史。 崔浩秉笔直书,尽述拓跋氏的历史,详备而无所避讳,其中直书了拓跋氏一些不愿人知的早期历史。 然后又将《国记》刻在石碑上,任由行人观看,这件事让本来就反感崔浩这个汉人的鲜卑贵族更抓狂,他们告发崔浩“暴扬国恶”,然后就是崔浩被太武帝族诛,《国记》的碑林被捣毁,文稿也都被搜罗焚毁。 崔光也是清河崔氏,这样的大家族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了崔光这一代又出仕成为重臣。 而崔家私藏《国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为崔家就是一个史官家族。 崔光一生所作的文稿中,大部分也都是他所编写的国史,崔家历代都有治史的习惯,被崔劼带来永乐城的,几乎是全套的北魏国史。 面对这份厚礼,苏泽怎么也要给崔氏一个富贵! “将当年太武帝取关中的那部分誊抄出来,送到前线去。” 北魏也曾经在关中多次大战,比如苏泽所在的地盘,当年就是赫连勃勃建立的胡夏政权,太武帝拓跋焘就曾经多次攻打夏州。 此外北魏和南朝宋争夺过关中,当年刘裕就是在黄河边上结成却月阵击退了北魏的军队,这些战争的过程都记录在崔家的国史中。 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战争记录,苏泽让王思政整理送到前线,也是给前线大军做参考。 当然,关中的战事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悬念,苏泽三路大军一齐出动,就算是莫折天生再厉害,最后也只有败亡的命运。 双方的实力对比太悬殊了,苏泽麾下兵精粮足,只要有一路攻入秦州,莫折天生就没办法打了。 在如此周密的筹备下,苏泽不认为莫折天生有机会击溃任何一路大军。 关中战事的部分可能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是崔光让儿子送来的史书中,也有很多河东作战的资料。 崔光自己所写的史书中,还记录了北魏重臣之间的恩怨交往,对于苏泽研究重臣士族之间的关系也很有帮助。 苏泽交代王思政好好研究,接着说道: “崔公这些书,可抵十万兵!” 苏泽刚刚说完,就有使者送来的紧急军情,于谨已经击溃了宿勤明达,占领了街亭。 —— 五日前,于谨围困了宿勤明达屯兵的台地。 宿勤明达发现台地没有活水后,于是亲自带领军队冲下台地,想要杀出一条突围的道路。 不过于谨早有准备。 其实当年马谡驻扎在台地上,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台地地势高,从下往上很难进攻,而居高临下的士兵可以往下冲锋。 马谡被张郃围困了之后,他曾经多次带兵冲下台地,好几次都差点将张郃的阵型冲垮。 也是因为张郃所带领的也是曹魏的精兵,这才困死了马谡。 所以于谨也吸取经验,他生性严谨,虽然在战略上藐视宿勤明达,但是在战术上却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命令士兵挖掘陷马沟,也就是在台地周围的通道上挖掘坑洼,可以挡住下山的骑兵冲锋。 于谨也不是被动的防守,也利用叛军不擅长夜战的特点,在夜间派兵攻打台地,消耗宿勤明达军队的精力。 果然,在洼地积攒的雨水用完,老天爷又不下雨,宿勤明达自己的嘴角都干裂了,他知道必须要和于谨下山决战了。 再不决战,就没有决战的机会了。 宿勤明达也是当年胡琛麾下的猛将,他披上了两幅甲胄,带头冲下了台地,竟然真的让他突破了第一层防线,快要冲出一道豁口了。 不过他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发现了宿勤明达的精锐下山之后,在附近的苏登立刻派遣他的【先登营】过来支援。 宿勤明达先是遇到了斛律金的百人队,斛律金的部曲擅长骑射,不远不近的吊着宿勤明达,然后用弓箭不停的袭击,宿勤明达的士兵畏惧箭雨,没办法继续发动进攻。 宿勤明达也是急了,眼看着苏登的军队快要堵上豁口了,他再次鼓起勇力,再次带头冲锋。 这时候宿勤明达撞上了狄干(厍狄干)。 狄干同样身披两幅重甲,一手持长槊一手持长矛,冲上去和宿勤明达死战,竟然将宿勤明达这个成名已久的猛将给击退了! 两军作战,本来就是一口气的事情,宿勤明达的这口气没提上来,苏登的士兵就已经堵上了缺口。 眼看着突围无望了,宿勤明达也豁出去了,冲上来和狄干拼命。 狄干年轻气盛,当然也不怕拼命,两人又大战了几十回合,最后还是拳怕青壮,更年轻的狄干身体素质更好,在宿勤明达力竭的时候抓住了他的破绽,用长槊了结了宿勤明达的性命。 主将身死,水源也断了,叛军再也没有作战的意志,纷纷向于谨所部投降。 于谨命令各部接受秦州叛军的投降,然后立刻派出函使向苏泽报捷。 面对这和自己军队数量差不多的叛军,于谨的选择是将叛军的武器收缴,然后将其中的精锐挑选出来编练成新军,其他凑数的老弱病残和不合格的士兵,则给上口粮,让督战队押送到后方去安置。 当然,于谨能够这么做,都是因为这场仗实在是太富裕了。 投降的叛军失了锐气,但也不是没牙的老虎。 如果让他们自行解散,那很多叛军还会逃回天水,那这一仗等于白打了。 如果全部坑杀,且不说坑杀俘虏这件事到底会不会不祥,其他秦州叛军知道了官军坑杀俘虏,那以后就没有人愿意投降了,今后每一次打仗都会殊死抵抗。 于谨的做法是最稳妥,最没有后患的方法。 但是为什么大部分将军不用呢?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粮食来安置降卒,也没有足够时间和人手来甄别整编降卒。 于谨这么做的名声传出去,略阳城的守军本来就不足,主将宿勤明达也战死了,于谨又没有坑杀俘虏,略阳守军立刻开城投降。 于谨占领略阳,这时候距离秦州治城天水已经不足百里。 天水城中的叛军惶恐,可是莫折天生却没办法回援,因为在甘谷,他也遇到了硬骨头。 前文勘误,苏登的先登营是跟随于谨进军的,不是侯景,前文已经修改。 ------------ 第360章 谁是偏师? 于谨街亭灭宿勤明达,又连破略阳,进逼天水的消息,也通过信使送到了侯景的军中。 侯景急的抓耳捞腮,又丢掉了婚后才养起来的那点文质,重新变成了那个暴躁的草莽将军。 宋子仙是侯景的部将,也是当年随他从六镇来投苏泽的,如今已经侯景军中的偏将。 “莫折天生那龟孙,还缩在城内不出吗?” 宋子仙说道: “属下日日去城下叫骂,但是莫折天生就是不出战。” 侯景越发的烦躁。 莫折天生的将领和百官家眷都在天水城内,后方粮草补给基地也在天水,一旦天水告破,莫折天生就可以投降了。 侯景焦躁的吼道:“明明我是主力啊!怎么变成佯攻了啊!我们辛苦打仗,反而给于谨做了嫁衣!” 侯景自从投奔了苏泽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宋子仙知道侯景的脾气,等他发完了火之后才说道: “将军,要不要派人去招降莫折天生?” 侯景正在气头上,好不容易做主将,放下新婚妻子来这陇西打仗,不就是为了军功吗? 若是莫折天生投降,这军功不就打了折扣? 苏将军将大军托付给自己,最后什么战果都没有对面就投了? 这是侯景无法忍受的,他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对面的莫折天生的头上。 只能说,一只疯了的猴子是很可怕的。 侯景亲自领兵,急攻甘谷城,在他日夜不停的进攻下,甘谷城中的守军士气低下。 可以说是侯景这一次是贴着脸给莫折天生开大,每天在城下搞武装游行,可偏偏莫折天生奈何不了侯景。 没办法,莫折天生是真的打不过侯景。 一开始的时候,莫折天生还想着在城外野战提振士气,拿出自己好不容易训练的骑兵出城列阵,却被侯景指挥【骁骑营】一战而溃。 无论是战马装备,还是兵员素质,莫折天生在秦州精心挑选的精骑,又怎么能和苏泽重金打造的具甲骑兵部队相提并论呢? 【骁骑营】可都是能熟练使用三仗,骑术精湛无比,能够身披两重铠甲作战的精锐中的精锐。 而骁骑营的马,也都是从军马中优中选优,才能承担得起骑士和两套铠甲的重量,这一匹马的价值,就抵得上莫折天生这边上百匹马! 城下之战后,【骁骑营】总共才有三人受伤,莫折天生的两千精骑损失了四百,如果不是他见势不妙立刻回城,怕是两千精锐都要折损了。 自此之后,莫折天生缩在甘谷城中,任由侯景如何叫骂,他都死活都不肯出城。 接下来侯景又砍伐树木,建造工程的器械,莫折天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侯景一步步的建造云梯冲车,然后驱赶着俘虏们作为驱口,向甘谷城下送。 军中的工匠还建造起了抛石机,不断的向城墙上轰击巨石,虽然土质的城墙有一定的防冲击能力,但是城楼上的角楼都被抛石机轰平了,弓箭手都不敢探头射箭。 本来甘谷城内的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后方又传来宿勤明达丢失街亭,于谨入略阳城的消息,军中就更更加的混乱了。 莫折天生也是头疼,谁也没想到这一次苏泽出手这么狠,这是要一战将自己拿下啊! 如果和萧宝夤一样,苏泽只是一路来攻,莫折天生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军事能力来以少胜多,就如同他一次次击败萧宝夤那样。 因为在一个地区投入的兵力,是有边际递减效应的。 一座城池,能够攻城的面也就这么多,有些战场能够展开的攻击面也就是几十人乃是几百人。 斯巴达能有几百人守卫温泉关,就是因为温泉关就是只能容纳几个人通过的险关,波斯人再多,最后进入温泉关后能够直接作战的也就是几个人。 而兵力投入多的那一方,又面临后勤压力大,军中号令不统一种种问题。 管理一百人和管理一万人的难度完全不同,对于那些普通将领来说,指挥的部队并不是越多越好的,如果所带领的兵力超过自己统帅能力的极限,那反而会影响战斗力。 那么对于强势一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多路出击,利用兵力优势在各个方向上堆死你! 强者可以失败,只要成功一次就能赢下所有。 而弱者可以赢无数次,但是只要失败一次就会全部输光。 莫折天生面对的情况就是这样,就算是自己侥幸击败侯景,于谨的军队也杀到天水了,另外羊侃也出了陈仓道,开始北上进攻岐州。 苏泽可以三路来,但是自己只能一路去。 街亭失守,其实莫折天生潜意识里已经清楚自己败了,只是他还想要垂死挣扎一下。 或者说就算是要败,也要败的体面一点,投降的人只有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日后才能得到匹配的地位。 如果莫折天生现在就投了,怕是到了苏泽那边也只能做个阶下囚。 —— 当莫折天生在甘谷城和侯景较上劲了之后,三路大军中最顺利的,竟然是从梁州(汉中)出陈仓道北上,收复陈仓的羊侃所部。 原本羊侃还担心叛军在陈仓道出口堵截自己,可没想到莫折天生干脆连陈仓都放弃了,羊侃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顺利进入了陈仓。 陈仓这个地方,在几年前的关中作战中,在叛军和官军之间反复争夺,发生了好多场残酷的战役,鲜血都染红了陈仓附近的土壤。 这座从秦代以来就是关中最重要的官仓,也在历次争夺中空了,如今陈仓中一粒谷都没有了,城墙也都是破败不堪了。 羊侃这一路,倒是和于谨侯景他们不同。 无论是高平郡还是陇西郡发兵,距离天水城都是很近的。 但是从梁州翻过陈仓道,就算是占了陈仓,距离秦州也还有十万八千里。 羊侃想要攻入秦州,还需要先攻下岐州,这一路上,光需要拔除的坚固城池就是三四座,那些小城更是不计其数。 所以羊侃的心态和于谨侯景完全不同,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跑马圈地,阻止雍州的萧宝夤过来摘果子。 羊侃并没有着急进军的心态,他在陈仓亮出旗号,打出了赈济流民的口号,然后开始在陈仓附近展开军屯。 陈仓这个地方能作为粮仓,除了地理位置扼守蜀道出口之外,本身的土地条件也是相当不错的,历史上很多军队都在这里军屯过。 羊侃就在陈仓附近发现了当年司马懿在这里军屯的遗址,还找到了一座司马懿兴修水利的碑文。 羊侃在陈仓募集流民,将他们编成军队开展军屯的消息传来,就有更多的流民向陈仓聚集。 没办法,这些年这片地方就没安宁过,军屯当然不如耕种自家田那么自由,但是好歹羊侃许诺从军就能吃饱饭。 如今关中流民也都知道,在苏将军的领地上能吃饱饭。 羊侃收拢的不仅仅是流民,还有不少关中士族也派遣子弟来陈仓。 对于这些带着庄客部曲的士族,羊侃也不客气,依然将他们编练起来开展军屯。 这些士族子弟当然有些不满,但是当他们看到羊侃天天自己也去种田的时候,那一点点不满也消失了。 泰山羊氏是什么门第?人家羊侃一州刺史,苏泽麾下重臣,也亲自下田耕种,你们这些关西士族又为什么不能种田? 在陈仓安置好了降卒之后,羊侃这才领兵北上,但是接下来的剧本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羊侃的进军速度极快! 莫折天生早就放弃了沿途的城池,羊侃就这么一路北上一路种田,竟然仗没打几场,沿途收拢了流民却超过五万人。 甚至因为投降的人太多,羊侃手下的人手都有些安置不过来,他又紧急从梁州调集了一些官吏过来。 今日又下一城,羊侃刚刚在城外扎营。 一名年轻的将领冲进他的帅帐,这个年轻人和羊侃有几分相似,他急匆匆的说道: “将军,雍城派人来投!” 这个年轻人名叫羊鸦仁,同样是泰山羊氏的子弟,从辈分上说算是羊侃的同族弟弟。 自从河东动乱后,羊侃也将泰山羊氏的子弟陆续召来了关西,羊鸦仁就是泰山羊氏子弟中最成器的一个,如今是羊侃身边亲卫的首领。 羊侃对于雍城投降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震惊的,这次为了抵御进攻秦州的军队,莫折天生将驻守雍城的军队都抽调走了,雍城不来谈投降的条件才是奇怪的事情。 看到族弟这个样子,羊侃忍不住说道: “为人将者,怎么能将喜怒都放在脸上?雍城孤城难守,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羊鸦仁立刻向羊侃认错,羊侃这才说道: “雍城投不投降已经无关大局了,天水城内也有人派出使者,要向我军投降。” “什么!?” 这下羊鸦仁不淡定了? 不是?咱们不是偏师吗? 这一路上都在编练军屯,阻止流民开荒种田,正儿八经的仗都没打几场,怎么天水城就要向我军投降了? 明天820,大家预购了吗? ------------ 第361章 我才是主力! 侯景这边也是真的急了。 为了攻城,侯景将俘虏全部都驱赶到了甘谷城下,又在甘谷城门对面百步的地方建造起来高台,让弓箭手站在高台上向城内射击。 侯景还驱赶秦州的民夫建造巨大的云车,士兵们站在云车上,由驱口推到城墙边上,然后从云车上跳下城墙作战。 侯景甚至连秦州附近的野生动物都捕捉光了,他命令工匠将这些野生动物的毛皮蒙在战车上阻挡弓箭,然后推着这些冲车来攻打城门。 除此之外,侯景还挖掘地道,但是被莫折天生发现,制造了塌方阻止了地道挖掘。 侯景又在渭水上游设置河坝阻挡河水,想要蓄水攻城,但是因为今年渭水的水浅没办法蓄水,最后也只能放弃。 如果不是侯景军中的监军看着,侯景可能真的会驱赶军中士兵去攻城了。 但是侯景也不敢这么做,因为在出征前苏泽就交代了,这次攻打秦州功劳还在其次,如果折损了大军那就要拿侯景问罪了。 所以侯景只能驱赶俘虏和搜罗的百姓来攻城,但就是这样甘谷城下已经成了炼狱。 看到侯景如此疯狂的攻城,甘谷城内的莫折天生军队反而激发了斗志。 他们不断的挫败侯景的攻城机会,每天夜里修补城墙,竟然真的坚守了下来。 与此同时,于谨在略阳的军队也遇到了困难。 略阳这个地方地势复杂,在击溃了宿勤明达的军队后,溃散的军队占据了不少险要的地方,开始不断的阻拦于谨的后勤补给。 没办法,从北往南进行运输,需要走的水路并不通畅,总有一些需要陆运的地方。 于谨的运输成本高,而高平镇比较贫瘠,就算是去年攒下的粮草也不丰厚,远不如侯景背靠陇西河州等苏泽经营多年的腹地,补给来的方便。 而这些溃败的军队,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为了莫折天生而战,而是干脆为了生存而战。 在莫折天生麾下当兵,就连军官也是饱一顿饥一顿的,眼看着于谨这边运输粮草,他们纷纷化作零星的土匪抢劫。 就这样,明明击溃了宿勤明达,但是于谨却在略阳城停了下来。 于谨生性谨慎,他害怕后方粮路不畅,那大军一旦攻打天水出现问题,就是全军崩溃的结果。 所以于谨干脆驻扎在略阳,派遣斛律金等百人队去后方剿匪。 至于临阵杀敌的狄干(厍狄干),因为斩杀宿勤明达的功劳已经荣升为校尉,他和斛律金的争斗已经分出了结果,直接成了斛律金的上司。 陷阵杀敌,斩杀敌将,自古以来就是最顶级的功劳。 狄干晋升校尉只是于谨先给的奖励,勋官和之后的任用,还需要等苏泽的将军幕府核定军功后再宣布。 狄干一战立功,引来了其他旅帅的羡慕嫉妒恨,遇到这次剿匪的机会更是各个拼命,也要在战场上将功劳挣到手。 在两路军队都遇到了阻碍,羊侃这一路却没有任何的困难。 羊侃也比较谨慎,他没有立刻相信天水城是真的要投降,而是继续沿着渭水向西推进,一座城一座城的向天水城赶。 结果大大超过了羊侃的预料,沿途所有的城池见到他的军队后,都乖乖的打开城门投降,莫折天生任命的伪官都捆缚出降,而武器也都被封存在武库中,羊侃只需要进城接收就行了。 甚至越是往后,羊侃接收投降的经验就越丰富,一番操作下来只需要半天就能接管一座城市。 这就是多次击败萧宝夤的莫折天生军吗? 羊侃也曾经在梁州和莫折大堤作战过,当时他们打仗还是可圈可点的,怎么才几年不到就这么拉了? 就这样,羊侃作为路途最远的一支队伍,却第一个赶到了天水城下。 —— 天水城的留守,就是被降为安乐公的侯刚。 侯刚本来是莫折大堤起兵的时候推举的秦王,后来莫折天生称王后,侯刚去王爵称公。 后来莫折天生建制为秦,侯刚再叫秦公也不合适了,所以又改为安乐公。 从莫折大堤时代以来,莫折父子对于侯刚都很不信任,从来都不让他单独领兵,也都将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但是莫折天生实在手下没人了。 宿勤明达这样的别人家的部将,都能被莫折天生委以重任统领一军。 在大魏禁军中任职过的侯刚,是莫折天生手下罕有的军事人才,而且侯刚和苏泽有杀父之仇,所以莫折天生才让他守卫天水。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侯刚竟然降了。 侯刚多次派遣使者,向羊侃请降,甚至为了显示诚意,将他在秦州新娶的妻子都送到了羊侃的军中,就差直接打开城门投降了。 羊鸦仁面对这天大的功劳,对着羊侃问道: “将军,属下已经探查过多次了,这侯刚是真的要投降,咱们只要进天水,那前线的莫折天生必溃,您还犹豫什么?” 羊侃叹息一声说道: “我犹豫就犹豫在这侯刚身上。” “为什么?” “你不知道其中的干系,这侯刚乃是苏大将军杀父仇人。” 羊鸦仁惊道: “那他还敢投降?” 羊侃说道: “此人也是个枭雄,他料定苏大将军有大志,会千金市骨宽恕他的罪行,所以才开城投降。” 羊鸦仁也知道这件事棘手之处了,献天水城投降这么大的功劳,如果苏泽还要诛杀侯刚,那日后谁还会投降? 这事情会影响苏泽的声望。 想当年项羽抓了刘邦的父亲,刘邦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要。 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事情肯定会膈应苏大将军。 羊侃最后站起来说道: “进城!事后我再向苏将军请罪!以后军中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请罪?” 羊鸦仁不明所以,羊侃大步走出了军帐,领兵来到了天水城下。 孝昌三年,五月初八,莫折天生任命的天水城留守,安乐公侯刚开城投降。 羊侃领兵入城后,却被侯刚“刺杀”,羊侃身中剑伤,依然将侯刚“斩杀”当场。 在“中剑”受伤的情况下,羊侃还是力劝赶来救援的偏将羊鸦仁冷静,让他宽恕天水城内其他的官员将领,然后将军队交给了羊鸦仁,返回城外的军营中“养伤”。 同时羊侃又将侯刚的事情写成两封信。 一封是报捷的官方文书,向将军幕府“请罪”,说他因为“侯刚诈降”不慎“受伤”,身负失察之罪险些陷大军于险地。 另一封则是羊侃写给苏泽的私信,也是向苏泽请罪的,说他为了苏大将军的名声,给侯刚安排了诈降的罪名斩杀了他,自己身体无碍,但是擅作主张违抗苏泽投降不杀的军令,请求苏泽治罪。 —— 天水城距离前线不足百里,莫折天生听说了天水城破的消息后,终于知道大势已去。 但是如今他已经和前线的侯景打出了真火,他以己度人,站在侯景的立场上,也知道对方深恨自己。 如果现在向侯景投降,以侯景那个性格,怕是自己要被黑手。 但是向羊侃投降也不行,因为莫折天生的父亲莫折大堤就是被羊侃所斩杀的,向自己的杀父仇人投降,那日后可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思来想去,最后只有于谨比较好,其实略阳距离前线也不远,自己只要去略阳向于谨请降就行了。 莫折天生打定了主意,继续做出坚守的态势,自己则带着亲信偷偷从甘谷城内而出,向着略阳疾驰而去。 等到甘谷城内发现了莫折天生已经跑了,城内立刻混乱了一番,最后打开城门向侯景请降。 侯景也怕有诈,派遣使者和城内谈判了多次。 但是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个让他心凉透了的消息。 之所以甘谷城投降,是因为羊侃的已经占领了天水城,莫折天生出逃。 自己打生打死,竟然被羊侃得了最大的功劳,先占领了天水城! 不是?我才是主力吧? 侯景这下急了,占领天水城的军功已经没了,现在最大的功劳就是抓住莫折天生了。 侯景派遣部将宋子仙接管甘谷城,自己则亲率精兵追击莫折天生。 但是他还没追出太远,就听到了莫折天生疾驰到略阳向于谨投降的消息。 这下子侯景彻底傻了,明明我才是主力!怎么军功都被你们这两个偏师拿了? 如果是别人,大概侯景还能闹上一闹,可偏偏这两路偏师的将领是于谨和羊侃。 于谨不说了,苏泽的老下属老战友了,朝廷任命的高平郡守,当年侯景在六镇当兵的时候,人家就是李崇麾下的参军了。 羊侃更是梁州刺史,当年自己在梁州时候的老上司。 两人无论是资历威望,都要压住侯景一头。 天水城是自己投降的,人家莫折天生是自己去于谨那边投降的,侯景想要闹也没办法闹。 部将宋子仙追上了侯景问道: “将军,咱们还追吗?” 侯景掏出马鞭:“追!还追什么!” “现在就回甘谷城,罚你写作战总结!” ------------ 第362章 未来果,今日因 莫折天生的落败,对于将军幕府来说是已经推演多次的必然结果。 三路大军并进,而且三路都是能覆灭莫折天生的力量,秦州叛军还不灭才见鬼呢。 只是结果出乎了苏泽的意料,最后作为主力的侯景,却只得到了最小的一份功劳。 攻占天水城的羊侃自然是首功,而且羊侃还很“体贴”的处理掉了侯刚这个麻烦,免于让苏泽这个上司处于道德上的不利境地,这种下属自然是要奖励的。 羊侃能文能武,又能治理好一州的民政又能带兵打仗,再加上这份忠心,这就是外镇一方的方面之任。 不过给羊侃的奖励,需要等他“伤愈”之后,既然下属给自己都搭好了“戏台”,那自己也要跟着唱上两句。 苏泽还是让苏亮起草了信件慰问了羊侃,并且派遣医官携带贵重的药材前往天水治疗羊侃。 另外苏泽还写了一篇文章感慨了一下,自己本来想兑现自己投降不杀的承诺,给他一份安乐的晚年的,只是没想到侯刚竟然对莫折天生如此忠诚,想要用诈降的手段谋害自己的大将。 苏泽表示险些因为侯刚这个罪人让自己损失大将,下令将侯刚的尸体枭首,算是警醒世人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是不会落到好下场的。 第二份的功劳,就是驻军略阳的于谨了。 于谨攻占略阳,虽然因为后方匪盗的拖累没能先攻入天水城,但是就是接受莫折天生投降的功劳,也让他超过侯景,成为功劳第二。 无论是街亭之战还是后面经营略阳的谨慎,于谨的能力和性格都说明他是一名可以委以重任的帅才。 善战者无赫赫之名。 在优势下打仗,不出错就是最大的功劳。 因为打仗本来就是一件充满了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事情。 必然性就是一方的优势足够大,胜利就是必然的,比如秦有了兼并天下的能力,不会因为一两场局部失利就无法覆灭六国。 而偶然性则是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就如诸葛武侯那样算无遗策,依然会有马谡失街亭这样的变数,仗最后都是要人来打的。 这次让侯景主攻,苏泽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骁骑营】和【近卫营】都调拨给了他,也给了整个陇西河湟之地的支持,可最后论功的时候他只能排在第三。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了。 战场上都是要论功行赏的,而战场上的功劳,就是最后的战果了。 因为在战场上,大家都是用命来挣功劳的,一旦行赏不公,那士兵们就会不拼命了。 说一千道一万,只有战果这个东西是最直观的,最没有争议的。 你斩首三人,那就是十二转的军功,任何人都没有异议。 如果论谁在战场上辛苦,谁在战场上的贡献大,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侯景这次的功劳,就是围攻甘谷城,拖住了莫折天生的大军,帮着羊侃端了天水城,促成莫折天生向于谨投降。 除此之外,就是军法官统计的一些战功了。 幕府自有体制,一切奖惩都是幕府早就规定好的,侯景这次没捞到功劳,只能感叹他的命不好了。 接下来就是秦州叛军的安置问题了。 秦州的普通军官和士兵倒是好安置,但是莫折天生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了。 莫折天生是主动投降的,按照苏泽在《讨秦州檄文》中的承诺,对于主动投降的都是不杀的。 但是不杀也有不杀的麻烦,莫折天生在秦州还是有一些人望的,留着他也是一个隐患。 就在苏泽为难的时候,苏亮进言道: “莫折天生杀与不杀,应该交给丹阳公处断。” 对啊! 西讨大都督是萧宝夤,又不是我苏泽,抓到莫折天生,就应该交给萧宝夤处置啊! 苏泽立刻给略阳的于谨下令,让他将投降的莫折天生赶紧送到萧宝夤那边去,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 孝昌三年,普通五年,公元524年。 (因为历史变化,北魏年号在正光三年就改元孝昌,现在是孝昌三年。南梁年号没有变化。) 本来应该在浴佛节前完工的同泰寺,最后拖到了六月才完工,不过大梁的菩萨皇帝还是非常大方的奖励了所有参与建设的工匠和民夫,只不过这一次众人领到的都是新发行的铁钱。 辩机看着忙碌的朱异,只能感慨做奸臣也是一件有门槛的事情。 奸臣中也分纯粹谄媚的奸臣,比如北魏的郑俨和徐纥这样的,也有朱异这种并不经常拍马屁,但是靠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让萧衍开心的奸臣。 在辩机看来,朱异这种有能力的奸臣,甚至要比前一种的危害还要大。 仅仅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朱异就炮制出了第一批铁钱,接着萧衍颁布了《铁钱令》,要求百姓按照币值,将铜钱兑换为铁钱。 只能说朱异确实是行动力很强,他首先命令市场中的市吏去搜捕那些还在使用铜钱的商家和百姓,一旦发现全部没收,在商贾进入建康城的时候,强令他们把身上的铜钱兑换为铁钱。 朱异又鼓励民间告发,凡是告发对方私藏铜钱的,被抄没的一半收入都会兑换成铁钱奖励给告发者,这导致了整个建康城中百姓争相兑换铁钱,甚至为了尽快将铜钱用掉,出现了铁钱贵铜钱贱的现象。 在朱异的一系列连招下,建康城内很快就大行铁钱。 使用铁钱最大的好处,自然是掌握了全国铁冶的菩萨皇帝萧衍,从此几乎拥有了无限的铸币权。 这一次赏赐同泰寺工匠民夫的铁钱就是新铸造出来的,如果换成铜钱光是这次的赏赐就能让萧衍的内帑破产,而对今天的萧衍来说,这只不过是多开几个铁冶铸钱就行了。 辩机本能的感觉不对,总觉得萧衍这么搞下去会出问题,但是如今建康城内却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辩机并不知道,原先的南梁商品经济已经相当发达了,但是因为货币供应量的不足,导致了经济活动不活跃。 简单的说,南梁生产的商品已经足够多了,却没有用来交易的钱。 这种畸形的繁荣,导致了南梁一直存在因为货币供应不足而导致的通货紧缩。 因为铜钱越来越值钱,所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拿到铜钱后都倾向于将钱存起来,这就导致了市场上的铜钱更少,通过紧缩还在加剧。 在这种情况下发行铁钱,客观上让市面上的钱变多了,缓解了通货紧缩的情况。 而这种强制性的兑换,其实也是在掠夺那些权贵的财富。 他们囤积的铜钱被强行换成铁钱,但是铁钱的发行是越来越多的,其实是稀释了这些权贵的财富。 而萧衍大规模的营造佛寺宫殿,他的宫人们穿梭于市场之间,不断的用铁钱购买商品,等于向百姓手里发放大量的铁钱。 如果萧衍到此为止,那就是向市场注入适量的货币,本身维持一定程度的通胀,也是有利于经济活动的。 但是很显然,萧衍在尝到了甜头之后,是不可能到此为止,不再发行铁钱的。 辩机今天是在视察同泰寺,萧衍下令要给同泰寺的十方佛像全部都塑上金身,辩机在同泰寺主持的陪同下走入大殿,看到金灿灿的佛像也是一阵迷糊。 实在是太华丽了! 这座巨大的木构佛堂,是按照建康皇宫的规制建造的,一尊巨佛憨态可掬,工匠们正在给佛身上贴金箔。 此时的佛寺,基本上都是供奉阿弥陀佛,这是当世之佛,也是辩机所提出来的净土之主。 但是同泰寺却供奉的是弥勒佛,这是未来之佛,也体现了萧衍的野心。 在弥勒佛身边,是一尊稍矮一点的,和主佛像面貌体态一样的菩萨造像。 这尊菩萨造像也同样是弥勒,因为弥勒是未来佛,在当世只是菩萨,必须等阿弥陀佛入灭后,弥勒佛才能成为新的佛门之主。 弥勒也是佛门唯一一尊,又是菩萨又是佛的大能。 同泰寺供奉弥勒,萧衍又号称菩萨皇帝,他的心思就算不是佛门中人也能看出来。 匆忙视察完同泰寺,辩机又见到一直庞大的队伍从建康城的正门宣阳门入城,浩浩荡荡的走在中轴大街上。 辩机一看,原来是北魏徐州刺史,北海王元颢入城的车队。 元颢要带着徐州投靠南梁,萧衍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派遣军队北上接收了元颢的投降。 这一次元颢也是真心投降,萧衍这一次可以说是兵不血刃的占领了重镇彭城。 而因为献城有功,元颢被萧衍大加封赏,以亲王的利益迎接他进入建康城。 辩机微微摇了摇头,因为元颢的叛乱,北魏的北青州、南荆州也纷纷向萧衍投降。 就这样,当年钟离之战南梁都没有取得的战果,就在这一次北魏内乱中,让南梁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也因此,整个建康城内弥漫着狂欢的气息。 辩机再看向同泰寺,瞥见了狂欢下的阴霾。 ------------ 第363章 忠与奸 当莫折天生覆灭的消息传到了泾州,胡琛也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他去年就是靠着莫折天生的秦州军支持,他才能从屡次对苏泽的战败中缓过神来,重新在泾州站稳脚跟。 可莫折天生说灭就被灭了,苏泽三路大军齐发,不到一个月就杀进了天水城。 秦州和泾州唇齿相依,他胡琛拿什么来防? 还不如投降算了。 一想到这里,胡琛又觉得苦涩。 当年于谨就任高平郡守,也曾经迫降过他,那时候如果投降了,真心实意的帮助于谨在高平郡站稳脚跟,如今自己也能混到个不错的位置吧? 现在作为叛军贼将投降,就算苏泽真的按照檄文上所说的,不杀降将,那日后的前途也到此为止了。 可前途是前途,再不投降就连命都要没了。 胡琛最后还是出城向慕容绍宗投降。 就这样,原本作为整场大战侧翼牵制泾州的边缘角色慕容绍宗,也凭空得了一大份军功。 不知道日后叙功的时候,侯景会不会气死。 慕容绍宗也没空思考这些问题,在接受了胡琛的投降后,他立刻派兵进入泾州,尽快的接管州府郡县,弹压住地方上乘机作乱的势力,尽快将泾州安定下来。 这是所有将领出征前苏泽都反复叮嘱过的事情,他们是官军不是贼军,不是光把地盘打下来就好了,打下的地盘也要经营好才行。 永乐城中,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莫折天生覆灭,胡琛投降,如今关中就剩下雍州还在萧宝夤这个名义上的西讨大都督手里,其他地盘已经尽入苏泽之手。 之所以没有取雍州,自然是因为萧宝夤还是朝廷任命的西讨大都督,苏泽暂时还没有公开和朝堂叫板的想法。 政治这个东西,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极管。 什么是反贼,什么是忠臣,本身就是一件难以界定的事情。 霍光擅自废立皇帝,把持朝堂十几年,那到底是反贼还是忠臣? 曹操确实到死都没有篡汉,他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认为他是汉贼的。 东晋那帮名臣,包括祖逖桓温,他们独立的军团并不听从建康朝堂的命令,还经常恐吓朝堂逼着朝堂北伐,他们又是忠臣还是反贼? 只要你没有撕开这层面纱,士人可以投靠你,官员可以效忠你,大家就当做你还是大魏忠臣,反正我也是在给朝廷效力。 如果苏泽公然攻伐萧宝夤,那就等于直接造反了,那这时候再给你效力,大家心里有就要压力了。 在名和实之间,苏泽还是选择了实。 反正从实际控制地盘上来说,“全取关中,以窥天下”的战略规划已经快要完成。 在这之前,苏泽只需要留在关中发展,静静等到其他人一步步的打破朝堂的权威。 等那时候,就算是朝堂上下都知道苏泽要反,那也只能用高官厚禄先钓着他,那时候苏泽需要什么官职名分,就可以直接向朝堂要了。 —— 乱世就是一个养蛊场,总能将最强的毒虫给筛选出来。 贺拔三兄弟从雁门关南下,很快就听说了尔朱荣在九原城阅兵,于是疾驰九原城而去。 尔朱荣给了贺拔三兄弟极高规格的欢迎。 秀荣距离六镇不远,尔朱荣对于六镇上有名的人物都很了解,贺拔度拔袭杀卫可孤,是当年六镇官军在六镇之乱中少有的显眼事迹,被元深大肆宣传了一顿,尔朱荣对于三兄弟的印象很好。 尔朱荣见到贺拔兄弟的部曲就眼前一亮。 再看到马背上的三兄弟,每一个都是身形壮硕的战场猛将,尔朱荣的爱才之心就更甚了。 他拉着三兄弟说道: “吾得卿兄弟,天下不足平也。” 三兄弟连忙向尔朱荣叉手行礼,尔朱荣又说道: “以卿兄弟之才,当为将军!但是军中升迁自有体制,先为本将军幕府别将,等立功之后再行迁转,如何?” 要知道尔朱荣治军是非常严格的,他知道侄子尔朱兆不听从军令都会被军法伺候,而尔朱荣在军中也是说一不二,这一次面对贺拔三兄弟,竟然用商议的语气,安抚他们只能先给他们别将的职位,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贺拔三兄弟在平城的时候已经是杂号将军了,但是如今改换门楣,也只能先从别将重头来过,三兄弟虽然心头有些苦涩,但是如今寄人篱下,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对着尔朱荣说道: “败军之将,能得尔朱将军收留,已经是我等兄弟的万幸,不立功不敢求官也!” “好志气!” 尔朱荣更是满意,他对着三人说到: “如今天下大乱,大丈夫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说完这些,尔朱荣拉着三兄弟的手走进了九原城,他要和三人抵足夜谈,了解恒州的局势。 被三兄弟护送的广陵王元恭,尔朱荣却连正眼都没偶瞧一眼,只是让人将他带下去安排食宿,根本没有一点尊重。 广陵王元恭也是无能狂怒了一番,可是他刚刚丢了恒州,又害怕朝堂治罪,最后还是选择在尔朱荣这边寄居下来。 孝昌三年六月,就在苏泽平定了莫折天生叛乱后。 尔朱荣命令贺拔允带兵北上雁门,协助尔朱兆守卫北方门户。 又命令贺拔胜领兵屯兵井陉,阻挡愈演愈烈的河东叛军。 又任命贺拔岳为幕府别将,每次军议都会带着贺拔岳商讨。 随着北方大乱,很多不愿意做叛军的流民,也开始选择投奔尔朱荣。 不过尔朱荣也不是照单全收,他只挑选这些流民中的精锐,剩余的全部都发还为民,五万投靠尔朱荣的流民军,最后尔朱荣只挑选出五千精锐,然后他就带着这些精锐在九原城练兵。 —— 乱世中,有人从叛军变成官军,也有人从官军变成叛军。 朝廷新任命的东冀州刺史高翼的儿子高敖曹,就领着一支自家部曲组成的军队,响应葛荣起义。 那些能够从三国后期延续至今的士族,都很清楚两边下注的道理。 高翼是举家从冀州逃亡到东冀州的,他带着冀州逃亡的士族豪强组织了义军,是抗击葛荣的头面人物,才被朝堂封为东冀州刺史。 但是从葛荣击败元深,高欢也将兖州刺史元延明的军队歼灭后,高家又起了别的心思。 高翼的儿子高敖曹,从小就不喜欢读书,经常和乡野的豪杰厮混。 高敖曹的槊术出神入化,在河东乱了之后,他收拢平日里交往的豪杰编练成军,左右无不是一当百的猛士,时人都将高敖曹比作项羽。 高家是侨居在东冀州的,高翼一个冀州人被朝堂任命为一州刺史,本地士族豪强自然不服气,所以高敖曹就成了高家的黑手套,经常打家劫舍,震慑那些反抗高家的豪族。 这一次高敖曹下手太狠,就东冀州的一个本地士族给灭了门,引起了东冀州士族豪强的集体不满,联合上书要弹劾高家父子。 顺理成章的,高敖曹就此“反”出了高家,领着自己的部曲去投了叛军。 老子还在做东冀州刺史,儿子就成了叛军,高翼派兵搜捕高敖曹,高敖曹就一路逃往了邺城,选择了叛军中对待士族最友善的高欢投靠。 窦泰听说高敖曹来投的消息,但是高欢似乎对于接纳高敖曹有些犹豫,窦泰闯进高欢的帐篷道: “将军!这高敖曹可是冀州闻名的猛士啊!” 这些日子下来,窦泰好歹也学会了看脸色,看到高欢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他又看向高欢身边的司马子如,开口问道: “军师,将军怎么了?” 司马子如暗叹一声,这个憨人好歹现在不是一口一个贺六浑了。 都是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司马子如直接说道: “这高敖曹是正儿八经的渤海高氏。” 这下子就连窦泰这个憨人也明白了。 高欢在冀州为了收拢冀州豪族之心,让人传谣他是渤海高氏的子弟。 高欢没有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冒认渤海高氏,但是他这种默认的态度已经等于是借用了渤海高氏的名头了,如今正主找上门来,就连高欢的厚脸皮也有些不敢见高敖曹。 还是窦泰说道: “这有什么!这高敖曹姓高,将军你也姓高,又不是改姓的!谁知道将军祖上是不是渤海高氏?” “再说了,这渤海高氏有什么了不起,这渤海郡如今都在我们手上!” 听到窦泰这么说,高欢反而放下了自己的心理压力,对着司马子如说道: “阿泰说得对,是那高敖曹主动来投我们的!” 说完这些,高欢领着众人来到城外,亲自迎接高敖曹的军队。 一向桀骜的高敖曹倒是和高欢一见如故,互相挽着胳膊进了邺城,这样的行为更坐实了高欢是渤海高氏之后的传言,而渤海高氏也保持了沉默,没有人出来辟谣。 高欢任命高敖曹为骑兵督,又拨给了他两千骑兵,加上他带来的部曲自领一军。 但是高敖曹却只要汉人骑士,不要鲜卑骑士,这也引起了高欢麾下鲜卑军官的不满。 黑神话太牛逼了! 过几天我要在评论区抽一个! ------------ 第364章 战后事(抽奖) 仗打完了,但是苏泽的将军幕府反而比战时还要忙碌。 莫折天生和胡琛投降,但是并不代表秦州泾州就传檄而定了。 一部分不愿意投降的叛军躲入山中,依靠着秦州泾州复杂的地形占山为王,清剿他们需要花费很多精力。 投降的士兵要怎么处理,两州的百姓要怎么安置? 而摆在幕府面前第一重要的问题,就是给出征将士论功行赏了。 这次出征,论军功第一的是攻入天水城的羊侃带领的梁州军。 羊侃军中的军法官先报送了一批军功上去,其中最大的功劳就是先行入天水城的两千人。 因为侯刚被定性为“诈降”,这两千人就从接管天水城的普通军功,变成了识破了敌人的埋伏,先登夺城的功劳。 先登夺城向来是大功,第一批入城也确实是冒着风险的,所以苏泽一锤定音,给了这两千人最大的奖赏。 第一批进入天水城的军官士卒全部都加勋官一级,军官赐绢帛五匹,士兵则赐绢帛两匹。 勋官虽然不是实缺官职,但是勋官可以比普通士兵多授田,还能有给家族成员免役和免税的资格。 而且勋官的奖励,实际上是一种“期货”,田是需要在每年上计的时候重新授的,而免税免役的特权也就是给地方官府一个指标,让他们不要去勋官家里抓劳役和征税,这些成本是均摊下来的,不需要和绢帛粮食这样的赏赐那样,一下子支出。 这就是体制的好处了,在一个未来可期的体系内,人才会追求长期的利益,否则在叛军中,官职头衔的奖励就和放屁一样,还不如赏赐一些粮食武器,或者干脆赏个女人有吸引力。 “期货”的好处就是不用一下子拿出全部的奖励。 要知道打仗可是非常烧钱的事情。 《孙子兵法》中,对于打仗花费的描述是“日费千金”。 这些还只是打仗期间烧的钱,战后的封赏和抚恤,比战时所消耗只多不少。 如果全部用实物来赏赐,就算是苏泽的家底也撑不住。 两千人也不算是滥赏,苏泽对于军功的统计要比北魏严格,但是如果一场战役顺利打下来,打个两三场胜仗就能攒满一级勋官了。 这一次攻入天水城的两千人中,就有人在入城前就攒到了最低等的“武骑尉”,仅仅是在关中打了仗,就已经有人晋升到第三等的“飞骑尉”了。 苏泽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实行了勋官制度的北魏和北周,最后都搞成了“柱国多如狗,将军满地走”了。 在战争烈度如此之高的南北朝时代,积年的老兵还真有可能攒到“上将军”这样的勋官。 勋官体系自然也有不少弊端,但是在目前来说还是好用的,至于以后的事情,那也不是苏泽需要操心的了,“世间本无万全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历史使命,苏泽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同样也得到了大量军功的,是于谨所带领的高平军。 因为街亭之战是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得到“斩敌”和“俘获”的士兵也很多,这其中还有在街亭之战中斩杀敌将宿勤明达的狄干,光是这份功劳就足以让狄干的勋官直接升一级了,再加上他积攒的其他功劳,狄干的勋官也已经升到了第三等的“飞骑尉”。 三路之中,没有捞到军功的就是侯景了。 侯景这一路上,除了保护粮道的却月阵有些杀敌记录之外,侯景围攻甘谷城,鏖战了大半个月却没有什么军功。 最后甘谷城也自己投降的,当然也算不上先登之功。 然后就是几名出征主将的奖励。 羊侃原本就是梁州刺史,苏泽上表朝堂,为他求了安西将军的职位,直接越过了杂号将军,成为仅次于苏泽这个平西将军的第一人。 于谨本来是骁骑将军,高平郡守,苏泽上表奏请他为华州刺史,武威将军,算是小升迁了一步。 侯景本来是轻车将军,这是最低等级的杂号将军,这次也没立什么军功,所以军职是没办法升了。 但是苏泽还是上表侯景为秦州刺史。 对于这种刚刚平定的地盘,乱世需要用重典,侯景这样和本地集团牵连不深,又迫切渴望进步的武人,正适合这份差事。 如果来个性格软弱一点的刺史,怕是镇不住秦州的局势。 慕容绍宗从幕府参将,晋升为骑兵督,这是仅次于杂号将军的军职,同时苏泽也表他为泾州刺史。 然后就是几名这次战役中显露头角的中层将领了。 表现最亮眼的是狄干,于谨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猛将,已经任命为他的骑兵校尉,苏泽再授予他幕府参军的职位。 如果是在别的军中,苏泽这么做会引起部下的强烈不满。 北魏“主客故旧”的制度盛行,所谓“主公的主公不是我的主公,部将的部将不是我的部将”。 军队中这种私人部曲的理念更深入人心,“旧部”是个很有分量的词,比如万俟丑奴这种背弃旧主的人,在军中就被人看不起。 北魏后的北周北齐,更是将这种制度发展到了巅峰,所谓八柱国制度,其实和什么“八旗”制度差别也不大,就是承认了八柱国对自己军队的影响力,默认了他们元老的地位。 但是苏泽不用顾忌这些。 这也来源于苏泽在军中极大的威望,更重要的是如今众将手上的军队,几乎都是苏泽一手打造的。 这也是府兵制度的优点之一了,平时不打仗的时候散于乡野,打仗集结的时候再根据幕府分配授兵。 于谨也好,羊侃也好,他们自己的私人部曲也就是千人的规模,剩下的军队都是打仗时候苏泽调拨给他们的。 甚至包括狄干、斛律金、万俟丑奴这些部将,其实也是苏泽临时交给于谨指挥的。 而侯景出征的两大王牌,【骁骑营】和【近卫营】更是苏泽通过系统编组的部队,对苏泽可以说是绝对忠诚。 再加上将军幕府的这套体制,保证了“赏罚自将军府出”,更是确保了苏泽对全军的统治地位。 这次作战中表现优异的斛律金、万俟丑奴也各自得到了幕府军职,就连万俟丑奴的军司马陈崇,也得到了一个幕府记室的职位。 斛律金也如愿以偿,将弟弟斛律阿胡送入了崇文阁,苏泽还亲自给斛律部族改授汉名“胡”,给斛律阿胡起了一个汉名胡归汉。 仗打完了,苏泽终于能搬回百丈楼了,却没想到在屋内遇到了许久不见的妹妹苏玉瑶。 苏玉瑶本来和嫂子陈留公主女人间的私房话,见到苏泽之后竟然有些慌张的站起来,然后迅速向苏泽辞别跑回了自己闺阁。 看到妹妹这个样子,苏泽也不由的感慨,当年那个黏着自己的妹妹长大了,和自己反倒是有了隔阂。 绿珠抱来了儿子,苏泽小心翼翼的抱着儿子,小家伙咧开嘴对着苏泽吐了一个奶泡,引得侍女乳母都笑了起来。 苏泽怀抱着儿子,也觉得一天的军议没那么辛苦了。 等到玩够了儿子,将哇哇要奶的儿子交给绿珠送去给乳母喂奶,等屋内众人告退后,陈留公主才说道: “你也不关心玉瑶妹妹的婚事。” “怎么不关心?我不是将那独孤信留在了永乐城吗?” 独孤信拒绝了前途光明的检校郎职位,坚持要去从军,苏泽本来想要让他在侯景麾下效力,看看他的成色。 但是自从那日在永乐寺中,苏玉瑶看上了独孤信后,陈留公主就在苏泽耳边吹风,将独孤信留在了永乐城,没有派他去跟随侯景打仗。 接下来的事情,苏泽就没有过问了,只是隐约听说苏玉瑶私下和独孤信接触了一番。 北魏民风开放,苏泽也是从他才开始显达的,苏家也没有那些所谓汉人门阀的架子和规矩,而苏玉瑶长大的过程中也缺乏男性长者的管束,父亲早亡,苏泽一直在打仗,性格上也更加独立些。 陈留公主笑着说道: “要说这独孤郎也是个妙人,如今玉瑶妹妹反而在我面前抱怨,说你这个兄长不让独孤信出征,耽误了他的前程?” 苏泽也露出笑容,独孤信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他对于自己的预期也很大,要不然也不会放弃纯粹的文职,非要去做武将。 因为在乱世中,武将的地位是高于文官的。 特别是开国的时期,武将比文官更容易转职成特殊职业“勋贵”,这可是“与国同休”的超级职业。 独孤信应该是察觉到了苏玉瑶的身份,又影响了苏玉瑶,隐晦的说明他想要靠自己挣军功。 “仗已经打完了,这几年应该也不会轻启战端了,独孤信去哪里打仗?” 陈留公主微笑说道: “苏郎是忘记了,如今北方还乱着呢?还有西域诸国,难道只是安定关中就让你满足了?” 北方? 这几年草原灾祸不断,寿阳公主实际上无法控制整个柔然部落,柔然正在不断的分化和削弱。 草原副王高车人在敦煌大败,也失去了影响力。 突厥、铁勒、回鹘人都在崛起中。 也对,独孤信来自六镇,熟悉草原局势,苏泽问道: “独孤信想要去北方?” 在评论区抽一个黑神话悟空,规则如下。 从今天开始,截止到8.22日夜里12点,肥鸟会在楼层中去掉重复的,随机抽出一人。 中奖会在8.23早上九点的章节公布,请中奖的书友在本章说中留下自己的steam账户,肥鸟会将一份黑神话用steam礼物方式赠送给你。 游戏是真的好玩。 ------------ 第365章 草原均势 陈留公主又掏出一份奏本。 奏本,是苏泽最新的发明。 在以前,朝廷的正式公文都是写在帛书上的,也就是丝绸上的。 苏泽认为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了,规定了除了比较重要的对外公文,或者制度性的法令还用帛书之外,机构之间传递的公文,都是用纸这种材料。 但是单纯的纸又容易破损,在传递的过程中不方便,苏泽就“发明”了这种带有硬面的奏本。 折叠起来的奏本看起来很整齐,根据书写的字数长短决定用纸量,也方便公文在各衙门之间的传递,每个人都可以在后面有足够的空白写上自己的意见。 按照这个厚度,这份奏本少说也要有两千字,苏泽翻开之后,眼前一亮。 没想到独孤信的字竟然这么好? 字如其人,独孤信的字飘逸飞扬,自有一份特色,苏泽第一眼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接下来看奏本中的内容,苏泽很快就沉浸了进去,一边看一边赞叹。 陈留公主等到苏泽看完,忍不住问道: “这独孤信的奏本这么好?能让苏郎如此赞叹?” 随着苏泽地位日渐高了,对历史人物早已经祛魅,陈留公主也很少见到他激动的样子。 苏泽点头说道: “独孤信果然对草原很了解,如果真的按照他的做法,可得北境三十年安稳!” 陈留公主吓了一跳,这份评价是极高的了。 她的祖先,武德最充沛的太武帝拓跋焘,当年曾经击败柔然人,俘获了牲畜百万头,人口几十万络,当时的评价也就是让草原安稳了二十年。 实际上这个评价也没问题,二十年后柔然人卷土重来。 苏泽说独孤信的计划,能够让草原安稳三十年! 因为了解陈留公主的政治能力,苏泽也经常和她讨论政事。 他说道: “独孤信的计划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维持草原各部的力量均衡,避免出现一个能整合全部草原力量的帝国出现。” “简单地说,就是草原均势计划,对于崛起的部族打压,扶植一些亲我们的衰落部族,让草原内斗而无法南下掠夺。” 陈留公主立刻明白了,这和当年苏泽提出的草原大会是一脉相承,也难怪苏泽如此的惊喜了。 接着陈留公主突然说道: “你这么做,不是坑害了寿阳皇妹?” 苏泽一惊,难道是自己和寿阳公主的事情被妻子知道了? 又或者是女人直觉下的试探? 苏泽面色如常,直接说道: “其实不然,这么做反而是帮着寿阳公主。” “为何?” “中原可以有太后摄政的王朝,但是你可曾见过草原上有可贺敦执政的帝国?” 陈留公主听完,也觉得有道理。 苏泽给草原设立的草原大会制度,实际上加快了柔然的衰落速度,这种群体决策进一步削弱了柔然在草原上的统治力。 这倒不是苏泽给寿阳公主和自己儿子埋坑,相反他们母子是无法掌握一个强盛的草原帝国的,一个衰落的柔然是她们能够掌控的极限了。 没办法,草原上就是天然崇拜强者的。 草原文明和农耕文明的基础逻辑截然不同。 农耕文明需要的是积累,所以长者在农耕文明中是被尊重的,因为他们积累了知识和生活经验。 从汉文明建立以来,文治和武功都是放在同样的位置上,而且武功这件事也不是要皇帝亲自去打仗,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不妨碍他们都是武德充沛的帝王。 在中原文明中,可以出现开疆拓土的女太后,但是在草原上不可能出现领兵打仗的女可汗。 比起农耕文明,游牧民族的生存底线是很低的。 “家财万贯,喘气的不算”,即使是苏泽穿越前的时代,在草原地区依然有这样一句俗语。 一场灾难,一次战败,就可能打破部族脆弱的平衡,导致整个部族都陷入到绝境中。 而女人和孩子,是无法给整个部落带来安全感,也无法在绝境中翻盘的。 反过来说,一个强盛的部族,也不能容忍一个女人和孩子把持部族的最高权力。 能够维持住一个衰弱中的柔然,才是寿阳公主能够以可贺敦摄政的基础。 一个强盛汗国的汗位必然会有众多的竞争者,最有名的就是隋代的大业公主。 大业公主先后嫁给了启民可汗、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在隋亡后还怂恿突厥和大唐为敌,最后被李靖所杀。 前任可汗死了,一个强盛的草原帝国不可能任由女人和孩子执掌,新的可汗挑战者成为可汗后,就会娶前一任可汗的妻子。 可以说寿阳公主能执政,也是靠着苏泽创造的特殊历史机遇,加上长期以来苏泽对她的支持。 但是这种支持也只能维持如今柔然的规模,毕竟草原太远了,苏泽就算是有系统,能够提供的支援也是有限度的。 陈留公主不疑有他,这件事算是糊弄了过去。 苏泽再次看了一遍独孤信的奏章,只能感慨独孤信确实有战略眼光。 去北方确实是大有所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突厥人就是在北方大乱的这些年崛起的,然后在隋唐时期成为草原霸主。 联合弱的一方打压强势的一方,维持草原的破碎,让所有部族都维持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 这就是封建王朝统治技术巅峰的大清,能维持清代草原自准格儿之后再没有大威胁的原因。 近得说,隋唐初期的北方安定局势,也得益于这套“草原均势”理论。 独孤信提出的关键战略,渡过黄河重建五原城,就是当年破六韩拔陵和侯莫陈顺大战的地方,在北方建立城镇干涉草原。 五原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地区,五原控制整个河套地区,是可以农耕也是放牧的地区,是农耕和游牧争夺的重点地带。 自从北魏完全放弃了六镇之后,北魏开始内乱后,就失去了北方的屏障。 黄河以北经常出现草原的游骑,只不过他们都是零星南下劫掠的,还没有大规模南下定居。 但是独孤信也说了,草原南下是早晚的事情。 没有哪个部族,能够看着肥沃的草场空着,当北魏的威慑力进一步下降的时候,这些地区必然会被占领。 所以如今是建立五原城的最好时机,这是为了重整北方防线设立的支点。 苏泽越看越是欣喜,北方问题确实是苏泽一直以来都头疼的问题。 历史上北魏分裂后的东西魏争霸,再到北周北齐对决,草原都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北境如果不安宁,就需要大量的军队来驻守北境,会消耗大量的军事资源。 独孤信能在这个时候就看到北方问题,并且提出这一套均势的理论,只能说这就是人才! 苏泽说道: “妙啊!” 独孤信还提出,不仅仅要用军事手段,也要用外交手段,他甚至求教了刚刚从草原出使回来的高徽,反复向他询问草原上的事情,对如今草原的局势也有了直观的了解。 陈留公主微笑说道:“所以说,苏郎同意这门婚事了?” “婚事?” 苏泽有些不知所措,陈留公主白了他一眼说道: “你要把独孤信派往北境,还不让他和玉瑶成婚?你要将玉瑶留多久?” 苏泽有些愕然,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决定自己妹妹婚事的年龄了。 不过现在看来,女大确实不中留,苏泽只能说道: “那这件事就只能交给娘子筹办了。” 陈留公主脸上露出笑意道: “给玉瑶选的时候也是郎君同意的,怎么真到了这一步反而舍不得了?我看独孤信确实是个人才,玉瑶嫁过去应该不会受罪的。” 苏泽点点头,无论历史上的独孤信是什么样的,如今的独孤信不过是自己麾下的六镇遗民,而且以自己的威望如果压不住一个独孤信,那也就白瞎穿越和系统了。 操办婚礼的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不过好在如今苏家也有了女主人,这种事情陈留公主自然能操办妥当。 她立刻召集了永乐城中的命妇过来帮忙,百丈楼变成了每日莺莺燕燕的雀巢,害的苏泽不堪其扰,又搬回了军营。 如今的永乐城中,四处都洋溢着喜气,永乐寺的大门敞开,迎接各种还愿祈福的香客。 就在这时候,一名异国样貌的胡僧,带着弟子和行囊,也从龙门渡渡过了黄河,来到了永乐城内。 这胡僧就是不远万里来中原弘法的达摩菩提,以及他在中原收的弟子慧可。 达摩一路上走走停停,有时候遇到乡下小庙也能住上一个月才走,所以从去年浴佛节就从洛阳出发,一年才走到了永乐城。 渡过黄河之后,达摩知道了苏泽的将军幕府就在永乐城,于是带着弟子前往永乐城,想要见一见这位在关中威名远扬的苏将军。 他一个普通僧人,想要见苏泽当然需要本地僧人的引荐,他很自然的前往了城内唯一的佛寺永乐寺投宿挂单。 虎先锋杀了我三十次了。 ------------ 第366章 三教辩论 惠可跟随师父达摩进入永乐城中,他意外的是这座关西重镇丝毫没有北魏其他城池那种奢华之气,反而朴素的像是一个军事要塞。 可朴素是建筑风格,实际上永乐城的商贸是非常发达的,沿街的店铺给了见惯了市集的师徒非常的新鲜,这种不需要去专门的市集就能买卖商品,也确实非常的方便,也让整个居民区更有人气。 惠可跟着师父达摩来了永乐寺中,这座寺院的主持倒是很热情的接待了达摩。 见到达摩的面容,永乐寺的主持辩问热情的问道: “尊者是从西域来的吗?” 达摩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辩问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西域的僧侣多吗?” 辩问笑着说道: “这是当然,如今西域各派都有僧众来永乐城,他们都暂时住在本寺之中。” 惠可好奇的问道: “是有什么活动吗?” 辩问笑着说道: “两位真的是赶上了,苏大将军准备在组织一次三教辩论,这些西域名僧就是为了这些来的。” “三教辩论?” 辩问说道: “三教,自然就是儒释道三教了,本次辩论是为了确定三教的地位,将道统之争拿到明面上来争。” 这下子惠可立刻明白了,他也激动的看向达摩。 这种辩论其实在宣武帝时期也曾经主持过,结果自然是崇信佛法的宣武帝判定佛门得胜,这才有了北魏佛门这二十年发展的黄金时期。 南朝萧衍更是亲自主持过好几次的佛道辩论,当时萧衍甚至亲自下场和道家宗师陶弘景辩论,最后陶弘景都没能辩论过萧衍,只能承认佛教第一,这也确立了南朝的佛门在宗教上的统治地位。 如今南北都崇佛信佛,没理由关中这个地方就不信,而且西域也有很多知名的高僧,反而这些年来道门自寇谦之死后就日益凋零。 但是这一次又稍有不同,以往都是佛道之争,也就是宗教之争,怎么大将军苏泽要将儒门也拉进来? 儒门虽然也可以认为是一种宗教,但是和大众传播的佛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儒家的信仰往往也只在士大夫阶层传播,而且儒生也不排斥信佛。 达摩皱起眉头,如果只是佛道之辩,以如今北地道门的势力,那肯定是辩论不过佛门的。 可是如果加上儒门,那结果就不好说了。 但是这位大将军苏泽也不是士族出身,按理说对儒门也没有太深的信仰。 惠可看向师父,依然觉得这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如果能够在这次三教辩论上展露头彩,那师父就能一下子成为名震关中的名僧。 这对于传播师父的修行法门也很有帮助。 不过达摩也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正好也可以通过这次三教辩论窥探苏泽对于佛门的态度,他点头说道: “恰逢盛会,那就是我们师徒的缘法,不知道主持我们这些外地僧人是否可以参加?” 辩问笑着说道: “既然是三教辩论,当然是所有人都能参加了,这些西域赶来的僧人就是来助阵的。” “不过按照政务堂的新规定,挂单的僧人都要登记临时度牒,如果两位之前没办过,还是要去僧道司去一遭的。” “僧道司?” 辩问点头说道: “是政务堂下专门负责僧人道士的机构,需要在僧道司下备案,得到临时度牒后才能在西北传法,而且日后建庙收徒,也都需要在僧道司下登记。” 惠可这下子不理解了,他问道: “这出家为僧是个人的事情,还需要向僧道司备案?这岂不是说西北的信众出家,还需要苏大将军同意才行?” 辩问笑着说道: “目前收徒只要备案就行,僧道司也不会不发度牒,而且这度牒也有诸多好处,像是咱们永乐寺就是按照寺内有度牒的僧人来授僧田的,那当然是有度牒的僧人越多越好。” “而且有了度牒,也就是将军府认可的僧人了,传法的时候也更容易让人信服些。” “度牒查得不严,但是两位大师日后如果要开山建庙,那就一定要去僧道司登记才行,不然就是淫祀,一旦被查到是要被捣毁的。” 惠可听完这才点点头,听起来这度牒似乎也不错,听起来像是官方认证的僧人,在传法的时候是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只是没想到在西北建佛寺这么麻烦,也难怪偌大的永乐城内只有这么一座永乐寺了。 就这样,达摩师徒就在永乐寺内住下。 但是很快,关于这对师徒的风言风语就传出来了。 首先是这对师徒从不念经,也不参加永乐寺的早课。 达摩有的时候会在佛堂的角落坐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惠可就更加奇怪了,这是个残疾的僧人,只剩下一条手臂,也不知道为什么达摩要收下这样的弟子。 他整天也不做任何修行,而且也和他师父一样从来不看佛经,反而是儒家经典和道门典藏看的比谁都多。 也有僧人跑过去询问惠可,到底学的是什么佛法,惠可就只是指着自己说道: “修的是成佛之法。” 众僧人都觉得惠可是在开玩笑,就算是南梁那位菩萨皇帝,也只敢说自己是菩萨,还不敢说自己是佛。 有僧人嬉笑道: “惠可大师这般修行,怕是几辈子都成不了佛。” 众僧人哈哈大笑起来。 惠可认真的说道: “这也不一定,也许几辈子成不了佛,也许马上就能立地成佛了。” 众人不解,惠可指着自己说道: “人人心中都有佛心,只要参悟了其中道理就能立刻成佛。可开悟何其难也!” 众人更是觉得这对师徒是对疯和尚。 不过这对师徒也仅仅是引起了一些议论,很快永乐寺的佛门弟子们都开始为了三教之辩摩拳擦掌,只要能辩论成功,那佛门就可以称霸西北了。 三教辩论的预计时间是两个月后,大量的僧侣道人开始向永乐城内集结。 —— 苏泽的将军府也开始热闹起来,整个永乐城内都知道了苏将军唯一的妹妹就要出嫁了。 但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苏将军这唯一的妹妹,竟然没有嫁给士族子弟,而是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镇遗民独孤信。 士族对此有些忧虑,苏泽并不算是太亲近士族,难道这是一个信号? 但是很快这个顾虑就被打消了,陈留公主在百丈楼宴请永乐城内的士族女眷们,邀请她们一起帮忙筹备苏玉瑶的婚事。 而在这次宴会后,不少城内的士族女眷们也见到了独孤信的样貌。 她们纷纷回去和自己的丈夫说,如果能长成独孤信这个样子,门第已经没有意义了,什么苏大将军排挤士族完全都是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的瞎想! 这位风流倜傥的独孤郎一下子成了永乐城内的风云人物。 甚至连独孤信的衣着打扮,他喜欢斜戴帽子的习惯也成为永乐城内的流行风潮。 独孤信对于这门婚事倒是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他的好友们也纷纷来帮助他组织婚事。 “独孤大哥!” “陈崇?” 独孤信抬头一看,一个明显晒黑了的年轻身影出现在面前,这是当年和他一并来到永乐城的陈崇(侯莫陈崇)。 “你怎么回来了?” 独孤信记得陈崇在崇文馆读书,很快就通过崇文馆的考核。 他因为年纪太小,王思政特别请示了苏大将军,这才特批他去万俟丑奴的军中担任行军司马。 万俟丑奴是不是随着于谨出征略阳的吗?怎么陈崇现在就回来了? 陈崇也是刚刚刚回来,他连忙说道: “我是随着各军司马们一起返回幕府述职报功的,一回来就听到了独孤大哥的婚事将近,办完了正事就过来了。” 独孤信见到故人也是欢喜,他和侯莫陈兄弟关系不错,在永乐城的时候也经常和陈顺来往,是将陈崇当做亲弟弟来看的。 “黑了,也壮了,看来军营中伙食不错。” 独孤信原本还担心陈崇不适应军营生活,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陈家兄弟都是天生的猛将坯子,上次还听陈顺说,年纪轻轻的陈崇已经得了两次“上上”斩获了,当真是相当的勇猛。 “和我讲讲,战场如何?” 独孤信因为这次没能上战场,拉着陈崇去内屋,询问他这次从军的经验。 陈崇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从军的经历说了一遍,从他和万俟丑奴在高平北面打突厥人,再到他随着大军南下参加街亭之战,因为万俟丑奴是外围的部队所以没捞到什么军功,但是当时街亭之战的经过陈崇这些军司马们也反复讨论复盘过,倒是也给独孤信讲的非常清楚。 对于街亭之战,独孤信本身也有幕府记室的职位,相关的战报也看了不少了。 他倒是对陈崇说的另外一件事感兴趣。 “高平镇以北都出现突厥人了?” 陈崇点头说道: “这些突厥部落装备要比柔然人好,马也要比高车人多,不可小觑。” 独孤信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自己那封奏本,有没有能让苏大将军重视? 明天早上九点公布抽奖,肥鸟就用随机数抽了,到时候大家关注一下明早九点的本章说,肥鸟公布中奖结果后,请中奖的书友到时候留下steam账户名。 ------------ 第367章 苏闻和苏无名 “令绰,你怎么看?” 苏绰突然被召进了苏泽在军营中的虎堂,这是苏泽在军营中讨论正事的地方。 一般来说,苏泽如果是讨论要事,都会在虎堂中召集政务堂或者幕府重臣,但是今天只有苏绰一个人,这让苏绰觉得十分的奇怪。 接过奏章,苏绰手微微一颤,这是两份密札。 所谓密札,就是一种特殊的奏本。 正常的进奏,军事上要先送到幕府,政务上的要交到政事堂,然后经过相关的重臣商议后写上意见,然后才会送到苏泽面前。 当然,以苏泽的威望,如今的幕府和政事堂也不敢做出隔绝内外的事情,下面的重要奏章他们也不敢瞒着不报的。 苏泽也在其中安插了不少负责传递公文的吏员随从,至今确实没有出现过截留的事情。 在这两套公文传递系统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奏章。 这种特殊的奏章就是密札。 这是有着特殊样式的奏章,由苏泽名下的工坊用特别的防伪手段印制,各地的驿站见到这种密札,都要用最紧急军情的方式加急送到永乐城。 密札是不需要经过任何僚佐机构的,会直接送到苏泽的面前。 苏绰也被赐过几本密札,但是他身为儒家子弟,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权术上的东西,但是苏绰也承认,密札的杀伤力是很强的。 因为正常的奏本,是需要经过层层流转的,经手的人多,很多人都有机会翻阅。 而有些可能得罪同僚的事情,有可能泄露机密的事情,都可以通过密札的渠道走,上密札的人,也可以在密札中说一些平日里不敢说的事情。 苏绰连忙说道: “这是上给大将军的密札,属下不敢翻阅。” 苏泽很满意苏绰的态度,他麾下中,苏氏兄弟是最知道进退的,清楚主君和臣下之间分寸的。 这大概和他们都是纯粹的士大夫有关系,包括于谨和羊侃这样的士族子弟,他们因为长期在军中,也染上了一些军中习气,不像是苏氏兄弟这样。 苏泽说道: “这是检校郎苏闻(【风闻言事的酷吏】),从凉州发回来的密札。” 这下子苏绰就更不敢看了,他连忙说道: “那属下就更不敢看了。” 苏泽哈哈一笑说道: “那我就念给你听。” 苏泽接过了密札,翻开念了起来。 苏绰一边听脸色一边变化,等到苏泽念完之后他直接后退一步拜倒在地道: “属下无能,忝为领政务堂事,却不能为将军分忧。” 苏泽本意也不是敲打苏绰,他知道苏绰和凉州的豪族并没有来往,而且这些年来苏绰都随着自己经营陇西、高平和夏州,根本没有太过问凉州的事情。 但是苏绰这样请罪倒是也没有问题,如今理论上政事堂是所有政务系统的领导者,下属出了问题,上层自然要担负领导责任。 苏泽并不是要追究苏绰的责任,他扶起苏绰说道: “令绰说你自己有责任,那本将军还兼任凉州刺史,岂不是更有责任?” 苏绰确定了苏泽不是要问责政事堂,这才稍稍安心,苏泽返回座位上说道: “凉州的官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苏绰心中叹息,看来苏泽憋了很久,终于要对凉州的士族豪强动手了。 但是听完了苏闻的密札,苏绰知道这一次苏泽也是不得不动手了。 苏闻是以检校郎的身份前往凉州,查探凉州某县的租调情况的。 凉州作为横跨河西走廊的重镇,是塞上江南之地,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战争,理应是如今苏泽治下最富庶的地区。 可是凉州去年的田税只收了三十万斛的粮食,是苏泽治下六州二郡中最少的一个,甚至和仅仅一郡之地的陇西郡相当。 这就是凉州出了问题了,所以苏泽派遣了两名检校郎,前往凉州完成租调征收情况最差的两个县去探查。 苏闻(【风闻言事的酷吏】)和苏人杰(【断案如神的司法吏】)这两个检校郎,就这样结伴前往凉州。 实际上苏闻的密札是通过系统传给苏泽的,要不然以现在的文书传递速度,此时的密札还在路上。 但是苏泽看完了苏闻的报告非常的气愤,让随从誊抄了报告到密札上。 苏闻进入凉州后,很快被当地县长热情的招待。 苏闻是个酷吏,但是也是有能力的酷吏,他知道这名县官是凉州贾氏的后人,在本地的势力很大,贾家等几个大的凉州豪族,实际上控制了梁州刺史府的运转。 就连前凉州刺史元彧,其实也没有能够擦插手多少凉州的本地事务。 苏泽这个凉州刺史,其实真正实际控制的也就是敦煌一个地区,还是因为敦煌是苏泽自己打下来的。 凉州其他几个郡,都是在凉州本地士族的控制下的,比如苏闻去的这个县,就是武威郡下的一个县,县长就是姑臧贾氏的子弟。 苏闻和这位贾县长虚以为蛇,甚至快要结拜为兄弟了,他派出自己的随行吏员不断走访的观察,又让带来的户曹吏随从查看县衙的账簿,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明明去年这个县是风调雨顺,但是粮食却减产了! 而且这个县的土地也在不断的减少,很多土地都从田籍黄册上消失了。 到了这时候,其实苏闻已经明白了,这就是豪强大族侵吞土地的常用手段。 一边侵占土地,一边将土地从田籍黄册上删去,这样他们侵占的土地就可以不纳田税了。 对于人口也是同样的道理,不断的藏匿人口,将原本应该承担的租调也给赖掉。 苏闻有些惊讶,在其他州郡的地方官员都忙着增加田亩数量,甚至有官员为了进步虚增田数被检校郎在上计中发现处罚,到了凉州反而这些县官却一点都不装了,直接用如此简陋的手段帮着地方豪族逃税? 凉州简直就和苏将军治下的其他地方完全是两个地方。 苏闻又走访乡间,了解到当地豪族欺压百姓,逼迫百姓变卖祖产的事情。 甚至这位贾县长连安置返回本地的伤残府兵都欺压,将应该授予他们的土地授给了本地豪族,却以无田可授打发了这些在战场上有功的老兵。 苏闻也是出离愤怒了,他知道这些士族豪强的官烂,可没想到这么烂? 就在苏闻搜集证据的时候,却遭遇到了一场刺杀! 也亏着苏泽谨慎,给办案的检校郎秘密安排了悬镜司的【白鹭使者】随从护卫,苏闻这才逃过了一劫。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位贾县长也是彻底撕破了脸,甚至调用当地县兵想要截杀苏闻。 最后还是白鹭使者用调兵的令牌,从附近的折冲校尉府调集了府兵,这才把苏闻救了出来。 这才有了苏泽桌子上的这份密札。 地方上一个县长,竟然袭杀政事堂派下去的检校郎,甚至在事发之后还敢调集县兵公然攻打,这凉州的士族豪强实在是太嚣张跋扈了! 这样的行为已经形同叛乱了! 在苏泽控制的其他地区,这样的事情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凉州的情况确实和其他州不一样。 其实北魏崛起中,很大一部分吃了凉州的红利。 在五胡乱华的时期,大量的中原衣冠避祸凉州,可以说是凉州保留了汉文明的火种。 在北魏扩张的时候,太武帝拓跋焘将原来的凉州无数奇珍异宝和吏民三万多户凉州豪族(这里有天师、高僧、建筑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经济学家、经学家)迁至国都平城,这些是北魏从游牧政权向中原王朝转变的重要一步,从此之后的南北两强的局势就彻底奠定,北魏周围的小政权被一一扫荡干净。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凉州也是豪强大族势力最庞大的地区。 历任的凉州刺史,其实都在任上没什么作为。 苏绰当然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但是他也没想到凉州这些豪族跋扈到了这个地步。 “那贾援是凉州别驾吧?” 苏泽当年从敦煌入武威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姑臧贾氏的家主。 苏绰掌管政务堂,自然对各地州郡的高级官员很清楚,他点了点头。 苏泽说道: “凉州也要行三互法,将贾援调出凉州,如果他不愿意就让他辞官吧。” 苏绰点点头,将这条命令记下来,无论这凉州别驾贾援是否知道这位贾县长的事情,他作为姑臧贾氏的家主,又是凉州当地的高级官员,实在是难辞其咎。 用三互法的理由将贾援调离凉州,可能只是一场大清算的开始。 可偏偏这一次苏泽占着理,检校郎不是苏泽的私臣,他们是在政务堂的委托下前往凉州核查去年田税情况的,可以说是代表了整个政务系统的。 如今贾县长打的就是整个政务系统的脸,这时候别说他给士族子弟的身份,就算他是宗王王族也不能饶了。 只是希望苏将军不要再扩大化。 苏绰刚刚想完,苏泽又掏出一份密札说道: “苏人杰那边也出事了。” ------------ 第368章 苏人杰(【断案如神的司法吏】)那边也出事了? 苏绰险些没站稳,他终于明白苏泽为什么在明堂单独召见自己了。 如果只是苏闻这一路出了问题,还可以说是孤例,如果是两名派去凉州的检校郎都出了事,那就是整个凉州都烂了。 苏泽这次没有让苏绰看密札,而是简单概要了密札的内容。 “苏人杰一到县里,就遇到了几起命案。” 听到这里,苏绰稍稍放心,如果这是遇到命案,那不是说明是地方官的问题,那只要抓到凶手就行了。 苏泽继续说道: “苏人杰抵达此县后,就遇到了西域商团上门诉冤,说是多家商团在县内失踪,但是当地县尉侦缉无果。” “苏人杰就从县里翻看了卷宗,最后发现这些商团都和当地一家显云寺有过关联,然后就带着人去显云寺查探。” 苏泽宛如在说故事,就如同亲眼所见一样,先是描绘了显云寺的富丽堂皇。 “这显云寺坐落于城外的山上,本是一处无名僧人所建造的小寺,这些年来香火日盛,也总有过往商客往来借宿其中,佛寺日益壮大,如今已经有僧田万亩,屋舍百间。” “而显云寺的兴旺,就是当代寺监法云接掌寺院后才开始的,据说这位法云大师佛法精深,深得地方敬重,万亩的僧田也都是他做寺监的时候信众们捐赠的。” 苏绰越听越是不对味,只听到苏泽继续说道: “这苏人杰投宿显云寺后,就遇到怪事不断,首先是夜闻妖言,警告他速速离开此县。” “接着他贴身的检校郎印信也被偷走,还多次遇到‘意外’,差点死在寺中。” 苏泽说的绘声绘色,将苏人杰在寺中的遭遇用怪力乱神的语气说了一遍,这让本来对佛法无感的苏绰都竖起汗毛,难道真有神佛显灵? “一番波折之后,苏人杰还是发现了端倪,这些商团失踪的地点不一,但都是在显云寺内投宿过,而且都是满载货物投宿的。” “苏人杰经过调查,最后发现这显云寺和城外的山贼勾结,在查明了商团的情况后就让山贼打劫商团,最后得到的货物也是通过显云寺来销赃的。” “而显云寺能够兴旺,也是靠着这条邪路。” 苏绰瞠目结舌,没想到凉州还有如此的黑庙,而且地方官府竟然置之不理? 苏泽继续说道: “显云寺败露后,妖僧法云还准备袭杀苏人杰把事情给扣下,最后也是悬镜司使者调来府兵,将显云寺攻破之后才将苏人杰救了出来。” 苏泽又补充了一句: “妖僧法云已经伏诛。” 听到这里,苏绰松了一口气,这案件虽然骇人听闻,但是应该和地方无关了吧? 只听苏泽继续说道:“但是苏人杰后来调查发现,此县的田租年年下降,就是因为本地县令佞佛,纵容地方上的佛寺扩张,显云寺占地万亩,但和本地的大寺院相比都不值一提,而且这些佛寺都做成了生意,大和尚们都穿金戴银,出入排场比县官都要大。” “这县官还将这些僧人奉为上宾,对于政事堂僧道司的政策坚决不执行。” “又因为当地免税的僧田太多,县官对于民田征税日重,更多的百姓向寺院投效田产来躲避税赋,也有大好男儿出家为僧逃避租调和徭役,当地竟然有两成百姓出家。” 这下子苏绰也绷不住了,世风崇佛,但竟然还有如此佞佛的县令,当地畸形的氛围还养出了显云寺这种邪寺,凉州的问题确实很大啊。 苏泽说道: “令绰,你觉得这事情要如何处理?” 这下子苏绰也觉得棘手了,佛门无论在南北都是很大的势力,而且他们还得到底层百姓的支持,如果用强硬手段灭佛,反而会遭到反噬。 说白了,当地百姓之所以出家,又将自己的田产托庇寺院,那是出于经济考虑的最后抉择,这对于国家是有害的,但是对于他们个人都是有利的。 虽然苏泽在夏州推行的按僧人授田的制度推行的不错,但是最后执行的还是地方官员。 地方官员和当地僧众本来就有勾结,或者本身崇佛不愿意执行你政务堂的规定,又或者明里暗里的抵抗拖延执行。 检校郎也就只有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个县都派检校郎去巡查,这两个县是凉州问题最大的两个县,但是不代表其他县就没有问题。 苏绰思考了半天,还是摇头说道: “属下也没有良策。” 这倒不是苏绰不想要献策,对于这种宗教问题实在是没有办法。 苏泽倒是也没有责备苏绰,他说道: “前几日本将军遇到一位佛门宗师,这位大师倒是给了我一点启发。” 佛门宗师? 难道是来参加三教辩论的佛门大德? 没听说过苏将军对佛法有兴趣啊? 苏绰当然不知道,这所谓的佛门大德,就是苏泽自己用系统召唤出来的。 【佛法精湛的戒律僧】 姓名:辩空。 品级:橙色; 效果: 佛法无边,对各门佛法都有深刻的理解,熟读各种佛经。 守戒,能够遵守各种佛门纪律,劝导周围的僧人守戒向善。 评价:“劝人莫作恶,守戒修成佛。” 售价:不需要香火钱供奉。 对于这个辩空,苏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律宗。 律宗是唐时发扬出来的流派,主要的佛学理念就是持戒修行,也就是通过遵守各种佛门戒律修炼成佛。 不过后世这一宗派早就已经式微,最有名的律宗僧人就是东渡的鉴真了。 而鉴真东渡,除了弘扬佛法的需求之外,也在于当时的倭国僧院势力很大,甚至僧兵能够左右倭国的局势。 倭国的统治阶层,将鉴真请过去,通过宣传守戒修行,来瓦解那些不守戒律的僧团。 效果确实很好,鉴真东渡后立刻整顿了倭国佛门的秩序,通过自己高深的佛法和在佛学界的地位,将那些混入僧人队伍中的恶徒驱逐出去,控制住了膨胀的僧团势力。 对于佛门的事情,还是由佛门自己处理最好。 苏泽也发现,这个律宗甚至比辩才的净土宗更加适合作为佛门的官方意识形态。 律宗讲究的就是持戒,认为只要坚持各种复杂的佛门戒律,最后就能修炼成佛。 戒律这东西,自然是引导人向善的,要成佛当然要脱离各种低级趣味了。 而且律宗高僧的品德往往是非常高的,也可以引导民间向善的风气。 听说苏泽并不准备用强制手段灭佛,苏绰也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苏泽也发现了,南北朝时期的佛门兴盛,已经到了一种全民信仰的阶段。 关中地区,也是到处都是石窟佛寺。 当年在河州的时候,就有炳灵寺石窟,刚刚收复的泾州也有大量的石窟和佛寺,凉州还是闻名世界的敦煌石窟,和夏州隔着黄河的并州恒州,还有云冈石窟。 甚至很多石窟都不是官方组织开凿的,比如敦煌石窟就没有官方背景,就连河西不在中原控制下的那段时间都在开凿建设。 这些石窟都是规模宏大到了极点,工匠们能在荒凉的山中花费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时间开凿石窟,民间信仰之盛可见一斑。 北周武帝灭佛,从佛门释放出大量的土地和人口,但是并没有扭转其后隋唐继续佞佛的风气,要不然唐代的韩愈也没必要上什么《论佛骨表》了。 反倒是自宋以后,科举兴盛,再加上佛门的不断本地化改造,中原佛门开始变得温和无害,南北朝隋唐时期那种超级大寺院解体,佛门转入纯粹的民间信仰。 这么一想,确实没必要大规模的灭佛,还不如趁着如今佛门理论驳杂,各种流派繁多的时候,用后世那些更无害的佛门理论来改造佛门。 这就和苏泽对待世家大族的态度是一样的,因为现实的问题不得不用,但是要警惕的用。 三教辩论也是同理,苏泽需要的不是彻底消灭佛门,而是确定儒在三教中的地位,将佛道排斥到官方意识形态外。 民间百姓可以信,但是和苏无名去的那个县里的县令那样,佞佛的官员就不用当了。 苏泽又说道: “幕府和政务堂中有没有潜心礼佛的官吏?” 苏绰愣了一下,这年头的官员都会或多或少的接触一些佛法,倒是没有听说谁非常的虔诚。 主要是苏泽还处于上升期,官员更多的精力放在现实的进步上,不需要寄情于出世的佛法上。 苏泽说道: “若是潜心礼佛,那就不要尸位素餐占着官位,大可以舍官回家修行去。” 苏绰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点头说道:“若有此尸位素餐者,政务堂定然不饶,以后吏部曹推荐官员的时候,也会将这一项作为考察重点。” 苏泽点点头说道: “这位辩空大师佛法精湛,过几日要在永乐寺讲法。” “本将军准备任命他为凉州主管僧道司的僧正,清理凉州不守佛门戒律的寺院。” 标题忘了写,是《律宗》。 截止昨天12点,最后是182楼。 抽奖结果是40楼。 @会做梦的咸鱼 请将steam的账户流言在此本章说下,肥鸟会将一份黑神话赠送给你。 感谢大家参加! ------------ 第369章 真不是三姓家奴 孝昌三年,七月十五。 葛荣在定州自称天子,定国号为齐,建年号为广安。 葛荣又召集各路义军领袖齐聚定州,宣布设置百官,封赏诸将。 在燕州上谷起兵后,迅速占据了整个幽州的杜洛周也应邀前往,各路义军的首领也都对葛荣称臣,靠着对官军致命一战的余威,葛荣终于整合了整个叛军的力量。 定州治城中山城被定为国都,建制之后总算是有了点样子,守城的兵丁都发放了类似的军衣,不再和刚起兵那时候一样像个草台班子了。 高欢一行人也从邺城出发,赶往中山城参加登基大典。 在距离中山城不远的亭驿中,众人正在做最后的休整。 今天天色已经晚了,高欢还是决定明日清晨再启程。 亭驿的驿长姓徐,在河东动乱前就是驿长了,前几年不太平就抛下了驿站返回家中,今年世道安稳了一点又重新回到了驿站。 不过葛荣显然准备登基建制,但是构建一个官僚体系是个相当复杂的事情,葛荣也只做过定州的别驾,将一个大齐朝堂凑齐都很困难了,自然也顾不上驿站系统。 所以这个亭驿的身份很奇怪,说它是个官驿,根本没有官府管理,大齐的官府就没有管理驿站的系统。 说他是民营的?但是因为这里之前就是官驿,所以很多前往中山的函使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些前往中山的将领官员也会在这里投宿,甚至比以往是北魏官驿的时候接待的官还多。 而大齐的官制也是非常的混乱,各种类型的将军号随意封赏,在葛荣登基之前就有了一堆各种各样的将军,也没人能说清楚哪个将军更尊贵些。 这一次赶往中山参加登基大典的各路“将军们”,都蜂拥挤进了这家驿站,然后为了争最好的房间甚至打的头破血流,高欢不愿意高调,所以就带着众人住在了驿站的侧厢房中。 窦泰对此非常的不满,他认为自己在南边又是抵挡元延明,又是团结冀州的士人百姓,算是给葛荣立下了功劳。 可那些参加了五鹿之战的小将,有些只是在旁摇旗呐喊,竟然也得了将军头衔,甚至还自比在高欢的功劳之上。 住宿下来后,窦泰终于忍不住道: “将军!这一次天子总要封你个国公当当吧?” 高欢先是苦笑,接着又是摇头,司马子如知道高欢的心思,呵斥窦泰说道: “阿泰!得了国公头衔又如何?最重要的是这次能返回邺城。” 窦泰不解的说道: “什么?连邺城都不让我们回了?” 高欢摇了摇头,这次前往中山之前,高欢将自己的姐夫尉景留在了邺城,还将自己在冀州训练的核心部曲也都交给了尉景。 一旦葛荣让自己移镇,好歹要将这些最亲信的部曲带出来。 高欢很清楚,当年葛荣就是推翻了鲜于修礼上位的,所以对于地方实力派非常的提防。 比如高欢的老上司杜洛周,葛荣多次下令让他来定州,但是杜洛周在五鹿之战前都不听从葛荣的调派,一直到元深战败后,杜洛周才不情愿的前往中山,参加葛荣的登基大典。 就算是这样,杜洛周对于葛荣也非常防备,不仅仅带来了两千燕州精骑,还将家眷和部将都留在了燕州。 高欢自从击败了元延明之后,在冀州声望也是与日俱增,不仅仅得到了冀州本地士族一定的支持,还得到了高敖曹来投,这一次前往中山,高欢也将高敖曹一并带了过来。 高欢也成为了被葛荣重点提防的地方实力派之一。 实际上高欢本来也是不想来的,他对于葛荣很了解,知道这个人心胸并不宽广,并不是能容人的人。 但是杜洛周都来中山了,他也不得不来。 高欢不由的叹气,虽然葛荣已经在筹备建制了,但从这个驿站就可以看出来,整个“大齐”依然是个草台班子。 这就是起义军的无奈了。 大家都是起兵反魏的,甚至对于杜洛周来说,你葛荣起兵的时间还要比我晚,凭什么你能当皇帝? 就是因为你的拳头最大? 那作为拳头最大的葛荣,是不是也要提防手下出现比自己拳头更大的? 当整个集团都是互相提防,上层打压下层的时候,那能够凝聚一心就见鬼了。 而大家当做你是一个草台班子,也不会因为有没有建制而改变评价,至少对于河东三州的士族来说,葛荣依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不过乱世之中,也不乏投机者。 第二天醒来,高欢从亭驿起来赶路,却又发现一支衣着明显和其他义军不同的队伍。 这支队伍的马也都是上等的好马,绝非高欢这种穷苦出身一点一点攒下的杂马,而且所有护卫都衣着一致,这都说明这不是普通的义军。 高欢找人打听,原来这是刚刚投靠葛荣的青州义军首领邢杲。 高欢一愣,他也听说过邢杲,和高欢他们这些六镇人不同,河间邢氏是北魏的乙等姓氏,也是河北响当当的豪门。 邢杲是在六镇起义后,从老家迁往青州的,他们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河东士人侨居他乡,也受到了青州本地豪强的歧视和打压,就如同当年六镇遗民到河东被他们打压的那样。 邢杲于是在青州揭竿而起,迅速占领了半个青州。 而这一次葛荣登基,邢杲也亲自前往中山表示归附。 一个河东的乙姓大族大张旗鼓的愿意归附葛荣,这也是一个相当具有标志性的事件。 高欢昨天刚认定了葛荣还是个草台班子,今天就被打脸。 他看着鲜衣怒马而去的邢杲亲卫,只能说道: “乱世之中,龙蛇并起,到底谁是真龙,谁是为真龙前驱,谁又能看的清楚呢?” 接下来高欢进入中山城,葛荣将运来的州府改造成简易的皇宫,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五色土,在城外垒起土丘用来登基的时候祭天,又命令抓来的绣娘缝制龙袍。 不过百官服制是来不及了,只能用前朝的旧服,高欢也领到了一套武将的官袍,加上一顶貂蝉冠。 礼官、乐手也同样紧缺,整个“大齐”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操办登基典礼的人,但是幸运的是来参加登基大典的人也不知道真正的登基大典是什么样子。 最后整个大典倒是热闹有余,庄重性不足,甚至连葛荣的龙袍都有点不合身。 但是好歹咱大齐也是建制了! 葛荣接下来就是建立六宫,又下令在中山营造宫殿,此外还要建立七庙来祭祀祖先。 最后才是众人最关注的论功行赏环节。 创新的各种杂号将军大家还是不认,最后葛荣也只能走回北魏的老路,继续设置四镇四征四平四安为正号将军,往上设置卫将军、骠骑将军。 高欢最后只得了一个安南将军的最低等的正品将军头衔,而葛荣的亲信部众则得到了征、平、安等将军职位,就连最新投靠葛荣的邢杲也得封了征东将军。 而为了葛荣出生入死的宇文家,宇文洛生得封镇东将军,并且加封渔阳王。 杜洛周得封卫将军,封燕王。 最惨的莫过于鲜于修礼的旧部了,他们大部分还是杂号将军,部众也被吞并和瓜分。 然后中山城又是大宴三天,高欢在参加完登基大典的酒宴后,返回葛荣赐予他的宅邸,立刻召集了亲信部下。 高欢脸色铁青的说道: “昨日我已经打听到,天子想让我们去打井陉。” 这句话说完,众人都是一惊,特别是司马子如说道: “万万不可!” “那并州的尔朱荣实力强大,可不是伪魏那些禁军能比的,而且井陉易守难攻,我们如何去打?这不是让您去送死吗?” 高欢点点头,司马子如是个明白人,这一次高欢的封赏如此之薄,已经说明了葛荣的态度,这是要削弱高欢了。 将高欢调离冀州,又让他去攻打周围实力最强大的尔朱荣,葛荣的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这时候,一路上都很沉默的高敖曹突然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投了尔朱荣如何?” 这句话一说,众人皆惊,混不吝的窦泰说道: “你说的什么话,再去投官军,将军不就成了三姓家奴了吗?” 司马子如立刻呵斥道: “阿泰闭嘴!” 司马子如立刻说道: “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就连禽鸟都能明白的道理,既然葛荣容不下我等,那还不如另投他家。” 高欢对于背弃葛荣其实也没有心理压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干脆也不演了,直接说道: “在葛荣危难之际,我在冀州领兵击败元延明,也算是还了他当年收留的恩情。” “让信使去冀州通知尉景,让他领兵前往井陉,派人和尔朱将军接触再做打算。” “我在洛阳有过一名旧友刘贵,深得尔朱将军器重,如果有他引荐,应该能得到礼遇。”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点头。 …那位读者没来领奖,再等一天,不行再抽个 ------------ 第370章 旧人凋零 “阿爷,是什么客人,需要您亲自在门口迎接的?” 征东将军李神轨扶着他的父亲李崇,站在宅子门口迎接一名故友。 李崇已经很老了。 上次出征归来,李崇就已经白发横生,后来朝堂政局动荡,李崇又卷入政治斗争的余波,被褫夺了骠骑大将军的封号,从此卧病在床,闭门不出。 现在的李崇,口齿稀松,目光歪斜,不再是当年那个让南梁闻之色变的卧虎了。 李神轨也是胡太后的面首,在高阳王元雍等一干宗室大臣诛杀了胡太后的两名面首郑俨和徐纥后,李神轨虽然靠着李崇的面子,没有被诸王诛杀,但是也被褫夺了官职,被迫返回家里照顾老父。 李崇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卧房了,就连前阵子崔光去世,李崇也没有能够离府去吊唁,只是派遣儿子去看了看。 前段时间,李崇遣散了自己这些年蓄养的姬妾,只留下一名照顾他多年的妾室,将她升格为续房夫人,继续留在府中照顾他。 任谁都知道,大魏这位卧虎,也和大魏的国运一样时日无多了。 李神轨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抱着病体,站在府门前迎接别人,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父亲这么做。 不一会儿,一辆驴车慢慢的停在李府门口,一名干瘦的老者从车上下来,李神轨才认出,这是被朝堂派去宣慰关中归来的郦道元。 郦道元也老了。 当年郦道元勘察《水经》作注的时候,都是骑马而行的,后来他入朝为官,无论是上朝还是去官府都是骑马,从来不坐马车和轿子。 但是如今郦道元也到了骑不动马的状态了。 其实郦道元和李崇相比并不大,如今也才五十多岁。 但是现在他的因为操劳过深,也已经是华发丛生了。 至于为什么郦道元要乘坐驴车,那是因为战马都被征集走了,现在百官都没有马骑了。 “怎么能劳大将军在府外等待郦某!” 郦道元上前扶住了李崇,两人这才进入府内,李神轨跟在两人身后,盘算出很多的念头。 如今李崇的长子李世哲就在西北,是朝廷的河州刺史。 不过李世哲自从就任河州刺史后,就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一开始苏泽担任护羌将军,河州的军务就是苏泽在负责的,等苏泽威望日隆,李世哲干脆就在河州游山玩水,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李世哲的女婿于谨也是屡立军功,李世哲几个儿子如今都在于谨麾下做事,李家已经有不少的族人都去了关西。 李崇能够在洛阳安享晚年,其实很大程度是因为苏泽在。 李神轨其实也想要离开洛阳了,郦道元是苏泽的老师,如果能走通他的关系? 回到内屋,李崇最后还是撑不住坐上了卧榻,他叹息说道: “郦公还是回来晚了,崔文正出殡没能赶上啊。” 老友逐一离去,能见到郦道元让李崇非常的欣喜。 其实对于李崇来说,郦道元并不算是友人,两人一文一武,相交也是泛泛,共同点就是两人都是崔光的朋友。 虽然不是老友,但是能有旧识已经不错了,他们这些孝文群臣,如今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 此时对于李崇这样的垂暮老者来说,能够见到昔日旧识,已经是相当开心的事情了。 提起崔光,郦道元这样冷峻的人也有些伤感。 李神轨找了个机会插话说道: “听说崔公的儿子崔劼护送崔公的著作去了关中,可是颇得苏将军礼遇啊。” 李神轨旁敲侧击,也是试探父亲的想法,他自己也想要去关中,但是他和兄长李世哲关系不太好,还是希望父亲能用面子,让苏泽给自己个官做。 所以见到郦道元后,李神轨心思更加热切,所有人都知道苏泽这位老师,实在不行走他的路子也行啊。 李崇说道: “神轨,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李神轨不乐意的离开了卧房,等到这个儿子离开后,李崇这才说道: “郦公见谅,我这个儿子一贯不成器,见了您又起了非分之想。” 郦道元也难得开玩笑道: “因为这个弟子,返回洛阳后,来拜访我的人踏平了门槛,就连当年我就任河南尹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人。” 李崇听完哈哈大笑,但是很快他又剧烈咳嗽起来,郦道元连忙端着水上前,等到李崇停止了咳嗽,他才问道: “关中的局势如何?” 郦道元叹息一声说道: “丹阳公的治下混乱不堪,我那弟子治下倒是安宁,在我离开关中的时候,关中士人都去投靠我那弟子去了。” 李崇沉默了一下,苏泽的心思谁还看不穿,只不过他还没有公然反叛,大家都低着头当鸵鸟。 闲聊了一番之后,郦道元这才说起了朝堂的局势,他说道: “朝堂想要让相州刺史,安乐王鉴为东讨大都督,出兵平叛,大将军以为如何?” 安乐王元鉴,当年在平定元法僧的叛乱中是出了力的,所以被封为相州刺史。 如今朝堂已经抽不出兵力来对抗葛荣了,只能从这些实力派的刺史中挑选平叛的将领。 原本朝堂是想让兖州刺史元延明领导平叛的,但是在冀州之战中元延明被高欢击败,威望大跌,最后朝堂挑来找去,只有相州刺史元鉴还能凑点兵力。 李崇摇头说道: “元鉴为人残暴,在相州不得人心,而且此人庸碌少智,朝堂是真的找不到人了。” 郦道元长叹一声说道: “朝堂议了几个人选,首先是当年广阳王的副手裴衍,在五鹿之战后,是裴衍勉力收拢残部,遁走冀州,保存了一部分官军的力量,但是裴衍如今在敌后,朝堂无法知道他的明确情况。” “此外朝堂还准备派遣中军将军源子邕,领导新募的禁军出征,但是源子邕不肯受东讨大都督。” 李崇说道: “裴衍多谋少断,可以为副将,不可以为主将。” “源子邕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他在军中威望不足,朝堂上也没有分量,他的建言朝堂肯定不会听从,做了这个东讨大都督反而会和广阳王那样被朝堂掣肘,他不肯当也是明智之举。” 郦道元看向李崇,这位老者虽然老迈病重,但是对于朝堂上将领的看法是一针见血,这一次郦道元返回洛阳就来拜访李崇。 郦道元诚恳的说道: “郦某这次返回洛阳,被朝堂拜为侍中,请大将军赐教平叛之策。” 郦道元丝毫没有升官的喜悦,反而是感觉到担子更重了。 如今门下省形同瘫痪,朝堂政令混乱,郦道元想要整顿朝堂组织平叛,但是他本人的军事素养平平,所以才来请教李崇。 李崇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过了半天才说道: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想要速胜已经不可能了。” 郦道元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问道: “那不速胜又要如何?” 李崇吐出一个字:“粮”。 郦道元很快明白了李崇的意思,他问道: “大将军的意思,利用叛军兵多而少粮的弱点,和叛军对峙消耗?” 李崇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 郦道元又说道:“可是朝堂也缺粮啊,洛阳的米价都是涨了几倍了,禁军出征的粮草都凑不齐。” 李崇说道: “郦公不是还有一个好弟子吗?我听说关中这几年倒是好过,让你那好弟子运送粮食入洛不就行了。” 郦道元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道: “苏子霖也不是不愿意出粮,他那留后使昨日上门,说是要替他求征西将军衔,还要朝廷将六等以下的勋官任免也授予他,还给一堆部众表了功。” 李崇说道: “那朝堂还有什么犹豫的,苏子霖还认朝堂的官职,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六等以下的勋官就算不给他,他就算自行委任官吏,朝堂还能拿他怎样?还不如一并给了他算了。” “洛阳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吝啬这些名爵?” 郦道元叹息了一声,最后说道: “也确实如此。” 这时候李神轨端着药走进了内室,李崇看着这个儿子,对着郦道元说道: “郦公,我这个儿子最不成器,我的本事只学到了一成,功名利禄之心还甚,等我死后,还请朝堂饶过他,让他扶棺回乡守孝吧。” 李神轨听完大惊,他本来是想要让郦道元帮他说话,运作他去关中,怎么父亲竟然想要让自己辞官回乡? 那还不如留在洛阳呢。 但是当着父亲的面,李神轨也不敢反驳,郦道元看着李崇,答应了这位旧人的请求。 两人又讨论时局,都默契的没有谈论苏泽和尔朱荣二人,郦道元也从交谈中,对河东平叛有了新的思考。 谁也没想到郦道元从李崇府上离开,第二天就接到了李崇身体更不好的消息,郦道元不由扼腕,原来昨日已经是李崇回光返照。 朝堂上的孝文旧臣又要少了一个,但是郦道元已经没时间伤感了。 最后朝堂满足了苏泽的要求,不仅仅给了他征西将军,甚至还超过规格给了他高平郡公的爵位。 门下省议事商议东讨大都督人选,虽然郦道元反对,但是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的支持下,还是以相州刺史,安乐王鉴为东讨大都督,出兵讨伐葛荣。 ------------ 第371章 红袍僧 “师父,今日有位辩空大师,要在永乐寺宣讲佛法。” 惠可和尚回到了挂单的僧舍,对着正在打坐参禅的达摩说道。 这对师徒在永乐寺中也是异类。 达摩每天就在打坐修炼,听说是在参悟什么佛理,而惠可则在永乐寺和永乐城内四处游荡,有时候也会参加寺内的小辩论。 惠可大部分时候都是带着笑容在听,但是他偶尔的发问角度都非常刁钻,都能让所有人都停止辩论,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问题。 永乐寺给两人起了外号,达摩叫做“闭口僧”,惠可则叫做“问题僧”。 一般来说,永乐寺中的佛法活动,达摩都是不参加的。 但是这一次的辩空来头比较大,引起了寺内众僧的关注。 南北朝时期的僧人,穿着的袈裟是有特殊规定的。 首先不能使用丝绸等高级材料,然后也不能用整块的布料,按照佛门的说法,袈裟应该是僧人一家家化缘而来,然后拼接成的,是为百衲衣。 不过从萧衍开始,南朝对德高望重的僧人,开始赐紫色和红色的袈裟,这就是紫袍僧和红袍僧,这个风气也传到了北面,北魏宣武帝也曾经赐名僧红色和紫色袈裟。 能够得到统治者的赏赐,也是佛门子弟在世俗地位上的追求。 这位辩空大师,也是苏泽第一位亲自赐予红色袈裟的僧人。 惠可也要去旁听辩空讲经,也是心中多有不服气,这些日子他见到的所谓名僧,很多连佛经都没读懂,更不要谈参悟理解了,而苏泽这位大将军也不像其他地方那些统治者那么崇敬佛法,他认定的高僧真的有德吗? 惠可也只是通知一下自己的师父,没想到达摩竟然说道: “那就去听一听吧。” 惠可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师父,难道是自己师父参禅乏了,静极思动也想去转转? 永乐寺倒是给足了这位红袍僧面子,在寺内高搭法台,又遍邀了在寺内挂单的名僧,请辩空来寺内宣讲佛法。 而辩空讲法的当天,包括苏绰在内的政事堂重臣也都出席。 苏绰也是很疑惑,一向对佛法不感冒的苏泽,对于这位辩空大师如此推崇,而他的佛法对于整顿地方上佞佛的风气有什么作用? 辩空登上了高台,众人倒是眼前一亮,只见他宝相森严,仪态端庄,看起来确实是一名高僧大德的样子。 辩空身穿苏泽所赐的红色袈裟,手持七环锡杖,一步步的登上高台。 等他坐在蒲团上,三转锡杖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开始宣讲他的佛法。 辩空一开口,却说起了一个比较冷门的佛法门派,他说道: “当年孝文帝时,法聪大师在平城讲《四分律》,并口授弟子道覆作《四分律疏》,是为佛门科条。” 众僧人都皱起眉头,法聪是孝文帝时期的佛法大师,但是他所提倡的佛门科条太过于严厉,很多僧人都不愿意遵守。 说白了,法聪研究的只是佛门的戒律,任何组织,国家有国法,家庭有家规,佛门有戒律也是自然的事情,这是佛门诞生之初就有的东西。 但是光是整理这些佛经中的佛法科条,对着其他僧人进行说教,法聪的理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爹味”太足,而且光是守戒,对于佛法修行也没什么好处,法聪的佛法也就在相州地区小规模传播。 辩空上来就说戒律科条,众人也觉得没什么兴趣。 等到辩空洋洋洒洒的说完,众僧更是觉得了无生趣,如果真的按照辩空说的戒律来修行,那做和尚还有什么乐趣? 苏绰等重臣们则纷纷点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泽如此推崇辩空的佛法了。 若是所有的和尚,都按照辩空的戒律来修行,守住那么多繁琐的戒律,那佛门就不再是祸患了。 苏绰更是进一步幽暗的想到,苏大将军让这位辩空大师去凉州做僧正,就是为了在凉州要求僧人守戒。 那如果不守戒的僧人,则可以打入到妖僧行列,动用官方的力量清剿。 果然是妙招! 但是苏绰看着高台上的辩空,又觉得苏泽的计划有些不妥。 原因是辩空的知名度太低了。 如果辩空真的是佛法大宗师,那他提倡戒律还有僧人会尊崇,可是他并没有那么高的名望,光是靠着佛经中搜索的戒律科条,又怎么能让这些僧人都认同? 苏绰叹息一声,大将军还是太着急了,或者说这位辩空大师虽然道德上可能真的无暇,但是在佛法上算不上高僧。 果然,等到辩空说完了自己的佛法理论后,高台下的僧人并没有多少服气的。 已经有僧人摩拳擦掌,想要和辩空和尚辩经了。 苏绰都不忍心看了,在他看来,一名钻研戒律的僧人,又怎么能打得过那些整日辩论佛法,专门卖弄口舌的和尚呢? 果不其然,高台下的众僧开始纷纷发问。 高台上的辩空彬彬有礼,等到台下的众僧提出问题后,接着开始了侃侃而谈。 只见这位辩空和尚口若悬河,对各门各派的佛法理论信手拈来,各种佛经原文和先贤批注都是当场背诵,迅速将那些提问的僧人给辩驳到哑口无言。 这下子苏绰惊喜的看着辩空,没想到苏大将军尊崇的这位大师还真有两把刷子。 辩空从中午辩论到了傍晚,整个永乐寺内的僧人们越是辩论越是兴奋,永乐寺的寺监方丈辩才不得不燃起火盆,让众僧人继续辩论。 结果是到了晚上子时,辩空还是稳坐在高台之上,但是台下的僧人们却都已经无言以对了。 就在这个时候,惠可突然站起来问道: “敢问大师,持戒修行确实是佛经中所述,可仅仅是持戒,如何成佛?” 这句话振聋发聩,一下子让众僧人醒悟过来。 是啊,自己纠结于戒律,但是惠可问的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咱们出家就是为了修行,你光说要持戒了,那持戒为什么是修行? 这句话可以说是直指要害,佛门之所以分为了各个宗派,其实就是在修行道路上的分歧。 比如达摩的禅宗,认为人人都有佛性,只需要顿悟就能照见佛性,从而直接成佛。 再比如辩机的净土宗,他的理论更加简单,那就是口诵佛号,念诵佛经就能积攒功德,死后就能前往佛门净土世界,所以他这套理论更容易被底层百姓接受,毕竟只是念诵佛法可要比去寺里修行容易多了。 佛门种种修行途径,为什么持戒也算修行? 苏绰大呼不妙,火盆照耀出惠可的样子,这个独臂和尚是个懂行的,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直指本心了,如果辩空说不好,那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众僧人都看向高台上的辩空。 辩空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这才开口说道: “持戒是过程,是修行之法,重要的并不是这些戒律科条上。” 众人都迷惑了,你讲了一天的戒律科条,这会儿说重要的不是戒律科条? 辩空说道: “佛门因果法,受戒是因,修行是果,受之于戒,修行时候思量戒律何处,思量不守戒律的恶果,明白佛祖为何授下此戒,才能明戒律之本源,见本心之光明。” 这句话一说完,惠可就如同被洪钟大吕撞了,呆立在当场。 而在场的僧人中,能听懂辩空话的都愣住了,这解答的精妙,让众人根本提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苏绰虽然不懂佛法,但是辩空这句话之中的理论还是很好懂的。 他细细思考,也觉得这番话中佛理悠扬,这位辩空大师果然是佛门宗师! 而且是一位不仅仅精通佛法,还擅长宣扬佛法的大宗师! 苏绰不由的感慨,自家这位将军,到底是从哪里搜罗到这么多人才的? 他彷佛有一个百宝袋,总能在你需要的时候,掏出一个你需要的人才出来。 众僧再没人发问,辩空这才从高台下来。 就和当年龙华寺比“神通”,辩机一战成名那样,辩空也是一战成名,立刻成为了关中佛门的顶尖人物。 等到众人散去,惠可才回过神来,他垂头丧气的对着达摩说道: “师父,弟子输了。” 达摩微笑说道: “输赢有这么重要吗?” “没想到中土还有这样的高僧,将持律也变成一门修行法门,明心见悟,倒是和我这一门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达摩并不知道,其实辩空最后这段话也是苏泽教的。 其实到了明清时代,万法归一,净土宗、禅宗、律宗最后都融合在了一起,辩空这句禅意十足的回答,就是万法归一后的答案。 对于北魏这个佛法还处于发展期,连宗派概念都没能出现的时代,自然是降维打击。 次日,将军府任命辩空为凉州大僧正,负责凉州度牒发放,僧人身份核验等工作。 除此之外,苏泽还给了辩空一项权力,对于不守戒律的僧人,可以强行收回度牒命令还俗,对于不守戒律的寺院,则可以认定为淫祀予以捣毁。 在永乐城名声大噪后,辩空踏上了西行之路。 ------------ 第372章 帝高阳之苗裔兮 萧宝夤最近很烦。 莫折天生和胡琛,这两个和他纠缠了多年的叛军,就这样摧枯拉朽般的被苏泽平定了,但是萧宝夤心中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反而陷入到了深深的惶恐中。 明明自己才是朝堂任命的西讨大都督,可是入关中这些年寸功未立,反而是接连葬送大军。 而本来只是偏师的苏泽,却接连打了胜仗,现在将整个关中叛军都剿灭了。 当年萧宝夤还曾经有过养寇自重,割据关中的野心,但是现在他只剩下了对未来的迷茫。 仅仅靠着雍州一州之地,他又如何能和苏泽相抗? 更不要说雍州的人心也不在他这边,如今关中士族纷纷投奔苏泽,怕是还没开打,自己就被哪个部下捆缚了献给苏泽了。 返回洛阳? 五鹿之战中朝堂精锐尽丧,听说葛荣已经出兵信都了。 信都,位于冀州的西部,是冀州的西部门户,一旦信都失手,那叛军就可以攻入相州了。 萧宝夤曾经长期在南线作战,他很清楚相州的重要性。 如果说并州是洛阳的北大门,潼关是洛阳的西大门,那相州就是洛阳的东大门。 至于为什么相州这么重要,那当然是因为黄河。 葛荣自从在五鹿之战后,得到了一些士族的加盟,打仗也从被动挨打,到了有了一定的战略规划。 比如这个攻打信都,挺进相州的计划,就是刚归顺于葛荣的邢杲提出来的。 如今叛军的局势,他们占领了定州、冀州、瀛洲、燕州,正在争夺恒州,这一块是原本北魏的膏腴之地,也是河东士族的大本营。 东北的幽州营州等地区,对于葛荣的态度也比较暧昧。 并州、肆州在尔朱荣的控制下,有着太行天险和尔朱荣的能征善战,葛荣并不准备去攻打尔朱荣。 而徐州、南兖州、东豫州这些地盘,都已经被南梁萧衍乘机出兵占领,北魏也失去了对汴水以南地区的控制。 北魏朝堂还能够维持下去的关键,就在于黄河。 沿着黄河而去,相州、冀州、齐州、兖州、青州这一些地区,还在北魏朝堂的控制中。 北魏的政令,还可以通过黄河水运传递到这些州。 同样的,这些地区的粮食和士兵,也可以沿着黄河调动。 这一点,其实就类似安史之乱的时候,安禄山攻入洛阳后,因为迟迟攻不下睢阳,让大唐能够通过京杭运河得到江南和齐鲁地区的输血,从而坚持到了形势逆转。 相州,也就是在兖州战败后,抵抗葛荣叛军的最后堡垒。 一旦相州失手,洛阳的东大门就会大开,而洛阳也会彻底失去和黄河沿岸诸州的联系。 可以说从这个时候开始,葛荣就不是四处逃窜打仗的流民帅了,而是有了整体战略规划,真的要覆灭北魏朝堂的叛乱势力了。 萧宝夤好不容易才从洛阳这个囚笼中逃出来,又怎么会主动再回去呢? 萧宝夤万分的后悔,当年自己捏死苏泽,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为什么会放任他坐大成这样? 更进一步的,萧宝夤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几番大战,消耗了莫折天生的实力,也不会让苏泽在后面捡了便宜,发展壮大到这个地步。 萧宝夤已经选择性的遗忘了他当年被莫折天生狂揍,苏泽在陇西郡和梁州击溃莫折父子,帮助他解围的事情。 当年那个风度翩翩,待人接物都温文尔雅的丹阳公早已经不见了,刻薄自私,对属下猜忌,也许才是萧宝夤的本色。 越是想,萧宝夤越是怨天尤人起来。 他本是南齐近支宗室,身份高贵,却因为萧衍篡齐,被迫流亡敌国。 虽然得到了北魏的礼遇,甚至还下嫁公主,可是萧宝夤一直打消不了那份逃亡他国的不安全感。 刚投奔北魏的时候,靠着敢打敢杀,萧宝夤在南线对南梁的战争中积攒了一些军功,得到了北魏高层的信任,得以出任西讨大都督。 当年逃亡途中的那份不安全感再次袭来,可这一次萧宝夤已经无路可逃了。 甚至北魏宗室还能投靠南梁,自己难道要去投靠柔然?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前线已无战事,萧宝夤终于将行台搬回了长安城,可他依然没有回自己的丹阳公府,因为他不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 这些年打仗,虽然他的行台就在距离长安不远的扶风县,但是他基本上没有见过妻子南阳公主。 以前也许是夫妻感情不和,到了后面则是萧宝夤干脆就不想装了,当年和妻子的恩爱,也不过是为了获取北魏上层信任的手段罢了,如今南阳公主在宗室内又没有地位,根本帮不了自己什么,萧宝夤更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南阳公主并没有撒泼打滚,也没有冲到萧宝夤的住处,只是留在府内不停的织锦,培养织锦的女工,然后每天让亲信侍女给萧宝夤送上食物和衣裳。 而萧宝夤在自己的别府中,除了和宠姬厮混之外,就是终日的醉酒不醒。 孝昌三年,八月。 当朝堂册封苏泽为高平郡公,征西将军的消息传到了长安,萧宝夤在别府砸烂了好几件瓷器,醉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只是萧宝夤并不知道,他喝的玉壶烧,也是商贾从夏州贩卖过来的。 —— 夏州,永乐城内。 苏泽获封高平郡公的消息,引发了整个永乐城的狂欢。 其实自孝文帝改革后,“公”这个爵位的含金量是在下降的,甚至不仅仅是国公,就连王爵的含金量也越来越低,更类似于荣誉性质的封赏。 这也是历史趋势,自晋以后,王公等贵族爵位就没有再实封过,公爵前的地名,并不是真实的封地,而只是体现尊卑的标志。 以古代国家或者一州之名命名的单字封号,当然是最尊贵的,比如苏泽如果得到夏公的封号,就要比高平郡公要尊贵。 大郡上郡,又要比小郡更尊贵。 比如萧宝夤是丹阳郡公,丹阳是天下名郡,自然要比鸟不拉屎的高平郡强,所以在爵位上萧宝夤还是要比苏泽尊贵的。 但是这一切,都是在朝堂还有掌控力的情况下。 对于苏泽来说,能得封高平郡公也是意外之喜。 很显然,北魏朝堂似乎忘记了,如今已经乱世了。 乱世和治世,用的是两套截然不同的规矩。 政事堂中,一名身穿儒生服饰的中年人,正在和重臣们说道: “按照庙制度,‘天子立七庙,诸侯立五庙,大夫立三庙’,既然高平郡公已经封公,理应建造祖庙。” 众人纷纷点头。 “父、祖、曾祖、高祖、始祖之庙。前四者为亲庙,后一庙为始庙。” 众人也点头,也不知道苏泽从哪里找来的儒生,对于儒家礼法如此的精通。 【引经据典的礼官】 姓名:苏通; 品级:橙色; 效果1:引经据典,该随从精通儒家各类经典,能引用经典证明自己的观点; 效果2:礼法,‘有礼,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评价:“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可以装备儒学典籍增加能力。 这名橙色随从继续说道: “高平郡公亲庙易立,敢问郡公的始庙如何立?” 始庙?就是认祖宗了,众人也看向苏泽,认祖宗这件事可是相当重要的。 比如北魏的元氏,当年拓跋氏是鲜卑的室韦部,据说祖先是居住在石洞内的。 在太武帝时期,曾有乌洛侯人使者禀告北魏皇帝,在乌洛侯人居住地的西北还有拓拔鲜卑先祖留下的旧墟,并称拓拔人的祖宗石庙依然存在,并常有附近的百姓前往祈拜。 之后,北魏太武帝派遣中书侍郎李敞远赴大兴安岭北麓,去考察乌洛候人所说的拓拔人的祖宗石庙。 李敞不仅找到了所谓的祖宗石庙,还在这里举行了告祭天地的仪式,并在石庙中刊祝文于室壁之上。 接着,太武帝又拿出了史书,找到了黄帝。 “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 这两件事,算是将北魏皇室的祖宗定下来了。 首先是拓跋部祖宗石室的发现,说明拓跋氏是鲜卑正统,是鲜卑最古老的部族。 接着又拿出从史书中考证,说鲜卑是黄帝的子孙建立的,是华夏正统。 此后北魏的始庙就是黄帝了。 祖宗? 苏泽哪里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 苏通继续说道: “周时武王封颛顼高阳氏后裔忿生于苏国,所以高平郡公乃是高阳氏之后也!” 苏泽自己也有点懵,怎么自己也成了“帝高阳之苗裔兮”了? 但是重臣都纷纷点头。 颛顼,五帝之一,同样也是黄帝的子孙。 可为什么不和北魏皇室一样追祭黄帝呢? 接着苏通一句话,又让众人皆惊。 “晋乃金德,我大魏乃是火德。” 五德始说是大儒邹衍结合了儒家和阴阳五行的说法,提出的一种朝代更替的“历史规律”。 北魏自称承袭法统于晋,那火生金,就是火德。 而颛顼,就是水神。 邹衍曰:“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 ------------ 第373章 自有大儒为我辫经 舒坦! 苏泽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苏通一番的引经据典,就这样帮苏泽认了祖宗,甚至连五行更替都帮着苏泽想好了,政务堂的重臣们也都挑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就这样,苏泽集团的内部,很快就认同了这个说法,高平郡公苏泽,乃是颛顼高阳氏之后,始庙就祭祀这位华夏五帝。 始庙确立了之后,接下来却遇到了一点技术问题。 苏泽的父亲做过羽林郎,自然是有名有姓有据可查,但是苏泽的父亲早亡,苏泽和苏玉瑶都不知道自己祖父的名讳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苏通又找来了李统,向他询问到了苏泽祖父的名讳。 可再往上,连李统也不知道了,苏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的,苏泽的曾祖高祖有没有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这事情也难不住苏通,当年老朱不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苏通帮着苏泽给他的祖宗编了几个名字,总算是把这诸侯的五庙给凑齐了。 家庙建立了之后,接下来自然是要建造宗庙,祭祀祖宗,这自然有专门的人手操办,反正有苏通的操办,就是最精通礼法的大儒也挑不出问题。 在确定了宗庙后,苏通又提出: “高平郡公当建宫室。” 这句话说完,重臣们再次面面相觑。 但是大部分人都保持了沉默。 北魏的宗王公卿,都是没有实际封地的,就是清河王和江阳王这样的辅政重臣,他们也只是在洛阳营造王府。 王府和宫室是完全不同的。 王府,再大也就是一座宅邸,就算是你建造得再华丽,那也就是居住的地方。 作为郡公,苏泽当然是可以建造公府的,就比如丹阳公萧宝夤,在洛阳就有一座华丽的府邸,是当年宣武帝所赐的。 如果苏泽现在入洛,北魏朝堂肯定也会给他赐一座华丽的府邸。 但是宫室,就不是一座宅子,而是类似于将军幕府一样,宫室是一整套的配合苏泽在这个高平郡公管理公国的官僚体系,这其中最重要的不是宫殿本身,而是在宫殿中任职的一系列文官武将。 比如在西汉的公国中,国内就会设置国相,这就相当于王朝的宰相,辅佐公国之主处理政务。 除了国相之外,公国等于是一套小朝廷,这比专门负责军务的将军幕府要全面多了。 重臣们都沉默了,现在就建立宫室,那不是要公然和朝堂分裂? 看到大家的反应,苏泽也清楚步子可能迈的大了,他挥挥手说道: “如今幕府加政事堂的体制,已经能运转很好了,没必要再建宫室。” 苏通立刻说道: “唯。” 苏通没有再提宫室的事情,但是这件事还是在诸臣心中埋下了种子。 这次参加讨论的政务堂重臣不多,只有掌政务堂事的苏绰、参知苏亮、参知封述、参知高徽,但是在这些文臣基础上,还有旁听的参机杨宗甲、李存真等武将。 在这场会议上,这些以旁听身份参与机要的武将们都是苏泽的旧部,他们没有资格在会议上说话表态,但是会后却将内容透露了出去。 他们是在表示不满。 对于这些武将来说,他们不能理解这些士大夫的谨慎,北魏对于他们并没有什么恩德可言,他们如今的一切,都是苏泽带领他们从战场上挣来的。 在他们看来,大魏现在才给苏将军一个郡公,以他的功劳给个王爵都足够了! 除此之外,文武之间的矛盾还体现在官位上。 对于高级文官们来说,做公国的职位,和做现在的职位差别不大。 苏泽如今已经有了关中诸州郡的官员任免权,政务堂的体系也等同于小朝廷了,甚至原本公国的那套官僚体系都显得落后了。 但是对于武将来说,苏泽想要给个杂号将军,都要上报朝堂,将军幕府能给的职位也就是参将、参军、督军、别将这些不入流的职位。 如果苏泽真的能裂土封国,那他就可以自己任命武职了。 所以在武将们的看来,这帮文官是心中还向着北魏,对大将军还不够忠诚! 于是这次会议的讨论被泄露出来,同时也引起了一些比较激进的低级文官的不满。 比如今日放衙之后,王思政从崇文阁返回家中,就听到了不少议论的声音。 “孝宽?” 韦孝宽提着酒站在王思政家门前,他连忙打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韦孝宽也是才回到永乐城,他作为检校郎刚被派往泾州督运粮草回来,刚刚向政务堂覆命,就过来找王思政叙旧。 这种同级官员之间的走动,其实也是一种互通有无。 王思政和韦孝宽的出身类似,性格相投,再加上职位相当,自然结下了私人友谊。 进入屋内,王思政的妻子让下人从巷子口买来下酒的吃食,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谈论起如今的局势。 韦孝宽首先说道: “慕容将军为人稳健,胡琛也算是配合,泾州大抵上安定了。” 王思政点点头,泾州百姓是因为被官府残害,吃不上饭才造反的。 但是造反这些人,同样也是吃不上饭,也对于连续多年的动乱厌恶了。 苏泽治下这些年都非常平稳,这次打仗准备的粮草也比较充足,慕容绍宗在接管泾州后,按照苏泽的命令拿出军粮在赈济百姓,自然获得了泾州人心。 韦孝宽这次巡查倒是没遇到什么幺蛾子,慕容绍宗这个人打仗,最擅长的就是打呆仗。 跟着他打仗,都是步步为营,布置沿途粮道慕容绍宗都会亲自过问,每一处营寨他都会亲自督建,这样的事必躬亲下,自然也没有督粮官从中动手脚。 韦孝宽巡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趟差事算是他就任检校郎后最轻松的一次差事了。 韦孝宽问道: “听说政务堂那几位对于郡公置宫室的事情不太上心?” 王思政点点头说道: “我听到的消息,几位参知虽然没有反对,但是也没有支持,郡公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王思政补充道:“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大家对于几位参知的不满。” 韦孝宽点头说道: “几位参知是挡了大家进步的路啊。” 对于这些高级文官来说,他们做北魏的官儿和做苏泽的官没什么大区别,而苏泽如果要裂土封国,他们要背上道德包袱。 但是对于低级文官来说,这一切又不同了。 如果苏泽真的能置宫室,那自然会出现很多官职。 就比如王思政这个崇文阁编纂的差事,如果苏泽置宫室后,那也能变成了个有品级的职位。 对于低级文官来说,显然做郡国的官员,要比做将军幕府的官儿更有吸引力。 人性就是这样,既得利益的集团都会日益趋向于保守,而后加入的人要进步,只有提出更加激进的主张。 这也是苏绰这帮人年纪还不大,威望还算是高,要不然就会被下面的人骂“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但是对于王思政和韦孝宽这些已经在苏泽心中挂上号,已经就任检校郎这类重要职位的官员来说,置不置办宫室对他们的影响力并不大,在这种风波中保持低调,才能维护好上上下下的关系。 韦孝宽又问道:“独孤郎的婚期将近了吧?” 王思政点头说道: “郡公府上的天文生算好了日子,就在下月,公主殿下已经赐下工匠,帮着独孤郎装点府邸了。” 韦孝宽和王思政原本和独孤信并没有什么交集,上一次独孤信考核上等,却拒绝了检校郎的职位,非要去从军,引起了韦孝宽和王思政的关注。 大家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杰,几番交往下来,三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这次独孤信没能随侯景出征,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苏泽的妹婿,王思政和韦孝宽当然不会嫉妒友人,他们也知道以独孤信的才学能力,成为苏泽的妹婿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对于上位者来说,下属不是铁板一块,反倒是一件好事。 —— 葛荣以宇文洛生为先锋,领兵攻打信度。 在葛荣建制后,果然将高欢从冀州调开,命令他驻守井陉。 高欢前些日子在冀州收拢人心的努力完全白费,可面对葛荣的大军也生不出反抗的能力,只能灰溜溜的带着自己的两千部曲离开冀州。 葛荣的过河拆桥,让高欢最后下定了决心,他抵达井陉后就积极和尔朱荣联系,希望能带兵投靠尔朱荣。 但是几次高欢派出信使,最后都石沉大海,很显然尔朱荣对于高欢这个多次背主的家伙没有太大的好感。 不过这一次,井陉的官军据点发动了异动,高欢登高而望,随即有些喜悦,他竟然看到了官军的头领换了人,变成了自己认识的贺拔胜! 武川人和怀朔人,虽然有些不愉快的过往,但贺拔兄弟为人义气豪迈,如今同是六镇沦落人,高欢再次派出自己的使者,向驻守井陉的贺拔胜请降。 ------------ 第374章 弼马温高欢 虽然武川人和怀朔人有些龃龉,但是贺拔胜见到了高欢派来的司马子如,还是非常欣喜的。 贺拔胜素来有豪侠之气。 当年在六镇的时候,高欢曾经在他的兄弟贺拔允麾下效力,在柔然入侵六镇的时候带兵解过武川之围,那时候高欢不要命的打法,就得到了贺拔兄弟的赞叹。 贺拔兄弟的父亲贺拔度拔身死,也是辗转了几次才投到了尔朱荣麾下的,大家都是六镇沦落人,贺拔胜对高欢一行人也是有同情的。 司马子如肩负高欢的任务,诚恳的对着贺拔胜说道: “我家将军一路上都心系大魏,辗转了多年才得了这次归正的机会,还请贺拔将军帮着引荐。” 司马子如又是狠狠的夸赞了一下贺拔胜,贺拔胜被他捧的很开心,张口说道: “尔朱将军是个爱才的人,贺六浑兄弟的勇武善战在六镇也是出了名的,我这就让亲信使者向尔朱将军送信,商议贺六浑兄弟归正的事情。” 司马子如不由的大喜,对着贺拔胜又是一阵大礼。 贺拔胜让司马子如在自己的军营住下,然后写好了书信让人快马送去尔朱荣处。 尔朱荣在占领了肆州之后,控制住雁门关后就没有再扩张。 恒州陷落后,叛军也没有贸然攻打雁门关这座雄关,尔朱荣在肆州待了一阵子,又觉得非常的无趣,就返回了秀容川。 在接到了贺拔胜的来信后,尔朱荣却没有当初见到贺拔兄弟时候的兴奋,反而皱着眉头对身边的贺拔允问道: “当年这个高欢曾经在你麾下打过仗?解过武川之围?” 贺拔允连忙将当年高欢打仗时候的表现夸赞了一遍。 贺拔允和贺拔胜一样,也都是爱惜豪杰的体面人,他为了给高欢加分,又补充说道: “高欢曾经作为函使往来于六镇和洛阳,当年也曾经和苏将军相交,后来苏将军随李骠骑去六镇,苏将军也曾经招揽过高欢。” 没想到这句话并没有能给高欢加分,尔朱荣皱起眉头问道: “你说的苏将军,就是我的结拜义弟吗?” 贺拔允连忙点头,但是尔朱荣却说道: “既然这高欢是我义弟的旧识,在六镇又曾经简拔于他,为何他当年没有追随我义弟?” “当年和那高欢一起的侯景,如今是我义弟麾下先锋大将了吧?” 贺拔允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能说,尔朱荣这个人,在用人方面还是有道德洁癖的。 贺拔兄弟虽然也是先投降叛军,后来再归顺的官军,但是贺拔度拔袭杀了卫可孤,当时的投降情有可原。 贺拔兄弟也是在旧主元深战败身死,这才转而投靠的他。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掌权后,就非常坚决的要杀高敖曹和邢杲。 喊杀高敖曹,是因为他家是大魏的乙等士族,在家族被挤出冀州后,朝堂还给了他父亲东冀州刺史,这种情况下高敖曹还要投降叛军。 邢杲也是同样的道理,尔朱荣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所以尔朱荣对于高欢也没有太好的印象,反而觉得高欢这人不识抬举。 自己的结义兄弟苏泽是何许人物? 能够得到他的青眼垂青,是高欢修来的福气! 被苏泽看中的侯景,现在已经是掌兵数万的大将了,名声都传到并州了。 但是看在贺拔兄弟的份上,尔朱荣还是说道: “既然我那义弟都觉得这高欢是个人才,那就允许他带部归降吧。” 贺拔允欣喜,尔朱荣又说道: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在洛阳的时候,我那义弟曾经提起过高欢,此人擅长养马?” 贺拔允也不知道高欢有没有这个本事,他只是说道: “六镇人生在马背上,这高欢既然做过函使,应该也精通此道吧。” 尔朱荣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归降后,就给本将军做个养马的官儿吧。” “啊?” 贺拔允也没想到,高欢投降后的待遇竟然如此之低。 他本来有心帮着高欢一把,但是看到尔朱荣不耐烦的样子,只好将话吞了下去。 其实如果刘贵在尔朱荣身边,应该也会帮着高欢说话的,但是刘贵被尔朱荣留在了肆州处理民政。 就这样,当高欢兴高采烈的带着部曲向贺拔胜投降,却被听说自己的部曲要被打散,而尔朱荣只是任命自己去做个养马的小官,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而心直口快的窦泰,直接指着贺拔胜骂道: “肯定是你这厮,嫉妒我贺六浑兄弟的才能,进了谗言!才让尔朱将军如此轻视我们!” 贺拔胜被这泼人一闹,却也发不出脾气,自己知道尔朱荣不重视高欢,还劝说高欢带部投降,确实也是他的不是。 但是贺拔胜也有自己的心思,高欢这么一投降,井陉出口就安全打开了,自己随时可以出井陉挣些军功。 要不然高欢驻守井陉,贺拔胜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力气才能拿下来。 高欢最后还是制止了窦泰撒泼,他对着贺拔胜行礼道: “这次能弃暗投明,还是靠着贺拔兄的帮忙,高某感激不尽!” 高欢也已经成长了几次了,他知道如今的贺拔兄弟是尔朱荣面前的红人,得罪他们对自己不利。 高欢本身出身就低,身段自然也更灵活些。 贺拔胜也是有些愧疚,于是他提醒说道: “贺六浑不是有个旧识刘贵吗?他如今可是尔朱将军身边的智囊,现在这位刘参军在肆州未归,等他回来可以请他在尔朱将军面前,帮着贺六浑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让将军改变对你的看法。” 高欢暗暗记下,又对贺拔胜表示了感谢,这才带着剩下的几个亲信,前往尔朱家的牧场,做起了看管马群的活儿。 —— 孝昌三年,九月。 北魏安乐王,相州刺史元鉴,镇东将军裴衍,中军将军源子邕,三人各自带领兵马,支援信都。 信都自从冀州兵乱以来,一直都还掌握在朝廷的手里。 最先进入信都的是镇东将军裴衍,自从元深战败后,元深的旧部中有一部分投入到了裴衍的怀抱,再加上裴衍收拢了河东不愿意投靠贼兵的豪族兵马,合计领兵两万人,总算是从一路杀到了信都。 不过裴衍这两万人都灰头土脸,装备也都残破不堪。 第二个赶来信都的,是中军将军源子邕。 源姓,也是北魏的大姓,本姓是秃发氏,同样也是鲜卑一支,曾经在鲜卑内部可以和拓跋氏相抗衡。 源子邕出身源姓,但也是北魏朝堂少数精通兵法的将领了,这次他领导的兵马,就是洛阳新募的禁军三万人,这算是洛阳最后的家底了。 距离最近,人数最多的是相州刺史,安乐王元鉴所领导的五万相州军,反而是最后一个抵达信都的。 这位安乐王元鉴被任命为主帅,大概就是因为他宗王的身份。 元鉴至今只有一次出场领兵的经验,就是当年元法僧父子占据了彭城,投降南梁的那一战。 元鉴当时担任琅琊太守,朝廷命令他出兵彭城,元鉴先是击败了南梁的军队,然后被元法僧领兵击败,全军覆没下,元鉴只身单骑逃回了洛阳。 就这样的战绩,元鉴也没有被朝堂治罪,反而被授予了更要害的相州刺史职位。 如今整个北魏已经人才凋零,安乐王元鉴竟然被任命为东讨大都督,领导北魏仅存的兵马和葛荣作战。 元鉴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在接到了朝堂的任命后竟然欣喜若狂,认为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到了。 这样的三名将领,抵达了信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吵架。 裴衍深恨叛军,和葛荣部的作战经验也是最丰富的。 此时一心为了旧主元深报仇,他认为朝堂十万大军虽然在人数上比不过葛荣,但是官军无论是粮草兵仗,还是个人素质,都要远超过叛军的,现在应该趁着叛军葛荣还在聚集军队的时机,主动从信都进军邺城,收复整个冀州。 源子邕听完吓坏了,他虽然没有和叛军交战过,但是他也是读过兵法的。 你说叛军不行,可是官军也不行啊! 洛阳武库早已经空了,他带来的两万洛阳禁军,甲胄兵仗都是孝文帝时期打造的,甚至还有太武帝时期的古董,不少武器也就是吓唬人的,上了战场一砍就碎。 官军虽然也有些粮食的,但是这些粮食都要派遣使者到齐鲁各州郡去征收运输过来,光靠相州的粮食,也支持不了十万人打一个月的。 要知道,行军打仗时期的粮食消耗,是三倍于守城时期的。 这也是正常的,守城的士兵可以吃的少一点,但是急行军赶路的士兵如果吃少了,那仗就不用打了。 最后两人分别看向了长乐王元鉴,这位宗王大手一挥道: “打!当然要打!” “朝堂让我们来信都,可不是躲在城内浪费军粮的!” 元鉴看向裴衍和源子邕,心想不能让两人将军功抢了走,他直接说道: “你们两位留守信都,本王亲自领兵,荡平贼寇!” ------------ 第375章 御下 听到长乐王元鉴要领兵出击,可把裴衍和源子邕都吓坏了。 不是,大王您这历史战绩,还真的敢打啊? 就连当年元法僧都打不过,现在面对的可是全盛时期的葛荣啊!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重要了,还是要让元鉴先打消独自领兵去送的念头。 裴衍和源子邕轮番上阵,又是将元鉴狠夸了一顿,然后源子邕才说道: “大都督,我们还是先探探贼军的虚实再说吧。” 元鉴想了想,最后还是认可了两人的说法,他先派遣先锋和葛荣接战,看看葛荣的成色再说。 —— “大娘子,将军回来了!” “我去府门口迎接,你们快去准备汤沐的水。” 永乐城的侯景府中,侍女激动的闯入了李氏的屋内,李氏立刻站起来,带着侍女家丁站在门口,终于见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猴脸男子。 见到李氏站在家门口,侯景这样的混不吝也眼眶微红,他上前两步想要抱住李氏,没想到李氏却先一步拥入他的怀中。 军中数月,见到这新婚妻子如此主动,侯景只觉得这些日子赶路的辛苦都值了。 但是李氏很快说道: “郎君快进府吧。” 侯景点点头,将马鞭交给亲随,这才带着李氏进入府内。 等进了府内,侯景的情绪终于失控,他对着李氏说道: “娘子,是我对不起你!” 侯景说的对不起,自然是他在陇西郡数月,却没能挣到军功。 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所以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以前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侯景他浑人一个。 可如今成婚之后,侯景反而在意别人的脸色,他不想要妻子和自己一起受辱。 李氏女却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此次出征将军又不是败了,只是未胜而已。” “话再说回来,妾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将军要请罪也要向郡公请罪,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 李氏女眨着眼睛,侯景刚刚酝酿起来的悲伤情绪一扫而空。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出征前,我不是许诺给你挣个命妇回来的,可是这次寸功未立。” 李氏女笑了笑说道: “郎君莫要自责了,这封诰的事情,都抵不上郎君平安归来。” 听到这里,侯景更是觉得心中被软化了。 李氏女又想到了什么,他说道:“郎君这次返回永乐城,是要去向郡公述职的吗?” 侯景点点头,这一仗打完,他被苏泽任命为秦州刺史,这次返回永乐城一是为了述职,将秦州之战的经过详细汇报给郡公。 另外一件事就是他身为秦州刺史,在履新之前也要接受苏泽的当面指导,确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他在秦州的工作方向。 李氏女说道: “郡公任用郎君做秦州刺史,这可是我父我祖这辈子都没做到过的高官,说明还是重用将军,郎君应该先去拜见郡公才是。” 侯景心中总算是舒坦了一些,又是外面的千言万语,不如家中妻子的一句夸赞,而李氏女就是那种特别擅长夸赞丈夫的人。 是啊,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秦州刺史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多少出身比自己还要高贵,名头比自己还要响亮的人,现在都还没能出仕呢! 侯景更是坚定了想法,一定要好好跟着郡公混! 侯景抱着李氏女往里屋走,李氏女脸上一红,打掉他的手说道: “郎君回来之后,应该先去拜见郡公才对。” 侯景说道: “郡公明日召见我等,现在无召去了作甚?” 李氏女严肃的说道: “郡公明日是公事召见郎君,但郎君也是将军的私臣旧部,难道今日不能求见吗?” 侯景恍然大悟,他连忙说道: “还是娘子提醒的对,我这就去求见将军!” 侯景性子急,一眨眼已经出门上马,李氏女本想要叫住他,让沐浴更衣后再去。 但是想到侯景这样去见郡公,可能效果更好,李氏女对着身边的侍女说道: “将汤沐的水温着,等将军回来。” “唯。” 百丈楼中,苏泽正在内堂逗弄儿子,突然听到了有人来报,说是侯景求见。 苏泽没有放下儿子,直接让人将侯景带入了内堂。 等进入内堂后,侯景收敛了性子,规规矩矩的向苏泽行礼参拜。 侯景说道: “属下面貌丑陋,恐惊扰了世子,请郡公恕罪!” 苏泽笑骂道: “你这猴儿,怎么婚后反而生分了!这是你少主,快来拜见!” 侯景嘿嘿一笑,这才麻利的上前。 苏泽怀中的儿子见到侯景的猴脸,反倒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侯景立刻说道: “郡公,属下这张脸在秦州可是能让小儿啼哭的,世子见到我竟然不哭,真有郡公您的风采!” 苏泽白了侯景一眼,他也知道这侯景素来没什么文化,这两句夸人的词儿也算是他憋了半天了。 苏泽这些日子,在百丈楼内会客的时候,都会带上儿子,这也是为了让手下和嫡长子建立联系。 可侯景这么一说话,苏贤就哇哇哭了起来,苏泽连忙将儿子交给侍女。 等到哭声远去,苏泽这才说道: “今日来,是谈公事还是私事?” 侯景愣了一下说道: “公事,公事,属下想向郡公汇报一下华州的战事。” 苏泽淡淡的说道: “如果是谈公事就滚回去,明日有的是你谈的时候。” 如果是其他属下,此时苏泽威严已经大成,大概都会诚惶诚恐的退下。 但是侯景就是个泼皮性子,他立刻变脸说道: “私事!私事!” 苏泽也松弛了脸庞,对着侯景说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侯景立刻说道: “郡公,还是让我跟着您打仗吧?做刺史我真的不会啊。” “这就是你说的私事?” 侯景说道: “当然,若是明日郡公让我做刺史,作为公事我当然不敢推脱,但是现在谈的是私事,我才把真实的想法和您说。” 苏泽终于笑了笑,侯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泽反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政务堂下的那些文臣出任秦州刺史?” 侯景摇头。 苏泽说道: “因为我信不过他们。” 听到这里,侯景大喜,自己果然在郡公心中是有份量的! 但他还是说道: “不能吧?政务堂的诸位,可都是追随郡公的老人了啊。” 苏泽说道: “他们当然不会有异心的,但是他们不一定能做好秦州的事情。” “秦州和泾州为什么会反,就是官府和豪族的问题,若是让一个士人去做秦州刺史,怕是又要重蹈覆辙,引得秦州不得安宁了。” “所以本郡公需要你。” 听到这里,侯景一下子就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让他一个在秦州毫无瓜葛的六镇莽夫去做秦州刺史,就是让他去莽的! 听到这里,侯景确定了,自己这个秦州刺史,考核标准肯定和别人不一样的,劝农课桑这些不是不搞,但是这些不是他的主要工作。 苏泽说道: “这次秦州泾州二州光复,很多当地士族豪强要回迁,你知道他们的土地要怎么办?” 侯景立刻说道: “这个属下知道!按丁授亩!” 苏泽惊讶的看着侯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是有点政治天赋的啊! 侯景知道自己说对了,他立刻说道: “朝堂本就有授田令,郡公又重申了此令,无论是什么家族回迁,我只认郡公的法令!” 苏泽这下子都忍不住要夸赞侯景了,但是又怕这家伙浮躁,只是说道: “说的没错。” 定下了打压豪强的调子,侯景又讲了一些举措,其中包含解放家奴,安置府兵,听得苏泽非常的满意。 等到侯景说完了之后,苏泽这才说道: “让你做秦州刺史,不是让你以后就不打仗了,武艺不能落下。” 这下子侯景更是狂喜,他连忙向苏泽谢恩。 就在侯景准备告退的时候,苏泽又说道: “对了,你主母也要见你一面。” “啊?” 主母自然就是陈留公主了,侯景疑惑的跟随侍女,来到一个垂着帘子的房屋内。 帘子后肯定就是陈留公主了,侯景连忙行礼: “见过主母。” 陈留公主的声音传来: “侯将军,国事大事自然有郡公和你说,本宫召你是为了家事。” 侯景愣了一下,只听到陈留公主继续说道: “李氏端庄娴雅,是个好娘子,只是你们婚后还无所出,难免让人议论。” 侯景听到这里也有些抓耳捞腮,自己婚后就去打仗了,自然没办法让妻子怀孕。 陈留公主继续说道: “马上你又要去秦州上任,本来按照道理,李氏应该留在永乐城,但是念在你们新婚,所以本宫向郡公求了恩典,让李氏随你赴任秦州。” 听到这里,侯景自然是狂喜。 新婚不久后就要和妻子分离,侯景自然不愿意,但是为了个人前途只能忍了。 重臣的妻儿在出征和外任的时候都要留在永乐城,这在北魏也是惯例了。 陈留公主能为自己破例,这自然是天大的恩典。 侯景立刻说道: “郡公和主母的恩典,侯景铭刻于心!” ------------ 第376章 过堂 侯景欢天喜地的出了百丈楼,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李氏女。 李氏女自然也十分的高兴,这永乐城中虽然热闹,但是去秦州肯定更惬意。 在永乐城中,李氏女虽然能进入陈留公主的内堂,但是在诸位大娘子面前依然是小透明。 可是到了秦州,她就是刺史府的大娘子了,就是秦州第一尊贵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到了秦州可以和丈夫团聚,李氏女也很清楚,早日诞下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又是耳鬓厮磨了一番,第二天侯景穿上正式的武官仪服,前往百丈楼述职。 今天和昨日的气氛完全不同,今天是苏泽带领幕府和政务堂一同对外任军将、地方大员进行的述职考核。 苏泽端坐在明堂上,政务堂和幕府的重臣坐在下首,包括王思政这些检校郎被拉来做记录。 别小看这样的记录员身份,能够在最重要的政治活动中有一个旁听的资格,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事关机密,自然不可能让普通吏员来做,这也是检校郎清贵的地方。 王思政等检校郎面前都铺开了白纸,今天所有的谈话过程都要记录下来,归到每个被谈话人的官籍档案中。 王思政很清楚,今天表现将会决定很多人未来的命运。 侯景是第一个进入明堂的,没有被召见的则在旁边等待。 等他进来之后,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向苏泽行礼后,作为武将,首先由幕府军师祭酒苏亮开始提问。 苏亮的问题一开始比较温和,都是一些有关秦州之战的军事问题。 侯景的回答也越来越流利,他将自己一步步军事决策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在场懂得军事的大臣都纷纷点头。 但是苏亮的问题很快就变得尖锐起来。 “甘谷城下,这一日的攻城动用了驱口万人,在前一日猛攻没有效果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继续使用驱口攻城?” 侯景的冷汗下来了,他在攻打甘谷城的时候急功近利,为了攻城不择手段,苏亮的质问让他难以狡辩。 紧接着苏亮又问道: “地道掘进在攻城作战中倒也是正常操作,但是明明在掘进地道已经被敌人发现后,为什么还要继续挖掘,最后被敌人灌水地陷损失了一百三十五名精兵?” 侯景只觉得手脚冰凉,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每次决策,都有幕僚在旁记录,这些过程都被军法官送到了幕府。 侯景也没办法狡辩,他只好对着苏泽说道: “郡公,属下急功冒进,恳请恕罪!” 这就认罪了? 王思政停下笔,没想到统兵几万的方面大将,竟然在苏亮几句话的质问下就认罪了。 王思政很快想到,侯景不是向苏亮请罪,而是面对整个郡公府,面向苏泽请罪的。 郡公威严恐怖如斯! 王思政对于苏泽的威望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时候苏泽开口说道: “战场临机决策,哪有每一个念头都能说清楚的,战机稍纵即逝,谁又知道哪个命令能破城,哪个命令是无用功。” 苏泽开口算是定了调子,对于军事决策上的细节,幕府也就不要再追究了。 苏亮也插手认错,侯景这才弓着身子站起来。 他也是聪明人,明白这次述职是对他的敲打,这次也就算了,但是下次再这么不把人命当命去争军功,幕府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等到苏亮代表将军幕府问完话,接着是封述代表政务堂提了几个问题。 这几个关于民政上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假设一个场景,询问侯景的应对之法。 侯景按照昨日的和苏泽通气的思路,基本上都是以压制地方豪强,保护自耕府兵利益的出发点处理。 负责记录的王思政微微皱眉,但是封述对这些问题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追问,苏泽也一直微微点头。 王思政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想法,恐怕派遣侯景这个混不吝去秦州,就是要拆解秦州的士族豪强势力,推广授田府兵制度的。 王思政暗暗记下这个风向,看来以后对于士族的交往要注意一点,郡公对于豪强把持地方的现状并不满意。 封述的询问就很温和了,全部记录在案后,侯景就算是过关了。 紧接着苏泽就宣布了他秦州刺史的新任命,当场授予了他官印官袍。 侯景如释重负,他被赐座在一旁。 这次的述职的时候,于谨已经去就任华州刺史,被苏泽派去华州执行紧要的任务。 南梁在益州又有小动作,羊侃这梁州刺史在打完仗就迅速返回了梁州。 这两个人苏泽也都是很放心的,所以没有召他们来永乐城述职。 所以接下来进来的是慕容绍宗。 对于慕容绍宗,代表幕府出面质询的李存真,整体上态度就要温和很多。 毕竟慕容绍宗在泾州战线上没有犯什么错误,主要的问题也是集中在慕容绍宗打仗更加费钱这件事上。 慕容绍宗在防御作战的时候,消耗了比侯景进攻作战期间差不多的军粮,征发的民夫规模也要比其他几路都要大,甚至还因为大规模征发民夫闹出过事端。 李存真也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他向慕容绍宗询问了为什么他打仗花费更多的问题。 慕容绍宗也很坦诚,他将自己一步步结寨,一点点修建防御工事的作战方略说了出来,又将自己消耗的钱粮谷米明细都解释了一番。 幕府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军事上的询问就这样结束了。 高居上位的苏泽,看着下方的二人。 慕容绍宗和侯景,都是自己出征六镇返回洛阳的时候带回来的将领,两人也是差不多时候开始学习带兵打仗的,但是却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风格。 慕容绍宗这样的性格,就是用钱粮谷米压死对手,任用他打仗,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惊喜,但是也不会出问题。 简单说,就是给他多少人和钱粮,最后就能带回来多大的战果,慕容绍宗打仗,就是用人数和后勤压死对手。 侯景就不一样了,南中之战中,就说明侯景擅长奇袭和制造机会,你给他少于预期的兵也能打,甚至可以打出以少胜多的战绩,但是他太喜欢赌了,为了取胜不择手段,也不将手下的人命放在眼里。 要么赢下所有,要么一无所有。 总而言之,两人都是有缺陷的将领,需要将他们用在合适的舞台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接下来是高徽代表政事堂,询问了慕容绍宗今后在泾州刺史任上的执政方针。 慕容绍宗的回答倒是和侯景差不多,唯一多了一条,就是慕容绍宗提出要疏通郑国渠。 在之前的蒲城之战中,慕容绍宗就已经意识到了水道的作用。 郑国渠年久失修,已经丧失了灌溉的能力,慕容绍宗说道: “如果能修葺郑国渠,郑国渠沿途的各州就能多出大量的农田。” 高徽也感兴趣的问道: “如何疏通?” 慕容绍宗按照苏淼(【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的建议说道: “入洛水的河口淤塞,在郑国渠入洛水段疏通河道,清理淤积。” 高徽不懂水利,他问道: “只要这样就行了?” 慕容绍宗摇头说道: “下官请教过工部曹的苏员外郎(苏淼),仅仅是疏通入洛水段,只能保证郑国渠在降雨的时候不泛滥,想要恢复郑国渠的灌溉功能,还需要整顿整个河道,并且投入人力来维持郑国渠的运转。” 听到这里,政务堂的大臣们也有了些犹豫。 水利工程都是巨大的工程,如今整个关中百废待兴,需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如果花费太多的人力物力修复郑国渠,那刚刚宽裕的郡公府财政又要捉襟见肘了。 慕容绍宗说道: “郑国渠的主体还能用,修葺过程可以慢慢来。” “苏员外郎建议,在郑国渠沿途的村中设置斗官,也就是不入流的水利官,负责一村用水灌溉事项。” “每个村要用郑国渠的水灌溉,那就要在农闲的时候出人维持水道通畅,斗官的作用就是在农忙的时候分配水源,在农闲的时候修整疏通,在洪水的时候负责抗洪。” “郡公府只需要组织人手挖通郑国渠入洛水段,剩下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这么一说,政务堂的众臣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按照慕容绍宗这个计划,那财政压力倒是小了很多,而且重修郑国渠能多出这么多的良田,算下来还是很赚的。 中原局势瞬息万变,郡公府高层都判断这两年可能是最后的安稳种田时机。 慕容绍宗最后说道: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郑国渠横跨泾州、雍州、华州,泾州和华州没有问题,那雍州?” 对啊,雍州在理论上还在丹阳公萧宝夤的势力范围中,修理河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不可能只修头尾。 苏泽发话说道: “郑国渠流过的是雍州北部吧?事关百姓,本郡公会给丹阳公写信,他应该能理解的。” 其实萧宝夤不理解也无所谓,雍州北部早就和苏泽暗通款曲,地方上早就已经不听萧宝夤了。 ------------ 第377章 白纸作画 永乐城中又迎来一件喜事,高平郡公苏泽的亲妹妹苏玉瑶,要嫁给幕府参军独孤信了。 这位高平郡公唯一的妹妹,在永乐城中还是很出名的,不少适龄的士族子弟,都要通过和苏玉瑶成婚一步登天。 独孤信在永乐城中名气也很大。 虽然他六镇出身被人诟病,但是靠着独孤信的帅脸和个人的才学,倒是堵上了很多流言蜚语。 只不过让关中士人稍微失望的,这高平郡公唯一的姻亲,竟然也是六镇人而不是关中人。 但是永乐城中的官员百姓,还是以极大的热情迎接这场婚礼。 毕竟在他们看来,夏州是高平郡公的地盘,就是苏玉瑶的娘家,娘家女儿出嫁,当然要风风光光的。 如今关中诸州,也按照远近亲疏不同,分成了不同的等级。 夏州、河州,这两州的地位最为特殊,因为河州是苏泽起家的地盘,河州刺史李世哲从很早就开始不管事,河州的政务都是苏绰代理的,也是最早执行府兵授田制度的地方,整个关中,河州人口算是比较少的,但是有折冲府六十座,是所有州郡最多的。 夏州,是苏泽亲自打下来,然后长期以来驻扎的地方。 夏州本身就是比较落后的地区,也是农耕和游牧混合地区,本地豪族的势力非常弱,也是最乖巧听话的。 夏州也是执行府兵授田制度比较好的地区,有折冲府三十座,虽然和河州不能比,但是夏州是人口最少的一个州,这个数量已经很多了。 接下来是陇西郡和梁州,这也是苏泽亲自打下来,并且在这些地区驻守,亲自主持过政务的地区。 特别是梁州,苏泽亲自打杀了汉中杨氏,威慑了梁州的士族豪强。 梁州有四十个折冲府,陇西郡也有三十个折冲府,但是这两地的人口是远多于河州和夏州的。 陇西和梁州本地的士族豪强也不是铁板一块,而且梁州有边境威胁,陇西郡也有附近的蛮人问题,苏泽实行的归化羌蛮,抚恤地方的政策,也在逐步分化瓦解当地豪族的力量。 高平郡相对特殊,折冲府的数量不多,但是高平郡的羌人多,部族多,农耕的土地不多。 最后就是华州、泾州、秦州这几个最后归附的州了,这几个州属于原本被叛军占据,当地士族豪强已经被清理过一遍了。 而长期战乱中,叛军不擅长组织生产,也造成了饥荒,当地人口锐减。 用苏泽的话说,是“一张白纸好作画”,只要挡住这些回流的士族豪强,那这三州日后的授田府兵制度就更容易推行。 最差的就是凉州了。 凉州集团,明明是加入苏泽比较早的,但是苏泽的集团中,却没有一个凉州士人。 而在之前的上计考课中,凉州的表现都让苏泽很不满意,府兵授田制度在凉州推进的也是最差。 苏泽当然知道,这是凉州本地士族豪强势力比较大,而自己在创业初期,为了拉拢士族,对凉州士族比较姑息,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苏泽也不在意,现在自己割据关中的大势已成,着急的反而是凉州士族了。 —— 姑臧贾氏的家主贾援,正在赶往永乐城的路上。 因为那名出任县长的贾氏子弟的牵连,贾援本来是凉州别驾,却因为政事堂一句违反了三互法,将他从凉州调任,担任华州白水郡(陕西省白水县附近)的郡守。 一州别驾变成郡守,在官场上也算是平调。 但是从凉州老巢调到新归附的华州,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政治信号了。 贾氏能从两汉延续至今,当然不是傻子,他们知道是苏泽对他们姑臧贾氏不满意了。 所以在赴任的路途中,贾援还要去一趟永乐城交换官印,他在途中打听到苏玉瑶的婚事,又急忙备下了重礼,要送礼给苏泽赔罪。 此外之前苏泽筹办崇文阁的时候,曾经号召士族捐书,但是凉州士族捐的最少。 这一次贾援将家传的经学书籍都带来了。 贾氏发迹很早,据说是政论大家贾谊之后,后来贾徽贾逵父子,都是汉代的经学大家,作《左氏解诂》和《国语解诂》,这两本书就是这次贾援带来的家传学术著作。 进入魏晋南北朝时代后,姑臧贾氏在学术上的钻研更深。 归其原因,还是因为在政治上没办法进步,只能钻研学术中去。 在孝文帝刊订门阀的时候,贾氏也只是二流门阀,被列为丙等。 贾援这一次遭遇了打击后,痛定思痛,决定转变思路,连家传的书籍都拿出来了,紧紧抱住苏泽的大腿。 驿站中,贾援的儿子贾执站在父亲身边道: “父亲,儿子真的要去什么崇文阁读书吗?” 贾执如今二十岁,是贾氏年青一代中出众的子弟。 贾执三岁开蒙,对家族的经史子集都很精通,以他的学术能力别说去崇文阁读书,做个讲习都足够了。 作为士族子弟,贾执当然不喜欢崇文阁,崇文阁中很多学子还都是破落军户和商贾子弟。 这一次贾援乖乖交出凉州别驾的官印,向苏泽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他儿子去崇文阁读书。 苏泽很清楚贾援的意思,所以当时就允许了他这个请求。 这一次贾援去永乐城,也有带着儿子去办理入学的任务。 贾援看着这个儿子,知道他心高气傲,不过贾执也有一点好,他就是非常的孝顺。 贾援说道: “崇文阁中有郡公搜集的各家典籍,你敢说自己通读各家典籍?” 贾执立刻摇头,虽然自家的典籍读完了,可儒家典籍卷帙浩繁,各家的注解论述都完全不同,有时候同一句话的解读不同,整个经文都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意义。 贾执也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精通各家典籍的地步。 贾援苦口婆心的说道: “入崇文阁读书,你代表的就是整个姑臧贾氏,儿呀,可不要给家族惹祸啊。” 贾执纯孝,听到这里后,他立刻躬身说道: “儿子受教!定然好好读书,不给家族蒙羞。” 贾援点头说道: “你入崇文阁,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其他事情不要你做。” 贾执松了一口气,他是士族子弟,但是一直被父亲留在家族读书,本来不想出仕,继续走家族的学术道路的。 所以贾执并不像其他士族子弟那样擅长拉关系互相吹捧,反而生性比较木讷沉闷。 他本以为父亲让他去崇文阁读书,就是要去结交郡公府的高层。 现在听到自己只要读书,心情放松了下来。 一想到崇文阁中收录的大量图书,不仅仅有关中各家的家传典籍,还有陈留公主带来的皇室藏书,贾执对于崇文阁开始期待起来。 对于爱书的人来说,能在崇文阁读书实在是一件美事。 贾援看着儿子,让儿子入崇文阁,就是贾氏的一个态度。 圈子不同,就不要强融,自己儿子不是交际的料,但唯独在治学上,是有几分天赋和才能的。 让他去崇文阁,只要好好治学,未尝没有机会。 对于贾氏来说,派一个心思太过活泛的子弟来永乐城,反而会给家族惹祸。 这也是贾氏的生存之道了,通过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学术家族,尽量少的远离政治上的倾轧。 好处是只要是不太离谱的统治者,都会对这样的文化家族保持尊重,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坏处是很难进入权力中央,遇到一些不讲究文治的君主,甚至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 反正贾氏的态度在这里了,要杀要剐就看苏泽这位郡公的想法了。 贾援当年在敦煌迎接过苏泽,对于没有及时靠拢抱上大腿,贾援心中还是有一些懊悔的。 但是作为凉州士族的一分子,他也没办法背叛自己的出身,现在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了。 和贾援同行的,还有山丹马场的牧监刘冲。 为了苏玉瑶的婚事,这位内侍出身的牧监,从马场精心挑选了十匹上等骏马,作为送给新人的贺礼。 除此之外,刘冲还亲自跑遍了马场,辨识马的血统,仿照民籍的格式,将山丹牧场的种马制作出一份马籍。 这也是刘冲要进献给苏泽的礼物。 贾援有时候也要感慨,论拍马屁,还是他们这些阉人内行啊! 刘冲对于苏泽的态度,可以说是苏泽地位上升的风向标。 当年苏泽还是护羌将军的时候,在敦煌之战击败高车人后,就用“租”的方式从刘冲这个牧监手里租了地方养马。 那时候刘冲的态度是倨傲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钱到位,当时凉州侵占马场的豪族也不少,苏泽被刘冲当做一个普通的新发迹土豪。 随着苏泽的功勋越来越高,而北魏朝堂越来越弱势,刘冲开始将更多的牧场“租”给苏泽,对于拖欠的租金也不再追讨。 苏泽大势已成后,刘冲身段更柔然了,直接协助了苏泽派来的牧监接管了整个牧场,还主动出击帮着苏泽夺回了凉州士族豪强霸占的牧场。 现在刘冲知道苏泽重视养马,又献马籍,还搜罗了一本《养马经》,贾援可是拉不下脸这样前倨后恭。 人才啊! ------------ 第378章 宰相必起于州郡 贾援一行人马不停蹄,总算是在苏玉瑶婚期前赶到永乐城,向郡公府送上了贺礼。 苏泽还亲自接见了贾援,倒是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让他在华州的郡守任上好好做事,这让贾援长长的松一口气。 贾援不敢耽误,在交还了凉州别驾的公务后,就立刻前往华州赴任去了。 贾援的儿子贾执则办理好了崇文阁的入学手续,正式成为崇文阁学子。 而跟随贾援一起抵达永乐城的牧监刘冲,也不知道怎么搭上了陈留公主的关系,被留在了百丈楼中,成为协助陈留公主管理郡公府的内监。 苏玉瑶的婚事很隆重,这一次送上贺礼的人甚至要比苏泽成婚那时候还多。 对于这些贺礼,陈留公主接过了礼单,以郡公府分别给予了合适的回礼,然后又将收到的礼物都搬进了苏玉瑶和独孤信的府邸。 除了这些之外,陈留公主还为这个小姑子准备了丝绢、金银、首饰、珠宝、香料等一系列的礼物,算是给小夫妻二人凑足了启动资金。 在这场让永乐城众人艳羡的婚事结束后,苏泽宣布了对独孤信的任命。 在夏州以北,黄河边上重建五原郡,以独孤信为五原郡守。 对于这个任命,夏州城内的不少士人都不理解。 怎么刚刚成婚,是苏泽和独孤信这个妹婿有了龃龉?将自己的亲妹婿发配到北方? 但是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的机遇。 现在整个关中地区,只有两个打仗的机会。 一个就是北方日益严重的边患,今年就有突厥人越过了黄河,突入到夏州和高平郡的地界上抢劫,虽然被击败了,但是突厥本身就是诸多部落组成的,明年说不定还有部族南下。 在北方是有仗打的。 另一个则是萧宝夤占领的雍州,这是整个关中最精华的膏腴地区,长安更是关中的核心。 但是占领雍州的作战不难,萧宝夤的实力还不如莫折天生。 但是这件事的政治意义非常重大,所以目前郡公府也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行动。 这样的作战,必然是苏泽这名高平郡公亲自指挥,所以将领在这场作战中捞到军功的可能性很低。 没看到苏泽几名爱将,都从军职转为州刺史了吗? 可不是人人都有从军职转入地方大员的机会,那些中层底层的将校,在没仗打的时候就只能在军营操练,没有晋升的机会了。 在这样的时期,独孤信能去五原,这才是苏泽对他的栽培和提携。 能想明白这点的聪明人,都在想尽办法把自己塞进去北方的队伍中。 这就是大家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最先发力的是韦孝宽,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走了什么路子,从检校郎转为了五原县令,随同独孤信一同去北方建造五原城去了。 这样让很多年轻官员都嫉妒韦孝宽,虽然检校郎距离苏泽更近,但是在西北这个体系中,光是清贵也是没用的。 和北魏那种只需要在清贵岗位上,就能一路升上去的体制不同。 在苏泽的麾下做事,有一句话在低级官员中广为流行。 “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 这句话据说是苏郡公在吏部曹制定选任官员标准的时候提出来的。 这打破了魏晋以来,清浊分流的选官用官标准。 自从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后,官位就分为了清职和浊职。 所谓清职,就是不需要处理具体事务的清流职位,通过这些职位,一名世家子弟就可以很顺利的升到很高的官位。 而那些处理具体事务的浊职,则被清流官看不起,长期得不到升迁。 孝文帝改革,也全盘继承了这套体系。 那些以校书郎、秘书郎起家的官员,经过几轮迁转,甚至连洛阳都不用出,就可以位列宰辅。 那些宗王,更是从袭授王爵开始,就可以直接入主中枢执政。 而门第不高的,就算是功劳再高,也只能沉沦下职,很难得到升迁的机会。 所以苏泽需要扭转的就是这种官场共识,将基层经验也作为提拔高级官员的考核标准,这才能建立一个更良性的官场生态。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上层的风向转变,自然也引起下层官员的态度变化。 但是同样是去基层,也有好坏的分别。 人和人还是不同的,官位和官位也不是同的,这也是为什么吏部曹是官员向往之地,为什么吏部尚书在后世被称之为天官的原因。 同样是做县官,有的地方经济发展好,租调征收难度低,本地治安也好,就算是在任上几年什么事情都不做,最后也能得到考评上等安然升迁,这样的镀金经历当然是人人争夺的好机会。 也有的地方本地民风彪悍,地力贫瘠,征收租调难度大,耗费精力收上来后,还会引起地方上的恶性事件,最后县官里外不是人,弄不好还要吃个处分。 手上没钱没粮,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在任上几年都兢兢业业,最后还是考评下等不得升迁,甚至还要被贬谪。 这样的坑自然是人人都不愿意去的。 当然,如今在苏泽治下吏治清明,官员的考课也是相对公正,能从实际情况出发,但是依然有上等职位和下等职位的分别。 能够做出成绩的就是好位置。 所以那些有条件的官员,为了今后的提拔,也会主动去基层,给自己镀金挑选一个好的基层岗位,攒下一份好的基层工作履历。 五原县令就是独孤信这个五原郡守一样,都是在做好就能立功的好职位,韦孝宽在这个年纪就能出任这样的位置,意味着要比其他的检校郎更快了一步。 而且前线的文职,其实和武职也差不多了,还有立下军功的机会。 若是能在任上做出一点成绩来,就真正走上中高级官员升迁的道路了。 甚至连王思政都对好友能去五原有些羡慕,其实在独孤信成婚后也曾经邀请过他,但是他舍不得崇文阁中的万卷藏书,最后还是婉拒了独孤信。 除了韦孝宽之外,独孤信还将陈崇也调了过来。 上次打仗的时候,陈崇是万俟丑奴的军司马,也立下了一些军功,但是万俟丑奴毕竟不是于谨嫡系,所以在最后的略阳之战中也没什么亮眼的表现,最后只升了勋官,军职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独孤信和陈崇聊天的时候,陈崇对于万俟丑奴的评价颇高,独孤信干脆将万俟丑奴的百人队整个挖了过来。 当然,独孤信要去边境,苏泽又拨了一支新组建的千人【轻骑营】给他,这是苏泽刚刚编组的【军团】,抽调军中善于齐射的轻骑兵组建而成。 虽然是【轻骑营】,但是所有骑手都是射术出众和骑术精湛,经过层层选拔而成的精兵。 军中都知道苏泽这位郡公亲自选拔操练的精兵是多么强悍,【骁骑营】、【近卫营】和【先登营】的传说都在军中流传着,将新组建的【轻骑营】交给独孤信,足以说明苏泽对于这位妹婿的期待。 最后苏泽还是没有舍得让妹妹去塞外受苦,还是将苏玉瑶暂时留在了永乐城中,等到五原城重建之后再让她过去。 —— 就在关中操办喜事的时候,高欢是沉下心来在尔朱荣麾下养了一个多月的马。 就连窦泰和司马子如都受不了马厩的臭味,只有高欢和任劳任怨的尉景每天都亲自清扫马厩,高欢还要起早贪黑的给马刷马,过得比当年在六镇的时候还要辛苦。 当然,高欢也不是给普通士兵养马,他是专门给尔朱荣养马的。 毕竟高欢也是贺拔兄弟推荐,在六镇也有威名的人,这几个马厩中的马,都是尔朱荣的爱马,这也是高欢坚持下去的动力。 这一个月的努力也有了成果的,尔朱荣今日出去围猎,又有亲随过来牵马。 高欢连忙将缰绳交到了亲随手里。 尔朱荣在平日没事的时候就会组织围猎,这也是他操练身边精锐的手段,只不过这些日政务繁忙,尔朱荣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围猎了。 见到亲随牵过来的马,尔朱荣眼睛一亮。 他是懂马爱马的人,尔朱家族更是世代养马,当年洛阳公卿的好马,大半都是尔朱家供应的。 所以见到自己的马被养的很好,尔朱荣的心情也不错。 这一次的围猎可以说是满载而归,尔朱荣心情更好了,不仅仅赏赐了参与围猎的士兵,还喊来亲卫道: “本将军的马是何人所养?” 亲卫立刻说道: “回禀将军,六镇新降的高欢,是将军新任命的马官。” 尔朱荣这才记起来自己是让高欢养马,没想到这家伙真的能养马。 “将一头猎物带去马厩,赏赐给高欢。” “诺!” 就在这天,从肆州办事回来的刘贵,听闻高欢投了尔朱荣,却被尔朱荣安排养马,急匆匆的拜见尔朱荣。 刘贵是尔朱荣最早的投靠者之一,又是尔朱荣集团中难得的士人,尔朱荣对他还是非常倚重的。 刘贵见到了尔朱荣,就开始力荐道: “将军!这高欢姿容出众,乃非常人,请将军亲之用之!” ------------ 第379章 哀容 听到刘贵这么夸赞高欢,尔朱荣又想起他养马确实养的很好,也对高欢来了兴趣。 尔朱荣知道刘贵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和自己义弟苏泽交往过,也是在洛阳出仕不利,在苏泽的建议下来投奔的自己。 所以一直以来尔朱荣对于刘贵都非常的器重和信任。 不过刘贵也没有辜负尔朱荣的器重,作为五胡十六国的赵汉皇室之后,刘贵本身的能力也非常出众,上次趁着朝堂虚弱占领肆州的建议,就是刘贵向尔朱荣提的,果然在尔朱荣占领了肆州后,朝堂咬着牙认下了,根本没有处罚尔朱荣。 这之后刘贵又被尔朱荣留在肆州,负责处理肆州的民政,昨天才返回了秀荣,就被尔朱荣召见。 尔朱荣问道: “当年我那义弟,是如何评价高欢的?” 刘贵知道尔朱荣性子桀骜,但是对于苏泽这个义弟倒是非常的相投。 尔朱荣就曾经在醉酒后指点过天下名将,最后他认可的也就是一个半人。 半个人就是李崇了,另一个人就是苏泽。 其余朝堂的将领,在尔朱荣看来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刘贵如实说道: “当年苏将军还未起于微末,就和那高欢相交,当时苏将军就评价高欢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如果是寻常的主公,听到这样的评价,肯定就不用高欢了。 但是刘贵知道,这是尔朱荣。 果不其然,尔朱荣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说道: “原来如此,无御才之能,曹孟德才会做乱世枭雄,若是我在世,曹孟德当为能臣也!” 尔朱荣对于自己的能力就是这样的自信,听到高欢是一匹野马,反而起了驯服的心思。 他对着刘贵说道: “速速让高欢来见我。” 刘贵连忙离开尔朱荣的帅帐,在亲兵的指引下找到了高欢。 见到高欢后,刘贵大吃一惊。 “贺六浑,你怎么这般模样了?” 高欢见到一身官袍的刘贵,又闻到自己身上的马粪味道,不由的悲从中来,鼻子有些发酸。 他还是故作坦然的说道: “阿贵兄弟,如今我就是尔朱将军的马倌儿,马倌儿又能是什么样子?” 曾经是英俊神武的高欢,此时披头散发的,身上还有污泥和不明的东西,全身上下也是衣衫褴褛,比当年他在洛阳当函使的时候还要落魄。 刘贵拉着高欢说道: “快去沐浴更衣,哎,来不及了,快去换件衣服,随我去见尔朱荣将军。” 尔朱荣军令极严,他要求什么时候见谁,就不能迟到半刻。 刘贵知道现在让高欢沐浴更衣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匆忙找了一件合身的衣服让高欢换上,然后带着他去见尔朱荣。 一路上刘贵还在不断的向高欢灌输尔朱荣的性格喜好,听得高欢也是头脑发胀。 同时刘贵一直让高欢展露好的仪态,又抱怨没有给高欢准备华服,快到尔朱荣帅帐的时候,高欢忍不住问道: “阿贵兄弟,尔朱将军如果要用我,当然是用我的才能,和这幅皮囊有什么关系?” 刘贵叹息一声说道: “尔朱将军一天所见的人如过江之鲫,若是没有一副好皮囊,又怎么愿意去了解你有没有才能?” 等进了尔朱荣的帅帐,高欢纳头就拜,尔朱荣看到高欢头发打结,身上恶臭肮脏的样子,露出不悦的表情。 不过尔朱荣也是武将,倒不至于直接忍不了,他又询问了高欢一些养马的事情。 高欢被刘贵猛然拉过来,今天又在马厩忙碌了一天有些头晕脑胀,回答虽然得体,但是也没有让尔朱荣惊艳的地方。 尔朱荣对高欢有些失望,只觉得手下都有些言过其实了,虽然高欢的才能可能养马有些屈才,但是也没达到刘贵所说的枭雄之才的地步。 一想到这里,尔朱荣还是有些失望,挥挥手让高欢退下。 刘贵和尔朱荣相处久了,也知道尔朱荣对于手下的容貌气度非常看重,高欢这幅样子,肯定是在尔朱荣心中失了分。 刘贵知道尔朱荣的性格,也不再继续劝说尔朱荣重要高欢,只盘算着在更加合适的时候将高欢引荐给尔朱荣。 果然,高欢从尔朱荣所处返回后,也没有得到晋升,这下子就连老实人尉景都有些失落了,窦泰更是嚷嚷着要另投他处,只有高欢还是低着头给尔朱荣养马,毫无怨言。 但是另一方面,高欢的妻子娄昭君,将自己最后嫁妆都变卖了,还是给高欢置办了一件华服。 这件事就连高欢的姐姐都不理解,认为娄昭君是不是把日子过傻了,高欢和尉景天天在马厩养马,根本没有穿华服的机会。 —— “官人,李大将军病逝了。” 当老仆走进书房,向郦道元禀告李崇的死讯,郦道元手里的笔歪了一下,墨迹落在了纸面空白处。 上次和李崇分别后,郦道元就加侍中头衔,进入门下省,重新扛起了北魏朝堂这台腐朽的机器。 靠着郦道元本人的能力和威望,朝堂总算是重新控制了黄河沿线各州,各种军粮也向信都前线集结。 郦道元还修书给并州的尔朱荣和关中的苏泽,两人也都从各自的领地运送了一批骡马粮食送入洛阳,缓解了洛阳的粮食危机。 忙碌起来后,郦道元就没有休息,自然也没有机会再去拜访李崇,没想到一个月不到,李崇就病逝了。 郦道元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对着老仆说道: “明日早上去李府吊唁。” 李崇被褫夺了骠骑大将军后,再加上李神轨被赶出宫,李家在洛阳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果不是李世哲还是河州刺史,李世哲的女婿于谨是苏泽麾下的大将,李家能不能保住自己在尚贤里的宅邸都不好说。 郦道元来吊唁的时候,李府门口也是冷冷清清,除了一些李崇故交旧部,根本没有多少大臣过来吊唁。 郦道元轻车简从,并没有打出宰相的仪仗,进入李家宅门后,见到在门口知客的李神轨,对方连忙迎了上来。 “郦公!” “上月和李大将军见面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 李神轨泪如雨下道: “阿爷半个月前身体日渐不支,前些日子都下不了床了,昨夜就这样突然过去了。” 郦道元默然,也许和自己那次见面就是回光返照吧。 郦道元问道: “丧事上可有什么要帮衬的地方?” 李神轨连忙说道: “不用郦公劳心,高平郡公的留后院已经派来了人手,阿爷的丧事多亏他们操持。” 高平郡公? 郦道元有些疑惑,自己这位弟子在洛阳还有这么多人手吗? 郦道元见到了一名身材矮小,眼神精明的中年人,走过来向自己行礼道: “在下高平郡公留后院留后使苏算,拜见郦公!” 郦道元这才想起此人,当年自己就任河南尹的时候,他被苏泽推荐曾经在河南尹的户科为吏,如今越发的精明能干了起来。 苏算接着对着李神轨说道: “少将军,卑职都已经安排好了。” 李神轨连忙说道: “多谢苏留后了。” 不一会儿,不少身穿禁军服饰的老兵纷纷走入李府,他们在苏算的指挥下在门口列队,摆出了仪仗队伍出来。 又有洛阳龙华寺的高僧进入李府开始念经,吹拉弹唱的法台也搭了起来。 李府所在的尚贤里,本身就是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随着苏算的布置,整个李府立刻热闹起来。 原本觉得李家已经落魄,不愿意来祭拜的街坊邻居,在发现了李府摆下如此大的排场,也纷纷派出家人过来吊唁。 这时候苏算又打着高平郡公留后院的旗号,送上了一份厚厚的哀荣,这下子洛阳公卿更是看到了风向。 看来这位高平郡公,果然和传说中那样重情义,李崇和他真的有半师的情谊啊! 那些本来就有投奔苏泽心思的朝廷大臣,无论官位高低,也都纷纷赶在日落前来到李府吊唁,送上了仪程。 郦道元默然,从李崇的丧事上,看到朝臣公卿前倨后恭,着实有些讽刺。 高潮还是在李崇出殡的时候,李崇是黎阳郡顿丘县(今河南省浚县)人,李神轨要护送父亲灵柩返回故里安葬。 在苏算的安排下,丧葬队伍以骏马开道,送葬队伍连绵不绝。 这时候胡太后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顾念李神轨的旧情,又派遣内侍传旨,恢复李崇骠骑大将军的将军号,还追赠尚书令,允许车队从铜驼大街出洛阳归乡安葬。 这下子送葬的队伍达到了最大的规模,不少洛阳百姓都在沿途相送,成为这些年来洛阳最隆重的葬礼。 长乐王元子攸早就准备登门吊唁的,但是等人去多了,他反而没有去了。 在铜驼大街相送后,元子攸带着苏顺【见风使舵的内侍】返回王府。 苏顺见到元子攸脸上落寞,为了缓和气氛问道:“王爷,为何不送李大将军了?” “死后万事皆空,送了又如何?” 苏顺疑惑的问道: “万事皆空,为何要办这么隆重的丧事啊?” 元子攸叹息道: “丧事不是办给死人的,而是办给活人看的。若没有这逝者的隆重排场,又怎么能知道生者的权势煊赫?” 实在抱歉,因为支线比较多,大纲没有及时更新,李崇这边出现了错误。 因为这段丧事和后面一个剧情有关系,所以前文已经修改。 李崇在和郦道元见面后身体不支。 实在抱歉,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感谢读者的指正 ------------ 致歉,补发抽奖 上次那位读者没来领奖,后来肥鸟也觉得这样抽奖太麻烦,干脆直接发了黑神话悟空的激活码。 激活码号肥鸟直接发上来,手快的就直接兑换。 TPAC5-2VAPA-2KRND 感谢读者朋友的指正,以后会及时更新大纲。 ------------ 第380章 潼关和蒲津渡 李崇的故乡距离洛阳不远,李神轨在护送父亲的棺材回乡安葬之后,并没有在家乡守孝,而是马不停蹄的跟着苏泽安排的使者一同向潼关而去。 李神轨衣不解带,从老家一路上奔跑到了潼关,在亮明身份后,他得到了潼关守将的热情招待。 因为潼关守将李申,是李崇的旧部。 当年萧衍曾经派遣游击将军赵祖悦袭击并占据西硖石,然后赵祖悦修筑外城,逼迫淮水沿岸的百姓迁入城内。 李崇受命出征,分遣诸将与各路梁军对峙,秘密装备两百余艘船舰,教习士兵水战,以等待梁军。 李崇派李申乘斗舰百余艘,沿淮进击,与李平、崔亮合攻硖石,李申的水军攻克硖石东北外城,赵祖悦战败投降。 此战后,李崇卧虎之名响彻南北。 李崇多次推荐李申,但因为李申是武人出身,门第低微,始终得不到朝堂的重用。 当李崇已经是骠骑大将军的时候,李申还在外兜兜转转,做着州郡别将的职位,一直在大魏各个偏远的边州漂泊做官。 后来李崇出征柔然归来,又想起了这位旧部,请表他为潼关守将,这才算是让他在京畿地区安定了下来。 李神轨知道这位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的老将,见到李神轨后,李申大声痛哭道: “军令在身,不能去洛阳为老将军扶棺,真乃其生大憾啊!” 紧接着李申对着李崇的家乡方向跪下,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头。 李神轨也见过这位父亲的旧部,只是没想到李申竟然对父亲这么尊重,这下子对苏算交代自己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 将李神轨迎接到了内堂。 这些日子,从洛阳去往关中的贵人不少,李申对李神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心知肚明,他主动指路说道: “少将军过了潼关就入关中了,自从高平郡公占了华州后,治安好了很多,少将军只要一路向北,就能抵达永乐城了。” 李神轨看向李申,拉着他的手说道: “我阿爷在时,对我和兄长夸赞过的将领屈指可数,每年念叨得最多的就是李将军了。” 李申有些受宠若惊,李神轨继续说道: “阿爷还常说,是朝堂有负将军啊。” 听到这里,李申也有些老泪纵横。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已经没办法参与太激烈的战役了。 潼关守将这个位置,在关中动乱起来之前,就是个养老的位置。 后来关中动乱,潼关好歹有了一些战略价值,但是官品依然不高。 李申这个人素来也是任劳任怨,虽然在华州落入胡琛手中的时候,潼关也面临过巨大的压力,但是他也没有向朝堂抱怨,在朝堂上也没什么人帮他说话,所以一直都在潼关做守将。 李神轨也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对着李申说道: “李老将军,我听说蒲津渡的守将也是我阿爷的旧部,和您也是旧交,请他也来潼关叙叙旧?” 如果是在朝堂权威还在的时候,这样的要求肯定会被断然拒绝。 险关要津的守将,都是肩负了重要的军事使命的,根本不可能擅离职守。 但是如今的天下动乱,朝堂的法度松弛,有守将干脆做起了买卖,甚至拦路做起了劫匪,朝堂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邀请距离潼关不远的蒲津渡守将过来做客,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 蒲州,作为关中的侧门,位居潼关背后,被人称为“河东、河北陆道进入关中之第一锁钥”。 黄河上的渡口众多,但是能够让大军行进的渡口,蒲津渡就是最有名的一个。 永乐城对面的龙门渡,虽然也能行船,但是龙门渡所在的地带是黄河刚刚拐弯的地区,水流湍急,只能通行商船,如果要军队大量通行太不方便了。 三国时期,曹操攻打关中的时候,就是佯攻潼关,然后从蒲津渡渡河进入关中,最后击败了当时割据关中的马超军。 西晋末年,前赵末帝刘曜同样过蒲津击长安,最终俘虏晋愍帝。 可以说潼关、蒲津渡,控制在别人手里,关中就等于是大门洞开的状态。 苏泽要完成全有关中的战略,不仅仅是要占领整个关中地区,还要将潼关和蒲津渡,这两个进出关中的重要战略节点拿到手,才算是真正的“全有关中”。 蒲津渡的守将郭全,在接到了李申的邀请后,立刻带领部将赶到了潼关。 李神轨和两人在潼关好好的叙了旧情,因为李神轨守孝在身,没办法饮酒设宴,三人只能略备了茶食,在密室中畅谈了很久。 等到李神轨离开潼关的时候,有几名样貌普通的随从留在了潼关,还有几人随着蒲津渡的守将郭全去了蒲州。 郭全也是当年李崇的旧部,他是北魏少有的水师将领。 郭全返回了蒲津渡后,他的长子郭守涛担忧的看向父亲说道: “阿爷,您真的决定了吗?” 郭全叹息一声说道: “洛阳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大将军为国一生,晚景落到这样的结局,多亏着高平郡公帮着操持丧事。” “你阿爷我辗转一辈子,最后才得了个蒲津渡守将,你还不如为父,这天下如何才能有你的位置?” 郭守涛连忙低头说道: “是儿子无能。” 郭全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 “不是你无能,是为父我无能。为父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现在是为了子孙搏一搏的时候了。” “这次为父带回来的人,你要好好招待伺候着,他们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他们。” 郭守涛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这几名被郭全带回蒲津渡的普通随从,在郭守涛的带领下,在蒲坂城内逛了起来。 郭守涛也非常的疑惑,他知道这些都是高平郡公安插在蒲津渡的细作,但是他们又不像是普通的细作,进了蒲坂城后就开始到处闲逛,可是去的又不是军营船坞这种要害的场所,而是在城内城外瞎逛。 这也苦了郭守涛了,他不得不陪同这些人,整日在蒲坂城内溜达。 就在这帮奇怪的家伙抵达蒲坂城后的第三天,这帮人竟然一大早就出了城,直奔黄河边上而去。 沿着河岸走了很久,最终他们停在一处河堤上。 站在黄河边上,郭守涛听着他们的交谈,却听不懂他们讨论的话题。 领头的一人问道:“这里就是典籍中秦昭襄王建造浮桥的地方?” 另一人回道:“史书上记载不详,而且黄河多次变道,已经不可考证了,但是据我观察,这里是最适合建造的地方。” 另外一个匠人模样的家伙说道: “这里河岸高,河面较窄,河床坡度小,水流较缓,从这里动工应该问题不大。” 另外一个匠人反对道: “若是在这里架设,一旦涨水浮桥很容易就被冲垮,应该选择下游那处地方,那边的河岸更高。” “但是那边的河床太抖了,根本无法支撑。” 顶着太阳,这帮家伙就在这边争吵了起来。 郭守涛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话题,他疑惑高平郡公为什么派遣这些人来蒲津渡,他们难道不是来策反自己父亲的吗? 既然是来策反自己的父亲,那蒲津渡的水师不是更重要吗? 这帮人争吵了半天后,最后还是领头的那人一锤定音说道: “别吵了,这里确实是最适合的地点,主上已经有方案了,只需要铸造重物牵引浮桥,就能保障浮桥在涨水的时候也不会被冲垮。” 刚刚还在争论的两名工匠连忙说道:“主上英明!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只要在两岸铸造铁牛,用之牵引桥体镇压河水,就能确保无虞了!” 这帮人在河边观察了半天,接着又来到了靠近河岸的一座寺院。 这座寺院建造在黄河附近的山上,因为地方偏僻,香火并不是很盛。 寺院的寺监倒是认识郭守涛,热情的招待了众人。 这帮人在寺院又是一阵子乱逛,最后还是那名工匠模样的家伙说道: “就这里了,主上说的建楼地点。” “这里可以俯瞰黄河,还能监视附近通道,是最合适的地点。” “想要视野更好,六层的高度还是保守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至少要九层才行。” “九层也太高了,那就要将寺院全部拆除才有空间建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着寺监和郭守涛都很迷糊。 最后还是为首的那个中年人说道: “寺监,我们郭郎君一心向佛,想要请诸位高僧去蒲坂城内立寺礼佛。守备府愿意出钱捐赠在城内建造一座佛寺。” “啊?” 郭守涛愣了一下,面对方丈疑问的眼神,他想起父亲的嘱托,立刻说道: “是是是,阿爷想要在城内建造佛寺,请诸位高僧宣扬佛法。” 听到这里,寺监也是喜笑颜开,谁愿意守着这山里的寺院,能去城内做和尚,肯定要比在山里做和尚强多了。 寺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 第381章 【劳民伤财的造桥师】 华州,武乡县(今渭南大荔县)。 于谨就任华州刺史后,在州城华阴城内接管了刺史府后,就立刻领着一大票手下来了武乡县。 这可把武乡县长给吓坏了,武乡原本是个上县,上县的长官是县令,是七品的文官,有正品的佐官两人。 但是这位武乡县令的运气很不好,他到任华州后没多久,就因为关中长时间的动乱,武乡县的人口流失严重,从上县变成了下县。 下县的长官是县长,九品,不设佐官, 这位孙县令虽然官品没降,但是从县令变成了县长,变成了光杆司令。 后来华州一度被胡琛攻破,孙县长还算是尽责,领着武乡县内百姓死守县城三个月,耗走了围城的叛军。 在苏泽控制华州后,这位孙县长在当地官声还不错,工作能力还可以,就被留任了下来。 于谨这位新任刺史驾临小小的武乡县,孙县长万分的惶恐,生怕自己哪里不妥当,开罪了这位高平郡公身边的重臣。 好在于谨并不是来为难他这个小小的县长的,在于谨抵达后不久,武乡县就来了一支庞大的工匠队伍。 今天天气不错,孙县长跟随于谨,来到了黄河边上。 “州牧,这就是古渡口的原址。” 北魏不设州牧,但是地方官员依然会用州牧来称呼一州刺史,以显示对上官的尊重。 孙县长思来想去,认为于谨是来重建渡口的,倒是也做了不少的功课。 武乡县原本是繁华的上县,就是因为它对岸就是蒲津渡,这里是黄河贸易和交通枢纽,曾经县城里都是往来的商贾。 但是在北海王元颢担任华州刺史的时候,为了保障洛阳的安全,元颢下令拆毁了黄河西岸,也就是武乡县的渡口设施,从此在这里无法再停靠大船,只能通过民船渔船往来,武乡县就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去。 孙县长也很激动,如果能够重建渡口,自己未尝没有从县长变成县令的机会。 可是于谨似乎对渡口旧址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是站在黄河边上,看着流淌的黄河水,眺望黄河对岸。 而于谨带来的工匠,也都在黄河边上捣鼓着,他们拿出一些孙县长根本看不懂的仪器,嘴里说着孙县长听不懂的话。 一行人从大清早忙到了日上三竿,最后一名工匠站在于谨身边说道: “于刺史,就是这里了。这里是最适合造桥的地方了。” 于谨连连点头。 他也很疑惑苏泽是从哪里搜罗的这些巧匠,这位名叫苏春的造桥工匠,手艺确实精湛,就是每次提出的工程都太过惊世骇俗。 比如苏春曾经提出,要在当年破六韩拔陵渡铸造浮桥,让六镇遗民逃入夏州的地方建造一座永久性的浮桥,沟通黄河南北两岸。 这个计划当然被苏泽拒绝了。 理由是如今北方不宁,建造浮桥耗时耗力,最后还可能成为北方游牧民南下的通道,实在是得不偿失,等五原城建立起来,能控制住北方防线的时候再造也不迟。 接下来,苏春消停了一阵子,然后又在工部曹来了一把大的! 他建议在华州武乡县,和对岸的蒲板津之间,修建一座永久性的木质浮桥! 作为政事堂参知的于谨,在见到这份图文并茂的详细计划后也被惊呆了! 在黄河上建造浮桥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秦昭公就曾经在蒲板津建造浮桥,但是那些都是临时性的浮桥。 而苏春提议建造的是永久性的浮桥,这是一座能够容纳四匹马同时前进的军民两用浮桥。 作为一名军事将领,于谨很清楚这座浮桥的战略意义。 作为一个防御整体,潼关周围其实有三个战略要地——潼关、风陵渡、蒲板津。 其中风陵渡虽然也是能够往来黄河的渡口,但是比起蒲板津来说地理条件差了不少,顶多用来传递消息,无法通行大军。 真正能够容纳大军通行的,其实也就是潼关和蒲板津。 真正在蒲板津建造浮桥,沟通黄河两岸,那么华州的军队就可以迅速出关中,进入洛阳附近的京畿地区! 对于关中的战略得失,苏泽也曾经和麾下的重臣讨论过。 关中这个地方,优势就是自成一体,有四塞之固,如果占领好潼关这些重要的关口,无论中原怎么动乱,关中也能闷头发展。 这就和秦并天下之前很像。 但是关中的劣势,也是太过于自成一体,导致关中也是一个大监牢,很容易被堵死在关中。 秦灭六国这么费劲,以及当年刘邦打出关中的艰难,都说明了这个道理。 蒲板津建造渡桥,就是趁乱建立一条稳定的出关通道,那关中才是真正的进可攻退可守! 于谨在见到苏春的计划后,认真研读了他的计划书,竟然觉得他的计划似乎真的可行! 今天实地考察,武乡这段黄河真的很窄,远眺就能看到对岸的渡口,而且这里的条件确实可以建造浮桥。 苏春说道: “郡公亲自修改的计划,准备在两岸各铸造两头铁牛,用来牵引固定浮桥,镇压黄河。” “同时两岸的浮桥可以同时开工,最后在河上完成对接,可以节省建造时间。” “建造的方案郡公也同意了,用铁索将牛皮筏子固定在河上,再在牛皮筏子上铺设木板,最后用铁索牵引相连就可以了。” 于谨听到这里都是一阵子肝儿颤,光是听就知道这工作量是多么巨大了。 他看向苏春,这家伙怎么和工部曹那个苏淼一样,一张口就是这么大的工程。 于谨不知道,苏春和苏淼一样,都是带有【劳民伤财】词缀的随从。 【劳民伤财的造桥师】 姓名:苏春; 品级:紫色; 效果:该随从总是喜欢提出一些劳民伤财的桥梁工程,如果不加节制会无底线的耗光预算。 评价:“造桥师,巧构思,善造桥。业务能力出众但不愿意修改设计图的乙方爸爸。”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如果不能满足其设计要求,频繁修改设计稿,会导致该随从的品质下降。 拒绝了苏春在五原建造浮桥的请求后,苏泽为了不降低苏春的品质,最后还是支持了他在蒲板津建造浮桥的计划。 跟在两人身后的孙县长,听到这个宏伟的计划后,也吓得一机灵。 孙县长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么重要的工程落在自己治下,只要做好了就是大功一件,自己绝对可以升官发财。 忧的是这么重要的工程必定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武乡县已经是下县了,再承担这样大的工程,万一激起民变,吃不了兜着走的也是他自己。 等于谨下了河岸,孙县长立刻上前说道: “于州牧,我们武乡县已经是下县了,实在承担不起这么大的工程啊!” 于谨看了一眼孙县长,倒是对这位在任多年的地方官多了一些好印象。 能够为治下百姓着想,这在大魏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 于谨安抚这位孙县长说道: “这点孙县长不用担心,郡公既然决定在武乡县建造大桥,肯定是思虑周全的。” “武乡县暂免租调三年,由郡公府的工匠在县里开设铁冶,铸造铁牛的事情不用百姓负担。” “至于建造大桥的人手,也自有苦役来做,孙县长要做好的就是安置工作。” 这下子孙县长稍稍安了心,随即又有些激动起来。 只要完成了这趟差事,何尝不是一个升迁的机会? —— 孝昌三年,十月。 朝堂新任命的东讨大都督,安乐王元鉴领兵打了几场胜仗,解了信都之围。 在裴衍和源子邕的劝说下,元鉴暂时放弃了冒进的想法,又和叛军接战了几场。 而自称天子的葛荣,也领兵抵达了邺城,派出先锋和元鉴对峙。 元鉴在战场上大发神威,连续击退了葛荣的几支军队,渐渐忘记了裴衍和源子邕的劝谏,继续领兵向邺城前进。 邺城是冀州治城,是河北地区的重要城市,而且邺城作为古代的都城,在政治上也有重要的意义。 葛荣的所谓“行銮”就在邺城,元鉴越发的得意起来,在军中放出话来,要攻破邺城活捉葛荣。 原本留守在信都的裴衍和源子邕吓坏了,他们看到元鉴越打越远,只能也各自领兵跟上元鉴。 但是随后的事态发展,超过了战前所有人的预料。 曾经击败过元深的葛荣,在对元鉴的作战中的表现却让世人都看不懂了,葛荣在邺城前线设置的大军节节败退,竟然被元鉴打到了邺城城下。 元鉴也在不断的收拢冀州豪族,兵力壮大到八万人,真的在邺城附近扎营,开始攻打邺城。 邺城近些年已经被攻破多次,城墙都倒塌了大半,元鉴在十月末攻入邺城,葛荣丢下了天子仪仗退走。 元鉴在邺城前进行了阅兵,然后在众人簇拥下,得意的进入邺城,他一边向朝堂请功要求赏赐,一边将葛荣丢下的天子仪仗都纳入囊中。 ------------ 第382章 一座府邸 当元鉴的报捷文书送到了洛阳,洛阳公卿再次振奋起来。 侍中郦道元立刻上书,请求胡太后重赏元鉴,并且赏赐前线的将士。 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又悄然发生了变化。 安乐王本身已经是宗王,能给他的赏赐也就是“增邑”这种荣誉性质的赏赐,毕竟从孝文帝改革后,北魏宗王的封邑就是虚封,并不是真的有自己的领地。 另外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骠骑大将军,这些头衔也不要钱的赏给了元鉴。 但是元鉴在请功的信件中,还向胡太后讨要了清河王元怿的府邸。 清河王元怿的府邸,是洛阳最大的府邸,府内是亭台楼阁俱全,府内高塔是洛阳第二高的建筑,登高就能俯瞰全城风景。 在清河王死后,江阳王元乂本想要占有这座府邸,但是搬进去没几天就接连遇到灵异之事,请来高僧辩机做法事,在念诵了一顿经文后,辩机说是清河王的亡魂作祟,吓得元乂搬出了府邸。 胡太后重新掌握朝政后,清河王府又被她赐给了男宠郑俨。 在郑俨被诸王联合诛杀后,这座府邸又空了出来。 对于赏赐原来的清河王府给元鉴这件事,宰辅们产生了争议。 以高阳王元雍为首的宗王们,都反对将这座王府赏赐给元鉴。 元雍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当年他就和清河王斗富,自己府邸规模比不上清河王府。 现在清河王府无主,那么自己的府邸就是洛阳最大最气派的府邸,元雍不想让元鉴压在自己的头上。 其他宗王的想法大同小异,也是不想要让元鉴再出风头了。 宰执中,只有郦道元的态度最坚决,认为胡太后不应该吝啬一座空着的王府,只要元鉴能够击败葛荣,他要什么赏赐都应该满足他。 胡太后也有点舍不得这座王府,在嘉奖元鉴的圣旨中,就没有将这座王府赏赐给元鉴。 等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前线又传来了葛荣缺粮的消息,光复了邺城的元鉴再次出击,又击败了葛荣的几名大将。 到这个时候,暂时蛰伏在冀州,向葛荣投降的地方豪族纷纷易帜,包括东冀州刺史高翼在内的,被挤出冀州的豪族也领着部曲打回了冀州。 似乎在一夜之间,整个冀州又回到了官军的手里。 但是传旨的中使赶到邺城后,向元鉴宣读了朝廷的赏赐后,元鉴又不满了。 自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可以说是大魏的擎天一柱了,竟然连一座王府都舍不得赏赐给自己? 再想到胡太后执政期间种种荒唐举动,自己也是元氏的血脉,为什么要听从洛阳的命令? 又看到了葛荣留下的天子仪仗,元鉴又起了别的心思。 冀州是河北腹心,如果自己占据冀州,再控制齐鲁地区,那就等于拥有了大魏最精华的地区。 葛荣的叛军不堪一击,到时候收复了定州瀛洲,那就半有天下了。 元鉴又喊来了自己的亲弟弟元斌之,询问他们的意见。 元斌之听说元鉴要称帝,也立刻表示赞同。 元鉴这一支是宗室疏属,元斌之连王爵之位都没有。 元鉴又扣下朝廷给部将的赏赐,派亲信在军中传谣,说朝廷苛待功臣,不愿意给官兵赏赐。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等到裴衍和源子邕快要赶到邺城的时候,就听到了元鉴占据邺城称帝造反的消息! 这下子可把裴衍和源子邕给整不会了?你元鉴的军队都靠朝堂补给,本地士族也都是看在朝廷正朔的面子上才反抗葛荣的,你一个没有威望没有能力的宗王,凭什么称帝造反啊? 裴衍和源子邕放下素来的隔阂,一同打出平叛的旗号继续向也邺城进军。 元鉴本以为裴衍和源子邕会投降自己,却没想到两人都斩杀了自己派去的使者,他只能匆忙间派遣弟弟元斌之去阻挡。 但是元斌之和元鉴一样,都是志大才疏纸上谈兵之辈,他迅速被源子邕击败。 但这还不是最抽象的,元斌之被击败后,却没有返回邺城投奔他哥哥元鉴,反而去向葛荣投降。 就连元斌之都明白了自己亲哥造反没指望,元鉴在残破的邺城也没能守几天,就在众叛亲离中被裴衍和源子邕联手破城,他本人也死在了部将的剑里。 可是裴衍和源子邕还没高兴太久,就听说了信都被葛荣先锋宇文洛生攻破的消息。 整个官军再次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 “好!这次攻陷信都,多赖宇文郎的功劳!封宇文洛生为渔阳王!” 葛荣高居上座,对着一身戎装的宇文洛生许下了赏赐。 众将士纷纷向宇文洛生道贺。 这次攻陷信都,宇文洛生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带领士卒攻下了这座北魏官军刚收复不久的城市。 信都是冀州的西方门户,攻占信都后,留在冀州的官军就失去了返回相州的退路,也失去了相州对官军的粮草支援。 宇文洛生在父兄死后,迅速在几次战斗中脱颖而出,这次又立下了大功劳,军中士卒每次作战前,都高呼他为“洛生王”,并且愿意为他决死冲锋。 这次封王也是理所当然的,宇文洛生在众人的道贺声中,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阿兄风头太过了。” 宇文泰看着兄长,忍不住劝道。 宇文洛生不以为意道: “天子以诚心待我父子,我也要诚心回报天子,更何况我们宇文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宇文泰也是神色一黯,宇文家在六镇移民中的声望,归降官军肯定没有活路,只能跟着葛荣一条路走到黑了。 所幸如今葛荣声势正隆,此番攻克信都,断了裴衍和源子邕的后路,如果能在冀州歼灭二人,那就彻底消灭了北魏朝堂的有生力量了。 宇文洛生说道: “只要击败官军,天子就真的席卷天下了!” 但是宇文泰却没有这么乐观。 上次驻守井陉的高欢投奔尔朱荣的消息传来,葛荣军中并没有太大的轰动。 高欢投降只带走了自己几千部曲,对于葛荣几十万大军根本不算什么。 高欢是首鼠两端,本身就不被葛荣待见。 宇文泰却从中看到了隐藏的大象——尔朱荣。 这些日子,在六镇义军攻城略地,和官军几次大战缠斗的时候。 原本只是秀容川一个领民酋长的尔朱荣,已经悄然占据了并州肆州,并且吸纳了高欢这样的人去投靠。 除了尔朱荣以外,宇文泰还关注关中的局势,苏泽也已经平定了秦州和泾州,几乎占领了整个关中地区。 在他看来,大魏确实是气数将尽。 但是并不代表最先闹起来的六镇义军就能夺取天下。 从葛荣起兵以来,军事上的胜利是胜了很多,但是地方上还是一团乱麻,至今大军粮草都没有稳定的供应。 葛荣之所以每次出征,都要将他这几十万大军都带上,就是因为这些军队无论驻扎在什么地方,粮草供应都跟不上的。 几十万大军行过的地方,甚至比蝗虫过境还要可怕,是真的能将一个地方的资源全部抽空的。 所以葛荣必须要不断的带着大军迁徙,和流民军一样不断地转移,去有粮食的地方喂饱大军。 之前葛荣在冀州的溃败,也是因为冀州已经被搜刮的差不多了,实在是养不起葛荣的军队,所以才被元鉴击败。 这次攻陷信都,得了官军后勤补给的粮草,葛荣又觉得自己行了。 但在宇文泰看来,这样的义军是不可能持久的。 只是自家前途早就已经和葛荣绑定了。 —— 永乐城中,高平郡公苏泽亲自在城外,给赴任五原的独孤信送行。 面对这个妹婿,苏泽对于他的能力还是很放心的。 唯一让苏泽有些不适的是,独孤信实在是太帅了,又看到自家妹妹眼中都是爱郎的样子,苏泽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军国大事,苏泽还是要交代独孤信几句。 “马上到了冬天了,草原更有可能南下,一定要布好斥候,多做打探。” 独孤信连忙点头,其实苏泽交代他的这些事情,从小在六镇长大的独孤信都是清楚的。 秋冬之交,是游牧民族南下的高峰期。 牲畜战马在秋季后贴膘,正是状态最好的时候。 这时候同样也是中原农耕地区秋收的时期,也是家中粮食最多的时候,正是抢劫的好时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结冰。 这个时代的北方是很冷的,五原附近的黄河在十月份左右就开始结冰,这时候游牧民族就可以踏过冰面,越过黄河天险侵入到更南方的地区。 中原王朝被动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一个招数,就是将冰面砸开,阻止这些游民骑兵踏冰南下。 “你的方略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大方向上我不担心,但是万事开头难,这个秋冬你要熬过去。” 独孤信连忙是一副受教的表情。 “玉瑶先留在永乐城,等到五原城建成后,再让她去和你团聚。” ------------ 第383章 郡公的一天 这一次前往五原的人马并不多,总共只有两千骑兵和两千工匠。 这些工匠用来筑城是不够的,苏泽还给了独孤信临机专断的权利,允许他在五原收纳流民,组织他们筑城。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随行的人员中全都是精锐。 苏泽设五原郡,独孤信是五原郡守,他的副手五原县令就是韦孝宽。 独孤信的两千骑兵,除了他从六镇带来的旧部,其中一千人是苏泽亲自练的【轻骑营】,关中的人都知道,凡是苏泽亲手操练的军队,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战场上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存在。 两千工匠的统领名叫苏统(【统万城的筑城匠】),时任工部曹郎中,当年永乐城就是苏统领着工匠建造的,是整个关中筑城第一人。 除此之外,政务堂参知,假平西将军高徽的儿子高归义,多次陪同父亲高徽出使草原,也作为独孤信的助手一同前往五原,协助独孤信处理草原事务。 万俟丑奴和陈崇所在的百人队,也被独孤信要了过来,他们担任独孤信的亲卫骑兵。 等军队跨过毛素戈壁的时候,北方已经下了很多场雪,再等到了黄河边上的时候,河面上果然已经结冰。 独孤信又寻到了当年破六韩拔陵建造的临时浮桥,重新加固了吊索后,命令士兵工匠抱着吊索过了黄河。 此时黄河冰面已经完全冻结,马蹄上绑上枯草就能踏冰过河,独孤信也是顾虑到军中有工匠,所以比较谨慎才用吊索过河。 等过了河,独孤信就看到了一片萧瑟的景象。 道路边上,还能见到各种尸体,这些都是当年五原之战前后死去的人。 陈崇看着道路边上的遗骨,想到当年兄长又是如何在这里和破六韩拔陵恶战,最后破六韩拔陵又是在这里被柔然人击溃,最后败走黄河的,不由生出了悲怆之情。 这些都是六镇人的白骨和血肉啊! 当陈崇站在这里的时候,才明白了为何兄长谈及洛阳朝廷,其中包含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再看向独孤信,他的表情同样沉重。 一开始的时候,独孤信还让人收拢路边的遗骨,可是尸体和白骨实在是太多了,还是韦孝宽提议在黄河边上立碑,独孤信采纳了韦孝宽的建议,立碑以祭奠死去的六镇军民。 一行人继续向北,很快就来到了五原城的遗址。 高归义在几年前曾经随父亲出使草原,在五原城中路宿过一次,当他见到残垣断壁的五原城,心情也有些低落。 苏统带着工匠出去勘探了一圈,返回营地对独孤信说道: “郡守,我们可以用五原城相对比较完好的东城墙为基,先建造一座墉城,然后再慢慢的重建五原城。” 墉城,就是拥有高大城墙的防御要塞。 当年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洛阳也是城墙残破,宫室尽毁。 但是当时孝文帝带来的公卿贵族没地方住,也是先在洛阳重建了金墉城,暂时居住在金墉城内,等到洛阳的城墙和宫殿完工后,才搬进了洛阳皇宫居住的。 建造墉城虽然会消耗一定的人力物力,但是可以提高随军士兵和工匠的安全感,独孤信自然同意了苏统的计划。 紧接着韦孝宽和高归义都向独孤信建言,既然要在此地筑城,就要和周围的部族商队都打好关系,派出斥候了解附近比较大部族的动向和立场,做好战争的前期工作。 独孤信自然也是从善如流,他让韦孝宽接触过往商队,又派遣骑兵保护精通各种草原语言的高归义,领着使团访问周围的游牧部族,和他们建立联系。 独孤信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当年他在六镇担任军主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打点上官,维持和同僚的情分,往下还要顾忌部曲的利益,任何事情都要小心周旋,才能不出问题。 可是现在自己做了五原郡守,统领了比以往更多的人,但是做事情却轻松了太多。 军事上的事情自然有部将处理,在抵达五原城前,【轻骑营】统领苏慎早就已经带兵清理了五原城附近的流民匪盗,每次安营扎寨苏慎都能做得很好,谨慎到连独孤信都觉得过了头。 【小心谨慎的羽林轻骑】 姓名:苏慎; 品级:橙色; 效果:谨慎,减少队伍被偷袭的可能性; 评价:“小心驶得万年船。”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进入五原城附近,安置工匠自然有韦孝宽来办,筑城也有苏统来负责,就连打探周围部族的消息,都有对草原形势很了解的高归义去负责。 在高平郡公的统筹下,自己似乎什么事都不用做,就在这五原城白吃功劳? 独孤信又冒出一个想法,那平日里高平郡公打仗理政,难道也是这样的吗?—— 在独孤信认为应该是高坐云端,任由身边臣佐僚属就可以垂拱而治的高平郡公苏泽,每天却都在过着枯燥无味的生活。 每日早上起来操练武艺,是苏泽穿越后成为禁军后就养成的习惯,至今每日清晨舞槊都是苏泽的习惯。 只不过当年习练武艺,是为了能在战场上少流血,现在习练武艺,只是强身强体。 接下来苏泽就会在百丈楼中,处理各种军政事务。 政务堂送过来的各种奏章,幕府送来的各地军情,苏泽就算是按照同意政务堂和幕府的意见,也都要亲自过目一遍。 除此之外,还有写给他的密札,这些都是要苏泽亲自过目,不能假手他人的。 一般来说,处理完这些都已经是下午了。 只是处理文书,并不能了解全部的情况,苏泽到了下午就要召见各种属下,和他们面谈。 除了政务堂和幕府的重臣之外,苏泽召见属下也没有任何规律。 他可能会突然召见某个检校郎,向他询问经手的某个案子。 或者会召见某个工部曹的匠官,询问他某个工程的进展。 又或者某个来永乐城办事或者述职的官员,询问他地方上的情况。 甚至就连一些没有官身的士人,普通的匠人,乃至于永乐城戍卒士兵,往来西域的商贾,也可能被苏泽召见,和他们面谈一些日常生活的琐事。 这样忙碌到晚上,苏泽还要打开系统,处理堆积如山的各种情报和资料,查看各地【建筑】的状况。 也因为苏泽的勤勉,他手下办事的人更加谨慎,就连追随苏泽最久的苏绰在办事的时候也不敢马虎,因为苏泽这位郡公虽然很少发怒骂人的,但是你工作做得怎么样,他都看在眼里。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苏泽身边的官员将领都明白这个道理,你的所做所为都被郡公看在眼里,自然也没人会偷奸耍滑,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 相比之下,尔朱荣的日子要比苏泽潇洒多了。 每日早上起来,尔朱荣都会吃个半饱,然后就领着士兵出去围猎。 说起来是围猎,实际上就是练兵,在围猎中表现不好的士兵会被惩戒,犯了错误的士兵会被诛杀,经过这样训练的骑兵都是当世的精锐。 过午之后,尔朱荣才会草草吃上几口,然后就在猎场处理事务。 不过尔朱荣并不是不重视政务,反而他在政务上的天赋其实是不错的。 对于属下送来的各种问题,尔朱荣往往只需要寥寥数句就能解决,他进行的人事任免也都能人尽其才,将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 而并州具体的民政事务,尔朱荣也非常信任的交给义兄元天穆来处理,各地守将的具体军务,尔朱荣一旦将任务发下去,具体怎么执行他也完全不管,就比如贺拔胜驻守井陉后,只要井陉不出问题,尔朱荣就不过问了,对于驻守雁门关的尔朱兆也是同理。 但是一旦在尔朱荣手下办事出了问题,尔朱荣也不讲情面,就是亲信子侄都要打杀。 简单的说,就是尔朱荣以军法来治政,在他手下做事就和立了军令状一样,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出问题,或者出了问题你自己能解决掉,要不然就要被尔朱荣用军法砍脑袋了。 但即使这样,尔朱荣好歹有一个标准,他处理事情也算客观公正,不会因为远近亲疏区别对待,有功劳的人会被赏赐,有过错的人会被惩罚,而且他能够知人善用,特别擅长发掘手下领兵的武将。 光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强过北魏朝堂太多了。 另外元天穆也是个有能力的,并州在他的治下,这些日子也是风调雨顺。 而元天穆也靠着和尔朱荣的特殊关系,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尔朱荣治政过严的问题,就连尔朱家族的人做事出了差错,也要元天穆来劝说尔朱荣宽纵一二。 尔朱荣治下的两州,政务流转无滞,战乱这几年不仅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吸纳了不少六镇遗民,日益兵强马壮。 这一日尔朱荣再次狩猎完毕回营,刘贵已经等候在营中了。 ------------ 第384章 晋阳之师 对于刘贵,尔朱荣还是很信任的,毕竟这是他麾下少有的治政人才。 接过了属下递过来的胡饼,尔朱荣就着清水掰着吃下,然后又吃了一点侍从送上来的炙鹿肉,这才说道: “贵珍(刘贵字),你今日来又是为了那高欢?” 刘贵插手称是。 这些日子,只要是刘贵来向尔朱荣汇报公务,都会向尔朱荣推荐一下高欢。 尔朱荣未置可否,并没有禁止刘贵继续说高欢的事情,但是也没有听刘贵的话再接见高欢。 不过尔朱荣偷偷派去的亲随回报,高欢这些日子都和以前一样,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在马厩养马。 “明公,这高欢确实是人杰,属下知道明公素来爱才,不忍心他沉沦于杂役,所以才向明公力荐的。” 尔朱荣吃完了胡饼说道: “既然贵珍如此看重这高欢,本将军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来见吧。” 刘贵大喜过望,连忙向尔朱荣致谢。 刘贵来到了马厩,连忙将正在处理马粪的高欢喊来: “贺六浑,明公答应见你了!速速回去沐浴更衣!” 高欢听到这里立刻扔掉了铲马粪的粪叉,娄昭君迅速准备好了热水,又将置办的那件华服整理好,等到高欢沐浴完毕后帮着他穿上。 看着沐浴后又身穿华服的高欢,娄昭君也有些两眼迷离,这才是当年她一见钟情,不惜和家族闹翻也要下嫁的高郎啊! 高欢握着娄昭君的手说道: “此番若不能得尔朱将军器重,无颜再见娘子!” 高欢知道娄昭君为了家庭付出很多,这件华服就是娄昭君变卖了最后的嫁妆置办的。 娄昭君也握着高欢的手说道: “高郎的才能连妾身都看得出来,尔朱将军定然不会让你蒙尘的!” 高欢整理完毕,挺直腰板随着刘贵,来到了尔朱荣的帐篷。 当尔朱荣这一次见到高欢,他也被高欢的样貌给惊到了。 上次见高欢的时候,他穿着粗使杂役的衣服,脸上还有污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这一次见到高欢后,尔朱荣才知道,为什么刘贵形容高欢都是“目有精光,长头高权,齿白如玉,有人杰表。” 再结合上一次高欢没有被自己重用,却还能安心在马厩养马,尔朱荣心中对高欢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赐座。” 等高欢赐座,尔朱荣又询问了他几个问题,高欢的回答都落落大方,虽然谈不上出新出奇,但也是颇有见识,比自己那些子侄都要强。 尔朱荣已经心生喜爱,他接着问道: “听贵珍说过,高郎在洛阳时,曾与我那义弟相交甚密,若是高郎要去关中,本将军会备上车马盘缠,送高郎一家去关中。” 高欢内心一震,知道这个回答将会关系他的未来前程。 高欢微微思考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当日微末之时,属下曾与苏郡公相交,柔然战后,苏郡公也曾经邀请高某入其麾下效力。” 尔朱荣看着高欢,高欢继续说道: “那时候高某刚立新功,心比天高,想要在故土做出一番成就来,才婉拒了苏郡公。” 尔朱荣微微点头,这个理由也算是真诚了。 高欢继续说道: “只可惜心比天高,后来六镇的事情将军已然知道了,大势涛涛,高某就是微末浮萍,随波逐流至今,只能为将军养马。” “实在无颜面再见故人!” 高欢略去了自己投靠杜洛周,背叛杜洛周又投葛荣,再背叛葛荣投靠尔朱荣的经历,只讲了当年不跟随苏泽的心路历程,这番话术自然也是用了小心机的。 好在尔朱荣倒是没有深究这些。 无颜面去见苏泽,又表明了自己不去投靠苏泽的理由,而“故人”两个字,又向尔朱荣说明自己和苏泽只是旧交,不是传说中的恩主和下属的关系,自己是可以真心为尔朱荣效力的。 尔朱荣满意的点头,他又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听说高郎善御?” 高欢擅长御马,这也是刘贵多次向尔朱荣推荐高欢的理由之一。 说道御马,高欢昂着头说道: “高某无马不能御也!” 听到高欢的狂言,尔朱荣并没有生气,而是拍拍手,很快三名亲随拖着一匹马出来。 刘贵见到这匹马也吓了一跳,这匹马是尔朱荣半年围猎的时候捉到的野马,这匹马强壮异常,就连尔朱荣麾下的这些能身披三仗的精卒,都要三个人才能拖出来。 尔朱荣想要驯服这匹马,但是已经有三名技艺精湛的驯马师死在了这匹马的马蹄下。 尔朱荣指着这匹马说道: “此马的鬃毛虬结,麻烦高郎修剪下。” 刘贵担忧的看着高欢,这匹马太高了,想要修剪它的鬃毛必须要爬上马背。 高欢面不改色的说道: “请将军赐剪。” 尔朱荣拍拍手,自然有亲随递上来剪刀、马鞍、马笼头,但是高欢却只拿了剪刀,马鞍马笼头这类御马的东西一样不取。 紧接着高欢踏步上前,在没有使用任何鞍具的情况下翻身上了这匹烈马! 这下子就连尔朱荣都惊讶了起来。 这匹烈马背上上了人,自然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但是高欢却身材自若的随着马身上下,双腿死死的夹住马背,用马靴踢打马的腹部。 他单手抓着打结的马鬃,竟然就这样安稳的坐在马背上,任由这匹烈马如何折腾,屁股都不曾离开马背片刻。 尔朱荣眼睛一亮,这就是顶尖的驯马高手! 普通的马大概片刻的时间就会屈服,长的一般也坚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是这匹马确实很刚烈,足足挣扎了近半个时辰,最后也只能乖乖的屈服。 等到马平静下来,高欢这才拿起剪刀,将打结的鬃毛剪掉。 做完了这些,高欢潇洒的翻身下马,又抚摸了一下马头,这头烈马竟然乖巧的哼哼了一下,将脸凑过来给高欢摸。 众人皆惊奇高欢的驯马功夫,尔朱荣大悦道: “世上竟然有此神技也!” 高欢又给这匹马套上了马笼头和马鞍,整理好衣衫才回到了尔朱荣面前道: “御恶人亦如此马矣。” 尔朱荣听完这句回答,对高欢印象更好了,他拉着高欢共坐于席上,摒弃了左右后,只留下刘贵,对着高欢问道: “贺六浑对时局有什么看法?” 虽然尔朱荣问的是时局,但是高欢却没有说时局,而是反过来问道:“听说明公有十二座养马的山谷,养的马都要用毛色来区分,明公此举是为了什么?” 面对高欢的反问,尔朱荣直接说道:“不要东扯西扯的,直接说你的想法!” 高欢这才说道:“明公,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乱,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起晋阳之师,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 这番话让刘贵也吓了一跳。 晋阳之师,其实是一个典故。 高欢这个典故用的很巧妙,因为晋阳正好就是尔朱荣的地盘。 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晋国最大的内部问题是卿大夫专权,晋国最后也是亡于卿大夫的专权和内战。 春秋后期,晋国最强的卿大夫有六个(智、赵、魏、韩、范、中行),合称“六卿”,而“六卿”轮流担任晋国的执政正卿。 彼时以晋阳为大本营的赵氏家主赵鞅最为强大,赵氏爆发内乱,范氏和中行氏立刻介入赵氏内战。 于是范氏、中行氏与赵氏分支邯郸氏组成联军,一起进攻赵鞅。 赵鞅不敌三家联军,只得退守大本营晋阳。范、中行、邯郸三家便围攻晋阳,准备将赵氏嫡系彻底消灭。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智、魏、韩三家选择支持了赵鞅,赵鞅反攻消灭了范氏、中行氏。 而赵鞅当年据守晋阳的时候,打出的旗号就是“为国除贼”,后世也以此为清君侧的口号。 当然,当年打出旗号清君侧的晋阳之师,后来又联合魏、韩灭智,最后三家分晋,成了战国七雄的赵、魏、韩三国,也是历史的一个小小讽刺了。 其实尔朱荣的行为已经形同自立,但是形同自立和清君侧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清君侧是有很大的政治风险的。 一旦起兵,如果不能迅速控制洛阳和天子太后,从此就会失去正统性。 刘贵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高欢竟然如此胆大,向尔朱荣进献的第一策就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计策。 尔朱荣摇头说道: “朝堂虽然无道,但也没到清君侧的地步。” 高欢听到尔朱荣拒绝了自己的计划,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表情,因为尔朱荣没有起兵,是因为觉得时机未到,还没有足够的起兵理由。 这也说明尔朱荣确实考虑过这件事,日后等时机到了再进谏也不迟。 尔朱荣对着刘贵说道: “拜高欢为骑兵督。” 天色渐渐晚了,尔朱荣又拉着高欢说道: “排宴!我要和贺六浑夜谈!” 等酒宴完毕,尔朱荣又向高欢问道: “贺六浑,你对关中怎么看?” ------------ 第385章 演技 陪宴的刘贵也放下了手里的胡饼,看向高欢。 高欢毫不犹豫的说道: “天下英雄,唯主公和苏郡公尔。” 听到这里,刘贵也微微叹气,稍微有些政治智慧的人,都能看出来,虽然如今尔朱荣和苏泽没有利益冲突,甚至在对待朝堂的问题上还能统一步调,但是两人未来必定有一战。 甚至尔朱荣不愿意现在起兵清君侧,其实也是顾忌苏泽的力量。 若是自己打出旗号起兵了,太后和皇帝逃入关中,那就算是占领了洛阳城,也失去了大义名份,给苏泽做了嫁衣。 刘贵已经出仕尔朱荣,但是他和苏泽是洛阳故交,夹在中间也有些矛盾。 同样是苏泽故交的高欢,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其实也是在侧面说,尔朱荣和苏泽必然会走上对抗的道路。 世人都知道,真龙只有一条,至于谁是真龙,谁是为真龙前驱的伪龙,身在局中,谁又能看得清楚。 尔朱荣对于这个回答也很满意,这世间他看得上的人不多,苏泽就是一个,所以在尔朱荣心中,暂时并没有和苏泽为敌的想法。 可是这争龙之战,作为天下顶尖的二人,也必然有最后一战的时候。 对于高欢的回答,尔朱荣也算是满意,对于高欢更加满意了。 接着尔朱荣看向刘贵说道: “贵珍,当年在洛阳的时候,你和我那义弟也来往来,前些日子听说他诞子,妹妹也刚刚嫁人,你替我去永乐城补上贺礼。” 刘贵一凛,这是尔朱荣借着送礼的名义,让自己去永乐城查探苏泽的虚实,他连忙应了下来。 —— 对手这种东西,旗鼓相当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老天爷命运无常,总在这乱世降下这么多的英杰,偏偏要给乱世增添无数的变数。 今日苏泽带着亲信亲临悬镜司,掌管悬镜司的苏白(【不起眼的白鹭使者】),连忙带着悬镜司众司使在门前迎接。 苏泽身后的苏亮,曾经短暂负责过情报工作,但是自从悬镜司单独成立后,他也没有踏足过这个神秘的衙门。 可以说除了苏泽之外,他麾下的亲信重臣就没人来过悬镜司。 但是作为能够直接向苏泽汇报的部门,无论是政事堂还是将军幕府,都对这个神秘部门非常好奇。 虽然大家都知道,苏泽成立悬镜司,主要是为了刺探敌情而成立的。 这个部门虽然神秘,但是每个月依然都会给将军幕府和政事堂送来大量的情报,而这些情报最后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也可以说所有人都会接触到悬镜司。 这个距离大家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又很远的部门,一直都让群臣又忌惮又好奇。 这样一个掌握了秘密的特务机构,总是让人忌惮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府上藏着几个悬镜司使者。 好奇的是这样一个每每都能提供准确情报的部门,到底是怎么样运转的,以及悬镜司是否也在搜集群臣的情报? 所以在郡公府内部,都流传着各种关于悬镜司的传言。 这一次苏泽大方的带领群臣来悬镜司视察,众臣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都跟着来到了悬镜司,想要一窥这个神秘的机构。 “主上,这些都是洛阳刚送来的情报。” 众人看到了各类文书,有那种洋洋洒洒很多字,似乎通过正式公文系统传递的长篇大论。 也有那种藏在鸽筒中,卷成了一团的纸团。 悬镜司的书手们,将这些情报誊抄到普通的公文纸上,然后送入下一个部门。 “主上,这是报闻厅,送来的情报都要在这里整合分析,最后汇聚成最终的情报。” 就看到一群身穿悬镜司公服的人,坐在桌子上对各种情报进行勾销,最后汇聚到一个中年人手里。 【记忆超群的报闻司使】 姓名:苏超群; 品级:橙色; 效果:闻报,擅长从案牍资料中分析情报。 记忆超群,擅长记忆文书中的各种细节,提升分析情报的能力。 评价:“闻报司,刘裕北伐后留在长安的情报机构,专司搜集北方诸国的情报。”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2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需要支付纸张或竹简等办公费用。 苏超群很快就从一堆资料中写写画画,最后汇总出一份简报,苏白将这份简报递给了苏泽。 苏泽看完了简报,对着身边的苏亮说道: “官军在相州败了。” 苏亮大吃一惊。 郡公府的情报系统是非常强大的,安乐王元鉴在邺城叛乱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永乐城,当时将军幕府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以元鉴的威望和能力,根本没有能力占据邺城叛乱。 不久后,留后院传来消息,裴衍和源子邕已经平定了元鉴。 虽然葛荣占领信都,切断了官军的后路,但是包括苏亮在内的一众军师,都认为裴衍和源子邕手中的主力还在,他们就算是切断了和相州的联系,依然可以通过后方的济州、齐州、青州补给,还会和葛荣缠斗一段时间。 可如今悬镜司却得出了官军覆灭的结论,这自然让众人都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苏泽说道: “洛阳的米价又涨了三倍,出城的马车也比上个月多了两倍,朝堂重臣们都将家人迁出洛阳,前线定然是遭遇了大败,才让洛阳宗王公卿们如此慌张。” 苏亮说道: “洛阳米价一日三涨,也许是有人囤积居奇,至于河东动乱后,公卿一直都在不断逃离洛阳,光是这些不能说明前线大败吧?” 苏泽又说道: “洛阳涌入大量相州逃难的难民,相州豪族纷纷出逃,这不能说明问题吗?” 苏亮还是说道: “自战乱后,流民四逃,豪强大族迁移家族也是常事。” 苏泽最后说道: “门下省商议,长乐王元子攸提议由并州刺史元天穆担任东讨大都督,领兵平叛,但是最后还是被太后驳回,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时局吗?” 苏亮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苏泽的判断是对的。 一直以来,压制尔朱荣,是胡太后执政后唯一长期坚持的政策。 元天穆和尔朱荣是结义兄弟,门下省竟然都开始讨论让元天穆领兵平叛,这说明前线真的出了大问题。 苏亮立刻说道: “是属下愚钝,官军在相州战败,事关重大,请郡公早做打算!” 苏泽扶起了苏亮说道: “景顺并不知道事情详情,自然无法做出准确分析,这次回去还要将军幕府拿出个方案来,要如何应对洛阳危局。” 其实苏泽早已经通过前线的随从,知道了裴衍和源子邕大败的消息。 这次战败的原因同样是因为官军内斗。 在击败了元鉴后,裴衍和源子邕产生了分歧。 裴衍和叛军有深仇大恨,他的恩主元深就是被叛军所杀的,面对葛荣已经攻克信都的消息,裴衍认为应该主动进军,趁着葛荣在冀州连续失利,一举击溃葛荣。 但是源子邕却有不同的意见,他上书朝堂:“叛军缺粮,只能四处掠夺。我们应当高壁深垒,叛军求战不得,掠夺又无所获,不过数月,没有粮食的叛军自然就会败了。” 源子邕希望朝堂让他节制齐鲁地区的几州,直接调用这些地方的粮食死守,活活耗死叛军。 朝廷接到了两人分别的上书,又开始争吵了起来。 很显然,胡太后更喜欢裴衍的计划。 洛阳现在能够控制的地区,就是从洛阳到齐鲁的黄河流域了。 源子邕开口就要节制齐鲁,让胡太后更加猜疑,他是不是也要养寇自重? 面对两份不同的方略,最后胡太后还是支持了裴衍,命令官军立刻出兵信都。 源子邕又再次上表请求暂缓出击,如果实在不行,就让裴衍独自进军。 但朝廷还是不听源子雍的意见,源子雍只好和裴衍一起进讨。 大军行至阳平郡东北漳曲时,葛荣率军十万来战。裴衍和源子雍全都战败被杀。 当胡太后得知前线战败的消息,郦道元立刻上书胡太后,要求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洛阳的恐慌。 这一次胡太后总算是接受了郦道元的建议,但是北魏上层早就漏的和筛子一样,战败的消息还是在洛阳的上层传开了。 这才有了米价上涨,公卿外逃的情况。 悬镜司中的重臣们,却因为苏亮这次“判断失误”,内心放松了很多。 实际上在场的都是人精,苏亮的几次“判断失误”,也让他们看到了悬镜司刺探情报的方式。 那就是从各种消息入手,综合各种半公开的消息,推断出重要的情报。 让人觉得无所不知的悬镜司,也不是全知全能,也是结合各路消息才推测出真相。 这样的悬镜司,才能让群臣不那么恐惧。 苏泽看到群臣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次和苏亮的配合,也能让群臣不那么敌视悬镜司。 实际上哪里需要那么麻烦,苏泽在前线官军中就有潜伏的随从,早就提前洛阳朝廷知道了官军战败的消息。 看到众属下的反应,苏泽也是叹了一口气。 以苏泽现在的威望和实力,整个集团也处于上升开拓期,没有人傻到现在怀有异心跳船,当然还没到需要悬镜司监视群臣的地步。 但是人心总是会变化的,现在用不到,日后未必就用不到。 ------------ 第386章 北中郎将 苏泽也是暗暗感慨,随着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和旧友旧部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自古以来,君臣都是共患难者多,同富贵者少。 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往往是复杂多变的。 就拿苏绰来说,他是苏泽的师弟,最早的追随者,政治上的左膀右臂。 同时苏绰也是武功苏氏的子弟,是关中士族子弟。 他自幼学习儒学,又是一名儒生。 日后苏泽当真取得了天下,那苏绰就是从龙功臣,就是勋贵。 这些身份,都决定了他不会在任何事上都完全跟随苏泽的立场,甚至有的时候还会站在苏泽的对立面上。 自古以来,登上巅峰的帝王,都要称孤道寡,概莫如此。 想要让君臣能得始终,也不能仅仅靠着这点人情。 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法。 等到群臣散去,苏亮才对苏泽说道: “郡公,洛阳那边要早做打算啊,特别是并州那边若是先动手,我们就被动了。” 苏泽微微点头,苏亮能提出这样的建议,说明经过这些年来的朝堂权威不断衰落,当葬送了相州官军后,就连苏氏兄弟这样的儒门士族子弟,都已经看清楚了洛阳朝堂的本质。 苏泽看着苏亮,这对兄弟也是妙人。 弟弟苏绰性格沉稳,做事也是走的堂堂正正的王道,无论是治政还是献策,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办事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甚至有时候群臣都觉得他过于迂腐。 苏亮则多出奇谋,做事也不择手段一些,反而比弟弟更加激进。 比如对付洛阳朝廷这件事,苏泽就不会和苏绰商议,反倒是苏亮能够从集团的利益出发,给出更中肯的建议。 随着关中平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朝堂就和黄巾之乱后的东汉朝廷一样,已经彻底失去了权威。 但是即使是董卓之乱后的朝廷,依然代表了王朝的正统。 挟天子以令诸侯,历史上有太多前辈指明了最佳的道路。 但是摆在关中面前的问题,有这样想法的不仅仅是苏泽一方。 掌控晋阳,在并州虎视眈眈的尔朱荣,同样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洛阳那座至尊皇座。 苏泽说道: “景顺安心,本公已经安排一支精锐留在华州,随时准备支援洛阳。” 苏泽说着支援洛阳,其实他的意思苏亮也明白,这是预防洛阳生变的预备队,只要政局发生剧烈变化,这支队伍就可以冲进洛阳,抢夺政治资本。 这可以是太后,皇帝,可以是一个具有皇室血脉的皇室宗亲,也可以是代表了皇室正统性的玉玺,甚至仅仅是一份诏书。 苏亮却没有因为这支军队而安心,反而提醒道: “郡公,从晋阳到洛阳,快马只需要十日,就算潼关稍近些,万一生乱也怕来不及啊。” 苏泽微微点头说道: “景顺的思虑极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那座城。” 苏亮对于洛阳附近的重镇关隘都了如指掌,他瞬间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反问道: “郡公说的是北中城?” “知我者,景顺也,正是也!” 北中城,这座城在曹魏时期就已经建造,后来毁于战火。 而现在这座城,是孝文帝在太和二十年筑于黄河北岸,在黄河边上有能守望相助的二城,置北中郎府领兵戍守。 镇守北中城的北中郎将,也是洛阳附近颇具军权的军事将领,一向都是皇帝亲信或者干脆是宗王亲贵出任。 这座城在黄河以北,所以也叫做河阳城。 在这座城的身后,就是从北方通往洛阳的浮桥,是临近洛阳最后的险关。 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高欢控制洛阳后,又在河阳建造了中潭城和南城,合称为河阳三城。 这三座城成了西魏永恒的噩梦,宇文泰多次倾尽全力,都没能绕过三城攻下洛阳。 由此可见,河阳城在洛阳北部防御中的重要作用。 但是苏亮却皱眉说道: “郡公,如今洛阳的北中郎将出缺,可是这座城依然是洛阳大门,太后和陛下就是再昏聩,也不会将这座城交给郡公来守。” “险关易守,人心难测,如果是朝堂的军队守卫北中城,怕是挡不住那南下的猛虎啊?” 苏泽微微一笑,苏亮说的没错,大魏那位太后再昏聩,也不会将洛阳门户交给苏泽来守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苏亮疑惑的看着苏泽,苏泽说道: “征东将军李神轨,深得太后信任,又是将门世家出身,曾经多次随父出征屡立军功,他不就是北中郎将最好的人选?” “啊?” 苏亮惊疑的看着苏泽。 前些日子,李神轨刚过潼关,想要投靠苏泽,却被于谨留在了华州。 李神轨愿意吗? 苏亮问道: “李将军刚刚从洛阳赴关中,他愿意返回洛阳吗?而且他父孝在身,能接任北中郎将吗?” 苏泽平静的说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李将军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俊杰。” “本公给了他一次选择,返回洛阳是他自己选的。” “父孝在身?如今正是大魏江山社稷危难之际,李征东挺身而出,太后定然会夺情,让他先为国尽忠。” 这下子苏亮全都明白了,苏泽恐怕已经派遣使者,和李神轨达成了协议。 李神轨可以在留在关中安享富贵,和返回洛阳担任北中郎将之间二选一。 不出意外的,李神轨选择了后者。 靠着父兄的余荫,李神轨留在关中,若是苏泽不倒,当然不失富贵。 但是当年李神轨为了进步,能够给胡太后当面首,就说明他不甘心做一个富贵闲人。 李神轨这样的人,你可以唾弃他的品德,轻视他的能力,但是不能小看他们选择的勇气。 在苏泽开出的二选一中,李神轨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返回洛阳。 至于陪同李神轨返回洛阳的那些精兵是哪里来的? 他返回洛阳后,大魏朝堂会不会任命他为北中郎将? 这些事情就不是李神轨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只需要在苏泽的安排下返回洛阳,那日后的功劳簿上总有他一笔。 —— 洛阳。 长乐王元子攸带着亲信内侍苏顺返回府中,刚回府就得到了消息,又有几名重臣想要将家人送出了洛阳,来请他这个新任的七兵尚书行个方便。 这些年,大魏朝堂人才凋零,门下省的宰执人数越来越少。 作为年轻有为的宗室,元子攸虽然身为“帝党”,为胡太后所不喜,但是实在是无人可用,在信都之败的消息传到洛阳后,元子攸终于被授散骑常侍,七兵尚书,参知门下省事。 其实这个官位只是对现实情况的追认,从很早以前门下省议事就都带着元子攸了,但是接手了七兵尚书这个负责京畿兵权和禁军纠察的要职,元子攸并没有任何的欣喜。 自从宫变后,胡太后对洛阳军权看得很紧,别说一个小小的七兵尚书,就是领军将军,护军将军,也无法染指宿卫和洛阳宫门的军权。 元子攸这个七兵尚书,唯一能够调动的就是看守洛阳外城城门的城门尉。 甚至这个城门尉都是和河南尹共掌的。 但是这个虚职,在如今却有很大的作用,洛阳卿贵们要出城,自然需要元子攸点头。 元子攸倒是也没有为难这些人,只要是求上府来的,全都批条子放行。 “大王,苏留后使在等您。” 如今在洛阳城中,能够毫无障碍的出入每一位达官贵人府邸的人,就是这位无官无品的高平郡公留后院的留后使苏算了。 元子攸和苏泽的交往从很早就开始了,苏算自然可以随意出入他的府邸,甚至管事的直接让他在屋内等待元子攸回府。 苏算在入夜后拜访,定然是有要事,但是他猜不到这位在洛阳炙手可热的留后使,火急火燎的在府内等他是为了什么。 元子攸也不愿意多猜,直接带着苏顺进入内堂,见到了这位矮胖精明的留后使。 苏顺自觉地查看四周,屏退下人后,关上大门守在门口。 元子攸这才开口说道: “苏留后使入夜拜访,所谓何事啊?” 苏算并没有因为和元子攸熟悉而失了礼数,而是很恭敬的行礼后,这才说道: “下吏前来,是为了向大王推荐一位解忧人。” “解忧人?” “北中郎将出缺,大王不是忧心合适人选吗?” 元子攸心中警惕,这北中郎将曾经是人人争抢的要职,可如今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差事。 元子攸作为七兵尚书,也算是这北中郎将的上级,他对于雄踞并州的尔朱荣也很忌惮,所以本着宁缺毋滥的态度,迟迟没有选出合适的北中郎将。 但是元子攸对于关中的苏泽同样忌惮,他做出一个笑容说道: “这件事非是我一个小小的七兵尚书能够决定的,苏留后使为何不去找郦公?如今郦公掌门下省事,太后对他老人家可是多为倚仗的。” 苏算也是老谋深算,对于元子攸试探性的询问并没有回答,他直接说道: “下吏只是请长乐王将推荐人选报予太后就行了,这个人选太后一定会满意的。” ------------ 第387章 偶像 果不其然,当元子攸将推荐李神轨出任北中郎将的建议送到宫内,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胡太后,第一时间就批准了这条建议。 李神轨本就是胡太后的男宠,得到胡太后的信任。 在胡太后另外两名男宠,被高阳王元雍为首的宗王发动政变诛杀后,对李神轨这个仅剩下的男宠,胡太后也不敢宣召进宫。 但毕竟恩情还在,当听说李神轨再次返回洛阳后,胡太后自然是大喜。 在元子攸推荐李神轨后,胡太后更是大笔一挥,先是以“时局维艰,朝廷求才”为理由,下令给李神轨夺情,让他停止为父守孝立刻返回工作岗位。 在孝文帝汉化改革才二十年的北魏,这倒不像后世明清那么有道德压力,父母去世继续做官是正常现象,因为父母去世辞官的反而是少数。 紧接着,胡太后同意了元子攸的上书,将北中郎将这个重要的职位交给了自己这位旧日情人。 胡太后又迫不及待的宣召李神轨进宫,而这一次面圣一面就是一整夜。 甚至第二天李神轨要去北中城上任,胡太后都有些恋恋不舍,最后又重新赐给李神轨自由出入宫禁的木牌,这才放他离开宫城。 旧日情人的归来,却只是这危难时局中少数让胡太后开心的事情。 安乐王元鉴的叛乱,再加上裴衍和源子邕的覆灭,已经让洛阳岌岌可危。 孝昌三年,十一月。 攻破信都,又消灭了裴衍和源子邕的军队后,葛荣一鼓作气,立刻攻入相州,一路向着洛阳进军,到了汲郡才停了下来。 汲郡,已经是洛阳东面的门户了,只要葛荣再加把劲,洛阳已经在眼前了。 就在洛阳卿贵们惶恐不安中,葛荣竟然退兵了。 北魏朝堂得到了喘息,加固了汲郡的防线,总算是守住了这座洛阳的东门。 葛荣在一眼能见到洛阳城的时候退兵,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军中已经没有粮食了。 葛荣号称四十万大军,实际上也有十多万人,孝昌三年这一年,基本上都是在冀州相州这边打仗。 而官军打仗,也是相州出兵出粮。 在裴衍和源子邕覆灭之前,他们又烧毁了随军的粮草,葛荣俘获收编了一部分官军,又增加了吃粮的嘴。 这一年的折腾,让冀州和相州根本没有进行粮食生产,十月份过后秋收也无粮,葛荣的军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除了没粮食之外,葛荣的军队也没有御寒的衣物,最后只能眼看着洛阳退回了定州。 但是葛荣退兵,并不代表大魏朝堂就能松一口气。 在退兵之前,葛荣让麾下的邢杲前往青州。 邢杲投靠葛荣,就是因为他们这些被叛军挤出老家的豪族,侨居他乡被地方豪强欺压才造反的。 而此时齐鲁地区,也有着大量的,和邢杲一样,从老家被挤出去,被齐鲁地方豪族欺压的侨居豪族。 本地豪族和侨居豪族的矛盾,随着朝堂更加依靠齐鲁赋税,不断提高征税比例而日益矛盾。 邢杲迅速团结了大量侨居青州的和河东豪族,在青州打出旗帜,响应葛荣的起义。 青、齐、兖三州也开始烽烟四起,再加上徐州已经被南梁出兵占领,北魏朝廷彻底失去了钱粮供应。 可以说如今的大魏朝廷,能够直接控制的地区就剩下洛阳附近的京畿区域了。 在今年过年之前,洛阳再次爆发了卿贵逃离的风潮,甚至不仅仅是卿贵,就连洛阳大量的僧道,都携带各种金银财宝逃离洛阳。 其中一部分北上了并州,一部分南下准备投靠南梁,还有一部分向着关中而去。 —— 关中,永乐城。 达摩从僧房中出来,他的弟子惠可催促道: “师父,三教辩论就要开始了。” 今日是永乐城的大日子,儒、佛、道三门齐聚,高平郡公苏泽在百丈楼前建造了一座临时的台阁,命名为石趣阁,邀请三门的贤达进行辩论。 石趣阁,取的就是当年汉之石渠阁的谐音。 汉宣帝时期的石渠阁会议,是一次儒学发展的重要事件,是儒家统一经学界的一次重大会议,算是对汉初到宣帝时期的儒学流派进行了统一的梳理和总结,确定了官方的意识形态。 而这一次的三教之辩,虽然高平郡公苏泽对外说是切磋学问,但是明眼人明白,这是要定三教次第,明确未来三教地位的一场论战。 这位高平郡公自从来了关中以来,表现出明显的抑制佛教的倾向,这一点也让关中地区的佛门大德非常担忧,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可是灭过佛的。 所以永乐寺中的很多僧人,也希望通过这一次的三教辩论,让高平郡公能明白佛法的精要,最好能够皈依佛门。 佛门如此,道门和儒门也是同样的想法。 自三国魏晋以来,由于连续的战乱,加上五胡乱华对北方经济文化的破坏,现在的儒学根本没有明清那种统治地位,在魏晋时期甚至还被玄学压过一头。 虽然北方也出了孝文帝、苻坚这类非常推崇儒学,自身也研习儒家典籍的异族君主,但是本质上这些异族君主任用儒生,也仅仅是因为统治需要。 从苏泽建立崇文阁开始,关中的儒学世家看到了苏泽推崇儒学后,纷纷加入进来,大大增加了儒生在整个体系中的地位。 相比佛门和儒门,道门更类似于一个陪跑的。 寇谦之的北天师道改革后,道门整体式微,在民间信仰上争夺不过佛门,在官方意识形态上也无法和官僚体系绑定的儒门竞争。 如今在关中,地位最高的道门人士,就是河州别驾刘伯之。 这位刘伯之,是苏泽在禁军时期就结识的旧友,是刘贵的从兄。 当年随着苏泽赴任河州,刘伯之向苏泽坦言,他是当代北天师的弟子。 苏泽并没有因为他道门的身份排斥他,河州刺史李世哲基本上不管事,从苏绰离开金城后,河州事务基本上就是刘伯之管理的。 这一次为了道门未来的发展,刘伯之也特意赶来了永乐城。 达摩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惠可有些着急,当两人赶到石趣阁的时候,前排的位置已经被坐满了,两人只能坐在后排。 “前些日在永乐寺的辩经中,来自高昌的广惠大师被推举为主辩。” 达摩还是不关心的样子,惠可知道自己师父的能力,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 “若是师父出马,这广惠又如何是您的对手?” 达摩见到弟子情绪波动,这才说道: “惠可,你着相了。” 惠可被师父提醒,这才开始反省自己焦躁之心的来源,他连忙说道: “多谢师父教导。” 这位广惠大师是高昌国师,高昌举国崇敬佛法,他身穿一件高昌国主所赐的多宝袈裟,当真是宝相森严,有名僧大德之相。 代表儒门来辩经的,是酒泉郡守祁泰。 祁泰的祖先祁嘉是前凉时期著名学者,在酒泉建立学宫讲授儒学,听讲的人最多的时候足有两千人。 祁家是凉州地区著名的儒学家族,祁泰也对于做官兴趣不大,当年苏泽敦煌大胜后,就将政务都委托给苏泽派来的副手,潜心钻研儒学。 苏泽建立崇文阁后,祁泰也将家祖祁嘉所著作的《二九神经》送到了崇文阁,又主动在凉州官学授课,传授儒学。 这样的学者型官员,苏泽也是一向宽厚,如今永乐城的高层都在传,等这次三教辩论后,祁泰可能调入政事堂,担任崇文阁学士一职。 随着礼乐声过后,苏泽带着众臣属走进了石趣阁,众人次第坐下后。 众人对苏泽这个高平郡公行礼后,王思政手持一份帛书站出来说道: “今日群贤毕至,研三教之要义,非为次第高地,不论各家短长,为的是明理见真。” 这番话当然是场面话,参加三教辩论的人是一点都不信的。 不过也也有僧人松了一口气,这也定了基调,高平郡公不是要对付某一个教派,学习太武帝那样武力灭佛。 王思政接着说道: “凡古往今来之辩,总要有一个要旨,这次的要旨也是郡公亲自拟定的。” 众人纷纷投来目光,王思政说道: “偶像,就是本次辩论之要旨。” 等到宣读完主题,现场都沉默了一阵子。 偶像,儒门有先师的像,道门有道祖神仙牌位,而佛门的像是最多的,如今遍布南北的佛像不计其数。 用一个三教都有的东西作为辩论主题,听起来似乎公平,但实际上熟悉三教的人都知道,儒门对于先贤的崇拜不在于像,而在于经,就算是先师的像也就是祭祀的时候用一用,平日里是不拜的。 道门虽然也拜像,但是除了像以外也有其他的东西。 唯有佛门,佛像是极其重要和根本的事物,无论是佛寺还是信中,都热衷于造佛像请佛像,甚至还有那在山间耗费百年开凿的石窟佛像。 惠可皱起眉头,这还是冲着佛门来的啊? ------------ 第388章 禅宗祖师 偶,相人也。一名俑。像,似也。 “偶”就是类似人的一种俑,是按照人来雕刻的雕塑。 传到了这个时代,偶像基本上就已经和佛道绑定,专门指那寺院和信众家中供奉的神像。 而佛门的偶像崇拜,比本土道门还要厉害。 当年苏泽在敦煌的时候,就曾经听说高昌国内每年的浴佛节,都会将佛寺内的佛像请出来沐浴,然后由信徒抬着绕着城巡游,而信众们会狂热的送上自己积攒一年的钱财,供奉于佛像之前。 北魏皇室也热衷于铸像,早期这是草原一种原始宗教信仰,以铸像成败来断事吉凶,但是很快又和佛家结合,铸造的人面佛身的铜像在占卜,又因为这个时代铸造技术不过关,铸像成功率不高,一旦铸像成功,就象征得到了天命。 当王思政宣读完了主题,首先站出来的,是儒门的祁泰。 祁泰先是拱手向苏泽行礼,接着说道: “心中有真佛的话,又何必跪拜佛像呢?世人以塑像建塔为荣,越修的富丽堂皇越觉得自己这是在积福,用凡间的富贵来求世外的福报,神佛真的会保佑这样的人吗?” 众僧人心中咯噔了一下,纷纷看向代表佛门出战的广惠大师。 儒门上来就炮轰佛门,可以说是来者不善了。 那些心思更深的佛门弟子,则偷偷看向苏泽。 祁泰这番攻击可以说是有备而来,儒门能够这么快对佛门发动进攻,很难说这到底是祁泰的急智,还是说是郡公府早就向儒门透露了辩论主题,事先准备好了的进攻话术。 众僧人也紧张起来,偶像崇拜事关佛门根本,这倒不是教义理论上的根本,毕竟佛祖入灭前也没有让弟子铸像崇拜,而是佛像这东西在佛门的经济体系中实在是太重要了。 铸像是功德,信徒们也会将佛寺中的佛像“请”回家供奉,当然在“请”的过程中也需要给香火钱。 那些壮观的石窟,也都是在这套理论上,花费大量时间建造的历史奇观。 可以说,佛像是整个佛门经济的最重要环节。 来自高昌国的广惠大师,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道: “佛曰:真佛无像。” 听到这句话,一些沉不住气的僧人已经准备咒骂了。 广惠继续说道: “但俗人愚钝,若没有庄严的佛像,是没办法感悟真佛的威仪,无法踏上佛法修行的道路。” 众僧人几乎都要拍手叫好了,不愧是西域来的大师啊! 这句话又提高了佛法的玄妙,但是又说明了佛像的作用,可以说是相当切题又妥当的回答了! 这时候刘伯之站起来说道: “世间真有佛尊,那只有念想佛尊,就能踏上修行之路,根本无需借助佛像。” 刘伯之说的,就是通过辩机兴起的新修行思路。 当年辩机宣称只要念佛号就可以踏入修行道路,普通百姓不需要供奉昂贵的佛像,不需要进献香火钱,就可以自己念佛修行。 如今这套理论,因为“省钱省事”,在南北都有流行。 广惠大师沉着说道: “汉明帝之前,中土没有佛像,为何此地苍生不知真佛存在?” 这个回答就连惠可都要拍手叫好了,众僧人纷纷发出了叫好声。 就连坐在苏泽身边的重臣们也纷纷点头。 但是很显然这位广惠大师不满足于被动防守,他进攻道: “没有佛像佛经,人们就能明白佛理的话。尧舜禹圣人出世前,为何世人不懂仁义礼智信?为何当时的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如同禽兽一样?” 这句话显然是攻击儒门的,就连祁泰的脸也白了。 广惠明白,道门早就已经打趴了,自己的对手还是儒门。 他继续说道: “若是按照祁公的说法,跪拜佛像无法积福的话,那么郡公设五庙祭祀先祖,难道不是在祈求祖宗保佑?难道宗庙也是无用的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没想到这个广惠看起来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言辞竟然如此犀利,直接从偶像崇拜攻击到了儒门提倡的宗庙祭祀上,可偏偏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说到了儒门的根基礼法,祁泰也是急了,他说道: “郡公,佛教乃外国之法,我中原上朝岂能胡化,请废而不用!” 祁泰这句话引起了僧人哗然。 但是主座上的苏泽微微点头,祁泰经学修为还是差了一点,说不出对手开始攻击对方的成分了。 看来古今的喷子,都是一样的套路。 广惠明显段位更高,他说道: “如果按照祁公之言,外国之法要废而不用。那孔子的儒学是鲁国之学,对于秦地来说也是外国之法,也要予以废止!” 众僧人纷纷喝彩。 祁泰则脸上涨红了,他怒道: “鲁国和秦国早都归王化!皆为我中原正统,不可和佛教混为一谈!” 广惠又追击道: “鲁国和秦国同归王化,因而经教可相互通用。那中原和天竺都在佛光沐浴下,何不同尊佛教?为何又要独废呢?” 祁泰是真的被惹火了,他又用佛门弟子出家这点攻击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人子女应该在父母身边尽孝,舍生佛门为不孝之行,向佛门供奉财物却不供养父母者,难道也能登临极乐?” 广惠也是杀红了眼,他说道: “那士卒从军,祁公为官,难道不也是远离父母不孝?为何不让士兵和官员都回家侍奉父母?” 僧人再次喝彩,但是这一次惠可没有再喝彩了。 一直都沉默的达摩,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果然,广惠此言一出,虽然佛门都在喝彩,但是坐在石趣阁上的大人物们,脸色都难看起来。 而那些儒门学子的脸上,则露出笑容来。 王思政本身还是比较倾向佛门的,但是听到广惠这么说,他偷看了苏泽的脸色,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 这句话触碰到了郡公的逆鳞了。 之所以苏郡公以“偶像”为辩论题目,其实就是对佛门以佛像为名,聚敛钱财这件事不满。 至少以王思政对苏泽的了解,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郡公并没有灭佛的心思。 顶多也就是打压一下佛门,让佛门吐出一些钱财,释放出一些人口,大家不要太过分就行了。 但是广惠这番辩论,直接触碰了郡公府的根基——兵役制度,这就是有取死之道了。 儒门在让百姓忠孝,道门在寇谦之改革后干脆废掉了自己基层组织,放弃了主张造反的部分教义,换取统治者的庇护。 可你佛门倒好,连一国的兵役制度都要攻击,将出家为僧和为国当兵等同在一起诡辩。 这不是取死是什么? 只可笑这僧人,还因为祁泰沉默而洋洋得意。 王思政暗道,看来以后自己不能再表现对佛门的同情,不能再让家人去寺院布施了。 就在僧人们还在为了广惠的善辩而激动的时候,突然一名僧人踏步而出。 “广惠大师,您嗔了。” 惠可惊讶的看着身边的师父达摩,不知道怎么就挤过了周围这些僧人们,来到了辩经会场的中央。 达摩向苏泽行礼道: “天竺僧达摩,拜见郡公。” 这时候维持秩序的王思政,已经准备派人驱赶达摩了,却被苏泽举起手掌阻止了。 其实达摩来到关中,苏泽已经通过情报网络知道了。 毕竟达摩投宿的永乐寺的寺监,就是苏泽召唤的随从。 但是早已经对历史人物祛魅的他,并没有召见这位未来禅宗祖师的想法。 说到底,苏泽对佛教这一套并不感冒。 而且禅宗虽然在历史上名气很响,但是这个派别的门槛实在是太高了,名气大的原因是因为禅宗在上层知识圈子很流行,而且后世还和儒门结合得很好,所以很多禅宗高僧多见于史书,给人影响力很大的感觉。 实际上从南北朝往下,禅宗的影响力也就这样,如果论改造佛教的效果,还不如律宗和净土宗。 达摩双手合十说道: “因空见色色生欲,因慈生欲欲如海。” “佛本性空,都在我等心间,却要造那泥塑铜铸之物供着,反而是心中着了相。寄于外物就会升起对这些外物的欲望,最终断了修行之路。” “青灯下供奉佛祖,本来向慈向善的举动,可如果是为了积累福报才去供佛,那渴求的欲望压过了向佛的慈心,反而会滋生无边的欲望。” 达摩这两句话说完,苏泽也抚掌道: “好!” 可能是达摩这两句话太高深了,很多人都没能听懂。 苏泽笑着说道: “大师佛法高深,受教了。” “大师的意思,以求果之心来修行,最终只会走向追逐名利之果的歧途。” “以图报之心来修佛法,那和红尘中追名逐利之辈又有什么区别?若是修无所报,是不是还要迁怒佛祖?” 苏泽站起来说道:“以后凡本郡公治下,禁止佛像巡街之行,凡佛寺铸像皆需要在地方僧道司登记,以私铸敛财者开除僧籍!” 众僧人脸色惨白,这又断了他们一个敛财的手段,他们将愤怒的目光投向达摩,认为是这个僧人胡言乱语,才让苏郡公给佛门如此严厉的惩罚。 却没想到达摩对着苏泽跪拜道: “贫僧游历东土,乃见圣王也!” ------------ 第389章 断恶再从善 这一次的三教辩论,除了苏郡公在最后颁布的禁止佛像巡街的法令之外,并没有达成独尊某教,又或者之前大家猜测的那种灭杀某教的结果。 或者说和王思政开局所说的没错,这次三教辩论的目标,就是“研三教之要义,非为次第高地,不论各家短长,为的是明理见真。” 说白了,就是一场辩论而已。 对于结果来说,三教都不满意。 儒门觉得佛门已经猖狂到了这个地步,连最基本的人伦忠义都要攻击,甚至连苏郡公的兵役制度都要拿来攻击,实在是“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只需要再煽风点火一下,未尝不会出现太武帝灭佛的行动。 道门和儒门的想法也差不多,寇谦之自我阉割道门的改革,其实就是意识到了时代的变化。 因为国家在组织形式和组织力上的进步,对于基层的掌控力和统治术是在不断进步的。 汉末可以黄巾一动而天下乱,可到了东晋这样的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孙恩的道教起义最后还是被镇压。 这都说明,这片土地上朝廷和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还在不断的强化,如果不改革道教,依然选择这种在地方上建立道门来争夺地方控制力,那终究会被统治者诛灭。 不仅仅是寇谦之,一南一北两个天师道首领,最终的选择都是殊途同归。 是道门不愿意保留祭酒制度,在基层发展信仰吗? 非不愿也,不能为也。 只是这些外来的和尚,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五十年后,在北方发展到鼎盛的佛门就遭遇了灭顶之灾,周武帝颁布法令灭佛,令“初断佛、道二教,经象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同时,还下令“三宝福财,散给臣下,寺观塔庙,赐给王公。” 但是苏泽并不认为周武帝的灭佛就成功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其后的隋唐佛门依然盛行,甚至在隋唐佛门之盛,达到了全民狂热的地步。 在苏泽看来,反倒是没有灭佛的宋代开始,佛门才真的融入到这片土地上来。 其后无论明清,明面上的宗教都没有再翻出什么浪花,反而积极成为维护稳定的民间助力,这放在整个世界都是极其罕见的。 苏泽没有灭佛的打算,或者说至今没有灭佛的打算。 北周武帝灭佛,其实他手中根本没有覆灭佛门的力量。 他用的办法,就是“三宝福财,散给臣下”,是通过宣布佛门非法,让整个上层利益集团都加入到对佛门的掠夺中。 这样的结果是,佛门看起来是灭了,实际上一部分融入到了统治集团内部,比如杨坚就推崇佛教,幼时甚至都是在寺院渡过的。 另外的一个结果,就是关陇贵族集团也在分食佛门的时候壮大,获得了大量的钱粮土地。 如果后世商界,那就是“如果你能击败对手,最好能吞下对手死后的市场份额,不然就是给别的竞争对手制造市场。” 在苏泽还不能完全掌控关中,依然在和关中士族斗智斗法的时候,苏泽还不准备用灭佛这样的激烈手段。 但是通过这次的三教辩论,苏泽也看明白了,佛门已经到了不打击不行的地步了。 这才有禁止佛像巡游,规范佛门铸像的法令。 只不过大部分僧人并不这么想。 很多激进的僧人都认为,明明广惠大师辩经都已经赢了儒道二门了,却是达摩这个疯和尚出来拆台,最后导致了苏郡公下令禁像。 此时,百丈楼中。 苏泽看着身穿粗布百衲衣,端坐在自己面前的达摩,忍不住问道: “大师,您还不回去吗?” 谁也没想到,辩经结束后,达摩就带着弟子赖上了苏泽,竟然随着他回到了百丈楼内。 其实苏泽本可以驱逐达摩的,但是一来他在历史上名气太大了,二是在三教辩论的时候达摩给了自己台阶,自己也承认了他高僧的身份,现在就赶走他实在是不地道。 达摩合十说道: “贫僧现在回去,怕是要被群僧打死,所以只能赖上郡公了。” 在一旁的惠可全身颤抖了一下。 惠可知道自己的师父怼过萧衍,但是人家萧衍是什么人?是下令吃斋不杀生的菩萨皇帝,不会因为你怼了他杀人。 苏泽不同了,人家是虎踞关中的一方诸侯,而且苏泽本人对佛门也不友好,还出台很多法令限制僧人,师父你这么搞真的不会被砍头吗? 苏泽没想到一代禅宗祖师竟然也会耍赖,他哭笑不得的说道: “大师既然出言,自然也算到了这个结果,为什么要赖着本公?” “因果落在郡公身上,和尚我就只能赖在这里讨一口斋饭了。” 苏泽再次说道: “大师这是装糊涂了,您不是为了佛门才出言的,又和本公何干?” 苏泽当然明白达摩出面的意思,他用自己高深的佛门理论自退一步,避免了佛门激怒官府,只可惜外面的僧人不明白他的苦心,反而觉得是达摩坏了佛门的好事,本来都已经争出佛门第一了。 “郡公,和尚师徒吃的不多,请郡公收留。” 苏泽也是无语了,只能说道: “那就请大师师徒暂住于此吧。” 对于这对赖上门的师徒,苏泽也没有办法,好在百丈楼也不缺房间。 等到苏泽离开,惠可对着师父说道: “师父,您为何要如此啊?” 谁知道达摩却说道: “如此为何?” 惠可说道: “那些庸俗碌碌之辈,您为什么要帮他们,帮了他们还不领情,真是晦气。” 达摩看着这个弟子,叹息说道: “惠可你还是修为未到啊。” “为师有没有和你说过,先断恶再行善?” 惠可点点头,达摩继续说道: “不断了心中的恶念,行的善事再多也没用,反而是徒增因果。” “弟子愚钝,还是参不透这层禅机。” 达摩耐心说道: “比若你有大能,在某处解救了一地百姓,百姓为了你建造佛寺向佛,为佛塑金身,可是善行?” 惠可毫不犹豫的说道: “当然是善,救人是善,劝人向佛更是大善,此乃大善!” “行了善行,那本地向佛就是善果呼?” “那是自然,有因必有果,如果那地百姓因为弟子得救,那供奉佛祖也是自然之理。” “好了,那若是时长日久,本地百姓念经不虔诚,贡品上的不及时,如何?” 惠可毕竟是追随达摩这么久了,他说道:“这等小事,佛祖也不会在意的,且由他们去吧,不影响善心就行。” “若是时间再长久些,当年受你恩惠的人也忘了或者死了,本地百姓不再供奉佛寺呢?” 惠可想了想说道: “不供也就不供好了,弟子已经得了修行。” 达摩再问道: “若是官府下令禁佛,当地百姓冲上山拆了佛寺,抢了香火钱,撕了佛像金身呢?” 惠可立刻怒道: “忘恩负义之辈!弟子若有雷霆手段,当灭之!” 达摩摇头说道: “这就是你的修行未到了,先断恶念,再行善事,既入我门,行善是你自己的选择,又怎么能因为行善事而挟恩图报呢?” “你若是打杀回那处地方,和外面那些为了信徒供奉而崇佛法的人有什么区别?甚至你还不如他们,他们只是求财,你还要害命。” 惠可立刻说道: “弟子犯了嗔戒。” “行善之行,只是因为你动了善念,和他人何干?至于他人是因此供奉佛陀,还是忘恩负义,都和你无干了。” “为师站出来,并非为了这些僧人。” “那师父您?” “为见圣王!” 达摩看向苏泽离开的方向,对着弟子说道: “为师迢迢万里来到中土,就是为见寻这护法的圣王!” 惠可还是不理解,明明苏泽对佛门不算友好,甚至对自己师徒也不友好,为什么师父就认定他是圣王? 当年达摩在南梁的时候,可是被萧衍礼遇的。 达摩摇头说道: “南梁萧衍,非为圣主,他只是和尚做了皇帝,所行都是私一人而害天下,他亲近佛门,反而是佛门的灾祸。” “而郡公这位圣王,是公天下之人,不偏颇我门,不正是圣王应该有的品质吗?” “吾当追随圣王而教化天下也!” 惠可还是疑惑的看着自己这位师父,不一会儿,自有一名年轻的官员走了出来。 “在下检校郎王思政。” “见过王检校。” 惠可连忙行礼,知道这位检校郎是苏郡公身边亲近的人。 “郡公特赐达摩大师紫金袈裟,想要请大师出任政事堂下僧道司大僧正。” “啊?” 就连惠可也傻了,政事堂下的僧道司,是主管僧道事务的重要部门。 大僧正则是主管佛门事务的最高官员,明明看起来这位苏郡公对自己师徒不感冒,竟然一下子委以如此的要紧职位。 特赐紫金袈裟,也是郡公府给佛门最高等级的礼遇,至今也只赐给了达摩一人。 惠可有点相信,苏泽真的是师父口中圣王了。 佛门理论,不代表作者观点 ------------ 第390章 无遮大会 孝昌三年,普通五年,十二月。 今年的建康城,比去年还要暖和一些。 这些年来,建康的气候是越发的宜居,这一点从下雪的记录就可以看出来。 往年建康虽然靠南,冬季也是要下上几场大雪的,甚至在刘宋时期的长江,在冬季还是要结冰的,那时候需要建造专门的斗船,将冰面破开来保证长江通航。 但是从萧衍继位以来,长江水道就没有冻结过,这同样被认为萧衍是菩萨皇帝的一个证据,被南梁朝堂反复提及。 今年进入十二月以来,建康更是一场雪都没有。 辩机穿着红色袈裟,再次来到了同泰寺。 今天辩机来同泰寺,是因为萧衍在年后驾临同泰寺讲法,辩机作为萧衍身边被信任的僧人,检查同泰寺法场的准备情况。 同泰寺的寺监,也是最受萧衍器重的僧人之一,前任大僧正法云大师。 不过现在法云已经不再是大僧正了,坊间传闻这位辩机大师很有可能接任这个主管天下僧人的职位。 “法云大师,小僧奉陛下法旨,查看无遮大会筹备如何了。” 法云向辩机致意,然后说道: “大会已经准备无碍,请尊使随老僧来。” 法云确实是有道高僧,并没有因为辩机被萧衍宠信而有什么不舒服的,反而因为能够担任同泰寺寺监,远离复杂的宫廷政治而高兴。 无遮大会,当然不是不穿衣服的开会。 无遮,意为无所遮挡、无所妨碍,意为所有人都敞开心怀,无所障碍,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 中土并没有组织无遮大会的传统,这种大会只有在天竺部分地区还在举行,而随着天竺佛教式微也逐渐不办了。 萧衍从佛经故事中知道了这种法会,又加“四部”二字,四部,指僧、尼及善男、信女,决定在明年年后,就在同泰寺举行四部无遮大会,而他作为菩萨皇帝,要亲自向所有人讲授《金字三慧经》。 辩机首先随同法云来到了一处饲养禽鸟的花园。 “这些都是地方上和诸国进献的祥瑞神鸟,会在陛下讲法的时候放飞。” 各类辩机都说不上名字的鸟类被关在笼子里,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对蓝色羽毛的孔雀。 “这是,孔雀?似乎不是中土所产?” 《孔雀东南飞》,中土早就有孔雀,生活于岭南地区,但是中国本土孔雀是绿孔雀。 佛经上的孔雀,则是蓝羽的孔雀。 法云说道: “这是狮子国商人进献给陛下的,陛下赏赐了商人万钱作为奖励。” 辩机不由的咂舌,铁钱发行后,虽然比铜钱有所贬值,但是万钱依然是一笔巨款了。 法云有些担忧的说道: “只是此例一开,听说大量南方商人都前往异国,搜捕异兽,辩机大师有空还是要劝谏陛下一番的。” 辩机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接着一行人又来到了充满了猛兽的花园,只看到一群驯兽师正在训练这些野兽,辩机还看到了一头雄狮。 “这些日子每日贫僧都会来这里讲佛经,只要一念经驯兽师就会让这些野兽趴下,等陛下登台讲经的时候,也会如此。” “妙哉!” 然后两人又来了一座工坊,辩机见到了一些精致的金莲花。 “机巧已经安置完毕,装上这些金莲就行了,等陛下登台就会发动,以现地涌金莲之吉象。” 辩机又看到了大量的机关,都是为了萧衍登台讲法时候制造的“吉兆”。 同泰寺为了这次四部无遮大会,还真的是下了血本。 等辩机返回宫内的时候,随行的内侍的衣服里都塞满了金银,他不由的感慨的看了一眼同泰寺方向,这高高的佛塔之下,也不知道是多少民脂民膏。 等到辩机返回宫中的时候,萧衍这位菩萨皇帝正在和陈庆之下棋。 陈庆之刚刚在寿阳之战中立下功劳,封为了关内侯。 寿阳,就是寿阳公主所封的地名。 北魏的宗室女,得封公主号,多以南方重镇为号,寿阳、南阳、陈留皆是如此,也体现了北魏皇室立志挥师南下。 在破六韩拔陵起兵后,萧衍就趁机起兵,攻打淮河流域,而寿阳就是淮河重镇。 不过陈庆之并不是此战的主帅,萧衍以梁朝名将裴邃挂帅,一度攻打到了寿阳城外,而陈庆之只是偏师。 然大功将成之时,主帅裴邃却驾鹤西去,萧衍只好以大将夏侯亶代之,退兵修整。 然后是年初时候天公作美,因为江淮流域的夏季暴雨,导致了淮水和淝水暴涨,夏侯亶立刻再次攻打寿阳。 但是夏侯亶所统的梁军主力于黎浆为魏军绊住,直至援军抵达后方得继续推进。 而陈庆之的偏师却突破魏将的阻击,直下寿阳州城。 这次陈庆之大破魏军,又攻下了重镇寿阳,得到了本次作战的最大奖励,名声甚至盖过了主帅夏侯亶。 上一次徐州之战的时候,陈庆之能带部安全撤回,已经让萧衍对他的军事能力有所期待,这一次寿阳之战立功后,萧衍更是有意提拔陈庆之。 但是靠近权力中枢,也对前线军情有所了解的辩机,其实知道这次的军功是有水分的。 如果不是主帅裴邃在前线突然病死,本来寿阳在一年前就要告破了。 这一年来北魏被六镇起义闹的很惨,根本没有军队支援寿阳,驻守寿阳的守将名叫李宪,也是一名宣武帝时期的旧臣,出自于赵郡李氏。 在寿阳被围的时候,北魏几乎没有派来援军,李宪死守孤城,已经打的弹尽粮绝。 后来夏侯亶来攻,李宪将寿阳城内的精兵,全部交给了儿子李长钧,这李长钧作战勇猛,生生拖住了夏侯亶三个月。 陈庆之这一路偏师,却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一直打到了寿阳城下。 结果是陈庆之亲自指挥部队先登,攻下了寿阳城。 不过运气也是将领实力的一部分,而且陈庆之亲自领兵先登,确实也有攻下寿阳的功劳,这次的奖励倒也没什么异议。 萧衍落下一子,将陈庆之的大龙堵死,陈庆之投子道: “陛下棋艺高超,臣败了。” 萧衍笑着收起棋子,拉着陈庆之还要再战,又招呼辩机在身边坐下,开始闲谈起来。 “子云(陈庆之字)自从领兵后,棋艺稀疏了不少。” 陈庆之也只能苦笑说道: “臣性子愚钝,不能学习陛下采百家众长,领兵后苦读兵书,实在没空读棋谱了。” 这番马屁让萧衍很开心,随着年纪越大,他越来越不喜欢听刺耳的声音,下棋的时候也越来越不喜欢输。 以往萧衍和陈庆之还能互有输赢,现在萧衍对陈庆之下十盘,十盘都能赢,但是萧衍反而更喜欢拉着陈庆之下棋,那些棋待诏中棋艺高超的棋士,萧衍反倒是不愿意再召了。 萧衍收拾好了棋盘,接着说道: “李宪死了。” “啊?” 北魏寿阳守将李宪,破城后被俘,萧衍念其父子忠义,满足了李宪要求返回洛阳的请求。 李宪坚守孤城一年多,陈庆之也很尊重这个对手。 萧衍说道: “那李宪的女婿元鉴在邺城叛乱称帝,他妻族河间邢氏投了葛荣,李宪返回洛阳就被廷尉下狱,被妖后勒令自杀了。” 陈庆之微微叹息一声,李宪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战后萧衍也想要用他,却执意要返回洛阳,最后却因为他人的罪事被牵连,只能感叹这个世道的迷乱。 陈庆之叹息说道:“忠者因忠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萧衍落下棋子说道: “如今北方失序,妖后临朝,朕也有意北伐,不知道子云觉得如何?” 听到这里,陈庆之连忙说道: “陛下,寿阳刚陷,但百姓都不肯南归,足见北方还有人心在,应当徐徐图之。” 南北分裂了几百年了,此时北方的百姓,已经不是刘裕北伐那时候,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这次陈庆之领兵攻打寿阳,寿阳军民抵抗一年也不肯投降,城破之后也有不少百姓拒绝向南梁称臣。 最后陈庆之从寿阳掠夺了七万人口返回南梁,萧衍又下令让附近州郡移民来填寿阳,才算是将这块土地占住。 这些从寿阳带回来的百姓,还没到建康城就被南方豪族抢购一空,迎接他们的将是一辈子为奴的凄惨未来。 也因为这样,南北矛盾才如此的激烈,在南北朝时期经常出现守城将领准备投降,但是普通士兵和百姓坚决不肯投降的情况。 这些守城将领如果出身士族高门,在南北都能得到重用,可普通百姓如果换了国籍,那就只能一辈子为奴了。 听到陈庆之反对北伐,萧衍有些不乐意。 他刚刚发行铁钱,觉得手上又阔绰了,不仅仅要办着无遮大会,也对北方起了心思。 六镇起义,南梁也跟着吃了不少好处,此时的萧衍,还是有完成一统天下伟业的想法的。 陈庆之说道: “陛下可以册立一名索孥(北魏蔑称)的儿皇帝,以此为名谋取北方。” ------------ 第391章 陈庆之的提议 陈庆之这个建议,倒是让萧衍思考了一下。 北魏的局势不好,但是南梁如今的局势其实也不怎么样。 在浮山堰之战后,南梁一共就打了两场硬仗。 一场就是当年元法僧投降,征讨徐州的战争,那次陈庆之也参与了,在敌方主将投降的情况下,南梁的军队还是被打的全军覆没逃回了江口,只有陈庆之的部众没有什么损失。 第二场就是寿阳之战了,南梁动用了十万人攻打了一年,最后才将寿阳拿下。 南梁当然也占了很多投降的土地,但是这两场硬仗也能看出南梁军队的现状。 萧衍实在是太能活了。 当年跟随萧衍起兵,推翻南齐的曹景宗,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病亡了。 韦睿这种在萧衍上台后才出头,在钟离之战中立功的,算是第二代将领,也在几年前就病死了。 在围攻寿阳中战死的主将裴邃,已经算是南梁的第三代将领了,他在钟离之战前还是北魏的臣子,战后投降萧衍被委以重任,但是他也已经死了。 而在萧衍登基后成长起来的将领,比如他的弟弟萧宏,再比如他的儿子萧综,全都是不堪大用之辈。 世风日益浮华,现在南梁军中有的将领连马都不会骑,这也是为什么北魏投降的将领都能被萧衍重用,因为他实在是没人可以用了。 陈庆之两次作战表现优异,萧衍就给他封赏造势,实际上就是因为如今军中将星凋零,萧衍需要一个自己人成为军中新星。 总不能南梁大将总是用北人吧? 但是萧衍还是没有上头。 一个彭城,一个寿阳,都打的这么艰难。 此去洛阳,一路上的坚城险关无数,这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要是钱都用来打仗了,自己的无遮大会还办不办? 陈庆之跟随萧衍多年,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立刻说道: “陛下,如今北方伪朝廷不得人心,陛下只需要册立一位皇帝,臣得大义只需要少许兵马,就能挥师北伐,北方百姓必然箪食壶浆以迎!” 萧衍看了看陈庆之,问道: “刚息兵灾,又启干戈,朕也是不忍百姓辛苦,陈卿以为要多少人马,才能北伐?” 坐在一边的辩机暗叹萧衍的虚伪,为了举办无遮大会,萧衍邀请了全南梁的僧人尼姑前往建康,还要求沿途驿站都用官员的标准接待,由国家负责他们出行的费用。 光是这些僧尼就有超过五千人,沿途花费更是要比五万人的军队行军还多。 更不要说这些年萧衍建造同泰寺动用的人力,以及同泰寺为了无遮大会搜罗珍禽猛兽所花费的金钱了。 现在说是因为体恤百姓不肯北伐,萧衍的虚伪让辩机这种近臣都觉得有些恶心。 陈庆之跟随萧衍多年,如何不了解他的想法。 陈庆之咬牙说道: “七千!臣只需要七千人马!” 听到七千,萧衍的眉头舒展开,如果只是七千,那倒是好商量。 扶植一个北方的傀儡皇帝,然后让陈庆之带兵北伐,如果真的和陈庆之所说的那样,北方官民都喜迎王师,那当然是最好的。 能够占领一些土地,那也是赚了。 就算是北伐失败,那也向群臣宣誓了自己统一天下的决心,也能削弱北魏的影响力。 萧衍倒是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利弊,但是他还是装模作样的说道: “仅仅是七千人,会不会太少?陈卿是朕的爱将,可不能轻易陷入险境啊。” 陈庆之连忙说道: “臣本是棋待诏,都是陛下提拔臣于微末,如今正是臣以死报国的时候。” “只不过请必须允许臣训练兵马,搜罗敌情,等年后再寻时机北进!” 听到这里,萧衍满意的点头说道: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且让你先训练军队,等无遮大会后再议出兵时机。” 陈庆之连忙叩首谢恩,这才继续和萧衍下棋。 这时候突然一阵寒风吹动了暖阁的垂帘,外面传来内侍骚动的声音。 平心而论,和南齐那些神经病皇帝相比,萧衍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宽厚温和的君主了,他很少会迁怒周围的人,也不怎么折腾身边的内侍。 不一会儿,一名萧衍的贴身内侍走进来,对着萧衍叩首说道: “菩萨陛下!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 听到下雪,萧衍的心情又好了很多。 古人虽然不懂得科学道理,但是也总结出经验。 冬季无雪,固然冻死的人要少一些,但是来年的虫灾也要严重一些。 这场十二月的大雪,恰恰就是来年丰收的预兆,也是上天对于他这个菩萨皇帝的预兆。 随着年纪越大,萧衍对于预兆、祥瑞、梦兆这种东西更加笃信,刚刚和陈庆之讨论北伐,老天爷就降下瑞雪,这说明陈庆之确实是自己的福将。 萧衍当场说道: “需要什么武器兵仗直接和朕说。” 只是在这场纷乱的大雪下,萧衍不知道是建康附近的农田已经不再种植粮食,而是改成了能够养活桑蚕的桑树。 这个趋势也在向整个南梁的富庶地区蔓延,地主们更愿意种植附加值高的经济作物,而城市附近的百姓也放弃收益更低的种田,进入城市赚各种服务的钱。 随着大量铁钱的注入市场,整个南梁的经济以一种过热的方式开始运转。 —— 冬季十二月是农闲的时节,苏泽正在群臣的陪同下,在永乐城附近的一座折冲府巡视。 不过说是农闲,普通百姓一年到头都是不得闲的。 首先是衣,秋季收割下来的麻草,要经过沤泡等处理,等到来年春天才能用来制作麻布。 如果秋冬的工作没做好,那到了春天就没办法开工,第二年就没有新的布料使用。 另外南北时期南北方都会使用很多酱菜,当然调味还是其次,主要这是一种保存蔬菜的手段。 此外还要在冰天雪地之前砍伐柴火,准备寒冬采暖用的木柴。 只是比起农忙时候,这些活儿可以摊在日常,显得不那么紧迫罢了。 按照幕府的军制,一座折冲府定额三百人,设折冲旅帅一名,再设司马一人,挂在郡守府兵曹,郡守府长吏,负责折冲府后勤补给、武库装备。 这座折冲府的折冲旅帅名叫苏大甲,是负责召唤一名蓝色羽林系列随从。 【性格冲动的羽林骑兵】,苏大甲本来是【近卫营】中的骑兵,但是在一次作战中坠马断了一条腿,他积攒了勋官三转,被安置到了夏州做了折冲旅帅。 世人都知道【近卫营】是苏泽的老下属了,苏大甲面对苏泽也是一口一个主上,态度十分的亲近,此时带着苏泽查看折冲府的日常训练。 这座折冲府是专门训练骑兵的,苏大甲虽然断了腿,但是还是能够练兵的,看着在校场上训练的骑手们,苏泽满意的点头。 等视察了一圈,来到折冲府的军营明堂,苏泽手下的近卫将明堂看守住。 跟随而来的众臣们感受到了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苏大甲,你上报说你们折冲府的战死人数多于其他折冲府,具体原因是什么?” 众人一凛,战场上的伤亡是正常现象,但是折冲府征募的士兵都是集中使用的,一座折冲府阵亡人数比别人多,那肯定还是不正常的。 苏大甲立刻说道: “主上!属下已经查明了!此乃人祸!” 听到此言,众人纷纷一惊。 苏大甲继续说道: “幕府军制,府兵出征不仅仅要自备兵仗马匹,还要准备好随行物资,但是实际上每次打仗要行军多少都是不定的,不可能携带太多的粮食。” “所以大部分士卒出征,只是备齐了兵仗马匹,然后携带绢帛金银这些通货就上路了,军粮补给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沿途采买。” “这次我折冲府中的士卒,都是前往羊将军麾下打仗的,领兵的是梁州的一名李校尉,这李校尉提出,让士卒们将随行带来财物交给他统一保管,战后再加上利息发回,士兵们也就同意了。” 苏泽有些怒道: “然后这李校尉麾下战死者最多?” 苏大甲点点头,但是他又痛苦的说道: “但是那李校尉每逢硬仗苦仗都主动去打,在羊将军麾下还立了军功,如今已经升任了骑兵督。” “那士兵交给他的财物呢?” “没退,那李校尉升了官,又天高水远,自然没人会去找他讨要。” “岂有此理!” 苏泽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将自己的士卒当做升官发财的耗材。 但是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在军中发生也不稀奇。 人性贪婪,魏晋南北朝的道德标准又低,前秦灭燕的时候,王猛领兵攻打燕国,燕国太傅慕容评居然将山泉围住不让其外流,然后在军队中大肆贩卖柴火和饮水,并且大赚特赚,换来的绢帛堆积如山。 而且就和苏大甲所说的那样,那名校尉做的隐蔽,如果不是系统统计数据的异常,苏泽也注意不到这个小小的折冲府。 ------------ 第392章 让好汉去查好汉 跟随苏泽来的众臣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以说这种事情,除了苏泽这样的主公之外,其他人根本发现不了。 这么多折冲府,打仗少回来了几个人,这样的“小事”除了苏泽谁会过问? 那升官的李校尉做的隐蔽,而且根本没有证据,苏大甲这个折冲旅帅所有的推测都是心证,根本没有证据。 甚至可以说这李校尉做的非常巧妙,一来贪墨了士卒寄存在他那里的钱财,二来又靠军功升了官。 偏偏这事情还真的是天衣无缝,唯一的拿得出来的罪行,就是他侵吞了阵亡士卒的遗物。 任由这李校尉怎么盘算,也想不到苏泽能从【折冲府】的战损统计中发现端倪,又从苏大甲这个随从这里得到了真实的情况。 可仔细想想,这李校尉的行为,当真是破坏府兵根基的事情。 苏亮首先说道: “郡公,此事若是属实,必须要将此人法办!” 任何兵制的根基都是人,府兵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发挥巨大的作用,根本原因就是充分调动了人的积极性。 而这李校尉的行为,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削弱了府兵从军的积极性,这样下去谁还愿意为了苏泽这个郡公上战场拼命? 苏泽对此就更清醒了,唐代府兵制被破坏,主要原因是人口增长无法足额授田,次要原因则是士兵待遇不断下降,但是边境将领为了自身军功需要,不断挑战边疆异族,开启战端,从而导致折冲府的府兵一年到头都在外打仗,频繁的战事破坏了勋官的奖励体系,也压垮了帝国财政,最后士兵卖命却得不到应有的奖励,纷纷开始逃亡。 当然,现在苏泽推行府兵,还遇不到这两种问题,关中战乱多年,地多人少。 苏泽对于勋官体系比较克制,一直以来维持的府兵规模也不大,还能满足对府兵的赏赐,并且通过勋官这种体系将赏赐变成军功爵位,缓解一次性赏赐的压力。 可就是苏泽如此竭心尽力的维持府兵制度,还有人为了自己破坏府兵制度。 这如何让苏泽不愤怒。 但是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苏绰站出来说道: “郡公,临阵作战,士卒死伤也是常事,侯将军述职的时候,郡公不也宽宥了侯将军吗?” “从折冲旅帅一面之辞,只能说明这李校尉不爱惜手下,侵吞逝者财物,罪不至死,请郡公派人查探再做决断!” 苏泽看向苏绰,在苏泽目光注视下,苏绰依然没有任何的动摇。 苏泽当然信任苏绰,他一个执掌政事堂的重臣,不会袒护这么一个李校尉。 苏绰维护的是整个郡公府的体系。 这个李校尉的军功,是经过军法官勘验,由羊侃上报请功,将军幕府最后用印批准的。 苏氏兄弟的出发点都是公心,但是苏亮是从府兵体系上出发,所以要用李校尉杀鸡儆猴,让关中府兵们看到苏泽这位郡公对他们的爱护。 苏绰则是从行政体系上出发,拒绝苏泽破坏现有的制度, 苏泽冷静下来,接着说道: “苏闻(【风闻言事的酷吏】)回来了吧?” 王思政连忙说道: “苏检校已经返回了。” “让他去羊侃军中,查一查这个李校尉侵吞阵亡士卒遗产的事情。” “唯。” 苏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很快就头疼起来。 苏闻从凉州回来,在众多检校郎中一举成名。 但是和同行的苏无名不同,苏无名办案更讲究证据,做事情有勇有谋。 但是苏闻就是单纯的酷吏了,为了办案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而苏泽让苏闻去查的,是这个李校尉侵吞阵亡府兵遗产的案子,以这个为突破口罗织罪名,以苏闻的能力肯定能将这个区区校尉拿下。 身为儒生的苏绰,自然不喜欢这些法家酷吏,但是偏偏有时候对付那些恶徒,酷吏要比清流更好用。 只能说如今的苏泽手段越发高明了,很多事情只需要安排好合适的人选,就能合理合规的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苏泽派遣苏闻去羊侃军中,那就是要将事情办成铁案,敲打这些中层军官了。 不过好歹苏泽准备按照程序办事,苏绰也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接下来苏泽又在苏大甲的陪同下,视察了折冲府,甚至还坐下来和府兵交谈,询问他们家中的情况。 苏泽召来一个年轻的士卒,看着他怯生生的样子问道: “家中可按令授田了?” 这名年轻的府兵立刻说道: “授田了授田,全都是按照《授田令》的田亩数授田的,三长们都是挨家挨户宣读《授田令》的。” 苏泽满意的点头,这就是三长制的好处了,夏州的三长基本上都是地方上身世清白的富户,或者是退役立功的老兵,他们和地方官府形成一定程度的制约。 而地方官府盘剥百姓的手段之一,就是利用信息差了。 比如苏泽下令给某个县免税减税,然后地方县官则将这条消息扣着,依然派遣税吏下乡收税,这笔税赋就被县官私吞截留了,百姓受到了损失,郡公府也降低了威信。 但是现在凡是事关本地百姓的公文,也都会送到县里的三长手里,并且要求三长向百姓宣读解释郡公府的最新政策,这样就能让县里的官员不敢胡乱作为。 此外乡民还可以通过折冲府集合起来,让地方官员不敢做的太过分。 当然,苏泽也清楚,如今的吏治清明,还是因为这套体系刚刚构建的关系。 这些地方上的三长和县衙官吏还在斗争阶段,还没有板结结成利益团体,而且现在郡公府还在上升期,地方官员也不愿意为了短期利益牺牲未来的机会。 但只要这套体系继续实行下去,三长也会逐渐被官场这个大染缸给染黑了。 唐代府兵制度崩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原本应该是为了府兵争取利益的折冲府,最后反而成为了压榨士兵盘剥府兵的机构,甚至到了唐高宗时期,就连朝廷规定的,府兵战死后应该由折冲府送给遗属的抚恤金都会被折冲府吞没,那时候府兵制度也就无药可救了。 苏泽又问道: “家中可种树了?” 年轻的府兵立刻说道:“回郡公,前年种了桑树已经成活了,今年又种了枣树桃树。” 苏泽很满意,他又问道: “家中几口人,成亲了吗?” 年轻的府兵说道: “俺是独子,家中有丁四口,阿爷死在叛军战乱中,母亲还在,俺已经娶亲,还有一个待嫁的妹妹。” 苏泽又向身边的苏大甲问道: “按照兵役法,家中独子可以免征府兵,为何还入军中?” 这也是苏泽专门在征募府兵时候设置的条件,如果家中独丁则不征。 在这个时代,家中没有男丁,基本上很难保存家产,失独就是绝后。 苏大甲准备谢罪,但是这个年轻的士兵跪下来说道: “是草民坚持要从军。” “草民一家从六镇逃到夏州,是郡公授田才全家得活,靠着这些田才能娶妻。” “母亲时常让俺牢记郡公的恩德,在成丁后就请邻长通融,隐瞒了家中丁口情况入了府兵!” 这年轻的士兵说完,苏泽身边的众臣纷纷侧目,这就是人心所向啊! 以前大魏征兵的时候,人人避之不及,甚至为了逃兵役都要背井离乡。 现在这年轻人为了从军瞒报了家中丁口情况,连家中老母都鼓励这个独子为苏泽效死。 苏泽看着这个年轻士兵的眼神,再次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原来叫纥豆陵进,后来被郡公授了汉姓窦,现在叫窦进。” 苏泽点点头,仔细看这年轻士兵果然有鲜卑特征,纥豆陵本也是鲜卑大姓,高欢的亲信窦泰其实就姓纥豆陵。 “你有心报国,那本公准你从军。” “多谢郡公恩典!” 苏泽又对苏大甲说道: “身为折冲旅帅,犯有失察之罪,领受军棍五杖。” 苏大甲连忙说道: “多谢郡公恩典!” 苏泽又说道: “给窦进作保的邻长免去邻长之职。” 窦进想要开口为二人求饶,可是当苏泽严肃起来,他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气势震慑到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趴在地上。 苏泽接着对窦进问道: “你妹妹可曾成年?可有婚配?” 窦进这才颤抖的说道: “已经成年,未曾婚配。” 苏泽对着苏大甲说道: “从适龄府兵中择一良人,和窦进的妹妹婚配。” “另外,窦进之母明理善教,能以忠孝治家,册封窦进之母为夫人。” 此时还没有明清的诰命体系,能得到册封的外命妇至少要四品官才行,所谓夫人还算不上外命妇,只能算是荣誉头衔。 比如后世有名的冼夫人,她刚开始被封的“夫人”,也是没有品级的荣誉称号。 但是这样的册封在乡里已经足够了,苏泽这么做也是因为窦进回答得体,又有报国之心,算是用他来千金买骨。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函使来到折冲府,向苏泽通报了一个重要消息。 ------------ 第393章 洛阳聚变 得到这个消息后,苏泽立刻放下了视察折冲府的行程,返回永乐城。 见到苏泽的态度如此谨慎,随行众臣们也紧张起来,一直等到返回永乐城,苏泽立刻召集了幕府和政事堂的群臣议事。 难道是什么紧急军情? 不会吧?如今关中安定,北面也没有什么烽烟。 关中地区唯一的威胁萧宝夤,也已经在现实面前完全失去了精气神,整日在长安饮酒玩乐,引起了雍州上下的厌恶。 对于苏泽集团来说,拿下雍州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之所以拖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大义的缘故。 毕竟萧宝夤还是朝廷册封的西讨大都督,在整个雍州官吏士族都已经暗中投靠苏泽的情况下,苏泽也不愿意背上不好的名声。 那肯定是关外出事了? 等到众臣聚集后,苏泽说道: “胡太后将临洮王元宝晖之子元钊,过继了陛下当做皇嗣。” 此言一出,众人才明白为什么苏泽如此急忙赶回永乐城! 洛阳确实出大事了! 临洮王元宝晖,和当今小皇帝元诩一样,都是孝文帝的孙子,是皇室的近支。 宣武帝仅有小皇帝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临洮王元宝晖已经是和皇室血脉最近的支脉了。 更重要的是,这位临洮王元宝晖一向身体不好,到了今年末已经濒死了。 可以说,胡太后将临洮王元宝晖之子元钊过继给小皇帝,这是一招妙棋。 元钊自己的生父病危,而临洮王这一脉,在宣武帝继位后,曾经因为高肇擅权而起兵谋反过,在小皇帝继位后才平反,在宗室内没有太多存在感,势力也很弱。 临洮王元宝晖自己也要死了,对幼子也没有掌控力。 元钊还不到一岁,实在是太容易控制了。 曾经在朝中为官的高徽怒道: “陛下还不到十五岁,宫中嫔妃也曾经怀孕过,为何要收继嗣子?这是妖后要对废帝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不用高徽说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苏泽急着召集众人商议的原因。 因为苏泽出现,历史也出现了一些变动,但是随着小皇帝逐渐长大,和胡太后的冲突也越来越激烈。 特别是高阳王元雍今年的那次政变,诛杀了胡太后身边两个面首,又让胡太后更加敏感。 高阳王元雍是个没多大野心的,在政变后又返回宅子里享乐去了,只是胡太后不得不任用宗室势力,如今门下省内除了郦道元外,全部都是姓元的。 这事情就很棘手。 胡太后也不是全无政治才能,当年她在宫中做嫔妃的时候,也见过宣武帝清除诸王的。 宗室这个势力很特殊。 他们可以是皇权的护卫者,也可以是皇权的挑战者,而北魏孝文帝改革才二十年,就已经连续出了很多宗室权臣。 胡太后的丈夫宣武帝,在位期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斗宗室。 宣武帝任用自己的舅舅,权臣高肇攀咬宗室,将自己的叔伯兄弟斗了个遍,比如元子攸的父亲彭城王元勰,就是这个时候被诛杀的。 胡太后之所以还能执政,还是因为如今的宗室之长,高阳王元雍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他年纪也大了对篡位没兴趣,在诛杀了胡太后的两个面首后又回府里享乐去了。 但是宗室也有特殊性,要对付宗室,必须要皇帝出手才有正当性。 可小皇帝元诩是绝对不会帮着胡太后斗宗室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小皇帝在三年后诞下一个皇女,却被胡太后对外宣称是皇子,然后毒杀了元诩后拥立这个名叫元姑娘的皇女登基,最后事情败露又收继元钊,拥立元钊继位。 经过胡太后这么一通睿智的操作,皇室权威荡然无存,最后她也被尔朱荣沉入黄河中。 因为苏泽改变历史的关系,胡太后连亲儿子诞下皇女都不愿意等了,直接强令元诩收继了元钊,这是准备对皇帝动手了? 苏泽只能感慨,这位胡太后当真是大魏“凤雏”。 她的权力来源就是小皇帝元诩,而且她和元诩还不是养母子关系,她是元诩的亲妈,当年子贵母死的时候,她为了这个儿子豁出性命的生下的。 而且母子之间也不是你死我活的矛盾,小皇帝元诩的性格十分懦弱,无论是在宣光之变还是几次政变中都很老实,谨慎到连勤王的连衣带诏都不敢下。 相比另外一对,文明太后说起来是孝文帝的祖母,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孝文帝等到太后死后才亲政,亲政后也没有清算文明太后,还给了她崇高的历史评价。 文明太后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也是亲自教导,在她死后孝文帝延续了她的汉化改革路线,依然重用她留下来的人才。 苏泽实在想不通,胡太后为何放着亲儿子不好好相处,要立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 你大魏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权力可争的? 苏泽无法理解,但是他必须要做出决断。 自己能够得到消息,那距离洛阳更近的尔朱荣肯定也能。 尔朱荣早就在洛阳设置了细作,他的女儿尔朱氏是皇帝的妃子,在宫中也有消息源。 胡太后给小皇帝过继嗣子,在晋阳的尔朱荣会不会有所动作? 这是苏泽需要思考的问题。 还是苏亮先说道:“若是洛阳生变,郡公当如何?” 众臣都看向苏泽,很显然苏泽召集大家是商议对策的,但如果大领导不定下调子,做再多的决策都是无用功。 苏泽开会的风格也都是简单明要,洛阳局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所以苏亮直接开口询问,众人再根据苏泽的基调补充计划,才是最后效率的做法。 苏泽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古以来的创业者,都是乾坤独断的。 想要自己藏在后面,让部下先冲,自己在后面捡桃子,那别人为什么还要以你为主? 那些用阴谋权术控制下属,自己躲在幕后让下属出头,王朝中后期才会出这样的皇帝。 来创业,那就要承担最大的责任,重大的决策就要你自己来做。 那才能败了也不由人。 当然,就算是要说明自己的战略意图,那也是需要语言的艺术的。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本郡公深受君恩,怎么也不能让陛下被妖后荼毒。” 在场的人精都明白了苏泽的意思,是要在这场政变中保住小皇帝。 但是要实现这个战略计划当然是非常困难的。 还是苏亮说道: “如果现在起兵勤王,一来师出无名,二来要杀到洛阳怕是已经晚了,郡公在宫里有布置吗?” 苏泽说道: “这一点本郡公自有布置,关中营造宫室,准备迎接陛下迁播。” 听到苏泽这句话,在场的重臣们是又出于意料外,又觉得在情理中。 惊讶的是苏泽在洛阳的布置之深。 苏泽在洛阳设置留后院,能够掌握洛阳的一手情报并不稀奇。 但是听到苏泽的计划,群臣才明白苏泽在洛阳的影响力,他还能暗中和宫中取得联络,能够秘密左右宫廷局势。 知道一些内情的,比如苏氏兄弟,知道苏泽能够暗中让朝堂委任李神轨为北中郎将,就知道苏泽在大魏朝堂暗中的影响力。 众臣都退下去后,苏泽看着洛阳的方向,只能说胡太后这步昏招,也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可是争龙这种事,哪有说让你安心好好发育,然后一路平推平定天下的,不过都是被天下的局势推着前进。 既然变局已经出现,那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 洛阳的气氛随着年关将近,愈发的紧张起来。 今天元子攸又在洛阳奔波了一天。 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王府,在苏顺面前,元子攸才露出颓然的表情。 “诸王的意见不一,也不知道那妖后使了什么手段,高阳王竟然支持让陛下收嗣子!” 苏顺在元子攸身边这么多年,他擅长察言观色,很清楚元子攸的性子坚定,这些话并不是和自己商讨,只是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所以苏顺闭口不说,就当是个树洞将元子攸的抱怨全都听了进去。 元子攸咒骂了几个宗王后,最后说道: “诸王无法形成合力,那此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能尽快入宫,劝说陛下发出衣带诏,用外兵震慑妖后了。” 思来想去,既然宗王的势力无法倚仗,那这就是唯一的破局之法了。 但是外兵比宗王的危害性高,也更难以控制,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早些时候元子攸已经得了衣带诏,但是小皇帝随后又反悔了,只是让元子攸收着衣带诏。 但是到底诏令谁来勤王,元子攸还要和小皇帝商议一番,可就在第二天他入宫觐见的时候,却被看守宫门的黄门拦了下来。 这名黄门也认识元子攸,他挤出笑容说道: “大王,陛下龙体不适,至尊下令让小臣看守黄门,帮着陛下守清净。” 元子攸神色一凛,这是胡太后已经下手,将小皇帝囚禁起来了! ------------ 第394章 晋阳起兵! 元子攸深吸一口气,带着苏顺返回王府。 在王府内,元子攸来回踱步,此时他的压力也已经到了极点。 衣带诏的事情兹事体大,元子攸没有和任何宗王说过,如今小皇帝已经被胡太后囚禁了,自己早就被胡太后视作帝党,这段时间肯定无法进宫和小皇帝见面了。 也就是说元子攸现在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顺突然跪下来对着元子攸说道: “大王!当年仆在宫中的时候,如果不是您搭救,就已经死在宣光殿了。” “如今陛下被囚,仆在宫中还有一些旧识,愿意为大王冒险进入宫中传信。” 元子攸看到跪在地上的苏顺,不由大喜! 当年宣光之变的时候,苏顺本在小皇帝的宫殿中,就在政变前他见机行事,跟着元子攸出了宫。 后来经过一系列的事情,苏顺一直都没有回宫,而是留在了自己身边。 元子攸在宫中也有些布置,但是苏顺这样曾经在宣光殿中伺候过小皇帝,熟悉皇宫布局的内侍,确实有可能混入宫中,真的见到小皇帝。 元子攸拉着苏顺的手说道: “情势紧急,若是你真的能见到陛下,那对社稷就是大功一件!” 元子攸整理思路说道: “你若是能见到陛下,一定要让陛下尽量拖延收养元钊为嗣子,怎么也要拖到年后,本王在宫外会想办法营救陛下!” “另外请陛下定夺,衣带诏到底给谁,是晋阳的尔朱荣,还是关中的苏泽!” 面对苏顺这个内侍,元子攸只能尽可能交代清楚。 如今大魏的局势,能够威慑胡太后的就剩下这两个人了。 只要这两个地方实力派愿意支持皇帝,那胡太后肯定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元子攸又说出了几个名字,这些都是他结交的宫人,又亲自从王府拿出一些珍玩塞给了苏顺,让他用这些财宝贿赂宫人。 —— 宣光殿中,小皇帝元诩在殿内来回踱步。 前几日胡太后突然加强了对小皇帝的监禁力度,撤换了原先看守的内侍和宫女,禁止宗王卿贵外臣来面见皇帝,彻底断绝了小皇帝和外界的联系。 要说元诩也算是最窝囊的皇帝了,他继位以来遭遇的政变次数之多,在所有皇帝中也是排的上前列的。 继位之初就有于忠擅权,又遭遇了宣光之变,被元乂囚禁。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权臣,元诩又被自己的亲妈囚禁。 元诩也不是智力低下,对于政变也是“经验丰富”了,当胡太后提出要让他收继嗣子的时候,他也察觉到危险了。 小皇帝元诩记着元子攸曾经对他的告诫,这几个月都没有临幸嫔妃。 他的皇后胡氏,是胡太后的侄女,他更是连手都没有碰过。 但是小皇帝也没想到胡太后竟然如此着急,竟然要让自己收养嗣子! 除了愤怒、迷惘之外,此时元诩最多的情绪就是恐惧了。 一旦自己收养了嗣子,那是不是自己随时可能被废掉? 母子何至于此啊! 就在小皇帝坐卧不安的时候,突然殿外传来动静,小皇帝听到了一个声音。 “陛下!仆乃是长乐王身边的近侍,冒险进宫只为了能见到陛下。” 小皇帝听出了声音,苏顺曾经在宣光殿执勤过,后来经常随着元子攸进宫,小皇帝连忙亲自打开侧门,让苏顺进入殿内。 “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顺跪在地上说道: “仆曾经在宫中待过,还算是有些旧识,这才混入到宣光殿外,仗着熟悉地形才得以见到陛下。” 苏顺其实也没想到这么顺利。 只能说如今大魏江山摇摇欲坠,胡太后也失去了人心,宫中的法度不再,很多值守的禁卫和内侍都想办法偷奸耍滑。 当然,更重要的是苏顺拥有苏泽提供的地图。 苏算这个留后使也在不断的往宫中渗透,他交往了很多守门的禁军和内侍,早已经打通了前往宣光殿的道路,苏顺按照这份地图,一路上都是绿灯,轻易的就见到了小皇帝。 在恐惧中见到熟人,小皇帝也流下泪来,他对着苏顺说道: “当初悔不该不听长乐王之言啊。” 当年长乐王元子攸串联高阳王诛杀胡太后男宠,就曾经劝过小皇帝给高阳王下衣带诏,在政变后想办法亲政。 但是那时候元诩犹豫了一下,最后小皇帝没敢出头。 苏顺连忙说道: “大王在宫外积极为陛下奔走,让仆传话给陛下,请陛下一定坚持住,大王请陛下想办法拖延收继嗣子,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小皇帝连忙点头。 苏顺又问道: “大王说,陛下要解此围,只能调外兵勤王。” “大王请陛下下诏,是让高平郡公苏泽勤王,还是尔朱将军勤王?” 这下子小皇帝迟疑了。 “朕的爱妃尔朱氏曾经说尔朱将军忠心为国,请晋阳兵马来勤王?” 苏顺倒吸了一口气,在宫中和元子攸身边潜伏这么久,终于到了他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苏顺跪在地上说道: “陛下,仆以为,陛下应该诏高平郡公入洛勤王!”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此时根本没有苏顺说话的机会,但是元诩本身就没有多少主见,此时又在被囚禁,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 这句话自然是苏泽通过系统,委托苏顺提出来的,等说完之后苏顺就趴在地上,等待小皇帝的回应。 “为什么?” 苏顺抬起头,看着小皇帝说道: “尔朱家结交江阳王,以厚礼阴结洛阳公卿,在并州多有桀骜之举。” “反观高平郡公入关中后,向来尊崇朝堂旨意。” 苏顺说完之后,继续趴在地上,等待小皇帝的回应。 苏顺这番话,提醒了小皇帝,尔朱荣和元乂的关系。 甚至尔朱氏入宫成为自己的妃子,也是在元乂的操持下完成的。 元诩抬起头说道: “朕手书一封,请长乐王将衣带诏带入关中,诏高平郡公入洛勤王。” “陛下英明!” —— 苏泽在洛阳有细作,朝廷的动态自然也瞒不过在洛阳经营多年的尔朱家,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晋阳。 当得到了胡太后要让小皇帝收继嗣子的消息后,尔朱荣也召集麾下众将商议。 等到尔朱荣说明了洛阳的情况,帅帐中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中。 “将军!” 一名容貌出众的将领跨步而出,对着尔朱荣道: “天子未加冠收继嗣子,此妖后要谋逆之兆,请明公起晋阳之兵,涤荡奸邪再造朝纲!” 众人都没想到高欢竟然如此大胆,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劝说尔朱荣起兵。 这时候尔朱荣的亲信,也是表弟的奚毅站出来反对说道: “将军!请诛高欢!” “未得诏令领兵擅入洛阳,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将军是立志要匡扶天下的,岂能听从此等小人之言,成为乱臣贼子?” 奚毅说完后,军帐中也有不少将领点头,他们大部分都是有朝廷官职在身的,和高欢这种骑兵督这种幕府私臣不一样,洛阳朝廷这些年对并州还是不错的。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都出于对朝廷的忠心才反对的,而是担心起兵达不到效果,若是不能一下子控制洛阳,那就凭白背负上叛乱之名,那还不如先击败叛军,到时候再进洛阳。 尔朱荣有些后悔,因为洛阳局面变化太快,没能将尔朱兆、尔朱天光这些家族亲信召来议事。 高欢毕竟是才投靠的,而且本身名声也不好,他提出的建议很快变成了对高欢的人身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岳站出来说道: “夫非常之事,必非常之人行之!将军士马精强,位任隆重。将军现在举义旗,伐叛匡主,何往而不克,何向而不摧?” 贺拔岳又催促道: “古人云‘朝谋不及夕,言发不俟驾’,此兵法之道也!请将军立刻进军洛阳!” 尔朱荣大悦,贺拔岳的身份要比高欢高多了,他有朝廷的官职在身,而且素来名声很好。 果然也有一批将领支持贺拔岳,两边的声音逐渐势均力敌。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人身披甲胄闯进了帅帐。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反对出兵的奚毅眼前一亮,来人正是朝廷正牌的并州刺史,又是元氏宗亲的元天穆。 元天穆在尔朱荣集团的地位很高,而且他是元氏宗亲,肯定反对出兵洛阳,这下子稳了! 可奚毅还没高兴多久,就见到元天穆对尔朱荣行军礼,接着说道: “洛阳朝纲倒转,奸佞当朝,才有今日江山倾颓之祸!请将军立刻发兵洛阳,以清君侧!” 元天穆这份发言,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他是正儿八经的元氏宗亲,也是朝廷在并州最高级的官员,他带头请尔朱荣发兵了,其他人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尔朱荣站起来,拔出自己的配剑道: “尔朱家世受皇恩,今日洛阳有变,当起义兵上洛!” 高欢随即拔出配剑,走出帐篷对外面的亲随禁卫喊道:“起兵上洛!以清君侧!” 众士卒立刻跟着呼喊,帅帐内的反对派脸色惨白,最后也只能附和。 孝昌三年,十二月十七日,尔朱荣自晋阳起兵,出兵洛阳。 ------------ 第395章 我打尔朱荣? 从晋阳南下,有一快一慢两条路。 一个就是后世李渊起兵的路线,沿着汾水一路南下,进入蒲州后继续沿着黄河南下,再从洛阳西边的河东郡进入洛阳。 这条路的好处是,一路上都有河流补给,沿途的道路也很好走。 另一条路是从晋阳南下晋州(临汾)后,然后从太行山中经过上党,这样可以一路抵达洛阳以北的河阳地区,再从北中城渡过黄河就可以进入洛阳了。 不用说,尔朱荣选择的后一条路。 理由当然是这条路更快。 尔朱荣并没有携带太多的兵马,他亲自带领三千精锐,又让所有人都只携带十天的粮食,次日集结完毕后就立刻南下了。 这已经堪称恐怖的集结速度了,这也是尔朱荣平日里用军法治军,才能让部队如此迅速的集结。 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元法僧准备彭城叛乱,派人向萧衍暗中投降,这样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南梁也用了一个月才完成了军队集结。 —— 和尔朱荣的速度同样快的是苏泽。 在得到消息的次日,苏泽也已经完成了军队的集结,他同样也没有带领多少人马,仅仅抽调了精锐骑兵三千人,再加上苏泽留在华州的一千【骁骑营】,合计四千人。 苏泽的路线就是传统的关中攻洛路线了,出潼关后沿着黄河一路向东,就能见到洛阳城。 这条路,在后世东西魏,北周北齐争霸中走过了无数次,在李世民出关中走了几次,在安史之乱中郭子仪也走了几次。 而这一路上唯一的险阻就是潼关,如今潼关的守将李申早就已经被苏泽策反,当苏泽的骑兵抵达潼关前,李申立刻下令打开潼关大门,让苏泽军队顺利进入潼关,并且送上了准备好的粮草补给。 但是打开系统地图,苏泽又郁闷了。 尔朱荣为什么这么快! 苏泽在洛阳附近的重要城镇都留下了钉子,对于尔朱荣的行军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十二月十七日晋阳起兵,不到三日就抵达了晋州,十二月二十三日就进了上党。 苏泽十二月二十五日才抵达潼关,尔朱荣已经出太行山进入河阳地区了。 也就是说尔朱荣只要两三天就能见到洛阳城了! 一直以来,苏泽都在重视尔朱荣,围绕他布置了不少后手,也留下了不少暗哨钉子。 可苏泽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尔朱荣! 只能说北魏这段史料缺失严重,而尔朱荣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是一个为王前驱的失败者。 所以尔朱荣就和项羽一样,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史料,就算是留下的只言片语,往往也都是经过文臣修饰过的贬损之言。 如今尔朱荣发动了,苏泽总算是窥见了他超众的军事能力,尔朱荣麾下军队当真是令行禁止,宛如一台精密的行军机器。 苏泽叹息一声,无论是起兵的果断程度,对麾下军队的掌控程度,军队的精锐程度,尔朱荣都和开挂的自己不相上下,甚至在军事上还比自己强点。 苏泽看向洛阳,有自己和义兄这两位“忠臣”,也不知道北魏皇室怎么修来的福分!—— 洛阳城中,此时已经是鸡飞狗跳了。 胡太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让皇帝收继嗣子,竟然引起了这么剧烈的震荡! 先是宗王发难,不过这倒是好解决。 胡太后在对付宗王上也有了一些经验,用重金贿赂了宗王之长元雍,又拉拢了一批宗王,算是将宗王的反对压了下去。 本以为宗室是最大的问题,毕竟皇位继承也是宗室的事情,搞定了宗室就没事了。 却没想到,在晋阳的尔朱荣突然起兵,说是要来洛阳“清君侧”! 尔朱荣要清的是谁,胡太后自然很清楚,她连忙下旨意,放狠话要求尔朱荣退兵。 但是尔朱荣对于这位“至尊”的旨意丝毫不理睬,他鞭挞了胡太后派去传旨的内侍,让人后内侍返回洛阳带话,他认定皇帝已被周围的“奸佞”控制,所以他只认皇帝的旨意,不认什么“至尊”的旨意。 胡太后也是吓到了,尔朱荣沿途可以说是猪突猛进,偶尔有几个忠于朝廷的守将,尔朱荣也轻而易举的就击败了他们。 在这个时候,胡太后终于也知道怕了,她来到了小皇帝被囚禁的宣光殿中。 “拜见母后。” 元诩的眼神中充满了冰冷,他们母子关系从胡太后要求他收继嗣子开始,就已经染上了裂痕,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胡太后见到儿子,也挤出两滴眼泪。 但是元诩对于胡太后的眼泪并没有什么感觉,当年他也曾经在胡太后面前苦苦哀求过,但是换来的依然是囚禁和监视,本就不多的母子感情,早已经在这些年权力斗争中消磨光了。 见到感情攻势没用,胡太后换了套路说道: “诩儿,你莫不是以为尔朱荣进了洛阳,真的会让你亲政吧?” 这句话让元诩也愣了一下,虽然自己的爱妃尔朱氏对她的父亲很多夸赞,但是元诩经过昨天苏顺的提醒,想起了尔朱荣曾经是元乂的旧党。 当年元乂将自己囚禁在宣光殿的时候,也没见尔朱荣是忠臣啊? 见到小皇帝动摇,胡太后连忙说道: “尔朱荣是外人,哀家是你的亲母,难道亲人还不如外人?” “只要这次尔朱荣退兵,哀家就立刻撤帘还政,在永宁寺出家礼佛,再不回皇宫了。” 听到胡太后这么说,小皇帝更加动摇了。 见到小皇帝动摇,胡太后又用了一些手段,总算是说服小皇帝写下诏书,命令尔朱荣立刻退兵。 等到胡太后拿到诏书,突然又有一名小黄门冲入了殿中。 “至尊!陛下!高平郡公苏泽也反了!” “什么!” 胡太后手里的圣旨差点落在地上。 和洛阳朝廷高度监控的尔朱荣不同,朝堂基本上失去了对关中的控制力,所以一直到苏泽抵达潼关,拿到了苏算从洛阳送来的衣带诏后,苏泽这才宣布勤王。 小黄门看了一眼小皇帝,对着胡太后说道: “苏泽声称有陛下的衣带诏,潼关守将李申已经投敌!” 胡太后看向小皇帝,小皇帝在母亲长期以来的威慑下,终于抵挡不住,老实说道: “母后,朕确实给了高平郡公衣带诏。” 胡太后眼神凌厉起来,她知道光靠着小皇帝一个人,是没办法将衣带诏送去关中的,她问道: “是谁?是谁蛊惑陛下下诏的?” 小皇帝连忙说道: “是长乐王。” “元子攸!哀家给彭城王平反,长乐王竟然如此待哀家!” 胡太后捏紧手里的诏书,对着小皇帝说道: “请陛下再写一份让苏泽退兵的诏书。” “朕这就写。” 等小皇帝写完诏书后,胡太后这才急匆匆的拿走诏书。 虽然两份诏书是没办法让这两个虎视眈眈的军头退兵的,但是好歹能让他们失去大义。 胡太后眼中又闪过怨毒的光芒,对着身边的内侍说道: “立刻把长乐王府围了,赐毒酒给长乐王!” —— 等到胡太后的人手包围了长乐王府,才发现长乐王元子攸早已经离开了王府。 从将衣带诏交给高平郡公府留后使苏算的那一刻后,元子攸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洛阳了。 无他,他对小皇帝的性格实在是太了解了。 高情商的说法,小皇帝擅于听取别人的意见。 低情商的说法,耳根子软,很容易被人影响,立场不坚定。 所以元子攸很清楚,只要胡太后用点手段,小皇帝就会把自己卖了。 但是元子攸倒是也不生气,他是真的为朝堂大局着想。 此时的他想法也很简单,只要能铲除妖后胡氏,无论是苏泽还是尔朱荣掌权,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元子攸看来,大魏天命还在,只是暂时遇到了一点困难。 铲除了胡氏,再利用这些外臣灭了叛军,靠着自己这些宗王辅佐,等小皇帝长大成年后,就能和驱逐高肇、于忠那样,恢复元家的江山。 只是元子攸从小就长在洛阳,对于现在的局势根本没有准确的判断。 尔朱荣和苏泽,也和依靠皇权起家的高肇和于忠完全不同。 只能说,洛阳公卿们在玩弄阴谋诡计上实在是沉迷太久了,他们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真正的实力。 元子攸带着苏顺离开洛阳城后,就在洛阳城外潜伏了下来,等待局势的变化。 —— “什么?我打尔朱荣?” 洛阳北面的北中城中,北中郎将李神轨听着自己副将的话,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站在李神轨身边的副将,一脸严肃的纠正道: “准确的说,不是请北中郎将击溃尔朱荣,是让将军守住北中城一段时间,拖延尔朱荣的军队就行了。” 李神轨茫然道: “这有什么区别吗?” 副将说道: “出城作战,北中郎将瞬息必败,据城而守,北中郎将还是能撑一阵子的。” 李神轨看着身边这个扑克脸,此人是苏泽安排到自己身边的,难道当时让自己来担任北中郎将,就是为了今天? ------------ 第396章 竞速 站在李神轨身边的副将,就是苏泽给他安排的随从。 【严谨的统万城守军】 姓名:苏守正; 品级:橙色; 效果1:严谨,在布置城防时,能发现守城漏洞。 效果2:死守,在士气崩溃前,能坚持守城到最后一刻。 评价:“城破人亡!”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 不只是苏守正,李神轨在北中城的三千守军中,有两千是北中城原有的戍卒,还有三百人都是苏泽安排给李神轨的。 而李神轨在上任北中郎将后,也在苏守正的陪同下,狠狠抓了一番北中城的防御,又将原本城内的戍卒好好操练了一番。 眼看着尔朱荣的大军就要抵达河阳了,李神轨也能硬着头皮,准备迎战。 —— 河阳,尔朱荣军中迎来了第二名朝廷的中使。 上次胡太后派来的使者被尔朱荣羞辱,表示只尊崇皇帝的圣旨,这一次内侍带来了皇帝的亲笔旨意,要求尔朱荣停止进军,返回晋阳。 这一次来的是皇帝的旨意,尔朱荣倒是没有和上次那样无礼,而是集合麾下众将,恭敬的领受了圣旨。 见到尔朱荣领受了圣旨,这名内侍的胆子也壮了,他厉声说道: “尔朱将军,还不退兵?” 尔朱荣收起圣旨说道: “本将军欲入洛阳,亲眼朝觐陛下后再返回晋阳。” 内侍连忙说道: “陛下不是让尔朱将军返回晋阳吗?难道您真的要谋反吗?” 尔朱荣说道: “虽是陛下圣旨,但焉知不是贼党胁迫陛下下旨的?来人啊!请尊使下去休息。” 虎狼一样的侍从一拥而上,将这名内侍拖了下去。 尔朱荣轻蔑的将圣旨随手交给身边的亲卫,这才转身返回帅帐中。 安坐后,尔朱荣首先向身边的元天穆问道: “兄长,洛阳情况如何?” “回大将军,臣已经和洛阳诸王公卿贵联络,洛阳诸王依然有分歧。” 尔朱荣将军队停在河阳,并不是因为小皇帝的一封旨意,而是他在等洛阳的结果。 洛阳是当今天下人口数一数二的大城,尔朱荣带来的仅有三千人马,他就是再能打,也绝无可能靠这些人马来控制洛阳一座城。 就算是攻入洛阳城,满朝公卿也可以躲入金墉城啊。 尔朱荣在河阳的时候,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自己的好义弟苏泽得了衣带诏,也出潼关赶往洛阳了。 作为结义兄弟,尔朱荣何尝不明白苏泽的想法。 那样子自己真的成了乱臣贼子了。 所以尔朱荣已经派遣元天穆先渡过黄河,秘密和洛阳的当权者接触,他需要一个迎接他的洛阳城。 尔朱荣又看向高欢问道: “北中城怎么样了?” 高欢也是一身戎装,他出列说道: “北中郎将李神轨拒绝出降,还斩杀了我军使者。” 尔朱荣倒是不怒,只是说笑道: “当年我曾经在其父身后见过这位北中郎将,几年不见倒是长出了脊梁骨?” 众将士纷纷跟着哄笑起来,李神轨带兵打仗没什么本事,纯靠着做胡太后的面首上位的,尔朱荣麾下这些将领基本上都知道他的底细,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除了李神轨之外,北中城内的这些洛阳禁军,在尔朱荣带来的虎狼之师眼中也都是费拉不堪的,只要一吓就会哇哇投降,因为这一路上尔朱荣遇到的守军都是这样的。 尔朱荣想了想说道: “先攻北中城,等大军到了洛阳城门前,诸王就知道怎么选了!” “唯!” 尔朱荣走出帅帐,他没有看向洛阳城,而是看向更西的方向。 当年在洛阳和苏泽结交的时候,尔朱荣也没想到会在这种状态下和苏泽再会。 但是争龙之事,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一旦走上了就没有回头路。 当听说苏泽也参与到这场争龙的棋局后,尔朱荣感到的是一股强烈的争胜之心,反倒是比以往更兴奋了! 秦失其鹿,那就各凭本事吧! —— 苏泽从潼关一路向东,和尔朱荣一样也是日夜兼程行军,一路上攻无不克。 就在尔朱荣抵达河阳的时候,苏泽也领兵进了弘农。 打开弘农城的,是弘农杨氏的杨愔。 杨愔,就是已故定州刺史杨津的儿子。 当年杨津在定州纵容豪族欺压六镇遗民,最后酿成了第二次六镇之乱,他自己死在了战乱中,儿子杨愔也被鲜于修礼俘虏,变成军中奴隶。 后来鲜于修礼被葛荣火并的时候,杨愔乘机逃回了老家弘农。 弘农杨氏在弘农郡的影响力就不用多言了,杨愔逃回了家族中,说起来是在家务农,实际上是看到了天下动乱,暗中在串联其他豪强。 弘农属于狭义上的河东郡,河东郡这个地区从古至今都是兵家要地,弘农杨氏能够从五华乱华时期活跃到现在,对于乱世的嗅觉也是顶级的。 苏泽和杨愔并没有交集,但是杨愔的妻子韦氏,出自京兆韦氏,也就是韦孝宽的那个家族。 韦家已经全面倒向了苏泽,杨愔起兵夺城献城,就是韦孝宽的族叔韦遂的功劳。 苏泽没有贸然进入弘农城,而是在城外接收了杨愔送上来的版籍黄册,弘农城内的官吏士族全都跪在路边,等待苏泽的接管。 看到这样的场景,苏泽也不由的感慨,这就是世家大族在这个时代的力量。 他们同气连枝,通过姻亲相互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 本地豪族只要团结一心,就可以轻易的叛乱夺城。 虽然苏泽并不喜欢这些士族,但是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离不开他们。 当然,这些士族豪强首鼠两端,也都是墙头草一样的,苏泽并不放心他们,派遣自己的军队控制弘农城后,苏泽才领兵进了城。 就在苏泽占领弘农城的时候,朝廷的使者已经抵达了弘农城下。 “陛下让本郡公退兵?” 这名黄门立刻说道: “郡公,借一步说话。” 苏泽身后的苏雀(【大夏龙雀备身】)紧跟在苏泽身后,横刀挡在苏泽面前说道: “郡公,此獠鬼鬼祟祟,吾看不是朝廷的使者,而是刺客!” 这名黄门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求饶道: “郡公饶命!奴臣在宫中的时候多受陈留公主殿下照顾,这次专门讨了差事,就是为了报恩的!” 听到对方报出妻子的名号,苏泽倒是没有完全相信,但是态度也好了不少。 他拦住苏备说道: “这位黄门,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事还是直说吧。” 这黄门心一横说道: “郡公!这份圣旨是太后逼迫陛下所写的!” 此言一出,苏泽露出笑容。 果不其然,当黄门说出内幕后,苏泽身后众将都义愤填膺起来。 苏泽很满意这个黄门的表现,他对着身边近卫说道: “送这位黄门好好休息。” 等到黄门离开,苏泽拔出剑说道: “妖后矫诏让本郡公退兵,这是准备对陛下动手了!” “我大军已至弘农,不可学王敦未尽全功!” 苏泽说的是东晋第二次王敦之乱,王敦本来已经快要打到建康了,却迟疑不敢进军,最后病重兵败,留下了千古骂名。 众将士心中也明白苏泽的意思,清君侧这种事情没有回头路,现在返回关中那就等于承认自己叛军了。 苏泽看向东北方向,洛阳朝廷的圣旨并不重要,他最关注的还是自己那位义兄的进兵速度。 尔朱荣已至河阳,只要通过北中城跨过黄河,就能进入洛阳。 而自己从弘农到洛阳还有两日的路程,也就是说李神轨必须守住北中城两日,自己才能赶上尔朱荣的速度。 晋阳的地理位置还是太好了,苏泽心中暗暗叹息。 只能希望李神轨不要太拉胯,只要自己能和尔朱荣同时抵达洛阳城下,那就还有机会。 即使占不了洛阳城,好歹也要将皇帝抢到关中。 —— 高平郡公留后院中,苏算对着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行礼: “苏掌院。” 来者就是掌悬镜司事的苏白,他在苏泽起兵前,他已经先一步出发抵达了洛阳城。 苏白对着苏算说道: “我们在洛阳可以动用多少人手?” 苏算掰着指头说道: “主上在禁军中留下的那些旧部,这些年来结交的豪杰,再加上秘密派来洛阳的,大概能有三百人。” 三百人当然不全是苏泽召唤的随从,这些都是留后院多年经营的成果。 司马师那种阴养死士三千,那是司马家在军中巨大的影响力,加上十几年耕耘的结果。 在苏泽离开洛阳的几年时间中,如果不是系统的组织能力,这三百死士都很难养起来。 苏白点点头说道: “够了,宫中还有五十人,主上已经将名单和信物交给我了,明日一早就发动。” 苏算惊道: “这么急?” 苏白叹息说道: “不急不行啊,尔朱荣明日就要攻打北中城,那位北中郎将也不知道能守住几时。” 苏算对军事不了解,他道: “北中城如此险要,好歹也能守到主公赶来洛阳吧?” “难说。” ------------ 第397章 神将的品质 次日一早,元天穆再次渡河前往洛阳,说服洛阳城内王公迎接尔朱荣进城。 而尔朱荣自己,则带着麾下将领和全部士兵,列阵来到了北中城前。 站在北中城前,尔朱荣只是瞥了一眼城墙,就对身边的贺拔岳和高欢说道: “贺拔岳,高欢,你二人领全部本阵人马,从南北攻城,先登者重赏。” 贺拔岳一惊,这一次南下洛阳,尔朱荣带上的自然都是本阵最精锐的人马,这些都是尔朱荣亲自训练的精兵,高欢贺拔兄弟来的六镇兵马,尔朱荣都没有带来。 贺拔岳惊讶的是,尔朱荣竟然要让他们两人将三千人全部都押上去。 正常打仗都是要预备队的。 尔朱荣在赶往洛阳的途中,几次遭遇战,都是以贺拔岳或者高欢为先锋,先用一部分军队试试对方的成色,等到战局焦灼的时候,尔朱荣再亲自领预备队派上战场,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这一次尔朱荣竟然不留预备队,而是让高欢和自己分别领兵攻打北中城。 但是尔朱荣军令如山,贺拔岳和高欢领命而去。 等贺拔岳和高欢离开,尔朱荣的弟弟尔朱世隆才问道: “大将军,兵法上不是说要留预备队吗?” 尔朱荣瞥了一眼这个弟弟,他难得耐心的教导道: “本以为李神轨是个草包,今日看城防布置,他还算是有点本事。” 这就是尔朱荣的本事了,他只要远远一看,就能估量出对方的虚实,并且一眼就能看出敌人布置的破绽。 古往今来能够称之为神将的,大抵都有超越凡人的才能,这是无论如何苦读兵书都无法学会的天赋。 能被尔朱荣说是“有点本事”,那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流将领了,尔朱世隆没想到尔朱荣对李神轨评价这么高。 “但观北中城的地形,此城虽然背靠黄河,但是距离浮桥还有一段距离。身后浮桥关系城中守军退路,就算是城内给养充足,也应该派兵守桥,给城内守军一线退路生机。” “此城东西两侧是沙地,军阵难以展开,南北皆是大道,适合布开攻城的阵列。” “若是浮桥上有守军,可以和南城门呼应,那我军就只能在北面攻城了。” “又或者干脆心狠一点,为了挡住我军烧毁浮桥,学那霸王背水一战。” “但这李神轨既不敢派人出城守桥,又不敢烧毁浮桥,说明他守城意志并不坚决,也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副将可以派出去。” “洛阳禁军不堪大用,只敢在依靠城墙抵挡我军。” “没时间和他久耗,只有先将人马都压上去,先打断他的脊梁骨再说。” “若是慢慢派兵虚耗,让李神轨打出信心来,那这等坚城就难攻了。” 尔朱世隆还是有些似懂非懂,尔朱荣还是有些失望。 自己这个弟弟有做将校的才能,如果自己统领他,也能很好的完成战术目标,但是没有为帅的才能,只会生搬硬套兵法。 在尔朱荣看来,就是个中人之姿。 他那几个侄子,尔朱兆、尔朱天光之流,基本上也都是这个成色。 不过能被尔朱荣评价为中人之姿,已经是合格甚至是难得的猛将了。 反倒是这些六镇人,贺拔兄弟,高欢,算是能入尔朱荣眼的可造之材。 尔朱荣也有些叹息,贺拔兄弟、高欢这些六镇猛将,自己当然能够轻易驾驭并且驱使他们,可尔朱家其他人恐怕就没办法了。 他旋即又放松起来,自己春秋正盛,还能驭使他们几十年,慢慢再从家族中培养成器的子弟吧。 前线。 领兵的高欢瞬间就明白了尔朱荣的想法,他带着军队绕到了城南,在平整的道路上列开军阵。 高欢戴上鬼面具后抽出刀剑,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 “大将军说了,先登者重赏,随我冲锋!” 尉景举起一面包裹了皮革的大盾,窦泰手持长矛站在高欢身侧,三人就这样带头冲了出去。 一般来说不是自己的部曲,指挥作战都会有隔阂。 将领担心中层军校不服从自己的命令,中层又担心将领派自己当炮灰。 但是这支军队是尔朱荣交给高欢的,自从入了尔朱荣集团中,高欢就知道尔朱荣的治军风格,“军令如山”这四个字不是开玩笑的。 他丝毫不担心这些军校会拖自己的后腿,他只需要展露出自己的能力,让士兵随着自己冲锋就行了。 在北门作战的贺拔岳也是如此,他也亲自持槊冲锋,带头向城墙薄弱处攻去。 城墙上。 尔朱荣对于守军的判断几乎全中,唯一说错的地方,不是李神轨没有信得过的副将出城守桥,而是副将苏守正不放心让李神轨独自留在北中城内守城。 站在城墙上的李神轨,被尔朱荣军队的勇悍吓的双腿发软,如果不是苏守正死死的拖着他,李神轨已经吓得跑下城墙了。 守军的主力也都是禁军,虽然有苏泽安排的三百人马作为骨干,但是北中城的城墙上士气依然非常低落。 苏守正抓着李神轨的手抽出配剑,阳光照在李神轨的金甲上,总算是让众将士有了一点信心。 苏守正立刻呵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众将士各司其职,按照操典守城即可!” 苏守正这句话让众人冷静了一些,对啊,自己是守城的一方啊! 守城可是有巨大优势的,而且苏守正在尔朱荣起兵的时候就做好了城防准备,城内也有足够士兵吃上几个月的粮食。 随着军官和士兵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城墙上逐渐有了点章法,苏守正微微叹息,又拦住了想要下城墙的李神轨。 “中郎将,您不能走。” 李神轨都已经要哭了,他虽然军职很高,但是以前的军功都是跟着父亲李崇混来的。 唯一一次单独领兵作战,是当年随着李崇出征北境,他奉命驻守白道城。 可那时候白道城也不是前线,自己的父亲领兵坐镇平城,哪里像今日这般凶险。 李神轨说道: “苏偏将,本中郎将在这城墙上无用,让我回去吧。” “中郎将在这城墙上就有用。” “要不然让人换上这副甲胄,替本中郎将守在这里?” “不行!” 听到苏守正语气中的杀意,李神轨也立刻服软道: “那就听苏偏将的。” 可是好景不长,当高华和贺拔岳从一南一北发动进攻,城墙上立刻混乱起来。 冲天的喊杀声响起,各种传令的士兵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又被苏守正监督惩罚了几个慌乱的传令兵,士兵们才冷静了一点。 “杵着干嘛!放箭!” 苏守正心累,弓手这才拉开弓弦,胡乱的向城下带头冲锋的那个鬼面将军射箭。 歪歪斜斜的弓箭没能破开尉景的盾牌,甚至都没能阻碍高欢冲锋的步伐。 苏守正悲观的看着城墙上,但凡守住一天就是胜利了。 —— “高阳王是宗室长者,这时候就应该请您站出来主持大局。” 元天穆坐在元雍华丽的府邸中,看着眼前的锦袍老者,丝毫不吝啬恭维之词。 元雍色厉内茬的说道:“元刺史也是宗室巨擘,为何要跟随那尔朱荣,倒行逆施呢?” 元天穆立刻说道: “如今朝纲不振,都是因为妖后乱政,尔朱将军世负君恩,起晋阳之师只是为了清君侧。只要扫荡奸邪后,自然会退回晋阳,再为朝堂扫荡河东叛逆。” 元雍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元天穆,他问道: “谁是逆贼?谁又是忠臣?” 元天穆立刻说道: “妖后及其乱党是奸臣,高阳王您这样的宗室长者自然是忠臣。” “尔朱将军久在晋阳,又是行伍之人,对洛阳的事情并不了解。” “到时候就只能请高阳王您来指认奸党了。” 元雍听完眼睛立刻亮了。 他心中想到,尔朱荣果然是乡下土包子,上不得台面的武夫。 这次他冲动起兵,在洛阳也没有多少根基,推翻了胡太后,也没办法在洛阳执政。 到时候还不是依靠自己这个宗室之长? 而且元天穆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事后政治清算的权力也交给元雍,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太后一党的,只要是自己的政敌都可以借尔朱荣这个武夫的屠刀干掉! 元天穆又说道: “尔朱将军经常向我感叹,万幸宗室中有您这样周公一般的人物。” 元雍立刻说道: “只是那苏泽?” “苏泽不足为虑,尔朱将军是高平郡公的义兄,只要有他在洛阳,高平郡公也只能返回关中。” 元雍这下子没有顾虑,他立刻站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生病的样子。 “来人啊!拿本王的官袍来,本王这就去洛阳北门,让守军让开道路,迎接尔朱将军入城!” 可侍从还没来得及给元雍换上官袍,就有亲随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大王!宫中生变!” “什么!” 元天穆立刻问道: “可是那妖后动手了?” 亲随支支吾吾的说道: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只知道一群乱兵从永巷门冲进了宫中。” ------------ 第398章 阴谋和阳谋 为什么是永巷? 这是元天穆第一个思考的问题。 永巷,是胡太后居住的中宫,和皇帝被囚禁的后宫之间的一条巷子。 当年胡太后被元乂在宣光殿发动政变,后来被囚在宣光殿中,因此对宣光殿产生了阴影。 小皇帝出于“孝顺”,“主动”和胡太后换了居所,将皇帝居住的中宫徽音殿让给胡太后,自己则搬进了宣光殿中。 永巷是隔开中宫和后宫的要道,乍一听非常的重要。 但是历次政变,基本上没有走永巷的。 原因自然很简单,永巷夹在中宫和后宫之间,是一条非常狭窄的巷子。 进入永巷后,军队无法展开,而守卫皇宫的禁军只要在宫墙上射箭,那政变的军队就被瓮中捉鳖了。 所以历代的几次洛阳政变,要么是从中宫的正门端门,从南往北打,先控制中宫再封锁后宫,比如元乂政变就是这个流程。 又或者从北往南打,先在皇宫以北的御苑集合兵马,从后宫到中宫一路杀穿,最后控制宣召大臣的司马门,就算是完成了政变了。 哪有从永巷开打的? 元雍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连忙问道: “可是妖后发动了?” 元天穆冷静的说道: “不是妖后!妖后早已经控制了皇宫,如果她要谋害陛下,不需要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只要下毒就行了。” 是啊,如果胡太后发动宫变,整个皇宫都在她的掌握中,根本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是陛下的人?” 元天穆再次摇头。 元天穆虽然久在并州,却看得比元雍还清楚。 当今天子如果在朝堂上有党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了。 现在猜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元天穆立刻对元雍说道: “请大王立刻号召诸王公卿出人,再入宫控制武库!” 元雍眼前一亮,洛阳的诸王公卿都有大量的私兵,这些人马集合起来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当时高阳王发动政变,诛杀了胡太后两个男宠,也依靠了这部分的力量。 而武库也是宫廷政变中重要的一点,当年司马懿发动洛阳政变的时候,连曹爽的府邸都绕过没有攻打,而是直接去控制了武库。 元天穆的两个建议都很中肯,元雍立刻站起来说道: “就按照元刺史的法子办!” “披甲!给本王披甲!” 元天穆看向皇宫方向,他心中已然涌起了不祥的预感,到底是谁在发动宫变? 难道是苏泽? 苏泽在洛阳有这样的根基吗? —— “陛下,吾乃高平郡公麾下留后使苏算,请陛下速速随下官出宫。“ 苏算看着惊慌失措的小皇帝元诩,躬身行礼道。 元诩茫然的看着苏算身边的禁军士兵,他还在想不通这个自称是高平郡公留后使的男人,是如何进入宣光殿的。 苏算选择从永巷进入后宫,原因也很简单,守城宫城的禁军戍卒,在洛阳权贵长期将他们不当人看的背景下,经过这些年来的努力,已经被留后院渗透的差不多了。 当日执勤的戍卒,在见到苏算亮明的旗号后,基本上都立刻加入了他的队伍。 守卫宣光门的内侍,更是苏泽派入宫中的随从,他们立刻发难杀死了胡太后派来看守宫门的内侍,打开了宣光殿大门将苏算一行人迎接了进去。 小皇帝从茫然失措中回过神来,他颤抖的问道: “高平郡公要朕去关中?” 苏算立刻点头说道: “尔朱荣狼子野心,今早就开始攻打北中城了,洛阳又有妖后和权臣掣肘,河东叛军气焰正盛,高平郡公以为应该请陛下迁播长安,再图后计。” 小皇帝也不是傻子,他立刻摇头说道: “朕不去。” 苏算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并不是询问皇帝意见,不过是在等待苏白办事。 苏白凑到苏算耳边说道: “其他东西已经到手了。” 苏算点点头,两名甲士迅速上前,将小皇帝架起来,苏算语气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谦恭,但是话语凌厉了不少: “郡公交代过下官,事紧从权,还是先请陛下迁播关中,再由郡公亲自向陛下解释吧。” 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元诩如今也才十五岁的年纪,小皇帝已经被吓傻了,甚至连反抗都已经忘记了。 “立刻出城!” 苏算立刻下令,那些不听号令,继续在宣光殿中搜刮财物,奸淫宫女的追随者也都放弃不管,只带着最精锐的士兵护送着皇帝,从永巷冲出了皇宫,一路向城外而去。 —— 中宫徽音殿中的胡太后蜷缩着身体,她的大长秋来报,永巷附近发生宫变。 尔朱荣和苏泽同时进军洛阳,昨日就传来尔朱荣要攻打北中城的消息,胡太后焦虑得一夜没睡,没想到大早上又发生了宫变。 胡太后吓的魂飞魄散! 她立刻命令黄门拿着她的诏令前去平叛,但是全部都被挡了回来。 这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胡太后只能命令徽音殿的内侍和健妇拿上武器,将这座宫殿看守住,前几次的政变经验告诉她,只要自己乖乖听话留在殿内,政变者一般不会要自己性命的。 外面的喊杀声断断续续,其余各座宫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一直到了中午时分,胡太后才见到了一身甲胄的高阳王元雍出现在徽音殿外。 见到是高阳王元雍,胡太后是又喜又恨。 喜的是,如果是元雍发动政变,大概又和上一次那样,是宗王对自己不满,最后实在不行就撤去垂帘,让元雍摄政好了。 作为皇帝的亲母,只要这些宗王还认小皇帝,自己就没有生命安全。 恨的是,就是这帮宗王不停的搞事,才让尔朱荣和苏泽这两个逆臣看到了机会。 不对,元雍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肯定是已经和一方勾结了! 胡太后自以为推测出了事情的全貌,她对着身边内侍说道: “打开宫门。” “至尊!” “打开吧,哀家潜心礼佛,不愿意害了你们的性命,高阳王不敢害哀家的。” 徽音殿大门打开,元雍挥挥手,一群身穿甲胄的“家丁”冲进了殿中,控制了整个徽音殿后,元雍这才带着诸王进入徽音殿内。 “高阳王,这次又要清君侧吗?” 胡太后也算是久经政变了,她对着元雍讽刺道。 元雍立刻装模作样的说道: “至尊,这江山毕竟是我们元家的,祖宗基业还是交给我等吧,不然您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先帝啊。” 胡太后继续嘲弄道: “高阳王,这次你是投了尔朱荣,还是苏泽?这二人都是狼心狗肺之辈,哀家最后悔的就是登基的时候没有杀了他们!你与豺狼为伴,当心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你!” 高阳王面对胡太后这样的泼妇,也丢掉了涵养,就在这个时候,一身甲胄的元天穆匆忙走进了徽音殿内。 “是苏泽!陛下被苏泽劫走了。” “什么!” 胡太后和元雍尽皆惊呼。 胡太后认得元天穆,旋即明白元雍是和尔朱荣合作了,她笑道: “尔朱将军忙了半天,最后还是被苏泽截胡了?听说他们是结义兄弟?哈哈哈哈!” 元天穆皱起眉头,他也没想到大魏的统治者,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疯婆子。 胡太后完全没有为儿子的安危而担忧,反而因为自己一方计划落空幸灾乐祸。 也难怪朝政这些年变成这样子。 元雍也慌了神,他和尔朱荣合作的基础,就是将小皇帝和太后交给尔朱荣,现在小皇帝被苏泽截胡了,尔朱荣许诺自己的东西还会兑现吗? 元天穆低头思考一番,立刻抬头说道: “诛杀知道宣光殿之事的所有人,请太后立刻下诏安抚群臣,就说宫内失火,宫人哄抢财物,骚乱已经镇压,陛下和太后都无事。” 高明啊! 元雍眼睛一亮,掩埋皇帝出宫的消息,那就算是苏泽抢走了皇帝,只要洛阳不承认,那皇帝就还在皇宫中! 元天穆又说道: “请至尊下旨,命令北中城的李神轨放弃抵抗,让尔朱将军进洛阳城!” 元雍立刻附和道: “对对对!请至尊下旨!” 胡太后却放下了心,这么一来自己的命是保住了。 皇帝已经跑了,自己这个太后就是尔朱荣控制洛阳的唯一工具了,那尔朱荣就不会杀自己了。 胡太后收敛了疯癫,只是坐在塌上,看着被抓来的中书舍人仓促写成了圣旨,又有黄门掏出玺印盖章,说是太后下旨,胡太后却连圣旨的内容都没看到。 元天穆拿起两份圣旨,核对无误后立刻点了两个内侍,让身后的士卒看管着,一个前往门下省,一个前往北中城宣旨。 元天穆的头又疼了起来,这次进洛阳处处不顺利,谁知道这个小小的北中城,竟然拦住了尔朱荣大军一天时间? 但凡早一天进城,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苏泽计划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名甲士冲进了宣光殿中。 此人正是元雍的亲信,他见到元雍后立刻说道: “大王!陛下,陛下登上南门城墙,说他要迁播关中,又舍不得洛阳百姓,号召百姓随他一起西行!” “什么!” ------------ 第399章 政治和军事(加更) 当然,小皇帝只是在城门上,身穿龙袍出现了一会儿,所谓的喊话也都是苏算帮着喊的,接着就在精兵护卫下开始西行。 但是洛阳百姓是见过皇帝的,在每年的祭奠上小皇帝都从铜驼大街前往郊外,洛阳的官员更是认识皇帝的。 这样的一次露面,自然是为了让天下人见到皇帝的行踪。 苏泽需要的是一个能代表天下法统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元诩。 而皇帝出现在城门上,并且带头逃离洛阳,在加上北中城的战事,以及皇宫中的火光和喊杀声,宗王公卿戒备森严的府邸,这都让处于恐慌情绪下的洛阳城,爆发了更大的骚动。 真的有一部分的官员和百姓,悄然收拾东西,也跟着出城西行去了。 但是更多的人加入到洛阳这场混乱的狂欢中,恐惧的情绪最终酝酿出了暴力的苦酒,而长期被洛阳上层压迫的底层百姓们,纷纷开始趁乱袭击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华贵府邸。 混沌和无序接管了这座城市。 —— 北中城,傍晚。 高欢的左手血林琳的,甲胄上也满是战斗的痕迹,此时他不再是早上出战时候那副桀骜的样子,而是低着头跪在尔朱荣面前。 从南面攻打北中城的高欢所部,已经被尔朱荣召了回来。 “末将无能!请大将军军法处置!” 北面的贺拔胜还在攻城,但是同样没有太大的进展。 守城的优势还是太大了,一座北中城横在黄河北岸,硬生生的堵住了尔朱荣三千兵马不得渡河。 绕过去? 浮桥狭窄,你还能绕过一座军事要塞渡河? 一向军法严厉的尔朱荣,这次却没有处罚高欢。 “非战之罪,是本将军小看我那位义弟了,这城中守军不是禁军。” 尔朱荣一眼看出了守军颇有章法,绝不是自己一路上所见的大魏官军。 而且自己麾下两名猛将急攻了一天,守军还能顽强的抵抗。 尔朱荣确实小看了苏泽,不过他也想不通,苏泽竟然能够将手伸到北中城,而且城中这些精兵到底是哪里来的? 按照尔朱荣的计划,守卫北中城的李神轨不足为惧,洛阳禁军也没有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再加上洛阳城内的宗王公卿支持,自己可以迅速进入洛阳,行董卓旧事。 可没想到一座小小的北中城,将自己拖了整整一天。 高欢咬着牙说道: “请大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末将一定戴罪立功攻下此城!” 尔朱荣挥挥手说道: “且看朝廷的使者能不能让李神轨开城投降。” 为了进洛阳行军太快,自己剩余的军队还在后面。 既然军事上一下子啃不下来,那就看政治吧。 —— 在北中城的南边城墙上,一名宦官使者手持圣旨,正坐在吊篮中,一点一点向城墙上拉去。 就在这名宦官被吊到了半空,苏守正突然抽刀斩断了吊篮的绳索,伴随着宦官公鸭嗓子的惨叫声,吊篮连同这位使者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苏偏将!你疯了吗?那是太后身边的黄门!他是来宣旨的!” 苏守正手持刀刃,看着李神轨说道: “圣旨是假的。” 李神轨刚想要争辩,但是看到了苏守正手里明晃晃的刀刃,终于看清楚了局势,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苏守正凑近李神轨说道: “苏郡公只要中郎将守到明日,就是大功一件。” 李神轨看着已经要下山的太阳,尔朱荣是急行军到洛阳的,士卒肯定疲惫不堪,不可能在夜里攻城了,如果只是守到明日,那倒是也能做到。 他立刻对着周围的士卒说道: “圣旨是假的!死战不退!” 城墙上的士兵麻木的听从李神轨的指令,重新回到守城的位置。 果然,当太阳下山后,尔朱荣将北面城墙的贺拔胜也撤了回来。 站在城墙上,苏守正看着尔朱荣整齐的营寨,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城内的守军都是自己人,苏守正绝对有信心拖住尔朱荣十天半个月,乃至于更长的时间。 但是自己人只有三百人,主帅还是这个软骨头的李神轨。 而城内其他的守军都是洛阳禁军,洛阳禁军是个什么战斗力? 如今洛阳又陷入到了混乱中,禁军也思归,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守住一天,已经是苏守正勉力维持的结果了。 士兵们闪烁的目光,眼神中看向洛阳的焦虑,已经说明了一切。 守城守的是人心。 只要拖延到明日,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 从弘农出发的苏泽,也没有在夜里行军,而是在一座小县扎营。 京畿地区已经陷入混乱,自己也是日夜兼程行军的,万一夜里行军出了事情就糟糕了。 帅帐中,苏泽对着随行的群臣说道: “进洛阳是一个军事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 这次苏泽行军,带上了苏亮,王思政,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关西士族的代表。 这个问题苏亮懂,王思政也懂,但是很多关西士族不懂。 董卓几千兵马能进洛阳城,是因为洛阳城中的袁绍要让他进来。 同样的,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原本那次入洛那么顺利,是因为洛阳有人要让他进来。 陈庆之七千白马,护送元颢顺利入洛,也是因为洛阳有人要让他进来。 相反,如果洛阳上下一心,不让你进来,那你就进不来。 控制洛阳的司马懿,能让拥有摄政名分的曹爽进不了洛阳城,那是因为洛阳的公卿都站在司马懿身后。 东西魏几场围绕洛阳的大战,与宇文泰精锐尽出,也进不了洛阳。 李密的瓦岗寨强将如云,也打不下王世充所守的洛阳城。 而且进了洛阳,也不代表就能控制洛阳。 这样的例子就更多了。 “进洛阳容易,控制洛阳难,洛阳距离关中虽然不远,但是沿途运输补给也困难。” “所以,” 苏泽环视了一圈,这才说道: “本郡公兴兵是奉衣带诏勤王的,不是入洛的。” 这下子关中士族代表们全都懂了。 这句话是说给他们听的,苏泽目前对洛阳没有野心,所以关注力还是放在关中,这是来安抚关中士族的。 关中士族们更加高兴了,洛阳的高门大族不少,如果苏泽现在控制洛阳,势必会加入到对官位的争夺中。 关中士族已经被打压很久了,可在文化和影响力上确实打不过别人。 他们选择苏泽,并不是因为他们看得起苏泽,而是因为苏泽是他们关中利益的代言人。 苏泽明确表示了关中优先,关中为主的政策,就是给关中士族吃定心丸。 果然这些关中士族纷纷献上忠心,等他们退去之后,苏泽才对苏亮说道: “洛阳是个烫手的,还是扔给尔朱荣算了。” 苏亮连连点头,他是曾经洛阳求学做官过的,当然知道洛阳的水有多深。 洛阳这些宫阙、府邸、衙门、里坊中,不知道酝酿着多少阴谋诡计,不知道多少势力在洛阳博弈,这里就是个一个权力的漩涡。 洛阳还是四战之地,如今葛荣的势力正盛,并州还有尔朱荣,苏泽从关中运输后勤来守洛阳? 正常的军事决策都不会这么做。 放弃洛阳是苏泽的唯一选择,但是他依然领兵来了,就是为了小皇帝。 甚至在苏泽看来,小皇帝是比洛阳更好的资产。 一个懦弱的小皇帝,可是要比满城的阴谋家们好控制多了。 按照路程算,明日就能接到小皇帝了,到时候洛阳城就留给尔朱荣这位义兄去折腾好了。 —— 难熬的长夜,除了军营中的苏泽外,其他人都没有睡好觉。 尔朱荣不断的和洛阳城中的元天穆沟通,想办法让元天穆利用政治手段让北中城守军投降,在得知了小皇帝已经被苏泽截胡的消息,要求元天穆派兵追击小皇帝。 元天穆要控制太后,还要联络诸王,镇压洛阳城内的骚乱,根本没有办法去追击小皇帝。 胡太后被囚禁在宣光殿中,同样是辗转难眠。 就连逃出城的元子攸,也被洛阳瞬息万变的局势搞得头脑发胀,不知道如何决断。 看着身边的苏顺,元子攸问道: “本王知道你一直都在藏拙,现在说说你的想法吧,本王应该怎么选?” 作为将衣带诏带给苏泽的功臣,投靠苏泽当然是最佳选择。 但是元子攸也意识到,苏泽也不是什么匡扶社稷的忠臣,反而是和尔朱荣一样危险的野心家。 苏顺也不装了,他直接说道: “仆以为,大王应该返回洛阳。” 元子攸看向苏顺,苏顺继续说道: “高阳王贪婪,河间王狠毒,宗室已经无堪大任者,洛阳需要大王去主持大局。” 元子攸站起来说道: “我大魏厚养勋贵士人这么多年,最后在本王身边献策的竟然是你这个寺人,走吧,听你的,返回洛阳城。” —— 次日清晨,北中城上放下一个吊篮,苏守正单人走入了尔朱荣的军营中。 “你说放北中城守军返回洛阳城?” 苏守正看着尔朱荣,平静的说道: “请将军今日休战,我军自会撤走。” 一边的高欢和贺拔胜急了,他们立刻说道: “将军!只需要半日,我等就能攻下此城了!” 尔朱荣最后还是说道: “你们要多长时间?” “一日。” “不行,最多半日。” 苏守正点头说道: “半日就半日。” “你留在营中做人质。” “唯。” ------------ 第400章 糟糕和更糟糕 “臣苏泽见过陛下。” 在洛阳以西的渑池城外,苏泽列出军阵,迎接小皇帝元诩。 渑池也是古城了,战国时期赵王就是在蔺相如的劝说下就在这里会盟,定下渑池之盟。 城外还有土丘,据说就是当年秦赵会盟的地方,苏泽就在这座土丘上迎接了小皇帝。 除了小皇帝和苏泽之外,还有渑池和附近官员士族豪强,都算是见证了苏泽迎接小皇帝的全部过程。 “臣已经奉衣带诏来迎接陛下,请陛下迁播关中,再兴社稷。” 也许是赶路的奔波劳累,或者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小皇帝并没有任何反抗,而是按照苏算路上交代他的,对着苏泽说道: “高平郡公是我大魏的忠臣,国事维艰,有这样的忠臣扶助,是我大魏社稷未绝啊。” 苏泽连忙装样子说道: “我大魏虽有匪祸乱党,但只要陛下励精图治,有臣辅佐,必能再兴,还是请陛下立刻上车,摆驾关中吧。” 小皇帝点点头,自然有人将他送下去,苏泽又对着包括弘农杨氏在内的河东郡士族代表说道: “陛下已经在苏某军中,再造社稷不仅仅是苏某的职责,也需要诸君的鼎力相助。” “关中求贤若渴,有意向追随陛下的,可以跟着本郡公入关。” “家业族产割舍不下的,本郡公也不强求,只要诸君日后能记着今日之盟就行了。” 苏泽语气温和,让部分被士兵们强迫出来观礼的士族心中观感好了很多。 也有那种舍得的,弘农杨氏的家主杨谙带头说道: “我等愿意追随郡公入关,辅佐陛下!” 迟则生变,完成了这一套政治作秀后,苏泽就立刻带着小皇帝,向着潼关而去。 —— 第二波宫内的使者来到了北中城,李神轨按照约定领兵撤出北中城。 北中城内原本的驻军,渡过浮桥后立刻向城内的家中奔去。 而当时苏守正带来的士兵,则带着李神轨直接向西而去。 尔朱荣也确实等到了北中城的士兵撤出,这才下令让高欢进入城内,占领了这座足足挡住了他一天半的小城。 再派遣贺拔胜控制浮桥,等到下午的时候尔朱荣才带兵过了黄河,来到了洛阳的北门。 元天穆已经在城门外迎接尔朱荣了。 “将军。” “义兄辛苦了,城内情况如何?” 元天穆骑着马,和尔朱荣并肩而立,他低声说道: “不太好。” “说完再进城。” 尔朱荣挥挥手,全军就这样整齐的停下了脚步。 亲卫自动空出了尔朱荣和元天穆交谈的空间。 “宫里还算是安分,妖后没有再闹腾了,宫内的内侍近臣都很配合。” “那是哪里不太好?” “宗王和大臣都不安分,特别是高阳王元雍,这是个只爱财的蠢物,宫变后就忙着回去守着他的王府。今天又向我提出,要清河王留下的那座府邸。” “大臣也是,三省十三曹中,有部分官员随着陛下逃出了洛阳,整个洛阳朝廷都陷入到了混乱,还有不少里坊还在骚乱中,河南尹也没有兵丁镇压,洛阳几座城门更是大门洞开,城门尉也都散了。” 元天穆最后说道: “最麻烦的还是皇帝。” “皇帝在离开洛阳的时候曾经在城墙上出现过,宫内再发诏书,说皇帝在宫中,群臣和百姓都已经不信了。” “现在洛阳都在说,皇帝是给苏泽发了衣带诏,要苏泽带兵勤王,因为将军叛逆,所以陛下出奔投靠苏泽,迁播关中。” 元天穆也很惆怅,其实尔朱荣起兵已经足够果断了,算起来也就差了一步,如果不是北中城挡着,昨天就带兵入城控制皇宫,小皇帝也不会跑了。 苏泽两天前已经到了弘农,算算日程肯定已经接到了小皇帝,尔朱荣的手下疲惫,也绝无可能再去追皇帝了。 好好的一次清君侧活动,就这样变成了叛逆。 “不能另立皇帝吗?” 元天穆惊道: “本来我们起兵的旗号,就是妖后要陛下收继嗣子,想要谋害陛下。如果再废立皇帝,如何让天下人认可我们啊?” 元天穆还是很有政治头脑的,苏泽只抢皇帝,却留下洛阳城,实在是高招,现在留下这积累的洛阳城,确确实实把包袱和难题都留给了尔朱荣。 尔朱荣却说道: “既然都已经知道元诩去关中了,那再认他是陛下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我们还要向苏泽称臣?” “让太后和宗王在洛阳立一个皇帝,宣布元诩是被苏泽这个奸臣蛊惑,儒生不是说吗?国君死社稷,哪有逃出都城还能做君主的人?” 元天穆仔细想想,尔朱荣说的也有些道理。 但是尔朱荣的理由,总有点怪怪的。 如果继续承认小皇帝,那以后小皇帝从关中发来圣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乖乖就范? 干脆找个理由将小皇帝废黜,再利用太后和宗王大臣都在自己手上的优势,再立一个听话的皇帝。 这是在一个糟糕的答案和更糟糕的答案中选一个,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宗室之中,以临洮王元宝晖之子元钊,从血脉上最合适,立他如何?” 元钊当然是最合适的傀儡皇帝人选,要不然胡太后也不会选他,但是尔朱荣却摇头说道: “那不行,妖后要立的就是元钊,再立元钊,那才不能服众。” 元天穆也龇了牙,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这新皇帝只有两个选择,立贤和立幼。 立贤,就是宗室中,挑贤明的年青一代,看来看去也只有一个长乐王元子攸了,但年纪并不合适。 因为元子攸作为傀儡皇帝候选人,年龄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已经参与政事多年,是非常不好控制的人选。 立幼就需要血缘法统性了,只可惜先帝宣武帝只有元诩一个儿子,孝文帝的儿子当中,大部分在宣武帝时期也已经死了,唯一活下来的是汝南王元悦,还是个残暴的同性恋。 在洛阳的诸王中,竟然找不到一个血脉亲近的立幼人选。 尔朱荣也觉得这事情烦躁,可偏偏皇帝是正统所在,如果不尽快定下来,洛阳还会继续混乱。 尔朱荣再次对洛阳的这帮当权者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之情,如果不是他们无能,也不会让苏泽从皇宫中抢走皇帝,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自己。 他甚至也萌生了一个念头,还不如也和苏泽一样,将洛阳劫掠一番,然后领兵返回晋阳,留着这帮虫豸们在洛阳相互厮杀。 但是尔朱荣还是强迫自己压下了这个念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赶来洛阳,不就是为了朝廷的这份大义吗? 皇帝跑了,洛阳还在,新君加上洛阳朝堂,好歹也能有点正统性。 “新皇帝的人选,由诸王和卿贵议出个名单来,本将军先带兵进城再说。” 元天穆看着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兵,他又问道: “将军准备驻扎在哪里?” 元天穆有些紧张的看着尔朱荣,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结义兄弟是个心高气傲的,明明心里对各种规则都很清楚,当年尔朱荣在洛阳跑官送礼的时候也是很八面玲珑的。 但是随着实力越来越大,尔朱荣不屑于去遵守那些规则。 说直白点,尔朱荣就是个狂人,这一点也和西楚霸王项羽很像。 元天穆真的怕尔朱荣张口就要带兵住进皇宫里。 幸好尔朱荣对于住进皇宫还没有兴趣,他直接说道: “当年在洛阳的时候,清河王府是全洛阳最大的府邸,还有高楼可以俯瞰全城,本将军就住进那里。” “可是,高阳王元雍不是求这座府邸吗?” “哼,区区一个佞臣也敢要这要那?进城!” 元天穆也不再劝,他对尔朱荣的性格已经很了解了,他已经积攒了太多的“不如意”,不过是一座府邸罢了,大不了再给元雍几座府邸补偿一下,反正洛阳权贵也跑了不少。 尔朱荣领兵就进入了清河王的府邸,他交游洛阳的时候,曾经在这座府邸中夜宴,又想到当年入幕选锋的时候,苏泽不过是禁军中一个普通军校,只觉得物是人非。 —— 一天后,洛阳皇宫附近的里坊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元子攸昨日已经偷偷返回府上,开始和宗王卿贵大臣联络。 大一早,王府大门前就听到了甲胄撞击的声音,只见到苏顺领着一名武将打扮的方脸中年人,走入了元子攸的府邸。 “长乐王。” “原来是上党王。” 元子攸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昨日胡太后就下旨,册封元天穆为上党王,加封太尉,录尚书事,开府,世袭并州刺史。 曾经的宗室边缘小透明,靠着攀附尔朱荣一举成为朝廷重臣,不知道多少不得封王的元氏子弟羡慕他又咒骂他。 “长乐王还任着散骑常侍吧?如今伪帝放弃宗庙社稷出奔洛阳,已经被太后下旨废黜,请长乐王前往门下省,商议新帝人选。” 元子攸很平静,他没有和一部分宗王大臣一样斥责元天穆是元家的叛徒,也不像是一些人那么谄媚,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礼数周全的对元天穆说道: “朝廷有令,本王自当尽力。” ------------ 第401章 霸道 元子攸骑着马,随着元天穆来到了门下省。 门下省外的士兵,已经换成了尔朱荣麾下的精兵,反而比禁军值守时候有序多了。 就连元天穆带着元子攸走进门下省,都受到了看守士兵的查验,所有的士兵都在自己的岗位上。 元子攸微微叹息,自孝文帝时期养了几十年的禁军,还不如尔朱荣的私兵,也难怪朝堂一败涂地。 等进入政事堂中,元子攸见到了一些老面孔,也见到了一些生面孔,也消失了一些面孔。 老面孔是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 元天穆拉着元子攸,来到一名中年人面前道: “这位是中军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太仆卿,平原郡公奚毅。” 元子攸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尔朱荣的亲信,他客气的行礼道: “奚郡公。” 门下省是坐而议政的,落座之后,元子攸问道: “郦公和邢公呢?” 这是门下省消失的两位宰执。 郦道元没有出现的原因很好猜,他是苏泽的师父,尔朱荣就算是再不株连,也不会留着他在门下省内的。 果不其然,元天穆说道: “郦公失踪了。” 这下子元子攸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以苏泽的通天手段,应该是把郦道元保护起来了。 “邢邵曾经写文咒骂过大将军,他族弟邢杲在青州叛乱,昨日也失踪了,可能去投靠逆贼了。大将军非常生气,下令诛杀了河间邢氏在洛阳的子弟。” 元天穆这句话说完,元子攸感觉到了一股寒气。 邢邵,出自河间邢氏,他本人是以文学入仕,接替了崔光担任国子监祭酒,去年才加散骑常侍入了门下省听政。 邢邵和胡太后的中书舍人温子升并称为北地二杰,在文学上的造诣很高,就连西域都流传他的文章。 元子攸惊惧的,是尔朱荣肆无忌惮的手段。 河间邢氏造反不假,但是以现在的政治规矩,留在洛阳邢氏子弟不应该被牵连清算,邢邵做官有清名,还经常提携寒门子弟,在洛阳官场上名望很高,这样的人都要被尔朱荣诛杀全族。 不过也只有元子攸这么想,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谄媚的说道: “邢邵本就是幸臣,靠着一手锦绣文章巴结妖后,此番也是咎由自取。” 元子攸有些寒心,在这些大魏宗王眼中,甲姓高门才算是人,河间邢氏这种地方实力派的乙等门阀都要被歧视的。 反倒是奚毅在听说邢氏被诛杀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不满情绪,这都被元子攸看到了眼睛里。 看来尔朱荣安排进门下省的这位亲信,也似乎有着不同的想法。 等众人落座后,元天穆主持门下省会议道: “伪帝出逃,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召集诸位宰执,就是为了新帝人选的事情。” 听到这里,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都露出急切的表情。 他们是宗王中最早和尔朱荣合作的,那就和出逃的小皇帝元诩站在了对立面上。 小皇帝在,他们就是宗室的叛徒,尔朱荣的走狗。 拥立新君后,他们才能摆脱这些身份,而以辅政大臣的身份继续控制洛阳。 在元雍和元琛看来,尔朱荣根本不可能久留洛阳。 关中和河东都在虎视眈眈,尔朱荣就算是将自己的幕府搬来洛阳,那也要常年在外打仗。 到时候太后被囚禁,皇帝新立,朝廷大事还不是要听自己的? 元雍和元琛,都认为现在只是过渡阶段,被尔朱荣安插进门下省的奚毅就是个土包子,元天穆是尔朱荣的大管家,也不可能过问门下省的事务,到时候操纵朝堂的还是他们。 甚至连以前处处在政事堂和他们作对的郦道元,也被清理了出去。 元雍和元琛对视了一眼,接着元琛说道: “临洮王元宝晖之子元钊,血脉上最近,应该立为帝。” 元子攸低头看着二人,立个一岁小孩子为帝,他们是什么心思元子攸自然清楚,两位元氏宗王为了讨好尔朱荣已经不择手段了,真是让人恶心。 这个提议一出,门下省内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元天穆说道: “诸君还有其他人选吗?” 众人继续沉默。 元天穆说道: “主少国疑,大将军的意思还是想要立一个贤明之君,诸位还是再回去想想,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立贤? 元子攸惊讶了一下,尔朱荣当真是好自信啊!这是认为无论皇帝是谁,他能掌控朝局吗? 不过这也符合他的做派,这位的作风是越来越像西楚霸王了。 反而是关中的苏泽也越来越像那位刘亭长了,疾驰到洛阳边上都没想着进来看看,只是抢走了小皇帝就跑。 这次门下省的会议似乎也没商议出什么结果,元子攸倒是对洛阳的新局势有了一定的了解。 只是位于权力中心的尔朱荣,元子攸一直都没有见到。 等众人从门下省离开,从门下省的屏风后,走出一个俊美的男子。 出来的人自然就是尔朱荣,他用随意的语气说道: “洛阳诸王,都是虫豸一般的家伙,也难怪朝局变成这样。” 留在门下省的,就是元天穆和奚毅,他们都是尔朱荣的亲信。 元天穆对于尔朱荣这样“锐评”洛阳诸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倒是奚毅低着头,他并不喜欢尔朱荣的态度。 他们虽然是亲戚,但是奚毅出自甲姓奚氏,从小都是在洛阳交游的,如果不是因为奚康生的案子被牵连,他在洛阳也会和这些宗王高门交往,他本人和河间王元琛在内的一众朝堂高层关系都很亲近。 这一次他进入门下省,本以为尔朱荣要通过门下省操纵朝局,却发现似乎尔朱荣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他是要将门下省当做摆设,只想要让门下省拟定圣旨盖章发布就行了,甚至连让门下省议政的想法都没有。 现在尔朱荣集团的所有决策,其实都是尔朱荣和元天穆商议就决定的,而一些决策甚至连元天穆都不知道,就是尔朱荣一言而决的。 这让奚毅很不舒服。 尔朱荣继续说道: “那元子攸倒是不错,算是个好苗子。” 元天穆明白了尔朱荣的态度。 他这个人的特点就是桀骜。 凡是尔朱荣能看得上的人,比如苏泽元天穆这样的,直接就拉着结拜。 次一点的,高欢贺拔兄弟这样的,看对眼也会以礼相待,不吝啬官职金银赏赐,可以迅速收拢为心腹。 再次一点的,尔朱荣就不太看得上了。 最后尔朱荣看不上的人,那在他眼中就不算是人了,和马匹畜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他的爱马。 以前还好,尔朱荣在洛阳奔走交游的时候,还能和这些人客气客气。 现在尔朱荣干脆连高阳王元雍这些人都不想见,平日里都派遣元天穆和诸王交涉。 但是元天穆并不觉得元子攸是个好人选,他提醒道: “长乐王经历过几次政变,为人深沉,腹有沟壑,反正臣是看不透他,若是真的拥立此人,怕是日后难制啊。” 尔朱荣不以为意的说道: “我倒不这么看,主少国疑,那些虫豸难免有心思,若是换上个拎不清自己的,更是要搞出事来。反而元子攸这种聪明人,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反而会老实安分。” 元天穆还是觉得尔朱荣说的是歪理,但是尔朱荣却说道: “我已经准备将女儿嫁给元子攸了。” 奚毅惊道:“什么?主公是要英娥嫁给元子攸?可是她才十岁啊。” 尔朱荣摇头说道: “英娥还小,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女儿。” 这下子连元天穆都觉得尔朱荣实在是太疯了,他说的另外一个女儿,就是元诩的妃子,也就是尔朱荣的庶女尔朱氏。 苏算劫持小皇帝离开皇宫的时候,只带走了他最宠爱的妃子潘充华,他的皇后胡氏,妃子尔朱氏,都被留在了宫中。 尔朱荣还洋洋得意的说道: “听说元子攸和伪帝关系不错,只有这样两人才能反目,那元子攸只能背靠着本将军,和伪帝对抗到底了!” 元天穆和奚毅都觉得不妥,可是嫁女儿给新皇帝,利用外戚身份控制朝局,确实也是权臣正常的操作。 实在没办法,尔朱荣只有这么两个女儿,嫡女实在是太小了,这个操作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已经说明了自己的决定,尔朱荣直接说道: “十日后等晋阳支援的军队抵达洛阳,就让妖后下诏,册立元子攸为新帝。” 元天穆和奚毅心中都涌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可又猜不到尔朱荣到底要做什么。 孝昌三年,年末,苏泽终于带着兵马返回了潼关。 站在潼关城墙上,看着身后战战兢兢的小皇帝元诩,苏泽产生了一种错离感。 这是自己真正亲手改变了命运的历史人物,而自己也从此彻底对上了尔朱荣这个对手。 让苏泽宽心的,现在的尔朱荣,还不是全盛时期的尔朱荣,他还没有彻底吞并葛荣的人马和土地,而且也没有完全夺到北魏的法统。 有些人的命运改变了,有些人的命运还顽固的走在原来的轨道上。 ------------ 第402章 二皇 尔朱荣进入洛阳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抓住了洛阳禁军和城门尉的军权,开始镇压洛阳各里坊中的骚乱。 那些想要趁乱浑水摸鱼的地痞泼皮被斩首示众,头颅挂在里坊的大门上,弹压不利的地方官也被免官惩罚。 但是有关朝堂的上层结构,尔朱荣却一点都没动。 唯一被清算的就是胡太后的党羽,只要留在洛阳的官员,尔朱荣都没有动。 而门下省讨论新皇帝的会议也就开了两次,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尔朱荣自始至终都没有在门下省露面。 新年后,尔朱荣终于有了动作。 孝昌四年,正月初五,宫中发出诏书,废黜伪帝元诩,册封元子攸为新帝! 接下来就是改元为武泰,大赦天下。 这些也在卿贵群臣的意料之中,小皇帝已经去了关中,肯定要另立新帝了。 元子攸虽然在血统上和小皇帝不算近,但是在宗室中也是有名的贤能者。 但是接下来尔朱荣的一番操作,就让群臣有些看不懂了。 他又以太后名义,让自己的女儿尔朱氏改嫁,从元诩的妃子变成了元子攸的皇后。 洛阳哗然,武人当政果然是太不讲究了! 但是另外一件反常的事,尔朱荣在宣布册立新君和新皇后之后,却没有立刻举行登基典礼。 就在洛阳上下都在讨论,尔朱荣到底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又一支军队开进了洛阳城。 这五千人也是尔朱荣的嫡系精骑,由尔朱荣的族弟尔朱天光和族侄尔朱兆带领,也是日夜兼程南下到了洛阳。 等这支军队进入洛阳后,尔朱荣这才宣布,在城外建造五色台,于黄河之阴举行新皇登基和社稷大典。 尔朱荣集团的元天穆和奚毅都有些担忧,但是尔朱荣在集团中威望太高,他不与别人商议的事情,也没有人敢于过问,洛阳各个衙门只能蒙着头为了大典埋头苦干起来。 新军队进城,尔朱荣将他们驻扎进了永宁寺中。 永宁寺就是宣武帝时期所建造的皇家佛寺,也是胡太后最钟爱的祈佛之所,当年金瓶倾覆刺驾案发生后,永宁寺又对木塔进行了重修扩建,比之前的更加的高大。 永宁寺有僧舍千余间,当年陈留公主就经常下榻于此,当年洛阳著名文豪常景曾经说永宁寺是“须弥宝殿,兜率净宫,莫尚於斯也。” 永宁寺内还有大量的珍宝,如今已经被尔朱荣赏赐给士兵,除了那宝殿上的佛像太过于庄严,士兵们不敢上去搜刮金箔,寺内所藏的宝物都被士兵们抢劫一空。 比起千回万转,水榭歌台的清河王府,尔朱荣似乎更喜欢大开大阖的佛寺,所以他更多时间愿意住在永宁寺中。 元天穆好几次求见尔朱荣,都劝说他多在洛阳交游,但是尔朱荣却只是留在永宁寺的军营中。 其实对于洛阳城,尔朱荣要比元天穆还要熟悉。 北魏是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即使在孝文帝汉化后,和北地汉人门阀合流,孝文帝依然对于汉人有所提防。 所以北魏的宗王势力,是凌驾于士人门阀的一股力量,孝文帝给拓跋氏所改的“元”姓,就有“万物之元”的意思。 更直观的说,洛阳这座城市内,光是元氏的王府就有就几十座,除了封王之外,承袭将军职的更是不计其数。 尔朱荣在年轻时候往来洛阳,几乎往每一座府邸都送过骏马,这些王府煊赫的时候,是看不上他这个区区秀荣领民酋长的。 但是如今这些尊贵的元氏子弟,却都在争相向永宁寺送上拜帖,想要求见这位新册封的——使持节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北道大行台、都督十州诸军事大将军、领左右、太原王。 除了表忠心的拜帖外,还有不少元氏宗王互相揭发攻击的迷信,对于身在门下省的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司空元钦、义阳王元略的攻击最多,甚至昨日高阳王元雍酒后失态说了几句尔朱荣的坏话,今日就有赴宴的人将他的话添油加醋密告给尔朱荣。 尔朱荣对于这些来信也不回复,还是安静的留在永宁寺中。 —— 苏泽“护送”小皇帝进入潼关后,第一道诏书就是册封苏泽为使持节都督关中诸军事,开府西道大行台,都督六州诸军事大将军。 小皇帝还要册封苏泽为王,但是被苏泽拒绝了。 苏泽理由也很简单,“自古无大功而授王者,今天下未定,不敢受王爵。” 小皇帝自然又是“感动”的“勉励”了苏泽一番。 另外孝昌这个年号肯定也是不能用了,经过苏绰一众儒臣的商议,改元“武德”,同样起手一个大赦天下。 小皇帝入关后,郡公府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命令华州刺史于谨,前往长安“接管”宫室。 长安是雍州的治城,前西讨大都督萧宝夤就在长安,苏泽的这道命令,迅速得到了早就已经翘首以盼的雍州士族豪强的响应,萧宝夤甚至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囚禁在府邸中。 长安的士族官员豪强们,在韦、杜两家的领导下,迅速控制了长安城,他们封存府库官署,用家族私兵维持秩序,等到三路刺史前来接管长安。 从军事上,萧宝夤对比苏泽不足为虑,他自己带来关中的嫡系已经折损的差不多了,关西豪族早就不搭理他了。 但是萧宝夤原来是朝廷册封的西讨大都督,又是宗亲,身份特殊,苏泽要进军长安,难免大义有亏。 现在不一样了,天子诏令一下,雍州的本土势力就做出了选择,直接将萧宝夤抛弃,投入苏泽的怀抱。 当然,这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用的。 比如现在让小皇帝给洛阳下旨,让洛阳将尔朱荣绑起来送到关中,那这圣旨也就和笑话一样了。 又或者给尔朱荣麾下的将领下圣旨,给他们封官许愿他们背叛尔朱荣,这种圣旨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除了圣旨加持的“水到渠成”,和圣旨无效的敌对地带,甚至还有灰色地带。 一些双方都管不到的半中立势力,比如葛荣控制区域内抵抗的官府势力,比如幽州、恒州还有官府存在的飞地,圣旨就有拉拢的作用了。 小皇帝所下的另外几道圣旨,就是分别发给恒州、幽州的。 占据恒州的叛军首领鲜于阿胡,他是前叛军首领鲜于修礼的同族,并不是很听从葛荣的调令。 幽州的杜洛周,葛荣的关系也很微妙。 朝堂派往幽州平叛的,就是名满洛阳的大文豪常景,常景这个文豪打仗胜少败多,可偏偏每次都能绝地逢生。 杜洛周和常景打得“难解难分”,一直都“焦灼不下”,所以几次葛荣要求杜洛周南下汇合,杜洛周都以此推诿。 这两人也是可以用圣旨拉拢的。 此外西域诸国,草原,吐谷浑,甚至南梁,有了小皇帝后,也可以派遣使者递交国书,对他们使用外交手段。 就连东晋这么拉胯的朝廷,也隔着长江册封了很多小政权,就连当年慕容氏崛起的时候,也去建康讨过册封。 政治上的事情,小势力想要生存发展都要学会左右逢源,有时候所谓的“大义”,不过是他们摇摆的理由罢了。 雍州用和平方式解决,苏泽的军队不费一兵一卒就进了长安,但是苏泽并没有直接将自己的郡公府和小皇帝带去长安,而是以长安的宫室破旧,不适合皇帝居住为理由。 命令于谨兼任雍州刺史,留在长安主持大局,督造长安的宫室。 在长安的宫殿修复完毕前,小皇帝自然是先跟着苏泽返回永乐城。 元诩也不愧是做了多年傀儡皇帝的人,对于苏泽的安排非常顺从。 —— 洛阳。 被宣布立为皇帝后,元子攸就被接入到了宫中,在尔朱荣亲自安排的侍卫看护下,元子攸彻底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真的没办法了吗?” 和当年胡太后稀烂的掌控力相比,尔朱荣治军严格,如今整个徽音殿内是十步一岗,根本没办法和外界沟通。 元子攸每天能够见到外人的机会,就是黄门郎王遵业每天入宫讲解经学的时候,但是也有尔朱荣安排的人在一旁监视,元子攸根本没有传递消息的机会。 元子攸有些后悔了,当时就不该返回洛阳,一脚踏进这个漩涡中,自己稀里糊涂的被立为皇帝,又莫名其妙娶了尔朱氏为皇后。 甚至尔朱荣连女儿的婚礼都是草草的举办的,元子攸只是见了一眼这位貌美的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陛下,这段时间还是请您先蛰伏下来,尔朱荣也不会久驻洛阳的。” 苏顺是真心实意的劝道,但是元子攸却不甘心被尔朱荣摆布。 “不行,黄门郎王遵业风仪清秀,是大魏的忠臣,明日讲经的时候想办法和他接触下。” “另外向侍卫说,朕要见自己的兄弟,请彭城王、始平王入宫。” 彭城王和始平王,分别是元子攸的亲兄弟,他们在元子攸继位后都封了王。 苏顺叹息一声,也不再劝,出殿门和值守的军官交涉去了。 ------------ 第403章 河阴 奉命看守新帝的侍卫首领就是高欢。 在北中城受挫,高欢没能得到军功,不过尔朱荣还是比较看中他的,又让他来这徽音店看守新帝。 这是个好差事,也是个苦差事。 领导重视的工作就是好工作,也是最容易出成绩的工作。 也正是高欢日夜巡视,事事亲力亲为,才能将元子攸看得死死的。 但是这也是个苦差事,不仅仅是工作上的辛苦,而是因为这个还是让高欢成为同僚中的异类,背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冷嘲热讽。 没办法,清君侧,囚禁皇帝,集团内部也有一部分同情大魏的人,尔朱荣这么做,有人也背上了道德包袱。 可这事情当然不能咒骂自己的主公,毕竟大家都是从这场政变中得到了好处的。 那么当时高欢曾经献策南下的事情被人翻出来,再加上他现在又做着看守皇帝的差事,再加上他这一路上多次背叛主上的经历,自然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 高欢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为了上进他也只能承受这些。 出身寒微的他,如今只能死死抱着尔朱荣了。 “苏常侍。” 高欢虽然负责囚禁元子攸,但是对这位新帝十分的客气,对苏顺这个新帝身边的内侍也同样的客气,张口闭口就是一个“常侍”。 北魏虽然不设常侍一职,但是汉末十常侍权势滔天的事迹太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至今依然用常侍来称呼太监中的掌权者。 “高将军,陛下思念家人,想要请彭城王、始平王入宫见驾,能不能请您求请太原王?” 苏顺擅长察言观色,他知道虽然高欢对自己客气,但是他是尔朱荣的忠犬,这样的事情恳求高欢肯定是没用的,只能求他向尔朱荣求请。 高欢想了想,也不愿意彻底将新皇帝得罪死了,他说道: “本将军只能试一试,若是太原王不允,我也没办法。” “多谢将军了!” 高欢也没有敷衍苏顺,而是真的求见了尔朱荣,向他转述了元子攸的请求。 尔朱荣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而是问道: “陛下就要见这二人吗?” 高欢连连点头,尔朱荣又问道: “除此二人外,陛下还和什么人表现过亲近?” 高欢想了想说道: “陛下崇尚儒学,对宣讲儒经的黄门郎王遵业也很推崇,经常称赞他的学问。” “让彭城王、始平王入宫吧,不过安排人手记录下陛下和他们谈话的内容,无论多晚都要立刻送来我看。” “唯!” 接下来几天,彭城王、始平王每日都进宫面前元子攸,不过每次他们讨论的都是一些家常内容,基本上就是洛阳诸王之间的一些小事。 除了二王之外,黄门郎王遵业也开始讲授经学之外的一些内容,这些内容高欢就听不懂了,他只能敦促儒生记录下来。 高欢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然后送到永宁寺的尔朱荣面前,尔朱荣夸赞了高欢办事不错,但是也没有阻止元子攸和这些人接触。 时间很快到了社稷大典前一天。 五色土是指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纯天然土壤。 以五色土建成的社稷坛象征着人们对于土地的崇拜,以表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 以往每年新年都会举行社稷大典的,不过自从宣武帝驾崩后,小皇帝年幼,社稷大典都是宗王代祭,重要性也下降了很少。 尔朱荣事先派遣贺拔胜去郊外修葺五色社稷坛,一直忙到了今天贺拔胜才返回覆命。 在永宁寺的佛堂中,高达数丈的佛像俯瞰众生,尔朱荣背着手站在佛像前昂着头,高欢则跟在尔朱荣身后。 贺拔三兄弟都和高欢相交,但是他们对高欢的态度并不完全相同。 贺拔胜本来在军中就和高欢有些别苗头,如今听说高欢做了监禁皇帝的走狗,贺拔胜就更加有些轻视他。 贺拔三兄弟的履历无可挑剔,从恒州投奔尔朱荣,也是形势所迫,而且尔朱荣当时也是朝廷的官员,并不妨碍三兄弟的忠义。 同样出身六镇,贺拔胜对于高欢“被迫从贼”的经历是可以理解和同情,但是如今迫害皇室,就是高欢为了上位主动为之了。 这也说明了大魏在各方势力心中还有分量,至少不应该轻易侮辱皇帝,这还是天下人的共识。 听取了贺拔胜修葺五色社稷坛的汇报后,尔朱荣看着佛像,向身边的高欢问道: “这些日子,陛下交往的这些人,说的这些事,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高欢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一下子跪倒在地说道: “主公饶命!” 尔朱荣冷冷的说道: “你忠于职守,为什么要本王饶命?” 虽然这么说,但是尔朱荣并没有让高欢站起来,而是问道: “说说你的想法。” 高欢硬着头皮说道: “这些日子彭城王、始平王入宫,他们日常谈论到的那些宗王,应该都是两位宗王,在听懂了陛下的暗示后,暗中结交的党羽。” 尔朱荣点头说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报告本王呢?” 高欢可是磕头求饶道: “主公饶命!这些属下也只是猜测,又没有实证,恐妄言离间了君臣情谊!” 尔朱荣态度缓和了一些说道: “起来吧,你这点心思,本王明白。” “本王身边的人都如此,大魏在洛阳耕耘二十载,更何况洛阳其他人?” “名单你都记录下来了吧?” 高欢连连点头,尔朱荣继续说道: “你照着名单一一登门拜访,确保名单上的人明日都会出席社稷大典,本王就恕你无罪。” 高欢连忙谢道: “多谢主公!多谢主公!” “还有黄门郎王遵业,也陪同陛下前往社稷坛。” “唯!” 等到高欢离开,贺拔胜只觉得手脚冰凉,他虽然不知道尔朱荣要做什么,但是以这位主公的性格,怕是名单上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想要劝谏,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就是集团创始人声望太高的坏处了。 当集团所有人都围绕这个人的决策执行的时候,任何劝谏都没有作用。 洛阳的八千兵马都是忠于尔朱荣的,他想要做什么谁还能阻止? 所谓“霸王多独断,沛公多众谋”,难道刘邦是不想要乾纲独断?是创业前期他没这个能力好吧。 尔朱荣冷冷的说道: “本王给过他们机会,可是他们自己不珍惜。” “贺拔胜,你说佛祖会将这笔债记在谁的头上呢?” 贺拔胜低下头,无法给尔朱荣答案。 尔朱荣自顾自的说道: “有因必有果,今日之因,明日之果,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 次日,尔朱荣换上了蟒袍,腰挎宝剑骑上了宝马。 在士兵的护卫下,皇帝的御撵从皇宫中出来,向着黄河边上的五色社稷坛而去。 除了皇帝、皇后、负责社稷大典的礼官,包括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司空元钦、义阳王元略等一众留在洛阳的诸王跟随,黄门郎王遵业也跟随在御撵后。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高欢昨日一一带兵上门“请”来的。 不过他们也确实没有理由不来,这次不仅仅是祭祀社稷的大典,也是新帝登基的大典,只是登基大典不在皇宫举行,而是和社稷大典合并举办,这倒是第一次。 元子攸的两个亲兄弟,彭城王元子讷,始平王元子正也骑马跟在御撵后。 三省十三曹的官员,留在洛阳的勋贵武官,加上他们的随从,浩浩荡荡上千人,向着河阴而去。 唯一缺席的重要人物就是胡太后了,对外的理由自然是太后身体不好。 为了“保护”这些宗王卿贵官员,尔朱荣动用了两千铁骑,“护送”众人前往大典祭坛。 刚骑了一会儿马,高阳王元雍这些养尊处优的宗王就受不了了,马上得天下的元氏,竟然有些年轻的宗王连马都不会骑,也亏着高欢准备周到,提前准备好了马车。 本来行军一个时辰的路程,一行人拖拖拉拉到了晌午才到,尔朱荣挥舞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河堤道: “先去那边休息下。” 众人有些抱怨不愿意前进,这时候高欢一众护卫的骑士拍马上前,众人也只能将抱怨吞下去,乖乖的随着尔朱荣来到了河堤上。 这下子已经有人感觉到不对了,但是他们想要逃跑,就被尔朱荣的骑兵围住,将他们驱赶返回人群。 坐在御撵上的元子攸脸色苍白,他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难道尔朱荣要在这里举行禅让仪式? 要禅让为什么要立自己啊?随便立个傀儡小皇帝不是更好? 元子攸怎么也想不通尔朱荣的意图,在两千铁骑的驱赶下,这一千多洛阳权贵们终于爬上了河堤。 等到众人爬上了河堤,尔朱荣则已经带着元子攸的御撵离开了河堤,尔朱荣骑在白马上,对着河堤上的权贵喊道: “下马!” 众人已经意识到不妙,但是随着尔朱荣一声下马的命令,两千铁骑上前围住了河堤。 ------------ 第404章 惊变 苏顺站在新皇帝元子攸的御撵后,手心都是汗。 远在关中的苏泽,通过苏顺知道了河阴之变的消息。 苏泽心中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发生了。 尔朱荣为什么发动河阴之变?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文献中,《北史》对于这场政变的过程颇有喜剧色彩。 史书上说尔朱荣是为了篡位而发动的政变,然后在屠戮了群臣后,高欢劝进尔朱荣称帝,这时候和高欢不对付的贺拔岳却劝说尔朱荣,说兴兵是勤王的,如果称帝就失去了道义。 然后尔朱荣又命令方士铸像,但是全部都破裂,只有元子攸的像铸成,尔朱荣放弃了称帝的想法。 甚至史书上还编纂了尔朱荣因为铸像失败,害怕上天报复,拉着要让元天穆做皇帝,被元天穆拒绝的桥段。 在如今的苏泽看来,这些都是史书上瞎编的。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都是《北史》的记载,而北史是唐代编纂成书的。 唐是从隋手里得到的江山,而隋又是从北周手里得到的江山,那北齐的开国皇帝高欢,定然要在《北史》上留下一个反复无常的功利小人形象。 尔朱荣在《北史》中,也必然是一个跋扈的脑残军头。 史书上的尔朱荣,就是一个只会打仗,政治上和小丑一样的人物。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尔朱荣打的胜仗实在没办法抹杀,那样历史的整体逻辑就走不通了,只能在政治上编段子来抹黑尔朱荣。 在《北史》上,还有一段尔朱荣认爹的“逸事”。 说的是尔朱荣攻打肆州后,因为肆州刺史尉庆宾是甲姓之一,所以尔朱荣要认尉庆宾做爹。 这已经是无脑黑了,尔朱荣真的要认爹,他应该改姓尉容。 论姓氏高贵,甲姓也比不过元姓,尔朱荣为何不跟着他义兄元天穆改姓元? 而且以尔朱荣的跋扈,尉庆宾一个败军之将,他能不杀他已经不错了。 在这方时空,实际上尔朱荣攻灭了肆州后,就将尉庆宾囚禁了起来。 站在时局中,苏泽能理解尔朱荣的行为。 洛阳的水实在是太深了,河北的葛荣愈演愈烈,开春之后必然会再攻打洛阳。 清君侧是尔朱荣入洛阳的口号,关中险固,尔朱荣定然要向河北扩张。 这样的关键的仗,必须也只能是尔朱荣亲自领兵去打。 所以尔朱荣不可能久留洛阳,他开春后就会离开洛阳。 可一旦尔朱荣离开洛阳,对洛阳的掌控力一定会下降,到时候皇帝和这些虫豸一般的洛阳卿贵们一定会搞事情。 这帮人办成事情没什么能力,但是坏事情的本事一定有的。 所以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只是为了清扫洛阳的旧势力,威慑皇帝元子攸,给自己出征平叛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是为了立威,而不是为了篡位。 当然尔朱荣本来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将皇帝和百官迁到晋阳,捏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但是在这方时空,因为苏泽在关中虎视眈眈,所以尔朱荣没得选。 可苏泽本以为自己在关中威慑,尔朱荣的手段会温和一些,手法会高明一些。 可尔朱荣就是尔朱荣,如果畏首畏尾就不是尔朱荣了,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在关中威慑,所以尔朱荣才更坚定了要快刀斩乱麻,发动河阴之变的决心。 —— 果不其然,御撵后的苏顺,看到给皇帝讲经的黄门郎王遵业也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拖到了河堤之上。 这下子元子攸的脸色也白了,他似乎明白了尔朱荣要做什么。 河堤上有宗王,当今宗室之长,在洛阳几次政变中安然无恙的元雍就在其中,这些日子元子攸通过亲兄弟暗中结交的一些宗王也都在。 河堤上有士族,无论是汉人五姓还是鲜卑八姓,都有代表在河堤上。 河堤上有外戚,胡太后的亲族也全部都在河堤上。 河堤上的,都是威胁尔朱荣在洛阳统治的力量,这一千多人也明白了什么,已经有人发出哭嚎声。 尔朱荣骑着马,来到被精兵包围的河堤边上,他大声说道: “高阳王元雍谋反!尔等都是元雍的党羽!” 河堤上更是一片哗然! 有咒骂的,说尔朱荣是国贼的。 有哀求的,说自己和元雍没有牵连的。 有痛哭的,知道自己这会肯定逃不掉了。 有疯癫的,想要从精兵包围下冲出去逃命的,这是死的最快的。 见了血,河堤上更加混乱了,尔朱荣甚至连听取这些虫豸遗言的想法都没有,下令士兵们将这些宗王卿贵驱赶进黄河,然后就骑着马返回到元子攸的御撵前。 见到尔朱荣如此酷烈的手段,元子攸也吓的瑟瑟发抖。 他也是经历了多次政变的人,但是像尔朱荣这般,牵连人数如此之光,打击范围如此之大的,实在是比较罕见。 其实尔朱荣在历次政变中杀的人也不算多。 汉武帝一朝,杀的勋贵、藩王、大臣不计其数,丞相就杀了十三位。 汉宣帝诛杀霍光一家,牵连也达到了数千人。 大隋更是有过一场大案株连三十万户的记录。 至于明清大案牵连诛杀的人数,更不是一个数量级了。 但是这些皇帝要和汉武帝一样慢慢杀,要么是牵连的都是家族,和尔朱荣这样直接在黄河边上坑杀的不多。 而且别的皇帝杀人,基本上也要安插一个罪名,好歹走一下司法程序明正典刑,和尔朱荣一样这么手法粗糙,直接把人骗到黄河边上办潜泳大赛的,历史上能和他比的也只有黄巢了。 尔朱荣也和别人不同,河阴之变并不是诛杀家族,而是只诛杀这些家族的头面人物。 甚至苏泽认为,如果尔朱荣真的将这些家族都杀光了,他在史书上的名声反而会好一点。 元子攸看着尔朱荣,他好歹也是元氏子弟,血脉中残存的那一丝血性支撑他问道: “帝王更迭,盛衰无常,太原王拥立朕,就是为了让朕做个亡国之君吗?” 尔朱荣说道: “陛下言重了,臣是大魏忠臣,绝无篡位之心。” “那为何要在河阴屠戮群臣?” 尔朱荣义正言辞的说道: “因为他们是奸臣!臣起兵昭告天下,就是为了清君侧的!难道大魏如今的局势,不是这帮虫豸造成的吗?” 这个回答竟然让元子攸有些无言以对。 是啊,曾经从孝文帝手上接过来的王朝,不到三十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在河阴的这些宗王公卿士族,肯定是要承担大部分责任的。 如果不是朝廷禁军疲敝,几次领兵出征后朝堂内还是政争不断,尔朱荣也不会攻入洛阳。 说是咎由自取,其实也不过分。 看着和自己回嘴的元子攸,尔朱荣的态度反而温和了一些。 他需要的是一个足够聪明,也足够克制的皇帝。 开春以后他就要出征攻打葛荣了,尔朱荣已经定下了先东后西的决策,关中自成一体,有潼关黄河之险,攻打关中太难了。 相比之下,肆掠河北的葛荣,是一个更好的目标。 只要自己能尽快平定河北,那以关中之外的地盘对抗关中,肯定是关中之外的地盘更富庶,战争潜力更大。 等尔朱荣离开洛阳,对洛阳的掌控力必然下降。 他需要一个聪明人来配合自己,这个聪明人也要明白大局当前相忍为国的道理,在被教育了之后不要继续搞事了。 看到元子攸的表情,尔朱荣确定他已经恐惧了。 以尔朱荣打猎的经验,这种恐惧的猎物,会在听到弓弦声后立刻吓得瘫在地上。 尔朱荣有一种自信,认为他已经“驯服”了元子攸。 河堤上的声音越来越小,随着士兵们的包围圈缩小,更多的宗王卿贵被挤下了河堤,落入了滚滚黄河水中。 求生的本能,让河堤上众人展露出人性百态。 黄门郎王遵业不愧是当世大儒,他在河堤上整理衣冠,对着元子攸的御撵方向叩拜,然后从容跳入黄河水中殉死。 养尊处优,身份高贵的高阳王元雍,不顾宗王的身份,跪在地上向督促士兵前进的高欢求饶,不仅仅眼泪鼻涕直流,甚至连屎尿都控制不住了。 高欢看着实在恶心,夺过一名士兵的长矛,一下子将元雍刺死,又下令将他的尸体扔进黄河里。 也有试图反抗的,元子攸的两个兄弟彭城王和始平王,领着一些元氏的子弟向士兵发起了冲锋,但是他们没有马也没有武器,这种行为就是螳臂当车,纷纷死在了士兵的长矛上。 还有试图耍小聪明的,比如河间王元琛,他躲在尸体中装死,却被贺拔胜发现,直接一长矛补刀刺死。 等到正午时分,留守洛阳的元天穆接到了消息,终于快马赶到了河阴,此时一千多宗王公卿士族已经被全部赶下了黄河,鲜血将河堤全部都染红了。 元天穆看着尔朱荣,长长叹息了一声,他策马来到尔朱荣面前道: “太原王,难道你要诛尽洛阳百官吗?” 尔朱荣笑着说道: “义兄何必动怒,这些都是陛下身边的虫豸,如今已经清扫干净了,洛阳城内全部既往不咎,留任官员都升三级任用。” 高欢贺拔胜也回来复命,尔朱荣指着河堤说道: “此土比五色土更吉,取一块带去社稷坛,请陛下登坛祭祀社稷。” 快刀斩乱麻的典故是高欢之子高洋的。 《北齐书·文宣纪》:“高祖尝试观诸子意识,各使治乱丝,帝独抽刀斩之,曰:‘乱者须斩。’” ------------ 第405章 一死生为虚诞 御撵后的温子升全身都湿透了。 他曾经是胡太后的中书舍人,因为文采出众草拟过很多诏书。 就在刚刚,名满天下的黄门郎王遵业,就是从温子升身边被拖走押送到河堤上的,如今已经葬身于滚滚黄河之中了。 也许是因为温子升的官位太低,又或者是因为元子攸登基的诏书也是温子升拟定的,尔朱荣没有杀温子升,此时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作为文人,温子升也写过不少轻生死的悲咏之作,但是当自己直面生死的时候,温子升才知道自己写下的这些文字是多么苍白,简直就是无病呻吟。 在这个生死的关口,他只想要活下去。 高欢也沉闷的走在队伍后方,他回头看了一眼血染的河堤,那些尊贵无比的人物,那些自己担任函使的时候,甚至连面都见不到,当听说名字都全身颤抖的大人物,就这样死在了河阴。 被自己亲手刺死的元雍,身份何其的高贵,经过了三朝而不倒的元老重臣,执掌门下省的宗室之长。 元雍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被长矛贯穿死了就死了。 元雍跪地求饶的样子,牢牢的印在了高欢的心中,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比自己还要怕死。 高欢甚至都要笑出来,这些通过一道文书,就能决定六镇生死的大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高欢又想到了当年抽打他鞭子的那位太尉府的张令史,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何处? 如果说当年的羽林之变,让高欢见到了朝廷权威遥遥欲坠,天下要发生动乱。 那么今日的河阴之变,彻底让高欢失去了对大魏朝廷的最后敬畏之心,尔朱荣只是在这个破屋子上踹了一脚,这栋屋子就轰然倒塌了。 可同样的,在高欢心中,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也在萌芽。 大魏的宗王卿贵不过是肉体凡胎,一长矛也能送了性命,那如今自己头上的这些大人物们呢? 高欢连忙将这些想法压了下去。 当然,整场河阴之变受到冲击最大的,自然是新皇帝元子攸了。 目睹了自己的亲兄弟,近臣,亲戚,友人,都被推入黄河中,这种震撼,让元子攸这个青年皇帝近乎于崩溃。 元子攸也算是参与了多次宫廷政变的各个阴谋家了,在这个时候,元子攸才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这种感觉无疑是让人绝望的。 等到抵达了五色社稷坛的时候,从洛阳闻讯赶来的奚毅才赶到了河阴,此时他的心中十分的悲痛。 在这些高门大族内部,他们互相之间是有默契的。 从宣武帝时期以来,因为高门大族的长期联姻,导致了他们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各大家族之间也形成了一些政治默契。 比如宣武帝死后清算权臣高肇,高氏只是被驱逐出了朝堂,家族并没有多少人被牵连。 到了胡太后扳倒权臣于忠,于忠本人都只是被外放,于谨也是于家的子弟,也只是影响他出仕而已。 后来清河王元怿,江阳王元乂,他们的政治斗争也差不多,奚康生父子直接参与政变,也只是父子二人被杀,奚毅这个奚家的成员,也只是被迫离开洛阳。 河阴之变彻底摧毁了这个默契,让这些贵戚公卿们的幻梦终于醒了,北魏王朝的底色依然是那个太武帝诛崔浩三族的胡人政权,尔朱荣在河阴坑杀权贵的时候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让一直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奚毅不能接受。 捏紧了拳头,奚毅收敛了哀戚之色,策马向五色社稷坛而去。 五色社稷坛上,随着礼官“吉时已到”的唱喝声,新皇帝元子攸如同牵线木偶一样登上了祭祀社稷的祭坛,他手里捧着尔朱荣命人从河阴挖来的深红色土壤,强忍住内心的恶心,开始念诵祭祀上天的四六骈文。 尔朱荣则满意的看着元子攸在礼官的引导下,规规矩矩的完成了祭祀典礼,他对着元天穆说道: “有陛下在洛阳,本将军终于可以领兵出征了。” 元天穆也点头,只是一个懂得进退隐忍的皇帝,难道不是比一个冲动易怒的傻瓜更难控制吗? 元天穆忍不住说道: “大将军,切莫忘了宣武汉宣之事啊!” 元天穆自然说的就是汉宣帝和权臣霍光的事情,权臣霍光权倾一时,随意废立皇帝,最后立了恭顺听话的汉宣帝。 汉宣帝在霍光活着的时候,对霍家恭恭敬敬,十分配合的做傀儡。 等到霍光死后,汉宣帝立刻发难,将霍光家族诛灭。 尔朱荣却不以为意的说道: “霍光年迈,宣帝年轻,春秋交替乃是自然之理,本将军则不同!” 不过想想也是,尔朱荣现在才三十多岁,正是春秋正盛的时候。 而且尔朱荣的祖父、父亲都很长寿,尔朱代勤更是熬死了北魏好几代君主。 以北魏皇族的平均寿命,谁能活的过谁还真不知道。 元天穆也不再劝,完成了祭祀后就随着尔朱荣返回了洛阳城。 等到皇帝的车驾返回洛阳城后,洛阳城内的权贵们才发现不对劲,等到尔朱荣宣布随行大臣都是元雍乱党的党羽,都被尔朱荣尽数诛杀后,洛阳城内大哗! 新帝元子攸返回皇宫后立刻就病倒了,宫内又传出了许多谣言。 虽然尔朱荣给了留任公卿连升三级的奖励,但是依然有大量的士族选择逃离洛阳,以至于“京邑士子不一存,率皆逃窜,无敢出者。直衙空虚,官守旷废。” 负责维持政务的元天穆只觉得压力更大了,但是尔朱荣却不以为意,反而是命令士兵劫掠那些留下的权贵府邸,还让高欢贺拔胜搜刮洛阳的财富,留作给士兵的赏赐。 —— 河阴之变的消息传入关中,自然引起了关中士族的兔死狐悲之感,选择出仕苏泽的关中士族子弟一下子多了起来,带着家丁部曲从军的豪族也多了起来。 除了关中的士族兔死狐悲,反应剧烈之外,洛阳公卿也大量向关中逃亡。 面对这样的情况,镇守潼关的李申连忙向苏泽请示,如何处置这些流亡的公卿们。 “洛阳来投的官员,一律留在潼关外候阙,经过吏部曹考察后再说。” 苏泽宣布了对待洛阳投奔官员的政策后,政务堂众人纷纷露出笑意。 苏泽选择抛开洛阳这个历史包袱,自然不想要继续收留这帮大爷。 对于政务堂的诸大臣而言,他们本来是被洛阳权贵们排挤的“关中土包子”,好不容易才风险投资苏泽成功,占据了政务堂和幕府的高位。 洛阳那帮家伙官位本来就高,苏泽的表态说明他依然重视关中士族的权力,并不准备重视这些洛阳来的士族。 苏泽也将群臣的表现尽收眼底,党同伐异当真是政治常态,任何一个集团内部都会有不同的派系,他们以各种方式联合在一起,为了共同利益而战,这不因为个人品德而有任何变化,只是人性而已。 而任何一个派系的独大,都会对整个体系带来恶劣的影响。 在政务堂表完态后,苏泽亲自驾临了崇文阁,和新任的崇文阁大学士祁泰交谈。 祁泰携带家学经学从凉州入永乐城,也因为了凉州士族捐赠家传经学的风潮,因此被苏泽授官崇文阁大学士,负责崇文阁的藏书校订刊阅工作。 这时候苏泽才发现,这个时代的儒学书籍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 比如祁泰家传的《二九神经》,就是前凉名儒祁嘉依据《孝经》,结合当时的儒学学术氛围所写的经文注解。 死在河阴之变中的王遵业,也同样以精通《孝经》著称,如果不是他死在了河阴之变中,又会多一部解读孝经的经书问世。 而这些儒生之所以钻研《孝经》,那是因为《孝经》是儒学未开垦的处女地。 先秦有“六经”之说,指的是《诗》、《书》、《礼》、《乐》、《易》、《春秋》。 汉初在“六经”之外加《论语》为“七经”,后来《乐经》失传,东汉则去《乐》而再加《孝经》。 也就是说《孝经》是最后加入经学典籍的,所以从魏晋开始都热衷于给《孝经》作注,给其他几经作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已经是激烈厮杀的红海了。 此外儒学还有古文派和今文派的争议,各家为经文上的用字用意不断的争论。 所以苏泽交给祁泰一个任务,结合崇文阁中的经文注解,先校对整理一部经学出来。 校对经学,这自然需要大量的读书人,苏泽以此为名再次扩大到了崇文阁的规格,并且开始不限制出身籍贯的招收弟子。 洛阳那帮老油条苏泽不要,但是愿意在崇文阁进修,从苏泽体系内慢慢向上的新鲜血液,苏泽还是来者不拒的。 这一次就有弘农杨氏十名子弟入学。 王遵业被诛杀后,洛阳的太原王氏子弟也纷纷西逃,王思政也出自太原王氏,所以也有五名有才学的太原王氏子弟进入崇文阁。 校对经书,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培养精通读写的读书人,苏泽还有更远大的目的。 ------------ 第406章 时不我予 这个目的,自然就是科举了。 等亲历这个时代后,苏泽才知道为什么在隋唐之前没有形成规模的科举制度。 儒学经学实在是太多太杂了,每家都有自己对典籍的解释,士族门阀通过垄断了对经学的解释权,从而获得了某部经学的最高释经权,建立起家族、门生、故旧的人情网络,完成学术和政治的寡头化。 你就是想要以科举取士,你考哪一门经学?用谁家的经学注解?用了某一家的经学注解,不就意味着这家的子弟都能轻易的得官?那还不如从门阀中选拔人才呢。 苏泽也曾经想过在崇文阁内进行考试选拔人才,但是他几次来到崇文阁和学子们讨论经学,基本上每家都有自己的理解,甚至同一段先贤的语录都能解释出完全相反的两个意思,这样的情况下一份考卷如何让人服众? 苏泽不由的感慨,应试教育对这个时代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也对,应试教育首先需要一本教材,连统一的教材都没有,还怎么出卷子? 在进行科举制度之前,还需要完成一个前置的工作,就是确定官方的学术经典。 屏退了左右之后,苏泽留下了祁泰和王思政。 苏泽对着祁泰说道: “刊订《孝经》是崇文阁的重要工作,祁公不吝啬家学,有古君子之风,所以本郡公想要将官注孝敬的工作交给您来主持。” 祁泰听到苏泽这句话,激动到全身都颤抖起来。 官注,就是官方作注,能主持这项工作不仅仅意味着青史留名,还意味着自己家族的学术将会成为今后一段时间内,《孝经》的官方解释。 祁泰毕竟凉州学术家族走出来的人,对于这样的诱惑又如何不心动。 王思政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苏泽又说道: “我准备在崇文阁设置‘孝悌廉义科’,以《孝经》和《孝经官注》为出题考核,今后崇文阁学子要结业外任,必须要通过这门考核。” 本来苏泽还以为要解释一番的,祁泰和王思政异口同声的说道: “郡公此举,不就是南朝的五馆制度?” 苏泽点点头,科举制的滥觞确实是萧衍设置的五馆制度。 这位菩萨皇帝,在登基之初确实是做了一些成绩的。 天监四年(公元505年),梁朝设立招收寒门弟子的五馆,学生叫做生员,免学费,食宿全由国家供给。生员只要能精通其中一部经书,经过考试后都可以录取进入官吏队伍。 其实这种考试和隋唐的全民科举还不是一回事,更类似于汉代太学那种通过性考试授官的制度,但是对比于只论门第授官的九品中正制,已经不知道先进到哪里去了。 苏泽这套方法,其实和萧衍的思路也差不多,只是他目前只靠《孝经》,从法统上可以追溯到汉代的举孝廉。 其实对于选拔性考试来说,无论考什么都不太重要。 后世唐重诗歌,宋重策论,明清重八股,就是在圈定的范围内让读书人卷,考到最后,甚至连四书五经的内容都出完了,要通过硬凑来断章取义出题。 科举制度的先进之处从来都不是它的考试方式,谁能说熟读经书的人就能够治理好地方的? 如果从治理地方的能力,那些高门子弟有家族传承,懂得官场明里暗里的规则,本身还不像是寒门子弟那么缺钱,不是更好的选择? 科举制度的先进之处,就只有“公平”两个字。 有了公平这两个字,寒门才有了奋斗的动力,为了能够一举登科而皓首穷经,将这些地方精英匡在体制内外,不会成为离散的反对势力。 有了公平这两个字,才能让阶层流动起来,饶是你四世三公又如何,子弟如果考不上科举,子弟也只能做个被人看不起的荫官,才不会出现世家大族同气连枝,尔朱荣在河阴之变杀了千人,也无法斩断这些高门大族互相勾连的枝蔓。 所以考什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通过考试这种选拔方式,将人才筛选出来最重要。 选拔出来的人才不懂政务也没关系,能读书的人也能够学习,这样的竞争下脱颖而出的人才,总要好过血脉出身就决定一切的世界强。 从崇文阁返回后,苏泽又召集了幕府议事。 “最新的消息,尔朱荣在河阴诛杀群臣后,派遣贺拔胜守函谷关。” 苏亮闻言说道: “郡公,尔朱荣要去河北了。” 苏泽点点头,关中和洛阳之间,有这样几个势力板块和关隘。 出关中最重要的就是险关就是潼关了,有山川黄河之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潼关守将李申已经投靠了苏泽,苏泽已经派遣华州刺史于谨派人接管潼关了。 潼关以东,就是河东郡地区,治所弘农,也就是弘农杨氏家族盘踞的地盘。 河东郡也是古郡了,战略位置很重要,不过本身并不算太富庶。 河东郡再往东,就是函谷关了,这是洛阳以西的险关。 尔朱荣派遣贺拔胜守卫函谷关,战略意图很明显,就是不准备争夺河东郡,留给和苏泽足够多的战略缓冲区。 这是尔朱荣示好的表现,同样也说明了他果然选择了先东后西的战略,也就是先平定河北葛荣的叛乱。 这个结果也在苏泽的预料之中,冀、定、瀛三州是北魏最富庶的地区,华北平原是膏腴之地,和山川险固的关中比,这里更适合骑兵作战,也是能发挥尔朱荣优势的地方。 这么大好的地盘不去占,尔朱荣来关中和自己死磕,那才是脑子进水了。 苏亮说道: “尔朱荣去打葛荣,这对我们是个好消息。如今河北的叛军已经有百万之众,尔朱荣和葛荣互相消耗,就是郡公坐收渔利的时候了。” 苏泽却摇了摇头,苏亮的判断的前提,是葛荣和尔朱荣旗鼓相当,相持不下。 是啊,尔朱荣治军严明,几次作战都迅速击败了对手,但是以秀荣半州之地,就算加上后来吞并的并州肆州,山西两州并不富庶,尔朱荣也就养了一万精锐骑兵。 这和葛荣的百万之众,差了整整两个数量级。 诚然,葛荣这百万是有水分的,在战场上也不是兵越多就越好的。 可这一百万就是一百万头猪,也够尔朱荣抓个一年半载的了。 苏亮等军师的推演,也就是尔朱荣能够在局部的战场上依靠精锐击败葛荣,但是想要完全平定河北的叛乱,没有几年时间是不可能的。 上一次六镇之乱局限在六镇,还是请柔然骑兵相助,北魏也用了一年才平定。 如今河北诸州已经乱了一年了,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且葛荣已经建制,河北已经有士族豪强归附,不再是当年第一次六镇之乱那个草台班子了。 葛荣再怎么无能,也可以拖住尔朱荣吧?那关中只要安心发展,就可以平推出去了。 但是苏泽并不这么看。 因为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葛荣还真的撑不了多久,被尔朱荣一战就彻底击溃了。 所以苏泽比所有人都紧迫,他对着苏亮问道: “恒州那边如何了?” “年后使团就到了五原新城,再一个月就能抵达平城。” 在出兵洛阳之前,苏泽就已经派遣苏节(【作死的使者】)带领使团,从独孤信筑的五原新城绕道北境,从旧六镇通道南下平城,和尔朱荣势力北部的六镇叛军首领鲜于阿胡谈判。 对此幕府群臣都有疑问,众人都觉得明明现在是在关中种田的好时机,为什么苏泽要急着接触恒州? 在群臣看来,如果苏泽非要打仗,取恒州还不如打南梁呢,汉中已经在苏泽手里了,入蜀的成本都要比绕过草原攻打恒州低。 而且蜀地富庶,恒州是什么地方?是当年北魏自己都放弃的起家之地,鲜于阿胡能占据恒州,就是因为这里别人都看不上。 不能放任尔朱荣从容的吞并河北,这是苏泽的计划。 但是其中原因苏泽也没办法向众人详细解释,尔朱荣的战果太过魔幻,总不能说是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吧? 苏泽只能含糊的说道: “河北是中原精华之在,不能让尔朱荣轻易经略河北,除了河东郡之外,恒州也可以用来牵制尔朱荣。” 这么一说倒是也有道理,而且军事上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苏泽独断。 —— 武德元年,武泰元年,普通六年,二月。 当河阴之变的消息传开后,又掀起了北魏宗室投奔南梁的风潮。 几个临近南梁的州郡,纷纷向萧衍请降,这位菩萨皇帝大喜,自己坐在家里什么都没做,就完成了南朝宋齐怎么都啃不下来的土地,自己当真是轮转王转世,是有大福报的! 萧衍对于陈庆之北伐的事情也上了心,他下令由朱异筹办军资。 萧衍也认真考虑了陈庆之的建议,准备在建康册立一位“儿皇帝”,不过此时萧衍的困扰不是没有人选,而是人选实在是太多了,在建康的元氏子弟,甚至比在洛阳的都要多了! ------------ 第407章 哈耶克和开中法 萧衍对于这个“儿皇帝”心中也早有人选。 北海王元颢,将重镇徐州献给了南梁,他本人对萧衍非常谄媚恭顺,是得到萧衍宠爱的幸臣。 陈庆之要护送北海王元颢北上,所以萧衍也要听一听他的意见。 萧衍随意的说道: “北海王元颢当年南奔的时候,曾经向朕借兵北伐,言辞壮烈,爱卿以为如何?” 陈庆之皱眉,如果是以前,他作为了解萧衍的近臣,肯定就会顺从萧衍的提议了。 但是这一次北伐事关重大,陈庆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北海王元颢此人,臣听说索孥妖后曾经派他入关中平叛,可是在沙苑一败后就消极颓废,后来又被苏泽轻易击败。” “臣以为,此人志大才疏,又无恒志,非是上选。” 陈庆之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才说出这番话的。 萧衍这位菩萨皇帝,虽然对待臣下看起来非常宽容,也似乎愿意听取臣子的意见,从善如流。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他即位之初时候的事情了。 随着他在皇帝的位上坐久了,萧衍已经越来越听不进那些劝谏的声音了。 只不过和南齐那些神经病皇帝比,萧衍确实还算厚道,那些他看不顺眼的大臣,他要么赶出建康让他们统领一方,又或者用高官厚禄将他们养起来,加上他身体又好,这些老臣都逐渐凋零,现在朝中已经没有人再劝谏萧衍了。 不过萧衍也会顾忌名声,有些影响不好的建议,他都会示意让手下提出来,然后他再装模作样的答应下来。 朱异就是这样的角色,其实很多朝政都是萧衍的心思,但是通过朱异的嘴里提出来,那万一执行出问题了,那萧衍只需要惩罚臣下就可以了,就可以维护他菩萨皇帝的形象。 陈庆之小心翼翼的看着萧衍的脸色,果然萧衍的脸上露出阴霾。 陈庆之连忙低下头道: “臣不通政务,更不如陛下善识人,是臣妄议大政了!” 萧衍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陈庆之也是他倚仗的亲信大将,萧衍还是表现出怀柔的态度,只是拉着他说道: “子云(陈庆之字)啊,如今朝堂中的人才,哪个不是朕慧眼识珠?你不也是朕发掘的吗?” “北海王元颢虽然有些败绩,但是他是南逃元氏中第一个表态要北伐的,这份决心可嘉。” “这次北伐,你和元颢互相扶助,定能成就大功!” 陈庆之知道自己劝谏无用,只能“满怀感激”的答应下来。 等到皇宫中出来,陈庆之又找到了朱异府上,萧衍将筹备军需后勤的任务交给了朱异,武器甲仗都已经到位,但是军粮却迟迟未到。 出征在即,陈庆之知道拖延不得,只能找上朱异的府上。 陈庆之早些年曾经来过朱异的府邸,但是这一次府邸更大更气派了,原本朱异府邸周围的民居都已经被拆除,囊括到了朱异的府邸中。 陈庆之低着头,这位萧衍身边的近臣,据说家中庄园中有上万奴隶,府邸中更是奇珍异宝无数,作风奢靡不亚于萧宏这样的宗王。 陈庆之在管事的领入府中,府中传来宴乐的丝竹声,等绕到了一个精巧的庭院,陈庆之见到了大冬天依然宽衣博带的朱异,正在和一群客人饮酒作诗。 来客也都和朱异一样的名士做派,甚至有人还解开衣衫,不顾这刚过完年的春寒,顶着寒风起舞。 陈庆之了然,这是服了散。 五石散服下后,身体会非常的燥热,如果不将这份燥热从身体里排出去,就可能因为“行散不畅”而死亡。 “行散”有很多办法,豪饮豪吃就是一种办法,另外吹寒风也是一种办法,甚至房事也是一种行散的好办法。 陈庆之是军人,他对服用五石散深恶痛绝,好在朱异听到陈庆之来访,也知道他是为了正事,他向一众客人告辞,带着陈庆之来到会客的书房。 “陈将军,粮草的问题中书省已经回与你了,在出征前一定办妥,为何一催再催?” 朱异也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陈庆之不敢得罪这位权臣,只好无奈的说道: “朱相,北孥苏泽说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深得兵法之要,大军北伐粮草不足,难成事也。” 朱异见到陈庆之焦急的样子,也叹气说道: “陈将军,且容我一段时间。” 陈庆之疑惑道: “去年一年风调雨顺,建康官仓中难道没有存粮了吗?” 朱异这才说道: “去年风调雨顺不假,但是朝廷用度颇多,这些年建康附近已经不怎么种粮食了,光是供应建康军民口粮都需要外地均输,为了筹措陈将军这批军粮,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陈庆之还记得几年前建康的粮仓都快放不下了,那时候萧衍还将陈粮拿出来布施百姓。 怎么几年时间,偌大的官仓都已经空了,甚至连建康百姓的口粮,都要通过漕运从外地运输。 对于原因朱异倒是看得清楚,他说道: “陈将军莫要担忧,这其实是好事。” 好事?陈庆之实在是不理解了,堂堂大梁朝廷,连七千人出征的军粮都拿不出来,这又怎么能是好事? “建康附近百姓要么种植桑麻,要么进建康城做工,所挣收入比往日更甚。” “建康的粮价,也自然比别处更高些。所以建康百姓的口粮,都是商人从外地运来的。” “百姓有粮食吃,商人交市税,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只是将军出征匆忙,外地均输的粮食还没到位,且宽上几日就行了。” 陈庆之总觉得朱异说的不全是真相,可偏偏他不懂得货殖之术,也找不出朱异口中的漏洞。 但是陈庆之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建康附近的兵源质量是越来越差了。 以往那些能征善战的良家子,现在已经征募不到了。 建康能参军的,要么是市井无赖的不良人,要么就是活不下去的破产农民,甚至还有逃奴、北地南下的侨户,而且就算是愿意从军的这些人,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纪律,都远不如之前的士兵。 朱异都这么说了,陈庆之也不好继续逼迫,只能悻悻的从他府上返回。 —— 五原新城。 韦孝宽正在商队接受这个月运来的粮食。 五原城所在的河套地区,虽然也是适宜耕种的农耕区,但是从拓荒到种粮食再到出产粮食都是需要时间的,而且苏泽派遣他们来五原也不是来种田的,粮食依然需要从后方运过来。 商队首领苏谈(【健谈的西域行商】)是苏泽召唤的随从,韦孝宽依然一丝不苟的检查完了粮食,这才盖上了五原县衙的官印,接受了这批粮食。 韦孝宽接收了粮食,和苏谈攀谈道: “你们运送粮食到五原城,竟然不收财货?” 韦孝宽有些难以理解,商人重利,竟然有商人不要钱,白白给官府运输粮食? 苏谈微笑着说道: “韦县令,我们要的不是钱帛,而是您开的这个。” 韦孝宽看着自己所开的收据,疑惑的问道: “这个能换钱吗?” 苏谈说道: “此物名为盐引,有了此物就能从官府盐场换到盐了。” 韦孝宽曾经做过榷酒的工作,苏泽从建立幕府以来,就对盐酒进行专营了。 和只控制酒曲允许民间私酿的酒榷卖不同,盐是牢牢控制在官府手里的。 盐场都是官办的,盐池都是郡公府控制的,关隘还有稽查私盐的任务,没有官方凭证的私盐一旦发现就会被没收。 苏谈解释道:“郡公府每个月会贴出告示,发放盐引多少份,将粮食运输到指定的地区,就能够得到盐引。” “依靠这些盐引,就能在官办的盐场中换取到盐。” 这下子韦孝宽明白了,这是鼓励商人帮助官府运送粮食,让商人换取参与盐贸易的权利。 盐是百姓日用之物,商人用粮食换盐肯定是赚钱的。 如果用以前的方法,向五原城运输粮食就要征发徭役,劳民伤财不说,百姓怨气也大,马上就要春耕了,谁也不想要这个时候离开家乡服徭役。 商人运输也有成本低的优势。 苏谈眼睛一转说道: “韦县令,我想和五原县做一笔买卖。” 韦孝宽立刻警惕起来,他前途远大,自然不想和这些商人扯上关系。 苏谈立刻说道: “从关中运粮食成本还是太高了,所以我们想要在五原租赁荒地,我们组织人手来开垦荒地,种出来的粮食直接运给您换盐引。” 韦孝宽看着大把的荒地,土地根本不是问题。 这算什么?商屯?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的可行,商团只是长租,开垦的土地还是官府的。 事关土地没有小问题,韦孝宽思考了一下说道: “事关《授田令》,本官还是要请示政务堂才能回复你。” “自然,自然,不过韦县令也知道,商屯是两全其利的事情,还请美言几句。” “这个自然。” ------------ 第408章 家事国事 洛阳,宣义坊。 窦泰羡慕的喊道:“贺六浑,这府邸也忒气派了!” 今天是高欢搬家的日子,他的旧部窦泰,尉景,司马子如,高敖曹都来道贺。 高欢因为河阴之变中的功劳,被尔朱荣赐予了宣义坊的一座府邸,这座府邸的旧主人是死于河阴之变的一名大臣,在家主遇难后家人逃出了洛阳。 这样的空府邸还有很多,都被尔朱荣赏赐给了功臣。 只可惜娄昭君还在晋阳,府邸缺了女主人,尔朱荣赏赐的东西杂乱的堆在一起,没人收拾。 但是高欢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开心的神色,等众人来齐了之后,高欢带着他们来到密室议事。 在场的都是亲信,高欢开门见山的说道: “大将军就要北归了。” 高欢口中的将军,就是尔朱荣了。 虽然被封为太原王,但是尔朱荣还是更喜欢旧部称呼他为将军,所以如今洛阳都用“大将军”来称呼这位权臣。 窦泰惊道: “这么快?” 司马子如则说道: “已经算慢了,听说葛荣又重新聚兵,准备再攻汲郡了。” 汲郡在洛阳东北方向,是京畿的关隘,去年秋天葛荣就已经围了汲郡,后来因为军粮不足退兵返回老巢补给。 今年开春以后重新聚兵,葛荣亲自坐镇邺城,指挥河北叛军攻打洛阳。 高敖曹是高欢集团中唯一一个接受过完整军事地理培养的人,他疑惑的说道: “汲郡在洛阳东北,为什么大将军不出汲郡抵挡叛军,而是要返回晋阳?” 高欢赞许的看了一眼高敖曹,和窦泰这样的鲜卑大老粗不同,汉人将领明显在战略上更有研究。 高欢自从入洛阳后,一直都在学习各种知识,他甚至抓了一个国子监的祭酒,逼着他给自己上课。 没办法,随着他的地位一步提高,他也越发明白了自己的短板。 如果说是指挥百人作战,靠着一身骑术和武艺,高欢认为自己和苏泽尔朱荣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如果指挥千人作战,高欢勉强算是一流水平,但是和苏泽尔朱荣这种,能将军队指挥到如臂指使境界的名将,高欢靠着血性说不定还能败的不太惨。 但是指挥万人作战,这种战略层次的事情,高欢缺的课可就太多了。 光是这天下重镇有哪些?哪里的地形适合作战,如何筹备运输线路,这些都是高欢急需补课的地方。 好在他还有一个学习的对象——尔朱荣。 接到了尔朱荣的军令后,高欢也狠狠研究了一番山川地理,最后说道: “贼军势大,如果在汲郡死守,那要生生被贼军耗死。” “大将军返回晋阳,除了要休整集合军队之外,应该是要从晋阳出击,和葛荣主力决战。” 团队中唯一的军师司马子如说道: “太行八陉?” 高欢点头说道: “只是不知道大将军要从哪条道出太行。” 春秋战国末期,能够和秦一较高下的就是位于山西的赵国了。 战国时期的赵国之所以这么重要,能够将秦国死死的挡在关中,并且威压其他诸国,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赵地,也就是山西地区的地理特点,这里和关中一样,都是一个关上门可以自守,占住通道就可以外扩的绝佳地理要塞。 太行八陉的存在,让任何想要攻打山西的势力都要忍受恐怖的物资消耗,还要在狭窄的山路中和守军作战。 只要控制太行八陉的出口,山西势力又可以四面出击。 司马子如说道: “将军,这一次一定要随大将军返回晋阳,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高欢连连点头说道: “本来大将军想让我留守洛阳,我已经提前和刘贵兄弟说了,请大将军带我们回晋阳。” 在场的众人,只有窦泰是个憨人,他问道: “洛阳这么好,为什么不留下来?” 见识过了洛阳的繁华后,很多尔朱荣麾下的将领都受不了这浮华世界的诱惑,就连尔朱家的尔朱世隆都自请留在洛阳,不想要返回晋阳去。 司马子如窦泰就是没有任何政治嗅觉,他解释道: “洛阳暗流涌动,因为大将军领兵在洛阳才压住了,一旦大将军离开洛阳,事情就会起变化。” “大将军在河阴都杀了那么多人,镇守好洛阳是应该的,洛阳一旦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窦泰这下子也明白了,他立刻说道: “走!立刻走!留在洛阳和这帮人玩心眼子,还不如跟着大将军去打仗呢!” 和属下达成共识后,高欢继将各种宴请全部都推了,终日泡在军营练兵备战。 果不其然,就在二月初,尔朱荣突然上奏朝堂,请求出兵平定葛荣的叛乱。 元子攸立刻同意了尔朱荣的请求,立刻让他都督天下诸军事,领兵出征平叛。 尔朱荣也不是没有后手,他留给贺拔胜一千精兵守卫函谷关,又给贺拔胜临机应变的权利,这些军队距离洛阳很近,随时可以杀回洛阳。 同时尔朱荣还将收编的洛阳禁军交给了元天穆,让元天穆以宗王之长的身份管理门下省,负责洛阳的政务。 除了元天穆这个结义大哥之外,尔朱荣还将表弟奚毅也留在了洛阳,奚毅出身于甲姓高门,和洛阳卿贵们多有往来交游,留下他是为了缓解和洛阳卿贵的紧张关系。 元天穆最后还将皇宫的宫人和侍卫都换了一遍血,本来就连苏顺也要被驱逐出宫的,但是在元子攸的力保下,才算是将他留在了身边。 完成了这一切后,尔朱荣这才带着诸将北归晋阳。 —— “姑母。” 小皇帝元诩听闻了河阴之变后,一路奔波加上受了惊吓,直接就卧病不起了。 也亏着苏泽派遣医官随从诊断,又开了安神的药方,加上皇妃潘充华的照顾,这几天终于能下床了。 在小皇帝生病的日子,陈留公主也经常来探望。 平心而论,被苏泽带回夏州,小皇帝的日子比在洛阳时候好一些。 长安还在整修宫殿,所以苏泽将百丈楼的一部分让出来,虽然也是严加看管,但是好歹能够随意见人了。 苏泽并不忌惮手下拜见皇帝,在小皇帝身体逐渐痊愈后,苏泽甚至还给他安排了一次公开亮相,领着群臣跪拜了小皇帝。 元诩大为感动,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苏泽做的事情和胡太后没什么区别,但是好歹苏泽在名义上尊重自己。 陈留公主的日常拜访,也给小皇帝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他想起了被元乂囚禁的日子,那时候也是这位皇姑冒险入宫,给他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带来皇家中少有的亲情感觉。 “陛下今日的汤药用了吗?” 一个小家碧玉长相的女子连忙上来说道: “长公主,今日医官要来调整药方,还没用药呢。” 这女子就是潘充华了,充华并不是名字,而是嫔妃的品号,当年胡太后进宫也是封的充华,所以史书上以充华为名。 潘充华门户不高,也是因为乖巧听话才得到了小皇帝宠爱,也同样因此在波云诡谲的北魏后宫活到了今天。 “本宫听医官说,陛下再用些药就能好起来了,这些日子你照顾陛下辛苦了。长安的南阳长公主送来了一批织锦,让绣娘给潘充华做几件新衣服吧。” 潘充华不由的大喜,想要对陈留公主谢恩,却被陈留公主拉着坐下说道: “以后本宫的聚会,陛下能恩典潘充华也来参加吗?都是城内女眷。” 小皇帝元诩看着潘充华期待的目光,心软的点点头。 陈留公主又和小皇帝说了一阵子家常,这才从小皇帝的屋内出来。 丈夫苏泽说的不错,无论从哪个方面,元诩都是个很容易控制的皇帝。 自己那位皇嫂也不知道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非要一再逼迫自己这个亲儿子。 明明现在的元诩没什么野心,性格也是优柔寡断,只要用些怀柔的手段,就能很好的控制。 只能说胡太后实在是太没有政治智慧了。 如今被囚禁在洛阳皇宫中,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只是陈留公主并不知道,原本胡太后的命运是参加“河阴潜水大赛”,只是苏泽抢回了小皇帝,改变了历史走向,为了保住自己手里所剩不多的正统性,这才逃过一劫。 回到屋内,最近一直忙于处置军政事务的丈夫竟然回来了,在绿珠的注视下抱着儿子玩耍。 男人带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绿珠生怕苏泽把宝贝世子给伤到了。 见到妻子,苏泽这才不情愿的将儿子交给绿珠,和妻子说起了家常。 “玉瑶听说五原新城已经筑造完毕,闹着要去五原,你帮我劝劝她?” 陈留公主没好气的说道: “当时郎君不是答应过独孤信的?如今筑城完毕,人家夫妻团聚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泽叹气说道: “五原刚刚筑成,北境也不安稳,我也是担心玉瑶。” 陈留公主眉间一挑说道: “郎君也要让独孤信学你一样,将娘子抛得远远的?” 看到火要烧到自己身上,苏泽立刻说道: “罢了罢了,等开春后就让玉瑶去五原吧。” 苏泽的手不自觉的搂上了妻子的腰,闻着妻子身上的香味,苏泽才发现从洛阳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忙碌。 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泽一把将陈留公主抱起来,笑着说道:“原来是殿下以己度人,让臣下好好服侍您吧!” 陈留公主惊呼道: “你这淫贼又要轻薄本宫?” 苏泽知道她在演,这别样的情趣让他越发口干舌燥起来,抱着陈留公主就去了里屋。 ------------ 第409章 北境之狼 北境,一座穹顶的帐篷中,苏泽派往草原的使者高归义,正在和这个部族的首领交谈。 “阿史那吐务要称可汗?” 这个部族首领连连点头。 高归义曾经随其父多次前往草原,对于草原的规则有着比较深刻的了解。 可汗,这个词其实起源于鲜卑语,就是部落首领的意思。 在以往的草原上,只有拥有足够的势力,得到其他部族的承认,才能自称可汗。 最早的草原可汗,其实就是鲜卑的首领,木兰辞中的“可汗大点兵”,讲的就是当时北魏统治者还自称可汗,征兵时候的场景。 随着北魏南下中原,逐渐看不上草原地盘,空出来的权力真空就由新的游牧部落填补,于是柔然首领也开始自称可汗。 史书上的这些游牧部族,一旦建立起来就迅速成为庞大的地图,如果单从地图疆域上看扩张速度让人难以置信,往往很快就能“控弦之士百万”。 这是因为草原扩张的从来都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对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来说,并不像是中原的百姓那样,有家国血统这类归属感。 草原的生活环境非常脆弱,一场天灾就可能让一个小部族灭族,弱小的部族要生存下来,就必须要依附于强大的部族。 正是这种极端不确定性的环境下,形成了草原人崇拜强者的性格,强者可以带着大家抢劫弱者,只有强者才能带着部族成员活下来。 所以每当一个强势部族崛起,不需要打太多仗就能让其他部族归附,甚至有时候马跑到哪里,疆域就到哪里。 当柔然兴盛的时候,草原上的部族就都向柔然称臣,那此时凡是认同柔然可汗的部族,都是柔然人。 高车人的习俗和柔然人有些不同,随着高车王崛起后,服从高车可汗的统领,认同高车文化的这部分草原人也自称高车人,高车成为草原副王,和柔然一起分治草原。 突厥人本来是柔然人的锻奴,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民族意识,不过是在柔然人的不断压榨下逐步聚集在一起,再加上柔然人对于草原的掌控力下降,形成了一些自号突厥的部族,逐渐萌生了民族意识。 高归义想起了自己出使之前,苏泽亲自和他说过的话: “草原的历史,就是新的霸主取代旧的霸主,再被取代的轮回。” 阿史那吐务,就是最大的一部突厥的首领。 随着突厥的自我意识觉醒,阿史那吐务开始冲击可汗之位。 高归义只能感慨,苏郡公果然是英明,竟然已经提前意识到了突厥人的野心。 不过也不是你自称可汗,别人就认的,特别是经过苏泽的改造,如今还有草原大会这个制度。 “对于突厥人的野心,柔然和高车不管吗?” 这名部族首领叹息说道: “管?他们想要管也得能管啊。” 这名部族头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的语气,他愤愤不平的说道: “去年蝗灾,柔然高车只顾着给自己分最好的草场,今年听闻好些个部族,都不准备去参加草原大会了。” 高归义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议论了,其实这也是正常现象,在资源充足的时候,柔然高车还会要点脸,装作一副公平公正的样子,去年草原灾害频发,今年也就撕破脸皮了,开始仗着自己的势力欺压其他部族。 “今年我也不准备去了,既然草原大会不给我们做主,那就让让突厥人给我们做主吧。” 高归义沿途已经听到很多部族有这个想法了,看来苏郡公预言的那个轮回已经悄然开始了,他将这些暗暗记录下来。 这个部族首领看着高归义,突然说道: “若是大魏能给我们做主就好了。” 高归义有些诧异,他以前跟随父亲出使草原的时候,虽然这些草原部族看起来恭敬,对北魏的态度非常的敌视,可以说是畏惧大于尊重。 那时候草原内部虽然也有争端,但是很少会向高归义这种“外人”言明,更不会有人说想要让大魏做主。 这个部族首领看着高归义说道: “苏郡公和那些可汗不同,他击败过柔然高车人,却能给草原带来和平,如果有他做主就好了,只可惜苏郡公不是大魏天子。” 高归义吓了一跳说道: “郡公可是忠臣,可没有谋逆之心啊。” 首领疑惑的说道: “强者为尊,若是苏郡公在草原上,我带着部族第一个投奔他,拥立他做可汗!” 高归义有些哭笑不得,他最后说道: “郡公在五原筑城,若是有心内附,就带着你的部族南下吧。” 首领不由大喜道: “多谢尊使!等接羔之后我们立刻南下!” 首领命令族人宰杀牲畜,用丰盛的宴会款待了使者,又派遣自己的儿子做向导,领着高归义向突厥人的部族而去。 几日后,高归义就见到了一处浓烟滚滚的山谷。 “尊使,前面就是金山了。” 出使前,苏泽曾经和熟悉草原的高徽讨论过突厥部的起源。 突厥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金山形似兜鍪,草原语俗号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 今日一看,那座山果然很像兜鍪。 金山并不是一座具体的山名,而是指能出产矿物的矿山。 “记下来了吗?” 苏定舆【吃苦耐劳的堪舆生】点点头,他本是王思政的副手,负责给王思政主编的《郡县图》校对勘误的,这一次高归义出使,也被苏泽安排到了他的队伍中,负责绘制草原地图。 高归义很快发现苏定舆的才能,一路上靠着他的指路,在茫茫草原上愣是没有走过弯路。 突厥王帐的位置,自然是重要的情报,高归义提醒苏定舆记录下来。 苏定舆点点头,高归义这才亮出了自己的旗帜,向附近放牧的突厥牧民表明了身份。 不一会儿,就见到一名健壮的中年男子,领着一群游牧骑兵冲了出来。 高归义仔细打量这群突厥骑兵,因为突厥部族负责打铁,所以这支骑兵要比沿途见到的部族骑兵都要精锐得多,为首的中年男子甚至还穿着半身甲,胯下骏马也非常的壮硕。 身边的向导立刻说道: “尊使,这就是突厥首领阿史那吐务!” 高归义身边的护卫都紧张起来,但是高归义自小随着父亲出使,什么嚈哒王、西域王都见了不少,草原可汗也是见过的,区区一个突厥首领而已,还不能让他紧张。 随着骑兵的靠近,地面震动起来,高归义亲自接过了父亲交给自己的旌旗,高高的举过头顶。 突厥首领阿史那吐务本来是想要给这群北魏使者一点“草原震撼”的,却没想到这文弱的魏使竟然丝毫不畏惧,这让他也起了敬佩之心。 他挥挥手,身后的骑手开始减慢速度,阿史那吐务则灵活的驾驭骏马,冲到了高归义的面前。 “突厥阿史那吐务,见过大魏尊使!” 阿史那吐务有着草原人特有的大嗓门,让高归义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突厥首领,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随着孝文帝汉化改革,草原也开始了汉化的风潮,在柔然和高车高层的贵族,基本上都是会说汉话的。 但是草原上那些小部落就不行了,这一路上高归义都是靠着自己卓越的语言天赋,用胡语和这些部族首领交流的。 这还不是那种夹杂着胡语的北地汉话,而是字正腔圆的洛阳雅音! 果然郡公说得不错,突厥人所图甚大。 阿史那吐务亲自护送着高归义一行进入金山下营地,高归义甚至还见到一群迎接使团的少女拿着鲜花站在路边。 看来自己来金山之前,阿史那吐务已经得到消息了,早就已经准备迎接自己了。 突厥人在草原上的扩张速度比自己出行前苏郡公预计的更快。 留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突厥真正崛起要等到三十年后,北周北齐争霸的时代。 但是苏泽先是灭了柔然可汗阿那圭,又打疼了高车可汗,这也就给了突厥提前崛起的契机。 高归义并没有因为突厥人的热情招待而放松,反而对突厥更忌惮了。 这位突厥首领,甚至还给使团举行了一个颇具草原风情的欢迎晚宴。 在巫师怪异的舞蹈下,公羊胸口的鲜血喷入铁质的酒爵中,混合着本身就有腥味的马奶酒,这就是草原上最高的欢迎仪式。 高归义面色如常的喝下,阿史那吐务又让少女献上炙肉,等宴席进入高潮之后,阿史那吐务这才喊来了一个年轻草原汉子,他指着这个年轻人说道: “尊使,这是我的儿子阿史那土门,我想替他求娶一位大魏的公主,此后我们突厥定将世世代代永远臣服大魏!” 听到这句话,高归义手中的酒爵差点落在地上。 而阿史那吐务的下一句话,又让高归义更加警惕。 只听到他说道: “若是苏郡公不同意,我就准备派遣使者前往洛阳求娶公主了。” ------------ 第410章 急迫 突厥人果然狼子野心! 作为一个北境的部族,竟然能够知道洛阳发生的事情,甚至用向洛阳朝廷求娶公主来威胁高归义,这都说明眼前这名突厥首领的所图甚大。 要知道洛阳惊变,高归义也是出使前才从政务堂写来的绝密公函中知道了小皇帝迁播关中,尔朱荣另立新帝的消息,突厥人竟然也已经知道了。 这都说明这个突厥首领,也在密切关心北魏的局势。 什么样的草原部族首领,需要关注北魏的局势? 阿史那吐务定然所图甚大! 高归义想要立刻返回五原城,向郡守独孤信报告,请他出兵剿灭突厥人! 但是高归义作为一个外交官,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着阿史那吐务说道: “此等大事,可不是我这个区区小官可以做主的,阿史那首领还请等归义返回五原,再上奏天子定夺。” 阿史那吐务立刻说道: “尊使放心,我明白这个道理。阿史那土门,这几日你就伴着尊使四处逛逛,你的婚事还要仰仗尊使呢!” 阿史那吐务也用流利的洛阳雅音说道: “遵命,父汗!” 阿史那吐务则说道: “什么父汗!若是大魏肯下嫁公主,阿爷的汗位就有了!我们突厥部的汗位,可要你帮着阿爷挣了!” 在场的突厥人纷纷大笑起来,阿史那吐务又说道: “尊使你看我这个儿子,他曾经在洛阳游学过,也是我们部族一等一的好汉,不会辱没了你们大魏的公主的!” 高归义再次记下这个阿史那土门的名字,这位年轻的部族继承人果然英武干练,突厥连续两代出了英主,反观柔然现在是幼主,高车王更是被苏泽狂揍后威望大跌,再这样几年,突厥确实可能取代两部崛起。 阿史那吐务又让少女献上美酒,宴后又送上了珠宝绢帛。 高归义其实没有醉酒,等阿史那吐务离开后,他拿出阿史那吐务送给他的财物,这倒不是说高归义贪财,他是拉着苏定舆记录下来的财物。 “这是西域传来的琉璃,此物产自极西之地,又易碎,所以非常珍贵。本官随父亲在西域见过一次,就连高昌国主都要当做宝物供奉起来,不会轻易示人。” 苏定舆一边记录一边说道: “高使,突厥人怎么能有如此宝物?” “明日留意一下,是否有西域商人出没,如果突厥能沟通西域,那他们比郡公预计的崛起速度还要快。” 苏定舆点点头,高归义又拿出一批织锦。 “这织锦一看就是南朝样式,在洛阳非常风靡,那阿史那吐务能说洛阳雅言,又说他儿子曾经在洛阳游学过,应该不是假话,突厥人在洛阳应该有商队。” 高归义又掏出许多珍宝,他随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基本上都能看出宝物出处,越看越是脸色凝重。 突厥西交西域,南下洛阳,和草原很多部族都有往来,果然是所图甚大。 将财物登记完毕,高归义让苏定舆收起来。 第二天就在突厥首领之子阿史那土门的陪同下,在突厥王帐附近游玩。 高归义刚收了礼物,装作非常热情的样子,阿史那土门心中鄙夷,却也装作热情的样子。 他确实在洛阳游学过,只不过突厥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根本没有资格入住四夷馆,他也没有资格去国子监读书,只是在洛阳跑过关系,学过一些汉语。 但是阿史那土门也见过北魏朝堂的腐败和贪婪,他很快就将高归义也当做洛阳那帮官员,心中对自己求娶公主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 “此地原本是我们突厥人牧马的地方,去年开始收拢一些沃野镇的流民,父汗允许他们在此地农耕,这是在准备春耕了。” 高归义见到这些农民的状态不算太好,但是好歹也都有衣服穿,比起六镇之乱时期的六镇人好多了。 草原上也不是完全不适合农耕,这金山脚下确实是一块宝地,金山不仅仅产出矿物,还挡住了北下的寒风,又有一条水流从山上而下。 沿河地区的土壤还算是凑合,突厥人可能也是觉得这样的土地用来种草太浪费了,所以也收拢了一些六镇遗民来种田。 不过虽然这帮农民使用的还是木质的耒耜,这种已经是中原地区上古时代的农具了,在中原地区都已经换成了铁质的了。 看来突厥虽然产铁,但是作为柔然的锻奴,还是要上缴很大一部分,私自截留的铁也只能先造兵器。 高归义又随着阿史那土门来到一片草场,突厥妇女正在采摘野菜,男人则在马身上套着农具,用带齿的农具翻土。 “这也是汉人的法子,说是在春天翻土,到了夏季草长得更茂盛。” 阿史那土门用贪婪的眼神看着高归义,试探性的问道: “听说当年柔然可汗迎娶大魏公主的时候,大魏公主可是带了数百册书籍作为嫁妆的?还有各种匠人数百?” 高归义故意吊着阿史那土门胃口说道: “当年柔然可汗为了求娶我大魏公主,可是在洛阳住了三年,少首领也要去永乐城吗?” 阿史那土门连忙说道: “那可不行,尊使能不能想想办法?” 说完,阿史那土门身边的亲随立刻塞上了金银。 高归义装作贪婪的样子,颠了颠手里的金银,这才满意的说道: “事在人为,我父在苏郡公政务堂中任职,掌管机要,等这次回去五原城后,我就给父亲写信。” 听到这里,阿史那土门更是大喜,又让随从送上了更多的金银,他和高归义一日游玩下来,就快要拉着一起磕头结拜了。 使团其他人也都没闲着,苏泽派往五原城的使团成员,基本上都有语言天赋方面的词条,他们也搜集到了不少情报。 苏定舆汇总后,向高归义汇报道: “阿史那吐务有两个成器的儿子,分别是阿史那土门和阿史那室点蜜,阿史那土门有勇有谋,最得到重用,次子阿史那室点蜜酷似其母,最得到阿史那吐务宠爱。” 高归义点头,草原上历来都有疼爱幼子的习俗。 这一方面是人类天性,对于年幼的儿子总是宠爱一些。另外一个是草原父子之间的竞争关系,在长子成年后可能威胁父亲的地位,所以游牧民族往往会在长子成年后,让他们带着一部分部族分出去单独成为部落,而最后的家业则交给幼子继承。 不过阿史那吐务才三十多岁,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阿史那土门和阿史那室点蜜也都才成年,所以还没出现这种继承的问题。 “和那个阿史那室点蜜接触过吗?” “没有,听说他被派往西边处理突厥事务去了。” 高归义笑了笑说道: “看来这位阿史那室点蜜和父兄未必一条心,留他在金山是怕他坏事。如果不是一条心,那就好办了。” 高归义又在突厥部落留了几日,又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这才领着使团返回五原城。 —— 五原城中,独孤信正在王思政的陪同下,验收新建城的五原城墙。 负责筑城的苏统(【统万城的筑城匠】)则穿着一身工匠的衣服,他手中持锥,用锥敲击城墙,如果入锥一指就会喊来负责此段的工匠责骂,然后勒令他们返工。 就连独孤信和韦孝宽都觉得苏统有点太严苛了。 苏统认真的检查了每一段城墙,最后确保无误后才对独孤信说道: “独孤郡守,五原城已经筑毕。” “苏郎中劳苦功高,本郡守会向郡公为你请功的!” 苏统却说道: “郡守不用为我请功,只要多打些地盘,给我筑城就好了!” 独孤信和韦孝宽都有点整不会了,这样的请求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 独孤信只能说道: “北境茫茫,大有苏郎中所为的地方。” 回到新建造的郡守府,独孤信对着韦孝宽说道: “粮食都入库了吗?” “下官亲自督着入库的,这已是本月送来的第三批粮食了,郡守,要打仗了?” 独孤信点头说道: “听说洛阳那边尔朱荣已经返回晋阳了,只等苏节出使平城回来,若是那鲜于阿胡识趣倒罢了,若是他不识趣,郡公就要兴兵攻打了。” 韦孝宽有些不解的问道: “为何这般着急?这倒不是不像郡公的性子了。自入关中以来,郡公都是稳扎稳打,谋定而后动,为何对上了尔朱荣就这般着急?” 独孤信曾经路过秀容川,他对着韦孝宽说道: “郡公对尔朱荣甚是重视,郡公是想要取恒州幽州,以此为棋眼和尔朱荣争龙。” 没办法,关中距离河北实在太远了,苏泽只能绕这么一大圈,才能参与到河北的争夺中去。 要不然真的放任尔朱荣吞并葛荣,那以关中之地和整个中原争龙,劣势实在是太大了。 果不其然,两人刚刚商议完毕,就接到了永乐城的消息,苏泽连等使者返回都不愿意等了,准备开春后就兴兵攻打恒州。 ------------ 第411章 陈庆之北伐 普通六年,二月。 当建康的粮价又涨了一倍后,朱异终于出手,宣布官府以市价购粮。 宛如仙术一样,原本还空荡荡的军营,一下子就堆满了粮食。 陈庆之震惊到了极点,也难怪陛下如此倚仗朱异啊,他果然有聚宝生财的能力啊! 只是陈庆之并不知道,这些粮食其实早就已经运到了建康,只是这些运粮的商人提前得到了消息,故意扣着粮食不卖。 甚至这些商人还在建康散播谣言,说大军出征要征调粮食,引起建康百姓恐慌屯粮。 一直等到粮价翻倍,朱异才出手宣布收粮,市面上又传出消息,陈庆之出征需要长期从建康转运粮食,又引发了一阵子百姓争抢粮食的高峰。 粮价又上涨了三成,而且还有维持高位的趋势。 如果是以前,官府尚且还有平抑物价的动机,但是对于现在的南梁朝廷来说,钱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只要多增加几个铁冶制造铁钱,朝廷就有用不完的钱。 建康街头,一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看着市集中的粮价,摸着怀里的铁钱,长叹一声从队伍中离开。 此人名叫杨忠,六镇人士,在第一次六镇之乱后流入泰山郡,在泰山郡结识了妻子吕苦桃。 婚后杨忠听说北海王元颢在徐州招募豪杰,带着妻子投奔。 他身高七尺八寸,胡须漂亮,身材魁梧,武艺过人,被元颢看中做了亲军的队正。 元颢投奔南梁的时候,杨忠也随着来到建康的。 不过等元颢到了建康后,也就将杨忠忘了,杨忠只能流落在建康,靠着给别人打杂为生。 才来建康的时候,杨忠也过了一段好日子。 那时候的铁钱刚刚发行,他靠着武艺做些护卫押送的活儿,妻子吕苦桃也是贫苦出身,帮着富人做一些浆洗的活儿,挣到手的铁钱也能买上不少粮食,隔三差五还能吃上些肉食。 杨忠在漂泊中笃信了佛法,也就熄了继续从军的心思,准备在这地上佛国的建康好好过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杨忠家的好日子没能持续多久,随着市面上的铁钱越来越多,虽然杨忠夫妻两个人赚到的钱和以前差不多,但是能够买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了。 要维持原本温饱的生活,吕苦桃需要起早贪黑的浆洗,手都被泡得烂了。 而杨忠也需要接那些原本不愿意接的出远门护送差事,这样才能维持温饱。 这一次粮价的上涨,彻底压垮了杨忠一家。 粮价是所有价格的基石,大部分商品价格都会和粮价挂钩的。 粮食价格涨了,肉菜的价格没有理由不涨,如果肉比粮食还便宜,那岂不是闹了“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食物价格一涨,任何东西都要跟着涨价,麻布、柴薪这些日用品都要涨价。 唯一没有涨价的,就是普通百姓做工的工钱。 涌入建康城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杨忠就听到一名富人对着他们颐指气使的说过,“你们不做有的是人做!” 杨忠盘算了一下,这样还不如从军呢。 他对着妻子说道: “苦桃,我听说陈庆之将军要护送北海王元颢去洛阳登基,我想要去求求大王,再去从军。” 吕苦桃眼中含泪,杨忠搂着妻子说道: “陈将军的军中是配发甲仗和战马的,我去从军就可以就原来那副甲仗兵刃卖了,换一些粮食留下来,等我从军归来搏个一官半职,再带你享福。” 吕苦桃本来不想要丈夫从军,可是这样下去两人不是饿死就要累死,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倒是很顺利,元颢要返回洛阳登基,自然也有自己的班底,他记起了杨忠这个美髯勇猛的年轻人,欣喜的将他收入麾下,亲自引荐给了陈庆之。 陈庆之考较了杨忠的武艺后,也将他招入军中担任队正,还专门给了一匹绢帛让他留给妻子。 二月十五日,陈庆之在建康城外誓师。 七千兵马皆穿戴白袍,在春风下猎猎飘扬。 建康百姓也出城观看大军出征,都被陈庆之的军队折服,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萧衍也升起了銮驾,亲自登上高台。 萧衍是大皇帝,元颢是儿皇帝,礼官想了半天,最后搞出不伦不类的元颢登基的仪式,将天子的冕旒的十二旒变成了九旒,由萧衍给元颢授冠。 这场双方都很别扭的仪式过后,萧衍又亲自赐予陈庆之临机专断的宝剑,又赐军旗。 本来大军出征需要以三牲祭祀的,但是萧衍自从信佛之后就不再用活物祭祀,只是在礼官的唱和中完成了一套祭祀战神蚩尤的仪式后,陈庆之抽出宝剑宣布开拔。 杨忠站在军中,回头看向建康城,不知道为何他升起了一股奇怪的预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座建康城。 —— 同样是二月,尔朱荣返回到了他忠诚的晋阳城。 等到返回晋阳城,尔朱荣明显放松了不少,比起在洛阳勾心斗角,他更喜欢在晋阳准备打仗的感觉。 这几日高欢早出晚归,甚至冷落了刚怀孕不久的娄昭君,引来了不少埋怨。 原本善解人意,同甘共苦的妻子,在怀孕后性格日益暴躁,甚至还做出打伤侍女的行径,这都让高欢有些不能理解。 正好这段时间军中事情多,高欢干脆就泡在了军营中。 今日军中议事结束,刘贵拉住了高欢。 “贺六浑,今日贺拔兄弟也回晋阳了,来我府中聚聚?” 贺拔兄弟中,贺拔胜被留在了洛阳附近守函谷关,自然不会回来,那位刘贵说的就是守卫雁门关的贺拔允,以及被尔朱荣派遣守卫井陉的贺拔岳。 听到这里,高欢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说道: “大将军召回贺拔岳,是不准备走井陉了?” 刘贵说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贺六浑什么时候有了见微知著的本事?” “刘兄不要嘲笑我了,大将军将驻守井陉的贺拔岳召回来,肯定是不走井陉了,看来是要走滏口陉了,这是要直接攻打邺城?” 刘贵是尔朱荣身边的亲信,负责尔朱荣军中的后勤工作,其实他早就得到确切的命令。 他回应了高欢一个赞许的眼神,高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了,尔朱荣是要直接攻打邺城,和葛荣决战。 “贺六浑当重用了!” 刘贵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高欢曾经在葛荣麾下去打过邺城,他在冀州也有一定的声望,还有冀州大族高氏的支持,如果尔朱荣选择的战略方向是邺城,那必然要用熟悉邺城局势的高欢。 高欢连忙说道: “当日刘兄提携之恩,高某没齿难忘!” “日后显达,莫失刘某富贵就行。” 说起来也诡异,明明是刘贵在尔朱荣集团地位更高,却对高欢说出这样的话,却又没什么违和感。 高欢暗暗激动,如果战略重点在邺城,那就有自己表演的舞台了。 但是高欢又担忧起来,虽然邺城几经战乱,残破不堪,但是毕竟葛荣有那么多大军,如果真的据城而守,以晋阳的兵力还真的打不下来。 大将军难道有什么妙策吗? 高欢也想不出尔朱荣有什么破敌之策。 他被刘贵拉入家中,高欢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贺拔允。 贺拔允曾经做过高欢的军主,算是高欢的老上级了,高欢以下级军礼向贺拔允参拜,又被贺拔允拉了起来。 “如今我们同在大将军麾下,贺六浑不用行这般礼数。” 和贺拔允的热情态度相比,贺拔岳就要冷淡多了。 贺拔三兄弟当中,贺拔允和高欢最亲近,在六镇的时候,也是贺拔允举荐的高欢。 贺拔胜和高欢的关系一般,不过同为六镇人还是有些香火情的。 唯独只有贺拔岳,和高欢最不对付。 高欢在马厩的时候,曾经献策尔朱荣起兵清君侧,被守卫井陉的贺拔岳知道后,立刻写信给尔朱荣,请求尔朱荣诛杀高欢这样的乱臣贼子。 原因也很简单,贺拔岳厌恶高欢三番五次背叛的行为,认为高欢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其实刘贵这次组局,也有缓和高欢和贺拔岳关系的想法。 只可惜两人在席上依然没什么交流,就算是有刘贵和贺拔允缓和关系,贺拔胜依然没用正眼看高欢。 见到缓和关系无望,刘贵这才说道: “今日来,是要请三位托孤的。” “?” 三人都是一愣。 刘贵说道: “大将军让我出使葛荣。” 众人皆惊,葛荣是六镇乱军首领,和官军势不两立,刘贵也难怪要托付亲人,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 刘贵说道: “大将军想要和堂堂正正的葛荣约战。” 约战? 贺拔胜和贺拔允立刻说道: “大将军是糊涂了吗?贼军众而我军寡,贼军是方便列阵的步兵,我军是机动的骑兵,哪有放弃自己的优势,和贼军约战的道理?” 但是高欢却沉默了半天,最后说道: “也许这就是我军取胜的办法。” ------------ 第412章 北地乱成一锅粥 在托付了家人之后,刘贵匆忙出发,这一次任务是九死无生,但是刘贵毅然前往。 当年他在洛阳不得志,后来来到秀荣后,得到了尔朱荣礼遇甚重,以国士待之,如今到了需要用刘贵的地方,刘贵自然决定效死。 这就是南北朝。 有一诺千金的真君子,也有谎话连篇的真小人。 这是一个古文尚存,但世风日下的时代。 刘贵带着护卫的随从,从晋阳往东,出太远盆地就进入到了太行山中。 滏口线是一条古道,战国时期的赵国,就是通过这条要道沟通山西的晋阳和太行以东的邯郸城。 刘贵赶路数日,来到了战国时期建造的重镇镣阳邑,此地是控制滏口线的重镇。 镣阳邑的险要,一直到了近代都具有重大的战略价值,后来此地改名为“左权县”,用来纪念一位牺牲的将领。 刘贵不敢耽误时间,他继续向东翻越山路,从茫茫太行山中的古栈道而行,经过十日才出太行山,这时候就进入了滏口。 此地也是一等一的险地,西边是太行山,东面则是滏口山,又有漳水隔断,守住此关就可以将敌人挡在并州之外。 但是太行八陉之中,只有北面的井陉道路宽阔可以通行大车,滏口陉山路盘旋,仅仅可以用牲畜运输物资,一旦大军作战耗费巨大,所以这既是并州的屏障,同时也是并州的枷锁。 战国时期的赵国,就是在邯郸和晋阳两个中心之间摇摆不定,又要在各地驻军防守四面开战,最终失去了争霸的资格。 刘贵终于明白了尔朱荣的想法,以并州的条件要和叛军打持久战,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尔朱荣是精兵,精兵就意味着要补给充分才能作战。 这就等于后世那些精贵的战争兵器,需要充足的后勤才能玩得转,一旦后勤补给跟不上就会趴窝。 而葛荣麾下的六镇兵,其实和乞活军差不多了,除了少数精锐之外,就是流民军的水平。 流民军的好处,就是抗饿耐操,而且用来根本不心疼。 如果让葛荣用十个流民军换尔朱荣一个精兵,他都会觉得大赚,就算是一百个换一个,葛荣都不会觉得心疼。 流民军打到哪里吃到哪里,反正补给基本上靠抢,根本没有后勤补给这种东西。 所以长线作战,对尔朱荣是非常不利的。 这是尔朱家积攒了三代人才攒下来的精锐,他的精锐一旦陷入到消耗中,就是持续不断的放血。 所以尔朱荣来派遣刘贵前往邺城,用激将法引邺城的葛荣领兵出来和尔朱荣决战。 如果葛荣同意决战,那只要能正面击溃他的军队,就可以一战而胜了。 大兵团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超过一定规模的军团,别说是普通士兵了,就连中低层的将领,都不知道战场的局势,只能依靠军令行动。 一旦出现落败的迹象,哪怕只是谣言,也足以造成连锁反应式的溃败。 这就是当年东晋北府军击败苻坚前秦大军的方法。 刘贵艰难的走出滏口陉后,就立刻向着邺城方向而去。 —— 武德元年,二月。 永乐城中的苏泽突然宣布聚集兵马,宣布起兵北上五原城,理由自然是草原不宁。 永乐城中的群臣议论纷纷,不过在开春接羔期北上草原打击游牧民族,也是中原王朝的常有操作,当年北魏太武帝基本上每年都会定期在这个时候北上打秋风,北魏最早的起家资本就是这样攒下的。 接羔期,就是羔羊分娩的时期,也是整个草原最虚弱的时期。 这是汉代霍去病总结的对付游牧民族的经验。 苏泽这次只携带五千兵马,议论很快平息。 但是只有少数近臣知道,苏泽并不是去草原的,而是要绕道草原进攻恒州的鲜于阿胡。 不过对于这个计划,苏亮和苏绰还是表示反对。 苏亮是站在军事角度上反对: “郡公,五千兵马虽然可以就地补给,但是我们的粮草只能安全送到五原城,从五原城再到武川,这一路都是匪盗丛生的赤地,还要通过白道才能进入恒州,粮道断绝可是兵家大忌啊!” 苏亮觉得苏泽这个计划有些异想天开,自古以来从没有哪个走过这样的路线进攻晋阳的。 苏亮当然不知道,这个线路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由北周大将杨忠领兵走过,而且走过两次,全都完完整整的将军队带了回来。 苏泽说道:“景顺放心,我准备先在草原会盟,领着草原各部一同南下。” 说是会盟,其实是准备先将草原揍服了再说。 想到苏泽在草原上的战绩,苏亮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苏绰又站出来说道: “郡公,关中初定,中原战事正焦灼,本是我们在关中好好发展的时期,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涉险?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苏泽知道苏绰也是劝谏他,但是他也实在没办法向苏绰说,“尔朱荣马上就要灭了葛荣了,再不赶紧动手就没机会了!” 如果能在尔朱荣灭到葛荣之前,夺取恒州幽州之地,那尚且还能保证军事上的优势。 要不然光靠着关中之地,对抗整个中原,其实是非常吃力的。 没办法,自秦汉开始,政治版图的中心是不断东移的。 秦汉皆以关中为根基,逐步吞并天下,那时候关中就是霸王之基。 但是关中逐渐凋敝,魏晋以后都将洛阳作为政治中心。 唐是最后一个以关中为基业鲸吞天下的,这是因为李世民超人的军事能力,再加上中原各路反王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给了关中最后一次定鼎的机会。 唐以关中得天下,依然要将洛阳定为东都。 宋代进一步东移,将漕运中心汴京作为政治中心。 等到了明清,关中已经无足轻重了。 即使是北周北齐争霸,实际上在高欢在世的时候,北齐的整体实力还是压着北周打的。 只可惜高家连续出了一堆不靠谱的皇帝,最后将偌大的家业败坏干净。 可就是高家这么败家,在局势形成后,北周每次出关都费老劲了,好几次都损兵折将。 苏泽很清楚自己和尔朱荣的优劣。 尔朱荣的军队更精锐,苏泽的普通水平的军队更多一些,后勤补给更科学。 所以对付尔朱荣最好的办法,就是多路出击,将他的精锐调动起来,分开他的精锐力量逐步击破。 所以苏泽迫切的需要恒州这个战略支点,有了这个战略支点,苏泽就可以南下雁门袭扰并州,尔朱荣就必须要在雁门关驻军防守。 此外河东郡也在苏泽掌握中,苏泽可以出潼关,进攻上党地区。 因为其他人还不知道尔朱荣的恐怖,所以苏泽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筹码抓到手上。 总不能指望尔朱荣再被“好女婿”杀死吧? 苏泽坚持要出战,苏氏兄弟也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放手去给苏泽准备出兵事宜。 二月二十五日,当高归义快马传回了突厥人要求娶大魏公主的消息,苏泽这位大魏“忠臣”震怒,决定要去好好教训一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突厥人。 —— 今年注定是动乱的一年,二月末,洛阳又接到了消息,葛荣派遣了他麾下的邢杲,带领青州兵攻破了汲郡,兵锋直指洛阳。 洛阳公卿们再次惊惶不安。 大将军尔朱荣不在洛阳,主持朝局的上党王元天穆只能站出来。 元天穆带领洛阳剩余的兵马出征汲郡,势要夺回汲郡这座洛阳东面门户。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元天穆刚刚起兵之后,洛阳东面的重镇睢阳也向洛阳发出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南梁大将陈庆之,护送废北海王元颢北上,已经兵临睢阳城下了。 睢阳是洛阳沟通齐鲁青徐地区的水运重镇,由当年在第一次徐州之战中,和陈庆之对垒的丘大千镇守。 丘大千在信中说,睢阳还有三千守军,以睢阳之坚固,一定能够守住,所以请求朝堂立刻发兵支援。 加急军情送到了洛阳,留守主持的奚毅召集群臣商讨,最后的结论就是两个字——不救。 其实是想救也没办法救,洛阳城中剩余的军队,全部都被元天穆带走了,留在函谷关的贺拔胜要防备关中的苏泽,不能动。 而且朝堂诸公的理由也充分,这丘大千是前兖州刺史元延明的部将,元延明已经投降南梁,谁知道丘大千是真的求援,还是准备诓骗朝廷的军队来个一网打尽? 甚至丘大千说睢阳城内有三千人,朝堂上熟悉军事的大臣都不相信,黄河沿线被葛荣自然严重,附近州郡投降南梁的也不少,睢阳哪里能养活这么多的军队。 在这中原的一片纷乱中,南梁菩萨皇帝登临同泰寺亲授佛法,讲法期间地涌金莲、瑞兽听经、灵禽飞舞盘桓不去,参加无遮大会的四部僧俗全都虔诚的向萧衍五体投地跪拜。 北地战乱难休,南国风景独好。 只是这风景独好下,是不是潜藏着涌动的暗流,那就难说了。 纷纷乱乱中,更动荡的三月到来了。 ------------ 第413章 会盟草原 当苏泽的五千人马抵达五原城后,草原各方势力立刻闻风而动。 这些年突厥逐渐坐大,已经引起了老霸主柔然人和高车人的不满。 特别是高车人,突厥人的坐大,最不安的就是草原副王的高车人了。 突厥人现在还没有能力挑战柔然人草原霸主的地位,但是和高车人的摩擦已经越来越多,而高车人似乎还真的打不过突厥人! 苏泽抵达五原城后,高车王弥俄突立刻派来使者,向苏泽控诉这些年来突厥人违背草原大会制度,不断侵吞其他部落牧场的恶劣行径,请求苏泽出兵严惩突厥人。 高车人的身段柔软,突厥人的身段同样也很柔软。 在听说苏泽因为自己求娶大魏公主怒而兴兵之后,突厥首领阿史那吐务也很识时务,立刻派遣了长子阿史那土门前往五原城请罪。 从草原返回五原城的高归义,一边献上了草原地图,一边向苏泽谏言道: “郡公,臣以为不应该打压突厥人。” “说说你的看法?” 高归义吸了一口气,他自小跟随父亲出使诸国,对于草原和西域形势都有自己的理解。 高归义从小就敬佩父亲高徽,也以张骞苏武作为榜样,立志要成为杰出的外交官。 高归义说道: “突厥虽然正在崛起,但还没到能挑战高车人的地步,如果现在覆灭了突厥人,得益的就是高车人了。” “突厥人求娶大魏公主确实是不敬,但是由此也可以看出突厥人是恭顺的,至少目前没有正面反叛的想法。” “所以臣以为,应该对突厥人以拉拢为主,而不是打压他们让高车人坐收渔利。” 苏泽听完,不由大悦,亲自将高归义扶起来说道: “归义有乃父之风!不,日后必将青出于蓝!” 高归义本以为苏泽不会接受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苏泽给出的评价竟然这么高,他不由的感动到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的这一套想法,素来得不到同僚的认可,甚至连父亲都批评他的手段过于权变,失去了大义,是纵横家之术。 但是高归义却觉得,对待草原上的人,仅仅是用王道是不行的。 草原人就是狼,想要他们乖巧,奖励和大棒都不能少,应该王霸之道杂用之,甚至用纵横家之术也无妨。 草原人向来只重视能够拿到手的利益,而用短期利益拉拢分化,挑动草原内斗,才是维持北部疆域安宁的最好办法。 相反的,一味的逞强好胜,对草原上的敌人赶尽杀绝,敌人只会越打越多。 还是那句话,以如今中原帝国的统治术,加上草原现实的情况,是无法完全统治草原的。 你打下来的地盘没有办法占领,那么就会被其他的势力填充上。 就像是如今的六镇,在六镇遗民纷纷离开六镇之后,六镇之地就被草原各部瓜分占领。 打掉一个草原霸主,只是为下一个草原霸主做嫁衣,通过战争积攒起来的仇恨,会成为草原统一的向心力,最后敌人只能越打越多,越打越强。 苏泽亲切的问道: “归义,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突厥人?” 高归义早就有了预案,他咬咬牙说道: “郡公,臣以为,应该答应突厥人,但不是以大魏宗室女和亲,而是郡公府和突厥联姻。” 本以为苏泽会动怒,苏泽说道: “继续。” “请郡公择一宗亲女子,嫁给阿史那吐务的儿子阿史那室点蜜。” 苏泽微笑着问道: “为什么不是突厥首领的长子阿史那土门?” “突厥首领阿史那吐务的两个儿子都很出众,阿史那吐务能够忍住对年幼儿子的疼爱,将部族的未来交给长子阿史那土门身上,说明阿史那土门确实是个人才,这一点臣也可以确定。” “草原之上,父子都是英杰的常有,但是父亲愿意给儿子铺路的,就非常罕见了。” “若是真的让阿史那吐务将经营好的部族,交给文武出众的阿史那土门,那突厥就真的要崛起了。” 苏泽想到了尔朱荣家。 正是尔朱荣一代代的积累,才有了尔朱荣的崛起,而尔朱荣的父亲就是早早的确定了尔朱荣唯一继承人的地位,甚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主动辞官给儿子当,就为了巩固尔朱荣的地位。 原来突厥也是这个样子,阿史那吐务力捧长子阿史那土门,要为他求娶大魏公主,也是为了突厥下一代能崛起。 都说草原上的人是狼性,但是狼犹能为子孙计,再想到胡太后短视的骚操作,苏泽不由的感慨。 停下了感慨,苏泽又问道:“所以你的计划,是通过和亲这件事,来分化阿史那父子兄弟?” 其实这句话已经明显僭越了,只有皇帝宗亲女子下嫁才能算是和亲,苏泽不过是一个郡公,他的宗族女子嫁给突厥人根本不能算和亲。 但是在场的众人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不嫁宗室女也是正常的,苏泽可不想搞出一个北魏版本的义成公主来恶心自己。 而且突厥人也知道,他们未必就是要求娶的北魏公主,能和苏泽联姻,突厥人只能更高兴。 只能说高归义确实是毒计。 嫁给二儿子,不给明确的继承人长子。 次子阿史那室点蜜就有了大义,有了苏泽姻亲的威望。 这时候就算是阿史那吐务一心要将部族交给长子阿史那土门,其他人也会有不同的想法。 在权力面前,父子兄弟之情根本不堪一击,而高归义也确定过,阿史那室点蜜也不是丝毫没有野心之人,只是在父兄的打压下只能安稳过日子。 苏泽不由大喜,他又说道: “那高车人怎么办?若是柔然人遣使来问,要如何回复?” 高归义说道: “这个简单,郡公早年就定下规矩,草原的事情要草原大会上协商解决,那就在五原城举行临时草原大会,请郡公仲裁解决高车人和突厥人争端,划分今年的草场。” “草场一点划定,今年再有人妄动干戈,那就请郡公发兵讨之。” “好好好!” 苏泽大喜,其实他建立草原大会这个制度,就有这样的用意。 一个仅仅靠着内部协商就能解决一切争端的制度是不存在的。 特别是草原这种,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生存状况的地方。 当柔然和高车弄明白草原大会的规则后,草原大会反而成了他们瓜分利益的舞台了。 苏泽等待的就是第二次介入的机会,以仲裁者和审判者的身份介入的机会。 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利用草原大会这套工具,来合法的打压崛起的部族,均势草原各方势力。 而目前苏泽麾下,意识到这一点,只有高归义一个人,甚至连高徽都不能完全理解苏泽的用意。 自己又捡了一个人才? 历史上的高徽,在吐谷浑攻打河州的时候战死,子孙也没有记录在史书上。 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是这么一个优秀的外交家。 苏泽突然说道: “我准备在五原县设一司曹,直属政务堂,专司草原事务,归义有没有兴趣出任此职?” 苏泽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露出羡慕神色。 政务堂下直属的司曹主官,理论上和郡守平级的。 要知道高归义可不是武将,在战争时期,文臣的地位是要低于武将的,毕竟武将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而这个职位,算起来又是一个设在五原城的基层职位,日后提拔的时候,也和苏泽“宰相必起于州郡”的政策相符合,只要高归义在任上干的不差,那就能立刻转任大郡的太守,日后跟随其父进入政务堂也未尝可知。 但是苏泽也没有选择在五原城等待这些草原人,他派出多路使者,要求草原各部在武川镇旧址上会盟,提前举办这一届草原大会事务。 通知完毕后,苏泽就立刻领着兵马向武川城而去。 —— “鲜于首领,我家郡公已经给了你机会,若是再不投降,等郡公领兵到来,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全身血污的苏节(【作死的使者】)盯着对面的鲜于阿胡,当然这些伤口都不是致命伤。 苏节料定鲜于阿胡不敢杀他,更加肆无忌惮,一有力气就高呼鲜于阿胡要亡,逼着鲜于阿胡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看他。 苏节本来是奉命在暗中劝降鲜于阿胡的,但是抵达恒州之后他很快发现,鲜于阿胡狮子大开口,根本没有谈判的意向。 简单的说,鲜于阿胡并没有太大志向,甚至连鲜于修礼被葛荣所害他都不敢吱声,只是带领部众来到了恒州,他就是想要偏安一隅的。 他又认为恒州险要,苏泽根本不可能带领大军来攻打,自己只要守着富贵就行,没必要投靠任何人。 于是苏节迅速改变了策略,不断挑衅激怒鲜于阿胡,扬言苏泽要领兵踏平恒州。 这让鲜于阿胡非常愤怒,下令将他关押在大牢中。 鲜于阿胡手持马鞭说道:“你家郡公就算真的来恒州,也不可能带太多兵马,我有部众十万,还怕他孤军前来?” ------------ 第414章 主将的身不由自 鲜于阿胡也是会打仗的。 他当然知道,如果苏泽要攻打恒州,就要从六镇绕过南下,这样漫长的补给线,必然不可能有太多的人马。 自己好歹也有十万部众,难道还能因为苏节几句话吓住了? 自从鲜于修礼时候,鲜于阿胡并没有太大的志向,他只是想要偏安一隅,等到时局明晰再做判断。 可这厮三番五次逼迫自己,难道还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人? 就在鲜于阿胡盛怒的时候,突然属下冲进了牢房,等附耳说出了那个让他震惊的消息后,鲜于阿胡瞪着苏节道: “苏泽竟然真的领兵来恒州了?” 苏节依然嘴硬说道: “哼哼,现在知道怕了吗?郡公大军一来,尔等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鲜于阿胡的脸色随即一变,他对于苏泽也是有些惧怕的,要不然苏节屡次冲撞他,但是他却不敢杀了他泄愤。 苏节冷笑说道: “速速将我放了,等郡公攻入平城,饶你一命!” 鲜于阿胡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忍不住杀了这家伙,只能从牢房中离开。 但是等到冷静下来,他还是吩咐手下说道: “给他治伤,若是死在牢里,拿你是问!” 接着鲜于阿胡又对左右说道: “再探!那苏泽到底带了多少兵马,从何处进攻平城!” 紧接着鲜于阿胡又忧虑起来,自己虽然号称十万之众,但其实也是多股势力结合在一起的,内部也是山头林立。 而且调集十万人也需要时间,还有粮草补给这些麻烦事情。 另外苏泽如果绕道六镇攻打恒州,必然也要走白道。 可是白道出口的要塞白道城已经在六镇之乱中损毁,鲜于阿胡手下也没有足够的工匠去筑城。 难道真要靠着平城坚守吗? 鲜于阿胡只是觉得烦躁,平城当然守得住,但是如果只守平城,那其他地方怕是望风而降了。 那这平城守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算了,还是先打探苏泽的兵力,再赶紧聚集兵马吧。 —— 睢阳。 睢阳守将丘大千担忧的看着远处。 陈庆之距离睢阳已经不远了,但是他没有急着攻城,而是派人将一份书信送入了睢阳城中。 这是他的旧日恩主前兖州刺史元延明的来信。 他这个睢阳守备,就是元延明在兖州刺史任上任命的。 后来元延明领兵北上和高欢作战,因为睢阳地理位置重要,丘大千没有同去,留在睢阳驻防。 元延明大败后,害怕被北魏朝堂知罪,要带着兖州投奔南梁。 不过兖州本地豪族不愿意追随他,最后元延明逃入了南梁。 这之后叛军攻入了相州,算是切断了兖州和洛阳之间的联系,只剩下水运还能交流,兖州的局势更是复杂起来。 一部分地区投降了葛荣,一部分则归顺了南梁,镇守睢阳的丘大千两边都不肯投降,守着这座城到了今日。 丘大千向洛阳报告的三千守军自然是假的。 当时元延明从兖州攻打冀州的时候,也才只有一万兵马,如果睢阳城内有三千人,他不可能不带着。 实际上是整个睢阳城内军民才一千人,当然睢阳这种要塞城市就不是住人的,城内基本上都是军士和家属,能战的也有六七百人。 其实这点兵马,也是能守的,至少拖上陈庆之一段时间是问题不大的。 但是丘大千的求援信送到洛阳,根本没有人理睬,甚至连调附近的兵马来支援的意思都没有,这都让丘大千十分的失落。 今日得到了旧日恩主的信,丘大千再也没有死守的意志了。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这倒不是说丘大千顾忌脸面,乱世已至,他不过是武人,面子什么东西根本不重要。 之所以丘大千要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在投降的时候不闹出乱子。 北魏毕竟这么多年了,自孝文帝开始对南线倾斜,也是有一些忠贞之士的。 如果不是这些忠贞之士,丘大千也不可能在相州被切断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坚守睢阳这么久。 别的不说,他手下的军官中,就有不少要和陈庆之死战到底的。 如果自己下令开城投降,搞不好这些人就会割了自己的脑袋。 投降也是一门艺术。 丘大千确定了投降的心思后,立刻下令在城外布置九条防线,抵挡陈庆之的军队。 手下部将听到这里纷纷谏言道: “守备,敌众我寡,理应据城死守,怎么反而要出城作战呢?” 丘大千早知道有人会有疑问,他用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搪塞道: “南贼擅长水战,春季涨水,若是水淹睢阳可就难打了,所以应该出城布置防线,用防线消耗敌人的士气,万一打不过再退入城内防守也不迟啊。” 丘大千这理由也没什么问题,众人也挑不出反对的话来,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在睢阳城外布置了九条防线。 陈庆之听说丘大千在城外布置防线,自然是微微一笑,也非常有默契的没有下令进军,而是让出时间给丘大千结寨。 等到三日之后,九座临时的防线建造完毕,陈庆之这才开始攻打睢阳。 杨忠手持长矛,他站在第一排,身后都是他队中的弟兄。 杨忠本来是骑兵,但睢阳附近水路纵横,不少地方都是泥泞的沼泽滩涂,所以陈庆之的部队虽然是步骑都有,但是骑兵也要下马步战。 鼓声响起,杨忠手持长矛坚定的向前,那些身后的士兵得到了鼓舞,也跟着杨忠一起向前。 身处到处都是人的战场之上,普通士兵是根本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的。 别说是普通士兵,就连基层的军官,也不知道战场的局势。 所以对于士兵来说,他们能够跟从的就是军官和战友袍泽,而基层军官能够跟随的也就是战场上各种鼓点和号令。 其实真的打起来,战场上喊杀震天,这些东西也都没用了。 大部分时候也就是旅帅队正领着士兵冲上去,打到士气溃败再退下来。 有句名言,“战争最有秩序的时候,就是战争还没开始的时候。” 所以基层军官的素质至关重要,队伍中的骨干老兵也同样重要。 基层军官能看清局势,在战场上找到适合突破的角度,骨干老兵能稳定军心,能够给新兵做好榜样,让队伍能维持一个基本的阵型。 杨忠就是一个合格的军官,他迅速找到敌人布置的薄弱之处,带着小队穿插绕了过去。 丘大千也早已经做好了安排,防线第一层必然是阵亡率最高的。 所以他把那些要求死守睢阳的人都安排在了第一层战线上。 果不其然,陈庆之早上开始发动进攻,在第一道防线遭遇了最顽强的抵挡。 不过陈庆之也是擅长练兵的名将,这七千白袍兵的骨干又都是历经过几次大战的老兵,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攻破了第一道防线。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再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在太阳刚刚倾斜的时候,陈庆之就攻克了九座连营中的三座。 这时候拒绝投降的死硬派都已经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丘大千理所当然的率领剩下的人马投降。 而陈庆之也很有默契的没有为难丘大千,不仅仅赦免了他全家,还将他保举给元颢。 元颢在后方听说了陈庆之首战告捷,竟然将重镇睢阳一日攻下,他连忙起草圣旨,进封陈庆之为使持节、镇北将军、护军、前军大都督。 对于丘大千元颢也有封赏,给他安北将军,让他领兵跟随陈庆之北伐。 元颢这下子更加觉得自己飘了,他又下令要求陈庆之在睢阳附近的重新给他办一个登基仪式,他要封赏诸臣。 睢阳攻破后,前方还有城防重镇考城,本来陈庆之不想要浪费时间,但是元颢一连下了几道圣旨督促。 而兖州地区的部分北魏官员,听说元颢登基的消息,也纷纷过来归附。 陈庆之无奈,只能暂时留在睢阳给元颢操办登基仪式。 睢阳战败的消息迅速送到了洛阳,这下子在洛阳主持局面的奚毅也急了。 尔朱荣领兵返回晋阳,元天穆又去黄河北岸的汲郡抵挡邢杲,这下子陈庆之又沿着黄河南岸杀过来,睢阳已经陷落,再不派兵防守,真的要被打到洛阳了。 奚毅立刻以军情紧急为由,征调洛阳卿贵的家丁私兵五千人,又任命宗室济阴王元晖业领兵前往考城抵挡陈庆之。 本来奚毅是准备自己领兵亲自去的,但是尔朱荣将洛阳交付给自己,一旦离开洛阳肯定要出乱子。 济阴王元晖业是尔朱荣在洛阳走马斗犬的时候就认识的宗王,因为站队尔朱荣迅速,才没有参加河阴潜水大赛。 在尔朱荣屠戮了洛阳宗王卿贵后,元晖业这个纨绔子弟,已经是洛阳少数还能带兵的将领了。 奚毅知道元晖业好酒误事,但是又没人可以代替他,只能千叮万嘱在考城切莫饮酒,只要拖住陈庆之就行了,只要等到元天穆击败邢杲就会救援他。 如果敌人绕过考城,也不要盲目追击,只要骚扰粮道辎重,拖延时间就行。 反正考城往洛阳向西还有虎牢关,还有尔朱世隆镇守,元晖业只要拖住时间就有功劳。 元晖业立刻答应下来,领着洛阳这最后的兵马出征了。 ------------ 第415章 千军万马避白袍 奚毅并非是不知兵,也不是不知人,他让元晖业去守考城,是做过深切考量的。 考城的地势非常特殊,环城四面被水包围,守城的士兵只需要在城墙上射箭,就可以击溃来犯的敌人。 元晖业所带领的五千人来自各个豪族的护院家丁,号令不齐,人心涣散,但是他们武艺还是过关的,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些大家族收为护院家丁。 所以奚毅才让元晖业带着这群中看不中用的护院家丁去守考城,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元晖业本人了,可是洛阳确实没人可以派了。 元晖业也是领兵打过仗的,刚启程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急行军到了考城,元晖业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无他,元晖业自以为凭借天险,量陈庆之区区七千人马如何攻克考城。 之前长途行军的劳苦,元晖业一下子放松来又忍不住想要饮酒,他立刻派遣亲随去搜罗美酒,整日都在守备府内大罪。 而随着元晖业来到考城的这群护院家丁们本来也都是良莠不齐的不良人,主帅放纵后军纪迅速涣散了下去,在抢劫了考城百姓之后,他们还觉得不够,又偷偷出城抢劫四方乡民。 考城豪族宋氏原本是想要报国的,他们听说陈庆之攻克睢阳后,自募乡兵千人保护乡里。 但是元晖业的部众在抢劫的时候被宋氏的子弟兵揍了,他们反而向元晖业告状,说是宋氏要聚兵谋反,将考城献给陈庆之。 元晖业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听到手下告黑状后大怒,下令将考城内做官吏的宋氏子弟都处死吊在城墙上。 这下子更是大大得罪了本地豪族,等到陈庆之抵达考城前的时候,潜藏在乡野的宋氏子弟兵立刻找到陈庆之,说愿意协助陈庆之攻克考城。 陈庆之亲自见了宋氏家主,并且将他引荐到皇帝元颢面前。 元颢听说有人投靠他大喜过望,立刻对宋家封官许愿,官职不要钱的送了出去。 宋氏更是感激,向陈庆之献策,以家传的浮垒之法攻城。 原来宋家只是地方豪族,也只能做一些州县里的小官,所以家族世代经商。 河南地区水网纵横,为了商队通行,所以宋家擅长用牛皮制作简易的浮桥,商队就用这种方法渡河。 考城虽然四面环水,但是水并不深,只要用浮垒士兵就能抵达城下,那就可以攻城了。 陈庆之大喜,宋氏又召集了被元晖业祸害的本地豪族,他们宰杀牛羊制作浮垒。 而考城内的元晖业日夜大醉,随他来的士兵也只想着搜刮,竟然连夜间巡防的斥候都没有。 陈庆之抓住了机会,命令精锐士兵在夜间在水上捆绑浮垒,一夜之间竟然建造了起了五座浮垒! 等到天亮之后,陈庆之立刻发动总攻,七千白袍兵跨过浮垒,冲到了城墙下,这时候元晖业还在醉梦之中。 等他被亲随摇醒的时候,南面的城墙已经被攻陷了。 杨忠背着刀,从南面城墙上率众先登,他第一个跳上了城门,守城的士兵甚至没来及的反应,就被杨忠砍掉了脑袋。 杨忠挥舞大刀,在城墙上杀出了一个豁口,更多的士兵从这个豁口爬上城墙,南面城墙很快陷落。 一面城墙陷落,元晖业这些杂牌军更是没有战斗的意志,他们全部都聚集在西面的城门,闹着要打开城门逃跑。 元晖业终于酒醒了,他提着剑来到了西门,斩杀了几个带头的士兵,然后说道: “敌人比我们多,又有骑兵,出城能跑得掉吗?” “这些日子你们在考城劫掠,周围的豪族百姓都恨你们入骨,你们能跑回洛阳吗?” 众士兵也觉得元晖业说的有道理,在他的劝说下拿起武器再战。 元晖业亲自指挥,一度夺回了南面城墙大半,但是当那个美髯的南梁白袍猛将杨忠再次加入战场,元晖业的部众又很快溃败下去。 这时候东面城墙也已经告破,而考城内的百姓也开始哗变,数次冲击城门,最后将北门打开。 元晖业知道大势已去,只能向陈庆之投降。 元颢大喜,元晖业是第一个投降的宗王,元颢大笔一挥又封他为安顺王,还给他增加封邑和待遇,又将元晖业的部众收编,作为自己的天子亲卫。 —— 武川。 第一次六镇之乱后,武川城已经废弃,曾经北境六镇最繁华的城镇,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 苏泽也有些唏嘘感慨,当年自己出征六镇,就曾解过武川之围,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武川城都已经不存在了。 苏泽故地重游,却不是为了伤怀的,他在武川等了三天,草原各部的使者果然如期而至了。 最先到的,反而是柔然的使者。 毕竟摄政的是寿阳公主,对于苏泽会盟的请求,寿阳公主立刻派遣郁久闾婆罗门来参会。 在草原多年,寿阳公主也已经不是当年苏泽护送和亲时候那个小白兔了。 她知道这一次会盟定然是苏泽打压草原各部的会议,所以派遣的都是对自己儿子汗位有威胁,或者对自己统治不满的贵族头人。 到时候他们签订的盟约,就会成为柔然内部讨伐的对象,自己再利用可贺敦的身份,削弱他们的势力。 突厥人是第二批到的,突厥首领之子阿史那土门带领五百突厥白狼骑兵来到了武川,这些骑兵都是甲胄俱全,而且甲胄样式很奇特,融合了东方和西方的铸造特点,马也很精锐。 突厥人也很清醒,柔软和高车的衰落,是在中原王朝打击下衰落的,或者说柔然和高车,都是被苏泽打残的。 以苏泽的实力和威望,如果自己不来,恐怕就是联合柔然和高车一起打自己了。 阿史那土门的态度十分恭顺,他自陈是来请罪的,带来的白狼骑兵也是来助战的。 高车人是最后来的,但是来的是高车王弥俄突。 高车王是和苏泽正面作战过的,最是知道苏泽的厉害,他同样也带了五百高车骑兵。 大人物都来了,草原上其他部族也都来人了,有不少都是首领亲自过来。 就这样,草原来了零零星星两千多人, 三月初五,苏泽以皇帝的名义,在武川为盟,却没有立刻召开草原大会。 因为鲜于阿胡动了。 在苏节的不断挑衅下,鲜于阿胡终于决定从平城起兵,在白道出口和苏泽会战。 鲜于阿胡也是没办法了。 他有十万人,苏泽只有五千,他当然知道拖下去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他拖不了。 鲜于修礼死后,鲜于阿胡这部流民军算是游离于葛荣的半独立势力。 虽然鲜于阿胡得到了葛荣的册封,但是赏赐并不丰盛,他手下的很多将领也没有得到了“大齐”的封赏。 而鲜于阿胡也是从富庶的河北地区,主动退到贫瘠的恒州地区的。 恒州虽然是北魏起家的地方,但是和河北中原之地没得比,鲜于阿胡为了安抚部众,就连北魏皇陵都盗开了,用陪葬的金银赏赐部将,还是得不到他们的归心。 想要筑白道城,手下工匠,鲜于阿胡也没有这个组织力。 想要一路守卫要塞,结寨打呆仗消耗苏泽的部队,部下根本不愿意吃这个苦。 甚至鲜于阿胡要出征,都不放行将部将留在平城,他担心哪个部将献城投降。 鲜于阿胡只能用最蠢的办法,同时也是苏节反复说的那个办法。 带领全部兵马屯兵于白道出口,和苏泽决一死战。 只有将所有的兵马都看在自己眼皮子下,鲜于阿胡才有安全感。 如果赢了,鲜于阿胡威望大增,日后就有一方诸侯的命了。 如果输了就输了吧,总比被人割了脑袋当功劳强! 而且十万对五千,优势在我! 鲜于阿胡派遣使者向苏泽通知决战时间,又将苏节从大牢中带出来,亲自待在身边,他要让苏节亲眼看着他击败苏泽。 在接到了鲜于阿胡的战书后,苏泽对身边,从五原带来的独孤信韦孝宽说道: “吾事成也。” 接着苏泽对独孤信下令道: “你带着五原兵马,领着这帮草原人在后方看着,本郡公不用他们上阵,若有异动的直接绞杀。” “唯!” 独孤信领命而去,苏泽又对身边协助处理民政的韦孝宽说道: “寻找武川废弃的铁冶,让突厥人熔炼武器,给本郡公打造兵刃。” “让突厥人打造顶端带铁的棒子,配发给前线冲锋的骑兵。” 苏泽简单表述了一下,韦孝宽立刻说道: “郡公所说的可是殳?” 苏泽点头说道: “就是此物。” 殳就是古代棍棒兵器的称呼,到了汉代变为礼器。所谓的“执金吾”,其实就是执金“殳”,其实就是拿的这个东西,这是在皇帝身边手持棍棒状权杖的礼仪性武官。 “郡公为何要造此物?” “骑兵作战,再锋锐的刀刃也会卷刃,不如此物方便。” “唯!” 韦孝宽只感觉到了这句话中蕴含的森森寒意。 ------------ 第416章 五千克十万! 鲜于阿胡本意是在三月初开拔,三月中旬堵住白道出口,和苏泽在白道出口拉锯消耗。 可是从鲜于阿胡下令大军集结,等到各部军头领着部众抵达平城外,已经是三月下旬了。 这时候鲜于阿胡已经得到了消息,苏泽的骑兵已经出白道了。 鲜于阿胡此时也有些后悔了,苏泽行军这么快,非是精锐不能做到,他看着自己这些兵马,又打起了据守的想法。 于是鲜于阿胡在城外召集众将议事,之所以选择城外,也是害怕这些部下进城后胡乱抢劫,只能留他们在城外扎营。 鲜于阿胡升起帅帐,众将乱哄哄的聚在一起,对他这个主帅也缺乏应有的尊重。 心中暗暗叹气,还是自己的威望太低了。 自己不是起义首义,也没有太大的战功,之所以被拥立,就是因为姓“鲜于”二字。 甚至鲜于阿胡和鲜于修礼有没有亲属关系都说不清楚。 好歹维持了一下秩序,鲜于阿胡这才说道: “今日贼将苏泽来势汹汹,他长驰而来,必定军中疲敝,我们不如以平城结寨而守,待其军粮断绝再攻如何?” 这下子众将炸开了锅,其中一人站出来说道: “渠帅!我们有十万之众,还怕五千苏贼吗?” 这是当年鲜于阿胡还是渠帅时期的老部下,对方都这么反对,鲜于阿胡剩下的话立刻吞了下去。 又有人站出来说道: “大王!听闻这苏泽甚富,甲胄兵仗齐全,战马都是上等的好马,这送上嘴边的肉怎么能不趁热吃呢!” 众将士纷纷哄笑起来,其实对于鲜于阿胡的军队来说,这次聚兵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这也是鲜于阿胡散布了苏泽士兵武器精良的消息,才让这些军头纷纷带兵赶过来,就是为了能够抢劫战利品。 又有几个将领站出来表示自己不愿意在平城附近修营寨,如果鲜于阿胡不出击,他们就带领自己的部众离开。 帅帐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看着这群乌合之众,鲜于阿胡最后也只能放弃。 他抽出配剑道: “本王也是试探诸将的!难得诸将求战心切,本王也就放心了,此战胜也!” “那明日一早,大军向白道开拔,再有言退者,有如此椅!” 说完,鲜于阿胡直接将身边的椅子斩断。 看到他如此做派,众将士反而口呼万胜,没办法,起义军就吃这一套,领袖如果没有个人魅力,是没办法压得住这帮家伙的。 鲜于阿胡已经没有了选择,他让人将苏节装在囚车中,将囚车待在自己大帐边上,向着前线而去。 鲜于阿胡为了羞辱苏节,甚至还让他旁听军议,每次等到军议完毕,还要开口嘲笑苏节。 反正在鲜于阿胡看来,若是自己胜了,那就把苏泽和苏节一起杀了。 如果自己败了,战败身死,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先出口气再说!先爽了再说! 只是鲜于阿胡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切的布置,都被苏节报告给了苏泽,鲜于阿胡的大军开拔后,苏泽就对他军队的动态了如指掌。 浩浩荡荡的大军向着白道前进,鲜于阿胡也什么后勤概念,每到一个地方就召集地方的豪族要求纳粮,如果不纳粮就直接派遣士兵去抢。 这一路上走过去,沿途州县都对鲜于阿胡深恶痛绝,很多地方听说鲜于阿胡的军队要来,宁可烧了家业去投靠苏泽,也不愿意留在本地给鲜于阿胡盘剥。 而苏泽这边,出了白道城之后,苏泽就没有继续前进了。 他在白道出口的丰州滩地区驻扎军队,三月份初春的草料已经萌芽,苏泽下令在这里收割牧草,饲养战马,又命令后方送来牲畜宰杀,让军队在这里养精蓄锐。 经过五胡十六国的惨烈摧残,如今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地。 等到了明代的时候,蒙古可汗俺达就在丰州滩筑城,成就了俺达汗的霸业,曾经数次打到京城下,吓得老道皇帝嘉靖不得安生。 可如今这里竟然连放牧的部落都没有,苏泽只觉得非常的浪费。 苏泽喊来韦孝宽说道: “等取下恒州,可以在这里筑城,这里可以开辟良田军屯。” 韦孝宽在五原筑城后,也对筑城有了自己的心得体会,他看着丰州滩附近的土地,也觉得这里是非常适合筑城的地方,连忙将这里记录下来。 三月十日,鲜于阿胡的军队终于慢腾腾的来到了丰州滩前。 这一日,风和日丽。 苏泽整顿军队,列阵于地势高西面的坡地上。 身后帅旗飞扬,苏泽位于骑兵队伍中央的位置。 他左右的骑兵都穿着铁甲,初升的太阳照射在铠甲上,发出明晃晃的光芒。 鲜于阿胡军中的将领都流下了口水。 官军的装备真的好啊! 和官军的装备相比,他们这些将领大多没有全甲,甚至很多人身上的甲胄都是拼凑的,完全不合身。 再看那苏泽军中的战马,能够稳稳的驮住全甲仗骑兵的战马,一定都是最上等的好马。 战乱时期,武器就是最值钱的硬通货,一匹上等战马比金银珠宝都值钱,这些可都是军中的硬通货。 别说叛军了,当年崔延伯的官军,在关中作战的时候,见到了莫折天生丢下的铠甲也忍不住去抢,这一套装备对于鲜于阿胡这些穷惯了流民军来说,实在是太刺眼了! 鲜于阿胡也摆开了阵势,但是他的军队纪律性太差,只能大概分出前后军。 鲜于阿胡自己统领本部兵马的前军,也升起了当年鲜于修礼赐下的帅旗,其他诸将则分散在后军,等鲜于阿胡的号令再上前支援。 没办法,打仗这事,有时候就要自己来,特别是拼命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苏泽非要冒着群臣反对,亲自领兵攻打恒州的原因。 如果是顺风仗,比如当时讨灭秦州的时候,手下当然愿意去,打赢了有军功。 但如果大家都反对的仗,那就只能自己上了。 领军的将领心中不愿意,中层的军官不想卖力,底层的士兵想要回家。 这大军行军途中有一千种理由可以中途打道回府,或者在战场附近摸鱼拖垮后勤回来。 上一次去洛阳,这一次来恒州,都是群臣众将不理解的事情,就只能苏泽亲自来打。 军事天才如李世民,仗不也要自己亲自带着打? 鲜于阿胡也不例外,他号称十万,实际上能战的也就是五万多人,虽然十倍于苏泽,但是山头林立。 想要军队拼命,就要自己先打出口子来,后方的将领看到了机会,就会冲上来抢夺战利品。 如果让非嫡系的军队在前面冲,他们作战意志本来就不强,还会怀疑鲜于阿胡是故意让他们排前阵送死。 万一这些非嫡系被打垮了,反而会引起溃败的连锁反应。 苏泽已经对鲜于阿胡的布置了然于心了,甚至连他麾下哪些将领畏战,哪些将领胆怯都清楚。 苏泽对着全军再次重申军令: “今日之战,不计斩获,胜,都升勋官一转,绢帛十匹!” “凡有下马斩首邀功者,斩无赦!” 苏泽这是害怕士兵争抢军功,下马去砍人头,所以才立下这样的军令。 众将士听完反而欢喜,苏泽言出必行,从来不会少了军功赏赐,今日许下如此重赏,士气更加振奋。 大军已经整备完毕,军令已经传了下去,苏泽这才命令苏备擂鼓,他抽出配剑道: “破敌之时,就在今日!冲!” 苏泽将五千骑兵分成了两部分。 四千骑兵为前军,是重甲骑兵。 一千具甲骑兵是后军,是身披三仗的具甲骑兵。 最先冲锋的是前军,苏泽领着后军在坡上预备。 四千重骑一同冲锋,当真是地动山摇! 接下来就是鲜于阿胡永生难忘的一幕。 四千重甲骑兵如同猛虎下山,直接就冲进了鲜于阿胡的军中,前锋部队是一触即溃,直接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最可怕的是,在苏泽的帅旗指引下,这支骑兵如同一支追踪箭一样,直接杀向鲜于阿胡所在的中军位置。 鲜于阿胡这下子后悔了,可是他根本没有修建营寨,如今连撤退都没办法。 恒州多是牧场,沿途根本没有关隘,一旦溃败就没有退路,肯定要被骑兵一一追杀猎杀。 鲜于阿胡已经没有后悔药吃了,他连忙派遣亲兵去周围调兵,想要用人堵上被苏泽撕开的缺口。 但这时候已经晚了,冲锋的骑兵纷纷掏出绑在马腹上的铁棍,携带了马匹冲刺动能的敲击只要命中就是重伤。 战场之上血肉横飞,鲜于阿胡的嫡系很快被杀破了胆,部分队伍已经开始溃散。 鲜于阿胡也生了畏惧之心,他下令向后方撤退,试图利用距离耗尽苏泽骑兵的锐气。 可他的帅旗向后撤退,原本就支撑不住的前军再也撑不住了,纷纷开始向后逃跑。 苏泽看到战局已定,亲自带领一千具甲骑兵预备队,从山上冲了下来。 胜负已分。 ------------ 第417章 天可汗 鲜于阿胡的军队溃败了。 实际上,鲜于阿胡的军队在中午的时候已经完全溃败了,但是战场的局势实在是太混乱了,所以苏泽没有让军队停下来,而是继续带兵穿插突袭。 一直杀到了傍晚时分,就连苏泽麾下最精锐的士兵都已经强撑着,才没有从马上坠落下来。 整个丰州滩上已经到处都是尸体,血液将土地染红,在红色残阳下发出渗人的光泽。 乌鸦在空中盘旋,却忌惮苏泽麾下那些从血海中厮杀出来的活人,只是吱吱呀呀的叫着。 苏备的大夏龙雀不愧是宝刀,在连续砍翻了十人后依然没有卷刃。 而其他士兵的刀刃早就不能用了,全靠着临时打造的铁棍作战到最后,每根铁棍都被血液浸染,血液干涸了又刷上一层,发出红紫色的光芒。 这时候独孤信带着后方的“草原军事观察团”来到了苏泽身边。 柔然代表郁久闾婆罗门几乎是全身颤抖的来到苏泽面前,他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向着着苏泽匍匐爬过来,诚恳的说道: “天可汗!” 天命,是柔然的信仰,天可汗是柔然信仰体系中仅次于天神的存在,这一仗给苏泽的郁久闾婆罗门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五千克敌十万,而且是绝对的大胜! 就是五千人抓十万头牲口,一天也抓不完啊! 而且鲜于阿胡这十万人虽然不是什么精锐,但是也都是有武器的,打过两年仗的六镇流民军。 让郁久闾婆罗门自己来领兵,也不能保证带着十万柔然人能正面击溃。 苏泽也没有使用什么汉人计谋,而是堂堂正正的冲锋,凿穿,冲锋,再凿穿,这十万人就崩溃了! 这给郁久闾婆罗门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天神下凡,根本没办法解释苏泽是怎么取胜的。 第二个爬上来的是高车王弥俄突。 高车王弥俄突本来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是不想爬的。 但是郁久闾婆罗门跪的太快了,他抱着苏泽泪涕横流说着肉麻话儿,弥俄突也不得不跪了。 没办法,高车是被苏泽揍过的。 那次敦煌之战,高车王还可以安慰自己,苏泽是用了汉人计谋。 但是今天目睹了苏泽临阵击败了鲜于阿胡十万大军,那种震撼是完全不同的。 为了能让这些草原的“观察团”能够更好的观看占据,独孤信贴心的将他们安排在废弃的白道城内,站在这座山间的要塞,可以完整的观看整个战局。 太恐怖了! 弥俄突看到苏泽钢铁洪流,像是一把把尖刀准确的扎进了鲜于阿胡的部队中,迅速肢解了鲜于阿胡的军队。 而最后苏泽亲自带领一千具甲骑兵的冲锋,更是直接扎穿了鲜于阿胡军队的心脏,将鲜于阿胡的军旗斩断,鲜于阿胡本人也失陷在军中,生死不明。 弥俄突已经向上天立下誓言,绝对不要站在苏泽的对立面上,以后回去后要约束部众,绝对不要和苏泽起冲突! 最后一个爬上来的阿史那土门。 不是阿史那土门跪的太慢,只可惜两位前辈跪得更快。 突厥人也是最惶恐的。 因为苏泽会盟的一个理由,就是因为突厥人不恭顺,是要借机来惩戒突厥人的。 如此大胜之威,如果苏泽真的提出要在草原大会上惩戒突厥人,恐怕草原上所有人都会支持,那么突厥部落别说称可汗了,就连能不能存在都不好说。 阿史那土门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苏泽真的要惩罚突厥人,自己一定要劝说父亲带着部族逃走。 去西域,或者去北方瀚海也行!绝对不能和苏泽正面对抗! 草原三巨头都跪了,其他中小部族就更没有节操了,他们纷纷跪下来,跟着高呼“天可汗”,“圣人可汗”等乱七八糟的称呼,就连独孤信和韦孝宽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们在五原筑城,就是要防范对付这些草原野狼,怎么今日一战后,就都变成了忠犬? 恩威并施,威已经发过了,接下来就是恩了。 苏泽首先看向突厥人,阿史那土门全身颤抖着。 这个年轻人,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也是个史书上留名的人物,他就是突厥汗国的建立者,柔然人就是在他攻击下灭亡的,史称“伊利可汗”。 但是作为草原三强中最弱的一环,苏泽并不准备现在就打压突厥人。 反而他要奖励突厥人,因为三国争霸是最稳定的结构。 苏泽说道: “突厥人锻铁有功,回去之后本郡公会上报陛下,册封尔父为叶护,日后希望你们突厥人能继续安守北境。” 阿史那土门听到苏泽的话狂喜,他叩首道: “多谢天可汗!多谢天可汗!” “你可愿来永乐城,做我的亲卫?” 阿史那土门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咬牙说道: “仆愿意!” 如果是这场大战之前,阿史那土门是绝对不愿意的。 这分明就是一个人质的位置,他是突厥的继承人,又怎么愿意去苏泽身边当个亲卫? 但是此战后,阿史那土门有了新的想法。 只要苏泽还活着,那突厥就没有称霸的希望,中原人普遍比草原人长寿,那这一代人就没希望了。 阿史那土门也在洛阳游学过,他知道汉武帝金日磾的故事,匈奴人可以在大汉做辅政大臣,突厥人也不是不可以吧? 苏泽又趁热说道: “陛下准备在长安建四夷馆,传播王化,日后各部派遣贵子春季来雁,秋季归乡,沐浴圣恩。” 这是要在草原实行雁臣制度了,携着大战余威,在场的众首领纷纷应了下来。 处理完了草原事务,独孤信走到苏泽身边问道: “郡公,已经清点完毕了,鲜于阿胡大部都溃散而去,要不要连夜追击?” 苏泽存着考较的心思,向独孤信问道: “你觉得呢?” “信以为,不应该追击,我军连续作战一天,是靠着一股气吊着,夜间出击太危险了。” “还有呢?” 独孤信继续说道: “鲜于阿胡生死不明,而恒州军中没有其他头面人物,敌军就是一盘散沙,不怕他们重新聚集起来。我军虽然精锐,但是人数少,也没有足够的粮食,不可能俘虏这么多的军队。” “所以信以为,应该休整一夜,明日慢慢击破,一路衔尾杀到平城。” 苏泽又问道: “那如何整编俘虏?” 独孤信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 “抽取军中的兵尖子,编练成新军,其他流民军就地安置为民。” 苏泽抚掌大悦道: “好,那多少人能做成这些事?” 独孤信得到了苏泽的肯定,觉得心中光荣,他立刻说道: “只需要三千人即可。” 苏泽立刻说道: “我亲率两千人去取平城,你带着三千人去追逐其他叛军,韦孝宽跟着你就地安置流民,能做到吗?” 独孤信更加激动了,这是苏泽给自己立功的机会啊! 他连忙说道: “独孤信在此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清剿恒州叛军,提头来见!” “好!” 三月十日,高平郡公苏泽于丰州滩大破鲜于阿胡部,以五千击十万,大捷! 三月十一日,苏泽领兵两千抵达平城下,平城内官民起义杀死守城的叛军,开城投降。 三月十三日,独孤信以三千骑连破十三路溃败流窜的叛军,平城附近安定,百姓夹道欢迎官军。 —— 陈庆之攻下了考城,入洛最后的障碍,就只剩下荥阳和虎牢关了。 这一路北伐之顺利,完全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最惊喜的,自然就是被萧衍册立的北魏儿皇帝元颢了。 元颢其实本来野心不大的,他只是想割据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区,也就是河南之地,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机会打到洛阳。 支持陈庆之北伐的萧衍也没有想过。 萧衍刚继位的时候,兴兵十万,都没能打下一个区区寿阳,谁能想到陈庆之七千人已经距离洛阳这么近了! 甚至函使刚刚将陈庆之的捷报送到建康,萧衍嘉奖的诏书刚刚写完,下一封报捷的诏书就送到了。 整个建康朝廷也陷入到了狂喜之中,群臣纷纷上表庆贺,陈庆之如此神勇,正说明萧衍这个菩萨皇帝就是转轮王转世,就是要来终结这乱世的万王之王! 萧衍心中也十分欢喜,不断提高对陈庆之的封赏,还亲自登临同泰寺,为出征将士举办祈福驻捷法会。 但是荥阳可不好打。 如果说这个时代的有一个决定天下兴衰的重要战场,那绝对不是徐州,而是荥阳。 荥阳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 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楚汉争霸在此鏖战两年多,刘邦最终在此地战胜项羽,定鼎天下。 汉末三国时期,曹操也在荥阳鏖战,打到差点全军覆没。 其后唐初立国之战,李世民在荥阳战王世充,鼎立大唐基业。 荥阳不好打,这可能是陈庆之出征以来最难的一仗。 ------------ 第418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荥阳,虎牢关就在荥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尔朱世隆带着一千尔朱家的精锐,加上虎牢关本身的守军,差不多也有五千人。 虽然只是五千人,但这些不是考城那些杂牌军,这是正儿八经的精锐军队。 尔朱世隆的一千尔朱家精锐就不说了,守卫虎牢关的官军,也是北魏镇守洛阳门户的精锐军队,他们在尔朱荣控制洛阳后就向尔朱荣效忠,被尔朱世隆整编控制。 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族弟,虽然尔朱荣对他的评价是“无胆”,认为他不是统帅千军之才。 但这是尔朱荣看得上眼的人才少了,能被他认为是“中人之姿”的,其实已经是优秀的将领了。 尔朱世隆也觉得自己这五千人,守卫一个荥阳和虎牢关是绰绰有余了。 但是尔朱世隆也有困难。 一千尔朱家的精锐当然是忠心耿耿,但是四千虎牢关的北魏守军,是不是那么忠心就不好说了。 没办法,尔朱荣在洛阳又是办河阴“潜水大赛”,又是纵容军队抢劫洛阳,可以说是将民心丢得干净。 武力弹压固然可以保证一时,但是无论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谁也无法永远保持高压。 尔朱世隆就面临这个问题,他不放心那四千守军,但是又要依靠这四千守军。 和这四千人同城,尔朱世隆担心哪天夜里就被割了脑袋。 他是一个怕死的人,也正是因为怕死和谨慎,才被尔朱荣留在了虎牢关。 尔朱世隆愁得寝食难安,最后想到一个“大聪明”的办法。 他让这四千守军守卫荥阳,自己带着一千人留在虎牢关。 虎牢关险要,一千人足以据守,这一千人都是尔朱家的兵,自己也能安稳睡好觉。 尔朱世隆又将荥阳守军的家人也接到虎牢关,这样就可以看着荥阳的守军,命令他们据城坚守,自己在虎牢关伺机待动就可以了。 尔朱世隆觉得这是一个万全之策。 陈庆之的军队还没有抵达荥阳前,就已经知道了荥阳的情况。 荥阳郑氏,孝文帝勘定姓氏的时候里列为甲姓高门,在北齐隋唐都是天下最顶尖的士族高门,是当今最顶尖的世家之一。 不过此时的郑氏摇摇欲坠,原因很简单,胡太后被诛杀的男宠郑俨,就是出自荥阳郑氏。 郑俨虽然在元雍发起的政变中就被诛杀,但是尔朱荣是以胡太后无道兴兵清君侧的,郑俨虽然死了,但是荥阳郑氏在洛阳为官的子弟众多,都被尔朱荣一起带去了河阴,参加了潜水大赛。 北魏原本的政治生态,就是只诛杀首恶,对家族中的参与者流放,不会株连其他成员。 但是尔朱荣杀尽了洛阳当官的郑氏子弟,在洛阳当官的,自然是家族最优秀的子弟,这些子弟被屠戮,是给荥阳郑氏致命一击。 等到尔朱世隆抵达荥阳后,又不断的敲诈荥阳郑氏,抢夺郑氏的财产,更是引起郑氏的强烈不满。 所以当陈庆之还没到荥阳的时候,郑氏的使者就到了。 郑家的使者郑仲明,算起来也是郑俨的族弟,本身在洛阳为官,因为父亲去世回家守孝躲过了一劫,是如今郑家为官最高的。 “皇帝”元颢亲自接见了郑仲明,不仅仅宣布给郑家在河阴之战中死去的亲族平反,还给大给荥阳郑氏封官许愿,官职不要钱的发了出去。 本来这些官职也不要钱。 郑仲明表现感动得五体投地,他接着求见陈庆之,向陈庆之献上了荥阳的布防图。 当陈庆之听说了尔朱世隆只是将荥阳守军的家属留在虎牢关扣做人质,而自己的本部兵马只留在虎牢关中,陈庆之立刻对元颢说道: “陛下,荥阳可破。” 元颢大喜,这一路上,陈庆之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七千白袍军,一路攻城略地,无往不胜,就算其中的几场战斗有些场外因素,但也是陈庆之的白袍军勇悍,才能将这些因素发挥到最大。 在军事上,元颢知道自己打仗是外行,也不干预陈庆之的决策。 陈庆之性格稳重,很少妄言,当他说荥阳可破的时候,这就表示荥阳真有可能攻下。 一旦荥阳攻下,那洛阳还远吗? 元颢内心激动起来,洛阳! 当年难逃南梁的时候,元颢只想要求得富贵安宁,谁能想到他这个远支宗王,竟然能染指皇位了? 果然人的奋斗,不仅仅要看个人努力,更要看历史进程。 陈庆之又向郑仲明详细询问了荥阳城的布防情况,接着问道: “郑公可已经和荥阳守将联络吗?” 郑仲明点头说道: “我们荥阳郑氏在荥阳城中扎根很深,和荥阳守将都有交往,只是他们的家人都在尔朱世隆手里,想要他们开城投降恐怕不易。” 这也是尔朱世隆计划的歹毒地方,扣着你们的家人,你们就不敢随意投降,荥阳城只要在这里,敌人就不敢绕过荥阳攻打虎牢。 这样陈庆之只能死磕荥阳,尔朱世隆只需要等待元天穆结束汲郡的战事,就可以来支援虎牢了。 到时候陈庆之这七千白袍军,就永远别想进洛阳了。 陈庆之说道: “我不是要荥阳守军开城投降,而是请他们和我演一场戏。” “演戏?” 郑仲明听完了陈庆之的计划,不由大为赞叹。 郑仲明连夜返回荥阳城,发动荥阳郑氏的势力,游说荥阳城中的守将,最终荥阳城内的守将都同意了陈庆之的计划。 次日,陈庆之抵达荥阳城外,尔朱世隆也派遣斥候在荥阳城外的山上查看战局。 大家都知道荥阳是坚城,众将士也露出畏惧之色,所以今天陈庆之亲自来到阵前鼓舞士气。 靠着考城先登的功劳,杨忠已经被提拔为骑兵校尉,就在众将士都有些畏战的时候,杨忠对陈庆之说道: “将军!末将愿意先登!” 陈庆之赞许的看了一眼杨忠,却没有命令他先登,而是点了另外几个将领,要求他们带领兵马围攻荥阳城。 陈庆之这才对杨忠说道: “杨校尉,你是我的骑兵校尉,你另外有任务。” 杨忠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遵从了陈庆之的军令。 随着进军的鼓声响起,白袍军开始攻城。 距离荥阳不远的虎牢关,尔朱世隆也集结军队,随时关注着荥阳的战况。 “报!将军!南梁先登勇士已经登城!” 尔朱世隆脸上露出凶暴之色,他挥舞鞭子道: “废物!荥阳守军肯定是勾结了陈庆之!一鼓就登城?这是当本将军是傻子!” “来人,押送一批人质去前线!” 尔朱世隆素来残暴,根本没有把人质当人,当下就准备杀一批人质来威慑荥阳守军。 又一名斥候来报: “报!将军,荥阳守将将先登士兵赶下城墙了!” 尔朱世隆这才满意的点头说道: “人质还留在虎牢关。” 白袍军攻了整整一天,遭遇了出征以来最大的死伤,荥阳城下抛下了大量尸体,依然没能攻破这座坚城。 而趁着入夜的时分,荥阳城外用吊篮放下函使,靠着夜色掩护直奔虎牢关。 白袍军夜巡的斥候自然一路追杀,但是还有几名函使逃进了虎牢关。 “请本将军在明日攻城的时候袭击南贼军阵?” 这名函使身上都是伤口,他强撑着剧痛说道: “将军,今日南贼军队已经露出疲态,他们深入作战,全靠着一股士气吊着,只要久攻不克,将军再领兵杀过来,南贼必然溃败!” 尔朱世隆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他一直对族兄尔朱荣的评价耿耿于怀,认为自己也是统帅千军万马的人才。 他也不想要守在虎牢关,更想要在洛阳享福。 如果能击溃陈庆之的军队,那自己立下如此功劳,肯定可以调回洛阳,就不用在这破烂的虎牢关中守着了。 但是尔朱世隆还是有些怀疑,他只是让人将函使带下去,等明日大战的时候再看看局势。 次日,陈庆之再次命令士兵攻城,今天的战斗比昨日还要惨烈,双方都死伤不少。 这下子尔朱世隆终于相信了函使的话,他也认定现在是出战的最好时机,立刻开始聚集兵马,准备支援荥阳。 尔朱家的这支军队果然精锐,不到一刻就已经全部集结完毕,在尔朱世隆的带领下,向着荥阳疾驰而去! 陈庆之听闻了埋伏斥候来报,知道尔朱世隆出兵后,对身边的杨忠说道: “杨校尉,现在到你立功的时候,本将军身边这三千兵马,就交给你了。” 陈庆之并不擅长骑马作战,他的身体也就比韦睿好一点,传言韦睿指挥钟离之战的时候都要士兵用轿子将他抬到前线。 杨忠立刻抱拳道:“将军信我,我以死报将军!” 说完这些,杨忠立刻跨马而出,带着陈庆之一直憋着的三千预备军,迎着尔朱世隆的军队而去。 等到尔朱世隆行到半道,听闻杨忠领兵来袭,也知道自己是中了埋伏。 可此时已经不可能调头了,他只能鼓舞士卒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杀啊!” ------------ 第419章 亡征 其实这个时候,尔朱世隆也不是毫无胜算。 荥阳道十分的狭窄,大军展不开,尔朱世隆带领的人马也都是精锐。 尔朱世隆本身也是身先士卒,和杨忠的武艺也不相上下。 果然,双方冲撞上去之后,尔朱世隆的军队竟然稍占上风,还将一部分白袍军冲垮了下来。 在后方的陈庆之脸色凝重,战场上的计策就是这样的,任由你的计策再精妙,最后还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的,如果打不过,再好的计策都没用。 陈庆之暗中勾结荥阳守军,给尔朱世隆演了这出戏。 让尔朱世隆觉得,陈庆之和荥阳守军在鏖战中,只要他这一千骑兵加入战场,就能扭转战场局势取得胜利。 尔朱世隆的性格好大喜功,自然就落入到了陈庆之的圈套。 从攻城战开始,杨忠带领的这三千白袍军就一直在养精蓄锐。 其实战场的局势,哪里能如同计划那样完美,到了后面假鏖战打成了真鏖战,双方也都打出了真火,陈庆之就是在攻城的部队遭遇重大损失的情况下,都没有动用这三千人。 可若是不能歼灭尔朱世隆这一千人,那再好的计策也没用,反而自己要全部输光。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强者和弱者的转换只在一瞬间,胜者赢下所有,败者一无所有。 陈庆之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没办法亲自指挥骑兵作战,他就在后方收拢溃兵。 眼看着溃兵越来越多,陈庆之收拢了一批溃兵后,对众人说道: “我军一路攻城略地,杀人父兄,劫掠妻女,不计其数,魏军和吾等不共戴天。” “我们孤军深入,袍泽兄弟只有七千人,一旦落入败局必死无疑!” “众将士再犹豫的话,那我们只有等人屠宰的份了。” “想要活命,只有全歼尔朱世隆,攻破虎牢,打进洛阳!” 陈庆之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将局势讲给士兵们,众将士听到之后都停止了溃败。 陈庆之身体不好,也骑上战马,带领殿后的部队和溃兵再次扑了上去。 其实这个时候,尔朱世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毕竟只有一千人,又是被杨忠伏击的,白袍军本就是陈庆之亲自练兵的精锐,又一路上连战连捷,士气正甚。 自己人数又是劣势,刚开始的勇悍消耗干净后,恐惧就逐渐爬上心头。 尔朱世隆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想过要速战速决。 可偏偏对方那个美髯的将领打仗非常的老道,他完全没有给尔朱世隆人和破绽,就是用军队人数和他消耗。 等到陈庆之将后面的部队拉上来,士兵们看到陈庆之亲自冲锋的时候,白袍军的士气达到了顶点。 。。。 尔朱世隆败了。 最后的战败可以说是兵败如山倒。 等到溃败发生后,尔朱世隆也无法保持队伍,他明白大势已去,在亲信的保护下向后逃跑。 这一千虎牢守军的建制也被打散,再也无法维持士气,开始各自逃窜。 接下来就是杨忠衔尾追杀,一路打进了虎牢关。 尔朱世隆只剩下几骑逃回了洛阳。 等到陈庆之带着虎牢关内的荥阳守军人质来到城下后,荥阳城门打开,荥阳守军在荥阳郑氏的带领下,向陈庆之投降。 荥阳、虎牢关在一日内攻克! 当后方的元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荥阳!虎牢关! 这可是洛阳面前最后的屏障,攻克了这里两关之后,洛阳几乎无险可守! 自己真的就要杀进洛阳了吗? 元颢激动到全身颤抖起来,只要能进洛阳,那他这个皇帝就名正言顺了! “快快!朕要去前线,朕要亲自慰劳陈将军!” —— 三月十日,刘贵抵达了葛荣定都的邺城。 葛荣也已经建制了,不再是叛军的那副习气了,好歹也迎接了刘贵这个使者,将他安排进了邺城的宫室,大齐天子葛荣择日会见他。 刘贵倒是也不着急,他优哉游哉的在邺城赴宴交友。 刘贵是赵汉皇室后人,家学很深,能被尔朱荣这样挑剔的人看中,也足以见得刘贵的才学。 邺城这帮六镇泥腿子,何曾见过如此风采的人物,又难得刘贵没有那些士大夫的清高脾气,对待邺城这帮大齐新贵也很尊重,刘贵竟然成了邺城酒宴上的当红人物。 等到宇文洛生带领部众抵达邺城,这才向进谏,请求葛荣限制刘贵的活动。 葛荣这才反应过来,禁止刘贵交游赴宴,将他在宫室内看管起来。 刘贵倒是也不以为意,因为葛荣并没有禁止来拜见他的人,刘贵居住的地方人马络绎不绝。 见到这样的情况,宇文泰非常的忧虑。 他对兄长宇文洛生说道: “大战在即,陛下却纵容刘贵在邺城扰乱军心,这是亡国之兆啊。” 宇文洛生一惊,对于弟弟的口出惊人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关键的是弟弟的预测往往非常正确。 宇文四兄弟中,长兄次兄都是不世出的猛将,宇文洛生则是本身武艺出众,带兵打仗也很优秀,所以被葛荣看中,被封为渔阳王。 如今在大齐封王的,除了杜洛周这么几个首义先驱之外,也就只有宇文洛生和邢杲了。 宇文泰的武艺并不出众,至少和三个兄长比就很普通了。 但是他长于战略和政治,尤其是对政治局势有着清醒的看法。 比如洛阳之变的消息传来,宇文泰就预测是苏泽赚了便宜。 果不其然,尔朱荣在河阴坑杀洛阳权贵,引起了北魏洛阳朝堂的威信降到了谷底,反而在关中的小皇帝元诩的诏书,等到了更多地方实力派的认可。 没办法,政治这个东西是讲究体面的。 你尔朱荣不给大家体面,不加掩饰的诛杀宗王卿贵,地方的官员还敢投靠你? 小皇帝元诩是宣武帝驾崩后登基的皇帝,法统性毋庸置疑。 如今在青徐兖相幽诸州的北魏抵抗军,更听从关中来的命令,这也是苏泽比尔朱荣更得人心的证据。 宇文洛生问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陛下已经建制称帝了,总不能和以前一样的做派吧?刘贵不过区区一人,能有这么大的威胁吗?” 宇文泰严肃的说道: “危险的不仅仅是刘贵,而是刘贵带来的征兆。” “征兆?” “大齐的新贵为什么要巴结刘贵?难道真的因为他出身高贵?谈吐不凡?我们起兵的时候,这样的士大夫不知道杀了多少,难道建制之后就不一样了?” 宇文洛生哑口无言,确实啊,刘氏虽然有个前皇族的噱头,但是门第不高,要不然刘贵也不可能在洛阳不得出仕,投靠秀容川的尔朱荣。 如果说血统高估,那和葛荣交战中被杀的杨昱出身弘农杨氏,源子雍是甲姓高门,不比刘贵的门第更高? 宇文泰说道:“之所以这样,是大家都在为自己求出路。” 宇文洛生悚然。 宇文洛生作为大齐渔阳王,知道如今蒸蒸日上的局势下,大齐内部的隐忧。 最大的隐忧,就是葛荣许诺的诸多赏赐都没有得到兑现。 火并鲜于修礼,然后攻打相州,大齐这一年开疆拓土不少,但是葛荣却很吝啬官职的赏赐,尤其对立功的将领百般提防,宇文洛生自己也是被打压的对象。 没办法,葛荣就是以下犯上灭了鲜于修礼上位的,他当然也惧怕被手下推翻,对于立功的手下有着浓浓的不信任。 此外,葛荣对于立功武将的官职吝啬,但是对于身边的近臣宠臣却十分的大方。 一些葛荣的亲信,连军功都没有多少,却被封为国公、郡公,大齐朝堂的重要岗位,更是被葛荣的亲信占据。 宇文泰说道: “陛下吝啬爵位官职也就算了,滥赏其实等于不赏,但是连钱帛女人都吝啬赏赐,又怎么不让人寒心?” 宇文洛生也是长长的叹气。 葛荣登基以来,除了登基的时候发过一轮绢帛赏赐外,此后竟然连像样的赏赐都没发过。 葛荣对于宇文洛生也有知遇之恩,他还是下意识的帮着葛荣开脱说道: “陛下也不是不愿意赏赐大家,只是河北打了几年仗了,府库空虚,实在拿不出赏赐啊。” 宇文泰立刻说道: “府库空虚没有绢帛金银赏赐,女子也是吗?陛下刚刚登基,就将邺城的官女子都没入后宫,乃至于邺城旧宫都住不下这些多嫔妃,为何对于诸将士如此的吝啬?” 这下子宇文洛生都无言以对了。 他知道弟弟说的是实情。 这年头,姿色出众,门第高贵的女子,对于这些六镇起义军首领是很有吸引力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这帮六镇“泥腿子”,最后都娶了大家族的世家女为妻。 可是葛荣吝啬赏赐,自己独享这么多嫔妃,却又严令禁止下属去抢夺那些世家女,自然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 打仗是什么? “抢钱抢粮抢女人”,宇文泰说的没错,葛荣的政治信用已经接近破产,所以才有这么多大齐新贵巴结刘贵。 这不就是宇文泰说的灭亡征兆吗? ------------ 第420章 五年生聚 苏泽进驻平城,想到当年他随李崇护送寿阳公主和亲的时候,自己不过是禁军一校尉。 如今已经是拥有关西之地,可以争龙天下的一方诸侯了。 登上平城的城墙,苏泽指着远处说道: “当年我随着李骠骑护送寿阳公主和亲,就是在平城外击溃的柔然伏兵。” 站在苏泽身后的柔然人郁久闾婆罗门略有些尴尬,不过他很快释然,被天可汗击败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独孤信和韦孝宽站在苏泽身后,也在打量着这座大魏旧都。 比起才迁都二十多年就已经繁华无比的超级城市洛阳,平城在北魏的几代皇帝手里几乎没有太大的军事扩建,依然是一座军事要塞样式的城市。 这也体现了北魏起家初期皇帝的实用主义作风。 “奉六世之余烈,只可惜子孙不争气啊。” 苏泽感慨道,独孤信和韦孝宽都明白苏泽的意思。 之所以北魏拓跋氏能够在十六国这个养蛊场脱颖而出,一统北方,还真是靠着连续几代的高素质皇帝,最终才在孝文帝时期达到鼎盛。 可这才二十多年的时光,江山就被子孙败坏干净,苏泽这句话除了感慨之外,也是在告诫自己,自古都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回去以后一定要加强对儿子的教育。 只可能永乐城中的苏贤,并不知道因为自己老爹的一个念头,又凭空多了好几门的课程。 等从城墙上下来,将这些草原使者都送走后,独孤信对苏泽说道: “郡公,接下来是雁门关了。” 苏泽微微点头,攻下恒州,苏泽的势力就正式和尔朱荣的势力接壤了。 雁门关,是赵武灵王为了防御北方的胡人,在赵长城中建立的险关。 雁门关建成之后,李牧镇守雁门,保护了北方十年的安宁。 雁门,也是汉代北上攻打匈奴的重要通道,卫青、霍去病、李广都曾经驻守过雁门。 雁门可以说是山西的门户,很多时代也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侵略者的最后屏障。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北宋大将杨业就是在此地,以四千宋兵挡住了辽国十万大军。 和鲜于阿胡的十万杂牌军不同,守卫雁门关的是尔朱兆,合计有步兵三千,还有尔朱荣亲自训练的骑兵一千人。 当时尔朱荣领兵南下进洛阳,都没有动用尔朱兆在雁门的兵马,这都说明尔朱荣对于雁门关的重视。 苏泽当然觊觎雁门关,但是雁门关也有是真的难打。 历史上,北周也曾经派遣杨忠,以一万人会盟草原,南下攻打雁门关。 就算是杨忠的勇猛知兵,依然在雁门关中遭遇惨败,随同他一起南下的草原扈从军损失惨重,杨忠也是靠着一口气将军队带回了长安。 攻打恒州,是为了能在和尔朱荣相争的时候拿到主动权。 可如果没有雁门关,光有恒州,那就是苏泽被动挨打的状态,尔朱家的骑兵,随时可以从雁门关出塞,攻打恒州。 得到雁门关,苏泽进可以进攻尔朱荣的肆州并州,滋扰他的北方边境。 退则可以守卫雁门,然后向东攻略幽州卢州。 而现在,就是夺取雁门关的最好时机。 尔朱荣正在筹备和葛荣的大战,如果历史不发生偏转,尔朱荣会在此战中七千破二十万,击溃葛荣得到河北之地。 以苏泽目前的情报判断,就是尔朱荣不能一战击败葛荣,葛荣也绝对不是尔朱荣的对手,只不过时间会更长一点。 所以在尔朱荣全力对付葛荣的时候,就没办法支援雁门关的尔朱兆,如果现在还打不下来,那以后就更别想了。 独孤信看向苏泽说道: “郡公,臣推荐一个人,说不定他能攻下雁门。” “谁?” “慕容绍宗。” 苏泽恍然,慕容绍宗的部族就在雁门关附近,他对于此地的地形最为了解,也和当地的部族关系密切。 苏泽立刻说道: “调慕容绍宗来平城!” 等到独孤信献策完毕,韦孝宽又走了进来,他对着苏泽说道: “郡公,鲜于阿胡的叛军最终收编了三千人,这是兵册。” “剩余的人呢?” “按照郡公的吩咐,剩余的都去五原军屯。” 苏泽点点头。 鲜于阿胡的流民军虽然号称十万大军,但事后清点统计,大概也就是五万人。 这其中被苏泽打死打残了一批,又逃跑了一批,再被收编了一批,最后剩下的差不多是两万人,如果算上家庭也就是两万户,五万人左右。 之所以不留在恒州军团,苏泽也是怕他们再生乱,从而影响自己的战略。 最终苏泽还是决定将这两万户送到五原城,交给独孤信这个五原郡守安排他们军屯。 苏泽又交代独孤信说道: “鲜于阿胡这帮六镇遗民是屡次叛乱了,虽然首恶已经诛杀,军中的种子也已经挑选出来,但是依然要小心安置,处置一定要公平,千万不要闹出事端来。” “你要向他们说清楚,五原并非军镇,军团是他们加入鲜于阿胡乱军的惩罚,为期三年,三年后按丁授田,也可以酌情迁往其他州郡。” 苏泽有些恍惚,兜兜转转一圈,自己又用上了类似军镇的制度,唯一能做的就是约定军屯的期限,给这些流民希望,不要再闹起来。 只能说军镇制度并非是完全的恶法,至少在北魏设立军镇之初的时候,这套制度是起到正面作用的。 只不过北魏在军镇制度已经明显不合时宜后,依然抱着六镇不放,最后闹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说完了惩罚,接下来就是奖励有功将士了。 这一点苏泽就十分的大方,因为他是真的有钱! 苏泽向韦孝宽说道: “赏赐的绢帛运到了吗?” 韦孝宽说道: “郡公府早就已经备下了赏赐,不日就能运抵平城。” 韦孝宽也感觉到荣耀,之所以郡公府能够拿出这么多的绢帛,还是均田令的功劳,而韦孝宽是亲自主持过均田的,深入基层建立过很多折冲府的。 农业生产这个东西,前期的投入很大,周期很长。 一般的荒地开垦是很需要时间的。 其实时间都都不是最大的困难,困难的是长期稳定的人力投入。 就拿开荒为例,不是将土地围住就是开垦完毕的,农夫需要将土地翻开,这样土地才不会板结。 需要将土地中的大石块挑出去,需要将结成块的土块打碎。 至于堆肥、修建水利设施、除草,这些都是后期的投入了。 这些还只是农田,如果是桑田的投入更大,还需要购买桑苗,在农家建立茧房,制作养蚕的竹扁和架子,打造缫丝和纺纱的机器。 这种投入往往是数年计的,不是说一道《均田令》下去,百姓家里就有了良田,就能立刻缴上赋税的。 甚至在刚刚授田的期间,百姓是没有粮食和绢帛交税的,还需要给予税收的减免和财政的支持。 这都是需要长期稳定的投入,才能最终产生效益的。 和被叛军屠戮不严重的关中比,其他地区就比较惨了。 战乱一起,男丁都会被抽到战场上,女子也要承担各种徭役。甚至在河北这种地方,不加入流民军的就要被抢劫,人们为了吃饭都加入流民军,大片的土地被荒置没人耕种。 粮食都没有,更不要说技术含量更高的丝绢了。 而丝绢,就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货币。 到了唐末五代的时候,桀骜的藩镇兵造反,求的赏赐也是丝绢。 真正商品经济发达,铜钱开始通行天下的,那已经是宋代的事情了。 而白银作为货币,那更是明万历以后的事情了。 苏泽入关中之后,一直在大力推广种桑养蚕的技术。 和陈留公主成婚后,她更是将自己的皇姊南阳公主培养的织户都挖了过来,在永乐城专门教导永乐城妇人织锦,又带动周围推广养蚕缫丝的产业。 而雍州的长安地区,本身也是著名的丝绢产区,南阳公主的丈夫萧宝夤虽然昏聩,但是这位公主却非常得人心,她在长安保护丝绢业,推广种植桑田,庇护织户,在长安被织户亲切的称呼为“织女娘娘”。 苏泽得到雍州后,也立刻将长安的养蚕纺织业保护了起来,这里不仅仅能生产普通的素娟(没有花纹的丝绸),还能生产华丽的织锦(有花纹的彩织)。 以上这些就是普通百姓的小农经济了,官府再通过田租收取粮食税,通过租调收取绢帛作为人头税,将粮食和绢帛汇聚到苏泽手里。 农业这种东西,一旦产生收益,只要统治者不瞎扎腾,民间就能迅速恢复元气,滚雪球一样产生巨大又稳定的收益。 即使是苏泽穿越前的世界,全球有名的大富豪们,依然会购入大量的土地作为资产,为的就是土地收益的稳定性。 历史上的盛世,有时候也就是建国初期的十几二十年时间,甚至汉初那样,只要官府不瞎搞,民间自己也能恢复元气。 苏泽自从担任护羌将军入关西以来,在关西是五年生聚,最后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军官和士兵们也都相信,苏郡公是有能力兑现奖励的,这种政治信誉就是所谓的威望了。 ------------ 第421章 皇帝再奔 葛荣也很犹豫。 刘贵出使邺城,其实就带来一个消息,“尔朱荣要与葛荣决战于滏口。” 尔朱荣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并不是邀请葛荣决战,而是单方面的通知对方,尔朱荣在一个月后,会亲自带领所部兵马出滏口陉,攻打冀州。 这就是尔朱荣的阳谋了,他通知葛荣自己会从这里来攻打对方,至于信不信,就是葛荣自己来决定了。 尔朱荣也可能是欺骗葛荣的,从并州攻打葛荣的势力范围有好几条路可以走,甚至滏口陉都不是最好的那个选择。 太行八陉中的井陉是最容易走的,可以容纳大车通行,是出并州的主要通道,滏口陉实际上比较绕路,山路也难行,唯一的好处就是滏口陉是距离邺城最近的路。 葛荣最后还是选择了召集诸将军议。 葛荣还点名让宇文洛生带上自己的弟弟宇文泰,这段时间宇文泰在葛荣军中也是声名鹊起,是公认的有勇有谋的人物。 军议的时候,葛荣先将刘贵带来的尔朱荣口信告诉众人,然后询问道: “诸将以为,尔朱荣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众将士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尔朱荣是谎言,是想要将己方调动到滏口陉出口,然后从其他道路出并州的。 也有说是尔朱荣说的是半真半假,尔朱荣确实要从滏口陉出并州,但是不是一个月后,而是会提前行动,然后打己方一个措手不及的。 到了最后,军议已经不是分析尔朱荣的口信了,而是各方都开始以自己的理由来互喷,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的阶段。 葛荣不由的大为头疼,可这也是他一手种下的苦果。 葛荣军内部,可以说是山头林立。 这其中一个当然是历史原因。 第二次六镇起义,人员组成要比第一次六镇起义复杂多了。 就是第一次六镇起义,内部也分了沃野派,武川派,怀朔派和东三镇派,第二次六镇起义的派系就更多了。 有葛荣的嫡系派系,这有当年葛荣在定州担任别驾的时候收拢的六镇遗民,以及葛荣在定州网罗的本土势力。 有鲜于修礼的旧部,其中一部分跟着鲜于阿胡去了恒州,但是也有一部分留下来被葛荣吞并。 有杜洛周、韩楼这些和葛荣一同起义的,这些派系半独立在北方地区。 邢杲这样的原本是河北世族,因为侨居被其他豪族盘剥后造反的。 由根据籍贯、身份、参加起义时间不同,再次划分出无数小派系。 军中有这么多派系,这也是葛荣故意为之。 他就是火并鲜于修礼上位的,对于内部的派系非常重视制衡,甚至会亲自下场挑动属下之间的对立。 比如当年葛荣对高欢就这样,在高欢立功后,葛荣就将高欢留在身边,不放他回去冀州,又试图拆散他的势力,扶植他势力中的其他小弟上位。 葛荣还会将两名属下互相调防,让他们互换地盘。 甚至葛荣会将一座城池赏给不同的两股势力,等到双方争斗起来再去调停。 这种互相不信任的结果,就是葛荣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二十万左右),但内部成很多稀碎的派系,再也没有出现一个独立的二号集团。 宇文泰默默的看着众人,葛荣的目光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上。 “宇文泰,你有什么看法?” 葛荣从刚才开始一直一言不发,却点了宇文泰这个年轻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宇文泰只能站出来说道: “陛下,无论尔朱荣说的是真是假,滏口陉都是一定要防御的。” 葛荣连忙点头,宇文泰说的没错,自己和尔朱荣必有一战,滏口陉作为从并州出兵的重要关隘,又是能威胁邺城安全的通道,是绝对不可能不防的。 宇文泰又说道: “我朝新立,定都于邺城,宫室百官都在邺城,所以邺城必须要守。” 葛荣也连连点头,宇文泰说的没错,自己刚刚定都邺城,而且为了控制属下,要求属下将家人都送到邺城来,所以邺城对于葛荣来说,是绝对的统治核心。 宇文泰也说的没错,现在自己不是流寇了,邺城无论如何也要守的。 宇文泰说完这两句后,就不再说话,退回了宇文洛生身边。 就是这两句话,让葛荣理清了思路,他对着众将士说道: “朕准备回复刘贵,让他回去带话给尔朱荣,朕也要兴百万大军,和尔朱荣决战于滏口。” 众将士纷纷起身,向葛荣称“唯”。 等到返回邺城的府邸后,宇文泰来到密室中,对于兄长宇文洛生说道: “兄长,还是要早做打算。” “什么?” 宇文泰说道:“自古以来,御驾亲征,胜是小胜,败就是灭国之祸,前秦苻坚的教训不远啊!” 宇文洛生看向弟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悲观,他说道: “我军有百万众,六镇也都是上过战场的悍勇之士,还打不过尔朱荣这点人马?” “只要灭了尔朱荣的军队,攻入并州,洛阳就已经纳入囊中,那就只剩下关中一隅之地了。” “切莫说这些丧气话。” 宇文泰又劝道: “兵法有云,未谋胜先算败,兄长也要为了战败做打算啊。” “我听说那刘贵是怀朔高欢的旧友,高欢投奔尔朱荣后,就是刘贵多次在尔朱荣面前进言,尔朱荣才重用的高欢。” “我们宇文家和高欢有旧,和刘贵联络一下,日后也多一条路,不好吗?” 宇文洛生却有些生气,他站起来说道: “当年父兄南下的时候,不是陛下收留,也没有我们宇文家的今天。” “如果我做出如此不忠不义的行为,那日后如何去见父兄?” 宇文泰听宇文洛生提到了父兄,又忍不住说道: “当日父兄之死,也是鲜于修礼和陛下相争才造成的。” 宇文洛生说道: “别说了!身死事小,失节事大,陛下以国士待我,我也以死报之!” 宇文泰长叹一声,又说道: “兄长,我并非认为陛下必败,只是这大争之世,龙蛇并起,谁是真龙犹未可知,我们没必要将家族都押在这里啊!” 宇文洛生说道: “若是你要投尔朱荣,你自去罢了!” 宇文泰也不好再劝,只好离开宇文洛生的密室。 宇文泰忍不住想道,如果是父亲宇文肱在这里,恐怕就不会在葛荣一根绳上吊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孩童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拿着短弓正在追着一只鸟。 “阿护!” “叔父!” 这个孩童是宇文泰战死兄长宇文颢的儿子宇文护,现在才十四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 其实宇文泰和宇文护虽然差了辈分,但实际上也只差了五岁。 乱世之中,孩童都比较早熟,更不用说六镇男儿了。 “阿护你知道陛下招待使者的礼宾馆吧?” 宇文护也被扣做人质留在邺城,平日里经常带着其他勋贵家的孩子在邺城瞎逛,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对于邺城了如指掌。 他猛的点头,宇文泰说道: “我有一封信,你去礼宾馆交给一位名叫刘贵的贵人,最多人求见的那位就是,你把信给他就行了。” 宇文护连连点头,很开心的接下了这个任务。 —— 陈庆之攻克荥阳和函谷关的消息传到洛阳,再次引发了洛阳的大地震。 主持朝政的奚毅见到了落败归来的尔朱世隆,看到他丢盔弃甲的狼狈样,想要责骂却说不出话来。 当然,奚毅没办法责罚尔朱世隆,也是因为他在尔朱荣集团中的地位比较尴尬。 如果是元天穆在,恐怕直接就对着尔朱世隆执行国家和尔朱家法了。 尔朱荣对于元天穆非常尊重,也要求子侄兄弟如同对待他本人一样对待元天穆。 而元天穆的政治能力和个人修养,也让尔朱家的人都将他视作族中长辈,也甘愿被他责罚。 但是奚毅就不行了。 他虽然是尔朱荣的表弟,但是尔朱荣对他的态度也一般,让他留守洛阳,也是看中他在洛阳的人脉和关系。 所以尔朱世隆向奚毅请罪,心中未必就有认罪的想法。 而奚毅如果真的责罚了尔朱世隆,尔朱世隆这种桀骜的尔朱家子弟岂是能乖乖认罚的?到时候真的闹开来,丢脸的肯定是奚毅。 所以奚毅也只能象征性的嘴上责罚了尔朱世隆两句,接着他就只能匆忙进宫,向新皇帝元子攸报告这件事。 见到奚毅来了,元子攸非常的热情,自从河阴之变以来,群臣都畏惧尔朱荣的威势,不敢求见元子攸。 唯有奚毅经常求见皇帝,也对元子攸非常的亲善。 本来元子攸也有拉拢奚毅的心思,但是在河阴之变中也被尔朱荣给搞怕了,不敢轻易和奚毅接触。 谁知道奚毅开口就说出了一个让元子攸震惊的消息。 “陛下,虎牢关失守!” 但是元子攸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了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脱离尔朱荣彻底掌控的机会。 他立刻站起来说道: “朕要离开洛阳!” ------------ 第422章 三味帝皇城 别的皇帝听说离开洛阳,都会觉得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但是元子攸却认为这是一次机会。 原因很简单,如果留在洛阳,元子攸就在尔朱荣安排的囚笼中,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但是只要离开洛阳,那就会一片混乱,混乱中就有了和其他朝廷大臣接触的机会,就有了脱离尔朱荣掌控的机会。 特别是眼前的奚毅!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元子攸几乎是果断的主动要求离开洛阳。 听到元子攸同意离开洛阳,奚毅也松了一口气。 自从尔朱荣在河阴屠杀宗王卿贵后,其实洛阳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尔朱荣给自己留守洛阳的任务是看住元子攸,只要皇帝没事就算是完成任务。 此时元天穆领兵在济郡和邢杲作战,只要元天穆能击败邢杲,就能保护住皇帝的安全。 实在不行就带着皇帝去晋阳好了。 奚毅立刻说道: “陛下,我们立刻北渡黄河,前往河内。” 元子攸点头说道: “朕就托付给奚公了。” 奚毅有些感动,元子攸又拉着他的手说道: “国家动荡,若不是还有奚公这样的忠臣为了国家在奔波,我大魏社稷早就亡了,请奚公受朕一拜。” 奚毅连忙将元子攸拉起来,他眼睛有些红了。 尔朱荣并非对奚毅不好,留守他在洛阳,任命他为平原郡公,协助元子攸处理政务,奚毅已经是尔朱荣集团的前排人物,甚至在政治上可以排进前三。 可是奚毅也有一个重大的问题,他没有军功。 尔朱荣集团还是一个军功集团,集团内部都是以军功来论地位,你的政治地位再高,面对尔朱家这群桀骜武将也要靠边站站。 元天穆能以元姓成为尔朱荣集团的二号人物,其中也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元天穆自己就很能打。 奚毅身上没有军功,连尔朱世隆都责罚不了,也没有把握守住洛阳,只能带着皇帝逃出洛阳,去投靠在相州打仗的元天穆。 洛阳百姓已经麻了。 今年新年后才三个月时间,洛阳经历了皇帝元诩出逃,尔朱荣南下入洛,新皇帝登基杀大臣助兴,新皇帝元子攸又逃的几场大戏。 如今听说南梁册立的皇帝元颢又要杀进洛阳了,洛阳人又要迎接他们第三个皇帝。 洛阳百姓是“何其幸运”,一座城市要伺候三位皇帝! 上一次尔朱荣入洛,已经在洛阳烧杀抢掠过一番了,现在南梁的军队入洛,恐怕又要洗劫一番。 这下子洛阳百姓真的慌了,随着新皇帝元子攸出城,洛阳百姓也开始逃出洛阳城。 可是去哪里呢? 往东是战区,往北的河内地区也不安全,而且普通百姓是逃荒的,河内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口。 思来想去,想到当年元诩西逃的时候,曾经在城墙上号召百姓西行,现在反应过来的百姓们,纷纷向西而去! —— 雁门关。 苏泽几次派遣兵马,想要让防守雁门关的尔朱兆出城来战,但是尔朱兆就是不上当,死活不出城。 苏泽亲自领兵来到雁门关外,看着山上的关隘,也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 雁门关难打啊。 先秦的《吕氏春秋》就曾言,“天下九塞,雁门为首”,自从赵武灵王设置雁门关开始,这里就是中原文明抵御北方的重要屏障。 可以说雁门关在中原王朝手里,北境就安全,若是失守,北方就是漏了窟窿的破袋子,任由北方的草原帝国南下了。 北宋的北方防线崩溃,就是从杨业死守雁门,却得不到宋军支援,最后雁门告破,从此失去了主动权。 “可有破城之法?” 苏泽询问身边的筑城专家苏统,对方看着雁门关说道: “山岩峭拔,盘旋崎岖,绝顶置关,此乃天授雄关,难,难!” 雁门关的位置太刁钻了,在崎岖的山顶上,大军沿着盘旋山路而上,就要被雁门关内的守军攻击。 就算是侥幸到了山顶,也没有可以攀附攻城的地方,大型的攻城器械根本运不上去。 挖掘地道,水攻,这些方法对山上的要塞都没用。 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要塞只能用人命硬啃了,因为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在敌人内部不出问题的情况下,以苏泽手上的兵马,攻下雁门关就是痴人说梦。 而且背靠雁门关的肆州地区,也是尔朱家控制的区域,苏泽虽然已经调慕容绍宗过来了,但也只能在背后搞搞小动作。 雁门关的守将尔朱兆,虽然没什么战略头脑,但是他也是一名猛将。 又在山中转了一圈,在雁门关东北十几里的地方,苏统指着一处地方说道: “主公,这里比雁门关的位置更险要,我们可以在这里筑城对攻。” 跟在苏泽身后的韦孝宽也对筑城之术有了了解,他定睛一看,果然这个地方比雁门关的位置还要险要。 苏泽想起穿越前,自己也曾经去雁门关旅行过,他仔细查看这里的地形,和印象中的景点对上了,他猛然想来,北魏时期的雁门关,和苏泽去过的雁门关景区并不是一个地方。 苏泽去的雁门关景区,是明清新设的关口,也就是苏统指的这个地方,在旧雁门关东北十里的位置。 而尔朱兆把守的雁门关,是古雁门关,也就是赵武灵王所建造的雁门关。 对啊,自己要拦住尔朱家,不一定要攻打雁门啊,只要在雁门关外再筑一座关城,阻挡住尔朱家不就行了? 到时候再让慕容绍宗来慢慢经营,渗透肆州,想办法从后方颠覆雁门。 “筑城需要多少时日?” 苏统说道: “那要看主上需要什么样的城了?” “怎么说?” “若是要一座不破坚城,主上请给我两万人,半年可成。” “太长了,山中筑城还需要派兵保护,再有一万人筑城,怕是我也撑不住。” “那就一万人,三个月,但是此城只能御十倍之敌。” 苏泽盘算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太够,他摇头说道: “还是太长了。” 苏统说道: “那请主公另寻他法吧。” 苏泽突然说道: “可否以砖石筑城?” 这句话说完,就连韦孝宽也一惊。 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石头城,比如建康台城就是用石头筑成的,这种城墙要比土墙坚固,是上佳的筑城之法。 但是之所以不用,还是因为生产力不发达,用石头筑城耗资太大,需要民夫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听到这里,苏统激动的说道: “主公若是许我筑石头城!那我一定造一座千古坚城出来!不过需要尽发恒州百工,又要民夫十万!” 韦孝宽连忙说道: “郡公,恒州初定,若是大发徭役铸造石头城,怕是恒州不宁啊。” 苏泽挥挥手说道: “不是以石头筑城,是以砖筑城。” “砖?” 砖的使用已经很早了,苏泽穿越前的那些明清城墙,也都是以砖石建造,但是穿越以来却很少见砖头。 洛阳百姓的民居要么是木质的,要么是土质的。 城墙也是的,要么是石头的,要么是土墙。 这一点也让苏泽非常的疑惑,后来他才知道,不用砖做城墙和房屋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习俗! 南北朝并不是没有砖头,而是砖这个东西,基本上用来修建坟墓。 当时的人以为砖五行属土,地气比较重,适合用来铺路和建造地下陵寝,所以用砖来建造房屋被认为不吉利,自然也没人用砖来建造城墙了。 这个观念一直到宋以后才扭转过来,因为宋代的工程建造技术大发展,使用土木已经无法满足建造需要,而石头又太难切割搬运,最后才开始大规模使用砖块。 到了明清,无论是皇宫、民居还是城墙,都已经广泛使用砖头了。 苏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用砖可以,可以在山下将砖头烧好再用牲畜运上来,或者在山上直接建造砖窑。” 韦孝宽问道: “以砖砌城真的可靠吗?” 苏统是砌城的专家,他立刻说道: “以砖砌城自然是可行的,烧成的砖块坚硬可比石头,但是要比石头轻便,就可以用更少的人力多次运输上山。在砌城的时候也更加节省人力。” 韦孝宽点点头,搬运大石头耗费的人力是海量的,如果真的变成小块的砖头,确实要比直接搬运石头节省人工,而且工程量也更小,更加灵活方便。 苏泽对着苏统说道: “就在恒州设置砖窑,以恒州石炭来烧砖筑城。” 石炭,就是煤,恒州地区有大量的石炭资源,苏泽本来想要开采煤矿来冶铁,却发现这些煤的硫含量太高,制造的铁器太容易断裂。 而石炭用来取暖,又会产生炭毒,所以百姓也很少用石炭取暖烧饭,而是更愿意烧柴或者使用木炭。 用石炭烧砖,却正好可以将石炭利用起来,苏统也觉得非常可行,兴冲冲的去研究用砖石建造城池。 苏泽当然也有“穿越者的小妙招”,比如制作蜂窝煤之类的,只等到石炭场开设起来,也是慢慢推广石炭作为取暖的燃料。 肆州并州是尔朱家世代经营的地盘,又有山川之险。 不过争龙天下就如同下棋一样,在恒州站稳脚跟,苏泽也就有了向幽、定扩张的触角了。 东北角算是盘活了。 ------------ 第423章 新纪录诞生 棋盘上,有的棋手争夺边角,有的棋手争夺棋盘的中央位置。 陈庆之护送元颢来到了洛阳城下。 陈庆之没有着急攻打洛阳城,而是派人和城内接触。 果然陈庆之的判断是正确的,洛阳城内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开城向元颢投降。 陈庆之七千白袍军,从铚县攻至洛阳,前后作战47次,攻城32座,所向无前,战无不胜。 无论如何,这都是军事历史上的奇迹。 杨忠骑在白马上,从铜驼大街上进入洛阳城的时候,他觉得宛如做梦一样。 陈庆之完成了自己军事生涯上的奇迹,从此跻身于历史名将的范畴,而杨忠也通过这一次的北伐,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就在进城之前,元颢了解到杨忠本是六镇人,是逃难到建康后才加入陈庆之的军队后,元颢对他更加的拉拢,亲自从陈庆之那边将杨忠要了过来,担任自己的直阁将军。 直阁将军,就是宿卫的指挥官,也是最接近皇帝的军职。 虽然职位不高,但是非常的重要,杨忠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元颢又将官职不要命的发了出去,以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增邑一万户。 负责开城门的,也是苏泽老相识了,前凉州刺史,魏临淮王元彧。 当年元彧为了返回洛阳,还重金向胡太后行贿,最后才得以调回洛阳。 调回洛阳后不久,就连续遇到了动荡,在河阴之变中,尔朱荣本来也想要坑杀元彧,但是听说他在凉州的时候和苏泽相处融洽,也将凉州治理的不错,认为他是一个人才,就没有诛杀他,反而让他担任尚书仆射。 元彧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从关中回到了洛阳这个火坑,本来硬着头皮给尔朱荣当官也就算了,这会儿陈庆之又打进洛阳了! 奚毅带着新皇帝元子攸和胡太后去了河内,元彧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留守洛阳的最高官员。 元彧欲哭无泪,在洛阳公卿百官的翘首以盼下,元彧代表洛阳向陈庆之出降,才有了白马入洛的景象。 元颢这位新皇帝也很大度,当场就给元彧升了官,让他加侍中执掌门下省,直接成了新朝的宰相。 元彧则以年事已高拒绝,但是元颢坚决不肯,一定要求元彧出来做事,还要求他推荐贤才进入门下省,组建宰相班子。 元彧只能硬着头皮的接过了门下省事务,当他拿着门下省的政令去征辟大臣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曾经众人羡慕的门下省职位,已经成了烫手山芋,竟然整个洛阳都凑不到能做宰相的大臣! 元彧只觉得恍如隔世,一想到自己在凉州的安稳日子,他不由的老泪纵横。 元颢在洛阳皇宫中再次举办了一次登基典礼,接下来的朝会上,陈庆之立刻上奏,请求领兵渡过黄河,追击领着小皇帝逃窜的奚毅一行。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元颢却迟疑了起来。 元颢的迟疑也很简单,他这个北魏皇帝的正统性实在是不足。 论亲疏,他是宗室的远支,在宗室内没有什么威望。 论贤能,他的名声也很差,洛阳士人宁愿躲起来也不愿意给他当官,就是已经说明问题了。 相比之下,元子攸在洛阳名声很好。 元颢这皇帝,本来就是萧衍北伐立起来的一个傀儡,他担心的是一旦陈庆之追回了胡太后和元子攸,南梁会不会支持他们而废掉自己? 就在元颢想要找个理由阻止陈庆之继续北上的时候,元彧站出来解了围。 元彧说道: “陛下,伪帝出逃洛阳的时候,曾经命令伏波将军杨檦在黄河收集船只。如今杨檦将所有的船只都带离了洛阳,又烧毁了浮桥,我军没办法北上啊。” 群臣纷纷赞同起来,这时候又有元颢的亲信说道: “出征河内何需要陈大将军出马?只要陛下传檄河内,那些州郡自然会归降,到时候伪帝和妖后自然会送到洛阳,不用再动刀兵!” 众大臣纷纷赞同,陈庆之也无言以对。 陈庆之又说道: “今我军远来至洛阳,周遭都是不服我军的势力,若是他们知道我们的虚实,全都一起围攻洛阳,我们将何以御之!” “应该立刻向天子上书,更再派精兵来洛阳,最好将难逃的北人编练成军都送到洛阳来。” 陈庆之所说的天子自然就是萧衍了,听到陈庆之建议要向南梁请求增兵,元颢下意识又要反对。 好不容易来了洛阳,元颢自然不想要继续做萧衍的傀儡皇帝,他拉拢陈庆之杨忠,就是希望能够将他们争取到自己身边。 但是陈庆之毕竟是萧衍的近臣,元颢用高官厚禄和金银珠宝都无法收买他。 若是来了更多南梁兵马,那自己就真的一点自主性都没有了。 但是元颢也没有当面反对陈庆之,而是答应了下来,他说道: “朕会亲自向菩萨皇帝写信,请求支援的。” 只不过等到散朝之后,元颢给萧衍写信,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在信中说道: “今河南已经攻克,只有尔朱荣跋扈,臣与陈庆之将军自能擒讨。州郡新服,正须绥抚,不宜更复加兵,摇动百姓。” 然后命令亲信将信送到建康,并且让使者贿赂朱异,阻止萧衍向洛阳增兵。 接着元颢又亲自向管辖河内的沛郡王元欣写信,要求他投降自己。 在处理完了这些政务后,元颢终于彻底放纵下来,他开始日夜纵酒,不恤军国大事。 而随着元颢的南梁军队,虽然有陈庆之约束,但是也仗着功劳日益骄纵,抢劫滋扰百姓自不必说,洛阳再一次遭遇了兵灾。 —— 武德元年,武泰元年,普通六年,四月。 如今整个北方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粥。 尔朱荣按照约定,领兵从滏口陉出并州,葛荣也领兵前往滏口,准备和尔朱荣决战。 苏泽在雁门关铸新城,以慕容绍宗为恒州刺史,堵住了尔朱家北上的通道。 元天穆刚刚击退了进攻汲郡的邢杲,就惊闻陈庆之攻入洛阳,奚毅带着元子攸和胡太后向自己这边逃奔。 元天穆立刻领着军队接应奚毅,在接到了皇帝和胡太后之后,元天穆在河内聚兵准备攻打洛阳。 局势变幻莫测,曾经的并州第一军阀的尔朱家,一下子陷入到了四面皆敌的境地。 永乐城中,苏泽的臣子们欢欣鼓舞。 尔朱荣一直都是苏泽渲染的头号大敌,所以永乐城也很关注尔朱家的态势。 向北发展被苏泽堵死了,尔朱荣新立的皇帝元子攸也被赶出了洛阳,最重要的是向东发展要面临葛荣的大军,永乐城的诸臣看来,尔朱荣已经被困死了。 四月二十八日。 苏绰今天来到了兄长苏亮的府邸,自从兄弟二人分居高位之后,就很少进行私下的往来了,今天是苏亮诞子的日子,再怎么避嫌苏绰也要来看望的。 苏亮在苏泽的体系中一向低调,也很少和外臣结交。 时下的风俗,为了防止孩子早夭,一般都是在孩子到了满月后再办宴会,所以今天来看望的都是苏亮的亲人。 母子平安,妇人们自然聚集在内宅,反倒是两个大男人没了事情。 难得兄弟二人相聚,今天又是个宜人的天气,苏亮让人在院子里简单布置了一下,兄弟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起了时局。 苏绰一直都在政务系统,对于军事上并不了解,所以他向兄长请教道: “郡公为何如此重视尔朱荣?此人虽然勇悍,但不过一匹夫尔,如今并州肆州已经被困死,反倒是那陈庆之一路北伐,南朝有重振的迹象,将是未来大敌。” 苏亮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他说道: “陈庆之确实是猛将,但是洛阳是四战之地,如果南梁不补充兵马,是绝对占不住的。” “以南梁的情况,已经无法动员大军北伐了,反而是不足为虑的。” 苏绰想了想案头的悬镜司情报,也觉得兄长说的有些道理。 只是支援陈庆之的七千人北伐,建康的粮食价格就翻了一倍,若是再和钟离之战那样动员全国兵马,南梁的经济立刻就能破产。 而且随着萧衍日益沉迷于佛教,南梁开始比北朝更大规模的兴建佛寺运动,大量的钱财都被用在了这方面。 苏亮说道:“反而是尔朱荣,若是他能一举击败葛荣,那棋局就全活了。” “一举击败葛荣?不会吧?” 苏亮还是觉得兄长的看法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葛荣的战斗力不行,但是按照幕府大部分武将的看法,尔朱荣可能在局部取得突破,却不可能一下子击败葛荣。 而一旦进入消耗战的节奏,葛荣用流民军消耗尔朱荣的精兵,最后肯定是尔朱荣撑不住。 就在兄弟二人闲谈的时候,突然一群人冲入了苏亮的府中。 这其中有政务堂的吏员,也有幕府的参随。 他们向苏氏兄弟报告的都是一件事—— 四月十日,尔朱荣在滏口大败葛荣,葛荣被俘虏后诛杀! ------------ 第424章 尔朱荣大胜之后 苏绰和苏亮都尽皆失声,好半天后,报信的幕府官员这才说道: “郡公有令,西线诸州全部进入战备状态,以防尔朱家携胜势滋扰边境。” 苏绰和苏亮接过了命令,两人才算是从震惊中走了出来,相视一眼后,又陷入到了沉默了。 苏亮比弟弟苏绰更懂军事,他自认为已经高估尔朱荣了,却没想到最后还是低估了。 这是个时代是怎么了? 陈庆之七千白袍军连破三十二城,苏泽五千破十万,现在尔朱荣七千破百万? 当然,这些数据也是有水分的,比如陈庆之的三十二城,也包含了很多主动投降的小城,苏泽击败的鲜于阿胡可战之兵应该是五万人,葛荣所部能战的应该也只有二十万。 可就算是挤掉水分,这也是相当骇人的战绩了,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可以写进史书大书特书的战果了! 可是这一切却在同一年发生了! 苏绰缓缓的说道: “上天既降下郡公,为何又要降下尔朱荣啊?” 苏亮也长叹一声,他终于明白,原来最了解尔朱荣的,当真就是苏泽。 有了尔朱荣这个对手,苏泽争霸之路上又多了一道险阻。 击败葛荣,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胜利,更意味着尔朱荣的势力进入河北,收编了这支强大的六镇军。 在六镇之乱前,河北,也就是河东地区,是整个北魏最膏腴的地区,是粮食、丝绢的主要产区,同样也是文化上最发达的地区,河东士族一直掌握士林话语权,关中的士人都是被排挤的对象。 这也是遭遇了连年战乱,这才让河北地区遭遇了破坏,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旦让河北恢复元气,尔朱荣就势大难制了。 最关键的是尔朱荣还这么能打! 乱世之中,军事能力是最重要的能力。 苏绰佩服的说道: “也亏着郡公深谋远虑,力排众议攻打恒州,要不然尔朱荣真的难制了。” 苏亮也点点头,恒州在手,就可以攻略幽、燕、安、定诸州,也能够收拢一部分不愿意投靠尔朱荣的六镇势力。 要不然只靠着关中之地,是没办法和整个中原对抗的。 接着苏氏兄弟又长叹了一声,本以为天下已入囊中,却没想到横生波折。 两兄弟再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趣,苏亮辞别了妻子,直接带着行囊住进了幕府,一道道军令发出,要求和尔朱荣接壤的地区要做好防备,不能让大胜后的尔朱荣势力钻了空子。 苏绰也是直接住进了政务堂,尔朱荣大胜之后,北方的局势变成了三国争霸。 尔朱荣染指中原,手中捏着胡太后和在洛阳立的皇帝元子攸。 陈庆之占据黄河以南和洛阳地区,控制洛阳,手里有萧衍所立的元颢。 苏泽占据关中,手里有正统的小皇帝元诩。 三强中,洛阳是最不稳的,尔朱荣携大胜之势,肯定要回师攻打洛阳。 苏绰也接到了苏泽的命令,向洛阳派出使者,提议联合洛阳抗击尔朱荣。 除了洛阳陈庆之这一方势力外,棋局的胜负手也在棋盘的边角地区。 增兵恒州也是必然的,苏绰忙着建设运输线路,向恒州调拨转运粮食,支持苏泽在恒州站稳脚跟。 苏绰也庆幸苏泽在滏口大胜之前夺下了恒州,现在定州的杜洛周和幽州的韩楼肯定都很惶恐,苏泽也有了招降他们的可能性。 永乐城的官僚机器开始迅速运转起来,远在恒州的苏泽又连续下达了几个重要的人事调整。 首先是前线,如今潼关以东的河东郡(郡治弘农)也已经在苏泽的势力范围内,苏泽将弘农划归华州,华州刺史于谨移镇弘农。 河东郡虽然在潼关以东,但也是关中版块的一部分。 此外苏泽亲自选址,在雁门筑砖城完毕的苏统立刻南下,在河东郡建造新城,名曰玉璧城,修建这座城池来阻挡并州势力南下。 苏泽又将稳重的羊侃调任雍州刺史,让最近一直在秦州治理民政还不错的侯景调回梁州担任刺史,并给了侯景在梁州临机专断的符节。 慕容绍宗已经抵达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恒州,苏泽又将政务堂的高徽调来了恒州,命令高徽和苏节分别出使定州杜洛周和幽州韩楼。 政务堂下令地方劝农课桑,等到春耕结束折冲府立刻开始聚兵,紧张的备战氛围随着郡公府这台战争机器,疯狂的开动了起来。 —— 四月十日,尔朱荣在滏口正面击溃了葛荣后,葛荣兵败被俘,尔朱荣甚至都没有见一见葛荣,直接对属下说了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就下令诛杀了葛荣。 尔朱荣在击败了葛荣所部之后,并没有立刻接受叛军的投降,而是下令让他们放下武器各自逃亡。 这倒不是尔朱荣心软,而是他这点兵马,根本无法控制这么多的降卒,还不如直接放他们逃跑。 在休整了两天之后,尔朱荣再次命令全军拿上了武器,开始追击溃逃的葛荣残部。 宇文洛生所在的部队也是其中一支。 宇文洛生是经历了两日前的那场大败的,尔朱荣的具甲骑兵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曾经骄傲的六镇男儿,在尔朱荣的铁骑面前,也不过是待宰羔羊。 一向以勇武而自信的宇文洛生,感觉到了更加恐怖的存在,他的精气神都被打没了。 如果不是弟弟宇文泰拉着他从战场上撤回来,宇文洛生就和葛荣一起被俘了。 葛荣一死,宇文洛生这个六镇出身的渔阳王,就成了葛荣残部中威望最高的人,不少部队都聚集到了宇文洛生的身边,跟着他一起逃跑。 宇文泰向宇文洛生建议,只带着本部兵马逃回邺城,不要带着这些投靠的六镇兵马一起跑,到了邺城之后再依靠城池来抵挡尔朱荣。 但是宇文洛生没有听从自己弟弟的建议,依然收留沿途的六镇残部,大大拖慢了逃跑的速度。 等到战败后第四天的时候,宇文泰一觉醒来,再次看到了那令人恐惧的铁骑。 六镇残部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当头戴鬼面具的武将领着骑兵杀上来的时候,整个军队都溃败了。 宇文洛生已经茫然了,他被手下叛徒抓住,送到了那个鬼面武将面前,坠马受伤的宇文泰也同样被送到了那名武将面前。 “宇文郎?阿泰?” 宇文泰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他抬起头,只看到这名武将除掉鬼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来人正是宇文泰的六镇旧人高欢。 “高郎!” 宇文泰有些激动起来,高欢和自己兄弟还是有旧的,能被高欢俘虏,那就多了一条生路。 宇文洛生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对于高欢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茫然的看着地面。 高欢这一路上俘虏过很多叛军将领,不少都是宇文洛生这幅样子,原因无他,正面被尔朱荣击败后造成的心理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就如同白道城上的草原人见到苏泽击败鲜于阿胡的神威后,都跪下来称呼天可汗一样。 这样离谱的胜利,是可以将一个人的战争观乃至于人生观全部击碎的。 高欢唯一庆幸的地方,就是自己早早的看出葛荣不堪大用,投奔了尔朱荣,要不然现在落魄的就是他了。 面对宇文兄弟,高欢在短暂的热情过后,对着两人说道: “军令在身,两位还是先入俘虏营,等到了大将军面前,贺六浑一定会为二位求情!” 尔朱荣在短暂的放过叛军后,像是追逐受伤的野兽一样,不断衔尾追击。 投降的士兵尔朱荣也只挑选其中的精锐收入军中,老弱病残的士兵一概没收武器,让他们自生自灭。 就这样,尔朱荣一路放一路打,等到了邺城的时候,葛荣的百万大军已经灰飞烟灭,葛荣麾下的重要将领,死的死降的降,被尔朱荣一网打尽。 邺城投降毫无悬念,尔朱荣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葛荣的皇宫,宣布在葛荣的皇宫中召开军议。 高欢喜滋滋的住进了邺城的府邸中,这是他当年在邺城的旧宅,被尔朱荣大方的赏赐给了他。 这一次釜口之战中,高欢表现亮眼,立下的军功仅次于贺拔兄弟,在后面追击的时候,高欢靠着自己曾经在葛荣军中,熟悉葛荣麾下将领的优势,取得了比贺拔兄弟更大的战果。 这次论功行赏,高欢肯定能更进一步,他的同伴们都齐聚在府上为他庆贺。 回忆起当年在邺城的岁月,众人感慨万千,也多亏了高欢审时度势,要不然今天战败的就是他们了。 司马子如突然说道: “贺六浑,宇文兄弟要如何处置?” 高欢手中的酒杯停了下来,窦泰还记得当年武川人开城投降的仇,愤愤不平的说道: “当年我们落难的时候,宇文兄弟也没有帮我们,凭什么要帮他们求情?” 就连老实人尉景都连连点头,六镇说起来对外是是一个整体,实际上武川人和怀朔人的争斗还是很激烈的。 高欢沉吟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小团队的唯一谋士司马子如说道: “高将军,贺拔兄弟和宇文兄弟一向亲厚,他们一定会为宇文洛生求情的,不如静观其变。” ------------ 第425章 不在乎 贺拔家和宇文家是世交,听说了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兄弟被俘后,贺拔兄弟就立刻找上了尔朱荣,他们狠狠的夸了一顿宇文洛生,请求尔朱荣宽恕他的罪行,将他招募到麾下。 尔朱荣未置可否,等到贺拔兄弟走后,又喊来了高欢。 尔朱荣端坐在葛荣的御座上,釜口之战后,尔朱荣在整个集团内的威望更上一层楼,高欢都感觉自己被一头猛兽注视着,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差池。 “宇文洛生是你抓的,如何处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高欢小心翼翼的盘算着,他不明白尔朱荣的心思,试探性的说道: “宇文兄弟在六镇人中威望颇隆。” 听到这句话之后,尔朱荣似乎有些不悦的说道: “贺拔兄弟刚刚来过了,就是来给宇文洛生求情的,贺六浑,你也是六镇人,你怎么看?” 这下子高欢大概明白尔朱荣的心思,他立刻说道: “臣觉得,为了收拢叛军中的六镇军心,应该留着宇文洛生。” 高欢说完就低下头,但是他依然在感受大殿中的气氛。 高欢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尔朱荣麾下,最大的势力自然就是一群尔朱家的嫡系势力。 除此之外,也有尔朱荣这些年来整编收拢的六镇人。 六镇人中,自然也分出了武川派和怀朔派。 武川派的领头羊自然就是贺拔三兄弟,三兄弟都是猛将,也得到尔朱荣的重用,贺拔度拔又是当年袭杀卫可孤的忠义之士,在六镇人威望很高。 宇文肱是贺拔度拔的战友,也都是武川人,宇文洛生如果也加入尔朱荣麾下,那武川派就彻底压在怀朔人头上了。 这也是司马子如提醒高欢的。 所以高欢一见尔朱荣,就说明宇文洛生在叛军中的威望。 高欢继续说道: “大将军,宇文洛生在葛荣军中内部威望颇高,臣俘虏他的时候,还有数百近卫愿意为他效死,如果不是他主动投降,怕是还要一番血战。” “不如饶了宇文洛生一命,也好收拢六镇人心。” 高欢对尔朱荣的性格已经很了解了。 世人都说尔朱荣桀骜,但是高欢清楚,尔朱荣并不是桀骜。 尔朱荣只是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这天下唯一能入他目的,也就是他那两个结义兄弟了。 尔朱荣并非是不爱才,但是前提是这个人才是尔朱荣需要的。 一旦这个人才妨碍到他的计划,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死。 因为尔朱荣不在乎。 葛荣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尔朱荣不在乎你河北叛军的想法,葛荣投降也就杀了,剩下的河北叛军如果因为葛荣被杀再次反叛,那就重新镇压了再说! 当高欢不断的说明宇文洛生在武川人当中的威望,尔朱荣就更动了杀心。 “知道了,你和宇文洛生有旧吧,这几日你多去探望探望他吧。” “唯。” —— 尔朱荣并没有虐待宇文兄弟,反而对他们颇为优待,每日在监牢中都有不少尔朱荣麾下的武川旧人来探望,就连贺拔兄弟都来了好几次。 贺拔兄弟不停的劝说宇文洛生加入尔朱荣麾下,又讲了尔朱荣不少的事迹。 宇文洛生总算是从精神冲击中恢复了过来,他已经接受了葛荣被杀的结果,也逐渐接受了贺拔兄弟的劝说,若是尔朱荣真的招降他,他也愿意归降尔朱荣。 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六镇人来说,都无法拒绝尔朱荣这样的主公。 宇文泰和宇文洛生关在一起,但是看到兄长逐渐恢复了起来,宇文泰却愁容满面。 见到宇文泰这幅样子,宇文洛生说道:“黑獭,贺拔兄弟已经说了,日后能继续在大将军麾下效力,也不算辱没了父兄相传的一身武艺,你为何还在发愁啊?” 宇文泰叹息说道: “我担心的是兄长您啊。” “?” “贺拔兄弟越是夸赞兄长,兄长就越是危险。” 宇文洛生实在是没有什么政治天赋,不明白弟弟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狱卒又来通报,高欢也带着酒肉来探望宇文洛生兄弟了。 宇文洛生非常的高兴,高欢放下酒肉后,对着宇文洛生说道: “宇文郎,昨日我也在大将军面前替你美言了几句,又说起宇文伯父的旧事,大将军也夸赞你们父子的勇毅。” 听到这里,宇文洛生感激的说道: “多谢高郎相助!”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叙旧,说起了六镇许多旧事,又生出不少的感慨,但是宇文泰却一言不发的坐在边上,也不和高欢搭话。 可是等到高欢离开后,宇文泰突然哭出来说道: “兄长,高欢要害您啊!” 宇文洛生惊讶的说道: “当日若不是贺六浑,我等已经死在战场了,今日他又在尔朱将军面前为我兄弟说话,为何要这么说?” 宇文泰说道: “贺拔兄弟夸赞兄长,那是贺拔家和我们宇文家有旧,高欢一个怀朔人也夸赞兄长,这就是捧杀兄长。尔朱将军要收编六镇军心,又怎么能容得下兄长?” 宇文洛生的说道: “黑獭,贺六浑非是这样的人啊。” 宇文泰叹息说道:“人是会变的,当年高欢在陛下麾下的时候,兄长也未曾与他恩情。” 宇文洛生将信将疑,但是如今他人在牢狱中,也只能等着尔朱荣的裁决了。 宇文泰果然是一语成谶,等到傍晚的时候,就有尔朱荣身边的亲卫来牢房传来军令,尔朱荣下令诛杀宇文洛生! 宇文洛生如遭雷殛,但是亲卫又传来另外一道军令,赦免宇文洛生的弟弟宇文泰,宇文一族的其他子弟也不受牵连。 宇文洛生恢复了过来,他面对哭泣着向自己叩首的宇文泰说道: “悔不该当时不听黑獭之言,宇文家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些,宇文洛生倒是也不负六镇豪杰之名,坦然跟随使者走出监牢,慨然就戮。 宇文泰在监牢中嚎哭了半日,一直到了狱卒将他送出监牢,宇文泰这才擦干了眼泪。 自六镇之乱后,曾经人丁兴旺的宇文家,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了。 长兄宇文颢保护父亲战死,父亲宇文肱和二兄宇文连也战死,宇文洛生被尔朱荣处死,想到这里,宇文泰又是悲从中来。 这时候宇文泰见到了身穿孝服的宇文护,只见到宇文护小脸上也站满了泪痕,但是见到宇文泰还是装出一副坚毅的样子。 宇文泰看着这个侄子,拉着他的手说道: “阿护,宇文家就剩下你我了。” 宇文护也彷佛一夜之间长大,他反过来安慰宇文泰说道: “幺叔,只要宇文家血脉未绝,父祖的血就不会白流!” 宇文泰听到侄子这么说,也连忙振作起来,他对着宇文护说道: “带我去贺拔兄弟府上,我要请求大将军容我收敛兄长尸骨,为兄长在邺城守孝。” —— 带着皇帝和胡太后逃难途的奚毅,接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尔朱荣击败了葛荣,已经进军邺城,河北已经是囊中之物。 坏消息是元天穆在汲郡被邢杲夜袭营地,军中又传出洛阳已经丢失的流言,元天穆大败,也已经逃回了河内,马上就要和奚毅会师了。 在逃亡途中,奚毅倒是和皇帝元子攸的关系不错,奚毅拿着这两个消息和元子攸商议。 这一胜一败两个消息,元子攸都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这倒是让奚毅有些敬佩这位小皇帝,没想到这位仓促立的皇帝,竟然还真有一丝皇者的风范。 “陛下,如今河内各方立场不明,我们何去何从,请陛下定夺。” “奚公,朕不懂这些,大将军出征前将朕托付给您,您一定能护朕的安全,全听您的就是了。” 奚毅又生出对元子攸的好感,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绕过河内那些实力派,直接找元天穆汇合,再等待尔朱荣那边的命令。 而此时,南梁儿皇帝元颢洛阳城中派出的使者们,也来到了河内地区。 这些使者都是元颢的近臣,一向嚣张跋扈,到了河内也是敲诈地方。 其中河内地区最大的一股势力,是沛郡王元欣。 元欣在迎接了洛阳时候后,询问手下:“元颢身为元子攸的堂兄弟,如果他做皇帝也勉强能算社稷不移。我观察当今时局,认为不如先投靠元颢,你们觉得怎么样?” 在座之人闻言全都大惊失色。 元欣手下的属臣,河东崔氏的崔光韶立刻表示反对: “元颢是依靠南梁起家的,我们投靠他就等于跟从了贼臣乱子!如果大王一定要投靠元颢,请恕我等不能跟从!” 崔氏在河内地区势力很深,元欣也不敢冒着手下的反对去投靠元颢,只能先囚禁了元颢的使者。 等到了尔朱荣一战而灭葛荣的消息传来,元欣这才庆幸自己听从手下,没有投靠洛阳朝廷。 他立刻斩杀了元颢的使者,表示和洛阳朝廷势不两立。 在邺城的尔朱荣也得知了元天穆在汲郡兵败的消息,派遣高欢带领两千骑兵南下支援元天穆,再攻汲郡。 ------------ 第426章 儿女家事 地方大员在调任之前,都要先前往永乐城述职,本来这项工作是苏泽亲自主持的。 不过现在苏泽远在恒州,就由政务堂召集,联合郡公府幕府,进行了一次例行的问对。 这一次的问对侯景的表现好多了,对于自己就任秦州刺史任上的事情都一一做了回答,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都挑不出问题。 对于侯景的成长,政务堂的诸位宰执们都啧啧称奇,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只有侯景知道,这段日子他在内宅被妻子李氏劝着读了多少书,每天处理多少的案牍公文,才有今天这个结果。 “将军回来了!” 在侯景府上,他依然按照军旅中的习惯,让下人称呼他为将军,随着李氏女陪嫁的侍女也都沿用这个称呼。 放下手里的书,李氏女摸了摸肚子,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刚到秦州不久,李氏女就怀孕了。 陈留公主听说了李氏女怀孕,将伺候自己怀孕的女医官(【妙手回春的妇科圣手】)派到了秦州,帮助李氏女安了胎,这次侯景回来述职的时候,李氏女的胎象已经稳固,在女医官的陪同下一起返回了永乐城。 侯景回到内宅,先是抱着妻子的肚子听了一会儿,这才得意的说道: “今日问对,宰执们都没挑出刺来,这都是娘子的功劳!” 侯景能够成长这么快,确实是李氏女的功劳。 侯景不过是一个六镇基层的武将出身,也是搞不懂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的。 李氏女的父亲李构虽然做的官也不大,但是陇西李氏是关西望族,家中从政者甚多,对于官场的规则了如指掌,在李氏女的帮助下,侯景很快掌握了州府的运作规则。 除此之外,陇西李氏还派遣了不少年轻子弟在刺史府效力,再加上秦州本地豪族的势力本来就被莫折天生削弱得差不多了,侯景才能这么快掌握局面。 除此之外,李氏女还经常陪着侯景读书。 而且李氏女开的书单也很有实用性,都是从侯景的兴趣入手,除了军事类的书籍之外,剩下的就是《史记》之类的史书,倒是没有让侯景一下子去读那些饶人的经学书籍。 李氏女微笑着看着丈夫,她突然说道: “郎君,今日我阿爷来过了,想让我回家安胎,就不随你去梁州了。” “什么?殿下不是同意你随着我吗?” 李氏女微笑着说道: “此一时彼试一试啊,秦州是什么位置?就在关西腹心,距离永乐城也近,但是梁州山高水远,我若是和郎君一起去梁州,又如何让郡公府心安?” 侯景不愿意和妻子分离,嘟嘟囔囔的说道: “郡公和殿下才不会不放心呢。” 李氏女抱着他说道: “郡公和殿下肯定放心郎君,可永乐城中还有其他人,若是他们离间郎君怎么办?” “再说了,我回娘家养胎,郎君有什么不安心的?” “郎君倒是要想想,为什么郡公让你去梁州,给咱们孩子挣份家业回来。” 侯景听到这里,立刻激动的说道: “郡公让我去梁州,自然是嫌弃羊刺史太软!是要给蜀中一些颜色瞧瞧!” 自从陈庆之北伐后,南梁的益州刺史萧纪开始不安分起来。 侯景当年还在益州的时候,萧衍将自己的堂弟萧伟召回了建康,派遣自己的儿子萧纪担任益州刺史。 萧纪刚入蜀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青年,益州的事务都是交给萧衍委派的辅佐官吏来处理,那时候萧伟刚刚被侯景击败过,所以益州非常的安分。 可随着萧纪逐渐长大,开始不断地和辅政的官员争夺权力,也就开始不断的在边境搞事情。 羊侃担任梁州刺史的时候,秉承着不轻易开边衅的想法,对于萧纪的挑衅非常的忍让。 这一次陈庆之北伐后,萧纪就更来劲了,甚至派遣军队攻打汉中重镇南中城,也就是当年侯景大败萧伟的那座城,虽然被羊侃领兵支援击溃,但是也被萧纪俘获了百姓一千户返回了益州。 侯景和羊侃合作共事多年,对羊侃还是很尊重的,他说道: “羊刺史是君子,对付南梁这帮小人,用君子的方法是没用的。” 李氏女微笑说道: “郎君都知道去梁州是打仗的,那还忍心要带着我去奔波?” 侯景知道这是妻子在安慰自己,不过妻子说的也有道理,反正永乐城中也有李氏的娘家人,留在这里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侯景说道: “等我大捷之后!再求郡公将你接过来!” —— 同样返回永乐城述职的还有于谨。 于谨还是华州刺史,但是上次苏泽去洛阳,沿途占领了河东郡,这一次苏泽将河东郡也归入了华州,于谨的担子变得更重了。 河东郡虽然是在关东,但却和关中的关防是一体的,拥有河东郡的关中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四塞之地,没有河东郡的关中就是囚笼。 河东郡,是苏泽在洛阳之乱中,除了小皇帝之外最大的收获。 除了弘农之外,正在建造浮桥的蒲津渡,和永乐城隔岸相对的龙门渡,以及正在筑城防御并州的玉璧城,全部都在河东郡的治下。 可以说,河东郡是苏泽出关中的战略支点,占据河东,苏泽面对尔朱荣的并州集团和陈庆之的洛阳集团才有战略主动。 苏泽将华州的治城从华阴迁往了弘农,也就是因为河东郡干系重大,必须要牢牢掌控在手里。 对于谨,政务堂的态度和对待侯景就不同了。 于谨一向老成持重,所以没人担心他会惹出什么事情来,苏泽也给永乐城送来了口信,满足于谨的一切要求。 还是苏绰温言说道: “于刺史,郡公说了,会支持你的所有要求。” 于谨思考了一下说道: “政务上我需要一名副手。” 苏绰点头,河东郡是新归附地区,也不是那么稳妥的,于谨需要助手也是正常的。 于谨环视了一圈说道: “我要检校郎王思政,检校郎苏闻(【风闻言事的酷吏】)和检校郎苏人杰(【断案如神的司法吏】)。” 苏绰有些迟疑的说道: “检校郎之任不在政务堂,在郡公的手上,政务堂不敢自专,上报郡公后再给于刺史答复。” 于谨微微点头,他接着说道: “我还要狄干和斛律金,让他们做我的骑兵督。” 这时候负责军务的苏亮果断的说道: “这个没问题,此二人今日就在于刺史帐下效力,只要向郡公上报一下就行了。” 于谨拱手说道: “于谨没有问题了。” 苏泽将河东郡交给于谨也是有考量的。 潼关守将李申,蒲津渡守将郭全,这些都是李崇的旧部。 没办法,守城这东西是个技术活儿。 这就如同一家工厂转让了生产线,技术骨干往往还要高薪聘请留用的,古代作战很多将领献城投降后,依然让他们继续守着旧城。 城池哪里是薄弱的,哪里是坚固的,附近那些地方是水源地,地方上的民心归向,这些东西都是守将要考虑的东西。 在李申和郭全投降后,苏泽给他们加官进爵,派遣自己麾下的部队进入潼关和蒲津渡,但是依然保留了二人的职位。 于谨是李崇之子李世哲的女婿,这些李家旧部很容易被他所用,至少不会在他的治下闹出什么乱子。 于谨结束了堂议回到了家中,妻子李蕤娘立刻抱着一岁多的女儿过来。 于谨就任华州的时候没有带上妻子,女儿从出生后就没有见过父亲,睁着眼睛看着父亲露出欢喜的神色。 相比之下,于谨五岁的儿子就有些拘谨了,于谨人如其名,在家中也是严肃方正的,每次回来都要考较儿子。 放下女儿,李蕤娘又闲谈起了最近的家事。 “叔父最近也搬来永乐城了,前几日和阿爷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李蕤娘的叔父就是李神轨了,北中城战后就跑来了关中,被苏泽拜以高官厚禄养了起来。 但是李神轨却不安分,前几日又要向政务堂为子弟旧部求官,甚至还找到了李世哲头上。 李世哲当年也是个不安分的人,但是从入了河州之后就本分多了,一直以来都谨守家业,家中子弟也都跟着于谨在混,根本不想要帮着李神轨,两人大吵一架后闹掰了。 “阿爷说了,若是叔父求到郎君,千万别答应。” 于谨总算是露出一丝笑容,在他看来李神轨也没那么愚蠢,他求的也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职位,而政务堂也不是完全回绝他,只是说要按照程序走,还将他推荐的士子也送入了崇文阁。 李神轨大概是为了显示存在感,希望苏郡公不要忘记他的功劳罢了。 “阿爷又派人说,又有人想要给珺儿订婚。” 珺儿就是于谨一岁多的小女儿,世家大族往往联姻很早,订娃娃亲也是正常的操作。 于谨的嫡女自然是很多人惦记,于谨却摇头说道: “珺儿的婚事怕是我们做不了主。” “啊?郎君说的是郡公的世子?” 于谨点点头。 ------------ 第427章 两路使者 李蕤娘却露出担忧的表情说道: “若是郡公真的要联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开国功臣和皇室联姻是必然的,于谨的资历功劳都适合,女儿又和苏泽的长子年岁相当。 但是和皇室联姻也是有利有弊,最大的弊端自然是日后卷入的皇位继承问题漩涡。 不过还没到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于谨交代完妻子后,迅速前往弘农上任去了。 —— 幽州,蓟县。 高归义包抓着裹着住的节仗,万俟丑奴领着百人精锐骑兵一路开道,在苏泽战胜鲜于阿胡后,一行人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幽州。 高归义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在蓟县城外扎营,等到进城打探消息的陈崇归来,使团众人聚集在营火下商议。 陈崇卸下乔庄说道:“韩楼麾下大概有数万人马,接管了幽州武库,甲胄俱全。” 这个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幽州这个地方,最大的依仗就是甲胄和战马,加上慷慨悲歌的燕赵之士,造就了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 但是幽州这个地方又有一个倒霉的地方,距离中原太近,所以往往没办法成为真龙,最后只能成为为王前驱的地方诸侯。 三国时期的公孙瓒如此,隋末的罗艺也如此,如今割据幽州的韩楼也隐约有这个感觉。 陈崇又说道: “除了韩楼本部兵马之外,他麾下还有一支两千人的铁甲骑,骑兵督名叫彭乐,原是杜洛周的部将,后来觉得杜洛周不能成事,就转而投奔了韩楼。” “这支铁甲骑据说是追随破六韩拔陵起兵的六镇老卒了,彭乐据说也是一名猛将,不可小觑。” 一直沉默的万俟丑奴突然说道: “这彭乐可是虬发长髯,擅长骑射的武将?” 陈崇点点头,万俟丑奴说道: “这就对了,我也说听着耳熟,那彭乐应该是高平人,当年曾经和我一起在胡琛麾下效力,后来于郡守擒拿了胡琛后,彭乐就北上投奔了破六韩拔陵,没想到如今到了幽州。” 众人也只能感慨乱世中的人的命运之神奇。 在场众人中,高归义是渤海高氏在河州的分支子弟,随着父亲高徽加入苏泽麾下,作为使节出使各方。 万俟丑奴本来是高平郡叛将胡琛的部众,最后投降了苏泽,立下军功成为骑兵校尉,又作为亲随跟随独孤信去了五原城,后来随着苏泽打了恒州。 陈崇本来是武川人,一路跟着独孤信来到永乐城投了苏泽。 三人可以说是天南海北,现在都在苏泽麾下效力。 而高平郡的彭乐,却成了幽州军阀韩楼麾下大将。 高归义说道: “万俟校尉,你能说服那彭乐降于郡公吗?” 万俟丑奴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和那彭乐确实有旧,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如今他是什么立场。” 高归义倒是乐观的说道:“郡公需要的是幽州保持中立,只要韩楼愿意对陛下称臣,郡公也不吝啬官职赏赐,剩下的就等郡公解决了定州再说。” 高归义又对万俟丑奴说道: “彭乐是杜洛周的旧部,他肯定是最不愿意韩楼和杜洛周合流的,你和他都是高平乡党,只要向他说明利害关系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彭乐自己也会考量。” 万俟丑奴点点头说道:“这个容易。” 高归义说道: “明日就亮出旌节,只要郡公在攻伐定州的时候,幽州能保持中立,我们就完成任务了。” 众人纷纷称是,修整了一夜后,高归义骑在马上,高高举起旌节,在众人的护卫下进入了蓟县城。 韩楼倒是对于高归义一行人非常的重视,甚至允许他的百骑进城,又将高归义一行人安置在幽州都督府边上的官署中,还派出亲信陪同高归义。 可奇怪的是,韩楼却没有和高归义谈判,始终不曾召见高归义一行。 高归义在官署住了一日,也意识到局势有些变化,再次派遣陈崇和万俟丑奴去打探情况。 韩楼也没有限制高归义使团的活动,很快陈崇就带回来消息,原来不仅仅是苏泽派遣了使团来到幽州,尔朱荣也派遣了自己的堂弟尔朱仲远为使者,几天前就已经抵达了蓟县。 —— 在滏口大胜后,尔朱荣也面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本部兵马实在是太少了。 这也是在击溃了葛荣之后,尔朱荣没有立刻接受葛荣残部投降,而是让他们各自逃窜,再派遣诸将追击的原因。 当然,乱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合格兵员,冀、定、瀛三州本来就是北魏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加上迁来的六镇遗民,河北本地的兵源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邺城外的军营中,尔朱荣一再拔高参军的标准,依然有大量壮丁报名参军。 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尔朱荣手下的武将和苏泽相比差距不大,但是能够治理民政的人才奇缺。 唯一能够独当一面的文武全才就是元天穆了,也被尔朱荣留在了洛阳。 这其实也是尔朱荣自己酿成的苦果。 河阴之变后,洛阳公卿纷纷出逃,就是留在洛阳的,也都是被尔朱荣强迫出来做官的,心中也是万分不情愿的。 尔朱家族在秀荣是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战士,但是尔朱家却没有攒下什么处理政务的人才。 甚至连并州本地的士族,都不愿意支持尔朱荣。 比如被尔朱荣在河阴杀死的王遵业兄弟,他们是太原王氏在洛阳的招牌人物,王遵业兄弟被杀之后,太原王氏虽然在尔朱荣的强迫下让一些子弟出仕,但实际上却是出工不出力。 对于这些,尔朱荣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总不能拿着刀逼迫这些士族为自己效力吧? 地方上的事情还好办,实在不行就维持原状,让地方上自己治理。 但是到了尔朱荣集团的高层,就实在是没有人手可以用了。 如今尔朱荣麾下,唯一能算是文臣的,也就是刘贵等寥寥数人了。 要不然尔朱荣也不会让自己的堂弟尔朱仲远出使幽州。 尔朱仲远虽然打仗还可以,但是天性残暴不仁,在洛阳的时候,还因为残害百姓横行不法,被尔朱荣亲自用鞭子惩罚过,可到了用人的时候,尔朱荣也只能派遣这个本家堂弟才放心。 击败葛荣是辉煌的大胜,但是大胜之后摆在尔朱荣面前的事情更多。 首先是冀州的问题,尔朱荣领兵入邺城,冀州各方归顺,但是要接管整个冀州还需要时间。 此外瀛洲、相州的叛军也需要清剿,齐州青州的官绅需要安抚,兖州徐州这些被南梁占去的土地需要争夺。 尔朱荣有心北上和苏泽争夺幽州定州,可是各种河北各种纷至沓来的事务让他根本无力招架,只能派遣使者前往杜洛周和韩楼所部,试图用怀柔的手段招降他们。 —— 蓟县,韩楼在一众六镇叛军中算是非常低调的存在。 葛荣和鲜于修礼火并的时候,他保持了中立,在葛荣掌权后出奔幽州,夺取了幽州的政权。 葛荣称帝后,韩楼也送上投名状,被葛荣封为燕王。 面对苏泽和尔朱荣派来的两拨使者,韩楼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尔朱荣七千击百万,苏泽五千破十万,韩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修来的福分,能让这两大杀神一西一南伺候自己。 韩楼喊来了自己倚重的部将彭乐来商议。 彭乐见到韩楼后,开门见山的说道:“燕王,这尔朱仲远来到蓟县后,公然向您索要财物女人,在城内横行霸道,反观关中苏公的使者,在蓟县安分守己,从不惹事。” 韩楼点点头,彭乐说的是实情,尔朱家的子弟一向跋扈惯了,在尔朱荣身边的时候,尚且有尔朱荣的军法限制,不敢太过于嚣张。 这次尔朱荣在冀州大胜,尔朱家的子弟更是傲上天去了,这尔朱仲远出使的时候,公然羞辱韩楼,要求他牵羊出城投降,并恐吓韩楼如果不投降,那葛荣就是他的下场。 韩楼又说道:“可这尔朱氏兵锋正盛,我韩楼一人荣辱是小,可若是连累帐下弟兄们可要如何?” 彭乐其实大概也明白了韩楼的想法。 他更倾向于向苏泽投降,但是又害怕被尔朱荣报复。 要知道幽州和冀州之间只隔了一个瀛洲,瀛洲的大半也已经落入到了尔朱荣的手里。 但是苏泽控制的恒州,和幽州之间还隔着一个定州,苏泽想要支援自己也来不及。 如果惹怒了尔朱荣,真的和尔朱仲远说的那样,被尔朱荣杀上门来,韩楼可不觉得自己比葛荣的百万大军更有实力。 彭乐明确了韩楼的心意,他趁热打铁说道: “燕王,尔朱荣势大,但是天下纷乱,幽州仅仅是偏安之地,他怎么可能亲率大军来征讨呢?” “又听说草原各部已经尊那苏郡公为天可汗,虽然我们与恒州相隔定州,但是从六镇走也可以支援我们啊。” “苏郡公对待降将从不滥杀,对有功之人也不吝啬奖励,又有天子大义在手,总比投靠尔朱家这个弑杀之辈强吧?” ------------ 第428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尔朱仲远下榻在距离高归义使团不远的地方,这座宅子本来是幽州某个豪族的祖产,如今这家传承了三代的蓟县豪族已经烟消云散,空出来的宅子被打扫了出来,作为安置尔朱仲远使团的迎宾馆。 尔朱仲远来了蓟县后,向韩楼要钱要女人,他推开了伺候了一夜的姬妾,这两个幽州的士族女长相身材确实带劲,只是一整夜哭哭啼啼的让人有些败兴。 尔朱仲远刚刚梳洗完毕,就听到手下匆忙过来报告。 “将军!那韩楼狗贼还招待了关中的使者!” 听到这个消息,尔朱仲远勃然大怒道: “难怪本来这韩楼已经答应投降,这几日又拖延起来,原来是找到了新的下家!” 跟随尔朱仲远来使的都是他的亲信,众人也都愤怒起来,觉得是韩楼耍了自己。 只是他们没有想过自从入了蓟县,他们这行人是多么的嚣张跋扈,又是如何得罪韩楼的。 尔朱仲远踢翻了洗漱的木盆道:“着甲!这韩楼是给脸不要脸,那就杀进他的官署,让他诛杀关中的使者,向大将军献上降表!” 尔朱仲远虽然跋扈,但是也不是纯傻。 他带入城的手下有一百多人,都是尔朱家的百战精锐。 他居住的府邸距离韩楼的府邸不远,如果这一百多人骤然发难,还真的能攻下韩楼的府邸。 到时候再去擒杀了关中派来的使者,这时候韩楼就只能向尔朱荣投降了。 尔朱仲远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只是他算漏了一件事。 当日午后,尔朱仲远穿上铠甲,诛杀了韩楼派来伺候他们的官员,紧接着领着一百多甲胄俱全的手下,直扑韩楼的官邸。 而韩楼此时正在府中和高归义议事,听到了尔朱仲远起兵的消息,韩楼也吓的面无血色。 当日尔朱仲远入城的时候,彭乐就劝说韩楼,将尔朱仲远的随从安置在城外。 但当时韩楼被尔朱仲远的气势所慑,不敢违逆尔朱仲远进城居住的要求,还是放他们一行人进了城。 只是没想到尔朱仲远竟然如此大胆,直接在韩楼的老巢起兵攻打他的官邸。 但是让韩楼更没想到的,是尔朱仲远这一百甲士非常的精锐,几波派去拦截他的部队都被击溃,已经快要冲到他的官邸前了! 韩楼这才想起来,尔朱仲远这一百士兵,就是尔朱荣七千破百万的精兵。 “高使,我们还是出城吧。” 韩楼进退失据,已经准备逃命了,高归义则已经冷静下来,他说道: “大王,不能逃。” “有府邸保护,尔朱仲远一时半刻还攻不下来,四方将领肯定要来救。若是大王离开府邸逃命,则城内守军士气崩溃,大王又要如何逃过尔朱仲远的追杀?” 韩楼被高归义一席话给劝说住了,他好歹也是从乱世中厮杀出来的,恢复了本色之后,亲自布置府内的守军分别把守府邸要害的地方,做好防御的准备。 尔朱仲远敢于在韩楼的老巢起兵,他指挥打仗还是几把刷子的,赶来支援韩楼的几股军队,都被尔朱仲远轻易击溃,眼看着就要杀到韩楼府邸前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队人马杀出,领兵的将领只穿了半套铠甲,满身酒气的挡在了尔朱仲远面前。 来的人正是彭乐,他本来在府中和万俟丑奴饮酒,听说了尔朱仲远突然起兵攻打韩楼的府邸,还没得急穿上全套甲胄就冲过来保护韩楼。 彭乐怒发冲冠,对着尔朱仲远骂道: “狗贼子!大王以诚心待汝,汝竟然兴兵作乱!你们尔朱家的使臣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尔朱仲远也回怼道:“大将军天恩浩荡,允许韩楼归顺,尔等竟然首鼠两端,和关中逆党接触!好言好语劝说不行,那只能用刀兵让韩楼认清局势了!” 说完这些,尔朱仲远也不废话,亲自领兵上前,和彭乐缠斗了起来。 尔朱仲远毕竟是尔朱荣亲自训练出来的,武艺非凡,彭乐本身实力也不差,只是他刚刚饮酒,身体都有些站不稳,很快就被尔朱仲远抓到了破绽,一刀割破了他的腹部。 彭乐的肠子从腹部流出来,手下亲卫连忙上前帮忙招架,总算是将彭乐救下。 彭乐也是勇悍,他尝试将肠子塞回腹中,却发现没办法完全塞回去,于是干脆截断了肠子塞进腹中,又拿来火把直接将伤口烧结,提着刀又要向前冲。 彭乐如此的勇武,也鼓舞了守军的士气,士兵们用命冲锋,将尔朱仲远挡在了韩楼府邸前。 尔朱仲远也没想到,韩楼麾下竟然有如此的猛将,他开口劝降道: “好壮士!你若肯归顺我,本将军定向大将军推荐你!能为大将军效力,不比跟着韩楼这等鼠辈强?” 彭乐忍着剧痛一言不发,但是他手中的招式没有丝毫变形,又砍翻了一个冲上来偷袭的甲士。 见到彭乐没有降意,尔朱仲远也不废话,下令士兵加快进攻。 彭乐和部众都是仓促迎战,本身也不如尔朱家的士兵精锐,很快就退守到了官邸门口。 韩楼正要下令打开府邸大门让彭乐撤进来,但是高归义却拦住了他。 “大王,不可!” “彭将军忠义无双,但是贼兵距离大门太近了,若是打开府门,贼军冲杀进来可就挡不住了,还是命令士卒谨守府门为上。” 看到彭乐的士兵一个个被杀,韩楼的眼眶也红了,高归义说的在理,他又提不出更好的办法。 韩楼只是说道:“只是束手待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高归义看着远方说道: “大王稍安勿躁,快了。” 彭乐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就连彭乐也身中数刀,只能以刀柄支撑伏地,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原来是万俟丑奴和陈崇,领着关中使团也杀了过来! 万俟丑奴身披铠甲,领着士兵和尔朱家的士兵接战起来! 尔朱仲远感觉到了压力,他没想到这帮关中人竟然也如此的精锐,能和自己的部众打得有来有回! 尔朱仲远有些后悔,当年听堂兄尔朱荣夸赞苏泽善练兵的时候,尔朱仲远还不以为然,认为这天下哪里有能和尔朱家精锐相提并论的军队。 今日交战,才知道堂兄果然有识人之明,这苏泽果然是大敌! 向韩楼府邸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尔朱仲远也迅速下了决断。 “先攻入府中!生擒韩楼!” 尔朱仲远持刀高呼,士兵们山呼应喝,这下子彭乐和部众也支撑不住了,被尔朱家的甲士杀到了府邸门前。 守卫府邸的弓箭手一轮箭雨,却不能突破身披双重甲胄的尔朱家精锐甲士的防护,眼看府邸大门就要被攻破了,这时候突然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 只见到一名年轻的小将骑着白马,竟然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灵活的疾驰,直接冲进了尔朱家的甲士阵中! 甲士们纷纷挥刀阻挡,却都被他灵活的躲过,而陈崇手持马槊,击退了几个拦截他的甲士,又拉动缰绳催动马匹纵身一跃,竟然直接冲向了尔朱仲远! 尔朱仲远身边的甲士纷纷上前阻挡,却都被陈崇横槊推开,这时候尔朱仲远也感知到了危险,就在他准备挥刀的时候,陈崇干脆的跳下战马,直接冲向了他! 看着劈向自己的长槊,尔朱仲远亡魂大冒,他一个翻滚躲开,手中的长刀却落在了地上。 陈崇直接甩开长槊,捡起地上的长刀,一把抓住了尔朱仲远,将长刀搭在他的脖子上。 尔朱仲远愤恨的看着陈崇,陈崇上前一脚踢断了他的膝盖,这才喊道: “贼首已经伏诛!放下武器免死!” 这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等尔朱家的士兵发现自家主将已经被擒,士气终于崩溃,万俟丑奴立刻领兵上前砍翻了几个分心的尔朱家士兵,也喊出劝降的口号。 本来苏泽的士兵素质也不比尔朱荣的精兵差,尔朱仲远被擒后,这群精兵终于不敌,当有一部分士兵开始放下武器投降后,整个部队开始崩溃。 府内的韩楼大喜,对着身边的高归义说道: “高使!若不是郡公相助,韩某就要被贼子所害了!韩某立刻向郡公献上降表,去王爵称臣!” 高归义却说道: “大王,还是赶快打开府门,救治彭将军啊!我随军有一名医科圣手,说不定能保下彭将军性命。” 韩楼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说道: “对对,快打开府门!将彭将军抬进府内救治!” 韩楼打开府门之后,高归义不动声色的让陈崇领兵进入了他的府邸。 彭乐得到了使团随军的医者救治,但是彭乐陷入高烧昏迷中,医者也只能表示自己尽力了,彭乐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楼斩杀了尔朱仲远,宣布去除王爵向苏泽称臣,起草檄文向尔朱荣宣战。 在恒州的苏泽,已经通过召唤的随从得到了幽州归顺的消息,这天下棋局步入中盘,到了难解难分的时刻了。 ------------ 第429章 杨忠 建康城中,萧衍接到了从洛阳送来的急报。 他的儿皇帝元颢用恭顺的语气汇报了陈庆之北伐的战果,除了向萧衍这位“投资人”表示感谢之外,元颢也委婉的表示洛阳人心归附于他,北方叛贼尔朱荣不足为虑。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撑得住,不需要萧衍增兵。 作为萧衍这些年来对北朝军事上最大的成果,已经很少举行大朝会的萧衍难得驾临台城,和群臣商议北伐的事情。 说是商议,其实就是萧衍向群臣炫耀罢了。 朱异将元颢的表文念诵了一遍后,群臣又是一阵子马屁,拍的萧衍无比的舒坦。 这些年来,南梁朝堂中基本上就剩下朱异这样的大臣,在一片颂歌中,萧衍的宠臣朱异首先站了出来。 作为萧衍的心腹,朱异可以说是萧衍肚子里的蛔虫。 萧衍当众让黄门朗读元颢的表文,除了是用来炫耀之外,也说明了萧衍的心意,那就是他赞同元颢的意见,不准备继续向洛阳增兵。 而作为掌控朝局的宰相,朱异同样也不想要增兵。 上一次陈庆之七千人北伐,南梁朝堂已经竭尽全力才筹集了陈庆之出征的粮草,至今建康的粮食价格依然居高不下,甚至出现了低品官员的俸禄都已经无法在建康立足的地步了。 当然,这样的情况对于朱异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那些基层的寒门官员们,因为建康剧烈上升的生活成本而请求外放,这些职位都留给朱异来提拔自己人了。 有道是“朝中无人莫做官”,如今建康城内的说法已经是“囊中羞涩莫做官”了。 只是这些外放的地方官员们,为了能够返回建康享福,到了地方勾结地方上的豪强如何盘剥百姓们,这就不是朱异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至于那些百姓们的想法也不重要,这五年来皇帝萧衍越发的笃信佛法,就连宫中都禁止了荤菜,萧衍这位菩萨皇帝自然也对手下的官员非常宽厚。 手下官员贪赃枉法,萧衍有时候也只是下旨训斥了事,甚至连罢官的都很少,更不要说杀头的了。 这也导致了南梁官员以更快的速度腐化堕落下去。 朱异也不想要增兵,一旦动员更多的军队,那他好不容易粉饰出来的繁华盛世就要被戳破,他可不想让萧衍知道,南梁朝堂连几千人出征的粮食都凑不齐。 朱异叩首说道: “陛下英明圣武,这一次陈将军北伐如此顺利,都是陛下的福德保佑,这是人心所望,岂是尔朱荣这种夷狄异种能够撼动的?” “洛阳是千古坚城,魏主又得人心,尔朱荣不战自溃也!” “陛下只需要在建康修行祈福,前线自然就能连战连捷了!” 听到这里,萧衍笑得更舒坦了,朱异的说法深的他心,本来资助元颢就是棋盘上的闲子,只是没想到陈庆之这么能打。 可北魏的土地,能够占领的已经纳入囊中了,之所以扶持元颢,也是因为北方正朔已经久了,洛阳百姓根本不心念南朝,南梁朝堂也控制不到。 用自己的兵马粮草去帮着元颢打仗,在萧衍看来也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反而北方局势混乱一些,对于他更有好处。 不过这种时候,也总是有人唱反调的。 一名年轻的官员出列,对着萧衍说道: “陛下,臣以为应该继续增兵洛阳,否则陈将军北伐成果或将不保。” 萧衍和众臣的目光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萧衍本想要训斥,但是看到这个年轻的身份,将火气压了下去。 这个年轻人是通直郎韦粲。 通直郎并不是个显赫的官职,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差事都没有,只能算是台阁中打杂的散官。 但是这个年轻出列发言,却没有人轻视他,就连萧衍都投来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因为韦粲是韦睿的孙子。 钟离之战,可以说是南梁立国之战,韦睿立下的功劳,足以让他的子孙列于朝堂之上。 韦睿的长子韦放,如今出镇寿阳,韦粲就是韦放的儿子。 韦家也算是文武兼修的士族了,韦粲少有姿仪,不仅仅文采出众,也精通战阵之术,是南梁少有的文武全才。 韦粲继续说道: “洛阳四战之地,孤城难守,苏泽尔朱荣,都是虎狼之辈,陈将军的七千白袍军虽然精锐,但是劳师远征,本地又人心不附,若是一直胜还好,一旦落败军心必溃。” “臣以为,要么尽发大军全面北伐,要么请陈将军撤回荥阳或者寿阳,保存这支白袍精锐。” 这下子就连一向宽厚的萧衍也都不乐意了。 这次北伐是他的大功劳,还没在洛阳坐稳屁股呢,就让陈庆之撤退,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萧衍的不满,迅速被朱异看出了,他立刻站出来说道: “军国重事,岂是你一个通直郎能够妄议的?” “陈将军奔袭千里,没有人比他更懂打仗,陛下已经许他临机专断的权力,勿要危言耸听!” 韦粲还准备再谏,萧衍也有些不耐烦了,这位菩萨皇帝说道: “朕准备布施同泰寺千万钱,用来给前线将士祈福!” 听到这里,满朝大臣都是一惊,千万钱是个什么数量级? 就在韦粲准备说,这笔钱还不如奖赏给出征将士的时候,满朝文武已经开始山呼万岁,歌颂萧衍的英明神武了。 在如此的气氛中,韦粲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稽首,加入这场狂热中。 普通四年,六月,萧衍布施同泰寺千万钱,王公以下卿贵大臣,连同建康百姓也皆附之。 同泰寺升起铜钟,得万钱捐赠就撞钟一次,整个同泰寺的钟声响彻整个建康城不绝。 —— 比起建康城内的乐观情绪,在洛阳的陈庆之最近就有些发愁了。 首先是他高估了元颢这个傀儡皇帝的影响力。 元颢自从登基以来,依附他的都是洛阳城内曾经失意者,基本上都是在前朝不得意的废物宗室,或者一些阿谀奉承的小人。 这些人没有多大真本事,但是溜须拍马是一流的,元颢很快就陷入他们的奉承中,甚至连陈庆之都疏远了。 另外元颢派往河内的使者基本上都是被擒或者被杀,河内诸郡县竟然没有一个响应依附于他。 陈庆之也没有想到元颢的名声竟然差成这个样子,而且元颢和他任命的官员,彷佛是末日狂欢一般,日夜在洛阳城中搜刮,元颢光是选妃就举办了三场,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充满了后宫,这是从宣武帝到元诩再到元子攸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洛阳百姓本来就厌恶元颢这个靠着南兵登基的傀儡皇帝,这下子就更加讨厌了,洛阳百姓再一次外逃。 元颢下令关闭城门,又要求在洛阳百姓中筹建新的禁军部队,在洛阳强征了两万人。 陈庆之去看这两万人的时候,军营中充斥了投机的地痞流氓,被强行抓来充数的老弱病残,陈庆之都不敢想这些部队出城是不是就会崩溃。 不过陈庆之现在也顾不得洛阳城了,根据前线来报,高欢领着支援的兵马已经和元天穆汇合,在汲郡和邢杲大战了一场,邢杲大败,部众溃败,邢杲只身向青州逃窜。 汲郡攻克,相州随即落入元天穆之手,元子攸则宣布在汲郡建立行台,募集兵马发誓夺回洛阳。 和元颢这边不得人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相州本地豪族纷纷相应,很快就在汲郡聚集了人马两万余众,这些豪族又拿出粮食,元天穆底气大增,宣布要发兵夺回洛阳。 新一轮的洛阳争霸赛又要开始了。 杨忠从宫城上下来,结束了今天的值守。 作为掌管宫禁的直阁将军,杨忠深得元颢的器重,到了洛阳就赏赐府邸美人。 元颢对左右说:“只有杨将军值戍,朕方能睡得安稳。” 不过元颢睡得安稳了,杨忠已经两天没有回府休息了,而且元颢赏赐的所谓宅邸和美人,宅邸是逃离洛阳的卿贵的,美人是不知道哪里抢来的普通民女,真正值钱的金银珠宝绢帛一概没有。 至于他元颢的官职,那就更没人在乎了,就连戍守宫墙的禁军都在嘀咕,也不知道元颢这个皇帝能够当多久。 杨忠有些后悔,自己也是瞎了眼,本以为元颢是明主,却没想到是这样不成器的家伙,只可惜自己立下汗马功劳,却因为被元颢拉拢而被陈庆之疏远,怕是再难回到陈庆之麾下了。 杨忠有些苦闷,他回到府中却听到下人通传,有旧友拜访。 杨忠有些奇怪,自己在洛阳无亲无故,怎么会有旧友上门拜访? 下人将来客引入府内,杨忠见此人乍一看平平无奇,但是举手投足颇为不凡,倒是收起了轻视之心,开口问道: “贵客说是杨某旧友,杨某在洛阳并无亲友,和阁下素未谋面,谈何旧友?” 来人叉手说道: “在下苏白,是奉苏郡公之命,前来联络将军的。”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到底该怎么选,杨将军应该心里清楚。” ------------ 第430章 战场见真章 苏郡公! 杨忠全身一震,当今天下只有一位苏郡公,那就是在关中的苏泽。 洛阳百姓对于这位苏郡公念念不忘,杨忠也听说过这位苏郡公的战绩。 这位苏郡公是当今天下有能力争夺棋局的人,他竟然派人亲自招揽自己? 但是杨忠思考了一下,却叉手说道:“郡公垂青,是杨某之幸,只是陛下简拔我于寒微之中,不吝啬官职之赏,若是杨某做了这背主的小人,郡公又要如何看我。” 杨忠本来就是北地人,是活不下才从军的,而元颢名义上也是皇帝,他为元颢效力也不算是背叛旧主,道义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且平心而论,元颢对待杨忠还是不错的。 杨忠身世连寒门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乡野之间的浪荡游侠,在建康做的也是不入流的事情,能被封为直阁将军,确实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而杨忠的名字中有一个忠字,他倒是真的不负这个忠字。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他在北周忠心耿耿,从没有起过谋逆的心思,也不肯依附权臣宇文护。 至于篡周的杨坚,杨坚篡周的时候,杨忠早就已经死去很久了。 苏白倒是也不着急,他微笑说道: “将军忠义,让人敬佩,郡公也不是要您现在就投靠关中,只是洛阳有失的时候,还请将军做出正确的判断。” 说完了之后,苏白的手下又捧来了一些绢帛和金银,苏白说道: “洛阳居大不容易,将军统领禁军,也不能让手下寒了心,这些礼物请您笑纳吧。” 杨忠看着这些高档的绢帛,这都是皇帝元颢也没有赏赐过的稀罕玩意儿。 都知道关中富庶,杨忠这才明白这位苏郡公到底有实力到了什么地步,拉拢自己这个直阁将军,竟然也下这么多大的本钱。 杨忠也是第一次收礼,竟然一下子愣住了。 苏白微微一笑,放下礼物就立刻离开了杨忠的府邸。 苏白重返洛阳,拉拢杨忠只是苏泽临时起意,布置的一个支线任务。 苏白越过了几座里坊,曾经严密的里坊外墙早已经到处是缺口,但是各里坊的居民自发组织了很多护坊民团,用来对抗外兵的掠夺。 不过苏白都很顺利的穿过了这些里坊,因为这些民团的武器基本上都是苏白提供的,负责操练士兵的教官都是苏白介绍的。 在任何情况下,人类都需要秩序才能生存,里坊本就有乡邻互保的性质,有些里坊的民团战斗力彪悍,背后又是乡里乡亲的,普通的乱兵都不敢来这些里坊里掠夺。 但是这样的里坊都是少数幸运儿了,苏白向靠近皇宫的里坊穿行,废墟就越来越多。 而几次兵灾,都是这些靠近皇城的权贵里坊遭到的毁坏最严重,这里曾经是洛阳权贵居住的区域,很多富丽堂皇的大宅都已经废弃损毁。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苏白最终来到的这个里坊,遭遇过几次严重的兵祸,已经彻底化为了废墟。 苏白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官署前,看着潦倒的官署大门,苏白也有些感慨,曾经在孝文帝时期让人胆寒的白鹭曹,竟然落到如此光景。 从宣武帝时期就不断削弱的白鹭曹,终于在几次洛阳变乱后彻底废弃。 苏白闲庭信步的走在废弃的白鹭曹官署中,作为召唤出来的【白鹭使者】系列随从,他对于这个地方有天然的熟悉感。 官署的布局,各类机要存放的位置,苏白都了然于心。 苏白走在废墟之中,依然能从残垣断壁中找到了一些简牍档案。 白鹭曹作为秘密机构,自然不会设在南衙台省之中,实际上洛阳很多官署都散落在几个靠近皇城的里坊中。 苏白带着手下来到了一片瓦砾废墟下,他下令开始挖掘,果然在废墟中发现了一座暗门。 果然还在啊,苏白感慨了一下,这里是存放白鹭曹秘密档案的地方,自从孝文帝创立白鹭曹以来,搜集的各类秘密信息都存放在这里。 苏白也忍不住内心吐槽,自从宣武帝死后,洛阳发生了这么多政变,白鹭曹的情报能力有多拉胯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档案中依然有些能用的资料,而苏泽要的是孝文帝在勘订门阀时期,对哪些世家豪强的评定报告。 这座密室藏的都是旧档案,早已经被封存,也因此没有被兵灾损毁,苏白顺利的起出了档案,紧接着他又开始拿着地图,寻找其他一些司曹的秘密仓库。 苏白心中默默盘算着。 “工部曹的大藏库已经毁了,匠人籍册也没用了。” “堆场的漕运图已经到手了。” “伏波将军杨檦的家人已经送回他军中和他团聚了,杨檦已经同意带领水师投奔郡公。” 当时元子攸逃难之前,曾经命令伏波将军杨檦在黄河收集船只。 在陈庆之入洛之后,杨檦不愿意投靠元颢这个伪帝,就领着水师遁走,将所有的船只都带离了洛阳,又烧毁了浮桥。 如今洛阳好不容易修复了浮桥,陈庆之领兵进了北中城。 苏白将杨檦的家人送回了他的军中,杨檦十分的感动,愿意带领水师前往河东投靠苏泽。 “元彧的家人也已经送出了洛阳。” 手下向苏白汇报,苏白微微点头。 如今执掌门下省的元彧当年是凉州刺史的时候,就和苏泽配合默契,当苏白登门亮明了身份之后,元彧立刻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元彧比杨忠这些武将更清楚,如今的洛阳城是多么危险的局面。 元彧直接请求苏白将他带出洛阳! 但是在苏白的一番安抚下,元彧这才同意继续留在洛阳城,苏白也立刻帮着元彧的家人离开洛阳。 苏白安抚元彧,只是让他做好保境安民的工作,尽量别让元颢糟蹋洛阳就行了。 苏白很清楚,如今天下这个局势,还是要靠战场上的真实力说话。 且看元天穆和高欢能不能打过陈庆之,如果元天穆击败陈庆之,那现在的洛阳朝廷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陈庆之能挡住元天穆和高欢,那这个洛阳政权就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果不其然,五月初八,元天穆和高欢从汲郡誓师后,再次杀向了洛阳城! 这一次,元天穆手里有自己当时带出洛阳的禁军,加上击败邢杲后收编的叛军,合计人马一万五。 高欢则带着尔朱荣分给他的两千精锐,双方合兵一万七千人,对外号称五万大军,一路杀向了北中城。 而陈庆之手中的守军,依然是他从南梁带来的白袍军。 当然,七千白袍军也已经折损了不少,陈庆之沿途还补充了一部分,只是由于陈庆之的征兵标准严格,所以现在的白袍军依然是七千人。 洛阳当然也是有兵的,但是陈庆之是知兵的人,他知道兵在精不在多,若是让洛阳这些低素质的杂兵进入自己的军营,反而会败坏自己军中的风气,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即使在这样危险的时刻,陈庆之麾下依然是七千人。 面对来势汹汹的元天穆大军,陈庆之却没有选择坚守北中城。 陈庆之很清楚,打仗打的就是人心,北中城虽然位置险要,但也是孤城一座,自己客军作战,甚至连洛阳的人心都没有,死守北中城就是一个死局。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陈庆之召集麾下的骑兵精锐合计两千人,亲自带领这两千人埋伏于邙山之上。 而陈庆之的副将则大张旗鼓的施工加固北中城。 洛阳以北的北邙山,这座山并不高,不过山上阴风恻恻,因为此时讲究山陵葬,所以历代洛阳上至皇帝公卿,下至普通百姓,都会将先人骸骨葬于此山中。 陈庆之就将兵马埋伏在一片废弃的陵墓附近,又在山下派出斥候,关注山下要道的情况。 元天穆攻打洛阳,必然要经过邙山,陈庆之也是在赌,赌的就是元天穆为了夺回洛阳必然仓促行军,赌他在行至北邙山的时候,军队会露出破绽。 陈庆之果然赌赢了。 元天穆誓师后,就立刻快马加鞭行军,发誓要夺回洛阳。 行军途中,又打听到陈庆之在加固北中城,心中更加的焦急,不断的催促士兵加快速度行军。 元天穆打算是在北中城前再休整兵马,准备和陈庆之决战,而他的军队也因为来源成分复杂,除了高欢带来的两千尔朱家精锐外,剩余的军队行军中很快就失去了队形,拉成了稀稀拉拉的长蛇。 北邙山上的陈庆之得到了元天穆大军通过的消息后,并不擅长亲临指挥作战的陈庆之,也穿戴了甲胄白袍,骑上了白马,领着兵马从北邙山上冲了下来! 借助从山上冲下来的势能,两千白袍军发动了决死冲锋! 行军途中的元天穆根本来不及反应,军阵就被完全冲垮了,整个军队瞬间溃败! 高欢组织两千精锐骑兵想要反攻,却被自己一方的溃兵阻挡,最后高欢明白大势已去,只能从中军中救出元天穆,护卫着他向汲郡逃奔! ------------ 第431章 府兵 陈庆之在山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高欢这部才是元天穆的精锐,所以他并没有贪恋那些溃败的军队,而是领兵追击高欢这两千尔朱家的精锐骑兵。 只能说这两千骑兵,不愧是尔朱荣训练的精兵,逃跑的时候依然保持了纪律性,甚至在高欢的指挥下,还能主动回击陈庆之的白袍军。 只可惜高欢这边是战场溃败,士气太低,而陈庆之这一方士气正盛,兵锋更加犀利,双方交战下来,高欢也发现再这样下去就要葬送在这里了,他只好割弃了一部分后方的士兵,领着一千核心精锐加快速度向武陟撤退。 元天穆从汲郡攻打洛阳的时候,路过武陟的时候要渡过沁水,在沁水上搭建了三座浮桥供大军通行。 高欢只要将军队撤回到武陟,烧毁沁水上的浮桥,陈庆之就没办法继续追击了。 当看到高欢选择断尾求生后,陈庆之也知道自己这次追击是无法尽全功了。 而陈庆之的部队也已经厮杀了半日,他最后选择吞下了高欢扔下的“尾巴”,将战果先吞进肚子里再说。 这一仗一直打到了傍晚,元天穆带来的大军,最后只有高欢这一千人逃到了武陟,剩余的军队都被陈庆之歼灭俘虏! 当此战胜利的消息传回了洛阳城内,洛阳城中又是一阵狂欢,皇帝元颢立刻派遣执掌门下省的元彧北上劳军,又给陈庆之一顿加官进爵。 但是在加官进爵的同时,又命令陈庆之扫荡河内,将他远远的支出了洛阳城。 毕竟这样一个猛人在洛阳,元颢也是睡不安稳的。 —— 梁州,当听说新任刺史是侯景的时候,汉中城内的士族豪强和官员们全都有些惶恐,他们纷纷来到准备卸任的羊侃府上,甚至有人抱着羊侃的官靴,不让他离任。 羊侃的父亲就做过梁州刺史,羊侃少年时期就是在梁州长大的,他自己也是出身于显赫的泰山羊氏,所以在他的任上,本地士人还是待遇不错的。 苏泽让侯景接替羊侃,让梁州士族想起了汉中杨氏被灭的恐怖。 羊侃也是无奈的说道: “诸位父老,侯刺史就任梁州,是郡公的命令。” 听到是苏泽的命令,众人倒是安静了下来,苏泽在汉中的威望太高了,这些士族也不敢违逆苏泽的意思。 羊侃看着这些旧部,心中也明白他们担忧的,羊侃也知道自己调任的原因,为了安抚人心他继续说道: “郡公调任侯刺史来,主要是为了南边,侯刺史恐怕在南中城的日子,会比在汉中城的日子还多。” “诸位父老只要支持侯刺史的任务,定然不会为难诸位的。” 这下子众人明白了。 南中城是沟通汉中和蜀中的要塞,当年侯景就是在这座城中击败过南梁的军队,吓得南梁前益州刺史萧伟调回了建康。 如今蜀中蠢蠢欲动,那让侯景来梁州就是为了打仗了。 梁州的士绅终于安心了一些,既然侯景是来打仗的,那只要支持他打好仗,自己就安全了。 明白了这一点后,梁州上下终于安心的送走了羊侃,迎来了新任刺史侯景。 成婚后侯景倒是也稳重了不少,羊侃毕竟也是做过侯景老上级的,双方的交接和和气气的,羊侃还引荐了几名他的旧部,侯景也照单全收,将他们继续留任。 送走了羊侃之后,侯景果然当场宣布,要发梁州的府兵,囤驻南中城。 这因为羊侃的预防针,梁州本地的士族豪强也都有了心理准备,纷纷表示愿意配合侯刺史,纷纷踊跃出粮出人,协调沟通各方面的关系。 这一切都让侯景有些诧异,本来以他对梁州这帮士族的了解,在汉中杨家的下场在前,他们未必敢使绊子。 但是暗中拖延,出工不出力,推诿扯皮这类事情肯定少不了。 特别是侯景已经为官一阵子了,很了解这些士族豪强的尿性,他们眼中是没有什么大义的,大部分时候在乎的都是自己家族的利益。 梁州这个地方,本就是南北争夺的摇摆地区,改换门庭更是正常的事情。 本以为自己要花费一番力气,却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主动配合,反而让侯景准备好的招数用不上了。 不过这样也好,侯景知道自己来梁州的主要目的就是打仗,只要这帮家伙乖乖配合,那也省得花费力气。 随着侯景带来的军功幕府军令送到梁州的折冲府,当地府兵迅速动员起来。 出则为兵,散则为民。 这就是府兵制度的优势,这些享受了徭役赋税优免,又足额授田的府兵,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兵员。 自从苏泽设立府兵制度以来,对府兵的优待也产生了效果。 当兵光荣的理念开始在关中扎根,而一名府兵确实能够给家人带来切实的好处,别的不说,光是折冲府的存在,就让地方豪强不敢随意欺压府兵和府兵家属。 地方上就是这样,乡野社会就是一个人情社会,当府兵成为基层农村的主心骨之后,也有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依附于府兵上。 杨甲就是这样一名府兵,在两年前他还是山上的仇池白马氐,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在苏泽招降了仇池杨氏后,杨甲被赐予汉姓,编为府兵。 成为府兵后,杨甲分到了土地,一开始的时候他这样的氐人还不太会耕种,但是苏郡公派下了农官教授他们耕种。 苏泽还给三长村配发了耕牛,当然不可能一户一头这么奢侈,耕牛是五户合用一头,管理耕牛的就是五户中的府兵户。 杨甲所在的村子也是各族杂居的,领家是一名从秦州逃难的汉人,杨甲是府兵,他是被足授土地的,邻居老汉儿为了多用他的耕牛,也时常帮着他干些农活儿。 一来二去,杨甲和邻家的女儿好上了,虽然邻居家的女儿是个寡妇,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儿子,但是杨甲原来在仇池山上的身份,别说是娶妻了,就连女人的手都摸不到。 娶了妻,妻子的娘家自然依附到了杨甲家中,杨甲为人仗义,也愿意接济邻人,很快就被选为了邻长。 五户一邻,而耕牛的使用分配权在府兵的手里,府兵天然就是邻长。 杨甲从军的时候,苏泽改进了原先的征兵制度,改为折冲府提供铠甲,但是武器和战马都是需要府兵自备的。 武器还好,上次出征的时候,杨甲缴获了一把宝刀,他本来在仇池山上的时候就有一把祖传的长弓,杨甲一直保养得当。 但是战马就不好弄了,这倒不是买不起战马。苏郡公这些年打通河西,又积极和草原贸易,马的价格已经降低了很多。 杨甲前几次出征,也得了一些绢帛赏赐,婆娘又是一个属貔犰的,这些绢帛也都存着,用来换一匹马倒是也够了。 只是马这个东西,不是买了就好了的。 养马不仅仅需要喂食草料,还需要加精粮豆粕这类的东西给马添膘,杨甲实在也没有精力照顾战马了。 没有战马,从军只能做步卒,虽然杨甲以前在仇池山上的时候骑射了得,但是此时也只能安慰自己,当个步卒业挺好的,好歹要比当骑兵安全,自己婆娘就要生了,可不能让孩子见不到父亲。 今天折冲府的折冲旅帅给村子送来的兵书,杨甲作为府兵也在村口集结。 村里专门举行了一次出征仪式,村中的年轻孩子们看着勇武的府兵们,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对男孩子来说,崇尚强者就是本能,村里这些府兵们都是骁勇的汉子,杨甲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给村中的孩童讲一讲战场的事情,这对于连村子都出不了的孩童来说,这些府兵们的故事,就是他们憧憬向往的世界。 杨甲接了兵书,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 杨甲一惊,他连忙进入后院,只看到自己的小舅子牵着一匹骏马,正在小心翼翼的梳毛。 “这?” “姐夫!这是阿爷从府城东市买的骏马!你看合适吗?” 杨甲认真端详,这匹马虽然不算是上等好马,但是也达到战马标准了,杨甲有些感动。 小舅子说道: “姐夫,这马是姐拿出这些年存的绢帛,加上街坊四邻凑的钱买的。” “另外阿爷已经和四邻商量好了,以后这匹马在村里的饲料大伙儿均摊。” 听到这里,杨甲眼角也噙着泪水。 只见到大着肚子的妻子从屋内出来,对着杨甲说道: “家中有人照料,郎君在战场上好好作战,切莫不能辜负郡公的恩情。” 杨甲重重的点头。 次日,杨甲和妻子告别,在四邻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骑上了马。 这就是府兵制,府兵不单单是一个兵,供养一个府兵需要四五个家庭的合力,每一个府兵都肩负着这些家庭的“投资”。 战场的赏赐,勋官的升迁,乃至于立功当官,这些投资也将会得到回报的时候。 陇西郡聚兵两千,梁州聚兵两千,再征发动员民夫万人,侯景浩浩荡荡的向南中城而去。 ------------ 第432章 八子夺嫡 益州,成都。 汉末三国以来,蜀中已经失去了经略天下的能力,大部分时候成为南方政权的一部分,此后就算是偶有独立,也已经沦为了偏安一隅的小政权。 但是偏安也有偏安的好处,也因为偏安一隅,导致蜀中也因此没有遭遇太大的破坏。 蜀中的开发本来就早,而农业生产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只要上面不瞎折腾,自然而然就能繁荣起来。 等到了唐代,已经有“扬一益二”的说法,益州成为天下第二发达的地区。 如今南梁的益州都督,是萧衍的第八子萧纪。 萧纪就任巴蜀之后,随着年纪日益增长,也萌发了不同的心思。 主要还是萧衍太能生,也太能活了。 萧衍的正妻郗徽出身高贵,早年成婚后,一直都没有生育子女,但是萧衍那个时候也不敢纳妾,以至于萧衍还从弟弟萧宏过继了一个儿子萧正德作为嗣子。 等到正妻郗徽过世之后,萧衍终于开始放飞自己,很快就生出了长子萧统。 萧统是长子,也继承了萧衍的文学天赋,在东宫设置文学馆,招募读书人编纂《文选》,这本书是历史上第一部文学上的总集。 历来士大夫都以经学为要,编写经学史书一直都是士人追求的立言成就。 《文选》囊括了各种文学体裁,从分为赋、诗、骚等文学类型分类,收录了从先秦以来的名家名篇。 按理说,萧统性格温和恭顺,本身也继承了父亲的才情,又是嫡长子出身,朝中大臣也对他非常的尊重,应该是大位已定的格局。 可是偏偏有一点,萧统的身体不好。 从去年开始,太子萧统就经常咳血,萧衍自己也精通医术,还从山中请来道家真人陶弘景给萧统诊断,但是最后都没办法治好萧统的疾病。 这也让南梁的皇位继承出现了其他的可能性。 次子萧综,就是那位逃到北魏改名萧赞的那位皇子,本来他也深得萧衍宠爱,但是自己觉得自己是前齐萧宝卷的遗腹子,非要叛逃到北魏投奔“叔父”萧宝夤。 萧衍虽然先惩罚了萧综留在南梁的儿子,将他的姓改为“悖”,但是很快也宽恕了萧综,这一次陈庆之北伐,萧衍还让他从洛阳带回萧综,宽恕他的罪过。 但是萧衍再怎么菩萨,萧综也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了。 第三子萧纲,是太子萧统的同母弟,如果萧统真的出意外,那萧纲就是最有可能继承太子位置的人选,所以在萧衍让诸子外镇的时候,却没有将萧纲实封出去,就是留在建康以备不测的。 但是萧纲也有缺点,他和萧衍的宠臣朱异关系紧张,朱异执掌朝廷,经常打压萧纲,萧纲为此十分的苦闷。 第四子萧绩没什么存在感,第五子萧续贪财好色被萧衍厌恶。 第六子萧纶少年聪颖,博学善写文章,在诸子中也很得萧衍的器重,如今就任徐州刺史。 第七子萧绎好文能武,出任荆州都督,但是他年轻的时候得过一场病,只剩下一只眼睛,基本上也排除了皇位争夺的可能性。 最后就是第八子萧纪了,出镇益州。 如今的局势就是,太子病重,六子夺嫡。 作为就封最远益州的萧纪,想要夺嫡自然就要搞出一点功劳来。 这一次陈庆之北伐,天下震动,也让南梁看出了北魏的虚弱。 包括萧纪在内的南梁地方实力派,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萧纪在蜀道开展了几次挑衅活动,但是时任梁州刺史的羊侃老城稳重,当时梁州也不是用兵的方向,所以羊侃只是击退了萧纪几次试探,并没有反攻报复。 萧纪的军队几次攻打到南中城下,劫掠了百姓物资返回蜀中,甚至萧纪还在成都城外搞了场献俘的仪式。 萧纪的胃口越来越大,特别是北方乱局加剧后,他联合了了自己的皇兄,出镇荆州的湘东王萧绎,向他借来了一支军队,准备出蜀道攻伐梁州。 今天这支部队开进了成都城,萧纪亲自设下酒宴招待军官,领军的是湘东王萧绎的王府司马王僧辩。 荆州兵马素来勇悍,这五千荆州兵是王僧辩的父亲王神念亲自操练出来的,擅长在山林水陆作战,正好适合在道路崎岖的蜀道上战斗。 酒宴之中,萧纪亲自端着酒杯,向王僧辩敬酒道: “皇兄来信说,王司马是不亚于陈将军的名将,本王准备北伐,用了多少钱帛珠宝才从皇兄那边把王司马求来,不知道王司马有什么破敌良策?” 王僧辩虽然年轻,但是心高气傲,听到萧纪把自己和陈庆之做比较,更是激发了他争胜之心。 他说道: “陈将军七千白袍军能够打进洛阳,我这五千荆州兵也能打进长安!” “梁州兵马孱弱,根本就不是我们荆州兵能比的,伐汉中以力胜,没什么破敌的良策。” “等到时候生擒了那苏泽,再与殿下再饮,如何?” 萧纪听闻大喜,当场又拿出许多上好的蜀锦,赏赐给了赴宴的军官们,又将蜀中搜罗的美女送给王僧辩,对方倒是也没有推辞,直接笑纳了。 次日,萧纪在成都誓师,自己担任北讨大都督,以王僧辩的五千荆州兵为先锋,又征调了益州兵一万人,加上运输粮草的民夫五万人,对外号称十万之众,从成都向巴中进军,准备翻越蜀道攻打梁州。 就在萧纪在成都大宴宾客的时候,在南中城的侯景已经得到了南梁即将北伐的情报。 侯景这位梁州刺史和前任羊侃完全不同。 羊侃其实也是猛将,他能一箭射死莫折大堤,武艺比侯景也不遑多让。 但是羊侃平日里更喜欢以文臣的姿态面对下属,只有执行军务的时候才会着甲,正常也都是儒生打扮。 侯景则不同,他这个梁州刺史虽然是地方大员,但是侯景却总是一副武将打扮。 武将因为平时经常要着甲,所以他们都会穿比较贴身的衣物,为了方便活动还会用绳子将袖口和裤口绑起来。 侯景得到了情报之后,立刻召集部将议事。 听说了南梁要主动进攻,侯景的部将全都大喜,纷纷请求主战。 但是这一次侯景却十分的冷静。 他看着众将士说道: “敌众我寡,我军尚未集结完毕,而且攻蜀需要翻越蜀道,粮草补给也不充分,一旦战败则梁州不保。” 众将士的热情被侯景一句话弄得凉了半截,侯景说道: “宋子仙,由你领兵两千,坚守南中城。” 众将士还要再劝,但是侯景这一次的守城意图非常的坚决,侯景在军中向来说一不二,众将也只能领命而出。 但是宋子仙却不肯放弃,夜里又来到了侯景的府内。 侯景已经预计到了宋子仙会来访,下人提着灯笼带着来到侯景的书房,宋子仙立刻被侯景桌子上的那张精致地图吸引了过去。 “这张地图是苏郡公亲赐的,崇文阁的检校郎王思政立志要绘制《天下郡县图》,但是这多么年来也只完成了三卷,巴蜀卷就是这张。” 作为一名军事将领,是无法抵御精致地图的诱惑的,看着这种标准了山脉、城池、河流的地图,宋子仙忍不住要拿手抚摸。 宋子仙这才发现,这张地图并不是绘制的,而是用精密的雕版印刷的。 这种印刷术正在关中快速传播,除了郡公府的政务系统在使用之外,民间也开始出现了专门的雕版匠人。 一想到这种精密的地图竟然是印刷的,宋子仙也明白这种地图的意义,只是他的级别没到,所以没有得到地图。 也因为是印刷的,侯景在地图上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歪歪斜斜的写了很多小字。 侯景原本是不识字的,早年在苏泽麾下的时候,苏泽还让他读书,那时候侯景却在军中说“我是靠着武艺才得到将军的重用,为什么要读书去抢着文臣的事情做?” 但是在和李氏女成婚后,侯景就开始读起了书,他的脑子确实聪明,很快就能读写,只是字比起那些从小习字的士人比不了。 不过这个时代能读能写已经不错了。 侯景对着宋子仙说道: “你是不是为了守卫南中的事情来找的本将军?” 宋子仙立刻说道: “将军,我军士气正旺,岂有避战的道理?如今军中都说。。。” “都说什么?” “都说将军婚后胆子越发小了。” 本以为侯景会发怒,却没想到侯景的脸皱了一下,接着笑了出来。 宋子仙不明白侯景为什么发笑,过了一会儿侯景才说道: “好,既然能军中都这么说,看来是瞒过去了。” 宋子仙疑惑的说道:“瞒过去了?” 侯景指着地图说道: “你先看地图,看看这条路线可行不可行?” 宋子仙接过了地图,果然看到了按照侯景的标记,地图上有一条路线。 看完了之后,宋子仙陷入到了惊骇之中。 这就是侯将军的计划吗?这个计划也太大胆了吧? ------------ 第433章 邓艾故智 但是宋子仙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今天的军议上侯景刚刚宣布由他来守南中城,那岂不是这份计划和自己没关系了? 侯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等梁州的府兵到了,你就带兵坚守在南中城,只要在本将军入蜀后守住南中,你就是大功!” 宋子仙是侯景的亲信部将,是当年侯景从六镇带出来的兄弟,他立刻说道: “将军,我要随您出征!” 侯景摇头说道: “不行,你留在南中,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没有你拖住南朝的军队,本将军如何攻入蜀中?” 侯景又说道: “梁州的两千府兵交给你,再加上南中城中的守军,你只要撑到我攻入成都前,就算是大功一件!” “陇西郡的两千府兵,在沓中集结后,由我亲自带领,从阴平古道入蜀,行邓艾伐蜀之故智!” 侯景说的阴平古道,就是当年三国时期邓艾灭蜀走的那条山道。 邓艾当年就是从陇西郡的沓中出发,经过自阴平沿景谷道东向南转进,南出剑阁两百多里。 邓艾率军攀登小道,凿山开路,修栈架桥,鱼贯而进,越过七百余里无人烟的险域。 最后邓艾走到马阁山,道路断绝,一时进退不得,邓艾身先士卒,用毛毡裹身滚下山坡。 邓艾最后率军出其不意地直抵蜀中的门户江油,江油投降之后,邓艾一路破涪城、绵竹、广汉,逼进成都,最后蜀汉后主刘禅带领百官向邓艾投降。 堂堂三国之一的蜀国,就被邓艾这么一支奇兵给灭了,这当然有蜀国本身已经失去了抵抗意志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蜀中承平已久,攻入江油之后无险可守,被邓艾的奇兵钻了空子。 如今的蜀中也是同样的情况。 北魏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攻打过蜀国了,而萧衍夺取蜀地也基本上没有遭遇什么反抗,蜀地已经承平了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就是一代人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蜀中新成长一代的年轻人中,就没有见过战争。 这也是为什么萧纪要北伐,却没有招募蜀兵,而是从荆州借兵,就是因为蜀地士兵不堪大用。 为了攻打南中,萧纪肯定要竭尽全力,只要他的军队全部通过蜀道,那蜀中定然空虚。 那自己这支奇兵出现在江油,就能复制当年邓艾的奇迹!一战而灭蜀! 宋子仙内心也激动起来,这才是自己认识的侯景啊! 侯景就是这样善于出奇谋,总能够在僵局中找到意想不到的破局手法。 但是阴平古道还能不能走? 自从邓艾伐蜀以后,再也没有人走过这条古道,这就说明这条古道的行军难度实在是太大。 而且邓艾灭蜀已经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是当年邓艾修建了栈道,开凿了道路,这些年也早就已经荒废。 侯景说道: “这就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了,其实自陇西郡落入苏郡公手里后,就已经探明了阴平古道的路线,这些年来郡公都秘密派遣工匠修建栈道。” “虽然这条古道难行,有些地方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还有山崖需要攀越,但是已经有好几支佯装商队的斥候从这条古道进入蜀中了。” 宋子仙不由大惊。 苏泽占领陇西郡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个时候苏郡公就已经准备从阴平古道伐蜀了吗? 宋子仙并不知道的是,四年前苏泽就已经准备好了伐蜀的线路,连伐蜀的主将人选也是四年前就已经选定的。 甚至将侯景调出梁州,密令羊侃保持守势,勾引蜀中来攻打汉中,这些也都是苏泽计划中的事情。 侯景就是执行这个计划最好的人选。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侯景就是这样孤军深入,从寿阳起兵一路打到了建康城下,将萧衍围困于台城上。 论打仗这股狠劲儿,古往今来能够超越侯景的人也不多。 这恰恰和邓艾当年伐蜀的时候是一样的。 当年邓艾从阴平道出来,整个军队都已经濒临崩溃了,就是靠着最后一股狠劲儿撬开了江油城,然后一路马不停蹄的疯狂吐向成都,逼迫蜀汉后主投降的。 如今的蜀中局势也差不多,萧纪也是个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南梁皇子,交给侯景去打,说不定真的能复制邓艾一战灭蜀的奇迹。 这么多年来,苏泽忍着在梁州采取守势,就是等着这个机会! 侯景拍了拍宋子仙的肩膀说道: “我专门赶来南中,就是为了迷惑南朝,你向众将士解释本将军去后方坐镇了,南中城就交给你了。” 宋子仙虽然也是万分的不情愿,但是他也知道事关大局,侯景并不是和他商量,而是直接向他宣布的军令。 宋子仙只能接下了侯景的命令。 第二日,侯景就以去后方督办粮草的名义离开了南中城,然后一路上向着沓中疾驰而去。 杨甲所在的折冲府,是在梁州靠近陇西郡的地方,本来折冲旅帅在集合的时候说是要让他们去南中城,但是等到队伍行进之后却一路向了西。 有几个打过仗的士兵找到旅帅询问,却被旅帅训斥了一番。 杨甲倒是很淡定,如今在苏郡公治下,赏罚分明,府兵集结那是折冲府旅帅的事情。 折冲府旅帅要负责日常士兵训练,府兵的权益,在打仗的时候,也需要负责将府兵从折冲府带到指定的集合地点。 如果无法在准时将部队带到集合地点,那折冲旅帅就要受罚,若是军令紧急延误了战机,那是要问罪当斩的。 至于普通的府兵,你只要严格执行上级的命令,那也不会惩罚你的。 至于为什么,看秦末严刑峻法的结果就知道了。 杨甲不关心这些事情,沿途的驿站都准备好了物资,他们这支府兵队伍能够通行,就说明折冲旅帅是得了军令的。 杨甲隐约觉得这次的任务可能和出征前宣布的不一样,但是杨甲并不在乎。 他们这些当府兵的,都是承了苏郡公恩情的人,无论是在哪里作战,都是回馈郡公的恩情。 这些年来,杨甲从仇池山上下来,苏郡公承诺过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兑现了,普通百姓的想法是很淳朴的,所有人都记着这份恩情。 苏泽的这份信用也让所有人都放心,他承诺的事情必然会兑现,就算是自己战死,自己的妻儿也会得到照顾。 作为府兵,需要做的就是磨砺武技,在战场上好好回馈郡公的恩情就行了。 —— 王僧辩是不太看得上益州兵的。 不过王僧辩也有看不起益州兵的资本,从魏晋南北朝以来,最能打的两个军事集团,一个是北府军,一个就是荆州军团了。 北府军是当年南下的北方流民挑选出来的精兵,而荆州地区民风彪悍,又相对于江东比较独立,所以勇武之气尚存。 王僧辩所领的兵马精锐,他甚至不愿意等待那一万益州兵集结,就领着自己的部队来到了剑阁。 剑阁是蜀道的出入口,后世李白《蜀道难》就曾经称颂剑阁的险要——“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如今剑阁控制在南梁手中,而蜀道另外一个出口就是南中城了,宋子仙就屯兵其中。 自从萧纪就任益州刺史以来,一直在不断的征调民夫修葺蜀道,如今蜀道上的大部分栈道木板都已经更换完毕,可以容纳军队和骡马通行。 但是蜀道依然崎岖难行,行军虽然艰难,但是最大的困难还是后勤上。 这也就是王僧辩最担心的事情,从蜀道运输粮草,这是当年诸葛丞相都无法承受的恐怖后勤压力。 而萧纪这个益州都督,在到任益州之后不修民政,益州文恬武嬉,虽然靠着益州的富庶筹措到了足够的军粮,但是这些军粮如今都堆在了剑阁,根本没有办法组织人手向蜀道搬运。 王僧辩也是果断,他斩杀了萧纪派来的督粮官,又将当地的县长县尉喊来,强行命令他们出人,总算是凑齐了民夫的队伍。 到了剑阁之后,王僧辩也听到了一个消息,梁州刺史从羊侃换成了侯景。 在荆州的时候,王僧辩也听说过侯景的名声,知道这是苏泽麾下一名敢打敢拼的猛将,但是听说对方撤换了诸将,王僧辩却高兴的对手下说道: “羊侃善守,侯景善战,若是北孥军队真的扼守蜀道,龟缩在南中城不出,反而难办,如今侯景新任,若是上任就打了败仗就没办法统领军队了,所以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军应该立刻出蜀道攻击南中城!” 大部分手下赞同王僧辩的意见,但是也有人反对说道: “我军兵多,敌军人少,应该等候益州军队集结再出蜀道,才是万全之策。” 王僧辩摇头说道: “兵贵神速,谁知道益州兵要集结到什么时候?若是让梁州动员起来,以南中城之坚固,再想攻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将士的性命了!” “我意已决,明日就攀渡蜀道!讨伐梁州!” ------------ 第434章 飞渡阴平 王僧辩并非不知兵,他的决策在战略上其实也没错。 出蜀道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占据蜀道两端,这样才能排开阵型作战,才能将后勤补给从后方安全的运送到前线。 所以趁着侯景这边立足未稳,王僧辩立刻出蜀道占据出口,建立据点和南中城对峙,确实是军事上的最佳战略。 王僧辩果断的出兵,确实给宋子仙造成了麻烦。 梁州动员的府兵还没到,守城的就是南中城原本的守军,战斗力比不上府兵。 宋子仙本来最佳的选择是出城堵上蜀道,但是看到自己手下这些兵员的素质,宋子仙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南中城的这些守军用来守城还行,若是出城和王僧辩的荆州精锐野战,万一败了就万劫不覆了。 所以宋子仙一面加紧敦促府兵集合,一边派出游骑骚扰,自己则带着主力在南中修葺城墙。 —— 杨甲这群府兵终于抵达了沓中。 折冲旅帅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的任务就是将自己折冲府的府兵带到沓中,交还了军书之后,折冲旅帅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将府兵们交给军官,杨甲被编入了营地,紧接着就有军官来军中考较武艺。 杨甲的武艺出众,很快就在军中脱颖而出。 他们这些通过考核的士兵被聚集在单独的营房中,一名耳朵上插着白色羽毛的老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面对老者,好几个年轻士卒都很轻视,但是杨甲却毕恭毕敬。 这个老兵身上的气势,杨甲已经在仇池山上的时候,只有那几个部族中的百战老兵才有,从老兵虎口上的老茧,以及完全变形的手指,都知道这是一名射术精湛的老兵。 “在下苏毦,在开拔之前,由我来训练你们。” 苏毦(【老迈的白毦兵】)用浑浊的眼神环视了一圈,几个年轻士卒嘻嘻哈哈的,完全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苏毦不以为意,这些都是从各营选拔出来的种子,又怎么可能不年轻气盛呢? 苏毦决定先露一手,镇住这帮骄兵再说。 就在这时候,一群飞鸟从空中飞过,苏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单手插入口袋中,夹出了四枚弹丸出来。 紧接着苏毦掏出弹弓,拉弓撒手,四枚弹丸飞入鸟群,接着就有四头鸟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下子交头接耳的士兵全部愣住了,杨甲也看着老者,军中就是崇拜强者的,老者这一手弹弓玩得出神入化,自然镇住了众人。 弹弓也是一种武器,汉代班超出使西域,“班超使于外,愿将三十六人,为蒿矢弹丸之用”,班超的招募这些擅长使用弹丸的扈从,威震了西域诸国。 而且弹弓玩的好,射术自然不会差。 苏毦镇住了众人之后,开始讲起了他的教学计划。 “明日起,我们就去附近的山中,每人要携带十日的粮食,什么时候在山中奔走如履平地才能下山。” 【白毦兵】就是一群擅长山地作战的精锐步兵,原来是汉昭烈帝刘备的亲兵,陆逊火烧连营的时候,就是白毦兵护送刘备逃回了白帝城。 侯景要走阴平道,后勤补给什么就不用想了。 苏泽当然也做了布置,他在整修阴平道的时候,也在附近埋下了一些干粮和淡水,行军的时候可以挖出这些储备物资来补给。 但是这些也只能应急,当年邓艾走阴平道的时候,就是靠着士兵背负粮食上山的,到了最后也已经是弹尽粮绝,如果不是江由守军被神兵天降吓傻了,邓艾可能根本入不了城。 负重行军本来就消耗体力,更何况是要在山上行军。 所以才有了这处军营,让士兵完成山地行军的适应性训练。 上山? 杨甲倒是不怕上山,他从小生活在仇池山上,在山中是如履平地。 以他匮乏的地理知识,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翻越什么样的山岭。 但是出于对苏泽的信任,士兵们开始了刻苦的训练。 苏毦确实也有真本事,他虽然胡子花白,但是一上山就像是年轻了几十岁,陡峭的山岩上他总能找到上山的道路,比杨甲这样的青壮走得都要快。 除了训练之外,苏毦还会传授一些山地作战的技巧,还有伪装、狩猎、寻路等实用的野外生存技巧,很多技巧杨甲虽然也会用,但是苏毦讲得深入浅出,听完之后杨甲依然有很大的收获。 两千府兵在山上训练了二十多日,一名猴脸的将军骑着马驰入了军营,侯景终于赶到沓中了! 侯景已经高估了对手,但是还是没想到王僧辩竟然来的这么快。 就在侯景启程后不久,王僧辩就开始翻越蜀道,宋子仙不敢出城堵截王僧辩,只能加固南中城等待梁州府兵。 算算日子,现在王僧辩的主力应该已经在南中城下了。 此时益州兵也已经齐聚剑阁,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南中城将要面临巨大的军事压力。 侯景倒是不担心南中城破,宋子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部将,当年侯景就守过南中城,羊侃一直在加固城池,在城内储备粮食和打水井,一时半刻肯定是攻不下来的。 侯景担心的是,一旦南梁军队开始攻打南中城,自己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能会引起南梁的警觉。 走阴平道偷袭靠的就是一个出奇制胜,如果敌人有所防备,只要在江由城内布置精兵,那侯景这群士兵就是去白送的。 所以必须要在益州方面反应过来之前,立刻翻越阴平山。 虽然根据苏毦等人的报告,这群府兵还算不上合格的山地步兵,但即使是苏泽打仗,也不可能在己方完全准备好才出动,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想要做到最好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比对手更好一点。 侯景没有休息,次日就开始巡视军营,接见军官,又命令后勤军官准备好携带的粮草。 等到侯景抵达的第三天,全军就击鼓聚兵,誓师出征了。 —— 成都。 南梁益州都督萧纪接到了前线军情,王僧辩的五千荆州精兵已经翻越了蜀道,准备进攻南中城了。 萧纪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大喜,不愧是荆州的精兵,行动就是迅速! 他连忙下令给自己的益州军,要求他们在剑阁修整完毕后立刻翻越蜀道,不能落后客场作战的荆州兵太多。 前线进展顺利,萧纪又生出雅兴,带着属下离开成都城,前往成都附近的青城山避暑去了。 就在萧纪离开成都的时候,成都百姓都聚集在城外围观,萧纪还以为这些百姓是舍不得自己,还当着百姓作秀了一番,这才领着亲信离开。 成都百姓见到萧纪的车驾走远了,这才爆发出欢呼,成都百姓已经忍萧纪很久了。 和前任,同为南梁宗室的萧伟不同,萧纪从入蜀之后就折腾的没完没了。 最重要的矛盾,自然是官员任命上。 蜀地偏安一隅,所以也诞生不了影响力大的望族,这些本地士族又扎根本土,和外来的士族形成激烈的竞争。 外来豪族来蜀地做官,又会被本地豪族联手抵制,双方的冲突就更加严重,引发了很多矛盾。 萧纪就任之前,就在建康搜罗了一个近臣团队,随着他开始亲自掌握政务,这些近臣也一飞冲天,纷纷出任蜀地要职,反而本地士族没有官做,还要被这些外来的官员盘剥。 蜀地这种本土人才和外来人才激烈竞争的情况,从三国蜀汉那时候就存在了。 萧衍刚开国的时候,空缺的位置多,也没有繁殖出这么多近臣来,所以矛盾还不激烈。 随着南梁承平日久,这种矛盾就更加激烈。 蜀中士族长期被打压,又怎么能对萧纪不怨恨呢? 至于成都的百姓,倒不至于完全和士族一条心,但是萧纪自从入蜀之后,正好赶上了萧衍推广铁钱。 蜀中作为南梁重要的绢帛产区,商贸发达,自然也要行铁钱。 萧衍专门赐给萧纪钱范,允许他在蜀地铸造铁钱,配合建康推广改铜为铁的国策。 结果是萧纪得了钱范之后,日夜不停的铸造铁钱,导致蜀中铁钱甚至要比建康的铁钱跌的还快。 而蜀中铁钱贬值太快的,商人们就将铁钱运出蜀中消费,购买了物资再运回蜀中销售套利。 这样的结果就是,本来铁资源就不算丰富的巴蜀地区,更是闹起了铁荒,百姓耕地又用回了木头农具,甚至连家中的厨具都用不上铁的了。 萧纪一方面滥制铁钱,在蜀中收税又只收绢帛,萧纪带来的亲信也跟着他一起搜刮百姓,繁华的成都城竟然被他搞得百业萧条。 虽然这一次萧纪只是出城避暑,但是成都士绅百姓依然非常的高兴,只是盼着萧纪永远别回成都才好。 不仅仅是成都,蜀地很多郡县,都是外地主管和本地豪族激烈对抗的状态。 就在萧纪出城后三天,一支衣衫褴褛的军队,出现在了江由城外。 ------------ 第435章 高歌猛进 杨甲的身上都是伤口,这些伤口是翻越阴平山的时候留下的。 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但是翻越阴平山的难度,依然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虽然苏泽已经提前修葺了很多栈道,但是一些险要的地方只能容纳两人并排通行,有些地方更是树木繁茂荆棘丛生,根本没有办法开道,只能从荆棘丛中强行翻越过去。 这还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阴平山上的这条道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就算是提前做了布置,大自然也会制造很多的麻烦。 比如在行军到一半的时候,一座吊桥的木板已经坍塌了,最后侯景身先士卒攀爬桥索过的桥,杨甲看了一眼下方的深渊,那几名坚持不住坠亡袍泽的惨叫声,依然是他午夜的梦魇。 山中还有野兽,山石塌方,侯景的部队还遭遇了一次迷路,最后是在苏郡公委派的向导带领下才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但是这些也都不是最难的。 野外行军最大的挑战,就是天气。 如今已经是六月了,西北也到了夏日雨季。 侯景的军队就遭遇了一次连续三天的降雨,原本就光滑的山石更加难行,更恐怖的是暴雨引起的泥石流,那滚滚的泥浆伴随着山石倾泻而下,一整个营的士兵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就这样,侯景两千人从沓中出发的队伍,等耗时一个月翻过阴平山的时候,就已经剩下一千人。 这一千人也都和野人差不多,身上的甲胄残破,而且杨甲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就连主将侯景的状态也不好,他的脸上都是伤口,手臂也被在一次攀岩的时候脱臼了,至今还使不上力气。 但是当侯景见到江油城的时候,他更像是猴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阴平古道自从邓艾奇袭蜀中以后,就再也没有大军通行的记录,甚至连小队的商贾也不会选择这条路翻越蜀道。 而蜀中承平太久,江油城的守军已经非常松懈了,连基本的城防纪律都没有,白天就是四门洞开,都见不到守城的兵丁。 侯景抽出配剑,就感觉右臂一阵剧痛,他换作左手举起配剑道: “弟兄们!我们孤军深入,背后已经没有退路!江油城就在眼前,攻下江油,我们才能活!” 杨甲看了一眼背后的茫茫大山,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翻越一次阴平山了,侯将军说的没错,这次真的没有任何退路。 府兵本身就精锐,在山中和大自然角力让人绝望,但是看着这城门大开的江油城,众人纷纷将怒火发泄在它身上。 当侯景宣布出击的时候,一千野人一样的府兵冲了出去。 江油城内的守军还没反应过来,侯景的军队已经冲进了江油城内。 等到守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几名野人一样的府兵直接杀进了城内的军营,江油守军立刻就溃败了。 这场战斗都没有持续一个时辰,江油城县令被俘,守将战死,侯景立刻打开江油城的府库,将县令搜刮的绢帛财物全部赏赐给士兵。 紧接着侯景又向江油城百姓宣布,废除江油所有的苛捐杂税,又将本地豪族的奴隶全部释放,全部编入到军中,成立了一支奴隶军,将武库的武器发放给这些奴隶。 益州和南梁其他地区一样,因为萧衍不禁止土地兼并,还有意无意的提高门阀的地位,大庄园的蓄奴经济非常发达。 放任这些豪族发展庄园经济的结果,就是自耕农不断的破产沦为奴隶。 侯景解放这些奴隶,又承诺按照均田制给他们分土地,再发给他们武器,很快就编出了两千人的军队。 当然,这支奴隶军是打不了硬仗的,但是人多势众,打打顺风仗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战后,侯景命令只让士兵在城内休整了一天,将江油城的粮食吃完了之后,让士兵每人携带五天的干粮,立刻向成都北面的门户绵竹而去。 —— 南中城下,王僧辩看着这座城池,事情的发展怎么和他预计的不一样? 本以为自己算是速度很快了,也确实抓到了南中城兵力短缺的空档期,但是南梁的军队也有问题,他们翻越蜀道来攻城的,根本没有攻城的器具。 而南中城的守将宋子仙也是一个狠人,他直接在城外实行坚壁清野,不仅仅撤走了所有的村民,还将方圆几里的树林和竹林全部都烧了。 这样的结果是,王僧辩想要找送死的炮灰也没有,要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也要从很远的地方砍树运过来,攻城的进度非常的缓慢。 王僧辩又舍不得用自己麾下这五千荆州兵来强攻,所以在猛攻了两日之后,进度很快慢了下来。 王僧辩准备等待后方的益州兵抵达后,再驱使他们当做炮灰去攻城,他不断的派人催促后方的益州兵,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气炸的消息,益州兵马至今还在剑阁,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 这把王僧辩气的不行,他又派遣使者前去催促,可那些益州兵的将领依然阳奉阴违,赖在剑阁不肯动身。 王僧辩名义上是总指挥,可是他其实和益州军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对方也不是他的旧部,他还真的没有办法。 派人将益州军的将领砍了?那你王僧辩的军法官能不能进人家的军营还两说呢,这么做就等同于火并了。 要知道王僧辩可是客军,他的后勤补给还都捏在人家手里呢。 益州军这边也有说法的。 你们荆州人不讲武德,为了抢夺功劳直接就冲过了蜀道,你们不是有本事吗?那就靠自己打南中城啊? 还不是因为攻打南中城受挫才想到了自己,那你们抢功劳的时候怎么不想呢? 益州集团本身就因为萧纪带来的外地士人有些排外,如今萧纪打仗都不信任益州人,还要从荆州调兵来打,那干脆就都交给这些外地人来办好了。 王僧辩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派遣人前往成都,请求萧纪这个益州都督下令,督促益州军尽快翻越蜀道。 这一来一去,给宋子仙争取到了时间,两千府兵终于抵达了南中城,宋子仙守城更有底气了。 —— 今年的夏雨非常多,杨甲看着道路两旁绿油油的农田,忍不住想到自家的田地。 也不知道娘子一个人能不能忙活过来,邻居应该会帮忙吧? 街坊四邻凑来的战马留在了沓中,不过在江油城的时候,因为杨甲率先控制城门,被侯景亲自嘉奖,赐予了战马一匹。 杨甲又想起了江油府库中的那些蜀锦,多好的东西啊,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布料,如果给妻子做一套衣服,那就是十里八村最风光的人! 分到的战利品也都留在了江油,侯将军承诺战后全部让大家带回家。 没有人不信侯将军,就像是没人不信苏郡公一样。 阴平山那么难走的路,侯将军都带着大家走过来了,江油城说打下来了,如今绵竹已经在望了,侯将军的目标正在一点一点的实现。 打仗就是这样的,主将的威信,就是在一仗又一仗中建立起来的。 跟着谁能打胜仗,士兵们心里清楚,再爱兵如子打不了胜仗也没用。 明日就能到绵竹城了,杨甲下令停止行军。 在翻越阴平山的时候,杨甲所在小队的队正牺牲了,他这次因为功劳被提拔为队正。 蜀地果然富庶啊。 只是打下一座小小的江油城,就得了那么多的赏赐,如果攻下绵竹,攻下成都呢? 杨甲不敢想。 士兵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大家憋着一股气,不远万里来到蜀地作战,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吗? 杨甲又想起了那个牺牲的队正,对方好像距离自家不远,若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家人。 次日, 侯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绵竹城内虽然已经得了消息,但是还没能集结兵马,侯景就已经开始攻城了。 这一次杨甲又是先登,只是杀上了城墙,绵竹守军就已经失去了抵抗意志,等到绵竹城内的守将杀了地方主官向侯景投降的时候,士兵们彷佛都在做梦一样。 大军距离成都城所剩不到百里,飞夺成都的疯狂计划,竟然真的要实现了? 侯景如法炮制,打开绵竹府库,又解放当地奴隶,再编出五千奴隶兵。 接着又从上一次作战勇猛的奴隶兵中,挑选出一千补进了正卒的队伍。 其实此时士兵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侯景却没有休息。 打仗拼的就是意志力,生死厮杀下,双方其实都被逼到了生死边缘。 在六镇厮杀过的侯景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人一旦放松下来,再恢复作战状态就要很长时间。 自己一方疲惫不堪,但是敌军更加恐惧,双方都吊着最后一口气,现在就看谁先倒下。 而侯景也得到了消息,南梁的益州都督萧纪如今不在成都城中,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 第436章 争龙棋局 开拔前,杨甲已经被提拔为了百人队的旅帅。 攻打绵阳的时候,杨甲所在的百人队旅帅,在攀爬城墙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本来旅帅都已经登上城墙了,却中了流矢,坠下城楼身亡。 目睹了旅帅坠亡后,杨甲这才爆发了怒气,先登冲上城墙。 战争就是这样,无论战略上多么完美,无论在后世复盘的时候赢面是多么大,在战争发生的那一刻,所有参与者都是在赌自己的命。 最顺风的仗都会死人,在逆风的仗也都有侥幸活下来的人。 死去的人也就死了,活下来的人等到荣誉,战场就是这么残酷。 有先登功劳的杨甲被侯景提拔为旅帅,统管整个百人队。 说是百人队,实际上整个队伍有一百二十人。 但是这一百二十人中,从沓中出发的老兄弟只剩下三十人,剩下的九十人都是后面扩军收编的。 杨甲并不知道忒休斯之船的故事的,但是在他看来,只要队伍中的老弟兄们还在,百人队就还是那个百人队。 即使是他也战死沙场,这支队伍的荣誉还在,就能一直传承下去。 杨甲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是他们此时也憋着一股劲儿,成都城就在眼前了! 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疼的,杨甲的小腿和脚掌都已经血肿,血管如同虬龙一样爆出来,需要用绑带绑住才能快步行军。 他的一支耳朵在先登的时候中了箭,随军的医师也只保住了半只耳朵。 但是军队的士气依然高昂,当侯景喊出“成都,成都”的时候,士兵们都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在侯景的带领下继续出发了。 等到侯景的军队来到成都城下的时候,成都的守军已经被吓傻了。 萧纪这个益州都督不在成都城内,守城的将领听闻侯景在攻打绵竹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信使追赶萧纪,可他没想到绵竹竟然陷落得这么快! 而绵竹一下,侯景就直扑成都而来,成都完全没有做好守城的准备。 成都城内的精兵,都被编成了益州军,如今远在剑阁。 萧纪虽然留下了副将,但是成都城内的权贵不少,副将根本调动不了所有人。蜀中大族本身就心怀异心,不知道藏着多少人想要乘机作乱。 如今这个局面,和邓艾灭蜀也很像。 当年邓艾攻破绵竹,蜀汉后主就准备投降了,除了蜀汉当时已经盛行投降主义思潮之外,成都也确实守不了。 成都和洛阳一样,也是综合性的大城,这样的城市虽然也有城墙,但是城墙实在是太长了,守城需要的士兵实在是太多了。 城内的百姓也实在是太多了。 这倒不是说守城的将军怜惜百姓,而是这么多百姓在城内,如果处理不好就是不稳定因素。 完全不给粮食,城内百姓先闹起来城就破了,若是给粮食,成都城内这么多百姓,又没有备战的余粮,几天时间就能吃光。 绵竹城破,侯景兵临城下,益州都督萧纪又不在城中,成都城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侯景在成都猛攻三日,成都守将打开城门投降,侯景领着军队进入成都! 而就在侯景进入成都的时候,在青城山避暑的萧纪才得了消息,他连忙派遣手下前往成都打探消息。 萧纪也不傻,成都城大概是丢了,萧纪命令手下搜刮青城山上的财物,随时准备跑路。 果不其然,当得到了侯景已经攻入成都的消息,萧纪立刻领着属下准备开跑。 这时候,萧纪的亲信,记室乐奉业说道: “都督,贼军是奔袭千里偷袭的成都,全军上下定然疲惫不堪,而成都是大城,紧靠贼军这点兵马也没办法完全控制,请都督留在青城山,散尽钱财招募四方勇士,定然能夺回成都!” 萧纪的副将樊胜站出来说道: “青城山距离成都太近了,若是侯景领兵前来如何能抵挡得住?我益州大军就在剑阁,只要到了剑阁带领大军会师,就可以讨灭侯景!” 乐奉业则跪在地上说道: “剑阁的一万益州兵,他们的家人基本上都在成都,当他们知道成都已经陷落,又如何会为都督卖命啊!” 萧纪虽然觉得乐奉业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他还是没有勇气在青城山和侯景作战,最后还是说道: “贼军兵盛,我大军未失,还是先去剑阁和大军汇合,再由樊将军统领和侯景决战!” 乐奉业长叹一声,只能停止劝谏。 但是当天夜里,就在萧纪准备北上剑阁的时候,乐奉业和另外一批萧纪麾下的文臣武将都选了连夜逃跑。 乐奉业还有一句话没说,不仅仅是剑阁益州军的家属都在成都,就连伴随萧纪的这些文臣武将的家人也都在成都,他乐奉业的老母和妻子也在成都呢。 随着侯景控制成都城,那这些人必然会被当做人质控制在他的手里。 有些节操的,比如乐奉业这样的,他打算秘密潜回成都,接回自己的老母妻儿,然后找个地方静观其变。 没节操的,已经看出了萧纪的无能,准备直接去投降侯景,顺便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卖个好价格。 令人滑稽的事情出现了,甚至有人为了争抢第一个投降的名额大打出手。 等萧纪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发现随行的队伍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人,他气的破口大骂,但是也不敢派人去追杀,只能迅速北上前往剑阁。 萧纪也记得乐奉业的劝谏,他沿途不敢进城,也不敢在蜀中大族家中休息,一路上只是闷头赶路,又有一批手下在逃窜的途中离开。 不过就算是这个时候,萧纪也不是全无机会。 侯景毕竟是孤军,得不到后方补充,南梁治蜀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好歹也有些民心在的,萧纪还有一万益州兵,也是兵精粮足。 这和邓艾灭蜀的时候又不一样,那时候钟会的大军已经在蜀道对峙了,在听到成都攻破的消息后,就连姜维都向钟会投降了。 只能说在第一阶段,侯景的突袭取得了胜利。 —— 邺城。 尔朱荣在曹孟德所筑的铜雀台上宴请手下,却有些心神不宁。 这个月接到的都是坏消息。 先是元天穆和高欢在汲郡大败,陈庆之领兵开始扫荡河内,若是真的让他占住了河内,这根钉子真的就扎进北魏的心脏了。 接着是派往幽州劝降韩楼的使者尔朱仲远被杀了,这蠢货竟然试图兵变控制韩楼,被苏泽派遣的使团挫败。 尔朱仲远死不足惜,但是韩楼投向苏泽,让尔朱荣在这天下棋局里又失了先手。 派往定州杜洛周的使者也传来消息,苏泽同样派出了使者争取杜洛周,但是杜洛周倒是没有立刻倒向苏泽,还在待价而沽。 如今这个局势,竟然有些战国时期的感觉。 占据关中的苏泽类似于秦。 盘踞南方,又在北魏大乱中吃下了黄河沿线地盘的南梁,现在的疆域类似于楚。 占据洛阳附近地区的伪帝元颢类似于魏和韩。 乱作一团的山东地区类似于齐。 偏安东北的韩楼则类似于燕国。 最后占据了并州肆州和冀州的尔朱荣,就类似于赵。 而苏泽采取的策略,也类似于当年秦并天下时候所用的“远交近攻”。 尔朱荣如今陷于的困境,也和当年赵国类似。 他麾下并非是兵不精,也非是将不广,只是“赵国”属于四战之地,需要用兵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摆在尔朱荣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是先攻打齐地,统一整个黄河中下游? 还是去攻打魏地,夺回政治中心洛阳? 又或者北上幽燕,先把韩楼和杜洛周给做掉? 又或者直接攻打秦地,不要给苏泽发育的空间? 这些问题摆在尔朱荣面前,每一个选择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 从内心来说,尔朱荣认定苏泽才是自己的大敌,应该不顾一切的攻打关中。 但是理智上尔朱荣也知道这不可能,现在自己四下皆敌,冀州也才刚刚平定,如果去攻打关中,自己后方定然不稳,到时候就是自己再能打,也无法奈何苏泽。 更何况苏泽抢先一招,在自己处理葛荣的时候占据了恒州,自己的老巢并州受到他的威胁,尔朱荣更不能和苏泽立刻开战。 幽燕之地也不能打,如今已经是六月了,韩楼已经投靠了苏泽,如果得到苏泽的支援,将战事拖到冬季,就算是尔朱荣也没有把握,在“冬将军”的夹攻下打下幽州。 现在摆在尔朱荣面前的,就是纷乱的齐鲁之地以及洛阳河内地区了。 思来想去,尔朱荣还是决定先攻齐地。 原因也很简单,齐鲁地区如今局势最复杂,最强大的一支势力也就是占据青州,刚刚吃了败仗的邢杲。 剩余的势力都不足为虑,完全不是自己精锐军队的对手。 等解决了齐鲁的威胁后,再反攻洛阳,到时候再和苏泽争龙! 确定了计划后,尔朱荣立刻下令,以贺拔胜为先锋,尽发其兵,讨伐齐鲁! 不过尔朱荣倒是也给苏泽准备了一点小惊喜。 ------------ 第437章 系统新功能 青州,济南。 邢杲本身是河间大族,也是因为战乱被侨置在了齐鲁,遭到了齐鲁本地的豪强大族压迫,联合六镇遗民一起造了反。 也因为邢杲是士族出身,所以他的起义军迅速壮大,成为齐鲁之间最大的势力。 邢杲后来接收了葛荣的招降,被葛荣册封,在葛荣战败后继续攻打汲郡,后来被元天穆会和高欢击败。 邢杲在汲郡战败后逃回了青州,又迅速拉起了五万部众。 但是听到了尔朱荣要来先讨灭自己,邢杲也有些发怵。 毕竟葛荣那么大的势力,一下子灭在了尔朱荣手里,青州总共就这点兵力,又哪里够尔朱荣打的。 邢杲想要投降,却被手下的谋士阻拦。 这名谋士名叫苏谈,是一名走南闯北的商人,因为有见识颇为健谈。 苏谈的商队在邺城的时候被葛荣所俘,邢杲见他健谈,于是将他保了下来。 在汲郡战败的时候,邢杲的部众散落大半,如今能够商议的,就剩下苏谈这个商人了。 “大王不可啊!” 苏谈说道: “尔朱荣嗜杀,陛下战败后带部投降,被尔朱荣诛杀。河阴之侧,被坑杀的伪魏宗王卿贵不计其数,您的亲族邵公那么大的名气,如今也生死不明啊!” 苏谈所说的邵公,是和邢杲同出一族的刑邵,他在河阴之变中失踪,世人都传说他被尔朱荣所害。 邢杲听完了苏谈的话,也下定了决心不能投靠尔朱荣,杀了尔朱荣派来劝降的使者,宣布和尔朱荣势不两立。 邢杲尽发其兵,迎战尔朱荣于济水之南。 —— “郡公,这是石炭场制作的蜂窝煤。” 苏巧【心灵手巧的泥瓦匠】是苏泽前些日子抽到的一个橙色随从,苏泽将制作蜂窝煤的办法教给他后,很快就制作出了蜂窝煤。 其实蜂窝煤制作起来很简单。 恒州(山西),本来就是煤的主要产区,在平城附近甚至能见到大量的露天煤矿。 世人称之为石炭,这东西大家都知道能烧,但是除了迫不得已,无论是种田的汉人还是游牧的胡人,都很少会用石炭来烧火取暖。 石炭有毒,这个想法深入人心,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没人愿意开采石炭。 除此之外,石炭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石炭很难带引燃。 此物耐烧,但是难燃,又有毒,自然没什么人看得上。 汉人伐木制作木炭,游牧民族烧牛粪,这都是远比石炭更好的燃料。 当苏泽看到这么多裸露的煤矿的时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暴殄天物啊! 他命令苏巧带着工匠将煤块碾压成粉末,用泥浆把煤粉、木炭粉、干草碎、木屑混合在一起,再制作成中间带孔的蜂窝煤。 紧接着苏泽又命令麾下的铁匠制作了碳炉。 慕容绍宗的老家就在附近,他也见过这些露天石炭,他提醒苏泽说道: “郡公,石炭有毒,千万要小心啊。” 苏泽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其实世人认为的炭毒,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只不过因为天然煤矿中一般都含硫之类的杂质,在燃烧的时候会发出刺鼻的味道,所以将一氧化碳中毒和这种味道结合起来,都认为石炭燃烧的刺鼻味道有毒。 苏巧将碳炉子在屋内支好,用烟囱将废气导出屋内,接着用木块引燃了蜂窝煤。 看着窜起的火苗,慕容绍宗吸了一口气,这个碳炉烧起来倒是没有石炭燃烧的刺鼻味道。 但是慕容绍宗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警惕的看着碳炉。 苏巧又在碳炉上放上了铁锅,咕噜噜的开始烧了水。 等过了半天,依然没有中毒的迹象,慕容绍宗胆子大了一些,他凑过去观察,这炭炉子果然十分精巧,使用起来也很方便。 慕容绍宗知道恒州苦寒,其实不仅仅是恒州,夏州、高平、河州这些地方冬季都很寒冷,每年都有不少人冻死。 不仅仅是百姓冻死,军营中都有士卒冻死的情况发生。 木炭和柴薪虽然比石炭安全,但是普通百姓买不起木炭,搜集柴薪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如果真的能让无毒的石炭推广开来,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慕容绍宗立刻问道: “此物成本如何?” 苏巧指着碳炉子说道: “炉身是陶土烧制的,成本很低,用石炭就能烧制,不会影响使用。” “主要成本就是烟囱,烟囱需要用铁质的,但是也不需要好铁,可以用石炭烧制的铁来制作。” 石炭炼制兵器会脆,这是突厥人都知道的道理。 当年北魏刚刚立国的时候,就曾经吃过这样的亏。 早些北魏使用恒州的石炭冶铁,含硫的杂质混入铁水中,制作的兵器在战场上经常断裂,吃了很大的亏。 后来吸收了汉人士卒的文化后,北魏统治者才知道用石炭冶铁的弊端,太武帝拓跋焘就亲自下令禁止铁冶用石炭冶铁,必须要用木炭冶铁。 中原的汉人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汉代的兵器都是用木炭冶炼的。 但是这一切也带来了一个后果,就是从汉代以来大量的砍伐森林,加上人类开垦的活动,导致森林资源越来越少。 特别是经历了唐代的疯狂冶铁爆兵之后,关中地区的森林资源更是消耗殆尽。 白居易在诗中说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那时候的长安南山还是有大片可以制作木炭的森林的。 但是到了唐末的时候,黄巢兵围长安的时候,长安附近已经没有森林,黄巢的军队还要从后方运输取暖物资,足以可见关中生态的急剧恶化。 大量砍伐树木又导致了土地荒漠化严重,此后宋代开始就不再定都关中。 从宋开始,森林资源的匮乏就困扰着中原王朝,宋代已经没有足够的木炭来打造武器了,不得已建立石炭场来使用石炭供应汴京百姓取暖,宋代的武器也用石炭来冶炼,导致大宋的兵器是历朝历代最差的,甚至还不如出土的汉唐传下来的武器。 而到了明代的时候,官府也意识到了煤炭冶炼的弊端,但是依然有大量的武器需要用煤炭冶炼。 明代仿制的佛郎机炮比外国进口的更容易炸膛,就是因为冶炼的炮管中含有杂质。 煤炭脱硫是个复杂的工艺,苏泽也不清楚怎么搞。 但是将煤炭制作成蜂窝煤,推广碳炉子取暖也是有利于民生的事情。 这些东西也可以作为贸易卖到北方草原上,只要比木炭便宜,肯定也会有很多人愿意购买。 苏泽很满意苏巧的成果,系统竟然久违的弹出了提示。 “新建筑——【石炭场】建造完毕!” 【石炭场】 建筑种类:生产建筑; 等级:小型(100人工); 用途:石炭场可以开采石炭,制作蜂窝煤。 建筑需要:工匠类随从,矿工 建筑功能: 1、生产蜂窝煤。 2、研究煤炭科技。 研究科技? 苏泽眼睛一亮,这是系统此前没有出现的新功能啊! 在这之前,苏泽召唤的随从,都是不超过本时代的随从。 而能够部署的建筑也是如此,都是本时代的建筑物。 但是这一次改良石炭的举动,竟然出现了本应该在宋代才出现的石炭场,而且还多了一个可以研究的地方! 那岂不是说就可以放入随从在这个建筑物中,就能自己攀科技了? 苏泽有些欣喜,煤矿是科技发展的重要物资原料,苏泽当然知道不可能一下子研究出近现代那些技术,但是只要能更好的利用煤矿,那就是了不得的进步了! 如果多设立几座石炭场,是不是就能加快煤炭科技的研究进度? 苏泽对着苏巧说道: “你带着人在平城附近转一转,看看有没有适合建立石炭场的地方,我准备再设立几座石炭场。” 苏巧喜滋滋的领命而去。 但是苏泽又开始思考起来, 既然石炭场可以被追认为系统建筑,那自己如果创造超过本时代的建筑,那也是可以被系统追认的? 那这些建筑中,是不是也能,对超过本时代的科技进行研究呢? 苏泽暗暗检讨,穿越以来太过于依赖于系统的召唤功能,却忘记了自己穿越者攀科技的优势。 现在发现也不晚。 就算无法研究超越太多时代的科技,能稍微改良一点也是了不起的进步了。 【石炭场】是新建筑,那之前苏泽设立的【砖场】呢? 苏泽再次打开系统,果然在【砖场】的建筑下,也多了一个研究项目:“研究更牢固的砖块”。 也对,砖块城墙的普及其实也是和制砖技术的发展有关,而砖块同样也是可以用在民生和军事上的科技。 苏泽也没想到,穿越这么多年,这系统依然还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就在苏泽关闭系统前,又弹出了一道新的消息,这是他安置在青州的随从苏谈发来的情报,邢杲和尔朱荣将在济水交战的消息。 苏泽对着慕容绍宗说道: “好消息,尔朱荣去青州了。” ------------ 第438章 长安新城的计划 慕容绍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尔朱荣给人的压力太大了,如果他不顾一切的北上,恒州就要承担巨大的军事压力。 如今尔朱荣去了青州,苏泽就能有一个相当安稳的时机去处理定州的杜洛周了。 杜洛周在叛军中的资历老,算是第二次六镇之乱的起义元勋,但是连续两代的大当家鲜于修礼和葛荣都打压杜洛周,以至于他只能偏安于定州。 杜洛周心中是不服气的。 葛荣覆灭后,杜洛周自认为是六镇义军中资历最深的,理所当然的应该接管“大齐”的遗产,还写信给韩楼想要称帝,但是被韩楼给怼了回去。 苏泽说道: “杜洛周鼠目寸光,夜郎自大,竟然扣留了本公的使节,本公准备亲自发兵攻打定州。” 在高归义出使幽州的时候,苏泽同样派遣了苏节【作死的使节】出使定州。 也不知道是苏节自带嘲讽,还是杜洛周就不想要投降,到了定州之后苏节就被杜洛周扣留。 扣留了苏节之后,杜洛周竟然还向苏泽派遣使者,要求皇帝元诩封他做齐王才肯归顺。 听到使节的要求苏泽的下属都气笑了。 你杜洛周什么东西,苏郡公还没称王呢?你竟然敢求齐王? 历朝历代,非大功者不得封王,你杜洛周连定州都出不去,也想要封王? 韩楼归顺苏泽的时候,可是主动去了葛荣册封的王爵,最后得了一个朝廷正封的蓟县公的爵位。 只不过杜洛周来使的时候,尔朱荣的动向未定,苏泽也只是将使者赶回了定州,没有立刻兴兵攻打杜洛周。 七月。 苏泽从恒州起兵,自飞狐陉攻打灵丘。 陈庆之扫清了河内,沛郡王元欣被赶出了河内,带领手下投奔汲郡的元天穆。 原本南北对峙的天下大势,瞬间又分裂成了五胡十六国时代的乱世。 —— 而局势最纷乱的,当属益州。 南梁的益州都督萧纪一路狂奔逃到了剑阁,和他手下的一万益州兵汇合。 果然和当时萧纪的记室乐奉业说的那样,益州的士兵家属都在成都,听说了成都陷落,军心涣散了大半。 萧纪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乐奉业的意见,现在自己已经使唤不动剑阁的益州军队,而继续留在剑阁反而有危险,这些急于返回成都救出家人的军队,随时可能将萧纪抓了回去投降。 萧纪这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喊来部将樊胜问道: “本都督准备召回王僧辩的部队,请他夺回成都,樊将军以为如何?” 樊胜几乎是本能的表示了反对。 本来这一次萧纪邀请荆州兵来主攻,已经让樊胜这帮益州的军头不满了,这也是益州军一直出工不出力的原因。 如果再让王僧辩去打侯景,那益州这一次什么功劳都没有了。 樊胜力劝说道: “都督!我益州军民忠心耿耿,成都又是众将士的家人所在,又怎么可能不用心尽力呢?都督且让末将试一试。” 听到樊胜愿意领兵,萧纪不由的大喜。 樊胜又说道: “打仗需要钱帛粮草。” 萧纪立刻说道: “粮草的事情樊将军不用发愁,剑阁的粮草全部交给将军调配。” 樊胜心中暗骂萧纪装傻,他说的是“钱帛粮草”,粮草充足谁不知道,他求的是钱帛赏赐。 对于军队来说,钱帛和粮草,是完全两种东西。 打仗吃粮,天经地义,五代有些桀骜的军队甚至不给粮吃就可以造主将的反。 但是钱帛就不一样了,这代表了赏赐,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带回去的。 萧纪性格爱奢靡,他在青城山上的行宫也搜罗了不少珍宝,在逃跑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带上。 樊胜是希望萧纪能够将这些珍宝拿出来赏赐将士。 樊胜看到萧纪还在装傻,他直接说道: “请都督拿出钱帛犒赏将士。” 萧纪露出难色说道: “自古以来只有战胜才会犒赏,未战先赏,战后又要如何再赏?” 樊胜心中暗骂,这仗还没打就在担心赏赐,知不知道如果这赏赐不发下去,士兵们都不会帮你打仗啊? 樊胜继续说道: “请都督不吝啬赏赐,将士们才能用命。”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萧纪也不好继续装傻了,他只好说道: “那明日请樊将军聚兵,本都督会将赏赐拿给将士们看的。” 听到萧纪要给赏赐,樊胜这才下去。 等到次日,樊胜果然靠着自己的人望聚集了兵马,萧纪也升起了帅帐,当场委任樊胜为益州行军总管,将自己的配剑赐给了樊胜。 接着萧纪命令左右拿出几根木杆,将金饼悬挂于木杆上,对着众将士说道: “这是本都督的赏赐,只要将士们用命,本都督不吝啬赏赐!” 看到这些金饼,将士们纷纷发出嘶吼,大家都想要将这沉甸甸的金饼收入自己的怀里。 樊胜见到军心可用,连忙带着军队出征。 但是大军离开后,萧纪却留在了剑阁,他又命令手下将金饼收起来,贪婪的抱着金饼不肯松手。 等到大军带着粮草离开了,萧纪这才想起来,在攻伐梁州前线的王僧辩,连忙派人将蜀中发生的事情通知王僧辩。 —— 比起外面的纷乱局面,关中地区却很安宁。 于谨前往弘农城后,由侯景的老丈人,陇西李氏的李构为长安令,接过了营造长安宫室的任务。 如今的长安城,是沿用的汉代长安城。 于谨在雍州的主要任务也不是修建宫室,工程的进展一直不太顺利。 李构一直都在工部曹任职,他前往长安的时候带上了自己的副手,工部曹的大将苏大业。 这个苏大业据说是苏郡公的亲族,在工部曹的时候经常会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计划,搞得工部曹内的同僚都很排挤他。 但是李构知道他是个有才能的,修葺长安城是个大工程,肯定要专业人士相助才行。 李构和苏大业抵达了长安之后,很快查看了旧城。 一进城,李构和苏大业就见到了一副惊人的场景。 昨日刚刚下了夏雨,雨水在城内积蓄,因为排水不畅污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蔓延在街道上,整个城市都是一股屎臭的味道! 两人强忍着恶心,又去查看了长安旧宫的情况。 果然和于谨所说的那样,长安城宫殿破坏严重,宫殿基本上都不能用了。 而旧长安的那些官署,也已经被百姓占据,这些都是从汉末战乱以后就发生的现象,很多房屋已经是几代传下的祖产,最让李构惊讶的是,汉代鸿胪寺竟然也已经百姓占据,一座鸿胪寺内居住了几十户人家,早上取水都要排队。 这样的官署也别想收回来了。 李构和苏大业在城内又住了一天,当天随从递上来的水两人都喝吐了。 原来长安城因为地下水污染,水井里的水盐卤堆积严重,喝到嘴里都是一股怪味儿。 见到这个情况,李构也犯了难,这样的长安城要怎么修复啊? 苏大业心中火热,他立刻对李构说出了自己构思许久的计划。 “大令,既然长安城如此破败,又怎么能容纳郡公和宫室呢?不如在长安城外另择宝地,建造新城。” 听到苏大业这个计划,李构吓得要跳起来了。 你是真的敢说啊! 长安是和洛阳、邺城齐名的古都,是做过几代都城的地方。 一座新的都城,需要宫殿、官署、戍所、城墙,还有遍布城内的取水和排水网络。 当年孝文帝营造洛阳城,用了足足十年的功夫才算是整体完成,但是也只是完成了宫殿官署和部分坊市的建设,后来又用了二十多年才完善了洛阳,将那些围起来的空置里坊填满了。 这是在北魏经历了汉化改制,国力最强盛的时候,用了全国的力量才完成的新都建设。 虽然如今关中要比别的地方安宁,但是也没奢侈到了营造新都的地步。 苏大业也知道不可能一口气吃成胖子,他说道: “我们可以仿照孝文帝的办法,先在新城建造金镛城,营造简单的宫室让陛下先迁来长安,然后再慢慢营造填充新城。” “这个?” 李构有些心动了。 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洛阳新城就没有完工,他就居住在金镛城中处理政务。 而夏州永乐城毕竟距离黄河太近,距离并州也太近了,本来就是军事要塞,并不适合作为政治中心。 而且李构隐隐还有想法,苏郡公当年不入洛阳,应该是看不上洛阳,日后若是真的取得天下,大有可能定都长安。 到时候自己这个新都的营造者,肯定能得到更高的位置。 李构思考了一下说道: “这件事还是要上书郡公,不过我们可以先寻找适合建城的地址。” 苏大业指着地图说道:“不用找了,长安城东南的龙首原最为合适!” “此地山川秀丽、开物滋阜、卜食相土!南对终南山及子午谷,北临渭水,东有浐、灞二水和汉代漕渠遗迹,城西一片平原,是建城的绝佳地点!” ------------ 第439章 范阳 定州。 当听到了苏泽自飞狐陉出兵攻打定州后,杜洛周就陷入到了惶恐中。 紧接着他又接到了一个更炸裂的消息,盘踞幽州的韩楼已经向苏泽称臣,也响应苏泽发兵攻打定州。 杜洛周这时候召集部众,却发现很多部众已经不愿意来参加军议了。 杜洛周想起了尔朱荣的使者,连忙派人将尔朱荣的使者请来,请求尔朱荣派兵帮助他。 尔朱荣的使者倒是没有让杜洛周失望,而是得意洋洋的给杜洛周带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尔朱荣已经派遣部将贺拔岳带领两千精兵北上支援。 这两千精兵到底是来援助自己的,还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此时杜洛周已经走投无路,就算明知这是毒酒也要饮下。 —— 贺拔岳停住战马,对着身边的宇文泰说道: “黑獭,前面就是定州了,刚刚得到消息,那位苏郡公已经发兵,幽州韩楼也已经响应,现在杜洛周才想起来向大将军求援,也不知道他这么天真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宇文泰自从兄长宇文洛生死后,性格更加的内敛。 尔朱荣诛杀了宇文洛生,却放过了宇文家其他人。 贺拔岳又向尔朱荣求情,将宇文泰要到了身边。 “当年贺六浑就曾经和我说过,这杜洛周擅长煽动别人造反,但是不擅长团结手下,对待下属刻薄寡恩,又吝啬钱帛赏赐,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提到了高欢,宇文泰的神色明显有了一丝变化。 贺拔岳知道自己失言。 贺拔兄弟中,贺拔岳和高欢关系最好,贺拔胜则敌视高欢。 原本宇文泰和高欢关系一般,但是自从宇文洛生死后,宇文泰就一直坚称是高欢害死了他的兄长,对高欢非常忌恨。 贺拔岳也不知道如何调解,在他看来,高欢明明帮着宇文兄弟求情,却被宇文泰误会。 宇文泰没有多言,在他看来贺拔三兄弟在政治上没什么悟性,所以贺拔兄弟为自己兄长求情,宇文泰知道他们是旧情。 但是高欢显然就是捧杀了,这些话解释给贺拔岳也没用。 甚至宇文泰也有些悲观,在他看来贺拔兄弟如今和高欢隐约有了竞争关系,这不会因为贺拔岳和高欢之间的私人关系改变,这是武川集团和怀朔集团的竞争。 可身为武川集团的领导者,贺拔兄弟在政治上的幼稚,让宇文泰看不到集团的前途。 可自己偏偏是武川人。 这个话题上话不投机,既然调解没用,贺拔岳绕过这个话题说道: “黑獭,我们对上苏泽,有无胜算?” 宇文泰冷静的说道: “一丝胜算都没有。” 贺拔岳干笑了一声,他挥挥手让左右退下,尴尬的说道: “如此动摇军心的话,黑獭以后还是不要当众说了。” 宇文泰点点头,但是他坚持自己的意见说道: “除非大将军亲至,无人能敌苏泽。” 说到尔朱荣的时候,宇文泰的心情有些跌宕。 自己的兄长是尔朱荣处死的,按理说应该恨尔朱荣。 但是尔朱荣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身为武川男儿,又怎么会对这样一名霸王式的人物不心生敬畏呢? 贺拔兄弟,高欢,全都是在这股魅力下臣服于尔朱荣。 这也是为什么宇文泰愿意加入贺拔岳军中的原因。 贺拔岳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位苏郡公当真是和大将军一样果决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动手。” 杜洛周的猜测其实没错,贺拔岳这两千人其实就是北上吞并杜洛周的,只是行到半道得到了苏泽出兵的消息,才改为了支援杜洛周。 宇文泰继续沉默,尔朱荣和苏泽,这两尊大神压在所有人身上,让大家都喘不过气来。 贺拔兄弟是见过苏泽在六镇的雄姿的,只能感慨老天爷竟然同时降下这样两个妖孽,那是怕神州大地不够热闹吗? “黑獭,那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无功而返,那可要受大将军军法的。” 宇文泰看着北方说道: “先击韩楼。” “先击韩楼?” 贺拔岳想起幽州的情报。 韩楼向苏泽称臣后,响应苏泽出兵定州,他部将彭乐重伤昏迷,这支军队就交给了万俟丑奴和陈崇指挥。 “幽州军是外将,定然指挥不灵,我们若是能击败他们,可以趁势攻入幽州。” 贺拔岳也很信任宇文泰的判断,确实和苏泽的精兵强将相比,幽州军是明显的软柿子。 但是贺拔岳又皱起眉头说道: “幽定之间地势宽广,我们要在哪里阻击幽州的军队呢?” 宇文泰斩钉截铁的说道: “必然是范阳。” 贺拔岳不熟悉幽州的地理,虚心请教道: “为何是范阳?” “大军南下,定然要经过范阳,此地是北地河运枢纽,是幽州顶尖要害之所,就算是扑空了,我军也可以滋扰韩楼的粮道,让其自溃。” “那就去范阳!” —— “尔朱家的骑兵北上了。” 苏泽在定州的布置多年,当贺拔岳的军队掉头向东北的时候,他就已经判断出贺拔岳的战略意图,是准备先去攻打韩楼派出的幽州军。 不得不说,贺拔岳这个决策是正确的。 韩楼的幽州军是这一次多方势力里最薄弱的,而一旦击败了幽州军,那贺拔岳就可以趁势攻入幽州。 失了定州,夺取幽州,这笔买卖虽然算不上划算,但是好歹不亏本。 只可惜苏泽已经知道他的意图。 苏泽对着身边的慕容绍宗说道: “我们不去中山(定州治所)了。” “啊?” “去支援韩楼。” 慕容绍宗的性格就是求稳,他立刻劝谏道: “郡公,杜洛周就剩下一口气,我们先攻中山拿下定州,再去解决尔朱家的军队不好吗?” “若是支援韩楼,让尔朱家和杜洛周勾结起来,我军就孤军深入了!” 苏泽摇头说道: “幽州定州是一体的时候才有价值,若是只得定州却丢了幽州,那还不如退回恒州呢。” 慕容绍宗知道苏泽说的是实情,定州这个地方就是华北平原腹地,根本就是无险可守。 最经典的就是建国那场平津之战,一旦猛虎下山,从关外杀进华北平原,那就几乎是没有任何阻挡,一路平推到黄河沿线。 幽定一体,如果没有幽州,仅仅占据定州,那就是四战之地,还不如不守。 在苏泽看来,幽州是要比定州更重要的地方,也只能说尔朱荣派遣的将领确实能力不错,竟然能看出这个薄弱点。 苏泽有点好奇这支军队的将领是谁?是贺拔三兄弟中的哪一个?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既然要参加这争龙的棋局,又怎么能指望对手都是蠢货? 这盘棋局越是到了中盘,留在棋桌上的就越是人杰。 “传我将令,绕过中山城,直接向范阳进军,我们追上尔朱家的骑兵!” 慕容绍宗见到苏泽的意思已决,也只能打着马去通知前军,向着范阳方向而去。 —— 韩楼行军到了范阳,突然得到了前军万俟丑奴和陈崇的报告,说是得到消息,尔朱荣家的骑兵放弃放弃了支援中山,直接向着范阳而来了。 韩楼直接吓傻了,他龟缩在范阳城中不出,又连忙将万俟丑奴和陈崇召回来。 韩楼一见到二人,就惊恐的说道: “尔朱家的骑兵向范阳而来,范阳城防疲敝,且为之奈何?” 万俟丑奴和陈崇对视了一眼,他们领着军队来到范阳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北方重镇范阳城。 范阳最有名的就是范阳卢氏了。 东汉末年的经学大家卢植,当时就名满天下。 在孝文帝,太和改制入“卢崔郑王”四姓高门,号称“北州冠族”。 能孕育出如此望族,范阳的富庶可想而知。 但是经过这些年来的战乱和掠夺,范阳卢氏已经逃离了范阳,范阳城墙也在韩楼夺取幽州的战役中已经坍塌了大半,至今没有修葺,整个城市完全是不设防的状态。 城内百姓更是离散大半,剩下的百姓也是面如菜色,别说搜罗百姓修葺城墙了,这些百姓但凡还有些力气,见到韩楼都要上来拼命。 无论怎么看,范阳都是没办法守的。 韩楼见到二将也有些尴尬,范阳城变成这幅样子,自然是韩楼自己造成的。 他攻下城后,得不到本地百姓士族的支持,也没能力委任官吏,范阳一直残破至今。 陈崇果断说道: “县公,范阳守不了。” 万俟丑奴也点点头。 韩楼绝望的说道: “要不然我们返回蓟县?赶紧向郡公求援啊!” 万俟丑奴再次和陈崇对视了一眼,他们已经得到了斥候的报告,苏泽已经绕过中山向范阳而来。 但是两人商议后都决定向韩楼隐瞒这个消息。 苏郡公的目的很明显,以韩楼为饵来吸引尔朱家的军队,再前后夹击消灭这支精锐骑兵。 如果将计划告诉韩楼,走漏了消息怎么办? 尔朱荣家的精锐骑兵是有限的,这些都是尔朱荣用十几年积攒下来的。 在苏泽看来,如果能在定州消耗尔朱家两千精锐骑兵,甚至比攻下定州更有战略意义! ------------ 第440章 用间第一 韩楼在万俟丑奴和陈崇的劝说下,还是决定留在范阳,他也做了一些挣扎,命令士兵简单修复了城墙,又派出使者宣慰周围的百姓,算是勉强控制住了这个地区。 不过韩楼能不跑路,幽州也还能打,万俟丑奴和陈崇退下,他们来到军营开始巡视营房。 韩楼这次发兵带来了五千人,其中三千是他自己的部众,交给万俟丑奴和陈崇指挥的其实是原本彭乐的部众,也就是彭乐麾下那两千铁甲骑。 韩楼并非是对两人完全信任,而是彭乐重伤后,韩楼自己本来也指挥不动这支铁甲骑。 陈崇临阵擒敌,算是救下彭乐的恩人,铁甲骑倒是能接受被他指挥。 接下来的行军中,万俟丑奴和陈崇每日巡查营房,和士兵嘘寒问暖,而万俟丑奴和陈崇的骑射武艺都是上佳的,很快就得到了士兵们的拥戴。 骄兵悍将,不是悍将就无法驾驭骄兵。 万俟丑奴比较胆大,他对着陈崇说道: “这韩楼也被吓破了胆,咱们可是有五千人啊,未尝不能和尔朱家的骑兵一战,竟然听到了尔朱家的骑兵北上,就要吓的跑回蓟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万俟丑奴原本就是酋帅出身,说话自然不客气,他看不上的就是韩楼这种人。 陈崇年纪比万俟丑奴小,他是在崇文阁读过书的,性格反而更加稳重些。 “尔朱家的骑兵威震天下,如今也就是郡公还敢对上他的兵锋。韩楼也是亲眼见过尔朱仲远那百骑的,又怎么可能不怕。” 万俟丑奴也点点头,当天夜里尔朱仲远带着那一百尔朱家的精锐冲锋的场景,至今依然是他经常回忆的景象。 万俟丑奴说道: “只可惜那一百汉子,都要为尔朱仲远殉死。” 陈崇也微微感慨,当年韩楼斩杀了尔朱仲远后,想要招降这一百尔朱家的精兵,但是这些士兵都坚决不肯投降韩楼,甚至当韩楼亲自招揽他们还被辱骂,气的韩楼直接坑杀了这一百精兵。 多好的士兵啊。 万俟丑奴叹道: “只有郡公身边的近卫,才有如此风采吧?尔朱家这样的骑兵竟然有几千人,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陈崇说道: “尔朱家数代积累,尔朱荣又是从加冠开始就在秀荣练兵,相比下郡公能够在短短数年内崛起,才更加不容易。” 万俟丑奴连连点头,这么比起来似乎苏泽更加妖孽一些,毕竟人家尔朱荣是将门世家,还有自己的领地,苏泽是个破落羽林军户出身,他能够创出如今的基业,确实是个奇迹。 对于万俟丑奴和陈崇这种普通基层武人来说,不管那些士人背后如何诋毁郡公,苏泽是他们更尊崇的对象,对武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苏泽的经历更加励志吗? 陈崇又讲了几个今日行军中遇到的问题,他说道: “彭乐的骑兵虽然底子不错,但是临战还是野路子,这支骑兵遇弱则强,遇强则弱,仅仅可以用来反击,不能用来攻坚。” 万俟丑奴点头说道: “我也看出来了,这些兵倒是不比我麾下的差,但还是缺了一些勇悍之气,要在战场上打上几场胜仗,将气势养起来才行。” 万俟丑奴和陈崇这两人带领的风格迥异,偏偏又能互补。 万俟丑奴是野路子,偏意识流,他带兵打仗如同本能一样,士兵的精神状态一看就知道,只要和敌军打个照面就能知道对方的成色。 陈崇则是接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新一代,带兵依靠的更多是兵法上的内容而非经验直觉。 陈崇能够补漏上万俟丑奴带兵上粗陋的地方,而万俟丑奴的经验和直觉又是年轻的陈崇所欠缺的。 两人达成了一致,彭乐的这两千铁甲骑是值得培养的精兵种子,不能折损在这次的战役中,反正苏泽给的命令也是让他们在范阳拖住尔朱家的骑兵,那只要安心防守就好了。 —— 贺拔岳领着两千骑兵日夜不休的前进,终于在七日后抵达了范水以南。 范阳城就在范水以北了,贺拔岳下令扎营,又派遣士兵寻找可以渡河的地方,准备休整完毕就奇袭范阳。 宇文泰白天亲自渡过范水侦查了一番,等他一回到军营,贺拔岳就立刻招他来商议。 “韩楼三天前已经到范阳了,但是他留在范阳整修城防,应该是侦查到了我军突进的情报。” 贺拔岳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大军前进不可能完全藏匿得住,韩楼得到消息也是正常的。 只可惜失去了一次半途截击的机会。 宇文泰说道: “范阳城池破败,韩楼就算是修整了一部分,也没办法据城死守,这对我们是个好消息。” 贺拔岳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明日就进攻!” “将军,等等。” “?” “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韩楼会三天前就停下行军,在范阳修葺城墙?” “那肯定是得到了我们行军的消息,不敢和我们打遭遇战,所以缩在范阳不出。” “将军想一想,我们三天前在哪里?我军可是急行军的。” 贺拔岳愣了一下,这支部队是非常精锐的骑兵,可不是慢腾腾的步兵,就算斥候是轻骑速度快一些,韩楼也不可能这么早得到消息。 宇文泰又说道:“韩楼对地方上的掌控能力,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吗?” 贺拔岳摇头。 宇文泰说道: “若是说当世用间第一的,非那位苏郡公莫属了。” 贺拔岳脸色凝重的点头,苏泽擅长使用间谍,已经将间谍用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据说关西有一个悬镜司,是比照大魏白鹭曹设置的,专门负责刺探军情、安插间谍、刺杀破坏。 尔朱荣也想要仿效苏泽设立同样的机构,只可惜洛阳大乱后,白鹭曹基本上空了,麾下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最后也只能作罢。 自己大军的行踪,有可能被苏泽的间谍探知,这才通知韩楼停止进军,留在范阳防守。 宇文泰说道: “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情况,若是苏泽不攻中山,直奔我们而来,将军要如何应对?” 这下子贺拔岳都有些慌张了,想一想这个场景都很惊悚。 “但是兵已至此,不得不攻,只能明日派出斥候在附近侦查,如果找不到苏泽的伏兵,就立刻攻打范阳!” 宇文泰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大军都到了这里,不想打也只能打了。 次日,贺拔岳派出多路斥候,向营地四周搜寻军队踪迹。 只是贺拔岳不知道的是,他的营地早就被苏泽斥候随从盯上了,当他的斥候派出的时候,苏泽就已经得到了系统提示,将军队藏了起来。 一番搜索无果,斥候都回报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贺拔岳稍稍心安,第二日他终于下令全军从浅水的地方渡过范水,立刻进攻范阳城。 苏泽看着系统地图上跨过范水的尔朱家骑兵,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八月,骄阳如火。 尔朱家的骑兵们都身穿重甲,闷热的盔甲如同一个铁罐头一样,没有人发出任何怨言。 扈从骑士牵来马,这些都是尔朱家最上等的好马,毛色油亮有光泽,在扈从的帮助下骑兵们坐上了战马,看向残破的范阳城,骑士们纷纷舔了舔嘴唇,感受口腔中的嗜血味道。 这样的城池,尔朱家的骑兵在北上途中攻破屠戮了无数座,北地名城范阳城也不过如此。 宇文泰身披重甲,站在队伍的第一排,他不安的回看身后的范水,总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在战场上最忌讳分心,宇文泰想起了小时候父兄的教导,他连忙将视线放回到正前方,也就是范阳城下的方向。 也许是知道不能死守,韩楼让步兵制作了拒马,手持长矛结阵堵上了城墙缺口的部分,韩楼也亲自披上铠甲,站在城墙上指挥。 贺拔岳眯起眼睛,城内只有步兵,却没有骑兵列阵,看样子是埋伏在附近,准备配合步兵打一个防守突袭。 那也要看步兵能不能撑得住。 贺拔岳舔了舔嘴唇,挥挥手下令开始进军。 战场上的鼓声响起,马蹄声逐渐开始急促起来,骄阳下的具甲骑兵一起冲锋,这样巨大的心理压力让韩楼紧张的冒汗。 真的能撑得住吗? 韩楼看向不远处的树林,万俟丑奴和陈崇带着两千重骑兵就埋伏在其中。 原本的计划是韩楼撑住一次进攻,树林里的重骑兵再趁着敌人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机会冲锋,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士兵能不能撑住一次冲击都难说。 “万俟将军,韩楼撑不住了,我们出击吧。” 陈崇看着摇摇欲坠的韩楼军,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要全歼这支尔朱家的骑兵,只有用重骑兵去硬抗了。 如果等到苏泽的军队从背后杀过来的时候,贺拔岳已经攻入范阳城,那前后夹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万俟丑奴也一下子看出了韩楼的虚弱,怕是自己再不出现阵型都要散了,他只好说道: “上吧,至少要拖到郡公的骑兵赶到。” 万俟丑奴提着马上前,举起马枪道:“弟兄们,日后富贵,就在此一战,冲啊!” ------------ 第441章 救一弃一 宇文泰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草棚中,四周都是哀嚎着的伤兵。 宇文泰挣扎得坐起来,他想起自己应该是在战斗的时候坠马昏了过去,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活着? 再回忆今日的战局,宇文泰脑海中冒出更多的画面,他的记忆逐渐复苏了。 一早的时候,当贺拔岳宣布冲锋的时候,局势还是在自己这边的。 韩楼的军队果然不堪一击,残破的范阳城无法阻挡无坚不摧的尔朱家骑兵,虽然敌人埋伏在树林的重骑兵很快上前支援,但是韩楼的军队还是在接战后不久就迅速溃败。 但是赶来支援的两千重骑,还是托住了战局。 而本以为会逃跑的韩楼,却依然在护卫的保护下站在范阳城墙上,维持住了范阳守军的士气。 眼看着骑兵陷入到了近身缠斗的境地,贺拔岳下令拉开距离,准备二次冲锋。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的了整齐的马蹄声! 当宇文泰回首看去,看到列阵整齐的骑兵出现在后方,当他看到在明媚日光下飘扬的“苏”字帅旗,他脑袋嗡嗡的,他的不祥预感应验了。 果然有埋伏! 只是让宇文泰没有想到的,竟然是苏泽亲自领兵来伏击的。 接下来不久,宇文泰就坠马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伤兵营了。 两名身穿甲胄的武士,护卫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到了营地中。 两名武士手持剑一手持火把,老者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检查伤员。 “伤及内腑,这个不用治了。” 被老者指向的一个伤员立刻嚷嚷了起来,宇文泰也有些疑惑,这个士兵看起来没有严重的外伤,只是腹部有些肿胀,老者竟然只是看了一眼就判了他的死刑。 几名小兵进来,将这个士兵抬到了伤兵营的角落,宇文泰听到这个士兵的咒骂声。 老者又看向另外一个士兵,这个士兵看着伤的很重,小臂被马蹄碾碎,血肉模糊得连在大臂上,身上还有多处伤口。 “这个能治,拿烈酒和针线来。” 只看到老者的学徒拿来了烈酒和针线,又有几名学徒上前压住这个伤兵,老者将酒倒在一把斧头上,接着一斧头将残缺的小臂砍下来,撒上烈酒就开始缝合伤口。 士兵发出凄惨的哀嚎声,宇文泰感受到了寒意,这些可都是尔朱家的精锐士兵,战场都无法让他们恐惧,可是这个老医者是真的吓人。 难道这是苏泽派来折磨士兵的吗? 老者的速度很快,他咬断针线说道: “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下一个。” 老者又指出一个濒死的士兵,小兵们将他抬到角落,接着又帮着一个中箭的士兵清理疮口。 老者就这样,判一个,救一个,终于到了宇文泰面前。 此时伤兵营的角落中,已经有被老者宣判死期的士兵开始咽气了,那个叫骂的士兵也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更歇斯底里的咒骂起来。 可突然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只看到这个士兵突然开始大口狂吐鲜血,不一会儿就倒在了地上,直接就咽气了。 这下子可把剩余的士兵吓坏了,他们明白了眼前这个老者真的是神医,被他救治的未必能活,但是被他宣判死期的必定会死。 这是什么医官!这简直就是催命的死神啊! 就在老者要给宇文泰诊病的时候,他突然说道: “这个营地不看了。” 身边的学徒连忙上前问道: “夫子,为什么不看了?不是还有很多伤兵吗?” 老者挥了挥手说道: “这些都是能活的,还看个屁,去下一个营地!” 弟子们只好跟着老者去往下一个伤兵营地。 这名夫子的医术确实高明,可是有一个怪癖,每次救治一个人,则必须要弃治一个人。 无论别人多么哀求,又或者这个人身份多么显赫,被弃治的人都是被老者判了死期的,不久就会死去。 但是被老者救治的人,就算是很重的伤势,最后也都能活下来。 宇文泰看着老者离去,苏泽麾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人?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被老者宣判死期的士兵已经全部死去,宇文泰看着营地中幸存的士兵们,他们脸上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是信仰崩塌的茫然。 自从起兵以来,尔朱家的骑兵就是战无不胜的。 这是植入到每个士兵心中的信念。 可是他们在苏泽的骑兵冲锋下还是败了。 这是一支不亚于尔朱家骑兵的精锐骑兵。 宇文泰挣扎的站起来,开始向士兵打听当日战场的情况。 从众多士兵的口中,宇文泰还原了他昏迷后战场的情况。 贺拔岳倒是也没有辜负尔朱荣的信任,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依然带领小半骑兵杀出了一条血路,大概有两三百骑逃出生天。 苏泽派了一支骑兵去追击,将剩余的俘虏安置在范阳城外,派遣医官医治。 宇文泰有些欣慰,好歹贺拔岳逃走了。 宇文泰想要在营地中养病,但是他做过贺拔岳的副官,依然有不少军官和士兵找到他,咨询他对未来的看法。 今天宇文泰醒来的时候,又是一群士兵找到他来拿主意。 “副将,咱们要不要投降啊?”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投降?人家苏郡公至今都没有来伤兵营一次,你投降人家要你吗?咱们怕是要被坑杀了。” 立刻就有人反对说道:“你见过谁家要杀人之前先治人的?苏郡公是咱们大将军的义弟,是不是要治好咱们放归回去?” “你是不是在战场上脑子坏了?大将军和苏郡公是结义兄弟不假,可是如今这世道亲兄弟在战场上见了都要拼命,结义兄弟又如何?” 众人又看向宇文泰,宇文泰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尔朱荣于他有杀兄之仇,背叛尔朱荣在道义上没有任何压力。 宇文泰有些诧异,这些可都是尔朱荣精心调教的选锋,对尔朱荣忠心耿耿,他们竟然会讨论投降的事情?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求生的本能? 可能吧,但是这些精锐在战场上可是不怕死的。 宇文泰突然好奇的问道: “如果是向韩楼投降,弟兄们会降吗?” 士兵们纷纷的破口大骂道: “韩楼是什么东西?也能让我们投降?” “向韩楼投降还不如战死呢!” “就是!” 这下子宇文泰明白了,还是因为投降的对象是苏泽。 或者说,这帮骑兵在战场上被苏泽打服了。 就像是狼群一样,只有更凶猛的头狼才能驯服他们。 虽然不知道当日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宇文泰已经从只言片语中见到了苏泽的雄威,也难怪这些士兵不心生折服。 “苏郡公肯定会招降我等的。” 宇文泰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过诸君还是要想一想秀荣的家人。” 众人都沉默了,他们都是秀荣川的人,甚至不少人都是姓尔朱的。 他们的家人还在并州,就像是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也在邺城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士兵走进伤兵营,对着众人喊道: “推举一个代表,郡公召见!” 众人将目光放在了宇文泰身上,宇文泰知道自己躲不过,只能正了一下衣冠,随着这名士兵而去。 苏泽没有将帅帐设在范阳城内,而是在城外扎营。 宇文泰一路走过来,本能的寻找营地的破绽,他绝望的发现即使是这个临时的营地,也是毫无破绽。 营帐中,苏泽正在和众将议事。 慕容绍宗跪在地上说道:“郡公恕罪,属下无能,让贺拔岳逃脱了。” 苏泽倒是没有怪罪慕容绍宗,贺拔岳兄弟确实勇猛,当日贺拔岳身先士卒,硬生生的从苏泽的包围中凿出了一个口子,他的长槊被苏备的大夏龙雀斩断,依然悍勇死战,这才突围而出。 苏泽宽恕了慕容绍宗,这时候士兵押送宇文泰进入帐篷。 宇文泰脸上受了伤,这些年也长大不少,他当年在六镇的时候和苏泽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本以为苏泽已经忘记他了。 却没想到苏泽一眼就认出了宇文泰,还喊出了他的小名。 “黑獭!” 宇文泰突然感觉有些惶恐,虽然当年在六镇的时候,他的父兄和苏泽平辈论交,但是如今苏泽已经是闻名天下的高平郡公了,雄踞关中睥睨天下了。 苏泽对左右说道: “我这义兄当真待我不薄,将黑獭这样的人才送到范阳!” 众将纷纷附和的笑起来,目光落在宇文泰的身上。 这一次立功的陈崇,被苏泽提拔进入军帐议事,他好奇的看着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敌将。 世人都知道苏郡公擅长识人,他所看重的人,都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这年轻人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苏泽如此之高的评价? 要知道苏泽面对韩楼的时候,也不过是是说了几句场面话罢了。 宇文泰本来就有投降的想法,见到苏泽如此热情友好,他更加放心了。 本就没有什么道义上的压力,宇文泰直接跪倒说道: “黑獭愿意为郡公,说服将士们归降。” ------------ 第442章 千骑灭蜀! 宇文泰抬起头,看向苏泽说道: “但是请郡公答应我一件事。” “大胆!” 众将纷纷大声呵斥起来,但是宇文泰怡然不惧,依然看着苏泽。 苏泽挥挥手说道: “说吧。” 宇文泰说道: “请郡公让我们北戍草原,或者去梁州。”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宇文泰的意思,看来他已经和士兵们谈好了条件,就算是归降苏泽,也不愿意跟随苏泽去攻打尔朱荣,去面对以前的袍泽兄弟。 宇文泰继续说道: “郡公,这些弟兄们大部分都是秀荣人,他们的父母妻子都在尔朱荣境内,郡公真的放心他们出现在和尔朱荣交战的战场上吗?” 苏泽微微点头,宇文泰说的有道理,反正自己的目标就是削弱尔朱荣,此消就是彼长,况且留着这支军队守北境,也可以极大的威慑草原。 再说了,都上了我苏泽的床,还能不是我的人? 父母家人可以想办法接出来。 苏泽点头答应了宇文泰的要求,宇文泰这才长舒一口气,稽首离开了帅帐。 陈崇看向宇文泰,等到对方离开了帅帐,他这才对苏泽说道: “郡公,宇文泰此人身负兄仇依然事尔朱荣,如此年轻就心思如此深沉,请郡公用他的时候多加防范。” 陈崇说完,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着陈崇,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侯莫陈崇跟随贺拔岳为首的武川集团入关,在贺拔岳被叛徒所害后,毅然决然的拥立了宇文泰成为武川集团的大当家。 此后侯莫陈崇对宇文泰忠心耿耿,最后被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诛杀。 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劝苏泽堤防宇文泰的,竟然是陈崇。 想想也是,少了武川集团的集体奋斗,虽然陈崇和宇文泰同出于武川,也没有什么老乡战友情谊,反而因为宇文泰的兄长宇文洛生被尔朱荣诛杀,宇文泰还肯效力于尔朱荣而不齿。 苏泽说道: “若是宇文泰真的能说服这些尔朱家的骑兵归顺,那也算是有功了,论功行赏就是,本公也不会因为是六镇故人就优待他。” 听到这里,众人倒是也没有再劝,苏泽处事一向公平,向来是赏罚分明,宇文泰立功就受赏,倒是也挑不出刺来。 —— 梁州。 荆州兵果然勇悍,王僧辩虽然没有支援,但是几次打上了南中城的城墙,最后是宋子仙身先士卒在城墙上肉搏,这才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宋子仙感觉南中城内的守军已经到了极限。 但是前两天,王僧辩的军队突然停歇了下来,昨天更是整整一天都没有攻城。 宋子仙还是担心是王僧辩的缓兵之计,是为了松懈南中城的守军,他亲自巡视城防,提醒士兵不要松懈。 可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宋子仙却得到了派出城外斥候的回报,城外的王僧辩军队已经撤退了。 宋子仙又担心这是王僧辩诈退,于是又派出几波斥候侦查,但是最后得到了的结论是王僧辩真的退兵了。 真的退兵了? 宋子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易地而处,在这样的局势下,他宋子仙绝对不会退兵的。 难道是后方出了变故? 难道是侯将军得手了? 宋子仙激动起来,如果真是侯景得手,那自己肯定要尽快出蜀道,接应侯景! 宋子仙再次派遣精锐斥候深入蜀道,查探蜀道对面的情况。 不久之后,埋伏在剑阁内的斥候发回了确切的消息—— 侯景攻入成都,原本留在剑阁的一万益州兵回援成都,并且带走了剑阁中所有的粮草。 在前线的王僧辩缺粮,只能带着荆州兵撤退。 而宋子仙还得到一个情报,王僧辩不顾留在剑阁的益州都督萧纪的请求,直接带着部队返回了荆州。 宋子仙反复确认了情报之后,下达了翻越蜀道攻打剑阁的命令! —— “都督,您是益州都督,又怎么能随我去荆州呢?” 王僧辩无奈的看着萧纪,这位皇帝的第八子,萧衍亲自任命的益州都督,竟然要随着自己返回荆州? 王僧辩当然是拒绝的,萧纪是皇帝的儿子,自己不过是一介武夫,地方长官战时擅自逃离驻地,这样的责任王僧辩肯定背不起。 而且王僧辩的上司是荆州都督萧绎,自己带着益州都督去荆州算是怎么回事啊? 萧纪拿出金饼说道: “贼军凶猛,益州恐不久也!还请将军救我性命!” 看到金饼,王僧辩的话软了一些,他最后还是说道: “到了荆州之后,都督就说是自己跟着我军撤回来的。” “明白明白!” —— 荆州军已经准备跑路了,一万益州军还在路上。 樊胜自从统军以来,就不断有军官来询问,都督许诺的金饼赏赐什么时候发,到底要立下什么功劳才能得到金饼。 金饼?什么金饼? 樊胜开拔之前,就向萧纪讨要过金饼,但是萧纪装傻不给,还说要攻下成都才会给赏赐。 这一万人可都盯着金饼,自己拿不出金饼,岂不是要被士兵们怀疑是自己私自贪墨了? 樊胜越想越气,跟着这样吝啬的上司,要如何带兵打仗? 如今之计,也只能拖着画饼了。 樊胜对部将宣布,只要收复成都城,都督就不会吝啬金饼的赏赐,这金饼就是赏赐给先登的勇士的! 而且进城之后,都督也会开放府库,用成都府库内积攒的珍宝来犒赏将士们! 士兵们想起那金灿灿的金饼,都想要将这金饼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于是更加卖力的行军,一路上竟然进展顺利,眼看着就要靠近成都城了。 樊胜的心又悬了起来,如果真的攻下成都城,自己又拿不出赏赐要怎么办? 但是成都城又是那么好攻的吗?虽然听说敌军人数少,但是攻下这么一座城好歹也要十天半个月吧?实在不行攻下成都后,用城内的金银来赏赐士兵也行。 樊胜又行军三日,终于来到了成都城下。 这成都城怎么不对劲? 樊胜来到城下的时候,却发现城内的守备十分松懈,甚至城门都是见到大军后才匆忙关起来的。 可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不得不发,樊胜只能击鼓列阵,开始向成都城发动攻击。 接下来的战斗也顺利到超过了樊胜的预料,成都城的守备可以说是非常松懈,好几队先登精兵都冲上了城墙,不到一个时辰成都城门就已经打开了。 樊胜也有些怀疑城中有伏兵,可是这个时候他控制不住军队了,士兵们都争相进城讨要赏赐! 一路上吃了这么多的苦,不就为了这点赏赐吗? 万一府库中的珍宝都被别人抢光了怎么办? 等到士兵们冲到成都的府库,看到空荡荡的府库后立刻傻眼了。 说好的府库的金银珠宝呢? 说好的赏赐呢? 这时候看管府库的小吏颤巍巍的说道: “各位军爷,那侯景命令小人打开府库,将所藏珍宝都赏赐给了成都城内的百姓。” 听到这里,士兵们都愤怒了! 也不知道谁起哄说了一句:“老子出生入死,抢他娘的!” 这群原本是保护益州的军队,迅速化作豺狼,开始祸害益州城内幸存的百姓。 樊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脚冰凉,这下子全完了! 入夜时分,当城外山上扎营的侯景,见到成都城内冲天的火光,以及飘荡到城外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满意的对身边的部将说道: “让士兵们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就可以进城了。” 次日,天刚亮,抢劫了一昼夜的益州兵终于累了,就在他们抱着抢来的财宝女人准备休息的时候,城外传来了急促的警报声。 成都城门也不知道是被谁打开了,可能是侯景埋伏在城内的奸细,可能是被掠夺残杀的百姓,当侯景的军队进城的时候,益州兵就已经溃散了。 古往今来的正规军都会强调军纪,就算是掠城,那也是在指定区域和指定时间掠城。 纪律,是军队战斗力的保证。 失去纪律的军队,不过是失去理智的野兽罢了。 而城内的百姓,在经历了益州兵一昼夜的劫掠后,早就对这支军队恨之入骨,虽然明明益州军才是他们的同乡。 侯景进入成都后,没有劫掠百姓,还开放府库给百姓,又烧毁豪族府内的卖身契,还给奴隶们自由。 可益州兵回到成都,就开始抢劫百姓,到底谁才是自己人一目了然。 在侯景的号召下,益州城内百姓也加入到了对益州军的讨伐中,特别是那些被益州军残害过的百姓,他们红着眼睛拿着厨刀农具,跟随着侯景的军队,展开了对益州军的攻击。 不到半日的时间,昨天才入城的益州军就被赶出了成都城。 不仅仅是被赶出了益州城,侯景领着军队又追击了几十里,这一万益州军彻底被打散冲烂,最后纷纷举手投降。 樊胜见到大势已去,也放弃了抵抗的想法,主动向侯景投降。 荆州兵退走,益州军覆灭。 侯景再现了邓艾千骑灭蜀的壮举! ------------ 第443章 跑路 侯景的头脑很清楚,自己虽然占据了成都,但是此时还远没到益州平定的时候。 益州实在是太大了,不是说赶跑了萧纪这些地方势力就能臣服。 更重要的是蜀地以东的荆州地区。 自古以来,攻打蜀地有两条路线。 一个就是蜀道联通的汉中地区,当年曹操曾经占据汉中伐蜀,但是几次都被挡了回来,最后还被诸葛亮反推了几次。 另一个路线,就是当年刘备入蜀的路线,也就是从荆州入夷陵,经过白帝城抵达巴郡(重庆),再以巴郡为基础蚕食四川盆地。 而这条路线的门户,就是夷陵了。 原因是长江天险。 侯景曾经听苏泽亲授过《水经注》,知道从巴郡(重庆)到夷陵之间,因为长江三峡天险,是没有办法行船的。 也就是说,位于长江中游的湖北地区,行船到了夷陵就没办法继续顺着长江逆流而上了,就必须要依靠陆地运输走到巴郡(重庆),才能重新利用蜀中的水道来进行运输。 白帝城就十分的关键了。 如果白帝城控制在荆州集团手里,那荆州就可以随时可以进攻益州。 白帝城如果控制在益州手里,那么光是从夷陵到白帝城这段路,就能够耗死荆州集团。 当年刘备在夷陵之战中被陆逊火烧连营,就是逃到白帝城才向诸葛亮托孤的,白帝城就是巴蜀地区东面门户。 王僧辩并非庸才,他就算是逃回荆州,也绝对不会放弃白帝城的。 自己兵少,只能占据一些重要的据点,还要不断的从梁州增兵,才能真正控制巴蜀地区。 最重要的是争夺白帝城还有硬仗要打,侯景命令士兵养精蓄锐,准备先攻下巴郡,控制这个蜀地的水运总枢纽再说。 接下来就是士兵的赏赐了,侯景兑现了对士兵的承诺,下令将缴获的绢帛都分发给士兵们。 “校尉!” 杨甲微微点头致意,他的运气不错,不仅仅在战场上活了下来,还在乱战中救了自己上司一条命。 战后论功行赏,他所在营的校尉被提拔,也向侯景推荐了杨甲接任他的职位。 从此杨甲就是一名校尉了。 校尉,这是杨甲从没有奢望过的职位,这一次入蜀作战竟然就一步登天坐到了这个位置! 一军校尉,管理的可是一个营,按照苏郡公改革的军制,一营为千人,以兵种不同区分,杨甲所在的还是一个骑兵营,地位还要比步兵高一些。 勋官已经积攒到了三转飞骑尉,勋官主要的好处是可以荫户免税免役,从一转开始杨甲就可以荫两人的赋税和徭役了,到了三转可以荫六人的赋税和徭役。 赋税还好,苏郡公爱民如子,对府兵的赋税还是很轻的,真正压在头上的是徭役。 没办法,关中到处都是建设项目,建设就需要人力。 比如之前杨甲所在的村子,为了整治灌溉水渠就抽调了三十多人服徭役。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有利于大家的工程,但是家中壮丁被抽调服役,必然会影响家中的生活。 而且施工总是难免死伤的,如今苏泽麾下的官员虽然不会轻易盘剥百姓,但是一旦发生意外官府也是不会赔钱的,那才是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 杨甲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府兵预备役(府兵不用服徭役),被官差点了去服徭役,最后病死在了工地上。 当火化的骨灰送回村子里的时候,那小伙子的母亲眼睛都哭瞎了。 这些名额自然是要给左右邻居的,这就是他们投资的回报。 战马,武器,这些也都有缴获,最让杨甲欢喜的,还是他分到的十匹蜀锦。 蜀锦价值比普通绢帛高多了,自己如今已经是校尉了,也算是官身了,妻子也可以穿锦了,若是穿上这么一件蜀锦制作的衣服,那是多么气派啊! 当然十匹蜀锦也不可能全部做衣服,这些都可以在市场上换钱换东西,而且是购买力极强的硬通货。 当然,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还是校尉这个职位。 不过杨甲这个校尉,也是临时校尉,到了校尉一级的武官,需要经过郡公府的幕府确认,还需要考察后才能任命。 但是那位高升的老上司让杨甲不用担心,幕府很少会驳回前线大将的请功,杨甲是府兵出身,是妥妥的“自己人”,而考察就是考较武艺,杨甲肯定是合格的。 唯一让杨甲头疼的地方,就是当上校尉之后就要读书识字了。 因为校尉这个级别,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指挥官了,需要能读懂军令,亲自书写军令,还要能看得懂军事地图。 好在不是要学四书五经,简单的读写可以跟着军中的夫子学。 但是最让杨甲羡慕的,是做到校尉这个级别,日后就可以做官了。 比如杨甲的上司,那位高升的校尉,就被侯景任命为绵阳的县长。 这也是临时的任免,这是侯景出征前,苏郡公赐予他的官册,允许他任命七品以下的临时官员。 就算是不高升,校尉到了地方上也可以做县尉了。 县尉老爷,可是一县的三把手,就算是党长见到了都要高呼“三老爷”的,这在整个县都是横着走的! 当然,想要离开军队,要么和老上司那样战时的特殊情况,需要武官担任县长弹压地方,要么就是年纪大了或者伤残离开军队。 但是好歹是一个盼头。 而起自己做了官,日后儿子就不要再从军了,让儿子好好读书,说不定自家也能成为官宦人家。 杨甲骑着马,巡视了一圈营房后,这才向侯景汇报军营的情况。 —— 洛阳。 元彧已经不去门下省上衙了。 自从陈庆之在汲郡击败了元天穆和高欢后,元颢这位皇帝的腰板子直了起来,干脆绕过了门下省,直接任命宠臣来掌控朝政,很快就将本就摇摇欲坠的洛阳伪朝廷的最后一点威信,全部都败坏干净。 元颢首先宣布,按照南朝的制式发行铁钱,又派出宫人在城内强行用铁钱赎买物资。 比如元彧就亲眼看到,一名在洛阳城中卖炭的老翁,整整一车的木炭,就被宫使用一袋子铁钱强行买下,卖炭翁哭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元颢的宫使在洛阳用铁钱各种赎买东西,洛阳城内仅存的坊市也全部关门歇业,这些宫使甚至会敲开富户乃至于朝廷大臣家的大门,强行要用铁钱购买东西,如果不卖就会罗织罪名将家人逮捕下狱,敲诈更多的钱财。 除此之外,元颢的还招募地痞无赖从军,洛阳禁军的口碑不好,这帮人的口碑更差,曾经繁华的洛阳城,经过这轮番的折腾,从十室五空变成了十室九空。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手下通报,有官员要求见元彧。 元彧有些奇怪,自从元颢开始独揽大权以后,很少有朝臣再来拜访自己,他命令管事的将来人带到自己的书房。 看着这个年轻人,元彧想起了他的名字。 元彧这个人,倒是在北魏宗室中算是难得的宽厚长者。 元彧不争权夺利,当年在凉州的时候就是如此,返回洛阳也没有求官。 但是这些只能说他不争名夺利,宽厚体现在他喜欢提携后进上。 当年苏泽在敦煌击败高车人,元彧就将敦煌委任给他管理,就是元彧喜欢提拔有能力的年轻人。 在洛阳的时候,元彧闲在家中的时候,也以宗亲身份向朝廷推荐了不少有才干的年轻人,这也是元颢要让他出任门下省长官的原因。 元彧想起了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推荐过的,来自中山甄氏的甄鸾。 甄鸾精通算学,被元彧推荐到了太常寺,担任太史令的署官冯相上士。 冯相上士,是专司观察天象的官职。 元彧和蔼的说道: “甄郎深夜来府,到底有什么大事啊?” “大王!昨天天象预警,洛阳将有大灾!” 元彧反倒是没有什么感情变化,洛阳这灾祸还少吗? 自己的前任,高阳王元雍还不知道随着黄河水漂到哪里去了呢! 洛阳都已经十室九空了,还能有多大的灾祸啊。 元彧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预期说道: “甄郎啊,这些年洛阳兵灾不断,这天象预警怕是应在这个上面。” 甄鸾显然对于自己的业务能力特别有信心,他对着元彧说道: “大王,这次天象预警,不仅仅是洛阳一地的灾祸,而是席卷整个京畿的大灾啊!” 元彧这下子都有些不耐烦了,这年头哪里没有灾祸啊?河内还在打仗,四处都不安稳。 此时他已经想要驱赶甄鸾了,对方突然说道:“天象示警,洛阳朝堂是没办法应灾的。” “大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是请您出手救灾,而是请您给我一份荐书,让我去投关中。” 好家伙,元彧也没想到这甄鸾竟然如此的直接,不过现在洛阳风雨飘摇,凡是有点门路的都已经跑路了。 甄鸾这种没有跑路,不是因为他对洛阳朝廷多么忠诚,而是没地方可以跑。 ------------ 第444章 暴雨 但是元彧也被气笑了。 无亲无故,你跑过和我说这些,谁知道你是不是皇帝的间谍?派过来试探老夫的? 但是仔细想想也不可能,这甄鸾不过是一名冯相上士,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官,他作证也没有任何说服力,皇帝元颢再傻,也不会派他过来。 看来这甄鸾是真的想要投关中,但是他苦于没有名气,所以才找来元彧帮忙。 如今关中要人的标准也高了。 元彧想起自己在关中的时候,对于自己推荐的人才是照单全收,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经他手推荐的凉州士子不知道多少,其中有些人已经在关中身居高位了。 比如元彧的好友祁泰,据说如今执掌苏泽的机要机构崇文阁,如今想要在关中走仕途的士人,都要在崇文阁中进修一番,通过考核才能任用。 上次祁泰来信,还非常兴奋的写道,他家传的《孝经》得到了苏泽的大力夸赞,听说要以官方印刷出版,向整个关中推广。 元彧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祁泰的家传学术,已经得到了苏泽的认可,准备将它捧成官方学术了! 自两汉以来,家学兴盛,士族门阀掌握了对经文的解释权。 但是任何一家,都想要自家学说能够得到官方认可,成为官方的学术。 西汉的石渠阁之辩,东汉的古文今文之争,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虽然《孝经》在经学书籍中不算是最深奥的,研究孝经的名门大家也不多,但是祁家能够一飞冲天,还是让元彧这个老友羡慕。 而且祁泰在来信中,还隐约透露了一个说法,那就是苏郡公准备在崇文阁中进行统一的考试,而考试的内容就从《孝经》以及祁泰所献的家传注疏中出题! 作为一名对儒学很感兴趣的宗王,元彧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以后天下读书人想要在苏泽麾下出仕,就要研究祁泰家传的《孝经》注疏! 这让元彧都有些嫉妒了,儒家有三不朽的说法,正所谓——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将自己的学说流传千古,这就是立言,这是写进史书中最容易的方法,但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被写入史书呢? 元彧有些苦涩,自己肯定是要进史书了,但是是作为伪帝的宰相被写入史书,恐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元彧实在是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想尽办法调回洛阳,如果自己还留在关中,好歹也是一个元老了。 看着甄鸾年轻的面庞,元彧再次心软了。 他提起笔说道: “这些年来,入关中的士人实在是太多了。” “在关中入仕,无论原先是什么官职,都需要在崇文阁中历练一番,最后通过考核,能够得到苏郡公的青睐,才能出仕为官。” “这崇文阁,是关中,乃是天下文选荟萃之所,本王可以替你写一份荐书给掌管崇文阁的祁学士,但是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你还愿意去关中吗?” 甄鸾微微愣了一下,他虽然是儒生,但是对于儒学经典也只是粗通而已。 甄鸾有一个奇怪的兴趣,他喜欢从儒学的经文中寻找涉及数学、天文历法的内容,再对这些内容进行解算和注疏。 甄鸾读书也很驳杂,他对于兵书也很有兴趣,甚至还发明了几个和行军有关的算学难题,经常用这些题目考太史署中的同僚。 甄鸾知道自己的水平,和那些自幼熟读经学书籍的士人比起来,他这点实力还真的不够看。 但是一想到自己预测的大灾,甄鸾知道这不是自己选不选的问题,而是留在洛阳就要饿死了。 自从新帝来洛阳之后,洛阳的人口急剧减少,但是物价却一日三涨。 现在城内的公卿都开始吃粗糠了,甄鸾这样的低级官员更是早就开始饿肚子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甄鸾至今还未成婚,所以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勉强还能糊口。 听说南衙很多官署中都已经出现饿死的官员了。 如果大灾来临,自己这种边缘的小官,那是真的要饿死了。 甄鸾下定了决心,对着元彧说道: “求大王开恩。” 元彧叹息了一声,洛阳朝廷已经人心散尽,他提起笔给祁泰写了一封信,等到墨迹干了之后交给甄鸾说道: “下定决心去了关中,就莫要再回来了。” 甄鸾拿着信从元彧的府中离开,用全部的家当换了一匹瘦驴,又找来几个一同西逃的伙伴,开始踏上前往关中的道路。 —— “我要求见主母!” 苏象(【爱吹牛的天文生】)跪在百丈楼前大喊着,绿珠领着侍女走出来,对着跪在地上的苏象说道: “你这家伙,主母从来不过问军政,都说了军国大事去政务堂,为何三番五次来此喧哗?惊扰了世子是你能承担的?” 苏象对着绿珠说道: “这位女官,政务堂不信我的,主公如今在定州,只能求到主母这边了,事态紧急,还请主母听我一言!” 绿珠见到他求见之心坚决,只好再次返回百丈楼,不一会儿,绿珠寒着脸说道:“殿下要见你,速速整理衣冠,随我进来。” 陈留公主是在苏泽接见外臣的明堂见的苏象。 不过为了以示自己没有干涉政务的意思,陈留公主没有坐在主座,而是在侧面设座接见了苏象。 一见到陈留公主,苏象立刻跪下来道: “主母!下官是太常郎中苏象,近日臣在观星台算出,洛阳将有大灾!” 陈留公主这才想起来苏象的名字,当年北境蝗灾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天文生算出来的,苏泽在接回了小皇帝后,就在关中也组建了一套朝廷。 这就是掌控了小皇帝的好处了。 一大批官员,从原本挂在政务堂和幕府下的杂官,一下子成为朝廷的正授,这也是苏泽能够吸引天下读书人来投的原因。 无论你苏泽是不是权臣,日后要不要篡位,只要你现在不篡位,我都是可以为大魏效力的。 只能说人都是又当又立的,读书人更是如此。 太常是个大杂烩部门,比如太史令就是太常下的一个官职。 太常还要负责祭祀等一系列的工作,在汉代的时候,太常曾经是官员人数最多的部门。 但是小皇帝只身逃到了关中,祭祀祖先的工作意思一下举行了,苏泽对太常部门进行了改革,砍掉了人数最多的礼官编制,却增加了各种杂官的编制。 苏象的这个太常郎中,就是专门负责天文历法的中级官员,主要工作就是观星。 这个时代还没有独立的钦天监,星相天文占卜,都是归在太常衙门下的。 陈留公主问道: “洛阳近年来灾祸连连,又有什么大灾?” 本以为苏象会给一个模棱两可的谶纬之说,却没想到苏象非常具体的说道: “洛阳将有大雨!” 陈留公主一惊,她想起当年洛阳城刚刚建成不久,就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造成了严重的城市内涝。 苏象又说道: “不仅仅是洛阳,整个洛阳附近地区都要暴雨,黄河水位会暴涨!” “当真?” 陈留公主站起来,她虽然是关中的主母,但是她自小就是在洛阳长大的。 再怎么不喜欢洛阳的尔虞我诈,陈留公主也还是有不少关于洛阳的美好记忆的。 苏象非常确定的说道: “这是近十年,不,近三十年难遇的暴雨,河东郡都有可能受灾,请主母早做准备。” 洛阳的政治意义太大,而且苏泽控制的河东郡,就在洛阳不远的地方。 若是洛阳附近遭遇水灾,那必然会有大量的灾民涌入河东郡。 而且苏象还说,暴雨可能会影响到河东郡,那甚至会影响河东的防务,影响正在河东开工的那几个重要的工程。 苏象看到陈留公主犹豫了,他立刻说道: “请殿下立刻下令,请政务堂从关中运粮去河东郡!若是无灾发生,苏象愿意受罚,若是灾祸真的发生了,那这些粮食就能保住河东的安稳!” 听到苏象这么确定,陈留公主也动摇了,她说道: “此事兹事体大,但是本宫向来不干预政务,这样吧,请政务堂诸位宰相过来,你再当面说服他们一次,如何?” 苏象也知道这是陈留公主给自己最大的支持了,他只能叉手说道: “多谢殿下信任!” 等到苏象退下,绿珠上前问道: “不就是将粮食运到河东郡吗?为何政务堂的诸公这么不愿意?就当是备灾好了。” 陈留公主瞥了一眼绿珠说道: “你说的轻巧,这条路没办法走水运,只能用陆运运输,粮食运送出关耗资巨大,政务堂又怎么会因为一句星象占卜之言,就随意转运粮食。” 绿珠问道: “那殿下?” 陈留公主说道:“苏象是夫君的近臣,他为了公事求到本宫面前,又怎么能不帮呢?” “政务堂诸公自有判断,且看那苏象能不能说服他们。” “事关政务,本宫就不听了,回楼内吧。” ------------ 第445章 战与停 在范阳的苏泽已经得到了苏象的报告,但是他现在派遣人马去通知政务堂,估计也已经晚了。 苏泽只能期望自己手下的这些大臣能有些担当。 不过苏泽依然派出了使者,指导政务堂准备药品和粮食备灾。 苏象历来对于天气的预测都很准确,他说洛阳要发洪水,苏泽也是信的。 河南这个地理特点,就决定了大旱大涝的气候特点。 从南方海上吹来的蕴含水汽的暖空气,遭遇北方南下的冷空气后降温,就会形成了降雨。 河南北面的山西,高山林立,南方北上的暖锋气流如果被挡在了山西的山前,和北下的冷空气汇合就会形成暴雨。 苏泽还记得穿越前,河南就遭遇过多次暴雨,甚至连省会的地铁都淹了。 而一旦暖空气动力充足,冲过了山西的山岭阻挡,那降雨线就会北移,河南可能一整个夏天都没有雨。 这种现象,在气候紊乱的气温变动期尤其明显,比如从汉末三国到晋末的那段时间,中原遭遇的灾害比两汉加起来都要多。 如今也是这样一个时期,灾害频繁,去年发生了蝗灾,今年又要发洪灾,也难怪北魏灭亡的如此迅速。 苏泽并不担心洪灾。 关中在黄河的上游,说得自私一点,河南发大水怎么也淹不到关中。 但是苏泽担心的是因为洪灾引起了的大疫。 大灾后必定有大疫,而洪灾之后更是必定伴随着瘟疫。 当年浮山堰一战后,虽然水库溃坝淹了南梁的军营,但是直接的死伤没有伤筋动骨。 最后南梁军中横行的疫病,才真的伤了南梁军队的元气,后来被李崇抓到机会击溃,成就了他卧虎之名。 洛阳这种大城市甚至比军营还容易传播瘟疫,这个时代的大城市的排水和污水处理系统简陋,一旦发生暴雨城内就会污水倒灌,粪水雨水和饮用水混合在一起,更是容易造成瘟疫。 再比如刘裕北伐,占领长安之后,因为后方出事,留下儿子和王镇恶沈田子守卫长安。 后来北伐失败,固然有王镇恶和沈田子内斗互杀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长安暴雨,导致城内瘟疫横行,留守长安的刘宋军队死伤大半。 旧长安城糟糕的供水排水系统,导致从此之后北魏也没有起过定都长安的念头。 这之后北周虽然定都长安,但是从宇文邕之后也是两都并立,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来回倒腾。 等到隋代另选地址,在旧长安城边上建造了新长安城,长安才恢复了国都应有的样子,也就有了隋唐万国来朝世界中心的气派。 这个时代的疫病,对于城市是毁灭性打击。 可面对疫病,苏泽就算是身为穿越者,也没有太好的手段。 大部分穿越中的防治手段,在苏泽看来都是用现代官僚机构的组织能力,来套古代的现实情况,完全是一种理想化的幻想。 且不说如今官府的行政能力是多么的地下,光是从经济上算账,那些防治手段就不可行。 提倡烧开水防疫,这就是想当然了。 苏泽很清楚普通城市贫民的生活,每年冬季因为没柴冻死的人不知道多少。 真的到了洪灾泛滥的时候,普通百姓从哪里搞到燃料? 什么火花焚烧尸体就更不可能了。 什么设立疫病村,将病人隔离,在现代社会转运隔离都能让官府破产,你一个古代官府如何执行这样的政令? 这个时代的对抗疫病,有且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等待疫病自己过去。 洛阳发生疫病,和洛阳相隔不远的关中又如何幸免。 就算是苏泽封闭关中,和洛阳紧邻的河东郡可没有潼关天险。 能救一点是一点吧。 苏泽看着这番乱世,自己身为穿越者,也希望这个世道能少受点苦。 如果洛阳发生灾情,陈庆之在河内也就撑不下去了吧? 苏泽稍微有些遗憾,看样子自己是见不到这位千军万马避白袍的南朝第一名将了,按照时间来算,自己那位义兄应该收拾完了邢杲,已经腾出手要收拾洛阳了。 从某一方面说,洛阳闹灾对于苏泽也是一个好消息。 灾情之下,尔朱荣近期也就不会攻打洛阳了,这倒不是说尔朱荣仁慈,而是他也怕自己的军队染上疫病。 毕竟在疾病面前,再厚重的甲胄也没有任何防御效果,再健壮的勇士得一次疫病也要送掉半条命。 趁着这个时间空隙,苏泽收拾完杜洛周,就彻底将北境连接在一起了。 —— 九月,青州。 和苏泽预料的一样,邢杲根本没能在尔朱荣亲自领兵进攻下支撑太久。 九月十一日。 邢杲也算是明白尔朱荣的厉害,又是结寨又是布下军阵,自己又以精锐骑兵在旁待命,和渡河而击的尔朱荣战于济水之南。 这场仗的结果,只能说邢杲也是顽强,两次被尔朱荣冲破了军阵,依然顽强的收拾残军再战。 这一场仗一直打到了下午,邢杲的军队终于在尔朱荣的第三次冲阵中大溃,眼看大势已去,邢杲在部众的护送下,沿着济水向东逃去。 尔朱荣下令继续追击,九月十七日,再战于渤海郡。 这一次邢杲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邢杲在战场上稍微露出颓势,渤海国内的大族纷纷临阵倒戈,邢杲再次向东逃窜。 期间又发生了一次小插曲,在渤海郡的事后,曾经被朝廷任命为东冀州刺史的渤海高氏家主高翼,带领部众临阵投降了尔朱荣。 当尔朱荣了解他的家世背景和经历之后,却突然命令左右拿下高翼。 尔朱荣认为高翼首鼠两端,先是受了朝廷大恩,从渤海郡被赶出来后还委任为东冀州刺史,但是又投降邢杲。 现在邢杲战败,高翼又投靠他尔朱荣。 尔朱荣下令将高翼斩首,将他的脑袋悬挂在城上,惊醒世上反复无常的小人。 一时之间,渤海大族惊惧,好在尔朱荣没有继续杀人,而是继续带着骑兵向青州追击邢杲。 邢杲逃到了青州治城东阳城,他也算是顽强,竟然又拉起一支队伍,和尔朱荣再战。 只是邢杲的部曲精兵都已经在前面的战役中打光了,这次他的军队被尔朱荣冲垮一次后,就再也没能组织起来。 而邢杲的好运气也到头了,他在战场上中了乱箭,从马上坠亡。 至此,齐鲁地区莫不骇然,纷纷向尔朱荣投降。 这一次尔朱荣倒是没有杀人,留下刘贵来处理齐鲁地区的归降事务,然后就带着军队返回。 只是在大捷返回的途中,尔朱荣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自己派去攻打定州的军队,被苏泽埋伏大败,折损了过半兵马,主将贺拔岳领着残兵返回了邺城,已经自己走进监牢中戴罪。 幽州韩楼全方位投靠苏泽,而就在尔朱荣攻打青州的时候,苏泽也击破杜洛周,夺取了定州! 听到了这个消息,尔朱荣也低落了一下。 自己这位义弟真是步步紧逼,如今北境已经连成一片,苏泽已经掌握了战略上的主动权,可以从多个通道南下。 而自己的处境则有些微妙,看起来控制地区翻了倍,但是也和四面八法的敌人都接壤了。 西面北面是苏泽,往南是陈庆之和洛阳伪朝廷,以及占据了兖州徐州的南梁。 不过尔朱荣倒是也没有任何气馁的情绪,反而升起了斗志,也只有这样的大争之世,才是自己尽情发挥的舞台! 尔朱荣意志坚定,没有去邺城休息,而是直接带领部队前往相州,现在到了时候收拾陈庆之和洛阳这个伪朝廷了! 一想到和陈庆之作战,尔朱荣有些兴奋,他已经从元天穆送来的战报中,知道了陈庆之白袍军的实力。 没想到懦弱的南朝还有如此的劲旅! 尔朱荣在自己看得起的对手名单上列上了陈庆之的名字,兴致冲冲的前往汲郡,来亲自会一会陈庆之的成色! 在路过邺城的时候,尔朱荣下令赦免了贺拔岳,命令带领残部和自己汇合。 只是尔朱荣并不知道的,他期待的这场大战,最终在老天爷的安排下泡了汤。 —— 从汲郡败退的元天穆并没有后退太远。 汲郡战败后,高欢向元天穆进言,认为陈庆之兵精但是人少,后方不稳,所以就算是控制了汲郡也不可能进攻相州。 元天穆听从了高欢的建议,选择了屯兵相州安阳城,在这里收拢残兵,招募相州新兵,等待尔朱荣的进一步命令。 高欢脱下甲胄,他刚刚巡视城内军营回来,连忙向元天穆汇报。 见到元天穆后,高欢立刻说道: “大王,军营内的积水已经排干,但是安阳城大半已经淹了。” 就算昨日,一场席卷洛阳、河内、相州的暴雨袭击了整个黄河中游流域,安阳城也遭遇了二十年难遇的暴雨,城内积水严重。 高欢就是被元天穆安排去巡视军营的。 元天穆忧心忡忡的看着洛阳方向,这场大雨打乱了双方的计划,给扑朔迷离的争龙棋局,又增添了不少变数。 这贼老天,怎么就不能安宁些? ------------ 第446章 菩萨皇帝的宽仁 暴雨如柱。 陈庆之久居南方,也从未见过如此的暴雨。 天空中仿佛被捅了一个窟窿,雨水不要命的灌下来,陈庆之看着屋檐上汇聚下来的雨帘,心情又沉重了不少。 北伐中原的梦幻开局,因为这场暴雨笼罩上了阴影。 “将军!洛阳的使者来了,想要请将军发河内的粮食救援洛阳。” 陈庆之从蒲团上站起来,看着暴雨说道: “河内的粮食都泡在水里,陛下要,就劳烦他派宫使来取吧。” 陈庆之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纯臣。 他可是以棋待诏起家,侍奉萧衍多年才得到领军机会,然后又说服萧衍北伐的。 陈庆之对洛阳那位皇帝的心思很了解。 将自己支出洛阳,不向南梁求援,这位陛下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 陈庆之愿意留在河内,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可是如今洛阳遭灾了,那位陛下还在打着小算盘,陈庆之已经出离了愤怒。 前几日,陈庆之上书元颢,请他向南梁求援,从襄阳转运粮食北上支援洛阳。 这是解决河南水灾的最好办法。 自古以来,北伐就是两条路,一条就是陈庆之走的这条,从徐州北上沿着黄河一路向洛阳打。 而第二条,就是从荆襄地区北上,这条路距离更近,缺点是没有连贯的水陆运输,物流运输的成本比较高。 东晋桓温北伐,基本上就是走的荆襄通道。 如果只是求援救灾,那只需要一批粮食就能解燃眉之急。 但是元颢害怕南梁由此插手洛阳朝廷的事务,拒绝了陈庆之的上书,不肯向南梁发出求援信。 这下子惨了,洛阳内涝严重,就连皇宫中都进了水,皇帝元颢搬到了金镛城居住,又将城内的粮食尽数搜刮带走。 洛阳爆发了更惨烈的饥荒,但是陈庆之很清楚,最难的时候还在后面,等雨停之后定然要起大疫,到时候洛阳城怕是要变成一座鬼城。 洛阳情况不妙,河内的情况也很不妙。 九月份本来是秋收的时候,但是现在的粮食都泡在水里,虽然陈庆之组织军队抢收了一部分,可河内缺粮是必然的了。 从春天到秋天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多少农户颗粒无收,如果洛阳朝廷不能安置好这些百姓,那又是一场堪比六镇之乱的浩劫。 又怎么可能不乱呢?洛阳在尔朱荣和苏泽的包夹下,这样的机会,敌人又怎么会不利用呢? 越是想,陈庆之越是头疼,他又拿起了桌案上另外一封信,这是直阁将军杨忠写来的。 杨忠介绍了洛阳的局势,内容和陈庆之了解到的差不多。 但是从杨忠的来信中,“公卿饿死,易子相食”,这些字眼还是让陈庆之有些憋得慌。 杨忠从信里还带来了一个未确认的坏消息。 益州都督萧纪战败,被苏泽部将侯景攻入蜀中,现在荆州守将王僧辩屯兵在白帝城,阻挡侯景出蜀。 陈庆之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感觉是假消息。 蜀地天险,就算是苏泽占据汉中,走蜀道伐蜀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当年曹操占据整个北方,主动伐蜀也都遭遇了惨败,等到曹操死后,汉中对蜀中的攻守之势转换,汉中反而要被蜀中滋扰。 陈庆之实在想不到侯景能用干什么办法,这么短的时间灭亡益州。 但是杨忠在信中所说的几个消息,又让陈庆之觉得这消息似乎不是谣言。 什么侯景飞度阴平,奇袭江油城,走的是当年邓艾伐蜀的路线。 本来萧纪逃到了剑阁,领着派往剑阁的一万益州兵赶回成都,却因为萧纪吝啬给士兵的奖励,最后这群士兵失去纪律劫掠百姓,被侯景的伏兵击败。 听完这些消息,陈庆之又觉得这不是谣言,这些事情还真的可能发生! 萧衍的第八子萧纪是是个什么德行,作为萧衍近臣的陈庆之当然知道。 这些年来,也总有蜀中大族弹劾萧纪,但是作为帮着萧衍分忧的宠臣朱异,是很少让这些不和谐的奏章出现在萧衍的案头的。 就算是有些挡不住的奏章,朱异也会向萧衍解释为蜀中大族和出镇藩王之间的矛盾,劝说萧衍两不相帮。 萧纪是萧衍的儿子,所谓两不相帮,其实就是帮助萧纪。 这种氛围下,蜀中士兵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陈庆之越想越可能是真的,他手脚冰凉的看着外面的暴雨,就仿佛这场暴雨在他心中下过一样。 牵一发动全身。 本来陈庆之已经准备绕过元颢,直接向南梁求援了,但是如果蜀中丢失,那荆州就成了前线。 南梁自己的粮食本来就紧张,陈庆之自己七千白袍军出征的粮食,都是出征前几天才凑齐的。 一旦荆州成为前线,那就不可能向外运粮食了,相反荆州还会需要别的地区给它运粮食。 那陈庆之想要向南梁求粮的计划就泡汤了。 今年的春耕颗粒无收,马上又要入秋了,陈庆之不敢想象洛阳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庆之再次扑到地图上。 如同围棋一样,这场棋局已经被困死,想要突围只能突破封锁。 向西? 陈庆之摇头,河东郡也不算富庶,而且也遭灾了,打下来毫无用处。 陈庆之也不觉得自己可能打进关中,那位苏泽苏郡公可不是吃素的。 这么看来,只有向西了。 想要活命,只能再攻相州。 控制汲郡,和尔朱荣作战,如果能击败尔朱荣,那棋局就盘活了,可以北上冀州。 如果打不过,那可以从汲郡退回徐州,沿着来时候的道路返回南梁。 陈庆之嘴角苦涩,他这七千白袍军虽然精锐,但是一路作战疲惫,本来陈庆之是想要在河内休整一下的,却没想到老天爷不让他休息。 这贼老天,明明等到秋收之后就好了。 陈庆之再次咒骂了一声,也只能无奈的让亲兵下令,等到雨势停歇以后,全军就准备东进。 —— 建康城中,南梁皇帝萧衍脸色阴沉的看着一堆奏报。 他已经得到了蜀中大败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朱异也没办法裱糊了,只能将各方送来的消息都送到了萧衍的案头,交给萧衍自行判断。 首先是益州都督萧纪的请罪奏章。 但是说起来是请罪,实际上推卸责任。 萧纪如同疯狗一样,将自己战败的原因全部推到了别人身上。 侯景能这么快深入,是因为蜀地有了带路党,是蜀中大族早就已经和侯景商议好了的结果。 萧纪又承认,自己的部将樊胜可能早已经心怀叛国之心,樊胜带着一万益州军是故意投敌,他萧纪是被樊胜这个叛徒蒙蔽了。 萧纪甚至歇斯里地的请求萧衍,驱逐朝廷中所有蜀地籍贯的官员。 萧衍自己没有理这个儿子的奏章,他看的是荆州都督萧绎送来的奏章。 对这个儿子,萧衍是又怜又爱。 怜的是萧绎因为疾病瞎了一只眼,在历史上身体残疾的皇子,基本上和皇位继承无缘了。 但凡皇帝有选择,都不可能让一个身体残疾的皇子来继承皇位,一个残疾的皇帝,也是很难得到朝臣敬畏的。 爱的是萧绎的性格爱好都和自己类似,也是诸皇子中难得的文武全才。 萧绎是萧衍诸子中,文才仅次于太子萧统的皇子,在出镇荆州之前,曾经作《孝德传》三十卷,专门罗列了古代有德行有孝心的名人故事。 也正是因为这个儿子的优秀,所以萧衍才将荆州交给他。 但是看完了萧绎的奏章,萧衍更气了。 萧绎的这封奏章只是罗列了他知道的事情,并没有对丢失益州的事情做任何评价。 可从中看到了自己儿子萧纪的脑血栓操作,一向吃斋念佛的萧衍都要高血压了! 征讨汉中这么重要的仗,你萧纪作为益州都督不去前线督阵,也不留在成都好好组织后勤,竟跑到青城山上去避暑? 本地军队和客军的矛盾你不调解,放任益州逡巡在剑阁无所事事,但凡你攻下南中城,也算是和梁州换家啊! 夺回成都的战斗也同样不参加,只让自己的部将领兵,还吝啬给部将的赏赐,甚至到了白帝城,连许诺给王僧辩军队的赏赐都吝啬不肯给,最后被王僧辩的士兵包围了住所,才吓得萧纪拿出金饼赏赐士卒。 “如此贪财吝啬!也不知道学的谁!” 萧衍实在气不过,拍案而起说道。 正在一旁的辩机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皇帝萧衍,你这个儿子不是随了你吗? 冷静了半天,萧衍才对朱异说道: “萧纪有错,你说要不要罚?” 朱异已经是萧衍肚子里的蛔虫了,如果萧衍真的要罚自己的儿子,就不会开口询问他了。 萧衍对自己的亲人就是这样,当年萧宏在北伐的时候,扔下全军逃跑,导致北伐大军惨败,事后萧衍也没有处理萧宏,还给他加官进爵。 如果从人员损失上来说,这一次萧纪葬送的军队,还是比不上萧宏北伐那次的。 可萧纪如此的败绩,如果不惩罚他,又要如何服众呢? ------------ 第447章 别居 但是这些事情,就不是他朱异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身为近臣,朱异的所有目标就是让萧衍满意,如果能在萧衍满意的基础让自己也捞上一笔,那当然就是更好了。 你不能说朱异这样的人没能力,恰恰是这样有能力的佞臣,会对国家造成更大的破坏。 朱异思考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道: “益州军全军覆没,这是领兵投降的樊胜的责任。” 见到萧衍没有打断自己,朱异壮着胆子说道: “益州都督萧纪虽然有过错,也就是一个用人不察的过错,樊胜身为益州军的将领,不思全力报国,却总想要为属下讨要赏赐。” 辩机不由的感慨,这位朱异真的是好口才啊,一句话就颠倒黑白,明明是萧纪舍不得给士兵许诺的赏赐,却被朱异说成了樊胜挟军讨赏,还将益州军说成了给了赏赐才能作战的军队。 果不其然,在听到了朱异这么说之后,萧衍的眉头舒展开。 朱异察言观色,这位菩萨皇帝还是老了。 萧衍年轻的时候身边也并非没有谏臣,在他继位初期的时候,也是能听得进去进谏的。 当年萧衍起兵反齐后,攻占了建康城后,萧衍竟贪恋起萧宝卷宫中的妃子余氏,耽搁政务。 属下大臣范云知道后,劝阻不成,只得找来王茂与他一同进谏,并以将余氏转赐王茂的方式巧妙地解决了此事。 事后,萧衍分别赐范云、王茂一百万钱。 但那是萧衍年轻的时候了。 如今萧衍已经六十岁了。 人年纪大了,就不喜欢劳神的事情,就不喜欢听到坏消息。 普通人家里的老人年纪大了,也会尽量只挑好的事情说给老人听,尽量报喜不报忧。 但是萧衍作为整个南梁的皇帝,却也只听好话不听坏话,对属下姑息养奸,最后南梁的结果又会如何? 辩机不知道,他只知道如今建康城内的米价已经翻倍,但是上到皇室公卿,下到贫民百姓,都已经陷入到了全民的信佛狂热之中。 只可惜这些佛像,并没有保佑南梁守住益州。 将责任推在一个已经投降的将领身上,萧衍满意的点头,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他头疼。 益州是南梁数一数二的富庶地区,本身粮食可以自给,还能向外产出蜀锦,丢失了益州,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财源。 也许是看出了萧衍的心思,朱异说道: “陛下,虽然成都被北贼乘虚而入,但是白帝城依然在我们手里,王僧辩乃是王神念之子,知兵善战,有他在白帝城定能确保荆州门户的安全。” “等秋收之后,再从荆州兴大军伐蜀,定然能克服益州。” 侄萧衍连连点头,辩机也只能感慨这位中书令实在是太懂得人心了。 就和佛学一样,你向佛祖祈求这辈子的福报是不可能了,但是佛祖可以许诺你下辈子啊! 辩机想到了苏泽当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事缓则圆”,当大事发生的时候,人们在当时总是不能接受的,但是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大的事情也都有被接受的一天。 萧衍一时无法接受丢失益州的事情,朱异只是说等到秋粮入库后,再从荆州伐蜀。 反正到了时候,说不定萧衍计算一下利弊也就算了。 这就和说“下次一定”一样,事情只要拖延下去,那就心情自然就放松下来了。 不过财政上的窟窿,是真真切切放在朱异面前的事情。 辩机看向朱异,今年的同泰寺讲法,朝堂就花费了千万钱,这其中还有萧衍承诺布施的千万钱没有到位。 萧衍虽然号召节俭,祭祀不杀生,他自己也在宫中吃斋念佛。 但是萧衍赏赐臣子的时候非常的豪阔,比如这一次不少北魏元氏来投建康,萧衍动辄赏赐十万钱百万钱,甚至萧衍和人下围棋,只要赢了棋也会赏赐万钱,世人甚至说萧衍当年和陈庆之下棋最多,是故意输钱给陈庆之练兵的。 但是朱异和辩机知道,这就是萧衍单纯的出手阔绰。 “只是断了这蜀锦的来源?” 萧衍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心疼,但是朱异很快说道: “陛下毋庸担心,如今建康的织锦也不亚于蜀锦,荆州也有媲美蜀锦的上等织锦,上次湘东王(萧绎)进献的织锦不是也很好吗?” 萧衍又问道: “这购买蜀锦总要花钱,钱从何处?” 朱异沉稳的说道: “陛下,只要在荆州再开设几个铁冶,命令湘东王自铸铁钱,再从民间购买织锦送到建康来就行了。” 听到这里,萧衍连连点头,丢失益州的那点不快也消失了。 辩机也是佩服的看着这位中书令,也难怪萧衍依仗朱异,明明丢失益州这么大的事情,就被朱异三言两语说成了小事,让萧衍有了继续念经继续讲法的兴致。 在这场危机中,朱异还提高了湘东王的地位。 萧衍的太子萧统是一名深受儒学浸润的皇子,对于朱异这样的佞臣非常的厌恶。 其实就算是不厌恶,萧统在编写《文选》的时候,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一旦萧统上台,那朱异定然没有好下场。 要知道萧衍已经六十岁了。 这个年纪在北面,已经换了三四个皇帝了。 别看萧衍身体康健,但是这个年纪的老人,可能因为一场大病就突然去世,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南北朝已经是高寿了。 朱异要知道太子对他的厌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扶持其他的皇子,压制太子的势力。 赐给外镇皇子钱范,允许他们自行铸币,这是相当大的权力了。 当年汉初淮南王就是掌握了铸币权,又以盐铁之利聚集了大量的财富,这才有了七王之乱。 南梁的王子外镇制度,是吸取了萧齐宗室太弱,一旦出现权臣篡位无法拱卫宗室的历史经验教训,本身外镇皇子就有很大的权利,拥有当地的治权和兵权。 有时候历史就是这么讽刺,刘宋宗室太强,互相杀来杀去亡了国。 萧齐代宋后,吸取这个教训,对宗室非常的打压,以至于最后萧衍起兵攻克建康后,萧齐都选不出一个新皇帝出来。 萧衍吸取教训,让自己的儿子分镇要害,也是希望他们能够在朝堂有难的时候,能够奋不顾身。 但实际上,萧衍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侯景之乱中,侯景能一路打进建康,除了本身侯景擅长突袭,敢打敢拼之外,这些支援建康的地方军,也就和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一样,各个都心怀异心。 当时萧绎的势力最大,但是他也不愿意用自己的兵去解救父亲萧衍,一直拖延到台城被攻破。 等萧衍和皇太孙死后,这些藩王就迅速变了一副样子,很快就将侯景之乱平定。 皇子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微妙,再有朱异这样的近臣挑唆,辩机都不敢想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只能说南梁的各种问题,其实都是萧衍自己作孽埋下的。 明日之果,今日之因。 这位菩萨皇帝最后是什么下场,那就要看北方那场大戏的结果了。 辩机的优势是,他已经得到了苏泽的提前告知,明白萧衍的寿数还长。 自己在南梁这段日子,也要学着朱异一样,死死抱住萧衍的大腿。 —— 永乐城,百丈楼。 “皇姊要别居?” 陈留公主看着南阳公主,惊讶的问道。 苏泽控制雍州后,倒是没有为难萧宝夤这个关中征讨都督,只是以小皇帝免去了他的职位,但是保留了他丹阳公的爵位,还在长安赐宅邸给他居住。 萧宝夤在关中已经失势,苏泽并不准备赶尽杀绝。 更何况萧宝夤的名声不好,但是他妻子南阳公主的名声很好。 别居,就是分居,无论古今中外,离婚总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南阳公主身为皇室子弟,她和萧宝夤的婚事也是皇帝指婚的,想要离婚也有很多麻烦事。 别居而住,就是夫妻分居,大家各过各的,是一种妥协的选择。 不过正常的别居,也就是从丈夫家的府邸搬出来,但是南阳公主却提出要去成都。 陈留公主挽留说道: “皇姊,成都刚归附,并不安稳,你就是要别居,住在永乐城就好了,为何要去成都?” 南阳公主当然不会说自己不想留在永乐城,是因为当年在龙华寺辩机的那一句“前世之缘”,但是她成都也是有理由的。 南阳公主说道: “皇妹你也是知道的,我自小就喜欢女工之道,蜀锦是天下最顶尖的织锦,我想要去成都看一看,学一学蜀锦的制作方法。” 原来是这样啊,陈留公主虽然不喜欢萧宝夤,但是对这个皇姊还是非常喜欢的,自己儿子刚出生,南阳公主就送来了好几匹她亲手织的织锦做衣服。 只是去成都别居,这样的小要求,陈留公主还是能满足的。 她说道: “只是皇姊这么一走,我们姐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南阳公主也伤感的说道: “山河破碎,听说洛阳还遭灾了,皇妹,我愿意捐出锦缎百匹,救助洛阳的灾民。” ------------ 第448章 铁牛 河东郡,弘农。 于谨巡视完了城墙,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府衙,这场席卷河南的大暴雨终于停了。 但是暴雨停了,让人揪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陆续有属下的官吏上报,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在暴雨后出现了疫病,已经在河东郡蔓延开来。 也亏得关中那边做好了准备,及时送来了医官和粮食,于谨下令赈灾,才将河东出现的疫病压了下去。 但是于谨很清楚,河东郡本身受灾就不是最严重的,整个郡县各级都做好了准备,尚且还闹出了这么多事情。 那么洛阳附近的京畿地区,是这次暴雨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而洛阳附近的官府系统本来已经快要崩溃了,在暴雨之后更是完全没有人组织抗灾救灾,那么洛阳的情况到底恶劣到了什么状况? 河东郡就在洛阳边上,当洛阳出现如此大灾的时候,洛阳百姓定然会向河东郡逃难避灾,到时候自己又要如何应对? 而随着逃难人群带来的疫病,才是最可怕的,按照医官的说法,这些疫病都是在成千上万人中养蛊出来的蛊王,往往是传播力极强又极其致病,一旦蔓延那是相当恐怖的。 于谨已经按照政务堂的吩咐,在河东郡东部地区设置侨郡,要将这些洛阳逃难的百姓挡在河东核心地区之外。 但是这么多的百姓,也不会乖乖听话的,如果没有粮食吃,他们就会变成恐怖的流民军。 今天蒲板津的守将郭守涛赶来了弘农,向于谨汇报粮食转运的情况。 原本来玉璧筑城的王思政,担忧疫病在筑城的劳役中流行,也停止了玉璧城的铸造工作,今天他也返回弘农城向于谨汇报情况。 郭守涛有些忐忑,他在蒲板津的主要任务是协助工匠修建浮桥,本来这项工程的进展还算是顺利,但是这几日的暴雨却打乱了计划。 蒲板津以前也搭建过临时浮桥,但是只要黄河一涨水,就会将浮桥冲走,苏郡公派来的造桥工匠苏春提出了一个方法,在蒲板津和对岸铸造铁牛,用铁牛拉住浮桥,就不会被水冲走了。 按照计划,在浮桥的两边分别铸造两只铁牛,一共四只铁牛分别拉住浮桥的缆索。 蒲板津所有的铁冶一同开工,至今才铸造出铁牛一只。 政务堂下令在蒲板津转运出关的粮食,为了尽快向河东郡运输粮食,郭守涛拍板先用这只铁牛拉住浮桥,将临时浮桥投入使用。 所有人还是低估了这次暴雨的厉害程度,涨水冲毁了临时浮桥,虽然在涨水的时候浮桥已经停止使用,没有造成人员损失,但是糟糕的是,铁牛被冲进了黄河中! 为了铸造这只铁牛,蒲板津的百姓日夜开工,连家里的厨具都捐献给官府了,现在还没建成就丢了一只,这让郭守涛如何向于谨,如何向当地百姓交差? 在暴雨褪去,郭守涛又让精通水性的士兵潜入河底,寻找那只丢失的铁牛。 好消息是,铁牛实在是太重了,卷入黄河之后就沉入河底,没有被大水裹挟到下游,就在距离河岸不远的河床上。 坏消息是,铁牛实在是太重了,郭守涛组织过人手来将铁牛从河底拖上来,但是依然拖不上来。 郭守涛也是没有办法了,今天只能向于谨汇报了这件事,请他帮忙想办法将铁牛拖上来。 在一旁的王思政听郭守涛说完了麻烦之后,突然说道: “于刺史,郭将军,下官有一个好友,他说不定有办法。” “好友?” 王思政如实说道: “当年下官在洛阳未曾入仕的时候,曾经与中山甄氏的子弟甄鸾交游,这位甄郎擅长奇技,心中有巧思,能解决很多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郭守涛立刻焦急的问道: “不知道这位甄郎如今在哪里?” 王思政笑道: “就在这弘农城内,在洛阳暴雨前,这位甄郎就夜观天象发现了大灾将至,辞去了洛阳朝廷的太史署官职,跑到了弘农城内。” “昨天甄郎就来我府上拜访,如今就在我的府上。” 郭守涛立刻说道:“请王郎速速将这位甄郎请来!解一解我这燃眉之急啊!” 于谨也有些好奇,王思政是他要来河东郡的,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才能。 能够被王思政推崇的人,肯定也是不凡的,他也想要听一下这位甄郎有什么好办法。 王思政喊来自己的家仆,让他从自己的府邸中将甄鸾喊来刺史府。 甄鸾接到了书童的传话,战战兢兢的来到了于谨的刺史府。 他在大雨之前逃到弘农城,听说了旧日的好友王思政就在河东郡,连忙上门拜访。 他的运气不错,甄鸾来访的时候王思政正好返回弘农城述职,两人相谈甚欢,王思政留甄鸾在府上过夜,还要推荐他去崇文阁读书。 甄鸾虽然有元彧的推荐书,但是王思政就在崇文阁中做过教谕,这下子就更加保险了,甄鸾千恩万谢,本来准备在王思政述职完毕后就前往永乐城,却突然被叫到了刺史府上。 甄鸾知道这位于刺史,他是苏郡公麾下重臣,在当年随李崇北讨柔然的时候就已经和苏郡公结识了,还是李崇的孙女婿。 这样的重臣要接见自己,甄鸾有些紧张,在亲随的带领下来到了明堂,甄鸾见到王思政后,被拉着向于谨和郭守涛行礼。 接着王思政就把郭守涛遇到的问题讲给了甄鸾,并且问道: “甄鸾,你素有巧思,有没有什么办法打捞这只铁牛?” 甄鸾简单思考了一下,他先是对着郭守涛问道: “请问郭将军,这头铁牛到底有多重?” 郭守涛报出铁牛的重量,甄鸾又对着于谨说道:“请问州牧可有纸笔,算筹也行。” 于谨有些疑惑,不知道打捞铁牛需要纸笔算筹干嘛,但还是让人提供了这两样东西。 甄鸾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说道: “我有办法了。” 郭守涛立刻问道: “什么办法?” 甄鸾说道: “请郭将军准备两艘船,在船上装上这么多重量的土石。” “将船开到铁牛沉没的地方,派精通水性的人潜入水底,把绳索绑在铁牛上。” “然后命令船夫将船上的土石投入河中,将船上的土石全部都投光,就应该可以将铁牛从河底拖出来了。” “这时候再收紧绳索,就可以将铁牛拖上岸了。” 这是什么办法? 在场的三人都不懂其中的原理,但是这个方法听起来倒是很简单,也是可以操作的。 王思政说道: “能不能请甄鸾随着郭将军去一趟蒲板津,现场指导一下如何打捞铁牛,若是能将铁牛捞出来,也是功劳一件。” 甄鸾点点头说道: “甄某白身一个,既然郭将军要我,那我陪郭将军去一趟,等到打捞出来铁牛后,我再从蒲板津入关中好了。” 郭守涛大喜,向于谨汇报了粮食和药物转运的工作进度后,就火急火燎的带着甄鸾返回蒲板津。 等到郭守涛走后,于谨这才和王思政谈起了正事。 “洛阳大灾大疫,尔朱荣在疫病平息之前,是不可能进攻了,老天爷又给洛阳伪朝廷时间了。” 王思政也点头,疫病横行,尔朱荣也不敢贸然行军,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名将都折损在“军中大疫”这轻飘飘的四个字上,而军队是人聚集的地方,每一次大疫都意味着大量的士兵死去。 比如曹操的赤壁之战,虽然孙刘联军的火攻奇谋烧毁了曹操的舰队,但是在火攻之前的军中大疫,才是让曹操不顾士兵还没有训练完毕,就匆忙要南下的原因。 尔朱荣是精通兵法,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急忙进军。 王思政说道: “也给我们多了时间。” 于谨点点头,某种程度上他都要感谢这场洪灾,这也给了河东郡这个未来前线修筑工事的时间。 河东郡是出关的通道,无论如何都要掌握在手里,这也是为什么苏泽派遣于谨来河东郡的原因。 “侯景那猴子已经攻下了蜀地,郡公也已经克复定州,思政,如今天下局势你怎么看?” 王思政思考了一番说道: “蜀地攻克,但是人心未附,侯景将军还要留在蜀地阻挡南梁的反扑,暂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甚至还要梁州支援官员士兵。” 于谨点点头,蜀中从南北朝分治开始,就一直掌握在南方政权手里。 而且侯景奇袭灭蜀,还是有很多人不服气的,远的不说,在白帝城的王僧辩就是个巨大的威胁。 魏晋南北朝的乱世太久了,想要人心归附,至少要经营个几年的时间。 王思政又说道: “北地人心在郡公手里,,幽州定州倒是好办,只要郡公在北地亲自坐镇,二州很快就能归心。只是二州残破,也需要半年休养生息。” 于谨站起来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尔朱荣要牵制关中,在解决了洛阳之后,肯定要对上我们河东郡。” 王思政不无忧色的说道:“正是如此,只希望洛阳能多拖住尔朱荣一些时日。” ------------ 第449章 磨灭 这场该死的大雨终于停了。 直阁将军杨忠骑在马上,他是受皇帝元颢的派遣,前往河内地区的陈庆之军营,宣读皇帝元颢的新旨意。 “将军,浮桥被冲垮了!” 刚出洛阳不久,杨忠就听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连接洛阳和北中城的浮桥被冲垮了。 从黄河以北的洛阳前往黄河以南的河内地区需要渡过黄河,自己刚出城,连番的暴雨冲刷的北中城浮桥终于支撑不住垮了,杨忠直呼晦气。 看着黄河对岸的北中城,杨忠只好说道: “绕道!” 杨忠只能寻找可以渡河的渡口,只是看着黄河对岸的北中城,以现在洛阳的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浮桥。 唯一让洛阳城内的皇帝百官安心的事情,就是这场暴雨也拖延了尔朱荣的脚步,至少在两个月内,洛阳应该是安全了。 两个月后,也差不多进入冬季了,今年尔朱荣打了一年的仗,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支撑进攻洛阳。 至少这两个月苟住了! 杨忠终于在黄河上寻得了一个能够渡河的渡口,又抓来附近的渔民充当船夫,好不容易渡过了黄河,来到了黄河以北的河内地区。 等到杨忠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陈庆之营地的时候,他发现军中的气氛非常的紧张,他连忙让亲卫通传,很快就见到了清瘦了很多的陈庆之。 “大将军!” 陈庆之看到杨忠,知道他是来宣读皇帝元颢的旨意的,于是说道: “杨直阁,还是先宣读陛下旨意吧。” 听到陈庆之话里话外的疏远,杨忠也有些苦涩,他虽非陈庆之旧部,本来他也是北人,投靠元颢无可厚非。 但是面对陈庆之的时候,杨忠依然会觉得难为情,总觉得亏欠了对方。 如果不是陈庆之几次三番的提拔,杨忠如今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头兵。 事已至此,杨忠也不可能再背叛元颢去投靠陈庆之,他宣读了元颢的旨意。 内容也很简单,洛阳城内缺粮,公卿都要吃土了,让在河内的陈庆之运送一批粮食去洛阳救援。 陈庆之面无表情的接过了圣旨,却没有其他的命令,杨忠连忙说道: “大将军,城中百官都要饿死了,您匀一些粮食去洛阳吧。” 陈庆之苦涩的说道: “匀?河内大雨,整个河内只抢收了两成粮食,我军中尚且不够,还怎么支援洛阳?” “就算是不顾百姓征集了粮食,谁来帮着陛下运到洛阳?难不成让我的军队去运粮?” 为什么古往今来的名将,都重视民心的重要性,也会约束军队,尽量不欺压百姓。 这除了道德需要之外,以及军队纪律性的需要,更重要的还是打仗不仅仅是这些正卒的事情。 行军打仗,是一个超级大的组织工程,需要将帅在前线拼命,也需要民夫在后方搬运粮食修建工事。 这其中本地势力支持不支持你,其结果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如果本地很支持你,那百姓可豁出命用小推车帮你运输粮草,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好好打仗。 如果本地都很厌恶你,那出了炮楼可能就要挨黑枪,送来的粮食缺斤少两,还经常半道上被来去如风的“土匪”抢劫,打仗强行命令百姓修建的工事是豆腐渣工程,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民心虚无缥缈,但是民心也会落在这些实际的事情上。 陈庆之是名将,河内地区已经受灾严重,这时候,你洛阳朝廷不说减免赋税赈灾,还要河内百姓将口粮掏出来送到洛阳去? 凭什么?就因为你姓元吗? 杨忠也知道这个命令是乱命,但是他也无可奈何的赔笑了一下。 但是陈庆之也知道,自己是不能不管洛阳这个烂摊子的。 没有洛阳这个烂摊子,他这个南方人根本没办法在河内立足,政治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可能只享受好处,也要一并接受政治上的负资产。 在陈庆之看来,最大的负资产就是元颢本人了。 谁也想不到,当年在萧衍面前气度上佳,雄心壮志的元颢,到了洛阳竟然堕落得这么快,这么快就将北魏朝堂仅存的民心都折腾光了。 陈庆之又问道: “为何不向睢阳彭城求粮?” 洛阳之所以能成为都城,就是因为黄河这条母亲河从洛阳旁边流过,而从三门峡往后的黄河中下游水段是比较平稳的,可以逆流行船。 洛阳可以通过黄河漕运,将支流丰富的黄河下游流域城市连接起来。 浚仪(开封)、睢阳、彭城、淮阴、寿春、谯,都在这些水脉附近,都可以行船运输到洛阳。 等到京杭大运河挖掘疏通之后,黄河水脉又和长江水脉相连,江南的城市也能够通过这条路线运输物资到洛阳长安,让这两座城市能够抽血天下。 陈庆之北伐的时候,这些城市都已经落入到南梁手里,洛阳局势都这么紧急了,难道元颢还不愿意向南梁求援? 杨忠苦涩的说道: “陛下这次开口求援了,但是黄河大水冲垮了沿河的码头,而且如今漕运船只奇缺,暂时也运不到洛阳来。” 陈庆之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 “你回去禀告陛下,我尽量匀一些军粮送到洛阳去,但是让陛下派人来河内自己取。” 杨忠也只能点点头,好歹陈庆之也松口了。 就在杨忠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庆之突然说道: “杨直阁,你说尔朱荣什么时候会进攻?” 杨忠疑惑的看着陈庆之,自从北伐以来,陈庆之素来都是很有主见的,他能够带领七千白袍军一路杀过来,除了白袍军本身精锐之外,陈庆之的战略眼光也极准,很擅长抓住敌人的漏洞一举击破。 从某种程度上说,陈庆之和尔朱荣,以及苏泽这些当世名将都是一样的,敌人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会被他们一击必杀。 杨忠也不确定的说道: “若是别人领兵,肯定要年后再战了,但是尔朱荣就不一定了。” 陈庆之微微点头,尔朱荣作战风格就是天马行空,他既然亲自带领大军前来,那就不是要等到年后再战的样子。 这也是陈庆之最头疼的事情了,他军中已经发生了疫病,虽然已经采取了措施,但是依然有不少士兵倒下,如果尔朱荣真的很快发动进攻,他在河内是真的撑不住了。 但是看了看杨忠,陈庆之又将话吞了下去,告诉杨忠无用,反而徒增烦恼,洛阳这烂摊子就是支撑到年后,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中,陈庆之也没有发现,自己的雄心壮志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了。 —— 安阳城。 元天穆和高欢站在城外,见到远方尘土飞扬,地面开始微微震动,大将军果然来了! 就在尔朱荣平定齐鲁,讨灭邢杲之后,皇帝元子攸非常乖巧,主动给尔朱荣加官进爵。 但是尔朱荣已经加无可加了,最后在高欢的建议下,元子攸又在大将军上设“天柱大将军”,专门用来奖励尔朱荣的功劳,嘉奖他是朝廷的擎天支柱! 本来皇帝元子攸也在安阳城中,他主动要求出城迎接尔朱荣,却被元天穆给劝止了。 元天穆本能的觉得最近皇帝有些脱离自己掌控的迹象,如此主动的政治动作,虽然是嘉奖尔朱荣,但是也在昭示皇帝的存在。 元天穆几次战败,到了安阳之后,竟然也有官员士绅要拜见皇帝。 当然,这些人都被元天穆拦下来了。 以元子攸的个人魅力,一旦这些官员士绅见了,难免会产生异心。 元天穆自己都有些后悔,当日在议立新帝的时候,就不该选择元子攸。 要么从宗室中挑选一个年幼的,要么选一个软弱无能的,元子攸这样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如今天下局势微妙,又不是只有尔朱荣手里有皇帝,再行废立影响太大了。 元天穆只能让奚毅隔绝皇帝和外臣见面,也避免让元子攸出现在公众场合,就以皇帝在逃跑时候受了惊吓,不能出城迎接天柱大将军为由,将他留在了安阳城内的行宫里。 这也是在败坏元子攸的形象。 地面震动越来越大,元天穆终于见到了自己久违的义弟尔朱荣。 元天穆和高欢立刻跪下,向马上的尔朱荣请罪。 “罪臣元天穆(高欢),丢失汲郡,请天柱大将军治罪!” 尔朱荣翻身下马,将元天穆和高欢扶起来,笑着说道: “汲郡之败,非战之罪,进城,进城!” 高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到了尔朱荣身边的贺拔岳,贺拔岳出征定州失利的消息已经传到安阳了,没想到他也被天柱大将军宽恕了。 高欢装作欢喜的向贺拔岳点头,贺拔岳也微笑回礼。 但是在高欢心中,这些年来武川和怀朔的明争暗斗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他和贺拔兄弟的私人感情也已经不多了。 尔朱荣进城后还是先拜见了元子攸,然后按照他的老习惯,将安阳城最大的宅子变成军营住下。 高欢忙了一天返回自己的驻地,就听到了屋内的喧哗声。 ------------ 第450章 微妙中的变化 只见尉景和窦泰抱着一身丧服的高敖曹,将他拦在屋子内,高敖曹则目眶鲜红,怒发冲冠的喊道: “放开我,吾要杀了狗贼!为父报仇!” 高欢不由的头疼起来。 高敖曹的父亲,是北魏任命的东冀州刺史高翼,在邢杲势大的时候加入到了邢杲军中,后来邢杲被尔朱荣讨灭,高翼带头反正,重新投靠了尔朱荣。 但是尔朱荣却以高翼首鼠两端,不忠不义的名义,将其斩杀。 高敖曹听到消息,就想要行刺尔朱荣报仇。 高欢也很难办。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想让高敖曹放弃复仇是不可能的,但是尔朱荣是自己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如果因为袒护高敖曹,导致自己被尔朱荣疏远忌惮,那又是非常不值得的事情。 窦泰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直接拿起刀背,将高敖曹敲晕了过去,屋子里才消停了下来。 高敖曹也是天生神力,如果不是窦泰同样也是天生神力,根本控制不住他。 站在一旁的司马子如看到高欢进来,连忙说道: “将军,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高欢也叹息一声,高敖曹是他重要的部将,也是因为高家的背书,如今在军中都传说高欢是渤海高氏的子弟。 而且高敖曹来投靠高欢的时候,是带着部曲来的,渤海高氏的部曲是高欢麾下仅次于六镇旧人的势力。 窦泰一向和高敖曹不对付,他直接说道: “这厮如此这般闹下去,哪一天被天柱大将军知道,就连贺六浑也要被连累,不如直接将他交给天柱大将军处置!” 司马子如立刻说道: “万万不可!” 司马子如看向高欢说道: “高敖曹为了将军出生入死,麾下精锐也是我军的骨干,若是将他交出去,岂不是要让世人都鄙视将军?” 高欢多次背主,已经在军中被人轻视了,高敖曹是高欢重要的下属,说起来还是渤海高氏的亲族,如果再将高敖曹交出去,怕是要被人唾弃了。 名望这个东西,关键的时候也很重要。 而且负面标签一旦贴上去,就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来撕下来。 高欢也明白司马子如的意思,但是他看着昏迷的高敖曹也很头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己根本没办法劝阻高敖曹不向尔朱荣报仇。 司马子如说道: “将军,不如将高敖曹引荐给奚尚书。” 奚尚书,就是奚毅了,因为护送元子攸出洛阳有功劳,奚毅被元子攸任命为尚书令,掌管尚书台。 奚毅已经逐渐从武将序列中走上了文臣的序列。 司马子如这样的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奚毅和皇帝元子攸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高欢自然也能看出来,奚毅通过尚书令的身份,完成了一些官员的任命,而这些官员明显是更忠于皇室的。 只不过奚毅做的很隐蔽,不是特别关注没办法发现。 至于奚毅为什么这么做,高欢其实也能理解。 在尔朱荣留在洛阳的班子中,元天穆是主要负责人,奚毅则是元天穆的副手。 但是长期以来,奚毅始终无法融入尔朱家的核心圈子,尔朱荣信任他,但是不用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奚毅本身就不是武将,在乱世之中,如果只论远近亲疏,自然比不上战场上并肩作战的那帮“尔朱们”,甚至比不上贺拔兄弟和高欢这样的先锋大将。 而元子攸貌似谦恭的背后,偷偷进行的各种小动作,高欢也都看在眼里。 将高敖曹推荐给奚毅,一来可以避免自己背弃下属的坏名声,又可以将高敖曹这个烫手山芋扔掉。 另一方面奚毅也在军中悄悄拉拢势力,高敖曹也是难得一见的猛将,奚毅也会承高欢的情,而有了奚毅这个重要的人物帮助,高欢也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将高敖曹弄醒!” 尉景提来一桶水,一下子浇在了高敖曹的脸上,高敖曹终于慢慢恢复了清醒。 “将军,我要复仇!” 高欢看向高敖曹,他轻轻挥手,尉景和窦泰自觉出门担任门神看门,他和司马子如对着高敖曹说道: “你要怎么复仇?” 高敖曹咬牙切齿的说道: “刺杀狗贼,为父报仇!” 高欢冷笑说道: “天柱大将军每到一处都会住在军营中,身边都是甲士护卫,你要如何刺杀?” 高敖曹一时无语,他确实也没想好如此刺杀尔朱荣。 但是高敖曹说道: “我可以仿效《刺客列传》上的方法,大不了毁去容貌,混入狗贼府中,总有复仇的机会!” 高欢摇头说道: “就算是让你近身,你只身能斗得过天柱大将军吗?” 这下子高敖曹也有些沉默。 尔朱荣可不是柔弱的文臣,而是马上征战的将军。 尔朱荣的武艺也是很了得的,高敖曹虽然有神力,但是单枪匹马还真的未必能胜过尔朱荣。 而且尔朱荣出行也都有亲信甲士保护,刺杀谈何容易。 高敖曹的眼睛红了,他捏紧拳头说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高欢低声说道: “敖曹,如果你想要复仇,我推荐你一个去处。” “啊?” “前几日,听说尚书令奚公,正在帮着陛下招募剑舞的壮士,我可以推荐你去。” “奚公?陛下?我不去!” 高敖曹立刻表示反对,高欢使了一个眼色,高欢身边的司马子如上前,高欢则装作有事的样子,离开了房间。 等高欢出来,尉景和窦泰上前,向高欢询问道: “怎么样了?” 高欢说道: “子如正在和高敖曹谈,如果高敖曹自己愿意去自然是最好了。” 尉景也说道: “若是高敖曹去了奚公麾下,日后他惹出事情来,就和我们无关了。” 也不知道司马子如到底和高敖曹说了什么,半个时辰后,司马子如打开门,只见到高敖曹冷静下,他坐在地上,爬起来对着高欢行礼说道: “请高将军引荐我去奚公麾下。” 高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是拉着高敖曹说道: “敖曹,你我也是主宾一场,日后若是在奚公麾下受了委屈,大可以过来找我。” 高敖曹似乎一下子成长了不少,他对着高欢说道: “敖曹明白高将军的难处,高将军能为我指明一条路已经是大义了,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和高将军无关。” 之前高敖曹称呼高欢为“将军”,如今称呼为“高将军”,语气中的生疏,高欢这样的人精又怎么能听不出来。 他只觉得心中苦涩,高敖曹是他好不容易网罗的汉人将领,又是世家子弟,是一门金字招牌。 高敖曹带来的汉人部曲,也能够平衡高欢麾下六镇一方独大的势力。 其他不说,这些年来高敖曹追随高欢,冲锋陷阵,也是有些感情的。 如今为了自身安全,却要不得已将高敖曹推出去。 高欢只觉得满心的憋屈,偏偏还要装作大度的样子,又让人拿来金饼绢帛赠送给高敖曹。 高敖曹分文未取,只是带走了他带来的亲信部曲,就这样离开了高欢的营地。 窦泰一向和高敖曹不对付,见到高敖曹离开,他咧开嘴笑着说道: “早该走了!这厮日后再犯什么事,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司马子如叹息说道: “怎么可能没关系。” 窦泰慌张说道: “那怎么办?要不要找个机会将这厮杀了?莫要牵连了我们!” 高欢心头烦躁,他麾下的六镇将领基本上都是窦泰这个样子的,武力是他们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简单的说就是没脑子。 司马子如也不愿意搭理窦泰,而是对着高欢说道: “不过暂时高敖曹不会犯傻,这些日子咱们是安全的了。” 高欢点点头,奚毅帮助元子攸,未必是现在就要和尔朱荣作对,奚毅只是和大部分世家大族一样,只是习惯了骑墙而已,也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皇帝元子攸一些便利。 高敖曹有了未来的目标,就算是为了报父仇,也会隐忍一段时间。 那在这段时间之前,高欢都是安全的。 一想到这里,高欢又觉得万分头疼。 但是现在也想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先将高敖曹送走再说。 处理完了高敖曹的事情,高欢这才和三人商议起来正事。 “天柱大将军准备在这个月开拔,攻打汲郡。” 众人吃了一惊,本以为尔朱荣会在安阳休整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这么着急,现在就准备攻打汲郡。 高欢点头说道: “天柱大将军说了,‘我军疲惫,陈庆之的军队更疲惫,等我军休整完毕,敌军也已经恢复过来了,汲郡空虚,现在就是进攻的好时机’。” “反正天柱大将军心意已决,我们各自返回营地,随时准备开拔。” 等到窦泰和尉景离开后,司马子如说道: “天柱大将军如此着急,是因为西北那位吧?” 高欢点点头说道: “是,大将军说了,明年苏泽定然会南下,必须要在今年冬季之前解决洛阳的问题。” 司马子如也忧虑的点头,没办法,苏泽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等到苏泽整合了定州幽州,一定会挥师南下,再想要解决洛阳问题就难了。 不是尔朱荣着急,而是不得不打。 两人再次叹息,而他们口中的苏泽,也已经抵达定州治所中山城,紧锣密鼓的整合两州资源。 ------------ 第451章 科技:陌刀 中山城外的一座铁冶内,苏泽正在查看新打造的长刀。 跟在苏泽身边的慕容绍宗,看着这把两面刃刀,通长一丈的长刀。 据说这长刀是苏郡公亲自设计的,慕容绍宗不明白这样的武器在战场上有什么用处。 “斩马刀?” 跟在苏泽身后的陈崇突然问道。 慕容绍宗看着苏泽,汉代斩马刀是祭祀天地时候用的礼器,难道苏郡公费力设立这个铁冶,就是为了打造礼器? 以慕容绍宗对苏泽的了解,自家郡公是个实用主义到了极点的人,平日里的祭祀活动都很敷衍,又怎么会专门为了祭祀活动打造礼器? 难道是用在战场上? 这种两面开刃的长刀,并不适合骑兵握持,效果还不如长槊,以苏郡公对于打仗的理解,应该不会打造这样无用的装备啊。 慕容绍宗实在是想不明白。 此时苏泽正在饶有兴致的观看铁匠打造兵刃。 苏泽一边询问道: “用的是木炭?” “石炭会让打造的武器变脆易断,而且需要木炭才能让炉子达到合适的温度。” 苏泽微微点头,苏干将(【精益求精的武器匠】),是苏泽委任的这家工坊的负责人,既然是专业的事情,苏泽肯定是信任专业的人。 接着苏泽又看到苏干将,将锻红的铁块包裹在另外一块铁块上,然后开始用铁锤迅速的锻打。 苏干将解说道: “两面开刃的兵器最怕的就是开刃和断裂,所以我在锻打层数更多的硬铁外包裹软铁,这样刀刃就更坚固,在战场上就更不容易变形。此法为夹钢法,虽然用此法打造过程更繁琐了,但是打造出来的刀更耐用了。” 苏泽似懂非懂,他只是提出了陌刀的外形,可是为了制作出这样的武器,还有这么多的技术细节。 苏干将将混合好的铁锭敲出了陌刀坯子的样子,又开始了反复的锻打,随着这些锻打下,刀身终于逐渐成型。 “郡公,到了最后一步了。” 苏干将拿着刀坯来到了一个水池边上,他迅速在刀身上涂抹上黄色的泥土,但是却没有在烧红的刀刃上涂上泥土,然后迅速将整把刀放进了水池中。 只见到火红的高温刀坯和水接触后,迅速将水汽化,白色的蒸汽升腾起来。 苏干将等刀身冷却完毕,这才将刀从水中夹出来。 苏干将说道: “两面开刃的长刀,难点就在刀刃和刀身上。” “刀刃需要刚硬锋锐,但是过刚易折,刀身却相反,需要有韧性,才不会在和敌人的刀刃碰撞的时候断裂折断。” 苏泽听得很认真,也难怪陌刀在唐以后就很少使用了,这种武器就和汉代的大黄弩一样,打造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如果不是系统刷出来的随从,加上系统新的研究功能,苏泽也无法提前制造出陌刀来。 不过北魏时期的冶铁技术已经发展到了差不多的水平了,距离制作出陌刀也只差着一层窗户纸了,苏泽不过是提出了陌刀这种武器的需求,工匠们很快就完成了技术突破。 慕容绍宗和陈崇也各自拿起一把制作完毕的陌刀。 抓在手里,挥舞劈砍了两下,慕容绍宗也忍不住赞叹道: “好刀!” 这把陌刀简直就是一把艺术品。 但是慕容绍宗习惯骑兵作战,他拿着陌刀说道: “郡公,可马上还是用长矛长槊更趁手些。” 慕容绍宗说完,在一旁的万俟丑奴和陈崇也点点头,他们都是骑兵将领,也都看出了陌刀作战的问题,这种武器并不适合在马上作战。 苏泽笑着说道: “这本来就不是马上作战的,陌刀是装备给步卒的。” 步卒? 众人恍然大悟,但是紧接着又有一个新问题,苏郡公为什么要筹建步卒? 万俟丑奴的性子比较直,他直接说道: “郡公,我军以骑兵为精锐,那尔朱荣也是,为何要训练步卒?这步卒能打好仗吗?” 慕容绍宗也微微点头,他们都是骑兵将领,在这个时代,骑兵总是瞧不起步卒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年头最好的甲胄是给骑兵的,最好的马也是给骑兵的,最好的武器也是给骑兵的。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以成为骑兵为荣。 最杰出的将领也都是骑兵将领。 甚至骑兵战马上的甲胄,都比步卒全套的装备昂贵。 明明苏泽麾下也拥有全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为何要组建步卒? 苏泽说道: “本郡公也想要有更多的骑兵,但是没有马了。” 众人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马,并不是说缺乏战马。 苏泽控制了河西走廊,又是草原的天可汗,马是不缺的。 但是缺的是能够驮着铁疙瘩作战的良种马。 苏泽用尽办法搜罗各种好马,才凑成了这么几支具甲和重甲骑兵部队,再多实在是凑不起来了。 而且在战场上,战马其实就是消耗品。 没办法,体重大、力量强的马,才能驮着穿甲胄的具甲骑兵作战。 而这样的战马一旦受伤,那基本上就报废了。 无论平时保养多么精贵的战马,在战场上也是大量的消耗,而且大部分的优良战马一旦受伤,都会因为体重过大,而无法继续服役,从战场上淘汰下来。 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医疗科技发达的时代,对于良种赛马的治疗都束手无策,很多身家百万的优胜骏马,都因为马蹄受伤而安乐死,更不要说是在战场上了。 靠着河西牧场和关中的几个牧场的育种,安娘子商团在瀚海和西域购买优良的宝马,苏泽也才维持住了如今的骑兵规模,但是再扩军是没希望了。 既然短时间内不可能大规模扩充骑兵部队了,苏泽自然想到了步卒。 步卒其实也并非不能和骑兵作战。 最有名的,就是后世岳家军对阵金国的具甲骑兵铁浮屠了。 岳家军骑兵步兵都有,岳飞也很重视重甲步兵在对抗骑兵中的作用。 训练有素的重甲步兵,未必不能和骑兵一战。 后世经常嘲笑宋代的武备松弛,但是却不知道,大宋也是冷兵器制造的巅峰时期。 宋代武器制造行业的特点,就是上限奇高下限奇低。 这自然是分时间的。 下限就是靖康时期了,因为采用煤炭冶铁,导致武器含硫容易断裂,那时候的大宋军队在战场上一触即溃。 但是大宋制造的上限也很高,比如历史上注明的宋代重步兵甲胄——步人甲,这种甲胄由铁质甲叶用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属于典型的札甲,整副甲胄一般能有五十斤以上,穿上这种甲胄可以阻挡战场上大部分的攻击。 苏泽在定州、恒州设立了大量的铁冶,也在让这些铁冶研究冶炼锻造步兵重甲,目的就是训练出一支能够对抗骑兵的重甲步兵来。 没办法,在争龙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命,必须要将每一份资源都投入到战场上。 苏泽在得到了北方,获得了对尔朱荣在河北地盘的战略优势后,也面临了兵力不足的问题。 退一万步说,这些重甲步兵就算是不能正面迎战尔朱荣的精锐骑兵,能用来守城也足够了。 自己这位义兄,当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 十一月初,尔朱荣领兵攻打汲郡。 得到消息的陈庆之,不顾军中还在蔓延疫病,领着白袍军从河内出发,支援汲郡。 苏泽对于陈庆之没有多少信心,只能说这位南朝名将实在是太不利了。 但是陈庆之能以七千白袍军打成这样,已经是军事上的奇迹了,无愧于白袍将军之名。 只可惜他遇到了尔朱荣。 陈庆之军中疫病横行,这是天时不在。 陈庆之的军队大部分都是南方兵,此时在北方作战已久,又不熟悉北方的地形和水土,这是地利不在。 伪朝廷在洛阳不得人心,河内地区对于陈庆之也不服,这是没有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如果易地而处,苏泽都不知道这仗要怎么打。 但是陈庆之还是领兵上了。 十一月十五日,陈庆之和尔朱荣战于汲郡城外,尔朱荣曾经一度打垮了陈庆之的前军,高欢都要突击到陈庆之的中军中,却还是被陈庆之重整了溃败前军挡住了。 此战从白天打到了傍晚,最后各自收兵,尔朱荣也没能攻破汲郡防线。 这次撞上了陈庆之,让尔朱荣麾下诸将都有些垂头丧气,以往尔朱家的骑兵哪一次不是一出动就奠定胜局的,就算是面对葛荣百万大军的时候也是如此。 今日却拿不下陈庆之这七千白袍军。 但是尔朱荣反而非常的兴奋,他起兵以来,唯一能值得称道的对手就只有邢杲,如今又加上了陈庆之。 尔朱荣打起精神,亲自夜探陈庆之的营地。 但是陈庆之不愧是名将,营地防护非常的严密,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这下子尔朱荣也服气了,对义兄元天穆说道: “想不到南朝竟然有如此神将。” 次日尔朱荣没有再攻打陈庆之,而是召集众将,商议破敌的方法。 众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高欢站出来说道: “将军,我有一策。” ------------ 第452章 洛阳再再再破 高欢指着不远处的黄河说道: “大将军,我们是在讨伐逆贼元颢的,并非是和陈庆之死战的,南军虽然勇健,但是并无死守洛阳的决心。” “但若是没有洛阳的伪朝廷,南贼无法在河内立足。” “所以我军只要渡过黄河,攻打洛阳就行了。” 高欢这个计划,很快就得到了不少将领的支持。 就连尔朱荣都有些心动。 与其在汲郡和陈庆之死磕,不如直接打进洛阳。 切断洛阳后,黄河以南的河内地区就陷入到了尔朱家势力的包围中。 陈庆之就是再能打,也没办法在毫无根基的河内地区独立支撑下去。 但是同样有一个问题摆在尔朱荣面前——他也么没船。 黄河涨水,黄河上的浮桥几乎都被冲毁了,没有船他根本没办法渡过黄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禀告,留守在安阳的奚毅来到了营中。 尔朱荣皱起眉头,他留奚毅在安阳,是为了让他看住皇帝元子攸的。 怎么他离开安阳,来到了自己的营中?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信加表弟,也许是安阳发生了什么大事。 尔朱荣挥挥手,让人将奚毅领进来。 众人见到奚毅,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贺拔兄弟眼中的轻视更是都藏不住了。 没办法,奚毅没有军功,在尔朱荣这样的一个军功集团内部,肯定会被上战场的将领轻视。 奚毅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将怒火憋回去,对着尔朱荣说道: “天柱大将军,陛下在离开洛阳之前,曾经命令伏波将军杨檦搜集洛阳附近的船只。” 尔朱荣听闻有些惊喜,但是同样熟悉洛阳事务的元天穆说道: “听闻前些日子,杨檦带着舰船投了河东郡。” 只听到奚毅说道: “伏波将军杨檦虽然已经投靠了苏泽,但是他麾下长水校尉杨榭带领舰船撤去了枋头石济津。” 听到这里,帐内众将终于露出了笑容,如果真的有船,那大军就可以不必和陈庆之缠斗,直接攻打洛阳了。 而陈庆之没有船,则没有办法渡过黄河。 等到洛阳的伪政权被消灭,南梁的军队就再没有立足于河内的理由和资本,那时候河内也就被尔朱家的势力包围,再也没有了反抗余地。 这是在出逃的时候,皇帝元子攸提出的计划。 奚毅也露出笑容,虽然计划是皇帝提出的,但是如果没有他奚毅的支持和运作,皇帝的计划断然没有实现的可能性的。 伏波将军杨檦和长水校尉杨榭是叔侄,洛阳搜罗的水师舰船被一分为二,分别投靠了尔朱荣和苏泽。 两头下注,这是世家大族常用的方法了,只要还有人在牌桌上,家族就能兴盛下去。 他们奚家也是这样,奚康生这一支被诛灭后,这才逃到了秀荣投靠尔朱荣的。 但是尔朱荣却突然说道: “这是陛下的计划?” 奚毅点点头。 尔朱荣对着奚毅说道: “你也觉得陛下的计划可行,这才以陛下的名义去招揽的杨榭?” 奚毅点点头,但是尔朱荣却突然提高声音问道: “为什么要以陛下的名义去?” 奚毅愣住了,当时逃出洛阳的时候兵荒马乱的,皇帝元子攸的名义在这种时候最好用,当然用皇帝的名义了? 奚毅虽然和皇帝有些默契,私下也有一些小动作,但是目前来说,元子攸和尔朱荣的利益是一致的。 元子攸本来的地位就很微妙,正统的皇帝元诩在关中,他这个皇帝就是尔朱荣强行立的。 虽然尔朱荣以胡太后的名义废掉了小皇帝元诩,但是谁更有正统性一目了然。 依靠好歹靠着洛阳城,还维持了一些正统性。 被陈庆之赶出洛阳城后,元子攸的正统性就摇摇欲坠了。 这也是为什么元子攸愿意帮助尔朱荣出谋划策,夺回洛阳城的原因。 尔朱荣的目光在大帐内巡视,最后落在了提出渡河进攻洛阳计划的高欢身上。 高欢吓得一下子跪下来,对着尔朱荣说道: “大将军!属下和陛下以及奚公素无交往!真不是串通一气的!” 高欢也顾不得太多了,他是在场众人中最早揣摩到尔朱荣心思的人,这时候再不划清界限,自己可就完蛋了。 尔朱荣对于皇帝元子攸的态度很明确了。 元子攸作为一个傀儡皇帝,实在太过于能干了。 原本在洛阳的时候,尔朱荣通过将皇帝控制在皇宫中,不让他见外臣,算是限制住了皇帝的影响力。 但是这一次洛阳城破,皇帝出奔,对元子攸的控制力削弱了不少。 奚毅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这些行为都在帮助元子攸提高影响力。 这是尔朱荣所不能忍受的。 而尔朱荣更不能忍受的,是下属和皇帝勾结。 高欢本来就因为高敖曹的事情心虚,如今更是要当场撇清关系。 这下子奚毅的脸色也变了,他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好意,却引起了尔朱荣的猜忌。 尔朱荣思考了一下说道: “将陛下身边伺候的宫人,贴身的侍卫,全部都替换一遍。” “尔朱世隆,今天开始你就是陛下的护军将军了,你领百骑,去安阳保护陛下。” 奚毅心中一凉,自己果然搞砸了。 护军将军是皇宫禁卫的统领,这个职位原本是尔朱荣给奚毅的。 现在直接将这个职位授予了尔朱世隆,尔朱荣对于奚毅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了。 不过奚毅毕竟也是献策立功了,而且尔朱荣觉得,奚毅帮助皇帝,也未必是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于是打了一棒子,尔朱荣又抛出一颗甜枣,他对着奚毅说道: “奚毅献策有功,增邑五千户。” 奚毅听到这个赏赐,内心却没有任何欢喜,反而是更加怨恨尔朱荣。 其实此时的奚毅,未必有背叛尔朱荣的想法。 他亲近皇帝,只是因为他是甲姓高门,以前都在洛阳生活,对皇帝天然亲近。 元子攸的个人魅力也不错,让奚毅感受到了在尔朱荣集团中少有的尊重,他才愿意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做一些对皇帝元子攸有利的事情。 比如帮助皇帝招募一些人手,比如帮着皇帝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甚至奚毅还会自我麻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是在缓和尔朱荣和元子攸之间的关系。 但是到了今天,奚毅才明白了一点,尔朱荣和元子攸之间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性。 想想也是,一个年富力强的权臣,一个不甘心做亡国之君的年轻君主,能够和平共处反而是见鬼了。 只能说,奚毅和被处死的奚康生一样,在政治上实在是过于幼稚。 尔朱荣看着自己这个表弟,冷静下来后,他也消除了对奚毅的怀疑。 奚毅如今的地位,都是他尔朱荣给的,背叛自己对奚毅没有任何好处。 尔朱荣敲打了一下这个表弟,希望他能够端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再和元子攸太紧密。 只是尔朱荣却没有算清楚自己这位表弟的人心,这一次当着众将的面被尔朱荣敲打,让奚毅更觉得没面子。 自己和皇帝都是一番好心,没有被嘉奖也就罢了,还遭受了如此的侮辱! 奚毅心中的屈辱无以复加,他低头领下了尔朱荣对他的“赏赐”。 尔朱荣又派遣贺拔岳前往枋头,和杨榭的水师会和,在确定杨榭是真心投靠后,贺拔岳带着杨榭的水师和尔朱荣汇合。 此时在尔朱荣对面的陈庆之也发现了尔朱荣的异动,他几次出兵想要阻挡尔朱荣,却被尔朱荣派来的高欢拦截,而陈庆之军中已经开始缺粮,疫病也在流行,陈庆之只能退回汲郡防守。 陈庆之也派遣手下,通过小船渡过黄河,向洛阳城中的元颢报信,让他立刻组织军队防守洛阳城。 只不过元颢到底能不能守住洛阳城,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在接到了陈庆之的报信后,元颢也十分的惶恐。 现在陈庆之的部队在黄河以南,暴雨让黄河之上的浮桥尽毁,舰船也全部都被伏波将军杨標带走了。 想要守住洛阳城,就只能靠自己了。 元颢这时候才想起来召集群臣,但是他很快发现,随着他任用的亲信胡作非为,洛阳城中能干的大臣几乎都跑光了! 元颢又派人寻找自己的宰相元彧,等到了元彧府上,却发现元彧一家早已经人去宅空。 元颢只能召集自己的宠臣们,又给他们封官许愿,让他们领兵去守卫洛阳城。 可这些奸佞之辈溜须拍马还行,欺压百姓也能胜任,要让他们和尔朱荣决战,他们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 元颢又让人募兵,洛阳城遭遇了洪水和大疫,剩余的百姓早就对元颢恨之入骨。 征募士兵的官差被打的出不了里坊。 好不容易凑齐了三千士兵,元颢任命自己的堂弟冠军将军元冠受为大将军,领兵出守虎牢。 又命令直阁将军杨忠守卫皇宫,将这些日子搜过的金银珠宝都装上了马车。 可还没等到元冠受上任,尔朱荣已经带兵杀到了洛阳城下。 看守城门的士兵看不清多少人马,又被尔朱荣的凶名吓到,竟然直接就让尔朱荣冲进了洛阳城内! ------------ 第453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杨忠满身是血,他刚刚砍翻了一堆冲击皇宫的乱兵,从他们的服饰上判断,这应该是元颢刚刚招募的洛阳守军,他们被尔朱荣击溃后,就被驱赶到了皇宫前,开始疯狂的攻打宫城。 “将军!司马门已破!” 身上中箭的手下冲到了杨忠面前,向杨忠汇报了这个消息。 杨忠面无表情,洛阳皇宫实在是太大了,他这点人马守不住靠近南衙的司马门是正常的,能够拖延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杨忠恪尽职守了。 皇帝大概是已经跑了。 杨忠没有告诉将士们这个消息,反倒是以元颢的名义不断的赐下奖赏,鼓励士兵们继续坚守。 一旦士兵们知道皇帝已经离开皇宫,士气就会立刻崩溃。 天终于黑了,今天尔朱荣虽然入了洛阳城,但是城内还没有扫荡干净,不会派遣主力攻打皇宫,杨忠的使命总算是完成了。 如此一来,也算是不负元颢简拔他的恩情了。 杨忠如是想着。 他站在皇宫的城墙上,眺望黄河北方,也不知道陈庆之陈将军,如今在想些什么? 陈庆之领兵来到了北中城,也在眺望火光摇曳的洛阳城。 他早已经得到了洛阳城破的消息,可是连接北中城和洛阳的浮桥已经冲毁了,茫茫的黄河水就是一道天堑,陈庆之只能干看着洛阳陷落。 回顾自己这一路,攻城克敌不计其数,屡战屡胜,一路从建康杀进了洛阳。 这样的武功,这几百年,也只有刘裕北伐能比了。 但是回头看来,也和当年刘裕北伐一样,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祖逖嚷嚷着北伐的时候了。 北方人心不附,而南梁也从没有中原的法统。 陈庆之回顾自己这一路的北伐,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陈庆之想到在自己北伐之前,萧衍身边的僧人辩机曾经给自己的批语,这两句话实在是算的太准了! 一想到辩机,陈庆之突然想起来,自己临行前,辩机除了给了自己这么两句批语之外,还给他一个锦囊。 吩咐他只有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才能打开,如果成功北伐归来就要将这个锦囊烧了。 陈庆之是君子,他一直没有偷偷打开这个锦囊。 但是事到如今,他的白袍军已经陷入绝境了。 远征师疲,河内地区的世族百姓都不支持自己,现在自己护送到洛阳的皇帝元颢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洛阳,自己仅剩下的这点正统性也失去了。 黄河涨水,自己已经陷入到了四面包围中,如果这还不是绝境,那什么才是绝境? 陈庆之毫不犹豫的拆开了锦囊,却见到整个锦囊中只有一张布条,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渡河”二字。 渡河?什么意思? 难道辩机已经算到了今日?让自己尽快渡河? 可想要渡河,也要有办法渡河啊! 就在陈庆之准备将这个布条烧毁的时候,突然部将来报: “将军!上游有船!大船!夜航船!” 陈庆之愣了一下,连忙问道: “哪里来的船?可是荥阳支援过来的?” 部将连连摇头说道:“船是从上游顺流而下的。” 陈庆之愣了一下,作为一名南朝将领,又怎么可能不懂水文? 洛阳的上游,也只有河东郡了,从河东郡再往西,就是三门峡天险,船只无法通行。 而如今的河东郡,不正是那位苏泽苏郡公控制的地盘? 陈庆之想到了辩机的批文和锦囊,难道这位大和尚真的算到了自己真有这一劫? 陈庆之不再犹豫,派遣亲信向黄河上的夜航船打信号,很快这支舰队就靠岸了,一名年轻人从舰船上下来,来到陈庆之的大营前。 “伏波将军杨檦,奉陛下旨意,来助陈将军渡河。” 陈庆之喊话道:“哪位陛下?” 杨檦回道: “自然是洛阳的那位陛下!” 陈庆之心中一万个不信,当年自己攻入洛阳,就是这杨檦搜集了洛阳的船只,后来听说逃往了河东,又怎么会听从元颢的命令? 但是陈庆之很快也做出了决断——登船! 辩机锦囊说的没错,渡河是自己唯一的生机。 河内四面重围,只有进入黄河以南的地区,自己才有生路。 陈庆之只能赌,赌杨檦是真的帮自己。 只能说陈庆之这白袍军确实是精锐,在这样的情况下号令一出,竟然士兵们还能列阵从军营中出来,在军官的指挥下有秩序的登船。 杨檦心中也暗暗比较,陈庆之这支白袍军可以和于谨麾下的精锐相差无几了。 而于谨的部队,也代表了关中的一流水平。 也难怪陈庆之能够让尔朱荣屡屡碰壁。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陈庆之就是尔朱荣绕袭洛阳后,仓促渡过黄河的时候却遭遇大水,最后七千白袍军损失殆尽,无奈的陈庆之只身逃回了建康。 失去了这支自己一手打造的白袍军之后,陈庆之此后再也没有多少像样的战绩,最后病死在南朝。 很显然,苏泽并不愿意让尔朱荣如此轻易的控制洛阳地区。 所以当洛阳战役开打之后,于谨就根据苏泽的命令,不断观察战场的局势。 只可惜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尔朱荣渡河破城实在是太迅速了,在洛阳城破之前,这支舰队才来到了陈庆之的军营前。 不过也足够了。 只要将陈庆之的这支军队完好的运输到黄河南岸,就能在河南牵制住尔朱荣一阵子,给河东郡的于谨争取时间。 等到了天亮的时候,这支舰队上装满了白袍军。 杨檦来到陈庆之的舱内询问道: “将军,接下来要去哪里?直接渡河去洛阳吗?” 陈庆之摇头说道: “洛阳不可守,劳烦伏波将军把我们送到虎牢关。” 杨檦眼睛一亮,没想到陈庆之的脑子竟然如此清醒。 当年陈庆之北方的时候,就是一路攻克荥阳、虎牢关,最后进入洛阳的。 尔朱荣是从汲郡出发,绕过了虎牢关直接攻取的洛阳,算准的就是陈庆之没有船,无法渡过黄河。 如今陈庆之返回虎牢,攻守之势再次转换,变成他堵在这座雄关,将尔朱荣困在洛阳了。 杨檦只能感慨,这个时代的妖孽们果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只是看着陈庆之的士兵,这支军队还能不能在河南支撑下去,那就是个未知数了。 杨檦领着舰队向下游而去,等到了虎牢关之后,果然这里只有一群无主的杂牌军。 原本元颢也是派人来守虎牢的,只可惜尔朱荣行军太快,就被尔朱荣杀到了洛阳城下。 但尔朱荣渡过黄河后,为了速攻洛阳急速行军,也没有留下人马把守虎牢。 接着陈庆之又派遣一半的兵马前往荥阳,接管了这支河南地区的重镇。 就在这个时候,在虎牢关的陈庆之得到了消息,洛阳皇城被尔朱荣攻破,但是意外的是,陈庆之在虎牢关前,见到了仓皇逃窜的皇帝元颢。 陈庆之连忙将元颢请进了虎牢关。 虽然大好局面都是元颢葬送的,但是陈庆之这支南军能在洛阳立足,靠的就是元颢的名义。 如果元颢死了,那自己就只能领兵返回南朝了。 元颢见到陈庆之,自然是痛哭流涕,对着陈庆之道: “陈将军,都怪朕被奸臣蒙蔽,不听从您的劝谏,及时向菩萨皇帝求援。” 看着元颢这幅样子,陈庆之只觉得恶心,但是就像是名存实亡的夫妻一样,只能凑合着过,还能离婚怎么样了? 但是也不能如此放过元颢,陈庆之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他对着元颢说道: “如今士卒对陛下多有怨言,还请陛下将随行的财物都赏赐给士卒,收买士卒之心。” “啊?” 元颢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看到满身甲胄的陈庆之,听到营帐外甲片撞击的声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现状。 他只好干笑着说道: “钱财身外之物,那就按照陈将军的意思,将这些财物都赏赐给士兵。” 元颢将钱财赏赐给了士兵,总算是安定了一些军心。 接着陈庆之又对全军演讲道: “从建康北伐洛阳,此乃名震千古之功也!” “本将军要知道,诸将士思念故土,可我们身在异乡,四面皆敌,如果现在直接抛下一切逃跑,定然会被尔朱荣的骑兵追上一一猎杀。” “所以本将军想要再请将士们忍耐一冬,等明年一定能够带领大家回家!” 陈庆之演说完毕,士兵们发出山呼海啸的应和声,就连黄河行船的杨檦都能听到。 “这样应该足够了吧,希望能够为郡公多争取一点时间。” 其实现在大部分将领也明白苏泽的战略意图了,就和当年刘邦困死项羽用的办法一样,就是用各种方法消耗尔朱荣麾下的精锐,利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最终让尔朱荣从胜利中走向失败。 不得不说,这办法虽然看起来很苟,但却是最稳妥的办法。 —— 洛阳城中,尔朱荣看着被俘的杨忠,笑着问道: “伪帝都已经弃城而逃了,你还不愿意投降吗?” ------------ 第454章 契丹 面对尔朱荣的招降,杨忠低声说道: “忠臣不事二主,陛下于我有恩,要杀要剐莫要多言。” 尔朱荣满意的说道: “杨忠杨忠,不愧于一个‘忠’字,本将军不杀你,且将他关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高欢匆忙走进了尔朱荣的帅帐,向他报告了陈庆之渡河占据虎牢关的事情。 尔朱荣沉默了片刻问道: “陈庆之是如何渡河的?” 高欢如实说道: “是伏波将军杨檦用船将他们运送到了黄河南岸的。” 尔朱荣说道: “那杨檦不是在洛阳城破后就逃入河东郡了吗?” 高欢只能如实说道: “是。” 尔朱荣没有动怒,他也没有看向陈庆之逃往的虎牢关方向,而是看向西边的河东郡方向。 “我这位义弟,当真是步步杀招,一点空隙都不给啊。” 高欢也觉得头皮发麻。 他是尔朱荣麾下将领中,少数对于尔朱荣和苏泽都有过近距离接触,对二人都有深入了解的人了。 苏泽的士兵也许不如尔朱荣那么精锐,但是他的布局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无论是取幽州定州,还是这帮助陈庆之的神之一手,都让尔朱荣陷入到了极大的战略被动中。 有了陈庆之在河南,如果不能将虎牢关和荥阳拿到手,尔朱荣占据洛阳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但是高欢也知道,尔朱荣的军队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再精锐的士兵也是人,这支军队可是从青州一路杀到了洛阳,而且陈庆之的军队也并非等闲,他占据虎牢要塞,如果强攻还真不一定能打下来。 高欢刚刚想要劝谏尔朱荣,却听到尔朱荣说道: “将士疲敝,今年是打不了仗了。” “命令搜罗洛阳和河内的工匠,重新修建通往北中城的浮桥。” “另外洛阳缺粮,陈庆之又在虎牢,而河东郡的苏泽也虎视眈眈,我准备上奏陛下,请求迁都晋阳!” 这句话说完,高欢连忙说道: “大将军!万万不可!” 尔朱荣盘算迁都晋阳已经很久了。 洛阳四战之地,之所以能够作为国都,是因为其聚宝盆的地理位置。 通过黄河各条支流,北魏能够将各地的物资汇聚到洛阳,而洛阳也可以通过这些便利的通道,随时征讨平定其他地区的叛乱。 而随着苏泽占据河东郡,陈庆之控制虎牢关后,这样的格局就彻底扭转了。 洛阳不仅仅不能做“聚宝盆”,反而四处漏财。 关中无法支援洛阳了,而黄河下游的地区也被陈庆之切断。 尔朱荣要向洛阳运送粮食,要么翻越太行山,从上党地区走太行陉运送粮食到洛阳。 要么从冀州相州走陆运,同样用陆运的方法支援洛阳。 无论哪一种,都是耗资巨大,损耗严重的。 此外尔朱荣一直以来,也都对于将元子攸留在洛阳不放心。 洛阳是野心家的乐园,阴谋家的天堂。 各方势力都在洛阳有沿线间谍,洛阳中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人物。 而且洛阳是国都,北魏再怎么众叛亲离,在洛阳也是有些死忠分子的。 尔朱荣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和这些玩弄权术的家伙争斗。 在尔朱荣看来,自己义弟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将小皇帝元诩单独带走,却扔下了洛阳这些卿贵大臣。 现在接盘了烂摊子的尔朱荣才明白,这些卿贵大臣,才是大魏最沉淀的历史包袱,有他们在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迁都晋阳,也可以将皇帝元子攸和这些人隔绝起来。 在尔朱荣看来,迁都晋阳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妙招。 但是高欢竟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尔朱荣皱眉问道:“有何不可?” 高欢迅速说道: “洛阳是国都,人望所归,若是天柱大将军迁都晋阳,那陛下和伪帝何异啊?” 尔朱荣也头疼起来。 高欢说的也没错,毕竟元诩才是正统的皇帝,而他尔朱荣立元子攸,靠的是胡太后的旨意和洛阳登基的神圣性。 如果离开洛阳,那正统性又弱了一分。 当年在河阴的时候,尔朱荣屠杀群臣,他自然是不在乎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有信心迅速平定天下,到时候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只能求着跟我合作。 可是这半年的风云变化,尔朱荣是打下了不少的地盘,可苏泽占下的也不少。 在有了更好选择的时候,尔朱荣也感受到了压力。 特别是陈庆之北伐搅局,也打乱了尔朱荣的战略规划。 可以说正是因为陈庆之的存在,让尔朱荣投鼠忌器,不敢和苏泽开战,以免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 尔朱荣沉着脸说道: “孝文皇帝因为国事迁都洛阳,如今本大将军因为国事迁都晋阳,有何不可?” 高欢心中已经无力吐槽了,人家孝文帝是正统的皇帝,迁都洛阳是文明太后开始的汉化政策延续,看起来突兀,实际上是水到渠成的。 况且孝文帝迁都都被很多大臣议论,你尔朱荣这么做,恐怕更是不得人心。 高欢还是恳切的劝道: “大将军,如今这天下纷乱,能多拉一份力最好,若是拉不上力,也不能将人推给别人,是吧?” 尔朱荣沉默了一下,高欢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以前地盘还小的时候,靠着尔朱荣和元天穆、刘贵,还能勉强应付民政的事务。 但是随着地盘扩大,就连奚毅这种尔朱荣不太看得上的人,也被他委以重任。 甚至连那些河阴之变中被杀的大臣,他们愿意留任的家人都被尔朱荣连升三级。 在和苏泽全面较量中,尔朱荣也明白民政事务的重要性。 尔朱荣又向身边的贺拔兄弟询问,让人向安阳的元天穆送信,他们都异口同声的反对迁都晋阳。 尔朱荣也只能无奈作罢,他越想当日进洛阳就是苏泽的阳谋,逼迫自己在洛阳这个地方无休止的耗下去。 可偏偏阳谋这东西,就是你明知道有问题却也只能毫不犹豫的踏进去。 尔朱荣也明白,苏泽卓越的治政能力,正在一步步拉进双方军事上的差距。 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攻守之势就要易也。 不过尔朱荣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也已经准备好了牵制苏泽的后招了。 —— 十二月,一支西域商人带领的商队抵达了柔然王庭。 和以前一样,商队带来了中原的特产,除了舒适的衣服之外,这一次商队领袖苏巴依【腐化的西域商人】还给郁久闾婆罗门带来了整整一骆驼上好的烈酒。 这是今年最后一支前往柔然王庭的商队了,再下一次来就要等到开春冰雪融化之后了,所以苏巴依的商队中带来的货物特别多。 商队也会在冰雪融化之后才会离开柔然王庭,苏巴依将货物送达之后,就在柔然王庭安排的住所里住下。 自带【腐化】词条的苏巴依,在几次往来于草原的贸易中,已经和不少柔然贵人成了朋友。 草原的冬季是相当无聊的,牲畜窝在牲畜棚里,而人也窝在帐篷里。 贵人们则会在冬季举行各种宴会,苏巴依也是柔然王庭宴会邀请名单上的常客。 今天是郁久闾婆罗门的宴会,作为柔然副汗,他的宴会自然是规模最大的。 苏巴依被安排在了郁久闾婆罗门的下手,看着在玉壶烧的攻势下醉醺醺的郁久闾婆罗门,比上一次苏巴依来的时候又憔悴了些。 草原本来就是催人老的地方,更不要说郁久闾婆罗门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也正是如此,郁久闾婆罗门没了野心,却反而让柔然在几次冲突中都站对了位置,日子比之以往好过了一些。 宴会上,苏巴依带来的美酒,也是这些草原贵族们最热爱的饮品。 这种在中原都会严格限制产量的蒸馏高度酒,却是如今对草原贸易的重要商品,甚至为了对草原专供,这些玉壶烧还要更烈一些。 随着宴会的继续,更多的贵人们已经完全醉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头戴貂皮帽子的武士冲进了宴会现场,他环视左右后,直接找到了郁久闾婆罗门说道: “婆罗门副汗,可贺敦召见您!” 郁久闾婆罗门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武士无奈的又去寻找另外几名贵人,最后只凑到了三个还清醒的家伙,只能先带着他们去王帐覆命。 苏巴依意外的也作为被召见的人,一起来到了寿阳公主的王帐。 很快苏巴依就见到了草原年幼的可汗。 像,实在是太像了! 作为能够见到苏泽的亲信之一,苏巴依看着这位和苏泽眉眼间有七分相似的草原可汗,心中也和明镜一样。 拜见了可汗之后,寿阳公主让人将小可汗抱下去,这才对着众人说道: “东边的契丹接受了尔朱荣的为朝廷册封,明年估计要攻打我们了。” 在场众人的酒听到了契丹两个字,酒已经醒了大半,这是一支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北方游牧民族,柔然、幽州、燕州都经常遭受他们的入侵。 他们和尔朱荣勾结,即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 第455章 新兵种:【陌刀兵】 寿阳公主眉头皱着,这些年来,为了年幼可汗的位置巩固,不断削弱柔然各方力量的恶果也显现了出来。 面对崛起中的契丹部落,曾经强大的柔然竟然节节败退! 契丹分为八部,据说是久居天宫的“天女”倍感天宫的枯燥寂寞,她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潢水顺流而下。 恰巧,一位“仙人”乘着一匹雪白的宝马,从“马盂山”随土河一直向东信马由缰。 青牛和白马在潢水与土河的交汇处的木叶山相遇了。 天女和仙人,叱走青牛,松开马缰,繁衍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絜部、黎部、吐六于部等八部,也就是契丹八部。 潢水与土河的交汇处,就是契丹的汗庭所在。 契丹其实在五胡乱华的时候也有发展,曾经一度壮大成为东北小霸,然后一头撞上了巅峰期的南燕慕容氏。 结果就是被慕容氏杀的大败,逃回了东北山林中再也不敢南下。 近些年又开始蠢蠢欲动,尔朱荣竟然联系上了这股势力? 寿阳公主有些忧虑,契丹崛起对于东部和北部边疆的掠夺日多,不少中小部族都跑来了王庭告状,请求王庭帮着他们主持公道。 如果不能够挺身而出,那这些中小部族就会离散,草原上可没有什么忠义可言,跟着你们柔然人要被掠夺,那明天就可以变成契丹人来劫掠你们柔然人。 寿阳公主看向酒气熏天的众人,如今这个局面也是苦果自酿了。 自从发现了烈酒在草原上受欢迎后,寿阳公主就让商队多带烈酒,这确实极大程度上稳定了王庭的关系,那些大贵族们都沉溺于酒色享乐之中,也没有人来争夺可汗的位置了。 可如今他们这幅样子,也无法领兵出征了。 寿阳公主看向了苏巴依,柔声说道: “还请苏巴依掌柜的现在就返回中原,向苏郡公通报这个消息。” 苏巴依叉手点头,接下了这个临时差事,带着几名亲信伙计就向定州出发。 —— 已经通过随从报告得到了消息的苏泽,也惊讶于尔朱荣的动作之快。 契丹人。 只能说尔朱荣学习得真快。 不,尔朱荣的使者应该早就出发了,大概是和派往幽州的尔朱仲远一同出发的。 契丹,就是后世大辽。 在苏泽穿越前,北方几个罗斯国家,依然在用“契丹”来称呼我们。 不过这个倒霉民族,崛起的过程是一波三折。 先是撞上了南燕慕容氏,后来又遇到了北境屠夫,英雄天子高洋,又被打断了脊梁。 再之后,就是唐代的时候,遇上了巅峰期的唐玄宗李隆基。 结果可想而知,这一次伤筋动骨,直到了唐末契丹才重新缓过气来。 契丹人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他们不仅仅能给苏泽的草原盟友造成麻烦,也能够袭击幽州燕州,让苏泽拖在北方。 而这一切,也是正是苏泽对尔朱荣做的。 争龙的棋局上,果然不能指望敌人给你安心发展的机会,尔朱荣也不是弱手啊。 但是眼下是没办法进攻了。 这个时代的东北苦寒,根本就没办法行军,再怎么也要等到春季冰雪融化后了。 苏泽派遣斥候和商队随从前往东北侦查情况,绘制地图,接着将注意力放在了新组建的【陌刀军团】上。 在装备了陌刀和重甲之后,苏泽果然获得了一个超出本时代的兵种——【重甲陌刀兵】! 【冷血的重甲陌刀兵】 姓名:苏冷 品级:橙色; 效果:冷静嗜血的陌刀手,此随从在队伍中,能大幅度提高陌刀手单位的士气; 评价:“雪刃长身举,寒惊胡骑心。” 售价:8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该单位必须三餐提供肉食。 苏泽随即开始连续定向召唤【重甲陌刀兵】系列随从。 不过这支陌刀军团中,召唤随从的比例还不达标,所以还不是系统认可的军团。 但是先把框架搭起来再说。 苏泽从投降的杜洛周和韩楼所部中,选锋了一千勇健之士,给他们配发陌刀重甲强弩,领着他们进行陌刀手的训练。 陌刀可以说是以步克骑的神器了。 后世大唐名将李嗣业,就是通过麾下陌刀队,连破小勃律国、石国、九国胡、突骑施,一次次血战中,陌刀队为安西军赢得了天下强军的美名,李嗣业更为胡人称为“神通大将”。 后来平定安史之乱的香积寺之战中,李嗣业以骑兵冲阵,自己带领陌刀队再冲,史书中记载“当嗣业者,人马具碎”。 不过根据苏泽的研究,没有骑兵会傻到直接冲击陌刀阵。 在苏泽研究后发现,陌刀手其实是弓弩手的近战兵器。 《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中曾这样描述陌刀克骑的阵法: “诸军弩手,随多少只,人各络膊,将陌刀、棒一具,各于本军战队前雁行分立,调弩上牙,去贼一百步内战,齐发弩箭;贼若来逼,相去二十步即停弩,持刀棒,从战锋等队过前奋击。” 也就是说,当唐军面对游牧民族骑兵的进攻时,采用的战术先是弓弩手对敌军骑兵一番猛射,能杀多少敌人杀多少。 等待对方靠近之时,弓弩手们开始更换装备,立即变身成为一个标准的步兵,拿起三米多长的陌刀,如同刺猬一般杀向敌人。 所以陌刀手还要配备强弩才行。 不过在拿下蜀地的时候,苏泽也召唤出了几个【诸葛弩手】系列的随从,这应该是当年诸葛亮训练的弩手。 苏泽又设立工坊打造强弩,让这些【诸葛弩手】的随从来训练士兵用弩。 而杜洛周剩余的军队,苏泽将老弱病残授田清退,分别在定州和幽州设立折冲府,从关中调派官吏来管理。 要过年了,苏泽看着屋檐上的积雪,今天是关中第一批基层官吏抵达中山的日子,苏泽又抽空接见了他们。 领队的年轻士子名叫贾执,是凉州贾氏的子弟。 凉州的两场官场弊案,苏泽震怒下派遣检校郎查探,处死了一名贾氏的县长,贾氏惶恐下,贾执被送到了崇文阁中,成为凉州士族子弟中第一个在崇文阁读书的子弟。 贾执本来万念俱灰,以为自己是来永乐城做人质的,但是他到了崇文阁之后却发现,苏郡公似乎还真的要用崇文阁来选拔人才。 贾执本身的文化造诣不弱,也曾经在祁泰门下求学,在祁泰就任崇文阁学士后,举行了一次《孝经》的选拔考试。 贾执名列前茅。 这一次幽定急需官吏,除了从关中调去的优秀官员之外,崇文阁也将贾执这批考试合格的士子推荐到了政务堂。 苏泽特批了这一次士子都提前授官,前来幽定报道。 贾执就这样见到了苏泽。 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苏泽很是满意。 虽然如今崇文阁内考核的内容只有《孝经》一项,但是能从这么多读书人中卷出来,本身已经是一种学习能力的体现了。 苏泽又不是要这些读书人上来就担任要职,只要有一个相对客观标准,那读书人就可以在这个方向上卷下去。 说到底,科举只是当官的选拔考试。 等经过官场的浮沉和淘汰,偌大的帝国总能够大浪淘沙出合适的高级官员。 人家汉代还举孝廉呢,不也出了一大堆的名臣? 科举选拔方式不重要,公平才最重要。 苏泽看向这些年轻士子,根据他们的出身不同,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 一派就是贾执为首的世家大族子弟,他们人数最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科举考试在唐代,依然都是权贵们的玩具。 真正让寒门大规模进入朝廷,那都是宋代的事情了。 但是能够选拔出一些寒门子弟,或者连门都没有的军户、商人子弟就足够了。 等过完年,这些年轻士子就会被派到县里,补充缺员严重的定幽二州的县令县长,推行苏泽的府兵授田和三长制度。 这些年轻的士子已经授官,全都穿着绿色的统一官服,整齐的拜见了苏泽。 这也是苏泽统一规定的。 在南北朝时期,并没有出现严格的官员服装制度。 服饰色彩只是一种大略区分身份地位的着装规定。 红色有分赤、朱、丹等,此种颜色皆只能王公贵族使用。 绿色则与红色相反,常用于平民百姓中。 紫色常在皇家中出现,轿辇盖为紫色,皇家密信的封泥也为紫色。 但是上朝的时候,官员也只是按照时节穿各色的服饰,乱糟糟的没有统一的颜色和标准。 苏泽按照后世的标准,给关中官员确定了服饰标准,并且在初入官场的时候授官袍,统一了服饰制度。 初入官场的官员就着绿色官袍,五品到七品为青色,一品到四品为绯袍,即红色,对优待有功大臣,可以特赐紫袍。 这可以迅速从官袍颜色区分官员的等级,同时也能激发官员向上攀升的动力。 第一次面试,苏泽还是出了一道题目。 ------------ 第456章 数学题 苏泽的问题也很简单,他说道: “尔等来定幽二州,主要的工作就是均田授田,此二州被战乱荼毒已久,地广田多,授田应该不难。” 苏泽也是亲自走访考察过的,定州幽州很多村庄已经完全废弃,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 从杜洛周定州起兵以来,这两州狠狠地被义军折腾的不轻。 那些能跑的士族豪强已经跑了,不能跑的基本上在一轮轮的兵灾中也被消灭的差不多了。 战乱不仅仅针对士族豪强,普通百姓也死伤甚多,苏泽曾经对一个县进行户籍编纂,最后发现这个县的人口比战乱足足少了九成!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泽才让政务堂将这些崇文阁的读书人派过来,在阻力最小的地方执行授田令,如果还执行不下去,不是思想有问题,就是能力有问题了。 苏泽说道: “我的题目很简单,假设某村有土地两千亩,但是只有十户能授田的人家,平均每户授田五十亩,假设每户人家产二子,成年后分户独居授田,这个村的土地多长时间会授完?” 这是什么题目? 贾执等世族子弟倒是不慌,他们这些大家族的都是要学习算学的,这个题目其实没什么难度,一代子弟成年是二十年,第一代授田五百亩,第二代授田一千亩,第三代就会无田可授了。 而寒门子弟中,则是以斛律金的弟弟斛律阿胡为首。 不过此时他已经改了汉人的姓名,改名为斛律归汉。 斛律归汉这些都是军官、富商、工匠的子弟,比如斛律归汉就是在战场上立功的兄长斛律金,用军功换来崇文阁读书的。 他们没有太多的基础,在崇文阁也只能攻读《孝经》,根本没有算学的训练。 不少人就出了洋相,有人说二十年,有人说一百年,还有人根本不明白这个题目要算什么。 斛律归汉虽然说出了正确答案,但是这帮寒门子弟还是被士族子弟们狠狠的笑话了一番。 公布答案后,答错的都低下头,第一次就在苏郡公面前出了丑,岂不是影响了前途? 苏泽却说道: “如今你们面对的,都是两千亩土地授田十户的情况,这工作好做,只要不怕苦劳,用心尽力,不被地方胥吏蒙蔽,事情就能办的妥当。” 郡公是要用这个题目来提醒大家? 众人齐声说道: “谨记郡公教诲!” 苏泽抬起手说道: “可是第一代足授容易,第三代,也就是四十年后就无田可授了,诸位到任之后不妨多想想,等到四十年后,你们万一有人位列宰辅,那时候要如何面对授田令的问题。”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在苏泽的引导下很快就陷入到了思考中。 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四十年,在凉州就已经发生了。 因为战乱波及少,凉州授田一直都很有问题。 靠着从士族豪强手里没收非法土地,加上苏泽在凉州大力建造的坎儿井等水利设施,增加了土地的供应,算是勉强解决了第一代的授田问题。 但是要等到这一波婴儿潮成年,凉州哪里还有土地可以授? 甚至都不用两代,这年头只要安定下来,哪个老百姓不是拼命生孩子的? 就算是这年头夭折率高,人口蕃息的速度,也远比苏泽这道题目要快。 这确实不是苏泽现在要面对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肯定也不会太遥远,可能就是这一代新生官员走上朝堂中枢后,就要直接面对的问题。 这个问题,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苏泽并没有要求这些年轻士子交上答案,只是希望他们在日后为官的过程中,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就行了。 这些年轻士子在永乐城已经领到了官印,相应的任免公文已经提前发到了县里,苏泽又让一个队护送他们前往各自的辖区上任。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士卒和寒门的区别了。 斛律归汉还是算是好的了,斛律家也是个中等部落,斛律金这些年也立了不少战功,他本人如今被于谨点名要去了河东郡,斛律家虽是寒门,但是属于那种新晋的武人家族。 所以斛律归汉还是带着十个族中兄弟,陪同他一起上任。 但是大部分的寒门子弟就比较惨了,苏泽继续推进了班禄制度,甚至还给基层的官员增加了俸禄,但是最基层的九品官员俸禄,也只有让一家子人温饱而已。 而官员的私人幕僚,肯定也是要领俸禄的,这笔钱官府肯定不会出,就需要当官的自己出。 寒门子弟,往往出不起这些钱,所以他们也只能孤身上任了。 反观士族子弟这边,他们就前呼后拥,热闹很多了。 其中最风光的就是贾执了。 贾氏因为官场弊案受到影响,急需家族子弟证明对苏泽的忠诚。 贾执作为姑臧贾氏这一代中的门面人物,上任自然要配备齐全了。 他足足带了四十多人一起上任,这些人中包含了护卫、账房、文书,还有精通各种公文写作和律法的刀笔吏后代,这些人要么是贾家的家奴,要么是贾家故吏之后。 贾执身边已经配备了一个县衙班子,他上任前也被父亲耳提面命,讲述了很多当官的经验和技巧。 比如地方上的胥吏会如何对付空降的主官的,比如怎么和地方上的豪族处理好关系,比如面对百姓的诉求要如何处理。 这些士族世代当官,这些经验甚至在贾执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多次了,他也接受过完整的公文写作训练。 这也就是为什么苏泽既要防备这些士族,但是又不得不用他们的原因。 没办法,两晋以来国家就掌控在这些士族手里,他们绝对不是最好的官员选择,但肯定也不会是最差的选择。 贾执铭记父亲的教诲,他这一路上都十分的谦恭,也乐于帮助其他同行的士子,就连在寒门子弟中也积攒了不小的声望。 贾执来到了斛律归汉面前,对着他插手说道: “斛律郎,我们是临县,真是缘分啊。” 斛律归汉并不喜欢这些士族子弟,在他看来,这些家伙和草原上欺压他们的大贵族头人没什么两样。 但是对方姿态这么足,斛律归汉也记着兄长的教诲,以后是当官的人了,不是草原上打打杀杀,他对着贾执说道: “那还真是有缘分,但是郡公律令,父母官无故不能离开治地,以后我们就是临县,怕是也难见上几次面了。” 这也是苏泽的新规定,北魏的官制实在是太简陋了,可以说是对官员根本没有人监督。 没办法,人家二十多年前可是连俸禄都没有的。 北魏朝堂腐败,很多官员甚至都没有去辖区上任,只是挂个名字过几年就能升迁。 还有的官员捞够了之后,就赖在洛阳活动谋求升官。 地方官员互相宴请,一些紧要地方的官员日夜招待过往的达官贵人,可能一年到头连衙门都去不了一次。 为了打击这种风气,苏泽颁布了命令,禁止地方主官随意离开自己的治地,一旦无故离开就要罢官。 官员不能按期到任的,也要受到惩罚,失期一个月以上的也是直接罢官。 斛律归汉说的也是实情,提醒贾执,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怼人。 贾执涵养确实不错,还是笑着说道: “临县而居,总免不了打交道,能和斛律郎一起,也是一件幸事。” “既然是同路,就结伴而行如何?” 斛律归汉点点头,对方姿态这么低,再拒绝就是打脸了,他点点头答应了贾执同行的请求。 —— 腊月二十八日,元子攸终于返回了洛阳城。 看着残破的洛阳城,元子攸悲从中来,他年少时成长在洛阳城,这里就是他的故乡,连续遭遇兵灾,这洛阳就和大魏江山一样残破了。 奚毅自从被尔朱荣敲打之后,就不再和元子攸联系,而元子攸也清楚,随着自己回到洛阳城,尔朱荣必然会继续加强对他的监控,洛阳皇宫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但是在洛阳也比去晋阳要强。 通过苏顺,元子攸也接到了消息,尔朱荣本来想要迁都晋阳,也亏着群臣都反对,这才作罢。 元子攸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如果去了晋阳,一切都完了。 晋阳是尔朱荣的老巢,自己去了晋阳就别想再这样在弄小动作了。 元子攸握紧双拳,自己还是太急躁了。 尔朱荣不是一般的权臣,大魏虽然还有些人心,但是那些忠于大魏的大臣,都已经死在了河阴之变中,剩余的大臣也都被吓破胆子。 元子攸决定还是要再蛰伏一点时间,千万别把奚毅这个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给暴露了。 但是尔朱荣这样倒行逆施,也会将人心推向另外一边,元子攸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里,疼痛终于让他的怒火冷却下来,元子攸就这样完成了入城的仪式。 武德元年,武泰元年,普通六年,终于过去了,寒冬让战乱暂时停歇,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也许今年是近些年来最和平的一年了。 ------------ 第457章 新年伊始 新年伊始,苏泽不在永乐城中,以往年节期间由苏泽主持的郡公府宴会就取消了。 但是陈留公主邀请了诸大臣的妻子们在永乐城设宴,这期间陈留公主将苏泽的儿子苏贤展示给众官眷们,永乐城中一时充满了对苏泽继承人“早慧”的称赞声。 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里能看出什么早慧不早慧啊,这些话都是赴宴的功臣官员家眷们传出来的。 目的自然也是很简单,那就是让众臣下看到苏泽继承人在永乐城,让他们感觉到安心。 任何一个集团,如果没有继承人都是让人不安的。 世子的大位已经定了,陈留公主也非常“大度”的,将安娘子和吕秀宁两人也认作是苏泽的妾室,将她们的女儿纳入宗族,成为苏泽的庶女。 甚至陈留公主还贴心的将吕秀宁派往定州,让她去贴身伺候苏泽。 其中安娘子的女儿是苏泽的庶出长女,年纪最大,如今已经四岁了,到了咿呀学语的年纪了。 苏郡公突然多了两个庶出的女儿,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整个永乐城官眷圈子的轰动。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如今苏泽的亲族并不多,这两个庶女,是那些想要进步大臣最好的联姻对象! 不过这种事情,普通的臣属就不要想了,只有那些功劳最大,追随苏泽最早的功臣们,才有机会迎娶苏泽的女儿。 政务堂从正月初一开始放假,因为是战乱时候,所以只休到初五。 苏绰难得在家休息,和妻子荀氏难得聊起了家常。 荀氏也是出身世族,谈吐优雅,两人婚后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只是也不知道是苏绰过于繁忙,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至今夫妻还有子嗣。 荀氏也试图给苏绰纳妾,但是都被苏绰拒绝。 苏绰还提出要从兄长苏亮那边过继一个儿子的想法,只不过苏亮生子也晚,长子去年才出生。 要过继也断然没有过继嫡长子的说法,反正苏氏也有后了,苏绰倒是也不着急。 这种乱世,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生孩子都晚。 荀氏说道:“嫂嫂本来想要让勉儿和封家结亲的,但是现在似乎改变了主意。” 嫂嫂就是苏亮的妻子陆氏了,勉儿则是苏亮去年才诞下的嫡长子苏勉,而封家则是封述家了。 封述的年纪其实和苏亮差不多大,但是他妻子是公认的有福之人,至今已经诞下了三子二女。 苏绰摇头说道: “和郡公结亲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驸马都尉也不是这么好当的,我看兄长未必愿意。” 荀氏也连连点头,如果她能诞下一个儿子,肯定也不愿意让他娶皇室贵女。 当年大魏兰陵公主的例子还在眼前呢! 荀氏反驳说道: “咱们主母,还有去蜀中的南阳公主,不是很贤惠吗?” 苏绰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说道: “主母是不同的。” 荀氏想了想,好像陈留公主这样的反而是异类,而且陈留公主幼时丧父,在皇室也未必感受到多少恩情。 但是听说苏郡公十分宠爱这两个女儿,怕是日后这个驸马都尉难当。 苏绰又问道:“侯景的娘子年后就要待产了吧?” 荀氏点点头,他倒是有些奇怪,丈夫从来不关心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情,竟然会对侯景家产子的事情这么上心? 苏绰说道: “侯景独在蜀中,要多多关照他的家人,这是让他安心,也是让郡公安心。” 荀氏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她也是世家女,自然知道,自古以来,在外征讨的大将总是会让主君忌惮的。 即使主君不忌惮,那眼红嫉妒的臣子也会上眼药。 苏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年苏泽就和群臣讲过“猜疑链”的理论。 只要一方心存恶意,那无论什么举动都可以解释为叛乱先兆,而一旦陷入到互相猜疑中,那局势就会失控。 当年伐蜀的邓艾,钟会,最后都不得善终。 苏泽给苏绰的私信中,也说明他的态度,只要侯景没有异心,他是想要让侯景善终的,毕竟苏泽不是司马昭,他的战功是能压得住侯景的。 好在自从婚后,侯景沉稳了不少,他到了蜀中没有学邓艾的嚣张跋扈,没有委任过一名重要的官员,自己部下的功劳也都上书幕府请功,没有染指蜀地的民政权力。 侯景能这么知进退,怕是和妻子李氏有关。 所以苏绰专门关照妻子多多照看李氏,只要李氏能给侯景生下儿子和女儿,那侯景就会更加的安分,好好为苏泽效力。 荀氏突然说道:“会不会是侯景家?” 苏绰笑了笑说道: “侯景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知道,而且就算是要结亲,也要三岁以后了,到时候的事情谁能知道?” 荀氏点点头,她又说起了一个八卦: “听说陈留公主很中意于公的女儿,经常让于家娘子带着女儿去百丈楼和世子玩。” 于家娘子就是李世哲的女儿李蕤娘了,她和于谨两岁的女儿是他们婚后的嫡长女,据说很受陈留公主喜爱。 苏绰摇头说道: “等到三岁以后再说了,再说郡公春秋正盛,做他的亲家可不容易啊。” 荀氏也点头,面对苏泽这样的主君,下一代继承人是很难做的。 而且谁知道他能活多久啊,看着对面的萧衍,都快将嫡长子熬死了。 以李蕤娘的性格,估计她也未必想要和郡公家结亲,只是于谨到了这个位置,儿女婚事就不是简单的婚事了,而是非常重要的政治事件。 作为日后的皇室,这些功臣勋贵就算是不和他们结亲,也不会放任他们互相结亲,那样形成一个勋贵姻亲集团,对于皇室是极大的威胁。 “我们兄弟二人列居高位,已经是高处不胜寒了,也亏着我们苏氏子孙稀少,要不然反而是危险。” 武功苏氏其实到了兄弟二人这里,本来已经衰落了。 要不然当年苏亮也不会给萧宝夤做幕僚,苏绰要靠着郦道元才能混上一个吏职。 但如果苏氏是一个庞大兴盛的家族,怕是苏氏兄弟有一人就要主动请辞了。 苏氏兄弟都是知道进退的聪明人,他们也一直低调做事,尽量做一个孤臣。 “再说了,勉儿这一代,怕是难有出头之日啊。” 荀氏有些疑惑的说道: “郎君和大兄都是振兴家族的人杰,勉儿的起点应该高多了,怎么会没有出头之日啊。” 苏绰说道: “听说宇文泰已经归降了郡公,陈崇在幽州一骑擒将的事情你听说了吗?韦孝宽也做的很不错。” “就是我和兄长一代老去,还有这些人压在他们头上呢,所以晚点生也好。” 荀氏似懂非懂,不过听说这些人也都是苏泽麾下的顶尖人才,关键还非常的年轻。 他们也算是第一代的从龙功臣,看来日后新朝要和西汉初年一样,这帮功臣要盖压整整两代人。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日后的事情谁知道。” “娘子,我们还是早早休息,早日诞下子嗣,也能让兄长安心。” 荀氏脸上一红,婚后丈夫还从没有这么和她说过话,当下就轻声应了一下,跟着苏绰去了卧房。 —— 李氏女挺着大肚子,正在处理侯景府上的账目。 今年因为侯景灭蜀的功劳,不少人都送来了礼物,侯景府上在年前车水马龙,羡煞了周围的邻居。 但是李氏女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些礼物都要一一回礼,侯景在外征战立下大功已经是遭人记恨的事情了,如果收礼的事情处理不好,也会成为别人攻击的武器。 好不容易准备好了回礼,李氏女还有几家要亲自上门送。 侯景这一年来逐渐逆转的名声,都是李氏女这么努力出来的。 好处是苏郡公提倡节约,陈留公主也厌恶贵重礼物,所以永乐城的送礼风气倒是不奢华,准备的回礼不用价值太高,只需要用上心思就行。 忙碌完了这些事情,李氏女回到家里,又接到了娘家的消息。 没办法,自己的亲爹李构留在长安营造新城了,没有返回永乐城过年,虽然是庶女,但现在的李氏女是李家在永乐城地位最尊崇的人,娘家的事情自然也要代管。 原来是自己那个嫡出的弟弟,李构的嫡子李检又闹幺蛾子了。 父亲李构好不容易用功劳求来的崇文阁读书机会,这家伙又因为在崇文阁斗殴,被崇文阁学士祁泰给退了回来。 家中正在为了这个祖宗闹腾不安,李氏女对着侍女说道: “回去禀告娘,姑爷这边军中缺人,让他去蜀中历练一下。” 这侍女自小和李氏女一同长大,她说道:“大娘子,李家对您又不好,您怀孕挺着大肚子,还要帮着操心娘家的事情,若是让将军知道了,怕是又要责罚我们不心疼娘子了。” “都是一家人,等到了军中,军令森严,也由不得李检耍脾气,将军会帮着我好好教育他的,省的在永乐城给阿爷和将军惹祸。” 侍女噗嗤一笑,喜滋滋的去传递消息。 李氏女捧着肚子,心中念的却是蜀中的侯景。 侯景却是没能过一个好年。 ------------ 10.6 才回家,晚上十点发 国庆家中有事,这章没来及写完,如题,抱歉 ------------ 第458章 陈霸先 益州丢的实在是太快了,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南梁在益州的影响力并没有被完全驱逐。 萧纪在益州搜刮百姓,打压本地士族,这些确实不假。 但是南朝控制益州也已经上百年了,很多蜀地百姓更厌恶北方的士兵,特别是侯景的部众中有很多都是六镇人,他们虽然都已经在苏泽的赐名下开始汉化,但是依然保留了不少胡人习性。 最后还有一个重要的抵抗力量,就是在蜀中闹了好几百年来的西南夷了。 虽然萧纪贪婪无度,但是他在执行蜀地民族政策的时候,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这些西南夷叛乱最有名的,就是在诸葛亮治蜀的时候,七擒的孟获了。 当然,七擒孟获是演义的剧情,但是蜀中的西南夷不安分,那确实是真的。 在萧纪逃到了荆州之后,为了害怕被父皇责备怪罪,也派遣亲信进入蜀地,开始以益州都督的身份,册封这些西南夷,让他们造反,给侯景添乱。 其中一些野心勃勃的部族,在得到了南梁的串联许诺之后,更是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叛乱。 甚至整个过年期间,侯景都没能过好,他一直带兵在平定剑南地区僚人的叛乱。 很多人并不知道,其实在汉代的时候,蜀中的异族分布主要还是在南部地区,至少在成都和巴州这种核心地区,异族并不多。 但益州也经历过一次小版本的“五胡乱华”,这其中最大规模的动乱,就是岭南地区的僚人入蜀。 僚人入蜀,是五胡乱华的罪魁祸首晋朝造的孽。 东晋时期,牂牁、夜郎等郡成为成汉政权与东晋反复争夺与鏖战的地方。 为了争夺劳动力,东晋和成汉,都分别动员居住在贵州牂牁的几十万僚人开始北上入蜀。 据统计成汉时入蜀的僚人就有约十余万户,五十八万多人。 西晋时所设置的15郡,即蜀、犍为、汶山、汉嘉、江阳、朱提、越雟、梓潼、广汉、新都、涪陵、巴郡、巴西、巴东、建平。 除新都一郡外,其余14郡有僚人,蜀郡成都自然也不例外。 当时的书籍记载:“蜀土无僚,乃是始从山出,自巴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大为民患。” 这些僚人,其实和岭南地区的俚人是同宗同源,他们说的语言也和俚人的语言没什么区别。 为了联络这些蜀地的僚人,萧衍将在广州地区平定俚人叛乱的有功将士们调入荆州,由他们和蜀中地区的僚人联络,煽动撩人和侯景对抗。 这些人赶在过年之前,从白帝城进入蜀地,开始四处串联僚人部族。 此时,在巴州的山中,一名年轻人正坐在吊脚楼中,和对面的僚人首领对饮。 这个年轻人名叫陈霸先,他是吴兴郡(浙江)人,但是在家乡混不出头的他,前往广州从军,在几次平定俚人叛乱中崭露头角,从而被萧衍亲自点将派到了蜀中。 这个僚人部族名叫南平僚,和陈霸先对饮的就是南平僚的族长可先。 这名可先族长正在大口喝酒,当他张开嘴的时候就能看到豁掉的两颗虎牙,这是僚人的习俗之一,俗称“打牙”,就是在成年后故意拔去虎牙。 所以在岭南地区,也将这些僚人俚人称之为“打牙佬”。 除了打牙之外,僚人还喜欢在手脚上纹身,甚至还在脸上纹身,所以也称之为“花脚佬”和“鬼面佬”。 蜀中的僚人和岭南的俚人是同宗同源,他们的语言也是相似的。 陈霸先能说僚语,和可先的交流很顺利。 萧衍为了夺回益州,也是大开空头支票,对于这些益州的僚人,萧衍甚至同意下嫁宗室,允许他们裂土封王,只要能出兵赶走侯景就行。 对此,陈霸先是充满焦虑的。 其实无论是岭南的俚人,还是西南地区的僚人,他们都是一盘散沙,虽然每年都要闹事,但是并没有什么统一的民族意识,说白了,也就是小打小闹,就是偶尔组成同盟,也会因为首领无法服众而很快解散。 而萧衍为了打击北方,联姻和册封这样的事情都许诺出去了,交谈中陈霸先也发现,这个可先也是有野心的,一旦让他得到了南梁的册封,怕是要造出一个西南霸主出来。 但是现在丢失了益州的萧衍也不顾这么多了,只要能夺回益州,就算是毒药也要饮下去。 看到可先这个模样,陈霸先也不禁暗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公主,要和这个家伙和亲。 可先又喝下了一口酒,这才说道: “前几日,附近村寨也出现了成都的使者。” 陈霸先心头一紧,侯景也不是傻子,既然南梁会拉拢这些僚人,那侯景自然也能。 陈霸先问道: “那侯景许下什么条件?” 可先说道:“其实也很简单,侯景承诺会不设羁縻,不再和以前那样征缗,而是按照土地和人口收税,和汉人一视同仁。” 听到这里,陈霸先暗道糟糕! 他是经历过广州俚人叛乱的,而俚人叛乱的主要原因,就是地方官员随意向当地的俚人部族征缗,最后引起了整个广州地区的俚人联合起来,杀了南梁委任的州县官员造反。 征缗,原本是一种羁縻的政策,就是官府向这些羁縻地区的异族部落,象征性的征收一些特产,从而保持一定的政治影响力。 在这项制度早期的时候,征缗都是征收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比如海边的部落征收一些渔获和贝类,山里的部落征收一些兽皮,总体原则就是意思意思就行了,也不指望这些税收有多少用,有时候朝廷甚至都不愿意将这些“特产”运送到国都,交给地方官府发一发福利就行了。 但是任何制度,如果缺乏监管,都会在执行的过程中变形。 原本只是羁縻的象征性税收,却在地方官员的贪婪无度中,成了地方官员盘剥这些异族部落的手段。 征缗的要求一再提高,征收的特产也越来越贵重。 比如以前那些只要征收渔获的部落,渐渐变成了需要上供珍珠。 而那些无法完成征缗的部落,又因为南梁繁荣的蓄奴贸易,成了当地官员攻伐的对象。 战败的部落会被宣布为叛乱,将他们的族人卖给奴隶贩子,成为南梁贵族庄园里没日没夜劳作的农奴。 这让南梁这些年岭南地区的汉俚矛盾越来越大。 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益州。 对于很多僚人来说,和汉人一同纳税,这不是加税,反而是一种减税。 而且实际上,这年头的田税和丁税并不算重,最重要的是国家的税收是一项严肃的政策,是由不得地方上的官员胡乱搞的,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阻止地方官员利用特殊税收政策盘剥僚人。 陈霸先干笑着说道: “那周围的部族反响如何?” 南平僚的族长可先笑着说道: “有些人还是动心的,不过萧都督对我南平僚不薄,我们还是想要报答都督的。” 陈霸先和这些僚人接触很多,其中大部分还都是比较淳朴的。 只有这个可先,算是僚人中野心勃勃的,南平僚这些年来,也在萧纪眼皮底下征服了五个僚人部落,逼迫他们称臣纳贡,野心昭然若揭。 但是陈霸先也只能叹气,南平僚是巴郡周围最大的部族,据说有藤甲兵三千,就算是这个数字有水分,大山之中是他们的主场,这些僚人是天生的山地步兵,汉人的军队很难在山上击败他们。 而他们占据山涧,随时可以下山攻打官军。 按照镇守白帝城王僧辩的说法,不求这些僚人能够给侯景的军队造成多大的杀伤,只求他们能够拖住侯景的军队,给他的后勤运输造成麻烦,等到明年南梁朝廷增兵白帝城,就可以反攻入蜀了。 陈霸先继续和可先说道: “洞主,北人无信,你也知道萧都督入蜀后一向说到做到,这一次还请洞主讨伐那些叛向北人的部族。” 可先看了一眼陈霸先说道: “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名不正言不顺’,我们南平僚以什么名义去讨伐那些叛乱的部族啊?” 陈霸先心中暗骂,看来这个可先洞主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是要得到南梁朝廷的册封才肯动手。 陈霸先心中忧虑,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只能低声下气的说道: “洞主,这些都好商量。” —— 杨甲带着部队,正在山中前进。 从侯景麾下的小兵,经过入蜀战争提拔为校尉,杨甲算是军中一个传奇了。 但是这功劳是他两次先登换来的,士兵们只有敬佩的份儿。 作为新晋的校尉,杨甲的营只有五百人,而骨干老兵更是只有三百人,距离满编营一千人缺额严重。 虽然侯景给他指标自己去招人,但是杨甲却有自己的看法,见识过精兵的他,明白兵贵精不在多的道理,并不盲目的扩充兵员,而是尽心挑选合格的士兵。 杨甲被分配到了巴郡附近,负责清扫附近叛乱的撩人部族。 抵达巴郡不久,他就听说了南平僚的消息,亲自带着手下上山,侦查南平僚的情况。 ------------ 第459章 废奴先锋侯景 “这几个僚寨可以守望互助,结寨的地方也都是上山的要道,也难怪南平僚能为祸巴郡数十年。” 说话的是一名老兵,他满头白发,耳朵边上却装饰着羽毛,正是当年入蜀前训练过杨甲的苏毦(【老迈的白毦兵】)。 苏毦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在山地上依然健步如飞,比那些年轻力壮的新兵走得都要快。 在杨甲提升为校尉的时候,他专门向侯景求来了苏毦,负责帮助他训练新兵。 杨甲也看山涧中的寨子,确实如同苏毦所说的,这些寨子易守难攻,确实不好对付。 “最险要的还是这处,南平僚经常在江上放置藤索,在这里劫掠嘉陵江上的船只,以前官府也曾经组织过官兵征讨,但是地势实在是太险要了,追到山中反而被南平僚埋伏击败,从此后南平僚就势大难制了。” 杨甲看着下方的山涧,临近嘉陵江,确实是一个拦路劫道的好地方。 也是靠着这条黄金水道打家劫舍,所以南平僚才成为巴郡诸僚中最强的一支。 这时候苏毦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趴下。” 杨甲本能的低下头,只看到前方大树上,跳下来两个身披绿色枝条伪装的僚人战士,他们如同猴子一样迅速攀爬上另外一棵树,灵活的通过树木在山林中攀爬跳跃。 杨甲也是惊出了冷汗,如果不是苏毦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在旁,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南平僚的僚人士兵当真是天生的山地战士,如果在这山中和他们作战,还真的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苏毦笑着说道: “矫捷有余,但是装备太次,比起孟获的藤甲兵还是差了一些。” 杨甲疑惑的看向苏毦,孟获的藤甲兵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就连孟获的部族怕是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怎么听苏毦的口气,他曾经和孟获的藤甲兵作战过。 杨甲摇了摇头,他还是将注意力放在南平僚上。 返程的时候,他虚心向苏毦请教。 苏毦直言不讳的说道: “以你的军队,在山上打不过那些僚人。” 杨甲知道苏毦说的是实话。 杨甲自己就是仇池山民,而且巴郡的这种山,还不是仇池那种黄土高原的光秃秃山,山上满是树木,宛如迷宫一样,一进密林就不见天日,根本无法辨认方向。 杨甲携带了郡公府工坊制造的最新指南针,加上苏毦经验丰富,这才没有在山中迷路。 如果是军中那些生长在平原地区的汉人士兵,怕是一上山就晕了。 而且山地作战,也无法穿着重甲,更是很难骑马,这都是不利于北方骑兵的。 苏毦说道: “还是要用丞相的方法,对于这些山上的猴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困死他们。” 杨甲和苏毦已经很熟悉了,知道他的口癖,凡是苏毦所说的丞相,自然就是蜀汉的那位诸葛丞相了。 杨甲点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还是执行将军的命令吧。” 杨甲从山上下来,接着就按照侯景颁布的命令,开始在巴郡展开轰轰烈烈的废奴运动。 是的,侯景在蜀中的三板斧,就是废奴,废奴,还是废奴! 僚人本身就有将战败部族变成奴隶的习俗,而随着和汉人接触之后,僚人也有将战败部族卖给汉人当奴隶的贸易存在。 这种奴隶贸易,只对部族的头领有利,普通部族成员一旦战败就会变成奴隶,甚至连没有被俘的妻儿也会被本部族发卖。 而僚人对于奴隶十分的野蛮残忍,甚至还有用奴隶来进行活人祭祀的。 总的来说,大部分僚人甚至愿意在汉人的庄园里劳作到底,也不愿意被卖给敌对部族作为人殉。 简单的说,汉人将奴隶当做生产资料,但是僚人却把奴隶当做牲口。 所以侯景在明白了僚人的奴隶制度后,果断发布了《废奴令》,下令解放了庄园中的各族奴隶,还打击奴隶贸易,严刑峻法惩罚奴隶商人,甚至对于购买奴隶的都要进行惩罚。 比如在杨甲的军队中,就有一些被解放的僚人奴隶,他们不想要继续做奴隶,在战场上甚至要比一些老兵还要勇敢。 杨甲知道自己在山上打不过南平僚,干脆从周边下手,拉拢周围的部族,封锁南平僚商队贸易,其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杨甲向侯景谏言,要在巴郡督造水师,给嘉陵江上的船只护航。 当信送到成都城,这封信正合了侯景的心意,他喊来从汉中派来的造船师苏妙想(【奇思妙想的造船师】),向他询问蜀中造船的进度。 侯景要攻打白帝城,自然要建造舰船。 白帝城的位置,没有水师根本没办法攻击。 而王僧辩也在白帝城造船,南梁本来就擅长造船,如果不能在水上先击败王僧辩,侯景根本别想拿下白帝城。 所以在年前,侯景就上书给永乐城的政事堂,负责军事的苏亮迅速协调,将三十多名的造船匠人,由苏妙想带队,在年后赶到了成都。 苏妙想考察了蜀中水系后,果断向侯景提出了一个巨大的计划,建造能容纳二百人的黄龙大排船! 所谓拍船,就是在船上设置拍竿,高五十尺。 每根木桅顶系巨石,下设辘轳,战斗中和敌舰迫近时,可以迅速用辘轳把巨石放下,砸坏敌船。 若一击不中,也可迅速收起再放。 这种拍船,在南梁的舰船序列中早就有出现,但是即使南梁,也只有五十人的拍船,这已经是庞然大物了,有拍杆一门。 而苏妙想提议建造的这种黄龙大拍船,足足有拍杆四根,即使被敌船包围,也可以用拍杆应对四面之敌。 其实原本侯景也是有些舍不得的。 建造这种大船可以说是耗资巨大,而且自己没有水师,也没有水上作战的经验。 但是杨甲的报告,让侯景坚定了自己建造黄龙大拍船的想法。 没有水师,可以自己造啊! 没有水兵,可以训练啊! 不懂的水师战法,自己也可以学啊! 侯景如今有了妻儿,也知道憋着一股劲儿,水师这东西是不可或缺的,从郡公的志向来看,日后统一北方肯定是南下征讨南梁的。 征讨南梁,没有水师怎么行! 自己在成都,亲手训练水师,日后在灭亡南梁的战争中,就能得到头功! 明白了这一点后,侯景又搜罗整个蜀中的造船匠人,全部交给苏妙想,交给他建造四艘黄龙大拍船,并且在长江上游训练水师军官和士兵。 —— 武德二年,武泰二年,普通七年,建康。 今年菩萨皇帝萧衍的年过的并不顺利。 新年期间发生了一起大案。 萧衍的好皇弟,也就是在家中府库藏钱亿万,在北伐中因为下雨涨水落荒而逃的临川郡王萧宏,如今又犯事了。 这一次犯的事情,是彻底违反人伦的大案。 萧宏和萧衍的亲女儿永兴公主私通,在事情败露了之后,永兴公主竟然试图谋害萧衍。 如今,永兴公主被抓,萧宏也被囚禁在府中。 得到了消息的朱异,放弃了年节休假,被萧衍紧急召到了宫中。 在进宫的时候,朱异从相熟的黄门那里,知道了这次萧宏和永兴公主案件的全过程。 南朝宋以来,皇室公主大都骄纵放荡、品行不端,永兴公主萧玉姚犹甚。 她是有丈夫的,永兴公主嫁给了萧衍故交殷睿之子,这是一门在萧衍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定下的亲事。 由于丈夫殷均身材短小,为公主所憎恶,往往不欲相见。 每次被召见,永兴公主都会提前在府邸各墙壁中题满殷均之父殷睿的名讳来羞辱他。 殷均终于不能忍受此等羞辱而告之于萧衍,萧衍亦不满公主的恶行,持犀如意击打公主的背部来教训她,甚至因为用力将如意打碎了。 但永兴公主终不悔改,始终憎恨着丈夫殷均,甚至连惩罚她的老爹萧衍也憎恶上了。 南梁临川王萧宏品行不端,多次被萧衍敲打,又因为萧衍废除铜钱行铁钱,导致他府库所藏的亿万铜钱一夜归零。 皇太子萧统也憎恶他,在萧宏遭遇了巨大损失的时候,还作《钱愚论》来嘲笑这位叔叔。 永兴公主萧玉姚与其私通,因此谋划弑帝篡位,许诺事成之后立她为皇后。 萧衍为新年作三日斋戒,各位公主都参与了这次斋戒。 萧玉姚让两个男仆穿上婢女的衣服混进去动手。 但是两个男仆被宫人看出了问题,加强了萧衍身边的防护。 在斋戒结束后,永兴公主求见萧衍,就在两个男仆准备动手的时候,在一旁埋伏的护卫将公主一行人拿下。 萧衍大骇,但是他没有声张,在宫内杀了两个奴仆,用黑色的车子把永兴公主拉出宫囚禁于城外行宫,又下令将临川郡王萧宏囚禁在府内。 朱异叹息一声,萧衍这一大家子真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等到了大殿内,辩机自然相陪,朱异向辩机使了一个眼色,辩机立刻张嘴不出声的唇语,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朱异。 两人早已经结成了内外一体的政治同盟,知道萧衍的心意后,朱异更有信心了,他求见了萧衍。 ------------ 第460章 家人侠萧菩萨 不用说,在盛怒过后,萧衍又想要原谅弟弟和女儿了。 毕竟是家人侠萧衍,他们虽然谋害自己,但毕竟是自己的家人,还能怎么办呢? 朱异来到了萧衍身边,这位菩萨皇帝因为女儿的事情憔悴了一些,朱异立刻上前说道: “臣请陛下改元!” 萧衍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朱异的意思。 改元自然要大赦天下,永兴公主的罪行,可以通过这一次的改元来赦免。 至于萧宏,萧衍本来就不准备追究了,毕竟审问了永兴公主的身边人,这一次的行刺是女儿永兴公主自作主张,自己的好大弟萧宏没有参与,那就不用以谋反罪行来追责萧宏了。 至于还有异心,对朝廷有怨气这件事? 谁不想要做皇帝?谁不对朝堂有几句怨言? 这种事情,在萧衍看来都不是事情。 但是永兴公主肯定也不能留在建康城了,萧衍再怎么大度,也不想要再见到这个女儿。 朱异说道: “镇守白帝城的王僧辩来信,僚人求娶宗室女,不如将永兴公主下嫁和亲。” 这下子萧衍又有些不忍心了,惩罚女儿也不用将她嫁给僚人吧? 而且永兴公主脾气暴躁,为人歹毒,真的嫁到僚人那边? 但是朱异却说道: “陛下,此事不可太过纵容姑息,陛下可不是仅仅有永兴公主一个女儿啊!” 萧衍出了一身的冷汗,是啊,自己不仅有女儿,还有那么多好大儿呢。 如果刺杀皇帝都不受到惩罚,那些好大儿能做出什么不敢想。 萧衍终于狠下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惩罚女儿,他对着朱异说道: “那就让永兴公主和亲去。” 但是萧衍又有些舍不得,他对着朱异又叮嘱道: “永兴公主的嫁妆要超过古往今来的和亲公主,不能让公主在僚人那里受了委屈!” 朱异连忙接过旨意,向萧衍保证说道:“陛下放心,永兴公主的嫁妆定然丰厚,不会堕了皇室的脸面。” 听到这里,萧衍才算是龙颜大悦,他又对着辩机说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不知道朕如此用心,玉姚能不能明白?” 辩机实在是太清楚这个菩萨皇帝的想法了,他在意的永远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的修行。 他不杀生,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就慈悲,而是认为杀伤会有损他的功德。 辩机立刻顺着萧衍说道: “陛下只要心存善念,行善事,无论永兴公主能不能理解到陛下的苦心,自然就能结善果。” 听到辩机这么说,萧衍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将辩机当做了自己的功德计算器。 他连忙问道: “敢问大师,朕如此宽恕玉姚,能够得多少功德?” 辩机掐指一算说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陛下宽恕了永兴公主,也没有株连临川郡王,这就是两条人命,合该算十四级浮屠的功德。” 听到这里,萧衍心情又好了起来。 朱异又拍马屁说道: “陛下,以永兴公主一人和亲,让僚人冲锋,我大梁军队可以少死伤万人,这功德又不知道要如何算了!” 听到这里,萧衍心情更加的高兴,彷佛女儿刺杀自己的事件反而变成了一件好事! 萧衍又说道:“让中书舍人们拟定一个新年号上来,另外朕经历此事,对佛法又有了新的理解,年后朕准备再次召开四部无遮大会,讲法同泰寺!” 听到这里,辩机都肝儿一颤。 他本能的看向了身边的朱异,上一次萧衍讲法同泰寺,几乎将朝廷国库中的钱财耗费一空。 本以为萧衍要等上几年再讲法,没想到时隔一年就又要去了,这南梁朝廷的财政又怎么能吃得消? 辩机看向身边的朱异,这位执掌南梁朝局,作为萧衍私人钱袋子,朱异就宛如真的有仙术一样,总能够满足萧衍各种恣意妄为的要求。 明明朱异前几天还在抱怨,国库内已经空虚无比,但是面对萧衍要求再次举办四部无遮大会的要求,朱异竟然面无表情的接了下来,甚至连一点苦都没有抱怨。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朱异又要用什么“仙术”,去筹措举办这次法会的钱财了。 —— 就在南梁商议改元的时候,盘踞在荥阳的元颢,也在准备改元。 元颢称帝之后,建号孝基,在攻破洛阳后,又改元建武,如今从洛阳败退到荥阳,又觉得是不是“建武”这个年号不吉利。 在决定使用建武这个年号的时候,是因为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曾经用过这个年号。 但是等到元颢从洛阳败退后,又听从方士的话,说建武这个年号晋惠帝也用过,而当年晋惠帝的下场元颢自然也清楚,又顿时觉得这个年号不吉利了。 过完年,元颢就决定改元,他还特意派人向虎牢关中的陈庆之询问看法。 陈庆之如此涵养的人,接到了元颢的圣旨后都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去年的战败是什么原因你元颢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现在将责任都推到了年号上,彷佛只要改一下年号就能万事大吉了,陈庆之只觉得元颢这个皇帝愚蠢透顶。 而起改元这种事情,也总是要操办一下的,如今元颢只控制河南几个郡的地盘,哪里有多余的钱粮来筹办改元大典? 陈庆之只能上书劝谏,让元颢留在荥阳不要折腾,好好的经营河南这些地盘,只要等到尔朱荣和苏泽开打,他们说不定还有机会。 只可惜陈庆之的上书毫无作用,元颢已经铁了心要改元了,最后在群臣的商议下,决定改元靖康。 元颢也是开年起手一个大赦天下。 —— 永乐城中,政务堂开年讨论的第一件事,就是讨论参政封述上呈的《不赦令》。 北魏的律法从一个荒芜的部落阶段,在文明太后和孝文帝之前,法律条文基本没有,审案子断案子基本上看主官的心情,甚至对民间用军法的地方官员也很多。 没办法,南北朝就是这样一个时代。 可等到文明太后和孝文帝的改革后,北魏的律法条文又变得极其复杂,别说是那些武将出身的官员了,就连儒家出身的官员都闹不明白。 封述入关中以后,最大的工作就是简化律法条文,给地方官员编纂切实可用的断案手册,至少给苏泽控制地区一个统一的律法标准,给地方官员断案提供依据。 这项工作如今已经推广的差不多了,地方断案的成果也是对官员考核的重要标准之一,地方官员也都会研习封述编纂,经过郡公府印刷坊印刷的《刑律汇编》,减少了不少冤假错案。 这算是关中法制的里程碑进展,政务堂的大佬们也都很满意封述的成果。 年前的时候,封述让人给中山城的苏泽送去了一份上书,苏泽亲自批示后又发还给了政务堂,就成了年后政务堂讨论的第一件大事。 封述说道: “自汉末乱世以来,天下纷乱,改元更是常有的事情,甚至有晋惠帝这种在位十七年,改元十次的皇帝。” 众人纷纷点头,乱世就是这个样子的,皇帝可能觉得年号不吉利就改元,或者发生什么重大政治事件就要改元。 封述说道: “每次改元都要大赦天下,当年在洛阳城的时候,就有不少洛阳地痞流浪,在动乱的时候乘机作乱,等到改元大赦又放回街上,苏公曾经做过河南尹的官员,这点您应该是清楚的。” 苏绰点点头,当年郦道元担任河南尹的时候,他曾经做过郦道元的助手,封述说的这种事情确实时有发生。 这些不良人为祸洛阳,但是官府的执法能力有限,又经常动乱,放任他们为祸。 封述说道: “所以我向郡公上书,定下十大不赦的罪行。” “列重罪十条: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恶逆,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义,十曰内乱。” 众人纷纷点头,封述所列的罪名,确实都是世人所厌恶的重罪,这些罪行确实不应该赦免。 政务堂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将“十恶不赦”的律法发往全部地区,以后这些重罪就不会因为“改元”等理由赦免了。 讨论完了律法上的事情,苏亮又说起了两边战事后勤的问题。 “郡公那边还好,去年威震草原,各部族上供了大量的牲畜,定州幽州本来也有些底子,差不多也能自给自足了。” “但是益州那边就比较麻烦,梁州两年的存粮全部搭进去了还不够,如今已经开始调拨陇西郡的粮食了。” “最主要的还是蜀道困难,用人力翻越蜀道运粮损失还是太大了。” 苏亮看向苏绰说道: “侯将军又来信了,他还要军粮三十万斛。” 听到这个数字,刚刚进入政事堂,负责财政的苏算立刻跳出来反对道: “去岁陇西郡才征粮三十万斛!侯将军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要这么多?他怎么不去抢?” 众人都被苏算守财奴的样子逗笑了,但是益州的粮食问题确实成了摆在众人面前的一个大问题。 ------------ 第461章 蜀锦 最后还是苏绰定了调子。 他说道:“郡公来信说了,益州兹事体大,侯将军要多少粮食,就送多少粮食入蜀。” 苏算听到了苏绰搬出了苏泽,也只能偃旗息鼓,他嘟嘟囔囔的说道: “那光是陇西郡还不够,户部曹还要调拨河州的粮食。” 苏绰拍板说道: “给你河州的粮食,另外陇西郡和梁州的民夫也交给户部曹调配,确保粮食安全送到益州。” 苏算这才点头,他又说道: “其实不仅仅是发动徭役,还可以动员商人去益州运粮。” 刚刚从凉州回来,作为参政旁听的凉州新任刺史李存真立刻说道: “你要强征商人入蜀送粮?郡公从不盘剥守法商人,这样做是杀鸡取卵。” 因为控制着河西走廊,凉州贡献了整个关西大半的商税。 除此之外,凉州贸易不断换来的骏马、皮毛、珍宝,都是非常重要的物资。 这也是苏泽只是敲打,并没有将凉州士族连根拔起的原因。 凉州在整个关西,拥有重要的经济作用。 苏泽抑制投机,但是对于正常经营的商人还是支持的,甚至允许商人参与到国家垄断的盐业转运中,用盐引来引导商人向边关运送粮食。 如今已经有河西商人在五原城设商屯了,这些商队自带干粮和人口,主动承包荒地开垦,短短一年五原城就能粮草自给,这在政务堂诸公看来,又是苏郡公点石成金的奇迹手段。 李存真领导的甘凉新军,在西域诸国有很多关系,他在西域商人中很有威望。 所以李存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苏算打商人的主意。 苏算摇头说道: “我不是要强征商队,而是让商人主动带粮食去蜀中。” 主动带粮食? 李存真是做过商队贸易的,他立刻说道: “用车运输粮食入蜀,十车的粮食仅能有两车运到,哪有商人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陆运成本本来就很高,翻越蜀道的运输成本更是高得吓人。 马车运输的时候需要不停的修理车辙车轮,运输速度很慢。 押运粮食的民夫和伙计也要吃饭,他们也是吃掉运输中的粮食。 十车运两车入蜀,这已经是苏泽的郡公府管理高效,上下万众一心的结果了。 如果换成大魏,怕是二十车粮食,只有一车能运进蜀地。 没办法,这就是蜀地天险,当年诸葛丞相都无法打破的蜀地诅咒。 苏算说道:“南阳公主入蜀,听说已经在成都重新组织蜀锦制造局,已经重新恢复了织锦的工坊了。” 南阳公主入蜀的事情,政务堂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南阳公主是主母的姐姐,苏算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南阳公主头上。 苏算说道: “只要号召商人,将粮食运入蜀地,就能可以从殿下手里购买蜀锦,有的是商人愿意将粮食运入蜀地的。” 听到这里,政务堂众人也是眼前一亮。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蜀锦在各地都是稀罕的贵重品,特别是走丝绸之路的这些商人,对于蜀锦更是趋之若鹜。 没办法,蜀锦是当今整个世界最高档的面料,这从来就不是一件普通商品,而是珍贵的奢侈品,任何奢侈品都是稀少珍贵的,后世就算是工业化生产了,也要人为的制造稀缺,更何况蜀锦是真的稀缺。 当年诸葛亮在蜀地的时候,就是利用蜀锦贸易,不断的从诸国获得物资。 特别是曹魏上层尤其喜欢蜀锦,一方面曹丕和大臣也认识到了,购买蜀锦其实是资敌行为,也曾经下令禁止进口蜀锦。 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口嫌体正直,曹丕就亲自写下赞美蜀锦的诗赋,整个曹魏高层都以穿戴蜀锦为荣。 南阳公主的织锦技术天下无双,在长安的时候就被百姓称呼为“织女娘娘”,她能重新恢复蜀锦生产只是时间问题。 苏绰最后表态说道: “事关南阳公主,此事还是要禀告主母才行。” 众人都赞同的点头,这件事就这样商定了下来。 —— 洛阳城中。 还在年节期间,尔朱荣难得给诸将放假,高欢就和亲友一起同游洛阳。 经历过了多次兵灾,洛阳早就已经十室九空。 高欢来到了自己曾经贩马的市场,对着司马子如说道: “子如,这就是当年我在洛阳贩马的地方。” 司马子如顺着高欢的手指看过去,只看到这座市场早已经杂草丛生,别说是摊位了,就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高欢这下子也觉得兴致缺缺,当年的洛阳城在高欢心中留下了繁荣的景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下子众人也没有同游的兴致,司马子如提议返回高欢家中去喝酒,于是众人骑上马,返回到了高欢被新赐的宅子里。 曾经一宅难求的宣义坊府邸,如今早已经是空置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尔朱荣赏赐给了他麾下的新贵们。 只是府邸内的东西早就已经被搬空了,高欢的家人也都在晋阳,此时也没人布置府邸。 返回到自己的家里,众人也放松了很多,司马子如谈起了最近洛阳的新闻。 “听说奚公在民间搜罗了散落民间的宫廷乐手,替天柱大将军排宴,席间演奏的乐曲很得到了天柱大将军的喜爱,还赏赐了奚公不少的金银珠宝,将军也听了舞曲了吧?” 高欢点头说道: “那是除夕当日天柱大将军府内的舞曲,此舞曲乃是军舞,听说是那名叫吴龟年的乐师自己谱曲的,被命名为《天柱大将军破阵乐》,曲调苍茫有力,大将军很喜欢。” 高欢回忆起这部舞曲,也觉得热血沸腾,这一次奚毅的马屁可以说是拍到了尔朱荣心上。 只是是名叫吴龟年的乐手,自己此前在洛阳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 也许是宫中被淹没了的人才吧。 尔朱荣很喜欢这部舞曲,经常召见乐手在府内的宴会上奏乐,高欢好几次赴宴都听到了这首曲子。 司马子如又说道: “奚公凭借此曲再次得到了天柱大将军的信任。” 窦泰说道: “奚公仁厚,在洛阳得人心,这也不稀奇,可那几个东西凭什么升官?” 窦泰说完,司马子如立刻说道: “慎言!” 窦泰说的那“那几个东西”,是尔朱荣的亲族,尔朱世隆,尔朱兆,尔朱天光。 年前皇帝下诏书,给这么几个尔朱分别加官,基本上都是封公,使持节,都督一州乃至于几州的诸军事,行台大都督。 虽然以往尔朱荣也任用亲族,但那时候几个尔朱都在尔朱荣麾下打仗,也都有立下战功,甚至比高欢这些外人的功劳还要大些,所以升迁倒是也没有异议。 但是近一年来,这几个“尔朱们”的表现,就可以说是差强人意了,甚至有的可以说是很拉胯。 尔朱兆守雁门关,无功无过不说。 尔朱天光跟着尔朱荣打齐鲁,在讨灭了邢杲之后带兵烧杀掳掠,险些再次激起民变。 但是最重量级的还是尔朱世隆,他被陈庆之在虎牢击败,接着又连番大败,这样的罪行也被尔朱荣赦免,如今又被加官就让人不服了。 高欢不置可否,这一次的封赏是对去年的总结,一向在军队赏罚分明的尔朱荣,在政治上偏偏非常失分。 对于尔朱家的子弟,尔朱荣都没有吝啬赏赐,就连死在了幽州的尔朱仲远,尔朱荣都给予厚赏,还直接将爵位传给了尔朱仲远的幼子。 但是对于外人,尔朱荣就有些吝啬了。 贺拔三兄弟也没有加官,高欢更是功过相抵,险些被处罚。 高欢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尔朱家的主力,依然是尔朱荣亲手训练的那支百战精锐。 所以能够升官的,也只能是那些尔朱们。 道理虽然都懂,但是辛苦一年没有奖赏,也总是让人泄气的。 高欢说道: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今年立功的机会更多,只要好好打仗,何愁没有封侯之日?” 高欢明显底气有些不足,他暗暗叹息,尔朱荣实在是太傲了。 他愿意给的人,他才会给赏赐,若是他看不上的人,那是真的不把对方当人。 河阴之变,杀投降的高翼,杀宇文洛生,都是尔朱荣这种性格作祟,他也不是不知道杀这些人会有连锁的后果,但是他还是要杀。 只要尔朱集团还能掌控一切,尔朱荣就不需要,也不愿意看任何人的眼色。 尔朱荣信奉的哲学—— 只要战场上能击败对手,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在场的都是心腹,接下来就要谈起小集团的未来规划了。 高欢说道: “明年还是要解决河南的问题,但是北方那边可能也要派人去,我想要去北方。” 去北方,就是尔朱荣联络契丹人,准备给苏泽的后方制造麻烦。 这是一个苦差事,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但是又不能再派个尔朱仲远这样的莽夫了,所以人选一定没定下来。 高欢主动请缨,这个职位大概率会落在他头上。 争夺幽燕可是个苦差事,窦泰首先说道: “将军,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又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北方?” ------------ 第462章 契丹和高句丽 高欢摇头说道: “留在洛阳,怕是很难建功立业了。” 司马子如也点点头,高欢说的没错,接下来尔朱荣坐镇洛阳,无非就是两个方向——讨灭盘踞在河南地区的陈庆之,或者和关中的苏泽交手。 陈庆之肯定是尔朱荣亲自动手,高欢和苏泽有旧,又有多次临阵投敌的黑历史,所以尔朱荣绝对不会放高欢去对付苏泽。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自己主动去东北,好歹还能有一片作为。 窦泰不乐意的说道: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六镇那冷兮兮的地方南下,如今又要去更冷的幽燕,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南下了!” 司马子如说道: “当年咱们从六镇南下,那是形势所迫,如今北上是主动而为,说不定离开洛阳别有一番天地呢?” 高欢微微点头,他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留在尔朱荣身边,头顶上不仅仅压着那些“尔朱们”,还有贺拔兄弟这批更早投靠尔朱荣,身份履历更加清白的武川人。 怀朔人处处被压制。 高欢说道: “明日我就去和阿贵兄弟(刘贵)说一说,最好由天柱大将军任命我去。” 司马子如微微点头,主动请缨和被尔朱荣委派,待遇肯定是不同的。 自己主动去,条件什么就不要讲了,那是你主动为了集团开拓,是为了自己的功劳。 但是领导派你去,那是去偏远地区分公司任职,别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你去了,这是为了领导分忧,自然要给一些补偿。 刘贵原本被尔朱荣留在邺城,但是过年期间被喊来洛阳述职,正好趁着机会让刘贵向尔朱荣进言。 高欢叹息说道: “只可惜敖曹不在身边,不然此行要方便不少。” 高敖曹是渤海高氏子弟,渤海高氏这个照片在河北还是很好用的,甚至在幽燕地区都有号召力。 如果有高敖曹同行,高欢就能得到北方州郡士卒的支持。 其实高欢隐约也有在北方打下地盘,作为自己根据地的想法。 但是如今的高欢,也不是才从六镇出来的草根了,他知道士族支持的重要性。 没有士族支持,根本玩不转那些地方上的官吏系统。 尔朱荣能够这么潇洒,那是因为尔朱家已经也做过并州刺史,在并州门生故吏很多,又有元天穆和刘贵这样的人才帮助他打理民政。 苏泽就更不用说了,他几乎得到了关中士族的集体拥护,甚至已经开始自己培养人才了,可以压制地方士族了。 高欢当年在葛荣麾下,控制冀州的时候,就是没能站稳脚跟,在被葛荣调离之后迅速失去了对冀州的控制力。 司马子如说道: “将军,要不要见一见高敖曹,只要高敖曹承认您是渤海高氏子弟,那北方那些州县的士族一定会支持您的。” 高欢眼睛一亮,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去见一见高敖曹。” 等到高欢见到高敖曹的时候,他正在播弄一副钟磬。 只见到高敖曹剃了须发,换做一身乐工的打扮。 这年头的乐工和歌手不少都是阉割的寺人,高欢吃了一惊,不是说奚毅是招募勇士吗?怎么高敖曹变成了优伶了? 高敖曹看到高欢的眼神,立刻说道: “我没自宫。” 高欢松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是疑惑的看向高敖曹。 高敖曹解释道: “天柱大将军喜欢《破阵乐》,听说陛下也爱听,奚公奉命组建一支宫廷乐队,我正在练习这首曲子。” 高欢缩了一下脖子,他又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元子攸和奚毅要做什么,高欢实在是不敢想。 但是他也没有举报的意思,高敖曹是他推荐到奚毅这边的,组建宫廷乐队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奚毅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有充分的说辞的。 但是让高敖曹这样的猛将混入乐队,肯定不是真的要给天柱大将军奏乐的。 洛阳之下,还是暗流涌动啊。 高欢下定了决心,自己这艘小舢板还是快点离开洛阳这个漩涡比较好。 高欢直接说明了来意,高敖曹抬起头看向高欢说道: “高将军是要入籍我们渤海高氏?” 入籍? 高欢本来没想这么多,但是听到入籍他眼睛也亮了。 入籍那就是渤海高氏正式承认高欢是他们家族的子弟,比起暧昧不明的谣言,这更能够得到河北士族的青睐。 没想到高敖曹非常大方的说道: “这个好办,我父兄都已经死了,渤海高氏我说了算,就在族谱上加上高将军这一支也不无不可。” 高欢这下子真的有些感激了,出身不好一直都是他的问题,如果有了渤海高氏的身份加持,高欢又能网罗一些人才。 高敖曹说道: “佛门有因果之说,高将军入了渤海高氏的门,就要承担渤海高氏的因果了。” 高敖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然后死死的看着高欢。 高欢这下子明白了高敖曹之所以这么大方的原因。 前任渤海高氏的家主,高敖曹的父亲高翼已经被尔朱荣诛杀了,渤海高氏子弟都被驱逐,高欢这个时候还要承认自己渤海高氏的子弟,就等于要站在高家这边。 这已经是在隐约中挑衅尔朱荣了。 而成为渤海高氏子弟,日后高敖曹真的做了什么大事,那自己就彻底逃不脱了。 高欢也不愧是枭雄,他很快就说道: “请高兄弟让我认祖归宗吧。” 高敖曹点点头,他说道: “那还请择一个良辰吉日,我这就代表渤海高氏,让高兄弟归宗。” 高欢听到这里,只能对着高敖曹长稽到底。 他在算计高敖曹,但是高敖曹也在算计他高欢。 整个洛阳就是一座大网,自己就算是去了北方,能够脱离这座大网吗? 高欢表示悲观。 名利场就是一座大网,只要参与权力的游戏,就再也无法挣脱这张大网了。 —— “宇文泰,你和陈崇去幽州。” 过年完,中山城内的苏泽,宣布了第一道命令。 韩楼已经归降,他连定州都不愿意待,年后就要启程前往关中。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特别是尔朱仲远百骑逼宫,韩楼受到了惊吓。 他终于发现,争霸天下这个游戏实在是太难了,真的不适合他参加。 苏泽对于韩楼也很优容,不仅仅赏赐他永乐城内的宅子,在新建造的长安城也给他留了地方,还允许他带领自己的财物和家眷去关中。 彭乐竟然奇迹般的在战场上活了下来,苏泽也只能感慨生命的顽强。 不过彭乐还需要继续在中山养病,他将自己的幽州精骑交给苏泽,而苏泽理所当然的将这支骑兵交给陈崇领导。 陈崇当年只身救下了彭乐,在彭乐的部众心中宛如天神一样,后来在攻打定州的时候,也是陈崇领导的这支骑兵,磨合的相当不错。 只不过这次同行的还有宇文泰,加上那些投降的尔朱家精骑,双方从敌人变成战友,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配合。 苏泽还是从了宇文泰的意愿,没有将他派往对抗尔朱荣的前线,而是让他去了侧翼的幽燕。 对此宇文泰十分的感激,这是苏泽对自己的态度,宇文泰有一种感觉,似乎从和苏泽第一面见的时候,苏泽就对自己另眼相看。 甚至在得知自己归降的时候,苏泽表现的非常高兴。 陈崇领两千骑,宇文泰领百骑先锋,苏泽又任命慕容绍宗去燕州担任刺史,等于将燕州托付给了他们。 万俟丑奴在之前的作战中表现出众,被苏泽提拔为果毅将军,总算是进入到了杂号将军的序列中,现在留在苏泽身边任用。 独孤信和韦孝宽已经返回了五原城,就在年后苏泽已经将五原由郡变成了州,行政地区包含了原本西三镇的全部区域,当然这只是跑马圈地,不过是宣称主权而已,实际上苏泽的官员根本无法控制这些地区。 但是这样也足够了,苏泽需要一个新的六镇,来作为自己和草原的缓冲地带,这个地区也可以用来安置归降的草原部族。 也因此独孤信和韦孝宽的事情忙了很多。 苏泽又将出使草原立功的高归义任命为了恒州刺史,负责配合独孤信和韦孝宽经营这条草原路线。 非常时期,升迁的速度也是非常快的。 没办法,即使苏泽,网罗了这么多人才,但是需要人才的地方更多。 特别是能够专任一方的人才,这在任何时代都是非常缺乏的。 一州一郡的事务,那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 就是一个合格的县官,都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培养的。 也亏着崇文阁算是拉起了一个架子,才算是补齐了幽燕的基层官员。 既然知道了尔朱荣联合契丹的计划,苏泽自然要主动出击,调派这么多精兵强将去幽州,就是要先于契丹发动之前,将他们彻底打垮! 不仅仅是契丹,辽东这块地方也是养蛊场,日后让隋唐都头疼的高句丽,此时正处于内乱中,苏泽也想要一并解决这个麻烦。 ------------ 第463章 幽州大舞台 契丹的起源,北朝始终没有搞清楚,因为等到北魏崛起的时候,契丹已经被前燕灭了。 北魏灭了前燕慕容氏后,北朝才听说在北方有这么一个部族。 所以在北魏的官方文件中,基本上没有太多有关契丹的记载。 让慕容绍宗这个前燕慕容氏的后代去幽州,苏泽也是希望他能够对幽州的局势有更深的了解。 但是苏泽的计划显然落空了,慕容绍宗老实的说道: “郡公,我家数代前就迁居并州了,对幽州真的不熟。” 想想也是,前燕慕容氏那都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现实中可没有慕容复那样矢志复国的慕容子弟,两晋十六国时期的政权实在是太多了,不少姓氏往上追溯,都能和某个皇室扯上关系。 南北朝这帮人里,刘贵是汉赵刘氏的皇室血脉,司马子如是晋代司马氏的血脉。 谁家还没个皇帝亲戚啊。 苏泽也只能说道: “让绍宗你过去,也是看重你老成持重,幽州局势复杂,非稳妥之人不能任也。” 慕容绍宗感动的说道: “郡公,只要慕容绍宗还活着一天,当然不会让幽州安定!” 慕容绍宗辞别了苏泽之后,就向幽州的治城蓟县而去。 与此同时,苏泽也从洛阳的随从那边,得到了尔朱荣任命高欢为幽州总管,领兵前往幽州,帮助契丹人作战的消息。 苏泽只能感慨命运的神奇,宇文泰和高欢这对宿敌,又要在幽州竞争了。 —— 洛阳城中。 过完年后,尔朱荣终于下定决心,确定了先解决陈庆之,再对付苏泽的大战略。 为了牵制苏泽,以防苏泽在尔朱荣对陈庆之动手的时候背后偷袭,尔朱荣决定派遣一支军队前往辽东,协助契丹人攻打幽州。 听到要派人去幽州,那群“尔朱们”纷纷称病。 经过刘贵的推荐,最后还是高欢领下了这个众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高欢带领本部兵马一千人,再加上河北作战中,尔朱荣亲自收编整训的六镇兵马两千人,合计三千人支援契丹。 为了补偿高欢,尔朱荣下令沿线州郡要满足高欢的一切需求。 高欢领到了命令之后,又在高敖曹的主持下,完成了渤海高氏子弟的认祖归宗仪式。 在完成了一切准备后,高欢马不停蹄的离开了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刚刚启程,就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高欢的面前—— 那就是如何才能带着这三千兵马,抵达契丹人控制的辽东? 高欢当然知道,仅仅靠着这三千兵马,要强行穿过苏泽控制的幽州,无异于痴人说梦。 最后还是司马子如想出了办法,那就是从青州乘坐海船,将士兵运到辽东。 只是一行人赶到了青州才发现,今年北方的港口的冰面还没有化开,所以一行人只能留在青州望洋兴叹,要等到开春之后才能出发。 —— 宇文泰骑着马走在队伍中,前往蓟县的路程十分顺利,但是宇文泰也没闲着。 他时不时的就去陈崇的军中,但是他并不是和陈崇攀关系,而是和彭乐这些幽州精骑中的老兵交谈,从他们口中了解幽州的局势。 幽燕之地是个笼统的说法,幽州大概就是如今京师周围的地盘,真正算是东北的,其实是更北面的安州、平州、营州。 安州在幽州的北面,大概是现在的河北承德地区。 平州则是如今秦皇岛一带,河北省靠海的部分。 安州和平州其实已经是边疆了,在北魏时期已经是羁縻统治的地区了,这两州经常不委任刺史,都交给幽州刺史代管。 所以狭义上的幽州,指的是如今的华北平原,也就是蓟县一带地区。 广义上的幽州,指的是幽州、安州、平州,以及更北方的营州。 北部边防的重镇,就是营州,也就是如今辽宁地区。 通过和这些老兵的交谈,宇文泰脑海中对幽燕的形势,逐步清晰了起来。 如今幽燕局势如此复杂,还是六镇之乱的余波。 六镇之乱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六镇,整个北方都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叛乱中,逐步失去了控制。 首先是安州逐渐被草原占据,一直到了苏泽发布命令,大一点的部族才从安州撤走,不过安州本地早已经被兵灾折腾的差不多了。 平州的情况同样糟糕,当年冀州大乘教叛乱,大量叛乱分子涌入了平州,本地淫祀横行,地方官员都要通过鬼神之说来发布政令,基层治理几乎失能。 最惨的还是营州,自从北魏动乱以来,契丹就逐步南下,如今已经有契丹部落在燕山附近放牧了,北魏朝廷早就已经失去了对营州的控制。 韩楼控制幽州的时候,维持幽州的秩序都力有未逮,更别提管理这四州了。 在宇文泰看来,管理幽州真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任务。 但是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宇文泰因为父兄离世而逐渐冷却的心,却渐渐的温热起来。 大丈夫还是要干事业的。 为苏泽效力,宇文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在前往蓟县的途中,宇文泰带领的尔朱家骑兵,很快就和陈崇带领的幽州精骑混熟了。 宇文泰手下的这帮尔朱家骑兵,和当时彭乐带领的幽州精骑骨干,是在蓟县城内狠狠干过一架的。 以前大家打生打死,那是各为其主。 如今都同为苏泽效力,而且军中向来都是推崇强者的,现在惺惺相惜了起来。 而且陈崇和宇文泰也是故交了,侯莫陈家和宇文家都是武川的军主。 两人又同样是家中的幼子,面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上司,宇文泰很快也摆正心态,积极的帮着陈崇处理军中事务。 陈崇离开六镇的时候还是半大的孩子,在武川的时候也没有和宇文泰交往过。 但是两人谈论起幽州的局势,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陈崇对于宇文泰这个下属十分的信赖,经常会询问他的看法,而宇文泰也都能够给出满意的答案。 等到众人进入蓟县,慕容绍宗立刻召集了陈崇和宇文泰议事。 可没想到幽州新班子的第一次议事,三人就闹出了分歧。 慕容绍宗性格谨慎,说的不好听就是缺乏进取心。 他首先说道: “此行前,郡公交代本刺史的任务,就是守住幽州,挡住契丹人南下,两位有什么想法?” 陈崇皱着眉头说道: “慕容刺史,长城都是在安州和平州境内,仅仅是幽州根本无险可守,我们这点兵马如果不夺取此二州为屏障,契丹人就能将我们拖死。” 宇文泰连连点头,陈崇是在崇文阁进修过的,历朝历代北方边防的重心,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城。 其实长城并不完全是始皇帝修建的,战国时期北方的赵国燕国几乎都修建了长城,始皇帝其实就是将燕赵和秦的长城连接了起来。 不控制长城,幽州无险可守,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当年立国之战,东北军团摧枯拉朽南下的那一幕。 在冷兵器时代也是如此,明代就是依托长城设置了九边体系,才维持了国都的安全,可即使是这样,也多次被游牧民族打到国都城下,就连天子都去瓦剌做了留学生。 慕容绍宗皱着眉头,仅仅是守住幽州就已经很困难了,陈崇竟然还要控制安州和平州? 宇文泰则更加具体的说道: “慕容刺史,属下以为北部边防之重,是在平州临渝,应该再次筑城。” 慕容绍宗挥挥手,下属立刻将一张地图铺开,他迅速找到了临渝的位置。 看到这个地点,慕容绍宗也点头,宇文泰说的确实没错,临渝这个地方确实险要。 临渝向北是辽西走廊西段,地势险要,为古碣石所在地,为“碣石道”。 如果在这里建造关城,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是契丹人南下的必经之路。 慕容绍宗虽然谨慎,但是也是有战略眼光的,他从善如流说道: “既然如此,调拨你幽州步卒两千,宇文泰你领兵护送工匠,在临渝筑关城。” “此地接山连海,就叫做山海关吧。” 宇文泰领命而去,慕容绍宗又看向陈崇说道: “安州就交给陈将军了。” “诺!” 这次会议算是定下了调子,营州现在落入契丹之手,但是安州和平州事关长城,要重振幽州防御体系,绝不能拱手让人,必须趁着契丹人的势力还没扩张到这两州之前,尽快将这两州控制下来。 只不过慕容绍宗三人还没算到,在幽州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平州,乐亭县。 县衙门前正在搭建高台,一名身披五彩缯衣的男子,正在高台上卖力的表演着。 高台之下,包括本县的县长在内,众人都匍匐跪在地上,等待男子的问卜结果。 “明日暴风雪就要停了。” 听说雪要停了,众人齐齐欢呼,新年期间连续几场大雪,已经给乐亭造成了很大的灾害,今日终于请来了刘灵助这位名满幽冀的方士,总算是得到了暴风雪就要停歇的喜讯。 本地县长名叫王基,是北魏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 ------------ 第464章 祭河神 堂堂一县之主,竟然带头跪拜刘灵助,足可见平州地区巫蛊方士的特殊地位。 如果是苏泽见到此人,一定能认出他就是当年和辩机在龙华寺前斗法的那名方士。 刘灵助曾经投靠在清河王元怿的麾下,在清河王倒台后,刘灵助就逃回了幽州老家。 洛阳斗法的事情传到北方,刘灵助也是名声大噪,而随着辩机的各种神异事件不断上演,曾经和辩机斗法打个平手的刘灵助,也逐步水涨船高起来。 刘灵助又在老家广泛招收门生,靠着一手装神弄鬼的本事,趁着乱世竟然网罗了一大批人追随。 这个平州县令王基,就是他的弟子。 除此之外,幽州大族,范阳卢氏的家主卢文伟也拜刘灵助为师。 “恩师,您真的要去幽州吗?听说那苏泽心狠手辣,在关中打压方士,您若是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韩楼曾经也招揽过刘灵助,但是刘灵助认为他并不是真龙之主,拒绝了他的征辟。 如今韩楼献出幽州之后,刘灵助反而要去幽州,身为弟子的王基自然不能理解。 刘灵助说道: “前几日,洛阳来了使者。” 洛阳使者? 王基一惊,洛阳使者就是皇帝的使者,如今把持朝政的是天柱大将军尔朱荣,以前听刘灵助说自己在洛阳交游广泛,没想到他还真的能和洛阳搭上线。 “天柱大将军许我幽州刺史的职位,让我阴结弟子在幽州起事。” 王基听到这里却觉得有些别扭,他还是北魏任命的县长,是北魏朝廷的官员,是当年元诩当皇帝的时候任命的官员。 如今整个北方,还存在大量的王基这种旧官员。 他们的职位基本上都不大,但是数量众多。 他们的态度也很暧昧,如今整个北方足足有三个朝廷,局势也复杂多变,大部分人的选择都是不站队。 但是在他们这些官员心中,基本上还是认同小皇帝元诩是正朔的。 正统性这种东西,属于天生就带来的,更何况尔朱荣还发动了河阴之变,引起了大量士人的敌视。 王基只是不喜欢苏泽的反宗教立场,但是对于元诩这个皇帝还是认同的。 在王基看来,如今洛阳朝廷授予的职位就是伪官。 而且尔朱荣让刘灵助去幽州,其中的目的也是很清楚的,就是要让刘灵助牵制住苏泽。 刘灵助反倒是说道: “比起苏泽,尔朱容此人我在洛阳的时候就曾经接触过,他对我的方术推崇备至,这次任命也很有诚意。” 看到王基还是不放心,刘灵助反过来安慰弟子说道: “为师这一次不是去幽州的治城蓟县,是准备去范阳附近的北平县去看一看情况,苏泽的爪牙耳目再多,一个区区的小县城也不会有天罗地网的。” 听到这里,王基这才稍微放了心。 他说道: “我之前在郡守府听闻,苏泽在幽州委任了一批官员,这北平的县长是个羌胡杂种,听说是苏泽近臣的子弟,名叫什么斛律归汉,一看就是个无能之辈。” 在北魏官场上,存在多条鄙视链。 在崩溃之前,洛阳歧视地方这是大前提,在地方上,汉人官员歧视异族官员,这简直就是倒反天罡了。 但是没办法,北魏这帮大老粗汉化不过二十年,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治理地方的能力,那些高门大姓还好,可以依靠自己的幕僚和吏员来治理。 斛律归汉一听就是小门小姓出来的,肯定是苏泽身边近臣的子弟。 恩幸佞臣子弟,异族官员,这几样要素占全了,这个斛律归汉在王基心中肯定是草包了。 刘灵助点头说道: “选择北平县也正是这个考量,而且北平距离范阳不远,县中有范阳卢氏子弟担任吏员,为师去北平肯定是安全的。” “若是幽州人心可用,为师就准备发动信徒起事。” 王基听到这里激动起来。 幽州的士族和官员一向排外,韩楼占领幽州了,包括范阳卢氏在内的一众豪强官员都不和他合作。 苏泽靠着小皇帝元诩的招牌,还是网罗了一批幽州的地方官员,但是幽州本地豪族还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没办法,无论是均田令还是府兵制,又或者是崇文阁选士,都是在挖掘豪族根的事情。 关中的士族没得选,如今幽州的士族还在观望,他们还觉得自己有的选。 刘灵助靠着方术,游走于幽州这些士族豪强之间,也确实网罗了不小的力量。 刘灵助决定前往幽州查看局势,交代完了平州的事情后,就立刻启程前往北平县。 —— 北平县,才上任的斛律归汉确实是焦头烂额。 虽然在崇文阁学习过文法写作,但是他还是被北平县堆积如山的公文吓怕了。 北平县如今还只是一个中县,县长在六镇之乱波及到幽州后就跑路了。 区区一个北平县,挤压的公文如同小山一样。 不过苏泽倒是也没有让他们这些新晋官员独自上任。 这一次每一个上任的县官,身边都配备了五名随从,这些都是苏泽定向召唤的【吏员】系列随从,只不过品级都不太高,基本上都是有负面词条的蓝色绿色随从。 不过也足够了,虽然负面词条是不小的缺陷,但是好歹这些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忠诚。 忠诚是无法比拟的优点。 除了五名随从之外,每一个名县官还配备了二十人的捕快队伍护送。 这些捕快就不全是系统随从了,比如配给斛律归汉的捕快头领赵铁,是一名战场上伤残退役的老兵。 这位老兵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毕竟是从战场的尸山血海上下来的,气势十足,沿途也是靠着赵铁的保护,斥退了几波想要拦路打劫的路匪。 而斛律归汉到任之后,也是靠着赵铁的保护,躲过了几次刺杀。 是的,斛律归汉上任不到半个月,已经发生了三起针对他的刺杀了。 在赵铁的拼死保护下,斛律归汉自身武艺不俗,这才逃过了最近的一次刺杀。 由此可见,如今的北平城内的局势到了什么地步。 其实不仅仅是斛律归汉,这些被委派到幽州各县的县官基本上也都是这个样子的,唯一到任之后关系还算是融洽的,是上任涿县的贾执。 贾执毕竟是凉州士族出身,和涿县的地头蛇,范阳卢氏还有些关系。 所以贾执在上任之后没有遭遇太多的刁难,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斛律归汉很清楚,之所以自己遭遇刺杀,还是利益使然。 在北方失序的这段时间内,朝廷让出了秩序,那自然就有人来填补这些秩序。 留在县里的官吏乡绅,本地的士族豪强,甚至地皮土匪村霸流氓,这些人都是乱世秩序的受益者,他们自然要反对苏泽委派的官员。 除了这些关中也常见的问题之外,巫祝方士,这也是一个幽州特色问题。 燕地自古以来就有一种风俗,从燕太子丹占卜荆轲刺秦,到汉末公孙氏笃信方术,神鬼之说在这片土地上十分的盛行。 前任县官就专门在县衙内设置祝堂,隔三差五就要邀请方士来占卜跳大神。 斛律归汉在崇文阁中读过《神灭论》,本能的就厌恶这些方术。 更让斛律归汉担忧的是,本地还在流行一则谶语——“刘氏当王”。 这让斛律归汉都有些无语了,以往搞这些迷信活动,好歹也要弄些仪式感出来,比如弄个千年老龟背着谶语出现,又或者在鱼肚子里发现谶语。 但是幽州流行的这句谶语,完全找不到任何的出处,彷佛就是一夜之间流传开来的。 因为这一则谶语,本地一个刘家小豪强,竟然真的就起兵造反了。 只是这个刘家本身不是大族,又横行乡里,没什么人支持,被斛律归汉带着县里的衙役就轻松镇压了。 将这个刘家的家主斩首示众,好歹是打压了一下本地豪族,但是斛律归汉反而更忧虑了。 本地问题错综复杂,盘更错节,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 斛律归汉想到自己兄长讲的战场上的道理,打仗的时候不是专门冲上去硬碰硬的,需要找到敌人薄弱的地方插进去,让敌人的精锐崩溃,这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自己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斛律归汉很清楚,自己掌握大义的优势,这也是本地这些地下势力,只能派遣刺客暗杀,却不敢公然造反的原因。 你要是真的造反,看看坐镇在蓟县的慕容绍宗答应不答应? 政治不是不能动刀子,而是要在动刀子之前找到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幽州这些势力心里很清楚,苏泽手里的刀子最硬,所以只能做一些小动作,不敢公然动乱,给苏泽直接动刀子的理由。 现在是乱世,杀你几个地方委任的官员,你也查不出来,最后也只能认我地方上推举出来的官员。 两晋十六国乱世的时候,大部分地方都是这么做的。 就在这个时候,衙役头领赵铁快步进来,向斛律归汉报告道: “县公!县里要用活人祭祀河神!” ------------ 第465章 破山伐庙 斛律归汉一下子站起来,活人祭祀,这是官府命令禁止的,自己到任后也重申过郡公府的政令,没想到还有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要搞这些! 但是斛律归汉很快冷静下来,他对着亲信赵铁说道: “你速速去蓟县,请慕容刺史派一队精兵过来,本官先去周旋。” 斛律归汉很清楚,如今是乱世,仅仅靠着这些衙役,保护自己的安全还行,如果真的面对大规模的民乱,这点人手根本不够看。 斛律归汉早就听说过,本地有祭祀河神的陋习,只不过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这么大胆大,在自己三令五申禁止活人祭祀,这帮人竟然还敢这么搞。 其实在斛律归汉刚刚来到北平县的时候,和北平县的百姓交流,其实大部分的百姓,也很厌恶本地各种迷信活动。 就拿这个祭祀河神的仪式来说。 首先,每次举办祭祀河神的仪式,都会有乡绅和基层官吏带头,向百姓收取钱财,美其名曰举办仪式的善款。 原本这祭祀河神的仪式是十年办一次,逐渐变成了五年一办,现在已经是一年一办,而且如果永定河发洪水,还要再临时加办。 而每一次的祭祀河神仪式,都要号称要花费几十万甚至百万钱,但是这笔钱到底花在了什么地方,根本没人能够说清楚。 大概是百姓的二八分账,而乡绅的如数奉还。 这笔钱已经成了百姓头上的一笔沉重的隐形赋税,对此斛律归汉十分不能理解,本来是祈求平安的祭祀,已经影响到了百姓日常的生活了,为什么北平县还要举办呢? 接下来的话,就让斛律归汉愤怒了。 原来除了收取不菲的祭典费用之外,这些神婆巫汉们,还提出要用活人来祭祀河神,美其名曰“河神娶亲”。 神婆巫汉们,巡查看到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子,便说‘这女子合适作河伯的媳妇’。 再以聘礼将女子带回来,给她做新的丝绸花衣,让她独自居住并斋戒。 在河边上搭建闲居斋戒用的木头房子,张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的绸帐,这个女子就住在那里面,给她备办牛肉酒食。 这样经过十几天,大家又一起装饰点缀好那个像嫁女儿一样的床铺枕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然后使它浮到河中。 枕席不是船,漂了几十里便沉没了,这时候神婆巫师就大喊:“河神娶妻了!” 百姓们之所以甘愿承担大笔的祭祀费用,就是为了不被神婆巫师挑中自家女儿。 斛律归汉听完也觉得愤怒,他也理解了北平县百姓的无可奈何,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祭祀活动了,而是本地豪强借着祭祀活动的名义,行盘剥和迫害之实。 可斛律归汉也明白,如果自己要废止祭祀河神的活动,又会有那愚昧的百姓跳出来阻止。 父母官难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身为父母,有时候为了孩子着想,总是得不到孩子的理解,在地方上施政也是如此,任何政策必然有人赞同有人反对,甚至很多时候反对的人,都是这项政策的受益人。 斛律归汉领着剩余的衙役,来到了北平城外的永定河边上。 等到斛律归汉来到永定河边上的时候,祭祀用的“闺阁”已经建成了,一个哭花了脸的年轻女子,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神婆们摆弄着,而围观的百姓发出狂热的呼喊声。 等到一身官袍的斛律归汉靠近,这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为首的神汉姓刘,听说是幽州本地有名方士刘灵助的亲传弟子,巫蛊占卜无所不精,在本地很有威望。 刘神汉带着人迎上来,他身后的这些都是最狂热的信徒,一个个都是手持钉耙鱼叉之类的东西,警惕的看着斛律归汉。 斛律归汉知道这帮人是早有防备,甚至刘铁能得知永定河边上要举行祭祀河神的仪式,可能都是眼前的刘神汉透露的。 这些家伙就是这样,只要躲在人群中,就可以借着为百姓做事的名义对抗异几。 斛律归汉终于知道,为什么关中如此严厉的打击淫祀了,这玩意儿的毒害能力真强啊! 当年在崇文阁的时候,斛律归汉也听大儒讨论过佛道,佛道不事生产,藏匿人口和土地,收取百姓的捐赠,所以苏郡公才大力推广度牒制度,禁止寺院随意剃度收徒。 可是佛道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宗教比起来,好歹是劝人向善的,也是有正面社会意义的。 巫蛊淫祀这些东西,就完全是用来害人的了。 刘神汉躲在人群中,警惕的看着斛律归汉。 斛律归汉看着周围百姓越来越不善的目光,他朗声说道: “县里有如此的大事,为什么不请本官?” 这下子准备发难的百姓愣住了,刘神汉疑惑的看着斛律归汉。 只听到斛律归汉说道: “本县初来乍到,正想要观摩县里的民俗,这祭典什么时候举行?” 刘神汉见到斛律归汉不是来踢场子的,心中有些遗憾,本想要借着这个场合,给这狗官一个下马威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软了? 看来是和前面几个县官一样,要加入到自己的行列了。 刘神汉心中欣喜,他师父刘灵助前几日来信,让他关注北平县的情况。 如果能拉拢眼前这个县官,北平县不就被纳入囊中了? 都说苏泽是识人之能,手下是精英荟萃。 呸!也不过都是些蠢蠹贪婪之辈罢了! 刘神汉笑着说道: “回县官,不是怕您公务繁忙吗?七日之后,七日后就是良辰吉日,正是送亲的好日子。” 听到这里,临时闺房中的女子露出绝望的表情。 斛律归汉却摇头说道: “七日之后不行。” 刘神汉警惕的看着斛律归汉,他身边的壮汉又举起了刀叉,就听到斛律归汉说道: “七日之后是晦日,晦日本官不办公。” 听到这个理由,刘神汉也有些麻了。 晦日,是南北朝时期兴起的传统节日,就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被认为是辞旧迎新,驱逐污秽的日子,官府在这一天也会放假。 这么一说,七日后的月底确实不适合了。 刘神汉掐指一算说道: “下一个吉日就要十天后了。” 听到十四天后,斛律归汉立刻说道: “十天就十天,定下日子,本官到时候要在现场观摩祭典。” 说完这些,也不等刘神汉答应下来,斛律归汉就带着手下离开了。 众神汉神婆,以及出资祭典的豪族富户都向刘神汉,面对斛律归汉这个县官的要求,刘神汉只能咬牙说道: “晦日不吉,祭典就改为十日后!” 等到人群散去,自然有那神婆看着临时规格中的“河神新妇”,刘神汉和弟子们回到住处,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斛律归汉有问题。 他对着弟子说道: “你让人盯着那狗官,若是他有什么异动,立刻发动!” 十日后。 这十天内斛律归汉一切如常,就是在公堂断案,或者走访县里的镇村,和当地三长交谈。 刘神汉逐渐放松了警惕,前几天他接到了消息,自己的师父刘灵助过两日就要抵达北平县了,如果能在祭典后将这狗官拿下,正好给师父献礼。 永定河边上,张灯结彩,神婆们将华丽的织锦披在女子身上,又开始跳起了诡异的巫舞,整个河边祭坛烟雾缭绕,彷佛是群魔乱舞。 这一次聚集的百姓更多了,斛律归汉环视一圈,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木讷沉默的样子,今年已经第二次举行祭典了,城里的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 斛律归汉知道此时民心可用,大部分百姓已经对无休无止的淫祀很厌恶了,只是还在惯性上顺从这些神婆巫汉,不敢站出来反抗这些家伙。 斛律归汉对身边归来的赵铁使了一个眼色,赵铁摸到了藏在腰间官袍下的尖刀,也对斛律归汉点点头。 此时一队精锐骑兵,已经埋伏在永定河边上的森林中,就等着斛律归汉一声令下了。 刘神汉走上前来,正要对斛律归汉行礼,这时候斛律归汉身边赵铁突然站出来,掏出尖刀就将刘神汉擒下。 刘神汉立刻大呼求救,就在他的弟子准备冲上来援救的时候,埋伏的骑兵出动了! 再凶猛的黑恶势力,在成建制的精锐军队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这群慕容绍宗麾下的精锐,只是一回合就将刘神汉的弟子冲散,几个领头的直接被马蹄踏死! 现场的百姓惊恐得想要逃跑,斛律归汉立刻说道: “乡亲们!永定河连续发水,肯定是因为河神不满意上次娶亲。就是咱们活人结亲,也要挑个合意的,以本官来看,这小娘子姿色普通,不是上选,请刘神汉下河去问问河神满意不满意。” 说完这些,斛律归汉干脆将刘神汉的嘴巴堵上,在他脚上绑上了石头,赵铁和两个衙役,一下子将他扔进了永定河中。 河水涛涛,刘神汉瞬间就被吞没,斛律归汉又看向剩余的神婆巫汉道: “怎么刘神汉还不回来复命?再派人去催催。” ------------ 第466章 瑕不掩瑜 那些在欺压百姓的时候面目狰狞,借着鬼神之说为祸一方的神婆巫汉们,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兵,就在这永定河边上的祭坛之上,对着斛律归汉和他手下的士兵们发出各种诅咒。 而斛律归汉已经提前命令士兵,不用堵上这些神婆巫汉的嘴巴,要让他们大声的将诅咒说出来。 可是一直到被擒,永定河的河神也没有帮助他们分毫。 事实比一切都有效果。 百姓也不是傻子,这些神婆巫汉的诅咒根本毫无用处,要不然他们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为何不咒死士兵? 难道他们真的要去问问河神满意不满意? 那部分被神婆巫汉的巫蛊邪术吓住的百姓,此时也回过神来。 哪有什么巫术,这些神婆巫汉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想到以前自己被这些神婆巫汉们用邪术恐吓,帮着他们做了不少事情,不少百姓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围观的百姓没有任何解决的动作,反而逐渐有人开始叫好,斛律归汉心也就定了下来。 只要不能躲在百姓后面,这些神婆巫汉不过是肉体凡胎,只要一个衙役就可以轻松拿捏。 斛律归汉下令将所有的神婆巫汉都投入永定河中。 这时候一些人终于知道了恐惧,他们眼泪鼻涕横流,对着斛律归汉讨饶。 但是斛律归汉却指着那个差点被沉河的年轻女子说道: “你们将娘家女子沉河的时候,可曾想过此时?” “如果真的有鬼神之说,今天放过你们,那被沉入永定河的河神新妇们,定然不会放过本官。” “沉河!” 随着斛律归汉一声令下,士兵们将绑着石块的神婆巫汉一个个推入了永定河中。 河水涛涛,人类在自然面前就如同蝼蚁一样,永定河水直接将这些人吞没,接着他们在人家的痕迹都被抚平。 恶人已死,活人还在。 河水依然翻腾,这时候永定河边上已经跪着一堆人了。 这里面有刘神汉的弟子仆从,搜罗的地痞无赖。 也有和这些神婆巫汉勾结的当地豪族。 甚至一些曾经为虎作伥的百姓。 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斛律归汉朗声说道: “郡公有令,禁止一切邪祀,本官上任以来也是三令五申,禁止河神活祭,尔等为何要犯?” 众人连连在地上磕头,斛律归汉这才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说道: “今日,首恶已诛!此后北平县一律禁止淫祀,如有如刘神汉一样,阴结弟子,行鬼神巫蛊之事的,以谋反论处!” 那些和神婆巫汉们勾结的豪强大族们,此时也是颤抖不已,他们惧怕斛律归汉趁机将他们诛灭。 不过斛律归汉话锋一转说道: “祭祀河神之事已经了结,大家各回乡里。” 听到这里,众人明白了斛律归汉是要既往不咎了,纷纷向他磕头道谢。 原本还有几分拼死一搏的豪族,此时也偃旗息鼓,只想着这几年乖乖的做人,等过几年斛律归汉升迁了之后再说。 斛律归汉心中冷笑,他之所以宣称既往不咎,是为了稳定住这些豪强大族。 但是既往不咎,只是不追究祭祀河神的事情。 祭祀河神这件事,是整个北平县上下都参与的,如果斛律归汉以此来兴大狱,这些豪族完全可以煽动百姓,故意激发民变,他们只要躲在后面,就可以躲过这场事件了。 甚至他们看到形势不妙,还可以果断抛弃被煽动的百姓,站出来帮助官府“平叛”。 所以斛律归汉宣布在祭祀河神这件事上既往不咎,也是给北平县百姓吃了定心丸,让他们安心。 同时也是分化这些士族豪强,不让他们有同一个目标联合起来。 但是这件事既往不咎,世族豪强横行乡里,这些人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经过这件事,上有苏郡公麾下的虎狼之师,下有北平县百姓的支持,处理这些士族豪强不过是时间问题。 斛律归汉已经追随兄长狩猎过,他清楚狩猎最重要的美德就是耐心。 困兽犹斗,已经中箭的猛兽只需要追赶它们就行了,它们会在逃跑中流干最后的血,那时候就可以轻松捡起倒地的猎物了。 斛律归汉有的是耐心,他手下的刀笔吏早已经针对性的挑出了好几个案子,每一个案子都能牵连北平县里那些大族,他只要从虚弱的开始攻破,很快就能在北平县推广均田令和府兵制。 只要等折冲府建立起来,这些豪强就再也没有对抗官府的力量了。 斛律归汉一切都很满意,但是却从永定河边上带回来一个拖油瓶。 那个被选中为河神新妇的女子,被解救后却没有返回家中,而是跟着斛律归汉回到县衙。 “这位娘子,祭河神已经取缔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阿爷说我已经嫁给河神了,不要我了。” “那你也不能赖在这里啊?” “县公可曾娶亲?” 斛律归汉差点呛到,这燕地的女子都这么奔放? 斛律归汉看着一身华服的女子,能被挑中河神新妇的女子,自然是极美的,他鬼使神差的说道: “未曾娶亲。” 这女子狡黠一笑说道: “那我就留下来服侍县公,县公,你上次说我姿色平平,不配做河神新妇,那能不能给你作妾?” 斛律归汉恍惚了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作答。 —— 等到刘灵助到了北平城外,就听说了斛律归汉三下五除二讨灭了刘神汉的事情。 他的弟子纷纷询问何去何从。 刘灵助叹息一声说道: “北平城不要进了,那些士族豪强都是惊弓之鸟,去了他们那里要被他们卖了邀功。” “我们直接去涿县,卢氏在涿县势大,当地官府奈何不了他们。” 众弟子如蒙大赦,立刻调转车头,向着涿县而去。 涿县。 新任县令贾执从马车上下来,被贴身的小厮搀扶进了县衙府邸,前来送他的范阳卢氏家主卢文卫躬身作揖,等到贾执进府之后,他这才登上自家的马车,露出嘲弄的表情。 “这位苏郡公不过如此,竟然派遣这么一个草包来涿县。” 马车中的亲信立刻应道: “听说这贾执是凉州贾氏子弟,当年苏泽起兵的时候,承了凉州贾氏的人情,这一次分派在幽州的诸官中,就以贾执的待遇最好,咱们涿县可是幽州唯二的上县。” 幽州不是繁荣的冀州,唯二的两个上县就是治城蓟县,以及幽州重镇涿县。 蓟县是治城,做过官的人都明白,“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 县官名为百里侯,位卑权重,但是如果和郡守、刺史在同一座城市里,那就不是百里侯,是百家孙子了。 在上司眼皮底下,干得好没有功劳,干得不好就是杀头的大错。 所以涿县是整个幽州最好的地方,这不仅仅是幽州人的共识,稍有些背景的士子都明白。 所以当贾执得授涿县县令的时候,人人都向他道贺。 唯一向贾执投来同情目光的,就是被分配到北平县的斛律归汉。 卢文伟也露出微笑,自从贾执到任以后,已经被当地豪族拉拢,每日都喝到酩酊大醉。 卢文伟轻蔑的看向县衙,内心则充满了怨恨。 他们范阳卢氏,可是要比什么姑臧贾氏高了几个等级的汉人高门。 可是苏泽来来了幽州定州之后,却没有召见过范阳卢氏,更没有上门邀请自己出山做官。 就在很多定州幽州的士族主动投靠苏泽后,都已经有子弟进入崇文阁读书或者开进入军中任职,但是作为整个幽州士族之首的范阳卢氏,却因为自尊身价,没有在这一次的幽州洗牌中,得到任何好处。 这是卢文伟所不能忍受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阴谋勾结刘灵助,想要通过继续搅乱幽州,为范阳卢氏谋得一个更好的位置。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思维,他们并不在意天下的主人是谁,在乎的就是自己家族的发展和延续。 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种完全体的世家大族,就如同寄生在帝国身上的癌细胞一样,如果任由他们不断膨胀,最后就是整个帝国一同陪葬。 卢文伟对着亲信说道: “上师已经派遣弟子过来了,不日他就要来涿县,这些日子借着宴席多多和本地的大族往来,商议起兵的事情。” “至于那个蠢货,就让他再醉生梦死一阵子吧。” 等到贾执回到屋内,立刻开始扣喉咙,将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来。 接着小厮连忙送来了醒酒的药物,等到贾执喝完了药物,终于恢复了神志。 这时候,他带来的吏员幕僚们,纷纷拿来当日的公文,贾执在灯下一边听取随从们的意见,一边处理这些公文。 不得不说,苏郡公配备的这些吏员,虽然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比如负责户曹的吏员爱抱怨,刑曹的吏员喜欢八卦。 但是这些都是小瑕疵,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工作尽职尽责,对郡公忠心耿耿。 而最让贾执满意的,是每一个县官都会配备的函使。 ------------ 第467章 “刘氏当王” 无论是多么重要的信件,函使都能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中山城和蓟县,准时送到苏郡公和慕容刺史的案头。 安全可靠,绝对不会延迟半分。 贾执所需要的资料,也能迅速从蓟县送过来。 贾执对这些下属,是又爱又担忧。 爱的是他们是真的好用,将自己从县衙的庶务中解放出来,让自己有时间去探访涿县内的豪强情况。 担忧的是苏郡公麾下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成熟吏员,他们已经可以处理县务了,就算是能力上不足以治理一个县,做个三长绰绰有余了。 贾执突然焦虑起来。 曾几何时,他们这些士族是做官的唯一人选,他们垄断着学术、知识、官僚技术,甚至带兵打仗的兵法,汉末魏晋,那是士族的黄金时代。 可怎么突然时代就变了呢? 这些精通官府事务的吏员,斛律归汉这些军户子弟,崇文阁中的寒门子弟,甚至连门阀都没有的富户子弟。 这些人都是可以做官的。 贾执突然明白父亲的焦虑,为什么姑臧贾氏对苏郡公跪得那么快了。 曹操拿他们这些士族没办法,就算是发出《求贤令》,喊出“周公吐辅,天下归心”,但是能用的也只有士族子弟。 也许在个体上曹操能消灭个别作乱的豪族,但是他的子孙就没有这个本事了,最后被司马氏篡了皇位。 司马氏直接喊出了与士族共天下的口号,最后获得了全体士族的支持,得到了整个天下。 可随着晋失其鹿,五胡乱华后,北方士族的待遇一降再降。 虽然也有王猛、崔浩这些被重用的汉人大臣,但礼崩乐坏的时代,那些拿着刀的武人,才是决定天下的力量。 五胡乱华,汉人衣冠虽然沉沦了一段时间。 但是从孝文帝重新勘订门阀,士族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但是贾执经过了崇文阁进修,再到幽州任职,他已经收起了身为士族子弟的傲慢。 苏郡公不是曹操,曹操没得选,但是他有的选。 之所以还用你们士族为官,那是苏郡公看得起你,如果不识抬举,等到崇文阁那些学子读出来,你士族子弟想要做官,也要乖乖去崇文阁排队等着考试。 贾执隐约觉得,士族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武人的时代,还是读书人的时代,就要看他们这一代人的选择了。 贾执突然有了目标,尽快辅佐苏郡公终结这乱世,才能迎来读书人的黄金时代。 认识不到时代变化的人,终将被这个时代淘汰。 而如同范阳卢氏这样的蠢货,想要对抗郡公,那就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 这些日子,贾执通过参加各种宴席,总算是将整个涿县的情况摸清楚了。 本地最大的家族,自然是范阳卢氏。 范阳是幽州下的治郡,在一些朝代也指幽州,能以范阳为郡望,足以可见卢氏的实力之大。 始祖卢植以儒学显名东汉,算是给家族留下了经学基业,卢氏从普通的地方性豪强,变成了拥有经学解释权的全国性士族。 三国卢毓位至曹魏司空,其后卢钦、卢珽、卢志、卢谌累居高官。 至北魏太武帝时,卢玄“首应旌命”入局朝廷,号称“北州冠族”。 卢玄之子卢度世,本来是卢家未来的新秀,却因为他是崔浩的表侄,卷入到了国史之狱案。 后来卢度世被太武帝赦免,但是官运也到头了。 卢度世之子卢渊,在孝文帝改革的时候首倡改革,主动入洛,成为钦定的四姓高门。 卢渊曾任幽州刺史,原本前途远大,但是四十八岁病亡。 之后卢渊这一支定居洛阳,将家主位置让给卢文伟之父,但是卢渊几个儿子官都不大,范阳卢氏虽然名列甲姓高门,实际上在宣武帝至今,能出任高官的族人寥寥无几。 但也因为范阳卢氏已经衰落,反倒是躲过了河阴之变,并没有遭遇太大的打击。 乱世已至,范阳卢氏这种地头蛇,又怎么会不起别样的心思? 处理完了今日的公务,贾执站起来,看向身后的屏风。 这块白色屏风用的是白纸裱糊的,现在上面写满了名字。 范阳卢氏的家主卢文伟,他的名字在整个屏风的正中间。 从卢文伟延伸出去,是范阳卢氏的几个姻亲家族,他们和卢氏通过嫁娶组成了紧密的联盟。 这里面,又通过其家族的名望,分成了几个档次。 三代以内做过高官的,算是全国性的士族。 只能在州郡做过官的,那就是地方性的士族。 此外涿县还有大量祖上没有做过大官的,只在本县有一定名望的家族。 通过家族姻亲,弟子门生,故吏旧友,范阳卢氏在涿县编织了一张巨网,屏风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就是范阳卢氏的“朋友圈”。 这些情报,都是贾执参加一场又一场的宴会,才从中窥探出来的。 这样一张巨网笼罩在涿县,也难怪范阳卢氏不服。 贾执却露出笑容,这些日子他装傻充楞,甚至故意在酒宴上失态,让这些本地豪族当做傻子戏弄,就是为了将他们的关系网络摸清楚。 看着满屏风的名字,贾执却没有急着收网。 因为在卢文伟的名字旁边,贾执还用红笔写了一个“上师”二字,又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在范阳卢氏的关系网络中,唯一让贾执困惑的,就是这个不知道藏在何处的“上师”。 范阳卢氏的其他关系都能找到踪迹,但是和这个上师有关的线索都是一个大大的谜团。 而恰恰是这么一个“上师”,将范阳卢氏和很多幽州本地有名的世族联系在了一起,他们暗中联络通气,似乎正在策划什么事情。 这就是贾执一直想要调查清楚的事情。 如果只是铲除涿县的范阳卢氏,这样的功劳也许能够让他晋升为郡守。 但是如果能铲除一起试图颠覆整个幽州的大案,那日后就是刺史可期了。 刺史,就是封疆大吏了,姑臧贾氏能不能在这一轮洗牌中脱颖而出,就要看自己的努力了。 好在等待的日子就要到尽头了。 就在今日的酒宴上,卢文伟已经向贾执提出了邀请,要让他参加后日府内的夜宴,届时会将那位神秘的上师引荐给他。 只要揭开了上师的真面目,那贾执就可以收网了。 这些盘踞在涿县的家族,看起来声势浩大,可又怎么挡得住郡公麾下的精兵? 当别人有加害你的能力,最好不要让对方有借口掀桌子。 这是贾执小时候,在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打翻了花瓶之后,就悟出来的道理。 只可惜范阳卢氏不明白这道理,非要在幽州做这些小动作。 更何况这屏风上的人,难道真的就和卢氏一条心? 贾执眯起眼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利益纠纷。 卢氏以范阳为郡望,也就成了不少家族头顶上的巨伞,挡住了不少家族向上的机会。 很多家族之间,也有一些狗血的爱恨情仇。 说到底,家族还是人来组成的。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摒弃感情,卢文伟的集团看起来很庞大,实则内部早就四分五裂,不堪一击。 贾执已经敏锐的标出了几个可以拉拢的对象,以及这个联盟内部可以挑唆的矛盾。 —— 一日后,刘灵助终于抵达了涿县。 北平县的事情也是吓到了他,刘灵助没有进城,而是直接住进了范阳卢氏在城外的坞堡中。 卢氏在涿县几百年的经营,整个庄园已经是个独立的王国了。 光是卢氏的土地,就占据了涿县土地的十分之一,衣食住行所有的东西,都有专门的家奴门客供应,这就是完全体的士族庄园。 只是北方这样的士族庄园已经很少了,也是幽州不是六镇之乱的核心地区,范阳卢氏才得以保存家业。 “上师,且请您在此处暂歇,明日夜宴拿下那县令贾执,就可以发动了。” 卢文伟恭恭敬敬的对着刘灵助说道。 刘灵助原本只是来幽州查探一下情况,联络一下幽州本地的豪族。 可是在北平县,被斛律归汉的一系列操作给吓到了。 而卢文伟也同样的忧虑,随着地方官员到位,大量填补而来的官吏,让那些本来看热闹,以为苏泽玩转不了幽州官场的士族都开始惶恐起来。 苏泽麾下的人才储量堪称恐怖,一下子就拿出了这么多的成熟官员队伍,如此下去很快幽州就能安定下来。 一旦幽州安定,那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两人商议,尽快就拿下贾执,以“刘氏当王”的谶语为名,从涿县起兵,等到赶走慕容绍宗后,再向洛阳朝廷投降。 刘灵助点点头,他又补充说道: “那苏泽的手下心狠手辣,那贾执如何?” 卢文伟笑着说道: “不过是个废物罢了,上师放心,无论那贾执从与不从,我都会将他幽禁在府上。” 刘灵助点点头,又掏出龟壳占卜了一下,得到的又是吉兆,这才放心的住下。 次日,贾执将护卫都留在了县衙,只带上了那名函使,乘坐马车来到了城外卢氏的庄园。 ------------ 第468章 预言 虽然贾执早有预感,知道这一次是宴无好宴。 但是贾执也没想到,范阳卢氏竟然如此的大胆。 他在卢氏的庄园中,见到了整个涿县士族口中所说的那位“上师”。 在听到刘灵助名字的时候,贾执恍然大悟,从他到达幽州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位幽燕之地有名的大方士,能够让整个涿县豪族都这么敬奉的,也只能是他了。 可是等到贾执见到刘灵助之后,卢文伟也向他摊牌了。 按照“刘氏当兴”的谶语,范阳卢氏和涿县的一众豪族,决定推举刘灵助为燕王,起兵反抗苏泽。 而且在贾执面前,刘灵助还宣读了洛阳伪帝元子攸册封燕王的圣旨。 看来这刘灵助不仅仅得到了幽州本地的士族支持,还和尔朱荣的洛阳朝廷勾结了起来。 卢文伟还得意洋洋的向贾执说明了他们的计划。 在幽州各县,范阳卢氏都联络了一批人,加上县衙中刘灵助的信徒们,他们密谋起事的时候,就会杀死各县的主官,夺取县衙后起兵造反。 虽然卢文伟没有说,但是在刺史府中他们肯定也有安排,只要幽州乱起来,他们这些士族就能迅速控制地方,到时候引尔朱荣的军队入幽州,就能驱赶苏泽的力量。 看到宴席上剑拔弩张的样子,贾执当场就表示自己愿意投靠燕王,一同反抗苏泽。 但是很显然,刘灵助和卢文伟并不是很信任贾执,虽然接受了他的投靠,但是也将囚禁在庄园中。 卢文伟让贾执手书了一封命令,让他的手下打开县衙,卢家的私兵会先占领涿县的县衙,然后以涿县为根据地起兵造反。 卢文伟这些经历过无数乱世的世家头领,对于阴谋诡计还是很精通的,他口述让贾执一字不漏的手书,接着又让书手按照贾执的字迹誊抄,根本不给贾执任何做暗号的机会。 不过毕竟贾执也是姑臧贾氏的子弟,所以卢文伟对他还算是客气,将他和随从关押在贵客居住的客房中,也让人送上美酒好菜。 贾执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坐卧不安,一直其貌不扬的函使突然说道: “县公,卑职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贾执眼前一亮,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函使,他连忙说道: “你真的有办法?” 函使点点头,贾执也知道这郡公安排的函使颇有神异的地方,他连忙说道: “你速速将本县被囚的消息发给县衙,卢家的私兵不算精锐,他们也未必有胆子纵火,坚守县衙一阵子就行。” 古代官署都是一个个小型要塞,很多城破之后官署坚守几天的都是正常的,甚至还有守上几个月的。 贾执早就对涿县士族有所提防,县衙中囤积了物资,他将精锐衙役都留在了县衙,只要守个十天半个月,让卢家拿不到大义,就可以为慕容绍宗平叛争取时间。 而且贾执也有自己的心思,自己已经身陷敌营,如果自己的县衙也投了,那以后平叛之后,岂不是要被上面怀疑自己投敌了? 贾执对着函使说道: “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事成之后,本官定会向刺史府请功!” 函使向贾执行礼,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漏洞,竟然就从囚禁的客房逃走了,贾执心中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就怕敌人藏在暗处。 毒蛇最可怕的时候,不是毒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而是毒蛇还藏在洞里的时候。 如果范阳卢氏和刘灵助真的能正面对抗郡公的精兵,他们也不会暗中联络密谋起事了,搞什么暗杀之类的手段了。 只希望能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只要幽州的县不要都乱起来,以刺史府的精锐就能迅速平定涿县的叛乱。 —— 只是贾执没有想到的,是函使的速度是以秒计的。 苏泽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幽州涿县的事情。 刘灵助? 苏泽合上眼前的奏章,原来是这家伙。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刘灵助就曾经在幽州起兵。 在那个时间线上,刘灵助是尔朱荣身边的近臣,因为在幽州有威望,被尔朱荣封到了幽州,担任幽州大总管。 尔朱兆、孝庄帝相继死后,刘灵助以方术能动众,自号燕王、大行台。 现在很清楚了,刘灵助能够迅速在幽州起兵,肯定是得到了幽州豪族的支持。 说起来刘灵助这个人也是天生喜剧人,他曾经在起兵之前占卜,说他“三月必入定州。” 刘灵助大喜,认为自己可以讨灭尔朱氏,攻入定州。 谁知道他起兵第一战就遭遇了大败,直接被前来征讨的尔朱羽生斩首,三月份他的脑袋被送入定州示众。 你就说他的占卜灵不灵吧! 没想到这一次,可能是和辩机斗法改变了历史时间线,让刘灵助提早返回了幽州。 并且在自己得到幽州之后,还秘密勾结尔朱荣要搞事情。 苏泽对贾执很满意,这些日子他的表现苏泽都从报告中知道了,这些世家子弟中也是有人才的。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特殊,也不可能得到了范阳卢氏的信任,从而打听到这么多重要的情报。 既然这样,事情就很清楚,苏泽命令函使通知幽州刺史府和各县,只要捣毁了刺杀阴谋,刘灵助仅仅靠着涿县一个地方,根本无法抵抗清剿的大军。 整个幽州迅速动了起来,各地县衙纷纷抓出了埋伏在内部准备刺杀县官的刺客,并顺藤摸瓜将本地和刘灵助勾结的豪族连根拔起。 —— 而刘灵助这边,却连涿县的县衙都没能攻下来。 范阳卢氏倒是也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家族中蓄养了五百私兵,这些都是这些年动乱中挑选的身强力壮的人,每日都是酒食供应着,还有专门由卢文伟的儿子卢侃带领训练。 甚至卢氏还搞来了五十套甲胄,虽然只是革甲,但是已经可以防御弓箭了,放在幽州也算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了。 卢文伟交代儿子的命令,最好是兵不血刃的拿下县衙,再次要攻入县衙找到官印,千万不能放火烧县衙。 卢侃领着士兵冲到了县衙,他刚刚让人拿出贾执的手书,那名喊话的士兵就被劲弩射死,县衙中的衙役头领苏勇大声喊道: “尔等逆贼囚禁县公,炮制乱命!吾等誓死保卫县衙!” 听到县衙内喊杀震天,卢侃的脸色难看,这是他父亲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又怎么能办砸了? 卢侃立刻命令士兵攻打县衙。 就在这个时候,县衙的侧门突然打开,让卢侃没想到的是,衙役头领苏勇竟然领着十个手下,就从县衙内冲了出来。 但是看到苏勇的装备,卢侃的心就凉了半截。 苏勇和手下都是全身铁甲,这可要比革甲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南北朝时期,可以说是铁甲制造的一个高峰。 自古以来,私藏甲胄形同谋反。 甲胄这东西,在冷兵器时代,可不简单的是一套防御的器具,而是堪比钢铁侠外衣的超级杀器。 苏勇这样的全身甲,套上去之后真的是刀剑不侵,弓弩不破,这样一个铁疙瘩冲进人群,那就是开了无双一样,普通士兵只有挨打的份儿。 当然,前提是你能披着几十斤的重甲还能挥舞武器作战。 苏勇原本是橙色随从【勇悍的铁甲步兵】,但是在战场上伤了右臂,变成了蓝色的【不屈的铁甲步兵(伤残版)】。 虽然降了品级,但是【不屈】这个特性是褒义词条,而且苏勇还坚持练习单臂作战,于是被苏泽分配给了贾执当衙役首领。 贾执对这帮衙役也是非常厚养,每日都供应肉蛋,苏勇自从入了涿县以后,也每日都在县衙坚持训练。 苏勇只用单臂,却将陌刀挥舞得虎虎生威,几分钟内就砍翻了数人,将县衙门口杀得血流成河。 卢侃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害怕苏勇这个杀神杀到自己的面前,连忙让亲信保护他后退。 这些私兵见到了卢侃退了,也纷纷向后逃跑。 苏勇杀了得爽了,但是他没有继续追赶,而是领着手下返回县衙,加固县衙工事,又安排手下训练守备,做出和卢侃长期对抗的样子。 县衙拿不下来,卢侃只能一边围了县衙,一边向父亲禀告。 卢文伟大骂儿子无能,但是他也知道宝贵的兵力不能浪费这个上面,只能让人继续围住县衙,然后迅速联络其他的豪族,准备在涿县城郊誓师,去攻打周围的郡县。 这一日刘灵助在范阳卢氏仓促设立的高台上登台,身为本地豪族推举出来的燕王,刘灵助竟然亲自披头散发的跳了一支给大军祈福的巫舞。 众将士看着自己的大王在高台上装神弄鬼,内心也有些五味杂陈。 祈福完毕之后,刘灵助又亲自在高台上占卜。 等占卜完毕,卢文伟立刻向刘灵助问道: “大王,占卜结果如何?” 刘灵助先是皱眉,接着说道: “三月必入定州!” 听到这个消息,卢文伟等本地豪族纷纷喊道: “大吉!三月入定州!活捉苏泽!” ------------ 第469章 造反不易 可是刘灵助的豪族联军还没有出发,当天又闹出了幺蛾子。 军中突然开始传播谣言,这些谣言都是挑拨涿县几个领头家族之间的关系,很多内容听起来就荒诞可笑,可偏偏有鼻子有眼。 这些消息在军中迅速的蔓延开,虽然在刘灵助的撮合下,几个大家族都站出来辟谣,还当着全军歃血为盟,说明互相之间完全信任。 但是不和的种子已经在内部种下,很多大家族已经开始做起了另外的打算。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士族豪强首鼠两端本就是常态,而谣言虽然是假的,但是很多内容都是各大家族的上层知道的事情,那放出这些谣言的人就耐人寻味了。 要么就是其他家族不满,暗中用这些谣言来中伤对手。 要么就是已经有人投靠了苏泽,主动放出谣言来扰乱军心。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新成立的燕王军内部已经千疮百孔了。 只是这些大家族猜忌来猜忌去,没有猜到谣言都是贾执安排人放出去的。 贾执麾下正好有一名带着【八卦】负面词条,喜欢在县衙中嚼舌根搬弄是非的衙役苏臧。 贾执发现了苏臧的才能,命令他潜伏混入了卢氏的私兵中,被招入军营中后,苏臧就开始发挥他的才能,根据几大家族之间的过节,编排各种离谱的谣言。 其中一些谣言,不乏几大家族上层的爱恨情仇,特别是几个苏臧精心编纂的情色粗俗段子,在军中的传播速度远超想象。 没办法,军营之中,枯燥乏味,这些段子是最解闷的故事了,特别涉及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更是让人快乐。 苏臧见到自己的段子在军中飞快的传播,更是想了好几个新段子,就等着入夜以后讲给战友听。 就在这个时候,苏臧突然听到了紧急集合的铜锣声。 他匆忙来到校场,本以为自己来迟了,却发现营中还没来一半人。 营中小校也是一名卢氏的子弟,还没等到士兵来齐,就酒气熏天的说道: “燕王有令,军中谣言滋生,凡有传谣者领十军棍,如有再犯者杖二十,逐出军营!” 苏臧一惊,他只是个绿色品质词条的随从,综合素质并不高,心理素质也不过关,昨天就属他传谣最兴奋,若有有人告发,自己可就完蛋了。 可周围的战友都像是没事人一样,苏臧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校也不愿意和这些丘八废话,他是高门子弟,不屑于和这些底层的士兵来往,挂个职位不过是积攒一下功劳,反正自己很快就要升迁了。 传达完了燕王的命令,小校就带着随从离开,此时士兵才陆续来全了。 等到小校走了以后,士兵们纷纷围上了苏臧。 “臧郎,昨日的故事还有吗?” “上次说到卢郎君和戚家娘子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是啊是啊!再不说完,咱们可要将你交出去了!” 众人纷纷起哄,苏臧顿时放下心来,又将他新编的段子绘声绘色的讲给众人听,很快军营中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三日后,好不容易敲打几个传谣的军头,算是勉强平息了谣言,刘灵助和卢文伟已经心力俱疲了。 谁也没想到,造反这事情怎么就难成这个样子了? 这年头大家都在造反,怎么不见别人这么困难? 刘灵助想起了苏泽、尔朱荣,近的还有鲜于修礼、葛荣、杜洛周、韩楼,怎么自己造反连出个县城都这么费劲,别人怎么一造反就天下云集响应,一州一郡都瞬间拿下了? 是自己太菜?还是别人太厉害? 刘灵助已经无心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又有几个更糟糕的消息摆在了他面前。 周围几个县已经传来了消息,易县(送别荆轲易水边上的县)、方城县、北平县纷纷传来了消息。 苏泽派出去的县官早有防备,刺客已经全部都被拿下,北平县长斛律归汉甚至反过来诛杀了城内的几个大族,然后领着本县县兵反攻涿县来了! 说好的天下云集响应呢? 为什么这些县令都有了防备? 刘灵助再次想起了那些军中流传的谣言,难道真的有内奸? 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那猜疑就无休无止起来。 这帮家族的联盟本来就是比较脆弱的,历史上的刘灵助也是在幽州豪族的支持下起兵的,他并没有遭遇什么阻碍,迅速就接管了幽州。 但是这一次刚刚起兵就遭遇挫折,不少家族都打起了退堂鼓。 刘灵助和卢文伟咬着牙,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别人尚且还有退路,他们一个燕王,一个燕国相,是绝对没有退路的。 可是起兵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刘灵助甚至连涿州的县衙都没能拿下。 两人一合计,造反这事情还是打出一点成绩来,别人才会追随的。 为什么创业最艰难,就是因为创业都是要亲力亲为,只有你亲自打下一片江山,才会有人跟风投资。 苏泽创业靠的是召唤的随从和禁军的老班底,尔朱荣创业靠的是尔朱家几代积累。 刘灵助和卢文伟如今也只能拿出卢家压箱底的力量,命令卢侃放弃攻打县衙,领兵去攻打隔壁易县。 刘灵助召集众将,动员他们说道: “只要打下易县,幽州各地云集响应,定能驱赶苏贼的伪官!” 这一次刘灵助的动员总算起了一些作用,各大家族又凑了一些私兵,最后合计三千人,在卢侃的带领下迎战斛律归汉反杀过来的县兵。 当然,刘灵助密谋已久,还是造成了一定的混乱,虽然刺杀县官的行动全部失败,但是也有县官受伤,县城失控的情况。 但是让苏泽欣慰的是,这一批崇文阁的学子都经受住了考验,没有一人弃城逃跑,就算是县内陷入到了混乱中,也能坚守县衙等待援兵。 而一众县官中,表现最亮眼的就是斛律归汉和贾执了。 苏泽很欣慰,一批崇文阁的士子中,能够出一两个有出息的,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当知道刘灵助计划以后,幽州平乱就是时间问题了。 如果慕容绍宗这点能力都没有,那就没有资格留在史书上了。 能够从这一次刘灵助如同儿戏一样的叛乱中,找到两个未来的种子,对于苏泽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贾执和斛律归汉两个人,至少都是治理一个郡的才能,实际上无论是什么时代,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人都是凤毛麟角。 如今可不是后世那个和平时代,拥有庞大僚属,还有大量智囊参谋的现代政府,如今能专任一方的人才,每天遇到的事情都是崭新的难题,当真是需要文武兼备,有勇有谋才行。 刘灵助除了充当试金石之外,还很好的解决了幽州的豪族问题。 而且这次范阳卢氏领头的叛乱,牵连到幽州几乎所有的家族。 苏泽露出冷笑,本来还想着怎么对付这帮家伙,在幽州执行均田令和府兵制,如今对方自己把刀子递上来了,那自己也只能不客气了。 光是范阳卢氏那占据了涿县近十分之一的土地,就不知道能给多少府兵授田。 而他们的土地,可以拿出来给这一次平叛有功的士兵授田。 就在自己要巩固幽州的时候,刘灵助送上这样一份大礼,苏泽还真的要感谢他。 总而言之,幽州本地豪族的势力已经被六镇之乱和韩楼削弱过了,闹不起太大的风浪。 重点还是北面的契丹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契丹在十几年后确实雄起了一回,但是被热衷于在北方刷军功的北齐文宣帝高洋又给揍回了部落时代。 契丹提前出山并不奇怪,但是处理他们可要比处理刘灵助难多了。 东北这地方,生存环境恶劣,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上民族都有一股狠劲儿。 而对付东北这边崛起的异族,最好就是一仗将他打崩了。 如果打成明末那种烂仗,那是持续失血的脓疮了。 但是这些东北异族,又面临一个打不过就会跑的问题。 一旦让他们逃入北方的青山白水之间,不熟悉地形的远征士兵战斗力就会降低。 而只要拖到了冬天,靠着冬将军的威能,就能将大军拖垮。 这就是明末女真的剧本。 大明可以赢无数次,但是只要输一次就是承担不起的损失。 而目前的局势,苏泽将慕容绍宗派往幽州,自己坐镇定州,就是不想要将宝贵的兵力用在幽州。 按照洛阳的情报,尔朱荣在三月份就准备出征虎牢。 只能说,宇文泰在政治上的才能确实出众。 他应该是看出来了自己的战略意图,所以提议在临渝筑山海关,先将对契丹的防线建立起来。 挡住契丹人南下掠夺的脚步,试探契丹的虚实,搞清楚契丹内部的情况和地势地形,为以后一战灭国做好充分的准备。 只是让苏泽意外的是,高欢作为尔朱荣的援兵,也在前几日从青州渡海北上。 这对宿命般的对手又要在山海关交手了? 苏泽将目光投向了蜀中,又有一对宿命的对手开始了对阵。 ------------ 第470章 战端再起 苏泽的判断没错,蓟县的慕容绍宗得到了消息之后,迅速做出了决断。 他亲自领兵,从蓟县直扑刘灵助起兵的涿县。 华北平原一马平川,祖居山西的慕容绍宗,终于知道当年慕容家的先祖为什么能那么快崛起于幽州,迅速南下取得冀州奠定前燕的王霸基业的。 这路实在是太好走了! 山西也不是没有能供骑兵作战的地形,但是山西沟壑纵横,上下起伏的山路很耗费马的体力,而在丘陵和山地行军,地形复杂,需要不断派出游骑侦查,确保没有埋伏才能行进。 这也是为什么山地作战往往进展缓慢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道路难行。 但是在华北平原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这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遮挡,大队骑兵只要集合在一起行动就安全无虞,虽然谨慎的慕容绍宗还是每天都派出游骑,但是行进速度已经比他当年在陇西郡打仗的时候快了数倍。 在二月中的时候,慕容绍宗就已经抵达北平县,他很快就接到了北平县长斛律归汉的前线战报,刘灵助的“燕王军”已经被堵在了涿郡。 刚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慕容绍宗都有些不可思议,他甚至怀疑是斛律归汉的谎报。 可是派出自己的亲信探查以后,刘灵助的“燕王军”是真的连涿郡都没能出,就已经被斛律归汉堵在了家门口。 如果不是因为斛律归汉的县兵人数太少,说不定刘灵助的叛乱已经被灭了。 慕容绍宗有些牙疼,你刘灵助造反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又是全州一起发动,又是联合本地豪族,怎么最后被一队县兵堵在了家门口? 就这个能力就别造反了,好好算命不行吗? 但是造反这种事,还是要尽快平定的,慕容绍宗在了解了前线局势后,立刻赶往涿县,和斛律归汉汇合,然后一起攻打涿县。 两人汇合之后,慕容绍宗打量着眼前的斛律归汉。 其实慕容绍宗年纪也不大,现在才二十四岁。 斛律金实际上要比慕容绍宗大十三岁,作为斛律金的幼弟,斛律归汉也只是比慕容绍宗年幼两岁,今年也二十二岁了。 如果是在正常的年代,二十二岁的县官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但是在乱世,这个年纪就有些不够看了。 如今在苏泽体系内崭露头角的陈崇、韦孝宽年纪都不大,而刚刚被自己任用的宇文泰也才十七岁。 没办法,乱世就是这样一个不讲理的时代,熬资历熬年级是不存在的,有能力的人很快就会被提拔重用,现在是岗位缺人,不是人多岗位少。 慕容绍宗并没有和斛律金共事过,但是于谨点名要了斛律金去河东郡,说明斛律金是真的有点本事。 没想到他的弟弟也能文能武,慕容绍宗心情不错的说道: “情况如何?” 面对自己的上司,斛律归汉还是有些紧张的。 北魏的三级行政架构,州、郡、县,原本斛律归汉这个县长上应该还有一名郡守。 但是苏泽觉得在县和州之间夹一个郡实在是太过于冗余,于是在州中不再设郡,县官直接向刺史负责。 而只在一些面积人口达不到州的层次,但是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的地方,比如五原郡、河东郡、陇西郡设置郡一级。 斛律归汉还是很快的平复心情,将前线的情况向慕容绍宗做了汇报。 原来刘灵助的“燕王军”也不是一直这么拉胯。 他们从涿县出来,一开始进展还是很顺利的,沿途不少地方小豪强也加入他们的军队,甚至有临县起兵失败的队伍逃到涿县,加入到了“燕王军”中。 “燕王军”很快就膨胀到了七千人,这时候刘灵助又觉得自己行了,还派人向斛律归汉送信,让他速速归降,可以封他做个大将军。 斛律归汉斩杀了信使,他也知道“燕王军”兵多,所以命令县兵建造营寨。 斛律归汉对于自己家的士兵很清楚,这些县兵虽然也有自己衙役骨干带领,但是整体上都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所以斛律归汉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够打什么硬仗。 让他们躲在营寨后面射射箭就行了。 其实本来斛律归汉也没有太大野心,他只求能在慕容绍宗来之前,尽可能的拖住“燕王军”,那他就是有大功劳的。 只是斛律归汉没有想到,在自己一轮箭雨之后,“燕王军”竟然就被打退了,每天只是象征性的派点将领过来劝降,然后就没有任何的动作了。 斛律归汉一律觉得自己是不是遭遇了“燕王军”,是不是主力已经绕过了自己? 可是派遣斥候打探,“燕王军”也已经在自己对面扎营。 这下子就连斛律归汉也想不通了。 兵贵神速,起兵造反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打的一个出其不备。 如果正面能打过,就不会搞什么刺杀之类的阴谋诡计了。 不就是因为正面打不过,这才搞这些阴谋小动作吗? 趁着官府反应的时间差,只要攻下几个县,恐慌的情绪蔓延开,说不定还有成功的机会。 可是你刘灵助扎营是什么意思? 斛律归汉不明白原因,但是身为世家子弟的贾执可太明白了。 刘灵助和卢文伟起兵后,贾执假意投靠,但是卢文伟对他并不信任,将他带在军中,囚禁在军营中。 不过军营毕竟是人多嘴杂的地方,也没有囚室,贾执反倒是了自由了一些。 当刘灵助起兵不顺畅之后,就开始有人向贾执示好。 一开始只是饭菜丰盛些,托着送食物的小兵带几句话。 慢慢的开始看守的小兵完全被收买,开始有人拜见贾执,并且向贾执送上礼物。 再往后干脆不装了,甚至有人哭着喊着来求贾执原谅,请他向苏郡公代为请罪。 甚至有一天,贾执的帐篷中还送来了一名美女,天知道这军营中是怎么混入女人的。 贾执心中唏嘘,这不就是世家大族吗? 能同富贵,却不能共患难。 家族的利益高过任何的利益,为了家族什么都能出卖。 贾执突然有些苦涩,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郡公不信任这些士族。 实在是他们太不值得信任了。 自己身为士族,都觉得这些行为不齿。 而贾执也明显的感觉到,时代变了。 也许以后崇文阁科举才是正途? 贾执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不由的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是仔细想想,好像崇文阁科举确实可以代替士族啊。 治理地方需要的是的无非就是“读写”而已。 说到底,行政工作就是文书工作,至少在基层官场上,不需要太多的主观能动性。 而好的官员,是通过一步步的选拔出来的,关中日益完善的考课机制,再加上检校郎的监督机制,一张笼罩在官员头上的大网,总能够将优秀的人才筛选出来。 如果升迁是按照能力,那是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反正崇文阁科举只是一个筛选合格人才的手段罢了。 等等。 日后可能连崇文阁都不需要了。 读书就能做官,那自然就有人让子弟读书,如果不需要在崇文阁学习,直接举行科举考试呢? 贾执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更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所有人都可以读书做官,那不要说什么士族寒门的区别,日后连寒门都要不存了。 贾执想到在关中的时候,已经有市集中开始贩卖《千字文》,教导家中的孩子启蒙识字。 日后读书的人更多了,那士族就再也无法垄断知识了。 贾执的冷汗流下来。 可贾执又想到,通过科举让百姓读书,让读书人更多,这不就是先贤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教化世人,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啊! 苏郡公是什么样的天才,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 但是贾执也清楚,在自己这一代,能够从崇文阁出来的,肯定还是士族子弟居多。 毕竟从开蒙到识字,再到能理解经文的含义,最后还要能写出满意的答案,这需要几年乃至十几年的训练。 这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担的。 但是趋势在这里,士族的作用必然会降低。 贾执看清楚了这一点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不就是卷吗? 姑臧贾氏还怕卷不过别人? 贾执决定如果自己能生还,一定要建议父亲在家中开设族学,让能够读书的子弟学习崇文阁编订的经文,送更多的子弟去崇文阁读书! 不过贾执的囚禁日子很快就迎来了终结,就在慕容绍宗的大军抵达后,趁着军营陷入混乱的时候,贾执很快就被慕容绍宗派往军中的精兵救了出来。 慕容绍宗只是一次夜袭,七千“燕王军”彻底溃败。 刘灵助还没来及逃跑,就被几个急于反水的大家族抓住,甚至为了争抢刘灵助这个投名状,这几个家族还大打出手,火并的烈度比他们攻打斛律归汉的营寨还大。 而卢氏父子更惨,他们因为是范阳卢氏的当家人,知道不少幽州士族之间的龌龊事,直接在乱军中被人杀死。 幽州平定。 与此同时,函使冲入建康城,南梁册立的皇帝元颢向萧衍求援,尔朱荣尽起精兵攻打虎牢关! 此外侯景攻打白帝城的求援文书,也放在了萧衍的案头上。 ------------ 第471章 昭明太子 这样的大事,就算是朱异也不敢隐瞒,不仅仅原原本本的将两本求援信送到了萧衍的案头,甚至还亲自上书,说明了此事。 但是这事情也就这样了。 萧衍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他已经不想管,也没有能力去管了。 两边的求援其实就是一个意思,要兵要粮。 但是这两个要求,萧衍都没办法满足。 兵是没有的,这倒是也不能说南梁武备松弛,现在南梁刚刚发行铁钱,还不是前世侯景杀进建康那个时代,同泰寺讲法也才办了第一次。 但是趁着北魏内乱,南梁已经出兵占领了长江沿线的州郡,包括之前没能拿下来的徐州重镇,这些地方都要派兵派人控制。 兵没有,粮食也是没有的。 新占领的地区要派遣人手,投降的官员士兵需要发粮食安置。 可以说,南梁如今是已经吃撑了的状态,光是消化这些州郡就要耗费极大的财力物力,如果不是朱异的“铁钱仙术”,南梁的朝廷可能已经破产了。 这也是陈庆之北伐成功以后,萧衍没有立刻跟进占领河南地区的原因。 实在是吃不下了。 如果益州没有丢,靠着荆州的粮食和兵力,或许还能够支援一下陈庆之。 可现在益州丢了,为了夺回益州,荆州的兵马粮草都送到了白帝城,无法再用荆州来支援河南了。 派兵是不可能派兵的,粮食也是没有的。 说白了,这事情还能怎么办呢? 人一旦年纪大了,就好清静,不喜欢听坏消息,只喜欢听好消息。 萧衍宣布自己要静修,根本就没有拆开两份急报,眼不见心不烦嘛。 不过萧衍想要清净,总有人不想让他清净。 在建康皇宫内的佛堂前,辩机看着正在剧烈咳嗽的太子萧统,露出无奈的表情。 这位当朝太子,身体一向不好,前阵子都在东宫的文学馆内修书,甚至很少出席朝会。 不过萧统在南梁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南方本来就崇敬文士,萧统算是完美的继承了萧衍在文学上的才能,年幼就是神童,《文选》一出更是成为文坛的宗师。 面对这样的太子,萧衍本人也是非常满意的。 实际上,如果说历朝历代做太子最舒服的时代,萧衍绝对能算上一个,至少做萧衍的太子,倒是没有被父皇猜忌的风险。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萧统这个太子就没有烦恼。 萧统最憎恶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叔叔,临川郡王萧宏,自己这位叔叔当年北伐的时候,途中遭逢大暴雨,弃军而逃,致使梁军溃败。 萧宏无才无德,偏偏还贪得无厌,家中府库中藏满了铜钱。 可这样的废物宗室,父皇却非常纵容。 上一次有大臣举报萧宏谋反,萧衍驾临他家中后,发现萧宏府库中藏的不是甲胄而是铜钱,反而夸赞了他。 等铁钱发行,铜钱都被废止,萧统这名太子专门写《钱愚论》,来嘲讽自己这位贪财的叔父。 除了贪财,还好色。 最近让萧统愤怒的,就是萧宏和自己妹妹永兴公主通奸谋反的案子。 这个案子更是让萧统愤怒,父皇让皇妹和亲僚人,却对萧宏没有任何的惩戒。 古往今来岂有谋反而不被诛杀的? 而萧统另外一个憎恶的,就是父皇身边宠臣朱异了。 曾几何时,朱异也是朝中有才情的大臣,可是自从他开始成为萧衍宠臣之后,就开始完全唯上的拍马屁。 在萧统这个太子的视角看来,自己的父皇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卓著,如今朝政不明,完全是因为萧宏这样的无良宗室,以及朱异这样的谄媚佞臣作祟。 如果杀了这两个人,父皇就能回到曾经的样子。 在听说了泾州和河南的两份求援信之后,萧统急匆匆的赶来了皇宫,带着自己对前线的看法,求见萧衍。 辩机看着萧统,轻声说道: “太子,陛下已经闭关礼佛,您也是知道的,在出关之前是不见外客的。” “难道儿子见父亲,本宫也是外客吗?” 萧统又是一阵咳嗽,这让辩机更焦虑了,如果这位太子咳死在宫门前,自己可怎么交差啊。 萧统身体一直不好,新年的大朝贺都被萧衍恩准不参加。 现在还是二月,春寒料峭,辩机只能领着萧统进入暖阁。 进入暖阁,萧统立刻就不咳嗽了,他疑惑的看着这座屋子,明明是冬天,为什么屋内这么暖和? 辩机笑着说道: “这是和尚向陛下进献的暖阁,这暖阁的地下都是挖空的,墙上有通风的气孔,烧之以金丝炭,就能保证暖阁内四季如春。” “如今陛下的寝宫,礼佛的佛堂,都已经改建成了暖阁。” 看到萧统感兴趣,辩机又说道: “和尚手里就有图纸,等晚些时候就送到东宫,如果建造的时候有什么问题,殿下随时可以来问贫僧。” 萧统皱眉说道: “要将整个房子都烧暖,这要多少金丝炭?前线将士可是连冬衣都缺。” 听到这里,辩机也不说话了。 恐怕自己在这位太子心中,已经是和朱异狼狈为奸的佞臣了吧。 萧统忍住没有发作,他知道这位和尚是自己父皇身边的宠臣,想要见到萧衍必须要要通过他,所以只能耐心说道: “国事紧急,还请辩机大师通报一声!” “河南和荆州都送来紧要军情,需要我大梁支援,那是奸臣朱异隔绝中外,藏下了两份急报。” “还请辩机大师让本宫觐见父皇,面陈朱异的罪过!也是为了我大梁万千将士的性命,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啊!” 听到萧统这么说,辩机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殿下,朱公并没有瞒下两边的军情,两份奏章都是中书省亲自送到陛下案头的,朱公为了提醒陛下,还又重新送上一份奏章,言明河南荆州作战的重要性。” 萧统愣住了,他还是不相信的追问道: “大师怎么知道的?” 辩机合十说道: “出家人不打妄语,朱公的上书是贫僧亲眼送到陛下面前的,朱公也反复叮嘱,河南荆州事关社稷,一定要陛下尽快批复。” 萧统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原本萧统将一切问题都归结在了宗室和大臣身上,可如今辩机却用事实告诉他,对河南和荆州战事不作为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敬重的父皇。 当失去了一切的借口,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了萧统面前。 萧统喃喃说道: “父皇难道不知道河南和荆州的重要性吗?不,父皇肯定知道,父皇当年就是从江州起兵的,即位之初父皇也是亲自筹谋了几次北伐。” “父皇一定知道!” 萧统突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辩机只能上前说道: “阿弥陀佛,殿下,朝廷没钱了。” 萧统立刻反驳说道: “没钱?怎么会没钱?不是还要办无遮大会吗?” 辩机说道: “太子殿下,准确的说是有钱没粮食,朝堂铸造再多的铁钱,也无法买来粮食。” 萧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明白了辩机的意思。 原理也是很简单,铁钱是铸造出来的,理论上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土地的产出却是实打实的,不是你铸造出铁钱,就能买到粮食的。 从土地中收获粮食,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过程,各地征收的粮食,还要运送到前线,这又是一个耗时耗力的任务。 但是如今的南梁朝廷,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萧统脸色惨白,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他曾经写《钱愚论》来赞颂铁钱取代铜钱,让建康少了铜臭味。 但是滥发钱币带来的危害,任何读过史书的人都能明白。 当年王莽改革汉代货币制度,最后活生生将国家玩崩了的例子也就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萧统精通文史,自然也明白这些事情。 他捏紧拳头说道: “大师,还是请让本宫见一见父皇吧。” 辩机只能口呼佛号,他对着萧统说道: “殿下稍待,且等贫僧去见一见陛下。” 等了好一会儿,辩机这才返回到暖阁中,他对着萧统说道: “陛下说了,尔朱荣和苏泽不过是疥癣之疾,以陈庆之将军的骁勇,王僧辩将军的武智,一定能将他们击溃。” “如今大梁四海升平,正是陛下潜心礼佛的缘故,殿下如果无事,回去以后也要礼颂经文,为我大梁祈福。” 听到这里,萧统的脸都白了。 萧衍的回答也很直白,那就是——“不救”。 之前辩机那番话,让萧统也明白了这是萧衍自己的想法,而是南梁朝廷就没办法救。 明白了这一点过后,萧统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暖阁。 与此同时,尔朱荣亲自带领大军来到虎牢关外。 皇帝有葬于山陵的说法,而小皇帝元诩的父亲,宣武帝的皇陵正好在虎牢关对面的山上。 尔朱荣带领部众,踏上了宣武帝的皇陵,从高处俯瞰虎牢关。 和上一次急于夺回了洛阳的遭遇战不同,这一次双方是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攻占虎牢,占领洛阳附近的河南地区,尔朱荣才能在对付苏泽的时候不会腹背受敌。 而陈庆之也明白,只有守住虎牢,这个伪朝廷才能占据河南之地,继续留在中原。 指着虎牢关,尔朱荣说道:“诸将,破敌之日就在眼前!” ------------ 第472章 白袍军谢幕 自古以来的名将带兵,都有一种直觉。 只要观看敌人的布置,就能推算出敌人的实力强弱。 这就是《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 看到左右不解的样子,尔朱荣说道: “年前汲郡之战,对这些南兵来说,就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之战,他们没有退路,唯有死战一条路。” “那时候我军连番大战,没有经历修整,又有军中疫病,士气低落,所以本将才绕过汲郡,渡河去取了洛阳。” “但是今日不同了,虎牢背靠荥阳,是河南门户,而从河南很容易撤回南方,敌军将士有了退路,反而不如年前了。” “而且白袍军也是骑兵,骑兵以冲阵为能,并非擅长结寨打守御战,虎牢关下营寨相连,肯定是陈庆之也明白,他军中士气不可用,所以才结寨死守。” “今日观南军结阵,已经有松懈之势,且敌军主将都有惧意,今日定能破敌。” 尔朱荣交代完毕,以几个“尔朱们”带领骑兵突阵,而自己则领着预备队压阵,开始对陈庆之在虎牢关下的城寨开始进攻。 同样号称是险关,但是险关和险关也不是同的,险关也是分等级的。 潼关、山海关、玉璧城、钓鱼城这种,是当之无愧的超级险关,这类关隘是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建造在高出普通地面的台地上,士兵根本没有攀爬的地方,这台地比任何人工建造的城墙还要难攻。 让人绝望的是,台地之上还有城墙,守卫这种险关也相对简单,只要缩在城里,和敌人比拼耐力和物资消耗就行了。 但是虎牢关不是。 虎牢关虽然也靠近黄河和邙山,但是并不是死死卡在口子上。 说虎牢关是门户,更多的是“门”的作用,这座关城对于控制黄河水道拥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在唐初的虎牢关之战,李世民控制虎牢关,也就是阻止了窦建德将物资运到洛阳城内支援王世充。 但是本身作为一座要塞,虎牢关并不是那么艰险。 所以陈庆之选择在城外设立营寨,希望通过这些防线来拖住尔朱荣,消磨他军队的锐气。 陈庆之不选择据城死守,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麾下白袍军的士气低迷。 这倒不能完全说是陈庆之的问题。 说到底,白袍军北伐的动力就不足。 如今已经不是东晋初年,祖逖闻鸡起舞的时代了。 也不是后世南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时代。 南北分裂了几百年,南人北人的差别,已经是异国之别了。 让南梁的士兵,为了一个北魏的傀儡皇帝打生打死,这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更别说元颢这个皇帝对待陈庆之也算不上优待,除了不要钱的官职之外,甚至不让白袍军驻扎在洛阳。 对白袍军更是吝啬赏赐。 每逢佳倍思亲,在年后军中更是弥漫一种南归的意愿,甚至还有麾下的军官向陈庆之建言,不如带着战利品返回建康算了,反正菩萨皇帝的任务,就是护送元颢抵达洛阳登基,其实这个目标早就已经完成了。 陈庆之只能军法处置了那几个公开建议南归的军官,但是面对军中越来越强烈的南归情绪,陈庆之也是名将,他知道这样是无法长期守城的。 守城就是一个长期消耗战,守军面对的绝望情绪,是正常作战的几十倍。 所以陈庆之在城外结寨,就是希望能够通过一两场的胜利,将士气重新鼓舞起来,再和尔朱荣打僵持战。 双方的战略都没有问题,但是陈庆之还是低估了军中的思归之心。 一直到上午的时候,白袍军都和尔朱荣的先锋军打的有来有回,甚至可以说是不落下风。 但是随着战事焦灼起来,伤亡逐渐大了起来之后,白袍军的防线开始动摇。 就在陈庆之命令手下敲打军鼓,准备让后军压上去支援的时候。 也不知道鼓手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进军的鼓声敲成了退军的鼓声。 而随着退军的鼓声响起,前线原本还能支撑的方向突然开始大规模溃败! 陈庆之立刻发现了问题,他命令亲卫斩杀了鼓手,又重新敲起了进军的鼓声,然后自己还骑上白马,试图亲自带领后军支援。 但是这时候就体现出高端局的残酷性了。 南朝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连续几个名将的身体都不好。 韦睿如此,陈庆之也是如此。 过完年后,陈庆之的身体更差了。 在以前指挥作战,陈庆之只需要坐镇中军,下令军令就可以了。 但是这把是高端局,对手是尔朱荣。 在高端局上,任何一点失误都会变成致命的破绽。 其实在战场上的消息是非常驳杂的。 就算是已经实现了点对点通讯的现代战场,上级有时候都没办法准确的将命令传递到前线,不用说是古代作战了。 真正的置身于几千人生死搏杀的战场上,前线士兵很多时候是听不清鼓声的。 更多的是随着周围袍泽的行动而行动。 周围的同袍进军了,大家就一起上,周围的同袍退了,大家就退下来。 所以主帅的大蠹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军官看着主将的旗帜走,士兵跟着军官走,这就是战场上最基本的秩序。 如果是陈庆之在前线指挥,军鼓失误这点事情,只需要他下令大蠹向前就行了,士兵们看到旗号,自然会纠正错误的鼓声指挥。 可偏偏他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在前线亲自指挥。 尔朱荣这边则完全相反。 年龄上,尔朱荣要比陈庆之年轻十岁,而且尔朱荣是自幼习武,在马上长大的,每次作战都是亲临指挥。 本身尔朱荣又是那种只要敌人露出破绽,就能一击毙命的顶尖骑兵将领。 当发现了陈庆之军队中的混乱后,尔朱荣立刻命令自己的帅旗向前,领着坐镇的预备队开始向陈庆之军队中混乱的地方发动冲锋。 陈庆之也发现到了自己的破绽,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骑马指挥作战了,他命令士兵将他抬上战场,又命令士兵将他的白袍绑在旗帜顶上,重新号召士兵结阵。 “陈庆之不愧名将之名!” 尔朱荣看着重新恢复秩序的陈庆之部,只能感慨也难怪陈庆之一路杀进洛阳,能和这样等级的名将交手,果然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 但是尔朱荣嘴角露出笑容,虽然陈庆之的反应不慢,但是大军作战,往往比拼的就是这么一点。 你比别人少犯错,在别人犯错的时候抓到破绽,利用这点破绽扩大战果。 尔朱荣利用陈庆之军阵混乱的这点小破绽,将陈庆之的军队撕开了一个口子,接着这个伤口就开始不断的流脓破败,不断的从这个伤口上失血。 陈庆之坐在担架上,他也清楚不能让尔朱荣撕开口子,一旦自己的军队被分割,那些得不到自己的命令的部队就会迅速崩溃,那尔朱荣的兵力就会占据绝对的优势。 所以尔朱荣也命令士兵不断的将这个缺口堵住,挡住尔朱荣骑兵的突破。 这场仗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双方都算是拼尽了自己毕生所学,豁出所有的精气神去作战。 而身体和年纪的重要性,此时也体现出来了。 在指挥作战到下午的时候,尔朱荣依然神采奕奕,甚至越战越勇。 但是担架上的陈庆之已经支撑不住了,他面如死灰,心力交瘁,口述命令都开始喘气。 等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太阳开始逐渐西垂的时候,陈庆之终于支撑不住了,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差点昏死过去。 陈庆之的亲兵连忙簇拥住他,陈庆之看着太阳,气息微弱的说道: “天不我予啊!” 如果再撑一个时辰,到了太阳落山之后,尔朱荣也要撤退了,如果在那个时候倒下,那今日也能保全队伍了。 可偏偏自己在这个时候倒下了,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时间足够尔朱荣歼灭白袍军了。 陈庆之也迅速做了决断。 这场仗是没办法继续打下去了。 既然这样,作战目标就变成了如何保全军队。 陈庆之对着身边的亲信说道: “今日与诸位同袍,是我陈庆之的荣幸。” “命令大蠹向前,死战不退!” 这种时候如果命令撤退,那就是全军崩溃的结果了,陈庆之如今只能赌,赌的就是自己能撑到天黑。 只可惜尔朱荣没有给陈庆之这个机会。 在陈庆之反冲过来的时候,尔朱荣反而大喜。 此战陈庆之一直都是守势,他突然一改常态向前,肯定是遭遇了变故。 自己是处于优势的,敌人仓促变阵,那自己只要坚持猛攻就行了,敌人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当陈庆之见到尔朱荣不为所动,依然坚持带兵猛攻,他知道大势已去,又坚持指挥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口吐鲜血昏迷了过去。 部众看到大势已去,只能保护陈庆之逃离了战场。 此战过后,白袍军已成传说。 奶奶去世,明天请假一天。 ------------ 请假一天 如题,家中有事 ------------ 第473章 木制沙盘 等到陈庆之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一处野地中,他连忙挣扎着坐起来。 陈庆之深得军心,士兵们见到他醒来,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冲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将军醒了!” 亲卫喜极而泣,陈庆之却挣扎着问道: “这是何处?虎牢关怎么样了?” 亲卫面面相觑,他们从虎牢关战败后,只知道护送陈庆之一路向南逃跑,根本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甚至跑到了最后,连是南是北都已经分不清了,反正就是护送着陈庆之逃跑。 陈庆之发现自己一身僧袍,周围的亲卫也都是僧人打扮。 一个伶俐的亲卫说道: “弟兄们听说尔朱荣宠信佛法,不杀僧人,所以就扮作僧人逃跑,这一路上果然没有被追杀。” 陈庆之苦笑说道: “尔朱荣杀人如麻,在洛阳杀公卿如屠狗,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僧人就不杀?” “也罢,也许是佛祖保佑。” 陈庆之神情落寞,自己这么一昏迷,结果可想而知,定然是全军大溃,也不知道七千白袍军还能剩下多少。 事到如今,陈庆之也没办法再抱怨什么,自己这条命就是亲卫们救出来的。 看到陈庆之神情落寞,甚至连大战结果都没有询问,他身边亲卫的心却悬了起来。 陈庆之一向爱兵如子,所以才深受将士们爱戴。 如今他这幅样子,明显是失去了一切后,万念俱灰的样子。 一名亲卫立刻说道: “将军!此番大败,乃是我军久战疲敝,被尔朱荣钻了空子,等到将军您返回建康,陛下定然会重用您,到时候操练新军,定能北伐成功!” 亲卫追随陈庆之多年,知道北伐是他多年夙愿。 没有什么比夙愿达成又失去,更能让人绝望的。 亲卫提出要返回建康,自然是要给陈庆之一个目标。 人只要有目标,就能支撑着活下去。 陈庆之听到建康,又听到士兵提起了建康城内的那位菩萨皇帝,他总算是 在生还之后,那点徇死的想法也没有了。 是啊!自己要回到建康,向皇帝萧衍面陈这一次北伐的得失利弊。 自己七千白袍军,就从建康打进了洛阳,如果能训练两万新军,岂不是就能横扫天下? 有了新的目标,陈庆之总算是从战败的阴霾中站了起来,他抬头查看星月辨认方向,指挥士兵向南方逃跑。 等到了一处村镇,陈庆之又让亲卫扮作僧人前往化缘,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南阳城了。 南阳在陈庆之北伐的时候,已经被南梁控制,萧衍在南阳设置了北荆州,委派官员管理。 而到了南阳城,继续南下就能抵达襄阳城,就进入南梁核心的荆州地区。 总算是安全了。 陈庆之身边的亲卫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逃出生天了。 可是那七千白袍军就没这么好运了。 尔朱荣在虎牢关下大破陈庆之的军队,在陈庆之昏迷之后,白袍军也终于坚持不住溃败了。 就连尔朱荣都称奇,他对着身边的贺拔胜说道: “吾本以为南人都是懦弱之辈,竟然有白袍军这样的强军,此战当真是畅快!”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名将最大的惊喜是在战场上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更大的惊喜就是战胜了这个对手。 贺拔胜只是叉手说道: “恭喜大将军!此战以后,河南再无隐患,就可以安心对付西北之敌了!” 河南地区的陈庆之,一直都牵制住了尔朱荣势力大量的精力。 如果不是陈庆之,尔朱荣早就腾出手吞下定州幽州了。 尔朱荣看了一眼贺拔胜,自己身边果然都是庸碌之辈,这样高兴的场合,也许只有义兄元天穆才能理解自己的兴奋了。 或许苏泽也可以。 不过尔朱荣也明白贺拔兄弟的不满。 此战中,前线领兵立功的将领,基本上都是“尔朱们”,贺拔胜被自己留在了身边,一直没有放他出去立功。 对于一名想要进步的将领来说,没有什么比错过一场大战更让人遗憾的了。 更让人遗憾的是,这是一场会载入史册的大战。 尔朱荣突然说道: “贺拔胜。” 贺拔胜一个激灵,他立刻收起脸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尔朱荣,那个治军极严的铁血统帅,自己这段日子是太苦闷了,竟然甩脸色给天柱大将军。 “末将在!末将知罪!” 尔朱荣问道: “何罪之有?” 贺拔胜连忙说道: “末将怨悱大将军,是大罪!” 贺拔胜乖乖认罪,尔朱荣反而满意了。 看到敲打下属成功,尔朱荣这才说道: “此战事关重大,所以没有用你麾下的新军,你是因此怨悱本将军的吧?” 贺拔胜决定实话实说,他连忙点头说道: “大将军神机妙算,末将不该有这样的心思,请大将军治罪!” 尔朱荣刚刚打了胜仗,心情大好,而且此战过后确实也到了需要用到贺拔胜的时候。 敲打完毕之后,尔朱荣对着贺拔胜说道: “给你多少兵马,能拿下荥阳?” 贺拔胜随即大喜,伪帝元颢就在荥阳,这又是河南地区最重要的城市,攻打下荥阳的功劳,不亚于今日战场上的功劳。 贺拔胜心中迅速算计了一下,接着说道: “四千,不,只要三千人马,末将就能攻下荥阳!” 正常来说,荥阳是没这么容易攻破的。 但是就如同当年荥阳郑氏看到情况不对,打开荥阳城向陈庆之献降,如今荥阳城内的豪族又到了选择的时候。 元颢的表现,荥阳城内的士族相当失望,他们又到了站队投资的时候了。 所以贺拔胜才有信心,只要三千人马,就能攻下荥阳。 但是尔朱荣还不满意,他摇头说道:“两千,最多给你两千人,五日内拿下荥阳,能做到吗?” 贺拔胜低下头,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如果要五日内逼迫荥阳投降,那不免要付出一定的牺牲,才能逼迫荥阳城就犯。 贺拔胜最后说道: “末将愿立军令状!” 尔朱荣这才满意的扶起贺拔胜说道: “这才是我尔朱荣麾下的将!” —— 三月,定州,中山城。 定州幽州和关中地区被定州隔开,要运送物资就要从五原城绕道草原,再从恒州运入定州。 二州刚刚归附,无论是粮食牲畜还是武器,都需要从后方运输。 为了确保这支商队的物资顺利运到,五原郡守独孤信亲自押送,总算是将这批武器甲胄送到了中山城。 于公于私,苏泽都要见一见独孤信这位妹婿,就在独孤信走入苏泽的府邸,就看到苏泽正在看沙盘。 每次看到这座沙盘,独孤信都要感慨苏泽麾下工匠的巧妙。 这座天下山川的木质沙盘,是按照郦道元的《水经注》,以及陈留公主嫁入关中带来的地理书籍,再加上崇文阁正在测绘的天下堪舆图,制作出来的立体木质沙盘。 如果制作成一个大沙盘不方便携带,所以工匠将整个沙盘分割成了三十六块,使用的时候就会将它们拼起来。 和普通的地图不同,这座沙盘上是用高低起伏来表示山川河流的,结合了山川走势和河流走向,就能很容易理解军事地理上那些重镇的险要 独孤信一进门,苏泽就说道: “陈庆之败走虎牢,河南之地已经落入他手了。” 独孤信一愣,就看到黄河以南的区域,被苏泽插上了代表尔朱荣的旗帜。 “这么快?” 独孤信也是一愣,他当然不会怀疑苏泽的消息灵通程度,世人都知道苏郡公用间第一,他总能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得到千里之外的情报。 苏泽麾下的情报网络,也许是那个悬镜司苏白的功劳。 所以其貌不扬的苏白,沉默到让群臣恐惧,苏郡公洞见千里,自己府上会不会也有悬镜司的细作? 独孤信走进木质沙盘,如今尔朱荣的旗帜已经插满了河北、山西、河南、山东地区,这是这个时代表示“中原”的地区,尔朱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扫清了这片区域的全部威胁。 尔朱荣雄踞中原,苏泽控制的地盘,则像是一只巨龙,从西边、北边死死抱着中原熊。 沙盘的南方区域没有北方这么精致,大概是因为苏泽没有搜集到南朝地理堪舆书籍的原因,南梁如同一支躺在地上的巨蛇,向着中原和蜀中吐着蛇信。 “独孤郎,你以为尔朱荣接下来会攻打哪里?” 独孤信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河东郡。” 苏泽微微点头,回师洛阳的尔朱荣,没有任何理由不打河东郡。 这里是关中的门户,一旦失去河东郡,那关中就是当年项羽分封刘邦的囚笼。 苏泽并不担心和尔朱荣比拼种田,但是南北朝再次变成三国争霸,东西魏北周北齐的悲剧又会上演。 苏泽想要尽快终结这乱世。 “说说你的想法,在本公面前,就不用藏拙了。” 独孤信组织语言说道:“下官以为,河东易守,洛阳难攻,所以我们应该在洛阳守。” 苏泽问道:“应该攻哪里?” ------------ 第474章 宿敌 独孤信看着苏泽说道: “晋阳。” “为什么是晋阳?” 独孤信说道:“其实说来说去,郡公能选的,也就是这么几个进攻方向。” “出河东郡攻打洛阳河南河内之地,这等于是和刚刚击败陈庆之的尔朱荣精锐硬碰硬,而且并州可以通过通过轵关陉和太行陉来支援洛阳。” “冀州、相州也是同样的道理,并州也可以通过滏口陉轻松的支援冀州地区,甚至定州也不安全,并州的军队随时可以出井陉滋扰定州。” 苏泽微微点头,其实从沙盘上就明白了,山西这块地实在是太重要了。 太行八陉的存在,让山西成为了一座天然的巨大要塞。 想要从太行八陉反过来攻打山西,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且不提巨大的运输成本,并州肆州是尔朱家传统经营的地盘,在这里打仗劣势太大了。 但是并州也不是全没有破绽。 最大的破绽,就是并州北方,也就是雁门关这个方向。 从并州北方的恒州南下,自雁门关往后一直到晋阳,这一路上都是非常好打的。 后世宋辽雁门关之战,就是辽为了争夺山西而发动的战役,但是北宋守住了太原,建立起防线对抗北方,还能够维持汴京的安全。 等到金取代辽,并且将山西收入囊中后,宋代就彻底失去了北方边防的主动权,最后以靖康之耻收场。 独孤信继续说道: “并州不可,就算是占领了河洛、冀州、定州,我军反而要多处驻守,防备尔朱荣出击,这样反而陷入到被动中。” 由此可见,如果不能控制山西,那整个河南、河北地区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反而会因为需要防守的地方太多,陷入到分兵防守,处处防不住的尴尬境地。 实际上,北宋在失去太原府后,面对金朝的进攻的时候,就是这样被活活耗死的。 苏泽明白这个道理,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北周对北齐的进攻也一直都是两条路线。 一条是从河东郡进攻洛阳地区,一条就是绕道草原进攻雁门关,直接攻打晋阳地区。 而历史上北周灭北齐的灭国之战,也是以攻破晋阳为结局的,晋阳,就是尔朱荣集团的根基和死穴。 但是要攻打晋阳谈何容易,光是一座雁门关,就连武备孱弱的大宋,都能依靠险关守上三年。 尔朱荣也明白雁门关的重要性,所以派遣尔朱家最成器的子弟,自己的堂侄尔朱兆守卫雁门关。 苏泽不断派遣人手渗透雁门关,但是都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此时的尔朱兆确实谨守尔朱荣的命令,将雁门关经营得和铁桶一样。 苏泽看向独孤信,其实他案头上还有一份于谨的上书。 这同样是于谨对于战略方向的思考。 于谨认为还是应该先攻打洛阳,这个更具有政治意义的国都。 于谨在上书中言,尔朱荣穷兵黩武,河北山东地方其实对他并不服气。 但是因为洛阳地区控制在尔朱荣手里,可以通过洛阳天下中心的优势,尔朱荣可以迅速镇压这些地区的叛乱,以至于这些地区虽然都不满尔朱荣,却不敢投靠关中。 拿下洛阳,控制河洛地区,从而就能控制黄河中下游流域的诸州,此消彼长下,尔朱荣再能打,也是要被时局活活困死。 于谨甚至连洛阳防线的问题都考虑好了,他提议攻打下洛阳之后,在北中城附近再建造两座城,利用黄河来保护洛阳的安全。 于谨的上书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洛阳是北魏政治中心,也是旧都。尔朱荣控制的元子攸,之所以天下还认同他,有一半是因为尔朱荣控制洛阳的缘故。 苏泽暗暗感慨,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独孤信和于谨的说法都没错,但是他们也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 独孤信是五原郡守,一旦恒州成为主攻的方向,那么熟悉北方事务,又是六镇出身的独孤信,自然会被苏泽重用。 而于谨是镇守河东的方面官员,一旦确定了攻取河洛的目标,那河东郡就会成为关中重点投入的前线地区,获得更多的资源,而于谨也能得到更多的战功。 甚至苏泽也无法确定,于谨和独孤信到底是出于自己战略的考虑,还是出于私心,甚至都不是两人的私心,而是他们身后一批文武官员,也都在影响他们的建议。 不过这件事还没到需要立刻争论结果的时候。 按照悬镜司的情报,尔朱荣这一次在虎牢关之战中,同样也伤了元气。 陈庆之的白袍军也不是吃素的,此战中尔朱荣的七千精锐骑兵损失不小,但是最大的损失是尔朱荣战马的损失。 能够驮着重甲骑兵作战的战马是很宝贵的。 一匹好的战马,在战场上就算是不受伤,最多也只能用五年。 受伤的战马更是很容易就报废,有的伤势虽然不致死,但是也无法再参加高强度的战争了。 尔朱荣这支骑兵部队,靠的就是尔朱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牧场,从中优中选优的好马。 这些战马,在攻打葛荣的时候消耗了一些,在攻打齐鲁的时候消耗了一些,和陈庆之两次交战也消耗了一些。 而如今整个北方都被苏泽控制了,能够获取优等战马的草原和西域都被隔开,尔朱荣光是要补充这些战马,就够让他头疼一段时间了。 而且在确定战略方向前,苏泽还要解决契丹问题。 从情报上说,高欢已经成功渡海,从营州登陆,和契丹人汇合。 这一次尔朱荣为了拉拢契丹人,倒是也下了不小的代价。 首先是承认了契丹八部中,如今势力最大的大贺氏的领导地位。 尔朱荣以元子攸的名义,册封了大贺君长——大贺不丹为营州刺史,辽东大行台都督,尔朱荣甚至还“大方”的给大贺氏赐姓为“元”。 大贺不丹,如今叫做元不丹了,很高兴的接受了高欢带来的册封诏书,并且迅速以辽东道大行台的名义,元不丹拜高欢为行台掌书记,行军总管,统领高欢自己带来的一千本部兵马,以及两千契丹骑兵。 从这里看,契丹人其实已经接受了很大程度汉化了,至少他们已经非常了解北魏的官制,已经能够利用北魏的政令来统合自己的部族了。 苏泽也只能感慨,尔朱荣也是不择手段了,这种册封不亚于和亲,是帮着契丹整合自己的势力,提高军事和政治水平。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契丹在唐宋崛起的根源,就是唐代在辽东设置了松漠都督府,册封契丹君长为松漠都督,赐姓李氏,让契丹首领有了统合契丹的能力,最后在唐末大乱中崛起。 所以其实辽朝,从建立之初就是汉化很深的政权。 但是也不能因此苛责时代,无论是和亲还是册封,这都是面对边疆问题没有办法的办法。 对于帝国来说,周围的野蛮部落如果冲突不断,就会极大的消耗国力,唐初一直到玄宗时期对外战争不断,其实也为安史之乱埋下了伏笔。 等到了宋代,更是处理不好边疆的问题,整个国家用大量的财富供养禁军,却又无法保证战斗力。 在苏泽看来,处理边疆问题最成熟的,还是明清的藩属朝贡体系。 确立压倒性的文化优势,形成文化上的向心力,让这些藩属国甘心当狗。 再通过朝贡贸易来满足这些异族小国对中原商品的需求,以朝贡贸易的形式来完成对这些小国经济上的控制。 最后通过确认藩属国继承人的权力,扶植这些藩属国内亲近中原的派系,至少保持这些国家内部制衡。 这样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实现边疆的稳定。 独孤信看到苏泽在失神,还以为自己的回答不小心触怒了苏泽,只能低着头站在下面。 苏泽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妹婿,闻言说道: “这件事等解决了辽东问题再议,对于辽东问题,你怎么看?” 独孤信谨慎的说道: “这点我也认同宇文泰的说法,辽东应该先守后攻,但是攻的时候就要毕其功于一役,以一战定乾坤。” 苏泽很满意独孤信的回答,经过这三个月的施工,在宇文泰的主持下,山海关的关城主体已经完工了。 果然在山海建立以后,北方防线立刻安静了下来。 曾经肆意南下的契丹人不见了,也已经有些契丹外围部族开始攻打山海关,但是都被宇文泰轻易的击败了。 此外宇文泰还上书苏泽,以天可汗的名义,号召草原上的部族打压契丹人,断绝契丹人绕道草原的进攻路线,将契丹人堵死在辽东。 这也是为什么高欢一抵达营州,契丹人就迅速和尔朱荣媾和,只能说山海关确实让契丹人感受到了威胁,希望能让高欢领兵夺下这座关城。 苏泽不由的露出微笑,高欢和宇文泰这对命中注定的对手,竟然不在玉璧城鏖战,改成在山海关鏖战了。 苏泽对独孤信说道: “你将政务交给韦孝宽,且留在我身边,整顿幽定二州兵马。” 独孤信不由大喜,叉手道: “唯!” ------------ 第475章 宇文泰的轻骑 “这砖块筑城的速度还真快啊。” 宇文泰看着拔地而起的山海关,就算是看着这座城一点一点筑成,但是他依然感慨万分,内心十分震撼。 当年设计山海关的时候,工部曹拿出来三个方案。 第一种是正常的夯土方案,第二种是用石块筑城,最后一个方案就是用最新的砖块筑城。 不过苏统(【统万城的筑城匠】)此时还在玉璧筑城,负责在山海关筑城的,是他的弟子苏大造(【大建大造的筑城匠】)。 在实地考察了之后,苏大造甚至提出了一个远超了宇文泰计划的巨大城池,苏大造更是野心勃勃的提出要在山海关附近的山地到海边,都建造一座长城,彻底堵上这个缺口。 宇文泰被这个计划给吓坏了,他拒绝了苏大造的建造计划,但是同意了他的山海关建城方案,将原本的中小型要塞,升级为砖制的大型要塞。 也亏着苏泽早有准备,在幽州已经提前建造【砖场】积累了一批熟练的烧砖匠人,在平定了刘灵助之乱后,慕容绍宗干脆将幽州本地有罪的豪门全部流放到山海关附近,参与到建城的徭役中。 甚至宇文泰都有些感谢刘灵助,要不是他不知死活的叛乱,将大半幽州豪族拖下水,苏郡公又如何能这么快扫荡后方的隐患,还一下子变出了这么多的劳动力。 二月份开始,山海关的筑城速度明显加快,到了后面更是一天一个样。 最终这座砖制的大型要塞,比更早动工的玉璧城更快的建成了。 宇文泰也惊讶于这样的速度,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随着筑城技术的发展,战争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守城的优势被扩大,筑城的成本降低以后,防守方将会比进攻方拥有更大的优势。 这种情况下,未来战争的方式也会发生改变。 宇文泰很快就验证了他的想法。 当山海关筑成以后,就有一支女真小部落南下,准备按照惯例劫掠幽州。 契丹人很快就撞上了铁板,山海关成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绕过去的铜墙铁壁,这支部落抛下了几十具尸体后,只能不甘心的离开。 但是宇文泰同样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当他带着重甲骑兵从山海关内出来的时候,敌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宇文泰都有些迷茫了。 曾经在战场上创造奇迹的重甲骑兵,却好几次都扑了空,这些铁疙瘩在守城时候没有用,在出城作战的时候也太笨拙了,就像是一个力气很大的大力士,但是敏捷实在是太低了,怎么也打不到敌人。 反倒是这几次出城作战中有斩获的,是那些负责侦查的轻甲游骑。 宇文泰也很快进行了一些调整,他从原本的重甲骑兵中,挑选出一批擅长骑射的士兵,让他们卸去重甲,改用革甲,再让他们出城追击契丹人。 果然在改变了战法以后,宇文泰的战果逐渐丰厚了起来。 这种轻骑兵作战的方式也不稀奇,北魏起家的时候就常用这样的战术。 六镇作为比较落后的地区,宇文泰小时候也没见过多少具甲骑兵,那时候父兄其实也都是领着轻甲甚至无甲的轻骑兵作战的。 宇文泰迅速开始改组自己麾下的骑兵,除了保留了最精锐的一批重甲骑兵之外,剩余的都让他们撤去重甲,改用轻甲作战。 宇文泰的改革也造成了一些麻烦,其中一部分重甲骑兵是老兵了,在军中能够用重甲的骑兵,自然也是精锐中的精锐,让他们这些精锐和那些契丹部落骑兵一样穿革甲,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其中一部分有勋官在身的骑兵,联名向慕容绍宗写信,痛斥宇文泰的胡乱改革。 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被苏泽知道了,苏泽先是以写信痛斥了这些不遵守主将命令的士兵,接着又下令将闹得最厉害的几个调回来,还带信给宇文泰,让他放心大胆的搞改革。 宇文泰大为振奋,是啊,自己都能发现的问题,当世神将的苏郡公还能发现不了? 只是如今具甲骑兵作为战场压轴战力的惯性还在,而且苏泽和尔朱荣的几场惊人战绩都是通过具甲骑兵实现的,如果不是因为宇文泰只是在山海关折腾,要是在关中这么搞,恐怕要闹出很大的动静。 得到了苏泽的支持后,宇文泰更是大刀阔斧,对骑兵进行了统一的改革。 宇文泰在几次作战中,总结出了一套专门的装备。 每一名他麾下轻骑,都要装备弓弩两把,两个装满了箭的箭袋。 两把是为了防止其中一把损坏而准备的备用弓弩,在中远程用弓弩袭扰远射,这本来就是游骑的标配,宇文泰只是将这个制度化了。 此外每一个轻骑兵还要装备马刀一把,这是按照苏郡公亲自绘制的图纸,在幽州打造的专门装备。 马刀形状为弯形,设计得非常轻巧,但是用了和陌刀一样的锻造技术,在保证了锋锐的前提下,也增加了耐用性。 马刀的样式可以劈砍,也可以用刀尖刺击,在见到这一批马刀实物后,宇文泰简直怀疑苏郡公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这批马刀简直就是轻骑最适合的近战武器! 这批马刀能够切入敌人的皮甲中,甚至能从铁甲间隙刺伤敌人。 关键是因为关中的高超冶炼技术,才能让这样锋锐的刀还能做得如此轻便耐用。 当然,再耐用也不可能对抗骑枪长戟这种长兵器,所以宇文泰也规定轻骑兵要携带两把,一把用来备用。 最后就是带有钉子的锤子,这个武器在苏泽击败杜洛周的时候就使用过了,尔朱荣在和葛荣决战的时候,也用了类似的武器。 钉头锤适合破甲,同时也可以有效杀伤敌人,甚至宇文泰还想到了一个办法,在钉头锤的手柄上绑上铁链,一些士兵可以将钉头锤飞拽挥出,冲击力甚至能破开盾牌! 紧接着,宇文泰这支轻骑兵迅速在山海关声名鹊起,成为了附近契丹的噩梦。 特别是宇文泰一次出击,出山海关甚至追上了一个小契丹部落,将整个部落都抓回来筑城。 这些战绩大大震慑了周围的契丹部族,吓得不少契丹部落都向北逃亡,宇文泰设想的战略缓冲区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完成了。 不过在这一次攻破契丹部落的时候,宇文泰又思考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后勤。 轻骑兵机动性太高,一旦追击出去就能跑出很远,而且追击的时候经常会修改目的地,这对于后勤来说是一场灾难。 在宇文泰看来,苏泽麾下的后勤官员已经是神仙了。 他们甚至能够将补给送到了追至荒野的骑兵队伍,就连宇文泰都觉得匪夷所思,茫茫荒野就连他都要费劲寻找归路,这帮后勤是如何追上自己的? 不过这个问题有现成答案可以抄,那就是汉代著名的冠军侯霍去病。 霍去病追亡逐北,犁庭扫穴,他所带领的也是机动性超强的轻骑兵,除了抢劫匈奴人之外,霍去病还有一个绝招,那就是让军队驱赶牲畜群跟着。 其实这个方法宇文泰也很熟悉了,父兄在六镇作战,六镇是民兵结合,一些部族出去打仗,就会带上自己部族的牲口。 此外苏泽还让人带来了一种制作干酪的方法,用这种方法制作的干酪更能储存,吃下去能饱胀很久,只是这种干酪吃起来太油腻,需要配合茶叶来中和一下。 宇文泰通过这一系列的方法,建立了一支千人的轻骑队伍,他亲自带兵杀出山海关,很快就将周围的契丹部落杀的哭喊连天。 实在是太绝望了!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大量部族只能选择北迁,这又给本来资源就很匮乏的辽东带来了剧烈的动荡。 万般无奈下,刚刚接受了册封的契丹汗大贺不丹,现在已经改名为元不丹,再次派人向南下的辽东行台总管高欢带话,让他立刻领兵去攻打山海关,歼灭宇文泰这支轻骑。 此时高欢已经来到了候城(今沈阳)。 司马子如看着候城的城墙说道: “将军,此城乃是汉代辽东都尉府所在,汉末公孙度割据辽东,在此设置玄菟郡,此为玄菟郡城。” 窦泰也是读过一些书的,他问道: “玄菟郡不是汉武帝所设的吗?不是在朝鲜吗?” 司马子如也是做过一些历史地理的功课的,他说道: “那是第一玄菟,在当时的卫满朝鲜境内,后来汉昭帝又设第二玄菟,在如今高句丽境内。候城已经是第三玄菟,只是沿用了汉武帝时期的郡名而已。” 窦泰似懂非懂的点头,他对于历史地理没有研究,但是他从军事上看,候城确实是个不错的城市,只可惜如今已经荒废大半了。 辽东这地方,从魏晋到南北朝发生了很多次战乱,激烈程度不亚于中原,一直到了北魏灭了前燕慕容氏,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但是北魏的重心不断南移,连自己起家的六镇都放弃了,更别说辽东了。 曾经的汉代名城,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汉人了,只有一些部族在附近放牧。 高欢下令道: “以辽东道大行台发布命令,召集工匠劳役重修候城。” 只可惜高欢的屁股还没捂热,就接到了元不丹的命令。 ------------ 第476章 轻骑显危 窦泰在见到元不丹的命令后,立刻嚷嚷道:“这就是乱命!我军立足未稳,怎么去攻打山海关?” 司马子如同样面露忧色,在候城驻扎也是他的建议,他们是客军北上,对辽东的地形完全不了解,甚至连士兵都没有完全适应。 山海关虽然修建得仓促,但是高欢是清楚苏泽麾下的组织和动员能力的,他更是了解宇文泰的能力,这绝对是一个硬骨头。 面对宇文泰,高欢内心也有些难安。 宇文泰的兄长宇文洛生被杀,下令的自然是尔朱荣,但是高欢在其中也起了微妙的作用。 如果不是高欢在尔朱荣面前提起了宇文洛生在六镇人中的影响力,尔朱荣也不会动这么大的杀心。 原本双方都在尔朱荣麾下效力,高欢反而不怕,自己资历在宇文泰一个降将之上,尔朱荣也信任自己,高欢并不担心宇文泰向自己复仇。 但是宇文泰被俘后,直接投降了苏泽。 甚至苏泽为了宇文泰,还亲自派遣使者向尔朱荣送信,提出了用尔朱仲远带来的,十几个不愿意归降苏泽的尔朱氏精骑,来换取宇文泰留在冀州的家人。 尔朱荣也给了苏泽这个面子,将宇文泰兄长的遗孀,包括他的侄子宇文护,一并送到了定州。 这反而让高欢更加寝食难安,苏泽识人之能是天下公认的,凡是他能看中的人才,无一例外都展现出了过人的能力。 如今宇文泰能得到苏泽如此器重,迅速让他在山海关一试身手,这甚至都让高欢感到了嫉妒。 苏泽用人,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被他看中的人,总能够给他们提供足够发挥的舞台。 一战灭蜀的侯景如此,直面尔朱荣的于谨如此,镇守北境的独孤信如此,现在的宇文泰也如此。 说实话高欢都有些嫉妒这些人,和万丈光芒的尔朱荣不同,苏泽并不吝啬给属下出风头的机会。 高欢为了挣这点出头的机会,甚至要想尽办法远走辽东,这么一比身为降将的宇文泰实在是太幸运了。 高欢收起心思,对着司马子如说道: “大都督的命令暂时不要理会,还是先修葺候城再说,另外子如在城内收纳逃亡的部族,打探山海关的情况,明日窦泰尉景随我出城,去附近侦查一番。” 这几乎是六镇出身的将领的正常操作了,从小在六镇厮杀,让他们养成了习惯。 没有人比六镇人更明白战场上的残酷了,如果不能准确的了解战场的情况,结果就是灾难性的。 高欢并不是不相信斥候的汇报,只是亲身侦查得到了的情报才更全面。 次日,高欢领着尉景和窦泰,领着一群轻骑出候城,向着山海关而去。 与此同时,宇文泰也领着他的轻骑兵,开始扫荡山海关附近的契丹部落。 三月份,辽东的土地上依然覆盖着冰盖和未融化的雪块,高欢骑到了一处靠近溪流的谷地,脸色严肃了起来。 这个时节作战,是很难掩藏行踪的。 这是因为在三月份已经很少会下大雪了,但是地上依然会残留冰雪,一旦军队经过就会留下醒目的痕迹。 为什么经常会有雪夜追杀的诗句,就是因为雪夜是最适合追杀的,白色的雪地留下醒目的痕迹,月色照耀下骑兵就能跟着这些痕迹追杀。 除了雪夜,普通黑夜几乎没有追击的可能性,因为黑色的旷野别说是追踪了,就连找到方向都难。 六镇人自小就在北境长大,实在是太熟悉冰雪了,河谷的痕迹这应该是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驻扎在河谷给马匹喝水留下的。 可这时候已经晚了,高欢下意识的低头,一支飞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高速飞行的箭羽将他的耳朵都割破了。 如果不是高欢转过头要和窦泰说话,这支箭就要扎穿他的脑袋了。 高欢吓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他就贴在马鞍上,操纵战马向后撤退。 窦泰和尉景连忙跟上,一众游骑开始向后方撤退。 高欢本来以为自己的反应很快了,但是森林中很快冲出了一股骑兵,迅速向着高欢逃跑的方向追去。 斥候往往是精锐,高欢等人胯下的战马更是契丹人准备的上等好马,可是让高欢意外的,这队追兵的战马竟然不亚于他们的马,在第一时间就选择逃跑的情况下,竟然还被对方渐渐追上了。 这么跑下去,肯定会被追上来,高欢掏出短弓,挽弓回首就是一箭。 但是对方的追兵已经掏出了手弩,又是两支箭向着高欢射来,高欢的身体剧烈颠簸了一下,原来是他的战马屁股已经中箭了。 战马发出嘶鸣声,高欢夹紧了马腹,控制战马冷静了下来,他的头脑也迅速冷静下来,挽弓回首,又是一箭射出。 一名追击的骑士中箭坠马,但是对方的弩箭速度更快,这高欢连忙低下头,马屁股上又中了两箭。 见到敌人如此精锐,窦泰干脆勒住了战马,直接拿出武器,翻身下马拿起武器,就冲向了追击的骑兵。 看到窦泰下马,尉景也要下马,却被高欢呵止道: “尉景快逃!阿泰是为我们断后!” 看到和骑兵厮杀的窦泰,尉景只能大喝一声,又拉弓射落了一名追击的骑士,然后不甘心的催动缰绳加快速度逃跑。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遥远,窦泰的勇猛确实挡住了追兵,但是高欢内心却如同刀割了一样,从六镇开始窦泰就追随自己,如今白白陷落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可身后这帮追击骑兵的素质,也让高欢心惊。 不用说,在辽东这地方,如此精锐的制式骑兵,只能是宇文泰的部众了。 不是说苏泽和天柱大将军一样,擅长使用具甲骑兵吗? 这支精锐轻骑是哪里冒出来的? 也难怪自己一到了候城,四面八方的契丹部族就都在北逃,这样的骑兵部队简直就是契丹人的噩梦。 机动性完胜契丹部族的骑兵,战斗力又远超过那些部族骑兵的水平,毕竟那些部族骑兵其实也就是部族内的青壮,他们平日里的主要工作是放牧而不是打仗。 每一个骑兵都配备弓箭和手弩,高欢还见到他们掏出一种长刃弯刀和窦泰作战,还有人使用套马索和一种绑着铁索的钉头锤协助作战。 高欢很难想象,普通的契丹部落骑兵遇到上这样的队伍,该是要多么绝望。 甚至高欢也思考了自己的骑兵部队,如果在野外遇到这样的轻骑要怎么应对? 高欢吓出了冷汗,结论是没办法应对。 尔朱荣给高欢的,依然是重甲骑兵,这些笨重的骑兵面对如此灵活的轻骑,被缠上就是活活耗死。 高欢进一步想到,那些钉头锤应该是用来破甲和破盾的,甚至高欢发现这些箭头都是特制的,是专门打造出棱形沟槽的破甲箭,这种箭配合重磅长弓,是能够破开薄弱的甲胄的。 虽然不一定能破开双重重甲,但是只要能破开重甲骑兵的防御,就是已经是致命威胁了。 高欢又庆幸起来,也亏着自己亲自侦查,这才得知了宇文泰改组骑兵的重要情报,要不然一头撞上去,自己可就要吃了大亏了。 只可惜窦泰。 高欢来不及悲伤,他的战马屁股中箭,在甩脱了追兵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倒地。 高欢用配剑结果了自己的爱驹,和尉景共乘一骑返回了候城。 另一边,满身是血的窦泰,被押送到了宇文泰的面前。 “窦泰?” 宇文泰辨认出了窦泰,只能说这家伙确实勇猛,在被众多骑兵的包围下依然死战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不小心手臂中刀,这才败退被擒。 窦泰抬起头看到了宇文泰,他忍不住骂道: “背主投降之人!也敢叫你爷爷的名字!” 宇文泰倒是也不恼怒,而是微笑着说道: “如果说背主的次数,我宇文泰可是比不上贺六浑。” “原来你拼死掩护的人是贺六浑,只可惜没有多派点骑兵,不然辽东就不用打了。” 宇文泰不无遗憾的说道。 但是此时懊恼已经没用了,高欢反正已经逃脱了,但是能擒住窦泰,也算是断了高欢一臂。 知道窦泰是高欢的死忠,宇文泰也懒得费口舌,但是他也没准备杀了窦泰,只是下令将他关押在囚车里,又命令全军返回山海关。 这一次宇文泰也是出山海关练兵的,他刚讨灭了一支中等规模的契丹部落,手上的兵马并不多,万一高欢领着大军前来,还不如快点回去休整。 高欢亲自带兵侦查,看来尔朱荣和契丹的援军已经就位了,等这次回去以后宇文泰不会再派遣小队骑兵出战了。 果然敌人不会给你太多的时间,宇文泰的实战练兵也只能到这里了。 山海关又要重新陷入到长期对峙的阶段,无论是宇文泰还是高欢,都小心的试探着对方。 与此同时,在成都驻扎了半年的侯景,终于宣布移镇巴郡,要开始对巴郡附近的僚人动手了。 标题是“显威”,因为标题无法修改,抱歉 ------------ 第477章 陈霸先的羡慕 “陈霸先!这是什么鬼地方!本宫不要去和亲!” 坐在轿子上的永兴公主萧玉姚看着巴郡的崇山,露出恐惧的神色,但是她的嘴又特别硬。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没有拒绝和亲的资格。 她可是犯下了谋逆大罪,就算是皇帝的女儿,照理说也不应该被赦免。 天家无私情,只能说萧衍这样的皇帝确实少有。 可是永兴公主的恶劣性格,让她明知道自己和亲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依然揪着陈霸先这个送亲的使者使性子,搞得连镇压俚人叛乱都不怕的陈霸先,最怕被永兴公主召见。 这就是所谓的天家血脉吗? 陈霸先心中涌起一股厌恶之情,因为对萧玉姚的憎恶,连带着他对皇帝萧衍的憧憬之情都消解了不少。 永兴公主和亲的原因,囊括了宫廷政治斗争、桃色新闻、谋反大罪等元素,自然成为整个南梁都热情讨论的话题。 陈霸先实在是不明白,就算是在普通家庭中,子女弑父都是不容赦免的大罪,为什么皇帝就赦免了这个不孝的女儿,甚至还让她来折磨自己? 萧玉姚很清楚,虽然她的父皇命令她和亲,但是这一路上的武官士兵也是不敢得罪她的。 毕竟护送萧玉姚去巴郡和亲,就是他们的任务,只要萧玉姚闹一闹脾气,他们就要上前来哄自己。 特别是那个为首的,名叫陈霸先的家伙,是永兴公主最喜欢戏弄的对象。 “殿下,马上到南平山了,您要和亲的南平僚就在群山中。” 看着怪石嶙峋,草木繁盛的南平山,永兴公主终于生出了惧意,难道自己的后半生就要留在这荒无人烟的群山中? 这实在是太绝望了! 萧玉姚首先开始怨恨起自己的父亲,老不死的东西,如果不是萧衍还不死,自己也不会想着去毒杀他。 萧玉姚又想起了自己的姘头萧宏,此番落难,许多宗室和皇子都为萧玉姚求情,可偏偏萧宏为了自己保命一言不发,真是负心汉白眼狼! 萧玉姚连着怨恨了很多人,连被她绿帽的前任驸马殷均也被萧玉姚怨恨上,如果不是殷均身材矮小,能力不行,自己也不会出轨,也不会落到如此的田地。 总之在萧玉姚的世界中,有错误的都是别人,她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陈霸先看到萧玉姚吃瘪的样子,内心舒坦了不少。 他说道: “殿下放心,南平洞主可先臣曾经见过多次,是南平僚第一勇士,殿下嫁给他后,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陈霸先夹枪带棒的说完,萧玉姚的脸更白了。 “听说这些僚人还是茹毛饮血?” 陈霸先看到萧玉姚吃瘪的样子,心情更好了,他顺着话说道: “这倒不至于,僚人很多习惯已经和汉人无异了。” 就在萧玉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萧玉姚又询问道: “那位可先洞主身体如何?听说比本宫还要大十岁?” 陈霸先明白这位公主的意思,她是想要熬死可先,然后成为寡妇以后返回南梁。 不,这个毒妇甚至可能是要想办法害死可先。 为了阻止这个疯婆子,陈霸先说道: “僚人和北方的蛮族一样,采用收继婚制。” 这下子萧玉姚的脸彻底白了。 所谓的收继婚制,又称为转房婚,一种是指女性在丈夫死后嫁给其兄弟的行为。 广义的转房婚也包括改嫁给夫家其他男性,例如亡夫的叔、伯、儿子。 比如突厥就用此婚制,这都是因为恶劣的环境下,女人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资产”。 既然是资产,那就不能闲置着,在丈夫死亡后还要服务于其他家族成员,为家族诞下哺育更多的后代。 隋代义成公主先后嫁给四任突厥可汗,跨越了祖孙三代,可以说是突厥的传家宝了。 看到永兴公主失魂落魄的样子,陈霸先暗暗心爽,这趟差事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陈霸先高兴的时候,斥候突然回来报告: “将军,船!江面上有大船!” 只看到南平山下的嘉陵江上,一艘悬挂着黑色旗帜的大船正在顺风而行,原本来江面上捕鱼的僚人纷纷开始逃窜,也有几个划着独木舟的僚人反过来向着这艘大船冲锋。 但是船首的拍杆不是吃素的,巨大的拍杆落下,就算是没有直接砸中小船,掀起的浪花也足以让僚人的独木舟倾覆了。 紧接着大船上的床弩开始射击,这种威力巨大的弓弩,是苏泽在特殊建筑【床弩工坊】中制造的,顾名思义,这种弩并不是单人操纵的普通手弩,而是需要多人协作才能操纵的恐怖杀器。 这种床弩安装在床架上,一般都是需要马车才能拉到战场上,需要两名士兵手脚并用才能上膛,射出去的弩箭不仅能击破甲胄,甚至能穿透简单的防御工事。 苏泽又命令工匠制作了能在舰船上使用的床弩,将这种武器安装在大拍船上,专门负责攻击水上的敌人。 这一招果然非常有效,这些威力巨大的床弩,可以轻易射穿僚人的独木舟,在水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这一次僚人的船只再次被击退,陈霸先露出失望的表情。 自从三月份,侯景出兵巴郡后,南平僚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特别是两艘大拍船出现在嘉陵江上后,以往劫掠江上商船的活计也干不成了。 紧接着,侯景又开始对巴郡附近山中的僚人派遣使者,宣读政策,命令他们立刻断绝和南平僚等叛乱僚人部落的贸易和支援,否则侯景就会亲自带兵,先上山征讨这些部族。 这些日子,侯景杀神的名声已经响彻整个蜀中,更重要的是,苏泽派遣到蜀中的官吏,迅速完成了对蜀地盐井的控制,将所有的盐业贸易都收归到了官府的手里。 蜀地距离海很遥远,但是在古代却是重要的食盐产区,靠是遍布其中的盐井和盐池,这就是自然形成的盐矿。 甚至因为杂质比海盐少,蜀地井盐还被作为贡盐,专门给皇室使用。 如此重要的产业,苏泽当然不可能放过,派遣入蜀的官员们,将控制盐井作为头等大事,采取强硬措施打击了私盐贩子,禁止商人向叛乱僚人居住的地区贩盐。 这一招可以说是效果显著,人的食盐摄入不够,就会全身没力气。 而新造出来的拍船,保护了嘉陵江上的商船安全,僚人无法通过打劫船只,或者偷偷和商船贸易来获取食盐。 所以这一次陈霸先带来的永兴公主陪嫁中,就有不少食盐,这都是南梁从荆州调运过来的。 但是总这么支援也不是办法。 其实蜀中到江陵是很快的。 唐代李白曾经写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就是说从白帝城顺流而下速度有多快,诗句后两句,描绘的是顺流而下通过三峡的场景。 三峡就是一个单向阀门,上游的船进入中下游后,就无法逆流回头。 从江陵到白帝城这段,因为长江天险的关系,无法用水运运输,陆运成本就太高了。 过了白帝城虽然能走水路,但是从白帝城进入巴郡需要逆流而上,运输起来同样不容易。 侯景的拍船一旦进入长江流域,这段的水运也会被切断,那时候再要支援巴郡的僚人,就要靠着陆运食盐了。 这成本实在是太大了。 也正是如此,自从南平僚接受了南梁和亲,出头反叛苏泽后,日子是越来越艰难。 不少僚人部族最后都屈服于侯景,从山上搬到山下去居住,接受他的编户齐民。 得到了这些消息,陈霸先对侯景都有些羡慕了。 他惊叹于整个关中的办事效率,以及苏泽对于侯景的信任。 他的上司王僧辩驻军在白帝城内,虽然他是皇子萧绎的爱将,但是面对猜忌的上司,依然要做出各种自污的举动。 更糟心的是,自从发现益州开始造船以后,王僧辩也上书给萧绎,希望能在白帝城造船,却迟迟得不到萧绎的支持。 随着今年以来,皇太子的身体越发的不好起来,夺嫡之争也开始进入到了新的阶段。 萧绎也宣布在荆州成立文学馆,仿效自己的兄长编写编写《文选》,也宣布要编纂一本《金楼子》的子书。 所谓的子书,就是类似于《吕氏春秋》和《淮南子》的杂家书籍,基本上就是扎记和随感之类的东西,但是这种书往往非常驳杂,编写起来非常不易。 主要是荆州本身就有水师,萧绎觉得在白帝城多造战船无用,他也不相信侯景仓促建造的水师,能够攻下白帝城。 南梁内部决策的迟缓和低效,朝廷和地方上的推诿扯皮,这一切都让陈霸先觉得心凉。 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像侯景那样,能够完全被信任的施展拳脚? 陈霸先摇了摇头,南梁长期重文轻武,虽然也出了一些传奇将领,但是文臣依然凌驾于武将之上。 看了一眼永兴公主,陈霸先身心俱疲,还是先将这位祖宗送去和亲再说吧。 ------------ 第478章 火药 杨甲再次登上了南平山。 随着侯景的战略上收紧了对南平僚的围剿,杨甲的山地步兵也开始不断在南平山系上进行实战训练。 杨甲这些日子,也总结了不少专属于山地作战的战法,他将这些经验总结上去,由军司马汇总成文字,交给了侯景之后,又得到了侯景的大力表扬,侯景承诺要在此战过后,推荐杨甲去苏郡公新办的讲武堂读书。 讲武堂是新设的机构,挂靠在崇文阁的下面。 刚开始的时候崇文阁是不分文武的,比如杨甲的军司马,就是崇文阁毕业的一名士子,他是主动要求入蜀从军的。 军司马没有指挥权,但是要负责整个营的各种文书工作,权力其实也不小。 不过比起其他士子毕业以后做县长百里侯,在军中做一个行军司马就不是那么好的去处了,打仗有危险而且整日和这些丘八为伍,那么高门士族子弟是万分不愿意的。 在这种情况下,苏泽又在崇文阁中另设一科,名为讲武堂,专门负责吸收愿意从军的读书人。 同时讲武堂也是中级军官进行系统性训练的学堂,凡是中级军官要走上高级军官的岗位,也要满足一定的文化水平,就需要在讲武堂进修毕业才行。 侯景许诺杨甲能去讲武堂,就意味着推荐他做高级军官,那就脱离了校尉这个级别了。 用侯景的话说,苏郡公不仅仅喜欢打仗勇猛的将士,也喜欢打仗用脑子的将士。 杨甲身边的士兵,都穿上了涂上绿色的藤甲和皮甲。 特别是藤甲,杨甲发现这种后方工坊制造的藤甲,其实并不是那么怕火的。 杨甲并不知道,苏泽采用的是明代《武备志》上制造藤甲的方法—— “赤藤甲,以赤藤五十斤,石槽内水浸半月,取出晒三日,复入槽添水。 其外桐油油之,其甲轻坚,能隔矢刃。 利于水火。又以此藤作笠,临敌作盔,阴则备雨。” 藤甲浸泡的是桐油,也就是桐树的果子榨的油,这种油在大航海时代广泛用于远洋船只的甲板,具有防火防蛀的特性。 桐油的燃点比较高,正常情况下并不容易引燃。 藤甲可以挡住僚人的吹箭,还能够在群山上隐藏身体,推广后很快就得到了士兵的喜爱。 此外陌刀也是非常适合在丛林作战使用的兵器。 巴郡附近的山中荆棘丛生,靠着陌刀才能从荆棘中劈开一条道路。 人类开发丛林的进度,其实和冶铁技术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 青铜时代的人类,对森林没有太好的办法,在那个时代,青铜器是宝贵的武器和农具,不可能用在砍树上。 铁器时代的人类,已经可以开发森林了,普通森林已经成为百姓伐薪的场所。 但是雨林和丛林,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文明还是生命禁区,大量的荆棘,用铁器砍上一阵子就会卷刃,丛林中还有各种各样的危险。 一直到了钢铁时代,人类才开始大规模的利用丛林和雨林。 杨甲也不是要开发南平山,他只是要在山上开辟一些道路,用新运来的武器破开荆棘可是要方便多了。 但是今天杨甲不是来训练的,而是带着任务来的。 埋伏在山间,杨甲看到了一支花花绿绿的队伍。 真的来了! 前些日子,侯景接到了消息,南梁皇帝萧衍,同意了南平僚洞主可先的请求,将女儿永兴公主嫁给可先为妻,册封可先为南平王。 和亲队伍一进入巴郡,就已经被悬镜司盯上了。 得到了情报之后,侯景非常的重视,南平僚是巴郡僚人中最大的一支,洞主可先素来有野心,一旦让南平僚完成和亲,就有了整合诸僚的威望和理由。 这是忙着扫清巴郡僚人威胁的侯景所不能忍受的。 所以杨甲才会出现在山中,准备袭击陈霸先护送的送亲队伍。 作为校尉一级的军官,杨甲已经配发了千里目,他从腰间的镜筒中拿出千里镜,很快就看清了整个队伍的配置。 陈霸先是杨甲的老熟人了,这位南梁的使者在巴郡很活跃,杨甲也曾经奉命在群山中追杀过他,但是都被陈霸先逃脱了。 为了护送永兴公主和亲,陈霸先也带领了一支百人的精锐小队。 但是这一次杨甲嘴角露出笑容。 他对着身边的军司马说道:“张夫子,你说说看这一次应该怎么打?” 张崇是池州人,他的父兄都是第一批府兵,但是都已经战死了,作为家中剩余的男丁,按照规定他不能从军了,又因为父兄的功劳被推荐入了崇文阁。 只是张崇还坚持要从军,完成了崇文阁的学业后,他坚持要成为一名军司马。 相比其他营中的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军夫子,张崇非常对杨甲胃口了。 杨甲实战经验丰富,和读过兵书的张崇配合默契。 张崇知道杨甲心中早有了战术,这是在考验自己。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我军应该在山下设伏,前后夹击,包围送亲的队伍。” 杨甲龇牙一笑,只能说这些军中的夫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纸上谈兵了。 自己的队伍也只有一百多人,就算是攻其不备,也不可能吞下所有的敌人。 而且附近僚人众多,又是包夹又是合围的,敌人早就跑去求援了。 看到杨甲摇头,张崇也谦虚的问道:“校尉,应该怎么打?” 杨甲指着队伍中华丽的人轿说道: “别忘了咱们的任务,可不是来讨灭陈霸先的,而是破坏南梁和南平僚的和亲。” “陈霸先跑了就跑了,只要将公主劫下就行了。” 杨甲舔了舔嘴唇,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劫持公主的机会。 这可是大梁的公主啊! “有时候人多并不是优势,那帮陪嫁的家伙才是突破口,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们就不会团结在一起死战了。” 张崇这才点头,果然是杨甲的办法才是最高明的! 对这支队伍来说,永兴公主的那些陪嫁就是累赘。 公主随员这么多,只要混乱起来,陈霸先就很难救援。 杨甲算准了这一点,又对身边的亲卫说道: “轰天雷准备好了吗?” “已经装填完毕了!” 轰天雷,也是成都工坊的新产品。 这名字听起来霸气,其实就是一种能发出剧烈爆炸声的火药陶罐。 这本来只是方士在炼丹时候偶然得到了的产物,被苏郡公发掘后设立工坊,开始在军中推广。 正好火药的重要原料硝石,本来就是陇山地区的特产,硫磺也很容易获得,最后就是木炭了,这工艺已经很成熟了。 不过这种黑药的威力还是很有限的。 其实前线的将领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新武器。 首先就是爆炸太响,不仅仅会惊扰到敌人,也会吓到自己人。 其次就是太容易受潮,但是又特别容易着火,运输和储存都不方便。 制造军械的工坊,连续制造了几种使用火药的武器,最后能被前线接受并且使用的,就只有“轰天雷”这么几种。 其中最好用的,就是这种“轰天雷”。 说白了,这就是装填了黑药的陶罐,点燃引线后抛出,能够制造剧烈的爆响。 飞射的陶罐碎片还有一点杀伤力,除此之外主要作用就是惊吓敌人了。 但是杨甲还是很喜欢轰天雷的,对于迷信的僚人来说,轰天雷是相当有心理冲击力的武器,他曾经遇到一个部族,只是扔下了轰天雷之后,整个部族就全部放下武器跪下来投降了。 他们将杨甲当做了拥有神力的神灵,甚至对轰天雷的陶罐碎片顶底膜拜,让杨甲有些哭笑不得。 管他是真实杀伤还是惊吓伤害,又或者利用僚人的迷信心理,总之轰天雷非常管用就对了。 点燃了引线后,几名投掷的士兵瞄准了永兴公主的陪嫁车队,将手里的轰天雷扔了出去。 这些投掷手都是杨甲从军中挑选出来的,有一些都是他的同族,在仇池山上能够用投石索捕猎的高手。 扔出去的轰天雷准确的落入到了永兴公主的陪嫁车队中,只可惜五发中只有两发爆炸了。 五发响了两发,不错了,杨甲暗道,这就是很多前线军官不爱用的原因,这东西稳定性太低了。 但是两发引爆的轰天雷,还是发挥了巨大的效果。 剧烈的爆炸声,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是给养尊处优的陪嫁车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永兴公主更是被吓得从轿子上跳了下来,恐惧的大喊:“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陈霸先的反应很快,他曾经听周围的僚人说过侯景军中的这种武器,他立刻命令左右士兵戒备。 可是已经晚了,随着陪嫁车队的混乱,蔓延到了陈霸先的队伍中。 只有陈霸先身边的精兵,响应陈霸先的命令抽出了刀刃。 伴随永兴公主陪嫁的宫女内侍本来就不愿意来鸟不拉屎的南平山,如今混乱起来,他们纷纷抢着陪嫁的东西,就要转身逃跑。 这种哄抢也蔓延到了护送的军队中,就在陈霸先领着自己身边亲卫挡住杨甲军队的时候,后军已经彻底崩溃了! ------------ 第479章 公主被俘 等到杨甲身边的藤甲兵杀上来后,陈霸先身边的士兵也支撑不住了。 回头看到身后的混乱景象,陈霸先也明白大势已去。 他试图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永兴公主,但是只看到轿子上空无一人,永兴公主也不知道在混乱中躲到哪里去了。 陈霸先明白自己的任务失败了,他绝望的领着亲卫开始且战且退,而随着他开始退后,整个队伍的混乱还在加剧。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公主跑了!” 送亲队伍彻底崩溃,所有人都开始疯狂的逃跑。 这一场战斗结束的很快,当陈霸先领着亲兵逃跑后,杨甲也不急着让手下追击,而是让士兵在附近搜索永兴公主的下落。 永兴公主养尊处优,这样的山路根本走不了一点。 她平日里又没有任何威望,就连陈霸先都逃跑了,她身边更没人会拼死保护她。 果不其然,在山路边上的密林中,杨甲找到了全身颤抖的永兴公主。 杨甲咧开嘴大笑,今日最大的收获已入囊中,接下来就都是纯赚的了。 他向士兵喊话道: “侯将军已经说了,本次缴获都分给大家!” “缴获的东西弟兄们均分!抢到东西就先扔在地上,若是有为了争抢缴获耽误军情的,张司马给我记录,事后军法处置!” “公主陪嫁的书籍,侯将军也会按照一本书一匹绢帛算给大家。” “追吧!” 众士兵得到了承诺,纷纷拿着武器追上了去。 而那些公主陪嫁的宫女和内侍,他们携带了太多的财物,本身的素质又远远不如杨甲麾下这些山地步兵,迅速被他们追上杀死。 士兵们按照杨甲的吩咐,将财物放在路边,等着后方军司马张崇统计,然后继续向着跑得更快的敌人杀了过去。 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杨甲得到了张崇的汇报,士兵们已经斩杀了七十多人,财物已经堆满了十辆驴车了。 “撤!”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附近还有几个僚人寨子,如果被他们黄雀在后就亏了。 杨甲迅速领着人逃离了战场,向着驻扎在巴郡的侯景汇合。 另一边,丢了永兴公主的陈霸先,收拢了二十多名残部。 看着这些追随自己的兄弟,陈霸先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萧衍是菩萨皇帝不假,但也是对自己的亲族和近臣展现菩萨的一面。 他陈霸先是什么东西,搞砸了和亲的大事,还丢了皇帝的女儿,怕是逃到白帝城就要被王僧辩绑了送去建康问罪了。 “幢主,我们怎么办?” 这些士兵都是当年追随陈霸先平定广州俚乱的老部下了,他们和陈霸先一荣俱荣,纷纷看向他。 幢南朝中层的军官,级别在军之下,在队之上,对应北朝差不多就是校尉旅帅这个级别的武官。 本以为这次送亲立功,陈霸先就能提拔为军主将军,却没想到翻了车,这下子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陈霸先想了想,咬牙说道: “回去必死无疑,不如降了北面!” 众士兵纷纷点头,但是陈霸先站起来说道: “可如果空手去降,恐怕也得不到重用,还需要带些功劳去才行!” 众人士兵看向陈霸先,他在幢中威望甚高,士兵们也是真心拥戴他,所以也相信他的判断。 陈霸先看到看着自己周围的手下,面露凶光说道: “我等就是为了送亲才落到如此地步,冤有头债有主,自然要找那帮僚人算账!” 这些日子,陈霸先多次出使僚寨,对于这些贪得无厌的僚人非常厌恶。 “再看看能不能寻些弟兄,我们上南平僚寨!” 次日清晨,陈霸先带着残兵,来到了南平僚寨。 见到可先后,陈霸先痛哭流涕,述说自己被侯景所部袭击,永兴公主下落不明,陪嫁的财物也被北人劫掠一空,央求可先发兵报仇。 陈霸先也明说了,自己护送公主不利,返回南梁必然会被治罪,愿意领着兄弟们剃发纹面,从此来南平山投靠可先。 可先看着陈霸先身后这帮精兵,倒是没有怀疑他,而是很高兴的欢迎他们住下。 —— “这就是南梁的公主?” 侯景饶有兴致的看着永兴公主,只见到她嘴里塞着布球,一脸惶恐的看着自己。 杨甲叉手说道: “这就是南梁送来和亲的永兴公主,是萧衍的长女。” 萧衍和第一任妻子郗徽没有生儿子,只生了三个女儿,并且郗徽在南梁建立之前就已经去世。 所以这几位公主的年龄远大于剩余的皇子,永兴公主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 一路上受了惊吓,也没有侍女伺候,这位公主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也看不出什么姿色来。 这让侯景有些失望,他对着杨甲说道: “还以为天下公主都是主母那般神仙人物,没想到这南朝的公主也就是这幅样子,还不如蜀地的村妇。” 侯景见过的公主不多,和亲草原的寿阳公主是一个,萧宝夤的妻子南阳公主是一个,另外就是自家主母陈留公主了。 在侯景看来,咱们大魏的公主都是仙女一样的人物,特别是主母,对自家娘子关照有加,那在他心中就是菩萨一样的人物。 前几日妻子带人送信,说是产期将至,陈留公主特意将自己陪产的嬷嬷,以及郡公府最好的医官都派到了侯景府上,让侯景好好的在前线打仗,侯景自然是万分的感激,更是发誓要为主公主母效死力。 反观这个南朝的永兴公主,谋逆父皇,和自己的叔叔通奸,关键是长相还不怎么样。 女人最不能接受的,自然就是对她容貌的评价,永兴公主瞪着眼睛怒视侯景,甚至连自己俘虏的身份都忘记了。 杨甲也不知道如何作答,等到侯景又“赏玩”了片刻,下令将永兴公主押送下去。 毕竟是一国的公主,侯景自然没有处置她的权力,还是要上奏关中,请政务堂的诸位老爷们定夺。 立下了如此大功劳,侯景非常的高兴,他对着杨甲问道: “这次的功劳本将军会上书郡公,只要能入郡公的眼,你这辈子就有了。” 世人都知道苏泽擅长识人,能够被他看重的人才,也必然会得到别人的亲眼。 如果说杨甲不激动那是假的,大好前程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 侯景又说道: “你先回去,好好整顿军队,这个月就不要上山了。” 对于侯景的命令,杨甲有些不理解,刚刚抓了永兴公主,这不是敌人士气最低落的时候吗?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吗? 难道是侯将军不想让自己继续立功,故意打压自己? 不会啊,侯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啊。 侯景出身六镇底层,对于基层军官和士兵都很好,承诺兑现的赏赐都没少过一分。 杨甲也算是在侯景麾下一路提拔上来的老部下了,按理说侯景也不会这么针对自己。 不过在关中军队中,向来以服从为第一要务,侯景既然没有讲明原因,那就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战略考量。 杨甲领命退下,侯景则开始给远方的苏泽写信,汇报蜀中的情况,并且附上了自己新的战略计划。 侯景自然不是嫉妒属下的功劳,实际上区区一个南梁公主,在侯景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劳。 对于南平僚,侯景一直都没有放在眼里,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之所以留着南平僚,是侯景有着更远大的目标——白帝城。 白帝城是蜀地门户,一日控制在王僧辩手里,侯景就寝食难安。 永兴公主被劫,恰好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让侯景围点打援的机会。 王僧辩确实很狡猾,也很谨慎,无论自己如何挑衅,坚持死守白帝城不出。 可现在由不得他不出来了,侯景准备利用永兴公主的事情大做文章,逼迫王僧辩出城来攻打自己。 侯景的判断没错,在白帝城的王僧辩,是真的承受不起永兴公主被劫的影响。 他一边向荆州的萧绎汇报,一边又派出精兵进入巴郡,试图打探永兴公主的下落,试图通过各种办法再将永兴公主给抢回来。 但是王僧辩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永兴公主此时就在巴郡城中,甚至侯景还派人向他带话,“有本事就来巴郡把公主抢回去!” 王僧辩听完了大怒,但是大怒之后又陷入到了犹豫中。 这也就是王僧辩的性格使然了。 作为将领,王僧辩本身也是一流的,也算是智勇双全,但是缺陷也很明显,就是面对强敌的时候总是犹豫,总是不能立刻拿出决断。 而他的上司,荆州都督萧绎,又是一个不肯担事的人,本身也没有多少决断能力。 在接到了自己皇姊被抢的消息后,萧绎也本能的不愿意承担责任,他只是命令前线的王僧辩自行处理,又派人向建康报告,请自己的父皇决断。 三月中旬,王僧辩又接到了求援消息,侯景已经包围了南平山,要讨灭巴郡附近的叛乱僚人。 侯景甚至还侮辱性十足的送来了永兴公主的婚衣,王僧辩实在忍不住了,带领白帝城的陆军和水师,水路并进支援巴郡。 ------------ 第480章 计划和变化 白帝城大军虽然出动,但是巴郡山水难行,王僧辩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蜀中的战事进入到了一种围而不打的状态下。 王僧辩也不是傻子,先把打的姿态做出来,再开口向后方要支援。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了辽东。 自从高欢逃回了候城以后,也算是研究出来宇文泰的骑兵战法,他开始以辽东行台的名义整合契丹的力量,山海关中的宇文泰几次出击,再没有取得之前那样的战果。 辽东的战事也开始降温。 但是如今这个天下,又岂有安稳的时候。 定州,中山城。 慕容绍宗俘虏了刘灵助后,本来准备将他活着送到中山,当面给苏泽献俘的。 但是苏泽的命令很快就送到了——“刘灵助妖言惑众,党羽众多,直接将他斩首,将头颅送到中山就行了。” 慕容绍宗连忙遵照苏泽的命令,将刘灵助在蓟县明正典刑后,将他的脑袋快马送到了中山。 三月,刘灵助的脑袋送到中山城,苏泽下令悬首于城外,又重申了禁止淫邪祭祀的命令,告诉百姓这就是妖人的下场。 某种程度上,刘灵助“三月必入定州”的占卜也是实现了。 苏泽将独孤信调来身边后,将整顿军队事情交给他之后,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不过这份轻松也是暂时的,苏泽接到了河东郡的急报,立刻急召独孤信议事。 将军情递给独孤信,苏泽说道:“尔朱荣忍不住了,近日他起兵出轵关,攻打安邑了。” 独孤信仔细的看完了战报,放下战报说道: “安邑是守不住了。” 安邑,是太行八陉之一的轵关陉的重要节点,此地也是历史悠久的,此地的地名中有一个邑字,说明这里曾经是国都,此地就是第一个王朝夏朝的国都,城内还有祭祀大禹的祭坛。 实际上苏泽也没指望安邑能够守住,整个轵关陉的进口和出口如今还控制在尔朱荣手里,山西又是他经营多年的,如果夺不下区区安邑,尔朱荣也是白混了。 最重要的还是在安邑西南不远的玉壁城。 独孤信也是同样认为的,他说道: “就看能不能守住玉壁城了。” 玉壁城是河东郡的重点工程,地址是苏泽亲自选的,建立在玉三面深沟一面壁垒的台地上,边上就是汾水的支流。 从于谨就任河东郡之后,就开始建造玉壁城,由王思政主持修建,工部郎中苏统负责具体施工。 为了建造玉壁城城,于谨动员了河东郡三分之一,近五万人的徭役,日夜不停的施工,只有在去年发洪水闹瘟疫的时候稍微停工了一阵子,前些日子才算是完成了。 玉壁城建成以后,政事堂和幕府的官员都去验收检查过,众人都赞叹这是城防历史上的杰作,无懈可击的堡垒。 只是唯一让独孤信担心的,是如今驻守在玉壁城的王思政,他以前是谋士出身,然后在崇文阁做教习,后来成为检校郎,是纯粹的文官履历,没有过守城的经验。 苏泽倒是不担心王思政的守城能力,只是尔朱荣能在刚刚打了讨灭陈庆之这样的硬仗后,还能如此迅速的攻打河东郡,这让已经高估了尔朱荣军事能力的苏泽,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 就在苏泽忙着讨灭幽定叛乱的事后,尔朱荣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在消灭了陈庆之后,贺拔胜奉命攻打荥阳,刚刚改元“靖康”的南梁儿皇帝元颢,在得知陈庆之的白袍军被全灭后,吓得早就带人离开了荥阳,疯狂向徐州逃窜。 “皇帝”都跑了,荥阳自然没有什么抵抗意志了,在贺拔胜攻了三日之后,城内大户杀了元颢委任的守将,开城向贺拔胜投降。 至此,黄河以南的河南地区已经重新回到了尔朱荣的控制下,陈庆之北伐的一半成果已经葬送。 苏泽不由的感慨,南梁实在是不争气啊! 陈庆之北伐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是洛阳守不住,荥阳竟然也拱手让人。 实际上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陈庆之战败了,南梁通过北伐占据的地方很快就全部吐出来了,萧衍趁机占领的几个黄河以南的州郡也迅速失去了控制,就连徐州都在高欢执政后,迅速被东魏夺了回来。 这一次的南梁机会更好,在苏泽的干预下,陈庆之战败延后了半年时间,而且陈庆之也是和尔朱荣拼光了才战败的,尔朱荣的损失也不小。 可就算是这样,萧衍依然没有派人接管荥阳这个北伐重镇,眼看着元颢丢了荥阳也没派人支援。 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 苏泽只能感慨,其实如今的南梁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只是北方的分裂才给了南梁苟延残喘的机会。 萧衍执政至今,南梁的军队早已经不是那个打了钟离之战的精锐南军了,陈庆之的白袍军可能就是南梁军队最后一抹余晖了。 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已经落入尔朱荣之手,谋取河东郡,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苏泽也是长期将河东郡作为一个军事堡垒来经营的。 这一次尔朱荣,也算是将手下能打的都带领出来。 只可惜因为苏泽的截胡和挖角,这一世的尔朱荣麾下将星黯淡了不少。 元天穆留守洛阳,高欢支援辽东,剩下的除了那些尔朱们,就只有贺拔三兄弟,刘贵了。 不过尔朱荣麾下的这帮尔朱们也很能打,只要不让他们单独做决策,只是执行尔朱荣的命令,这些尔朱荣从小调教的军官,也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官了。 面对苏泽这个宿命中的对手,尔朱荣也拿出了全部的实力。 六千尔朱家本部兵马,收编的河北六镇叛军三万人,齐鲁和洛阳附近的战斗中俘虏的精锐两万人,对外号称二十万,又从老家并州征调粮食,沿着汾水南下支援,围攻玉壁城。 可以说,这一次尔朱荣攻打玉壁城,是将本钱全部拿出来了,是一定要吞下整个河东郡的。 就在尔朱荣动了以后,苏泽也要动了。 争龙棋局上,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本来苏泽还是要求稳妥一点,先彻底解决北方的问题,讨灭作乱的契丹人,然后再南下鲸吞天下的。 但是随着高欢进入辽东,竟然整合契丹的力量,又逼迫宇文泰重新回到守势。 这时候曾经出使草原,在幽州立功的高归义,也从永乐城赶来中山,向苏泽面陈,应该放缓对辽东的攻势。 高归义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说: “契丹八部本来只是松散的联盟,大贺氏虽然是实力最大的部族,但是也没有办法压倒性的统治剩余的七个部族。” “契丹八部也是每个部族都主张扩张的,更是有部族不满大贺氏的统治的。” “如今大贺部得到了洛阳伪朝廷的册封,如果郡公继续攻打辽东,那大贺部就能借此整合契丹的力量。” “相反,如果暂停对辽东的征讨,属下愿意作为使者出使辽东,册封八部中其他不服气的部族,挑动他们内乱,才是解决辽东问题的更好方法。” 苏泽对于高归义的建议也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宇文泰的方法,如果能一举解决辽东问题,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老天已经给苏泽选好了答案,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既要又要啊。 总共兵力和资源就这么多,自然要放在最要紧的地方。 刘邦尚且和匈奴签订白登之盟,李唐起家的时候也曾经向突厥称臣,自己所处的环境已经要比他们好上太多了,只是不能一战灭亡契丹而已。 再说先册封拉拢,以后也不是没有再打的机会。 苏泽下令让宇文泰采取守势。 苏泽也下了决心,最终还是接受了独孤信的建议,在河东郡采取守势,在北方采取攻势。 开始抽调定州、幽州、恒州的力量,又抽调夏州、高平的府兵集合于五原,在恒州平城集合,准备攻打尔朱荣的老巢并州。 其实这也轮不到苏泽选择,尔朱荣已经选择了攻打河东郡,如今也只能守玉壁城了。 如果不趁着尔朱荣攻打玉璧城的时候做点什么,苏泽也没资格下这盘争龙棋局了。 木质沙盘上,雁门关被着重标记了出来,这座并州的门户,就是苏泽的目标。 中原的大战一触即发,如同围棋一样,双方能走的闲子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到了互相打劫,屠龙阶段。 中原战事到了如此关键时刻,陈庆之终于在部众的护送下,返回到了建康城。 当见到建康城的时候,陈庆之已经热泪盈眶了。 当年七千白袍军誓师出征,那时候自己是多么意气风发。 可到了如今,七千白袍军只剩下身边这么几十个亲卫。 不过让陈庆之意外的是,陈庆之在建康城外的时候,接到了萧衍的命令,要求他在城外休整一日,等待明日举行过仪式后再入城。 陈庆之有些疑惑,自己不过是败军之将,还要举行什么仪式? ------------ 第481章 丧事喜办 次日,让陈庆之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皇帝萧衍,竟然在城外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来欢迎他这个败军之将。 陈庆之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一如之前誓师出征时候那样,萧衍高坐在点将台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彷佛这是迎接得胜将军归来的仪式。 陈庆之都觉得是不是搞错了,还是说萧衍要迎接另外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 可没听说哪里打了胜仗啊? 而且昨天晚上,陈庆之得知,皇帝萧衍为了不日举办的同泰寺无遮大会,已经很长时间都在皇宫修炼,就连之前皇太子萧统求见,皇帝都没有见。 今天是皇帝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出宫参与的重大仪式。 如此隆重的场面,都让陈庆之热泪盈眶。 陈庆之捧着出征时候萧衍所赐的宝剑,跪在萧衍面前道: “臣北伐失败,有负君恩,请陛下降罪。” 萧衍高坐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的陈庆之说道: “卿出征北伐,威震天下,洛阳百姓至今依然传唱——‘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如此功业谈何败军之将?” 萧衍接着站起来,他亲自走下点将台,搀扶起陈庆之说道: “此次北伐,非战之罪也!等来年再聚精兵,交给爱卿统领,定能克复中原!” 听到萧衍这么说,下方的群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丧事喜办啊! 朱异更是早就理解了萧衍的意图,带头站出来说道: “陈将军一师北伐,杀得北方大乱,洛阳克复,尔朱荣只敢阴取洛阳,用奸计攻打虎牢,今日臣做《白马将军颂》,歌以陈将军之伟业!” 另外一名大臣也站出来说道: “陈将军此次北伐,功高卓著,陛下以菩萨之心,想要以仁心渡化北方,却不知道北方胡虏兽心,不能理解陛下的用心,他日陈将军再领精兵,定能踏平北方!” 众臣纷纷开始称颂陈庆之,实际上却是是在变着花样夸赞萧衍。 站在人群中的辩机,却看到了陈庆之表情中的落寞。 陈庆之已经四十岁了。 当然这个年纪在名将中也不算是太年长,但是这一次北伐他的白袍军全军覆没,要从头开始根本不可能。 这帮文臣说的轻松,彷佛只要聚集足够的兵马,交给陈庆之北伐就能踏平北方。 实际上陈庆之能北伐进洛阳,除了当时北方已经陷入分裂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七千白袍军,是陈庆之积累多年的精锐。 这就是所谓的亲信部曲,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积攒起来的。 陈庆之如今根本没有这个身体,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更没有足够的金钱来积攒另一支白袍军。 萧衍连支援洛阳的粮食都凑不齐,如今哪里可能再支持陈庆之操练一支新军? 辩机看向萧衍,明白这不过是菩萨皇帝的宣传话术罢了。 新的同泰寺讲法就要开始了,这一年来,南梁并没有在北方之乱中得到了任何好处,还平白丢了益州和洛阳河南大块地区。 洛阳和河南的地盘,尚且可以说这里不是南梁的地盘,不过是萧衍册封给儿皇帝元颢的,是元颢自己不争气。 可益州就不行了,益州关系到长江防线,是南梁重要的经济地区,丢失益州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对南梁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按理说,朝廷的威信受损,此时就不该搞什么无遮大会。 北方苏泽和尔朱荣还在争斗,南梁朝廷也应该厉兵秣马再谋北伐, 但是对于萧衍来说,没有什么比马上要在同泰寺举行的无遮大会更重要了。 他拔高和吹捧陈庆之的功劳,其实也是在给自己造势邀功,说明本次陈庆之北伐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既然这样,那建康就可以接着念经接着舞,南梁还可以继续沉浸在歌舞升平中。 至于北方? 萧衍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 还是那句话,萧衍已经六十多岁了,谁还知道他能够活几年? 虽然这些年常年修佛,但是萧衍其实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既然这辈子已经这样了,那最重要的还是下辈子。 萧衍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这辈子要好好积攒功德,就是为了下辈子还能继续做皇帝,或者干脆能直接成佛作祖。 这也是他如此看中功德,抬举辩机的净土宗,经常询问辩机功德的原因。 这位菩萨皇帝,实在是太想成佛了! 在同样的逻辑下,任何阻挡萧衍成佛的行为,都是不行的。 他的儿子要求见自己,要求他整顿吏治,除掉帮他搞钱办法会的朱异,萧衍就不见这个儿子。 群臣如果进谏,让萧衍不要办劳民伤财的无遮法会,萧衍就会愤怒的将官员贬谪出建康。 嘉奖陈庆之,就是肯定自己的功绩,就是为了接下来的无遮大会造势。 更何况在这一次无遮大会上,萧衍还有一个更宏大的机会,一个能积攒天量功德的计划! 所以才有了今日建康城外的丧事喜办。 看着城内欢腾的人群,辩机也有些沉默,当功德了成了一笔买卖,一笔为了来世享福的买卖,那佛法的意义就已经被扭曲了。 而那个扭曲佛法的人,又是整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这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开始下雨。 南方的春雨并不恼人,反而如同一道烟罩,给远方的景色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远处的寺院传来钟声,悠扬的梵唱从城内外传来。 辩机突然想到了苏郡公曾经做过的一首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 四月,尔朱荣领兵来到了玉璧城下。 这一次,尔朱荣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仅仅带来了他的精锐重骑,还从各地搜罗工匠,带来了一支专业化的攻城队伍。 这是当年尔朱荣在汲郡的时候吸取的教训,具甲骑兵再厉害,也不能用来攻城,专业的事情还是要让专业的兵种来。 但是当他麾下的攻城专家们仔细查看了玉璧城的城防后,告诉了尔朱荣一个糟糕的消息。 “什么,此城攻不下来?” 尔朱荣怒视这些工匠,工匠们虽然恐惧,但是依然向尔朱荣如实禀告。 “回天柱大将军,此玉璧城的城墙高大,又建造在台城之上,士兵想要攀登上城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台地,也就是“塬”这种地形的可怕之处了。 这些建造在台地上的要塞,那陡峭的台地边缘就是天然的城墙,玉璧城就建造在一整个台地上,攻城的部队光是爬上台地就已经非常困难了,等到爬上去后再爬上城墙,那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尔朱荣又问道: “从水上攻击呢?” 玉璧城三面是台地,一面靠着汾水。 汾水的上游就在并州,尔朱荣的随军军械物资,就是从汾水运输过来的,尔朱荣很自然的想到了从水上攻城的方法。 工匠们依然摇头说道: “此城靠近汾水的山壁陡峭,城内也造了床弩防御,等闲小船无法靠近。” 工匠们小心翼翼的看向尔朱荣,见到尔朱荣没有动怒,这才慌不迭的告退。 他又看向帐内的众将。 在场最多的,就是那些个“尔朱们”。 除了尔朱兆守卫雁门之外,尔朱家还有尔朱天光、尔朱世隆,尔朱度律。 其中尔朱天光的职位是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改封广宗郡公,增邑一千户,又是掌管宫卫的左卫将军。 尔朱世隆车骑将军、兼领军,俄授左光禄大夫、兼尚书右仆射。 这还是尔朱世隆在洛阳吃了败仗,被尔朱荣责罚的情况下的官职。 尔朱度律的职位则散骑常侍、右卫将军,左光禄大夫,兼京畿大都督。 京畿大都督掌管京畿地区的兵权,也是尔朱家的核心。 可这么几个“尔朱们”面面相觑,也提不出什么好的意见。 除了这几个尔朱们,尔朱荣麾下还有侍中,乐陵郡开国公朱瑞,不过他是主管后勤的官员,基本上不参与决策。 叱列延庆是尔朱世隆的姐夫,也是尔朱家的亲戚,叱列延庆的职位是恒州刺史,但是此时的恒州在苏泽手里,所以他这个恒州刺史算是虚职,他的主要工作还是尔朱荣的亲卫统领。 接下来就是贺拔兄弟了,其中兄弟三人中,职位最高的贺拔胜,现在是真定县开国公,散骑常侍、征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武卫将军。 而贺拔兄弟中的贺拔岳,职位是安北将军、光禄大夫、武卫将军,赐爵樊城乡男。 贺拔岳的爵位没有开国字样是虚封,和上述实封的尔朱氏核心成员区别很大。 就这么点可怜的爵位,前阵子还因为出征定州失利,被尔朱荣给免了。 从这个人事上,就可以看出“尔朱们”在尔朱荣集团中的地位,是那些非“尔朱们”远远无法企及的。 但是此时尔朱荣也感受到了苦果,几个位高权重的尔朱们都提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而那些非尔朱们,要么因为职位太低没办法发言,要么干脆就不想进策,整个大帐内就这样尬住了。 ------------ 第482章 天下坚城 尔朱荣看向周围,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贺拔胜的头上。 没办法,尔朱们在这种时候靠不上,能够指望的就是贺拔胜这些外人了。 如果高欢还在营中,那就还能多一个出谋划策的人。 对上了尔朱荣的目光,贺拔胜也知道没办法藏拙,他只能站出来说道: “天柱大将军,我军可以铸造高台,从高台上向城内射击,然后再命令士兵进攻。” 尔朱荣思考了一番,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反正自己这一次带来的人多,只要压制住城墙上的弓弩火力,就能够命令步兵攻城了。 尔朱荣点头说道: “明日就让工匠筑垒高台,再营造攻城的冲车、云梯,限期半个月完工,失期当斩!” 贺拔胜本来想要开口,半个月实在是太短了,却被自己的兄弟使了眼色,硬将话憋了回去。 世人都知道尔朱荣军令如山,他已经发出去的命令不会轻易改口,反正营造攻城器械也不是他们贺拔兄弟的职责,何必要多言呢。 当尔朱荣的命令传到工匠营中,懂行的工匠都开始哀嚎。 半个月时间实在是太仓促了,可尔朱荣的凶名太响了,工匠们不敢讨价还价,只能没日没夜的垒土做丘。 城内的王思政见到尔朱荣开始垒土做丘,也对左右的匠人说道: “敌人垒土造丘,我军就在城墙上造楼,另外命令士兵着面甲,抵挡敌军的射手。” 玉璧城的第一次攻防战,就这样打响了。 —— 不过王思政也不是孤军战斗,河东城的于谨,在尔朱荣出兵以后也迅速行动,亲自领河东兵前往玉璧城。 而和河东郡黄河相隔的永乐城,也开始派遣士兵运送补给,从蒲坂渡和风陵渡过黄河,向河东郡源源不断的运送物资和补给。 这时候就展现出苏泽耗费心血,在关中打造的一套官僚系统的能力了。 永乐城内,苏绰今日就住在了政务堂中。 如今是战争时期,政务堂和幕府都进入到了紧急状态,每日都会有一名宰执留守,负责处理紧急的军情。 为了加快决策速度,苏泽又给政务堂和幕府下令,只要是双方共同署名,达成一致的意见,直接递交给陈留公主就可以用印颁布,不需要再来回请示已经前往恒州的苏泽了。 一名内侍掌着灯,推开了政务堂的侧门,苏绰抬起头,见到是陈留公主身边的内侍,于是放下笔迎接了过去。 这名内侍也姓苏,因为办事妥帖很得到陈留公主的器重,一般都派遣他应付外臣。 前几日皇帝元诩加他为黄门,算是进入到中高级宦官的行列。 “苏公,这是殿下的赐食。” 一个精致的食盒展开,看着丰盛的饭菜,苏绰也不由感慨自己这位主母,当真是润物无声的手段。 政务堂是有餐费的,但是正常只管一顿中饭,每日轮值也不过是一个人,苏绰也不好意思开伙。 但是陈留公主就想到了,每日都会派遣宫人向执勤的宰执送餐。 虽然只是生活上的一点关心,却让人感受到苏郡公的恩情。 苏绰收下了食盒,这时候又有人送来了急报,苏黄门识趣的说道: “食盒明日本官再来拿,殿下请诸位大人尽心竭力,不要辜负郡公。” 苏绰连忙说道: “多谢殿下提点,臣等定当竭心用力,以报郡公。” 苏黄门这才满意的离开,接着手下中书五房公事将函使引到了堂上。 函使向苏绰行礼,接着说道: “苏相,物资已经运送到了河东郡,这是于刺史送来的军情。” 苏绰接过军情,看完之后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向左右询问道: “幕府是何人当值?” 左右立刻说道: “是李存真李将军。” 李存真如今担任左护军将军,这就是掌管永乐城军权的重要职位。 苏泽也曾经想让李存真出任一方,只可惜他勇猛有余,能力还是不足,所以苏泽将这个亲近要害的职位交给他,让他展现忠诚就可以了。 李存真对此也十分的满意,苏泽并不会亏待功臣,这些年来对旧部的加官进爵也一直不少,这也是他能吸引人才的原因。 苏绰也知道李存真的能力不算强,不过军事上的事情必须要幕府合议,他命令左右去请李存真,不一会儿一身甲胄的李存真就走了进来。 自从进入战时,轮值幕府的将领从来都是着甲的。 见到李存真,苏绰立刻将河东郡的急报递给他,接着说道: “于刺史被尔朱荣的部众阻挡,苦战一日不克,只能退守闻喜。” 看到这个军情,李存真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玉璧城内确实已经储备了足够的物资,蓄水池和水井也不缺,甚至还有修补武器的铁匠铺等一众工坊。 可以说苏统提出的筑城计划,就是要将玉璧城建造成一座永不陷落的要塞。 但是守城还是守的人心,毕竟守城的是人。 于谨的支援部队被挡在了玉璧城外,对于玉璧城内的守军士气肯定有影响。 李存真看完了求援信后,看向苏绰说道:“苏相需要我做什么?” 这也就是创业初期,两套班子才能如此融洽,毕竟这个时候文臣武将还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苏绰说道:“再送一批粮食去河东郡,再动员一批府兵送到于刺史那边,另外和我联署命令,让悬镜司在尔朱荣军中散播消息,散播郡公亲自攻打雁门关的消息。” 李存真迅速记下了,苏绰则直接拿起笔开始起草命令,然后交给李存真联署后,又派遣中书舍人送入百丈楼,请陈留公主用印。 就这样,一道命令迅速从起草到发布,接着通过政务堂和幕府发往相关的各部司曹,整个永乐城的官僚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其实于谨那边也未必缺兵缺粮,但是送兵和送粮食也是一种姿态,表明了全面支持河东郡的决心。 这种姿态同样也是给给敌人看的,让尔朱荣看到关中全力支持河东郡的决心,并且散播苏泽亲自攻打雁门关的消息,都是为了动摇尔朱荣军队的军心。 户部曹的官员开始巡视粮仓,组织民夫向河东郡运送粮食。 工部曹的船只已经在码头集合,搬运粮食的码头力夫也已经到位。 而随着大量的粮食开始向河东郡运输,尔朱荣派遣的斥候也将消息传入尔朱荣的营地中。 这些消息很快也在尔朱荣的军中散播开,对尔朱荣军队的士气确实也造成了影响。 这一次尔朱荣带来的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并不是他亲手训练的那支精锐。 各种流言无法控制的在军中蔓延,尔朱荣也只能杀了几个传谣的军官,暂时弹压住了军心。 但是有一点是尔朱荣自己也清楚的,那就是和早就已经完成了安定内部,安心种了几年田的苏泽比后勤,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尔朱家确实曾经很富,曾经整个秀荣的山谷中都是马牛羊。 但是个人的财富,和维持一个国家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 维持朝堂的开支,地方上官员的俸禄,以及各种军队的支出。 虽然元天穆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河南河北地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乱,基本上不倒贴钱就不错了,想要征收上赋税,都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庞大的后勤体系和充足的粮草,尔朱荣也明白这是苏泽的优势所在,但是这仗怎么就打得这么窝囊呢? 十五日后,尔朱荣的工匠们早算是筑成了两座土丘,尔朱荣立刻命令自己麾下的神射手元溢领着精锐弓手登台射箭。 可是等到元溢登上高台后,却发现玉璧城内已经竖起了两座高楼,比尔朱荣工匠拼死筑起的高台还要高! 而王思政的弓箭手也早已经在楼内就位,他们举起弓弩向高台土丘上的尔朱荣手下齐射,元溢虽然箭术精湛,但是无奈人家居高临下,占据了地利上的优势,很快就将这队弓箭手压制到抬不起头来。 元溢无奈只能带着队伍退下来,向尔朱荣请罪。 尔朱荣听闻大怒,先是杀了几个工匠,接着又命令工匠在高台上也筑楼,要超过城内的高楼。 守城的王思政同样不甘示弱,也命令工匠直接用木板继续向上建楼,双方你来我往,最后还是王思政准备更充分一些,尔朱荣建造在土丘上的高楼还是倒塌了。 尔朱荣气急败坏,派遣士兵向城内喊话道: “纵尔缚楼至天,我会穿城取尔!” 但是王思政不为所动,只是命令弓箭手点射喊话的士兵。 尔朱荣只能再次召集众将,商议要如何攻打玉璧城。 这一次尔朱荣的目光直接从几个“尔朱们”身上跳过,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对自家这些亲戚失望了。 同样是贺拔兄弟,这一次贺拔岳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天柱大将军,我军可以挖掘地道,守军人少,只要城内乱了,我军就能攻入了。” 尔朱荣点点头,贺拔岳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再次给工匠下令,十五天内必须挖掘好进入玉璧城的地道。 ------------ 第483章 火船 与此同时,在闻喜的于谨也多次发动了对尔朱荣包围圈的突击。 其中一次,他的先头部队甚至杀到了玉璧城下,将几十头牛羊送进了城内。 虽然玉璧城内根本不缺这几十头牛羊,但是将这几十头牛羊送入城内,极大的鼓舞了玉璧城内守军的士气。 相反,久攻不克的尔朱荣,在听闻于谨都已经突破到玉璧城下后,愤怒的将当日负责围城的贺拔允解职,如果不是贺拔岳和贺拔胜力保,贺拔允就要被尔朱荣治罪了。 围城的守军士气低下,尔朱荣面对这个硬骨头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玉璧城的位置实在是太刁钻了! 进攻河东郡的运输路线,最方便的就是从并州顺流而下的汾水了。 玉璧城就死死的卡在了汾水的要害地区,两边都是山地,根本没办法绕过去。 而玉璧城自己背靠河东郡,黄河对面就是苏泽控制的夏州华州,物资可以源源不断的运输过来。 现在尔朱荣只能期待挖掘地道进攻能有效果了。 —— 玉璧城的战事陷入到了焦灼中,另一边,王僧辩不得已从白帝城进军,攻打巴郡,试图夺回被侯景抢走的永兴公主。 王僧辩多次向后方求援,但是他的上司,荆州都督,湘东王萧绎,却没有一点支援的意思。 其实原因王僧辩也很清楚。 益州,就不是萧绎的地盘,作为皇帝的儿子,无论萧绎在收复益州的过程中立下多大的功劳,皇帝也绝对不会将长江中上游的益州和荆州都交给一个皇子的。 萧衍只是对宗族宽厚,不代表他是傻子。 当年东晋的桓温伐蜀后,益州和荆州一体,这等于就完成了诸葛亮《隆中对》的天下三分的战略了,桓家成为东晋最大的权臣,最终桓楚代晋。 又不是自己的地盘,打下来又没有任何的好处,又怎么能让萧绎再支持王僧辩呢? 实际上萧绎对于王僧辩的要求就很简单,看住白帝城这个入蜀的大门,不要让蜀地的侯景放出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但是永兴公主被劫,作为责任人的王僧辩要攻打巴郡夺回公主,身为皇弟的萧绎也无法拒绝这个合理的请求。 最后就变成了这样,王僧辩要伐蜀,萧绎不反对,但是物资后勤什么的,他也不支持。 实际上荆州的局势也同样紧张,在陈庆之北伐后,在荆州的萧绎也乘机北伐,占领了不少土地。 消化这些土地尚且需要时日,打仗也消耗颇大,萧绎是真的没钱没粮支持了。 在这种局势下,王僧辩只是做出姿态,实际上他的部队整整十日都没出白帝城。 但是打仗这个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气”。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这东西是非常玄妙的。 王僧辩是要做做样子的,他手下的亲信军官可能知道他是做做样子,中层的军官也许能猜到他是做做样子,但是底层的士兵却不知道他是做做样子。 王僧辩这样集结军队,却迟迟不出兵,军营内很快就谣言四起,特别是有关王僧辩畏战的谣言更是满天飞。 等到王僧辩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整个军营中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就在这个时候,长江上出现了四艘大船。 侯景的先锋宋子仙坐在船上,他是侯景的骑兵将领,都说北人擅骑,南人擅舟,宋子仙在船上吐得七荤八素,差点没把胆水都吐出来。 但是看这些船工,他们在船上如履平地,在水中也是灵活自如,宋子仙终于明白为什么侯将军对于这些投降的水师这么看重了,还保留了他们极高的待遇。 拍船上的大部分水手,基本上都是侯景蜀地投降后招募的,其中还有不少都是擅长驾船的僚人。 除了四艘拍船之外,还有若干快船护航,这些船上同样是水性出色的蜀地水手,也都被侯景收编安排在了船上。 不过这几艘船上的核心成员,却都是一些道人打扮的水手。 按照侯将军的说法,这些水手都是苏郡公派来的。 这帮人的水性比之蜀地的水手更佳,有的人在滔滔江水中如同浪里白条一样,在船和船之间更是可以轻松来回跳板,操帆的技术也要比普通的蜀地水手要厉害。 宋子仙也好奇这些人的来历,他们对于自己的来历嘴巴很严,只是每日要定期聚集起来祈祷,念诵一本名为《老子想尔注》的经文。 既然是郡公派来的人,他们这种信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他们能好好打仗就行了。 这群人自然是苏泽召唤的随从,之所以他们有如此高超的操舟能力,是因为这帮人原本是海盗! 海船都能操纵,区区长江上的拍船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 这些随从,都是苏泽定向召唤的【长生军】系列随从。 所谓的【长生军】,也是大有来头,他们就是东晋著名大海盗,五斗米教的孙恩领导的军队。 孙恩之乱坚持斗争达十二年之久,转战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广大地区,东晋门阀士族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而孙恩领导的军队之所以这么难以剿灭,就是因为他领导的【长生军】是一支海盗军。 这支军队曾经将刘裕打得十分的狼狈。 所以长江上游的水域,对于这些【长生军】随从来说,就和自己后院的池塘一样。 宋子仙等到舰队行驶到距离白帝城不远的地方,用旗语给其他舰船下令,集合舰队向白帝城逼进! 当白帝城中的水师,侦查到江面上的蜀地水师后,立刻向王僧辩汇报了军情。 王僧辩听闻这个消息后,当场勃然大怒。 长期以来,南朝在水战上都是有着巨大优势的。 这侯景竟然如此轻视自己,只派出水师来白帝城骚扰,这是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啊! 王僧辩立刻下令水师出击,但是他也十分的谨慎,又命令水师不要追击太远,同时命令白帝城中的步骑也集合,一旦白帝城附近出现敌人的步骑,立刻出城协助水师出击。 让王僧辩没想到的是,侯景这支水师竟然十分的灵活,在白帝城的水师追出来之后,就迅速打转风帆掉头开始逃跑。 等到王僧辩的水师追出来的时候,侯景的水师已经跑得没影了。 无功而返,还被敌人在面前狠狠的秀了一番,等都王僧辩的水师返回白帝城后,所有人都很低落。 之前誓师不征已经足够让士气低落了,现在南朝引以为傲的水师也被敌人羞辱,又怎么能让人咽的下这口气? 王僧辩也看出了己方士气的问题,他明白自己再不做点什么,那白帝城就不用守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子仙故技重施,每次都在距离白帝城不远的地方出现,然后挑衅一番后就立刻转身逃跑。 五日后,整个白帝城内都憋着一股火,发誓要将宋子仙的舰队千刀万剐。 对于侯景这种耍无奈的战术,王僧辩也没有好的应对方法。 主要还是这支水师灵活的不像是北朝的水师,就连南朝都很难找到如此灵活的水师舰队,真不知道苏泽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经验丰富的水手。 今日当宋子仙的舰队一出现,早就已经憋着满肚子怒火的王僧辩水师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今天运气似乎站在了王僧辩水师这边,就在宋子仙和往常一样掉头准备逃跑的时候,江面上突然刮起了逆风,大大阻挡了侯景舰队撤退的速度。 雪上加霜的是,一艘大拍船似乎发生了问题,就这样落在了整个舰队的后面。 这下子王僧辩的水师将领大喜,他立刻命令舰队加快速度追击,一定要将这艘大拍船留下。 宋子仙坐在旗舰上,看着突然逆转的风向,对着身边的苏象(【爱吹牛的天文生】)赞叹道: “苏先生当真有孔明之智,竟然算到今日风向之变。” 苏象摇着羽扇非常得意,但是苏泽警告他不许他装神弄鬼,所以苏象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 “此地江上常有逆风,这逆风往往出现在清晨薄雾散去之后,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过往渔民也常有记录,我不过是推测出来的,不是卜算出来的。” 不过宋子仙一个粗人,也听不懂这些,他依然对苏象十分的尊重,下令让亲卫好好照顾苏象,宋子仙发动了旗语。 就在王僧辩的水师追上了那艘落后的拍船,船上几名精通水性的【长生军】随从,点燃了藏在船中的火药和油料。 他们立刻跳入长江中,紧接着就是剧烈的燃爆声! 没人会想到,侯景竟然舍得将这样一艘大拍船作为诱饵,建造这样一艘大船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在水师数量众多的南梁,这样的超级战舰也是要被当做宝贝供起来的! 可侯景和宋子仙这两个败家子,竟然就将这样的船上装满了火药和燃料,在王僧辩水师包围了这艘拍船的时候点燃了整艘船。 更雪上加霜的,当整艘船都被点燃的时候,江上还刮起了逆风,这艘大拍船就这样撞进了王僧辩的舰队中央! ------------ 第484章 舍身同泰寺 当王僧辩在白帝城中见到漫天火光的时候,已经预感到了不对。 他立刻派遣白帝城中的步骑出城支援,但是侯景的速度更快,白帝城边上已经出现了蜀地的步骑身影。 这时候王僧辩又怂了。 这些日子以来,侯景也算是将王僧辩研究透了。 王僧辩领兵作战倒是没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被萧绎委以重任,士兵对他也算是拥戴。 但是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多谋少断,在关键的时候容易犹豫,很难下定决心。 或者说总是有侥幸心理,到了该拼命的时候不敢上前,总想要做好万全准备才上。 侯景对此颇为不屑,打仗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赌命的事情。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每一次作战都要当做自己置身死地,这样才能争到生路。 王僧辩这种打法,如果遇到一个寻常将领还行,遇到侯景这种招数狠辣,咄咄逼人的对手,就很容易一步步陷入到被动中。 特别是侯景背靠整个蜀地,还有关中的全力支持,这可要比连荆州援军都要不来的王僧辩强多了。 说白了,侯景今日的战法,就是以势压人。 大拍船,送就送了,只要能和你白帝城的水师兑子就行了。 反正我的水师比你多,后方还在造,不在乎这点损失! 出城作战的部队也是,和你白帝城的守军兑子,我后方有整个蜀地补充兵员,你王僧辩就是孤城一座。 侯景同样是在赌,他赌的就是王僧辩不敢打消耗。 事实证明,名将都是擅长抓住敌人的弱点的。 王僧辩在听说城外出现侯景的步骑后,再次的怂了,他下令将步骑撤回来,放弃支援江上的船队,命令士兵坚守白帝城,算是将水师给放弃了。 江上的两支舰队死战一日,最后白帝城水师只剩下两艘大船逃回了白帝城,整个南梁的水师近乎全灭! 但是侯景的水师同样损失不小,剩下的三艘大拍船中,有两艘遭遇重创,短期内是用不上了。 侯景心中也有些后怕,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南梁水师的精锐程度。 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南梁水师的作战依然是可圈可点。 如果不是王僧辩怂得太快,不敢出城接应,最后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万幸最后还是打了胜仗,侯景看向白帝城,如今水师已经丢了,白帝城内的士气肯定更加低落了,看来破城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事情的进展甚至要比侯景想的还要顺利,就在他大灭白帝城水师的第三天,就接到了后方的消息,自己的部将杨甲攻入了南平山,投降南平僚的南梁降将陈霸先突然起事,挟持了南平僚的洞主可先,打开了僚寨投降。 在确认了陈霸先是真的投降后,杨甲也果断领兵杀入僚寨,抓获了可先。 南平僚是巴郡诸僚中反抗侯景最激烈的一支,同时也是当地僚人的统领。 杨甲在抓获了可先之后,携着大胜之威,迅速荡平了巴郡周围反抗的僚寨。 杨甲迅速将可先押送到侯景军中,交给侯景发落。 得到了可先以后,侯景更是大喜,巴郡的僚人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也是王僧辩长期联络拉拢的对象,如今南平僚覆灭,王僧辩就没了带路党,城内的士气又要降低不少。 侯景打仗从来都是趁热打铁,绝对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立刻命令手下来到白帝城下,日夜向城内宣布南平僚覆灭的消息。 事到如今,王僧辩明白想要反攻蜀地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继续安抚士气,一边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求援信,命令手下送往荆州,请求萧绎救援。 只是王僧辩并不知道,他在白帝城苦苦支撑,此时萧绎正在忙着一件大事。 码头上,萧绎看着装箱的蜀锦,露出满意的笑容。 最让萧绎满意的,是眼前这匹锦。 这一匹锦最妙的地方,是整个布料上通过高超的织锦技术,在锦上织出了整个金刚经的全文。 据说这是抵达成都的北魏南阳公主亲手所织的蜀锦,这位南阳公主人称织女娘娘,织锦的技术独步天下。 她入蜀之后,迅速吸取了蜀锦的技术,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织锦风格。 这样的一匹锦,肯定能够让父皇满意。 萧绎亲自检查无误后,这匹锦被装入到了金丝楠木的匣子中,这才被运送了纲船。 这些船都是送往建康的,从荆州顺流而下,只需要十日的时间这些船就能入建康。 半个月后,就是菩萨皇帝第二次讲法同泰寺的日子了,萧绎这些礼物,都是为了给父皇送上的贺礼。 至于蜀锦是如何进入荆州的,反正是益州的商人卖过来的,至于到底卖货的人是谁,萧绎不准备深究也不想要深究,他只知道蜀锦是父皇喜爱的布料,这匹写满了《金刚经》的蜀锦,一定能讨得父皇的欢心就行了。 为了准备这次萧衍讲法的贺礼,萧绎在荆州可以说是刮地三尺,将整个荆州都督府都掏空了。 王僧辩三番两次的求援请求,也都被萧绎扔到了桌案之上。 对于他这样的皇子来说,荆州再好,那也是比不过建康的。 如今太子身体虚弱,原本确定无疑的储位出现了新的可能性,萧绎自然蠢蠢欲动。 不仅仅是萧绎,所有外镇的皇子都想尽办法搜刮奇珍异宝,赶在无遮大会之前送到建康。 —— 四月初八,浴佛节。 已经斋戒了十日的萧衍,在群臣的簇拥下,从建康皇宫中起驾,前往同泰寺。 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皇帝陛下举行无遮大会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自从铁钱改革以后,建康官员的俸禄也开始折算成铁钱发放。 原本官员们还是很高兴的,南梁的官员待遇不低,以前发俸米的时候,吃不掉的还要在集市上换成钱,如今直接发铁钱,想要什么东西就去市场上买就好了。 但是很快,低级官员就笑不出来了。 铁钱的贬值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而粮食的价格上涨速度之快,让这些官员们早上拿到俸禄,就要立刻让人送回家中,迅速去购买粮食,要不然到了下午就要少买不少粮食。 铁钱发行一年来,贬值已经超过了一大半,而随着朝廷滥发铁钱,这种贬值速度还在加快。 稍微有点门路的官员,都想着办法离开建康到地方上捞钱,好歹在地方不会饿死。 留在建康的官员,也不得不将自己的权力用出去,这样才不会把家人饿死。 但是总有一些清水衙门,这些官员实在没什么权力,也就只能靠着皇帝萧衍的赏赐过日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就是萧衍的赏赐还是很多的。 就拿上一次陈庆之归来,萧衍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凡是出席的官员都赏赐了绢帛一匹,铁钱千钱,这铁钱虽然不值钱,但是绢帛可以换粮食啊! 按照上一次四部无遮大会的惯例,在讲法结束之后菩萨皇帝也会赏赐百官,这个月总算是能够过下去了。 就在百官满怀期待,众星捧月的簇拥着他们的菩萨前往同泰寺的时候,人群中的辩机看了一眼前方负责开路的朱异和陈庆之。 萧衍对陈庆之确实不错,升陈庆之为右卫将军,永兴侯,封邑一千五百户。 封侯,对于南朝武将来说已经是头一等的封赏了,当年钟离之战后的韦睿,也只是就封永昌侯,封邑也才只有一千户。 陈庆之也一跃成为萧衍朝的武官之首。 辩机又看向朱异,这一次的同泰寺讲法消耗远远超过上一次,朱异再次使用了他的“财政仙术”,为萧衍凑齐了所需。 但是辩机已经知道了这些仙术背后意味着什么,他看向狂热的百姓和随驾的官员,忍不住心中叹息一声。 显然这些人还不知道这场讲法意味着什么。 和上一次一样,这次萧衍讲法也是祥瑞频发,地涌金莲。 萧衍的才情确实了得,在辩机看来,他对佛法的理解已经不亚于当世顶尖的高僧,甚至还能贯通儒释道,旁征博引,听他讲法确实是一种享受。 如果这样结束,本次讲法也不失为一次君臣百姓同乐的大型团建活动。 但是在讲法结束后,萧衍却没有从讲法的高台上下来,而是向在场的信众和臣子们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朕决定舍身同泰寺,为我大梁祈福。” 说完了这些,萧衍竟然当场解下龙袍,换上了僧袍。 这下子群臣都傻了! 舍身佛寺为奴,这是如今南北信徒们都会做的事情。 其实所谓舍身,原本不过是信徒在寺院住上几天,体验一下佛法修行,和后世的禅修班差不多。 但是逐渐就变了味道,很多信徒会向子女宣布舍身寺院,在寺院中修行清苦,会被周围的街坊四邻和其他亲戚议论不孝,为了将父母从寺院中“赎”回来,就要补足功德,也就是向寺院捐献一大笔钱才行。 达官贵人也经常会弄出这样的戏码,来表示自己虔诚向佛之心,再捐赠一大笔财物来展现自己的财力。 可是皇帝舍身?要怎么赎? ------------ 第485章 佛事 当萧衍宣布要舍身同泰寺的时候,群臣都已经傻了。 普通人家舍身,家人子女用钱将人赎回就行了。 可一国的皇帝要舍身,那臣子们要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台下的太子萧统。 身为儿子,同时也是臣子,此时最难办的就是太子萧统了。 这时候皇太子萧统也被父皇的操作给弄傻了,他无神的看着换上僧袍的父皇,这位身体孱弱的太子直接没能撑住,当场剧烈的咳嗽起来。 此时满心都是功德的萧衍,也根本不在意自己这个儿子的死活,他当场就离开讲经的蒲团,竟然真的入了同泰寺的僧房。 太子指望不上了,众臣又将目光投到了萧衍的头号宠臣朱异的身上。 陈庆之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堂堂大梁不能没有皇帝啊? 他看向朱异,连忙问道: “朱公,陛下舍身同泰寺确实是陛下一片向佛之心,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您是陛下的重臣,请您将陛下劝回宫啊。” 众人纷纷赞同陈庆之的说法,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朱异。 往日里,萧衍无论多么不合理的请求,朱异都能给出妥当的解决方案,不知不觉中,众臣也将他视作朝堂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朱异心中得意,萧衍要舍身同泰寺,自然是和朱异商议好了的。 朱异微微卖了一个关子,最后这才对着众臣说道: “普通人家舍身寺院,只有两条路,一是积攒够了功德自然可以送寺院还俗了。” 众臣立刻说道: “这怎么行!陛下是一国之君,国家岂可一日无君?再说陛下久居宫外,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朱异这才说道:“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花钱将陛下赎回,请陛下继续处理俗务,暂时放下礼佛的事情。” 朱异这句话说完,一部分大臣点头,但是另外一部分大臣却皱起眉头。 佛门舍身,家人赎回,这也在建康也不稀奇。 最难办的,就是这个赎回的金额。 虽然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但是总有人比别人更平等。 达官贵人自然要比普通小民更平等一些,那么赎回他们的钱财自然也要比斗升小民多一些。 可皇帝要多少钱赎回呢? 众人再次看向朱异,这位掌握了财政仙术的宰相,也是最了解萧衍心思的大臣,这问题肯定还要朱异回答。 朱异心中也早就定下了数字。 舍身寺院,这是信徒捐赠自己,给佛寺做贡献,也就是积攒所谓的功德。 家人用钱赎回,那就打断了舍身者做功德,那就要捐赠同样价值的功德赎金,这些赎金自然就会代替舍身者的劳作,成为舍身者的功德。 萧衍也正是发现了这个刷功德的“bug”,才想出了舍身同泰寺的办法。 朱异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赎回陛下,自然不能少了,我看需要这么多。” 看到朱异竖起一根手指,众臣微微松了口气,一百万钱? 那大家朝堂还是负担得起的。 但是陈庆之皱着眉,以他对萧衍的了解,这位菩萨皇帝素来注重功德修行,今日突然来了这一招,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百万钱的功德? 果不其然,朱异报出了一个让众臣都惊掉下巴的金额。 “一万万钱,只要凑足了一万万钱,陛下自然会回宫。” 一万万钱? 众臣都傻了。 陈庆之也傻了,一万万钱能买多少粮食啊? 如果当年自己在洛阳的时候,朝堂肯支援一万万钱,洛阳早就已经守住了! 如果分给一万士兵,一万万钱每人也可以分一万钱啊! 围在众臣周围的低级官员们也惊呆了,一万万钱,足够他们发多少年的俸禄了? 这些低级官员每个月拿着低微的薪水,他们也许不知道无遮大会花了多少钱,但是听说赎回皇帝要一万万钱的时候,内心都忍不住愤怒了一下。 可那些重臣们听到了这个数字,却都看向了朱异,凡是熟悉朱异的大臣都知道,朱异能够报出这个数字,肯定是有办法凑齐这笔钱。 果不其然,朱异说道: “建康附近的铁冶都在开工,已经铸成了这一万万钱,等明日送到同泰寺,就可以请陛下回宫了。” 陈庆之等大臣们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又隐约觉得不对劲,朱异能够这么快准备完毕一万万铁钱,肯定是和皇帝萧衍商议好了的。 建康朝堂,在洛阳河南告急的时候拿不出支援,在益州战事焦灼的时候拿不出支援,可在舍身同泰寺的时候,朝堂却能立刻拿出一万万钱的巨款出来。 陈庆之想到那些葬送虎牢的弟兄们,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次日,大量马车进入建康城,将堆积如山的铁钱送入同泰寺中。 太子萧统对着同泰寺磕头,愿意代表诸皇子和大臣,出钱一万万,赎回萧衍。 菩萨皇帝萧衍,这才“极不情愿”的重新换上了龙袍,在朱异和陈庆之的护送下,返回了建康皇宫。 建康城中,都在传颂皇帝舍身寺院的逸闻,但是听到朝堂用一万万钱赎回皇帝后,建康百姓脸上都露出异样的神色。 紧接着,又从宫中传来消息,诸子的浴佛节贺礼中,以湘东王萧绎的礼物最佳,为了表彰湘东王萧绎的孝心,萧衍决定赏赐湘东王萧绎一千万钱。 这个赏赐再次引为了朝堂的非议,但是皇帝赏赐自己的兄弟,身为太子的萧综却不能发话,要不然就显得他嫉妒兄弟。 唯一能够说话的太子不说话了,群臣自然也没有话说。 就这样,这一次浴佛节就在群臣和百姓的议论中,最终落下了帷幕。 —— 永乐城中,浴佛节前夕,也有不少官员百姓前往永乐城内的永乐寺祈福。 一些大臣联名向郡公府上书,认为在此多事之秋,郡公府应该在永乐寺举行法会,为前线将士祈福。 甚至不仅仅是低级官员,就连政务堂和幕府中,也有重臣有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苏泽如今不在永乐城,那么代表幕府前往永乐寺祭拜的,就应该是主母陈留公主了。 此事甚至形成了一定的舆论风潮,毕竟这个时代崇尚佛法的大臣不少,以往在洛阳的时候,北魏皇帝也会在浴佛节举行祈福仪式,正如当年胡太后当政时候都会去永宁寺那样。 以陈留公主在臣子心中的威望,当然可以由她去永乐寺祈福。 但是陈留公主却破例召集了政务堂和幕府。 要知道这位主母向来是不干预政务的,她破例召集宰执们,让重臣们都有些意外。 等到众臣来了以后,陈留公主首先问道: “典籍上所说的国家正祀有哪些?” 这个问题对于精通儒家典籍的苏绰不是难题,他迅速给出了答案。 苏绰说道:“典籍上的祭礼繁多,但是分类后,主要就是祭天地社稷,祭祖先和祭圣贤这三类。” 陈留公主又问道:“浴佛节可是先贤们认定的祭祀活动?” 苏绰摇了摇,浴佛节当然不是了。 佛教传入中土,都已经是汉代的事情,这时候儒家的典籍早已经形成了,自然不可能将佛教的节日作为国家祭典。 陈留公主又询问了几名大臣,他们也都摇头,大家毕竟都是读书人,也做不出睁眼说瞎话的事情。 等到众人都说完后,陈留公主这才说道: “郡公出征前,曾经交代过妾身,诸事都要询问诸位大臣,若是不能决断的事情,那就诉诸于先贤。” “既然先贤都没有说浴佛节要举行官方祭祀,那还是不办了。” 听到陈留公主这么说,那几个主张要去永乐寺祈福的重臣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苏泽对于佛道的抑制态度还是很明显的,只是没想到身为元氏子弟的陈留公主,竟然也对佛道如此的不感冒。 不过苏绰还是松了一口气,主母这个态度给他吃了一口定心丸,至少不用花费太多的精力在佛道之事上,也是对政务堂减负。 要知道操办这些国家的典礼也是非常费心费力的,而且也要耗费大量的物资。 —— 洛阳皇宫中。 奚毅和刘贵站在宫殿内,听着御座上的皇帝元子攸说道: “天柱大将军为国出政讨逆,朕在洛阳也无事可做,不能替大将军分忧。” 刘贵原本是要随着尔朱荣出征的,但是因为不放心洛阳,所以才被留了下来。 前几日冀州又发生了民乱,元天穆又带着人去救火了,所以奚毅成了洛阳最高等级的辅政官员。 刘贵心中暗道,你一个傀儡皇帝还要做什么?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待在皇宫中,就能为天柱大将军分忧了。 刘贵刚准备说话,奚毅说道: “陛下能为国事着想,是我大魏之幸。” 刘贵也跟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元子攸又说道: “朕准备前往永宁寺,为前线的将士祈福,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贵本能的想要反对,皇帝出宫就会带来各种问题,而且尔朱荣的意思也是要慢慢削弱皇帝影响力,怎么能让他出宫呢? 但是奚毅却说道: “臣以为大善。” ------------ 第486章 人心所向 刘贵本能的觉得不对,但是留守洛阳级别最高的奚毅开口定了调子,他又将反对的话吞了下去。 反正现在洛阳的最高负责人是奚毅,他只需要跟着奚毅就行了,也不用在这个时候硬刚皇帝。 简单的说,包括刘贵在内佛,凡是能和元子攸接触的大臣,或多或少都会对这位傀儡皇帝心生一丝愧疚的意思,而元子攸礼贤下士的态度,让他们在情感上也愿意给元子攸一些方便。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特别是尔朱荣如此强势的情况下,所有人都觉得元子攸是被逼迫的一方。 相比之下,被苏泽抢到关中的小皇帝元诩,就要比元子攸的道行浅了很多。 苏泽对于元诩的看管和控制并不如尔朱荣这么严密,甚至还允许这个小皇帝去召见大臣。 甚至在元诩入关中以后,也有一些保皇派系的士人求见这位小皇帝。 但是很快,这些大臣在和元诩的接触中,发现这个小皇帝在政治上非常的幼稚,更重要的是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主见,往往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 这就很惊悚了。 就算是最坚定的保皇派,也不敢和这样的小皇帝接触,如果你今天宣誓要保皇,明天小皇帝自己怂了,将你要保皇的事情说出去,那不是抄家灭族之祸? 苏泽这种放任大臣和小皇帝接触,反而让关中上下凝聚了共识——“小皇帝望之不似人君”。 苏泽这么做,反而让关中那些忠于北魏的势力彻底失望,跟着这样的小皇帝是没什么指望了,还不如乖乖跟着苏郡公效力。 反正苏泽也没有篡位啊! 日后若是苏泽真能混元宇内,他的功劳自然就能代魏了,法统上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尔朱荣对于元子攸的严密看管,反而给皇帝塑造了一个神秘的印象,加上元子攸确实很擅长经营自己的个人形象,就连奚毅都对他心生好感,这反而让元子攸成为了反对尔朱荣的一面旗帜。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求。 尔朱荣越是禁止皇帝和外臣见面,洛阳的外臣就越是渴望接见皇帝,他们已经就将元子攸脑补成汉宣帝的模样,将他捧成了卧薪尝胆的英明圣主了。 这恐怕是尔朱荣没有想到的事情。 奚毅谨慎的说道: “不过陛下出宫祈福,还是要天柱大将军知道才行,臣快马向大将军汇报吧。” 元子攸却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 “佛诞日就在眼前,若是要报告大将军,一来一去恐怕要误了佳期,朕就是在永宁寺上香,也算是代太后敬佛,这点小事就不用打扰大将军了吧?” 奚毅没有继续反对,刘贵思考了一下也没有反对,毕竟元子攸的理由冠冕堂皇,他也挑不出刺来。 可是真的到了佛诞日这天,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皇帝出宫礼佛的消息传遍了洛阳。 不少洛阳的官员百姓都齐聚在永宁寺外,想要看一看这位年轻天子风采。 刘贵只觉得头大,他本来想要以安全保障的理由取消元子攸的活动,但是元子攸对于前往永宁寺礼佛十分的坚决,奚毅也没有反对,刘贵只能硬着头皮,亲自穿甲持锐,护送元子攸出宫礼佛。 元子攸头戴天子的冠冕,身穿玄色的天子礼服,亲自登车从宫内出发。 当洛阳百姓见到年轻的英武天子,纷纷发出喝彩声。 一些洛阳的老臣,见到元子攸雄姿英发的样子,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孝文帝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洛阳还是天下的中心,任何一个洛阳人想到这里都会不自觉的挺直胸脯。 可如今堂堂洛阳人,却要被这些并州的蛮夷欺压。 这些遗老们不由的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口呼万岁。 这时候刘贵就觉得更不对劲了,总觉得这一次出宫祈福,是元子攸早就已经策划好的。 好在永宁寺本来就是皇家寺院,距离皇宫很近,要不然元子攸这幅样子绕洛阳一圈,估计刘贵就要疯了。 等到进入永宁寺后,元子攸倒是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只是前往佛堂祈福。 刘贵一路上担心受怕,此时已经心力交瘁了,好在奚毅接过了护卫皇帝的工作。 这时候皇帝又出幺蛾子,他想要去永宁寺被烧毁的佛塔看一看,凭吊一下当年洛阳城第一个高塔。 刘贵本来想要拒绝,但是奚毅还是同意了这个要求,刘贵想了想也没有继续反对。 这座佛塔,就是苏泽穿越初期,卷入到的金瓶刺驾事件中的那座佛塔。 永宁寺佛塔烧毁后曾经想要重建,但是遇到了元乂政变,紧接着洛阳的局势复杂,再也没有重建的机会。 除了烧毁的佛塔之外,就是安葬永宁寺历代高僧的塔林,倒是也没什么危险的地方,反正现在护卫皇帝是奚毅的事情了 等到奚毅陪同元子攸进入后寺佛塔后,刘贵就在前寺和僧人聊起了佛法。 等到元子攸来到后寺,苏顺快步走到了佛塔废墟边上,他灵活的打开了佛塔下方的密道,几个人从密道中走了出来。 如果刘贵在这里,就会知道这些都是洛阳朝堂上的大臣。 他们见到元子攸后,立刻老泪纵横,每人都跪下来口呼万岁。 元子攸也含着泪水,他将这些大臣一个个扶起来,这些都是奚毅帮着联络的保皇党人。 其实这也要感谢尔朱荣,正是尔朱荣才将这些人推到到元子攸这边。 不过元子攸也没指望这些老臣能具体做什么,他们虽然心理上保皇,但是未必有胆量对付尔朱荣,他只是勉励大家要继续忍耐,就让苏顺将他们从密道送了出去。 这时候几名健壮的黑衣武士走了出来。 奚毅向元子攸说道: “这是臣为陛下搜罗的乐师。” 领头的就是高敖曹,他恭恭敬敬的向元子攸行礼,元子攸立刻将他搀扶起来。 感受到高敖曹手臂上的肌肉,元子攸忍不住说道: “真壮士也!” 奚毅已经彻底倒向了元子攸。 这其中固然有奚毅个人在利益上的抉择,但是也和元子攸的个人魅力是分不开的。 只能说,尔朱荣所立的皇帝,实在是太“成功”了一些,成功到了从北魏宗室里随便挑选一个,都要比元子攸更适合当傀儡。 元子攸的年龄才二十多岁,但是他经历了多次的政变,表现出了远远超过他年纪的沉稳和大气。 他懂得隐忍,也舍得下力气拉拢周围的人,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尔朱荣就要更换元子攸身边的近卫。 加上元子攸长期塑造的形象,都很难不让本来就在尔朱荣集团中不如意的奚毅,对他心生同情。 这样的交往下,奚毅也帮着元子攸做了很多事情。 慢慢的,奚毅也就陷入到了二选一的抉择中了。 奚毅选了元子攸,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 在尔朱荣集团中,奚毅已经被定义为一个狱卒的角色,尔朱荣对他的任务就是看守元子攸。 这一次攻打河东郡的时候,奚毅也主动要求出征,但是被“尔朱们”私下嘲笑他自不量力不知兵,尔朱荣也拒绝了他的请战,还让他继续在洛阳看守皇帝。 尔朱荣未必在主观上看不起奚毅,但是他确实认为奚毅更大的用处就是当一个狱卒。 这一切都给了奚毅深深的不安感。 如果自己帮着元子攸做的那些事情被发现怎么办? 目前这个局势,怕是尔朱荣也不会废帝,那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就如同那些被尔朱荣处决的,亲近皇帝的侍卫一样。 奚毅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选择彻底投靠了元子攸,帮助他张罗死士。 其实奚毅并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风险,但是他见到元子攸如此得到洛阳人心,也决定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 剃须后的高敖曹扮作乐师,这些人实际上都是奚毅按照搜罗的武士,他们基本上都是尔朱荣在政治上的对手,甚至有不少人也都和高敖曹一样出身名门,是被尔朱荣诛杀的大臣的亲属。 紧接着,元子攸又观摩这群武士表演了技击之术,更是对众人赞叹不已。 奚毅也得意的说道: “有这些勇士在,何愁大业不成啊!” 元子攸也纷纷点头。 在一旁的苏顺却不这么认为。 尔朱荣控制的,是一个代表了并州利益的集团,元子攸虽然擅长政变和阴谋,却没有想过一旦尔朱荣死后,这支并州军团会不会听从他的? 当年董卓身死,凉州军团也没有听从汉献帝啊。 只能说元子攸和奚毅都是阴谋入脑,觉得只要解决了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却浑然忘记了,北魏皇室那早就已经被消耗干净的威望。 但凡北魏皇室还有威望,这天下又怎么会叛乱四起,又怎么会有苏泽和尔朱荣崛起的土壤? 等到门口的刘贵催促,奚毅才让高敖曹等人重新走入地道,他对着元子攸说道: “臣会为陛下训练这帮乐师,等到节日就让他们进宫为陛下‘弹奏’。” 元子攸立刻点头,这才从永宁寺后寺出来,返回皇宫。 ------------ 第487章 雁门关外 去年的四月份,苏泽在雁门关铸新城,以慕容绍宗为恒州刺史,堵住了尔朱家北上的通道。 如今苏泽领着恒州、定州、幽州的兵马来到雁门新城,和尔朱兆驻守的雁门关隔山相对。 但是和尔朱荣遇到的困境一样,苏泽面对雁门关,同样也犯了难。 雁门关还是太险了。 苏泽亲自勘探地形,又亲自领兵在雁门关前叫阵,但是尔朱兆都缩在关内不出,又命令神射手射杀靠近的士卒,苏泽无奈之下只能退还雁门新城。 今日韦孝宽押运粮草过来,苏泽顺势召集众将商议,如何破雁门关。 居住于大帐中,苏泽环视左右说道: “诸将有什么破城良策,本郡公不会吝啬赏赐。” 众将士有些跃跃欲试,但是想到雁门关的坚固,又打了退堂鼓。 韦孝宽站出来说道:“郡公,臣以为雁门关坚固,不易攻破。” 苏泽看向韦孝宽。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韦孝宽就是北周第一的守城专家。 但是当着众将士的面说这样的话,未免有动摇军心的嫌疑。 韦孝宽也算是最早投靠苏泽的人了,应该知道行军打仗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临阵动摇军心。 但是苏泽还是决定听韦孝宽讲完,他说道: “且将你的想法都说出来,本郡公恕你无罪。” 韦孝宽这才说道: “尔朱兆此人,志大才疏,好大喜功,是有勇无谋之辈,若是郡公强势来攻,他反而会坚守险关不出,若是郡公让出破绽,他肯定忍不住要出关来战。” “如今尔朱家众人纷纷加官进爵,可唯有守卫雁门关的尔朱兆没有寸功,他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只要我军后撤,尔朱兆定然会出关进攻,这就有了攻破雁门关的机会。” 苏泽思考了一下,尔朱兆确实不是什么帅才。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兆能够被尔朱荣看中,完全是因为他勇武,他继承了尔朱氏的勇武基因,能够徒手和野兽搏斗。 尔朱荣曾经评价尔朱兆,“兆虽勇于战斗,然所将不过三千骑,多则乱矣。” 在尔朱荣死后,尔朱兆杀入洛阳,诛杀了元子攸给尔朱荣报仇,但是却引起了尔朱家的分裂,最后被高欢一一击破。 苏泽也微微点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尔朱荣得意的养蛊式练兵法,也让“尔朱们”之间也是竞争激烈,互相之间都不服气。 正如韦孝宽所说,尔朱兆也是求功心切,这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但是让出雁门新城? 苏泽又有些犹豫。 雁门新城的位置要比雁门关还要险要,这里是山脉的最高点,地理位置更加优越。 控制雁门新城,苏泽随时都可以进攻雁门关,也能保证恒州的安全。 可若是以雁门新城为诱饵,最后还不能攻破雁门关,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恒州就失去了关口险阻,随时可能被尔朱家袭击。 苏泽没有下决心,这时候独孤信站出来说道: “臣请留下来独对。” 独对,就是单独进策了,苏泽点点头,等到其余诸将都离开后,独孤信又喊住了韦孝宽。 独孤信说道: “郡公,臣愿意领五百精兵,埋伏在雁门新城内,等到尔朱兆进城就发难。” 苏泽看向独孤信,又看向韦孝宽,看来这条计策是两人早已经商议好了的。 这也正常,两人在五原城的时候配合默契,独孤信又是天生极具有魅力的人物,韦孝宽和他建立起私人交情也是正常的。 以目前苏泽的威望,也没到忌惮臣下交往的地步。 但是苏泽还是说道: “在新城设伏,这件事还轮不到你独孤信来做。” 独孤信愣了一下,苏泽说道: “只有本郡公在城内,才能维持士气,独孤信你不行,韦孝宽你也不行。” 这时候独孤信和韦孝宽连忙劝谏,特别是韦孝宽说道: “郡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等埋伏的事情变数太多,若是如此,还不如在雁门新城坚守,和尔朱兆消耗呢!” 苏泽摆摆手,没办法,争龙棋局到了关键时刻,就要自己亲自上。 刘邦面对项羽的时候,都快要被打出心理阴影了,但是老刘每次还都是亲自上。 历史上几个开国君主,就算是“大魔法师”光武帝刘秀,那也是亲自带兵和王莽军队硬刚的。 后世的李二,赵大,也同样如此。 “未有无功而得帝王者也”,争夺天下的时候,需要拼命的就是,就要自己上。 独孤信和韦孝宽的计划是很完美,引诱尔朱兆来攻雁门新城,再从城内伏兵里应外合。 但是以他们的威望,是无法承担“诈败”这个后果的。 如此规模的诈败伏击,自然不可能告诉普通士兵,最多也就是传达到校尉一级。 普通士兵并不知道是诈败,可能败了就组织不起来了。 伏击的时候也会出各种问题,没有一个能压得住的人,是无法执行这样的行动的。 独孤信和韦孝宽确实是帅才,但是他们在苏泽军中还没有积攒起足够的威望。 可以说在目前苏泽军中,能执行诈败任务的,也就只有侯景、于谨,再加上一个苏泽了。 没办法,打仗就是这样。 固然战场是普通士兵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但是主将的个人英雄主义,也会对战场施加决定性的影响力。 战争固然是政治的延续,但是战争的结果又充满了各种偶然性,又可以反作用于政治。 无论政治家算盘打得很好,最后到了战场却现眼了。 苏泽不是不信任二人,而是这样的计划确实只能他自己上。 对面尔朱荣每次不也都领着中军冲锋?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从明日开始,就在雁门关外造势,勾引尔朱兆出城作战。” “悬镜司也会配合你们,在雁门关内传播谣言,引诱尔朱兆出城。” 韦孝宽还准备再劝说道: “郡公,其实您也不用这么着急的,河东郡险要,尔朱荣也是没办法攻克的,我们还有时间。”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行军打仗的事情,哪里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时机?如今形势对我军有利,谁知道日后如何?” “此时能有搏命的机会,自然要搏,怎么能留待后日呢?” 这下子韦孝宽也沉默了。 世上的事情确实是如此,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打仗哪有完全的仗,还不是被时局推着向前走。 如今有一个攻破雁门关的机会,苏泽自然要牢牢把握住。 话又说回来,尔朱兆如果不中计,不出雁门关作战,苏泽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独孤信和韦孝宽领命而出,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开始挑衅雁门关内的守军。 雁门关内,尔朱兆确实被独孤信和韦孝宽烦透了。 他们大早上就组织嗓门高的人在雁门关前骂阵,是怎么难听怎么骂,尔朱兆听完都想拿着武器冲出雁门关砍人。 等到了中午,独孤信就命令投石机向雁门关内投掷各种“脏东西”,这其中包含了各种动物腐烂的尸体,人和牲畜的粪便,以及尔朱兆派往城外侦查斥候的尸体。 到了傍晚的时候,独孤信的营地中又会燃起炊烟,飘荡出烤肉的香味。 不过这些日子的对峙,靠着不断派出斥候,尔朱兆也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苏泽的军队“缺粮”。 这也是尔朱兆的斥候拼死才打听到的情报,原来炊烟和肉香,不过是独孤信的临场作戏罢了。 尔朱兆打听到消息,苏泽军中缺粮,甚至这些日子苏泽都不在前线,返回恒州平城去督运粮草去了。 尔朱兆对这个情报也不是完全相信,但是攻打雁门关这么重要的战事,苏泽却几天都不露面,这确实也说明乐意一些问题。 尔朱兆思考再三,还是没有忍受住建功立业的诱惑,决定派遣一支小队出城探一探虚实。 这些日子,可是把尔朱兆给憋坏了。 自从苏泽进入恒州,尔朱荣就给尔朱兆严令,要求他死守雁门关。 眼看着自己的叔伯兄弟们在前线厮杀,建功立业,自己却要天天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雁门关,这都让生性好斗的尔朱兆不能接受。 好不容易轮到打仗了,又是这样的守城烂仗,尔朱兆心中憋着一股火儿,早已经无处发泄了。 尔朱兆本来也只是派出骑兵骚扰一番,想要发泄一下近些日子的火气,却意外的发现独孤信虽然叫的凶,但是在他的军队战斗力却并不是很强。 当自己的骑兵出击后,迅速攻破了独孤信的一个营地,并且抢回来很多空锅。 尔朱兆连忙将骑兵将领喊过来问话:“你们冲进营地的时候,这些锅都是空的?” 骑兵将领立刻说道: “是的!将军,俘虏也说,独孤信安排手下用空锅烧水,故意制造炊烟。” 尔朱兆来回踱步,看来苏泽军中缺粮的消息是真的! 是啊,定州幽州去年战乱,秋收也没有粮食,恒州本身也是贫瘠的地方。 这是一个机会! ------------ 第488章 夺取雁门 如果敌人是别人,尔朱兆已经带着雁门关内的守军杀出去了。 但是对手是苏泽,这几日对阵的独孤信也是个难缠的角色,尔朱兆还是多了一点心眼。 他对着出战的骑兵将领说道: “明日你再出城一次,这一次突得深一点。” 骑兵将领领命而去,尔朱兆看着对面独孤信连绵的营地,看着营地中升起的白色炊烟,他用力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野心。 长期以来,尔朱兆都是最受尔朱荣信任的“尔朱们”,要不然也不会让他驻守雁门,这个尔朱家起家的门户之地。 但也正是如此,这些年驻守雁门,让尔朱兆心中烦躁。 尔朱荣的长子尔朱菩提如今才十岁,尔朱荣还不至于将这个年纪的儿子带上沙场,所以如今在尔朱荣身边被信任的,多是他的堂兄弟和子侄辈。 尔朱荣春秋正盛,但是如今立下的功劳,在未来也会决定地位高低。 这也是北地胡人政权的特点了,因为得不少士族的广泛支持,最后都要依赖宗王来做官,北魏就是这个样子的,要不然那些宗王出任宰相刺史是哪里来的? 尔朱兆曾经是尔朱荣最信任的堂侄,但是现在不是了,他当然也想立下功劳,让尔朱荣重新看重他。 又有什么功劳,能比击败尔朱荣口中强敌苏泽更大的呢? 尔朱兆已经无法抑制自己建功立业的冲动了,次日,他又派出精骑,杀进了独孤信的营地。 这一次独孤信的防御同样的拉胯,甚至被精骑冲到了中军大帐前,最后还是独孤信亲自披甲,带着亲兵才杀退了尔朱兆的骑兵。 此战过后,尔朱兆在城墙上观看独孤信的营地,营地中士气非常低迷,就连修补营寨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尔朱兆连忙派人接应骑兵回城,他立刻将这个骑兵将领召到面前,询问独孤信营地的情况。 “将军!果然越是突入,敌营越是松懈,在敌营中央的地方,甚至有的士兵都饿的拿不起武器了!” 尔朱兆也有过判断,若是自己是敌人,军中缺粮,那肯定会将比较精锐的士兵安排在营地外围,虚弱的士兵安排在营地中,这样才不会被敌人探明虚实。 果不其然,独孤信就是这么布置的。 营地外围的士兵尚还算是精锐,但被自己的骑兵突入到中间,就露出了本色,敌人军中确实是缺粮了! 确定了这一点后,尔朱兆不再犹豫,他立刻吩咐手下,将城内的食物都拿出来,准备分发给将士们。 次日,尔朱兆在城内誓师,将干粮分发下去,亲自披甲,领着城内三千部众杀了出去! 果然和尔朱兆预料的那样,独孤信的军队就是绣花枕头,短兵相接之后很快就崩溃。 尔朱兆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突进的再狠一点,就能生擒中军的独孤信了。 但即使这样,尔朱兆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彻底攻破了围困雁门关的独孤信军队,这时候他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雁门新城。 尔朱兆舔了舔嘴唇,包围雁门关的敌军都这么弱了,那雁门新城中的敌人呢? 这座雁门新城,让尔朱兆恨之入骨。 自从这座城筑成之后,尔朱兆再也没办法和以前那样,领着骑兵冲入恒州去打秋风了。 雁门新城彻底堵死了雁门关北上骚扰的通道。 如果攻下雁门新城,那么尔朱兆以后就可以随时进军恒州。 刚刚大胜的尔朱兆,看到自己身边那些士气旺盛的士兵,直接大手一挥,命令全军向雁门新城前进。 尔朱兆一路追击败退的独孤信,很快就杀到了雁门新城前。 看着这座砖筑的新城,尔朱兆垂涎欲滴,不得不承认,苏泽麾下筑城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自从这座雁门新城筑成以后,尔朱兆就没能再派一兵一卒入恒州,明明是砖头铸造的城墙,却要比夯土的城墙还坚固。 看到正在仓促撤回城内的独孤信,尔朱兆露出了笑容。 自己叔父如此看重,将其视为毕生对手的苏泽,也不过如此啊! 听说这个独孤信还是苏泽的妹婿,竟然如此的无能,看来苏泽也就是个任人唯亲的蠢货。 城墙上的韦孝宽,似乎因为是独孤信还在城外,又犹豫不敢关上城门。 一想到这里,尔朱兆立刻命令自己的士兵追上独孤信,直接杀进了雁门新城内。 等到尔朱兆带着两千前锋,顺利杀入城内的时候,城门中的韦孝宽,抽出配剑斩断了机关。 重达千钧的机巧开始运转,雁门新城的大门就在机巧的控制下迅速关闭。 有几个士兵还试图阻挡大门的关闭,却被关门的机关压在了城门中,直接被压成了肉泥。 这时候尔朱兆也发现不对劲了,突然雁门新城中涌出了一批精锐,为首的正是许久不见的苏泽。 当苏泽一出现,包括独孤信的溃兵在内,雁门新城中所有的军队都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这些年来,凡是苏泽亲自出手的,基本上都是压倒性的胜仗。 只要苏泽在,军心就能迅速安定下来。 没办法,这就是神将在战场上的作用。 独孤信终于不用继续装窝囊废了,他看到周围亲卫眼中的看到苏泽之后都亮起了光芒,无论是诈败还是真败的士兵,在见到苏泽的那一刻,都爆发出了完全不同的战斗面貌。 独孤信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泽要亲自执行这个伏击任务了。 也只有苏泽,才有这样的威信,才能完成这样的埋伏和逆转。 独孤信挥舞手中的配剑说道: “为了郡公,随本将杀啊!” 当尔朱兆在雁门新城内见到苏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中埋伏了! 不过这尔朱兆也当真是勇猛过人,在发现自己被埋伏后,他没有带领士兵向后撤退,而是继续向着苏泽冲锋! 尔朱兆也被打出了血性,他也明白既然中了埋伏,想要突围而出是不可能了。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擒住苏泽,逼迫城内守军投降。 只能说在电石火光中的决断,也能说明尔朱兆的底色。 尔朱兆确实是一名猛将,在如此绝境下,还是想要拼命。 只可惜,尔朱兆的算盘很好,苏泽身边也有“门神护身”。 首先是苏备手持【大夏龙雀】冲了出来,直接迎接上了尔朱兆的长戟。 苏泽身边的陈顺(侯莫陈顺)同样手持长戟,也向着尔朱兆冲了过来。 陈顺是当年在五原城,能和破六韩拔陵死战到最后一刻的猛将,而苏备也是最精锐的护卫,尔朱兆的武艺虽然超群的,但是对上这两个“门神”,也已经落入下风。 苏备豁出命卖了一个破绽,尔朱兆咬牙出戟,已经配合默契的陈顺反手一击,直接将尔朱兆扫落马下! 苏备迅速上前,将【大夏龙雀】抵到尔朱兆的脖子上,然后向尔朱兆的士兵大喊,告诉他们主将已经被擒,立刻放下手里的武器投降。 尔朱兆明白大势已去,他突然用手抓住大夏龙雀,赞叹道: “好宝刀!正好砍我的好头颅!” 说完这些,尔朱兆直接将脖子对着大夏龙雀撞去,血液从他的脖子上喷射出来,将苏备的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苏泽也有些沉默,这些“尔朱们”虽然是二代,政治上也比较幼稚,但是不愧是尔朱荣带出来的,依然不逊勇武之名。 苏泽挥挥手说道: “不要亵渎遗体,向其他士兵喊话,放下武器不杀!” 苏泽又对着赶过来的韦孝宽说道: “立刻打开城门,随本公夺取雁门关!” 韦孝宽带着力士重新启动机关,打开了雁门新城的大门后,苏泽领着军队冲出了城门,蜂拥向着雁门关而去! 尔朱兆身死,追随尔朱兆出城的士兵也已经溃散,留守的士兵早已经士气崩溃,被苏泽轻易的叩开了雁门关大门。 至此,这座并州门户,天下前三的雄关,终于落入到苏泽的掌控中。 —— 与此同时,玉璧城。 尔朱荣的挖掘地道计划还是失败了。 在最初的攻城计划失败后,尔朱荣决定从城南凿地道向城接近。 为了麻痹城内的王思政,他同时在城北垒起土丘,命令士兵昼夜攻城。 王思政则早已经识破了尔朱荣的挖掘地道计划,他沿城挖堑截击地道,并严令战士守堑,城外一旦挖透堑壕,立即擒杀。 王思政又在堑外贮积柴火,备足风箱,如有敌蛰伏地道,即鼓风以烟火灼烧。 在这样的一番攻防之下,尔朱荣挖掘的地道全部失败,玉璧城再次获得胜利。 尔朱荣震怒之极,又命令士兵向城内骂阵,但是又被王思政派遣神射手射杀。 尔朱荣只能再次召集众将商议。 贺拔胜看着无人发言,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 “天柱大将军,可以向那王思政封官许愿,诱使他投降。” 尔朱荣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改变战法,派人向城内王思政许愿,只要他开城投降,拜太尉,封开国郡公,邑万户,绢帛万匹。 ------------ 第489章 技术奇点 王思政自然是不为所动。 王思政是太原王氏子弟,在苏泽和尔朱荣没有彻底交恶的时候,太原王氏已经完成了投注,王思政这么一支都已经迁往了永乐城,投靠了苏泽。 王思政不仅仅是一个人,他的家族前途都在关中,光是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开城投靠尔朱荣。 除此之外,苏泽给王思政的待遇也不低了。 而且只要是关中的官员都知道,苏郡公是从来不吝啬赏赐的,只要守住了玉璧城,还愁没有升官的机会? 最后就是王思政本人的选择了。 他曾经追随过伪帝元颢,献策后却被元颢冷落,最后投靠了苏泽。 是苏泽简拔他,并且认同他的志向,并且将他培养起来的。 这样的恩情,王思政也不可能背叛苏泽。 此外如今的局势,明显苏泽更占据主动。 王思政亲自挽弓,射杀了尔朱荣派来喊话的使者。 尔朱荣又命令弓箭手,绑上纸条,向城内射箭,在纸条上写凡是能杀死王思政开城投降的,“拜太尉,封开国郡公,邑万户,绢帛万匹。” 但是王思政对于尔朱荣的无能狂怒只是微微一笑,他对着左右说道: “此敌酋计穷也!” 说完这些,王思政也让书手在纸条上写字,绑在弓箭上射入尔朱荣的营地中,上面写道:“若有斩尔朱荣者,一依此赏。” 尔朱荣的士兵捡到了这些羽箭,将它们送给到尔朱荣面前,尔朱荣自然是再次怒火中烧,又下令让驱口用血肉攻城一天,却只是在玉璧城外抛下了上千具尸体后,依然没有丝毫的进展,只能再次鸣金收兵。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尔朱荣一方的士气已经低落无比了,就连战前最桀骜的那些尔朱们,此时也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抬不起头来。 玉璧城实在是太坚固了! 坚固到尔朱们都想不通,河东郡这么大的地方,苏泽怎么就能选到这么个刁钻的地点,在这里建城,硬生生的挡住了尔朱荣的大军不能寸进。 尔朱荣看向贺拔兄弟,他们同样低下头,攻城常用的办法已经用光了,玉璧城岿然不动,如今要破城,也只能用人命填了。 而在场的众人,无论是谁都没有勇气提出这样的建议。 尔朱荣逐渐恢复了冷静,他透过营寨看向玉璧城,仗打到这个份上,他已经知道要打下玉璧城,没有取巧的办法了。 面对这样的坚城,只有用人命堆这么一条办法了。 明明自己手上有着无敌的具甲骑兵,却偏偏拿这么一座玉璧城没有丝毫的办法。 尔朱荣最后只能无奈的让人打造攻城的器具,接着开始搜罗炮灰开始用人命攻城。 —— 雁门关内,苏泽也是感慨,也难怪具甲骑兵在魏晋南北朝后,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种兵种强大是强大,但是局限性实在是太大了。 用后世游戏中的说法,具甲骑兵就是上限超神,下限超鬼,本身又造价极其昂贵。 具甲骑兵战术受限于地形、马匹、士兵素质,真正能够发挥这种兵种作战的地形并不多。 比如在侯景作战的蜀地,就不适合具甲骑兵作战,在水网密集的江南地区,同样也不适合这种兵种作战。 其次,如果将具甲骑兵比作古代的坦克,那么草场就是骑兵的汽油,没有优质的牧草,根本无法供养这么多优质的骑兵。 后世赫赫有名的蒙古骑兵,为什么一路上能从中亚打到欧洲,却止步于匈牙利前,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整个中亚都有大量优质的草场,但是过了匈牙利就没有足够的草场供养蒙古骑兵了。 蒙古的皇帝们,试图将整个中原变成一个大牧场,也是因为骑兵的需要。 只是这种构想注定无法实现,这也让蒙元的骑兵优势只用了几十年就葬送了。 最后就是这些具甲骑兵在攻城作战中的无能为力。 骑兵并不是擅长攻城的兵种,随着城防技术的发展,城池数量的变多,骑兵越来越不适合这样的环境了。 历史上最后两个辉煌的骑兵时代,蒙古骑兵是得到了中亚地区的攻城技术,女真骑兵是得到了发展中的火炮技术,用这两个技术奇点来弥补了骑兵攻城的劣势,才最后一统天下。 而尔朱荣在玉璧城遇到的难题,就如同苏泽穿越前高欢在玉璧城遇到的难题一样,是具甲骑兵面对这个时代日益发展的筑城术,无能为力的系统性困境。 攻城术和守城术就像是一对矛和盾,双方都围绕着攻防进行螺旋升级,随着守城作战技术的日益成熟,这个具甲骑兵的短暂辉煌时代终将落幕。 苏泽也有些伤感,具甲骑兵对决,这就是无数军人梦想中的战场。 只可惜这不过是历史上的一片小小的浪花,最终还是要逐渐走向没落。 是时候要发展新的攻城术了。 火药技术就是从唐初开始使用的,其实在宋代已经开始比较大规模的用于战场上了。 火药攻城的技术还需要冶炼技术的发展,距离这个时代还有些遥远。 但是蒙元攻城术还是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元代攻城,最常使用的武器就是“砲”。 和火炮不同,这种砲从字形上看就知道,其实就是一种抛石机。 其实抛石机这东西古已有之,但是这个时代之前的抛石机有一个重大的缺陷,就是抛石机的射程不远。 一直到宋代,抛石机的射程也只有五十步左右,这个射程甚至都在精锐弓箭手的狙击射程内。 所以在宋代的时候,大量抛石机都是安装在城墙上,作为一种守城的机械来使用。 蒙古人在攻略中亚的时候,吸收了一种名为“曼扎尼克”的抛石机。 此物最初流行于中亚,阿拉伯人对中国传入的拽索式抛石机做了改进,在砲梢尾部悬挂一块巨石或者巨铁(配重物),利用配重物下落的动能,代替人力牵引,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甚至能通过增减配重比较方便地调节射程。 后来,元军围攻南宋的襄樊,一发击碎城楼的“襄阳砲”,就是这种抛石机。 苏泽虽然已经将思路讲给了工匠,但是他没有见过这种抛石机的实物,也无法提出更多的细节,工匠至今还在摸索中。 不过后方也已经传来好消息,工坊已经制造出能炮射石弹百步的抛石机,只要沿着这条路继续改进下去,很快就能拿出能用于实战的抛石机了。 过了雁门关,并州就撕开了一道口子。 从雁门关往南,就是代郡。 不过这个代郡,并不是北魏起家的代郡,北魏起家的代地是指的平城附近的恒州地区,这个代郡是汉代分封的代国故地,是汉代对抗匈奴的前线地区。 在雁门关往东,还有一处历史名胜古迹,名曰白登山,就是当年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大军围困的地方。 不过苏泽并没有贸然进军,因为再往南就是忻定盆地了,也就是秀荣了,这块地区就是尔朱氏起家的地区,尔朱家在秀荣的势力深厚。 不过在尔朱荣控制山西以后,已经将政治和军事中心转了晋阳地区。 山西多山,适合发展的其实就是四块地。 北方的忻定盆地(秀荣),中间的太原盆地(晋阳),东南角的长治盆地(上党)和西南角的临沂盆地(临沂)。 这四个地区,晋阳(太原)居于中央,是一座不亚于玉璧城的要塞城市。 这也是为什么尔朱荣在占据并州后,迅速将治所前往晋阳,甚至还想要迁都晋阳的原因。 晋阳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苏泽知道自己虽然占领雁门关,但是士兵疲惫,不宜深入敌人老巢作战。 于是命令工匠修整雁门关,将士兵留在雁门关内修整。 —— 蜀中。 杨甲领着收编的僚人士兵和侯景汇合后,开始向白帝城进军。 南梁在白帝城的水师已经覆灭,没有了水师的保护,白帝城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侯景倒是没有着急进军,反正有三峡天险,下游的战船也运送不到白帝城,而白帝城的这点人手和物资,根本没有能力建造新船。 在侯景看来,白帝城陷落已经是时间问题了,他更看重这一次作战,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指挥步骑和水师协同作战。 侯景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他从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六镇底层镇兵,变成了如今专治一方的方面大将,靠的就是他不断学习的进取精神。 除此之外,侯景也是一个极其擅长抓住机遇的人。 在军事上,他能够抓到敌人的破绽,找到一击必杀的机会。 在政治上,就体现在他能够看到未来的趋势,从而向这个方向提升自己。 这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了。 侯景很清楚,一旦北方战事进展顺利,以苏郡公的性子,定然要南下,完成混元宇内,一统天下的历史目标的。 北方的将领,大部分都没有指挥水师作战的经验,只要自己将这个技能练好了,苏郡公必然要用自己! 这就是侯景的底气! ------------ 第490章 朝发白帝 侯景很清楚,要攻打南梁就要有水师,目前在关中,没有几个人有指挥水师作战的经验,自己只要练好了,那讨灭南梁的主将人选就非他莫属了! 这样的功劳,同样是开国万户侯的功劳,而且这个赛道可要比跟在苏泽身边卷骑兵战法有前途多了。 方面之任,只能是亲信的人,南朝降将也只能做战将,无法做统帅。 目前来说,在这个赛道,侯景是没有竞争者的。 可是明白这个道理,实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侯景坐在大拍船上,吐得连胆汁都要出来了,在船上第三天,他总算是恢复了点元气,能够进一点米汤。 但是站在船上,侯景依然是觉得天旋地转,别说是指挥作战了,就连正常行动都成问题。 比起侯景,杨甲却很能适应船上的生活,他在大拍船上如履平地,这都让侯景对他万分嫉妒,这小子的身体素质怎么就这么好! 不过侯景也算是逐步开始适应船上的生活了,他今天在杨甲的搀扶下走出船舱,开始查看周围的地形。 看着两岸边上的美景,侯景忍不住赞叹了两句,奈何他才疏学浅,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词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甲,杨甲同样也是大头兵出身,识字还没有自己多,也说不出什么好词来。 两位主将都尴尬起来,侯景恼羞成怒的对着杨甲说道: “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好好读书!” 杨甲也委屈,侯都督你不是也没词了吗?怎么突然就开始责骂起来自己了。 不行,咱们也是将军了,怎么能自己受气! 杨甲环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已经换上了关中军服的陈霸先身上。 杨甲立刻说道: “陈霸先,你不是江南寒门出身吗?你快点给大都督来首诗词助助兴!” 陈霸先硬着头皮出列,他虽然也是所谓的寒门出身,但是也已经是比较没落的寒门了,要不然也不会去广州从军。 现在让他作诗,他也是抓耳捞腮,过了好半天才憋出半句来——“白帝城头路,逶迤一径遥。高堂临峡口,暴水没山腰。” 好在侯景和杨甲的文化造诣也有限,也是没能品出什么好赖来,杨甲满意的说道: “大都督,俺麾下还是有读书人的!” 侯景打断杨甲说道: “屁的你的麾下,陈霸先是南朝降将,又不是你带出来的!” 陈霸先低下头,作为降将总是有些抬不起头的。 不过侯景还是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不过既然投降了,那就好好干,郡公不在乎你的出身,只要能立功,郡公都不吝啬赏赐的。” “你看看杨甲,几年前他还在仇池山上放羊呢!当年仇池叛乱也是郡公亲自平定的,他说起来也和你一样都是降将。” 陈霸先看着侯景,没想到侯景竟然如此不忌惮的谈论这些过往,而杨甲也不在乎的样子。 都说这位苏泽苏郡公极其擅长御人,现在看果然如此。 也只有如此胸怀的人,才能够不在乎属下的出身,只按照他们的军功和能力来任用。 一想到这里,陈霸先倒是对自己未来有了一丝期待,说不定自己也能立功呢? 侯景将话题重新扯回到了军事上,他对着陈霸先问道: “这白帝城内的守将王僧辩,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侯景的案头上,已经有王僧辩非常详细的记录了。 但是侯景更愿意听一听实际接触过王僧辩的人,到底对王僧辩有什么评价。 陈霸先迅速说道: “王僧辩出身将门,练兵带兵能力都没的说,但是有一个致命缺点,就是到了关键时刻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非名将之姿。” 这个评价就很致命了,很多人其实都是这样,就好比日常的小考总能发挥的不错,但是在关键的考试上发挥不行。 可最关键的考试发挥不佳,那就是白瞎,所以陈霸先对于王僧辩的评价其实很低。 侯景其实也是这么看的,王僧辩派遣水师追击,在水师遭遇了危机后,却瞻前顾后不敢派遣步卒支援,最后坐视整个水师覆没。 其实南梁水师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就在旗舰着火,被侯景埋伏的情况下,依然力战了很久才覆没。 而且南方人确实擅长水战,侯景招募的益州兵也没有操练太久,甚至一度被压到了下风。 如果不是侯景的舰队船多人多,而王僧辩实在是太怂了,结果还犹未可知。 但现在水师葬送,王僧辩的白帝城是已经没法守了。 白帝城的险要,再于水陆一体,和大部分水道边上的要塞一样,这样的要塞本身的防御并不是很坚固。 白帝城其实在江心洲上。 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在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便借此自号白帝,并名此城为白帝城。公孙述死后,当地人在山上建庙立公孙述像,称白帝庙。 白帝城单纯作为一个陆上的要塞,远不如玉璧城这样的城池坚固。 最简单的地方,就是白帝城是通过一段浅摊和岸边相连的,只要切断这个浅摊,白帝城就是长江上的一座孤城,舰队和兵马都可以从这里绕过,完全可以无视白帝城内的守军。 所以白帝城必须要有一支相应规模的水师,才能发挥要塞的作用。 而如今王僧辩的水师已经葬送了,短期内也补充不上,实际上再死守白帝城,从战略上和军事上都没有任何价值。 实际上对于王僧辩更好的选择,是从白帝城撤回到荆州,再重新建立防线阻挡侯景。 但是王僧辩又在这个时候犹豫了。 没办法,当年撤回白帝城的时候,他是得到了萧绎的死命令的,如果现在撤回到荆州,肯定会被萧绎追责,到时候职位恐怕不保。 万一白帝城能守住呢? 王僧辩抱着这种侥幸的心里,赖在白帝城不走,就是在赌侯景不会急着攻城,自己还有重振旗鼓的时机。 侯景自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其实本质上,是两人背靠的支援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侯景是苏泽全权委任的益州都督,益州的军政都是侯景一个人做主的,虽然民政官员都是政务堂委任的,但是在战略上都是支持侯景的,绝对不会给他拖后腿。 可以说侯景是背靠着整个益州的资源在打仗,还能得到关中地区的科技和人才支援,政事堂和幕府也是要什么给什么。 但是王僧辩就不同了。 荆州的萧绎并不支持他的军事行动,甚至增兵增粮都不积极。 萧绎没有反攻益州的积极性,甚至对于白帝城的态度也很微妙。 虽然如今和苏泽处于交战状态,但是商队和荆州的联系还是很热络的,大量商人带着萧绎需要的蜀锦、珍宝、书籍来到荆州,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贸易活动。 甚至白帝城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还影响了这些商队的活动,让一些物资无法顺利的运送到荆州。 萧绎如今也发现了,虽然丢了益州,但是并不影响荆州的生意,甚至荆州还因此更加繁荣了。 一些西域的商人都会来到荆州做生意,这段日子萧绎给父皇送上了不少的珍宝,其中还包含了梵文原本的佛经几卷,这都是那些西域商人专门卖过来的。 萧绎更是觉得王僧辩不过是危言耸听,苏泽的军队再厉害,还能越过三峡天险来攻打荆州? 荆州可是驻扎着长江中游最强大的水师啊。 所以萧综实际上对于防守白帝城并不积极,甚至还觉得王僧辩驻扎在白帝城有些碍眼,影响到了商队往来荆州。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僧辩能够得到的支持可想而知。 光是能够让自己的军队吃饱饭已经不是容易了,想要更多的舰船?没门! 这也是陈霸先投降以后最大的感受,在关中内部,一切都能形成一个合力,就算是有斗争,也都是在完成这个目标之下的线路之争,不会因为分歧而扯后腿。 但是南梁就不一样了,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每一个人的出身都和自己身后的政治势力深度绑定,各方派系互相斗争,没有大人物的支持根本无法成事。 而寒门出生的将领,就算是立功也很容易被人冒功,出了一点差错就要背锅。 这一切也是陈霸先选择投降的原因,南梁看起来优待官员,实际上斗争已经非常极化了。 “前方就是白帝城了。” 杨甲拿起千里目,已经看到白帝城的城墙,侯景也掏出自己的千里目,白帝城已经清晰可见。 “传我的命令,在白帝城附近巡游一圈,向城内发射箭羽!” 随着侯景控制长江上游水域,这样的巡游已经进行过多次了,目的自然是进一步打击白帝城内的士气,逼迫王僧辩投降。 不过王僧辩还算是有威望,还能压得住白帝城内的士兵,面对侯景的挑衅还回射羽箭,不过这种对射都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在巡游了一圈后侯景也选择了回航。 回航的时候,舰队中分出一支商船队伍,沿着长江向下游前进,不日就抵达了江陵。 ------------ 第491章 暮至江陵 江陵,长江中游地区的重镇,也是荆州这个南北战略要地的治城。 从陆地上,江陵北上襄阳就能进入河南地区,当年桓温就是从这里北伐的,襄阳是整个南中国的门户,当年蒙古人也是在襄阳大战,争夺长江水系的。 从水运上,江陵扼控长江,从这里乘船就可以迅速进逼中下游的重镇,东晋历史上的权臣就都是以江陵为根基,随时染指建康的。 用江防重镇,天下枢纽来形容这里,实在是不为过。 所以萧衍对于江陵也是十分重视,将自己最钟爱的儿子萧绎安排在江陵镇守。 平心而论,之前萧绎在江陵做的还是不错的。 开设文学馆,任用王僧辩等将领,萧绎在荆州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功劳,但是也没闹出什么大祸。 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政绩了。 明清时代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那时候湖北已是天下最重要的粮食产区,但是现在这个时代,荆州却是是另外一番景象。 坐在船上的苏听泉【慧眼识珠的西域商人】,看着荆州码头上那些短发的百越人,苏听泉有一种自己穿越到了西域的感觉。 其实荆州地区大规模开发,那是晋朝才开始的事情,在晋朝之前,这个距离国都洛阳并不遥远的地区,是和岭南地区一样让人望而生畏的生命禁区。 因为在那个时代,荆州地区还处于云梦泽的笼罩下。 汉末三国时期,占据荆州的刘表进行过一次开发,使得荆州成为勉强能端上台面的地方势力。 等到了东晋时期,衣冠南渡,荆州地区迎来了第二次大开发。 这两次大开发,加上气候的变化,导致了云梦泽的逐渐消失。 等到了唐代,云梦泽就彻底消失,荆州,也就是湖广地区开始繁荣发展的时代,逐渐成为帝国的腹心。 但是在此时,荆州云梦泽中还居住着大量百越一族,整个荆州还处于一种轰轰烈烈的大拓荒状态。 苏听泉能够看到大量背着弓箭的拓荒客,背着弓箭乘坐船只进入云梦泽,一边和居住在云梦泽的百越一族战斗,一边开垦拓荒土地。 也能看到大量的百越人被串成奴隶,公开在奴隶市场上叫卖。 这也是荆州武德充沛的原因。 苏听泉看着热闹的码头,也感受着南梁非同一般的繁荣。 只是这繁荣的表象之下,是码头上等着干活的力夫,是被关在奴隶市场上瘦弱的奴隶,这一切都展现出非常分裂的景象。 一面热火烹油,朱门酒肉臭,一面寒气森森,路有冻死骨。 等待着进入码头的商船排成列,税吏一个一个的登上这些船,蛮横的打开货仓检查。 所幸的是,苏听泉是东湘王府的贵客,他出示了王府的令牌后,这些税吏也没敢为难他们的商船,直接放任他们进入码头。 一进入码头,大量的力夫围了上来,苏听泉知道他们都是周围破产的农民,只能依靠在码头卖力气生活,属于那种手停口停的底层百姓。 他挑选了几个青壮的力夫,让他们又招募了一些乡党,将船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苏听泉听着伙计和这些力夫攀谈。 “多谢苏爷给了我们这份活计,愿菩萨保佑苏爷发大财!” 伙计挥挥袖子说道:“别废话了,这些都是西域的上等琉璃器具,轻点搬,弄坏了把你我卖了都赔不起!” 领头的力夫连忙点头哈腰,吩咐手下小心的搬运,半个时辰后,总算是将货物从船舱内卸了下来。 这些琉璃器皿本身就重,又用木头架子固定,几个搬运的力夫累的在码头上喘粗气。 看着他们干活还算是麻利,苏听泉又吩咐伙计从舱内拿出几个胡饼分给众人,又引来众人的感激声。 苏听泉叹息一声,码头上的力夫比他上次来还多了不少,可明明江陵城外都是成片的农田,甚至有的土地都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耕种而抛荒。 这样上等的农田闲置着,如果是在关中,那县官都是要被检校郎参奏问罪的。 可是这种抛荒在南梁却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根源上就是土地兼并。 苏听泉曾经听苏泽给众人讲过土地兼并的恶果。 如果是一百亩地,原本有十户人家,每户是十亩地,每户土地的主人都会认真的耕种,国家按照租庸收取赋税后,剩余的就是百姓家中的余粮。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实际上在南梁,就算豪强士族不进行掠夺,隔三差五的天灾,如果官府不进行救灾或者税收减免,农户也随时可能破产。 如果经过土地兼并,这一百亩土地都成了一户人家的土地,那剩余的九户人家就没有自己的土地耕种了,他们就会向地主承租土地来耕种。 但是对于那些佃户来说,原本他们只需要上交了朝廷的租庸,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收入了。 但是如果承租地主的土地,那么他们在交了朝廷的租庸之外,还需要缴纳地租。 为了能活下来,这九户人家就要开始彼此竞争。 他们需要租赁更多的土地,缴纳更多的地租,才能够从这种内卷竞争中活下来。 租赁更多的土地,才意味着更多的土地产出,才能在扣除官府和地主的剥削后,还能留下足够活下来的口粮。 缴纳更多比例的地租,才能让地主将土地租给他们。 这样的结果就是,原本一百亩精细耕种的土地,在兼并后耕种的人变少了,耕种质量变低了。 而大户隐瞒土地和人口,朝廷实际上收到的赋税也变少了。 可以说,土地兼并,除了造就了地主这么一个食利阶级以外,没有人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苏听泉见到的江陵城外的抛荒土地,就是一些地主兼并来的土地,他们宁可将土地荒着,也拒绝低价将这些土地租给佃农。 最可怕的问题还是那些被挤出土地的百姓。 其中一部分会成为佃农和农奴,还有一部分会进入城市成为码头力夫,服务于南梁城市中的富人。 最后一部分实在活不下去了,最后就会和六镇遗民一样,变成一股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力量。 苏听泉也明白为什么苏郡公如此不遗余力的打击土地兼并了,如果不打击,南梁就是未来的下场。 只不过南梁上下还沉醉在商品经济高度繁荣的幻梦中,苏听泉被请到了萧绎的湘东王府。 上一次佛诞日的时候,萧绎进献了佛经袈裟,得到了了萧衍赏赐的千万钱。 不过户部也没有这么多钱来赏赐萧绎,但好在把持朝政的朱异有仙术,户部库房中没有足够的钱,那就让萧绎自己铸造好了! 朱异让户部又送了五套钱范给萧绎,允许他在荆州自行铸造铁钱,就算是赏赐给他千万钱了。 其实萧绎也不在乎这千万钱的赏赐,上一次萧衍为了蜀地的战事,已经赏赐他钱范两座了,这期间他收缴铁器铸钱,才有了荆州如此繁荣的商贸。 想要多少钱,只要用钱范铸造就行了,萧绎终于明白父皇为何如此倚仗朱异了,这位朱相当真有仙术啊! 唯一让萧绎有些不爽的,是从关中和西域来的客商往往不肯接受铁钱,不过这样难不倒萧绎,他早就宣布金银铜钱流通违法,强行要求百姓将铜钱兑换为铁钱,一旦发现家中私藏铜钱的一律抄没发配充军,靠着这一套方法他也积攒了大量的财富,可以用来购买这些珍宝。 萧绎迫不及待的让苏听泉拿出商品,看看他这一次又带来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苏听泉已经往来荆州多次了,早已经准备好了萧绎感兴趣的商品。 他首先拿出一套琉璃器皿,其实在中原叫做琉璃,苏郡公却称呼这些为玻璃。 从丝绸之路上运过来的玻璃,要比中原的琉璃更加通透,色彩也更加鲜艳,一直以来都是宫廷用品。 其实这些玻璃也不是中亚产的,玻璃产业是古罗马的特色产业,这些玻璃器皿大概是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从欧陆运送过来的。 看到这些完整的玻璃器皿,萧绎的眼睛也亮了,这些珍宝让人一看到就想要据为己有,父皇肯定也会喜欢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头戏,苏听泉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纯金佛龛,神秘兮兮的对着萧绎问道: “大王,您可知道这是什么?” 萧绎接过这个佛龛,只看到佛龛上雕刻着很多梵文,还有不少佛教的吉祥符号。 萧绎的文学素养不错,也学过梵文,他很快就读出了小佛龛上的梵文,他全身颤抖的说道: “这是,这是佛牙舍利?” 苏听泉点头说道: “正是,当年佛祖入灭后,诸弟子将舍利子带往诸国,其中以狮子国得到的佛牙舍利最多,此物是传法僧翻越高山来到吐谷浑,后来被吐谷浑国主进献给苏郡公的。” 萧绎一颤,他早就怀疑这个苏听泉和苏泽有关,没想到对方竟然大方承认了。 对方拿出佛牙舍利如此珍贵的东西,恐怕所图不小啊。 但是萧绎却攥紧了手里的佛牙舍利,这件礼物肯定能让父皇满意,自己一定要拿下! (本章完) ------------ 第492章 退兵 佛牙舍利必须拿下! 萧绎确定了想法之后,他对着苏听泉说道: “父皇崇佛,作为儿子的要表孝心,苏郎可否割爱?” 其实萧绎大可以直接扣下苏听泉和他的货物。 但是苏听泉手眼通天,总能带来西域的奇珍异宝,萧绎还是想要和他做长期生意的。 另外苏听泉也和苏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两边如今是开战状态,实际上萧绎也不想要太开罪苏泽。 苏泽占领的是益州,是自己蠢弟弟的地盘,和荆州的自己有什么关系? 萧绎并不在乎苏泽占领的益州,他在乎的是自己荆州的利益。 苏听泉看到萧绎上钩,这才说道: “这佛牙本来就是要送给大王的。” 萧绎听完却没有喜悦,他也不是傻子,免费才是最贵的,这个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果不其然,苏听泉说道: “其实关中和荆州往来商贸,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听泉也愿意为大王服务。” “只是这样这一路上关卡太多,实在是不利于商船往来。” “特别是白帝城和往后的夔门、荆门都有重兵防守,每次过境都要拿出大量钱财贿赂驻军。” 苏听泉说完就沉默了,然后看着萧绎的脸色。 夔门,是三峡入口,就在白帝城边上,和白帝城同样为益州的西大门,很早的时候就在这里设置官卡,专门负责拦截上游的船只。 荆门,是三峡的出口,也是荆州的东大门,南梁同样在这里设置关卡。 夔门和荆门之间,就是天险三峡,这两个门可以说是整个长江中上游水道最重要的两个门。 关上这两个门,长江上游的船只,一条也无法进入中游。 苏听泉的话术也是经过反复斟酌的。 他没有请求萧绎撤去驻军,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是说商船来往不方便。 而且苏听泉还特意指出,其实商船不是不让通行,而是要贿赂官军才能通行。 这说明了一件事,夔门和荆门的守军非常腐败,只要给钱就能通行,守卫的作用其实不大,反而阻碍了商贸活动。 果不其然,萧绎听到苏听泉的话,立刻就变了脸色。 南梁官军的腐败,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听到苏听泉当面说出来,萧绎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而且关防重镇就如此公开的索要通行费,而这些商人在被加收了通行费后,一定会在出售的货物的时候将成本加上去,自己岂不是掏钱给这些守军了? 这是萧绎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区区一群守卫关卡的大头兵,竟然从本王的口袋里掏钱? 岂有此理! 萧绎拍案而起,他来回踱步说道: “这帮守军实在是太胡作非为了!” 苏听泉看情绪已经酝酿到位了,他立刻说道: “还请大王下令,让夔门荆门容许商船通行。” 萧绎连连点头说道: “正该如此,不过两门是江防重镇,若是随意让船只通行似乎也有些不妥当。” 苏听泉立刻说道: “这个简单,可以由大王的府上颁发旗帜,凡是有湘东王府旗帜的船只都能通行,如果没有旗帜的则无法通行,有王府亲自甄别,自然不会错放人进来。” 萧绎听了这个方案也很高兴,对于普通商人来说,这不等于又多了一道征税的手段吗? 以后只有给钱的商队才能拿到通行的旗帜,又给王府增加了一道敛财的方法。 萧绎很满意的说道: “此法甚妙!” 双方在交谈中,已经没有再提白帝城的事情。 实际上是已经有了默契,萧绎已经准备放弃白帝城了。 —— 果不其然,王僧辩死守白帝城半个月之后,四月末,侯景发动了攻城。 侯景在拍船上加高船体,让士兵站在上面向城内射箭,同时用拍杆攻打城墙。 切断了白帝城和陆地上的通道后,城内本来就士气低落。 侯景又用毒计,用城内细作污染水井。 如果还能和岸上相连,污染水井的问题也不大,可以通过加热饮用水来杀菌。但是如今城内的通道切断,缺乏燃料,城内连烧饭都不行,更不要说加热水了,王僧辩的军队很快就流行起瘟疫。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王僧辩也知道打不下去了。 他派遣使者和侯景谈判,愿意让出白帝城,但是要侯景允许他带领军队回到夔门。 侯景倒是很果断的答应下来,他立刻下令撤兵,允许王僧辩从白帝城中撤出。 王僧辩见到侯景如此干脆,也害怕他中途变卦,立刻领着残存的军队从白帝城中撤出,直奔距离白帝城不远的夔门而去。 至此,侯景终于占据白帝城,算是合上了蜀地的门户,蜀地平定! 侯景派遣函使向关中报捷!—— 玉璧城前,尔朱荣看着这座坚城,气的都要吐出血来了。 他这段日子,真的是什么办法都用了。 工匠们制作蒙皮的冲车,又用木板加固,再刷上防火的桐油,由十几名士兵推到城下,利用冲车的木槌攻城。 但是面对坚固的玉璧城,就算是冲车冲到城下,也无法凿开缺口,而城墙上的落石和床弩也会对冲车造成巨大的伤害,在丢下了十几具破损的冲车后,尔朱荣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 以往用云梯攻城的方法,也因为玉璧城是建造在台地上,工匠无法建造这么高的云梯而作罢。 又有工匠提出要用汾水淹城,但是台地实在是太高了,积蓄的河水根本充不进玉璧城,反而冲垮了尔朱荣一部分军营,这个计划也失败了。 又有部将提出要断绝汾水,但是玉璧城内早已经挖掘了水井,还囤积了足够的燃料和食物,断水对城内没有任何的影响,反而拖长了尔朱荣军队运输粮草的距离,也被尔朱荣下令停止。 这一个多月以来,尔朱荣可以说是用尽各种办法,依然拿玉璧城没有任何办法。 反而是自己围城的防线越来越松懈,这十日来,于谨又三次派遣支援的军队杀到了玉璧城下,每一次这些支援的军队入城,都能给玉璧城守军加满士气。 于谨不断的派遣援军,这些支援的物资不算什么,这些支援的士兵也不多,但是这是一种态度,表明了河东郡后方不放弃玉璧城的态度。 这种态度就能让玉璧城内的守军继续坚守下去。 尔朱荣是兵法大家,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惩罚被突围的守将,他知道自己的部队是真的疲惫了。 接连一个多月的围城,已经将己方的士气都打没了。 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尔朱荣又接到了一个让他晴天霹雳的消息——雁门关丢了! 当秀荣的函使将这个消息送到大帐,听到了雁门关失守,尔朱兆战死的消息,尔朱荣第一个反应是抽出佩剑大喊道: “尔朱兆小儿误我!” 果不其然,在听完了函使的汇报,知道了尔朱兆是因为冒进中了埋伏,这才丢了雁门关之后,尔朱荣再次怒道: “早就叮嘱过尔朱兆,苏泽多智,不可冒进,可他非要贪功出战!” 贺拔胜上前一步说道: “天柱大将军,雁门事关并州安全,苏泽狼子野心,肯定不会满足于占领雁门,晋阳那边?” 尔朱荣知道贺拔胜的意思,晋阳的守军不多,贺拔胜是提醒他放弃攻打玉璧城,回师晋阳。 出兵一个月无功而返,尔朱荣又怎么能甘心,可并州是他的根本,秀容更是尔朱家的基业。 再不甘心,尔朱荣也只能叹息说道: “撤兵!回师晋阳!” 众将士也松了一口气,围攻玉璧城久攻不下,对于将士们的士气影响也太大了,被围困的不仅仅是玉璧城中的军队,包围玉璧城的军队也是一个巨大的折磨。 尔朱荣决定回师晋阳,全军欢欣鼓舞,却如同打了胜仗一样。 在玉璧城墙上的王思政看到尔朱荣军营中发生异动,他叹息一声对着左右说道: “尔朱荣果然名不虚传。” 身边的副将疑惑的问道: “守备为何这么说?” 王思政指着尔朱荣的军队说道: “久围玉璧不下,如今撤军都能军容如此严整,这不是带兵有方是什么?本来我还想要趁着尔朱荣撤军出城追击他,现在看来敌人士气未堕,严令城中守军继续各司其职,在确定敌人撤走后再和于刺史联络。” 副将顺着王思政的目光看去,尔朱荣的军营中确实井然有序,根本不像是的撤退的样子的,他也拱手领命,严令士兵继续守城,以防尔朱荣也是诈退。 果不其然,尔朱荣在撤兵两日后,又派人查探玉璧城中的情况,王思政继续坚守城池如故,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尔朱荣这才长长叹息,这王思政比起自己的侄子尔朱兆可是强多了,也不知道苏泽是如何网罗到这样的人才的。 如果王思政贪功出城,他本来想要杀个回马枪,却没想到玉璧城依然守卫森严,一点机会都不给。 尔朱荣只能命令全军加速北上,返回晋阳。 (本章完) ------------ 第493章 郡公的钱! 永乐城中,政务堂中正在核算这几个月的账目。 苏绰改革了户部的收支记录方式,用红笔记录开支,用黑笔记录收入,并且在整个关中推行统一的公文格式和田亩丁策,又重新将“上计”考核组织了起来,算是整个关中官僚体系的缔造者。 其实苏绰也没有发明什么新东西,很多制度都是秦汉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实行过的旧制度了,但是这套制度也看是谁来用,经过这些年来的长期磨合,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僚体系终于初步建立。 除此之外,苏泽还提出了量入为出的财政原则。 这个原则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每年在年初的时候,根据去年的收入预测今年的收入,再在这个基础上制定一年的支出计划。 政务堂和幕府一年的开支,都已经在支出计划中定下来了,这也是防止官府为了开支而无止尽的加税。 毕竟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信用货币的,如果官府的钱不够花了,就只有加税这么一条路了。 但是今年接连开始的几场战事,让幕府的军事开支暴增,政务堂不得已在五月初再次举行会议,重新商议今年的开支。 参加这一次会议的,除了政务堂和幕府的重臣外,还有一名圆脸的内侍,这名内侍是掌管郡公府私库的太监,也列席旁听这次的会议。 苏令(【一毛不拔的内侍】),此人在永乐城有一个绰号叫做“貔犰”,形容他对于钱财的贪婪,凡是纳入到郡公府的收入,苏令是一分都不放过,都会将这些收入收入郡公府中。 苏绰看了一眼苏令,其实让苏令出席会议,是苏绰向陈留公主央求来的,他的目标还是从郡公府的内库中掏出钱来。 没办法,蜀地、河东郡、幽州、恒州都在用兵,这几场战场迅速消耗了政务堂和幕府的存款,钱粮这些东西还好,因为去年的休养生息,关中积攒了不小的家底。 但是金银绢帛这些东西就没办法了,几场大战下来将领士兵都需要赏赐,这些都需要拿出真的东西来,政务堂和幕府已经捉襟见肘了。 为了支持这么几场战争,就连原本已经准备开工的长安新城建设工程都停工了,搞得工部那帮人天天在那边阴阳怪气。 总之一句话,如今政务堂和六曹是没钱了。 当苏算代表户部曹将今年的开支情况说了一遍后,苏绰环视一圈说道: “郡公前几天也传令过来,说租庸调是国家根本,不得轻动,去年因灾免税减税的地区也不能加派,大家商议一下要怎么办吧。” 众人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苏算的头上。 这位郡公府的旧人,曾经的洛阳留后使,也是如今政务堂中财政上的大当家,是苏绰理财的左右手。 户部掌管了天下钱粮赋税,在人数上已经政务堂下诸司曹的第一了,权力上仅在掌管官员考核晋升的吏部曹之下。 如今已经有人将苏算称呼为“计相”,去年关中能够收支平衡甚至略有盈余,都是苏算理财术的功劳。 所以众人都看向苏算,期待他能够提出什么好的理财术。 苏算无奈的站出来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财政之事,不过是开源和节流。” “开源是没办法了,如今才五月份,还不到夏粮秋粮征收的时候,地里也变不出东西来。” “郡公也多次说了,不得随意加派赋税,开源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如今也只能节流了。”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平心而论,苏泽给官员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北魏的官员俸禄制度比较粗糙,在孝文帝之前官员甚至都是没有薪水的。 虽然在孝文帝改革时期实行了班禄制,官员有了固定的薪水,但是这薪水也是非常随意的。 而且随着北魏后期开始滥赏官职,导致官职大幅度缩水,官员的待遇也随着官职缩水开始不断下降。 此外虽然改为了俸禄制度,但是北魏依然有逢年过节赏赐大臣的现象。 这件事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这种赏赐往往比较随性,赏赐范围也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或者是在洛阳的官署衙门。 最后导致了北魏在洛阳官员俸禄高,地方上俸禄低,又或者今年赏赐特别多,而第二年却没有一点赏赐的情况。 这也导致了北魏地方官员贪腐严重,而洛阳官员躺平混吃等死的情况。 基于这个结果,苏泽重申了官位和俸禄之间的联系,按照官位品级的高低发放俸禄,取消了北魏各种杂色赏赐,并入到官员的待遇中。并且对非永乐城的官员,也根据其任职地方的艰苦程度,制定了不同的补贴标准。 这样的好处是,官员的待遇上涨,一部分官员不需要贪腐就能够养活一家,地方官员和在中枢官员的待遇平衡,年轻官员也不再将外放视为远离权力中心,外放的官员也不会因为离开权力中心而大肆贪腐。 但是同样的,这项制度也带来了政务堂开支猛增,特别是户部报告,支付给各级官员的开支,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大的份额,这还是在地方官府的吏员衙役没有纳入到户部开支中,仍然由地方县衙各自承担的情况。 按照苏泽的计划,一个县的一部分吏员也要纳入到财政支出中,从而保证地方上吏员的一定独立性。 苏算说要节流,最大的开支是军费,这肯定是不能砍的,那能砍的就是官员待遇了。 这是要被全体官员憎恶的事情,自然引起众人的反感。 但是大家还是敬佩的目光看着苏算,也只有他才能不顾忌的提出这样的反感,也难怪永乐城都说苏算是苏郡公的私臣、孤臣,进策的时候从来都不惜身。 苏绰咬牙说道: “永乐城内,五品以上官员暂停两个月领薪水,等到秋粮入库后再领,地方上待遇不变。” 其实按照苏绰这个算法,也省不下太多的俸禄,他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姿态,我们官员已经勒紧裤腰带了,现在轮到别人也表态了。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掌管郡公府收支的内库了。 苏绰看向苏令说道: “苏黄门,今天请您过来,还是要商议一下商税的事情。” 苏绰也是没办法了,当年在划分收入的时候,是这么规定的。 百姓缴纳的租调,也就是田税和人头税,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全部都送入到户部曹的金库中,作为整个国家的开支来使用。 郡公府下的商铺、商队、矿冶的产出,这些都归郡公府的内库所有,外朝不得侵夺。 而相应的,在获得了这些收入后,郡公府的各色赏赐、宴会、宫殿建造,都变成郡公府自己承担,户部不再出钱。 这些都是陈留公主刚刚嫁到永乐城之后,和政务堂多次唇枪舌战后,最终厘定的结果。 但是这其中还有几个模糊的地带。 首先是商税。 一开始商议的结果,是将坐商(拥有固定商铺的商人)的商税交给官府来征收,而行商(流动的商人)的税收则由郡公府来征收。 这个分配方法本来是不错的,坐商基本上都在城市中的市场中,有专门的市吏可以征税,而且征税的方法也比较简单,在地方上这笔收入正好可以用来发放官府吏员和衙役的工资。 而郡公府对行商收税,那是因为那时候大部分行商都是郡公府组建的,这些商队本来就是苏泽亲手成立的,这些商队本来就向苏泽上交利润,征税也就是左手倒右手。 行商的税收只需要控制几个关键的关卡就能征收了,征收难度也不大,所以政务堂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异议。 但是随着苏泽在西域的影响力扩大,越来越多的商队开始往来于西域和关中,这笔行商的商税数额越来越大,也引起了政务堂的觊觎。 特别是户部为了能多征收税收,在“行商”和“坐商”的定义上开始大做文章,一部分零散经营、或者在州县内小规模流动的商贩,也被从“行商”划归到了“坐商”的范围,而一些行商在市场上做生意,也会被官府税吏征收坐商的税费。 为了这些事情,负责管理内库的苏令,和负责户部曹的苏算没少起冲突,不少官司都直接打到了主母陈留公主那边。 除了商税之外,郡公府名下的那些铁冶、工坊、矿藏的税收也让户部曹垂涎不已,就说永乐城新建造的那座琉璃工坊来说,这家琉璃工坊烧制的琉璃如同宝石一般的纯净,比那些西域商人运过来的“大秦”琉璃不遑多让,已经被商人冒充“大秦”琉璃卖给了南朝,赚了不少的钱。 此外,郡公府的金箔彩签纸,印染棉布,也都成为拳头商品,在南梁和西域都很受追捧。 众人看向苏令,没办法,不是政务堂要打苏郡公小金库的主意,实在是财政撑不下去了。 苏令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说道: “其实郡公早有令,拨付金银绢帛给户部。”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但是苏令又说道。 (本章完) ------------ 第494章 税 “但是这笔钱只是特殊情况,不是日后的例制。” 苏令看向众人,关于要重新厘定府库和内库的事情,永乐城的这些老爷们已经嚷嚷很久了。 在他看来,这些老爷就是觊觎郡公府的钱! 也不看郡公为了打仗,自己从内库贴进去多少钱,多少政务堂不肯开支的经费,都是郡公府在承担的。 而且苏郡公收的钱,没有一分用在自己的享乐上,就连百丈楼,也都让了一部分给皇帝元诩居住,没有大兴土木建造新楼。 也亏着郡公高瞻远瞩,早就将郡公府的内库和户部的府库分下来。 所以郡公府面对政务堂的“讨饭”,才能有这样的底气。 支援府库的金银是郡公恩典拨给的,不是府库应该拿的! 这笔钱就是一笔的买卖!日后要钱,政务堂还要继续向郡公府内库来讨要! 苏令是在重申和政务堂的协议,已经划给内库的钱,都是郡公的钱,政务堂不能染指! 听到这里,苏绰也明白了苏令的意思。 苏绰其实也有些惭愧,郡公将政务堂交给自己,为了控制开支,苏绰也建立了严格的财政纪律,可是依然无法阻止日益增长的预算。 没办法,其实就算是不打仗,这几年来关中的官府和军队开支也在飞快的膨胀。 打仗只是将这个问题提前了几年罢了。 苏令想到了郡公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任何官僚机构的终极目标就只有两个,管理更多的人员和控制更多的金钱。” 关中的政务系统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苏令也进行过调查,就在永乐城附近的几个县,就在刚刚解决了官员温饱问题后,官府就开始的大规模的增加人手。 那个县的县长,甚至专门雇佣了四个衙役,给他出行抬轿子,还给县衙雇佣了几名老乡,专门给他烧菜。 如果说这些私人的开支,顶多算是改善生活,实际上支出的金额并不算大。 那么一些县长县令为了政绩,大规模兴修的工程就是无底洞了。 同样是那个县,县官上任后,就组织县里开始兴修水渠。 按理说,修建水渠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这个县官根本不懂水利,也没有统一的规划,他兴修水利的唯一目的就是自己的政绩。 为了兴修水利,这个县官强行征用了县里的大部分男丁,可是修建的水渠却没有经过多少可供耕种的农田,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后,这些水渠的实际灌溉效果也很有限。 苏令之所以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这个县官盘剥当地的行商,被郡公府商队的商人投诉到了自己这边,然后由苏令上报给了苏泽,苏泽命令了检校郎去调查,这才发现了这些问题。 不出意外,这个县长已经被革职,交给有司法办了。 但是这样的现象,恐怕在关中也是普遍现象,要不然各级官府日益膨胀的开支是怎么来的? 只不过这个县长撞到了枪口上,被发现了而已。 用陈留公主的说法,再多的钱给这些官儿,他们都能全部花完。 这也是为什么郡公要设立内库的原因。 苏令不禁感慨,郡公也是高瞻远瞩,知道有今天这么一出。 苏令环视了一圈,他继续说道: “坐商和行商分别交税,这其实对于商人也是不公平,再者很多商人也难以界定是坐商还是行商,征税起来也很不方便,也有重复征收的问题。” 苏令说的没错,众人也点点头。 如今这个时代,除了苏泽允许永乐城的商铺开在沿街外,其他商人都是在市场交易的。 很多商铺其实都是不是固定的店铺,更类似于后世农村的大集,商人会在一座城镇停留这一段时间,在这里将商品贩卖完毕后,再购买本地的特产去其他市镇贩卖。 这种商人到底是坐商还是行商,其实也很难界定清楚,所以这些商人往往也会被征收两道税。 苏令说道: “郡公以为,应该取消坐商和行商的分别,统一对商人征税。” 苏绰思考了一下,苏令说的确实有道理。 作为一名优秀的财政官员,苏绰其实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 一个反直觉的经验,和税收有关的律法,越简单明了越对普通百姓有利,越复杂则越对权贵有利。 越是复杂的律法,普通百姓更是难以理解,中间的官员豪强就有了欺上瞒下的机会。 但是对于那些本来就有知识有空闲的富人来说,他们就有时间和精力研究律法中的漏洞,而越是复杂的法律就漏洞越大。 所以苏泽一直都在不断推进三长制度,就是要利用三长,直接向百姓宣读朝廷的政策,避免地方官员和士族豪强,利用信息差来压榨百姓。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苏泽曾经因为蝗灾宣布了夏州几个州郡免税,但是几个县的官员并没有向百姓宣布免税的政策,也根据以往的惯例征收了百姓的税。这些钱,自然都入了当地官员的腰包。 还是一名担任三长的退役士兵举报到苏泽这边,最后才事发,后来苏泽又向夏州派遣了检校郎,最终发现有五个县都中饱私囊。 苏泽随之大怒,罢免了这些县官。 坐商和行商的区分模糊,自然也有商人在要被征收市税的时候宣称自己是行商,而在关卡交行商税的时候又辩称自己是坐商,从而在两边都逃避征税。 苏令说道: “本官以为,还是在户部曹下设立一个部门,专司对商人征税。” 这下子众人都看向苏令,没想这“貔犰”竟然转性子了?竟然大方的将权力让出来? 苏令心中冷笑,其实郡公府也早就不想要给行商征税了。 同样还是成本。 为了给行商征税,郡公府还要设置官吏,在各个官卡驻守,同时这些税收还要汇总运送到永乐城,这都是巨大的消耗。 实际上郡公府从行商手里抽到的税,基本上都用来养税吏和在运输中消耗掉了。 郡公府真正赚钱的,还是那些新建造的工坊,以及对西域和南梁的贸易。 苏令早就不想要了。 但是对于政务堂的大臣们来说,这也算是一项好消息。 这也算是他们在争夺税权的一次“胜利”。 而且原本地方上就有征税的系统,原本对于郡公府额外承担的成本,对于行政系统并不是额外的负担。 苏令掰开手指说道: “但是按照去年,行商和坐商的上交的商税来看,去岁行商所缴纳的商税占到了所有商税的五成,郡公府应该从中抽取五成的商税。” 听到这里,苏绰明白了苏令的想法,合着你是来白嫖来着? 征税的骂名由政务堂和户曹担,好处你内库来吃? 苏绰立刻表示了反对,他立刻说道: “帐可不能这么算!税吏税卡的开支,均输的费用,这些钱怎么能不算?户部曹也是有成本的!” 苏算也说道: “商税繁杂,天下税卡众多,这都是一大笔的开支!” 有了人撑腰,苏绰立刻说道: “七三开,郡公府拿走三成商税的,剩余的归户部曹!” 就这样,关中的重臣们,就和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小贩,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唇枪舌战。 最后还是苏令“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败下阵来”,最终接受了七三开的分配比例。 不过苏令也争取到了郡公府麾下商队免税的特权,总算是完成了这一次的税制改革。 一个新时代建立,往往是从这些争吵中开始的,任何制度都是从一步步争吵中完善,最后又随着吏治败坏而走向腐化,最后又到了新的时代重新推倒重建。 当关中的抽税机制开始全力抽取产出,并且将这一切运输到前线的时候,尔朱荣终于领兵返回到了晋阳。 毕竟是自己起家的地方,回到了晋阳,尔朱荣觉得心情舒坦了不少。 他再次动了迁都晋阳的想法。 可是一想到苏泽就在雁门关,他又熄灭了这个想法。 听到苏泽只是吞兵雁门关,并没有进攻秀荣,尔朱荣更是放心了一些,看来苏泽也没有准备好,没有和自己决战的打算。 只是丢了雁门关,晋阳也不再安全,以后需要留守兵马来防护了。 尔朱荣心里很郁闷,原本久攻不下玉璧城,就已经很挫败士气了,现在丢了雁门关,让自己腹背受敌,又增加了分兵驻守的压力。 当年北宋就是丢了雁门关后,太原府成了北防中心,从此整个山西防线都不稳固,多次被辽国突入,甚至有时候能打到河南,最终承担了巨大的军事压力,供养了百万禁军拖垮了财政。 从此后并州不再是后方,要分兵驻守,尔朱荣感觉到了苏泽日渐缩紧的套索。 偏偏自己还没有破局的方法。 还是先应付眼前的麻烦吧。 尔朱荣开始接见晋阳的官员,又忙着和秀荣的父老见面。 可没想到这一次见到了秀荣的父老乡亲,尔朱荣听完了他们的哭诉,拳头又硬了。 (本章完) ------------ 第495章 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 秀荣乡党,这是尔朱荣起家的兵马,他手下的精锐士兵,基本上都是来自于秀荣。 所以尔朱荣对于秀荣乡党是十分客气的,他在晋阳的时候也接见了几个秀荣在晋阳的代表。 可是当一名老者见到尔朱荣的时候,就开始鼻涕眼泪横流。 如果是别人这么做,尔朱荣大概会让亲卫将老者拖下去,但既然是秀荣乡党,那总要展露一些温情。 尔朱荣扶起老人说道: “老丈有什么委屈,告诉本将军就可以了!本将军定然为你做主!” 老者还是一个劲儿的哭,一直到了尔朱荣再次不耐烦起来的时候,老者这才说道: “小老儿本是秀荣牧民,从将军的先祖公开始,就在尔朱家效力了。” 听到这里,尔朱荣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既然是秀荣老人,又是自己祖父的旧部,还是要做出优容的样子的。 老者继续说道: “小老儿有三子,长子在大将军起兵的时候就随军出征,为将军的亲近骑兵。” 尔朱荣又询问了名字,他想起来这个士兵是他亲子选锋的,又讲起了几件旧事,更是让老者不停的流泪。 本来这件事到这里,算是一个天柱大将军垂爱下属,百姓拥戴大将军的美好画面。 可是老者又说道:“这可惜我那长子在对阵葛荣的时候战死了。” 听到这里,尔朱荣的脸色难看了一些。 消灭葛荣是大胜,但是尔朱荣也损失了一些精锐,老者的大儿子在那个时候牺牲了。 老者又说道:“我那二子在闻长子死讯后,也报名从军。” 听到这里,尔朱荣再次露出喜色,果然是功勋之家啊! 也难怪这个老人被推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尔朱荣兴致勃勃的说道:“老丈,你的二子叫什么名字,本将军一定会好好提携他。” 老者哭丧着脸说道: “我那二子在虎牢关之战中战死了。” 这下子尔朱荣的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老者又说道:“官差又来我家,让我三子替兄从军,又命丧在雁门。” 听到这里,尔朱荣的心也动了一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的一个命令,可以决定无数士兵的生死,在这种时候是必须要下决断的。 但是这些损失,其实也只是一个数字罢了,当老者站在尔朱荣面前的时候,报出他家族的遭遇后,那种直面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尔朱荣身后的众将也变了脸色。 可是老人的三个儿子都为了尔朱荣出生入死,此时如果驱赶老者,又显得尔朱荣太过于刻薄寡恩。 尔朱荣心中不舒服,但还是说道:“老丈的三个儿子都为国捐躯,你就在晋阳养老吧,传本将军的命令,在晋阳设立养济院,收养子弟为国捐躯的孤寡老人。” 众人齐呼尔朱荣的仁政,老者也感动到热泪盈眶,本来这事情也就是个感人的结局。 但是老者却跪下来说道: “大将军,小老儿这条贱命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邻里多随大将军出征,当年出兵的时候大将军说是轮戍,可以让子弟们归乡吗?” 这句话说完,尔朱荣的脸色也变了。 北魏的兵制,算是部落兵和募兵制的结合。 其实尔朱荣的骑兵,已经和苏泽实行的府兵制差不多了,他们本来是秀荣地区的牧民和农民,平日里就是放牧耕种,农闲的时候跟着尔朱荣训练,打仗的时候集结起来就是尔朱荣的精兵。 尔朱荣当年也确实当着士兵们的面许诺,打了胜仗就可以衣锦还乡。 可是随着仗越打越多,越打越大,这七千秀荣骑兵被尔朱荣带着南征北战,战死了不少,更重要的就是轮流上战场的承诺无法兑现了。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都是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精锐,怎么能放回乡里呢? 前线兵力不足怎么办? 就算尔朱荣也吸引了一部分六镇兵,补充到他的队伍中。 但新兵刚入伍,肯定达不到他的要求,只能是老兵当骨干继续干。 结果就是商定的归期迟迟不到,只能再苦一苦士兵,骂名天柱大将军来担。 放归这些士兵是肯定不可能的,这可是动摇尔朱荣军队根基的事情。 尔朱荣脸色一沉说道: “此乃军国大事,老丈勿要多言,来人啊,扶老丈下去休息。” 等到将老者送下去后,尔朱荣又开始头疼起来。 苏泽进军雁门,当真是打到了尔朱荣的七寸上。 秀荣守不守? 那肯定是要守的,秀荣不仅仅是尔朱家起家的地方,尔朱荣麾下精锐的故乡也是秀荣。 如果秀荣丢了,尔朱荣的军队定然士气大衰。可是秀荣怎么守? 从雁门关往南,一直到太原地区都是盆地,没有太多的险要关隘,如果要全部驻守,定然要花费很大的兵力。 将宝贵的兵力放在这里,河东郡怎么办? 河北、山东、这些新征服的地区会不会再反叛? 还有辽东的高欢,契丹人也需要支持。 尔朱荣只能叹了一口气,局势如此,破局的关键还是在战场上。 只要战场上能打赢苏泽,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雁门关中,苏泽正在查看独孤信拟定的归乡名单。 “这些轮戍的府兵,明日就让他们启程归乡。” 独孤信忍不住说道:“郡公,那尔朱荣已经到了晋阳,如今正是用兵的时候,怎么能让这些老兵归乡?” 苏泽放归的当然不可能是全部的士兵,这部分是去年追随他打定州的一部分士兵,按照当时的军书,征召他们的时间就是一年,现在到了放归的时候。 这大概占到了雁门关老兵的四分之一,但也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了。 也难怪独孤信表示反对,自古以来,哪里有用兵的时候,主动放归士兵的? 苏泽也有自己的想法。 其实唐代府兵制度崩溃,其中也有一个原因,就是“以关中兵鞭挞天下,关中日疲。” 隋唐承自北周的府兵制度改革,而府兵主要就是关陇人。 李渊设立十二卫,这十二卫府兵,全部都是关陇的良家子。 李唐创业初期,打仗能挣功劳挣赏赐,这项制度自然没什么问题,关中良家子也保证了军队的忠诚。 但是这项制度,随着李唐的扩张,逐渐开始崩溃。 关中的士兵要负责全国的战事,从高句丽到岭南,从草原到西域,那些边塞诗人歌颂的唐军,在开疆拓土的同时,又承担了多少后方期盼儿子丈夫归来的家人眼泪? 关中的良家子开始无休止的戍卫和出征,他们远离家乡,甚至战死也拿不到该有的赏赐,又随着均田制度的崩溃,府兵制度最终在武则天时代瓦解。 虽然现在为时尚早,但是苏泽已经在尝试改变。 不仅仅是关中,所有征服的地区,苏泽都在强硬的推行府兵制和授田制。 如今整个北方都因为六镇起义而秩序崩溃,正是地方实力派力量最弱的时候,如今是推行这些制度的最好时机。 苏泽将关中的一部分府兵放归,招募恒州、幽州的府兵入伍,就是为了让府兵制度能够存续的时间长一点,尽量让士兵在距离自己家乡近的地方作战。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获得更多更精锐的府兵,日后也能平衡地方各派的实力,不至于弄出一个关陇军事贵族的怪物出来。 苏泽又说道: “尔朱荣已经到晋阳了,他比我急,下令各军继续加固雁门关,坚守不出。” 苏泽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借用一句山西名人名言,“存在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为了存在。” 苏泽的军队能在雁门关,就是对尔朱荣最大的威慑。 只要这支军队在,尔朱荣就必须要分兵守卫晋阳。 苏泽清晰的认识到,如今急着要决战的是尔朱荣。 既然是尔朱荣急着打仗,苏泽就更不急了,反正雁门关是天下雄关,尔朱荣刚刚经历了玉璧之战,肯定不敢继续攻打雁门关。 战略目的已经达成,苏泽拍了拍独孤信的肩膀说道: “独孤郎,你有信心守住雁门关吗?” “我?郡公您?” “我在不在雁门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你有信心守住雁门,我这就返回定州。” 独孤信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将尔朱荣的军队调动回晋阳,苏泽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其他地区了。 苏泽可没有自大到,要在尔朱荣的老巢,和尔朱荣来一场骑兵决战。 打仗这事,就是要扬长避短。 只能说苏泽的打发深得刘邦真传,项羽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中走向灭亡的。 也许苏泽最精锐的部队打不过尔朱荣,但是他一直在“下等马”加城池来牵制尔朱荣的上等马,自己则带着上等马和中等马,去对付尔朱荣的下等马。 独孤信信心满满的说道: “郡公,雁门关在,臣就在,雁门关失陷,臣就徇城!” 苏泽拉着独孤信说道:“玉瑶刚刚怀孕,我可不能让她做寡妇,本郡公等见尔朱荣这位义兄一面再走。” (本章完) ------------ 今天有点卡文,稍微晚点 如题 ------------ 第496章 文武 一队骑手来了蒲板津,看着日垂西山,为首的骑士说道: “今日已晚,我们直接去驿站投宿吧。” 众骑士纷纷点头,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蒲板津木桥前的驿站。 驿站,是秦制留下的。 始皇帝建造驰道,又命令各县在驰道附近设置驿站,派遣县吏亭长在驿站伺候往来官员使者。 比如刘邦就曾经当过秦的亭长,这就类似于驿丞的底层小吏。 不过秦汉的制度在多年战乱中被破坏,北魏也只在重要的地方设置驿站,传递信息都需要经验丰富的函使。 任何一个国家,都不离开传递消息的系统,苏泽虽然拥有系统附赠的“量子通讯”技术,但是也不可能任何事情都通过系统来处理,那苏泽这个“终端”也处理不过来。 地方上的公文往来,人员调动,这些还是需要驿站系统。 所政事堂从去年以来,一直在致力于建设驿站系统。 在主要的道路上,政事堂规定了间隔五十里就要设立一座驿站,每个县必须要一座能够供应往来使者休息的大型驿站,并且将在驿站的工作,分解为官府的徭役,征调附近的富户来参与。 如今大大小小的驿站建设起来,但是因此而产生的乱象也多了起来。 没办法,任何一项制度的草创,都是要伴随着各种弯路的。 任何制度在刚刚实行的时候,都是比较简单,目的明确的。 可是在政策刚刚执行后,很快就会有“聪明人”找到漏洞。 比如这个驿站的徭役制度,很快就成为地方官员乡绅盘剥百姓的恶法。 凡是看谁不顺眼,就让这户人家去做驿站的徭役,不到几个月就能将这户人家破产。 驿站是官方设施,不仅仅需要供应来往的官差使者休息,还需要给往来的战马喂食,甚至还需要给过往的达官贵人提供餐食。 一旦招待不周,这些普通的小民肯定要被惩罚,他们只能倾家荡产来供应过往的官差使者。 这件事很快就被政务堂发现,一名往来各地的检校郎向苏泽上密扎,说明了驿站体系中的问题。 苏泽对此也十分的重视,他又重新制定了驿站的制度。 首先驿站的徭役不再是一户的事情,而是由一邻,也就是五户人家共同承担,并且每年都要重新更换。 又由政务堂制定了严格的等级标准,不是紧急公文、地方大员上任,驿站一律不提供伙食,只需要负责官马的粮草就行了。 而那些紧急公文军情、重臣上任,路过驿站另行记账,所需要的费用由政务堂另行拨发。 这一套的改革之后,驿站的秩序好了很多。 这群骑手是向永乐城汇报玉璧之战的情况的,他们是承担了传递最高等级军情的任务,所以一进入驿站,就被安排到了最好的房间。 驿丞的家人端上了热水和酒菜,为首这名王函使刚刚动了几筷子,就听到了门外的喧哗声。 “官人大老爷,不是小驿不给县长面子,这上房已经住进人了,又怎么能让人搬出来呢?”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道: “我们县长可是相公们紧急调往河西郡赴任的!你若是耽误了大事,可担待得起?那几个住在上房的人是谁?莫不是你这驿丞让不合规矩的人住了进去?” 凡事都是矫枉过正,在明确了驿站的使用规则后,原本热闹的驿站就冷清了下来。 普通的使者到了驿站也没有好处,那自然也失去了投宿的兴致,还不如早点完成任务为好。 这些空下来的驿站,也被一些驿丞想到了利用方法,那就是将房间租给往来的商人赚钱。 不过各级官府对这件事倒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被安排的商人也知道规矩,一旦遇到真正的贵人,就会乖乖的让出房间。 这名县长身边的书吏也是嚣张惯了。 王函使的手下听到了外面的争论,拳头都硬了,他们正准备出去争辩,却被王函使拦了下来。 “我们的军马还在马厩中,这些人不可能看不到,他们是故意挑事,我们不要出面。” 手下的脸色一变,听从王函使的话乖乖的留在房间内。 但是你不找人麻烦,自然有人找你的麻烦,这名书吏突然带着几个衙役踢开了门,王函使的手下纷纷拔出佩刀,怒目而向。 这个踢门而入的书吏看了看一眼王函使,得意洋洋的说道: “我们县尊是相公们亲点的玉璧县令,正要赴玉璧上任,你们还是快点腾出房间!” 这下子几个士兵泄了气,如果是其他的文官,大可以不不理睬,但是玉璧县令,他们就在玉璧当兵,抬头不见低头见,真的得罪了这位百里侯,怕是没有好日子过。 倒是这位王函使比较冷静,他虽然是武人,但是出身于太原王氏,和王思政也有亲戚关系。 王思政如此功劳,这次肯定能升职,那就进入到中高级官员的行列,又怎么会害怕这么一个区区的县令。 政务堂如此紧急的任命玉璧县令,目的是为了给王思政分忧,将玉璧的民政接过去,在职位上肯定也在王思政之下。但是对方态度这么嚣张,显然也不能灭了自己威风。 王函使掏出了贴身的信件说道: “这是三毛军情,阁下是要查验吗?” 这下子,这个书吏不敢说话了。 按照幕府的规定,在信奉上贴锦鸡的羽毛,表示是紧急军情。 但是紧急军情同样也分等级,三个羽毛的三毛军情,是最高等级最紧急的军情,理论上,靠着这个信奉可以调动州郡的兵马护送。 这书吏再怎么狂妄,也是不敢拆这样的军情的。 等到对方退了回去,王函使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从中也能看出文武之争的苗头。 正常开国的时期,往往都是武将的地位高于文臣的。 开国君主再雄才大略,也只有立国之后才有空梳理文政。 但是苏泽实在是太妖孽了,他在关中搭建的框架过于先进,以至于制度化的文官队伍,在有的时候竟然能压制武将。 特别是崇文阁的制度下,让基层文官多了一种“同学”的纽带,他们很自然的形成利益集团。 文官需要政绩,需要稳定,和需要军功,追求扩张的武将天然不对付。 文武之争的苗头就这样出现了。 虽然在苏泽军中,其实文武的界限并不清晰,比如王思政当年就是崇文阁的讲习,后来一直都是做文官,但是在玉璧之战中立功,如今就被视作了武将。 其实准确的说不是武将,开国的这些武将日后都是要封侯的,他们应该算是勋贵。 文官和勋贵的分野,不在于你有没有读书,而在于你的晋升方式。 勋贵是靠着军功才能晋升的,他们形成的军功集团,目的就是挣更多的军功。 文官则是另外一个体系,他们是依靠上司的考核和政绩晋升的。 王函使这种太原王氏子弟,只要走进了军功体系,自然就会维护武人的利益。 这和他自己的出身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同样,一个武将如果退役转为文官,那他的屁股也会放在文官这边。 —— 屁股决定脑袋,文武之争,如果在关中这边只是刚冒出一点苗头,在尔朱荣控制的地区,已经达到了比较相当激烈的程度。 尔朱荣的情况和董卓的情况差不多。 河阴之变后,尔朱荣和董卓一样,希望用武力恫吓那些世族,又给留在洛阳的世族子弟升官,征辟他们出仕。 就和董卓废立皇帝后,也曾经拉拢过王允这些公卿一样。 结果也和董卓一样,这些世族根本看不起他这个“粗鄙武夫”。 原本在尔朱荣一战定河北的时候,还曾经让这些世族服软,但是很快就是陈庆之北伐,洛阳易手,大量世族卿贵都跑了。 在这种情况下,尔朱荣的态度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进一步认为这些文官都不可靠,日益疏远洛阳。 尔朱荣委任地方官员,也开始委任“都督”,这是一种军政合一的职位,负责一个地区的军政事务,地位在原本的文管体系之上。 比如那几个“尔朱们”,就都加了大州的都督,当然这只是虚职,但是还有大量军官被委任为这种职位。 尔朱荣又用自己的霸府来取代洛阳朝廷,就连政令都不从洛阳盖章,直接以霸府的名义委任各级的“都督”,洛阳朝廷最后那点装点摆设作用都失去了。 负责看守洛阳的奚毅,作为如今名义上的文官之首,屁股自然挪到了洛阳的文官这边。 刘贵走入门下省,如今还是上午,奚毅已经准备放衙回家了。 刘贵放下文书说道: “奚公,这些是需要门下省用印的。” 奚毅洒脱的说道: “刘公自行用印吧,反正如今门下省的堂印也没人看。” 刘贵有些尴尬,奚毅语气中的怨愤已经透出来了,但是身为文官的刘贵也无法反驳。 奚毅又说道: “今日陛下要听《破阵乐》,刘公随我一同进宫?” 刘贵摇头说道:“刘某庶务繁忙,多谢奚公相邀。” 奚毅点点头,等回府用餐完毕,就带着自家的乐团进入皇宫。 (本章完) ------------ 第497章 《老子化胡经》 傀儡皇帝元子攸,是在宣光殿中见的奚毅。 因为尔朱荣在宫中的耳目众多,所以奚毅基本上都是在公开场合和元子攸见面。 双方并不需要直接交流,能够保持见面,就是一种信号了。 高敖曹混在乐工的队伍中,他本来就是世家子弟,也是粗通乐理的。 为了报仇,高敖曹剃须明志,很快就达到了乐工的水平,如今他负责整个乐曲的钟磬部分。 在高敖曹身边,也是一个剃须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杨忠。 当年杨忠担任过伪帝的直阁将军,负责守卫皇宫。 在城破之后,尔朱荣欣赏他的忠义,没有处死杨忠,而是将他关押在牢狱中。 但是随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尔朱荣领兵击败陈庆之,年后又攻打玉璧城,现在又赶回晋阳救活,将杨忠彻底忘了个干净。 这事情也是尔朱荣办的不地道了,你要么就杀了杨忠,要么就放了他,或者逼迫他投降,将杨忠关在监牢里几个月算是什么事情? 最后还是元子攸打听到了这件事,想办法通知了奚毅,将杨忠从监牢中捞了出来。 如今杨忠也是乐手,奚毅许诺只要杨忠为他效力半年,就将他放归南朝。 为了能和妻子团聚,杨忠也剃掉了自己那长长的胡须,混入宫廷乐队中,负责吹笙。 奚毅很小心,来到宣光殿后,他只是站在玉陛下方,带着乐手们开始演奏《天柱大将军破阵乐》。 乐曲的作者吴龟年如今被拜为大奉常,负责整个宫廷的典乐工作,在他的指挥下,在场的宫人都被这恢弘的音乐感染到如痴如醉,只有皇帝元子攸在迷醉的表情下,认真观察乐队的每一个人。 乐手都是元子攸挑选的,然后想办法通知到奚毅,然后给他们伪造身份送到乐团的。 元子攸看向高敖曹,又看了看坐在地上吹笙的杨忠,宽大的衣袍挡住了他们的腱子肉,元子攸也知道两人的勇猛,只要他们日后能多几次进出皇宫,自己就有招揽他们的机会。 经历过多次宫廷政变的元子攸十分有耐心,他努力做好这个傀儡皇帝的样子,只希望尔朱荣能够给他更多的时间。 —— 相比于北面武人地位的急剧上升,南梁又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 五月,建康的气候逐渐燥热起来,不过城外还有宜人的春风,所以每到了休沐的时候,官员们就带着家属出城踏青。 不得不说,在萧衍手底下做官还是很舒服的。 彼时北面都是一个月休息三天,也就是上中下旬的最后一天,就是官员休沐的日子,这一天官府封衙,官吏都可以回家休息。 就这一个月三天的休息,也是从孝文帝实行班禄制度后,才开始推行的,也就是说以前在北魏当官不是996,是007。 既然当官没有俸禄,自然也没有休假了,合理,这也很合理。 但是在南朝当官,假期就比较多了。 除了正常的万寿节(皇帝生日),春节等等之外,各种佛道的节日萧衍都放假,佛门有初一和十五进香的习俗,萧衍也宣布这两天也放假,南梁官员一个月的假期平均下来有十天。 今天休沐,陈庆之也从皇宫离开,返回自己在城外的庄子轻松一下。 韦睿的孙子,曾经在朝堂上力主支援洛阳的韦粲,也坐在陈庆之的车上。 陈庆之很喜欢这个后进,回朝以后就和韦粲交往,今日也是出城聚会的。 但是陈庆之乘坐的牛车,速度实在是太慢,他忍不住挑开帘子,对着韦粲说道: “如今建康城中,就真的没人乘坐马车了?” 韦粲苦笑一声说道:“都说老子骑青牛得道,牛能通灵,所以如今公卿们都乘坐牛车。” 陈庆之有些无语,他觉得这个理由可能都是借口,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南梁的公卿惧怕马。 陈庆之曾经亲眼见过校场上那些担任军官的卿贵子弟,根本连马都骑不上去,甚至只要马一嘶鸣,这些军官就吓得逃跑。 就连前线传递战报的函使,如今也不能骑马入城,要入城通报军情,都要换乘温顺的毛驴。 也许正是这些卿贵惧怕马,所以才不乘坐马车而是乘坐牛车。 “陛下不是将那本书列为禁书了吗?” 陈庆之说的书,是从关中流传过来的一本书,名叫《老子化胡经》。 其实这本经文大概在西晋就存在了,是当年佛道辩论的时候,道门提出的传说,也就是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是为了点化胡人修行,而佛祖就是老子点化的。 宗教辩论就是这样,当教义、经文、道理都无法驳倒对方的时候,只能和说相声的一样玩伦理梗了。 道门这一套当真是命中要害,一句“我是你爸爸”,将多少佛门高僧都辩得说不出话来。关中这部《老子化胡经》比西晋王浮的那部原版经文还要离谱,首先这本经书是对老子化胡的事情进行了充分的考证,引经据典后让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辩驳。 可不是嘛,当别人说自己是你爹的时候,你很难拿出证据来证明别人不是你爹。 如果只是这样,那顶多也就是在佛道中流行一下,但是这本书的后半段就很离谱了。 后半段类似于志怪,写了一个老子化胡的故事,这个故事中的佛道斗争精彩无比,又引出了鸿钧、三清、佛祖几个人物,还根据战斗力排了圣人、大罗金仙、太乙真仙等等,杂糅了搜神记至今的各种传说故事,构建了一个佛本是道的神佛宇宙。 甚至还从武王伐纣出发,引出了一段佛道斗争的幕后故事。 又因为故事实在是精彩,这本书在茶肆酒肆中被说书人反复拉出来讲,影响力日益扩大,就连建康小儿都在竹子上绑上红色的东西COS哪吒。 崇佛的萧衍读了这本书后,罕见的发了火,他下令将《老子化胡经》列为禁书,发现家中私藏此书的一律发配岭南。 只是如今朝廷对于百姓的控制力,列为禁书等于给这本书做了宣传,加上从北方传来的雕版印刷,本就加快了书籍的传播,这本书不仅仅在建康流行,在南梁的各大城市都流行起来。 也因为老子骑青牛的说法,让建康城的青牛价格被炒到了十万贯铁钱,卿贵们都以乘坐青牛拉的车为尊贵。 韦粲苦笑一声,朝堂这个样子,官员差役都没人想要好好做事,都想着在任上捞钱,又有什么政策能够持续下去的。 “停。” 陈庆之突然命令车夫停车,他突然从车上下来,来到道路边上的田地中,将两个正在耕种的农人喊到了面前。 韦粲也跟着下车,他看到了这两个农人身上的衣服,也变了脸色。 原来这些农人身上都是穿着北衙禁军的军服。 萧衍在建康设十二卫,由皇帝亲自统领,因为这十二卫的指挥所都在皇宫北面的北衙,所以也被称之为北衙禁军。 作为宿卫建康的禁军,北衙禁军自然非常重要,理论上陈庆之这个右卫将军,也管理着北衙禁军。 看到陈庆之的牛车,路边劳作的农人纷纷跪下来,陈庆之询问道: “尔等为何穿着禁军的服饰?” 私自穿禁军的衣服是大罪,这两个农人也是明白的,他们连忙说道: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等真的是禁军。” 韦粲立刻呵斥道:“大胆!禁军不在城内戍守,为何在田间?” 这两个人继续磕头,其中一人掏出腰牌说道: “贵人,这是我们军籍腰牌!我们真的是禁军,不是私穿军服的!” 陈庆之的手下前去检查了腰牌,果然真的是禁军的腰牌。 这下子陈庆之的脸色更难看了,和北魏的禁军一样,南朝的北衙禁军也是脱产的。 他们吃住在军营,就算是休沐也不应该出城种地。 陈庆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问道:“尔等既然是禁军,为何要在这田间劳作?” 两个禁军士兵互相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那个老实禁军说道: “回贵人,是军主将我们卖予这里种田的。” “详细说说。” 等两人说完,陈庆之才明白其中原委。 南朝禁军地位低下,如今又重武轻文,加上铁钱滥发后基层的军官也吃不饱饭,于是这两个士兵的军主,就将他们当做奴隶长期租给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陈庆之一询问,这种事情在禁军中已经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甚至还有军官自己购买土地,然后强令自己麾下的士兵给自己种田。 陈庆之脸色铁青,韦粲的脸色也很难看,这可是护卫皇帝的禁军,如今竟然被当做奴隶一样对待,很难想象真的有叛军打到了建康,这些士兵还会不会豁出命来保护皇帝。 因为萧衍重视文治,武人地位低下,但是谁也没想到低到这个地步。 陈庆之看着田间褴褛的百姓,看着骨瘦如柴的禁军,却又不知道要找谁来算账。 士兵口中的军主吗?他不过是个基层军官罢了,这事情已经建康的普遍现象了,陈庆之堂堂右卫将军,也不可能找一个小小军主麻烦。 只能说这是整个时代的症结,绝非惩罚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病入膏肓,无药医也。 (本章完) ------------ 第498章 战马 陈庆之亮出自己右卫将军的身份,将两个士兵收为亲卫,继续带着韦粲向自己的庄园而去。 韦粲在车内说道: “我要进谏陛下。” 陈庆之摇了摇头,作为兵法大家,他是个很看得清局势的人。 萧衍近年来,对于佛门修行的痴迷,已经超过了旁人的想象。 他不仅仅自己吃素,还在宫内强行推广吃素,给群臣的赐食也都变成了素食。 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还好,陈庆之就见到那些做体力活的阉人累倒虚脱,守卫宫城的近卫也都是有气无力的。 陈庆之趁着和萧衍下棋的时候,旁敲侧击的劝谏了两句,却又被萧衍拉着上了一课,关于素食和功德的课程。 萧衍已经痴迷到了,做任何事情,都要询问身边的辩机,这件事能积累多少功德的地步。 最荒唐的是,萧衍甚至要求身边给他记录起居注的史官,将他的功德记录下来,编写为一本《功德簿》,每个月都要交给他刊订。 而外朝诸臣也开始报喜不报忧,说的都是天下承平的谎言。 韦粲这时候上奏,又要得罪多少在禁军体系中渔利的利益群体? 最关键的是,萧衍已经听不进这些话了,陈庆之从来不打没有把握取胜的仗,他只能劝着说道: “陛下睿智英明,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我等还是先安静等待吧。” 韦粲想起自己上次进奏被打击报复的事情,他是韦睿的孙子,韦氏一族还有大量族人在出仕,他虽然能豁出自己,却不能不顾自己的家族,也只能打起了退堂鼓。 —— 五月十日,尔朱荣在晋阳领兵,亲自前往雁门关。 这些追随尔朱荣的百战精兵一动,当真是黑云压城,他们集结在雁门关下,城墙上的守军都有些发怵。 独孤信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公在面对尔朱荣的时候会如此谨慎,对方的兵力之精锐,果然是难有敌手! 如果不是在雁门关据守,真的和尔朱荣的军队在野外相遇,那还真的是一场恐怖故事。 尔朱荣的帅旗在风中猎猎飞扬,这时候雁门关城墙上也升起了苏泽的帅旗。 一身明光铠的尔朱荣打马上前,苏泽则出现在城墙上。 不过尔朱荣和苏泽都身穿铠甲,也都在神射手的进攻范围之外,时隔多年这对义兄弟相见,当年结拜时候的情谊早已经荡然无存。 也许这就是孤家寡人吧。 苏泽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朗声说道: “尔朱兄,洛阳一别,许久不见。” 尔朱荣看着城墙上的苏泽,又看到自己兜鍪中的白发,刚硬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和苏泽在洛阳的交往,那时候两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如今两个人都成为了在北地争锋的大人物,可已经早生华发,物是人非了。 面对这个义弟,尔朱荣罕见的露出笑容。 这是对一生之敌的认可。 尔朱荣看着苏泽,也隔空喊话道: “洛阳一别,没想到再会已经是战场之上了。你我兄弟,为何不放下干戈,共同辅佐陛下呢?” 苏泽微微一笑,他没想到尔朱荣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泽却说道:“不知道尔朱兄,说的是哪位陛下?在苏泽心中只有一位陛下,那位陛下我和尔朱荣都拜过。” 这句话说完,尔朱荣也有些尴尬。 这就是元子攸正统性不足了,元诩是宣武帝的儿子,是在天下都认可的情况下被立为天子的,当年尔朱荣也是参拜过的。 无论尔朱荣找到什么理由废立天子,也无法否认元诩的正统性。 苏泽的话也很清楚了,你尔朱荣另立伪帝,已经是走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上,这时候还要劝降苏泽,岂不是可笑? 其实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双方也没有和解的可能性了。 争龙的棋局,胜利者龙跃九天,蜕凡为龙,失败者则坠入深渊下,万劫不复。 就算是尔朱荣和苏泽再惺惺相惜,他们身后的人也会支持他们继续斗下去。 尔朱荣也知道多说无益,他继续说道: “苏兄弟,你我相争和其他人何干?这天下百姓何其苦也?不如我们各自点齐兵马,好好战上一场,成王败寇,也免得天下生灵涂炭来的好?” 苏泽看着尔朱荣,没想到竟然从他的嘴里听说百姓两个字。    苏泽只是觉得有点可笑,如今尔朱荣陷入到了劣势,竟然还提出什么出城决战,自己又不是没脑子的莽夫,怎可能用自己短处和人家的长处争? 苏泽说道: “尔朱荣,你我都熟读兵法,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国之大事,岂能和市井无赖一样意气用事?” “今日尔朱兄能取雁门关就自来取,若是不能取就勿要多言,苏某就在这关内等你!” 说完这些,苏泽命令左右射箭,结束了这场阵前的交谈。 而这一箭,也意味着他和尔朱荣的结拜情分已断,双方真正在战场上交手,走到了对立面上。 尔朱荣看着坚固的雁门关,又想起了玉璧城的阴影。 甚至雁门关比起玉璧城还要难攻,雁门关嵌在山上,后方就是苏泽控制的恒州,物资、人员都可以源源不断的运输上来,而不是玉璧城这种被困的孤城。 但是来都来了,如果不打那也太伤害士气了,尔朱荣只能下令攻城,来了总得意思一下再走。 这一次攻打雁门关,双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尔朱荣攻城三日,但是手下精锐根本没有派上去,只是命令驱口和州郡兵象征性的攻打了一下雁门关,最后留下了一些尸体后就将营地后撤。 尔朱荣不会将宝贵的兵力用在雁门关上,他领兵前往雁门,不过是宣誓自己的兵力,用来恫吓雁门关中的守军。 苏泽也不吃他这一套,他的目的就是将尔朱荣的一部分兵力拖在并州就行了。 又过了几日,苏泽将雁门关防务交给独孤信后,领着自己的亲卫扈从再次返回定州,解决了雁门关这个后顾之忧,保证了后方补给的畅通,苏泽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对付河北了。 河北,曾经是北魏最繁华的地区,士族林立,此时黄河还没有如同后世那样成为一条悬河,河北水系发达,冀中平原提供丰饶的物产,在随后的几百年时间,依然是整个中华最发达的地区。 但是也不能说苏泽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尔朱荣从并州出釜口陉,就可以迅速支援冀州,而如今尔朱荣的义兄元天穆就坐镇邺城,刚刚平息了一场冀州的叛乱。 到底要怎么打冀州,是先打齐鲁地区再打冀州,还是先攻打冀州将尔朱荣堵死在并州,这些都是要根据时局来调整的。 在途中,苏泽又接到了几次战报,是关于山海关的宇文泰,和进入辽东的高欢交手的战报。 只能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宇文泰和高欢这对宿命中的冤家,随着北方冰雪融化,开始了一轮一轮的交锋。 契丹人非常信任高欢,契丹首领将自己部族的精兵都交给了高欢指挥,又将全部家底都运送到了侯城。 高欢也没有辜负契丹首领的期望,他针对宇文泰的轻骑打法,也做出了自己的应对方法。 宇文泰的轻骑特点,就是牺牲了具甲骑兵的防御性,增加了轻骑兵的机动性和战斗力。 这种打法的好处,就是解放了骑兵的机动性,让骑兵可以更大作战范围的作战。 但是这种打法同样也有弱点,那没有了马甲的保护,战马非常的脆弱,这种作战的战马损失非常大。 而且宇文泰手里的精锐骑兵并不多,所以每次出击的队伍规模都不大,面对规模比较大的部落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啃下的,需要集结周围的小队一起进攻。 高欢在分析了宇文泰用兵方法后,也做出了应对的手段。 他首先以契丹王的命令,要求山海关以北的部落集中起来放牧,并且在每个部落中都设置烽火台,一旦遭遇敌情就燃起烽火。 此外高欢也训练了同样的一支轻骑部队,并且专门让士兵练习射马,只要附近燃起烽火,就会派遣这支机动骑兵去救援。 高欢又设下埋伏,在几个大的部族中设下伏兵,等宇文泰的骑兵杀到就反将杀出,反而消灭了几支贪功的宇文泰骑兵。 高欢在山海关附近打了好几个漂亮仗,算是将山海关的劣势重新拉了回来,关外重新进入到双方对峙的状态。 苏泽倒是没有责罚宇文泰,契丹在白山黑水中养精蓄锐几代人,自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高欢也是用兵的老手了,宇文泰的兵法说白了也不新鲜,就和后世蒙古骑兵的战法类似。 蒙古骑兵的软肋同样也是战马,随着蒙古帝国扩张,战马消耗超过了帝国承担的极限,军事征服就停了下来,内部问题就开始暴露出来,最终导致了帝国崩溃。 苏泽自己精锐战马都不够用,同样也拿不出足够的战马支援宇文泰。 如今这个局势,也只能让宇文泰自求多福了。 前往定州的途中,苏泽又见了几名新提拔的官员。 (本章完) ------------ 第499章 土地 苏泽这次会见的,是上一次幽州之乱中的有功之臣,斛律归汉和贾执。 其实以他们两人的功劳,上一次就该提拔了,但是如今关中也不是草台班子了,提拔他们这种官员的时候,苏泽已经不直接干预了,所以两人的升迁还是走了一段程序。 首先由幽州刺史慕容绍宗向吏部曹递交了表功文书,因为两人是特进提拔,所以他们的资料很快被送达了政务堂。 苏泽已经对官员晋升制定了严格的制度,首先两人的档案资料,也就是官籍文书被找出来,送到了政务堂中。 官籍文书,就是后世的人事档案资料,这上面记录了两人的出身、籍贯、任职经历,以及考评晋升的评语。 立下的重大功劳和所犯的过错,也都会留在官籍档案之中。 不过这两人的档案都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的出身和任职经历都很漂亮,又是崇文阁出身,再加上这次的功劳,理所当然的得到了政务堂的全员通过,两人都获得了超拔晋升。 所谓的超拔晋升,就是在立下功劳的情况,越过一级的特别晋升。 按照苏泽定下的规矩,官员在正常情况下都是要逐级晋升的。 这种制度实际上是在保护老实人,避免地方官员为了政绩而乱折腾,让地方官员中的优秀人才,能够沉下心在基层沉淀一阵子,然后再选拔到中枢来。 不过毕竟现在还是战乱时候,文官也是可能立下军功的,所以苏泽也特例可以超拔晋升,这也是对于有功官员的奖励。 斛律归汉和贾执自然符合这个条件,但是在安排他们职位的时候,政务堂的诸位相公们又犯了难。 按照最新的行政改革方案,苏泽撤销了正常州郡县三级的架构,在州下直接设置县,撤销了郡一级的架构。 但是也因为这项改革,让中层官员的升迁安置变得复杂起来。 贾执是正七品的县令,超拔晋升以后就是正六品,原本正六品正好是下郡郡守的职位,但是没有郡守之后,在幽州就没有正六品的位置空缺。 不得已,最后还是苏绰拍板,将他安排到了定州,担任定州录事参军一职。 录事参军这个职位本来是军中的职位,但是被苏泽设置在州一级中,这个职位定为上州正五品,下州正六品,定州正好是下州,这个职位正好合适。 定州录事参军的职责,是负责纠察六曹,相当于如今检校郎的职责,所以贾执也加了一个检校郎里行(见习)的别官,以后他与检校郎一样,可以直接向苏泽上密扎,或者也可以通过检校郎的途径直接向政务堂写弹劾的奏章,独立行使监督权。 录事参军还有一个职责,就是要配合州刺史,协助进行诸县的上计和每年的考核。 这同样是个非常重要的工作,这等于掌握了一州纠察的权力,地位超然。 贾执在得到了这个职位后,却有点开心不起来。 监察官员,都是要靠着得罪同僚才能出成绩的,虽然晋升比较快,但是贾执毕竟是世族子弟,他内心中不愿意做这个得罪人的差事,可偏偏为了家族又推脱不得,只能接受了任命上任。 斛律归汉原本是从七品的县长,所以他被晋升为从六品的定州判司。 判司,是负责一州刑事冤狱的官员。 政务堂一直在改进北魏的司法体系,简化合并各种罪行,将律法条文更规范化,但是基层的司法水平依然堪忧。 这也是正常的,无论是原本的官员选拔体系,还是通过崇文阁取士,本质上这些官员都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的律法学习,能够囫囵断案就不错了。 农业社会的司法逻辑,和商业社会的司法逻辑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商业社会的法律体系,其实说白了是为了商业服务,所以会更重视辩论和律法条文的解读,这种司法攻防本质上就是讨价还价。 但是农业文明的法律体系,最主要的工作还是维稳,甚至还要承担一定的惩恶扬善的功能。 说白了,律法也只不过是人类制定的产物而已,本质上也没什么神圣性可言,所以苏泽对于基层官员的司法水平要求是很低的。 但是基层也有可能出现县令无法解决的复杂案件,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苏泽在州一级设立判司,专门负责在各地解决棘手的案子。 这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巡回法庭,这也是一项极其辛苦的差事,需要在各县来回奔波。 但是斛律归汉并不惧怕辛苦,他反而对这种生活很感兴趣。 除了流动办案之外,判司还要负责纠偏地方上不公正的判案,对于肉刑案件进行抽查和复核。 两人在上任之前,先赶到了苏泽面前,等候苏泽的接见。    斛律归汉内心有些激动,苏郡公是他兄长斛律金崇拜的人物,他就是在兄长的保荐才去崇文阁读书的,如今能够见到多年的偶像,斛律归汉一改之前的沉稳,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相比之下,贾执就显得淡定多了,他随父亲远远的见过苏泽,正坐在椅子上吃茶。 但是从他手里摇晃的茶杯,也可以看出他的淡定不过是装出来的。 这就是威望的作用了,这两人一个是带着乡兵就敢平叛的县长,一个是被刘灵助囚禁都不惧怕的县令,却因为苏泽的接见而紧张。 至少在关中年青一代心中,苏泽的威望已经无人能及了,是所有人心中的天命之主了。 陈崇踏步进来,对着两人说道:“郡公要召见你们。” 两人立刻扶正了衣冠,跟在陈崇身后来到了苏泽下榻的地方。 到了现在的地位,苏泽也不需要再摆礼贤下士那一套了。 在接见基层官员的时候,保持统治者的威仪,反而是震慑这些官员最好的办法。 苏泽身边有苏备和陈崇护卫,一排身穿红盔的士兵在门前门外守卫,另外还有几名文官跟随在苏泽身边。 房间中唯一坐着的,是一名身穿低级文官服饰的中年人,他完全不顾旁人的奋笔疾书着。 贾执毕竟是士族子弟,他知道这名中年人是苏泽身边贴身的史官,如今记录的估计是类似于苏泽“起居注”之类的东西。 当然,苏泽如今还不是皇帝,还没有作起居注的资格,不过类似的意思也是差不多了,就是将苏泽日常的事情记录下来。 这让贾执更紧张了,史官在场,就意味着这场对谈可能会被记录到起居注中,后人编纂史书的时候可能也会记录进去,也就是说他现在距离青史留名也只差一步了。 无论是寒门子弟,还是士族子弟,都无法拒绝青史留名的诱惑。 苏泽此时正在批答永乐城中送来的公文。 虽然苏泽留给了政务堂和幕府专断之权,但是谨慎的苏绰还是会将政务堂的工作整理送到苏泽手上,并且总结汇报政务堂这段时间的工作。 君臣之间无论以往如何,到了这个时候都要明白尊卑。 就连曾经最没心没肺的侯景,隔三差五也要从蜀中写一份肉麻之极的请安奏章,很多时候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是为了保持和苏泽的关系。 苏绰和苏亮兄弟都是聪明人,兄弟二人身居高位,自然要懂得避嫌,虽然不至于做出自污的举动,但是将自己做过的事情讲清楚,也是避免小人中伤的办法。 苏泽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抬起头看向二人。 贾执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士人礼,斛律归汉毕竟只是在崇文馆进修过,对于那些复杂的士人礼仪并不是很难熟练,但是也向苏泽行了一个全礼。 等礼毕之后,苏泽看着二人,他首先向贾执问道: “还记得你们上任之初,本公给你们留的那个题目吗?” 苏泽说的是土地兼并的数学题,也是人口和土地的简单计算题,当时两人刚刚上任,对于基层的土地问题理解不深,如今两人都已经在基层历练过了,苏泽也想要听听他们的想法。 土地是一切的根本。 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游牧民族,说到底争夺的都是土地资源,因为这个时代,土地就是一切生产力的总和。 占有土地,就有生产资源,所以如何分配土地资源,是任何一个王朝兴衰的核心要务。 历朝历代,都在给这个问题交上自己的答卷,最后一个王朝能够兴衰多久,就看这份答卷的质量了。 苏泽虽然是穿越者,但是一个政策同样是无数基层官吏一直执行成的,他也需要听一听基层的意见。 贾执思考了一下,也明白土地的重要性,他说道: “郡公,臣以为,均田令是好政策,但是土地数量是恒定的,总有开垦完毕的那一天,如果一直执行下去,那只能每个人分到的土地越来越少,或者一些人分到土地,一些人分不到土地。” “所以臣以为,最好的办法还是不断开拓,向西域,向辽东,向高句丽,向南方,只要有更多的土地,就能将授田一直实行下去!” (本章完) ------------ 第500章 各自的解答 苏泽看向了贾执,没想到这个西凉贾氏的子弟,竟然是一个扩张主义者? 不过想想也正常,凉州本身就是边疆地区,拓荒主义盛行,贾执能有这样的想法,应该也是受到了自身成长过程的影响。 凉州地区作为帝国的远疆,长期以来积攒了大量想要在边疆建功立业的人。 这就和唐代的边塞诗一样,盛唐的边塞诗人描写的边疆风情,其实就是在鼓吹扩张主义,有志青年去边疆的口号喊出来的那一刻,庞大帝国就开始了扩张。 但是一切也都是有极限的。 受制于通讯技术,古典帝国的疆域都有极限的。 别说是西域和草原了,就是如今的荆州地区,依然是汉蛮杂居,蜀地都有大量的僚人,岭南更是俚人的天下。 而随着帝国疆域的扩大,士兵征战的成本也在扩大,最简单的就是将军粮运送到长城,和粮草运送到贝加尔湖,成本肯定是不一样的,更不要说维持一支庞大军队对于生产的破坏,以及统治这些蛮夷地区的支出和收益,足以让任何一个强大帝国崩溃。 实际上,唐代的扩张从太宗死后就逐渐难以为继了,到了武周朝的时候甚至一度陷入到了收缩,等安史之乱后,大唐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内部的藩镇事务上,在对外战争中开始陷入到劣势。 也许可以学蒙古,搞几个金帐汗国? 苏泽收起心思,现在还没到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不过他对于贾执的回答是满意的。 在苏泽看来,所谓官僚和政治家,区别就在于有没有一个从始至终的政治理想。 普通的官僚一切都是为了升迁,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只需要迎合上级,完成上级的要求就可以了。 有良心一点的,可以在政绩和良心之间做一个平衡。 没良心的,那就为了迎合上级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甚至有些酷吏,都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能够获得更大的权力。 但是政治家不同,他们也有手段,但是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政治理想。 比如苏绰,他就有一个缔造儒家国家的政治理想,虽然这个政治理想在苏泽看来有些落后了,但是他一直都在努力。 苏绰主张减少徭役赋税,给普通百姓减负,主张用德化来规训官员。 反正苏绰有这么一个政治纲领,也在为了纲领努力着,在苏泽看来就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了。 贾执能够面对土地问题,提出一套自己认为可行的解决方法,在苏泽认为,他也算是基本合格了。 苏泽又看向斛律归汉。 斛律归汉的回答也很简单,他直接说道: “郡公,天下土地是有数的,有的人占的多,自然就有人占的少,在臣看来,面对土地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均贫富。” 贾执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学兼同僚,没想到他竟然拿出这样一份答卷。 苏泽问道: “均平富吗?” 斛律归汉说道: “臣在幽州任职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凡是实行均田令,实行授田的地方,粮食产出都要要比没有执行到位的地区多。” “在幽州动乱平定后,臣对那些卷入到叛乱的大户均田,地方上的产出也变多了。” “人都有爱护后代之心,人人都想要将自己的祖业传给后代,地方上盘根错节,今日拔掉的世族豪强,就算是《均田令》和《别居令》再严格执行,最后也会日益疲敝。” 苏泽点点头,斛律归汉能够从这个角度提出问题,说明他是真的将自己的经验融入到了政治纲领中的。 均田令的本质,就是在土地国有这个前提,不断对土地进行再分配。 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这个政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但是那是个工业高度发达的时代,土地不再是唯一的生产资料。 再分配都是需要人的,谁不想要让自己的后代土地更多一点? 土地本身也是有好有坏,甚至土地都不是规整的,授田的时候其实也都是差不多面积,根本无法精确计算。 法令上的事情,和实际执行相差甚远。 很多政策,真的是朝廷的本意是好的,下面执行歪了。 斛律归汉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就算是新授的土地,也有操作空间,只是在大家都能授田的情况下,这些矛盾并不大。 等到日后土地紧张的时候,这种事情就会越来越多。 所以斛律归汉给出的方案,就是坚持执行均田令,打击和抑制地方豪强。 苏泽对斛律归汉的回答也很满意。 抑制豪强,这也是很多朝代选择的答卷。    在苏泽看来,一个帝国敌人,除了内部不断滋生的腐败之外,最难缠的对手,就是帝国内部肆意扩张的利益集团了。 一旦形成了这些利益集团,他们就会肆意的扩张自己,如同癌细胞一样的滋生。 比如唐代的藩镇集团,又比如明代的地主士绅。 他们本身就是帝国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帝国的精英,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向上会侵夺皇权,夺取朝廷本来应该得到的权力和税收,向下则会压迫普通百姓,或者将普通百姓变成自己的奴隶和仆从,进一步挖空国家税收的基石。 抑制兼并,就是打击利益集团形成土壤。 苏泽满意的说道: “既然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那日后就按照你们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贾执和斛律归汉都惊讶的看着苏泽,他们本来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本以为苏泽会对他们的想法点评一下,但是苏泽却没有评价他们的对错,而是鼓励他们以后在做官的时候实践自己的想法。 贾执和斛律归汉都恭恭敬敬的向苏泽行礼,苏泽又讲了一些勉励他们的话,让他们上任去了。 —— 宇文泰最近有些烦躁。 自从高欢进入辽东以来,宇文泰的日子就比之前难过了很多。 这一次宇文泰亲自出山海关扫荡,遇到了高欢设下的埋伏圈,他的战马臀部中箭,如果不是他的部众拼死护送,加上宇文泰自己箭术出众,临阵射杀了追兵,这才将队伍带回了山海关。 回到山海关,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立刻披着甲迎上去。 看到侄子,宇文泰露出欣慰的笑容。 苏泽果然是言而有信,本来宇文泰的嫂子和侄子都被尔朱荣扣在邺城当人质,也不知道苏泽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他们安全救了出来。 也许是那个神通广大的悬镜司出手了。 宇文泰的嫂子被送到了永乐城,这个十二岁的侄子被他留在了身边担任亲卫。 战乱时期就是这样,当年宇文泰十几岁的时候就随着父兄上任了,宇文护作为宇文家的下一代,自然也一样。 不过宇文泰还是没舍得将这个侄子带出山海关作战,只是让他留在关内。 “叔父,出关作战实在是太危险了,您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战?郡公也只是让你守住山海关而已。” 宇文护的疑问,也是很多人的疑问,他们对于宇文泰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战表示不理解,明明占据山海关死守不就行了? 宇文泰脱下头盔,对着侄子说道: “我出战是为了更好的守关,只是死守是守不住的。” 宇文泰很清楚自己后方的情况。 幽州经历了刘灵助之乱,不少县的春耕都延误了,还需要从别的地方支援粮食。 定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刚刚经历了战乱。 这两个州的粮食都很困难,支援山海关的力度有限,虽然不可能缺粮,但是要扩征士兵肯定是不可能了。 另外就是战马了,补充的战马速度越来越慢,宇文泰也明白自己不是战略重心,所以只能靠着自己了。 相比之下,高欢的情况就很不错了。 契丹人也积累了几十年,好歹也是有些家底的,契丹也和草原上贸易,战马也是不缺的。 高欢无论是兵员还是战马都不缺,如果真的让他好好的发展,那山海关肯定是吃不消的。 所以宇文泰才不断的出击,就是为了削弱契丹人的实力。 契丹人毕竟不是一个整体,他们所谓的八部其实更类似一个部落联盟。 在宇文泰的进攻下,一些部落选择了投降,另外一些部落则选择中立。 毕竟在契丹内部,也有不赞同对中原用兵的部族,如果不把他们打疼了,放任高欢整合契丹人,日后辽东就要成为大患。 宇文泰又对侄子说道: “出使高句丽的人回来了吗?”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高句丽,这个日后辽东的霸主,此时正处于宫廷内乱中,在契丹崛起的时候,没少和高句丽结仇。 但是作为辽东有数的老牌势力,宇文泰也是派出了使者,试图联络高句丽,一同对付契丹人。 除了高句丽,还有朝鲜岛上的其他势力,宇文泰也都派出使者接触,希望能够组织一支联军,跨过鸭江攻打辽东。 看着关外,宇文泰都是不见气馁,能遇到高欢这样的对手,自然是越战越勇。 (本章完) ------------ 第501章 高句丽 候城,高欢穿着契丹的衣服,正在和几个契丹的头人族长们饮酒。 其实从血统上说,高欢是汉人,但是他幼年成长于六镇,鲜卑化很厉害。 他娶亲之后,又谋了前往洛阳的差事,又开始日渐汉化。 按照正常的轨迹,高欢大概会汉化为一个汉人将领,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结交高敖曹,获得河北当地士族的支持,高欢也学习汉人的礼仪,甚至“认祖归宗”做了渤海高氏的子弟。 不过在高欢看来,他自身并不在血脉和民族的问题。 当他进入辽东以后,为了和契丹人拉近关系,他又迅速学习契丹的习俗,甚至穿衣打扮都按照契丹人的样子来。 对此,司马子如颇有微词,窦泰和尉景反倒是无所谓。 高欢就是这样的一个实用主义者,他接受汉化是为了能在北魏这个体系内更容易升迁,而他放弃汉化也是为了能在乱世得到更多的资本。 和宾客们大醉后,高欢又安排他们住下,接着司马子如捧上了一个痰桶,高欢扣着嗓子将腹中的酒水吐出来,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窦泰早已经酩酊大醉。 上次大战,窦泰被俘,但是宇文泰很快用他换回了上百精兵。 但是被换回来后,窦泰就染上了酗酒的问题。 本来武将好酒,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但是窦泰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就连高欢也有些忍不了了。 只是如今自己麾下人才单薄,只能紧着他用着。 相比之下,还是自家人靠谱一些。 尉景是高欢的姐夫,他安排这些契丹贵人们住下,这才回到高欢的府邸。 尉景回来之后,三人这才讨论起了正事。 司马子如说道: “只可惜上次让宇文泰逃脱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难缠。” 高欢叹息说道: “宇文家一家都是人杰,尤其以这宇文泰最厉害,只可惜大将军不用他。” 高欢说的大将军,自然是天柱大将军尔朱荣了。 虽然当年杀宇文洛生的时候,高欢偷偷用了阴招,但是他对宇文兄弟还是很敬佩的。 这样的一个人才,硬生生的推到了苏泽手里,如今成了高欢面前的大麻烦。 “早知道如此,当年就该杀了宇文泰。”尉景说道。 司马子如摇头说道: “宇文家在六镇素有威望,若是杀了他对主公的名声有损。” 说白了,还是高欢的根基太浅。 他的主要班底都是六镇遗民,但是高欢在六镇中的名望不高,远不如贺拔兄弟。 不仅仅不如贺拔兄弟,甚至连宇文泰这个年轻一代都比不过。 尔朱荣当年击败葛荣之后,收编的那些六镇旧部,大部分都交给了贺拔兄弟统领,高欢的班底都是这些年自己辛苦凑来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高欢是在尔朱荣突然身死后,通过一系列操作击败了那些“尔朱”们,又击败了贺拔兄弟,这才获得了六镇士兵的效忠,最后获得了开国的资本。 为了对抗宇文泰,高欢又不得不进行契丹化。 虽然从高欢的心中,也觉得契丹化不如汉化,但是形势比人强。 揉了揉眉心,高欢又问道:“高句丽那边怎么样了?” 和宇文泰一样,当雁门关陷入到僵持之后,高欢也开始打起了周边势力的主意。 辽东最大的势力,就是高句丽了。 高句丽,其实是活跃在辽东和朝鲜地区的一个政权,和后世朝鲜的血脉并不算亲近。 只是朝鲜人在编写史书的时候,为了攀附祖先,找到了历史上比较强大的高句丽,硬是认人家当了祖宗。    高句丽曾经经历过一阵子繁荣时期,就是一百年前长寿王登基后,高句丽在对新罗和百济的战争中取得优势,在长寿王统治的末期,还接受了北魏的册封,并且压制了契丹的发展。 不过任何一个王朝都有兴衰,如今高句丽陷入到了衰落期。 如今高句丽在位的,名叫安藏王。 安藏王刚登基的时候,北魏册封安藏王为“安东将军、领护东夷校尉、辽东郡开国公、高句丽王”。 但是在六镇之乱后,安藏王又派遣使者出使南梁,获得了梁武帝册封,宁东将军、高丽王。 小国反复横跳,本来是正常的事情,但是此时高句丽内部对于中原的态度,也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应该亲近北魏,联合北魏一起压制日益崛起的契丹人,他们认为南梁距离高句丽实在是太远了,一旦出事根本指望不上。 另外一派则认为北魏气数已尽,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如今这个时候必须要抓紧时间跳船,萧衍素来有仁慈的名声,投靠他是最好的选择。 有关外交路线的争论,又在高句丽内部矛盾的催生下,逐渐成为了分裂高句丽的力量。 而更糟糕的地方,是这位高句丽国主至今没有诞下子嗣。 原本就斗的你死我活的两派,如今又为了国主继承人的问题,开始了更加激烈的争斗。 其中亲近北魏的这一派,拥立安藏王的弟弟宝延为下一任国主,而另外一派则认为应该从年幼的远房王室血脉中寻找继承人,双方的斗争更加激烈,高句丽的国势也日益衰落。 高欢也看到了高句丽人,虽然他也有些看不上这些高句丽人,可万一他们被宇文泰给争取了过去,那自己可就腹背受敌了。 所以高欢也以尔朱荣的名义,向契丹派出了使者,要求他们向洛阳朝廷称臣,并且派遣军队帮助高欢。 同时高欢能够想到高句丽,很显然宇文泰也能想到,高欢派遣斥候巡逻,捕杀宇文泰的使者,阻止他派遣使者前往高句丽。 高欢派遣的使者,是和他一起,被尔朱荣派来辽东的斛斯椿。 斛斯椿是尔朱荣身边的近臣,尔朱荣让他和高欢一起入辽东,也有让他监视高欢的意思。 高欢正好找了一个差事,让斛斯椿前往高句丽的王城,如果斛斯椿能够劝降高句丽最好,若是高句丽人杀了斛斯椿,那正好给高欢理由起兵攻打高句丽,解除这个心腹之患。 高欢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宇文泰的使者并没有从陆地前往高句丽。 —— 苏和站在船头,看着汹涌的海浪,指挥着水手收起风帆。 苏和是苏泽安排到宇文泰身边的,作为匠官,他对于筑城没有兴趣,他到了辽东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慕容绍宗给他建造了一座船坞。 接下来,苏和就开始鼓捣造船,一直到宇文泰派遣的几路使者都被高欢截杀,苏和才找上了宇文泰,向他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从海上出使?” 海船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对于北境长大的宇文泰来说,还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他只是听说,南方的港口有海外来的船只,比如那位凉州的大僧正达摩大师,就是乘船来的南梁,然后再入的关中。 只是北方的海也能航行吗? 苏和向宇文泰解释道: “高句丽向南梁称臣的时候,就是派遣的海船前往的建康,比起南方的海,其实北方的海更安全。” 苏和说的也是实话,南方的海域经常会遭遇风暴,动辄就有倾覆的危险,所以达摩乘船来中途,就认为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等到了唐代的时候,倭国派遣遣唐使,也是走的北线,很少才会走南线。 后来北线发生变故,到了鉴真东渡的时候走不了北线了,才冒险从南线入倭国。 看到苏和信誓旦旦,他还说自己可以沿途前往百济和新罗,这两个同样在朝鲜半岛的国家,作为和高句丽谈判的筹码,宇文泰也就同意了他乘坐海船前往高句丽。 只不过苏和认为安全的旅行,却在出航以后遇到了风暴,经过了几天和风暴的抗争之后,也不知道刮到了什么地方。 好在北线航线基本上都是沿着大陆架航行,苏和用千里目发现了陆地,他立刻命令水手向着陆地方向航行。 等到苏和的大船靠岸,却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小渔村,这些渔村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大船,纷纷惊恐的逃跑。 苏和只能命令手下的士兵下船,最后找到了这个渔村的村长,可是对方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这里是高句丽,但是就连如今是什么年月,哪位高丽王在位都不清楚。 询问所在渔村的位置,也只知道距离高句丽首都平城不远,但是因为村子距离城市太远,那些老爷们甚至都没有派遣税吏来收过税,村子也没有名字。 苏和拿出苏郡公发来的海图,经过反复的确认后,确定了这里应该是郡公所说的“平川”地区。 平川确实距离高句丽的首都平城不远了,苏和留下水手和一部分士兵看守海船,接着拿出使者的仪仗,开始向着平城方向前进。 果不其然,走了几十里地,苏和就见到了一座简陋的夯土城墙,如果不是苏郡公的地图,他还以为这是中原一座普通的县城。 这就是高句丽的首都平城? 苏和暗暗盘算,平城这个城防,只要几千精兵就能攻下了吧? 他立刻喊来一名伶俐的函使,让他返回平川,开船回去向宇文泰禀告! (本章完) ------------ 第502章 各自的角力 苏和进入到了平城之后,倒是没有被冷遇。 没办法,如今高句丽属于历史上的弱势期,内部分裂严重,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年高丽王安藏王继承王位的时候,就是接受的小皇帝元诩的诏书,而苏和就是元诩的使者,高句丽自然要拿出对待宗主国的态度来迎接苏和。 苏和入住了专门招待外国使者的宾馆,只不过在苏和看来这个宾馆也十分的简陋,看着皮包骨头的下人送上来的饭菜,苏和都没有下咽的想法。 他只能将这些饭菜都赐给迎宾馆服役的差役们,而自己和随行人员还吃自己带过来的食物。 没想到这些差役们竟然对着苏和千恩万谢,经过交谈后苏和才了解,原来这些迎宾馆中的差役都是官府附近抓的百姓,强制他们在这里劳动,还要他们用自己家产供养往来的使者。 苏和又听说这一套都是和南梁学的,他只能啐了一口,南梁这菩萨皇帝真的是害人不浅! 安藏王的身体不好,所以高句丽王庭派遣了弟弟宝延作为全权使者,和苏和见面。 经过一天的交谈,苏和也算是对高句丽的高层有了一个了解。 用一句简单的话说,他们就是——“没有逼数”。 自己都已经烂成了这个样子了,还摆出一副辽东霸主的样子来,上来就向苏和讨要册封。 宝延狮子大开口,要求苏泽控制的皇帝元诩,册封他的兄长为朝鲜王,也就是整个朝鲜半岛的王。 如今是朝鲜半岛的三国时代,百济新罗都在争霸,高句丽等于讨要了整个朝鲜半岛的宣称权。 这一点自然是任何一个中原王朝都不能接受的,新罗和百济本来就是中原为了制衡高句丽才扶植起来的证券,在后世唐代更是攻打高句丽重要的跳板和桥头堡。 除了册封之外,高句丽还开口讨要粮食和武器,甚至还要苏泽征发五千工匠到朝鲜来。 最离谱的是,宝延还要求娶大魏公主! 苏和都想要破口大骂了,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子,竟然要求娶大魏公主? 就你高句丽这个样子,凭什么求娶大魏公主? 与此同时,高欢派遣的使者斛斯椿也进入到高句丽的境内,高句丽内部另外一派的大臣们也迎接上了斛斯椿。 而斛斯椿打听到了宇文泰的使者竟然先他一步赶到了平城,他立刻派人向高欢回报,一边答应下高句丽使臣提出的各种条件,然后快马向平城赶。 斛斯椿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必须要尽快赶往平城,和高句丽签订条约,然后将宇文泰的使者诛杀,逼着高句丽站在自己这边。 —— 十日后,宇文泰见到了苏和派回来的函使。 宇文泰立刻展开了地图,这是苏泽亲自编修,由郡公府画师临摹,绘制在丝绸上的一副地图,被苏郡公命名为《寰宇全图》。 没人知道在洛阳长大的苏郡公,到底是如何能绘制出这幅地图的,地图上不仅仅有高句丽和倭国,还有南洋诸国的地形。 据说曾经渡海的达摩也曾经见过这幅地图,他根据自己所行的路线,都从图上得到了印证。 《寰宇全图》上对于高句丽的描绘,也要比北魏任何史书上都要详细。 而苏和登陆的那个海滩,也被苏郡公命名为“仁川”,并且做出了重点标记。 其实如果从海上距离算,朝鲜真的距离中原很近。 从辽东渡海,很轻易就能抵达仁川等港口城市。 后世唐代的倭国,派遣遣唐使常走的路线,就是从日本海前往西伯利亚,然后沿着大陆架绕过朝鲜半岛,就可以抵达辽东的港口,然后前往世界中心长安城。 而且这段海域算是比较平静的海域,后世唐灭高句丽之战中,也曾经有大将提出直接渡海直取平壤,但是被求稳的李世民拒绝。 总而言之,渡海作战在这个时代是可行的,而且根据苏和送来的情报,平城作为高句丽的首都,城墙并不高大,守备十分的空虚。 宇文泰心动了。 所谓名将,就是能在发现机会后,迅速抓住这个机会。 中规中矩的打仗谁都会,但是跳出原本的框架,那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了。 毕竟按照原本的旧例做事情,做错了事情可以说是制度惯性,你只要照章办事自然是没问题的。 但是要跳出原本的思路,那就要承担全部的责任。 对于宇文泰来说,苏郡公的命令就是守住山海关,如果高欢联合高句丽,大不了向后方的慕容绍宗求助就是了。 但是如果真的渡海作战,首先渡海作战就有风险,一旦遭遇风浪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如果渡海后攻不下平城,控制不了高句丽王室,引发高句丽全面倒向契丹,那又是另外一层风险。 那些检校郎可不是吃素的,多少重臣都被他们弹劾,就连于谨和侯景都因为一些过错被他们抓住,最后被苏泽处以罚金的惩罚。 打赢了自然没事,一旦打输了,那一个为了军功“轻开边衅”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但是在关起门来思考了一个时辰后,宇文泰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喊来了自己的副将,将山海关的军务交给对方,又让自己的侄子宇文护亲自前往幽州治城蓟县,向慕容绍宗亲自说明自己的计划,请求慕容绍宗增员山海关。 宇文泰点齐了一千精锐,加上战马三百匹,将整个辽东地区能出海的船只都征调起来,又将船坞中还在建造的两艘大海船都匆忙完工推下水,满载着这一千人和三百匹马,连重甲都没有带上,直接渡海前往平城! —— 蜀中。 在夺去了白帝城后,侯景将自己的都督府迁回了成都。 虽然侯景也想要再接再厉攻打夔门,获得三峡的控制权,但是经过这么半年多的持续作战,益州没粮了。 为什么古典时代的战争,经常打的和回合制一样,总是一方占优,就停下来等待对方出招,就是因为在农业时代的粮食总量和产出速度都是固定的,无法支持任何势力进行连续不断的战争。 几万军队的消耗是巨大的,而且益州和关中地区有蜀道相隔,汉中也没有粮食来支援侯景。 甚至说侯景之所以能够打这么久,都是南梁的功劳,因为他夺取成都的速度太快了,萧纪搜刮的财富都没能来得及带走,全都便宜了侯景。 即使这样,萧纪几年来的积累,也全部都被侯景在这半年打光了。 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侯景留下杨甲守卫白帝城,自己带着军队返回了成都。 六月份的成都已经有些闷热了,但是当听说侯景凯旋的消息,成都城外依然排起了长队,成都城内的官员和士族,恭恭敬敬的站在城外的道路两旁,顶着太阳等待侯景凯旋的队伍。 其实本来侯景轻易攻下成都城,城内对于侯景的态度是不服气的。 奇袭阴平本来就是死招,就和当年邓艾一样,其实翻越群山后的队伍早已经疲惫不堪,战斗力有限了。 如果不是萧纪实在是太菜,侯景不可能如此轻易夺取成都。 所以当侯景控制成都后,这些官员和士族们都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不少官员都藏了起来,就是留任的也都是出工不出力。 在那个时候,成都城内谈起侯景,都是那个尖嘴猴腮的粗鄙北人,有关侯景的段子满天飞。 但是那时候侯景忙着在巴郡作战,也没空料理这些成都的官员们,只要他们不闹事,维持后方的治安,侯景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等到侯景平灭了巴郡的僚乱后,成都城内发生了变化。 这时候,崇文阁结业的一批士子也已经进入益州,他们迅速补上了缺额,并且在随同吏员的帮助下,很快控制住了地方。 这时候成都的一些前官员和士族开始慌了,他们本来有恃无恐的,就是侯景需要他们来负责后方,所以依然会容忍他们。 可是如今他们发现,关中根本不缺能够治理地方的基层官员,甚至这些外地人已经开始争夺益州本地人的饭碗了,他们终于开始慌张起来。 而侯景在益州的一系列军事胜利,又让这些大族不敢反抗侯景。 说到底,所谓的士族其实谈不上什么关系紧密的利益团体,甚至他们的组织力还不如农民军。 没办法,士族就是这样为了利益结合起来的团体,在某些事情,他们可能形成共识,但是在具体问题上,他们又面对强权毫无招架之力。 甚至可以说,士族之间本身也在争夺宝贵的出仕机会,在乱世的时候他们也忙着投靠未来的明主,面对侯景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拉起队伍造反。 侯景也是吃准了这帮人,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任命官员。 这帮人也是贱,侯景也是这样对待他们,他们反而对侯景尊重起来,成都城内不少士族都开始写诗赞颂侯景。 等到侯景击败王僧辩,成都城内的风评就完全变了。 (本章完) ------------ 第503章 投名状 当侯大都督返回他忠诚的成都,看着道路两边士族们,侯景甚至连姿态都不愿意做了,他只是和留守的官员打了招呼,就骑着马进入成都城内。 可这帮士族就是贱骨头,明明侯景如此轻视自己,但是他们反而比侯景刚刚进入益州的时候更尊重他,甚至还有士人写诗赞颂侯景,认为杰出的武将就有傲骨。 道路两边还有年轻士子崇拜的冲到侯景的队伍前,吓得侯景的亲卫拔出武器。 侯景骑在马上,看着这些年轻的读书人,成都的士族再大胆,也不能这样刺杀自己,他喝退了左右,骑着马走上前去。 为首的年轻士子,高高举起手里的纸筒说道: “都督!这是吾等为大都督所写的诗句,都是歌颂都督的功绩的!” 原来不是来行刺而是来献诗的,侯景也来了雅兴,他让自己的记室陈霸先上前,接过了这些士子递上来的诗句,又让陈霸先当众念诵了起来。 侯景的文化素养虽然不高,但是这些士子用词也直白浅显,恨不得将侯景夸到天上去,听得侯景心情愉悦。 他挥挥手说道: “记下他们的名字,等到了推荐入崇文阁读书的时候,将他们的名字报上去。” 这群年轻的士子喜极而泣,他们的冒险成功了! 自从关中的官员入蜀后,蜀地读书人都知道了崇文阁的存在,也知道如今要在关中做官,必须要从崇文阁毕业。 而整个蜀地,能够推荐人去崇文阁读书的,就只有侯景一个人了。 侯景这一次是千金买骨,日后再进献这样的诗句就不可能再得到这样的好处了,那些没有行动的士子们把大腿都拍青了。 回到益州都督府,陈霸先将这些日子积压的军务交给侯景审阅。 作为益州都督,侯景虽然能够读得懂地方官员上报的公文,但是长期看下来十分的吃力。 但是他作为益州都督,管辖整个益州的军政事务,又必须要看这些公文,所以他十分的头大。 侯景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他的幕僚将地方官员上报的文书,先用小抄摘抄出关键的地方,然后再让陈霸先这些参军读给他听。 很快侯景又发现这样效率也实在是太低了,他又让幕僚在读完之后,写上自己建议的处理意见,一并贴在文书上报过来。 不过侯景也不是完全信任这些读书人,他要求每一份文书都需要两个人交叉的审阅,贴上上交给自己。 通过这个办法,在白帝城打仗的侯景,竟然将后方的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也让侯景十分的得意。 今天陈霸先带来的,就是成都城内挤压的各种公务。 “都督,这是需要上报刑部勘验的死刑案件,都督府的推官已经复核过了,卷宗上没有问题。” 侯景接过卷宗,幕僚已经将案件总结了出来,用白话写在白纸上贴在卷宗前,三起案件都十分的简单,都属于十恶不赦的范围,只要上交给刑部勘验复查,就可以秋后行刑了。 “都督,这是成都五家状告南阳公主,藏匿他们奴隶的案件。” 侯景听到南阳公主的名字后,立刻精神一振,他在来蜀中的时候,主母陈留公主特意嘱托过自己,要照顾好她的这位皇姊。 但是更重要的是,苏郡公也派人给侯景打招呼,要让他保护好这位南阳公主。 侯景也是人精,难道郡公和南阳公主之间有什么? 侯景越想越是可能,自家这位主公,和自己的癖好一样,就喜欢这些天潢贵女。 侯景也听说这位公主是位清冷的美人,说不定还真的和自家主公有私情! 侯景越想越是可能! 南阳公主是有丈夫的,苏泽对于萧宝夤这位老上司还算不错,赐予他府邸和田产,完全没有亏待他。 但是南阳公主却不和萧宝夤一起生活,非要自己一个人来蜀中别居。 也许正是和郡公有私情,所以要远离萧宝夤? 侯景已经脑补出了全套的剧情,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敢和主公的女人争夺奴隶? 侯景立刻翻开卷宗,这次他没有读幕僚摘要的内容,而是将整个卷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侯景拍案说道: “岂有此理!这几个家族竟然敢诬告公主殿下!” 这个案子的案情同样简单明了,就是当年侯景攻入成都的时候,不少士族都从成都城内逃走了。 他们的奴隶自然不可能全部带走,不少人都留在了成都城内。 后来等南阳公主入蜀后,她收留了成都本地很多妇孺,教授她们织布的技术,开办蜀锦工坊培训她们织造蜀锦。 可等到这些大户回来之后,看到这些南阳公主培训好的织工,又动起了歪心思,他们拿着这些奴隶的卖身契,来到官府状告南阳公主,要求她将这些奴隶还给他们。 侯景拍案说道: “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们不记得本都督入蜀后颁布的第一道法令,就是废止非法蓄奴的法令吗?” 陈霸先对于政务上手极快,他连忙提醒道:    “都督,您是禁止非法蓄奴,对于合法的奴隶还是要赎买的。” 侯景当年颁布的废奴法令,是对非法蓄奴的解放,当时为了保证益州的安定,侯景还是开了口子,对于卖身契约俱全的奴隶,官府出钱给予赎买。 当然,那时候的官府也没钱赎买这些奴隶,这条政策不过是为了日后全面废奴留了一个口子。 侯景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莽夫了,他冷静了下来。 作为益州都督,他不再是土匪,而是苏郡公麾下的方面大员。 动刀子是最容易的,但是如果因为动刀子耽误了郡公的大业,那侯景就万死不辞了。 侯景抑制下自己杀人的冲动,对着陈霸先说道: “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教训这帮家伙。” 陈霸先说道: “都督,其实只要您发话,这些士族定然会给您面子,将卖身契送到都督府来。” 侯景明白了陈霸先的意思,其实这是成都士族的一次试探,他们想要通过这场官司,和侯景建立关系。 侯景皱眉说道:“这帮家伙非要这么做事吗?他们只要乖乖遵守郡公的法令,本都督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陈霸先打仗不如侯景,但是毕竟在南梁官场这个大染缸厮混过的,这方面的经验要比侯景丰富。 他说道:“其实这些士族所求的,不过是都督的一份人情罢了。” 侯景明白了陈霸先的意思,他如今在官场上混了一段日子,也知道人情难还的道理。 侯景对于这些士族的厌恶到了极点,陈霸先看出了侯景的厌恶,他说道: “都督,其实这些人,也都是可以用的。” 陈霸先作为投降的人员,也对益州的局势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如今益州虽然已经平定,但是各地的内乱不断。 除了南梁的残余势力之外,遍布在益州的僚汉冲突,以及益州南部的南蛮部落,甚至高原上日益兴起的吐蕃人,都是不小的威胁。 其实以往南梁对于益州的统治,也不过是控制几个重要的城市,对于其他地区采取羁縻政策。 这和当年蜀汉控制的益州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侯景发愁的也是这点,由于益州这个局势,益州无法获得足够的税收,支持侯景继续攻打荆州。 所以侯景返回成都,也就是为了处理好内政问题。 陈霸先说道: “其实属下在广州的时候,地方上的豪强也是这样,广州都督的办法是,用钱帛购买俚人奴隶,诱惑当地豪强去和俚人争斗。” 侯景的眼睛一亮。 虽然侯景每次都喊着废奴,一副废奴先锋的样子,但是他所认为的废奴,是废除汉人奴隶。 至于僚人、南蛮、吐蕃人之类的,在侯景看来就是两脚羊,根本不能算人。 巴郡地区的僚人还好,他们其实很多习俗已经和汉人差不多了,侯景好歹还将他们当做人看。 但是那些居住在西南山区的僚人,侯景就没把他们当人看了。 侯景决定还是听从陈霸先的建议,他首先将这些状告南阳公主的士族请到了都督府来。 果然和陈霸先说的一样,这些人得到了侯景的召见后,就主动将契约交给侯景,还主动提出要进献礼物给南阳公主,向南阳公主赔罪。 侯景又气又笑,只能说确实和陈霸先说的那样,这帮益州士族都是贱骨头,就不能好好的说话。 不过这帮人这么识趣,侯景也改变了想法,自己的主要目标还是荆州,实在没有精力和那些山里的野人纠缠。 侯景按照陈霸先拟定的计划,向在场的益州士族代表宣布了都督府的新政策。 都督府会赎买这些异族奴隶,由统一的商队出售。 侯景在益州废奴,但是荆州有很旺盛的奴隶需求,侯景准备将这些奴隶运到荆州贩卖,从萧绎那边再赚上一笔。 而这些士族代表也非常高兴,侯都督能用得上自己,就说明他们总算是进入到了侯景的圈子里,如今到了献上投名状的时候了。 (本章完) ------------ 第504章 仁川登陆 “君侯,忠臣不事二主,当年你们高句丽王继位的时候,就是陛下册封的,岂能无信呼?” 苏和看着面前的高句丽王太弟宝延君,怒斥道。 宝延君大概二十多岁,身材修长,在他兄长无嗣后,这位王太弟的野心滋长,处处以高句丽王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如今高句丽国君病重,他立刻下手,几乎控制了整个高句丽的小朝廷。 很显然,这位宝延君的野心膨胀,他不仅仅是要关中的大魏朝廷同意他继位高句丽国主,还要皇帝册封他为朝鲜王,确认他们高句丽为朝鲜正统。 所以在听说朝廷另一派迎接到了尔朱荣的使者斛斯椿后,宝延的态度更强硬了。 苏和对于宝延的无礼请求,也只是这样义正言辞的怒斥而已,这也让宝延更觉得,这个大魏朝廷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宝延熟读汉人的典籍,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他说道: “我高句丽本就是朝鲜正统,若不是你们中原扶持新罗百济,挑动我们内斗,也不会迟迟得不到一统。” “再说了,我高句丽发源于辽东,贵国想要我们出兵,还需要承认我们故国旧地才行!” 高句丽的起源有几种说法,他们自己官方国史中认定的国度是西汉玄菟郡高句丽县境内,初期都城在纥升骨城(今辽宁省桓仁)。 后来在两汉的时候,高句丽多次被击败,退到了朝鲜半岛,开始向汉江流域开拓发展,这才迁都到平城。 宝延提旧都的事情,其实就索要辽东地区的宣称权,要求关中的大魏政权割让辽东。 苏和自然是气得不行,但是宝延依然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这些日子,靠着对大魏使者的强硬态度,让宝延得到了朝臣的支持,狠狠的刷了一波的声望。 如今天下两帝并立,关中的大魏被称之为西魏,尔朱荣控制的元子攸政权则被称之为东魏。 其实大部分高句丽大臣的态度,还是要和关中的西魏政权结盟。 远交近攻,本身就是正确的外交策略,而且在天下人心中,西魏的正统性还是要比东魏足很多的。 只不过别人越是需要你,越是要待价而沽,宝延继续说道: “贵使若是不想谈,等东边的使者来平城之后,本君就要和他谈了。” 说完这些,宝延拂袖而去。 等到宝延离开之后,一名样貌普通的仆人来到了苏和身边。 苏和也恢复了冷静,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对着这个仆人说道: “平城的城防情况打探清楚了吗?” 这个相貌普通的仆人低着头说道: “已经打探清楚了,平城的城防十分的松懈,守城的将军是高句丽王的叔父,喜爱在府上空谈经义,连府衙都不怎么去。” 苏和点点头,对于高句丽来说,主要的威胁来自于两头。 一头是和辽东接壤的鸭江地区,契丹人崛起以后,经常从这里入侵高句丽,掠夺他们人口和粮食。 另一头就是南方的新罗百济,这两个小国经常联合起来攻击高句丽的南部边境,这几年高句丽国力日益衰退,在和新罗百济的战争中丢了不少土地。 相比之下,平城(平壤)就比较安全了。 平壤南北都有山地阻挡,高句丽设置关卡就能守住都城。 至于海上,这年头还没有大规模渡海作战的战役,谁也没想过敌人会从海上过来。 苏和更加放心了,高句丽上下的麻痹大意和松懈,给了执行计划条件,而他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就是让高句丽上下更松懈。 为此,苏和不断往来于各大重臣的府邸中,甚至还掏出金银珠宝来贿赂他们,让高句丽君臣都以为,西魏离开了高句丽就不行了 这也才有了刚刚那场对话。 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不需要多久了,算算日子,宇文将军应该就快要渡海了。 —— 在平城外的一座小城中,东魏的使者斛斯椿却忧心忡忡。 左右对于他的态度很奇怪,明明高句丽的使者金壁态度谦恭,提出的条件也不苛刻,眼看着就能完成任务。 斛斯椿却对左右说道: “如果高句丽真的有诚心和我们联合,就应该尽快前往平城,递交国书给国主缔盟,而不是这样拖拖拉拉,其中必定有诈。” 斛斯椿性格擅长谄媚,所以非常得尔朱荣的喜爱,经常能参与尔朱荣的密谋。 因为参与阴谋比较多,斛斯椿很擅长人心,他一直觉得高句丽的使者有问题。 他对着左右说道: “你们去将金使者请过来,等我们开始交谈后,你们就在后方磨刀,记住了吗?” 两个手下立刻点头。 不一会儿,使者金壁被带进了斛斯椿的房间。 等到金壁一进来,斛斯椿立刻怒目道: “金使者,这一路上本使和你交心,你却为何要害我!” 说完这些,斛斯椿怒目圆瞪,将手放在刀柄上,吓得金壁退后两步。 又听到院子里的磨刀声,本就是文臣的金壁差点就吓尿了。    他连忙说道: “贵使说的哪里话,本使也是诚心招待贵使,不敢有丝毫怠慢!” 斛斯椿继续说道: “金使还不愿意和我说实话吗!?” 经过斛斯椿这么一炸,金壁的心理防线崩溃,他只能将平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金壁低声说道: “本来左相大人是想要请贵使面见大王,和贵国缔结盟约的,但是如今王太弟宝延君势大,已经控制了平城,左相大人派人通知小使,先不要让贵使入平城,真不是我们不想缔约啊!” 果然如此,斛斯椿诈出了真相。 高句丽内部两派,以左相为首,提议拥立年幼宗室的权臣派,和以高句丽王太弟宝延君为首的王弟派争权。 现在宝延君占据了上风,控制了病重的高句丽王,所以权臣派不敢让斛斯椿进平城。 斛斯椿问道: “请问左相有什么计划吗?” 金壁如同傻白甜一样说道: “左相大人正在想办法面见大王,只要能得到大王的旨意,就能驱逐这些奸臣了!” 斛斯椿已经绝望了,你们高句丽打仗不行,怎么政治斗争水平也如此的儿戏? 一个自己病重,都被王弟控制的傀儡国主,就算是得到了他的旨意,又有什么用? 但是斛斯椿又想到了清河王江阳王的那几次政变,好吧,咱们大魏的政治斗争水平也没高到哪里去。 没办法,经历了魏晋乱时后,似乎整个世界的水准都倒退了。 斛斯椿暗中已经有了结论,高句丽是靠不住了。 就权臣派这个水平,怕是斗不过那位王太弟了。 斛斯椿皱眉,他发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明明辽东距离高句丽更近,而且高欢也派遣骑兵封锁了前往高句丽的道路。 他连忙说道: “伪帝的使者是如何抵达平城的?” 金壁说道: “据说是渡海过来的。” 斛斯椿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说道: “渡海?他们从哪里停船的?他们的船有多大?” 金壁一问三不知的说道: “不知道啊,只是听说他们乘坐海船靠岸登陆的,平城又不靠海,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船,不过使团的人不算少,还带了不少的财物,应该船不小吧。” 斛斯椿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已经对这些高句丽人彻底无语了! 这么大的一个使团,渡海进入一国的都城,竟然没人要打听一下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由此也可以看到,整个高句丽的防御漏洞是多么大,对于基层的控制力是多么差! 果然是番邦蛮夷啊! 斛斯椿已经对高句丽绝望了,他对着金壁说道: “你们就没有想过,他们能把使者从海上送到平城,是不是能用海船把军队送到平城?” “你们高句丽人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金壁茫然的摇头说道:“大海茫茫,新罗百济也有些海船,但是都只能沿海行驶,很容易倾覆,不可能运送太多的军队,而且平城乃是我们高句丽的国都,怎么可能轻易攻陷啊?贵使多虑了。” 多虑? 斛斯椿都快要气炸了。 看到金壁依然不当回事的样子,斛斯椿将他送走之后,喊来左右说道: “这次被宇文泰捷足先登了,这几日你们去平城附近探查情况,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斛斯椿陷入到长考中,到底是现在立刻返回辽东,让高欢立刻出兵攻打高句丽,还是继续留在高句丽观察情况? 斛斯椿擅长谋划,却不擅长决定,他陷入到犹豫中。 就在斛斯椿刚刚派出了手下不久,仁川的海边上出现几艘大船,渔民们们好奇的看着大船靠岸,吐的七荤八素的宇文泰终于站在了陆地上。 这一次宇文泰出航出奇的顺利,但是在马上能够做出各种动作的宇文泰,却在船上晕得不行。 一直到脚踩在陆地上,宇文泰才踏实了下来。 “将这座渔村控制住,一条狗都不能放走!” 士兵下船,将武器和战马运下船,这些都需要时间,宇文泰立刻下令封锁了渔村,然后命令士兵立刻开始搬运。 宇文泰看着天色,他下令士兵在渔村休息一夜,明日就立刻前往平城! (本章完) ------------ 第505章 以小事大 第二天,拂晓。 宇文泰从临时营地中醒来,看着初升的旭日,下令击鼓聚兵。 整个仁川的渔民们何曾听过这样嘹亮的鼓声,当他们看到整齐的大军集结的时候,这些渔民都跪下来口呼万岁。 宇文泰也无法理解这些小国慕强的心态,但是这些仁川的渔民如此乖顺,倒是也让他省了不少的力气。 宇文泰留下一小支军队看守仁川和海船,接着就领着全部的军队,极速向平城行军。 与此同时,苏和正在和宝延君继续扯皮。 宝延君得意洋洋的说道:“贵使,伪帝的使者已经快到平城了,左相这些日子一直想要面见大王,请大王和尔朱荣结盟,若不是本君拦着,左相已经要撞宫门了。” 苏和冷眼看着宝延君得意的样子,他已经得到了宇文泰登陆开拔的消息,这也是宝延君最后的猖狂了。 不过现在还要是稳住这个家伙,特别是高句丽王的身体不好,宝延君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必须要将他牢牢的扣在手里。 苏和早就有了计划,他对着宝延君说道: “多谢君上的大恩!” 接着苏和又说道: “今日还请君上在苏某这里留宴。” 宝延君听说苏和的使团中什么人都有,他们也不吃宾馆送的饭菜,每日到了饭店都是自己带的厨子做菜。 而这支西魏使团每次做菜的时候都能闻香十里,在平城已经出了名。 宝延君也想要试一试这中原使团的饭菜,于是说道: “那今日本君就在这里留宴。” 苏和立刻喊来厨子,整个迎宾馆的后厨都开始忙碌起来,饭菜的香味传来,勾的宝延君也馋虫大动。 宝延君在迎宾馆留宴的时候,宇文泰的队伍已经快要见到平城了。 仁川距离平城百里不到,宇文泰是清晨出发的,半日急行后,骑兵已经见到平城的城墙。 宇文泰风尘仆仆,他拿起千里目登高探查,果然和苏和传来的情报一样,堂堂高句丽的都城,竟然是不设防的! 城墙上连像样的士兵都没有,平城的城墙也不高,大门洞开着。 宇文泰突然有些兴致阑珊,能够在战场上和旗鼓相当的对手酣畅大战一场,是每一个杰出将领最期待的事情。 但是平城如此不设防,倒是省了宇文泰不少力气,他甚至都没有等后面的步兵跟上,直接就领着骑兵杀向了平城。 这场战斗可以说是毫无意外可言,当宇文泰的骑兵杀到的时候,平城的守将根本不知道这敌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无论是南线还是北线,都要经过重重的关隘才能抵达平城下,那时候平城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至于匪盗叛乱这种东西,高句丽的大部分百姓都和仁川的渔民差不多,他们哪里有能力攻城啊。 所以当这群身穿甲胄的骑兵出现在城墙下的时候,平城的守军一下子就崩溃了。 就算是有一两个弓箭手试图反击,他们的弓箭根本射不穿骑兵的盔甲。 此时的高句丽,是历史上的衰落时期,还没有经历过隋炀帝的洗礼,无论是军事能力和还是军事技术都远远落后于中原。 面对宇文泰这支放在中原也算是第一梯队的军队,高句丽的军队很快就溃败了。 守军溃散,终于有人想起要通报上级了。 可是这个时候,高句丽的皇位第一继承人,当今小朝廷的摄政,宝延君却醉倒在了苏和的酒宴上。 宇文泰早就已经拿到了苏和绘制的平城全图,他亲自带领手下直王宫,手下则各自领着小队去控制高句丽达官贵人的府邸。 等到日落的时候,宝延君从醉酒中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了全身甲胄的宇文泰。 而苏和就站在宇文泰的身边,笑吟吟的看着宝延君。 “护卫!护卫!” 宝延君就是再傻,此时也知道不对劲了。 苏和终于出了一口气恶气,他讥笑说道: “君上就不用白费口舌了,您的侍卫都已经被小使请下去休息了。” 宝延君还是不明白,苏和竟然敢在高句丽的国都绑架自己?他这样还能活着走出平城吗? 再说了,绑架自己又有什么用啊? 苏和又说道:“这位是我大魏的山海关总管宇文将军。”    接着,苏和说出了让宝延君觉得晴天霹雳的消息。 “宇文将军是领兵从海上登陆的,如今已经控制了整个平城,你们的大王正在等君上酒醒,一同进宫签订盟约呢。” 这下子宝延君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姓宇文的将军,是从海上登陆朝鲜,领兵直接攻下了平城了! “君上,请吧。” 苏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但是宇文泰身后的甲士却不耐烦的发出盔甲撞击的声音,面对这些个全副武装的壮汉,宝延君那剩下的一点气势全部都没了,他只能垂头丧气的跟着宇文泰和苏和,一起向高句丽的王宫走去。 等进入王宫中,高句丽王见到了自己这位王太弟,露出悲戚的表情。 此时宝延君也顾不上和兄长争权夺利了,更多的是同气连枝的悲伤,国都皇宫朝廷和大臣都已经被西魏军队控制,高句丽从这时候已经等同于亡国了。 安藏王缠绵病榻很多年了,不过他还是有一些王者的气度,他拉着弟弟说道: “祖宗基业是葬送在我手里的,日后去见了列祖列宗自然由我向他们解释。” 安藏王看向宇文泰说道:“宇文将军,且将盟约拿来,本王签字就是了。” 宇文泰看着这位常年病榻的弱势国君,突然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小国的君主难做,仰仗于大国的鼻息之下,只能在夹缝中求存。 中原当真是这天下第一的修罗场,就看看杀出来的都是什么妖孽? 苏泽和尔朱荣,一个五千破十万,一个七千击百万,还有陈庆之这种北伐一路破三十二城,只有这样的妖孽才能站在中原的舞台中间。 宇文泰自认为自己也不差了,但是在幽州还是被陈崇生擒,最后只能在辽东这个舞台的角落和高欢争锋。 可是宇文泰这种中原舞台的边角角色,竟然能够一人灭一国,只能说南北朝吃鸡大赛的烈度,已经在这一刻达到了新的高度。 宇文泰倒是也没有羞辱高句丽王的意思,他让给手下送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盟约。 其实盟约的内容很简单。 首先,高句丽继续向关中的大魏政权称臣纳贡,但是比之前的藩属关系多了一层,日后高句丽的新王必须要得到大魏册封才能继位,等于大魏朝廷有了干预高句丽王位继承的权利。 其次,高句丽立刻和南面的新罗百济停战,苏和会代表大魏朝廷继续南下,劝说新罗百济停战。三国组织联军北上对抗契丹。 第三就是全面向契丹人开战了,由宇文泰亲自起草了一封措辞激烈的檄文,当安藏王和宝延君听完之后都冷汗直流,这檄文可以说是将契丹人从祖宗到后人,从上层到下层,全部都狠狠的骂了一顿,高句丽和契丹本身就是世仇,可以想见这个檄文会如何激怒契丹人。 对于这份几乎将高句丽全面捆绑上西魏战车的盟约,安藏王提起笔,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被盟约的内容给震惊到了,最后颤颤巍巍的签了字。 宇文泰倒是没有继续逼迫高句丽王,而是留下护卫说道: “就让王太弟留在宫中,照顾大王吧,本将军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告退了!” 说完这些,宇文泰只是简单行了一个军礼,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王宫,扶持一个傀儡政权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平城虽然攻下了,但是附近的关隘依然有驻军,平城内部也还有反抗势力需要清洗,这些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事情,更是政治上的事情。 处理好了事半功倍,一旦处理不好就是弄巧成拙了。 等到宇文泰带人离开后,安藏王看着眼中含泪的弟弟说道: “本王一直不肯传位给你,现在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中原有一句古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每次中原动荡的时候,都是最难的时候。” 宝延君沉默不语。 安藏王也说道:“若是平日里还好,小国求存,只要仰仗大国鼻息就行了,如今这个乱世,站错队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不过现在也好了,咱们被人逼着站队,此后就是生死由命了。” 宝延君看着剧烈咳嗽兄长连忙上前扶住他,安藏王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要不然也不会让宝延君监国了,这一次又受了惊吓,眼看就是活不长的样子了。 安藏王拉着弟弟的手说道: “你这就出宫,配合那位宇文将军接管各军,等我死后你应该就能上位。” 安藏王又说道: “记得小时候,父王让我们读的《孟子》那一段吗?‘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句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 宝延君含泪点头道:“臣弟明白了。” (本章完) ------------ 第506章 河北 宝延君知道,这是自己的兄长在交代后事了。 而“以小事大”,就是安藏王给他定下的国策,以后必须要小心翼翼的侍奉大国,才能保全高句丽的国祚。 宝延君连忙点头,安藏王可能是今天说了太多的话,靠在床榻上闭上眼睛,整个王宫再次陷入到了寂静中。 就在宇文泰忙着接管整个高句丽王城,而这个时候斛斯椿的亲卫也已经来到高句丽王城附近,他们目睹了宇文泰进城后,立刻跑回去向斛斯椿报告。 斛斯椿听闻后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宇文泰的行动竟然这么快,在自己还没抵达平城的时候就攻陷了平城。 也亏得自己谨慎,要不然不是一头扎进了宇文泰的怀里? 斛斯椿对高欢更加憎恶起来。 他是尔朱荣的亲信,是被尔朱荣派来高欢军中的监军。 如今被高欢派往高句丽,斛斯椿自然将这一切都认定为,是高欢想要除掉自己。 斛斯椿来回踱步,思考了半天这才对手下说道: “去将金壁请来。” 不一会儿,高句丽的使者金壁被请到了斛斯椿的房间。 斛斯椿直截了当的说道: “贼逆的军队已经从海上登陆,已经攻陷了平城。” 金壁说道: “尊使莫不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 金壁干笑了两声,发现斛斯椿没有跟着笑,他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尊使,是真的?” 斛斯椿喊来自己派出去的亲卫,让亲卫详细说明了宇文泰入平城的全过程,听完了细节之后,金壁终于相信了。 他颤颤巍巍的说道: “尊使,我们要怎么办?” 金壁是左相金钟贤的长子,是属于左相政治集团的一份子。 左相金钟贤主张扶持年幼宗室,和东魏契丹人结盟,趁着中原大乱的时候向南吞并百济和新罗。 这个主张自然和西魏的意图相悖,如今宇文泰控制平城,左相一派肯定遭遇了清算,估计不久宇文泰就要派兵过来抓捕自己了。 金壁本身就是个养尊处优的清贵公子,如今失了方寸,只能将目光投向斛斯椿,请求他帮着想办法。 斛斯椿站起来,来回踱步了半天。 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逃回契丹,但是他认为高欢对自己不安好心,如果逃回契丹后,高欢完全可以用办事不利的理由惩罚自己。 辽东如今是战乱时期,高欢是军政上的一把手,他完全可以砍了自己,尔朱荣在这个时候不可能为自己出头的。 不能返回契丹。 斛斯椿又走了几步,又对金壁说道: “你对百济和新罗的局势清楚吗?” 金壁立刻说道: “我曾经两次出使新罗,百济也去过一次,对他们还算是熟悉。” 作为百年宿敌,金壁自然对两国十分的了解。 新罗百济高句丽三国,关系是一团乱麻,经常会出现两国联合制衡另外一国的情况。 当两国联盟的时候,就会互相缔结姻亲。 经过了这百年的三国争霸,实际上三国的王室都已经是一家人,这就有点类似于欧洲王室战争时期的样子,其实上层早已经是一家人了。 金壁作为左相之子,家族在新罗和百济也都有分支,类似于三国时期的诸葛家。 斛斯椿立刻说道: “我们立刻动身,前往新罗!” 既然北返是死路一条,那不如搏一搏南下。 自己原本的任务是联合高句丽,一起去对付宇文泰。 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失败了,高句丽反而可能成为敌人,帮助宇文泰一起夹攻契丹。 那不如直接南下,将任务改为联合新罗和百济,牵制高句丽。 斛斯椿定下了计划后,立刻遮掩行踪,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带着金壁一起绕过了平城,匆忙向新罗王城而去。 —— 苏泽早已经通过随从的报告,得知了宇文泰攻下高句丽王城消息。 宇文泰只能说不愧是能建国的人才。 独自攻灭一国,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    宇文泰的这点军队,控制平城足够了,但是要控制整个高句丽肯定是不够的。 这要涉及到各种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决策,才能真正的控制高句丽。 但是苏泽相信,宇文泰有这个能力。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宇文泰可是凭借武川集团,和接受了尔朱荣政治遗产的高欢斗的不分上下的狠人。 宇文泰不仅仅在军事技能上满点,政治水平也很高,后世隋唐的府兵制度,就是经过宇文泰的改良而发扬光大。 所以苏泽也相信,宇文泰在高句丽,一定能整合高句丽的力量,开辟对契丹人的第二战场。 这样一来,辽东的形势会继续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苏泽将目光从辽东收回来,自己就有足够的精力来对付眼前的尔朱荣了。 自雁门关一会后,尔朱荣就留在了晋阳。 也许是意识到了内政的重要性,尔朱荣又连续委任了一批地方官员。 但是看着这个任命,苏泽还是露出了笑容。 尔朱荣最亲近的“尔朱们”,尔朱兆战死雁门,尔朱仲远死在了幽州,剩下几个成器的子弟,就是尔朱世隆、尔朱天光、尔朱彦伯和尔朱度律。 其中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堂弟,二十五岁,被委任为齐州刺史。 尔朱天光是尔朱荣的堂侄,但是要比尔朱荣世隆年纪大,今年也才二十九岁,被委任为兖州刺史。 尔朱彦伯也是尔朱荣的堂弟,二十九岁,被委任为河内太守。 尔朱度律才二十二岁,也是尔朱荣的堂弟,被委任为河南尹,掌管京畿地区。 但是这些也就是尔朱家全部成器的人才了,剩下的要么是年纪太小,要么是资历功劳实在没办法服众,尔朱荣还是被迫委任了一批非尔朱们的官员。 唯一让尔朱荣全心信任的,在尔朱荣集团中占据特殊地位的元天穆,被安排为冀州刺史,驻守邺城。 尔朱荣授予元天穆开府的权力,又任命他为北道大总管,负责整个河北防线。 元天穆是尔朱荣的结义兄弟,即使是那些“尔朱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元天穆也多次劝谏尔朱荣,要多任命有能力的人担任官员,还曾经上奏弹劾过不法的“尔朱们”。 尔朱荣对于这位义兄非常的敬重,但是对于那些被弹劾的“尔朱们”,尔朱荣却只是略施小惩,每次处罚之后都会给他们重新封赏加官。 元天穆知道了也只能叹息一声,毕竟那些尔朱们和尔朱荣才是家人,疏不间亲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以后这些尔朱们只要不犯事在他面前,元天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了尔朱们,尔朱荣信任的外姓就寥寥无几了。 贺拔三兄弟中,只有贺拔胜一人得到了大州刺史的任命,这个任命也非常值得玩味,他被任命为相州刺史。 相州,在尔朱度律控制的河南以东,在兖州以北,齐州以西,算是被“尔朱们”包围的地区。 而其他的尔朱们被封到各州,都被授予了开府的权力,也就是独自组建幕府,军政权力两手抓,是名副其实的地方实力派。 但是贺拔胜这个相州刺史,只有刺史的职位,却没有获得开府特权,不能控制地方上的军队。 而贺拔家另外两个兄弟,贺拔允被尔朱荣留在身边,贺拔岳则被尔朱荣派往了井陉,看守住这个并州连通定州的门户。 而剩余的几个州,比如青州、北徐州等等,尔朱荣干脆就没有任命太守,只是让这些地方官员维持现状,只要按时上交赋税就可以了。 尔朱荣对于官位的吝啬,对于外姓人的不放心,让苏泽想到了项羽。 在打胜仗的时候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个时候都是做蛋糕的时候,外姓人能够分到一定的蛋糕。 但是到了蛋糕做不大的时候,这种矛盾就会凸显出来。 比如在辽东和宇文泰打生打死的高欢,在这次的人事调整中都没有获得一个像样的官职,只用了一个杂号将军打发了他,苏泽就不相信高欢不会心生怨恨? 另外贺拔三兄弟在六镇中威望极高,他们也是最早投靠尔朱荣的,本身贺拔度拔袭杀卫可孤有功,已经有爵位在身了。 但是尔朱荣对三兄弟也如此的吝啬,将贺拔胜这个方面之才,留在四面都是尔朱们的相州,这里也是最难建功的后方地区,防备的意思也很明显。 比起军事上的能力,尔朱荣在政治上的短板太严重了。 相比之下,苏泽更愿意给属下搭建能够发挥他们实力的舞台,再用制度和规矩来约束他们,而不是用任人唯亲来打压他们。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这才是维持一个体系良性运转的最好办法,只是想要做到这八个字何其困难。 是时候再给尔朱荣集团一些压力了。 苏泽在定州召集将领,命令慕容绍宗出兵常山(石家庄),威胁冀州。 而苏泽自己则领兵前往井陉口,挡住并州通往定州的通道,和贺拔岳对峙。 (本章完) ------------ 第507章 上任(上) 贺拔岳辞别兄弟们,领着自己麾下的六镇精锐,来到了井陉口。 贺拔岳赶到这里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 当年六镇之乱,他们弟兄们从恒州逃亡并州,投靠了尔朱荣后,贺拔岳受到了尔朱荣的礼遇。 他先是从尔朱荣身边的骑兵督做起,一步步积攒功劳和尔朱荣信任,他得到的第一个重要任命,就是镇守行径出口,防御当时冀州的叛军。 经历了这么多,追随尔朱荣厮杀了这么久,立下如此的功劳后,贺拔岳再次获得的任命,依然是镇守井陉。 如果说贺拔岳心中没有不满,那肯定是假的。 贺拔兄弟们聚在一起,就对尔朱荣如此吝啬官职,防备外人很有意见。 看看人家苏泽是怎么做的? 于谨那就算了,那是苏泽的亲密战友,是苏泽起家的时候就追随他的嫡系。 那侯景是什么东西?在六镇的时候,给贺拔岳提鞋都不配的东西,如今已经是苏泽委任的益州都督,总管益州军政了。 侯莫陈悦、侯莫陈崇、独孤信,这些六镇旧人,甚至连被尔朱荣所弃的宇文泰,如今都在苏泽麾下得到重用。 可恨自己兄弟奋斗了数年,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上。 这让贺拔岳如何能平衡? 而且贺拔岳不仅仅代表了贺拔兄弟的利益。 作为如今尔朱荣麾下六镇派系的头面人物,贺拔岳关系到的,是所有六镇弟兄们的前途。 刚开始的时候,靠着尔朱荣的个人魅力,确实网罗了不少六镇英豪为他效力。 但是尔朱荣再怎么有魅力,人还是要靠着现实活着的。 “伦敦东区最贫困的爱国者,只要一想起英国的工业和财富,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但是伦敦最贫穷的爱国者,最后也是要靠着物质世界活着的,他们也需要自己的利益。 当贺拔岳再次回到井陉的时候,看着这座他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又喊来了本地的官员过来问话。 井陉口其实就是一座半军事化的小镇,尔朱荣在这里设置营卫,如果没有镇将的时候,本地的事务都由党长负责。 贺拔岳记得当年他驻守井陉的时候,党长是一名宽厚的老者,当年协助他处理了不少民政上的事情,配合相当的默契。 今日贺拔岳召来了党长,却变成了一名朴实的中年汉子。 “原来的党长郭老槐何在?” 中年汉子立刻跪下来说道: “将军!小人是郭老槐的儿子,我阿爷去年已经去世了。” 听到前任党长已经去世,贺拔岳难得的伤感了一下,他看着这个和郭老槐面貌相似的中年人,又询问起郭老槐是怎么死的。 中年人名叫郭壮,他哀戚的说道: “回将军的话,我阿爷是因为去年天柱大将军征召劳役运粮的时候,因为运粮失期被斩的。” 听到这里,贺拔岳又觉得合理了。 尔朱荣治军极严,他不仅仅对军队使用军法,在治理民政的时候也喜欢使用军法,也就是秦制中的失期当斩这一套。 而并州地区虽然是尔朱荣的大本营,但是经历战乱最多的地方,当地百姓早就被严酷的律法折磨到活不下去了。 再加上尔朱荣的精锐大多数出自并州,并州本身也不是粮食的主要产出地区,当地为了供养这些精兵,也需要承担极重的赋税。 贺拔岳又问道: “当年在井陉的时候,你阿爷不是攒了军功,我记得他得授勋官,勋官不是能抵免死罪吗?” 尔朱荣的先军体系,一切都是和战功挂钩的。 北魏原本的勋官体系原本没有什么优待,但是经过尔朱荣魔改以后,又变成了类似于秦制的军功授爵体系。 通过军功可以积攒勋官,勋官可以享受很多特权,就算是死罪也可以用官爵抵罪。 郭壮的脑袋贴在地上说道: “抵罪需要酬金,这些年来朝廷的税赋日重,哪里有钱交酬金抵罪啊。” 这下子贺拔岳沉默了。 这些年来尔朱荣南征北战,早已经掏空了尔朱家积攒百年的家底。 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就连尔朱荣的精锐具甲骑兵也开始减员了。 没有足够的兵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没有足够好的战马了。 尔朱家经过这些年积累,精心挑选出来的,能够驮得动具甲骑兵的上等战马,已经在战争中损失了不少。 秀荣再适合养马,这些年来的产出也不足以补充最优等战马的损失。 而当今世界上最好的几个战马产区,陇右地区和北方草原,如今可都控制在苏泽的手里。 战马得不到补充,并州积攒的粮食和财富也在战争中消耗的差不多了。    沉重的兵役和劳役负担,已经让并州百姓苦不堪言。 贺拔岳以前并不是一个伤感的人,他出自将门,对于普通百姓的态度也谈不上什么亲善,纵兵劫掠百姓的事情他也是经常干的。 但如今听到老党长的遭遇,贺拔岳又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他将普通百姓当做耗材,尔朱荣何尝不是将他们这些非“尔朱们”的将领当做耗材? 就算是立下再多的功劳,依然得不到尔朱荣的完全信任。 这一次的任命,贺拔岳出镇井陉口,贺拔胜在一群“尔朱们”包围中当此时,但是他的兄弟贺拔允被尔朱荣留在身边,其实就是做人质。 贺拔岳对着郭壮说道: “从今日起,就是营卫长了,你要继承你阿爷的遗志,继续为天柱大将军效力。” 郭壮拜别了贺拔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正在织布的妻子走出来,关上门确定没有人追踪后,对着郭壮说道: “郎君,没有引起贺拔将军的怀疑吧?” 郭壮搂住妻子说道: “贺拔将军和我去世的阿爷有旧,我说起了阿爷的事情,他没有怀疑我,还让我继承阿爷的职位,继续做党长。” 中年妇女说道: “早不来晚不来,郎君刚有点起色他就来了,这下子事情难办了。” 郭壮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井陉口是城防重镇,又实行军法,不得擅自离开住所,也是靠着阿爷的余泽,才算是联络了一些人手,但是想要起事还是人太少了。” 郭壮确实是那位郭党长的儿子,但是他的妻子是从河北逃难来的,被老党长收留嫁给郭壮做了媳妇后,本来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的。 可等到郭老槐因为押送粮草失期被杀,郭壮的媳妇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其实是苏郡公麾下悬镜司的细作。 郭壮父仇在身,又在妻子的影响下,暗中发展对尔朱荣不满的同党,试图夺取井陉口。 只可惜尔朱荣用军法治理百姓,实行了严格的宵禁和连坐制度,到今天郭壮都没能发展到几个同党,然后就等来了贺拔岳。 贺拔岳领兵进入井陉关,郭壮被召去问话,他本来以为自己计划暴露,都和妻子交代了遗言。 却没想到是贺拔岳念及旧情,询问了他父亲的情况,还将他任命为党长。 妻子惊喜的说道: “这样一来,不是更方便了?” 郭壮却皱着眉头说道: “如今大军进驻了井陉关,想要起事更难了。” 郭壮的妻子却说道: “郎君,伱看那贺拔将军能不能争取?” 郭壮立刻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贺拔将军可是那老贼的铁杆。” 妻子却说道: “郎君你想,那贺拔将军几年前就驻守井陉关,隔了这么多年还被老贼派来守井陉关,你说他心中会不会怨恨?” 郭壮愣了一下,妻子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妻子继续说道: “反正如今郎君是党长了,贺拔将军驻守井陉关,日后肯定还能打交道,到时候观其行就是了。” 郭壮重重的点头,现在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 七月,在清一色的白马扈从护卫下,尔朱度律骑马进入了洛阳城。 上个月在晋阳得到了官职后,尔朱度律就马不停蹄的南下,他被任命为掌管京畿地区的河南尹,赶赴洛阳上任。 尔朱度律不过二十二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河南尹就是当年郦道元返回洛阳后出任的官职,如此年轻就出任这样的要职,尔朱度律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而且河南尹的官署在洛阳,掌管的又是京畿地区,尔朱度律更是觉得自己得到了尔朱荣的信任。 至于尔朱荣让他看管好皇帝元子攸,配合好留守洛阳的奚毅和刘贵,这些话全部都被尔朱度律抛在脑后。 到了洛阳之后,尔朱度律看不上郦道元曾经住过的那座官邸,觉得河南尹的官署虽然大,但是过于庄重古板,府内的生活区域也不精致,于是上书向皇帝元子攸求一座更好的府邸。 而且尔朱度律一开口,要的就是当年江阳王元乂的府邸。 当年江阳王元乂擅权,他的府邸成为洛阳最大的府邸,但是后面的乱局中被人纵火烧毁了小半。 尔朱度律不仅仅要元乂的府邸,还要皇帝出钱出人修葺府邸。 如此嚣张的态度,再次引起了洛阳公卿的不满。 (本章完) ------------ 第508章 上任(下) 尔朱度律上任洛阳,很快引起了留守洛阳官员的强烈不满。 在讨要了府邸之后,尔朱度律还直接伸手向皇帝要官,将他几个亲信手下都封赏做了将军。 这之后,尔朱度律还嫌不够,干脆开始在洛阳公开的卖官鬻爵。 每当有人拜见尔朱度律后,讨得索要的官职后,尔朱度律就会命令亲信将任命送往门下省,要求皇帝和奚毅通过,对此奚毅深恶痛绝,但是又因为尔朱度律姓尔朱,他又无法拒绝他的要求,搞得奚毅只能称病不去门下省。 这下子可苦了担任散骑常侍的刘贵了,这些文书都堆在他的面前,批又不是,不批又不是。 洛阳,皇宫中。 皇帝元子攸看着门下省送来的奏章,内心的愤怒无以复加。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尔朱荣不在洛阳,虽然皇宫的侍卫和内侍都清洗了多次,但还是在苏顺的贿赂和怀柔下,又对元子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任何事情,都是要人来做的。 总有人以为权臣就是一手遮天,在朝廷上为所欲为的。 而实际上,看守皇帝的侍卫和内侍都是人,他们不是铁板一块,也有自己的利益和诉求。 这一次尔朱荣更换的侍卫,基本上都是他的秀荣乡党。 但是这些留守洛阳的秀荣乡党也有不满,那些跟随尔朱荣打仗的乡党都有缴获和军功,但是看守皇帝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而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反而是罪过。 之前被尔朱荣清洗过的宫廷侍卫,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做好了没有功劳,但是搞砸了要杀头的事情,自然没人愿意。 而且这些人驻守洛阳,过年都不能回家,对于尔朱荣的忠诚也在下降。 经过苏顺的怀柔和贿赂,他们对皇帝的看管越来越松懈,这也给了元子攸更多的活动空间。 比如每天晚膳过后的这段时间,都会给一点元子攸独处的时间,侍卫和内侍都会离得远远的。 确认没有人监听,元子攸一拍桌案说道: “尔朱度律竟然将朝廷公器当做儿戏!如此肆意妄为跋扈专行!尔朱氏迟早要大祸临头!” 说完了狠话,元子攸又垂下头。 尔朱氏要不要大祸临头他不知道,但是他元氏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久攻玉璧不下,尔朱荣又起了迁都洛阳的心思。 河东郡在苏泽的手里,洛阳还是太危险了,河东郡可以随时进攻洛阳。 如果不是苏泽奇袭攻下了雁门关,估计元子攸已经在晋阳了。 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在洛阳还能做一些小动作,如果去了尔朱荣的老巢晋阳,那就真的比坐牢还惨了。 除了元子攸之外,元氏整个宗族也遭遇了重大打击。 除了元天穆之外,几乎所有的元氏宗王都被罢黜,那些担任州刺史的元氏宗王,要么叛乱投降了南梁,要么被尔朱荣罢免替换。 元子攸不免有些惆怅,祖宗的基业,怎么短短时间败坏成这样了? 元子攸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洛阳依然有部分官员和百姓还心中念着大魏,而尔朱荣在洛阳的残暴罪行,也引起了天下世族豪强的反感。 但是人心这东西,也是会变化的。 如今还念着旧情旧恨,可时间长了这些情谊和仇恨就会淡化。 元子攸继续说道: “不过这样也好,尔朱度律这么做,反而是将人推到朕这边。” 奚毅因为尔朱度律侵夺门下省的权利已经大为不满了,称病在家,本来是尔朱荣铁杆的刘贵也对尔朱度律的行为不满,由此可见整个洛阳官场对于尔朱度律的厌恶。 元子攸又觉得,这是收拢洛阳人心的好机会。 他对着苏顺说道: “让奚侍中再忍忍,此外多结交一些对尔朱家不满的义士。” 苏顺恭敬的点头。 “只要人心还在大魏,朕就还有机会!” 元子攸坚定的说道。 苏顺低着头,却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 被迎入关中的小皇帝元诩,待遇上要比元子攸好上不少。 不过苏泽这样大度的态度,也引发了一些大臣的非议。 一部分大臣,比如已经彻底放弃了魏庭,早早就已经投靠苏泽的那部分读书人,他们已经彻底绑上了苏泽的战车,日后不是从龙之功,就是万劫不复的罪人,他们认为苏泽对待元魏皇室的态度实在是太温和了。 另一部分大臣,是在苏泽挟天子以令诸侯后,这才投靠苏泽出仕的,或者是本来就是大魏贵族官员的这一批人,他们又认为苏泽这么做太伪善了。 面对这些矛盾,掌管政务堂的苏绰也十分的头疼。    任何一个政权,求的都是一个最大公约数。 贵族、士族、文官、武将、豪强、百姓、汉人、胡人。 在争夺天下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朋友搞的多多的,将敌人搞的少少的。 元魏皇室这块招牌,就是一个很好的公约数。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这块最大公约数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篡位这件事,是对儒家君臣体系的颠覆。 法统这种东西,在权谋家眼中不屑一顾,在现实主义者眼中不过是故纸堆上的腐朽文字,但是对于天下却有实际的影响。 更何况如今还是南北朝,这是一个靠着一条谶语就能被推举为皇帝的时代。 隋末的李密,就是靠着一句“李氏当为天子”,就成了瓦岗寨的大当家。 那时候人家造反,都要按照谶语找个领头人出来。 天命之说更是深入人心,一旦天象有变化,就有各种流言四起,皇帝都要带头向苍天求罪的。 可以说,从司马氏洛水为誓,破坏了统治者最后的遮羞布后,造成了魏晋时代礼崩乐坏的局面。 法统的说法虚无缥缈,但是实际上影响力又非常大。 一旦儒家那套君臣叙事破产,那就变成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司马家无法解释法统的来源,接下来就有了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 而这之后的胡人政权,就算是兵力强盛一时,最后也会迅速崩溃,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没有继承法,所有有资格挑战皇位的人都磨刀霍霍,一旦强势国君死去或者战败,帝国就会迅速崩溃。 这也是孝文帝坚定要执行汉化改革,并且推进儒学的原因。 汉化会死,不汉化死的更快。 如今又到了礼崩乐坏的时代了,法统问题再次摆在了苏泽面前。 虽然现在的元诩非常的配合,也很安分不搞事情。 但就算是汉献帝,也搞出衣带诏这样的事情。 更别说那用天子之血,诅咒了司马氏的曹髦了。 今天苏绰再次紧急召集政务堂开会。 不过这一次的会议,不仅仅是政务堂的宰执们出席,负责具体行政的六曹尚书也列席。 这种扩大会议往往讨论的都是重要的事情,果然苏绰开口说道: “昨日崇文阁又有学子上书,劝进郡公了。”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了,是这帮崇文阁学子太想进步了! 这已经是本月第二次劝进了,苏绰对此十分的头疼,如果政务堂再不作出反应,下一次恐怕就不是崇文阁学子上书了,而是官员要劝进了。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比起上一次的情况还要麻烦。 上一次,只不过是几个喝醉酒的崇文阁学子,突发奇想写了劝进的上书,内容也是胡言乱语。 苏绰的处理也迅速,以这几个崇文阁学子不遵守规定,在读书期间饮酒作为理由,将他们从崇文阁开革了出去。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上书的崇文阁学子,是这一届中比较优秀的学子。 不怕别人要进步,就怕要进步的有文化。 学子们提出了“汤武革命”,作为劝进的理论基础。 所谓“汤武革命”,就是商汤与周武王以武力推翻当时中原王朝的革命。 夏朝末年,商汤王打败夏桀王于鸣条之野,一举灭夏。商纣王时的牧野之战,武王伐纣成功。 《易·革·彖辞》中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这次带头的,崇文阁教习甄鸾,他自己就是数学和易学的大家,他从汤武革命说起,从玄学星象易理等角度,都说明了元魏气数将尽,当由苏郡公代魏。 苏绰也很头疼,关键就是这个甄鸾的《易》实在是治的太好了,他虽然也是儒门子弟,还真的辩论不过他。 所以今天苏绰召集众人,也是为了商议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但是局势还是发生了变化。 当众人读完了甄鸾的文章后,不少重臣都点头,认可了甄鸾的学术成果。 而反应最激烈的,是如今的礼部曹尚书苏通。 他看完之后说道: “若不是郡公当年出兵洛阳,陛下可能就遭了妖后或者尔朱荣的毒手。后来郡公匡扶社稷,又从尔朱逆贼手里夺回了幽州定州,还从南梁手里夺取益州,此乃再造社稷的功劳。” “如今言汤武革命为时尚早,但是有如此大功应该封王了!” 苏绰听完一愣,本来是让你们来劝架,怎么你们起哄了? (本章完) ------------ 第509章 都要进步 苏绰看着众大臣,其中不乏宰执级别的众臣,都对苏通的话连连点头。 苏绰这才明白,自己是位列宰执时间太久了,已经和群臣失去了基础的交流,不清楚群臣的心思。 苏绰简单的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脱离群臣太久了,甚至对永乐城的基本政治风向都不了解了。 他暗中责备自己的钝感,郡公将后方托付给自己,却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清楚,实在是有负苏泽的信任。 在短暂的忏悔了一下后,苏绰这才抬起头,他看到群臣闪亮的眼神,也明白了大家的心思。 大家都想要进步了啊! 如今这个天下的局势,保底也是个三国争霸的局面,苏泽如今控制了关中、益州和北方诸州,掌控陇右,影响西域和草原,如果从国力上来说,已经可以和尔朱荣控制的东魏平分秋色了。 至于南梁,土鸡瓦狗尔。 就算是天下三分有其一,也足够开国了。 三国那三位不是都称帝了? 别说三国了,十六国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称帝,多少人称王? 苏泽这么大的基业,还是郡公有点说不过去了。 是时候该进步了! 只不过现在的局势,还没到举行禅让的时候。 可就算是不称帝,称王总是可以的吧? 既然苏泽处处效仿曹孟德,人家曹孟德也是称王的啊。 王和公是完全不一样的。 王的最大特点,就是封国。 有封国,就是置社稷,就可以自己在封国内祭祀天地和祖宗,可以置王府百官。 先称王,然后再加九赐,什么“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加嘛。 苏泽进步了,群臣才能进步,这样也有一个效忠的对象。 苏绰终于明白了,群臣的风向已经有了变化。 玉璧城之战,说明了尔朱荣没有攻入关中的能力。 雁门之战后,占据了对尔朱荣的主动权。 白帝城之战,益州彻底纳入囊中。 现在的关中政权,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垮台的草台班子了。 大家都要跟随苏泽一起进步,称王也是必然的选择。 苏绰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站起来说道: “郡公战功卓著,有再造社稷的功劳,本官这就向陛下上本,请封赏王爵。” 众臣听到苏绰转变了语气,气氛立刻和谐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开始讨论封王的名称了。 只是苏绰还是觉得有些异样,他这才想起来,好像这件事应该先征询苏泽的意见。 他立刻说道: “对了,还要速速派人向郡公告知这件事。” 群臣也纷纷点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高徽。 这位老使臣曾经是大魏的大行人,精通各种礼仪册封的典章制度,这事情肯定是请他去操办最佳。 高徽被众人目光注视,站出来说道: “那老朽就去一趟定州,说服郡公接受王爵,以安定陛下和天下人之心。” 众人纷纷称是,现场的气氛更加的和谐。 —— 苏泽已经通过随从的上报得知了群臣的做法,他倒是没有责怪政务堂,没有及时称王是自己疏忽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 篡位也是有基本法的。 主要的程序,还是要参考西汉末年的大儒王莽。 先封王,然后再加其他的赏赐,最后再举行禅让。 按理说,在苏泽攻下雁门关的时候,就应该准备称王了。 他不进步,下面的群臣怎么进步。 最简单的一点,如今立下功劳的大将们,很多已经可以封个公了,但是苏泽现在还只是个郡公,要怎么封他们公侯?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当然没有任何的退路,只能一步步的走下去了。 苏泽只是忍不住感慨,“吾本洛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称王就称王吧,这也算是给手下人一个信号,给天下一个信号。 称王之后,就可以裂土封国,自己做很多事情,进行人事任免和改革都会方便很多。 但是国号是什么呢? 苏泽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 算了,这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交给那些儒生和礼官去慢慢掉书袋吧。 但是这一次在讨论苏泽封王的时候,群臣提出的另外一件事,却让苏泽有些头疼。 “汤武革命”的问题。 这是事关正统性的问题,也是关系到未来国家统治成本的问题,当然是要早做准备。 甚至可以说,国统问题,在争霸中也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三国之中,曹魏挟天子以令诸侯,蜀汉则自承汉统,在法统上东吴最吃亏,所以东吴的国力也是最弱。    法统性关系到了人心向背,关系到了天下人的认同感,还关系“得国正不正”的问题。 得国不正,享国就短。 得国正,享国就长。 苏泽怎么也不能给子孙埋雷。 汤武革命说,就是这么一个横穿了千年历史的大雷。 这个雷一直到宋明都没有能完全争清楚。 汤武革命,起源于汉景帝时期。 当时的两个大儒,黄生和辕固生,当着汉景帝进行了一次辩论。 黄生认为汤武并非是受命,而是篡弑,他说:“汤、武非受命,乃杀也。” 对此辕固生反驳道:“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即是说汤放桀、武王伐纣顺乎天、应乎人,是地地道道的“革命”,不是篡弑。 但黄生却非常固执,反对这一点。他说:“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 这句话会所的是说君主再怎么昏庸也是君主,臣子再怎么贤能也是臣子,不能推翻君主,就像帽子再破也不能穿在脚上,鞋子再新也不能戴在头上一样。 辕固生使出了大招,他说道:“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意思是,那么汉高祖取代秦朝也是不应该的了?也是篡弑吗?这是非常要命的一个问题。 眼看着这场辩论要失控,汉景帝及时下场。 用一套“历史文本不具备现实意义”,将两人的争论搁置了下去。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哈人了,但又是事关国本的一个问题。 后面是董仲舒打了一个补丁。 这个补丁就是“天”。 所谓“天人感应”。 董仲舒提出人和天是相通的。 如果政治不清明,天就会降“灾异”、“天谴”警告;如果政治清明,就会出现祥瑞。 这样一来,秦末的乱世,就是秦皇获罪于天,所以老天降下天谴。 高祖刘邦斩蛇应天命,是秦末天命人,是应该成为天子的。 但是这套理论也有问题。 因为“天人感应”,所以一旦有天灾降下,反对派就会以天象预警来攻击皇帝和大臣,阻挡朝堂变法改革。 王莽就是这套理论的集大成者,利用自己大儒的身份,制造天命转移的理论,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利用学术篡位的皇帝。 如今谶语之说盛行,也可以说是这种理论的副作用。 苏泽也有些头疼,魏晋以来,无数大儒都进行了各种修补和升级,但是都无法打上这个“补丁”。 所以天下才陷入到了频繁的乱世之中,“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说法成为主流,皇帝的名义失去了权威。 算了,还是先称王吧。 苏泽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个问题搁置。 —— 就在关中加紧筹备苏泽称王的事宜,南梁也在进行一次法统上的辩论。 上一次舍身同泰寺之后,也不知道是萧衍悟到了什么,老和尚在回宫之后动了凡心,召集天下佛道儒的学者入建康,讨论天下大势。 南梁的儒生们欣喜若狂。 萧衍刚登基的时候,曾经很重视儒学。 萧衍本来就是前齐竟陵王的幕友,文名满天下,和沈约、谢眺合称为竟陵八友。 登基后,萧衍重视儒学,兴办学馆,任用儒生出任重要职位,一度让南方儒生看到了希望。 当时萧衍还经常召集天下儒生问政。 但是自从萧衍沉迷佛学后,和外朝官员都疏远,就连太子都不见了,更不要说和名儒见面了。 这一次虽然是召集儒佛道三门,但是好歹皇帝肯听一听大家的想法了。 众多儒生纷纷在弟子的陪同下启程赶往建康,一些年纪大的儒生顶着大热天赶路,甚至活活的热死在路上,但是依然在死前嘱托弟子,要将自己的学术献给萧衍。 就这样,八月,南梁的儒佛道三门宗师齐聚建康城,萧衍下令在同泰寺设台,再辩三教经义。 听说是在同泰寺开会,儒生的心凉了不少。 这一次来建康的,儒门中年纪最长的,是南朝宋齐的知名大儒,伏曼容之孙伏挺。 而伏挺也曾经出仕萧衍,众人都询问他的看法。 伏挺心中也没底,但他还是说道: “陛下广开言路,这就是德义之君,我等只要彰显先圣之学,自然能让陛下远离佛道。” 这虽然是正确的废话,但是众人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各自散去,准备拿出自家的绝学来说服萧衍。 (本章完) ------------ 第510章 虚的 萧衍继位之后,也面临这个时代君王共同的问题,那就是代齐法统的问题。 萧衍本来是南齐大臣,以臣之身叛君,这本来就不符合儒家的道义。 齐后主萧宝卷虽然无道,但是萧衍如果按照汤武革命的说法,其实也是弑君。 更何况萧衍攻入建康后,还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萧宝卷的后宫,还闹出了萧赞自以为自己是萧宝卷遗腹子叛逃的荒唐事,就算是他在文坛很有威望,也无法阻止儒生对他的攻击。 萧衍继位的时候,各地打着为南齐复国口号起兵的不计其数,还有萧宝夤这种逃亡北魏的南齐宗室,时时刻刻想要复国。 这也给萧衍前期的执政造成了很多麻烦,他用心讨好儒生,依然被不少人批评谩骂。 这也是萧衍在继位之初,就频繁发动北伐战争的原因。 他找到的一条路,就是用华夷之辩来强化自己登基的正统性。 这时候的萧衍,怒斥北魏为索孥,强调自己是中华正朔,而北魏是狄胡野种,将一统华夏作为自己执政的最高纲领,将自己提升到华夏文明守护者的高度。 萧衍试图用“华夷之辩”来消弭“汤武革命”的负面影响,用这种方式来宣扬自己的正统性。 在民族问题前,一家一室的君臣关系,自然要靠边站,能够完成一统华夏伟任的人,当然有资格做皇帝。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萧衍发动的几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还损兵折将极大的消耗国力。 而且萧衍又遇到了刚刚汉化不久的孝文帝,这时候北魏还属于强盛期,浮山堰之战后,南梁从此转入战略守势,再无力组织北伐了。 这条道路同样破产了。 次日,在同泰寺,群贤毕至,儒佛道三门的达者云集,在朱异的主持下,这场三教辩论开始了。 作为儒门代表上场的伏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主持辩论的朱异,或多或少都在向着佛门。 当自己发言的时候,朱异总会粗暴的打断自己,或者干脆不给自己充分发言的时间。 而等到佛门发言的时候,朱异还会发出赞叹。 不过伏挺的儒学功力深厚,还是很快将几个佛门高僧辩论到哑口无言。 就在伏挺以为自己终于获得胜利的时候,萧衍身边的一名紫袍僧人突然站出来,对着伏挺说道: “敢问伏生,按照汤武革命的说法,成汤和武王是忠臣还是叛臣?” 伏挺一下子愣住了,他看了一眼高高坐在蒲团上的菩萨皇帝,心中暗叫不好。 这紫袍僧人就是辩机,如今南梁都知道他是佛图澄的隔代弟子,有神通,是萧衍最宠信的高僧。 可没想到辩机竟然对儒学如此了解,提出了这么一个要命的问题。 成汤和武王,在儒家体系中一直算是圣王的代表。 他们如果是叛乱,那么随着成汤武王叛乱的那些名臣是什么? 推而广之,如果成汤武王是叛乱,那么萧衍是什么? 可如果说成汤武王不是叛乱,那儒家那套君臣体系还讲不讲了? 任何一套理论,在最根本问题上都是必须是刚性的,不容余地的。 如果在大是大非上含糊不清,那这套理论就是任由别人装扮的布娃娃,天下人又怎么会真心信服? 可能每一个人,在对待学术理论和实际操作的标准有差异。 但是对美德赞颂,对恶行批判,这是一门学术最基础的地方,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这套理论还有什么学习的必要呢? 魏晋时期,儒学的退潮,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理论和现实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你儒家讲究的那一套,仁义礼智信,哪一样能够套在司马家身上? 既然每一样都不能套在司马家身上,那出仕司马家的儒生,又是怎样一种精神分裂的状态? 魏晋的儒生要么彻彻底底的沦为功利主义者,变成权力支配的野兽,要么和竹林七贤一样放浪形骸,用诗歌五石散来麻痹自己,用谈玄来取代对儒学理论的探讨。 伏挺感觉到更加悲凉的,辩机是萧衍身边的近臣,辩机下场辩论,已经充分说明萧衍的态度了。 果不其然,在这个问题上伏挺无法回答,辩机又抛出几个致命的问题,也都让儒生们哑口无言。 至于道门? 道门领袖陶弘景干脆就没来,这位山中宰相自己写了一封信,代表南天师道投诚了。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朱异登台宣布,这次三教辩论中是佛门取得胜利。 儒生们都垂头丧气,在场的佛门子弟都弹冠相庆,不过他们没有冠就是了。 接着,朱异开始说道: “佛门有预言,天地大灾的时候,会有转轮出世,在转轮王出世前,需要有七宝现世——分别是轮宝、象宝、马宝、珠宝、玉女宝、主藏宝、典兵宝。” “如今已经能够有二宝现世,这几日州府又发现三宝,经过辩机大师和法云大师鉴定,都是佛门至宝。” 伏挺这下子明白了,在儒学体系走不通之后,萧衍这位“天才皇帝”,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那就是佛门的道路。 用转轮王,这个佛门典籍中的万王之王,王上之王的身份,取代已经逐渐失去权威的“皇帝”号,通过认定自己是转轮王,从而完成自己皇位合法性的建设。 看着身披袈裟的萧衍,伏挺心中苦涩。 他其实有点理解萧衍。    萧衍执政已经这么久了,其实皇位已经稳固,他搞这么一出,其实是为了子孙。 太子身体孱弱,今年夏天又病了。 虽然名医尽力医治,但是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太子是萧衍培养的继承人,担负了整个南梁的希望,而之前太子也都做的不错。 如果太子薨了,继承者顶着昭明太子的耀眼光芒,又要如何坐稳这个位置? 萧衍担忧的就是,一旦自己和太子都故去,继位的子孙能不能守住皇位? 萧衍可是亲手从南齐手里夺过来的皇位。 南朝宋,刘裕为建立者,传五帝,国祚五十九年。 南朝齐,萧道成建立,传四帝,国祚二十三年。 到今天为止,萧衍在位二十三年,已经超越了整个南齐的国祚了。 这一次的辩论,最后确认了萧衍是转轮王转世的身份,萧衍命令群臣称呼自己为菩萨皇帝,又让群臣称呼太子为罗汉太子。 立佛教为国教,许以僧侣免税免役特权,地方官府必须要供养寺院一座,并且在寺院中供奉转轮王的佛像。 弄完了这一切后,萧衍终于心满意足,重新返回宫中清修去了。 辩机看着南梁的皇宫,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压抑感。 你萧衍不好好的治理国政,不好好处理边疆问题,如今整个建康城内的武将都不骑马,文官都整日清谈宴乐,百业凋敝却佛寺香火兴盛,就算是理论建设得再好,国家能不灭亡吗? 南梁已有取死之道! —— 侯景站在青城山上,看着山下的都江堰,向身边官员说道: “原来这都江堰也是要维护的?” 身边这个中年官员风尘仆仆,因为长期在外奔波,脸上皱皱巴巴的,像一个小老头。 他是工部曹员外郎的苏淼(【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 苏淼刚刚完成了郑国渠的修葺工作,这就急匆匆赶来了蜀地。 他拿着工部曹的公文,直接求见了侯景,提出要去都江堰看看。 侯景也听说过这位工程狂人的名号。 敦煌的坎儿井,关中的郑国渠,都是他主持建造修葺的,因为他办事牢靠,专业性强,得到了苏郡公的看中,曾经要提拔他为工部曹右侍郎。 根据最近的官制改革,政务堂将要归到王府下,而政务堂下的六曹,会设置一名尚书作为主官,从三品。 又设左右侍郎,正四品。 三四品的官员,已经进入中级官员的行列了。 侯景是个大老粗,他能把兵书读好就不错了。 但是侯景也有一个优点,他对于有能力的专业人才十分的敬重,愿意将专业的工作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苏淼的能力有目共睹,世人已经将他和建造都江堰的李冰并列,认为是当今天下最顶尖的水利专家。 苏淼说道: “这是当然,都江堰虽然设计精妙,但是依然会有泥沙淤积,这时候就要清理淤泥沉沙,这样才不会淤塞。” “汉代就在蜀地专门设水官,负责清理工作。” “乱世以后,蜀地百姓也会自发组织清淤,但是这些年来蜀地汉人减少,僚乱不断,好些年没有清理了。” 都喜欢说我们汉人是农耕民族,实际上汉人自古以来就是基建狂魔。 要知道都江堰可是在先秦时期就建造了! 还有始皇帝搞的那些工程学奇观,长城、驰道,这些都是用了两千年的东西。 华夏文明很早就开始驯服江河,在一些和平的世代,民间也会自发进行水利工程建设。 侯景似懂非懂点头,既然苏淼说要清淤,那就干吧。 苏淼在都江堰旁设立官署,准备清理都江堰淤泥。 侯景返回成都,又见到了南阳公主的家令登门。 (本章完) ------------ 第511章 天道轮回 侯景对于南阳公主派来的家令十分的尊重。 刚开始的时候,侯景是因为主公苏泽和主母的关照,对南阳公主非常的照顾。 上一次益州世族利用南阳公主雇佣的女工发难,最后都被侯景将身契送到了南阳公主府上,本来侯景以为南阳公主顺理成章将这些女工变成她的家奴,却没想到南阳公主召集了这些女工,当着她们的面上烧掉了所有的契约。 而这件事最诡异的地方,就是被烧毁契约的女工竟然痛哭起来,她们跪在地上,求着南阳公主收她们为奴。 其实自甘为奴,并不是罕见的现象。 特别是在动乱的年代,一个自由的自耕农,未必比王府的仆役生活好。 她们这些女工都是女子,不少都是失去了丈夫的寡妇。 南阳公主对待下人宽厚,本身又是一名顶尖的织工大师,这些女工都甘愿在南阳公主府上做奴隶。 但是南阳公主却说道: “你们还可以继续在府上的工坊做工,何必轻贱自己的身份呢?” “如今益州在苏郡公治下,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起来的。” 南阳公主说完这句话,这些女工将信将疑,但是南阳公主也不多废话,她又宣布增加了女工的工筹,并且允许完成了制造工坊任务的女工,可以自己带原料来工坊织锦,她们织出来的锦可以直接卖给工坊,也可以拿出去贩卖。 这下子好几个手艺精湛的女工激动的看着南阳公主。 织锦是个技术活儿,但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些女工以前在那些士族府上的时候,也有过织锦的基础。 南阳公主是毫不藏私的教授,连一些技术细节都不吝啬,是手把手的将织锦技术教给大家。 对于那些手艺精湛的女工来说,织锦最大的难题是工具。 一台能够织出复杂花纹的织机价格昂贵,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的起的。 也就是南阳公主有这个能力,这里很多织机还都是南阳公主亲自设计,由工部曹的工匠打造的,这些织机都是在外面买不到的。 南阳公主允许织工在完成制造司的任务后,允许她们使用织机织自己的锦,这等于将机器借给她们赚钱。 这些女工千恩万谢后,南阳公主又说道: “上次侯都督也说过,这次征蜀地的士兵中,也有不少人还单着,本宫准备将你们的情况报上去,请侯都督指婚。” 这些女工直接沸腾了。 谁都知道,关中当兵的待遇高。 这些可都是良家子,不是益州那些费拉不堪的兵匪! 军队立功还能授勋,还有机会当官,听说最新任命的那位白帝城守备,巴郡太守,就是大头兵出身。 再退回来说,就算是当兵战死,苏郡公对于军属的抚恤也是很大方的。 符合婚配条件的女工千恩万谢,对南阳公主更加忠心了。 这件事让侯景对南阳公主十分的敬佩。 给士兵找老婆这件事,本身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对于士兵来说,这些掌握了纺织技术的女工,也是相当好的婚配人选。 关中当兵地位高,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基层士族。 能够婚配的对象,也就是同样出生的自耕农家的女子,或者地方小家族的女儿,商人家的女儿,或者武官家的女子。 这些织工能织锦,生产力甚至可以匹敌乃至于超过一个成年男子,要知道锦缎可是如今的流通货币,能织锦和能印钞是一个概念。 这个时期的北方,还没有被宋明礼教束缚,加上五胡乱华后被胡风侵染,娶个寡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甚至有的地方连草原上的收继婚制度都继承了去。 生过孩子,那是大好事啊! 这说明能生养!而且生育二胎难产的概率要低很多。 给士兵安排老婆,这是让麾下士兵安心的办法。 侯景敬佩南阳公主,是因为她是这个时代,少数真的能为底层人着想的贵人。 苏郡公也是一个,但是苏泽本身就是底层出身,倾向于底层也是正常的。 但是南阳公主可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天潢贵女,她能够如此体察普通百姓的艰苦,只能说明她真的心善。 侯景见到了南阳公主的家令,这是一个严肃的女官。 这位女官向侯景行礼后,这才说明了来意。 “殿下说今年成都暑热,想要在城内设置粥棚,向百姓布施消暑的凉汤。” “此外听说都督要重修都江堰,殿下也准备在工地布施。” 这也是南阳公主入蜀后经常做的事情。 因为掌管制造局,自己又是织锦大师,这位南阳公主脱离了萧宝夤这个累赘后,不需要用自己的私房钱去资助他,日子是越来越好。这倒不是贪污什么的,南阳公主亲手织的锦,无论是在永乐城还是洛阳,乃至于建康和西域诸国,都是能卖出天价的! 如今她又吸收了蜀锦的织造技巧,无论是织布速度还是艺术造诣更上一层楼。 南阳公主也许是为了积攒功德,也许就是心地善良,隔三差五她就会在成都布施,这也是她被当地百姓称之为织女娘娘的原因之一。 甚至有的百姓都要为她建造生祠,当然这个被南阳公主严词拒绝了。 南阳公主要行善积德,侯景自然应了下来,在一定程度上,侯景也要感谢南阳公主。 正是因为南阳公主的好名声,算是冲抵了侯景的部分恶名,让蜀地百姓开始接受关中的统治。 侯景也有意无意在强化蜀地百姓对南阳公主的好感,甚至市面上有些关于南阳公主和苏郡公的流言蜚语,也有侯景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送走了南阳公主的家令,侯景也等来了杨甲的使者。 见到使者送来的信,侯景看到杨甲歪歪斜斜的汉字,忙了一天的侯景实在是“不忍卒读”,他将信丢给了身边的陈霸先。 陈霸先将信的内容读了一遍,好在杨甲的文化水平有限,信上倒是没有废话。 杨甲来信就四个字——“要兵要粮”。 明明已经升任巴郡太守,但是这个杨甲却将巴郡的治所从江城(重庆)迁到了白帝城,日日夜夜都想着夺取夔门。 侯景对着陈霸先骂道: “这个杨甲,就天天盯着夔门!他也不为本都督想想,益州如今没粮了!” 陈霸先有些绷不住,当年你侯大都督在益州横冲直撞的时候,也没为了苏郡公想一想啊? 那时候政务堂隔三差五快马急令,要求侯景不能轻易开战,但是侯景还不是打了白帝城? 如今侯景当家了,也知道柴米贵了,这又勒令杨甲不要轻易开战,真是天道好轮回。 侯景骂完了杨甲,他同样也头疼。 在今年秋收之前,益州是没有粮食打仗的,而今年很多地方都被郡公优免了赋税,恐怕也收不上来多少税收。 即使过了秋收,也不可能再打白帝城这样的大仗了。 侯景也很头疼,他也想要夺取夔门荆门。 夔门荆门控制在敌人手里,就扼住了蜀地贸易的咽喉。 苏听泉打起了湘东王萧绎王府的旗帜,混在来往荆州和益州的商队中,倒是卖出去不少东西。 如今益州和荆州的贸易,甚至要比当年益州在南梁控制下的时候还要繁荣。 大量益州的商品,都被船只运送到荆州,他们打着湘东王的旗帜,守卫夔门的王僧辩不敢阻拦。 但是这些货物运送到了荆州,赚到了钱之后,要重新运回益州就困难了。 夔门荆门守着长江水道,水流湍急,如同一个单向阀门一样,上游的船很容易进入下游,但是下游的船要返回上游,就很费劲了。 特别是装满了粮食的运粮船,吃水深,船身重,想要回到益州必须要靠着陆地上的纤夫拉纤才行。 王僧辩曾经上书湘东王萧绎,认为益州和荆州的贸易是在资敌,要求关闭夔门,禁绝贸易。 萧绎当然是不同意的,他是王僧辩的上级,王僧辩只能任由那些悬挂着湘东王府旗帜的船只往来于三峡。 但是作为实际上的军事主官,王僧辩也有自己的权力。 最简单的,就是他以三峡关防为名,禁止在三峡地区拉纤,算是阻止了荆州的粮食回流到益州。 对于这,湘东王萧绎也没有任何办法。 南北朝时期,武人的地位虽然名义上不高,但是已经形成了一个集团和体系。 在秦汉时期,文武本来就是一体的,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甚至在汉初都有无军功不得封侯为相的规定。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文武开始分野,再经过魏晋时期士族的集体阉割,从北府军开始,皇族和士族都要通过将领来控制军队。 离开了王僧辩,萧绎都没有人给他看守荆州门户。 所以萧绎就是对王僧辩再不满,也拿他没有办法。 面对苏听泉运送回来的书籍、珍宝,侯景也只能这些贵重品送到永乐城。 可自己要的是粮食啊! 侯景对身边的陈霸先说道: “伱亲自去一趟,今年秋收之前不可开战,除非杨甲能让士兵不吃粮就去打仗!” 陈霸先只能低头说道: “唯。” (本章完) ------------ 第512章 元明革命论 七月,请求苏泽进位为王的请愿书送到了定州,面对密密麻麻的名字,苏泽知道这是麾下全体臣子的共同意愿。 这时候苏泽只能大喊一句“群臣误我!”然后接受群臣的请求了。 不过这称王也要是遵循基本法的。 首先苏泽要三辞三让,这个倒是容易,就是走个过场就行了。 喊来身边的文吏,写了一篇四六骈文的辞谢奏章,苏泽亲自誊抄下来,派遣人送往永乐城。 这不过是走个程序就行了,估计就政务堂那边已经帮着皇帝把下一个封王的诏书都准备好了。 在礼仪上,王爵的祭祀礼仪和公爵不同,也要建立家庙,这个苏泽就交给苏通去办了。 而官员架构上,原本郡公府的幕府改为王府的幕府,政务堂本身就是苏泽操纵朝政的工具,底子和里子都不要换。 这么说来,最重要的就是两个,王号和宫室了。 这个王号,其实就等于是国号。 比如当年曹操称魏王,后来曹丕篡位后就改国号为魏。 桓玄当年称楚王,后来灭了东晋之后国号就是楚国,史学家因为楚国容易和先秦的楚国混淆,所以称之为桓楚。 周,齐? 苏泽都摇头,这两个听起来都不太吉利。 唐? 但是人家大唐是因为自己的封地是古唐国,也就是并州地区,所以才以此为国号的。 并州是尔朱荣发家的地方,总有点怪怪的。 其实群臣的建议比较一致,那就是——秦。 原因也很简单,苏泽的根据地是关中,也就是古秦国的地盘,以秦为国号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 但是秦这个国号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秦帝国二世而亡,在五胡乱华时期还有一个前秦后秦,前秦就是苻坚那个,享国四十四年。 后秦是前秦崩溃后,姚苌建立的,享国三十四年。 如果将秦二世而亡来算,不计算春秋战国时期的秦国,这三个秦加起来还不到百年。 太晦气了。 这也是日后几乎没有政权再用秦为国号的原因。 群臣还有一个意见,那就是“汉”。 但是这个汉也同样别扭。 时至今日,依然不少百姓思汉,这也说明了大汉的影响力。 刘贵的祖先,赵汉皇帝刘渊明明是个匈奴人,却要自称汉朝,足以说明汉在百姓心中的份量。 但是称汉的,基本上都是姓刘的,你一个姓苏的称汉,总有些怪怪的。 苏泽还是下不了决定,他还是让随行的书吏再起草一封信,交给礼部曹去讨论吧。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新建立王国的宫室了。 称王建制,苏泽其实早就已经在开府的时候建制了。 但是建立宫室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宫室,不仅仅是王府宫殿。 这还包含了一系列的王国所属的机构,而这些机构都是可以和朝廷并行的。 这些机构只要建立起来以后,苏泽就可以通过王府自行任命官员,而不需要经过皇帝的确认了。 这等于进一步的削弱皇帝的权威性。 当年曹操就是这么干的,一步步的增加魏国的封地,最终化家为国,蛇吞鲸象,完成改朝换代的目标。 苏泽的封地肯定是关中了,这之后政务堂只需要通过苏泽的敕令,就可以委任地方文武官员了。 还心中念着大魏的,不愿意扯下遮羞布的官员,可以安排到边缘的,不属于苏泽封国的地方任职。 愿意将最后这点窗户纸扯破的,想要进步的官员,就可以在苏泽的封国内任职。 这也是称王的好处。 至于以后苏泽可以自己祭祀天地,祭祀自家祖宗冷猪肉,这些都是礼仪上的事情了。 也因为关中本来就是苏泽平定的,这一过程只会非常的顺利。 苏泽的根基,要比历史上的宇文泰强多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宇文泰是在尔朱荣败亡后逃入关中的,原本关中武川派的领袖是贺拔岳,但是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所害,后来武川派拥立了宇文泰。 宇文泰是武川群雄拥立的,所以在政治上就是一个集团的盟主而已。 所以在宇文泰建立的府兵制度中,他设立的上柱国几乎等同于列土封疆的诸侯,拥有极大的权力。 在和高欢集团的几次对战中,宇文泰也要小心翼翼,平衡自己派系内部的力量。 除此之外,宇文泰还要平衡关中本土势力,以及忠于元魏政权的大臣。 也是靠着宇文泰高超的政治手腕,最后才算是逐步削弱了八柱国的力量。 但是这些上柱国依然留下了巨大的势力,最后隋唐代周,其实就是关陇勋贵集团的意志。对于苏泽来说,这些不是问题。 关中集团是苏泽一手建立的,硬仗都是苏泽打的,府兵的根基是关中良家子,加上苏泽接收的六镇遗民。 但是这些六镇遗民,首先是苏泽的府兵,其后才是六镇遗民,甚至在进一步的同化中,他们已经失去了六镇遗民的身份认同。 大家本来是活不下去的流民,是苏郡公收留自己,还授予土地,咱们是关中人而不是六镇人。 这些府兵的土地在关中,家人在关中,他们不是任何一个将领的私兵,若是有人带着他们要造反,他们肯定先将这人绑到官府去。 中高层的军官也是如此,他们首先是苏泽的旧部,在资历上就死死的压制住所有人。 这些就是自己打天下的好处了。 称王对于苏泽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和曹操晚年称王一样。 最后还是法统问题。 其实历史上,有一个解决汤武革命的解决方案。 那就是明太祖朱元璋提出来的“元明革命”说。 大部分人对于老朱的印象,都是开局一个碗,出身低微的皇帝。 但是老朱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政治上的天才。 老朱遇到的法统难题,不亚于苏泽如今的困境。 明代元,元还不是一个汉化的国家,是个实行四等人制度的落后蛮夷政权。 但是老朱还必须捏着鼻子承认元朝,因为那个时候仍然有很多忠于元朝的汉人地主和士大夫。 为了压低统治成本,承认前朝是必然选择。 甚至大明的国号,也是取自《易经》。 《易经》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元代取自于这段第一句“大哉乾元”,而明代则取自后面这句“大明始终”,说明大元之后就是大明。 这时候老朱又面临了另外一个困境,那就是既然大元是好的,那为什么不好好做个顺民,要造反呢?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后人也可以随时造老朱家的反。 老朱提出了一个逻辑鬼才式的解决方案。 他的说法就是,大元不是我大明推翻的,是红巾军和各路起义军推翻的,而我大明是从各路起义军手上光复了天下,但是那时候你们大元已经逃亡到漠北去了。 这一套说法,可以套在任何一个改朝换代上。 比如你刘邦,推翻秦王暴政的是陈胜吴广,是六国义军和项羽,和我刘邦何干? 是伱们赢家失了天命,这才各路义军并起的,又不是我刘邦带头造反的。 等到天下安定了,你们赢家人自己也坐不了天下了,就禅让给我们大汉了。 套用到如今也是没问题的。 你大魏的天命,是被破六韩拔陵和尔朱荣这些乱贼给弄没的,我苏泽是匡扶社稷的功臣,我可一直都是大魏忠臣。 等以后,那自然是皇帝元诩认识到元氏获罪于天,失去了天命,要转移禅让给苏氏了。 丝滑! 苏泽感慨,老朱在政治上果然是天才,这套元明革命的说法虽然也有BUG,但也算是给“汤武革命”打了补丁。 这一套理论,自然也有其弊端。 首先并不能滥杀元魏宗室,至少这血不能溅在自己身上。 第二得国要正,必须是开国君主打下来的,那这套叙事才能有空间,否则和隋代那样篡周的,这辈子法统上也辩论不清楚。 至于要怎么具体操办,如何让儒生鼓吹,苏泽将这个方案发给了苏通,这就要交给礼部去操办了。 但是这些东西,也都是得了天下以后才需要操心的。 苏泽目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井陉口。 贺拔岳是猛将,要不然也不会是武川集团的首领。 这也是尔朱荣放心让他来守井陉口的原因。 尔朱荣在玉璧城和雁门关连续吃了两次瘪,也开始注重守城的事情。 贺拔岳到了井陉口后,也下令整修关城,增加了不少城防设施。 战争就是这样的,这是科技进步最快的地方。 你总不能指望敌人永远用最落后的武器和你打仗吧? 就是最费拉不堪的大宋,在和游牧民族的对决中,也发展出了精湛的甲胄和重弩科技, 尔朱荣是当世名将,在连续吃瘪之后,自然也会重视城防科技了。 甚至苏泽在雁门关使用过的攻城设备,尔朱荣开始让工匠仿造。 要攻下井陉,看来还要在别处用力。 (本章完) ------------ 第513章 武邑 井陉口难攻。 虽然井陉口不像是玉璧城那样的天险,但是有贺拔岳在,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有可能攻下。 更重要的是,尔朱荣就在并州虎视眈眈,他随时可以带兵支援井陉口,或者在苏泽陷入到焦灼的时候,从太行八陉的其他口攻击苏泽的地盘,这样反而就成了苏泽被牵制调动,陷入被动了。 没办法,军事技术的发展,就是一个攻守螺旋上升的发展史。 而如今这个时代,正好是一个守城科技飞速发展,防守成本逐渐低于进攻成本的时代。 等到了唐代,安禄山几万的叛军,都攻不下一座几千人的睢阳城,那才是所有打攻城战的噩梦。 唐中后期的藩镇割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军阀占据一州一县乃至于一城,就能够传承几代人,在地盘上作威作福,而朝堂要几倍乃至于几十倍的兵力才能攻下。 所以唐中期以后,对于桀骜的藩镇更多采用怀柔和互相挑拨的办法,就是因为攻城的成本太高了。 而宋元时代,又是一个攻城技术飞快发展的时代,等到了明代,从佛郎机炮到红衣大炮,让攻城的难度大大降低,则又进入到了一个攻大于守的时代。 火器发展到近代,一战的堑壕作战将战场变成了绞肉机,所有人都开始注重防御战术。 二战德国的闪电战和飞机作战,又重新进入到攻势时代。 所以对于井陉口,苏泽的办法还是用间。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而离间计,古往今来都是最好用的计策之一。 但是在用间之前,还是要先给尔朱荣一些压力。 八月二十日,慕容绍宗自幽州南下,一路杀到河间郡,直逼邺城的北方门户武邑(衡水)。 坐镇冀州邺城的元天穆立刻领兵,前往武邑迎战。 而这一次慕容绍宗带出来幽州大部分的兵马,号称五万幽州精锐,以陈崇(侯莫陈崇)为左先锋,原幽州精骑统领彭乐为右先锋,慕容绍宗亲自督运粮草为中军,浩浩荡荡的南下。 元天穆此时在邺城的守军只有两万人,眼看这一次慕容绍宗大举来犯,元天穆只能派遣函使火速向尔朱荣求援,又动员冀州以南的相州、齐州兵马北上支援。 河北大地,再一次陷入到了战争中。 相州。 相州治所本来是魏郡,但是在战乱中这座城市被毁。 而靠近黄河的顿丘地区,在尔朱荣忙着和苏泽打仗的时候,被南梁乘机出兵占领。 顿丘距离魏郡太近了,之间也没有险要的关口。 贺拔胜就任相州刺史后,只能将州城迁往了更靠北的襄国。 没办法,相州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四战之地,可以说是无险可守。 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就是南梁如今的国力也不行,南梁军队抵达顿丘之后,也无法继续北伐。 但是贺拔胜的倒霉日子才刚刚开始。 因为贺拔胜没有开府之权,他能够动用的就是自己带来的两千部曲。 而相州地区,刚刚经历过了和陈庆之在汲郡的几次战争,又被南梁军队占据了南方地区,本地豪强又不满尔朱荣的统治,此起彼伏的反叛。 贺拔胜到了相州之后,每天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 更糟糕的是,贺拔胜自己六镇的出身,在整个河北地区很受到歧视。 虽说当年让你六镇为奴,是河北豪族错了,但是你们六镇人就没有一点错吗? 第二次六镇之乱,主战场就是河北地区,受波及最大的就是冀州、相州等地区。 这些地方的豪族敌视六镇人,对于贺拔胜这个六镇军主成为刺史这件事也颇多不服。 更糟心的,是周围几个尔朱们的刁难。 黄河是一条生命线。 齐鲁的粮食,沿着黄河运往洛阳。 相州以东的齐州,刺史是尔朱世隆。 相州以西是京畿,河南尹是尔朱度律。 夹在中间的贺拔胜,不知道受了多少夹板气,这已经不足为外人道也。 贺拔胜甚至觉得,自己这个相州刺史,还不如当年在六镇做军主逍遥自在。 不过今天终于解脱了,慕容绍宗领幽州精锐攻打冀州,元天穆召集相州、齐州各州的军队支援,贺拔胜立刻将州政交给副手,自己领着两千骑兵北上。 除了河北之外,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也送到了辽东,送到了高欢手里。 见到元天穆的信,高欢心中十分的郁闷。 信中对高欢这段时间毫无进展表示不满,元天穆要求高欢趁着慕容绍宗带走幽州精锐的空隙,拿下山海关,给慕容绍宗造成夹击的压力。 但是说起来容易,实际上何其难也。当高欢得知斛斯椿送来的消息,宇文泰渡海登陆攻占高句丽王城平城后,就立刻领兵攻打山海关。 结果是高欢这一次拼尽了全力,用了各种手段,依然没能攻下山海关。 距离破城最近的时候,窦泰已经冲上了城墙,但是因为没能站稳,被一个小娃娃用长枪抵了下去。 窦泰也是命大,从城墙坠落竟然没有重伤,但是也摔断了腿脚不能再战。 高欢知道宇文泰擅长用兵,在控制高句丽后,宇文泰一定会连同高句丽一起攻打契丹。 所以高欢又和契丹王联络,要求契丹在鸭江边上建立防线,谨防高句丽人的进攻。 这么一来,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和资源,就更紧张了。 反观宇文泰这边,本来他就没有得到慕容绍宗多少资源,如今攻取了高句丽一国,等于凭空多了一条战线,算是大大增强了力量。 高欢心中烦闷,他本来是抱着割据一方的想法来到辽东,却被一个小小的宇文泰困得难以挣脱。 但是契丹人是和尔朱荣合作,自己也不能不理元天穆的命令,他只能继续催促兵马集结,准备再攻山海关。 整个北方如同一盘棋局,都随着苏泽出兵井陉口而调动起来。 坐镇并州的尔朱荣倒是沉得住气,按兵不动。 九月中旬,慕容绍宗列阵于武邑,陈崇领一千具甲骑兵为左翼,彭乐领三千幽州精骑为右翼,慕容绍宗又以五千陌刀手为中军前阵,强弩手、盾牌手在旁策应之。 而元天穆这边,本来元天穆派出去四封求援信。 但是尔朱荣在并州按兵不动,尔朱度律在洛阳,以河东关防拒绝出兵。 齐州的尔朱世隆倒是愿意出兵,他领着四千骑兵来到了冀州。 元天穆自己知道自己在军事上的才能比不上贺拔胜,本来想要将所有的骑兵都交给了贺拔胜指挥。 但是尔朱世隆却表示不服,他说道: “大行台是瞧不起我尔朱世隆吗?要让我被他节制?” 说完,尔朱世隆瞥了一眼贺拔胜。 他早就对堂兄尔朱荣重用贺拔兄弟表示不满,他认为六镇人狡黠多变,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贺拔兄弟多次更换主君,又和苏泽有旧,还让他们担任这样的职位,他们随时可能背叛尔朱家。 贺拔胜此时也不敢多事,只能向元天穆说道: “大行台,还是让大家各自领兵吧。” 元天穆见到尔朱世隆和贺拔胜不合,也只能让他们分别带领各自的骑兵。 贺拔胜带来了两千骑兵,尔朱世隆也带来了两千骑兵。 元天穆将自己手里的两千骑兵分给二人,他们各自统领三千骑兵。 贺拔胜掌左翼,尔朱世隆掌右翼。 次日,战鼓响起,双方在武邑列阵。 贺拔胜迅速评估战场的局势。 慕容绍宗这边,左翼骑兵是最精锐的。 陈崇是年青一代有名的骁将,贺拔胜也认识他侯莫陈悦,他手上的这一千具甲骑兵,是苏泽麾下最顶尖的骑兵,连马身上都披着甲。 右翼的彭乐所带领的幽州精骑,其中不少都是新募的幽州良家子,虽然装备上还是不错的,但是因为顶尖战马的短缺,所以骑兵大部分都穿重甲或者半甲,而马身上都是没有甲的。 但是最让贺拔胜看不懂的,还是中军的陌刀方阵。 贺拔胜骑在马上,看着对面慕容绍宗列出的奇怪军阵,对阵前那些闪光的长刀满是疑惑。 这又是什么武器? 斩马刀? 贺拔胜小心谨慎,他刚刚准备派遣麾下精锐去探一探敌军的虚实,突然听到战马奔腾的声音,原来是尔朱世隆已经按耐不住了,他领着三千骑兵冲向了彭乐的幽州精骑。 左右看向贺拔胜,贺拔胜还是压住了手下说道: “等等,看看对面怎么动。” 果不其然,贺拔胜对面的陈崇所部根本没有动静。 大军团作战,其实有点类似于轮流出牌。 中军就是最大的底牌,出动中军的时候就是甩出底牌的时候,一般要等到战场局势出现重大转折的时候才会动用。 这倒不是说中军精锐,中军一般都是整个军队中的“大多数”。 “大多数”,就意味着是普通人,在士气加成下也能打出不错的战果,可一旦溃败就是彻底的溃败。 一支军队中,最精锐的自然是前锋了。 (本章完) ------------ 第514章 陌刀阵 整个军队中,最精锐的就是前锋了。 前锋是兵尖子,是用来突破敌阵的尖刀,是带领中军冲锋的先锋。 但是前锋和前锋,亦有区别。 有的前锋,是用来撕开敌人阵营的,是在开战的时候第一时间投入到战场上的。 这种打法,就是一个简单粗暴,一力降十会。 而另外一些前锋,是要等着敌人出现破绽,然后再冲上去一锤定音的,这就是宝剑不锋,出鞘必斩敌。 很显然,陈崇手下的骑兵,就是后一种。 贺拔岳不敢小觑陈崇。 当年在六镇的时候,侯莫陈家也是武川军主,贺拔岳知道他兄长侯莫陈顺的勇猛。 当年侯莫陈顺领兵在五原,死死拖住了破六韩拔陵的大军。 尔朱仲远当年在幽州准备挟持韩楼,也是陈崇大发神威擒住了尔朱仲远,从此他猛将之名响彻北方。 贺拔岳有些遗憾,侯莫陈兄弟这样的六镇骁将都归了苏泽。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归顺尔朱荣,怕是这辈子也出不了头。 贺拔岳内心长叹。 他再看向彭乐那边。 幽州精骑的名声同样很响,虽然比起来不如陈崇麾下那么精锐,但是同样也是阵容严整。 贺拔岳更担忧的,是中军那些陌刀手。 这种特殊的武器,贺拔岳并不知道具体的作用是什么,但是这种武器明显是用来对付骑兵的。 在敌人情况未明,尔朱世隆就贸然冲锋,贺拔岳暗骂了几句,果然是无脑之辈。 尔朱世隆冲锋以后,彭乐的三千幽州精骑也开始动了起来。 但是陈崇的一千具甲骑兵却没有任何动静,敌人中军的陌刀手方阵,也在军官的号令下开始转移方向。 “将军?” 副将看向贺拔岳,询问他是否要发动冲击。 “再等等!” 贺拔岳不动如山,他知道此战的胜负关键就是陈崇的一千具甲骑兵,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出击,而是等待敌人的动静。 尔朱世隆的骑兵已经冲锋了起来。 他生性桀骜,一直瞧不起贺拔岳这些外将。 让他被贺拔岳节制,那还不如杀了他。 列阵之后,他又觉得贺拔岳怯懦,干脆都不和贺拔岳联络,直接就领着三千骑兵冲向了敌阵。 尔朱世隆心中一直有一个疙瘩。 他本来是尔朱荣最信任的尔朱家子弟,要不然当年尔朱荣也不会留他守卫虎牢关。 和陈庆之一战中,因为尔朱世隆冒进,被陈庆之的白袍军埋伏,最终丢了虎牢关。 至此之后,尔朱世隆的官途开始不畅,逐渐被剩下几个尔朱们追上。 对于这件事,尔朱世隆是不服气的。 特别是这一次的官职分配中,子侄辈的尔朱度律得到了河南尹的高位,但是自己才会齐州刺史,和贺拔岳这个外人并列。 尔朱世隆想要在尔朱荣面前表现自己。 苏泽有什么可怕的? 尔朱世隆觉得堂兄尔朱荣是顾念旧情,苏泽一个禁军军官出身,能有什么本事? 慕容绍宗又是什么东西,虽然是尔朱家的亲戚,但之前不过是恒州的牧子。 什么陈崇、彭乐,这些都是哪里来的东西。 尔朱世隆的骑兵发起了冲阵,对面的彭乐也开始准备冲锋。 骑兵作战,比拼的就是机动力。 无论是具甲骑兵的冲锋,还是普通轻骑兵的弓骑战术,只有跑动起来的骑兵才有战斗力。 幽州精骑的建军思路,吸收了宇文泰在辽东的战法。 放弃一部分防御,更重视骑兵的机动性上,加强骑兵多种距离的作战能力。 彭乐领着幽州精骑冲出去,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对冲,反而是拉开距离,先用远程的弓箭和手弩开始攻击。 尔朱世隆的前阵,都是全甲的具甲骑兵,彭乐几次射击没有效果,他又果断变阵,开始攻击尔朱世隆的侧翼。 对于尔朱世隆来说,彭乐这种攻击不疼不痒,他更加轻视彭乐,原来所谓的幽州精骑,不过是草原游骑的战法,那根本破不开自己的防御。 但是对方的机动力强于自己,尔朱世隆很快转换目标,瞄准了列阵的陌刀方阵。 我先冲垮你的中军,看你还怎么游击!先将那慕容绍宗擒了再说! 尔朱世隆领着骑兵冲向陌刀方阵,倒是让慕容绍宗给整不会了。 本来步兵方阵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让骑兵来攻击自己。 陌刀对骑兵的巨大杀伤力,慕容绍宗也是在幽州演戏过去的,还用陌刀对阵过南下的草原匪部,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绩。 但是两条腿的步兵还是比不上骑兵的机动性,所以步兵方阵在战场上只能作为中军。 可尔朱世隆这么没头脑的冲过来,慕容绍宗大喜过望,立刻命令前阵士兵准备迎战! 陌刀方阵并不仅仅是陌刀。 按照幕府的军制,陌刀方阵的配置如下: 诸军弩手,随多少布列。五十人为一队,人持弩一具,箭五十只,人各络膊,将陌刀棒一具。 重弩、陌刀、锤棒,这些都是破甲的武器,陌刀方阵本身就是用来对付重甲骑兵的。 尔朱世隆很快就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当他的前军扎进了陌刀方阵,他就察觉到不对了! 这些锋锐的陌刀,能够轻易的破开铁甲,只有那些身披两重铠甲的武士才能完全抵挡陌刀的伤害。 可即使是这些最精锐的骑兵,他们胯下的战马也都是单甲,遇到这种骑兵陌刀手就专门进攻战马。 对于具甲骑兵这些铁疙瘩来说,失去速度就意味着死亡,前排冲击的精锐骑兵不仅仅没能撕开陌刀方阵的口子,反而死伤惨重。 其实从伤亡上说,直面骑兵冲击的陌刀手方阵损失更大一点。 但是陌刀方阵可是慕容绍宗的中军,人数是远多于尔朱世隆的,源源不断的陌刀手冲上去挡住了缺口。 尔朱世隆这边,情况还在变得更加糟糕。 前排冲锋的骑兵突不进去,后排的骑兵也只能减速,而一旦减速四面八方的陌刀手就涌上来了,加上冷不丁射击的破甲重弩,越来越多的骑兵开始落马。 尔朱世隆此时此刻才知道后悔了。 他试图领着骑兵突围,但是这时候彭乐的骑兵也杀了过来。 彭乐的骑兵换上了近战的武器,卡住了尔朱世隆的退路。 正在观战的贺拔岳,看到战场上的变化,也开始焦急起来。 原来这陌刀方阵是这么用的。 可现在为时已晚,尔朱世隆的三千精锐已经被困住,如果自己不救那就要被吃掉了。 可如果前去救援,陈崇的具甲骑兵还没有出动,自己冲出去也可能送掉。 电光火石之间,贺拔岳必须做出决断。 还是要救。 贺拔岳承担不起让尔朱世隆战死的结果。 贺拔岳只能领着骑兵,硬着头皮冲上前。 一直都在养精蓄锐的陈崇露出笑容,敌人已经底牌尽出,如今轮到自己出牌了。 有诗云: 白虎司秋金气清,高天寥落云峥嵘。 月肃风凄古堂净,精芒切切如有声。 何不跨蓬莱,斩长鲸。 陈崇的骑兵,就如同陌刀一样,当他一马当先带头冲锋的那一刻,就如同宝刀出鞘,刀斩长鲸! 贺拔岳已经是顶尖骑兵将领了,依然被陈崇的骑兵拦腰斩断! 贺拔岳不敢恋战,他领着骑兵冲破了彭乐的封锁,总算是给尔朱世隆打开了一个逃生的缺口。 尔朱世隆此时也顾不得他和贺拔岳的交恶,立刻领着周围的亲卫从缺口冲出。 贺拔岳再一看四周,不禁悲从中来,自己的三千骑兵已经有过半被围。 但是他还是只能掩护着尔朱世隆继续突围,一直到元天穆领着中军前来接应,慕容绍宗也担心有埋伏,这才停止了追击。 等到战后盘点,尔朱世隆的三千骑兵损失了大半,只剩下八百骑逃出生天。 贺拔岳的三千骑兵也折损小半,仅剩不到一千八百骑。 面对这样的损失,元天穆也知道没办法再战,只能领着兵马让出武邑。 慕容绍宗进军武邑,他准备乘胜追击继续攻打冀州,但是陈崇提出了异议。 “都督,若是我们继续追击,那贺拔岳和尔朱世隆只能同心抗敌,他们虽然损失过半,但是部曲亲信还在,精锐也还在,进入冀州后我军补给困难,那反而是给敌人机会。” 慕容绍宗也觉得有道理,他命令士兵停驻在武邑,没有继续追击元天穆。 元天穆领兵退还冀州,果然和陈崇预料的那样。 一开始的时候,贺拔岳和尔朱世隆还能同舟共济,但是看着慕容绍宗没有追上来,两人短暂的蜜月期就结束了。 尔朱世隆向尔朱荣写信,控诉是贺拔岳故意不协同出击,坐等自己战败。 而贺拔岳也只能向尔朱荣写信告罪,他详细说明了战场情况,指责是尔朱世隆冒进冲动,才导致了这场大败。 双方不仅仅打起了笔墨官司,甚至军中士兵都开始斗殴,最后还是元天穆出面压下,让两军分别扎营,这才算是暂时压下了两人的冲突。 元天穆也向尔朱荣写信,请求支援冀州。 (本章完) ------------ 第515章 旧事 晋阳的尔朱荣也很烦。 想到原先在秀荣的时候,尔朱荣每天都是带着亲信围猎,有时候一出城就是几日才归,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可自从起兵以来,就没有一日的停歇。 这些年的南征北战,尔朱荣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的伤痕。 最严重的是在追击葛荣的时候,尔朱荣不慎从马上掉下来,虽然他还是坚持爬上马背,并且完成了追击,达成了七千击百万的军事奇迹。 但是他每到阴雨天气的时候,坠马着地的背部就会隐隐作痛。 这一次尔朱荣返回晋阳,晋阳的语言风俗都和秀荣类似,更有不少尔朱荣起兵前的故人。 看着并州相似的山川,尔朱荣突然松懈了下来。 就像是一直紧绷着的弓弦突然松弛下来,想要再收紧就没这么容易了,尔朱荣迅速沉迷在这种舒适中。 尔朱荣的妻子北乡公主也带着一对儿女来到了晋阳,看着五岁的女儿尔朱英娥,尔朱荣愣住了。 都说女儿像父亲,尔朱荣本来就俊秀,尔朱英娥更是集合了尔朱荣和北乡公主样貌上的优点,五岁就能看出美人坯子。 尔朱荣突然对北乡公主说道: “当年我与苏泽结拜的时候,曾经约为儿女亲家,听说苏泽长子也已经两岁了,和英娥相差无几。” 北乡公主也惊讶的看着尔朱荣,她没想到尔朱荣竟然会说起这件事? 如今夫君不是在和苏泽争夺天下吗? 难不成还能和苏泽结亲不成? 尔朱荣笑了笑说道: “我也不是要和苏泽结亲,只是想到此事,觉得命运弄人罢了。” 北乡公主没有接话,两人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中。 尔朱荣又唱起了秀容川的牧歌,等到女儿也跟着哼唱起来,尔朱荣抱着女儿闭上眼睛。 冀州来的函使不敢打扰,一直等到尔朱荣的牧歌唱完后,尔朱荣这才说道: “进来吧。” 三名函使分别送上了元天穆、尔朱世隆和贺拔胜的书信。 尔朱世隆的信中都是推卸责任的话,他不仅仅将责任都推到了贺拔胜身上,甚至连元天穆都没有放过,说是元天穆的中军没能及时跟上,才导致自己大败。 贺拔胜则是陈述了战场的过程,指责尔朱世隆轻敌冒进。 只有元天穆的来信比较客观,算是将当时的局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也没有追究两人的责任,而是请尔朱荣尽快来邺城主持大局。 尔朱荣烦躁的将三封信扔在地上。 作为当世顶级的军事家,尔朱荣已经从三人来信中还原了战场全貌,责任确实是尔朱世隆的,如果不是他轻敌冒进,就不会有如此大败了。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就此惩罚尔朱世隆吗? 在刚起兵的时候,尔朱荣觉得只要靠着自己就能荡平天下。 可是随着战局四起,尔朱荣在的战场确实都能打胜仗,但是不可能所有的仗都是尔朱荣亲自打。 他需要麾下的将领来打仗,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麾下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 元天穆其实并不擅长打仗,这点从他的战绩就可以看出来,元天穆除了那种顺风仗,稍微逆风的就打不了。 这倒是也不能怪元天穆,而是他本来的才能就在治政上,经营地方,和士族豪强处理关系,发展农业这些东西元天穆擅长。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元天穆一直在后方种田,尔朱荣这仗早就打不下去了。 但是又必须要任用元天穆担任主将。 贺拔胜和尔朱世隆,这两人谁也不服谁,无论是谁当了主将,都不会听从对方的意见。 但是单独交给尔朱世隆和贺拔胜指挥呢? 其实这几个尔朱的水平,尔朱荣也明白,如果将大军都交给尔朱世隆指挥,怕是早就已经大败了。 贺拔胜虽然有能力的,尔朱荣有些怀疑他的忠诚,另外就是他不是尔朱集团的人。 一支精锐的部队,都是有其傲骨的。尔朱荣最精锐部队,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都是秀荣的乡党乃至于同部族的兄弟。 这就和项羽的八千江东子弟兵一样,这些兵马交给外人都指挥不动,最少也必须是秀荣人才行。 可以说,要发挥这些精锐骑兵的最大力量,必须要尔朱荣亲自指挥才行。 这也是尔朱荣尴尬的地方,如今的局势,他必须要将军队分开交给别人,但是分开的军队又会降低战斗力。 面对苏泽的时候,尔朱荣有一种拳头挥在丝绸上的感觉,虽然打中了,但是又像是没击中。 冀州要不要救? 肯定要救。 马上就要秋收了,这个时候丢了冀州这个粮仓,那会严重影响明年的作战。 但是救了冀州,苏泽从其他方向进攻怎么办? 北方的雁门关,东方的井陉口,苏泽的军队都在虎视眈眈。 一旦尔朱荣离开晋阳,苏泽定然不会放过进攻的机会。 尔朱荣站起身来,对着传令的函使说道: “传我的命令,集合晋阳的兵马,去冀州。” —— 当慕容绍宗得到悬镜司的情报,他长叹一口气对着陈崇和彭乐说道: “尔朱荣来冀州了。” 陈崇也叹气,只有彭乐刚刚归顺,不了解其中的形势。 陈崇说道: “尔朱荣用兵如神,他来冀州支援,我们就要由攻转守了,只要能拖住尔朱荣就是大功劳了。” 慕容绍宗也有些头疼,尔朱荣这个表兄到底有多能打,他是最清楚的。 冀州无险可守,是最适合尔朱荣骑兵作战的地形,眼看着好不容易打下的武邑,又要重新吐出来,慕容绍宗只觉得心疼。 “将分派到各地的兵马召回来,如果真的是尔朱荣亲自来,武邑看样子是守不住了,让后方加固河间城,准备在河间城下迎战。” 不久后,当尔朱荣的军队真的进入釜山陉后,雁门关的独孤信欣喜若狂。 这些日子,可把独孤信憋坏了。 尔朱荣在晋阳的时候,独孤信一直坚守在雁门关内,不敢贸然出击,生怕中了尔朱荣的埋伏,丢了雁门关。 但听说尔朱荣进入釜山陉后,立刻派遣游骑进入秀荣侦查,袭击秀荣附近的部族。 但是行动最快的,还是井陉口与贺拔岳对峙的苏泽。 当得到了尔朱荣开拔的情报后,苏泽立刻加大了对井陉口的攻势。 冀州是必须要救的,这几乎就是阳谋了。 当苏泽开始猛攻的时候,这让守卫井陉的贺拔岳顿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巨大的投石机,将巨石抛上空中,然后重重的落在夯土的城墙上,有时候一块石头就能砸出一个缺口。 这时候城内的民夫和工匠就要齐上阵,用最快的速度修复城墙。 为了尽快修复城墙,附近的村镇中的百姓也被贺拔岳征调到了井陉关中。 郭壮也被征召进了井陉关中,成为一名工头。 这些日子,民夫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每次抛出来的巨石都能造成巨大的破坏,而巨石飞溅也会对人造成杀伤。 郭壮所在的营房,至今已经有三人被砸死了。 他们的尸体就近埋在了城墙附近,其余的人还要在士兵的催促下继续修补城墙,日夜都不得停歇。 随着更多的攻城器械被竖起来,贺拔岳征调的民夫也越来越多,而伙食也越来越差。 就连一部分士兵也被驱赶到城墙附近,城中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 (本章完) ------------ 第516章 与贺拔岳书 伴随着投石机投入城中的,除了能压垮城墙的巨大石块之外,还有大量劝降的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苏泽身边的书手随从所写。 【声情并茂的文吏】 姓名:苏迟; 品级:橙色; 效果1:文采飞扬,书写的文章极具文采,能打动读者; 效果2:声情并茂,文章描绘的景色活灵活现。 评价:“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售价:500文太和五铢钱,并且每月需支付10文太和五铢钱的维护费用,可以装备文学名著增加能力。 而被弓箭和抛石机扔进井陉关的劝降信,也和其他类型的劝降信不同。 正常的劝降信,要么是写给守城主将的,一般都是许以利益,封官许愿,提出投降以后的待遇和赏赐,诱导守将投降。 要么是写给守城军官和士兵的,告诉他们杀死主将后投降的赏赐。 当年尔朱荣攻打玉璧城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一开始给王思政封官许愿,接着又给王思政手下军官和士兵悬赏,杀了王思政献城能够得到什么赏赐。 但是这一次苏泽命令抛入井陉关的劝降信,却不是这两种。 信也是写给贺拔岳的。 文章也没有上来就提劝降的事情,而是先给贺拔岳戴了高帽。 上来就先讲述了当年苏泽在六镇的时候,和贺拔岳并肩作战的友谊,苏泽盛赞了贺拔兄弟的勇猛。 接着苏泽又盛赞了贺拔度拔对朝廷的忠义,将他袭杀卫可孤的功劳拿出来好好的赞扬了一番。 接着苏迟的文章一转,不再说事情,而是讲起了塞外的景象。 文章用词虽然浅白,但是塞外天苍野茫的景象跃然纸上,六镇是贺拔兄弟们成长的地方,也是他们青年时期生活的地方。 如今这些地方都在苏泽的控制下,而苏泽正在重建六镇,苏迟在文中也写了正在重建中的六镇。 苏迟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痛斥尔朱荣。 首先是尔朱荣擅立皇帝,把持朝政,是奸臣反贼,关中的皇帝元诩才是大魏的正统皇帝,而贺拔兄弟身上的爵位和官职,都是当年元诩所封赏的。 又说尔朱荣是豺狼心性,只任用尔朱家的近臣,贺拔兄弟为了尔朱荣出生入死,最后官职爵位依然没有进步。 最后用苏泽的语气,承诺只要贺拔兄弟归顺,必然能按照大将的待遇安置他们。 接着,苏泽又命令士兵在攻城的间隙,对着井陉关内唱《敕勒歌》。 跟随贺拔岳的,基本上都是他从六镇带来的旧部,他们听到了《敕勒歌》,也想起了自己成长的地方。 人就是这样,六镇确实不好,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冬天能冻死人,终日为了食物奔波,还要提防北方的游牧民族。 但是六镇毕竟是所有人的故乡。 其他地方虽然好,但都不是故乡。 六镇就是所有六镇人回不去的故乡。 当敕勒歌响起的时候,苍茫的曲调和高昂的歌词,都让守城的士兵想起了记忆中的那片草原,士兵们想起了在几次动乱中失散和死亡的家人,眼睛都湿润了。 一开始的时候,贺拔岳命令将所有射入城内的劝降信都烧毁。 但是射入的劝降信越来越多,不少识字的军官和士兵都私自收藏起来,贺拔岳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他读起这篇文章的时候,也觉得文章声情并茂,写得十分诚恳。 其实从贺拔兄弟跟苏泽的交往来说,他们几次相处都很愉快。 当年苏泽刚刚到六镇,解武川之围,就是和贺拔兄弟并肩作战。 苏泽随着李崇返回洛阳之前,也曾经招揽过贺拔兄弟,但是他们都以父亲贺拔度拔还在六镇拒绝了。 当时苏泽也赠送了宝刀给三兄弟,对三人多加赞赏。 尔朱荣起兵以后,苏泽和尔朱荣几次作战,也都没有直接和贺拔兄弟打过。 此外贺拔兄弟的友人,比如和他们一起逃出六镇的侯莫陈崇,独孤信,他们都是武川人,如今也都在苏泽麾下得到重用。 独孤信更是直接做了苏泽的妹婿,现在镇守在雁门关。 相比之下,早早就投靠尔朱荣的贺拔兄弟,依然在尔朱家的核心圈外,他们的官职和爵位,都和当时刚投靠尔朱荣的时候差别不大。 贺拔岳内心也很纠结。他的兄弟贺拔胜和贺拔允如今都在尔朱荣身边,自己如果带着井陉关投降苏泽,自己的兄弟肯定会受到影响。 其实想到这里,就说明贺拔岳也已经动摇了。 —— 九月,当尔朱荣赶到冀州后,迅速接管了军队。 当尔朱荣接管军队后,整个军队的面貌立刻一变,因为在武邑战败的颓势一扫而空。 尔朱荣当场就宣布了几个人事任命。 首先是元天穆。 尔朱荣任命元天穆为洛阳留守,返回洛阳主持物资转运。 没办法,冀州前线缺粮了。 如今尔朱荣控制地区的粮食转运体系,是将黄河沿岸地区的粮食运到洛阳,再由洛阳运送到其他地区。 原本这一套体系运转还是很顺畅的。 但是自从尔朱度律出任河南尹以后,导致了洛阳的政务混乱,洛阳的军粮运转淤塞。 尔朱荣也十分的头疼,这几个尔朱们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还行,但是一旦将他们外任出去,独领一方的时候就会闹出乱子来。 当年元天穆在洛阳的时候,洛阳的政务井然有序,各地粮草运输也很通畅。 但是尔朱度律去了,却引起了洛阳上下的极度反感。 实在没办法,尔朱荣只能重新将洛阳托付给元天穆,让他赶往后方主持粮草运输。 元天穆也十分的疲惫,但是面对尔朱荣的请求也只能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贺拔胜和尔朱世隆的官司了。 尔朱荣处理两人的办法,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他分别削去了两人的将军号,命令贺拔胜返回齐州,但是留下尔朱世隆在麾下戴罪立功。 尔朱荣也知道自己的处理结果,其实对贺拔胜不公平。 贺拔胜这一次为了营救尔朱世隆,搭进去不少自己的部曲。 看起来是各打五十大板的惩罚,尔朱世隆留在自己身边,总有立功的机会。 贺拔胜想要再立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但是大敌当前,尔朱荣还是更信任自家子弟,而秀荣子弟兵可以安心的交给尔朱世隆指挥。 尔朱荣也顾不得这么多,他对贺拔兄弟的补偿,就是给身边的贺拔允加了散官,又赏赐了贺拔胜一些宝物。 对于这个处理结果,不仅仅是贺拔胜不平,甚至追随贺拔胜的六镇人也不平。 但是贺拔胜却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果断的将指挥权交给尔朱荣,然后领着亲兵南下。 在南下之前,贺拔胜见了自己的兄长贺拔允。 贺拔允是三兄弟之长,如今却是三兄弟中官职最低的。 因为贺拔允在玉璧之战中表现不佳,所以被尔朱荣撤职治罪,如今只是尔朱荣麾下的骑兵督。 兄弟相别,自然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但是两兄弟相见,却相顾无言,最后只是说了一些互相珍重的话,两人就此别过。 只不过在临别的时候,贺拔允却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也许这是兄弟二人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九月二十日,重整完毕的尔朱荣所部再次北上,和慕容绍宗在武邑再战。 这一次虽然彭乐勇猛,陈崇多次率部冲锋,却还是在尔朱荣面前败下阵来。 在尔朱荣亲自指挥下,秀荣骑兵发挥了恐怖的战斗力,慕容绍宗见势不妙,只能鸣金收兵。 武邑无险可守,慕容绍宗也很果断,直接放弃武邑城,继续北上退守河间城。 尔朱荣却不给慕容绍宗从容撤退的机会,亲自领兵追击,慕容绍宗只能亲自领着陌刀军殿后,总算是挡住了尔朱荣的追击,但是本部也损失惨重。 等退回河间城的时候,已经折损了两千多骑兵和三千多步兵。 (本章完) ------------ 第517章 《酒诰》 洛阳城中。 “陛下,元天穆回洛阳了。” 苏顺一路小跑,来到皇帝元子攸的寝宫,向他报告了这个消息。 “这么快?” 元子攸刚刚梳洗完毕,就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中狂跳。 随着尔朱度律担任河南尹后,尔朱家在洛阳和京畿地区进一步的失去人心。 元子攸也抓住了这个机会,通过奚毅拉拢了一批不满尔朱荣的势力。 本来以为还能积蓄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元天穆这么快就要回洛阳了。 元天穆和尔朱度律不一样。 作为元氏宗亲,元天穆在洛阳拥有不俗的声望。 而且他擅长政务,能够协调群臣的关系。 当年元天穆子在洛阳的时候,元子攸就只能缩在宫中,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苏顺将外朝打听到的情报向元子攸说道: “听说是因为尔朱荣在冀州军粮紧张,所以才让元天穆这老贼返回洛阳主持大局的!” 听到这里,元子攸眼睛一亮。 他来回踱步说道: “这样就说得通了,尔朱度律那蠢货在洛阳,将漕运祸害得一团糟,如今尔朱荣在冀州前线缺粮,所以只能元天穆回来。” “这么说来,尔朱荣前线很紧张了?” 苏顺点点头,洛阳是如今天下漕运总枢纽,是天下的聚宝盆。 由于尔朱度律的胡搞,让各地粮草无法齐聚洛阳,自然也没办法送到冀州前线。 冀州本地的粮草早就已经吃完了。 而并州也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援冀州,只能从洛阳转运。 元子攸说道: “若是此时洛阳出乱子,在冀州的尔朱荣会不会出乱子?” 苏顺没有回答,他在元子攸身边多年,军事上的问题他从来不发表意见。 很显然,元子攸也不是和他讨论的。 元子攸顺着思路说道: “只要能断了尔朱荣的粮草,再守住洛阳,尔朱荣就会崩溃了?” “到时候只要各州支持朕,那这天下是不是就重归大魏了?” 苏顺看着元子攸,内心却在叹息。 作为皇帝,元子攸的隐忍和权术都是顶尖的。 但是权术这东西,是在大家都不掀桌子的时候才能玩的。 虽然说大魏还有几分人心,但是在利益和拳头面前,这点人心也不过是酒后流的几滴眼泪。 就算是控制了洛阳,如何守住洛阳,这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就算是控制了洛阳,如何让周围的州郡归附,这也是一个大问题。 洛阳百官憎恶尔朱荣不假,但是他们更加惧怕尔朱荣。 而他们惧怕尔朱荣,就是因为尔朱荣能打。 只能说元子攸是习惯了阴谋诡计,已经产生了路径依赖,总认为靠着这些阴谋就能翻盘。 殊不知人家是有能力砸烂棋盘的。 但是苏顺也没有劝说元子攸的意思,他本来的任务就是潜伏在元子攸身边打探情报。 元子攸越是想越是兴奋,更是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连忙说道:“速度向奚公传信,让他将乐团送入宫中来。” 尔朱度律是个草包,在元子攸赏赐了他田产美人后,更放松了对宫廷的控制。 元子攸就以自己喜欢听曲为名,多次召奚毅家的乐团入宫,甚至有时候这些乐手都会留宿宫中。 那些负责看守元子攸的宫中细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渐渐的也不再将这件事作为特殊事件上报。 九月底,元天穆终于赶到了洛阳城。元天穆在尔朱家的特殊地位,就连尔朱度律也只能站在城外迎接。 没想到等来的就是元天穆的一鞭子。 元天穆如同训斥自家子侄一样,指着尔朱度律就是一阵狂骂。 “天柱大将军把洛阳托付给你!你就把洛阳管成了这个样子?” “传大将军的令,解除尔朱度律的河南尹职务,仍由他戍守河南,戴罪立功!” 如果是别人,尔朱度律要上去拼命了。 但是元天穆最是特殊,他在尔朱荣集团中的地位仅次于尔朱荣本人,这些尔朱们都像是对待自家长辈一样对他。 惩罚了尔朱度律,元天穆又要安抚留守洛阳的其他官员。 他首先拉着奚毅的手说道: “奚公,这些日子多靠你担待着,才没惹出更大的乱子。” 说完这些,元天穆又对着刘贵说道: “门下省的事情阿贵伱管得很好,今后你就继续管着,尽快拿出一个疏通漕运的章程来。” 果然是为了漕运来的。 奚毅暗暗记下,这么说来,冀州前线已经缺粮到了一定程度,要不然元天穆也不会来得如此匆忙,而且一来就将尔朱度律贬官。 果然和陛下说的一样,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问候完诸臣后,元天穆又向奚毅问道: “陛下近日来可安好?” 奚毅神色如常的说道: “陛下近日安好,只是太后那边不太好。” 元天穆皱起眉头。 太后就是胡太后了,尔朱荣是依靠胡太后才立元子攸的,所以虽然对胡太后诸多厌弃,但是还是将她留着,只是看守在北宫中,不让她作妖。 奚毅说道: “太后这些日子经常酗酒,上个月宿醉两日才醒,这样下去恐怕。” 元天穆也皱起眉头。 无论如此,胡太后是秉政多年的太后,在北魏依然有一定的权威性。 如果她现在去世,就要筹办国丧,同时也会动摇洛阳政权的正统性。 奚毅拿出准备好的话术说道: “陛下对此也是十分的忧虑,可算是将大王盼回来了,要劝谏太后,也只能靠大王了。” 奚毅这话也没有问题,元天穆不仅仅是尔朱荣麾下头号重臣,同时也是元氏宗亲。 由他出面劝说胡太后戒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元天穆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立刻说道: “等处理完漕运的事情,本王立刻入宫,向太后说明饮酒的危害。” 奚毅连忙说道: “大王可以向太后诵读《酒诰》,效法周公旦故事。” 元天穆连连点头,接着就带着刘贵,风风火火的赶往洛阳漕运码头,去解决漕运淤塞的事情。 元天穆的内政能力果然远远强于他的军事能力,果然在他的处理下,淤塞的洛阳漕运逐渐恢复了运转,码头周围的堆场重新开始运转,那些运送洛阳的军粮也开始向着冀州方向转运。 就在元天穆处理洛阳政务的时候,被他训斥的尔朱度律只能灰溜溜的带着兵离开洛阳,开始沿着黄河处理阻挡漕运的各路匪患。 这本来就就应该是尔朱度律这个河南尹的工作,只是他原本缩在洛阳城内整日的玩乐,才导致京畿地区匪盗四起,到处劫掠漕运船只。 元天穆忙了三天,总算是将漕运打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府邸,又等来了皇宫中的使者。 圆脸的苏顺一脸的谄媚,他小心翼翼的跪在元天穆面前说道: “大王,这些日子太后日日酗酒,陛下深感忧虑,如今宗室之中的威望长者都已经逐渐凋零,能劝谏太后的也就是只有大王您了。” “陛下想要请您明日进宫劝谏太后不要沉迷酗酒。” 元天穆想起这件事,也点头说道: “本王知道了,明日一早本王就叩阙面见太后,向太后宣读《酒诰》,向太后陈述酗酒的危害。” (本章完) ------------ 第518章 元天穆之死 次日,元天穆和奚毅结伴进入皇宫。 原本尔朱荣是给元天穆配备了亲卫的,但是皇宫中也都是奚毅统领的禁军,元天穆来到司马门的时候,还是让身边的亲卫解了甲。 毕竟元天穆还是元氏宗亲,带着甲士进皇宫还是太敏感了一些。 虽然解甲,但是这些亲卫依然配剑。 一行人先来到了太极殿中,见到了皇帝元子攸。 一见到元天穆,元子攸就从御座上站起来,他激动的拉着元天穆的手说道: “上党王!朕可算是等到您回洛阳了!太后这些日子终日醉酒,可是把朕给愁死了。” 元天穆看着元子攸,他并不喜欢这个皇帝,总觉得他太有能力。 但是这些日子元子攸也很老实,甘心做一个傀儡,也让元天穆对他有所改观。 元天穆说道: “老夫今日来宫中,就是为了劝太后少饮的。” 元天穆不以为然,劝谏不过是走走过场,他自信只要吓一吓胡太后,她就不敢继续作妖了。 一想到胡太后,元天穆更是涌起了厌恶之情,元氏的江山就是被这个妖妇给祸害的。 元子攸立刻说道: “朕正好要去拜见太后,与上党王同行如何?” 因为元子攸的优异表现,尔朱荣也特许他在皇宫中走动,而不是和以前一样囚禁在南宫中。 不过元子攸能去的地方也不多,除了几个后妃的居所,就是胡太后被囚禁的嘉福殿了。 但是元子攸表现的十分恭顺,他每日都去嘉福殿给胡太后请安,只不过胡太后不怎么见他而已。 这也是元天穆对元子攸改观的原因,这位皇帝表现的十分配合,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那就同去吧。” 元天穆大手一挥,他从袖子里掏出《酒诰》,对着元子攸说道: “昔日周公旦作《酒诰》劝谏康叔不要饮酒,今日本王就向太后宣布《酒诰》,请太后戒酒。” 一行人护卫着元子攸,加上元天穆的亲卫,还有奚毅的随从,一行人向着北宫嘉福殿而去。 嘉福殿中,一群乐工正在调试乐器。 嘉福殿的戒备要比皇帝元子攸居住的地方还要森严,毕竟胡太后搞事情是有前科的。 但与此相对的,元天穆在嘉福殿的时候也会更加的松懈。 乐工已经来过多次嘉福殿了,这些人都是奚毅府上的,是因为胡太后想要听乐曲,所以才被皇帝请入宫中,孝敬给胡太后的。 因为往来多次,士兵和这些乐工都已经很熟悉了,稍微简单搜检之后,就让他们进入殿内。 高敖曹手持一把乐锤,正在调试钟罄。 而站在高敖曹身边的杨忠,也站在高敖曹身边,一起检查钟罄。 高敖曹的手摸到了最大的一口钟下,摸到了藏在钟下的短刃,对着杨忠使了以一个眼色。 杨忠点点头,最大的一块罄板是可以卸下来的,和手上敲击的木杵可以组装成一把斧头。 整个乐团中,有一半的乐工都是高敖曹和杨忠这样的义士,他们是被奚毅招揽,又被皇帝元子攸所网罗,成为元子攸的死士。 高敖曹有些紧张,他卧薪尝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虽然行刺的目标不是尔朱荣,但是元天穆是尔朱荣麾下重臣,如果能在洛阳刺杀元天穆,一定会对前线交战的尔朱荣造成巨大的麻烦。 这也算是给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高敖曹再次将之前演练的方案在脑海中复盘了一次,尽力平复心情。 另一边,元天穆和皇帝元子攸来到了嘉福殿前。 看守嘉福殿的将领见到了元天穆,立刻前来行礼,元天穆又询问了他一些情况,果然胡太后酗酒的事情已经是宫中都知道的了。 元天穆没有怀疑,他带着亲卫就要入宫。 这时候奚毅站出来说道: “上党王,太后这些日子怕见外人,您身边这些话护卫?” 元天穆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很快做了决定,对左右侍卫说道: “尔等就在门口等着,等本王劝谏完太后就走。” 元天穆的侍卫统领说道: “天柱大将军让我等寸步不离的保护大王。” 元天穆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这里是皇宫,还能出什么事情。”这倒也不是元天穆自大,皇宫早已经被尔朱荣控制住了,他根本没有怀疑过有人会在皇宫中伏击自己。 侍卫也不敢再劝,只能守卫在嘉福殿门口。 奚毅则说道: “这些日子本公也来了多次劝谏太后,已经惹得太后心烦了,这次就不进去了。” 元天穆点点头,于是就跟着皇帝元子攸进入嘉福殿中。 刚刚关押胡太后的时候,胡太后经常在嘉福殿中大喊大叫,尔朱荣怕她说出不体面的话,所以在嘉福殿的窗户上都订上了隔板。 所以嘉福殿中的光线很差,虽然是白天还燃烧着蜡烛。 刚刚走进了嘉福殿中,元天穆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御塌上空无一人,不是说让自己来劝谏胡太后吗? 元子攸喊来一个宫人,这名宫人说道: “太后身体不适,已经返回后殿休息了,请陛下和上党王随奴臣去后殿。” 这时候元天穆也觉察到不对劲了,他厉声说道: “岂有外臣去后殿觐见太后的道理?还不速速将太后请来!” 这个内侍连忙向后殿奔去,这时候元天穆发现殿内还有一些人影。 身经百战的元天穆已经明白事情发生了变化,他将手搭在了剑柄上,身边的元子攸说道: “上党王,这些是奚国公府上的乐工,太后经常传召他们入宫奏乐。” 等到看清楚之后,果然是一群乐工,又听说是奚毅的人,元天穆放松了警惕。 这时候几名内侍和宫女出来,给御塌前搭上了帘子,胡太后被搀扶出来。 “上党王是几时回洛阳的?” 听到胡太后的声音,元天穆最后一点戒备也放下了。 他上前两步,对着帘幕后的胡太后说道: “臣也是最近才回洛阳,听说太后近日好酒,特来劝谏。” “上党王不必再劝哀家了,哀家这身体也没有几年了,就让哀家快活快活吧。” 这一次政变被囚,又见识到了河阴之变中尔朱荣的手段,胡太后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了。 和之前政变的元乂不同,尔朱荣是要篡位的。 能留着她,只不过是因为小皇帝元诩逃入关中,需要她这个太后的正统性背书罢了。 元天穆从袖子里拿出《酒诰》,开始对着胡太后诵读这篇中国最早的禁酒令。 就在元天穆开始诵读的时候,身边的皇帝元子攸突然退后一步。 紧接着,装作在调试乐器的高敖曹一马当先,抽出藏在大钟下的短刃,直接就刺向了元天穆的后心。 杨忠紧随其后,用组装的斧头砍向元天穆。 元天穆也算是上过战场的,反应还算是迅速,他躲过了高敖曹的刺杀,但是却被杨忠砍中了手臂。 嘉福殿内一阵混乱,更多的乐工掏出武器加入到了战局,宫人和内侍则发出惊恐的叫声。 元天穆抽出配剑想要反击,他身边的元子攸速度更快,一剑砍在了他的手臂上。 元天穆的佩剑落地,高敖曹和杨忠这可都是战场上的猛将,再不给元天穆的机会。 高敖曹直接扑在元天穆身上,短刃刺入他的心口。 而杨忠则挥舞起斧头,砍在了元天穆的脑门上。 这位大魏上党王,尔朱荣亲密的结义兄弟,尔朱集团的二号人物,就这样憋屈的死在了嘉福殿中。 此时殿内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随行护卫的警惕,就在他们要冲入嘉福殿的时候,一颗人头被扔出来。 在杨忠和高傲冲的护卫下,元子攸走出嘉福殿,对着这些士兵喊道: “逆贼元天穆已经伏诛!天子在此,还不放下武器投降!” 奚毅第一个喊道: “天子在此,快点放下武器投降!” 元天穆已死,众多士兵六神无主,而杨忠和高敖曹又斩杀了几个死忠的士兵,这些没有甲胄的士兵,终于跪下向元子攸投诚。 (本章完) ------------ 第519章 政变之后 奚毅也没想到,政变竟然如此的顺利。 元子攸也算是老政变高手了,他对着奚毅说道:“奚公,请您立刻拿着奸贼的人头,去控制洛阳城门尉。” 城门尉是洛阳城防的关键力量,最重要的是尔朱荣看不起维持治安的城门尉,引起城门尉的不满。 接着元子攸又对高敖曹说道: “高郎,朕任命你为护军将军,接管皇宫的军队。” 高敖曹立刻领命。 接着元子攸又对杨忠说道: “杨郎,你担任过直阁将军,熟悉洛阳城防,朕还任命你为直阁将军,召集洛阳城中的义士,拱卫洛阳。” 杨忠立刻领命。 等到众人离去,元子攸对苏顺说道: “将太后请到后殿休息,明白了吗?” 苏顺立刻说道: “奴臣已经安排好了,太后的印鉴都已经搜罗好了。” 元子攸点点头,胡太后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必须要在后宫严加看管起来,不能让她误事。 如今自己有了皇帝和太后的大义在手,加上洛阳不满尔朱荣的卿贵支持,控制洛阳城应该不难。 难的是在冀州的尔朱荣会不会杀回来?以及被元天穆派往黄河沿岸疏通漕运的河南尹尔朱度律。 在元子攸看来,尔朱度律不足为虑,只要派遣使者就能袭杀。 而对付尔朱荣也有办法,当年陈庆之守洛阳的时候,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要守住北中城,就能挡住黄河北岸的尔朱荣。 一切又绕到了尔朱度律身上。 他在河南平叛,手上握着漕运,如果不讨灭额尔朱度律,那么尔朱荣就可以通过这些船只渡过黄河,和上一次一样从黄河南岸袭击洛阳,那以元子攸手上的兵力,就无法对抗了。 接下来,靠着高敖曹和杨忠两名猛将,元子攸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 首先是高敖曹,他迅速掌控了皇宫禁卫,这些护卫早就已经被元子攸和奚毅拉拢渗透了一部分,加上元天穆身死,他身边的亲卫都已经投降,实际上高敖曹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 杨忠的速度也同样很快,他曾经在陈庆之控制洛阳的时候担任直阁将军,在奚毅招募他之后,杨忠联络不少洛阳旧部,再加上搜罗的一批不良人,迅速接管了洛阳的城门尉官署,控制了整个洛阳城。 这些日子尔朱度律的倒行逆施也帮了元子攸很大的忙,奚毅出面安抚百官,又详细列数了尔朱家的罪行,很快就得到了洛阳公卿的支持。 元子攸在一天之内就控制住了洛阳城,杨忠又假借元天穆的手令,迅速控制了北中城。 控制了这条渡过黄河进攻洛阳的重要通道,元子攸安心了不少,就算是尔朱荣引兵回来攻打洛阳,他也能支撑一些时日了。 尔朱荣在冀州已经出现缺粮了,定然不可能长期围攻洛阳,只要有了缓冲时间,好好经营河南地区,元子攸就认为自己还有筹码。 按照高敖曹的说法,河北很多世族依然想念元氏的统治,大魏还是有基本盘的。 当天傍晚,元子攸登上了洛阳城墙,向着南衙百官喊话,得到了群臣的一致拥护。 此时此刻,元子攸终于感受到了做皇帝的感觉,他对着身边的苏顺说道: “朕终于知道什么是天子了。” 苏顺低着头,这种话他一个宫人是没办法接的。 感慨完毕后,元子攸又问道: “两路使者派出去了吗?” 苏顺连忙说道: “已经派出去了。” 元子攸也为了自己寻找到了退路。 他首先向关中派出使者,也就是驻扎在河东郡的于谨,表示愿意用自己退位来换取苏泽出兵支援洛阳。 当然,这不过是元子攸的缓兵之计,他的目的是引河东郡的军队在黄河以北跟尔朱荣决战,他守着黄河以南的洛阳城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除了向苏泽送去了投降书之外,元子攸还派遣使者向建康的萧衍送信。 他同样表示了归附的意思,向萧衍要兵要粮。 “尔朱度律那边怎么样?” 苏顺说道: “高将军已经领兵追击了。” 元子攸又想到了一件事,他对着苏顺说道: “对了,高欢是高敖曹将军的族兄吧?他如今在辽东吧?命令人将高敖曹和高欢的这层关系,在尔朱荣军中传播,再派遣使者册封高欢。” “唯!” 高敖曹也确实是猛将,他领着五百骑冲出洛阳,循着黄河追上了尔朱度律,尔朱度律还想要领兵反抗,直接被高敖曹斩杀当场。 黄河以南的地区纷纷向元子攸投降,一时之间声势浩大,不亚于当年陈庆之北伐的时候。 苏泽也是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 苏泽只能感慨,元子攸确实是天生的政变家。 这一次针对元天穆的斩首行动,可以说是抓住了绝境中唯一的机会,稳准狠的对尔朱荣集团进行了重大的打击。 元天穆不仅仅是尔朱荣的义兄,更是整个集团中少有的政治高手,是能够协调尔朱荣集团和洛阳的重要人物。 元天穆的死,硬生生的从尔朱荣的天罗地网中找到了破局的关键,给元子攸挣了一块基本盘。 但是苏泽并不认为元子攸能改变什么。 如果是天下刚乱的时候,上来这样一名精通权术的天子,还能给北魏再续几年。 可如今大魏的天命早就已经断绝了,洛阳更是几度易手,失去了作为一国之都城的影响力和财富。 元子攸的权术手段,虽然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最终这一切还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的。 军事上打不过,阴谋诡计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河南、京畿、齐鲁,这些地区本来就是四战之地,又被乱世祸害到十室九空,这些地盘的人口和粮食,就无法支撑一个独立的政权。 苏泽命令函使向河东郡的于谨传令,要求他不要理会元子攸的封官许愿,而是立刻领兵北上攻打并州! 而苏泽看向井陉口,下令全军发动猛攻! 这一次苏泽可以说是用上了全军的力量。 抛石机不断的抛洒巨石,落在城墙之上,将夯土的城墙破开一道道口子。 巨石不仅仅落在城墙,也落在井陉关中的军营中,落在后方的民居中,贺拔岳猛然面临巨大的压力,整日都在城墙上督战。 三日后,苏泽的攻势稍歇,城墙上的士卒十分的疲惫,他们刚刚挡住了一次进攻。 天快要黑了,但是对于郭壮这些民夫来说,这才是刚刚开始。 他们需要连夜将破损的城墙修复完毕,然后等到明天晚上继续冲上去修复。 这就彷佛是周而复始的轮回,民夫们又累又饿,始终没有办法解脱。 今天郭壮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已经串联好了修葺城墙的民夫,准备放苏泽的先锋入城。 城墙上点燃了火把,照亮了城墙附近的区域,就在郭壮发愁要怎么行动的时候,几支利箭破空,将手持火把的戍守士兵射落。 这块城墙立刻陷入到了黑暗中,郭壮立刻喊道: “敌军来了!快逃啊!” 随着郭壮的一声大喊,附近修墙的民夫们立刻陷入到了混乱中,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后逃跑,城墙附近一片混乱。 而守城的士卒也有了反应,郭壮和手下的民夫则开始挖大城墙上的缺口,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苏泽的军队来了! ------------ 第520章 预料之外 听闻城墙被破之后,贺拔岳长叹一声站起来,他并没有阻止士兵堵上缺口,甚至下令让士兵放弃反抗,接着卸下甲胄,直接出营向苏泽投降。 等到先登部队彻底控制了井陉口后,苏泽骑着白色骏马,来到井陉口接受贺拔岳的投降。 见到跪在地上的贺拔岳,苏泽亲自下马,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对着贺拔岳说道: “贺拔郎,六镇一别这是多少年了?” 贺拔岳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六镇和苏泽并肩作战的日子,又看着眼前英武勃发的苏泽,内心也是感慨万千。 如今的苏泽,已经和当年在六镇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长期的担任上位者,已经养出了一份不威自怒的气质,让贺拔岳不由的心生拜服。 从个人情感上来说,贺拔岳向苏泽投降,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 他们在六镇合作还是比较愉快的,苏泽也不止一次表示过对贺拔兄弟的欣赏。 加上苏迟那一封声情并茂的劝降书信,这些都是让贺拔岳能够没有多少心理压力投降的原因之一。 唯一让贺拔岳放心不下的,就是还在尔朱荣身边的兄弟们。 不过这年头,一家人各为其主也是正常的事情,如果尔朱荣因此迁怒他的兄弟,这反而是显得尔朱荣气量狭窄。 再说了,井陉关是苏泽攻破的,他贺拔岳也是在苏泽破城之后才投降的。 其实这是双方都有的默契罢了。 贺拔岳低着头说道: “六镇一别,苏郡公风采更甚,贺拔岳已经是败军之将了。” 作为胜利者,苏泽表现出宽仁的姿态说道: “贺拔将军能够明时顺命,免得井陉关遭生灵涂炭之危,这就已经是大功劳一件了。” 苏泽对着身边的苏备说道: “手持我的军令,严令士兵劫掠关城中的一切财产,将士卒和百姓的财物粮食都发还给大家,若是有不守军纪,打砸抢杀,奸淫掳掠的,军法从事!” 贺拔岳低着头,更加敬佩苏泽。 这年头,士兵其实都和土匪差不多的。 士兵劫掠这种事情,就算是尔朱荣有时候也管不了,因为大家出生入死为了你打仗,最后打了胜仗还不能快活一下? 所以每一次的战败,对于失败一方的士兵和百姓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之所以苏泽能够控制住军纪,这都是因为苏泽在士兵中巨大的威望,以及他长期许诺士兵的东西都能兑现。 人都是会计较利益的,若是为了一时的痛快,违反军纪,影响了日后的叙功和升迁,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而苏泽在井陉关维持住了军纪,那么日后他打仗的时候,敌军投降的心理压力就小了很多。 苏泽又拉着贺拔岳说道: “军有军规,虽然本公知道贺拔郎的才能,但是一切还是要按照规矩来,贺拔郎率众归义,有大功。” “先授骑兵营正,在本郡公账下听命。” 贺拔岳微微有些失落,不过他倒是也能理解。 任何一个集团到了一定程度,都会形成内部的山头。 那些早先就追随苏泽的人,还没有升上去呢,他贺拔岳一个新归顺的将领,能够得到军职已经不错了。 若是真的滥赏贺拔岳,那苏泽麾下那些出生入死的将领要怎么想? 苏泽让贺拔岳这个降将留在自己身边做骑兵营正,已经是对旧人的照顾了。 只要贺拔岳能够立下功劳,这个职位也是很容易积攒军功升迁的。 那么多六镇将领都说明了这个道理,只要跟在苏郡公身边,总是有出头的日子的。 贺拔岳坦然接受了这个任命,并且积极的配合苏泽,将军中愿意投诚的精锐挑选出来,编入到苏泽麾下的骑兵中。 突破了井陉口后,苏泽看向并州,自己布局了这么久,总算是打开了进入并州的突破口。 再加上已经夺下的雁门关,已经准备北上攻打并州的于谨,自己已经拥有了威胁尔朱荣并州老巢安危的能力。 现在摆在尔朱荣面前的,是继续留在冀州和慕容绍宗缠斗,还是杀回洛阳安定河南地区,还是返回并州救援?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困龙的棋局已经落子,就看对方如何落子了。 —— 洛阳城中,终于掌握权力的元子攸召开朝会,宣布了对一系列功臣的封赏。 最大的功臣自然是奚毅了,元子攸直接打破了不封异姓王的传统,封奚毅为上洛郡公,赠骠骑大将军、太尉公。 剩余投降元子攸的大臣都有封赏。 唯一的硬骨头,就是被尔朱荣安排在洛阳的副手刘贵,他宁死不肯投降元子攸,被囚禁在大牢中。 元子攸春风得意,但是也有几件事的发展,偏离了他的设想。 首先是苏泽,关中的朝廷竟然对洛阳一点兴趣都没有,河东郡的于谨没有派兵前往洛阳,而是北上直接攻打冀州去了。 第二就是包括相州、齐州、青州、北兖州、北徐州等黄河沿岸的州郡,洛阳的使者到了这些州郡后,当地官员并没有和元子攸所想的,直接归正易帜,宣布支持他这个大魏正统皇帝,反倒是囚禁了使者,不奉元子攸的诏令。 最让元子攸意外的,是齐州刺史贺拔胜。 在得知了贺拔胜和尔朱世隆的矛盾后,本来元子攸以为贺拔胜应该领着齐州投降自己。 但是贺拔胜根本没有奉诏投降,反而是斩杀了元子攸的使者,然后带着齐州向建康的萧衍投降。 这下子可把元子攸给气坏了。 他赫然发现,如今自己控制的地盘,也就是和当年陈庆之北伐入洛阳后,控制的地区差不多。 也就是洛阳和黄河以南的一部分地区,甚至还不如元颢对黄河下游地区的控制力。 元子攸有些慌了,当年陈庆之都没能守住洛阳,自己又能守住吗? 现在只能期待,尔朱荣选择和苏泽干仗,而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 —— 武邑。 十月,尔朱荣从洛阳赶来的使者那里,等到了元天穆身死的消息。 尔朱荣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向使者详细询问了洛阳的变化,当听到尔朱度律被斩杀,元子攸对于洛阳大臣的处置结果后。 这一次连一向坚毅的尔朱荣都没撑得住,大喝道: “奚毅害我!” 尔朱荣也不是傻子,长期负责洛阳事务的就是奚毅,这一次政变后奚毅直接被元子攸封为郡公,他立刻明白奚毅在这场政变中一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如果没有奚毅,早已经被控制的元子攸又要如何发动这样的政变? 元天穆身死,无疑是对尔朱荣的当头一棒。 这不仅仅是失去一名义兄这么简单。 元天穆在洛阳,就能将粮草送到前线来,元天穆身死,后方再没有能够稳定局势的人物,黄河沿岸的那些州郡一定会反。 等到了那个时候,冀州的军马没有了粮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也只能退兵了。 也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苏泽的影子。 这里面一定有苏泽的推波助澜! 就算不是苏泽操纵的,洛阳之变的消息传到苏泽耳朵里,自己这位义弟一定会有所行动。 是冀州?辽东?又或者是并州? 倒是没有让尔朱荣猜多久,尔朱荣很快就接到了晋阳的求援信。 独孤信领兵一万,加上五千草原各部的联合骑兵,出雁门攻打秀荣。 于谨领关中兵马两万人,自河东郡北上,进攻并州的南大门临汾。 苏泽亲自领兵,攻破井陉口,自行径入并州,攻打井陉道上的另一重镇阳泉。 自此,苏泽是三路大军并发,向尔朱荣的老巢并州进军了! 如今摆在尔朱荣面前的选择,要么直接放弃冀州,返回并州,迎战苏泽的三路大军。 杀回洛阳,依靠河南河北之地和苏泽抗衡。 北方的局势再一次纷乱复杂起来,就连一向果断的尔朱荣,也开始迟疑起来。 ------------ 第522章 没得选 尔朱荣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竟然连一个可以商议的人都没有。 尔朱荣环顾四周,能够商议这件事的,就只有尔朱世隆一个人了。 此时尔朱荣终于有了一丝后悔,自己过于重用尔朱氏,导致身边连个参谋的人都没有。 尔朱荣只能将尔朱世隆召来,向他询问对策。 尔朱世隆的回答也很简单,他直接说道: “大将军,我们应该回援并州!” 尔朱荣沉默不语,尔朱世隆继续说道: “祖业都在并州,将士们的心都在大将军身边,日后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尔朱荣看着尔朱世隆,他终于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打不赢逆风仗了! 就这个战略眼光,实在是太差了! 尔朱荣说道: “本将军之所以能崛起于并州,并不是因为并州有多么富饶,反而并州贫瘠,非王霸之基也!” 又怕尔朱世隆听不懂,尔朱荣说道: “本将军靠的尔朱家几代的积累,靠的是并州吸纳的六镇人才和资源,这才崛起于乱世的。” “如今天下已经大乱很久了,并州更是疲敝,秀荣的牧场中早已经没有牛羊,乡野中也没有青壮,靠着并州如何与关中抗衡?” 尔朱荣其实说的已经很客气了。 尔朱世隆却说道: “我听汉人说,当年秦赵争霸,赵国不是就靠着并州之地抗衡秦国的?如果不是长平之战,秦国也未尝能灭赵。” 尔朱荣已经无语了,他说道:“当年赵国是靠着六国之力抗秦,而且战国时期的赵国不仅仅占有并州,冀州也是赵国的!” 尔朱荣万分的后悔,当年讨灭葛荣的时候,他身边有元天穆处理政务,有贺拔兄弟、刘贵、高欢进策,那时候无论是军务还是政务,都不需要尔朱荣多操心,手下自然能够将一切处理的很好。 但是如今,身边只剩下尔朱世隆这个蠢货。 尔朱荣将尔朱世隆斥退,接着让人找来贺拔允。 一见到尔朱荣,贺拔允还以为尔朱荣要杀他,没想到尔朱荣却将他扶起来,对着他说道: “乱世中,兄弟各为其主,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贺拔郎的忠心,本将军绝对不怀疑!” 听到尔朱荣这么说,贺拔允松了一口气。 尔朱荣问道: “贺拔郎,你以为如今的局势,本将军当如何?” 贺拔允其实已经听到了军中的各种谣言,但是他还是距离尔朱荣太远了。 他说道:“还请大将军将如今我军的局势告知属下。” 尔朱荣很有耐心的将一切说了清楚,贺拔允皱眉思考了半天,这才说道: “大将军,属下以为,我们只能回并州。” “为何?” 贺拔允说道: “我将士的家都在并州,若是并州丢了,大军如何再战?” 听到这里,尔朱荣终于理清了思路。 这不是自己做选择的时候,而是苏泽已经确定了题目,必须要尔朱荣跟着走。 必须要回并州。 尔朱荣长叹一口气站起来,他对着贺拔允说道: “贺拔郎,我以你为先锋,打通冀州返回并州的通道。” 贺拔允接过了尔朱荣的将令,尔朱荣接着又命令尔朱世隆留在冀州,要求他死死守住邺城。 尔朱荣看了一眼洛阳方向,对着身边的贺拔允说道: “棋差一着,是我小看了天下人。” 贺拔允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默默的打着马,跟着尔朱荣一起向着釜口而去。 在经过釜口的时候,尔朱荣来到了自己击败葛荣的战场上,因为那场战争实在是太过于残酷,方圆几百里都变成了荒无人烟的赤地,依然能够看到大量的尸骨抛在路边。 尔朱荣又对贺拔允说道: “还能找到葛荣的葬身地吗?” 贺拔允从军中找来一名当年参战的旧人,最后找到了葛荣被斩首的地方,尔朱荣拜祭了葛荣之后,就领着兵马从釜口返回并州,向着上党城而去。 —— 洛阳。 当听说了尔朱荣领兵从冀州返回并州的消息后,洛阳的元子攸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尔朱荣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当年陈庆之的七千白袍军都守不住洛阳城,元子攸自然知道自己手上的这些士兵,根本是守不住的。 他期待的局势就是尔朱荣无暇顾及洛阳,着急返回并州,那洛阳朝廷才能有喘息之机。 元子攸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向河南地区派遣官吏,试图抓紧这宝贵的时间,弄出一支能够保卫洛阳的军队来。 只不过元子攸虽然麾下有高敖曹和杨忠,但是他和奚毅都不知道如何组建军队。 元子攸的有限经历,基本上都在洛阳,他是元氏宗室出身,从来没有亲自领过兵,而他的能力也基本上加在了内政上,如何协调军队关系也不擅长。 好在他总算是得到了一部分卿贵的支持,高敖曹在兖州逃亡豪族中的号召力,杨忠又招募了一些当年流亡在北魏的南梁士兵,勉强凑出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但是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元子攸的面前,粮食。 成为真正的皇帝之后,元子攸才明白当家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之所以历代定都洛阳,那是因为洛阳位于黄河边上,是聚宝盆的地形,能够汇聚当今北方精华地区的粮食和财物。 隋代开挖京杭大运河,更是将南方水系也并入到了黄河水系中,那时候的洛阳真正成为天下枢纽。 但是聚宝盆,你也要有宝可以聚才行。 现在元子攸只控制了河南京畿地区,这块地区因为几次战乱,早就已经被掏空了。 尔朱度律在担任河南尹的时候,又狠狠的盘剥了一番。 想到这里,元子攸都恨的牙痒痒的。 另外洛阳虽然人口上,比起巅峰时期减少了九成以上,到处都是荒芜的宫殿和住宅,但是毕竟是国都,依然盘踞着大量的逃亡士族和前朝公卿。 这些人算是元子攸的基本盘,光是养活这些人就要花费大量的钱粮。 元子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泽对于洛阳不屑一顾。 现在的洛阳根本就是一个包袱! 现在元子攸唯一指望就是南梁的萧衍了,希望这位菩萨皇帝能够支援一下他这个北魏正统,送一批粮食过来。 不过元子攸的盘算注定是要失望了。 进入十月,苏泽控制的关中地区正在如火如荼的开展秋粮征收活动。 整个官僚系统开始全力运转,县官亲自坐镇粮仓,各级官吏联合地方上的三长,开始根据田亩丁册征收租调。 按照田数征收的税赋是田租,根据成年丁口数量征收的附加税是调。 在《授田令》执行完备的地区,官吏们根据手上的资料,就能征收到足额的粮食。 但是从百姓手里征收到粮食,才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这些粮食需要登记入库,然后各地需要将粮食运送到指定的地点。 官府就要从百姓中抽调运粮的队伍。 州郡级别的官府也没有闲着,他们会派出官吏巡查下面的县,防止出现官吏害民的问题,检查有没有按照朝廷的政策征收粮食。 检校郎也被政务堂分派下去,他们或者微服出行,或者坐镇在州府检查账册,确保整个体系能够按照制度进行。 关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粮食征收工作,但是被元子攸寄予厚望的南梁,却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中。 ------------ 第523章 佛牙 南梁的首都建康,杨忠的妻子吕苦桃埋着头坐在河边,她的手已经被河水泡烂了,一碰到冰冷的河水就会刺骨的剧痛,但是吕苦桃必须要坚持下去。 对于建康的普通百姓来说,手停口停,只要一天不干活就没得吃。 当年杨忠出征的时候,曾经许诺要给吕苦桃过上好日子。 一开始的时候,白袍军在北方所战披靡,吕苦桃还能够收到杨忠写来的家书和寄回来的财物,那时候还算是日子不错。 但是渐渐的,前方的家书越来越少,虽然听说杨忠已经立功当官,但是反倒是没有东西能寄回来了。 其实吕苦桃并不知道,杨忠在担任了伪帝元颢的直阁将军后,一直都在往家里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全部都被后方的军需官给贪污掉了。 等七千白袍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吕苦桃只觉得天塌了。 不少人都劝说吕苦桃改嫁,但是吕苦桃始终咬着牙不肯改嫁。 靠着给人浆洗衣物,吕苦桃好歹在建康活了下来。 但是一个柔弱女子,能够在建康活下来是非常艰难的。 自从萧衍舍身同泰寺后,百官用上亿的铁钱将他赎回来,建康的米价又上涨了不少。 这下子就连基层的官员也无法维持生计了,只能加紧的盘剥百姓。 如今建康的税名目繁多,甚至她们这些在河边上浆洗的妇人都要上税,美其名曰浣洗钱。 除此之外,酒肆要征酒钱,盐铺要加盐税,只要开张的店铺,如果背后没有贵人罩着,税吏能一天上门三次。 如今建康城中,不少店铺都用木板将店门钉上,不敢在白天营业,生怕税吏上门。 建康可以说是无物不涨,逼得建康城内的百姓都开始在家中的空地上种田。 靠着大量发行的铁钱造成的繁华景象不再,这些发行的铁钱以更快速度向权贵手中聚集,普通百姓反而更加没有钱用。 原因也很简单,铁钱的贬值速度太快了。 将浣洗好的衣物送回雇主家中,吕苦桃领到了一袋子的铁钱。 是的,一袋子的铁钱,如今建康的铁钱都是用麻袋装的,同等重量的铁钱甚至换不到同等重量的粮食。 吕苦桃必须要加快速度,她如果不能在上午将这袋子铁钱换成粮食,下午就只能换到八成的粮食了。 铁钱的贬值速度超过了任何一种货币,建康的百姓私下已经开始以物易物了。 吕苦桃并不知道,萧衍的弟弟萧宏家中库房的铜钱,如今已经换成了上亿的铁钱,这些权贵们靠着铸币权,获得了比铜钱时代更多的财富。 吕苦桃快步走向粮店,就在这个时候,守城的士兵开始驱赶沿途的百姓,就见到一支庞大的商队从建康正门,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吕苦桃认出了,这是湘东王萧绎的商队。 今年以来,太子日益病重,听说已经到了病危的边缘,地方上藩王进贡的商队络绎不绝。 而其中表现最为亮眼的,就是湘东王萧绎了。 荆州原本就是富庶的地方,在丢失了益州之后,荆州更是成为了对外贸易的前站。 大量关中的商人们带来了新奇的货物,特别是那些苏泽掌控西域后得到的天竺特产,让萧衍很是喜欢。 这一次湘东王商队最重磅的货物,是一枚佛牙舍利。 佛祖释迦摩尼入灭后,弟子将他的舍利子分别带入各国,这枚佛牙舍利是在很多佛经中都出现过的,是最大的一块舍利子。 这块舍利本来是在狮子国供奉,后来狮子国发生战乱后,这枚舍利子被带到了天竺,后来辗转流入西域,最后被鄯善国主收藏。 据说是关中的商人,用二十匹最上等的蜀锦,才换到了这枚佛牙舍利。 佛牙舍利又在凉州,被西域来的高僧达摩鉴定为真,然后被卖给了湘东王。 至于湘东王到底为了这块佛牙舍利付出了多少代价,普通百姓是不敢想的。 舍利子被放在精美的佛龛中,当百信听说这是佛祖的舍利子后,都疯狂的追逐车队,将自己身上的财物都扔向佛龛。 负责维持治安的士兵连忙拦着,开玩笑,南梁可是用的铁钱,这一袋子的铁钱砸过去,把佛牙舍利给砸坏了怎么办? 吕苦桃也信佛,她看了看佛牙舍利,还是忍痛掏出几枚铁钱,跟着人群扔向舍利。 杨忠生死未卜,吕苦桃只求他能够活着回来。 听说了城内的骚乱,萧衍连忙派遣陈庆之领兵维持了秩序,这才将车队解救了出来。 除了同泰寺讲经,群臣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菩萨皇帝萧衍,这一次亲自从静修的僧舍中出来,站在皇宫门口迎接这枚佛牙舍利。 没办法,佛祖的舍利,对于任何一名信徒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这就是无上的珍宝。 等到车队抵达了皇宫门口,萧衍还算是沉得住气,他让同泰寺主持法云和身边的紫袍僧辩机上前,鉴别佛牙舍利的真伪。 两人看了半天后,还是法云先跪下说道: “恭喜陛下!这真的是佛祖的舍利!” 法云都跪了,辩机只恨自己装作鉴定的时间太长了,他几乎也是同时的跪下来说道: “与佛门典籍中记录一致,陛下,这是佛祖的舍利!千真万确!” 萧衍大喜过望,亲自捧着佛龛,萧绎的这件礼物的,当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朱异!” 朱异上前,萧衍说道: “湘东王护送佛牙舍利有功,加封为楚王,增邑五千户,许他在荆州开府。” 这个任命让朱异都惊了。 单字王爵和二字王爵的政治意义完全不同,萧衍的其他诸子,除了太子之外,都是双字的王爵。 如今太子病重,萧衍单独给萧绎晋升单字王爵,外廷不知道要怎么解读这件事了。 但是朱异本身就和太子关系不好,萧绎这些年来不断贿赂建康大臣,和朱异的关系相当的不错。 朱异自然也没有反对的道理,儿子给父亲送孝心,父亲赏赐儿子,这是谁也无法插手的天子家事。 “唯,臣这就去草诏。” 萧衍亲自抱着佛牙舍利来到皇宫中修行的僧房,越看越是欢喜,他又对身边的辩机说道: “大师,朕恭迎佛牙舍利,功德几何啊?” 辩机立刻说道: “陛下,这佛牙舍利可不比他物,只要日夜潜心供奉,都是有天大功德的!” 萧衍闻言大喜过望,心中对儿子萧绎更加的满意。 辩机又和萧衍谈论了一会儿佛法,这才慢慢退下。 因为萧衍经常会召见辩机讨论佛法,所以他干脆在皇宫边上给辩机赐了一座宅邸。 辩机返回宅邸中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辩机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如果让外人知道,皇帝宠幸的僧人和当朝宰执见面,怕是要被上奏弹劾。 朱异笑着对辩机说道: “大师,那件事您看几成的把握?” 辩机小心翼翼的说道: “楚王虽然纯孝,但是陛下似乎还在犹豫。” 朱异深夜冒着被弹劾的风险,来见辩机,就是为了储位的事情。 眼看着太子萧统的身体快不行了,太子的其他兄弟都起了想法。 朱异和太子萧统一向不对付,被太子认为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是近些年父皇昏聩的原因。 太子快要死了,最开心的自然是朱异了。 但是太子虽然身体不行了,太子还有儿子。 按照道理,若是太子病死,那就应该册立皇长孙萧欢为继承人,这位皇长孙和其父一样厌恶朱异。 所以朱异一直在想办法,让萧衍册立其他的皇子为太子。 和朱异关系最近的,自然就是湘东王,也就是如今的楚王萧绎了。 这一次佛牙舍利入建康的事件,就是朱异和萧绎共同策划的,为的就是在这夺嫡的关键时刻讨萧衍开心。 朱异听到进献佛牙,依然没能让萧衍改变心意,不由有些着急。 辩机淡定的说道: “朱公莫要着急,和尚自有办法。” ------------ 第524章 厌祷 朱异看向了辩机,他对于这位萧衍身边的大和尚,心态十分的复杂。 作为盟友,辩机无疑是可靠的。 但是这位和尚高深莫测,也会让人心生恐惧。 佛图澄秘术的传说,让朱异觉得任何人在这位大和尚面前都没有秘密,所以他又不自觉的和辩机保持距离,实在不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朱异都不会想让辩机帮忙。 辩机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决太子的皇孙的问题,还是要从根子上入手。” “根子入手?” 这句话让朱异疑惑了,这和尚说话没头没尾的,总是打机锋! 这也是朱异讨厌请教辩机的原因之一。 辩机这一次倒是没有为难朱异,而是说道: “丁贵妃。” 朱异悚然。 丁贵妃,就是太子萧统的生母。 萧衍的正妻郗徽,不过在他登基之前就已经死了。 这位丁贵妃,是皇太子萧综的生母,同时还生下了皇三子萧纲和皇五子萧续,算是在萧衍登基初期,最受宠的妃子了。 辩机说要从贵妃入手,这让朱异感到恐惧,自古以来攻击皇帝的后妃,都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更何况这位丁贵妃虽然娘家没什么势力,但是好歹也给萧衍生了三个儿子。 辩机是不是疯了? 辩机继续说道: “当年丁贵妃怀有皇太子的时候,曾经梦到了自己得到了一个名为“蜡鹅”的物品。” “丁贵妃请方士解梦,解梦者告诉她,这是将来生下的皇子会“远去”的征兆。” “为了避祸,丁贵嫔在萧统出生后,立即派人找来方士,将一只“蜡鹅”埋进了自己刚去世的母亲墓中,又进行厌祷了仪式,希望避免梦境成真。” 朱异听完了辩机的话,脸上的表情是从惊讶、迷茫,然后变成了狂喜。 “厌祷”,就是以巫术祈祷鬼神,这是一种民间方术。 如果是民间愚昧妇人,用“厌祷”祈求孩子平安,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里不是民间,而是皇宫! “厌祷”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巫蛊”。 虽然萧衍笃信佛学,但是此时方术之说依然盛行,“厌祷巫蛊”还是很有市场的。 在皇宫实行“厌祷”之术,谁知道你到底是祈求太子平安,还是诅咒皇帝呢? 这其中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汉武帝的巫蛊之乱了。 总而言之,在皇宫行巫蛊事,是一件让皇帝很忌惮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是很好调查的,当年实行方术的巫师很容易找到,参与仪式的宫人也可以拷问,最重要的是巫蛊道具往往都是埋入地下的,只要挖出来就行了。 当年汉武帝的巫蛊之乱,就是江充诬陷太子,在汉武帝进出皇宫的正门地下,挖出了诅咒的小人,这才成功扳倒了太子。 如果太子萧统的母亲丁贵妃,真的在皇宫中实行“厌祷”之术,那么连着太子萧统都会被萧衍厌弃。 而太子被厌弃,那么太子的儿子们,也就是萧衍的皇孙们,也会失去继承权。 除此之外,萧统的同母弟,皇三子萧纲和皇五子萧续,也同样会被萧衍所厌弃。 那么刚刚被封为楚王的萧绎? 朱异的眼睛彻底亮了,这件事虽然是旧事了,但是朱异执掌朝政,想要查证并不难,如果真的能挖出证据,说不定真的能扳倒太子一系,扶持萧绎上位! 但是朱异看向辩机的眼神更奇怪了。 这和尚当真是神通广大,这等宫廷秘闻他都知晓,而且彷佛是亲眼所见的一样。 这和尚真的有神通? 朱异想到自己背着萧衍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是不是也被辩机看在眼里? 他起身说道: “多谢大师相助!日后朱某必有重谢!” 看着急匆匆辞别的朱异,辩机虽然没有神通,但是也清楚朱异的想法。 但是作为苏泽埋伏在南梁内部的间谍,辩机是通过苏泽这个穿越者,才知道“蜡鹅事件”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这件事就是导致萧综之子失去继承权的关键事件,也是萧统在死前和萧衍交恶的事件,甚至连萧统以及其母丁贵妃之死,似乎也和这个事件有关系。 对于苏泽来说,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在北方争霸的关键时期,南梁内部出现继承之战,让南梁无暇北顾,就可以让他安稳的一统北方了。 而且萧绎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志大才疏,草包一个。 虽然他本人在文学上的成就不浅,但是其人涉猎驳杂却不精通,做事过于投机。 总而言之,萧绎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很显然他成为南梁的太子,更加符合关中的利益。 在见识了萧衍父子种种的荒唐举动后,辩机更加期待苏泽能够早日终结这乱世,这样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阿弥陀佛。 辩机双手合十,对着佛祖虔心祈愿。 不日,萧衍得到了朱异的秘密奏报后,派出南梁的特殊机构鹧鸪司进行调查。 结果是让萧衍大怒,自己宠妃丁贵妃,真的在太子降生后不久,在宫内举行了“厌祷”仪式! 萧衍不仅仅找到了当年帮着丁贵妃做法事的巫祝,还从丁贵妃身边的宫人那边得到了供词,作证了这件事! 而朱异也用自己的影响力,诱使这些巫师和宫人做出了对丁贵妃不利的供词,也就是说丁贵妃在母亲墓地中埋入蜡鹅,不单是为了太子的健康,而是为了利用这场仪式,用萧衍的寿命给太子续命。 萧衍听闻之后更是罕见的大怒。 人一旦年纪大了,就对寿命无比痴迷。 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萧衍的年纪也足够长了,早已经对大部分的东西失去了执念。 但是唯有对寿命的执念越来越深,谁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如今自己活着,就是一言九鼎的天子,万一福德不够,下辈子做不了天子呢? 萧衍对于丁贵妃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他下令让人掘开丁贵妃母亲的墓地,果然在墓地中找到了蜡鹅的骸骨。 南梁平静了几十年的储位,再次发生了动荡! ------------ 第525章 恐怖的悬镜司 南梁太子萧统已经病的很重了。 萧统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今年浴佛节的时候劝谏萧衍未果,上一次萧衍舍身同泰寺的时候,作为皇太子的萧统在同泰寺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这之后就彻底病倒了。 没办法,皇帝舍身同泰寺,那么自然要由太子监国了。 可是萧统如果真的监国,怕是要被猜忌死,所以他只能做一个孝子跪在同泰寺门口。 丁贵妃被囚禁的消息传到东宫,东宫的属臣也实在是瞒不下去了,只能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病榻上的萧统。 听到了母妃被囚禁的消息,萧统吐出了一口血,紧接着昏死了过去。 东宫臣属们立刻找到了皇孙萧欢,可是萧欢的年纪太小了,根本没办法做出决断。 “不好了!陛下派遣禁军包围了东宫!” 听到这个消息,萧欢的脸色惨白,再看着病榻上的父亲,只觉得天塌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和历史上无数次父子相残一样。 十月二十日,太子萧统薨。 萧衍听说太子薨了之后,象征性的掉了几滴眼泪,以“昭明”为太子谥号,迅速处理了太子的丧事。 但是在处理丧事的期间,太子生母丁贵妃并没有出席,而和薨太子同胞的两个弟弟要来建康奔丧,也都被萧衍给阻止了。 这件事就很诡异了,要知道薨太子的同胞弟弟,也就是皇三子萧纲可是扬州都督,就坐镇在距离建康不远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密诏,在太子病逝之前,就已经通过快船发给荆州的楚王萧绎,要求他立刻返回建康。 所以在太子薨逝后的第三天,楚王的车驾就大张旗鼓的进入建康城中,这引起了百官的议论。 这些年来,萧衍日渐昏聩,所以朝堂上的有识之士就聚集在太子的身边。 萧统作为太子是相当合格的,他和萧衍年轻的时候一样酷爱文学,礼贤下士,早年间和萧衍的关系也不错,东宫的势力都发展的不错。 这些东宫臣属,如今都被囚禁在东宫内,连同皇孙也只是出席了太子的葬礼后,就再也没有在建康城内露面。 随着萧绎进入建康,局势向更加糟糕的方向狂奔。 —— 扬州。 担任扬州都督的,是皇三子萧纲。 在得知太子薨逝的消息后,萧纲也是动了心思的。 萧纲之上,皇次子早夭,现在太子也死了,他就是萧衍现存儿子中最年长的。 而且他和太子都是丁贵妃所出,这些年来,萧衍没有册立皇后,也不亲近女色,所以丁贵妃实际上掌控了后宫。 本以来自己是稳了,但是却在奔丧前,陈庆之手持萧衍圣旨来到了扬州,向萧纲宣布圣旨,禁止他返回建康奔丧。 不仅仅是禁止他返回建康奔丧,甚至陈庆之干脆接管了他的扬州都督府,剥夺了他的军权。 这一切都让萧纲十分的愤怒,但是他冷静下来很快发现,这一定是父皇的旨意! 想到这里,萧纲就恐惧起来。 萧衍掌管南梁朝政这么久,萧纲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权势,这绝对不是他可以挑战的。 在府中忧惧了几日之后,陈庆之终于告诉了萧纲全部的事情。 “什么?母妃在宫中行巫蛊之事?已经被父皇幽禁?” 当听到了这个消息,萧纲只觉得天晕地旋! 完了,一切都完了! 子以母贵,母子俱荣,又怎么有母妃被废,还能被立为太子的事情? 陈庆之看着萧纲,他有些同情的说道: “大王,现在您可以向陛下上请罪奏章了。” 萧纲连忙说道: “多谢陈将军提醒,本王这就向父皇请罪!请陈将军要向父皇陈明,本王真的对父皇忠心耿耿,没有卷入到内廷之事中啊!” 陈庆之点点头,丁贵妃行巫蛊的时候萧纲还没出生,事情当然和他无关,但是这件事也让他失去了皇位继承权。 扬州距离建康很近,将领也都是萧衍亲自任命的,陈庆之倒是不担忧扬州。 但是皇五子萧续就不同了。 萧续和两个恭顺的兄长不同,从小就偏爱武艺。 成年后,也被萧衍外任,如今是广州刺史。 也不知道萧续接到消息之后,会不会和萧纲一样安心认命。 就在南梁为了争夺储位而局势紧张的时候。 —— 成都,侯景的案头上,已经放上了悬镜司最新的情报。 侯景对于悬镜司这个机构,是又爱又怕。 爱的是,悬镜司总能送来最及时的情报,而且情报从来没有出错过,这一次南梁内部皇位继承权更迭的消息,恐怕很多皇室宗亲都不了解内幕,但是悬镜司的情报中将来龙去脉都说的很清楚了。 侯景实在不明白,难道悬镜司已经神通广大到,可以在萧衍身边安插间谍了? 怕的是,悬镜司刺探南梁的情报如此及时准确,那么侯景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也会被送到郡公的案头? 还是自己对郡公是忠心不二的! 这一次南梁内部出问题,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镇守荆州的萧绎忙着返回建康争夺储位去了,为了安全进入建康,萧绎带走了荆州的精锐,而且他是匆忙出发的,荆州的政务和军务都没有交代清楚。 如今守卫在夔门的王僧辩,肯定是一个一脸懵的状态。 除此之外,通过商队,不少荆州官员都已经暗中和益州建立联系,甚至不少商队都有这些官员的股份。 对于王僧辩占据夔门,阻挡了荆州和益州交易,这些官员已经不满了。 虽然这些官员没办法逼迫王僧辩投降,但是暗中使使绊子,断一断王僧辩军粮运送,还是能做得到的。 此外,王僧辩军中也弥漫着不满的情绪。 常年出征在外,夔门又艰苦,士兵们当然不满。 而且跟着王僧辩打仗这些年,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打的全都是败仗,这也很打击士气。 弃守夔门,返回荆门的情绪在军中蔓延。 王僧辩只能强行弹压这种说法,但是军中反而因为弹压而谣言四起。 侯景露出笑容,是时候攻打夔门,将这个三峡险关纳入手中了! ------------ 第526章 荆门夔门 “将军!” 王僧辩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亲卫,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带的都是荆州的子弟兵,王僧辩几代都在荆州,这些士兵都是他靠着威望带过来打仗的子弟兵。 当年誓师出征的时候,受湘东王的虎符,王僧辩曾经立下军令状,不克汉中誓不归! 可是结果呢? 先是在蜀道输了,然后退回到巴郡。 接着在巴郡输了,退回到了白帝城。 又在白帝城输了,退到了夔门。 现在又要输了,这一次输了要退回到哪里去? 荆门? 还是江陵? 王僧辩不是不知道士兵们的疲惫,但是他没想到,作为三峡天险之一的夔门,竟然败的这么快。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王僧辩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终于也决定放弃了。 他咬牙对着手下亲卫说道: “撤出夔门!” 听到王僧辩终于答应撤兵了,手下亲兵欢欣鼓舞,王僧辩只能灰溜溜的领着士兵撤退到了荆门。 可等到王僧辩抵达荆门后,却等来了湘东王府的孙长史。 这位孙长史也是荆州本地世族出身,和王僧辩还算是世交,没想到孙长史一开口,就让人拿下了王僧辩。 “殿下有令,王僧辩为个人军功,故意挑起边衅,着将其押解在江陵大牢,等候殿下的发落。” 王僧辩直呼冤枉,他身体强壮,几个王府的士兵根本制服不了他。 这时候孙长史让士兵退下,对着王僧辩说道: “王将军,你还不明白吗?” 王僧辩茫然的看着孙长史。 孙长史说道: “关你是为了救你,如果动了兵刃,那就不体面了。” 王僧辩脸色煞白,他已经被解除了武装,还真打不过带上武器的普通士兵。 孙长史看着王僧辩的样子,最后忍不住说道: “王将军,伱不知道你在白帝城和夔门的时候,挡了多少人的路?” 王僧辩只是政治不敏感,也不是傻,他立刻明白了孙长史的意思,他反问道: “是那些商队吗?” 孙长史点头说道: “上个月运送佛牙的商船都被将军扣了,气的殿下发了好一通的火,在夔门被你扣押的商船,王将军没有查查是谁家的背景吗?” 王僧辩尤辩解道:“那些商船中运送的都是粮食!还有铁钱!这是资敌!” 王僧辩在夔门的时候,扣押了大量运送粮食前往益州的商船,因为这件事他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还被萧绎写信训斥过,要求他立刻让这些商船通行。 但是王僧辩不为所动,死活扣着这些商船,甚至还没收了几船的粮食。 经过孙长史的提醒,王僧辩终于明白,自己在夔门的所作所为,已经成了不少权贵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要见郡王!” 孙长史说道: “郡王已经去建康了,这是郡王逮捕你的手令,王僧辩,你要抗命吗?” 王僧辩颓然,他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彷佛就像是个笑话一样,他只能对着孙长史说道: “王某不敢,听从发落。” 王僧辩也明白,如今下狱,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这也是萧绎对他的保护。 如果继续待在外面,怕是性命不保了。 王僧辩握紧了拳头,自己忠心为国,竟然落到了如此的下场。 孙长史看到王僧辩认命,也是长松了一口气,王僧辩可是南梁顶尖的武将,如果他真的闹起来,也不知道多少士兵才能制服他。 他拱手说道: “王将军,您放心,殿下离开江陵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在牢狱中受苦的。” 王僧辩微微点头向孙长史表示了感谢,冲入屋内的士兵押送着王僧辩,被关进了王府的大牢中。 王僧辩入狱之后,荆州的主战派再也没有头面人物了。 主张和益州议和的势力占据了上风,荆州多少人还等着和益州做生意呢! 孙长史立刻作为使者赶往荆门,然后乘船前往夔门,向刚刚占据夔门的杨甲请和。 三日后,杨甲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孙长史。 杨甲眯着眼睛,看着这名典型南梁官员打扮的萧绎安排的留守重臣。 比起北人的服饰,南方的服饰更加的宽大,这是从魏晋时期就遗留下来的风格,孙长史站在船头衣带飘飘,当真有名士风范。 但是在杨甲看来,宽大的衣袍根本没办法骑马,繁复的衣服需要专门有下人伺候才能穿上,这衣服完全就是屁用没有。 孙长史上来就提出了自己的目的,停战,恢复通商。 但是杨甲却表现得很强硬,他说道: “以往我们益州的商队,在荆门夔门都要被盘剥一番,特别是夔门,那王僧辩扣了我们多少的货物?” 孙长史赔笑说道: “殿下已经将王僧辩下狱了,那些王僧辩麾下抢夺的物资,也都会退还给你们。” 杨甲的态度还是十分的强硬,他说道: “那荆门呢?侯都督说了,若是要继续通商,贵军必须让出荆门才行,否则谁又能保证不再起战事阻断商路?” 在萧绎去建康之前,曾经命令孙长史负责恢复商路,如今夔门已经易手,但是孙长史也不敢随意割让荆门,因为谁知道,益州的军队占领了荆门之后,会不会继续进攻荆州? 荆门可是荆州门户,那上游的水师就可以顺流直下了。 但是恢复通商,又是萧绎交代的任务。 如今萧绎还没有被立为太子,他需要利用荆州的财源,才继续贿赂建康的大臣。 萧绎也需要西域的商品,来讨萧衍的开心。 杨甲早已经明白了孙长史谈判的底线,他看着对方说道: “侯都督说了,还有一个办法。” 孙长史连忙说道: “请将军赐教。” “还是荆门,贵国驻军不能超过五百人,双方往来的商人,都可以进入荆门停歇,守将不能随意扣押商船,确保往来无畅,如何?” 听到这里,孙长史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他连忙说道: “这个方法好!殿下一定会同意的!” 杨甲又说道: “此外还有一件小事,以后一些货物可以用铁钱结算,如何?” ------------ 第527章 纸甲 用铁钱结算? 孙长史自然没什么不认可的。 甚至他还有些高兴。 以前益州的商人,只认金银绢帛这些硬通货,这反而让荆州的商人有些为难。 现在益州肯收铁钱,这不是有利于荆州的大好事吗? 孙长史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只不过这种密约无法诉诸于笔墨,双方只是约定默契,孙长史再次乘船,满面春风的返回荆州。 等到孙长史走后,杨甲对着从屏风后面出来的陈霸先说道: “南梁的人都是如此吗?” 陈霸先有些羞愧,却也无言以对。 就他所见的南梁官员,几乎从上到下都是孙长史那个样子的。 陈霸先突然明白了,自己败的不冤。 前线官兵之间的军事差距暂且不论,光是后方官员们之间的差距,就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陈霸先担任了杨甲的亲卫之后,他很快就看清楚了杨甲的成色,这是个基层军官上位的莽夫,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更不要说什么治理地方的经验了。 按理说,侯景将白帝城附近的军政民政交给杨甲,处理军政也就算了,当地民政一定会一团糟。 这也是陈霸先出头的机会。 但是很快的,陈霸先发现自己算错了。 杨甲确实没有什么治理地方的经验,但是他担任了白帝城城守之后,侯景就给他派来了一支队伍。 这个队伍中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 户曹苏司吏贪财好色,工曹张司吏莽撞粗鲁,法曹李司吏懒惰,剩下的吏员也各有各的缺点。 这些人的能力也是良莠不齐,其中贪财好色的苏司吏能力最强,因为白帝城是当时和南梁贸易的最后一站,户曹的任务很重,需要给过往的商船抽税,还要打击绕开税关的走私行为。 此外一些事关益州机密的东西,比如蜀锦织布机的制作图纸,蜀地一些被禁止出口的特产,这位苏户曹上任之后,就严格打击走私,抓了好几个被南梁收买的商业间谍。 这位苏户曹可以说是私德有亏,但是公事上毫不含糊。 而那位李法曹就恰恰相反。 从个人节操上说,这位李法曹可以是说这群吏员中难得的正人君子了。 他从来不赴宴,也不和同僚结交,最大的爱好就是下了衙门回去休息。 如果到了休沐的时候,想要找到他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带着家仆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而且这位李法曹的业务能力也很低下,判决处理案子总要花费很长时间,遇到不能定夺的地方都要上书巡院请示,他到任以后白帝城积压了不少的案子。 可就是这么一群人,却辅佐杨甲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头兵,真的将白帝城治理起来了,甚至陈霸先可以说他们治理的还不错。 从单个人的水平来说,杨甲加上这些吏员都是不合格的。 但是综合起来看,杨甲配合这些吏员作为城主府一个整体,就非常合格了。 甚至他们有些缺点,反倒互补成了优点。 比如户曹的苏司吏贪婪好色,杨甲只要经常用钱财上的问题敲打他,苏司吏就暂时不敢贪污,然后杨甲赏赐了一名貌美的寡妇伺候他,苏司吏就更认真的干活。 而那个法曹的李法曹懒惰无能,但是他也谨小慎微,遇到复杂的案子就请示上级巡院,或者干脆向州推官求援,反正就是主打一个不犯错。 而法曹的工作,恰恰就是这样。 大部分案子,如果是复杂的刑事案件,那就是要在保证不出错的情况下,审判到真正的犯人,而不是屈打成招冤枉好人。 而民间的纠纷,大部分时候都是和稀泥,甚至在李法曹拖延的时候,案子已经解决了。 有时候做不出什么政绩,反而是地方上和平的象征。 陈霸先观察后,总结出了为什么杨甲的幕僚班子,能够将白帝城治理得很好了。 首先这些吏员虽然各有缺点,但是他们对业务都很熟悉,这说明了苏泽麾下的人才储备,已经恐怖到了什么地步。 历朝历代都面临一个问题。 这天下要当官的人太多了,除了开国的时期空缺多,大部分朝代都是僧多粥少,大家都要做官做大官,因此而产生了激烈的政治斗争。 而同样的,这天下能够在基层做实事的官吏又太少了。 基层工作,实际上就是一个积攒经验的工作,说起来难,但实际上也只需要普通人就能胜任。 但是难度就在于,如何培养这些普通人? 这是需要一个问题的地方官僚体系,还需要一个成熟的考评体系的。 侯景也不是胡乱派人过来的,他派来的这些人,正好能形成一个配合默契的班子,帮助杨甲治理地方。 这样一想就很恐怖了。 陈霸先进一步想到,甚至日后苏泽攻入南梁,甚至不需要拉拢本地士族,只要派出同样的官员队伍,就能够控制住地方了。 陈霸先在基层待过,他明白一个道理。 对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家国情怀这些东西都太遥远了。 谁能够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能吃饱饭,管他皇帝到底姓元还是姓萧,或者还是姓苏? 而关系地方百姓民生的,就是这些最基层的官吏们。 南梁的败坏,除了上层的迅速腐化之外,和地方上的堕落也有很大的关系。 陈霸先紧接着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这些基层小吏都这么拼,自己如果不尽快靠拢,岂不是连个小吏都当不上了? 他立刻放下了矜持,迅速成为杨甲帐下幕僚。 只能说陈霸先本身也是很有能力的,倒是很快得到了杨甲的重用。 这一次利用荆州内部矛盾,将主战的王僧辩撤下,这个计谋就是陈霸先提出来的,最终成功执行计划,益州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取了夔门。 而陈霸先另外一个计划,就是收购南梁的铁钱,利用这些铁钱打造兵器铠甲。 可是计划很好,但是很快工曹的张司吏就杀上门来! 这些南梁的铁钱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 第528章 纸甲(下) 杨甲带着陈霸先来到了铁冶。 只见到张司吏指着淤塞的铁冶漕说道: “将军您看,这就是梁朝铁钱冶炼出来的铁液,根本没办法用啊!鬼知道这帮家伙,到底在铁钱里掺了什么!” 杨甲看着浑浊的铁水,还是不明白他说的意思。 不过陈霸先在南朝为官过,他明白了张司吏的意思。 就和铜钱中掺假一样,南梁的冶铁部门丧心病狂的在铁钱中也掺了很多的廉价金属,搞成了一个大杂混。 铁已经是要比铜还便宜的金属了,这帮铸币的官吏为了捞钱,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听完了张司吏的解释,杨甲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说道: “能分离出来吗?” 张司吏说道: “能是能,但是这铁水是没办法做成兵器了,只能想办法做成甲胄。” “就算是做成甲胄,也只能做比较便宜的布纸甲。” 陈霸先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铠甲,张司吏说道: “这是俺师傅发明的甲胄,可是得到了苏郡公的夸赞,俺师傅如今已经升任工部员外郎了!” 听到这里,陈霸先也收起了对张司吏的轻视。 工部员外郎,这已经是中级官员了! 一个区区匠官,竟然能够因为发明一套甲胄,就升任如此要职。 果然世人都说苏郡公知人善用,用人只看能力不看出身,这些都是真的。 “布纸甲,顾名思义,就是用纸做的甲。” “纸甲?能打仗吗?” 张司吏看了一眼陈霸先,命令徒弟拿来一套甲胄。 这套甲胄并不是那种精锐用的全身甲,但是要比炮灰用的皮甲要厚一些,算是一种特殊的半身甲。 这种纸甲倒不是纸糊的,而是在布甲的内填充了纸筋,还塞进去了一些铁块在关键部位防御,最后用布缝制而成的。 张司吏又说道: “精心制作的纸甲,用弓箭都不能穿透。” 杨甲和陈霸先都有些不信,张司吏说道: “将军试试就行!” 说完这些,张司吏竟然自己套上了纸甲,然后站在了杨甲面前。 杨甲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但是没见过这么玩命的,如果自己一箭射死了自己的司吏,怕是侯都督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他连忙摆手,又让张司吏脱下了纸甲,套在了假人身上。 接着杨甲挽弓,用上了大概五成的力气,一箭射中了纸甲上,果然箭头没入纸甲,却没能射穿! 这下子杨甲和陈霸先都围着纸甲讨论起来。 陈霸先拆开纸甲,发现箭头已经没入纸甲中,如果杨甲再用一些力气,还真的能透过纸甲。 “若是将军用上全力,还是能贯穿纸甲的,但是普通军中射手还真的难以伤到穿纸甲的士兵。” 杨甲也点头,军中射手也有档次,他这种算是普通的神射手,准头可以力气不算大。 军中还有高手,挽弓甚至能射穿铁甲,别说区区纸甲了。 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就说纸甲没价值。 恰恰相反,能够防御大部分弓箭的纸甲,甚至比铁甲还有价值。 杨甲立刻站起来问道: “纸甲的造价几何?” 张司吏说道: “如果用这劣等铁钱化作的铁水做铁筋,蜀中的竹林众多,造纸坊的成本也低,成本当是铁甲的十分之一!” 听到这里,杨甲和陈霸先都惊了。 也难怪苏泽要给发明纸甲的工匠工部员外郎! 这个成本加上这个防御力,纸甲可以大规模装备给原本作为炮灰的军队! 装备这个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甚至越是战斗力低的士兵,使用装备后增加的战斗力更高。 同样两个人,强壮的和瘦弱的赤手空拳战斗,那肯定是强壮的赢。 但是如果拿上武器,瘦弱的也可能反杀。 这个道理谁都懂。 但是无论是哪里的军队,好的装备都是短缺的。 主将不能给所有的士兵都配备最好的甲胄和武器。 低成本的纸甲,装备给普通的士兵,就能在战场上发挥巨大的作用! 张司吏又说道: “其实纸甲也更加适合在南方作战,纸甲要比普通的甲胄轻便,落水之后也很容易脱掉,不会和穿着铁甲一样沉到水底,没有逃生的机会。” “南人擅长弓箭,纸甲用来防御普通的射手就已经足够了。” 见到杨甲轻轻一射就几乎洞穿了纸甲,张司吏也为自己的莽撞冲动有些后怕,对杨甲的态度恭敬了不少。 杨甲却没有在意张司吏的态度变化,而是高兴的说道: “你需要多少人手?要建造什么工坊,本将军全力支持你!” 纸甲果然是是最适合在南方作战的铠甲了! 有了纸甲,普通士兵对上南梁的精锐,也能有上一战之力了! 陈霸先看着手里的纸甲,内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涩。 毕竟南朝是他的母朝,他的宗族还在南朝。 可这又怎么比? 南梁国主昏聩,还能堪称明德的太子薨逝,如今又爆发了继承权的争斗。 南梁朝野上下都只想着捞钱,从没有想过北方南下的那一天怎么办? 而反观这边,从上到下都在整军备战,上上下下都做着一统天下的准备。 上至苏泽,下至白帝城的一名工匠,都在全心投入到这场战争中。 南朝还要怎么赢? 之所以还没有南下,还是因为北方还没有一统。 一旦北方统一,那就是南朝倾覆的日子。 陈霸先也只能调整心态,好歹自己也算是提前投了。 和陈霸先有同样心态的,就是关外的高欢了。 这三个月来,高欢也被宇文泰压迫到喘不过气来。 控制高句丽了,宇文泰坐镇平城,派遣高句丽军队跨过鸭江,袭击契丹各部。 这都给高欢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契丹王一连派遣几路使者,要求高欢放弃攻打山海关回去救援。 但是当高欢接到了中原战局的消息后,高欢颓然的瘫坐在胡椅上。 高欢当然看得清形势,如今尔朱荣退回并州,如果冀州丢失,那就彻底失去了争霸天下的可能了。 关外的自己,以及这些契丹人,是绝对无法抵挡整合了整个中原的苏泽的。 苟延残喘,完全是因为关外是棋盘的边角,如今还没有注意到这里。 自己要何去何从? ------------ 第529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何去何从? 高欢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司马子如突然求见,高欢将这位从六镇开始,就追随自己的好友请到了密室中。 司马子如沧桑了不少。 两人也是共患难了很久,当年两人从六镇逃离的时候,虽然那时候也很狼狈,但是从没有如此绝望过。 那时候是天下刚刚开始纷乱,龙蛇并起的时候,高欢身负大志,认为自己能够从乱世之中崛起,那时候再艰苦,司马子如都没有失去信心。 但是现在呢? 现在天下大势已经快要见到结果了,而高欢是站错队的一方。 自古以来,站错队的一方,那是什么结果,读过书的司马子如是最清楚的了。 两人沉默了半天,接着司马子如开口说道: “贺六浑。” 高欢想起来,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自己了,就连最桀骜的窦泰,这些年也逐渐改变了过来,开始用职务来称呼自己。 司马子如生性谦恭有礼,很重视上下尊卑,开口就用贺六浑来称呼高欢,高欢意识到这一次的谈话非同寻常。 他躬身前倾,司马子如说道: “高郎,天下局势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高欢也点点头,司马子如说的,也是他近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天柱大将军退守并州,接下来就看冀州了,若是苏郡公攻破冀州,就成困龙之局了。” 高欢长叹一口气。 并州天险,是堡垒也是囚笼。 而且并州的资源有限,仅仅靠着一州之地,根本不足以掌控天下。 冀州这个中原棋局的腹心位置,一旦被苏泽控制,那么河北、齐鲁、河南就全部落入到苏泽的控制中。 尔朱荣再能打,还能以一州之地对抗整个北方? 苏泽困也把尔朱荣困死了。 高欢也面临同样的抉择。 如果现在投降,说不定还能有个富贵闲人之望,以他和苏泽的旧情,也能做个富家翁。 如果等苏泽攻下冀州再投降,那时候天下的局势都已经定了,那时候自己如果再投降,怕是连富家翁的地位都不保了。 高欢陷入到了迷茫之中。 司马子如说道: “高郎,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是天下大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再不甘也没用了。” 高欢长叹息一声,当年他不过是小小函使,能有一个口酒肉吃酒非常高兴了,那时候也绝对想不到有今天的地位。 可人的欲望就是这样的,随着欲望不断的增长,高欢反而日益不满足于今日的地位,想要攀登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的几次背叛,也都是在原本的体系中,无法满足他的成长了,所以才毅然决然的离开。 但是现在天下大势已经快要进入终章了,而自己又是选错队伍的一方,再也没有重新选边的机会了。 正如司马子如所说的,以他和苏泽的关系,未尝没有一个富家翁的结局。 高欢咬着牙,最后说道: “还需要一名使者,前往苏郡公面前请降。” 司马子如立刻说道: “子如愿意前往!” 高欢说道: “既然这样,还要有一份功劳才可以投降,比如契丹八部?” 司马子如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 高欢颓然说道: “怕是后世再说起我贺六浑,名声不会比吕布好到哪里去了。” 司马子如也黯然,他甚至觉得高欢想多了,他不过是一个在辽东扑腾了一下的小地方军阀,怕是连上史书的资格都没有,顶多将来在宇文泰的传记中提及一下,作为宇文泰的功劳注脚。 但是司马子如轻轻叹气,这已经是自己这群人最好的选择了。 司马子如不敢耽误,立刻动身赶往上党。 自从苏泽攻破井陉后,就迅速向晋阳进军。 不过苏泽并不着急,因为有人比他还要着急。 尔朱荣从釜口陉一路向着晋阳赶,他要在苏泽攻打之前返回晋阳,这一路急行军到了晋阳,已经是人困马乏,铠甲丢失了大半,又有三分之一的马都跑死了。 但是尔朱荣却得到消息,苏泽在攻破井陉口之后,并没有加快速度进军,而是慢悠悠的修葺这条秦汉古道,在井陉通道中又筑了一座关城,取名为“娘子关”,难道这是苏泽在嘲笑自己? 尔朱荣并不知道,这娘子关也是有掌故的,只不过是后世的掌故。 当年李唐起兵的时候,李唐平阳公主曾率兵驻守于此,平阳公主的部队当时人称“娘子军”,后世以此为名。 如今这方世界怕是再也没有李唐了,苏泽给这座关隘起了这个名字,算是对自己穿越前世的纪念。 尔朱荣虽然生气,但是此时他却拿苏泽没有办法。 晋阳以北的秀荣地区不断发来求援信,苏泽的妹婿独孤信从雁门关不断南下,侵扰秀荣地区。 尔朱荣麾下精锐都是秀荣人,此时秀荣不得不救。 除了北方的威胁之外,并州南方重镇平阳(临汾),也在被于谨猛攻。 对尔朱荣来说,如今第一要务是解救秀荣,安定军心。 他唯一破局的机会,就是在三路上一举击溃苏泽的军队,再和讨灭葛荣那样,用一次巨大的军事胜利来改变局势。 但是苏泽能给他这个机会吗? 尔朱荣莫名想到了项羽。 战场上的项羽是战而不胜,每次见到项羽刘邦都要穿着全套铠甲躲在城墙后,凡是项羽亲自指挥的战役都是百战百胜的。 可偏偏这样的项羽,就被刘邦一点点围困,最后在垓下四面楚歌,拔剑自刎。 不能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 尔朱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晋阳简单处理了政务之后,立刻领兵前往秀荣。 但是当他赶到秀荣的时候,见到的是满目狼藉的牧场,大量人口牲畜都被劫掠一空,留下的是烧焦的帐篷和枯草。 可就在尔朱荣动身的时候,独孤信已经领着军队退回到了雁门关内,根本不给你尔朱荣决战的机会。 尔朱荣再看坚固的雁门关城墙,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明明拔了剑,而且是全天下最锋利的剑,却不知道要挥向何方? ------------ 第530章 三兄弟 没人知道,这天底下最锋锐的剑,最后要砍向何方。 但是尔朱荣不敢走。 秀荣是他的根基,最精锐的士兵,都是尔朱荣从这些牧场部落中挑选出来的,就算是尔朱荣本人,也无法违逆整个军队的意志。 独孤信必须要付出代价,秀荣必须要守! 如今现在让士兵南下,恐怕队伍带不出秀荣就要哗变了。 但是尔朱荣也明白,只有一个并州尚且无法争霸天下,如果只剩下一个秀荣,那就等着被苏泽困死了。 整个并州地区,富饶的地区总共就是三块半。 分别是忻定盆地(秀荣),太原盆地(晋阳)和临汾盆地(临汾),再加上党地区算是半块好地。 晋阳已经不安全了,苏泽屯兵在娘子关,随时可以威胁晋阳地区,晋阳必须要进入战备状态。 临汾更是不知道怎么样了,悲观一点可能已经被于谨攻下了。 就靠着一块秀荣地区,当真是要被苏泽困死。 尔朱荣看着雁门关高耸的城墙,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身边的贺拔允突然说道: “大将军,如今只有强攻秀荣了。” 尔朱荣看向贺拔允,只听到贺拔允说道: “独孤信在秀荣烧杀抢掠,士兵们憎恶他,这股军心是可用的。” “如果能攻破雁门,那么恒州就在掌握中,我们可以断绝幽州定州和关中的联系,再和洛阳和南朝联盟,未尝没有机会。” “当年大魏起家的地方,就是代地啊!” 听到这里,尔朱荣的眼睛一亮。 贺拔允的方案听起来其实也不靠谱,怎么攻打雁门关? 雁门关可是天下有名的险关,不一定比玉璧城好打,守卫雁门关的是苏泽的妹婿独孤信,更是不可能投降尔朱荣的。 贺拔允的意思也很明白,攻打雁门关就要用人命来填,要用秀荣籍士兵对于关中军队的憎恶,让他们拼死攻打雁门关。 就算是按照贺拔允的说法,这一次攻打下了雁门关,尔朱荣还有底牌,和当年北魏起家时候一样,通过恒代之地起家一次吗? 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但是目前来说,也只有贺拔允提出了方案,有方案总要比没方案好。 尔朱荣说道: “让本公再想一想。” 贺拔允叉手退下,他看着雁门关长叹了一声。 当年他从恒州南下,就是过了雁门关投靠了尔朱荣。 当年尔朱荣也是靠着雁门关守住了恒州,挡住了如火如荼的六镇叛军。 没想到这道险关,如今成了困死尔朱荣的枷锁。 但是时局如此,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连打仗拼命的资本都没有了。 贺拔允看向另外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另外两个兄弟的境况如何。 —— 娘子关中,贺拔岳正在巡查营房。 贺拔家是世代的六镇军主,有着浓厚的将门底蕴。 将门和士族门阀一样,之所以能叫做门,就是因为有一代一代的积累传承。 巡视营房,率领士兵,这些都是基本功,但也是最考验一个将领的地方。 这些基层的事情往往关系到军心士气,是最重要的东西。 当年贺拔度拔在武川的时候,每天都会带着三个儿子巡视军营,言传身教的教授怎么观察军中的动态,掌握军中的士气,和士兵建立联系。 贺拔岳的亲信部将被打散,这自然也是正常的。 苏泽再怎么宽仁,也不可能让一个降将带着自己的部曲来戍卫自己。 贺拔岳麾下的士兵,都是苏泽的亲卫。 这些亲卫自然是桀骜的,但是在贺拔岳展露了超强的武艺后,他们那股桀骜之气被打掉了一些,好歹让贺拔岳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贺拔岳又通过父亲教授的方法,和基层士兵建立联系,算是勉强得到了士兵的认可。 士兵们观察贺拔岳,贺拔岳也在观察士兵。 他在尔朱荣身边待过,从整体兵员素质和个人武艺上,尔朱荣身边最精锐的亲卫,是要胜于苏泽身边亲卫的。 这一点就连苏泽都承认,他曾经当着诸将点评过尔朱荣的练兵之法,认为尔朱荣最厉害的不是临阵作战,而是独步天下的练兵之法。 但是苏泽军队也有一个胜过尔朱荣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军队军纪非常的好。 尔朱荣的军队能征善战,但是军纪却不是很好,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就劫掠过百姓,后来征战到各地都喜欢抢劫地方,所以很多地方的百姓都憎恶尔朱荣。 尔朱荣不是不知道军纪的重要性,但是张弛乃是人的天性,他用严酷的军法治军,当然要给士兵足够的奖励,才能抵消军营生活的高压。 尔朱荣军队中混乱的军纪,可能就是尔朱荣故意纵容的,这是一种让士兵宣泄的手段,同时也是一种保持战斗力的方法。 骑兵作战中,个人的素质占据决定性作用,尔朱荣用这样的方法练兵,自然也是正常的。 但是面对更加庞大兵员的时候,普通士兵也能够发挥极大的作用。 比如在苏泽麾下,就有一支使用陌刀的军团。 他们虽然没有骑兵精锐,但是靠着严格的纪律性和陌刀这种武器,也能够和骑兵抗衡。 贺拔岳不断的将苏泽和尔朱荣做比较,绝望的发现,仗这样打下去,尔朱荣也赢不了。 他想起苏泽曾经说过的话,“以后战争将是庶民的时代。” 贺拔岳一开始还不理解,但是现在他逐渐理解了。 春秋战国时期,只有公士才能做正卒,那时候的兵是妥妥的贵族兵。 秦汉时期也只有良家子才能从军,秦军汉军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强军。 只有三国大乱后,魏晋时代,乞活军和北府兵,让流民军登上了历史舞台。 总体上,当兵的要求越来越低,但是打仗需要动员的人口越来越多。 一支精锐所向披靡,决定整个天下走向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了? 尔朱荣麾下的具甲骑兵,也许是逆着时代,最精锐的士兵们发出的最后强音。 贺拔岳突然觉得有些落寞。 打仗已经成为一场全方面上下动员的比拼,比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成败,而是血腥的消耗和拉锯战。 自己三兄弟的命运又将随着新的历史大势漂向何方? ------------ 第531章 搏一搏 贺拔胜原本是尔朱荣任命的齐州刺史,他带着齐州投奔南梁之后,前来接管齐州的是南梁皇帝萧衍的第三子,都督徐扬二州诸军事的萧纲。 南梁对于贺拔胜这种带州而降的武将很宽容,允许贺拔胜带着自己的八百部曲,前往建康接受册封。 贺拔胜原本已经随着萧纲来到了扬州,就等着前往建康。 但是这时候,建康传来了昭明太子病逝,宫中发生变故的消息。 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作为薨太子的同母弟弟,因为母亲丁贵妃的事情,卷入到皇位继承权战争中的萧纲,十分的惶恐不安,他已经准备前往建康请罪了。 但是他去请罪,贺拔胜就比较尴尬了。 贺拔胜是向南梁投降的,接受他投降的就是萧纲,他在南梁唯一认识的人也就是萧纲。 也就是说,他基本上算是萧纲麾下的势力了。 自己才刚刚到南梁,自己的顶头上司就倒台了? 作为一个降将,肯定是要被打压和忌惮的。 自己这个待遇,也是萧纲为了拉拢人心向南梁朝堂争取来的。 萧纲倒台,自己不就完蛋了? 一想到这里,贺拔胜内心就不能平静。 自己出生入死到了今日,在尔朱荣要翻船的时候跳船,到了南梁竟然这样? 难不成真的要解甲归田? 不,就算是要解甲归田,自己一个北人,又是异族,如何在南朝生活下去? 贺拔胜心一横,直接找到了准备启程的萧纲。 萧纲有些疑惑,为什么贺拔胜要求见他。 但是在接管齐州的时候,萧纲对贺拔胜的印象不错,准备拉拢他,只可惜自己失去了夺嫡的希望,也用不上这等人才了。 萧纲还是去见了贺拔胜。 贺拔胜一见到萧纲,直接说道: “殿下是要做阶下囚,还是做太子?” 听到这话,萧纲一惊,他连忙看了看左右,好在都是亲信,他立刻说道: “不可妄言!” 贺拔胜见到萧纲的反应,觉得有戏,他立刻说道: “外臣是北人,但是也听说了几件事。” “太子薨逝,殿下是太子外最年长的皇子,却没有被立为新的太子。” “若是陛下属意皇孙,按照礼法上也无可厚非,但是也没有册封皇孙的意思,反而诏楚王进建康,难道殿下还看不清形势吗?” 萧纲听到这里,这些问题他早就看到了,他还知道母妃被囚禁冷宫的消息,他长长叹息一声说道: “本王何尝不知道形势,但是事已至此,且为之奈何?” 听到萧纲问策了,贺拔胜知道他其实也是不甘心的。 贺拔胜心一横说道: “当兴兵,清君侧。” 萧纲听完差点从席上跌坐,他连忙说道: “贺拔将军!可不能再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贺拔胜见到萧纲听到自己建议起兵,只是让自己闭嘴,也没有让左右将自己拿下,再结合了萧纲的性格,他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萧纲和已故的昭明太子一样,性格上比较软弱,没有太多的主见,同样的爱好文学。 这样的人未必有太多的权力欲望,但是身为皇子,你不想要参加夺嫡,这件事也逃不过去,更不要说如今萧纲算是萧衍的嫡长子了,已经是别人眼中钉了。 捧楚王上台的朱异,一向敌视太子,自己是太子的亲弟弟,结局怕是也不会太好。 贺拔胜继续说道: “殿下,难道您就要去建康束手待毙吗?” 萧纲脸色一黯,贺拔胜明白了他估计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他继续说道: “殿下!您不顾及自身的安危,难道也不顾及家人和周围这些人吗?” 这下子萧纲有些黯然。 他和妻子关系很好,他再不懂斗争,也明白自己可能圈禁在建康活下去,但是自己的亲信肯定要被清洗。 贺拔胜接着说道: “当今陛下对待兄弟十分的仁厚,但是请殿下想一想宋齐的皇子们。” 听到这里,萧纲的脸色彻底变了。 是啊,萧衍对于兄弟很宽厚,弟弟萧宏和女儿通奸都能原谅。 但是刘宋和萧齐那些皇帝可就不同了,杀兄杀弟都是家常便饭了,甚至肉体折磨都是轻的,很多内容都没办法写在史书上。 现在距离南宋也没有多远,当年刘子业如何对待自己叔伯兄弟的故事,还在流传着呢。 而楚王萧绎,和自己不是同母所出,性格上也不像是萧衍那么宽宏的样子。 这么一想,萧纲犹豫了。 贺拔胜说道: “臣听说,殿下曾经领石头戍军事,如今石头城守军多是殿下故旧吧?” 萧纲点点头,十年前他曾经在石头城领兵,不过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但是他按照太子的教导,施恩于普通士卒,倒是积攒了一些威望。 石头城,是前往建康最重要的要塞。 从三国时代开始,进攻建康都是绕不过石头城的。 扬州在长江以北,建康城在长江以南,必须要渡过石头城才能进攻建康城。 贺拔胜继续说道: “请殿下兴兵,只要殿下愿意信任我,许我带领八百亲兵,再请殿下手书给石头城将士的书信,臣愿意为王前驱,攻下石头城!” “石头城一破,殿下可以再从扬州募兵,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若是事败,臣当赴死,不会牵连殿下!” 萧纲听到这里犹豫了。 贺拔胜的计划可以说是相当照顾他了。 贺拔胜用自己的本部亲兵起兵,攻打石头城这座要塞,如果能攻下那建康就已经在手里了,自己只要在扬州起兵支援就可以了。 如果攻不下,那萧纲还可以推脱是贺拔胜自己起兵的。 其实萧纲内心也知道,一旦贺拔胜起兵,自己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但是让贺拔胜作先锋攻打石头城,万一失败自己可以逃亡北方。 想到这里,萧纲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又想起了宋齐皇帝对于夺嫡对手的残酷手段,他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拉起贺拔胜说道: “那就有劳贺拔将军了!” 当日夜晚,贺拔胜就领着自己的八百精兵,自扬州起兵,急攻石头城! ------------ 第532章 来者何人? 贺拔胜没有想到的是,他从扬州起兵直扑石头城,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像样的拦截! 贺拔胜自己都惊了! 要知道扬州是江北防御重镇,是南朝国都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此重要的地方,面对贺拔胜这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竟然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拦截盘查,就这样一路轻松的来到了石头城下。 贺拔胜自己都不相信,靠着八百人马就能一路杀到石头城下? 不过已经到了石头城下,贺拔胜已经没有退路,他命令手下亲信手持萧纲的信物,潜入石头城中,劝说守将投降。 谁知道贺拔胜的使者潜入石头城内,却发现石头城根本没有多少守军,军营中空空荡荡,整个石头城完全是一副不设防的状态。 这名使者干脆就没有去找守将,而是返回贺拔胜军中,向贺拔胜报告了这个情况。 这下子贺拔胜反而犹豫了。 前面再怎么松懈,石头城好歹是建康最后一道防线,再怎么也应该重兵把守吧? 诸葛亮曾经锐评建康的地势特点,“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城东的钟山和城西的石城城,是建康防御的门户,据说是东吴孙大帝所建造。 东晋有关石头城的重要战役,就发生过好几次。 晋明帝初崩的时候,王导、庾亮等重臣受遗诏辅佐年幼的成帝。 拥有重兵的陶侃、祖约因不在遗诏之内,便怀疑是执政的庾亮有意删除,故对朝廷不满。 这年八月庾亮派他的“布衣之交”丹杨尹温峤为江州刺史,镇守武昌,作为外援西防陶侃,同时修筑石头城,以加强守备。 后来温峤、陶侃起兵进逼建康之时,苏峻匆忙逼迫成帝迁至石头城,见到城墙高大,最后陶侃只能退兵。 后来苏峻之乱,苏峻就攻破了石头城,曾经一度控制东晋朝政。 这之后,石头城就成了东晋的权臣的打卡点,王敦、桓温,这些东晋权臣都曾经攻占石头城,控制建康,操纵朝政。 就连当年萧衍起兵,也是攻占石头城之后,然后控制的建康。 在萧衍主政初期,也非常重视石头城的防务,他派遣儿子萧纲负责石头城的防务工作,石头城守军也是精心挑选的精锐。 但是随着主政时间久了,状态又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原本南朝的戍卫制度已经接近崩溃。 这根子上,其实还要从刘裕的北府兵开始说。 南朝立国之初的北府兵,给刘宋历代军中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们自然担心有军头继续效法刘裕上位。 所以刘宋实行了强藩政策,用地方藩王来控制军队,从而减少军头造反的可能性。 然后就是刘宋宗室互相残杀,血流成河。 齐太祖为了巩固中央政权,首先规定皇子皇孙不得设置屯聚兵将的营邸,下令遣散将帅私自招募的私兵部曲。 萧衍推翻了南齐,最终搞出了一套让禁军和地方军一起衰落的军制。 萧衍对于地方藩镇军队人数进行严格控制,并且派遣文臣节制军权。 对禁军也不放心,经常轮换将领,削减了包括东宫卫队在内的建康其他武装力量。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崩溃。 但是随着建康周围的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导致原本还有战斗力的良家子不断流失,在萧衍执政中期,就开始在建康城内执行募兵制。 其实募兵制度也没什么,历朝历代用募兵的也很多,不少募兵也有战斗力。 但是自从萧衍开始发行铁钱以来,南梁的军队实在有些太商业化了。 因为不断推高的建康生活成本,就连普通的低级官吏,靠着俸禄都无法在建康生存下来。 那些禁军中的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那更是几乎要饿死。 接着,军队为了减轻军粮供应的负担,又规定原本发放的军粮,全部改为发放铁钱。 除此之外,萧衍为了建造同泰寺,又下令征发士兵,在石头城附近开采石材,运送石材进入建康城内建造佛塔。 就在这样的几番折腾之下,基层军官和士兵彻底没了活路。 如果按照朝廷发放的那些铁钱,再承担这么重的劳役,怕是要在军营中活活饿死。 这时候,南梁军队发挥了主观能动性。 掌握暴力机器的士兵,肯定是最不容易饿死的。 士兵们占领道口城门,向来往商人征收“劳军钱”。 石头城内原本还有水师,现在这些水师都开出去,在险要的漕运隘口设置关卡,对往来的商船“征税”。 说起来是征税,实际上就和拦路抢劫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的环境下,原本就武力不足的南梁军队,战斗力进一步恶化,甚至士兵平日里都不在军营中,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时候来军营中报道一下。 而贺拔胜抵达石头城的日子,正好不是初一或者十五。 贺拔胜此时也来不及犹豫了,不管是不是埋伏,他下令全军冲进石头城。 等到贺拔胜真的占领了石头城之后,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做梦,建康君臣真的没有在石头城设防! 贺拔胜彻底来了底气,他命令士兵在石头城上打起旗号,接着派人向扬州的萧纲报告,请他立刻领着扬州兵马来建康! 而贺拔胜看向建康城方向,心中对于南梁的那么一点畏惧都没有了。 石头城这么轻易的拿下了,那么皇宫呢? 如果能抓住萧衍这和尚,自己册立萧纲上位,那岂不是就和天柱大将军一样了? 当年尔朱荣如何起家的,贺拔三兄弟都是看在眼里的。 名为的野心的东西在膨胀,这一次贺拔胜没有任何的犹豫。 当列阵整齐的军队,出现在建康的朱雀门的时候,整个建康城内都惊恐了。 不知道多少时候,建康城内的百姓都没有见过这样骁勇的士兵了。 守卫朱雀门的军队几乎是一触即溃,整个建康城立刻陷入到混乱之中。 等到萧衍得到石头城陷落,朱雀门失守的消息,甚至都不知道来的是哪路兵马? ------------ 第533章 台城 朱雀门外的“贺拔”军旗,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咱么南梁有这么一路兵马吗? 就算是反贼,也没有听说过啊? 这到底是谁的部将? 南梁君臣都陷入到了巨大的迷茫之中。 朱异快步来到了皇宫,连忙求见正在修炼的萧衍。 此时宫人还不知道外面的动静,拦住朱异说道: “陛下正在礼佛,朱公还是请回吧。” 朱异的脸色涨红说道: “军情紧急,还请通报陛下!” 宫人还是不敢打扰萧衍清修,这时候辩机走出来,他已经知道城外的动静,对着朱异说道: “朱公还是随我来把。” 见到有人担责,宫人松了一口气,纷纷让开来。 辩机领着朱异来到了萧衍清修的佛堂,他低声说道: “朱公来见陛下的事情,和尚已经知晓,但这些日子陛下为了薨太子的事情伤神,切莫让陛下劳心。” 这下子朱异明白了,他连忙说道: “这个我自然懂得。” 等到了佛堂中,只见到萧衍坐在蒲团上,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朱异连忙上前拜见。 萧衍也很奇怪,长期以来,朱异很少求见他,外朝的事情都被处理得很好。 萧衍说道: “爱卿今日何事求见?” 朱异想了想,还是说道: “陛下,建康附近出现叛军,请陛下委任将领,赐调兵虎符镇压。” 萧衍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他说道: “建康固若金汤,哪里来的叛军能让爱卿如此失态?” 萧衍又问道: “叛军大概多少人?” 朱异立刻说道: “大概几百人,不足千人。” 听到这里,萧衍有些疑惑,不到千人的叛军,也能让朱异不顾一切来求见自己? 萧衍拿起手边的木鱼小锤,端坐蒲团上问道: “叛首何人?” 朱异也很为难,中书省已经派遣手下探查,到底哪里冒出来的“贺拔”军队,但是中书省查阅一番一无所获。 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 “不知道叛军何人,只知道打的是‘贺拔’的旗号。” “贺拔?” 萧衍开始思考起来。 其实萧衍也不是完全不理朝政,朱异虽然操纵朝政,但是凡是大事也都会上呈给萧衍过目,不敢擅自专权。 所以萧衍虽然怠政,但是朝廷的大事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一点和千年后的那位老道皇帝其实是一样的。 所以后世史学家,还是将南梁后期的朝政混乱归因到萧衍本人身上。 萧衍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佛道也很有研究,对文学书法也颇有见地。 能够在这么多方面取得成就,博学强记也是萧衍的才能。 略一思考,萧衍对着身边的辩机说道: “去,把朕案头,第二堆第三本的奏章拿过来。” 辩机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照办拿来了奏章。 萧衍翻开奏章,一目十行的找到了所要的内容,他将奏章抛给朱异说道: “这贺拔是贺拔胜,是北孥投降的将领,是那逆子造反了。” 朱异连忙捡起奏章,原来这是萧纲写给萧衍的请功奏章,是讲述他接管齐州的过程,其中特意给北魏齐州刺史贺拔胜求官。 看到这份奏章,朱异脑海中瞬间构造一整个阴谋。 薨太子死后,皇三子萧纲没有被立为太子,心中对萧衍不满,在北朝降将贺拔胜的撺掇下,从扬州起兵攻打建康。 这样就合理了! 也只有从扬州起兵,才能如此迅速的抵达建康。 也只有贺拔胜带来归降的北兵,才有如此的战斗力! 一切都串起来了! 可是这下子朱异的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是别的原因反叛,朱异还可以诱之以利。 但是他已经明确站队楚王萧绎了,那么打着清君侧名号的贺拔胜,和自己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要清除的不就是自己这个奸贼吗? 可是贺拔胜进军如此猛烈,建康城内空虚,能不能守住? 但是萧衍此时还不知道石头城已经被贺拔胜攻下的消息,还以为只是在建康附近出现叛军。 他淡定的说道: “原来是那逆子的人马,朕只要负手就能拿下,去拿朕的调兵虎符过来。” 萧衍十分的淡定谢意,他抖了抖僧袍说道: “先命令石头城守军死守住,等到各路勤王援军抵达建康,到时候再料理那逆子!” 萧衍刺史杀气腾腾,竟然有了当年刚刚起兵反齐时候的气势。 朱异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他说道: “陛下,石头城已经丢了。” 萧衍还准备继续表演的时候,突然如同被雷击了一样,他惊恐的问道: “石头城已经丢了?你不是说叛军只有几百人吗?” 朱异苦涩的说道: “叛军是只有几百人,不知道是不是石头城守军和叛军有勾结,竟然一下子就攻下了石头城。” 萧衍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他双目无神的说道: “对,那逆子曾经镇守石头城,肯定是他勾结了守军!叛徒!” 萧衍发泄了一会儿,完全没有得道高僧的模样,等他平复下来这才说道: “那贺拔胜已经到哪里了?” 朱异低着头说道: “已经到朱雀门了,陈庆之将军已经领着建康城内兵马前去抵挡,但是战况不是很好。” 对,自己还有陈庆之! 萧衍说道: “将建康兵权都交给陈庆之!不就是贺拔胜吗?他当年不就是陈庆之的手下败将吗?” 朱异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陈庆之归朝之后,曾经多次上书要求重建白袍军。 但是朱异都用国家用度困难挡住了。 北伐之战中,陈庆之所练的兵马全部葬送,就算是他再能打,靠着建康那些连马都爬不上去的禁军,能不能挡住如狼似虎的北方军队? 这还真的不好讲。 而且贺拔胜打住的清君侧旗号,在建康还是能得到很多人支持的,毕竟这些年大家的生活是越来越难,对朝廷的不满与日俱增。 当贺拔胜攻打朱雀门的时候,守军不战而逃,如果不是陈庆之及时站出来,怕是已经打到了宫门前了。 朱异连忙说道: “陛下,要不要退居台城?” ------------ 第534章 重耳在外而安 台城,也称苑城,即建康宫,在今南京市鸡鸣山南,原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后苑城,东晋成帝时改建。 从东晋到南朝结束,这里一直是朝廷台省和皇宫所在地,既是政治中枢,又是皇帝居住的地方。 萧衍登基后,加固了台城的防御,并且在台城内安排驻军和粮草储备,作为对抗宫廷政变的最后堡垒。 台城内还有最后的皇室禁卫一千人,加上储备的物资,还是能够坚持一阵子的。 毕竟贺拔胜的军队还不足千人,南梁再拉胯,地方上也是有兵的,萧衍将诸子分封在地方上,就是吸取了萧齐苛责宗室的教训,为了能让他们在关键时候来建康勤王。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上。 朱雀门,是建康城最大的城门,在城门前座朱雀桥,过桥后有条朱雀大街直通台城皇宫。 其实建康城还是很难打的。 东晋时期的好几次政变,都是叛军杀到了朱雀桥前,始终无法攻破建康城防。 只是陈庆之也没想到,这几年时间,南梁的军力已经疲敝到了这样的程度。 他领着城内的守军杀到了朱雀大街上,面对贺拔胜的骑兵冲锋,这些士兵竟然丢下武器落荒而逃。 陈庆之也没有办法了。 返回建康以来,萧衍虽然在南梁上下极力宣传陈庆之的战绩,将他塑造成祖逖一样的人物,但是对于陈庆之屡次上书,请求重建白袍军的提议都被置之不理。 陈庆之其实也明白,陛下已经老了,已经没有雄心了。 陈庆之原本那点建功立业的心思,如今早已经淡了。 但是今天猛然惊醒,却发现贺拔胜已经打到了朱雀大街上,陈庆之这才发现,原来南梁的军队已经烂到根子上了。 见到这样的情况,陈庆之一边收拢残军,一边组织还能作战的军队,向台城方向退守。 等到朱异拿着旨意来到台城城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败退下来的陈庆之军队。 见到陈庆之如此狼狈的样子,朱异也是大惊失色道: “陈将军!前方战事如何?” 陈庆之立刻说道: “敌军凶猛,建康军队实在不善战,如今之计只能退守台城,请朱公派遣信使前往各镇,让他们领兵入建康勤王!” 听到陈庆之这么说,朱异也知道大事不妙,他连忙照着陈庆之的说法,让人突围出城向四方藩镇求援。 陈庆之又问道: “楚王呢?” 朱异一惊,对啊,楚王萧绎呢? 作为皇位可能的继承人,萧绎的安危至关重要,如果让贺拔胜抓到萧绎,自己一番谋划不就白费了? 陈庆之又提醒道: “还请朱公让城内宗室都撤入台城吧。” 朱异急切的说道: “陛下已经将调兵虎符交给本官了,还请陈将军再挡上一段时间。” 朱异立刻明白了陈庆之的意思,不能让贺拔胜抓到南梁宗室,给他拥立伪帝的机会。 陈庆之拖着疲惫的身体说道: “这个自然,请朱公将守卫台城的羽林交给我,定能再拖住贺拔胜两个时辰。” 听到陈庆之这么说,朱异也不犹豫,立刻将调兵虎符交给陈庆之,他匆忙带着亲信出台城,奔着诸宗室王府而去。 羽林毕竟是戍卫台城的军队,虽然这里面的士兵也不乏混子里的豪门子弟,但是好歹装备训练还是有保证的。 陈庆之又是年轻士兵心中的偶像,在他的带领下,城内武将子弟也纷纷带着家族私兵支援过来。 其中韦睿的孙子韦粲,带领自己组织的义军百人支援陈庆之,又有太子戍卫统领柳津,领着东宫的卫戍赶来支援,陈庆之在台城前的街巷设置街垒,总算是挡住了贺拔胜的进攻。 与此同时,朱异找到了楚王萧绎。 此时萧绎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一见到朱异,萧绎就拉着他说道: “朱公,快带本王去台城!” 朱异却推开他说道: “殿下不能去台城!” “为什么?” 朱异说道: “贼将贺拔胜是三殿下的部将,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若是最后真的台城守不住了,您觉得陛下会如何对待您?” 这下子萧绎冷汗下来了。 “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殿下,如今您最好的办法,就是返回荆州,领着荆州勤王的义军再回建康!” 听到这里,萧绎连忙对着朱异说道: “多谢朱公教导!本王立刻就回荆州!” 萧绎试图夺嫡,自然也网罗了一些人手,他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在混乱中离开了建康城。 等到夜色降临,贺拔胜还是没能打到台城前,萧绎已经在建康城外了。 看着远处的建康城,萧绎不甘心的回头,自己就差一步就能被立为太子了,却在这重要的关头遇到这样的事情。 但是不甘心也没用了。 父皇营造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童话已经破产,要夺嫡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萧绎在亲信的护卫下,紧急向着荆州而去。 与此同时,当接到了贺拔胜来信的萧纲都惊了。 他首先喊来左右询问,甚至有人怀疑这是皇帝萧衍的阴谋,其实贺拔胜已经战败,这封信是让萧纲起兵谋反,然后顺势将萧纲拿下。 但是这样说不通啊。 而且扬州距离建康又不远,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 果然不到半日,萧纲派出去的使者来报,果真贺拔胜已经占领了石头城,攻入了朱雀大街。 这下子萧纲狂喜,贺拔胜八百骑兵竟然真的成事了? 这时候他也不装什么父慈子孝了,立刻命令手下在扬州拉起队伍,立刻向着建康杀过去。 萧纲打的名义是诛杀萧衍身边的奸臣,要求恢复萧衍继位初期的清平吏治,这个口号很快就得到了建康城外百姓的支持,不少百姓纷纷加入到了萧纲的义军之中。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建康城内,吕苦桃居住在建康城的贫民区,这里很多都是南梁将士的家属和子弟。 因为这些年来对百姓的盘剥,当贺拔胜打到朱雀大街后,建康城内不少百姓竟然都要求加入到他的队伍中,诛杀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臣! ------------ 第535章 定局 对于南方的动乱,苏泽都已经通过辩机了解到了详细经过。 面对这样的结果,苏泽也只能感慨,只能说南梁的问题是积重难返,历史上的侯景之乱,不过是社会矛盾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的产物,没有侯景,也会有别的人出来,这一次站出来挑战萧衍皇权的,就是南逃的贺拔胜了。 和历史上的侯景一样,贺拔胜几乎是瞬间得到了南梁基层百姓的全面支持。 连一国京师的百姓,都要加入到叛军之中,由此可见南梁朝廷已经天怒人怨到什么地步。 而皇帝权威,一旦被捅破,当大家发现高高在上的至尊,连区区八百叛军都打不过的时候,那所有的秩序就会瞬间崩塌。 接下来南梁有的乱了。 苏泽命令函使,通过悬镜司将情报告诉侯景。 至于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就要看侯景的能力了。 反正在荆州的萧绎忙着夺嫡的时候,从南梁手里夺下荆州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过此时的苏泽对于南梁内乱的干预,也就只能如此了。 解决尔朱荣,才是他目前最大的任务。 娘子关中,苏泽正在接见高欢派来的使者司马子如。 苏泽在六镇的时候见过司马子如一面,对这位高欢最重要的谋主,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司马子如在高欢主政时期位列“四贵”,执掌邺城地区的政务,是高欢最重要的政务人才。 也许是在这个时代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历练,又或者是自己的威势太强,面对苏泽的时候,司马子如有些畏畏缩缩,抬不起头来。 司马子如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另外一个时空有那么大的成就。 他只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近乎于统一整个北方,快要加封王爵的苏泽。 面对这位崛起于禁军中的雄主,而自己是来代表高欢谈投降的,司马子如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时至今日,苏泽见过的历史名人已经太多了,只是稍微打量了一下司马子如就收起了眼神。 司马子如又不是美女,他也没有集邮癖,手下的人才已经足够多了。 任何一个领导者,手下的资源也都是有限的。 任何一个朝代,都有一个被朝堂打压的地方派系。 这几乎是政治发展的必然性。 在起家的时候你没有投资,后面分果实的时候再加入进来,就不要想要分到什么好东西了。 如果最后负隅顽抗,站错了队伍,那么就要成为从龙功臣压迫的对象了。 比如东汉的关西武人,就是被关东的士族压榨排挤的对象。 再比如唐代的河北,就是被从龙的关陇集团压榨的对象。 农业社会资源总量是有限的,有人吃得多,有人就要吃得少。 作为一个君主,给手下的分润也必须要按照先来后到,如果对新投降的人才太多的礼遇,那就会引起功臣的反感。 新员工待遇比老员工还好,那谁还给你卖命啊?那样队伍就不好带了。 高欢在这个时候投降,其实已经算是最后一班车了。 对着这样的归降,苏泽也不需要开出太好的条件。 之所以还肯见司马子如一面,还是因为高欢毕竟是他起家时候的结义兄弟,还是有点情分在的。 司马子如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这才将一封高欢亲笔所写的书信交给了苏泽。 一边拆开书信,苏泽随意的问道: “贺六浑这些年还读上书了?” 司马子如听到苏泽说起了高欢的小名,神色终于放松了一点。 这说明苏泽还是认了这份洛阳旧情,好歹自己能够平安归降了。 司马子如放松下来,他恭敬的说道: “高将军近些年最喜欢读《大学》。” “这是为何?” “高将军说,是为了‘明君臣之礼,知上下尊卑’。” 苏泽看了一眼司马子如,果然是个有才能的,自己一句随口的发文,司马子如就说明了高欢的态度。 高欢是服软了,向自己表明忠心了。 苏泽不以为意,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高欢表不表忠心已经无所谓了。 所谓乱世枭雄,只要乱世过去了,枭雄也要变成治世之能臣。 体制已经确定了,高欢作为失败一方,这辈子也没有什么翻身希望了。 你高欢要翻身,首先和高欢在山海关对峙了这些日子的宇文泰就不答应。 高欢所写的信也很简单,应该是他亲笔所写的,基本上就是回忆了苏泽在洛阳的旧事,然后表示自己要投降的意愿。 而高欢所求的,也不过是自己和部众的安全,能够让他归隐田园。 除此之外,高欢还按时自己可以拿下契丹王,将辽东作为交换的筹码。 苏泽只能说,作为投机专家,高欢选择的时间还是很准的。 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样的筹码,自己还是心动了。 苏泽对着司马子如说道:“贺六浑有心归正,本郡公自然也能容他,至于解甲归田就算了,让他来我身边听用吧。” 听到这里,司马子如心情更好了,就算是做个近臣,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的。 看来世人都说苏郡公宽厚,果然如此! 司马子如连忙拜谢。 就在司马子如离开军营的时候,冀州报捷的使者也赶到了。 慕容绍宗在尔朱荣退兵之后,立刻开始了反攻。 尔朱荣撤退后,命令尔朱世隆守卫邺城。 陈崇彭乐两人虽然打不过尔朱荣,但是你一个区区尔朱世隆还打不过吗? 慕容绍宗领兵前进,一路上势如破竹,尔朱世隆根本没办法组织有效的防线,最后退守邺城。 紧接着慕容绍宗又开始攻打邺城,冀州本地的豪强军头,也纷纷抓住了最后一次上船的机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又出钱又出粮又出人支持慕容绍宗攻城。 而邺城内部也是叛乱不断,最后不到五天就被慕容绍宗攻破邺城城门。 司马子如只觉得心惊肉跳,如果自己再晚一点,怕是连投降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急匆匆上马,返回辽东告诉高欢这个好消息。 ------------ 第536章 困狮 尔朱世隆的战败毫不意外。 只能说这几个“尔朱们”,就是典型的不堪大用。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身死后,其实本来局势对于这几个“尔朱们”是极其有利的。 那时候尔朱荣虽然死了,但是尔朱家的庞大势力还在,百战百胜的强军还在。 但是这几个“尔朱们”要么为了争权夺利互相攻击,要么就割据一方后开始腐化堕落,最后被高欢和宇文泰一一清理干净,全部诛杀干净。 这一次,尔朱世隆依然如此。 当尔朱荣领兵退回并州之后,尔朱世隆镇守邺城。 等到尔朱荣走后,尔朱世隆就开始疯狂的盘剥邺城,强征邺城百姓参军,甚至公然让士兵劫掠邺城百姓。 为了阻挡慕容绍宗,尔朱世隆执行坚壁清野,烧毁邺城附近的树林。 又害怕慕容绍宗驱使邺城附近百姓攻城,又派兵屠杀邺城附近的村庄。 除此之外,尔朱世隆还占据铜雀台,将邺城内的美貌女子劫掠到了铜雀台上。 所以当慕容绍宗的军队一路打到邺城,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攻打邺城的时候也没有遭遇什么障碍。 只是尔朱世隆身边的尔朱家精兵,保护尔朱世隆撤到了三台上。 三台上储存了足够的粮食,但是尔朱家的士兵再精锐,面对人数远多于他们的慕容绍宗,也只能待在三台上固守。 慕容绍宗干脆就不管三台,只是派遣陈崇围困,又命令彭乐再取冀州其余地区,冀州全境归顺。 冀州一旦攻下,兖州、相州等河北其他地区迅速推翻了尔朱家任命的官吏,派遣使者向苏泽请降。 再加上准备投降的辽东,除了被困在并州的尔朱荣,以及仅仅靠着河南和洛阳自保的元子攸,几乎整个北方都已经归属了苏泽。 天下大势已经明晰,不少从六镇之乱开始就隐居在乡间的士族,开始络绎不绝的前往关中或者娘子关。 现在站队自然是已经晚了,但是站队晚总比日后被清算强。 将家中最优秀的子弟送到崇文阁,好歹在新朝捞一个一官半职再说。 —— 九月,高欢以会盟为由,将契丹王以及其他部族的首领请到了侯城,商议攻打山海关的事务。 契丹王不疑有他,带着八部首领抵达了侯城。 可没想到,刚刚进城就中了高欢的埋伏,契丹王和其他七部的首领全部被生擒。 紧接着高欢派人向山海关的宇文护递交投降书。 宇文泰如今坐镇平壤,山海关内的事务基本上交给了宇文护打理。 宇文护已经接到了苏泽的手书,自然派人向高欢承诺,接受高欢的投降。 高欢脱去铠甲,穿上布衣,身上披着荆棘,手上用麻绳牵着捆绑住的契丹首领们,来到山海关请降。 宇文护命令手下打开山海关城门,将高欢和其他八部的首领押送进了城内,又亲自带领骑兵接管了侯城。 与此同时,宇文泰则带领着高句丽的军队,跨过鸭江打进了契丹王城,大贺氏在内的契丹八部向宇文泰正式乞降,至此辽东平定。 当娘子关的苏泽得到了辽东平定的消息后,只能感慨,果然是“时来运转皆同力”。 开国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么摧枯拉朽。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下动乱已久了,人心思安,一旦出现天下一统的苗头,就会被世人认为是天命。 那些挡在天下一统面前的人,就成了阻挡天命的反动分子,要么被手下推翻,要么离心离德自我毁灭。 而这段时间,并州战局也有了一定的进展。 于谨领兵攻克临沂,彻底掌控了并州南部地区,也开始领兵袭扰晋阳。 而苏泽在筑成娘子关后,也派出军队袭扰晋阳,两面对晋阳形成围困之势。 尔朱荣听从了贺拔允的建议,命令士兵强攻雁门关,却遭遇了独孤信的殊死抵抗。 有几次贺拔允几乎登上了雁门关城墙,但是都被独孤信亲自领兵杀退。 而背靠着恒州的支援,独孤信越打越肥,甚至还在雁门关内架起石炮,和尔朱荣的攻城车对射。 尔朱荣足足攻了一个月,几乎将炮灰全部耗干,依然拿雁门关没有任何办法。 与此同时,尔朱荣又接到了晋阳的求援。 他接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冀州失守,尔朱世隆退守邺城三台。 不过此时尔朱荣已经顾不上冀州了,另外一个消息才让他头疼。 苏泽和于谨分别从一东一南两个方向攻打晋阳,晋阳和上党的通道被切断,并州的三个产粮区,只剩下一个太原盆地还在尔朱荣手里。 而苏泽显然存了和尔朱荣对耗的打算,他派遣骑兵烧毁快要收获的庄稼,迁移晋阳附近的百姓,甚至连晋阳附近的山林都烧了。 九月已经是秋季了,眼看着苏泽的一步步围困,尔朱荣的军粮都要供应不上了。 万般无奈之下,尔朱荣只能放弃攻打雁门关,领着军队返回晋阳。 当尔朱荣领兵返回晋阳后,苏泽和于谨立刻开始修建营寨。 苏泽的战略很简单,尔朱荣你的地盘已经被挤压到这个地步了,我军只要围困晋阳过了这个冬天,你的军队就会饿肚子,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尔朱荣再能打,也没办法带着饥饿的士兵和苏泽拼命了。 面对苏泽的战略,尔朱荣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攻城攻不下,别人又不和你决战,眼看这就要进入冬季了,到时候秀荣的那些牧场又要被苏泽滋扰。 面对这样的困局,尔朱荣能做的就是每天派人到苏泽阵前叫阵,嚷嚷着要和苏泽决一死战。 可苏泽又怎么可能答应,每日高高悬挂免战牌。 反正身后的官吏们正在加紧整合河北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粮食、武器、士兵被送到苏泽的军营中。 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至于洛阳? 元子攸虽然精通权术,但是他并没有想到,他本身就只是尔朱荣所立的傀儡罢了。 小皇帝元诩这个正统皇帝还在,谁还会投靠洛阳这个伪朝廷? 你元子攸连河南都打不过出去。 就在北方战事稍歇,南方则打的如火如荼。 ------------ 第537章 六子的奇妙冒险 这段时间,经历了最奇妙冒险的,不是困守在台城的萧衍,也不是突然成了勤王军首领的萧纲,也不是和太子之位失之交臂,逃回了荆州的萧绎。 此时正在领着军队赶往建康的,萧衍第六子萧续,正在经历一场奇幻的旅程。 六子萧续是在昭明太子薨逝之后,就立刻从广州起兵的。 他是昭明太子的同母弟弟,也是丁贵妃的儿子。 和两个文艺的兄长不同,萧续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也被喜爱文治的萧衍所不喜,所以被安排在最远的广州就藩。 当听到了皇兄身死,母妃被囚禁的消息后,萧续和胆小的萧纲不同,而是立刻召集亲信,在广州宣布起事。 六子萧续一路从广州南上,倒是没有遇到太多的阻挡。 这倒不是说萧续武力强盛,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广州地区像是一座文明的孤岛。 在广州周围的几个地区,现在的福建、江西、广西,乃至于浙江南部这些地方,在那个时代就是文明的边疆,就连官府都没有几个。 广州,也就是岭南地区,都是靠着秦末赵佗的开发,这才成为南方最大的汉人聚集区。 所以萧续一路上打到了钱塘,这才算是遇到了一点阻挡,但是南梁的军队战斗力拉胯,比不上萧续拉拢的俚人军队善战,很快就被击败。 等萧续到了钱塘的时候,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他听到了自己的同母兄长萧纲,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从扬州起兵,已经攻破了石头城和建康城,自己的父皇和诸王宫大臣退守台城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萧续麾下的大将,他的王府詹事柳仲礼向萧续谏言道: “殿下,您虽然和三皇子是同母弟,但是这一次您从广州起兵,日后三皇子登基,还能让您在外就藩吗?” 这句话算是点醒了萧续。 是啊,自己在父皇在位的时候就能起兵造反,那么等到兄长在位的时候岂不是也能造反? 父子之情都靠不住,兄弟之情岂能靠得住? 等到萧纲上位之后,肯定会猜忌自己,那时候不是任人鱼肉了? 萧续从广州起兵,本身就是有野心的,他连忙向柳仲礼问道: “卿有何策?” 柳仲礼是太子戍卫统领柳津的儿子,如今自己的老子在台城守卫萧续的老子萧衍。 柳仲礼说道: “殿下,虽然三皇子攻破建康城,但这是因为扬州距离建康太近了,三皇子又在石头城做过守将,攻其不备才夺下的。” “台城坚固,三皇子的兵少,未必能够攻下来。” “只要各路勤王大军抵达建康,以三皇子的威望和兵力肯定会落败的。” “所以殿下不如换上勤王的旗号,前往建康勤王,到时候沿途军队也绝对不会抵抗我们,还会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 “若是我们到了建康,三皇子真的攻下了台城,我们就以诛杀篡位者为旗号再攻打三皇子。” “如果我们到了建康击败了三皇子,解了建康之围,那时候陛下一定会册立您为太子,甚至传位给您。” “这不就是万全之策吗?” 听到柳仲礼的计划,萧续立刻在钱塘改变了自己的旗号,从“清君侧”变成了“勤王”。 果不其然,在他打出了勤王旗号之后,这一路上遇到的阻碍少了很多。 听说他们是去建康勤王,沿途州县的官军甚至会加入到萧续的队伍中,等到萧续抵达建康不远的地方,他麾下的士兵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万人。 就这样,因为萧续是在广州提前起兵准备清君侧的,所以他比任何一个分封的皇子都要更快的抵达建康城下,理所当然的成了各路勤王大军的盟主。 萧续又派出手下,打探建康城内的消息。 当扬州起兵的萧纲和贺拔胜汇合后,贺拔胜领着所有的军队开始猛攻台城。 但是台城实在是太坚固了,又有陈庆之亲自在城墙上指挥作战,贺拔胜打了一个多月都没能攻下。 而且台城内储备充足,看样子是一时半刻攻不下了。 这时候城内就进入到了焦灼的谈判中。 萧纲提出要萧衍清君侧,诛杀身边的朱异等宠臣,将他们视作是祸国殃民的祸首。 另外萧纲还要求萧衍册立他为太子,退位于他。 这个条件萧衍自然不会答应,双方在谈判破裂后又打几仗,但是贺拔胜依然没能攻下台城。 这其中,韦睿的孙子韦粲,柳仲礼的父亲柳津作战也很勇猛,连续击退了贺拔胜几次进攻。 另外韦粲的父亲,也就是韦睿的长子韦放,也已经领着兵从寿阳赶来建康勤王,在建康城外撞上了萧续的队伍,也加入到了萧续的勤王大军之中。 如今萧续麾下的将领,都要求立刻攻打建康,营救萧衍。 萧续还是找来了亲信柳仲礼先商量。 柳仲礼很快就说道: “殿下,现在不能救。” “为何?” 柳仲礼说道: “如今殿下麾下,大部分都是各路勤王护驾的军队,他们还是忠于陛下的,若是解了三皇子之围,陛下还是要亲政的。” 萧续连连点头,是啊,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大部分都是各路勤王军。 说起来就和当年十八路诸侯讨董卓一样,萧续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盟主。 柳仲礼说道: “石头城难攻,不如让韦放他们先去打石头城,我军保存实在在后面养精蓄锐,殿下再拉拢那些愿意支持您的将领,这样等救了台城之后,才能让陛下传位给您。” 萧续连连点头。 他立刻派遣叫嚷救援最凶的韦放等人,先去领兵攻打石头城,但是又不给他们多少兵马和补给,自己则带着亲信在建康城外扎营,做出一副要长期作战的样子。 韦放劝说萧续趁着敌军人少,全军一起攻打石头城,但是萧续依然不肯,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领着自己的兵马去打。 果不其然,石头城坚固,韦放根本打不下来,还被贺拔胜杀了一个回马枪,损失惨重。 ------------ 第538章 表演战 攻不下来,众人又回到六皇子萧续身边,共同商议对策。 面对众人,萧续却露出得意的表情。 就说你们打不下来吧!非要打! 不过这个场合露出这样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合适,萧续收起表情说道: “诸位将士一路劳顿,一时半刻攻不下石头城,而叛军也一时半刻攻不下台城,不如就在建康周围扎营,等待战机。” 韦放等将领还准备劝说萧续再战,但是想到自己麾下损失惨重,也将话吞了回去。 没办法,你手下的兵都少了,自然也没有话语权了,而其他将领见到了韦放的下场,自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部曲上去拼命,这场军议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 被围困在台城中的萧衍,也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 首先是三皇子萧纲突然起兵造反,一下子将石头城都攻了下来,那时候的萧衍惊慌失措,要不是朱异劝着,他都要逃出建康城了。 靠着陈庆之、韦粲、柳津这些忠臣猛将的带领,挡住了贺拔胜的几次进攻,总算是将台城的局势维持住了,萧衍又重新恢复了状态,他又开始了操作。 萧衍派遣使者出城向贺拔胜许诺,愿意册封他为骠骑大将军,只要他背叛萧纲归降自己。 贺拔胜自然不为所动,只要攻下台城,别说是什么膘骑大将军,日后称帝都是有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投降。 而且贺拔胜也已经得到了消息,长期以来南梁军备松懈,台城中虽然储存了大量的物资,可偏偏缺乏食盐。 贺拔胜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长期缺盐是会对士兵造成巨大影响的,他只要继续围困就行了。 萧衍的一系列操作受挫,反而被贺拔胜反过来羞辱了一番,气的这位菩萨皇帝也咒骂了起来。 但是很快,萧衍听说了自己的六子萧续,领着广州的兵马过来勤王了! 虽然六皇子萧续是三皇子萧纲的同母弟弟,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广州勤王的军队第一个到建康,但是好歹也是打着勤王的旗号。 萧衍立刻恢复了丁贵妃的地位,又命令她手书家书,派遣死士送到建康城外的军营中。 萧续接到了母亲的书信自然是痛哭流涕,当着死士的面发誓一定要救出父皇和母妃。 这让萧衍狠狠的期待了一下,但是很快他的期待又落空了。 萧续麾下的军队象征性的打了一下石头城,就在建康城外踟蹰不前,根本没有和贺拔胜拼命的意思。 萧衍又派遣了几路使者,但是最后都是石沉大海,他总算是看清楚了形势。 自己的儿子们,无论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三皇子萧纲,还是打着勤王旗号的六皇子萧续,他们都不想要自己活下去。 萧衍突然觉得有些悲凉,自己厚待宗室,甚至对和自己女儿通奸,密谋谋反的弟弟萧宏都宽恕了,就是想要给儿子们做一个榜样。 可没想到真的到了国难关头,自己这几个儿子们,甚至比萧齐的皇室还不如。 如今萧衍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逃回荆州的萧绎身上了。 江陵。 萧绎因为害怕被自己的兄长追捕,骑着马一路西逃,接着又换乘舟船,终于返回了他忠诚的江陵城。 一回到江陵城,萧绎首先将自己麾下头号大将,因为丢失夔门而被囚禁的王僧辩给放了出来。 王僧辩也有些疑惑,他虽然被囚禁在牢房中,但是待遇还算是不错,狱卒也会和他将一些外面的消息。 萧绎被册封为楚王,可能会被立为太子的消息,已经在江陵传开了。 难道萧绎会专程赶回江陵赦免自己? 不可能啊? 很快,王僧辩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听说三皇子萧纲起兵,已经攻到台城下,王僧辩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皱眉问道: “这贺拔胜到底有多少叛军?竟然能攻下石头城?我听父亲说,当年陛下起兵攻打前齐的时候,也在石头城下足足耗了三个月才拿下。” 在逃跑的路上,萧绎也搜集了不少建康城内的消息,他将石头城不设防的事情告诉王僧辩后,连王僧辩就惊了。 他知道南梁军备松弛,但是没想到竟然能松弛到这个地步? 没想到那高高在上的菩萨皇帝,也只是凡人一个。 他没有能力降下神罚,佛祖也不会保佑他。 王僧辩第一次对皇权产生了动摇。 他轻轻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萧绎。 曾几何时,他对于萧绎这样的天潢贵胄也是有滤镜的。 他感激萧绎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愿意为他领兵出生入死。 可是最后萧绎又是如何对待他的,就因为自己力主要和益州开战,就被囚禁在监牢之中。 甚至如今荆州都在说,就是因为王僧辩好战才丢了白帝城和夔门,戏称他为“百败将军”。 咱们大梁这个样子,原来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姓萧的不行啊! 贺拔胜的这次胜利,不仅仅是一次政变而已。 贺拔胜彻底粉碎了萧衍身上的光环,大家才意识到,皇位上的那位菩萨皇帝,原来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罢了。 政治这个东西,就是讲究权威的。 最为上位者,如果下面的人认可你的权威,你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如果下面的人不认可你的权威,那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见到王僧辩有些走神,萧绎有些不悦。 但是自己麾下擅长打仗的,也就只有王僧辩一人了,萧绎好言好语的说道: “王将军,本王愿意将荆州的兵马都交给你,我们立刻前往建康解救父皇吧。” 王僧辩摇头说道: “殿下,起兵不难,但是益州那边?那侯景用兵非常擅长抓人破绽,若是我们举全州之力东进,益州趁机攻占荆州要如何?” 萧绎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他要荆州就给他荆州好了,如今父皇的安危,可要比荆州得失重要多了!” 果然如此,王僧辩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这帮萧家人,什么江山社稷,都比不上他们的荣华富贵。 就在两人商议的时候,突然信使来报,侯景的先锋杨甲,已经不顾约定占领了荆门! ------------ 第539章 曙光 原本荆州和益州约定,荆州方面只在荆门驻扎少量的士兵,方便两边的贸易往来。 却没想到当侯景知道南梁内乱的消息之后,立刻撕毁约定突袭荆门,控制了三峡的出口要道。 至此,在长江上游地区,荆州已经无险可守了。 对于这样的局势,萧绎却没有任何担忧的地方,反而说道: “荆门丢了也就丢了好了,江陵是关防重镇,北人不擅长水师作战,侯景还能打到江陵来吗?” 如果是正常来说,萧绎的说法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江陵这座城市和别的城市不同,城市不仅仅是陆路要冲,同时也是长江水运的重要枢纽。 苏泽恩师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曾经考证,现在的江陵城应该是当年关羽镇守荆州的时候所修筑的,坚固无比,兼顾了水陆的优势,城防包含了靠江的码头区域,如果没有水师,几乎是没有可能只依靠陆路攻下江陵城的。 这也是萧绎对于侯景占领荆门表现轻松的原因,荆州的要冲就只有江陵一处,只要自己牢牢守住江陵城,那其他地盘随时可以夺回来。 当年三国时期吕蒙白衣渡江,就是趁着关羽北上襄阳和曹魏作战的时候,奇袭夺下江陵后,蜀汉在荆州的局势瞬间崩溃,一代军神关羽败走麦城。 对于萧绎来说,荆州只是临时受封之地,如果不能在夺嫡之战中获胜,朝堂随时可以将他这个荆州都督撤换掉。 建康城内的那座至尊宝座,自然比荆州的得失重要。 王僧辩也明白萧绎的想法,面对这样的抉择,他也只能选择帮助萧绎筹划建康的战事。 王僧辩说道:“殿下手中的荆州水师,从长江顺流而下,只需要半个月时间就够了。所以自古以来江陵都是建康防御重镇,陛下将一国之命脉交给殿下,是要托付大位给您啊!” 王僧辩这次入狱,颇有些龙场悟道的感觉,他原本只关心军事,对人情世故并不在意。 但是这一次遭遇失败,也开始溜须拍马起来,这倒是让萧绎很受用。 萧绎立刻说道: “那就尽起江陵水师,随本王东行勤王!” 但是王僧辩很快说道: “但是军队整备,粮草调运,还需要一段时间,请殿下给末将十日时间,台城坚固,贺拔胜一时半刻也攻不下来,我军也要准备周全才行。” 萧绎这一次倒是很听取王僧辩的意见,他连连点头,将整个荆州的事务都交给他筹办。 十一月,这天下的局势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北方这边,苏泽开始了跑马圈地,他坐镇晋阳外的营寨,不断向那些投降的州县派遣官员,接管这些地区。 极速扩张的地盘,也让很多立功的人得到了超格升迁。 苏泽将侯城改名为沈阳,将辽东都护府设立在沈阳,在辽东战事中立下功劳的宇文泰,被提拔为辽东都护府都督,全面负责辽东契丹、高句丽的事务。 慕容绍宗再加任冀州刺史,虽然还继续兼任幽州刺史的职位,但是除了大事会送到邺城给慕容绍宗处理以外,普通事情都由他留在邺城的手下处置。 慕容绍宗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尽快歼灭城中抵抗的尔朱世隆,平定整个冀州。 但是慕容绍宗这个冀州刺史才坐稳屁股,他手下两名悍将,陈崇和彭乐就被苏泽调走了。 不过苏泽倒是也没有亏待自己这个老部下,他将身边的万矣丑奴派往了冀州,协助慕容绍宗平定冀州。 冀州一下,整个河北的中心就拿下了。 冀州以南就是齐州了。 原本齐州的一部分是在尔朱荣控制下,齐州刺史就是贺拔胜。 贺拔胜投靠南梁之后,南梁的军队接管了齐州。 苏泽也清楚南梁军队的战斗力。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南梁也曾经趁着北方大乱,将防线从长江沿线推到了黄河沿线,占领了齐州、青州、兖州、徐州大块的地盘。 可等到北方分出了结果,东西魏并立之后,高欢迅速夺回了这些地盘,又重新将国境线推到了徐州附近。 苏泽命令陈崇领兵继续南下,攻打齐州,彭乐领兵攻打青州。 果不其然,这两州原本都是北魏的地盘,人心本来就不向着南梁。 而齐州的精兵,都随着贺拔胜南下了。 而南梁换上来接管州郡的将领文官,都是抱着过来捞一笔就跑的心态,到任之后就开始疯狂抢劫,根本没有长期治理的打算。 南北分开已经几百年了,最后一个真心北伐的皇帝就是刘宋开国皇帝刘裕了。 至此之后,长江黄河之间的这些州郡,反复横跳都是常态。 朝秦暮楚都算是变得慢的了,一天换三次边都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谁会做长期打算,赶紧捞一把就走才是正常态。 而这些地方的豪强,在政治上也是摇摆不定,两边出仕的都有。 比如泰山羊氏,在南梁也有出仕为官的分支。 这里的逻辑也很简单,谁的拳头大,那谁就是王师。 南梁这些军队,自然不是苏泽麾下这些精兵的对手。 陈崇迅速就占领了齐州,彭乐也紧随其后平定了青州。 兖州和相州迅速向苏泽投降。 等到了徐州,苏泽下令让陈崇和彭乐停了下来。 徐州是军事重镇,萧衍在这里布置了不少军队,甚至这一次自己被困台城,都没有调这两州的军队返回建康勤王。 苏泽很清楚,南梁马上就要陷入到更大的内乱之中,等他们的内部彻底乱起来,徐州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样了。 如此一来,整个北方,除了尔朱荣占据并州,元子攸控制洛阳河南,以及被南梁控制的徐州、豫州、南青州之外,其余地盘都已经归属了苏泽。 再加上河西走廊和益州,如今苏泽控制的区域,从面积上已经超过了北魏时期。 还没有投注的人开始疯狂下注,在洛阳已经出现了士人逃亡的风潮,甚至要比当年尔朱荣河阴之变后的逃亡潮还要大。 天下一统的曙光已经出现。 ------------ 第540章 门阀政治 苏泽正在临时营寨中,接见一群士人。 这些都是太原王氏的子弟。 其实太原王氏很早就已经下注苏泽了,王思政就是太原王氏的优秀子弟,从王思政被苏泽重用以来,太原王氏就有不少子弟进入关中,现在在崇文阁中学习的就有五人。 当然,对于太原王氏这样的大家族,多方下注也是正常的。 原本尔朱荣在秀荣的时候,和太原王氏关系不错,尔朱荣刚起兵的时候,就有不少太原王氏的子弟投靠他。 但是河阴之变后,太原王氏开始极度仇视尔朱荣。 原因也很简单,太原王氏最杰出的子弟,黄门郎王遵业都被尔朱荣在河阴之变中所杀。 对于太原王氏这样的家族而言,钱财是不重要的。 他们的人脉和家族积攒,就算是钱财散尽也很快能东山再起。 土地也是不重要的,只要家族兴旺,就有人带着土地来投献他们。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人才。 王遵业,就是太原王氏全力打造的人才。 王遵业以著作郎起家,在宣武帝时期就崭露头角,又和崔光一同给元诩讲解《孝经》,他风姿儒雅,待人有君子之风,很得到洛阳士人的赞扬。 对于大家族来说,王遵业这样的子弟也是极难培养出来的。 虽然王遵业从起家做官开始,一路上都有家族运作的痕迹,士族嘛,不就是你捧我,我捧你,当年王遵业才当官的时候,怎么就能一下子就成为著作郎,等到小皇帝继位的时候,就能跟着元老重臣一起给小皇帝讲经? 但是他本人聪敏好学,待人宽厚,这点都是他自身的优点。 太原王氏这一代,王遵业就是重点培养对象,几乎是倾注了家族全部的资源,为的就是给太原王氏再出一名重臣。 结果这样的希望之星,就因为和元子攸关系亲近,就这样被尔朱荣杀鸡一样杀死了。 太原王氏自此之后就深深的憎恶尔朱荣,但是在尔朱荣兵力强势的时候,他们也不敢明着反抗,只能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如今尔朱荣被困在并州,太原王氏立刻派遣家族中年轻的子弟去投靠苏泽。 苏泽考较了一下这几个士人的水平,果然都在普通读书人之上。 而且这些年轻士人已经在学习苏泽勘定的《孝经》了。 按照如今崇文阁的规定,所有学子都要通过《孝经》的考试,才能被授予官职。 这份孝经,就是以凉州祁家所注的《孝经》为基础,经过苏泽麾下礼部官员编纂而成的。 科举考试要成为全天下通用的选拔手段,第一步就是有一份统一的教材。 而没有什么比颁布自己的官方学说,让这份学说成为全天下读书人攻读的教科书,更能够改造儒生的思想了。 唐初孔颖达作《五经正义》,宋代王安石变法前作《三经新义》,明初朱元璋颁布《四书五经注疏》,都是同样的目的。 就在小家族的读书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崇文阁读书的时候,太原王氏已经钻研起崇文阁的教材了。 甚至苏泽问起几个前几次崇文阁的考题,这几个王氏子弟给出了近乎于标准答案的回答。 这些世家大族,当真是生命力强到可怕。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苏泽自然是厌恶门阀政治的。 但是这个时代就在这里,就算是苏泽有系统,也只能压制门阀,而无法彻底消灭门阀。 虽说科举考试是唐代开始,但是唐代门阀依然兴盛,甚至这些门阀家族依靠科举考试,反过来垄断了选官之路。 唐代每次科举之前,天下士子都要齐聚长安,向权贵投递自己所作的诗篇,美其名曰“行卷”。 实际上唐代这种重视才华不重视经义策论的考试形势,更容易变成为门阀权贵的操纵工具。 毕竟文无第一,诗歌审美这东西本身就很主观,那些青史留名的大诗人,很多人都屡试不第。 唐代的普通寒门士子,只有选择拜师姻亲成为豪门的附庸,才能步入仕途。 太原王氏是主动投靠,而且王思政也是苏泽集团中的功臣,对于这些王氏子弟苏泽勉励了一番,就让他们前往关中入学崇文阁。 回到书房,苏泽又拿起崇文阁学士祁泰写给政务堂的奏章。 祁泰给政务堂的奏章,只谈了一件事,《孝经》不够考了。 作为一本儒家典籍,《孝经》只有两千多字。 就算是加上后世的注疏,这个字数也不会超过几万字。 而当《孝经》作为崇文阁学子毕业考试的科目,只有通过考试才能获得做官资格,理所当然的卷起来了。 卷起来的结果,就是考生的分数越来越接近,通过考核的速度越来越快,而礼部和崇文阁甚至已经到了没有题目可以出的地步了。 苏泽捏了捏太阳穴,古今中外,为了上岸,都是非常卷的。 明清科举就是一个例子,明清科举的范围是四书五经以及官方认定的大儒注疏,总字数已经是相当多了,但是到了科举后期,所有的考题都出完了。 到了最后,甚至出现了所谓“集句”的考法,就是将上下文并不是一个词的字连起来,故意为难考生出题。 比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就用“来不”作为题目,还要从中阐释出儒家真意来。 这已经不是为了选拔人才而进行的考试了,而是纯粹为了选拔官员而进行的无意义内卷。 如果崇文阁继续这样下去,也会陷入到这种内卷之中。 而且不可能永远只以孝经作为考试科目,总不能新朝也搞“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吧? 不过官方学术这东西倒是不难办,随着天下一统的曙光出现,世家大族纷纷投靠苏泽,比如这一次太原王氏就献上了自己家传的《易经》。 主要还是考试科目的问题。 虽然都叫科举,但是历朝历代的科举实际上不一样的。 唐代科举重诗歌,宋代科举重策论,明清重八股,到底要怎么考? 这也是政务堂写信给苏泽讨论的问题。 ------------ 第541章 科举 历史经验告诉苏泽,要破除门阀政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科举。 但是科举和科举也是不一样的。 科举制度,是决定了王朝选官方式的根本制度,可以说是一个新王朝的基石,甚至可以说科举制度塑造了一个王朝的内凛气质。 唐代科举重视诗歌,结果就是唐代选拔出了一批极具浪漫主义的官员,他们重视才华,追求浪漫,在文化上塑造了一个盛唐。 宋代重视策论,导致整个宋代的士大夫都非常关心国事,整个宋代留下了无数政论的文章,无论宋代的军事上行不行,在官僚体系建设上,可以说是达到了中古时代的巅峰。 明代重视八股,士风走向保守,在统治术上却达到了历史巅峰,反而是平稳时期最长的时代。 三种方式各有优缺点。 唐代的科举方式首先排除。 其实严格来说,唐代科举考试的还是很全面的。 唐代科举分为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法律)、明字、明算(数学)等多种科目,考试内容有时务策、帖经、杂文等。 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分为三六九等,唐代科举到了之中期,秀才科因为太难,考上的人寥寥无几,其他诸科都有偏科,最后进士科成为最贵重的科目,进士出身垄断了朝廷要职,成为天下读书人争着走的“正途”。 明代也是一样,明初还有恩荫和国子监生入仕的大官,但是到了中期开始就被科举垄断,只有走科举考上的才算是“正途”,才不会被上司同僚歧视。 唐代进士科的考试,一共有三项内容。 一是“帖经”,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默写、填空题,主要考察对经书的熟悉程度;二是“杂文”,类似于作文题,主要考察诗、赋等题材的写作水平;三是“策问”,通常为时务策五道,考察对国家政策的了解和时政事务的对策。 不过“贴经”是基础,算是合格性的考试,如果贴经错了就会被筛掉,属于大家都要掌握的基本功。 “策问”虽然也考,但是占比不高,或者说基本上就是人人都能得分的公文写作题,只要按部就班就会无功无过,不会拉开差距。 最主要的还是“杂文”,也就是诗赋的写作水平。 没办法,任何政策,最后都是要人来执行。 政策再全面,再完美无瑕,执行的人都是有限的。 而读书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必然要有侧重方向。 就像是后世再怎么强调综合发展,也总有主课副课之分一样。 考察诗赋,固然会选拔出文采出众的官员,但是诗赋的评定标准过于主观,而且诗词的个人风格太过于明显,加上唐代科举制度不完善,导致唐代的科举弊案频发,甚至可以说不是弊案了,提前给考官或者重臣送上自己的得意诗作,在考前就内定人选,都已经是唐代科举的潜规则了。 而唐代中后期的“牛李党争”,就是在这种不完善的取材制度下,利用科举作为武器,结党营私的政治内耗。 “牛李党争”将大唐最后一丝气数消耗干净,最后这个王朝轰然倒塌。 苏泽又想到了宋代,但是他又摇了摇头。 宋代科举重视“策论”,听起来这是个不错的制度。 既然科举考察的是做官的,那写政论文章也是本职工作吧? 但是这也同样的导致了毁灭性的后果。 首先还是公平性的问题。 策论对寒门士子不公平。 重视策论,从官员选拔角度上讲自然是好的。 但是策论不是空发议论,是需要引经据典的分析的。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能够通读四书五经是十分不容易了,想要研究写策论,他们就没有这个条件。 就算是印刷技术发展,降低了书籍的价格,那些先秦散文和史书,也不是普通寒门子弟能够买得起的。 甚至买得起,寒门家子弟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读书,哪里比得上有专门塾师辅导,从小就脱产学习的世家子弟? 这就和后世推行素质教育,最后有利的都是城市富人阶层一样的,越是学得多学得杂,有钱有闲的世家子弟更容易出头。 寒门子弟连教材都买不到,连策论讨论的问题都搞不懂,自然没办法和这些世家子弟竞争。 宋代那些进士家族,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基础下出现的。 除此以外,全社会过于重视策论还会导致政治观点的进一步撕裂,北宋新党旧党之争如此激烈,在历史上都是罕见的。 相比,还是老朱那一套比较好。 四书是必修课,五经选修一门,考核内容就在官方教材上,绝对不会超纲。 八股作文虽然公式化,但是也量化了评分标准,让大家在更加公平的起跑线上竞争。 还是后世糊名、誊抄、交叉批改这些反作弊手段,可以有效的保证科举考试的相对公平。 至于为什么是相对公平,任何制度都无法保证绝对公平,能让所有读书人都有一个参与机会,并且能够靠这个机会出头,就已经足够了。 在苏泽看来,科举考试的功能不仅仅在于选拔人才。 除了那些选拔出来的人才之外,科举也能让读书人有一个希望,让他们安心在乡野中读书,让他们不是在备考,就是在赶考的路上,而不是在地方上欺压盘剥鱼肉百姓。 这么一来,崇文阁的制度已经有些实行不下去了。 随着苏泽控制地区的扩张,虽然早就已经做了规划,崇文阁是永乐城中仅次于郡公府的建筑,但是如今校舍都已经住满了。 可就算如此,崇文阁的毕业生依然被供不应求。 这些新归附州县都需要官员,光是崇文阁毕业生的数量,远远无法弥补这些缺口。 苏泽不得不捏着鼻子,让这些地方的旧官留任。 苏泽提起笔,现在的选官制度需要改革了,光是一个崇文阁已经无法满足要求。 而且让所有学子都去崇文阁读书,这本身也是一种倾向于世家大族的选材方式,就算是提供食宿,这年头的交通成本和沿途的风险,也不是普通寒门能承担的。 是时候建立州学县学了。 ------------ 第542章 霹雳炮 苏泽提起笔,首先还是要先确定教材。 光是一本孝经,是不能满足选拔人才的需要了。 苏泽先给政务堂下令,要求礼曹的苏通(【引经据典的礼官】)主持,会同礼曹的官员,商议出主要的教材范围。 时下流行的儒学经典,主要是汉代太学的五经,也就是诗、书、礼、易、春秋。 汉代设置五经博士,就是专门研习这五经的。 五经之外,唐代增三礼之周礼、仪礼,并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为九经。至开成年间刻石经,益孝经、论语、尔雅为十二经。南宋复增孟子,这就是十三经。 十三经过于繁复,而且其中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字数繁多,学习起来十分的困难。 此外春秋也是微言大义,历代注疏不少,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理解,争议性比较大。 苏泽在写给苏通的信中,决定还是以诗、书、礼、易这四经为主,再加上已经在在考的《孝经》,以五经作为必修科目。 剩下的典籍,则作为选修的科目,不作为必考科目。 确立了考试范围,接下来,苏泽决定在州县推广学宫制度。 目前苏泽只是准备在州一级设立州学,等到天下平定后,再在县建立县学。 建立州学的好处,自然是可以在崇文阁之间建立一个州一级的预选拔体系,在州学就读的学子,如果没有能力或者没有意愿前往崇文阁继续进学,就可以授予州府吏员或者不入流的杂官职位。 虽然苏泽有系统,但是随着版图的扩大,合格的靠谱吏员还是不够用了。 如今政务堂,只能给远赴边疆地区的新任官员配备三名系统召唤的吏员,随着新归附诸州都要任命官员,必须要更多的任用本土的士子。 筹备州学的事情,苏泽自然是交给政务堂。 以后学子要进入崇文阁学习,必须要在州学进修,通过州学的科举考试之后,才能进入崇文阁学习。 而苏泽已经将科举考试的制度全部写下来,交给政务堂制定成政令,如今天下缺官比较多,州学每年开春后举行一次科举考试,面向本州的读书人。 通过州学考试的士子被命名为举人,举人就可以前往崇文阁参加下一轮科举了。 通过崇文阁考试的,被称为监生,就可以进入崇文阁读书了。 而通过崇文阁考核的士子,被称之为进士,就可以由政务堂授予官职了。 苏泽放下笔,这项制度和后世完善的科举制度还是有不小区别,更类似于明代初期,国子监和科举并重的学宫模式。 不过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王朝初年往往都是这样。 一方面是高层次人才如同沙中淘金一样,很快就在乱世中冒头,顶级的人才不缺。 但是基层的人才却极度短缺,甚至会出现改朝换代但是地方官府都没换的情况,让不少“前朝余孽”混入到新朝来。 定下了科举取士的大方向后,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政事堂去谋划了。 苏泽走出营房,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今年并州的冬天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苏泽知道,总体上来说,南北朝末期属于小冰期的尾端了,总体趋势是越来越暖和。 但也正处于气候极端变化的时期,去年草原就遭遇了十年难遇的白灾,而今年并州的雪也要比往年提前了一些。 大雪纷飞,晋阳城内就更不好过了。 因为苏泽已经烧毁了晋阳附近的树木,晋阳城内的取暖都紧张。 如果今年更冷一些,怕是尔朱荣都要熬不到明年春天。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困兽犹斗,而尔朱荣也是找机会的高手。 苏泽传令给于谨和独孤信,让他们今年冬天要坚守城池不出,活活困死尔朱荣! 与此同时,工曹秘密研究的新武器,也通过蒲津渡的浮桥,从关中运往河东,运送到了驻扎在临汾的于谨军中。 “将军,这是由轰天雷改进后的霹雳炮。” 于谨看着眼前这位工曹的苏员外郎,据说他就是要因为发明了霹雳炮,而被苏郡公破格提拔为匠官。 所谓的霹雳炮,其实就是杨甲在益州使用过的轰天雷的升级版。 轰天雷就是在陶罐中装填火药,引爆火药后利用陶罐的碎片杀伤敌人。 黑火药的杀伤力其实有限,主要作用还是吓人,吓唬那些住在山里迷信的僚人。 相比之下,霹雳炮倒是有些实战价值。 同样是装填的火药的陶罐,这次内部混入了铁钉,而且还设置到了延时引线,通过抛石机扔到城墙上炸开,就能对守城的士兵造成有效的杀伤。 工曹那位苏郎中,说工曹还在研制另外一种火炮,能够将铁质的炮弹飞射出去,威力要比抛石机还要大。 只不过这种火炮的研制遇到了重重困难,无论是火药的配比还是炮身的强度,都遭遇到了很多的苦难,怕是打尔朱荣的时候已经用不上了。 但是这种霹雳炮也已经够用了。 于谨下令使用霹雳炮,又对临汾附近的几个尔朱荣的军事据点发动了攻击。 当霹雳炮在城墙上爆炸,给守城军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甚至有的守将认为苏泽会仙术,是天命所归之人,主动打开城门投降。 靠着霹雳炮,于谨很快就占领了临汾盆地,将这块并州的富饶地区纳入囊中。 至此,于谨已经和苏泽在晋阳附近会师,关中的资源不需要再绕过草原,就能直接从蒲板津的浮桥,跨过黄河运送到河东,再通过河东的道路运输到前线军中。 苏泽的后勤补给压力大大降低,和尔朱荣对耗的决心更加坚定。 无论尔朱荣再派谁出来骂战,苏泽都高高悬挂免战牌,每天还让伙夫在军营前列架起大锅,烹饪各种食物,引得对面尔朱荣军营中的士兵饥肠辘辘。 面对如此无耻的打法,尔朱荣也只能骂娘,他甚至亲自来到阵前叫骂,但是苏泽连派人回骂都懒得派。 并州的战事如同雨天的泥潭,但也吸引天下的目光。 但是占据洛阳的元子攸,最近愈发的不顺心了。 ------------ 第543章 当头棒喝 元子攸的尴尬在于,就在他总算是政变成功,准备大展宏图之际,却发现整个天下竟然都对他毫不在意。 是的,比失败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别人根本就无视你的存在。 元子攸本来设想很好,只要自己控制洛阳,河南之地归附,接着趁着如今天下局势大乱,迅速控制黄河下游的相、齐、兖、青诸州,这样就有了一份基业。 只要自己励精图治,众志成城,依靠大魏这块招牌,一定能恢复元氏江山。 可是让元子攸没想到的是,计划前一步很顺利,苏泽全力对付尔朱荣,根本没有对洛阳做出太大的反应。 原本让元子攸最担心的河东地区,于谨也是带兵北上进攻并州了,没有乘机攻打洛阳。 这让元子攸觉得庆幸,也觉得无比的羞辱。 苏泽这逆贼和尔朱荣也是一样的,根本就没有将他这个大魏皇帝放在眼里! 元子攸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苏泽为了今日的决策后悔,他接着开始分派使者,推进自己的战略计划。 但是接下来的一切,给了他当头棒喝。 别说设想中的相、齐、兖、青诸州,就连距离洛阳一河之隔的河内,面对元子攸派出去的使者,也是果断杀了使者,选择向苏泽投降。 到了最后,元子攸发现,自己的地盘还不如当年陈庆之北伐的时候,伪帝元颢所占领的地盘大。 这就很尴尬了。 地盘不大,但是花销不少。 洛阳城曾经是这个时代的第一大城市,就是经历了几次战火蹂躏,百姓四散逃离了几次,人口依然庞大。 更重要的是,在洛阳城内,还有大量不事生产的卿贵群体。 这些人,同时也是元子攸能够政变夺权的依靠。 元子攸上台以后,自然不可能和尔朱荣一样打压宗室,自然是要厚待的。 这样一来,原本就紧张的财政更加的捉襟见肘,甚至今年冬天皇宫内的采暖都不够用了。 元子攸只能派遣宫人去上林苑中砍柴回来取暖,又下令皇室带头节约,这才算是勉强应付了下去。 采暖的问题解决了,还有粮食的问题。 京畿地区战火持续了几年,又有尔朱度律担任河南尹时候的疯狂盘剥,如今元子攸最后悔的就是让禁军分了尔朱度律的家产,如今自己手上连过冬的粮食都不够了。 也亏着渤海高氏的高敖曹,从河南当地豪强手里化缘到了一批粮食,又有杨忠带领禁军在洛阳城外终止了一些豆粟,也算是撑到了今日。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面对这么多张要吃饭的嘴,元子攸已经非常头大了。 除此之外,整个朝堂也是混乱不堪。 元子攸虽然擅长宫闱权术,但是洛阳的局势实在是太混乱了。 朝堂之中,有少数忠于皇室的忠臣派,有已经投靠了尔朱荣的奸党。 有关中安插的间谍,有当年陈庆之北伐任命的伪官。 有四处投机的世族子弟,有骄奢淫逸的宗亲勋贵。 小小的的一座洛阳城,在尔朱家当政的时候,尚且还能压制住那些不和谐的声音。 等到元子攸上台以后,各路人马就跳出来摘桃子,每天元子攸都要被他们搞得精疲力尽。 偏偏这些反对尔朱们的势力,就是元子攸上台的依仗,他必须要团结他们。 元子攸只能不停的平衡各方利益,一直到了年前,终于传来了其余诸州的消息。 相、齐、兖、青诸州都选择向苏泽投降,并且截断了在尔朱荣时期还向洛阳运送的纲粮。 这一次,一向以仁君圣主姿态面对大臣的元子攸,第一次在朝堂上失态了。 他对于这些州县破口大骂,指责他们背叛了大魏的皇恩。 朝堂上的群臣都沉默无语,论起来关中的那个皇帝才是大魏正统的皇帝吧? 元子攸发泄了一番之后,但是洛阳的粮食问题更严重了,但是大朝会上是讨论不出什么东西了,他只能召集自己的亲信商议。 面对这个难题,当朝宰相奚毅也是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没办法,奚毅自己的能力也就在这里了。 明明尔朱集团中极度缺乏治政人才的时候,尔朱荣也没有太重用他,奚毅自身能力不行,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元子攸又看向剩余的朝臣,忠于皇室又有能力的,比如王遵业这样的大臣在河阴之变中已经被尔朱荣屠杀了。 忠于尔朱荣又有能力的,比如元天穆已经被自己杀了。 剩下的就是不忠又没能力的。 最后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高敖曹和杨忠身上。 这两人,是元子攸政变后最大的惊喜。 高敖曹低着头,他虽然出身于渤海高氏,但是从小就不爱读书,对于政治上也没有多少才能。 杨忠最后站出来说道: “陛下,从荆州的襄阳北上就能进入河南,只要南朝愿意支援,就能解洛阳粮食的危局。” 听到这里,元子攸又觉得内心憋屈。 难道洛阳朝廷的宿命,就是向南朝称臣吗? 而且如今南朝的局势也不好。 贺拔胜举兵叛乱,台城被围,勤王的军队又重新围住了建康城,整个南朝都打成了一锅粥,哪里还有能力支援洛阳? 杨忠继续说道: “荆州是南朝皇子萧绎的地盘,如今萧绎已经前往建康勤王,此时若是向他求援,说不定他愿意从荆州拨付一些粮食给洛阳。” 元子攸的眼睛一亮。 如今各路勤王军齐聚建康,萧绎肯定是要参与夺嫡的。 自己代表的洛阳朝廷向他效忠,肯定能增加萧绎的声望,萧绎说不定还真的能运送一些粮食,来解决洛阳的粮食危机。 元子攸其实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关中拥立的小皇帝元诩,是大魏正统,他如果要向苏泽求援,就必须要去除皇帝的尊号。 他杀元天穆,和尔朱荣是生死之仇,再说现在的尔朱荣自顾不暇,也不可能支援他。 元子攸只好对着杨忠说道: “那就请杨将军去一趟建康,代表朕和萧绎谈判,请荆州运送一些粮食来洛阳吧。” 杨忠受命南行,只是洛阳君臣并不知道,荆州很快就要易主了。 ------------ 第544章 台城观战 十一月初,王僧辩整顿完毕后,荆州军队就从江陵顺流而下,前往建康勤王。 而当年劝说王僧辩入狱的孙长史,被留守在江陵,负责阻挡益州的侯景大军。 萧绎和王僧辩不是没猜到侯景会进攻江陵,但是他们也没到侯景来的这么快。 冬季,长江的水位回落,不利于大船通行,在当年侯景攻打白帝城和夔门的时候,王僧辩知道益州建造了大船,所以他们自然以为益州没有船只来攻打江陵。 只是萧绎和王僧辩都没有想到,侯景从攻占白帝城开始,就不断建造战船,招募熟悉水性的益州士兵入伍,训练水师。 在攻打夔门荆门的时候,侯景没有将这些水师亮出来,等的就是突袭江陵的时候用。 十一月十日,萧绎和王僧辩的舰队已经快要抵达建康了,他们收纳了沿途的勤王军队一万人,加上原本萧绎在荆州的军队一万人,合计两万人浩浩荡荡的杀到。 这时候,一直围而不攻的皇六子萧续得到了消息,终于也坐不住了。 如果等到萧绎的军队来了,萧绎是楚王,地位在他之上,就可以夺了他盟主的头衔。 一旦萧绎主持勤王军队救下萧衍,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于是萧续召集各路勤王兵马,以柳仲礼为大将攻打贺拔胜的军队。 柳仲礼其实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的父亲柳津就在台城内,戍卫在萧衍的身边,这些日子柳津经常登上台城向柳仲礼喊话,要求他立刻带兵攻打贺拔胜的叛军勤王。 如果再这样拖下去,怕是柳仲礼要被父亲戳着脊梁骨骂不忠不孝了。 可是之前怠战的恶果已经显现出来。 各路兵马早就已经对勤王失去了热情,士兵也不愿意拼命,只看着柳仲礼带着军队冲锋,剩余的勤王军队,除了寿春刺史韦放也带着兵马支援上去,其他兵马都是按兵不动。 贺拔胜也是宿将了,是经过北方激烈的养蛊场厮杀出来的。 他虽然在北方排不上号,但是到了南方就是顶尖的骑兵将领了。 贺拔胜一眼就看出了柳仲礼与后方军队的脱节处,他亲自领着骑兵穿插进了薄弱的地方,截断了柳仲礼的退路。 后方的军队见到贺拔胜还是如此勇猛,吓得不敢进军,而柳仲礼的军队见到如此凶猛的骑兵,眼看着要被骑兵截断后路,立刻军心溃散,阵型大乱! 这时候皇三子萧纲也立刻领兵杀出,彻底击溃了柳仲礼的军队。 柳仲礼惊慌失措准备逃跑,被韦放拦住,韦放怒斥道: “陛下就在台城看着您呢!敌军精锐但是人少,我们只要坚持战下去就能逆转局势!将军不能退!” 柳仲礼被韦放拦着,都快要哭出来,而身边部分亲卫他看到这样的怂包样子,也纷纷暗中逃离。 韦放和困在台城的柳津算是一辈人,看着子侄辈如此不成器,韦放哀叹一声。 他只好退一步说道: “将军可以退,将帅旗留在此地,交给我指挥!” 此时柳仲礼只管逃命,立刻将自己的大旗和号角军鼓交给韦放,然后带着亲信狼狈向大营逃窜。 但是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军队早已经溃败,韦放长叹一声,只能竖起大旗向着贺拔胜的中军发起了一次冲锋。 马蹄声声,这让韦放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自己的父亲韦睿,就是在钟离之战挡住了北朝的铁蹄,被誉为江东之虎,成为当世名将。 如今到了自己冲锋的时候了。 看着奔流而来的铁骑,韦放丝毫不露怯意,领着自己的部曲发起了决死冲锋。 只可惜在这样的乱战中,韦放终究无法逆转战局,战死阵中! 贺拔胜阵斩韦放,又斩断了柳仲礼的帅旗,前锋部队的士气彻底崩溃,成建制的向贺拔胜投降。 后方的萧续面如死灰,这支军队是他的嫡系,一夕葬送,等到萧绎带兵来建康,自己再也没有竞争的资格。 一想到之前自己就是这么对付请战的勤王军队,让他们前去送死自己在后方看戏的,萧续只觉得是因果报应。 柳仲礼在部曲护卫下杀回到大营,君臣二人都是对视无言,此时责备柳仲礼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本想要养寇自重,却没想到寇真的养成了老虎。 战后痛哭的,不仅仅是萧续这对君臣。 在台城上观战的韦粲,亲眼见到父亲战死,自然是悲戚无比,但是台城已经没有有生力量出去支援了,所以韦粲只能对着下方的战场跪拜痛哭。 陈庆之和韦放也是老友了,亲眼目睹老友战死,陈庆之觉得心中郁结。 那么多忠臣良将,都救不了近在咫尺的皇帝。 不过需要被拯救的,又岂是皇帝一个人? 陈庆之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越发的撑不住了。 一大早,萧衍也从佛堂中出来,登上了台城的城墙。 曾经那位佛光满面的菩萨皇帝,被围困多日也瞬间苍老起来,甚至连爬上台城,都需要身边的人搀扶。 萧衍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他站在台城的城墙上,看着下方的贺拔胜军队,军容整齐,士气旺盛,士兵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闪光的盔甲。 而反观南朝援军这边,从士兵的列阵就能看出不是贺拔胜的对手。 果不其然,贺拔胜迅速找到了破绽,一举击溃了柳仲礼的军队。 看到自己的儿子打了这么一场烂仗,站在萧衍身边的柳津气的折断了鞭子。 这一次动静这么大,依然没能解开贺拔胜的围城,萧衍已经近乎于绝望了。 萧衍是皇帝,如果他都没有守城的意志,那么守军就要崩溃了。 柳津连忙对着萧衍说道:“陛下不要担忧,叛军虽然精锐,但是已经被围困,损失一点就是一点,勤王军虽然今日战败,但是主力还在,只要继续攻打叛军,定然会露出颓势。” 听到柳津这么说,萧衍总算是打起了一丝精神,又说了几句话勉励守城的士兵,这才返回自己的宫殿。 ------------ 第545章 陈庆之之死 在击退了联军后,贺拔胜立刻向三皇子萧纲说道: “殿下,我军士气正盛,应该继续猛攻台城。” 萧纲还有些犹豫。 这些日子,他没有下令猛攻台城,是为了给父子之间留一点情分,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萧纲所设想的最好结果,就是萧衍出台城向自己投降,然后传位给自己。 那么城外那些勤王的军队,就彻底失去了大义名分。 如果只剩下萧续这么几个藩王的勤王军,就可以各个击破了。 所以这些日子,萧纲对台城虽然也发动了一些攻势,但是都不是那种不计代价的猛攻。 贺拔胜见到萧纲犹豫了,他立刻说道:“殿下若是不攻城,那不如咱们自缚双手向陛下投降吧!” 听到贺拔胜说这样的狠话,萧纲也不敢再犹豫了,只能说道: “那就依着将军,全军攻打台城!” 萧纲也认清了局势,自己在军中没有任何威望,甚至连身边的亲兵都是贺拔胜的人手,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起兵了。 但是现在两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胜了还有机会做个傀儡,如果败了那就是挫骨扬灰了。 贺拔胜骄横的夺过了军令,第二天就开始准备猛攻台城。 这一次,贺拔胜也没有完全用莽的办法。 贺拔胜在建康城内搜罗了不少的工匠,他首先命令工匠制作尖顶木驴,用来攻城。 这种攻城器就是一种头顶上覆盖了皮革和草垫的推车,士兵们藏在推车下,可以抵御城墙上的落石和箭矢攻击,将推车推到城门附近攻打城门。 南梁的工匠还是很厉害的,建造出来的尖顶木驴非常坚固,城墙上的守军果然无法破开防御。 贺拔胜又让军队用撞锤攻打城门,台城的城门摇摇欲坠。 在城墙上指挥防御的陈庆之,立刻命令手下制作雉尾炬,安上铁箭头,用油浇灌后,投掷到木驴上,将木驴全部烧光。 贺拔胜一计不成,又驱使民夫,在台城的东西两面堆造土山,命令神射手在土山上射箭,压制台城。 陈庆之则派人挖掘地道,暗通到土山底下,使得土山崩塌。 贺拔胜又不死心,再制作高达十多丈的登城楼车,准备从车上往城中射箭。 陈庆之观察战场,对士兵说道:“楼车太高,而壕沟土地虚软,来时必然倾倒,不必防御。” 后来果然应验,这些登城楼车根本推不到台城附近,就已经被坑洼不平的地面弄倒了,贺拔胜的攻城再一次无功而返。 这么折腾了近半个月,台城守军也是众志成城了,多次挫败了贺拔胜的猛攻。 但是就在建康城内,柳仲礼自从上一次战败后,就开始一蹶不振,不再建议攻打叛军了。 在攻城期间,柳仲礼的父亲柳津也多次登上台城,向着不远处的勤王军营中喊话: “汝君父在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世人又要如何评价你?” 但是柳仲礼听到父亲亲自喊话,也只是对左右笑笑不语,继续沉迷于酒乐之中,不再劝说联军攻打叛军,眼看着叛军用各种手段攻城。 柳津喊了几次,见到联军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失望的回到萧衍身边说道: “陛下有三皇子这样的儿子,臣有仲礼这样的儿子,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萧衍听到柳津的话,也不由的流泪长叹。 不过还由不得萧衍伤心,朱异又匆忙来报,陈庆之快不行了! 萧衍大惊失色,这些日子多靠着陈庆之出奇谋,这才化解了贺拔胜攻城。 陈庆之在军中威望高,又是一等一的军事家,如果他不行了,身边还有谁能守城? 萧衍立刻前往陈庆之的营房。 到了营房之中,才几日不见,陈庆之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从上一次北伐回来以后,陈庆之的身体就不好。 上次渡水逃难,陈庆之染上了毛病,每到了天冷的时候就全身的骨头像是针刺一样疼。 但是台城内缺乏燃料,陈庆之住在军营中,也不可能自己取暖让士兵受冻。 这些日子高强度的守城,经常还要夜里起来巡视,身体迅速垮了下来。 见到陈庆之这个样子,萧衍也流下泪说道: “悔不该不听卿言,整顿武备,如今让贼子趁虚而入,悔之也。” 陈庆之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不想这些事情了。 白袍军北伐,那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他一路破城掠地,攻入洛阳,又是何等的伟业。 和尔朱荣作战,陈庆之也没有虚过,多次正面和尔朱荣硬顶,也不落下风。 这样的功绩,就算萧衍不宣传,也不会湮没于史料的。 陈庆之气若游丝的说道: “陛下,我军虽然击退了几次叛军的进攻,但是叛军的主力都没有在攻城中出力,而且他们还刚刚击溃了勤王军,士气正盛。” “如今台城中,有人建议主动突围出城,臣反对这么做。” “如果出去人少,不足以打败他们;如果人多,一旦失利,自相践踏,必然伤亡惨重。” 说完这些,陈庆之剧烈咳嗽起来。 萧衍的脸色有些难看。 陈庆之已经说的很委婉了,“有人”其实就是萧衍本人的意见。 这些日子叛军攻城受挫,萧衍又起了“微操”的心思,他想要派遣亲信大将,手持他的圣旨兵符突围,前往勤王军的营地,取代逆子萧续的位置,命令勤王军全力攻打叛军,尽快解台城之围。 听到陈庆之死前忠言,萧衍只能说道: “朕知道了。” 陈庆之说完这些,缓缓的闭上眼睛,萧衍精通医术,要知道他到了油枯灯尽,药石难医的地步了。 陈庆之的家人在床榻边恸哭,萧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带着朱异离开了营房。 武泰元年,大通元年,公元525年末,十二月十五日。 南梁一代军神陈庆之病逝于台城军营,萧衍下令台城守军人人在头盔上绑上白布哀悼。 这一日,近日来一直猛攻的贺拔胜,也鸣金收兵一天,对这位北伐建立奇功的军神表示哀悼。 萧绎的军队,终于抵达了建康。 ------------ 第546章 千里江陵一日还 而就在萧绎抵达建康的时候,侯景已经亲自带领水师,来到了江陵城下。 江陵城中,守卫江陵的孙长史,面对浩浩荡荡的益州水师,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侯景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战舰。 除了普通的战舰,最让孙长史恐惧的,还是一种能够喷火的船。 这种船靠近之后,就会喷出易燃的焦油和火焰,可以轻易点燃截击的战船,搞得江陵城中的水师都不敢出战。 水师不敢出战,但是益州的水师堵上了江陵,侯景又派出了一种特殊的战船。 一开始的时候,孙长史还以为这是普通的火攻船。 火攻船,当年赤壁之战中孙吴用的就是这种船,在船上铺满了易燃的燃料,点燃后顺风冲入敌人的船队中,点燃更多的战船。 火攻也是水师作战的常用手段。 但是孙长史已经命令所有荆州所有的船只都退回到船坞了,侯景派出火攻船,到底有什么意义? 很快,孙长史就明白侯景派出这些船有什么意义了。 只见到这些船靠近了江陵的码头后,突然发出了剧烈的爆炸,将江陵城边上的箭塔直接给炸塌了! 不仅仅如此,用来封锁码头的渔网和铁索也被炸开,甚至几艘停泊在码头上的战船都受到了风浪的波及,摇晃了半天差点倾覆。 其实这一次的爆炸,严格地说威力并不是很大。 黑火药的威力有限,但是对于江陵水师的心灵震撼是非常强的。 在这个谶纬之说流行,南方北方都充满了宗教氛围的时代,这样的武器不亚于神罚。 江陵城内本来就不强的抵抗意志,也在这惊雷声中摇摇欲坠。 紧接着,侯景又开始陆地上的攻城。 侯景使用了霹雳弹,将点燃的火药罐,用抛石机射到城墙上,爆炸的火药罐压制住城墙上的弓箭手,杨甲亲自披甲带领手下开始了冲锋! 陈霸先也换上了甲胄,先登的精锐们,混在身披纸甲的炮灰们中,浩浩荡荡的全甲军队,给城墙上的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力。 一般来说,第一批发起冲锋的都是炮灰。 这些炮灰就是从附近抓来的百姓,他们被驱赶当做牲口一样,用来消耗守城士兵的精力和箭矢。 但是看到穿着全身纸甲冲锋的士兵们,城墙上的守军充满了疑惑。 益州什么时候富裕成这个样子了? 竟然连炮灰都穿上了甲胄? 当城墙上的守军开始射箭,纸甲真的能抵挡大部分流矢,这时候大量的士兵已经冲到了城墙下。 虽然是杂牌军,但是纸甲真的能挡住流矢,也让这些本来是充当炮灰的杂牌军产生了勇气。 在战场上,谁不想要立功? 先登可是超级大的功劳,是足以改变个人和家族命运的功劳。 当杨甲和陈霸先带领精锐开始攀爬城墙的时候,那些原本被当做壮声势的杂牌军们,也同样开始了攻城。 接下来的战斗,甚至超过了侯景和杨甲的预计。 原本意外,需要用军队消耗守城将士的士气,怎么也要围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拿下。 可没想到,也许是纸甲冲锋太震撼了,或者是水上的火药船爆炸影响了守军的士气,到了傍晚的时候,就被杨甲找到了一个守城的破绽,领着士兵登上了城墙。 这一次陈霸先表现勇猛,他带领几个擅长攀爬的僚人士兵,占据了一段城墙。 杨甲立刻领着士兵跟上,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 城墙一旦被突破,攻城士兵就能源源不断的涌入城墙上,如同蚂蚁让大坝溃坝一样,迅速撕开整个城防。 等到日落的时候,江陵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杨甲领着士兵控制了城门。 当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江陵城就已经被攻破了。 守城的孙长史拔剑自刎,大部分守城将士都向侯景投降。 这座长江中游的重镇,即使是苻坚一统北方都没有拿下的江防重镇,就此易手! 侯景站在江陵城墙上,看着这座千年古城,内心是万分的激动! 自己的赛道终究是选对了! 那么多人才,跟着苏郡公在北方打生打死,也比不上攻占江陵的功劳! 江陵一下,以北统南的曙光已经出现! 只要苏郡公解决了北方的麻烦,就一定会带兵南下,自己作为统一功臣,日后叙功的时候必然位列所有人之上! 侯景内心更加感激自己的妻子,如果不是李家娘子指出了这条路,自己主动请缨出征益州,也不会有如此的成就。 一想到远在永乐城的妻子,侯景又觉得更有奔头了。 如今他的长子已经出世,自己这份功劳也已经是开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了,在几年前,侯景是想也不敢想。 又想到前些日子妻子的来信,说起了家中的景象,侯景更是觉得当年从六镇追随苏泽返回洛阳,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特别是侯景听说当年和自己相交的高欢,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选择投降了苏郡公,侯景更是无比庆幸。 果然这人的成就,除了自己奋斗外,历史进程也很重要。 如果不是自己抓住了机遇,跟对了苏郡公,也不会有如此的富贵。 不过侯景想起妻子的叮嘱,也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这一次攻打江陵,将益州的积累消耗一空,暂时是没有机会扩大战果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守住江陵城。 另外荆州北部的重镇襄阳,那是连接河南地区的重镇,也必须要尽快拿下。 侯景下令让陈霸先沿着将领重新修建烽火台,学习当年关羽一样布置江防防线。 一边又派遣杨甲领兵北上,趁胜攻占襄阳。 除此之外,侯景也将这一次攻占江陵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写下来,一份正式的发往政务堂和幕府,一份秘扎则送到苏泽手上。 到了今天的地位,侯景也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手握大权的边疆大吏,最重要的就是让主公安心。 虽然侯景知道苏泽的器量,但是他领兵在外难免不被人嫉恨,用妻子的话说,“郎君就是靠着忠诚于苏郡公而获得重用的,自然要继续效忠郡公而免于猜忌。” 侯景心心念念的高欢,终于从辽东赶到了晋阳边的军营。 ------------ 第547章 重逢 一路上,高欢都十分的沉默。 苏泽对高欢还是不错的,当高欢从辽东抵达井陉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娄昭君。 高欢十分的意外,当年他出征的时候,妻子娄昭君被尔朱荣扣在晋阳充当人质,那时候娄昭君已经怀有高欢的骨血。 也不知道苏泽用了什么本事,竟然将娄昭君母子从晋阳营救了出来。 夫妻二人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了,高欢这一路上快马加鞭,加上作为降将心情低落,见到娄昭君的时候憔悴了不少。 娄昭君抱着儿子,原本对高欢的那点怨气,在这一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上前去,高欢低着头说道: “娘子,当年娶你的时候,曾经承诺要让你此生富贵,没想到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多年,最后落到这样的结果。” 也许是孕期的焦虑症状消失,也许是久别重逢,娄昭君又恢复到当年善解人意的样子。 她擦了擦眼泪说道: “贺六浑,你说什么胡话呢!生逢乱世,能保全性命已经不易了!如今我们一家有吃有喝,不比当年在六镇的时候强多了?” 说完这些,娄昭君抱起儿子,对着高欢说道: “你总说封侯归来再给儿子起名字,如今你已经归来,总得给儿子一个名字吧?” 高欢抱起自己的儿子,这一刻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无比的安心。 是啊,妻子说的没错,经历了这么多年乱世,能苟全性命已经不错了。 这一路上,六镇的那些镇将军主,起兵叛乱天下惊的破六韩拔陵,自己曾经投靠过的葛荣,以及被围困的尔朱荣。 这之中哪个不是人杰,哪个不是当世顶尖的人物。 当年自己在洛阳时候,操弄朝政的权臣宗王们,如今坟头草已经几米高了。 自己能够保全性命,以苏泽的肚量,总能保证一家富贵。 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高欢仅存的那点不甘心,已经随着妻子的几句话烟消云散。 他抱着儿子说道: “今年是苏郡公澄清宇内之始,就取名为澄吧。” 娄昭君喃喃说道: “高澄高澄,这个名字好!” 还不到满月的孩子,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概念,他只是趴在高欢身上乱摸着,但是也让高欢十分的欣喜。 乱世终结的曙光已经出现,自己的下一代不用和自己一样在刀剑上拼命了。 自己是没有机会了,自己的子孙未尝没有机会。 高欢下定决心说道: “日后要让这孩子读书。” 娄昭君也连连点头,明眼人都能看到,乱世已经快要结束了。 任何朝代,乱世结束之后,武将都会退出历史舞台,剩下的就是文臣的时代了。 苏泽在还是郡公的时候,就设立了崇文阁,用来表现自己崇尚文治的决心。 自己已经没机会了,只能让儿子好好读书了。 高欢内心之中,难免还是有一些苦涩的。 当年苏泽从六镇归还的时候,曾经邀请自己归入他的麾下,但那个时候高欢想要在六镇闯出一番事业。 如今这个时候投降,境遇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 现在苏泽麾下的人才济济,其中宇文泰更是和自己死战过,就算苏泽和自己是洛阳旧交,但是也注定不可能有什么机会了。 高欢怀着这样的心情,辞别妻儿,终于翻过井陉,来到了苏泽驻扎的军营。 浩浩荡荡的营房首尾相连,高欢暗暗心惊,整个营房秩序井然,虽然已经围困尔朱荣几个月了,军营中依然不见一丝松懈。 高欢经过严密的盘查,这才被一名身穿盔甲的侍卫带到了苏泽的大帐之前。 高欢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忐忑。 这些年来,高欢也不是没见过世面。 皇帝见过,天柱大将军也见过,契丹王是他亲手抓的,见过的英雄豪杰更是不计其数。 就算是当年在马棚见尔朱荣的时候,高欢也没有这样忐忑过。 但是看到如此强盛的军容,见到沿途井然有序的州县,高欢在面见苏泽的时候内心充满了不安。 因为苏泽的一句话,可能会决定他下半生的命运,甚至整个家族未来的命运。 当年同在洛阳市场贩马的禁军士兵,如今已经走到了这样的位置,再看看自己,高欢又有些神伤。 苏泽倒是没有让高欢久等,不一会儿,高欢就见到了一名熟人。 此人就是他在六镇的旧人侯莫陈顺,如今已经改名为陈顺了,如今是苏泽身边的侍卫统领。 高欢不敢怠慢,能给主君当侍卫统领的,必然是最亲近的武将,而且陈顺的弟弟陈崇,如今也被苏泽重用。 日后开国,怕是一门两侯不是奢望。 高欢连忙向陈顺见礼,陈顺也客气的答礼,但是内心中难免有些看不起高欢。 陈顺兄弟都是以忠义闻名的,当年破六韩拔陵在六镇造反,不少六镇军主豪帅都裹挟加入了他的军中,只有侯莫陈顺坚决不肯投降。 被李崇委任,又以残兵和破六韩拔陵死战,九死一生坠入黄河,恰好被苏泽所救。 从此之后陈顺就是苏泽身边最亲近的护卫统领,他的弟弟陈崇跟随独孤信辗转来到关中,兄弟二人都在苏泽麾下效力,忠贞不二。 所以陈顺自然看不起高欢这多姓家奴,反复无常的小人。 如果不是高欢和他有些旧交,又有一副好皮囊,怕是陈崇就要甩脸色了。 跟随陈顺来到大帐之中,高欢也小心的观察。 尔朱荣的帅帐他也进过,从秀荣起兵开始,尔朱荣的帅帐就十分的华丽。 尔朱家几代积累,尔朱荣当年来洛阳的时候,都是和江阳王元乂结交的。 后来成为天柱大将军后,尔朱荣的生活更加奢侈。 但是苏泽的帐篷简简单单,倒是看不出什么华丽的地方,只是戒备森严,到处都有着甲的士兵警戒。 高欢已经被解除了配剑,他身穿布衣来到了苏泽面前。 只见到苏泽正盯着巨大的木质沙盒,就在高欢还在思考要怎么开场的时候,苏泽说道: “贺六浑,洛阳一别,这是多少年没见了?” ------------ 第548章 叙旧 听到这句话,高欢的眼泪几乎要出来了。 苏泽也在关注高欢。 人的想法,也和自己的境遇有关。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高欢是占领半个北方的齐神武帝,但是这不代表高欢从年轻的时候就想着要做皇帝。 所谓年轻的时候有大志,这就和史书上编造的刚生下来就天显吉兆一样,只不过是史官为了皇帝神圣性作的艺术加工。 至少当年在洛阳贩马的时候,高欢所想的不过是能多卖点马钱,好让他在洛阳更快活。 同样的,当年刘备在编草鞋的时候,恐怕也想过自己会成为汉昭烈帝。 这方世界的高欢,一直都在为了进步而奋斗,但是他也没有跳出过个人局限性,甚至连割据一方都没做到。 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大的野心。 苏泽自然不必用对待“齐神武帝”的态度来对待他。 如今的高欢,只是苏泽穿越到落后的旧交罢了。 胜利者就要有胜利者的态度,而高欢也是最后一个他接收的尔朱家降将了。 再往后苏泽的集团中,就没有降将的位置了。 但是苏泽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面对高欢,高欢却不能用同样的态度面对苏泽。 他跪在地上说道: “郡公恩德,保全贺六浑一家的性命,欢无以为报。” 高欢的脸深深的埋在地上,他也是顶尖的人精,伴君如伴虎,旧情总有消耗干净的那一天,还不如趁着苏泽心情还不错,讨得一些好处。 见到高欢如此的恭顺,苏泽反而觉得有些兴致阑珊。 高欢终究不是那个策马在洛阳和六镇路上的函使了,自己也不是那个禁军的军士了。 苏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欢,倒是没有让他起来,而是说道: “贺六浑你求着要见本公,不是来叙旧的,那是来求官的?” 高欢连忙说道: “败军之将,不敢言此。” 这倒是符合高欢的性格,知道进退,苏泽好奇的问道: “那你是来求什么的?” 高欢硬着头皮说道: “为子孙求一个新朝前程罢了。” 苏泽想起来高欢刚刚生下儿子,为人父母,总是要给子孙计较的。 算了算了,苏泽说道: “听说你刚刚得子,取得什么名字?” 高欢在行径的时候已经给儿子起过名字了,但是他的脑子转的很快,他立刻说道:“小子年幼,还未起名,请郡公赐名。” 苏泽不假思索说道: “你性子太好动,儿子还是静一点好,就叫高澄吧。” 高欢心中一惊,怎么苏泽给自己儿子起的名字,跟自己想的名字一样? 这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些。 但是他还是很欢喜的说道: “多谢郡公赐名!” 苏泽说道: “你儿子和我那小子年岁差不多,等他长开了就随吾儿一同读书吧。” 听到这里,高欢大喜过望。 众所周知,如今苏泽只有一子。 陈留公主是正妻,深有威望,苏泽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正常情况下,这都是妥妥的储君。 一般来说,只有勋贵的子弟才能伴随储君读书。 苏泽虽然没有恩赏高欢官职,但是许诺日后让他的儿子伴随自己的长子一起读书,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高欢再次叩谢,这次他是真的感激到涕零了。 接下来的气氛倒是融洽了许多,高欢没了心理包袱,又和苏泽说起了这些年的事情,这都让苏泽找回了一些刚刚穿越前的感觉。 但是高欢也很聪明的没有谈论任何军事上和政治上的事情,只是说了一些自己的旧时趣事,以及一些沿途的见闻。 苏泽也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随时可以通过随从了解地方上的情况,但是苏泽实在是太忙了,很多时候对于地方上的事情,也只能通过政务堂和悬镜司的报告来了解地方上的事情。 虽然没有人胆敢故意蒙蔽苏泽,但是层层汇总的报告,总是难免会有失真的地方,报喜不报忧,本来就是官僚系统的常态。 高欢不过是降将,本身也没有任何官员待遇,沿途的官员也没人会招呼接待他。 也因此,高欢更能够了解到地方上的真实情况。 听着高欢的描述,苏泽对于幽州、定州和冀州的情况,又有了新的理解。 幽州偏北方一点,冬季寒冷,但算是三州之中被战火摧残最小的地区。 韩楼一直都很会站队,是和平的向苏泽投降的,投降以后也是最配合的。 所以苏泽的政令更早的就在幽州推行,今年的春夏耕种都没有落下。 农耕文明,最大的特点就是韧性强。 只要能够种上一两季的粮食,官府又不瞎折腾,百姓们自然就能恢复元气。 如果遇上有了有力有为的官员,那很快就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幽州的气候虽然冷,但是土地肥沃,在秋收之后粮食入仓,家家户户都等着过年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幽州还要承担山海关和慕容绍宗南下攻打冀州的军粮消耗,不过这两场战争已经结束,幽州肉眼可见的繁荣了起来。 苏泽也很满意。 慕容绍宗的特点,就是不折腾。 手下诸将中,就是慕容绍宗最低调,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地方民政上,很少能搞出什么大新闻。 基本上在政治上,慕容绍宗就是执行政务堂的命令,也不会自己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但能不折腾,也是因为慕容绍宗有本钱。 作为最早追随苏泽的部将,慕容绍宗的资历和功劳,只要安安稳稳的熬到开国,顶尖勋贵的位置是少不了的。 换句话说,他做官不需要拼出什么政绩来,只要安安稳稳的就是有功了。 只有那行新锐提拔的官员,才会想着在地方上做出什么政绩来。 不折腾,对于幽州这种刚刚归附的地区,就是最好的品质了。 这样幽州上下才能迅速打消刚刚归附时期的担忧心理,安心将重心投入到战后恢复上。 高欢一路上过来,内心也是很震撼。 明明是战乱时期,苏泽治下就要比尔朱荣治下繁荣安定不少。 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尔朱荣会落到如此下场了。 ------------ 第549章 垂死 当年高欢在尔朱荣治下的时候,尔朱荣根本不重视民政的事情。 虽然有元天穆操持,但是地方上都是畏惧尔朱荣的武力,实际上经常不配合他的统治。 以至于尔朱荣占据冀州多年,还经常收不上来税,每次都要靠着军队去收税。 但是看到同样在苏泽统治下,同样是经过冀州,高欢就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冀州是被战火蹂躏最惨的地区,没有之一。 但是战火蹂躏,就如同被烧毁的山林,被燃烧掉的巨木,就是新生树林生长的机会。 比如当年的司空张家,也就是在羽林之变中被禁军包围府邸的张彝家。 张彝的儿子张始均,就曾经担任过冀州刺史,而张家在冀州的土地超过十万顷,但就算是这样,张家的土地数量在冀州豪强中,也只能排进前十。 冀州土地兼并的情况非常严重。 但是随着张彝身死,张始均也在六镇之乱的时候战死,张家就开始衰落。 这种衰落随着第二次六镇之乱达到了巅峰。 冀州的大量坞堡田庄被破坏,张氏的土地被流民占领,那些在州县拥有大量土地的豪族开始逃亡。 等到了尔朱荣统治时期,这些豪族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 这就给苏泽在冀州实行均田制度提供了大量土地基础。 当然,也有张氏的后人,拿着地契和田契,要求官府将他们的土地归还。 但是地方官员都硬气的拒绝了。 河北地区,已经是最晚归附的地区了。 作为郡公基本盘的关中地区,都已经实行均田制了,你冀州张氏有什么脸面讨要土地? 在这样的体系下,苏泽又下令就地安置流民,授予田地,这项政策就很快的执行了下去。 高欢路过冀州,虽然因为战乱依然残破,但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已经明显精神面貌不同了。 有些乡村已经开始趁着冬天开垦土地,整修水利设施,提前准备明年的春耕了。 尔朱荣拿什么和苏泽斗? 高欢明白了这一点,更是觉得尔朱荣败的不冤。 在辽东的日子,他深切体会到了这种差距。 宇文泰的作战经验不如自己,兵员也不如自己,但是他有整个体系的配合,只需要操心战略上的事情就行了。 而自己却要操心各种问题,连契丹人吃不上饭都要管。 高欢再次觉得苦涩,原来不是自己不如宇文泰,而是自己一个人和宇文泰以及背后的苏泽在争,那又怎么争得过呢? 高欢剩余的那点野心也都烟消云散了,他这样的降将,大概会被赐予住在未来的国度,安心做一个富家翁好了。 苏泽和高欢也只是叙旧,最后倒是宾主尽欢,苏泽也没有提给高欢官职的事情。 这倒不是苏泽不念旧情,反而是他念及旧情。 如今天下该打的仗已经打的差不多了,开国的勋臣们都在为了子孙后代进行下一步的冲刺。 哪里有一个降将出头的机会。 甚至苏泽对高欢的亲近,会被苏泽麾下其他重臣忌恨,那日后高欢的结局肯定不好。 这样的降将,日后给了荣誉性的职位,养在新的国都中,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等送走了高欢后,并州突然迎来了一场大雪,不知不觉中,年底已经到了。 晋阳城中,尔朱荣的年关难过。 晋阳城内缺乏燃料,已经有百姓将屋子拆了取暖了。 但是这种行为就是饮鸩止渴,等到天气更冷,城内就要冻死人了。 尔朱荣当然不会冻着,他麾下的士兵也不会受冻,但是这不是野外决战,不是靠着几千精锐就能决定战局的,守城是需要大量人力的。 没有工匠修葺城墙,敌军就会从裂缝中攻入。 没有百姓在后方制造守城的武器,就没有足够的武器防御敌人的进攻。 所谓众志成城,在守城的时候就是要团结所有人,要不然士气很快就会崩溃掉。 尔朱荣没办法,他只能派遣自己的精锐士兵保护工匠,开采晋阳附近的石炭。 石炭就是煤炭,并州的石炭很多,但是并州的石炭有炭毒(一氧化碳中毒和含硫杂质的毒烟),以往并州百姓也不会用石炭取暖。 今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但是百姓在家中用石炭取暖,又连续发生了很多起石炭中毒的事件,这让城内谣言四起,甚至连天谴的说法都来了。 尔朱荣本来就有些迷信,这些年戎马生涯加上不节制的饮酒,他经常梦魇。 请来城内巫师来祷祝,但是依然没什么效果。 这让北乡公主非常焦急,可是也没有好办法。 尔朱荣每日都会登上城楼,看着浩浩荡荡的苏泽营寨,他的心情也从愤怒、想要和苏泽决战的焦急,变成了如今的平静。 如今主动权都在苏泽手里,对方不肯战,要活活耗死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尔朱荣自己就是兵法大家,他一看营寨就知道苏泽的防守森严,绝对不是自己晋阳城中这几千骑兵就能冲垮的。 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放任苏泽在关中发展。 当时尔朱荣控制并州,应该入关中的,好歹占下河东郡封死关中。 —— 除了尔朱荣之外,台城上的萧衍也十分的后悔。 萧绎的到来,曾经给他希望。 但是很快他的希望就落空了。 王僧辩只是领兵和贺拔胜打了一场,紧接着就和萧续领兵时候一样,龟缩在营中不出了。 萧衍气急败坏,他已经忘记了当年陈庆之临死前的嘱托,在台城内挑选了一千名忠勇的士兵,命令他们夜间从台城突围,冲进萧绎的营中夺了这逆子的军权,命令全军猛攻贺拔胜。 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走漏了风声,这支精锐刚刚突围就被贺拔胜发现,紧接着就是贺拔胜亲自领兵追击,千人被杀成了百人。 可这百人冲到萧绎的军营前,萧绎竟然以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贺拔胜军队伪装的名义,非但不肯放他们进去,还命令士兵射箭逼退了这些台城冲出来的死士。 这些士兵悲愤之下,一部分冲回去与贺拔胜死战,一部分干脆就投降了贺拔胜。 ------------ 第550章 攻破台城 这一次突围,对于台城内的守军的士气伤害很大。 这一千人,都是最忠于萧衍的人马,送了这么一波之后,守军的士气更低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台城内虽然积累了足够的食物,但却没有足够的食盐,不少基层士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盐了,连武器都拿不起来。 将最后这波精锐送掉之后,守城的人手也少了很多,剩余的士兵需要守卫更长的时间,看守更多的城墙,士气更接近崩溃了。 这时候萧衍也发觉不妙了,他命令朱异拿出台城宝库中的珍宝发给士兵,希望重新鼓舞士气。 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贺拔胜在全歼了这千人精锐之后,立刻发动了心理攻势。 他命令部将站在台城前喊话,再次重申自己不是叛乱,而是“清君侧”。 贺拔胜再次缩小了清君侧的范围,将清算的目标定为了朱异一人。 这些年来,朱异作为萧衍肚子里的蛔虫,很多祸国殃民的政策,都是通过他提出来的。 而朱异执掌朝堂发行铁钱,搜刮百姓的财产,在建康城内也已经是人人喊打了。 很显然,“清君侧”,“只诛首恶,从犯不论”,这些口号对于接近的台城守军,很有吸引力。 谁也不想要继续在这台城上守下去了。 甚至连萧衍都有一丝动了心,如果杀了朱异,自己传位给皇三子萧纲,是不是还能安心做个退位的太上皇,安享晚年? 朱异也是人精,他也察觉到了危险,立刻求见萧衍。 辩机看着朱异,平心而论,这位大梁的宰相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要不然也不能执掌这么多年的朝政。 奸臣也分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 大部分奸臣都是后者,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连做坏事也就是结党营私,残害忠良。 但是朱异明显就属于前者,在他的执掌下,南梁这台朝堂机器,发挥出可怕的运转速度,疯狂的盘剥敲诈百姓,短短这几年时间,就将南梁代齐这几十年积累的财富吸干净。 也正是这份搞钱的本事,才让萧衍离不开他。 只是朱异这样的寄生虫没想过,当自己吸血太过,宿主要死的时候,任由你再大的本事,也只有一起覆灭这么一个下场。 辩机没有听这对君臣的谈话,当朱异从宫殿中出来的神色,可以猜出他已经劝住了萧衍。 “大师。” 朱异停住脚步,对着辩机恭敬的说道。 辩机抬起头,朱异神情严肃的说道: “这么些年来,本官都没有请大师断过事,今日想请大师为我断一断前程。” 辩机长叹一声,双手合十说道: “朱公聪慧,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吗?” 朱异的脸色难看,辩机又说道: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朱公应该明白这些道理。” 朱异踉跄了一下,对着辩机说道: “多谢大师。” 辩机看着朱异失魂落魄的离开,又听着宫殿内萧衍急切的念诵佛经的声音,只觉得南梁这队群臣好生的无趣。 次日,贺拔胜再次攻城,这一次守城的将士已经失去了抵抗意志,当贺拔胜亲自先登上城墙后,守军士气崩溃,台城失守。 当台城失守的时候,朱异将自家躲入台城的十几口人全部毒杀,自己伏剑自刎。 贺拔胜穿着甲胄,大步来到了萧衍的宫殿前。 他见到一身白袍的辩机,身后的副将准备上前斩杀辩机,却被贺拔胜拦住。 贺拔胜听说过辩机的名声,知道他继承了“佛图澄秘术”,开口问道: “大和尚,听说你能断事,为何没能帮那萧菩萨趋吉避害?” 士兵们也用戏谑的目光看向辩机。 辩机摇头说道: “如何让国家昌盛的办法,圣贤都写在书里了,陛下也没有听从,和尚再能断事,也比不过古之圣贤。” 听到辩机这么回答,贺拔胜也收起轻视之心,他只是让手下将辩机押下,踏步走进宫殿中。 对于这个早年就在北朝闻名的大和尚,贺拔胜也不敢随意杀他。 万一他真的有鬼神之能,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 贺拔胜大步走向宫殿,这是他抵达南朝以后,第一次面见萧衍这位菩萨皇帝。 当年率部投降的时候,贺拔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面见这位南梁的帝王。 他不禁的志得意满起来。 失败的政变是叛乱,成功的政变就是清君侧了。 贺拔胜跨着宝剑,大步走上建康宫的台阶,看着雕镂玉柱,不禁感慨南朝果然富庶。 紧接着贺拔胜啐了一口浓痰,这么富庶的南梁,还不是被自己围困台城,攻破了建康宫? 不过如此罢了! 贺拔胜大步走入建康宫,他身后的士兵也跟着向前,甲胄一片片的撞击,发出金戈的声音。 建康宫的宫人们都畏惧的跪在两边,甚至都没有人出来维护皇帝的尊严。 贺拔胜更加的不屑,他快步走入宫殿中,幽森的宫殿之中,只在角落中点燃着几根蜡烛。 台城已经极度缺乏燃料了,这些蜡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在御塌上,萧衍有气无力的坐在上面,他换下了萧绎赠送的蜀锦僧袍,换上了很久没有穿的龙袍,试图找回一点皇帝的威严。 只不过他已经老了,加上这些日子台城内缺盐,萧衍也有些四肢无力。 萧衍也试图看清楚贺拔胜的样子,但是宫殿内的烛光太少,萧衍也已经老眼昏花了,贺拔胜身后的光芒遮挡住了他的面容,萧衍最后还是放弃了。 “来者何人?” 贺拔胜中气十足的说道: “降将贺拔胜。” “既然是降将,为何要叛乱?” “非是叛乱,乃是清君侧。” 萧衍已经听说了朱异身死的消息,他说道: “你们要清理的奸臣已经伏诛,为何还不撤兵?” 贺拔胜也很坦然的说道: “陛下年事已高,当传位于三皇子。” 萧衍一拍御塌边的扶手,试图让自己显得威仪一点,他说道: “区区降将!也敢染指大政?” ------------ 第551章 诏书 贺拔胜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萧衍,这时候太阳轮转,大殿入口的强光已经不见了,萧衍终于看清了贺拔胜的面容。 贺拔胜的脸上还带着血迹,今天先登时候的伤痕还很醒目,见到这个样子,萧衍不由的缩了一下身体。 正在盯着萧衍的贺拔胜,咧开嘴露出笑容。 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也是会害怕的啊? 这一瞬间,贺拔胜最后一丝对于这些大人物的畏惧都消失了。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只不过现在的局势,还要先推举三皇子登基。 等到击溃了建康城外那些心怀不轨的勤王军,自己也可以弄个皇帝来坐坐! 起了这样的心思之后,贺拔胜再也没有和萧衍废话的想法,他对着大殿左右说道: “草拟诏书的学士何在?”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一名年轻的读书人上前,颤抖着身体说道: “翰林学士,沈峻在此。” 沈峻是吴兴沈氏的子弟,这个家族从东晋南渡之前,就是江南大家族。 沈峻精通经学,被选为五经博士,然后被萧衍提拔为翰林学士,负责草拟诏书。 贺拔胜这个时候点名,显然是要让人草拟萧衍退位的诏书。 大部分受过萧衍皇恩的翰林学士都不愿意出列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任何时代都不会缺乏投机客,沈峻显然准备all in下注在贺拔胜身上。 贺拔胜很满意的问道: “你可知道皇帝玺印何在。” 沈峻连忙说道: “臣知道。” “很好,草拟一份陛下退位的诏书,太子那边本将军会如实禀告你的功劳的。” 沈峻大喜叩头道谢,贺拔胜在拉拢了人之后,又对身后的甲士说道: “去将翰林院的其他学士都杀了,他们都是朱异同党。” 听到这里,大殿上刮起了寒风。 就连刚刚被记下功劳的沈峻,也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残酷的血腥政变,贺拔胜是动刀子杀人的。 和萧衍时期刑不上大夫的时代不同,这个跋扈的北朝武人,杀人是不会眨眼睛的。 御塌上的萧衍也被吓坏了,但是左右宫人已经听到贺拔胜的命令,连忙上前将他从御塌上拖下去。 等到整个宫殿内都安静下来,贺拔胜看着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御塌,大步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大殿中剩余的都是他的亲信,众人都嬉笑着向贺拔胜参拜。 贺拔胜也是哈哈大笑。 当年在尔朱荣麾下,贺拔胜也是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只能赴任齐州。 可是到了南朝,贺拔胜就能攻破台城,坐在御塌之上。 划江而治犹未可知! 冒出来的野心无法再抑制,贺拔胜过了瘾之后,这才站起来说道: “去请三皇子过来,明日就操办登基典礼!” 贺拔胜也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如今他虽然攻破台城,但是城外还有远超于他兵力的勤王军。 自己之所以能攻破台城,完全是因为南梁的武备松弛,被他钻了空子。 就算是建康城中,也不是所有百姓都支持贺拔胜的,更不要说南梁其他地区了。 他北人加上异族的身份,是没办法直接篡位的。 所以如今之计,还是先扶持有继承权的萧纲继位,然后自己再通过萧纲的名义击败城外的勤王军,最后慢慢控制建康城。 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对于萧纲来说,贺拔胜也是他唯一的合作对象。 贺拔胜是以他的名义起兵的,拥立的也是他,若是贺拔胜失败了,别人都可以和贺拔胜撇清关系,只有萧纲不可以。 如今来两个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谁也离不开谁。 当萧纲听说贺拔胜攻破台城,单独去面见自己的父皇的时候,萧纲的反应是愤怒的。 跋扈! 自己才是皇子,贺拔胜竟然不带着自己就去见父皇? 但是接到了贺拔胜的邀请,要萧纲去建康宫继位的时候,萧纲又欢喜起来。 在他看来,贺拔胜这个北朝降将,也只能依靠自己,拥立自己做皇帝。 等到自己成为皇帝后,依靠贺拔胜平定那些号称勤王的叛军,再想办法慢慢收拾贺拔胜。 这对各怀鬼胎的君臣,在继位这件事上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此时,建康城外。 现任勤王军首领萧绎,以及前任勤王军首领萧续,都已经接到了盖着皇帝玺印的退位诏书和传位萧纲的诏书。 当这两份诏书被送到军营之中后,整个勤王军立刻发生了分裂。 很多地方上的勤王军已经想撤了。 围攻建康城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谁也不想继续耗下去。 反正当年是接到诏书来勤王的,如今皇帝都已经传位给萧纲了,自己也失去了勤王的理由,这时候不撤就要真的在建康过年了。 萧绎和萧续这两任勤王军盟主,想的都是一样的心思,那就是利用别人的军队消耗贺拔胜的兵力。 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除了韦放少数真的忠于萧衍的将领之外,其余诸将在听说了两份诏书后,都嚷嚷着要离开建康,返回自己的地盘去。 萧绎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一切都和自己起兵的时候不一样啊? 就在这个时候,荆州也传来了消息。 侯景从荆门顺流而下,攻破了荆州的治城江陵,荆州另外一个防御重镇襄阳,如今也被围困,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攻破了。 萧绎此时更加慌张,虽然他预料到侯景会出兵攻打荆州,但是没有想过侯景会如此之快的攻占江陵城。 但凡是丢了其他城市,就算是丢了襄阳,萧绎也不会慌张,但是丢了江陵,他这个楚王就是空架子,断了他的命根子了。 一切都和起兵时候所想的不一样。 萧绎连忙召来了王僧辩商议。 听完了局势以后,王僧辩也觉得非常头疼。 他们带来的荆州军,不少士兵的家人都在江陵,如今老家被抄了,士兵已经没有多少战意了。 勤王军四分五裂,根本不是贺拔胜的对手,留在这里反而是给贺拔胜各个击破的机会。 可退兵?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侯景,光是军粮都不够用了。 ------------ 11月23日,请假一天 昨天开始头就晕晕的,实在写不出来了,万分抱歉,今天请假一天。 本书也进入收尾阶段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 第552章 忠者见忠 不得已,萧绎再次找来了王僧辩商议。 王僧辩对于萧绎这个猪队友也已经无语了。 大好的荆州丢了,攻打贺拔胜的时候犹犹豫豫的,最后坐视贺拔胜攻入台城,拿到了大义名分。 就在昨天夜里,不少地方上的勤王军都已经悄悄离开,接下来这仗是不用打了。 就在王僧辩赶往萧绎大营的时候,又听到了一个噩耗——六皇子萧续也跑了! 作为勤王军的主力之一,六皇子萧续的军队一跑,连带着好几个南方的勤王军首领也带着人跑了,等到王僧辩抵达萧绎大帐的时候,就连萧绎也已经准备逃跑了。 可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王僧辩见到萧绎,对方就礼贤下士的拉着他坐下,和颜悦色的说道: “当年悔不该不听君言,如今荆州已失,我大军要何去何从啊?” 说到这里,萧绎流下了几滴眼泪。 王僧辩却知道,他垂泪不是因为丢了荆州,而是因为没能夺下储位,如今勤王大军大势已去,损失最大的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萧绎。 而且萧绎是真的赔了夫人,他的王妃就在荆州城内,如今怕是已经落入侯景的掌中。 王僧辩内心也苦涩,他的家人同样也在荆州,一想到当年一步步被侯景蚕食夔门、荆门,王僧辩就对眼前的萧绎提不起半点同情。 但是王僧辩也没有办法,他如今和萧绎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属于一荣俱荣的关系。 王僧辩说道: “寿春太守韦放战死,殿下可以退守寿春。” 寿春,也就是寿阳,乃是南北之间的重镇,淮南地区的战略要地。 这个地方在后世改名“睢阳”,唐代安史之乱睢阳太守张巡在此守城,保住了长江下游的漕运安全,最终为唐军战略反攻提供了时间。 再往前追溯,袁术曾经在此地称帝,算是也有点王霸基业。 萧绎眼睛一亮,寿春算是一块好地,如果能占领寿春,自己就可以图谋淮南诸郡,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果然,当萧绎向手下说出计划,要退守寿春后,众将士都表示支持。 任何一个朝代,在板荡之际都是有忠臣的。 就在这些忠臣赴死之后,也就彻底断了这个朝代的运势。 韦睿一门,因为萧衍的信任而成就了韦睿战神之名,他的子孙为了报答萧衍也葬送在这场内乱中。 守卫台城的韦粲,在贺拔胜攻破台城之后依然不肯投降,带领士卒坚守城墙上的一个角,最后被贺拔胜下令围杀。 而联军之中,也有最后一批忠于萧衍的忠臣们。 他们在萧绎的鼓动下,最后向台城发起了一次攻击。 而作为联军都督的萧绎,却没有任何支援的想法,只是看着这些忠臣们领着自己的亲信部曲冲向台城。 贺拔胜本来就士气正盛,又得到了从皇宫中抢夺的奖励,更是锐不可挡。 而这些忠于萧衍的忠臣们,在大营中本来就被萧绎排挤打压,装备不好,补给也不行,士兵们也已经士气涣散。 果不其然,这些军队冲上去之后,根本就不是贺拔胜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打散。 但是这也给了萧绎撤退的机会。 这些军队好歹拖住了贺拔胜,让他没有机会追击自己。 萧绎不顾前线派来求援的信使,也不管还在台城中的父皇萧衍,毫不犹豫的下令全军掉头,向着寿春方向冲去。 至此,这场建康之乱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一仗,可以说是将最后一批忠于南梁的力量都打没了。 如今虽然贺拔胜控制的地方也只有建康,以及萧纲控制的扬州地区,但是其余地方都已经是一盘散沙,没人再想着建康朝廷的安危了。 这场变乱,可以说是将南梁最后的一丝元气都给折腾没了。 台城攻破之后,贺拔胜对于台城内的公卿进行了大肆屠戮。 大量文官被当做朱异同党被诛杀,等到萧纲坐上皇位之后,看着大殿内稀稀朗朗朝拜的大臣们,不禁的露出苦涩的表情。 武将方面,陈庆之守城的时候耗尽心力而死,忠于萧衍的韦粲战死,柳津在城破后自杀而死。 勤王的军队中,最后还留在建康的,也都是最忠于萧衍的军队。 他们也在萧绎撤走后,被贺拔胜领兵击败。 至此,建康算是彻底落入贺拔胜的掌控中。 萧纲终于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他改元“大宝”,又册封贺拔胜为大都督,都督诸军事,将军政大权悉数委任给贺拔胜。 贺拔胜也不客气,命令自己的部将搬空了台城的宝库,甚至连萧衍平日礼佛佛堂中,佛像身上的金身都没有放过,士兵们将佛像上的金箔刮下来。 皇宫府库中的绢帛也都被士兵们系在身上,身上都塞满了这些年来萧衍搜刮的珍宝。 除此之外,建康宫中哭喊声也连绵不绝,宫女甚至萧衍的后妃,都被疯狂冲进来的士兵玷污,最后萧纲这个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拿出珍宝贿赂士兵,才算是让贺拔胜的士兵退出了皇宫。 而贺拔胜他自己的妻儿原本都在晋阳当人质,他叛乱的时候就只有孤身一人南下。 萧衍的女儿溧阳公主美貌,在贺拔胜攻打建康的时候,也被萧衍带进了台城中。 贺拔胜见过了溧阳公主后,立刻将她抢入军营,等萧纲登基后,又让萧纲把溧阳公主赐婚给他。 萧纲自然不敢反抗,只能将妹妹嫁给贺拔胜。 不过对于萧纲来说,一个妹妹嫁给贺拔胜不是什么大事,最难处理的还是自己父皇。 好歹是开国的皇帝,萧衍在位时间又长,最后还是有一批愿意为他赴死的重臣。 还有分封在地方上的萧纲兄弟们,他们也只是暂时退去,根本没有向萧纲这个新朝廷臣服。 最后还是贺拔胜想了办法,他将萧衍囚禁在建康宫内的佛堂中,宣布萧衍舍身佛门,为战死的祈福。 新春佳节已至,南方这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 北方也终于到了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 ------------ 第553章 霸王别姬 武泰二年,公元526年。 苏泽军营中,过年期间热火朝天,苏泽亲自巡视营房,军营中烹牛宰羊,虽然禁止饮酒,但是依然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 看着城外的炊烟,尔朱荣也不是没想过带兵突击,但是见到苏泽营地防御严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计划。 但是留给尔朱荣的时间不多了。 春节之前,独孤信再次出雁门关,在秀荣地区狠狠的劫掠了一番。 被劫掠的秀荣部族南下逃难到晋阳地区,这些都是自己起家的班底,尔朱荣不得不收容他们。 原本就拮据的粮食更少了。 晋阳城内的士气也已经低到了极点,尔朱荣已经下令拆掉闲置的宫殿官署,分发给军营烧火取暖了。 春节当日,尔朱荣也在晋阳的府内设宴,看着身边旧部,尔朱荣想到当日在洛阳的场景,恍如做了一场大梦。 就在昨日,苏泽命令人向晋阳城内送来尔朱世隆的人头。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尔朱荣还是伤感了好一阵子。 尔朱世隆奉命守卫冀州,尔朱荣知道冀州会丢,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丢了。 尔朱世隆退守三台,最后也没能撑多久,慕容绍宗最后还是攻破了铜雀台,尔朱世隆在最后的时候还是有些尔朱家的骨气,誓死不肯投降。 慕容绍宗只能砍下他的脑袋,送到苏泽的手上。 苏泽则将尔朱世隆的脑袋送进了晋阳城内。 当年追随尔朱荣一起出并州的尔朱们,如今已经凋零殆尽了。 自己结义兄弟元天穆身死,环视左右,只有贺拔允还在身边。 新春的宴会上,贺拔允的内心同样也不平静。 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场奇幻的漂流,贺拔三兄弟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贺拔岳投降苏泽,贺拔胜则带兵投降了南梁。 听说贺拔胜在南边闹出了老大的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喧哗声。 贺拔允充满戒备的站起来,大军围城,万一城内闹出哗变来。 但是尔朱荣却淡定的继续喝酒,他对晋阳城内的守军是放心的,这些都是他一手训练提拔的士兵,再怎么也不会背叛他。 尔朱荣的判断没错,不一会儿,一名中层军官涌入宴厅之中,对着尔朱荣说道: “大将军,弟兄们说如今天下称帝称王者不知凡几,大将军有再造社稷的功劳,应该称王!” 原来是劝进的。 贺拔允松了一口气,只是又觉得好笑。 当年控制洛阳,掌控河北的时候,尔朱荣都没有称王,如今就剩下晋阳这么一块地方,反而有人劝进要称王了。 还有对面那位苏郡公,已经半有天下了,还没有称王。 和这么两人一比,那些称帝称王的,反而像是小丑一样。 尔朱荣摇头说道: “王爵不过虚位,但军功是实实在在的,就算是日后那苏泽夺了天下,也抹杀不了本将军的战功!” “本将军就是天柱大将军!绝不称王!” 这名中层军官只能悻悻退下。 这一日,尔朱荣也有些醉了。 他对着贺拔允问道: “贺拔郎,本将军是打仗不如苏泽吗?” 贺拔允硬着头皮说道: “天柱大将军七千破百万,乃是千古未有之战绩,那苏泽不如大将军您。” 尔朱荣点点头说道: “是啊,当年在洛阳的时候,本将军就知道,苏泽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但是他打仗不如我!” 接着尔朱荣又长叹说道: “这定天下原来不是光靠打仗就行啊。” 贺拔允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凉。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对于自己擅长的方面,越是会产生路径依赖。 尔朱荣战功卓著,他用军法治臣,用军法治民。 在仅仅占据秀荣一地的时候,这么做自然可以。 但是等他控制的地盘大了,这一套就没那么好用了。 而他的那些子侄兄弟,又不如尔朱荣,打仗也打不赢,再用残酷的军法治理地方,不出乱子才有鬼呢。 贺拔允也明白了,尔朱荣不是败在军事上,而是在政治上全方面的被苏泽碾压了。 一想到苏泽兵强马壮的军队,贺拔允又觉得尔朱荣败的不冤。 等到尔朱荣返回后宅,又拉着自己妻子北乡公主的手说道: “若本将军死后,你带着儿女去降苏泽,他必定会厚待你们的。” 北乡公主掩面大哭,仗已经打成这个样子了,就算是她不懂军事,也明白自己夫君是败了。 过年期间,苏泽这边没有进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尔朱荣的时日不多了。 苏泽的包围圈越来越紧,等到年后的时候,尔朱荣发现,自己就剩下晋阳这座孤城了。 城内挤满了忠于他的属下。 苏泽这一招也算得上是毒计,对于投降的城镇,愿意归降的苏泽都照单全收,既往不咎。 对于依然忠于尔朱荣的守将,苏泽还允许他们带领自己的部众去晋阳投靠尔朱荣。 这些人都是尔朱荣麾下的死忠和铁杆,苏泽甚至会让围城的军队让开道路,让这些人领着兵马进城。 尔朱荣自然不可能不接收他们,那样会寒了守城其他将士的心。 但是接收了这些部队,原本就拮据的粮食就更不够用了。 元宵刚过,尔朱荣也明白这晋阳是没办法继续守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苏泽打,他们就要全部饿死在城内了。 尔朱荣清点全部兵马,最后还是凑足了四千步骑,他直接打开城门向苏泽的军营发动了进攻! 苏泽据营寨守战,尔朱荣不愧是当世顶尖的高手,饿了一个冬天的军队依然打得有章有法,甚至将苏泽第一层营寨都攻破了一个缺口。 但是苏泽并不在意,在死战一天后,苏泽下令烧掉第一层营寨,退回到下一层防线中。 这样的营寨苏泽总共布置了九层!反正不过是一些木头营房罢了,粮食都存放在后方。 面对尔朱荣这头困兽,用一些防御工事消耗的锐气,总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高手过招,尔朱荣也明白苏泽的打算,看着因为首战告捷而欢呼的士兵,尔朱荣暗中只能苦笑。 自己这位义弟实在是太稳了,根本不给自己任何机会啊。 尔朱荣突然明白了,楚霸王项羽,为何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 第554章 你追我逃 苏泽军营中,于谨已经和他合兵在一处了,自然交出帅印,在苏泽帐下听用。 北面战线也已经推进到晋阳附近了,本来独孤信也要和苏泽会师的,却被苏泽拦住,让他继续坚守,一旦尔朱荣向北突围就立刻缩回去。 原本对于苏泽的谨慎,于谨甚至都有些不理解。 按理说争龙的棋局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只要全军押上去不就行了。 但是今天见到尔朱荣亲自率部冲阵后,于谨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尔朱荣。 如果不是苏泽的谨慎,还真有可能被尔朱荣一战抓到机会翻身。 如果给尔朱荣打出一场大胜出来,并州的局势又要变一变了。 但是今天这样,尔朱荣仅仅是占领了一处营寨,还损兵折将,虽然看起来是胜了,但是实际上却彻底被苏郡公困死。 只能说,尔朱荣遇上苏泽这样的对手,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棋逢对手,这是天大的幸运。 但是这样一个从不出错的对手,又是所有棋手的噩梦。 今日军议,苏泽的布置和昨天一样,第二层营寨同样可以丢,但是要利用工事消耗尔朱荣的锐气和精锐士兵。 等到诸将都领命而去后,于谨被苏泽留了下来。 只剩下二人,于谨突然感觉紧张起来。 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和苏泽单独相处议事的机会了。 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更没有了。 御座上的那个位置必然是孤独的。 于谨心中有些戚戚,他又突然想到了自家的女儿。 上次妻子写信来,说是主母陈留公主很喜欢自家女儿,多次去府上拜访。 但是于谨却心中充满了忧虑。 于谨很清楚,如果论功,唯一能够和自己掰掰手腕的,就是如今在江陵的侯景了。 但是侯景的军功怕是也到了这里了。 北方的战事已经快要结束了,那么覆灭南梁的军功,必然要苏泽亲自去取。 这不是要夺侯景的功劳,反而是保护侯景。 自古以来,灭国之功的大将是什么下场? 汉代有韩信,晋代有邓艾、钟会。 最后一统天下的灭国战争,要么是开国之君亲自去打,要么交给继承人去打积攒军功。 侯景如今也读书,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以他到了江陵之后,就是事事请示,按兵不动,只是占据荆州,绝对没有继续进攻建康的意思。 日后论述功臣,于谨就是数一数二的,既然如此,再和皇室结亲,那反而是给自家增加风险。 成为太子的老丈人,天然就站位储君。 谁又能保证苏泽的嫡长子就能继位呢? 于家的于忠就是做过外戚的,但是在胡太后垂帘听政后站错了队伍,就迅速的失势。 于谨自然明白外戚的艰辛,都做了开国勋贵了,谁要去做外戚啊? 就在于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亲兵来报: “郡公!大事不妙!尔朱荣领兵突围南下了!” “什么!” 于谨首先站起来,太原以南的防区是他负责的,修的要比苏泽的大营还要坚固。 而且一直以来,尔朱荣都表现出要和苏泽拼命的样子,所以于谨才合并到苏泽麾下,平日里都交给副将来守卫。 尔朱荣竟然不打晋阳西边的苏泽大营,而是突然转过头打穿了南边的防线,向着晋南方向逃跑了? 苏泽迅速拿起地图,他抬起头说道: “还是小看了我这位义兄,他是要断我军粮道。” 于谨疑惑的说道: “断粮道?这有意义吗?如今我军可以从冀定幽州调拨粮食。” 苏泽倒是已经理解了尔朱荣的战略意图,他说道: “有意义,尔朱荣军中缺粮,他是想要吃饱了和我军决战。” 尔朱荣当真是一名可敬的对手,已经到了这样的局面,他所想的还是和苏泽大战一场。 如果真的让尔朱荣抢到了粮食,他麾下这些精锐骑兵,说不定还真的要成为苏泽的心腹大患,大大拖慢一统天下的速度。 “追!” 苏泽斩钉截铁的站起来说道: 于谨立刻说道: “郡公,还是让末将追吧,只要让尔朱荣抢不到粮食就行了,只需要几天就能困死他。” 苏泽摇头说道: “你不行,我这位义兄用兵如鬼神,你若是追击他,反而可能被他埋伏。” “如今尔朱荣军中已经疲敝异常,再加把劲儿就会崩溃。” “带上所有的精锐,随本郡公追击!”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和尔朱荣上演了一出教科书般的攻防战。 首先是尔朱荣向着苏泽的后方粮道突进。 从关中转运的粮食,一部分要从蒲板津的浮桥拉过黄河,另一部分直接从龙门渡口船运过河。 无论是哪一路的粮食,都会先在霍邑集合,然后送到前线来。 所以霍邑就是苏泽在并州南部地区的粮食转运中心,尔朱荣就是冲着这里去的。 不过这一路的城市可不少,尔朱荣带着部队先来到了晋阳以南的榆次,这座城市已经被于谨派兵占领了,尔朱荣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绕过了榆次。 但是在绕过榆次之后,尔朱荣就在附近的黄蛇岭埋伏,想要反过来伏击苏泽的追兵。 苏泽早已经知道了尔朱荣的埋伏,他没有给尔朱荣伏击的机会。 见到没有机会,尔朱荣只能长叹,自己这位义弟打仗谨慎,从不出错,想要伏击他太难了。 尔朱荣继续南下,这次挡在他面前的还有平遥。 平遥是古城了,相传西周就已经建城,原来叫平陶,后来因为太武帝拓跋焘的谐音,此地改为平遥,一直也是并州关防重镇。 平遥是绕不过去了,尔朱荣领着部将猛攻,硬生生的将平遥城攻下来。 但是还没来记得抢劫,苏泽已经带着兵追上来了。 平遥城破,尔朱荣明白这座城守不住。 尔朱荣的士兵刚刚攻城,十分的疲惫,但也只能打着精神跟着尔朱荣继续南下。 苏泽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远的话会让尔朱荣感受不到压力,近的话又有可能被尔朱荣反过来冲击。 就这一路你追我逃,尔朱荣又绕过介休城,来到一处谷地。 此时他已经弹尽粮绝,大量战马已经累死,士兵也丢弃了盔甲。 尔朱荣也明白自己是强弩之末了,他决定在这里和苏泽决战。 他喊来贺拔允问道: “此地叫什么地方?” 贺拔允说道: “回天柱大将军,此地为冠爵津。” ------------ 第555章 雀鼠谷之战 听到“冠爵津”的名字,尔朱荣这才反应过来。 这里也是一座古战场,冠爵系“鹳雀”的谐音,寓意唯机智而力大无朋的鹳雀才能飞越。 不过当地人一般都称呼这条道路为“雀鼠谷”,意味此地崎岖陡仄,唯有雀、鼠之类才能飞越。 尔朱荣看着这座谷地,对着贺拔允说道: “就在此地布阵吧。” 贺拔允明白尔朱荣已经存了死志,但如果继续逃下去,估计没到霍邑全军要活活累死饿死了。 贺拔允内心也觉得十分的遗憾。 但凡追击的人不是苏泽,这一路上尔朱荣就有无数次机会反击埋伏追兵了。 又或者苏泽追的不那么紧,给自己一方稍微喘息的时间,尔朱荣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夺下霍邑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只能感慨对手是苏泽。 贺拔允也已经存了死志。 当年贺拔度拔死的时候,贺拔允已经想要随着阿爷赴死了。 只不过他是长兄,必须要照顾两个弟弟,所以才带着贺拔胜和贺拔岳东奔西走。 如今贺拔岳已经投降苏泽,贺拔胜在南梁的事情他也管不着了。 贺拔允不想要再逃了。 随着尔朱荣的军令,这些饥肠辘辘的士兵,还是很快在雀鼠谷中完成了布阵。 多好的士兵啊。 贺拔允也感慨,能够被尔朱荣选中,经历过这么多年战乱还活下来的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贺拔允看到,为了迎接这么最后一战,他们的战马已经被宰杀,士兵们正在分食马血,为了战斗增加最后一分力气 他们从骑兵变成步兵,但是军容依然完整。 贺拔岳有一种预感,这样的军队日后不会再有了。 其实从这一次尔朱荣的失败中,除了尔朱荣不擅长民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时代变了。 具甲骑兵最辉煌的战绩,就是尔朱荣七千破百万。 而从这场大战之后,战争就开始变了。 当年陈庆之占据北中城,尔朱荣无法攻破这座小小的城市,最后还是靠着奇袭绕道攻入洛阳开始。 再到后来尔朱荣攻打玉璧城不克,白白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给苏泽争取到了时间。 再到苏泽利用城寨层层防守,活活困死尔朱荣。 贺拔允就明白,属于骑兵冲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日后的战争,比的是谁的城防能力更强,谁能够调动更多的资源,在更长的战线上作战,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贺拔允明白了这一点后,内心也有些怅然。 你手握天下最强之刃又如何? 别人就是不和你打,用一块块破烂石头,将你的最强之刃砸开刃。 你一把刃再强,能抵得过漫山遍野的石头吗? 精锐士兵确实要比普通士兵强很多,但是一百个身穿纸甲的普通士兵,也可以耗死一名精锐。 而这些普通士兵,只需要青壮简单训练一下,明白战阵的配合就行了。 守城就更是如此了。 守城比的是谁的准备更足,谁的纪律性更好,谁的城墙更坚固。 这些都是尔朱荣所缺乏的。 与其说尔朱荣输给了苏泽,不如说他是输给了时代的变化。 未来的战争真是一个无趣啊。 贺拔允披上甲胄,领着自己的部曲,蹲伏在雀鼠谷的要道上。 苏泽用兵如同鬼神,有千里庙算的能力,贺拔允没有指望可以埋伏到苏泽,只是希望能够多杀几个苏泽麾下的士兵,最好能和苏泽手下那些大将大战一把。 与此同时,苏泽也追击到了雀鼠谷前。 于谨当年就是经过雀鼠谷北上的,所以他对于雀鼠谷的险要很了解,他立刻对苏泽说道: “郡公,此道为雀鼠谷,乃是北上险要之地,郡公破贼追逐到这里,功亦足矣。不应该继续深入了!且士卒饥疲,应该在这入口处休整,等兵粮毕集,派出细作打探尔朱荣动向,然后复进,那也不晚啊。” 苏泽摇头说道: “不用了,尔朱荣定然在此处设伏。” 于谨脸色严肃,苏泽用兵如神,手下还有悬镜司这种刺探军情的组织,他说尔朱荣在雀鼠谷设伏,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于谨连忙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末将上吧。” 苏泽摇头说道: “此战必须要本公亲自打。” 于谨是当世名将,但是和尔朱荣比起来还是要差一点。 雀鼠谷道路难行,如果于谨一战败下来,尔朱荣就可以从容南下,趁着胜利之威攻下霍邑。 那北方的战事又要拖延了。 当年刘秀已经定鼎北方了,单是一个陇西郡的隗嚣,就足足挡了他三年。 一个隗嚣就能如此,如果真的让尔朱荣盘活了,岂不是又要耗上自己数年? 除此之外,就是苏泽自己的想法了。 穿越后,尔朱容是苏泽所见气度能力都超绝之人,当年在洛阳,苏泽也靠着和尔朱荣的关系,才攀上元乂的关系。 这定鼎天下之战,苏泽还是想要亲自指挥的。 相比之下,虽然也是一路追击,但是苏泽军队的粮草补给都是充分的,这样的情况下还打不过尔朱荣,那实在是太对不起开挂和穿越了。 苏泽带上系统编练的三个军团,又以于谨为侧翼,陈兵于雀鼠谷外。 又派出系统斥候随从,加上早已经潜伏在尔朱荣军中的细作随从,苏泽已经对尔朱荣的布置了如指掌。 开图加开挂,苏泽依然打出十二分的精神,按照当年从亚父所传兵书,以及李崇教导的兵法,在雀鼠谷和尔朱荣开战! 武泰二年,公元526年,二月十八。 这一战甚至比苏泽所预想的还要惨烈。 苏泽麾下精锐毕出,和尔朱荣一日八战,从早上打到了晚上。 虽然苏泽所战皆破,但是尔朱荣麾下士兵决绝赴死,未有肯降者。 贺拔允所领部曲三十精锐,甚至出其不意的杀到了苏泽大帐附近,最后还是陈顺亲自领兵,和贺拔允大战了半个时辰,这才将贺拔允斩杀! 就算是这样,苏泽也未能攻入雀鼠谷,尔朱荣总能重新列阵,挡住苏泽的军队。 当夜,苏泽宿于雀鼠谷北津,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 三日后,乃破敌。 ------------ 第556章 尔朱荣之死 尔朱荣被逼迫到了一处山崖绝地上,此时他周围仅剩下最后一批忠心的亲卫了。 这一仗,尔朱荣已经用出了毕生所学。 只是对手是苏泽,实在是没有给尔朱荣破局的机会。 每一次尔朱荣要有所突破的时候,苏泽都能心有灵犀的增强这面的力量。 战斗了这三日以来,尔朱荣已经是手段用尽了。 但是他的士兵太疲惫了,连战马都临阵杀了,和粮草充足的苏泽军队比,人数和装备上又都处于劣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尔朱荣能够在一日之内八次被苏泽击败,但是又能重新结阵再战,第一天战到了天黑,苏泽不得已鸣金收兵,已经证明他部将的含金量了。 但是到了如今的境地,尔朱荣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三天没有合眼了,身边的士兵也都用武器撑着才能站稳。 尔朱家及代价积累,尔朱荣十几年选锋的兵尖子,也已经葬送殆尽。 尔朱荣明白自己败了。 项羽乌江自刎,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吗? 霸王生性刚烈,这自然是一个原因。 但是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项羽也明白,江东子弟兵送完了之后,就算是只身逃亡江东,也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如今尔朱荣甚至比项羽还没有退路,自己的老巢秀荣已经被独孤信出兵占领了,尔朱荣的基本盘都已经丢了。 在这处绝地,就是我尔朱荣葬身之所了。 尔朱荣看向四周,随着他的身份被确认,更多的士兵向着他围过来,苏泽已经承诺了,能取尔朱荣首级的直接封侯。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这份诱惑都是难以抵抗的。 尔朱荣身边的亲卫,又杀退了好几个想要封侯功劳而冒进的士兵,但是越来越多的士兵围过来,所有人都知道死定了。 尔朱荣的右臂在昨日突围的时候受了伤,此时已经提不起武器,他看向越来越多的围困士兵,对着左右说道: “此地山清水秀,正是吾的葬身之所。” 周围的士兵听到尔朱荣这句话,有的人低下头哭泣,有的人握紧拳头,能够追随尔朱荣至今的,也都是铁杆中的铁杆,他们都是要为尔朱荣徇死的。 尔朱荣面对自己这些最近亲的近卫,也没有说什么让他们拿着自己头颅去换军功的话,而是真心实意的说道: “能与诸位弟兄死战这么一场,也不枉我尔朱荣练兵二十载。” “今日且让这些鼠辈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下第一强军!” 说罢,尔朱容用左臂拿起武器,带头冲进了围困他的军队中。 身边的近卫也随之冲锋,这声势让争夺军功的士兵们都被吓住了。 只不过尔朱荣毕竟是肉体凡胎,他这最后一次的冲锋,也不过是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将军百战死”的结局罢了。 —— 等到苏泽得到消息,尔朱荣在雀鼠谷被围,反冲不克战死的消息,他也楞在原地许久。 于谨知道苏泽和尔朱荣的关系,他上前提醒道: “郡公,大功当赏。” 苏泽这才反应过来,对着献上尔朱荣首级的小兵说道: “本郡公有言必行,许你封侯,围困尔朱荣的士兵皆得勋位一转,战死者特优抚恤。” 听到这个消息,众将士自然是眉开眼笑,但是苏泽却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尔朱荣的首级。 于谨内心有些兴奋,尔朱荣这个大敌一去,整个北方就剩下盘踞在洛阳的元子攸势力了。 曾经镇守河东的于谨当然知道,洛阳的元子攸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之前留着他,完全是因为他太弱了,决定不了天下大势的走向,所以苏泽才留着他最后收拾。 北方已定,益州荆州在手,南梁又在内乱,这乱世三百年一统的曙光真的在眼前了! 到了于谨这个地位,开国的功劳已经到了顶点了,甚至他愿意,自家女儿就能成为储君的未婚妻,那他的家族是真的“与国同休”了。 这魏晋南北朝乱世,兴衰了多少政权,当真是皇帝多如狗,王爷遍地走。 可唯有这南北一统的,才能算是真皇帝! 再加上苏泽在草原上的声望,于谨全身都激动起来,也许他见证的,是历史上疆域最大,子民最多的一名皇帝的诞生! 一想到这里,于谨更是振奋。 汉宣帝的麒麟阁十一功臣,汉光武帝的云台二十八将。 苏泽登基之后,说不定也会立功臣祠,那才是真正的流芳千古了! 比起于谨的兴奋,苏泽倒是冷静的多。 他对着于谨说道: “令人带着尔朱荣的旗帜,去晋阳劝降,另外严令各军,不得劫掠并州。” 于谨立刻领了苏泽的命令,并且亲自带着缴获的天柱大将军军旗,前往晋阳劝降。 也许是尔朱荣早有安排,当见到尔朱荣的军旗后。 三月五日,晋阳城内的尔朱荣夫人,大魏的北乡公主立刻带着儿女出城投降。 尔朱荣身死,晋阳开城投降后,并州其余的州县再也没有抵抗的必要,纷纷打开城门向苏泽投降。 苏泽也确实和尔朱荣所说的,没有为难他的旧部,甚至还收敛了尔朱荣的尸体,交还给北乡公主,只是去处了他“天柱大将军”的封号,允许他以将军礼仪入葬。 北乡公主非常的感激。 苏泽又以自己夫人陈留公主的名义,邀请北乡公主一家前往永乐城,北乡公主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至此,并州的战事结束。 不过现在黄河以北的地区,还没有完全落入苏泽的掌控中。 首先是盘踞在洛阳的元子攸政权,他控制了一部分河南地区的州县。 此外就是兖州等一部分黄河沿岸的州县,在北方内乱的时候被萧衍趁机占领。 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洛阳的元子攸支撑不了多久。 如今南梁内乱不休,建康城都快要被打烂了,黄河以北的这些州县根本就守不住,只不过是传檄而定的事情。 这时候,从长安传来好消息,长安新城的营造工作已经基本完毕了。 ------------ 第557章 长安新城 长安令李构,就是侯景的老丈人,陇西李氏的子弟。 他的副手工部曹的大匠苏大业,两人一同负责营造长安新城。 长安旧城就是西汉故都,因为长期使用,周围河流已经被污染,排污也已经淤塞,一旦下雨就道路恶臭难忍,所以在李构巡视之后,在苏大业的提议下,决定营造长安新城。 不过长安新城的营造还是遇到了很多波折,去年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就停止了长安新城的营造,李构这个长安令可以说是又没钱又没人。 不过就算是在战时,在政务堂没有继续拨款的情况下,长安的营造也没有停下来过。 原因也很简单,长安百姓太想进步了。 长安作为西汉旧都,在南北朝时期也是不少政权的首都,是有希望竞争新朝首都的。 能和长安竞争首都地位的,也就是洛阳、邺城等寥寥几个城市了。 原本洛阳是最有力的竞争者,甚至从地理上,洛阳是要比长安更适合定都的地方。 洛阳靠着黄河,可以将长江下游的物资用漕运运送过来,同时中枢的命令也可以通过四通发达的驿站网络传递到全国。 关中就不行了。 从河南将物资运送到关中,是成本很大的事情,这也是关中作为首都的弊端。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隋代定都长安之后最大的问题,就是从长安到洛阳的这段运输难题。 隋文帝开凿漕运,连接长安和洛阳之间的水道,但是这条漕运很快就淤塞不能行船了。 唐代的时候多次疏通长安和洛阳之间的漕运,但是每次花费巨大,但是最后没用上几年就堵塞上。 这导致了在关中欠收的时候,唐代的皇帝总要带着文武百官驾临洛阳“就食”,实际上就是带着朝廷去洛阳吃饭,减少关中的粮食运输压力。 但是长安作为首都,也有其优点。 最大的优点就是西域。 西汉作为一个开拓性王朝,开创了丝绸之路,首都长安扼控西域,才能成为万国来朝的国度。 东汉定都洛阳,等于在政治上放弃了经营西域,以至于汉光武帝死后,很多皇帝都讨论放弃西域,最后东汉也亡于西北之乱。 当然,这些理由也都是功利上的,但是在决定一国国都这件事上,除了利弊之外,人情也是很重要的。 关中,作为苏泽起家的基本盘,也是目前苏泽麾下,除了禁军旧部和六镇武将之外,最大的一个政治派系。 文官之首的苏氏兄弟,就是关中人,包括大量关中士族都在苏泽麾下出仕,在文官体系中占据了支配地位。 所以在决定国度这件事上,苏泽也必须要考虑这些人的想法。 世人都知道苏泽厌弃洛阳,当年有机会攻占洛阳都不入。 再加上尔朱荣河阴之变,以及后来陈庆之北伐对于洛阳的破坏,这都让长安作为国都的机会更大了。 所以在李构决定营造长安新城之后,长安附近的百姓,乃至于整个关中地区的士族百姓,都爆发了极大的热情。 就算是在战争最紧张的时候,政务堂已经停了营造新城的拨款后,李构主持的长安新城营造工作都没有停下来。 长安附近的百姓自然的参加徭役,参与到长安新城的营造中。 李构所在的陇西李氏,更是自己带头将家族的驻地迁往长安,带来大量的工匠参与到长安新城的建造中。 不仅仅是陇西李氏,武功苏氏、凉州贾氏、甚至前往关中的太原王氏,河间杨氏,泰山羊氏,这些家族也都将自己的基业搬到了长安城,他们也带来大量的劳动力和工匠,甚至自备建筑材料参与到了长安新城的建造。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新城的宫室部分已经基本完工,而城墙部分也已经建造完毕。 靠近宫城的里坊已经规划完毕,这些住宅自然不可能私自建造,日后都是要分配给宗室、勋贵功臣和重臣的,这些地方只需要规划下来,日后自然就会繁荣起来。 接下来就是功能性的建筑物,比如长安令的官署,东西坊市区域,以及长安新城内的取水和排水设施,这些也已经在苏大业的主持下建造完毕。 没有完工的,就是规划的长安百姓居住的里坊了,如今只是将这些地方规划起来,还没有开始建造民居。 其实按照新国都的标准,长安已经能住了。 当年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也只是将普通的里坊用围墙围起来,那时候的洛阳城内根本没有多少百姓。 国都这种地方,什么都不需要管,自然就能繁华起来。 所以当并州安定的消息传到关中,长安令李构立刻向政务堂上书,请求迁都长安。 李构的政治赌博果然赌对了,迁都这样的大事,政务堂自然送往晋阳,苏泽在接到上书后,大笔一挥同意了李构的请求,下令永乐城内的各个官署衙门,准备迁往长安。 消息传回关中,关中再一次沸腾。 长安成为新都,关中就正式成为新朝龙兴之地,关中那些家族在得到了消息后,纷纷派出得力家族子弟前往长安新城,要在新都城中购买土地,建造新宅。 甚至不仅仅是关中,就连太原王氏这些河北世族,也让人带着家族剩余的钱财前往长安新城。 特别是那些在旧时代下注错的那些士族,他们更需要加快速度向新朝靠拢,才能免于在新朝建立后被清算。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 洛阳。 其实元子攸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 前些日子,侯景占领江陵,很快又攻破襄阳城。 襄阳北上就可以进入河南地区,在侯景攻破襄阳后,河南地区不少官员和士子就向襄阳逃亡了。 其实这些人早就想要“跳船”了,只是之前河东郡在打仗,贸然逃过去可能会被当做间谍抓起来。 如今向襄阳逃亡就安全多了,侯景对于这些人也是照单全收,反正都是逃难的“流民”,咱也没有授官的权力,但是荆州如今土地多的是,编户齐民授田就是了。 当苏泽在并州战胜尔朱荣的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元子攸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 第558章 乱麻 元子攸立刻召集自己的大臣商议这件事。 朝会上,诸臣的意见不一,各种说法都有,朝会变成了吵架的市场,元子攸知道这些人也提不出有效的意见,只能留下亲信重臣商议。 元子攸的亲信重臣,也就是奚毅,高敖曹,杨忠了。 等到朝臣散去,元子攸第一次觉得太极殿这座宝座,是这么烫屁股。 元子攸的目光落在奚毅身上。 奚毅内心也很焦灼。 奚毅本来以为自己能力比元天穆强,在尔朱荣集团中得不到重用,想要豪赌一场,靠着投靠元子攸翻盘。 但是等到元子攸亲政之后,奚毅才发现,要治理地方还真的很难。 别说是治理一国了,就是治理洛阳和洛阳周围的河南地区,事务都多到将他的案头堆满,还经常闹出乱子来。 在短暂勤劳了一个多月后,奚毅发现自己在民政能力上是真的不如元天穆,他只能征召幕僚,将这些工作分给他们处理,而自己则躲在后宅享乐。 但是当苏泽击溃尔朱荣的消息传来,奚毅知道天塌了。 经过这阵子的现实毒打,元子攸和奚毅这对君臣,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能够存在的基础,就是尔朱荣和苏泽争霸,双方都没空搭理自己,才能在夹缝中求存。 苏泽没有攻打洛阳,不是因为元子攸的实力有多强,恰恰是因为他太弱了。 总共就这么大的地盘,还有洛阳宗室公卿的负资产。 反正洛阳城内值钱的东西也早就被抢走了,曾经繁华的洛阳坊市都已经杂草丛生了。 如果还维持苏泽和尔朱荣争霸的状态,元子攸还能苟延残喘下去。 但是如今尔朱荣战败,苏泽不日就要挥师洛阳,元子攸可不觉得自己能守住洛阳。 可天下之大,何处是自己的安生之处呢? 如今南梁内乱,甚至连投靠南梁这条路都断了。 要知道南梁可是北朝宗室最后的避难所,如今元子攸就有不少亲戚在南梁呢。 奚毅张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元子攸内心失望,他也知道奚毅的能力,他再次看向高敖曹。 高敖曹的想法简单,他直接说道: “陛下不如就投降苏泽算了。” 高敖曹是和尔朱荣有杀父之仇,这才参与元子攸的政变的。 如今苏泽杀死尔朱荣,对于高敖曹来说他是没有投降的心理压力的。 而且他听说自己的老上司高欢已经投降苏泽,虽然没有被重用,但是也保住了性命,日后做个富家翁也是不难的。 他高敖曹是渤海高氏子弟,如今渤海已经归属苏泽,大不了退回渤海做个土豪也行。 元子攸也知道高敖曹有任侠气,打仗是有一手的,但是政治上太过于幼稚。 他高敖曹可以投降,元子攸已经称帝了,要怎么投降苏泽? 日后苏泽是要篡位的,就算是他优容大度,那也顶多饶了元诩的性命,他元子攸一旦投降,轻则是软禁终身,重则直接被当做逆贼斩首,他是没有退路的。 元子攸暗暗决定,不能让高敖曹守卫洛阳,准备将他打发到河南去。 最后元子攸只能看向杨忠。 杨忠是元子攸亲政后,最大的惊喜。 这名南朝降将,军事能力和高敖曹比肩,政治上也很有嗅觉,元子攸让他在洛阳募兵也做得很好。 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出身,不像是渤海士族出身的高敖曹,又或者是尔朱荣旧部身份的奚毅,杨忠是清清白白的,在洛阳他只能忠诚于自己。 而杨忠也不愧于这个忠字,对元子攸忠心耿耿,现在元子攸也只有他能依靠了。 面对元子攸投来的目光,杨忠也只能说出自己的想法: “陛下,无论是战还是降,总还是要先打再说。” 元子攸连连点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杨忠的意思。 就算是投降,也要先打上一场再投降,这样才能争取优待。 如果未战先降,那也只能任人鱼肉了。 明白了这一点后,元子攸也不犹豫,直接将自己手上的军队全部交给了杨忠。 元子攸命令杨忠带兵守卫北中城,阻挡可能南下的苏泽大军。 —— 寿春。 楚王萧绎带着自己的部将王僧辩,最终还是骗开了寿春城门。 楚王萧绎立刻诛杀了寿春太守韦放的旧部,控制住了寿春附近的地区,也总算是夺下了一片根据地。 在贺拔胜的拥立下,皇三子萧纲在建康登基为帝,尊萧衍为太上皇,将之囚禁在台城上的佛堂中。 萧纲控制了建康和扬州附近的区域,算是整个南梁最精华的京畿区域。 皇五子萧纶,担任徐州都督,在贺拔胜起兵造反的时候,没有派兵前往建康勤王,但是在萧纲登基的时候,萧纶也没有向建康朝贺,态度非常的暧昧。 但是萧纲为了拉拢这个弟弟,也派出使者册封了萧纶,继续任命他为徐州都督,并加他的王爵为鲁王。 皇六子萧续,作为最早的勤王军首领,在见势不妙后就立刻带领队伍逃离了建康。 萧续来去如风,在前往建康勤王的时候速度飞快,在逃跑的时候也速度飞快,如今已经撤回了自己的封地广州。 萧续是萧纲的同母弟,虽然当年萧续也是带头攻打萧纲的,但是萧纲依然想要争取这个弟弟的支持。 萧纲攻下台城后,从冷宫中救出了自己的母亲丁贵妃,登基后更是尊为太后。 丁太后亲自给萧续这个儿子写信,让他臣服于自己的兄长,兄弟二人齐力撑起大梁。 萧续麾下的大将柳仲礼认为这是萧纲的缓兵之计,他请求萧续立刻在广州拉起一支队伍来,退可以割据岭南自保。 但是萧续可能是在建康被打怕了,接受了兄长萧纲的册封,成为第一个向萧纲称臣的藩王。 不过这也不代表萧纲的日子就好过了,吴郡、会稽、钱塘,这些地方的官员都曾经起兵勤王,他们回到地方后依然不承认萧纲的正统。 除了这些内忧,还有外患。 侯景占领江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乘船南下,建康城随时可能被北面攻击。 ------------ 第559章 还要内斗 面对洛阳和南梁这两处势力,这一次苏泽却没有立刻南下。 在外出征一年有余,士兵普遍都思乡。 马上就是春耕了,府兵制度的优势就是在外为兵归家务农,但是劣势也是一旦长时间服兵役,会对农业生产造成极大的破坏。 而且面对洛阳的局势,于谨也给了苏泽谏言: “洛阳之中,元子攸有权谋无实干,奚毅无权谋无能力,高敖曹空有胆略,唯有杨忠能战。” “但是杨忠是南兵将领,元子攸以他统大兵,必然引起别人不服气。” “若是我军去攻,反而团结洛阳,不如等过了春耕,敌人自乱。” 于谨又对南梁局势说道: “南朝也是同样的局势,如果现在兴大军,必然会各方联合抗击,若是任由其自乱一阵子,他们反而会互相争斗起来。” “不过南朝徐州刺史萧纶不如他的兄弟有野心,也知道自己的本事,这次内乱中没有站队,郡公可以派遣手下招降,说不定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徐州。” 苏泽点点头,于谨的谏言也是他所想的,于是下令所带领的关中府兵都随自己返回永乐城,等到幕府计算勋官和将领后,各自领着将领返回乡里。 这道军令一出,果然得到了全军的拥戴。 打仗快一年了,也到了衣锦还乡的时刻了。 紧接着苏泽又给慕容绍宗写信,让他按照派遣使者,和南梁徐州都督萧纶接触。 —— 当听到苏泽领兵返回永乐城的消息后,洛阳的元子攸大喜过望,这也就意味着他又苟住了。 元子攸继续委任杨忠守卫北中城,又派出奚毅前往河南募兵,但是却将高敖曹给落了下来。 这倒不是元子攸故意冷落高敖曹,而是洛阳总共就这么多的兵马,总共就这么大的地盘,政治上的事情元子攸亲力亲为,军事上交给杨忠也放心,确实没有其他任务交给高敖曹了。 高敖曹性格高傲,也不屑于向元子攸求官,他就这样在府邸内闲住了下来。 一晃到了三月,元子攸出洛阳城祭奠祖宗陵寝,祈求列祖列宗的保佑,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又只是让杨忠领兵陪同,将高敖曹落在了洛阳。 高敖曹内心更加不满。 高敖曹不满,他的部将也不满。 这些都是高敖曹渤海高氏的子弟兵,当年政变的时候也随着高敖曹一起刺杀过元天穆。 其中有家仆向高敖曹说道: “将军!当日刺杀元天穆,您可是陛下认定的首功,日后论功您也在那杂胡杨忠之上,但现在天子亲近那杂胡而疏远您,日后岂不是要让杂胡位列您之上?” 听到这里,高敖曹也感觉到了愤怒。 他性格冲动,直接拔出佩刀说道: “杨忠这杂胡有什么才能?不过一守护犬尔!天子让他守门,竟然敢爬到本将军头上!” 但是高敖曹又放下配剑说道: “可天子信任那杂胡,吾又当如何?” 亲信见到高敖曹已经被说动了,他们立刻说道: “将军,天子依仗那杂胡,不过是因为他能守门户,如果将军能北上,占领河内地区,那自然就用不着这守护犬了。” “如今河内纷乱,正是将军大展宏图的机会啊!” 河内地区,就是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狭长地区。 当年陈庆之北伐的时候,就曾经想要攻略河内,但是最后因为伪帝的威信不足,加上尔朱荣的压力,没能攻略成功。 而如今的河内地区,已经成为了一个元子攸和苏泽势力的缓冲区。 一部分不愿意降服苏泽,但是也不愿意承认元子攸的元氏宗室,就占据河内地区的城池,势力最大的就是沛郡王元欣,他曾经投靠元天穆抵抗陈庆之,后来被封为沁阳郡守。 尔朱荣倒台后,沛郡王元欣就处于半独立的状态。 如今于谨被苏泽留在并州,安置并州的尔朱荣残部势力,剩余的兵马也只是出兵占领了轵关陉的出口,没有继续攻略河内地区。 高敖曹听了自己部众的话,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立刻向元子攸上书,自请带领兵马北上攻略河内。 在听到高敖曹上书后,元子攸也是大喜。 他虽然擅长权谋,但是并不懂军事。 高敖曹详细论述了河内的兵力情况,在账面上看洛阳完全可以北上控制河内地区。 这块地区虽然不算富庶,但是好歹是一块新的地盘,也让洛阳更有安全感。 元子攸立刻将一部分新募集的河南兵马交给高敖曹,又将洛阳武库中压箱底的盔甲武器交给他,命令他北上攻打河内沁阳郡。 三月十五日,高敖曹在洛阳誓师,北上通过北中城,在杨忠的注视下一头扎进了河内地区。 对于高敖曹出兵这件事,杨忠也曾经当着元子攸的面表示过反对,但是劝谏无效之后,杨忠也只能沉默下去。 杨忠的理由也很简单,如今洛阳的粮食和兵马都不足,现在是春季,就算是占领了河内地区,还要恢复秩序进行农业生产,才能在秋天取得收成。 甚至可能因为打仗,这一季的春耕都要被耽误了。 那么占领河内地区又有什么意义呢? 洛阳还要花钱花粮食供养出征河内的军队,还要养活占领地区的官吏。 而且本来河内没有投降苏泽,等苏泽来攻打的时候,还可以作为抵挡的屏障。 现在贸然出兵攻打,河内可能全面倒向苏泽,给苏泽出兵占领的理由,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忠的谏言可以说是老成持重的话,但是元子攸已经陷入到高敖曹所画的大饼中,另外奚毅也帮着高敖曹说话,认为杨忠是嫉妒高敖曹可以领兵出征,所以才进言阻止。 事已至此,杨忠也不能再劝,只能任由高敖曹领兵北上。 在听闻高敖曹出兵河内的消息,坐镇晋阳的于谨不由大喜,他立刻将自己的副手王思政调来晋阳,自己返回河东整顿兵马。 四月,大魏皇帝元诩宣布迁都长安,晋苏泽为唐王。 ------------ 第560章 体面 永乐城原本就是临时的都城,本身是作为军事要塞建造的。 随着苏泽的地盘越来越大,手下的官员越来越多,永乐城内的住房早就不够用了。 但是战乱的时候,又不能将这些官署迁在城外,因此永乐城内的住房十分的拥挤,很多有品级的官员都要和别人合宿。 可就算是这样,永乐城也不够用了。 崇文阁就是一个例子,在王思政还在崇文阁担任教习的时候,崇文阁的学子还不足百人,可以分到单间。 但是如今在崇文阁求学的学子已经超过了六百,还有不少等待入学的学子,如今崇文阁中的宿舍要住六个人,崇文阁外甚至出现了专门出租房屋给学子的房东。 长安新城建造完毕,迁都长安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对于迁都这件事,永乐城内也没有反对的。 这本身就是一座新城,甚至都没有本地士族,附近土地也贫瘠,也没有人在这里购置产业。 四月份宣布迁都,政务堂宰执苏绰就被任命为宫室督造大使,前往长安验收宫室台寺了。 除此之外,就是苏泽加封唐王的典礼了。 由礼曹尚书苏通首先站出来,拟定了唐王的册封仪式。 这件事上,历朝历代都贡献了丰富的样本,比如汉之王莽、曹操,东西晋提供的样本就更多了,苏通本身就精通这些典章仪式,很快就鼓捣出了一套流程出来。 小皇帝元诩也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配合。 主要还是苏泽这些年的名声太好了。 尔朱荣被杀,在政治上是苏泽最大的竞争对手,自然是要批倒批臭的。 但是苏泽连尔朱荣的家人都宽恕了,北乡公主依然保留大魏公主的封号,甚至苏泽还在长安新城靠近皇宫的地方,给北乡公主留了一座府邸。 元诩性格柔弱,从继位开始就被权臣轮番伺候。 平心而论,苏泽是这些权臣当中,给他自由最多的一个,也是对他表面上最宽仁,礼仪制度上最无可挑剔的。 元诩也不是傻子,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也了解到如今天下的局势。 大魏的国祚,在诸王争权,自己母后乱政,加上六镇之乱中,已经折腾的差不多了。 作为末代之君,如今这个生活,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甚至元诩还非常配合的提出,自己不愿意居住在长安的新宫之中,要将长安的宫殿“赐给”苏泽,作为他唐王的王府。 对于这些,苏泽当然拒绝。 政治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讲究体面的。 特别是到了这个天下快要安定的时候,制度上和礼法上的事情,更是要重视起来。 这些都是要说给天下人听的。 苏泽取天下是靠着兵强马壮,可如果体面不讲了,人人都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那自己还能撑得住,子孙后代又要如何? 紧接着,一种关于大魏天命的说法开始在北方士人中流传。 这套理论的说法,就是大魏天命在六镇之乱的时候已经绝了。 江阳王乱政,妖后乱政,洛阳陷落,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原本大魏的天命就应该绝在这时候了。 只不过是苏郡公,也就是现在的唐王起兵勤王,这才救下了当今的小皇帝元诩。 但是那时候魏之天命已经断绝,各路反王轮番占据洛阳,生灵涂炭,唐王不忍心天下如此,临危起兵安定了天下。 所以小皇帝元诩理所应当将天下受让给唐王。 这套说法很快就在士人之中流传开,并且各路士人都开始对这套说法进行加工和补充。 有专门编写段子,说明在江阳王和妖后执政期间种种乱象,将六镇之乱和黄巾之乱结合起来,证明是大魏气数将尽的亡征的。 有对大魏天命进行测算,算到大魏天命断绝的日子就是河阴之变的时候。 甚至还有人从古书中牵强附会,说明大魏之后天命应该流转到唐王手里的。 官方对于这些说法,也是一种不打击的放纵态度,只有一些过于离谱的说法才会禁毁。 武泰二年,公元526年,五月十八日。 从长安赶回永乐城的苏绰向唐王汇报,长安新城已经建成,宫室台殿已经完工,可以迁居长安新城了。 苏泽这位唐王立刻宣布,永乐城的王公卿贵府邸,中大小官署,立刻启程前往长安新城。 苏泽又在关中设十二卫府兵,以关中府兵作为宫廷宿卫和唐王府亲卫,征调五千府兵护送前往长安。 以后关中府兵轮流戍卫长安新城也成为定制,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未来的禁军。 和当年苏泽在羽林的时候,人人都不愿意当兵不同。 听说以后要世代戍卫长安,关中子弟欢呼雀跃,各地折冲府甚至有主动要求参与戍卫的。 这还是苏泽兑现了给士兵的承诺。 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积攒了军功的士兵衣锦还乡,就算是战死的士兵也都由当地官吏和三长亲自送归遗骸或者遗物,并送上出征前承诺的抚恤。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村,是当年苏泽在河州任职时候,最早进行府兵制度尝试,抱罕城边上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当年有三十人追随苏泽,如今已经战死二十人,战死的都得到了足够的抚恤,而剩余的十人都已经混到了中高级的武官。 戍卫新都,这是一种义务,但也是一种荣誉。 对于普通人家的子弟来说,读书进学这种事还是门槛最高,当兵改变自身乃至于整个家族命运,这才是身边发生的事情。 而且那些读书人也说,北方虽然已经快要安定了,但是日后打仗的地方也不会少。 南朝,西域,北方,禁军作为最精锐的部队,日后出征得到军功的机会肯定也是最多的。 六月初三,苏泽领着文武百官来到了长安新城。 长安令李构站在长安新城的灞桥上迎接浩浩荡荡的队伍,苏泽骑在马上看着巍峨的城墙,满意的对李构说道: “城筑的不错,加李构为工部曹尚书。” 接着苏泽恭请元诩搬入新宫,而他则带着妻子住进了新宫以北的墉城之中。 墉城地势高,和洛阳的金墉城一样,可以方便的派兵驻守,随时可以居高临下冲入皇宫控制局势,这是李构特意挑选地形建造的。 新都毕竟才建好,不稳定因素很多,当年孝文帝迁都洛阳,也是先住在金墉城的。 小皇帝元诩也十分识趣,他没有搬进新宫的主殿,而是居住在偏殿之中,又请唐王领百官商议新宫的名字。 不久,苏泽这位唐王呈上了最后的命名——大明宫。 ------------ 第561章 洛阳 就在苏泽忙着迁都长安的这段日子,高敖曹是坐了一把过山车。 先是被元子攸冷落,后来争取到了出兵河内的机会。 出兵以后,高敖曹也将自己的部曲全部押了上去,狠狠打了几场硬仗,真的在河内打开了局面。 沛郡王元欣也是个没什么才能的元氏宗亲,高敖曹一路杀向沁阳,连战连克,吓得元欣带着手下逃离了沁阳城,带领部众向河东郡的于谨投了降。 高敖曹顺势占领沁阳,更是志得意满,立刻派人向洛阳报捷。 听闻了高敖曹占领沁阳,元子攸自然惊喜万分,他将官职不要钱的赏赐了过去,(当然他的官职本来就不值钱),接着又从宫中拿出珍宝送到沁阳,赏赐给高敖曹。 元子攸精通权术,在笼络人心方面是一把好手,高敖曹得了好处,又感觉到了元子攸的重视,更是扬言要在一月之内平定河内。 洛阳公卿纷纷上书称颂高敖曹的武功,元子攸干脆让人誊抄成合集送到高敖曹手里,这都让高敖曹更志得意满。 河内局势的扭转,让死寂的洛阳朝堂兴奋起来。 但是只有守卫北中城的杨忠,对此充满了忧虑。 虽然打下了沁阳,但是河内连连战乱,如今也没到收获的时候,军队依然没办法自给。 所以高敖曹打仗的粮食,都是从洛阳运送过去的。 随着高敖曹的胜利越来越多,但是运送的粮食车队却越来越少。 洛阳缺粮了。 杨忠甚至带着北中城的守军去附近的田野中挖野菜吃,洛阳百姓更是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出城寻找野菜,整个洛阳附近都被挖掘到寸草不生的地步。 打下的地盘没有粮食,打下来又有什么用? 光是那些金银珠宝能够吃饱饭吗? 杨忠虽然忠心,但是也不傻,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进言,泼元子攸的冷水。 他只能想尽办法养活自己的士兵,等着河内发生变化的时候再做打算。 而且杨忠还听到了一些消息,南梁的徐州刺史萧纶,带领徐州、兖州诸州向苏泽请降。 苏泽派遣泰山羊氏的羊侃前往接管这些州县。 加上这段时间因为南梁内乱,陆续投降的南梁郡守县令,如今整个黄河以北地区,几乎都归了苏泽之手。 换句话说,洛阳东面的河东郡,西面的相州,南面的荆州,北面的并州,都已经是苏泽控制的地区。 洛阳小朝廷已经完全落入包围之中,但是洛阳君臣还在为了河内这么一点地方欢饮鼓舞。 果不其然,就在高敖曹攻下沁阳城后,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河东郡的于谨,终于出兵了。 沛郡王元欣,这人在元魏宗室中还是有有些威望的,也一直都在河内任职,对河内情况很熟悉。 如今河内地区连续遭遇战乱,百姓都已经被抢劫成穷鬼了,高敖曹带来的军队也是河南募的兵,一个个也都是穷鬼。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高敖曹虽然控制了城池,但是不敢向基层派遣官吏,甚至士兵如果小队出去都会被流民军袭击。 于谨断然决定出兵。 五月初,于谨亲自领河东郡府兵三千人,攻打河内地区。 于谨带来的不仅仅是军队,同样还有大量的粮食,他一边用粮食诏安抚慰河内地区饿得不行的流民军,一边又派人向高敖曹的部将招降。 谁知道这一套效果实在是太好了,投奔于谨的人实在是太多,以至于他派出去接管的将领都不够用了,紧急又从河东郡调拨了一批手下过来。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是最后几次“上船”的机会了。 河内是不幸的,几次围绕洛阳的争夺,都让这里陷入到战火中。 河内是幸运的,因为洛阳的存在,这块地区永远都有价值。 就算洛阳可能不是新朝的国都,但是它重要的地理位置,这里也必然是帝国陪都。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洛阳一直都是帝国陪都,甚至在武周朝被定为首都。 和关陇贵族集团抗衡的,就是洛阳庶族集团。 河内地区也因为靠近洛阳,于谨给了最后一次上车机会。 相比之下,河北地区就比较惨了。 河北士族中,除了早已经上车的泰山羊氏外,这一次鼎革天下中都没有下对注,这也就意味着在新朝建立的时候,他们不仅仅不能分到羹,甚至可能成为被鱼肉的对象。 所以这一次的徐州兖州归顺这么顺利,也有河北世族全力下注的原因,他们太需要在新朝中建立功劳了。 五月底,于谨已经领兵攻打到了沁阳城下,高敖曹一下子陷入到了整个河内皆反的境地。 刚刚夺下来的地盘,一下子就丢了,心高气傲的高敖曹自然不服气。 高敖曹的部将都劝说,可以靠着沁阳城死守,等待北中城的杨忠领兵来救援。 但是部将提出了要靠杨忠来救,高敖曹立刻就起了逆反之心,他下令带兵在沁阳城外和于谨大战。 五月三十日,高敖曹自沁阳城出,和于谨战于西郊。 结果是首战既溃,高敖曹想要整顿兵马,但是挡不住士兵都丧失了战斗意识。 他想要带兵返回沁阳城,却发现城内大族已经联合守军叛变,占据了沁阳城向于谨投降。 高敖曹只能在部将的簇拥下,向其他城市撤退。 于谨稳扎稳打,先是进城控制了沁阳上下,这才继续追击高敖曹。 但是高敖曹逃跑得更不顺利。 他一路向洛阳方向逃窜,所沿途的城市尽数都向苏泽投降,逃跑的路上士兵又溃逃了大半。 于谨这样一路接收城市,竟然还能死死追上高敖曹,就这样高敖曹一直逃到了北中城下,他身边已经剩下百余人。 高敖曹不愿意向杨忠低头,只是派出身边部将向北中城求援,要求他们打开城门。 戍守的士兵自然不敢擅专,要求高敖曹出面验明身份,才肯让他们进城。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高敖曹依然不肯放下身段,他说道: “让本将军亲自叩门!是杨忠这杂胡故意羞辱我!他不开门,本将军自有渡河的办法!” 但是他手下部将也不愿意再追随他,最后只有寥寥数人随他离开。 高敖曹绕过北中城,在黄河边上寻找渡河的方法,被于谨的一支侦查骑兵追上,高敖曹还没亮明身份,就被骑兵射杀。 六月二日,于谨兵围北中城。 ------------ 第562章 帝后 于谨也知道北中城难攻,他只是围而不打,并且派人向杨忠劝降。 长安城内也派来使者,传来唐王的命令和皇帝的诏书。 皇帝宽恕了元子攸的罪过,要求他立刻去处伪帝称号,向长安称臣投降,顾念他是被逆贼尔朱荣拥立的,可以宽恕他的罪过。 如果元子攸不投降,那日后洛阳生灵涂炭的帐就要记在他的头上,那再没有宽恕的机会了。 这份劝降书,通过悬镜司安排在洛阳的细作,迅速散布于洛阳城中,很快就洛阳城内就传遍了。 紧接着,于谨又将高敖曹的尸首送到了北中城,杨忠立刻将送到了元子攸的面前。 元子攸惊慌失措,他再次召集公卿大臣开会。 不出意外,这一次所有大臣的意见都是投降。 元子攸不甘心,但是他身边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奚毅被他派去河南募兵征粮,杨忠在北中城戍守,高敖曹身死,元子攸让群臣散去,环顾四周,只剩下苏顺这么一个宫人在册。 这些年来,苏顺对元子攸可以说是忠心耿耿。 最难得的地方,是他知道进退,除了服侍元子攸之外,在任何事情上都不会发表意见。 元子攸夺权的时候,苏顺也冒着风险往来串联。 不过这些年来的相处,元子攸也看出来了,苏顺并不是没有想法,只是擅长藏拙罢了。 元子攸看向苏顺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 苏顺立刻用惯用的回答说道: “奴臣不过是残缺之人,哪里能对朝廷大政有什么看法。” 元子攸叹气说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朕想要听听你的话。” 苏顺看着御座上的元子攸,就算是被尔朱荣囚禁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沮丧过。 那个时候元子攸还有信念支持,大魏的问题是奸臣当道,只要自己亲政掌握权力,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但是亲政之后,元子攸才发现,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他能够改变的。 仅仅是控制洛阳和河南这点大的地方,都闹出不少幺蛾子来,这么长时间他连内部的问题都没能处理好。 元子攸这才明白,苏泽能够将关中治理得那么富庶,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苏顺低着头说道: “陛下,除了投降之外,您还有其他路吗?” 元子攸神色一黯,洛阳已经四面重围了,如果不投降,自己还真的没有其他出路了。 但是元子攸也有自己的坚持。 乱世之中,能够走上前台的,都是有大毅力大坚持的人。 元子攸一辈子所想的就是振兴元魏江山,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在江阳王元乂麾下忍辱负重,他可以在妖后执政的时候蛰伏,他也可以甘心在尔朱荣控制下当一个傀儡。 如今苏泽肯定要代魏自立的,这让元子攸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苏顺将头磕在地上,对着元子攸说道: “陛下,大魏的江山早就已经亡了啊。” 元子攸听到这句话,罕见的失态站起来,他脸上涨红想要发怒,却又颓然坐下。 是啊,大魏江山早就已经亡了,自己在洛阳的这番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苏顺又说道: “陛下,如今您要保全的,是元魏宗族。” 听到这里,元子攸悚然。 虽然也有厚待前朝皇室的例子,但是在魏晋南北朝乱世,别说是对前朝皇室,就是对本朝宗室也是血腥残酷的,更遑论前朝遗老? 苏泽虽然有宽厚的名声,但是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 而且大部分的元魏宗室名声都不好,唯一算得上有清明的还是清河王元怿了。 就算不能保全整个元氏宗族,元子攸也想要保全自己家族这一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保全?” 苏顺立刻说道: “洛阳还有妖后在。” 听到这里,擅长权谋的元子攸立刻明白了。 因为历史时间线的变动,胡太后并没有在河阴之变中身死,而是被囚禁在宫中。 对于关中的苏泽来说,胡太后是一个棘手问题。 原因很简单,苏泽是以辅佐小皇帝元诩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胡太后是元诩的母亲,也是曾经执政过的太后,最重要的是她劣迹斑斑,可以说是元魏皇室的历史包袱。 这样一个人,如果迎接回关中,万一她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就会给本来顺畅的政权交接带来变数。 但是孝又是历朝历代都推崇的,苏泽在崇文阁还以《孝经》取士,动手杀了胡太后,那又脏了自己的手,在历史上要留下骂名。 元子攸明白了苏顺的意思,他对苏顺说道: “找几个亲信宫人,请太后上路吧。” 苏顺连忙接了元子攸的旨意,但是他起身的时候,却见到元子攸一脸颓然,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是苏顺忙着执行杀死胡太后的命令,找了几个亲信太监,匆忙前往囚禁胡太后的嘉福殿。 在送胡太后上路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些波折,面对苏顺,胡太后还大叫大嚷,甚至还试图攻击太监们逃跑。 但是她一个被囚禁多年的老妪,又怎么是年轻太监的对手,最后苏顺亲手将她勒死,然后用白绫悬挂到了房梁上。 就在苏顺返回太极殿覆命的时候,来到大殿门口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又求见了几次,依然没有动静,苏顺意识到不妙,连忙推门进去。 只见元子攸端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苏顺升起不祥预感,又上前几步,他这才发现元子攸已经服下毒药自尽了。 苏顺也觉得鼻子一酸,他虽然是苏泽安排的内应,但是这些年来除了传递消息,没有做过对不起元子攸的事情。 元子攸对他这个宫人有救命之恩,对他也算是不错。 苏顺对着元子攸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发现御案上放着玉玺、退位诏书和写给杨忠的投降书。 苏顺忍着悲痛,抱着这三样东西走出太极殿,他仓皇来到南衙,将元子攸和胡太后的死讯告知群臣,又将退位诏书交给众臣。 洛阳众臣有了这个台阶,立刻忍着欣喜先悲痛了一下,接着就要向于谨投降。 苏顺又被委任为使者,前往北中城劝说杨忠投降。 ------------ 第563章 禅 杨忠接到了元子攸的遗命后,也是长叹一声,打开城门向于谨投降。 于谨害怕约束不住军纪,只是接管了北中城后,没有派兵进入北中城。 一方面,他又向长安派遣使者报捷,向苏泽请求,让政务堂和幕府派遣人手来接管洛阳。 这就是于谨谨慎的地方了。 洛阳是北魏旧都,内部情况复杂,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他的军队打了胜仗,肯定是骄纵的,想要强行约束军纪,不让他们在洛阳抢劫,怕是要伤了士兵的士气。 于谨又没有苏泽那么高的威望,可以对士兵封官许愿。 他干脆不进洛阳城,那士兵如果去洛阳抢劫,就可以用违抗军法处置,别人也说不出话来。 没办法,这年头除了苏泽手下的那批精兵,大部分军队的纪律和匪盗也差不多,打下来城市不让他们劫掠,这些士兵是要造反的。 六月末,慕容绍宗从黄河以南攻入河南,河南当地士族杀了奚毅,向慕容绍宗投降。 七月初,苏泽的头号军师苏亮亲自领兵,前往接管了洛阳城。 至此,黄河以北再次重归一统! 但是此时的南朝,却已经进入到了一盘散沙的状态。 在苏泽统一北方的时间中,建康的萧纲贺拔胜也没闲着,他出兵吴县,一路打到了钱塘,将后世江浙地区全部纳入囊中。 在寿春的萧绎王僧辩则占据了江淮安徽地区,形成了一个江北的藩镇势力。 广州地区的萧续攻破两广,割据岭南和建康对抗。 加上其余林林总总的小势力,南朝可以说是乱做了一团。 面对这样的局势,包括侯景在内的将领都主张立刻出兵南朝,迅速完成统一大业。 就连一贯老成持重的苏绰苏亮兄弟,也表示了支持,认为如今正是完成南北一统的好时机。 但是一向敢于抓住机会,在面对尔朱荣时候能够稳准出招的苏泽,却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而是开始了专修内政起来。 —— 两年后,武泰四年,公元528年,三月。 —— 自从武泰二年北方一统后,唐王就下令在各州建立州学,用崇文阁的标准在各州进行科举,层层选拔士子。 经过州学考举的士子称为举人,举人才有前往长安赶考的资格,会参加三月份的全国性贡市,因为在暮春三月举办,所以民间也称之为春闱。 今年是开科取士以来第一次举办春闱,因此长安城十分的热闹。 两年时间的建设,长安新城的建设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曾经以为会空置很久的里坊,迅速被涌入长安的人口填满了。 这就是一国国都的吸引力。 杨兴业,是从汉中,也就是梁州的州学中考举出来的举人,和他同行的二十名梁州士子来到了修德坊的一处大宅前,这是他兄长杨甲的宅邸。 同行的士子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杨甲跟随侯景,在益州荆州立了莫大的军功,如今已经位列正四品的鹰扬将军。 将军号不稀奇,但是如今已经有传言,杨甲经过幕府叙功,已经被记了中上的功劳,这是只比“上上”的开国功臣功勋要低一档的功劳,按照坊间的说法是要封侯的。 看这座唐王赏赐府邸的位置和规格,就知道传言非虚。 开国功侯! 众人看向杨兴业,也只有在开国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要知道几年前杨家还是仇池一个普通部族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只可惜如今这位杨将军还在荆州前线,无缘得见。 虽然杨甲在前线,但是府内的管家还是将杨兴业热情的迎接了进去,并且安排好了他们住宿的地方。 面对同伴的羡慕,杨兴业却有些笑不起来。 他兄长杨甲刚从军的时候,他这种功勋子弟可以直接推荐入崇文阁。 当年仇池杨家就有好几个子弟,被恩荫入了崇文阁,只不过那帮家伙都不好好读书,被退学回了梁州。 等到自己兄长立功后,崇文阁已经不直接收学生了,自己只能一路苦读,通过了州学考试才能参加春闱。 就差了一两年的光景,就隔了好几层台阶,而官场上的事情就是一步慢步步慢。 杨兴业只能调整心态,不过也有好处。 武泰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四年,足以可见唐王的仁厚了。 当今天子已经在年初下诏要禅让了,已经被唐王辞让了两次了。 据说很快天子就会再下禅让诏书,唐王可能在春闱之前接受帝位! 按照规定,春闱是皇帝主持的,因此通过考核的士子也被称之为天子门生。 如果自己能够通过这一次的春闱,就可以成为第一届天子门生。 用自己兄长的说法,如今南北一统就在眼前,国朝初期是文官的时代,如果能成为开国第一批通过科举的读书人,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杨兴业安心的在兄长的府邸中复习温书。 不过年轻人,毕竟还是沉不住性子。 在杨甲的府邸中刚刚蒙头读了两天书,最后还是抵不住诱惑,又被同学拉到了街上。 一行人来到了朱雀大街上,这条贯通长安南北的主干道,如同洛阳的铜驼大街一样,是整个长安城最热闹的街道。 杨兴业一行人正准备出城踏青,突然几名精锐的骑兵冲到了朱雀大街上,来往行人纷纷被驱赶到道路两边。 好精锐的骑兵! 杨兴业生长于仇池,兄长又是从军的,自然认得出精锐。 听到周围长安百姓的议论,才知道这些果然是唐王苏泽麾下的精锐。 不知道什么人喊了一句:“唐王要回长安了!” 众人纷纷喊起了万岁,杨兴业也跟着看过去,原来是唐王的车驾打着仪仗,向着长安城中央的大明宫而去。 从身边消息灵通的长安百姓口中,杨兴业听到了具体的消息。 唐王是在长安城外巡视春耕的,这一次皇帝再次下诏要禅让,甚至以绝食来逼迫唐王继承皇位,以安定天下所归。 唐王“万分无奈”,只能匆忙赶回长安,前往大明宫面圣。 杨兴业看到了九赐仪仗,浩浩荡荡的旌旗招展,哪里像是仓促准备的样子。 但是当骑着马的苏泽出现,众百姓纷纷跪倒在路边,杨兴业也跟着山呼万岁。 也正如百姓所说的,唐王接受禅让是众望所归。 武泰四年,公元528年,三月十日,唐王受禅于大明宫。 改元乾元,誓师南征! ------------ 第564章 三省 唐王受禅于大明宫,又出长安城设五色社稷坛,元诩登坛向元氏列祖列宗告罪,最后宣读禅让诏书,将皇位禅让给苏泽。 苏泽在五色社稷坛登基,理所当然的改国号为唐。 其实他的臣子也不理解,为何苏泽要选用唐作为国号。 只有苏泽知道,汉唐这两个朝代,作为中华文明的代表,在他心中有着异乎寻常的地位,以此为国号,自然是希望新朝也能和自己穿越前的那个唐朝一样,成为中古最强大的王朝,展露汉唐之气象。 接下来就是称帝之后的事情了。 立祖宗庙,这些苏通早已经在苏泽就任郡公的时候就编好了,只不过天子七庙,诸侯五庙,苏泽又向上编了两代祖宗,算是将七庙凑齐了。 然后是后宫的册立。 陈留公主是正妻,自然加封皇后。 安娘子、吕秀宁也是苏泽的侧室,也都有子嗣,册封为妃。 至于后宫中其他位置,苏泽暂时也没有填充的想法。 子嗣方面,安娘子和吕秀宁各有一女,陈留公主诞下的嫡长子自然被册立为太子。 太子是国本,在大部分朝代建立初期,都是要力图稳定的,早定国本能够让百官安心,也减少新朝的内部政治斗争。 不过陈留公主如今又怀孕了,吕秀宁也有了身孕,如果苏泽的子嗣再多一些,储君的位置也不好说。 目前这些还不是问题,破家为国之后,苏泽又拿出了对朝堂机构的改革方案。 首先是宰相。 政务堂的设置,已经体现了苏泽对相权的态度。 自汉代以来,基本上就是设立群相,这自然是为了削弱相权。 将原本归属于丞相府的权力分拆给几名宰相,皇帝只要稍微玩一些制衡手段,就能避免一家独大。 自汉武帝往后,就很少再从制度上出现一个能够完全压过皇帝的权相了。 这当然是指的制度上,权臣自然可以通过各种非常规途径获得完整的相权,但还是那句话,能在制度上约束相权独大,已经是制度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想要通过一种万世不易的制度,来解决所有问题,古今中外都没有这样的制度。 苏泽对北魏繁冗的官员制度进行了改革。 改革的方向自然还是唐制。 三省制度,几乎唐以后的朝代都是在这个框架上修修补补的,苏泽直接拿来就可以了。 而且三省也不是什么新创制度,门下省、中书省与尚书省。 中书省负责起草诏书、门下省负责审核诏书,尚书省负责执行政令。 中书省长官为中书令,为宰相之首,称右相。 不出意外,中书令自然是留给苏绰的。 在之前的叙功中,苏绰作为文官第一,也是原本政务堂事实上的长官,就任这个职位是理所应当的。 唯一让苏泽有些犹豫的,是苏绰这些年来过于劳累,已经累坏了身体,明明是自己的同门师弟,看起来却要比自己苍老不少。 门下省负责审核政令诏令,拥有封驳权,最高长官为侍中,这个位置倒是没有给苏亮。 毕竟兄弟二人,一个负责起草诏书,一个负责封驳诏书,实在是太过于哈人,苏绰也不敢就任侍中。 这个职位苏泽给了于谨。 作为功臣中的武将之首,于谨也是做过郡守,算是熟悉政务的。 实际上虽然门下省有封驳之权,但是在国朝定鼎时期,这项权利基本上就是个摆设。 谁敢封驳开国君主的诏令啊? 不过门下省不是没有权力。 苏泽将御史台交给了门下省。 原本作为临时御史职位的检校郎,直接转为了御史。 王思政兜兜转转,又坐回了御史中丞,成为御史之首,归门下省管理。 此外又设散骑常侍、谏议大夫,都是负责讽谏的官员,另外史官也设在门下省内,负责掌管起居注。 尚书省则成为最大的行政机构。 尚书省因为诸事繁杂,掌管为左右仆射,分别掌尚书省的一部分事务。 苏泽对北魏尚书省下的机构进行了简并,从十三曹变成了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又在六部设尚书,负责六部的局势事务。 苏亮就任尚书右仆射,出人意料的,苏泽将尚书左仆射的职位给了侯景。 只不过如今南征在即,苏泽让侯景留在江陵。 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三省长官都可以称为宰相。 苏泽又在内廷和外廷之间设政务堂,由宰相们合署办公。 其他部门的改革就是在这个框架上进行的调整,自然不必赘述。 此外苏泽最大刀阔斧的地方改革,就是撤并了郡这个行政级别,改为州、县两级,此举自然是减少了地方上的大量冗员,但是苏泽也不是一味“裁员”,他也将州县的一部分吏员,也都纳入到吏部的管理之中,简单说是就是增加了这些衙门中“吃皇粮”的吏员数量。 这样做自然是为了加强官府对地方的管理,而规范吏员的人数,反而是避免官员上任携带帮闲,或者用本地乡绅来管理地方,对百姓造成更大的负担。 这一套改革方案,在这两年前其实已经施行过了,推行起来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两年间,苏泽为了筹划天下一统,不知道在唐王府开了多少次会,如今也不过是将这些会议都搬到皇宫中去开,大家从唐王的大臣,变成了朝廷的大臣罢了。 甚至事情还是那些事情,除了少数人事上的调整之外,基本上也还是同样的人在做同样的事情。 这些改革都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折,接下来新朝成立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南征了。 之所以两年前没有南征,就是苏泽为了更有把握的拿下南朝,也是为了饱受战乱的北方百姓能够休养生息。 两年之期已经到了,这两年也是风调雨顺,府库中已经堆满了粮食,折冲府的士兵也训练了两年,工部打造的甲胄武器也已经塞不下了。 苏泽宣布在这个时候南征,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反对。 乾元元年,四月十日,苏泽亲自领兵前往江陵。 ------------ 第565章 南北一统(大结局上) 江陵。 侯景正在和自己的爱将杨甲议事。 就在两人议事的时候,信使突然冲了进来,将一封家书交到了侯景手里。 侯景原本想要发作,但是看到家书上妻子的字迹,迫不及待的打开读了起来。 放下手里的书信,侯景说道:“唐王接受禅让,登基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甲立刻山呼万岁,侯景又说道: “娘子来信说,陛下已经起兵南征了,不日就要抵达江陵,明日朝廷的使者应该就到了。” 听到这里,杨甲更加的激动,他说道: “将军,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侯景微微点头,他站起来看向窗外,这两年来,他日夜都在筹备南征的事情。 首先是造船,侯景这两年来在江陵搜罗工匠,建造了十二艘黄龙大拍船,这就是当年攻打白帝城使用过的超级大船。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火攻船、火药船,并且征调熟悉水性的百姓充当水师,在江陵江上练兵。 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南征做的准备。 侯景又叹气说道: “陛下亲征,这次轮不到我们出马了。” 杨甲倒是没什么感觉,他从军的资历要比侯景晚很多,但是靠着在益州和荆州的战事,也得了封侯的赏赐,这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况且不能主持南征这件事,侯景这两年也早有预料。 侯景又笑着说道: “不过娘子来信说,今年西域有些不安稳,于谨被陛下派去西域了,不能来参加南征了。” 杨甲立刻明白了侯景的意思。 虽然还没有正式叙功,但是苏泽要建功臣阁的消息已经板上钉钉了。 直等到南北一统,就会绘制功臣画像,然后供奉在功臣阁内。 文官的序列倒是没有什么疑问,苏绰作为功臣第一的位置没有人能动摇。 但是在武将这边,于谨、慕容绍宗、侯景,三人都在为最后的位置冲刺。 自古以来,唯有第一才能被记住。 功臣第一,那就是班首重臣,是决定日后上朝时候位置的,侯景有攻下益州、荆州的功劳,如果能在南征中再加点分,说不定就能超过于谨了。 在这样的关头,于谨被派去了西域,而自己作为荆州都督,是最了解南朝局势的武将,必然要追随苏泽出征。 看来这武将功臣第一的位置是有希望了! 侯景又对杨甲说道: “立刻整顿军队,明日开始巡查营房,只等陛下的命令到了,就在江陵正式备战!” “唯!” 荆州的政治军事制度,都是全套移植的关中制度。 这两年修养生息,迅速让荆州这块富饶的土地繁荣了起来。 当听说陛下要南下荆州,亲自主持南北一统的战争,荆州百姓也是欢呼雀跃,开始全力支持这场战争。 作为前线,没有人比荆州百姓更清楚战乱的痛苦了。 只有早日平定这个乱世,百姓最后才能过上好日子。 —— 北面全面开动战争机器,南朝这边就有松弛感多了。 这两年来,南朝局势并没有走向稳定,反而是更加混乱起来。 首先是建康。 退位的萧衍不到几个月就迅速老病而死了,但是坊间都传说是萧纲逼死了自己的父皇。 这些流言还不是萧纲最大的麻烦。 贺拔胜和萧纲这对表面君臣,在同舟共济了一阵子后,就爆发了激烈的矛盾。 最终结果是贺拔胜成功干掉了萧纲,改立了萧纲两岁的儿子萧大器为帝。 这下子贺拔胜彻底失去了正统性,甚至萧纲这个遗腹子萧大器到底是不是萧纲的儿子,民间都有各种各样的说法,甚至有传言说萧大器是贺拔胜的儿子。 在寿春的萧绎和王僧辩见到了机会,立刻出兵攻打建康。 只不过瘦死的骆驼要比马大,贺拔胜还是击败了王僧辩的部队,吓得萧绎丢下大军又逃回了寿春,害的王僧辩只能收拢残兵也跟着撤退。 按理说,这两方在建康打生打死的时候,盘踞在岭南的萧续应该抓住机会出兵。 但是此时萧续也陷入到了俚乱之中。 岭南俚人数量庞大,但实际上各种作风习俗都已经高度汉化。 但是萧衍对于这些岭南俚人,一直采用放任怀柔的政策,只象征性的收取一些羁縻统治的供奉,并不对他们征税。 萧续为了打仗,也派出税吏对俚人征税,一下子就引起了俚人不满,其中高凉地区的冼氏部落旗帜最为醒目,迅速聚集了大量的俚人,开始了对萧续的叛乱。 而萧续打仗实在是不行,他派遣手下大将柳仲礼,却被杂牌的俚人军队三次击败,甚至最后一次领头的俚人首领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听说这个女娃因为和高凉太守冯宝定亲,所以被称呼为冼夫人,她指挥打仗十分厉害,柳仲礼丢盔弃甲损失惨重,从此就避战不出。 南朝局势如此混乱,这些年来暗中准备投降北方的地方官员也不少,侯景在江陵就接待过不少往来的悬镜司使者,知道他们对南梁内部的情报十分灵通。 这样的准备,这一次陛下北伐定然能成功,接下来就是南北重归一统了! 侯景怀着激动的心情,终于在五月十日等待了苏泽御驾的先遣队伍。 负责开路的是苏泽的禁卫首领陈崇,侯景对于这位出身六镇的同乡也不敢怠慢,虽然陈崇在功臣序列中的排名靠后,但是人家妥妥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贴身侍卫。 陈崇检查了江陵的安防后,五月十六日,苏泽的御驾终于抵达了江陵城。 这一次御驾亲征,是自苻坚之后,南北一统再次出现曙光。 为了这次统一之战,苏泽几乎带上了全部家底。 除了苏绰留守长安,负责后方的军粮运转之外,大部分文官武将都被苏泽带到了江陵。 除了江陵这路外,慕容绍宗自徐州起,攻打寿春的萧绎部。 然后再从一北一西两个方向,共同进攻建康。 长江上,战船连绵。 两岸边,旌旗烈烈。 站在江陵城上,苏泽检阅了水陆二军,紧接着下令开拔! 明天就完结了,新书下周一开,书名还没确定。 感谢大家支持,肥鸟万分感谢。 ------------ 第566章 南北一统(大结局下) 首先被攻破的,就是盘踞在寿春的萧绎。 这两年来,苏泽对于萧绎的态度一直都是拉拢利用。 实际上,如果不是苏泽的拉拢利用,支援萧绎粮食,可能他早就已经被贺拔胜攻破了。 所以萧绎对于北方的态度也十分的恭顺,甚至还派遣过使者去长安,想要向北方称臣,只是被苏泽拒绝了罢了。 听闻慕容绍宗出兵的消息,萧绎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紧接着他认为是慕容绍宗为了自己的军功,自作主张来攻打自己。 所以萧绎派出使者带上大量珍宝前往长安,想要劝说苏泽勒令慕容绍宗退兵。 但是当使者离开寿春,很快就听说了苏泽登基,亲征江陵的消息,立刻赶回寿春向萧绎报告后,萧绎君臣才知道慕容绍宗不是为了军功独走,而是北方开始统一大业了! 一直等到这个时候,萧绎才觉得末日将近,他立刻命令自己的部将王僧辩前去抵挡。 但是等王僧辩出城之后,萧绎又怂了,他担心王僧辩全军覆没,那自己连最后讨价还价的本钱都没有了,连忙又将王僧辩召回了寿春。 如此一来,王僧辩手下的士气更低了,一些部将也劝说王僧辩,抛下萧绎向慕容绍宗投降。 王僧辩也陷入到了犹豫中。 王僧辩作为名将,临阵指挥,军事筹谋能力都是不错的。 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多谋却不擅断。 当年他预测到了侯景会攻打白帝城,却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增加白帝城的防御。 后来丢失荆门夔门,也都是这样,明明知道敌人会这么做,却因为不敢违抗上命,或者是为了各种掣肘,而无法下决心做出改变。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面对萧绎这种窝囊的主君,妥妥的负资产,王僧辩明明可以抛下他向北方投降。 他当年的部下陈霸先,如今都在侯景麾下混了一个小官了。 王僧辩犹豫要不要抗命的时候,慕容绍宗抓住了机会,迅速领兵出击,击溃了王僧辩的部队。 王僧辩被擒,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寿春后,萧绎也知道自己末日将近了。 萧绎派出使者向慕容绍宗请降,但是这一次慕容绍宗的态度就十分强硬了,只接受无条件的开城投降,而是投降之后要用囚车将萧绎送到皇帝陛下面前问罪。 之所以慕容绍宗如此憎恶萧绎,就是这家伙的作为实在是让人不齿。 当年建康之围,萧绎手握强兵,没有积极勤王,坐视贺拔胜攻破台城。 又让韦放送死,占据人家的根据地,还将当时主张与贺拔胜死战的韦放部将全部迫害致死。 为了和北方求和,割让州郡,还在寿春搜罗美人贿赂北方。 慕容绍宗想起苏泽对于南朝的评价:“萧衍的这帮儿子,全都肖父,饱读圣贤书,却行禽兽之行。” 萧绎丧失人心,寿春守将已经叛乱,打开城门放慕容绍宗进城后,萧绎被围困在自己的王府中。 面对府外的大军,萧绎派人将自己编纂的《金楼子》,《孝德传》,以及他这些年来搜罗的书籍都搬来了身边,他对左右说道: “本王日夜读书不辍,却落到如此下场。文武之道,今夜尽矣!” 说完这些,萧绎就命令左右放火烧书,但是左右都不从。 萧绎自己拿起火把想要焚书,从左右中站出来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 苏白一下子夺过萧绎手里的火把,将他踹倒在地,不屑的说道: “读圣贤书却不肖圣贤,活该如此下场!” 说完这些,苏白对着左右说道: “还不快拿下这孬种,开府向慕容将军投降!” 左右一拥而上,迅速将萧绎绑上,开府向慕容绍宗投降。 —— 第二个覆灭的就是建康的贺拔胜了。 七月,建康。 这两年来,贺拔胜也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冲劲和野心。 大肆封赏部将,纵情声色,建康的靡靡之音让贺拔胜迅速堕落。 明眼人都能看清天下的局势,一旦北方起兵,南方这一盘散沙是绝对无法抵抗的。 贺拔胜没办法攻灭萧绎和萧续,就无法整合南方的力量。 既然现实如此,贺拔胜选择和萧衍一样,诉诸于神佛。 他修复了战乱中损毁的同泰寺,又将佛牙舍利带在身边,日夜祈祷诵经。 他向寺院供奉了比萧衍更多的财宝,甚至还用活人献祭。 除了求神拜佛之外,贺拔胜也选择用酗酒麻痹自己。 等到苏泽起兵的时候,贺拔胜已经酗酒长达半年,已经骑不上马了。 当慕容绍宗攻下江淮地区,苏泽从江陵率领水师而下的时候,建康大势已去了。 守江必定守淮。 如果没有水网密集的江淮防线,南朝根本挡不住北下的猛虎。 更不要说苏泽还占据了长江中游重镇江陵。 而这次天下一统的战争,苏泽也没有给失败者任何机会。 贺拔岳用自己的官职和功劳苦求苏泽放过他的兄弟贺拔胜,但是苏泽却说道: “当年你用旧情相求,朕保全了贺拔胜在北方的家人,也曾写信让他投降,但是他杀了朕的使者,还扬言北方已无亲人。” “朕若是宽恕了他,这些年被他所杀的冤魂如何宽恕朕?” 贺拔岳只能掩面告退。 次日,贺拔胜的部将就在夜里割了他的脑袋,打开建康城向苏泽投降。 在清扫完建康城后,苏泽坐镇建康,开始征讨江浙其他地区。 九月,熟悉俚人事务的陈霸先带领使者,抵达了岭南高凉,找到了俚人首领冼夫人。 高州的俚人决定向苏泽投降,陈霸先又潜入汉人城镇,利用自己在广州的人脉秘密串联,也拉起一支汉人义军进攻萧续。 十一月,广州城破,萧续身穿白麻手捧官印田籍民册投降。 这场南北一统的战争,自乾元元年五月起,十一月南方全境皆降,除了少数盘踞割据的地方势力,整个神州再次南北一统! 自公元311年永嘉之乱起,自公元528年,苏泽受禅南征统一,中华大地两百多年的乱世终于终结! 天下一统!(全书完) 完结撒花,实在是太累了。 明天发新书,书名还没想好。 完本感言也等明天再说吧,番外准备稍微写几个。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 新书已经发布 新书已经签约了,这次写个轻松的。 《穿越皇帝,却觉醒造反系统》 大家如果感兴趣请支持一下,感谢大家。 ------------ 那本架空新书扑街,新书《北宋无战事》 写的是仁宗朝的故事。 本来想要写一本架空过渡下,给下一本书充电时间,最后还是扑街了,根源是自己还是能力不足。 只能一边看史料一边写了。 这本是北宋仁宗朝时期的故事,书可能还在入库审核,先发一个简介上来。 ----------------- 北宋无战事 庆历二年,苏泽穿越大宋汴京城,本想靠着随身桃花源这金手指逍遥度日。 这一年,王安石中进士,苏东坡入乡学。 庆历三年,范仲淹风风火火开启庆历新政。 庆历四年,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新政摇摇欲坠。 大宋无战事,花好月圆人长寿,君不见,延州河边骨,檀渊岁币忙。 新政虽亡,苏泽却不可避免乱入这时代洪流中。 还在历史总不缺乏耐心。 庆历惊蛰伏,元丰惊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