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1章 师傅死了 “大师兄是重生者,这个秘密我十三岁那年就知道了。”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尊敬的师尊被中州的瑶池圣主邀请去观礼讲座,离开了帝陨禁区大约半年的时间。” “当天晚上,大师兄趁着月色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帝墓群陵,打开了沉寂万古的紫微大帝陵墓。” “大帝之墓中蕴藏着不可知的大恐怖和危险,若非大帝之境,就算是准帝擅入帝墓也是九死一生。但大师兄就提着个灯笼,面色平静如水,像是回自己家后花园一样走进了陵墓。” “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帝墓里扛了一口古朴沧桑的紫色巨鼎出来。” “紫极仙鼎啊,那可是大陆上最古老最有名的极道帝兵之一,鼎上的一缕星辰道纹就可以湮灭圣人境界的大能。” “如果大师兄不是极道帝兵的主人,那件镇压万古的帝兵会让一个陌生的小辈把自己偷偷摸摸从帝墓里扛出来?” “大师兄绝对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东西!” …… “二师兄是穿越者,你知道穿越者吗?就是那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刚入门的时候就觉得二师兄整天神神叨叨的,像是脑子不怎么好使一样。” “什么莫欺少年穷,什么我儿王腾有大帝之资,他有一天甚至还问我喜欢吃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 “我和他说我喜欢吃辣的,二师兄分外嫌弃的瞥了我一眼,没再理我。” “二师兄天生异瞳,身边还有一只幼年至尊貔貅相伴,气运缠身,走在路上都能踩到一柄圣级神兵,蹲个厕都能蹲出来一株万年长生药。妥妥的气运加身,让人羡慕嫉妒的牙痒痒。” “而且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二师兄和大师兄天生不对付,像是上辈子的仇人一样。这俩哥们只要一有时间就天天掐架,我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虽然二师兄打不过大师兄,但他脸皮厚,大师兄揍他三拳他也能反咬一口。而且听说最近二师兄在外面捡了一具上古神尸炼成了身外化身,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在大师兄手里多占些便宜。” …… “哦对了,还有小师妹,那妮子算是我们守墓人一脉里唯一的正常人。” “中州皇族姬家的小公主,天生剑仙之体,青云仙子榜的榜首,也是年轻一辈第一女剑仙。” “姬絮,皇族有女,茕茕孑立,天资无双,冠绝今古。” “这是青云榜评价给我们小师妹的十六字真言,要不是小师妹自幼就跟在师傅你这个晦气玩意儿的身边,上门提亲的圣子天骄应该能把姬家的门槛踩破。”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前几年还有一个轩辕家少主蹲在大帝禁区之外,苦苦的等着我们可爱的小师妹,想求得那虚无缥缈的姻缘。” “不过后来,那位少主等到了从外面赶回来的二师兄,二师兄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就把他腿打断了,丢进了禁区外的那条洛水河里。” “开玩笑,自家养的大白菜,哪能被外面的野猪觊觎垂涎?” …… 大帝禁区深处。 一个身穿青衣的清秀少年倚在一棵老树之下,苦着脸对着自己身旁的那块矮小的古朴墓碑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师傅,自从你死了以后,人族就没有再出现过新的大帝,连准帝境也都只剩下姬家和姜家几个上古家族的老东西。”“庙堂的先知说这是人族进入了荒芜纪元,千年之内很难有人能突破天道枷锁,莅临大帝之境。” “唉。” 清秀少年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禁区外面也有一些二逼在传谣言,说是师傅你生前造的杀孽太重,有伤天和气运,导致人族被天道困锁,才招来了荒芜纪元的劫难。”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二师兄说他们脑子都长成那个逼样了,我们为什么不顺从他们呢?” 矮小的灰色墓碑上没有铭刻任何的字迹,就像是路边廉价的破败石碑一样,立在一个寒酸的小土丘前面。 不过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包的下面,埋葬着人族历史上的最后一位大帝——长生大帝。 长生大帝是人族历史上寿命最悠久的大帝。 据传说,这位大帝从上古纪元开始就一直镇守在人族的大帝禁区之内,为人族历史上所有的大帝守着陵墓。 任凭岁月流逝,沧海桑田依旧如此。 大帝禁区是人族最恐怖最神秘的禁区,里面埋葬着人族自诞生以来共出现过的数十位大帝的陵墓和传承。 极道帝兵与大帝共眠,大帝禁区之内蕴藏的传承和宝藏是整个大陆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可即便是这样,万古以来依旧没什么人敢闯入大帝禁区之内寻宝。这是因为在大帝禁区里有那位传说中的长生大帝镇守,也有着守墓人一脉的存在。 守墓人,顾名思义,是为人族大帝守墓的修士。 如今一代的守墓人经历了万古的传承和变迁,只剩下了一位老年大帝境界的师傅和四个稀奇古怪的徒弟。 而就在十几年前,人族的最后一位大帝守墓人长生大帝陨落了。 天穹染血,星辰暗淡,黄昏破碎在了星空之下,整个大陆都能听到那位年迈的人族大帝无奈的叹息声。 不过同时回荡在遥远的星空中的,还有另外几位异族大帝震怒惊恐的咆哮。 长生大帝临死前走出了大帝禁区,带着欲死之意手握极道帝兵,连砍了一十八位异族准帝,掐死了三尊帝境老祖。 最后的时刻祂才拖着破败凋零的大帝躯壳,安详无声躺进了自己挖好的坟墓里。 而最后为长生大帝填土封墓的,就是如今趴在无字墓碑上抱怨不休的那个清秀少年。 守墓人一脉的三徒弟,顾白水。 “我知道您是为了人族好,但现在就靠着我们师兄妹四人守着整片帝墓压力真的很大啊。” 顾白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把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杯酒水倾倒在了无字墓碑的顶部。 清澈的酒水流淌在灰白色的墓碑表面上,顺着坑坑洼洼的碑面流下,最终渗入黝黑的了泥土。 身穿青衣的少年抬头仰望着遥远的星空和夜幕,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师傅啊,你把那件极道帝兵到底藏在哪里了啊?” ------------ 第2章 我疯了 长生大帝有一件神秘的极道帝兵。 但大陆上没人知道那件极道帝兵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它的样貌。 甚至可以负责任的说,见过那件极道帝兵的人是真的都死了,渣都不剩。 不过在长生大帝陨落后,大陆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好奇那件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好奇这位在人族历史上可以排进前三的大帝,到底打造了一件多么恐怖的帝兵。 有人说长生大帝手里的帝兵是攻伐无双的至宝,具备无与伦比的杀力,也是因此长生大帝才能以一己之力连斩三位异族大帝。 也有人说长生大帝的帝兵是一件忤逆天道的长生器物,长生大帝能打破寿元的桎梏成为人族寿命最久的大帝,就是靠的这件极道帝兵。 不过众说纷纭,也都只是信口胡猜而已。 作为长生大帝最亲近的小徒弟,顾白水可以真诚的告诉所有世人……他也不知道。 顾白水那位师傅濒死的时候,曾把他一个人叫到了陵墓的面前,让自己的小徒弟亲手埋土封墓。 所以顾白水可以确定,师傅没有带任何东西进墓里,根本没用帝兵陪葬。 不过那晦气的老家伙在闭眼之前,和顾白水说了一句很奇怪很奇怪的话。 “我死以后或许会有东西活过来,你要看好那个东西,它要是逃出了大帝禁区,可是会出大事的。” 顾白水当时懵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师傅,你能说明白点吗?那东西是什么东西?您的极道帝兵?” 长生大帝却没有再言语,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任由长生墓穴的土壤掩埋住了陵墓的坟口。 而顾白水站在土坑旁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傅,你死后会晚年不详吗?” 其实顾白水没期望那已经死在陵墓里的老家伙会回应自己,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好像有人贴在他的耳边,在喧嚣的山风中隐约的说了一个字。 “会。” …… 皎洁的月光穿过云层,洒落在了后山的小路上。 淡银色的月色把这条林间小路笼上了一层朦胧模糊的光晕,像是有人在路上洒满了晶莹剔透的盐粒一样。 林荫摇晃,顾白水打着哈欠,懒懒散散的眯起了眼睛,独自一人向着自己的洞府赶路。 这条路他不知道闭着眼睛走过了多少次,每次逢年过节他都会拎着一坛老桂花酒,到后山师傅的陵墓旁喝上一坛。当然如果酒喝不完有剩的话,他倒也会分给自己的师尊几杯。 不过今天倒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完全是因为顾白水的修为趋近于圆满,即将合道仙台,成为这片大陆上真正高阶的大能修士。 仙台之下是为凡人,仙台之上是为神明。 合道仙台点燃神火,才算是脱离了凡尘,成为了大陆上真正的“小神明”。 仙台后的修行道路也是更加等级森严: 神火、大能、证道、半圣、圣人、大圣王、准帝、大帝。 作为长生大帝门下的第三位徒弟,顾白水的修行天赋自然也称得上绝佳。从凡人修行到神火境界,他只用了不到半甲子的时间,在其他的圣地里也是堪称天骄的存在。 他小师妹姬絮今年一十八岁,也不过是证道境界的前辈而已。 二师兄三年前就是圣人境,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大师兄他不知道,很可能已经偷偷破镜成为了人族最年轻的圣王。 如今的空旷寂寥的大帝禁区里只剩下了师兄妹四人,和自己的那几个同门相比,顾白水的确是稍稍逊色几分。 …… 好吧,其实摸着良心说,他和那几个变态家伙相比差得很远很远。 不过在师兄妹四人里,师傅的确是最亲近顾白水,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长得算是眉清目秀,但二师兄长的跟个妖怪一样妖颜惑众,小师妹更是像是从仙宫里落入凡尘的仙女一样出尘冷清。 所以在容貌上顾白水自认只比大师兄有那么一点点的优势。 “不过师傅把这块铜镜偷偷送给我是什么意思?让我暗中观察大帝禁区里的禁制和风景?还是说让我监视两个……师兄?” 顾白水从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了一块模模糊糊的古朴铜镜,迎着朦胧的月光,铜镜里的景色在不断的交替变化着。 这块样貌古朴,背面还沾染着铜绿的古镜,是自己的师傅三十多年来送给顾白水的唯一法器。 没有具体的等阶,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杀伤力。 这块铜镜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在无声无息中监视整个大帝禁区所有的地方。 顾白水只要心神一动,便能忽视大帝禁区里所有的恐怖禁制,所有的地方在他的眼里都如同透明一样。 不管是两位师兄还是小师妹,只要没有进入某一座帝墓内,顾白水都可以用铜镜偷窥他们在做什么,而且没有人能察觉。 很强大,但也很诡异。 手里摩挲着古朴的铜镜背面,顾白水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模糊不清。 面前的小路通往顾白水的洞府。 老树摇摇晃晃,树影婆娑斑斓,今夜的夜风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冰凉瘆人,就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不停的抚摸自己的脖颈一样。 林荫小路上,顾白水有些恼火的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自己脑海里的不详和奇怪 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突然身体一顿,看着手里的那面铜镜沉默不语了起来。 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诡异但总是挥之不去的想法: 自己用这面铜镜可以窥视大帝禁区的所有地方,但直到现在为止 ,自己好像还没有用铜镜看过……自己所处的地方。 自己窥视自己,铜镜映射铜镜,这听起来倒的确是挺有趣。 一根手指轻轻的扫过模糊的镜面,铜镜里的景色也随之开始扭曲变换了起来。 先是一条空旷阴森的林间小路,随后一个消瘦的少年身影也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那是顾白水,镜子里的顾白水。 一切的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不过不知道我们是,顾白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影,有些莫名的别扭和奇怪。 总觉得……好像多出来了点什么。 可多出来了什么呢? 顾白水紧皱眉头,目光渐渐的凝固在了镜中少年的脚下,然后……他的头皮顿时发麻一样炸了开来。 月色皎洁,镜中少年的脚下却还有另一个毛茸茸的恐怖影子,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后。 悄无声息,恍若怨灵。 ------------ 第3章 红毛不详 树影摇曳,月色清朦。 林间的小路正中,身穿青衣的消瘦少年一动不动,像是一根僵硬的木头一样死死的凝固在了原地。 一股瘆人骨髓的凉气从自己背后的脊柱爬进了脑海,顾白水依稀能想象到有一双死寂恐怖的猩红色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脑后。 悄无声息,但其实早已经近在咫尺。 顾白水不能动,也不敢动。 他视线僵硬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铜镜,镜中一切的景色都和现实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的偏差和改变。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铜镜里的那个“自己”脚下有一个毛茸茸的狰狞影子,但顾白水余光掠过自己的脚下,却什么都看不见。 现实里看不见,但在铜镜里它显露无疑,通过这面铜镜原来能看到大帝禁区里某种看不见的恐怖东西! 而且那个东西已经跟在顾白水身后不知道多久了,从来都没有显露在其他人的面前。 顾白水瞳孔一缩,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 如果师傅给自己的这面镜子是唯一能察觉到他身后那个恐怖怪物的东西,那么有没有可能…… 顾白水身后的那个东西也知道这一点?! 它知道大帝禁区里只有这块铜镜能看到它,所以它才一直藏在顾白水的身后,只要顾白水不会用铜镜检视自己,它便永远都不会暴露? 甚至很可能不只是今晚,不只是这条阴森的小路。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只恐怖的怪物一直都无声无息的贴在顾白水的身后,如蛆附骨,从未离开? 有一个你看不见的东西,贴在了你背后很多年? 你所经历和所做过的一切事情都被它尽收眼底,甚至你在午夜熟睡的时候,它都躲在你背后阴暗的角落里,睁着一双死寂瘆人的眼睛悄悄的观察着你? 一缕冰凉刺骨的夜风吹进领口,顾白水的喉结轻轻的蠕动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知道了它的存在,但它未必知道现在的情况。 无论身后的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打草惊蛇无疑都是最愚蠢的选择。 顾白水依旧默不作声的盯着手里的铜镜,想在铜镜里倒映出的场景中找到些其他不一样的 东西和线索。 单靠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其实看不出身后那个怪物的真实面容,但他现在也不敢直接调动铜镜的视角,把那个东西完全暴露在镜子里。 因为顾白水不能确定身后的那个怪物能不能看到自己手里的镜子,如果它比自己还要高过一个头,那很有可能它现在的视线已经停留在了铜镜之上,等待着某一个微妙恐怖的时刻来临。 林荫悄悄摇曳,夜晚的山风依旧阴冷瘆人。 不过在一缕山风从身后吹来的时候,顾白水平静自然到毫无破绽的打了个寒颤,像是人体的本能反应一样。 铜镜里的场景微 不可察的向后偏移了一丝。而就在紧贴铜镜边缘的角落,一撮……暗红色的毛发被夜风吹拂而起,在铜镜里一闪而逝。 顾白水的呼吸短暂的停滞了一刻,深黑色的瞳孔迅速颤动了起来,头皮发麻的握紧了拳头。 晚年不详? 红毛怪物? 师傅死之前说的某样东西会活过来,说的就是自己身后的那个红毛怪物? 可大帝禁区里遍布着陵墓和坟头,随便哪个墓陵里的东西爬出了坟墓,变成了活过来的红毛不详,都是一场堪称浩劫的灾难啊。 若非准帝都没资格葬在帝墓群里,一个准帝境界的红毛怪物,他顾白水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看管好这骇人听闻的玩意儿? 顾白水的鞋底不自觉的磨蹭了一下脚下的泥土,也是同一时刻,他却发现镜子里的景象又开始变得更奇怪了起来。 林荫树影随风摇晃,洒落在林间和小路上的朦胧月色渐渐被染成了另一种迷蒙的血红色。 眼前的密林小路没有变化,镜子里一模一样的景象却变成了一个鲜红色的世界。 顾白水微微一愣,但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便猛然看见镜子里脚下那个毛茸茸的影子无声的蠕动了一下。 少年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绷紧成了一块儿。 刚刚那么小心的动作还是被那怪物发现了吗? 在铜镜里,丝丝缕缕的红毛随着夜风漫天飘零,像是柳絮一样从半空中洒落,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林荫道上,消瘦的青衣少年独自一人站在漫天的柳絮之中,像是淋了一场飘飘扬扬的红雨一样。 “呼~” 一道炽热粗重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几乎是紧贴在耳畔旁,像是下一刻就会咬在少年脆弱的脖子上一样。 “等一下!” 就在濒临死亡的隐约即将把顾白水彻底笼罩的前一刻,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却突然大喊出了声。 镜子里那个毛茸茸的影子顿了一下,粗重的呼吸声也随之暂缓了下来。 顾白水身后的那只恐怖怪物似乎被少年突兀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的顿在了原地。 不过怪物没有继续动手,似乎也是想要听听这个少年想说什么。 “我师傅是死了,但大帝禁区里还有其他两位师兄,如果你杀了我就一定会惊动他们,任你本事如何诡异,也不会再有机会逃出这里。” 少年的威胁很直接也很干瘪。 但他身后的那只怪物没什么反应,似乎对顾白水的两位师兄并不如何上心。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又接着说道:“我大师兄是上古神庭的紫薇大帝重生,手握极道帝兵紫极仙鼎,他的脾气可不好……” 青衣少年的声音并没有说完,或者说顾白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只毛茸茸的粗壮手臂便从他的脑后伸出,掠过耳角发间,黝黑粗厚的手指慢慢的指向了……小路尽头的密林阴影里。 茂密的红毛在眼角飘扬,让人心惊肉跳的不详之气把顾白水笼罩在内。 但当顾白水顺着那怪物的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密林的树荫下,一道身穿黑衣的模糊身影若隐若现,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那人衣冠平整一丝不苟,腰间别着一枚朴素的木牌,袖袍轻轻摇晃,右手心里托着一尊古朴沧桑的紫色圆鼎。 “……大师兄?” ------------ 第4章 奇怪的师兄妹 大帝禁区的守墓人一脉传承悠久,这一代一共只有师兄妹四人。 大师兄性格沉稳木讷,总是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黑色长袍,平日里不苟言笑,就像是一块沉默无言的石头。 二师兄性子懒散跳脱,常穿白色锦绣长袍,头戴白云冠脚踩金纹靴,看上去就是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模样。 大帝禁区里的活人屈指可数,两位师兄从外貌上看又截然不同。 所以尽管顾白水看不清楚树下黑衣人的样貌,也能从衣着打扮上猜到那人的身份。 更何况他手里还托着一口古朴沧桑的紫极仙鼎,哪怕在帝墓群里也独此一人。 顾白水也有些困惑自己的大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早在半月前大师兄就已经离开了大帝禁区,被邀请到瑶池圣地参加瑶池圣女的蟠桃宴了。 如果师兄提前回来,只要他靠近大帝禁区千里的范围内,顾白水的铜镜就一定会有所提醒。 可直到现在,大师兄已经站在了对面密林的阴影里,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难道大师兄发现了铜镜的存在,然后借用紫极仙鼎刻意屏蔽了自己的感知? 不过大师兄瞒着自己偷偷潜回大帝禁区又是想干什么? 顾白水想不通,而且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能顺着身后那个红毛怪物的爪子看到树林里的大师兄,但他好像并不能看到林间泥路上毫无遮掩的顾白水。 大师兄就这样手持着一口紫极仙鼎,目光平静幽深的看着另一个方向沉默不语。 月光皎洁,夜风寒冷。 那里是……顾白水的洞府。 “你为什么觉得想杀你的家伙,只有身后那个怪物呢?” 脑海里回荡着另一个自己诡异的声音,皎洁的月色变得一片猩红,铜镜里的另一个“顾白水”突然剧烈的颤抖扭曲了起来。 恐惧和未知的不详将原本澄明的心境彻底玷污笼罩,丝丝缕缕的猩红色从他的瞳孔深处渗出,然后扩张而开。 身后那只红毛怪物没有再对顾白水动手,甚至无声的退后了一步。 当夜风再次吹来的时候,两三根淡红色的毛发从皮肉里费力的钻了出来,在月光下肆意张狂的扭动着。 这几根从血肉里冒出来的红毛,缠绕在顾白水的身上。 一阵阵诡异讥笑的声音回荡在密林上空,消瘦的青衣少年身体变得僵硬而麻木。 他像是一块被不详侵染玷污的净土一样,一簇簇红毛在他的身上蔓延而开,试图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远处林中黑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消散,这片死寂幽静的深林变也得愈发恐怖阴森。 顾白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另一个肮脏的意识一样在和自己争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不祥和灾厄的窒息感几乎堵死了自己的喉咙和口腔,但他却无力反抗,只能无声的张开嘴,感受着一个个诡异的红毛在自己的血肉和皮肤里破土而出,肆意的蚕食着自己的意识。 眼角渐渐被脸侧的红毛覆盖,视线也慢慢的模糊了起来。 身后那只恐怖的红毛怪物不知道在做什么,或许只是眼中腥光闪烁,无声的看着它面前这只新生的“同类”。 顾白水无力的张了张嘴,眼神暗淡浑浊,思绪也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愈发的迟缓粘稠。但就在青衣少年意识支离破碎的前一刻,一道平静冷淡的声音在小路的尽头突兀的响起。 “三师兄,你这是在……赏月嘛?” 熟悉干净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像是一盆凉水迎面扑来,一下子惊醒了意识模糊的顾白水。 青衣少年的双眼猛然睁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便陡然转过身体,目光死死的看向了身后的那片空地。 一片空旷,没有……任何东西。 铜镜里的另一个顾白水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但当他转过身体的那一刻,脚下的那毛茸茸的影子突然顿了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猎物会突然转身,甚至还敢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风过林稍,夜蚕不鸣。 就在下一刻,一张用言语难以形容的毛茸茸怪脸突兀的出现在了顾白水的眼前。 它从镜子中闯入了现实,红眼黑面獠牙内敛,僵硬的黑色沟壑长满了红色的毛发,而且怪物的鼻孔几乎和顾白水的鼻子贴在一起,两者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瞳孔里的血色尽褪,只留下了一张茫然和震惊交织的面容。 在一片死寂之中,红毛怪物又一次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歪着头咧开大嘴,无声的嘲笑着这个呆愣在原地的年轻人。 怎么会这样? 心神震荡的顾白水嘴唇抖了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汹涌而来的黑暗吞噬,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师兄,你今晚就睡路边的嘛?” 林间小路的另一头,一身蓝袍长裙的冷清少女狐疑的抬了抬眉头,满脸疑惑的看着那个突然昏倒在了路边的三师兄。 姬絮犹豫了一下,庞大的神识扫过了整片密林和后山,但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这位姬家的小公主一步步的走到了顾白水的身边,然后低着头看了几眼昏迷的青衣少年。 少女抿了抿嘴角,伸出右手扯着师兄的腰带轻轻一提,毫不费力的拎起来了自己的师兄,然后走向了远处的洞府。 “三师兄啊,不会又犯病了吧?” 少女有些无奈的声音渐渐远去,树林间的小路又陷入了以往的平静和死寂。 唯独在青衣少年昏迷的那个地方,一个高大诡异的影子轻轻的抬起来眼睛,灰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死寂和不详。 这只红毛怪物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个少女在自己的面前捡走了顾白水。 眼中红光闪烁,它轻轻的侧了侧头。 姬絮也和所有人一样看不到它,如果没记错的话,长生大帝死后那个少女便是禁区里唯一的源天师了。 “咕~咕咕~” ------------ 第5章 我装的 温和的阳光从窗边洒落,夏风和煦,蝉鸣渐渐。 搁置在木桌上的蜡烛只燃烧了一小半,床榻上的青衣少年安安静静的翻了个身,然后狐疑的睁开了眼睛。 顾白水一下子翻身而起,满脸错愕的扫视了几眼自己生活了半甲子的洞府。 器具齐全,洞府的禁制阵法也是完好无损,没有被闯入破损的迹象。 可他自己明明记着,昨晚在林间小路遇到了那只很奇怪恐怖的红毛怪物,差点就道消身亡,怎么会在自己的洞府醒过来? 难道说……是做了个梦?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右手探入胸口,摸到了一面朴素粗糙的古朴铜镜。 但他并没有把铜镜从胸口掏出来,便听到木屋外传来了某个少女懒洋洋的声音。 “三师兄,醒了嘛?” “醒了就别愣着了,出来吃点儿东西吧。”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晃神的摇了摇头。 自己应该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听到姬絮那丫头的声音了? 而且是在自己的洞府里,那还了得? “师兄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洞府里种的这些破花破草都连根儿拔了,反正也看的碍眼。” 少女面无表情的威胁着屋内的少年,少年闻言面色一滞,顿时苦涩的垮下了脸,撑着墙壁有气无力的探了出头。 木屋之外,青青翠翠的草地正中,一方干净整洁的圆玉石桌摆在树下。 石桌两旁搁置着两个洁白的蒲团。 一位身穿素白色长裙,眉眼如画出尘安宁的少女坐在蒲团之上,放下了手里的古籍,抬眼看着从屋子里冒出头的那个少年。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干干的笑了笑: “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姬絮眼帘微动,抬起头说道:“姬家的族祭大典三天前就结束了,我不回山门还能去哪儿?” 身为姬家最得宠的小公主,姬絮自己却对家族里那些复杂无聊的琐事很不上心,甚至有些厌烦。 族人对她敬畏讨好,长辈对她嘘寒问暖,姬家所有的资源功法对她来说都只是摆在眼皮下的俗物而已。 中洲皇族积累万年的神库宝藏门户大开,认真来算,顾白水这个天道垂怜的小师妹才是师门里最有钱的金主,比二师兄那家伙还有钱。 可唯独姬絮不喜欢这些,这个自幼生活在云端的少女从来都不喜欢这些东西。 她不喜欢喧闹也不喜欢孤单,不喜欢安逸也不喜欢劳累。 她的确是一个任性懒散的人,也从来都没有否认过。 不过就像三师兄说的:“人其实都是自私和贪心的,能看清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为啥还要改变压抑呢?不要太累,不要太烦,任性一些其实也合合适适的。” 姬絮觉得三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没道理。 就像她喜欢群山间的清风夜幕,喜欢清晨的草木露水,也喜欢帝墓山门里的各种稀奇古怪。 身边总是有几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不是,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木屋门口的顾白水摇了摇头,表情认真的问了一句:“我是说我的洞府门口,前些日子才刚换了一个上古阵法,你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姬絮身子一顿,绷着小脸回应道:“三师兄你忘了,我跟师傅学过一阵子阵法神道。” “我没忘,那些日子你天天磨着我给你补习,师兄我整整一个月没睡个好觉,我哪会忘?”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就是清楚你在阵法上的造诣,我才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 姬絮默不作声,就这么抬头看着顾白水。 两人个对视沉默着,许久许久,某个少女才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嘴角一抽,默默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把我家门拆了?” “嗯。” “这是第几次了?” “第十一次……吧。” “十一次。”顾白水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姬絮思索了片刻,然后无辜的点了点头:“师兄是你这次忘了给我洞府口诀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反问道:“之前的十一次,我哪次给过你洞府口诀了吗?” “没有啊。”姬絮摇了摇头:“所以我才拆了这么多次。” 少女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顾白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清楚了自己这位小师妹的意思。 “不是,师妹啊,我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不明白。” “师兄你问。” “你为什么只拆我家的门,不拆你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门呢?” 姬絮想了想,然后回应道:“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洞府没什么意思,除了一堆堆的灵石和长生药种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小师妹的意思。 大师兄和二师兄家里除了财宝之外啥都没有,自己家什么都有……除了财宝。 这是很现实也很无奈的事情,因为守墓人一脉的规矩便是如此,未登仙台境不得下山入红尘。 出不了门便遇不到机缘,顾白水自然就穷的叮当响。 衣袖轻拂,顾白水坐在了蒲团上,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思。 “师妹。” “嗯?”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叫我起床是让我出来吃点东西是吧?” “嗯。” “那……吃的呢?” 姬絮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些为难的看了自己的师兄一眼:“师兄,我不会做菜。” “那你丫……” “你会。”姬絮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清秀的面容一阵扭曲,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最终还是认命的点了点头。 “师兄给你弄点吃的去。” “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我弄点药毒死你。” …… 时至正午,吃饱喝足的顾白水躺在自家洞府青翠的草坪上。 青衣盖着树荫,少年看着头顶的老树。和煦的阳光穿过树冠,在草坪上留下了零零碎碎的光斑。 白衣少女默不作声的走过,然后轻轻的踢了青衣少年一脚。 顾白水识趣的挪了挪屁股,给小师妹腾出了一个能躺下的地方。 两个懒散的家伙躺在树荫里,双手枕在各自的后脑,脸颊上吹着清凉的夏风,耳边传来阵阵 的蝉鸣。 顾白水似乎完全忘却了昨晚小路上那只恐怖的红毛怪,也忘记了命悬一线的不详和紧张。 鼻尖萦绕着草坪的清新气味和身旁少女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香,似昙花清凉,如幽泉清冽。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享受这短暂的安宁和惬意。 “师兄,昨晚那只红毛怪你知道是什么来头吗?” “……” “你,能看见?” “嗯,我装的。” ------------ 第6章 三条路 有关“红毛”和“不详”的传闻,在大陆上许多的古籍里都有记载。 一些修士在老年的时候会遭遇未知的不祥,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红毛,变成一种恐怖而诡异的怪物。 这种怪物被天道和法则唾弃,藏匿身形于深山老林之中,以猎杀血亲和高阶修士为本能。 “不过二师兄说,这种诡异的事情只会发生在源天师的晚年和另一种特殊人的身上,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源天师和另一种人?”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问道:“可我一不是源天师,二不是老头儿,那东西找上我是为什么?” 姬絮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清楚,这种事情二师兄好像比较了解,但他现在不在帝墓禁区,所以我也不知道问谁。” 顾白水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是源天师,也不清楚?” “师傅只教了我寻源和育灵,其他的东西都没教过我。”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因为师傅说源天师本身是一个寻矿探脉,犯险求源的职业,我是天赋不错,但这职业从根本上对我没太大帮助。” 姬絮轻描淡写的说道:“姬家很有钱,我也很有钱,不缺修行资源,师兄你是知道的。” 顾白水无言以对,又问道:“那二师兄现在在哪儿?你们仨能离开禁区,应该有彼此的消息吧?” “二师兄好像在万毒域,据说妖祖的嫡女即将在万毒域成年,大陆上绝大部分天才都赶过去凑热闹了。”姬絮侧头说道:“以二师兄爱凑热闹的性子,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片刻,脑海里突然掠过昨晚林荫下的那个黑影,心中又隐约浮现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那……大师兄呢?” “大师兄?” 姬絮的脸色也有些奇怪了起来,清秀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不爽和无奈。 “大师兄还在瑶池,明天蟠桃会才算正式开始,上一任的瑶池圣女和大师兄整天勾搭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回山里?” “大师兄没回山?”这个消息反倒是让顾白水有些错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如果大师兄没回山里,那昨晚树林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洞府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对啊,自己虽然没看清那人的面容,但明明记着那人影手里托着紫极仙鼎。 不是大师兄还能是谁?鬼吗? 这山里的情况怎么越来越匪夷所思,也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自从师傅入墓之后,大帝禁区就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心神一动,突然有了一个特殊的想法。 既然山里出了事,那不如自己就下山呗。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正好半甲子没下过山,如今合道仙台境入红尘游历一番,也算是打磨心境。 至于大帝禁区里的红毛怪,有师兄和无数恐怖的帝墓禁制看管,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受罪。 “大师兄还在蟠桃会和瑶池圣女相亲?”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看着身旁的小师妹问道:“不是说大师兄没找道侣的心思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哪知道?”姬絮撇了撇嘴:“可能是山间寂寞清冷,大师兄也被瑶池圣地的莺莺燕燕勾了魂儿吧。” 顾白水奇怪的看了姬絮一眼:“大师兄找道侣,你怨气怎么这么重?” 姬絮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树荫草坪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声不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兄。” “嗯?” “你说我们修士一生是不是都要找个道侣?”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应该也不是,我们师傅不就孤身一人,潜心问道了一辈子吗?” 姬絮干净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执拗,侧头分外认真的问道:“那师兄你会打算找个道侣……相伴一生吗?”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觉得早晚会,但现在还没那个心思。” “这样啊。” “嗯。” “那也就是说师兄你现在还不想结亲咯?” “嗯。” “可大师兄打算在瑶池圣地给你找个道侣。” “嗯?” 顾白水声调一转,满脸错愕的看向了自己的师妹:“大师兄?道侣?给我?” “嗯呐。” 姬絮小脸点个不停,眉眼狡黠,颇有背后打小报告的得意之色:“说是下一任的瑶池圣女,年芳十七,还未至仙台。外面都传开了,说大帝禁区最神秘的小先生会和下一任瑶池圣女喜结连理,大先生亲口应许的,做不得假。” 顾白水愣了愣,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大师兄是疯了吗?” 姬絮很无辜:“我不知道,但大师兄的性子你也清楚,如果他真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你可能得把师傅从墓里刨出来才能改他的主意。”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然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姬絮说的其实没错,大师兄性子固执古板,从来都是如此,除了师傅的话谁也听不进去。 要是真让大师兄把这婚约定下来了,恐怕二师兄赶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问题是自己现在身后跟着一只红毛怪物,小命难保,哪还有心思管这些? “那怎么办?”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向了自己身旁装傻充愣的小师妹。 平日里就数这丫头鬼点子最多,两位师兄对她的态度也总比对自己宽容。 不过他所问的不是婚约之事,而是昨晚的那只红毛怪物。 不知本体,性命攸关。 “三条路。” 姬絮伸出了一根白净纤细的手指,满脸认真的说道: “第一条路,下山向南,顺着洛水河到万毒域,找二师兄让他帮你想办法,此为下策。” “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下山往西,去往瑶池圣地找大师兄,然后让大师兄带你去源塔,源塔的老天师应该清楚昨晚那个红毛怪是什么来历。” 顾白水点了点头,抬眼问道:“这是中策?” “嗯。” “那上策呢?说来听听。” 裙角轻摇,故作镇定的白衣少女把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她眉眼弯弯巧笑嫣然,脸上堆满了无辜烂漫的笑意。“和我回姬家啊,师兄,中洲其实还不错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咧嘴笑了一声:“师妹,师兄是个病人。” “师兄,姬家很有钱。” “但也未必养的起我。” “师兄,我也很有钱的。” ------------ 第7章 腐朽大帝 黄昏将至,大帝禁区内后山的一处角落传来了阵阵轻慢的脚步声。 这是一处异常僻静的山洞,洞内昏暗无光,洞外的晚霞洒落在洞口,蒙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光晕。 “呼~” 火苗燃起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顾白水举起自己的火折子,走进了这个隐蔽的山洞里。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顾白水来到了山洞的最深处,然后用火折子点亮了墙壁上古老的灯台。 温和的灯光驱散了黑暗和阴冷,也照亮了这个庞大洞穴的全貌。 这里是一个被古书和竹筒堆积成山的洞穴,遍地的古朴书籍卷起泛黄的书页,像是被翻阅了很多次一样。 黝黑的书架散落在边角,褪色的杏梨木上隐约散发出腐烂潮湿的气味。 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连顾白水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书架承受不了书籍的重量后,这个山洞便再也没有一寸闲置的空间了。 脚步轻慢,顾白水在书山的中心很熟练的找到了一个平整的台面,然后盘膝而坐。 “红毛怪物、不详、源天师……让我想想……《源天记》里好像有提及过。。” 青衣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澄明,思索片刻后看向了书山的一个角落,右手探出准确的抽出了一本破旧的老书。 书页翻动,顾白水清秀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也忽明忽暗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 源天师这个称呼起源于远古时期。 远古时代天道扭曲,法则演变,大陆上矿脉和灵草等修行资源荒芜枯寂,难以满足远古修士对资源的渴求。 远古修士们为了寻求更丰富的资源,开始了对大地矿脉深处和一些太古神墓的探索。 而源天师便是其中最出色的佼佼者。 寻墓寻源、开墓盗陵、地势煞门、天机轮转,源天师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 源天师成体系之后,人族修士依靠着从地底挖掘出的庞大资源发展的异常兴盛,甚至孕育出了不少培育源天师的大势力和大宗门,以寻源盗墓来养活自家的宗派。 其中最出名也是唯一传承至今的宗门,便是由老天师坐镇的——源塔。 不过天道有缺,当源天师兴盛到了极致的时候,一股恐怖而诡异的危机悄无声息的漫延而至。 同一时刻,大陆上所有的源天师家族都发生了不可明说的不详变化。 几乎所有迈入暮年的老源天师,都毫无例外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大陆上。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簇簇诡异不祥的红毛而已。 源天师老年会遭遇不祥,会有一种恐怖的红毛生物从未知的阴影里走出,将暮年的源天师拖进深渊地府。 也有另一种说法是源天师泄露天机,所以暮年后会被天道谴责,化身红毛诡异,游荡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死不灭。 【这些说法似乎都有点道理,但……我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 顾白水翻动书页,在轻轻摇曳的烛光下,认真细致的凝视着黑字旁的红色标注。 这本《源天记》是大帝禁区的一本老书,年代久远,不知作者是谁。 不过从笔迹上来看,似乎是一个人手写记录的原本。黑色字迹是调查的资料,红色标注是作者自己的推测和分析。 顾白水从书阁里翻找出来的这本老书,而且他总有一种毫无根据的奇怪感觉: 他认识这本书的作者,或者说这本书的作者就在他们师徒几人之中。 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顾白水不确定,但这眼熟的字迹却总让他有这种预感。 —— 少了些什么呢?我想不通,于是花费了很久的时间来调查。 红毛怪物的本体是什么? 它们和不详到底来自哪里? 老年的源天师失踪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一个个问题终日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不得安宁。 我不眠不休,寻遍了远古遗迹和源塔的阁楼,把所有的线索和碎片拼凑在了一起。 终于,在那一晚,我解开了这个困扰了我数十年的谜团。 一切的一切,也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我看到了诡异不详之后的东西,那个不可明说,不可直视的真正怪物。 它或许是……一位大帝。一位尸体腐朽了很多年,但是不想死去的大帝。 我叫他,腐朽大帝。 也是在那一天,我得到了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红毛怪的本体的确是年迈的老源天师,但,不全是。 所有的红毛怪里藏着更恐怖的东西。 红毛怪和不详都来自腐朽大帝的诅咒,可没人知道腐朽大帝处在哪一段历史。 而且最让我好奇的是,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和红毛诡异的出现有关系。 我猜到了一些东西,又需要更多的东西来求证。 唯一能留给后人的,只有一句忠告: 如果你遇到了一只看不见的红毛怪,请一定注意你的身后。 …… “呼~”暗淡的火烛又一次摇曳了一下。 洞外的天色已经彻底的暗淡了下来,顾白水合上手里的古籍,脸色却越来越奇怪。 “腐朽大帝,极道帝兵,一只看不见的红毛怪……” “这不就是在说我吗?” 空荡荡的溶洞里回荡着青衣少年自言自语的声音,山洞之外树影摇晃,淅淅沥沥的雨滴从漆黑的天穹上洒落。 夜风吹进洞口,带来了丝丝缕缕的清凉。 顾白水右手摩挲着手里的古籍,眼中闪烁着明暗交织的光彩。 “红毛怪里藏着更恐怖的东西,是腐朽大帝的尸体?还是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 “如果找上我的那只红毛怪就是书里描述的东西,那它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是源天师,也没有修行过相关的道术,红毛和不详没理由找上我。”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视线扫向了洞外的风雨: “而且我昨晚看到的那张红毛怪脸,怎么有点像……我自己的脸?” 在古书上滑动的指尖轻轻一顿,顾白水突然在这本书籍的扉页上摸到了一点湿润粘稠的液体。像是未干的笔墨,也像是沾染上的……血液。 青衣少年身体一凝,缓慢的低下了头颅,然后视线落在了那藏在书籍背部的扉页上。 一串扭扭歪歪鲜红刺眼的字迹,诡异无比的躺在了老书的背部,肆无忌惮的闯入了顾白水的双眼。 字迹未干,是有人刚写在上面不久。 或许就是刚刚,有人猜到了顾白水会来这个山洞,会找到这本书,无声无息的留字给他。 当然,写字的未必是人,也可能是一只恐怖的东西。 暗黄色的扉页上,七扭八歪的写着这样一行字: 吾非腐朽,想要活下去……现在就逃。 顾白水身体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的抬起头看向了山洞唯一的出口。 滂沱雨幕中,一簇鲜红色的毛发飘落了进来,落在了通道尽头。 人影闪烁,一具毛茸茸的诡异躯体堵在了洞口,暗红色獠牙外露,目光死寂无声的看着那个青衣少年。 “逃~” ------------ 第8章 禁区出逃,疯子在右 “逃~” 嘶哑干枯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这是顾白水第一次听到这只怪物的声音,刺耳枯燥,像是金石磨蹭一样。 石台上的青衣少年沉默了许久,似乎没想到这个怪物会口吐人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逃去哪儿?” “下山……逃出……禁区……” “为什么?” “有东西要杀你……和吾……” 顾白水愣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看向了从雨幕里穿来的怪物:“有东西要杀我?不是你?” 身躯高大的红毛怪物没有应声,而是睁着灰白色的死寂瞳孔,看着顾白水缓慢的点了点头。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顾白水的预料。 很明显,这只看不见的红毛怪物就是在古籍上给自己留言的东西。 而且它现在却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恶意,反而在告诫自己即将遭遇未知的危险。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心里愈加的疑惑也愈加的警惕了起来。 这里是大帝禁区,自己是守墓人一脉仅剩的四个徒弟之一。 按理来说,整片大陆没有比这个禁区更加安全,更加能护住顾白水的地方了。 可这只怪物依旧催促自己离开禁区,那也就是说……危险来自禁区里? 顾白水侧了侧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身体猛然一顿,想起来了昨晚他见到的诡异身影。 除了洞口那只红毛怪物以外,顾白水还见到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看不清面容但手持紫极仙鼎的“大师兄”。 还有一个,是自己昏迷之前见到的……小师妹? 如果说这只红毛怪物从一开始对自己就没有恶意,那是不是有可能,危险来自另外两个家伙? 它的出现,其实只是一种预警而已。 “嗡~” 胸口怀里的那枚铜镜突然颤抖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灼热从铜镜里面散发出来,烘烤着顾白水的胸膛。 顾白水微微沉默,右手探入了胸口,但并没有把那块铜镜取出来。 因为他此时寒毛矗立,很清楚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那几个师兄妹里的一个,已经离自己现在的山洞很近了。 近在咫尺,但没有现身。 “谁啊~” “轰!!” 少年张了张嘴,但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多远,整个堆满了书籍的山洞便轰然崩塌。 地动山摇,大雨滂沱。 一尊恐怖庞大到了极致的紫色巨鼎从天而降,将包裹着山洞的丘陵砸成了废墟。 紫色巨鼎无声无息的悬浮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千条万缕的霞光如同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威能恐怖至极,顷刻之间便将整个丘陵碾成了碎块和粉末。 很明显,这尊古朴巨鼎背后的神秘主人并不想山洞里的那个青衣少年活着出来,所以一出手便是全力催动。 甚至将大帝禁区里恐怖的禁制视若无物。 而那个被淹没在废墟里的少年,也只依稀看到了一抹璀璨沧桑的紫色闪烁了一下,便将洞口的那只红毛怪物撕成了碎片。 顾白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玩命的逃。 他趁着巨鼎降临的最后一息,催动了自己屁股下被书籍掩盖的传送法阵,把顾白水传送到了大帝禁区的边缘地带。 然后,便是玩命的逃。 像是红毛怪物所说的,逃离禁区,逃离整个自己生活了半甲子,但突然陌生了起来的地方。 滂沱夜雨之中,一个身穿青袍狼狈不堪的少年跌跌撞撞的逃向了山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而在那片废墟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树荫下走出,右手轻抬,一口古朴的紫色小鼎便穿越空间,落在了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掌里。 那人眼帘微动,侧头看向了遥远的夜雨,亲眼看着那个像是败狗一样的少年逃出了大帝禁区,却并没有追过去。 那人只是轻轻的转了转自己手里的紫色小鼎。 漫天飘零的夜雨中,一道灰白色的雷霆带着恐怖的威能从天而降,准确的劈在了某个少年的天灵盖上。 顾白水身体一阵僵直,然后直挺挺的跌倒进了大帝禁区入口的洛水河里,生死不知。 但他还是趁着夜雨逃了出去。 逃出了这个恐怖的大帝禁区。 …… 三日后,洛水河畔的一处乱石堆里一具破破烂烂的浮尸飘出了水面,被水流冲击镶在了两块圆石间的缝隙里。 但因为地处偏僻,岸边便是深山老林,所以无人发觉这具浮尸。 夜晚降临后,迷蒙的月光从夜幕上洒落,那具浮尸突然抽动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的坐了起来。 浮尸身上披散着青色破烂的长袍,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他就这么在河边默不作声的坐了一夜,无声无息,沉默不语。 在第二日破晓来临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拖着无力的身体钻进了岸边的丛林,自此消失在了洛水河畔。 …… 又是半月后,荒山野岭中的一间破庙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二师兄曾经读过一本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二师兄说人群里有天才也有疯子,他们中间有一条分割线。天才们在线的左边默不作声,疯子在线的右边载歌载舞。” “不过归根结底其实是疯子还是天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的天才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跨过那条线,装成疯子。也有的疯子会时不时的伪装成正常人,混进别的队伍里。” 同样在庙里烤火的麻衣少女有些无奈,敷衍的点了点头:“那你是天才还是疯子?” “我是乞丐,你也是乞丐,不然我俩也不至于沦落在这破庙里偷贡品吃。” 顾白水披头散发,满身灰尘,不过相比于对面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他觉得自己还是要体面些。 麻衣少女挠了挠头,分外认真的对顾白水说道:“我不是乞丐,我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是去洛阳寻亲的。” “寻亲,我知道。不过从轻亭到洛阳差不多上万里的路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独自一人赶路寻亲,也不怕遇到山贼土匪什么的?” 麻衣少女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鼻尖的尘土,对那个有些话唠的怪人解释道:“我是修行者,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仙人你知道吧?” ------------ 第9章 夜雨赶尸 “我知道,修士嘛,不稀奇。” 顾白水吞下了嘴里已经嚼的没味儿的白馒头,咧着嘴问了一句:“可我没见过差点儿把自己饿死的修士,要不是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饿昏在门口的你绊倒,然后把你拖进了这破庙里,你现在应该已经变成饿死鬼上黄泉路了。” 麻衣少女清秀的小脸上有些尴尬,含糊不清的嘴犟道:“我是修行还不到家,要不是我阿婆把后半段修行口诀忘了,我早就修完轮海境辟谷了,哪儿还用得着吃东西?” “哦,那你阿婆呢?” “去世了。” “哦,这样啊。”顾白水抿了抿嘴角:“最近好像是挺容易死人的,我师傅也死了。” “你师傅也是修士嘛?” “他是个道士,也是给别人看墓的,后来年纪大了,就给自己准备了个墓。” 麻衣少女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洛阳,找我二师兄。” “你二师兄在洛阳嘛?” “不知道。” 麻衣少女皱了皱好看的鼻尖,又突然没心没肺的笑了笑:“这么说来你也是去洛阳探亲的啊?”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也算是。” 山间破庙里烤着火堆,两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对坐在火堆旁,听着庙外的雨声,奇奇怪怪的看着对方。 “你是去洛阳找你亲爹?” “嗯。” “认亲嘛?” 麻衣少女犹豫了一下:“也不一定,先看看再说。” “哦。” “那你找你二师兄做什么?” “额,怎么说呢……我怀疑我大师兄想要杀我,找我二师兄帮帮忙。” 顾白水摆了摆手,一副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 麻衣少女愣了愣,但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么庞大的信息量,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憋出了一句。 “那你们师兄弟,感情挺一般的哈。” “还成,师傅死前挺好的。” 顾白水顿了一下,有若有所思的看了对面还在专心啃馒头的小乞丐一眼:“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来着?” “洛子薇。” “听起来不像是乞丐的名字啊。” 麻衣少女闻言翻了个白眼,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无语:“我本来就不是乞丐啊,那你叫什么?” “狗剩儿。” “啊?”少女懵了一下。 顾白水却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自己:“李狗剩儿,这是我以前要饭的时候起的艺名。” 少女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人一脸诚恳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你挺牛的。” “那是当然,干一行就要爱一行,你起个洛子薇的名字出去要饭,人家还以为是哪家公主来体察民情了,生意自然不会好。” 少年说的一本正经,但少女却觉得自己头越来越大了。“谁家公主体察民情出来要饭啊?” “接地气嘛。” “接地气?这是都埋土里了吧?” 对于少女的精准吐槽,顾白水却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还认真的建议道:“我也给你起个要饭的艺名吧,省事儿还好用。” “用不着。”洛子薇摇了摇头,客气的拒绝了他的善意。 “菜叶子怎么样?听起来还有点儿异域风情。” 麻衣少女严词拒绝:“我说了我不是乞丐,我是修士。” “那也行,你把我的馒头还我,还有那份酱牛肉。” 破庙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雨声渐大,最终某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顾白水的威逼利诱下,还是选择了屈服。 两人各退一步,去掉了菜叶子里的“菜”字,以叶子作为这位少女修士从事要饭行业的艺名。 夜雨飘渺,在滂沱大雨中,破庙里的柴火堆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温暖,点亮了深山老林里的最后一点火光。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奇怪的铃声从破庙门外的雨幕里响起。 顾白水放下了手里的铜镜,抬头向着庙外看去。 他身旁的小乞丐也愣愣的抬起了头,有些好奇谁会在这么大的雨夜里晃动铜铃。 半破的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一双粗糙的大手从门后摸了出来,把破烂的木门扯到了一旁。 “豁~这雨下的可真够大的啊。” 门外的大汉用湿透的袖子抹了抹脸,狼狈不堪的看向了那间破庙。 正巧顾白水也向外看去,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奇怪的侧了侧头。 顾白水觉得来人有些奇怪,是因为门外的大汉穿着一身素黑色的道袍,袖口白纹黄符贴身,腰间别着一把淡黄色的桃木剑,右手还握着一枚有些眼熟的生锈铜铃。 这分明是道士打扮,而且是云游道士,还是最奇怪的一种。 而敞开胸口的大汉觉得不好意思,是因为他并没有想到这偏僻的破庙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对顾白水干干的笑了一声:“小兄弟,避雨啊?”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道长您这是?” “这不工作嘛,混口饭吃。” “这么大晚上的也要工作啊,道长您是挺幸苦的。” “唉,都一样,世上哪有不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儿。” 大汉道士摆了摆手,余光不经意的瞥了眼身后,又试探的问了一句:“庙里还有地方吗?”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视线轻抬,看着破庙外面漆黑的夜色隐约也意识到了什么。 “有地方,但最多只能让道长你进来避雨了,您身后的那些……客人,还请道长带到柴房安置一晚。” 大汉道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年轻人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他略微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对顾白水笑了笑:“那麻烦了。” “客人?”身边的小乞丐懵懵懂懂的抬起了头,满脸困惑的看着顾白水。 “夜雨赶路,白日休憩,黄符护身,桃木驱邪。”顾白水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这位道长,是干脏活儿的。”“脏活儿?” 麻衣少女越来越迷糊,但这时候墙外也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铃声。 “扑通~扑通~” 有规律的重步声此起彼伏,一道道僵硬的身影也在墙外和门口若隐若现。 顾白水身子向着庙里面靠了靠,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俗称,赶尸人。” ------------ 第10章 熟睡之后 破庙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 豆大的雨滴肆无忌惮的嘀嗒在石阶上,顺着灰白色的台阶流到了泥土里。 小乞丐有些迷糊,靠着破庙供奉的石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顾白水坐在火堆旁,看着那个大汉道士把自己的“客户们”一个个的带进了破庙柴房。 一共六具尸体,都穿戴着某一朝代官员的服饰,背着书筐,眉头贴着已经湿透的黄符。 雨幕遮蔽了视线,顾白水看不清那几具尸体的面容,但想来都是尸体,面目灰白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雨下的,可得有两三天了吧。” 大汉道士甩了甩湿漉漉的衣袖,顺着破庙的侧门走了进来,满脸的无奈和晦气:“我这些客户也遭了不少罪啊,整天风吹雨淋的。” 火堆旁的少年给大汉腾出了个位置,善意的点了点头。 “道长,雨夜之时阴气最重,你冒着雨和身后那些客户赶路,也不怕发生点儿意外?” “唉~怎么会。” 大汉倒是很宽心的坐在了火堆旁,爽朗的笑了笑:“我这些客户可是很好说话,只要每日贡品不断,它们说好了不会闹事儿的。” “是吗?” 顾白水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道长怎么称呼?” “本名吴天,道号吴天,小兄弟要是不嫌晦气,叫我吴大哥就行。” 大汉倒是分外的自来熟,一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的做派。 “吴大哥。” 顾白水探出双手,烤着身前的火堆:“你赶路赶的这么急,是要把你这些客户送到哪儿去?” “也不远了,洛阳城有一位,赤土毒域有一位,送完这两位,我倒是就清闲了不少。” “这样啊。” 大汉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了一块浸透了的馍面团,配着腰间的酒葫芦,有滋有味的嚼了起来。 “这条路我倒是挺熟悉的,三五年就要跑一次,这山间的破庙我也歇过几次脚,但从来都没有见过外人逗留。” 其实“荒郊野岭的,小兄弟你的胆子的确不小啊。” 顾白水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不过听大汉这么一说,他又转过头的看了眼身后的石台,这间破庙的石像早已经半塌破败,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供奉的究竟是谁。 大汉似乎看出来了少年的好奇,咽下嘴里的干粮,顿了一下后才出声说道:“其实在几年前,这荒山里有一户富贵人家,是从洛阳搬过来,定居在这里的。” 顾白水侧过头来,对于大汉的言语似乎很感兴趣:“从洛阳搬到这里?从那繁华古城搬来深山老林里?” “是,那是一家生意人,做一些很奇怪的生意。” 大汉的脸色有些古怪,顾白水追问了一句:“是什么生意?” “打劫。” “打劫?”顾白水愣了一下。 “嗯,打劫。”大汉面容无奈的说道:“打劫那些过路进京赶考的书生。” 顾白水有些疑惑:“穷酸书生有什么好打劫的?” “穷酸书生是没什么好打劫的,但你想这些书生都是想要进京考取功名的,万一哪个高中状元了,可就是鱼跃龙门的大人物了啊。” “这又是什么道理?”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户人家在深山打劫,是为了不让穷酸书生考取功名?” “当然不是,那户人家有自己的算计。” 大汉喝了口葫芦里的烈酒,饶有兴致的继续说道:“寒酸书生落难,后遇美人相救。两情相悦,美人等书生金榜题名,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不过这故事里的书生很多,美人却只有一家一户。” 顾白水想了想,明白了大汉的意思。 “那户人家雇佣山贼打劫来往赶考的书生,然后自己出面救人,赠予盘缠送到京城赶考,等到书生高中,自己家便也会一起飞黄腾达?” “聪明。”大汉爽朗的笑了笑。 “但还有个问题。”顾白水又问道:“那户人家怎么知道哪个书生能高中状元?” “不知道啊。” 大汉摇了摇头:“但那家小姐说,这叫广撒网多捞鱼,大规模投资总能蒙对一个。” 顾白水愣了愣,总觉得那家小姐的语气有点熟悉,怎么……像是自家二师兄会说的话? “那后来呢?” “后来?” 大汉默然,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没有一位穷酸书生考的功名,那家小姐便也终身未嫁。” “这么倒霉吗?” 大汉点了点头:“时也命也。” 破庙外雨疏风骤,一块破破烂烂的门板被风雨吹到,树荫像是扭曲的怪物一样,在泥泞的土地上攀爬舞动。 破庙里的火堆摇曳了一下,少年站起身和大汉打了声招呼,然后往破庙里面靠了靠。 “我这人习惯夜里赶路了,一到晚上就倍儿精神,多少年也改不过来习惯。” 大汉紧了紧道袍,憨厚的笑了笑:“小兄弟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去睡吧,我来守夜就行。” 顾白水思索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再怎么说也是长生大帝的三弟子,各大圣地传闻中的小先生。就算如今出了点儿状况,自己也是一个仙台巅峰的大能修士,还不至于对一个雨夜赶路的赶尸人这么小心谨慎。 夜色渐深,火堆温热。 顾白水和身旁的那个小乞丐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而赶尸大汉就坐在火堆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庙外的夜雨,偶尔也会回过头来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白水这一觉睡的很昏沉,也很死。 他自从被那道灰色的雷霆劈中天灵盖后,就经常朦朦胧胧的头昏脑胀,但还总是睡不踏实。 只要一闭眼,他就经常会看到两个奇怪背影,一个人手里托着紫色小鼎,一个浑身长满了红色的怪毛。 不过今晚顾白水什么都没梦到。 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熟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他还隐约听到了耳边响起阵阵的铜铃声。 “噗通~噗通~” 地面轻轻震动,一道道沉重的脚步忽远忽近,有时候像是在庙外的雨里,有时候又好像近在咫尺。 “嗒~” 破庙漏顶,一串清凉的雨水滴答在了顾白水的脸上,然后停滞了下来。 顾白水昏昏沉沉中用右手抹了抹脸,发现这雨水似乎有些粘稠,粘在脸上分外的不适。 他有些厌烦的翻了个身,但许久之后,某个少年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这好像,不是雨水啊? ------------ 第11章 准帝老尸 是夜,一阵阴风刮来,激起了顾白水的一身冷汗。 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眼,身体紧绷成了一块,然后他却发现除了自己和身旁睡的五迷三道的小乞丐外,破庙里空无一物。 又是一连串的雨滴从头顶砸落,滴答在了顾白水的鼻尖上。 顾白水狐疑的抬起了头,发现流淌的雨水来自身后石像的头顶。 似乎是石像头顶的棚板漏洞,让雨水顺着石像额头流了下来。 而自己梦里那古怪的粘稠感,应该就是石像头顶堆积了许久的脏秽尘土,浑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顾白水摇了摇头,自己也是倒霉,选了个睡觉的地方也不安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雨水还只淋自己。 脸上有些黏糊,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站起了身子,然后把身旁的小乞丐挪到了漏雨的地方。 麻衣少女睡的很死,张着秀气的小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在梦里皱了皱鼻尖。 无赖的少年仰着头略有期待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好像离开了原地,那雨水就不滴下来了一样。 雨滴悬挂在石像的菱角,悠悠晃晃,就是不掉下来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失望的转过了身,看向了破庙中央的火堆。 吴大哥的身影消失不见,不知道是出门还是去照看那些“客人”了。 顾白水脑海里的神识晃荡而出,扫过了整个庭院,发现柴房里还躺着六具尸体。而庙外的屋檐下站着一个身形壮硕的背影,双手提档,正做着一个男人都很熟悉的动作。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催生出别样的感觉,尿意也随之汹涌而来。顾白水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走到了破庙的屋檐下和身旁的大汉并肩而立。 少顷,漫天的雨水里多出了一注倾斜的水柱,水柱落在泥土之中很快便不分彼此。 顾白水身体自然的抖了一下,眯着眼睛享受着夜雨的清凉和身体内的舒畅。 但很快,他却发现身旁的大汉沉默无声,斜在风雨中的水柱也仅仅只有一股。 处于最基本的礼貌,顾白水目不斜视,也没有询问大汉的身体是不是有些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 不过随后他的神识一动,发现一旁的柴房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动了一下。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翻了个身子,然后鼻尖传出了阵阵的呼吸声。 呼吸? 尸体也会呼吸吗? 应该没必要吧。 但如果柴房里面翻身的不是尸体,那是什么东西? 神识模模糊糊的勾勒出另一个大汉的轮廓,大汉躺在几具尸体之间,双手合十,面色沉静如水。 是吴大哥? 顾白水愣了一下,挑了挑眉头,然后又突然沉默了下来。 柴房里面睡着的是吴大哥,那么现在站在自己身旁憋尿的那位是…… “呼~” 一阵冷风吹过,肆意倾泻在雨幕中的水柱戛然而止。 黄符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一抹暗沉的黄色在顾白水的余光中起起伏伏。 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直冲后脑,顾白水嘴角抽搐的提好了裤子,然后脖颈僵硬的侧过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枯瘦的脸皮,满眼死寂,灰瞳白眼。 很明显,这是一具老尸,衣着像是某个上古朝代的文官大臣,头顶鹤冠,面容古板。 你很难从一具尸体上看出来它生前的性格,但顾白水却总觉得这具老尸背后有一个苍老的灵魂在注视着自己。 顾白水咽了口口水,老尸表情木然的侧过了头。 庙外风雨飘扬,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滴雨水恰好打在了老尸额头的黄符上。 微妙之间,黄符摇摇晃晃的脱落而下,在少年凝固的视线里飘出了屋檐,掉在了水洼里。 “艹~” 顾白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体内灵力运转而起,压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想要以仙台境的修为处理一下这个半夜装模作样出来吓人的老尸。 但下一刻,面前这具老尸平静的抬了抬眼睛。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天地变色,万物寂寥。 整座破庙、漫天的落雨、连树影和风声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被一阵看不见的灰色所覆盖。 眼前那双灰白色的死寂瞳孔底部,瞬间衍生出了无比璀璨的星河。山河星辰幻灭不息,仿佛整个天地的法则都在老尸的眼底演变了无尽的岁月。 顾白水只觉得无数颗庞大的星辰迎面而来,自己渺小的如同灰尘一样被湮灭在了老尸的眼底。 “帝息~” “……这大爷……是准帝境啊……” 耳边传来雷声轰鸣,屋檐下的少年就这样干净利落的昏迷了过去,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顾白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破庙外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 灰蒙蒙的云层依旧笼罩着天空和山林,浠沥沥的雨丝在半空中飘飘扬扬。 今天的雨势比昨夜小了不少,火堆也已经熄灭了许久。 破庙依旧安静祥和,像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白水愣愣的坐了起来,抬眼一看,发现那个没心没肺睡了一夜的小乞丐正蹲在火堆前,用树枝在火堆灰烬里翻找着烤熟的红薯。 鼻尖沾染着灰黑的尘土,麻衣少女仰起脸看了顾白水一眼,嘿嘿的笑了笑。 空气清新,庙门外也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那个大汉道士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憨厚老实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哟,小兄弟醒了啊?昨夜睡的踏实不?雷声可不小。” 顾白水眼皮一抽,顿时想起来了昨晚自己在门口遭遇的那位……恐怖骇人的老先生。 眼中孕星河,一缕帝息就压得自己差点昏厥过去。 准帝境界的尸体,只是面前这个赶尸道士的客户? 而且只是其中之一,这大汉昨夜可是带了足足六位客户,不会……是六具准帝境界的尸体吧? 那这人到底是什么恐怖的来头? 名叫吴天的大汉挠了挠头,温和的视线轻轻的扫过了庙里的少年。 顾白水面色一白,规规矩矩的朝着门口大汉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前辈……吃了嘛?” 大汉安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倒是没吃,不过也不急,我一般晚上赶路,打算在这破庙里多歇一会儿。”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那正双捧着红薯的麻衣少女身旁。 他轻轻一提,拎起了少女的衣领,然后礼貌的对着大汉弓了弓身子。 “那我们就不打扰前辈休息了,天亮了,我俩其实还有点急事儿。” ------------ 第12章 一个姓李的家伙 一位身穿道袍的赶尸人,在瓢泼夜雨中赶着六具尸体。 顾白水不知道其他五具尸体是什么来头,但有本事和胆量驱赶一具准帝老尸,这位大汉道士怎么也是圣人境以上的恐怖存在。 随便找一间破庙避雨,就偶遇了个赶尸的圣人? 顾白水并不觉得世间会有如此的巧合。 就像自己二师兄曾经说过的那样:“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有必然的因素,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机缘很多时候都意味着不可预知的危险。简而言之,机缘有毒。” 出乎意料的是,站在门口的大汉也没有拦着顾白水的意思,甚至还礼貌的侧了侧身,让出了离开破庙的道路。 顾白水不动声色,规规矩矩的和大汉道别,然后扯着身旁有些疑惑的麻衣少女就这么简单的离开了破庙。 庙外的深林依旧细雨飘扬,大汉倚着门框,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个奇怪的少年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林荫小路,湿土泥泞。 身穿青衣的少年好像扯着身边的什么东西,脚步匆匆的向远方赶去。 被扯着衣袖的麻衣少女侧了侧头,抱着手里的红薯皱了皱秀气的鼻尖,然后回身望了一眼庙门口的大汉道士。 守在庙门口的大汉眼皮动了一下,似乎有所察觉,伸出右手朝着他们的挥了挥手。 不过青衣少年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大汉在对谁挥手。 …… 吴天也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看着雨幕里渐渐消失的那个身影摇了摇头。 雨天路滑,路上的行人要多注意脚下,也要多注意身后。 因为你并不能确定,在同一条泥路上,到底留下的是两排脚印还是……只有一排。 在破庙的整个雨夜,有三个人在这里借宿避雨。 一个遭遇劫难的少年、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还有一个赶着六具尸体的古怪大汉。 少年和麻衣少女聊的很欢,他和赶尸大汉之间也保持着微妙的试探。 但这个少年似乎没有意识到,另外两个在破庙里借宿的客人,好像从来都没提及过对方的存在。 他们似乎没有交谈的机会,一个人来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睡了过去。 “唔~” 古怪低沉的嘶吼声从大汉的背后响起,一只干枯沉稳的手掌摁住了门缝,然后从庙门里走了出来。 灰瞳白眼,面容木讷,这正是顾白水昨夜偶遇的那具准帝老尸。 大汉侧了侧头,和身旁那具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神秘老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面露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傅,您这也怪不到我身上啊,是小姐不理我,我总不能腆着脸凑上去找不快吧?” “吼。”老尸面无表情的张了张嘴。 吴天愣了愣,然后撇了撇嘴:“小姐不是也没理您?认命吧师傅,到洛阳这段路还是得咱们爷俩儿作伴。” 准帝老尸默然的眯了眯眼睛,看着破庙外的漫天雨丝,没有再说什么。 “小姐想和那年轻人走完自己的最后一段路,当然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只要她能开心,徒弟我自然也不会嫉妒。” 准帝老尸的看了大汉一眼。吴天沉默了片刻,然后挠了挠自己的后脑,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小姐看不上我也无所谓,我一介匹夫本来就配不上小姐。” “小姐终身未嫁,我还记得她当初一脸认真的告诉我们她喜欢女子的无赖模样。” 大汉抬了抬眼,看着屋檐外的雨幕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树影摇晃,雨丝清凉,这林里的一切事物好像都没有变过。 “但小姐其实是不喜欢女子的。” 老尸沉默,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只是放不下那个姓李的而已,从洛阳到这间破庙,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大汉面无表情的眯了眯眼睛:“即便我们都知道,那个姓李的死了很久很久了。” 吴天昨晚给那个年轻人讲了个故事。 说是在深山老林里有一户富贵人家,专门在这条路上打劫进京赶考的书生,然后再由他家的小姐出面解救落难的倒霉书生。 广撒网多捞鱼,只要有一个书生高中皇榜,那户精明的人家就也会飞黄腾达。 他家小姐生的煞是好看,虽然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的确很精明很聪慧。 昨晚大汉告诉年轻人,那户人家的小姐最后算盘落空了,因为没有一个书生高中状元,所以小姐终身未嫁。 但其实他撒了谎。 并不是没有人中了那该死的状元,甚至有一届的皇榜上前三甲都被那些倒霉书生们占了个遍。 不过小姐没有嫁给任何人,因为她心里从来都放不下一个很让人嫉妒的家伙。 他姓李,是一个无赖,死了很久的无赖。 因为他死了,所以吴天便也永远没办法胜过他,这是一个让人很无奈也很悲伤的事情。 更让他悲伤的是,连自己的师傅都很喜欢那个无赖的家伙。 所以当大汉中了武状元之后,没怎么细想就放弃了长安的繁华和富贵。 他回到了这个深山老林里,跟着自己的师傅,做了一个朴素平凡的赶尸人。 吴天赶了很多年的尸,漫无目的,随遇而安。 他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抱负和追求,只要能偶尔回来看小姐一眼,他就很心安了。 “师傅啊,你说小姐为什么会想和那个少年一起走这一段路?还是在这间破庙里。” 道袍垂落,吴天无声的坐在了破庙门前的石阶上,有些困惑的侧了侧头。 准帝老尸没有回应,但灰暗的瞳孔动了动,似乎心里有了什么答案。 “是因为,这间破庙是小姐和那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个少年很像他吗?” 吴天木然平淡的眯了眯眼睛: “还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 树静风止,雨声停滞。 准帝老尸身体一顿,唇齿间的獠牙一下子探了出来,原本死寂灰白的瞳孔里也闪过了一丝让人心悸的猩红。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师傅您这一辈子都在找寻穿越者的存在,没想到死后反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少年。” 吴天撸了撸袖子,露出了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然后平静的抬了抬眼。灰暗的云层后闪过一道庞大的雷霆,寂寥无声但让人战栗。 “我不知道那少年是不是穿越者,或者是他的二师兄,等小姐离开后我会自己去问他。” “如果他是,那么天涯海角,他都逃不过。” …… “哦对了,那少年身后好像跟着一件极道帝兵?” “这倒是很麻烦。” ------------ 第13章 穿越者们,我或许见过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我红薯还没烤熟透呢。” 麻衣少女有些无奈的仰起脸,对着身旁的少年问了一句。 林荫摇晃,细雨飘扬,山间的土地被下了一夜的雨水浸透,依旧很泥泞也有些沾粘鞋底。 走在山路前面的青衣少年闻言回过了头,煞有其事的解释道: “庙里有个凶神恶煞的道士,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啊,但看上去也不算凶神恶煞吧?” 小乞丐有些狐疑,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道:“你不是说那道士是什么赶尸人吗?” “是啊,赶尸人多晦气。” 顾白水敷衍的说了一句,又突然顿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两个人还在山里没走出多远,庙里的那个赶尸道士或许还能听到自己的话。 于是顾白水轻咳了一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是晦气不晦气的事儿,主要我二师兄说过,出门在外要多几个心眼儿,特别要提防那些奇怪的人。” 小乞丐愣了愣:“奇怪的人?” “嗯,就是那些总爱‘目光一闪,退至众人身后’的、嘴里嚷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还有那些总爱莫名其妙被欺负瞧不起的受气包,这些人都不太好惹。” 顾白水一本正经的说道:“而且我二师兄还特意提醒过我,路边和悬崖下的老人要多扶,姓叶姓林姓李姓王的最好都离远点儿。”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大多数都很危险,也可以说你只要离他们太近,自己就会危险。” 小乞丐愣愣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顾白水问道:“你二师兄懂得这么多,怎么没听你讲你大师兄的事儿?” “我大师兄?” 顾白水突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才说了一句:“我大师兄话平时就很少,他最常嘱咐我的也只有一句话。” “什么?” 顾白水耸了耸肩:“别听你二师兄瞎逼逼。” 麻衣少女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噗呲的笑出了声。 顾白水有些无奈:“其实我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挺了不起的人,只不过大多时候大师兄都不太愿意说话,二师兄又话太碎,念叨的人耳根子疼。” “所以你才经常说你二师兄?”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小时候我二师兄总觉得我和他是同类人,来自同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的试探我,嘴里也总是念叨些没头没脑的怪话。” 麻衣少女清澈的眼底突然顿了一下,安静了片刻后,有些好奇的仰起了小脸。 “什么怪话?” 顾白水对此毫无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本能的对身边这个小丫头没什么戒心。 “像什么我看小师弟你有大帝之资……你在这儿站着,师兄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师傅刚刚的讲的那些神纹道书把我cpu都干烧了……还有最经典的,艹,为什么我就是干不过你大师兄呢……” “这些都是二师兄经常念叨的话。”顾白水说道:“不过后来二师兄发现我的确和他没什么共鸣,于是很失望的嘱咐了我一句,要是下山遇到了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要小心些。” “这样啊。” 小乞丐默默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鞋尖的泥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二师兄是很不避讳的,他和我坦白过,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轰隆~” 一道突兀乍现的雷霆划过了昏暗的天空,刺眼的雷光几乎就在头顶爆开。 明亮的光芒顷刻间照亮了昏暗的山林,也照亮了那个低着头的麻衣少女惊愕茫然的小脸。 洛子薇愣了许久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刚刚说了什么? 是不是提到了穿越者? 这种涉及整个大陆历史的禁忌和隐秘,能这么大大方方的摆在明面上说嘛? 这么实诚的嘛? 麻衣少女默不作声的看了顾白水一眼,张了张嘴,但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确是下意识的用了一点影响识海的小手段,让这个稀奇古怪的少年对自己没那么防备。但也不至于这么毫无戒心吧?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小心谨慎认真细致的对待一道谜题,可当你翻了个页后,发现答案已经被清清楚楚的摆在了纸上。 这个少年老实诚恳的有些过分,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让人不踏实。 “穿越者?” “嗯,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顾白水说道:“二师兄说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其实有过很多的穿越者,上古时期有一位很有名的天帝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而且那个天帝姓叶。” “在二师兄的眼里,我们所处的世界更像是一个牧场,你我都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而那些穿越者更像是意外闯入这片牧场的客人。当然,每个穿越者的性格不同,所以客人里有好家伙也有坏东西。” 麻衣少女微微沉默,又问了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 “你二师兄,好像很了解那些穿越者的故事?” “或许吧。” 顾白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其实二师兄说如今的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所以穿越者这个身份在不久之后可能不会再那么神秘和禁忌。” 麻衣少女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 “因为二师兄他发现了一些穿越者的踪迹,就在这个时代,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一些?” “嗯。”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师兄说好像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牧场里在同一个时代降临了很多客人。穿越者不像以往那样神秘不可知,甚至会成为一批改变历史的异类。” 麻衣少女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会是这样吗?” “其实我也不清楚。”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二师兄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所以我从来都能不清楚他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那你相信他说的穿越者的事情吗?”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然后迟疑的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其实是存在的。” 清凉的雨丝滴答在脸颊上,青年少年愣了一下,看向了身旁那个突然出声的小乞丐。 “穿越者,是存在的。”麻衣少女学着少年的样子耸了耸肩,然后笑了笑。 “我见过一个。” ------------ 第14章 故事的开始 “你见过一个?” “嗯。” “穿越者?” “嗯。” 顾白水看了麻衣少女一眼,脸上满是礼貌的欲言又止。 “怎么?” 洛子薇眉眼弯弯,轻轻的笑了笑:“像我这种小修士就不能见过穿越者吗?” “倒也不是不行吧,只是有些没想到。” 顾白水和洛子薇两个人走到了山脚下的路口,再向前便是通往洛阳的官道,。 不过天空上还飘散着蒙蒙细雨,所以路上也没什么来往的行人和商队。 少年和少女站在同一棵年迈的老树下,在老树茂密的树冠下,等待着外面的雨停。 两人都默不作声,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青衣少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谁?” “你提到的那个穿越者。” 麻衣少女沉默了下来,听着耳边的雨声和蝉鸣,思绪似乎也飘回了很久以前。 良久,她站在树荫下轻轻的笑了笑,巧笑嫣然,干净清新。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李十一,是个很好的人。” “他叫李十一?” 洛子薇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他其实叫李年余,生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家族,枝繁叶茂,很是富足。这个名字是他的祖爷爷在他出生的那天给他起的,寓意是年年有余,平平安安。” “不过他总觉得年余这两个字有点儿奇怪,总让他想起来一种能吃的鱼,所以他不太喜欢别人叫他的本名。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李十一,也是因为他是家族里那一代第十一个出生的子嗣。” 顾白水问了一句:“那这么说,要是他还有个弟弟就叫李十二?” 麻衣少女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他是没有弟弟的,因为他出生后不久就跟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从长安搬到了洛阳。不过他的确是有个妹妹,生的很聪明也很漂亮,叫李絮。” “李絮。” 顾白水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 “嗯,其实李十一的家族很显赫,在整个洛阳城也是最有名的望族。” “不过他其实很懒散很没志气,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树下晒太阳,晒完一面翻一面。所以这人从小就没什么当纨绔子弟的抱负和理想。” 麻衣少女眨了眨眼睛,一边回忆一边絮叨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 (ps:以下是本文支线李十一的故事,需要一点脑子转动的时间。) 故事的最开始,是在一座名叫长安的老城里。 长安是唐国的国都,也是唐境最繁华的老城。 那时候李十一还没有出生,长安城里最出名的是另一个姓李的年轻人。 他是李十一的父亲,也是最年轻的镇国将军。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率领着唐国的玄甲铁骑走过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驱除蛮族,收复北漠,年少成名,终其一生也从未有古败绩。 而且唐国的这位年轻将军并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匹夫,他生于庙堂之中,但更喜欢宫廷外的风景。 草原星空、野马牧民;烟雨小镇、文人墨客。这一切世间有意思的东西他都想去亲眼目睹。 尽管他所去过的地方,最后都会留下一地残骸断臂,尸山血海。 他一辈子造了太多的杀孽,但其实也没有选择的权力。人的一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走上一条奇怪的路,没办法回头只能随波逐流。 李十一后来和我说,他父亲想让他做个平庸的人。 是平庸,不是平凡。 …… 后来,唐国的将军选择离开了长安城。 卸甲归田,去往了洛阳。 在洛阳城居民的记忆里,那个洛阳李家的大家主好像一直都是一个躬着身子温和沉稳的老农。 他总是穿着朴素的麻衣短袖,早起看着朝阳晨曦,晨光穿过洒落大地,也热衷于打理自己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农田和泥土,总是埋头在自家的农地稻田里。 李十一曾经告诉过我,他爹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了两个部分。 前半生活在战场和马背上,轰轰烈烈嘈杂喧闹,但其实并没有太多值得记住的事情。 搬来洛阳之前,他在长安城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李十一和我讲过那段故事。 “老爹和娘亲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其实比长安城里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早一些,也更有意思。” …… “ 那是唐太祖寿辰的前夜,长安城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长安城里的百姓们一同期盼着寿宴的到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 河岸边,一排排纸莲花在清澈的河水中浅浅的晃荡。 小桥上,一盏盏孔明灯飞上了夜幕,点亮了整座长安。 北伐凯旋的少年将军和桥墩旁那个乐呵呵卖灯笼的商贩少女,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 娘亲那时候是一个商贾家的普通女子,出身旁系,从出生开始都没受到过什么重视。 她很喜欢长安城里过节的时候张灯结彩,因为这样她就能卖灯笼,攒下不少碎银子。 而我爹是明日宴会的第二个主角,既是寿宴,也是庆祝他凯旋的庆功宴。 我爹不喜欢宴会里的喧闹嘈杂和推杯换盏,就偷偷的从皇宫里溜了出来,充当城管兵卒去长安夜市里闲逛。 人群汹涌,少年和少女对上眼了。 以小贩和城管的身份。 娘亲一直都很有商业头脑,她在自己的摊位上准备了很多灯谜。 三文钱猜一次,猜中答案的客人就可以自己挑选一个孔明灯。 有的人猜中了,讨个彩头,自己也很欢喜。 有的人猜错了,也无所谓,只是好奇谜底。 但有一个固执的年轻城管,就绷着脸蹲在摊位前面,看着最大的孔明灯猜了整整半个晚上都没猜出来那道题。 我以为我爹很笨拙,但其实他比谁都聪明。第二天晚上,年轻城管还是在猜迷题。 他把自己兜里的金块都换成了铜板碎银,陪着商贩少女蹲了一个晚上,腿都蹲麻了,也没猜对什么谜题。 少年愁眉苦脸的挠着头,少女捧着手里的碎银笑弯了眼睛。 皇宫大殿,灯火通明,文臣和武将们没等到宴会的主角,有些意兴阑珊。太祖爷爷和杜首辅在棋盘上杀的难解难分,也没注意到自己家的混小子跑哪儿去了。 那晚的长安城很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 月亮被乌云遮蔽,天空开始飘散着蒙蒙细雨。 夜风阴寒,桥墩旁边的商贩少女咳个不停,咳出了血丝。 那个时候,在战场上戎马歼敌的年轻城管第一次有些慌了。 ------------ 第15章 年轻城管和商贩少女 父母的爱情故事 长安城里有一种病,叫寒肺痨。 病人不能受寒,不然一发病可能就会咳上一个春夏。 治不好,也不会传染,但总会让不了解的其他人不自觉的嫌恶。 商贩少女就是的得这种病,她没什么家人,想着自己出来卖些灯笼来买药。 但没想到那天晚上会下雨,于是她就开始咳嗽了。 年轻城管把她送回了家里,问她明晚还会不会去卖灯笼,他可以帮她好占位置。 商贩少女摇了摇头,笑得很开朗,一点勉强的意思都看不出来。 她说以后自己都不用卖灯笼了。 她要进宫,参加一个皇子的招亲比试,是她家里人的安排。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觉得自己能赢过其他才女,嫁给那个从来都没见过的皇子,只是不知道那人长得怎么样。 皇室很有钱啊,或许能治好她的病。 年轻城管愣在了原地,因为他好像记得自己家老头子说是要给他办一个招亲仪式来自。 真有……这么巧啊? …… 后来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赢了。 来自商贾家族的少女的确很有才气,甚至比过了杜首辅的独女,让人家输的心服口服。 她在皇宫大殿里,见到了那个传言中不可一世马踏五国的年轻皇子。 长得还不错,和那个脑子不怎么好用的年轻城管长得很像,一模一样。 唐太祖坐在龙椅上,侧过头偷偷的问自己家的小子满不满意。 绷着脸的年轻城管没说话,头一直点个不停。 “但我娘反悔了,还骂人了,追着我爹抱头鼠窜,两个人差点儿在金銮殿里打起来。” 他们俩被太祖爷爷关进了太生湖旁的北游阁里,关了三天三夜才放出来。 …… 不管娘亲愿不愿意,他俩还是订亲了。 年轻城管为了道歉,就承诺答应满足商贩少女一个要求。 少女想了想,指着长安城外的一座高山,说她想去那里。 他看着山头愣了愣,问为什么。 她说长安城里有传言,那座山上住着老神仙,神仙的门前有一簇篝火。 越过篝火的人,就能驱除疾病,健康长寿。 年轻城管没听过这个故事,但也不疑有他,就背上行囊和少女一起出发了。 …… 长安城外的那座山真的很高,而且雾气缭绕,湿气很重。 少女每爬一段山路,就必须停下来歇一歇,有的时候还被雾气呛到咳个不停,小脸憋得通红。 年轻城管紧皱眉头,为了让她不那么辛苦,总是想方设法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半山腰的时候,她又开始咳嗽了,很虚弱。 少年问她小时候的事情。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说自己娘亲走的很早,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记不太清以前的事情。 但她印象最深的,是她娘亲有一次哭得很伤心,总是拉着自己的手,反复的念叨着一些话。 “等娘亲走了,就剩丫头一个人了。自己家的丫头这么乖巧懂事,万一以后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她安静了一会儿,抿着嘴说自己不想被别人欺负。 少年沉默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回应道:“按照我家的习惯,别人欺负你,你拿剑砍他就好。” 少女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可娘亲说我是女孩子。” 少年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满脸认真的说道:“那我送你一把粉色的剑,适合女孩子砍人。” 月明星稀,山上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同时嘿嘿的笑出了声。 …… 快爬到山顶的时候,雾气已经很大很大了。 商贩少女没了力气,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趴在年轻城管的背上,朦朦胧胧的睡着了,睡得很沉也很不踏实。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俩距离山顶只剩下了十几步。 年轻城管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的看了她几眼。 商贩少女有些不明所以,皱了皱有些发粘的小脸。 他问:“做梦了?” “嗯,一直在咳嗽。” 他不再说话,继续背着她向前。 但少女却埋下了头,轻声的说着:“梦里的那些人不让我咳嗽,把我架上了悬崖,吵着让我往下跳。” 年轻城管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寒肺痨是一种很古怪的病,明明不会传染给其他人,但所有人都像是躲着瘟疫一样的躲着它。 他不知道她以前过的怎么样,但想来不会很舒心。 “如果能治好病的话,我想去洛阳看看。” “为什么?” “听说洛阳城的柳絮很美,但我有肺病,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去看看。” “这样啊。” 天色渐明,少年终于登上了山头。 他放下了背上的少女,然后突然咧着嘴,摇头晃脑的笑了笑。 她歪了歪头:“你笑啥?” “我刚刚也做了个梦。”他的回答很认真。 商贩少女知道他背了自己一路,总不可能在路上睡着了,但她还是眉眼含笑的问了一句。 “也是噩梦吗?” “不是,是我做过最好的梦了。” “你梦到了什么?” 朝阳从山边爬起,点亮了那个少年柔和的轮廓。 “我接住你了。” …… 我爹和娘亲最后还是没有遇到什么老仙人,但那山头上的确有个穿着青衣长袍的老头儿,在撸起袖子烤着火。 刚刚爬上山头的两个人看清了那老头儿的面容,眨了眨眼睛,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蹲在地上烤火的老头是杜清,杜首辅。 文道魁首,世间最有学问的人。 杜首辅那些日子被逼着和太祖爷爷一起斋戒,顿顿都只能吃素。那篝火是他偷偷上山开荤烤肉用的。 两个费劲巴拉爬山的年轻人撞破了这件事,那老家伙就恼羞成怒的揍了少年一顿。 也治好了少女的肺病。 再后来,年轻城管带着商贩少女去了洛阳,买了很大一块地,盖了个庄园,整天忙着自己的田地。 每当柳絮飘起的时候,洛阳城总是会有人很开心。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那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 …… “但不久后,李十一出生了。” ------------ 第16章 李絮 “但一年后,李十一出生了。” 树荫摇晃,夏蚕轻鸣,正讲述着故事的麻衣少女却平静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 树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老树下避雨的一个青衣少年侧过了头,看了眼遥远的官道尽头。 一队摇摇晃晃的马车出现在了视野中,看上去是冒雨赶路的商队,行进的方向似乎也恰好是洛阳。 “或许我们能搭个车。”顾白水建议道。 洛子薇摇了摇头:“我没钱。” “我也没钱。”顾白水耸了耸肩:“二师兄和我说过,钱财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和粪土没什么区别。” “所以呢?” “所以他在下山之前,把我洞府里所有值钱的粪土都洗劫了个空,连根毛都没留给我。” 洛子薇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二师兄真是个烂人。” “是啊,”顾白水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所以在后来我抢劫小师妹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有点儿过意不去的。” “……” “那你也是个烂人啊。” “我也没说我不是。” 顾白水不以为耻的看了眼官道上驶近的商队:“我想个办法带你混进去,你负责给我讲完剩下的故事。” 麻衣少女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 “ 李十一出生在新历336年。 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叫李絮。 阿絮出生的时候,洛阳城正值柳絮纷飞的季节,所以她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 在外人的眼里李十一是一个性格跳脱,懒懒散散的富家少爷。 阿絮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性格很沉闷也很古怪的小丫头。 他们的确是亲兄妹,这是李十一亲口说的。 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这俩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十一的脸皮很厚,整天在洛阳城的街道上晃来晃去,哪里有热闹他就往哪里凑。 阿絮和李十一的性格完全相反,只要在一间屋子里的人数超过三个人,她就会很不自在,而且另外两个人里还必须有一个是李十一。 阿絮生的很好看,白白净净安安静静,和他们的娘亲一样。 而李十一长得更像父亲,平心而论只能说是……很健康吧。 …… 洛阳城的李府庄园很大,大到找遍整个李府,都找不到阿絮那个小丫头躲去了哪里。 同时庄园也很小,小到李十一闯祸后不管藏在那里,总能被自己家那个卸甲归田的老农捉出来,狠狠的抽一顿。 但最奇怪的是,府里的所有人都找不到藏起来的阿絮,李十一却很擅长找到她。 也认为是阿絮从来不会躲着李十一。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 每当李十一闯祸之后会被拎出来拷打,阿絮闯祸之后要先找到李十一,然后让李十一去找她。如果李十一找不到,那就说明是他故意包庇自己的妹妹,一样会被老农拷打。 哦,对了,阿絮是会闯祸的。 更准确的说,是庄园里绝大部分的祸都是那个闷不吭声的小丫头闯的。 李十一真正闯下的祸十不存一,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给自己那个倒霉妹妹顶罪,当替罪羊。 李十一说, 阿絮从来都不是什么闷葫芦,她的脑子里装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总是有付诸实践的勇气。 只不过她捣鼓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背着所有人,只有李十一有幸观摩点评一二,所以闯了祸东窗事发的时候,都是让李十一来顶罪的。 “那丫头其实蔫儿坏蔫儿坏的,而且是个话痨,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装的很好而已。” 李十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她的。 府里所有人对阿絮来说都很疏离,就连那丫头偶尔被爹娘骂的时候,也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唯独对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哥哥亲近的很。 “我有时候觉得阿絮是老天爷给我人生设置的一道坎儿,前几天她把老爹的鱼塘给炸了,字面意义上的炸鱼。我就又被推出去顶罪了,你猜怎么着,嘿~老爹还真是老当益壮,把我吊起来抽了半个时辰。” “当然,这我都习惯了,毕竟从小被抽到大。” “但我就是想不通,我被吊起来抽的时候,那丫头捂着嘴偷笑是几个意思?合着我被抽她还挺乐呵的是吧……” “不过我的确也挺好奇,阿絮嘴里说的马桶是什么东西,灯泡儿又是什么东西。” 李十一撅着屁股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还不忘自己家倒霉妹妹的大业,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 “灯泡儿那玩意儿是真会炸啊,也太危险了,我觉得还是应该搁一搁。” “阿絮说过些日子要弄点儿什么火药出来,不知道那东西安不安全,至少应该比灯泡儿靠谱吧。” …… 后来李十一和我说,他和阿絮有一个什么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 在洛阳城庄园的后山,后山有一片小湖,湖边还种着一棵很高很大的柳树。 每当闲着没事儿或者是事儿闹得太大的时候,他俩就会跑到后山躲起来。 等到时机成熟,再出去被抽一顿。 阿絮的试验基地也在后山,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都是在山洞里进行的。 有的时候她猫在山洞里面,自己就能捣鼓整整一天,山洞里面烟雾缭绕五颜六色的,连李十一好奇心这么重的人都不愿意进去看看。 偶尔山洞里面还会传来那丫头惊慌失措的呼救声,那时候李十一就会熟练的穿戴好阿絮给他准备的工作服,带着面具冲进去救她。 最刺激的那段日子里,洛阳城的后山总是传来阵阵的轰鸣声,比雷声还大,吓得林间野兽四窜而逃。 而李十一总是着急忙慌的跑来跑去,有时候拎着一个炸毛丫头的后衣领一路狂奔,直挺挺的跳进河里。 那段日子,阿絮在研究火药。 那段日子,李十一总是耳鸣,听不清别人叫他。 脸上也是乌漆嘛黑的,像是把头塞进了火坑里一样。 但阿絮还是很白净,因为李十一冲进洞里的时候,总是把她护在怀里然后玩儿命的往外跑。 再后来,阿絮放弃了研制火药。 她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哥哥,万一炸没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会很孤单。 李十一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妹妹终于长大了,那晚上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 但当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对上了一双无辜干净的眼睛。 “哥,你听说过……镭嘛?” “啥玩意儿?” ------------ 第17章 我没说我只遇见过一个穿越者 阿絮后来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发明梦想。 在她十六岁生辰的那天,独自一个人去往了后山的柳树下,默默的发了半天的呆。 黄昏的时候,李十一背着两大筐古书,气喘吁吁的从山脚搬了上来。 “哥,我想做个诗人。” “妹,你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阿絮恼火的瞪了李十一一眼,然后自顾自的捧起厚厚的书,读了起来。 她真读书了,很认真的那种。 李十一有些意外,但倒是也没捣乱,就这样一本本的给她送书陪她读书。 …… 春去秋来,夏至冬雪。 他俩就在后山的湖边搬完了李府藏书阁里一本又一本书。 每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李十一就会依着湖边的柳树,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树荫下很凉快,阿絮枕着他的腿,脸上盖本书乘凉。 李十一则是看着天空发呆,一簇簇柳絮从头顶飘落,像是永远都不会化的雪一样。 等到阿絮把书看的差不多的时候,她就开始编一些很有趣的故事,讲给李十一听。 有的故事很长,她会讲上几个寒暑,有的故事很短,短的像是夏日偶尔响起的蝉鸣。 李十一不知道那丫头到底从哪里编出来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 天马行空,无从考证,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样。 …… 阿絮说她想成为一个诗人,要先积累多读些书。 但李十一却懒得给她来回搬书了, 把她丢进了藏书阁里,只是偶尔饭点儿的时候会给这个小书虫来送饭。 藏书阁里的小书虫啃了一本又一本书,李十一也陪着她走过了一层又一层,忍受了很多年那个小丫头的碎碎念。 随着阿絮读的书越来越多,她在文道上的造诣也越来高,具体都体现在和李十一的日常交流上了。 “哥,带吃的了嘛?” “哥,吃的带了嘛?” “哥,带了吃的嘛?” “哥,吃,懂?” “……” “饿。” 不久后的一天,藏书阁里的书被小书虫啃完了,于是柳树下晒太阳的咸鱼就又变成了两条。 阿絮在那一天问了李十一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在海上总是先看到桅杆然后再慢慢看到全部?” “你想想,细想。” …… 几年后,又是太祖宴辰的时候,李十一和阿絮跟随着他们的父亲去了趟长安城。 那时候长安城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南方诸多古世家的年轻人都来了长安城,他们表面上是给太祖爷爷祝寿,实则是想和长安城里的文人才子们进行一次文道的比拼。比诗词歌赋,也比琴棋书画。 南方的江南水乡是唐国文人眼中的圣地,文庙遍地,诗词成篇。 那里都是一些上古世家望族的地界,以古老的姓氏为尊。 但自从杜清杜首辅推行新政以来,大唐的文道气运便逐渐汇聚在了长安城里。 南方世家不服气,于是想尽办法的和长安城比拼出个高低。 世家的老秀才和老酸儒都知道自己是比不过杜首辅的,所以打算从年轻一辈找回面子。 琴棋书画四条道路,南方世家只派出了一个年轻人。 但他赢了,一个人,就赢过了所有的长安才子。琴棋书画四道,长安城里无一人可出其左右。 结果和南方那些老秀才们预料的差不多,长安城里的确是没什么人能赢过那个世家年轻人。 于是他们骄傲,且自负。 长安城的才子们沉默,且自责。 但在那时候,楼下没有人知道,被称为文道魁首的杜首辅,正在顶楼和一个无精打采的白衣少女对弈着。 楼外闹翻了天,楼里的人连眼皮都没抬。 因为杜首辅走的很慢,阿絮觉得很无聊甚至打起了哈欠。 楼外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家年轻人走进了楼里,满目自矜骄傲的走了进来,但却发现……没人理他。 李十一说:“那哥们儿看到杜首辅的时候,眼神凝重崇敬,如临大敌也像是仰慕已久。” 但对于正在和杜首辅对弈的白衣少女,世家年轻人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不过不重要,因为他只是站在棋盘旁看了一会儿,就脸色苍白的沉默了下来。 那盘棋很复杂,复杂到他看不懂,但是也很明显感觉到黑子的吃力和危险。 阿絮是持白棋的。 “最后那盘棋局是平局,不是因为杜首辅扭转了局势,是阿絮困得不行,想回家睡觉了。” …… 阿絮很擅长下棋, 杜首辅在那晚之后,就再也没和她下过。 不过那个缺德的老头子故意在北游阁的楼下安排了十天棋局。 由阿絮对弈南方世家的年轻人,中年人,和老秀才。 从老大到小,一个都没放过,也一盘都没输过。 俏颜惊风雨,落子定长安。 清冷的白衣少女,带给了长安城所有人一次难以言喻的震撼。 阿絮是那个时候走入了世人的视野中,也是那个时候,她开始了自己耀眼璀璨的故事。 …… —— 商队的马车轻轻晃动,车厢里的洛子薇啃着手里的红薯,软软糯糯,脸颊上鼓起小包。 顾白水掀开窗户的幕帘,看着车外洋洋洒洒的雨丝,没出声的打了个哈欠。 他们俩混进了这个商队,不过倒是没费什么功夫。 这个商队的领头人是长安城里的商人,远赴西域做生意,近些日子才从很远的地方返回唐国。 长安城的百姓都或多或少有点热心肠,所以当那个老商人看到两根木头一样的年轻人被大雨困在树下的时候,很自然的停下了马车。 老商人问他们去哪儿,洛子薇那丫头实在是没太多心眼儿,老老实实的说自己是要去洛阳。 洛阳城和长安其实并不同路,所以顾白水这个烂人很鸡贼的谎称自己是要去长安,希望老商人能带自己一程。 但他没想到那个老商人想了想,觉得洛阳其实也不远,打算先去洛阳进点儿货再回长安城。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他俩还是被安排到了一辆闲置的马车里,晃晃悠悠的上路了。 “我记得你刚开始和我说,那个穿越者是李十一?” “嗯。”洛子薇嚼着嘴里的红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顾白水问道:“但从你讲到现在的故事来看,那个叫李絮的丫头更像是穿越者。” “为什么?”洛子薇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二师兄是个话痨,很喜欢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你说的那个阿絮也一样。” 麻衣少女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还有呢?” 顾白水抬了抬眼:“你故事里的阿絮所说的,我们在海面上先看到桅杆,然后再慢慢看到全部船体,这个事情我二师兄也问过我。” “二师兄说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体上,月亮是个小球,太阳是个大球。因为什么万有引力,我们才被吸附在球体的表面上。” 洛子薇愣了愣,有些狐疑的皱了皱眉头:“是吗?” “我不知道,我连山都没下过,哪儿看见过海?”顾白水一脸无所谓:“不过我和师傅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师傅说等我以后下山了,可以试着自己走一圈,看看能不能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山里。” 洛子薇问道:“那你以后打算试一试吗?” “试什么?” “走一圈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白痴,何必那么麻烦?” “师傅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可以的,不然我闷头走丢了他不是还得来找我?” “很多的问题其实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行,我其实还挺有慧根的。” 洛子薇思索了片刻,好像是觉得有点道理,轻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觉得阿絮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顾白水没有否认:“不是吗?” “是。” 出乎意料,麻衣少女很轻易的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顾白水顿了一下,然后又问道:“那李十一呢?” 洛子薇没有吭声,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红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说了一句。 “我又没说……我只遇见过一个穿越者啊。” ------------ 第18章 未央榜上有两人 阿絮在南方世族和长安城的人群注视中下棋,而彼时的李十一却被一个难题困住了。 李十一在天牢里审问一个来自北方的罪人、怪人、也是恶人。 这是他老爹给他的任务,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任务。 …… 牢里的凶徒来自遥远的北方古国,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他是一个魔道修士。 十岁的时候,他拜在邪修门下,献祭了自己一家十三口的生命,踏足道途。 十五岁之时,他剥夺自己同族本源,使其早逝,以血破镜。 十八岁成年,他用吞噬禁法,食恩师血肉修为,破镜成魔。 三十岁而立,他以一国气运修炼魔器,冷眼观一国百万同族死于非命,尸山血海。 世人能想象到的罪恶,他几乎是犯了个遍。 牢里的中年人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之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个不能更改的错误。 但同时他又不能这么简单的死去,因为只有这个魔头才知道那件封存了百万冤魂的魔器被藏在了哪里。 冤魂不散,百万伏尸便没办法下葬,投胎转世。 北方的古国想尽了各种手段,都没能撬开这个中年人的嘴。无论是什么严苛的利刑,他都无动于衷。 于是这个魔头从北境被押送到了长安城, 杜首辅把他交给了李十一的父亲,他爹又把中年人交给了他看管。 “我爹那时候不是觉得我能撬开他的嘴,他只是太忙了,那时候的长安城每个人都很忙,唯独我没什么事儿干。我爹看我溜溜达达在街上逛来逛去心烦,就把我摁在天牢里做件差事。” “他没想着我能做什么,我也没想过自己能对那魔头做什么。但杜老头儿告诉我,如果想要撬开那个家伙的嘴,就要弄清楚他的心魔是什么,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李十一完全没有任何头绪,那魔头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爱人死在自己的手里,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看重的? 李十一不知道,也没问牢里那个沉默不语的中年人。 天牢里一片死寂的沉默,外面夏风灼人,蝉鸣不停。 水牢门口的石壁却很清凉,很适合避暑消炎。 一个中年人被关在水牢里面,李十一蹲在门口外面看着天发呆。 他们两个都不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什么关联,李十一甚至都没和牢里的中年人说过什么话。 无言无语,等着分道扬镳。 …… 而后的一天,阿絮下完了棋,也习惯性的来到了水牢门口找自己癖懒的哥哥避暑闲聊。 也是那一天,李十一知道了那个魔头到底看重什么。 “那个家伙无欲无求,没有人类的情感,一心只想着修行修行,登顶仙路,求得长生。” “他觉得自己走的路是最正确的路,也是最快的捷径,虽然功亏一篑,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修行者本就应该斩断七情六欲,脱离凡尘的束缚。” 他把自己看作历史上最清醒的修行者,大陆上根本没有那个人能在他这个年纪,达到如此恐怖的修为境界。 每一个破镜的记录都是那个魔头的,无人比他强比他更天才,他便是唯一对的人。 “他说,错的是整个世界。” “杜首辅却说,杀人之前要诛心。” 长安城里的确没有人能胜过魔头的天才,于是杜首辅带着一个刚下完棋的白衣少女,开始修行了。 那天在水牢门口,阿絮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朝着里面看了一眼。那个中年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扯动了自己手腕上沉重的铁链,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刚刚开始修行。 几天后,她第一次破镜了。 又过了几个日落,阿絮又破了一境,比喝水吃饭还要简单。 一天又一天,水牢里的中年人越来越沉默,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白衣少女探头探脑。 脚步轻盈的踩碎了自己的全部骄傲和执着。 “修行好像没那么难……哥,你要不要试试?” 李十一离开长安城的前一天,那个魔头终于松口了。 他要求自己和阿絮在水牢里见一面,他可以交代那件魔器到底藏在哪里,但也只告诉阿絮一个人。 没人知道阿絮和那个魔头到底说了什么,那个魔头信守承诺,交出了魔器的藏身之所。 但离开水牢之后,阿絮好像就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她坐在屋檐上看着一晚上的星空和夜幕,怔怔出神,没有说一句话。 ……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阿絮告诉李十一她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洛阳了。 阿絮留在了长安城里,跟着杜首辅去了未央宫里修行。 未央宫是唐国最神秘的地方,人们只知道未央宫的副宫主是杜首辅仅此而已。 听闻在未央宫里有一座未央碑石,碑石上刻有未央榜,上面记录了大陆上站在峰顶,最有天赋的那些年轻人。 半个月后,未央榜上有新人。 白衣登榜首,皇室幼女,单名为絮。 未央榜首啊,听起来真的有些了不起。 …… 阿絮住在了长安城里,跟着杜首辅在未央宫里修行。 李十一回到了洛阳,依旧胸无大志,懒懒散散的消磨时间,当一条混吃等死晒太阳的咸鱼。 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大变化,他像以往一样,早出务农黄昏而归,下雨的时候收收衣服,没事儿的时候和家里的老农找碴干一架。 这日子虽然不如长安繁华精彩,但洛阳也很清闲安宁。 洛阳城里的百姓们也习惯了如此,李家的小少爷整天没心没肺的在大街上晃来晃去,看上去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脑子的模样。 只不过每当柳絮洒满湖畔的时候,这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总会一个人坐在湖心亭里,捧着本老旧的破书,一呆就是一整天。 …… 那时候洛阳和长安经常有书信往来,李十一和阿絮每两天都会给彼此寄一封信。 阿絮那丫头时常会和李十一抱怨未央宫里的课业有多重,那些老头子有多唠叨。 每次她寄给李十一的信封都很厚,好像想要把长安城发生的一切都讲给他听。 反倒是李十一的回信很粗略,有时候会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会塞几簇洛阳城里的柳絮寄过去。 最过分的那一次,是李十一用阿絮留在洛阳的抽水马桶,一不小心滋了自己一屁股水。 他把怨气撒在了长安城里那个无辜的少女身上。 半个月只回了一封信,写了个……“略”字。 长安城里的小丫头炸了毛,写了十几封信控诉臭骂他。 但洛阳城柳树下的烂人少年却笑得很开心,好像乏善可陈的庄园生活都有趣了不少。 李十一那时候没有觉得相隔两地有什么变化,阿絮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那个粘人唠叨的小丫头。 只是他偶尔也会有些好奇,传闻中的未央宫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些本事很大的修行者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未央榜首,啧,听起来确实很有气派啊。 …… 其实自那天未央碑变动后,最顶端的榜首的名字都一直是阿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长安城里的人们觉得这个记录会保持很久。 或许很久以后会有更天才的人物出现在长安城里,但那应该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了。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甚至已经编撰好了长安城里白衣少女的故事,打算给那些外来的客人讲述。 茶馆飘香,座无虚席,客人们端着瓜果盘食,兴致勃勃的等待说书先生开场。 …… 但不久后的某一天,未央碑又突兀的一次发生了变动。 一个分外陌生的名字代替了榜首的阿絮。 那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煦。 一个年轻人走进了长安城里,解开了阿絮的棋局,也打破了未央榜首的记录。 北游阁楼的钟鼓声响起, 他走到楼顶,站在刺眼的阳光下看不清楚面容,平静冷漠的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 他是李十一。 ------------ 第19章 洛阳城里的少年将军 天空渐渐昏暗,驶向洛阳的商队停靠在了官道路边的一间小驿站里。 商队的护卫和仆从有条不紊的拆卸货物,顾白水和洛子薇跟着商队的人住进了驿站,不过因为驿站的房间实在太少,所以他们两个人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偏僻的小房间里。 夜幕悄悄降临,窗外的雨丝滴答在树叶上,点缀着夏时的清凉。 顾白水推开了窗子又搭好了窗户上的隔板,这样既能让清凉的晚风卷走屋子里的闷热,也不会让雨丝飘进屋子里。 麻衣少女也没什么反应,窗边清爽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他们两个人都刚刚从楼下的大厅里吃过饭回来,商队的老商人也很热情,满脸红光豪气大方,说是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和他讲。 老商人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很多次洛阳,他很喜欢那座安逸的老城,还想过在洛阳定居。 但后来忙于接管自家商队的生意,常年东奔西跑,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个打算。 顾白水从来都没有去过洛阳,对那座历史悠久的老城也有些好奇。所以自来熟的他刚刚端着碗跑到了老商人的饭桌旁,和那个老商人热情的聊了很久。 “洛阳城其实离洛水河不远,古人倚水建城也靠着洛水河维持生计。后来交通便利发达,洛阳城也越来越繁华秀丽,成为了历史最漫长的老城之一。” 老商人侃侃而谈,眉飞色舞:“单论历史文化而言,洛阳城应该只比长安城晚建造几十年,是唐国最老的几座城之一。” 顾白水问他,既然洛阳城这么山清水秀,那什么时候最合适旅人去游玩? “现在,刚刚好是现在。” 老商人颇为自得的笑了笑:“洛水河畔多柳树,每当夏时到来,洛阳城外就会漫天飘扬着白茫茫的柳絮。” “城外是郁郁葱葱的平整草原,草原之上是洋洋洒洒的柳絮纷飞,那种瑰丽奇妙的美景最为难得。”等你真正见过柳絮漫天,莺飞草长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儿,万般苦难其实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白水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问了老商人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洛阳城里,有什么姓洛的富贵人家嘛?” “姓洛?” 老商人起初愣了一下,皱着眉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影响,不过洛阳城很大,或许是有那么几户。” 顾白水又问:“那洛阳城可曾有过什么名气很大的唐国将军定居?” 老商人又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洛阳城以前还真有一个盛名在外的天骄将领,这位少年将军是来自长安城的皇室子弟,一朝得志便直入青云,行走于星光之中,引领着百花盛开的整个年代。” 顾白水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那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 老商人有些不确定,皱着眉头回想了许久。 “唐国皇室自然是姓李,但名字还真是有些记不清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这位将军可有什么兄弟姐妹?也是很出名的某个?” 老商人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按照老商人的说法,他口中的那个将军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李十一的父亲。毕竟老商人说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故事,而李十一和小乞丐应该是很亲近的朋友,所以两人的年岁相差应该也不大。 最关键的是,李十一有一个很出名的妹妹。 那个名叫李絮的天才少女,不应该也不可能无人知晓。 “我就是随便问问,能赶上洛阳城游玩的好时候,倒也是挺幸运的。” 顾白水和老商人笑了笑,酒足饭饱后便回到了二楼,自己和小乞丐的房间里。 …… 窗外的雨丝飘飘扬扬,屋内的火烛轻轻摇曳。 依靠着窗边的麻衣少女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另一边坐在木椅上的青衣少年从自己的胸口里悄悄的取出了一枚古朴的铜镜,然后无声无息的注视了那面铜镜许久。 少顷,窗边的麻衣少女回过了神,而木桌旁的少年也收起了手里的铜镜。 两人相视一眼,对着彼此微妙的笑了笑。 顾白水想要继续听完马车里没讲完的那个故事,于是对窗边的少女问了一句。 “李十一是天才嘛?” 洛子薇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他是天才,很了不起的那种天才。” 顾白水侧了侧头,又问道:“那和他的妹妹比起来又怎么样?” 麻衣少女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无声的摇了摇头。 顾白水不知道她是想说李十一不如阿絮,或者是她其实也并不清楚。 “那后来呢?” “后来?” 麻衣少女侧了侧头,丝丝缕缕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洒落,随着清凉的雨风悄悄晃动。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那你不打算讲完?” “太晚了,我有点儿困了。”麻衣少女无辜的笑了笑:“明天再说吧。” “那明天能讲完吗?” “或许,谁知道呢……” 房间里的火烛悄悄熄灭,麻衣少女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裹着被子钻进了床榻里。 而顾白水也无奈的摇了摇头,吹灭火烛,躺在另一侧的竹椅里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今夜窗外的雨声很大,树冠在风雨中摇晃个不停。 雨水斜打在窗户上和栏框,就像是有人站在窗外悄悄的敲打着窗户纸一样。 顾白水今夜又做了一个梦,不过这次他的梦很清晰也很古怪。 有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推开了窗户,然后冒着雨翻了进来。 床榻上那个麻衣少女睡的很熟也很死,那个毛茸茸的影子就站在顾白水的竹椅旁,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 顾白水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许久之后,竹椅上的少年才有些恼火的问了一句:“你有事儿吗?” 毛茸茸的大块头沉默了许久,最终才在梦里瓮里翁气的回了一句。 “……别去……洛阳……” ------------ 第20章 小姐和书生 清晨,客栈窗外的雨势小了不少。 蒙蒙的细雨飘散在林间和官道路上,清凉安逸,也并不阻碍赶路人的行程。 顾白水起的很早,依靠着窗口和楼下的护卫们热情的打着招呼。 “说是今天黄昏之前就能赶到洛阳城外。” 顾白水回过头,看了眼还赖在床上的那个懒散少女,奇怪的问了句:“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急啊。” “急什么?” 还缩在被子里的少女有气无力的打了个哈欠:“只是探亲又去不是寻仇,有什么好急的?”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你从来都没见过在洛阳的家人?” 少女侧了侧头,然后耸肩笑了笑:“从来没见过太绝对了,出生的时候怎么也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吧。” 少女的回答有些无赖,对于去寻找自己洛阳家人这件事,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什么紧张的样子。 顾白水就更加好奇了起来:“你姓洛,那你爹也姓洛?” 出乎意料,少女摇了摇头:“他不姓洛,姓叶。我是跟阿婆姓的,以后也没打算改姓。”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没养过我啊,我娘亲也不打算让我和他们俩姓,说是太倒霉太幸苦了些。” 洛子薇眼皮动了动,然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娘亲一直都很羡慕阿婆,她总说一个女子如果能像阿婆那样活一辈子,那倒是真的很潇洒很让人艳羡。”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青衣少年默不作声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藏着一枚古朴的铜镜,自大帝禁区带出,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越来越灼热了起来。 铜镜似乎在预警,也在告诫着自己的主人某种未知的危险。 联想到昨晚自己做的梦和梦里那个毛茸茸的身影,顾白水隐约猜到了这危险和预警或许和洛阳老城有关。 但他没听完故事,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按了按自己胸口微凸的地方,忽略了铜镜的预警。 而这时候,叠好被子的洛子薇坐到了木桌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清凉的茶水。 她略微思索,对窗边的少年说了一句:“其实我爹和我娘都不是洛阳人,他俩以前都生活在一座小城里。” 小城名叫轻亭。 轻亭离洛阳和长安城都很远很远,要走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那些繁华的老城。 小城里有一个女子和一个书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便一起长大。 女子的家境在小城里算是殷实,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小姐。 书生倒是出身贫寒,在一间破旧的学堂里长大。 在小城的学堂里,书生有个很古板固执的父亲,是个一生没考到什么功名的老秀才。 老秀才一辈子和圣贤书打交道,年轻的时候科举了十几次都没什么名堂。最后却因为没有盘缠的支撑,在那座繁华的老城里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才放弃了科考,落寞的回到了轻亭。 老秀才一辈子不得志,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他想要自己的儿子完成自己的梦想,再去那座繁华的老城里,考上大大的功名。用衣锦还乡洗刷自己一辈子的执念。 于是老秀才愈加的严苛,对还是幼童的儿子就非打即骂。老人都说女子早慧,那时候的小姐就很心疼总是被打骂的书生了。 两个孩童经常在深夜里逃出自己的家园和学堂,在一棵老树下看着月亮,聊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书生说自己是一定要出人头地的,他要读很多书,然后去洛阳和长安考取功名。他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待到金榜题名的那天,他的父亲会就以他为荣。 书生的志向很远大,但女子却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没什么志向的普通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去其他的地方转转,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风景。” 书生承诺会的,他们俩都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女子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 书生说:“今晚的月亮很好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说我们,女子就笑了起来。 …… 后来,书生和女子定亲了。 十九岁的那年,书生离开了那座小城,带着厚厚的包裹,踌躇满志的踏上了道路。 他要去的地方是很大很繁华的城池,他要考取大大的功名,然后风风光光的回来。 女子守在了那座小城里,看着书生上路,只是笑着什么话都没说。 那一天,老秀才走出了学堂,看着自己的儿子踏上了那条很漫长很遥远的道路。 不知道为什么,老秀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离开长安城的那天。 长安城外的雨下的很大,雨水很凉。 老秀才听着城里的喧嚣,背上了自己的包裹,像一条落水的老狗一样,沉默无声的离开了那里。 那是他人生中记忆最深,也是最遗憾痛苦的一刻。也是那一刻,老秀才突然理解了书上说的“人生的两场悲剧”。 一场悲剧叫万念俱灰,那另一场是什么来着? 老秀才突然忘记了。 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年轻书生的背影,踌躇满志的离开了这座小城。 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 老秀才考了十几年,那个用工刻苦的书生总是要比老秀才强的。 在长安城参加科举的第一年,书生就考上了举人,半步踏上了仕途。 他写了封信寄回了那座小城,然后留在长安城里准备第二年的科举。 但第二年,他只是考中了个秀才,比举人更低。 第三年,秀才。 第四年,未中。 第五年,还是未中…… …… 年轻书生写给家乡的信越来越少,收到的信倒是从未停过。 不过……不都是好消息。 老秀才在书生离乡的第六个年头离开了人世,学堂荒废,洪水蔓延,那座远方的小城渡过了一个很难熬的年头。 不过小城里的女子倒是一切安好,用不着书生操心费神。 长安城里的书生像是入了魔一样,呕心沥血的想要考取功名,紧衣缩食,熬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好像忘记了身后远方的小城,也忘记了那个在城里等着他的姑娘。 不过更可能的是,他无颜面对,不敢回想。 再后来,长安城收到了最后一封信和一些盘缠。 小城里的那个姑娘不等他了,改嫁给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希望他,能在长安城里照顾好自己。 收到信的书生把自己关在了昏暗的小书屋里,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没走出来。 两年后,一个书生离开了长安城,去往了洛阳。 再过一年,书生入赘进了洛阳城里的一户商贾人家,从此再也没回去过那座小城。 ------------ 第21章 她死在了他的手里 “后来你娘亲改嫁了吗?” “没有啊,一直都没有。” 麻衣少女用手撑着脸,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娘亲想等他一辈子啊,但可惜娘亲的一辈子也不长。” “那个年头,小城遭遇了一场很大的山洪,许多家灾民都无家可归。娘亲性格本就心软善良,就打开了自家的粮库救济灾民。” “等山洪和瘟疫过去之后,那座小城幸存了下来,娘亲染上了病,熬了几年便撒手离世了。” “那封信是娘亲在病床上写下的,为了不让信那头的人发觉,短短的几百字她用完了人生的最后那段时间。” 洛子薇又喝了口桌子上的凉茶,面无表情。 “娘亲说长安城里的那人命苦,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草草走完了,所以希望我不要走他们的后路。” “既不姓要叶也不要姓卢,跟着阿婆姓洛就挺好的。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想姓什么也随我的便。” “人啊,只能活一辈子,开开心心其实最重要了。” 小城里的小姐和书生最后还是没有实现自己想要的人生。 书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执着于功名,早早的离开了那座不属于他的繁华京都。 小城里的小姐一生也没离开过那个小地方,他们都以为对方会过得很好,而自己接受了不那么好的人生。 …… 楼下传来了马车轮子的滚动声。 冒着蒙蒙细雨,这个商队再次启程驶向了洛阳。 少年和少女被安排到了商队的一辆马车上,摇摇晃晃,驶上了客栈旁的官道。 不过在离开客栈之前,那个热心肠的老商人还特意找到了正在帮忙喂马的顾白水。 两个人站在翻飞的屋檐下,聊了几句老商人突然想起来的事儿。 “我也是昨晚突然想起来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将军叫什么。”老 商人满面红光,爽朗的笑开了嘴。 “他应该是叫李十一来着,是皇室曾孙。” 一旁喂完了马的青衣少年突然身体一顿,脸色泛白了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但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老商人无所察觉,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而且据传闻他小时候是有个妹妹,不过早夭在成年之前,所以洛阳城里有关她的记载也很少。” “她死了?” “死了。” …… 身下的车轮滚滚向前,车厢里的两个年轻人对坐在两边,相顾无言。 顾白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车厢里的那个麻衣少女。 洛子薇对他的视线熟视无睹,认真的对付着面前的瓜果和糕点。 “他们后来怎么了?” 麻衣少女手臂一顿,抓着鲜果的指尖动了动。 安静了片刻后,顾白水出声问道:“李十一和李絮,他们的故事后来发生了什么?” 洛子薇眼帘微动,有些奇怪的看了顾白水一眼:“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后来发生的故事。”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一开始你和我说你认识的那个穿越者是李十一,但自始至终我都没听出来他有什么另类特殊的地方。” “反倒是他的妹妹李絮,天资卓越,璀璨夺目,很符合二师兄对那些穿越者的描述。”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麻衣少女抬起了头,木着一张脸没滋没味的咀嚼着嘴里的年糕。 顾白水表情平静:“但我听说她后来死了,死在了人一生中最年少最美好的时间。” 雨声慢慢,马车晃动。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麻衣少女才无声的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也有些莫名的悲伤。 “是啊,她死了。” “阿絮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很想她啊……很想她。” 麻衣少女双手环绕起了自己的双膝,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膝盖上,双眼迷茫的喃喃自语着。 顾白水看着缩成一团的小乞丐,默默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试探的问了一句:“她是病逝的?” 洛子薇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说她是病逝的,但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顾白水问道。 “因为阿絮是一个很健康很开朗的人,从来都会很好的照顾自己,不会生病,也不会让别人操心。” 洛子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我觉得,阿絮是被人杀害的。” “这是一种预感,也是一种直觉,没有证据,不过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顾白水又问道:“可你也说过,阿絮是很厉害的天才,按理来说没人能那么容易伤害她才是。” 洛子薇点了点头:“是。”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你觉得,阿絮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这一次,麻衣少女没有思考太久,甚至没怎么犹豫便张开唇齿,面色平淡的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那一年李十一病了,他爹和娘亲都去了长安城里,洛阳没人能照顾他。” “阿絮写了很多封信,最后还是担心他的病,偷偷的跑出了未央宫,一个人回到了洛阳城外。” “她在自己家的府邸里见到了一个人,然后啊,她死在了洛阳城漫天扬起的柳絮里。”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她见了谁?” “……” “李十一啊。” 小乞丐无声无息的笑了笑,眼底的悲伤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那个他整天挂在嘴边,抱怨个不停的小书虫。” “你看,这是一个多么悲伤的故事。” —— 唐国历356年是阿絮离开洛阳的第四年。 大陆上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长安城的摘星阁总有一些白袍子术士跑来跑去,面色凝重,手里拿着罗盘观天象星辰。 古老世家望族自闭封山,归隐进了大泽山。 诸多古国的老祖宗离世,大陆上一片哀愁。 不过大陆上最震撼的事情,还是李十一的爷爷唐国的太祖一个人走进了云雾山脉深处,自此了无音讯。 杜老头儿说这是一种征兆,代表腐朽的老时代已经渐渐过去了。 经历过荒凉破败的田野里,才能绽放出繁茂的野花。 只不过这一次来到太过突然,仿佛一夜之间就从群星璀璨步入了一片荒芜。 ------------ 第22章 老乞丐的骨头 阿絮在未央宫里修习了三年的时间。 她跟随着自己的老师去了北国大典,也去参加了南方世家的封山典礼。 那个唠唠叨叨的小丫头,在这几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变得越来越沉默清冷了起来。 她很多时候都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背着书筐跟在自己的老师身后。 一个麻衣老者带着一个白衣少女,穿过了一片片莺飞草长的平原,翻过了一座座荒无人烟的老林。 好像无数世人在那几年都见过了那个干净出尘的少女。她来自唐国皇室,来自未央宫内,跟随着杜首辅修行道法。 …… 彼时的李十一依旧是一个胸无大志懒懒散散的富家少爷。 洛阳城的日子平平淡淡,温和的春日默不作声的挂在天空上。 草原和旷野,柳树和溪流,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的安宁一样的闲适。 只不过偶尔李十一也会犯病,逃课去后山的柳树下晒太阳,或是躲在湖心亭里看书钓鱼。 私塾的老先生也管不住他,因为年初的时候,李十一的老爹和娘亲就搬去长安城了,偌大的李府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李十一的娘亲回长安城是因为娘家舅爷病逝,遍布唐国的整个商会都需要他娘亲领头打理。 而他爹回长安是因为太祖爷爷去了云雾山脉,国运不稳,需要他爹重新掌管唐军。 这样一来,洛阳城里就只剩下了李十一。 …… 其实年初的时候,去长安城的人里也有李十一一个。 他是以皇孙的身份去往唐境和云雾山脉的交界处,和唐国皇室宗亲们一起送别太祖爷爷。 云雾山脉是整个大陆的中心,无边无际,神秘悠久。 传说中,人族历史上所有大帝的陵墓,都建造在了云雾山脉的一个外围禁区。 没人深入过云雾山脉,也没人知晓那座山脉到底有多大。 …… 不过李十一从云雾山脉回来后,就病倒了,从早到晚一直咳个不停。 宫廷里的御医大夫说他只是染上了风寒,没有什么大碍。 李十一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笑。 那个春天过的很慢,洛阳城里经常挂起一面面素白色的孝布和麻衣。 年迈的老人们也一个个离世,洛阳城里的一间间老铺子在那个春天却像是枯枝落叶一样,慢慢的凋零殆尽。 我还是会经常去李府找李十一,但我也慢慢发现,他家的庄园里渐渐多出了一些生疏年轻的面孔。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丁也在不知不觉中离世了。 李十一还是咳个不停,整天坐在湖中心的那座凉亭里,怔怔出神的看着遥远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像以往一样没心没肺,插科打诨,总是习惯发呆和沉默。 只是每次看到我的时候还会咧起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时候,我开始有些害怕了。 …… —— 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靠在了洛阳城门的面前。 商队的领头人在城门口和那些守城官兵们办理着入城手续。 老商人却一个人下了马车,双手揣在袖里,默默无言的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城外平原上渐渐飘起的白色柳絮。 他像个走了很久终于回到家乡的老商户一样,满面风尘,但依旧怅然怀念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顾白水也下了马车,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座庞大沧桑的老城。 城门宽厚沉重,石墙斑驳沧桑。洛阳城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洛水河的两股支流环绕而过,嵌在草原沃土里面流向远方。 小乞丐一个人趴在马车窗沿上,看着城门口的一块大石头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微风渐起,老商人拂了拂袖口,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面色平静的向着城门口走去。 终于走到了洛阳城,在柳絮纷飞的季节,老商人来祭奠一位逝去的老朋友,也是顺路来送别一个小友。 洛阳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可能正如同老商人所说,此时的洛阳刚好是适宜游玩的季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衣着迥异的外乡人等在城门外。 顾白水侧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座繁华的老城外,聚集了各式各样的旅人。 有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的浪荡游侠, 有长衫锦绣的白面书生, 有胸口敞开的邋遢大汉, 也有癖懒出神的钓鱼翁。 这些人好像来自五湖四海,在这个柳絮纷飞的季节聚集在了洛阳城外,不知来意,也不问归途。 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从路边的柳树后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撑着弯弯扭扭的树杖,一只手护着破旧缺口的瓷碗,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慢慢的渡到了商队的尾部。 老乞丐看上去年岁已高,蓬头垢面,脸上尽是灰尘和污垢。 城外排队的旅人们没有理他,老乞丐好像也无意向他们乞讨。 就这样,顾白水看着那个弓着身的老乞丐一步步走过人群,最终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马车上的幕帘晃动了一下。 顾白水看着眼前伸过来的瓷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他不知道这个老乞丐是怎么挑中自己的, 城外富贵有钱的旅人这么多,偏偏选中了最穷苦的自己。 这老乞丐难道是新入行的嘛? 连能在谁身上讨到钱都分不清啊? “我没钱。” 顾白水憋了半天,最终闷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老乞丐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固执的把他的瓷碗向顾白水靠了靠。 顾白水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犹豫半响后从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了一块半硬半干的馒头,迟疑的放到了老乞丐的碗里。 这是他今早剩下的最后一点口粮。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看着对面那个满脸无辜的青衣少年,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的咳了几声,颇为嫌弃的把那块馒头从自己的瓷碗里拎了出去,然后指了指那个少年的右手。 顾白水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信将疑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掌心朝上。 老乞丐把碗翻了过来,一块看上去像是啃剩下的骨头掉在了顾白水的手心。 骨头表面坑坑洼洼,细碎的骨缝里还夹杂着几缕毛发,看上去就不怎么干净的样子。 顾白水脸色黑了下来,嘴角抽搐的看向了那个拿自己寻开心的老乞丐。 但老乞丐却面色平静,甚至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的说了一句话。 “别进洛阳了,拿着这块骨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 第23章 摇光圣主、姬家家长 顾白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老乞丐衣袖垂落,不紧不慢的走向了洛阳城门口处。 他像是独立于世外的一位老者,跟随着时光步步前行,远走了无数的岁月最终回到了这座古城里。 老乞丐没有在意城外排队的任何人,眼里也只有这座同样年迈繁华的老城而已。 他只有在路过城门口那个正排着队的老商人的时候,轻轻的侧了侧头,平静而和煦的笑了笑。 春风吹拂,老乞丐自顾自的走进了老城里。 又过了一会儿,顾白水才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面色复杂的看着……那个试图插队的老乞丐,被守城的官兵们从城门口面无表情的丢了出来。 世外高人的气度碎了一地。 老乞丐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灰溜溜的一路小跑,回到城外队伍的尾部,老老实实的排起队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白水哭笑不得的挠了挠头,看着手里那块老乞丐的破骨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丢在路边,而是随手收到了自己的袖口里。 “二师兄说过,老东西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顾白水回到了自己的车厢里,发现窗边的少女还在看着柳树下的那块大石头发呆。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想明白。”顾白水这样说道。 洛子薇侧过了头,回问道:“什么?” “李十一是你的朋友?” “算是。” “他从小在洛阳长大?” 洛子薇又点了点头:“嗯。” 顾白水眼帘微动,看着麻衣少女认真的问道:“可你说自己是来洛阳认亲的,你从来都没有来过洛阳,又怎么会认识李十一?” 洛子薇想了想,然后轻轻的笑了一声:“我没说我和他是在洛阳城里认识的啊。”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那是在哪里?” “洛阳城外呗。” 麻衣少女无赖的耸了耸肩,很敷衍,但看上去也并不想再说下去。 顾白水便也没再问,只是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那块骨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马车滚滚向前,很快便来到了城门口的地方。 洛阳城的守城官兵正在检查着每一个入城的旅人和商队,按照条例,车厢里的少年和少女也要下车接受检查。 洛子薇很轻快简单的走下了马车,和老商人一起通过了检查,站到了洛阳城门的里面。 不过官兵的检查轮到顾白水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姓名。”头戴兵盔的守城士兵拿着一本小册,对顾白水随意的问了一句。 “李狗剩儿。”顾白水更随意的编造了个假名字。 检查官兵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继续问道:“是做什么的?” “诗人。”顾白水脸色不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是流浪诗人,四海为家。” “流浪诗人?” 守城的年轻官兵愣了愣,然后哑然笑了笑:“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是来自唐国域外?”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来自西域。” 年轻官兵点了点头:“怪不得。” 顾白水问:“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姓李。”年轻官兵说道:“在唐国李是国姓,除了皇室宗亲之外,很少有外人姓李。你上来给我来这么一出,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公爵王子微服私访呢。” 顾白水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便问道:“那我能进城了吗?” 守城官兵却笑了一声:“还真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是唐境外来人,如果是平时的话倒也没什么,但现在全城宵禁,如果你没有通关文牒和城内居民的担保,我没权利放你进去。” 守城官兵收起了自己的小册子,然后对顾白水指了指城外的另一个方向:“宵禁七天,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儿的话,可以去城外的客栈和庄园对付几晚。”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麻烦。 商队按部就班的从他身边走过,老商人也走过来了解了一下顾白水的情况,但也没什么办法。 那个小乞丐倒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还站在城门内的阴影里歪着头对顾白水嘿嘿的笑了笑。 “那我可就先进城咯。” 顾白水只得点了点头,对城门里的麻衣少女说道:“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混进去。” 麻衣少女耸了耸肩,说了句:“也行。” 然后便潇洒的转身离去了。 一旁的年轻官兵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想混进去可以,但说这话能不能背着我一点儿?当着守城人的面这么嚣张的嘛?” 顾白水想了想,认真的问道:“明天你还值班嘛?” 年轻官兵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明天我晚班。” 顾白水也无赖的耸了耸肩:“那我明早进城。” 年轻官兵听着少年无赖的话也是气笑出了声:“那也行,你可别又说自己姓李就好。” 就这样,商队缓缓驶入城门口,而顾白水则一个人被拦在了洛阳城外。 他和那个麻衣少女分就此道扬镳,也不知道她的认亲之旅顺不顺利。 不过顾白水并没有去年轻官兵所说的庄园和客栈,而是依靠着城门口柳树下的那颗大石头,磕着瓜子看着城门外那一个个游侠书生和旅人走进了洛阳城里。 “还真就我一个外乡人啊?” 顾白水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嘴里的零零碎碎的瓜子皮收到了袖口里。 黄昏日落, 正当洛阳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城门口处迎来了最后一个队伍。 一行三人,一老一少一中年。 老人身穿长衫,黑面白须,脸上的皱纹像是老树皮一样堆在了一起,看上去分外的古板年迈。 中年人一身锦衣,面容儒雅和煦,气度也颇为不凡。腰间别着一枚精致朴素的玉牌,上面只简单的刻着一个“姬”字。 而最后一位年轻人,在三人里最为显眼也最为出众。面容俊秀干净,眉目清朗,唇齿无暇,腰间吊着一柄古朴长剑,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顾白水看到了那三个人,然后便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他思索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摇光圣地老圣主,中洲姬家家主姬长生,这两尊大佬一起来洛阳城不是为了吃席做客吧?” “还有最后那个是谁啊?”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顺眼呢?” ------------ 第24章 洛阳城里听说书 夜幕降临来临,洛阳城里亮起了一盏盏橘黄色的灯火。 门庭若市,灯火阑珊,在子时宵禁之前,这座老城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 一个消瘦的人影顺着老城墙的角落匍匐而出,然后颇为狼狈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正是穿墙而过的顾白水。他在洛阳城外特意等到了天黑,才寻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偷偷的潜入了城里。 “在这洛阳城用个土行术怎么这么费劲?差点儿把我挤在墙壁里。” 顾白水恼火的摇了摇头,飞扬起的尘土让他不自觉的咳了几声。 按理来说顾白水是仙台境的大修士,土行术信手拈来,在地下行走个三五百里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遁入洛阳城墙里的时候,感觉好像掉进了泥泞的沼泽里一样寸步难行。 要不是顾白水咬牙拼命的往外拱,他很可能会被卡在石缝里,光荣的成为城墙里的一具枯骨。 “那玩笑可就开大发了,仙台修士被墙挤死,会被其他修士笑几辈子吧。” 顾白水拍了拍自己的双手,然后探头看向了远处的洛阳城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一个个走卒小贩在街边叫卖,正对面的古朴酒楼里,一个长须折扇的说书人正口若悬河的讲个不停。 那说书人兴致来起,眉飞色舞,看上去颇为投入的样子。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没有想太多,便迈步走向了街对面的酒楼。 不过他没钱,所以也没要什么茶水瓜果,随手捞起了个小板凳和门口那些打凉听书的懒汉们混在了一起。 说书人此时恰好讲到下一个章节,喝了口手边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的讲了下去。 他所讲述的故事楼外那个新来的青衣少年恰好听过,只不过没给他讲完。 说书先生坐在台子上,声调顿挫,继续说道:“我们的故事主角是洛阳城传闻里的谪仙人,李十一。” “李十一生在洛阳城中也在洛阳城长大,只有每年太祖陛下寿辰的时候才会去长安城祝寿。” “所以他虽是太祖嫡孙,但从未居住在皇城过,不像其他的皇子公主那样常伴在太祖左右。不过据传闻言,在同一辈皇室宗亲里,太祖陛下最亲近的反而是他这个常年在外的小孙子。” “时常听宫里的人提起,太祖陛下常念叨自己生的这些儿女没一个像他的,大皇子儒雅沉稳,二皇子煞气凌人。其他的皇子虽说大都文成武就,各有自己的长处,但却没一个人能像他这样独一无二的。” “大臣们也是无言以对,因为太祖陛下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人,不然怎么配得上千古一帝的名号?” “太祖陛下也曾言说,闷不吭声的李十一很像年轻时候的他自己。但也不是最像的,只能排个第二位。因为李十一前面还有一个让太祖都很无语的少年,那个家伙比李十一更像太祖陛下,因为他比李十一无赖无耻的多。” “不过太祖陛下不喜欢那个小子,人总是不喜欢更年轻的自己,而且那混蛋小子还拐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很多人都不清楚太祖陛下嘴里的那人是谁,因为除了杜首辅之外也没人敢提及此事。那是一段历史,一段很微妙很隐秘的唐国历史。” …… “大臣们那时候更惊异于太祖陛下对李十一的评价,因为他们从那个终日懒懒散散游手好闲的少年身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皇子公主中天赋绝佳的大有人在,太祖陛下怎么会觉得李十一能比得上年轻的自己呢?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过很快,太祖陛下离开了长安城,去往了云雾深处。” “再过不久,李十一一个人来到了长安城,在未央碑上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也开始了自己堪称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 说书人话毕,街道尽头的拐角处也响起了阵阵的打更铜锣声。 子时将近,洛阳城的居民们也应该各回各家,准备宵禁了。 人影起起落落,有客人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也有小厮开始收拾那些空出来的瓜果盘杯。 不过这时候,悉悉索索的人群里伸出了一只干净的右手。 一个坐在板凳上的青衣少年皱了皱眉头,对着台上的说书人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李十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厅一寂,起身的客人们也颇为好奇的转过了头,等待着台上说书人的回应。 按理来说,一日书一日完,讲完今天的故事,说书人就不会再多说任何言语。 但不知道为什么,台上的说书人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的叹了口气。 “以我所知,李十一是个……老好人。” 顾白水愣了一下,又问道:“这又怎么说?” 说书人看了他一眼,用桌边的抹布擦了擦自己的堂木。 “曾有言之,李十一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远比同龄人聪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很有灵性,一点便通。” “不过故事里李十一自幼童长成了少年之后,便没了小时候的灵性,整日游手好闲,比午日的阳光还要懒散。” 说书人抬了抬头,对台下的顾白水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摇了摇头:“不清楚。” 铜锣声远,台上的说书人却默默的把桌子上的一本老书翻了一页,看着台下的少年说道。 “李十一的父亲是唐国盛名将军,一辈子打了百余场仗从未输过,上了年纪之后才敛去杀性归隐田园。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造了杀孽,不求其他,只希望儿女平安。” “但他也很尊重李十一的意见,给了李十一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一个选择在长安,一个选择在洛阳。” “最后李十一选择了洛阳,也自此把自己收敛成了一粒尘土。”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台上的说书人继续说着。 “其实李十一的娘亲很乐观,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走在朝阳中,被世人仰望。但李十一已经答应过老农,选择了平凡的一生。” “不过好在……” 说书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台下的那个少年却接过了他的话头,补完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好在他还有个妹妹,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 第25章 柳絮纷飞,多事之秋 夜色渐深,洛阳酒楼里的客人都已经离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食桌和碗筷。 打杂小厮关好了门窗,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了残羹剩饭。 所有客人里唯一剩下的那个青衣少年,随手抓着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 那个青衣少年是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出言留下的,所以打杂的小厮也不敢多说什么。 趁着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小厮整理好了座椅,然后从酒楼小门走上了空旷的街道,向着自己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空荡荡的酒楼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顾白水,另一个是说书先生。 火烛轻轻摇曳,留下顾白水的说书先生收拾好了自己说书的器具,然后走下台,坐到了桌子对面。 说书先生看上去已过中年,四十余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 酒楼里安静了片刻,说书先生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桌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 “已经很久没人提过她了。” “她?”顾白水抬了抬眼:“李絮吗?” “嗯。” 说书先生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空旷的洛阳街道:“洛阳城里的老人大都只记得李十一的故事,他身后的小丫头已经被遗忘了很久了。” 顾白水侧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死的很早,像一颗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星辰,在这个世界上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一下。”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水,然后对顾白水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的故事,那说明你是洛阳城外的人。” “我其实也是听别人讲述的,只知道一些故事,并不全面。” 顾白水放下手里的果皮,紧接着说道:“我听到的故事断在了李十一生病的那个时候,而后他便去了长安城,开始了一个天才崛起闪耀的新篇章。” “我不知道他生病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他突然间开始崭露头角,为什么洛阳城里的人都对李絮没什么印象。” “还有为什么……这对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妹,会在洛阳城外自相残杀。” 酒楼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说书先生瞳孔微缩,目光幽深的看着桌子对面的青衣少年。 顾白水却不管不顾,甚至还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眉头。 “李十一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应该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那也是我最想知道的故事。” 说书先生闻言沉默了许久,木讷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十一生病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洛阳城里的一个说书匠而已,除了记得一些被人忘记的老故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了。”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后,又问了这样一段话。 “从洛阳城里走出去的李十一,是人族的某一位大帝嘛?” 说书先生愣了愣,沉默了许久,无声的点了点头。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没人知道李十一最后去了哪里,但以他的天赋和资质,成帝证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十一所处的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除了洛阳城外翻飞的柳絮没有变,剩下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时间长河里。” 顾白水隐约预料到了这一点,李十一可能是很久之前的某个人。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个来洛阳寻亲的小乞丐会知道李十一的故事,还一副很了解李十一的样子。 那个时代的人,要是活到现在的话,不说准帝,至少也应该是一位老圣人吧? 麻衣少女是尊圣人?那也太扯淡了些。 也或许她其实并不认识李十一那种人物,只是听过李十一的故事,故意说来蒙骗自己的而已。 顾白水想到这里,又隐约记起了前天晚上那个小乞丐的话。 破庙外风雨飘摇,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躲在破庙的供桌下,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一样狼狈不堪的青衣少年。 “我去洛阳寻亲,是从浔阳来的。” 她爹是那个背井离乡考取功名的书生,应该是姓叶来着吧? 既然这个说书先生知道洛阳城很久之前的故事,那说不定他对那个姓叶的书生也有印象。 “那时候的洛阳城里,可是有一个姓叶的年轻书生?” 顾白水格外认真的问道:“那书生应该是从长安城来,入赘了一户富贵人家。” 说书先生愣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头,颇为古怪的看了顾白水几眼。 “自然是有,李府给李十一请的私塾先生,就是入赘了叶家的一位秀才。后来那个秀才继承了叶家老一代的家业,也就成了洛阳城中的叶家主。” “叶家和李府本就很熟,两代人都是很亲近的朋友,所以李十一和李絮年幼的时候都在叶家主的私塾里修习课业。”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嘴角,觉得自己抓住了这件事情最重要的疑点。 “那叶家现在还在洛阳城里嘛?”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然后又奇怪的点了点头:“洛阳城城西那座高墙深院的老宅,就是以前叶家的府邸,不过已经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 “荒废了?” 顾白水有些想不明白,如果城西姓叶的人家就是小乞丐来寻亲的那户,那荒废了很久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那个叶老家主离开了洛阳? 小乞丐白跑了一趟? 还是说那个小乞丐根本就不是来寻亲的?她一直都在骗自己,来洛阳也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先生,你知道老叶府的地点在什么地方吗?我想明日去看看。” 说书先生皱了皱眉头,然后给顾白水指了一个城里的方向:“城西角落,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的那户。” “不过我不建议你这几日去老叶府邸。”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说书先生收起了桌子上的杂物,慢慢悠悠的长叹了口气。“因为这几天洛阳城里来了很多外人,他们有的人是洛阳故客,来此地只是为了送别和缅怀。也有的人心术不正,另有所图。” “洛阳城柳絮纷飞的时候,往往也是多事之秋啊……” ------------ 第26章 师傅的青铜镜,证道之基 窗外又下起了狂风骤雨,树影在风雨中肆意起舞,像是攀附在墙上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 轰鸣的雷声偶尔在窗外响起,明亮的电光划破天际,把空荡荡的酒楼照个通明。 今夜的雨很大,顾白水坐在窗边的木椅上,听着窗外狂风肆意的雨声,沉默不语的掏出了胸口的那枚青铜镜。 自从离开了大帝禁区之后,顾白水便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这枚诡异的青铜镜。 他一个人沿着洛水河一路向北,竭尽所能的敛去了自己身上的气味和波动,以希望帝墓里那个拿着紫鼎的神秘人找不到自己。 顾白水不知道那日对自己出手的到底是谁,可能是大师兄也可能不是。 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今的大帝禁区里藏着大恐怖和涉及禁忌的危险。而一切开始的源头,都是这枚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青铜镜。 它是师傅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也是能监视整个大帝禁区的诡异法器。 顾白水也怀疑过正是因为这枚青铜镜,那个毛茸茸的不祥怪物才会找上门来。他甚至觉得这面青铜镜的背后,有一双同样能看到自己的眼睛。 就像二师兄所说的:“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所以顾白水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没有把这枚青铜镜拿出来过。 但今晚有些不同,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顾白水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他所想的是,这青铜镜在大帝禁区之外到底还能不能用? 如果这枚青铜镜在外界也一样能无视所有的禁制和法则,能轻而易举的监视周围所有的一切,那它完全是一件堪称逆天的至宝。 能随意勘探上古秘境,偷窥大能修士的秘密和功法,这对于一个心思活络的修士来说,甚至无异于一件辅助性的极道帝兵。 顾白水想到这里,呼吸突然粗重了些许,连胸膛里的心脏也不自觉的加速跳动了起来。 天大的机缘握在手里,顾白水甚至猜测,或许这枚青铜镜才是师傅证道成帝的根本之一。 食指轻抚镜面,一道似有若无的波动荡漾而开。 顾白水心神一动,将自己的神识沉浸入了这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铜镜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便看到了整个洛阳城。 方圆百里,从自己脚下的这座酒楼一直到洛河边的柳树和溪水,都分毫毕现,被印在了镜子的倒影里。 世间万物映在手中,他如同神明一样至高无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洛阳城的街道空旷而死寂,狂风暴雨肆意的敲打着每一间门户紧闭的店铺。 一缕无人能察觉的神识悄然的融入了风雨之中,随着夜色,无声无息的掠过了所有物件。 无人能察觉,也无人能知晓。 原来,这面铜镜不是只有在大帝禁区里才能用,而是只有在那些大帝墓陵的压制下,它才没那么肆无忌惮,没那么……恐怖诡异。 但从今夜开始,酒楼里的某个少年,便能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肆意的窥探大陆上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自此,便大道可期。 …… 顾白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骨髓战栗的激动和狂喜,有大道可期的自信和期盼,也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和困惑。 “我师傅其实是个偷窥狂嘛?靠着偷窥和苟命才证道成帝?” 顾白水笑了笑,不过心神也顿时开阔了不少。 有这样一件逆天至宝在手,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能去? 再危险的地方,只要自己不以身犯险落入无处可逃的包围圈里,便算不得生死之难。 这样想着,顾白水在洛阳城里飘散的意识偶然的穿过了一道薄薄的墙壁。 墙壁后的卧室里,坐着一位头发须白的老者和一位儒雅贵气的中年人。 他俩相互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不过窗外的雷雨声太大,顾白水有些听不清楚。 飘散在卧室内的那缕神识轻轻颤抖,有些犹豫不决也有些踌躇不定。 因为这缕神识背后的青衣少年认出了屋子里那两个人的身份。 一人是摇光圣地的老圣主,另一人是如今中洲姬家的家主。 这两人都至少是老圣人境界的恐怖存在,在整个大陆都尊贵无比,受无数修士仰望。 顾白水不知道以这两位圣人的境界底蕴,到底能不能察觉到自己的窥视,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尝试。 终于,或许是经受不住青铜镜对他人秘密窥探的诱惑,屋子里的那缕神识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正在交谈的两人些许。 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应该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摇光圣地的老圣主漠然的眯了眯眼睛:“我在城外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玉清宗的老东西,中洲姜家的新圣人、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老乞丐。” “没踏入圣人境界,应该也没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洛阳城了。” 儒雅贵气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的笑了笑:“如今这洛阳城里,可是汇聚了大陆上一小半的圣人同僚,另一半也应该在暗中偷偷的关注这里的情况。” “山雨欲来风满楼,没什么胆气的同僚也不敢趟这要命的浑水。万毒域发生的不过是年轻一辈的小打小闹而已,也是为了遮掩洛阳城内圣人们齐聚的手段。毕竟这洛阳城里发生过的故事,才是真正可能改变大陆格局的东西。” 其实从今年年初开始,大陆上的中洲帝族和远古宗门看上去和以往一样,闭门谢客沉默无言。 今年大陆上的圣人世家和宗派似乎格外的低调,与世无争,安分守己。 但实际上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却有着一位位低调朴素的老家伙,从宗派的后门悄悄离开了自家圣地和族落。 他们默契无声的翻山越岭,从天南海角一步步的靠近了洛水河畔的这座老城。 从日暮到清晨,人族数十位圣人境界的大能没有一个御空而行,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洛阳城外。 如今的洛阳城内,几乎每一个酒楼里都住着一位年迈的老东西。 不过人族的圣人们齐聚于此到底为的是什么事情,也只有洛阳城里的这些老圣人们才知晓。 屋子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摇光老圣主突然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对着那个儒雅的中年人问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李十一,到底是哪位大帝?” ------------ 第27章 圣人齐聚洛阳城 “李十一到底是哪位大帝?” 老者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中年人和顾白水都有些猝不及防,房间角落里那趴伏在墙角上的神识悄悄的缩动了一下。 但即便这样,屋子里的两位圣人似乎还是毫无察觉。 姬家主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慢慢的眯起了眼睛:“我这些年来调查了许多人族大帝的古籍和线索,绝大部分的大帝晚年都有踪迹可寻,祂们似乎都选择长眠于长生大帝坐镇的大帝墓陵里。” “帝与帝相伴而眠,共同镇守着整个人族的气运。” “但只有三位大帝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人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帝墓禁区里唯独没有祂们的陵墓,也没人知道祂们到底去了哪里。” 姬家主眼皮动了动,说道:“一位大帝称白洛仙帝,一位大帝是青帝君,而这最后一位……号腐朽。” “腐朽?” 老圣主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格外的敏感。 姬家主默默的点了点头:“腐朽大帝,也称不详大帝,我寻遍了无数遗迹秘境,也没有查找到祂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 摇光老圣主很了解姬家主姬长生这个人,他是姬家历史上唯一出身旁系的掌权人,也是近几代最年轻的世家圣人。 在外人眼中,姬长生是一个儒雅随和的温和家主,也是在他的带领下姬家才从原本的青黄不接,稳步繁盛到了中洲最强大的帝族世家。 但只有真正了解姬长生的人才知道,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姬家主,从来都不是什么温和的保守派。 甚至恰恰相反,这位率领姬家复兴的中年家主,才是整个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冒险主义者。 是他力排众议,将姬家天赋最耀眼的小公主送进了那暗无天日的禁忌墓陵里。 也是他独自一个人常年在外,游历山川秘境,寻找着大陆上所有埋葬的古老秘密。 不过摇光老圣主还是有些想不通:“既然你没有查到任何有关腐朽大帝的线索,那你又是从何得知那位的名号的?” 姬长生看着桌边摇晃的火烛,诡异无言的笑了笑。 “其实是从大帝禁区里知道的。” 神识微动,烛火一凝。 老圣主愕然的张了张嘴:“你是说,你家的那个女娃?” “我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她送进了大帝禁区里,自然不是只想要一个帝徒先生的名号。” 姬长生面无表情说道:“大帝禁区里埋葬着整个人族的秘密,但除了守墓人一脉,谁也没资格踏入其中。在长生大帝归去后,能随意进出帝墓的便只有祂那四个徒弟了。” 老圣主的表情有些惊疑不定,对姬长生问道:“你是想指染帝墓?” 但出乎意料,中年人平静的摇了摇头:“长生大帝有四个弟子,大先生城府难测,二先生性情古怪跳脱,我并不觉得絮儿有什么机会胜过他们,掌控大帝禁区。” “更何况大帝禁区里还藏着一个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三先生。” “三先生。” 摇光老圣主抬了抬眉头,似乎也有些好奇:“这禁区三先生,又是何种人物?” “不知道。” 姬长生却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头:“我家絮儿从来都不和我提她的三师兄,我问她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只是说她三师兄是个好人。”“好人?”老圣主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好人不长命啊。” 姬长生却想了想,颇为平静的说道:“我相信絮儿的判断,她三师兄或许真的是个好人,也或许……真的命不长。”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缩在角落的那缕神识依旧无人察觉。 屋子里两个圣人又聊回了洛阳城里的话题上。 “你觉得李十一是后来的腐朽大帝?”摇光老圣主问。 姬长生点了点头:“这至少是我觉得最接近的答案。” 摇光老圣主眼皮动了动,又问道:“那你觉得李十一的墓陵到底是不是被埋在了洛阳城里?” 姬长生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声。 “唯一被埋葬在大帝禁区之外的帝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这么多的老骨头会不远万里偷偷跑来这座老城?” “不会真有人以为,那人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人族半数圣人亲自给她送别吧?” “等她死了,禁区外的唯一帝墓也就该浮出水面了。” 姬长生抬眼平静的说道:“守墓人大先生远在瑶池,二先生被拖在万毒域,守墓人剩下的两个徒弟都还在禁区之内。” “既然他们都不在洛阳,那么能否下墓夺得李十一的传承,也就各凭本事了。” 老圣主想明白了中年人的想法,问道:“所以你才把路子幽那小子带来了洛阳城?” “是啊,毕竟下墓这件事,他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经验,而且他说自己对李十一那样的人很熟悉。” “那样的人?哪样的人?” “历史上那些很奇怪的人吧。” …… 一缕神识从屋子里面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但并没有远去。 它顺着风雨融入了黑夜,靠近了隔壁的酒楼,然后潜入了另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里住着一个年轻的浪荡游侠,不修边幅,一只脚踩在木椅上,左手拎着一只鸡腿右手翻看着桌子上的图册。 图册上尽是一些衣袖翩翩的女修仙子,容貌精致绝美,有清冷高傲的女侠,也有妖颜惑众的魔女。 浪荡游侠看的津津有味,不是咂砸手掌上的油渍,颇为享受也颇为猥琐的样子。 顾白水那缕神识躲在房梁上,看着下面的那个游侠思索了许久,才勉强辨别出来了这个人的身份。 韩飞城,正道三大魁首玉清宗上一辈的首席大弟子,以前被称为正道大太子的绝世天骄。 平日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颇受正人士道推崇。 但或许谁也不知道,这位正道大太子竟然会躲在一间小客栈里,对着大陆上有名的仙子美女品头论足。 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顾白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屋子,如同一缕夜雨中的烟雾一样飘向了其他的酒楼。 中洲姜家皇族的新晋圣人,姜云成; 阴阳圣地第二位太上长老,暮西山; 东胜神州洞天福地之主,多宝道人; 庙堂的老圣人、仙宫的副宫主、粮田谷的谷者…… 一尊尊在大陆上已经消声觅迹的老圣人和那些新晋的年轻圣人都聚集在了这座老城里。 他们彼此互不相扰,保持着微妙的默契,像是藏在暗中的猎人一样,在耐心等待着某个时机到来。 这座被暴雨笼罩的城池里,挤满了一尊又一尊辈分骇人听闻的圣人。 圣人们携风雨而来,齐聚洛阳城中。 而顾白水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无数尊大佛中间夹杂的一粒尘土。 原本青铜镜在手,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但现如今被一尊又一尊圣人重重包围,他却变成了一个自投罗网的肥美猎物。 好在没人发现自己,自己的身份也还无人知晓。 不过就算退一万步说,顾白水被那些城里的圣人揪了出来,也不至于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地下被一巴掌拍死。 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长生大帝的第三位弟子,最多被暗地里杀人夺宝罢了。 ……应该吧。 ------------ 第28章 第二只红毛怪物 酒楼书屋里,顾白水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反而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十一是腐朽大帝?洛阳城里的老圣人们都是为了李十一的墓陵而来的?” “那如果真是这个样子的话,姬家主嘴里那个会死在洛阳城里的她又是谁?” “故事里已经死了的李絮?还是说另有其人?” 思绪渐渐飘散,顾白水又想到了那个满嘴胡话的小乞丐。 她说自己是来洛阳城寻亲的,那她是不是已经去了荒废的叶家府邸? 结果,又会如何呢? 青衣少年紧闭着双眼,膝盖上那面朴素的青铜镜面,却在无声无息中渐渐从镜子里面渗出了一粒粒黑绿色的铜锈。 顾白水对此一无所知,意念沉浸在铜镜之中,穿过夜雨继续飘荡去了洛阳城西的一个角落。 …… 一缕无人能察觉的神识伴随着街道上的暴雨,停在了洛阳城最角落,一间荒废了许久的老宅院大门前。 这便是以前的叶家府邸,如今深宅老院,破砖碎瓦。 高大沧桑的墙壁上挂满了青绿色的爬山虎,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共同抵御着风雨的侵袭。 门口的石狮子也早已经挂满了枯枝烂叶,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飘渺的神识穿过了沉重的大门,走进了那个滞留在时间长河里的老院子。 枯枝烂叶四处飞舞,雨打芭蕉老树低垂。庭院正中有一片干涸的池塘,今夜被从天而降的暴雨冲洗着湖底。 顾白水在第一个大庭院里寻找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也没有发现那个说是来寻亲的小乞丐。 于是他便继续向前,向着老宅院的深处搜寻而去。 …… 大雨倾盆而下,叶家老宅院的石板路上,一个身裹黑衣头戴兜里的蒙面人潜行阴影之中。 路子幽低垂着眼帘,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那个暗黄色的罗盘,试图寻找到这个庭院里不同寻常的地方。 “瞑榷,你说那个李十一到底是不是我的前辈?” 路子幽目不斜视,口中却突兀的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暴雨肆意的冲洗着整个庭院,枯枝摇晃,树影狰狞。 从正常的角度来看,空荡荡的庭院里死寂一片,四周也分明只有他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却一直在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着。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没有真的见过那位前辈。姬家主让我来李家府邸找点线索,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头。” “传说中的李十一天资绝世,修行路上几乎是横推了一切,仅用了数百年的时间便修行至准帝之境。再后来,历史上就没有对他的记载了。” 路子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古怪的笑了一声:“不过这个故事里的李十一也只是大陆上流传的版本而已。” “我在姬家主哪里了解的真正的李十一,可是一个让人敬佩也让人……胆寒的家伙啊。” 死寂的庭院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风雨声稍稍停滞,一个少年的自言自语把沉寂的夜幕撕了个粉碎。 “弑父杀妹,害得自己生母病逝,这种冷血残忍之人我第一次听闻的时候也是毛骨悚然啊。” “不过也对,也只有这种鲜为人知的绝世凶魔,才能配得上腐朽大帝的名号。”“啧啧,吾辈楷模啊~” 瓢泼夜雨中隐约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响,不过庭院里依旧没有任何东西冒出头来。 路子幽侧耳听了片刻,嘴角含笑的点了点头:“瞑榷你说得不无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一位成帝的前辈,背后自然是数不清的尸山血海。” “而且这也是你和我第一次下大帝之墓,想想还有些兴奋和紧张啊。就是不知道李十一前辈给我留了些什么,有没有极道帝兵之类的证道机缘。” 蒙面少年和一只看不见的生物在庭院中窃窃私语,他们肆无忌惮的游走在荒凉的老宅院中,试图寻找到李十一曾在这里留下的生活痕迹。 偌大的宅院似乎空无一人,没有小乞丐,也没有守宅的老家丁。 路子幽起初还有些谨慎畏缩,担心这老宅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恐怖未知的东西。 但当他探寻了一会儿后,发现这老宅子的确就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商贾人家,没有留下任何修士生活过的痕迹。 于是这个擅长下墓的少年便开始了放松和随意了起来。 他甚至拎起了一盏显眼的橘黄色灯笼,开始随便的在老院子里打量了起来。 “其实这老叶府邸也有些来历。” 路子幽对着身旁的空地说道:“最后的一任叶家主是一位入赘的老秀才,也是李十一和李絮少年时期的授业老师。” “叶家和李府两代交好,叶家主的独女和李十一更是洛阳城里人尽皆知的青梅竹马。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叶家小姐拒绝了李府的婚约。李十一蓄意报复,把整座叶府都弄得颜面扫地,在洛阳城丢尽了脸面。” “叶家小姐也是个很倔强的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向李十一低头,她带着叶家主离开了洛阳,自此便再无音讯。” 路子幽沿着遮蔽雨水的长廊,走到了一间吊着白素破布的祀堂前,他并没有急着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所以不止是我,就连姬家主也想不通,曾经的洛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那个原本胸无大志懒散随意的少年,会在短短一个春日的时间里性情大变。李絮为什么会死在洛阳城外,还有李十一到底得了什么病。” 祀堂门前安静了一会儿,路子幽侧耳倾听,然后朝着空荡荡的阴影点了点头。 “是啊,姬家主觉得我是个下墓的人才,想先拿我试试水。但他可不知道你的存在,这才是我最大的底牌。” 蒙着脸的少年对着空荡荡的门柱自言自语着,这一幕的确是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就在路子幽身后的不远处,一缕无色无声的神识却悄然跟了他一路,沉默的看着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少年。 他的注意力甚至不在那个古怪的少年身上,而是视线凝固在了路子幽面朝着的空地。 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其实有一只他很眼熟的怪物。 另一只完全不一样的,獠牙外翻的……红毛怪物。 ------------ 第29章 穿越者身后的红毛怪们 “这里是叶家的老祀堂,里面祭奠的应该都是叶家逝去的宗亲们。” 随着木门吱嘎一声轻响,路子幽推开了祀堂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橘黄色的灯笼照亮了昏暗的祀堂,风雨在门外吹过,灰尘肆意飞起。 一块块黄黑色的老木牌散落在祀堂角落的尘土里,供奉台面上已经不剩下多少灵位了。 “按照唐国的习俗,不管生前死在何处死后都要落叶归根。哪怕是在历史上的诸侯乱战时代,唐国也会想尽办法在战争结束后,从战场上接回那些客死他乡的士兵。” “李十一是唐国人,更是皇室曾孙,所以那些老圣人才会猜想,在李十一死前会回到洛阳城里,修建一个属于自己的陵墓。” 路子幽不紧不慢的在祀堂中巡查着,也继续对着身后的那只红毛怪物轻声说道。 “不过我觉得李十一前辈未必会把自己埋在洛阳城里,所谓落叶归根的说法,其实也并不适合李十一。” “李十一本是外来客,那有什么归根之地?就像我一样,如果我有一天死了,瞑榷你可以把我的骨灰撒到星空之外,说不定无数年之后还真能回家看看。” 夜雨吹入祀堂,那个躬身翻找的蒙面少年却突然身体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面色古怪的看向了身后那只沉默不语的红毛怪物。 “瞑榷。” “你说,如果李十一前辈和我一样……都是穿越者,他身边会不会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同类?” 红毛怪物身体一顿,木讷狰狞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却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它似乎张了张嘴,嘴角森白色的獠牙动了动。 路子幽瞳孔急剧一缩,表情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不至于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李十一真的是穿越者,那祂身边的同类可能还没死?” 路子幽有些难以置信,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姬家主的确说过,那个李十一很多时候会自言自语的念叨些什么,我起初还以为是天道发派给穿越者前辈的作弊器,那现在看来,是身后藏在一只和你一样的同族啊?” 名叫瞑榷的红毛怪物没有回应什么,只有那个蒙着脸的下墓少年在默然自语着。 “难道说一个穿越者和一只红毛怪是这个世界的标配?瞑榷,你的族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是天道催生的生灵?还是另一种新研发的系统体系?” “奇怪啊,奇怪,想不通啊,想不通。” 瞑榷没有回答路子幽的问题,他倒是也不再纠结,自顾自的转过了身子,翻找着落满灰尘的牌匾。 “按照我了解的穿越者惯例,一个世纪在同一个时期一般只会有一位穿越者。” “就比如很多年前的李十一前辈和现在的我一样,我们生来是被塞进这个世界的主角,未来也会按部就班的证道成帝。” “但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十一前辈和他妹妹都是穿越者,而且还自相残杀了起来。” 路子幽碎碎念的自言自语着:“这算是骨肉相残?倒还真是,不管是生理上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灵魂上。” “据我所知,我前面应该有两位前辈,一位叶天帝,另一位就是腐朽大帝李十一了。” “别看我现在只有仙台境,但其实我也想好日后应该取什么帝号了。你说明帝如何?或者武帝?” “不过我挖了这么多的坟墓,总不至于落个墓帝的名头吧?听起来也太晦气了些……” 无人应答路子幽的唠叨,但这时候,一阵微凉的夜风突然吹进了破败的祀堂里。 夜风卷起了灰尘,也在尘土中,显露出了掉在台桌后面的一块黑色灵牌。 路子幽随意的瞥了一眼,然后不自觉愣了一下,伸手从台桌缝隙里捞出了那块灵牌。 “叶家的祀堂,怎么还有个姓李的?” 路子幽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仔细的翻看了几眼手里的灵牌:“幼朋李年余之位?” “这李年余又是谁家的朋友啊……” 躲在祀堂角落里的一缕神识剧烈的震荡了一下,如遭雷击一样有了溃散的迹象。 某间酒楼里,闭着眼睛的青衣少年脸色突然变得极其苍白,面无血色,甚至眼角耳边的七窍都开始往外渗出鲜红的血丝。 他手里的那枚青铜镜,此刻已经爬满了青绿色的铜锈,密密麻麻的黏在镜子表面,看上去像是有生命的颗粒怪物一样,悄悄的蠕动着。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家荒凉的老祀堂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耳熟清楚的少女询问声。 “你是哪个?” 那缕藏在祀堂角落即将溃散的神识,下意识的想要转过视角,看向身后庭院的来人。 但一阵剧烈的撕裂痛苦突然从某个青衣少年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人用斧子在他脑子里肆意乱砍一样。 强烈的触痛压过了所有,顾白水只能在自己意识破碎的前一息,模模糊糊的瞥了一眼祀堂门口那两个站在雨幕中的身影。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少女,身材瘦弱,眼神清澈安宁。顾白水看不太清楚,但依稀也能辨别出是小乞丐的轮廓。 不过小乞丐映在地上的影子,却被她身后一个更加庞大壮硕的身影彻底的笼罩在内。 红毛飞舞,肌肉虬结,瞳孔之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顾白水认得它,小乞丐身后的那个毛茸茸的影子,正是那只从大帝禁区里出逃,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来到了洛阳城的红毛怪物。 也是一只远比路子幽的瞑榷苍老的多也恐怖的多的……老红毛怪物。 也或许,它就是很久很久之前,一直跟随着李十一的那只红毛怪物吧。 …… “轰隆~” 巨大的雷声从窗外响起,明亮的闪电把昏暗的书房照得通透。 面无血色的青衣少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瞳孔底部血丝弥漫。在短短几炷香的时间里,顾白水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手里的青铜镜掏空了所有的精力。 手掌上传来蠕动的颗粒感,顾白水无声的低下了头,看了几眼双膝上已经被铜锈覆盖的青铜镜,然后怅然若失的苦笑了一声。 “这是……没电了吗?” “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 第30章 顾白水推演出的故事 某个缩在酒楼里的青衣少年沉默了一整晚,最终还是没敢踏出酒楼一步。 手里的青铜镜好像耗尽了积蓄多年的本源灵气,被一层厚重的铜锈包裹了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灵性的凡人器物一样,安静的躺在了顾白水的胸前。 而顾白水自己的身体状态也不容乐观,他的确是没有想到,只是利用青铜镜探查了短短几炷香的时间,就会给自己的身体和识海带来如此恐怖的负荷。 神识干涸,气若游丝,顾白水甚至在椅子上站起身的时候,都身体摇晃的恍惚了好一会儿。 顾白水此时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大病未愈的病人。 脸色苍白如纸,眼窝凹陷黝黑,连走的每一步都有些腿软难支的样子。 所以顾白水也不知道,昨晚洛阳城西的老宅子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只记住了在自己神识崩散之前,那个蒙面少年在祀堂里找到了一面灵牌,上面刻的是名字是“李年余”。 李年余,就是李十一。 可李十一的灵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叶家的祀堂里? 再后来那个小乞丐又出现在了祀堂的庭院中,而站在她身后的影子,正是那只从大帝禁区里跑出来的红毛怪物。 顾白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默默的思索了许久,伸出右手,从一旁的书架里拿出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和毛笔砚台。 他把宣纸在书桌上平整的铺好,然后用毛笔把“腐朽大帝”、“李十一”、“红毛怪物”和“穿越者”等词都写在了上面。 柔顺的笔尖在宣纸上勾勾画画,最终连接成了一幅奇形怪状的字画。 而青衣少年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字画许久,从清晨到正午滴水未进,也没有离开书房半步。 他最终推演出了这样一段故事。 ——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洛阳。 一位卸甲归田的老将军带着自己家人,从繁华的长安城搬到了洛阳城外。 老将军在洛阳城外购置了一户大庄园,自己动手开垦农田躬身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很满足洛阳城里平静安宁的生活,整日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一样,很用心的打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不久后,这对从长安来的夫妇生了一个孩子。 远在长安的太祖给孩子赐了个名字,李年余。 不过后来洛阳城里的人们更习惯叫他另一个名字——李十一。 …… 李十一幼年极为聪慧,在什么事情上都很有天赋。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一样。 年长些许后,他想要试着修行。 但府里的那个老农告诉他,修行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李十一不明白,于是父子二人在府里的楼顶聊了整整一夜,从泥土之下聊到星空之外,从洛阳聊到了长安。 天空蒙蒙亮的时候,李十一妥协了。 他不再执着于修行之事,而是选择收敛成了一粒尘土,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富家少爷。 从琴棋书画到摸鱼抓虾,游手好闲的日子也别有一番乐趣。 只不过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十一还是会忍不住仰起头,好奇云朵和星空之外的风景。 修行啊,或许也没有他老爹说的那么无聊。 …… 洛阳城很清闲,像是一汪不动的潭水一样,很少会泛起波纹。 不过好在李十一还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让平淡的日子里多出了不少乐趣。 妹妹叫李絮,生在柳絮纷飞的季节。 阿絮在外人面前是个小哑巴,在李十一的面前却是唠唠叨叨的小书虫。 兄妹二人一起在后山的柳树下长大,也一起躺在树下晒太阳摆烂。 有时候李十一都会有些好奇,娘亲后来生的妹妹怎么跟条咸鱼似的? 不过比起自己,阿絮倒是算一条很好看的咸鱼。 两条咸鱼躺在洛阳城后山的柳树下,慢慢的消磨过了很长的时光。 偶尔小咸鱼会给大咸鱼讲故事,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大咸鱼很多时候都只是默默的听着,看着头顶的天空怔怔出神。 …… 再后来,两条咸鱼跟着自己的老爹去了长安城。 阿絮被一个青衫长袍的老头拉进了未央宫里,摇身一变,成了很了不得的天才少女。 阿絮出名了,耀眼的像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咸鱼。 而李十一回到了洛阳城里,继续过着自己游手好闲的摆烂人生。 洛阳城里,有一个姓叶的商贾大户。 叶家的老家主是一个没考出功名的老秀才,也是李十一和李絮的授课先生。 老秀才有一个女儿,比李十一小两岁,生得很好看。 洛阳城里的人们都觉得叶家小姐和李家少爷是一对儿青梅竹马。 他们经常看着李十一从叶府那座高墙里,拐带出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小丫头,然后往城外逃跑。 而大多时候,他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气急败坏拎着木棍的老秀才。 这就是他们幼时的故事。 ……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一根干净的手指翻过了宣纸的背面,开始了故事的下一章。 …… 一年春天,洛阳城里的李十一病了。 宫里的御医说他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但只有从云雾山脉回来的那个少年清楚,他的病没有这么简单。 他遇到了一个东西,一个从云雾山脉里跑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一只猴子,一只长满了红毛,浑身充斥着不祥的猴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猴子只有李十一一个人能看到。其他洛阳城里所有的人,对它都置若罔闻,像是看不见的空气一样。 那只猴子跟在李十一的身边,渡过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春天。 他病了,在他生病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从那只红毛猴子的嘴里知道了另一些事情。 比如穿越者,也比如自己的妹妹……阿絮。 他弄清楚了自己的妹妹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弄清楚了这些故事来自哪里。 “如果有一个陌生的灵魂侵占了你最亲的人的身体,然后顶着她的脸,在你身边悄无声息的活了很多年……你又该怎么办呢?” ------------ 第31章 中元节,遇纸人。 李十一疯了。 在洛阳城外,那个柳絮又一次飘起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从长安城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白衣少女。 然后,少女死在了漫天飘扬的柳絮里。 …… 不久之后,李十一离开了洛阳,带着一只红毛猴子去了长安。 洛阳城里少了一个摆烂的少年,大陆的历史上多了一位神秘诡异的腐朽大帝。 漫长的岁月流逝而过,洛水河畔的古城依旧安宁祥和。 每到春夏交替的季节,漫天的柳絮一样会飘扬在湖畔和街道上。 腐朽大帝消失在了大陆上,云雾山脉的大帝禁区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陵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个墓陵里躺着一具腐朽的大帝躯壳。 直到半个月前,长生大帝门下有一个倒霉徒弟打开了一面青铜镜,偶然间看到了大帝禁区里那只游荡了许多年的红毛老怪物。 手持紫鼎的神秘人唤来恐怖的雷霆,把青衣少年劈下了洛水河里。 顺着河流飘飘荡荡,顾白水从河畔边的乱石堆里醒了过来,又在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小乞丐。 两人相伴而行,或许是命运使然,他们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洛阳城里。 但也恰好赶上了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此时的洛阳城不同于以往的安宁平淡,多出了许多衣着迥异的生面孔。 老圣人们齐聚洛阳城内,等待着腐朽大帝墓陵出世的那一日。 “二师兄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和偶然。” 顾白水眼帘抖动,脸色苍白的咳嗽了几下,看着桌面上的字画紧皱眉头。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李十一的陵墓到底在不在洛阳城里。如果在的话,又被埋在了哪里?” “腐朽大帝的陵墓,如果不是大陆上的圣人位,也的确没资格掺和进来。”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直到日暮黄昏的时候,顾白水才推开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今天的酒楼里好像格外的安静,大厅里的桌椅空荡荡,也没什么客人的样子。 酒楼门外细雨飘摇,街道的摊位上也没有小贩叫卖,偶尔走过一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只有一位说书的老先生捧着一碗茴香豆,倚在酒楼门口,看着门外的雨幕嚼着嘴里的豆粒。 “醒了?” 说书先生转过头,看了眼扶着门柱脸色苍白的青衣少年,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 “怎么虚成这个样子?昨晚忘记关窗,染上风寒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点着凉了。” “偏偏赶上这个时候?”说书先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城里的药铺都关门谢客了,你就是想抓药,也得等到明天子时以后了。” “是吗?”顾白水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洛阳城七日宵禁,今晚就是最严的时候。”说书先生说道:“全城的商铺都得歇业,居民关好门窗,封死门户,等着明晚子时之后才能出来。” “这么严吗?” “当然,今晚就是古唐历的中元节,差不多四年一次,每次算出来的时间也不一定,有时候是年初,有时候是年末。” 说书先生咽下嘴里的茴香豆,颇为讲究的说道:“中元节至,鬼门关开,四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我们这些普通人当然不能随便在街上乱晃。”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那街上会有守城官兵巡查吗?” “上半夜应该有,不过子时一到就都回家了,毕竟巡查官兵也是普通人。” “这样啊。”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酒楼外的街道。 说书先生却自顾自的关上了酒楼大门,回头劝了顾白水一句话:“你们这些唐国外乡人总是喜欢一些新奇的事情,喜欢最求新鲜和刺激。但老话说得好,命只有一条,少些好奇可是能多活几年。” 顾白水听出了说书先生言语中的告诫之意,认真诚恳的笑了一声。 “那是,我听先生的,今晚哪儿都不去。” 两人相互看了几眼,青衣少年看上去很是乖巧诚挚,说书先生也颇为欣慰的笑了笑。 ……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顾白水手脚麻利的翻过了酒楼后门的围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跳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他的二师兄是说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二师兄自己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从来都不听师傅的话。 中元节前夕,洛阳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漫天雨丝成雾,飘散在老城的上空。顾白水睁着眼睛向远处看去,也被瓢泼的雨雾遮住了视线。 丹田里的灵力已经趋近干涸,一夜的时间也只恢复了一层左右,识海里的神识甚至还要更糟糕些。 顾白水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如此虚弱,但对他来说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洛阳城里的凡人伤不到他,遇到那些城里老圣人自己也没无所谓反抗。 顾白水大致确定了一下方位,便冒着头顶的大雨,向着城西的老宅院走去。 不过少年一边脚步不停,一边还在喃喃自语的念叨着。 “唉,不对啊,其实城里除了小乞丐之外也没什么人知道我在这儿。我为什么非要去冒这个险?” “青铜镜在手,只要安安稳稳的躲过洛阳城里的这些老圣人,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 “我是不是那晚脑子被雷劈坏了?才稀里糊涂的被那个小乞丐忽悠进洛阳城了?” “现在相信,转身回头也来得及……” “……” “但二师兄也说过,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就是故事只讲一半的家伙。” “那小乞丐没把故事讲完。” “艹!” …… 长街古道,大雾弥漫。 顾白水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到了,但面前又总有下一个拐角。 中元节越来越近,洛阳城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 雾气和云雨交织,让行人几乎看不清稍远的景象,空旷幽静的街道上也寥无一人。 没有巡查士兵,没有打更人,连门户路边两侧的商铺都没有渗出来一点光亮。整座洛阳城里,好像只剩下了三种东西: 雨水,雾气,和一个迷路的少年。 顾白水迷路了,迷失在了雨雾和街道上,再也分辨不清该向哪儿走。 街道的尽头是拐角,背后也是拐角。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飘渺的铃铛声响突然从远处的弥漫的雾气里响起。 白纱轻抚,素布摇晃。 一队走路无声无息的“行人们”,从远方的街角默声而来。 那是一群披麻戴孝的白色纸人。红唇青眼,两侧脸颊上都是诡异瘆人的大红色。 它们寂寥无声,默然的看着街道正中拦着路的唯一行人。 顾白水脸颊麻木的张了张嘴,脖颈僵硬的向着身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发现……身后响起了同样的铃铛声。 ------------ 第32章 百鬼夜行,两个不怕死的少年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青衣少年一个影子。 前方街道的尽头是一队脸面和身体都惨白诡异的纸人。它们悄无声息的行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身体却没有被雨水打湿分毫。 白色纸人的队伍正中好像抬着一架白色的木轿,木轿里面好像坐着什么东西,但大雨遮住了视线,几乎看不清楚。 同样恐怖的铃铛声在身后响起。 顾白水脸色有点发青,身体僵硬麻木的转了转,悄悄的瞥了眼身后。 那是另一队黑色的纸人,从昏暗的雨雾里行走而来。 黑面黑衣,灰唇白眼,一样的悄无声息一样的安静死寂。 黑色纸人队伍的正中也扛着一具黑褐色的棺材,棺材里装了什么东西,顾白水也是不清楚。 他甚至都没敢太睁开眼睛,只是脸面僵硬的抖了抖。 被两队恐怖诡异的黑白色纸人堵在一条街道上,前进和后退似乎都是极其需要胆气的选择。 两队纸人越来越近,街道上的雨雾好像也突然浓厚了起来。 雨水浸入衣领,后背一片冰凉,顾白水像一块木头一样的呆立在了原地,既不向前也不后退。 青衣少年不知死活的闭上了眼睛,任由街道尽头的两个纸人队伍晃晃荡荡的撞向了自己。 …… 顾白水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 “啪嗒~啪嗒~” 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从前方和身后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雨雾中奔跑,但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呼~” 耳边吹拂过了一股凉气,又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边一闪而过。 像是一只喉咙蠕动的野兽,也像是含糊不清的人脸。 顾白水依旧紧闭着双眼,身体紧绷,连神识都没有逾越出身体分毫。 渐渐的,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低语声和讥笑,悉悉索索含糊不清。 一道道“人影”从他的身边掠过,不断的在大雨中穿行,也带起了一阵阵薄凉的雾气。 顾白水好像一个人站在嘈杂纷扰的街道中央,“人”来“人”往,却没有人在意这个奇怪的少年。 老城的街道上百鬼夜行,只剩下了一个紧闭双眼的异类。 “你从哪儿来?”一个陌生好奇的少年声音从右耳边响起,清清楚楚的回荡在脑海之中。 顾白水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也不应该作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声音是不是在问自己。 但下一刻,有人帮他回答了这个答案。 声音从左耳传来,有些熟悉,也有些遥远。 “我……从浔阳来啊,去洛阳寻亲的。” “是吗?听说浔阳可远了,我还没走出过洛阳呢,那你是挺了不起的啊。” “那你呢?” “我?我说我是个落魄了的富家公子……你信吗?” “……我信吧。”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交错而过,渐行渐远。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顾白水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不过视线中没有纸人,没有雾气,也没有街道。 洛阳城里百鬼夜行,那些街道上的鬼把他搬到了这里。 一座老宅院,头顶的门匾上刻着几个早已褪色的大字,是叶家府邸。 老宅院的门前有两座石狮子,一座在左。一座在右。 两座石狮子的前面是一块空地。 左边的空地上站在一个青衣少年,右边的空地上站着另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少年。 两个少年其实昨晚见过,但只有其中的一个人知道。 “你是?” 路子幽有些疑惑的看了几眼对面的青衣少年,一时间摸不清楚对方的来历。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路过打酱油的。” “打酱油?” 路子幽哑然失笑,颇为平淡的摇了摇头:“中元节鬼门夜里出来打酱油,兄台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愚钝的憨傻之人了,就这么敷衍?” 顾白水侧了侧头:“那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路子幽眯了眯眼睛,下巴轻轻扬起:“其实我也不在意你是来做什么的,或许你是城里哪位老圣人派过来的弟子,但在洛阳城里你必然争不过我,所以我劝你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路子幽趾高气扬的架势让顾白水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蒙面少年在昨晚就已经深入叶家祀堂了。 但整整一天的时间过去,他这么反而还被赶了出来? 都是门外客,他又是怎么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的?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对着路子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路子幽很平静的回了一句:“时候没到。” “时候?” “子时,中元节到了之后这间老宅子才会开门。” 顾白水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子幽安静了一下,隐约想起来了昨夜在老宅子里面见到的那个麻衣少女。是她把自己赶出了宅院,让自己在老宅院门外等了整整一天一夜。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今夜全城宵禁,不管是城里的凡人还是那些躲在暗处的老圣人,都不会出门露面。” 路子幽面色冷漠的说道:“今晚这间宅院的门前,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能走进院子里的活人,另一种是被鬼门关收纳的死人,你觉得你是哪种?” 顾白水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路子幽几眼,然后突然问了一句:“你是阴阳圣地的人?” “是又如何?” 路子幽眯了眯眼睛,然后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冷漠自矜的面容。 路子幽不只是阴阳圣地的弟子,更准确的说,他是阴阳圣地的候补圣子之一。 作为一个合格的穿越者,路子幽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气运加身顺风顺水。先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弟子晋升到了内门弟子,而后又被阴阳圣地的掌教看重,成为了阴阳圣子的候补。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圣子,但对于路子幽来说也没太多差别。 只要上一任圣子卸任,阴阳圣子的位置自然就是他的,而且按照路子幽的计划,阴阳圣地的老圣子应该会在自己回圣地之前暴毙而亡。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看上去都和自己没太大的关系。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想当然的故事发展,老宅院里有一个穿越者前辈的大帝传承。过了今夜之后,自己便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青衣少年还是有些碍眼。 路子幽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凶戾和冰冷。 要不然,就在这儿杀了他? ------------ 第33章 老乞丐的有缘人 自己打不打得过路子幽呢? 这是一个让顾白水有些头疼的问题。 从表面上来看,顾白水和路子幽都是仙台境界巅峰的修士。 只不过顾白水除了在胸口装死的那面青铜镜外,浑身上下找不出来一件能用的法器。而路子幽是阴阳圣地的候补圣子,一位机缘傍身的穿越者,从内到外都挂满了法器。 而且顾白水此刻的丹田里只剩下了一成左右的灵力,神识也接近干涸,贸然动手的话胜率无限趋近于零。 病弱遇敌,这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情。 如果不是正面硬碰硬,哪怕顾白水手里没有任何法器,他都有信心用上百不同种手段,让对面那个年轻自负的家伙吃尽苦头, 但很可惜,现在的情况下他们貌似也只能硬碰硬。 “我们一定要动手吗?” 青衣少年的声音让路子幽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冷漠的轻笑了一声:“怎么?怕了?” “倒也不是。”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一定得到李十一的传承?你俩是什么亲戚关系吗?” 这是很简单也很粗糙的试探,老宅院的门口安静了片刻,路子幽悠悠的抬起了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青衣少年:“这与你无关,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转身离开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二是死在我手里。” 一柄长剑浮现在了路子幽的手里,剑面森然,气息凌厉。 毫不掩饰的凶戾之气扑面而来,路子幽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一样,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的自己。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了眼老宅院紧闭的大门,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年轻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打打杀杀呢?太过气盛容易伤到自己啊。” 风声停滞,雨水默然。 门口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身,看向了街角的一处屋檐下。 无人察觉的阴影中,一个弓着腰的老乞丐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瓷碗,朝着他们无声的笑了笑。 “我不是和你小子说了,别进城里,能跑多远跑多远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摸了摸袖口里那块粗糙的骨头,然后困惑的问了一句。 “前辈,你是跟了我一路了?” “倒不是。”老乞丐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笑:“咱俩是在城外遇到的,我当时就觉得你小子和我有缘才送了你一块骨头。” 顾白水有些糊涂:“哪儿有缘?”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脸认真的说道:“你很穷,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穷。” “啥玩意儿?” 顾白水一头雾水:“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很穷的?” “不是看出来的,”老乞丐摇了摇头:“是摸出来的。” “当时城外的所有修士我都摸了个底朝天,唯独你小子兜里比脸都干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说也有一块儿板砖傍身,你小子倒好连根木棍都没有。”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穷的修士了。” 顾白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又很清楚老乞丐说的是事实。自己的身上,只有一面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品阶的青铜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穷就和前辈你有缘嘛?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需要讲道理。” 老乞丐咂了咂嘴,古怪的笑了笑:“我修行的功法比较特殊,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珠光宝气,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丝丝缕缕的凉意从脊椎攀爬而上,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老乞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看到了顾白水身上耀眼璀璨的珠光宝气,于是在洛阳城外的时候,想要试着从自己的身上摸宝。 但他一无所获,所以老乞丐认定了顾白水身上有一件了不得的宝贝,只不过那时候不在他的身上。 顾白水也猜到了老乞丐看重的是什么。 自己身上只有一面青铜镜,而在他的眼里这面铜镜是一件有望证道的逆天法器。 老乞丐想要的正是青铜镜,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摸到青铜镜,于是他给了自己一块骨头,跟了自己一路。 “我身上没有前辈想要的东西。”顾白水面色不变,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破绽。 出乎意料的是老乞丐也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身上没东西,我也不要你身上的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然后指了指那门户紧闭的老宅院:“我要里面的东西。” 老乞丐其实没有说谎,他是一个流浪在大陆上的一个奇怪的老圣人。他的功法能够看穿一个人身上的珠光宝气,而且不只是现在,也可能是未来。 老乞丐没有从顾白水的身上摸到任何东西,所以他觉得很有可能是顾白水还没有得到那件至宝。 而洛阳城内,最大的机缘就是李十一的大帝传承。 老乞丐以此推测,老宅院里的有缘人就是这个青衣少年,他想要和顾白水做个交易。 “你把院子里面的东西带给我,我是一个很守信用的商人,会给你合适的报酬。” 老乞丐想了想,又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骗人,而且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门下也没有弟子。如果这次洛阳城里的东西没法帮我破镜增寿……我也需要一个小徒弟把我这老头子身上的本事传下去。” 雨丝吹拂,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目光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 “前辈你想把宝压在我的身上?” 老乞丐点了点头:“我这人比较相信缘分。” “可我更相信概率。” 顾白水想了想,突然笑了一声,然后侧头说道:“前辈,今晚应该只有两个人能进老宅院里?” 老乞丐看了一眼另一侧那个默不作声的路子幽,点了点头:“老圣人不敢来的,也只有你们两个不怕死的了。” “所以您可能会有二分之一的几率赌对。” “也是这个理。” “那,为什么不增大点概率呢?” 顾白水和老乞丐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路子幽,路子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了起来,嘴唇僵硬的抖了抖,却没说出任何话。 “一个人进宅院,其实也就够了吧。” ------------ 第34章 老宅院外的两尊圣人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转身离开,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二是死在老前辈的手里。” 处境转变的很快,顾白水无辜的耸了耸肩,把路子幽威胁过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夜雨清凉,路子幽脸色难看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这位阴阳圣子没想到会突然多了这么一出,明明李十一的陵墓就近在咫尺,对他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 瞑榷已经在老宅院深处和李十一身边的那个老红毛交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得到那只老红毛怪物的认同,在这里传承腐朽大帝的衣钵。 但谁曾想半路杀出了一个老乞丐? 今夜不是中元节吗?不是鬼气弥漫的送葬日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不要命的老圣人敢在这时候来到老宅院门口? 这老乞丐就真的不怕沾染死气,渡圣人劫的时候横遭不祥? 就在路子幽进退两难,迟疑不定的时候,那个邋邋遢遢的老乞丐却又默默的摇了摇头。 “你小子这话就没什么道理了,天下至宝是有缘者得之,岂能如此不讲道理的威胁别人?” 路子幽愣了一下,眼底亮了亮,略有期颐的看向了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抬了抬眼,满脸和善的对着那个天真的少年慈祥的笑了笑。 “我们俩是有缘人,他是个横插一手的无耻之徒,为什么……要给他第一个选择呢?” “咱俩直接做掉他,不是更干净利落,没有后患吗?” 老乞丐的声音平平淡淡,顾白水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的咂了咂嘴。 “受教了,前辈。” 唯独路子幽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下去,僵在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他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却在下一刻凝固住了身体。 老乞丐敲了敲手里的瓷碗,铺天盖地的恐怖圣人威压席卷而来,像是一座山岳和星辰一样,将路子幽笼罩在了原地,丝毫没办法反抗。 老圣人并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杀了路子幽。 雨声渐大,路子幽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流淌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自己的冷汗。 死亡的威胁悄悄临近,像是一柄无形的小刀一样,抵在了自己脆弱的喉咙上。 “噗嗤~” 不是脖颈破裂的声音,而是老乞丐的圣人威压突然消散不见。 路子幽身体有些发软,也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轻慢的脚步声。 “前辈,您还真是不讲道理的一个人啊。” 身穿锦衣长袍的贵气中年人从阴影中走出,颇为无奈的看着老乞丐,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辈之间的争斗,前辈又何必参与其中?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不也挺好的吗?” 老乞丐和中年人对视了一眼,平淡冷漠的眯起了眼睛:“姬家主?我倒是没想到今晚会是你来,摇光那个老东西不敢来吗?” 姬长生摇了摇头:“二表叔年纪太大了,不太合适今晚的情况。” 摇光圣地的老圣主是姬长生的二叔,这是大陆上鲜为人知的隐秘,不过老乞丐也并不意外。 “你二叔那个老东西和我一样都快老死了,胆子还这么小?”老乞丐略有嘲弄的笑了笑:“上了年纪就要接受会死的命运,自己不敢放手一搏,让前景光明的小辈来替他冒险?可真没出息啊,老摇光。” 姬长生并不认同老乞丐的说法,很是认真的替自己二叔辩解了一句:“只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有些人上了年纪会更加珍惜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有的人反而会像前辈一样无所顾忌,潇洒自在。但前辈这样洒脱的毕竟是极少数人,二叔比较惜命也没什么错。” 老乞丐默默的点了点头,对于姬长生这个相对年轻的后辈他心里其实也颇为欣赏。 能以一己之力从旁系掌控整个姬家,又在短短的千年内,把姬家经营的如此繁盛昌茂,姬长生的确是让人嫉妒姬家的好苗子。 “那你呢?你小子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想不开和我们这些拼了命的老东西抢机缘?”老乞丐有些奇怪的看了姬长生几眼:“你不是才入圣人境不久吗?寿元也不够用了?” “那倒不是,够用的很。” 姬长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是我家二叔寿元将尽了嘛,我寻思带他出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破个境,延长一下寿命什么的。” “你小子倒是挺有心啊。” 老乞丐安静了片刻,又问道:“但只是为了摇光这个老家伙续命,你小子是不是也太拼了?” “我本以为今晚敢来老叶府的只有我一个,没想到满城的老家伙都像王八一样缩在壳里,反倒是你个年纪轻轻的小辈敢站在这里陪我玩儿命。” “这不是前辈您先坏了规矩嘛?” 姬长生笑了笑:“中元节子时,是老叶府里那位离开的时候,我们这些外来人不应该冒犯也不敢冒犯。我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前辈您连一晚的时间都等不及非要先一步进府。” “如果府里的那位生气了,我想前辈应该也扛不住它们的报复吧?” 老乞丐眼皮动了动,沉默了许久后怅然的说了一句话。 “我太老了啊。” “老到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和城里的老东西们勾心斗角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望帝的机会,如果不成便也只能坐化而亡了。一个没什么退路的老头子,当然也有最后疯狂一次的资格。” 老乞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着那个儒雅贵气的中年人说道:“倒是你这后辈,还有很漫长的时间,也有很多可能,没必要陪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冒险。” 姬长生听出了老乞丐言语中的劝诫之意,但他微微思量,还是无言的笑了笑。 “前辈,您不了解我,我是一个冒险主义者,也是一个疯子。” 老乞丐眯了眯眼睛,姬长生却想了想,继续说道:“依晚辈拙见,我们不如这样,今夜我们这些圣人入府只会九死一生,这两个仙台境界的小家伙却未必会被府里的那位如何。” “前辈你和我可以就等在老叶府门口,看看他们俩谁能有这个天大的机缘。要是你那位小友赢了,我可以用姬家万年家族血脉担保,叫上二叔和前辈你联手应对城里那些眼红的老圣人,护送你们离开洛阳。” “而且出城之后就此分别,江湖两忘。” 姬长生温和的笑了笑:“如果路子幽赢了,那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乞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姬家主有什么算计:“说来听听。” “前辈您应该知道,我们姬家有一株世代相传的龙血不死药,可洗净伐髓,续命避劫。” 姬长生颇为随意爽朗的耸了耸肩:“这一季长了两枚龙血长生果,我想一枚用在二叔身上,另一枚长生果……可赠与前辈。” ------------ 第35章 阴曹地府,牛头马面 “另一枚可赠与前辈。” 姬长生的声音平静淡然,但言语中的豪气和自信却让人侧目。 老乞丐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后,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你小子,是打算把我这把老骨头拉进你们姬家啊。” 姬长生温和的笑了笑:“只是结个善缘而已。” “用一枚长生不死果来结善缘,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手笔更大的家主了。姬家能在你的手里繁盛兴旺,看来也是不无道理。” “姬家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我想供奉前辈几千载岁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姬长生侧头问道:“前辈意下如何?” 老乞丐沉默的点了点头,接受了姬长生的建议:“看样子你对自己选中的那小子很有自信啊。” “是有一些,子幽是我家老大爷亲自从阴阳圣地里选出来的圣子,对墓陵之事很有心得。” “还有呢?”老乞丐又问了一句。 姬长生抬了抬眼:“还有?” “老叶府是什么地方你很清楚,遗失在大帝禁区外的唯一帝墓,你会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如此有信心?不是拿我这块老骨头寻开心吧?” 姬长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加掩饰的点了点头。 “子幽,很像那个人。” “那个人?” “李十一。” 姬长生说道:“我家老大爷说,年轻一辈里,幽是和他印象里的李十一最相像的人。如果子幽没办法得到府里那位的认可,那也应该没什么人有资格开启李十一的帝墓了。” 老乞丐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了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白水:“你怎么说?”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眼身后紧闭的老宅门,说了一句:“我想进去看看。” “那就进去看看吧,其实我对你小子也挺有信心的。” 老乞丐摆了摆手,和姬长生站在了老宅院外一个微妙的位置。 夜雨潇潇,子时已到。 尘封了许久的老叶府门悄无声息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瓢泼大雨中,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年相视了一眼,然后安静无声的轻笑了一声。 他们记住了对方的样貌,也看见了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冷漠。 “前辈们的事是他们的事。” 路子幽面无表情的眯起了眼睛,目光阴冷的看着那个青衣少年:“其实我此前进去过老宅院,里面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地方,适合把你埋在这里的。” 顾白水没有理他,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回答了一句听起来很奇怪的话。 “我知道。” 我知道你来过这里,我也知道你被赶了出来,我更知道这老宅院里有一老一小两只诡异的红毛怪物。 我更知道,你丫其实是个穿越者啊。 …… 冷冽的风雨吹进了安静死寂的老宅院里。 两个少年推开了叶府大门,然后深入了这座寂寥无人的老叶府中。 “嘎吱~” 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闭合,将那两个相对无言的圣人挡在了门外,也隔绝了飘散在宅院之外那些在夜空中……洛阳城里老圣人们暗中探查的影子。 …… 两个少年站在老宅院的门口,感受着同一股无法抵御的阴冷气息渗入了自己的身体,将他们丹田里所有的灵力都蚕食殆尽,然后溃散而开。 识海寂寥,所有的神识也在同一时间都被这座老宅封死在了识海里。 顾白水和路子幽在刚刚踏入老宅院的几息内,就从仙台境界顶峰的修士,一落成为了手无寸铁的凡人。 子时已过,鬼气弥漫,路子幽面色阴沉不定的看向了门内的庭院。 两个人的面前是五六层向下的台阶,台阶通往庭院。 庭院里又有两条弯弯曲曲的石板小路,从门口一直通向对面的大堂。 一条石板路上布满了黑色的石砖,内敛暗沉; 另一条石板路布满了白色的石砖,干净无暇。 很明显,这是两条走向同一个地方的道路,一条路是给顾白水,一条路是给路子幽。 但他们俩也不知道在两条路的尽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于是同样的犹豫沉默了起来。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小路尽头的大堂里传来了一阵“嘎达嘎达~”的奇怪声音。 顾白水和路子幽都不自觉的愣了一下,也都隐约觉得有点耳熟。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牛蹄和马蹄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嚒~” “噗~” 古怪的声响从大堂里响起,在大堂屏风后的阴影两侧,钻出来了两个壮硕的庞大身影。 左边的庞大身影摇摇晃晃,粗大的鼻孔里喘着炽热的浊气; 右边的壮硕身影脚步沉重,宽厚的嘴唇向外翻起,还咀嚼着白沫。 两个身影几乎都有两个人那么高,稍微直直身子,就可能顶到头顶的房梁。 于是这两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在大堂里面弓着腰,走路也憋屈的很。直到它们走到庭院里才费劲的直起身子,咧着大嘴喘了口气。 “真他娘的憋屈,这老院子以前也这么小嘛?我怎么记得好像以前不这样啊?”右边的那个抱怨了几句。 左边那位斜了它一眼,然后嘲弄的翻了翻嘴角:“你以前也长这个逼样?就不能动动脑子嘛?” “动脑子?怎么动?” 右边那位挠了挠头,有些憨傻也有些恼火:“这屋檐就这么低,我一动脑子捅破了屋顶怎么办?到时候挨小姐骂的还不是我?” 左边那位无言以对,只得朝着大门口那两个呆呆傻傻的少年喊了一声:“你俩二货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选条路过来啊,马爷我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 顾白水微微沉默,路子幽的脸色有些复杂。 因为从大堂里钻出来的那两位他都很熟悉,一只牛头,一只马面。 左边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的那位,长着一张长长的马面,右边憨厚迟钝的那位,顶着一具四四方方的牛头。 这两位古籍里记载的地狱差人,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老叶府的第一个庭院里。 门口的两个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牛头马面两个差人也有些不耐烦,迈步走了过来。 巨大的牛头遮住了头顶的雨水,马面毫无耐心的催促了一句:“一人一条路,去大厅里答卷。”“答卷?”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自己身旁长相有些骇人的马面问道:“两条路的答卷是一样的嘛?” “不是。” 马面没有应答,牛头倒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毫无戒心的交代了个遍。 “左边白石路的尽头是考的的文道,给文化人准备的。” 路子幽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试探的问道:“那右边的答卷,考得就是武道?” 巨大的牛头顿了一下,然后颇为嫌弃的瞥了路子幽一眼,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没文化的傻货一样。 “左边是文道,右边的……当然是理科啊。” “你都没读过书嘛?” ------------ 第36章 阿絮是个理科生 “你都没读过书嘛?” 牛头这一句话,把路子幽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是别人还好,但眼前的这只牛头满脸清澈的愚蠢,嘴角挂着白沫,还对着路子幽一副嫌弃和怜悯的样子。 对于一个自命不凡的阴阳圣子来说,这句话的杀伤力还是有些太大了。 但路子幽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那头牛只是喘了口气,就从鼻孔里喷出了炽热的暗红色火息。 一只至少是圣人境界的牛头,他又能怎么办呢? 路子幽只得闷不吭声的憋在肚子里,铁青着一张臭脸,抢先一步走向了那条黑色的石板路。 他选择这条路的原因也很简单。 上辈子穿越之前,他是个理科生。 “你看吧,我就没说错。” 牛头咧着大嘴颇为得意的憨笑了一声,紧跟着又补了一刀:“看上去就没读过多少书,还是选了另一条路不是?” 路子幽身体一僵,却也不敢回嘴,就憋着一口气走上了黑色的石板路。 “你也别愣着了,还剩条文道,进去试试吧。” 在马面的催促下,顾白水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顺着白色的石板路走向了大堂里。 这个庭院的大堂里有两张低矮的小桌,一张白色,一张黑色。 每一张桌子前面都摆放着一个相应颜色的蒲团,桌面上还平铺着一面暗黄色的宣纸。 两个年轻人像是待考的考生一样,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自己的蒲团上。 顾白水身边坐着一个懒懒散散的马面,路子幽身旁蹲着一个憨厚认真的牛头。 两个人就在将信将疑中,翻开了自己面前的试卷。 顾白水的试卷上方印着一个方正的“文”字,卷面上也只仅仅有一道考题。 —— 【唐历355年秋,阿絮已入未央宫修行两年有余。 长安城内寄来家书,说是阿絮跟着未央宫里的一位老先生离开了听风阁。 骑鹤南下,去往江南水乡赴宴。 江南世家望族众多,文道气运经久不衰,是唐国文人墨客们最崇敬的地方。 这一次的宴会聚集了几乎所有杰出的世家子弟,以文载道,笔墨交锋。 简单的说,这是那些归隐在云梦泽中的世家弟子们,共同交流比试的盛大宴会。世家深处的那些老秀才也会出面评判,共同助长文道兴盛。 宴会也从不拒外人,只要是真正才华横溢的文人才女都有机会在这场盛宴上一夜成名。只不过大多时候,最终在宴会上夺魁的都是那些世家里的才子天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例外。】 【这一次,远方的长安城来了一位白衣少女,走到了宴会最后的殿试里。 世家少年们如临大敌,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那个曾在棋道对弈上,十局全胜的白衣少女。 阿絮被盯的有些不舒服,就回头凶巴巴的瞪了他们。一眼。 有些世家少年就愣了愣,觉得是不太礼貌,就干干的转过了头。也有的少年郎干脆直接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那个少女。 阿絮啊,长得真的很好看。】 【那日的殿试上,老秀才们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考题:星空之外和孤独。】 【世家少年们或苦思冥想,或沉默无言,在灯烛燃尽的最后,这些才子们依旧是写出了很多篇堪称精妙绝伦的诗词。 不过当那些年轻人和老秀才们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女交上来的宣纸后,还是愣住了许久。 那首词的名字,《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一个老秀才亲自起身,当着众人的面颂完了这首词。 大殿内寂寥无声,有人面色复杂怅然,有人悠悠的长叹了口气。 更多的,还是心中难以言喻的震动和叹服。 世家少年们看着那个少女登高而望,清风吹拂过她的发梢,白色的裙摆轻轻扬起,和秋风一样清凉干净。 这幅景象,深深的印刻在了许多人的心底。】 【阿絮写出来的那首词被世家老秀才们束在了高阁楼上,很少拿出来给外人瞻仰。 虽然有很多复印本流传在外,但还是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好奇那日殿试里留下来的真迹。】 【我写信去长安城问过了阿絮,阿絮说这其实是她的要求,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那首词本来就不是她写的,是一位名叫苏轼的先生所作,她只不过是抄录下来而已。 她殿试的那天就和那些老秀才说的很清楚了,只不过没一个人信她。】 【我问她日后还会不会写诗词,阿絮很确定的回了我一句不会再写了,也写不出来了。】 我不明白,就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阿絮说首先用先贤的笔触欺世盗名本就不太好,而且她就会背这一首。】 【她说自己是个……理科生?】 【哦,对了,阿絮还和我讲了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殿试真迹的第二个原因。很朴实,也很理直气壮。】 【名满京都,才压江南的那个白衣少女,她的毛笔字……是挺丑的。】 …… 顾白水看完了手里的试卷,视线停留在了最后一页上。 那是一句只写了一半的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这便是试卷留个顾白水的考题,让他来补足最后一句。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隔壁的黑色桌子上传来了一道恼羞成怒也暴躁至极的声音。 “什么叫他妈的是理科生考题?高阶线性微分方程?无穷级数求解?我都他妈穿越了,还是要做这玩意儿是吧!” “啊?!!艹!” 有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在一间老宅院里破防的很彻底,甚至可以说是歇斯底里。旁边体型壮硕的牛头有些看不过去,默默的把想要掀桌子的年轻人按了回去。 小姐说了,答不完题目谁也不让走。 马面的脸拉得很长,目光游离在自己身旁的考生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顾白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探出右手,轻轻的握住了笔端。 在整洁的宣纸上,补完了这首词的最后一句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笔墨作罢,马面眯着眼睛看向了青衣少年:“你听过这首词?” “是啊,”顾白水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是个诗人。” ------------ 第37章 白无常,第二题 “这首词名叫水调歌头,是北宋诗人苏轼所作,也是师兄我最喜欢的诗人之一。” “哦。” “师弟你可能不清楚,师兄我上辈子是个大文豪,也曾出过书和诗集,对诗词方面的研究颇有造诣。” “嗯。” “如果师弟你感兴趣的话,师兄我可以送你几首能够流芳百世的诗词,下山出去装逼很好用的。” “这样嘛?” “只有一个条件。” “师兄你直说吧。” “小师妹刚从姬家回山,手里有一株上好的千年玉龙雪芝,你一会儿帮师兄骗过来,咱俩三七分怎么说?” “二师兄,你来晚了。” “什么意思?” “那棵千年玉龙雪芝,已经被大师兄要走了。” “艹” “大师兄还答应和我四六分,我没同意,他就揍了我一顿。” “小师弟……你挺惨的啊。” “二师兄你也不用安慰我,那雪芝其实是师傅想用来泡酒的,我到后山告了一状,现在大师兄应该在挨师傅的揍。” “师弟,你这就有些阴损了。” “和两位师兄学习。” “师弟,师兄刚刚上山的时候,好像看到大师兄满山找人呢,你说他会不会是想……再揍你一顿?” “师兄,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开始疼了。” …… 大帝禁区里有一个放荡不羁的二师兄,顾白水这些年也耳濡目染记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词句。 其中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个《水调歌头》。 不过顾白水最喜欢的不是这首词里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而是前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庭院里吹过阵阵阴风,顾白水平静的交上了自己的试卷。 另一张桌子上,某个雄心壮志的少年又薅掉了一大把头发,但还是没算出来试卷上的理科题目。 老牛头有些不耐烦咀嚼着自己的舌头,一次又一次的翻着白眼。 而这时候,另一侧的马面却抖了抖手里的试卷,然后抬了抬眉头。 “你答对了,跟我去下一个庭院。” 庭院里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路子幽身体微僵,猛然抬起了头,目光死死的凝固在了起身的青衣少年身上。 一个恐怖而骇人的想法,渐渐从他的心底滋生了出来。 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这试卷上的题目都来自另一个世界,除了穿越者之外不应该有其他人能答出来。但顾白水答出来了,这是不是说他也是一个扮猪吃虎的……穿越者? 路子幽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冰寒和阴冷,目光牢牢的黏在顾白水的身上,但却在下一刻,被一个牛蹄子毫不客气的摁了回去。 “你看什么看?人家答完题了都,还想作弊啊?” 牛头怒其不争的拍了拍路子幽的右脸:“没文化也得有志气,指着别人给你答案?脸都不要了。” 听到牛头劝学的声音,已经走到了大堂门口的顾白水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转过身平静的耸了耸肩。 “要不,我在后面等等你?” 路子幽的脸色一片涨红,但沉默片刻后还是强制平静了下来。 他深深的吐了几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试卷上,不在关注外界的干扰。 …… 庭院里的大雨依旧洋洋洒洒,顾白水走在长廊的屋檐下,跟着马面穿过了一个拱门,来到了另一间庭院里。 “自己进去,老白在里面等你。” 马面停在了拱门口,对着顾白水扬了扬长长的下巴。 顾白水默然的点了点头,对于马面嘴里的“老白”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想和预料。 果不其然,当他踏入庭院几步之后,就在屋子门口看到了一个身材欣长的人影。 浑身白衣官服,头顶着高高的帽子,右手握着一根森白色的哭丧棒。 顾白水看着他的时候,他也转过了身,露出了一张平淡冷漠的白面。 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高瘦的白面人指了指屋子里面,言语很是简洁明了。 “进去。” 白无常好像对顾白水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把他带进了这间屋子,然后便从外面关上了门。 同一个屋子,只有一方木桌和一面宣纸在等着顾白水。 书页轻翻,秀气干净的字迹跃然纸上。 这是顾白水遇到的第二个问题。 【我是先认识李十一,后来才认识阿絮的。】 【春末夏至的时候,我第一次跟在李十一的身后,去了他家的湖心亭避暑。 那日春风和煦,漫天的柳絮飞扬而起,在翠绿色的湖面上像是一只只白色的飞鸟一样起起落落。 湖中心只有一座凉亭,凉亭里也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默不作声的读着一本古书。】 【李十一说亭子里的丫头是他的妹妹,一个在外人面前不怎么会说话的小哑巴,但在他的面前总是唠叨个不停,像是把憋在外人的话都倒在了自己身上一样。他最近也是有些烦了,于是把我叫来了后山,想让阿絮的嘴巴歇一歇也让他清净一会儿。】 【李十一说的没错,阿絮和我相处的第一天没有说一句话。她就闷不吭声的啃着自己的书,不管李十一怎么逗她,她都不愿意讲话。 李十一觉得有些无趣,便转身去自己家菜地里拔老头子的萝卜去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走不久,阿絮就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哥是不是挺傻的?”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对面那个少女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违心的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就成了朋友,阿絮说她只有我一个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在我和阿絮成为了朋友后,李十一的确清闲了不少。阿絮有了一个愿意听她讲故事的新玩伴,于是打算把给李十一讲过的故事都给我讲一遍。】 【从年初讲到年尾,偶尔李十一也会闲着无聊掺和进来。 他就坐在柳树下端着碗瓜子,有时候是懒懒散散的听众,兴致来了也会主动挤开阿絮,自己过一回说书先生的瘾。 李十一讲故事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阿絮那丫头也总是很配合捧着小脸,满脸的认真乖巧。 我就有些好奇,因为这些故事都是阿絮给李十一讲过的,为什么她听的比我还认真投入?】 【阿絮歪了歪头,弯着眼睛,分外狡黠的笑了几声:“看我哥胡乱吹牛的样子,真挺好玩儿的。”】 …… 【不过有一天,阿絮突然就不想讲故事了,耷拉着小脸愁眉不展。 她两只手环绕着自己的膝盖,在柳树下发呆了很久很久,才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只是睡了一觉啊,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可怎么办?”】 ------------ 第38章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 一个人怎么会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我是没想通的。 我听阿婆说过,有些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可以在濒死的时候夺舍他人,占据一个新的身体以此来躲避灾劫和敌人。 当修行者进行夺舍的时候,会用自己强大的神识磨灭被夺舍者的灵魂,将其变成一具干净躯壳,继承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家人、朋友,甚至是爱人。 我自幼不喜修行,所以也不太了解修行者之间的事情。 但我还是觉得对于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者来说,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自己辛辛苦苦的一生因果,的确是太残忍也太无力了。 阿婆说在一些修士的眼里,凡人和猪畜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凡人饲养猪禽嗜血吃肉,修士饲养凡人灭魂夺体,在本质上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时候我就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会不会有这样一种东西,它们看待修士的角度和修士看凡人、凡人看待猪禽一样。 居高临下,冷漠残忍。 …… 柳树下飘过来了一缕白色的柳絮,我回过神来,看着树荫下的那个白衣少女。 阿絮皱着好看的眉头,嘴里还在碎碎念着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问我:“这是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对于被占据身体的无辜者来说。” 阿絮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却不自然的转过了脖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在那个温暖的夏日午后,波光粼粼的小湖畔旁,我不知道怎么的,脑海某处突然冒了一个此生最让我感到恐惧和战栗的猜想。 那个猜想甚至只露出了一点点的轮廓,便被我死死的压灭在了灵魂深处。 但后来啊,那个猜想变成了现实。 而最终的结局,比我所想的要更加恐怖、更加骇人、也更加……从灵魂深处感到无力。 …… “我觉得吧,这要考虑不同的情况。” 在阿絮问我那个问题的半个月后,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挺合理的解释。 阿絮那时候在啃书,听到我的声音愣愣的抬起了头。 “不同的情况?” “嗯,其实每个人初生的时候都只是一个混混沌沌的婴儿,干净纯粹的灵魂附在婴儿的身体里,才形成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我解释的很认真,也像是在尝试着说服自己一样。 “如果婴儿自己还没有情感和意识,一个成熟的灵魂住了进来,那也算不得鸠占鹊巢,只是……忘记喝孟婆汤了而已。” 阿絮本就干净清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抿着嘴角认真的追问:“那如果你也不知道在婴儿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幼生的灵魂,又怎么办?” 我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不知道嘛……” 阿絮的情绪有点儿低落,低着头轻轻的张了张嘴:“是啊,这种事情谁会知道呢?” 我沉默了很久,又和阿絮讲了另一个很牵强的道理。 “阿絮,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外来的灵魂,而是……婴儿在出生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在梦中的世界活了一辈子,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人生其实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她啊,是没必要那么内疚的。” 柳树下的白衣少女愣了一下,茫然懵懂的抬起了头。 橘黄色的阳光穿过叶间缝隙,斑驳的光影洒在少女干干净净的脸颊上,像一幅画一样好看。 良久,阿絮仰起头傻乎乎的笑了笑,嘿嘿了很长的时间。 …… 但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其实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问题的。 某个晴朗的夜晚,李家府邸屋顶上坐了一对父子,他们其实早就聊过了这个事情。 “儿啊,其实这个大陆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你爷爷也就是我老爹,在很早之前就在大陆的历史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人,他想去星空之外看看,也问过我想不想陪他一起走走。” “那爹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有老婆,只有一个老婆。你爷爷揍了我一顿,说我娶了媳妇忘了他,不过以后也没再问过我这个事了。” “哦。” “上次我进京的时候,你爷爷又让我带个话,不过和我无关,是带给你的。” “我?” “嗯,他说一个人远游太孤单了,问你小子以后想不想出去走走,爷俩一起做个伴儿。” 坐在房檐瓦片上的李十一沉默了许久,夜风吹拂而过,少年抬着头看着明亮的月亮,嘿嘿的笑了笑。 “我也有爹娘要照顾啊,你们老了我要在城里照顾你们的。” 老农笑咧了嘴,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很晦气的话:“爹娘总会离开的,那时候你在洛阳城里可就没那么多牵挂了。” 屋檐上的那个少年耸了耸肩,笑得更开心了,比夜幕上闪烁跳脱的星星都要吵。 “我还有个妹妹啊,阿絮,等每年柳絮纷飞的时候,我总要给那丫头庆生的。” “啧,挺麻烦,以后要过很多年的生日吧……” “我们的阿絮啊,要健健康康,要长命百岁……” …… 【那个夜晚,阿絮在湖畔旁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很久,最终用颤颤巍巍的毛笔写下了一行不怎么好看的短句。】 【那段话只有她只给了我一个人看,我一直都记得。】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 屋子里的青衣少年持笔补足了宣纸上的空白,嘴巴悄悄的动了动,好像无声的说了些什么。 庭院外夜雨潇潇,安静了一会儿后,一道高瘦的白色身影走到了屋檐下,推开了屋子的木门。 “吱嘎~” 白无常带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顾白水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宣纸递了过去。 白无常低了低头,眼帘微动的审视了几眼,然后无声的收起了宣纸。 “跟我来。” 顾白水起身跟在了白无常的身后,顺着熟悉的长廊,走向了接下来的第三个庭院。 白无常依旧没有和顾白水搭话的意思,但顾白水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突然出声问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在那儿见过?” 白无常身体一顿,但还是没什么反应。 “我这人记性挺好的,那晚上破庙的柴房里躺了六具尸体。” “有一具是你吧?” ------------ 第39章 你是穿越者吗 赶尸人大汉那晚上赶了六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一位恐怖的准帝老尸,差点儿把顾白水吓得灵魂出窍。 剩下的五具尸体,顾白水其实都没有见到它们真正的样子。 雨幕遮住了视线,不过在赶尸大汉往柴房里搬尸体的时候,顾白水隐约看到了唯一的一道白影。 五具黑色或是暗红色的尸体,那一具白色的就看上去格外显眼。 而且很长。 白无常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体,平静冷淡的看了顾白水一眼:“是我。” “那院外的牛头马面两位大哥也是?” “嗯,两具尸体。”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一下子就回想到了那个破庙的雨夜。 一个来历不明的赶尸大汉,手里赶着六具寂静无声的尸体。 而被赶的那六具尸体,是地府里的差役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 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些? 神话志异的故事里,从来都是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驱赶着厉鬼冤魂,什么时候会沦落到被人驱赶的底部? 而且另外两具尸体,一具是准帝老尸,另一具又是什么来头? 顾白水眼睛动了动,看着眼前带路的高瘦白影,隐约有了一点猜想和苗头。 这老叶府里,养着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完全就是一个阳间的阴曹地府。 除了这四位名气最大的之外,地府里还没露面的就只剩下判官和……阎王了。 准帝老尸是哪个阶位? 判官?还是阎王? 顾白水摸了摸鼻尖,深深的呼出了一口凉气。 如果按照最合理的猜想,这老叶府邸是李十一死后的大帝陵墓。 那么唯一阎王的位置就只能是这位腐朽大帝了。 准帝老尸是判官?那还剩一具尸体是谁的? 细雨笼罩着整个阴森的府邸,白无常不急不缓的在前方飘着,顾白水也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顺着长廊走过几个拐角,白无常带着顾白水来到了府邸深处,最终停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面前。 “砰砰~” 出乎意料,白无常很平静的敲了敲屋门,不过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怎么恭敬,更像是例行公事的流程一样。 “哪个?” 屋子里面传来了一道沉稳清晰的声音,白无常面色不变的抬了抬眼。 “我。” “小白啊,”屋子里的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做什么?” “带人。” 白无常惜字如金,似乎是觉得一问一答有些繁琐麻烦,就补充了一句:“小姐要见的人,答对两题了。”屋子里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毫无感情的传来了一句:“让他进来。” “吱嘎~” 木门被从外拉开,一个青衣少年探了探头,然后走进了屋子。 夜风夹杂着细雨吹进屋内,一卷卷书页扬起,但很快又被一张宽厚的大手压了下去。 三张木桌,一大两小。 红色的桌子最大,占据了屋子的主位,另外两张黑白色的桌子分在下面,各自的附近都放着一个蒲团。 顾白水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布置,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那张白色桌子应该就是自己的位置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红色的主桌后还坐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人。 头顶判官之帽,一手持笔,一手握书,面色平静的写写画画着。 果不其然,和顾白水猜测的没什么差别,走过了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之后,他就来到了判官的桌前。 判官没有在意台下站着的那个少年,在自己的书本上勾了几笔之后,才放下了判官册,露出了他的面容。 顾白水也随之抬起了头,和那位判官大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沉默,相顾无言,顾白水怅然的张了张嘴,但木桌后的那个红袍判官还是没什么表情。 “先生,我以为……您真的只是一个说书匠。”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其实我们在洛阳城外就见过是吗?” “嗯。” 本应该在酒楼里锁门的说书先生慢慢的点了点头,他放下自己的判官笔,抬眼说道:“你答应过我今晚不会出门的。” 顾白水抿了抿嘴,然后突然无声的笑了笑:“我答应过我师傅和师兄们很多事,但他们也都很清楚我不是什么讲信用的人,山里只有小师妹有点儿傻也有点儿拗,被骗了一次又一次,总是还有下一次。” 说书先生,也是就是老叶府邸里的判官大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眼神深处却也有了一点很遥远的怅然和奇怪。 这少年无耻的样子,还真有些像小姐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了。 也难怪小姐最后会决定在那间破庙里和他结伴而行,再走一次那条对小姐来说很有意义的路途。 “我记得那天晚上一共有六……个。”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六具尸体”这句话。 算上面前的判官和庭院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共是五具尸体,也只剩下最后那个准帝境界的老尸体的身份还没有揭露了。 “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加上我一共是五个。” 红衣判官拂了拂自己的衣袖,继续说道:“那晚上起来起夜上厕所的是我们几个的师傅,现在应该还在城外,再等一会儿就进城了。” 顾白水又问道:“那我这些考题是?” “小姐给你们准备的。” “有什么用?” “你觉得呢?”红衣判官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么明显你不应该猜不出来。”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你们是在找……真正的穿越者啊。” 红衣判官眼底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慢慢悠悠的张嘴说道:“当然,我们是在找真正的穿越者,已经找了很多年很多年了。” “那么,你是穿越者吗?” 红衣判官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不过视线其实一直都停留在了顾白水的身上,在等着这个少年最后的答案。 小姐说他不是,但到底是不是,对他们这群人来说其实很重要,就像是当年的李十一一样。 他们在李十一临死之前,也问了那个人同样的问题。 ------------ 第40章 阴曹地府,斗地主 “我觉得我不是,我确定我不是。” 顾白水坐在了蒲团上,规规矩矩的拂了拂袖子。 “你这个问题我二师兄问过我很多次,小时候几乎两三个月就问我一次。他会和我对一些奇奇怪怪的暗号,也会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朝我挤眉弄眼。” “但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我完全不懂他在和我说什么。” 烛火摇晃,顾白水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是穿越者,但我真的不是,只是一个在山里长大的普通人而已。” “只不过帅一点儿,气质出众一点儿,天赋好一点儿,仅此而已。” 红衣判官抬了抬眼,默不作声的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信你,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找你二师兄谈谈的。”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红衣判官看出了少年的犹豫,脸色平静的说道:“你是担心我们会对你二师兄做什么事?” “那倒不是。” 顾白水干脆的摇了摇头:“我二师兄不是什么好人,他也说过,人在江湖总有一死,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们有恩怨就去找他,别牵连到我就行。” 红衣判官嘴角抽了抽,然后深深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会的。” 顾白水和红衣判官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侧门悄悄的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黑影在门外一闪而逝,高高的官帽融入黑夜,消失不见。 老叶府邸的黑无常并没有露面。 不过路子幽倒是磕磕绊绊的答完了那一道所谓的理科题目。 这不是因为他足够聪明,而是他发现,不管自己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自己好像不管能不能答出来题目,甚至不管他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的,都没什么人在意。 那些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好像对自己的题目根本是一窍不通,路子幽只要随便填些什么,就会被收起试卷领到下一个地方。 他就这样兜兜转转了六七个地方,回答了有关数学、化学、物理等各种科目的试卷。 李十一上辈子是个理科生? 还是学习很好的那种? 路子幽有些困惑,都成了大帝的人物,怎么对上辈子那些让人头秃的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这一路走来他也意识到了这老叶府邸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些试卷,好像是在寻找出一个穿越者。 李十一是穿越者前辈,路子幽也是一个穿越者, 他觉得这是一种传承。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那位大帝前辈留给自己的福荫啊。怀抱着这种想法,路子幽一路坦途来到了最后的这间屋子,但他也的确有些没想到,那个碍眼的家伙真的在这里等着自己。 两人聚齐,分坐在黑白两桌后,等待着传承考核的最后一局到来。 红衣判官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两个人几眼。 那个选择了理科的黑衣少年他没有印象,但隐约嗅到了一丝阴阳圣地的腐朽味道,应该是某个擅长下墓的阴阳天骄。 或许还和姬家有点关系。 而那个满嘴跑胡话的青衣少年,是自家小姐带到洛阳城里的人。 小姐或许是觉得那个少年像李十一,只不过他不清楚是洛阳城和破庙里的李十一,还是后来的那个李十一。 手指翻起生死簿,红衣判官平静的抬了抬眼,对着下面的两个少年说道。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想要什么,不过按照正常来说,叶家老府邸不是外人能进来的。” “不管是你们,还是门外的那两个圣人,其实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进府,便死。” 顾白水没有什么反应,路子幽为不可察的眯了眯眼睛。 “更何况今夜是一个对我们府里所有人来说都很特殊的夜晚,我们几个人的心情和脾气其实都不怎么好。” 红衣判官双手十指相交,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不是小姐想安安静静的离开,城里的那些老家伙,我是一个都不想放出去的。” “既然都快死了,那为什么不早些死呢?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碍眼,也让人恶心。” “洛阳城里埋圣骨,听起来其实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路子幽瞳孔不自觉的收缩成了一点,连身体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红衣判官的口气简直大的难以想象,他的意思想把几十位人族老圣人一网打尽,摁死在这座洛阳城里。 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整个人族都会发生难以想象的震荡。 而且如果想要做到这一点,那也意味着至少需要两位准帝境界的恐怖存在出手。 这小小的叶府里藏着两个准帝? 路子幽的鼻息不自觉的粗重了些,他也觉得只有这种大手笔,才能真的匹配上腐朽大帝的陵墓。 “不过小姐不喜欢这种事情,她从来都不喜欢杀生和争斗,希望我们能安安静静的送别她。” 红衣判官无声的笑了笑,眼中有外人看不懂的笑意和悲伤。 “小姐说,等她死了,或许是要去地狱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的。但她是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所以想让我们扮一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什么的,预先走走流程。” “这样,或许她会没那么紧张了。” 红衣判官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了那两个正襟危坐的少年郎,说道。 “我想,小姐一个人是很孤单的,所以想送你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一起下去。” 路子幽的脸色白了一下,他听懂了这位红衣判官的意思。他们两个今夜只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活下来,另一种是灰飞烟灭。 当然,也可能两个人都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有关生死之事,对你们来说也是很重要,所以,我会问你们一些问题。” 两个少年抬起了头,面色各异,看着那个红衣判官翻动了自己手里的生死簿。 “仙台境的修士有三千年以上的寿元,我会把你们的寿元记在生死簿上,这也是你俩的赌注。” “我们来个很公平的游戏吧。” “你们俩……玩儿过斗地主吗?” ------------ 第41章 寿命局 “斗地主?”路子幽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顾白水更是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坐在桌子后面的红衣判官突然撸起袖子,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了一把黑底白面的纸牌。 “规则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种牌类游戏而已,每局都分成两个农民和一个地主,农民只要有一个赢就是共赢,地主只有自己赢才能通吃。” “不过我们三个玩儿的有点儿不一样,赌注是寿命,你俩一人三千年用完就没了。” 路子幽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一样,只要你们把我的寿命都赢走,就算你们赢了。” “那如果我们的寿命耗尽了呢?” 红衣判官面无表情的看了路子幽一眼:“寿命耗尽了,自然就该死了。” 窗外夜雨飘扬,屋内两个少年和一个红衣判官聚在了一面桌子上。 红衣判官双手交错切着纸牌,顺便给顾白水简单的讲解了一下斗地主的规则。 在窗外的雷声划破夜幕的那一刻,斗地主的第一局正式开始了。 “叫地主,下注三百年。” 红衣判官很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赌注,路子幽和顾白水也可以抢地主,不过自己下的赌注要比判官更多。 顾白水看了眼自己的牌面,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抢。” 路子幽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有些犹豫,但也还是没有和红衣判官抢。 红衣判官不加掩饰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他翻开了手里的底牌,晾在了桌子上。 路子幽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牌面,两个Q一个K,有些大,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让他更无语也更难受的是,自己的农民队友,那个顾白水连看都没看桌子上的底牌。 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的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记牌还怎么赢? 路子幽心里有些无语,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看他的样子也没玩儿过牌。 果不其然,顾白水几乎不怎么懂得斗地主的规则和基本规律,而那个红衣判官的牌运又不错,很轻易的就赢下了第一局。 两个少年各损失了三百年的寿命。 笔触轻抬,红衣判官在生死簿上记下了几笔,然后开始了第二局。 “还是叫地主,下注三百年。” 顾白水沉默无声,摇了摇头:“不抢。” 路子幽第二局的牌的确很差,几乎看不到什么大牌,所以他还是没有抢地主。 就这样,红衣判官又赢了下来,收割了六百年的寿元。 但让路子幽有些面色难看的是,没有抢地主的顾白水其实手牌出奇的好,不仅能连起来对子,还都是大牌。 但这么好的牌在手,他还是输掉了这一局。路子幽眉头紧皱,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危险。如果按照这种情况下去,他们俩一局都赢不了,都会耗尽寿元死在这里。 果不其然,在第三局里,顾白水还是没有叫地主。 几乎复刻了第二局的情况,红衣判官通吃两家,收割了六百年的寿元。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儿。” 红衣判官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脸色平淡的笑了笑:“我手里的生死簿可不是充场面的摆设,这是一件有关生死的原始圣器,你们俩失去的寿命是真的就失去了。” “概不退还的。” 路子幽顿时毛骨悚然,背后冒起了一阵阵凉气。 按照红衣判官的说法,自己的寿元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那诡异的生死簿偷走,那岂不是说就算自己在今夜过后活了下来,也很可能不久于人世?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路子幽表情阴晴不定了许久,然后阴翳的眯起了眼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旁的顾白水却没什么反应,依旧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蒲团上,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 屋子里的火烛摇晃了一下。 牌分三份,第四局牌局开始了。 这一次路子幽的牌面相当不错,有连对也有顺子,还有一个四张6的小炸弹。 红衣判官依旧叫了地主,下了三百年的赌注。 顾白水一只手撑着下巴,吐出了一个“过”字。 “四百年,抢地主。” 这是路子幽的第一次尝试,红衣判官愣了一下,但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抢下去。 路子幽眼神微动,伸出右手探向了放在桌面上的三张底牌。 但这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平淡的声音。 “五百年。” “你……” 路子幽面色难看的转过了头,深深的看了几眼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少年。 “你要抢吗?”顾白水反问道。 “六百年。” “七百年。” 路子幽几乎是话音刚落,顾白水就喊了上去,没有任何犹豫。 路子幽有些不明白,眯着眼睛对顾白水问道:“你是故意的?” “是啊,不明显吗?” “有什么理由?”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看着路子幽说道:“你说呢?这道理难道不明显吗?” “桌面上两个仙台境修士,一个圣人境界以上的大能,难道你还真觉得自己能把判官的寿元耗尽?” “这是不可能的。” 顾白水轻笑了一声:“三个人的牌局没错,但其实从一开始这赌局里的对手就只有你和我,一个人的寿元耗尽,才能结束牌局。” 红衣判官侧头看了顾白水一眼,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否认。路子幽愣了愣,他的确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下意识的把判官当成了最大的敌手。 细细想来,这个人说的的确有道理。 “但你从刚开始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为什么不自己叫地主,让他赢了我们足足九百年的寿命?” 路子幽想不通,因为这样看来,只有他和顾白水叫地主才有意义。 红衣判官只是一个凑齐牌局的工具人而已,根本没必要把寿命白白的送给判官。 “因为我喜欢啊。”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里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一样。 “寿命这东西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用。如果你再晚些时间叫地主,等寿命折半了之后,这牌局才会更刺激不是吗?” ------------ 第42章 我们曾杀过…… “七百年。” 顾白水又说了一遍自己下的赌注。 路子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张了张嘴:“八百年。” “九百年。”顾白水依旧面无表情。 “一……千年。” 这是路子幽自出生以来最豪气的赌注,但他也的确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如果能赢,自己会收获足足两千年的寿元,不仅补足了损失还多赚了千年寿元。 顾白水说得对,只有他们俩叫地主才有意义,共输共赢都没办法结束牌局。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抬了抬眼,然后放弃了继续抢地主。 路子幽松了口气,就当他伸手探向桌面上的底牌时,那个身穿红衣的判官突然奇怪的笑了一声。 “一千一百年。” “呵。”顾白水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子幽的表情憋屈阴沉,但还是放开了手,让红衣判官叫走了地主。 原因也很简单,路子幽可以和顾白水对冲寿元,但不敢和红衣判官叫赌。 这局赌注是一千一百年的寿命,如果路子幽赢了,一样可以补足自己的损失。 但如果他和红衣判官叫下去,那很可能把自己的全部都赌在桌子上。 他不敢赌。 红衣判官看透了路子幽的心思,把牌拿在手里,然后翻在了桌面上。 两个2,一个A,牌面很大,能左右胜局的底牌。 第四局,路子幽认真谨慎的开始打牌,用尽了所有的精力算计,但还是功亏一篑,输给了红衣判官。 不是因为红印判官的牌技有多好,而是全亏了顾白水的捣乱。 不管路子幽出什么牌,一定会被红衣判官和顾白水封死,然后顺给地主。 一个农民和一个地主一起对付另一个农民,这几乎把路子幽的胜率降到了最低。 牌局结束后,路子幽的表情已经无法掩饰的难看扭曲。 他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顾白水,满脸的难以理解:“你是完全不计后果,不想活了是吗?对着消耗寿元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顾白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平淡的笑了笑:“把你逼进绝路,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是真的疯了。” 第五局开始,红衣判官没有再叫牌。 回合来到了顾白水和路子幽的手里。 “九百年。” 顾白水没有给路子幽任何考虑的时间,一下子便把自己所剩的一千年寿命赌在了桌面上。 路子幽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赌上自己全部的一千年,要么把底牌让给顾白水,当作农民。 但顾白水肆无忌惮的态度,让路子幽有些犹豫不决。他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顾白水本身就是疯子,还是他在自己来到这间屋子之前,就和红衣判官达成了某种交易。 如果是前者还好,但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一局很有可能复刻上一局的情况。 红衣判官故意放水给顾白水,那自己也是必输无疑。 路子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按在了桌面的底牌上。 “一千年,我和你玩儿最后一局。” 底牌缓缓翻开,两张黑色和白色的鬼脸伏在桌面上。 路子幽的表情从忐忑到惊喜,最后化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两张鬼牌,几乎是能出现的最好的底牌了。 红衣判官挑了挑眉头,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顾白水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我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路子幽目光阴冷的狞笑一声,毫不掩饰眼里的杀意和凶戾。 “我早就说了,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牌桌上的最后一局进行的很快,路子幽扔出一个飞机外加一个连对,就已经差不多清空了自己的手牌。 当他手里只剩下两张鬼牌和一张单的时候,胜局已定。 红衣判官交牌落地,在自己手里的生死簿上划去了顾白水剩余的寿元。 而路子幽,则几乎毫无变化。 “比想象的有点儿无聊。”红衣判官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觉得其实你们也没必要试探的,直接问也没什么差别。” 牌局的胜者路子幽愣了一下,没懂这两人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自己不是赢了吗? 那个碍眼的人淘汰出局,剩下唯一的传承者就是自己了。 还要问些什么? 但他没来得及问任何问题,那个红衣判官就已经站起身来,默默的收起了生死簿和纸牌。 “不管结局如何,既然你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回答一下你们的问题。就算上路了,也至少不做一个糊涂鬼。” 红衣判官抬了抬眉头:“你俩谁先来?” “他先吧。”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着窗外的夜雨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我不急。” 路子幽倒是也没客气,毕竟在他的角度看来,这府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要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这座府里,是李十一的墓陵之地吗?” 雨声渐大,红衣判官在印在窗户上的剪影缓缓的点了点头。 “算是。” 路子幽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狂喜,呼吸急促的问道:“李十一前辈最终是不是证道成帝了?”“也没错。” “那你们都是李十一墓陵的守护者?” “算是。” 路子幽郑重其事,满脸诚挚的问道:“我通过了所有的传承考验,可有资格继承前辈的衣钵?” 红衣判官侧了侧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然后问了一句。 “你想继承李十一的衣钵?” “自然,求之不得。” “那我得问问小姐的意思。” 红衣判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平静古怪的问了一句:“你是李十一生前所说的穿越者吗?” 路子幽愣了一下,心底还是有些迟疑和惊疑不定。 毕竟对每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自己最隐秘的事情,他没想到会就这么简单的被摆在台面上。 但路子幽想着,也可能这些人都是李十一前辈最虔诚的下属,所以前辈没有避讳自己的秘密。 这或许也是自己能否继承李十一大帝传承的最后一步。 路子幽想到这里,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是。” “哦,这样啊。” 红衣判官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侧头看向了那个不言不语的顾白水。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顾白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抬眼轻声的问了一句:“李十一后来,是怎么死的?” 红衣判官扭过了头,看了眼屋子外窗边的那几个影子。 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平静的笑了一声。 “是……我们杀的啊。” “轰隆!” 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落。 屋子里本来喜意盎然的路子幽,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凝固僵硬。 嘴唇颤抖,面色苍白如纸,不再能看见丝毫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