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人人可欺的傻子 林羽靠着掉渣的土坯墙缓了好半晌,长长地叹息一声。 “仙人板板,我真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啊。” 穿越前,他是一个标准的90后山村留守儿童。 靠着木匠爷爷做的小玩具和厨师奶奶变着花样的川菜投喂,从小到大吃喝不愁,快乐无忧。 顺理成章考上普通二本毕了业,踩在风口上干起了守村人直播,年收入几十万。 刚给爷爷奶奶盖了二层别墅买了辆轿车,经常找他清理手机内存的邻居阿婆,要将村花外孙女介绍给他当老婆。 结果为救门前小河里几个溺水的孩子,一口气没喘上来,穿越到了华夏历史上从未存在过的大常王朝。 “穿就穿吧,我上辈子没做过恶,怎么穿成了一个傻子?” 身体的原主也叫林羽,年方十八,身世很凄惨。 刚出生时恰逢前朝暴发各路起义,母亲病亡,自小与后厨切墩子的父亲相依为命。 为了给父亲争口气,也为了给家里减免赋税,他便努力科考成了童生。 谁知三年前新朝建立,在位的武隆皇帝不认可前朝科举成绩。 童生身份被罢免,父亲积劳成疾不久撒手人寰。 在双重打击下,原主失了心智成了傻子。 三代单传的父亲临终前曾给原主堂叔,也就是石林村的村长,十两银子托孤。 按照大常一两银一千文钱,五文钱一斤糙米的吃法,再加上家里两亩水田产出. 除去每年交的赋税,少说也能吃个十年八年的。 但自从原主傻后,堂叔家便让他三天饿六顿。 今早原主饿得不行去后山拔野甘蔗吃,结果用力过猛,低血糖发作休克寄了。 他成了替补。 “大常王朝各方面类似于大唐初建时期,百废待兴,像这种能饿死人的封建王朝,狗都不愿意来。” 还好石林村属剑南道益州旌阳县,地处蜀地平原,依山傍水。 按照前世他跟爷爷奶奶学的手艺,混口饱饭不成问题,只用考虑繁重的朝廷和地方赋税。 要不然他都想给老天爷现场磕个带血的响头,再穿一回。 林羽捡起地上用命换来的一截甘蔗,正嗦着酸甜的糖汁补充糖分,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还以为是堂叔一家良心发现来送饭了,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哐啷”一声,两个穿着黑红色官服的衙役踹开屋门。 “小傻子,赶紧过来领媳妇!” 领媳妇?还有这种好事? 林羽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 在这片大地上,连年征战导致男少女多。 想要快速恢复人口与国力,官府只能插手婚配事宜。 不论权贵还是平民,男子年满十八,女子年满十六必须成婚。 否则每人每年收取五百文单身税。 在这个男人去码头扛包干苦力,一天只能得十文,且一大半都要用作吃喝消耗掉的苦逼时代,女子挣钱糊口的门道更少。 多数人在十四五岁开始议亲嫁人。 哪怕给人当妾,也好过交不上税,去服徭役或是去当军妓。 村里会在年初登记适龄人口,每月由官府牵头给男女相看,成功后当场便能抱着姑娘回家生孩子。 原主今年参加过两次相看。 他虽长相清秀斯文,收获了许多大姑娘小丫头的青睐,但一听是个傻子,谁肯嫁他? 今日三月三,是新一轮相看的日子,林羽因休克睡了过去,错过了时辰。 “不是没人肯嫁我,哪里来的媳妇?还亲自送上门来?难道是穿越福利?” 林羽一边吐槽,一边扶墙站起来想要迎客。 这时,两个衙役握着刀柄自顾自地闯入,鄙夷地扫量着满墙老鼠洞的土屋。 没想到有一套阔气四合院的村长的童生侄子家,竟这么寒酸,连点油水都搜刮不出来。 “两位官爷慢些走,”村长林西峰赔着笑脸自二人身后现身,朝着门外招手。 “你们快进来看看,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话落,两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补丁长裙,胳膊上挎着包袱,一高一矮的姑娘并肩走进屋子。 高个子姑娘有一米七左右,穿着灰色长裙,一根黑色布条勒出纤细的腰杆。 不知是胆小还是饿的,她低着头驼着背,含着的胸,看上去比和矮个子姑娘的脑袋还要大上许多。 矮个子的蓝衣姑娘只有一米五,年龄看上去才十四五,尽管一脸菜色,但五官精致可爱,只是营养不良,根本不像是发育过的样子。 假如不是梳着女式发髻,林羽会以为她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 “羽娃子,她是东湖湾的陈娇娘,今年十八,爹娘早死,大哥当兵三年没音讯,二哥病死了,三弟服徭役伤了身子下不了地,爷奶瘫在床上。 伯叔不愿意再给她交单身税,再嫁不出去要去当军妓了,是个苦命人。” 林西峰特意比划着那醒目的胸口,满脸垂涎之色地介绍完,又比划着矮个子姑娘。 “她也是东湖湾的,叫杨薇,别看她长得小,已经十七了,家里孩子太多过不下去了,再不嫁人都要饿死。” 林西峰看到林羽一眼不转地盯着陈娇娘,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堂侄是傻子但不是太监,顶花带刺的姑娘送上门,心不动身体也要跟着动。 别说林羽,要不是陈娇娘逮谁克谁,丧门星的名声太响亮,他都想为县令大人增加治下人口献力,再纳一房小妾。 只是家里人太多赋税太重,又担心陈娇娘克到他家人这才没下手。 再说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送来林羽这里,也是想着欺负傻子不知事,回头把陈娇娘当外室养。 至于杨薇,他对没肉没法生养的姑娘不感兴趣。 是杨家人为了送走赔钱货,往他手里塞了十个铜板,给他出了个光明正大霸占林羽家业的好主意,才一并带来的。 “三叔,她们都要嫁给我吗?” 突然间妻妾满堂,让一直是单身狗的林羽有些恍惚。 林西峰懒得回答他,方才介绍也是当着衙役的面走流程。 说完拿出官府的两份婚帖文书,逮住林羽的右手拇指摁上手印,递交给两个衙役。 年长者为妻、次者为妾,婚事已成。 林羽意外收获了两个媳妇,惊吓大过惊喜。 特别是这两个媳妇还是想饿死他的村长送来的,总感觉事情透着古怪。 果然。 促成婚事的林西峰,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狐狸尾巴。 ------------ 第二章 你们是我的福星 “官爷,你们放心,陈娇娘和杨薇去年欠的单身税一两银子,侄儿林羽一力承担。 假如三日后逾期未缴,小老儿亲自绑了他,送去蓉都府修官道。” 蓉都府修的官道要穿过大山,开山凿石的都是壮汉。 像林羽这种一米八高,饿得不到一百二十斤的,去了只能当埋路骨。 衙役看穿了林西峰想吃绝户的想法,嗤笑道:“林羽一个傻子,屋子里连口米缸都没有,再加上两张吃饭的嘴,他三日内能凑齐一两银子?” “林村长,你这么做事,不怕村民戳你脊梁骨?” 听到这番指责,林西峰脸上谄媚的笑容更浓,连连摆手否认。 “小老儿可不敢毒害侄子,官爷有所不知,他家还有两亩薄田,可以卖给小老儿……咱们边走边说。” 林西峰给衙役塞了喝茶的铜板,扔下门口局促不安的两个姑娘,走了出去。 林羽这才明白,感情林西峰贪了父亲遗留的银子,吃了他田里三年的收成不算,还想霸占两亩水田。 特意送了两个欠着单身税的姑娘上门,找了个让他还债的正当理由。 一两银子能换两个媳妇,放在前世是想也不敢想的美事。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比科技感满满的女明星,更加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可恶!他好像有些爱上了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了。 对面的两个姑娘却是心急如焚。 一亩水田一年能产三石粮,也就是三百六十斤,交了两成税能落不到三百斤,脱掉谷皮能得二百斤糙米。 除去种子和灾害损失,一年一季能赚六七百文。 按市价,一亩水田能卖五两银子,林村长想用一两银子换十两的水田,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陈娇娘和杨薇不是傻子,算完这笔账,面色剧变。 杨薇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扯着陈娇娘的袖子问:“娇娘姐姐,我们到这里来,是不是连累了林哥哥?” 她原本是打算找个家里有钱的当小妾,好帮她还欠下的五百文的单身税。 只要给她饭吃,不动辄打骂她,让她当牛做马她都乐意。 可看到林羽家住的房子虽不像她家是茅草屋,但里面除了灶台和锈锅,仅有几把卷了刃的菜刀,破缸里连粒米都没有。 她感觉嫂嫂说的好人家过得并不好,她来了根本是雪上加霜。 陈娇娘早已习惯了生活百般挫折,可她再沉得住气,此时也唯有长叹一声。 她轻轻拍了拍杨薇的手,拉着杨薇到只有床板的床上坐下,朝着灶台走去,拿起一把菜刀。 “娇娘姐姐,你做撒子?想寻短见吗?” 杨薇吓得跳起来,把林羽吓得一个激灵。 林羽伸手要去夺陈娇娘手里的菜刀,却见对方捡起地上的甘蔗,一劈两截。 没咬的那截递给杨薇,带渣的那截递给他。 “是我连累了你们,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一个丧门星,我的税不用林相公补交。” “三日后我会带他去县衙办和离,到时候小薇你卖掉一亩水田交了钱,好好和林相公过日子。” 陈娇娘挺直了腰板,抬起头来。 林羽被她那更加丰满的身姿,还有俏丽的容貌晃花了眼,终于记起陈娇娘是谁了。 前两次相看时,陈娇娘也曾参加过,凭借她的相貌和身材,让全村到场的男人都移不开眼。 当晚许多人家的床都摇烂了,村长家的狗叫了一晚上,嗓子哑到现在。 只是大家都说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还克爷奶,嫌她八字太硬,没人敢娶。 林羽不知道陈娇娘的八字是否如传闻中那么硬。 但这样的大美人成了自己的老婆还要因为缺钱与他和离? 他的拳头捏得梆硬。 “娇娘,你在别人眼里是丧门星,在我眼里是福星,日后我们患难与共!” 他这番条理清晰的话,让陈娇娘和杨薇目瞪口呆。 傻子怎么可能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比村里的童生气派还足? 难道,她们的相公不是傻子? 还是林村长走错了家门? 林羽面对着二女怀疑的表情,伸手拉住她们的小手,顺势把菜刀丢远。 “娇娘,小薇,诚如你们所见,你们带来了福气,我不傻了。” 救命容易救心难,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媳妇整天丧里丧气的,该有的鼓舞必不可少。 二女突然被拉住小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但当想到她们签了婚帖,嫁给了林羽,哪怕林羽马上将她们抱上床行房事,也是人之常情。 再加上看到长相清俊的相公,不像传闻里那样是个傻子,反倒要为她们做主。 杨薇激动的握紧了林羽的手,红着脸唤了一声“林哥哥好”。 倒是陈娇娘,哪怕心头砰砰乱跳,脸上依旧平静如古波,未见喜色,秀眉微蹙。 林羽见状便知:“娇娘,你是在担心三日后,我们拿什么去补交一两银子的税?” “嗯……” 细论起来,陈娇娘虽不满十九,却比林羽还大半岁。 再加上她身材高挑且丰满,看上去比高瘦的林羽丰腴些,有种稳重又操心的御姐感。 可在林羽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而已。 林羽将手里的半截甘蔗塞到她的手里。 陈娇娘连忙摆手:“林……相公,我是吃了饭来的,吃得还不少,我不饿。” 她把上顿饭当成了人生中最后一顿饭吃,哪怕惹了爷奶不少的白眼,也想当一个饿死鬼。 谁知命运弄人,来到林羽这里,竟被当作福星让食。 “娇娘,我不是让你吃甘蔗,我是想告诉你,我们凭借甘蔗,不仅三日内能赚到一两银子,哪怕是多赚几两吃饱饭,吃上肉,也不是难题。” 听到肉这个字眼,陈娇娘和杨薇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尽管自小便受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规矩教养,她们不该怀疑林羽的话。 可凭着手里这种随处可见的野甘蔗,可以赚好几两银子? 专门种的甜甘蔗,一根也才两文钱,逢年过节,大家才舍得买两根尝尝甜头。 倒是听说城里倒是有贵人榨汁熬成糖浆喝。 可好几根也熬不了一碗拉丝的糖水,她们也没钱去买甜甘蔗熬糖浆。 再说了,熬出来的糖浆不能马上卖给贵人喝,凝固成黑乎乎的硬糖,只会赔本。 杨薇撅着小嘴,狠狠地咬了口甘蔗,“林哥哥,骗人是要吞一千根针的。” 她最怕失望的时候,看到一丝希望,又被信任的人亲手打碎。 那种滋味,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林羽没和心急的她们卖关子,指向后山的野甘蔗林。 “你们去砍五十根野甘蔗回来,不用半日,就知道钱是怎么赚的。” “如果我做不到,别说吞一千根针,吞一千块刀片都行。” ------------ 第三章 恶亲戚吃绝户 一根野甘蔗只有两斤左右的重量,陈娇娘与杨薇自小干农活,手上有老茧,两人砍五十根野甘蔗轻而易举。 只是刚进门便让她们干活,连顿饭都吃不上,这让林羽多少有些惭愧。 只能在心里记着,等赚钱了,好好补偿她们。 杨薇含着甘蔗看向陈娇娘,等她拿主意。 她人小力气大,但饭量更大,在东湖湾时,没有娇娘姐姐偷偷给她塞吃的,她早饿死了。 陈娇娘尽管觉得匪夷所思,但有能活命的机会,她愿意放手一试。 更何况砍野甘蔗对她来讲根本不算事。 “相公既然有信心,我们愿意听从相公吩咐。” “瞧好吧,我去准备准备,马上回来。” 林羽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泥土,走出门后,辨认了一下方向,嚼着野甘蔗往林西峰家走。 其实他赚钱的方法很简单。 熬制红糖。 尽管糖的概念,在数千年前早已出现。 但直到大常建朝为止,人们常食的还是麦芽熬制的麦芽糖。 以及从甘蔗或其他带有甜味的食物里通过蒸煮熬制,取用糖浆。 糖浆形成的硬块,称为硬糖,一斤市价按质量,定价五十文到几百文不等。 这种硬糖和他前世吃过的硬糖不同,杂质多且坚硬,咬一口能崩掉牙。 打磨成粉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而且甜度还不够,原材料更是消耗巨大。 他要熬制的,是能够翻砂的红糖结晶,这样哪怕野甘蔗甜度不够。 但便于储存和食用且无杂质的红砂糖,不愁卖不出去。 “奶奶说过,自己熬制红糖,想让它翻砂又干净,石灰是灵魂。” 石灰早在人类搭建房屋时便发现并利用它当凝胶使用,一层木材一层石头烧七天就能烧出来。 眼下林羽没这么多时间,只能去新盖了厢房的林西峰家抓几把。 反正新建的房子是他出的银子,挖点墙角不算什么。 出了家门,北面是一座座葱葱郁郁的大山包,连绵五十余里。 沿着自西向东的平缓石子坡道往下走,是山脚下稀疏的四十来户人家。 整个石林村一共不到三百人,坐落在此已有数百年,往南走一里,便是一丈宽的小河。 林羽家住村西靠山的地方,村长家在村东最平坦的河洼地,相隔约有五百米。 路上,碰到不少村民打趣他,赤祼祼地表达内心的羡慕嫉妒恨。 “羽娃子不愧是读过书的童生,一口气能娶两个婆娘,那个陈娇娘前突后翘的,看着就好生养。” “可惜童生成了傻子,要不了几天他家里可就人来人往热闹咯。” “石三娃,咱们今晚组队去凑个热闹,我想瞧瞧那个丧门星命硬还是我兄弟硬!” 林羽闻言站定在硬气的街溜子石青柱面前。 嘲讽他没关系,造他媳妇的黄谣他还能忍的话,这和往他头上扣绿帽子有何区别? 石青柱是石林村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去年领了一个媳妇进家。 然而他嗜酒如命,喝得稀烂还要拿媳妇出气。 逼得新媳妇半年跳了十次河,第十次没救上来去了。 官府调查完,便禁止石青柱三年内领新妇,看到林羽这个傻子左拥右抱,自然眼红。 见林羽停在他的面前,石青柱不仅没有退让,反倒用胸膛顶了一下林羽,得意洋洋的挑衅: “傻子还知道护婆娘了?你听得懂人话,办得了房事吗?” 林羽二话没说,抄起没啃的那头野甘蔗,捅进石青柱的嘴里面。 捅完后拍着手夸张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石青柱,你的嘴可真硬,怎么没戳死你?” “呸!呸!” 石青柱吐出带血沫的野甘蔗,没想到林羽如此不讲武德,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想要还手,可是与林羽深邃的双眼对视上,看到眼里的杀意。 还有林羽手里那半截带血的野甘蔗,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平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子,今天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发怒了? 别看石青柱敢公开造陈娇娘的黄谣,那是因为她男人是傻子。 换作别人的婆娘,他哪敢放这种狗屁,此时被林羽气势骇住,竟忘记了还手。 林羽暂时也没打算暴露自己不傻的事,免得让林西峰知道,阻挠他赚钱的计划。 成功让石青柱闭上臭嘴,他抡着手里的野甘蔗往前走。 刚才还嘲笑他的那些村民,也不知是嫌甘蔗上的血沫子晦气,还是嫌被傻子吓唬住更傻气,三三两两散去。 只剩下石青柱站在原地,盯着林羽的背影冷哼。 “先让你小子享几天福,等你养不起那两个婆娘,老子给她们一文钱能睡一个通宵!” 林羽没听到石青柱的打算。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林西峰的屋门口。 “……衙役那边打点好了,三日后带着田契去,他们帮着操办,快得很,当场就能把两亩水田过户到三娃名下。” “你先去把稻谷种子撒上,从今往后,把它当成自家田一样伺候。” 林西峰和他媳妇陈方菊像两口矮缸似的,对坐在屋门口的竹椅上密谋。 看到他来了,也没打算隐瞒。 在他们看来林羽还是那个,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傻子。 陈方菊见他手里握着一截野甘蔗,伸要索要。 “好你个羽娃子,敢背着婶婶吃甘蔗,再去你家后山砍几根来,给你的兄弟姐妹们分分。” “哦。” 林羽像以往一样,逆来顺受地把野甘蔗递过去。 陈方菊看到上面被啃过也不讲究,咬住没啃的另一头,吧唧着嘴与林西峰说着。 “等水田到手,三娃和陈地主家的亲事就能定下来,人家说了,妾生女也要找耕读传家的。” “三娃还没考上童生可以慢慢考,可咱家统共四亩水田,一半分给了大娃和二娃,三娃名下没田怎么能叫耕读呢?” 陈方菊吐出甘蔗渣,嫌弃地斜了一眼旁听的原童生林羽,压低声音。 “当家的,听说最近深山里有猫熊走动,等买了地这个傻子饿得不行了,你把他往深山里领。” “他这副骨头架子碰到猫熊一定没活路,翻过年去,再把他家那两个寡妇卖到青楼去,又能给咱女儿添笔嫁妆。” 扒皮吃肉、拆骨熬汤。 吃绝户吃到这步田地,林羽心里泛起一股恶寒:我天生骨头硬,看我戳不死你们的脊梁骨! 他不想再浪费宝贵的时间,听他们说如何吃人的勾当。 转身去了新建的厢房,从柴火堆里扒拉出一口灰扑扑的麻袋。 打开一看,还有十来斤的生石灰粉。 太多了也拿不走。 他随手抓起一个破了口陶碗,舀了一碗。 刚走出柴房,迎面碰到跟上来的陈方菊。 对方见他手里拿着碗面露怒色,等凑近看清里面装的不是面粉而是石灰粉,哈哈大笑起来。 “当家的,你快来看看你这个侄子,他傻到连面和石灰都分不清了。” 陈方菊笑完,故意语气讥嘲地问林羽。 “羽娃子,你拿碗装石灰粉,不会是想倒进锅里煮了吃吧?” ------------ 第四章 这个相公不一样 林羽没想到陈方菊这么聪明,他故意摇着破碗,摇了对方一脸灰。 “婶婶你想吃,我可以煮给你吃。” “呸呸!瓜娃子别摇了!” 扑了一脸灰的陈方菊,气呼呼地冲进柴房里。 把剩下的十来斤石灰,全部拎起来塞进林羽的怀里,阴险奸笑。 “羽娃子乖,这些你拿回去全倒锅里,不能光你自己吃,要让全家都吃个饱。” 陈方菊虽心疼十几斤水泥白给人,但想到等水泥下锅,把林羽家里的铁锅堵住连野菜都煮不了。 今天进他家的那两个女娃子,发现这傻子无可救药,一定会心灰意冷。 知道在石林村没人给她们撑腰,这傻子还是一样任由自家拿捏,买卖水田的事手到擒来。 林羽白得半袋石灰,顺手把破碗扔进里头,对着陈方菊憨厚一笑。 “谢谢婶婶。” “别谢了,赶紧回去给你的大媳妇小媳妇煮石灰喝去吧。” 陈方菊几乎用赶的,抹着脸上的灰把林羽送出家门。 看到门外过往的邻居,还不忘记故意宣扬一把她对堂侄的好。 好像给的不是十几斤石灰,而是十几斤白面似的,看得邻居们暗里直撇嘴。 只有林羽知道,这些石灰的价值,可比白面精贵多了。 抱着半袋石灰回到家,屋门口已经堆起了二三十根青白色的野甘蔗。 还有三根芯里糠了缩水的,扔到灶堂前,等着当柴烧。 野甘蔗一般十月份左右成熟,保存得再好,次年三四月份也会发糠变柴。 林羽在屋子里取了把菜刀,随手挑了一根野甘蔗,削掉根茎捏了捏里面的汁水。 “以前跟着奶奶熬糖,十斤甘蔗能熬一斤红砂糖,这种野甘蔗含糖少,再加上手工榨汁,十斤只能熬半斤糖。” 在原主印象里,旌阳县市面上最好的硬糖,一斤是五百文。 野甘蔗熬制的红砂糖,物以稀为贵,一斤卖一两银子,当场便能卖脱销。 卖家也有现成的。 原主父亲死时,酒楼老板找了城里最好的郎中瞧病,知道治不好时,还多给了三两银子的工钱。 熬糖的独门配方太打眼,有钱要和仁义的人一起赚,免得被黑吃黑。 打定主意,林羽沿着后山上踩出来的石径小道往北走。 走了一百来米,迎面看到扛着一捆颤悠悠的野甘蔗,小步走来的陈娇娘。 “娇娘,还差多少根?” “剩下十来根,小薇能搬回来,不用麻烦相公。” 刚才拉手的时候,陈娇娘注意到,自家相公的右手有写字的茧子。 可左手摸上去比她们的手指还软和细腻,应该是打小没怎么干过重活。 野甘蔗的皮和叶划一下,只怕要在相公的手上留下血口子,她可舍不得。 林羽有种被当作孩子一样照顾的感觉,看到陈娇娘额头上的汗要往眼里滴。 他举起一截干净的袖子,腰微弯,抬手帮她轻轻擦干净,免得掉到眼里影响她走路。 “谢谢相公。” 陈娇娘心跳如擂,赶紧别过脸去。 她见惯了婆娘给汉子擦汗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汉子愿意为弯腰伺候自家婆娘的。 她的相公,好像和别人的不一样。 “娇娘,你总和我说麻烦和谢谢之类的话,可就见外了,以后不许了。” 林羽见她沉默着点了点头,似乎没把他的话放在心头。 但耳根子已经烧得通红,显然害羞到了极点,内心不禁狂笑。 哈哈,没想到娇娘还是个傲娇。 他生怕再聊下去,把刚进门的媳妇惹得恼羞成怒,搭了把手将陈娇娘送回院子,返身往野甘蔗林走。 隔着老远,便看到一大片茂密的草甸子中间,有半亩青白的野甘蔗顽强地树立着。 看不到穿着蓝衣的杨薇在其中晃动,但能够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没几息工夫,便伴随着声响,又是数根野甘蔗倒地不起。 可以想见杨薇收割野甘蔗的速度有多快,力气有多大。 等他走近野甘蔗林,杨薇正卖力地用野草捆着野甘蔗。 “小薇,你歇歇,我来弄。” 林羽一出声,杨薇干得更快了。 几步路的距离,硬是捆完野甘蔗还扛在了肩膀上,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美的梨窝。 “林哥哥你身板太弱,又是读书人,这种粗活还是我和娇娘姐姐做吧。” 林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瘦得突出的肋骨,也不怪小薇嫌他弱。 等他赚钱了,第一件事就是去买吃的,填饱肚子增肥,绝对不能像个弱鸡似的拖这个家后腿。 但能搭把手的事他义不容辞,扛着野甘蔗尾梢,与杨薇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站在前面的杨薇,扭头看了一眼咬牙坚持的林羽,杏眼亮晶晶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林哥哥这么勤快,她和娇娘姐姐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两人抬着野甘蔗回到家,陈娇娘正在水缸前,用葫芦水瓢舀水喝。 “娇娘姐姐,我也渴。” 杨薇拿下另一只挂在缸沿上的葫芦瓢,灌起水来。 林羽此时累得直喘粗气,双手打哆嗦。 “相公,我再重新给你舀一瓢。” “不用……” 渴极了的林羽,拿过水瓢狂饮剩下的半瓢水。 陈娇娘见他不仅喝了自己剩下的半瓢水,还与自己喝水用了同一位置,脸颊上浮现一抹红云。 相公不会尝出别的味道吧? 林羽喝完发出一声赞美:“还是山泉水甜。” 陈娇娘暗中松了口气,偷偷盯着林羽的嘴唇,手指沾了沾自己湿润的嘴唇。 很甜吗? 她想到日后还会和相公进行亲密的触碰,脸颊滚烫。 林羽倒没想到这一层,他一连灌了三瓢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喝饱好干活。 “娇娘,小薇,咱们先把甘蔗削皮剁碎了,将汁用干净的石头压出来,能压多少压多少。” 陈娇娘与杨薇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满是忧色。 用野甘蔗熬糖浆,只怕熬出来发苦,熬个三五斤还卖不到几文钱。 更别提三日内赚够一两银子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她们干起活来可不含糊。 二人从碗柜里找到一摞开裂的陶罐,接了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洗净回来时。 林羽已经削了十来根野甘蔗皮。 她们见状,更加卖力。 不到两个时辰,便将五十五根野甘蔗全部剁碎装进陶罐里,压榨出半锅杂质满布的甘蔗汁,约莫二十来斤。 若是用机器或专业的工具压榨,一百斤的野甘蔗,能压榨四五十斤,足足浪费了一半甘蔗汁。 “娇娘,小薇,剩下烧火熬糖的事我盯着,你们先去歇歇。” 林羽把甘蔗渣堆到脚下,抱了捆细枝柴火,拿起装石灰的布袋和一陶罐水,做好准备熬糖的工作。 陈娇娘看到用麻布过渡了好几遍,锅里依旧飘浮着不少碎渣白沫,她不免担忧。 “相公,这种混着残渣的酸糖浆,贵人们不会喝的。” ------------ 第五章 甜蜜蜜 林羽闻言眉梢微挑,笑得自信从容,却故意卖了个关子。 “娇娘,我们熬的糖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吃的。” 面对没见过红砂糖的二人,解释得再多也没用。 他点燃了火后,按照一百斤甘蔗汁掺入二两石灰的比例,捏了一小撮石灰放进陶罐里,兑水搅拌生成石灰水。 用石灰水是为了中和甘蔗汁里的酸性,这样熬出来的糖才会更甜。 “野甘蔗比较酸,多加一倍的量吧。” 林羽趁着糖浆未烧开时,先倒入七成石灰乳,不停地捞出飘浮在最上层的渣滓。 一边观察着锅里糖浆颜色的变化,一边嗅着空中的气味,分三次把剩下的石灰水倒进去。 当锅里的糖浆烧开溢出金黄色的糖泡时,空气里飘荡着甜蜜蜜的香气。 站在旁边啃野甘蔗的杨薇顿时放下手里的野甘蔗,凑到锅边。 “林哥哥,你熬的糖浆闻上去真甜。” “等会儿吃起来更甜。” 林羽往灶堂里填了两块大腿粗的木头块,换成文火烧着。 他和奶奶熬糖时,这会儿要往锅里放些油来防止溢锅。 可家里没油水,只能控好火,多熬一会儿。 熬的过程中,还要不停的使用干净的棍棒搅动,防止焦化凝固,变成硬糖。 这是一个极耗体力的苦差事,一大锅甘蔗汁要搅两个小时。 好在这口锅里糖浆少,搅了两刻钟,锅沿便粘上了微焦的硬糖薄膜。 林羽用棍子挑起来一块,拿两根筷子戳了个口往里面吹了口气。 像吹糖人一样,吹出两个脑袋大的半透明“糖包子”,递到陈娇娘和杨薇手里。 “你们先吃着,我把剩下的糖浆盛出来打砂。” 陈娇娘和杨薇举着手里糖包子,嗅着近在咫尺的甜味,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舍不得下嘴。 这样的好东西应该先给相公吃才对! 她们看向还在认真干活的林羽。 家里没有装糖浆的模具,林羽只能将粘稠的糖浆装进两只陶罐里。 装完后,不等冷却马上开始搅拌,慢慢的,糖浆开始泛砂。 林羽使出吃奶的力气,迅速将一块块的砂糖搓成粉状,搓出两罐泛着微微热气的红砂糖。 由于工具有限,加上这具身体力量不够,搓出来的砂糖粗细并不均匀。 但它的甜度和硬度,已是遥遥领先。 “相公,这是红糖?” “准确来说是红砂糖。” 林羽捏起一块指甲大小的红砂糖放进嘴里。 并不齁人,反倒带着种像蜜一样的香甜。 成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并没吃糖人的二人,挑出两块大的糖块。 “张嘴。” 馋得口水快吞完的杨薇张开小嘴,咬住林羽的手指,把整块糖吞进嘴里。 顿时杏眼圆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住地对着陈娇娘点头。 娇娘姐姐,林哥哥的糖可甜了! 陈娇娘也挺馋的,但她有些矜持,没有直接张嘴,用手拿过,低头把软绵的糖块塞进嘴里。 入口即化的红砂糖,没等她仔细品尝,化成糖水咽了下去。 “好甜!相公你太厉害了!真的用野甘蔗熬出了糖!” “那是当然。” 林羽享受着二女崇拜的目光,自信宣布。 “像这种红砂糖,我卖一两银子一斤,城里人的富人抢着买,就凭刚才熬的糖足够交税了,这回你们不用担心了吧。” 他的话让陈娇娘和杨薇不光嘴里觉得甜,心里同样甜滋滋的。 她们这辈子还从未体会过,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 比起赚钱来,相公认为她们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再看相公手里的陶罐装着的糖能有五六斤。 一下子感觉到未来的人生充满了希望! 十根野甘蔗能换一两银子。 她们从未想过,赚钱竟和捡钱一样简单! “相公,去趟城里要走两个时辰,不如我们多熬些糖一并卖了?” 陈娇娘挽起袖子,干劲十足。 杨薇狠狠地咬了一口糖人,幸福得眼睛弯成月牙,跟着附和。 “后山的甘蔗林里还有好几百根甘蔗呢,再放几天全糠了,不如砍了一起熬成糖。” “行。” 林羽其实也有这个打算。 他想置办一些榨汁成糖的工具,也要给家里置办一些米面粮油日用品。 五两银子听上去多,但真不够花的。 “我去石三哥家掏几个鸡蛋,咱们煮红糖鸡蛋吃,吃完接着干。” 听到林羽的安排,陈娇娘和杨薇抬头看了眼正南的日头。 村里人可没吃午饭的讲究。 再说了,她们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吃上鸡蛋,下地干个活哪有这么精贵? 可林羽说完风风火火跑出院子,根本不给她们婉拒的机会。 “娇娘姐姐,林哥哥他好像有些败家。” 杨薇舔着小嘴直嘀咕:银子还没赚到手就吃上鸡蛋了,这可不像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陈娇娘轻轻咬了口糖人,笑容甜蜜。 “相公舍得给你我吃喝还不好吗?” 哪怕相公是个败家子,她也会夫唱妇随,绝无二话。 出了门的林羽,迎面碰上背着背篓走来的石三哥。 石三哥平时在码头扛包,最近稻田撒种便回家做农活。 他浑身精瘦黝黑,皮肤在阳光底下能泛光,尽管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由于生活的操劳,眼角已爬满了细纹。 石三哥的娘亲是林羽父亲的大堂姐,自小关系不错。 林羽的父亲还曾因为替大堂姐阻止给地主冲喜的婚事,被爷爷打得头破血流,三个月没下来床。 然而出嫁的女儿不好伸手管娘家事,只能不时暗中接济一下。 但由于陈方菊总是说这个大姑送的吃食里有毒,傻乎乎的林羽便信了。 经常收到接济转手送到陈方菊手里,石三哥对他只有哀其不幸,怒其太蠢。 这次隔着老远,林羽主动笑着同对方打招呼。 “三哥。” 石三哥愣了愣。 打量好半晌,确认是林羽,这才将背篓往他手里送。 “羽娃子,恭喜你娶了两个媳妇,娘让我送些吃的给你,就当是你的新婚贺礼了。” 背篓里装着一只老母鸡和一小袋糙米,还有十几颗鸡蛋。 鸡蛋外面裹的还是红通通的一摞喜字剪纸,看得林羽眼眶一热。 大姑家人丁兴旺,但日子贫苦。 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吃的送来,八成又要被表嫂们说三道四。 “羽娃子,这些东西你拿回去给你媳妇们,别给三舅母,记住没?” 石三哥苦口婆心地劝着。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从坡道下方传来。 “羽娃子,让你去砍几根野甘蔗,大半天不见人,你砍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青柱娃说你家开火在煮好吃的,婶娘也是娘,你可别娶了媳妇忘了娘,有啥好吃的先让我尝尝。” 林羽循声望去。 只见陈方菊掐着她那水桶腰,正气喘吁吁地往坡道上爬,直奔他家冲来。 石三哥再看向林羽手里的背篓,头皮发麻:看来娘准备的贺礼,要进三舅母的肚子里了。 ------------ 第六章 食色性也 “三哥,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林羽将背篓塞到石三哥手里,返身回到家中。 他拿起一口陶罐搅和一把石灰,抓了把甘蔗渣扔进去晃了晃。 想吃让你吃个够! 出了大门,林羽将石灰水往陈方菊脸上泼去。 “婶婶,吃。” 陈方菊是听石青柱说,林羽家一直烧火做饭,空气里飘着甜味。 怀疑有人送吃的,想要搜刮。 此时泼到脸上的除了石灰水就是甘蔗渣,确实有甜味。 可这东西根本不能吃! 她刚想打骂林羽,抬头看到石三娃也在,只能把满腔怨忿咽了回去。 林羽深知陈方菊的贪心,为了接下来顺利熬糖,趁机祸水东引。 “婶娘,你不爱吃我用石灰水泡的甘蔗,难道爱吃石青柱嘴里吐的甘蔗?” 啥子?! 陈方菊听邻居说了,她这个傻侄子用野甘蔗戳石青柱的事。 当时只顾听乐子,现在知道她吃的甘蔗是石青柱吐的,胃里直泛恶心。 想到石青柱故意让她来找傻子的麻烦,结果被泼一脸石灰水,更是扭腚就走。 “吃吃的,爱吃你自己吃,这两天别来我家!” 她可不愿意让石青柱误会她是想替傻侄子出头,替傻侄子承担怒火。 石青柱那个街溜子不是省油的灯,认识不少地痞流氓,还和衙役们称兄道弟,得罪不起。 在田契到手前,不能再来傻侄子家,免得沾上丧门星的晦气。 路上碰到村民,看到她满脸石灰水,好奇地打听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我那个傻侄子,往锅里倒石灰和甘蔗煮着玩,我想劝他都劝不动,唉!可怜我那两个侄媳妇咯。” 原本看到陈娇娘她们砍野甘蔗的村民,还以为是有啥生财的门道。 想去打听打听,又舍不得上门送贺礼。 听完陈方菊的话,才知道是新媳妇哄傻子开心,没有了跟风的心思。 林羽面对陈方菊的抹黑也没打算解释。 直到看不见人,才重新把石三哥手里的背篓拿回,拱手作了一揖。 “谢谢三哥,这两天家里忙着熬糖有些乱,过两天我再请大姑你们吃饭。” “好……啊?羽娃子你不傻了?!” 石三哥见林羽刚才还对着陈方菊装傻充愣,转头一举一动恢复了原来的书生气。 惊喜交加,难以置信。 林羽把背篓扛回家,拿了一罐红砂糖,交到石三哥手里。 “羽娃子,这是?” “回礼,我自己熬的糖,你先别告诉别人。” 石三哥打开木塞。 尽管第一次见到红砂糖,却也看出它有多么精贵,心里羡慕不已。 羽娃子不光不傻了,还继承了二舅舅的手艺会熬红糖赚钱,未来日子一定越过越红火。 有一技之长可比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农夫强太多了。 “三哥,这两天没事,可以让家里人去山里找些野甘蔗,回头卖给我。” 石三哥想到那些野甘蔗没有主人,一下子明白了林羽让他对熬糖之事保密的原因,点头如捣蒜地应着。 “三哥,还有一件事,背篓借我用两天。” 家里穷得连把红砂糖运到城里的工具也没有。 林羽倒是会编背篓和竹筐,可劈竹沥水烤漆太费时间。 这个背篓能装五六十斤,每人手里再拎些,够用了。 “说什么借,给你了,忙去吧,我先回家让你嫂子们找野甘蔗圈起来。” 石三哥不知道红糖价值几何。 却也知道他这次贺礼送得沾了便宜不说,卖野甘蔗也能跟着赚些钱。 村里人都说陈娇娘是丧门星。 现在来看,根本不是丧门星而是羽娃子家的福星。 此时,陈娇娘正在附近山坡旁,寻找着能吃的野菜。 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唯有地里的野菜刚钻出嫩芽。 和油翻炒或是过水焯一遍舀一小勺豆瓣酱凉拌,既爽口还能垫垫肚子。 “只要熬过这两日,等卖掉了糖,就不必让相公吃野菜了。” 陈娇娘眼灵手巧,不到两刻钟就挖了一大把野葱和荠菜。 还想再往山里走走,运气好说不定能摘些野果子。 听到杨薇在前院喊她。 “娇娘姐姐,快回来吃饭啦。” 陈娇娘看到家里冒出的袅袅白烟,嗅到其中有米香,大吃一惊。 哪来的米? 她急忙回到院子里,看到木块搭起的简易饭桌上,用陶罐装着三罐黏糊的糙米粥。 一只芦花母鸡在甘蔗渣前,不停地用爪子扒拉着找虫吃。 “干锅煎鸡蛋来喽。” 林羽将煎的六颗鸡蛋端上桌,每人两个分到陶罐里。 见陈娇娘盯着那只老母鸡看个不停,解释了一番它的来历。 陈娇娘听说是石三哥给的,感激而笑。 “原来是大姑家送来的贺礼,相公你别忘了记到账上。” “家里没纸笔,我记心里了,快吃吧。” 林羽早在煮饭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用筷子扒拉着碗沿处的饭粒,吹着凉气往嘴里送。 对于一直吃大米饭和细白面的林羽来讲,糙米的味道很怪。 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配上没过油的煎蛋更腥了。 他想吐槽一下。 可抬头看到陈娇娘和杨薇,小心翼翼地咬着煎蛋。 她们小口小口地喝着糙米粥,不知是热的还是饿的,竟眼泪汪汪的,满脸不舍得和幸福感。 最终还是把矫情的吐槽咽了回去。 毕竟这顿饭在他看来难以下咽,对于别人来说,难能可贵。 林羽埋头把陶罐里的糙米粥喝得一粒不剩。 饭后消了会儿食,把彻底晾凉的红砂糖密封进陶罐里,装在背篓里放到床边的阴凉处。 “娇娘,小薇,下午我们加把劲儿,争取熬三十斤。” 有了上午的成功,陈娇娘和杨薇对林羽的话是深信不疑。 干起活来少了担忧,更加卖力,成效更大。 太阳刚落山,三十斤红砂糖已经装进陶罐里,堆在了床头旁。 林羽洗干净锅后,往锅里倒入了一斤糙米,并将洗净的三颗鸡蛋和一把野菜丢了进去。 杨薇看到他这么豪横的煮粥手法,好奇的问:“林哥哥,你中午没吃饱吗?” 林羽搅着粥,看到杨薇不时地把目光投入破缸里干瘪的米袋,哈哈一笑。 “小薇,你还在长身体,千万不要省着吃,来到我家,大鱼大肉暂时保证不了,但一日三餐绝对管饱。” 听到他的保证,杨薇赶紧蹲下身,往灶堂里添了把柴。 没有油灯的帮助,天黑透了不便干活。 林羽决定明早再继续熬糖,今天早点休息。 吃过饭,他给家里唯一的床板上铺了厚厚的稻草。 实在找不出被褥,只能让陈娇娘和杨薇委屈一晚。 而他,则准备拿两个破竹椅拼到一起,凑合一晚上当守门员。 食色性也,但食在色前头。 动物交配还知道给雌性搭个窝觅足食呢。 在没有改变恶劣的生存环境前,他可不想再给两个女孩心理上,增加不必要的压力。 谁知。 陈娇娘从她的包袱里,取出一条灰白的床单铺到稻草上面。 又解开腰间的黑色腰带,包裹着稻草做出一个枕头,把枕头递给他,红着脸问。 “相公,你是睡中间还是睡外边?” ------------ 第七章 白花花的银子 林羽呆呆地盯着失去腰带束缚,冰雪逐渐消融露出春日红花的峰峦美景。 陷入了当禽兽和禽兽不如的两难之地。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拼着再休克一次的风险做新郎。 坐在旁边的杨薇突然脱下外衣,露出绣着野鸭子的浅红里衣,环住他的胳膊。 “林哥哥当然睡我们中间啦。” 她说得理所当然。 可林羽感受到里衣干巴巴没长肉的野鸭子,抽出了手臂。 单独和陈娇娘圆房他没负罪感,但在杨薇面前化身禽兽,他是真下不去手。 想要三人大被同眠,还得再养一年。 “这张床太小,只能睡得下两个人,你们睡床,我睡椅子上面。” 林羽不由分说地抱着黑枕头,拖着两把竹椅到了门口。 他可没忘记,村里还有不少畜生想要给他戴绿帽子。 吱嘎。 房门挡住外面微弱的月光。 坐在床沿上的杨薇等了片刻,见林羽当真不上床,把外衣叠好放到床头,倒头便睡。 不一会儿便响起均匀的呼吸声,睡得比自家还踏实。 倒是陈娇娘,躺在有些硌人的稻草床上,不时地看向房门处,一看便是半个时辰。 心里既期待相公能够上床一起睡,又担心明早起不来床耽误了干活。 “睡吧,明天还要熬糖卖糖呢。” 直到林羽似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 她听到后迅速闭上眼,原以为还会紧张很久,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安心。 没一会儿也沉沉地睡去了。 徒留林羽抠着胯,想翻身又不敢翻身,眼睛盯着漏光的房顶数着羊。 最后蹑手蹑脚地跑出去撒了泡尿,回来倒头便睡。 次日,外面鸡刚叫,陈娇娘和杨薇先后醒来。 林羽听到两人下床的声音才醒,见二人已经开始熟练的打扫房间,心疼不已。 “等赚了这笔辛苦钱,一定让她们清闲清闲。” 早起他煮了红糖鸡蛋垫了垫肚子。 趁着露湿重汁水足,又熬了三十斤红砂糖。 后山已没有一根能榨出汁来的野甘蔗了。 “早点做饭吃了,中午进城去卖糖。” 将四十斤红砂糖全部放进纱布里包着放进背篓里,减轻重量,由林羽背着。 剩下的二十斤放在陶罐里,陈娇娘和杨薇一手拎着两个。 路上碰到村民过问,便假意说是回娘家。 反正林羽家里揭不开锅熬石灰水喝的糗事,村里都知情。 谁也不会去想背篓里装着什么好东西。 从石林村往东走,想进城确实要途经东湖湾。 林羽站在通往城里和村里的岔路口,还没询问两人,要不要进村。 杨薇抢先一步往城中方向走去,边走边嘀咕: “我可不像娇娘姐姐还有一个好弟弟,我是被他们轰出家门的,林哥哥有钱了我也不会回娘家。” “相公,走吧。” 陈娇娘深知回了娘家,等待她的也只有驱赶与咒骂。 哪怕她心系弟弟,可眼下她自顾不暇,根本帮不上忙,回去也没用。 对于两个原生家庭的事,林羽暂时也不好询问。 既然不想回娘家,他完全尊重她们的意愿。 离开东湖湾又朝东北方向走了一个半时辰,直到眼前没有山峰拦路。 远远地,便看到一大片平原地带中央,有一座青砖墙建造的围城。 那便是旌阳县城。 旌阳县主城并不大,东西长七八里,南北宽三里里,常住人口刚过万。 三人在城门处查验了户籍,确认不是流民且是旌阳县治下的百姓,才予放行。 一进城,杨薇东瞧瞧西看看,觉得一切都新鲜。 “林哥哥,别看东湖湾离城里只有十几里路,可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县城。” 杨薇扫量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铺,眼睛看都看不过来。 当看到街上的行人,穿得都很精贵,走路带着香风。 而她身上只穿着麻布长衫,几天没洗澡有些汗味,迎面看到有人靠近,躲在林羽的身后,不敢再乱瞧。 县城很繁华,可是好像不适合她这种村里人走动。 陈娇娘也是头一次来县城,压抑着紧张的心情问道:“相公,我们去哪里卖糖?” 难道要站在大街上,像那些商贩一样叫卖吗? “去青江酒楼。” 林羽手指着主街上最高的那幢土木结构的四层楼。 青江酒楼是旌阳县城的地标建筑,明面上的东家是县令表亲,实际控制人据说是世家子弟。 由于战乱站队的原因,在皇帝未定之前,许多世家选择财不外露。 所以具体是谁,连在此做工十多年的原主父亲,都不曾听说。 下午饭后,酒楼正是闲时。 林羽走进大堂,靠在柜台打瞌睡的老掌柜睁开双眼看清人,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羽娃子,你怎么来了?” 老掌柜姓佟,和原主父亲关系不错,看到林羽到来,又惊又喜,忙不迭地问他。 “是家里缺吃的少穿的了?你三叔怎么让你自己来了?” 傻儿不易,一年未见,瘦得快皮包骨头了。 佟掌柜赶紧喊跑堂的去后厨端碗粥来。 林羽见佟掌柜还和记忆里一样,是个慈祥的老伯伯,笑着比划着身后的二女。 “佟伯伯,不是我自己来的,我带我媳妇一起来的。” “媳妇?两个?” 佟掌柜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惊,诧异地打量着林羽。 “羽娃子,你好了?” 谁家傻子说话,能表达得如此流利清晰? 林羽先是介绍了陈娇娘和杨薇,接着把他不傻的原因,归咎到娶媳妇上面。 听得佟掌柜又是唏嘘,又是庆幸,末了,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往林羽手里塞。 “羽娃子你喊我一声伯伯,这一两银子就当贺礼了,先把税交上,以后好好和两个媳妇过日子。” 糖还没卖出去,白花花的银子便到手了,让林羽啼笑皆非。 长者赐不可辞,他收下银子转手交给陈娇娘,将背篓放到柜台上。 沉甸甸的背篓把柜台的木板压得发出“吱呀”的声响,佟掌柜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羽娃子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土特产,见外了。” “呃……佟伯伯,这是土特产但不是给你的,是卖给酒楼的。” 佟掌柜仅尴尬了一瞬,就缩回头来,没有了好奇心。 山里的土特产,他见老林卖过不少,种类繁多,但这东西有个讲究。 那就是越沉越不值钱。 “不错,羽娃子知道赚钱养家了,背篓放到后厨去,让陈大厨估估价。” “佟伯伯,我要卖的东西有些金贵,陈大哥恐怕做不了主。” 听到林羽的话,佟掌柜不禁笑了。 他当掌柜的这么多年,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 哪怕是熊爪鹿茸,在他眼里也金贵不到哪里去。 “既然羽娃子你觉得金贵,伯伯我正好闲着没事替你掌掌眼。” 佟掌柜语气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他扯下蒙着红砂糖的麻布,扑鼻而来一股闻所未闻过的香甜。 抖落出来不少的糖粒沙沙啦啦地落在柜台上,还有几颗迸溅到嘴里。 ------------ 第八章 三日之期已到 佟掌柜还没来得及吐出,入口即化的糖粒,让他赶紧闭上嘴抿了抿,生怕随口水流出去浪费。 “嗯……甜……” 他活了五十年,当了三十年的酒楼掌柜。 头一次吃到如此细腻的红糖! 再看因动作粗鲁而掉落在地的糖粒,既心疼又后悔。 糟蹋东西啊。 这样的红糖应该装进陶瓷里仔细保存才对。 “羽娃子,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种红糖?” 佟掌柜一颗一颗往手心里捡着糖粒,旁敲侧击的打听着来历。 背篓里只有五六十斤红糖。 要是一锤子买卖,只要林羽说出卖家,他还可以多给几两茶水费。 “不瞒佟伯伯,这是使用我家独门秘法熬制的。” 林羽此话一出,佟掌柜也不忙着捡糖粒了。 先是朝门口观望一番,接着无声地比划着二楼的包厢。 一看便知,是准备关上门谈生意。 林羽见他这么重视,面上不显,心里乐开了花。 看来红砂糖的价格比他预想的还能再高些! 到了包厢,佟掌柜关上门便神秘兮兮的问:“羽娃子,你还有多少斤这样的红糖?” “半个月至少能供应一万斤红砂糖。” 野甘蔗生长周期有限,半个月后会全部变糠。 买甜甘蔗的话原材料太贵,仅凭今天卖糖的银子周转不过来。 可以量产但步子不能跨得太大,毕竟资本积累越少,试错风险越大。 饶是如此,佟掌柜听到一万斤这个数字时,还是激动不已,拉着林羽的手落座。 “羽娃子,熬制红砂糖的方子是谁想出来的?” “我见父亲熬麦芽糖有了启发,尝试多次才总结出来的。” 佟掌柜欣慰地点着头:羽娃子聪明肯干,老林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这次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麻布,手指戳进其中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 确保整个背篓的糖没问题,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将背篓往怀里扒拉。 “这些我全要了,一斤先按一两银子算,客人们反馈好再加价。” 陈娇娘和杨薇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惊喜之色。 一两银子一斤糖,相公料事如神! 红砂糖独一无二且数量有限,林羽相信假以时日,价格水涨船高不是问题。 “我听佟伯伯的,背篓里一共四十斤,佟伯伯可以称称分量够不够。” 熟人好办事。 佟掌柜笑得更加慈祥,当即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到桌子上。 “不用称了,银票你拿好,下次多久能来送糖?” “再过三日吧,只是这五十两银票不够。” 不够? 在佟掌柜错愕的注视下。 等不及的陈娇娘和杨薇将手里各自拎的十斤银子,放到桌上。 “佟伯伯,这里还有二十斤,你不会嫌多吧?” 林羽调侃一笑。 嫌多?如此稀罕的红糖只嫌少不嫌多。 佟掌柜连忙又掏出两张五两银票,塞进林羽的手里。 “不嫌多,羽娃子你长本事了,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东家,三日后,我亲自派车去石林村。” “不见不散。” 将银票揣进怀里,寒暄几句,三人出了青江酒楼。 林羽根据记忆,往集市方向走。 在他身后,陈娇娘和杨薇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感觉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林哥哥,我们真的在三天内赚到了六十两银子?” “准确来说是两天。” 林羽掏出两张五两银票分给二人。 两人活了这么大,别说摸到银票,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见到。 她们谁能想到,两天前刚到石林村,还担心交不上五百文的税,如今手里竟捏着五两银票。 杨薇把银票捂在胸口,脑子里闪过各种吃食,不停地咽口水。 陈娇娘同样内心欣喜不已,却还是将银票反手还给林羽。 “相公,你是当家的,钱也是你赚的,还是交给你来保管更合适。” “大钱我管,小钱是你们的零花钱,随便花。” 不等陈娇娘再推托,林羽一脚迈进了布庄里。 先给三人买了三套换洗衣物,不挑贵的,细麻布料即可,但要利落整洁。 今天见佟伯伯可以不讲究,来日见酒楼东家,基本礼仪要保持。 穿上新衣服的陈娇娘和杨薇变得更加漂亮,引人注目。 惹得街上男人不时回头张望,打听是哪家的小娘子。 林羽只能一手牵一个媳妇才能接着逛,以免两人被看煞。 又买了两套床单被褥,堆了满满一桌子。 可能是暴发户气息太明显,掌柜建议租辆牛车。 算上租车费,一共花费四两银子。 “只要省着花,这钱可真经花。” 林羽的感慨,让杨薇抿嘴不停偷笑,陈娇娘欲言又止。 但以夫为天的她们,谁也没有阻止林羽败家。 租了车,接下来便开始大采购。 铁锅买了十口,成糖用的凉席买了二十卷,茶米油盐再加上半扇猪…… 直到半丈见方的牛车坐不下人,林羽晃了晃装银子的布袋,还剩二十两。 “娇娘,小薇,你们累了不,车上坐不下,不如再租……” “相公,我们不累,走回去就行,还能帮着推推车。” 陈娇娘急忙打断了他想再花二十文租车的想法。 林羽与蹒跚前行的老黄牛四目相对,看到它幽怨的眼神。 再看两个媳妇肉疼的表情,花二十文在路边买了两屉肉包子,边吃边往家走。 回到石林村天早黑了,路上也没碰到人,住得偏僻,想找人搭把手来卸完都困难。 等到搬完东西,把猪肉熬成油渣封进陶罐里,归置好所有东西。 月亮已经挂在正南天。 “睡吧。” 林羽今晚没有客气,躺在铺好的木床上倒头便睡。 陈娇娘和杨薇对视一眼,简单洗漱过后,悄悄地爬上床。 尽管今日累得够呛,但她们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特别是挤在中间的林羽,在梦里还在“嘿嘿”直笑。 因为睡姿不雅,手脚总是不老实地在陈娇娘身上摸来蹭去。 惹得陈娇娘叮咛一声,却舍不得叫醒他,让他换个姿势,只能主动拉近二人的距离,抱住那双不老实的手掌。 这才终于睡踏实了。 夜色渐渐褪去。 哪怕陈娇娘昨日再累,外面天刚亮,她下意识地醒来就想着下地干活。 胸口温热的手掌让她恍了一下神。 看到林羽熟睡中的侧脸,她才记起自己已嫁作人妇,并且再也不用给家人当牛做马。 她拿起林羽的手掌贴在脸上,想要继续睡个懒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外面有人用力地拍着屋门。 咚咚咚! “羽娃子,不好了!” “三舅母拿着你家田契去了村口,说要用你家二亩水田,替你抵一两银子的单身税!” ------------ 第九章 再给傻子送几个媳妇 熟睡中的林羽被吵醒,睁眼看了眼笔挺的峰峦,又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暗中吐槽。 陈方菊平时懒得跟猪一样,饭不上桌她不醒,坑人的事她倒是挺积极。 “娇娘,你和小薇再睡会儿,我和三哥去把咱家田契拿回来。” 那些欠了原主的烂账,是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 东头村口处。 陈方菊拍着大腿,拉着长声痛骂着。 “陈娇娘那个丧门星,欠了单身税没给县衙,带着债嫁给了羽娃子。” “可怜我那傻乎乎的侄子,今日交不上税,就要拉去服徭役,我也是没法,只能卖掉他家的水田换钱。” 不少村民哪怕知道陈方菊是乘人之危,用一两银子买下林羽家两亩上好水田不地道。 可事情起因出在陈娇娘的身上,比起得罪村长媳妇,他们更乐意指责外来媳妇。 “这个丧门星可真厉害,幸亏我前天没上门去送贺礼,不然今天一定倒霉。” “谁说不是呢,羽娃子也真可怜,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结果还是讨债鬼。” 在众人的风凉话中。 林西峰租的牛车载着上次来过的两个衙役,风风火火地冲向村口。 “吁~~” 林西峰勒停牛车,将黄牛解开绳索拉到地头吃青草。 他舔脸笑着将两个衙役往水田方向引。 “两位官爷,银子我准备好了,稍后你们去林羽家走个过场,我们就回县城把田契过户。” 收了好处的两个衙役,乐得送顺水人情。 只是看到两块上好的水田,不免动了歪心思。 “林村长,你这个傻侄子家里只有两亩水田吗?” “官爷问这个做啥子?” “这个月还剩下不少没人要的老姑娘,不如下个月再给傻子送几个媳妇,替我们分忧解难。” 上头给负责相看的衙役们,下达了配对数目。 再加上县令催税催得紧,两个衙役就想着把没人要的姑娘,全部塞给傻子。 说不定还能学着林西峰一样,左手倒右手割割傻子的肉。 林西峰看穿他们的想法,举起袖子抹了抹汗,尴尬的笑了笑。 “羽娃子家只有这两亩水田,再多没有了。” “哼,那还磨蹭什么,交税过户,我们还忙着呢。” 捞不到油水的两个衙役,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等林西峰引路,并肩往西走。 走了没几步,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长衫,满是书生气的少年和一个黑瘦青年迎面走来。 由于少年气质不俗,二人不免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二人吓了一跳。 这不是林村长的傻侄子吗?! 林羽逆着光没看清脸,但衙役身上明晃晃的制服认不错,主动走上前,先发制人。 “两位官爷,是来收我媳妇陈娇娘和杨薇的单身税的吧?” “是……” 二人见林羽说话流利,没有半点痴傻的表现,惊讶不已。 “林羽,你不傻了?” “多亏两位官爷给我送来两个媳妇,喜气临门,傻病全消。” 林羽作了一揖,特意行了个文人礼。 两个衙役震惊的手忙脚乱地抱拳回礼,猛然想起林羽以前是一个童生,面色微变。 他们前日把东湖湾没人要的丧门星和小丫头,硬塞给林羽当媳妇。 这小子不傻了以后,恐怕要找他们算账。 说不定还要把两个媳妇退回东湖湾去! “林羽,不管你傻不傻,娶了媳妇没有送还的道理,你媳妇欠的税你必须偿还。” “胆敢闹事,信不信我们把你抓去县衙大牢去!” 衙役的恐吓让报信的石三哥握紧拳头,挺身而出,拦在林羽的面前。 “官差收不到钱要在石林村抓人了!乡亲们快来瞧瞧!” 林羽是个傻子,这些年与村里人没有走动,遇事无人相帮。 可石三哥一出声,附近围观的村民里,有交好的人家,纷纷凑了过来。 将两个衙役包围在其中。 遇到许多村民掏不出单身税,人多势众愿意同县衙对抗的,衙役们也不敢硬碰硬。 只能拖着收不上钱挨县令大人的骂,免得挨一顿闷棍。 当初把东湖湾两个难嫁的姑娘塞给傻子,也是吃定了傻子无人相帮。 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脚,两个衙役怒气冲冲的对着林西峰大喊。 “林村长,是你请我们来收税的,这个时候你不说句话装什么哑巴?” 林西峰早被林羽不傻的消息惊呆了,不知道这是哪座祖坟上冒了青烟。 正回想着这些年虐待林羽的事,衙役的求助让他回过魂来,头皮一阵发麻。 林羽不傻了,二亩水田打了水漂,税再收不上去,县里还会斥责他管理无方,还会得罪衙役。 就在林西峰犯难时,跟着走进包围圈的陈方菊,扯着嗓门抛出一顶高帽子。 “欠税交钱天经地义,咱羽娃子可是考上过童生的人,不会不讲理的,是不是,羽娃子?” 生怕林羽要退掉婚事,陈方菊还不忘记要挟一番。 “羽娃子,你娶了媳妇进门,她们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是不管她们,那就是逼她们去死。” “一两银子换两个媳妇,值。” 不论如何,陈方菊今日也要让衙役们收上欠税。 把她惦记多年的两亩良田买到手,好给自家三娃说上媳妇! 泼妇一张嘴,杀人不用刀。 林西峰第一次对自己媳妇的伶牙俐齿高看一眼,他连忙附和。 “羽娃子,你可是读书人,不能知法犯法,三叔知道你家里没钱交不上税,你放心,三叔替你给。” “三叔三婶,你们又不是白给,而是想用一两税银换我家十两银子的水田,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 林羽一语点破夫妻俩打的算盘,连条底裤也没给对方留。 村民们看向林西峰夫妇俩的眼神,透露着鄙夷与嫌弃。 早知道这一家收了托孤银子没办正事,结果私吞了银子不说,还要算计傻儿的家业。 以后谁还敢和这种人做亲戚? 尽管村民们碍于村长的淫威啥话没说,但无声的谴责,还是让林西峰脸上一热,恼羞成怒。 “家里的事私下再说,可今天税银收不上去,羽娃子,你只能跟着官爷去服徭役修山路!” 要两亩水田,还是要小命。 换作傻子,他还担心林羽不知道怎么选。 如今林羽不傻了,他反倒不担心了。 有林西峰助阵,两个衙役适时地按住腰间的佩刀,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只要林羽说个不字。 便当场将人拿下! 林羽见林西峰脸都不要了,村民们也明白了这对夫妻的恶行。 目的达到了,他对着剑拔弩张的两个衙役淡定一笑。 “我既然娶得起媳妇,自然替她们交得起税,别说一两,十两银子我也拿得出来。” “癞蛤蟆吞天你好大的口气!”陈方菊出声嘲讽:“你家穷得连墙皮都快被老鼠啃秃了,还能拿得出银子?” 哪怕去借,一时半会儿都凑不齐。 ------------ 第十章 拿来 更别提林羽以前一直是个傻子,谁肯借他? 陈方菊只当林羽是装腔作势,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谁说我拿不出来?” 林羽从怀里摸出装银子的布袋。 又从布袋里捏出一块碎银子,特意在陈方菊面前晃了晃白花花的银子。 刚才还阴阳怪气的陈方菊,看到银子,绿豆眼险些瞪出来,心里又惊又怒。 她明明在二哥死后,把林羽家全部搜刮了一个遍。 林羽从哪里得来这么多的银子? 林羽没有急着解释,把银子握在手心,朝衙役伸出另一只手。 “一两银子在此,税契呢?” 凡是上交衙门的赋税,皆有税契证明。 两个衙役目光在布袋上定格一瞬。 他们没有与林西峰打招呼,马上从怀里掏出陈娇娘与杨薇需要补交的税契递给林羽。 傻子随便欺辱,可能够掏出十两银子的文人不能怠慢。 林羽接过税契查验完,才把一两银子扔给衙役。 “多谢你们特意跑一趟,两位官爷来石林村,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别的事赶紧走人。 他朝石三哥使了个眼色,后者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个衙役。 其他村民想到这两个衙役联合林西峰欺负同村人,看向两人的目光不善。 原本成功拿到银子的两个衙役,想到自己特意起了大早,等着林西峰事成后请客喝酒。 再看如今的情形,酒是喝不成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 生怕林西峰再说出他们要帮忙过户田契的事,没吃到羊肉惹一身骚。 两个衙役抢下林西峰手里的鞭子,连声“告辞”也没说,赶着还没吃饱的黄牛跑了。 他们动作太快,等到陈方菊反应过来,急得推搡着林西峰。 “当家的,你还不快去追官爷,田契还没过户呢!” 眼看心心念念多年的水田到手而飞,陈方菊这是打算明着霸占。 她不要脸,林羽正好趁机撕破她的脸,对着四周的村民们,诉说着夫妻俩虐待他的事。 “三叔一家,春天哄我去深山挖野菜,夏天骗我顶烈日锄草,秋天诓我掏松鼠窝,冬天让我洗冷水澡。” “拿我当苦力使,从来不让我上桌吃饭,三天饿我六顿。” “用我爹给的银子盖了厢房,两亩水田收的米没有一粒进到我肚子里。” 林羽越说越气愤,止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他的眼中有熊熊烈焰在燃烧,直勾勾地盯着心虚的林西峰,还有不以为然的陈方菊。 “羽娃子,一定是你记错了,你生了好几场病,银子早花光了,咱们叔侄一场,我怎么会害你呢?” 林西峰还想狡辩。 早已看透这户恶亲戚本质的林羽,却根本不想同他们谈感情。 他上前一步,朝着陈方菊伸出手。 “把田契拿来,否则我报官了!” “你敢!” 陈方菊把田契往怀里一塞,顺势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拍着地面哭嚎起来。 “乡亲们,你们赶紧来看看这个不孝侄子,他傻着的时候,我家好吃好喝伺候他。” “现在这个挨千万的羽娃子不傻了,翻脸不认人,还想报官抓我们,这两亩水田我才撒了种子,还精心伺候了好几年,不然早荒了。” 说到这里,陈方菊看向林羽手里的布袋,满脸肥肉上都是垂涎之色。 林羽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图谋。 “三婶的意思是,我想要田契,还要补偿你一笔工钱?” “算你有良心,我也不多要,给我一……五……不,你得把布袋里的银子全给我!” 人心不足蛇吞象。 此时陈方菊知道水田过不了户,只想找理由,先把林羽手里的银子要到手。 自从盖完厢房,娶了二儿媳妇过门,她攒了三年,也没攒出几两银子。 怎能甘心看着林羽背着她拥有一袋碎银子。 那些应该是她的! 林羽被这番强盗理论气笑了,看向林西峰。 “三叔觉得我该给这笔钱吗?” 林西峰同样眼红林羽手里的银子,可村民们鄙夷的眼神让他后背发凉,也拉不下脸像媳妇一样撒泼。 只能冷眼站在旁边,无声地为媳妇撑腰。 村民们不敢得罪这对叔侄,但并不妨碍他们在旁边煽风点火。 “两亩水田统共值十两银子,羽娃子布袋里的银子,听声音超过十两了。” “不管多少两,他傻了两年半,村长一家养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觉得这银子该给。” 他们谁不眼红突然暴富的林羽? 反正不给村长一家,也到不了他们手里。 在场的唯有石三哥心思质朴,听到他们的话,气得出声反驳。 “给什么给!羽娃子,你报官告他们抢田契也不能给银子。” “要不是我娘时常让我接济你,你早在前年除夕饿死了!” 同村表亲石三哥的帮腔,无疑坐实了林西峰一家虐待侄子的事。 林西峰脸上烧红,支支吾吾的无法反驳。 倒是躺在地上的陈方菊,指着西边方向痛骂起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一个堂姑怎么会真心帮羽娃子?” “出钱的时候没见你,他发财了你来分钱!活该你生的儿子不是死了就是残了!” 听到陈方菊戳大姑痛脚骂,林羽忍不下去了。 他拦在想要打人的石三哥面前,把布袋里的银子全部倒在手里。 专门捧着一把银子,往眼红的村民面前送了送,叹息出声。 “唉!其实这笔银子是青江酒楼佟掌柜给的,想让我熬制红糖。” 熬制红糖? 村民们不懂,但听上去和吃食有关系。 再加上林父生前是青江酒楼切墩的二厨子,他们猜测。 林羽的银子是靠着做吃食挣来的。 但这和他们也没关系,依旧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有人还忍不住说起了酸话。 “羽娃子不愧是考上童生的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脑子灵活,要不是傻了这些年,早成村里首富了。” “有发财的机会别藏着掖着,也带上我们一起,下次再有衙役找你麻烦,我们还能帮帮忙。” 林羽暗中一笑:还用得到下次? 他刚才故意露富,就是准备借村民们的力,对付村长这门颇有威望的恶毒亲戚! ------------ 第十一章 团结的力量 “各位兄弟叔伯,婆婆伯娘们,熬制红糖在酒楼里也能熬,但我特意拿了银子回家,就是想把银子分给大家一起赚。” 一石惊起千层浪。 方才还在看笑话的村民们,都是一脸怀疑的看着林羽。 谁有赚钱的法子,会想着分给别人一起赚? 钱多烧得吗? 就连躺在地上撒泼的陈方菊,听说有银子分,一个骨碌坐起来,眼巴巴地等着林羽的下文。 只有石三哥听到这里,想到林羽让他去山里找野甘蔗的事,似有所悟。 林羽见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也没卖关子,伸出右手食指。 “我打算用一文钱五根的价格,收村里人的野甘蔗。” 一文钱五根向他们买野甘蔗? 野甘蔗虽然在山里长着,位置不固定,但并不少见。 只要肯费力气,一天下来,哪怕是普通妇人连砍带搬也能找到几十几百根。 一个年过半百的跛腿老者,出面替大家询问:“羽娃子,你可不能糊弄四爷爷,你当真收野甘蔗?” “收。” 林羽斩钉截铁的回答。 “石林村山里的野甘蔗可不少,不管酸的甜的,只要不是糠的我都要,五根一文不二价。” 说着,他从布袋里掏出二两碎银子,塞到一脸茫然的石三哥手里。 “三哥,我前天让你找的那几千根野甘蔗,你一会儿找人搬到我家院子里去,再让大姑和表嫂们帮忙搭锅灶看火候。” “大姑和表嫂她们一天看四个时辰的火,每人给八文钱,人手不够,再另外找人。” 什么口头约定,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有效。 村民们看到石三哥手里的二两银子,羡慕得眼珠子通红。 不少人想到石三哥这两日拿着麻绳往山林里钻,圈了不少野甘蔗的事。 当时还笑话人家圈了没人收,变糠了拉回家当柴烧都冒烟呛人。 此时才知道,石三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跟着林羽有交情,抢占了赚钱的先机。 “早知道我前天也去送贺礼了,我和羽娃子他爹还是表兄弟,他抓周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石林村不是姓石就是姓林,通了几百年亲,往上数都是一个祖宗,论什么亲戚。” “咱们都是羽娃子的亲戚,要不人家有发财的事能想着咱们呢。” 周围的村民们搜肠刮肚的夸赞着林羽。 什么仁义道德的话都往外蹦。 不时的冒出一句“羽娃子,我想去你家烧火行不行”的问候。 烧四个时辰的火给八文工钱,哪怕是去打短工,离家这么近也好过去城里扛包卖苦力。 更何况这事,妇人老人也能做。 被围在其中热切问候的林羽,挤出了一脑门的汗,连忙大声招呼。 “除了烧火还有别的事需要人手帮忙,大家别着急,我先把田契拿到手,咱们马上招人开工。” 坐在地上的陈方菊,还想着把自家儿媳妇和小女儿全部送到林羽家上工。 陡然听到田契两个字,顺势还要往地上躺。 有人比她动作还快,一把扶住了她。 扭头一看,头发花白的大伯娘笑得慈眉善目。 “西峰家的,你坐稳咯,我的胳膊去年刚摔断了,别再让你压断咯,到时候只能去你家躺着吃喝拉撒了。” 又有两个去年进村的东湖湾新媳妇,蹲到她面前,把小手往她怀里揣。 “小姑,田契呢,你快拿出来,大家还等着干活赚钱呢,可不敢让你一个人耽误了。” “林羽家的田白给你们种了三年,他爹还给了你们十两银子,哪怕顿顿吃糙米,吃三年也吃不完。” 其实在场的人,对于叔侄两家的谁是谁非,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刚才是自扫门前雪没有人相帮,谁也不想得罪村长家。 可如今林羽要带着他们赚银子,村长也要靠边站。 向来以撒泼闻名石林村的陈方菊,何时遇到过被十几个长辈和小辈围在一起抢她东西的情况。 她又恼又惊,朝着林西峰站的方向急得吱哇乱叫。 “当家的,快帮我把田契藏好,绝不能还给林羽这个小兔崽子!” 然而林西峰有心无力。 他正被几个壮小伙围成的人墙,堵住了去路。 只能隔着老鼠都钻不过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表姑,撕烂了陈方菊的外衣,拿出田契。 交到了林羽的手里。 不必亲自和泼妇缠斗,田契轻松到手。 林羽朝着年过半百依旧刚健的阿婆作了一揖。 “多谢表姑婆。” “一家人说啥子两家话,我这就上山给你家砍野甘蔗去。” “山路太滑,表姑婆有力气又仔细,不如去我家榨汁,只要肯干,工钱比烧火高。” 听到这话,石姑婆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点头应好。 林西峰见田契被抢走、媳妇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脸上无光,刚想亲自动嘴斥责林羽。 在场的几个长辈斜了他一眼,其中村里辈分最大的老者幽幽开口。 “西峰娃,五爷爷本来不想说你,可是羽娃子这事你办得不地道。” “大家选你当村长,是希望你帮衬村里,可不是让你窝里横算计自己人。” 一时间。 在场的村民们,全部同仇敌忾地怒视着林西峰。 幸亏石三娃家经常接济林羽,这才没让林羽傻病没好就被活生生的饿死。 不然的话,他们石林村可就少了一条发财的路子! 这笔账必须算在林西峰一家人的头上! 当了多年村长的林西峰,哪能不明白这些人已经和林羽穿了一条裤子。 哪怕他心里再不甘愿,此时也只能低头认错,否则他这个村长就算是做到头了。 “五爷爷说得对,我回去一定教训我媳妇,是我光忙着村里的事,没顾得上羽娃子。” “妻贤少祸事,以后少让你媳妇掺和林家的事。羽娃子,你看这样行不?” 五太爷发话,林羽只能给对方一个面子,轻轻点头。 取回田契只是第一步。 日后,他会让这对夫妻遭到更加惨烈的现世报! 林五太爷见林羽懂得分寸,欣慰地捋了捋胡子,朝摁住陈方菊的人们往上挥了挥手。 她们迅速站起身来,几个小辈还合力把陈方菊拉了起来。 谁知,撒泼从未有过败绩的陈方菊,一心惦记那捧白花花的银子。 她不仅没起身,反倒顺势往空地上一躺。 拍着地面刚嚎出一个“日”字。 啪! ------------ 第十二章 不领情 林西峰一巴掌用力地甩在她的脸上,立即浮现出通红的五指山。 “要闹回家闹去,别在长辈们面前丢人现眼!” “你想一个人毁掉咱们全家的名声吗?” 别看林西峰对傻侄子狠,可从未打过陈方菊。 第一次挨他打的陈方菊直接蒙了,像是行尸走肉似的被人架起来,拖着往家走去。 快到家门口,才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 “林西峰,看着婆娘让人欺负不吭声,你真不是个男人!” 林西峰知道回家没法交代,心里后悔没有听媳妇的话,早点弄死林羽这个傻子。 此时却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林羽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违心称赞。 “羽娃子出息了,成家又立业,三叔打心底里佩服你。” 佩服?林羽无声冷笑:你满脸写着羡慕嫉妒。 一个当了村长多年,还刻意来给小辈示好的恶毒亲戚,绝对没憋好屁。 “羽娃子,三叔也想为你做些事弥补过错,要不夜里带你婶去给你守,免得有贼偷下院子。” “都是自家人,工钱就不用给了。”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林羽可不想引贼入室,连一分薄面也没给,当众揭短。 “三叔,以前三婶偷过我娘的首饰,还被大奶奶罚跪的事你忘记了吗?” 陈方菊除了心思歹毒,手脚也不干净。 村里人尽皆知。 林羽觉得,但凡他此刻松嘴让林西峰帮忙。 贼偷还没来,但熬出来的红砂糖一定会被偷光。 林西峰见他不识抬举,干脆朝着林五太爷卖惨。 “五爷爷,你瞧,羽娃子还是觉得我虐待他,不肯原谅我。” 不等林五太爷开口和稀泥,林羽话锋猛地一转。 “青江酒楼三日后来收红糖,如果出了问题,咱们村只能砍三天野甘蔗,熬三天的糖,赚三天的钱,事关全村,我不得不小心。” 如此一来。 根本不用林五太爷开口,村民们已经上前一步,将林西峰围住。 石三哥更是直接大包大揽,不给林西峰献殷勤的机会。 “三舅你可是个大忙人,守门的事就不劳你干了。” “我家离羽娃子家近,还有两条大狼狗,一定不让贼偷闯进去。” 狼狗可比人更擅长看家护院。 林羽与石三哥交换了一个眼神,暗中竖起大拇指。 而林西峰见一计不成,气冲冲地愤然离去,嘴里还不停的骂着。 “不孝侄子,为你好还不领情,丧了良心还想赚大钱,咱们走着瞧!” 林羽瞧他这个模样,应该是还没死心。 就连石三哥也在旁边小声提醒他:“三舅他们不会暗中使坏吧?” “使呗,兵来将掩水来土淹。” 账还没算完,他还担心林西峰夫妻俩,受到挫折后成了缩头乌龟,没有他抓住把柄的机会呢。 怕个锤子。 搅事的夫妻俩前后脚离开。 林羽马上又被闻讯赶来的七大姑八大姨淹没。 “我家只有十口锅能熬糖,只要十组人,一组四个人。” “削皮和榨汁的各一个,看火搅糖的各一个,工钱按出力多少给。” 至于搅拌石灰水怎么往锅里掺,还有成糖后控制温度让糖翻砂。 这属于独门秘方的重中之重。 在没有专利保护的年代,必须是自家人掌控,不能假人于手。 除了熬糖的工人,还需要打杂帮忙的。 林羽当场招了四十人,剩下的名额,全部交给了石三哥。 “大家不能来熬糖也没事,可以去砍野甘蔗,另外,我只收咱们村民的野甘蔗。” 听到林羽专门提出来的这一点,脑子灵活的已然发现了新的商机。 脑子笨的,回家一琢磨,也反应过来。 野甘蔗不是石林村的特产,周边的山林里长了不少。 一文钱五根是林羽开给同村人的价格,他们对外可以一文钱十根或者压更低去收集,倒手卖再卖给林羽。 除了要保证质量,需要多上心,左手倒右手,轻轻松松赚差价。 “羽娃子可真是咱们石林村的送财童子。” “啥子童子,人家俩媳妇,早就当了两道新郎官了。” “可惜野甘蔗再过半个月就要糠了,不然咱们村今年一定能成为十里八乡最富的村,姑娘们一定争着抢着往石林村嫁。” 趁着能趁钱,谁也不肯落后于人。 攀亲带故牵家带口去往邻村,找相熟的人收野甘蔗去了。 落后于人的村民们也不慌,专门蹲守在坡道前,等着搬运野甘蔗。 反正都是扛包,在自家门口扛还能守着老婆孩子,再替自家扛几趟,赚得比在外面多。 林羽特意点出收野甘蔗这条财路,是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熬糖。 既能节省时间和精力,还能卖石林村一份人情。 无论在哪里讨生活,都讲究一个人情世故。 “三哥,你拿着银子多找几个力气大的工人,一天多加十文钱去砍甘蔗运甘蔗,抓紧些。” “行,我听你的。” 石三哥攥着二两银子,屁颠屁颠地往家一溜小跑。 娘知道了羽娃子不仅不傻,还看清三舅一家真面目,还能赚大钱,一定笑开花。 安排好一切的林羽,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离家还有十步远,抬头便看到自家袅袅炊烟升起,仔细嗅了嗅。 饭菜飘香,还带着喷香的肉味。 “出门在外忙活完,回到家能吃上热乎饭,有媳妇的感觉可真美妙。” 推开大门。 陈娇娘将昨日买的桌椅搬到院子里,杨薇盛着锅里的米粥。 早餐只煮了三个鸡蛋,炒了一盆春笋肉片。 由于林羽吃不惯糙米买的全是精米,所以熬出来的粥还有点稀。 除了他面前摆的碗里是黏稠的,两人碗里的米粥一半都是水。 “娇娘,咱家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吃饭别太省。” 陈娇娘还没说话,杨薇忍不住反驳他。 “林哥哥,这样的早餐在你眼里还叫省?” 不是说林哥哥以前饭都吃不饱,怎么听他的意思,在她们看来比过年还丰盛的早餐,十分寒酸? “省是相对的,咱们不干活可以少吃,要干活了当然要多吃,赚得多吃得好嘛。” 林羽解释完,见两人一脸不太认同的模样,知道她们是苦日子过太久。 光靠嘴上说说不行,干脆又用精面炸了盆酥肉。 只要把媳妇们的胃口养叼,还怕她们吃不好吗? “抓紧吃,一会儿村里人来埋锅开火,今天一定比前两日还要忙。” 原本还不好意思胡吃海喝的陈娇娘,和杨薇对视一眼后,埋头扒饭。 吃得比林羽还快。 肉香味飘出去老远。 喝了一夜才醒酒的石青柱,惦记着昨晚和新媳妇翻云覆雨的美梦。 穿过比平时格外冷清的坡道,站到林羽家的大门口。 好不容易从裤裆里摸出一文钱,想着约陈娇娘去后山滚草地。 院里飘出来的香味,让他口水不争气的顺着嘴角直流。 “傻子天天在家熬石灰水喝,怎么还熬出了肉香味?” ------------ 第十三章 红红火火燃起来 石青柱扒拉着木门好奇地探头。 当看清饭桌上的伙食,惊得下巴险些掉地上。 “我还在做梦?不然傻子家怎么吃上酥肉、喝上大米粥了?” “谁?!” 林羽刚吃饱放下碗筷,听到声音看过去。 见石青柱鬼鬼祟祟抹着口水,满眼迷醉地往院子里走,勃然大怒。 盯着桌子上的饭菜流口水他能忍,那对招子老是往娇娘胸前瞄绝不能忍。 “石青柱,不请自入视为贼,我数到三你退出去,别逼我动手打你!” “果然是个梦,不然林羽怎么不傻了还敢动手打我呢?” 酒蒙子石青柱淫笑着,往坐在饭桌旁的陈娇娘怀里扑去,还不忘记朝着酥肉伸手。 不光想睡还想吃。 但是林羽在场,怎么会如了他的愿。 抄起一根糠掉的野甘蔗,劈头盖脸地往石青柱身上抡去。 “我草!疼疼疼……” 石青柱被打得鼻青脸肿,护住脑袋连连后退,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是现实! 一直退到大门口,他感觉快被林羽打死了,正要呼救,背后又挨了一下。 “羽娃子,怎么回事?” “石四叔,有人想摸进我家偷东西,被我打出来了,快来搭把手!” 前脚林西峰说要防贼,后脚青天白日里便进了贼。 这是打石林村的脸! 扛着一小捆野甘蔗来搭灶台的石老四,下手那是毫不留情。 三下五除二,给石青柱后背抽出几道血印子,瘆出了血淋淋的红汤。 被打蒙了的石青柱疼得一个激灵,酒彻底地醒了。 “四叔别打,是我是我,你想打死你亲侄子吗?” 他反手抓住打得比林羽还狠的一捆野甘蔗,露出来的一张猪头脸,让石老四一时间没认出人来。 可等认出来以后,石老四更加生气。 “青柱娃?你光喝大酒不够,怎么还跑到羽娃子家来偷东西?” “我……我没偷东西。” 石青柱想到他确实是来偷东西,只不过是想来偷人的,眼神飘忽。 看上去比贼偷还像贼偷! “青柱娃,你偷东西偷到羽娃子家,那是和全村人作对,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石老四生怕因为石青柱的原因,再牵连全家不能来林羽家干活。 抽出一根野甘蔗,打得更狠了。 几乎是下手必见血,打得石青柱捂了大腿捂沟子,骂骂咧咧地跑出去老远。 地上还溅了不少的血。 林羽站在大门口,看到石青柱险些被开瓢,没有半点同情。 “像这种家暴致死的人渣,一棍子打死还能节约大常的粮食。” 在石青柱的逃窜下,没过多久。 全村都知道石青柱去林羽家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让他四叔打得满村跑。 就算是跑回家,没个三五日也下不来床。 由于石青柱犯下的错,在林羽家干活的同族亲戚,在大家面前都没能抬起头,只能抢着干活。 免得把他们和石青柱那个酒鬼混为一谈。 等到人来齐后,林羽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分工和要求。 “既然来我这里干活,大家把心放到肚子里,工钱日结,多劳多得。” “如果遇到活忙消耗大,中午管一顿饭。” 得知还管一顿饭,来干活的人更加卖力气。 林羽安排完工位以后,和陈娇娘还有杨薇拿着昨日买的一匹布和一罐瓜子油,来到了大堂姑的灶台前。 已经年过五十的林大姑,正指挥着家里的媳妇们垒灶台。 人逢喜事精神爽,黑瘦的脸颊上满是红光。 “大姑,你先歇着,等会儿烧火的时候盯着大家的火候就行。” “一辈子的劳碌命哪里歇得住。” 林大姑放下手里的土胚砖,转身打量着陈娇娘和杨薇。 两人今日穿的新裙,一个丰臀肥乳,一个俏丽可爱。 站在这堆妇人里,衬得皮肤白的像珍珠一样,看得林大姑又是羡慕又是欣慰。 “娇娘好生养,小薇长得乖,羽娃子你有福气。” 两人害羞得脸上浮现红云,低低唤了声“大姑好”,把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上。 礼物有来有往,人情才有来有往。 林大姑并没推托,笑着让看花眼的大儿媳妇收下。 丧夫守寡大儿媳妇经常埋怨婆婆,接济堂家兄弟屋里的傻子孤儿。 一直觉得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今日收到一匹价值一两银子的布,还有掺着肉的二十斤猪油,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娘,晚上我把肉挑出来,给你几个孙娃吃?” 向来在家拿不上什么主意的林大姑,看出大儿媳妇是故意在林羽面前卖好,也没计较以往的争执,笑着回应。 “这事你做主,再给你家老大做身衣服,孩子读书时穿。” 林大姑挺直了腰板,心里舒泰极了。 林羽看出她们的心思,又让娇娘去抓了些瓜子花生,当作是喜糖分发给干活的人们。 大姑家单独装了一篮子,里面专门加了些糖果,好带回去让家里孩子们打牙祭。 在分发瓜子时,顺带着介绍了石林村的人给娇娘她们认识。 不消半日。 当林羽喝着新熬出来的红糖水,看到娇娘和小薇和村里妇人姑娘们,边干活边聊天,笑成一片时。 只有在谈到家里的弟弟时,她才会偶有失神。 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看来娇娘不是天生的丧,而是后天养成的。” 也不知道陈家是怎样的后天环境,才能把一个善良热情的姑娘,逼迫成隐忍胆怯的模样。 娇娘那个生病的亲弟弟,回头仔细问问。 假如这个弟弟是好的,接回家来养好谋个前程,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既能了却娇娘的一桩心事,也能让娇娘彻底和原生家庭分割开来,还能多个至亲帮手。 “至于小薇……” 他看向除了吃就是干活,连他这个林哥哥都要往后排的小媳妇,开始思考。 中午做什么饭菜? 因为想要抓住小薇的心,要先抓住她的胃。 村东头。 平时春日正午,趁着春日晒得水微热,石林村的妇人们,总是齐聚在河滩洗衣服。 再八卦一下谁家的后生赚了钱,谁家的媳妇偷了人。 热闹得像村里养了几千只发情的鸭子似的。 可今日,除了村长家一直叮哩哐啷,响声震天,河滩周围冷清的像强盗进了村洗劫过似的。 因此,陈方菊扯着嗓子的喊声,格外清晰。 ------------ 第十四章 小薇的新床 “当家的,水田过不了户,林羽不给银子,老三的婚事还怎么谈得成?” 摔打累了的陈方菊,坐在只剩下三条腿的竹椅上抹着眼泪,咬牙切齿的说: “林羽那个兔崽子,一定是嫉妒三娃快要考上童生,故意给咱家使坏,绝对不能饶了他!” 从来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的陈方菊,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 想到今日约了未来亲家来看田,结果只能找借口换个日子,气不打一处来。 恨不得现在就去林羽家,把所有的银子和田契抢过来。 林西峰想到林羽当众拒绝他帮忙,还故意当众嘲讽他家手脚不干净,同样恨极了林羽。 只是五爷爷的话让他担心,公然给林羽下绊子,他这个村长也就当到头了,只能先安抚自家媳妇。 “娃他娘,林羽如今是村里的大红人,你别去和他硬碰硬,此事要从长计议。” “还从长?陈地主家刚才还派人来家里问,下次多久能来看房看田,这事不能再拖了。” 陈地主家的妾生女到了要交单身税的年岁,急着婚配。 这次和他家三娃定不下来,马上会去和别人家议亲。 林西峰深知这个道理,靠在门柱上正想着,要不先拿家里的银子买两亩水田撑场面。 可是买完水田还要过聘礼,娶媳还要一笔花销。 另外三娃下个月考试,考上童生以后还需要打点进好的书院进学…… “要是羽娃子还认我这个叔就好了,还能找他借钱。” 林西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惹得陈方菊弹跳起来,抄起断了一条腿的椅子。 砸在他旁边的地面上。 “借个屁!他的钱本来就应该孝敬我们!” 椅子摔了个稀巴烂,地上多了个大坑,吓得林西峰大气都不敢喘。 同时也不敢再提和林羽重续亲戚关系的话。 夫妻俩小眼瞪小眼,绞尽脑汁想着该从何处找银子。 直到大门突然被人“哐啷”一把推开,将两人吓了一跳。 “三哥,三嫂,你家侄子林羽把我家青柱娃打到吐血,这事你们管不管?!” 青柱娘手里握着两根野甘蔗,直往夫妻俩眼前戳。 吓得他们赶紧夺过,打听发生了何事。 得知林羽又去招惹了石青柱,还把人打得下不来床。 陈方菊当即心生奸计,她拉着青柱娘的手,火上浇油。 “青柱娘,林羽翅膀硬了,不认我和你三哥这门亲戚,他做的错事,我们管不着。” “可是……” “你放心,要是青柱想报仇,我们绝对不会偏帮林羽。” 青柱娘还担心林西峰照顾发达的侄儿,利用村长的威望压下儿子被打的事。 听到陈方菊说和林羽划清界限,想起村里传言叔侄反目的事,心里有了底气。 “既然三嫂你们不管,我这就去找林羽要钱,好给我儿子治伤!” 能教养出像石青柱那样的街溜子,青柱娘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陈方菊继续煽风点火,说林羽赚了大钱,不能要少了。 早上没饭吃干脆睡到中午才醒的青柱娘,听得眼睛直冒绿光。 本来只想去要几斤糙米给儿子熬粥吃几顿饱饭,现在想要几两银子吃一年饱饭。 连换钱的野甘蔗也没拿,急匆匆地往西跑去。 林西峰等人跑远了,摇头说道:“娃他娘,村里不少人在林羽家干活,打人的还有青柱娃的四叔,这个钱不好要。” “要不到才好,等青柱娃能下床了,一定不会放过林羽。” 陈方菊掐着水桶腰,得意地轻哼一声。 “咱们要让青柱娃搅黄那林羽熬糖赚钱的事,最好让林羽给青江酒楼赔钱吃官司,到时候他下了大牢,村里的田不还是我们接着种?” “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陈娇娘和杨薇一时半会儿生不出娃来,这地种着种着不就成咱家三娃的了?” 只要林羽出了事,陈娇娘和杨薇两个外来的媳妇,还能拧得过他这个村长的大腿? 林西峰想明白其中的利害,激动得抱住陈方菊啃了一口。 还是媳妇的孬主意多! “青柱娃喝酒喝得脑子不清醒,他能斗得过林羽吗?” 林西峰不是小瞧青柱娃,实在是这个酒蒙子完全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陈方菊眼珠一转,阴恻恻地笑了。 “他没主意,我还能没主意?当家的你好心提醒林羽贼偷的事,石三娃不是说要用狼狗看家护院?” 提起这件事,林西峰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要搅黄林羽赚钱的事,他就不应该多嘴提醒。 不然青柱娃还能趁着月黑风高,他再找几个帮手下院子去偷林羽家的东西,会更加容易。 但是陈方菊没半点怪罪他的意思,反倒笑容加深。 “石三娃愿意替林羽出头,这次就让大姑子家知道什么叫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娃他娘,你快说说该怎么做?” 林西峰好奇的心痒难耐,蹲下身附过耳,认真地听着陈方菊显摆起来。 …… 由于是开火的第一日,事情繁杂又忙乱。 为了出糖数目如期交付,林羽管了一顿午饭。 刮净锅上的硬糖残渣,蒸了五大锅白米饭,他亲自炒一锅野菜,又杀了大姑家送来的老母鸡炖了两大锅肉汤。 “羽娃子,知道你打小读书好,没想到你还跟你爹学过厨艺,香得我舌头差点没吞进肚子里。” 大家对着林羽又是一顿夸。 几个年轻的新媳妇,更是对根本没插手做饭的陈娇娘和杨薇,投去羡慕的目光。 早知道石林村的傻子这么能干的,当初她们应该选择嫁给林羽。 以后跟着林羽顿顿有肉吃的就是她们了! 如今嫁作人妇也无法改嫁,她们只能化羡慕为食欲,多吃两碗米饭。 “大家慢些吃,吃饱消消食再接着干,不着急。” 在林羽看来是将就的一顿午餐,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过年了,吃得盆干碗净,连滴油汤也没剩。 有些条件不好人家,偷偷藏了几块肉要带回家给孩子吃。 对此,林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在傍晚收工时,将刮下来的糖渣,平均分给了大家。 等到最后一席红砂糖降温完装进陶罐里,林羽拦下要回家的石三哥。 “三哥,麻烦你找些木板,帮我搭个单人床放在堂屋里,我今晚就要用。” 家里统共两间坐北朝阳的正房,剩余的厢房烂得掉渣,只能委屈小薇在堂屋将就几天。 等他忙过第一批送糖的工期,再盖几间新房。 石三哥认为就算是给孩子造小床,也没必要今晚就造出来。 “羽娃子,你家统共三个人,睡一张床不够吗,怎么还要再打一张床?” ------------ 第十五章 洞房花烛夜 羽娃子才娶媳妇没两天,孩子还没怀上呢,用得着单人床? 再着急要孩子,也没必要这么急啊。 面对三哥的关心,林羽沉吟片刻,指着摆放在堂屋里的陶罐等物。 “早上石青柱还想来偷东西,添张床不管睡不睡人,至少震慑一下贼偷。” 林羽只能想到这个合理的托辞。 他总不能和三哥说,他是想和娇娘洞房,嫌杨薇太小不适合在场,才专门弄张单人床给杨薇分房睡。 在大常,十五六当母亲的媳妇太常见了。 但他暂时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你说的有道理,晚上我再把大黄狗牵过来。” 石三哥麻利地叫上几个邻居,每家凑了几块结实的木板。 拼出一张三尺宽的单人床,林羽躺上去刚刚好。 翻了个身没有听到响声,确认安全无误,他想请石三哥等人吃了顿晚饭答谢,大家纷纷摆手婉拒。 “羽娃子你早点歇着,明早还要接着熬糖。” “今天我媳妇从你这里领了工钱,专门去邻村屠夫那里买了半斤肉,我们回家吃。” 即然如此,林羽不再挽留。 亲自将大家送出门,回来时,陈娇娘和杨薇挖了一篮子野菜,还摘了一大把嫩香椿。 林羽瞥了一眼小脸红扑扑的陈娇娘,心头快跳了几下。 “天色不早了,你们择菜我来炒菜做饭,早吃早睡。” 杨薇听说他还要继续下厨,笑得杏眼弯成两汪月牙泉。 只是当她进屋,看到新架起的小床,一下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郁闷不已。 择菜时,悄悄同陈娇娘嘀咕:“娇娘姐姐,林哥哥他是不是有病?” “小薇,你可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相公好不容易傻病好了,再生病的话,家里的顶梁柱可就塌了。 杨薇见陈娇娘想歪了,只得凑到她耳边低语。 “林哥哥专门在堂屋里搭了张单人床!” 啥子? “记得我们刚来第一晚,他还睡在椅子上,娇娘姐姐,林哥哥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嘶啦! 陈娇娘手上一用力,嫩香椿被撕了个稀巴烂。 她震惊地看向哼着小曲切菜的林羽,专门在他身体上下打量了一圈。 尽管相公很瘦,但力气不算小,这几日吃得好,哪怕整天干活也不喊一句累。 没看出那方面不行的迹象。 可小薇分析得没错。 如今吃饱穿暖交上了税,生活没有太大的负担。 她还以为今晚会与相公同房,没想到会凭空多出一张单人床。 “娇娘姐姐,要不我去试试林哥哥?” 杨薇兴奋得直搓手。 她对男女之情行房事不了解,单纯的想和林哥哥坦诚相见,更加亲近些。 因为她总感觉,林哥哥对待她的态度,与娇娘姐姐有微妙的差距。 “小薇你别闹。” 陈娇娘急忙抓住她的小手,塞给她一把野菜。 “你还小,不用太着急,可能是相公这几年遭了罪,身体还没调养好,再等等。” 她像是在跟杨薇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对。 不能着急。 哪怕相公真的不行,她今生就算是守活寡,绝不会辜负相公。 “可是娇娘姐姐你不小了。” 杨薇视线定格在陈娇娘沉甸甸的胸口前,替她抱屈。 “我们家现在有钱了,林哥哥有病要赶紧治,我还等着你生个奶乎乎的娃娃呢。” “好呀小薇,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突然被打趣的陈娇娘嗔了她一眼,伸手去挠杨薇的痒痒肉。 两人打闹一团,笑声阵阵。 林羽好奇地探头,看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切菜的速度更快了。 他从没像此时一样,希望天赶紧黑下来。 才好早点抱着媳妇上床睡觉。 吃完晚饭,林羽亲自给单人床铺上了被褥。 洗漱完,见杨薇早早霸占了床中间,怀里抱着她挑选的粉色枕头,眼神微妙地打量着自己,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 林羽心中一喜:小薇还挺有眼力。 他比划着外面的单人床,直接说明。 “小薇,床我给你铺好了,天马上要黑透了,洗漱完去休息吧。” 杨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伸出手指着自己挺翘的鼻尖,不敢相信的反问。 “外面的单人床是给我睡的?” “不然呢?总不可能是给我和娇娘睡的吧?” 林羽知道她说话直,也没拐弯抹角。 坐在床沿上缝套袖的陈娇娘,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双手微抖,险些被针尖扎到。 想要静下心来,把最后一圈线缝完,可是心里像装了只小鹿似的乱蹦乱跳,根本不受她控制。 只能将针线放到一旁,对着还没想通的杨薇,不好意思的请求。 “小薇,今晚先麻烦你看守外面的糖了。” “可是我们只隔了一道门,有贼偷进来在这里也能看到。” 杨薇得知不是林羽有病才睡单人床,而是给她睡的,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她不想一个人睡。 她想和林哥哥……不,她最喜欢和娇娘姐姐睡了。 娇娘姐姐又香又软,比厚实的被褥还软。 所以她今天提前上床占了中间,因为她今晚想抱着娇娘姐姐睡,反正林哥哥也不抱。 谁能想到,睡单人床的竟然是她! 林羽此时也明白过来,杨薇根本没往男女之事方面想,干脆不让她想,直接跑偏。 “小薇,三哥把他家的大黄拴在门口,有狗看门,想让你防的不是贼偷,是偷吃猪肉的野猫。” “这样吧,今晚你睡外面,明晚我睡外面,怎么样?” 他说完抓住杨薇的手,把人拽起来,带到风干的排骨前。 “明天我给你做糖醋排骨,你要看好了别让野猫把它们偷走。” 糖醋排骨? 尽管杨薇没吃过,但这道菜光是听上去,就能想象得到有多好吃。 在娇娘姐姐和糖醋排骨之间,她仅犹豫了一瞬,便挣脱开林羽的手。 回到大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走之前还不忘记和林羽约定。 “林哥哥,说好了,今晚你和娇娘姐姐睡,明晚换我。” “一言为定。” 林羽心想:小吃货,难道我明晚不会再给你安排新菜吗? 等杨薇躺到单人床上吹了灯,他将房门关上,插上木鞘,把放油灯的桌子,挪到了床边。 此时,陈娇娘局促不安地坐在床沿上。 她双手交握低着头,耷拉在床外的左腿上去又放下,脸色通红,呼吸急促。 离得近了,可以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胸口,起了一层薄汗。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上辈子单身三十年,换来如花美眷,从此携手一生,命运与共。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此时原始的冲动压过了其他的各种情绪。 “娇娘……” 林羽的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一只手拿着油灯,一只手环住陈娇娘的柳腰,用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询问。 “吹灯吗?” ------------ 第十六章 如获至宝 “嗯……” 陈娇娘的声音低如蚊蚋。 哪怕她此时正靠在林羽的颈窝里,林羽还是没听清她的话。 但她羞涩闭眼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少女含羞带怯揽入怀中,哪怕无法亲眼见证春宵一刻的美景。 但他能够用身心去体会、去度量。 “呼。” 油灯吹熄。 承载着两人重量的旧床板,伴随着少女的娇呼,发出“吱呀”的声响。 双重奏断断续续的响了半个时辰,林羽用火折子燃起油灯,看向侧躺在床上睡去的陈娇娘。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像那绽放过的花苞,挂着晶莹的晨露,看上去更加让人动情。 可是林羽看了眼床单上的落红,这次他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轻手轻脚的给陈娇娘擦洗后。 钻进双人床里,抱着未着寸缕的香软媳妇,进入了梦乡。 村里的夜很漫长。 而此时的旌阳城内,红灯高悬,酒香肉糜。 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正逢下个月科考,不少地处偏僻的商绅,提前带着族中子弟留宿城中酒楼,适应环境。 青江酒楼前车水马龙。 “乙字号包房三位,请三位贵客上二楼,往左手边正南方向走。” 佟掌柜站在门口,迎来送往招呼着,不时地踮脚看向大路。 早上在得到红砂糖后,他便让人给东家送信,想在晚上多加几道特色招牌菜,让东家定价。 谁知等了一天也没等来东家。 “东家的别院距离城中只有五里,整整一日没来消息,难道东家没看上羽娃子送的红砂糖?” 不应该呀。 以往用糖的菜肴,大多现熬糖浆,并且红砂糖甜软,糖色不美观。 有了红砂糖,不光炒菜不必再熬糖了,做甜品糕点也是直接用,没有糖浆里的杂质口感更好。 是真正的色香味俱全。 “难道东家今日不在别院里?” 眼看月牙走到半空中,街道上车马稀疏。 佟掌柜刚要转身挂上打烊的牌子,街道尽头处传来急促的马蹄交错声。 两匹红棕马拉着车厢往青江酒楼而来,佟掌柜松了口气。 “可算来了。” 辨马识人。 在大常,有钱人想坐马车,养得起马就行。 但用得起两匹马的,至少是有头有脸的权贵士族。 在旌阳县这个小地方,能用两匹马拉车的人屈指可数,就连县令家,也只是单骑而已。 马车刚停下,佟掌柜赶紧迎上去。 “东家在里面吗?” 这时,一个二十出头、长相清秀、身材修长的紫色华服青年挑开车帘。 他踩着马凳走下,对着佟掌柜笑着解释。 “我刚从蓉都府拜访旧友归家,听管家说你得了宝贝,漏夜赶来,佟叔久候多时了吧?” “今日客人多,忙到这个时候,没有特意久候。夜里凉,东家赶快进来。” 佟掌柜迎进人来,挂上打烊的牌子,招呼跑堂的喂马给马夫安排住处。 他则引着东家江南雁,和两个贴身小厮前往顶楼专门的住处。 推开门进了包厢,紫衣青年三人迎面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口白瓷罐子。 房间里还散发着一股香甜的气味。 “是糖?” 江南雁自小爱吃糖,每天都要让厨娘用硬糖挫了粉,兑一碗糖水喝。 可这股纯粹的香甜还是第一次闻到。 “佟叔,这些硬糖是你从去西域的商人那里,还是去南国的商人那里得来的?只一罐可不够我吃……”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在江南雁看到瓷罐里装的红砂糖时,吃惊地咬了下舌头。 他伸手捏起一小撮红砂糖,放在鼻翼下嗅了嗅,瞳孔猛地一缩。 “佟叔,这是何物?” “红砂糖。” 佟掌柜把如何得到的它,以及它与硬糖的不同之处,和盘托出。 说完,让门外伺候的跑堂去请陈大厨。 “就说东家来了,让他把准备好的呈上来。” 江南雁得知佟掌柜在早上买了六十斤红砂糖,后续还能供应。 猜到陈大厨可能使用它尝试了许多新的菜色和糕点,直接吃糖影响口感判断。 可最终还是食欲战胜了理智,仰头将糖粒撒进嘴里。 “甘之如饴,香之如兰。它比我吃过的所有硬糖,喝过的所有糖浆甜得更纯粹。” 旁边的佟掌柜听到这番夸奖,笑得合不拢嘴。 东家吃过最好的硬糖,一斤价值上百两。 看来他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江南雁抿化嘴里的红砂糖后,仔细打听着送糖的林羽是何方神圣。 “东家,后厨有个切墩子做糖糕的林峦,在酒楼里做了十几年,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他做的糖糕很合我口味,可惜得了不治之症,林叔他不是病逝了吗?” 江南雁没忍住又捏了一撮红砂糖,仰头含化。 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缅怀故人也挡不住糖分的诱惑。 “送红砂糖的林羽,正是林峦的儿子。” “原来如此。” 他还好奇送糖的,怎么把这种宝贝直接送上门,不考虑其他酒楼竞价。 合着是种善因得善果。 江南雁含着手指上的糖粒,让小厮把罐子密封好。 他用右手食指敲打着太阳穴思忖片刻,对佟掌柜安排道:“三日后,我随你一起去趟石林村。” “万一暴露东家的身份……” “无妨。” 江南雁压低声音,神采飞扬。 “我大伯随当今征战有功,又平定了边疆动乱,捐了不少粮草,当今已封他为国公。” “名号虽暂时未定,但在京的族亲,已有不少在大伯的举荐下进入朝堂点卯了。” 得知东家靠山更上一层楼,佟掌柜与有荣焉,连声恭贺。 别看大常建朝已三年,可朝堂的水一直是浑的,陛下也未及时梳理功过。 江家作为曾经押宝过其他豪杰的权贵,必然要低调行事。 如今族中有国公撑腰,不光是青江酒楼,江家在剑南道的其他产业,必定能少些阻力,多些生意。 “大伯来信还曾叮咛我,趁着皇商未定,打响江氏的名号,他好在朝堂为我们助力。” 江南雁视线定格在密封好的白罐上,犹豫一下,还是舔了舔手指没再拆开,接着说道。 “只是我剑南江家产业繁多,却没有力压别家一头的特色,林羽送来的红砂糖,正好能助江家一臂之力。” 刚刚还因江家大爷当上国公爷,而喜气洋洋的佟掌柜,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东家,你的意思是?” ------------ 第十七章 红砂糖的缺点 “我想要熬制红砂糖的方子,或者让林羽只供应青江酒楼。” 身为掌管益州所有产业的江家子弟,优先考虑的必定是家族利益。 念在林羽信任青江酒楼,还有林叔给他做过不少糖糕的份儿上。 江南雁决定,先去石林村见到林羽,看林羽的态度,再从中二选一。 “佟叔,我尝着这股甜味,应该是用甘蔗熬制成的糖,你提前去把剑南道熬糖浆的甜甘蔗能买的买来。” “好的东家。” 佟掌柜应下。 不多时,陈大厨拎着两个三层食盒走进来。 打开食盒,里面放着裹着红糖浆汁的醋鱼,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用红砂糖做的糖糕,细腻味美,无论怎么抿也抿不出以往的硬糖或糖浆残渣。 这让江南雁非常满意。 “再多准备几道特色菜肴,等下批糖源稳定,推出来当新的招牌菜。” “届时青江酒楼必能力压同行,成为旌阳城乃至益州最闻名的酒楼。” 别看江南雁年纪不大,但眼光独到,凡事能想到别人前头。 对于他的远见,佟掌柜和陈大厨深信不疑。 “唯有一点,红糖颜色太深,调料时注意一些,免得糖浆颜色太浓,影响了菜色。” 陈大厨忙不迭地点头认同。 “东家说得是,我会注意的。” 可是注意归注意。 红糖不能兑水变稀,只能重新调味试试。 实在不行,也只能先注重口感,再考虑精进其他。 江南雁又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塞到嘴里,心中暗道:如果有白色的糖就好了。 可惜无论是甜甘蔗或是麦芽糖,熬出来的都是红黄色,下锅皆变焦。 算了,做人要知足。 有了红砂糖,他以后可以吃更多美味的甜食了! “为了感谢林羽,我要准备一份让他惊喜的见面礼。” …… 林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动弹了几下,随后换成了梆硬的枕头。 他幽怨地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床边,满地找衣服穿的新媳妇。 美不胜收这个词用在他媳妇身上,绝配。 “娇娘,你昨天的衣服我收到盆里了,新的衣服在床头。” 他突然出声,陈娇娘惊慌失措地拿双手捂住身体。 然而春光外泄太多,根本捂不过来,她只能羞怯地嗔了林羽一眼,抢过他身上的被子。 “呀!” 第一次清楚地看光一个成年男子身体的陈娇娘,发出一声惊呼。 披在身上的被子,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林羽见她烧得脸蛋通红,生怕杨薇听到声音闯进来,急忙把人拉进被子里。 咚咚咚。 “娇娘姐姐,你怎么啦?” 被惊醒的杨薇,声音含糊的询问。 “林哥哥起床没?我饿啦。” “别敲了,起来了。” 林羽将春色抱了个满怀,但碍于娇娘面皮薄,没敢上下其手。 只能强忍着冲动,先帮她把衣服穿好。 “相公,你往哪里摸?” “什么哪里摸?我在给你系腰带呢。” 别说得那么想入非非,大白天可没灯吹。 被杨薇听到了,会认为他在带坏小朋友就惨了。 “相公,你系腰带能不能往上靠靠,你快系到我脖子上了。” 是吗? 林羽看了眼系在胸口的腰带,只能使劲往下靠了靠。 可能是靠得太下腰,又惹得陈娇娘嘤咛声不断。 两人在被子里腻乎了老半天,直到外面狗叫声响起,应该是有外人来了。 林羽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温软的大床,穿好衣服拔下插销。 杨薇拉住他的手,走到窗前,隔着悬挂的排骨往外看。 “林哥哥,有个孃孃一直在门前转悠,也不敲门也不进来,鬼鬼祟祟的,看着和昨天的贼偷一样,不像好人。” “什么不像好人,她根本不是好人。” 林羽透过门缝,认出对方正是青柱娘。 拿后脚跟也知道来者不善。 “她愿意站着让她站,咱们洗脸煮饭。” 院子里拴着大黄狗还插着门,昨天石青柱闯进来打了个鼻青脸肿。 青柱娘不敢硬往里闯。 哪怕对方不是正经长辈,好歹是同村长者,林羽不可能像对待石青柱一样,看她不顺眼,上手就打人。 只能等到大姑她们到来后,用长辈克制长辈。 林羽出了堂屋,青柱娘随着他开始左右晃动起来,努力地刷着存在感。 走动好半晌,直到院子里飘出饭香,青柱娘咽口水咽得口干舌燥,只能率先出声。 “羽娃子,我家青柱让你打得下不来床,你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顿顿大鱼大肉的,你有没有良心?” 昨天回家和儿子商量了很久,终于决定,先管林羽要二两银子伤药钱。 二两银子林羽漏漏手指缝就有,可母子俩的目的是,先给二两,让林羽承认打了人。 然后再说伤势严重讹二十两、二百两! 林羽不知道石青柱他们的算计,但他懒得搭理青柱娘。 让他和恶人讲良心? 重活一世,他可不想活得窝囊,还死得太快。 林羽对着大黄狗晃了晃手里洗净的排骨,扔了一块到大门口它够不着的地方。 大黄狗一个猛子窜过去,与青柱娘四目相对。 它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狗爪使劲地刨着地面,努力够着半步远的排骨肉。 凶猛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汪汪!” “娘唉!” 青柱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流了一地黄汤。 “羽……” “汪汪汪!” 但凡她开口,大黄狗总会抢在她前头叫得比她嗓门还大。 青柱娘又气又怕,真想冲进门去和林羽理论一番。 偏偏看门狗太厉害,吓得她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直到里面三人吃完早饭,林大姑带着三个儿媳妇和两个女儿赶来上工时,才叫停大黄狗。 “快扶青柱娘起来,一定是我家大黄把你当成贼偷了,吓到你了吧?” “嫂子,你赶紧把这条死狗拴一边去,我进去找林羽有事说!” 青柱娘顾不上满裤子的泥,颐指气使地命令着林大姑。 她的相公和林大姑的相公是一个爷爷的堂兄弟。 在青柱娘看来,出嫁从夫,论关系她和林大姑可比林羽要亲。 林大姑知道林羽不是不懂礼数的人。 青柱娘被自家大黄狗吓尿,坐到地上也不来搭把手。 一定有林羽的道理。 她应付不来青柱娘这个妯娌,只能朝家里最泼辣的大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石大嫂上前一步,那是张嘴就来。 “婶子你要是来上工的,要先经过考核才能进去,要是来闹事的,我们可不欢迎你。” 石大嫂不等青柱娘承认或反驳,继续语速飞快的大声说道。 “昨天青柱娃偷摸溜进来,被他四叔打得下不来床,婶子你不会是知道他四叔在这里帮忙,特意来找四叔麻烦的吧?” “四叔你快来,青柱他娘找你呢!” 此时坡道上,有不少村民自东向西来上工。 石老四也在其中。 石大嫂的话,瞬间让所有来上工的村民,全部看向了他。 众人谴责的目光,和昨天对待陈方菊时一模一样。 谁敢耽误他们赚工钱,他们能和谁拼命! ------------ 第十八章 满村尽是野甘蔗 石老四硬着头皮走到青柱娘的面前,先把自己撇清。 “找我做啥子,青柱他自己行不端坐不正,打他一顿是轻的。” “要是羽娃子报官,他跑到人家家里去偷东西,至少要断只手,我是他亲叔,我是为他好!” 他确实是为了石青柱好,也不忌讳当众承认,人是他打的。 倒是青柱娘没想到,小叔子会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林羽。 她被这番指责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好几十人都站在门口,摆出一副不让她进门的架势。 准备了一晚上讹人的话柄,硬是没法说出口。 “青柱娘,你快些回去照顾青柱,等他病好了让他去找个事做。” “他好歹是石林村的人,趁着羽娃子收野甘蔗,只要肯卖力跑腿,能赚不少银子呢。” 长辈们苦口婆心相劝,透露出此时石林村谁说话最好使。 青柱娘张了张嘴,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往村东跑去。 什么时候石林村由林羽说了算了? 不行!她要找村长做主! 青柱娘离开后,林大姑才第一个走进院子里。 看到林羽给大黄狗喂的是带肉的排骨和野菜粥,她险些骂了一声败家子。 “大姑,要不是你来得及时,大黄能把石青柱他娘的胆子吓破。” 林羽舔脸打趣一声,好像没把青柱娘讹人的事放在心上。 林大姑见状,脸色变得更加严肃起来,悉心指点他。 “羽娃子,她来闹事,你可以请五爷爷这些长辈们主持公道,逼得太紧,小心他们狗急跳墙惹出祸来。” “我知道石青柱有不少狐朋狗友,我还有全村人帮衬呢,怕他们做什么,大家说是不是?” 林羽的话相当于认下刚才大家出口相助的人情。 大家脸上有光。 就连石老四都下定了决心,空了好好去和侄子还有嫂子讲明白村里的情势。 可别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对于青柱娘来闹事的小插曲,大家只议论了片刻。 很快便投入到熬制糖浆的生产中去。 院子里火苗越来越旺,空气里气味越来越甜。 大门外,石三哥反复在坡道上拉着板车,一天下来,送了五千根野甘蔗。 加上其他村民送来的,约莫一万多根野甘蔗。 今天熬出了一千二百斤的红糖,加上昨天半日熬的,已有一千五百斤。 装进五十斤的矮缸里,密密麻麻摆了半屋子。 “羽娃子,咱们村现在一根野甘蔗也找不到了,大家都去别的村收野甘蔗,一来一回,晚上才能送来。” 林羽看向堆积在墙根下面的几百根野甘蔗。 这些还不够明天十口锅熬一轮的。 “让他们不论多晚都送过来,不赊账,现送我现收现结钱。” 按照他答应青江酒楼的斤数来算,三日交两千斤即可。 但野甘蔗马上过季,再加上山路难行,熬糖的原材料必须提前准备,免得供不上货。 哪怕红砂糖是他的独门秘方,与佟叔仅是口头约定,但古人重诺。 人无信则不立。 为赚钱吃苦,当吃则吃。 “羽娃子,你忙活一天了,还着急生娃娃呢,要是你放心的话,这事交给我来办。” 石三哥大概是从天不亮扛包扛到天黑透扛习惯了。 回到村里日出而作,日还没落,今天手里又多了一两银子。 此时浑身还有使不完的牛劲。 林羽对于三哥的提议倒是很心动,可是生娃娃的事,他是真没想过。 这难道就是古代版的催生? “光是三哥你一个人也忙活不过来,这样,你趁着吃晚饭,去找十个知根知底的村里人来帮忙。” “每个时辰三文钱,没有野甘蔗送过来,你们就帮忙在院子外面巡逻。” 堂屋的糖罐子堆不下,只能放到厢房里面。 村里别的不富裕,院子是真的大。 林羽家不算建起的房屋,光是墙头围起来的院子,足有七分地。 大黄狗能看门守屋,靠它一条狗守整个大院,有些难为它。 他还提防着石青柱杀个回马枪呢。 石三哥一听要给钱,还想推脱。 紧跟着就有村民,送来了从东湖湾收来的三千根野甘蔗。 “三哥,这五两银子你先拿着,不够再找我要。” 林羽塞完银子,当起了甩手掌柜。 石三哥生怕算错账,只能叫来会算账的发小盯着,工钱按数给,免得在错漏。 太阳还挂在西山,大门没关的一个时辰里,除了灶台附近,其他地方都被野甘蔗堆满。 别说贼偷来了无处下脚,耗子来了也得绕道。 临睡觉前,林羽特意和娇娘小薇她们,把每口罐子的木塞检查了一遍。 确保耗子来了也钻不进去,这才放下心来。 “林哥哥,说好了的,今晚我陪娇娘姐姐睡。” 杨薇抢占先机,环住陈娇娘的胳膊。 初经云雨的陈娇娘,今日一直有些腿酸身乏。 不等林羽再找理由哄小薇睡单人床,她柔声说:“相公,我有些累了,要不今晚我睡堂屋?” 累了? 林羽回想着昨晚没折腾多久,破瓜之痛没道理持续一天一夜,心生愧疚。 看来光让自己当甩手掌柜还不行。 还要再培养一些能替代娇娘她们干活的人手,这样她们才能更加清闲,享受生活。 “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说了我睡就我睡,万一外面找我有事,在屋里也不方便。” 林羽推着两人进了里屋。 等杨薇去洗漱时,和陈娇娘腻乎了片刻。 直到她香汗淋漓把床单打湿,林羽心疼她劳累,没敢再进一步动作。 老老实实地回到单人床上烙饼。 入夜。 村西一带依旧灯火通明。 举着火把赶路的村民,拉着板车吆喝着,把从外村收来的野甘蔗,交到石三哥手里验货结账。 “羽娃子一文钱收五根,我在十里开外的张家寨,一文钱收十二根,今日走了两趟,除去租车钱,净赚三百文!” “东湖湾野甘蔗多,村里闲着的姑娘媳妇们也多,我们兄弟俩一文钱能收十五根!” “好多村听说咱们石林村收野甘蔗,想要直接送过来,听说羽娃子只收咱自己人的,他们羡慕死了。” 提到这一点,无人不对林羽优待自己村民的决定,竖起大拇指。 站在家门口的陈方菊,磕着瓜子听着他们吹捧林羽。 想到白日里青柱娘特意来找她拿主意,她幸灾乐祸地笑了。 “羡慕个锤子,等到林羽交不上货惹上官司,看你们这些捧他臭脚的人,还会不会接着说他的好。” 不拿她当家的村长当回事,去讨好一个毛没长齐的瓜娃子。 迟早让他们知道,石林村谁说了算! ------------ 第十九章 小舅子病重 由于林羽初尝欢爱一事,食髓知味,回味不忘。 他前半夜在床上烙饼没睡着,后半夜送野甘蔗的人来人往,猛然想起未能解决的麻烦,根本睡不着。 最后只能在鸡叫时眯了会儿,天蒙蒙亮时便起床。 打开屋门,伸了个懒腰,穿过甘蔗堆打开大门。 “羽娃子怎么起得这么早?” 石三哥顶着两个黑眼袋却精神抖擞。 靠在墙根下打瞌睡的其他九个人,连忙睁开眼站起来问好。 因为林羽长年在城里读书,对同辈的村民并不相熟。 也没法递支烟打破无话可说的僵局,只能干笑着打了圈招呼,直入主题。 “昨晚收了多少根野甘蔗?” “一共三万八千根。” 啊?! 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能买五千根野甘蔗。 五两只能买两万五千根,剩下的没给钱? “刚才拉来两车,加起来一万四千根,正好羽娃子你给的银子不够,我和大家先垫上了,就没叫醒你。” “多谢。” 林羽急忙掏出银子还给大家,清算完工钱。 又招呼大家吃了顿早饭。 野甘蔗不能晚上砍,再加上山路运输,上午基本不用人盯着这件事。 等林大姑她们来到点起火,他根据野甘蔗含糖量兑好石灰水,交给陈娇娘和杨薇她们。 自己则补了个觉。 刚睡着没多久,迷迷糊糊听到压抑的哭声,睁眼一看。 陈娇娘抹着眼泪走进里屋,把他吓得连忙翻身坐起。 “怎么了?石灰水进眼里了?” “不是,是我弟弟。” 突然,陈娇娘扑进他的怀里,泣然泪下。 “相公,刚才爷奶派人来传信,说我弟弟病重,让我带着你回家。” “相公,我在世上只有弟弟一个不嫌弃我的亲人了,他要是没了,我该怎么向爹娘交代?” 别看陈娇娘上次经过东湖湾,嘴上说着不回娘家。 实际还是记挂着她的弟弟。 只是东湖湾陈家爷奶派人传信,专门指出让他去,此事透露着古怪。 林羽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先别慌,你弟弟平时身体怎样?” 提到伤心事,陈娇娘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光儿他和相公一样,考上童生被夺了功名。” “大哥参军前给光儿留了读书的银子,可爷奶说他们病了是因为我克的,爹娘早死我家无人尽孝,死不瞑目。” “爷奶做主,顶替大伯家的堂哥去服徭役,伤了内里,落下了咳疾,爷奶还不给钱治病,只要到了冷天就会咳得吐血。” 陈娇娘原想着,等家里忙过这段时间,回家去看弟弟的情况。 谁能想到光儿会在暖和的春天,竟会病重! 林羽算是听明白了。 合着恶毒亲戚不是他的专属,陈娇娘比他还惨。 好歹想吃他绝户的是堂叔,而陈娇娘家是偏心老大一房的亲爷奶。 “娇娘,光儿应该不是病重,是有人想请我去东湖湾,故意想出来的借口。” 关心则乱的陈娇娘,根本没听出传话人的重点。 等林羽分析完,她才恍然大悟。 对啊,光儿出事喊她回去情有可原,为什么特意提出要带相公一起回去? 仔细回想,传话人的原话是“一定要带林羽回去帮忙”。 陈娇娘的悲伤被气愤取代,浑身颤抖的问:“相公,这事是冲着你来的?” “应该是我赚钱的消息传到你爷奶耳朵里,想在你身上捞取好处。” 林羽想到沉寂两日的村长一家,还有总想闯进院子里的青柱娘母子俩。 明日一早,青江酒楼来收糖,此时去东湖湾,午后才能到。 如果在东湖湾耽误了,恐怕再赶回家来,天早黑透了。 调虎离山? 昨晚石三哥他们十人在外面收野甘蔗,今晚依旧还会收。 有人想偷糖,至少要来几十号人才能得手。 但他家现在受到全村人保护,有可疑的外人连村口都进不来。 惦记着小舅子可能是真的病重,或者发生意外,林羽心里有些乱,暂时想不了太深远。 只能先让林大姑把石三哥叫到家里来睡觉,晚上再多招几个人看家护院。 “大姑,娇娘她弟病重了,我和她去趟东湖湾,小薇和家里你帮着照看一下。” 临走前,林羽把杨薇托付给大姑照顾。 还不忘记专门告诉杨薇。 “如果家里发生意外,吃的喝的不重要,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懂了吗?” 杨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问他们。 “林哥哥,娇娘姐姐,你们今晚不回来吗?” “还不知道呢。” 林羽仅带着三两银子在身上,剩下的全交给大姑,让她开工钱和收野甘蔗用。 正好村里同一个老太爷的堂哥,要去东湖湾收野甘蔗。 他在询问过陈娇娘的意见后,拎了一罐五斤装的红砂糖,又带了一袋精面。 坐上堂哥的板车,捎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东湖湾。 几乎是一行人刚离开。 守在村口密丛里的青柱娘,从草丛里露出脸来,朝着板车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声。 “瓜批,同村的亲戚翻脸不认人,婆娘家的小舅子出点事跟火上房似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青柱娘骂完,对着河滩的村长家投去佩服的目光。 不光三嫂厉害,三嫂的娘家也厉害。 昨天早上她被林羽那群人赶走,去向村长讨主意。 三嫂说先把林羽骗出家去,晚上让青柱找一些朋友,有方法当着大家的面把糖搬走,也没人敢拦。 林羽能花高价买野甘蔗,又请工人熬糖,一斤糖少说能卖几十文。 “既然林羽你不想赔我们药钱,我们有手可以自己拿,不管我们做出啥子事来,都是你逼的!” 为了让林羽离开,三嫂特意请东湖湾的娘家人出手帮忙,一下子就成了。 “接下来就等天黑去搬糖,等林羽明早交不上货吃了官司,三嫂想霸占的水田,我也要跟她分一半。” 佩服归佩服,滚刀肉似的青柱娘,不会放过任何敛财的机会。 回到家。 她看到儿子正和张家寨的三个酒友,围着桌子掷骰子,瓜子酒壶扔了一地,气不打一处来。 “青柱,太阳还挂在头上呢你怎么就喝上了?伤好了吗你就喝酒?” “只有你们四个人,够搬多少糖,还不再去找几个帮手?” 石青柱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残败的茅草屋里,继续掷骰子。 ------------ 第二十章 谁也别想欺负我媳妇 青柱娘扭头一看。 屋里乌泱泱的走出七八个穿着破烂衣服,浑身酒气冲天的酒鬼。 其中好几个还很眼熟,来家里吃过几次饭,一口一个婶子叫得亲热,顿时喜笑颜开。 人够了,再多的话钱不够分的。 现在就等天黑动手了! “三嫂一定要把林羽留在东湖湾才行。” 她双手合十朝天祈祷。 “娘,怕什么,留不住也没事。” 石青柱叼着一根嫩芦芽嚼着,脸上露出狰狞的杀机。 “他敢回来坏老子好事,老子就敢送他去见阎王!” 做了初一不怕做十五。 他叫来的朋友里,可是有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前朝逃兵! 趁乱弄死林羽,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青柱娘看向拎着砍柴刀的那个逃兵,浑身腱子肉和满脸刀疤,看得她心惊肉跳。 只能干笑着劝道:“咱们只求财不伤人。” 让村里人知道,她家联合外村人破坏林羽赚钱,连累全村人断财路。 就凭昨天早上那一幕,绝对会被全村捆起来跪祠堂,还要送官下大狱。 别看她吹嘘儿子在外面认识衙役。 实际上,只是儿子在城里喝酒犯事被抓时。 她陪衙役家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老头子睡过几晚,根本没交情。 “娘,这里没你的事了,你等着我们卖了糖,给你养老享清福吧。” “养什么老,你爹走得早,娘只有你一个儿子,还指着你再娶房儿媳妇,生俩孩子娘给你带呢。” 母子俩畅想了一下美好的未来。 把特意来帮忙的狐朋狗友,说得心潮澎湃。 恨不得马上天黑,去林羽家搬糖罐。 换了钱好去青江酒楼胡吃海喝,再去倚翠楼睡最骚最浪的婆娘。 吱扭吱扭…… 山路难行。 林羽和陈娇娘坐一段路、走一段路,遇到涨水难行的泥泞地,还要再推一段路。 终于在午后抵达了东湖湾通往村里的独木桥前。 “羽娃子,板车没法往前走,你啥子时候回去,要不我再载你回去?” 林羽看到村里人听到动静,扛着路边的野甘蔗上桥,拒绝了堂兄的好意。 “谢谢诚哥,你装满了货先回,我们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离开东湖湾。” “行,我一时半会儿走不远,有事你打招呼。” 等送野甘蔗的过了桥,林羽才跟在陈娇娘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走过两尺宽、三丈长的独木桥。 进了村。 不少人对他们好奇地打量着,窃窃私语。 “这不是嫁到石林村的陈六爷家的娇娘吗?” “她旁边的那个小伙子,应该就是傻子童生了,才得真够俊的。” “什么傻子童生,人家现在不傻了,还赚了大钱,石林村都在传咱村的丧门星不是丧门星,是福星呢。” 羡慕之声不绝于耳。 有以前认识陈娇娘的姑娘,特意上前打招呼,专门和林羽问好。 甚至有人当着陈娇娘的面给林羽抛媚眼,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贴。 “林相公,你身上的衣服可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针脚呢。” 素色蓝衫有啥好看的? 林羽十分无语,抓住陈娇娘的小手,快步离开这个虎狼窝。 他是缺媳妇,但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收。 这群人里有不少参加过石林村相看的姑娘,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现在想倒贴? 先得找个镜子照照自己脸大不大再说。 “相公,你慢点。” “再慢她们追上来了。” “你走错路了。” 第一次来东湖湾的林羽,望着沿河流而建的村居,再次无语。 原以为石林村够穷的,结果东湖湾更穷。 这里不靠山但靠水,可由于处于河水湍流的过湾处,河面上没人打渔。 家家户户住的是茅草屋,还有人穿着稻草织的席子遮羞。 倒是最西头的上河,有一幢雄伟的住宅,向娇娘一打听才知道,是村里陈地主家的房子。 “东湖湾有八成是陈地主家的佃户,我家也是其中一户,每年辛苦耕作十亩地,却从来没吃过饱饭。” 陈娇娘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叹一声。 “大哥不想总是替地主交了税,再给朝廷交税,这才主动去参军,谁知道一去三年没有音讯,都说他死了。” 明明是同样的往事,同样的那条河流。 可能是身边有了依靠,陈娇娘再谈起时,语境不复以前那么沮丧。 林羽捏了捏她的手,看向岔路口。 “接下来往哪里走?你爷奶光让我来,怎么也不派人迎一迎呢?” 他可是准备了回娘家的厚礼。 陈家爷奶对待新姑爷不讲礼数,可别怪他以牙还牙。 “相公,他们认为我是丧门星不欢迎我回家,怎么可能会来迎接我们?” 陈娇娘倒是看得清人心。 不抱任何幻想,走在前面替他引路。 走过百米泥泞的羊肠小道,再穿过村落中间拥挤的屋舍。 东湖湾不少人听说陈娇娘带着姑爷回娘家,穿得光鲜亮丽,手里拎着米面,纷纷探头观望。 想要和发达的姑爷林羽打声招呼,拉近关系,想讨一个直接送野甘蔗的名额。 可看到丧门星在他身边站着,谁也不敢近前说话。 有些人甚至酸溜溜的说:“牛什么牛,家里住着丧门星,迟早全家死绝。” 林羽看向说话的青年。 对方并不是在嫉妒他媳妇,反倒像是在嫉妒他,看向娇娘时的眼神泛着淫邪。 陈娇娘冷着脸介绍:“那是我大爷爷家的堂哥,从小爱捉弄我,我哥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自从我爹娘和大哥接连出事,总是闲言碎语的羞辱我和光儿。” 面对这种事,其实她都习以为常,不往心上放。 可今日回东湖湾,有相公跟着,她没忍住说了出来。 “沾亲带故的堂哥?” 林羽低头往四处张望,没能找到趁手的东西,把面袋交到媳妇手里。 抠起一块带石子的泥巴,隔着半人离的篱笆对准青年的脸,用力扔去。 啪! “哎哟我的脸!陈娇娘你管管你男人!” 青年抹掉带血的泥巴,怒视林羽。 这是在东湖湾可不是在石林村,林羽新上门的姑爷抽的哪门子疯,连脸都不要了吗? 林羽丝毫不惧,举起手里的糖罐子,杀气腾腾地警告。 “你还是先管好你这张喷粪的嘴,只是打你算好的,有本事你打开门,信不信我让你当场开瓢?”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青年听说林羽考过童生,是个书生,陈娇娘想回娘家就回娘家,还以为林羽是个支棱不起来让女人拿捏的软柿子。 四目相对,青年吓得踉跄着后退一步。 别说开门了,他一脑门子冲进堂屋里反锁上门,动静大到把屋顶的茅草都震下来三层。 林羽很满意这样的威慑力度,他冷眼扫量着刚才说闲话的邻居们。 “谁以后再敢欺负我媳妇,说我媳妇的闲话,我跟他拼命!” ------------ 第二十一章 休妻另娶 娘家给不了媳妇的底气。 我林羽来给! 林羽把满手的泥蹭到青年家的篱笆上,又往衣服上蹭干净,这才抓起陈娇娘的小手。 “相公……” “嗯?” “其实他们叫我丧门星没关系。” 陈娇娘反手握住他的手,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林羽却笑不起来:“你还喜欢上丧门星的称号了?” “可能我以前遭遇的不幸,是为了遇见相公你,这么一想,我觉得也不错。” 像这种洗脑壳的毒鸡汤,林羽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从他媳妇嘴里听到。 不幸就是不幸,不必给它赋予多么高贵的意义。 生怕陈娇娘钻进另一个牛角尖,他暗叹一声。 “走吧。” 作为靠着宗族亲里关系,需要靠抱团生存的村居来讲。 东湖湾的村民敢这么对付娇娘,说明这是她的爷奶家人默许的。 他要会会自称被克到的爷奶,问问他们怎么还没死透。 “相公,我们已经到了。” 再往东走就是东湖了。 林羽看了眼住在隔壁的青年,决定清明节给大舅哥多烧些纸钱。 后悔刚才没拿糖罐子砸破那位色胆包天的堂哥的头。 他看向陈家的茅草屋。 坐西朝东有六间正房,还有左右四间陪房,其中靠东的部分,是土坯建的。 混合风格显得这间院子不伦不类。 “光儿住在哪里?” 此次前来,林羽可不是为了拜访陈家爷奶。 他是来拯救小舅子的! 陈娇娘抿紧嘴唇,指向靠在院墙外,搭起的两个低矮的窝棚。 “自从爷奶病了以后,把我们赶了出来。” 说完她又指向靠东的土胚正房和陪房。 “我大哥走之前,专门自己造胚盖的土胚房,被爷奶分给了大伯家。” 偏心的长辈你们真该死。 林羽深吸一口气,一个健步冲到窝棚里,瞳孔猛地一缩。 其实他想的是假如陈光儿在窝棚里住着的话,省去他装模作样拜访陈家爷奶的时间。 和娇娘直接带着陈光儿走。 可按理来说,既然特意派人给他家去送信,陈家装样子也会把病重的陈光儿抬回家里养着。 所以只是探头看一看。 没想到。 “我可真是高估了这群人的底线,娇娘你快过来。” 林羽看到陈光儿胸膛还在起伏,弯腰凑到铺在泥泞地面的草席前,伸手摸了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舅子的额头。 滚烫! 撩开头发一看,头发里还有血迹。 他轻轻扒拉着小舅子茂密的头发查看伤势。 最终发现,这他娘的根本不是病重。 小舅子是脑后挨了一棍子,重伤加发烧陷入了昏迷。 看嘴皮烧得破皮的程度,应该持续了半日以上。 “再烧下去,只怕脑子要烧糊涂。” 正说着,陈娇娘走进窝棚里。 当看到躺在草席上,满身是泥的弟弟,手里的面袋掉落在地,不敢置信地扑上来。 “光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他发烧了,必须马上送他去找郎中。” 来不及多作解释,林羽在陈娇娘的搀扶下,把人背起来。 夫妻俩刚走出窝棚,听到动静赶来的陈家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的黑胖老妇,手里拄着拐杖,脸上带笑却满是苦相。 陈娇娘看到拄拐走路的老妇,大吃一惊:“奶奶?你不是瘫了下不来床吗?” “你这个丧门星刚走,老身的病立即好了,怎么,不行吗?” 陈老太瞥了一眼陈娇娘,根本没把这个孙女放在心上。 她看向背着陈光儿的少年郎。 长相英俊,再配上一身整洁的蓝色长衫,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少年郎长得都好看。 特别是考上过童生,如今还是石林村的话事人。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给陈娇娘报病,让她在家继续当牛做马,让老大家的女儿嫁给林羽。 “奶奶,姐夫长得真好看。” 跟在陈老太身后,一个十七八岁,五官因肥胖挤在一起的姑娘,毫不隐瞒她内心的想法。 “姐夫,陈娇娘是个丧门星,会克你的,你休了她娶我,一定旺你。” 陈娇珍还特意往前走了一步,骄傲地挺起胸脯。 哪怕她的体重是陈娇娘的双倍,但规模却缩水一倍。 再加上那种非娶不可的语气,听得林羽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让开!” 林羽低吼一声。 “我急着给光儿找郎中,别的事以后再说。” 在他看来,像这么恶心的亲戚,过了今天,也没有以后了。 陈娇娘原本对爷奶被她克病的事,心存愧疚。 可今日看到奶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还让相公休妻另娶堂妹陈娇珍。 她终于看清了这一家人的真实面目。 “相公,不必和她们多话,我们走。” 陈娇娘往旁边挪了几步,就要越过陈家祖孙俩。 这时,破旧的木门里,冲出三个男人。 正是她的大伯还有两个堂兄。 后面还跟着大伯母和大堂嫂,手里拿着锅铲家伙什。 “女婿,来都来了,我们还在给你做晚饭呢,着急走什么?” 大伯母挥舞着手里带油的锅铲,打量着林羽。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陈大伯则惦记着嫁了女儿要一笔不菲的银子,给小儿子说门好亲事。 自来熟地伸手去够林羽的肩膀:“陈光儿的病扛扛就能好,不用找郎中,咱们翁婿俩坐下喝几杯。” “翁婿?合着你们特意叫我来娇娘来东湖湾,是打着换妻的主意。” 林羽此刻觉得无比的恶心,比生吞了茅厕的苍蝇还难受。 比他更难受的是陈娇娘。 眼见这家人不给弟弟治病看伤,还拿弟弟做筏子,引相公前来逼着他休妻另娶。 陈娇娘压抑了多年的屈辱,在此刻彻底爆发。 ------------ 第二十二章 大闹东湖湾 “滚!滚开!你们都给我滚!” 陈娇娘扯开地上的面袋,往陈老太和陈娇珍扬去。 又转身从窝棚里拿出糖罐,砸向拦路的大伯与大伯母。 向来在家里当牛做马的晚辈,突然发疯,把陈老太一家吓得连连躲避。 终于让开一条通道。 林羽见缝插针,拉起陈娇娘的手往前冲,像身后有狗撵似的,跑得飞快。 等到陈家人反应过来,两人跑出去老远,拐弯看不见了。 气得陈大伯一个劲儿打在大儿子浑圆的脑壳上。 “你个瓜娃子,还不赶紧去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好不容易把林羽骗来,把他抓来晚上和娇珍入了洞房,他不娶就告官说他强暴良家民女!” 这可是杨家嫂子出的好主意。 林羽又能读书又能做生意,家里还有两亩私田。 这么好的夫婿,合该是他女儿的。 怎么能被捡来当牛马的老二家的丧门星占了去。 “大哥二哥,快追!你们不把林羽追回来,我嫁不出去,明年你们帮我交单身税!” 在交税的逼迫下,让面粉迷了双眼的陈家兄弟俩,撒开脚丫子,朝二人追了过去。 周围的街坊邻居探出头来听八卦。 得知陈老太他们用陈光儿诓来林羽,让林羽休了陈娇娘,另娶陈娇珍。 想到那个清俊的少年郎,再看肥胖如猪还好吃懒做,常以欺负陈娇娘为乐的陈娇珍。 不免同情起陈娇娘来。 “摊上这样的爷奶大伯,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娇娘她爹娘是活活累死的,她大哥被逼着参军,兄弟逼着代人服徭役,剩下一个全乎人,还要被逼把好夫婿让给妹妹。” “听说娇娘他爹是陈老太当年,从死人堆里捡来的。” 明面上的人吃人,在战乱年代随处可见。 暗地里的人吃人,向来是杀人不见血。 躲在暗处观察的杨母,见陈老太一家没留住人,气得直跺脚。 她和陈方菊说好的。 只要把林羽留在东湖湾一晚上,能得一两银子,还能再把家里的一个赔钱货,卖到石林村去当媳妇。 “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老太一家不中用,她还有别的法子。 呼哧呼哧…… 林羽奔跑在东湖湾狭窄的村路上,懊恼自己低估了人性的恶劣。 早知道该带些帮手来,不应该带着娇娘只身闯这龙潭虎穴。 “相公……连累你了……” 陈娇娘扶着在他背上颠簸的陈光儿,声音哽咽。 如果不是她,相公也不会遭受这些屈辱。 林羽呲牙一乐:“我们是一家人,不说连累的话,等光儿醒了,把户籍迁到咱家来,有的亲当断则断。” 他见过不少偏心的长辈,可没见过会如此对待亲生孙子孙女的长辈。 再加上陈老太一家子身材短粗,娇娘姐弟俩却是身材高挑。 他严重怀疑不是姐弟俩是捡来的,就是老丈人是捡来的。 在村里捡孩子给口汤饭当牛马养大,为亲生孩子无私奉献的事。 别说在这个活吃人的年代存在,他上辈子也见过不少。 “我听相公的。” 陈娇娘抹了抹眼角,忽然站停在独木桥前方,面色惨白。 只见一群陈姓的堂叔伯和陈老太家交好的村民,手里抄着锄头铁锹。 站在独木桥前,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娇娘侄女,还有侄女婿,你们回娘家就回吧,怎么还空着手呢?” “石林村比我们东湖湾富得多,侄女婿你还赚了大钱,见到长辈们不给些见面礼,就想娶走我们东湖湾的姑娘,带走东湖湾的后生?” 被杨母招呼过来的村民们,尽管没有动手。 可这副强盗拦路的架势,还是让陈娇娘如临大敌。 她后悔没跟大哥学那些青城山的拳脚功夫,不然现在还能和这些强盗拼命。 “相公,现在怎么办?” 后有陈家人,前有堵路的。 下水的话,桥中间最深处不见底,背着光儿根本没办法游过去。 陈娇娘内心悲惨:都说天无绝人之路,绝起来是真没路。 林羽目光在贪婪的村民们身上打了个转,紧咬牙关,把快滑下去的陈光儿往上颠了颠。 其实他有办法打发这些强盗,但需要一个大多数人离开独木桥前的时机。 就在这时,桥那头传来堂哥林诚的大喊声。 “羽娃子!弟媳妇!你们往后退退!” 桥那头。 几个石林村的壮小伙,推着收满野甘蔗的板车,在林诚的指挥下,朝着独木桥横冲直撞而来。 “野甘蔗来咯!” 哗啦啦…… 板车上的野甘蔗像下饺子似的倒入河湾里,漂浮起来。 林诚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着。 “一文十根,大家快捡啊!” 别看河中心水位深,但附近浅滩边沿的水位,刚没过小腿肚。 不少人在看到野甘蔗掉进河的时候,想捡却担心林诚追究。 现在听说捡了有钱,他们纷纷散开下了河,去打捞野甘蔗。 但还有一部分人,死守着桥头。 “捡野甘蔗捡一捆卖不了几文钱,还是让侄女婿给几个钱花花更香。” 想不劳而获?那就成全你们。 林羽感受到后背上陈光儿的体温越来越高,知道这事不能拖下去。 否则等河里的野甘蔗捡完,诚哥就白白浪费了一板车野甘蔗。 “娇娘,把我怀里的银子全部掏出来,就当是替你孝敬各位叔伯长辈了。” 凭什么孝敬他们?! 陈娇娘心里不服气,可对于相公的决定,她毫不犹豫地照做。 她掏出怀里仅剩的三两碎银。 站在桥头的那群人看到耀眼的银子,眼珠子都绿了。 连缩在人群里的杨母,都挤到了最前头。 她听说林羽赚了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居然愿意掏三两银子给陈娇娘当礼物送出去。 早知道她也叫小薇那个赔钱丫头一起回娘家了! 林羽朝着河里扑腾的众人一昂头,对着陈娇娘吩咐:“把银子扔进水里,离桥头越远越好。” 这次是他大意了,权当破财免灾。 东湖湾这个破地方,他这辈子再也不来了! “相公,对不起,我会挣回来的。” 陈娇娘握紧手里的银子,使出全身力气往河里丢去。 “捡去吧!三两银子谁捡到是谁的!” 叮咚。 银子脱手入水。 不光桥头上的人疯狂了。 连河里面的人,也放弃了捡野甘蔗,全部趟着水,扑向了银子落水点。 一时间,不足一丈见方的河道里,挤满了几十号人。 有人眼疾手快捞上半两碎银,很快被一根野甘蔗敲了闷棍松了手。 见到银子和鲜血的人们更加疯狂,开始明着争抢起来。 河面上除了漂浮着大量的青白的野甘蔗,还有丝丝缕缕的鲜红。 喊声、骂声、哭声、诅咒声在桥下回响,声声不息。 独木桥上空无一人。 连杨母都知道三两银子比一两银子多,没有当最后的守桥人。 林羽背着陈光儿拉着陈娇娘的手,在林诚等人的帮助下,踩着撞进桥面的板车过了桥。 身后传来陈大伯的呐喊。 “林羽!丧门星!你们别想跑!” 真是阴魂不散。 林羽视线定格在车把系着的砍柴刀上,眼神凶狠。 绝对不能让陈家人拖后腿。 ------------ 第二十三章 出门在外靠朋友 “诚哥,帮我扶一下小舅子。” “好咧!” 林羽将陈光儿交给林诚,抄起砍柴刀,使出浑身力气往桥面砍去。 常言道:毁桥断路损阴德。 可此时连活人都顾不上,也无须那么多顾忌。 砍就完了。 两尺宽的独木桥很厚实,但林羽的爆发力更强。 再加上独木桥的支撑面积小,三下五除二,在一阵噼啪的声响过后。 轰隆! 一大截桥面倒塌,砸进了河水里。 “把板车拉出来!” 林羽又是一声令下。 石林村的其他人,全部冲过来帮忙,将快要坠落下去的板车,连拉带抬,抢救到了岸边。 等陈大伯等人走到桥对面,踩到独木桥上。 哪怕还有绝大部分,没有毁坏,但依旧吱嘎作响晃悠起来。 吓得陈大伯父子三人仓皇往后退,只能隔空痛骂。 “陈娇娘!你今天敢带着你弟弟离开东湖湾,以后别想再回来!” “说得跟我媳妇多稀罕回这里一样。” 林羽朝着他们晃了晃手里的砍柴刀,故作凶神恶煞的威胁。 “再敢追上来,下次砍的不是桥,是你们的头!” “娇娘,我们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 小舅子还等着他医病治伤呢。 板车坏了,无法再利用毛驴和人力推拉。 林诚痛惜地看了眼顺流而下的一车野甘蔗,没有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刚才的情况,比起损失一车野甘蔗的损失,维护同村人的利益更重要。 东湖湾的那些人是真想把羽娃子扒光吃净。 “羽娃子,这桥是陈地主家修的,我在这里等着陈地主和他解释,免得他报官,你先和弟媳带上你小舅子离开。” “谢谢诚哥,野甘蔗我会赔的,回头还你一辆牛车。” 不等林诚婉拒。 林羽重新背上林光儿,往通往城里的岔路口走去。 从东湖湾到县城还要走上一个半时辰。 路上途经三个村寨,林羽在走到张家寨时,日头已经挂在了西山上。 恰好遇到了来此收野甘蔗的同村人,大姑的小叔石二河。 “羽娃子,你来张家寨做啥子?” 石二河的媳妇是张家寨的人,对这里的情况颇为了解。 听说他要去城里找郎中,带着他往寨子里头走。 “羽娃子你们不晓得,张家寨有位厉害的郎中,村子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看病,包治百病。” 据说,这位李郎中祖上是前朝御医,战乱时到山里隐居避祸。 后来大常新朝建立,还有贵人来访邀请他出山。 但对方念在张家寨村民数年的照顾,周围也无郎中,便在村民的挽留下没有离开。 这样的郎中不管医术如何,至少医德不会出错。 林羽背上的陈光儿,呼出的热气都已烫脸,他担心支撑不到城里。 无论治不治得好,至少在李郎中这里做一下急救措施。 面对不停搭手扶着陈光儿的石二叔,林羽不免感慨:果然出门在外靠朋友。 当初他利用收野甘蔗的事惠及石林村,想的是利用全村人当刀子,对付难缠的村长一家。 今天的遭遇,让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种善因得善果。 往后对待大家,还要再多几分真心才行。 “李叔,在家吗?有病人急着找你!” 石二河进了李郎中所在的竹屋院子,张嘴便喊。 闲来无事,正在后院竹林里饮酒逗狗的李郎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年过半百的李郎中,头发已白但皮肤光滑,看上去只有四十左右,穿着灰衫带着黑色方巾。 竹林中有轻风徐徐吹过,衣袂飘飘,颇有种道风仙骨的感觉。 林羽背着人浅鞠一躬,急切道:“李郎中,麻烦您看一下妻弟的伤。” “把伤患背到屋里竹床上放平。” 面对上门求医的人,李郎中倒是平静。 在夫妻俩热切的注视下,他看完林光儿的情况,轻轻摇头。 “他伤得不重,体虚多病有咳疾,内里空虚是顽疾我也能医,但高烧不退必须用虎狼之药才能见效,我担心他身体扛不住。” “我先清理他的伤口,给他吃些温和的退烧汤药,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全靠他的造化了。” 李郎中似是担心他们病急乱投医,又补充一句。 “你们现在把他送去城里,可能半路上就断气了,这个娃子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生死有命。 怪只怪陈家人没能提前把人送医。 硬生生把小伤小病,拖成了致命的问题。 陈娇娘听完李郎中的话,抱住林羽的胳膊,无声流泪。 林羽毛看了眼完全慌了神的陈娇娘,知道小舅子的命现在算是捏在他的手里了。 “前辈,得罪了。” 他毫不犹豫地夺过李郎中手里的酒壶,拧开瓶塞,把里面的清酒倒在手心里。 李郎中见状,急得跳脚。 “瓜娃子,你这是做啥子,怀疑我喝多了诓你?” “非也。” 来不及解释。 林羽感受着酒精的烈度。 在没有高度酒的时代,最好的清酒,约莫二十来度左右。 他刚刚倒的清酒浑而不浊,入手幽凉,是上好的清酒。 难怪李郎中看他倒酒像割肉似的舍不得。 “前辈,我知道一个退烧的好方子,需要借你的清酒一用。” “我……” “前辈放心,过后我一定还你更好的酒。” 别看林羽年纪小,但说话有理有据,眉眼坚毅不似作假。 但李郎中暗中嘀咕一句:我喝的可是世间最好的清酒,一壶五百两还买不到…… 他正嘀咕着。 林羽掀开陈光儿身上的衣服,将半壶清酒二三两,泼酒在陈光儿的额头、腋窝和背心处。 这番操作把李郎中看得目瞪口呆。 “瓜娃子,你怎么拿清酒当水洒?!” 李郎中以为他是打算当药引子,滴几滴就行。 谁能想到是这种闻所未闻的退烧法子。 人救得回来也就罢了,救不回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前辈,酒精可以退烧,既然小舅子不能喝退烧药,只能体外退烧。” 嘴上这么说着,林羽心里也没底。 假如半个时辰后,陈光儿依旧高烧不退,没有任何好转。 那才是真要听天由命了。 “酒精抹在身上能退烧?哪本医书秘方里记载过,我怎么不知道?” 李郎中等林羽用完清酒后,他一把夺过酒壶,一脸肉痛地倒了几滴在手背上。 如果这个外村的娃子是在故弄玄虚。 他马上把林羽打出去,免得影响他救治。 光打出去还不够,还要让林羽马上赔他的美酒佳酿! 赔不起就把媳妇妻弟全部留下来,给他洗衣煮饭采草药去! ------------ 第二十四章 欠下半壶酒 过了片刻。 李郎中发现倒了清酒的手背上凉飕飕的,还在不断吸收周围热气。 他的眼神骤变,神色狂喜。 “你小子有些本事!” 利用酒气吸收热气和散发热气,从而达到退热的效果。 他以前从未想过清酒还有如此奇效。 不必赔酒,也不必赶人走。 李郎中连忙抄起旁边的小锄头,背上竹篓。 一改刚才冷漠的语气,对着林羽温和的叮咛着。 “小伙子,你照看好你妻弟,我去给他采药,一刻钟后回来。” “只要他退了烧,哪怕是阎王想带他走,我也能把你妻弟的命抢回来。” 林羽还在不停地轻搓着酒精洒过的地方,观察着皮肤的变化,以防过敏。 闻言轻轻点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只要郎中没放弃,小舅子醒来的希望又增加了一分。 剩下的就靠命了! 日头渐渐西沉,竹屋药香袅袅。 当太阳没入地平线时,屋外捣药的李郎中走进来点燃了油灯。 他用手背探了探陈光儿温热的额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转头对着林羽保证。 “你退烧的方法很管用,加上我的药,他很快就能醒过来。” “相公,太好了!” 一直提心吊胆的陈娇娘,浑身紧绷的弦松开,她靠在林羽的怀里,流下喜悦的眼泪。 幸好有相公在,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么多的危险。 林羽安抚完媳妇,不停地对着李郎中表示感谢。 “小伙子,别和我客气了,救死扶伤是我该做的。” 李郎中摇了摇他减轻不少重量的酒壶。 既然林羽真的能够利用清酒来退烧,想必说赔他一壶更好的清酒,并非大话。 “小伙子,你教我一个退烧的法门,抵了药钱,欠我的半壶酒,记得还我。” “一定。” 对于经常帮奶奶酿葡萄酒、给爷爷酿高粱酒的林羽来讲。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别说赔一壶酒,赔一缸也是洒洒水的事。 李郎中还想打探,到底何酒比他喝的“吴伶醉”更好。 感受到陈光儿呼吸变化,他非常有眼力地轻咳一声,离开了屋子。 反正伤患要想治好体内顽疾,至少需要两个月,不怕林羽忘记赔他的酒。 不消片刻,躺在竹床上的陈光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姐……渴……” “光儿!” 陈娇娘激动的唤了一声,急忙要去找水喝。 早已察觉到李郎中细心之举的林羽,已经要来了一杯温盐水,拔了一根狗尾草。 清醒过来的陈光儿,高烧已转成低烧,但手脚无力,头上有伤,喝水只能让人喂。 林羽舍不得陈娇娘劳累,蘸着狗尾草给陈光儿的嘴唇润水喝。 外头好奇他扯狗尾草的李郎中,在窗外探头,看到这一幕,恍然大悟。 “这小子岂止是有点本事,难不成他是个神医?” 重病苏醒的病人,急着喝水容易呛出内伤。 用狗尾草蘸水喝,既能缓解喝得急呛水,还能让病人减少喝水量,保证药汤挥发更大的药力。 陈光儿一直到嘴唇彻底湿润,这才看着林羽的问:“兄台是?” “光儿,这是你姐夫,这次多亏了他拼死把你从东湖湾带出来……” 陈娇娘提起白日里的事,依旧止不住后怕。 林羽静静听着她陈述,直到整杯水蘸完,有些焦急地看向外面红彤彤的余晖。 小舅子抢救回来了,可他自从离家后,一直悬着的心还是没落到实处。 仔细想想,无论是陈老太一家提议的休妻别娶,还是他们逃离东湖湾时,顷刻间涌出来的拦路人。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背后操控。 “前辈,我媳妇和小舅子今晚暂住这里行吗?” 站在窗外还等着发现新医学的李郎中,沉吟思索。 还没等他做决定,引林羽前来的石二河,扑嗵一声跪到地上。 “李叔……” “起来吧你,我又没说不行。” 李郎中捏着垂落到胸口的飘逸白胡子,神色不太自然的解释。 “我煮饭不好吃,家里米面全有,你媳妇留下来的话,要负责煮饭。” “娇娘?” 陈娇娘想到李郎中说过,弟弟不能轻易挪动。 但她同样惦记着家里的事。 “相公,我在这里照顾光儿,熬糖的活怎么办?” “还有我和小薇呢,再说只是度过今晚的危险期,等光儿不再发烧,明天就来接你们。” 对于他的安排,陈娇娘向来是,哪怕有疑问,也会先遵守。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林羽赶紧把石二河拉起来,又郑重其事地向李郎中道了谢。 拉着石二河出了大门,急匆匆地原路返回相遇的地方。 “羽娃子,你走这么急,咱们赶着驴车回去,也吃不上热乎饭。” “早到家早踏实,晚上山路难行,背时的碰到猫熊出没可就惨了。” 规避猫熊比吃热乎饭更有动力。 石二河连堆在路边的野甘蔗都不装车了,拉着空车载着林羽。 在毛驴“昂昂”的叫声中,朝西慢跑而去。 石林村西。 天完全黑透时,像个望夫石一样,站在大门口的杨薇,才扁着嘴收回一直看向坡道尽头的视线。 “林哥哥和娇娘姐姐,不会被扣在东湖湾了吧?” 这话可把石三哥给吓了一大跳。 傍晚时分,林诚回村,说起林羽大闹东湖湾抢小舅子的事,还给林羽带了话。 陈地主明天上门要修桥钱。 为了怕杨薇一个小姑娘在家没主心骨害怕,他没敢告诉杨薇这些事。 只是召集了更多的人手,免得东湖湾的人闹上家门来,严防死守不让任何可疑的人靠近。 没想到杨薇居然能猜中林羽他们的遭遇,以前当真是小瞧了这位小姑娘。 “三哥,今晚我不锁大门只锁屋门,免得林哥哥他们回来,银子不够可以找我要。” 杨薇轻轻拍了拍平坦的胸脯。 她身上还揣着林哥哥给的五两银子零花呢。 石三哥应了一声,继续去堆野甘蔗。 杨薇将今日熬出来的,堆在堂屋门口旁边的三十罐糖,检查了一遍封口。 检查完,她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竹梢头上的弯月,打了个哈欠。 “算了不等了,我先睡了。” 今晚该她睡堂屋。 她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绝对不会趁着没人,偷偷跑去睡大床的。 这个家今晚靠她守着啦! 屋里熄了灯。 大黄狗趴在陪房屋檐下,有一下没一下睁着眼,看向外面忙碌的石三哥和同村的熟人。 乖巧的没有叫唤一声。 直到半夜时分,一阵脚步声从西边竹林方向传来。 大黄狗腾地一下站起来,紧盯着竹林深处。 ------------ 第二十五章 耗子点灯假慈悲 突然,地面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筛豆子的声音。 紧跟着,一群吱哇乱叫的老鼠,往大黄儿狗的方向涌来。 由于它们体积小,且在地上爬行,借着青草的掩映,难以让人发现。 而在它们的尾巴尖上,绑着一根根正在燃烧的草绳。 火苗一闪一闪的,像黑夜里的鬼火,快速朝院子方向冲来。 “汪汪汪汪汪!” 大黄狗见到火苗开始狂吠,引起了门外不少人的注意。 特别是石三哥,还以为有人来了。 可他踮着脚往大黄狗狂吠的竹林看去,根本没有看到人影。 鼠群绕过大黄狗所在的大门区域,穿过破洞的土坯墙,躲进野甘蔗堆里。 它们速度快体积小,再加上门外燃着不少火把,硬是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黄朝谁叫呢?” “谁晓得,反正咱们村里能来的都来了,这么多双眼睛,还怕看不到闹事的人?” 今晚有二十来个壮小伙帮忙,石三哥确实不慌。 但是大黄从来不会乱叫,一定是竹林里有什么东西。 “要不去那边看看?” 石三哥刚想叫上几个发小,确认一下是不是有林子里的猫熊,想闯进家里舔锅底。 忽然,身后传来阵阵热浪。 扭头一看,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堆积着野甘蔗的院子里,四处冒着火光。 不知何时,野甘蔗被点燃,火苗由小变大,很快连成了一片火海。 谁能想到糠了当柴烧还能沤出烟来的野甘蔗,好端端的会着火? “走水了!” 石三哥顾不上许多,扯着嗓子通知周围的人。 “快打水救火!” 想到屋里还睡着杨薇,他刚要冲进去救人。 屋门从里面打开。 杨薇抱着一罐红砂糖,穿过热浪走到门口,把罐子放到远离野甘蔗的空地,转身又进了堂屋。 “弟媳!回来!” 杨薇像是没听到石三哥的话,跑进堂屋,又抱出一罐糖。 堂屋里放着吃食,有几只老鼠直接从窗户钻了进来。 她早睡熟了没有闻到味道,是被滚到脚边的火苗烫醒的。 看到家里着火,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穿上衣服,发现屋子里火势不大,又顺了一罐红砂糖。 “三哥,屋里火不大,罐子是密封的进不了水,可以边泼水边往外搬。” 杨薇没忘记林哥哥离家前,叮嘱过她。 家里吃的喝的不重要,她的性命最重要。 但是一个因为交不起五百文单身税,就被家里当成赔钱货,扫地出门给别人做小妾的姑娘。 深刻的明白,有时候人命还不如她们熬的一罐糖值钱。 “你们别担心,我搬不了的时候就不搬了。” 不等别人相劝,杨薇再次冲进火海里。 她身材矮小,又天生力气大。 比别人更容易在火苗间隙里行走。 石三哥好不容易在发小泼灭一处火焰,跟进堂屋想搬一罐糖。 衣服被燃烧的火苗舔到,只能退出去旁观。 直到屋里屋外的火势越来越大,必须先扑灭火才能进入时,他只能拦下杨薇。 “弟媳,再进去会被埋在里面的!” 这片刻的工夫,杨薇进进出出五次,搬了五罐糖出来。 衣摆和手臂上被烧出好几个焦洞,烫起了水泡。 可她看到被吞没在火海里的糖罐,还是心痛得不能呼吸,想要去挽回。 “再烧下去化成糖水,林哥哥明天交不上货可怎么办呀?” 都怪她睡得太死。 要是她早些发现着了火扑灭掉,就不会着这么大的火。 石三哥想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能大叫着发小们去打水,叫更多的村民前来帮忙。 “灭火!砍树!竹林那边好像也有火星!绝对不能让这场大火烧到别处去!” 后山上有水源,拿桶拎起来就能往火堆里泼。 可院子里的野甘蔗太多,院子外堆的也不少。 既需要有人打水灭火,还要把堆积未烧着的野甘蔗搬运走。 在后山与房屋之间,把竹子树木砍断,形成一条防火带。 否则一带引起山火,不只是几罐糖,或是一户人家被烧毁,而是整个石林村,都要惨遭灭顶之灾! 滚滚浓烟把整个石林村的人全部惊醒。 不论男女,只要能动的,全部拎着家里的水桶或砍柴刀,赶过来帮忙。 乱糟糟的人群里,凭空冒出十几个抹得一脸黑的陌生脸庞,根本无人注意。 而石青柱则是光明正大地拎着一只空木桶,走在石三哥等人在前方泼水开通的道路上。 等着火势减小,石三哥需要帮手搬运堂屋里的糖罐时,笑眯眯地凑过去。 “三哥,你快歇歇,这些糖罐我来搬。” “青柱娃?你不是在家里养伤吗?” 石三哥看到石青柱赶来救火,心情非常复杂。 虽说打伤石青柱时,下手最狠的是四堂叔,但林羽也下了狠手。 这家伙居然能不记仇来帮忙? 总有种耗子点灯假慈悲的感觉。 “三哥,我也是石林村的人,傻子家出这么大事,我能不来吗?” 石青柱没和石三哥废话,朝后一招手。 逃兵兄弟打头阵,冲进来抱起一罐糖,气势汹汹地在浓烟中走了出去。 紧跟着,剩下的十几个帮手,两人一组,抬着糖罐往外走。 由于火势减弱,火光减小,再加上他们刻意伪装,被石青柱缠住说话的石三哥,没能发现异样。 直到石三哥歇够了,恢复体力,弯腰准备搬糖罐时。 面前站着的石青柱,忽然露出凶狠的表情。 “三哥,我说了这些糖罐我来搬,傻子家的东西,卖了银子也没你的份,你操那么大闲心做啥子?” 电石火光间,石三哥忽然明白了。 石青柱不是好心赶来帮忙的,而是来趁火打劫的! “青柱娃,你想做啥子?” “林羽打伤我的药费,正好用这些红砂糖抵消。” “你敢!来……” 砰! 早有准备的石青柱,抄起旁边一根砸断的房梁。 他像昨晚打陈光儿一样,熟练地打在石三哥头顶上。 有心算无心,一击即中。 石三哥只来得及闷哼一声,笔直地砸在了一个糖罐上。 石青柱一连踹了好几脚,直到把人踹吐血才气喘吁吁的停下。 他死死地盯着忽明忽暗的灰烬,满脸杀机。 ------------ 第二十六章 他们不是石林村的人 “要不是怕搬东西的时候烧着我自己,才让你们成功把火灭了,这会儿我非得把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狗东西,扔到火堆里烤熟了让林羽瞧瞧。” 又狠狠地踹了几脚,石青柱这才解气。 将石三哥扒拉到一边,想要抱起糖罐来,不料重心不稳把罐子扑倒在地。 哗啦! 里面的红砂糖扑到地上,盖在烧焦的老鼠尸体上。 沾上灰烬,根本没办法再转手卖出去。 “晦气,傻子不愧是傻子,怎么能用这么大的罐子装糖?” 石青柱骂了一句,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缓解自己的尴尬。 此时被林大姑拦在大门外,守着五只糖罐的杨薇,耳尖地听到堂屋里传来的动静。 她冲到抱着糖罐子的人面前,焦急的问对方。 “罐子怎么碎了?是糖烧化了吗?” 谁知对方眼神闪烁着没有回答,抱起糖罐往前跑去,越跑越远。 杨薇以及林大姑这才意识到。 刚才进进出出搬运糖罐的人们,根本没在门口停留。 林大姑眯起眼盯着跑走的人的背影,困惑的自言自语。 “我怎么没在村里见过这个后生?” “大姑,你不认识他?” 本身杨薇觉得此人可疑,听到林大姑的话,急得想要追上去。 有人在身后拽住她的手腕,扭头一看,是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 “小姑娘,大晚上往深山里跑,你赶着去投胎吗?” 刀疤男浑身戾气,光看那张凶横的脸,就像是手底下沾过几条人命似的,让人心惊胆寒。 他专门拦住杨薇不让追,可不是为了杨薇安全着想。 单纯是害怕周围石林村的人发现他们的身份,把他们堵在村子里任打任罚。 “大哥,刚才那个人好像不是石林村的人,我想追他回来。” 杨薇见过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力气大,像她一样一个人搬一口糖罐,来来回回搬了十几趟。 都是放到门外,又让几个陌生人运走。 等等! 运走?! 杨薇这才发现,不光刚才跑掉的男人她不认识,眼前的刀疤男,她来石林村这么久,也没见过。 这些人根本不是石林村的人,他们是来偷东西的! 想明白这一点的杨薇,用力地挣脱开刀疤男的钳制,挽着林大姑的胳膊,下意识地往院子里退。 “小薇,别害怕,火灭了,已经有人去找羽娃子了,他马上就能回来。” 林大姑发现她浑身颤抖,还以为她是回过魂,被刚才火势吓到了。 杨薇面对着刀疤男的逼视,哪怕声张,说自家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不是帮手。 而是偷糖的贼! 村里人正忙着扑灭窜上山林里的火星,这里只有她和林大姑,万一对方杀人灭口怎么办? “小姑娘倒是挺聪明。” 刀疤男见对方没有声张,抱着糖罐站在当场。 直到又有两个同伴,合力抱着一口糖罐走出来。 他才往前走去,并不时地回头张望。 凶恶的眼神无声地警告着杨薇:胆敢开口,小命不保! 有十几个青壮力合伙接力,不到半刻钟。 屋里放着的八十口糖罐,全部光明正大地在全村人的眼皮子底下,运出了林羽家。 只剩下杨薇身边的五口糖罐。 就在杨薇想悄悄把它们藏起来时,石青柱从门内走出,朝着她挑眉淫笑。 “屋里运完了,外面这五口糖罐连同她一起带走。” 尽管他对小姑娘没兴趣,但杨薇长得不错,带回去给辛苦了一晚上的朋友们消遣消遣。 反正林羽明早交不上货要变回以前任人欺负的穷光蛋。 抢了他媳妇也没人管。 “青柱娃,你想做啥子,你这种做法可不是贼偷,而是强盗!” 林大姑紧紧拉住杨薇的手,不敢相信地看着说出荒唐话的石青柱,恨铁不成刚的警告他。 “新朝新令,过往不咎,可谁敢在大常建立后,还当土匪强盗,格杀勿论!” 混乱的旧朝时,秩序崩塌,土匪强盗层出不穷也就算了。 新朝建立,朝廷为了巩固皇权威望,更是为了稳定地增加人口。 对于盗匪抢掠大常子民的事,眼里不容沙子。 可石青柱作为一个街溜子,原不是安分守法的百姓。 今晚放火偷盗就没把律法放在眼里,出门又碰到林羽的小媳妇杨薇在场。 心里想到林羽成了穷光蛋,还能左拥右抱。 他当然不能让林羽好过。 “婶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还是去看看你的好三娃吧。” “杨薇她是感激我们帮她搬出糖罐,自愿跟我们走的,是不是,杨薇?” 石青柱说着伸手去拽杨薇。 早就盯上她两个色胆包天的酒鬼,更是淫笑着上前帮忙。 唯有号称杀过人的逃兵刀疤男,喝住他们。 “先把糖罐搬上车带走,山里的火星扑灭了,石林村的人马上会返回来。” 山里的火也是石青柱他们放的,目的就是声东击西。 不然光凭一群老鼠定点乱窜,根本不可能把燃火线拉长到几百米远。 石青柱刚才摔碎了一罐糖,正愁气没处撒,看到杨薇不肯就范。 为了脸面和威望,他对着两个酒鬼命令:“你们搬糖罐,我把她制服,等会儿先让她伺候你们兄弟俩。” “多谢青柱哥。” 两个色鬼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杨薇,费力地抬起一罐糖,往停放着牛车的山林走去。 刀疤男看出石青柱在刻意针对杨薇,无计可施,只能替他一掌打晕了想要喊人的林大姑。 “青柱娃,你动作快些。” 四周已经静了下来,山上的人影逐渐往这边靠近。 刀疤男抱起一口糖罐,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等刀疤男走远,石青柱犹如猛虎下山般,张开双臂朝着杨薇扑了过去。 “你别过来!” 杨薇乱拳打在石青柱的鼻梁上,鼻血飙升,石青柱顿时恼羞成怒。 他抄起腰间的酒葫芦,往杨薇头上砸去。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坡道下方传来。 “小薇!” 林羽回来了! 早在离着石林村还有一里地时,他便看到自家方向燃起了火光。 紧赶慢赶赶回来,看到家里成了一片废墟,石青柱要打杨薇,大姑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在搬他家糖罐,顿时气血上涌。 “石青柱,你敢伤我媳妇打我大姑偷我家的糖?受死吧你!” 唰—— 林羽拔出腰间的砍柴刀,红着眼朝石青柱劈了过去。 ------------ 第二十七章 刀饮血 尽管一刀劈空,却把石青柱吓得收回酒葫芦,连忙向旁边避让。 旁边搬糖罐的两个酒鬼,何时见过这种吓人的阵仗,叫了声娘,扔下糖罐就跑。 剩下的石青柱跑得慢垫了底,整个后背暴露在林羽的刀锋下。 噗嗤! 林羽毫不犹豫地改劈为捅。 卷了刃的砍柴刀,径直穿透石青柱的后背。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石青柱当场身体软趴趴地往地上躺,口吐鲜血朝着赶来的刀疤男伸手求助。 “救……救我……杀……杀了他……” 第一次杀人的林羽,此时根本没有别人所说的慌张或大脑空白。 相反,他感觉头脑发热,但还是冷静地把砍柴刀抽出来,指向陌生的刀疤男。 “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挥舞着手里的砍刀,瞄准刀疤男的脖子要害砍去。 别说先前两个酒鬼没有见过杀人的场面。 传闻里当逃兵杀过人,实际上连军刀都没握过的刀疤男,也是头一次遇到林羽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他下意识地掏出腰间别的剔骨刀,退后挡了一刀。 咔! 两把劣质刀口相撞,出现一个浅坑,别在了一起。 砍柴刀上的鲜血溅到刀疤男的脸上,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颤抖起来。 好可怕! 如果真的打起来,刀疤男确信,他一定会被林羽杀死! 趁着刀锋相对的空档,刀疤男朝林羽虚踹一脚,拉开距离后。 转身、抱头、逃跑,一气呵成。 还不忘记招呼那些听到动静想回来查看的狐朋狗友。 “快跑!林羽回来了!石青柱死了!” 石青柱死了?! 狐朋狗友们吓了一跳,看到刀疤男满脸是血,连他都打不过林羽,自己冲上去只有送死的命。 那些抬着糖罐的嫌自己跑得不够快,扔下糖罐拔腿就跑,乌泱泱冲向牛车所在地。 顾不得没装车的十几个糖罐,你拉我赶上了三辆牛车,冲上坡道逃离石林村。 林羽站在坡道最上方,愤怒着注视着跑远的这群人,转身拎起躺倒在地的石青柱,愣在当场。 刚才还想欺负杨薇的石青柱,此时像条死狗似的被拖起来。 一双涣散的眼睛睁得溜圆,两条胳膊还在用力地伸着,但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 林羽探了探鼻息,又将人扔了回去。 他用左手握住震得虎口发麻的右手,丢下血淋淋的砍柴刀,走到杨薇面前安抚她。 “小薇别怕,人死了,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林哥哥,我不怕。” 杨薇一把将人抱住,嘴上说着不怕,身体还是在微微颤抖。 缓过劲来的林羽又看了一眼死透的石青柱,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似的。 其实早在砍柴刀把人捅个透心凉时,他就预料到了这个下场。 只是没能问出刀疤男他们的身份,石青柱的死,可以说是留下了后患。 他急忙蹲到林大姑身边,见鼻子还冒着热气,将人搀扶起来。 这时,村里去山上救火的林诚等人,全部聚了过来。 “羽娃子,你可算回来了……” 林诚话还没说完,看到地上躺在血泊里的石青柱,吓得一个激灵。 不光林诚看到了这些,其他人也看到了。 没等林羽解释,石三哥捂着头顶,踉踉跄跄地从院子里跑出来。 “不好了,石青柱带了外村人来偷糖,还打晕了我,快去叫羽……诶?羽娃子你回来了?” “嗯,回来得很及时,石青柱不光想偷糖,还打伤了大姑,想抢走小薇。” 林羽把地上遗漏的剔骨刀踢到大家面前。 “我和他比划了两下,失手把他杀了。” 虽是失手,却是有意而为之。 好在大常律令,对盗匪严惩不贷,石青柱自己坐实了强盗的行径,杀了也不用偿命。 说不定,还会由县衙或村里,颁发一个除匪的英雄好汉称号。 平时在眼前晃的大活人,如今躺在血泊里成了尸体。 纯朴的村民们都觉得难以接受。 但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石青柱竟联合外人,来石林村趁火打劫。 “我就说怎么突然着了这么大火,一定是石青柱为了趁没人守门,好去羽娃子家偷糖搞的鬼。” “不是他放的火,怎么可能会提前带外村人来这里闯空门?” “抢到自己村里来,还打伤林嫂子他们,想抢石林村的媳妇走,该杀!” 在林诚带头下,不少义愤填膺的村民,对着石青柱的尸体补了几刀。 这样一来,就算是县衙来验尸,也只会认为。 是村民义愤,集体把强盗打死的。 林羽把大家的维护之情记在心上,话锋一转。 “可惜让那十几个强盗跑了,三哥,他们只抢了糖罐?” “对。” 石三哥捂着脑袋问。 “要不要追上去?” 天黑路滑,再加上对方准备充足来的,此刻再追也追不上。 林羽看了眼疲惫的众人,摇了摇头:“算了,就当破财免灾了。”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 这些强盗既然只搬糖罐,说明对方清楚红砂糖是家里最值钱的物件。 一定会去城里变卖。 好在红砂糖只有他能熬制。 只要报了官,并让青江酒楼帮忙盯着市场上,迟早能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林哥哥,糖罐子滚远了,我去看看摔没摔破。” 杨薇人小胆子不小,加上主心骨回来了,根本没把刚才的惊险放在心上。 在她眼里,还是糖罐最重要。 糖罐能换银子,银子能换猪肉,今晚丢了几十头猪,心疼死她了! 至于石青柱?人都死了,更不值得她惦记。 “大家再帮忙搭把手,另外,二河叔,麻烦你带几个人,先去告诉村长强盗的事,再去县城报个官。” 杀人时放大了五识感官,林羽粗略一扫量,便发现除了村长一家,还有青柱娘。 剩下的全村人,能挥得起砍刀的成年人,全在这里了。 所有事情巧合得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阴谋。 石青柱家与东湖湾可没关系,但陈方菊的娘家是东湖湾的! 这件事,绝对和村长一家脱不了干系。 “借刀杀人学得倒是挺快,可惜事情败露,青柱娘又没了唯一的儿子,这回有热闹看了……” “林哥哥,你嘀咕什么呢,快看,这罐糖没有摔碎,这罐糖也没摔碎!” 杨薇在草丛里扒拉着圆滚滚的糖罐。 林羽收回发散的思绪,粗略估计了剩余的糖罐,眉头微皱。 剩下不到一千斤的红砂糖,还剩下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而今天需要熬糖的野甘蔗被付之一炬,现场赶制都来不及。 好在主事的佟叔是老熟人也好说话,他厚着脸皮延迟到傍晚补齐,也不算失信于人。 “羽娃子,村口有辆马车找你,说是青江酒楼的东家,你快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村里人如今碰到陌生人十分谨慎,根本不敢往村里放行。 如果不提林羽的名字,早把车轮卸掉扔沟里去了。 林羽闻言,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拱了起来。 来的不是佟叔而是酒楼的东家?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 第二十八章 重要的抉择 “小薇,你和三哥他们一起搬糖罐,记住别落单。” 人都来了,林羽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上。 希望青江酒楼的东家,能够保持印象里善良的品性,不然这笔买卖要做到头了。 村东头。 江南雁坐在马车里,扫了眼外面将他们包围的村民,吃了块芝麻糖压了压惊。 石林村离县城只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地方偏僻却不闭塞,应当做不出全村打劫过道的事。 再加上路上碰到有往这边运送野甘蔗的车辆,说明他们并不是不欢迎外人进入。 “看来我来得不巧,石林村里一定发生了大事。” 这时,和村民交涉完的佟掌柜掀开车帘,弯腰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佟叔,他们为何拦着我们不让进村?” “据说是林羽家里着火,还遇到同村的人勾结一伙盗匪趁火打劫。” 咔嚓。 江南雁牙齿错位,酸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着火?打劫? “林羽人没事吧?” “当时林羽不在家躲过一劫,但是那些盗匪冲着红砂糖来的,把要交的货搬走了。” 江南雁捂着右边的腮帮子,听完佟叔的话,感觉牙齿更疼了。 早在后厨做出一桌子加糖的菜色时,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来见见林叔的儿子。 “早知道昨晚出事,我昨晚应该不睡觉赶过来,可惜。” 转念一想。 赶不上交糖日期的林羽,如今是雪上加霜。 如果他此时提出,买下红砂糖方子的话,林羽作何反应? “佟叔在里面吗?” 车外传来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 佟叔连忙转过身去,挑开车帘就看到风尘仆仆的林羽,抹着脸颊上干涸的血渍,冲他笑了笑。 此时林羽也看到了车厢里,坐着三个不认识的青年。 其中穿着青色华服的一定是青江酒楼的东家。 对方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 应该不是当初原主父亲干活时的东家。 “佟叔,村里出了些事,路不好走,麻烦车里的贵客下来走走。” “东家,你看这?” “正好我坐马车乏了,既是林公子邀请,我定当却之不恭。” 江南雁下了马车,先朝着林羽拱手行了个文人式见面礼。 来之前他做足了功课,知道林羽考中过童生。 虽然三年前被撤销了科举成绩,还因此得了傻病,但如今不仅林羽毛的傻病好了,凑巧的是。 朝堂上正值用人之际,陛下在封赏时,清理掉了当初提议撤销科举成绩的那批不忠之臣。 若是下个月科举成绩不理想,那些撤销过功名的人,名列前茅者,还有望恢复功名。 由于事情未落定,只是家信里提过几句,自然无法用这个消息,来获得林羽的好感,颇为遗憾。 而林羽见状便知道,这位青江酒楼的东家,不只是个商人,还是一个读书人。 “不知兄台怎样称呼?” “姓江,名南雁,我虚长你几岁,唤我江兄即可。” 封建社会的阶级分类更加明显,称兄道弟也是有讲究的。 林羽明显感受到了江南雁的示好。 这人不是自来熟就是有求于人。 假如是后者,那么对方对一个山野农夫求什么,他心知肚明。 “江兄,请。” “请。” 林羽向村里人证明了马车上的是城里来的贵客,安排熟人带着车夫找块肥美的草地去休息。 他的这个举动,让江南雁欣赏不已,同样头疼不已。 细节决定成败。 看来林羽是个心细敏锐的人,那么买方子的事,不能太冒失。 从村东到村西的坡道在走一段距离。 就在江南雁想找个机会,将话题引到买方子上面时。 见到路上灰头土脸拎着水桶的村民,放下水桶开始整理散落在地的野甘蔗。 他看着满路上堆积的野甘蔗,沉默了片刻。 林羽发现了这一点,嘴角微扬,率先将糖罐被盗抢的事说明。 “家里只剩下不到一千斤红砂糖,和佟叔约好的,半个月产一万斤,三日两千斤,还差一半多。” “江兄你着急要的话,我马上动员全村熬糖,午饭前能熬制出来两千斤,天黑前送到酒楼去。” 开门见山的说法,游刃有余的态度。 根本不给江南雁趁机拿捏的机会。 不过林羽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假如江南雁乘人之危讨要熬糖的方子。 他只能放弃与青江酒楼合作,去找青江酒楼的对家卖红砂糖。 江南雁感受到林羽说话的语气很冲,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脚步慢了下来。 佟掌柜生怕年轻人气盛,两人没聊几句就谈崩了,刚想找补几句,却听到东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兄,你别急,我只是想念林叔做的糖糕,想着祭拜一下他,顺便来看看你是怎样熬制红砂糖的。” 江南雁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佟掌柜。 “交付红砂糖是你和佟叔的事,我不插手。” 他的一句不插手。 成功让林羽保住了信用。 毕竟三日之约的最后期限,可以是早上,也可以是晚上。 “江兄认得我爹?” “我小时候在酒楼里住过一段时间,林叔做的糖糕嚼劲一绝。” 提及林父,江南雁没了得失的顾虑,语气轻松,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一路回忆着小时候吃过的糖糕和美食,说起城里哪家书局的笔墨纸砚上品,哪家书院的夫子古板迂腐。 两人说话东一榔头西一锄头,却滔滔不绝,一见如故。 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 此时东方微亮,看得清坡道尽头焦黑的废墟,还有不断从山下往上搬运糖罐的村民。 江南雁亲眼看到林羽家的惨状,庆幸自己良心还在。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买方子的事,他和那些趁火打劫的盗匪也没什么两样。 “我爹的坟墓在后山上,山路难行,江兄等到天大亮了再去吧。” “听林兄安排。” 家里着了火,没地方接待客人。 但林羽还是带着江南雁一行四人,走进烧焦的院子里。 就在江南雁以为林羽是想让他们看现场的惨烈,再宽限一段交糖时间。 谁知,林羽从只剩下一半房梁的里屋,拿出半袋毫不起眼的石灰粉。 递给了江南雁。 “江兄,接好。” 江南雁被呛得捂住鼻子低咳几声,接过袋子,看清里面是石灰,满脸不解。 “我以为林兄给我的是红砂糖,没想到是白石灰,它有什么妙用吗?” 他对建材不感兴趣,只对吃食尤其是甜食感兴趣。 除非白石灰能做出美食来。 否则,与其把石灰给他,还不如留给林兄建房用。 ------------ 第二十九章 卖方 “不瞒江兄,石灰就是熬制红糖泛砂的关键所在。” 此话一出,江南雁下意识把袋子紧抱在怀里。 万万没想到,石灰还真能做出美食来! 接着,他不敢置信地追:“林兄,你知道我想买你的方子的事了?” 他立即看向佟掌柜,对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东家,我可没提前告诉羽娃子。” 佟掌柜很委屈:再说东家你没决定,到底是买方子还是合作制糖,我说那些有啥用。 林羽这时也替佟掌柜出声作证:“不是佟叔说的,是我自己想把方子卖给你。” “为何?” 一路走来,江南雁聊得投机,还想着合作制糖呢。 突如其来的惊喜,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感觉像是天上掉馅饼,直接塞进他嘴里一样。 “江兄可能不知道,再过半个月,周围村子的野甘蔗全部糠了。” “我知道,我也爱吃野甘蔗。” 正因如此,江南雁才特意让佟叔从别处收集甜甘蔗。 甜甘蔗皮厚汁多,加上原价本来就高,有不少人会利用各种手段,全年储存。 味道虽不及新砍下来的,但熬成糖稀影响不大,想来制成糖也是一样的。 面对江南雁调查过市场的坦白,林羽也是敞开了心扉,与他分析自己面临的困境。 “如果我从别处运甜甘蔗熬糖,一来成本巨大,容易被卡脖子,二来太打眼了,我一个升斗小民把握不住。”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连亲友都可能反目成仇。 等青江酒楼推出红砂糖,只怕不少眼红的权贵商绅会追本溯源。 找到石林村来,从他手里巧取豪夺要方子。 “所以林兄的意思,是你早就有卖方子的准备?” “是。” 其实林羽早在一开始就打算,先利用就地取材的野甘蔗,低成本积累原始资本。 再转行找门生意,一举做成行业领头羊无人撼动。 熬制红砂粮是很赚钱,但自身成本和资本的局限性,还有制糖的低技术易复制,注定只能拿它当个短暂的跳板。 “既然林兄信任我,我也不怕告诉林兄,我确实需要这个方子。” 江南雁双眼冒光,笑得合不拢嘴。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放,得来全不费功夫! 激动之下,他把江家想当皇商,急需红砂糖这种独一无二的稀罕物的事,和盘托出。 既是坦诚相待,又在暗中透露出江家背后的势力很大,红砂糖的方子完全吃得下。 话罢,江南雁还不忘记附耳低语几句,把可能恢复童生功名的事,告诉了林羽。 “我只告诉了你,林兄你可不要往外说。” “嗯,我懂得利害,你放心。” 有功名最好,没有也无妨。 以后在大常是何地位,林羽会凭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去挣。 站在旁边的佟掌柜,自从得知东家有买方子的打算时,就开始纠结。 谁知道纠结这么久,两个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完全没有谈生意的套路,打开天窗说亮话,主打一个真诚。 倒让阴谋论了好多天的佟掌柜,有些汗颜。 “羽娃子,你既然打算卖方子,想卖多少钱?” 佟掌柜生怕两个人又像路上似的,聊起天南海北停不下来,顺着正事往下说。 提到价格,江南雁好似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冷静下来。 坏了。 他刚才说,江家能吃下整个大常的红砂糖供应,再加上现价是一两银子一斤,林兄的小作坊一天能产上千斤。 照这么算,他今日身上带的银票可能不够用。 林羽同样大脑飞速地转动。 红砂糖起初价格昂贵,但熬制得多了,随之配套种植的甜甘蔗多了,价格会被打下来。 要得少了,显得他烧包客套。 要得多了,显得他虚情假意。 他干脆伸出五根手指,让佟叔估价。 “五万两?成交!” 江南雁不等佟掌柜开口,快速朝小厮伸手,取来五万两银票,递给林羽。 一副捡到大便宜的模样,不停的对着林羽道谢。 谢他肯割爱卖方。 其实江南雁确实也捡到了大便宜,但手里捏着厚厚一沓银票的林羽,同样开心。 按照购买力来说,大常的五万两相当于前世的一个小目标。 按照他的小作坊生产来说,熬五万斤红砂糖,都要消耗掉几十口铁锅,近千两银子。 这笔买卖双方都很满意。 “林兄,石灰要如何用?” “兑水用,等到熬糖加水时,我教给你。” 全村昨晚参与救火,此时全在家忙着做早饭补充体力。 林羽干脆自己用铁锹,挖出一口依然烧得通红的铁锅。 好在救火及时,除了野甘蔗和房屋被烧毁,其他损失不算大。 江南雁不好意思在旁边干看着,差两个小厮帮忙清理干净附近的区域。 见林羽开始洗锅,他激动的问:“现在就要熬糖了吗?” “不,先做饭做菜,我饿了。” 提到饿字,早起来访的江南雁,肚子也打起鼓来。 在旁边抱着糖罐,像小鸡啄米打瞌睡的杨薇,瞬间清醒,蹦蹦跳跳地来到众人面前。 得意地晃着她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烧焦的猪肉。 “林哥哥,早饭吃什么?” “我做个五花肉,你去后山摘些野菜,熬野菜粥喝。” 听上去很简单的伙食。 江南雁本着入乡随俗、有啥吃啥的想法,凑合一顿。 可当香气飘满院子,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只有一道肉菜一道素笋确实凑合,但色香味是真不凑合。 特别是当五花肉下肚,江南雁恨不得把舌头吞进去。 “林兄,你的厨艺好像比陈大厨还好,这也是跟林叔学的?” 林叔不厚道,在酒楼里天天切墩子,还以为只是做糖糕筋道,没想到竟是厨神! 旌城不大,厨界神话,林叔瞒得他好苦呀。 好吃,再来块。 江南雁夹起盘子里最肥的那块五花肉,对着落筷慢的杨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杨薇扁了扁嘴,到底是主人家,她化悲痛为食欲,弥补了自己两碗野菜肉粥。 “我爹不会做这些,我这是天赋异禀。” 没点做菜的天赋,林羽可不敢每次过年时,掌勺给全家人做杀猪菜。 所以也不叫自夸自大。 吃过早饭,林大姑带着儿媳妇来上工。 林羽没忘记村民们还在对外收野甘蔗的事,与江南雁商量。 “我能继续给酒楼供糖吗?” 经过昨日的事,他下定了决心。 ------------ 第三十章 江大善人 不论做什么生意,要带领全村一起致富。 这里是他做大做强的首个据点! 当然了,老鼠屎他是一颗不会沾的。 他没有劝人向善的德行,只有尊重他人命运的决心。 江南雁还在回味糖醋五花肉,闻言点头回应。 “甜甘蔗连买带运还要七八天才能送到旌城,再盖起作坊找到可靠的工头,十天半个月定不下来。” “林兄你的糖且熬制着,有多少我要多少。” 江南雁认为五万两买方子占了便宜,自然不肯让林羽再吃亏。 反正他从林羽这里买糖,倒手卖了用了还是赚。 不过,他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兄,我还想和你做笔生意,不知你能否割爱?” “说说看。” “卖我几个加糖的菜方,一道一百两。” 林羽盯着江南雁伸出的那根手指,深刻理解了什么叫金主的魅力。 城里的有钱人真多。 江兄这个真诚又大方的朋友,我林羽交定了! “家里没有纸笔。” “马车上有,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份惊喜。” 虽说现在可能用不上了。 但江南雁还是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摊开来,让林羽查看。 图纸上画的是一套简易的手工榨汁工具。 利用木棒和挖出洞的槽口,使用木棒形成一个夹子,将甘蔗放到中间,利用杠杆原理挤压。 让汁水通过凹槽出来,在接口处再插根竹筒。 这样能节省人力,并大大地减少甘蔗出现碎渣,以及增加汁水。 “林兄,这张图纸是从南越传来的,那里生喝甘蔗汁就用这个方法压榨。” 江南雁得意地挑眉,等着林羽露出惊喜的表情,好好地夸奖自己一番。 也不算白吃了人家的早饭。 不料,林羽把图纸折叠起来,还给他,还附上神秘一笑。 “是挺方便,但效率太低,等江兄你的制糖坊开起来,我送你一套磨盘做的榨汁工具。” 磨盘做的榨汁工具?! 磨盘磨的米面,可比人手碾出来的量大质优,一听就知道有多厉害。 江南雁看向林羽的眼神,变得崇拜起来。 林兄好生厉害,竟然什么都懂! 林羽哪能看不出江南雁迷弟的神情,对于这样的友谊发展,他乐见其成。 毕竟人格魅力在人际交际中,也是一大优势。 “佟叔,我先写十道菜,看看反响再给钱。” “好好好。” 佟掌柜没想到自己还有意外收获。 糖方于他来讲,只是功劳薄上的一笔,他老了也用不上了。 儿女没做生意也惠及不了后代。 可酒楼收益,那是实打实的分红。 他亲自去马车拿纸笔,好让林羽写下来。 这时,收拾完院子的林大姑,带着工人们,神情忐忑地凑了过来。 “羽娃子,酒楼的东家咋个说,延误了交糖,咱们还能接着熬糖吗?” 不光林大姑她们有这个顾虑。 外面门口站着的村民,同样担心。 他们买来的野甘蔗没有林羽这个下家,砸在手里。 许多人为了赚倒手转卖野甘蔗的钱,把全家的积蓄投入进去。 一旦打水漂,全家要饿好几年的肚子才能攒回来。 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陈方菊,特意挤到人群前头,阴阳怪气的嘲讽。 “你们也太小瞧羽娃子了,人家羽娃子他爹死的时候,青江酒楼的东家还随了纸礼,怎么可能因为延误交货期这种小事,就不认羽娃子这门亲戚了呢。” 她口口声声像是给林羽脸上抹金,但故意对着江南雁的面这么说。 明显是想膈应江南雁,暗示林羽平时吹嘘和青江酒楼关系匪浅。 在陈方菊看来,林羽再厉害,那也是石林村的平头百姓,江南雁是贵族公子。 两人的关系就像一滩泥和一团云,除了做生意有来往,能有什么交情。 如今林羽连货都交不上,只怕这团云很快也要飞走咯。 她等着林羽当众出糗,生意谈崩,村里人们收的野甘蔗烂在家里。 到那时,当家的依旧是村里的话事人,而林羽,别想再在村里呆下去! “媳妇,不会说话你别乱说,像江东家这样的贵人,可不是什么人能随随便便攀亲戚的。” 林西峰在旁边用奚落的语气帮腔,还不忘对着江南雁献上谄媚讨好的笑。 他见识过不少权贵,深知他们唯利是图。 县里那些权贵商绅连他这个村长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林羽这个黄毛小子。 他等着林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被赔钱的全村人围攻。 就像那天全村人帮着林羽,逼迫他打媳妇一样。 “林兄,我拿你当知己,你却拿我当亲戚?” 江南雁好似没听出陈方菊与林西峰两人说的是反话,拍着林羽的肩膀喜极而笑。 “哈哈,多谢林叔给我留了你这门亲戚,你放心,以后有困难找我,能解决我会解决,不能解决我找人帮你解决。” 我谢谢你好亲戚。 林羽面对着耍宝的江南雁哭笑不得。 转而对满怀期望的全村人,还有看傻眼的林西峰一家,掷地有声的说道:“刚才江兄说了,我制多少糖他收多少,大家放开手去干。” “太好了!” “江东家真是个大善人!” 在一群人热烈的欢呼声中,唯有陈方菊和林西峰,张着嘴一脸骂人的表情。 却由于江南雁身份高贵,根本不敢骂出声来。 他们如何能想到,一个曾经任他们欺辱的傻子,背后竟有青江酒楼这样的靠山! “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应该去青江酒楼敲竹杠的。” 陈方菊后悔在养傻子的两年半里,没能压榨完他最后一丝价值。 林西峰听到这话,凶狠地瞪了一眼陈方菊。 一天到晚就知道敲竹杠穷算计。 假如不是陈方菊在他耳边吹枕头风,他也不会苛待林羽这个堂侄。 要是他能跟着林羽攀上江南雁这门亲戚,在旌城去哪家宴席,都能坐上座位不说。 三娃想进旌城最好的书院读书,也只是江南雁一句话的事。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都怪这个毒妇! “当家的,我不能让林羽这么得意,我要告诉青江酒楼的东家,林羽是个什么缺德东西,他连自己叔婶都不认……唔唔……” 林西峰生怕陈方菊再多嘴,把以往虐待林羽的事抖落出来,引起贵人反感。 不仅没得到助力,反而连累全家人。 急忙捂住她的嘴拖出人群,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这边,莫名其妙受到一通感激与表扬的江南雁,没有白白接受他们的赞美。 决定投桃报李,给大家指条生财的大道。 ------------ 第三十一章 潜在的危机 “等制糖坊建起来需要大量甜甘蔗,我看附近山清水秀,有很多荒山,你可以让村里人提前买下来。” 荒山归属朝廷管,在旌城周边的价格,是一两银子一亩地。 只要交了钱过了户有了地契,无论种树还是开荒,或是盖房,朝廷就不管了。 哪怕有产出,头三年也是免税的。 但是开荒不仅消耗大量人力,种植粮食还缺水缺肥,因此很少有人会买。 除非有保证赚钱的门道。 “多谢林兄提醒,我晓得了。” 此间事了,林羽就去县衙,先买它几座山,当上大地主。 村里人不论是买是租,他都不会让大家吃亏。 吃了定心丸的工人开始搬运村里的野甘蔗,点火熬糖。 家里榨汁的工具烧毁,他们便用自家的顶替上。 等到第一锅糖浆熬出香甜的气息时,林羽把写完的十道菜方交给佟叔,兑了碗石灰水,支走了看火的林大姑。 “汁甜灰少,汁酸灰多,它主要是去除酸味,沉淀残渣,十分简单好上手。” 在林羽的演示下,一锅糖浆逐渐凝成红糖,又变成了砂糖。 如此奇妙的变化看得江南雁等人目瞪口呆。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简简单单的一碗石灰水,竟有如此作用。 但同样的,有一个问题也突显了出来。 “林兄,这么简单的熬糖方法,很容易被人学了去。” “所以这道加入石灰水的工序由我和我媳妇们来做,你的糖坊也要找可靠的人才行。” 江南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还是觉得不太保险。 现在他明白为何林兄卖方卖得如此痛快了。 长期保密很困难。 眼下只能把红砂糖运到京城去,让陛下钦点江家为制糖的皇家,才能阻止别人效仿。 好在还有近千斤红砂糖可以送去京城,得知糖方的江南雁不便久留。 将所有的糖罐装上马车。 临别前,林羽不忘对佟掌柜请求。 “佟叔,请你帮忙注意城里哪家酒楼买了红砂糖。” “羽娃子,你是想找昨晚来的强盗?” “对。” 佟掌柜看向江南雁。 后者挑开车帘,自信一笑。 “林兄,这事包在我江家身上,红砂糖可是我青江酒楼独有,谁敢私自买卖砸我江家的招牌,不用你出手,我江家先饶不了他们。” “我会和唐县令打声招呼,让他严查那些强盗的身份,给你一个交代。” 江家势大,又有未来的国公爷罩着。 而江南雁这个嫡系子弟的话,县令不敢不重视。 “麻烦了。” “一张帖子的事。” 见江南雁如此自信,林羽彻底地放下心来。 等着青江酒楼或县衙传来的好消息。 殊不知,因为林羽对旌城和朝堂局势还不甚了解,低估了红糖砂对他人的重要性。 因此惹上了大麻烦,卷入了权贵斗争的风波中。 不过此时,林羽正怀揣着五万一千两银票,站在村口望着滚滚东流的河水,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买山、盖房、囤粮、钱生钱!” 再让娇娘给他生个女儿,把小薇养得白白胖胖,三人一起睡大床。 人生这不就圆满了吗? 正畅想着,十丈外的林西峰家门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 吓得院子里的狗哑着嗓子狂吠,在河滩洗衣服的妇人们,全都好奇地凑了过去。 林羽猜到发生了何事,跟在那些妇人身后,一起站在大门口看热闹。 被狗吓过一次的青柱娘,这次抬手扇了狗头一巴掌。 “狗东西,再敢乱叫我把你舌头拔了!” 打完狗,青柱娘冲进院子,扑到灶台前的陈方菊身上,扯着头发连打带骂。 “陈方菊你个毒妇!你还我儿子命来!” “要不是你,我家青柱也不会死!” 院子里。 没能在村西遇到青柱娘找林羽报仇的陈方菊,只能任由当家的把她拖回家。 一路上,她还以为青柱娘吓得跟那群盗匪跑了,不顾儿子的血仇。 因为提心吊胆一晚上,在计划失败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回到家,她又气又饿,决定先大吃一顿,再去村西树林里找找,有没有强盗落下的糖罐。 “那些糖可精贵了,卖不出去自己吃,一罐也能吃好几年。” 没想到她刚点着火,猛地被青柱娘从后面偷袭得手,一屁股摔倒在地。 还被顺带着薅掉一缕头发,疼得她倒吸凉气,不甘示弱的反骂。 “是你太贪心害死了你儿子,关老娘屁事!” 在陈方菊的计划里。 只需要多抓几只老鼠,绑着火冲进院子里,等全村乱起来抓住机会去帮忙。 石青柱他们顺手搬几口糖罐的时候,再放一把火,把林羽家烧个透亮。 主要是不想让林羽和城里的青江酒楼做成买卖。 “陈方菊,主意是你出的,你不是说林羽会在东湖湾过夜回不来吗?” 青柱娘想到和她交好的姐妹,说出她儿子虽然身上被大家砍了许多刀,但是林羽先砍死的人,别人才补的刀。 她心痛如绞,痛不欲生,同时后悔自己听信了陈方菊的鬼话。 假如林羽没赶回村子,她儿子一定不会死! “青柱娘,你也说了是林羽砍死你儿子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和他拼命,来找我做啥子嘛?” 陈方菊想要挣脱,可是被青柱娘抓住大把头皮,还被骑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只能朝着屋子的方向大喊。 “当家的!儿媳妇!快来帮忙!” “你们想眼睁睁看着老娘死在青柱娘手里吗?” 丧子之痛她是没经历过。 但换作是她儿子被林羽砍死,早就拎着刀去林羽家寻仇了。 青柱娘这是欺软怕硬,才想让她背黑锅。 正这么想着,屋子里躲祸的相公儿媳还没出来帮忙,身后倒是传来一道讽刺的轻笑声。 “我还纳闷,东湖湾的人为了找我要一份见面礼,打得头破血流,是谁在背后拱火,原来是你啊三婶。” 林羽的声音好像催命符,吓得陈方菊脸色白了又黑,心中恐慌不已。 刚才青柱娘的话,林羽听进去多少? 别看她煽风点火让青柱娘去报复林羽,实际上她现在对林羽是又恨又怕。 青江酒楼的东家,和林羽称兄道弟,根本不计较林羽少交糖的事。 据当家的说,那可是在县令大人宴席上坐上座的贵族公子。 这种大人物和林羽交好,她哪敢得罪林羽。 要是让林羽知道,唆使石青柱打伤他小舅子的人是自己。 凭林羽把陈娇娘那个丧门星当眼珠子一样疼,她的下场一定不比石青柱好到哪去。 “羽娃子,青柱娘她死了儿子,她疯了!她说的都是疯话,你别信她的话!” 陈方菊惊恐之下,使出浑身力气。 连蹬带踹翻过身来,和青柱娘扭打起来。 青柱娘正听着陈方菊与林羽对峙。 恨不得陈方菊亲手杀了林羽,替她报仇雪恨。 没料到陈方菊突然反手打自己,一个不留神被陈方菊压在身下。 咔嚓! 身体肥胖又结实的陈方菊,坐在青柱娘的胸口只踢打了几下,就听到屁股下边,传来脆响声。 ------------ 第三十二章 死无对证要偿命 旁观狗咬狗的林羽,听到这个动静,总感觉不太对劲。 心里怀疑陈方菊再这样下去,会不会一屁股把人坐死了? 可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此时开口提醒,只怕陈方菊以为他想让青柱娘指认她。 当场杀了青柱娘的心都有。 “我还是默默看戏,看她俩谁能打赢再说吧。” 林羽看向站在堂屋门口的林西峰,和陈方菊的两个儿媳。 见他们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暗中嗤笑:这一家人可真是冷血,好歹上去拉个偏架吧。 与此同时,肋骨被坐断的青柱娘,嘴里凄厉的大喊着。 “杀人啦!陈方菊要杀人灭口!” 她一边喊一边推搡着陈方菊,想把人推下去。 可是陈方菊情急之下,只想压制住青柱娘,让人闭嘴,免得被林羽抓到把柄,送官法办。 “青柱娘,你别胡说八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杀人……唔唔……” 青柱娘被陈方菊坐在胸口,又捂住了嘴。 从内脏里涌出来的血堵住了鼻子,不一会儿,大量的血泡从鼻腔里涌出来,让她剧烈地挣扎起来。 陈方菊还未察觉到青柱娘的身体变化,又用力往下坐了坐。 直到屁股下面的人不再动弹,她赶紧凑到青柱娘耳边,威胁恐吓。 “青柱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你想报仇就听我的。” “你现在只能假装不知道青柱娃做的事,不然,连你也会被当成盗匪的同伙,抓进县衙大牢里。” 陈方菊语速飞快地说完,喘了口粗气。 见青柱娘没再反抗,她还以为对方认同了她的说法,松开捂住嘴巴的右手。 噗嗤…… 突然,一股股鲜血从青柱娘的嘴巴里涌出来,染红了衣襟,从高到低流到她骑着青柱娘的大腿肚上。 “娘唉!” 陈方菊吓得翻身站起来,直奔林西峰而去。 “当家的,不好了,青柱娘吐血了!” “吐血?” 林西峰没参与打架,是怕陈方菊说服不了青柱娘,闹出事来,他惹一身骚。 再说了,陈方菊说过是青柱娘疯了,才胡乱攀咬的,打一顿才能打老实。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个彪悍的媳妇会吃亏。 可听说吐血了,再看青柱娘像挺尸一样躺在当场,一动不动。 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媳妇,你不会把人打死了吧?” “你哪只眼看到我打她了?我只是坐在她身上说了一会儿话。” 陈方菊也慌了神,连忙返还回去。 她艰难地弯下水桶粗,揪起瘦骨嶙峋的青柱娘破口大骂:“你死了儿子,想讹上我家给你养老是不是?门儿都没有!” 可骂着骂着,当青柱娘铁青的脸凑近到眼前,没有一丝呼吸声。 连鼻子里往外涌的血,好像都干了。 陈方菊吓得失手将人摔在地上,再次朝林西峰跑来。 “当家的,不好了!青柱娘真的死了!” 青柱娘死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落在林西峰一家人的头顶上。 特别是当看到,院门口除了站着林羽,还有左邻右舍,他们连杀人藏尸都做不到。 所有人没有了主意。 只能面面相觑,看着陈方菊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 “我没杀她!我没想杀她啊!” 刺耳的哭嚎声中,林羽看着像破布一样被丢在地上的青柱娘,心里没有半点同情。 再看后悔痛哭的陈方菊,更加觉得可笑。 “三婶,如今死无对证,你唆使石青柱带人去我家偷糖的事,我没法再追究了。” 陈方菊哭声一顿,脸上刚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之色。 对啊! 青柱娘死了,东湖湾的人不会指认她。 她不用担心因为伙同强盗的事,被抓去下大狱了。 太好了! 林羽看到陈方菊庆幸的神情,暗中冷笑:真是顾头不顾腚,高兴得太早了。 “三婶,既然青柱娘没和你共谋放火抢盗的事,她可是个良民,你杀了她要偿命的。” “是她先打的我,我才还手的……” 慌张之中,陈方菊丝毫没注意,她的这番说辞,反倒坐实了她杀人的罪行。 在死无对证的条件下,青柱娘攀咬盗匪同伙的事倒是解决了。 可陈方菊当众承认杀人,不论有意无意。 也只是赔命和下狱的差别。 就连还没想好托辞的林西峰,闻言捂住铁青的老脸,哀叹一声:完了,不中用了。 他得考虑续弦了。 林羽冷眼看着陈方菊,想不明白这样愚蠢的人,是如何设计了昨日那一连串周密的计划。 昨日阻碍他回家的一举一动,可谓是环环相扣。 无论哪个环节出现差池,从最终结果来看,他确实损失惨重。 “不管是谁想浑水摸鱼,敢拿我小舅子的性命设局,定叫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有心想套陈方菊的话。 然而,在杀人偿命的影响下,陈方菊不再扑腾,认命似地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看她神情呆滞的模样,问不出有效的信息。 只能寄希望于衙役到来,把人带回县衙大牢去审问。 好在有江南雁的关系,他私底下请求衙役问问陈方菊,是否有同伙的事,应当不是难题。 “二婶,二河叔还没回来吗?” 林羽看了一眼天色,快中午了。 别说二河叔是骑驴去了县城,哪怕是走路去,再让衙役坐车带回来。 此时也应该回来了。 石二婶还没回话,倒是旁边看热闹的林诚,意味深长的说道:“羽娃子,官字底下两张口,村里去报案,听说受了损失要他们追回,没点孝敬,他们能拖好几天才来。” 拖好几天?石青柱的尸体不得烂在县衙里头? 林羽对于这种官僚主义是无计可施。 假如让他孝敬银子才能请得动衙役来查案,那他还是选择让尸体烂在县衙里头。 这种给一分孝敬才肯走一步路的衙役,指望他们能抓住石青柱的同伙? 他还是靠江兄吧。 “如今青柱娘被陈方菊杀死了,私下斗殴致人死亡,杀人凶手还是村长的媳妇,这回衙役总该来看看吧?” “村里一连死了两个人,都赖陈方菊太贪心。” 村民们心明眼亮。 从青柱娘专门来找陈方菊讨说法,再加上陈方菊怒极失手杀人。 谁都知道昨夜林羽家着火被盗,是谁的手笔。 就在大家猜测着,材长一定会在衙役到来时,塞些银子,让衙役作证是失手杀人,免除陈方菊的死罪时。 却听到陈方菊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 “当家的,我不想死!” ------------ 第三十三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原来,就在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陈方菊身上时。 林西峰悄悄地进入厢房,取了一包耗子药回来,塞到了陈方菊的手里。 耗子药是陈方菊亲自买的,药效大得很。 老鼠吃一粒直接蹬腿,人要是吃一包,同样神仙难救。 “媳妇,我也不想让你死,可是,你曾经做过多少恶毒的事,你心里没数吗?” 林西峰背对着众人,正对着惊恐难安的儿媳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如果你进了县衙大牢,能扛得住严刑拷打?” 自从当上石林村的村长以后,夫妻俩为了捞钱,以及打压不服他们的人。 可没少干缺德事。 特别是自从交单身税以后,作为村长的林西峰,为了完成上峰的指标,在陈方菊的唆使下。 哄骗不少人将村里姑娘,卖到远处的青楼去做妓,对村里人则说是嫁给了外地的好人家。 “我、我……” 陈方菊“我”了半晌,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她只是失手伤人,再说以前做的恶事,林西身也有份,怎么就全部让她独自承担呢? “当家的,我……唔……” 就在陈方菊想争取一下,让林西峰塞些银子打点,好让她少受罪,减轻刑罚时。 等待不及的林西峰,打开那包老鼠药,用力地捂进她的嘴里。 任凭她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大半的老鼠药还是被吞进了肚子。 在老鼠药吞下去的瞬间,原本剧烈挣扎的陈方菊,哪怕还没死,却也不再动弹。 因为,林西峰在她耳边低语。 “你只有死了,才能保住咱们全家的名声,更能保住三娃的脸面,三娃可是要为咱家光宗耀祖的,你忍心拖垮全家吗?” 身为最疼幼儿的母亲,陈方菊自然不忍。 再加上老鼠药吞下去吐不出来,她认命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有决心在接受拷打时,不会说出当家的,可当家的,却没有和她同甘共苦的想法。 陈方菊悔啊。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何必费心费力去害人,她应该鞭策当家的,多赚钱买地。 “三哥,三婶怎么不动弹了?” “她别哭得背过气去,再跟青柱娘一样发生意外?” 有村民察觉到夫妻俩互动不太对劲,好奇地凑上前来。 头一次杀人,还是杀自己媳妇的林西峰,这才急忙松开一直捂着陈方菊的双手。 他还让陈方菊亲自说一番悔过的话。 可松开手的瞬间,陈方菊身体像滩软泥,瘫倒在地,嘴里不停吐着黑血和豆粒大的老鼠药。 出气多进气少,气还在,但眼珠子青白涣散,已经不行了。 一起睡了二十来年觉的媳妇,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林西峰忍不住哭嚎起来。 “媳妇,你怎么想不开,想要一命抵一命呢!” “都怪我没能拦下你,我无能啊!” 不知是由于害怕,还是因为愧疚的原因,林西峰的哭声凄惨,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倒不好叫周边的人,怀疑他刚才背着人下毒。 “三哥,人死不能复生,三嫂走了轻松了,你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呢。” “是啊,你别太伤心,赶紧去报官把事情平了,再告诉孩子们回来办丧事。” 在一群村民们的劝告与安慰声中。 唯有站在门口插不上手的儿媳妇们,面面相觑,惨白着脸想劝公公节哀。 可话到嘴边,却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直泛恶心,根本说不出口。 林羽为了避嫌,一直站在门口附近没有往前凑。 等听到林西峰和村民们的话,有些难以置信。 “陈方菊吞老鼠药死了?” 怎么可能! 像陈方菊这种人,从不会觉得她做的事是错的,会因为愧疚抵命? 恐怕县令大人判她赔命,没理她也能搅出三分来。 想到其中的关键,他看向坐在地上,抱着陈方菊不停大哭的林西峰。 其实陈方菊到现在还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嘴里不停的吐着黑血,有时还会发出痛苦的申吟。 “吞老鼠药死,可真够难受的。” 无论死因究竟如何,眼见陈方菊也要随着青柱娘一同去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林羽心情复杂地吐出口浊气。 如今他已是村里炙手可热的富农,哪怕林西峰对他不满,把陈方菊的死赖在他身上想报复。 也不会像陈方菊一样,连他和青江酒楼的关系如何,还没弄清楚便动手。 “再说了,我也不会再给别人动手的机会。” 有了银子和声望,接下来,他会加强家里的护卫工作。 还有这个村长的位置,林西峰既然坐得不安稳,那么就别坐了。 他会找个机会,安排一个可靠的人坐上去。 哪怕村里人在陈方菊生前,对她颇有微词,但死者为大。 很快,得知青柱娘和陈方菊死讯的村民,自发前来,帮着收拾灵堂,装裱院落。 就连不认这门亲戚的林羽,也免不了先上完一炷香,才往家里走。 家中,林大姑等人还在小薇的指挥下熬着糖,墙角糖罐新堆了十个。 锅里新的一轮糖稀,已经泛起了金黄色。 要不了一个时辰,便也能成糖出锅。 “等这一锅熬完,晾凉了糖,大家先回去休息。” 今日连午饭也没做。 林羽只能折算成工钱补偿。 他沿着烧焦的院墙墙根走了一遭,看到焦土一直延伸到西边的竹林里,他叹了口气。 “看来想修修补补是不行了,这房子要扒了重建才能住人。” “林哥哥,大姑说暂时可以先睡在她家。” 倒也是个办法。 但大姑家人口本来就多,房间拥挤,他这次又加上一个小舅子,不好打扰别人。 “我还是喊几个人来,砍一些竹子与木头,先在原址上做几间竹木屋将就。” 等他去县衙买完地,再去买些砖头,在附近砌高院墙,建一幢大院。 到时候,寻常盗匪想闯进来都无路可走。 打定主意,林羽等昨晚救火的人们,睡得差不多了,厚着脸皮前去敲门。 “麻烦你们了,我一会儿去县城置办物件,今晚晚饭我请。” 同村请人盖房一般给不了多少工钱,但晚饭能全家来吃。 光凭在林羽做工时的丰盛午餐,不少人连咽口水。 无须多言。 他们抄起昨晚用豁口的砍柴刀,接着往西边更深的竹木走去。 “小薇,我去趟县城,你先去大姑家睡觉。乖。” 杨薇本来想和他一起去,闻言打了个哈欠,轻轻点头。 忙活一晚上确实又困又累,她就别去当林哥哥的累赘了。 “林哥哥,娇娘姐姐和光儿弟弟什么时候回来?” “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去接他们。” 林羽从村里借来一头毛驴,准备快去快回。 骑着毛驴刚到村东头,一辆处处透着土豪气息的马车,自东向西,拦住了他的去路。 车帘挑开,一个身材滚圆的中年男子,笑呵呵的问。 “后生,请问你们村的林羽,住在哪里?” ------------ 第三十四章 讨债的上门 找我的? 林羽打量着中年男子油花满面的脸庞,一时间竟想不起此人是谁。 看到车厢里头还有女眷在,他急忙收回探究的视线,反问来者。 “大叔,你找林羽有事吗?” “你没听说吗,林羽这小子砍坏了东湖湾的独木桥,那桥可是我陈财福花五百两银子修的。” 原来是陈地主。 林羽早听闻,陈地主有钱但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将军,为人抠门。 一直觉得富了容易长良心,抠门和缺德不成正比。 今日一见,传闻还是有属实的时候。 “五百两修的桥我用五刀砍断,看来我不光有做菜的天赋,我还力大无穷。” “小伙子,你嘀咕什么呢,快快给我带路。” 陈财福好似把石林村当成了东湖湾,张嘴便是命令的语气。 不等林羽拒绝,他得意地轻哼一声:“我可告诉你,我和你们村长是未来的亲家,我的事就是你们村长的事。” 这次前来石林村,陈财福是特意带了女儿们来拜访林西峰的。 听他在私塾的儿子说,林西峰家的三娃,读书聪明有天分,先生说,下月科举一定能中童生。 偏偏林西峰夫妻俩,对于亲事推三阻四的。 让他怀疑,是不是攀上了高枝,或是嫌弃他许配的是妾生子。 再加上林西峰养的侄子林羽,成了石林村的富农,还有城里青江酒楼的掌柜关系不错。 假如林西峰家愿意,他把许配的女儿,换成嫡亲的也不是不行。 “陈员外,你认识村长,可以先去找村长,他家就在那边。” 原本林羽砍坏了桥,赔钱重修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要陈财福实实在在的报价,他二话不说掏银子。 但是对方一来坐地起价,二来拿林西峰压人。 他只能先让陈财福去村长家吊唁完,再来谈赔偿的问题。 说完,他不管陈财福做何决定,赶着毛驴,自行越过马车往前走。 气得陈财福拍着车板大叫:“穿得像个读书人,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倒是车厢里坐着的两个陈家女儿,看到车窗外面的林羽,骑在毛驴上身板挺直。 哪怕得知父亲身份,依旧没有谄媚讨好的意思。 表现得不卑不亢,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尤其是嫡女陈灼灼,大胆地挑起车窗的竹帘一角。 在看到林羽俊朗的侧脸后,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 “蓁蓁,刚才那个男的长得真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灼灼姐,别乱说,小心父亲听到把人拖回来打一顿。” 相较于大姐陈灼灼的活泼,作为妾生女的妹妹陈蓁蓁则沉稳许多。 她同样认为刚才的男子长相好看。 但,不论男人好看不好看,她都没有挑选的余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不知道林村长家的三儿子,长得有没有刚才路过的男子好看。” 陈灼灼随口一说。 陈蓁蓁脸上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她没见过林村长家的三儿子。 但父亲是村长,本人快到交单身税的年纪,还没能找到媳妇,再加上陈方菊的相貌。 儿子随母,只怕好看不到哪去。 骑着毛驴没走多远的林羽,听到她们的谈话,脑中闪过林宗叔那张完美继承了,陈方菊长相的脸庞。 有点吓人。 他赶紧收回发散的思维。 “一会儿路过张家寨,要不要和娇娘打声招呼?” 算了,先去县城找衙役买山地。 假如遇到同村人收野甘蔗,再托人带句话吧。 骑着毛驴走到张家寨,恰好又遇到了石二叔从县城方向回来。 石二叔见到他,懊恼地直叹口气。 “我去报官,说村里遭了盗匪,县里的主簿说,衙役不在,我只能把石青柱的尸体放到仵作房回来了。” “没事,我正要亲自去一趟。” “羽娃子,你去他们也不在,反正我和同去的人都说了,石青柱是盗匪,被大家打死的,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只是苦主。” 面对石二叔的维护,林羽把江南雁和县衙打招呼的事说了。 听说青江酒楼的东家要帮忙,还不计较没能及时交上糖的事,石二河喜上眉梢。 “太好了,有了江东家带话,明天衙役就能来。” 明天? 林羽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揣着买地的银票。 县衙看在江兄的面子上,可能明天才会赶来。 可看在他买山地增加县衙收入的面子上,披星戴月也要赶到石林村,给他丈量田地。 “羽娃子,江东家打了招呼,你还去县城做啥子?” “买些吃的用的,家里的全都烧光了。” “也是,那些该死的强盗,真是造孽,我多找几个人和你一起去,免得再碰到他们。” 林羽下意识地想说不用,光天化日有何危险的。 转念想到,自己身上揣着五万多两的银票,确实不太安全。 看来他的思想得彻底地转变一下。 这里可不是安全太平的种花稼,而是刚刚建朝的封建大常。 把盗匪比喻成铁器的话,他现在就是需要保护的瓷器。 “入乡随俗,我买完地再去买些护院小厮吧。”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又请石二河找来张家寨的熟人,给娇娘带了句平安。 跟随石二河一起去县城的众人,听说林羽要去县城置办家业,又跟着返还回去。 “羽娃子这回挣了大钱,别忘记请我们喝酒。” “应该的,咱们这次买它一头猪,再买一坛子酒,回去杀猪喝酒。” “那感情好,大家走快些!” 一路上。 林羽遇到泥泞的湿地,总会放慢速度,检查一下地面的车辙印迹。 特别是通往县城的必经路,他还特意下地查看。 如此细心留意之下,真让他在距离县城官道二里处,看到四辆深浅不一,但同一时间经过的车辙印。 “奇怪。” 虽说这四辆车辙印,符合昨晚上运糖罐的痕迹,但它们没有上官道去县城。 反倒沿着岔路口,往山里去了。 像石青柱的狐朋狗友,抢了糖罐应该马上出手才对。 “难道这些痕迹不是那些盗匪留下来的?” “还是说,那群盗匪里也有聪明人,知道避避风声再把糖罐出手?” 术业有专攻,看来还是得请县衙帮忙。 放弃了追踪车痕的林羽,骑上毛驴跟在石二河一队人后面,上了官道。 两刻钟后。 一个刀疤男左手牵着一头背上挂着两口大陶罐的黄牛,右手按在腰间别着的剔骨刀上,从密林里走出。 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确认没有旁人后,急忙赶着黄牛,也上了官道。 入了城。 刀疤男直奔县城里,酒最好喝的酒楼而去。 ------------ 第三十五章 酒之最吴伶醉 旌县中,酒最好喝的地方,莫过于无忧酒楼。 它是酒行翘楚吴家的产业。 吴家自千年前便以利用清泉水和粟谷酿造的清酒闻名于世。 《周礼》有云:辨四饮之物,一曰清,二曰医,三曰浆,四曰酏。 清酒具有一定的食疗作用,但因其他酒型逐渐兴起冲击收益,近年来,吴家转做高粱白。 靠着酒中至烈吴伶醉名扬天下,连带原本的清酒身价跟着水涨船高,一壶难求。 许多文人雅士,权贵仕族,都以酒宴上能够喝得上吴伶醉为荣。 旁家酒楼门口悬挂的是灯笼,无忧酒楼门口悬挂的是两只红黑相间的陶瓷酒壶。 “客官,里面请。” 太阳刚刚西斜,前来无忧酒楼讨酒喝的,已经人满为患。 站在门口迎客的掌柜吴理,像根细长的竹竿似的,面对跑堂的或是衣衫朴素的人,腰背挺得笔直。 面对着达官贵人,犹如墙头小草点头哈腰,三十出头的脸上,笑得满是褶子。 “唉哟商公子,又让你白跑一趟,郡府那边的管事说了,真没有多余的吴伶醉白给商老爷庆寿,要不您瞧瞧吴伶醉清?” “我爹说了,为了喝上吴伶醉白,他把寿辰从月中改到了月尾,吴掌柜你再推的话,我爹亲自来堵门。” 哪怕商公子怒了,吴理依旧笑着应付着。 嘴上说着去周旋周旋,可眼里的笑意不达眼底。 去郡府时,东家可是说过,商家背后的靠山商郡丞,被朝廷点名要查办。 要不了几日,抄家文书就要发下来了。 吴理收了商家的定酒钱不给酒,白赚一笔,当然是能拖便拖。 拖不上,翻脸也不怕。 应付完商公子,吴理看向站在牵着黄牛站在门侧的刀疤男,眉毛微挑。 “小徐,今天又来闻味儿?” 刀疤男徐志大,没喝过吴伶醉。 但每次经过无忧酒楼,闻到里面的酒香,他都会走不动路,停下来驻足片刻,嗅嗅贵人们喝的酒香。 一来二去,早在吴理面前混了个脸熟。 因为一次酒宴,负责割肉的庖丁拉肚子爬不起来,徐志大顶替疱丁做事。 虽说那次酒宴还是由于徐志大技艺不精湛,引得客人埋怨,但吴理还是记住了这个曾经给屠夫打过下手的刀疤男。 “吴掌柜好。” 平时在别人看来凶神恶煞的徐志大,感念以往的一饭之恩,面对吴理时,总是笑脸相迎。 然而吴理每次见状,都会奚落他一句。 “早说了你别笑,笑起来比绷着脸还可怕,怎么地,又想来白喝一顿酒?” 虽是捧高踩低之辈,但吴理念在徐志大偶尔有用处的面子上,不耐烦地朝着后厨指了指。 “你来得倒是时候,中午有贵人待客,剩下一桌没怎么动的席面,去吃吧。” “谢吴掌柜,我这次不是来蹭饭吃的。” 徐志大刚想上前说明来意,又来了几个衣着光鲜的客人。 吴理没再理会他,急忙赔着笑脸上前迎客。 徐志大想到糖罐的事不能外泄,他赶紧将包裹着糖罐的油布遮了遮,牵着黄牛绕到后院去。 作为一个不时来蹭吃蹭喝的外人,徐志大呆了不到一刻钟,就被指桑骂槐说了好几句。 “每次剩下没动的席面,他总能凑上来,跟那猫闻到腥味儿似的。” “有手有脚的小伙子,整天蹭吃蹭喝,和我们这些老太婆抢口吃的,真不害臊。” 要脸的徐志大坐不住了。 他虽然在无忧酒楼蹭吃蹭喝,可每次来,都会把后院打扫干净,能修理的家伙什修理好。 既然这些人不欢迎自己,说完正事就走吧。 徐志大将牛背上的两个糖罐解下来。 眼见吴理忙得没空招呼自己,只能打开密封的盖子,抓了一把糖送过去。 “吴掌柜,有件好东西让你掌掌眼。” “酒楼后厨有啥好东西,我比你清楚。” 吴理头也没回,嫌徐志大麻烦,刚想赶人走。 当闻到徐志大身上的一股甜味时,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顺着味道,看向徐志大紧握的右拳,好奇的问:“你手里攥的什么?” “红砂糖。” 徐志大没卖关子,缓缓伸开手掌。 满满一把红砂糖掉出来许多,颗颗分明的糖粒掉在门口台阶上,活蹦乱跳。 像极了吴理此时激动的心脏。 红砂糖?! 吴理活这么大,在酒楼干了十五年,从跑堂到掌柜,从郡府到县城,从未见过像细沙一样的红糖。 “徐志大,这糖哪里来的?” 吴理紧张地看了眼周围,特别是斜对过的青江酒楼。 哥俩好似的揽住徐志大的肩膀,往后院走去,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拖徐志大的福,这回他要发达了! “快,切两斤牛肉,打一壶好酒来!” 吴理打算灌醉了徐志大,好好问问这红砂糖的来历。 吴家在朝堂站稳脚跟,这次陛下大封朝臣,封侯加爵不在话下。 这些年为了立功,吴家牺牲良多,特别是银钱方面,每卖两坛吴伶醉,有一坛都被族长拿去换功劳。 如今终于有了收获的时候,吴家剑指皇商,打算当上皇商,三年内将以前的投入全部赚回来。 可吴伶醉在前朝已是贡酒了,再凭借它当皇商,绝对会被竞争的其他家族诟病。 “东家才说了,让我在民间多收集一些奇特之物,进献给陛下,徐兄弟,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本来想告知红砂糖是偷来的徐庆大,第一次受到吴理如此款待。 他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明红砂糖的来历,准备吃饱喝足,吴理开了价再说。 …… 县衙前。 不等林羽向门口的衙役说明来意,对方在看到石二河等人时,急忙向前一步,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 “你们刚才不是来了一趟?石村林出强盗的事,县令大人知道了,明天空了我们就去村里调查,快回去吧。” 再过一刻钟,他就该换值了。 没工夫同村里来的农夫,在这里摆龙门阵,说那些强盗多么可怕又可恨。 石二河见状,无奈地对着林羽双手一摊:看吧,我就说来了也没有用。 “大哥,我叫林羽,是石林村强盗案的苦主。” 说明身份,衙役挑眉打量了林羽一番,接着挥手赶人。 别说林羽了,啥羽来了,他们今晚也不会去石林村查案。 林羽只得哭笑不得的说道:“我知道江兄和县令大人打了招呼,我不是为强盗一案来的,我是来买荒山的。” “什么?!” 不仅衙役大吃一惊。 连跟着林羽一同来的石二河等人,同样目瞪口呆。 荒山想用就在那里长着,种树种菜随便折腾,占了一亩三分地也没人管。 还用特意来买吗? 石二河反应过来,拉着林羽的手苦苦相劝。 “羽娃子,二叔知道你挣了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花,可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经不住这么败家啊!” ------------ 第三十六章 坐拥万亩山地 我败家吗? 林羽扪心自问,果断摇头解释。 “二河叔,我买山地是为了种甘蔗。” “野甘蔗不需要精心种,还不如去收呢。” 石二河既是真心相劝,同样担心,村里人们断了一条财路,有些人会落埋怨。 在衙役面前,林羽自然不能明说是种甜甘蔗,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我要买石林村附近的万亩荒山,敢问衙役大哥,我需要找谁交钱过户呢?” 身上没有碎银子,林羽没法打点衙役,只能努力挤出笑容。 争取看上去显得很在诚意。 着急下差的衙役,终于来了精神。 “你要买万亩荒山?” 万亩荒山最便宜的也要一万两银子,光是县衙的功绩奖赏,也要发他十两。 在看到林羽点头,衙役的视线在他手里的银票上定格片刻,急忙比划着县衙内。 “正巧县令大人刚和江公子喝完茶,还在县衙里,我带林公子前去找大人。” “有劳。” “应该的。” 衙役乐呵呵地引着林羽前行,哪里还有刚才随时准备下差的懒散劲头。 石二河等人则留在原地,见劝他不住,只能干着急得直跺脚。 转念想到,林羽手里捏了那么多张银票,石二河又不免想入非非。 “熬制红砂糖这么赚钱吗?” 交了一千斤糖,就给了几万两银票? 恐怕羽娃子还有别的发财门道,没和大家说。 石二河倒也没有想着,逼着羽娃子再带大家赚钱。 可羽娃子买下万亩荒山,只怕种上野甘蔗,就不让他们收野甘蔗了。 “这可怎么办呐?” 其他一同跟来的村民,同样忧心忡忡。 只有进了县衙里的林羽,想到马上晋身成为坐拥万亩山地的大地主,心里雀跃不已。 看着带路的衙役,不停的接受其他同僚的问好,他才知道这个轮值看门的年轻衙役,在县衙里地位不低。 “林公子,暂且在这里等候,我去通传。” 走了一路已经变得慈眉善目的衙役,不忘记自我介绍。 “我叫赵承业,别看我才二十,在县衙里干了五年了,我爹和爷爷也是在这里办差的,林公子以后再有买山买地的事,可以找我。” “县衙卖地,你们引荐的人有好处?” “增加功绩还有奖励。” 赵承业是个实诚的人。 这个问题,只要买过一遭大范围山林或田地的地主都晓得,不需要隐瞒。 但此时的坦诚,倒叫林羽对衙役心生好感。 “有劳赵大哥了。” 一声赵大哥喊得赵承业心花怒放,朝着林羽抱拳一拜。 “兄弟,以后空了来找我喝酒,我做东。” “好。” 本着多条朋友多条路的想法,林羽三言两语,结交了县衙的一位资深衙役。 下次便不会再被拦在大门口打许久的机锋。 赵承业站在后院门口通报了一声。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五六、穿着青色长衫便服、身材消瘦、但眼神格外明亮的中年男子,快步从房间走出。 在距离对方还有三步远的时候,林羽鞠身作揖:“见过县令大人。” “你就是石林村的林羽?” 唐知涣仔细地打量完林羽,止不住赞叹。 “少年英姿,确实不凡。” “大人过奖了。” “不卑不亢,更是难得。” 林羽听他夸个不停,饶是脸皮再厚,不免脸上一热。 也不知道江南雁是怎么跟唐县令形容他的,刻板印象要不得啊。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而已。 好在,唐知涣夸完两句,话锋一转,引入到了买山地的正题上。 “听小赵说,林公子你要买万亩山地?” “对,现在能交钱过户吗?” “能。” 尽管快要到下差的时候,但旌县县衙自大常立朝以来,第一次遇到要买万亩荒山的人。 作为一个行政级别最低的县城,且因人口和赋税收益不足,快要撤掉七品县令换上从七品县长穷地方。 像林羽这样的大主顾,自然享受到了一条龙买卖过户服务。 最后盖章过户时,唐知涣还不忘记提醒林羽。 “头三年免税,但三年后山上只要有田,就要按年交一成粮税,养殖或种植按赋税政令交税,山上的猎物倒是不收税,你可以自行处理。” “我了解,多谢县令大人提点。” 盖了章交了钱过了户。 林羽手拿着地契书,唐知涣叫来负责丈量和登记土地的县丞主簿。 “带上人手,去石林村村西,还有张家寨村西一带,把地契上所写的荒山,给林公子标记好,谨防他人侵占。” 一万亩山地听上去多,实际上也确实多。 按照六十米高的一座山包来算,能换算成三十多座山。 不过,林羽为了开垦一些种粮食的荒地,特意买了山下附带的洼地和田野。 共计买了二十座山,除去其中的水田村落外,长度横跨村西到张家寨,直线距离总计五余里,南北约有两里半。 按直线面积是六千平方公里,但山地面积是另一种算法,不能全靠直径测算。 再加上他还买了些水塘和林区,丈量起来有些复杂,县衙人手要通宵了。 安排好人手,唐知涣引着林羽走出县衙。 看到门口拴马桩上的毛驴,唐知涣诧异的问:“林公子骑驴来的?” “对,村里没有马,县令大人你先带着人去村里,我还要办些私事。” 反正量地这件事,林羽在不在场无所谓。 大常的律令还算严谨,新建朝也注重树立官府威望,只要有银子和功绩拿,上下官员做事都很认真。 他只要等量完地,再去视察一圈领地即可。 “我还想着带林公子一程,好吧,石林村见。” 唐知涣是个实干家,没再啰嗦,等到小厮将马牵来,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身后跟着的县丞主簿,坐在牛车上骨碌骨碌地走。 剩下的衙役,大多只能靠着双腿往前推进。 倒叫被迫让他们加班的林羽,有一丝丝的惭愧。 “无论哪朝哪代,县衙的税钱也不好拿。” 正感慨着。 感觉到不少道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 林羽转身看向石二河等人,晃了晃手里的地契。 “二叔,我买完了,接下来先去钱庄存了银票就去买酒肉。” 此时石二河他们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吃肉,神色有些抑郁。 林羽自然猜得到他们的心思,见状禁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导致大家的目光更加幽怨。 “羽娃子这次是真的发达了,买完一万亩荒山还剩下一大把银票。” “羽娃子,你有了山地种野甘蔗,往后就不需要村里人去外面收野甘蔗了吧?” 在大家忐忑的目光中,林羽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对,不需要了。”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相互对视一眼,无奈又惆怅,却也没有怪罪林羽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林羽带着他们赚的这几天钱,抵一年的收成。 做人要知道感恩,总不能想着让林羽带他们赚一辈子的钱吧? 是该在城里找找,哪个码头扛包的活轻松省力离家近了。 ------------ 第三十七章 狗眼看人低 “大家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累的吗?” 林羽的话,惹来了好几个白眼。 这群人干苦力的时候,活忙的时候,经常几天几夜睡不了一个时辰。 今天只是在村里与县城间,来回奔波了两次,身体不累,但得知明年不能再收野甘蔗,心确实累。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让大家开心一下。” 见再卖关子,很可能被打,林羽不再耍宝,凑到石二河等人面前,小声解释。 “我买荒山是为了种甜甘蔗,青江酒楼的东家说了,要用甜甘蔗制糖,旌城种甜甘蔗的少,我先买了地种上,回头他高价回收。” 原来如此! 但与他们有何相干? “一万亩荒山,就算是不翻地犁地,只种甜甘蔗,我一个人也种不过来,到时候全村人一起种,我给工钱,或者你们租田也行。” “荒地头三年不要税,我只抽一成,只要你们肯干,三年收回本来,往后我还是只抽一成。” 按照甜甘蔗的市价来算,三年收回本来不是问题。 原本种甜甘蔗就是件挣钱的买卖。 但旌城富人不多,一文钱一根全城也吃不上几根,运到远处去,除去储存和运费的花销,赚不了多少。 这才没有多少人种植。 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在本地熬糖需要甜甘蔗,种好了直接往江南雁那里送。 “这确实是个赚钱的买卖!” “羽娃子,熬糖的事以后归青江酒楼管了,你把方子卖给他们了?” 对于这个问题,林羽含笑未语。 红砂糖还未在除青江酒楼以外的地方面世,江南雁可能要一鸣惊人。 好在石二河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谁熬糖需要甜甘蔗。 他们只要知道,种植甜甘蔗,附近有人回收就行了。 石二河笑得合不拢嘴,对着林羽竖大拇指。 “我刚才还以为羽娃子你是钱多烧包,才买了一堆荒山在那里晾着,感情你是那个未什么雨……” “未雨绸缪。” “啊对对,未雨绸缪,我把钱都砸到收野甘蔗里头去了,要不我也买几亩。” 早猜到有人听到这话会动心,林羽也未劝告他们,鸡蛋不能可着自己一个篮子里装。 装呗。 跟着他混,喝酒吃肉。 “二河叔,这回你放心了,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人去采购,我带人去钱庄,别替我省,我们今天就当庆功了。” “听你的。” 钱庄就在县衙后面斜对过,闹中取静。 周围还有不少气势汹汹的护卫负责把守。 在林羽和同村两个青年刚靠近,便立即冲出一个带刀护卫,伸出长臂拦住他们。 “站住,做啥子的?” “存银票。” 带刀护卫梗着脖子,眼睛朝下,打量着林羽风尘仆仆的衣服。 特别是在看到同村两个青年,衣服上的补丁时,露出鄙视的表情。 这让同村的两个青年,忍不住低下了脑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钱庄是有钱人来的地方。 像他们这种平时全身上下加起来,拿不出一两碎银子的普通百姓,对于朝廷开的钱庄,那是敬而远之。 林羽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刚从怀里掏出那一沓没有减少多少的银票,就听带刀护卫冷哼一声。 “就凭你们也想来钱庄存银票?这里存银票一千两起步,进门先验一验你们身上带的银票再说,免得进去冲撞了贵人。” 有像赵承业一样通情理的衙役,也有像带刀护卫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看门狗。 物种的多样性,决定了和这种人置气是没有必要的。 人生嘛,该装杯的时候就得装杯。 林羽从容不迫的将怀里的所有银票取出来,一股脑地塞到带刀护卫的手里。 “银票是青江酒楼的江公子给的,连号的,拿好了,不然少一张你几年白干了。” 厚厚的一沓银票,沉甸甸的。 带刀护卫扫了一眼上面的数额,面露震惊之色。 脸上满是“这个穷鬼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的表情。 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张银票,试图发现银票造假,把故作得意的林羽扭送去县衙送官。 可从头数到尾,除了羡慕嫉妒恨,眼前的小子居然会有这么多钱,根本没有发现假的银票。 “一共四万零九百两,数清楚了吗?” 林羽觉得带刀护卫简直是自取其辱。 尽管造纸术在几百年前,已经得到改进,但纸张并未真正的普及,寻常百姓写字都用沙盘练习。 更遑论造假银票的工艺,更加繁复。 假如他是个连银票都掏不出来的穷人,更不可能接触到造假的大额银票。 “数清楚了,可是……” 带刀护卫还想质疑,银票可能来历不正。 早已有所准备的林羽,掏出了怀里的地契,拍到他的怀里。 “我刚从县衙买了山地出来,还是县令大人亲自接待的,怎么,我来钱庄存钱,比去县衙花钱还困难?” 来存钱还要佐证钱是自己的,林羽觉得钱庄的护卫,和他以前接触过的某些群体有得一拼。 傍晚客人渐少,两人的争执,引来了钱庄老掌柜的注意。 等听完其他护卫拉偏架势的讲述,老掌柜气得往带刀护卫脑壳上扇了几巴掌。 “挺机灵的一对招子长到狗身上去了,贵客临门你还问东问西,守着衙门你还真当自己是衙差了?” 看似教训带刀护卫,实际上也有替其开脱的意思。 老掌柜转头对着林羽,不停地作揖道歉。 “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这个瓜娃子他是新调来的,做事犯轴,惹您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但耽误了我不少工夫。” “您放心,下次再来您提我的名,直接进。” 林羽觉得老掌柜道歉的心不诚,冷着脸没应声。 谁叫旌阳县庙小只容得下一家钱庄,只能当作被疯狗咬了一口。 进了钱庄,林羽把多余的银票塞回怀里,只存三万两,剩下的用作花销和周转。 清点完银票,确认完存银利息。 三万两银票一个月能得一百两利息,高低不论,反正只是当寄存处,放着安心。 可在写提取人时,林羽遇到了穿越以来,最大的难题。 存取银票一般是本人或指定人来提取,万一发生意外,就拿着官府开具的继承证明来领取也可以。 根据存银额度,可提取人数不同。 像十万两之内的,一般除本人外,提取人只有一个名额。 因为多一个名额的话,钱庄就要多增加一个人的核对信息,增加一层风险。 林羽捏着笔杆,在提取人上面迟迟不能落笔。 “这个存单是要拿回家给媳妇看的,可我是写娇娘呢还是写小薇呢?” ------------ 第三十八章 独一无二的密语 他和娇娘有了夫妻之实,夫妻一心,他们是世界上最信得过彼此的人。 但在熬糖这件事上,小薇出力最多。 手心手背都是肉,男人真难做。 就在林羽想着,实在不行去买个机关保险箱,把银票换成金子带回家埋地里存着时。 刚刚不知为何跑去庭院里的老掌柜,满头冷汗地小跑回来。 张嘴就是赔笑:“林公子,刚才的事真对不住您,这样吧,既然你犯难,提取人多写一个也无妨,就当钱庄向您赔礼道歉了。” 看得出老掌柜为了给带刀护卫擦屁股,开了多大的后门。 林羽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庭院。 猜测一定是钱庄背后的实际掌权人,得知此事,避免钱庄风评被害,也为了拉拢存银票的客户,这才想着弥补。 瞧瞧人家的格局,坐得高果然看得远。 他本来还在犹豫这钱票存不存。 如今白得的一个名额,正好雨露均沾。 万一哪天家里有急事用钱,娇娘和小薇哪一个来取钱,都能随取随用。 “备取人,石林村陈娇娘和杨薇。” 老掌柜对着记录副本的账房念完,又笑吟吟地送上另一本登记册。 “林公子,咱们大常的钱庄,除了来者需要自带户籍身份证明,大额的银票提取,最好再加一道密语,确保万无一失。” 倒是慎密。 林羽脑中闪过不少黑话,到底还是怕撞车,让人窃取了去。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独一无二的密语时。 庭院里,一个曼妙的背影端着一盆金灿灿的迎春花,放到了庭院的窗台上晒夕阳。 未见其人,甚至有老掌柜故意挡着他,连花也看不见了。 但花香阵阵袭来,让林羽灵光一闪,飞快地在空白处落下一句诗。 “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喜气! 确保简体字全部书写成繁体字,将密语登记册还给老掌柜。 老掌柜原本只打算扫一眼,便将登记册收起来。 可是只扫了一眼,待看到上面行云流水的字迹时,目光一凝,待看完整句诗后,忍不住大赞。 “好字!好诗!” 林羽这回虚心接受了老掌柜的表扬。 字当然是好字,原主童生的功名不是得白的。 至于诗……诗圣的诗能不好吗? “林公子,你这诗是自己作的还是别人写的?” “掌柜要讨教诗的话,下次再说,我今日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看在多加了一个提取人名额的份儿上,林羽对老掌柜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他拱手一拜,匆匆离去。 独留老掌柜捧着登记册琢磨着这句诗,不住的回味。 “真是好诗。” 老掌柜看向浇花的郡主,想到郡主兴趣不多,日常除了算账,唯有喜好诗文。 在京城时,经常开各种茶话征集名诗,来到蜀地也爱同一些才子佳人聚在一起。 可旌阳县的才子佳人们,至今没有谁写的诗文能够得郡主青睐,导致郡主连门都不爱出了。 “林公子的诗,说不定能得郡主喜欢。” 他将登记册拿到庭院中,特意念出了林羽所写的那句诗。 第一句刚开口,浇花的长乐郡主手里的水葫芦掉落在地上,迅速转身回眸。 她那美丽与雍容并存的娇艳的脸庞上,满是惊艳之色。 好似在写娇嫩的迎春花,实际上是应该在写冷傲的菊花。 仅仅一句写景的诗,能够听出作者深厚的措词功底。 长乐郡主活了二十二年,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在前朝即被称作神童,深得长辈的喜爱与器重。 皇爷爷登位后,更是花了不少财力精力,给她请了大儒指教。 但诗文一途除了匠心积累,更重要的是灵感与天赋。 她没这种天赋,所以向往有天赋的才子佳人。 可惜来到旌阳城一年,没有能够入耳的诗文,倒是见过不少奉承浮夸的辞藻堆砌。 “昌叔,你从何处听来的这句诗?” “刚才一位存银票的公子写的。” 险些被拒之门外的那位少年? 长乐郡主更加吃惊。 少年才多大的年纪居然有如此作诗的实力? “这可不能称之为天赋,简直是奇才。” 长乐郡主激动地上前一步,又退了回去。 昌掌柜见状,试探着问:“郡主,要不我把林公子请回来?” “暂时不必,好诗要配好酒,等我的两坛吴伶醉白送来,开个诗会,亲自给林公子派请帖。” 一直无聊的长乐郡主,终于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期待着下次与林羽相见,能够得知整首诗的内容。 离开钱庄的林羽,并不知道他走之后,还有人对他写的诗念念不忘。 此时,他正和城中最大的粮店掌柜讨价还价。 “别看我这次五种粮食只买一万斤,但我以后只会买得更多,掌柜的,再便宜些吧。” “十斤便宜你三文,已经是我最大的权限了,你要是买得超过十万斤,我可以喊东家亲自来和你谈价钱。” 掌柜的只是招呼生意的人,相当于店长,他们大多只考虑盈利和自己的分红。 唯有东家手握定价大权,考虑长远的得失。 但,林羽还是不服输地伸出一根手指。 “再让我一文,我再买一万斤。” “成交!” 沃日! 原来掌柜的底价还能更低。 砍价被砍的林羽,不太开心地交了钱,报上石林村的地址,让掌柜的送到家里去。 古人的服务意识并不差。 超过万斤的,只要在旌阳县城地界内都能送达,这让林羽痛失底价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下。 “羽娃子,你买两万斤粮食,吃得完吗?” 一个人一年吃二百斤,都得吃一百年。 再过一个月要到雨水多的季节,这么多粮食,光是储存防霉变生芽,就是一个大难题。 “我不是用来吃的。” “哦,我懂了,你是想种粮食。” 对于这种说法,林羽但笑不语,没有解释。 其实他是拿来酿酒的。 之前欠了李郎中一壶酒,他说过要还一壶更好的酒,自然不能失言。 说话间,林羽闻到一股酒香。 他站停在宾客满门的无忧酒楼前,看向门口悬挂的酒壶,上面写着三个行楷大字。 “吴伶醉。”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便是大常最好的酒,更是前朝的贡酒。 李郎中酒壶里的清酒也是吴伶醉,只有二十来度,也不知吴家贡酒高粱酒,能达到多少度? 原主没喝过,只听同窗吹牛时,提及吴伶醉白没有人能饮得过三壶。 按照李郎中的一壶六两酒来算。 想来,吴伶醉白不会超过四十度。 “看来留给我的发挥空间有些大。” 他跟着奶奶利用古法酿的家乡名酒五粮液,亲朋好友喝一斤能醉一整天。 “吴伶醉白,不喝也罢。” 林羽抬脚刚要走,眼角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瞬间面色剧变。 刀疤男?! ------------ 第三十九章 命运般的相遇 那一伙强盗里,他有印象的人不多,刀疤男绝对是他印象最深的那一个。 毕竟两人曾短兵相接,对方的巧劲险些划伤自己,对于刀疤男的相貌与身材,林羽已然刻在了心里。 “绝对没错,就是他!”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羽四处打量,在地上找到一柄孩童用断的木剑,拎起来便往无忧酒楼里闯。 正值客人多的时候,他的举动把跑堂的吓了一大跳,急忙伸出手臂阻拦。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我找人,刚才有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你看到他去哪里了吗?” 林羽随手掏出一两碎银子,扔给跑堂的小二。 面对着如此大方的打赏,小二却不敢直接接过,而是看向旁边与贵公子热切攀谈的吴理。 “掌柜的,有人带着家伙,要找脸上有刀疤的客人。” 客人? 那个刀疤男抢了糖罐,胆敢光明正大的入住县城里的酒楼? 不等林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吴理听出小二话里有话,急忙朝着贵客赔笑一句,冷着脸走了过来。 他打量着一身朴素的林羽,眼睛朝上看,目中无人。 “客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刚才说了我找人,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抢了我家东西,他是官府通缉的强盗,你放我进去,我不打扰别的客人,只找他。” 事急从权,林羽解释完要往前冲。 吴理不慌不忙地叫来人手,再次拦住了林羽的去路。 他刚才还在和徐志大谈生意,因为菜没做好,再加上有贵客让他接待,就下来走走。 没想到遇见了徐志大的仇家不说,还知道了徐志大身上背着案子。 这样一来,那些红砂糖的价格还能往下砍。 至于眼前这个小子,吴理根本没将人放在眼里,只把人当作是与徐志大谈生意的人情。 “掌柜的,你想包庇强盗?” 林羽怒了,握紧了手里的木剑。 吴理依旧眉眼朝上,伸手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哼一声:“来者皆是客,你说他是强盗,他就是强盗?官府通缉的文书又在哪里?这里是无忧酒楼,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打尖或是住客我欢迎,来找人闹事,对不起,今日贵客太多,打坏了贵人,或是酒楼的吴伶醉,只怕你小子得赔命。” 吴理毫不给面子的对着后面的护院抬了抬手,冷冰冰地命令。 “赶出去。” 小二同情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林羽。 更同情自己没能得到那一两银子的打赏。 在掌柜的命令下,只能硬着头皮,用身体当肉墙,慢慢靠向林羽,将人往外逼退。 面对着众人的逼迫,林羽看了一眼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刀疤男,咬紧了牙关。 “好一个无忧酒楼!好一个吴伶醉!你们维护我的仇人,这笔账我记下了!” 本来买粮食只是为了酿酒还人情,多出来的自己喝或者送人都行。 酿造哪种风味还没有定论。 如今无忧酒楼的掌柜故意针对他,正好不用再选,直接造吴伶醉的竞品。 “今日无忧酒楼不让我林羽进去,他日无忧酒楼求着我进,我也不进这个不明黑白的破地方!” 被挤出门外的林羽放下狠话,伸手拦下要替他出头的两个同村青年。 “别动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无忧酒楼的护院可不是吃素的。 林羽要是一个能打十个,早就大闹一场去找刀疤男了。 面子已经丢了,里子不能再丢了,反正无忧酒楼的掌柜,迟早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他正准备离开,一直拦在他面前的小二,贪婪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碎银子,压低声音告知。 “客官,那个刀疤男叫徐志大,以前在屠夫手底下做过事,和掌柜的有几分交情,今天这个门你是进不去了,不要白费力气。” 林羽原以为,掌柜的是维护客人的利益。 此时才知道,原来和刀疤男有私交。 徐志大。 “我记下了,多谢小哥提醒。” 林羽将碎银子悄悄咪咪地塞到小二的手里,低声说。 “以后有关他的消息,还望小哥能多说几句。” “不行不行,那可是掌柜的朋友……” 小二话还没说完,又一块碎银子塞进他的手里,他立即话锋一转。 “如果他真的是强盗,我一定助你为民除害,客官你放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拉拢不了一个跑堂小二? 只是让打探消息又不是让抓人,林羽有啥不放心的。 他唯一担心的是,刚才打草惊蛇,导致徐志大不敢再来无忧酒楼。 冲动了。 可谁能够一直保持理智,偶遇抢了自家巨款的强盗,还能够谋而后动呢? 反正林羽不能。 埋下了小二这条眼线,林羽假装不愤,骂骂咧咧地离去,免得吴理和徐志大起疑心。 “彼其娘之!为其爹否!” “尔母婢也!故生贼鼠!” 林羽越骂越起劲。 骂人一时爽,一直骂人一直爽,有本事就让他把徐志大骂出来。 他保证这辈子不再说脏话。 二楼靠窗的包厢里。 徐志大一直透着窗户缝,观察着站在下方的林羽。 由于角度问题,他没看到林羽给小二塞碎银子,但林羽骂他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气血上涌。 咬文嚼字的骂法他听不明白,但爹娘这俩字他听得懂。 “都说读书人说话好听,没想到骂人也是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娘,日你仙人的,我当时就应该趁着人多弄死他!” 吱嘎~~ 房门打开,刚刚还嚣张到想弄死林羽的徐志大,吓得一个机灵关上窗户,老实的像个鹌鹑似的,挪步到桌前。 “吴掌柜,刚才的事真是谢谢你,我敬你一杯。” 徐志大早就馋酒喝了,但东道主没来他不好意思动杯。 此时举起酒杯,正想痛饮一杯压压惊。 不料,吴理伸手用力地压住他的手腕上,义愤填膺的骂道。 “徐志大,我拿你当兄弟好酒好菜的招待,你他娘的拿我当傻子坑蒙拐骗的陷害?” “吴掌柜我没有……” 徐志大一脸冤枉。 吴理冷哼一声,朝着外面的街道一昂头。 “窝藏强盗是重罪,不如我把刚才那个小子喊回来,让他辨认一下,你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 ------------ 第四十章 立功心切的吴掌柜 “不行!” 徐志大腾地一下站起来,手里的酒泼了吴理一身。 他急忙四下里找抹布,谁知抽到一角垫着热汤的桌垫。 哗啦! 半张桌子被徐志大掀翻,弄得一片狼藉,外面守着的护院闻声冲进来。 原以为是徐志大要伤害吴掌柜,可当闯进门来,看到徐志大跪在地上抹眼泪,默默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吴掌柜,我真不是恶人,也没想当强盗,我只是去帮一个朋友的忙……”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没有多少城府的徐志大,将石青柱放火,让他们搬糖罐的事和盘托出。 还不忘记替自己狡辩。 “柱子说,这些糖罐是别人赔给他的药费,谁能想到,他干的是放火抢劫的勾当,把我们给连累了。” 既然是场误会,怎么不去衙门自首? 吴理脑中闪过这句话,但因为需要买糖,他还是没有问出来,假意安慰。 “你们只是帮忙,算不上强盗,而且你们帮忙应该给些跑腿费,要说有错,也是你那个没有说明情况的朋友有错。” 这番话让良心一直有亏的徐志大,感觉得到了救赎,红了眼眶。 “吴掌柜,大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知道我认识你以后,请我来卖糖,拿到钱大家好避避风头。” 避风头? 吴理想到刚才硬闯的那个少年,还有朝堂之上,对落实律令的严格监督,心下冷哼一声。 只怕衙门已经接手了这桩案子,想避风头只能背井离乡,或者藏到深山里躲很长一段时间才行。 不过,这群盗匪是何下场,吴理不想理会,他蓄意让徐志大慌了手脚,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小徐,我没问过你这些糖是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卖糖的。” “整个旌阳,能吃得下你这些糖的,除了我无忧酒楼,只有青江酒楼。” 听到“青江酒楼”四个字,徐志大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 吴理从他刚才的讲述里,已经知道林羽熬制红砂糖,是为了供应青江酒楼。 此时刻意给徐志大施加压力,才好把价格继续往下压。 “小徐,我刚才让人把糖倒出来称了,一罐四十斤,后厨里的硬糖一斤二百文,我给你按二百五十文算,一罐十两银子,你意下如何?” 一罐怎么可能才四十斤?! 徐志大正要出声反驳,吴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居高临下的敲打着。 “你也不想这些红砂糖还没卖出去,先被官府找到一锅端了吧?” 连威胁带恐吓,徐志大终于明白。 他拿吴掌柜当朋友,吴掌柜拿他当猪肉,想宰就宰。 可是,就像吴掌柜所说的那样。 糖是稀罕物,能用得起的酒楼不多。 一罐十两银子,八十罐是八百两,分给十二个人,也足够吃喝好一阵子了! “成交!” 早就料到这个结果的吴理,从怀里掏出两张十两面额的银票。 他计划先买了糖,送给东家,让东家去找林羽要熬制红砂糖的方子,捞一个举荐之功。 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就能一举从掌柜的家奴,变成吴家有头有脸的掌事。 谁知,徐志大根本没收他这两张银票,露出了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吴掌柜,你太小瞧我们兄弟了,两罐糖不值得我们冒险,我们一共抢了八十罐。” 八十罐?抢了这么多! 吴理倒吸一口冷气,终于理解了方才那个林羽。 为何明知这里谁的地盘,还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抓人。 一罐五十斤,有市无价的翻砂红糖,就算一两银子一斤,徐志大他们抢的糖罐也值四千两银子。 “我干一辈子掌柜也挣不到这么多。” 好在可以吃回扣,没有四千两,也能得三千两。 吴理急忙拉着徐志大站起来,爽快大笑。 “小徐,你的八十罐糖我全包了,一共八百两,走,去跟我拿银票。” 他改主意了。 有这么多红砂糖,吴家人手一斤去试吃都吃不完,还用得着去要方子和江家打擂台? 只要抢先江家一步,把红砂糖据为己有,等红砂糖姓了吴,林羽的方子也可以说成是从吴家偷学的! “我不光能当上管事,凭借这份功劳,还能回京城去当管事,成为吴家的座上宾。” 改奴籍换家姓,他以后也能当吴家的正经主子! 徐志大听见吴理兴奋的自言自语,但没听见吴理所说的具体内容。 见吴理这么开心,他心情有些郁闷。 才卖了八百两银子,给别人每人分五十两,他只能剩下二百五十两。 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进了城,他还想赚笔大的离开旌阳县,远走高飞。 看来,是时候让传闻变真了。 “吴掌柜,朋友们呆的地方比较隐蔽,他们胆子也比较小,我先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一会儿你再带着装糖的木桶赶过来。” “木桶?” “那些陶罐太沉,万一入城被发现……” 吴理明了,对徐志大难得的心细,竖起了大拇指。 丝毫没往徐志大是另有打算的方面想。 …… 大街上。 骂得口干舌燥的林羽,走了没有百步远。 就与拉着一车肉菜,还有铁锅铁器以及工具的石二河汇合了。 肉菜不费钱,买下整头猪再加新鲜的蔬菜,还有其他肉菜才花了不到十五两银子。 剩下的钱,按照林羽所说的,全部买了铁器和工具。 “羽娃子,我按照你说的,买的这些圆铁桶和圆管圆柱,铁匠说尺寸应该能配一套锅炉,但不敢保证。” “没事,不配套我再去订做。” 剩下的那些粗筛和细筛,林羽检查了一下质量,满意地点了点头。 工艺算不上多考察,但用料很足,拿来试酿五粮液很耐消耗。 需要采购的东西基本上足够了。 经过豆腐店时,林羽请大家喝了两碗豆腐脑,又去附近的布坊,给自家买完需要的日常布匹和衣物。 又专门买了二十匹各色的细麻布料。 石二河见他招呼布坊的跑堂往其他没填满的空车上装,赶紧放下手里的甜豆腐脑冲过来。 当看见他买的布料时,眉头微皱。 “羽娃子,你现在可比东湖湾的陈员外还阔气,怎么还穿这些麻布料子,该换绸布的了。” “绸布的用油布包着呢,这些布料是给你们买的。” “啥子?” 石二河听蒙了,心道:羽娃子仁义归仁义,他是真败家! 一匹布十丈长,够做好几身衣裳的。 再说了,他穿了半辈子粗麻,补丁摞补丁都省不得换,为啥突然要让他穿细麻布的衣服? “羽娃子,你的好意叔心领了,有这个钱,你不如多买些肉吃。” ------------ 第四十一章 满载而归 一头猪还不够吃的吗? 林羽哑然失笑,用刚才二河叔说的话,来回答二河叔的疑问。 “叔,你刚才也说了,身份变了,穿的衣服也要变。” 石二河赞同地直点头。 话是他说的,可没说是他要换衣服穿,他一个庄稼人,穿细麻做啥子? 去扛包扯破了,赚的工钱不够补衣服的。 “叔,你们往后和我一起赚钱,一定经常来城里走动。” 说到这里,林羽不免感慨。 “这世间向来是先敬衣裳后敬人,穿得体面些,办事简单些。” 假如他刚才去无忧酒楼穿金戴银的话,说不定小二不拦他,此时已将刀疤男抓住了。 而石二河在听完他的话后,眼神变了又变。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补丁摞补丁的衣袖,还有被昨夜大火烧焦的衣摆。 再抬头看着城里人光鲜的锦衣,心里涌出一个念头。 如果跟着羽娃子做事,能够一直像前几日倒卖野甘蔗一样赚钱的话。 要不了多久,他也能给家里的媳妇孩子,扯几身绸布衣服穿。 “羽娃子,你说得对,衣裳是门面,我们平时干活不穿,跟着你做事一定穿。” 其实林羽给大家买布匹,还有报答他们昨夜舍命救火,把衣服给烧烂了的原因在。 但他知道。 前来救火的乡亲们,听不得这种话。 反倒让他们觉得,是因为有用才穿细麻衣服,他们才会舍得穿给自己看。 布匹装车的空隙里。 林羽在街上找了个专门负责传信件与口信的跑腿。 “给青江酒楼的佟掌柜传个话,就说有疑似闯入石林村的人,去了无忧酒楼。” 刀疤男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无忧酒楼,一定不是找吴掌柜喝酒的。 极可能是要销赃。 糖罐被强盗抢走了,能抓住人就不错了,他没考虑过把糖追回来。 可在原主的印象里面,无忧酒楼与青江酒楼,一直处于竞争对手的关系。 他担心,无忧酒楼买下红砂糖,对青江酒楼造成影响。 “剩下的我也管不着,反正售后提醒我说了,装车完成,回家!” 因为路过张家寨要去接媳妇和小舅子,板车上也没多余的空位。 林羽在城门口附近的牛马市场上,花了三百两,买下一辆内里能坐六个人马车和一匹大黑马。 多少普通百姓,一家人一辈子挣不到三百两。 一套马车消耗进去,后续给马喂饲料,每个月还要花一两银子。 绝对算得上是古代的奢侈品。 “我还不会骑马,能帮我赶回石林村吗?” 面对林羽的请求,卖马车的老板比划着驾车的车板,示意他上去。 林羽不明就里地坐上去。 老板往他右手塞了绳索,又往左手里塞了马鞭,接着拍了拍马头。 “驾!” 在马车准备横冲直撞地往前跑时,林羽眼疾手快地将马勒停。 正准备问候老板的亲戚和祖宗,看到老板拽着马腹的另外两根绳索,这才把满腹埋怨和惊恐咽了回去。 “学会了吧,这牛马不老实,你就只管勒着脖子,它不想死就得停。” 老板将马腹的保险绳索解开,继续向林羽传授速学经验。 “它要是不走就更容易了,鞭子扬起来,碰到刚烈的,你饿它三五天,在鞭子上拴捆草吊着它往前走,总能驯服它们。” 老板明明说的是驯牛马,不知为何,林羽却联想到了自身。 果然是人生如牛马,无欲则刚强。 “谢谢老板指点,马车我赶走了。” 买吃的喝的用的,同村的人们没多大的兴趣。 马车出了城,石二河抢先要上来坐坐,还在林羽手里接过马鞭,赶了二里路。 等到一个岔路口,石二河才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就在林羽拿起马鞭,想要敲打一下大黑马时,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凑到跟前。 “羽娃子,让我也试试呗?” 再看其他赶着驴车,骑着毛驴的人们,纷纷一副想要尝试的表情。 他干脆把马鞭往车板上一放,整个人往车厢里一躺。 正好趁着有人赶马车,他好好睡一觉。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 由于赶车技术水平的不均衡,以及山路颠簸。 他快把胃里的甜豆花颠出来了,硬是没能眯上眼睡一会儿。 不多时,马车抢先来到了张家寨。 正好外面坐着的是二河叔,径直把他拉到了李郎中家里。 在他们距离竹屋还有百丈远时,正在炮制何首乌的李苍术耳朵动了动,对着夕阳西下,望眼欲穿的陈娇娘说道:“准备准备,有人来接你了。” “姐,是姐夫来了吗?” 躺在竹床上的陈光儿,在经过一日的调养后,已经能够下地行走。 他撑着床沿站起来,目光穿过栅栏,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百步开外。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蓝衣少年,三步并做二步,踩着蜿蜒的石子路小跑过来。 可能是太心急,他脚底打滑身体栽歪了一下。 陈光儿的心瞬间悬在了嗓子眼里,又不敢和姐姐说。 好在对方只是滑了一脚,并未摔倒,站稳后,没有吸取教训,反倒跑得更快。 陈光儿捂额笑叹。 “这般毛躁,真的是姐姐口中能文能武、聪明能干、细心周到的姐夫吗?” 踮着脚站在旁边的陈娇娘,斜了他一眼,郑重其事的说:“在你姐夫面前,不要没大没小的,你姐夫脾气好,不代表你能欺负他好脾气,懂了吗?” 别看陈娇娘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但长姐如母,为了教育弟弟成材,她总会故意板起脸来装严肃。 更何况,她还要维护相公在家中的地位。 陈光儿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想到马上要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确实不应该给姐姐找麻烦。 “姐,你放心,我有分寸,一定谨言慎行。” 对于姐姐口中其他赞美的词,陈光儿默认了。 但说姐夫脾气好,不论是大闹东湖湾,还是杀了同村的盗匪。 他实在无法认同姐姐的评价。 正想着,蓝衣少年已经飞奔至院门口。 饶是再心急,林羽还是站定在门口,敲了敲门,又朝看向他的李郎中弯腰鞠了一躬。 “多谢前辈帮忙照看我媳妇和小舅子,今天太晚了,我先接他们回去,过后一定登门拜访。” “来都来了,还过什么后。” 李苍术看向停在外面的马车,眼睛放光。 “娃儿,你去城里不光买了马车,想必还买了其他好东西吧?” 他就知道,像林羽这样懂礼数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会空着手来呢。 一定是买得好酒太多,两只手拿不下,才特意赶了马车来相送。 哪怕买不到好酒,就凭林羽的这番心意,后续给陈光儿治病的药费,减半! ------------ 第四十二章 酒没买可以自己酿 自从进了院子,眼睛一直盯着陈娇娘的林羽,被李苍术问得迷糊起来。 他今日确实买了不少好东西,可他刚才说过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李郎中。 “前辈可是缺了什么物件,需要去城里买?我下次进城帮你捎带回来。” 听到他的话,李苍术不仅不开心,反而故意拉下脸来,捋着胡须吹着眉毛,气呼呼地晃了晃空落落的酒壶。 这下林羽算是彻底明白了。 合着是想让他还酒。 “前辈,今日家里确实买了酒,但不是你喜欢的吴伶醉,是黄酒。” 生怕李苍术误会他没把赔酒的事放在心上,林羽只能说穿了他的打算。 “酒没买可以自己酿,前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还你一坛比吴伶醉还好的酒。” 想要酿造白酒,一般需要三个月以上。 好在吴伶醉的上限够低,林羽赶赶进度,一个月之内完成酿酒的全部工艺,并非难题。 他主要靠的是五种粮食的配比秘方,在这个时代属于独树一帜的创新。 酒曲甚至可以买现成的好酒曲,从而节省大量时间。 李苍术见林羽把酿酒说得如此简单,险些把胡须捋下来。 “好小子,老夫喝了这么多酒,还从未喝过比吴伶醉还好的酒,你莫要诓我。” “不敢诓骗前辈,假如我失言的话,就算求爷爷告奶奶,我也要给前辈讨一坛吴伶醉清酒。” 见他如此自信,李苍术这才又惊又奇。 眼前这个小伙子,除了会制糖,竟还会酿酒,真是一个奇才。 既是如此。 他毫不客气地开口:“两坛,一坛清酒一坛白酒。” 但凡换个人这么坐地起价,林羽扭头就走。 可面对着救人一命的李郎中,他只当是哄老小孩。 “行,前辈尽请期待。” 买酒是不可能买的。 到时候顺手再给李郎中酿些果酒喝。 免得酒太好喝,一不小心喝多了伤身体。 谈完酒的事,李苍术专门拉着林羽,说了一些陈光儿病情的进展,还有日常饮食禁忌。 话里话外,主打一个字:补。 “进补养身但不可操之过急,切忌油腥,需要补血补气,多吃肝脏。” “他身体亏空太多,我给他拿的药,每日饭后分三次吃,为了配合吃药,必须一日吃三餐。” 换作别人家,可能会觉得一天吃三顿饭是矫情。 在林羽家正相反,一天吃两顿才是罕见的。 倒叫不明真相的陈光儿,想到自己去住姐夫家,还要专门多吃一顿饭,惭愧不已。 “他这个病不能劳累,更不能忧虑,注意病人的心情。” “好的前辈。” 林羽认真地听着李郎中的话,遇到不懂的专业问题,还特地重复的提问。 直到全部了解了陈光儿的病情,和以后的修养情况,这才对着李郎中拱手一拜,道了声告辞。 离开竹屋,林羽先后扶着陈娇娘和陈光儿上了马车。 两人都是生平第一次坐马车,陈光儿到底是在县城里读书,见过世面,克制着自己的新奇。 以前的陈娇情,也会克制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但在林羽的面前,她完全不必担心出糗的问题,看看这里,摸摸那里。 娇俏的脸庞上,满是自豪与骄傲。 “相公,你好厉害!” 谁能想到,她只嫁给林羽不到一个月。 居然从家徒四壁,到现在拥有了一辆马车代步。 不光陈娇娘觉得林羽厉害,刚才见识到了姐夫的心细如发的陈光儿,同样觉得这个传闻里的傻子,一旦开窍,完全是一飞冲天的架势。 反观自己,明明同样是考上童生试的学子,他却只能给姐姐拖后腿。 “娇娘,这辆马车是我们家的第一辆,以后你带光儿来张家寨看病就坐马车去。” “回头我再去买几匹马,都说君子六艺,过了童生试考完秀才再去考举人,等到殿试,还要考君子六艺,光儿你不会可不行。” 突然被点名的陈光儿愣了一下。 他喃喃的问:“姐夫,你还想让我继续考科举?” “你今年才十六,三年前能考过童生,那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只是时运不济被夺了功名,养好了病再去考就行。” 十三考上童生的,在全县范围里都能算得上神童。 哪怕是原主,也是十五岁才考上童生。 碍于与江南雁的约定,林羽不便说出朝廷想恢复一批老童生功名的事。 但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小舅子当年的考试成绩。 陈光儿羞于启齿,倒是陈娇娘脱口而出。 “光儿当年可是全县第一名,凭着这个成绩,郡府最好的墨池书院,还曾邀请光儿前去就读,可惜……” 遥想当年,功名未被夺,大哥还在家中当顶梁柱时,曾是一派和和美美的生活。 谁能想到命运无常,竟然走到今天这一步。 好在峰回路转,才不用被爷奶和大伯一家,扒皮吃肉死于非命。 “姐,一切都过去了,你有姐夫这样好的夫君,大哥在天有灵也会替你高兴的。” 陈光儿自胸口摸出一条系着灰布绳的铜牌。 巴掌大的铜牌上面,刻着“陈”字。 就在林羽猜测这应该是陈大哥的遗物时,却听陈光儿说道:“姐夫,这块铜牌是我父亲传下来的,本来是一对,我和大哥一人一半。” 铜牌缺处口好像有暗金色,但由于和古铜色混合在一起,再加上是别人祖传的。 林羽并未仔细观察。 开始和陈娇娘说起卖糖方和建新家,还有买山地的事。 离开张家寨走在乡道上,他指着田间丈量的衙役们,骄傲地挺直腰板。 “看到没,那一片都是咱家的地。” “以后就算是我落魄了,咱们全家至少不用担心没地方挖野菜。” 这番自黑与调侃,听得陈娇娘心花怒放,满面红光。 她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碧绿的山野,嘴角不断地上扬,喃喃着“真好”、“太好了”。 人在极度高兴的时,不会组织什么优美的措辞。 看到媳妇高兴的模样,林羽觉得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话到最后,眼看着快要石林村,空气里好像飘荡着烧纸的味道。 他这才说起了扫兴的话题。 “青柱娘死了,被陈方菊失手杀了,然后陈方菊畏罪自杀,吞下老鼠药,没一会儿也跟着去了,村长家正在办丧事。”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阵阵哭嚎声。 尽管是男声,但那拉长的声调和哭腔,与陈方菊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正是林西峰的三儿子,陈方菊最疼的林宗叔。 “娘,你死得好惨呐!” “你只是不想被人污蔑,失手杀人,为什么想不开啊?” 林羽原本想问陈娇娘,她要不要下去上炷香再回家。 对方哭娘尽孝的声音,听得他头大。 “二河叔,走吧。” “羽娃子,我也想走,可前面有辆马车堵着路,咱们村里的路窄,得让人家挪挪地方才行。” ------------ 第四十三章 陈员外的算盘 石林村又有人家买得起马车了? 看来石林村是集体祖坟冒青烟了。 林羽暗中吐槽一声,挑起车帘想要下去交涉一二,刚出车厢。 一道惊呼声犹如平地炸雷,吓了他一大跳。 “林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圆滚滚的陈财福,拎着衣摆往马车上冲,脸上笑开了花,好像遇到天大的喜事似的。 林羽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哭嚎的林宗叔,心道:难道是陈家趁着办丧事,把婚事给定了,告慰陈方菊的在天之灵? 不然的话,光凭他赔偿修桥的银子,陈财福应该没这么高兴。 正想着,马车剧烈地晃动一阵。 离地一米多的车板,竟被陈财福双手摁着窜了上来。 没想到陈大地主还是一个灵活的胖子。 “陈员外,车内拥挤,有什么事,我们不妨下去聊?” “啊?” 陈财福看了眼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马车,只能转过身,一个骨碌又滑了下去。 赶马车的石二河见状松了口气,小声嘀咕:“我还以为陈员外是冲过来抢钱的,乐得连牙花都露出来了,看这个模样,倒是能好好说话。” “二叔你放心吧,这里是石林村,不是东湖湾,他不好好说话,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林羽说着,单手撑着车板,身形矫健地跳了下去。 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落在对面占道的马车里的陈氏二女眼里,只觉得潇洒无比。 特别是陈灼灼,双手捧着香腮,痴痴地盯着林羽的一举一动,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 而陈蓁蓁的视线,却定格在了对面车厢里,那对姐弟的身上。 她在东湖湾时,经常听到下人和佃户议论村里的丧门星陈娇娘。 还曾听闻,陈老太想将陈娇娘卖给老棺材瓢子当续弦,但对方嫌弃晦气,怕克死才没谈成婚事。 拖到十九眼看快二十,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被打发嫁给了石林村的傻子。 她的衣裳经常会让陈娇娘浆洗赚工钱,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在她看来,若非丧门星的名声,凭陈娇娘的姿色,能够寻得一门好的良缘。 听说陈娇娘嫁给傻子时,她还曾唏嘘过,鲜花插在牛粪上,陈娇娘一辈子算是毁了。 “人生真是无常啊。” 谁能想到,先前她眼里的可怜虫,摇身一变竟从任人欺负的丧门星,变成了石林村人人称道的福星不说。 以前只配当牛做马的泥腿子,竟穿着漂亮衣服,坐上了比她家还要宽大的马车。 而她,却即将嫁给一个没有功名、没有田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直受全家供养的穷书生。 尤其是一个时辰前,家里下人来报,她家在张家寨悄悄占的百亩养羊的山地,被林羽买了去。 县衙前来量地了,让一天内将羊群和羊圈迁走,否则直接算作林羽的财产。 再一打听。 林羽竟买下了从石林村西到张家寨东的所有荒山野地,足足一万亩! 父亲拥有的田地,也才三千亩而已。 “陈娇娘这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蓁蓁又不免一番感慨。 路边,林羽站在自家水田旁,沉吟不语。 他相信自己买地的消息,早已随着县衙官员的到来,传到了陈财福的耳朵里。 那么,陈财福再想坐地起价,一座独木桥要他五百两银子赔偿。 他可以去村西找衙役来评评理。 “林公子,刚才碰到你,你怎么不说你是谁呢?” 陈财福见他不想说话,只得率先打破彼此间的尴尬氛围,没话找话说。 林羽闻言轻笑道:“陈员外你气势汹汹地来讨要五百两银子,我哪敢说我是林羽。” 一句话把陈财福噎了个半死。 他讪讪笑了片刻,话锋一转,指着面前的萌生嫩芽的水田。 “听说这两亩水田是林公子家的。” “我不会拿祖业换独木桥。” “瞧你说的,我之前是和林公子你开个玩笑,想着银子说多一些,能够让村民早点带我见到你,反倒让你误会了。” 有人睁着眼说瞎话,林羽不想奉陪。 他从怀里掏出装银票的布袋,开门见山道:“损坏了你家修的独木桥,于理我该赔偿,你说个实诚价,我绝不会因为和县令大人有交情,仗势欺你。” “我林羽做事,向来以理服人。” 好一个以理服人,好一个和县令大人有交情。 向来能言善语的陈财福,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能修桥?” 林羽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陈财福。 后者又深吸了一口气:“十两。” 哪怕陈财福特意浪费他宝贵的时间,在石林村磨蹭了一下午,是和林羽有别的事商议。 但并不妨碍亲兄弟明算账。 “早说啊,我看你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还以为是一两呢。” 林羽夺过碎银子,换了一张十两银子的小面额银票,塞到陈财福的手里,大声宣布。 “东湖湾毁桥的账平了!” “东湖湾毁桥的账平了!” 石二河跟着大喊一声,声音传出去老远。 灵堂前不少围观的村民,全部探出头,看到林羽回来了,不少人跟着凑了过来。 乡下里办这私下赔偿的事,大多不会写契约,全凭个人信誉。 出于陈财福索要五百两天价赔偿的前科,林羽只能请在场所有人当个见证。 好在,陈财福也是要脸的人,知道林羽防着他,苦涩一笑,故意卖惨。 “看来在林公子眼里,我不太能信得过。” “陈员外真是太看轻自己了。” 就在陈财福面色一喜时,便听林羽接着给他会心一击。 “在我心里,你也不太能信得过。” 陈财福再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看着完全不拿他当回事的林羽,心里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 你小子等着,迟早有一天,你得在我面前说好话! “陈员外,账平了,你该回家让道了吧?” 林羽还急着回家吃饭睡觉呢。 他忙活了两天一夜,现在全靠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 没空陪一个总是用古怪眼神打量自己的土财主摆龙门阵。 “林公子,你先别着急,有件天大的喜事,希望你能听听。” “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林羽兴趣缺缺地敷衍了一句。 “我女儿对你一见倾心,非你不嫁,寻死觅活大半日了。”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择日不如撞日,你将她带回家去吧。” ------------ 第四十四章 谁说古人思想封建的? 啥! 啥? 把你的女儿带回我的家?! 弯拐得太急,让一直准备以回怼陈财福为乐趣的林羽,险些闪到舌头。 “林公子,我的女儿蓁蓁,你别看她是妾生女,可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曾与长乐郡主一起讨论过诗文,被赞是个小才女。” 提及这位妾生女,陈财福挺圆了肚子,煞是得意。 虽是妾生,但爱妾是他的青梅竹马,在家里的地位不比妻子低,可惜娇花易折,五年前便去世了。 所以他才对蓁蓁的婚事格外的上心。 选中林宗叔当女婿,是想嫁过去当妻子,支持林宗叔走科举一途。 但他私底下向私塾打听过林宗叔读书的情况,差强人意。 而林羽当初考中童生,可是全县三甲。 再加上林羽如今发达了,攀上了各路贵人,他做了一个违背初衷的决定。 “糟糠之妻不下堂,蓁蓁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可以嫁给林公子当平妻,过了门,一定会孝顺公婆……” “大可不必,我是孤儿。” 林羽终于缓过神来,摆手婉拒。 “陈员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对令媛不熟。” “你带回家睡几晚不就熟了吗?” 嗬!谁说古人思想封建的? 让不认识的男女睡几晚睡熟,这话怎么听怎么羞耻。 当初娶娇娘和小薇时,林羽就觉得嫁娶过于草率,委屈了她们。 面对陈财福的提议,他这次严肃地摇头拒绝。 “我不娶。” “为何?你没见过蓁蓁,她长相极美。” 陈财福踮起脚尖,要招呼陈蓁蓁下来露个脸。 以美色来征服不识好歹的林羽。 谁知,林羽的脸色更加难看,一把按在陈财福的肩膀,掷地有声道:“以色侍人不长久,你既然是陈蓁蓁的父亲,难道想让人把她带回家,当个玩意儿任人蹂躏?” 假如他的女儿被别人这么对待。 林羽不介意再次持刀染血。 “再说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女儿在和村长家的三儿子议亲吧,我可不想横刀夺爱。” 可能是他的神情太严酷,也可能是唤起了陈财福的父爱。 总之,陈财福沉默着没再提这个话。 林羽这才松开手,越过人,往自家马车走去。 “娇娘,光儿,要不我们下来走走吧?” “不必不必。” 陈财福不等车厢里的两人下来,急忙对着陈家车夫大骂。 “怎么这么没眼力,挡着林公子的车了,不知道往旁边挪一挪?” 被骂的车夫很委屈。 明明是老爷您故意挡道,您没把蓁小姐嫁出去,怎么把气撒在我身上呢? 车夫委屈巴巴地扬起马鞭,把车赶到一块晾晒稻谷的硬地里去错车。 林羽跳到车板上,朝着陈娇娘挑眉一笑,示意她放心。 马车向前挺进。 两辆马车交错之际,一阵香风吹来。 林羽下意识地寻香望去,只见两张精致又不同的脸庞一闪而过。 陈财福长得圆润,两个女儿都是鹅蛋脸,好在面相应该是随了爹娘的优势,美得各有千秋。 身材不肥不瘦,确实称得上是小美人。 “难怪陈财福有自信让我见到本人带回家。” 他不知哪个是陈蓁蓁,但对这种有目的的联姻,并没有好感。 头也不回地朝自家而去。 在林羽离开后。 陈财福像斗败的大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来到陈家马车的车窗下,不住地叹息。 陈蓁蓁最先挑起帘子,关切的问他。 “父亲是担心林公子因为那五百两,记恨于您才这么愁苦?” “啊……对。” “我见林公子行事虽跳脱,但他像灼灼姐一样,是个好人。” 陈财福刚想反驳女儿,看人不能看表面。 不能因为长得好看,就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村子里,突然有人开始嚷嚷起来。 “大家快去羽娃子家拿布去,羽娃子给全村买了二十匹细麻布,说我们以后出门做生意要穿,不能丢了咱石林村的人。” 二十匹细麻布,最次的布料也要五十两,按照林羽身上的料子算,得一百来两。 陈财福没想到让林羽掏十两银子,对方那般小气,如今却这么大方。 “父亲,林公子是感谢村民们昨日救火,您瞧他们身上穿的都是被烤焦的衣服,换作是您,能做到像林公子这样吗?” 不能。 陈财福既佩服林羽的大方,又羡慕林羽的大方。 想到刚才嫁女失败,他又是一声长叹,对着素来有主意的女儿,说穿了他的算盘。 陈蓁蓁没想到她的婚姻大事还有变化,险些成了林羽的小妾,心情十分复杂。 她既埋怨父亲一意孤行,可林羽的话又让她觉得,父亲的一意孤行没有成功,实在是可惜。 而陈灼灼更是吓了一大跳。 “爹爹,你要把蓁蓁嫁给林羽作妾?!” “爹知道错了。” 爹爹是错了! 陈灼灼气呼呼的想着:要嫁也应该是我嫁才对!可爹爹给蓁蓁妹妹提过这门婚事了,我只能选择祝福,呜呜呜。 “蓁蓁,恭喜你。” 陈灼灼抱着妹妹又哭又笑。 倒让提亲失败的陈财福,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女儿们到底是支持我的想法,还是反对? 陈蓁蓁此时的脑子也是乱糟糟的,她知道父亲看中了林羽的家财与势力,必定不会轻易罢休。 只是,在与林羽提亲前,还有件事需要处理。 “父亲,您与林村长家的娘子有约在先,看了田地便定亲事,如今林家娘子故去,这门婚事该当如何?” ------------ 第四十五章 灵前断亲 女儿的话,让陈财福想到林羽拒绝的理由里,便有不想横刀夺爱这一条。 尽管在石林村呆了大半日,听说了林羽与林宗叔两家关系不睦的事,但文人讲究羽翼干净。 想要再和林羽提女儿的婚事,和林宗叔的关系必须断干净。 “还能如何,议亲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宣扬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了,林村长家又毁约在先。” 提到这件事,陈财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并非见钱眼开的人,也想给女儿找个好归宿,但林宗叔并非良人。 特别是林西峰一门的家风,更是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林宗叔名下无田,却拿着林羽的田打肿脸充胖子,差点害得我们背上迫害林羽的恶名。” “我这就去告诉林西峰一声,亲事不再往下议了。” 如果不是看在陈方菊与自家是远亲,林宗叔有潜力。 陈财福根本不会动这门心思。 两家议亲,走到相看彼此条件这一步,谈不拢就散的情况多不胜数,不存在另攀高枝的说法。 陈蓁蓁这时却拦住了父亲:“林村长家办着丧事,此时说这种事不太好。” “可是蓁蓁你的婚事……” 陈蓁蓁将被风吹乱的刘海别到耳后,嫣然一笑。 “父亲,我们不急于这一时。” 读过书见过世面的女子,不甘心于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她确实觉得林羽此人不错,但也并不想嫁人做妾。 见女儿提醒有理有据,陈财福改了主意。 想着和林西峰打声招呼就回家。 不料。 他前脚与林羽说的话,后脚就有八卦多事的人,传进了林西峰的耳朵里。 听闻与陈地主家的亲事要黄,对方还想把女儿送给林羽去做妾,也不想成为他的儿媳妇。 林西峰气不打一处来。 他逼死媳妇,就是想换儿子一个清清白白的美好未来,到手的儿媳妇飞跑了? 没门! “三娃、大娃、二娃,你们别哭丧了,有件事关咱老林家的大事要和你们说……” 等陈财福回到灵堂前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林西峰一家,没有像刚才来时那般热情。 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 人家是办丧事又不是办喜事,热情招呼算哪样。 “林村长,我家里还有要事处理,先走一步。” 这倒不是托辞,而是真的要去安置赶回东湖湾的羊群。 再加上林羽赔的银子拿到手,该说的事说了,不该说的事不方便说,没道理留下来吃晚饭。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个黑胖健壮的中青年拦下。 正是大儿子林宗伯。 身为家中才子,却因不太聪明,不讨爹娘喜欢,林宗伯便肩负起全家的赋税问题。 所有能抵税的徭役,全部由林宗伯负担。 长此以往,没被累死的林宗伯,反倒成了一个能打的好手。 虽然二十五六长得跟三十五六似的,但浑身的肥肉加腱子肉,看得陈财福心惊肉跳。 “表舅,来都来了,不着急走。” 林宗仲也抄起一根扁担走过来助威。 林西峰站在一旁,朝着林宗叔使了一个眼神。 自诩读书人的林宗叔,不屑与两个哥哥为伍,同时觉得传话的人,可能是故意使坏。 于是低声相劝:“爹,我们得罪不起陈员外,你放他走吧。” “放他走?” 林西峰觉得儿子的脑子是读书读傻了。 不趁着陈财福还没跟林羽勾搭上,把亲事定下来,他为这桩婚事跑前跑后,忙活这么久,图的什么? 还不是图着攀上陈家这门亲事,好扶持三娃,也让他沾沾光,享享清福? 到时候三娃子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金银,就够他娶好几房像陈娇娘那样好生养的小妾! “今天他不给咱们一个说法,别想走!” 陈财福听到父子俩的对话,暗道一声不好。 他低估了林西峰一家的厚颜无耻。 女儿劝他不要在灵前说议亲的事,这一家人倒想趁着办丧事定喜事,真是不懂人事。 他强自镇定着,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厮。 两个小厮跑腿快,力气小,根本不是兄弟两人的对手。 算了! 有这门亲戚,当初还信了陈方菊和杨大勇媳妇的话,想议这门亲事,他如今只能自认倒霉! “林村长,你让你两个儿子拦下我,是想动粗?” 陈财福手指着作壁上观,但却是当事人的林宗叔,当着院子里前来帮忙的村民们解释。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这次来是找林羽要修桥的银子,来了才知道林村长的媳妇死了,出于两家祖上有亲戚关系,这才前来吊唁。” “咱们之间没别的事好说,你就别留我了。” 祖上有亲戚关系,一下子把两家关系拉远。 明眼人听出陈财福话里有话,有热心肠的想劝林西峰赶紧收手,别把人得罪狠了。 谁知林西峰走到陈财福的跟前,得意洋洋的宣布。 “亲家,我知道你不好趁着家里白事,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可我媳妇生前,最惦记这件事,你总不能因为人死了,就想毁约吧?” 向来在石林村说一不二的林西峰,擅长使用倒打一耙来逼人就范的手法。 只是以往他面对的人,既是同村又沾亲带故,见面三分情,谁都肯卖他面子。 陈财福不是那些人,眼见自己把话快挑明了,林西峰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气得眉毛倒竖,破口大骂。 “亲个串串,亲事还没议,只是来相看,你家说好了有功名有田地再议亲,八字还没一撇就要败坏我女儿名声,还想和我攀亲家?” 陈财福将心一横,一拳头砸在了林西峰的脸上。 “往后你家这门亲戚谁爱认谁认,老子不认!” 连主家本人都不顾及灵堂动粗,他还怕个锤子! 林西峰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横流,他捂着鼻子,不敢置信地看向陈财福。 没想到他的阴谋没有得逞,反而被断了亲。 剩下的林宗伯与林宗仲反应过来,揪着陈财福的衣领,还了一拳,替老汉出气。 唯有身高不比孩子高多少,力气比孩子还小的林宗叔被眼前打架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能小声地劝着架。 “别打了别打了,他可是陈员外,打坏了咱家赔不起。” “陈员外,我爹不是想逼你订亲的意思,功名我下个月就能得,我娘攒了买田的银子,我一定会让你女儿过上好日子的,你等着瞧吧。” 在林宗叔看来,林羽只是一时走了狗屎运,飞黄腾达了几天。 等他考取功名以后,会上好的书院,结识各种权贵,一定能把林羽比下去。 娘从他小的时候就说过,林羽有的他迟早也会有。 娘说的话可从来没出过错。 陈财福假如此时与他家断亲,还想毁了婚事,他敢保证。 陈财福会后悔一辈子! ------------ 第四十六章 耻辱 处于弱势抱着头的陈财福,听到林宗叔的话,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硬挨了几拳,弹跳着冲到林宗叔的面前,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我陈财福的女儿,和你林宗叔没一文钱的关系!” “再敢污我女儿的名节,老子豁出性命也要杀了你!” 向来笑面佛的陈财福,发起火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挨打的林宗叔,像他爹一样,鼻子下面挂着两行血,却没敢对着陈财福还手,而是紧咬牙关,在心里把林羽骂了个半死。 都怪林羽的傻病好了,他才遇到这种倒霉事! 还有娘的死,也怪林羽杀了石青柱,害得青柱娘找上门来! 石青柱只是偷了一些糖,却丢掉了一条性命。 娘只是权宜之计骗了陈员外,却害他担上骗子的名声。 “一切都是你的错!” “等我一鸣惊人,定要洗刷今日的耻辱!” 砰。 陈财福乱拳中,又是一拳捣在了林宗叔的眼眶上,将其打成了猫熊眼。 这一次,确认无法再娶陈蓁蓁的林宗叔,丝毫不念旧情,抡圆胳膊,加入了混战之中。 等林羽得知陈财福被林西峰一家打伤,惊动村西量地的衙役时。 太阳已经沉入了西山底下。 “然后呢?” 林羽烤着肉串,向林诚打听着。 在石林村这一亩三分地上,陈财福被打得鼻青脸肿,胳膊折了一根,只怕也得不到好处。 “衙役混稀泥各打五十大板,罚了两家每家一百文钱,让他们从此不再往来,谁再闹事继续罚钱。” 林诚一边吃着肉串,一边含糊地继续八卦,朝着林羽眉飞色舞的问。 “听村里人说,陈地主要把女儿送给你,羽娃子,他家两个女儿美得很,你可真有福气。” 有吃的都不能堵住你的嘴? 林羽偷瞄了一眼旁边串肉的陈娇娘和杨薇,看到两人手上活儿都停了,牙齿一酸。 心道:这福气还是给旁人吧,我可消受不起。 “羽娃……” “诚哥,好像三哥在喊你帮忙,快去吧。” 为了避免林诚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林羽手指着平地拔起的竹屋,推了林诚一把。 林诚急忙将竹签上的五花肉撸进嘴里,拍拍手冲进竹屋。 “三哥,需要我帮啥子忙?” “不用帮忙,钉完这张床就齐活了,你出去吃吧。” “难道羽娃子听错了?” 把人支走的林羽,趁着这个空当,对着陈娇娘和杨薇表白。 “娇娘,小薇,我的心里只有你们没有她,连陈财福都知道,这件事是村长家自己有错在先,可不是我撬墙角引起的。” 原本没觉得相公纳妾不对,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的两人面面相觑。 杨薇还好,写婚帖时她是妾身。 但陈娇娘是正儿八经的正妻身份,听到这话,脸上一热,急忙朝着四下里张望。 见这会儿没有人注意他们谈话,才松了口气,嗔怪道:“相公,你想纳妾便纳妾,不用顾虑我,我可不是妒妇。” 相反。 一旦她三年无所出,相公还不碰小薇的话,她会张罗着纳妾,为相公开枝散叶。 相公辛苦挣得这么大片基业,光靠她们两个人生儿育女,还没有得力的娘家支撑,日子长了便会突显出生存艰难来。 “林哥哥,我不管你以后娶几房小妾,我都是你最重要的那一个!” 杨薇抄起他烤好的肉串,用小嘴吹了吹。 在林羽张开嘴的瞬间,她果断塞进自己的嘴里,品味着这专享美味,幸福到了极点。 家里有多少姐妹杨薇是真的不在乎。 只要她能吃饱能吃好,林哥哥下厨时她能坐在第一排,她的人生就圆满了。 至于旁的,她以前从未奢求过,以后更是不会异想天开。 和别人斗来斗去的多累,多吃点好的不香吗? 这么想着,杨薇又拿了一串烤鸡珍,吹跑热气,塞到陈娇娘的手里。 “娇娘姐姐,你别光顾着串,照顾光儿你也累了,快吃吧。” “嗯。” 陈娇娘接过鸡珍,转手却将竹签递到了林羽的嘴边上。 “相公,你先吃,不烫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林羽咬下一块鸡珍,油放少了有点柴。 但此刻它就是人间至味! “我保证,不论日后如何,你们在我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林羽深情地注视着陈娇娘,陈娇娘同样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 陈娇娘想到他这段时日对她还有光儿的好,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只是,随着目光纠缠在一起太久,她发现相公的眼神,好像在逐渐从她的脸蛋往下走…… “林哥哥你还是快点翻个面吧,肉要糊了。” 天生对煽情不太敏感的杨薇,一开口就打破了两人之间旖旎的氛围。 林羽及时收回了目光,脸上被烤得烧乎乎的。 肉还没吃呢,先思上淫欲了。 为了过后再做一顿大餐,他得多吃几口。 “小薇你别光自己吃,给我来串。” “你有娇娘姐姐,我只有自己喂自己,你还要跟我抢,林哥哥,你怎么什么都跟我抢?” 面对杨薇的埋怨,林羽险些一口五花肉噎死自己。 因为杨薇没有说错。 他今晚,还得要把娇娘抢过来和他一起睡! 肉串烤得差不多,杀的猪肉菜和大米饭也揭开锅盖时,加急赶工搭建起来的竹屋,成功收尾。 尽管只有简单的独门三室再加一间堂屋,但用料和工艺全部是实打实的。 石三哥更是拍着胸脯跟他保证。 “竹子也烤过火涂过油脂漆,保证不生虫蚁,特别是你们睡的那张大床上,我还在竹节里灌了驱虫药。” “就算羽娃子你们在上头睡一辈子,绝对不会垮塌。” 三哥出品,必属精品。 林羽放心之下,连看都没看,先拉着大家喝酒吃肉。 哪怕是过年,全村人也没有吃过今晚这么丰盛的晚餐。 肉香飘荡在整个石林村,馋得丈量田地的衙役们,都厚着脸皮讨了顿吃的。 更别提,在林西峰家帮忙的那些亲戚,个个借故上茅房。 扔下手里一滴油舍不得放的半碗野菜稀粥,饿着肚子爬上坡道。 “好饭不怕晚,今天大家敞开肚皮吃!” 在林羽的招呼下,连林西峰的亲兄弟也放开了吃喝。 一直到月上中天时,人们才自发的清洗了碗筷,又将竹屋打扫得一尘不染,才笑闹着离去。 三月中旬,天气渐暖。 石三哥等人搭了棚子守着今日新熬制出来的红砂糖。 还有外村的村民,陆续将野甘蔗送到村口,进行买卖。 林羽站在竹屋下。 背靠山林清寂,面朝村庄喧闹。 他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等到陈娇娘和杨薇洗漱完。 他冲了个凉搓了搓泥,兴致勃勃地走进屋于夫妻俩的最大那间卧房。 “娇娘,我……来……了???” 林羽敞开的衣衫赶紧合上,震惊地看着只穿着野鸭子肚兜的杨薇,在竹床上打着滚。 滚动间,两只毛绒绒的野鸭子,随着微波逐流。 景色虽不壮观,但也野趣十足,引人驻足忘返。 ------------ 第四十七章 床之大,三人睡得下 杨薇滚累了,这才抱着陈娇娘的腰,冲着看呆的林羽得意的咯咯直笑。 “林哥哥,我专门让三哥做了张大床,怎么样,大不大?” 大。 林羽盯着被杨薇扯落的腰带上方,吞了吞口水。 他现在就想和娇娘上床做饭。 可他没想到,三哥竟给他做了一张一丈来宽的大床。 整个房间里,除了简易的竹柜衣架以外,剩下的大半被这张床占据了。 这张大床别说躺三个人,再加两个人都行! 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有借口把小薇赶出去睡单人床? “林哥哥,你是不是又想独占娇娘姐姐?” 杨薇再次抱住陈娇娘的软腰,脑袋钻进胸口里狠狠地搓了搓脸。 娇娘姐姐累得眼圈发青,她可不想再让林哥哥欺负娇娘姐姐,让娇娘姐姐又哭又笑的了。 林羽如果知道杨薇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故意睡大床,一定会好好给她上一堂房事课。 而现在,为了避免辣手摧雏花,他还是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准备再去冲个凉水澡冷静冷静。 “我没有独占娇娘的想法,今晚轮到我睡单人床,我说到做到。” 好在今天自己睡,明天可以和娇娘睡,忍忍吧。 一天一夜也不算长。 “可是相公……” “没什么可是,你不要挽留我。” 林羽生怕自己反悔,扭头就走。 关上门,还能听到杨薇肆无忌惮的笑声。 “笑吧,再过不久,咱们三个一起笑。” 林羽脑中正浮想联翩,三人大被同眠的美好生活。 陈光儿好奇地从房间探出头来。 “姐夫?你不和我姐她们睡觉,怎么一个人在屋檐下站着?” “我守夜。” 闺房之乐不便于外人道也。 林羽来到另一间卧房,进去以后,看到能睡下三个人的大床,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三哥不会把每间房的床,都做得这么大吧?” 大晚上也不方便去小舅子的房间察看,洗洗睡吧。 没有了抱着媳妇睡的条件,林羽冲完凉,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有温香软玉入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半空中的阴影,熟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投怀送抱的陈娇娘,在他怀里嘤咛一声,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压下。 “相公,我困……” “行,我住手,睡吧。” 看她疲惫的模样,林羽不忍再折腾她。 再加上双手被控制住,他也不想再因为擅自活动,惊醒娇娘。 干脆顺势把身体往下缩了缩,学着小薇的姿势,脑袋靠在软绵绵的地方。 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温暖而舒适的梦乡。 陈娇娘眉头微蹙地睁开一只眼,担心相公因为姿势不周正,脚丫子伸到外边去,或者蜷着身体睡不好。 然而,当她睁开眼,借着窗外透来的月光,看清竹床的高度比以前的旧床高出一半。 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媳妇你真香……” 动情的夸奖让陈娇娘浑身颤抖,刚放下的心再次飘飘然地升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舔着嘴角口水的相公,再看身上的痕迹,脸上又羞又臊。 “相公这两日说了那么多的话,他不累吗?” 谁的相公谁心疼。 陈娇娘生怕他累着,干脆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让相公能够睡得更加香甜。 夜色如水。 对一些人来说它是温柔乡。 对一些人来说它是剔骨刀。 距离县城不到四里地的荒山密林里,徐志大正督促着狐朋狗友们,抓紧时间把红砂糖从罐子里,转移到木桶中去。 七十八罐糖,不是一个轻松活。 不多时,便有人叫苦不迭。 “老徐,你去卖糖,一罐少卖十斤就算了,怎么还要让我们换桶装?” “是啊老徐,他们愿意装拉回家自己装去呗,罐子白送,谁爱装谁装,我是装不动了。” 这群人多是偷奸耍滑、得过且过的酒蒙子。 向来五体不勤,恨不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 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也是常说,自己命运不济、生不逢时之类的话。 唯一擅长的,就是轮到真办事的时候,打退堂鼓。 好在,徐志大早有准备,他踢了一脚躺在糖罐上仰着脖子接最后一滴的同村人。 “吉春娃,我进城的时候,衙门开始张贴悬赏告示,要准备缉拿我们,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画像,只画了丢失的糖罐。” “这个时候,如果买主进城检查时,被发现糖罐是偷来的,我们长什么模样,衙门不就都知道了吗?” 一语惊破梦中人。 想打退堂鼓的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还等着分了银子,回家享清福。 往后不论是老汉老娘,还是媳妇娃子,谁也不敢阻拦他们喝酒。 如果成了通缉犯,每人只拿五十两银子,回头还容易被抓住,抄家收回去,他们图什么? “都装了这么多了,也不差最后几罐,大家努努力,争取半个时辰干完,趁着城里酒楼还没打烊,拿了银子去喝壶好酒。” “吉春哥,我想去无忧酒楼喝吴伶醉,它那里最便宜的,一壶八两酒也要二两银子,我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贵的酒。” “去什么无忧酒楼,你光喝酒不喝死你,要去就去青江酒楼,那里的菜好吃到你舌头能吞进肚子里。” 一群人幻想着银子到手,肆意挥霍。 唯有埋头干活的徐志大听说要去青江酒楼吃饭,暗骂一声“瓜货”。 一群穿得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的平头百姓,去大酒楼里上桌吃饭,绝对会让人怀疑财路不周正。 他再看向不少偷偷揭开盖子吃过糖,浑身粘满了糖粒的朋友们,头皮更是一阵发麻。 还好他下定决心,否则迟早会被这群瓜货连累,被抓进大狱里杀头赎罪。 “老徐,最后一桶装完了,这都大半夜了,买糖的怎么还没来呢?” 吉春娃急得直抠胩。 别人拿到钱想去吃喝,他只想玩乐。 逍遥馆的小桃红,还等着他去棒打红桃花呢。 “可能是天黑走错了路,你们怪累的,先在洞里呆着,我去接应一下。” 徐志大说着,从牛背上拿出两坛五斤装的吴伶醉清。 酒坛拿出来的瞬间,好几个瘫倒在地上休息酒蒙子闻到味,一个骨碌爬起来,冲到徐志大的面前,埋怨他。 “有好酒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还想偷偷藏着自己喝?” “娘唉!这上面写的字,好像有个和我的姓一样的吴字,难道是吴伶醉?” 面对着这群争先恐后抢夺酒坛分喝酒水的狐朋狗友,徐志大眼前不免闪过,以往他们一起喝酒摆龙门阵的景象。 大家谁酒多谁组局,你一口我一口,虽是酒肉朋友,但也是愁苦烦忧时,排解心里苦痛与寂寞的伙伴。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下定决心的徐志大,有一瞬间的动摇。 ------------ 第四十八章 图财害命 这时。 “扑嗵”一声,抢在最前头,一口气喝了半斤清酒的吉春娃,忽然直挺挺地磕在地上。 脑门磕出血洞却没有吭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吉春哥不会喝醉了吧?” “打胡乱说,吉春娃是这些人里头,酒量最好的,他不会是摔死了吧?哈哈哈。” 大家只当吉春娃是故意吓唬人,根本没往心里去。 第一次喝到吴伶醉的酒蒙子,谁也不肯放下手里分的美酒,去上前查看一下吉春娃的情况。 徐志大冷眼瞧着这一群,酒比人还重要的朋友们,扭头朝外走去。 他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盯着洞口,谨防有人逃出去。 好在,直到迷药全部起效,这群人连撒泡尿都舍不得。 徐志大手里拿着剔骨刀,去而复返。 洞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一个人,最先摔倒在地的吉春娃,由于额头上的伤口,呼吸变得微弱。 “吉春娃,我先送你上路,你放心,回头我会给你老娘带十两养老银子的。” 话落,徐志大手里的剔骨刀,扎进了吉春娃的脖子里。 热乎乎的鲜血迸溅而出,徐志大像是当初在屠夫手底下杀猪似的。 一个,一个,又一个。 直到最后一个人断了气,他把手里的剔骨刀,塞进看上去最强壮的那个朋友手里。 又对着此人的脸上身上重击几拳,营造出这群人为了分赃,发生斗欧,最后全部死亡的情况。 剩下的。 就是处理掉赃物,不让官府再继续追究。 “幸好我告诉吴掌柜,晚上进出城查得严,让他明早再来拉糖,不然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一时半会儿,还真处理不完。” 徐志大先将木桶全部搬到外面的板车上。 接着重新返回,将陶罐全部砸碎,从不远处的溪流里,取来水,和着泥浇到陶罐上面。 假装是打斗时弄碎,红砂糖混入了泥土里。 为了弄假成真,他还特意从桶里倒出十斤的红砂糖。 反正吴掌柜每桶少给十斤,为了保证红砂糖的来历,让吴掌柜出这十斤红砂糖,是理所应当的。 全部忙活完,徐志大走出洞穴,一阵晨风吹来,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头也没回一下,不去看已经散发出臭味的尸体。 将四辆牛拉板车赶向和吴理约好的地方。 …… “咯咯咯!” 鸡叫传进耳朵里,林羽沉迷于温暖的怀抱,不想起身。 好香,好软,好吃。 “今天要不蒸一锅大白馒头吃吧?” “相公你嘀咕什么呢,我要起来啦,小薇已经在点火烧水了。” 没有夜生活的杨薇,起得比狗还要早。 林羽缠着陈娇娘,讨教了一番,今天的大白馒头,该捏成哪种花样。 直到累得陈娇娘娇喘不止,面色红润地动了情,欲拒还迎。 忍耐了一晚的林羽干脆拉着她,做了两套姿势各异的晨间操。 半个晨辰过后。 陈娇娘揉着发青的膝盖,剜了他一眼。 “相公,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像是有浑身使不完的牛劲似的?” 刚才她都担心把床给摇塌了,让外面的小薇听见,她可没脸见人了。 林羽吃饱喝足,舒服地摆出个太字。 可能是年轻,也可能是原主身体素质原本不错,吃得油水足,确实是干啥都不累。 假如不是没经过几次云雨的娇娘累着,他好歹要带她赖床赖到日上三竿。 “娇娘,要不为夫帮你揉揉?” “又不严重,我已经揉开了,相公你别想使坏。” 夫妻二人又抱在一起,打情骂俏温存了一会儿。 直到外面饭香传来,生怕杨薇等饿了,再不管不顾地闯进门来。 林羽赶紧找好衣服穿上,又亲自给陈娇娘穿上衣服。 “娇娘,你也要多吃一些。” “怎么了?我瘦了吗?” “不是,这样才会越来越丰满,皮肤更光滑……哎哟,你怎么学会扯耳朵了?” 为了保住耳朵的尊严,林羽只能不再丈量二次发育的尺寸,老实巴交的给娇娘穿好衣服。 出了房门。 杨薇正手拿烧火棍,站在院子里,看向二人时,嘴巴上像是挂了酱油瓶似的,撅起老高。 “林哥哥,你耍无赖,明明说好你自己睡,怎么又把娇娘姐姐拐到你房间里去了?” “小薇,不是相公他……” 不等陈娇娘主动承认,是她投怀送抱。 生怕杨薇哪天开窍,晚上也给自己一个惊喜的林羽,急忙打断她俩的对话。 “糖醋里脊、炒爆腰花、猪肝瘦肉汤、梅菜扣肉这些菜,小薇你想尝尝看吗?” 林羽撸起袖子,准备下厨。 别的不说,小舅子的内脏食疗他得亲自出手。 “想!林哥哥,要准备什么食材,我来帮忙!” 听到吃的,根本不再惦记娇娘姐姐是谁的杨薇,屁颠屁颠地跟在林羽身边打下手。 看得陈娇娘也是哭笑不得。 要不是昨晚小薇抱着她大半夜不肯撒手,她都怀疑,小薇是故意拿她当筏子,好让相公给她多做好吃的补偿。 陈娇娘对烹饪一道没有兴趣,饭菜煮熟能吃就行。 跟着相公学了几道菜,昨日倒是把李郎中吃得十分尽兴。 “相公和小薇做菜用不着我插手,我先去把光儿的药熬了。” 光儿可能是体虚加上药里的安神的作用,还未起床。 她想到弟弟这些年在爷奶家过的牛马不如的日子,庆幸她有能力,能让弟弟脱离苦海。 “等村长家的丧事办完,看看能不能把光儿的户籍迁到石林村来。” 户籍迁移手续,需要最低一级,也就是村长的认同,才能层层往上报批。 对于添丁进口的事,各村村长向来是举双手同意,但自家相公与村长的关系……算了,先不想了。 有了相公这个强大的依靠,任何困难她都可以勇敢面对。 三口之家变成了四口之家,除了桌子上专门多了两道内脏食补,其余没有差别。 陈光儿还担心,他的到来会给这个小家,带来一定的改变和磕碰。 结果吃饭时大家不谦让,主打一个爱吃不吃。 吃完饭,工人来到家里开始点火熬糖。 杨薇兑石灰水。 姐姐打扫房间。 姐夫招呼一群村民接着盖新坊、挖酒窖。 大家各忙各的,繁忙而融洽,让无所事事的他显得很没存在感,同样也经历不了磕碰和摩擦。 闲。 陈光儿在爷奶家的时候,从来没人清闲过,一直在带病干活。 突然闲得慌,倒叫他很不适应。 “我去帮帮姐夫吧。” 他的一个同窗家里就有一间小的酿酒坊,他曾经参观过。 照虎画猫,遇到不对的地方,可以给姐夫提个醒。 不想吃白饭的陈光儿,刚走进木石砖瓦搭建的酒坊里,林羽拍着满头灰走出来。 “光儿,你不在屋里养病,来这里做啥子?” “我想帮忙做些事。” 林羽拍灰的手一顿,认真看了看小舅子的表情,发现他是认真的,恍然大悟。 这孩子不愧是娇娘的弟弟,祖传的勤快人。 “你来得真巧,正好我这里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可靠的人盯着,酒酿得好不好,全靠你了光儿。” ------------ 第四十九章 千年酒窖万年槽 陈光儿听到这话,精神一振,同时心里有些忐忑。 姐夫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好像酿酒这个事在姐夫心里,有些儿戏。 姐夫的酒真能酿出来吗? 林羽看到陈光儿把心思全写在脸上,哑然失笑。 “光儿,李郎中告诉过你,不要多思多虑,走吧,跟我去干活。” 多做事少思考,可以去心病。 带着陈光儿来到临时储存粮食的地方。 一些参差不齐的木板搭起来的仓库,显得十分简陋,所以今天的基建任务很重。 但一个月内把酒酿出来的承诺,他不会失信于人。 陈光儿走进仓库里,看到不同的麻袋上标记着不同的字样,大吃一惊。 “姐夫,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粮食?” 他的同窗家里,只酿和吴伶醉白一样的高粱酒。 那股高粱发酵过的味道,一旦想起,便觉得像是萦绕在鼻尖似的。 而像眼前这般,混杂着五种粮食,难以想象姐夫要酿何种酒,才需要每种买几千斤堆在这里。 “姐夫,这些粮食都要拿来酿酒吗?” “你见过五种粮食酿的酒吗?” 林羽反问。 陈光儿仔细想了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虽不喜饮酒,但在城里参加过几次同窗的宴请,知道不少名酒。 用五种粮食酿造的酒?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它们在这儿不代表全要酿酒,还可以吃嘛。” 林羽神秘一笑,没有解释。 随手打开一个口袋,抓出一把金黄的小米,挑出两颗发灰的米粒。 “光儿,你今天的任务,是挑出好的荞麦一百五十斤、小米五十斤、大米二百斤、糥米二百斤还有高粱四十斤。” 为了防止小舅子眼睛废掉,他朝着仓库外面一昂头。 “自己挑不完,去村里找几个人来帮忙,午饭后我要用。” “午饭后就要用?” 打算自己亲手挑捡的陈光儿,急得满头冒汗。 一千斤的粮食细筛好筛,他一个人就能完成。 可像姐夫刚才这样演示的,逐个挑拣,确实需要大量的人手。 他的大脑快速运转起来。 计算完需要多少人手,又急匆匆去找姐姐帮忙,让她请几个眼力好又爱干净的村里人来干活。 “坏了,姐夫忘记告诉我工钱给多少了?” 就在陈光儿想转身去找姐夫请教时。 得知林羽家需要用挑粮食工人的村民,连工钱也没问,一窝蜂地涌进了院子。 在大家的注视下,陈光儿只能硬着头皮说:“姐夫让我先挑一千斤,给我一上午的时间,我只需要十五个人就够,至于工钱,我还没来得及问姐夫。” “提钱做什么,等到羽娃子空了再说。” 十几个膀粗腰圆的婶子,自带着两尺宽、一尺深的细筛,抄起附近的断木往屁股下一垫。 她们分工合作,有拿簸箕往外拎粮食的,有筛粮食的,筛完平铺到袋子上,埋头开始挑拣。 不到一刻钟,最难挑拣的小米,放在木桶里,等着陈光儿检验。 陈光儿随手捞了几把,金黄金黄的米粒里没有一丝杂色。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就按照这种挑法来。” 同窗说过,好豆出好苗,好粮出好酒。 “可我从没听说过,拿小米来酿酒的。” 就算姐夫开创了先河,没有能力守住配方,最后还是会像同窗家的酒坊一样落败下去。 家里有祖传酒坊的同窗曾说过。 吴家在酿高粱酒以前,还特意去到同窗家参观学习过,导致两家高粱酒风味相似。 可同窗家是小酒坊,哪怕先做出相似的高粱酒,后来也被说成是效仿吴伶醉。 再加上被无忧酒楼的明里暗里挤兑,如今生意已经难以为继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姐夫让挑的,我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为了省一份工钱,陈光儿收回发散的思维。 他揉了揉发僵的脖颈,找来一个高板凳,他坐在矮板凳上,仰头接着挑拣袋子里的荞麦。 不远处,给大家缝制袜子里衣的陈娇娘,抬头看了一眼新院的景象。 挑拣粮食的人们,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相公和三哥他们扛着木头上房梁。 这次盖的新房,光是占地就有一亩半。 “我不知道相公搞出这么大阵仗,到底要酿什么酒,但我相信,相公一定能够成功。”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将针尖在头发上蹭了蹭,继续低头缝制起来。 美人如花,岁月静好。 但此时,已经将酒坊建出雏形,把各类酿酒用具按照记忆里,安排到各个区域的林羽,遇到了新的难题。 “坏了,忘记了一件重要的工具!” 跟着奶奶酿酒时,家里酿酒用的酒槽是他看着爷爷做的。 工艺不复杂,自己动手也能做。 “千年窖池万年槽,好酒全凭窖龄老。” 他倒不需要酿造耗时久的酱香型白酒,挖的地窖能解决窖池的问题。 长久规划的话,等第一批酒问世,看看反响,再决定酒窖做多大,做成什么样的。 但酿酒用的酒槽,是酿完酒后,静置白酒的必备工具。 它的是用来储存陈化,确定酒水风味的! “假如喝不出古法风味,改成蒸馏提纯兑酒精还来得及。” 但说实话,除去特有的风味,林羽依然认为流水线的速成品,不如古法酿酒工艺的成品好喝。 和吴伶醉白相比,产量一定高,但质量他拿不准,也没涉猎过。 时间紧任务重,他只能让人去打听打听,谁家有闲置的好的酿酒槽,买来一用。 “实在不行,也只能靠酒的烈度,还有独特的五谷酿制口感来取胜了。” 虽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可这酒既然要酿,能精益求精不能随便将就。 “反正时间挤挤还能有空余的三天,三天内找不到合适的酿酒槽,我就放弃风味这个加分项。” 林羽把给窖底抹黄泥的事交代给石三哥,刚走出酒坊。 陈光儿兴高采烈地走过来,眉毛上还沾着细碎的荞麦皮。 “姐夫,你要的五种粮食共一千斤,已经全部挑完了,你现在要去验收吗?” ------------ 第五十章 小舅子也是福星 “干得漂亮,我有事要去城里,回来再看,你既然闲得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去,顺便去书局买些笔墨纸砚和书籍。” 哪能真的让小舅子在家当劳工? 林羽还指望小舅子这个神童,能够走上科举仕途。 这样一来,他以后也能多个帮衬。 而陈光儿听说又要给他花钱,心里内疚不已,犹豫着要不要去时,林羽已经赶着马车,又带了两个壮汉过来了。 两个壮汉是林五太爷家的后生,父辈是猎户,春日万物躁动,进不了深山,干脆来给林羽当护院挣工钱。 上次时间紧,没有买到人手,这次林羽去城里,正好一并办了。 “上来。” 林羽把陈光儿拉进车厢,教了一会儿外面的两人如何驯马。 等到马车驶过张家寨,他钻进车厢里,刚想和陈光儿聊聊书读到了哪里,等会儿去书局,就可以节省挑选的时间。 独坐许久很窘迫的陈光儿,抢先开口。 “姐夫,你不是要在家酿酒吗,怎么突然去城里了?有急事的话,可以不用去书局,先忙你的事。” 真是个见外的小舅子。 林羽暗中吐槽一声,想着陈光儿在城里另一家私塾读书,那家私塾位于城东,各行各业的后生不少。 既然小舅子操心关注家里事,他没抱什么希望地提了一句。 “算不上急事,我想去城里找找哪家酒坊有合适的酒槽,买回来放酒。” 这种事靠的是缘分,不是着急能见成效的。 哪怕真有酒坊倒闭,要卖酿酒槽子,也要看风味适不适合。 谁知,陈光儿听完他的话,沉吟片刻,皱着眉头说道:“我有个同窗家是酿高粱酒的,过年时他曾托人送来一坛高粱酒。” “高粱酒?全城追捧吴伶醉,精挑细选的高粱酒可不好卖。” 见姐夫对酒界有所了解,陈光儿顺势说起了同窗家遇到的难题。 吴家从一开始不做高粱酒,到转做高粱酒,一下子成为酒中翘楚。 除了制酒有方,排挤同行的手段是层出不穷。 “我在县中就学时,他就曾说过,家里的酒坊快被无忧酒楼打压得开不下去了,过年时送的酒也较往年少,可能……唉。” 不知为何,林羽总感觉小舅子的叹息里,多了分兔死狐悲的意味。 小舅子不会觉得,自家酿的酒和同窗家的酒坊,是一个下场吧? 和吴家打擂台做竞品,确实是如出一辙。 但这结果,却不是吴家说了算的。 “姐夫既然想购置酿酒槽子,不如先去我同窗的酒坊看看,假使他家不卖,也能获知更多的酒行消息。” 有一条酒行的人脉,可比林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打转强多了。 问了酒坊地址。 抵近城门,林羽在过城检查排队时,告诉赶车的林辉和林暮,先去城东玉氏酒坊。 放下车帘的瞬间,旁边双行车道驶过四辆满载木桶的牛车。 坐在牛车最后方的徐志大,戴着草帽嚼着车上垫的稻草。 在无忧酒楼伙计和守城小兵打过招呼后,光明正大的连同林羽的马车,前后脚进了城。 去城东路过青江酒楼,由于酿酒的事情紧急,林羽有心想问刀疤男的事,挑起车窗卷帘,没看到佟叔在,只能下次再说。 县城不大,赶着马车漫步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不到两刻钟便停在了玉氏酒坊的大门前。 马车刚停下,门口抱着一杆枪的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慢吞吞地迎上前来。 他看到马车的上面挂着“林”字,是不认识的稀客,于是歉然一笑。 “贵客们,真不好意思,我家酒坊上个月底关门了,家里只剩下一百坛十年陈酿,没得选了,你们还要不?” 坐在车厢里的陈光儿,听到少年的声音,急忙挑帘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站定到少年的面前,他红着眼眶说道:“玉兄,是我。” “陈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多日来重复说着一套话的玉复醉,终于来了精神。 “陈兄你不是在东湖湾养病,你爷奶肯放你出来了?” 自从革除功名,陈光儿归家以后,玉复醉去探访,被陈老太打秋风不成,赶出家门。 两人除了书信往来,和送酒送土特产外,没再见过面。 林羽原以为两人只是普通的同窗,待看到玉复醉拉着陈光儿的袖口,勾肩搭背的站在一起。 便知两人的关系一定很铁。 “玉兄,说来惭愧,我今日不是特地来看你的,是我姐夫,想问令堂一些事。” 陈光儿比划着踩着马凳走下来的林羽。 四目相对,玉复醉手指着林羽,“哦”了老半天,才道。 “你是前朝最后一批的童生林羽吧?” “正是在下。” 林羽还好奇对方怎么认识自己。 陈光儿在旁边介绍:“那年玉兄突然痴迷习武,考童生没考过,可能在考场见过你。” “见过,他写的字好看,监考官看完还想引荐他钻研此道,可惜监考官后来被……” 涉及到朝代更迭的事,玉复醉讳莫如深,没再往下多说。 但有过一面之缘,一些事便好开口往下聊。 仗着有小舅子这份人情在,再加上玉复醉方才说,酒坊已关门,林羽开门见山的说出他想买酿酒槽子的事。 玉复醉神色古怪地打量着他,不解的问:“林兄家境很阔绰吗?” “一般一般。” 站在玉复醉旁边的陈光儿,想到姐夫家坐拥万亩荒山,日进斗金,抚额捂住乱跳的眼皮。 哪怕对比玉氏酒坊,姐夫的家境也不算一般了。 面对如此谦虚的说法,玉复醉又问。 “林兄有三品大员或同等级的贵人当靠山?” “这个没有。” 三品大员一般不会出现在旌阳这种小县城,哪怕是郡府,也很少见。 同等品级的只有皇室子弟,还要当令陛下嫡亲的孙子孙女,策封的郡主世子。 拥有金印和食邑的,才能和三品朝官相提并论。 或是国公爷和大将军这种拥有实权的大人物。 总之,林羽和这些人没有任何的交集。 自家还未成型的酒坊,也拉拢不到这些人当自己的靠山。 “玉兄,我是来买酿酒槽子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林羽言归正传。 玉复醉却失笑摇头。 ------------ 第五十一章 酒行水太深 “林兄,看在陈兄的面子上,你听我一句劝。” “酿酒虽然赚钱,但旌阳的人如今只想喝吴伶醉,便宜的酒水全靠老熟客才能卖得动。” 说着,玉复醉抬头望天,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和他年纪不符的沧桑。 “这行水太深,你家境不阔绰,又没有大靠山,会淹死的。” 传承五百年的玉氏酒坊,沦落到关门封窖的地步。 拥有这种发言权。 林羽没有直接反驳玉复醉的话,更没提五粮配方制酒一事。 等玉复醉拉着陈光儿,诉说了一番吴家对玉氏酒坊的各种打压,情绪平静下来,不再怨天尤人。 他才接着问:“既然玉氏酒坊关门了,酿酒槽子卖吗?” 假如来之前他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 当听说玉家酿的酒与吴伶醉白风味相似时,他如今是志在必得。 劝了好半天没劝动的玉复醉,只能放弃拯救林羽败家的想法,指了指门内。 “我娘买菜去了不在家,进屋等等吧。” 从陈光儿问令堂不问令尊时,林羽就想问玉氏酒坊的主人是男是女。 等进了门,看到屋檐廊下挂的红绸粉布,矮几坐凳偏低的细节,便知道了答案。 玉家是三进的院子,前两进的房间里,家具已搬空了许多,可能是酿酒多年的缘故,走在院子里,能闻到砖木里浸出的酒香。 可以想见,假如是酿酒槽子,那会有多香了。 双方落座上了茶,玉复醉好似许久没与人聊天似的,再次拉着两人摆起了龙门阵。 “我家祖上是滇南那边的母系氏族搬来的,酿酒手法是传女不传男。” “正好到了我这一代,家里只有一个男丁,我还正愁如何让娘亲再生个妹妹,如今关门了,倒也不用愁了。” 除去玉复醉说话时笑容苦涩,林羽倒也能把它当成一个笑话听。 刚想在这位话痨少东家口中打听一下,酿酒槽子有具体数量。 才好计算第一批需要多少粮食,酿多少酒。 他刚开口,外面“喵喵”几声,盖住了他的声音。 循声望去。 一只狸花母猫带着三只圆滚滚、毛茸茸、颜色不一的猫崽子,轻车熟路地走到玉复醉的坐凳旁,趴在他脚下咬着矮几腿和灰袜子。 玉复醉用枪头的红缨,逗弄着母子四猫。 陈光儿充当主人似的介绍道:“姐夫,这是守酒坊粮仓的大咪。” “守粮仓……” 林羽想起陈方菊让石青柱用老鼠放火的事,目光定格在三只巴掌大的猫崽子身上。 说起来,家里确实也该养只猫了。 三只小猫,一只是长得潦草的三花,一只是小橘,还有一只是完美复刻了母猫模样的小狸花。 它们被主人养得很好,浑身毛发铮亮。 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虎虎生威。 猫虽小但能抓老鼠,应该是断奶了,可以聘了。 “玉兄,我想……” “醉儿,家里来客人了吗?” 一个穿着鲜艳红色长裙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的五官与玉复醉有三分相似,但眉眼比较刚毅,因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是我娘。” 玉复醉连忙相互介绍。 “娘,这是陈兄的姐夫,叫林羽,是石林村的,想买咱家的酿酒槽子。” “玉姨好。” 林羽和陈光儿拱手行礼。 玉娘等人站直身体,上下打量着林羽,柳眉微微挑起,一副费解的表情问他:“你没有别的营生做了,非得酿酒不可吗?” “实不相瞒,我酿酒是想和吴家的吴伶醉一较高下。” 林羽谈生意主打一个真诚。 买卖成不成,至少问心无愧。 谁知在他看来很轻松的事,听在别人耳中,却是狂妄的发言。 “酒行的水太深,你一个娃子把控不住,我家的酿酒槽子,产出来的风味与吴伶醉白相仿。” “吴伶醉在所有人心里,已是不可取代的,你用我家酿酒槽子只是照虎画猫,不如不用。” 如果说玉复醉是婉拒,玉娘则是直接拒绝。 碍于新酒配方不能告知旁人,林羽还真没方法证明,他刚才不是说的大话。 只能再次朝着玉娘拱手一拜:“我与吴家有些过节,无论事情成败与否,总有办法能恶心他们,还请玉姨成全。” “谁是你姨?别和我套近乎!你难道不知道,吴家有大官撑腰,你一个坐独马的普通富人,能和吴家掰手腕吗?” 玉娘挥挥手,转身往外走,拎走放在门口的篮子,没好气的说。 “光儿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去给你们煮碗面,吃了就走。” 碰了个软钉子。 在玉娘走后,屋里剩下的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皆是摊手耸肩,无可奈何。 “林兄,我娘是担心你去送死,不是冲你发火,我家和吴家也有过节。” “怎么讲?” “我爹当年交友不慎,让吴家学了玉氏传家的酿酒法子,经过吴家改良,这才有了吴伶醉白,后来因自责心生郁症,没挺过半年去了。” 吴伶醉自前朝扬名,那个时候玉复醉大概只有三五岁。 玉娘一个人拉扯幼儿,还要顶着吴家的风头维持酒坊,她受过的苦,不想让别人再受一次。 “玉姨是个好人,所以你家的酿酒槽子不打算卖给别人吗?” “啊?啊。” 玉复醉没弄懂林羽前后两句话有何联系。 他还要再劝林羽,娘亲决定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来,不必再惦记了。 林羽话锋一转:“我见你家里变卖了不少东西,是要搬家?” “对,娘说搬去滇南,让我认祖归宗,重新备考科举,在那边我们有些亲戚能帮上忙。” 骗人酒方还把人排挤回老家,吴家连孤儿寡母都不放过,也不怕玉老爷的棺材板掀开呢? 林羽蹲下身去,摸了摸小三花的脑袋瓜,笑眯眯的问:“既然你家不再酿酒,不需要这么多猫守粮仓,我可以聘你家的猫吗?” 古时养猫,不是用钱就可以买到,需要下聘。 若是家猫需要给猫主人送盐茶等物,若是野猫,就要给猫妈妈小鱼干。 还要写类似于婚书一样的契书,写清楚猫咪的特征,和对猫咪日后生活的承诺、聘猫的日期等。 讲究些的还会请神君作证。 “林兄,我自认说话很跳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没想到你比我还跳。” 玉复醉收敛了自见面起,便挂在脸上的笑意,神色格外严肃。 “可以聘,但我有个条件。” “洗耳恭听。” ------------ 第五十二章 聘猫送诗帖 “喵~~~” 大咪忽然张嘴叫了一声,紧跟着快若闪电般窜了出去,直奔通往后面酒坊的月亮门。 尽管有了养猫的心理准备,以前奶奶家也养过两只好动的大狸花。 可是因为不熟,林羽还是被它吓了一跳。 “林兄别怕,它是闻到我娘在厨房下厨,担心酒坊里出事,去守着酒坊了。” 说到这里,玉复醉面露怀念之色。 “大咪平时最喜欢趴在酿酒槽子附近,生怕老鼠掉进去,毁了一槽酒。” “去年槽子里不装酒了,它每次去,尾巴都是耷拉的。” 万物皆有灵。 不光人会对熟悉的情景产生怀旧的情绪,家猫同样也会。 “玉兄,我见大咪牙齿有些松动,可能上了年纪,不如让它和三只小猫,一起去我家,好过从蜀地到滇南,千里之遥,出现意外。” 遇上即是有缘。 就算买不到玉家的酿酒槽子,但他需要一个熟练猫工,帮他守新酒。 三只实习小猫猫,还欠些火候,有大猫带着更好用。 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的轻视,三花扭头对他的摸头的手,轻轻拍了一巴掌。 “喵呼……” 拍人不露爪,是只好猫。 林羽更加爱不释手,追问道:“玉兄,你刚才说的条件是什么?” 别说一个,只要他能满足,多加一个也行。 “林兄你刚才已经说了。” 玉复醉双手一摊,快步走到书桌前。 做了个请的手势。 “久仰林兄字帖了,聘猫之礼,不如给我留一幅字帖如何?回去滇南,也让家里人见识一下我们蜀地才子的文采。” “可。” 对于肯为了大咪生死而割爱的原主人,林羽愿意效劳。 他将黄纸仔细铺平,用镇纸压好,拿起狼毫小笔,轻点墨汁的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眼角余光瞄到玩耍红缨的小三花,想起刚才在门口见到的那个,抱着长枪却无精打采的少年,脑中灵光一闪。 “就它了!” 在旁边的玉复醉和陈光儿,看到在方寸之地潇洒不羁的字迹,面面相对,皆是开了眼的欣喜之色。 而当第一句诗跃然于纸上,两人面色皆是一变。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身体仿若置身于被冷雨击拍的村庄,耳边是犹如浪涛翻涌的狂风呼号。 就在两人心情紧缩之际,下一句突然变了画风。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念完这句,玉复醉明白,林羽会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大咪全家遇到林羽,是它们的幸运。 就在他以为,这首诗到了结尾处。 可以吹墨待裱,压到箱底,带去滇南炫耀时。 林羽笔锋突然变得凌厉了一分,墨迹似要透纸而出。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瞬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纸上呼啸而来,惊天动地般的浩大声势,让人心肝俱震。 玉复醉的眼神空前的清明,看向林羽的目光中,带着敬佩与向往。 这是什么? 这是知己! “有幸认识当年三甲里头的两个,我玉复醉这辈子值了!” 光凭这首聘猫诗,玉复醉老了躺摇椅上和孩子吹牛皮,都能吹上它好几年。 不过在和孩子们吹牛皮之前,他到了滇南不想再考枯燥的科举了,他要去参军! 正好族里有个校尉舅舅可以帮忙引荐,只需要说服娘亲即可。 “玉兄喜欢就好。” 林羽知道这首诗的魅力,对于心中有报国理想的人来说,杀伤力有多大。 看玉复醉像喝大酒睡醒了似的,他猜测,自己有可能挽救了一个人的理想。 “姐夫和我不是同一期考生吗?玉兄你记错了,三甲里没有林兄。” 实诚人陈光儿,不小心说了句扫兴的话。 诗好归诗好,但功名不能乱说。 谁知玉复醉怒了。 “陈兄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当年如果不是有人指使闹事,把林兄的试卷染上墨,批卷官以污了试卷为由,把名次给了吴家的狗东西,林兄当得第一,比你还强!” 原主和吴家还有这种过节? 别说陈光儿没在意,连原主也没怀疑过,当年污了试卷不是他倒霉,而是吴家人指使。 难怪刚才玉复醉嘴这么碎,竟没问他与吴家有何过节。 好好好,吴家既然没啥子好人存在,对吴家下手就更不必留情。 林羽与玉复醉同仇敌忾道:“玉兄你放心,功名都被夺了,吴家竹篮打手一场空,吴家抢你家的生意,我帮你抢回来!” “啊,这……林兄你诗写得好,不如给长乐郡主递张诗帖自荐,可能更容易成功。” 长乐郡主? 他记得陈财福也提到过这个人。 旌阳县城里还有天潢贵胄这种大人物存在? “有空定当前去拜访。” 最近他得酿酒,再加上写诗帖给玉兄留纪念,借用先辈的才学可以。 跑去爱好诗文的人面前班门弄斧,他心虚。 说话间,墨干了,面条熟了,大咪大摇大摆地跑回来,跳到桌子上。 玉复醉在玉娘把最后一碗面条放下后,献宝似的将诗帖递到她的面前。 “娘,你快看,这是林兄给大咪它们作的诗,林兄要聘大咪它们去他家守粮仓。” “当真?” 玉娘扫了一眼诗帖,视线瞬间定格在上面。 继而轻轻从玉复醉手里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如释重负般笑了,一语双关道: “我原以为林公子是一时兴起,从这首诗里,我看出了林公子的决心和承诺,大咪一家交给你,我很放心。” 准备吃面的林羽欲言又止:我不光聘猫是认真的,酿酒也是认真的。 但他到底还是没在此时,提买酿酒槽子的事。 免得起了争执,坏了大家的胃口。 玉娘见状,嘴角噙起一抹微笑,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赶紧吃面。 “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饭罢。 玉复醉找来平时带着大咪远郊踏青用的木笼,将四只猫全部哄了进去。 钻进木笼里的大咪,乖巧地趴着,不停地晃动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着玉氏酒坊的一切。 它大概知道了自己即将易主的命运,为了与孩子在一起,无声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而三只小猫,只要与母亲在一起,可以四海为家。 它们在木笼里依旧滚在一团打闹,发出奶里奶气的“喵喵”声。 “玉姨,玉兄,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光儿也要回家喝药,就不再叨扰了。” 林羽朝着玉复醉伸出手去。 “烦请玉兄,找一些大咪它们在家里的常用玩具,或是经常抓挠的棍子,我带回去好让它们适应适应。” 这是聘猫的最后一步。 向主家讨要些原本的随行物件,谨防猫恋旧主,偷跑离家导致半路丢失。 “娘,要不我把大咪的蒲团拿过来给林兄他们?” 玉复醉询问着玉娘的意思。 蒲团是娘平时和大咪共坐的,除了酿酒槽子,大咪最喜欢它了。 ------------ 第五十三章 玉氏抬嫁妆 玉娘摇了摇头,恋恋不舍地盯着笼子里的大咪。 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又怕大咪缠着她,只能狠下心来握紧双手。 “那个蒲团我坐了多年,我要带走,就不给大咪了。” 玉复醉一时间弄不明白,娘亲这是想将大咪送人,还是舍不得想带去千里之外的滇南。 蒲团虽好,但大咪在新家呆得好,不是更好吗? 玉娘不等儿子再出主意,直接对林羽说道:“大咪是我从小养到大的,聘猫犹如嫁女儿,它的嫁妆我亲手准备,你有事先去忙,我一会儿派车送去石林村。” 派车? 林羽拎着木笼,心想:难道玉姨一家给大咪它们买了许多宠物用品? 爱猫人士不分古今,甚至古人更甚,确实有如子如女的。 不然也不会流传下那么多诗句来。 “既然玉姨这么说了,我先带它们走。” 林羽把木笼往玉娘母子面前凑了凑,会心一笑。 “好好和它们告别吧。” 今日一别,很可能终生不再相见。 玉娘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伸手轻轻地挠了挠大咪的下巴,听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红了眼眶。 假使不是担心大咪年岁大,跋山涉水连人都可能抵达不了目的地,更何况猫咪。 她说什么,也不想将大咪送人的。 “请林公子善待它们。” “猫鼠管够不拴着。” “谢林公子。” 道别完。 林羽拎着木笼上了车,告知赶车的林暮林晖车速慢一些。 见他这般细心体贴,玉娘算是彻底地放下心来。 目送林羽的马车离开,她决绝地转过身,朝着酒坊里走去。 并招呼着靠在屋檐下晒太阳的家奴们。 “别睡了,起来搭把手!” 玉复醉见状,急忙提醒她。 “娘,你不是要去给大咪准备旧物吗?” “我这不正是在准备?” 玉娘白了一眼脑子不太灵活的儿子,脑中闪过林羽所送的那首诗,心境陡然变得开阔了许多。 等到了滇南,让醉儿换个活法,或许才是醉儿最好的归宿。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准备大咪一家的嫁妆。 “有了这份嫁妆,就算大咪它们犯下天大的祸事,林公子一家也会替它们兜着。” “娘,你到底想陪送什么?” 玉娘走进酒坊,手指着大咪经常趴的那排酿酒槽子。 对着赶来的家奴们命令道:“去雇八辆牛车,把这八口槽全部送去石林村。” 酿酒槽子材料不贵,当初建这八口槽时,只花费了二十两。 但年经日久的酿酒槽子,生产价值早已超过它的原本建材价值。 如果卖的话,至少要五百两起步。 玉复醉见娘亲送给大咪一家如此豪横的八抬嫁妆,整个人都麻了。 “娘,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五百两它不是小数目! 林兄没走远,要不他去把人叫回来商量买卖也行! 玉娘伸手戳了一下玉复醉的脑门,朝着他刚才待客的房间一昂头。 “人家林公子送的诗帖,假以时日,一字千金,他的聘礼如此贵重,我们却抠抠搜搜的,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我玉娘虽不是家财万贯,但也绝不做这种有来无往的事。” 她是送猫又不是卖猫! 哪能让林家人看轻大咪一家! 提及诗帖,玉复醉猛地一拍脑门。 对啊! 凭林兄的才华,他日一定是诗坛翘楚。 一字千金不是娘吹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的高聘礼,八口槽子的嫁妆,对比那张诗帖,确实不算豪横。 这么想着,玉复醉拔腿就往前院跑。 “醉儿,你不帮忙抬嫁妆,做啥子呢?” “我去把诗帖收好,免得被风吹走了!” …… 离开玉氏酒坊的林羽,不知道他有心栽花花不放,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 没能买到玉氏酒坊的酿酒槽子,他没心情再去别的快倒闭的酒坊瞧瞧。 直奔牙行而去。 牙行是专门做买卖奴婢生意的。 三年前因战乱,天灾人祸不断没有粮食,甚至地里连野草都不长。 不少人易子而食,更多的养不起孩子,几文钱卖了出去。 不管是沦落青楼为妓,还是成了富人家的奴仆,至少有口饭吃能活命。 进了门,一个下巴长着颗瘊子的中年矮瘦男人,咧开一嘴大金牙迎了上来。 “公子里面请,您是想买男奴还是女奴?” “久贫乍富,挑些可靠的护院,再给我两个媳妇各自挑两个老实婢女。” 贾金牙面对林羽如此直白的说法,高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久贫乍富的来到牙行,大多掩饰自身的实际情况,会挑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奴婢。 这些人买回家,可能会因为主人家没有底蕴,没有一套成形的规矩,久之欺主背主。 林羽既然这么说,贾金牙眼睛一转,心里便有数了。 “公子贵姓?” “免贵姓林。” “林公子这边请。” 贾金牙绕开了一进门,便能看到的一群光鲜亮丽的婢女,和一群打扮清秀的少年。 尽管他们身上穿的是细麻布,脸色红润,看上去比寻常人家过得还好,但眼神麻木。 唯有几个少女,看清楚林羽的长相时,激动地撩着刘海,暗送秋波。 可在林羽被贾金牙带离后,她们重新恢复了原来枯木般的状态,站定在原地。 等着下一次的贵主来临。 陈光儿看到这群人的反应,大受震撼,低声说道:“姐夫,这些人真可怜。” “是挺可怜的,但这是他们的命运。” 人,生来平等的是每人只有一条性命。 不是每个人命运际遇平等。 身为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林羽,同样觉得他们可怜。 但他无能为力。 人世间,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斗兽场。 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还更改不了买卖奴婢的制度,也改变不了主弱奴欺的思想。 他只能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并且不让自己人变成任人买卖的鱼肉。 贾金牙在旁边观察着林羽和陈光儿的举动,见陈光儿同情心泛滥,可年纪大不了几岁的林羽,却一副老练沉着的架势。 他比划着不远处,正在卖力干活的一群人。 “林公子,你来得真巧,前日才从郡府那边,送来一批家奴,因为原主们落魄和搬家,不得已将他们变卖。” “我给您从两家里,凑四个护院四个婢女,还有一个烧水煮饭的婆子和马夫,您看怎样?” ------------ 第五十四章 白给 光听卖家嘴上说说,林羽觉得不怎么样。 他并没拒绝,站在当场打量着干活的十几人。 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右手少断小指,正要劈柴的高个子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马凳。” 言简意赅,人形上马的板凳。 会随着马车一起外出,遇到苦差事,还会干扛包甚至是挡灾的工作。 林羽观察到对方劈柴时,手法很精准,而且其他人做事,全在无人观看时,悄悄放慢速度。 唯有此人,一直埋头苦干,背着前来挑选的人,也不在意。 “这个人多少钱?” “林公子愿意买,给五两银子就行。” 贾金牙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有种年底清仓,终于把谁也看不上的尾货甩脱手的既视感。 饶是林羽知道这个吃人的社会,人命不值钱,他还是忍不住暗中咋舌:真便宜! 五两银子对于这个青年来说,只要肯卖力气,或许一年就能赚够赎身钱。 为何二十五六了,还在卖身为奴? “林公子,此人力气大,干活踏实,而且卖身价是他定的,又不贵,值得入手。” 卖身价还是本人定的? 这倒让林羽犹豫了起来。 正经人谁会自卖自身,去给别人当奴为婢? “大哥,他不会是有什么隐疾,买回家没多久就不行了吧?” 贾金牙还没回答,青年扛着劈柴的斧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他本身就是将近两米的个头,长得膀大腰圆,晒得黢黑,跟头熊似的。 挪动时身上的腱子肉直颤悠,吓得陈光儿急忙站在林羽的前头。 “姐夫,快往后退!” 情急之下被人以性命维护,林羽心中很是感动:小舅子真是既善良又勇敢。 可对方的视线锁定在他的身上,退往哪里退? 除非对方想一命换一命,否则手里的斧头一定不会脱手。 “林公子别怕,此人性格有些虎,他不是坏。” 正说着,青年站定在陈光儿的面前,视线越过陈光儿的头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羽。 四目相对片刻,青年突然屈身跪在陈光儿的面前。 “林公子,我没有隐疾,我只是一顿饭要吃两斤粮食,平时一天要吃三顿。” “我从小力气大,但从小吃得多,被爹娘卖给人伢子二十年,换了三十个主人。” 如此耿直的自我介绍,听得贾金牙嘴角直抽抽,伸手捂眼不敢去看林羽的表情。 说真的,像青年这样能干的,牙行不是没想过自己买下使唤。 但青年真的太能吃,吃不饱使不出全身力气,只比普通人力气大些而已。 那断指,就是没吃饱干重活,徒手掰铁棒时掰断的。 没有办法,只能贱卖转手多次,在牙行已是出了名的难卖。 林羽确认了对方的脾气性格,是个好使唤的人,心里颇为满意,对着贾金牙的脸色却是十分的不友善。 “大哥,我拿你当兄弟,你跟我玩脑筋?五两银子是不多,可他一个月光吃粮食就要一两银子!” 说完,林羽拽着陈光儿的袖子往回走。 “拿我当冤大头,我喜欢也不买!” 贾金牙一听他喜欢,只是嫌价格贵,急忙伸出手臂,拦住两人的去路,脸上赔着局促的笑。 “林公子,要不这样,你开个价我看看合不合适。” “刚才你说的那一堆人多少钱?” 十个人单卖,每个要十两左右,再加上办契书交人头税,要花一百一十两。 可贾金牙担心他要价高了,本就不太信任的林羽,撒腿就跑。 只能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包过户。” 十个人除去这些天的供养,只赚三十两,总好过不赚钱。 除了风调雨顺的罗地,大常其他许多地方吃不上饭,人牙行这个买卖,利润是越压越低。 贾金牙只当是交个朋友了。 林羽核算一个价格,与他心里预期相当,爽快地点头。 “可以。” 贾金牙脸上笑开了花。 痛失金主的青年,抡起斧头要往回走。 林羽伸手指着青年说道:“再搭一个他,不然免谈。” 贾金牙一口金牙险些咬碎,没想到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少年郎,杀起价来这么狠。 他纠结了片刻,在林羽抬腿要往外走的同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林羽看到贾金牙肉疼的表情,骄傲的冲着看傻眼的陈光儿挑了挑眉:学着些,该省的省该花的花,可以当败家子绝不当冤大头。 给了钱,带着十一人去县衙过完户。 无论他们以前叫什么姓名,往后都姓林了。 四个护院和婢女都是身材中等、长相周正的那类。 可能是牙行伙食不好,他们个个面黄肌瘦。 烧火煮饭的嬷嬷四十左右,有些虚胖但慈眉善目的,据说是遇到荒年全家死绝,无人养老也没房没田。 干脆卖身为奴,有个归宿。 车夫三十的年纪,风里来雨里去像四十似的。 他们的家乡或年纪相貌不同,但苦难的遭遇大多一致。 林羽简单问了一句,让林晖带着他们去就近的小摊上吃顿饱饭,他和陈光儿还要去趟书局。 “晖哥,让他们敞开肚皮吃,来到我家,绝对不会再饿肚子。” 塞给林晖十两银票。 马车直奔城中的绵远书局。 绵远书局在蜀地是一家老字号,在各地皆有分店。 不仅里头卖的笔墨纸砚种类繁多,还额外有让学子赚零花的抄古书籍、临摹字帖、画秘戏图等营生。 哪怕它位于城中位置,而私塾位于城郊。 每逢下学或是放假前夕,书局内外总会拥满前来购物,或是交货领任务的学子。 今日是闲时,当林羽和陈光儿进入书局,里面只有一位穿着蓝黄相间的锦织长裙、戴着蓝纱帷帽的女子和一个红衣美婢,正站定在一幅色彩新鲜的《春光图》前出神。 女子身材高挑、气质华贵,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美婢十五六岁的稚嫩的模样,身上穿的衣服比林羽买的寻常绸缎还好。 一看这对主仆便知她们非富即贵,轻易招惹不得。 林羽和陈光儿对视一眼,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向柜台前晒着太阳打瞌睡的老掌柜。 “掌柜的,醒醒。” 两人扶在老掌柜左右肩膀,摇了十几下,终于把人摇醒了。 老掌柜眯着双眼,看清两人的面貌后,猛地睁圆了眼睛。 “林羽娃?陈光儿?你们不是一个变成傻子,一个重病要死,怎么凑一起来找我了?” “坏了坏了,我一定是睡糊涂了,就算我寿命将尽,阎王派黑白无常来索我的命,也不应该派你们两个来啊,难道你们也死了?” 老掌柜声如洪钟,惹得主仆二人扭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 第五十五章 勿以小钱而不赚 林羽和陈光儿急忙伸手捂住老掌柜的嘴,不停的对着二人道歉。 “不好意思,打扰到两位姑娘了。” “无妨。” 长乐郡主隔着面纱,看不清林羽的具体长相。 但是看清轮廓,确实是昨日在钱庄以诗为密语的林公子。 她干脆转过身来,走到一排书架后面,假借找书,透过架子看向和老掌柜说话的林羽。 “老掌柜,三年没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看淡生死,把阎王挂在嘴边,这是不是你长寿的秘诀?” 林羽打趣一声,惹来老掌柜抬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下。 作为绵远书局的老掌柜,活过古稀之年,老掌柜哪类人都瞧见过。 唯独像林羽这种孝顺有天赋,还踏实肯学的孩子,少之又少。 因此,他经常找一些抄书价格高的诗帖绝迹,给林羽抄录模仿,好多得些零花钱。 “老掌柜,你别光盯着我姐夫看,今日来书局,是我要来的。” “姐夫?” 老掌柜大吃一惊,好奇地八卦着两人的奇遇。 傻子不傻了,病痨满地跑,已是让人意外。 等听到两人结成亲家更是离奇,老掌柜唏嘘不已。 “你们二人都是才华横溢的娃子,同一届童生考试,都应该进三甲,可惜时运不济,唉,不说了,光娃子,你要买何物?” “五套笔墨纸砚、五卷普通的黄纸还有一卷中等宣纸。” 林羽一开口,老掌柜更是诧异得不行。 这娃子看来不光娶了媳妇,还发了横财。 以前买黄纸论张买,如今买宣纸都按卷买了。 卷纸是一尺宽、十丈长,普通黄纸一卷也要半两银子。 宣纸最次一等是五两,中等十两,高等二十,以此类推。 纸张越是精美,价格越是昂贵。 “姐夫,只买黄纸就行了,宣纸要最便宜的,麻烦掌柜的,帮我裁成可供抄录书籍的大小和页数。” 掌柜的没应声,看向林羽。 光凭两人的语气,谁是掏钱的一目了然。 陈光儿生怕林羽不答应,急忙说道:“姐夫,我不能总在家里干杂活,我的字虽然不及你的好,但我速度很快,一天也能净赚十几文钱。” 十几文可能在姐夫眼里,不值一得。 但在陈光儿的眼里,是他不想当寄生虫吃干饭的尊严。 林羽乐见其成,笑着说:“勿以钱小而不赚,我又没说不让你赚钱,只是好奇,你打算抄哪类书?” “私人定制的。” 这种给的钱多。 大多是一些贵人手里拥有的不传书籍,需要字迹格外工整又劲道的学子来抄录。 不好之处是,外带出书局,需要极高的押金,一般都在书局里抄录。 好在林羽身上带的银票足够,押金给得起,能够支持陈光儿多赚钱的想法。 但是。 想到如今还全靠双手抄书的文化传播速度,林羽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 不。 不仅仅是商机,它还能推进大常文化量化发展,引起质变。 “姐夫,你同意吗?” 陈光儿见姐夫盯着书架子上的主仆二人发呆,闪身挪到姐夫面前。 姐夫,你再看下去,两位姑娘冲过来可怎么办? “同意,你随便选,押金我来付,你再买几本要读的书,我也去买几本。” 林羽收回思绪,抬步往书架内侧走。 新商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养成的,它比酿酒工艺还要复杂。 耗时也更长。 在这个空档里,有相当长的空闲时间,让陈光儿抄书赚零花。 “正好建窖池也要抹泥,剩下的泥巴能拿来废物利用。” 手抄书确实本本独特。 可有些东西它需要进步,需要发展,更需要量化来满足更多人的求知欲。 “公子要买什么书?” 华衣女子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林羽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与华衣女子并肩而立了! 太冒昧了。 等等。 他好像一直站着没动吧? “公子是想买书局上个月新得的孤本?正巧,我也是来买这本书的,若公子喜欢,我便让给公子。” 女子指着书架上方,像上供似的供着的一本书封残破的书籍。 名字模糊不清,但架子上的标价一清二楚——三千两。 知识的力量太沉重,林羽不配拿起它。 “姑娘喜欢可以自取,我不会横刀夺爱的。” 但凡不是熟悉到可以闭眼进的绵远书局,林羽一定会认为女子是个书托。 为了防止对方误会他是客套,林羽随手拿了五本,像《大常千字文》这种幼儿启蒙书,拱手告辞。 长乐郡主好奇不已:“他不是才娶了媳妇,这么着急给孩子启蒙吗?” 不光长乐郡主想岔了,连陈光儿看到他随手扔到柜台上的五本启蒙书,脱口而出。 “姐夫这是给我未来的外甥买的?” 各种花样的催生催育,让林羽哭笑不得。 “光儿,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给你姐买的?” “我姐跟我读过一些书,这些她都会,她平时喜欢上山挖野菜找草药,医药植被的书太贵,你想买书给她看,可以买这些。” 林羽认真回想了一下,娇娘在他认识的这几天里,确实喜欢挖野菜。 并且能挖出可口的野菜来。 他还以为这是每个当地人必备的生存技能,现在看来,他对娇娘的了解还不够透彻。 “我再去找找你姐爱看的书。” 林羽不忘记告诉老掌柜。 “这五本我也要。” 原主的学识确实不错,但对文字方面,擅长写法,没总结过常用字和生僻字等分类。 再加上他选的五本书,是大众启蒙用的,消耗量最大。 他的新商机,就是先以这五本书为基础排版,搞一套活字印刷术。 而活字印刷术需要的胶泥,在村里能就地取材,不需要额外花费银子准备耗材。 唯一的缺点,就是从煮泥制胶泥,要花费数月时间。 当初他在做主播,应网友要求做这个项目时,因为技术不成熟,没掌握好火候,第一缸泥烤糊了。 花费了半年才做出一套活字印刷的雕版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用两三个月应该就能行。” 正好边酿酒边晾泥,财富知识两手抓。 林羽收回发散的思绪,重新走到书架前,看到女子怀里已经抱着那本价值三千两的孤本,暗中松了口气。 “公子想买医书?书局的医书大多是基础认知,多是残本,且没有辨症医方。” 这个时代的医学传承,主要靠血缘和收徒,普罗大众想自学还想有些成就。 恐怕要走神农尝百草的路子。 ------------ 第五十六章 初见长乐郡主 “多谢姑娘相告,有机会我再去别的书局看看。” 知道华衣女子不是书托,只是一个热心肠,林羽的态度和善了不少。 他打算回去,请教一下李郎中,列个书单去搜罗。 花三千两买孤本他不舍得,为媳妇买兴趣书籍花费三千两,他非常乐意。 谁知,华衣女子忽然揭开帷帽,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庞,冲他嫣然一笑。 “若公子急着用,我手里倒是有一本名人抄录的《百草集》,可以借阅给公子。” 不等林羽婉拒,长乐郡主对着美婢说道:“小鱼儿,去将《百草集》取来。” “诺。” 小鱼儿走路灵动带风,风风火火地走出书局。 根本没给林羽任何阻拦的机会。 假如说推荐书籍是热心肠,将名人抄录的《百草集》二话不说借阅给自己,林羽不免怀疑。 “姑娘认得在下?” “林羽,年十八,石林村人,前朝童生,字好诗好,厨艺也好,和青江酒楼的东家江南雁关系不错。” 长乐郡主在林羽的脸上,看到震惊与警惕的表情,忍俊不禁。 “哈哈,林公子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林羽嘴角微抽:坏人会在脸上刻字吗?不要以为长得是美人,就都是好人。 也许他怀疑的神情太明显,为防止误会,长乐郡主只得表明身份。 “我是长乐郡主,受皇爷爷之命前来此地钱庄坐镇,那日正好碰到公子写的诗,出于好奇,调查了你一番,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听人提起数次的长乐郡主,竟是眼前的大美人?! 这个消息,着实让林羽意外了一把。 也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大美人,从他进书局起,就一直关注着他。 合着是在钱庄看到他写的那句诗,爱好诗文的长乐郡主自然会感兴趣。 “原来是郡主,多谢郡主借书,等拙荆看完,我会亲自奉还。” 林羽拱手作揖,接下这份人情。 他不会对权贵卑躬屈膝,但遇到长乐郡主这样主动示好的,乐于交个朋友。 大不了回头还书时,再还长乐郡主一首诗帖。 哪怕诗不是自己作的,但字至少是自己所写。 长乐郡主见他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又是嫣然一笑,险些晃花了林羽的眼睛。 二十出头的熟女,像熟透的水蜜桃。 假如她只是静静的高挂在枝头,最多就是欣赏几眼。 可假如她故意花枝招展似的,表露出想往嘴边晃悠的意思。 很难不让人心驰神往,想要采摘下来,品尝一番。 林羽艰难的克制住心里那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告诫自己,对方只是欣赏自己借鉴的诗,不是欣赏自己。 这才能够正常的观赏长乐郡主的美色。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今日见到郡主,我才知这句诗是写实,不是夸张。”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长乐郡主惊喜不已。 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对于男人,有多大的杀伤力。 但遇到的大多数男人,会一边在内心幻想,一边表面无视。 唯有林羽毫不保留的说明了他对自己的欣赏,且眼里没有任何亵渎之色。 “林公子果然非同凡响,倒显得我刻意奉迎了。” 若说先前她只是对林羽的诗感兴趣,此刻,她对林羽的人同样感兴趣。 长乐郡主还想顺势问一问,方才他吟的这句诗,可还有下文。 陈光儿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走了过来。 在看到长乐郡主的面容时,他愣了一下,然后面露警惕之色。 “姐夫,你给我姐挑的书呢?” 不去选书来和美人闲聊?他回去一定告诉姐姐! “书局里没有合适的,郡主派人去取一本借给我了。” 生怕小舅子得罪这位贵人,林羽先把对方身份说明。 又说了对方是为了他的诗才如此热情,陈光儿这才打消了姐夫可能被人抢走的顾虑,行礼问好。 这时,小鱼儿骑马带着一个木箱子回来了。 打开木箱子,里面是一套一尺厚、分上下两册装的精美书籍。 光凭纸质,这两册书也能值上百两银子。 它装在木箱子里保存,可见极其珍贵。 “拿回去看,若是林夫人喜欢,我在京城的府邸里,还有几套医药藏书,可以派人送来。” “多谢。” 林羽是真的感激不尽,再次行了一礼。 长乐郡主笑着摆手,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钱庄的带刀侍卫冲进来。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将面纱闭合。 “林公子,陈公子,我有急事,先行一步。告辞。” “郡主走好。” 林羽看到带刀侍卫肩上绣的字样,并非旌,而是益。 应该是郡府一带的钱庄出了事,需要长乐郡主前去处置,这才匆匆离去。 林羽看着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暗中感慨:世间哪有什么男尊女卑,只有弱者和强者之分罢了。 普通女子受教条束缚,普通男子受环境剥削。 而权贵子弟手里掌握的资源,只要能够于家族传承有利,不分男女都能享用。 偏偏许多人喜欢把刀挥向更弱者,同病相欺,不懂病根在何处。 “真希望娇娘也能够像长乐郡主一样。” 陈光儿听到他的话,眉头微蹙:姐夫难道嫌弃姐姐不如郡主艳丽动人? “光儿,你以后要督促你姐读书,让她把家务活交给婢女去做,人手不够我再买。” “她也要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像郡主一样走出家门,见见这个广阔的世界。” 林羽不想自己的媳妇,只守着村里的一亩三分地。 假如他的媳妇,来日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他会尽全力支持。 最好媳妇的事业能够超越自己,那他还可以吃软饭。 陈光儿被他这番发言惊呆了。 “姐夫,我姐能嫁给你,一定是我家祖上冒了青烟。” “那我们回家的时候,路过东湖湾林子看看村里着火没。” 林羽调侃完,接过陈光儿怀里的书,前去结账。 陈光儿看着姐夫那并不宽阔的背影,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像姐夫这样有能力有魄力还有魅力的男人! 买完书,又给陈光儿添置了日用品。 最后又去牛马市场,买了辆牛用板车,载着买来的十一人回家。 一路顺风,走到石林村村口,马车停了下来。 “羽娃子,前面有马车堵住了去路。” 啥子? 正在车里睡午觉的林羽,恍惚了一下。 他好像经历过村口堵车的事。 难道陈财福嫁女心切,又来堵他了。 “我可真是自作多情。” 林羽自黑起来也是毫不留情,挑开车帘。 对面停在路中央的,是一辆双马并驾的金色华丽马车。 车厢前后顶端钉的铜牌上,刻着红色的“吴”字。 和无忧酒楼门口酒壶上“吴伶醉”的吴,分毫不差! ------------ 第五十七章 酒壶里卖的什么药 马车依旧停在昨日陈家马车停的位置,斜对着挂着白幡的村长家。 吴家车夫大概是没想到穷乡僻壤还能堵车,靠在车厢门板上睡得正熟。 “大哥,让让路,我们要回家!” 林晖隔空招呼了一声,车夫从梦中惊醒。 扫了一眼只用一匹马拉着的马车,还有后面牛车上坐的衣衫简陋的婢女护院,轻蔑冷笑。 “破村子的路只容得下一辆马车走,我让路只能往地里去,你们等会儿吧,我家主人去上炷香,马上回来。” 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 林羽发现面对吴家人,必须带上刻板印象才行。 林晖头一次和吴家人打交道,听到这话气得撸起袖子。 “嘿!这里是石林村,你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他刚要出手教训对面的车夫。 新买的车夫急忙从牛皮上跳下来,牵住马的缰绳,低声劝道:“晖公子莫怪,老爷如果不着急,等他们走了再说。” 林晖看向林羽,见林羽寒着脸轻轻点头,更是怒不可遏。 “凭什么?” “就凭我赶的是双头马,你的是独马!” 吴家车夫的骄傲自大毫不掩饰。 那是权贵世家家奴的底气,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匹敌的。 新买的车夫正因为知道这里面的规矩,才特意前来相告。 为了防止林羽伤了面子,新买的车夫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都怪我吃饱了不干正事,让晖公子代劳,才赶巧遇到了堵车,晖公子,你往里面坐坐,我来吧。” 不仅没能错开车,车夫还担心吴家车夫会来碰瓷。 给自家新主平添麻烦。 这回不等林晖请示,林羽直接跳下马车,对着新买的车夫说:“我记得你让我给你重新取个名,从今日起,你就叫林乘风。” “林乘风?” 车夫念叨了两遍,虽不明白老爷为何突然给他起名,但总感觉这个名字或者它的寓意很厉害。 林羽下了车,坐在牛车上的能吃青年,紧跟着下了车。 站在林羽身后,跟座小山似的向着吴家车夫移动,两人行走间,还有不少村民跟在后头。 吴家车夫肉眼可见地慌了神,后悔自己刚才嘴贱。 他朝着村长家门口张望,希望主人赶紧回来帮他撑腰。 眼见林羽等人逼近,两匹马不安地踢着马蹄,吴家车夫色厉内荏的警告。 “我可是吴家的车夫,吴家有朝廷里有人,郡府里也有人,你敢得罪我……娘呀!” 不等吴家车夫说完,走到车厢旁的林羽,伸手推了一把。 他自然是推不动整驾马车,好在旁边有能吃青年搭了把手。 在两人合力之下,吴家马车慢慢地向旁边移动了一寸。 仅一寸,不足以让自家马车过去,但给了吴家车夫极大的震撼。 吓得吴家车夫抱着车厢门不敢撒手,裆下潮湿,连燥动过后马上恢复平静的两匹马都不如。 “老爷,要把他翁到沟里去吗?” “大可不必,他家主人回来了。” 吴家马车装饰华美,值不少银子呢。 林羽虽然气愤于吴家车夫狗眼看人低,但已经出手给了小小的教训。 在不知道吴家来意之前,不必闹得下不来台面。 十丈开外,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马车走来。 走在最前头的,除了有过一面之缘且接触并不愉快的吴理以外,还有一个身材矮瘦、二十出头的青年。 在两人身后跟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再往后,就是林宗叔和林西峰一大家子。 “感谢吴公子特意前来吊唁家母。” 林宗叔对走在前头的青年陪着笑脸。 而当村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时,他马上昂首挺胸,像开屏的孔雀。 恨不得向所有人,展示着他与城里贵人的友谊。 “宗叔兄,你我同窗多年,平日里交好,得知你家噩耗,我哪有不来吊唁的道理?” 吴永故意说得很大声。 一个想攀权附贵,一个想利用同窗。 他们之间虚假的友谊好像真实存在似的,一路难分难舍的寒暄着。 直到看到林羽,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变。 林西峰一家人好似扬眉吐气般,用下巴看人。 反应最大的是林宗叔,指着林羽怒声质问。 “林羽,你故意挡路是啥子意思?” “昨日你害得我被陈员外退婚,成了全村的笑话,今日吴兄来吊唁我娘,你还想在他面前说我坏话是不是?” 害怕失去贵人垂青的林宗叔,恨不得一脚把林羽踢开。 万一吴兄听说他娘在村里做的事,以为林羽可怜他可恨,转头和林羽成了朋友,他一定要把林羽亲手杀了泄愤! 林羽哭笑不得的看着拿他当假想敌的林宗叔,严重怀疑这小子有被迫害妄想症。 他看向吴永,离得近了,终于认出了对方是谁。 “林兄,三年不见,听闻林兄不傻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当三年傻子你读三年书,结果我不傻了你还没考上童生,吴兄当年的三甲名次,水分挺大呀。” 县城有名的私塾就那两家。 吴永在城西时与林羽是同窗,好不容易名列三甲被夺去功名,又去了城东较差的私塾。 就是不想听到以前的同窗提及功名的事。 他是故意占了林羽的三甲名额又怎样?他考试的试题还是托关系提前盗出来作答的。 林羽怀疑也没证据!偷偷羡慕去吧! “林羽,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吴永有资格不反驳,站在旁边的林宗叔,生怕受到牵连。 赶紧与林羽划清界限。 “吴兄,我与林羽虽是堂兄弟,但关系不亲近,两家还有仇怨,他的话不代表我的意思,我对吴兄的才华向来敬佩。” “宗叔兄你放心,我懂你。” 两人惺惺相惜的表态,着实让林羽看不懂。 他不是贬低林宗叔。 而是像吴家这种眼睛一直往上看的人,会同身无长处也无长物的林宗叔称兄道弟? 何况在今日前,也没听村长家吹过这样的牛皮。 不知道吴永这酒壶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吴永安抚完林宗叔激动的情绪,话锋猛地一转,对着林羽皮笑肉不笑的问。 “林羽,听宗叔兄说你与青江酒楼的江南雁交好,熬制出了红砂糖,赚了不少银子?” ------------ 第五十八章 林羽纳新妾了? 提及红砂糖,林羽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目光落在一直没有言语的吴理身上。 难道吴家人来石林村,是为了红砂糖而来? 整个石林村如今团结一心,不会随意透露红砂糖的事。 选中林西峰一家当作突破点,确实情有可原,但吴家到底想往哪方面突破? 吴理原以为林羽会像当初闯入酒楼一样,急吼吼的反问。 可见对方沉吟不语,只听不说,赶紧打断还想再出声打探的吴永。 “公子,天色不早了,该回了。” 吴永虽不满吴理抢白,但碍于这次红砂糖之事,是吴理的功劳。 长辈们说了,红砂糖由来一事,全权交由吴理负责。 就算吴永再冲动,也会以家族利益为重,不敢违背长辈的命令。 “掌柜说的是,林羽,希望你能够发大财,早日坐上像我家这样的马车。” 吴永得意地拍了拍车板。 谁知嗅到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 循着气味望去。 只见受惊的两匹马当场拉了稀! 他险些踩了一脚不说,车夫好似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毛病,竟然一身骚气。 “什么味道这么臭?” “好像是这辆姓吴的马车上传下来的。” 村民们捏着鼻子连连后退,满脸嫌弃的表情。 这让想要炫耀的自家马车豪华的吴永,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在林羽面前丢了脸,吴永把气撒到车夫身上。 “你给马喂了什么草料,居然让它们拉了肚子?” “公子,这不是我的错是这两个人,他们嫌马车堵了路,惊了马。” 车夫添油加醋的把人和马受到惊吓的事说了。 吴永听完,夺过马鞭狠狠地鞭笞着车夫。 “胡说八道!马车重逾数千斤,两个人能挪得动?分明是你偷懒耍滑!” 车厢没有一丝损伤。 根本不能往林羽身上讹。 吴永直到打得车夫衣服破烂,身上出了血痕,这才气呼呼地收了手。 车夫悔不当初。 早知道主人不会替他出头,之前遇到林羽他们时,就应该让路的! “宗叔兄,让你们见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 话还没说完。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盖住了吴永的话。 声音越来越近,林羽不禁好奇地看去。 就见一行牛车拉着盖着红布的重物,缓慢地绕过河道走来。 为首的少年手持银枪,把红缨子挥出了残影。 “林兄!陈兄!我受我娘之命,把大咪的八抬嫁妆送来了!” 此话一出。 不知情的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踮着脚朝牛车后面看去,嘴里议论纷纷。 “羽娃子真的要纳陈员外家的女儿啦?” “看上去不像是东湖湾的人,村长媳妇不是说过,要嫁来石林村的陈家女儿叫蓁蓁。” 陈家姑娘的芳名传遍了全村,亲事却黄了。 林宗叔每次听到别人提及这件事,总感觉有巴掌落在脸上,烧乎乎的。 他满眼憎恨地盯着林羽的脸,暗中诅咒:林羽的正妻一定是个善妒的,娶了陈蓁蓁家宅不宁!后院内斗不断,迟早断子绝孙! 吴理对于林羽娶妻纳妾不感兴趣。 但他特意前来石林村,是由于徐志大提及,村长家与林羽有仇,正好公子与林宗叔认识。 特意来打探消息的真假,为以后夺得红砂糖的方子,提前谋划铺路。 此时,看到林宗叔羡慕妒嫉恨的表情,他知道,自己随的丧仪,没有白白浪费。 “公子,这个热闹我们不凑了,走吧。” 吴理朝向马车时,嫌弃得皱起眉头,捏着鼻子刚踩到马凳上。 被吴永一把拽了下来,险些崴脚。 “公子难道想留下来吃喜宴?” 吴理的语气不太好。 他可不想因为公子的私人恩怨,让林羽提前产生防备,耽误自己的夺方大计! “掌柜你还想着吃喜宴,你快看看送嫁妆的人是谁?他是玉氏酒坊的玉复醉啊!” 玉氏酒坊?! 深知吴伶醉白从何而来的吴理,大吃一惊,眯着眼朝押运八抬嫁妆的车队看去。 不看不要紧,看完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尽管牛车的嫁妆上蒙着红绸,别人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何物,但吴理光凭外形和气味,一下子便认出了。 “玉氏一脉的酿酒槽子,居然给了林羽?大咪是谁?玉娘的女儿还是姐妹?” “喵~~” 除了吴理鼻子灵,一路上呆在车厢里没作声的大咪,突然开始激动地挠着木笼要出来。 林羽见状,也顾不上打探吴家人的来意,小步跑出去,拎着笼子和陈光儿去迎玉复醉。 在看到板车上装的方方正正的重物时,其实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他觉得不太可能。 直到大咪的叫声,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林兄,我娘特意给大咪陪嫁了八口酿酒槽子,你可要收好了。” 弃文从武的玉复醉眼力过人,自然没看漏在场的吴家人。 谁能想到来一趟石林村,还能遇到恶心人。 然而来都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想瞒谁也瞒不住。 他只能按照娘的交代,特意当众揭开红绸,高声宣布。 “林羽以诗帖为聘,玉氏以酒槽为嫁,礼成!” “我一定如约对待大咪,改日亲自登门向玉姨道谢。” 万万没想到,心心念念的酿酒槽子,居然能以这种方式送上门来。 林羽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跳到他肩膀上,像俯瞰自己打下的江山一样俯瞰八口槽子的大咪。 心里明白,这既是玉姨对大咪和他的厚待,同样也是对他的激励。 当众送了酿酒槽子,消息瞒不过吴家人,必须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玉复醉惆怅地叹了口气:“不必了,我们今晚就走。” 这么快?! 林羽正不解时。 在他身后的吴永,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气冲冲地跑来,挥舞着马鞭往玉复醉身上甩去。 “玉复醉,你们母子俩真是给脸不要脸!” “念在两家有旧的情面上,吴家花一千两买你家的酿酒槽子你们不卖,如今竟给一只野猫当陪嫁?” “你们是觉得我吴家的情面,还不如一只野猫?敢踩我吴家的脸面,找死!” 谁也没料到吴永会突然当众发癫,玉复醉没有任何防备。 眼看鞭子在落在玉复醉的身上,林羽举臂挡下。 啪! 这一鞭又快又狠,抽破了细麻所做的外衣,留下一道渗血的青痕。 假如林羽不挡下的话,这一鞭抽在玉复醉的脸上,定会破相! 然而目中无人的吴永,根本不在乎打伤了旁人,继续挥舞着马鞭耀武扬威。 “让开!这是我和玉氏之间的事,林羽你不要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 第五十九章 下战书 原来如此。 林羽看到吴永嚣张的态度,便明白,为何玉复醉他们今晚急着离开。 他本身不是一个爱招惹麻烦的人。 不过,吴家这个麻烦,他惹定了! “吴永,玉氏的酿酒槽子归了我,你这么大动干戈,是怕我酿出比吴伶醉更好的酒,故意吓唬我吗?” 林羽左手抓住马鞭,右手拽住鞭尾在手掌缠绕了两圈。 使尽全力往自己肩头一拉,便将吴永向前拽了一个踉跄。 眼见无法夺鞭,他干脆松开左手,右手用力朝吴永的方向,狠狠地甩了几下。 啪! 鞭尾弹了回去,甩在吴永的胸口处,疼得对方又往后一个踉跄,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气得破口大骂:“林羽你找死是不是?” “没听懂我刚才说的话吗?我在向吴家下战书。” 不论是为了出口恶气,还是为了维护玉氏的赠槽之情。 林羽决定把矛盾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玉复醉想提醒他,吴家不好对付,可看到林羽坚定的表情,他握紧了拳头。 怕个锤子!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我娘既然把酿酒槽子交给了林兄,相信林兄定能酿出更好的白酒!” “喵~~” 大咪跳到板车上,趴在槽子旁边的把手上,用脑袋蹭了蹭槽子边沿处,优哉游哉地眯起了双眼。 它的惬意自得,让玉复醉增加了几分信心的同时,不忘记拉着林羽,偷偷传授贮存的秘诀。 “快酒微热,慢酒微凉,闻香必盖,无香轻晃。林兄,你记住了吗?” 玉氏酒坊配合特有的风味酿酒槽,最重要的十六字真言,近千年的传承,交付到了林羽的手里。 只在家里酿过几桶酒的林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手法。 他对着玉复醉感激一笑,郑重其事的保证:“记下了,等第一批酒酿成,我定会给你们送一坛尝尝,绝对不同凡响。” “我知林兄你胸中有沟壑,既然敢做,必定能成。” 多说下去,又会刺激到坐在地上起不来的吴永。 为了防止吴家得知消息,对玉家下手,林羽没有挽留玉复醉,目送他打马离去。 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吴永,没再针对玉复醉,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去的马尾巴。 转而目光落在了林羽的身上。 “好你个林羽,区区升斗小民,也配向我吴家下战书?” 林羽能够破天荒地熬制红砂糖,确实让人高看一眼。 但硬糖到红砂糖,只是能够翻砂而已。 而酿酒需要经过多道不外传的工艺,还有各种技巧,才能酿出好酒。 “还敢大放厥词,说能酿出比吴伶醉更好的酒,真有那一日,我也学关门的玉氏酒坊,把酿酒槽子全部送给你!” 吴永揉着生疼的胸口,鄙夷的语气,根本不信林羽有那个本事。 不只吴永不信。 连吴理也没拦着吴永嘲讽林羽。 但凡吴家人,谁都不信有人能够酿出比吴伶醉更好的美酒。 以前的玉氏酒坊可能有这个机会,所以如今关门了。 林羽一个外行,简直是痴人说梦。 “吴永,我们一言为定。”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有了玉氏酒坊的酿酒槽子,一个月后,他酿出来的美酒,定能全方位碾压吴伶醉。 吴永见林羽根本不惧吴家的权威,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面,心中暗恨。 好在,想到吴理能让林羽鸡飞蛋打,从家财万贯变成一无所有,甚至背上官司和青江酒楼狗咬狗,他心里才舒坦了些。 “林羽你等着,迟早让你……” “咳!公子,莫逞口舌之利。” 吴理再次拦下冲动的吴永,生怕泄露他的计划,拽起吴永的袖子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走人。 “快回城,务必拦下玉氏母子。” 玉氏酒坊还有许多玉老爷不知晓的酿酒手法,那可是千年的手艺。 抓了人绑起来敲打一番,说不定吴家还能在别的粮食酒方面,大放异彩。 早就提防吴家背后捅刀子的林羽,特意吩咐能吃青年把村口向东,过沟渠的石板条抽走。 等吴家马车从石林村离开,走出去没一百丈远。 就听“咔嚓”一声巨响,接着轰隆一声。 马车的一只轮子卡进了缺少石板条的沟里,半边车厢栽歪倒地。 惊得马儿乱跳,狂叫着拽塌了车厢的左前角一大片木板。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围观送嫁妆车队的村民们吓了一大跳。 特别是一脸自豪目送吴家马车离开的林西峰一家,更是愣在当场。 “林宗叔,你和吴永是好友,他掉进沟里去你还不去拉他一把吗?” 面对林羽的好心提醒,向来交友靠嘴不想出钱出力的林宗叔,只能硬着头皮,叫上父兄一起前去帮忙。 此时稻苗刚萌芽,稻田里全部是稀泥,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 林宗叔一家身上披的孝服,不一会儿溅得满身泥污。 林羽不再理会在泥潭里挣扎吴永等人,对着车队的人比划着坡道上方。 “辛苦大家把槽子运上去卸下来,我再给每车加一两银子红封。” “多谢林东家。” 酿酒槽子在前,马车拉着新买的人手在后。 林晖和林暮进了村,就被不知情的村民们围起来,打听林羽又娶了几房小妾。 “牛车上四个姑娘呢,羽娃子吃得消吗?” “你担心啥子哟,没听盖房的说吗,他家的床能睡下十个女的。” “十个?他家的房子统共才多宽?” 穿梭在七大姑八大婆的八卦声中,林羽狠狠地搓了一把脸,控制住想要洗清谣言的冲动。 有些事越描越黑。 建砖瓦房时,他一定会根据大家的提议,请三哥打一张能睡十个人的大床,不会让大家的八卦落空。 声势浩大的车队进了院子,吸引了家里所有主人和工人的注意。 尤其是车上挂的红绸子,任谁看了都以为是娶出来了新媳妇。 林羽跳下马车,拎着木笼,对着目瞪口呆的陈娇娘张开双臂,开心地宣布。 “娇娘,小薇,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八口之家啦!” 陈娇娘看向牛车上的四个婢女,神情有些复杂。 相公纳妾不看美色、不论生养的眼光,真的是……很独特。 杨薇心直口快,小手叉腰。 “林哥哥,你昨晚还说不想纳妾,今天就带回来四个?” “林哥哥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哼!” ------------ 第六十章 固态蒸馏法 林羽费解地看了一眼木笼里的母子四口。 赖他,没能解释清楚。 “娇娘小薇,你们别生气,听我解释。” “相公我没生气,赶紧让妹妹们下车进屋坐。” “林哥哥要编故事啦!” 幸好有陈光儿见证了事情的始末,及时帮腔,说清楚另外四口是大咪一家。 不然,林羽真担心娇娘当场给他纳四个妾。 说清楚这些人的来历,陈娇娘莫名的松了口气,嘴上不说,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惊奇的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实在没想到,她也有让人伺候的这一天。 倒是杨薇,听说不是纳妾,但还是要成为家里吃饭的一员,嘴巴撅得老高。 “林哥哥,她们也要吃你做的饭吗?” “她们自己会做饭,我没空的时候还可以代替我给你做。” 如此回答,终于让杨薇接纳了外来人口。 站在陈娇娘的旁边,同样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穿着破旧补丁衣服的人们。 前不久,她们平时也穿成这样,以前没觉得怎样。 如今自己身上穿着细布绸布,再看这群吃饭穿衣都困难,只能卖身为奴的人们,心里既同情又庆幸。 但杨薇对旁人兴趣不大,看了一会儿,接过林羽手里的木笼,把大咪它们放出来,给它们安排餐具去了。 “小薇,你还没挑人呢!” 面对林羽的喊声,杨薇依旧置之不理。 陈娇娘生怕他误会小薇还在生气,低声解释。 “小薇喜欢猫,可家里没粮食连老鼠都不光顾,当然不会让她养猫,以前捡到过野猫,下河捉鱼养得很肥,我也很喜欢。” 话到这里,陈娇娘停顿下来,让林羽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猫被她娘宰了,给她弟弟吃了补身体,猫皮给她弟弟做了手套。” 猜到了结局,可听上去依旧心里不忍。 难怪小薇没心没肺似的,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假如不能练成凡事不往心上放的性格,迟早会郁闷成疾。 他看了眼小心翼翼抚摸着小狸花,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满足的杨薇,释然一笑。 “都过去了。” 不管是小薇的苦难还是娇娘的苦难,今后再也不会重演。 “是啊,都过去了。” 陈娇娘打起精神,朝着四个婢女招了招手。 “你们过来。” 身为当家主母,该有的威严不能少。 公然讲究主仆平等,更是取死之道。 林羽目前能做的,只有提高他们的福利待遇,不拿他们当牛马对待。 “娇娘,除了车夫以外,剩下的人还没起名字,你来命名,我去看看酿酒槽子。” 提到酿酒槽子,盯着杨薇的大咪,一个猛子跳到林羽的旁边。 就在林羽弯腰要抱它一起走,大咪迈着猫步,闻着酒香,朝着新建的酒坊走去。 出去半日。 酒窖的泥巴已经抹匀,正在晾晒通风。 前来送槽子的人们,搬运着八口槽子,熟门熟路地放在空地上还没拼凑好的蒸馏器旁边。 等槽子固定好,大咪用身体和尾巴蹭着它们的底部,和附近的器物。 不一会儿跳到了房梁上,居高临下地巡视着它未来看管的领地。 威风凛凛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下山巡逻的小虎王。 “不愧是老祖宗严选的克鼠神宠。” 林羽眼着大咪看了片刻,见它趴在房梁上,没有再向外探索的打算,给车队的人付了银两。 蹲在一堆铁器铜器前,回想着固态蒸馏器的成型模样。 蒸馏是决定白酒度数的关键一步,通过蒸馏将用粮食发酵的液体,分离出酒精,后续才是使用槽子储存和陈化。 “羽娃子,你是想拼个锅炉吗?” 一天到晚比他还不得闲的石三哥,看到他干活就凑了上来。 林羽点了点头:“对,我想在桶蒸的上面,再加一套锅炉和铜柱,设计一个出水口,不用再用桶蒸完进行手工压榨出酒,直接能流出来。” 蒸馏技术据说出自炼丹术士之手,古来有之。 蒸馏酒则有液态蒸馏和固态蒸馏的区别。 简单来说,前者技巧简单易操作,但出酒在二十度左右。 后者既要熟练掌握火候,还得明白器具的使用规则,但出酒度数能够人工控制。 像吴伶醉就是直接把已经用粮食发酵成成液态、或者半液态的酒醅,放进桶里去蒸馏。 没有别的因素影响,它的度数低,味道清,或许正因如此,才去玉氏酒坊借鉴了加入其他风味,增强口感。 而他要用的是固态蒸馏法,采用发酵粮食拌上稻壳,或掺入新粮混蒸。 短时间内,能将原本就能出高度酒的五粮酒,变得更加浓醇绵长。 槽子有了,战书下了,林羽现在要酿酒,就要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酿出最好的酒! “羽娃子你说得好复杂,我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 石三哥连桶蒸都不知道怎样操作,属于没吃过猪肉更没见过猪跑的外行人。 干脆蹲在地上看林羽摆弄。 碰到需要打下手帮忙的,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冲上前去拼接。 期间错了几次,重复拆装,把石三哥手上的老茧都磨破了一层皮,外面的天光渐暗时。 一个简易的柱形锅炉蒸馏器,就此问世。 “还得再去找个出酒口,三哥,帮忙按照这个圈打根竹子来,我弄个模型,明天你去城里让铁匠打一个。” “马上回来。” 找来粗细合适的竹子,怼上出酒口。 林羽利用不太熟练的木匠手艺切割完,又往蒸馏器里加水试用。 假如漏水的话,明天还得叫铁匠带着家伙什来一趟补漏。 还好他运气不错,没有漏水的地方,锅底也很厚实。 能坚持到造完两万斤粮食的酒。 “今天先干到这里,看外面的火烧云,晚上不会下雨,顶棚先不盖了,继续晾着。” “开火做饭!” 院子里,新来的四个婢女和老嬷嬷,已经在切菜煮粥、蒸白馍烙油饼。 在水田产稻量全国均产两石左右的大常,蜀地许多农夫种植的仍是麦子。 别看林羽做菜的手艺尚可,但对面食是一窍不通。 今日晚饭干脆偷闲,又带着大咪去粮仓重地溜了一圈。 让人把挑拣好的一千斤粮食,放进酒坊里去。 “大咪,今晚靠你了。” “喵~~”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黑布遮盖,林羽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 熬糖的林大姑她们,还有盖房的村民,以及前来送野甘蔗,顺便蹭顿饭吃的亲戚朋友。 热闹无比。 村子的另一头。 独守灵堂的林宗叔,闻着空气里飘荡的肉香,再看手里端的野菜粥,实在难以下咽。 “汪!” 他身边的看门狗,饿得不停地向外面啃着鸡爪的孩子们直叫唤。 狗的尾巴摇成了圆圈,打着转往外凑。 ------------ 第六十一章 夜探尸山 “滚回来!” 林宗叔怒喝一声,将野菜粥扣进狗盆里。 “吃!吃死你们!” “汪呜……” 他看着瘦骨嶙峋的黄狗,恨不得把头埋进盆里去。 再想到村里人说的,林羽家的看门狗每天吃着他都吃不上的肉骨头。 心里的嫉恨,在逐渐染黑的夜空下,阴暗滋长。 “吴兄说了,只要我肯帮他,林羽现在拥有的一切,就是我的。” “我娘曾说过,林羽有的我一定会有,他没有的我也一定会有,娘,我没记错吧?” 林宗叔两眼通红地盯着案台上忽暗忽明的蜡烛,露出了癫狂的狰笑。 “林羽还想酿酒和吴家打擂台?” “殊不知,吴家早已给他准备好了断头台!” …… 无忧酒楼。 徐志大站在后门,不停地向大道上张望,嘴里嘀咕着。 “这么晚了,吴掌柜和吴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说好了,只是去石林村打听一下。 自己所说的关于林羽家熬糖的事,还有和林村长有过节是真是假,一来一去要不是两个时辰。 如今半夜了还没回来,他是真的不想等了。 “万一他们发现了那些尸体,知道是我动手杀的人,吴掌柜说不定会要挟我把钱还给他。” 徐志大右手按在胸口处。 那里放着吴掌柜给的五百两定金,剩下的三百两,会在回来之后给。 他杀了那么多朋友,才换来的银子,他舍不得放弃离开。 好在这时,街道上传来双头马蹄的㗳㗳声。 徐志大笑脸看去,却看到江家的马车疾跑过去,吓得他脸色剧变,赶紧缩回了脑袋。 缩着脖子又等了半个时辰,就在徐志大困得眼皮子快要合在一起时,前头传来车夫勒马的声音。 “吁~~” 吴掌柜他们回来了! 徐志大忙不迭的走进后门,焦急地在前厅与后院的连接处来回踱步。 终于,吴掌柜带着一个身高马大,看上去模样凶悍的三十来岁的青年走了过来。 看到吴掌柜衣服上有泥点子,徐志大想问又咽了回去,免得节外生枝,他直接伸手要钱。 “吴掌柜,剩下的三百两银票呢?” “我先让手下把你送出城,你先离开旌阳避避风头,等我这边解决了林羽,你再回来。” “谢谢吴掌柜。” 徐志大只当吴掌柜担心他落在衙役手里,心里十分感谢。 他也没说自己伪造了内讧的事,不出去避风头也行。 反正等出了城,他和这件事再无关系了。 站在吴理身边的青年,比划着后院门口,语气冷冰冰的。 “徐志大,我送你上路吧。” “谢谢这位大哥,大哥怎么称呼?” “吴刀。” 徐志大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再次对着吴理不停的道谢。 接过银票塞进怀里,和吴刀谦让一番后,走在前头出了后门。 吴理见状冷笑道:“徐志大啊徐志大,吴刀是吴家自小豢养的杀手,除了吴家人,见过他长相的外人都死了。” 在徐志大提出陶罐换木桶时,他就怀疑徐志大有猫腻。 木桶运回来一称,果然少了十斤糖。 不只如此,一问运糖的手下,说碰头的只有徐志大。 并且当时徐志大累得跟狗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全靠他们把糖装上车。 他就怀疑徐志大可能在黑吃黑。 “拿了五百两银票,剩下三百两尾款,你自己在酒楼里呆了一整日,没有任何同伴来打听,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正好各位吴家主事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红砂糖只能姓吴不能姓林。 盗糖的徐志大等人,深知吴家红砂糖的来历,必须灭口。 杀死一个徐志大,可比杀死一群盗匪容易得多。 “接下来,只要抢在江家前头,把红砂糖送到御前,林宗叔一家,能够证明是林羽盗了吴家的熬糖方子,吴家再献糖,就是欺君之罪。” “好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至于林羽今日挑衅,说能酿出比吴伶醉更好的酒来。 不论是吴理还是吴永,谁也没把这番醉话放在心上。 吴理正笑着,翻墙进来一道黑影。 是吴家的另一位杀手,吴剑。 “滇南玉氏族人前来接应,其中有官兵,因不敌未能动手。” 官兵?! 吴理的笑容挂不住了。 没想到玉氏一族还有这样的后手,幸亏玉氏的发家地在滇南不在蜀地,否则还真不好对付。 “吴理掌柜,还要加派人手吗?” “不用了,玉氏把酒坊卖了,槽子给了林羽,代表再也不涉足酒业,等我吴家成了皇商,玉氏再不甘,也掀不起风浪。” 话虽这么说,此事还是得上报回城后,就去寻花问柳的吴永公子。 告知当年与玉老爷交好的京城嫡系老爷,防止玉氏母子掀起别的风浪。 …… 城外三里处。 在城门口告别了吴刀的徐志大,特意来到他杀人的地方。 “我可不想去避风头,整整一日还没人发现这里的尸体,我干脆搬几具扔到路边上去。” 据说这两日有丈量田地的衙役,在往西的张家寨方向活动。 等他们返城,一定能够遇到这些尸体,通知林羽销案。 为了瞒天过海,他还特意找了和自己身形相近的人,脸上画了刀疤。 “要是耽搁久了,尸体烂了的话,可就认不出刀疤来了。” 徐志大一边嘀咕着给自己壮胆,一边往洞穴里走去。 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紧了剔骨刀,不时地回头向身后张望。 一旦有哪个倒霉蛋撞见他,再背了一条人命对他来讲,根本不算事。 终于,在闻到一股腐肉的臭味时,看到了吉春娃的尸体。 “吉春娃,你也不想一直躺在这里,让你老母担心吧?” 徐志大捂着鼻子,四处张望,寻找着放火把的地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放心,等你葬礼的时候,我多随二两银子,再多给你烧些纸钱和金元宝,当人的时候咱们是穷人,当了鬼咱们一定不能是穷鬼。”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天然卡火把的石头缝,快步举着火把走了过去。 忽然,一阵疾风自身后吹来,火把“呼哧”扑腾了一下。 徐志大连忙伸手护住在风中摇曳的火苗。 ------------ 第六十二章 盗匪案告破 扑哧。 一把短剑悄无声息地横在徐志大的脖子上。 “谁……” 徐志大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下一瞬间,他感觉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脖子处传来。 温热的鲜血喷溅到手里护着的火苗上。 又是“呼哧”一声,热血将火苗熄灭,他捂住喷血的脖子,艰难地转过身去。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黑影,站在一步开外,手持染血的短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是吴刀! 电石火光间,徐志大想起吴理最后说的话。 “……送你出城……” 是你。 不是你们。 看来吴理早就知道,他黑吃黑的事,并且早就打算好了,要杀人灭口。 为什么? 徐志大想不明白。 也没有人告知他答案。 吴刀见他还有气,再次挥动短剑,刺穿了他的心口。 徐志大感觉到锋利的短剑在身体里面摩擦,疼得他整个人痉挛得缩成一团。 捂住脖子的右手一松开,大量的鲜血从喉管里喷涌而出,他左手的剔骨刀还在,想要举刀反击。 却“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紧跟着,他的身体轰然倒地,瞳孔涣散,失去了生机。 吴刀冷漠地注视着彻底断气的徐志大,看了一眼洞穴里的尸山,再看徐志大至死没有松开的剔骨刀,面露惋惜之色。 “有当杀手的天赋,可惜了。” 多亏徐志大出手狠辣,省了他不少麻烦。 吴刀想到吴理掌柜吩咐的,不能让别人怀疑红砂糖送去了无忧酒楼。 屏息朝着洞穴走去。 处理完再回来,徐志大的身体都凉了。 吴刀这才扛着徐志大和吉春娃这两具尸体,返身往城里走。 等走到官道上,把尸体放到路边,做成缠斗状后,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个时辰后。 天方泛起鱼肚白。 自村里小跑而来的一辆牛车,拉着需要进城采买的乡亲们,刚上官道。 车上的妇人们看到路边的尸体,吓得尖叫起来。 “有死人!” “杀人啦!” …… “喵~~” 大咪不断拍打着窗台,让怀抱媳妇做美梦的林羽,不得不睁开双眼。 帮昨夜劳累过度还在熟睡的媳妇塞好被角,他打着哈欠推开窗户,瞳孔猛地一缩。 窗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六只大小不一的老鼠。 大的通体发黑,皮毛泛着花,比小猫还大,小的还粉嫩粉嫩的没长毛。 一家子整整齐齐的躺在这里不说,大咪嘴里还含着一根粉嫩的尾巴。 看它圆鼓鼓的肚子,昨晚吃了不少。 “大咪,你是真牛逼。” “喵~~” 大咪得意地扬起下巴,凑到他面前。 林羽学着玉娘的样子给它挠着下巴,又将排列整齐的功利品,扔给窗台下等候开餐的小猫们。 睡意全无,干脆起床做早饭。 刚出门,林老嬷嬷已经备好了温水。 四个婢女里,专门服侍陈娇娘的春花和夏雨,毕恭毕敬地端着铜盆走过来。 “老爷请净水。” 林羽把涌到嘴边的“谢谢”咽了回去,心不安理不得地享受着她们的服务。 洗完手擦干。 两人又换了一盆新水。 “奴婢给老爷净脸。” “不用,我习惯自己来。” 端盆递水就够了,像个孩子似的让人摁头抹脸? 林羽实在不能想象,会有多么的别扭。 他是入乡随俗买了下人,但学不会骄奢的作派,更尊重她们的人格。 只要她们踏实肯干不背主,假以时日,可能会归放她们奴籍,还她们自由身再反聘。 春花和夏雨对视一眼,也没有强求。 贾金牙说过,这户新主是暴富的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十分好伺候。 但伺候起来反而要更加注意分寸。 当家主母倒不善妒,可住在隔壁的美妾不是好招惹的,她们只想踏踏实实地当个下人。 老爷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林羽简单地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干净,叮嘱林嬷嬷去把后院的鸡杀了炖上。 “最近吃得油腻,早上我给娇娘她们做锅鸡丝面,再给光儿做碗鸡杂面吃简单些。” “嬷嬷你们可以自己煮饭做菜,不说每顿大鱼大肉,至少吃饱喝足,月银看你们表现再定,绝对不会比原主少。” 昨日娇娘她们取了名字,没立规矩。 头一次使唤下人的林羽也不知道这些事怎么处置。 先这么用着,发现问题再补救,反正有足够多的试错资本。 日子还长,慢慢来呗。 站在门口伺候的四个婢女,听说饭菜自取,对视一眼,纷纷激动得面色通红。 饿了好几年的老嬷嬷同样如此。 她还担心乍富的新主,因为住在村里,会抠抠搜搜的,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请老爷放心,我们一定卖力干活。” “他们可以卖力,嬷嬷你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林羽把前期准备伙食的事交给老嬷嬷,自己趁着空闲,先去粮仓转了一圈。 有大咪和一群小猫守着,没有粮食袋子被咬破的迹象。 又去了酒坊里。 昨晚装进蒸馏器里的水,依然没有一滴漏出来。 “可以继续让光儿盯着挑拣粮食的事,先把昨天挑出来的一千斤清洗浸泡了。” 原来预留出三天的时候,是想节省买酒曲的时间。 如今可以自制酒曲了。 “这里没有玉米,可以让人去找些野菊和黄酒糟,再配上其他杂粮做成酒曲。” 酿酒说难也难,外行人摸不到门道。 说简单也简单,酿过几次十分容易上手。 林羽就属于后者。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从酒坊出来,林羽看到林大力正在用双手劈柴。 初见时林大力劈柴,就比别人又快又狠。 如今吃饱了的林大力,劈柴简直就像他掰小木棍似的,轻而易举。 “白搭的大力士果然好用。” 林羽做鸡丝面时,没忘记嘱咐老嬷嬷,给林大力做饭的时候,多煮一锅米。 不管什么时候能用得上林大力,至少有备无患。 鸡汤熬成黄澄澄的颜色,空气里飘着八角的香气。 林羽换了一口铁锅,烧开水,准备下老嬷嬷亲手擀出来的面条时,两个衙役站在大门口,敲了敲门。 “林员外在家吗?” “在。” 进了门,林羽看到是之前经常来石林村的两个衙役。 彼时对他横眉冷眼的两人,此时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还没走近,不停的拱手问好。 “大早上的,叨扰林员外了。” “你们有事吗?” 总不可能是闻着香味儿跑来蹭饭吃的吧? 两个衙役垂涎地看了一眼炖着鸡汤的铁锅。 他们倒是想蹭饭,可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只能下次了。 “林员外上次让追查的盗匪案,县衙已经破案了,县令大人让我们请您走一趟,认认尸,去看看少没少人?” ------------ 第六十三章 赃物打了水漂 衙役们不是大多在丈量田地吗? 这么快竟破案了! 林羽惊讶不已,赶紧招呼和小猫玩耍的杨薇过来盯着火。 自己则拿了两张昨日剩下的葱花饼,打算路上垫垫肚子。 两个衙役馋得不行,只能舔脸赔笑道:“林员外,我们哥俩光顾着给你送信,也没吃早饭。” “早说啊,我再给你们拿一些。” 赶着马车,不到两刻钟,就来到了满地是血的洞穴。 唐知涣戴着一面白色麻布方巾,正和县衙的仵作低声说着什么,脸色凝重。 见林羽赶来,急忙伸手招呼。 “林员外你快认认,那天晚上放火抢盗的,是不是这些人?” 其实林羽不能全部认全当晚的盗匪,只知道数目。 他用衣袖掩住口鼻,仔细地辨认着每一个人后,面色微变。 “县令大人,少了一个刀疤男。” “那个刀疤男的尸体在官道上被路人发现,报了官,衙役们才沿着血迹一路追查到这里来。” 唐知涣又指了指洞穴里面。 “你去看看里面的陶罐是不是你家的?” 糖罐也在? 林羽看到这遍地尸体,闻着这漫天尸臭,心道:就算糖罐还在,为了防止别人吃了生病,也只能找个地方销毁。 不过糖罐还在,没有缺失,说明徐志大去无忧酒楼,确实只是去叙旧的。 倒省了担心吴家得到红砂糖,对青江酒楼不利。 这么想着,林羽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来到腐臭味道直冲天灵盖的洞穴。 仅看了几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糖罐被人砸得稀巴烂,只有几个碎瓦片上依稀能够看出糖粒来。 由于洞穴里有碎掉的酒壶,酒水打湿了糖罐不说,烧熄的柴火堆旁,还放着装水的木桶。 木桶此时也是倒在地上的状态,碎掉的糖罐遇到水,早就化成糖水渗进了地下。 “不对,这里的数量不对,就算红砂糖化成水,四千斤倒在地上也会有残留。” 一定是有人欲盖弥彰! 林羽捡起地上的酒壶碎片。 红色的“吴”字,似乎证明了他的猜测不假。 这时,唐知涣探头进来。 “林员外,里面只是一部分糖罐,还有一大部分在河边。” 什么?! 林羽急忙跟着唐知涣来到百米外的河岸。 河岸旁果然碎了不少糖罐,还有许多落进了水里。 “有两具尸体是在河边发现的,应该是有人想要从这条一丈宽的小河把糖罐运出去,结果被人发现,起了内讧。” “然后死了人以后,引起了更大的内讧,最后只剩下刀疤男和另一人,其中一人想往城里逃,结果两人都死了。” 这是根据现场的情况推断出来的。 看似十分的合理,但林羽仔细观察完岸边的情况,发现这里除了糖罐的碎片以外,水质清澈见底。 除了鱼儿在碎片里游动嬉戏,没有其他动物存在,终于确认这是有人故意引导大家。 把一起谋杀案,当成是一桩内讧的案子。 他转头对唐知涣问:“县令大人,江兄可曾说过,我家丢失的是何物?” “并没有,只说价值数千两,是青江酒楼预订的宝贝。” 唐知涣回答完,林羽捏着手里的酒壶碎片,无声冷笑。 好一个吴家! 看来又想复刻当年将玉氏酒坊酿酒方子,据为己有的手法,霸占红砂糖。 然而吴家擅长酿酒,可以利用改良为借口,倒打玉氏酒坊一耙。 面对横空出世的红砂糖,隔行如隔山,只知其然不知其所然,这才在制造内讧现场时,出现了纰漏。 “林员外,你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 唐知涣见林羽问完,便冷着脸不再开口,好奇心被提了起来。 仵作说,倒在官道上的两具尸体,其中一人是用剔骨刀杀死的,凶器在刀疤男手里。 然而刀疤男身上的伤口,是用锋利的剑器造成的,他派了数个衙役,将方圆两里内找了个遍,也没找到。 再加上赃物打了水漂,他没法跟江南雁交代,总觉得这个案子没完。 “县令大人,结案吧。” 林羽拿起岸边干干净净的碎糖罐。 不仅上面一只蚂蚁也没有,连岸边一只蚂蚁也没发现。 一定是里面的红砂糖被全部转移到了别的容器里,由于它的金贵,连颗粒都刮干净了。 用这种手段糊弄别人还行,糊弄吃糖比吃盐还多的林羽,还不够看。 唐知涣人精似的,明显感觉到林羽有些话没说明。 再加上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再往下查他们的日常踪迹,县衙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苦主说要结案,唐知涣也没打算往下追究。 因为就在刚才,无忧酒楼报官,说丢失了两坛长乐郡主预定的吴伶醉白。 事关重大,必须派衙役前去彻查才行。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官便予以结案,只把他们的身份调查清楚,通知家属来认领尸体,不再往下追究?” “好。” “青江酒楼那边呢?” “请县令大人放心,我马上派人给江兄传消息,让他立即来找我。” 让江南雁来找你? 唐知涣原以为林羽是依附江家办事的,此时方知,林羽与江家的关系竟是平起平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有一件凶器未找到的事说了。 “若是你还想找凶器,等本官办完无忧酒楼失丢长乐郡主吴伶醉的案子,再派人把这一带翻个遍。” “多谢县令大人,不必麻烦,凶器可能也随着水流冲走了。” 杀人者一定是吴家派来的。 先利用剔骨刀杀了十一人,最后不知什么原因,只能利用自己手里的武器杀了刀疤男。 为了霸占红砂糖,吴家是不计任何代价。 看来他得再增加一些护院,向江南雁提个醒,不要为了和吴家争夺红砂糖,丢掉了性命。 不用林羽去给江南雁传信,唐知涣正好要带人回城里,直接代为通传。 林羽又特意去官道旁,看了还没抬走的两具尸体。 亲眼见证了刀疤男死透了,但尸体腐烂程度与旁人不同,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不是出于对吴家的敌意。 回到家里。 林羽把盗匪因内讧死光的事,告诉了陈娇娘他们。 ------------ 第六十四章 劫道 杨薇听完,啃着鸡腿的小嘴微张,仅惊讶了一瞬间,她又埋头接着啃鸡腿,含糊的说道:“活该!” “确实活该,但他们死亡的真相不是内讧,而是这个。” 林羽把写着“吴”的字瓦片,扔到饭桌上。 在回来的路上,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把现在面临的危机,告诉大家。 这样无论日后发生何事,至少心里有防备。 “吴家借假内讧的法子想隐瞒糖罐被转移的事,还专门跑到村里来吊唁与我们有过节的陈方菊,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娇娘小薇还有光儿,你们最近最好不要出门,出门一定不要落单!” 他必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吴家人。 绝不能让家人受到任何伤害。 原本吊儿郎当的杨薇,头一次看到林哥哥如此严肃的表情。 她赶紧吞下鸡腿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林哥哥你放心,我最近不出门,只在家里往锅里掺石灰水。” 陈娇娘皱眉道:“我和光儿要去张家寨换药方……” “我到时候派车将李郎中请来,只要向他说明利害,相信李郎中会理解我们的难处。” 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麻烦别人了。 陈光儿却在此时,提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姐夫,难道我们要防备吴家一辈子吗?” 吴家势力深厚,姐夫靠着红砂糖与江家达成合作,可是江家不一定会和吴家成为死对头,帮助他们。 不论吴家和江家争夺红砂糖的控制权,最终谁获利,好像他们都没有和吴家叫板,或是再让江家维护的必要。 林羽见陈光儿一眼看穿重中之重,面露赞赏之色。 “光儿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看问题倒是一针见血,我们确实不能防备吴家一辈子。” “因为最好的防御,是主动出击!” 他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江家的手里。 自从他把刀疤男的事告知给青江酒楼,那边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说明江家根本没有防备。 有心算无心,江南雁从一开始就棋差一招。 只怕吴家早已打算抢先一步,把红砂糖呈到御前。 走江家的路让江家无路可走了。 “相公,你想怎么做?我们会和你一起渡过难关。” 陈娇娘红着脸,主动拉起他的左手。 杨薇见状,急忙将手上的油往抹布上蹭了蹭,拉住了林羽的右手。 唯有陈光儿落后两步,想拉手也没地方拉,只能眼巴巴地盯着林羽,用坚定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态度。 “看到大家不害怕吴家的淫威,我就很高兴了,要说做什么,让我想想。” 靠酿出来的五粮酒,彻底击垮吴家的支柱产业,还需要一段时日。 可吴家把红砂糖送去京城,快马加鞭走山间栈道,一来一去不等酒酿好,红砂糖的事就会给江家一个不小的打击。 江家和他没关系,但江兄和佟叔还有青江酒楼都是他的老熟人,十分照顾他。 事情由强盗抢糖而起,他应当负责。 再说了,他还打算继续和江家联手斗垮吴家呢。 “姐夫,你想出来了吗?” 陈光儿试探着问。 林羽点了点头。 “我要让吴家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帮江家得偿所愿。” 红砂糖的配方,只要有心人查清楚他制糖的前后过程,很容易猜到,重点是掺入石灰水。 利用石灰水制作食物,不是他的独创手法。 当地人酷爱吃的魔芋里也要添加此物。 “我记得上次竹林失火,剩下的木炭还没处理。” 多亏了盗匪们的那一把火,林羽已经想到了泄露配方的补救措施。 初见红砂糖的吴家人,一定想不到,他制糖的上限不是红砂糖。 红砂糖只是他制糖的起点罢了。 …… 青江酒楼。 最近春风得意的江南雁,正喝着吴伶醉清酒,吃着新出锅的东坡肉。 “林兄家住西坡,却给它取名为东坡肉,实在是怪事。” 名字怪,但挡不住味道美。 昨日,在把十个菜方全部做出来给郡府的长辈吃过,认同了红砂糖的价值。 红砂糖终于被当成代表江家争夺皇商之位的宝物,快马送去了京城。 “陶罐密封最不影响口感,为了供陛下和各位大臣们尽情品尝,把做菜剩下的八百斤全部送走了。” “如果不是林兄还能再送糖来,我说什么也要再扣两罐蘸糖葫芦吃。” 江南雁大快朵颐,旁边的两个小厮看得也是直流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吃腻了,他们终于能够跟着浅尝几口。 人间美味这个词,在他们的嘴里有了具象化。 “后厨里的糖不够用了,走,我们再去趟石林村,正好把家里认同红砂糖做贡糖的好消息,告诉林兄。” 听说林兄买了一万亩荒山。 他要把在郡府卖甜甘蔗苗的朋友,介绍给林兄。 顺便再去林兄家蹭饭。 厨子做得菜再好吃,可他总觉得和林兄做的相比,味道有所不同。 江南雁刚拉开门,迎面碰到脸色凝重的佟掌柜。 “东家不好了,郡府那边传来消息,昨日运送糖罐去京城的车队,在夜间遇到了劫道的,糖罐掉下了山崖。” “押车的人没事吧?” “碰到是一群亡命徒,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两死一残。” 江南雁悚然一惊,接着,面露困惑之色。 不对劲! 为了保证糖罐能够顺利抵达京城,江家派去押车的都是身手不错的练家子不说。 由于糖罐沉重,为防破裂或变味,车队特意从郡府出发向东绕过,打算绕道水路再北上。 走的全是官道不是小道。 这一路没听说过有劫道的。 而且朝廷严打盗匪一事,怎么会赶巧让车队碰到了? “不行,我要亲自去郡府问问那些押车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糖罐丢失不可怕。 大不了再去林兄家拉一些糖罐,重新往京城送。 害怕的是出现盗匪不是巧合,而是另有图谋。 这件事需要和长辈们商量一下,再做决断。 “东家!赵衙役找你!” 这时,跑堂小二带着赵承业走了上来。 看到县衙的衙役,江南雁头皮一阵发麻。 “旌阳地界又出了何事,要惊动官府来通知我江家?” “江公子,不是你说的石林村盗匪案有了进展,要来告诉你一声?” 赵承业把县令大人交给他转达的话,告诉了江南雁。 “林员外让你去趟石林村,说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此刻什么事也没有把红砂糖平安送到御前更重要。 江南雁越过赵承业往外走,翻身上马。 将马头朝向东边郡府的方向,正好与去石林村的方向相反。 ------------ 第六十五章 联手 “驾!” “吁~~” 不等江南雁打马离开,赵承业眼疾手快地拽住缰绳。 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厮拔出匕首,针锋相对,搞得赵承业一头雾水。 “江公子,你去哪?” “郡府,让开!” “可是林员外说了有急事找你,我看他挺急的,要不你先去石林村?” 赵承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阻拦江南雁。 大概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盗匪内讧全死了,赃物碎了一地,林员外本来想自己来找你的,县令大人答应了代为转达。” “但县令大人因为无忧酒楼出了案子没办法亲自前来,只能差我前来。” 赵承业说完松开了缰绳。 他的话说得清楚明白。 剩下的就看林羽在江南雁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 江南雁眉头紧锁,看了看郡府的方向。 最终还是调转马头,夹紧马腹往石林村方向而去。 …… 无忧酒楼。 吴理紧随其后,得知了江家押送红砂糖的车队,遭遇劫道的事。 对于这个结果他没有感到意外,因为正是他动用江湖关系,发布悬赏劫的道。 如此一来,哪怕江家深入调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木桶便于运输,吴家走的是通向北方的栈道,哪怕路上有损失,只要有一桶红砂糖赶在江家之前,抵达御前。” “红砂糖它就姓吴了!” 无本起利白得八十桶红砂糖的吴理,志在必得。 对于青江酒楼陈大厨,即将推出的十道加糖新菜,也没放在眼里。 让江家笨鸟先飞一阵又如何。 “等江家人发现,红砂糖已经被进献过一次,少则挨陛下痛骂,重则以欺君之罪降功削国公为侯爵。” 到那时,哪家酒楼的红砂糖,不是从吴家高价买走。 私自制糖贩糖,做加糖的美味佳肴,全部当成盗匪抓起来! “顺利的话,换马不换人,七日能抵达京城,半个月能传回消息。” “要让林宗叔加快速度,确认红砂糖的配方除了甘蔗和石灰水,还有没有其他的配料。” 想让马儿跑,必须给马儿吃肥草。 寻常金银财宝给了林宗叔,凭那一家子眼皮子浅的做派,定会叫林羽察觉到异样。 要说除了金银财宝,林宗叔最在乎什么? 吴理联想到了整夜腻在青楼未归的公子吴永,灵光一现。 “有了!” …… 江南雁骑着马在山路上飞驰,路过满是尸体的洞穴才停了一脚。 向衙役询问了具体情况,总感觉不太对劲,更加着急地奔向石林村。 刚到村东头,看到村长家挂着白幡,他放慢了速度,心里的不安感莫名地扩大。 等到了村西新建的竹屋,他翻身下马,快步冲向摆弄着木炭的林羽。 “林兄,你找我有何急事?” “吴家人在盗匪手里拿到了红砂糖。” 一句话,成功让江南雁明白,他这一路上的不安感从何而起。 吴家! 原来是吴家! “盗匪的赃物吴家也敢拿,当今陛下治下严明,唐县令更不会徇私枉法,我这就去告诉唐县令!” 林羽冷眼瞧着江南雁往门外走,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知道,江南雁变得这么不理智,一定是江家发生了何事,才会这般心急。 这种情况劝是劝不住的,要等本人自己回过神。 反正急也没有用。 “林兄,不对!” 江南雁走到大黄狗的位置,与狗大眼瞪小眼,互相盯着对方看了片刻。 他扭头又小跑回来,蹲在林羽的面前,脸色凝重地分析着。 “唐县令与我私交不错,假使此案真的有疑虑,他不会结案的,到底怎么回事,林兄你仔细和我说说!” “说来话长,你不要蹲着吃灰,找把椅子坐下说。” 林羽一边往箩筐里挑拣能用的竹炭,一边把他所见到的尸山现场异样。 还有他的推测说完。 明白江家错在哪里的江南雁,脸色一片铁青。 谁能想到吴家为了得到皇商之位,连脸都不要了! 明明知道红砂糖是青江酒楼先得到的,还买下了配方,竟越过江家想占为己有? “吴家好大的狗胆!” “不过是前朝出过贡酒,在朝中占了个世袭三代伯爵的官位,竟敢暗算我们益州江家?” “都怪我没有早点听林兄你的提醒,早知道应该盯死无忧酒楼。” 江家是盘踞益州五百年的名门望族。 吴家在酒行是龙头老大,在朝中的关系却不如江家势大。 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正值新朝势力更迭之际,吴家成了皇商,手握财源,还愁不能结识更多权贵? 不说别的,天天以皇商的身份,洞晓皇室喜好后,投其所好。 攀附上皇族势力,就够它们在寻常世族面前横行霸道的。 “江兄,假如你听完只是想发泄情绪,不如拿着砍柴刀,去帮我砍些竹子,既能让你撒撒气,还能帮忙办正事。” 理智跟着情绪走的人,基本成不了大事。 林羽知道江南雁被吴家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有惊也有怒。 没把这股气撒到他丢失糖罐上面,没有推卸责任,他觉得江兄这个朋友还能接着处。 联手对付吴家的计划,可以继续实施。 江南雁感觉一盆冷水泼在头顶上,瞬间冷静了不少。 他把竹椅往林羽旁边拉了拉,苦笑着问:“林兄,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吴家手段卑劣,想霸占红砂糖的事,一定绕不过你去。” “你大可以说直白些,为了把红砂糖当成是吴家首创,他会像对付玉氏酒坊一样,往我身上泼脏水,伪造成是我盗的吴家糖方。” 江南雁右拳砸在左掌上,满脸赞同地直点头。 就是这个道理! 江家车队被劫,吴家捷足先登。 尽管吴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避开了会在吴家之后献上红砂糖。 从而可能引发陛下震怒的最坏结果。 但眼睁睁看着吴家献上红砂糖,为了正名,日后必定会对林羽一家赶尽杀绝。 “可林兄你为何看上去还这么淡定?” 难道林兄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还是另有帮手,以牙还牙,偷偷派人半路上截断了吴家的运糖之路? “林兄,你与我休戚与共,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我,被家里长辈嫌弃没本事吧?” ------------ 第六十六章 制酒曲煮木炭 “谁说你没本事的?能交到我这样的朋友,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江南雁错愕地望着自信的林羽。 忽地,他抚额大笑起来。 “哈哈哈!林兄,和你说话真的好有趣!” “干活更有趣,来吧。” 林羽把挑满一筐木炭塞到江南雁的怀里,又将脚边放置的斧头递给了他。 “用方块那头砸,把这筐木炭砸碎成米粒大小,我就告诉你,我们要怎么逆风翻盘,让吴家自讨苦吃。” 不仅能够摆脱吴家的阴谋,还可以让吴家吃苦? 江南雁知道林羽绝不会无的放矢,再次将竹椅往林羽旁边拉了拉。 在两个小厮震惊的目光中,伸手抓了一大把竹炭,放到地面,敲打了几下。 “林兄,你看这样行吗?” “太碎了,还有,你找个容器装着。” “林兄,让我砸木炭不是为了让我撒火吗?” 你当我搁这儿哄小孩呢? 林羽无奈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江南雁。 他先去安排了陈光儿接着挑粮食,又让在酒坊工作的村民,把清洗的粮食泡水。 等到膨化到一定程度,即可蒸煮发酵。 与此同时,他把让人收集到的野菊花检查了一遍,发现花骨朵太小,不太适用。 干脆换成了大麦和豌豆,按照六比四的比例,弄碎后用二十孔的细筛筛出两三成的碎粉。 “接着加水压成曲坯,必须饱满平整。” 林羽先给酒坊的工人们打了个样,造出一块曲坯后。 剩下的让他们照葫芦画瓢,不懂的再来问他。 “实在学不会的,去砍一些芦苇秆回来,等曲坯弄好后要用。” “羽娃子,人手不太够,我去把家里的后生全叫来。” 如今整个石林村,一大半的壮劳力,都在林羽家上工做事。 剩余的人们,不是在倒卖运送野甘蔗,就是在给林羽跑腿奔走。 全村人除了林西峰一家,还有去帮着办丧事的,几乎全在等着林羽发号施令。 “叔,你再把婶子她们叫来,继续按照昨天一样,挑拣粮食。” 搞定了酒曲,准备好酿酒需要的头道粮食。 现在只差三哥的出水口从城里拿回来,确定使用哪套蒸馏法,下午就能动工酿酒。 林羽走到一口预备着替换熬糖的铁锅前,刚要招呼一人过来帮忙,把它抬到厨房去。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自屋外投射到他身上的光芒。 “大力,你来得正好,把它搬去厨房。” 出了酒坊,只见江南雁还在拿着斧头砸啊砸。 剩下半筐没砸完。 慢工出细活,他没催促江南雁,等到专用的铁锅搭在新灶台上。 他从橱柜下方找到一袋碱面。 家里油水太足,碱面是专门买来清洁油污用的。 “高压锅找不到,想要成功,只能把碎炭多蒸一会儿。” 一切材料准备就绪,林羽走出厨房。 扛着箩筐的江南雁满脸是黑的走了过来,得意洋洋地把一筐碎炭递到他跟前。 “别以为我是五体不勤的公子哥,我做事不一定比你手下的工人慢。” “江兄你真棒。” 不知为何,江南雁总觉得这句夸奖十分敷衍。 但是他此刻更想知道,林兄准备碎炭送进厨房,是想做何物,也没纠结这个问题。 “大力,你守着房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林羽说完,看向被林大力拦在门外,脸色不太好看的两个小厮,对着江南雁问。 “他们可靠吗?” “我的性命能交付在他们的手里。” 听到江南雁的回答,林羽朝着二人招了招手。 想进来便进来。 正好日后不必再当小厮,可以去当监工。 两个小厮走进厨房,闻到一股奇怪的酸涩味道,视线定格在那袋碱面上头,连忙拦住往那边走的江南雁。 “公子小心,此物会烫伤人!” 林羽附和着点点头:“这是碱面,浓度像烧碱一样大,但像江兄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人抓一把,确实能脱层皮。” 江南雁见此物如此霸道,更加不解,林兄到底来厨房想拿木炭煮什么东西。 眼下的情形,不适合请客做饭吧? 再说了,再好的厨艺,也没办法隔着千里之遥,左右陛下决定皇商花落谁家。 “江兄,别愣着了,把你砸碎的炭倒进你面前的铁锅里,我要开始煮了。” “煮啥子?你要煮炭……唔唔唔……” 林羽急忙捂住江南雁的嘴,压低声音。 “别吼,煮完你就知道了,假如让人知道你的炭不是拿来烧火而是用来煮的,咱们就搞不赢吴家了!” 不光要煮炭,煮炭还是打败吴家的关键? 江南雁此时完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感觉林公子可能见到太多盗匪的尸体,受到了惊吓。 或是被吴家逼疯了,才作出如此荒诞的举动。 “和你们解释是浪费口舌,给我倒!” “好咧。” 别看江南雁不理解,但他尊重林羽的决定。 二话不说抬起箩筐,把大约五斤重的碎炭,全部倒进大铁锅里。 林羽对着两个小厮指着不远处的水缸和水瓢。 “你们两个按照一比二的分量加水。” 他则蹲在灶堂前开始点火。 煮炭煮炭。 当然要加水才叫煮。 两个小厮见公子横眉冷眼地让他们听话,哪怕觉得现在做的事很蠢,依然只能听命于林羽。 他们舀完半锅水,点完火的林羽,已经麻利地拿了一只装满十斤水小水桶,眯着双眼把胳膊伸得老长。 从袋子里倒入了一撮碱面。 看到这里,他们脑海里猛然间闪过,当初林羽卖红砂糖方子时,往碗里加石灰的画面。 一个大胆又不切实际的想法,闪过他们的脑海。 “林兄,你把兑好的碱面水加进炭里混着煮,木炭能变成像红砂糖一样的宝贝吗?” “怎么可能。” 刚才还满怀希望的主仆三人,听到林羽不假思索的反驳,眼皮直抽抽。 想想也是,木炭再厉害,它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往里面加什么也改变不了它的这个特性。 可紧跟着,林羽的话又让他们的期待死灰复燃。 “炭就是炭,但炭也分很多种,用途也不尽相同。”林羽高深一笑,提出一个灵魂拷问。 “江兄,你难道不觉得用红砂糖做饭菜糕点,上的糖色太重了吗?” ------------ 第六十七章 吴家头铁当砖头 当然觉得! 早在见过红砂糖时,江南雁就曾想过,世间如果有白砂糖就好了。 然而红砂糖的配方虽简单,但已然是大道至简。 再加上无论哪种植物压榨糖汁,都会带有原本的色彩。 将它们去除变成白色,无异于是把墨水变成清水。 难如登天! “林兄你的这个问题,和吴家有关系吗?” 煮炭不停地搅拌均匀,让江南雁感觉有些累。 林羽没再卖关子,手指着锅里的木炭。 “让红砂糖去色的关键,就是我们煮的木炭。” 哗啦! 江南雁手里的搅炭棍,险些把锅底杵漏。 还好林羽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他和炭一起被煮。 “林兄,你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说能用煮的炭给红砂糖去色?” 此时的江南雁终于知道煮炭的重要性,说话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 林羽把兑好的碱面水倒进锅里,接过他手里的棍子搅和均匀后,将锅盖盖上。 又将灶堂里的火改成文火,给锅盖上头扣上石块焖好。 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浮土,低着头,一边盯着灶堂里的火苗,一边低声对江南雁解释。 “上次强盗不是点了把火,把我后院的竹子烧了许多,我一个不留神,把红砂糖混进去一些。” “然后我想再把它们挑出来,利用水重新煮了一遍,发现它居然掉了糖色。” 此乃谎言。 却也是唯一能够说得通,为何红砂糖刚问世,就有了把红糖洗成白糖的办法。 他总不能告诉江南雁把红砂糖变成白砂糖的关键,是用活性炭洗白。 然后再解释活性炭是啥吧? 光是这些,江南雁已经听呆了。 竹子烧成炭,炭混进糖里,想糖炭分离……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很正常的事。 怎么连在一起,林兄得到了去色的红砂糖? “林兄,你的运气实在是无人能比。” 难怪林兄说能逆风翻盘。 有了白砂糖,红砂糖根本不够看! 林羽伸手比划着自己的双眼:“江兄,光靠运气不行,还要有一双擅于观察的眼睛。” “是是是,你还有比我明亮的双眼,来吧,继续煮炭。” 煮了两刻钟,清除了木炭里的油脂疏通了毛孔。 再用清水冲洗一遍,接着重新倒进锅里,再兑上碱面水接着煮一道。 最后使用已冒泡但不开的烫水,冲洗三遍木炭。 其实要获得优质的活性炭,最好还要用高压水进一步疏通炭中的细小毛孔。 好在这批着火的竹子较纤细,烧得够透彻。 “把冲干净的木炭再烘烤干净水份,剩下的就是熬糖,让它给红砂糖去色。” 林羽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打下手的两个小厮。 “从今天开始,院子里产出的红砂糖熬成白砂糖,就靠你们两兄弟了。” “我们?” 先前还觉得林羽是在发疯的两个小厮,在明白煮炭的重大意义后,了解到自己有多愚蠢。 而他们更没有想到,林羽竟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们去做。 如此一来,要是江家真的能成为皇商,他们功劳显著! “还不谢林兄提拔,你们的运气也真是不错。” 最开心的莫过于江南雁。 要论这里面谁运气最好的话,他认为还是自身运气最好。 江南雁伸手拍了拍林羽的肩膀,感慨不已。 “能够有你这个朋友,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 “别搞这么煽情,白砂糖洗出来,只是反击吴家的第一步。” 此时高兴,为时过早了些。 虽说林羽交到这个时代第一个铁杆朋友,心里也挺开心。 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是重头戏。 “朝堂争斗我一介布衣自然不懂,但我有一个设想,吴家头铁要献红砂糖,就让他们去当抛砖引玉的砖。” 林羽的话一下子让江南雁打开了思路,明白了他的图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让吴家先去给他们铺路,最后利用白砂糖,力压红砂糖一筹。 再当众把红砂糖的配方公布于众。 “陛下那么英明,在看到我们随后献上白砂糖,还能不明白吴家的下作手段?” 江南雁再次以拳击掌,暗赞一声“妙极”。 先熬出一千斤白砂糖来,慢慢追赶吴家的脚步,后来者居上! 就在江南雁认为此事一定可成之时,林羽提醒他。 “江兄,想借机确定皇商之位,光靠打败吴家还不行,小心被人渔翁得利。” “林兄的意思是?” “找引荐人,一举致胜,让皇商一事再无悬念,不仅仅限于两家争斗输赢。” 林羽对着江南雁耳语几句。 听完他的提议,江南雁面色古怪地打量着他。 让林羽皱眉不解:看啥呢?我脸上又没灰。 “林兄你口口声声说不懂朝堂之事,可你出的主意招招老练。” 江南雁颇为郁闷地叹了口气。 “明明你年纪比我小,可我这个权贵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在你的面前好像只是一个弟弟。” 林羽心道:从小到大那么多历史书权谋剧,我也不是白看的! “江兄,你还是熬糖水吧。” 再说下去,他真的会把江南雁当成弟弟使唤。 告诉了江南雁三人,如何利用煮炭将糖色吸出,通过麻布过滤和水气蒸发,得到白砂糖。 午饭后。 林羽便将上午工人们造出的酒曲,排列入房,让它们长出霉点。 这个过程需要整整一日时间,急不来。 五粮酒一般采用大曲酿造,可传统大曲耗时长,他便使用了奶奶传授的杂入小曲的法子。 裹上杂粮和温度控制,加速它生霉发酵。 原本半个月才能得到的大曲,可压缩至三天内得到。 与此同时,将最先一批的一千斤五谷杂粮,混搅均匀,上锅开始蒸煮。 蒸煮必须达到开花的状态才行。 接着将它们倒在干净的容器里晾晒,冷却到一定温度,再拌入酒曲进行发酵。 一连三日,林羽都泡在酒坊里,时刻掌握着酒曲和蒸粮的火候,不敢假手于人。 直到酒曲制作,拌入五种粮食里封存发酵,只等着发酵完成再进行蒸馏,前期没出任何错误。 他才放下心来。 “姐夫,今日挑拣完五千斤粮,两万斤粮已经全部拣完了。” 陈光儿拎着三副新药,身体被门外的夕阳拉得老长。 趴在房梁上的大咪睁开一只眼,嗅了嗅是熟人接着睡。 林羽看到他手里的药,这才想到今日是换方的日子,连忙朝外张望。 “李前辈呢?” 虽说现在五粮酒还未酿出,但掺了酒曲又发酵了两个时辰,已经能闻到酒香气了。 尽管不能尝尝鲜,但能让李郎中吃颗定心丸。 ------------ 第六十八章 郡主请留步 “李郎中看你忙着酿酒,说不让打扰你,他看到大家在挑拣五种粮食,说很期待姐夫你酿出来的酒。” 假如不是陈光儿闪烁不定的眼神,他还真信了李前辈会特意鼓舞他。 只怕是李前辈着急给村民治病,连欠酒的事都来不及提。 也罢。 “光闻味喝不到也是一种折磨,让李前辈再等二十天。” “姐夫,还有一件事,这几天林村长和林宗叔一天来好几次,总是悄悄咪咪地往小薇姐身边凑。” 一天好几次?这么频繁? 林羽知道吴家想利用林宗叔达成盗方的目的,可江兄回城三日有余,还没传来确切的消息。 “下次再来,没有正事直接赶出去,说酿酒怕掺和了杂质,毁了一锅的粮食他赔不起。” 他只能暂时嚣张得像个反派。 等江兄说服长乐郡主帮忙,再愚蠢的像个傻子,把红砂糖的配方,亲手奉上。 也不知道吴家给了林宗叔多少钱,做这种背叛全村人的事。 石青柱家的墙头草还没长高,竟忘记了前车之鉴。 “这件事过后,石林村村长也该换个我喜欢的人当当了。” 陈光儿迁户籍的事,他还没有忘记呢。 换成自己人才好办事。 大门外。 假装挖野菜的林宗叔,弯着腰撅着腚,慢慢地往竹篱笆前靠近。 想看清楚杨薇往熬糖的锅里倒的究竟是何物。 “吴掌柜说了,只要我拿到配方,他就把童生试的下半部分试题告诉我。” 提前拿到试题写好答案,再分别请教对那些题目擅长的同窗,集思广益。 不信考不中童生。 “只要我考中了童生,陈财福一定会跪倒在我面前,求我娶他女儿。” 妾生女陈蓁蓁,可配不上前途无量的自己。 除非把两个女儿全部嫁给他,他才要考虑原不原谅陈财福。 就在林宗叔做着美梦时,手里的小锄头,一个不留神刨到了手背上。 顿时鲜血飙飞,疼得他满地打滚。 “啊!我的手要断了!” “汪汪汪!” 站在不远处,林羽欣赏着自己吓自己的林宗叔,也是哭笑不得。 看来光凭林宗叔,想拿到红砂糖的配方确实很困难。 “江兄,你再不搞定长乐郡主那边,林宗叔说不定都要开始诱拐我家小薇了。” ……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钱庄前面挂起了打烊的招牌,后门点燃了两盏昏黄的灯笼。 照亮了门下站着的江南雁。 昌掌柜想到对方一连站在这里等了郡主四日,每日天刚黑即来,月上柳梢才走。 他被对方的坚持打动,破例上前询问。 “江公子,郡主去郡府处理公事,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要是有急事,不如我找人代为通传?” “不是急事,必须和郡主面谈。” 面对如此滴水不漏的婉拒,昌掌柜碍于对方家世,赶不得,请不能请。 干脆像前三日一样,假装这个人不存在。 半掩着后门,自顾自的吃饭休息。 等昌掌柜走远,江南雁挪动着孤伶伶的身影,往阴影里站了站。 自从得到了白砂糖。 他先是去了趟郡府,将林羽的计划说成是两人商量的结果,告知了郡府主事的长辈。 长辈们得知是吴家出手造成自家人两死一残,没再顾虑皇商之位。 让他放手一搏,绝不能让吴家得逞。 可是江家与皇室子弟也没接触,对于在益州地盘上够得到,且深得陛下宠爱的外孙女长乐郡主,除了知晓此人酷爱诗文,其他也不甚了解。 “请大家放心,林兄已有了打动长乐郡主的方法。” “只要长乐郡主肯见我,她必定愿意请大公主为江家白砂糖,说句公道话!” 回想起当日在长辈们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江南雁轻拍着自己额头,暗骂一声:糊涂。 林兄有打动长乐郡主的方法。 谁知道困难的关键点,在于他根本见不到长乐郡主。 “天要亡我江南雁,别带上林兄的前途呀。” 江南雁仰起脖子,准备吟诗一首自怜自艾,憋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字。 低下头,就听到马蹄的声响,循声望去。 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在皎洁的月色下,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飞快抵近。 是长乐郡主和她的贴身婢女。 “郡主!” “吁~~” 长乐郡主及时勒住马,堪堪避免马蹄踩到江南雁的脸上。 而美婢面对着独自冲撞郡主的江南雁,小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我久候你多时了!” 江南雁说着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他的这个行为,落在长乐郡主的眼里十分轻佻。 念在江家国公爷的面子上,她没有与江南雁追究,冷冰冰开口。 “江公子,我与你不熟,钱庄的事你和昌掌柜去说,朝堂的事你和皇爷爷去说。” 近日来,由于皇商之争,哪怕是巴蜀之地的各大世家,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郡府钱庄的麻烦,正是因此而起,她调查了多日,才厘清头绪。 让郡府将为了一己之私阻碍钱庄运作的两户人家看押起来,写了急奏禀明皇爷爷。 并劝皇爷爷尽早定夺此事。 没想到她前脚奏折刚送出去,后脚江南雁便在旌阳城的钱庄等着她回来。 而江家,正是争夺皇商之位里,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江公子,天黑路险,尽早回家才是正道。” 长乐郡主对这些权贵世家的斗争不感兴趣。 更不想当他们的举荐人。 之前吴家借口丢失她预订的两坛吴伶醉白,说要补十坛给她,明里暗里让她送几坛给母亲喝。 皇爷爷最疼为了打天下,死了两任相公和两个儿子的母亲。 而母亲更疼她这个命运相仿的女儿。 但凡是她送给母亲的,必定会夸赞不停,转手献给皇爷爷以示孝心,给她积累更多的皇权宠爱。 到那时,吴伶醉继续成为贡酒,便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她干脆让吴家退还了自己银子。 举办诗会重要的是作诗,品酒只是一个乐趣,有林羽参加,还怕诗会一无所获吗? 长乐郡主敲打了江南雁一番,越过此人便往门内走。 “郡主请留步!” 江南雁掏出林兄为他写的诗稿,整个人自信了许多。 “在下在此等候了郡主四日,不是为了生意和朝堂之事,只是单纯的得了一首好诗,想与郡主分享。” ------------ 第六十九章 诗中自有白砂糖 好诗?! 听到这两个字的长乐郡主停下脚步,转身打量着江南雁手中熟悉的黄纸。 这是绵远书局卖的黄纸,裁切的尺寸,和那日她见过的一样。 “上面是林羽写的诗?” “是。” 江南雁颇为得意的介绍了一番,他与林羽之间的合作与友谊。 长乐郡主听完,这才明白,普通农夫一下子坐拥万亩荒山,还能存三万两银票的原因。 是因为林羽熬制出了比硬糖还绵软的红砂糖。 尽管她从未见过红砂糖,但她对吃食并不注重。 打听清楚江南雁为何能轻易得到林羽所写的诗,她一眼不错地盯着那张黄纸。 想要瞧瞧林羽到底给江南雁这位朋友,写了怎样的诗。 她心道:“难道是想借机,让我帮助江家争夺皇商之位,写了一首抒情诗?” 但凡换个人这么做,长乐郡主绝对不会看这首诗。 可对方是那个欣赏而无意亵渎她的林羽,假如诗里写得含蓄,她可以假装没看懂。 再把江南雁这首诗稿扣下装裱起来,挂在房间里日夜欣赏。 就在长乐郡主想着,江南雁应该说些什么,来引导她往皇商之争上面想时。 不料。 “郡主请看。” 江南雁直接将黄纸摊开,上下抻平,凑到了她的面前。 黄纸自右向左,写着六行字。 “赋糖霜其一。” “亦非崖蜜亦非饧。” “青女吹霜冻作冰。” “透骨清寒轻著齿。” “嚼成人迹板桥声。” “庆糖霜产出赠江兄。” 长乐郡主念完,感觉嘴里又酸又甜。 酸。 是因为她羡慕甚至有些嫉妒江南雁,只是因为与林羽合作制糖,就能专门获得一首诗相赠。 不! 这只是其一,说不定还有其二、其三。 甜,则是因为光读这首诗,她便能感觉到唇齿间有比蜜和糖浆香甜的糖霜,轻轻一嚼。 像行人踏在板桥上一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既有趣又甜蜜。 “不愧是林公子的诗,活灵活现,能把人看馋。” 长乐郡主又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忽然发现一个十分违和的地方。 “江公子,你方才不是说,青江酒楼买的是红砂糖的配方,为何这上面的糖霜,写的是如冰一般的白霜结晶?” “郡主真是心明眼亮,一下子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江南雁又将盗匪把林羽家房子烧了,偷抢出去的八十罐红砂糖,目前不知所终。 但林羽看到盗匪进了无忧酒楼,掌柜吴理相护,事后盗匪全部内讧而亡。 以及江家送糖人被杀,吴家派人走栈道送宝贝进京的事,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为了防止吴家霸占红砂糖的方子,恰好林公子意外获得了白砂糖的制作方法,你们是打算,借我之口向母亲举荐此物?” 长乐郡主又看了一眼黄纸上飘逸的行楷字。 一笔一画写进她的心里。 却也伤了她的心。 原来在林羽的心里,她也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皇亲国戚罢了。 “不是我们,是我,皇商之争与林兄有何干系?” 江南雁生怕长乐郡主误会,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的身上。 “江家的事江家负责,是我不甘心让林兄的努力打了水漂,还可能被吴家诬蔑窃方获罪。” “林兄明知郡主喜欢他作的诗,若是他来,郡主定会相见,可他没有来,请郡主帮忙,是我的主意!” 是吗? 长乐郡主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也知道人心复杂,谎言与真实的界限没有那么明显。 不论如何,江南雁的这番解释,倒让她钻出了牛角尖。 “就算林羽想献诗,让我举荐糖霜,他的诗写得好,我认诗不认人。” 长乐郡主昂头示意,“把诗稿收起来吧。” 肯收下诗,代表肯帮忙了! 江南雁飞快卷起黄纸,毕恭毕敬地交到长乐郡主的手里。 “此诗我会临摹一份,当作家常趣事写给母亲。” 长乐郡主这么一说,江南雁控制得再好,嘴角依旧止不住地上扬。 “恰好春夏交季,母亲胃口不好,她与皇爷爷都喜甜食,我在江公子手里得到一坛白如冰雪的糖霜,尽孝献给他们,江公子意下如何?” 不仅事情成了,长乐郡主竟还过问他的意见? 江南雁深吸一口气,提出了最后的请求。 “郡主,我想给林兄出口恶气。” “哦?” 长乐郡主想到吴家的嘴脸,联系到盗匪结案一事。 吴家还打着她的旗号给县衙施加压力,迫使县衙不再继续深究。 林羽没能因此怀疑她与吴家合谋,为了自证清白,同样为了替林羽出口气,她轻轻颔首。 “你想怎么做,只要在我权利范围内,都可以。” 太好了! 用人不疑。 连白砂糖这种压箱底的手段都说出来了,和盟友之间必须坦诚。 才能防止有人自作聪明坏事。 江南雁把设计坑吴家一手的计划,一口气说完。 长乐郡主听完,沉默了片刻,问。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林羽的主意?” “我……俩的。” 向来阳光开朗的江南雁,自知他的性格负担不起这么深的城府。 只能请林兄帮忙承担一半压力。 长乐郡主唇角微弯,“嗯”了一声,往门内走去。 “别忘记送些白砂糖来,我想亲自尝尝板桥声是何滋味。” “马上送到。” 事情办成了! 江南雁激动得握紧拳头,对着空气打了几记破风拳。 “我要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兄,让他高兴高兴。” 顺便再看看他的两个小厮,制出多少白砂糖了。 …… 此时的林羽,在经历了三日睡酒坊后,吃饱喝足把身上的酒曲味道洗掉。 穿着陈娇娘给他亲手缝制的绸布清凉睡衣,率先霸占了主屋的大床。 等杨薇洗漱完进入房间,他先发制人。 “小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三天一直和娇娘睡在一起,按照规定,接下来的三天应该我和娇娘一起睡。” 生产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 明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带着光儿去挖黄泥,可以睡到自然醒。 这漫长的夜晚,不和娇娘共度,实在是浪费生命。 偏偏按照日子来算,今天该他自己睡。 “小薇,只要你今晚肯把娇娘让给我,明天我给你做顿大餐。” “老嬷嬷做的饭挺好吃的,林哥哥你不要白费心机。” 杨薇卷起她的被子和枕头抱在怀里,朝他扮了个鬼脸。 “我看书上说,男的女的要一直睡在一起,才能生娃儿,林哥哥,你们给我生个娃儿玩吧。” ------------ 第七十章 娇娘学妇科 “咳咳咳!” 林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 见杨薇表情认真,不像是说着玩的,他忍不住担忧的问:“你看的什么书?” 难道陈光儿为了赚零花,接下了秘戏图这种画功和技术性极强的活计? 不小心被杨薇看到,学会了房事启蒙? “李郎中给娇娘姐姐的医书里面讲的呀。” 杨薇将怀里的枕头被子抱紧,冲他眉毛色舞地催促。 “娇娘姐姐马上就来,我先走啦。” “嗯……” 面对杨薇的突然关照,林羽还不太适应。 尽管杨薇愿意把娇娘的陪睡权让给他,他很开心。 但他更困惑,李前辈到底给娇娘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医书里还有讲房事的吗?” “相公,小薇呢?” 陈娇娘右手捂着小腹,脸色微白地走了进来。 就在林羽往旁边挪了挪,等着她上床时。 陈娇娘却坐在了离大床一步开外的椅子上,再次问道。 “相公,小薇呢?” “她说在李前辈给你的医书上,看上生娃儿的事,让我们生个娃儿。” 林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打探道。 “哪本医书上还讲了生娃儿的事?” 他对医学并不了解,只懂一些日常的急救手法。 他绝不是担心娇娘学得太杂,纯粹是抱着学习的心态问的。 听到他的问题,陈娇娘脸颊泛红,低声道:“是妇科方面的书,讲了同房不注意卫生,可能会引起的疾病,要怎么医治。” 原来如此。 李前辈一定是得知她在看医书,觉得比起那些见不到摸不着的疾病,身为女人,还是妇科病好入门。 明白了李前辈的苦心,林羽不再探究这个问题。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可能是上次二人之间过于欢愉,导致娇娘害羞了。 林羽下了床,一把将媳妇搂在怀里,循序渐进的慢慢来。 轻拢慢捻抹复挑,此处无声胜有声。 不消片刻,陈娇娘的脸上已泛起潮红,急促地吐着热气,眉眼已含春色,却还是把他往外推。 “相公,不行……” “好好好,我们不在这里,我们上床睡。” 他将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生怕媳妇害羞再拒绝,干脆把灯吹灭。 流连戏蝶时时舞,满室娇莺啼婉转。 就在林羽准备进入重头戏时。 “相公,停下……” 陈娇娘急忙阻止,她的尾音此时还带着丝丝颤意,眼神流转间,满是恋恋不舍,还有惭愧自责。 “我、我今晚不方便。”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在头上,让林羽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他急忙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想要凑近看看。 “不要。” 陈娇娘轻呼一声,身体躬成虾米状,脸蛋害羞得笼罩着两片红霞。 唐突了。 林羽赶紧把油灯放到桌子上,找来被子,盖住她只着里衣的身体,坐在床沿上,一动也不敢动。 夫妻早已坦诚相见过,出现这样的意外,在他看来并不算尴尬。 只是他状态热血拉满正在兴头上,理智遇冷能及时调整,身体可不行。 这时,陈娇娘把头从被子里面钻出来,含羞带怯地盯着一动又不动的林羽,脸上更烫了。 “相公,你现在很难受吗?” “还行吧。” 林羽声音里透着一丝压抑。 陈娇娘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整个身体往下缩进被子里。 就在林羽闭着眼睛,脑中回想着原主学过的那些枯燥无比的科举文章,用来转移注意力。 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突然触碰,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猛地睁开双眼,不敢置信。 “娇娘?你在做什么?” “相公,我每个月身体总会有不舒服的时候,没有办法服侍你,要不你再纳个妾吧?” 旧事重提,还是在这个时候。 林羽刚想告诉她,夫妻之间不存在谁服侍谁,是风雨与共。 忽然他的精神更加紧绷,脑子里的知识一下子跟着身心全部飘浮起来。 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由娇娘所掌控,连拒绝娇娘的想法都没有。 直到理智有一瞬间的空白过后,这才重新回笼。 林羽急忙把想要下床的陈娇娘给摁回了床上。 “你别动,我自己来处理。” “相公,要不我叫春花她们……” “不用真不用。” 林羽一想到春花和夏雨她们进来,看到留下的痕迹,头皮一阵发麻。 这种私密的事情,还是只有夫妻之间掺和最好。 被子是没办法盖了。 幸好当时买得多,除了分发给春花她们,剩下的还有备用。 他先把拿帕子擦干净脏被子扔到角落,又去院子里打了温水,把娇娘的手还有身上的热汗擦洗干净。 “相公,我自己来就行。” “我来吧,你来了葵水少沾水。” 陈娇娘嗔了一眼,在替她擦洗身体的同时,还在不停撩拨她的相公。 无奈身体软成一滩泥,双手酸软连推拒的力气也没有。 只能任君采撷。 擦了足足一刻钟,林羽心满意足地给她穿上新的睡衣,盖上新被。 把换下来的脏被子还有水盆,交到外面守夜的春花手里。 反锁上门,钻进被窝里,吹热乎双手后,给媳妇暖着小肚子。 “媳妇睡吧,今晚我保证不再折腾你了。” “相公,陈蓁蓁马上要满十八岁了。” 谁?陈蓁蓁是谁? 不怪林羽没能记住村口偶然一见的小美人,实在是他最近忙得像陀螺。 再加上,根本不把不属于自己的女人放在眼里。 他迟疑了一下才问:“娇娘,你是在说陈财福的小女儿?” “对。” 对……对啥子啊对。 陈家小女儿满十八岁要交单身税了,和我林羽有什么关系? 抱着香软媳妇的林羽,此时脑袋里根本没有别的女人存在。 他轻轻揉了揉媳妇的小肚子:“娇娘,我可不是色中饿鬼,你看涉及房事的医书应该知道,不光女的有特殊时期,男的平时也要养精蓄锐。” “但是我的肚子它……” “你才嫁到我家没一个月要是怀孕了,我担心的可就不是你的肚子了。” 林羽话说到半截,担心娇娘开不起这个玩笑,急忙打住。 不料,陈娇娘忽然双眼通红地望着他,神色还有些委屈。 “娇娘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怀疑你,我是嘴贱,睡睡睡,不要管别人家的事,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最珍惜莫过眼前人。 除了小薇,其他女人都滚蛋,谁也不能影响我媳妇的好心情。 看他慌乱的模样,陈娇娘突然咯咯笑出声来。 林羽先是一愣,继而明白她是在逗自己,危险地眯了眯眼,捂着她小肚子的双手往上挪。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林兄,好消息,长乐郡主收了你的诗稿!” ------------ 第七十一章 卖蠢 别的女人可以滚蛋,长乐郡主还真不行。 林羽抽出双手,给娇娘掖了掖被角。 “你先睡,不用等我。” 走出竹屋,林羽比划着堂屋,请江南雁进去。 有客人来了,睡觉的春雨和冬雪惊醒起来,急忙端茶伺候。 林羽喝着兑好的温水,闻到二人身上好像抹了刺激性的香料,决定再去多买几个下人来。 “你们下去吧,我有事再叫你们。” 喝完茶润完嗓子的江南雁,早就像是沟子里长草一样,坐不住了。 等夏雨和冬雪离开,他急忙俯身凑到林羽耳边。 “林兄,事情成了。” “郡主全部答应了吗?” 江南雁忙不迭地点头。 还不忘记归功于他。 “郡主读完你那首诗,就说要举荐江家的白砂糖给陛下,听完你被吴家针对的事,问我要如何给你出气。” 事情促成,林羽在暗中长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的话,吴家再多的阴谋诡计等到皇商花落江家,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他向来不会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却没想到,长乐郡主没有因为权衡利益帮助江兄。 反倒是想替他出气,想要对吴家下手。 “有机会我定要好好谢谢郡主。” “当然有机会,郡主之前对外宣布了,四月初四开诗会,与才子才女们饮酒作乐,这可是郡主今年第一次召开诗会。结果你猜怎么着?” 想到吴家办的事,江南雁都不知道,谁给吴家的勇气,竟敢利用长乐郡主消遣唐县令。 一下子得罪两位权势极重的人,真是愚蠢。 林羽见江南雁一脸幸灾乐祸,脑中灵光一现,想到盗匪结案时,吴家多此一举的纰漏,跟着笑了。 “吴家不会以为天下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把杀人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利用长乐郡主丢失两坛酒,既调动唐县令的人手,又觉得郡主看重他们的酒,故意拿乔吧?” 距离四月初四仅有二十来天。 蜀地除了平原地带,大多处于山地丘陵,不论是骑马还是乘车,都难以行走。 离旌阳城远的一些才子才女们,需要提前派发请帖。 也就是说,长乐郡主应该把离旌阳城远的那些诗文朋友,全部发放完了诗帖。 可两坛酒丢失了,假如吴家不再另外调派两坛补救,长乐郡主脸面不保。 “谁说不是呢,然后吴家就说为了赔罪,给郡主准备十坛酒,但明里暗里,想让郡主帮忙引荐吴伶醉成为宫廷贡酒。” 林羽脑中闪过长乐郡主那张看似美艳,实则骨子里又冷又酷的脸庞。 默默地替吴家在心里上了炷香。 “林兄,这可是一个机会,你酿的酒就算不比吴伶醉好,有郡主的青睐,你也可以选择用你酿的酒,替代吴伶醉去参加诗会。” 就凭今晚长乐郡主的态度,江南雁觉得这不是一个难题。 机遇确实不错,办法也尚可。 但林羽还是要反驳江南雁。 “我酿的酒绝对比吴伶醉要好!” “好好好,我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再去郡府一趟,告诉长辈们,他们也能睡个好觉。” 江南雁又自己倒了杯茶,灌了几滴进脖子里。 林羽看到外面的夜色,还有拴在树上的那匹马,关切的问:“你一个人来的?” “别看我长得文质彬彬,实际上我是江家嫡系里,随时准备替代大伯上战场的练家子。” 江南雁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肌,又拍了拍硬邦邦的腰带,朝他炫耀。 “里面藏了一柄价值千金的软剑,我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早知道权贵世家子弟里,混吃等死的人少,藏龙卧虎的更多。 谁能想到比大黄狗还馋的江兄,竟是个隐藏的高手。 “江兄现在不必小心,等京城传来好消息,为了防止吴家报复,还是小心一些。” “你也一样,我去郡府,正好带几个顶好的护卫给你。” 江南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一笑,笑得有些风骚。 “对于吴家人来说,你比我重要,我宁愿自己出事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如此煽情的话从江南雁的嘴里说出来,竟有一丝矫情。 林羽推了他一把。 “快走,别耽误我睡觉。” “我不会打扰到你和弟媳睡觉了吧?” 有些话加一个人,意思它就变得暧昧不清。 林羽虚空给江南雁来了一脚,后者闪身打开门,跑得比兔子还快。 出了堂屋马上恢复成了翩翩公子哥的形象,看不到一点犯贱耍宝的模样。 “没想到江兄是这种人。” 林羽深以为耻。 转念想到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自省了一把,回房抱着媳妇接着睡。 原本想睡个好觉。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大黄狗不要命似的叫声,吵醒了林羽。 “听狗的动静,林宗叔又来了?” 村里在自家院子来往,别说土生土长的大黄狗,连四只猫都不怕人了。 唯独对村长一家,猫狗皆厌。 推开窗户一看,果然是林宗叔,鬼鬼祟祟地绕着竹篱笆,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给小猫们喂饭的杨薇。 “小薇啊,该怎么让你配合我,把往糖浆里兑石灰水的事泄露出去呢?” 不是他小瞧小薇的智商。 实在是小薇的脑子里,除了装着好吃的还是好吃的,妥妥的一个不爱动脑只爱动口的吃货。 把全部事情告诉她,指定不成。 “娇娘心眼太实诚也不适合骗人,还是我亲自卖蠢吧。” 打定主意,生怕林宗叔再发生意外跑掉。 林羽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他的出现,险些把做贼心虚的林宗叔吓跑。 “胆子这么小还想盗方,难怪这么多天还没看破石灰水的重要性。” 林羽吐槽完,立即去了厨房,把堆在角落里的那袋石灰拎出来。 在跨出厨房的瞬间,他脑海里闪过林西峰和陈方菊等人苛待原主的一幕幕残忍画面。 让原本没打算放过这一家人的林羽,更加坚定了要推这家人一把,去自取灭亡的决心。 拎着石灰袋走出门。 林宗叔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薇不说,林羽还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异样的光彩。 “还敢肖想我媳妇?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略一思索,他盯着乌黑的灶堂,想好了该如何卖蠢。 ------------ 第七十二章 七日内必达京城 林羽故意走到正在喂猫的杨薇面前,把石灰袋子放到地上。 亲手从里面抓出一把,混和着草木灰的灰白粉末。 “小薇,这袋石灰从哪里来的?你怎么没拿去熬糖用掉?” “它堆在角落里这些天掉进去不少脏东西,没法用了。” 为了让林宗叔听到他说的话,林羽故意假装一副杨薇坏他好事的凶狠模样,语气极冲。 把第一次见到他发火的杨薇吓了一哆嗦,手里的小鱼干扔到地上,怯生生地眨巴着大眼睛。 二话不说先认错。 “林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有这回事啦。” 杨薇认真想了想,也没想起她何时把这袋石灰堆进厨房里面落灰的。 林羽见她犯着糊涂认错,强忍着马上道歉的冲动。 看到抓住关键词的林宗叔,悄悄绕着篱笆往竹屋方向靠近,再次出声。 “小薇,其他的石灰粉没问题吗?” “林哥哥你说过,石灰粉要兑了水往糖浆里面掺,是重中之重,所以在兑每一碗以前,我都亲眼看过的,没有混入别的东西。” 生怕他不信,杨薇还特意去厨房。 把专门锁进橱柜里的那只兑水的青白瓷碗拿了出来。 碗内外洗涮得铮亮,一点油污水渍都没有。 杨薇小心翼翼地把碗扣在胸前,可怜巴巴的问:“连碗都是我自己清洗的,林哥哥你信我好吗?” “好。” 林羽看了眼躲进草丛里的林宗叔,再三交代。 “往糖浆里面加入石灰水特别关键,所以我不得不重视,这袋石灰应该是三哥他们建房子剩下的。” 就在林羽琢磨着,该如何减轻小薇,对于这件事的愧疚感时。 杨薇叉着腰,嘴上挂着两个酱油瓶,气呼呼地直跺脚。 “原来是三哥剩的,害我背锅,中午吃饭我要少给他一只鸡腿。” 林羽张了张嘴还是选择暗中道歉。 为了家庭和睦,我对不住你了三哥! 卖完蠢,生怕杨薇再追根究底,去问三哥怎么回事。 林羽借口要亲自下厨,把杨薇喊去厨房。 将剩余发挥的空间,全部交到了林宗叔的手上。 躲在草丛里的林宗叔,此时脸上满是欣喜若狂的狰笑,正用双手捂住嘴,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原来熬制红砂糖的关键是往锅里兑石灰水! 至于怎么兑,兑多少。 他完全不用担心因为不知道,而没办法和吴理交差。 林羽家没有特意去买石灰,想必需要的数量不多。 “只要知道了配方,剩下的让吴家的厨子去调配就行了。” 而榨汁打砂这种小事,他看了几日都觉得有人就行,更不需要额外再打探。 “林羽啊林羽,你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会栽在我的手上,我等着你上断台头,一定会以堂兄弟的身份,替你照顾好家人的。” 呆在林羽家数日,他才发现林羽娶的两个媳妇,一个赛一个漂亮。 嫁过人的两个媳妇,当然不能给他当妻子。 但给他当小妾没有问题。 “到时候我让吴兄先把她们抓起来,再来一出英雄救美,定能俘获她们的芳心,哈哈。” 林宗叔不敢笑得太大声。 等到厨房响起切菜声,他踩着杂草丛,不敢走大路,沿着怪石嶙峋的山路,擦破了脸皮摔破了膝盖,终于抵达家中。 “爹,快帮我喊辆牛车,我要去城里见吴兄他们!” 不到半个时辰。 林宗叔走进无忧酒楼后门。 又不到一刻钟。 林宗叔由吴理和吴永亲自目送着,离开无忧酒楼的后门。 来时兴冲冲,去时喜洋洋。 手里还拎着一坛五斤装的清酒,以及昨夜贵客们没有吃过几筷子的一桌剩菜。 把礼物放到牛车上,林宗叔兴高采烈的对着两人挥手。 “吴兄,等我在家写完了答案再来找你,你们抓紧研究出来真正的配方!” “瓜货,这些事能在大庭广众下说?” 吴永小声嘀咕着,脸上却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朝着林宗叔挥手。 如果不是留着林宗叔当人证,扳倒林羽,从而让江家丧失对红砂糖的归属权。 他说什么也要让吴刀,把这个愚蠢的同窗给做掉,扔河里洗洗脑壳。 “理叔,林宗叔这么小人得志,嘴巴不把门,会不会把我们让他调查配方的事泄露出去?” 自从刚才盗方计划成功,吴永明白吴理从今往后,成了真正的吴家功臣。 连称呼都改变了。 面对这样的变化,吴理腰板比以前都挺直了不少。 他负手而立,淡定自信。 “他再愚蠢也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再者,泄露出去又如何?” 已经明白糖浆熬制成红砂糖关键的吴理,感觉自己已是无人能敌的状态。 让林羽知道吴家盗了方,再告诉青江酒楼又何妨? “我们的人按脚程,七日内必达京城,等到家主收到红砂糖,得知消息,要不了数日,就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拿下皇商之位。” 两人想到吴家成了皇商,他们的地位水涨船高。 出门乘坐的马车,都能从两辆变成三辆。 别说在旌阳这个小地方,哪怕去了郡府也会是达官显贵们的座上宾。 眼中皆是无比向往。 “理叔,江家那边怎么样了?” “明里调查盗匪的事,暗里装了一万斤糖继续走官道,半个月以后才能走到京城。” 正好可以给家主设计给江家上套,借重复献红砂糖来打击江家,足以让陛下对愚钝的江家心生不喜。 此消彼长。 最终就算江家知道是吴家下的套,木已成舟,也不敢报复已是皇商的吴家,更不会再搭理林羽这颗弃子。 吴永跟着负手而立,心里舒坦极了。 “等林宗叔告发林羽盗方的时候,我等着他跪在我脚下,向我求饶讨命!” “公子到时可不能心软原谅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放心吧,我让唐县令判他车裂谢罪,不信唐县令不听我的。” 两人相视一笑,静待美好的未来。 与此同时,背着木桶跨越蜀道的吴家送糖人,为了赶路,不少人连人带桶坠落悬崖之下,变成一摊深浅不一的红点。 每次有人坠落悬崖,他们都不免看向横亘在山涧间的皇家索道。 看着身轻如燕般安全滑过索道的皇家信差,羡慕不已。 “假如我们身上能减轻些重量坐在索道的铁车里,也不必冒死走这吃人的栈道,从旌阳到京城,再骑匹千里马,三日必达京城。” ------------ 第七十三章 带着小舅子玩泥巴 “能用索道的只有皇亲国戚的信物,还有每日发往京城的奏折,别做白日梦了,看清脚下别踩空,一脚踩空就是下辈子咯。” 吴家人继续在雾蒙蒙的悬崖上摸索。 而刚刚从郡府出发的江家车队,加强了数倍的护卫,还联系了路过各地的驻军。 以安全送达一万斤陶罐里的宝物为主要目的,向着京城进发。 在吴家与江家采取不同方式运输时。 三匹日行千里的快马,载着三个皇家大内信差,每人每马身上都载着一个不到十斤重的包袱,早已出蜀入京。 在追上吴家送糖人的脚程,来到穿越三千大山的峡谷时。 三人乘坐着只有皇家信差能享用的索道,轻快地穿过大山。 向着京城逼近! …… 林羽吃过早饭,喊来了无事可做,正在逗猫玩狗的陈光儿。 “光儿你今日不读书吗?” “考童生的书读熟了,再读就该痴了,剩下的书太深奥,我还读不太懂。” 饶是天赋异禀,在科举文章这一块,没有专业的人引导着,依旧摸不着入门的门槛。 童生试就在每年的四月初一,报名前三个月截止。 陈光儿错过了今年的童生试的话,平时只能读些杂书。 他生怕姐夫以为他和猫狗玩,是玩物丧志,急忙说道:“我先消消食,马上就去抄书。” 他在绵远书局领了不少任务回家,前几日边当监工边抄书,已经赚了六十文了! 林羽可没想催促小舅子干活,相反,因为他要带着小舅子去干别的活。 “先别抄书了,我带你去玩泥巴。” 他招呼着一脸惊讶的陈光儿,来到仓库里头,找了两把铁锹和两个箩筐。 一人一套挖泥装备。 林羽拉着还是茫然不知所措的陈光儿上山挖泥巴。 活字印刷术中最重要的是字模,而字模的选材很有讲究,必须是能够经历反复敲打和烧烤的胶泥。 整个石林村,只有河滩激流的岸边,能找到合格的泥巴。 林羽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身后有林大力和两个护院还有小舅子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羽娃子又去干什么?” “抓鱼吧,现在回流的鱼群吃着正鲜香。” “光想着吃,谁家抓鱼要拿铁锹?快跟上去看看,他是不是又找到了别的发财的门道。” 被财富吸引来的村民,当看到林羽和陈光儿他们停在河滩,开始拿铁锹挖泥巴时,嘴角直抽抽。 大好春光不在家里造娃,跑来河边玩泥巴,闲得慌了吗? 别说旁人难以理解,被迫跟着林羽一起往箩筐里装泥巴的陈光儿,同样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姐夫,你真是带我来挖泥巴的?” “都挖了好几锨了,你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晚?” 林羽反问完,开始沉浸式挖泥巴。 三十斤的黄泥很快装满了他面前的箩筐。 此时陈光儿面前的箩筐只装了三成。 “光儿,别光顾着练字,闲着没事跟初东初南他们练练拳脚功夫,你这体力不太行啊。” 陈光儿想要反驳,那是因为他太瘦弱。 可抬头看到姐夫露出来的胳膊,不比他粗多少。 可能是最近干得活太多,竟隐隐练出了肌肉线条。 他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决定以后每早起来,先把全家一天需要的柴火劈了。 不信超越不了姐夫。 今日林羽确实闲得慌。 也没有帮着陈光儿挖完剩下的那筐泥,趁着日头正暖,河鱼正肥,用铁锹铲了根细竹,又找了根外皮能拉丝的野草。 做了个简单的钓鱼竿,抓了条蚯蚓挂在上头,抛甩进水,开始钓鱼。 “姐夫,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我要不了片刻就能挖满整筐泥,难道你在这段时间还能钓上一条鱼来?” 陈光儿不是嘲讽,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鱼儿又不傻,怎么可能放条蚯蚓就会上钩呢? 其实林羽也没想过,仅凭一个简陋的钓鱼竿就能把鱼儿钓起来,只是闲着没事当作等待的消遣。 谁知正这么想着,竿头的草皮瞬间紧绷。 “有鱼儿上钩了!” 作为业余空军的林羽,不免激动地大叫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抻着草皮,与在激流里流动的鱼儿拉扯着。 你来我往十数下,终于把一条尾巴掌大的鲤鱼拖上了岸。 原本大家见他紧张拉线的模样,还以为是条大鱼。 看到是条小鱼,陈光儿没能忍住,扶着铁锹大笑道:“姐夫,你刚才差点因为拽它滑进河里去。” “没办法,它赔上性命和我战斗,我也得拿出一样的觉悟来。” 鱼是小了些,但不妨碍林羽说一番大道理。 “光儿,钓鱼如此,与人周旋比试,也是一样的,不要因为鱼小觉得唾手可得,小鱼杀死钓鱼者的几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在他眼里,林宗叔就像这条小鱼。 吴家则是这滩激流不息的河滩一样。 与小鱼拉扯要拼尽全力,才能够把小鱼钓到岸边来,可与吴家之争,他在天然上不具备优势。 饶是如此,他也只能抽刀断水,才能永除后顾之忧。 利用白砂糖坑掉吴家的皇商之位,最多让吴家在朝堂之上丧失一些话语权,而江家当上皇商,念及双方合作,可以为他以后撑腰。 但是,假如吴家给了江家足够大的利益,让江家袖手旁观呢? “我不怀疑江兄对我的友谊,可江家还不是江兄能做主的。” 唯有靠自己或自家人,在朝堂上有立锥之地,才能永远避免被权贵欺压的可能! “我忙于生产和赚钱无暇科举,最高成就可能是恢复童生功名。” “但光儿的未来绝非如此。” 千里之行,始于挖泥巴! 林羽拎起上了岸,还在使劲往肚子里吞蚯蚓的小鱼,随手扔进了陈光儿面前装满黄泥的箩筐里。 “光儿,我们两人合力把两筐泥抬回家去。” 不光要在河边玩泥巴,还要抬回家? 陈光儿心里有疑问,但习惯了唯姐夫马首是瞻,二话不说把铁锹穿进两个箩筐中间。 这时,林大力提着双拳走了过来。 “老爷,我一个人就能行,交给我吧!” 陈光儿见状,主动让位,被林羽扒拉着肩膀,站回了原位。 ------------ 第七十四章 偷闲时与妻共学 “知道你能行,但这件事需要光儿亲身参与。” 玩泥巴不光是在玩泥巴,还是在建功立业。 这个苦,陈光儿必须自己吃。 抬起较重的那一头,林羽走在前头,踩着光滑的鹅卵石,如履薄冰般往自家方向走去。 进了家门,陈光儿急切的问:“姐夫,这些泥放到哪里?” 要是让姐姐看到他不做正事玩泥巴,一定会对他说教。 “放缸里。” 林羽不假思索地把人往酒坊里走。 那里有几口暂时存放粮食的矮缸,适合拿来存放黄泥。 把泥放缸里面? 随便从河滩挖的两筐黄泥,难道还是什么稀世珍宝吗? 陈光儿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跟着姐夫一直把黄泥抬进酒坊里。 此时的酒坊,已不复先前一群工人上梁洗粮时,热闹的景象。 只剩下林羽精挑细选留下来的一批可靠的同村人,还有护院里最仔细的林初北,在这里盯着照看发酵中的粮食,有没有发霉变质的情况。 见他们抬着两筐黄泥进来,林初北好奇不已。 “老爷,窖泥已经抹完了一遍,还没彻底阴干,还不到再重新抹泥的日子。” “有备无患。” 出于上次泄方的教训,此时林羽在事成之前,是绝对不会告诉旁人,他在做什么。 哪怕是手下的护院也不行。 他倒不是怀疑林初北的忠心,单纯是身边还有个吴家的眼线在,必须注意着些。 “原来姐夫挖泥巴,是为了糊窖池。” 知道自己做的是正事,陈光儿终于来劲儿了。 等两筐黄泥落地,不用林羽动手,他一个人拎起来,倒进了两口半人高的青灰色矮缸中。 “姐夫,接下来做什么?还要接着挖泥吗?” 他亲眼所见,姐夫向吴家下战书,要酿比吴伶醉还要好的酒。 早就想出一份力,却因为根本不懂酿酒的事,只能旁观。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动手的机会,哪怕是给暂时用不着的酒窖抹泥巴,他也乐在其中! “去找一块大砂布,滤砂。” 活字印刷术需要的字模不是随便挖块胶泥,就能够使用的。 制造字模的工艺虽不复杂,但主打一个精细,就像做学问一样。 林羽感觉到陈光儿有了耐心性,指使起人来更是丝毫不客气。 拿来纱布又让陈光儿找几根竹子,做成支架放到一口空闲的矮缸上面。 接着挑来十桶水,他往纱布里铲泥,陈光儿摇头纱布过滤掉里面细碎的石子颗粒。 只剩下像浓汤一样的黄泥汤,滴落进矮缸里面。 为了方便储存,酒窖位于酒坊隐蔽的角落中。 两个人抬着两筐黄泥进来时,大家只以为他们是为酒窖抹泥做准备。 当偶然经过,发现在筛泥汤时,也只认为是林羽过于讲究,没有往别处想。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累得陈光儿胳膊快抬不起来时,两筐黄泥终于摇成了两口矮缸里的黄泥汤。 “姐夫……” “还想接着玩泥巴?” 林羽打趣一声,看到陈光儿惨白着脸摇头,他哈哈一笑。 “逗你玩呢,你去找两个能挡住脏东西的竹盖子,盖在上面,压上石头让它沉淀三五日,咱再接着玩。” 还要玩? 陈光儿的脸更白了。 玩了一上午泥巴,下午一个字也抄不动。 “姐夫,我抄书赚钱的计划,快要胎死腹中了。” 真夸张。 林羽心道:实在不行我再让你怀一个。 沉完泥,难得空闲了一下午。 林羽找了片草地,把陈娇娘拉来,一起坐在摇椅上,边晒太阳,边偷偷地瞧一眼。 媳妇看的医书里面,有没有新奇的花样。 起初陈娇娘以为相公是在看她,还有些害羞。 等发现相公经常痴痴地盯着书上的画面,特别是看到关于房事的内容讲解时,格外认真,她哪里还不明白。 “相公,你也想学医?” 面对陈娇娘的打趣,林羽正襟危坐,义正辞严。 “学无止境不分医不医的,书上不是说了,妇科病症许多与男人有关系,我学得好你和小薇日后才能少受苦。” 话是好话,可陈娇娘总觉得可能是自己读书少,思想觉悟不够高。 不然的话怎么会把相公的话往歪处想呢? 再看继续认真盯着图画看个不停的相公,她干脆把椅子挪近一些。 夫妻一起潜心修学其中的门道。 学会了的林羽,苦于没有当场实践的机会,只能忍着。 好在只是与媳妇腻歪在一起,开水般平淡的生活也能因为一些小情趣而有滋有味。 一晃三日,林羽以身作则,根本没有出过竹屋。 而之前经常在竹屋附近转悠的林宗叔也没有再现过身。 据前来上工的林宗叔亲叔说,林宗叔最近在家用功苦读,连陈方菊头七都险些因为睡太晚起不来错过。 “平时别人在读书他在看秘戏图的林宗叔,居然学会了上进?” 看来吴家给林宗叔的好处是真不小。 根据日子来算,吴家送的糖应该要抵京了。 送信可比送糖快,只要吴家的糖平安抵京的消息传来,林宗叔这边应该也要动手了。 “在发生变故之前,先让大家把收来的野甘蔗熬完,安排他们去开荒种甘蔗苗。” 甘蔗苗的事根本不用他操心,江兄暗中替他办了。 一文钱十根上好的甘蔗苗,种成后一文钱一根负责收。 一亩荒地能种两千根,按照合格率八成来说,半年后一亩地能卖一两六的银子。 除去甘蔗苗和人力成本,净赚一两。 “一万亩荒山,适合种甘蔗苗的有三千亩。” 赚得不多,但能养活的人不少,还能连带着搞搞养殖和其他方面的种植。 一年下来就能把买地的钱赚回来。 接着就是利用土地钱生钱,只要没有特别大的天灾,土地收益虽然不多,但却是最安全稳妥的。 不像做生意,有血赚或血亏一说。 “羽娃子不好了!” 林大姑急匆匆地跑过来,还带来几只闻着味儿追她跑的小蜜蜂。 林羽生怕大姑绊倒,赶紧迎上前扶了一把,关切的问:“大姑你别急,有事慢慢说。” “我能不急嘛,熬糖用的铁锅烧得太久,有三口锅漏了几个洞,我带着你表嫂她们去仓库换新锅,你猜怎么着?!” ------------ 第七十五章 抵京 看来大姑还不是太急,否则不会卖关子。 林羽配合的反问:“怎么着?” “有只猫熊在啃铁锅,啃漏了五口了!” 不愧是食铁兽,咬合力就是强。 林羽买的是市面上最厚的那种铁锅,不然不可能一连熬十日,才熬坏。 结果沦为了食铁兽的零食。 想当初,陈方菊还想让林西峰带他去喂猫熊。 没想到他没去深山里,猫熊先来了。 “羽娃子,食铁兽被我们吓跑了,可能还会来,要不在附近设些陷阱。” “行……啥子?吓跑的?多大的食铁兽?” 好歹是神兽坐骑,呆萌的外表下藏着爆表的战斗力。 敢偷溜进人群啃穿铁锅,却被人吓跑了? 林大姑思考了一下,伸出双手抱出一个糖罐大小的扁圆。 “是只小猫熊,别看小,它牙尖嘴利的,我朝它扔了一根手指粗的棍子,一口给咬断了。” 难怪大姑只是急不是慌,甚至还有心情卖关子。 合着来的猫熊别说战斗力爆表,一个不留神能被村民爆掉当烧烤。 “我去找三哥设些陷阱,看能不能活抓了它。” 放在大常,猫熊是一种生杀予夺的野兽。 可在林羽心里,它可是吉祥物。 像这么小的猫熊,深入人群聚集地,一定是大猫熊发生了意外。 饿得没办法,才会下山找吃的。 林大姑听他说要活抓,思考了一下。 “也行,反正附近竹林多,家里的废铁也多,抓住了拴起来驯驯,还能当个看门熊。” 我的亲大姑,你再说下去资本家听了都得流眼泪了。 不过驯服猫熊这个提议不错,林羽决定采纳。 养个团子当宠物,想想就很来劲。 正好今日依然闲着没事做,抓猫熊去! …… 当夕阳沉入地平线。 三个吴家送糖人,赶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进入了京城的南门,直奔吴家主新买的府邸而去。 出发时,一共有二十人,其中十人落入了栈道下方。 剩余七人因路上换马不换人,死五个,病倒两个。 此时,承载着的六桶完好无损的红砂糖的马儿,已经累得口泛白沫。 当它们走街穿巷,终于来到吴府门口,终于支撑不住,滑倒在地。 “哗啦!” 桶里的红砂糖涌了出来,洒了一地。 早已等候多时的吴管家见状,急忙招呼门口的护院,赶紧拿把握,将红砂糖打扫起来。 “浪费哟,怎么不小心一些,换匹好马骑?” 吴管家一边抱怨,一边让送糖的三人,赶紧把完好无损的三桶糖,扛进院里。 “家主还在等你们呢。” 能以性命搏前程的下人,在吴家的地位不高,且一般都是手里被吴家捏着把柄的。 比如家生子,爹娘亲人都在吴家做事,不敢不尽忠。 哪怕三人早已是强弩之末,也只有拖着疲惫的身躯,咬紧牙关,每人扛着连桶加起来,近六十斤的红砂糖,快步走进吴府。 一进大厅是招待贵客用的。 二进大厅是寻常会客室。 直到走了半刻钟,来到三院的宅院里。 三人终于见到了一个四十左右、身材高瘦,眉眼间有些刻薄的中年男人。 正是吴家的现任家主吴虑。 “你们比预期迟了半日,险些误了大事,但念在你们送糖有功,每人赏一百两银子。” 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吃人的栈道赶在七日前,从相距一千五百里的旌阳来到京城。 目的是能够晋升身份,早日摆脱奴籍。 原以为益州的吴家主子抠门,赏轻罚重,没想到见到京城的家主才知道,是一脉相承。 “怎么,你们认为我赏罚不公?” 吴虑猛地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茶杯震得洒出了水。 如果不是这套茶杯比眼前的家奴身份还高,他早就甩到三人头上去了。 “不敢!家主息怒!我们只是太劳累,反应迟钝。” “那还等什么,领了奖赏,赶紧去睡觉,我已吩咐后厨,给你们准备好了上等的酒菜。” 说是上等酒菜。 可在吴家服侍的人,谁不知道,吴家赏赐下人吃喝,用的是酒楼里剩下的酒菜。 只是身为奴婢没得挑剔,再者贵人剩下的酒菜,对他们来讲也是佳肴。 本着像掌柜吴理一样,立了大功脱奴籍而来,却被一百两银子打发的三人,生怕再惹怒家主,银子打了水漂。 哪怕满心不忿,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路上没来的那些,死了的,打发二十两银子的补贴,因伤病来不了的,太不中用,发卖了吧。” 寻常权贵世家,不会轻易发卖家奴。 吴家卖酒积累了千年底蕴,一般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吴虑这位家主,向来重利益与得失,不在乎人情冷暖。 反倒觉得利用这件事,筛选出了一些能干的跑腿人才。 无用的,自然不想浪费粮食养着。 “忠叔,去请各房的叔伯们前来议事,商量一下这三桶红砂糖,该往何处送,要如何送?” 除了送糖,自然还要送银子打点。 此次争夺皇商的最后一击,整个京城权贵都得打点一二。 哪怕不说吴家的好话,至少不会说吴家的坏话。 “大公主府上管家送三千两,再给他家小儿子送匹骏马。” “几位王爷那里,各送价值五千两的物件。” “还有六部尚书,特别是户部尚书,以后当上皇商,经常和他打交道,提前准备一份厚礼。” 写完礼单,粗略算下来。 皇商还没当上,竟先要送给京城达官显贵们,高达五十万两的润口费。 好在,只要当上皇商,利用红砂糖,这些钱怎样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就能怎么像流水一样返还回来。 还会加倍! “我要给益州的堂兄写封信,报个平安,另外,必须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叫林羽的铲除掉。” 绝不能让江家绝地反击,让吴家蒙上盗方欺君的污名。 …… 蹲守在竹林脚印旁的林羽,拍了拍身上落的一层竹叶,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 “天黑了,看来小猫熊受到惊吓,今天是不来了。” 在他身后缩成一个小山包似的林大力,跟着站了起来。 那股子莫名的威压,惊得刚到附近觅食的田鼠,蹭地一下钻进了洞里。 “大力啊,我好像知道小猫熊为啥子不来了。” ------------ 第七十六章 送给大公主的土特产 “老爷我没暴露也没出声。” 林大力满脸说着:别赖我,是老爷你自己运气不好。 林羽见林大力学会了反驳自己,颇为诧异。 看来自家把大力喂得很饱,除了吃饭卖力气,还学会吐槽了,不错不错。 由于小猫熊来了,还指望着林大力出手将其拿下,他只好把原因归咎到陷阱做得不合格。 “我得再让三哥做一套连环陷阱,只要小猫熊露头,一定能抓住它。” “老爷,小猫熊好吃吗?” 要不是个子不够高,林羽一定捂住林大力的嘴。 知道林大力饿了,他没再坚持下去,闻着饭菜的香气回到竹屋前。 吃饱饭去酒坊转了一圈。 刚进酒坊,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从发酵用的密封桶里渗了出来。 生怕自己闻错了,林羽凑近仔细嗅了嗅。 一股熟悉却又寡淡许多的酒香,从木桶边沿处向外慢慢渗透。 “成功了!” 只是此时的酒香还不够浓郁,还需要再持续发酵五日,才能达到他想要的香味和浓郁程度。 林羽在酒坊里转了一圈,挑出两只没有达标的木桶。 发现是温度不够,赶紧差人给它们旁边放了两个炉子温着。 两万斤的粮食,按照古法酿造,只能得四成半,即九千斤的酒。 第一批如此珍贵,浪费一滴相当于浪费好几粒粮食。 “酒酿成了,家里的米面吃完了,正好明天去趟钱庄碰碰运气,顺手把江兄给的六万两银票,先存起五万来。” 他本意是打算把白砂糖的方子送给江兄,当作是善后盗匪一事的补偿。 结果江兄说这钱是江家出的,让他收着,再加上熬制出来一万斤红砂糖,前两日结算了。 不知不觉,他又赚了一个小目标。 “这回存了十万两银票,又能再添一个备用提取人的名字。” 左思右想,林羽还是决定暂时不用这个名额。 他不是没考虑过,写下陈光儿的名字。 但陈光儿自尊心太强,那日挖完泥巴还要手抖着抄书,结果写毁了两张宣纸,怄得晚饭都没吃两口。 “光儿的第一桶金,还得他自己挣。” 林羽来到沉淀黄泥的矮缸前,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浮在最上头的水质。 还有些浑浊。 需要直到清水,下面的泥浆才能拿来使用。 “再沉淀几日吧,有些事急不来的。” 结束完查看的事情。 回到竹屋里。 睡在大大的单人床上,听着隔壁小薇正在给娇娘讲冷笑话。 安静而美好的氛围,让心中格外的踏实。 “喵~~” 大咪叼着东西跳上窗台,用爪子扒拉开一条缝。 “呱呱……” 一只青蛙跳了进来,让假装受到惊吓的林羽,抱起枕头和被子,加入了讲冷笑话的行列之中。 媳妇身体不舒服,他根本没有旁的心思,倒也能和第一次三人熬糖时,累倒在床上一样。 当回正人君子。 入夜后的石林村并不寂静。 远在京城的大公主府,由于长乐郡主早上派皇差送达的家书,还有十坛旌阳土特产,同样热闹无比。 “长乐送来书信,怎么不早早告诉本公主?” 人至中年依旧保养得像个新婚少妇般,年轻貌美且明艳动人的大公主,风风火火地翻身下马,走进府中。 跟在身边的侍女低声解释。 “公主一直在和陛下处理国事,无人胆敢打扰,这才耽误了。” “罢了。” 大公主将马鞭扔给门房,对着迎上来的老管家摆手示意不必跟着。 穿过亭台楼阁,面对着下人们的行礼,大公主目不斜视,满心激动地阔步向前。 “长乐那丫头自从被父皇派去蜀地,担任各大钱庄的督察官,忙得每月写不来一封家书。” 如今竟一连写了十封,还特意送来了土特产,大公主早上起太早,没能见到今日的太阳。 否则定要看看它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大公主一直走到三进院子的书房里,她大马金刀在叉开腿,往美人榻上一坐。 贴身侍女已将十封信件,轻手轻脚地放到她旁边的矮几上。 “土特产呢?” 大公主急切地催问。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蜀地来的土特产,不光要自己瞧个新鲜,明日也带去宫中,给父皇瞧瞧。 贴身侍女急忙回道:“郡主说要放到阴凉的地方保存,奴婢这就去拿。” 趁着土特产未来,大公主拆开印着火漆的信件。 一连十封,上面有落款日期,是自去年腊月开始写的。 其中有写入冬后的蜀地,碧绿依然,不像京城灰扑扑的,还附上几笔墨水画,诗里表达了,想让她也亲眼瞧瞧的意思。 大公主摩拭着信纸上颜色微浅的墨迹,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铁娘子,眼眶早已通红。 再拆开一封信,是她腊月十五寿辰,不能回京,只能写首诗寄情。 “停马茫然顾,因我在蜀蓉。慈母四十寿,迟归不能祝……长乐,娘错了,娘不该拦着你吟诗赋词,逼着你去照看钱庄的。” 平时的家书,偶尔来一封,只有三言两语干巴巴的问候。 她深知女儿不是不孝,而是无法表达。 今日看到女儿平时竟写了这么多首诗攒着,不少还是关于她的,后悔当初阻止女儿钻研无用只能当作消遣的诗词一途。 哪怕所作的诗不能流传千古,至少她看了会很开心。 一连九首看完,拆开最后一封厚厚的信件。 里面的墨汁尚新,纸上的墨迹当中,还有白色的结晶,闻了闻,透着甜丝丝的味道。 这是何物? “……母亲,我在江国公家的侄子那里得到了一件宝贝,尽管他们没有外卖,但我借着母亲爱甜食的由头,讨要了十坛。” 原来土特产竟是长乐从江家拿来的。 大公主脑中闪过战场上英勇冲锋的江国公,满意地颔首。 能得长乐在家书里特意提起,江家定是不错的。 厚厚的十页纸上,写着女儿最近遇到的趣事还有烦心事。 特别是皇商之争的事,还有吴家借酒要挟,看得大公主捏紧了拳头。 “女儿还处理了几家权贵在蜀地的旁支,希望不会给母亲在京城添忧……” ------------ 第七十七章 悄悄咪咪干大事 “傻孩子,你能添什么忧,有娘给你撑腰,别说在蜀地,就是在京城抄他们的主家,谁也不敢拦你。” 卖酒的吴家胆敢算计她女儿?胆子肥了! 大公主接着往下看。 最后一页,是女儿搜罗到的好诗。 “江南雁说这首诗下饭,我夺来献给母亲,愿母亲胃口好吃得好睡得好,女儿长乐献上。” 一个夺字,看得大公主破涕为笑。 看来女儿在益州,结识到了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不错不错。 念完纸上的诗,大公主笑得更加和蔼可亲。 “赠诗的这位朋友也不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不错的孩子。” 像这么不错的孩子们,既然是女儿的朋友,可不能让他们被吴家欺负了去。 长乐这孩子也真是见外。 既然朋友受难,她动动嘴皮子,去敲打敲打吴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殿下,土特产取来了。” 大公主用指尖向上拭了拭泪。 想到女儿说,这些白砂糖是江家机密之物,她先把周围服侍的人打发走。 只剩下自己时,揭开盖子,看到里面果真是如冰霜般晶莹的白糖,伸出手指轻点几颗,放进嘴里。 “真甜。” 除了糖甜,女儿的孝顺,更是甜到了她的心里。 如此好物必须进献给父皇尝尝。 父皇也爱食甜,只是年纪大了,再上乘的硬糖,也只能熬成糖浆,浅尝其味。 “有了长乐送的土特产,父皇定能胃口大开。” 她看了一眼十小坛白砂糖,忍着心痛留下一坛,剩余的全部让贴身侍女天璇装进箱子里。 明早送到宫中去。 “殿下,您不再多留几坛吗?” “暂时只有这十坛,父皇爱吃先紧着父皇,好在吃完还有。” 这么想着,大公主又亲笔修书一封,让天璇亲自给江国公送去。 询问江家的白砂糖,何时能抵京。 她先不动声色地让父皇浅尝,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利用此物,举荐江家当上皇商。 替长乐的朋友们,狠狠地出口恶气。 念及吴家以往的功劳,大公主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给吴虑写封信,让吴家知难而退。 老管家站在门口,低声汇报。 “殿下,吴家刚才托人给老奴送了三千两银票,给我的小儿子送了一匹骏马。” “知道了。” 大公主不动声色地将写了一行字的信纸拿起,举到蜡烛前燃烧后,扔进火盆里。 既然吴家想把手伸到她的府里来,那么。 剁了吧。 …… 鸡叫三遍,林羽抽出被杨薇压麻的胳膊,看向已经起床收拾房间的陈娇娘。 春夏交接之际,此时只着里面的凉衫,可以看出身体彻底地利索了。 “媳妇,你也太勤快了,春困秋乏夏打盹,咱们换个房间再睡个回笼觉?” 这几日在书上新学的健身方法,正好操练一下。 陈娇娘看到他笑得不太纯洁,嗔了他一眼,昂头看向还在床上睡觉的杨薇。 同时低声说道:“我这个月时间有些久,今日李师要来,正好请他把脉看一看。” 此话一出,林羽赶紧收敛了所有的歪心思,心里有些发虚。 难道是他做饭太过火,把锅给熬糊了? “相公,不是你的问题,应该是我以前吃食不太好,现在油水太足,身体没调节过来。” 还有这种说法吗? 术业有专攻,林羽也不懂。 他抢过陈娇娘手里的鸡毛掸子,让她坐下多休息。 免得真是自己累着了媳妇。 “李前辈何时来?” “应该还是午饭后。” 为免娇娘觉得羞耻隐瞒病情,林羽赶紧操持着吃早饭。 简单地吃完,让林乘风赶着马车,带上林大力和林初东两人。 先去采买了一番,让人直接送到村里。 接着前往钱庄。 此时是巳时一刻,正门前人不多。 守门的正好是上次拦着他检查银票的带刀侍卫。 但和上次林羽来时不一样,这次带刀侍卫看见他,跟看到多年未见的父亲一样,热情如火。 “林公子,快里面请!” 侍卫你这么前倨后恭,让人挺不适应的。 没有嘲笑的意思,但林羽还是调侃了他一句。 “不用验银票了吗?” 带刀侍卫脸色明显一僵,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林大力,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用不用,掌柜的说了,林公子是贵客。” 在钱庄能担得起贵客这个称呼的不多。 应该是看在了长乐郡主的面子上,才有这样特殊的交代。 进了钱庄里面,昌掌柜看到林羽来了,同样热情地迎上前打招呼。 “林公子,是来存钱还是取钱?” 不管是来干啥的,林羽入了长乐郡主的眼。 只要这小子懂得分寸,不要肖想郡马的身份,平步青云那是指日可待。 “存。” 林羽掏出一张银票放到空余的柜台前。 江家给的银票面额不是一般的大。 一张就是五万两。 不像江兄结算时会给一沓。 昌掌柜看到他拿出的银票,赶忙接过验明真伪。 没办法,不是不信林羽,而是规矩在那里摆着呢。 验明真伪存档完,照例是写备取人姓名。 “林公子这次可以写三人了,不再多写一个?” “暂时不需要。” 家贫暴富,却还只有一妻一妾,倒叫昌掌柜觉得难得。 密语还是沿用上次的那句诗。 就在昌掌柜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这诗有没有后续时,一道清冷的假咳声自后院响起。 郡主有请! “林公子,你尿急的话可以走这边。” 昌掌柜比划着钱庄内部人走的通道。 刚想找借口尿遁的林羽,感激地看了一眼昌掌柜,摆手示意林大力找个地方等着他。 赶紧走进后院,并将连接前后的房门关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长乐郡主看到他的这番动作,悄悄咪咪地比划着她住的房间,压低声音。 “林公子里面请。” “郡主客气了,我不进去了,我长话短说。” 林羽朝着长乐郡主,手心向上。 “我想要一张郡主四月四开诗会的请帖。” 长乐郡主早就打算给他送请帖,可由于一些事情没定下来,担心放他鸽子,白让他准备一番,这才没提前送。 此时见他专门前来讨要,打趣道:“林公子作诗了得,还怕我忘记邀请你来诗会作诗吗?” 她会让所有人见识到林羽的才华。 “郡主误会了,我不要参加诗会和大家一起作诗的那种请帖。” ------------ 第七十八章 自创风口 林羽的话让长乐郡主颇为意外。 不参加诗会要什么请帖? “郡主,听江兄说,诗会上用的酒还没决定,假如郡主信我,不妨让我来负责当日的酒水,所以我需要一张入门的请帖。” 能够参加长乐郡主举办的诗会的人,是蜀地各路才子才女,还有当地乡绅权贵。 总得来说,不是有才就是有财。 作为东道主的长乐郡主,在安全方面自然慎重无比。 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进入诗会的,连送瓜果蔬菜的,也要专门的通行帖子。 长乐郡主对他的请求颇为诧异,提醒道:“你要负责当日的酒水?我之前借赏酒为名开诗会,特意选了吴伶醉,还给吴永等人发了请帖。” 请帖派发出去,不可能再收回来。 正因为有吴家人在,才导致旌阳城内甚至整个益州,也无人敢供应当日的酒水。 长乐郡主正愁无计可施,准备好了在诗会上丢脸。 换个人说要供应酒水,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但这个人是林羽…… “林公子,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郡主应该也不知道,我除了会熬制白糖,跟着父亲还学了些酿酒的手艺。” 林羽没和长乐郡主宣扬他酿的酒有多么特别。 只一句话。 “酒为醉者解忧,我为郡主解忧。” 不仅能报答长乐郡主的维护之情,还能趁机痛打落水狗,两全其美。 距离四月四只有半个月。 根据他与江兄的谋算,这半个月内,京城方面皇商是谁会确定下来。 届时吴家在朝堂上被打压,自顾不暇。 他酿的酒不需要再卖给谁方子,自己创造风口找销路,不会受到吴家全力针对。 长乐郡主迟疑地看着自信满满的林羽,最终在他的请求下,轻轻点头。 “我会安排好。” 光凭林羽愿意献酒的勇气。 只要酒能下咽,就算比吴伶醉差些,她也会借机替林羽宣扬一把,让它风靡一时。 两人各想各的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郡主,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林羽拱手转身。 长乐郡主意识到两人只顾聊诗会的事,根本没有谈些别的,甚至也没坐在一起喝过茶。 再想到江南雁收到的那首诗,心里酸溜溜、空落落的。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我明日又要去蓉城的钱庄盘账,下次再见可就是诗会之上了。” 这时,林羽猛地调转回来。 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染了墨的宣纸。 “光顾着说正事,险些忘记了,这是给郡主的礼物,多谢郡主同意诗会供酒。” 宣纸递无,林羽再次告辞离开。 徒留长乐郡主拿着这卷写有字迹的宣纸,明艳动人的脸庞上,满是纠结之色。 旁边的红衣美婢看了,困惑不已。 “郡主您不是一直惦记着林公子给您写诗?” “可他说这是为了道谢的礼物。” 太生分了。 就好像,生怕她误会两人之间会有些什么,亲兄弟明算账似的。 长乐郡主经常碰到那些,假装不经意送礼物,实际别有用心的人。 像林羽这样用心送礼物把它说成是生意的,还是头一次。 “林公子果然与众不同。” 说完,长乐郡主还是很纠结。 “林公子一共留下两句不全的诗,也不知道他这上面是哪一首?” 过于好奇,长乐郡主没能按捺住接收了这份人情。 展开看完以后,她气得险些不顾身份追上林羽,把人抓回来暴打一顿。 “郡主,可是林公子的诗出言不逊?” “不是……嫣儿你自己看吧。” 长乐郡主小心翼翼地拉抻着宣纸,生无可恋地递到红衣美婢的面前。 嫣儿过目不忘,飞快地浏览完一遍,暗赞一句好诗。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 原以为林公子写的密语很喜气,全诗应该是春暖花开的寄情于景。 看完全诗才知道,竟有秋风萧瑟之意。 如此反转,倒叫人意外。 只是嫣儿没看出来,郡主为何生气。 “题目。” 在长乐郡主的提醒下。 嫣儿看向最右边的题目。 “秋雨叹……其一?” 难怪郡主会生气。 题目是其一,代表着还有其二、甚至可能有其三、其四。 “嫣儿,你说林公子这种做法和那些写话本,一册一册地写不完,故意吊人胃口的作者,有何区别?” 长乐郡主气得贝齿咬紧。 嫣儿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林公子跑得快,一定会被郡主咬上一口。 但她也知道,郡主生气归生气,对林公子的诗是真的喜欢,连带着林公子这个人,也不忍责怪。 这才独自生闷气。 “郡主,上次你见江公子收到《赋糖霜其一》,不是还羡慕,林公子可能会给江公子继续写诗?” “同样的道理,林公子写了其一,说明他还打算给郡主你继续写其二、其三呢。” 林羽有没有这样的才华,再续佳作,这个不是嫣儿要考虑的问题。 她只管先哄了郡主高兴再说。 而长乐郡主听到嫣儿的话,果然喜上眉梢,宝贝似地将诗稿捂在胸前,笑颜如夏花般绚烂。 “我等着林公子的其二其三。” “嫣儿相信林公子一定不会辜负郡主的期望。” 卖了林羽的嫣儿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连忙建议去绵远书局,把诗稿装裱起来。 一定要用水火不进的材料装裱。 不论郡主挂在房间,还是外出拿在手里观赏,可以天天在期待中过的开心。 …… 离开钱庄的林羽,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的一连气打了三个喷嚏。 “感冒了?还是有三个人在同时念叨我?” 刚吐槽完。 马车突然勒停,害得他一头撞在了林大力坚硬如铁的臂膀上,脑门青了一口。 “车里坐的可是林羽林员外?” ------------ 第七十九章 心急 听出是赵承业的声音,林羽右手揉着脑门,右手挑开窗帘笑着打招呼。 “赵兄,啥子事找我?” 按日子来算,京城那边还不到动手的时间。 吴家不报官的话,衙役找他能有何事? 赵承业见林羽磕青了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将后背上背的一个包袱,递进窗口。 “林兄弟,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啊??? 赵承业见他果然没想起来,只得解释。 “上次给你量地,因为盗匪结案,还有查找长乐郡主丢失的吴伶醉耽误了,这不,前日量完,昨日画完了图,县令大人差我把地图给你送来。” “有劳有劳。” 林羽连声道谢,从怀里掏出两张十两的银票,递给赵承业。 称兄道弟的关系,自然不必掏铜钱给茶水费喝。 可丈量田地,加紧绘图的人,不光是赵承业。 “麻烦赵兄请各位衙差大哥还有主簿大人们喝个茶。” “放心吧,县令大人看得林兄弟,这茶喝不喝都是一样的。” 嘴上这么说着,赵承业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接过两张银票。 扫了一眼面额后,脸上的笑意更浓。 谁都愿意跟大方的人打交道,特别是像林羽这样,越来越有钱,还能对一个小衙役称兄道弟的耿直人。 赵承业眼珠一转,夹紧马腹挪到窗前,小声提醒。 “林兄弟,我多句嘴和你说件事,无忧酒楼的掌柜吴理,昨晚请主簿大人吃顿大餐,主簿大人当晚纳了两房小妾。” 这段时间赵承业在石林村附近当差。 可没少听说林羽的八卦消息。 林羽为了朋友,当众挑衅吴家要酿酒的事,赵承业也有所耳闻。 虽然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林羽有没有用,但赵承业想到就说了。 “我与吴家有过节,就算这事不是冲我来的,也多谢赵兄相告。” 林羽抱拳一拜,郑重道谢。 倒叫赵承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调侃道:“口头道谢我不接受,我听说你要酿比吴伶醉还好的酒,我还等着喝呢。” “出酒那日,一定给赵兄留一坛。” 林羽目送赵承业打马离开,眼中笑意消失,蒙上一层冰寒。 吴家已经暗中在为后续颠倒黑白,窃取红砂糖方子的事做准备了! “他们可真是心急。” 看来吴理他们是打算,与吴家在京城和江家争夺皇商同一时间动手。 哪怕两地相隔千里之遥,飞鸽传信也要三日,吴家为求稳妥,丝毫不给江家任何一方获知消息的机会。 想打江家一个措手不及。 “挺好的,也省得江兄提心吊胆,担心吴家哪一边先动手,在糖方上面留下隐患。” 拿到了荒地的手绘地图,林羽先乘车,按照地图上能走的路线,绕路先把张家寨附近的山地看了一遍。 一万亩郁郁葱葱的山林,从现在起全部是自己的家业。 生来从骨子里就对土地抱有近乎执念的林羽,在拥有了这片亲手打拼来的家业时。 终于有了彻底融入大常,从此扎根生长的感觉。 “这里、那里、还有那条河,我的我的都是我家的!” 林羽愉快的笑声在林间回荡着。 坐在旁边护卫的林大力,同样眉开眼笑。 主人坐拥上万亩田地,一亩地收一斤粮食,都够养活他的了。 我终于不用再跟着主人挨饿了。 “等把河地这片杂草除了,就种甘蔗苗。” “还有这片……这片也是。” 林大力听着主人的安排,突然感觉自己高兴得有些早。 绕行了两刻钟,由于惦记着媳妇的病,林羽简单看了一下两个村子中间的那些荒山。 至于靠近东南角方向,挨着东湖湾的那片荒地,他打算交给林诚帮忙去看看。 他曾说过不会再去东湖湾,同样的,对于东湖湾的荒地,暂时也没有安排。 回到家正好赶上饭点。 结果李苍术平时骑的毛驴,已经拴在了停马桩上。 “娇娘,李前辈来了?” 林羽见陈娇娘应了一声,急忙朝着四处张望,人呢? 这时,陈光儿急匆匆地跑过来。 “姐夫,李郎中进了院子要去酒坊,被石三哥拦在门外了。” 三哥干得漂亮。 外人进入酒坊是他严令禁止的,除了个别信得过的同村工人,平时酒坊连工人家里人来送饭,都只能拒之门外。 尽管那些重要环节,比如配粮、调温、掺曲的手法,林羽从不假手于人。 这些规矩对于小作坊来讲,有些麻烦。 但等到他酿的酒扬名以后酒坊必定扩大,无规矩不成方圆,特别是这些刚开始跟着他干的工人们。 一开始立不住规矩,再往后让新工人遵守只会更难。 林羽急忙小跑到酒坊门口,只见李前辈背着药箱踮着脚,越过三哥拦着的胳膊,闭着眼吸吮着空中似有若无的酒香。 “前辈,你这是刚来家里,就跑过来了?” 不愧是当郎中的人,鼻子真够灵的。 李苍术见林羽终于回来了,急忙指着酒坊里面追问。 “羽娃子,这里面放的是你酿的酒?你用什么粮食酿的酒,明明是酒香,可我第一次闻到这种绵长的浓香,还没喝头就有些晕乎。” “可能是前辈你顶着大太阳骑驴,晒晕的。” 林羽的调侃,换来李苍术的一记白眼。 他伸手解下腰间空了的酒葫芦,扔到林羽的怀里。 “你还欠我一壶酒,既然家里藏着有美酒,正好今日中午在你家吃饭,快去装一壶来。” 好酒养出来的酒壶,就像好茶喂出来的茶壶一样珍贵。 基本是没有好酒更迭,是不会轻易换酒装的。 可见,这是李前辈已经认同他酿的酒,至少可以代替吴伶醉。 林羽手忙脚乱地接住酒壶,赶紧还了回去,惹来李苍术直瞪眼:不给装? “首先,我欠前辈的是一坛,其次,这酒还没发酵透彻,离出酒快则十日,短则半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吧。 李苍术一下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脑袋耷拉着,不言不语。 倒有种林羽在欺负老人家的既视感。 莫得办法。 林羽只能先领着李前辈,去酒坊里转了转,让他亲眼确认,粮食还在发酵中,根本没有出酒。 “你用五种粮食酿的酒?” 李苍术终于知道为何第一次闻到这样的酒香。 因为整个大常的酿酒业,没有一家会如此酿酒。 一种粮食的酒,配方好掌控。 两种粮食的酒,多试几年也能成功。 五种粮食的酒,光是配比试酿,都不知道浪费多少粮食和时间。 “羽娃子,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想不到还有这种酿酒的法子。” “如今前辈亲眼见到了,可以安心等出酒了吗?” 此话一出。 李苍术再次把酒壶递了过来。 “我要喝第一壶!” 面对媳妇半路出家的师父,还是救了小舅子性命的人,林羽能怎么办。 给他喝呗。 “羽娃子,我看你第一批酒产出不高,给我预留一百斤,我要送给几个老友,让他们尝尝新鲜。” “产出九千斤,给李前辈预留一百斤自然不成问题。” 林羽原本就打算给李前辈装个百斤一坛装的。 见他这么痛快,李苍术试探着问:“一斤多少钱,定价了吗?” ------------ 第八十章 学生林宗叔要状告同村林羽 寻常的吴伶醉清一斤要十两银子,质量越优越贵。 吴伶醉白更别提了,起步价一斤即是百两银。 自从李苍术决定留守张家寨,没脸再要族中的供奉。 除了几间竹屋,还有满室的药材,身无长物。 “前辈你别埋汰我,这些酒哪怕当作娇娘的拜师礼,我都嫌不够,以后家里的酒前辈想喝随便喝。” 一百斤高度酒,足够李前辈一个人喝完这辈子。 林羽猜到可能是打算送人,而李前辈结交送好酒的自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免费帮忙做宣传还收前辈的钱,他真拉不下这个脸来。 “羽娃子,收娇娘为徒,是我见她天资好才收的,她心地善良,就算不能悬壶济世,也能多救些人,算是给我自己积德。” 见李前辈对媳妇如此夸奖,林羽笑得合不拢嘴。 不再提收钱的事,领着李前辈往外走。 倒是李苍术,满眼欣慰地看着林羽,想到他说的这一百斤酒当作谢=拜师礼,目光落在林羽挽起的袖口上。 青筋微鼓,气海浩瀚。 此子,可教也! 待到收下拜师礼,他再收个关门弟子吧。 揭过酒的事。 林羽连忙喊来娇娘,让李前辈仔细号号脉。 “相公,要不你避一避?” 陈娇娘多少有点害羞。 不等林羽拒绝,李苍术已然板起脸,手指看似轻点了一下桌面。 桌上摆的茶杯里的水全部以相同的速度和轨迹,从中间向外扩散着水纹。 只是夫妻俩注意力都集中在病情如何上面,根本没有注意。 “病忌避医!娇娘你既然选择了学医,应当以身作则,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师。” 陈娇娘脸色微白地伸出左手。 李苍术号完左手,又换了右手,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陈娇娘见状吓得呼吸都变轻了不少,倒是林羽,看到李苍术虽脸色凝重,但嘴角微扬,心里有了底。 “娇娘这不是病,只是最近吃得太好,多喝些清淡的花茶,少吃油腻的甜食。” 晓得了,今天晚上绝对不再做红烧排骨、红烧肉了。 “娇娘她们以前的吃食清淡,乍一吃得油腻,身体各处协调不了,羽娃子,把你另一个媳妇喊来,我也给她瞧瞧。” “前辈你不应该先给我瞧吗?” “瞧过了,你属猪的,可以再继续进补。” 前辈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林羽哑然失笑,赶紧叫来杨薇。 等号完脉,李苍术啧啧称奇。 “羽娃子,你这个小媳妇的体质适合练武。” 如果不是年纪大了,从小开始培养,到如今定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然而杨薇对练武不感兴趣。 直到林羽说:“练武可以增大胃口,吃得更多。” “像大力一样那么多?” 杨薇杏眼一下睁得溜圆,跃跃欲试。 把李苍术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羽抚额暗叹:要不再买几十亩水田,专供小薇和大力吃饭吧。 知道家人没有生病,林羽已是心满意足了。 至于练武的事,李前辈说他得找找合适的秘籍,不能乱来。 “我下次来的时候把秘籍带来,羽娃子你等着我,不要着急。” 林羽是真不急。 反正家里也不缺杨薇临阵磨枪保护大家。 吃过饭,送走了李苍术,林羽继续投入到了生产当中。 一晃五日,在江南雁派来八个江家护卫时,林羽知道,江吴两家的皇商之争,快要拉开帷幕了。 “正好今日可以蒸馏了,蒸馏完,放进槽子里面陈化结束,就可以出酒了!” 因为这次酿酒的日期短,酒香烈度有但不浓,他干脆采取了新粮混入旧粮的固态蒸馏法,调配成清爽口感。 在酒坊里熏了整整一日。 蒸馏过滤,掐头去尾。 待到晚上全部装进槽子里开始陈化,酿酒的工作基本上宣布结束。 “娇娘,我好像醉了,我没办法自己洗澡,帮帮忙呗。” 月色正浓,酒香混合着药香。 让装醉的林羽,是真的有些醉了。 “媳妇你别站在桶外面,三哥钉的木桶这么大,进来一起洗好节约水。” …… 京城吴家。 这些天,一直在送礼宴请的吴虑,刚回到家中,就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江家的糖罐预计于明日晚抵达京城。” “终于来了!” 假如吴虑有得选,他也不想和江国公争锋相对。 可谁叫江家买钱从那个叫林羽的农夫手里,买下了熬制红砂糖的方子。 吴家利用红砂糖去抢夺皇商,便把江家得罪死了。 族里人商量了又商量,还是决定对江家下手。 “只能让蒙在鼓里的江家,当众出丑,再让旌阳的族人,把得罪江家的事,推到林羽身上去。” 成为皇商的吴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夫。 得罪谁相信谁,江家一定心里有数。 说不定到时候江家为了摆脱,被怀疑上欺君之罪,还会主动严惩林羽,追讨卖方的银两。 “可惜江家没有这个出气的机会咯。” 旌阳那边的人早说好了,借着后日宫宴的机会,吴家当众献上红砂糖。 与此同时。 解决掉林羽这个制方人! “后日操持宫宴的许贵妃许家,早已打点好,悄悄让御厨更改的加糖菜方,也准备好了。” 只等一鸣惊人,让喜吃甜食的陛下交口称赞,在龙心大悦时,吴家趁热打铁把皇商的事定下来。 吴家,必将从只酿贡酒的酒商,成为大常第一位皇商。 迎来家族史上最辉煌的时刻。 “族谱从我吴虑开始,必将另起一页!” 京城里,除了吴虑在等着后日宫宴。 大公主和江国公同样如此。 公主府的练武场上,两人比划了几招,以江国公略输一招落败后,大公主收起长枪,直指吴府方向。 “江国公,本公主助的是长乐的朋友,而不是你江家,江家成为皇商后若犯了事,本公主绝不饶你。” “请殿下放心。” 江国公人老实、话也不多。 但在军中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数的人。 比起算计百出的吴家,同是军中人且战功赫赫的大公主,自然更加的放心江家。 “宫宴之上,江国公只要等着本公主的示意,将糖霜献上,其他的你别管。” “诺。” 操劳半生才揽得国公功勋的吴国公,第一次什么也不用干,坐等荣华富贵。 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但想到吴家机关算尽,鸡飞蛋打不说,还会沦为笑柄,他会强迫自己适应的。 一日时光,转瞬即逝。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破层层山峦,照进旌阳城中。 准备多日的林宗叔,敲响了县衙门前的鸣冤鼓。 “大人!学生林宗叔要状告同村林羽,盗吴家糖方,鼓动全村人发黑心财,蒙骗青江酒楼!” 后院里。 被击鼓声吵醒的唐知涣,安抚好受惊的小妾,急忙穿戴整齐,走出门去。 赵承业急忙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林羽盗方骗财?!” 唐知涣大吃一惊,一脸的不敢置信。 尤其是状告的罪名,更是让他难以理解。 ------------ 第八十一章 眼红心黑 “盗吴家糖方?是那个叫林宗叔的说错了,还是小赵你听错了?” “吴家只有酿酒方子,哪来的糖方?” 林羽就算真有本事盗方,也不能先凭空给吴家变出一个秘传糖方,再去盗方吧? 别说唐知涣不理解,赵承业同样觉得匪夷所思。 林兄弟那么耿直的人,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既是同村人相告,必定是无风不起浪,不管真相如何,敲了鸣冤鼓,本官就要接下此案。” 唐知涣让赵承业赶紧去把林羽带来。 “再派人去通知青江酒楼管事的人。” 也不知江南雁在不在旌阳城中。 此案若是真的,林羽一口气得罪益州地界上,两个最厉害的权贵世家,必定活不成了。 此案若是假的,状告人遭到反坐,后果极其严重。 “林宗叔告林羽盗方,反坐即是林宗叔盗方,不光面临上万两的赔偿,还会有刑狱之灾。” 好歹是读书人,应当知道这条律令。 一定是有备而来。 唐知涣想到这里不由得眉头紧锁。 “明明像是一桩小案子,可本官总感觉自己,好像卷进了不得了的大事里。” 县衙门口。 没有功名的林宗叔,笔挺地跪在地上,骄傲地看着朝他走来的赵承业等衙役。 等着这些人将他扶起迎进衙门里,向县令大人陈情。 “听说林员外带着全村发财,这小子偷偷地状告同村人,告不告得赢,别想在村里立足了。” “指不定人家攀上了高枝,就是不知道是姓吴还是姓江咯。” “反正瞧他的样子,是不打算姓林了。” 赵承业等人吃人嘴软,面对林宗叔别说扶了。 路过林宗叔身边时,赵承业还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人正在洗漱更衣,爱跪你就多跪会儿。” 林宗叔目光凶狠地瞪了一眼,这群没有眼力的衙役们。 心想:等哪日我官袍加身,先让你们掌嘴一百! 只要今天告赢林羽,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先跪又如何? …… 此时。 林羽正吹着初夏的凉风,潇洒惬意地坐在摇椅上,指挥着陈光儿干活。 把沉淀后进行了风干工序,如今已经结成软块的泥浆,摊在新刨出来的菜板上。 再用洗衣棒反复捶打进行炼泥,即能得到可以切割成字模的泥团。 “姐夫,要打到几时?” “打到像和面一样外表是丝滑的,里面无论是泥还是杂质,全部细腻均匀。” 刚才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泥砸碎的陈光儿,赶紧收了收力道。 转而像洗衣服一样,使用着巧劲,有节奏地击打起来。 咚咚咚…… 林羽合着声音,翘动着摇椅,忽然看到竹林里闪过一只黑白身影。 他惊得瞳孔一缩,猛地站了起来,直呼“大力”。 “老爷,有何吩咐?” 林大力就站在老爷身边,被这一声惊吼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 “大力你看见没有,猫熊!” 林羽激动得要往竹林那边走,江家八个护卫,齐刷刷地挡在他的面前。 满脸写着“不能追”。 “林公子,那头猫熊虽小,但一个不小心,容易伤人,若林公子想捕捉,我们可以前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记住要活的!” 林羽自知身手不如这些专业的护卫。 派出林初东、林初南带路,沿着前些日子设下的陷阱走一遭。 猫熊刚冒了个头,很快消失不见,极可能落进了陷阱里。 他则站在原地观望,目送一行人离开,在三百步开外停下来,他喜上眉梢。 “老爷,真的掉进你挖的陷阱里,它卡住脚了,先把它的头蒙了拉上来。” “小心些!” 怀揣着一会儿能亲手撸猫熊的喜悦,林羽用竹条抽打了一下案板。 示意陈光儿不要光顾着看逮猫的乐子,抓紧干活。 那边林初东他们,还没能将猫熊拉起来,这边赵承业和一个衙役,骑马急停在大门口外。 翻下身便急吼吼地朝着林羽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林兄弟,快跟我们去趟县衙。” “出啥子事咯?” 林羽看到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想到最近的日子,恍然大悟。 “不会是有人跑到县衙,去告我的状了吧?” 赵承业惊讶地看着一语道破的林羽,心道:林兄弟改行算卦了? 不论如何,看到林羽淡定的反应,他松了口气:“看来林兄弟心里有准备,那就好了,确实有人状告你盗用了吴家的糖方,蒙骗青江酒楼。” 林羽听完吴家人的手段,简直气笑了。 还打算利用江家不知情,让江家递刀子捅我? “乘风,备车,我们跟着赵兄他们,去县衙瞧瞧,是哪些眼红心黑的家伙,恶人先告状。” 猫熊只能留着回来再看了。 陈光儿急忙放下手里的洗衣棒,想跟上去。 林羽倒是想让小舅子趁机长长见识,可是好不容易经历半个月,才如愿得到胶泥,此时不锤炼好,回来就会被风干。 “光儿,县衙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在家看家。” “可是姐夫……” “你也不想你姐她们担心吧?” 陈娇娘和杨薇闻声已经朝这边跑了过来。 陈光儿只能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握紧手里的洗衣棒,掷地有声道:“如果姐夫你出现差池,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如果小舅子你不会说话可以选择不说。 林羽可不敢让娇娘她们听到这话,迎上前拦住人,把县衙发生的事说了。 “说我盗方,这是无中生有,你们放心,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早有对策。” 家里住着江家小厮,天天烧炭的事,陈娇娘和杨薇都知情。 但具体细节没有过问。 她们心里担忧不已,可看到相公自信的神情,她们帮不上相公的忙,自然不会再拖相公的后腿,反而害相公担心家里头。 “林哥哥,你早去早回,我在家里做好午饭等你。” “午饭可能吃不上了,晚饭前一定回来。” 林羽拉着两人的小手摩拭了片刻,与娇娘四目相对,他含笑点头。 示意她宽心。 “外头风大回屋去吧,走了。” 等到马车赶来,林羽朝她们露出一个潇洒的微笑。 进入车厢里,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意味。 “等了多日的好戏,终于开场了。” ------------ 第八十二章 进了县衙大门就别想出来了 林羽的马车,几乎和江家的马车同时赶到。 两人下车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强忍的笑意。 “林兄,听说野甘蔗要用完了?” “对,只能再熬五千斤的糖,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第一把火还希望林兄来点燃,到场指点一下我们的师傅。” 江家自己熬糖,当然不像林羽一样,采取小作坊式生产。 早在红砂糖问世,卖予青江酒楼之初,江南雁便派佟掌柜,将蜀地所有能买的甜甘蔗买来囤放。 若非吴家设计暗害的事,此时江家早已燃起数百口铁锅,让整个旌阳城飘荡着香甜的气息。 林羽自然不会推辞指点的邀请。 两人热聊着往大门口走,便看到一个塌肩弯腰的圆球,跪在门前。 不是林宗叔又是谁? 江南雁看到林宗叔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对着林宗叔的屁股来了一脚。 “就是你要污蔑林兄?” 腿都跪麻了的林宗叔被这一脚,踹得直接双手趴向前方。 缓过神转过头来,刚想破口大骂,是哪个混蛋敢踢他。 看到江南雁身上的紫色华服,满腔脏话不服气地咽回了肚子里。 江南雁是什么人,江氏一族的嫡系,江国公的亲侄子。 林宗叔敢还手的话,擦破对方身上的丝线他都赔不起,敢还口? 他是真不敢。 只能硬着头皮,一脸讨好之色的为自己辩解:“江公子,你被林羽欺骗了!他把你害惨了!” “还敢信口雌黄?” 江南雁举拳要打,一道讥嘲的笑声传来。 “江世兄,你好歹是权贵世家的子弟,和一介布衣在县衙门前大打出手,有失体统。” 读了十几年书,全读到女人肚皮上的吴永,为了今日可以准备了许多套说辞。 势必要稳住江南雁,不让其替林羽出头,成功离间双方的关系。 此话一出,有碍身份的江南雁,被迫收回拳头。 但脚上没有闲着,趁林宗叔不备又往屁股上来了一脚。 疼得林宗叔脸上笑容狰狞,却只能忍着,心里暗骂:姓江的,等会儿你被林羽害得鸡飞蛋打的时候,看你还护不护着林羽! 再看跟在江南雁旁边哥俩好的林羽,他更是怒火中烧。 “林羽,你没机会再唆使江公子替你出头了,你的死期到了!” “江兄你要不再往他嘴上来一拳?” 成功让待会儿还要颠倒是非的林宗叔闭上了嘴,林羽看向从马车里走出的吴理。 只有吴永和吴理两个吴家人到场? 可见他在吴家人心目中的地位,很低微。 “林羽,快多看看县衙外面的模样吧,等进了县衙大门,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今日吴永除了要坐实林羽盗方一事。 还要亲眼看着林羽在他面前死去,永除后患。 避免京城传来好消息,江家明白发生了何事再搭救林羽,发生变故。 有吴永撑腰,刚才还怕被打的林宗叔,急忙拍着膝盖上的土站了起来。 幸灾乐祸的对着林羽嘲讽:“林羽啊林羽,你一连得罪了两家权贵,这回谁也救不了你。” 狗腿子的话,对林羽来讲没有任何意义。 他懒得同吴永等人打嘴仗,摁住江南雁往前耸的肩膀,一道进了县衙大门。 赵承业和江家护卫跟在二人身后,众星捧月的模样,反倒衬得林羽才是原告苦主。 走在后头的吴永吴理还有林宗叔一行,倒像是被告一样。 两行人进了门,走进大堂。 准备多时的唐知涣早已在看完状纸后,厘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啪! “原告站左,被告居右。” 平白被诬告的林羽,很想站在左边,反告林宗叔诬告,还有无忧酒楼维护盗匪,贪下他家四千斤红砂糖。 可官司审问需要一定程序,并且谁告状谁举证,是历来不变的。 于是他十分配合地往右挪了挪。 江南雁跟着他要往右挪,唐知涣连忙出声制止。 “江公子,在本次的案子里,被告只有石林村林羽一人,其余皆是原告。” 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下去,江南雁向林羽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与林宗叔和吴家人站在左边,但离着这行人远远的,独树一帜,等着开堂问审。 吴永和吴理交换了一个眼神,询问准备得如何。 见吴理点头,吴永露出一个得逞的奸笑。 今日除了要除掉红砂糖的创始者林羽以外,还要借着状告成功,向旌阳城人们宣布一个事实。 红砂糖是吴家的。 所以早在林宗叔敲鸣冤鼓时,吴家就悄悄对外宣布今日县衙有奇案发生,若苦主告赢,会有见面礼给看客。 这会儿原告被告刚进县衙大堂,大堂外百姓听审的地方,涌入乌泱泱的人头,人们议论纷纷。 “到底是什么奇案?苦主是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不少苦主因迫于身份状告权贵子弟,担心无法告赢,经常会使用借助人势,对审判者造成压力。 前来的百姓们,原以为苦主同他们地位相当。 当看到左侧站着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右侧却是身着细麻布的少年郎,一时间错愕不已。 “原告被告站反了吧?” “我们哪配给贵人站队啊?” “别走啊,苦主说要备见面礼给咱们,我以为是一颗鸡蛋一把瓜子,看这架势,是不是得赏给我们几枚铜钱?” 自古财帛动人心,哪管黑白与是非。 暗中站在人群里的吴家下人,说出赏铜钱的话,不少站在后排的,纷纷扭头就走。 倒不是想要离开,而是就近的回家多叫几个人,等着领赏。 至于替苦主出声给县衙施加压力? 最近入夏天气燥热嗓子疼,他们只管领铜钱凑热闹。 剩下的就只能让站在右边的少年郎,自求多福了。 啪! 又是一记惊堂木,唐知涣将满院内外的人全部镇住后,指着堂下的林宗叔。 “状告者还不跪下陈情?!” 刚在大门口跪了近半个时辰,腿跪麻,膝盖跪酸的林宗叔,一股恶气憋在心口,当场发作出来。 他手指着站在右边的林羽,质问道:“大人为何不让被告林羽跪下?他虽然是前朝童生,但早已被当今陛下革除了功名,难道大人故意袒护林羽不成?” ------------ 第八十三章 牵涉到死去的林父 一顶屎盆子扣在唐知涣头上,不光唐知涣脸色不太好看。 就连吴理和吴永,都恨不得上去捂住林宗叔的嘴。 还没开始升堂审问先得罪判官? 谁给了林宗叔这么大的勇气? 哪怕吴家的权势远比唐知涣的要大,可这里是旌阳县衙,是唐知涣的地盘。 林宗叔真是不知者无畏,气焰嚣张过了头。 “还望大人告知!” 一心想着告倒林羽,从此获得功名,一鸣惊人的林宗叔,根本不把区区一个县官放在眼里。 狂妄的姿态,让原本没有袒护林羽的心思唐知涣,心中不免对林宗叔生出了反感。 但他到底是一个合格的县官,神色微愠的开口。 “原告林宗叔既然有疑问,本官便替你解惑,为何只让你跪,不让林羽下跪。” “林羽名下拥有万亩荒山,为县衙收益做出了巨大贡献,陛下曾说过,对大常作出贡献的商绅,于本地官衙进出,免跪。” 尽管这条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写进律令里,但在场的谁都能够理解。 当地发达的商绅假如见到官府的大小官员,跪来跪去的。 谁还乐意跑到县衙来办事? 等县衙遇到捐款捐物的时候,商绅们还会掏钱帮忙吗? 吴理和吴永见林宗叔,穷得连这种不成文的规矩都接触不到。 默不作声地离此人远了一步,划清界限。 林宗叔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脸上阵阵烧乎。 他在唐知涣这里吃瘪,转头对着林羽发泄。 “有钱了不起吗?你买地的钱一会儿就要吐出来!到时候不仅要跪下,还要挨板子!” 林羽但笑不语:在唐县令面前打官司根本不需要有钱,有理就行。 倒是唐知涣先听不下去了,又是一记惊堂木催促。 “跪下陈情!” 尽管对标着林羽的待遇,觉得自己被看低的林宗叔百般不情愿。 却不得不掀起衣摆,跪下去,用憎恨的语气痛斥。 “学生林宗叔要状告林羽盗方诈欺!” “想必县令大人已看过状纸,吴江两家苦主都已到场,只要呈上证据,就能定林羽的罪!” 面对林宗叔的控告,唐知涣先让赵承业,将状纸拿给林羽,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按照流程来讲,如果林羽主动认罪,即可算作是自首。 林羽看到状纸上的内容。 和他猜想的如出一辙。 “林羽偷盗吴家熬制红砂糖的方子,私自熬制红砂糖,转手高价卖给青江酒楼不说,还蒙骗苦主江南雁花费巨款买下糖方。” “这样的行为不仅破坏大常商界,对于商家秘方传承与保护,还会引起吴家与江家的误会,制造事端,请求县令大人没收林羽熬糖所得赔偿吴家损失,并将卖方的钱还给江公子!” 林宗叔一字不差地当众背完状纸上的内容,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南雁。 他等着看江南雁一脚踹在林羽的身上,两人像亲兄弟似的感情崩塌后,林羽失去了江家庇护,还如何得意! 谁知,本该听到这个消息的江南雁,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怒的意思,反倒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林宗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倒是吴理与吴永,深知像江南雁这样能够在益州江家,独当一面的话事人,绝对不会喜怒形于色,于是朝着林宗叔使了个眼色。 别光顾着得瑟,继续告! “空口无凭,县令大人,我已请吴兄和无忧酒楼的掌柜,带来了呈堂证供!” “呈上来。” 唐知涣眉头微蹙,尽管没见过红砂糖为何物,但从字面理解,应该是一种糖类。 他好像明白,那晚石林村发生放火抢劫的案子,所盗走的为何物了。 “红砂糖是什么?很值钱吗?” “不值钱的话,会惊动这么多贵人来审案?” “可是吴家不是只酿酒开酒楼,它家哪来的制糖方子?” 百姓里头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时,腰间总会被黑手狠狠地戳一下。 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声音也被其他议论压了下去。 “用盗来的方子,偷偷用了卖钱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卖方,真是胆大包天。” “要是卖了方子没影响就好了,吴家和江家都开着酒楼,这不是故意挑唆两家关系?” “听说江家得到这个方子,如获至宝,花钱把整个蜀地还有附近的甜甘蔗全运来了熬糖,这回真是亏到家了。” 寻常人谁知道用甜甘蔗熬糖的事。 说这些话的全是吴家的托。 大堂之上,吴永看向依然淡定自若的江南雁,阴恻恻地笑了。 自从吴理调配出熬制红砂糖的方子,吴家并没着急去买甜甘蔗熬糖。 吴家等着江南雁花费数十万两收集的甜甘蔗,用不了卖不出去,然后以极低的价格买回来。 “江公子,往前天气热了,你买来储存的那些甜甘蔗,不尽快使用,小心糠了当柴烧。” 吴永小人得志的挑衅,换来江南雁的一声冷哼。 吴家做事的手段真是够绝的。 竟还想着低价收购他手里的甜甘蔗? “吴公子,你长得不美别想得太美。” “你!” 吴永刚要再对着江南雁奚落一番,嘲讽其睁眼瞎让人骗。 赵承业已率领两个吴家的跑堂小二,抬着一只木桶走进了大堂。 “什么味道?” “酸里带着甜,和街面上卖的那些碎掉渣的硬糖有些像。” 碎掉渣的硬糖是贵人们熬糖浆时,或是砸成粉末时剩下的下脚料。 扔了可惜加上消耗多,便会收集起来,便宜处理卖给平民百姓,尝尝甜味。 由于经过数道工序和时日消耗,它的味道自然不如刚熬制结成硬糖时一样的味道。 会泛着酸,有时因经历酷热天气,甚至隐隐发苦。 吴永听到人们的议论声,骄傲地高声宣布。 “这是吴氏红砂糖,和普通的硬糖可不是一个味道。” 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等会儿惊掉你们的眼珠子。 吴永等木桶落地,亲自走过去,拆解着缠绕在木桶盖子边缘的油布纸。 而吴理则拱手对着堂上的唐知涣说道。 “林羽的父亲,曾经是青江酒楼切墩子的二厨,擅长做糖糕,吴家的红砂糖,早在三年前就在试着熬制,由于产量太低,没有对外售卖,只是自己吃。” “一定是林羽的父亲,曾经去无忧酒楼,偷瞧过后厨师傅们熬糖,偷学了去,传授给了林羽。” 故事编得很好,但光靠嘴皮子说说,绝对当不得真。 还需要有力的人证,才能将假的变成真的。 牵涉死去的林父声誉,看戏的林羽这会儿不可能再淡定了。 他大步上前,指着吴理逼问:“光凭吴理掌柜的一面之辞,说是我父亲先盗的方,死无对证!” “你爹死了当然不能开口说话,但你爹把这件事,和别人说过,我们有人证!” 吴理双手举在右耳旁,用力地拍了拍。 林宗叔紧张地看向堂外。 林羽同样紧张地看了过去。 ------------ 第八十四章 黑的能说成白的 毕竟这关系着,今天这滩浑水里,他到底能捞上来多少条鱼。 “希望来作证的人是林西峰。” 人群后方有了骚动,让开一条通路。 来了! 林羽踮起脚,当看到一个矮胖的身形,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来人正是林西峰。 吴家的下人将人带上大堂,唐知涣一眼认出。 “你不是石林村的村长林西峰吗?” “大人好记性,我是来给我儿子作证的,我儿子说的都是真话,林羽父子俩盗了吴公子家的糖方。” 林西峰看到大堂之上,这么多大人物,脸上挂起谄媚的笑容。 石林村作为直接归旌阳城统辖的村庄,由于村子里没有像陈财福一样,别说坐拥千亩以上田地,连百亩的富农也没有。 所以,林西峰作为石林村最有头有脸的人物,曾参加过几次县衙开的商绅大会。 唐知涣对此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说话媚态逢迎上面。 上次带人去石林村丈量田地,听说林西峰的媳妇因涉及杀人案,畏罪自尽时,还唏嘘了好一阵。 如今得知林宗叔是林西峰的儿子,父子联手,一个状告一个作证,心里没半点同情。 “林村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与林羽是同村,和其父应该也是亲戚关系,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你这般作证,不仅毁了林羽的前途,更会连累死去的林父的声誉。” “县令大人,林羽他爹不是好人,林羽这个瓜娃子,更是发达了不认我这门亲戚。” 林西峰想到林羽祸害自家的事,发狠地指着林羽。 “就是他爹有一次喝醉了,和我说过要盗吴家糖方的事,结果没多久他爹就死了,换成这小子盗糖方。” “我当时就觉得他爹的死是报应,现在林羽的报应也来了!” 自古鬼神之说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容易混乱人心。 特别是许多信奉善恶有报的围观者,听到林西峰的话,直接被利用了心里的善良。 未知全貌,先予置评。 “县令大人必须严查这个案子,死人有罪也该罚!” “死人有罪在先,活人罪责更大,要不是林羽贪财,也不会连累他父亲的名声。” “啥子连累不连累哟,依老子看这是一窝偷食的老鼠!” 人证尽管只有林西峰一个。 但煽动起来的民愤,足以逼着唐知涣,认下这个人证所说的话。 唐知涣一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才将堂外的声音压下。 他无奈地看向林羽:“林羽,你可有什么要反驳的?” “我爹他肝不好,一喝就会昏迷过去,死因也是肝病,如何酒后吐真言和别人说盗方的事?” 此话一出,整个大堂内外鸦雀无声。 不管是吴永吴理,还是林宗叔,亦或是堂外吴家的托,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怼回去。 他们本来是想欺负死人不会开口,从棺材里跳出来说自己没说过,没偷过。 谁能想到,给林西峰编的谎话里居然有这样的漏洞。 吴理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父子二人,暗忖:林父喝酒即昏迷,这对父子身为堂兄堂侄,竟一无所知? 林西峰和林宗叔还真不知道。 因为林父生前大部分时间呆在城里做工,只有农忙回家照顾田地,哪有空找人喝酒摆龙门阵? “县令大人,林羽撒谎!” 林西峰反应过来,赶紧倒打一耙。 “他爹就是和我喝酒的时候说的盗方的事,他想脱罪,故意编了一个病因,林羽你说你父亲死于肝病,你有证据吗?” 人死了那么多年,再扒出来也不可能让仵作验尸,得出死因结论。 林羽本来也没打算利用这一点,一击粉碎对方的阴谋。 只是不想让父亲被人议论。 谁知江南雁,此时站出来作证。 “林叔确实是死于肝病,他生病时还是我派人请的益州名医,正因此病无法治愈,林叔才回村里度过余生的。” 江南雁说完,眼神中透着歉意地看向林羽。 抱歉。 若是早知我与林兄会成为至交,当年应当前往京城去寻名医替林叔治病的。 就算治不好,至少能多活几年,说不定现在还能享享清福。 “江南雁你还在帮林羽说话?他盗方骗钱,害得你们江家马上要沦为笑话,你竟还执迷不悟?” 吴永见势不妙,急忙出声让江南雁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生怕江南雁铁了心要维护林羽,罪名减轻,最后杀不死林羽。 他从把打开密封的木桶里,抓出一把红砂糖,递到江南雁的面前。 “江南雁,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我吴家熬制的红砂糖,你花钱从林羽那里买的,是我们吴家先熬制出来的红砂糖!” 吴理眼见林宗叔和林西峰,这两个足以把林羽盗方一事落实的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干脆亲自下场,同样抓起一捧红砂糖,扔到半空,落在地上让大堂内外的人们看个清楚。 “这就是林羽盗方熬制的红砂糖,从今往后,为了避免再有人盗方,我们吴家决定即日起,对外贩卖红砂糖。” 扔出去的一捧红砂糖,有许多因为密封不严,黏糊在一起的颗粒。 还散发着一股酸甜的气息。 但依旧引得不少人往前挤着,争相抢看。 糖在大常可是稀罕物,比盐还珍贵! 硬糖已经够甜了,竟然还有细如芝麻的颗粒,一定更加的金贵。 站在前排的,甚至有些人弯下腰,去划拉吴理扔出来的糖粒。 打算拿回家兑水喝。 啪啪啪! 唐知涣见吴永和吴理,像在自家一样,在大堂上乱来,手里的惊堂木拍得梆梆作响。 “赵承业,拦住吴理掌柜,再敢打乱公堂秩序,拖下去打三十棍!” “是!” 不等赵承业出手,吴理得了便宜马上乖乖站回原位,看向江南雁和林羽。 在他看来,两人一定会因为吴家拿出红砂糖,而震惊不已。 谁知。 林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似乎根本没把他们的一举一动放在眼里。 而江南雁一把打掉吴永手里的红砂糖,满脸嫌弃。 “用木桶装糖粒,还放在了温暖潮湿的地方,让它们出水粘连,这些红砂糖落在你们这种不懂保管的人手里,真是浪费。” 吴永被打得手背通红,见江南雁敬酒不吃吃罚酒,气得他不假思索地交了底。 “江南雁你不过是依仗有个当国公的大伯在京城,才敢对我这么不客气,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把红砂糖送到京城,送去了宫宴上献给陛下!” “现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你当苦主,承认是林羽骗了你,盗方的事与你无关,你要是想当被告,那你就和林羽是同罪!同罪!” ------------ 第八十五章 成全你们 按照吴家的计划,江国公此次因江家当众出丑的错误,自身难保。 哪里还有心思再保下,害得江家丢人现眼的江南雁? 死道友不死贫道。 吴永相信,江南雁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联手逼死林羽! “吴永,谢谢你的提醒。” 江南雁突然低头弯腰。 就在吴永欣喜若狂,以为江南雁被他说服时。 却见江南雁整个身体蹲了下去,用手指捏了一小撮黏糊成一团的红砂糖。 接着,江南雁慢慢地站直,对着吴永同情的说道。 “你提醒我一次,我不想欠你人情,也提醒你们吴家一次。” “红砂糖放到木桶里保存,容易受潮受热融化成糖浆,还会变质。” 提到变质,江南雁连忙加大声量,提醒堂外的人们。 “变质的糖吃了拉肚子,大家不要再捡了!” 一句话,成功让蹲在地上抢糖的围观者们,愣在当场。 啥子? 吴家的红砂糖吃了会拉肚子? 他们摊开手掌,舔了一口捡起来的一把红砂糖。 闻着有甜味,可吃进嘴里酸溜溜的带着臭味,险些把吃的早饭呕出来。 一群人连忙吐着嘴里的,扔掉手里的,用脚嫌弃的把它们划拉远点,免得把身上熏臭咯。 还有人气愤不已,破口大骂。 “日他仙人的,吴家这不是故意害人吗?” “白糟蹋了这么多糖粒子。” “他们还说早就熬制出了红砂糖,怎么连保存红砂糖的方法都不知道?” 提到这一点,不少人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什么。 吴理慌忙高声解释:“我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一桶红砂糖熬制出来的时间太久。” “对对,这样才能证明是我们吴家先有的红砂糖,林羽后来盗方才得到的红砂糖,对,就是这样!” 吴永跟着附和,表面强自镇定,暗中长松了一口气,对吴理投去赞赏的眼神。 幸亏吴理够机敏,险些让江南雁抓着把柄。 两人一唱一和,再加上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红砂糖,根本没有发言权。 堂外怀疑的声音逐渐被压了下去。 但坐在堂上的唐知涣,联想到关于红砂糖的种种,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林羽盗方,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 是吴家联合林西峰父子俩,费尽心机编纂出来的! 事情牵涉两个世族之间的争斗,唐知涣本不想掺和进去,可想到自己被当成欺压良善百姓的那把刀子,他几经思虑,再次拍响手中的惊堂木。 “关于红砂糖究竟从何而来,吴家呈上的证物有疑点,可还有其他红砂糖可以当证物吗?” “有!” 吴理不假思索的提议。 “如果大家怀疑,红砂糖不是我们吴家的所有物,我们可以当场架锅当场熬制!” “林羽只将红砂糖的方子,卖给了青江酒楼,要是我们能熬制出来,不也能说明方子不是他独有的吗?” 不是独有和盗方之间,存在一定的差异。 但吴家先拿出了红砂糖,又有林西峰父子二人作人证。 对林羽的局面十分不利。 最后将了军,吴永趾高气昂的对着江南雁宣布。 “既然你要陪林羽一起死,我成全你。” 让林宗叔只状告林羽一人是为了避免麻烦,可江南雁执迷不悟。 只能一并铲除掉。 由于林宗叔只能告林羽一人,吴永只能亲自动手。 他对着唐知涣拱手作揖,扬声说道:“学生吴永,要状告青江酒楼东家江南雁,联合林羽一起盗方,企图损害吴家财产自己获利!” 啪! 唐知涣眉眼低垂,声音里透着怒意,警告吴永。 “这里是县衙大堂,不是菜市场,你告状之前要想清楚,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的话,否则,反坐之罪加身,别怪本官不念你吴家的情面。” 丑话说在了前头,吴永依旧没有任何畏惧,已是势在必得。 他反问唐知涣:“唐县令,如今堂上人证物证俱全,就如吴理掌柜所说,要是林羽还不承认,我们可以当场熬糖。” “要是林羽死不承认,学生建议,拖下去先打五十棍,重刑之下,他一定开口说实话!” 只要林羽认罪,间接等于江南雁认罪。 唐知涣怎么会轻易对林羽用刑,他连吴永的状告都不想理会。 事情走到这一步,林羽和江南雁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一抹笑容。 熬糖? 熬人吧。 一锅红砂糖熬制下来,半日过去了。 既然吴家没有了其他的招数,该说的也说了,除了老成持重的经手人吴理,没能跳出来当原告。 连吴永也把自身套了进来。 该收尾了。 江南雁对着吴永激将道:“吴永,你要告我,可有状纸?” “早替你准备好了。” 吴永朝外面招了招手,马上有吴家下人,将一纸诉状递了过来。 当拿到状纸,吴永生怕江南雁抢夺过去撕了似的,二话不说,转交给了唐知涣。 “唐县令,收下状纸这个案子,就得和林羽的案子一并处理,还望唐县令能秉公处理,还我们吴家一个公道。” 唐知涣不想还吴家一个公道。 他现在只想知道,江南雁为何刺激吴永。 以及一直身为被告的林羽,为何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站在旁边好像胜券在握似的。 哪怕吴家的证据都是间接的,可假如林羽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驳回吴家与林西峰父子俩的物证人证。 此案的结果可以预知。 “状子我接了,原告还有其他证据吗?” 吴永看向吴理。 吴理摇摇头。 这个案子在他们看来是十拿九稳的,重点在于掌握到了红砂糖熬制的配方。 只要林羽说不清楚,配方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与吴家的重复,或者林父不能起死回生,来反驳林西峰的话。 他们铁定是最后的赢家。 啪! 唐知涣结束了原告的陈情,视线定格到林羽的身上。 “被告林羽,还有新增的被告江南雁,你们有证据,证明红砂糖是你们先熬制出来的,或者证明,是别人先盗了你们的方子吗?” 提示已经够明显了。 林羽和江南雁可以利用石林村盗匪一案,对吴家进行反击。 可是唐知涣想到,当日自己已然结案,丢失的八十罐糖,在档案上记录的是全部找到,已被销毁。 恨不得给自己的脑门上来一记惊堂木。 悔啊。 早知道这是吴家给林羽他们挖的坑,还把自己算计了进去,当初不该匆匆结案的。 唐知涣满怀期待地盯着林羽,希望对方能够有方法,能够躲过这一劫。 谁知,林羽摇了摇头。 “县令大人,我们暂时没有人物或物证,证明红砂糖是我们先熬制出来的。” ------------ 第八十六章 红的也能变成白的 此话一出,唐知涣脸色瞬间一片铁青。 堂外不少明眼人唏嘘出声。 “吴家糖方这么重要,怎么可能会让青江酒楼的二厨偷去?” “这个林羽真可怜,明显被人算计了。” 有时候,哪怕连旁观者都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偏偏无可奈何,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家颠倒黑白赢得胜利。 “但是大人,我一直不太明白,吴家人和林西峰父子俩,哪只眼睛看到我把红砂糖卖给了江兄,又是哪只眼睛看到我把红砂糖的方子,卖给了江兄?” 如果说刚才林羽否认没有证据,反驳吴家等人时。 大家只是唏嘘。 如今变成了同情。 林羽这是没有办法,只能耍无赖了吗? 吴理率先想明白其中的利害,主动出击。 “林羽,你是打算和江南雁联手,假装不存在这件事?” “就算你们不承认,江家已经派人把红砂糖送到了京城打算参加皇商之争,你能推脱得了一时,推脱不了一世,到时候就是罪加一等!” 皇商之争的最终目的说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向来只会酿酒的吴家,怎么开始研制起了红砂糖。 原来是利用奇货可居,想一争皇商之位,但红砂糖不光吴家有,江家同样也有。 如此一来的话,身为第一个熬制红砂糖的林羽,必须是盗方的人,才能证明红砂糖是吴家的。 “日麻批的,吴家还要不要脸了?” “不是说吴伶醉白,当初还是借鉴的玉氏酒坊的高粱酒方?” “幸好当初玉氏酒坊开了很多年,不像林羽一样,根基太浅,不然也得被诬告成盗酒方。” 堂外的吴家人,根本没办法控制舆论走向。 好在案子能赢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等过个一年半载,谁还记得有林羽这么一个被冤死的人呢? 啪啪啪! 唐知涣气得又一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指着吴理。 “原告陈情已过,如今是本官在问被告,没有让旁人开口说话,此人数次扰乱公堂,拖下去打三十棍!” “唐县令你!” 吴理下意识地想反抗,可当看到唐知涣坚定的眼神,是真的不打算顾及吴家脸面。 为了防止再加三十棍,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心道:等老子成了吴家的主子,吴家成了皇商,你这个七品县令见了我,也要为今日所作所为向老子道歉! 拖走了吴理,林羽看向已经等着分享胜利战果的林西峰父子二人。 接着说道:“麻烦你们下次在大堂之上编故事之前,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再编行不行?” 不等林西峰父子二人开口反驳,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坏了,险些忘记了,你们没有下次了,进了这个大门想出去,难了。” 说完,林羽和江南雁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南雁拱手对着唐知涣抱拳一拜。 “唐大人,林羽卖给青江酒楼的不是红砂糖,而是白砂糖。” “我向林羽买的糖方,也不是红砂糖,而是白砂糖,也不知为何,有人要将白的说成红的,在这里捏造罪名。” 白?砂?糖? 这三个字单独分开,在场的众人都能理解。 但合并在一起,却谁也不懂,或者说难以想象,这是何物。 红砂糖是红色糖粒,白砂糖难道是白色糖粒? 吴永同样也想象不出来,红砂糖如何能变成白的。 “公子……说话!” 拖下去打棍子的吴理,生怕吴永被林羽的话唬住,忍着剧痛大喊,心里把动手打他的赵承业恨得要死。 寻常三十棍只能打伤人,他严重怀疑这个姓赵的衙役,是想把他打残! 吴永确实由于吴理被打不敢出声,也因为突然冒出来的白砂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听到吴理提醒,他脑子顿时清醒过来,连声质问。 “你们哪里来的白砂糖?不管是糖浆还是硬糖,它自身都带着褐色或红色,林羽你还能把红的变成白的?” 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永认为林羽和江南雁是没有了办法,纯粹开始打胡乱讲想要拖延时间。 堂外为林羽提心吊胆的百姓们,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吴家的人这话倒是说得对,不论是麦芽做糖还是甘蔗做糖,它都带着自身颜色,怎么可能会变成白的?” “拿水洗?可糖不也会化掉吗?” “除非林羽他会仙术。” 眼见大家的话题从白砂糖自身,转移到其他奇怪的方向。 但对白砂糖的难度进行了非常高端的猜测,成功避免再次泄露配方的概率。 林羽使出了杀手锏。 “江兄,既然大家不相信,你把江家要献给陛下的白砂糖,呈上来给大家看看?” “林兄说得对,故事编得再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阴阳怪气了一把的江南雁,学着吴家人拍手为号。 早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佟掌柜,亲自和陈大厨抬着一口五十斤重的糖罐,走进大堂。 这边吴理刚被打完三十棍,屁股和大腿已是血肉模糊。 可当看到江南雁,竟真的要展示白砂糖,不顾身上的伤痛,他跌跌撞撞地奔向糖罐。 “拦下他!” 唐知涣对着衙役命令着,生怕吴理对糖罐不利。 被拦在五步开外的吴理踮着脚,伸长脖子,看着佟掌柜和陈大厨,麻利地解开密封的盖子,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如果世间真有白砂糖,并且江家要献上的也是白砂糖。 那么,皇商之争,吴家势必会一败涂地! 到那时,他不是吴家的大功臣而是吴家的大罪人! 吴理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结局。 “县令大人,请移步一观。” 林羽和江南雁,全部走到了大堂的左边,并向唐知涣发出邀请。 为了避免大家怀疑唐知涣拉偏架。 佟掌柜又差外面的小二,送来一摞漆黑的海碗和一把黑瓷勺,将黑瓷勺递给了林羽。 “白砂糖如今是江家的方子了,这事还是江兄你来做合适。” “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江南雁拿过黑瓷勺,林羽专门捧着海碗打下手。 等唐知涣好奇地凑上前来,佟掌柜这才在万众瞩目之下,轻轻地挪开扣在上头的瓷盖。 唐知涣睁大眼睛等着见证奇迹,或是贻笑大方。 ------------ 第八十七章 且看且尝定输赢 等瓷盖挪开,唐知涣的呼吸为之一窒。 只见黑灰色的陶罐里,一抹白色亮得刺眼。 如霜花细雪般的颗粒,比那精盐还要晶莹剔透似的。 看上去就想捏一把塞进嘴里。 “大家请看!” 佟掌柜挪开身体。 众人纷纷踮起脚尖看了过来,在看到里面果然是白色的时,纷纷惊讶出声。 “真的有白砂糖?” “看上去像秋天的霜一样,真白净。” “我想说像雪粒子来着,又怕在场的年轻人没见过雪。” 在大家的惊叹声中,吴理惊恐地出声反驳着。 “这绝对不是糖,这一定是盐!是精盐!对!是盐!” 江家怎么可能会有白砂糖? 徐志大他们从林羽家抢盗出来的是红砂糖,这是他亲自买的。 石林村收的是成色重的野甘蔗,熬出来的红砂糖,村里人都看见了,林宗叔还获得了熬制红砂糖的方子。 红砂糖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变成白砂糖! “一定是林羽和江南雁联手做假!唐县令官商相护!我们要亲自验一验!” 吴理的大声呼喊,扯得伤口生疼流血。 可此时他连捂屁股的想法都没有。 要是今日赢不了林羽和江家,别说屁股,他的前途绝对保不住了! 不仅吴理恐慌,吴永同样也很惶恐。 他状告江南雁的状纸,还在惊堂木下面压着。 如果白砂糖是真实存在的,就会坐实他的诬告之罪,他是要被反坐下狱的! “验糖!必须验糖!唐县令验的不算,必须我们自己亲自验!” 两人怀疑的话让唐知涣脸色剧变。 身为旌阳县令,唐知涣向来秉公执法,从不徇私枉法。 却被吴家人说成是官商相护。 可气!可耻!可恨! 林羽早就想到吴家人会要求验糖,这才特意让佟掌柜他们准备了碗和勺子。 “县令大人,既然要验糖,光让吴家人来验还不行,见者有份,每人半碗,这罐糖算是我和江兄送的,请大家尝尝鲜。” 堂外的百姓说有糖要白送。 白砂糖还没到嘴里,光是闻着那股子冰甜的气味,就觉得甜蜜无比。 等林羽用勺子舀了半碗,江南雁率先将碗递给了唐知涣。 接着第二碗,越过了伸手的吴理,走向堂外那些替他们帮腔的百姓们。 “一罐糖有五十斤,每人能得二两糖,大家别挤,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合胃口的话,大家回家拿碗来装,送完为止。” 离得近了,大家看清楚漆黑的碗里那如雪似霜的白砂糖,纷纷大咽口水。 见江南雁如此大方,不住地鼓掌叫好。 “还是江公子耿直大方,不像有些人唬我们来,结果啥子也没给,差点让我们拉肚子。” “江公子,这么白的糖就算是比红砂糖酸一点也是甜的。” 话是好的但说出来显得对白砂糖没信心。 江南雁也没反驳,率先把碗递到说此话的人面前,示意他捏一撮,亲自尝尝味道。 说话的中年大叔也不客气,伸手捏了一大把,仰起脖子闭上眼睛张开大嘴。 一脸决绝的模样像是砒霜似的,可等第一颗糖粒落进嘴里,他猛地睁开眼睛,将还没往嘴里扔的白砂糖捏紧。 不舍得再往嘴里送了。 “甜!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甜的宝贝!” “大家快尝尝看,我回家拿碗去了!” 中年大叔扭头就跑,很快便有人挤上前去,占领了他所在的位置,朝着黑碗里的白砂糖伸出手。 有了第一个勇于尝试的人,大堂里的唐知涣,没有任何迟疑地接过衙役递上来的小勺。 舀了半勺直接往嘴里送,唐知涣顿时眉头紧锁,难以下咽。 还没拿到白砂糖的吴永见状,激动的大喊:“你们快看!唐县令他脸色多难看,这糖是假的,刚才跑的那个人是林羽他们请的托!” “啥子托哦,这白砂糖分明是甜的,比蜜还要甜。” “一个人是托,我们都是托?” “一定是县令大人吃得太多了,这么金贵的东西,谁会一口气吃一勺啊?” 分食白砂糖的围观百姓们,早已品尝到了何为甜美的滋味。 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林羽哭笑不得的看着唐知涣朝贴身小厮招手,对方却一脸懵逼,赶紧说道:“去给县令大人拎壶水来,冲冲嘴里的甜味,这是腻着了。” “唔唔……” 换作是其他吃食,唐知涣早就吐出来了。 可嘴里含着,是第一次试吃的白砂糖,他还真舍不得这么金贵的东西浪费掉。 在小厮拿水的空档里。 江南雁将半碗白砂糖分完了,走回来,让佟掌柜给大家装糖,自己则与林羽又装了两个半碗。 一人一只碗。 江南雁先将白砂糖送到了吴理与吴永的面前。 漆黑的碗将里面的白砂糖衬得欺霜赛雪。 听到所有人赞叹声的吴永,此刻的神情有些麻木,仿佛接受了某些事实。 但吴理不想服输。 因为这次一旦输了,不光关系着他的前程,还关乎着他的性命。 主家把他发卖都是轻的,很可能因泄愤直接打死他! 吴理咬紧牙关,发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不信林羽会在短短的半个月里,能把刚问世的红砂糖,变成如雪的白砂糖。” 他效仿众人,捏了一撮白砂糖塞进嘴里,准备挑毛病。 可白砂糖入口即化,与红砂糖质地特性如此相同,并且杂质更少,甜味更浓。 作为甜食来讲,根本无可挑剔。 “这怎么可能?!” 吴理刚咽下一口甜水,喉头却又涌起一口腥甜。 用这样的白砂糖熬出来的糖色,可以随意调味调色,少了红砂糖只能熬红黄颜色的局限性。 完败! 吴家输了。 自己更是输得无法再重来。 “江家一连收获红砂糖与白砂糖两种至宝,真是运气太好了。” 时运不济,吴理输得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好在今日他只挨了三十棍,没有像吴永一样冲动,状告江南雁失败被反坐。 离开县衙赶紧收拾细软逃离吴家,带上妻女还有这些年积攒的身家,还有卖糖的钱,远走高飞。 或许能逃过一劫。 江南雁看到吴理眸子里的野心,变成了涣散无光的颓然,好似这个案子对吴理一说已经尘埃落定。 他果断更正了吴理的说法。 “吴理掌柜,不是我江家运气好,是你们做事太不上心,一心只关注利益得失,从一开始就没仔细研究到手的红砂糖,到底能怎么用。” “你说什么?” 吴理不理解。 江南雁看向林羽,这个问题,该由林兄解惑。 ------------ 第八十八章 一锅端 “吴家的红砂糖是从盗匪手里得来的,而盗匪内讧是你派人做的假象。” 来都来了,林羽可不想放吴理这个背后操纵者离开。 趁机一锅端了吧! “你让人将糖罐砸碎扔进河里,让人误以为糖被水冲走,却不知为了把大家引到河边,路上碎的糖罐上,连只蚂蚁都没有,恰好说明了,在糖罐落水前,里面的红砂糖已经被转移了。” 吴理心中一震,但依然无法理解,林羽到底在说什么。 不光吴理不理解,在场的除了参与过熬制白砂糖的江南雁,还有陈大厨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理解。 尤其是当初仓促定案的唐知涣,更是感受到了头脑暴击。 “林羽,你仔细与本官讲讲,为何糖罐上没有蚂蚁,说明罐子里的红砂糖被转移了?” 早知道还有这个特性,唐知涣当初一眼就能知道,案子不能了结。 林羽并没有卖关子,他指着地上原本散落的那些红砂糖。 “大家请看。”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只见地上爬满了黑黑红红的蚂蚁,大的小的皆有。 蜀地多虫蚁,又是夏初之时,平时走路遇到蚂蚁是常事。 可像眼下这样,一团团一片片的,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蚂郡往那些散落在地的糖粒冲去。 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蚂蚁喜甜食!” 陈大厨这时出声总结。 “自从东家月初买了羽娃子送的糖,我做菜不小心掉了几粒,就发生了这件事,所以装糖的罐子要密封好,不然容易被蚂蚁吃掉。” 众人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 大家也看穿了一个谎言。 “人家青江酒楼的厨子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白砂糖,就知道这玩意爱招蚂蚁,怎么吴家用了好几年还不晓得?” “用好几年的话,明摆着是撒谎呗,一定是他们从盗匪那里得到红砂糖,想要窃方据为己有,才有了今天这出恶人先告状。”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事实摆在眼前,吴家人无可抵赖。 这次状告林羽与江南雁联手,想要盗窃吴家糖方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的吴永,冲到吴理的面前,揪住吴理的衣领,崩溃质问:“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江家的白砂糖哪来的?你说啊!” 反坐之罪吴永都不带怕的。 大不了花钱赔罪,拉下脸来请江家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但江家利用吴理的计划,反将吴家一军,想到今日宫宴的情形,比这里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 吴永身为吴家的一份子,顿时感觉天塌下来似的,偏偏他还支棱不回去。 “让我说?公子你问我我也想知道。” 吴理脸上挂着惨淡的苦笑。 在林羽提起盗匪案内讧,是他伪造的,吴理就知道,今日他没办法再出这个县衙大门了。 林羽和江南雁拿出白砂糖,成功将红砂糖比下去,证明根本不需要盗用吴家熬制红砂糖的法子,证明清白。 接着又利用蚂蚁喜糖的特性,根据陈大厨的经验之谈,佐证吴家人根本不知道红砂糖怎么用。 成功推翻了吴家给红砂糖编纂的来历不说,还借机证明了,吴家得来的红砂糖,是石林村盗匪的赃物。 环环相扣,请君入瓮。 在吴家沾沾自喜,以为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再给予致命的反击。 原本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握一切的人,原来只是按照林羽和江南雁他们的设想在行动。 可笑真可笑。 “公子,我不知道他们的白砂糖是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从一开始遇到林羽时,我就不应该拦住他去抓拿徐志大。” 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酿成了大祸。 吴理垂头跪了下来,为了减轻罪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 “那群盗匪,只有徐志大是我派人杀的,其余的都是徐志大自己用剔骨刀杀的,如果县令大人不信,可以挖出他们的尸骸,重新验伤口。” 唐知涣看向负责文书记录的主簿。 当日结案的一切文书,上面都有清楚的记录。 主簿大人也跟着跪了下来,对着吴理面露难色的提醒道:“吴理掌柜你忘记了?你之前请我帮忙销毁那些结案文书,我做了套假的糊弄过去。” 吴家惨败,投靠吴家做事的主簿大人,如今只能坦白自己的错误才能减轻罪责。 他近日来和吴家人走得近,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甚至还打算着,等吴家成了皇商,把县令之位弄到手,与吴家官商相护,财权色尽握于手里。 谁能想到吴家输得这么惨,还得罪了江家,他还不赶紧得划清界限,等着全家受连累吗? 吴理猛地想到自己送给主簿大人的那两个小妾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盗匪案出差池。 谁能想到多此一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的面上没有了血色,声音陡然拔高。 “就算是假的,也能重新验尸啊!” 主簿大人的脸色却比吴理更白,心虚的说:“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我让人把那些尸骸挫骨扬灰了。” 完了! 吴理这回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共十二条性命,都等不到秋后问斩。 这么大的案子,结案定罪送到郡府,不出半个月,就要推到菜市场,砍头都是轻的! “公子救我!” 吴理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向吴永求救。 吴永此时还是一脑门子的官司,想着如何避免京城追责,眼见吴理要死,乐得找个背锅的。 “吴理叔,你也不想你的媳妇和你的女儿被卖到青楼千人骑万人尝吧?” 一句话成功掐断了吴理的求生意识。 吴永捏住吴理的软肋,接着甩锅。 “诬告林羽和江南雁盗方,全是你一个人的谋划,连我也被你骗了去,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只要吴理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吴永连反坐之罪都能减轻。 吴理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洒在堂外的暖阳,收回视线,掷地有声道。 “是我!是我从徐志大那里,听说了红砂糖的事,担心无忧酒楼被青江酒楼超越,失去掌柜的身份,才想到窃方的办法!” “挑唆公子诬告江公子是我的错,杀了徐志大是我想斩草除根,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县令大人定罪!” 吴理脑子很灵光,编起故事来,三分真七分假。 听得在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觉得他说的像真的。 不论真假,既然有人认了罪,并且证据齐全,吴理难逃法网。 唐知涣有些可惜,无法替江南雁被诬告伸张正义。 此事摆明吴理和吴永都参与了进去。 吴理背了黑锅,吴永的罪名定会减轻。 “江兄,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你念在我少不更事,听信了谗言的份儿上,原谅我这次的莽撞,我愿意当众向你道歉,还你清白,赔偿你今日误工银钱,如何?” 吴永人模狗样的道着歉,可脸上得逞的表情,看得江南雁牙根痒痒。 可是吴理都虱子多了不怕痒,把罪名全部承担了下来,他能如何? “林兄,我真不想放过他。” ------------ 第八十九章 一个也不能少 “江兄,我既然说了要一锅端,一个也不能少。” 林羽面对想要杀死自己的人,从来不会手软。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敌人懂得,他也懂得。 耗时多日,欠了长乐郡主的人情联合京城给吴家做局,绝不能虎头蛇尾。 掌管旌阳城事务的吴永,必须下大狱,不能成为他推广五粮酒路上的绊脚石! “林宗叔。” 跪在一旁的林宗叔,听到林羽喊他,吓得浑身一哆嗦。 之前还觉得自己告赢林羽,从此一飞冲天的林宗叔,知道吴家计败,此时只想全身而退,假装没有来过县衙。 但林羽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林宗叔状告我盗方,现已证实此乃诬告,县令大人,他该当何罪?” 经验丰富的唐知涣,迅速明白过来:林羽这是打算利用林宗叔当切入点,扳倒吴永! 吴永能够拿捏住吴理的软肋,那是因为吴理是吴家的家奴,家人都掌握在吴家主子的手里。 可林宗叔与吴永是同窗,就算彼时利益一致荣辱与共,此时也是大难临头互相推诿。 “林宗叔诬告获反坐罪,需要入狱十年,并将卖方所得的银子数目赔偿给林羽。” “红砂糖的方子,我给了林兄五万两银票,白砂糖不在他的状告范围内,他给林兄五万两银票就行。” 江南雁凑热闹不嫌事大,说出了买方时的价格。 堂内外的人们先是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方子居然这么贵?! 只不过,他们咂巴着嘴里还残留的甜味,想到吴家会把这门生意做到整个大常,甚至卖出大常去。 很快就会数以百倍千倍地赚回来,又觉得这个价格不贵,只剩下满眼的羡慕。 怎么他们就没有一双发现财富的慧眼呢? 此时的林宗叔和林西峰,才知道林羽不光买下万亩荒地,手里还捏着数万两银票。 嫉妒如野火般在胸膛燃烧,林西峰蹭地一下子站起来,手指林羽愤怒的骂道:“你个丧尽天良的瓜娃子!” “你爹死了以后,你傻的这些年里,没有我家供你吃喝你早饿死了,还敢定我三娃的罪,让我三娃赔你钱?” 如果没有赵承业阻拦,林西峰能把手指戳到林羽的脑门上去。 气势汹汹的模样,好像林羽两年半里,吃了他家几万两银子似的。 林羽看着眼前撒泼的林西峰,这张脸庞和那张喂了耗子的死人脸陈方菊,简直一模一样。 果然一个被窝里面睡不出两种人。 “林西峰,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你还好意思提?我爹临终前托孤,给了你家十两银子。” “除此以外,他还把家里的两亩水田,交给你们打理,产出都归你家,我家的家具用具养的鸡鸭牛羊,在我爹死后,你们一个不落的搜刮走了。” “如果没有我大姑,我确实是早就饿死了,你们霸占我爹给的银子和水田,还想引我进山里喂猫熊!人在做天在看,你撒谎的时候不怕天打雷劈吗?” 林羽说到这里,心里也燃起了一股愤恨。 他一时间分不清是同情原主,还是这一刻彻底地代入了进去。 总之,他的愤怒让在场的人们既同情又心疼。 谁也没办法再用亲戚恩情,想要和稀泥。 “旧账不提了,你们父子明知我家熬制红砂糖,不仅养活我自家,还能带动全村增加收入。” “可你们呢?为了一己之私,上县衙来诬告我还往我死去的父亲身上泼脏水,不论作为儿子还是作为石林村的村民,我都不会原谅你们。” 林羽对着唐知涣拱手一揖,毫不留情的说道。 “请县令大人依法审判,该赔的赔,该入狱的入狱,我绝无二话!” 态度摆在那里。 唐知涣明白,林羽是铁了心要让父子俩吃不了兜着走。 正好他也有此意。 便立即走到大堂的高台之上,抽出两支令签扔了下去。 “判石林村林宗叔诬告反坐之罪,关押十年,另赔偿同村原被告人林羽五万两银票。” “判石林村村长林西峰伪证之罪,因兹事体大,关押五年,罚二十两银子赔罪,削去村长一职。” 令签落地,刚才还指着林羽痛骂的林西峰,终于意识到,自家儿子酿成了多大的罪。 他赶紧对着吴永的方向膝行几步,不停的磕头求救。 “吴公子你快救救我们二人,他都是听你指使,才去林羽家打听熬制红砂糖的方子。” “他也是听了你的指使,今天才起了一大早,让我跟他来县衙,一个告状一个作证的,你不能不管我们。” 林西峰抱住了吴永的大腿,鼻涕眼泪抹在吴永的锦袍,画面十分凄惨。 而这样的发展,完全在林羽的预料之中。 像林西峰这样没有担当,当初石青柱出了事,只会给媳妇喂老鼠药的人,他会替吴永保守秘密? “江兄,狗咬狗的时候站他们远一些。” 林羽拉着江南雁距离二人退后两步,等着看他们互相攀咬,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蠢货!林西峰你给我撒手!” 面对林西峰的哭诉,吴永恨不得一刀将其抹了脖子,让其闭嘴。 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先认了罪,回头再想办法要挟吴家想办法搭救他们父子二人。 然后自己再派杀手,了结这对父子吗? 怎么当众就把事情给揭穿了呢? “林西峰你失心疯了吧,你们和林羽有私怨,看他不顺眼才告他的,与我何干?是不是,林林宗叔?” 吴永见林西峰不撒手,抬起没被抱住的那只脚,不停的往林西峰的身上踹去。 一声林宗叔,把还想劝父亲少说几句,等吴永想办法的林宗叔,喊得回过神来。 林宗叔愣愣地看着面容狰狞,正在伤害父亲的吴永,很难与平日里,对他笑得一脸和善的吴兄联系起来。 不对! 林宗叔猛地回想起来。 哪怕身为同窗,由于他家境不好,吴永在他面前,向来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与他多说一句话的样子。 这样的吴家公子,为何会突然与他称兄道弟,还亲自去吊唁亡母呢? “吴永,你他娘的利用我!” 终于在吃了一堑开窍了的林宗叔,猛地向吴永冲了过去。 他抱住吴永另一条抬起的大腿。 ------------ 第九十章 小罪变大过 与父亲林西峰合力,将吴永固定在原地。 把吴永教唆他来状告林羽的事,全部抖落了出来。 “主犯是吴永,我和我爹是从犯,是吴永说林羽的方子是盗的吴家的,我和我爹都没见过什么红的糖白的糖。” 开窍后的林宗叔,一下子把问题说到了点子上。 可吴永也不是软柿子,任其拿捏。 双腿虽然被控制住不能动,但嘴巴没闲着,据理力争。 “林宗叔,你说是我教唆的你,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 “难道我去你家吊唁,或者送你一桌子剩菜剩饭,就能证明是我教唆的你?” 事到如今,吴永毫不留情地撕破脸皮。 绝对不能把主犯的罪名揽在自己的身上! 而林宗叔这才知道,他们一家吃的饭菜居然是剩的,胃里直泛恶心。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吴永根本没把他当成朋友,只是利用的工具。 “吴永,你害得我和我爹落到这般境地,居然还想让我们背黑锅,你真的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吴永心中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林宗叔。 难道林宗叔为了拉他下马,不惜罪上加罪? 已然准备背黑锅至死的吴理,同样吓了一大跳,想要出声阻拦,可惜晚了。 “学生林宗叔,状告无忧酒楼东家吴永,提前知晓童生试考题并泄露题目给我,收买我状告林羽。” 背负上莫大罪名的林宗叔,既没钱赔偿林羽,也不想蹲十年大狱。 更不可能看着利用他的吴永逍遥法外,继续吃香喝辣,背地里还要骂他是个瓜货。 既然不让他过好,谁也别想好过! “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吴永就会杀人灭口!希望县令大人明察,替学生做主!” 后面杀人灭口的事,是林宗叔胡编乱造出来的。 但十分合乎常理。 这么大的事,假如林宗叔放弃合作,一定会被吴永像处理徐志大一样处理掉。 这也是吴永原本的打算:即在告赢林羽后,让林宗叔一家发生意外死掉。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 可吴永万万没有想到,林宗叔会不管不顾地把科举泄题的事抖落出来。 “完了……” 吴永一屁股坐到父子俩的胳膊上,满脸灰白之色。 “这回我是真的完了。” 科举泄题远比盗方的影响还要严重,除了吴永自身,只怕深入调查,确认了吴家买通考官,提前拿到题目的事。 吴家子弟至少十年内不能再进行科考。 家主不仅不会保他,为了降低影响,会把他背所有的黑锅,早死早结束影响。 在场的人们听到两人的对质,牵扯出科考泄题的天大案件,面面相觑。 特别是江南雁,暗中与林羽小声嘀咕:“真没想到吴永还有这样的狗胆,拿到考题,自己偷偷用就算了,竟然还告诉林宗叔。” “林宗叔梦寐以求的就是考上童生,再考秀才、举人,直到榜上有名当大官,投其所好才能让林宗叔拼着身家性命来告状。” 早在林宗叔一家和吴家人走得近,却没有大发横财的迹象时。 他通过吴永以前的所作所为,隐隐猜到了有这个可能性。 可林宗叔亲自说出来,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来在林宗叔的心里,他确实把吴永当成了知己好友,接受不了吴永的背叛,干脆选择一起灭亡。” “还好我和林兄情比金坚,任吴家再怎样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们依然至死不弃。” 江兄你的形容词真的容易让人误会。 林羽没空吐槽,看向一脑门子官司的唐知涣。 到此为止,不论是石林村盗匪内讧杀人、诬告盗方反坐、证人林西峰作伪证,还是县主簿受贿徇私。 一切受到牵连的案件和人员,罪名全部都能确定下来。 可科举试题泄题,不是旌阳县内考试,而是益州郡府下辖各县联考。 这桩案子牵涉得太大,今日根本定不了吴永和林宗叔最后的罪名。 “把罪犯林西峰带回家,罚家产,不够数的去做徭役补上。” 唐知涣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砸在林西峰的头顶。 他还想请求放他一马,环顾四周,却不知道能求谁。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林羽的身上,再次鼻涕眼泪一齐涌出。 “羽娃子,你帮帮三叔吧!你有钱!这些银子对你来说,漏漏手指缝就能有!” “我上了年纪,不能去做徭役,我会累死的!” 林羽回想起,初见林西峰,对方以徭役为由霸占他家两亩水田的事。 冥冥之中,回旋镖总会扎在该扎的人身上。 “押下去!” 唐知涣一声令下,早就等着收场的赵承业,指挥着和林西峰相熟的那两个衙役,将人拖下去。 拖下去的时候,林西峰依旧不住的哭喊求饶。 眼见林羽无动于衷,请求最后变成谩骂和诅咒。 “林羽你没有良心,不讲仁义,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看着你家落败下去,变成上街讨饭的乞丐,向我摇尾乞怜!” 这才是林西峰内心真正的想法。 人群里有些可怜过林西峰,认为罚得太重的,此时纷纷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 唐知涣直到林西峰的声音消失,这才接着宣布。 “杀人犯吴理关押进大牢,等待处决。” 已然接受死亡事实的吴理根本没有任何挣扎,被赵承业拽起来,麻木地往大牢的方向走去。 唐知涣看向还抱着吴永大腿,不肯松手的林宗叔。 “罪犯林宗叔与吴永,因涉及其他案子,待本官上报,移交郡府调查定罪。” 没能当即判定获罪,却摊上更大的罪名。 吴永一时间脑子乱糟糟的,想跟着衙役离开,低头看到林宗叔那张丑陋的脸庞。 想着若是定了罪,这条性命怎么也保不住了,还不如放手一搏,先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拔下金冠上的簪子,瞄准了林宗叔的脖子。 只是还没等他动手。 ------------ 第九十一章 宫宴即将开始 抱着他大腿的林宗叔率先张开大嘴,朝着他的腿部咬了一口。 哐啷。 吴永头脑一片空白,手里的簪子也落在地上。 “嗷!” 惨绝人寰的叫声,在大堂内回荡。 满口是血嘴里还叼着一块肉的林宗叔,终于松开了手。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发簪,弹跳起来往旁边的林羽身上扎去。 已知自己性命不保的林宗叔,如今只想报复所有伤害过他的人。 哪怕是死,他也要拉着林羽当垫背。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再加上护卫和林大力等人都在堂外,等他们想冲进来时,林宗叔手里的金簪距离林羽的心口仅有一尺之遥。 噗嗤! 林羽眼前闪过一道阴影,紧跟着脸上一热。 一条胳膊挡在他的心口前面。 “凭你也想杀了林兄?有没有把我江南雁放在眼里?” 江南雁左臂抵挡,右手捏住林宗叔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掰。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金簪再次落地,大堂里响起了林宗叔的惨嚎声。 与吴永的惨叫声,形成了刺耳的二重奏。 “滚!” 江南雁卸了武器,抬腿给林宗叔心口来了一脚。 直接将人踹出一丈开外,砸在地上撞到通往堂上高处的台阶,这才停下来,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两眼不甘地翻白,昏死过去。 “江兄,你的手臂……” 林羽急忙抓住江南雁的胳膊查看。 没事是不可能没事的。 簪子没入肉里,一直刺到骨头上才停了下来。 尽管伤口不大但由于拔了出来,一直在外往冒着血。 整条胳膊的衣服全部被新鲜打湿,江南雁的脸都白了,但还是冲他咧嘴一笑。 “小伤,我当初练箭对射的时候,还射中过胸口呢,不算什么……嘶!” 江南雁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睁圆大眼吃惊地看着摁住他伤口的林羽。 真疼呐! “胳膊上有动脉,一个闹不好容易失血过多,先找东西把伤口堵住,佟叔,快帮我撕些布条来,再派人去叫郎中。” 利用江南雁随身带的伤药,加上勉强做完止血的急救措施。 血终于是止住不流了。 林羽眼神似刀地看着被衙役们抬起来的林宗叔。 好好好。 父子二人一个诅咒他死,一个亲自动手。 看来这家人是从根子里彻底地烂透了,既是如此,他只能痛打落水狗了。 “林兄,你没伤到吧?” 缓过劲儿来的江南雁急切的询问。 刚才变故来得太快,他担心看漏了什么。 林羽抹了把脸:“我没受伤,我脸上的血是你身上的。” “太好了,你要是受了伤,四月四的诗会就不能参加了,我还等着你当日大放异彩呢。” 参加诗会有嘴就行,关受不受伤什么事啊? 林羽感受到江南雁是真把他的事,放在了心尖上,暗叹一声。 “那你必须好好养伤,争取和我一起参加诗会。” “为啥子?我又不会作诗。” “帮我搬酒啊,酒酿好了没人搬,它自己长腿走进诗会现场吗?” 江南雁震惊地看着他,接着面露惊喜之色。 然后同情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还在嚎叫的吴永,激动地直跺脚。 “林兄太棒了!旌阳地界没有吴家人主事,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拿下旌阳酒行。” 只是旌阳? 林羽目光看向外面碧蓝的晴空。 他要借着东风,直入云霄。 收回目光,他看着由于情绪激动和止血成功,脸色恢复了血色的江南雁,主动提议。 “江兄,不如我们再合作一把?” “你想卖酒方给江家?这回我恐怕买不起,得请大伯定价。” “不,这回你不掏钱直接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摆着龙门阵。 倒让受伤的江南雁因为转移了注意力,感觉不到那么疼了。 善后处理闹剧的唐知涣,看着肩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嘴里发苦。 “你们聊得倒是投机,把我蒙在鼓里算计吴家,现在还给我扯出这么大的案子。” 县令难当啊。 好事落不到他头上,麻烦一箩筐。 “唐大人,处理完案子,顺手卖我一千亩地,江家要在城郊建制糖作坊。” 江家要把制糖作坊建在旌阳? 唐知涣眼前一亮:这得带动多少人就业,拉动多少相关产业的赋税? “江公子你稍候,我马上让县丞来办理此事。” 唐知涣决定,不再追究林羽当时在河边,没有告知蚂蚁喜甜食的事。 他看向一直被江南雁维护的林羽,十分羡慕二人情比金坚的友谊。 林羽没像唐知涣想得那么多,但他也有一件事,需要县衙处理。 “县令大人,我还要再买一万亩荒地,种杂粮酿酒,顺便连我的事与江兄的一道办了吧。” 好粮出好酒。 林羽要将上下游生产链掌握在手里,避免被人卡脖子。 唐知涣看着在他的治下花钱买地,一个比一个豪横的年轻人,羡慕得眉开眼笑。 有干劲又有钱的年轻人真好啊。 真希望旌阳城能多一些这样的年轻人。 不出一年,他就能升官高迁了。 “用不着县丞,我先给你们办过户,再给郡府送信,来来来,坐下接着聊。” 此间事了。 林羽和江南雁在坐下后,纷纷看向外面高悬的太阳。 日头偏南。 “宫宴要开始了。” 两人惬意地坐着等唐知涣办理过户文书,等郎中前来治伤。 大堂外。 吴家人骑着快马,前往郡府通知益州的主事人。 “快!快告诉京城那边,不要向陛下进献红砂糖!这是江家的圈套!” …… 寻常人一日两餐,食难果腹。 权贵皇族一日三餐加夜宵,享受不尽。 今日宫宴,是由许贵妃牵头,设在御花园的春日宴。 目的是增进各大世族与皇族之间的交流,巩固他们对新建不过三年的大常帝国的认同感。 除了各大世族的家主和族中后生,以及皇家子弟和宫中受害的妃嫔外,大常皇帝本人自然也要参加。 “那盆迎春花摆歪了,往左挪挪,陛下眼睛很透亮,特别在意这种小细节。” “大公主要坐陛下那一桌,本宫的位置都要靠后一些,你们怎么当差的,要捧杀本宫吗?” 许贵妃作为主理人,天刚亮就在御花园里亲自操持。 这可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承办如此规模的宫宴,参与者有五百人以上。 方方面面都要盯严一些,若是被人挑出刺来,以后宫里再有这种油水丰厚还出风头扬名的好事,可就轮不到她了。 这次宫宴,不少想给皇子进献美女,给公主物色驸马的世家,偷偷给她塞钱,安排座位。 当然了,也不乏像吴家一样,大方地给了一柄价值上万两的玉如意,只为了给别人挪座位。 ------------ 第九十二章 两家联手制造惊喜 “几位国公虽未赐封号,但以江国公为尊,把江家的座位往前挪一挪。” 吴家特意献上新菜,还特意花钱让江国公坐在离陛下近的地方。 人至三十,由于家世较好,从小养尊处优,脸上没皱纹,脑子上也没什么皱纹的许贵妃,在暗中猜测。 “定是吴江两家暗中联手,想给陛下制造惊喜。” 今日是自建立大常以来,第一次规模超过百人的宫宴。 再加上江家与吴家,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臣,不会出现触怒龙颜的事。 许贵妃根本没往阴谋论的方面想,还特意派人询问了御膳房,吴家进献的菜单,以及新增的两盘菜,做的如何了。 “贵妃娘娘,今日大公主带了府上小厨房的厨子在御膳房里,说要再为陛下添菜,今日御膳房的事,陛下已交由大公主负责了。” 竟有这样的事? 许贵妃惊讶过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相反还因为这样的安排,感到高兴。 众口难调。 由她来负责御膳房调度,总会有人因为咸淡问题,觉得她不太尽心。 大公主接管此事,哪怕御膳房端一盆没处理干净的猪肠上来,都会有人夸赞是原汁原味。 “吴家进献的菜单给大公主看了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许贵妃可没忘记她收的玉如意。 来人连忙回答:“大公主已知晓,说吴家进献的菜单十分有趣,会呈上来请陛下过目。” 过目? 谁家的菜只看不吃啊? 她见吴家人自信满满说要献菜的时候,可是把它们说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 许贵妃认为是传话的人传错了,也没往心里去,接着忙活起来。 等到吴家派人来问时,就将大公主接管了御膳房,并答应将吴家进献的菜品呈上来的事如实相告。 宫道上。 参加宫宴的外客,纷纷在距离御花园还有三里地的演武场外停下马车。 位于队伍中后方的吴虑刚下车,几道喜鹊的叫声响彻院内,他的神情顿时一喜。 事情成了! 走在靠前排的江国公,闻声朝着宫墙内看去,对着旁边的军中同僚,意味深长地笑了。 “看来今日宫宴上有惊喜。” “难道今日宫宴要下旨封赏了?江兄可有消息?” 同僚喜不自禁,脱口而出。 他虽不像江国公一样,获封国公高位,却也能够连升三级,从如今掌管五千人马的副将,变成三军统帅者之一。 江国公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看向后方不停朝其他人打招呼,热情寒暄的吴虑。 “是我们的终归是我们的,陛下心里有数。” 停车稍侯片刻。 即有专人大太监引领着众人,步行前往御花园。 有几个劳苦功高,且身体不良于行的,皇帝还特意安排了轿子抬着走,尽显关怀之情。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进入御花园中。 “公主皇子到!” 等所有人到场后,皇室子弟才根据受宠程度,还有族中地位慢慢亮相。 众人纷纷站起来,拱手相迎,等着皇室成员落座,这才接着坐下欣赏周围的美景。 像江国公等人,是跟着陛下打进京城的,御花园早来了不知几回,倒也不觉得新鲜。 族中的后生是头一次来,难掩激动之色,暗中悄悄地向四周观望。 怀春的少女则红着脸打量着坐在前排的几位皇子。 作为陛下长女的大公主,去年过了四十的寿辰,剩下的子女,大多在三十以上的年纪。 不少皇子跟着陛下南征北战,初入京城时,虽孔武有力却面容沧桑。 被京城的风水养了两三年再亮相,倒让少女们眼前一亮。 只是光是这些年长如父的皇子,还是让她们觉得差强人意。 “听说陛下要给景王娶新的王妃。” “景王府一直是侧妃主持府中事务,可侧妃出身低微,确实上不了台面。” “景王可是最小的皇子,今年才二十四,听说长得极美,可惜了,他今日好像没来。” 少女们暗中三五成群,聊着皇子府上的八卦。 英俊的少年郎则偷瞄着在场唯一一位公主。 陛下只有四个女儿,两个早死,仅剩大公主与最小的公主,虽不是同出一母,但其母与陛下是青梅竹马。 哪怕是改嫁给陛下才诞下的小公主,但因娘家势大再加与陛下感情甚私奔,母女十分受宠。 最重要的是,无虞公主随了其母的美貌,长得极美。 年方十七身段已是惹人垂涎,再配上娇俏可人的那张脸庞,还有唯二公主的身份,哪怕脾气火暴,做事跳脱一些。 有公主的身份在,依然让人趋之若鹜? 因此,不少世族挑选出了几个长得不错又擅长哄人的次子,准备尚了驸马,好为家族争得陛下青睐。 “真没意思,长姐和父皇怎么还不来?” 无虞公主捏了块糕点,随手扔进嘴里,叉着腿学男人似的坐着。 对台下那些偷瞄她的男子嗤之以鼻。 一个个脸上抹的粉比她父皇的宫妃还要白。 她是脾气火暴,不喜文静特别好动,被坊间称作刁蛮公主,但不代表她喜欢这种表面上逆来顺受的小白脸吧? 贴身侍女给无虞公主满上甜酒,小声说道:“小殿下,大殿下今日有事要忙,恐怕要等开席才能来。” “更没意思了。” 无虞公主抬头望着空中飞翔的鸟雀,恨不得现在插上翅膀,远离这群随时准备发情的男女。 瞧瞧辰王兄盯着丞相小女儿流口水的模样,人家才十六岁啊,比你整整小二十岁,你都够生人家小女儿了! 辰王兄饿了可以吃菜,一副想吞掉人家小女儿的模样,没见爱女心切的苏丞相,都在用脸骂人了吗? 还有景王兄怎么又称病不来选妃,今晚京城多少贵女梦碎,你不选就和父皇硬刚,抬秦侧妃为正妃,放弃皇位不就好了吗? 又要利用深情迷惑无知少女,又要挑挑捡捡找个娘家势大的王妃,嗬,呸。 “啊啊啊……好想去猎场跑马,好想去赌坊……唔唔……” 贴身侍女摇光急忙给小公主塞了块糕点堵住嘴,同时祈祷着大公主或是陛下,赶紧来一个帮帮她。 否则小公主就要掀桌子啦! 好在,老天听到了摇光的祈祷。 “陛下驾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千呼万唤中,一个身着金丝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老者,龙行虎步而来。 “平身。” 无虞打眼一瞧,阳光晃得刺眼,她可算明白这宫宴为何设在大中午进行了。 今日的艳阳为父皇的龙颜增光添彩,让人不敢直视,无形中让人觉得龙威浩荡。 钦天监司监的桌子,下回可以往前靠一排了。 大常皇帝李九鼎于首位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与诸臣说些场面话。 等候多时的吴家,为防江国公率先献上红砂糖,当即站了起来。 “陛下,微臣吴虑,有宝物献上!” ------------ 第九十三章 一宝两献 众人看向献宝的吴虑,不知情的,都觉得吴虑太着急了。 唯有江国公,冷漠地扫了一眼自作聪明的吴虑,等着陛下开口。 李九鼎故作不知,好奇的问:“吴爱卿有何宝物?” “我们吴家生产出一种名叫红砂糖的糖粒,久闻陛下喜甜食,今日宫宴,特意献上。” 吴虑话音刚落,御膳房的菜色也呈了上来。 大公主阔步而来,与江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站到李九鼎面前跪下。 “父皇,吴家献上的宝物红砂糖,已送至御膳房,还有吴家献上的新菜,儿臣也命御厨做好,已经端上桌了。” 四道散发着酸甜气味的菜色,一经亮相,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听闻是吴家献上的新菜,大家十分的期待。 再看大公主替吴家说好话,那些收了吴家礼物的人们,开始思考着,一会儿找时机,替吴家说好话。 促成皇商之事。 李九鼎扫了一眼桌子上做得油腻的糖醋菜色,并未动筷,而是笑吟吟地看向志在必得的吴虑。 “红砂糖?朕倒是第一次听说此物,呈上来瞧瞧。” “父皇,御膳房剩下的还有,儿臣也觉得此物稀罕难得,便带来半桶。” 大公主朝着上菜的后方比了比。 李九鼎连忙招手。 两个太监合力抬着原装的半桶红砂糖,放到台阶下方。 “父皇,儿臣替您取一碗看看?” “朕亲自瞧瞧。” 李九鼎站起来,高瘦的身形缓缓向着木桶靠近。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吴虑的心口上,让他既紧张又激动。 近了,更近了。 陛下每走一步,吴虑便觉得自己离皇商之位更近一步。 终于,李九鼎走到木桶前面,抓出一捧红砂糖,摊开手掌,朝着左右递了过去。 “你们也好好看看,吴爱卿献上的宝物,可曾见过?” 吴虑看向他特意让许贵妃安排在前排的江国公,满眼挑衅之色。 江国公见过又如何? 红砂糖由吴家先行献上不说,旌阳那边最先生产出红砂糖的林羽,今日会被旁支的吴家人冠上盗方之名。 他特意把江国公安排在前面,就是生怕江国公看不清红砂糖的模样。 “江国公,朕记得江家在各地也有不少酒楼,还有许多前朝御膳房的大厨,无处可去时,到了江家酒楼做事,如此宝物,你们竟都没见过?” 吴虑呼吸一窒。 等着江国公冲他发难,然后委屈地演一出被冤枉的大戏,让江国公自取其辱。 谁知,江国公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嘴角抿了抿,又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难得陛下还记得臣的家事,只是那些酒楼,都是臣的家里人在打理,对红砂糖一事,不太清楚。” 江国公倒不是欺君,他是真的不清楚。 反倒是李九鼎,早在大公主那里,听说了吴家为了得到皇商之位,霸占红砂糖糖方的肮脏手段。 本该一早将吴虑叫到宫中,进行问责,但念在吴家先前立下的功劳,便给了吴虑一次机会。 只要吴虑肯在宫宴上收手的话,知错能改,他不想追究。 谁知,吴家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连他都敢欺瞒! “吴爱卿,你这红砂糖当真是好得很。” “是是……” 吴虑错愕地看向江国公。 在战场拼杀的江国公,做事向来是个直肠子,从不藏着掖着。 今日江家要进献的红砂糖,都抬到了御膳房去了,江国公居然当作无事发生? 那他还怎么利用此事,来打压江家,巩固吴家红砂糖的地位? “陛下。” 做了初一只能接着做十五,吴虑硬着头皮举荐。 “微臣听闻,江家也得到了一件宝物,已送到御膳房准备进献给陛下?” “嗯。” 李九鼎把红砂糖扔回桶里,自鼻腔里冒出一声。 皇子妃嫔们闻声皆是浑身为之一震,知道这是陛下发怒前的征兆。 可吴虑既不跟着陛下征战沙场,只是作为后勤,出钱效力,哪里洞悉圣意如何。 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不如请大公主将江家要进献的宝物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听说江家想以此物,来竞争皇商之位。” 抛砖引玉提起了皇商之事,吴虑的意图彻底暴露出来。 江国公倒也是个实诚人,抱拳跪地。 “陛下,江家确实有这个心思,既然吴大人要瞧,那就让他瞧个够!”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何况江国公是位手握横刀饮敌血的大将军。 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吴虑缩了缩头,更加坚定了,要借机削弱江家在陛下面前的恩宠。 否则,等江国公知道红砂糖被吴家霸占的真相,还不把刀架在吴家人脖子上认错? “老大。” 李九鼎缓缓吐出二字。 早已准备好的大公主朝后方招了招手。 又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口十斤重的黑灰罐子放到李九鼎面前。 与此同时。 御膳房今日的主厨,亲自端着一盘红澄澄金灿灿,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五花肉,跪在李九鼎的面前。 一直闲着无聊,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结成硬块的红砂糖色的无虞公主,闻到香味站了起来。 “好香!” 光是闻着,便让人觉得开胃。 可当看到是一盘炒肉,还是五花肉,甚至还带着皮一起炒的。 无虞公主急忙上前,仔细闻了闻后,惊讶出声。 “肥而不腻,甜而不酸,这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回小公主的话,这是用江家的白砂糖,配以各种调味品烹饪的,是江家酒楼新研制的特色菜——东坡肉。” 东坡肉? 无虞公主仰头望向李九鼎,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哈哈,看来无虞饿了,朕吃过好几次这道东坡肉了,甚得朕心,特意许它入国宴,今日端出来请诸位品尝。” 话罢。 御膳房负责端盘的宫女太监们,将一盘盘看上去便让人胃口大开的东坡肉,摆在了矮几上头。 同样是酸甜口味的东坡肉,与先前吴家献的菜一对比,糖色上面的差距,一下子便体现出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 哪怕许多人没见过白砂糖,光是参照着吴家的红砂糖,还有桌上的菜肴,便明白了白砂糖远比红砂糖更合陛下心意。 方才还想替吴家开口说话的众臣,拿起筷子堵住嘴,默契的不再参与这场刚开始,已有了结果的明争暗夺。 而此时的吴虑见陛下要把江家的菜色列入国宴,为江家的糖和菜正名,顿时急了眼。 “陛下!江家的白砂糖与我吴家的红砂糖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还望陛下明察秋毫,别被江国公蒙蔽了!” ------------ 第九十四章 初闻石林村林羽之名 为了皇商之位,吴虑丝毫不避讳与江家为敌,把事情挑到了明面上。 在场的众人筷子悬停,等着陛下定夺。 唯有无虞公主吃得欢快,捧着一整盘东坡肉,看看吴虑,又瞅瞅江国公,终于来了兴致。 爱看!好玩!打起来! 最近常听大姐说起,父皇因为这些功臣总是抱团争功,要多多封赏而困扰。 如果他们自己掐起来,无论谁赢谁输,最终得利的都是父皇。 “希望赢的是江国公……” 无虞含糊的嘀咕着。 无他。 东坡肉是真的香。 其实李九鼎是想着,吴虑能够悬崖勒马作出让步。 他对吴家的军费资助,以及吴伶醉的酒税,还是十分重视。 但。 吴虑竟质疑他的决定,这说明吴家并非忠臣。 “吴爱卿,你自己过来看看,究竟是谁受到了蒙蔽!” 李九鼎一把捏碎糖罐上方的盖子。 吴虑上前一步,只见糖罐里装的并非红砂糖,而是他从未见过的,像雪粒子一样的白色颗粒。 在看到这些白色颗粒时,他脑海里闪过它的名字。 “白砂糖竟然真的是白的?!” “不然呢?红砂糖是红的,白砂糖不就是白的吗?” 江国公微嘲的声音,像一记耳光打在吴虑的脸上,让他哑口无言。 是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刚才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没有想到呢? 吴虑此时顾不上太多,急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认错。 “是微臣受到了他人蒙蔽,误以为江国公和微臣进献的是一样的红砂糖,微臣向江国公道歉。” 吴虑抬起头,对着江国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再不情愿,嘴上却很痛快的说着。 “江国公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陛下仁义。 只要江国公肯原谅他,声称这是一个误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吴虑只当是旌阳那边没探到江家的底细,才出现了这种致命的错误,根本没往吴家的计划,早已被江家识破的方面想。 他也不敢想! “陛下,臣险些被扣上欺君之罪,臣不愿意原谅吴大人,并且吴大人还质疑陛下的决定,臣没有权力原谅吴大人。” 大家这才发现,平时不言不语的江国公,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 不少人已经开始打算,等宫宴结束,把吴家送的礼物,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而李九鼎听完江国公的话,气笑了。 “江爱卿言之有理,吴虑,你想让朕如何罚你?” 吴虑咬紧牙关,才能避免自己当众痛骂落井下石的江国公一顿。 他算是看明白了。 江国公这是下好了套等他钻呢,旌阳的吴家旁支,完全让人把吴家戏弄于鼓掌之间了! “微臣……微臣愿意将功折罪!” 吴虑采用了拖字诀,打算事后再有机会立功,重新获得陛下的信任。 谁知,李九鼎正等着他这句话,他未亲自开口,而是看向了大公主。 大公主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上前一步,建议道:“吴大人确实因一时不察犯下大错,还请父皇念在吴家有筹备粮草之功,免除吴大人以及吴家戏弄父皇的重罪。” 戏弄陛下确实是大错与重罪。 光听前半句,吴虑还以为大公主是在向着自己说话。 听完一切,他面如死灰,一下子反应过来。 今日他不仅掉进了江国公的圈套里,配合江国公的还有大公主与陛下! “陛下,臣冤枉呐!” 吴虑深知此时说什么也扭转不了吴家失势的局面,还是忍不住悲从心底涌上来。 “臣一心为了陛下……” “你到底一心为了谁,你比朕清楚,吴家之功和吴家之过,朕认为功大于过,朕本已决定,封吴爱卿为固军侯,如今降两级,封为子爵吧。” 大常爵位分王、公、侯、伯、子、男六级。 王公为贵,侯伯为次,子男除特殊情况外,基本没有下一代世袭。 根本算不上正经的爵位分封。 吴虑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免泪湿衣袖,却不敢哭出声来。 生怕陛下再以为他对这样的惩罚不满意,连赏他的子爵也给没收掉。 这笔账,他算在了江家的头上。 如果今日是他赢了的话,被夺爵位的就不是吴家,而是江家! “吴家的闹剧收尾了,朕也该封赏献宝有功之臣。” 李九鼎朝着江国公招了招手。 江国公抬步上前,跪地抱拳一拜。 “陛下,臣进献白砂糖,不是为了封赏,而是为了当皇商。” 如此直臣,让李九鼎险些笑出声来。 可光凭进献白砂糖,就想当皇商,他觉得江家和吴家一样,想得太天真了。 果不其然,台下马上就有臣子站了出来。 然而,不等对方开口说话,江国公再次出声。 “陛下,臣认为糖与盐对百姓来讲,十分重要,希望陛下能够设立专门的衙司监管糖的产出与售卖。” 这番话让想反对的臣子,重新坐了回去。 就连李九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江国公居然想将白砂糖交公?! “江家在剑南道已寻得大片甜甘蔗林,可以产出最优质的白砂糖,江家愿意将产出的糖,全部交由陛下处置,最优质的白砂糖作为贡糖,供应皇宫。” 处置自然不会不给钱。 可从糖坊买糖,再统一定价去卖。 这个过程中,不仅能够增设糖司豢养更多的人手,零卖还能收一笔税。 它的收益可不是吴家缴纳的酒税能够相比的! “好!不愧是替朕鞍前马后,力战群敌的大将军,有魄力!” 李九鼎拍着江国公的肩膀,把人扶起来,当众宣布。 “即刻起,糖业一事由大公主负责设司建衙,江爱卿你举荐两个人辅佐交接,另外,皇商一职,也要请江爱卿寻得可靠的族人来担任。” 举荐只会举贤不避亲。 权贵世家多的是能够担任副手正职的人才。 再加上皇商一职落定,江家献上整个糖业的富贵,直接让整个家族,在朝廷里向上迈了一步台阶。 江家,已然从二流世家,即将跃升至一流世家! “谢陛下赏识,整个江家必当上下一心,为陛下为大常效力!” 江国公还要再拜,李九鼎扶着他不让其跪下去。 同时对着许贵妃说道:“还不把江爱卿的座位往前再挪挪?” 和许贵妃说完,李九鼎假装漫不经心地拍着江国公的肩膀,笑声打探。 “朕要仔细同爱卿聊聊,这如雪霜般的白砂糖是如何得来的?” 吴家敢盗方,江家难道不敢吗? 献糖献得这么痛快,不得不让帝王疑心,这背后有何蹊跷。 是否来路不正。 “陛下,臣不知详情,只知这糖是臣在益州旌阳的侄子,从石林村一个叫林羽的前朝童生手里得来的。” ------------ 第九十五章 出恶气 提起林羽,大公主脑中闪过女儿送来的诗,忍不住笑了出来。 打断了李九鼎对江国公的试探。 “老大何故发笑?” “儿臣想到长乐的家书里,提到过林羽此人,给江国公侄子写的诗。” 大公主说着,从怀中的贴身锦囊里,掏出两张诗帖。 最外面放的正是长乐郡主临摹的那一张。 她展开后,轻轻用手抚平,这才递给李九鼎。 李九鼎接过,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哪怕刻意临摹,依旧能够瞧出长乐那倔强的劲头。 “字很好。” 能得李九鼎一声很好,在场不少人都好奇,这个前朝童生林羽,究竟能写得有多好。 只怕是因为临摹者是长乐郡主,陛下夸的是长乐郡主。 正这么想着,却见陛下从喃喃自语,忽然将诗大声念了出来。 “亦非崖蜜亦非饧,青女吹霜冻作冰。” “透骨清寒轻著齿,嚼成人迹板桥声。” 念到最后一句,李九鼎含笑看着江国公,把诗帖递了过去。 “江国公你看看,这上头写着呢,庆糖霜产出赠江兄。” 能够把白砂糖的特色写得如此鲜明,不用吃进嘴里,便知道它的优点。 写诗的人确实足够了解白砂糖,文采也确实斐然。 难怪能让长乐在给老大的家书里,特意提及。 “诗更好。” 李九鼎稍微一琢磨,不论是长乐的诗帖和献上白砂糖的孝心。 还是江家愿意将糖纳入国家所有,都离不开林羽的功劳。 爱屋及乌,他对着丞相说道:“石林村林羽既是前朝童生,朕近来有意恢复一批才华人品不错,拥有前朝功名的人,爱卿派人查问此人当年的成绩如何,若是得当,便恢复了他的功名吧。” “诺。” 丞相出列应声。 李九鼎对于江家再无疑虑,手指着地上那桶红砂糖。 “既然都是糖,统一归老大管理。” “是,父皇。” 赏罚完毕,宫宴继续。 本来在李九鼎眼里的小插曲,成了这场宫宴里的重头戏。 宫宴还未结束。 江国公献糖予国,江家受到封赏成为皇商。 吴虑触犯龙颜被降爵。 消息像插上翅膀一样飞入京城各家之中。 前段时间接受了吴家礼物的人家,纷纷打开仓库,把还没摸热乎的礼物,如数退还了回去。 皇商之争已尘埃落定,吴家失势是铁板钉钉。 还有人前往无忧酒楼大闹一场,打开了酒楼的酒窖,把到期未交付的吴伶醉白,哄抢一空。 “大人,他们除了抢了自己定的酒,还抢了其他客人定下来。” “胡说八道,假如酒窖里有其他客人的酒,怎么还囤放在里面不给客人们?” 吴家掌柜被哽得半死。 他总不能说,吴家产出的吴伶醉其实很多,但为了不降身价,刻意制造出生产困难。 然后暗中抬价,去黑市上流通,赚更多的差价吧? 以往吴家碰到这种事,还可以抬出其他定酒的客人有多尊贵,扯虎皮仗势压人。 然而吴家现在人人避之不及,谁也不肯为吴家撑腰,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 大公主府上。 大公主满眼笑意地看着小妹无虞,把派人抢来的吴伶醉,分一半送到宫中去,哭笑不得的问:“你和吴家有过节?” “有呀,我去年定了十斤酒,打算给你做庆寿礼,结果说卖光了让我等等,我这暴脾气能等,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送了大姐你果酒喝。” 这事大公主倒是记得,但没想到,吴家连无虞的面子都不卖。 这次也是活该被教训。 “大姐,我可不是像外面传闻那样,抢了吴家的酒,我让护卫扮作普通客商,提前定了一百斤,给钱的。” “可他家推三阻四,先送去了辰王兄那里,又送去了比我晚订酒的景王侧妃家,我用公主的身份喝不上,用客商的身份还抢不到,岂有此理!” 无虞公主气呼呼地掐着小蛮腰。 “他家既然说没酒,我就让他真的没酒喝!” 皇家子弟的霸气,在无虞公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大公主没觉得这样做不对,反倒举双手赞同。 如此一来,也算是替长乐诗会上没酒喝,出了一口恶气。 在有心人的宣传下,抢了吴家酒的背后主使是无虞公主,公主转手把酒送去了皇宫中,还被陛下接收的消息。 传遍了整个京城。 无忧酒楼大堂里站满了前来讨说法的人。 “小公主殿下定了酒你们都敢晾着,我们的酒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给。” “要么你们吴家退钱,我们去别家买酒,要么打开酒窖,让我们自己拿!”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明明有酒,却故意不拿出来!” 不足一日,整个京城的两家无忧酒楼,损失了上万斤白酒和清酒。 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贵客,酒水逾期未交付,直接告官,除了交付酒水,还要赔偿一笔逾期费。 这股风从京城刮到周边各地,吴家名下所有无忧酒楼,被搞得焦头烂额。 吴虑连调查旌阳的实情,处置掌柜吴理的心情都没有,各处求爷爷告奶奶,破财消灾。 …… 旌阳城。 林羽直到郎中看完伤势,确定并无大碍,将养一个月即能痊愈。 等郎中开了方,他亲自熬完一副药,等江南雁服下睡着,这才告辞离开青江酒楼,打道回府。 这次买下的一万亩荒地,加上上次买的一万亩。 从石林村到城里的方圆十里内的荒地,全部归于林羽的名下。 林羽一举成了旌阳县拥有荒地最多的人。 “等卖完酒赚到钱,再多买一些良田。” 光当荒地第一还不行,要成为旌阳最大的地方,名下至少要有上万亩的良田。 挫败了吴家的阴谋,假如吴永罪名成立,凭唐知涣对他的维护之情。 事后还能查抄吴永的财产,给他当作赔偿。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结果是既漂亮又舒心。 眼见车窗外的景象越来越熟悉,林羽心中燃起一股自豪感。 “下午县令大人带人量地,到时候和娇娘小薇他们一起去瞧瞧我赚来的家业。” “吁!” 马车突然勒停,林乘风沉声提醒。 “老爷,村长一家跪在村口等你呢。” 消息传得可真够快的。 林羽挑起车帘,朝前方看去。 除了在大牢里的林西峰与林宗叔,剩下的林宗伯林宗仲还有两房媳妇和六个子女,整整齐齐地跪在村口处。 看到林羽的马车来了,一家人伏地大哭。 “林羽,你放过我爹(爷爷)吧!” ------------ 第九十六章 变卖家业离村去 拉着长声的哭法,让林羽回想起了擅长撒泼打滚的陈方菊。 与陈方菊不同的是,剩下的这些人,嘴里哭着喊着求他放过,眼神如刀似剑的,满脸写着:老子不服! 连装乖都装不好,还是当他眼瞎人傻? “老爷,要不从田里绕过去?” 林乘风的提议不错,但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 能在别人家了结的事,他可不想再引到自家去解决。 “我下去和他们谈谈吧。” 有些事,是该做个彻底的了断。 林羽招呼着林大力一起下了马车,旁边跟着骑马的江家护卫,下马在前方开道。 这种要掐架的架势,把满脸不服的林宗伯林宗仲吓得脸色惨白,紧紧地护住身边的子女。 生怕林羽再对他们的孩子下手。 如此小人之心,把林羽给气笑了。 为免被这家人讹上,干脆停在了十步开外。 “林羽,你害得我爹和我三弟被关进县衙大牢里,还害得我家要赔你银子……” “更正一下你的说法,不是我害的,是他们自找的。” 林羽当着村口看热闹的村民们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谁不信可以去城里打听一下,或者林宗伯你们去县衙查下档案,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想赖在他身上,然后让他负担起这一家人的未来? 门儿也没有! 林羽可不接受这种道德绑架,他没有祸及亲友,让剩下的这一大家子走投无路去寻死,那是他有好生之德。 林宗伯和林宗仲对视一眼,心中震惊不已,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这怎么和报信的人说得不一样呢? “对了,林宗伯林宗仲,县衙如今忙着查你们三弟牵涉的科举案,还没来查抄你爹的家产。” “我要是你们的话,马上分家,把房子水田卖了去别的地方生活去,否则等县衙的人来了,你们家剩下一个铜板,都要归我。” 林羽是有好生之德,但并不妨碍他痛打落水狗。 如今整个石林村上下一心,唯有这家是颗老鼠屎。 不趁这个机会踢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难道要留在村口败坏全村形象吗? 林宗伯与林宗仲听说县衙要抄家,一下子慌了神。 他们见林羽根本没有高抬贵手的想法,一个骨碌爬起来,同媳妇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怎么办?要信林羽的话吗?” 林宗伯虽然作为老大,但他不是在替全家服徭役,就是在服徭役的路上。 家里的大事小情,他根本拿不了主意,更何况卖房卖田这样的大事。 作为老二但在家里同样不受重视林宗仲,早就想分家了。 眼下有这样好的机会,他与媳妇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拍板。 “他说了不信可以去县衙查,县衙记录的事还能有假?看来咱爹和咱弟是真的回不来了。” 全家一阵沉默。 娘死了,爹下了大狱。 全家最有出息的三弟犯了大事,可能回都回不来了,十多年省吃俭用供养三弟读书的钱,也打了水漂。 想到这里,还是两个早就心生不满的儿媳妇一拍大腿,拍板定论。 “卖房卖田,先去你们干活的附近租个落脚的地方,咱们从今往后,过自家的日子。” 主意好拿。 可谁都有故土难离的情结。 卖房卖地还分了家,往后就无法再回石林村了。 林宗仲不太乐意,对着林宗伯建议。 “要不只卖爹名下的两亩田和房子,咱们去荒山圈块地方盖个茅草屋,先渡过眼下的难关,过后再看情况去哪里落脚?” 围观的村民里,突然有人朝他们啐了一口痰。 “谁愿意买你们家的房和田?” “林西峰在石林村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居然为了讨好吴家人,想断全村的财路。” “你们家的房子和田地,活该被县衙抵给林羽当赔偿!” 一石惊起千层浪。 其他村民,性情直爽的,也跟着朝一家人啐了一口。 脾气好的不肯与人交恶的,看着这家人的眼神,也是十分不善。 在这种氛围里,林宗仲三岁的儿子,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扯着他娘的袖子,往村外走。 “娘,去外婆家,我要去外婆家!” “奶奶打我,爷爷骂我,我不喜欢石林村,我喜欢外婆家!” 林宗仲的媳妇,想到嫁进石林村没享过福,整天伺候公婆不说,孩子还不受待见。 家里好吃好喝的全给了小叔子不说,连自家名下的两亩水田,辛苦劳作一年的收成,都得交给公婆。 石林村对她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 “回娘家!我们娘儿几个回娘家!” 林宗仲的媳妇硬气起来,对着林宗仲下了最后通牒。 “你愿意呆在石林村自己呆着,大不了老娘不跟你过了,带着你的娃再找一户好爹。” “媳妇你说啥子诨话呢,啥不跟我过了,我这不是……这不是……走!去找五太爷说项说项,把房子和田卖了。” 剩下的林宗伯,对于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他为这个大家庭服了近二十年的徭役,死里逃生多少回,却没受到过家人们的重视。 二弟三弟甚至连声大哥都不愿意喊,这个家还有什么好维持的? 两家人成了无房无田、只有户籍能暂存原址一年的流民,便与石林村彻底地失去了联系。 可留在村里惹人嫌,出了事连点帮衬也没有,和流民也没有区别,还要冒着被县衙抄家的风险。 树挪死人挪活。 “卖房卖田去城里!” 权衡利弊后,林宗伯与林宗仲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在村里抵触这一家人的情况下,房子和田地必然要打折卖。 可如今的两家人,生怕衙门的人来了,他们还没分完家拿到钱。 哪怕一亩水田只能卖四两银子,比平时的价格低一两,也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林羽一直站在路口,冷眼瞧着这一切。 林五太爷把六亩水田低价卖给大姑、林诚和三河叔三家。 只剩下林西峰名下的房子,无人问津。 两兄弟急得抓耳挠腮,求着林五太爷帮忙。 “家里五间老房子只值三两银子,可新建的两处厢房,花了十五两。” “就算整套房子卖十五两银子,咱们石林村,谁能马上掏出这么多钱来?” 两兄弟的视线,不由得定格在了林羽的身上。 要说石林村谁能眼皮不眨地掏出十五两银子买房,只有林羽! ------------ 第九十七章 欠了我的还回来 林五太爷同样明白,眼下的情况,必须林羽伸出援手。 可他心里总觉得,林羽这个孩子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羽娃子,你想买你三叔家的房吗?” “不想。” 林羽不假思索地回绝了这个提议。 他在这里站着,是想亲眼看着事情了结。 可没想过,要给两兄弟出路费和安家费。 更何况,这套房子最值钱的厢房,还是当初陈方菊挪用了他家的钱。 “林羽!” 林宗伯张嘴就想骂人,让林宗仲一把捂住。 他一脸祈求的对着林羽问:“你不肯出十五两,要不给十两?” 在林宗仲看来,一定是林羽越有钱越抠门,才说不想买。 只要把价格定低一些,不信林羽不动心。 “林宗仲,我看上去像有钱的败家子吗?” 像。 周围的村民们,想到林羽给工人们安排的伙食,顿顿非鱼即肉,还让全村人穿细麻衣服。 心里都觉得这不是像败家子,完全就是败家子行为。 林羽看到村民们点头,顿时一噎。 “行吧,就算我是败家子,可我不是冤大头。” “我自家在盖新房,为何要买你家的房?” 拿来养猪吗? 还有,欠了我的还回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算不买,衙门也会没收,再还回来。 林羽能够让两家把六亩水田卖掉,算是仁至义尽积德行善了。 他反驳的话,让林五太爷张了张嘴又闭上,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同情之色。 看来林羽这个娃子,是真的不认西峰家这门亲戚了。 “宗伯宗仲,这个房子写在你们爹的名下,老头子我做主卖给村里其他人,只怕会惹上官司。” 林老太爷为了卖林羽一个好,更是为了村里人,只得好言相劝。 “你们一家拿上这十二两银子,赶紧收拾东西走吧。” 扔下大房子就这么走了? 林宗伯和林宗仲谁能甘心。 他们还想再降价,卖给村里兄弟多的石家人。 等县衙来人,生米煮成熟饭,还敢和石家兄弟硬扛不成? 谁知就在这时,远远的就有人喊。 “不好啦!县令老爷带着一群衙役来抄村长的家了!” “现在都走到东湖湾了!” 来得这么快?! 两兄弟看看不远处自己的新厢房,再看看已经到手的十二两银子。 拿后脚跟做出了决定。 “媳妇,快带着孩子回去收拾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 “五太爷,能借你家的板车,帮忙装行李吗?” 林五太爷没有答话,看向林羽。 如今石林村的主事人,不再是林西峰,最拥有话语权的人,也不再是他这个糟老头。 而是林羽。 林羽看到满地乱爬的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林老太爷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叫自家的孙子前去帮忙收拾。 等一行人小跑着走远,喊话的林诚凑上前来,嘿嘿一乐。 “羽娃子,其实县衙的人没往这边来,是去张家寨东边量地的,我故意吓唬他们的。” “我晓得诚哥,谢谢你解围。” 假如不是林诚机智,贪心的两兄弟还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如今离开石林村,跟着买田的去过了户,从此就与石林村没关系了。 “乘风,回家。” 马车骨碌骨碌踩着坡道往西走。 离着老远,林羽便从窗口,看到站在门口不断徘徊的陈娇娘。 出门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归家的时候,太阳已落西山。 但凡门口有动静,陈娇娘就会踮着脚朝外张望。 “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林羽心疼不已。 等马车停稳,一个健步跳下车去,将人抱了个满怀。 “媳妇,我回来啦。” 尽管大常的民风不算保守,但当众和相公搂抱这种事,陈娇娘是想也没想过。 顿时头脑发热,脸上发烧,只顾着把头埋进相公的胸膛里,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此时也问不出口了。 “娇娘,你放心,这次去县衙,我和江兄大获全胜不说,还让县令大人,把想害我们的人全部抓了起来。” 林羽松开怀抱里的美娇娘,拉着她的小手往竹林方向走。 预计是半日解决的事,因为江兄的伤势,出去了一日。 家里熬糖酿酒的事情步入正轨,不必他操心。 可陈光儿造字模的事,正好是关键的时候,假如陈光儿今日遇到意外情况,没能自行处理好捶炼的胶泥。 那么活字印刷术的问世,只能往后推延半个月,重新挖泥沉淀。 “姐夫,你再不回来,我的两条胳膊就要废了。” 走之前还说要替林羽守护这个家的陈光儿,此时累得像条死狗似的,拿着洗衣棍,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案板上的两团胶泥。 胶泥表面和内里,都已到了他要求的细腻丝滑的程度。 可由于整整一日的晾晒,必须不时的补水,再进行捶炼才不会干巴掉。 林羽赶紧接过洗衣棍,关切的问:“没事吧?你怎么不换个人来敲?” “换了好几个,他们打的力气不如我好,后来我想着这两团泥很重要,干脆自己来吧。” 不得不说,小舅子的直觉挺灵敏的。 别人只会以为这是两团光滑水润的泥团。 小舅子一眼看穿它们的珍贵之处。 “好了,我回来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两团泥敲成一寸厚的饼状。” “姐夫你让开,我马上敲好。” 陈光儿的胳膊已隐隐有了肌肉线条。 字模造不造得成,林羽还有待观察,但小舅子的体格,比起以前来强健了不少。 “相公,你到底想让光儿做什么?” 陈娇娘不知几时,沏了一壶花茶放到了竹桌上,还特意坐到他对面。 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把想糊弄过去的林羽给唬住了。 媳妇这架势,不像是闲话家常,倒像是…… “相公,你这次出门,我和小薇担心了一整日,小薇好歹每日在家里,掌管着熬制红砂糖的事,而我一直无所事事。” “谁说的?你不是在学医吗?” 林羽可不想媳妇妄自菲薄,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媳妇可是难得的人才。 陈娇娘见他贫嘴,嗔了他一眼,眼中却升腾起一层雾气。 这把林羽吓坏了,顿时放下手里的茶杯,环视四周,警惕的问:“可是我离开家的时候,有人来欺负你们了?” “有。” “谁?” 陈娇娘抬起右手。 ------------ 第九十八章 夫妻谈心 轻轻地碰了碰林羽的鼻尖,眼中的雾气更浓。 “是我?” 林羽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顺势一把抓住陈娇娘的小手,放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揉摸着,开始反思。 自己哪里没有做对,竟惹得媳妇如此指责? 走的时候和她们说了问题不大。 关于和吴家的过节,提前说得清楚明白。 既然想不通,干脆直接问。 夫妻间沟通最忌讳不清不楚,靠你猜我猜过日子。 “娇娘,我怎么欺负你了?说说。” 如果真有这样的行为,林羽必定立正认错。 假如是娇娘故意撒娇的小情趣,他不介意让娇娘知道,他真正欺负人是怎样欺负人的。 “相公,我在和你说正经事的时候,你不要想别的。” “我很正经……” 林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顺着胳膊往上走,快要走过界的手,赶紧缩了回来。 好险就要背着小舅子和媳妇打情骂俏了。 “媳妇你继续说。” “相公你是不是……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啊??? 林羽险些急得跳脚,却还是强忍着委屈,不解的反问:“我做了什么没把你们当一家人的事吗?” 他知道媳妇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可还是觉得难受。 好在,陈娇娘不是指责他的意思,而是反握住他的双手,放到胸前,深情地告白。 “家里出了事,不应该你一个人承担。” “如果下次再遇到麻烦事,我希望和相公一起面对,而不是坐在家里等消息。” 泪水一滴滴落在林羽的手背上,陈娇娘哽咽着问。 “相公,是不是因为我很笨,没法帮你,你才想着所有的事自己扛?” “我一直认为我比你的年纪大,遇到事情,应该能照顾你一些,是我太笨,帮不上忙。” 原来如此。 林羽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确实有种凡事大包大揽,在家庭里逞个人英雄的情况。 导致原本对自己不自信的媳妇,怀疑她在家里的存在意义,这才有此一问。 不过,娇娘比他的实际年龄可不大,唯一比他大的地方……林羽收回乱瞄的视线,正襟危坐。 “娇娘,这次的事情是冲着我来的,人越多口越杂,事情越乱。” 面对林羽的解释,陈娇娘虽是笑着点头,但眼中的落寞难以忽视。 她知道了,相公还是想让她主持内宅事务,让她学医,也只是消遣罢了。 是她太贪心了,觉得自己能够帮得上相公的忙,减轻他的负担。 林羽见娇娘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快哭了,不敢再挑战她的耐心,话锋猛一转。 “四月四的诗会,我要把咱家酿的酒给长乐郡主送去,正好你的那本《百草集》快抄完了,不如你随我一起去参加诗会?” “相公是让我去还书?” “除了还书,还要和我一起推销自家酿的酒,另外,咱家的家业越来越大,你以后也会经常出去,现在开始要学着和那些小姐夫人们交际了。” 像把自家媳妇拴在后宅,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丝鸟的事。 林羽还真做不出来。 他的目标不算远大,但经历了吴家捏造罪名一事,也明白了。 想在大常立足,光凭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法,过于天真。 必须做大做强才不会任人欺凌。 在这一点上,只能效仿其他成功世族的做法,光靠一个人努力不行,要发动全家一起,谁也不能掉链子。 “娇娘,人生如登山,你跟在我身边一起往上爬,可能会很累,但我相信,你会见到你从未想过的风景。” 林羽郑重其事的问她。 “你愿意和我并肩以赴,去山顶上看看吗?” “相公……” 陈娇娘深情凝视着他,忙不迭地点头,红唇轻启,刚要说话。 旁边敲击的洗衣棒停了下来。 “姐夫,我敲好了!” 扫兴。 林羽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用袖子给媳妇擦了擦眼角,咧嘴一乐。 “走,我们一起去玩泥巴。” “噗嗤……” 陈娇娘没忍住破涕为笑,心想:我都这么大了,还玩啥子泥巴嘛。 可当真的玩起来,她才明白,相公的玩泥巴,和她想象里的玩泥巴不一样。 林羽先将准备好的一寸宽的方木棍,放到泥块上,用刀具在菜板上,将它们划成一个个小方块。 两大团黄泥,一共划出了六百六十六块小方块。 林羽划了一块,剩下的一块让陈光儿划完,把所有的小方块,即粗泥坯装进箩筛里。 “接着找个通风阴凉的地方,把它们自然阴干就行了。” “好咧姐夫。” 不用林羽吩咐,习惯找活儿干的陈光儿,端起箩筛就走。 陈光儿看着箩筛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小方块。 突然有种收割稻草时,丰收的喜悦感。 “相公,这些小方块到底有什么用?” 陈娇娘好奇的问。 林羽原本想等到出了成果再告诉她,想到刚才沟通过的问题,凑到她耳边,低声解释了几句。 听说这些小方块,能替陈光儿立下大功一件,还能赚大钱,陈娇娘的小嘴微张。 先是惊讶难以置信,接着感动不已。 “相公,多谢你替光儿谋划前程。” 她不懂活字印刷术具体是什么,但也听明白了,它能为光儿立功,还能快速抄书赚钱。 到时候光儿只需要轻轻手指,一天印刷出来的成果,比光儿给书局抄一个月的书还要多。 并且相公打算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光儿去做。 “一家人说啥子两家话,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家人?” 啊??? 陈娇娘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正要回想在哪里听过,唇上一热。 她的一双美目瞪得溜圆,似嗔似怨地看着当着光儿的面偷尝她口脂的林羽。 “相公,光儿还在呢。” “我背着他呢,再说了我亲我媳妇是合法的,他管不着。” 林羽拉起陈娇娘的小手,指着竹林深处。 “走,媳妇,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陈娇娘看他满脸兴致盎然,自然不会拒绝,跟上他的脚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 第九十九章 自古才子配佳人 才走了没有十步远,就听到一声奶里奶气的熊吼声。 “娇娘你听,是猫熊!” 早在离家之前,林羽就想着要和偷吃他家铁器的猫熊好生谈谈。 如今得闲,正好拉着媳妇,一起去观赏国宝。 陈娇娘见他感兴趣的是猫熊,特意拉自己来竹林深处,不是把刚才点到为止的事,再深入交流一下。 而是想和猫熊谈谈,小脸白了又红。 啊啊啊……她平时和相公在一起,不正经的时候太多。 相公正经起来,她还有些不太适应。 “娇娘你累了吗,怎么看上去脸有些红,声音有些喘?” “我……有些害怕。” 陈娇娘随便找了个借口。 实际上在东湖湾,她还曾砍竹笋喂过猫熊,哪里会怕。 倒是林羽想当然了,认为她的害怕很正常,张开双臂得意的说。 “那你往我怀里靠靠,我保护你。” 其实头一次近距离接触野生猫熊的林羽也怕。 但在媳妇面前,再怂也得支棱起来。 “呜吼!” 林羽一把抱住陈娇娘,就势蹲了下去,可惜没完全蹲下去,被卡住了。 陈娇娘哭笑不得地低头,看着靠进她胸膛的林羽,忽然明白过来。 “相公,你不会是在害怕吧?” “谁害怕了?我只是……” “呜吼!” 林羽干脆把头埋了起来。 惹得陈娇娘笑得花枝乱颤。 啊,好丢脸。 他又把脸往深处埋了埋,害不害怕倒是次要,有家里这个避风港是真的香。 野生猫熊对他的吸引力都变小了许多。 这边夫妻俩打打闹闹。 那边陈光儿搬完小方块,累得直不起腰。 “姐夫和姐姐跑哪里去了?听声音好像没走远。” 在追上去和休息下,陈光儿果然选择了后者。 休息一会儿,他走回房间,提笔想要接着抄书。 可是敲了一整天的泥团,手臂酸软抬不起来,只滴了一滴墨点在纸上,让他心疼不已。 “完了,浪费了一张宣纸,前两天抄完的那本书相当于白抄了。” 他得找机会和姐夫商量商量。 要不玩泥巴这事,他就不参与了? 否则他就没办法保质保量地给绵远书局交付任务了。 …… 绵远书局。 刚刚睡醒的老掌柜,坐在门口的摇椅上,遥望余晖。 再扭头反观堂内活泼的少年郎们,像往常一样发出感慨。 “年轻就是好,不像我这个糟老头子,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夕阳。”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清朗的笑声,从一辆外表简单但内里华贵,标贴着“宋”字的马车上,徐徐传出。 “长寿叔,三年不见,您老好像比我上次见面时,身体更加硬朗,声音更加浑厚了。” 车帘挑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身材修长、眉目如画的英俊青年自马车上走下来。 青年一经出现,顿时吸引了过路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注目,连书局里的一些学生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徽之公子,哪阵风把你吹……哦,对了,你定是来旌阳参加四月四,长乐郡主召开的诗会的。” 长乐郡主作为大公主唯一的女儿,虽然有过一任亡夫,但是由于身份显赫,且深受陛下看重。 想要当郡马的权贵子弟,整个大常没有一千,也有一百。 但宋家公子宋徽之,却是在陛下还未成事前,便被长乐郡主才名所吸引,一见钟情。 可惜当时长乐郡主已许配人家,宋徽之只能发乎情止乎礼,遥遥欣赏。 还有人闲着发慌,看热闹不嫌事大,曾给宋徽之写过诗。 自古才子配佳人,唯怜宋郎独痴情。 后来长乐郡主丈夫阵亡,宋徽之不顾家中反对,从京城追到蜀地。 若非他的父亲以没有功名何以成家为理由,执意请了大儒执教,将其摁在蓉城锦江书院学习。 只怕日日跟在长乐郡主身后,献诗作词,沦为宋家的笑柄。 “徽之公子,你来旌阳,可曾向杜大儒请过假了?” “自然是请示过的,杜老也让我趁机见识一下蜀地才子的风采。” 宋徽之说得那是一脸傲然,哪里是想见识别人的风采,完全想要独领风骚。 不怪他傲,而是有这样的资格。 宋家祖上可是出过六任丞相,宋家人皆是才华横溢。 宋微之的父亲,也是现任的宋家家主,在陛下打天下时,更是担任军师重职。 如今则是吏部尚书,掌握各大小官员评优升贬。 宋家名下书局遍布天下,在文坛影响力巨大。 族中多是以国家为重任的有志之士,几百年才出了宋徽之一个痴情种子。 宋家没有打骂教育,还能怎么办? 放任自流,别做出格的事,慢慢开悟呗。 迟早能悟出来,此事是郎有情妾无意。 “不提别人了,长寿叔,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宋徽之打开折扇挡住英俊的脸庞,身后的四个小厮,每人怀里抱着十斤装的酒坛,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 老掌柜看了一眼酒坛上贴的“吴”,吓得整个人瞬间清醒。 赶紧甩手示意小厮们把酒坛搬上马车去。 “徽之公子,你怎么搬了这么多吴伶醉来?” “我听说郡主以诗为乐开的诗会,结果没买到吴伶醉,特意向同窗吴兄要来四坛,解她燃眉之急。” 宋徽之心想:我如此用心,这次诗会上,哪怕郡主不念我的情分,至少能够给我一张笑脸,和我坐一桌了吧? 老掌柜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新鲜事没见过。 再加上徽之公子虽然自负才华横溢,脾气不太行,但性格却很单纯,心中所思所想,全部写在脸上。 老掌柜一下子看穿了他想借吴伶醉来讨好长乐郡主的想法。 “徽之公子,你刚来旌阳,有些事你还不清楚,这吴伶醉如今在旌阳,可没以前那么抢手咯。” “为何?” 宋徽之两日前从剑南道州府的蓉城出发,路过无忧酒楼时。 还见到有两群客人,为抢一坛吴伶醉清大打出手。 旌阳这个小地方,难道有比吴伶醉还要有名气的酒? 能让长乐郡主舍弃了吴伶醉,用别的酒款待诗会宾客? ------------ 第一百章 旌阳不大卧虎藏龙 “不是酒的问题,是吴家人品不行。” 老掌柜引着宋徽之进了后院,将今早县衙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叙述完。 宋徽之听完,一脸的不可思议。 “吴家觊觎江家的糖方,居然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一定是那个吴永和掌柜吴理自作聪明,我认识的吴兄可不像他们一样,是阴险小人。” 提及同窗吴兄,宋徽之还颇为自豪。 “他得知我想帮郡主,还特意说了,假如四坛吴伶醉不够,想要酒他随时给。” 面对天真的宋徽之,老掌柜直接无语。 徽之公子摆明没有听懂事情的关键点,不在于吴理和吴永觊觎糖方。 完全是吴家人想借此拿下皇商之位,给江家下绊子,才闹出了一桩官司不算完,还牵涉了科举泄题案。 科举日期已定,就在下个月,如今受此牵连,只怕要延期,耽误多少学子精力与金钱。 当真是罪大恶极! “徽之公子……” “长寿叔,吴家和江家的事,与郡主和宋家有何干系?” 这话倒把忧心忡忡的老掌柜给问蒙了。 是啊,吴江两家之争,和素来不参与朝堂与权贵争斗的宋家有何干系? 问住老掌柜,宋徽之迅速把话题转到自己感兴趣的方面。 “你说我是现在把这四坛酒送给郡主,还是诗会当天再送?” 宋徽之根本没把这些闲杂之事放在心上的态度,倒让老掌柜松了口气。 他还担心徽之公子,因为同窗之谊,想替吴家辩解,看来公子刚才帮吴家人说话,单纯是因为同窗吴妨公子的赠酒之情。 在徽之公子眼里,什么事都没郡主的事重要。 罢了。 “我认为,公子你还是去洗漱休息一番,准备好诗稿再去拜会郡主,好给郡主一个崭新的印象。” “崭新的印象?” 宋徽之有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去,真想问问长寿叔。 难道我以前在郡主眼里的形象不太好吗? “看!书局里有美男子!” “走,进去瞧瞧。” 蜀地贵女多热烈,宋徽之赶紧关上门窗,拿起折扇捂住脸。 突然,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难道是因为我相貌出众、才华横溢,容易招蜂引蝶,所以郡主对我不放心,误会我是花花公子,才不喜欢我?” 刚要往前面书局走的老掌柜,听到这番总结,险些被门槛绊倒。 当场寿终。 他已经开始同情诗会上夺得全场风采,依然会被长乐郡主拒绝的徽之公子了。 不对。 “说起来,旌阳藏龙卧虎,才子才女可不少,公子不一定能在当日拔得头筹。” 专攻吟诗作词的徽之公子在蜀地才名远扬,已是无人能敌。 可若论字,平心而论的话,他认为林羽那娃子更加厉害一点点。 “刚才怎么没把羽娃子当成重点给公子讲讲呢?” 此时说什么也晚了。 徽之公子已经在挑选穿哪套衣服,去送酒了。 …… 钱庄后院。 刚回到旌阳的长乐郡主,桌上的热茶还没放凉,便换了一套新衣,让昌掌柜准备两匹马来。 “郡主又要出门?不日后即是诗会,这次出去还来及时回来吗?” “我近日不会离开旌阳,现在要去石林村讨酒喝。” 长乐郡主对着牵来两匹不常骑的烈马,拍了拍它们的脖子。 刚才还在骚动的两匹烈马,一下子变得温驯起来。 她将脾气较好的那匹马的缰绳,递给嫣儿。 “抱歉,只能让你再辛苦陪我跑一趟了。” “我也想随郡主瞧瞧,世间有没有比吴伶醉还好的酒。” 如果没有。 她今晚就让林公子,把秋雨叹的其二作出来,犒劳郡主奔波劳累的身心。 主仆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前脚刚走。 后脚闻讯赶来的宋徽之,扑了个空。 “昌叔,郡主呢?” “刚走。” “又走了?她不是回旌城准备诗会,钱庄的事居然比她办诗会更重要了?” 宋徽之扑空扑得多了,有了经验,知道等不到人,调转马车往书局走。 路上还在琢磨:要不我回去算一算名下有多少银钱,去钱庄存钱给郡主减轻压力? “刚才应该厚着脸皮问一问,郡主大晚上去哪里才对。” 天黑路险,郡主可千万不要发生意外磕着碰着了。 宋徽之路过医馆,当即停车,下去买了瓶伤药揣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身边伺候的小厮见怪不怪,只是觉得胸口衣袖里揣的备用物品太多。 每日负重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也许只能等着长乐郡主接受公子,或者另嫁他人才行。 …… 夕阳完全落进山谷中。 和猫熊隔着笼子拉扯了一个时辰。 林羽依然只敢离着装猫熊的铁笼子远远的,看着娇娘和小薇给它递竹笋。 猫熊吃得欢快的同时还亮出肚皮求摸摸,羡慕不已。 “娇娘,小薇,为什么你们喂它它愿意吃,我一靠近它就吼我?” 连猫熊都开始好女色了吗? 然而老嬷嬷特意来看过,说这只猫熊它是母的。 陈娇娘很认真想了想,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可能是它发现了,抓住它的陷阱是相公你下的?” 我去! 林羽看着断断续续吃了一个时辰,一屁股坐在笼子里,根本走都不想走的猫熊。 觉得这头熊完全是在恩将仇报。 “我抓它就是想撸熊自由,结果让我眼巴巴看着,真闹心。” 倒是娇娘和小薇,对猫熊爱不释手,连三只小猫咬小薇的脚丫子求投喂,她都没发现。 林羽干脆抱起三只小猫,去找大咪讨奶喝。 离着酒坊还有五十步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让他精神一振。 “这香味不对劲!三哥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 林羽赶紧松开三只小猫往酒坊里跑。 三只小猫比他速度还快,冲在最前方。 然而等冲到酒坊门口,立即停了下来。 它们四只爪子抠着地,朝着酒坊里面,露出刚长出不久的小尖牙,发出“嗷嗷”的警告声。 猫有灵性,林羽跑在后面看到它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没出错。 等跑到酒坊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形时。 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 第一百零一章 出酒 “你们也没熬夜班,怎么倒头就睡?” 只见石三哥躺在距离门口仅一步远的地方。 剩下的工人们,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靠在槽子旁。 平时白日守在槽子旁的大咪,此时睡得四脚朝天。 小猫们在外面急得“喵喵”直叫,依然没有叫醒它。 空气里飘荡的酒气,难以忽视。 “你们这是喝醉了还是闻醉了?” 林羽看到有一个发酵桶敞开着,酒气正是自其中发散而出。 他赶紧跑上前将盖子盖好,浓烈的酒气这才不再继续往外扩散。 “虽说我以前喝过更烈的酒,但这个酒气真的很上头。” 门口抠地的小三花体量小,此时已经开始打起了醉拳扑到小狸花的身上啃咬起来。 看它们打成一团,林羽赶紧先把酒坊里冲着人的窗户打开,通风换气。 接着又将门口的石三哥,拖到门外去晾着。 然后把大咪抱起来,放到竹林里躺平。 做完这一切,再返回酒坊时,石三哥已经双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 看到林羽时神情还有些茫然:“羽娃子,我怎么在这里?” 不等林羽回答,石三哥恍然大悟,满脸震惊与喜悦的狂叫。 “羽娃子!你酿的酒可真厉害!” 能不厉害吗? 林羽光闻酒气就知道,他根据记忆里的古法酿造复刻的五粮酒,产出成功! 石三哥还在一惊一乍的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事。 “我闻到酒香,想着应该能出酒了,打算尝尝符不符合你说的要求,把酒挪到酿酒槽去,结果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 “我尝了一口呛嗓子,才想起来自己不喝酒,赶紧让别人帮着尝一尝,就……就,都睡着了。” 虽然不该笑,但林羽还是没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石三哥窘迫地抠着脑壳,跟着嘿嘿直笑。 两人没有意义地笑了好半晌。 直到笑得腮帮子发酸,林羽才将石三哥从地上拉了起来,朝着酒坊里一昂头。 “我把窗户打开了,一会儿等大家醒来记得关好,温度要保持好,风味才能有保证。” 快酒微热,慢酒微凉,闻香必盖,无香轻晃。 玉复醉传授的酿酒陈化的十六字秘诀,他可不敢忘。 哪怕已经入夏,但夜间气温微凉,酿酒一事重在细节功夫,影响风味口感。 马虎不得。 “羽娃子你放心,我白天睡了一日,晚上正好守着。” “你们睡了一日了?” 林羽不免怀疑,三哥说的尝了一点点,是多少的一点点。 只得庆幸,像林宗叔这样的偷窥狂,早被抓了起来。 如今的石林村是一片铁桶,不然的话,还真是容易让人钻漏子。 说漏嘴的石三哥讪讪一笑,连忙保证以后不再犯。 “也不怪你们,是我没有提前提醒你们,这酒有多么烈,下次再喝回家里喝。” 酒坊的工人就像种地的农夫。 理应抢先尝几口。 在林羽这里,大家干活除了拿钱,还要守住尊严。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石林村。 谁爱当剥削者谁当,反正林羽吃过被剥削的苦,不打算剥削别人。 大不了少赚些,至少良心能安,晚上不会失眠多梦。 还担心被责怪的石三哥,闻言放下心来,抠着脑壳憨厚地笑了笑。 他连忙用水瓢舀了水,去酒坊人工叫醒其他人。 “起来干活!” “羽娃子说能出酒了,赶紧挪到酿酒槽里去放着!” 将蒸馏好的酒放到酿酒槽里陈化,是酿酒的最后一步。 其实此时的酒已经能喝了,但需要增加风口与口感。 它并非包装增值,而是实打实融进酒里的灵魂。 就算酿酒槽是一样的材质与年份,不同时间与不同温度陈化的酒水,滋味也会有着细微的差距。 这,便是古法酿造才能拥有的,独一无二的魅力所在。 等酒倒入酿酒槽,林羽选了味道最醇正的一槽,打了十斤酒装入坛子里。 “李前辈一斤、郡主一斤,再给江兄送两斤,剩下的明天给娇娘做醉鱼吃。” 林羽拿着小分量的陶瓷坛子分装完,全部装进碗柜里,身后传来一道调侃的笑声。 “原来在林公子心里,诗会送酒的事,还没有给贵夫人做醉鱼来得重要。” 长乐郡主?! 林羽转过身去。 只见长乐郡主含笑站在他的身后。 陈娇娘和杨薇以及大力等人,则站在红衣美婢的身后,困惑地打量着屋里的主仆二人。 特别是杨薇,眼珠子恨不得盯在长乐郡主的胸前,满眼羡慕的表情。 他只得赶紧介绍长乐郡主的身份。 “娇娘,这就是我们要参加的诗会的主人,长乐郡主。” “郡主,这两位是我媳妇。” 听说是郡主大驾光临,陈娇娘和杨薇赶紧上前福了一礼。 杨薇看了一眼和娇娘姐姐身材有得一拼,甚至少妇风韵更足的长乐郡主,向来心直口快的她称赞道:“郡主长得真漂亮,身材也好,你一进屋子里,家里都不用点灯了。” 不带有讨好之意的称赞,让长乐郡主忍俊不禁。 她打量了一下杨薇的脸蛋和身材,虽未长开,但假以时日,定是一个大美人。 林羽倒是好福气。 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酷嫣儿,看到可爱喜人的杨薇,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林公子,你的两位夫人一位娇美沉稳,一位可爱活泼,倒是让人越瞧越喜欢。” 长乐郡主满眼欣赏之色。 让林羽心中一阵紧张。 他知道自己两个媳妇有多好,连猫熊都会偏爱她们,可长乐郡主你一个大美人和她们惺惺相惜。 倒让林羽有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他是想让媳妇们和长乐郡主社交一下,但不想像撸猫熊一样被排除在外。 赶紧说正事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郡主,你来得正好,今日出酒,我正准备派人去钱庄问问你回来没有,把酒送过去给你尝尝。” 提到正事,长乐郡主的视线从两位美人身上收回来,落在了林羽手里捧的酒坛子上。 酒坛不大只有一斤美酒,但分酒的时候,她早已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酒香。 长乐郡主虽不好酒,但酷爱诗词之人,大多也会在灵感枯竭时,浅尝一杯,对酒道多少有些了解。 此酒,确实比吴伶醉要好! “林公子,原来你不拿我当朋友。” 长乐郡主一声惋惜的轻叹,像一记重锤砸在林羽的心口。 他不明所以然地眨眨眼:啥子? “郡主何出此言?” ------------ 第一百零二章 醋味比酒味还浓 别看这是古代,男女之间互相欣赏,或是互相帮助的异性朋友,还是存在的。 在糖方归属之事上,林羽确实利用了长乐郡主对他的看重,方才促成江家成为皇商。 但在江南雁说长乐郡主,明知如此,还愿意为他出口恶气,针对江家时。 在他心里,长乐郡主就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既然我是你的朋友,江南雁也是你的朋友,为何你要送他两斤酒,只送我一斤?” 啊,这…… 不仅林羽愣在当场。 连嫣儿都轻捂额头没脸见人。 男女之间争风吃醋的见得多了,因为朋友区别对待吃醋的事,发生在高冷的郡主身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难以想象。 林羽手里明明捧着酒坛子,不知为何竟闻到了醋味。 他只得无奈的解释:“郡主不知道江南雁为了救我受伤的事吗?” 此话一出,长乐郡主面色剧变,赶紧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 露在外面的没看到受伤,藏在里头的…… “我没受伤,是江兄受伤了。” 长乐郡主闻言松了口气。 也不再揪着缺的那一斤酒不放,询问今日事情的经过。 没办法,林羽只能挑着重点地又讲了一遍。 长乐郡主知道有白砂糖的存在,林羽和江南雁必赢。 却没想到其中还牵扯了别的事不说,还险些被林宗叔刺杀。 “我刚到旌阳,只在路过无忧酒楼时,看到有客人打砸闹事,猜到你们赢了,没想到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不知道林宗叔是谁。 但她回城就给郡府那边负责此案的人打招呼。 不管牵涉哪家权贵,严查深究。 作为参与者的林宗叔绝对不能放过! 长乐郡主又对着嫣儿吩咐:“明日从我的箱子里拿瓶母亲给的伤药,送去青江酒楼,用了它,既能快速痊愈,也不会留痕。” 这样的伤药听上去就很昂贵。 林羽刚要代江南雁道谢,长乐郡主眼神戏谑地瞥了他一眼。 “这样一来,我能得二斤酒了吗?” “……能。” 林羽心道:郡主你交朋友的手段,还挺豪横的。 不过,我喜欢。 来都来了,正好赶上今日晚饭还没吃。 林羽为了防止醋味掩盖住酒香,亲自下厨,用半斤酒腌了一筐醉鱼。 又在院子里搭上烤架,欢迎贵客的到来。 由于长乐郡主和嫣儿是女客,需要陈娇娘与杨薇在旁边作陪,只剩下陈光儿负责串串。 谁知竟供不应求。 “小薇平时吃得多也就算了,没想到娇娘今晚的胃口也不错。” 果然脾气相投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光是吃吃喝喝也变得有趣起来。 只是这份趣味里,貌似少了他的存在。 林羽为了防止她们沾一身烟灰气,特意让她们坐到十步开外。 结果竖起耳朵,只能听到她们的欢笑声,听不到她们在畅谈什么内容。 只有埋头苦干的陈光儿,陪着他撸根串吃,多少有些落寞。 “假如江兄没受伤能喝酒就好了,咱们可以直接开庆功宴喝到醉。” “姐夫,我也能陪你喝。” 妻弟加迷弟的陈光儿,仰起被火光映红的小脸,满脸的期待。 他听说了石三哥他们喝了一口酒,在酒坊躺一天的事,早就馋这口酒了。 可惜姐姐不让他喝,只能来姐夫这里钻漏子。 谁知,刚才还独饮独酌,嘴里喊着“人生寂寞如雪”的姐夫。 此时把手摆得像盛夏的蒲扇,毫不留情地拒绝。 “等你满了十八再陪我喝。” 陈光儿深吸一口气,果断把手里姐夫爱吃的菜,换成了姐姐爱吃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尽管陈娇娘和长乐郡主她们没有喝五粮酒,但醉鱼里的酒气,依然上头。 边吃边聊,熏了一个时辰的酒气,每个姑娘脸上都浮现出两抹红晕。 眼神似醉非醉,十分勾人。 长乐郡主吃饱喝足准备走,站起来时,身体摇晃了一下。 幸好陈娇娘及时扶住,提议道:“郡主,天黑路滑,不如在我家留宿吧?” “这……” 林羽家的新房,还在旁边紧锣密鼓地建盖着。 如今只有三间房子,根本没有客房。 长乐郡主察觉到林羽一直在盯着娇娘瞧个不停,不想打扰他们的夫妻生活。 刚要婉拒,杨薇一把环住她的胳膊。 “长乐姐姐,你可以和我还有娇娘姐姐一起睡,今晚轮到林哥哥自己睡单人床了。” “林公子自己睡单人床?” 长乐郡主诧异不已地看向正在熄火的林羽:新婚夫妻居然要分房睡?难道林羽他有什么难言之疾? 也许是她今晚醉了,表现得太明显。 陈娇娘见状,拉着她低声解释:“郡主,相公他是觉得小薇年纪太小,还在长身体,不适合同房,偏偏小薇喜欢缠着我一起睡,不得不一人睡一天单人床。” 小薇不是十七了吗? 长乐郡主仔细地打量着杨薇,确实身板很小,胸前隐隐有长开的迹象。 但杨薇长得可爱乖巧,活脱脱一个美人在林羽面前晃悠,他居然坐怀不乱? “我真佩服林公子。” 长乐郡主这才明白,为何林羽起初见她时,满眼惊艳,后来竟能转变为单纯的欣赏。 此子年纪虽小,但克制力极强。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长乐姐姐,你吃了那么多醉鱼,脸都红了,还是骑马来的,林哥哥说过,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坐车……” 杨薇吃的更多,说话开始颠三倒四的。 长乐郡主被逗得直笑,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对着嫣儿吩咐。 “把马拴好,今晚就留宿在林公子府上。” 换作旁人的话,长乐郡主别说只是吃了醉鱼,喝醉了酒,她也不愿意沾染半点流言蜚语。 可如果流言蜚语的对象是林羽,她还是很好奇,等林羽听到以后,是何反应。 反正娇娘和小薇,知道她与林公子是君子之交,也不会吃醋。 长乐郡主一时间玩兴大发,看向林羽的眼中,透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狡黠之色。 “郡主要留宿我家?” 刚熄完火,收拾好厨具的林羽,只得马上让春花夏雨她们,把房间再收拾一遍。 在他看来长乐郡主是朋友,夜太黑懒得回城里,留宿一晚不算什么。 两个心怀坦荡的人,哪里知道这样的举动,会让有心人制造出大麻烦。 乡间的夏夜,伴随蝉鸣蛙叫。 在石三河一声“野甘蔗收完咯”的呼喝声中,东方亮起了鱼肚白。 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林羽,听到动静翻身坐起,抹了一把脸,推开窗。 “喵~~” 窗台上,大咪昨晚逮的两只知了猴已经爬到窗框上,从蝉翼中穿出了湿漉漉的翅膀。 ------------ 第一百零三章 要致富先修路 林羽伸手挠着大咪的下巴,一脸享受地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它商量。 “没有用酿酒槽陈化的酒,还不能送给玉兄和玉姨品鉴,再等几天吧。” “喵。” 起床后,林羽前往村口,将送到村里来的野甘蔗,全部清点完毕。 之前预付的买野甘蔗的钱,多退少补。 最后补了五十六两银子。 “看得出村里的人们,手里流动银钱多了不少。” 随着天气渐热,野甘蔗变糠,再加上江家自己成立了制糖的工坊。 石林村的小作坊,熬制完这一批红砂糖,算是彻底的熄火,不再接着干了。 之前靠着倒卖野甘蔗,赚了十几到几十两银子不等的村民们。 等林羽结完银子,把钱拿回家,又一窝蜂地凑上来,把林羽围在中间。 “羽娃子,咱们不熬糖了,接下来做啥子?你有个章程没得?” “听说你酿的酒能喝了,要不我们去你家上工?” 富守家贫离乡。 近一个月,习惯了在村里附近干活,日出夜归,老婆孩子能够照顾得到的村民。 谁也不愿意再去其他城镇或码头做工。 一来路途遥远,二来银钱还少。 怎么比较也不如去林羽家上工既方便,赚得还多。 尤其是管的那顿饭,每次不光能吃饱还能吃好。 给谁做工不是做,跟着羽娃子更划算。 “你们不问,这件事我也正想征求大家的意见。” 林羽比划着村里,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行驶的坡道。 还有村外那条下雨后,马车轮子陷进去就拔不出来的泥泞山路。 “往后我要在村外的空地上,重建一片酿酒坊,还有买来的荒地,需要种甜甘蔗苗。” “为了方便运酒,我打算先修一条从咱们石林村,通往城里的石灰路。” 石灰虽然作为建材凝胶被广泛应用,一层木料一层石头地烧几天,可以就地取材。 但拿来修路这样奢侈的举动,还是十分罕见的。 从石林村到城内,有将近二十里的路程。 材料不费钱,但人工费要花上万两。 石三河一合计,觉得有些浪费,好言相劝。 “羽娃子,马车走不了可以用板车,多雇几个人花不了多少钱。” 再说了,羽娃子一年能卖出去多少斤酒? 可别收不回本来。 其他村民听到石三河的话,纷纷点头附和。 力劝着林羽,要不先走几次再提修路的事,他们可以先把酒坊建起来。 林羽明白他们的担心,但除了酿酒以外,往后石林村还会承接印刷。 随着资本积累,有足够的人脉和背景,他势必会往其他行业拓展。 他也不是不能去城里,或者其他的地方建作坊。 但就像眼前的情况一样,除了石林村,再没有其他地方的人,会心往一处使地替他着想。 “大家别担心,我酿的酒就像红砂糖一样,很赚钱,另外,我昨天又买了一万亩荒地,打算让大家开垦出来种甘蔗苗。” “两万亩地的甘蔗,一年就能把修路买地的本钱收回来,这些甘蔗光靠村里人种不出来,到时候还要请外村人来种,让你们帮着管事。” 什么理由,也没有直接告诉大家不差钱好使。 听说林羽又买了一万亩地,还要让村里人帮着当管事,大家反对的声音一下子静默了。 他们面面相望,高兴得嘴角快咧到耳后根去。 有这么多要种的荒地,这回他们能够一直留在村子里赚钱了! “路修好了,生意才能做出村去,这条路会贯穿我买的两万亩荒地,不论是骑马还是赶牛,行的都是自己的方便。” 话说到这步田地。 既然林羽不差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村民们自然不会反对。 只不过,由于修路不止修石林村的路,还要贯穿张家寨,以及经过另外两个村子,需要四个村子的村长先聚在一起商议。 然后再向县衙申请。 可问题是。 “西峰被抓了,咱村现在没村长,越级上报县衙行吗?” 大家的目光又落在了林羽身上。 别看林羽年纪小,但办事牢靠还能照顾全村。 如果他要当村长,只需要说一声,连村里啃了一个月肉骨头的狗子,都会举起爪子支持。 可是大家心里明白,像林羽这样有头脑能干事的人,不可能长久地留在石林村。 “咱们还是请五爷爷来商量商量,再选一个村长出来?” “我爷爷昨天吹了风,回去直喊头疼,说村里的事他最近就不掺和了。” 大家心明眼这,知道林五太爷这是在躲事呢。 想当初林西峰当村长,就是林五太爷推举的。 当时另一个竞争的人,正是石三河,也是林大姑的小叔子。 如果当时林西峰不当这个村长,可能不会发生后来欺负林羽的事,也就没有了牢狱之灾。 没有人主事,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羽的身上。 林诚直接站了出来,提议道:“羽娃子,要不你推举一个人,代理村长吧?” “行。” 本身林羽就打算,自己选个好说话的村长。 由他来提议,对方更能记住他举荐的情分。 他扫过满怀期待的众人,视线定格在石三河的身上。 “既然上次大家觉得三河叔当村长也不错,这回咱们再让三河叔试试?” 石三河常年押运板车,东奔西走,在附近村子里很有人望。 往后石林村对内的事情,只剩下调动大家干啥活,对外与人打交道的事更多。 石三河来当这个村长,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愧是羽娃子,思考得就是周全。” “我家同意三河哥当村长。” “我家也同意。” 尽管五根手指头有长短,也有人心里不服气,觉得自己更厉害能胜任。 但大势所趋之下,谁不卖林羽这个面子?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由村里的长辈们联名再请全村摁上手印,把新任村长的决议书送到县衙盖上章。 村长之位就算是落定了。 “三河叔,修路的这件事麻烦你去和其他村子交涉了。” “好说,你回头看看在哪里修,占了哪个村的地,我去说和说和,路修成了不光咱们走,别的村也要走,他们不掏钱白受益,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 但林羽还是掏出县衙发的地图,指着需要延伸出主干道的二里路。 “这一片在东湖湾,有五百亩临水的荒地,我打算开荒出来种些粮食。” “麻烦三河叔去问问附近是谁家的田,我和人家商量一下,置换几亩地铺上石灰路。” 石三河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片刻。 忽然一拍脑门,抬起头来,冲他神色暧昧地笑了。 “羽娃子,你还用得着商量吗?想在这里修路,就算修到附近田里去,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啥子意思? 林羽一脸懵逼:三河叔这是想让我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要不这个村长还是换个人来当吧。 ------------ 第一百零四章 今时不同往日 正暗中吐槽着。 石三河见他确实不知情,只得指着地图上,毗邻东湖湾的那一大片空白荒地。 “这里是陈员外家三百亩的水田,还有他家养羊的草地,往东去不就是上次你砍断的独木桥了吗?” 提起上次去东湖湾的事,林羽想要把路延伸出去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此时明白了三河叔,是在拿陈财福嫁女的心思打趣自己。 他干脆把地图卷了起来。 “算了,反正这条路也不长,种的粮食自家用不着往远处拉,三河叔你去和其他三个村子交涉,东湖湾就不用去了。” 虽说刻板印象要不得。 但陈家全族出动打秋风的事,还是给林羽的心灵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阴影。 他既然说过不再去东湖湾,就绝对不去。 石三河看出他有些恼,想到当日大闹东湖湾的事,也是心有余悸,忙不迭的附和:“羽娃子你做决定就好。” “对了三河叔,等你的村长委任状下来,帮我办件事,把陈光儿的户籍迁到石林村来。” 假如情况允许。 他还想把老丈人一家的坟也迁过来。 如此一来,清明忌日扫坟时,也不必去东湖湾。 只是这件事要和娇娘他们商量。 “好,到时候我写个接收户籍的条子,再去找东湖湾的村长,悄悄咪咪地把这事办了。” 连石三河都知道,明着办这件事,可能会被陈老太扒层皮。 想必东湖湾那边也会防备着。 不过此时的林羽,早已不是当日那个任人堵在桥头,前进不得后退不了的林羽了。 不说别的,光是家里的护院,外加江兄送来的八个护卫,足够再去东湖湾七进七出,全身而退。 但是在他眼里,陈老太一家就像是狗屎,别说踩一脚,在它们身边过都觉得沾染上恶臭的气息,十分晦气。 “等迁完坟以后,再问问娇娘老丈人是不是抱养的,别看我能不认陈家的祖宗,光儿科举走仕途,不孝可是一个大把柄。” 办完确定修路还有举荐村长的事。 林羽在大家的招呼声中,沿着坡道往家走。 远处的山地里,隐隐约约有穿着红黑制服的衙役在丈量田地。 他抬头看了一眼明媚的阳光。 “天气正好,闲来无事,今天带着娇娘她们到处走走,看看我为家里买下的田地。” 再规划一下哪里种甘蔗苗,哪里是粮食区。 还有酒坊的地基可以招工夯实了。 “接下来是花钱的时候,最后一批红砂糖还能出一万来斤,只能先薅江家的羊毛了。” …… 往日中午才会来客的青江酒楼,如今一大早,就有客人排队。 等着买一碗甜豆腐脑,或是来一碗加了糖的米粉肉。 昨日晚饭推出十道新的招牌菜,忙到大半夜才打烊的佟掌柜。 如今只能打着哈欠,招呼着客人们往楼上坐。 “大厅坐不下了,只有楼上包厢。” “您要是全家想吃米粉肉,要得分量多,我等出了锅,直接整锅送您府上去可好?” “好好……您要预定中午的桌位?暂时没有,桌位预定都排到下月初四去了。” 佟掌柜手里的算盘快敲烂了,手里预定的账册,还在快速的增加。 尽管劳累辛苦,但想到翻倍的分红,佟掌柜依旧对着每位客人笑脸相迎。 不论是来尝鲜只买一碗甜豆腐脑的贩夫走卒,还是点了一桌子招牌菜的贵人。 除了坐的地方不一样,店家的服务和菜色,没有任何区别。 坐在角落里的两个穿着补丁衣服的扛包青年,凑钱喝完一碗甜豆腐脑,舒服地喟叹一声。 “十文一碗,倒是不贵,真想让媳妇孩子他们尝尝。” “糖加得也不多,怎么能这么甜呢?” “以前路过青江酒楼,看它这么气派,还以为在这里吃顿饭要几百两银子,原来还是有便宜的伙食。” 另一个工友还想再拼一碗,无奈手里铜板太少。 又喊来小二免费添了份豆腐脑,花两个铜板要了两角饼。 吃饱喝足,抹了嘴巴去上工。 也能向其他工友们吹嘘一把吃过白砂糖了。 “两位客官慢走!” 佟掌柜对着离开的两人笑着点头示意。 “欢迎下次再来。” “一定常来!” 佟掌柜目送着两人走远,目光扫过斜对面的无忧酒楼。 以前青江酒楼,也有过出新的招牌菜,客人翻倍的情况。 对面的掌柜吴理,总会斜着眼瞧着这边,一副想要逞凶斗狠的模样。 再整出一些花招来抢客。 “还挺怀念吴理的那些阴招的,如今对面的无忧酒楼,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我们这里火火红红,他们那里冷冷清清,倒显得欺负他们似的。” 抛开佟掌柜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不谈,他是真的很惦记吴理在牢里过得好不好。 谁知话音刚落。 一辆富丽华贵的马车,由两匹骏马拉着疾驰而来,带着十六名骑着黑马的护卫,整齐划一地停在了佟掌柜的面前。 佟掌柜看到上面的“吴”字,赶紧收敛了笑意,警惕地看向车帘处。 吴家牵涉科举案中,且争夺皇商之位落败。 按理来讲,吴家人此时应该低调行事,眼下这是直接要与江家对擂吗? “早听闻青江酒楼的菜色,更甚无忧酒楼一筹,我在蓉城吃过数次,觉得不分伯仲,今日来到旌阳才知道,传闻是从何而来。” 伴随着阴阳怪气的发言,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挑开。 一个身材高瘦、长相白净、二十左右的青年,踩着马凳走下来,直接走到佟掌柜的面前。 刚打照面,他拱手作揖浅鞠一躬,礼数周全到了极点。 “在下吴妨,是吴家掌管整个益州产业的少东家。” “遵从家父之命,特意前来向青江酒楼学习经营之道,以及替吴家向南雁兄致歉的。” 吴家产业除各地州府归家主直接统管,剩下的郡府都由嫡系接管。 像吴妨这样的少东家,身份远非旁支的吴虑可比。 如此身份却对着江家一个掌柜行礼,佟掌柜不觉得受宠若惊,只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南雁兄可在?” 吴妨一笑,脸上抹的白粉掉下些许。 不等佟掌柜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头叹息。 “罢了,南雁兄定是心中有气,不肯轻易见我的。” 佟掌柜心道:你明白还不赶紧走?在门口杵着不要脸吗? 谁知吴妨不仅没走,话锋还猛地一转。 “那我便让南雁兄看看,我吴家无意与江家为敌的诚意。” ------------ 第一百零五章 让利求和而来 吴妨不是来挑衅打擂台,是来求和的! 佟掌柜明白了这一点,急忙朝着账房往楼上使眼色,无声说道:去请东家来。 受伤的江南雁哪里也没去,就在青江酒楼呆着,坐等四月四参加诗会。 得知吴理计划失败,特意从蓉州披星戴月赶来收拾残局的吴妨,自然在来的路上,便打听清楚了这一点。 “南雁兄!” 吴妨不等见到人,举起右臂向前轻轻一点。 十六名身高体壮的护卫,冲进马车里。 将车厢里装载的十六坛吴伶醉白,抱了出来,一字排开摆在了青江酒楼的门口。 并将酒坛盖子拆开,露出了其中装的美酒。 “这些是吴家珍藏十年的佳酿,我吴妨以此为赔礼,希望南雁兄能够原谅吴家被小人蒙蔽之错。” “只要南雁兄肯原谅吴家,从今往后,吴伶醉不再是益州境内无忧酒楼的特供酒,愿意携手青江酒楼一道,共创辉煌!” 要知道无忧酒楼客人多,大部分是冲着吴伶醉专供去的。 哪怕只是在让益州境内青江酒楼,可以有吴伶醉,也是相当于,直接割舍了整个益州的无忧酒楼的收益。 吴家让利求和的做法,实在是超出了佟掌柜的预料。 而摆在门口的美酒,飘出淡淡的香味,吸引了不少前来吃饭的客人以及路人围观。 “地上摆着的这些酒是吴伶醉吧?” “青江酒楼往后也有吴伶醉了?” “好菜配好酒,再也不会纠结是吃江家的菜还是喝吴家的酒了。” 根据现场的反应来看,吴妨对江南雁接受他的这份歉意,信心十足。 他想让利求和吗? 当然不想! 江家这次反手设计吴家,尽管京城那边没传来消息,但自从知道世间有白砂糖。 父亲又听闻,长乐郡主与江南雁走得近,在自家送糖入京后,长乐郡主曾派人送家书和十坛土特产进京。 便知道了,为何江家的糖罐会不紧不慢地送往京城。 棋差一招输了便是输了,江家请得动长乐郡主让大公主出面,江家此举必能成为皇商。 即使如此,吴家只能低头认错,让利于江家,守住贡酒的位置。 “佟叔,你猜南雁兄看到我吴家的诚意,会不会化干戈为玉帛?” 吴妨的问题,佟掌柜无法回答。 他没记错的话,昨日东家从县衙回来时,曾说过。 羽娃子的酒已酿好,要与江家再合作一把。 尽管他对羽娃子酿的酒十分有信心,但另一个选择可是早已名扬天下的吴伶醉。 青江酒楼里有了吴伶醉,来往的客人还能再加倍! “东家这回可真是陷入两难的抉择里了。” 佟掌柜正在心里嘀咕着,又一辆双驾马车停在了酒楼的门口。 不大的旌阳城里,双驾马车少之又少。 特别是这辆马车素雅却不失奢华的装饰,再配上族徽“宋”字。 认出是哪个宋家的佟掌柜,心头狂跳了几下,赶紧迎上前去。 自马车上走下来的,正是对外宣称在蜀地求学,实际上追求长乐郡主而来的宋徽之。 “吴兄,真巧,你也来青江酒楼吃饭吗?” 宋徽之下了马车,好奇地凑到吴妨的跟前。 关于无忧酒楼被打砸的事,他自是听说过。 但宋徽之与吴妨相交,并不涉及利益,这些事自是不能提的。 对于吴妨特意从蓉城赶来,堵在江南雁所住的青江酒楼门口摆出一排好酒的做法。 宋徽之既想看热闹,又担心同窗好友太冲动,于是凑近前,低声相劝。 “吴兄,你家与江家的关系再恶化下去,你不怕族中之人在朝堂上被江国公穿小鞋?” “当然怕,所以,我来求和了。” 吴妨朝着宋徽之拱了拱手,故作清高的说着。 “此事乃我吴家与江家之事,与宋兄和宋家并无关联,宋兄你今日只是来吃饭的,快快请进吧。” 原本只是听说青江酒楼出了新的特色菜,宋徽之打算前来查探一番。 才好找机会邀请长乐郡主来尝尝鲜。 没想到恰好碰到吴兄,自是不能让吴兄独自等候。 “里面人多,我陪吴兄再等等吧。” 看到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开始闲聊,佟掌柜的脸色剧变。 他看了一眼过去片刻,还不打算下楼的东家,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吴妨在,东家不给这个脸面也就罢了。 可听吴妨的意思,宋家徽之公子竟是特意为了吴妨求和一事而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能请东家下来露个脸,或把两位请上楼去了。 “两位公子稍候,我亲自去向东家通报一声。” “行,你快去吧。” 宋徽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交给佟掌柜。 “正好我给江兄带了瓶伤药来,麻烦你一并送上去。” 佟掌柜想到东家与徽之公子关系不错,脸色更加不好看,同时,走得更快了。 宋家的小厮习惯了吴妨借公子之势,有心想要提醒,但见公子与吴妨相谈甚欢。 且吴妨并未提出请求,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站在风口等着江公子回话。 “吴兄,你脸上的白粉掉了。” “坐车颠的,宋兄你生得极好皮肤也好,不像我要涂粉遮丑。” “丑?郡丞家的徐小姐对你芳心暗许,难道是因为你丑?” 江南雁推开窗,就听到下方的两人互相打趣着。 他看了看宋徽之精心准备的伤药,又看了看地上那一排吸引客人的吴伶醉。 明明已经大好的伤口,此时隐隐发麻,连带着头皮也跟着发麻。 “宋徽之这小子,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宋家可是传承千年的清贵世家,和商户起家的吴妨做朋友,旁人管不着。 可是隐隐替吴家站队的做派,实在是掉价。 偏偏宋家想帮吴家,饶是请了长乐郡主相助,有大公主的面子,江家也讨不到好处。 “东家,如今怎么办?回绝哪家的供酒?” 佟掌柜对朝堂势力不甚了解,可看东家眉头紧皱,也知道此事难以处理。 江南雁闭上眼,耳边依然是宋吴两人的笑闹声。 他紧紧握住手里的伤药,脑中天人交战后,作出了决定。 ------------ 第一百零六章 携美踏青而去 “转告徽之公子,我伤重不方便和他见面。” 若是吴家在林兄提出供酒合作之前,如此求和,江南雁一定会把吴妨叫上来聊聊。 可他昨日答应了,要替林兄推广新酿的五粮酒,不能言而无信。 面对这样的答复,佟掌柜能够理解,但他担心:“东家,各位老爷那里……” “益州的酒楼我说了算,这次糖方争夺我立了大功,他们难道要卸磨杀驴?” 江南雁丝毫不惧族内的压力。 但是林兄的五粮酒到底如何还未可知,确实要去催催。 “东家,掌柜,石林村差护卫送来一个酒坛子。” 新来的贴身小厮站在门口通传着。 听说出酒了,江南雁头皮和胳膊顿时不麻了,催促着佟掌柜前去应付楼下的宋吴二人。 自己则将护卫叫到房间,关上房门,询问五粮酒的情况。 “这酒还没有经过陈化,只是半成品,但林公子担心公子等得及,特意让我一早送来。” 护卫揭开酒坛的封盖。 一股酒香瞬间飘散开来。 江南雁深吸一口气,愣在当场,回过神来,根本顾不上夸奖,连忙把窗户关紧。 “我的那个乖乖,林兄酿的这是什么酒,酒气居然如此浓郁?” 郎中告诫过,养伤期间不宜饮酒。 且林兄说了这只是半成品。 可这勾人的酒香,让江南雁实在没能忍住,倒了一茶杯仔细地品了品。 烈酒入喉,江南雁再次头皮发麻,浑身激动得打起了摆子。 干脆仰头将一杯酒饮尽,身体迅速回暖,舒坦极了。 “好酒!好酒!” 后悔当初父亲让他多读书,只知道读话本,如今可倒好,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赞美之词。 此时的江南雁,发现自己刚才幼稚的想法就像是一个笑话。 “我还想着帮林兄与江家合作,是想借青江酒楼的影响力推广他酿的酒。” 现在他才明白,很快青江酒楼要借着除酒坊外特供酒的噱头,日日三餐爆满了。 江南雁后悔在石林村时,没有去酒坊里仔细瞧一瞧。 他站起来刚想喊人备车,眼前直冒金星,天地旋转间,一头栽倒进小厮的怀里。 “不好了!公子伤重昏倒了!” 小厮指使着护卫,赶紧去请郎中。 护卫想到在陈公子口中,听说酒坊里光是浅尝一口,便醉倒一群人的八卦。 当时他还不信,此时见公子喝了二两,倒头就睡,吞了吞口水。 赶紧先把酒坛子密封好,免得公子接着喝。 “我没昏……我没醉……快扶我去找林兄喝一杯……” 江南雁摸索着酒坛,明摆着还想再来一杯。 机智的护卫赶紧把酒坛放到地上,避免被摔碎,与小厮合力把人抬到床上。 再去找郎中,开道不影响伤势痊愈的省酒方子。 佟掌柜刚到楼下,转达了江南雁的话。 吴妨根本不相信江南雁伤得无法见客,他看了一眼陪自己等候多时的宋徽之,十分难为情。 “因为我,连累徽之兄也不能见到南雁兄,实在是抱歉。” 原本见不见江南雁都行的宋徽之,突然有种想要上楼,必须一见江南雁的冲动。 他上前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 小厮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不好了,我家公子昏倒了,小的要去请郎中,麻烦各位公子让让。” 江南雁真的伤重至此? 宋徽之看小厮焦急的模样不像作假,佟掌柜也是一脸震惊之色,默默地缩回迈出去的那只脚。 并拉住了吴妨的胳膊。 “吴兄,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吃?” “好。” 吴妨认为江南雁已经让佟掌柜,说了伤重的事,也知道宋徽之在场。 不会做出这般容易被识破的举动。 尽管心有不甘,但还是只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打听一下,江南雁到底伤得有多重。 千万不要因为他的出现,碰巧遇到江南雁伤重不治,那吴家与江家的过节,可真就易结难解了。 …… 不同于青江酒楼的人仰马翻。 此时的林羽,正坐在马车上左拥右抱,踏青出游。 方才吃过早饭后,长乐郡主说闲来无事,想到处转转。 “最美是人间四月的天,林公子不要光呆在家里做事,赋闲野游,吟诗赋词几首,也不枉费这大好时光。” 林羽听得出来,吟诗赋词才是郡主想与他春游的重点。 恰好,他也要带着媳妇们,巡视一下自己买的荒地,顺势答应下来。 先在石林村西边的竹林里转了转。 为了建造新房,已经砍伐了不少竹子。 林羽喊来负责砍伐竹子与木材的林诚,让他砍完之后,记得补苗。 “林公子,为何要补苗?” 不同于林诚只知道听话办事,长乐郡主望着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 她觉得一场大雨过后,新竹新苗都能生长出来,特意补苗,岂非耗时耗力又耗财? 林羽并不主张没有过度消耗的人,非得理解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不可。 但他要建各种工坊,开荒种地,属于既得利益者。 如果不自掏腰包花费钱财来补苗,只知索取不懂维护,相当于把恶果平摊给石林村的村民,仅自己摘取胜利的果实。 “郡主,往后石林村的人越来越多,人口增加,盖房子的也会增加,不补苗的话,大家都去无主的荒林里砍伐,迟早会把山给砍秃的。” “这些植物保护着大山,更保护着村庄,能为我们遮风挡雨,补苗是在给自己下一代积福。” 长乐郡主想到京城附近向外扩建,砍伐的大量树木,导致京城春日里经常刮沙石风。 以前没有注意到关联的她,此时心中有所触动。 可以把补苗种树的事,告诉母亲,说不定可以防范风沙。 “和林公子在一起,总觉得很长见识。” 长乐郡主粲然一笑,比路边盛放的鲜花还在绚烂。 林羽欣赏着人比花娇的美景,搂紧了怀里的媳妇们,呼吸着乡野清爽的空气。 不得不说,十分惬意。 跟在旁边的嫣儿见郡主没有让林公子作诗赋词,还能如此开心。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林羽怀里搂着的一大一小的两个美人,心道:可惜林公子已娶妻,还有一房妾室。 不然她一定会告诉公主殿下,林公子是位佳婿,请公主殿下指婚。 马车缓缓地向东行进,走到通往东湖湾的岔路口时,才向东北方向,直奔张家寨而去。 “郡主,我要去给一位前辈送酒,你和娇娘小薇随便转转,我去去就回。” 林羽拎着一坛五粮酒下了车。 长乐郡主看了一眼附近低矮杂乱的村落,再看行走于羊肠小道间,自成风景的林羽,对着陈娇娘提议。 “林夫人,不如我们跟林公子一起去送酒?” 陈娇娘主随客便,去哪里都行。 她刚要点头同意,谁知杨薇脱口而出。 “长乐姐姐,你是不是舍不得和林哥哥分开?” ------------ 第一百零七章 好酒还需好包装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长乐郡主失笑着摇头,轻轻刮了一下杨薇的小鼻子。 “小薇,你这张嘴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杨薇不服气地耸了耸鼻子,反问她。 “我怎么让人恨了?长乐姐姐你一直念叨着让林哥哥作诗,他拎着酒去找李郎中,万一喝起酒来作了诗,没人在场替他记着怎么办?” 确实如此。 原本长乐郡主也是这么想的,可杨薇她刚才的问题,确实容易引人误会。 她有心想向陈娇娘解释,可见陈娇娘歪头听着她与小薇争论,脸上含笑根本不吃醋的表现。 突然觉得解不解释也无妨。 “既然被小薇看穿了我的心思,还愿意达成我的心愿,如果今日林公子确实有了新作,来日我一定好好答谢小薇。” “多谢长乐姐姐。” 杨薇根本没提,她想跟着一起去送酒。 不是因为她想成全长乐姐姐的诗兴,完全是在惦记,上次李郎中说的,习武可以多吃饭的事。 她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用两只小手托了托,最近变得沉重压抑的胸口。 “林哥哥做的饭菜太好吃了,再吃下去我要成小胖猪了,可是我又不想少吃。” 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练武可以多吃饭。 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变成小胖猪啦。 竹屋里。 林羽来时,李苍术正给张家寨的一个独眼阿婆的腿伤上药。 “张婶,说过几次了,你这个年纪应该颐养天年,别再爬山了,这次只是擦伤,下次摔个好歹,我可治不好。” “李郎中你可是神医,有啥子治不好的。” 独眼阿婆见有外人来了,赶紧放下裤腿。 把她上山采的一箩筐药倒在地上,腿脚麻利地离开了。 李郎中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在张家寨行医,小病小伤几乎不收药费,得了大病的人家,更没钱给药费。 结果许多村民闲不住,经常在这个时节,山上草药长得正势时,借助来上伤药,把上山采的药甩给他。 不光村民如此,许多得到他照料身体的老友们,也经常会送些土特产来。 吃不完囤积着,给家里的大狸吸引食粮。 林羽看到这番情形,对于李前辈的佩服之情更重。 “羽娃子怎么突然来……唉哟!” 当李苍术看到林羽手里拎的小酒坛,双眼登时放光。 他连地上的草药也来不及收,把桌上的伤药一股脑塞进药箱里,用抹布擦干净,赶忙拿了两只翠色小酒杯放到桌上。 一切收拾好,这才比划着矮几,示意林羽赶紧落座。 “前辈,酒坊出酒了,但还没有往酿酒槽里放,口感稍微差点,你多担待。” 林羽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免得不符合李前辈的口味再打击他。 李苍术听完他的话,果然眉毛一拧,欲夺酒坛的手势一顿,反复确认。 “这坛酒,你没用玉氏酒坊的槽子?” “尚未。” “上次闻到酒香,我就馋得不行,尚末就尚末吧,我先尝尝差在哪里。” 尽管对酒水有要求,未陈化过的缺少风味的酒,在李苍术看来不是完整的酒。 但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打开酒坛的盖子,还未来得及倒出,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让他贪婪地深吸一口。 “好酒!” 还没喝进嘴里,李苍术舌尖仿佛已有烈酒在盘旋。 他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放到鼻翼下嗅了嗅,意犹未尽地浅尝一口,精神顿时一振。 “难怪羽娃子你如此自信,此酒虽不完全,已经远超吴伶醉了!” “它的口感与吴伶醉确有不同,口味清奇却酒气绵长,清雅却没有失去酒的醇厚,性烈却没有浊色,当得天下第一了!” 面对如此夸奖,林羽的心里有了底。 他见李前辈一口接着一口,急忙劝阻。 “前辈,此酒虽好,但不能多喝,吴伶醉你能喝一斤的话,这个只能喝二两。” “差距如此之大?” 李苍术大吃一惊。 林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 尽管他昨晚上只是吃了醉鱼没喝酒,但早上醒来还有后劲。 据他估测,这批酒应当有五十度左右。 在五粮之前,没有烈酒产出,人们的耐酒性不强,二两是大多数人的身体极限。 李苍术看了一眼自己二两的小酒杯,朝着左右张望。 奈何他家里草药多,吃食少,要是有下酒菜的话,这二两酒也能喝个尽兴。 “有了!” 李苍术想起前几日戎州的老友送来的土特产,还放在地窖里储存。 趿上布鞋小跑到后院里。 “羽娃子你坐好,我马上回来。” 林羽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盘腿坐好,又拿了另一个酒杯,倒了半杯。 猜测着李前辈是会端上一盘瓜子,还是一盘花生米来佐酒。 不消片刻,李苍术拎着一个直径两尺的竹篮小跑回来。 扒拉开竹篮上面的绿叶,下面竟是一颗颗红皮荔枝! 李苍术看到林羽惊讶的表情,颇为得意的介绍。 “没想到吧,这是戎州的大庆荔枝,一般七八月才能成熟,正好我朋友家里有暖棚,每个月都能摘了送去京城上贡。 他前几日特意给我捎了一篮子,你不拎着美酒来,我险些忘记吃了,又会像去年一样烂在地窖里。” 林羽此刻才明白,什么叫永远不要小瞧一位神医的人脉。 荔枝虽在蜀川有产出,且追溯的年代十分久远,但产量不太高。 寻常人别说吃了,恐怕听都没听说过。 当今陛下最后吃的贡品荔枝,可能都没眼前这篮子里的新鲜且数量多。 “快吃快吃。” 李苍术正招呼着林羽,耳朵猛地动了动,朝着大门口看去。 看到是陈娇娘和杨薇等人,也没在意。 生怕林羽没见过荔枝,还亲自动手给他扒了一颗,放到叶子上。 重新端起酒杯,李苍术轻轻抿了一口,脸颊已浮现出红晕。 “羽娃子,你这酒叫什么名字?” “杂粮酒。” 林羽说出了奶奶对它的叫法,就看到李苍术眉头紧锁,一副他在暴殄天物的表情。 “羽娃子,你这酒酿出来不只是拿来给自己人喝,还得往外卖,你学习一下别的酒坊的名字,像啥子吴伶醉、玉人浆,还没喝先入味了,我回头写信给老朋友们介绍,也好落笔。” 听到李前辈的提醒,林羽恍然大悟。 倒是他想得太简单了,酒香也怕巷子深。 好酒还要好包装。 尤其是在古代,对于普通人来说,种的粮食都填不饱肚子,耗费两斤粮食才能酿出不到一斤的美酒,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轻奢品。 像杂粮酒这样接地气的民间叫法,还没上桌先被权贵们嗤之以鼻。 “羽娃子,想出来没?” 李苍术心道:羽娃子自己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我就给锦江书院的杜老头送壶酒,请这个当世大儒起个名字,必定名扬天下。 ------------ 第一百零八章 重碧拈春酒 “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 林羽把玩着手里的小酒杯,反复思量后作出了决定。 “此酒便命名为重碧酒。” 其实杂粮酒,原是用四种粮食酿造而成,是本土历史十分久远的高度酒,原名叫春酒。 因蒸馏出的高度酒中含有杂质,颜色微绿,所以在杜诗圣作诗“重碧拈春酒”后,改名为重碧酒。 林羽用的酿造配方,虽是几百年后经过改良的五粮酒,又名“姚子雪曲”。 但他更喜欢重碧酒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重碧酒,此酒本清澈透亮,因为我家的酒杯是绿色的,加重了碧后,你便起了这个名字?” 李苍术显然误会了它的来意,反复念叨了几遍,还是止不住地点头。 “酒本无名,因杯巧得。” “倒更显得是天意充满着玄机,酒好名好诗也好,回头告诉那些糟老头子们,这酒名的来历,羡慕死他们。” 不光李苍术觉得诗好。 站在门口看着林羽出口即成章的长乐郡主,同样觉得此诗甚好。 跟着林公子前来送酒,果然没有跟错。 险些就错过了他作诗的瞬间。 “什么天意玄机的……” 林羽被李前辈的脑补搞得哭笑不得。 可他又不能说,这是借鉴了诗圣的诗,酿酒方子也是使用了酿酒人多年的智慧与劳动的结晶。 只能抿了一口重碧酒,缓解内心的尴尬。 谁知刚抿了一口,就听到李前辈倒吸一口冷气。 “羽娃子,你怎么还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啊?这酒我拎来的,你又取了荔枝来,难道不是让我陪你喝一杯? 林羽正茫然不知所措,李苍术飞快地抢过桌上的酒坛,痛心疾首道:“你统共给我带了一斤酒,自己还要用肚子装走一杯,我还打算给老杜他们分分呢。” 一杯酒都要和客人斤斤计较的吗? 林羽真想问问李前辈,还记得他说要送一百斤的诺言不? 不等他问出口,李苍术把篮子塞到他怀里,挥手赶人。 “你媳妇们来了,赶紧回家喝去。” “刚才你喝了一两,记得回头再给我送一坛来。” 合理怀疑李前辈你是故意装醉讨酒喝。 但是看在这篮子荔枝的面子上,林羽决定,回家就派人再取十斤酒送来。 让李前辈喝个醉。 临走之前,李苍术把早就找出来的一本发黄的古书,递给林羽。 “你先和杨薇练习上面的套招,等拉抻好筋骨,我再传授你独门功法。” 又吃又喝还又拿的,真是让人不好意思。 林羽笑着接过,还没来得及道谢,见李前辈又在挥手赶人,只能鞠了一躬。 把薄得只有几张纸的古书塞进怀里,拎着篮子走到门口。 “娇娘,你们怎么跟过来了?” “长乐姐姐担心你喝多了把作的诗忘记。” 原来如此。 林羽感觉长乐郡主的状态,和追星差不多了。 别的女人可能是贪图他的身体或钱财,长乐郡主贪图的是他的才华。 偏偏他肚子里没有几两才华,真是惭愧。 “林公子,刚才的诗有没有下文?” “佳句本天成,哪里找下文?” 为了防止长乐郡主深究,他把手里的篮子塞到她怀里。 “酒送完了,郡主不如上车同行,咱们边吃荔枝边赏山间野趣?” “也好。” 长乐郡主含笑点头,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不能急于一时。 反正过几日在诗会上,林公子还要宣扬重碧酒。 不信到时候得不到几首好诗。 “嫣儿,这荔枝可是稀罕物,你也尝尝。” 长乐郡主毫不见外的做派,让嫣儿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郡主你与林公子不分主客与你我,真的合适吗? 只是,当一颗荔枝塞进嘴里后,她觉得这样郡主这般任性也不错。 林公子家虽然妻妾不少,但好吃的更多。 “郡主,我还想再吃两颗。” …… 钱庄后门。 宋徽之专门换了身鲜亮的红衣骑服,骑马而来,怀里还揣着一本前朝孤本诗帖。 打算邀请长乐郡主,去风光正好的郊外,踏青赏玩。 白日里钱庄正忙着,昌掌柜得知消息,没办法亲自招呼。 为了防止前来存钱的各家夫人小姐,堵在门口欣赏美男子,造成不便。 只能差护卫前来告知宋徽之。 “郡主昨晚出去会友,至今未归,徽之公子别等了。” “会友?” 宋徽之觉得十分稀奇。 长乐郡主在蜀地还有朋友? 他刚想问护卫,会的朋友在哪里,一个胆大的姑娘,捧着一个荷包走上前来。 吓得宋徽之赶紧打开折扇挡住了脸,望着后院那盆逐渐落败的迎春叹息。 “希望下次再来能够见到郡主。” 否则的话,他也只能失礼地查问郡主行踪,前去拜访郡主的好友了。 …… 无忧酒楼。 由于在青江酒楼门口摆了一排酒,引起了不少常客肚子里的酒虫。 昨日冷清无一人的大堂,今日竟来了四五桌客人。 虽然他们只点了两道下酒菜,只为喝酒而来,但总比一个客人没有来要强得多。 顶楼,吴妨打开窗,目光幽幽地盯着斜对过江南雁住的房间。 “郎中来了又走,忙活了好半晌,倒不像是装的。” 再说了,面对他求和让利的提议,江南雁不应该装作伤重,避而不见。 而是应该为了逐利,把供应吴伶醉的区域,由益州扩大其他地区。 来之前父亲说了,只要能够保住贡酒的地位,吴家的底线是把整个剑南道的吴伶醉供应权,暂时让给江家。 皇商三年一换,贡酒同样如此,只要江家确定下来,过个一年半载,找个过节与江家人发生摩擦,再将酒水供应给青江酒楼的约定作罢。 “横竖是江家算计我们吴家,他们能白沾吴伶醉的光,我们也能借江家的皇商之势恢复生意。” 江家只是死了几个押运糖的下人,吴家掉进栈道下面的人数更多。 两家又不是不死不休的过节。 只要利益达成一致,不信江家不动心。 “少东家,您让查的事查清楚了,江南雁确实受伤了,但并不严重,没有生命危险。” 派人前去打听先前吴理与吴永,在旌阳到底发生何事的护卫回来了。 吴妨听说江南雁伤得不重,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性命之危,落不下残疾,一切都好商量。 但紧跟着,便听下人接着汇报。 “糖方之争的事是结束了,可是,吴永公子除了得罪江家公子,他还与玉氏酒坊发生过摩擦。” 玉氏酒坊都关门歇业了,吴永闲得蛋疼去招惹他们? 还嫌外界宣扬吴家欺压玉氏母子的谣言不够多吗? 与其亮明身份去摩擦,还不如暗中悄悄把人处理掉,一了百了。 吴妨深吸一口气,刚压下问候吴永仙人的冲动,便听护卫接着说。 “掌柜吴理在掌管益州人手时,曾派杀手,拦截过前往滇南的玉氏母子。” ------------ 第一百零九章 被拒绝的原因 竟有此事?! 吴妨仔细回想了,来旌阳之前,父亲似乎提及过玉氏母子,要去滇南投靠旧族的事。 但对于有没有派杀手阻拦,他印象不深。 “玉氏母子变卖了酒坊,对吴伶醉构不成任何威胁,大概父亲也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吴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护卫自然是不知道吴理的原因,但他带来了分配给吴理指挥的两个杀手。 吴刀和吴剑。 “少东家,为吴理掌柜做事的两个杀手就在外面,要不叫他们进来,问明具体情况?” “嗯。” 等吴刀与吴剑,说清楚那日发生的事。 特别是林羽,曾在石林村村口,当着玉复醉和众人的面,向吴家下战书的经过。 吴妨这才明白,江南雁不愿意见他的原因。 “林羽接手了玉氏酒坊的酿酒槽,不论酒酿得如何,风味自是不一般,这么重要的事,吴永居然没有上报给父亲!” 吴妨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不认为,林羽真能酿造出,比吴伶醉还好的酒。 可是在玉氏酿酒槽的加持下,江南雁若因与林羽关系莫逆,铁了心要用林羽酿的酒,吴家的求和计划就会胎死腹中。 护卫见吴妨脸色不善动了怒,硬着头皮说出另一个坏消息。 “吴妨公子,除此以外,林羽也收到了诗会的邀请帖,根据郡主别院的下人说,郡主亲自吩咐他们,当日林羽的马车,随意出入后院。” 此话一出,吴妨眼神如刀地斜了一眼护卫。 抹了白粉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长乐郡主不仅参与了糖方的事,诗会上竟然还要用林羽酿的新酒,来代替吴伶醉?! “你查了那么多,怎么没查出这个林羽到底是何方神圣?” 护卫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心里极其委屈:您不是说只查吴永公子和吴理掌柜,还有江家发生的事,小小的一个石林村农夫,您根本没放在眼里吗? “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查!给我把林羽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 根据父亲推测,此次糖方一事里,长乐郡主抢先在吴家前头,给大公主送的家书和土特产,才是江家制胜的关键。 他们原以为,是江家打通了长乐郡主这条人脉。 如今仔细想想,长乐郡主连宋徽之的面子都不曾给过,江南雁一个文墨不通又在京城有妻室的人,如何能获得长乐郡主的青睐? “说不定,我们吴家一开始,就弄错了对手。” 带来的十六个护卫,吴妨派出去一半,搜集林羽的消息。 由于林羽背景非常简单,不像权贵世家一样,身份行踪不易探查。 很快,吴妨得知了林羽的家庭情况、学业功名,甚至连生辰八字是谁接生的,都一清二楚。 “吴永还曾在三年前设计霸占过他三甲的位置?” 吴妨气笑了。 这个堂弟实在是不堪重用。 倒是林羽此人,在三年前虽是个考科举的好苗子,但在受到刺激变成傻子之前,不显山不露水。 “突然傻了又突然不傻了,就得到了糖方,又开始酿酒,都在传是神仙开了灵窍。” 开窍? 神仙? 吴妨嗤笑:应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吧。 无论是何高人,既然要借助江家的势力,才能达成目的,想来也高不到哪里去。 唯有一点值得他留意。 “林羽与长乐郡主竟走得如此之近?” 宋徽之在吃早饭时,还曾和他提过,昨晚长乐郡主的行踪成谜。 结果在查林羽时,竟查到了长乐郡主在石林村过夜的消息。 “这可真是棘手啊。” 吴家敢和江家掰手腕,却不敢也不能冒犯皇权。 此事,光靠自己对付林羽有些棘手。 “我没猜错的话,林羽是打算利用长乐郡主的诗会,借郡主之口来宣扬他酿的新酒,有郡主支持,在场谁敢说酒不好?” 哪怕是自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输。 吴妨万万没想到,对付江家有得是办法,对付一个没有根基的暴发户,反倒由于长乐郡主而束手束脚。 这个林羽可真是攀上高枝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时,护卫小声建议。 “少东家,不如把长乐郡主和林羽的事,告诉徽之公子?” 一语点破梦中人。 吴妨对着护卫投去赞赏的目光,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到护卫的掌中。 “主意不错,赏你的。” “多谢少东家。” “宋兄对长乐郡主仰慕已久,如果知道有人利用郡主,一定会拼尽全力让郡主看清此人的真面目。” 别人不敢说实话,宋徽之可不会惯着林羽这个情敌。 他愿意为宋兄准备最好的美酒,去揭穿林羽的真面目。 让吴伶醉借助长乐郡主举办的诗会,踩着林羽新酿的酒,更上一层楼。 “到那时,江南雁知道他押错了宝,别说重伤在身,哪怕是快死了,也要爬下床来,主动找我谈合作。” 吴妨发现事情的转机点在宋徽之身上。 已是胜券在握。 如今只剩下,该如何把长乐郡主在林羽家过夜的消息,不着痕迹地告诉宋徽之。 以免宋家人怀疑他挑唆利用宋徽之,去对付林羽。 “像宋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不论是吴家还是江家谁也不敢招惹,还是让一介布衣林童生,自己去得罪吧,哈哈。” …… 日头正南。 马车停在东湖湾以西的一片茵茵绿地上。 林羽拿出油布与麻布,与林大力合力铺在地面上。 又拿出了离家前准备好的肉干、糕点还有食盒里装着的几盘凉菜。 “娇娘、郡主,一切准备好了,你们在河边洗洗手,可以来吃饭了。” 踏青出游不在外面吃一顿,会少很多乐趣。 在林羽的记忆里,上次和一群人在草地上野餐,还是上次。 净了手,几人坐在阳光被筛碎的树荫里,一边吃着简单的饭食,一边听着溪流叮咚,鸟雀叽喳。 身心仿佛融于天地之间,任何烦心事在此时,都能被短暂地抛之脑后。 “长乐姐姐,你尝尝这些鸭脚脚,是林哥哥亲自卤的,可香了。” 向来护食的杨薇,面对长乐郡主时,倒是乐于割爱。 长乐郡主午饭向来吃得少,可在杨薇的投喂下,很快吃到胃部微鼓,把原本就丰满的线条,撑得更开了。 让林羽都不免担心,她身上的衣服会不会被撑破。 “林公子,你为何总是盯着我看?” 长乐郡主发现他的视线定格在自己的肚子上,放下了手里的鸭脚,面上不显,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 第一百一十章 感觉高攀不起了 难道是认为我吃得太多,不符合贵女的形象,才让林公子如此在意? 其实她平日里吃得少,只是林羽做的饭菜超乎想象的好吃,这才没禁受住诱惑。 她心虚地瞥了一眼,啃得满嘴流油的嫣儿,又挺直了腰板:爱看吧就看吧,大不了我下顿少吃些。 “郡主,你光吃不喝不噎得慌吗?” 林羽从食盒下面掏出一碗奶,递给长乐郡主。 “多喝些羊奶,我亲自挤了熬好的,热水温着没有凉,这个对皮肤有好处。” 长乐郡主感觉自己快喝不下了,可空气里的奶香带着甜味,应该是放了糖,让她馋得慌。 干脆接过慢慢地喝,把吃饱的肚子的缝隙填满。 如此一来,她腰背挺得更直。 勒出来的身材线条,让坐在对面的林羽,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确实对长乐郡主没有那方面的幻想,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如此明艳的大美人坐在对面,谁不想看啊? “林公子,我已经喝了奶了,你还在看什么呢?看风景吗?” 同样没往那方面想的长乐郡主,扭头朝着身后看去。 连绵不断的山峰在阳光下仿佛墨色的画卷。 确实值得一看。 假如林公子能够一时灵感爆发,再作一首诗就好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长乐郡主惊喜地转过身来,期待地注视着林羽的嘴巴,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然后呢? “娇娘,你也来一碗羊奶吧。” 林羽总不能说脱口而出的这句诗,不是写山是写人吧? 再说下去诗才要成淫才了,不能糟蹋了文化瑰宝。 他果断把目光转到自己的媳妇身上。 别人衣服撑不撑破没关系,媳妇的衣服尺寸宽松些,他是丝毫不嫌浪费布料的。 陈娇娘吃喝不愁一个月,哪怕天天找事做,也已经胖了三斤。 原本的衣服,胸和臀都勒得紧梆梆的,担心买的几套成衣穿不下,她连连摆手拒绝。 “相公,我喝不下了,给小薇喝吧。” “娇娘姐姐,我不爱喝奶,给嫣儿姐姐喝吧。” 杨薇直接拒绝了陈娇娘的好意。 对于小薇不补奶这一点,林羽无奈地耸了耸肩,扫了一眼她最近发育起来的胸脯。 不喝就不喝吧,他对小薇的要求不能太高。 只要看起来不是可爱的男孩子就行。 而对面坐着的长乐郡主,见没有了下文,只能捧起碗继续喝,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林羽。 先是期望接着失望,欲求不满的表情,看得嫣儿感觉撑得胃有点疼。 林公子就算再有才华,总是时时刻刻被你逼着作诗,也会反感的。 “郡主,我们饭后回城吗?” 拯救郡主的友情,只能靠我这个忠仆嫣儿出手了! “回去也无事,我想多接触接触乡村的生活,接接地气。” 郡主你是想多套几首诗,回去写诗帖挂床头观摩,吸吸才气才对。 嫣儿灌了口羊奶,美眸一亮:不回城的话,也不知道晚上林公子会做什么饭菜招待郡主,有些期待呢。 一男四女坐在草地上,吃饭喝足,聊着闲话家常。 时不时爆发一阵欢声笑语,在山间回荡良久,传出去老远。 东湖湾西一幢占地十亩的三进大院里,位于最西边的观景台,离着草地直线距离只有一里多地。 早在草地上停下林家的马车,便有下人通报给了陈财福。 “林羽带着他的媳妇出来踏青游玩了?” “不只是他的两个媳妇,还有两个穿的特别富贵的女子,长得极美,听称呼好像其中有位是郡主,杨家的那位林夫人,称她长乐姐姐。” 是长乐郡主! 正在吃饭的陈财福,听到这个称呼呛得直咳嗽。 旁边的陈灼灼和陈蓁蓁一个递水一个拍背。 折腾好半晌,陈财福才平息下来,扶着桌子站起来往外走,对着两个女儿说道:“快随我去拜见郡主。” 夫人为了照顾儿子读书,在锦江书院附近买了别院没在家中。 陈财福只能带着两个女儿前去拜会,混个脸熟。 万一自家能入了长乐郡主的眼,以后旌阳开商绅大会,他一定能坐在最前排。 县里有什么利于他家的好事,大家都会替他惦记着。 “特别是蓁蓁,你之前不是还被郡主夸奖过,写的诗不错,你正好请郡主来家里做客。” “爹,不可以。” 陈蓁蓁想到长乐郡主的脾气,急忙相劝。 “郡主爱才但不爱与无关的人交际,我们前去拜会是守礼,擅自邀请便是逾越了。” “爹,我觉得蓁蓁说得对。” 陈灼灼也与长乐郡主有过一面之缘。 总感觉高冷的郡主不好相处,热脸贴冷屁股还可能会被嫌弃。 要不是听说林羽也在,她甚至不想跟着一起去行大礼。 陈财福见两个有主意的女儿都这么说,只能打消这个主意。 一行人步行着穿过村子和重修的独木桥,等走到草地时,林羽已经在和林大力收拾碗筷,打算离开了。 看到陈财福来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摘野花的四人,只能放下手里的活,迎上前去。 “陈员外,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陈财福仰头穿着锦衣的林羽。 回想起上次见林羽,对方身上穿的还只是细麻布,当时只觉得这个后生气质不俗。 如今再看,岂止是气质不俗,隐隐约约竟能从林羽身上,看出城里那些权贵子弟的风采。 “林员外真是越来越英俊潇洒了。” 陈财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虽然也是丝绸,但质地粗糙了许多,对比起林羽来,完全像个暴发户。 再想到自己脚下踩的地方,是林羽名下两万亩山地的冰山一角,他禁不住感慨出声。 “林员外,我家现在是高攀不起你了。” 早知道林羽不光有赚钱的本事,攀附权贵的本事也是一流,往后定会前途无量。 他当日说什么,也要厚着脸皮把亲事定下来,实在不行找陈娇娘说情。 也好过如今后悔。 “陈员外哪里的话……郡主,快过来!有人找你!” 林羽为了防止旧事重提,陈财福带来的两个小美女太尴尬,干脆把长乐郡主请过来。 反正看陈财福的来意,应该是冲着长乐郡主来的,与他无关。 陈蓁蓁见林羽对待长乐郡主的态度如此随意,心里不免担忧郡主的反应。 而陈灼灼更是直言道:“蓁蓁,林公子这么喊能喊来郡主吗?” 在她们的印象里,长乐郡主如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别说隔空喊人,就算站在郡主的面前,她不想理会的人,也会视而不见。 看来林公子和长乐郡主不太熟。 陈灼灼和陈蓁蓁已经想好,长乐郡主假装听不见,她们该如何缓解林公子的尴尬了。 陈财福则是捂住脸,心里的后悔减少了一些。 林羽这娃子对待郡主这么不客气,等着被郡主冷落吧。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娶一个媳妇 “谁找我?” 长乐郡主手捧着一束小黄花走过来。 看到有外人在,她的脸上立即恢复了平日里高冷的神色。 她还以为林公子想出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下一句诗呢。 陈家三人哪里想到林羽竟真的张嘴一喊,像喊自家人一样把长乐郡主喊了过来。 他们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一时间忘记了行礼。 “是你们三人找我?” 长乐郡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财福,不怒自威的气场令陈家众人当即跪在地上,行了叩头大礼。 连向来行事跳脱的陈灼灼,也收回了一直落在林羽身上的视线,不敢造次。 “拜见长乐郡主,郡主安康。” “起来吧。” 等到陈家三人和随行下人们起身,长乐郡主打量了一番。 虽然对陈灼灼和陈蓁蓁的面相有些眼熟,但她见识的贵女无数,姿色不错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自然没能记住对方是谁。 “林公子,他们是你的朋友?” 长乐郡主看向林羽时,冰冷的脸庞挂上一抹如沐春风的微笑。 变脸之快,让陈财福瞬间明白了,长乐郡主对林羽的偏爱。 他紧张又激动地盯着林羽,点头如捣蒜,但害怕长乐郡主说他失礼,只敢小幅度地展示出来。 滑稽的举动,让林羽忍俊不禁。 “算不上朋友,就是乡里乡亲的,我家修路还得借用陈员外家的一块地呢。” 见林羽把关系说得比较亲近,陈财福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对上长乐郡主,赔着笑脸添油加醋:“林员外说得是,我们乡里乡亲熟得很,别说借一块地,借一片也没问题。” “原来是林公子的熟人。” 长乐郡主的脸上终于破冰,眉眼间带着的笑意。 顿时,陈家三人感觉周身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陈财福比划着陈蓁蓁:“郡主还曾夸过小女作的诗不作,她还收到了四月四诗会的请帖了。” “难怪我觉得眼熟,陈氏……陈……哦,你是那个写‘花败抱枝死,流云亦有形’的陈蓁蓁?” “是。” 陈蓁蓁能得郡主记挂,饶是心思沉稳的人,此时脸上也不免多了分骄傲之色。 然而长乐郡主只是认出了她,并没有深聊的打算。 在杨薇“长乐姐姐快来”的催促声中,长乐郡主微笑着点头致意,匆匆离开。 陈财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林羽伸出手臂拦在他的面前,神情颇为严肃的提醒。 “陈员外,见也见了,行过礼了,再往前走就是得寸进尺了。” “爹,你别为难林公子。” 陈灼灼拉住陈财福的胳膊。 陈蓁蓁也急忙低声告罪,陈财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结交贵人心急,险些出格。 “多谢林公子向郡主引见我们,改日我必定去府上拜访。” “好说。” “路的事你别担心,修到东湖湾来都没人拦着。” 面对陈财福的投桃报李,林羽一笑了了。 修到东湖湾去?他又不是钱多烧得没处花了。 帮助陈财福引见,不过是举手之劳能换一份人情而已。 目送着陈家一行人离开,看到长相娇憨的陈灼灼,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目光殷切。 让林羽一时分不清,这姑娘是在看长乐郡主,还是在看他。 他赶紧收回视线,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情感纠纷。 陈财福的小女儿陈蓁蓁,可是一个性子高傲的人,而娇娘性情柔弱。 这样的媳妇娶回来,恐怕家宅不宁。 “再说了,我要是再娶一个媳妇回来,年纪正好还行,像小薇一样不满十八,她们天天睡一起我独守空房?” 这样的妾谁爱娶谁娶,他反正不再上这种瓜当了。 …… 陈财福走出草地来到自家田间小路,忽地停下脚步,似是作出了重大的决定。 “蓁蓁,你愿意给人做妾吗?” 陈蓁蓁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明摆着是不情愿的。 “既然你愿意……” “爹,蓁蓁根本不愿意,你何必明知故问?” 直肠子陈灼灼连老爹的面子都不给,当众戳穿他的心思。 “你要是因为林公子人脉广,就想把蓁蓁嫁过去做妾,好为咱们家谋求利益,蓁蓁叫你十七年的爹算是白叫了!” “你……” 陈财福气得举起手来。 从来没被打过的陈灼灼愣在当场,而陈蓁蓁见状,赶紧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将陈灼灼护在身后。 陈财福看到姐妹情深,甚是欣慰。 但想到家中每况日下的情况,最终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算了,当我没问,你俩回家好好准备诗会的事,那日来的权贵多,说不定有能够互相入了眼的良缘。” 姐妹二人见他终于打消了原有的心思,明明应该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直听说石林村的人,说林羽对媳妇有多好。 她们总觉得那是以讹传讹。 可今日,看到林羽认真地收拾碗筷杂物,让妻妾陪同郡主游玩。 仅凭一个小细节,便能知道,传闻无误。 “嫁给这样懂得尊重女子的男人,其实就算是做妾也不是不行,是不是蓁蓁?” 陈灼灼的话,惹得陈蓁蓁嗔了她一眼。 “姐姐,我能委屈你不能受委屈,就算要嫁,你也要当平妻,不能屈居别人之下!” 对啊!还有平妻……不是,谁说我要嫁给林公子的? 陈灼灼在妹妹暧昧的眼神中,仿佛心思被看穿,急声反驳。 “乱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林公子不错,我才不想嫁人呢,我嫁了人,家里的账目谁来算,你们可都不会算账。” 姐妹二人手挽手,笑闹着往家走去。 谁也没把姐妹间的打趣当真。 却不知,命运惯会弄人。 …… 政事堂。 李九鼎与丞相和六部尚书等人,商议完封赏之事,端起桌子上的凉糕。 “爱卿们同食。” 凉糕是用大米、熟石灰和适量红糖做成的。 再加上每个人爱吃的水果,在春夏交际的燥热时节,甚是清凉爽口。 而这道凉糕的做法,出自青江酒楼,乃当时大公主献糖时,一并献上的菜肴。 李九鼎每日都要吃一碗。 丞相等人看着凉糕里面添加了,自己从不宣之于口的,却也是最喜欢吃的水果,默默地埋头吃糕。 刚咬了一口还没仔细品尝,却听陛下问道:“丞相,那个石林村前朝童生的试卷,找到没有?” 丞相赶紧囫囵吞枣地咽下嘴里的凉糕,看向稳如泰山,拿着勺子慢慢舀的宋尚书。 “回陛下,前朝试卷在建朝时,全部移交到了吏部,臣已请宋尚书前去查阅。”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宋尚书的赏识 前朝开设的科举制度,哪怕是最低级的童生试,依旧要将试卷统一收到京城来。 为的是震慑世家和学子,以免作弊之举。 后来罢免那些前朝科举功名时,陛下有心留档,便将它们移交给了吏部管理。 加上宋家在前朝,也是支持科举制度推行的清贵世家,放到吏部自然是出不了岔子。 “宋爱卿,你可派人找到了林羽的试卷?” 此时,动作虽慢,但已吃完碗中荔枝与凉糕的宋尚书,不紧不慢地把空碗放到桌子上。 尔后,他站起来朝着李九鼎行了一礼,从袖口里掏出一卷略微发黄的绢纸。 看到纸侧盖的前朝与大常两个印章红泥,李九鼎对着丞相哈哈一笑。 指着宋尚书说道:“没想到他还随身带着林羽的试卷,看来丞相交代的事,宋爱卿是亲自去办了。” “陛下与丞相大人交代的事,臣不敢不尽心,但随身携带这份试卷,另有原因。” 宋尚书卖了个关子,双手将试卷递上前。 本来恢复一件前朝童生的小事,若非糖方一事,李九鼎根本不会在意区区一介农夫。 可宋尚书这样的举动,却让他颇为惊讶。 身为皇帝哪有亲自过目童生试卷的道理? 只有中举人考进士时,皇帝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学子的试卷。 而童生到举人,中间还隔着个秀才呢! 李九鼎一边接过试卷,一边好奇的试探:“难道此人才华横溢,宋爱卿早就认识?” 他记得宋爱卿的儿子就在蜀中的锦江书院就读。 说不定这个林羽与宋家有渊源。 谁知,宋尚书摇摇头,坦然回答:“臣不认识林羽此人,但陛下看完试卷,便知臣为何随身带着它。” 看来试卷上的内容,不是让宋尚书觉得烂到不能给皇帝一个面子,重还林羽功名。 便是写得极好,才有此一举。 李九鼎展开试卷。 童生试的题目,无外乎考的是当地时政,抒发自己的见解。 大多学子都会选择歌功颂德,再写一些看上去文采极好,但实际上没有半点用途的建议。 “……旌阳乱民不减反增,在于税收剥削之繁重,在于山险路僻之内耗,想致富,先修路,再减免赋税。” “路通商达,则增加民工收益,从而人口增长,带动旌阳发展壮大,虽减免赋税,但总量会保持增长。” “除通路引进外来商户,还可深挖当地特产,走进来运出去,若成典范,必解蜀地物丰而民贫之困……” 尽管没看具体的试题为何,但李九鼎光看答案就已猜到,这是以当年益州暴民四起为考题,请学子作答解决方法。 想致富,先修路。 这与李九鼎如今大力支持蓉州修路的举措,不谋而合。 “虽说这个建议只写了一个大方向,但对于生于山村未走出蜀地的学子来讲,他的眼光长远,见识不凡。” 李九鼎因字迹潦草,只匆匆扫了一眼试卷全篇的内容,便将它重新收好,对着众臣笑道。 “看来就算朕不恢复他的功名,各县恢复三甲功名的名额里,也有他的一份。” “回陛下,臣特意将试卷带在身上,就是因为,林羽并未在旌阳三甲名列里,甚至因为当年考场闹事牵连,险些被除名,勉强成了童生。” 宋尚书见众人面露八卦之色。 趁着他们食凉糕,也把当年考场闹事,林羽原本写好的试卷沾了墨,仓促复写一份的事说了。 话落,李九鼎再次展开试卷看了看。 “难怪字迹潦草,原来不是年少轻狂,而是事出有因。” “林羽的字在旌阳学子之间,算是一绝。”宋尚书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手抄书,再次递到李九鼎的面前。 李九鼎顿时惊奇的问:“朕见试卷封条上写着,林羽考试时才十五,难道他当时便出书了?” “非也,这是他抄录的书籍,正巧臣的一位老掌柜把它当作礼物,送给家中孙儿,臣便替孙儿收录了起来。” 当年宋尚书事务繁忙,也没把此事往心里去。 认为此子的字如此之好,假以时日,定能在文坛独树一帜。 多年过去,连林羽的名字都忘记了。 未曾想,丞相让他找试卷,看到字体有相似之处,又想到家中老掌柜这几年就在旌阳主事。 才知道当年被他赏识的学子林羽,竟是与江家合作制糖的林羽! 李九鼎翻开抄录的书本,一打眼便连连点头称赞。 “字体骨瘦而有力,外形飘逸却规矩,这种字体朕还是第一次见,他已写出了精髓,必定是原创,有才!确实有才!” 试卷做得好,字也写得好。 宫宴上,长乐临摹的诗帖徒有其形没有其韵,见到原稿方知此子的字,竟如此之好。 尽管不在三甲之列,但李九鼎见宋尚书如此赏识,他顺势而为。 “朕便为他开个特例,加入旌阳县放还功名之列,希望假以时日,朕能在殿试上,亲眼看他挥毫泼墨,指点江山。” 宋尚书想到旌阳三甲之列还有吴家子弟,以及他特意调取的吴永的试卷。 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笑话,讲给陛下和众臣听。 林羽与江家关系匪浅,而江家与吴家刚为皇商之争打完擂台。 他举荐林羽,纯粹是赏识林羽的才华。 若说出吴永一事,只怕陛下会想得太多,以为宋家与江家拉帮结派,反倒会浪费掉这个人才。 李九鼎决定完这件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忽地呵呵一笑。 “蜀地多才子,朕记得宋爱卿的老小,在锦江书院跟着教导朕的杜大儒学了好几年了,不知何时回京为朕效力?” 提及宋徽之,刚才还稳如老狗的宋尚书,老脸一热。 “犬子无状,学识没有增加多少,只顾着修习诗词之道了。” “哈哈,世间道路无数条,你家老小能把诗词之道走到极致也能青史留名,也算是扬我大常国威。” 宋尚书局促地咧了咧嘴,没有接下这个话茬。 以诗词之道在青史上留名? 他觉得徽之还是走科举大道更容易一些。 陛下当众提起这件事,也不知是想对徽之追求长乐郡主有意见,还是想为两人赐婚?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多方背调 宋尚书焦急地等了片刻。 李九鼎则吃着碗里的凉糕,提了提精神,接着议事。 “蓉州的路,修得如何了?” 宋尚书有些沮丧地退后一步,等着工部尚书汇报进度。 他暗中看了一眼好似无意提起小儿子的陛下,心道:看来最近朝中的事自己要更加用心卖力,争取立件大功,换一道赐婚的旨意。 强扭的瓜尽管不甜,但至少能给小儿子解渴。 …… 待到傍晚政事堂散会,林羽童生功名已恢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公主府。 卧房里,大公主看了一眼周身装裱的诗篇,视线定格在唯一一张,不是长乐所作的诗帖上面。 原以为林羽只是写诗有趣,没想到才华还不错。 如果与长乐只是泛泛之交或是讨论诗词也就算了,如果是想利用长乐通过她走仕途的路子,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天璇,派人去旌阳查查这个林羽。” “殿下,此事要让郡主知晓吗?” “查完再说。” 长乐可能会责怪她这个母亲,又在多管闲事,可能又是长久不给她寄家书。 但,比起长乐的安危和幸福来,当母亲的受些抱怨又何妨? 与此同时。 除了大公主想要调查林羽,江国公知道了宋尚书对林羽夸赞不停。 同样派人向益州的族人传话,查一查林羽的底细。 “家主可是怀疑林羽接近南雁公子,是另有所图?” “就算是有所图,能够与我们江家合作,献上糖方助江家得到皇商之位,那也算利益朋友。” 江国公相信自己的侄子不会识人不清。 他想查的是,林羽除了与侄子交好,是否还与其他权贵世族私交甚笃。 此次与吴家结下梁子,万一是朝中有人利用林羽的糖方一事,把江家卷进权利争斗的漩涡……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尚书回府后,想到议事时,陛下虽对林羽的试卷没有表现得特别大的兴趣。 但事后并未归还试卷入库,且主动询问了蓉州修道的事。 “看来陛下是想观察观察此子的发展,指不定哪一日,此子便与老夫成为同僚了。” 他对直言抒写谏言的林羽,也是十分的期待。 却又担心此子像考童生试一样,遭人嫉妒陷害,再加上江吴两家之争的起因,在于林羽所制的糖方。 思来想去,宋尚书还是爱才心切,分别给老掌柜和宋徽之修书一封。 让老掌柜在旌阳再多多观察一下林羽。 另外,让宋徽之若有空闲,可以去接触一下林羽此人。 “宫宴上的诗应当是此子写的,在诗词一道上,此子可比徽之有天赋,且他的诗能入长乐郡主的眼,说不定能借此子,成全小儿。” 宋家的书信前脚送出去。 李九鼎后脚便得到了,多方想要调查林羽背景的消息。 他喝着加了糖的雪梨汤,扫了眼殿下跪着汇报情况的皇差。 早在老大献上土特产的那晚,他便派人前去旌阳打听消息,如今皇差已归,把林羽的背景摸得一清二楚。 连娶了妻妾,哪天和谁睡,都没有遗漏。 “……除了擅长制糖,他还懂得酿酒,虽发达不忘乡里,全村除了曾苛待他的村长一家,其他无人不夸赞。” 能得一人夸赞容易,能得全村人夸赞,说明此人行事确实周到。 倒与三年前试卷上的刚正不阿,有了极大的反差。 “傻过一次的人,见识了世间冷暖,变得成熟圆滑,其实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至少替他磨炼了林羽的心性,太过刚直的人,不适合在风云诡谲的朝堂存活。 尤其是在众多权贵把持的朝堂之中,这种耕读传家的寒门子弟,刚露头就会被人收入囊中,根本无法成为他的忠臣。 皇差听到“成熟’这个评价,想起林羽费了好大功夫做的事,欲言又止。 “还有事未禀报?” 李九鼎虎目微眯,吓得皇差急忙叩首。 “启禀陛下,除了酿酒以外,林羽还与他的小舅子,就是同年的前朝三甲童生之一的陈光儿,两个人经常玩泥巴。” 此事皇差说出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而李九鼎听了,更是惊讶得没能控制好表情,合不拢嘴。 什么? 玩泥巴? 他知道如果不是经常玩,皇差绝对不会特别留心,顿时感觉自己先前的判断有误。 这哪里是个成熟的可用之才,还是一个心性未定的少年郎。 白白浪费了长乐举荐诗词的良苦用心,倒也省得他担心林羽利用长乐了。 “他既然爱玩,便再多玩几年吧,久贫乍富,也要遭受一些变故打击,心性才能更加稳定。” 李九鼎不再惦记这个未定性的才子童生,拿起手里的奏折。 继续头疼他的国库支出。 皇差沉默地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忏悔。 对不住了林羽,可不能怪我多嘴,实在是我此时不说,事后被陛下知晓,我的差事可能就保不住了。 怪就怪你自己贪玩吧。 …… “啊欠!” 正在往铁锅里倒茱萸,炒火锅底料的林羽,被呛得别过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没想到茱萸生姜加花椒搭配的辣味,比辣椒还要上头。” 在他的认知里,辣味直接取自辣椒。 以前家里自己种着辣椒,也没有找平替的时候。 原以为古人吃的辣味不重口,今天想着人多吃火锅热闹,炒个辣味底料。 打听到大家食辣的方法,尝试下来,竟不比直接用辣椒逊色。 “谁再跟我说没有辣椒之前,古人没吃过辣我跟谁急!” 古法的辣它不光是辣,它还很呛。 林羽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炒火锅底料。 屋里呛厨子,外头香吃客。 嫣儿本来打算打醒郡主,太阳已落山,再不回城又要留宿。 火锅底料的香气飘出来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她看了眼扒拉着厨房门框的杨薇,话到嘴边换了个问法。 “郡主,今晚你是自己睡还是和林夫人她们一起睡?” “这……” 畅玩一整日的长乐郡主,看了眼不远处那片还没盖起来的新房,有些迟疑。 总赖在林羽家里,就算她发乎情止乎礼,不在乎外界的议论,娇娘和小薇也是心胸大度的。 但对林公子的名声不太好。 她知道林公子不是想利用她皇室成员的背景,来谋求利益。 如果让世人误以为林公子的成功,源自于取悦她的话,对林公子不公平。 “嫣儿,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城,明日再来吃林公子说的火锅?” 其实长乐郡主还是头一次体验,一堆人守着一口锅吃饭。 哪怕当初随着母亲在外行军打仗,她只吃大锅饭或独自啃干粮,对于今晚的火锅还是很期待的。 可是再期待,也要有节制。 长乐郡主站起来,准备向林羽一家告辞。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思亲 这时。 厨房里伴随着香辣气味,飘来一句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长乐郡主心中猛然被触动,想起远在京城的亲人,眼眶一热。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在林羽家里能这般融洽。 在这里,她像是回到了家里一样自在,没有人会把她当成是皇室子弟一样,小心的对待,而是像朋友家人一般。 “长乐姐姐,你今晚喝什么汤?你下午摘花的时候,不是说想尝尝野菜汤?娇娘姐姐给你挖了芥菜还有火葱。” 杨薇小跑过来,摇晃着手里的两把野菜,忽然狡黠一笑。 “要不我再去给你装一壶酒来喝?” “好呀。” 长乐郡主重新坐了回去。 旁边跟着站起来的嫣儿听到这话,心中大定。 喝了酒还怎么骑马? 郡主今晚还是留宿林公子家! 吃火锅时,难得长乐郡主没有再把视线定格在林羽的身上,更没有问他一时兴起的一句诗有没有下文。 一边喝着野菜汤,一边拉着陈娇娘浅尝烈酒。 聊着聊着,也不知是酒到了胃还是情到了位,声音哽咽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先夫死后,我不想再嫁,可母亲说国事已定,未来不用我再随她上战场,希望我过太平安定的日子。” 长乐郡主自嘲一笑,用手指拭着眼角的泪珠。 “我知道她是不想我像她一样,一辈子没有落下一个枕边人并肩共济,可我也不想找个糊涂郡马,从此相夫教子,困顿于宅院里。” “我更不想让她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克夫克子,还连累女儿像她一样,只要我在她身边,总能听到别人说闲话。” 长乐郡主猛地灌了一杯酒,将头伏在陈娇娘的大腿上,肩膀耸动。 “所以我求了皇爷爷远来蜀地钱庄谋事,所以我不敢给她写信,我怕她让我回京,可我真的很想她,我后悔了,娇娘,我后悔了。” 远在异乡,诗词是她平时酷爱的兴趣,更是转移悲痛的一个寄托。 在蜀地呆了三年,如今她就算是后悔了,钱庄事务早已接手,不可轻易换人来做。 内心的矛盾无处宣泄,更不敢轻易向人展现软肋。 陈娇娘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尤其这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长乐郡主,让她一时手足无措,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倒是林羽,身为局外人看得明白。 “假如郡主觉得责任重于亲情,那便多给你母亲写些信件,有些亲人远香近臭,常在一起反倒觉不出好来。” “假如郡主想回京城,那便开始找接班人手,同时多与母亲联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本来趴在陈娇娘腿上哭的长乐郡主,借着酒劲发泄了一通,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可听到林羽说的子欲养的话,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独自来到蜀地三年,她从未寻到知己朋友,说说心里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连嫣儿都不知道,平时表现得只对诗词感兴趣,对待其他事物高冷无比的郡主,实际上很恋母?! 直到把陈娇娘的裙子都哭湿了,憋了三年的心里话哭出来,尽了兴,这才站起来,对林羽问道:“有纸吗?” “用纸擦眼泪剌脸。” “我要写信。” 林羽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让滴酒未沾的嫣儿扶着她家郡主,到房间里写信。 感情要趁着堆满溢出来时勇于表达,无论是亲情爱情或是友情,不表达出来憋在心里,短暂的一生会错过许多美好的回忆。 长乐郡主握笔颤巍巍的,在纸上滴了好几个黑点,还没写出字来。 “林公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羽看到长乐郡主虽脸颊因酒气泛红,但眼神清明,不是醉了而是不敢。 换作无关紧要的人,他只会说对方一句矫情。 可长乐郡主是他的朋友,这个时候便会收获到他的鼓励。 “你随便写几个字,哪怕说句晚安,你母亲也会开心的。” “真的?” 见林羽点头,长乐郡主明亮的眼睛又亮了一分。 她也没将染上墨点的纸重新换成好的,直接在空白处,斜斜歪歪地写了三个字: 娘,想你。 写完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脸颊更红了。 但以往林羽感觉心事重重的长乐郡主,此时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身上焕发出一种新的生机。 他脑中闪过曾经看过某个作者写过的人生感悟:人人称道难得的爱情可以养人,实际上好的感情都很养人。 “嫣儿,还不快把你家郡主写的信送出去?” 林羽生怕长乐郡主太拧巴,酒劲儿过去不敢送信。 伸手扶住人,把信纸吹干交给嫣儿。 “有劳了。” “林公子别客气。” 嫣儿比任何人都希望郡主与公主之间不再有隔阂。 哪怕无法相见,至少能够坦露心扉。 郡主能够在林公子这里感受到家人的关怀,从而打破心中牢笼,她感激林公子。 相信公主殿下得知林公子的作用,也会感激他的。 嫣儿前脚拿着信纸出了门,长乐郡主后脚便将身体挂在林羽的身上,醉醺醺地要往地上倒去。 无奈之下,林羽只能提前结束了这场火锅聚会。 “春花夏雨,端盆温水备着,等嫣儿回来给郡主擦洗。” “林哥哥,今晚你和娇娘姐姐睡,我来照顾郡主。” 不满十八因此禁酒的杨薇,说出来的话却比谁都吓人。 林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幸好屋里没外人,否则还以为他想亲自照顾郡主呢? 不过。 郡主在他家喝多了,再次留宿的事情万一传扬出去…… “爱传就传呗,皇室子弟不在意风流韵事,至于我,更不在意脸皮。” 只是娇娘今晚要好好安抚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长乐郡主感念母亲的事,让娇娘想到了自己凄苦的身世。 屋里这个已经醉晕睡着,屋外哭湿了裙子的娇娘,此时的袖子也抹湿了。 “相公,我想爹娘和大哥他们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借刀 “明早带你去上坟。” 不入东湖湾的意气,敌不过对媳妇的重视。 林羽仰望着天空的那轮弯月,想起再也见不到的爷爷奶奶,也不免流下两行清泪。 “早知道炒火锅底料的时候,不放那么多茱萸了。” 眼睛都被呛疼了。 举头追思亲人,低头搂紧了怀里的媳妇。 从此刻起,林羽放下了一些人,同时,也将一些人装进了心里。 来到这里一个多月,有了媳妇和家人,还有了许多朋友,他一个身在异乡的异客,终于融入了这个世界。 “娇娘,为了咱们太平安定的生活,我会更加努力的。” …… 钱庄后门,斜对着的墙头下方。 宋徽之看着夜幕一点点遮住昏黄的天边,长乐郡主依旧没有回来,将手里的诗集合上,面色变得无比凝重。 “郡主平时除了在钱庄,就是去参加诗会,从不做其他杂事,一日一夜不见遗迹,她能去哪里?” 难道在回钱庄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宋徽之刚要唤小厮去查问长乐郡主的行踪,一匹棕色大马载着红衣女子疾驰而来,停在了后门处。 是嫣儿! “嫣……” 他刚出声,还没来得及让马车近前。 谁知嫣儿连马都没下,翻墙而入,跃入钱庄后院里。 行云流水的动作不仅把宋徽之看傻了,连身边的小厮们,同样目瞪口呆。 不多时,钱庄后门打开。 一个驻扎在此的皇差,背着一只包袱,骑着日行千里的快马离去。 宋徽之以为嫣儿这般急切的行为,是长乐郡主出了事。 此时见到皇差送信,悬着的心才放下。 “走,去问问嫣儿姑娘,郡主有何急事,竟一连两夜未归。” 他刚下马车走进巷子,嫣儿与昌掌柜一前一后,疾步走了出来。 昌掌柜嘴里还在念叨着。 “郡主今晚还是留宿在石林村?” “对,郡主有林公子一家人作伴,很快活。” “真没想到林公子还有如此能力……” 两人的谈话落入宋徽之的耳朵里,无异于惊雷乍响。 把宋徽之雷了个外焦里嫩,心态崩裂。 直到嫣儿翻身上马原路返回,从他面前经过,他也没能缓过神来,询问嫣儿姑娘郡主的现状。 “公子……公子!” 两个宋家小厮实在看不得自家公子,如此倍受打击的模样。 想着让自家公子死心,也得死个清楚明白。 他们只得硬着头皮,用手卡住昌掌柜关上的后门。 “昌掌柜,石林村的林公子是谁?” 小厮的话成功让宋徽之回魂。 他一个箭步冲到昌掌柜的面前,拉住昌掌柜的手,伤情地与之对视。 “昌叔,你若不答,我今晚便留宿钱庄,等郡主回来作答。” “徽之公子,你这是在为难老朽啊。” “对,我这就是在为难你。” 昌掌柜好险当面问候宋徽之的仙人。 想着林羽的身份极易查明,连同长乐郡主参与江家献糖的事,等过几日京城传来消息,徽之公子也会知道。 为了防止徽之公子因为吃醋对林羽不利,昌掌柜把话挑明。 “徽之公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石林村的林公子是个好人。” 在昌掌柜看来,今晚以前,林羽只是郡主的知己好友。 但嫣儿说了郡主解开与大公主殿下的心结,林羽功不可没。 今晚以后,林羽便不再只是郡主自己的朋友,而是整个公主府的朋友。 宋徽之见昌掌柜还向着林羽说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位林公子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他是郡主的什么人?” “朋友。” 昌掌柜觉得在郡主的心思,或许是一见如故的知己。 可面对宋徽之,他还是回答得保守了一些。 饶是如此,宋徽之听到这个定论,还是喉头一甜,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朋友?能让郡主称之为朋友的人,世间仅他一个!凭什么?” 宋徽之紧握双拳,克制着想冲去石林村质问的冲动。 心里那股不服气直冲脑海,轰的一下,他仰面朝天地向后倒去。 “公子!” 两个小厮手忙脚乱地把人扶住,往马车上抬。 “快去医馆,公子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巷尾处。 一直在暗中留意宋徽之动静的吴家护卫。 看到宋徽之被长乐郡主留宿林羽家的事气吐血,面露喜色。 “我得赶紧告诉少东家,和徽之公子联手的机会来了。” 护卫回到无忧酒楼时。 吴妨正在盘着这两日酒楼的账目。 入不敷出的流水,让他脸上的白粉快要挂不住了。 吴妨气恼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白粉,夏天来了,油腻黏糊的白粉很难挂脸,可他又不得不涂。 “都怪宋徽之长得那般俊美,生得那么白,又偏偏与我是同窗。” 自从宋徽之来到锦江书院,肤白俊美之风盛行。 为了融入他们的圈子,不被那些真正的名门望族,笑话是商贾之流,他只能日日涂粉,遮住传自家族的发黄偏黑的皮肤。 原以为吴家成了皇商,这粉可以少抹一些,腰板可以挺得更直一些。 结果不仅徒劳无望,还要点头哈腰地替吴永他们擦屁股。 “少东家,有好消息。” 护卫直到吴妨净了脸重新抹完粉,气消了,才敢出声说话。 吴妨将算盘按在账簿上,没好气的斥责:“有话快说!” 吴家如今的局面,哪里还有好消息可谈? “长乐郡主今晚依然留宿石林村,被徽之公子撞见了……” 等护卫将在巷子里的所见所闻,如实地汇报给吴妨。 刚才还一脑门子官司的吴妨,顿时喜出望外,开心的在桌子前面来回踱步。 “我还想着怎样不着痕迹地告诉宋徽之这件事,没想到天赐良机,他自己撞破了,还被气得吐血昏倒,哈哈哈!” 真正的权贵子弟又如何? 还不是无法抱得美人归,被一介布衣捷足先登? 原本吴妨没把林羽放在眼里,此时他不禁好奇起来。 “也不知道长乐郡主看上了林羽哪一点?才华?” 林羽就算是前朝童生,可宋徽之是前朝举人,十岁便破格成为童生的京城大才子。 一旦恢复举人功名,像郡府缺个长史副吏的官职这种事,只要有人举荐。 根本不需要考中进士,即刻能走马上任,摇身一变成为官吏,只要三年实绩连续评优,从此仕途顺利。 而宋父执掌的便是吏部,负责官员考核与举荐。 若非如此,他也不必觍着脸,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和宋徽之搞好关系。 “难道这世间还有比宋徽之更俊美的男子?” 就算有,林羽有了妻妾,传闻极看重二女,长乐郡主也不可能夺人所爱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磨 思来想去,吴妨觉得以他通过宋徽之对长乐郡主的形容。 长乐郡主看中林羽才华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否则也不会让林羽,负责提供诗会上的酒水。 “妙!真妙啊!” 不想得罪长乐郡主,更不想林羽得逞的吴妨,终于有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好办法。 虽说利用宋徽之去对付林羽,相当于杀鸡用牛刀。 但,它是真的好使! “林羽啊林羽,你就等着诗会当日,被宋徽之踩在脚下摩擦,和你献给郡主的酒一样,遗臭旌阳吧。” “少东家,石林村那边传来消息,郡主好像与林家两个夫人关系也不错,要不要防备一番?” 长乐郡主真是饥不择食,或是看惯了权贵浮华,喜欢上了乡间野趣? 吴妨根本没把两个村姑放在眼里,但为了表示对林羽能够获得长乐郡主青睐的敬意。 “我会找几个朋友,好好招待林羽这一家人的。” 距离召开诗会只剩下四日。 “我去看看宋兄,给他提个醒,让他这几天别去找郡主惹人嫌。” “他必须好好准备,要让林羽知道,乡野村夫和京城贵子之间的云泥之别。”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子里。 林羽小心翼翼地抽出被禁锢在媳妇怀里的胳膊腿,无声地倒吸冷气。 麻麻麻…… 不仅胳膊腿很麻,腰间还酸溜溜的。 真没想到喝多了的娇娘,会如此生猛。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直像八爪鱼似地痴缠着他直到后半夜,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一时欢纵一时爽,一夜欢纵腰子凉。 “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是什么前车之鉴。” 林羽满地找着衣服,发现有的地方变成了布条,没法穿了。 只得蹑手蹑脚地打开柜子,换了套没穿过的,又检查了一遍娇娘那完好无损的衣服,为自己的节约默默地点了个赞。 扶着腰出了房门,看到正在竹林前打拳的长乐郡主。 他刚抬起手要打招呼,对方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灰溜溜地逃回房间里。 “郡主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帮你回忆昨晚喝多了酒,又哭又闹的尴尬片段。” “姐夫,你昨晚伺候我姐扭到腰了吗?” 陈光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开口让林羽的头皮跟着四肢一起发麻。 险些用发麻的脚趾,当场给小舅子重新抠出一套四合院来,让他搬出去住。 偏偏没有历经男女之事的陈光儿,还不知道戳中了林羽的痛点,不断地追问:“我姐呢?她醒酒了吗?有没有难受?” “酒应该是醒了但人没醒,光儿你是不是闲得慌?” 林羽左手撑着腰子,右手按在陈光儿的肩膀上,嘿嘿一笑。 “你要是闲得慌,姐夫带你玩泥巴去。” 陈光儿后悔打趣姐夫了。 早知道姐姐没醒,他还不如趁着没吃早饭去抄会儿书。 这下好了,又不知道要让他卖什么苦力。 “别哭丧着个脸,今天带你玩点儿新鲜的。” 林羽几乎用拽的,把陈光儿拽到存放胶泥块的仓库里。 前日放在架子上阴干的泥块,此时已经硬得像石头,表面泛起了微微的白。 拿起一块放在掌中,可以看到切面处,像千层饼一样的细纹,往夯实的地面上砸了一下,没有断裂。 不光外形像石头,结构也像石头一样坚硬还有了韧劲儿。 至此,粗泥胚已成。 “光儿,去把我买来的千字文拿来,还有笔墨也拿来。” “不用纸吗?” 陈光儿还以为他说漏了。 见到林羽摇头,一头雾水的跑向屋子里,取来了他要的东西后,疑惑地看着还在摆弄泥块的姐夫。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震惊地问:“姐夫,你不会是打算在这些泥块上面写字吧?” “不是我,是你。” 林羽为了解除陈光儿的困惑,率先用笔墨在一个一寸见方的泥块上,写下一个“林”字。 此字没有简繁体之分。 但用原主擅长的原创瘦体字来写,墨汁渗透进泥块里,很快晕染开来,边缘变得毛毛刺刺的不说,呈现出来的也不清晰。 “姐夫,你还真打算在泥块上写字啊!你这也不行啊。” 陈光儿学着他的样子,用自己擅长的粗体字,重新写了一个林。 同样的字,用不同的字体写出来,占用的面积大小不同,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不同。 “姐夫你看,这样才不会有墨汁渗出来。” 林羽赞同地直点头。 光儿写的这种规矩方正的隶书字体,调整成黑体确实适合印刷。 但是,没有属于陈光儿的个人特色。 他又拿了一个泥块,对着陈光儿提出要求。 “看到上面的纹路了吗,你沿着纹路,把字写成横细竖粗的模样试试。” “横细竖粗?和姐夫你写的差不多吗?” 瘦金和老宋可差多了。 林羽知道光儿对字体没多少研究,可越是这样璞玉越容易开发。 果然。 在他的指点下,写到第三遍“林”字时,成功得到了想要的字体。 “姐夫,是这样吗?” 第一次见识到老宋体字的陈光儿,喜不自禁。 原来他的字也能写得很好看! 林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就是这样,你写得比我还好。” “姐夫你过奖了,然后呢?写什么?” “然后按照你写出来的单字大小向外扩增两成距离,把所有泥块,打磨成同样大小,尤其是厚度,不能有差距。” 啪㗳。 陈光儿手里的“林”字泥块摔落在地。 他不敢置信地看看姐夫,又看看木架上近千块的泥块,双手发抖。 他真想让姐姐来瞧瞧,在姐姐面前温柔体贴的姐夫,是怎么像个活霸王似地欺负小舅子的。 “光儿,你要做的事关乎整个大常学子们的命运,不可懈怠。” “啥子东西?” 陈光儿怀疑姐夫昨晚的酒还没醒,要不怎么说出这么危言耸听的话。 他区区一个普通的前朝旧童生,怎么就能影响整个大常学子们的命运了? 事情做到这一步,林羽也不再藏着掖着。 他模仿着陈光儿的字迹,将林字写成反字。 又用刻刀,沿着外圈把它雕得凸出来。 接着,他把突出来的反字蘸上墨汁,用力地攥在手里,直到勒疼才松开。 “光儿,你看。”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就是要混淆 林羽摊开手,反字字模滚到指缝里,掌心里留下一个清晰的“林”字。 陈光儿看到印在他手掌心里的“林”字,电石火光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扭头看着架子上的泥块,还有那本千字文,兴奋不已。 原来姐夫让他玩的不是泥巴,而是一种新的抄书方法! “姐夫,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想到的这种办法?” 把这些字块雕刻成反字,组合排列起来,再像印鉴一样涂上墨汁扣在纸上。 不比用手抄书快得多吗? 不不不。 扣在纸上不方便,打磨得整整齐齐,可以把它们装进盒子里涂墨,这样更便捷也不会晕染墨汁。 可是,他还有一点想不通。 “姐夫你的字写得比我好,你来写字,剩下的粗活杂活我来干,我的书不抄了,先紧着你的事来做。” 陈光儿心想:如果泥块上用我写的字,大家误以为是我研制出来的这种抄书方法,我不就抢了姐夫的名声和风头了吗? 姐夫不在意这种小细节,我得替姐夫留意着,防止大家的认知被混淆了。 林羽把字模放到陈光儿的手掌之中,将其五指聚拢,语重心长道:“光儿,往后咱家生意越做越大,我再走科举之路会分身乏术。” “姐夫,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全权负责这件事?” 陈光儿虽然生性纯朴良善,但并不是没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他认为姐夫比他聪明,假如去考科举,定能当大官。 可姐夫却说放弃了科举之途,还要把拓字的事情全权让他处置,这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姐夫,没得商量吗?” 林羽摇了摇头。 原主学的那些东西,勉强考个秀才当当。 再往深处学,必须有专业的老师教导,并且要认同大常的执政理念,考试时才能写出考官们理想的答案。 对于这方面,林羽虽能入乡随俗,但违背不了真心。 当官只为治理民众不为民众谋福祉,在他看来,和剥削者没啥两样。 陈光儿低头沉默了片刻。 林羽知道他内心纠结,也不催促。 “想好了记得打磨泥胚,写上去的反字雕刻出来,还不能直接用,还有好几道工序。” “这么复杂?” “一套可以用墨汁反复印刷的泥胚,必然经过千锤百炼,要是这么容易就能使用,还轮得到你发现?” 说完一语双关的教导之词,林羽拍了拍手中的浮土,走出了仓库。 趁着早上正是练功的好时候,他还要拿出昨日李前辈给的武功秘籍,练练拳脚。 “也不知道什么拳脚功法,薄得就几张纸,还要让我和小薇一起练才行?” 林羽走后。 陈光儿坐在马扎上,盯着架子上排列整齐的泥块,发了会儿呆。 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混淆姐夫的功劳,但他又没有说服姐夫的理由。 “先干活吧。” 打磨硬实的泥块,需要用磨菜刀的磨刀石。 陈光儿站起来去找磨刀石,想不通的事搁置一边,先努力把事情做好,用最终的成果来回报姐夫。 此时,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武功秘籍,准备练习拳脚的林羽。 翻开书,便看到好像有少儿不宜的画面。 正欲仔细研究。 “林公子……” 啪! 林羽果断将书合上,揣进怀里,笑眯眯地看着走来的嫣儿。 “嫣儿姑娘有事吗?” “我昨晚回城去送信,碰到了一个人,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想多嘴提醒你一声。” 作为长乐郡主的贴身婢女,能够如此重视的一个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林羽不免好奇:“我认识他?” 难道是吴家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嫣儿摇了摇头:“你现在不认识,但到了诗会上,你一定会认识的,他是郡主的追求者,也是京城颇负盛名的大才子,吏部尚书的小儿子。” 前面两个头衔没有引起林羽的注意,但吏部尚书的小儿子这个身份,确实让人不得不重点关照一下。 林羽比划着竹亭里的桌椅。 “有劳嫣儿姑娘,好好说一说这位尚书家小公子的情况。” 诗会当日,不光他要参加,娇娘等人也要随行。 吴家不敢在长乐郡主举办的诗会上闹事,可这位尚书家的小公子,不得不防。 …… 书局后院。 昨晚喝下安神药,睡到日上三竿才清醒过来的宋徽之。 一睁开眼,想到此时长乐郡主在和林羽共进早餐,气得拍着床沿坐了起来。 “执笔!” 昨晚眼疾手快扶着宋徽之,身为武力担当的小厮执笔,一个箭步,从门口闪身来到床前。 “公子有何吩咐?” “去打听打听这个林羽是何人。” 就算是输,他也要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究竟是脸不如人,还是才不如人! 执笔得到命令,刚走到门口,老掌柜带着一行人前来敲门。 “徽之公子,吴妨公子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你。” 听说吴妨来了,宋徽之收敛了脸上的不甘与愤怒,下床穿鞋,整理好衣服,在椅子上正襟危坐。 这才对着另一个小厮执墨昂头,示意让人进来。 吴妨进门看到宋徽之端着空茶杯,假装无事发生似的,嘴角弯了弯,强忍住内心嘲笑的欲望,关切的问。 “宋兄怎么病倒了?如果不是我去医馆,给身在大牢里的堂弟拿些伤寒药,恰好碰到宋兄家去抓药的小厮,都不知道宋兄生病之事。” “没有生病。” 宋徽之欲言又止。 自己因为被人捷足先登,从而气吐血昏倒的事传出去,并不光彩。 但他此时确实心里憋屈得慌,想要找人吐露心事。 吴妨察言观色,也不急着开口达成目的。 他淡然地端起空茶杯,用茶盖抹着杯沿上并不存在的茶沫,耐心等着宋徽之倾诉。 终于,宋徽之憋不住了,转头凝望着他。 “吴兄,其实我不是生病,我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昏倒了。” 早就知道实情的吴妨,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清雅如竹的宋徽之。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惹得好脾气的宋兄生气?让我知道他是谁,定要去替宋兄讨个公道!”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故意激化矛盾 吴妨说着站起来,一副急公好义的模样。 反倒把宋徽之吓了一跳,急忙跟着站起来,伸手拦住他。 “你先不要去石林村找林羽!” 谋而后动。 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贸然前去,很有可能会自取其辱。 其实吴妨也没打算,真的替宋徽之出这个头,只是借机引起话题罢了。 “惹宋兄生气的人是石林村的林羽?” 吴妨略显浮夸的震惊,让宋徽之跟着吃惊不已。 “吴兄认得此人?” “岂止是认识。” 吴妨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反客为主,比划着椅子,请宋徽之落座。 接着,添油加醋的说起,林羽与江家联手利用糖方,将不知情的吴家蒙在鼓里。 害得吴家丢了皇商的位置不说,还可能引起圣怒。 宋徽之听完吴妨的话,斟酌了一下用词:“吴兄,按照你这么说,吴家有此遭遇,完全是掌柜吴理与吴永的过错。” 与林羽和南雁兄有何干系呢? 吴妨料到宋徽之不会站在吴家这边说话,却没想到他完全只顾理不顾及两人情分。 这倒也好,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宋徽之了。 “我自然知道此事是吴永等人的过错,但林羽此人心计颇深,他利用长乐郡主的事,宋兄难道不气愤吗?” “十分气愤!” 这正是宋徽之担心的问题。 如果长乐郡主真的心有所属,他必定送上祝福。 可如果是有人利用长乐郡主的话,他一定会揭穿对方的真实面目! “宋兄,依我看,你如今不急着去找林羽的麻烦,倒不如好好准备诗词,待到诗会那日,让郡主明白,你比林羽更有才华,对她更加诚心。” 宋徽之满含深意地瞥了一眼吴妨,心生疑窦:我方才和吴兄说过要找林羽麻烦的话? “另外,林羽还想利用郡主,宣扬他新酿的酒,估计是冲着贡酒去的。” “若酒好也便罢了,若酒不好,郡主像献糖一样把酒献给陛下,只怕会贻笑大方,对郡主名声有损。” 既是借刀杀人,吴妨这个执刀之人,自然不会勇当先锋,只能暗示宋徽之。 想要保全郡主的名声,诗会上必须给郡主备着以好充次的酒水。 吴伶醉是首选! “吴兄想得十分周全,那日我便让执笔带上吴伶醉当礼物上门,品酒我不在行,还望吴兄能够多多留意,莫让林羽的花言巧语,将郡主哄骗了。” “义不容辞!” 吴妨拱手一拜,低下头,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奸笑。 刀锋已开刃,就等着林羽那个不长眼的,一头撞上来了。 …… 吃早饭时,昨晚喝断片的长乐郡主和陈娇娘,只顾埋头扒饭。 不论谁看她们一眼,脸颊立即浮现两抹害羞的红晕,煞是可爱。 特别是以前高冷的长乐郡主,自从敞开心扉,在林羽一家人面前摆不起任何架子。 如今添饭都是自己动手,饭后还要帮着和小薇一起收拾碗筷。 嫣儿忍不住感慨:“郡主,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你家呢。” “我在朋友家就不能干活了吗?” 长乐郡主嗔了一眼打趣她的嫣儿,把洗碗的丝瓜瓤撕成两半。 不能让嫣儿闲着,免得她打胡乱说。 林羽则在饭后,盯着陈光儿继续打磨了片刻的粗泥胚。 确认过程无错,找到正在给他缝制袜子的陈娇娘。 见他靠近,陈娇娘想到昨晚二人相处时,自己孟浪的做派,脸上的云红一直烧到脖子根。 生怕相公是来帮她回忆的,颤声问:“相公有事吗?” 这会儿四下里无人,难道相公还有余力白日里胡闹? 看来她确实该再给相公纳房美妾回来,分担一下相公旺盛的精力了。 林羽不知道陈娇娘又在胡思乱想,上前把她手里乱戳的针线拿到线筐里。 “娇娘,你昨晚不是说想回东湖湾看看爹娘和大哥吗?” 还有这回事? 陈娇娘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 然而除了想到令她快乐的事以外,没有任何关于回东湖湾上坟的记忆。 “算了吧,等光儿把户籍迁过来,再把坟迁过来,不必特意回去。” 上次回东湖湾的经历,已经成了她的噩梦。 偶尔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但林羽还是从她怀念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她对这个提议很心动。 想到江兄送的护卫还在,他正打算相劝。 大姑带着负责熬糖的女工们来了。 “羽娃子,所有的野甘蔗熬完了,按照你说的,每家留下一罐子红砂糖,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提起每家留的五十斤红砂糖,这些女工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如今知道一斤糖卖一两银子,明白了林羽对村里人有多好。 只要林羽还能让她们接着做工,不论吃什么苦受什么累,她们也绝无怨言。 “这段时间婆婆孃孃还有嫂子们在家里上工,大家算是知根知底了,江家自己开了制糖坊,红砂糖从今往后不必再熬了。” 哪怕早在新村长口中得知了此事,但当林羽亲自说出来,大家心里难免一阵失落。 看来她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往后要修路、种甜甘蔗苗,还有在村口扩建酒坊、我家这一大片的院子,还没盖起来。” “工人们倒是好招,可我缺一些知根知底的人,负责采买伙食做饭等事,大家要是觉得合适,继续在我这里帮忙可好?” 熬糖需要看着火候大小,以及打砂。 做饭同样需要看顾火候以及择菜切墩等事。 这些对于本就是家里做饭主力的大姑娘小媳妇来说,有手就能干。 比熬糖还要简单。 “好好好!” 林大姑率先答应下来。 不等她问待遇,林羽伸出一根手指。 “往后种甘蔗的人多,需要专门做饭的,你们每人一天十文钱,饭菜要干净,不能少但也不能太浪费,大姑还是负责管事,监督大家。” 从每天八文涨到每天十文。 比去码头扛包的一些男人挣得都不少。 特别是林羽买了两万亩山地,只要地在,她们的活就断不了,是个长期活不说,还管饭吃。 女工们欢天喜地地向林羽道谢,穿上刚脱下来的围裙,准备洗涮锅具,给工人们做午饭。 “大姑,坏掉的铁锅记得留着,我空了去逗猫熊玩。” “废铁还能卖钱呢,羽娃子你莫惯它咧。” 这么惯着,那头猫熊还是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呢。 为了能上手撸到猫熊,他都想砸掉几口好锅试试了。 解决了女工去留的问题,林羽正要跟陈娇娘接着说上坟的事。 三河叔拿着一纸文书,兴高采烈地小跑而来。 “羽娃子,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啥子好东西!”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独当一面的归途 难道是陈光儿迁户的文书批复下来了? 林羽心道:这样的话,正好去东湖湾上坟,顺便把光儿的户籍迁过来。 “修路的文书批复下来了,其他村子也同意了,现在就可以烧石灰铺路了!” 确实是好消息。 可修路之初,林羽必须在场。 看来今日陪媳妇去上坟的事只能作罢。 “辛苦三河叔了,还得再麻烦三河叔去各个村招工,石灰烧好,争取分段铺路,越早铺上越好。” 再过一个月就到了梅雨季节,一连要下好几日的雨。 必须赶在下雨前把路铺上硬化透了才行。 像招工这种卖人情的事,石三河当然乐得接手。 除了带回能修路的好消息,他还带回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羽娃子,如今各村男丁数量抓得紧,你小舅子要迁户籍的事,需要东湖湾的陈村长先放人,咱们石林村才能接收。” 林羽没和东湖湾的陈村长打过交道。 想到如今大常村里,普遍男少女多的人口结构情况,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麻烦。 给三河叔揣了两张油饼,让他抓紧前去其他村子招工,先砍树拉到各村河滩附近烧石灰。 至于迁户籍的事,他还得和娇娘商量一下。 “羽娃子,甘蔗苗拉到村口了,一共拉了二十车苗来,你快去看看,先种哪里开垦出来的荒地!” 还没开口,又有事情需要他亲自盯着。 别说跟着娇娘去东湖湾上坟,户籍的事暂时也得放到一边。 “马上就去。” 林羽应了一声,满含歉意地看向陈娇娘,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户籍的事别担心,等我忙完这些事就去问问陈村长,具体是什么章程。” 大不了塞些银钱打点。 相信以他目前在附近村子的地位,陈村长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陈娇娘的手掌覆盖到他的手背上面,轻叹一声:“看来相公你又忘记你以前说的话了。” 啥话? “这个家不能光靠相公支撑,何况迁户的事是光儿的事,既然我想回家上坟,顺便去和陈村长说说迁户的事。” 她指着不远处站在竹林外,守着猫熊笼子的林初西和林初北。 “我带上他俩,早去早回。” 让媳妇独自回东湖湾? 说实话,林羽不太放心。 可他深知娇娘柔顺的性情下,有一种莫名执拗的骨气。 既然她想独当一面,自己首先不能把娇娘当作是他的媳妇,是一个女人。 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一个人。 该放手让她历练的时候,绝不能予以阻拦。 “再带上两个护卫,假如碰到有人刁难你,直接动手处置,打伤打残就说是我指使的。” 给林初东和护卫们撂下狠话。 在村民的不断催促下,林羽快步前往村口。 陈娇娘则告知了长乐郡主和杨薇,有私事外出,乘坐着马车,前往东湖湾。 早在旁边听到二人对话的杨薇,知道娇娘姐姐是回娘家,小声地嘀咕着:“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 尽管她早不把娘家当成家,对于那些抢夺她辛苦成果的兄弟姐妹没有好感。 但有时难免还是会怀念,幼时姐妹们一起玩乐的时光。 冬雪闻言,不解地问:“二夫人,你既然想家,怎么不和大夫人一起回娘家?” “回娘家?” 杨薇脑中关于幼时的美好回想,在闪过父母想把她卖给老翁当冲喜小妾的嘴脸时,戛然而止。 “我只有一个家,就是现在的家。” 娇娘姐姐上次和林哥哥回去,险些被扒了一层皮不说,还损失了十三两银子。 可若是她回娘家,只怕父母会把她当场扣下,再按斤论两地卖给林哥哥。 那对贪心的夫妻不止会收十三两,他们说不定想着霸占林哥哥的全部家业。 用女儿的尸骨,给心爱的儿子们铺路。 家里剩下的小妹确实很惨,但想到当初提议发卖她时,小妹也是默许甚至庆幸的表现。 杨薇感觉手里的糖饼都不香甜了。 “我去熬锅山楂汤吧,娇娘姐姐中午回来,可能会恶心得吃不下饭。” 杨薇把糖饼塞进嘴里,哼着欢快的山歌去捡柴火。 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把没关系的娘家往心里搁。 家里不用她熬糖放石灰了,她可以劈柴捡柴换饭吃。 总之,绝对不会像那对夫妻一样,总是想着不劳而获。 …… 东湖湾。 位于村子最西端,有一户九口人挤在三间茅草屋的贫穷人家。 正是杨薇原本的住处。 三间茅草屋,中间是做饭吃饭的堂屋,西边是夫妻俩与小女儿的房间,东边是六个大小伙子住的房间。 日上三竿,一家人除了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儿,光着脚丫,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从百米开外的河里挑水灌缸。 剩余的八口人,还在呼呼大睡。 哗啦! 杨小芳熟练地把每口水缸打满水,又把昨日挖回来的野菜择干净,切碎了准备混着半把糙米熬粥喝。 刚点起火,听到路边传来骨碌骨碌的马车经过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到车窗里探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丧门星?!” 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杨小芳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埋怨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陈娇娘对姐姐杨薇可是像亲妹妹似的,经常自己吃不饱,还会接济杨薇。 她知道这件事后,经常会厚着脸皮蹭吃蹭喝。 但每次吃喝完,碰到倒霉的事,都会认为,是和陈娇娘这个丧门星走太近,被克到了。 “可是村里都在传,陈娇娘嫁去石林村,她那个傻子相公不傻了,还发了财,买了两万亩荒地,赚了几万两银子,花都花不完,比陈员外还威风。” 杨小芳踮起脚盯着往独木桥驶去的马车,望眼欲穿,想看清楚马车里,有没有坐着杨薇。 要是杨薇也在,她还能够哭诉一下,在家里过的苦日子,求杨薇带她走。 她可不想像杨薇一样,几年如一日地伺候这一家子懒人。 也不想被卖去城里给人当婢女,或者卖给进棺材的老人当冲喜小妾。 她想像陈光儿一样跟着傻子林羽回家,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杨小芳走到水缸前,看着水里面干黄面瘦的脸庞,却十分自信的幻想着。 “凭我的相貌,说不定还能当上林家三夫人,再用些手段,给傻子生下第一个儿子扶正了,傻子的所有家业就都是我的了。” “杨小芳你一大早上嘀咕什么呢?没看到灶堂里的柴火烧出来了?你想烧了房子,烧死老娘吗?” 杨母闻到糊味被惊醒,叉着腰抄着一根竹棍冲出房门,冲着杨小芳的大腿就要开抡。 虎背熊腰的身材,与瘦弱的杨小芳一对比,像是要吃了羊的母老虎一样。 杨小芳吓得一哆嗦。 但她这次没有立正挨打,而是眼珠一转,祸水东引。 ------------ 第一百二十章 万恶之源浮现 “娘,你快看,丧门星又回娘家了,还是坐马车来的,你还不赶紧告诉陈老太去?” 杨小芳指着停在独木桥前的马车,压低声音。 “娘你不是说了,只要陈老太听你的,搅和得林羽家宅不宁,休了丧门星,姐姐就能扶正,你就可以管林羽补要聘礼了吗?” 上次林羽和陈娇娘回东湖湾,陈老太让休妻另娶,还有陈家人拦桥的事。 全是杨母背后教唆的。 除此以外,连陈方菊利用石青柱去对付林羽的事,也是杨母的主意。 起初她把杨薇嫁去石林村,是想借陈方菊的手,弄死傻子林羽。 等人死了,再把杨薇卖去青楼,既能免交单身税,还能抓住陈方菊的把柄,敲诈一笔钱财。 谁知林羽突然不傻了还发了财,就让陈方菊放火偷糖,她好分赃。 同时还想着让杨薇扶正,她当上林羽的正经丈母娘,再去补要一份聘礼。 没承想,两种算计全部落了空不说,石青柱和陈方菊全死了,连身为村长的林西峰也被关进大牢,杨母这才害怕得消停了下来。 “杨小芳,你别打胡乱说,我什么时候要搅得林员外家宅不宁了?” 杨母对傻子的态度突然转变得恭敬起来。 让杨小芳大吃一惊。 但紧跟着,杨母系好了松乱的衣服,面露奸诈之色。 “分明是陈老太,怨恨陈娇娘不顾亲情,要找林员外的麻烦,咱们杨家可不像陈家一样不懂礼数。” “小孩子别掺和大人们的事,赶紧做饭,我得把陈娇娘回村的好消息,告诉陈老太去。” 看陈娇娘从马车上下来,根本没有过独木桥,直奔村里的坟场。 跟在身后的两个婢女,手里还拎着黄纸供品,一定是去拜祭爹娘的。 杨母数了一个人头,发现陈娇娘算上婢女,只带了七个帮手,车夫还没跟上去,她阴恻恻地笑了。 “上次为了找林羽打秋风,陈家可是伤了不少,这笔账他们不敢算在林羽的头上,还拿捏不了你这个丧门星婆娘?” 随行的四个男的,好像不好招惹,但杨母这次不打算让陈家人硬刚。 她要找几个陈家屋头的街溜子臭流氓,说陈娇娘带着银票,让他们趁乱撕了陈娇娘的衣服。 像林羽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哪里还会要被别的男人碰过的破鞋? 自家小薇这个二夫人就能在休妻后扶正,往后她就是林员外的丈母娘。 随随便便给她几千亩地,儿子们就是杨员外! 幻想着美好的未来,杨母扭着腚往陈老太家而去。 重新蹲回灶堂前烧火的杨小芳,知道她娘下作的手段有多毒辣。 想到以前被她瞧不起的丧门星,终于又会重新变得比她下场还惨,开心极了。 …… 石林村村口。 林羽看着前来送甘蔗苗的掌柜,账簿上头用繁体字记录的数目,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 本来心里惦记着媳妇的安危就烦,算账更烦了。 “看来家里得请个账房先生了。” 可这些细碎的流水账,还得有自己人盯着才能更加放心。 娇娘倒是认字,但不会算账,从头学起也只能看看总账,查不来流水账的对错。 光儿也识字,但拿来算账是浪费人才。 “要不调教一下小薇?但是小薇是个坐不住的孩子。” 林羽一边吐槽,一边翻看账簿。 “啊!啊!” 突然,头顶传来尖锐的鸟叫,听得人心里直突突。 林羽抬头望向东湖湾的方向,朝着林初东和林初南招了招手。 “你们帮我去向陈员外传个话,请他帮忙办个事。” 他绝对不是不信任娇娘办事的能力,实在是担心东湖湾的陈老太一家暗中使坏。 东湖湾的坟场在桥西边,挨着陈财福有大宅院很近。 上坟倒不需要多长的时间,但处理户籍的事,还需要人照应一二。 林初东和林初南得到吩咐后,骑上江家护卫带来的骏马,往陈财福家赶去。 …… 陈宅。 位于最西边的院落里,陈灼灼左手拨弄着算珠,右手在账簿上勾勾画画,核对着账目。 不消片刻,一本半寸厚的账簿核算完毕,放到一边。 堆积在她手边算完的账簿,半日里已有十余本之多。 而坐在她对面的陈蓁蓁,则临摹着大儒们流传出的字帖诗帖,为诗会上展示才华,精心准备着。 “上个月的所有账簿终于全部核算完了!” 陈灼灼将最后一本账簿放到最高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向不远处的草地。 眼前浮现出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身边还环绕着四个美人,犹如万花丛中一点绿。 光是想到他的脸,陈灼灼手捧着香腮,眉目含春。 “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看人呀。” 陈灼灼不假思索地回答。 陈蓁蓁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 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再朝其他方向张望,倒是看到东边斜坡上,有一群人正往村里的坟场走去。 “姐姐在看林夫人?” 谁?林公子又带夫人出来踏青了? “爹爹只有几千亩地还忙得跟头驴似的拉着车到处跑,林公子怎么这么清闲?” 陈灼灼赶紧转过身,朝着草地的对面看去。 眯眼一瞧,那曼妙的身段还有阳光下发亮的绸缎,不是陈娇娘是谁? 至于身边有没有林公子跟着,一行人走得太快,根本没看见。 倒是山脚下有一群村民在围聚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村里谁家出了事,十几个青壮佃户不去田间锄草捉虫,跑到山下闲逛。 但她没把佃户产出的事放在心上。 “清明刚过,林夫人来坟场做什么?” 陈灼灼手捧香腮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得陈蓁蓁也是直皱眉头。 她算是看出来了,姐姐对林公子家的事,如今要比自家的事还上心。 她刚想给姐姐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力,老管家领着两个臂袖上绣着“林”字的护院,站在了月亮门外通传。 “两位小姐,石林村的林员外想请老爷带着林夫人去见陈村长,可眼下老爷不在家,这事该怎么处置?” 老管家看向陈蓁蓁。 别看家里账目问题归大小姐管,这些突发情况,还是小小姐说了算。 “这……” 陈蓁蓁因为父亲之前提及给林羽当妾的事,有意避嫌。 便婉言回绝了对方的请求。 “麻烦回复林公子,今日父亲不在家,如果不是急事,可以等父亲回来再说。”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理想的情郎 林初东和林初南见陈财福不在,而陈家女拒绝了老爷的请求。 他们对视了一眼,赶紧告辞去向老爷回话。 在二人和老管家走后,陈灼灼看着心事重重的陈蓁蓁,幽幽开口。 “蓁蓁,你对林公子有意见?” “为何这么问?” 陈蓁蓁用手指绕着耳边的刘海,紧张地抿着嘴。 难道她刚才的话,针对性很明显吗? 陈灼灼想说:村长能够当上村长,全靠爹支持,爹不在派老管家传个话,此事也能办了。 “看来蓁蓁你对林公子是真的没有意思。” 想明白这一点,陈灼灼心中有些高兴。 太好了,这样她喜欢林公子的话,就不算是抢蓁蓁的相公了。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过明显,陈蓁蓁干脆把话挑明,一脸向往地抬头看着远方。 “姐姐,我想嫁的男子,必定是才华横溢的人,至少也要有功名在身,而林公子一心谋取钱财,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对妻妾地位倒不执着。 可她希望未来的夫君,能够与她琴瑟和鸣,谈论风花雪月。 而非像爹娘一样,只懂得财色的好处。 “明白了,蓁蓁你继续准备参加诗会的事吧,听说那位京城大才子也来到了旌阳参加诗会。” 宋徽之作为名扬蜀地的京城大才子,长相又十分俊美,让人一眼难忘。 可是不少蜀地才女们的理想情郎。 陈灼灼第一次偶然见到宋徽之时,同样惊为天人。 但也只是惊叹于一个男人长得那般俊美,实在不给女子活路,倒没有别的想法。 不像碰到林公子,再瞧见林公子对待妻妾的态度,她有时难免会生出许多妄想来。 “姐姐,你不要打趣我。” 陈蓁蓁害羞得脸都红了。 陈灼灼见状,急忙拎起裙摆往月亮门跑去。 “好好,我不打扰你啦,我的账算完啦,先出去玩啦。” 蓁蓁不想帮林公子牵线搭桥,对她来讲却是一句话的事。 爹爹还想和林家拉近关系呢,陈娇娘来都来了,她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姐……她跑得可真够快的。” 陈蓁蓁猜到陈灼灼要去哪里玩,谁知刚张嘴,人已经脚底抹油瞧不见了。 她只得赶紧叫来几个护院,让他们跟上,护好姐姐的周全。 …… 一座离着东湖湾集体坟场百步远,位于草甸子旁的坟头前。 陈娇娘摆好供品,在春花递来的铜盆里,烧完了带来的纸钱和金元宝,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看不清字迹的木牌。 “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我和光儿如今过得很好,总有一天,会找到大哥的遗骨,让大哥到你们的膝下尽孝。” 提起大哥的遗骨,陈娇娘眼中含泪。 三年前大哥前往北地参军,据说经同乡的引荐,加入了大公主旗下的先锋军。 因与前朝为敌,当时没有往家里传信。 后来同乡送来阵亡名单,只带来了五两银子的抚恤金。 却连大哥随身携带的半块铜牌,或是一件战场上的血衣都没找到。 明明根据同乡所讲,那场战役过后,新朝根基已定,不应该让英勇杀敌的先锋战士,魂居他乡才对。 “爹,娘,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感觉,大哥可能没有死。” “等到相公忙完这一阵,有了闲工夫,我便请他帮忙,再去北地找找看。”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今她和光儿已经摆脱了爷奶一家的压迫,过上了好日子。 要是大哥还活着,能够跟着他们享福。 凭借大哥以一敌百的能力,指点护院,自己训练像江家一样的护卫,不在话下。 又念叨了几句最近发生的趣事,直到头顶泛热,眼看着已到晌午。 陈娇娘对着坟头跪了个头。 “等光儿的户籍迁到石林村,我便带光儿来迁坟,爹,娘,不会让你们久等的。” 春花和夏雨看着平日里,凡事随和的大夫人,此时表现得态度如此坚毅。 终于有了大户人家当家夫人的霸气,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起事来手脚更加麻利了。 春花伸手扶起陈娇娘,夏雨用土盖住铜盆里的余火。 陈娇娘隐隐约约感觉到,两个婢女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没有相公在身边,独自回东湖湾,她原本很紧张。 可她是这里唯一主事的人,有任何情绪也得收敛起来,装作淡定的模样。 这时,林初北问:“夫人,接下来去哪里?” “进村去找陈村长商量光儿放户的事。” 几乎是陈娇娘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踩断草杆的声音。 噼啪的声响越来越近,江家的两个护卫,率先朝着陈娇娘所在的方向靠拢,出声警醒。 “林夫人,有三四十人往这边而来了。” 站在高处的陈娇娘,已经看到了直奔坟头而来的那群人里,领头的正是隔壁的堂哥。 虽没看到陈老太家的人,但他们来势汹汹,绝对没好事。 换作陈娇娘以前碰到这种情况,必定先躲一躲。 可她想到东湖湾的陈家人,三番两次趁她回村来堵路,泥人也有了三分脾气。 再加上这群人手里没拿武器,她问林初东等人:“等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你们打得过这群人吗?” “能。” 异口同声的回答,让陈娇娘有了独自面对这群人的底气。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冲到坟头前,呈扇形把陈娇娘围在了其中。 隔壁堂哥目光热切地打量着,嫁了人以后,因为吃得油水充足,身材越来越丰满,皮肤越来越白嫩的陈娇娘。 想到陈老太给他出的孬主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笑脸往前走。 “娇娘,你别怕,这些叔伯们来找你,是为了你爹娘坟地的事。” “坟地的事?” 陈娇娘心道:除了三河叔,相公没把迁坟的事透露给旁人,陈贵哥怎么知道的? 陈贵见她果然关心死去的爹娘,计划完成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加深,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奶奶把这块草甸子卖给我爷爷了,我爷爷说了,要不你每个月给十两银子租地的钱,要不马上把坟迁走。” 听说陈老太把爹娘的坟地都给卖了,陈娇娘震惊不已。 此时,陈贵已经走到了陈娇娘的两步开外,还在边说边往前走,暗中像苍蝇似的激动地搓着双手。 “叔伯们听说你回来了,来找你要钱,我是来给你们说和的。” “对对,娇娘妹妹,还有我们,都是来帮你的。” 村里几个流里流气不务正业的青年,眼见陈贵要得手,生怕抢不到陈娇娘怀里揣的几百两银票。 紧跟在陈贵身后,向陈娇娘逼近。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图财只图色 这五个人手里没有武器,并且态度看上去还算良善。 特别是陈贵语气亲近,陈娇娘正在思考着爹娘坟地的事,并不设防。 让林初东等人以为两人关系不错,未予及时阻拦。 反倒是他们身后的那群中年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林初东等人极为警惕。 再加上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坟地而来,难免还要分心留意。 一时间,陈贵竟走到了陈娇娘的面前,仅有春花和夏雨在左右站着,距离一臂之隔。 “娇娘妹妹,你也是听说了坟地的事回来的吧,身上带了多少钱?” 在陈贵故意误导下。 跟着他一并上前的四个青年,目光炙热地盯着陈娇娘高耸的胸前。 猜测着她身上到底揣了多少银票,才摞得这么高。 “我不知道奶奶卖坟地的事,并没带钱回来,我只是来上坟的。” 陈娇娘的如实回答,却激起了陈家叔伯们的愤怒。 卖坟地的事,不是他们凭空捏造的。 早在上次林羽大闹东湖湾,害得他们在河里泡了半日受了风寒,他们去找陈老太算账。 陈老太不敢去石林村向林羽讨说法,干脆把陈娇娘家一脉最后的家业。 也就是这片两亩三分地的草甸地,低价卖给了他们。 当时陈老太就说:“那个丧门星特别孝顺,一定会回来上坟,等到她回来,你们再去找她要钱。” 今日陈娇娘突然回村,他们听到陈老太传话来,赶紧集结在家的人手冲过来。 目的就一个字——钱! “都说你陈娇娘是个孝顺的,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假装的,你爹娘坟地被卖了你都不知道,还上的哪门子坟?” “不管你今天带了多少钱,这个月十两银子的租金你必须给我们。” 十两银子在陈家人看来,对陈娇娘来说不值一提。 他们知道林羽和县衙有关系,没打算把事情闹大。 只是想讹一笔赔偿他们受了风寒,好几日没下地干活的损失就行。 所以连吓唬人的棒棍锄铲,一个也没带。 陈娇娘面对这群色厉内荏的村民,见他们虽咄咄逼人,但都是嘴上功夫。 尽管震惊于陈老太不顾及爹娘反哺之情,把坟地卖了,但还是控制着情绪说着场面话。 “卖坟地的事我确实不知道,借用贵地的十两银子我会给的,只是事发突然,我要回家和相公商量一下,顺便把坟地迁走,到时候大家行个方便,必有重礼相谢。” 知道事情的起因都在陈老太一家身上,冤有头债有主。 陈娇娘没打算和眼前这群人起冲突。 再说了,十两银子对于她来说,买爹娘一段清静日子,值得。 她朝着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刚要从腰间的荷包里掏银票,陈贵猛地大叫起来。 “娇娘妹妹,你把坟地迁走是不打算给租金,想拖着林羽请来县衙的人,逼着我们帮你迁坟?” 这番挑拨离间的话,无异于是水溅进油锅里。 原本想要拿现钱的陈家叔伯们,怒视着想投机取巧的陈娇娘。 而陈娇娘则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来说和,却故意挑事的陈贵,脑中猛地闪过大哥曾说过的话。 “陈贵这小子不是好人,娇娘你离他远一些。” 陈娇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着陈贵大喝一声。 “陈贵你想害我!” “谁想害你?我只是替长辈们来找你要钱的!” 陈贵伸长手臂朝着陈娇娘胸口抓去的同时,不忘记挑起事端。 “叔伯们快去把她爹娘的坟头围住,她身上带着钱呢,不给钱就把她爹娘的坟扒了!” “不给钱就扒坟!” 也不知道谁跟着大喊一声。 陈家叔伯们乌泱泱地朝着坟头旁,站着的林初东四人冲了过去。 他们可不敢真的扒坟,但可以仗着人多势众,不让陈娇娘离开,当场把身上带的银子给他们。 根本没意识到,陈贵和他带来的四个青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陈娇娘以为陈贵是为了钱财而来,没往别的方面想,见一群人往爹娘的坟头冲,急得大叫。 “拦住他们!” 等陈家叔伯将林初东四人包围起来,她发现陈贵和另外四个流里流里的青年,已经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再看到陈贵等人眼中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垂涎之色,突然意识到,他们真正的意图不是要钱。 而是她自身! “你们再往前走,小心我们打人了!” 春花和夏雨举着铜盆,死死地挡在陈娇娘的面前。 陈贵轻蔑地看着这两个比村里姑娘白净许多的婢女,一把夺过她们手里的铜盆,指使着跟来的青年们。 “把她们拉到草甸里去搜身!” “钱应该在长得胖的这个婢女身上。” 四个青年听到有钱拿,还有女人玩,急忙窜到三人的左右,伸手拽住春花和夏雨的胳膊。 要把人往草甸里拖。 春花和夏雨面露绝望之色,深知被这群人抓住清白不保。 但想到她们的职责,还是挡在陈娇娘的面前,低声提醒。 “夫人,我们拖住这四个人,你找到机会赶紧跑!” 夫人对上这个叫陈贵的青年,大家都是赤手空拳,说不定有逃跑的机会。 陈娇娘看了一眼被围住的林初东等人,又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断崖,她咬紧牙关,大喝一声。 “初东初南!动手!打!” 不管陈家叔伯是不是受到无妄的牵连,她此时再可怜别人,下场会更惨。 “娇娘妹妹,你动手太晚了。” 陈贵可不给陈娇娘喘息的时间,伸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 在春花和夏雨被四个青年抓住的瞬间,朝着陈娇娘身上扑了过去。 陈老太说了,只要让陈娇娘衣衫不整就能让林羽休妻。 原本他忌惮堂兄妹之间不能成婚,可陈老太说,陈娇娘的父亲是捡来的,他们不是正经亲戚。 等林羽休了陈娇娘,他就能娶新媳妇了! “娇娘妹妹,我惦记你好多年了,今天终于能够抱得美人……唉哟!”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晚了 一根细竹,像雨点般砸向陈贵的后背和脑袋。 “流氓!臭流氓!滚开!离林夫人远远地!” 陈灼灼气喘吁吁地连打带骂,惊慌未定地看向完好无损的陈娇娘。 吓死她啦! 幸好她跑得够快,甩开家里的护院几百步,在危急关头赶了过来。 要是让陈贵这个臭流氓得逞,她可真对不起林公子特意派人来家中请求照拂了。 想到这里,陈灼灼下手更加卖力,打得陈贵不敢再往前跑,转过身来挡住竹条。 透过高举挡头的胳膊,看到来的人是陈灼灼,他怒火中烧。 “臭表子,敢坏我的好事?” 别看陈灼灼是陈员外的女儿,在村里人人敬她三分。 但由于陈灼灼急公好义,爱管闲事,陈贵对她是深恶痛绝。 之前陈贵偷看叔伯家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在河里洗澡,想上去帮忙给小姑娘擦干身体时。 就被陈灼灼撞见,痛骂过他臭流氓,还叫护院打了他一顿,害得好几天没下来床。 此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陈贵看到陈灼灼因气喘而起伏的胸膛,还有酡红动人的脸蛋,色欲熏心之下。 他一把抓住打在身上的竹条,桀桀发笑。 “陈灼灼,这可是你自找的!” “臭流氓你赶紧松手!还有你们!要是让我爹知道你们又在聚众闹事,看谁还敢佃给你们田地种粮食!” 向来不喜欢仗势欺人的陈灼灼,为了让眼前的混乱局面安定下来,只能出声威胁那些陈家叔伯。 谁知她的话刚出口,身体猛地向前倾斜。 陈贵那臃肿的身体近在咫尺,黑乎乎的不知道是藏着泥污还是什么脏东西的左手,朝她胸前抓来。 “你敢!” 陈灼灼又惊又怕。 可她现在再松手已经迟了,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眼看着要投怀送抱,撞进陈贵的怀里,外衣还被陈贵伸手撕破。 预见到即将被臭流氓糟蹋的下场,眼泪顿时溢出眼眶。 “谁叫你多管闲事!” 陈贵的话在耳边响起,陈灼灼心中绝望,却并不后悔。 她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肥头大耳,张嘴要咬下,打算和臭流氓同归于尽时。 忽然,她的腰被人从后面抱住,身体腾空而起。 陈贵惊恐的脸庞越来越远。 很快,陈贵的脸也看不见了。 因为一条长腿踹在了陈贵的肚子上,直接把人踹进了草甸子里。 “打断他们的手脚!一个不留!” 寒冷彻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灼灼跌进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里。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将她的身体调转了方向,用身体挡住了被撕裂衣服的大片肌肤。 “呀。” 陈灼灼感觉胸前凉飕飕的,这才发现撕裂的衣服褪到了腰间。 应该是被抱住腰的时候,救命恩人不小心把里衣拉了下来,只剩下月牙白的肚兜还在顽强地挂着,导致身体不少地方暴露在外。 陈贵看没看见她不清楚,但她明白一件事。 清白是保不住了! 陈灼灼抱住胸口蹲到地上,带着哭腔请求。 “恩人你快离我远一些,别让人误会是你把我身子看光了,对你名声不好。” “首先你穿着肚兜,不算看光,其次,我傻子的名声够响亮了,不想再多加一个瞎子的名声。” 林羽解下外衣,披在陈灼灼的身上,惊魂未定地看向一脚深一脚浅,踉踉撞撞向他走来的陈娇娘。 他顾不得安慰陈灼灼,张开怀抱将媳妇抱在怀里。 “相公……” 陈娇娘话到嘴边,化作惊恐的呜咽,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 “相公,我不该逞能的……” “不怪你不怪你,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终日防贼的,是我来晚了。” 刚赶来的林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 可看到陈贵想要玷污陈灼灼的清白,多少猜到了其中的内情。 嘴上温柔地安慰着陈娇娘,心里恨不得把陈贵剁碎了喂狗去。 “哇……” 这时,蹲在地上的陈灼灼,吓得嚎啕大哭,把陈娇娘的声音,还有那些被断手断脚而惨叫的声音,全都盖了下去。 陈娇娘闻声抽泣着说:“相公,多亏了灼灼小姐及时拦住陈贵,不然、不然的话……” 她不敢想象精虫上脑的陈贵,会在不管不顾的情况下,对她作出怎样的举动。 “没有不然,就算有,娇娘你也记住了,首先,你是一个人,其次,你才是一个女人,清白是重要,但性命更重要。” 世间哪有只顾德性不顾人性的道理? 林羽见她收了声,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陈灼灼的情况。 她的鞋子跑掉了一只,两条小腿上都是擦伤,胸前外衣被撕破了。 伤得不重,但听她哭得这么大声,一定吓得不轻。 正好身上带着伤药,他干脆放任陈灼灼接着哭,自顾自地卷起她的裤腿。 “相公,你……” 陈娇娘想说男女有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事情已经发生。 比起让该死的陈贵玷污灼灼小姐的清白,还不如让相公负责。 就凭灼灼小姐舍命相救的恩情,她宁愿让出正妻之位,扫榻以待! 陈娇娘跟着蹲下身去,卷起另一边裤腿,看着上面被野荆棘划伤的血痕,一阵心疼。 “林夫人,疼……” 放肆痛哭的陈灼灼,抬头看到夫妻俩正在给她上药,打了个嗝,露出错愕的表情。 再低头看一眼身上披的外衣,还有露出来的两截小腿,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白了又红。 等等! 惊吓过度才回过魂来的陈灼灼,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刚才拦腰救下她的恩人,居然是林羽?! “林公子,刚才是你救的我?” 陈灼灼看了看他身上穿的白色里衣,再看自己身上披的蓝色外衣。 还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灼灼小姐,我都和你说了好几句话了,你才发现吗?” 林羽对此也是很无奈。 他撕下里衣衣摆,把伤口较深的地方包扎好,眼神深邃地盯着缠了好几层布的两条小腿,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沉重。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按理来说,他应该对陈灼灼负责。 可只是因为这些原因,就耽误一位姑娘的幸福,特别是这样一个热血勇敢还仗义的好姑娘的幸福。 他更加于心不忍了。 “老爷,一共三十八个人,手脚全部打断了!此人就是领头的!” 林大力像拎小鸡崽似的,拎着陈贵走了过来。 跟在林大力身后的,则是怒气腾腾的陈家护院。 这里发生的事,陈家人已经派人去通知自家老爷和小小姐了。 今日参与闹事和试图谋害大小姐的,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原本蹲坐在地上的陈灼灼,正在挠着发痒的小腿肚,和陈娇娘说她“没关系”。 可看到陈贵靠近,吓得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滚开!” “别碰我!”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别怕 林羽生怕她情绪激动之下,再伤到自己。 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人揽在怀里。 见她不抗拒,才敢慢慢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别怕别怕,有我在,他没机会再伤害你了。” “林公子,我相信你……” 陈灼灼靠在林羽的胸口,紧张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只是,依然不敢转过身去看陈贵的脸。 林羽心疼不已,目光如箭看向疼得满脸扭曲的陈贵。 “是你指使这些人前来坟场闹事的?” 刚才他没认出陈贵来,此时再看,才想起这是上次来东湖湾去接陈光儿时,碰到的那个隔壁堂哥。 看来当时没把对方打怕,这才贼心不死。 陈贵被打断了手脚,疼得脸色铁青,知道自己被抓住,这辈子算完了。 再看林羽身边站着陈娇娘,怀里搂着陈灼灼,心里的嫉妒犹如野草般疯狂生长,张狂大笑。 “是我指使的又怎样?反正我该做的做成了,该看的看够了,林羽,你就是一个捡破鞋的,一双不够,你还捡两双。” 饶是性格温顺的陈娇娘,见陈贵如此污蔑自己,气得眼睛里又蓄起了眼泪。 这次,不用林羽动手,她弯腰捡起陈灼灼刚才救她时的竹条,朝着陈贵身上打去。 “让你胡说八道!” “哈哈,打吧打吧,要不是我手脚被废,一定像刚才摸了陈灼灼一样,临死前也摸你几把……嗷!” 陈娇娘使出浑身力气,抽打着陈贵的后背。 林羽看到陈贵死猪不怕开水烫,对着林大力吩咐。 “卸掉他的下巴!” 此人完全没有了羞耻心,只想连累陈灼灼的名声,还想拖他媳妇下水。 留着这张嘴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好咧老爷。” 林大力抡圆右臂,一巴掌打在陈贵的腮帮子上。 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趴在地上的陈贵,脖子僵硬地扭成一个三角,舌头吐在外面,脸蛋肿得老高,却疼得他叫不出声。 眼泪鼻涕一齐往嘴里灌。 “唔……” “剩下的三十七个人,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替你们接上手脚,否则,你们和陈贵一个下场。” 林羽看向春花和夏雨所在的草甸子,见她们低头抹眼泪,眼神一暗。 “那边的四个人……” “林员外,我们说了是不是就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 哪怕春花和夏雨因为他带人赶来,身体上没受伤害,可心理上的伤害呢? 能用将功折罪一语带过吗? “大常强抢民女杖一百、罚役十年,抢盗财物,超过千两,杖一百,罚役十年,打个半死丢下山,等衙役来拿人。” 林羽的话说完,四个青年脸上先是一片死灰。 接着争先恐后地说出,是陈贵带他们前来拿钱,并且帮忙控制住两个婢女的。 他们没想到事情后果会这么严重,一个个哭爹喊娘的求饶。 “吵得人头疼,大力!” “老爷你忍忍啊。” 林大力三下五除二,再次将四人的下巴卸掉。 又对着四人裤裆一人给了一人。 断手断脚的四个青年,身体一阵痉挛,缩成了一个球状。 林大力抬起脚来,一二三四,让他们顺着山坡往下滚。 解决完陈贵这五个居心不正的淫虫,林羽看向剩余的三十二人。 其中有不少还是上次来东湖湾打过一次照面的。 与上次来不同的是,当时他们在河里,如今他们趴地土里。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没想到你们是吃一堑变弱智。” 早被吓傻的陈家叔伯们,听到林羽的嘲讽,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 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想过要得罪林羽。 可谁能想到陈贵那个狗日的,竟然坑害他们。 幸好林羽来了,但凡陈娇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还牵连上陈财福的大女儿。 整个东湖湾的佃户,只怕立刻就要断了生路! “林员外,陈贵打你媳妇主意的事,我们真的不知情。” “我们只是从陈老太家买下这片坟地,因为你媳妇爹娘的坟在这里,想着来收租子。” “谁知道三言两语没说到一处去,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打断的手脚,养个三五个月能接上。 事情不说清楚的话,他们别想在东湖湾呆下去了。 “陈老太让你们来收租子?” 林羽扭头看向位于村西的独木桥。 陈老太一家住在最东头,除非天天有人在桥头等着,否则不可能这么快,便纠集了这么多人。 还利用陈贵对娇娘不正经的心思,想要玷污她的名节。 “上次陈老太就想让我休妻另娶,这回直接用如此下流的手段,好好好!娇娘,哪怕她是你奶奶,我也无法原谅她。” “林羽,就算你想原谅她,也要看看老子同不同意!” 去城里办事的陈财福,走到半路碰到护院来报。 说灼灼出了事,把马都抽吐沫了,匆匆赶了过来。 他在山坡下面听到林羽教训陈贵等人时,知道发生了何事,恨不得当场弄死陈贵五人。 等听到陈家叔伯说,这一切都是陈老太教唆的,当即对着手下的护院下令。 “把全村人全部叫到独木桥西来,谁不来,今天过后就不是东湖湾的人了!” 上次东湖湾的陈家人,不好好劳作,拦桥去打秋风。 陈财福就觉得东湖湾里,有人想浑水摸鱼,可事不关己,他拿了修桥的银子,就没打算追究。 如今,他后悔当初没有插手多管闲事,查个清楚明白,这才连累了灼灼。 “灼灼,爹来了,快让爹看看,你受伤没有?” “爹……” 陈灼灼拢了拢身上的蓝色外衣,轻轻跺了跺脚,并未挪步。 向来风风火火的她,此时扭捏的动作,看得陈财福心里冒火,却又说不得。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只穿了白色里衣的林羽,心里清楚。 没有林羽的话,女儿可能真的毁了。 但想到女儿是为了救林羽的媳妇,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他心里堵得难受。 “陈员外,我……” “羽娃子,你该称呼我啥子?” 陈财福气冲冲地打断了林羽的话。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负责 称呼啥子? 林羽被问得脑袋一蒙:陈财福不姓陈吗?不叫陈员外还叫什么? 陈财福见状叹气道:“今日出了这种事,你不想我更不想,但既然出了,你难道不得对灼灼负责吗?” 林羽心道:我倒是想负责,但这事得问灼灼小姐的意愿啊。 他深知娇娘和小薇的盲婚哑嫁,如果不是三人运气都好,这个家早散了。 还要耽误两个女人的一生。 他不希望陈灼灼这样的好女孩,因为名声负累,被迫和他在一起。 “陈叔,你听我……” “贤侄,我先不听你的,咱们先把谁想害你媳妇,结果连累我女儿的黑手揪出来,两家婚事稍后再谈。” 之前在林羽面前处于下风的陈财福,终于挺直了浑圆的老腰。 一副扬眉吐气的姿态,让林羽分辨不出,陈叔这是在生气还是在出气。 但揪出幕后黑手这件事,林羽十分地认同。 之前石青柱放火偷盗一事,青柱娘声称是陈方菊指使的。 可那日东湖湾拦路,陈方菊在石林村呆着,根本没有出过村。 当时他就怀疑有人在东湖湾负责配合石青柱,拖延他回家的时间,但最近事忙,对方又没再出手。 他没办法追究。 “今日娇娘你回东湖湾,我一直心神不宁,听说陈、陈叔不在家,急着赶了过来,居然真的出事了。” 这一次,林羽绝对要把东湖湾查个底朝天。 把算计他的所有人,全部揪出来才算完! 而陈娇娘得知是陈老太教唆陈贵的叔伯前来,此时心情十分复杂。 听到相公的话,她低声问道:“相公,你和陈叔抓坏人,我在现场会不会添麻烦?” “于情于理是陈老太有错在先,她要是再敢对你不尊重,我必报官严办!” 之前石林村的盗匪案,被杀的盗贼,惩处公告还张贴在各村路口公示墙上面。 假如陈老太真的是一切事情的幕后黑手。 林羽不介意把她的姓名和画像,也挂到墙上去。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下山坡时,陈蓁蓁已着人赶着陈家马车,焦急地等候多时。 看到陈灼灼身上披的衣服时,她面色剧变,声音颤抖着问:“姐姐,你受伤了吗?” “跑得太快划伤了,还好林公子和林夫人帮我上了药,没事啦。” 陈灼灼赶紧钻进马车里,透过窗口向林羽道谢。 “多谢林公子的照顾,你……你要是嫌弃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我还你一套新的,差人送到你家里去。” 向来说话直接的陈灼灼,第一次拐弯抹角地试探他人的心意,还有些不太习惯。 林羽刚要说“都行”,感受到两道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看到陈财福和陈蓁蓁,屏住呼吸等他的回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朝着车窗口拱手作揖。 “我不嫌弃灼灼小姐穿过的衣服,还衣服也不必了,改日我会登门拜访,给你一个交代的。” 今日之事,他算是得了大便宜。 看陈灼灼的意思,并不排斥与他喜结良缘。 他哪里还会卖乖装矜持。 “我在家等着林公子。” 陈灼灼放下车帘,缩进柔软的车榻里。 明明嫁给林公子的心愿达成,可是想到方才的经历,忍不住抱紧自己,低声抽泣起来。 等陈蓁蓁向父亲问明情况,上了马车,看到姐姐低声痛哭的模样,更是后悔不已。 早知姐姐会出事,她不应该为了避嫌拒绝林公子的请求。 幸好有林公子搭救,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姐姐,别哭了,我们回去一起洗个热水澡,换套新衣服吧。” 想到姐姐要嫁作商人妇,永远没有出头之日,陈蓁蓁心疼姐姐的同时,还生出一丝庆幸。 等姐姐亲事定下来,想要搭上权贵,帮助弟弟走仕途路子的父亲。 定会尽力为她筹谋身份更加高贵的夫婿。 到那时,她定会多多帮助姐姐和姐夫,不让他们再受人欺负。 …… 林羽不知道自己和陈灼灼的事,八字刚有一撇。 未来小姨子,已经准备给他撑腰了。 此时,他来到独木桥西边的自家空地上,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一头雾水地汇聚过来。 等到人来得差不多了,他招了招手。 林陈两家的护院和八个护卫,连拖带拽的把不良于行的三十二人,扔到空地上。 “当家的!” “娃他爹!” 一群妇人扑了上来。 林羽和陈财福都没拦着。 早在下山时,陈财福便派人前去附近丈量田地的衙役那里报了官。 再加上林陈两家带来的人手,就算三十二人的亲属想闹事,也要掂量掂量。 妇人们发现男人们全部被打断手脚,抹着眼泪质问陈财福。 “陈员外,你为什么要把我当家的手脚打断?” 林羽刚想说,是自己下的令。 陈财福拽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为什么被打,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在陈财福的挥手中,陈贵和四个昏死过去的青年,像抬年猪似的,被扯着四肢抬到了众人面前。 陈财福挑着能说的,把刚才坟场上发生的事说完,踮着脚朝人群里张望。 “陈老太一家来了没有?” “你害得村里人变成了欺辱良家妇女的强盗,如果你不承认是你教唆的,他们就得打二百棍,罚做二十年的徭役!” 二十年的徭役对于这群被打断手脚的中老年人来讲,完全是死路一条。 他们挣扎着想起身,恨不得冲到陈老太家,把人给揪出来。 如果陈老太不承认的话,临死之前,也得拉陈老太一家当垫背! “陈员外,陈老太一家在这里!” 根本不需要陈财福多费口舌,只要讲明利害关系。 村民们当即和陈老太一家形成对立关系,把一家十余口,全部推搡着挤到人群中央。 陈娇娘看着被她克了三年,躺在床上装瘫痪的爷奶。 此时被推着往前走,生怕绊倒了,身体灵活躲闪的模样,内心一片悲凉。 而陈老太自知难逃一劫,看到陈娇娘就在陈财福旁边站着,当即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起来。 “娇娘啊,你不要报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奶奶老了死了就死了,你可别连累半个村子的人家跟着奶奶一起死啊。” 陈老太坐在地上,偷瞄着大家同情的反应,心里自鸣得意:孝道大过天,你这个丧门星还想和老娘斗?太嫩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义灭亲 明明受害者是陈娇娘,此时竟被陈老太说成了陈娇娘连累了东湖湾的村民。 林羽被气笑了,他对着陈财福提议。 “陈叔,不用再问还有没有人指使陈老太,大家亲耳听到的,她愿意替不知情的村民承担主要罪责。” “老人家活这么大年纪也不容易,成全她最后的这个心愿吧。” 此话一出,刚才还面露同情之色的村民们,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 何况没有陈老太当搅屎棍,他们怎么会面临牢狱之灾? “多谢陈家大娘照顾,我们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向着陈老太致谢。 丝毫不给陈老太后悔的机会。 想要博同情的陈老太,哪里想到林羽比她还不要脸,眼珠一翻,就要装死昏过去,采用拖字决。 “陈老太,衙役们来了,你此时不说明具体情况,昏过去就会被认定是主犯。” 林羽刚提醒完。 带着佩刀的衙役们冲进人群里。 “让让!都让让!” “强盗在何处?” 首当其冲的正是老熟人赵承业。 上次石林村强盗案,已是自建立大常以来,旌阳的最大案件,参与人数高达十数人。 谁能想到,那些强盗的尸骸还没变白,距离石林村不远的东湖湾,竟聚集了三十四号人,打劫良家妇女。 这良家妇女还不是旁人,正是林羽的大夫人和东湖湾的陈员外之女。 比上次放火抢糖的性质还要恶劣! 熟人好说话,林羽抬起手臂,故意朝着赵承业热情的招呼着。 “赵兄,强盗主谋已经认罪,就是她。” “一个老太婆?可真是坏人变老了,抓起来,带回县衙严刑审问,还有没有同伙!” 陈老太见林羽与衙役关系如此密切,求助地看向陈娇娘。 然而陈娇娘站在林羽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胳膊肘朝外拐的模样,让陈老太只能自救。 眼看赵承业的刀抽出来,要架在她的脖子上,陈老太吓得一哆嗦,扯着嗓子尖叫。 “不是我!不是我!” 特意来打配合的赵承业,看向林羽。 见林羽点了点头,他继续抽刀,搭在了陈老太的脖子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陈老太寒毛倒竖,想到罪名这么大,可能会被砍头,她心态崩了。 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以前做的事全盘托出。 “是杨薇她娘出的主意!” “除了卖丧门星一家的坟地,让陈贵去祸害丧门星,还有上次陈光儿被人打的事,也是她叫了外村人来搞的鬼。” 杨薇的娘?! 林羽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来的泥,竟还与小薇有关系。 说起来,小薇根本没提过回娘家的事。 他还以为是乡俗原因,嫁人为妾,不能再与娘家来往,想着找机会让小薇锦衣还乡。 现在想来,他还真是自以为是。 陈财福得知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指向桥西唯一一户破落的茅草屋。 “把杨三娘一家带过来!” 陈财福命令完,才看向林羽,用眼神询问他是何意见。 “冤有头债有主,谁造的孽谁来偿还,不论她是不是我媳妇小薇的娘亲,因她而死的人太多了,绝不能轻易放过。” 得知林羽要大义灭亲,陈财福欣慰地对着护院们朝着杨家的方向一昂头。 “去吧,一个不落。” 陈家护院犹如猛虎下山,手持刀具朝着杨家跑去。 杨家距离众人所在的空地,不过百步路。 听闻东窗事发的杨母,赶紧收拾细软,逐一叫着还有睡觉的男人和儿子们。 “别睡了!火烧上房了!快跑!” 哪怕家里的事,这些懒汉没有直接参与。 可她犯下的事全部抖落出来,全家的下场比陈方菊的儿子还要惨。 想变卖田产也没有,茅草屋更是不值一文。 与其到时候被赶出东湖湾,还不如趁全村都聚集在一起时,去熟人家“借”些路费,直接逃跑。 “你个懒婆娘睡蒙了吧?哪里走水了?” 杨父睁开眼睛,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朝着堂屋低吼一声。 “小芳,饭还没做好吗?” 堂屋里没有人回应,只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杨母急得一巴掌拍在杨父额头上。 “吃吃吃,就知道吃,陈老太把我给石青柱出主意的事供出来了,衙役们等着拿全家归案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杨父一个骨碌爬起来,刚要下床,猛地一拍脑门。 不对啊。 “媳妇,这件事和我们父子又没关系,我们跑了不就成了逃犯了吗?” 日你仙人的! 杨母终于看穿了这一家子有多么没良心。 有福同享的时候不说,有难了就想把她踢得远远的。 “你们不走老娘自己走,往后指着小芳一个人伺候你们七口人,累死她算了。” 杨母眼见护院们冲到前院来,赶紧往后院跑去。 说是后院,实际上连篱笆也没扎,还有一大片长满膝盖深野草的荒地。 当杨母张望着身后,往后院逃跑时。 突然脚下被棍子绊了一下,整个人五体投地扑到了地上。 杨母正在心里暗骂着,这根棍子不长眼,想要爬起来。 却听到她向来没装在心上,只当作牛马饲养的小女儿朝前院大喊。 “我娘在这里!” “小贱人,居然敢出卖我!” 杨母一脚蹬在杨小芳的脚踝处,将人踢倒,狠狠地踹了几脚。 知道拦人会被打的杨小芳,根本没有闪躲的意思。 在她看来,唯有这样,姐夫才能知道她为了拦下娘亲,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会心疼她的悲惨遭遇。 把她从杨家人的行列划分出去。 等陈家护院赶来,杨小芳两条腿已经被踢得青肿。 护院们可不管她们之间发生了何事,数着人头凑够了数,押着一家人到了空地上。 杨家七个懒汉,只有三套齐整的衣服。 事发突然,他们连衣服都没穿齐全。 一个个用破破烂烂的薄被捂着裤裆,怯生生地打量着陈财福、林羽带来的护院和护卫,以及威风凛凛的衙役们。 心里回想着,在村里犯下的偷鸡摸狗,调戏小姑娘的事,哪一桩能够引来这么多人抓他们,当众问罪。 “经东湖湾的陈老太指证,杨三娘心怀鬼胎,引起两桩强盗案件,教唆村民聚众闹事,罪大恶极。” 赵承业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家人,高声宣布。 “今日将杨三娘抓拿归案,家人一并带回衙门审问,陈老太一家和闹事者,也一并带走!”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歹竹难出好笋 哪怕陈家叔伯是被利用的,但他们聚众闹事是事实。 如今只能祈求作为苦主的陈财福还有林羽,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不论如何,拖去衙门打一顿是免除不了的。 有陈财福在场,陈家叔伯们根本不敢怨恨两家苦主,唯有愤怒地注视着陈老太与杨母一家人。 恨不得把他们生撕了。 “带走!” 赵承业一声令下,衙役们围成半圆,赶着犯事的人往山路上走。 那些断了手脚的,则被护院们抬上了牛车。 打断的手脚到了城里可以接上,这笔费用自然也要算在陈老太和杨母的头上。 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情结束,只剩下衙门去厘清谁有罪谁没罪时。 杨小芳趁衙役不注意钻出人群,扑到林羽的脚下。 “姐夫!姐夫你救救我!我是杨薇的妹妹杨小芳!” 小薇的妹妹? 林羽皱着眉头打量着杨小芳。 虽为姐妹,但长相上并无没多少相似之处,倒是杨小芳的一双的三白眼,与杨母极为相似。 一眼便能认出是母女来。 “相公,她确实是小薇的妹妹。” 还是陈娇娘在旁边证实,林羽这才点了点头,却依旧沉吟未语。 尽管杨小芳百般瞧不起陈娇娘,但也看出,林羽极看重陈娇娘。 她只能对陈娇娘抹着眼泪装可怜:“娇娘姐姐,求求你把我带回你家吧,我娘要是下了大狱,家里的事都落到我身上,我会累死的。” 在她的印象里,陈娇娘这个丧门星,是一个心软好拿捏的软柿子。 哭一哭求一求就能得逞。 谁知,这一次她却碰了一个软钉子。 “小芳,你们全家要被审问,是赵衙役做的决定,你如果是清白的,与这些案子无关,等衙门通知我们,我再让小薇去接你。” 陈娇娘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就明白了,今日险些被害,是住在桥西的杨家有人挑起事端。 她来的那个时间段,杨家的懒汉们还有杨母,根本不会下床去劳作。 是谁看到了林家的马车,还特意让杨母知晓呢? “娇娘姐姐,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是不是担心姐夫带我回家,会对我好,你才不愿意把我带回去?” 杨小芳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娇娘的改变。 干脆放弃了拉拢,转而扣上一顶嫉妒她的黑锅。 接着膝行几步,扯住林羽的裤腿,眼珠含泪,表现出一副梨花带雨般的神态,嗲声嗲气地哀求。 “姐夫,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你带我回家吧,给你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林羽后退半步,拽出了自己的裤腿。 他还以为小薇的妹妹,性格和小薇一样,是个知足常乐的直肠子。 光凭杨小芳刚才三言两语,擅长挑拨离间的本事。 这样的人带回家,除了内耗添乱,对自家没有半点益处。 “假如你真的与案件无关,对你母亲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我会给你一些银两供你长大嫁人,但也仅此而已。” 见林羽把话说死了,杨小芳不甘地指着陈娇娘痛骂。 “妒妇!都怪你拦着姐夫不要我!都怪你!” “带走吧。” 林羽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强忍着给杨小芳一脚让她住嘴的冲动。 让衙役赶紧把被他拒绝后,有些疯癫的杨小芳带走。 当杨小芳跟上大部队,杨母得知她的痴心妄想时。 山路上传来杨母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小贱人,让你卖母求荣去讨好林羽,活该他不要你!” “老娘和陈方菊谋划杀人放火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过要把你姐诓回来卖去青楼吗?” “你害了老娘还想自己去享福?想死吧你!” 林羽听到这番话,后悔自己刚才没给杨小芳一脚。 看来以后做人不能太有素质,该冲动时要冲动。 上坟的闹剧,就此终了。 一直藏在暗中,想要算计林羽一家的杨母被抓走。 再加上陈老太对陈娇娘和陈光儿不公的举动,被曝光在太阳底下。 林羽干脆趁这个机会,向陈村长提议,把陈光儿的户籍,迁到石林村去。 与此同时,他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交到买坟地的主家人手里。 “陈老太把娇娘父母名下坟场那片草甸子卖掉的事,我们夫妻确实不知。” “今日我们把坟迁走,这二十两银子,一半是你们要的租金,剩下的一半,还望乡亲们搭把手,在下感激不尽。” 林羽拱手作了一揖,以示谢意。 方才还担心林羽这位苦主,想要把陈家人一网打尽的妇人们,面面相觑过后,急忙接过他手里的银票。 同时不停地道歉。 “这件事怪我们没有提前和林家说一声。” “迁坟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我们真没想过害娇娘,她嫁得好,东湖湾的村民们不也能跟着沾光嘛。” 沾光? 把坟迁走了,不再是东湖湾的人。 东湖湾可沾不了陈娇娘的光。 但林羽是个生意人,根基还在石林村。 能用二十两银子,换来十里八乡对他的尊崇,这笔买卖不亏。 反正以后还要再从他们身上加倍赚回来。 迁户迁坟的事定下来,为免夜长梦多,林羽当即便要带人上山。 陈财福连忙拦下他。 “羽娃子,迁户籍我让村长去办,迁坟可是有讲究的,不看日子也要看风水。”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封建迷信要不得,但该讲究的不能落下。 林羽犯了难:我可没接触过风水玄学,印象里原主也没接触过。 往后修山路种甘蔗,还有出新酒造字胚,紧跟着就是参加诗会,忙起来没个头。 今日不迁坟,再延期的话只怕会拖延更长的时间。 不行! 他得在活字印刷术问世前,把光儿的户籍搞定,彻底与陈老太一家脱离关系。 “我要去哪里找个风水先生呢?” 正犯难,陈财福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羽娃子你莫为难,正好我认识一个能断八字的风水先生,我去差人请来?” 作为东湖湾的地头蛇,原先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 陈财福在旌阳三教九流中积累的人脉,远非刚发家的林羽可以相提并论的。 “有劳陈叔。”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顺便我再请风水先生,批一批你和灼灼的八字?”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以平妻之礼聘娶 谁懂啊,这年头妻妾俱全还要被催婚? 尤其是被老丈人催婚,那滋味真是酸爽。 林羽拱手一拜:“此事全听陈叔的安排,只是家中已有正妻,我对灼灼小姐只能以平妻之礼聘娶。” 在他心里,媳妇没有大小之分,可该守的习俗得守。 娇娘作为他两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嫁给他时不嫌弃不离弃。 正妻之位无人能够撼动,但其他女子,也不必遵守虚礼。 “平妻?好,就这么说定了!” 陈财福还担心,林羽会趁着女儿清白不在,一顶小轿抬回家,匆匆了事。 平妻虽不是正妻,能主掌后院财库,却也是唯二的妻位。 以后林羽家大业大了,灼灼不必每天早晚去向大夫人请安,更不需要遵守乱七八糟的规矩,还能少承担一些责任。 “羽娃子,你先派人挖着坟,眼看着晌午了,你们也别回村折腾,我让人送饭来,我马上去请风水先生来。” 马上要成为一家人的陈财福,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对林羽家的事,自是格外的上心。 娘家给力,女儿在林羽心里的地位,才能蒸蒸日上。 林羽见陈财福快步翻身上马,险些翻过头从另一边摔下去,吓了一跳,急忙出声提醒。 “陈叔,你别着急。” “我不急我不急。” 双腿都没夹紧马腹,就扬起马鞭窜出去了,你还不急? 咽下满腹吐槽,林羽环顾四周,指着山坡上一处阴凉的地方。 “我们先去那边坐坐,等填饱了肚子再做事。” “大力,你回家告诉小薇和郡主她们一声,就说我们中午不回去吃了。” 迟疑了一下。 他还是没让大力转述杨家的事。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他得亲自和小薇说清楚因果。 争取不要因为杨母的事,导致如今的一家人分崩离析。 “相公,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修路的事如何了?” “已经在烧石灰夯地基了,你的事确实有些麻烦,道歉就不必了,不如考虑一下怎么奖励我?” 林羽眉飞色舞不正经的表现,让陈娇娘忍不住掩唇直笑。 天大的事,有相公在都能处理。 这种感觉其实还挺好的。 “相公,你累了吧,我给你按摩放松一下。” “跟李前辈的书上学的吗?好啊,我检验一下媳妇的学习成果。” 夫妻二人的笑闹声在山野传开。 刚刚散场的东湖湾村民见状,对林羽的敬重,转移到了陈娇娘身上几分。 从此,东湖湾再也无人敢提“丧门星”这三个字,免得冲撞了林夫人。 …… 无忧酒楼。 随着吴妨推出的前十位客人,白酒免费喝的噱头在城中传播开来。 中午时分,大厅里的客人终于再次坐满。 跑堂的小二们穿梭于大堂客人之间,脸上挂着以前没有的微笑待客,满眼幽怨之色。 换了位东家,客人不多却让他们服务更加周到,还要因为客人少扣他们的月银。 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凉拌鲫鱼来咯!” “东湖醉鱼两尾!” “糖醋鱼?这道菜没有了,你想吃糖只能另寻他处。” 江家的制糖作坊,这几日在城西郊外拔地而起。 也不知道是在膈应谁,第一根门面地基,打在了当初徐志大被发现尸体的路边。 由于石林村停止熬糖且糖坊还没正式启用。 许多喜欢吃加糖菜肴的客人,生怕连青江酒楼也没有糖做菜。 尽管无忧酒楼利用噱头吸引了不少尝鲜客,但依旧比不上爆火的青江酒楼的人气。 “听说青江酒楼连早餐的大堂桌位,都预订到六月中旬去了。” “那有啥子嘛,想吃甜豆腐脑,可以端着碗去门口坐着吃,或者拎回家去吃。” “别提了,你一提我又想来一碗豆腐脑喝,顺便再吃个凉糕,这免费的酒没喝上,我们换一家吧。” 坐在楼上检验成果的吴妨,正为自己吸引来大量客人的办法得意洋洋。 眼睁睁地看着刚走到门口的两个锦衣少年,转身去了对面,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偏偏不能羡慕嫉妒,还要等着江南雁回心转意,与吴家进行酒水合作。 吴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江南雁还没清醒过来吗?” “回少东家,还未。” 奇怪,按照青江酒楼煎出来的药渣子来看,江南雁的伤并不严重。 他并未再带着宋徽之去堵门,江南雁装昏迷是装给谁看的? “有本事你等诗会过了接着装!” 还剩下三日,再忍他三日。 吴妨深吸一口气,喝了杯凉茶祛了祛心火,这才接着问。 “林羽如今在干什么?” 不用猜,一定是拉拢着长乐郡主,利用皇室子弟的人脉,到处推销他的新酒。 据宋徽之说,长乐郡主特意差侍卫给京城送了封急信。 恐怕林羽会效仿上次江家献糖,打算走大公主举荐这条路子。 “林羽在忙着修路种甘蔗。” 修路种甘蔗? 吴妨听到护卫的这个回答,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当我们吴家是傻子,不知道他借助长乐郡主给大公主送信吗?” “少东家火眼金睛,林羽这点小伎俩,也就只能骗骗别人。” 有一个会说话的护卫在身边,吴妨心里舒坦极了。 朝着小厮使了个眼色,护卫手里当即被塞了二两碎银子打赏。 “盯紧了林羽,看看城中除了青江酒楼与长乐郡主,还有哪家权贵与他有往来。” “我吴家传承千年的酒方,自然不惧他酿了一个月的新酒,只是这小子哄人有一套,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这方面还是得留意些。” 好在旌阳并没有多少根深势大的权贵世家。 数得着的除了江家,只剩下自家。 吴妨嘴上说着留意些,拉拢了宋徽之与林羽为敌后,心里对只懂攀附权贵的林羽,早就不放在眼里了。 只等着作壁上观,替长乐郡主力挽狂澜,踩着林羽这块垫脚石,让吴伶醉坐稳天下第一酒的美名。 交代完护卫盯着林羽,他便伏案开始算账。 削减了人力开支,却依旧抵消不了前十位白喝酒的客人,一人占一桌,大宴宾客。 每个人预计只喝二斤酒,如今二十斤酒都不够,这些人真是沾便宜没够! “虽说这样一来能带动饭菜收益,但是,让这些平日里连吴伶醉都买不起的贱客们白喝,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向来不喜欢吃亏的吴妨,略一思量,便有了节省酒钱的好主意。 有了这个办法,前十位客人酒水免费的噱头,再也不用担心成本问题。 哪怕与青江酒楼有酒水合作,依旧是无忧酒楼的一大亮点! “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舅子应该没死 “去把新提拔的掌柜叫来,我有件可以让大家涨工钱的大喜事宣布。” …… 东湖湾西坡。 享受完按摩松骨的林羽,吃过午饭,等了不到一个时辰。 陈财福骑马载着一位头发花白、瞎了一只眼睛的老者匆匆赶了回来。 “钟老,这边请。” 互相介绍了一番,林羽才知道,这位钟老是旌阳城出了名的风水先生。 连江氏这次盖糖坊的选址,还是钟老定下来的。 “既然如此,迁坟一事就拜托钟老了。” “好说好说。” 钟老捋着胡须往坟场方向走,根本没谈价钱的事。 如此随缘,倒让林羽不敢太小气。 特别是当钟老批完陈父陈母的八字,又要了大舅子陈破军的生辰,掐算一番后。 钟老和蔼慈祥的脸庞,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这位陈后生的坟既然没有立坟头,就不必迁了,批他八字,应当如他名字一般,乃破军杀星是位将材,寻常人杀不了他。 你们夫妻若有意,可以前去东北方向找寻,东北垦止,是他落脚之处。” 明明是大常话,但林羽琢磨了好半天还是没完全听懂。 但有一点,在场的所有人听明白了。 “相公,钟老是不是说我大哥还没死?” 陈娇娘早有预感却只是猜测,此时有人支持她的看法,她激动得握住林羽的手,难掩期待之色。 “对,娇娘,既然大哥有可能还活着,我会想尽办法去找人的。” 八字之说虽然玄学,但好歹是一种精神寄托。 不管大舅子情况到底如何,林羽看到自家媳妇笑得合不拢嘴。 光凭这句吉利话,再按照钟老的话,叫来陈光儿,将两口薄棺收拾好,抬到石林村的坟场里,选好方位只剩下埋葬时。 林羽特意掏出红纸信封,递给钟老。 钟老看了一眼透光的信封,里面的百两面额,还有不薄的一沓厚度。 再看陈光儿拿着半块铜锁在那里,扶棺痛哭。 钟老捏着信封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开口提醒正在哭坟的姐弟俩。 “你们父母的薄棺暂时不必更换,也无须为了立坟而过度修葺,这坟迁到这里,只是一个过渡。” 过渡的意思是,迁到这里不算完,还得再迁? 林羽听得直皱眉头,心道:难道八百两银票还嫌少?风水之事做一半,可真是不讲究。 和钟老打过几次交道的陈财福,同样觉得匪夷所思,直接问道:“钟老,你这话是啥子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东湖湾的陈老太,曾让老夫批过全家人的八字,若老夫没记错,陈老太曾说过,林夫人的令尊是死人堆里捡来的。” 换作离开东湖湾之前,陈娇娘和陈光儿对于这样的传闻,根本不会轻信。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姐弟两人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若非如此,陈老太一家不会对待他们如此歹毒。 倒是林羽一下子听出了钟老的弦外之音。 薄棺不让置换,迁坟不必大操大办,陈父还是捡来的……这些线索联系到一起,意思是陈父未来还会叶落归根,再迁一次坟。 “钟老,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和陈大小姐的婚事,宜早不宜迟,四月十六是个吉利的日子。” 距离四月十六还剩下半个月。 陈财福同样掏出一个准备好的红封,塞到钟老的手里,却被推拒了回来。 “一主不收二钱,我还约了老友喝酒,走了。” 钟老虽年过花甲但身体矫健,步行走下斜坡,扬长而去。 颇有一番出尘之人的意味在其中,倒叫林羽一家,对于他的说法,更加确信了。 直到钟老的身影消失不见,陈财福马上往他们头上泼了盆冷水。 “钟老测算八字,只灵验一半,他以前给灼灼批八字,还说灼灼能当上诰命夫人呢。” “风水的事他倒是看得准,其他的大家就图个吉利,听个乐子,别往心里去。” 命运之事若是天注定能推算的,还用得着人为努力吗? 本来林羽也没打算全信,只是不想让娇娘和光儿为大舅子的事,触景伤心。 眼见陈财福说完,娇娘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光儿的哭声抬高了一倍。 他赶紧安慰姐弟俩:“管它准不准呢,咱们不求大哥大富大贵,只要能找到人就行,以前是无头苍蝇不知道往哪里撞,如今好歹知道了一个方向。” 三人看向东北方向。 陈大哥最后一战,发生在京城附近,难道是丧报有误? 可过去了三年,陈大哥如果活着,为何杳无音讯? “假如是京城方向的话,可以请郡主帮忙找找看。” “找我有何事?” 长乐郡主特意换了套素雅的衣服赶了过来。 她先到坟前上了香,鞠了一躬。 这才问林羽在谈论什么。 当听说了陈破军的事情以后,她秀眉微蹙。 “母亲麾下的先锋军都是能够以一敌百的勇士,因对垒阵亡者的抚恤,我记得是五十两起步。” “大哥的同乡说只有五两,全被爷奶拿走了!” 陈光儿提到这件事,满眼愤怒之色。 拿走了银子却舍不得给大哥修一座衣冠冢,还卖了坟地和他家的草甸子。 怎么没早发现,父亲不是爷奶亲生的,所以才把他和姐姐像猪狗一样对待呢? 林羽深知姐弟俩三年前还是不懂反抗的性格,陈老太拿五两和拿五十两没有区别,根本不必偷偷摸摸。 “看来此事有蹊跷,娇娘,我们先派人去找大哥的同乡问清楚,当时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羽停顿一下,朝着长乐郡主拱手一拜。 “等问清楚了,找人的事,还得麻烦郡主帮忙。” 长乐郡主微微抿起红唇。 去先锋军里找人确实需要麻烦母亲。 但事关娇娘大哥的生死下落,她颔首应道:“小事,不麻烦。” “谢谢郡主。” 陈娇娘感激地福了一礼。 长乐郡主托着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来,为自己能帮上他们的忙感到开心。 “娇娘,光拿口头谢可不行,我今日同小薇在锄地,以前没做过农事肩膀有些酸痛,不如你晚上替我按摩?” “郡主不嫌弃就行。” 林羽看到媳妇和郡主打成一片,心里为媳妇拥有新朋友感到开心。 只是这个新朋友总是留宿在他家,还要霸占他媳妇,好像不太得体。 最多再留郡主一晚,得催催郡主回城准备诗会的事了。 ------------ 第一百三十章 陈光儿匠气已成 站在旁边的陈财福,羡慕地看着长乐郡主与陈娇娘,像对姐妹似的说着体己话。 不由得想象起灼灼嫁给林羽,是不是也能有这样的福气,和郡主如此亲近。 “羽娃子,我还忙着处理别的事,先告辞了。” “郡主,草民告退。” 迁完坟,紧跟着在陈村长和石三河的努力下,又托了唐知涣帮忙。 还是用了三日时间走手续,上下打点了一番办了加急。 才将陈光儿的户籍,经过郡府留档后发回,顺利地由东湖湾人变更为石林村人。 午后,林羽拿着自家新版的户籍文书,准备带陈光儿前去钱庄取钱。 刚走进仓库,只见地上铺着的木板上,摆放着上千块粗泥胚。 “姐夫,下一步该怎么做?” 自从陈光儿知道姐夫要抬举自己,助他仕途通达。 再加上钟老说大哥可能没死,远在京城。 陈光儿每日便像打了鸡血一样,已经将十个手指全部磨出了血泡,依旧点灯熬夜。 比当年为了考中童生,彻夜读书还要用心。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只要用心都能被看出来。 林羽随手抓起一把粗泥胚。 它们大小一致,连毛边都打磨得光滑圆润。 乍然看上去,像是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一样。 上面的雕刻出来的凸字,不光字迹清晰,深浅还一致。 匠气已成! “光儿,你做得真不错。” “应该的。” 陈光儿睁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焦急地追问。 “姐夫,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上马车。” “好。” 陈光儿不假思索地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出石林村,走到张家寨的拐弯处。 因前方修路有车辆通过,不得不停在打谷场里错车时,他才恍然察觉到不对劲。 “姐夫,我们去哪里?” “去钱庄取钱花,全家备几套行装,明日好参加诗会,坐稳扶好,咱们出发咯。” 林羽吆喝一声,看着车外逐渐夯实的路基。 眼前仿佛已有一条宽敞大道,通向城池之中。 十里八乡的村民,南来北往的商客,靠着这条大道,将城中的繁华之气,过渡而来。 “迟早有一天,旌阳的钱庄分庄能开到家门口来。” 只要明日诗会之上,打响重碧酒的名声。 光凭剑南道境内的饮酒需求,今年应该就能实现这个心愿。 更别提背靠着皇商江家的青江酒楼,还能够吸引来天南地北的各路客商。 把昌掌柜掌管的钱庄本庄挪到石林村来,也不成问题。 …… 京城北门外,鼓旗军驻地。 考校场的高台上,大公主望着下方排列整齐的将士们,手捧一册名单。 不时的在上面画一个圈,以作标记。 在大公主身边,一个二十出头,身穿武官军服的青年,扫了眼下方将士们,上前一步,对着大公主汇报。 “殿下,这是最后一队了。” 自大常攻入京城,按照前朝制度,暂时将关中地区划分为十二道。 每道置将士八千,镇守关中,以防旧朝势力或乱兵卷土重来。 由于鼓旗军守护京城重地,将士总数两万,其中大半为大公主麾下的先锋队构成,是大常军队里战力最强的军队。 月初,由大公主负责考校将士成绩。 不合格者调任他处,从其他十一道选取推举的精兵良将,补上空缺。 “陈校尉治下严谨,这个月将士们表现不错,竟没有不达标的,实在难得。” 大公主对于青年的能力,十分的看重。 此人既能以一敌十,又有统率的本领,深得人心。 只是身世经历未免有些离奇。 青年在先锋队时死里逃生多次,一次意外导致失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也没有战友证明身份,一度被当作敌军俘虏对待。 后来还是根据随身携带的信物,得知是陈国公府上的人。 建朝后归于鼓旗军,被她一手提拔成了如今的正六品昭武校尉。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不错。 这个被陈国公府白捡的好儿郎,极可能成为未来大常难得的良将。 “殿下,自开春以来,京城附近发生了多起强盗事件,军中配合当地府兵治理,可功勋册没下来,大家的饷银奖赏还没落实。” 陈校尉的一番话,听得台上台下的将士们,暗中倒吸一口冷气。 胆敢如此直接地跟大公主讨要军饷,还要封赏,除了陈实陈校尉,全军找不出第二个人。 当然,大家都明白,陈实胆敢如此行事,靠的不是陈国公府的背景,而是大公主看中他的实力。 可这小子实在是莽撞,让全军都害怕,哪一天大公主嫌弃他说话太直接,调去别的地方,他们可没地方再寻一个陈实,替他们保驾护航。 “这都入夏了,春季饷银还未落实?” 大公主扭头看向后方的监军。 监军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说道:“属下马上去兵部和户部催问。” “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文书批复。” 大公主这话算是保证了饷银三日内下发。 除了监军不停地抹汗以外,将士们振奋不已。 若不是军纪严明,此时一定欢呼出声了。 众人感激地看向徐实,除了下个月考校时,全部合格达标,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报答方法。 等众将士散去,大公主特意提点陈拾。 “陈校尉,大常建国三年,如今关内已无兵乱之忧,你要早做打算才好。” “做什么打算?” 陈实俊朗的脸庞上,满是憨厚与不解之色。 当兵打仗,无仗练兵,止戈种田。 身为军人的他还能有何打算?跟着朝廷号召做事呗。 大公主看到陈实的反应,也是哭笑不得。 此子虽借着信物认祖归宗,但陈国公府不会扶持一个半路认祖还来路不明的野孩子。 她还担心陈实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心里有怨念,此时方知,是她想太多了。 “没什么打算,你好好练兵即可。” 大公主又在军营里巡视了一番,调整了一些细微之处的隐患问题。 待到夜幕四合,这才出了军营准备回城,向父皇复命。 刚上了马车,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将她惊醒。 “何事?” “殿下,郡主来信了。” 长乐又来信了? 大公主想到派去旌阳的皇差,还未把调查林羽的消息传回来。 既为女儿间隔不到半月,便给她来信感到欣慰,同时又有些担忧。 “长乐不会又要给我送土特产吧?” 看来她在长乐的心里,要排到新交的朋友之后了。 自嘲一笑,大公主接过天璇递来的信件。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抬举他又何妨 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折叠着。 拿出来后,可以看到纸上浓墨留下的黑点。 这让原本心里发酸的大公主,第一次因为收到女儿的信件,皱起眉头。 “长乐的这封信,写得不太用心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需要用满是墨污的信纸。 若是因为那个叫林羽的小子,导致女儿好不容易送来的信,写得潦草不堪,她定要整治这小子不可。 快速摊开信纸,心里有怨气的大公主,在看到上面歪歪斜斜写的三个字时,瞬间红了眼眶。 这时,驶入城中的马车,走走停停间颠簸了许多。 大公主赶紧将信纸捂在心口处护着,耳边仿佛响起了长乐的声音。 “娘,想你……” “儿啊,娘也想你。” 大公主无声地落着眼泪。 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她依旧没有从思亲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 还是有宫中守卫前来问候,天璇不得已撩开车帘。 当看到刮骨疗伤也未从吭一声的公主殿下,竟哭得满脸是泪,赶紧放下车帘。 “殿下可要回府?” “不……长乐除了送信以外,可还送了其他东西来?” 无论那个林羽的小子,是否利用长乐。 仅凭他能够让长乐写下这封信,足见此人的良苦用心。 世间真情,有时候还抵不过这样的用心更加长久。 再抬举他一次又如何? “回殿下,郡主只送来一封信,并没有送来其他物品。” “没有?” “没有。” 大公主抹了抹眼泪,讶然不已。 长乐居然专门给她送了一封三字家书,这可真是……绝了。 “不过,送信的皇差说,嫣儿曾透露过,这封信是郡主酒醉后,在林羽的鼓动之下写的。” “长乐酒量不错,在外人面前更是谨慎处事,竟会醉酒?” 难怪字迹潦草,还沾染了大量的墨迹。 大公主眼前浮现出女儿持笔犹豫,旁边站着的男子,轻声哄劝的画面,不禁破涕为笑。 “林羽此人倒是真有本事。” 天璇没有接下这个话茬。 郡主最近性情不定,连带着公主殿下的情绪也不稳定。 皇家天威,喜怒无常。 今日的有本事,或许就是来日的催命符。 “也不知道长乐喝的什么酒,竟能将她醉倒,总不可能是吴伶醉吧?” 江家成为皇商后。 吴虑便开始修复两家之间的关系。 所图为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如果长乐与吴家摒弃前嫌,大公主觉得,仅凭吴伶醉让乐长多给她写了一封家书的功劳,她可以在父皇决定贡酒时,替吴家美言几句。 整理好了情绪,大公主刚下马车,一匹马疾驰而来。 “殿下,旌阳回传的消息。” “都查清楚了?” “除了殿下还有多人调查此人,综合之后,此人的一行一动,皆在书信之中。” 换作平时,大公主定会先进宫门,再看书信。 但。 她摸了摸怀里揣着的沉甸甸的三个字,嘴角微扬,朝着皇差伸过手去。 “给我。” 她倒要瞧瞧,林羽这小子,还有怎样的本事,能哄得长乐团团转。 …… “啊欠!” 刚下马车,林羽对着迎上来的大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狗子捂着鼻子,幽怨地盯着他手里的两包糕点。 “抱歉啊大黄,可能是路上花开得太多,手痒采了几朵,花粉过敏了。” 林羽掏出两块糕点甩给狗子,这才重新获得了狗子摇尾迎接。 跟在后面下车的陈光儿,看到姐夫把一两银子一斤的糕点喂了狗。 对比着自己在东湖湾吃了三年猪食,过着人不如狗的生活,一时间内心感慨良多。 “光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人把后面新买的马车上,属于你的东西搬到你房间去。” “还有给你新买的书童和小厮,自己取名自己招呼他们。” 这次进城,除了在取银票的提取人上,添加了陈光儿的姓名。 让陈光儿直接取了两万两银票,学会取银票手续以外。 又专门给陈光儿配备了可以支配的人手,以及给家里,添了十名护院还有两名婢女。 尽管陈灼灼是员外家的小姐,身边自带婢女,但娇娘和小薇有的,不能因为陈灼灼本身就有,他便偷懒无视。 “姐夫,书童和小厮事小,玩泥巴事大,我都陪你在城里逛了一大圈,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就拿着银票去分钱了。” 林羽赶紧让在院中喂猫的冬雪,把糕点给杨薇送去。 跟着陈光儿来到仓库,说出了制作活字印刷字模的接下来的步骤。 “先沾湿水,阴干后再拿到烧窑里去烤一烤。” 酒坊建立之初,紧挨着酒窖就有拿来控温或蒸粮用的小型烧窑。 此时第一批酒全部放在酿酒槽子里进行陈化,烧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陈光儿记下这些步骤,却依然不明白。 “姐夫,为何要反复打湿还要烤干它呢?” “之前捶打是炼泥,如今是炼胚,一套字块造出来,材料消耗不大,但时间成本很高,必须要经久耐用才行。” 从烧窑里烤完,还要密封多日保温。 然而到了这一步,才是刚刚筛选出合格的反字字模而已。 复制活字印刷术的林羽,哪怕没有亲自参与到制作中去。 依然时常感慨:第一个发明活字印刷术的先贤,真是牛逼。 陈光儿听到“经久耐用”的这个要求,便预感到,炼胚之后还没完。 “看来明日再去城中,诗会散了,我得把书和纸还给老掌柜。” 靠着抄书赚钱是赶不上工期了。 只能等字块能够染墨使用,给老掌柜一个惊喜。 林羽听到陈光儿的自言自语,想到蜀地最大的书局,正是绵远书局。 恍然记起,嫣儿曾说过,绵远书局是宋家产业,宋家有位大才子,是长乐郡主的追求者。 “可惜郡主回城了没再回来,不然让她瞧瞧这些成型的字胚,请她牵个线和宋家合作,印刷书籍可是一个赚钱又赚名声的大买卖。” “与宋家扯上关系,光儿在科举仕途一道,能少走许多弯路。” 吏部尚书可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宋家更是清贵世家。 宋家那位大才子,值得结交。 “老爷,石村长和张村长等着结今日的工钱呢。” “来了来了。” 结交大才子走捷径的事先往后靠。 自家的基建稳中求进才是王道。 林羽赶紧抄起笔墨纸砚和算盘,叫上新买来的管家林忠。 火急火燎地往村口冲去。 …… 绵远书局后院。 宋徽之从满屋的书本纸张中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昏暗的天空。 一时间分不清他精疲力竭睡着后,究竟睡了多久。 “执墨,几时了?” “已经寅时一刻了。” “我再睡……” 宋徽之的头刚趴到桌案上,猛地抬起来,瞬间惊醒。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参加诗会 不能再睡了! 今日就是诗会当日。 “执墨备饭,执笔备车。” 向来低调做人的宋徽之,已然准备充足。 今日,他就要让长乐郡主知道,他与普通才子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不能再忍让了,再忍让下去的话,郡主日久生情,我就真的没有一丁点的机会了。” …… 无忧酒楼。 被小厮唤醒的吴妨,努力地睁开眼。 “林羽这几日,没有到处推荐他的新酒吗?” “没有,他一直呆在村里忙着修路和新建酒坊,进城时,也只是去钱庄取钱,还不是去见长乐郡主的。” 真是稀奇。 原以为林羽会四处奔走,推广新酒。 等到诗会开始时,利用人脉吹捧,来达到与吴伶醉势均力敌的效果。 谁能想到,林羽竟然没走这些旁门左道。 “看来他把郡主伺候得很好,认准了有郡主给他撑腰,普通的酒水也能吹成仙浆佳酿。”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林羽失败时的场面了。 “可惜吴永在牢里呆着看不到,但林羽特意向吴家下战书这件事,可不是单独给吴永下的。” 他还等着利用林羽的新酒,为吴伶醉在酒行的不败地位,再添一笔战绩。 怎么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呢? 打狗也要看主人,大棒只能交给宋徽之挥舞。 “我要利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宋兄用尽全身力气去打狗才行。” …… 青江酒楼。 自从喝了石林村送来的新酒,醉了一日醒过来的江南雁。 一直等着诗会当日,和林兄一起喝个痛快。 “这些天,对面的吴妨费尽心机招揽客人前去,全靠着吴伶醉的名气。” 因此,郡府那边的长辈们,在得知吴妨的让利提议后,给他施加了不少压力。 他借口受伤,暂时无法处理酒楼事务拖了又拖。 如今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今天还有郡府来的江家姑娘来参加诗会,这个借口便不能再用。 “好在林兄的新酒会在诗会上亮相,有玉氏的酿酒槽子相助,今日的新酒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只要获得诗会上客人们的认同。 郡府的长辈们,会抢着与林兄合作。 那时,再告诉别人,林兄的新酒除了酒坊自售,只和青江酒楼合作。 啧啧啧。 江南雁想象着长辈们还有伯父的夸赞,腰板挺得更直了。 “备车,我要去给林兄搬酒。” …… 哗啦啦! 林羽亲自拿着酒勺,从酿酒槽子里,将陈化好的重碧酒,装进红泥酒坛里。 每只酒坛有五斤重。 自从鸡叫三遍起,他和陈光儿、石三哥一起动手,如今已装了一百坛。 剩下的继续陈化提味,看后期市场反馈,再决定是窖藏还是现卖。 “这二十坛送到张家寨去。” “这二十坛送到诗会上去。” “剩下的全部抬去青江酒楼。” 一百坛酒全部用黄泥封盖,抬到牛车上。 马车快,牛车稳。 今日诗会,林羽主打的就是一个稳重。 他没打算在诗会上出风头,只想着利用重碧酒,给才子才女们助助兴。 “喝着重碧酒,能够多出几首佳作,这酒也没白喝,是不是,光儿?” “姐夫,你说过不许我饮酒。” 舀了一早上酒的陈光儿,有些微熏,大胆的表达出自己对于不能饮酒的怨言。 林羽指了指酒坛上手写的条封。 “来,念念。” “重碧虽好,莫要贪杯。” “对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一醉能解千愁,可喝太多伤身体,你还小,还在长个子呢,别急着饮酒。” 陈光儿对于这套理论,尽管不理解,但是很服气。 姐夫就是家里的天,说的话比天皇老子还好使。 不让他喝酒,往后多吃些醉鱼醉虾醉鸡醉鸭解解馋,守着这么大一个酒坊,还怕喝不上及时酒? “再去吃顿早饭,填饱肚子,问问你姐她们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我们要出发了。” 作为诗会的邀请人,赶在长乐郡主宣布开始前抵达即可。 但林羽今日是做供应酒水的后勤去的,必须早早赶到。 长乐郡主还邀请娇娘,帮着一起打点前宅后院,借此学习一下举办宴会的流程。 除了小薇只是去吃吃喝喝,看乐子观景的。 谁也不能懒散怠慢。 “相公,你快看看我头上的珠钗合适吗?” 向来穿着打扮都很朴素的陈娇娘,第一次穿着锦衣华服。 拖在地上的裙摆要是下地干活,走一步能绊好几脚。 哪怕昨晚在老嬷嬷的指教下,练习了两个时辰,依旧控制不住相公买的流苏钗子乱飞。 干脆换了一朵金丝芙蓉当点缀,大方又简洁,关键是插在发髻里,怎么晃也不会动。 “我媳妇戴什么都好看,你穿着这一身去参加诗会,恐怕会让人误会是去比美的,媳妇你不会是想给为夫,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吧?” 陈娇娘本来紧张的心情,在听到相公贫嘴的打趣时,缓解了不少。 她对着铜镜看了好几遍,确定不会出错,这才去装扮杨薇。 陈娇娘已为人妇,按规矩头发是盘起来的。 杨薇还未破瓜,披散着头发,在脑后扎着一个飞天髻,上面斜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玉质玉兰。 可可爱爱水汪汪,任谁见了都心生好感。 “林哥哥,诗会上的吃食,真的随便让我吃吗?” 只是杨薇一开口提吃的,眼睛冒光的表现,与大家闺秀,相去甚远。 林羽捏了捏她头顶的发髻,笑着点头。 “酒不能喝,但饭菜糕点随便吃,郡主不是和你说过,就当是到了自己家,不要拘束。” “长乐姐姐最好了。” 杨薇眉开眼笑,快步上了马车。 林羽见她这几日,哪怕得知了杨母的事,依然和以前一样开心自在。 也没再提及衙门对杨母和其妹的判决,可能会因为朝廷想严厉打击盗匪,罚得更重。 收回看向杨薇的目光,他抓住还在低头抚着裙摆的陈娇娘的小手。 “别担心,就算出了小差错,到了别院还有郡主照顾,走吧。” “郡主举办诗会够忙的,我是去帮忙的,可不是去添乱的。” 陈娇娘抽回手,再次整理了一番裙摆,又询问了春花和夏雨的备用衣服。 一切按照老嬷嬷教的贵人家的规矩准备就绪。 这才将手放在林羽的掌中,踩着木凳上了马车。 马车轧过已经全部夯实的路面,车窗外的景色由墨绿的山林,变成翠绿的垂柳。 只见灰白相间的雕梁画栋,融入洒着金光的晨雾之间,朱红色的大门贵气逼人。 长乐郡主位于城中闹中取静的别院,已近在眼前。 大门口的拴马桩旁,已停了好几辆马车。 “诗会不是一个时辰后才正式开始,居然有人比我还早到?” 林羽只得让乘风抓紧往后门走。 马车刚要转道,别院的管家看到车上的标识,顾不得和站在门口的贵客寒暄,连忙迎上前来。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下马威 “林公子,郡主吩咐了,您的马车从偏门进,不必走后门。” 后门离着厨房近,今日负责运送瓜果蔬菜的车辆,全部走的是后门。 不过,长乐郡主愿意特殊待遇,林羽正好可以先把娇娘和小薇送到前院去。 他挑开车帘探出头来,朝着管家拱手一拜,对着后面坐着陈光儿的马车,还有拉着酒水的牛车车夫说道:“咱们走偏门。” “且慢。” 林羽的话音刚落,方才站在门前与管家寒暄的二人之中,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俊美的青年,站在了马车前。 青年好奇地打量着林羽,面露疑惑之色。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啥? 林羽不明就里地看向管家。 有客人拦路,他这偏门入还是不入? 管家也没预料到,宋徽之会突然拦住马车,只得比划着两人介绍。 “林公子,这位是宋家的徽之公子。” “徽之公子,林公子一家是郡主特别邀请的贵客,麻烦你让一让。” 不论是于理还是于礼,说了是特邀贵客,像宋徽之这种出身世家的子弟,定会相让。 可谁知,宋徽之听到“特别邀请”这四个字,脸上疑惑之色敛去,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羽。 唰! 宋徽之将手中折扇收紧,指向林羽。 “听闻林公子是旌阳有名的才子,在下想请教一二。” “才子不敢当,我如今只是一个生意人,今日我只是特邀来送酒的。” 林羽回想着他与原主,是否与宋家结过怨。 尽管没有贬低自身的意思,但凭借他如今的社会地位,也不可能会与宋家产生交集,更别提结怨,更何况以前。 他一时间弄不清楚,宋徽之的请教是真心请教,还是故意施展下马威。 宋徽之想象里的林羽,是一个傲慢的人。 如此谦虚地称呼自己为生意人,来参加诗会也仅是送酒,让宋徽之意外的同时,也不好咄咄逼人。 他脚尖离地刚要让路。 作壁上观的吴妨急了眼,急忙站在宋徽之的身边,把路堵得死死的。 “林公子,过谦则傲,听说你给郡主写过诗,才得到郡主的青睐。” “如今宋兄虚心请教,你是嫌弃宋兄没有郡主有权势才拒绝他,还是嫌弃宋兄才华不如你,不配请你指教?” 此话一出。 刚抬起脚尖的宋徽之,重新站好,再次以扇指向林羽。 “今日前来参加诗会的人,想要进门,除了要带请帖以外,还要上交一份诗帖。” “还有这规矩?” 林羽可不是那种你说啥他就信啥的人,看向了管家。 管家默不作声地朝着门口的护卫招了招手。 护卫双手捧着两轴布卷,不出意外,上面应该就是宋徽之,还有旁边站着的这个搅屎棍带来的诗帖。 这时,搅屎棍又开口了。 “难道林公子是想凭借和郡主关系非同一般,进入这别院之中?” 换作平时,主人请客人,想怎么进门就怎么进门。 可眼下不一样。 假如林羽真的不顾规矩走偏门,看宋徽之的反应,最多生闷气再找他麻烦。 但搅屎棍一定会把流言传播得满天飞,亵渎他与郡主之间的深情厚谊。 宋徽之听到吴妨的嘲讽,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他总觉得吴兄是在给林羽下套,逼着林羽承认与郡主之间关系非同寻常似的。 哪怕这是事实,但当众说这些,对郡主的名声不利。 他刚想提醒吴妨慎言。 林羽突然一个健步跳下马车,含笑朝着二人走来。 “徽之公子,我不是瞧不起你才不指教你,也不是攀附权贵之徒,而是我确实急着进门。” 林羽走到画轴前站停,朝着搅屎棍一昂头,笑问。 “还没来得及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才华几许?” “林公子,这位是吴妨公子,益州吴伶醉的产出与调度,皆由其父负责,他在锦江书院读书,已考取了秀才功名。” 管家对于每位前来的客人身份,自然是了如指掌。 专门指出吴伶醉,是侧面提醒林羽,此人挑拨离间,心怀不轨。 让他可千万不要上当,真的和宋徽之闹得不可开交。 “原来是吴家人,难怪总是抹黑我与郡主之间的关系。” 此时,林羽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为何,直接挑明。 “吴妨公子是因为郡主诗会上没用吴伶醉,用了我家酿的新酒,故意利用徽之公子替你给我一个下马威,好拦下我家的酒吧。”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而非怀疑。 本来就觉得吴妨有些话说得太激进的宋徽之,眉头微蹙,半信半疑地看向吴妨。 “吴兄,你是在利用我?” 吴妨没料到林羽敢当众和吴家撕破脸,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见宋徽之开始怀疑,急忙梗着脖子反驳。 “宋兄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他只是不想守规矩,特意转移话题!” “吴妨公子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羽拿起两卷画轴,逐一打开。 第一卷,笔力苍劲,仿佛鹰击长空般的字迹映入眼帘。 里面写的诗句如何不予评价,这字迹倒是和自己有得一拼,看得出学识非凡。 另一卷,虽字迹清秀但软绵无力,和满脸粉白的吴妨倒是很相配。 “方才吴妨公子说,我是嫌弃徽之公子才华不如我,才不与他切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选择指教一下,名气和才气都不如徽之公子的吴妨公子,如何?” 冤有头债有主。 虽说宋徽之被人利用也挺犯蠢的,但他是真的赶时间,没精力去应付才华横溢的宋大才子。 再说了,想拦下他的人是吴妨,对付完宋徽之,吴妨也可能会找诸多理由拦路。 直捣黄龙对付文坛菜鸟,省时又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吴妨没想到林羽根本没有与宋徽之一较高下的决心,趁机扬名立万,心里暗骂:文人相轻,林羽你身为文人的骨气呢?果然是靠谄媚发家的小人,啊呸! “吴妨公子不会因为我只是前朝童生的功名,瞧不起我,这才不敢与我切磋一二吧?” 林羽一记回旋镖扎在吴妨的身上。 “连你都瞧不起我,还专门怂恿徽之公子找我请教?” “徽之公子,看来在吴妨公子的心里,你只配和我切磋。” 搅屎棍谁不会当? 别说挑拨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只要林羽乐意,挑拨和谐相处的至亲或夫妻,他也能像叮蛋缝的苍蝇,无孔不入。 何况宋徽之和吴妨,一看就是虚假的朋友。 ------------ 第一百三十四章 菜就多练 宋徽之若有所思地看向吴妨。 尽管他不愿意怀疑吴兄,但林羽说的话,仔细琢磨,好像有一定的道理。 而跟在宋徽之旁边的执笔与执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愤怒。 公子心性纯良,自然无法明白吴妨的伎俩。 这位林公子倒是眼明心亮,还敢直言直语地点明问题所在。 如今让吴妨陷入两难,也算是借林公子之手,给吴妨一点小小的教训。 “林羽,你不要血口喷人!” 向来周旋在权贵子弟之间的吴妨,还是第一次碰到林羽这种看破即说破的情况。 他没打算亲自出面与林羽较量,可眼下为了证明,他对宋徽之不是利用,只能装作愤怒的接受了林羽的挑战。 “在我心里,宋兄堪当世间第一才子,林羽你确实不配亲自与宋兄比试,便由我代劳吧。” “吴兄,我没想与林公子比试,只是想让他按规矩写篇诗。” 宋徽之第一次反驳了吴妨说的话。 毕竟林羽只是前朝童生,还自称生意人,而吴妨是实打实的秀才。 他让林羽作诗,只是想知道郡主是否因才华看重林羽。 真和林羽比试的话,不仅太掉价,还有欺负人的嫌疑。 “宋兄,我知道你为人良善,不喜与人结怨,可林羽之前曾向吴家下过战书,方才又刻意离间你我感情,我咽不下这口气。” 吴妨上前一步,站在宋徽之的面前,指着他刚才递交的那卷画轴。 “既然林羽你敢向吴家挑战,我就敢接受,只要你写的诗能够与我上交的水平相当,这门你随便进,让我亲自赶马带你进去都行!” 在吴妨看来,林羽之前故意挑唆他与宋徽之相争。 一定是由于没有做好写诗的准备,再加上管家说过他有秀才功名。 身为童生的林羽有自知之明,这才想祸水东引,然后蒙混过关。 “题目你随便选,谁优谁劣就由管家和宋兄来评判,你意下如何?” 吴妨对于林羽,能够从其父制糕点中,得到制糖的配方这一点,很佩服林羽的奇思妙想。 但诗词一道和制糖生产不同,它除了靠天赋还有积累。 像林羽这种平民出身的科考学子,忙着死记硬背每年考题重点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能敌得过权贵子弟对诗词一道的浸淫。 “《春光》:赤橙黄绿蓝,花草映碧天。春江戏暖鸭,雨后生芦芽。” 林羽先将吴妨做的这首打油诗念完。 写雨后春光,万生在彩虹下生长的景象,借花草鸭江与蓝天,来配赤橙黄绿蓝的春光,倒也算生动有趣,相得益彰。 只是比起宋徽之的那首豪迈的诗来看,还是菜。 “林羽,让你做诗,你念我的诗,是放弃了自己思考吗?” 对。 林羽还真没打算思考。 因为在他脑子里,写春的诗可太多了。 “《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念完这首诗,林羽朝着宋徽之和管家拱手一拜,伸手将挡路的吴妨一把推开,对着乘风招了招手。 “走吧。” 根本不需要别人评定结果。 林羽对于老祖宗传下来的文化瑰宝,那是相当自信。 而吴妨在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林羽刚才所作的诗后,脸色顿时铁青,不敢置信地怒视着林羽。 不可能! 林羽怎么可能出口成章,写出这么好的诗作来?! “吴妨公子,承让了,车上有好酒,就不让你牵了,免得碎了让你赔。” 林羽礼数周全地作了一揖,跳上马车,往偏门而去。 吴妨看到他这般得意的姿态,恨得牙根直痒痒,却不敢再出声阻拦。 骨碌骨碌。 直到两辆马车从身边驶过,载着酒坛的牛车慢悠悠地带来一阵扑鼻的酒香。 宋徽之才从《春晓》描绘的景象里,回到现实中来。 但耳边似乎还有清脆的鸟鸣,叽叽喳喳地叫着春天,鼻尖似有花香萦绕,那是雨后落花的味道。 “同样是雨后春色,短短二十字,还道出了春困之意,借景抒情,甚妙甚妙!” 宋徽之打开折扇,挡住自己打哈欠的春困表现。 心里对林羽的印象,有所改观。 能够写出这样有趣的诗,想来林羽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最重要的是,林羽是为了和吴兄比试,特意挑的同样的题目,说明不是提前准备的。 “吴兄,依我看来,林公子的才华,可能不在我之下。” “宋兄过谦了,林羽他张嘴就来,说明一早就准备好了这首诗,等着当场念出来,他的诗可能不是自己所作。” 自己输了不算输,只是丢掉了脸面的吴妨,赶紧鼓励宋徽之。 千万不要放弃对林羽的敌视之心。 假装愤愤不平地握紧拳头:“他一定是知道郡主酷爱诗词,花钱代笔买的诗,不像宋兄你是有真才实学。” “这……” 尽管宋徽之对林羽的诗是自己作的,还是代笔请人写的不在意。 但是,他对于长乐郡主有没有受人欺骗,十分重视。 “可是林羽只是来送酒的,接下来可没有打探他虚实的机会。” “宋兄你别着急,等他献酒的时候,一定会让郡主介绍他酿的新酒,到时候,我们这样……” 吴妨在宋徽之耳边低语几句。 宋徽之听完他的建议,顿时兴致勃勃,激动地点头附和。 执笔与执墨见状,无奈地对视一眼。 那位林公子看上去,不想与公子为敌,知道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没有牵连到公子。 可公子耳根子软,相信吴妨的鬼话连篇,又对长乐郡主的事过于关心。 只希望那位林公子的诗真的是代笔,否则的话,自家公子要经历一场恶战,才能守住蜀地第一才子的名声了。 …… 马车从偏门绕过三进院子,走了半刻钟,终于来到了后院。 林羽看了一眼外面直通后院的通道,嘴角狠狠一抽。 “早知道坚持走后门了,省时还省事。” 不过,能够给吴妨一个小小的震撼,在上酒之前,能打一下吴家人的脸面,还是挺爽的。 他扶着娇娘和小薇下车,看着两人坐上两顶小轿往主院方向而去,招呼着陈光儿一起来搬酒。 陈光儿抱着酒坛子,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的夸赞。 “姐夫,你刚才那首诗真不错,让我写春的话,我这辈子写不到你这种程度。” “那是当然了,他给我用下马威,我就绊他的马腿,主打一个不惯着。” 林羽将酒坛放到大厨交代的位置,闻到空气里香甜的气味,精神一振。 看来江兄也不打算放过今日诗会这个好机会,给长乐郡主塞了不少白砂糖。 准备让来客们大饱口福的同时,增加几笔白砂糖的订单。 “糖和盐相似,随着囤糖量增加,会成为日常不可或缺之物。” 坏了! 林羽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钱一起赚 这里不是保护专利的时代,而是皇权集中的时代。 糖方攥在江家的手里,迟早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惹来皇权的忌惮! 最好的办法是像他一样击鼓传花。 趁着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先利用糖方狠狠地赚它几笔银子,再考虑交公的问题。 “林兄,你怎么来这么早,害得我都没机会帮你搬酒了。” 江南雁大步流星地走进后厨,看了一眼大厨亲自掌刀做的东坡肉,竖起大拇指。 “不愧当过皇家御厨,赵御厨的刀功了得。” “江公子谬赞了,再好的刀功没有上好的食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互相吹捧了一番。 赵厨特意当着林羽的面,询问了白砂糖的使用分量怎样掌握,以及储存方法。 林羽这才知道,厨房重地,为何要让他这个客人亲自把酒坛搬进来。 合着在这里等着呢。 问完问题,胡子花白的光头赵厨,对着林羽止不住的道谢。 “听到林公子说明,老夫才知道这白砂糖不易坏,容易坏的是储存之物。” 白砂糖刚问世不久,不论是它的外形还是它的造价,在大常人的印象里,都是稀罕物。 越是稀罕物越不易保存的刻板印象,人皆有之。 “糖的本身不易变质,这个道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江南雁用左拳轻锤了一下林羽的肩膀,语气有些幽怨的问他。 “林兄,除了不易变质的特性以外,糖还有别的讲究吗?” “有。” 林羽看了眼停下切菜,好奇地探头来听的赵厨,哑然失笑。 “使用和储存方面,我知道的都告诉赵叔了,其他的是售出的问题。” “哦哦……那你们慢慢聊,我先做菜,郡主特意加了一道醉鱼,我等着酒送来腌鱼肉呢。” 诗会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了,午宴会在两个时辰后上桌。 由于今日客人较多,厨房一早便忙活起来。 而今日诗会是以品酒赏景为由牵头举办,酒坛送来,马上要安排人手,送到招待客人的主院去。 此时厨房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林羽深深地看了一眼搭在他肩膀上的左手,朝着等他下文的江南雁往外一昂头。 “出去说。” “好。” 离开厨房所在的院子。 林羽先让乘风牵着马下去休息,又喊来别院的家丁,带着陈光儿和随身书童,先去主院。 “郡主和你姐她们已经在主院待客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帮忙的地方。” 打发走了陈光儿,林羽四下张望,看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引着江南雁前往。 见他如此谨慎,江南雁打趣道:“林兄,你要说的问题很重要吗?” “人命关天,你说重不重要?” 林羽脸色凝重,不像是在开玩笑。 让江南雁心里“咯噔”一声,暗忖:糖方归属问题已解决,难道吴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在石亭落座后,林羽开门见山地说出了,糖在日后会在大常有何重要地位。 最后提醒江南雁,早做打算。 “林兄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些利害。” 江南雁的神情也变得格外严肃,眉头紧锁,把十指捏得噼啪作响,却想不出任何破局的方法。 糖方对于江家来说很重要,但江家没的反心,迟早要交给陛下处置。 兹事体大,他做不了主。 “我还是给大伯写封信,请大伯想办法吧,反正制糖作坊建起来了,我今天在宴会上多得几笔订单,先把买糖方的钱赚回来。” “今日来的多是有财力的权贵,江兄你这个小目标很容易实现。” 作坊这两日的产糖量,足够江南雁收回买糖方的成本。 而林羽觉得,江南雁完全可以利用今日所获的订单,和朝廷换一笔不小的功劳。 只怕江家主不愿意割舍眼前的利益,舍不得献方。 略一思索,林羽还是不愿意错过这个好时机,于是向江南雁建议。 “江兄,根据糖坊每日能产十万斤糖的规模,你可以先预售两个月的产糖量。” 一斤糖三两银子,六十万斤近二百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听上去多,但分摊到参加诗会的那些权贵世家身上,不值一提。 如今制糖作坊只有一家,白砂糖依旧是物以稀为贵。 向来追求奇珍异宝的权贵世家们,买了糖就算不吃拿去当礼物送人,也能拿得出手,需求市场相当广阔。 然而江南雁没能听懂他的意思,伸手拉着石凳往林羽跟前凑。 拽到手疼才意识到坐的是固定的石凳,干脆站起来,趴到林羽面前的桌子上。 “预售两个月?如何预售,林兄你仔细说说。” “说归说,你趴在桌子上离这么近做啥子,又不是听不见。” “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 江南雁挤了林羽的半边石凳,再次把左臂搭在林羽的肩膀上,将耳朵凑了过去。 预售制,其实是林羽为了今日卖重碧酒量身打造的。 只是他要借助长乐郡主作保,才能在这个眼见为实,只买实物的时代,进行预售。 谁叫他人微言轻呢。 可对于皇商江家来说,预售白砂糖很容易。 签个契约就行。 “利用积累的声望和现有的实物,提前收取银钱,这和吴家卖吴伶醉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吴家卖的酒是放在酒窖里,只等出酒运输,我们是空手套白狼。” 面对江南雁的总结,林羽脸上一热。 什么叫空手套白狼? 他想利用顾客的定金,买粮食酿下一批酒的算盘,都被江兄说穿了。 “江兄,参加预售的顾客,我们会给予一定的优惠,比如物货免费送上门,或者打折。” “这些优惠条件听上去还挺心动的。” 身为江家在蜀地的话事人,江南雁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推行预售,对江家的好处。 心动不如行动。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狡黠如狐的笑容。 让前来找人的嫣儿,见状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以前总觉得江南雁做事圆滑,林羽做事稳重。 可不知为何,两人凑在一起,总有种狼狈为奸的既视感。 林羽看到嫣儿来了,急忙挤开江南雁站了起来。 “嫣儿姑娘怎么来了?可是郡主找我?” “有客人带来了吴伶醉当贺礼,当众开了酒封,要饮酒作诗助兴,郡主请你过去瞧瞧。”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以吴伶醉为题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刚才在大门口遇到的吴妨,就是和吴妨一路的人。 林羽正愁没有对比就分不出优劣。 有众人以前追捧的吴伶醉当垫脚石,来自对手送来的宣传机会,必须抓住。 “江兄,走,带你去看好戏。” …… 半刻钟前。 主院里。 随着时间推移,加上宋徽之提前抵达的消息传播出去。 早已来到旌阳留宿的各路才女们,鱼贯而入,争着抢着要一睹徽之公子的俊美容貌。 食色,性也,人性不分男女。 站在院子正中的宋徽之,面对狂热的女客们,只得以折扇挡着脸,不时地向和陈娇娘杨薇聊天的长乐郡主看去。 敷衍地应付着和他打招呼的那些贵女,同时观望四周,等着林羽再次出现。 谁知没等来林羽,却等来了吴家小姐向长乐郡主献上了贺礼。 “郡主,这十坛百斤的吴伶醉白,乃是十年老窖珍藏,此酒从不外卖,听闻郡主今日是以酒会诗友,特意献上。” 吴家小姐福完一礼站直身,挑衅似的斜了一眼陈娇娘和杨薇。 但当长乐郡主一个冷漠的眼神扫过来,她立即吓得像鹌鹑似的缩了缩脑袋。 尽管担心触怒长乐郡主,但来之前,吴妨哥哥已然说过今日的情况,对吴家有多重要。 她鼓起勇气,再次高声说道:“酒已开封,希望能为郡主举办的诗会,增加一些乐趣。” 吴伶醉白虽是大常如今最烈的白酒,但在场的女客也能浅尝几两。 十坛酒全部摆在主院里,还特意放在了正中的位置,就在宋徽之的身边。 酒不醉人人自醉。 许多矜持不好意思找借口,去看宋徽之的女客,纷纷捧场地走上前去。 借着品酒,想要与罗地第一美男,也是第一大才子,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邂逅。 唯有站在正中的宋徽之,额头冷汗直冒,用费解的眼神看向吴妨。 “吴兄既然要献酒,为何还要我也带着吴伶醉来?” 眼下可好,执笔和执墨带的吴伶醉,只怕要与吴家带的酒混作一谈。 吴妨连忙拱手作揖,歉然一笑:“宋兄,我事先也不知道七妹要给郡主献贺礼,她素来崇拜郡主的文采,应该只是想请郡主喝好酒,今日能多得几篇诗。” 郡主确实值得人喜欢。 宋徽之接受了这个听上去像拍马屁,但非常受用的理由。 刚要让执笔和执墨把抱在怀里的酒拿下去,却听吴七小姐惊呼一声。 “徽之公子,你也带了吴伶醉给郡主当贺礼吗?” 吴七小姐浮夸地掩着红唇,满含深意地看了眼陈娇娘和杨薇,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看来你也听说了,今日郡主的诗会用的是不知名的新酒,特意送酒来助兴的。” “吴伶醉有幸得徽之公子看中,希望徽之公子多饮几杯,多作几篇流传千古的佳作。” 说完,吴七小姐含羞带怯地对着宋徽之暗送秋波。 这让原本想要出声解释的宋徽之,下意识地用折扇挡住脸,沉默以对。 准备两份吴伶醉贺礼,让宋徽之为吴伶醉扬名,是吴妨的计谋。 后面暗送秋波不是吴妨指使七妹的,可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吴妨对七妹投去了赞赏的眼神,吴七小姐立即飘飘然起来。 “徽之公子,不如我来替你斟酒?” 吴七小姐的话刚出口,那些自己倒了吴伶酒的女客们,纷纷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 手里的美酒,瞬间没那么香了。 吴妨生怕七妹生为众矢之的,得罪了在场的女客,连累吴伶醉也不受待见。 赶忙拦在她与宋徽之中间,朝着长乐郡主所在的方向示意。 “七妹,你不是说久仰郡主风采,想请教郡主几个问题,还不趁着客人没来齐全赶紧去?” 好不容易得到亲近宋徽之机会的吴七小姐,刚要拒绝。 在看到吴妨眸光变得犀利时,缩了缩头,只能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宋徽之,返身朝着长乐郡主走去。 现场的氛围这才变得缓和起来。 女客们纷纷拿着斟满吴伶醉的酒杯,凑上前来,向宋徽之请教。 好不容易被吴妨送走了一个,如今又围了一群上来,宋徽之一个头两个大。 他今日只想引起长乐郡主的注意,没想到拈花惹草啊! “宋兄,如此良景美酒,不妨你以吴伶醉为题,邀请大家共书佳作?” 吴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宋徽之的胳膊,压低声音说着悄悄话。 “引起现在的情况,是我的疏忽,我暂时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既能让这些贵女们冷静下来,同时也能引起长乐郡主的注意。” 女客们冷不冷静,宋徽之并不在意。 引起长乐郡主的注意,正合他的心意。 再加上得知林羽要在诗会上献酒,他对这个题材早有准备。 尽管贺礼一事,让他对吴妨的安排不太满意,但这个提议,甚得他的心意。 “吴兄说得是,良辰配美酒,欲酿佳作时。” 宋徽之收了折扇,在众人惊艳愣神的目光中,特意朝着位于前方不远处,榭下廊前站着的长乐郡主拱手一拜。 “还望郡主应允此间之乐。” 以吴伶醉当题目,让宋徽之带着一群人写贺酒诗? 长乐郡主隔着十丈远,都能听到吴家的算盘有多响。 偏偏此时,林公子不在现场,重碧酒也还没有上桌呈上。 失了先机可就不好翻盘了。 “郡主!我先给大家打个样!” 吴妨生怕长乐郡主不同意,豁出一张脸去,抛砖引玉。 “《吴伶醉白》:千日复酿成,百日浊酒清。十日悬于壶,夜夜醉歌笙。” 此诗虽简单,却写出了吴伶醉白千日发酵酿酒、百日陈化去浊、十日滤浆装壶,还有日日喝得到吴伶醉时的爽快情景。 哪怕是对吴家有意见的长乐郡主,面对吴妨的有备而来,也不能毁了大家的雅兴。 “既然吴公子打了样,希望大家再续佳作。” “绝不辜负郡主的期待!” 吴妨得意地朝着四周张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宋徽之这个大才子。 “宋兄,你今日必须写出几首压轴的好诗,让郡主刮目相看。” “别给我太大压力,已经在推敲了。” 宋徽之用折扇抵着下巴,嘴里喃喃有词。 长乐郡主见状,心都悬了起来。 往日里,她希望这些才子才女们写出绝世佳作。 可今时今日,她却担心宋徽之抢了林公子的风头。 “嫣儿,快去催后厨把重碧酒呈上来,再去找找林公子在哪里,快请他过来。” 正在推敲的宋徽之,根本无暇顾及周围发生的事。 倒是吴妨费尽心机促成了宣扬吴伶醉之事,一直提防着长乐郡主暗中帮助林羽。 见贴身美婢嫣儿往后厨方向跑去,他急声催促道:“宋兄不好了,郡主让嫣儿姑娘去请林羽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送重碧酒上桌 郡主特意去请林羽? 宋徽之捏紧了手里的折扇,原本已经推敲出成果的他,此时反倒不着急了。 “我要等着林羽到来,与他一较高下。” 吴妨看到战意满满的宋徽之,顿时欣喜不已。 比起宋徽之独自出风头,当然是踩着林羽的脸面出风头,更让他高兴,也更有对比的效果。 为了给宋徽之助威,吴妨忙不迭地拍马屁。 “他拍马不及宋兄,宋兄随便写一首诗就能赢得了他。” “我知道,所以我会等他来,让他再推敲半刻钟,与他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 吴妨好险痛骂宋徽之一番:长乐郡主都对林羽另眼相看了,哪里还存在公平。 好在,吴妨的首要目的,也不是替同窗博得美人青睐,而是借助徽之公子的名声,来恢复吴伶醉的名声的。 不管宋徽之打败林羽,长乐郡主是喜是忧,与他无关。 …… 路上,林羽打听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得知是吴家兄妹亲自动手,以献贺礼为由,套路宋徽之为吴伶醉赋诗,脸色不太好看。 他知道宋兄两人是虚假的友情,可没想到吴妨如此不要脸。 “拿别人看重的东西当作一块垫脚石,令人可耻。” 江南雁听到他的话,低声询问。 “林兄可是担心,徽之公子给吴伶醉写的诗流传甚广,连带着把你今日的新酒打压下去?” “不担心。” 酒香虽怕巷子深,但,重碧酒已经带到了诗会上来,即将面世。 光靠酒的自身与吴伶醉之间的差距,吴妨再多的阴谋诡计,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依然是徒劳。 不过软包装制造噱头,确实能够给重碧酒在短时间内,带来莫大的影响力。 何况他今日还要与江兄一起搞预售。 “江兄,你莫要忘记,我也会作诗。” 林羽果断在面子与里子之间,选择了两者都要,不要脸皮。 不就是作诗嘛。 他不会作还不会背吗? 借用老祖宗们的文化瑰宝,给吴妨这种阴险小人一点点震撼,他问心无愧。 主院近在眼前,一道美丽的倩影,让林羽脚步停顿了一下。 “灼灼小姐。” 陈灼灼与陈蓁蓁还有贴身的一个婢女,正在别院奴仆的引领下,往主院待客的方向走。 江南雁见他主动和两个小美人打招呼,还错愕了一下。 待到嫣儿在旁边解释,陈灼灼的身份时,他更加错愕了。 在他醉酒的那日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林兄还要再娶一位平妻? 林兄可真是忙里偷闲,财富美人两手抓,地拉提升也不落下,佩服啊佩服。 陈灼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羽,惊喜地转身福了一礼。 “林公子好,这位是?” “江兄,青江酒楼的东家。” 林羽刚刚互相介绍完。 主院里传来一道喝彩声。 “好诗!” 来不及与陈灼灼与陈蓁蓁二人寒暄,他比划着前方,示意两人先行一步。 等到与陈家一行人拉开距离,江南雁立即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把林羽往怀里一拉,笑容暧昧。 “林兄,恭喜你又要小登科了。” “这事能用嘴巴恭喜?记得带着大礼来喝喜酒。” “先过去眼前这关,只要今日你的新酒能赢得了吴伶醉,我全家都得给你送大礼。” 江南雁个人的交情,与吴家全族的交情,完全不是一回事。 林羽听懂了他的画外音,用肩膀撞开把半个身体压在自己身上的江南雁,理了理衣服。 走进了月亮门里。 此时院子里的客人们,大多摇头晃脑地念念有词,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就连刚进来的陈蓁蓁和陈灼灼,两人站在不起眼角落里,也有蹙着眉头想佳作。 “姐姐,今日以酒会诗友,我前几日准备了以酒为题的诗作,但和刚才那位才子写的有一句差不多,这可怎么办?” 陈蓁蓁焦急地看向正中瞩目的宋徽之,脸颊微红。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急的。 自从姐姐出事,她无心备诗,一直跟在姐姐的身边,准备嫁妆等物。 原以为今日与姐姐前来参加诗会,只能远远的看一眼徽之公子,哪承想,有这样一个大出风头,可以引起徽之公子和长乐郡主注意。 “蓁蓁,你别着急,慢慢想……快看,林公子进来了。” 陈灼灼热情又害羞地朝林羽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 位于陈灼灼身边的,是城北坐拥万亩山地的黄员外的女儿。 黄小姐对宋徽之同样是倾慕已久,虽胸中无点墨,但从小被灌输长大后,会嫁入权贵豪门的她,自信无比。 正假装用功作诗却想不出好的佳句,陈灼灼的举动,一下子像捅了马蜂窝,让她炸开了锅。 “陈蓁蓁,你管好你姐姐,她打扰到我思考了!” “真不知道郡主怎么把你们的位置安排在我家旁边,你们陈家小门小户的,也没有富贵的亲戚,不应该贴着墙根找位置吗?” 黄小姐看了眼特别精心打扮的陈灼灼,见她比院中花朵还娇艳,更是嫉妒不已。 好在想到陈灼灼的婚事情况,她幸灾乐祸地揭人伤疤。 “陈灼灼你不是要嫁给一个暴发户了吗,怎么还打扮得这么光鲜亮丽来参加诗会,是嫌弃未来夫君不好,想吸引权贵子弟的注意吗?” 正在和林羽挥手致意的陈灼灼,赶紧缩回手来。 换做以前,她直接和黄小蝶互相揭短了。 可对方的话,提醒了她现在不仅代表陈家脸面,还代表了林公子未来三夫人的脸面。 碰到一些事必须要以理服人。 “黄小蝶,如果我生得好看是我的错,请你和我爹娘去告状,你打扮得比我还招摇,权贵子弟不看你难道是我爹娘把我生得太好的错吗?” 话有些绕,脑子不太聪明的黄小蝶听得直迷糊时。 一个身穿蓝色锦衣少年郎,和一个身穿紫色锦衣的青年男子并肩而来,一个清秀一个英俊,让她脑子更加迷糊。 她没有再与陈灼灼争执,而是羞怯地朝着来者二人抛媚眼。 啊,这。 林羽原本是见大多数人还在思考,宋徽之周围没有团聚大量的人,应当是还没开口。 再加上重碧酒刚上桌还没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干脆先绕到角落里,提醒自己媳妇一些注意事项。 没想到遇到一位打扫得花枝招展却不堪入目的姑娘,在这里撒网捕鱼。 他没眼看对方,对着陈灼灼柔声说道:“灼灼小姐,听陈叔说你平时也会浅酌几杯,今日诗会上的酒水,是由咱们家提供的,酒有些烈,你少喝。”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流才子热场 “咱们家提供的酒水?” 那岂不是林公子的酒要和吴伶醉打擂台? 陈灼灼刚想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看到林羽身边的江南雁,对自己笑得暧昧不已时。 脑子轰的一下,整个身体感觉烧乎乎的,酒还没喝感觉有些醉了。 “林、林公子,你、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和蓁蓁。” 她掺和不了林公子的事,只能做到不拖后腿。 林羽见她红着脸庞,更加憨态可掬,抬手将她头顶落的树叶择下,声音放轻。 “有事叫我。”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旁边位置的黄小姐,又看了一眼座位旁的杉树。 这个位置不太好,不仅掉树叶,还有烦人的虫子。 还是让郡主帮忙换个位置吧。 等林羽和江南雁离开,黄小蝶才反应过来。 她一把抓住陈灼灼的衣袖,指着林羽的背影:“那是你未来的夫君?” “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灼灼扯出自己的衣袖,默默地退后两步,情愿贴到墙根处,也不愿意再和黄小蝶起争执。 免得事情闹大,影响到林公子的大事。 黄小蝶痴痴地盯着林羽的背影,没想到陈灼灼嫁的男子竟如此好看。 但想到此人算了陈灼灼已有了三个女人,心头的火热渐熄,嘴里还嘲讽起来。 “不愧是暴发户,穿得和在场的权贵子弟一样,就以为和他们一样的身份地位了吗?” “如果不是来送酒,只怕连别院都进不来,大家都在作诗讨郡主欢心,只有他在到处瞎溜达,真没眼力。” 陈灼灼捏紧了两只粉拳,强忍着没有打烂黄小蝶的嘴。 她又不在乎林公子的身份地位,黄小蝶管得这么宽,她怎么不去坐主人那一桌? 不擅长与人争斗的陈蓁蓁,同样握紧了双手。 她不忍心看着姐姐受辱,只能更加卖力地推敲先前准备好的诗,用实力来证明,陈家值得坐更靠前的位子。 林公子给不了姐姐的尊荣,她来给! 而林羽与陈灼灼的互动,无疑引起了长乐郡主的注意。 她眯着双眼,好奇地打量着远处角落里的两个小美人,越看越眼熟,终于认出了二女是谁。 “小薇,那位难道就是林三夫人?” 位于角落里或靠边处的,大多是旌阳本地商绅出身的子弟。 在权贵世家面前,上不了台面。 但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诗会茶会还是要发个帖子,留个情面。 再加上她对陈蓁蓁有印象,陈家女的位置虽不靠前,但还算僻静。 如今看来,有些太过僻静了。 杨薇也看到了林羽在和陈灼灼招手示意,一边往嘴里塞着瓜子,一边点头说道:“对,她就是救了娇娘姐姐,又被林哥哥救下来的陈灼灼。” 其中嫁娶的内情,长乐郡主并不知情。 但她从陈娇娘嘴里听说了此女急公好义的作为,十分欣赏。 “既是林公子的人,来人,将陈氏带到廊下来稍坐片刻。” 能够跟着长乐郡主一起在廊下呆着,象征着主人家贵客的身份。 由于长乐郡主交友不多,哪怕是宋徽之这样的身份,也只能在院子里坐着。 处于廊下,能和长乐郡主同桌的,也只有林羽一家人。 林羽刚走到院子中央,看到传话的人,往陈灼灼所在的位置走去,与长乐郡主目光相接,见她含笑点头。 心中了然一笑,拱手一拜。 “郡主可真会照顾人。” 他暗中想着:这份人情我无以为报,只能让郡主今日多得几首佳作,给郡主热热场子了。 两人再平常不过的眼神交流,落在宋徽之的眼里,让他感觉非常的窒息。 自从林羽进入院子以后,他便注意到,长乐郡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羽移动。 可林羽呢? “没想到林羽还是一个风流才子。” 吴妨也没想到,林羽竟敢当着长乐郡主的面,去关心另一个女子。 虽说这个商绅女长相憨态可掬,青春靓丽确实动人心弦,换作是他也想纳为小妾回家把玩。 但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长乐郡主的面眉来眼去,也难怪郡主会让人将此女赶出院子。 宋徽之闻言冷哼一声:“风流倒是风流,是不是才子,还要一试方知。” 两人正说着,传话的奴仆,已将长乐郡主的意思,带到了陈灼灼与陈蓁蓁的面前。 听说长乐郡主邀请她们去廊下稍坐,二女一脸的不敢置信。 而妒火中烧的黄小蝶则当即质问:“你这个奴婢是不是认错了人?郡主叫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她们两人!” 黄家的财势可比陈家要强。 凭什么郡主要叫陈灼灼和陈蓁蓁去廊下,亲自接见不说还能同坐一桌。 她却要留在这靠墙的角落里,吃落叶抓虫子? 绝对是传话的奴婢传错了! “郡主说了,要请陈氏灼灼小姐,即林家未来三夫人,与陈蓁蓁小姐同去。” 奴仆比划着廊下的方向,对着同样无法理解郡主这一举动的陈氏二女解释道。 “林家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陪着郡主说话呢,两位小姐,请吧。” 听说陈娇娘和杨薇也在廊下,陈灼灼立即踮起脚,朝着百米之外的水榭看去。 隔着太远太多人,实在看不清楚。 但她看到了林公子正朝她微微点头,悬着的心顿时落到了实处,拉起陈蓁蓁的手,在黄小蝶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 昂首挺胸地跟着奴仆朝前走去。 等两人走到廊下见完礼,长乐郡主拉着两人的手,当场宣布。 “今日陈氏女灼灼小姐与蓁蓁小姐,便与本郡主同席了。” 陈蓁蓁触碰到长乐郡主手上的茧子时,感受到周围贵女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还像是置身于梦境之中,一切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而陈灼灼已经自来熟的道谢,并凑到了陈娇娘的身边,眉来眼去的开始聊起了天。 “蓁蓁小姐是林公子的妻妹,来到这里,就当来到林公子家一样,放轻松。” “诺……” 陈蓁蓁终于明白了她为何能够享受如此殊荣。 一切竟源自于被她轻视的姐夫! 早在村西见到长乐郡主与林羽一家踏青游玩时,她便觉得郡主对林羽态度不同于旁人,可她没想到。 这样的偏爱竟能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 身为女子,她看得出来,郡主与林羽之间没有男女私情,可为什么,郡主竟对林羽如此偏爱? 不仅陈蓁蓁想不明白。 猜错了二女下场的宋徽之更加想不明白。 连吴妨都糊涂起来,再次打量着长相气质出众却不及宋徽之,颇为诧异的嘀咕着:“郡主竟没将和林羽眉来眼去的陈氏女赶走,还抬举她们同席而处?” 风流才子郡主在京城应当见得多了,林羽他凭什么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林羽林公子!在下宋徽之,欲以吴伶醉为题,向你挑战!”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文无第一酒无第二 宋徽之同样想不明白。 所以他只能先让郡主看明白,林羽的实力究竟配不配得上她的如此偏爱! 宁愿委屈自己与林羽的妻妾同席,宁愿连累名声替林羽的新酒作保,宁愿……为了林羽付出颜面与权势,也要抬举林羽。 林羽一直站在院子中央,就等着宋徽之先开口呢。 但当宋徽之说完,他不假思索地摆手拒绝。 “抱歉啊微之公子,我不接受以吴伶醉为题的挑战。” “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这是宋徽之万万没有想到的。 江南雁还以为林羽会接受挑战呢,但不接受,他觉得也正常。 在宋徽之和林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拉偏架帮后者,扬声大笑。 “哈哈哈!徽之公子,你可是蜀地第一才子,早已考下前朝举人功名,还被陛下特令恢复。” “你要挑战林兄,还亲自命题,多少有些欺负人了吧。” 在场的来客们,敏锐地察觉到长乐郡主对林羽的态度有异,不了解这是何方新贵。 此时见江南雁也向着林羽说话,不少与青江酒楼有来往的权贵子弟,以及那些不愿意看宋徽之,一人独揽全场女客关注的男客,纷纷帮腔。 “在场谁不知徽之公子乃蜀地第一才子,以大欺少,赢了也会遭人耻笑。” “徽之公子是见林公子受到郡主另眼相看,这才想要一决高下吧。” “强扭的瓜不甜,徽之公子可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啊。” 一语双关的劝诫,并没让宋徽之打消挑战林羽的心思。 反倒激起了他的战意。 倒是林羽,想象中看客会火上浇油,帮着宋徽之说话的情形,没有出现。 还莫名地感受到了大家的团结,好似自己与大家的立场境遇是相同的,宋徽之才是敌对方。 不过帮腔的只是男客,在场不少女客,争先恐后的出声反驳。 “前来参加诗会的,默认了要同台竞技,既然担心徽之公子出风头,你们就不应该来。” 特别是吴七小姐,更是指着林羽痛骂。 “林羽,你就是一个狗仗人势,借着郡主的威名,在徽之公子面前张牙舞爪的懦夫!” 又是狗腿又是懦夫的。 激将的手法不要太拙劣。 林羽冷眼瞧着站在宋徽之旁边的吴妨,故意挑衅一笑:“我是张牙舞爪的懦夫,败在我手下的吴妨公子,岂不是连猪狗还不如了?” “林羽,方才只是你投机取巧赢了我,再说了,如今是宋兄要挑战你,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当众被揭短,吴妨梗着脖子青着脸,怂恿着宋徽之。 “宋兄,你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一定要让林羽知道你的厉害之处!” 宋徽之瞥了一眼煽风点火的吴妨,深吸一口气,朝着长乐郡主方向拱手一拜。 既然林羽像块滚刀肉似的,不肯接受他的挑战。 面对这种厚颜无耻之徒,只能请长乐郡主下令了。 长乐郡主深知林羽的才华几许,仔细琢磨着他方才的回复,恍然大悟之后,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 扫了一眼还被蒙在鼓里的众人,特别是吴家兄妹,嘴角笑意更浓。 看得旁边的陈娇娘与杨薇十分的不解。 “长乐姐姐,林哥哥不接受那个徽之公子的比试,是件很好笑的事吗?” “非也。” 长乐郡主没有解释,只是朝着场中方向一昂头,对着她们建议。 “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鼎鼎大名的徽之公子,与名不见经传却实力非同小可的林公子比试。 不可多得的精彩场景能让她瞧见,人生无憾了。 林羽见全场的人们,都被此时的挑战进程牵动了心情,目的已达到,长乐郡主还带着媳妇们走过来了。 他在宋徽之还没开口前抢先说道:“在场的诸位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不接受徽之公子的挑战,我只是不接受以吴伶醉为题目的挑战。” 一石惊起千层浪。 刚想开口的宋徽之,更是惊讶得瞠目结舌。 不明白林羽到底想怎样。 还是吴妨眼见长乐郡主可能是来给林羽撑腰的,心里支撑不住,急声质问。 “林羽,你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我听闻院中的吴伶醉,是吴家小姐送给郡主的贺礼,所以吴妨公子才以吴伶醉为题邀请大家作诗,对不对?” 有些事情经过林羽的嘴以后,人们立即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是啊。 以吴伶醉为题虽是宋徽之提议的,但事情的起源还是吴家献酒。 在场的所有人立即回过味来,吴妨这是借着宋徽之的影响,利用诗会这个场合,给吴伶醉扬名呢! “林羽,你又在顾左右而言其他!” 吴妨无法否认,只能指责林羽。 林羽虚心地接受了他的指责,同时不打算悔改。 他乐得见吴妨跳脚,暴露真实面目,对着若有所思的宋徽之说道:“今日诗会是由我家来提供酒水的,之前我曾向吴家下过挑战,说定会酿出比吴伶醉更好的酒,如今,已然酿成。” “林羽你又在……” “我又在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我只是说明前因后果,以及,我为何不接受徽之公方提议的,以吴伶醉为题,因为,它!不!配!” 林羽朝着江南雁伸出手去。 配合默契的江南雁甘当绿叶,默默地替上一坛重碧酒。 接过酒坛的林羽,倒在宋徽之面前矮几的翠杯之中。 由于酒太烈,而林羽的酒量实在不算好,三两的酒杯只倒了浅浅的一层,以此助兴。 “文无第一酒无第二。” 林羽将酒杯举到宋徽之面前,出口即成章。 “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 此句一出,宋徽之原本不喜林羽的眼神,立即变得重视起来。 再嗅到不远处的酒香味,看着翠绿的酒杯中,碧波微摇的酒水,他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此酒,光是嗅其味道便是极好,确实不比吴伶醉差! 难怪吴妨要设计他为吴伶醉作诗,此酒,值得! “此乃我家所酿的重碧酒,此酒之烈,浓于吴伶醉,我便以此酒为题作诗,徽之公子以吴伶醉之酒为题,如何?” 林羽说完,仰头将一杯酒饮下,把空酒杯用力地放到矮桌上。 “好酒配好诗,徽之公子,不如来一杯吴伶醉,一较高下?” ------------ 第一百四十章 一较高下 此时在场的众人才彻底明白过来。 林羽根本不是不敢接受宋徽之的挑战。 相反,早在吴妨煽动大家为吴伶醉作诗之时起,林羽为了证明重碧酒比吴伶酒好,也要以诗为酒赋名那般,为重碧酒扬名! “好一个重碧酒,好一个林公子,胆敢反向挑战微之公子,我敬你的勇气!” 不远处没入人群之中的陈光儿,带着一位不知是谁家的热血少年郎走了出来。 林羽不解地看了眼陈光儿,他在来之前可是说了,只是让陈光儿来长见识的,如今这是闹哪样? 陈光儿笑笑没有解释,而刚才出声的少年郎,已经拿起了翠色酒杯,当即打开酒坛倒满了手里的酒杯,对着林羽遥遥地敬了一杯。 “听玉兄说他家的酿酒槽子送人了,我还当是假的,今日陈兄再度提起,我方知所言非虚。” “我家长辈酷爱玉氏风味,可惜自从玉氏酒坊倒闭后便喝不到了,林公子,这杯我干了,我看好你!” 少年狠狠地瞪了一眼害得玉氏酒坛倒闭,同窗好友玉复醉远走他乡的吴家人,仰头将酒一口灌进嘴里。 好不好喝是其次,主打一个气势。 反正少年的酒量自诩不错,喝吴伶醉能喝两斤。 所以根本没把这三两小酒杯里装的重碧酒放在眼里。 “等……” 林羽没想到诗会的来客里,还有这样的愣头青。 更没想到陈光儿的人际圈这么广泛,在诗会现场还能找到朋友给他助阵。 等他想要劝阻对方少喝一些时,一杯酒已经下肚,说什么也晚了。 而喝下整杯重碧酒的少年,在酒入喉头的一瞬,便被呛得自心间涌起一股辛辣,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 与此同时,他的脑中闪过两个字——好烈! 然而这两个字很快就随着意识的模糊,而变得不清晰,眼前似乎有重影在晃动。 昏倒在小厮的怀里之前,少年郎只来得喊出两个字。 “好酒!” 便心满意足地倒在了陈光儿的怀里。 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他对此酒的评价,何等的真实。 没有喝过重碧酒,只吃过醉鱼的陈光儿,哪里知道此酒的酒劲这么强。 他还指望着这位背景深厚的少年郎,能够同仇敌忾地打击吴家,帮姐夫说说话。 如今倒好,睡得比死猪还沉,掐了好几下硬是没掐醒。 “能喝三碗吴伶醉的陈兄居然喝醉了?” “陈兄最近酒量下降了,还是重碧酒真的比吴伶醉更耐喝?” 有人见到少年郎昏倒之后,脸颊立即浮现出红晕。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醉倒的。 众人纷纷将手边上的吴伶醉推到一边,争抢过还未开封的重碧酒。 拆封的时候,才发现,条封上面,一端写着“重碧酒”三个字,一端写着“重碧虽好,莫要贪杯”。 条封上面的字迹飘逸洒脱,且见所未见,光凭这十一个字,便是千金难换。 重碧酒的格调,一下子便上来了。 “我一定要尝尝,能让陈兄醉倒的重碧酒,是什么味道。” “同饮同饮,若是它真的比吴伶醉好,我就以重碧酒为题,也来和林公子凑个热闹,与徽之公子一较高下。” 因少年郎的举动,重碧酒力压吴伶醉一头。 借着这股东风,林羽再次不等宋徽之开口吟诗作词,先发制人。 他再次倒了一两酒,对着被小厮抬下去的少年郎回敬一杯。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若说刚才赋酒以名的那句诗,只能彰显出林羽的文学功底。 那么这首完整的送行劝酒一诗,便能体现林羽的才华几许。 有景有人还有情,特别是最后一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现场已有因国家动荡,为了避免灭族,从而远离故乡多年权贵子弟,听到此言,忍不住用袖子沾着眼角,红了眼眶。 酒能解千愁,乡愁也是愁。 不说别人,哪怕是离开京城多年,已在益州站稳脚跟的江南雁,脑中也不免闪过。 十年前他还是少年郎时,自京城西门而出,来到剑南道。 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与天下分分合合一样,乱时分,保留延续血脉,只有太平时,才有机会汇聚在一起,集全族之长攀登向更高处。 在场的权贵子弟,无不是同样的际遇。 “林兄,这杯酒我敬你!” 江南雁有先见之明,所以只倒了半酒。 有他举杯,再加上有诗助兴。 在场大多数人全部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长乐郡主也想凑个乐子,但她此时正忙着记录林羽方才所作的诗句,再加上宋徽之还没开口,说明还有下一篇诗作问世。 酒香迷人,别说贪杯了,她连沾都不敢沾。 生怕酒不醉人人自醉。 “敬林公子的重碧酒!” 送走少年郎的陈光儿像托一样喊了一句。 让林羽险些当场破功笑了出来。 好在,这句煽动性的话很有效果。 大家跟着喊了起来。 “敬林公子的重碧酒!” 没有重碧酒,他们可见不到今日这般两大才子相斗的盛况! 因为陈家少年郎的前车之鉴,大家斟满了美酒,却还是打算浅尝辄止。 谁知只是抿了一口,他们便再也控制不住,面面相望,不住地点头以眼神称赞。 果真是好酒! 再看诗会现场只有二十来只小酒坛,大家不动声色的开始让贴身小厮,把酒坛子拿到自己的桌子上来。 至于刚才还被大家当作宝贝的吴伶醉,此时早已挪到了桌子下面去。 吴妨见状,急切出声:“宋兄,你不是为了这场诗会准备了很长时间吗?不可能和我一样,林羽只用一首诗,就能把你打败吧?” “吴妨,你是担心我败给林羽,还是担心你家的吴伶醉,输给林羽酿的重碧酒?” 在林羽的提醒下,宋徽之已然明白,吴妨根本不拿他当同窗好友,只是想利用他的才名罢了。 吴妨讪然一笑,知道今日过后,宋徽之于他来说,只是陌路人。 但是吴家当不上皇商,与宋家关系本来就会越来越远,现在吴家不求朝中致仕有关系,只求钱财不损失。 东山可以再起。 “宋兄,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刚才说了那么多豪言壮语,要是林羽一首诗便把你打败了,别说长乐郡主瞧不起你,在场的蜀地才子,谁能瞧得起你?” 宋徽之怒视着说风凉话的吴妨,抄起被他摆在桌子上的一坛吴伶醉,抡圆胳膊。 啪! 酒坛落地,碎为数片,其中微浊的酒水迸溅出来,落在林羽的衣摆上,凉飕飕的。 “酒酣义胆已开张,手执笔墨又何妨?醉卧纸上君莫笑,梦中出塞阻豺狼!”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头了 此诗一出,林羽心里佩服不已。 眼前俊美无双的徽之公子,仿佛变成了战场上骑马弯弓杀射敌人的勇士。 作为一个京城人,能在来蜀三年期间,被誉为蜀地第一才子。 宋徽之的实力,果然不同凡响! “不愧是徽之公子,好诗!” 吴妨嚎了一嗓子,让在场沉浸于诗篇梦中情绪的众人回过神来。 不住地跟着称赞此诗确实甚好。 虽然与林羽相比,写景抒情的方向不同,但那种身怀家国却无力报效的心情,大家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 “徽之公子与林公子第一次较量,算是打了个平手吧?” “我认为林公子的诗更甚一筹。” “我倒是觉得家国情怀格局更大。” 大家争论不休,全部看向长乐郡主,等着她来评判。 林羽见长乐郡主正忙着伏案写诗,嘴角狠狠地一抽,已经猜到了结果如何。 而宋徽之有自信不输于人,并未催促长乐郡主。 同时做好了再来一首的准备。 尽管他不认输,但不能否认林羽的诗作确实精妙。 倒是一心想要求胜的吴妨急不可奈的催问:“群主,徽之公子与林羽的较量,你认为谁赢了?” 写到一半被迫停笔的长乐郡主,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吴妨,不答反问。 “吴公子认为谁赢了?” “当然是徽之公子赢了!” 吴七小姐既为了吴家又为了获得宋徽之的好感,不问自答,插了句嘴。 长乐郡主也没有同她置气,只是眼神更加冰冷刺骨,看得吴妨直打哆嗦,暗道一声“不妙”。 好像他和七妹太着急,引起了长乐郡主的反感。 “徽之公子,你方才所作的诗,是为吴伶醉而作的,还是为你自己而作的?” “自然是为我心中抱负而写。” 难得与长乐郡主搭话,宋徽之挺直了腰板,不假思索地回答。 只是这番回答,直接把他作的诗与吴伶醉解绑。 吴妨急得还要找补回来,便见长乐郡主的脸色突然破冰,转怒为喜,嫣然一笑。 “如此一来,我觉得你们二人的诗可以打个平手,只是你们的比试,是以酒为题,希望两位再饮一杯酒,趁着酒兴作诗,才能更加公平。” “听郡主的。” 宋徽之其实不想喝吴伶醉。 可谁叫他先前选中了吴伶醉为贺礼呢? 闻着满场重碧酒的醇香,再喝一杯吴伶酒,就像品完了香茗,再来一杯无滋无味的清水一样寡淡。 “宋兄,喝着吴伶醉,是不是灵感萌发了?” 吴妨可不放过任何宣扬自家酒水的机会。 可惜宋徽之根本不接这个话茬,而是看向了林羽。 “林公子,请再饮一杯。” 这算是认同刚才的比试为平局了。 正在想着自创一首诗的林羽,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 再来一杯? 他怕自己好不容易推敲出来的打油诗,抛之脑后,酒劲上头借着古人智慧欺负宋徽之。 “请。” 宋徽之再次举杯相敬。 林羽不可能给脸不要脸,只能又倒了一两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整个身体仿佛烧了起来,眼前也有些模糊。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对着宋徽之提议。 “不如谁有了佳作谁就先诵读出来,不必管对方,只要能够让对方心服口服,这场比试就算结束,如何?” 一首诗来一杯酒,哪怕只是半两酒,以林羽的酒量。 挑战还没结束,他的理智会先离家出走。 宋徽之环顾了一圈,喝下一杯重碧酒,已经醉意上头的客人们,刚要点头表示同意。 吴妨抢先开口反驳林羽:“万一你死鸭子嘴硬不认输呢?” “吴妨,我和徽之兄以诗会友,想怎么玩我们两人说了算,关你一个菜鸟什么事?” “谁是菜鸟?” 吴妨不明白这是何意,但感觉得出来,这不是夸奖人的话。 喝得有些上头的林羽闻言冷哼一声,指着树上的鸟窝。 “菜鸟就是毛都没长齐,要呆在窝里等别人投食吃的鸟,一只菜鸟却对飞翔在高空的雄鹰指指点点,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你要是觉得你厉害,可以代替徽之兄出战,正好你代表你吴家酿的吴伶醉,我代表我自家酿的重碧酒,那不是更公平吗?” 换作平时,林羽说话可能会委婉一些。 如今酒劲上头的他,正纠结到底是用自己的拙作,还是厚着脸皮为了胜利用他人的智慧。 被吴妨一打岔,推敲好的诗词混着酒下了肚,气不打一处来,说话自然不留余地。 在场众人明白了菜鸟的含义,既同情吴妨才不如人,无法出声反驳,又觉得吴妨这是自取其辱。 有些人已经控制不住笑出了声。 有了一个开头,就会有第二人不厚道的跟随。 再加上此时不少人都喝酒上了头,主院里笑声一片。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着吴妨。 “吴兄,你可以代表吴伶醉出战。” “不成功则成仁,要是你败了,大不了当场宣布,你不光技不如人,吴家的酒也不如别人。” “还用得着宣布吗?以前喝过吴伶醉,只觉得喝不下其他酒,如今品过重碧酒,方知吴伶醉不过如此。” 但凡说这话的是个寻常商绅,吴妨一定撸起袖子逼着对方,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 可说话的人是锦江书院杜大儒的侄子。 杜家在文坛的地位虽不及宋家,却也不是吴家能够指指点点的。 他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转头去讨好宋徽之。 “宋兄,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中了林羽这小子的奸计!” 吴妨想要速战速决。 只要宋徽之赢了林羽,吴伶醉就有翻盘的机会。 否则再拖下来,不光向着林羽说话的男客们,认可了重碧酒的好。 连那些一心向着宋徽之说话的女客们,由于好奇心,都开始换酒喝了! “吴妨,你如果真为了我好、真的想要公平、真的想让我灵感爆发,不妨让我这样做。” 宋徽之在众人好奇的注目下,把手里没喝完的吴伶醉,再次砸到地上。 就在大家竖起耳朵,伸长脖子。 等着宋徽之碎酒后再来一首诗时。 却见他朝着林羽伸出手去,四目相对,惺惺相惜一笑。 “林兄,给我来一杯重碧酒,我下一首必能略胜你一筹!”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抬下去 轰! 刚才还期待着宋徽之抢先林羽,再来一首佳作碾压林羽,赢得胜利的吴妨。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露在头顶,炸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宋兄不可!”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伸手要去阻拦林羽换杯倒酒。 站在林羽旁边的江南雁横空踢出一脚。 吴妨腹部弓起,像一只虾米似的被踹退两步之外,踉跄着许久,一屁股坐倒在地。 “吴妨公子醉了,嫣儿,还不快叫人来请吴妨公子坐下?” 刚刚写完两首诗收了笔的长乐郡主,冷冷地瞥了一眼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吴妨。 只一眼。 吴妨像是面前站着千军万马似的,浑身血液冰冻,一个踉跄再次摔倒在地。 此时他才记起,眼前如高岭之花的长乐郡主,可不光是浸淫于诗词之道的普通才女。 她可是曾跟随着大公主南征北战,在军中任职,且参加过平定京城最后一战的女将士! 文能执墨武能止戈。 敢在长乐郡主举办的诗会上放肆,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郡主,在下确实喝多了,举止无状,还请郡主恕罪!” “只是宋兄他一开始就决定了以吴伶醉为题,怎么能半路换题目呢?” 换人来和林羽对战都没关系。 吴伶醉这个题目,是绝对不能换的! 吴妨眼神热切地看向宋徽之,他准备了满腹的挑唆之词,必要让宋徽之与林羽不死不休! 这时,林羽已经给宋徽之斟满了一杯酒,塞到了宋徽之的手里。 为了避免对方喝醉,他还特意指着酒坛上的条封。 “重碧虽好,徽之兄莫要贪杯。” “晓得晓得。” 早就馋了的宋徽之,抿了一口重碧酒。 顿时只觉得浑身烧热起来,而烈酒入喉下肚,独有的醇香让他回味悠长。 “难怪林兄敢以此酒向吴家下战书,文无第一酒无第二,林兄的诗才我还不太服气,但你酿的酒,绝对是我喝过的天下第一好酒。” 轰! 还未来得及挑唆二人关系的吴妨,只觉得又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顶。 他震惊地看向公然踩着吴伶醉天下第一酒的名声,却赞美重碧酒的宋徽之,心里暗骂: 宋家不是清贵?宋家不是从来不参与权贵争斗?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林羽凭什么第一次见宋徽之,就能得到宋徽之的维护?而他努力维护彼此的友谊三年,却没有林羽这般待遇? “我不服!” 吴妨脱口而出,挣扎着想要冲上前去。 被早已赶来的两个护卫,死死地摁在座位上。 长乐郡主扫了一眼大势已去的吴妨,她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此次我以重碧酒为名,宴请文坛诗界的才子才女们,本来就与吴伶醉没有关系。” 吴妨闻言,倍受打击,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他没想到连长乐郡主都要公然对他落井下石。 诗会之后,只怕吴伶醉在旌阳乃至整个蜀地的名声,都会被重碧酒压上一头。 一切都是林羽的错! 他一定要让林羽为此付出代价! 不敢得罪宋徽之与长乐郡主的吴妨,只能选了一个软柿子捏,毫不反思自己利用他人,反被看穿导致计败。 长乐郡主见吴妨认命似的不再闹腾,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继续写诗了。 “徽之公子方才也曾说过,他的诗是写自己的志向,而非吴伶醉,既然方才打了个平手,不如此时再以重碧酒佐诗,两位公子再来一首?” 有主人家发话。 迅速有仆人将吴伶醉抬出了院子里。 既是贺礼,那就该呆在仓库里。 哪有跑上台面,喧宾夺主的道理? 吴七小姐看到她的贺礼被抬了下去,像是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还想着吴妨能够劝劝徽之公子,结果还没开口,邻座的一位贵女举起酒杯。 “吴小姐,请。” “啊?我不擅饮酒……唔唔……” 这位贵女亲自把酒凑到吴七小姐的嘴边,灌了满满的一杯酒,这才作罢。 被灌了一杯重碧酒的吴七小姐,刚要告诉主人,有人礼数不周。 结果话还没出口,两眼一翻,趴倒在了桌上。 “明明是诗会,被吴家人搞得乌烟瘴气的,阻碍我听徽之公子和林公子对诗,实在是可气。” 贵女摇着团扇挡住娇好的面容,看看宋徽之又看看林羽。 趁着谁也没有注意她,拎着裙摆站了起来,从特意调换的座位上离开,重新坐到了杜公子的身边。 “三哥,你说谁会赢下今日诗会的头筹?我猜是林公子。” “九妹你不是仰慕徽之公子的才华,怎么猜他输?” “倾慕不会消失,只是换了个人而已,嘘!徽之公子好像有了!” 少了吴妨这个绊子。 得以清静的宋徽之把玩着手中已经喝尽的酒杯,醉眼迷离,慢悠悠地开口。 “重碧入我喉,相思断我肠。” 诗到此处,宋徽之鼻头一酸,他看向伏案写诗的长乐郡主。 头脑虽然越来越昏沉,但有些情感却越来越明了。 自从七年前,第一次在诗会上见到这抹倩影,他便念念不忘。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感情更是强求不来。 “今宵醒何处,对影独徘徊。” 宋徽之最后一句说完,将酒杯递到林羽的面前。 “林兄,再来一杯。” 天地广阔,但院子里仿佛只剩下以诗会友的两人。 没有你争我夺谁胜谁败的刀光剑影,倒有种融洽的一见如故。 “徽之兄,你还能喝吗?” 林羽感觉自己说话都有些含糊了。 事已至此,重碧酒在诗会上力压吴伶醉一头,已经成为了不可争辩的事实。 他的最初目的已然达到。 可看到借酒浇情愁的宋徽之,似乎他现在说不陪着再来一杯,就此认输,好像不够意思。 哗啦啦。 他给宋徽之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啪。 茶杯相撞,宋徽之的左手忽然搭在他拿酒杯的手腕上,红着眼低声呢喃。 “我依然不知道我输在哪里,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愿意认输。” “徽之兄,咱们只是在比诗论输赢,你好像想太多了。” 认输认得这么勉强,好像是让出来的胜利。 这让林羽杯中的烈酒都变苦了几分。 他看了眼根本不顾他与宋徽之的情况如何,只顾提笔写诗的长乐郡主,忽然心疼起宋徽之来。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同为男儿当自强,莫让爱情身心伤。 “既是如此,那我便让徽之兄输得心服口服,也免得再生出无端的妄想来。”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技惊四座 “我有一首,可祭情缘。徽之兄醒醒,听完再睡。” 林羽摇了摇快要跌到执笔怀里的宋徽之,将最后一口灌入喉中。 酒壮怂人胆,可增脸皮厚。 他手指着青天,哼哼两声起了个调子,便唱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此歌曲一出,院子里还在推杯换盏,喝得兴起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静静聆听起来。 还有喝蒙了的,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高阳,眯了眯眼,又眯了眯眼。 “明月在哪里?” “在你酒杯里,再喝一杯就见着了。” 邻座灌了一杯,成功堵住了想开口的好友,继续等着林羽的下文。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打了个酒嗝,林羽用手拍了拍宋徽之红晕遍布的脸颊。 “喂,宋徽之,你给我醒醒,来,跟着我一起唱!” 执笔见公子被打脸,刚想挺身而出阻拦。 旁边的执墨赶紧拉住执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林羽摆明没把自家公子当成对手,更不像吴妨一样看作敌人。 他倒觉得林羽公子,不光以重碧酒解了自家公子的愁,说不定,还能够治了自家公子的病。 “唔?唱?我不会啊……林兄你这是诗歌吗?怪好听的,我技不如你,甘拜下风了还不行吗?” 宋徽之脱离了执笔与执墨的搀扶,就要往地下溜。 林羽没有办法,只能勾肩搭背地扶住宋徽之,又将其半个身体挂在江南雁的身上借力。 接着再次拍了拍宋徽之的脸,直到把人拍得睁开眼,这才接着往下唱。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方才还醉睡迷离,跟着调子哼哼不出声的宋徽之,忽然眼神清明了许多。 他抬头望着天空中并不存在的月亮,目光变得幽远深邃起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是啊,是啊,我苦苦追求不可得,其实也是一种缘法罢了。” 宋徽之反手勾住林羽的肩膀,畅快大笑起来。 “哈哈哈!林兄,此曲甚得我心,我输得心服口服了!” “着什么急认输,还有一句呢。” 林羽清了清嗓子,争取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没那么含糊。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终了。 但在人们的脑海中,朗朗上口的诗歌还在绕梁三日,声声不息地回响着。 唱得有些口干舌燥的林羽,四处张望找着水。 站在旁边的执笔,看了一眼脸上烧红,不知是醉的还是被打的自家公子,默不作声地递上一只白瓷茶杯。 “林公子,给。” “多谢。” 林羽不疑有他,猛地端起来灌了一口。 直到辣味呛得天灵盖疼,他才明白递过来的不是解渴的茶,而是醉人的酒。 日哦! 喝了半斤多,按照他的酒量,马上就要躺下去了。 他看向递酒的执笔,后者眼神闪烁有些心虚。 此时林羽脑子有些发热,也顾不得对方是啥意思,赶紧先把挂在身上的宋徽之推给江南雁。 接着对还沉浸在诗歌里的来客们大声宣布。 “我和徽之公子的较量,到此为……” “林公子,你的歌是好听,但徽之公子的诗也不差,你还得再来一首诗才行。” “是啊林公子,你再来一首!” 喝酒上头的宾客们,哪能轻易放过林羽这个新晋大才子。 他们刚才是如听仙乐耳暂时,并且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文体的诗歌。 谁不想听第二次? 本来打算趁热打铁宣布预售制的林羽,看着这一群嗷嗷待哺的酒客,心知自己这回是不想表演,也得表演了。 “想听歌是没有了,想听诗,有的是。” 他想思考一下哪个更应景贴题,但大脑已经不太灵活。 干脆冒出什么来就是什么了。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林羽拿着空酒杯,遥敬全场。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佳朋对饮,一杯复一杯。 酒中饮的除了情谊,还有雅意。 此诗不光助兴,还很下酒! “来来来,杜兄再喝一杯,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有林公子的珠玉在前,我等的拙作不配丢人现眼,喝就完了。” “此时要是有人伴琴就好了。” 话音刚落。 灌醉吴七小姐的杜家小姐,已将矮几清空,只留下一杯重碧酒,摆在琴头。 嗡! 琴音一出,如高山流水之音,令人震耳发聩。 但紧跟着杜家小姐指尖翻转间,清冷之音绝然于耳,一首新曲徐徐流出。 竟是方才林羽所唱的诗歌曲子! “明月几时有……” 空灵的女声仿佛更加贴合这首歌,连林羽都有种模糊了时光的错觉。 好像第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这首歌一样,不同的是,现场清唱弹琴的人,唱得更加空灵、更加动听。 虽少了几分情伤,但多了几分灵动,唱得他酒劲都醒了几分。 再看弹琴唱曲的那位姑娘,四目相对,她劳尔一笑,整个人像蒙了一层光一样,仿若天女下凡。 犹如明月,不似凡物。 “林兄,你是不是醉了,脸怎么这么红?” “还说呢,快睡过去了,帮我倒杯茶来醒醒酒。” 好不容易大获全胜,无论是才华还是酒水全部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林羽怎么甘心就这么醉倒过去。 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着,喉咙里像冒火一样难受,这把火几乎快要烧到脑子里,让理智短路时。 一杯茶递了过来。 看到白杯里的绿意,这回他不用再考虑是酒还是茶,夺过来灌了一口。 茶水微温,正好解渴又解酒。 “谢谢江兄,再来一杯……唉?” 倒茶的不是江南雁,而是刚才递酒的宋家小厮。 执笔依旧眼神闪躲着,小声解释:“刚才茶没凉,我怕林公子喝了烫嘴。” 难道那杯酒不更烫嘴吗? 林羽又灌下一杯茶,同时咽下了这句吐槽,将茶杯递到执笔面前,眉锋一挑,示意他再来一杯。 一壶茶喝完。 琴声也逐渐停息。 林羽扭头看了一眼靠在他肩头睡熟的宋徽之,只见他嘴巴微张,流着泪说着什么。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徽之兄今日情伤,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 附耳过去,听到的话却让林羽头皮一阵发麻。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酒已喝完未尽兴 “林兄,我祝你和郡主百年好合……” “以后生了孩子,能不能让我起名字,能不能定娃娃亲……” 这样的醉话宋徽之敢说,林羽都不敢听。 他一把将宋徽之推到执笔的怀里,不停地朝着两个小厮使眼色。 “你们公子醉了,赶紧扶到客房去休息,他嘴巴上好像起了火泡,捂住了别让人看见。” “火泡?哪里?” 执笔憨憨的,根本不懂林羽的暗示。 倒是执墨比较细心,凑到公子嘴边听了几句醉话,大惊失色。 连忙伸手捂住宋徽之的嘴,让执笔帮着抬人。 抬走了宋徽之,整个主院剩下的客人,除了吴家人,还有一些不能饮酒的还清醒。 剩下的大多脸色要么发白,要么发红,倒酒的时候一个对不准,酒水洒在桌面上。 有头脑不太清醒却十分爱酒的客人,下巴戳着桌子去吸酒,让林羽有些不忍直视。 “统共一百斤酒,把一群人喝成这样,实在是不像话,你说是不,江兄?” “林兄,我更担心他们喝成这样,还能谈生意不?” 只喝了一两酒的江南雁,原本没醉,可看着这些醉汉,还是有些头大。 无论是以诗会友还是力压吴伶醉,让重碧酒扬名。 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卖酒卖糖。 江南雁看着桌子上没动的菜色,幽怨地看了一眼林羽。 “林兄,你要不再多写几首诗,延长一下诗会的进度,让大家吃口菜?” “哈哈哈,我是真的一首也没有了。” 林羽打了个马虎眼。 刚才趁着酒劲,他还能厚着脸皮挪用。 如今酒醒了,徽之兄也被抬下去了,他还装什么大才子大诗人。 他只是一个商人罢了! 在乱糟糟的敬酒词中,林羽看到最后一坛酒被倒光,清了清嗓子,及时开口。 “诸位,重碧酒可否合你们的口味?” “当然合!如此烈酒,生平仅见!如此好诗,生平仅闻!” 杜公子一张嘴,夸得林羽脸上一热。 不愧是杜大儒家的孩子,听听这嘴甜的。 让林羽严重地怀疑,是不是有人特意请的托。 可杜大儒那是面对老皇帝都不假辞色的风骨学士,在场的谁也请不起杜家人当托。 “俺觉得杜公子说得对。” “可惜酒喝完了,我还没有尽兴,林公子,你说这可怎么办?” 见有人要酒,林羽赶紧收回了发散的思维,朝着说话的人拱手一拜,未语先笑。 “这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大家对重碧酒如此抬爱,只是酒坊里的第一批重碧酒,剩下的全部卖给青江酒楼了。” “除了自家酒坊,大家这段时日想喝重碧酒,只能去青江酒楼。”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酒坊还剩下大量的酒水。 只怕会让在场的客人们,因为争抢而大打出手。 到时候为难的不光是林羽,还有身为主人家的长乐郡主。 所以早在一开始,林羽为了预防此事发生,已经想好了说辞。 “去青江酒楼?正好我家预定了明晚的酒席,到时候一定要喝个痛快!” “钱兄你家的家宴能不能带上我?我来到旌阳城,想吃青江酒楼的新菜,结果告诉我要排两个月的队,真是岂有此理!” 眼见有人抱怨青江酒楼,江南雁马上接住这泼天的富贵,比划着矮几上的菜色。 “各位,今日诗会上的菜色,便是酒楼的新菜。” 方才只顾喝酒的众人,这才低头看到上桌的菜大多没有见到。 一个个后悔不迭。 “早知道有下酒菜,我们也不必喝得这么急!” “早知道青江酒楼能买重碧酒,我刚才不应该抢李兄手里的酒杯的。” “为了补偿李兄……这样,林公子,你看能不能先卖给我一坛酒?” 说话的人眼巴巴地盯着林羽。 院子里的其他人,同样期待地盯着林羽。 重碧酒好不好,喝过的人都知道。 这酒的风味独特,虽然浓烈,但比吴伶醉口感在某些方面,更觉得清雅别致,入口绵香有后劲却不会因醉酒而头疼。 总之,哪里都好,就是量少。 他们不免担心,重碧酒会不会因为太好,比市面上的吴伶醉还要少,更加难以得到。 “重碧酒深得大家厚爱,我当然不会辜负大家的厚爱,只是此酒乃五种粮食,采用独门配方与发酵手法而成。” 听到这里,大家眼中的期望变成了失望。 五种粮食的独门配方还有独特的发酵手法,比起坊间传闻,借鉴了玉氏酒坊的两种杂粮吴伶醉白,更加难得。 难怪此酒这么好喝! 想来酿成卖出更加困难。 自从宋徽之醉了被抬下去,知道没有复起可能的吴妨,原本正捏着空杯子,暗中盘算着,如何对付林羽。 听完林羽说,重碧酒是五种粮食酿制而成,想到此酒难得,一下子计上心头。 他完全可以利用重碧酒无法产出的空档大做文章,先把留存的吴伶醉送给在座的诸位。 虽然这样会让吴伶醉的身份大跌,但酒行本身就是暴利,只要能让林羽少赚钱,抢占酒行的销量,重碧酒再好,也只能是小众酒! “大家喝不了林公子的重碧酒,可以退而求其次,喝我家的吴伶醉,吴家近期会把窖藏多年的好酒分发到各个酒楼,供客人现场挑选!” 吴妨一开口,不少被重碧酒勾起馋虫,又觉得暂时喝不上重碧酒的客人们,便动了用吴伶醉将就一下的心思。 欲扬先抑的林羽,可没打算自己忙活了半日,却被吴妨摘了桃子去。 他与江南雁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笑了笑。 “各位!我倒是有一个好法子!” 江南雁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 在场的,不论知道不知道糖方一案的客人。 光凭江南雁与林羽自从出场,便并肩站在一起的行为,就能推测出,两人关系莫逆。 此时见江南雁出主意,他们想喝吴伶醉的心思,马上歇了。 全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着江南雁有怎样的好法子,能让大家喝上独一无二的重碧酒。 ------------ 第一百四十五章 预售十万斤 作为好方法提议者的林羽,见大家的胃口全部吊了起来,故作急切地催促。 “江兄,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何好方法,赶紧说出来。” “说来也简单,就像买吴伶醉一样,大家先交钱预定买多少斤酒,等出了酒,你们再来取,怎么样?” 江南雁的话让众人缄默良久。 谁也没有出声接话。 倒是吴妨,一下子指出了其中的弊端。 “江南雁,吴伶醉能预订,是因为它在酒窖里放着,林羽的重碧酒连酿酒的粮食都没买,酒坊刚建好,你让大家掏钱买酒?酒呢?” 是啊,吴伶醉的酒好歹在酒窖里放着。 哪怕提前预订,还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无法正常供应。 导致不少人想喝,只能去黑市花更多的钱,可它至少放在那里,惹毛了喝不着还能按照预订数量抢回家。 重碧酒的酒坊刚建成,酒的批次产量有多高也不晓得,就让他们掏钱买还不存在的酒? 在场的人们大多数是有了醉意,可权贵子弟之中,没有几个真正的傻子。 相反,他们比寻常人,把利益得失看得更加重要。 “江南雁,看来你这个法子不太好,大家都不认可啊。” 吴妨见没有人应声,笑声逐渐嚣张起来。 库存的重要性,在此时便体现了出来。 他再次旧事重提,对着众人招呼道:“大家别担心,没有重碧酒,还有吴伶醉可以让大家开怀畅饮。” 刚才作诗比试,吴妨根本插不上话。 但论起谈生意来,吴家随便一个子弟拎出来,也比顾头不顾腚的暴发户林羽强得多! 林羽却并不着急,慢悠悠地互相揭短。 “吴伶醉的窖藏酒,不是大多流通到黑市上抬高价格了吗,现在没人想喝了,你让大家开怀畅饮,等大家想喝了,又要接着等吴家分配,大家不觉得闹心吗?” “林羽你不要血口喷人!” 眼见吴妨破防,林羽根本没有与他争论这个问题。 反正他也没买过吴伶醉,闹心的不是他。 他只是来替大家解决喝重碧酒难的问题,可不是来替大家解决喝吴伶醉难的问题。 “重碧酒虽是五种粮食配比而成,但通过独门秘传的蒸馏技术,加上原玉氏酒坊的千年酿酒槽,月余即能酿成诸位方才品尝的酒水。” “月余就能酿成?!” 众人大吃一惊。 惊讶的程度,比林羽横空出世,在作诗比试中打败了蜀地第一才子宋徽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诗文可以提前准备,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也能灵感如泉涌,佳作天成,出口即成章。 甚至代笔都是有可能的。 但酿酒缺一步流程,它就无法产出合格的酒水来,更别提是像重碧酒这样入口暖喉的烈酒。 “这不可能!” 吴妨最先出声反驳,指着林羽怒叱。 “你这是胡说八道想要骗大家的银钱!” 对!一定是这样! 吴伶醉白以两种杂粮酿酒,耗时比只用一种粮食酒酿成的清酒,多了数倍。 重碧酒的烈度是吴伶醉白一倍,少说要一年的时间才能酿成……不对! 吴妨忽然想到一个事实,面露惊骇之色。 他上当了! 此时,特意等着大家质问的林羽,抓住竞争对手送上门的机会,依旧不紧不慢淡定地接招。 “既然吴妨说我骗大家的银钱,这样吧,大家立个契约,第二批酒我会售出十万斤,四十天以后出酒,到期出不来酒,我双倍赔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双倍赔偿这样的话,哪怕是千年酒坊吴家,也不敢打包票。 可见林羽对酿酒产出十分的自信,同样,也让想要买酒的客人们,吃了秤砣一样安心。 “林公子这么有诚意,还要什么双倍赔偿,这酒我杜家先买五百斤!” 杜公子再次挺身而出予以支持。 并朝着身边的书童索要了一沓银票,走到林羽的面前递了过去。 “吴伶醉白一斤百两银子,重碧酒比它好了不止一倍,一斤怎么也得二百两银子,这里是一万两银票,林公子,你数数看。” 五百斤重碧酒,看似很多,实际上不够杜家一年宴席的酒水消耗。 但像这种好酒珍藏越久越贵重,也不是寻常客人都会以此酒来招待客人的。 因此买一次,可能会喝上数年左右,珍藏起来还能升值。 这笔消费对于权贵世家来说,并不肉疼。 然而,林羽面对送到面前的银票,笑着直摆手。 “杜公子给得太多了,其实刚才大家喝的重碧酒是速成酒,质量不算是最好的,一斤不要二百两银子,二十两即可。” “多少?!” 别说大家不敢相信了,就连江南雁都忍不住询问。 “林兄,刚才喝的重碧酒,一斤二十两,你没说错吧?” 酒水是赚钱的行业,可重碧酒光凭五种粮食配方而成,再加上它独一无二的烈度。 别说一斤二百两,再加价也有人买。 可林羽却主动把价格降下来,实在匪夷所思。 “我方才说了,这是速成酒,一斤二十两还不是最低价格,像头酒还有酿造过程中产生的次酒,价格会更便宜,一斤酒五两到十两左右。” “当然了,次酒的质量一定不及大家喝的。” 就像吴伶醉清与吴伶醉白的差距。 同一个品牌,为了能够招揽到更多的客人,更为了不让大家知道实际成本。 林羽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利用掐头去尾的头尾酒,还有蒸馏时间减少一半,所产出的四十度左右的酒,充当低端烈酒。 最高端的则是窖藏时间更久的重碧酒,或是增加其他风味和口感的定制酒,后续来满足权贵世家们显现身份地位的虚荣心。 看似便宜,实际上是为了走量,以最短的时间冲击吴伶醉。 除去成本和人工,比家赚得多得多。 “我爱喝的是这次宴饮上的重碧酒,可不喝那五两一斤的次酒,林公子,我家要买一千斤!” 又一位锦衣公子站起来,从小厮怀里抢过一沓银票,急匆匆地塞到林羽的手里。 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当即补充了一条规则。 “林公子,双倍赔偿我也不收你的,只一点,这次产出的十万斤,我得第一……不,第二个得到我买的一千斤。” “那是一定的,大家除了从青江酒楼能喝到重碧酒,其他时候想买酒,直接去酒坊,酒坊里如果没有,其他地方一定买不到,所以大家领酒也按交钱的次序来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狂揽千金 几乎是林羽的话音刚落。 刚才还稳稳当当坐着的客人们,手里捏着银票,争先恐后地向着林羽冲过去。 “我要三千斤!” “钱兄你买水喝呢,这么多你家喝得完吗?” “你脸长得宽管得更宽,你管这么多做啥子嘛,我自家喝不完买了送人喝不行吗?” 嘴上说着送人的钱公子,实际上早在心里算明白了一笔账。 不管林羽酿一批重碧酒需要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总之每批次之间,总会有间隔。 这一批次的十万斤酒听上去多,但摊到蜀地每家权贵,甚至一些清贵人家身上真不算多。 从林羽这里买酒坊预售的,一斤重碧酒只值二十两。 可等重碧酒名声传扬出去后,对于今日买不到酒的人来说,它的价值远超二十两。 “不论是转手倒卖还是拿去送人,都不亏。” 在场拥有这种倒卖头脑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争抢着要买酒的,一开口便是三千斤起步。 统共十万斤的酒,按每家买一千斤算,只够一百个人的。 如今抢在前头三五千斤买的人家太多了。 林羽只来得及收二十五次钱,只能对着第二十六位赶来买五百斤的客人致歉:“对不住,十万斤预售重碧酒已卖完,想要喝酒,只能去青江酒楼了。” 此时的林羽快被银票淹没了。 好在买酒的人们为了避免交了钱拿不到酒,全派小厮或书童在他身后站着,等着签订契约。 都不用他操心对号入座。 “都怪我刚才贪杯多喝了一口,刚才站起来得太晚,唉……” 第二十六位客人自认倒霉,转而笑容谄媚的对着江南雁套近乎。 “南雁兄,你还记得我不?我小王啊!” 姓王的太多了,江南雁皱着眉头努力地回想。 还是没记起眼前的小王,到底何许人也。 王公子倒也不介意,继续攀着交情:“小时候咱们一起骑过马,差点拜了把子,改日我去酒楼找你玩,你可要好好款待我。” “好说好说。” 江南雁神色木然地回应着,他至今还没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十万斤价值二百万两银子的重碧酒,不到一刻钟就被人抢光了? 他可算知道林兄为何,要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长乐郡主的身上。 合着光是借助长乐郡主的诗会,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但有一点,他必须确认清楚。 江南雁一把揽住林羽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林兄,你给我送的几千斤酒,看情况不够今日买不到酒的这些人喝的。” “好说啊,你家重碧酒禁止打包带走不就行了?” 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是! 江南雁幽怨地盯着林羽的眼睛:青江酒楼每日接待客人那么多,几千斤酒也喝不了几天,更何况我反应太慢,十万斤酒是一滴也没抢到! “林兄,要不我借你一些人手,再给你建个酒坊,你专门给青江酒楼酿些酒?” “你长得美就别想得太美,还搞得这么特殊,我说售出十万斤,没说产出十万斤,说了要和青江酒楼合作,我不得提前给你留着?” “林兄,你真是我的亲兄弟!” 江南雁看向林羽的眼神炙热无比,激动得眼眶通红,恨不得当场拉个庙来,跟林羽一起磕一个。 “一边儿去,你赶紧趁着这些人想找你讨酒喝卖你的糖吧。” 林羽用肩膀顶开把整个身体挂在他身上的江南雁,整理好衣服。 继续美滋滋地数着怀里的银票。 他本来想着,预售先付定金。 没想到这里的人们这么实在直接付了全款。 有了这二百万两银票,除了像吴家江家这些过江龙以外,旌阳的首富能换上他来坐了。 经他提醒的江南雁,立马收拾好感激的心情,走向刚才说要让他请喝酒的那位兄台。 “王兄,食糖否?” “整个大常如今只有一家制糖作坊,这糖可不像重碧酒,每日做菜都可食用。” 两句话,成功让预购重碧酒失败的小王,掏出九千两银票,买了三千斤的白砂糖。 直接带动了其他没能买到酒的人们,再次争先恐后地给江南雁塞银票。 重碧酒产出慢,可白砂糖它每日都有产出。 虽然它的价位上限低,但经不住它是像盐一样的日常用品。 一家买个千斤拿来吃的话,对于喜欢广结朋客,三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的人家来说,可能没到年底就吃完了。 眼见大家这么热情的送银票,江南雁只能提醒那些不热情的来客们。 “大家别抢,这糖它产出后只要保存得当,几年都放不坏。” 什么?! 买了以后,几年都放不坏?! 看来吴家的红砂糖放坏,真的不是因为糖易坏,单纯是吴家这个盗方的暴殄天物。 原本还保留着一些理智,想着不要买来囤积回家,以免放坏的客人们,加入了购糖的队伍之中。 院子里的抢购氛围,可比寻常诗会热闹得多。 只是这般热闹,与被挤到无人角落里的吴妨兄妹没有半点关系。 特别是吴妨,嫉妒使他面目全非。 他满眼狰狞地看着数银票的林羽,一个邪恶的计划从心中升起。 “林羽啊林羽,我一定会让你体验一番乐极生悲的滋味!” 重碧酒这样的美酒,怎么能姓林呢? 它也要像玉氏酒一样姓吴! 当长乐郡主放下手里的狼毫笔,看到犹如菜市场般吵闹拥挤的景象,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 杨薇往陈娇娘嘴里塞了口糖糕,又给有些拘束的陈灼灼递了块糕点,好奇地凑上前来问。 “长乐姐姐你笑什么?” 长乐姐姐模仿林哥哥写的字很好看呀,不像她一样是狗爬的,引人发笑。 她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发笑。 “我见林公子得偿所愿,替他感到开心,也为这次诗会能够举办得这么成功,感到高兴。” 举办和参加过那么多场诗会。 这是她最为满意的一次。 长乐郡主看向桌子上的五张诗帖,特别是字数最多的那一张,明明只是看到了字迹,耳边却总有少年清澈透亮的歌声在回响。 “要是能够让林公子亲自写一份诗帖给我就更好了。” 长乐郡主喃喃出声,不愿声张。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 以前她便知林公子才华横溢,今日与宋徽之拟题对战,方知他实力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这些佳作必将流传千古,亲笔诗帖的价值可谓是一字千金。 哪怕身为好友,长乐郡主也不好意思开口,去请林羽写诗帖。 “毕竟今日过后,蜀地第一才子的名声不会易主,蜀地第一诗人非他莫属。” “长乐姐姐想要林哥哥写诗帖?你直接让他写不就好了吗?” 杨薇咬着一口软糥的凉糕,含糊其辞地说道。 长乐郡主听到她的话,羡慕她吃得多想得少,伸手捏了捏她头顶的发包,苦笑道:“还是算了吧。” 这哪能算了? 杨薇不懂长乐姐姐在顾忌什么。 她只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长乐姐姐不敢要,她可以找个机会让林哥哥写一套。 陈灼灼同样觉得长乐郡主太见外了。 她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陈蓁蓁,打趣道:“蓁蓁,你说我让林公子写篇诗帖当聘礼,爹爹会不会拿它当作传家宝留给弟弟?” “会吧。” 陈蓁蓁的神情和语气都十分的复杂。 她看向还站在人群当中数银票的林羽。 无论怎么看,她都想象不到,如此看重钱财的一介生意人,居然能够在诗会上力战徽之公子。 竟还大获全胜! 不仅在作诗方面赢了徽之公子,更赢得了徽之公子的认同。 “早知道他有这样的才华……” “蓁蓁,你是不是也想请林公子写张诗帖?有机会我问问他,能不能帮你写一张。” 陈灼灼凑近,让陈蓁蓁把满腹的后悔咽了回去。 她看着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姐姐,努力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好。” 徽之公子那般门楣,陈蓁蓁连做贵妾的奢望都不敢想象。 以前,曾经有个绝佳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她却没有珍惜。 不得不说,父亲看人的眼光还是非常的独到,只可惜她心比天高,错失了这样一位大诗人。 场中,卖完酒又卖完糖的林羽和江南雁,笑得合不拢嘴。 抢购到酒和糖的客人们,同样觉得自己满载而归,喜笑欢颜。 “只可惜重碧酒喝完了,这再好的菜也觉得失了些味道。” “这诗会才进行了半日便要收场了吗?” 客人们看向除了刚才开始给陈氏女换了座位,又替宋徽之换了作诗题目,便不再发言的主人长乐郡主。 他们今日见证了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诞生,这场诗会,如此虎头蛇尾的收场。 只怕惹人笑话。 长乐郡主确实没想到,平日里参加诗会的作诗悍将,还未开席先醉倒。 再看林羽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数完银票装箱笼上面了,根本不提再添酒的事,无奈宣布。 “把撤下去的吴伶醉抬上来,让大家透一透,继续喝继续吃。” 用吴伶醉来缓解喝重碧酒的酒劲,这话但凡是别人说,吴妨一定冲上去,打他两巴掌给对方醒醒酒。 但是。 此时说这番话的,不是别的,而是滴酒还未沾的长乐郡主。 她显然说的不是醉话而是真心话。 看着下人将吴伶醉添上来,有些人竟面露嫌弃之色,吴妨的两排牙齿险些咬碎,他腾地一下站起来。 “郡主,今日诗会盛况,千载难逢,如此高兴的时刻,身为大赢家的林羽林大诗人,不应该为此情此景题诗一首吗?” 和长乐郡主硬刚? 再给吴妨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但是用几句话捧杀林羽,吴妨乐得添堵。 在林羽狂揽两百万两银票时,他才琢磨过来,这场诗会,就是林羽借长乐郡主的场子来卖酒。 那么之前林羽所作的诗,定是有备而来,为了宣扬重碧酒,以酒为题可以提前押题。 像他这样临时出题,一定会打林羽一个措手不及。 “我和徽之公子分出了胜负,却还要接受你的挑战?你忘记你是我手下败将的事了吗?” 林羽看着想让他难堪的吴妨,确实有些堵心。 没看到大家已经吃上喝上了吗? 真是没有半点眼力。 他刚想和长乐郡主暗中交流一下,把吴妨这个扫兴的扔出院子去。 却见长乐郡主故作沉吟道:“身为剑南道第一大诗人,这样简单的题目确实不是一件难事,只是林公子方才写了很多诗,还能继续吗?”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称呼被长乐郡主宣之于口。 只要接住吴妨出的招,那么往后借助这样的名讳,重碧酒必定能在当今酒行最大的受众群体,文坛中鼎足而立! 名声是负累,却也是这个时代价值最高的硬通货。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个剑南道第一大诗人,我林羽厚着脸皮当定了! 其实长乐郡主只是想多得一首好诗,故意起哄。 眼见林羽沉默不语,她自知一日之内让人写好几首,还是不同题材的名诗名句,简直是强人所难。 刚想打圆场,吴妨率先开口,向林羽发起挑战。 “只要林羽能够再写一首贴题的诗,在场的诸位,一定承认他就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别说林羽再来一首,仅凭先前那首诗歌,在场没有一个人是林羽的对手。 吴妨正是利用了大家的这个想法,话锋猛地一转,阴恻恻地笑了。 “可如果他写不出来,说明他只是沽名钓誉,刚才赢了宋徽之的那首诗,极可能不是他这个区区前朝童生亲自所作,而是请人代笔的!” 区区前朝童生的身份,还有请人代笔的猜疑。 无疑是打算抹消掉林羽之前所有的荣光。 刚才还附和吴妨的客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纷纷以鄙夷的眼神看向吴妨。 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佩服林羽的心情,竟会被吴妨利用。 手中酒杯里的吴伶醉,一下子变得臭不可闻。 “空口白牙没有证据就说是代笔的,吴妨你有这个本事,你也请这样的大诗人代笔几首,我敬你一声义父!” “比不过就开始泼脏水,吴家的恶臭气息真是绝了,日后有吴家人的宴席,莫要请我。” 杜公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直抒喜恶。 尽管如此,吴妨依旧死不松嘴,步步紧逼的质问。 “林羽你不是能出口成章吗?新诗还没有想好吗?” 他苦心孤诣、他利用同窗、他厚颜无耻。 吴妨对于这些付出并不在乎,他只知道,今日绝对不能让林羽赚到了银票,还被冠以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美誉,扬名立万! “吴妨,你赶着去投胎吗,催得这么急?” 林羽嘲讽一笑,慢条斯理地念道。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春风得意喜提笔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以往经历的艰难险阻,对比着如今的生活,已是不值一提。 豁达的情境让林羽扬眉吐气。 而随着这句诗念出,吴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想到,林羽竟真的有此大才,说作诗便作诗,文思如泉涌,竟比别人的尿意来得还要快。 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时,林羽扫了一眼震惊的吴妨,笑得更加开心。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句诗念完,众人仿佛看到林羽骑着快马,驰骋于京城的大道上,马蹄生风,踏着落花无数,潇洒极了。 江南雁更是激动得拍着林羽的肩膀,赞不绝口。 “不愧是岭南道第一大诗人,你这首诗写出了我现在的内心想法,哈哈哈!” 一口气卖了五十万斤白砂糖的江南雁,此时的笑声震得林羽耳膜生疼。 对比着两人的举止,江南雁确实比他更显得春花得意一些。 再加上林羽根本没有去过京城,他想到与江兄相处的点点滴滴,胸中热情高涨。 “拿笔来!” “我以此诗赠江兄,愿江兄年年如今日,岁岁似今朝!” 众人无不羡慕地看着江南雁。 特别是长乐郡主,甚至有些嫉妒二人之间的友情。 江家小厮知道林羽是打算写诗赠主人,麻利地请院中奴仆搬来了桌子和笔墨纸砚。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赠的诗,绝对能够记入县志郡史。 假使有朝一日,林羽的称谓得到大儒和朝廷的认同,可能还会名传千古! 谁能不羡慕?! “我没记错的话,林羽的字还是旌阳学子中的一绝呢。” “真的假的?以前从未听说过旌阳有这一号人?” “以前林羽只顾埋头读书,同期科考谁得了三甲他都不在乎,自然不在乎名声啥的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林羽正心无旁骛地挥毫泼墨。 方才念的诗跃然于纸上,为了避免争议,他被迫换了一个名字——《赠江兄》。 简单粗暴地表达了自己对江兄的友谊。 “以后这首诗如果能够流传在文坛千百年,还能让人纪念我和江兄的友谊,想想还挺爽的。” “岂止是爽,林兄,你赠我的这张诗帖,我能不能挂在酒楼里,让更多人看见?” 在这个通讯并不发达的时代,能够让人广为知晓的宣传手法,也只有写完张贴起来。 可林羽的这张诗帖,在如今不少人眼里,那是一字千金。 不少人觉得江南雁的这个提议,极有可能被拒绝。 “行啊,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被记录下来的可能,江兄,你可真机灵。” 林羽提笔。 由于没有带着私人印章。 干脆以拇指为印,沾了黑墨摁在纸上。 一张价值万金的诗帖就此诞生。 江南雁刚想伸手将诗帖拿走,有道女声幽幽响起。 “林公子与江公子的友谊,实在令人羡慕。” 江南雁打了个激灵,看了一眼不住叹息的长乐郡主。 碍于情面,他也不能割爱,把这张诗帖给郡主啊。 郡主,对不起了! “林哥哥,你反正写一张也是写,不如再给长乐姐姐写一张呗,她刚才一直念叨着这件事呢。” 杨薇蹦蹦跳跳地凑上前来。 她欣赏不来林哥哥写的诗有什么好的,甚至连林哥哥作的诗有多么精妙绝伦,也是不明就里。 但她知道,今日自家能够卖酒喜得二百万两银票,还把吴家人弄得灰头土脸一个屁都不敢放。 全亏了长乐姐姐这个主人照顾周到。 今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陈娇娘,此时也出声说道:“相公,郡主喜欢那首诗歌。” 长乐郡主没想到杨薇和陈娇娘两人,居然为了完成她的心愿而向以夫为天的林羽开口。 她感激地看向二人,心里期待起来:林公子真的会为我写那首诗歌吗? “《水调歌头》吗?郡主你真有眼光,这首诗歌字是最多的。” 啊……长乐郡主闻言,心里的期待一下子变成了失落。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可是太懂林羽了。 此人愿意做的事,日复一日也不嫌烦琐,可不愿意做的事,他是九头牛也拉不动。 看他此时为难的表情,就是嫌字多不想写。 长乐郡主刚想说“字多可以换一首”,不料,林羽蘸了蘸墨,对着她一昂头。 “换张大些的宣纸来,《水调歌头》字太多,这张纸根本写不开。” 长乐郡主哑然失笑:原来字真多不是嫌它多不想写,是怕写不开。 她急忙让嫣儿换上她刚才用的纸张。 林羽根本不用按字的数目和断句布局,骤然落笔却已成竹在胸。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长乐郡主后退两步,冷清的目光如箭般落在吴妨的身上。 “吴妨,林公子的才华不需要他人质疑,同样的,若让本郡主知道,你在外面抹黑林公子的名声,休怪本郡主不客气!” 不管收不收林公子的诗帖,长乐郡主也绝不允许,吴妨因利益之争,损害林公子的名望。 他人只知林公子今日写酒写喜,快意抒情。 只有她知道,在其他没有问世的诗中,林公子有着怎样远大的抱负。 林公子虽然眼下只是一个生意人,但她坚信,林公子他日必定乘风直上入朝堂,可为国为民效力,有大的作为。 又岂是卖酒的吴家可比拟的?! 皇权之威重逾山。 吴妨赶紧拱手作揖,连声道“不敢”,低下头时,眼中却是杀机毕现。 他心道:大诗人的名声已被林羽坐实,我没有宋徽之的本事,哪里还会再找林羽碰壁,当他坐实大诗人的垫脚石。 生意场中的事生意场中了结。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又如何,文坛新贵又如何?” “区区一个靠着滑嘴滑舌卖弄文采上位的小小农夫,想和酒行第一的吴家为敌,那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以卵击石!” 不等林羽落笔。 吴妨再次朝着长乐郡主拱手一拜,拉着长声说道:“在下身体不适,还请郡主允许在下告辞。” 他要趁着林羽受人吹捧,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让林羽知道,什么是马失前蹄!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姨子也想要 林羽笔锋不停,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急欲离开的吴妨,心道:打不过就想跑?吴妨的心理防线不应该这么脆弱。 “既是身体不适,本郡主不便强留,自便吧。” 长乐郡主对于吴妨这个搅屎棍,没有半点好印象。 希望此人能够知难而退,验证了林公子的才华以后,不再生出其他是非。 否则,她定不饶恕。 临走前,吴妨憎恨地看了眼还在笔走龙蛇的林羽,顺手将看得有些痴迷的七妹一并拉走。 等到吴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落中。 林羽正好写完最后一笔,他俯身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交到翘首以盼的长乐郡主手里。 “郡主,这一张诗帖便够了吗?” 面对他的提问,刚拿到诗帖的长乐郡主来不及高兴,就被巨大的喜悦包围。 她不敢置信的反问:“林公子还要再写?” 最大的敌人吴家人已经离开,接下来就是吃吃喝喝玩玩。 闲着也是闲着,林羽认为还不如写写字解解酒。 “写字又不像下地干活,别说写两篇诗帖,把刚才所作的诗全部写完,也累不着我。” 诗虽然不是他亲自所作的,但字至少是他亲笔所写。 只是写几个字,便能让周围的朋友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林公子,你如今可是一字千金了。” 长乐郡主激动归激动,还是没忘记他爱惜自己的羽翼。 物以稀为贵。 谁知,林羽根本不搞饥饿营销那一套,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哈哈一笑。 “古往今来,多少文坛巨匠因为流传下来的文字和诗篇太少,导致后代无法观摩他们的风采。” “别说我只是写几篇,哪怕我一首诗多写几遍,分给多人给后代传阅,只怕要不了几百年也会变成孤本。” 再加上这个时代,洛阳纸贵。 拥有他亲笔所书的诗帖的人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不会转让倒卖。 多写几篇多让旁人瞧瞧,还能提升他的名气,何乐而不为? 在场的人头一次听到林羽这样的理论,仔细琢磨过后,为林羽的长远眼光和超大格局,内心震动不已。 短期的稀缺不算什么,长久的流传才是王道。 “难怪林公子能够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合着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前的小名小利。” “此人胸襟博大,令人敬佩。” “可惜我与林公子初次相遇,若早些时候与他结交,定能像江南雁一样,得到他的一篇亲笔诗帖。” 在大家的感叹与惋惜声中。 林羽提笔将他在门前所作的《春晓》写了下来。 一首诗落笔,长乐郡主念了一遍,明眸瞬间放光。 “这首诗是为何而作?” “在门口的时候,吴妨拦着我不让走偏门,写了首《春光》和我一较高下,我便吟了这首诗来回击他。” 林羽解释完,吹干墨将纸轻轻拿起来。 对着那些踮起脚尖,探看纸上内容的客人们朗声笑说。 “今日诗会,可不能光让我和徽之兄出风头,初夏已至,今年春光不复昨时,我便以《春》为题,以这首《春晓》为彩头,诚邀诸位赋诗一首,可好?”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 宋徽之被近乎全场男客挤兑的先例,还近在眼前。 林羽可不想自己继宋徽之之后,成为众矢之的。 比起一时出风头,他更关注切实的利益。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亲笔所书的诗帖,还是我没听过的《春晓》,别看我平时不爱作诗,今天说什么也要试一试。” “算我一个,以《春》为题可比寄酒抒情容易得多,兄台们让让我,回头得了诗帖我借给你们临摹。” “临摹个锤子,我们要真迹!” 笑闹声中,还真有几个才华不俗的公子哥,当即开始赋诗一首,参与到争夺彩头中来。 出了彩头的林羽,自然不会去当得罪人的裁判。 他把这事交给长乐郡主,提笔还要再写。 陈灼灼拽着陈蓁蓁走到桌前,重重地假咳一声。 “嗯!林公子,你接下来打算给谁写?” “灼灼小姐……” “给我吗?太好啦!我也喜欢那首诗歌。” 同样是借酒抒情,女孩子似乎更喜爱写感情的诗歌。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它体裁新颖,配上杜小姐的琴音。 相信诗会过后,定会广为传唱。 “这首字很多,单凭听两遍就背过,对于灼灼小姐来讲,确实有些困难。” 早在大姑得知他要娶平妻时,专门去东湖湾打听了陈灼灼的情况。 林羽知道陈灼灼不像陈蓁蓁一样喜欢诗词歌赋,更加偏好算账,读的书虽不多,但琴棋书画也算了解,才有此一言。 陈灼灼见他并不是嘲讽自己无才,而是将自己的弱点放在心上,予以关怀。 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公子是世间最好的夫君啦。” 陈灼灼的声音极低,只有她和身体贴在一起的陈蓁蓁能够听得见。 世间最好的夫君这句话,像根针似地扎在陈蓁蓁的心中。 她张了张嘴想劝姐姐不要太过沉沦男女情爱,林公子还有一妻一妾,再好也不可能专情。 但看到林羽为姐姐书写诗歌时,态度竟比给长乐郡主书写时还要认真上几分,她知道,自己只是羡慕中,有些嫉妒罢了。 好在,她有自知之明,易位而处,哪怕当日坟场的事再次上演,她也绝对不可能抓住机会,能够入了林公子的眼,成为林家夫人。 “性格决定命运,半点不由旁人。” “蓁蓁?你嘀咕什么呢?你也想要吗?我请林公子帮你写一篇?” 面对姐姐的关心,陈蓁蓁当即想明白是自己错过了,不是他人争抢去的。 心结解开,她反手拽着陈灼灼,挪步上前。 正逢林羽写得手酸,在断句处停顿,看到陈蓁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笔下的墨字,想到她酷爱诗词歌赋,还曾得长乐郡主夸赞。 刚想让她挑选一篇喜欢的,自己顺手写了。 却见陈蓁蓁双手捧心,害羞的问:“姐夫,我也想要,可以劳驾你送我一篇诗帖吗?” ------------ 第一百五十章 一人得道全家跃升 谁能拒绝一个满脸崇拜自己的小姨子,提出的一个小小请求呢? 反正林羽不能,也没想过拒绝。 “就凭你这声姐夫,别说一篇,回家空了,我把问世的诗作整理一遍,给你写一套,改日去府上登门拜访给你送去。” 如此豪放的作派,把陈蓁蓁惊得三魂没了七魄,呆愣在当场。 写一套问世的诗作?还要整理一遍? 难道他除了刚才与徽之公子对战时的诗再加上《春晓》,还有其他诗作问世过? “姐夫……” 陈蓁蓁有心想问,但林羽已然提笔,她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时,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长乐郡主,假装不经意地透露了几句。 “除了今日所作的诗,光是我知道的,林公子已经有三首半的诗作了,恭喜陈小姐,这几首诗帖能够凑成一本诗集,还是天下唯一的一本。” 唯一的。 陈蓁蓁视线往上移,落在了林羽的脸庞上,面上不显,心中已然泛起了涟漪。 只不过涟漪还没有扩散开来,便听姐夫干笑一声:“郡主你别打趣蓁蓁小姐了,你直接说你也想要,我把那三首一并写上。” 中华文字博大精深。 三首半,可不是三首加半首,而是三个半首。 算上给江兄写的糖霜的诗,还有给郡主写的,远超三首。 谁不知道长乐郡主是在催他说过的半首诗的下文。 可有些诗真的不能写下半首,不然会引起误会。 “林公子,这可是你自愿写的,不是我强求来的。” 长乐郡主嘴上说着不强求,挽起袖子添着墨香的小手比谁动得都要快。 不多时,快要干涸的砚台里,又多了一盏墨汁。 林羽终于又写完了一首《水调歌头》,看到场中的客人们,也纷纷提笔,准备呈上佳作,他狠狠地拔掉磨秃的笔毛。 “笔秃了,我回家再补上吧。” 不等长乐郡主重新再换一支笔,杨薇扯了扯她的衣袖。 “长乐姐姐,林哥哥为了给诗会送酒,起了个大早搬运酒水,累得没吃下多少早饭,你先让他吃口饭吧。” “倒显得我这个主人做得不合格,连饭都不给你这个小馋鬼吃似的。” 长乐郡主轻轻刮了一下杨薇的琼鼻,拍了拍手。 立即有奴仆将书桌撤了下去。 长乐郡主紧随其后,去安排接下来进餐的事宜。 林羽把墨迹已干的诗帖,卷起来递给陈灼灼。 对着姐妹二人,比划着长乐郡主正在安排的桌位。 “灼灼,你们也和郡主一起吃吧。” 林羽说着朝座位走去,徒留陈灼灼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不仅能和长乐郡主近距离接触这么久,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这是陈灼灼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眨巴着眼睛,迷茫不知所措地看向蓁蓁,见蓁蓁比她还紧张,只能求助似地看向陈娇娘和杨薇。 虽然还没嫁进林家门,但在这里,她能受到长乐郡主厚待,全凭她林三夫人的身份。 遇事不决,先问家里的两位姐妹。 “娇娘姐姐,小薇妹妹,我和蓁蓁能和郡主在一起吃饭吗?” “相公说你能就能。” 陈娇娘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立场始终如一。 从不质疑相公的话。 杨薇则是径直往桌子走去,坐在了林羽右手第二个位置。 以实际行动回答陈灼灼,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此时,院子里的来客,为了争夺那首《春晓》诗帖,引经据典,你来我往的履出新诗,已达到了高潮。 胃里饿得空落落,酒劲再次涌上来的林羽,顾不上见证结果的诞生。 等菜色端上来,主人举起筷子以后,他先给三个媳妇夹了一圈菜,紧跟着埋头风云残卷地吃了起来。 倒叫陈光儿不好意思再假矜持。 两人夹菜的筷子快到闪出了残影。 长乐郡主目光落在三只青碗里,林羽夹的三个鸡翅膀,是他一视同仁的意思。 她特意用公筷给局促不安的陈灼灼夹了鱼腹肉,安抚着:“今日无急事,大家慢慢吃。” “谢郡主。” 陈灼灼单手捧着面前的饭碗,看着长乐郡主脸上明艳动人的笑容,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她才知道,原来郡主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生人勿近,只是以前她和郡主不熟,才有这样的错觉。 坐在陈灼灼旁边的陈蓁蓁,看到长乐郡主成功融入姐夫一家的氛围中,心里却不免替姐姐担忧起来。 如果有朝一日,郡主不愿意以主人或客人的身份加入进来,陈娇娘的正妻之位绝对不会被动摇。 毕竟无论在哪个时代,宠妻灭妾是被世人所不齿的。 那么,姐姐这个平妻之位,就得拱手让给郡主了。 “蓁蓁,别吃筷子啦,有你爱吃的梅菜扣肉。” 陈灼灼逐渐放开,手臂越过长乐郡主,给陈蓁蓁夹了半碗梅菜扣肉。 陈蓁蓁偷偷打量着根本不予计较的长乐郡主,忽然觉得她有些杞人忧天。 姐姐对林家有救命之恩,真到那个时候,相信姐夫也不会怠慢姐姐的。 “郡主府上的梅菜扣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蓁蓁小姐喜欢,稍后让厨子再做一份。” “多谢郡主。” 一桌人吃得和和美美。 靠着墙坐在角落里的黄小蝶,看到平日里无论参加大小宴会,座位都要排在她后面的陈家二女,如今竟坐在主桌,和长乐郡主同食。 再看和二女同坐一桌的林羽,之前还贬低林羽只是前来送酒的暴发户,如今竟是和长乐郡主的座上宾,剑南道第一大诗人。 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早知道石林村的林羽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有才有势,我应该让爹爹上门去提亲的。” 现在去也晚了。 林羽家的平妻之位,都被陈灼灼霸占了,她去了可不想当妾,让陈灼灼立规矩。 可看到林羽的模样还有体贴的举止,做妾好像也不是不行。 院子里,不少倾慕于林羽展现出来的才华,想要不顾名分红袖添香的女子。 甚至于林羽刚吃饱放下筷子,就有一个清秀的姑娘,手捧一纸诗帖走上前来。 “这是我写的诗,还请郡主与林公子过目。” 林羽扫了一眼,被撩拨的心里快跳了几下。 见姑娘对他暗送秋波,对此他也是哭笑不得。 “林公子,这位小姐寄春景写春情,这首诗不是写给我的,还是你来评价吧。” 长乐郡主的话刚说完。 刹时间。 除了杨薇还在与桌子上的饭菜做斗争,两个媳妇连同小姨子还有小舅子的视线,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醉了 林羽面对着满脸期待的清秀姑娘,再看陈灼灼气鼓鼓的腮帮子,头皮一阵发麻。 偏偏姑娘还在催促他:“林公子,我写得如何?” 与此同时,院子里不少姑娘们,朝他投来了殷切的目光。 尽管大家的眼神很矜持,但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林羽,还是有种误闯入盘丝洞的错觉。 还能如何? “江兄,扶我一把,我好像醉了。” 坐在邻桌还没吃饭的江南雁,听到好友的召唤,放下筷子冲了过来。 他不由分说地将林羽的身体扛在肩膀,对着被他粗鲁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的清秀姑娘,呲牙一笑。 “林兄醉了,我先扶他去厢房休息,大家接着吟诗接着写。” “郡主弟妹们,告辞。” 江南雁扛着人就走,丝毫没有给大家挽留的机会。 更没给林羽翻身的机会。 被扛在肩膀上的林羽,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练武,不能再像一只弱鸡似的,说被拎起来就被拎起来,毫无反抗的能力。 虽说他也不想反抗吧。 长乐郡主见林羽趴在江南雁肩膀上装醉,只得喊来嫣儿,将两人带下去。 “大家所作的诗交由本郡主来评判,蓁蓁小姐可愿意相助?” 能在这种场合当评审的人,无论是按家世算,还是按财势算,都轮不到陈蓁蓁。 她自知长乐郡主是看在姐夫的面子上抬举自己,但她并没有拒绝。 若论文采,她虽不及姐夫十分之一,但也比在座大多数人强。 “小女愿意。” …… 江南雁刚把林羽扛出月亮门,胳膊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放我下来。” “林兄不是醉了?我把你送到徽之兄那里,你们可以一起休息。” 休息? 只怕宋徽之醒来,听说多出来一位剑南道第一大诗人,正好有理由向他讨教。 假如两个人睡在一个房间,他今晚绝对不可能脱身离开别院。 “别闹了江兄,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提及正事,江南雁不再坚持,靠着一棵垂柳将他放下。 后背险些蹭破皮,林羽挠着后背,对着江南雁问:“你的手下有那种擅长神不知鬼不觉打探消息的人吗?” “你想探谁?吴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林羽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没挪步的嫣儿。 有些商业机密,长乐郡主真要掺和吗? 谁知嫣儿在看明他的眼色之后,不仅没有挪步,反而神秘一笑。 “江家就算有擅长打探消息的人,也不会跟着江公子来参加诗会的,对不对,江公子?” 那是自然! 江南雁点头如捣蒜:谁敢在长乐郡主举办的诗会上放探子?当年长乐郡主参军,负责的就是先锋队的斥候部。 嫣儿见江南雁十分上道,又对着林羽问:“林公子想查吴妨何事?” “查他离开别院去了何处,接触了何人。” 林羽深知像吴家这样传承千年的大商贾,碰到自己这种横空出世,扰乱酒行品质与定价的敌人。 绝对不可能认输挨打,一定会奋起反击。 拦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与吴家的关系,在这场诗会过后,不是吴家死便是林家活。 “嫣儿姑娘的手下可有把握打探清楚?” “手下没把握,我亲自去。” 啥子? 不等林羽反悔,嫣儿已经快步返回院子。 私下里向长乐郡主请命示意,又匆匆赶了出来。 “我换身衣服就去,晚间会将消息送到林公子府上。” 嫣儿收敛了脸上平时挂着的微笑。 冷酷的模样,与长乐郡主不苟言笑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让林羽和江南雁只能点头回应,愣是一句回话没有说出来。 直到人走远,江南雁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想到嫣儿姑娘身材娇小,气场这么强大,她应该上过战场当过兵。” “附议。” “林兄你不睡觉,接下来干啥子?” 还能干啥? 林羽对着江南雁朝后门挑了挑眉毛。 “一起存钱去?” “我去。” 被姑娘们吓出一身冷汗的林羽,酒早醒了。 重碧酒虽是烈酒易醉,但并不醉人,连醉酒的后遗症都没有。 这可比林羽以前和奶奶酿酒的成果强太多了。 江南雁派人将装银票的几口大箱子拖出来,装到马车上,从后门离开,两人直奔钱庄而去。 由于今日诗会的原因,钱庄的生意十分的冷清。 再加上午饭时分客人原本就少,昌掌柜正手捧着一壶热茶,嘴里哼着青楼里时兴的曲调晒太阳。 “摸摸妾的手,跟郎走~~” “摸摸妾的背,跟郎睡~~” “摸……” 第三摸刚伸出手指,两道人影挡住了午后的暖阳。 林羽朝着昌掌柜伸出手去,笑声道:“昌叔,别摸了,起来接客啦,来大客户了。” “林公子不在郡主别院参加诗会,还特意惦记老夫这里的生意?” 昌掌柜满眼的怀疑,脸上还挂着被打扰了兴致的幽怨之色。 林羽这才知道,合着存过十万两银票的自己,还不算是旌阳钱庄的大客户。 看来大常的富人很多。 他还要多多努力,集富于己,争取成为大常首富才行。 “昌掌柜,我要存一百万两银票,算不算是大客户?” 江南雁再厚实的脸皮和身家,也不敢和钱庄的掌柜以叔伯称谓。 钱庄的背后东家可是皇帝陛下,特意辅佐长乐郡主做事的昌掌柜,虽是李氏家奴,但不比唐知涣这个旌阳县令的七品官面子小。 原本还沉浸在楼馆里小桃红唱的曲调中无法自拔的昌掌柜,闻言浑浊的老眼睁得溜圆。 一个健步从摇椅上跳起,并冲到了江南雁的面前。 “一百万两银票?那自然是算的!江公子里面请,快来人,把江公子的银票抬进来!” 昌掌柜打眼一扫那些木箱的体积和数量,便感觉不对劲。 像江南雁这样的身家,不可能存百两面额的银票。 这么多箱子里装满了千两面额的银票,岂止一百万两银票,二百万三百万也是有可能的!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大客户,存一次顶旌阳半年的银票存量了! 他顾不上和林羽寒暄,好奇地打听着。 “江公子,你这箱子里有空的?”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暗敌已明 “没有空的。” 江南雁扭头指着被他们落在门口的林羽,狡黠一笑。 “这些箱子里,还装着林兄的二百万两银票。” “哪个林兄?” 昌掌柜听说真的有三百万两银票待存入钱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竟没能反应过来林兄是何人。 旌阳县城还有姓林的权贵,能一下子拿出二百万两银票来? 江南雁见昌掌柜一脸真诚且茫然的提问,再次指了指站在门口的林羽。 “还能是哪个林兄,当然是外面站着的林兄了。” 林羽居然有二百万两银票?! 这个消息,比昌掌柜听说今日有人带着三百万两银票来钱庄存入,还要震惊。 林羽不是去参加诗会了吗,怎么诗会还没散场,却带着二百万两银票来钱庄? 想到参加诗会的客人非富即贵,昌掌柜看向林羽的眼神有些微妙。 “昌叔,你看我的眼神,好像这些银票是我抢来的。” 林羽实在等不及掌柜的请他进门,只能自己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些钱的来历。 当昌掌柜听说,是预售了十万斤新酒赚来的,而且这酒比吴伶醉还好。 昌掌柜伸手捏了捏自己腮帮子上的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我睡迷糊了在做梦,你们说的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那可是吴伶醉! 他在听郡主提及诗会换酒时,还担心吴家人带酒前去,让林羽下不来台面,郡主伤心烦忧。 现在才知道,伤心烦忧的原来是吴家人。 “昌叔不信的话,改日去青江酒楼喝一杯就晓得了。” “改日不如撞日,本公子今日跟着林兄赚了大钱正高兴,让人去打扫我下榻的房间,昌掌柜空了随时去喝。” 在这个大多数人夜生活和娱乐贫乏的时代,喝好酒是许多像昌掌柜这样,有些身份和闲钱可以追求得起的爱好。 道听途说不可信,但林羽是实打实带着二百万两银票来的。 昌掌柜连忙对着江南雁笑着回道:“既然江公子诚心相邀,等晚上钱庄打烊我便前去尝尝鲜。” “我差人随时候着。” 闲言少叙。 得知这两位大客户,一个存的银票比一个多。 昌掌柜急忙喊来护卫,把外面所有的箱子抬进屋里。 接着又差所有在闲时清点仓库的下人,赶紧过来数钱。 为了防止数错,三人一组,一人负责数钱,一个负责记账,最后还有一个复核。 光是存钱的手续,从数钱到办完,一共花了一个时辰才得以完成。 “林公子,江公子,拿好你们的存款票据。” 林羽接过票据扫了一眼标记的利息,暗自咋舌。 随存随取都能达到六个点,是真的高。 不过想到大常钱庄营业才三年,注重货币流通的同时,更要注重保证货币的原有价值不膨胀,维持朝廷的形象。 银票只能存取流转,不会产生新印新增,自然很值钱。 等存银票的多了,这部分利息再以新印的银票流通出去,慢慢地稀释和掌控金钱权,徐徐图之才更能看出,大常钱庄可以屹立很久。 就像大常王朝一样。 新的存票到手,林羽把旧的存票递向了柜台。 “昌叔,把这些票据都取了吧,我要用。” “行。” 昌掌柜在旌阳干了三年的钱庄掌柜,第一次面对取钱如此开心。 无他,谁叫林羽存得太多了,取出来的七万两,对比着今日存的二百万两,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取完钱,旧的票据作废。 林羽和江南雁揣着存银的票据,满面春风地走出钱庄。 身后,昌掌柜第一次用毕恭毕敬的态度,对着林羽拱手作了一揖。 “贵客慢走。” 昌掌柜原以为林羽是借助郡主之势,最多在旌阳县内小打小闹,当一个旌阳本地的首富。 这才巴结着郡主不放。 如今方知,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老朽只当此子是个攻于心计的书生,没承想,竟是一个干实事做大事的可用之材。” 从家徒四壁到如今存银已是旌阳钱庄第一大客户。 林羽只用了不到两个月。 奇人,才有如此奇运。 而有如此奇运之人,必定不凡! “我得给殿下写封信,念叨念叨此事。” 上次殿下派人来调查林羽的身份背景时,他凭着主观印象,只说了林羽写诗有一手,讨好郡主有一手。 这次他得让殿下知道。 此子不光有两手,赚钱还有两把刷子! “就是不知道,此子和吴家的酒行老大之争,到底是旧势庞大力压一头,还是新贵先来者居上咯。” 在献糖一事上,吴家对付江家虽阴招频出,但没用全力。 毕竟权贵相争还是要留有余地的。 可林羽背后没有林家,吴家失了糖方在朝堂之上还能留有立锥之地。 若丢了吴伶醉贡酒的身份,千年世家一朝轰然倒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吴家必定会全力以赴,不让林羽酿的新酒有扩散出旌阳的机会。 “若是此子能够不借郡主之力战胜吴家,老朽认为,他配得上郡马的身份!” ……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天下第一烈酒,这些称号,林羽他恬不知耻的一并接受,他配吗?” 无忧酒楼内。 吴妨在等待客人到来的期间,还在不停地对着新掌柜和小厮护卫们发泄他的怒火。 桌椅茶杯等能摔的早被摔了不下三次,为了避免客人到来时尴尬。 换了一次又一次。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呼吸声引起吴妨的注意,一个茶杯打砸到身上,还有活命的机会。 要是一把椅子抡过来,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下去喂看门狗。 终于,摔打了一通的吴妨,精疲力竭地靠在软榻上,胡乱抹着脸上泛灰的白粉,恼怒地质问新掌柜。 “我请的那些人怎么还没来?!” “回少东家,那些贵客可能不在城里居住,路途遥远,你还要再等等。” 曾几何时,吴妨会等这些小县城里的商绅? 可如今吴家势微,他没有咽下这口恶气,而是将它们转移到了林羽的身上。 “等那些人到来以后,我就可以明着给林羽下绊子,我就是要让林羽知道他与吴家的差距,让他不服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吴妨想到自己的计划背靠吴家的大树,注定会成功,他的心里才舒坦了许多。 “我倒要看看,林羽到期交不出酒来,今日诗会上那些维护他的公子小姐们,会不会让他赔偿双倍的定金。”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断其粮 吴妨又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 终于有人赴约前来。 对方在被新掌柜引起门时,不停地拱手作揖,连声道歉。 “吴公子,老夫今日没在城里照看粮铺,在老家村里检查稻谷发芽的情况,这才来迟了。” 吴家身为蜀地消耗粮食的大户,又是小地方里的权贵,因为要酿酒,加上千年来押运行的积累,在漕运陆运方面都有关系,平日里吴家经常顺手照顾粮铺的生意。 不论哪家粮铺或是地主,都对吴妨这个郡府来的少东家尊敬有加。 像旌阳这种小县城的粮铺东家或村镇上的地方,平时根本见不到郡府来的少东家。 来者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吴妨,自打进门起,便不停的用汗巾拍着额头上的冷汗。 “孙叔莫要太客气,你可是旌阳城最大的粮商,来,请上座。” 吴妨热情的态度,不仅没有让孙来旺额头的汗减少。 面对吴妨的无事献殷勤,他后背也蒙了层汗。 别看他活到不惑之年,论年纪足以当吴妨的爹,可谁叫眼前的青年与自己身份差距太大。 喊他一声叔,有时候可比绿了吴妨的爹情况还严重。 孙来旺不想自己吓唬自己,干脆将心一横,问道:“吴公子喊老夫前来,到底为了何事?” “想请孙叔帮个忙。” 吴妨朝着新掌柜使了个眼色。 后者连忙开始让跑堂小二端上菜来,同时,亲自捧了一坛两斤装的吴伶醉白,给孙来旺斟满一杯。 “不敢劳动掌柜的。” 孙来旺嘴上这么说着,坐了半边的屁股,此时却全部挪到了椅子上面。 又是菜又是酒的,如果不是断头饭,那绝对所求不小。 该他享受的当然不能落下,否则吴妨还会以为是在婉拒请求,反倒不好。 “剩下的叔伯们还没来,不过也不妨事,我先敬孙叔一杯,咱们先喝着。” “吴公子还叫了旁人?” “但凡是旌阳叫得上名的粮商和产粮大户,我都派人去请了。” 闻言,孙来旺心思活泛了起来。 听说吴家想当皇商,还想再继续给朝廷献贡酒。 看来是打算买粮囤粮,大批量的酿酒,趁着贡酒延续的美名,大赚一笔。 孙来旺赶紧接过新掌柜手里捧的酒坛给吴妨倒了一杯,讨好的笑道:“吴公子,但凡有需要的地方你吱一声,哪怕你只要一百石粮,我也能替吴家出把力。” 吴家酿酒,只挑选上好的粮食。 据说为了保证质量,再加上两种杂粮酒的配方,由于问世时间短,配比等问题的原因,出酒率低得只有两成。 在这种情况下,吴家想要大规模酿酒,所需要的粮食确实不是小数目,任谁谈成这笔买卖,身价定能翻一倍。 “孙叔说笑了,吴家既然需要用粮食,自然不是一百石这么少,定是万石起步的。” 如此高调的反驳,换个人来说,就是嚣张。 但说话的人是吴妨,孙来旺不仅不尴尬,还直赔笑脸。 一万石粮那就是一百二十万斤粮,哪怕一斤只赚一枚铜板,他也净赚一万二千两银子。 何况吴伶醉又不是只酿一次酒,拿下这笔生意来,这辈子下辈子,只要吴家不倒,他就能跟着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吴公子有什么事要老夫做的,尽管开口。” 满心火热的孙来旺,喝了两杯酒之后,更加上头,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只要老夫能做到的事,一定在所不辞!” “孙叔不要将粮食卖给石林村的林羽。” 吴妨终于说穿了自己的意图。 孙来旺眉头一锁,回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林羽是哪号人,他轻轻拍着额头,幸灾乐祸的笑道:“石林村的这个娃子,得罪了吴公子吗?” 否则,怎么会大费周章,请了这么多人来,只为了不卖粮给林羽呢? 吴妨听到这话,便明白孙来旺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有信心孙来旺一定会答应。 有上万石粮食的需求摆在他们的面前,为了与吴家达成长久的生意,谁会在乎一个村子里的暴发户? 但为了让这些粮商,还有即将到来的地主们,雷打不动地站在自己这一方。 吴妨冷冷一笑,面露杀机。 “林羽得罪的可不是我自己,而是整个吴家。” “一个小娃子竟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孙来旺好奇地探听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当得知林羽也要酿酒并借助长乐郡方的势力,要力压吴伶醉一头,终于明白了吴妨今日请他办事,为何态度这么良好。 孙来旺不禁后悔自己答应吴妨太痛快,因为林羽要酿十万斤的酒,还是五种杂粮混合而成的酒。 出酒率自然更低,至少要用五千石的粮食。 “孙叔,你可不要因小失大,若是让我吴家知道,谁悄悄地卖给林羽粮食,可别怪我吴家不念旧情。” 画了一颗可能吃不着的甜枣,或许只会让人动心。 但切实悬在头顶的大棒,不得不让人低头臣服。 孙来旺连声道“不敢”,又灌了一杯酒,麻痹自己损失了数千石生意的肉疼。 不多时。 又有客人前来。 只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过吴妨的话术与套路,纷纷表示会按照吴家的请求做事,绝对不会卖给林羽一粒粮食。 为了防止林羽耍手段,吴妨还不忘记叮嘱众人。 “不光是林羽,凡是石林村的人,都不行。” 他可还记着上次去给吴永送东西时,曾提起过。 除了林西峰一家人以外,石林村上下归心,全部由林羽调度,这才让他打消了从内部动手的主意。 “吴公子你放心吧,只要是石林村的人,十斤二十斤的口粮我们得卖,毕竟要开门做生意,但多了,我们就说没有。” “也好。” 吴妨退让了一步。 他与孙来旺是同样的想法。 林羽利用五种粮食酿制出来的重碧酒,出酒率绝对比他家的吴伶醉白要高。 石林村统共三四百口人,每人十斤二十斤的口粮,才几千斤粮食。 对酿制十万斤重碧酒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何况还要专供给青江酒楼,想酿制十万斤重碧酒,依他来看,至少需要一万石粮。 “林羽啊林羽,断了你的粮,我看你还如何在我面前嚣张!” 这时,新掌柜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在吴妨耳边低语几句。 吴妨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旌阳这个小地方,竟真的有种粮的小地方,胆敢不给吴家人面子?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假仁义 陈财福! 这个听上去土里土气的名字,一看就知道家族底蕴不深、文化不高。 派去请人的护卫,竟无功而返,难道陈财福不知道吴家的权势吗? “孙叔,东湖湾的陈财福究竟何许人也?” 作为外来人的吴妨,只能向孙来旺打听清楚。 万一此人十分重要又有隐藏背景,可能需要自己亲自上门去拜访。 “老陈?坏了,差点忘记他了,他可是林羽的老丈人,家里的荒地加良田有五六千亩呢!” 什么?! 吴妨恨铁不成钢地剜了眼孙来旺,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现在才说? 那么他们刚才商量的计划,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哈哈,吴公子你先别着急,好在他家儿子要去锦江书院读书,需要上下打点,存粮早在去年就被我收完了,家里最多只有几千斤口粮应急。” 吴妨刚刚悬起来的心,又重新落到原位。 他再次给孙来旺添满酒杯,这回,面带敬意地敬了一杯酒。 “感谢孙叔解惑,日后旌阳关于粮食方面的事,我有不懂的,就觍着脸问孙叔的意见了。” “客气啥子,我干了你随意。” 孙来旺激动地胀红了脸。 只要这次他联同吴家,让林羽落败,他日就能乘着吴家的东风作威作福。 “石林村的娃子,你我本无怨,可谁叫你自不量力挡了吴家的路,可别怪我们联手欺负你一个毛没长齐的娃子。” 在场的粮商们,当即派人传话给看守铺子的掌柜们。 不能卖给林羽粮食,更要对石林村的百姓限制购粮数量。 打发了下人去传话以后,有个员外突然站了起来。 “石林村那一带的村子,最近正在修路,要用不少人,每天消耗上千斤粮食呢,咱们也不卖吗?” 修路这件事吴妨有印象。 他揉了揉因喝得上头有些紧绷的太阳穴,不以为然的说道:“修路又不是官府修路,而是林羽自己要修,正好石林村的百姓每天能限量买粮食,饿不死他们,也能让大家跟着赚钱,两全其美。” “是这么个道理。” “吴公子仁义。” 仁义? 不少出身乡村,与佃户一起下过地干过活的粮商和员外们,心里清楚。 吴妨这是在给林羽添堵呢。 石林村确实三四百人,但不是闲人,他们为了每天来城里买粮,只怕连活都干不了。 要么林羽停下修路,要么只能多花冤枉钱,请村民每天来买口粮。 真是造孽。 好在,造孽的不是他们而是林羽。 众人只是暗中唏嘘一下,继续喝酒吃菜,新掌柜还特意点了青楼里的小桃红,来给大家唱曲助兴。 …… 县衙门前。 刚刚又买了城郊附近三千亩荒地的林羽,把地契揣进怀里。 江南雁瞥了一眼上面的亩数,倒吸一口冷气。 “林兄,我发现你有了闲钱就爱买地,买良田我想得通,可旌阳能卖的荒地都被你买完了,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发财的门道,没有告诉我?” “有啊,开完荒我种竹子,把洗糖的炭批量卖给你,这些荒地就挨着你的糖坊,几步路送到你的糖坊里,不比你到处找合适的竹炭更方便更省钱?” 林羽用不着发现商机,如今有了足够的资本运转。 他完全能够自创商机并独揽入怀。 不提不知道,一提吓一跳。 江南雁这才想到,江家只是买了两种糖方,关于那个活性炭的配方,哪怕是熬制白砂糖里最重要的一环。 但这个配方,林羽根本没有卖。 他至今还记得林兄的原话: “制这种炭需要技术,我直接告诉你也没关系,但不像熬糖一样,保证让你百试百灵,方法卖给你只是赔钱。”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哪怕是最先接触活性炭的两个小厮,一板一眼地按照当初的方法试制。 熬煮出来的活性炭,依旧会出现两三成的不合格情况。 有时候还会因此浪费掉一些红砂糖,只能将筛出细炭当次品,准备以后降价处理掉。 “林兄,你种竹子制活性炭,有把握百试百灵?” “当然没有,但我应该比你那两个小厮更细心一些,另外竹子因产地不同、品类不同,能制炭的质量也不同。” 旌阳县位于蜀中平原,紧靠蓉城,物产丰富。 在战乱时可保寻常人口粮不断,太平时便显得它没有多大的特色。 实际上,天南地北的植物来到这里,都很宜居。 再加上林羽骨子里对大地的热忱,以及无论以后做什么,都离不了耕地当基石。 能买地则买地。 “城郊的荒地太少了,回头我问问陈叔东湖湾以东的荒地,有哪些能买的,实在不行,去郡府买。” “郡府我熟,只是那边的荒地要贵上许多,到时候我给林兄你牵线搭桥。” 两人边沿着主街往城中最大的粮铺方向走,边描绘着未来的发展。 种甘蔗、种竹子、种杂粮,自给自足还能增加其他产出。 荒地里还包含了许多河流使用权,林羽还特意挑选了几条出产胶泥的河道。 留给陈光儿以后挖泥巴制作活字印刷术的字模。 还要在城郊附近建一个中转仓库和落脚点,桥接从石林村修起来的水泥路,带动旌阳整个西部的商贸发展。 手里有二百万两银票,名下有两万三千亩田地。 林羽走路的姿势都豪迈了许多,身体里充满了富人的底气。 直到他们走到粮铺门口。 “掌柜的,买粮食。” 林羽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银票,想着上次买粮时吃的亏,先对着掌柜的杀价。 “上次我买粮食的时候掌柜你说过,超过十万斤,可以找你的东家直接商量价钱。你东家呢?” 除了十万斤预售的重碧酒,还要再酿十万斤,供应给青江酒楼,还有人情往来使用。 所以,五种粮食加起来,至少要买二十五万斤。 有足够的资格与东家叫价了。 掌柜的被林羽掏出来的银票晃花了眼睛,心里垂涎不已。 可是想到东家刚才派人下达的指令,他只能赔着笑脸,指向无忧酒楼的方向。 “林员外你来得不巧,东家他被无忧酒楼的少东家请去喝酒了,你买粮的事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去问东家吧。”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吴妨请了旌阳第一大粮商喝酒?! 稍加思索,林羽便猜到了其中的猫腻。 他将一沓银票在掌柜的注视下塞回怀里,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从袖子里顺到掌柜的手里。 掌柜地捏了捏大小,脸上的笑容加深。 “掌柜的可知道吴妨请你们东家去酒楼,所为何事吗?” “应该是为了林员外你的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 尤其是林羽给的这锭银子,能抵掌柜半个月工钱,加上他此时不说,过后林羽也会知晓是何事。 掌柜乐得送一个顺水人情,把东家特意嘱咐他的话告诉了林羽。 同时提醒林羽:“去无忧酒楼的可不光是我们东家,我在这里守了一下午的铺子,看到不少马车,都往无忧酒楼方向赶,那些可都是掌管旌阳粮食生产和售卖的贵人。” 果然如此。 林羽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知道今日酿酒的粮食,在城里是买不到了。 小县城里做生意,讲究的是人情世故。 吴妨特意摆了宴席,给足了粮商和富农们的颜面,再加上吴家积攒千年的影响力,大家自然愿意配合吴家给他下绊子。 “江兄,我有事先去别院带娇娘她们回家。” “你不是要买粮酿酒吗?” 江南雁一把拦住拿了银子想走的粮铺掌柜,眉头紧锁的问。 “我听你们粮铺的意思,是不打算把粮食卖给林兄?” “江公子,此事小的真的做不了主,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为难小的。” 掌柜心里也很苦,不知道东家是被吴家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要掺和进这种争斗之中。 林员外还有财大气粗的江家罩着,东家押错了宝,恐怕未来旌阳第一粮商就得换个人来当了。 “我不为难你,我只问你是不是。” 江南雁见掌柜点头承认,气不打一处来。 他知道是吴妨使的坏,但更明白,没有孙来旺的配合,林兄想买粮只需要掏钱这么简单。 想到青江酒楼的米面都是由这家粮铺负责的,他便对掌柜的说:“不卖给林兄卖给我总行了吧?” “这……” “林兄,你要什么粮食,给我列个清单,我替你采买,旌阳一家不够,我让人去郡府采买。” 江南雁真就不信,整个益州郡还能让吴家只手遮天了去? 林羽知道假如江家要与吴家争夺粮食,吴家不一定是对手。 但有些事,不能光靠旁人帮衬,他得让吴妨明白,不论阴谋阳谋。 酒行第一酒吴伶醉的名号,早已是过去时。 “江兄,算了吧,你和吴家一较劲,只怕有些黑心粮商,会故意囤积粮食哄抬价格,最终吃苦的还是寻常百姓。” 原本正打算发号施令的江南雁,听到他的分析,像是当头泼了盆冷水。 气愤的火焰一下子熄灭,整个人冷静下来,后怕不已。 险些一步踏错,给江家带来大祸! 大常建朝不过三载,民心还不太稳固,这个时候引起哄抬粮价的事,不论起因为何,上面的人只看结果。 就算各打五十大板,江吴两家谁也没好果子吃。 “吴妨这么做,就不怕林兄你担心的事情发生吗?” “所以他应该只敢针对我,不敢针对旁人,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吴家人眼里,他是铁罐,吴家是陶罐。 先前吴永将他逼到绝路,受到的反噬太大。 相较之下,吴妨倒是挺聪明,不论是利用宋徽之挑起争端,想给他和重碧酒难堪,还是利用阳谋断他酿酒的粮食。 从不直接与他对擂,但带来的影响却严重许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招釜底抽薪的优势,在于利用权势和影响力,抢占先机,属实是一种好的阴谋。 不过,吴妨这种作壁上观的手段,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江南雁本来很着急,当看到林羽淡定的反应,心中一动:“林兄,难道你有解决的……” “饿了吗?先去你家酒楼吃顿下午茶吧。” 林羽打断了江南雁的话。 隔墙有耳。 有些话哪怕再想说出来,也得揣在肚子里,不能告诉别人。 直到事情成了定局,无法翻盘,才能向别人告知。 “行啊,忙活这么一通也饿了,正好我告诉佟叔特供重碧酒的好消息。” 两人再次肩并肩往前走。 这回江南雁没有刚才那般火急火燎,要出手惩治吴妨了。 尽管林兄不说解决的方法,但林兄不急着回家还有心情吃喝,说明问题不大。 路上,又经过了一家规模中等的粮铺。 在林羽离着粮铺大门还有十步远时,掌柜认出了他,赶紧挥手示意。 “铺子里没有粮食卖给林员外,移步别的地方瞧瞧吧。” 江南雁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被林羽摁住肩膀拽了回来。 “林兄,你没招他们惹他们,他们怎么一副你欠他们钱的嘴脸,实在可恶!” “谁说我没欠他们钱?假如我在他们这里买了几十万斤粮食,他们不就能赚几千两银子?” 这种说法江南雁听着新鲜,连赶人的掌柜听完,也是一脸肉疼的表情。 林羽见挑唆的目的达到,接着说道。 “结果我没法在他们粮铺里买粮食,吴家也没买,他们有钱没法赚,有气没法撒,当然挑我这个软柿子捏了。” 把顾客当成软柿子捏,绝对不是正经生意人能做出来的事。 掌柜再往深处想想,东家确实只交代不卖给林员外粮食,却没说吴家采买更多粮食的事。 稍微动动脑筋,便明白东家这是犯了做生意的大忌,让人给忽悠了。 “林员外,你等等……” “我有事先不等了,这事掌柜的你也做不了主,告诉你的东家,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是绝对不会来他家买粮食的。” 林羽冲着后悔不已的掌柜,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语气森然地下达通知。 “今日不会,往后也绝不会!”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拖延交酒不可取 少年的认真写在脸上,倔强的眼神意味着,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掌柜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一层。 掌柜并不明白,为何少年只是说往后绝对不会来他家买粮食,就会感到如此可怖。 但他心里清楚,眼前的少年面对全县城粮商和富农的阻拦,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甚至会奋起反击。 “林员外的话,我会带给东家的。” “嗯,你是一个为东家着想的好掌柜,日后没了事做,可以来找我。” 林羽似乎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又似乎作出了某种决定。 但掌柜只顾着拎着衣服扇汗珠,没有深思。 走过粮铺十丈远,江南雁依然用十分动听的语言,问候着吴妨的长辈们。 直到站在酒楼门口,他还怒不可遏地指着斜对面的无忧酒楼。 “吴妨你这个阴人别落在我手里,落在我手里,一定把你……” 江南雁双手捏成拳头,怼在一起狠狠地碾压着什么。 林羽见状,生怕他再把自己指骨磨伤,赶紧抓着他的手腕,把两只铁拳拉开。 “吴妨没机会落在你手里了,他种的因我马上就能让他尝到结出来的苦果。” “有多快?” 江南雁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吴妨落败。 林羽无奈地双手一摊:这事可不能细说了。 “林兄,实在不行的话,我去剑南道以外调集粮食,你再请郡主替你在那些定购酒水的客人那里,拖上十天半个月的。” 其实请长乐郡主出面去调集粮食,速度会更快。 但江南雁看得出来,林羽与长乐郡主之交,不想牵涉太多的利益。 明明在别人眼里看来,他们是登对的才子才女,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知己之交讳莫深。 像皇家子弟以权谋私这种该避讳的事,林羽是绝对不会染指的。 “江兄,不是我小瞧你,你能想到的事情,吴妨也会想到,恐怕他提前离开别院,早已想好了应付郡主的方法。” 区区一个吴妨,又不是吴家倾全族之力要他死。 林羽自己就能应付得来。 “还有,拖延交酒时限不可取,这是第一批售出的重碧酒,必须保质保量还要注意时效,全方面把吴伶醉踩在脚下。” 他可不像吴家一样轻敌。 相反,他要做就得做到极限,不给吴家任何可乘之机。 在吴家最终掌权人,还不知道他这个隐患有多强大之前。 不仅要让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声和重碧酒一起宣扬得人尽皆知。 还要抢下吴家在整个蜀地的酒水市场。 这时,林羽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抬头往斜对面的顶楼看去。 毫无意外,正是吴妨。 “林大诗人,你不在诗会现场展现你的文采,怎么在大街上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呢?” 吴妨近乎用吼的在对话,吸引了周围路人还有酒楼客人的注意。 而这,正是吴妨想要得到的效果。 在诗会上,他看够了林羽得意洋洋的姿态,如今,他就要居高临下地碾压林羽。 他要让林羽知道,当个沽名钓誉的大诗人很容易,做个富甲一方的大商人有多难! 面对吴妨突如其来的挑衅,林羽向前走了几步。 他负手,傲然而立,高声回应着吴妨。 “关你屁事!” 林羽暗中吐槽:稳坐你的钓鱼台,等着被水底下的大鲨鱼咬死不爽吗? 非得像秋后的蚂蚱乱蹦跶不可,真是欠骂。 “林兄说得好,吴妨,关你屁事!” 江南雁生怕吴妨听不到似的,还特意加粗声音,使出全身力气吼了回去。 林羽竖起了大拇指,不停地称赞。 “江兄出马一个顶俩,我们的气势一下子就压过了对面。” “要不我再骂他几句?” “浪费口舌,先去喝茶吧。” 林羽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来客人的两家酒楼,目光落在忙碌的跑堂小二身上。 跑堂小二与他对视一眼,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似乎有些重要的事想和他说,但碍于有人催促他接着上菜,只能扭头走人。 林羽明白,一定是无忧酒楼最近发生了什么,值得买卖且对他有利用价值的消息。 看跑堂小二的模样,应该不是很着急。 “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吧。” 他跟着江南雁进了青江酒楼,亲自把重碧酒预售十万斤,遭遇疯抢的事告诉了佟掌柜。 提醒佟掌柜,晚上可能会应付不少达官显贵,前来要求加桌。 “这可真是愁人,后厨增加了十个厨子,还专门配上了外送到家的人手,堪堪能够运转过来。” 佟掌柜嘴上说着愁人,眼角的褶子笑得跟包子皮一样。 连和林羽摆龙门阵的功夫都挤不出来,赶紧又去扩招人手,专门等着客人爆增,用来送酒送菜送到家。 没有办法,谁叫青江酒楼地方太小,容不下那么多客人呢。 “要是能把对面的无忧酒楼盘过来就好了。” “江兄,你的想法很危险,但我很喜欢。” 两人对视一笑,心情舒畅,下午茶都多喝了一壶。 喝过下午茶,两人就要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制糖作坊那里接了这么大一笔订单,由于是第一批亲自售出的白砂糖,无论是现货配送还是检验质量,江南雁都不可能会假手于人。 再加上白砂糖开始售卖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订单会如雪花般飞向制糖作坊。 哪怕作坊离石林村仅十几里地,两人估计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 临走前,林羽不忘叮嘱江南雁。 “江兄,我和你说的事你记得和家里长辈提一提。” “记住了。” 别看江南雁平时散漫,但正事绝不含糊。 林羽目送江家马车驶远,又抬头看了一眼,被骂得关上了窗户的无忧酒楼,神情有些复杂。 总共需要二十万五斤的粮食酿酒,硬是搞出了要买二百五十万斤粮食的阵仗。 “难道是我在诗会上大展神威,狠虐菜鸟,把吴妨吓怕了,才高估了我的实力,防患于未然?” 吴妨确实能操控粮商和富农的想法,让他在买粮时感到挫败。 不过,这事和他酿酒,真没多大的关系。 “吴家有权有势,是酒行的老大,难道我林羽在旌阳这一亩三分地上,如今还是什么无名小卒吗?” 那他忙活了这么久,积累了这么多人脉和财富,是纸老虎? 不就是拼权拼势破除吴家垄断粮食? 这一次就让吴家瞧瞧,什么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挪走他的靠山 从青江酒楼离开,林羽先去了别院接媳妇们和小舅子回家。 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诗会现场,他亲笔所写的《春晓》这个彩头,已经被杜家小姐收于囊中。 “杜小姐还想由你亲自将彩头交给她,可等了你许久未来,受长辈所托还有事要办,先行离开了。” 长乐郡主说着,将一张字迹娟秀的诗稿,交到他的手里。 正是杜小姐亲笔所作的诗。 林羽扫了一眼,清新雅致确实不错属于上乘。 但能在才子才女云集的现场获得头筹,不是大家有心谦让,就是大家喝高了,没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此诗郡主收好就行了。” 姑娘家的私物他可不便于收藏,转手塞到了长乐郡主的手里。 长乐郡主见他避讳此物如蛇蝎的模样,想到他刚才联合江南雁一起装醉,难得找到机会,有心想调侃几句。 话刚到嘴边,一个钱庄的护卫匆匆赶来。 “郡主,郡府传来消息,有一批自京城押运来的新增银票,途经一处山谷时,遇到了当地村民围堵拦截,声称轧坏了他们的稻苗。” “当地村民狮子大开口,索要高价赔偿,押车的和他们发生了冲突,押运的银票遭到了哄抢。” 来了! 林羽知道吴妨为了断粮计划顺利实施,会把长乐郡主调离旌阳。 可他没想到吴妨把手伸得这么长,敢让人去拦截押运银票的车队。 也就是大常建朝不久,朝廷方面为了安抚民众,除了对有确实性质的强盗匪患予以重击,对普通百姓相对宽宥。 不然放在前朝,光凭拦截朝廷车队这一条,就能把闹事的村民当场格杀。 “哄抢官兵押运的银票?谁给了那些山野村民这么大的勇气?” 长乐郡主不知前情,但也意识到此事不对劲。 前来汇报的护卫摇了摇头,事情紧急,他抓紧说重点。 “此地距离旌阳只有四十余里,押运车队派人传话,请郡主带上人手前去支援。” “走吧。” 长乐郡主身为钱庄负责人,拥有处理此事的决定权。 她又是皇家子弟,到了现场亮明身份,再以援兵和村民们讲讲道理,此事便能了结。 “我原本还想去林公子再小住几日,看来只能改天了。” “没事,我家大门常打开,随时等着你光临。” 林羽没提此事可能是吴妨派人做的。 一来没有证据,空口白牙污蔑别人的事他不干。 二来万一不是,让长乐郡主在处理方法上产生了误判,反倒是害人不浅。 相信以长乐郡主的能力,事情起因经过和结果,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了,嫣儿姑娘她……” “等她去了石林村,让她休整一晚再来找我。” 别院管家已经牵来了长乐郡主的坐骑。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陈娇娘等人点头示意后,收敛了脸上的微笑,夹紧马腹,扬起马鞭。 “驾!” 两道棕色残影飞逝而去。 林羽目送长乐郡主离开街尾,这才收回视线,对着众人说道:“我们也回家吧。” 回到家,还有要事处理。 为免夜长梦多,今晚注定要熬夜了。 马车路过张家寨。 林羽透过扇动的竹帘,看到夯实的路基旁,停着一辆外观朴素但看上去十分奢华内敛的双头马车。 “大力,你看看车牌上写了何字?” “回老爷,好像是个杜。” 杜? 在诗会上为他仗义执言的杜家人? 他挑起帘子,看到马车附近还站着小厮和婢女,正好奇地追着蝴蝶玩闹,心中疑惑不解。 “杜公子和杜小姐为何会来张家寨?” “林哥哥,是不是追着你来的,结果走错了路?” 杨薇心直口快,只是说的话,让林羽觉得有些替他自作多情了。 杜家可是书香门第,可干不出悄悄追堵别人的事来,想到长乐郡主说他们提前离开,是有事要做。 再联想到李前辈先前收到的荔枝,他恍然大悟。 “难怪杜公子会替我说话,一定是李前辈的原因。” “相公,你的意思是师父特意请了杜公子他们帮你?” 陈娇娘朝着李苍术所住的竹屋方向看了过去。 后悔早上走得太着急,应该由她亲自把那些重碧酒送过去的。 林羽也没想到,李前辈面冷心热到愿意为他,请杜家人出面相助的地步。 眼下还有急事要处理,再加上李前辈招待着别的客人,不便前去。 “明日空了,我们再来登门拜访。” 正好他也要向李前辈请教武功秘籍方面的事。 放下帘子,马车继续沿着夯实的山路,往西南方向驶去。 离着石林村与东湖湾的岔路口,还有一里有余的时候。 又有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老爷,是陈员外家的马车。” 不用林大力说明,站在马车前的陈财福,已经小跑过来。 林羽想着陈灼灼和陈蓁蓁乘坐的马车,就跟在自家的后面,陈叔是担心两个女儿的情况,特意来接她们回家的。 谁知陈财福冲过来,直奔他所在的马车,一个箭步窜到了马屁股后的车板上。 他刚想伸手挑起帘子来,听到里面陈娇娘清咳一声,才想到里面有女眷,又一个骨碌跳下地去,火急火燎地问。 “羽娃子,你怎么得罪的吴家的,那个叫吴妨的少东家,为啥子要联合整个旌阳城粮行的人,不把粮食卖给你呢?” “陈叔,此事说来话长。” 林羽挑开车帘跳到了地面上。 他本来是不想把陈家牵连到与吴家的争斗中,可当看到陈财福风尘仆仆,嘴边还因为着急起了一圈火泡时。 便将今日诗会,他自酿的重碧酒力压吴伶醉,并预售卖了二百万两银子的事,全部说了。 “只一日就卖了十万斤酒?收到了二百万两银票?” 陈财福听到林羽的经历,跟听天方夜谭似的。 直到林羽拿出在钱庄存的票据,上面真真切切写着存银二百万两,他才退后半步,认真地审视着林羽。 “贤婿,叔知道你有本事,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 陈财福脸上的忧虑之色减轻了大半,他哈哈一笑。 “我本来在这里拦着你,是寻思带你去和吴家公子道歉,你年轻气盛不想低头,我来替你丢人现眼,任打任骂都行。”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破车也有几斤铁 “多谢陈叔替我周全。” 林羽感动不已。 知道他出了事,得罪了吴家这门权贵,陈叔还愿意替他谋划,不是退婚断亲。 往后老丈人就是他半个爹了。 谁知道半爹听完他的道歉,当场赏给他一个大白眼。 “谢啥子谢,我现在不想替你道歉了。” 啊??? 陈财福生怕他犯糊涂,赶紧劝道:“你都踩着吴家的脸赚到了二百万两银子,我替你道了歉,这二百万两银子还能是你的吗?” 二百万两银子,按照大常的购买力,相当于四五亿。 按照陈家种着五千亩地,养着一堆牛羊鸡鸭,每年一万两的收益来换算的话,要四代人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别说卖酒的吴家,今天就算是天皇老子来抢钱,陈财福都能撸起袖子跟对方干一架。 林羽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陈叔说得对,我听陈叔的,我要和吴家死磕到底,赚自己的钱,让吴家眼红去吧。” “我家还有五千斤大米,你要用我马上让下人搬到石林村去。” 陈财福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他此时无比后悔,刚才没有去无忧酒楼,顺便去粮铺买些粮食回来。 如今拒绝了吴妨的拉拢,与林羽的翁婿关系一定传遍了整个旌阳粮行,吴家提防林羽的同时,也会提防他。 “陈叔,这五千斤大米,你还是留着自家吃吧,我有办法弄到粮食。” “真的?” “真的,只不过,还需要陈叔帮忙卖个人情。” 林羽高深一笑,陈财福一双绿豆眼瞬间铮亮。 看得出来,他这个女婿是真的本事。 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吴家的办法。 “不愧是我的好女婿,贤婿,你仔细和我讲讲,该怎么帮你?” 老丈人来都来了,林羽还省得专门跑一趟。 他在陈财福耳边低语几句,讲清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听完他的话,陈财福“唉哟”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个办法虽然麻烦一些,但确实管用,只是你要酿十万斤酒,这些粮食够用吗?” “先买这些,买得太多了会引起注意。” 林羽并未说明,其实酿酒所需要的确切粮食数目。 甚至起初让陈光儿挑拣粮食时,为免真正的配方泄露出去,他还故弄玄虚,制造了错误的五种粮食配方的假象。 最终需要多少斤粮食,配比如何,目前只有他最清楚。 “行,贤婿,我听你的,这就回去让东湖湾的村民,全部行动起来。” “多谢陈叔。” “跟我还客气啥子,等我忙活完东湖湾这边,再去张家寨,我和张村长是好兄弟,这事包在我身上。” 破车还有几斤铁呢,更何况陈家作为原十里八乡的最大地主。 陈员外的薄面,除了在石林村以外,放在别的村子里,可比乍富的林羽还好使。 再说了,他们请人办事又不是不给银钱,只是要求对粮商们统一口径,互相惠利的事,乡里乡亲们谁也不会拒绝。 陈财福朝着后面自家的那辆马车张望了一眼,想着林羽照顾着两个女儿,也没再和她们专门打招呼。 急吼吼地跑回前方的马车上,叫嚷着让车夫赶紧回村去办事。 林羽见他窜上马车时,险些脑袋朝下来一个倒栽葱,吓了一大跳。 “陈叔你别着急。” “能不着急吗?” 陈财福扶稳额头的方巾,忽然想起林羽交代的话里,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但此时他也没空往深处想,催促着车夫赶紧打马走人。 等到马车掀起的沙尘回归平静,林羽这才让林乘风继续往家走。 到了通往东湖湾的岔路口,他专门下车,隔着车窗帘对着陈灼灼二人说道:“今日我就不去陈府了,明日再去。” 唰! 陈灼灼掀开帘子,灿然一笑,掩饰住眼中的担忧。 “林公子你忙的话,等空了再去也行。” 没想到性格风风火火的陈灼灼,还愿意为了他表现得如此善解人意。 林羽伸手替她将车窗帘扶稳,声音放柔:“如果是去见灼灼小姐,哪怕再忙,我也会挤出空闲的时间前去。” “你……” 显然陈灼灼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慌乱到张口结舌的地步。 又想到蓁蓁还在身边,她的小脸蹭地一下红成了苹果,憨态可掬地用杏眼瞪着林羽。 “你快松手。” “嗯。” 林羽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对着车夫叮嘱。 “赶慢些。” “大姑爷你放心,小的赶车的水平不比你家的差。” 一声大姑爷,喊得脸上刚刚降温的陈灼灼,热度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马车里的陈蓁蓁哪里见过,男子会如此坦诚的对女子表白,尤其对方如今即将名满天下的大诗人。 嫉妒是不存在的,但羡慕是结结实实的。 骨碌骨碌…… 林羽再次目送着陈家马车离开,收拾好心情,重新坐上马车。 回村! 从石林村到城里要铺水泥的路面,全部夯实。 除了动用了四个村子里的人力以外,还在城郊附近的村子,叫来了上千个日工。 再过三日,等着一直没断过火的石灰烧出来,混合好沙子铺到路面上,再等它晾干即可。 抵达村口时,石林村到东湖湾路段的两百个日工,正好来结算工钱。 石三河见他们一家回来,急忙放下手里蘸着墨汁的木棍凑上前。 “羽娃子,路面夯实了明天还有事要请这些日工吗?” “有,请他们去开荒,工钱多劳多得。” 林羽抬头看了眼西山挂着的乌蒙蒙的落日,担心明日变天,赶紧对着石三河说。 “三河叔,麻烦你把全村的人喊来,我有事请大家帮忙,给工钱的。” 眼看着就要到晚上了。 无论是下地干活的,还是建盖酒坊夯地基的,此时都得了空闲。 以往这些人起早贪黑,一日才勉强得十文钱还得在城里吃饭花费两三文。 如今在家门口能做工不说,林羽家还管一顿饭,这顿饭还有菜有肉,谁都念着林羽的好。 听说有事请人帮忙,但凡有空闲的,全部凑到了村口,等着林羽发号施令。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口粮即可 “石林村的各位叔伯婶娘爷爷婆婆们,我今日去城里参加诗会,卖了十万斤自酿的酒。” 开场一句大惊喜,让整个村子的人们欣喜不已。 如今连石林村的狗都晓得,林羽只要赚了钱,他能吃肉,村里所有人都能跟着喝上肉汤。 当然了,已经移户走掉的林西峰一家除外。 现在村里的狗但凡见到林羽,比见到自家主人还亲,尾巴能摇得风水轮。 “十万斤酒,这得卖多少钱啊?” “羽娃子又发财了。” 村里不是没有人羡慕嫉妒。 只是林羽如果只有一万两银子,会有人觉得这是他运气好,还有想使绊子说酸话的心思。 但当林羽有五万两银子还有两万亩地,村里人十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银钱时,他们只剩下敬畏。 林羽也没藏着掖着,伸出两根手指。 “我酿的酒叫重碧酒,村里人都清楚,是用五种粮食酿成的,它比城里卖的吴伶醉还好喝,一斤能卖二十两呢。” 一斤酒二十两银子?! 村里人除了林羽一家,还真没人喝过这么贵的酒。 再一合算,十万斤酒要卖二百万两银子,大家看向林羽的目光,变得火热无比。 “羽娃子,这么多斤酒,要挑拣粮食还要用人酿制,可得要不少人帮忙呢。” “我家媳妇孩子能挑拣粮食,我有把子力气,可以扛包。” 大家还以为说要请帮忙,是要跟着林羽一起酿酒。 想着林羽赚了这么多钱,定然不会亏待了他们,一个比一个积极地报名要做工。 林羽只能直接拒绝了他们:“哪用得着你们做事,从今往后,咱们石林村的人们,只需要当管事,盯着大家干活,指挥大家干活就行,只要做得好,工钱比原来的更多。” 啥子?! 只用动嘴不用动手,工钱还比原来多? 不少人朝着村里坟场看去,严重怀疑是不是全村的坟集体冒青烟了。 不然的话,怎么这么好的事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呢? “但是呢,重碧酒它太好了,卖得也太多,吴家限制我买粮,没粮食怎么酿酒呢?” 林羽双手一摊,把问题交给了未来的各位管事们。 不论好主意还是馊主意,能够想着解决办法而不是坐以待毙,就是可以雇用的管理人员。 几乎他的话刚说完,石三河振呼一呼。 “羽娃子的事就是咱们全村人的事,他不卖给羽娃子,我们拿着钱去买也是一样的!” “三叔说得对,我们去跑这趟腿,他认得羽娃子还能认出我们来吗?” “但是不能买得太多,每人扛得动多少买多少,不用粮铺的送,就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也不会联系到羽娃子身上。” 谁说乡野村夫没见识? 出起主意来,一个赛一个的机灵。 和林羽的想法那叫一个不谋而合。 又有其他人插了几句嘴,推敲了一番细节,确定了怎样应付老板盘问,怎样隔时间或组队去买粮后。 石三河对着从头到尾只抛出问题,不再插话的林羽问。 “羽娃子,你想让我们怎么办?” “就按照三叔你们商量的办,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我觉得你们说的挺好的。” 得到林羽的认同,大家满面红光,感觉特别有面子。 如此一来,原本还担心自己担任不了管事的人们,也有了信心。 “只是那些掌柜的问,为什么这么多人来买口粮,你们说家里的存粮吃完了,这个说辞太敷衍。” 这倒也是。 城里人由于交通方便,再加上饭馆酒肆林立,许多人家只存十天半个月的粮食。 可乡间村庄里的农户一般都要留上三五个月的口粮。 如今虽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但也没有扎堆在同一晚上,跑去买粮食的。 “这样吧,你们选一批人出来,假装富农要举办红白事。” “再选一批人出来,假装是外地来的粮商,问就是剑南道以外的粮食减产在涨价,想买些看看质量如何。” 前面的理由,大家都听得明白,假装起来也方便。 后面的理由,大家觉得有些麻烦。 但这个理由比他们统一的理由听起来要好用,还能唬住人,说不定一个人还能多买几百斤,便记在了心里。 “大家不要贪多,只买口粮即可。” 林羽生怕大家关心则乱,不按照计划行事,在众人回家拉车之前,再三嘱咐。 又将所需要的粮食种类和斤数,交给了石三河。 石三河看了一眼记在心里后,朝他挥了挥手,打着包票,赶着牛车就要出村。 “羽娃子你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一定按照你说的去做。” 有数? 林羽只能追上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三河叔,将一沓银票塞到他的手里。 “好端端的给我钱做啥子?” “买粮食用的,现在还不能说,等大家带着粮食回来,每斤给一文钱的跑腿费。” 一斤粮食给一文钱的跑腿费,赶着车来回两个时辰能赚一百文钱! 面对多买一斤粮食便多收入一文钱的诱惑,石三河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林羽保证。 “我在给大家结算跑腿费之前,绝对不会说的。” “我信三叔。” 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 这个时候旌阳那些粮行的话事人,还在无忧酒楼里享受。 时间不紧张,任务不繁重。 林羽站在村口,望着乌泱泱的牛车板车,朝县城驶去,直到最后一辆板车消失在拐角处,他视线定格在平地拔起的新酒坊上面。 “第一批预售酒的粮食危机算是度过了。” 利用人数优势和反应迅速,反击吴妨,效果很显著,但这个招数只能用一次。 重碧酒的名声,随着今日的名诗宣传出去,势必会有更多人前来预定第二批次、第三批次。 而买来的地就算此时开始播种,按照如今的生长周期,也要四五个月才能有所收获。 “剑南道以外的粮食会不会涨价我不晓得,但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吴家的手段太肮脏,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 想要战胜吴妨很容易,可想要跨越阶段,打败一个有爵位护身的大家族,不能一步登天。 得分三步走。 ------------ 第一百六十章 人来人往肩上扛 “首先要拥有不能认怂,不服就得干的精神,其次提升自己的实力,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坐等吴家犯下致命性的错误。 是的。 林羽没有在开玩笑。 商业竞争中的获胜者,大多靠的不是智慧与实力。 能够互为对手竞争的富商,都是有钱有势的,身边不缺少聪明人当幕僚谋划。 唯一能够彻底打败对方的机会,就是看谁先犯下致命的错误,抓住这个时机,一击毙命。 “姐夫,车都走远了,还不回家吗?” 陈光儿见他站在村口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心里也直犯嘀咕。 吴家可不是省油的灯,姐夫今晚上发动全村人去买口粮的计划,也不知道能否顺利实施。 “回家?我们不是已经到自家地盘了吗?” 林羽比划着村内村外,还有新建的酒坊,颇为霸气地宣布。 “从今往后,十里之内都是咱家……” “林哥哥,娇娘姐姐说她饿啦。” “好咧,马上回家。” 放弃了耍宝的林羽,变脸比翻书还快。 让刚被调动起情绪的陈光儿,呆若木鸡地站在当场,环顾着四周。 尽管姐夫吊儿郎当像是在开玩笑,但有个事实必须得承认。 “方圆十里有人烟的荒地,全被我家买完了,连路以后都是我家的。” 出了城就能到家,这种感觉很奇妙。 特别是附近村里的人,都把姐夫的话当成金科玉律,就更微妙了。 不知不觉间,姐夫不仅赚了大钱,还拿捏了十里八乡数百户的人心! “姐夫是怎么做到的?” 像姐夫这样的才干,不去当官实在是屈才了。 “光儿,你好像在诗会上没吃多少菜,今晚想吃什么,我来做。” “火锅!” 陈光儿不假思索地回答。 看着姐夫跳到马车,去逗弄姐姐,温馨又日常的画面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其实姐夫不去当官也挺好的。” 至少这样一来,他想吃姐夫做的饭菜,随时都可以吃。 也不必担心姐夫卷入更危险的是是非非,让姐姐担心了。 “只是像吴家这样的世族欺压姐夫,我属实不能忍受,陈光儿,你要努力读书考科举当大官,成为姐夫的依靠才行!” 一会儿回家再去挖两筐泥,做第二批字模泥胚。 这回他要脱离姐夫的指点,亲自把造字模的流程刻在心底。 姐夫欠缺的不足,由我陈光儿来补上! …… 城内,最大的粮铺。 天色擦黑时,正是人们煮饭缺米,或是下工买粮的高峰期。 掌柜卖完一袋二十斤的小米,扒拉完算盘,朝着无忧酒楼的方向看了一眼,长叹一声。 “黄了林员外那笔生意,这个月的分红算是跟着黄咯。” 天下平定了三年,大常其他的地方,虽时不时有躲进深山老林里的乱兵出来作乱,或是一些地方遭遇天灾减产。 但整体水平来看,粮食总产量是在稳步上升。 再加上林员外一口气把旌阳能买的荒地全买了,翻过年去,粮食生意更不好做。 “真想不明白东家为何要得罪林员外。” 掌柜正郁闷着。 眼角余光扫到一行人拉着板车走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绸布的青年富人,他眼前顿时一亮。 来贵客了! “客官,请问你要买些什么?” “我先随便看看。” 穿着绸布的青年富人,抬手示意拉板车的人们站在外面等候,他则迈开步子,直接进了粮铺里。 粮铺的货架上摆着五花八门各种米面和谷物,除了展示给客人看的,再加上备用的三口麻袋,一种粮食能有三五百斤。 青年按照三河叔分配的数量,来到金黄的小米货架前,伸手捻了捻质量最好的那一桶。 “客官是买回府上自己吃吗?这种小米可是从北方运来的,熬出粥来口感厚软,非常适合家里的老人孩子们吃。客官你家住哪,买得多我可以差人送到府上去。” 掌柜的话锋拐得太急,表面上是打算送粮,实际上是在打探消息。 旌阳城又不大,作为第一大粮铺,可以说是把城内富户的消息都掌握在了手里。 像眼前这个青年,掌柜瞧着很面生。 “确实不错,但我只是路过旌阳,口粮没有了,买些路上吃的,倒也要不了这么金贵的小米,你也不必费心往府上送。” 羽娃子买的小米不要求色泽,黄澄澄的确实看着喜人,但上头的标价,比普通的贵了一倍。 青年特意先挑这样的小米上手,是为了引出自己的身份。 掌柜见青年只是路过的客商,并且只是来买路上吃的口粮,打消了心中疑窦的同时,又失望不已。 脸上的热情一下子减半,比划着其他物美价廉的货架。 “客官想选什么,慢慢挑吧。” “挑什么挑,能吃就行。” 青年说着朝外面的十几个人招了招手。 “来来来,每人挑着咱们平时煮饭吃的口粮扛着走,扛多少我买多少,扛得少了半路上饿了就去挖野菜吧。” 门外守车的十几个人听到这话,有些怨愤地瞧着青年,气呼呼地冲进粮铺。 别看他们长得瘦,但由于长年扛包干苦力,身上有一把子力气。 再加上最近油水吃得足,每个人肩膀上至少能扛两袋五十斤的口粮。 刚才还耷拉着脸的掌柜,见状重新眉开眼笑,立即让人数着麻袋,记下他们购买的种类和数量。 “小米五百斤、大米一千斤,客官还有要买的吗?” 掌柜在账簿上写完数量和种类,终于确认了,今日突然来的面生客人,不是林羽派来的人。 要是林羽派来的人,怎么可能会用肩扛多少是多少。 直接能把整个粮铺搬空。 青年看了一眼账本上记的文字和数目,尽管看不懂,但他还是假装看明白了,重重地一点头:“就这些了,找钱。” 一百两的银票找了零,连价都没杀。 更不是林羽的作派。 掌柜知道对方这是一锤子买卖,收了银票连声客气话也没说,埋头记着账。 这笔生意做成,又能多增加几个铜板的分红了。 骨碌骨碌~~ 门口又有两辆负重的牛车经过,掌柜抬头看了一眼。 车上满载的是红高粱。 掌柜眯着眼看清楚袋子上的字迹,是从邻街粮铺里买的。 “他家高粱进货渠道便宜,这两车高粱能赚几十两银子了。” 骨碌骨碌~~ 又有一辆满载粮食的板车经过,掌柜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今晚拉车买粮食的人为啥子这么多呢?” 话音刚落。 十来个人拉帮结伙地走进粮铺里,打量着货架上的货物。 掌柜被他们横冲直撞的气势吓了一跳。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走量 “你们做啥子的?” “来粮铺还能做啥子?买粮食噻。” 掌柜定睛一看,这些人穿着细麻布,像是城里人,不像是打家劫舍的。 悬着的一口气这才轻轻吐了出来。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多嘴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要买多少?买得多可以直接送到家去,你们住哪……” “我们只是结伴一起来买口粮,扛着就能走,哪里还需要你送到家。” 十来人说着,站在货架前,各自挑着家里需要的粮食。 每人扛起两个口袋,在柜台前结了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确实说走就走。 倒叫掌柜认为自己太过草木皆兵,来个客人便打听人家自哪里来,买粮做啥子用,搞得不像是开门做生意,倒像是衙门的衙役,盘问犯人似的。 “我只拿了一份当掌柜的钱,还要操着这么大的闲心,瞧瞧东家和吴家做的什么事哟。” 正抱怨着。 又一个面熟的街坊来买这个月一家人用的口粮,走到大米前,买了一百斤大米,同样也是扛起来就走。 收了银子的掌柜,终于眉开眼笑。 “虽然今天少了一位大客户,但收益还不错。” 应该是与马上要下雨有关系,大家生怕好多天没法出门,这才特意前来采买。 因此。 等到下一批七八个人进来,直奔货架挑粮食,掌柜除了喊人将库存的粮食如数补上,没有多插一句嘴。 选粮,扛起,结账。 一气呵成。 “几位慢走,有需要下次再来,本店的粮食绝对是整个旌阳最新采买来的,新鲜着呢!” 来自东湖湾的几个村民,听到掌柜的话,暗中嗤笑一声。 新鲜是新鲜,可比邻街的粮铺,一百斤的价格贵了五文钱。 幸亏陈员外不在乎价格,只在乎斤两,钱不用他们掏,否则这五文钱,他们一定要让掌柜的补差价。 除了孙来旺的粮铺。 其他粮铺今晚买粮的客人,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由于每波客人要的数量不多,很像散客,所以谁也没往是林羽指派来的方面想。 而等到天色黑下来,几辆大板车停在孙氏粮铺的门前时。 掌柜看了一眼账簿上面的进出库记录,顿时警惕起来。 “一个时辰之内,竟然卖出了八万斤粮食?!” 这些粮食可够整个旌阳城的人们吃上三五天的了。 好在来的人们有面熟的有面生的,每次来买粮的客人不一样,要买的数量也不多。 但面对着停在外面,每辆能装五千斤粮的四辆大板车,掌柜认为不对劲。 不等客人走进门,他率先迎上前去。 “几位客官要买啥子?” “啥子啥子,说官话。” 为首的人穿着一身绸布短打,非富即贵又一身霸气,再加上个子太高,让掌柜不敢抬头去看,只得点头哈腰赔笑。 看到来人脚下穿的皮靴边缘磨破了皮,掌柜才松了口气。 “客官是押车的?” “倒是有几分眼力,我是倒腾粮食的贩子,按理来说,不应该往你家粮铺里来,可能是这次出门没看黄历,来到旌阳城,去各个员外家收粮食,他们居然说主人不在!” 掌柜看向无忧酒楼方向,心道:那些人都在陪着吴家公子喝酒嬉戏呢。 但是,倒腾粮食的来到粮铺来买粮,除了辛苦钱可没有什么赚头。 一个弄不好,甚至还要赔本。 “要是你们不着急的话,实在不行可以等到明日再去下边乡村里转转。” “不转了,这天眼看着要下雨了,我们装完这四车,就往蜀外赶,你是不知道,如今剑南道外面的粮价,一天一个样,指不定哪天,蜀内粮价也要跟着涨。” 外地粮食涨价了? 为啥子? 掌柜有心想问一句,在粮铺做事,有时候可以利用先知的消息,囤一些粮食赚差价,也是他赚钱的手段。 可看到客商只顾着指挥人,进来二话不说把粮袋扛在肩上要装车,急切的模样根本让他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记录着他们买的粮食和数量。 临走之前,掌柜借着结算银钱时,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询问:“兄弟,外地的粮食差价很大吗?” “大得很咧,去年黄河决堤,今年开了春,上面冰河化了,又淹了不少良田,刚撒下去生了苗芽的麦田都被淹死咧。” “真是造孽,淹成水田能种稻谷就好了。” 客商拧着眉头,一脸稀奇地看着掌柜。 “老乡,你没下过田种过稻谷,更没见过北方的水流多湍急,风有多强劲,麦子快长成的时候,一阵风吹来一亩地还要刮倒三分田,种细细高高的稻谷?” 伪装成客商的林诚嘴巴撇得老高。 “俺们伺候田地小半年,一阵急风过来收不了几颗米,还不如种草咧。” 别说靠近黄河的区域,哪怕是蜀地之内,那些山坡岭地上种的,都是能抵抗一些强风的麦子而非稻子。 掌柜被怼了一通,因为对方说得有理,倒也没有生气。 在对方的絮叨声中,查验完对方递来的银票。 为了留个情面,掌柜还做主,装了两袋十斤的小米给林诚。 “下了雨喝小米粥暖暖胃,下次有倒卖粮食的生意,兄弟你没门路,老哥可以给你介绍。” “中。” 银货两讫。 林诚满载两万斤粮食,用夹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官话,吆喝着同村的人们,不紧不慢地往石林村赶。 这时,掌柜突然感觉林诚的背影很熟悉,他眯了眯眼,就在快回想起对方是谁时。 一阵急风穿街而过,卷带着飞沙走石拍到他脸上,打断了他的思路。 “呸呸!这风里带着潮气,看来今晚必定要下雨。” 等到天黑林羽没再派人来买粮食,看来是要和吴家服软了。 “掌柜的,店里的高粱只剩下一袋了。” “高粱卖得这么快?” 掌柜一愣,赶紧掏出账簿看了一眼。 可不是。 由于邻街的高粱卖得最好,自家粮铺每个月只进一万斤高粱,许多时候还卖不出去。 可今日统共卖了十万斤的粮食,其中积压了两万四千斤的高粱,竟在不知不觉间,连带着其他粮食一并卖完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及时雨 “咱们这边高粱煮饭,一般要泡豆子……” 掌柜赶紧翻看账簿上的记录。 在看到豆子卖出去不少以后,这才放下心来。 倒是旁边做事的下人,听到他的话,笑呵呵地接道:“谁爱吃高粱米啊,这高粱用得最多的地方,不是酿酒坊吗?” 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吴伶醉。 劣质的高粱酒在坊间可有不少家,但那些人家都是邻街粮铺的常客,是不会来孙氏粮铺买的。 反正是配着豆子一起卖出去的,应该不是拿来酿酒的。 掌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懒得再去翻看其他账簿上的内容。 “反正东家说了,超过一万斤的粮食不卖,林羽要买粮不卖,石林村的村民来了只卖给他们口粮,我可没坏东家的规矩。” 夜越来越黑,天空中乌云密布。 掌柜又在门口吹着凉风等了一刻钟。 直到天空中飘起密密的细雨,街道上躲雨的路人纷纷回家,没有客人再前来,他招呼人将门板装上,闭店打烊。 …… 无忧酒楼。 招呼好来客的吴妨,因为被众人吹捧着多喝了几杯酒,醉意朦胧间,还不忘记派人去打探各个粮铺,有没有阴奉阴违。 毕竟林羽需求的粮食,不是一星半点,而是上百万斤,这么大一笔生意,难保有人不会心动。 “少东家,各个粮铺今晚的客人确实增加了不少,还有许多外地商人前来采购,不过听粮铺的人们讲,事出有因……” 护卫将从各个粮铺打听来的消息,逐一汇报给吴妨。 最后还不忘记总结。 “那些前来买口粮的,大多是因为看着快下雨了,担心这阵雨会连下好多天,担心断粮才买了百十来斤。” “只有百十来斤?” 吴妨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好了,不必再说了,看来林羽是碰了几次壁,知难而退,打算想别的方法买粮。” 至于别的方法也很好猜,去旌阳城外调粮。 殊不知。 他早已和父亲打好了招呼,整个郡府,谁敢卖给林羽酿酒用的粮食,便是与吴家过不去! 还有一些靠山较大的种粮大户,父亲也会亲自拎着吴伶醉上门,多给一些粮食钱,促成几笔生意。 每年光是黑市流通的吴伶醉白,就超过了十万斤,更何况还有清酒。 谁会放着一年上百万斤粮食的稳定生意不做,去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去与一个还不知道能走多远的新贵联手合作? “这天底下的人,都是逐利而行的。” 轰! 外面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响起一阵闷雷。 斜风细雨吹进窗子里,拍打在吴妨的脸上,倒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恭喜少东家,贺喜少东家。” 护卫的机灵,有时让吴妨都摸不着头脑。 他饶有兴趣地看向讨喜的护卫。 “少东家不是还担心林羽去其他县郡调集粮食,下了这场雨,山路难行,他可走不远了,一来一去,必然要超过交酒的时限。” “这场及时雨,可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少东家啊!” 确实是这个道理。 人有天护,何事不愁? 吴妨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扔到护卫脚边。 “说得不错,赏你的。” “多谢少东家,小的祝少东家心想事成。” 其他护卫见此人如此谄媚,却也不得不佩服人家嘴巴甜会来事。 正羡慕同僚得了奖赏时,就听少东家笑声道:“祝我心想事成光靠嘴说还不行,你去石林村盯着林羽的一举一动,明早记得来回话。” “明、明早?” 那他岂不是要在树林里吹一晚上的雨? 吴妨见护卫质问,眉锋一挑,黑乎乎的脸色显得更加暗沉,吓得护卫赶紧把金叶子揣进怀里。 “明早我定会给少东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去吧。” 吴妨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看向场中那些喝多了酒,开始当众玩弄妓女的商绅们,面露嫌弃之色。 他突然有点怀念,和宋徽之那群同窗,闲来无事,勾栏听曲的悠闲时光。 尽管宋徽之之流在他看来太过矜持,但至少不会做出当众袒胸露乳的禽兽行为。 “掌柜的,给各位贵客开间上房,我困了,先回去睡了。” 有了这场及时雨,林羽无法如期交酒已成定局。 他也不必赔着笑脸跟这帮淫虫上脑的家伙们,讨论场中的女人哪个大哪个小,哪个靠前哪个靠后。 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吴妨朝着小厮伸出手去。 今日经历了太多波折,还好风雨之后能看得见彩虹。 “我得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听石林村传来的好消息。” “还有,让掌柜的把今晚喝剩的酒都收拾起来,沾了油水香料的也别扔,这些可都是钱呢。” 唰唰唰! 雨水随着风势,时大时小。 幸好县城通往石林村的山路已被夯实,并做了斜面处理。 雨水顺着地形流到附近的河沟里,积攒不下水洼的路面,除了有些滑,一时半会儿,并不会耽误车辆通行。 一辆辆板车和一群群行人,摁紧了蒙在车上的油布,沿着蜿蜒的山路,步伐一致地往石林村方向而去。 “张七,你这车是租来的?” “现在是租的,过了今晚再凑凑钱就能买得起了。” “是该买个车了,往后林员外家的酒坊出了酒,咱们乡里乡亲离着近,可以帮那些贵人提前蹲点去买酒,没个车不方便。” 提起林员外的酒坊,附近帮着买粮的村民,那是热情高涨。 东湖湾的村民,是陈财福用跑腿费发动起来的,再加上种着陈家的田,谁敢不用心。 而张家寨和另外的村子,则是从村长那里听来的消息,由李郎中牵头告诉大家,酒坊建成出了酒后,对大家的好处。 大家才知道,林羽不光自己发了大财,还能带领大家发小财。 “听说一斤酒能卖二十两银子,光是这一批就卖了十万斤!卖了二百万两银子呢!” “我的那个乖乖,二百万两银子,一两银子一千个铜板,全部换成猪肉,得有几十万头猪,我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有这么多银子!” 旁边立即有人反驳。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捆绑 “哪止十万斤,还要供给上百家青江酒楼用,少说还得再加五万斤!” 不论再加多少,有一点大家是心里门儿清。 林员外酿的酒多得是人削尖脑袋想要买,比吴伶醉白便宜,但比吴伶醉白卖得更多了。 而与吴伶醉不一样的是,重碧酒不是通过吴家的无忧酒楼出售,而是除了在青江酒楼能喝到,剩余时候只能去酒坊自提。 哪家贵人会一直蹲守在酒坊跟前等出酒? 像这种劳累的苦差事,附近的村民,自然乐意效劳,代为抢购。 “要不是李郎中说有这样的好事,我还不信呢。” “你们说,万一酒坊里的工人把咱们的活给截了,咱们今晚不就是白跑一趟了吗?” 扛着粮食走路的村民们脚步一顿。 他们面面相望,眉头紧锁,显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茬。 酒坊里的工人倒还好说,但管事的可都是石林村的人。 再看路上赶车的都是石林村的人,因为倒卖野甘蔗,石林村如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驴车或牛车。 羡慕与嫉妒还有不甘一齐涌上心头。 “管那么多做啥子,这粮食买都买了,放在家里也是生霉。” “听说石林村的人买粮食有跑腿费,咱们去说说情,林员外是个讲情理的人,不会不给咱们跑腿费的。” 是啊,不能靠倒卖重碧酒赚钱,还能得跑腿费。 比石林村的人少拿些钱,也好过大晚上的白跑一趟。 只是心里难免觉得不公平,可谁叫他们不是石林村的人呢。 浩浩荡荡的人影,往石林村村口的酒坊移动。 此时,第一批买粮的人,已经在石三河的带领下,将粮食押运到了酒坊仓库里。 “都精心着些,别沾上水捂坏了。” “你就放心吧三叔,再说了,放在这里的粮食,马上就得煮了发酵,沾上水一晚上也捂不坏。” 话是那么个话,但石三河就是想在林羽面前表现一番。 证明他对买粮这件事有多么的上心。 等到第一批粮食入库。 林羽与石三河隔空对视了一眼,挑了挑眉,无声的询问他,该说的事说完了没有。 石三河眼见村民们三五成群要往家走,嘴里还念叨着回家吃什么夜宵,这才一拍脑门,叫住大家。 “先别走,忘记给你们发跑腿费了!” “还有跑腿费?” “羽娃子说了,一斤粮食给一文钱的跑腿费,每个人按一百斤领钱去。” 林羽已经派了新买的管家,在仓库门口守着出入库记录,清点完人头给银钱。 一时间凑不齐太多的铜钱,但可以找零兑换。 每人一百文,相当于先前在林羽家做好几天的工钱。 当碎银子拿到手,给管家找完零,村民们又是欣喜又是后悔。 “早知道多扛一袋回来了。” “你扛那么多,还走十几里路,不怕路上磨破了袋子洒一地,让人捡了去?” “也是,做人不能太贪心。” 原本在打算帮林羽时,他们可没想到还有跑腿费可以拿。 就在村民决定吃夜宵加个肉菜时,林羽又当即发放了一个福利。 “但凡是今日帮助过我的乡亲,往后过年节时,我会让人给每家送一斤重碧酒,聊表谢意。” 一斤重碧酒二十两! 哪怕是掐头去尾的次酒,也得五两起步! 要知道在给林羽做事以前,石林村每家每户,一年总收入超过五两的也没几家。 “羽娃子,今日来的人都有份吗?” 石三河回来的路上,听说张家寨的李郎中,特意给羽娃子做了保。 还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此时才知道,原来是林羽暗中授意的。 “不光是石林村的人,今日来帮我的情,我都记着,往后路修通了,大家不想在我家做事,也方便大家出行,去城里找事做。” “等路修好,我还打算在东边一里的空地上,建一所学堂,咱们十里八乡的孩子们,再也不用像我当初一样,翻过大山去读私塾了。” 作为农夫出身的林羽,没有权贵世家那种一呼百应的优势。 但扎根在乡村,只要拿人心换人心,营造好积极向上的氛围,成为十里八乡说话最顶用的人,再将大家利益捆绑在他的身上。 任凭外面风吹雨打,除非他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朝廷动兵要攻打这里。 除此以外,这一带就是被他围成一片铁桶的据点,哪只头铁的苍蝇,也休想找到一丝缝隙叮进来。 “羽娃子你可真是好样的!” 石三河听说要在他当村长期间建村学,激动得眼眶通红。 那可是村学! 建成了,他能和林羽一家,一起写进村里族谱与村志的,甚至写进县志,他能不激动吗? 当即,石三河就把这一连串的好消息,告诉了后面还在赶来的人们。 “一斤粮食一文钱的跑腿费?早说啊!我用拉的也得拉五百斤粮食回来!” “你快歇歇吧,你拉得来人家林员外不一定用得着,就是这村学,我们张家寨的人能上不?” 张家寨离着城里最近的私塾有十里地。 离着石林村只有七里地。 再加上以后到石林村做事的人多,起早贪黑还能顺道送孩子上村学,谁不想图个方便呢? 特别是村学它为何叫村学,因为来上学的都是附近的人,开学堂收费它是真便宜! “能!不光能上村学,林员外还说了,今晚帮忙买粮的他都记着,年底要给每家送一斤重碧酒呢。” 这哪里是在送酒,这分明是在送钱! 以前别的村的人常听石林村的村民夸赞林羽,仁义厚道又耿直。 当时还觉得那些人是在捧有钱人的臭脚。 现在才知道他们的思想有多么的恶臭。 “我回家就让我娘给林员外供个长生牌,逢年过节给他烧香拜一拜。” “为啥子?” “他多活一年咱们就能多得一斤酒,他家酿的酒早被贵人们抢疯了,每年年底最耗钱的时候,有人给你送几两银子你不把他供起来?” 提问的人这才恍然省悟过来。 同时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件事,回家也去供个长生牌,希望效果能够翻倍。 雨夜微凉。 但扛着粮食的村民们,心里暖融融的。 离着石林村老远,能看到搭起的雨棚里,烧石灰的火苗依旧点燃着,空气里还飘荡着一股肉香。 “我是不是饿出幻觉了,前面好像在烤肉?” 这时,肉香传来的方向,响起一道清亮的吆喝声。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齐心 “父老乡亲们,再加把力气,把粮食送到仓库里领了跑腿费,快来吃肉!” 烤肉的正是林羽。 他在见到林诚拿了二十两银子后,说要请同行的村民回家吃夜宵分钱时。 干脆花钱买了村里养的几头猪,把过年逃过一劫的肥猪,当场摁进稻田里放了血。 许多外村的人,不像石林村一样先富起来,拉着车去城里,既能买得更多的粮食,赚更多的跑腿费,还能够轻松省力。 他们的每一文钱,都是靠着肩挑力扛,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大家千万别客气,敞开肚皮吃,可惜没有准备酒水。” “林员外能给我们吃上烤肉就行了,喝了酒回头找不到家可怎么是好。” “哈哈哈,大叔你说得对,要是大家走累了,一会儿我用车把大家送回家去。” 月黑风高还下着细雨,许多走累的村民,还担心交了粮食,饿得前胸贴后背淋一场雨会得风寒。 肉香味之后紧随着就飘来一股浓烈的姜汤气息。 陈娇娘带着杨薇和婢女们,让林大姑家的儿媳们架了铁锅,在仓库旁搭建的雨棚下方,煮着姜汤。 旁边还有不少石林村的妇人,擀着面皮包着馄饨。 饿过劲吃不下肉的,先来一碗飘着豌豆颠的猪肉大葱馄饨垫垫肚子,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这石林村来了,是真的不想走啊。” “有法子,来林员外家做事,保证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在大家的嬉笑声中,一路上的疲惫仿佛也缓解了许多。 由于人数众多,根本没有太多的碗筷和桌椅,大家也不讲究。 站着吃的蹲着吃的都有,手里的用具也五花八门。 有拿竹筒装汤的也有拿叶子捞馄饨的,更有悄悄将肉串藏在口袋里打包,想着回家给孩子们吃的。 谁知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要回家时,林羽又给每人分了一条肉。 “这雨还不知道下几天,留在村里放馊了多浪费。” “以后我家酒坊还有荒地招工要买食材,都是用新鲜的,大家回去后,把房前屋外的空地利用起来养些鸡鸭鹅或牛羊猪啥的,出笼了送来我都收。” 不光拿了肉,还得到了一个全家赚补贴的机会。 之前来的时候,还认为林羽只照顾石林村的人的那些人,惭愧不已。 来时路上大家心思各异,被石林村的人赶着牛车送回家的路上,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想法。 “活该林员外赚大钱。” “以后咱们就跟着林员外讨生活,一准错不了。” “对对,那个吴家算什么东西,还敢找林员外的麻烦,诅咒他生儿子没雀儿。” 在大家义愤填膺的诅咒下,各村的看门狗听到车辆的动静狂吠起来。 夜半时分,本该安静的沉睡在细雨里的山村,焕发出异样的生机。 直到山林里彻底的平静下来,一道红色身影融入雨夜之中,快速奔跑在山间。 她绕过饲养猫熊的竹林围绕的铁篱笆,闪身进了林家大院。 坐在客厅里等候多时的听到大黄敷衍地叫了几声,立即精神一振。 一定是去打探消息的嫣儿回来了。 “林公子,吴妨确实没安好心。” 一进门,嫣儿脱掉身上的蓑衣,便愤愤不平地指责起了吴妨这个阴险小人的做派。 嫣儿早在吴家故意弄丢了郡主预定的吴伶醉白,害得险些开不成诗会时,就知道吴家人为了争权夺利,嘴脸能有多难看。 今日前去打探,方知吴家人做生意的手段,更加恶劣。 在嫣儿的叙述下,林羽才知道,吴妨除了要断他的粮以外,还特意在暗中联系了诗会当场买酒的几个公子哥。 “吴妨唆使他们前来补签双倍赔偿的契约,还说服那些人拿到巨额赔偿要与他分赃,呸!” 有钱能使鬼推磨。 吴妨这一招,除了能够利用别人得到钱财以外,还能利用别人的权势,限制住他买粮食的渠道。 借刀杀人的手法,算是被吴妨玩得炉火纯青了。 “林公子,你放心,假使益州买不到粮,我可以请……” “不必,我已买够所需的酿酒粮食了。” 林羽还以为嫣儿打算请长乐郡主帮忙,提前婉拒了。 原本想公主殿下出面的嫣儿,把话咽了回去,不敢置信地眨巴着一双美眸。 什么叫已买够? 吴家这么严密的封锁下,林公子当晚就把困难解决了? “是郡主出面了吗?” “银票被劫,你家郡主带兵支援去了,我这里只是小事,不必让她操心。” 此话一出,嫣儿也无暇多问如何解决的困难,站起来披起蓑衣就要走。 林羽赶紧将人拦下。 “郡主还说了,让你休整一晚再去找她,她的事……可能是受到我的牵连,不会有危险。” 几乎是他话刚说完,嫣儿灵活的脑子转了一圈,便意识到他的弦外之音,是在说什么。 嫣儿重新坐回了椅子里,但气息不稳,显然是怒了。 “如果真的查出来是吴家做的手法,害得郡主奔波操劳,我定不会放过吴家。” 很好。 林羽支持地点了点头。 跟长乐郡主不方便讲吴家的坏话,但当着嫣儿姑娘的面给吴家人上眼药更有效果。 毕竟长乐郡主公私分明,代表的只是她自己,但这位嫣儿姑娘,除了是贴身婢女以外,还充当着大公主的耳目。 想要彻底扳倒有开国之功的吴家,光靠他努力,鞭长莫及。 吴家最深的根基可是在京城! “嫣儿姑娘,客房准备好了,早些休息。” “林公子也早些休息,不知林公子能否给我装壶重碧酒来?” 嫣儿眼中冒火。 吴家这群害人精,还想让吴伶醉成为大常贡酒? 皇室可丢不起这个人! 林羽假装不知道嫣儿姑娘的意图,笑着站起身来。 “我亲自去。” 给大公主殿下送酒,当然要选最好的那一槽。 这场密集如线的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直到东方彻底透亮才停下。 无忧酒楼。 吴妨搂着昨晚唱得卖力,嘴巴半夜没停的小桃红,睡得正香,还做着美梦。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落井下石去 梦里,林羽哭爹喊娘地跪在自己的脚边求饶。 只要能卖给林羽粮食,不让赔偿四百万两银票。 林羽说他能够当牛做马,只求自己给他一家人留一条活路即可。 “哈哈,没有接受过世家教育的贫民,实在天真,生存之道自开天辟地起,就是你争我夺,你死我活!” “放你一条活路,让你东山再起,好向我吴家报复吗?” 不敢和江家撕破脸皮,那是因为就算赢了江家也要伤筋动骨。 可林羽和江家的差距就像云泥。 如今知道林羽从一开始就算计吴家,千年世家能任由一个暴发户骑在头上拉屎? 那还叫什么千年世家? 不如叫千年王八! “林羽,不是我冷酷无情,谁叫你要与吴家为敌。” “面对你这只上蹿下跳的臭虫,狮子搏兔也要用全力,一招就能把你碾死!哈哈哈!” 咚咚咚。 敲门声搅扰了吴妨的美梦。 睁眼醒来时,吴妨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何事?” 昨晚派出去的护卫回来传话了? 掌柜站在门口,低声提醒:“少东家,不是你约了李公子和王公子吃早饭吗?” “他们这么早就来了?” 吴妨一把踢开在床里朝他挑媚眼的小桃红。 一个玩意儿能爬上他的床,那是她的荣幸,也是他一时高兴。 “别想着我会替你赎身,准备一碗避子汤是你自己喝完乖乖走,还是我的人给你灌下去扔回青楼里,你自己选。” 他可不像宋徽之是一个痴情种子。 女人对他来讲,只是工具罢了。 打发了泫然欲泣的小桃红,吴妨穿戴整齐,又故作有事,让李公子与王公子多等了他一刻钟。 旌阳的局势,因为之前糖方一事,变得不太明了,谁知道这两人,是听说有钱可赚,闻着腥味找上来的,还是来给林羽打探消息的。 “两家一共花了十二万两银子,双倍也不过才二十四万两,不得不防。” 一刻钟后,李公子与王公子并没有离开。 吴妨这才放下心来,并故意让人放出风声去,说李王二人要去石林村,签双倍赔偿的契约书。 另外,又让林羽受到粮行针对,无法购买酿酒粮食的消息,一并放了出去。 “吴兄,听说李兄和王兄在这里吃早饭?正好我们没吃,和他们一起。” “三位楼上请。” 一起吃早饭是假。 听说买不到重碧酒,想利用此事,一起赚一笔赔偿款才是真的。 毕竟那是十多万两银子,不是十几两,这些世家子弟买的酒是替家族买的,可赚到的银票却能分到大半。 林羽如期交酒也就罢了,如今碰到区区的断粮一事,就有可能酿不成酒。 再加上长乐郡主也不在旌阳,给人一种林羽无靠山的感觉,不少人本着有钱不赚王八蛋的想法,都想来落井下石踩几脚。 同样的,也有人敬佩林羽的才华,稍微一打听,明白这是吴家出的阴招,决定等着林羽主动上门来退钱。 一个时辰后。 当太阳穿破雾气,金光洒在大道上。 吴妨清点了一下前来吃早饭的人,手里拿着预购重碧酒的数量。 只有五万斤。 “剩下的那一半人,还想着卖林羽一个人情,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头真是好用。” 有名气又如何? 人无信则不住。 光凭一个不守信用的错误,足够抹黑掉林羽这个大诗人的荣光。 想到这里,吴妨不想再等其他的墙头草来助阵,对着商量完如何拟定赔偿契约的众人,比划着停放马车的方向。 “各位,请吧,我带你们去石林村,如果林羽不肯签赔偿契约,我一定会为大家向酒行商会反映,给各位一个公道。” 这群人之所以聚集在无忧酒楼,看中的也是吴妨与林羽的敌对关系。 借着吴家的逼迫,让林羽乖乖的就范。 十几辆马车,按照家世的高低起步,朝西而去。 …… 昨晚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的林羽,可能是喝了酒能助眠,睡到肚子直叫才起床。 “神清气爽没有宿醉感,古法酿造的重碧酒,果然很地道。” 不是他自夸。 整个大常想找出超越重碧酒的酒水,至少还要再等几百年。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重碧酒在酒行的地位,必须是稳占鳌头。 “做人可以谦虚,酿酒就不能太谦虚了,起床吃饭,开仓配粮!” 吃过饭,林羽开始翻看入库记录。 昨晚一共入库了四十万斤粮食,除去他故弄玄虚保护酿酒配方的粮食以外,能够酿制十五万斤的重碧酒。 酒坊的建地面积足够装得下三十万斤,所以只要等到吴妨破防,得知断粮没有用,晚几天给江兄交付剩下的重碧酒,并无大碍。 毕竟酒搬去青江酒楼,也不可能几天就喝完。 “第一批酒水问世,要限制在二十万斤以内,给市场营造出一种流通且保值的状态。” 虽说他不会搞饥饿营销那一套,但能用二十两银子买一斤酒的人家,确实不多。 后续再酿成的十万斤,其中一半,他打算进击中低端市场,调整酒精浓度还有蒸馏时间。 另一半则放进酒窖里封泥陈酿。 卖酒是一个持续发展的行业,速成酒和窖藏时间长的陈酿,还是有很大的区别,随着时间的增加,身价也会随之增加。 “让三哥找人在竹林西挖一些酒窖,那里地势高土质好,通风透气但不怕雨淋。” 林羽拿出地图画了一个圈。 又在村口往东的一片靠近溪河的竹林里,画了一个圈。 烘干烤好的字模,明后两天就能取出进行下一步了,他得给陈光儿搭建一处印刷作坊。 印刷作坊需要靠近水源,再加上经常需要搬运各种物品,不适合建在高处。 目前除了荒地,只有酒坊和待试产的印刷作坊,林羽把这些事情后续一个月如何做,全部理出头绪,大概的构架写在纸上。 现有的产业全部步入正轨,为了能够让它们顺利发展下去,接下来…… “可以挖坑埋人了。” 林羽眼中闪过一道凛然的杀机。 昨晚,特意让前去买粮的人,放出剑南道外粮食涨价的消息,不单纯只是为了找理由,让假扮商客的村民,不受怀疑能多买粮食。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商本逐利 更重要的是,他要让那些粮铺自食恶果。 “他们不是想垄断整个旌阳甚至整个益州郡的粮食流转,我正好加一把火,给他们一个更加恰当的理由。” 为了吴家对付他而囤积粮食放着不卖,那是赔钱的生意。 得知粮食要涨价,四处购入粮食囤积坐等赚钱,才是商人的思维。 林羽看了一眼从各个粮铺买来的粮食价格,其实他放出去的谣言不是无中生有。 大常尽管平定了国内的战乱,但边境之争从未消停过,只是摩擦不算太大,但驻扎边境的四十万大军,粮食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去年西北和东北闹了雪灾,今年收成几何还未可知。 所以从北境运送来的粮食,价格比南地来的偏高。 “借助国难炒粮食的人,果然哪个时代都有。” 本着这些无良粮商,谁炒都会炒,粮食不会增加只会转移到某家仓库的既定事实。 林羽才特意制定了这个反击计划,把吴家与他的私斗,拉升到为那些粮商为了谋利,囤粮不卖的高度。 只是这样一来,必须要利用百姓们的舆论,给官府施加压力,出手惩治这些无良粮商,多少还是可能会制造一些缺粮的恐慌。 虽说缺粮恐慌的根本,还是粮食生产不足,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愿意再奖赏自己一个功劳。 “重碧酒成功产出,该给玉兄玉姨写封信报个喜,顺便请他派人去境外的占城转一转,替我找些东西回来。” 之前江南雁要送他境外压榨甘蔗汁的工具时,他就曾考虑过,有朝一日,要派旅团到境外各地转转。 可以发现一些国内还未开拓的商机。 只是大常地大物博自身传承较多,他没功夫往别的方面想,更没有可靠的人前去。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酿酒消耗粮食众多。 吴家已经想到利用断粮做文章,等发现吴伶醉的市场,被重碧酒全部挤压,极可能会鱼死网破。 来一招限酒令。 “有些事还是得未雨绸缪,不能让人卡了脖子。” 像小米、高粱和荞麦这种耐旱抗倒伏的杂粮,朝廷自然不会限制流通,可大米这种稻谷所产出的主食,本身产量不高,很容易遭遇到朝廷的限量。 从而影响重碧酒的生产。 给玉复醉写完信,又亲自去装了十个小酒坛,差了林乘风去城里找驿站,加急将这些东西送去滇南。 按照玉娘母子俩的脚程,为了避免吴家迫害,如今应该到了滇南故乡的边境上了。 “光是送信件,哪怕是加急的,一来一去都要半个多月,通讯不发达的时代,有些事情想做快些都快不了。” 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吧。 林羽先去烧窑里,查看了一番字模的情况。 果然还要再烤一日才能用。 “太阳升起这么高,昨晚熬夜的村民应该起床了。” 就在林羽打算去村口的酒坊仓库,让林大姑贴出招工告示。 挑拣粮食,造曲酿酒。 撸起袖子加油干! 这时,林大力和林初东推搡着一个浑身是泥的青年走了过来。 “老爷,我们发现这个人,从天不亮就在后山鬼鬼祟祟的转悠,还以为是村里人迷了路,结果喊他他就开始跑。” “抓住了以后,一问村民们才知道,根本不是村里人,问他是谁,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哑巴不说话。” 林大力梆梆给了青年胸口两拳。 青年果然只是闷哼几声,用眼神骂着林大力,一言不发。 林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舌头健在,听得懂大力说的话却故意装聋作哑的青年。 青年鞋子都跑掉了,裤子也被荆棘划得一条一条地挂在腿上,留下了许多血口子。 假如是个正经人,谁会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往深山老林里躲? 林羽看到对方有些面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来,干脆对着林大力吩咐。 “既然他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一定是流民,捆结实些扔河里听天由命,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不说,谁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说得对,留在家里还浪费粮食,扔河里喂鱼去吧。” 林大力像拎小鸡仔似的,扯着青年身上的绳索,扛在背后就要把人带走。 吓得青年吱哇乱叫,也不敢再当哑巴了。 “放了我!我可是吴家的家奴,有奴籍的!” “少东家发现我没回去,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你们杀了我会吃官司的!” 哦,原来是吴家人啊。 林羽招了招手,示意林大力将人抬走。 “老爷,还要往河里扔吗?” “扔,绑一根竹竿别沉下去,等他的少东家来救他的时候,记得把他踩坏了咱家花花草草,惊吓到所有人的赔偿银子讨回来。” 这样的命令可把青年吓了一跳,他急吼吼地质问。 “林羽,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我家来晃悠,不是来打探消息的,还能是来入室抢劫的?” 提及入室抢劫四个字,林羽眼神变得凌厉无比。 好像青年说错一个字,下一秒扔河里,连竹竿也不给似的。 面对这样恐怖的少年郎,青年护卫终于明白,少东家输在了心肠不够狠,这才给林羽找到反击的机会。 想到少东家开开心心地前来看笑话,却因为他没能及时传回消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护卫的头皮一阵发麻,对着林羽央求道:“林公子,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你可曾想过放了我?” 林羽冷着脸对林大力朝着村口一昂头。 林大力默契地点了点头,再次扛起人就走。 林间传来阵阵求饶声,林羽对此置若罔闻,倒是对于吴妨的到来,有些期待。 “断我的粮只是第一步棋,第二步就该逼我上梁山了。” “老爷,不好了,村口来了许多辆马车,点名要找你签什么赔偿契约。” 守在村口的护院跑进院子。 尽管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赔偿契约,但想到那些装饰华丽的马车,其中还有双头马,谁也能看出来,老爷这是摊上了大事。 “老爷,我们先拦一拦这些人,你赶紧翻山离开石林村,去别处避避风头吧。”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挑衅 护院倒是合格的护院,舍生忘死。 却忘记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碰到权贵找麻烦,光靠回避是没有用的。 “这个风头不用避,你去找三叔,让他召集村民去村口。” “老爷是想借助全村的力量,来对抗这些人?” 护院林浪认为此举不可行。 村里确实有三四百口人,可十几辆马车带来的护卫,也有上百人呢。 手无寸铁的平民,遇到装备精良的护卫,必定吃不了好果子。 林羽哭笑不得地看着脑补了一出大战的林浪,只能出声解释。 “我不是想让村民替我去战斗,我是让村民们上工干活,喊上林淘和林尽,动作快点。” 这个时候老爷还忙着生产不顾性命? 林浪不知道自己这是摊上了怎样辛勤的老板,赶忙化作采蜜的蜂蝶,像插上翅膀似的,喊上另外两个新来的护院,跑得飞快。 “初东初南,随我去村口转转。” 林羽嘴里摇的人还没来,江家派来的八个护卫,犹如八大金刚似地,站在前方开道。 他盯着八人宽阔的背影,想到与吴家即将白热化的对抗,心里盘算起来。 是时候请江兄割爱,或者再给他介绍八大金刚这样的护卫养在家里头了。 钱多了就需要拥有保护钱的武力,否则就是相当于给别人赚钱。 这个世界从始至终比的不是谁的脑子快,就是谁的胳膊粗。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先培养一首词的护院,才能给自己满满的安全感。” 前方开道的八个护卫后背冒着凉气。 忽然有种即将易名的危机感。 心里想着:要不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稍微挨几拳,表现得业余一些? 无论是林羽家的护院,还是公子哥们带来的护卫。 大家都憋着一股气,准备背水一战。 村口处。 肃杀的气氛让村里路过的看门狗,都忍不住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吴妨看着这群打算以势欺人的权贵子弟,生怕他们打不起来似的,还在煽风点火。 “李兄王兄,林羽也不是那种无赖的商人,他可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说了会双倍赔偿,难道还会因为区区几百万两银子,诓骗你们?” 在场的多是心胸狭隘之辈,他们能来,既有想要乘人之危赚取双倍赔偿的人。 也有瞧着林羽昨日在诗会上扬名,吸引了全场女客目光,导致对徽之公主的羡慕变成对林羽嫉妒的人。 可以说,吴妨的这句话,把他们所有的痛脚踩了个遍。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我可没有承认,在商言商,谁会顾及一个虚名?” “区区几百万两银子这种话,也就只有吴兄你能说得出口,我家全族的现银加起来,也没几百万两银子。” 实际上,在场的权贵世家中,多是中流或不入流的家族。 他们普遍的特点是,好面子却又抠门。 当初买重碧酒也是有利可图,加上不想落后于人,今日前来逼迫补签契约,同样也是有利可图,还能瞧一瞧林羽如何从风风光光,到灰头土脸。 “林羽人呢?我们好歹是他的贵客,在村口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他怎么还不来?” “他不会是听说我们来找他麻烦,偷偷跑了吧?” 大家面面相觑,看向那连绵无尽头的青山翠树。 若是有人一头扎进去,只怕报了官发动全县官兵去找,也找不到林羽。 正想着派人前去林羽家中搜寻。 一个小山包似的壮汉,拎着一捆乱动的“柴火”,拖着一条两指粗的井绳,从坡道上方快步而来。 “他是林羽的随从林大力!” 吴妨身边的小厮一眼认出了对方,赶紧护着吴妨让他往后挪挪。 想当初林大力能够凭借着双臂,把吴永公子的马车移位。 真要是正面相抗,还是让别人家的小厮和护卫先上,最为稳妥。 其他对林羽不甚了解的公子哥,见来者是林羽的人,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正准备先礼后兵,用言语教训一番不知礼数的随从。 等到林大力离得近了,他们看到对方手里拎的根本不是“柴火”,而是一个一百五六十斤的青年。 全部偃旗息鼓,闭紧了嘴巴。 倒是林大力,没有搞清楚状况,好奇地打量着堵住村口的这群人。 “你们找我家老爷有事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他手里的青年,纷纷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然后,全部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吴妨,让他给大家出个主意或是打个样。 他们找林羽的麻烦,只是为了图钱,但吴妨是为了要林羽的命。 可不得多付出些努力嘛。 吴妨也不想给这群公子哥们当打手,但林大力手里拎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他家的护卫! 护卫看到他,更是激动得嚎啕大哭。 “少东家,林羽他想杀了我!” 啪! 林大力一个大耳刮落在青年护卫的嘴上,将嘴巴打成了两瓣腊肠。 “我家老爷可没想杀你,我家老爷是……是嫌你身上太脏,打算给你洗洗澡。” 说着,林大力狠狠地瞪了一眼,想要上前解救青年的其他吴家护卫。 像拎着小鸡仔似的拎着青年来到河边,随地找了一根烂竹竿,连人一起绑在草绳上,往河里头一抛。 扑嗵! 水花四溅,青年的身体在河里小幅度地扑腾着,上不来下不去。 不致命,但当着吴妨的面,如此处置吴家的护卫,四舍五入就是挑衅了。 “好你个林羽,既然你做了初一,别怪我做十五。” 吴妨怒了,指着自己的一个小厮又指了指坡道尽头。 “去告诉林羽,他要是再不出来见我,我就要把他的酒坊一把火点着!” “吴妨,你家吴伶醉不如我家重碧酒好喝,你就想毁了我家酒坊不想让我酿酒?” 林羽的身影出现在吴妨手指的方向,不急不徐像闲庭散步般,走了过来。 “毁了也行,但如果我无法如期交酒的话,我的损失还有大家的赔偿,必须你来付。” 听到林羽避重就轻,想把责任转嫁到自己身上,吴妨暗道一声“好险”。 这个林羽果然阴险狡诈无比,竟想通过林大力挑衅,引起他的怒火,抓住他的把柄躲过一劫。 把他想得也太天真了! 吴妨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恶气,收回手指握成拳头,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大家。 “林羽来了,各位还不赶紧办正事?” “不急,我先把今日挑拣酿酒粮食的事情安排妥当。”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世家和王八 伴随着林羽的话,石林村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围聚了过来。 不仅如此,早在村口等着找活干的周围村子的村民,听到林羽安排事情做,也跟着围了上来。 如此声势浩大的动作,把负责拉车的马吓得不停的尥蹶子。 面对林大力都犯嘀咕的公子哥,眼见那些乌泱泱、黑压压的人头,心都悬在了嗓子眼里。 “这得有一千人吧?” “吴妨的嘴是真严啊,林羽私养了这么多手下,他竟然不告诉我们!” 别看寻常时候,这些权贵世家的子弟们,根本瞧不起平头老百姓。 甚至有时候会以玩弄平民为乐趣,不顾他们的死活虐待凌辱。 但当他们汇聚成一股洪流时,谁也不敢小觑。 太平时的民怨可以让权贵落马,战乱时的民怨可以让权贵灭族。 这些公子哥们,此时恨透了瞒着他们实情的吴妨,却又舍不得双倍赔偿离开。 只能让车夫勒紧缰绳,控制好马匹,别把他们从车厢里甩下去,再沦为泥腿子脚下的玩物。 “林羽,你鼓动百姓们为你撑腰,不怕引起骚乱被砍头吗?” 吴妨也被这千人聚集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可他不是吓大的,怎能因为林羽花钱请来这么多人助阵,就落荒而逃呢? “什么撑腰骚乱,你耳朵听不清还是脑子不好使,我不是说了,我们要开始挑拣酿酒粮食了。” 林羽拍了拍手。 前后夹击的村民们立即停在原地。 等着他发号施令。 近千人如此顺从的表现,比寻常的军队展现出来的服从性还高。 “各位贵客远道而来,我本应该招呼你们的,但是大家急着干活赚钱,我先安排他们,贵客们没意见吧?” 林羽目光扫过那些故意来找茬的公子哥们。 他的笑容很和善,语气很温柔,只是周围百姓们谴责的目光,让公子哥们一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 “客随主便。” 他们匆匆丢下一句服软的话,这回连面也不敢露,纷纷躲进车厢里,只坐了一角软榻。 随时等着吴妨挫一挫林羽的锐气之后,他们再出来签契约。 逼是不敢再逼了,这么多人,每人一口唾沫,他们今天就能像吴家的护卫一样,淹没在石林村的河里,死又死不了,脸也丢没了。 吴妨见来的时候,一群人说得好好的共进退。 结果刚和林羽打了个照面,一群人怂得连个屁都不敢放,就剩下他孤军作战,气得心口直抽抽。 什么世家,全是王八! “林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粮食可以供这么多人挑拣,别是一人捡不了几颗就要回家,连打包带回家煮锅粥都不够用吧?” 吴妨认为林羽是在故弄玄虚。 他不仅没上这个当,还不遗余力地嘲讽起来。 城里粮行的粮商还有富农地主们,全部按照他的指令办事,没有一个人胆敢卖给林羽粮食。 昨晚又下了一场雨,他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路面上有车辙的痕迹。 “林羽,别挣扎了,只要你乖乖向我磕头求饶,我或许会考虑饶你一命。” “太阳都晒你屁股上了,你怎么睁着眼说梦话呢?” 林羽可懒得理会吴妨的挑衅。 他对着昨晚吃夜宵时,提拔出来的几个管事。 把今日该做的事情全部安排下去。 挑拣粮食是个细致活,适合妇孺干。 捡柴这种小事,半大的孩子也能干,在村学没建起来之前,让他们打打零工挣零花也不错。 剩下的就是清扫路面,继续烧石灰以及搬运材料,夯实村学的地基,把他家还未完工的大院子垒起来。 “留下来挑拣粮食的,每人至少一天要挑二百斤,如今这二百号人还不够用,大家再多宣传宣传这件事,找一些可靠熟悉的亲戚一起来上工也行。” 四十万斤粮食呢,要赶在制曲的一周内全部挑完,再除去天气阻碍。 少说要有四五百人共同进行才可以。 “等挑拣完粮食,大家可以选择开荒种甘蔗的活做,待遇一定不比在城里做事差。” “除了每日的工钱还管一顿饭,逢年过节发节礼,干满一年的,家里可以送一个孩子来免费读村学。” 生怕村民们误会他的意思,再进行家族内耗。 林羽又补充了一句。 “一家有好几口人在我这里做事的,名额也按人头增加,另外有家庭贫困想边工边读的,我也欢迎。” 特事特办,主打的就是一个人情味。 昨晚,十里八乡的村民们,已经体验到了跟着林羽干,三天饱九顿的感受。 现在得到林羽这么多的保证,一个个撸起袖子。 不等管事的发言鞭策,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只等开工奉献自己的力量。 仓库门刚打开,负责挑拣粮食的女工,甩开膀子扛起粮袋,卖起力气来,一点儿也不比男的差。 守在仓库门口的石三嫂,惆怅地低叹一声:“我昨晚回家请娃儿写了一个时辰,才想好的话,一个字也没用上。” “三弟妹,我也是担心了一晚上,生怕管不住人,她们不服我,谁能想到,管事管事,根本不用管人,只管事就行。” 仓库内外是一片火热。 任谁看到这群积极向上、有条不紊的工人,都会觉得主人家万事可成。 坐在车厢里的公子哥感受到火热的氛围,屁股往软棍里面挪了挪,坐了半边屁股,心里不上不下地纠结着:还要不要冒险得罪这个倍受长乐郡主青睐的后起之秀? 而吴妨的信心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动摇。 他还在等着看一群人分拣一袋粮的笑话。 可当他看到女工们,从仓库里扛了一袋又一袋的粮食,放在架子上,开始逐袋挑拣。 摆放粮袋的货架上已经堆了四五万斤各色粮袋,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起来。 “林羽,你哪来的这么多的粮食?” “从城里买的啊。” 林羽语气轻松,说得好像根本没有吴妨设计断他粮食这件事似的。 从城里买的?! 吴妨胸中升起一股滔天的怒气:是谁阳奉阴违卖给林羽粮食? 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猜测。 他可以不相信那些商绅,但他专门派了护卫去盯梢。 林羽和他的家人下人连城门都没进,昨晚也没有人一口气买这么多粮食,林羽家更没有存粮。 眼前这些粮食到底从何处变来的?! “吴妨,你连视你为同窗好友的宋徽之都要算计,可见你是一个不会轻信他人的人。” “以你的性格这辈子也猜不出,我仓库里的几十万斤粮食,从何而来。” 论搬弄是非的话术,林羽自认不输吴妨。 他提醒了到场的公子哥们,吴妨根本靠不住的尿性不是突发的,而是蓄谋已久的。 免得这群公子哥来都来了,不要双倍赔偿了,却因为脸皮薄,再把订单给撤了。 所以,得给大家找个台阶下。 而吴妨,就是一个很好踩又现成的台阶。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脚疼脸更疼 吴妨此刻没有心思反驳林羽,阴阳怪气地嘲讽他疑神疑鬼,擅长利用别人的事实。 他像是钻了牛角尖似的,不肯相信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会全盘皆空。 “林羽,就算你说破天去,我也不信你能凭空变出几十万斤粮食!” “除非你打开仓库让我看一看!”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林羽本着善良做人的精神,不打算收取吴妨参观仓库的银钱,朝着负责看守仓库的护院们招了招手。 “把门板全部拆开,让昨晚受潮的粮食晾一晾!” “晓得了老爷!” 仓库厚实的门板逐一拆除,露出了里面鼓鼓囊囊的布袋。 在阳光的照射下,布袋里散发出来的气味,根本无法作假。 但吴妨还是跌跌撞撞地跑进仓库,随手将一袋粮食拆开,当露出里面的红高粱时,他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吴妨,我家酿酒的粮食那是精挑细选的,你把口水喷进去,难道让各位贵客喝你的口水吗?” 林羽假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继续刺激着吴妨。 “这袋高粱五十斤,从城里运来算是路费,按你二十文一斤算,大力,把高粱扛到吴家马车上去。”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强买强卖还是跟吴妨学的。 “你……咳咳!” 半两银子不到的高粱收他一两银子,吴妨哪里还敢在仓库久留。 他恨恨地扫了一眼那些布袋上面的标记,暗自记住到底是哪家粮铺阳奉阴违,胆敢卖给林羽粮食。 回头就让粮铺的东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吴妨你看啥呢?数布袋呢?管家,快把咱们记的账簿给他看看,免得数量太多他数漏咯。” 体贴入微的林羽一开口,就把吴妨气得再次捂着口鼻咳嗽起来。 挑衅!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也不知道林羽到底给那些粮商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让林羽嚣张至此! 吴妨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车厢里前来找茬的公子哥们,更是噤若寒蝉。 仓库里不只四五万斤的酿酒粮食,还有几十万斤的存货。 在吴妨验证了这个消息后,他们干脆一屁股窝进软榻里,掏出怀里已经签上自己名字、盖上手印的契约书。 嘶啦…… 契约书碎成好几片,扔进茶托里面泡了水,想还原都认不出上面的字迹。 听到动静的林羽,这才像是刚看到这群人似的,好奇的问:“各位贵客刚才说要见我,是想做啥子来着?” “那个……昨日诗会,听说重碧酒用了五种粮食酿成,我们想来长长见识。” “王兄说得对,我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特殊的酿酒配方呢。” 有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只要林羽看破不说破,大家的生意就能继续做。 可在场的吴妨,见不得这群算计林羽的人,轻飘飘地铩羽而归。 他指着王公子怒声质问:“王兄,你不是说,要让林羽和你续签一份双倍赔偿的契约书吗?” “吴兄你听错了吧!” 王公子拔高声音,一副受到严重惊吓的模样。 好似他从来没有提及过此事,是吴妨在胡编乱造。 这只大王八! 吴妨心里再生气,表面上还要挂着僵硬的笑容,决定让这些退缩的公子哥们回心转意。 “我刚才进仓库看了,里面只有三十万斤左右的粮食,这些粮食恐怕酿不出你们和青江酒楼要用的全部重碧酒。” 他不知道林羽既然要买粮,为何只买这么多。 但他根据吴伶醉白的酿酒成本来算,这些粮食绝对不够用。 既然林羽准备得不充足,他正好拿来利用,等回到城里,他就用强硬的手段,控制所有的粮商。 坚决不能再卖给林羽一粒粮食! “三十万斤左右的粮食能酿出十万斤酒吗?” “不晓得,但是吴妨说得头头是道,吴家又是酒行多年的领头羊,他一定不会算错。” 墙头草的公子哥们,手快的已经在盯着茶托里的墨渍后悔,手慢的还在等着下车签契约书。 然而林羽根本不给手慢的机会。 “重碧酒之所以比吴伶醉白便宜,不是因为它品质不好,而是因为它消耗的粮食比吴伶醉白少。” 所以吴家想要鱼死网破,利用消耗粮食太多往重碧酒上泼脏水? 不仅没有门儿,连窗户都给它焊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妨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这比他见到仓库里堆积的几十万斤粮食,还要震惊,还要无法置信。 林羽并未与吴妨打口水仗,直接呈上大家可以查明的证据。 “上次我酿造一万斤的重碧酒,只在城里买了三万斤的粮食,其中一部分还被自家吃了。” 具体的出酒率当然属于配方里的秘密,不可与外人道也。 但大概的粮食消耗数量,有心人只要去查一查粮食的来路,就能够知道他所说不假。 而且林羽已经展示了存粮,又有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望,不可能会撒这么低级的谎言。 “真没想到重碧酒好喝还省粮,也不知道林羽哪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 “奇人有奇遇呗,连吴妨这种祖上酿酒的都想不到的事,咱们这些外行就别瞎羡慕了,还是安心地等着拿酒吧。” 双倍赔偿是拿不到了,但转手倒卖重碧酒,还能捞上一笔钱。 权贵世家的子弟可不傻,他们最擅长审时度势,只要林羽不与他们为敌,又有吴妨在前面抵挡林羽的怒火。 还可以假装无事发生,大家继续做生意。 “咳咳咳!” 得知自己错估了出酒率的吴妨,已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气得咳嗽不止,再无翻盘的余地。 光是林羽用了五种杂粮,不仅酒的烈数比吴伶醉白高,消耗的粮食还比吴伶醉白少的事实,足以颠覆他对酿酒行业的想象。 在这种时候,说多错多。 说得多了,万一再被林羽抓到把柄,反倒会让人觉得他这个掌管益州吴伶醉的少东家,还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酿酒新手。 不! 明明来时还是统一战线的那些王八们,已经在嘲讽他了! “林羽,你可真有本事!” 吴妨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但满眼写着不服输。 要不是那些粮商背叛,他今日必是赢家! 危机完美解决,林羽朝着吴妨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 “一般一般,不比吴妨少东家,一句话能让全城粮行,截断对我的粮食供应。” 旧事重提,吴妨只觉得林羽是在奚落自己。 这时,却见林羽指着河里浮浮沉沉的青年护卫。 来都来了,怎么能让吴妨空手而归呢? ------------ 第一百七十章 花钱买个教训 “吴妨,粮行的商绅真的没有卖给我粮食,你难道不好奇,我是如何在一夜之间筹集这么多的粮食吗?” “如何筹集的?” 尽管吴妨与林羽是敌对关系,但他深知,此时林羽没必要再痛打落水狗,撒谎骗自己。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在旌阳这个屁大的地方,想隐瞒消息很难。 所以他很好奇,林羽是如何解决断粮这一难题的,并想从中吸取经验,了解林羽背后是否还有除长乐郡主以外的大靠山。 “你派来监视我的护卫,知晓我的全部手段。” “谁?我的护卫?” 看到吴妨错愕地看向河中,脸上表情变幻,林羽面露狡黠之色。 震惊吧?愤怒吧?好奇吧? “我已经来了,你也赢了,林羽,把我的护卫放了!” 吴妨瞬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知耻而后勇。 但林羽可不是敌人口头上认个输,他就会飘起来,轻易放过对方的人。 他手指转弯,朝着吴妨伸开五指摊开掌心。 “想让我放他也容易,他在替你打探消息的时候,因为翻墙到我家来,踩坏了不少名贵的花花草草,共计需要赔偿五百两银子,算上你刚才吐了口水的高粱,一共赔我五百零一两。” “多少?!” 吴妨恶狠狠地看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青年护卫。 心里很愤怒,脑子里却算了一笔账。 这个护卫买来时只花了二十两,但为了培养,花费了几十两银子,可加起来也不值五百两。 这笔钱他真的不想给! “五百零一两而已,对吴妨少东家又不是什么大数目,你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 林羽把手搭在额头朝着河道中张望,忽然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 “不好,你再不救你的家奴,只怕他要被淹死了,唉,他要是早知道来打探我的消息这么危险,一定不敢靠近我家一步。” 此话一出,吴家的护卫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彼其娘的! 吴妨没忍住在心里痛骂一声,这人他不赎的话,以后还怎么御下? “不就是五百零一两,给银票!” 他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以后才有机会教训林羽! 早在旁边等着给钱的小厮,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又摸出一两碎银子。 交给了扛着高粱拦在马头前的林大力。 “银货两讫,这袋高粱你们收好。” 林大力把高粱扔到马车上,拿着银票和银子献给林羽。 “大力,辛苦你再把那个护卫捞上来,交给他家主人,我把这一两银子入库。” 五百零一两银子到手。 昨晚的跑腿费,还有买猪肉的钱都由吴羽出了。 剩下的钱,今天中午必须给工人们加餐,再去拉两头猪来杀了吃。 “吴妨,你不是来买酒的,我就不招呼你了,请自便吧。” 揣着银票哼着歌,林羽往仓库里走去。 吴妨死死地盯着林羽的背景,直到林大力又将青年护卫,像抛一条鱼似的,抛到车板上。 他顾不得对方溅了自己一身水,急忙冲上前去,对着青年护卫的脸颊狠狠地抽了两巴掌,让其把嘴巴里的水,全部吐出来。 “说!林羽的粮食,到底是谁给他的?” “是……石……” 啪啪! 又是两个耳光下去,青年护卫脸上烧乎乎的,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强自克制着,不敢再结结巴巴地说话,忍痛含着泪回答。 “是石林村的村民,还有附近的村民帮忙跑腿买来的!” “他们买了几十万斤粮食,居然没有粮铺怀疑吗?” 这个问题青年护卫是有心无力,根本回答不上来。 少东家只让他来盯着林羽,而他一只眼睛,如何看得过来上千号人。 “城里的事……我不清楚。” 把锅甩给城里的同僚护卫们,青年两眼一翻白,不知真假地昏死过去。 吴妨目光凶狠地看向,昨晚负责在城中值守的护卫们。 护卫们顿时汗毛倒竖却不知道错在哪里,只能不约而同的保证。 “昨晚真的没有可疑的人物,买了几十万斤的粮食。” “那林羽的粮食,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 吴妨双眼猩红,对着护卫们连出几脚,见他们还不承认错误。 憋在怀里的恶气终于宣泄而出。 “一个个瓜娃子,还愣着做啥子,赶紧回城去打听打听,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完,他又将车上的青年护卫踢了下去。 早知道得不到答案,他还不如让这个不成器的护卫,在河道里淹死。 想要让人把青年护卫拖下去,重新泡泡脑子。 可转念一想,此人身份已有六百余两,心疼银钱的吴妨,只能让其他人把青年带上,一并上路。 “老爷,吴家人走了。” 守在村口的林浪和林尽,直到最后一辆双头马车消失,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林羽却是连目送都没看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继续纠结。 杀完猪是给大家做红烧,还是做卤味? 有了。 “要把今天的事宣扬出去,让大家知道,吴家在酿酒行的经验已经过时了。” 吴妨带人上门找茬,是在离间大家对他的诚信。 他只是以牙还牙,没有凭空捏造事实,抹黑吴家,可真是太讲武德了。 “像我这样善良的对手,世间罕见。” 旁边站着的林大力不知道老爷在抽什么疯,但他知道。 天热了,吴家要怒火中烧了。 不用林羽专门散播消息,被诓来签契约书,结果白跑一趟的公子哥们,心里也是又惊又怨。 这股火全部撒在了吴妨的身上。 再加上,为了把即将到手的重碧酒,转手卖个好价钱,没有什么比踩着吴家吴伶醉,大出风头更合适的手段。 人人都不是林羽,但人人都可以效仿林羽。 傍晚时分。 当江南雁前来向林羽,汇报使用了他制作的榨汁器,每日制糖量翻了一倍的好消息时。 顺便带来了吴家被千夫所指的好消息。 “林兄,现在外面都在传,吴家这一代不正经酿酒,只顾着敛钱,根本不研究酿酒如何精益求精。” “原本无忧酒楼,因为免费赠酒的事,吸引了不少没喝过酒的客人,结果新客人没少,熟客却统统跑来青江酒楼买重碧酒喝了。” 林羽看到江南雁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四目相对,他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利用敌人汇聚的人脉,化敌为友来打击敌人,偏偏吴家还不敢拿那些世家子弟怎么样。 “重碧酒算是踩着吴伶醉在旌阳乃至整个益州打开了市场。” 对于这种免费宣传,林羽自然是多多益善。 现在等着出酒期闲着没事干,巴不得吴妨再来找他几次麻烦。 “可是林兄,粮行还是不肯卖粮,并且在知道你是借助了附近村民的力量后,吴妨特意派了人在城门守着车辆和人员来往,但凡这边方向过去的人,谁也别想再买一粒粮。”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兄弟的资助 江南雁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别看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实际上,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林兄肯花钱,还是可以从远处买粮运送过来的,反正第一批预售的酒不用发愁粮食,时间足够周转。 “不卖就不卖,正好最近粮食涨价,等过段时间粮价跌了再买也不迟。” 林羽的话让江南雁露出诧异之色。 他还以为林兄会趁粮价正在上涨时,备好下一批酿酒的粮食。 没想到林兄智者千虑,也有一失。 “林兄,南北小麦收割要等到六月,稻谷收割要等七月,其他杂粮也要差不多等到那个时候。” 农作物的播种和收获时间,虽因种植时间多少不同,与林羽前世记忆有差别,但原主可是耕读传家,是个老庄稼把式。 他自然不会遗漏这一点。 正因如此,他让人传扬出去的,未来粮食会涨价,才会让许多粮行的人相信。 从而愿意打着配合吴妨的口号,私下里囤积粮食。 “所以呢?” 林羽似笑非笑的问江南雁。 “江兄你是担心,粮食价格越来越高,等到大多数人从年岁到开春攒的粮食,等到下个月吃得差不多了,粮食会迎来一大波涨价潮,我更难买粮食?” “啊……对。” 事实如此,江南雁见他的心思被看穿,可林兄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林兄你不会是打算只酿这一批重碧酒,窖藏一些,坐等它升值吧?” “是个好主意,但今年卖速成酒,全国至少能再喝五十万斤。” 知道林兄不是害怕吴家封锁粮行打退堂鼓,江南雁才放下心来。 但他很好奇,在这种劣势的情况下,林兄要如何扭转局面。 林羽给江南雁倒了杯茶,话锋一转,问:“我给你的榨汁工具,只是初版,你可以找一些工匠再改进一下,应该还可以提升产量。” “还能提升产量?!” 提及自家的生意,江南雁果断转移了注意力。 “要如何改进?” “我要知道我还让你找当地的工匠?” 砂糖的产出和榨汁的工具,都是自外引进而来,再本土化的。 林羽根据印象里画出来的图,设计出来的榨汁器,虽然是奶奶使用的本土化且后期的成品。 但有些地方可能并不适配现在的生产模式,所以还要改旧制。 另外他没拆开榨汁器看过,只有一个大概的设计模版。 术业有专攻,精益求精这事还得专业的匠师们来才行,他只懂皮毛。 “我还寻思林兄你要是连木匠都无师自通,那简直就不是人了,现在来看,你还只是一个天才。” 林羽举起茶杯,遮挡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他虽然只懂皮毛,但确确实实是一个业余的木匠。 所以,一些普通的木匠活,他还是会干的。 比如除了借助改良种子增产,这种靠运气的手段以外。 想要稳定粮食价位,他还可以利用木匠的手艺达成心愿。 “江兄,你放心,粮价不会再上涨了。”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破局之法的江南雁,此时听到林羽的话,心里却没由来得相信。 这是真的。 尽管匪夷所思,但他相信林兄一定有奇招。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给大伯写信,预定你下一批的重碧酒,我家那么多酒楼,你少说要给我整二十万斤酒吧?”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说到了重点问题上。 林羽合算着下一批市面流通的酒水存量,毫不客气地砍了一半。 “只能给你十万斤,物以稀为贵,何况粮食不涨价不代表很好买。” 他没有把握能够在两个月时间内让吴家在剑南道酒行与粮行,彻底失去话语权。 江南雁一阵牙疼,碍于兄弟情面,只能气势微弱地还价。 “十五万斤!” “十二万,再多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成交!” 生怕林羽以后反悔似的,江南雁还特意拿出了一张存银票据。 上面落款的是益州钱庄的印章。 “这是二百万两存据定金,密语对上暗号,有这张玉牌即可。” 江南雁把玉牌给了林羽又说完了暗号密语。 如此阔绰的下定,倒让林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问道:“这么大笔银钱流转,你恐怕做不了主,恰逢吴家封锁粮行,要不我给你写个赔偿契约?” “写个屁,我就是怕你手里没钱和吴家较劲,特意拿钱来支援你的,大伯来信,说皇商之位的事已确定,等到圣旨发下来,我就是江家整个剑南道的大东家和皇使采买。” 靠着林兄帮助,他在家族里的地位那叫一个蒸蒸日上。 连大伯对他的态度都客气了许多。 这年头还没有老板的称呼,不然林羽一定给江南雁竖起一个大拇指,赞他一声。 老板大气! 二百万两的定金可不单单是银钱支援,更代表了江家支持他的态度。 “江大东家,你们江家还是要居安思危,上次我提的事,江大伯回信了吗?还有,糖增产的事先别外传,趁着大家还稀罕,多卖一斤是一斤。” “晓得,只是我家又没皇差,这信还没出蜀呢,偏偏大伯军事繁忙,这回来信都只是绑着飞鸽写了三个字——事已成。” 除此以外,大伯是一个字也没写。 不知道是太忙还是不便谈及制糖的事,以免信件让人查看,让陛下误会江家像吴家一样爱算计。 想到迟早要将制糖方子上交的事,江南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林兄给他铺的路,其实他已经看出来了。 先展现江家卖糖的实力,再以此来换取功劳。 手里积压着没有完成的订单,利用得当,指不定能换个正经官身或者最次等的爵位。 想到这里,江南雁顺嘴将吴家降爵的好消息说了。 “子爵不入流,公侯为上卿,林兄,以后等我换了三头马,带你绕着无忧酒楼转十圈。”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了。 哪怕是仗着江家的势去踩吴家的脸,但能仗势也是一种本事。 林羽含笑点了点头,旁敲侧击地打听着:“吴家降爵降得这么干脆,是不是因为上头不想分发太多爵位?” 一句话成功让摆龙门阵的闲适感,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江南雁谨慎地朝着四周张望,见除了自己的贴身小厮还有没长脑子的林大力在附近,并无他人,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提醒道。 “林兄,有些话可别乱说,你要知道,因为你和长乐郡主的关系,说不定京城那边的人,会悄悄派人来调查你。” 说不定吗? 林羽想到如今铁桶一片的石林村周围,每日村民八卦里,都会提及有操着官话的外乡人,假装流民来问东问西。 知道江南雁一定是听到了风声,但不能肯定是何人,又不敢确定,这才有此一言。 “懂了。” 江南雁见他听明白,端起茶杯刚要喝。 便听他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又问出一个要命的问题。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现实的想法 “除了跟着开国建功的人能分封爵位,普通人还有希望获得爵位吗?” “比如我想买一个最次等的男爵要花多少银子?” 第一个问题只是让江南雁呛了一口水。 第二个问题直接让江南雁捂住了林羽的嘴。 “唔?” 有话好好说,怎么动起手来了? 他以前看小说,经常听人提及买爵位的事,大常没有这种暗箱操作吗? “我的亲兄弟诶,你现在好歹是有头有脸的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再放荡不羁也要有个底线,朝廷之事不妄议,懂了吗?” 林羽点了点头,但在江南雁缩回手以后。 还是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问题重新提了一遍。 江南雁算是看出来了,林兄嘴上说着不想考取功名,合着只是不想吃科举的苦。 但功名利禄这些身外之物,林兄是一个也不想落。 他只能向前探着身体,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回答。 “上头祖辈的爵位就是买的,因此扎下了根基,因为爵位除了封功还在割地,哪怕最高等的国公,只能在京郊占地千亩,但那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无论哪位统治者之争。 争的绝对不是短暂的名和利,权财色,而是土地。 只要人还食五谷杂粮,最终的归宿都是流向孕育生命的土地掌控权。 由于原主在刚建立大常朝时就傻了,对大常的权力结构不甚了解。 往后随着他身价水涨船高,光是一介布衣根本守不住这片家业,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他让江南雁狠狠地给他补了一节私教课。 了解了朝廷上能够在陛下心里有地位有重量的各大世家结构,以及因大常建朝,依靠的就是民兵起义。 所以严控爵位代代传承,以免掌握实权又掌握财富的侯爵,利用圈地养民,成为推翻大常的新皇。 “别看江家酒楼多,田地在各地不超过万亩,我买地要不是为了建作坊,我都不敢买。” 虽说江家有位国公,但并不是官宦世家。 在朝廷里算是新贵却达不到陛下忌惮的地步。 否则这次江吴两家之争,皇商也不会轻轻松松落到江家头上。 “明白了,看来这爵位想靠买是买不到的,要靠实打实的功劳才行。” 对于林羽的总结性发言,江南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但他没有说的是。 除了实打实的功劳,还需要朝廷里的那帮子朝臣还有上头那位,认可这份功劳。 寻常人立下功劳,光是层层上报给朝廷,最后接受奖赏的可不是那匹千里马,而是各层官员的伯乐。 世道如此,亘古难移。 “林兄,你是想买个爵位保证家业代代相传?” “嗯。” “国事已定,立下战功的机会少了,我觉得你还是考科举比较容易。” 有酿酒坊和万亩田,再加上他的支持。 在旌阳到益州再到整个剑南道,考上举人这一路,绝对没有人再像以前县考童生一样,敢给林兄下绊子夺名次了。 “我知道买爵位不现实,但让我考科举更不现实,还不如让光儿努力呢。” “也行,反正他现在户籍在你家,虽是你的妻弟,但也是一家人。” 一旦有了官身,福及全家,祸及全家,可谓是荣辱与共。 江南雁也不想让林羽一根蜡烛两头烧,忙着经商还要忙科举,万一英年早逝他可怎么办呐。 “爵位的事暂时不考虑,走吧,请你吃火锅。”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我喝了一壶茶,就是等着蹭饭呢。” 火锅的吃法古来有之。 只是底料不同。 整个大常只有林羽能炒出来让人流口水的辣锅。 江南雁站在灶台边上磕着瓜子,闻着空气里野茱萸混着葱姜的香气,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林兄,买酒送火锅底料不?” “算盘打到我家厨房里来了,一会儿煮汤的时候,我给你把配方写出来让你带走。” “还是林兄大方。” 大方确实是大方。 但也提醒了他可以开发配着火锅烧烤喝的新款酒水。 只是夏初果实刚开花,还不到时候。 写配方的时候,林羽被外面的落日晃了一眼,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坏了!我忘记给小姨子送诗帖了!” 反正锅里的汤有江兄帮忙盯着,他马上又铺了几张宣纸。 把他记起来的问世的诗篇,全部写在了上面。 当然了,给长乐郡主和江兄专门写的那些,不在此列。 写完后吹干墨卷起来用布包裹好,又打了一壶酒,差人送去东湖湾陈家。 …… 东湖湾,陈家。 陈蓁蓁坐在可以看到村口情况的亭子里,时不时地向西张望。 眼见夕阳落入地平线,去石林村挑拣粮食的妇人孩童们,开开心心地拎着路上挖的野菜回家,说要炒个火葱肉片。 她期待了整整两天一夜的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 “看来姐夫一定是因为事情太忙,忘记给我写诗帖了。” “我早就说啦,你要是着急可以派人去催催林公子,你偏不听,非得在这里等着他不可。” 在旁边敲算盘练手速的陈灼灼停了下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陈蓁蓁抿紧了唇,欲言又止。 她倒是想催,可她不敢。 既怕姐夫嫌她麻烦,又怕打扰到姐夫做正事。 她要是有姐姐一样勇往直前的勇气就好了。 “距离天黑还得半个多时辰呢,我差人去问问林公子。” 做事从不缺乏勇气的陈灼灼,遇事不决直接莽。 这次陈蓁蓁赶在她行动之前把人拦了下来。 “算了吧,反正姐夫答应了的,他应该是太忙忘记了这件事,姐姐你去说的话,倒显得你事多了。” “是吗?” 陈灼灼觉得是蓁蓁想太多了。 不就是一本诗帖嘛,一家人还搞得这么客气疏离。 她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抽出自己的小手,眼见蓁蓁又要抓她,赶紧解释。 “我保证我不去说。” “那就……” “我只会让下人传话,啦啦啦。” 得逞的陈灼灼扮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论行动力,陈蓁蓁自然是不如她的。 眼见姐姐跑没了影,她认命地叹了口气,紧张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姐夫不会是因为心里只有姐姐没有我,所以根本不记得答应我的事了吧?”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日待嫁 “蓁蓁,我好伤心,呜呜……” 陈灼灼去而复返,一股脑冲进陈蓁蓁的怀里,撞得她胸口闷痛,心惊肉跳。 难道是姐姐听到她说出倾慕姐夫才华的事,才这么伤心的吗? 看来以后,她要把这份倾慕之情,深深掩埋在心底才行。 “姐姐,你别伤心了,大不了我不去找姐夫要诗帖了。” “你不要吗?” 陈灼灼从她怀里抬起头,手里还拿着一卷绸布包裹的纸张。 看到纸张里头的墨迹,陈蓁蓁心头狂跳,惊喜不已。 “这是姐夫写的诗帖吗?” “是呀,我原本想着,他没写,我正好利用这个借口去他家找他玩,没想到刚出门,就碰到他把诗帖送来了,呜呜……” 原来姐姐是因为见不到姐夫而伤心,不是怪她。 陈蓁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向来举止矜持的她,这次主动将姐姐纳入怀里,摸着姐姐圆润的肩头,柔声安慰。 “姐姐你再忍一忍,还有十日你就能嫁给姐夫了,到时候还不是日日相见?” “十日,我还要等整整十日呢。” 陈灼灼不满地直叹气。 叹着叹着,又有些忧伤。 “蓁蓁,等我嫁了人,家里只剩下你自己玩,你会不会无聊?” 不等陈蓁蓁说她酷爱清静的生活,陈灼灼忽然双眼一亮,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等我嫁了人,你可以拿着账本去找我,说是家里的账目离不开我,等我算完了账咱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特别是姐夫把路修好,两个村之间赶马车前去,不到一刻钟就能抵达。 只是嫁了人的姐姐终究不能像在自家一样,再加有大夫人在,姐妹相见难免有些麻烦。 “姐姐,我会多去看你的,所以,能把诗帖给我看看吗?” “爱看等我嫁给林公子,我把他写的全部借来给你看。” 原本觉得前去姐夫家陪姐姐玩麻烦的陈蓁蓁,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下来。 麻烦算什么,能够观瞻到剑南道第一大诗人亲笔所书的那些不问世的诗帖,多少麻烦她也有信心处理掉。 …… 县城内,无忧酒楼。 夜色已暗,对面的青江酒楼人声鼎沸,酒菜飘香。 位于顶楼的吴妨,居高临下地望着对面的车水马龙,再反观自家酒楼里三三两两,只是图便宜前来讨免费酒喝,只点两盘花生米的穷鬼。 不用盘账便知道,今日酒楼收益必定是赔本的。 “少东家,老爷来信了。” 郡府离旌阳不过百余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父亲得知动用了那么多关系,却未能成功阻拦林羽酿酒,想必信中的内容,一定更让人生气。 “放在桌子上吧。” “少东家,你何时用饭?” 气都气饱了还吃饭? 吴妨感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喉头发甜,胃里堵得难受,根本无心进食。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接着问道:“赎回来的那个人醒了没有?” 光凭昨夜在城里监视粮行动静的护卫,只知道因为昨夜下雨,购买口粮的客人增加。 但比起逢年过节往家里囤粮的消耗数量来说,实属正常。 他只能借助前往石林村的护卫,得知的消息来推测,林羽究竟采用了什么样的方法。 至于他为何不亲自去那片村庄问? 他倒是派人去了,可那些村子里的人,全部在林羽家做工,一个个像锯嘴葫芦,赏银打发了不少,但没问到一句有用的话。 “还没醒。” “打几巴掌刺激刺激,再不醒剁了他一根手指。” 办事不利还有脸躺在床上养伤? 如果不是那人昨晚偷懒,没将村里的变故及时汇报,会有他今日当众出糗的事情发生吗? “我如此精密的计划,却毁在他的手里,等他醒了说清楚昨晚发生了何事,送去郡主让父亲消气。” 一众护卫明了。 这是打算甩锅给那个倒霉蛋,稳住少东家在族里的地位。 没有人敢提,是少东家当时喝醉了,只顾着与小桃红探讨乐器之乐,让护卫隔日再来汇报。 以免少东家一怒之下,再让他们这些监视城里动向的护卫,背上这口黑锅。 只能祈祷着同僚福大命大,或者明年的祭日,去倒霉同僚的坟头,多烧一捆烧纸。 吴妨将五百零一两买来的一条人命,合理利用完,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信封看了片刻。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拆开了信封。 令他意外的是,父亲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倒是夸赞他应对有方,是那林羽太过狡诈。 另外,还给他出了一个斩草除根的好主意。 “姜还是老的辣。” 吴妨又将父亲的计划,从头至尾看了三遍。 父亲只是写了一个大概的计划,但当他理顺了其中的情理与逻辑,脑中便浮现出一个详细的计划,脸上露出阴森的诡笑。 “有时候人多势众,又在自己的安全区域活动,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因为足够的安全与底气,会让人丧失危机感。 尽管父亲的计划十分歹毒,且成功后,吴家难逃指责,但此时吴家酒行第一的地位已经受到动摇,两权相害取其轻。 “手段不重要,输赢才重要。” 江家被定为皇商的圣旨,很快就会传达各地,贡酒之争即将全面开启。 必须先解决掉最有实力的竞争对手——重碧酒。 他要抓紧安排人手,寻觅良机。 “来人,去做一桌丰盛的晚宴,我要带去县衙大牢与吴永同食。” …… 林羽吃火锅时,陪着江南雁一起喝了半斤重碧酒。 尽管清晨醒来时头不疼,但腰子有些难受。 他看向红着脸缩在被子里,往脖子胸前上抹消痕膏的媳妇,有些期待的问。 “娇娘,你妇科学完了学男科不?” “师父说倾其一生精一道已是难如登天。” 那就是不学了。 看来今日要抽空去拜访一下李前辈,答谢他请杜家帮忙的同时,问问还有别的武功秘籍。 不求练成绝世高手,至少保护腰子能够夜战十回合。 “相公可是累了?不如躺下再歇歇?” 面对着少妇韵味十足的娇娇媳,躺下直接站起来,看得着摸得着却吃不着,无疑是更费腰子。 想到再过几日,又要另娶一房新媳,他赶紧翻身下床去扎马步蹲木桩。 每日辛苦两刻钟,让两位媳妇性福一生,这是他应该做的。 扎完马步正咬牙蹲着桩,腰部的疼痛转移到腿部时,陈光儿好奇地站在他旁边,跟着蹲下。 “光儿你没事吧?” 没媳妇的人练什么练,抢在起跑线上吗? “姐夫,我还真有正事想问你,泥胚烤红了像红砖块似的,是不是能出窑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煮字浆缝慢慢熬 “听你的形容,应该是能了。” 得到姐夫肯定的答复,陈光儿不再蹲着。 他揉着微酸的大腿肌,往烧窑方向而去。 林羽少了一起练习的伙伴,反倒更加精神抖擞,坚持到最后一秒钟,才一屁股坐到地上,累得一连喘了好半晌粗气,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活动了一下四肢,直到它们恢复正常,又简单地吃了个早饭。 这才前往烧窑。 “姐夫,我把它们全部挖出来晾着了,接下来怎么做?” 林羽先走到树荫里,拿着铁钳子夹起一块烧红的字模,用力地往旁边坚硬的石块上摔了摔。 啪。 清脆的响声在林间回荡,听得陈光儿一阵牙疼。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这么多遭,才把这些泥胚烧成砖头似的,这么一摔再给摔碎了,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然而让陈光儿意外的是,烧红的泥胚根本没有破碎,碰到石块上蹦到了一旁的草地里。 等林羽找到将它夹起来时,有半截还沾着湿泥。 “这种结实的泥胚就算是成了,接下来你找口铁锅搬过来,架在这附近熬锅小米粥。” “熬小米粥?” 陈光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说着。 “姐夫,我早上吃饱饭了,你没吃吗?” 自从家里来了老嬷嬷,还买了新的护院和厨娘,除了招待客人需要姐夫亲自下厨,或是自家人聚餐以外。 新盖的厨房,一整日都准备着三餐和糕点零食。 所以陈光儿不明白,姐夫为啥子要让他去熬小米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要造活字印刷术的字模吗? “光儿,看得出来你已经学会独自思考了,但麻烦你先别思考,有没有可能,小米粥不是熬来给我喝的,是给它们喝的?” 林羽指了指堆成小山的红字泥胚。 “给、给它们喝?!” 陈光儿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他觉得自己在像听天方夜谭一样。 好在他对姐夫是无条件的信任,尽管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赶紧去搬锅垒灶。 淘好了一盆小米粥,等到生起火铁锅里的水冒了泡,把小米粥倒进锅里的瞬间,直勾勾地盯着姐夫手里的钳子。 “别着急,等熬出浆来再煮这些泥胚。” “姐夫,真的要煮吗?” 难道这些泥胚的最终作用,不是拿来印刷书籍,而是拿来吃的? 陈光儿怀疑的心思明晃晃地摆在脸上,林羽也未多作解释。 “你先熬着,我去找些药材。” 啥子?! 还在放药材一起煮?! 陈光儿找了个竹椅坐在锅边,有一下没一下用手里原本搅拌红砂糖的长勺,搅弄着大铁锅里的小米粥。 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姐夫这么做有何用意。 半刻钟后,他正望着锅里冒出来的气泡发呆。 林羽拿着一篮子从媳妇那里借来的白芷,一股脑倒进了铁锅里。 再次熬到冒泡,拿着铁钳挑着干净的红字泥胚丢进锅里。 “翻。” 一声令下。 刚才守着铁锅有些犯困的陈光儿,顿时来了精神。 撸起袖子,双手并用,卖力地搅拌着锅里的红字泥胚。 搅着搅着他就发现了那些原本在烧窑里取出来,有孔隙的地方,竟糊上了米浆,变得平整起来! “姐夫!我懂了!” 他之前还在思考,为何姐夫非得采用黄泥制造泥胚,不用木头来制雕版。 现在才明白,木头吸墨易变形膨胀,可经过烧窑烤红的泥胚,再用米粥糊好。 “硬度够了,更耐水耐打磨,这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材料!” “姐夫你可真是一个天才!” 正在挑捡下一锅红字泥胚的林羽,被陈光儿一惊一乍的举动吓得一个激灵。 险些一钳子带着两块红字泥胚戳进陈光儿的嘴里。 他白了一眼停下搅拌的陈光儿。 “懂了还不干活,等着糊了重新补字吗?” 那可不行! 虽说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经常用的那些字,专门弄了复版。 但谁知道锅里煮糊的那个字,会不会是要印刷的千字文里的某个字呢? 如今可不是懈怠的时候。 陈光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气接着搅拌黏糊糊的泥胚米粥。 根据林羽挑选红字泥胚的补缝程度,每锅煮粥的时间不同。 两刻钟后,第一锅红字泥胚终于出锅了。 “加两瓢水进去,再把这些倒进去。” 林羽将挑拣出来的一篮子红字泥胚交给陈光儿。 他则将煮好的第一锅,倒进竹筛里,又找了块离开地面的支架,把竹筛抬上去。 整整一大锅的红字泥胚,有十来斤重,为了防止表面凝胶,必须马上用清水将多余的米粥黏糊冲洗掉。 直到一起倒进竹筛里的白芷,表面光滑可见,这道煮粥灌缝的步骤算是完成了。 “等着晾干了,就能进行下一步。” 砖块质地的红字泥胚,经过一日晾晒,明日便能全部干透。 林羽接着便是周而复始的与陈光儿配合着,把剩下的数百块红字泥胚煮好。 再抬到支架上冲洗干净,等待晾干。 全部煮完冲洗干净,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姐夫,浆完缝凝完胶,你说的字模是不是就完成了?” “嗯,字模算是基本完工了。” 造了字模与酿重碧酒是前后脚的事。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制造过程比林羽想象的还要顺利,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任何的差池。 “光儿,全靠你做事仔细又有耐心,光是写反字雕刻,你比我预计的,节省了数日时间。” 得到表扬的陈光儿,尽管嘴上没有说话,但嘴角的笑容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可是很快,姐夫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按照现在的进度,距离第一本印刷的《大常千字文》问世,也要月余时间。” “为什么?不是只要往反字上涂了墨汁,就能印刷了吗?” 陈光儿说的原理没有错。 但许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作为熟悉整个流程的林羽,先前预计的三个月能印刷出书籍来,除了制造字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深的信任是手要放开 “光儿,印刷除了字模和墨汁以外,还需要纸张。” 纸张在造纸印刷术改进后,虽然增加了产量,但由于造纸技术掌控在少有的几家望族手里,数百年来没有更新过,导致生产力依然处于落后水平。 字模晾干以后,只剩下制版、印刷。 选取合适的工具来辅佐,即可得到印刷的书籍。 这些确实都是简单的步骤。 但关键在于,林羽以前用来印刷的纸张,以大常的造纸水平,存不存在还两说。 “合适的纸张以及设计独有而又能让大众接受印刷版面,才是让你的活字印刷术,从小作坊孤芳自赏走向大众市场的根本。” 陈光儿仔细听着他的话,时不时地点头,露出深思的表情。 论起如何制造字模,他是一窍不通,只能听姐夫的,但选取纸张和设计版面。 他应该可以亲力亲为? 不不不,必须有姐夫指点,他才能成功。 就在陈光儿在独立和结伴之间纠结时,林羽淡淡开口。 “光儿,剩下的事你自己做吧。” “好……姐夫你啥意思?” 林羽只得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自、己、来!” “我自己?不,我做不好。” “做不好大不了重新开始,再说了,字模已经制成,版面的事我来做,正好我最近也要做手工活,选取纸张和设计版面、以及封线花样这些事你来做。” 想让其他人相信,活字印刷术的首创者是陈光儿。 这些具有独特想法的设计,就是决定归属的重要细节。 而张纸的选择,包括了未来印刷术要与哪个名门望族合作。 就像当初他选择把红砂糖卖给谁一样,反倒是首要大事。 性格决定命运,选择成就未来。 在林羽的鼓舞下,陈光儿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先试试,有拿不定主意的,还请姐夫别嫌我蠢笨不理我。” 还撒上娇了? 林羽强忍着笑场,故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塞到陈光儿的手里。 “这是五千两银子,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大方些,路才好走些。” 生平第一次拿到如此巨款的陈光儿,双手都在颤抖。 脑中已经在思考,一会儿先去找姐姐缝个贴身的布包,把银票塞在怀里,万一漏出来,他可能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赔给姐夫。 “另外,你自己去选两个护院当贴身护卫,出门在外,书童或小厮这些心腹要带上一个应急。” “好的姐夫。” 除了上次去参加诗会和三年前参加科考,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陈光儿。 对于姐夫的安排,全部记在心里,争取少走弯路。 尽早敲定纸张的选择问题,才能早日利用活字印刷术赚钱,让姐夫放心。 “……谈生意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生命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时候该低头时也要低头。” 林羽知道这个小舅子,尽管出身贫寒,还受到了陈老太一家的折磨。 但骨子里却是个清高又自傲,还带着童真与善良的人。 这种人进入朝堂必然是让皇帝又喜又恨的直臣,所以先在生意场上碰碰壁有好处。 碰壁归碰壁,像对上劲敌看不惯又解决不了,该战术性认怂保命,必须要有这样的后路。 “姐夫,我的脖子又不是石头做的,你说的我都明白。” 陈光儿觉得他跟在姐夫身边,学习了这么多,现在他的嘴巴可比骨头软得多。 他也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看别人说了什么,要看别人做了什么。 “行吧,我也不废话了,忙活一上午也饿了,吃饭去。” 中午桌子上有两道陈娇娘亲手做的炒野菜。 油水充足的炒野菜,混合着肉与鸡蛋,那叫一个香。 要不是林羽下午还要去找李前辈,还有手工活要做,日程安排得太紧张。 说什么也得跟着媳妇一起上山挖野菜,好好体验一番山野乐趣。 陈娇娘见他筷子不停,小脸上满是自豪感。 “娇娘,这是什么野菜?” 尽管自小跟着奶奶挖过许多野菜,深知它们的名字和食用方法。 但做人有时候就要充满求知欲,好让媳妇增加自信。 “和着鸡蛋炒的是蒲公英,与肉一起焯的是灯笼草,由春入夏心火燥,多吃这些有好处。” 心火燥? 莫名的,林羽觉得陈娇娘是在暗示他昨晚酒喝多了,火烧太旺早起扶腰的事。 所以他决定了。 放下碗筷连午觉也没睡,又写了一套诗帖,带上红白两罐砂糖,风风火火地前往张家寨。 路过东湖湾以西开垦出来的荒地时,林羽特意让乘风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在太阳底下肩挑手扛的农夫们。 他们使用的农具和原主印象里的一样,还是基础的铁镐、铁锹、铁锄、铁镰那一套。 “粮食产量低,除了与种子休戚相关以外,更重要的是工具的发展。” 而不论种子研究还是工具研究,能够有质一般的突破时间点,都是集中在朝代更迭后,进入社会稳定繁荣时期。 偏偏大常之前的数百年里,朝廷更迭过快,人们流离失所、战死沙场,活下来都是难题,哪还有闲心去想其他。 封建社会把控顶端生产资料的,确实是皇族与权贵。 可推动社会全面发展的,始终是大多数人的智慧与力量。 “身为大常一份子,是时候由我为大家出一把力了。” 当林羽抵达竹屋里,里面静悄悄的。 连看门的狗子都在耷拉着脑袋睡懒觉。 它看到是熟悉的马车来了,眼皮抬了一下又闭上,睡得鼻子冒泡舔了一口,根本不想理会人。 “坏了,我没睡午觉,李前辈在睡午觉。” 真是不赶巧。 心火旺盛的林羽可睡不着,也不便打扰别人好梦。 干脆蹲在门口,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着他要做的手工活图纸草稿。 “来了怎么不进去等着,还学别人搞求贤若渴,站在门口等人睡醒那一套。哦,不对,你小子是蹲在门口,画什么符呢?” 屁股突然挨了一脚,身体猛地向前倾斜,眼看就要亲吻他画的草图。 幸好林羽练习了多日,迅速双手撑地,用脚跟为轴心转过来。 长腿横扫,朝着踹他屁股的李苍术使出一招秋风扫落叶。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在双修和上天之间二选一 “嘶!” 没有丝毫的意外,这一招根本没有伤到李苍术不说,小腿还被李苍术踩在脚下。 明明林羽看着李前辈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任何用力的迹象,偏偏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愣是没能把右腿抽回来。 “前辈饶命啊。” 林羽哭丧着脸求情。 “你再不松开我的腿,我只能抱住你的大腿了。” 说罢,他作势张开双臂朝着李苍术的大腿,合抱而去。 吓得李苍术急忙后退,面对这个厚颜无耻之徒,无奈地直摇头。 “幸亏你没有从小习武,否则你若成魔,这天下都得给你陪葬。” “前辈你这是危言耸听啊,我根正苗红的一个人,不就是脸皮厚一些,怎么就走火入魔了呢?” 林羽认为李前辈对他习武的态度有误解。 他只是因为双修功法,目前不适合他与杨薇修炼,所以想另寻其他功法修炼。 和他要成魔没有半点关系吧? 李苍术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刚要开口,林羽及时转身从车上抱起一个糖罐。 “前辈,我给你带了两罐糖来,你可以分给村民们,让他们给你做些好吃的。” 别看李苍术在张家寨,那是说一不二的救世主。 可李苍术从来不会占用别人的一针一线,也做不出厚颜无耻去别人家蹭饭的事。 送村民一些糖再合理地回馈一些吃食,确实是一个解决饮食的好方法。 最重要的,还是林羽赚了大钱,带动张家寨的村民跟着手头宽裕,自家吃饭不愁,否则哪有拿糖换饭吃的机会。 李苍术念在林羽办事周正的情面上,比划着竹屋里头。 “你说你来就来吧,只带两罐糖没带几坛子酒吗?” “前辈你的那些酒喝完了吗?” 一百斤呢! 喝水也不可能两天喝一百斤呐。 “送完了,你不知道那群老东西的胃口有多大……” 李苍术急忙打住话茬。 但林羽听明白了,杜公子和杜小姐为重碧酒造势的事,果然是李前辈授意的。 他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当即对着乘风吩咐。 “去家里的酒坊再搬两坛酒来。” 本来家里留了许多要走人情世故用的重碧酒,论远近亲疏,李前辈值得他如此投喂。 刚才还看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李苍术,闻言终于翘起了胡子,连忙迎着他进了厅堂里入坐。 由于刚才在门前蹲着的时候,把要做的手工活理出了头绪,还需要到城里买工具和材料。 林羽不方便久坐,干脆直入主题。 他坐下又站起,朝着拎来茶壶的李苍术作揖一拜。 “还请前辈教我其他保命的功法。” 人贵有自知之明。 林羽知道按照自己的年龄来看,练就不成什么绝世武功。 他不求武功高强,达到杀人于无形的境地,只求遇到危险可以保命。 站得越高危险越深,攀登山顶的这条路,他想下盘能够稳当一些。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那套双修功法。” 李苍术叹了口气。 白白浪费了他一番苦心。 其实当初选那套功法,他是担心羽娃子忙于赚钱,疏忽练功。 基础差还不努力,再好的功法也无用,所以特意量身选了那一套。 想着和杨薇一起练习,至少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也有夫妻性趣在其中,可以鞭策羽娃子深入钻研。 林羽却不知李前辈的良苦用心,只能把杨薇年纪太小,他担心自己把持不住的事说了。 “还有,这套双修功法,必须双人合璧,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小薇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可能经常伴我左右。” “假如没有适合我的功法,还请前辈费心,为小薇寻一套适合她修炼的功法。” 这番说辞倒让李苍术愣神了良久。 回过神来,李苍术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林羽一头雾水,努力回想自己哪句话能当笑话听。 可事关小薇,他说得很认真,所以他是真的想不通。 总不会是李前辈用笑声,掩饰拿人手短却掏不出一本适合他或小薇的功法的尴尬吧? 不至于不至于,大不了他花重金多请几个高手贴身保住全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在林羽都快要放弃时,李苍术猛地一拍桌子。 可桌子上的茶壶纹丝不动,茶杯里的茶水连晃都不晃,看得林羽心里直痒痒。 好强!好想学! “不愧是能够让妻子凭借兴趣爱好,便让她研习妇科之道的好男儿!” 夸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林羽脸上一热,趁热打铁的问:“前辈能给我这个好男儿增加一条生路不?” “能,双修还是上天,你立刻、马上选一个。” 啥子? 面对李前辈认真的脸庞,林羽眉头紧锁。 知道前辈在打哑谜,但明显对方不想在他作出选择之前泄露谜底。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机缘? “我只能选上天了。” 林羽心道:前辈总不可能真的让我原地升天,双修和上天的选择,应该是功法或修炼方向的不同。 事实证明,他可能猜错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地,一点寒芒自李苍术的袖中飞出。 是暗器! 站在三步外的林大力,根本没想到李苍术会突然痛下杀手,纵身向前扑来,只来得及说一声。 “老爷小心!” 好在。 虽然猜测荒诞,但林羽还是设想过,可能是真的让他上天的意思。 所以一直有所防备。 早在林大力开口之前,林羽便一个闪身躲过了擦着他脸颊飞过去的银针。 但想要保护他的林大力,可就没有这样的思维与运气。 银针直挺挺地逼近他的面门,朝着右眼戳去。 眼看就要戳进右眼时,一阵疾风袭来,银针稍微往下偏了一寸,扎在了林大力脸颊上的一个穴位上。 渗出一点殷红。 这点小伤对于林大力来讲,无足轻重,他拔下银针冲到林羽的身边,将林羽拽到身后护着。 一边紧张地提防着李苍术再次使用暗器偷袭,一边小幅度扭头关心。 “老爷你没伤着吧?” “没有,你呢?” “除了被扎的地方有点疼,流了两滴眼泪水,没别的问题。” 那就好。 林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慌乱的心情。 谁懂那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惊恐与无力感?! 他只是来求教的,又不是来求虐的。 平复好心情,林羽自林大力庞大的身躯后走出。 他不解地看向从袖口里往外掏出针包,正要挑选银针粗细长短的李苍术,忽然心神一凛,头皮发麻。 “前辈你不会还想对我出手吧?” ------------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讲武德的试炼 回答林羽的,是一根银针朝着他的嘴射了过来。 “我去!” 林羽一把推开林大力,侧身躲过这一根针。 与此同时,他突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前一趴。 咄! 身后传来银针没入木头里的声响,林羽来不及扭头察看,眼前银光一闪。 一根银针再次朝着他摁在地上的右手疾射而来。 “前辈你在试炼我对不对?” 他这么多天的体能也不是白练的,再加上自身反应能力不弱。 看到银针射来的同时,身体做出了反应,双手并用往后退,并在这个过程中撑着地站了起来。 咄咄! 两银银针,一前一后落在了他刚才扶着的右手位置,以及往后偏移两尺远的地方。 但凡他因为大意没有想到后路,此时右手已经被银针扎中了。 李苍术见他还能提前预判,欣慰的笑了。 “只要你能够躲过我手里所有的银针,我便传授给你能够飞上天的轻功,保证你无论遇到怎样厉害的对手,都有自保的本领。” 这果然是一场试炼! 林羽刚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问具体怎样传授。 眼中寒芒闪过,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弯了个腰,躲过瞄准了他腰子的银针。 “嘶!” 前辈下手有些凶,林羽不敢分心,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那把银针。 闪展腾挪地躲避着角度越来越刁钻的银针。 旁边的林大力见老爷没有生命危险,再看满室扎成刺猬的银针,默默地退后了几步。 李郎中是在试炼老爷的反应,又不是考验他的忠心和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别给老爷添乱当挡箭牌了。 咄咄咄…… 林羽一边闪躲一边观察着前辈手里银针消耗的情况。 直到只剩下最后一根,李苍术还故意的对着他虚晃了一招,出声提醒。 “最后一击,我可是会使出全力的。”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让人不得不防啊。 身体已经隐隐发胀又发酸的林羽,不仅要提防这最后一击,还得准备对方不讲武德。 嗖! 最后一击果然力道与速度较之前更加强劲。 但在林羽的承受范围内。 在银针出手的瞬间,林羽便根据它射来的方向,作出了规避的同时,眼角余光一直盯着李苍术的双手。 咄! 嗖! 毫无意外的不出意外。 紧随其后,又一根银针从李苍术的食指与中指间飞向了他的脚掌。 林羽赶紧在银针射出时,偏离了它的原定轨道。 当它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原地站着的位置时,林羽依旧不敢松懈,紧张地打量着李苍术的身体。 担心他从其他地方再摸出一根银针来,把自己扎成刺猬。 “最后一击证明了你小子,遇到危险时不光能够预判,在彻底解除危机之前,依然能够保持警惕心,只凭这一点,无论你学不学功夫,也很难让人杀死。” 明明是夸奖的话,林羽却一丁点儿也不愿意听。 他弯腰把地板上的银针全部拔起来,郑重其事的问:“前辈,很难让人杀死,不代表不会被人杀死,你说好的,完成试炼就让我学轻功。” 还是包学包会能速成的那种。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可不能耍赖皮。 林羽用幽怨的眼神,传达着自己的心里话。 把李苍术看得抚须大笑:“哈哈,我说到做到,怎么可能骗你这个小娃子,来来来。” 见他冲自己招手,林羽不仅没有上前,反倒退后了半步,反复确认。 “试炼真的结束了吗?不会我刚往前走你又给我来一针吧?” 李苍术眼见自己都把孩子吓出了疑神疑鬼的毛病,山不来就我,干脆我前去就山。 他的身形如云般飘逸,一跃而起。 在林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五步距离转瞬即达,并一把扣住了林羽的左手手腕。 “轻功主要是靠气而非力,速成的方法也很简单,渡气即可。” 气? 不等林羽问清楚,是什么气。 他感觉一道针扎似的疼痛,好像有成千数万只蚂蚁似的,自手腕处往肩膀上面爬,并且还在不断地涌向心口处。 “疼!” 林羽咬紧牙关,脸庞因此而变得有些扭曲。 李苍术尽管心中不忍,但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只能慈祥的笑道:“疼就对了,疼完你就能飞上天了。” 看来这股气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内气? 前辈不说,林羽此时也没心思问。 因为他得用意志与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来对抗,强迫自己不要把左手抽出来,耽误前辈给自己渡气。 前期难受、中期煎熬。 等渡了半刻钟,林羽感觉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浑身的毛孔张开了会呼吸似的,那叫一个舒坦。 同时,他想到自己看过的影视剧和小说里,关于过渡内气,会让渡气者减少寿命或功力的事,面色剧变。 “怎么了?” 时刻观察他身体情况的李苍术,见他脸色有异,吓了一跳。 林羽见状,心中更加难过,试探着问:“前辈,你渡气给我,对你身体有没有影响?” “怎么会没影响呢。” “那这轻功我不学……” “至少需要我多吃一顿饭,多练一个时辰的气才能补充回来。” 啥?啥! 李苍术说完收回了扣在林羽手腕的手指,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你又不是练家子,只是普通人,给你渡气能消耗我多少东西?” 乍一听像是在嫌弃他很弱。 仔细一琢磨,就是在嫌弃他身体很差劲。 林羽为自己先前的担忧感到无语,同时不免好奇,仅凭自己体内能够储存消化的气,能够飞多高飞多远。 这时,李前辈课堂开课了。 “羽娃子,师父领进门,修炼在个人,你能领悟多少,剩下的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你要记住,气乃天地长存之物,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就是可循环利用并扩增发展呗。 林羽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领悟不感兴趣,毕竟他不是一个习武天才。 他更喜欢那些不靠天赋,纯靠经验积累的技巧。 “前辈,你使用轻功的时候,有没有一些小窍门?” “没有,当年师父教会我,我左脚踩地右脚抬起,当场借着墙壁飞了两丈高。” 林羽磨了磨后槽牙:前辈真是一个让人羡慕嫉妒的天赋选手。 或许是李苍术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不再同林羽讲轻功理论,手指着外面一根手臂粗、五六丈高的竹子。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极限速成法 “羽娃子,站在岸上学不会游泳,你去外面飞一圈试试。” 试试? 林羽嘴角狠狠地一抽:难道我要靠左脚踩右脚抬来学轻功吗? 他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还在揉脸的林大力,只得眨着流露出真挚目光的双眸,对着李苍术发出灵魂拷问。 “前辈,假如我从半空中摔下来,你会接住我吗?” “你要是不会飞,还能摔得下来吗?你要是会飞了,还用得着我接你吗?” 李苍术胡子一吹,抄起酒壶开始喝,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天赋型选手的徒弟就挺难当人的。 林羽此时可怜自己的同时,还有些同情娇娘。 欲练轻功,今日这一遭必须飞,做人有时候还是得靠命。 “拼了。” 林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很好,没有感受到身体里有哪股气撞得疼,会导致他走火入魔。 当然了,按照前辈的说法,他身体的内气存量太少,还不配走火入魔。 “说起练气来,我记得八十岁了爬山都不累的爷爷奶奶说过,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行,便如风。” 根据科学解释,虽然肺主管呼吸,但实际上一个人的气,是通过腹间的一层像海绵的隔膜压缩来供应的。 良好的姿势有利于海绵压缩伸张,从而呼吸畅快、气息绵长、身体康健。 “老祖宗能代代相传的口诀,果然是大道至简。” 以前林羽站没站样、坐没坐样时,可没少受爷奶的巴掌鞭打矫正。 好在原主也是一个讲究人,所以他的腰背看上去比别人挺得直得多,走路也快得多。 将这些积小成多的人生经验,利用到修炼轻功上面,说不定有意外的效果。 林羽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气息比以前更加绵长,身体更加轻快。 “前辈,是爬这根竹子吗?” 他随手指了一根长得矮又粗的竹子。 李苍术抬眸瞟了一眼:并不是。 但他没有戳穿林羽胆怯的心思,第一次起飞嘛,谁会不害怕呢? 反正他当年不害怕。 “是这根,但不是爬,是靠脚蹬着飞上去。” 所谓的轻功也是借巧力,并非凭空一跃飞百米。 而是借助一个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台阶,从而一飞冲天。 盘旋在体内的气,只是决定这个过程中攀登台阶的大小和承重,以及一鼓作气能飞多远距离。 “我好像应该把这些基本功教给羽娃子?” 不等李苍术意识到自己的疏漏。 距离竹子十步远的林羽,已经几个大跨步助跑,右脚蹬着竹子,身体倾斜着往下往下坠。 眼看就要头朝下摔落,林羽腰马合一将身体猛地向上一拉,整个人保持着与竹子呈丁字状,左右脚快速互换。 从离地一步远,硬是快速地冲向了离地一丈远,并且还在不停地往上攀登。 “成功了!” 李苍术扶须大笑,遥指着还在保持最初的姿势往上踩步的林羽。 “羽娃子,踩竹节处的新枝,调整身体!” 踩新枝? 一踩即脆的新枝,能够承受得住他一百二十多斤的重量? 眼见就要错过新枝的位置,但身体开始失控,即将往下坠落。 林羽瞄了一眼站在下方伸出双臂的林大力,咬了咬牙。 “爱死不死吧。” 他用右脚脚尖踩在新枝与竹节处,左脚脚背趁势勾住竹竿,借助新枝未断的空隙,与身体里那股气力。 硬是把身体从与竹竿形成的直角,掰成了四十五度角。 咔。 这时,脚下的细枝也已经承受不住低下了一直昂扬的脑袋,虽未彻底断掉,但已经没法再当作支撑点。 他迅速调整左脚姿势,用右脚借力蹬住竹竿,借助惯性往上冲,瞄准了下一个新枝落脚点。 当脚踩在新冒出来的竹枝上时,林羽才发现,想象里不堪重负的竹枝,其实足够承受他短暂的攀登之力。 “借力发力,气势如虹力渐微,前辈,我好像明白了……我去!” 人往往容易乐极生悲。 此时的林羽已经飞到三四丈高,接近竹子末端。 这里的新枝又嫩又脆,且竹竿表面有一层细绒毛,稍微不注意,脚趾踩到的新枝没断,脚底却因为顺着绒毛生长的方向打了滑。 林羽的四肢在半空中狂舞,身体朝着地面坠落。 他第一次体验轻功飞上天,又是第一次体验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失重往下坠落。 心中难免慌乱。 倒是李苍术,只是瞥了一眼,便喝道:“抱住!” 抱住?啥? 林羽的求生欲望可比脑子灵活多了,挥动的双手被竹叶蹭伤的同时,一把拽住了伤害他的竹叶。 噼里啪啦! 竹叶连同竹枝在短暂的弯折过后,立即跟林羽一样断落。 但这短暂的空隙,无疑给了林羽反应的机会。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开始搜索下一个能够抓住的竹叶。 终于在抓断两把竹枝以后,他身体坠落的速度变慢了不说,也找到了来自背后一棵柳树的枝条当作最后的缓冲,一把抱在怀里。 在离地一丈远、离林大力的脑袋还有半人高的地方,他死死地抓住救小命的柳枝荡来荡去。 “松手,别荡秋千了,顺势再往上飞。” 李苍术指着被踹秃新枝旁边,另一根只有两指粗的细竹。 林羽认命地叹了口气。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他也明白了所谓的轻功,不是高来高去的功夫,相反,它是脚踏实地的探索,和对周围事物的认知。 所以这一次,借助着周围树枝和竹枝的力量,林羽在双脚踩到细竹三丈高的枝头时,二话不说跳到了旁边的柳树杈上。 “前辈,我能下去了吗?” “跳下来吧。” 离地三丈高的树杈,一脑门子扎下去,不把双腿蹬断,也要震断脚踝骨。 实在想不出其他好方法的林羽,只能张开双臂,像一只翱翔的大鸟。 原本是打算借助着双臂摩擦树枝的缓冲,平安落地。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购置五金木材 结果腾空而起时,体内有气热流像是热气球的热气一样,有了托起身体的力量。 很轻微,但却让他在落地的瞬间,像是踩在了草垫上一样,软绵绵的却十分有力。 呼! 伴随着他落下,树下的叶子以他双脚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是什么?!” 林羽被这股无形却有像实质般的气流震惊住了。 李苍术见状,哈哈笑道:“遇事不慌不乱的羽娃子,也有被震动的一天,今日给你渡气教你学轻功,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早知道前辈只是为了看我震惊,才想教我学轻功,刚才我也不必躲针了,直接给你表演一个变脸不就好了。” 学会轻功怎样操作的林羽,忍不住得了便宜卖起乖来。 他提着一口气往上蹦跶了几下。 旱地拔葱都能蹦到林大力的胸口处,落地时身形轻快呼出来的气,将落叶吹出一圈又一圈堆积。 林羽像是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一般,满脸写着“有趣”、“爱玩”。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炫耀了,你还有事不,没事……” “险些忘记了,我还给前辈你带了我亲笔所书的诗帖。” 林羽跳到最低的树杈上,又一步跃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本诗帖,放到桌子上。 李苍术只是扫了一眼,对此并不感兴趣。 不过。 上次请老杜的孩子帮了忙,转赠给别人也不错。 “抽空多练练眼力和脚力,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没天赋又想有成就,只能多努力。” “我听前辈的。” 别的不说。 他要先把自家地盘的一草一木练熟悉,知道它们的特性与韧性,借力踩起来才能更安全。 学会了轻功不只是便于逃跑,利用得当,还能够借助一口气打个敌人出其不意。 所以林羽下了死命令,让林大力不要把他学会轻功的事告诉别人。 “老爷,你这么厉害不想让大家知道吗?” “你家老爷还没强大到亮亮膀子,就能让人害怕的地步,这点小成就让看我不顺眼的人知道了,我只会死得更快。” 这就是做人的智慧。 就像工作后,挣钱升职加薪不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一样的道理。 林大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管其中的道理,只管遵从老爷的命令就完事了。 离开竹屋,林羽直奔县城的五金木材店。 马车刚到城门口,负责盯梢的吴家护卫就认出了挑起车帘检查的林羽。 “快去汇报少东家,林羽进城了!” 吴家的护卫兵分三路。 一路留下来提防林羽声东西击。 一路跟着林羽的马车进城,查探林羽要做何事。 剩下的则去无忧酒楼通知少东家。 当吴妨得知林羽进城时,并没有感到意外。 “父亲不仅封锁了整个益州的粮行,不再对林羽出售粮食,更是和漕运和各个道口打过招呼。” 谁敢在这个时候私自卖粮给林羽,除非是做完这笔生意,再也不打算在粮行混了! 因此,吴妨对着前来传话的护卫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他爱碰壁就去碰壁,你们派人盯紧一些,要是真有鼠目寸光的人,胆敢卖给林羽粮食,上去哄抢一空,出了事吴家担着。” 少东家发了话,护卫们绝对不可能让这话落在地上听处响。 有之前的倒霉蛋当前车之鉴,他们这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坚决不让林羽从县城里,带一粒粮食回家! 谁知,跟在林羽马车后面的那一路护卫,七拐八绕后,抵达的不是粮铺,而是一家卖五金木材的店面。 马车刚停稳,掌柜立即迎上前来。 还没招呼林羽,精神抖擞的少年郎将一张采买清单交到他的手上。 “长钉、短钉还有扣钉各来五百斤。” “木匠用的工具组件来十套。” “另外按照我图纸上标注的长宽厚的木材,各来一百套。” 掌柜以为是散客,没想到是贵客。 他急忙看着图纸上标注的尺寸,报上了熟客价。 “这些一共需要八百五十两银子,你看是先付钱再送到家,还是送到家再付钱?” “到付吧,我是石林村的林羽。” 提及林羽这个名字,掌柜脸上的笑容加深,连忙喊店里的伙计倒杯茶来。 如今整个旌阳城,谁人不知剑南道第一大诗人林羽的名字。 再加上林羽买下了两万三千亩的荒地,一举成为旌阳拥有田地最多的大地主,以及与吴家的一些纷争。 最近城里茶闲饭后的八卦,准有林羽。 “多谢掌柜看茶,只是我急着用这批材料,茶改日再喝,掌柜哪天来石林村,请你喝酒。” “好说好说,我这就让伙伴们给林员外装车,马上送去石林村。” 要不是守着店铺走不开身。 掌柜真想亲自押车去石林村,尝一尝传闻里的重碧酒,到底有多醉人。 林羽在提货单据上签了字,如此一来,到付不给钱就要吃官司。 而掌柜的担心对方挑店里的麻烦不给钱,自然要选质量合格的材料。 在掌柜的热情相送下,林羽钻进马车。 “去车马行。” 给陈光儿买了一辆马车,配上专业的车夫。 又给家里买了十匹马养着。 最后买了辆双牛板车,前往菜市场挑了些做饭用的香料,选了十头猪仔和两头肉猪。 在城里东走西逛的同时,林羽留意到身后跟着有人。 当马车拐角时,他特意挑起帘子,果然看到一个人刚探头,与他四目相对,错愕地缩回了身体。 “真当我的轻功是白练的吗?” 林羽自言自语的吐槽着。 不用猜,这一定是吴家的护卫。 在吴家护卫的眼皮子底下,采用对付吴家的材料,想想还挺刺激的。 “看来回去要再多出一笔开支,组织一个巡林队,提防有流寇匪徒破坏大家的好日子。” 有条件发动十里八乡帮着排除敌人,不加以利用的话,太过浪费了。 能让大家还他一个人情,相信不少人乐意至极。 林羽前往五金木材店,又采买了日常用品的消息传到吴妨耳朵里。 倒让方才还自信满满的吴妨,暗中松了口气。 “看来林羽赢了我一次,春风正得意,根本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真是一个没有魄力的保守派。” “可是少东家,他去五金木材店采买了许多材料,还很急用,真的不需要再深入调查吗?” 负责汇报的护卫总觉得其中有猫儿腻。 吴妨闻言面色剧变,近日没有抹白粉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 第一百八十章 我真不是在做木马玩具 啪! 他抄起一盏茶杯,砸向护卫的头顶。 茶杯在护卫头顶开了花,幸好茶水是温的,只是浇了护卫一脸,否则定会被烫伤。 “你是少东家还是我是少东家?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林羽买五金和木材,他是为了开荒种地,我还要专门派人去调查这件事,在你眼里,我很愚蠢吗?” 吴妨嘶声厉吼,吓得护卫捂着突突直跳的头顶,赶紧跪下直磕头。 他不像之前那个倒霉蛋一样能言善辩,只能借此期望得到少东家的宽恕。 “不忠者不必再用,你回郡府,再换一个人来。” “少东家,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护卫磕头如捣蒜,头顶没被砸出血来,额头很快见了血。 跟着少东家的护卫,没有过错往后能升任成未来东家的左臂右臂。 而过程中一旦被退还,往后只能当个挡箭牌、替死鬼、跑腿马,一辈子看到头了。 “给你一个机会,然后让你见到林羽砍根竹子认为他是想攻城夺地,见到林羽爬个墙头认为他是想上天吗?” 吴妨确实对护卫的自作主张很生气,但能够在众多兄弟里面脱颖而出的人,绝非愚蠢之人。 之所以不再重用眼前这个护卫,是因为此人对林羽的一举一动过度分析,高估林羽的能力从而让他重蹈上次的覆辙。 “上次林羽能够躲过一劫,根本没用什么高超的手段,就是人海战术。” “这次林羽买了那么多五金木材,不出意外,还要再去铁匠铺打铁制作开荒的工具。” 几乎是他的话刚说完。 又一个护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汇报。 “少东家,林羽又去了铁匠铺,订下了两千套农具,共花费定金五百两。” 刚才还觉得林羽去五金木材花了大价钱采买有猫儿腻的护卫,沉默地低下头,认命了。 吴妨无声冷笑,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挥手让二人下去后,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 “果然还是农夫的想法,只顾着赚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里想得到商场上的战斗和战场是一样残酷,非死即活呢?” 采买农具好。 林羽名下的荒地开垦得越多,等他吞并的时候,获利越大。 “天快黑了,让后厨再做桌好菜,我今晚再去县衙大牢里探访探访。” 那些渗透不进石林村打探消息的护卫,正好没有用下可以撤回来。 免得打草惊蛇,反倒让林羽有了提防的心思。 …… 自从马车驶出县城,林羽便清楚地感知到,后方没有了跟踪的尾巴。 一直驶过张家寨,依旧没有人跟上来。 “奇怪,是因为铁桶太铁了,苍蝇叮不出缝干脆放弃了?” 还是说故意订了配套的农具迷惑吴妨起到了作用? 无论如何,该有的防备不能少。 回到家,林羽就把石三哥叫来了,让他组织巡林队。 石三哥听完后,欲言又止,看得林羽心里直别扭。 “三哥,咱俩这都什么样的关系了,你说话还藏着掖着,有意见你发表,不适合我再驳回也不伤咱俩的感情啊。” 公事公办,私情私了,互不耽误嘛。 石三哥终于鼓起了勇气:“羽娃子,你看我二哥能不能当这个队长?” 二表哥? 林羽依稀记得,这位二表哥的情况和陈光儿差不多,服徭役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身体,所以干不了重活,但具体伤到哪里,原主还真没印象。 因此大姑以前在家里的地位,也是任由几个儿媳妇说了算。 直到他发迹了,大姑才重掌家庭话语权,不过,他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二表哥。 大概是全家赚钱,剩下一个人在家煮饭? “二哥能干你就让他试试,反正这件事有腿有嘴就行。” “你忘记了,我二哥只是伤了手,不碍腿的事,他跑得可快了,小时候还帮你追过野鸡呢。” 林羽有时觉得自己这张嘴是真的欠,说话不过脑子。 为了弥补,他当即拍板。 “就让二哥干,工钱按你当初管事的月钱开,谁要是不服气,让他们来找我。” 用人何须避亲,谁有本事谁上。 论村庄关系,石林村跟他最亲,说句不要脸的话,他哪天犯了大事要诛三族,半个村子要跟着他陪葬。 论人情关系,别人可能会偷奸耍滑,认为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大姑一家不会。 “羽娃子,你果然不管赚多少银子做多大生意,还是原来的羽娃子。” 石三哥用胳膊抹了把眼眶。 林羽不习惯煽情,先让他回家让二表哥亲选护林队人手。 然后回来帮忙给他做木匠活。 之前三哥做的竹床是真的好用,摇了这么多天愣是没出一声响。 两个业余的加在一起,应该能凑出一个专业木匠的水准。 “羽娃子,我回来了。” 石三哥对着跟过来的二嫂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自己则凑到林羽的面前,压低声音。 “二哥说他还认识几个挖石落下残疾的人,想带他们一起参加护林队,其中还有一个打过仗断了条胳膊的,特别生猛,护家吓人但护林子绝对合适,是东湖湾的。” 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哪个没点看家本领? 林羽点头应道:“这事交给二哥决定,三哥,你快来搭把手。” 他已经将切割木材的工具摆好,拿出了锯条、铁锤和钉子等物件。 只等着按尺寸标好线,将材料切割组装。 石三哥先让他二嫂回去传话,然后拿起林羽画的草图,仔细地看完后,咧开嘴直笑。 “三哥你笑啥子嘛?快来搭把手。” “我还寻思羽娃子你不着急生娃呢,没想到弟妹还没怀上,你就开始给孩子做木马玩具了。” 我在给我孩子做木马玩具? 要不是草图是自己画的,材料是自己买的,林羽面对石三哥这么笃定的调侃,一定会浅浅地怀疑一下自己的目的。 但在正事面前,他还是急忙叫停三哥的不仅催生还开始催育的想法。 “三哥,我真不是在做木马玩具。” “羽娃子你又不是没开过辇的娃子,媳妇马上要娶第三个了,你害啥子臊。” 石三哥指着草图上翘成小船的木底板,还有上面跟着翘起的木板凳。 “只要往翘起的前端或后端踩一踩,这不就是孩童骑的木马玩具了吗?坐在上面摇一摇,喊着你叫爹爹,想想就开心。” 林羽想到小时候坐摇摇车的画面,确实挺开心的……可是,我真的不是要做木马玩具啊! ------------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秧马歌序》 “三哥,要不你再仔细看看图纸?” 林羽觉得他画的很清楚,没有那么抽象。 尤其是使用的木材和弯曲的弧度,写得一清二楚,怎么能和木马玩具沾边呢? “要不我再看看?” 石三哥见他有些急眼,只能捏着图纸,试图从线条字缝里看出不同来。 谁知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别人家的木马玩具为了节省木料,都是在左右两条腿上弄上一条弯木当翘板。 而羽娃子弄了整整一扇木板以外,让底座没必要太稳以外。 就是使用的木材不一样。 “羽娃子,你这样安装一整扇木板太耗木材了。” 石三哥指着图上面的底座部位,接着又用手指把整个图样画了个圈。 “还有,制作木马玩具的木材用普通的木材就行,没必要非得选这种枣木和桐木,又贵又滑溜,孩子坐在上面容易栽跟头。” 就算有钱任性,孩子的安全问题也马虎不得! 林羽闻言,严重怀疑自己刚才的想法。 看来两个业余的木匠,应该拼凑不出一双专业木匠的眼和手。 “三哥,不如我们先按照图纸画的做出来?” 人对于没见过的东西,缺乏一定的想象力。 与其空手解释,不如做出来以后,再亲自验证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石三哥见他执意如此,倔脾气也上来了。 “做就做,做完你就知道你画的这个木马,对孩子来说有多危险了。” 本来就不是给孩子用的! 林羽把吐槽咽回心里,埋头开始挑选合适的五金配件。 当他挑完一整套需要使用的配件,石三哥已将骑坐的板凳拼凑出了形状,凿好了对接口。 只等着使用五金连接。 “老爷,五金木材店的伙计,说你买的材料全部送完了。” 由于买的材料较多,只能分批次运达。 林羽派了专人盯着这件事,剩下的只要看完账簿对上票据数量,他只剩下给钱了。 “三哥,板凳你来做,我去结账。” “小意思。” 对于农户人来说,做条板凳是手到擒来的事。 哪怕这条板凳的中间板子是弯曲的,但枣木韧性大,只需要使用巧劲,再加以其他工具和烧火冷却,慢慢掰弯。 剩下的钉钉子,基本是有手就用的事。 等林羽结完账回来,一条弯面板凳已经做好了。 石三哥正在研究如何让底部的桐木与板凳弯面的弧度达成一致。 这样一来,四根板凳腿固定在上面,才能更加稳妥。 “既然羽娃子你一定要做这样的木马,我只能让它少翻车。” “谢谢三哥。” 但并不需要考虑得太多,毕竟板凳的高度只有半米,别说成人了,连十岁出头的孩子都能用双腿来支撑。 稳当一些是可以,没必要太严丝合缝。 “三哥,我们合力把底板弄弯。” “好。” 石三哥先将他做的那条板凳的四根腿,摁进土里留下印迹。 接着把底板放到印迹旁,对比着四条腿的位置,还有板凳坐面的弧度,指挥着林羽用力的程度。 整张底板只有一米长、六十公分宽。 两个成年男子合力之下,只要技巧与火候足够,很容易控制它们的弯曲程度。 不消一刻钟,一张贴合凳面的底部弯板,被石三哥踩在脚下当跷跷板一样,上面晃悠起来。 “三哥,剩下的钉钉子我自己来就行。” 林羽麻利地把钉子钉好,仔细打量着这个世界第一件,种植水稻时,可以促进插秧拔秧的工具,心里满是自豪与成就感。 而石三哥则在他钉完钉子后,不等他提议,一屁股坐到板凳上面。 他这才发现,板凳设计的弯曲程度,比他骑过的木马要平缓,所以翘动的幅度不大,并没有翻车的危险。 只是,当他两只手在半空中抓了抓,什么也没抓到时,顿时眉头紧锁。 “羽娃子,你的图纸上怎么没有马脖子呢?” 光靠一个板凳翘来翘去,小孩子连个抓抱的助力都没有,很容易从板凳上冲出去,摔到底板上面。 尽管底板是个船形,冲下去能兜底。 可撞到木头上,对于娇嫩的小娃儿来说,还是会一撞一头包。 林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一把将石三哥从板凳上推下来。 半米高的距离,双腿站地还真不好推,他只能指着不远处新开垦的荒田。 “走,三哥,我带你去玩好玩儿的。” “你要在田里玩木马?” 石三哥一头雾水地站起来,把底板倒扣在身上,扛着他心里的木马玩具,跟上了林羽的脚步。 林羽来到用犁翻过一尺深的荒田里,顺便又看了一眼村里坡道沿途的水田。 此时的水田里,只有一块块的秧苗泛着翠绿色,剩下没有育苗的田地,则灌着水养着田。 再过十来天,等到秧苗长好,气温平稳下来,就到了拔秧苗插秧苗的时候。 由于以前的经济重心都在北方,连如今新建朝的大常也不例外,南方种植稻谷的人并不多,插秧法问世不过几百年。 所以拔秧插秧还是纯靠人力手工,这也是种植稻谷最耗时耗力的阶段。 基本上一斤米十文钱,三四文都是这个阶段的人力钱。 “羽娃子,这块地平坦,要不我把木马放这里?” “不要平坦的地方,我先把山泉水放进来灌灌地,等有了水,你就知道它怎么用了。” 石林村的水源丰富,既有天然适合酿制重碧酒的泉水,又有自千年前修渠引流而来的河水。 只要能够有效地提高劳动率、减少劳动量,不光能带领蜀地平原农户们的日渐富庶。 还能够让可以种植稻田的地方的人们,多吃一顿饭也不是奢望。 对于寻常的农夫来讲,荒地开垦不难,种植也不困难,但付出与回报成正比才是耕地无法增加的根本原因。 “我暂时不能促进粮食亩产增量,但我可以利用工具让大家拓展耕地面积。” 只要有水有地就能种植稻谷,一个人靠着廉价工具即能种植几亩地,还愁大常粮价狂飙吗? 林羽看着哗哗流淌进新开垦耕地里的水流,淹没放到土里的工具底板。 眼前已然浮现出了未来三哥骑在上面行驶在水田里,拔秧插秧,动作快如激流的画面。 想当年苏轼一定也是拥有和他此时一样的激动又自豪的心情,才会写下《秧马歌序》,推广秧马这种工具的。 “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 “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梧为背,欲其轻,腹如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 “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 大常农业,即将站在一个新的起点腾飞!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三哥你可要坐稳了 站在林羽旁边的石三哥,似懂非懂地抠了抠脑壳。 从他能听懂的字眼里,羽娃子的意思好像是说,这种木马是农夫骑的,还要放进泥田里面。 “日行千畦?这得有二三十亩地吧,羽娃子,你还让孩子在水田里玩木马?” 石三哥用脚尖轻点着翘起的一头,看着水流冲激里,依旧稳稳当当的木马玩具,终于明白了。 为啥子羽娃子,要把底板做成一块板子,而不是像普通的木马一样,只在两边木腿上弄木条做底板了。 因为底板是一整块的弯木,它可以在水田里滑行! “但我觉得还是再钉一个马头比较好……” 石三哥正嘀咕着。 这边林羽已经将灌水的口子给堵上了。 这块新开垦出来的耕地不种甘蔗要种粮食,所以还没有把翻土的硬块打碎,还属于晾晒期,最后化作细土敲碎再进行深耕细作。 此时浇太多的水会让地面结块,导致后期的耕作还要再返工,所以只能先浅试一下。 “这些水差不多浇了两畦的宽度,有个百十来米了,三哥,是你坐上去试试,还是我先给你打个样?” “我来吧,你身上穿的衣服脏了不好洗。” 石三哥脱下布鞋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踩着平坦处的泥,慢慢地摁住板凳坐了上去。 根本不需要林羽指点,他无师自通,坐上板凳之后,双脚蹬在泥里像两只浆一样往后一蹬。 借助着底板像船的助力,轻巧地带动着十几斤重的木马往前冲去。 这一冲就是五步远。 “我日!羽娃子,你这不是马,你这是船呀!” 石三哥将两只脚落下,被他称作木船的秧马便平衡地停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滑动的直线,还有足以放下许多重物,依旧能够借助脚力平稳前行的小木船。 突然意识到羽娃子做的根本不是娃儿玩的玩具,这难道是…… “这不是木船也不是木马,你可以坐在板凳上面,猫猫腰就能将水田里的秧苗拔起来再插进泥里,所以,它叫秧马。” “坐上它拔秧插秧?” 石三哥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么做的用意。 拔秧插秧难的是插拔的动作吗?不,难的是把腿脚拔出来。 坐着秧马用脚一蹬,可比双腿埋进泥里拔出来,省力又省时! “有了这拔秧插秧的秧马,我一个人一天不说能插千畦稻秧,两亩地总能有的。” 毕竟秧苗还得去田间地头取用,还需要人打配合。 拔秧插秧合适的时间只有适合节气的那几天,早了长得弱收成差,晚了天气热秧苗打蔫容易死。 平时他拔秧插秧,一天起早贪黑能种一亩田,有了秧马,能种两亩! 这样一来就能多佃几亩地,多收几百斤的粮食了! “三哥,除了拔秧插秧以外,它的肚子里还能装下不少秧苗呢,不然,怎么会叫秧马呢?” 经过林羽这么一提醒,石三哥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底板是一整块,并且比板凳腿还宽了,原来是为了装秧苗! 而林羽生怕三哥搞不明白,仔细地解释起来。 “三哥,把它做成船形,不仅装得多,使用起来还不费力气,也不容易跑偏。” 林羽顺着水流指向田地的另一头。 “只要提前把秧苗的使用量计算好,放到地头上备用,等到了再装进里面,每个这么大的秧马,装两三分地的秧苗随便蹬。” “不光咱们用着不费力气,连妇孺使用起来也是一样的,哪怕身体有些残疾的,只要腿脚利索能弯下腰,借助它种两亩地,好歹能填饱肚子。” 工具使人类生产进步,能够享受更多的功劳果实。 这才是它应该存在的意义。 得知秧马正确用法的石三哥,眉开眼笑地用两只脚蹬着泥地,控制着秧马拐过弯,重新回到起点。 “羽娃子,我晓得了用法,再重新试试它。” 石三哥此时也不嫌弃它没有马头了,左右打量着,最后在地头旁边找了几块石头。 掂量着它们重量能够装得下多少秧苗,把它们按照秧苗的体积,摆放在秧马的弯肚里面。 “一趟至少能装两分地的秧苗。” 有了石三哥这个专业的庄稼把式的判断,林羽心里也有了数。 可他只见爷爷曾经利用过秧马插秧,还真不知道自己操刀制作的秧马,装了苗能不能动起来。 好在,不用他请三哥演示,装完石头的石三哥,已经麻利地坐到了板凳上。 “驾。” 石三哥嘴里发出笑哈哈的声音,两只脚蹬着地向前滑去。 林羽见他速度比刚才还要快,知道他这是使出了全力,急忙提醒。 “三哥你坐稳了可别翻下来摔着!” “放心吧,这才半米高,摔到泥里都不疼。” 啊,这……也是。 毕竟发明秧马的那个人所处的年代,半大孩子也要下地做农活。 使用秧马的人群,上至能活动的六七十老人,下至十岁的半大孩子,适应范围很广。 林羽看着石三哥滑出去老远,才开始将石头往泥地里插。 插完一排,秧马肚里的石头还剩下一多半。 “羽娃子,同样是弯着腰插秧,屁股坐着板凳干起活来就是快。” 借力化力自然轻松省事。 石三哥说完,调转板凳的方向,再次将那些插进泥里的石块,全部拔了出来。 一来一回一畦田,不过半刻钟连插带拔,全部完工。 可见日行千畦虽是夸张的措辞,但日行百畦对于一个壮劳力来讲,手到擒来。 “羽娃子,马上就要拔秧插秧了,多做一些秧马卖给村民们,他们也能省些力气,卖到别处去,还能赚一笔钱呢。” 石三哥现在也不只顾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颇具商业头脑。 只是,林羽没有用秧马赚钱的想法。 不,准确来说,不是没有,而是根本没机会。 “三哥,我不打算拿制作秧马赚钱。” “啥子?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你不做吗?” 石三哥惊讶不已,用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林羽。 颇有种他把银票扔进水沟里糟蹋了的即视感。 生怕石三哥自作聪明地想要利用秧马赚钱,最后翻车。 林羽耐心地跟他解释清楚缘由,并给他指明了一条发财的路子。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三哥,你觉得这样的秧马,你能明白它的所有构造不?” 听到林羽的这个问题。 石三哥从板凳上下来,把它从泥地里拖到草地上,刚想仔细地打量一番。 恍然想到这个秧马从头至尾的制作过程,他都有参与。 虽然前期准备用多少钉子、设计怎样的尺寸他不知道,可一个板凳再加一块弯木,这构架多简单呐。 只要知道秧马是往水田里放,所用的木材必然是不怕被水浸泡的那种。 “羽娃子,只要你把秧马放进田里演示一遍,我相信整个村子,只要自己钉过板凳做过竹椅的,都能明白它是怎么做的。” “是啊,所以三哥你卖这种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农具,不仅赚不到钱,还可能会砸在手里。” 面对林羽泼来的冷水,石三哥还有些不太甘心。 他想了想,忽然双眼一阵放光。 “羽娃子,既然你不想赚这笔钱,不如让我来赚,到时候我赚了钱跟你五五分,只要我们先做一批秧马,等到临近插秧拔秧时再卖给大家,不就能赚到钱了吗?” 都说思想高度决定赚钱力度。 看得出来,以前只知道埋头苦干的石三哥,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变化后,终于学会了投机倒把。 但这个计划,有个致命的缺陷。 “三哥,没有秧马之前大家是怎样拔秧插秧的?” “用手用脚啊,还能怎样?” “既然没有秧马大家也能完成目前的耕作,为何还要趁着秧马刚问世,价格虚高时来抢购?” 这番话,成功让石三哥明白了林羽,为何会放弃利用秧马来赚钱了。 真正靠着种田谋生的,都是穷苦的老百姓。 秧马虽是简单的木材与五金拼凑而成,但枣木与桐木当地并没有广泛种植。 一套下来虽不及铁器农具的价格,但也要三百文左右。 “哪怕囤积了秧马,大家不是急着要在今年开荒种更多的田也不需要秧马,羽娃子,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石三哥肩膀微塌,面露自嘲的苦笑。 他果然只适合卖苦力,不适合赚大钱。 不,他是连羽娃子懒得赚的小钱他都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跟着羽娃子,获得了赚钱的机会。 他却根本用不上。 林羽见状,伸手拍了拍被打击到快要碎了的三哥。 “三哥别慌,没有市场需求可以自己造。” “造?” “咱们十里八乡附近没有荒地,但整个旌阳县城多得是,早稻种不上大家可以开荒种晚稻,卖不了秧马,咱们可以囤木材倒卖啊。” 早稻和晚稻之间相差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足够赚得盆满钵满了。 倒卖! 听到这个熟悉的措辞。 石三哥一下子想起了这辈子赚得最多的一个月的银子,就是靠倒卖野甘蔗,赚了足足七两半! “囤积木材这件事要怎么做,羽娃子你教教我。” 石三哥完全放弃了自己思考自造市场需求的事情了。 他对赚钱的方法根本一无所知,但没关系。 谁叫他有羽娃子呢! “只要有得赚,还是那句话,我和羽娃子你五五分!” “五五分就算了,七三吧,囤积木材的钱我来出,咱们主打一个薄利多销,不要挣丧良心的钱。” 对于林羽的话,石三哥那是根本不予反驳,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林羽把囤积木材的计划,全盘托出,争取不让三哥走弯路。 “首先顺着木材商找种植枣木和桐木的林主购买木材,这事你得派个可靠的人去,并且要在插秧前把木材送到石林村来。” “我让我爹去,他种过树知道好坏。” 几乎是透明人的大姑夫,原来还有这样的隐藏本事。 民间果然藏龙卧虎,只有想不到的人才,没有拿不出手的人才。 “这件买卖好做,倒倒手的事,难就难在要对外保密,最好你也别告诉你爹买木材有何用,以免被人套了话去。” 听到林羽的提醒,石三哥这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吓死了。 他刚才高兴过了头,还想着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家人。 如今看来,别人问他今天和羽娃子做了什么木匠活,直接说成木马玩具算了。 “对外呢,三哥你就随便编一个理由应付过去,咱们旌阳加了附近的县城,一个月之内能得到消息,并开荒种晚稻的使用量,满打满算五万个,别贪多。” 因为这是一锤子买卖,没必要把整个郡府的五金木材店得罪死。 剩余的市场空间,就让那些散户去赚钱。 林羽要与石三哥联手做这笔买卖的原因,主要还是为了防止有人囤积木材,抬高木材价格,阻碍秧马的推广。 他还指望着用这些促进农业发展的农具立功呢! “听羽娃子的,就买五万套秧马的木材。” 石三哥心想:哪怕我一套里赚十文钱,再抽三文给羽娃子,五万套也能赚三百五十两银子。 至于人工费啥的,石三哥根本不算。 反正自家老爹闲着也是闲着,赶路用的是自家牛车,只要有钱赚,都是赚的钱! “除了……” “羽娃子,除了秧马以外,要是你不再做别的了,我先回家告诉我爹订木材的事?” 想到半个月后就能到手的三百五十两银子,石三哥内心火热,脚底下像长了翅膀似的。 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家里。 林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哭笑不得的说道:“三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嘛,时间可是金钱,它不等人呢。” 呃,这话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所以林羽选择用一个好消息,来安抚三哥那颗躁动不安的内心。 “除了五万套秧马的木材,我还有别的新式农具要做,你可以一计二用继续倒卖制作它的木料。” “还有新农具?干什么用的?” 石三哥看向林羽的眼神已经变得崇敬无比。 他家羽娃子简直是个绝顶天才。 不仅读书好,写个诗能成大诗人,同样是耕地,人家就能想出用木马玩具改成秧马。 这回又不知道要改造出啥子新式农具来。 林羽蹲下身去,用手捡起被均匀翻起的一个土块,放在手里盘着盘着,将其捏成碎块。 “我管它叫做新式农具,其实也不算新鲜,因为大家都用过,属于开荒必备农具。”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牛马狂喜曲辕犁 大家都用过的开荒必备农具?还是像秧马这样需要大量木材构造的农具? 石三哥咬着手指,绞尽脑汁,终于在看到眼前被犁过的荒地时,灵光一闪。 “是耕犁!” “恭喜你答对了!” 林羽丢掉手里的碎土,指着犁过的这片荒地,靠近地头的位置。 那里根本不像被犁过的土地,整齐划一,而是用铁锹,一锨一锨铲出来的。 原因无它。 “咱们目前用的耕犁,又长又大,碰到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根本没办法将犁铲伸进去犁一遍。” 普通的水田,基本一年犁一遍。 但开垦的荒田要耕土翻地,一遍遍地犁上许多次,而荒田需要细分的地界较多,也就是地垄会很多。 因此使用目前的耕犁,会大大降低大家开荒犁地的速度。 “大家不都一直这样用吗?又长又大也没啥子,反正拉犁的是牛,这次地头上犁不到的,用铁锹多铲几次就行了。” 石三哥认为木马变秧马,确实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但耕犁在他看来,节省了不少的人力,已经属于很顺手很好用的工具。 如果又长又大是一种缺点,羽娃子把它更改成又短又小,犁铲入地太浅倒是给老牛节省了力气,但种植的庄稼,别说一阵强风刮来就倒的稻谷。 哪怕是怕抗倒伏的麦子,犁得太浅,荒地下面的结块太硬,它三五年也扎不下根去,一亩地根本收不了几斤粮。 林羽见三哥又在怀疑他的设想,有些失落地叹息一声。 “三哥你不信我。” “呃……没没,我只是不理解你说的,要怎样才算新,羽娃子,我脑子不好,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行,那就按照我这张纸上面需要的木料,再订一万套新式耕犁曲辕犁的用料来。” 曲辕犁?又有弯的地方? 石三哥赶紧接过草纸,只见画着一个很像他使用过的耕犁,但主要的犁辕由直的改成了弯曲状。 而且他使用的耕犁,只有犁头和扶手,将犁头拴在牛或驴身上,再摁住扶手笔直地前进,就能达到犁地的效果。 家里没有牛,或者村里亲戚的牛借给别人没有还时,还会用上脚踏犁,靠人力来耕地。 因为都是使用力气往前边走边在土地上留下沟痕的工具,脚踏犁的构造同样十分的简单。 像图纸上画的犁,还有犁建、犁评啥子的……好复杂。 “我在辕头这里加了一个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还有结构上,我使用的木材比寻常的直辕犁要轻巧。” 林羽夺过图纸,指着他改动过的位置,然后比划着田间地头。 “三哥你想象一样,你扶着扶手,牛在前面拉得快,你跑得飞快,遇到地头直接掉头转弯,是不是省去了铁锹铲的功夫,还省了牛的力气?” 牛的体力和人一样,都是有极限的。 常言道:只有累坏的牛没有犁坏的田。 但当节省了牛的体力,再加上曲辕犁变得更加轻巧,连半个孩子和妇孺也能压得住时。 将大大提升一个家庭的劳力输出,从而提升开垦荒田的效率。 “有了曲辕犁,明年旌阳全境的水田,能增加两三成。” 听明白曲辕犁用法的石三哥,此时已是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错了。 他根本不应该说羽娃子是天才,这娃子简直是神了! 光是听着这个构想,石三哥都想把曲辕犁造出来,先开垦它几十亩荒田去。 别说那些没钱买良田,又担心买了荒地收不回本的佃户们。 “羽娃子,有了这曲辕犁和秧马,明年种稻的佃粮,每亩至少要涨十斤,才能请得到佃户们了。” 人人家里有几亩自留地,谁还愿意去给那些地主做工,被各种找麻烦克扣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落到手里的几十斤粮食? 林羽对于石三哥操心自己这个旌阳县第一大地主的未来,丝毫不放在心上。 “不妨事,有了工具,大家除了种自己的田以外,有余力的还能多佃几亩田,最多是让那些丧了良心,苛待佃户的地主们恐惧罢了。” 他又不是金银财宝,做不到人人喜欢。 有些恶势力,该得罪的时候必须得罪。 要是不服气反过来惹毛了他,该除害就除害。 江山还能改姓呢,地契改换成佃户的名字,也不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既然曲辕犁这么好用,我们赶紧把它造出来,我去牵了我家牛,下地来试一试。” 又得到了新鲜农具的石三哥,比娃儿得到木马还要开心,跃跃欲试。 然而,林羽手指了指落山的夕阳,又指了指图纸上面的五金配件和复杂的衔接构造。 “今天太晚了,明早再造吧,你知道这是做啥子用的,然后需要多少材料就行了。” 也对。 已经知道曲辕犁的作用了,并且要配合着秧马使用,才会有人主动开垦荒地。 没有秧马,只有开垦荒地的曲辕犁,翻出来的地种的东西卖不出去,还是没人有需求。 所以这曲辕犁晚一天半天造出来还真不碍事。 石三哥又探头计算了一下一万套曲辕犁所用的材料后,朝着林羽伸出手去。 “给钱吧。” “先给五千两定金,对方不相信,你就让大姑夫把我的名号抬出来。” 林羽把准备好的五千两银票,交到了石三哥的手里。 光是买木材,大概需要一万两银子。 自种自销的话,哪怕尾款要不到,林场的东家也不亏。 当然了,虽说给出产制造秧马和曲辕犁木材的东家,送去了一笔横财。 但他是绝对不会赖林场东家的账的。 “我娘说得没有错,跟着羽娃子混,果然顿顿有肉吃。” 得了便宜卖完乖的石三哥,又爱不释手地把秧马板凳摸了个遍,这才头也不回地回家找爹去了。 等人走远了,林羽这才走到秧马前面。 想起小时候自己把它当成是玩具,坐在上面骑着玩的情景,脸上不免露出怀念之色。 “其实留两套木料,做两套木马玩具给未来的孩儿提前预备着,也不是不可以。” “相公,你想生娃娃了?” 身后传来陈娇娘的灵魂拷问。 陈娇娘本来是来喊相公回家吃饭的,看到精巧的木马玩具时,心里也想到了孩子坐在上面玩乐的场景。 但是师父说过,她在病情调理好之前,并不适合要孩子。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养得起娃儿才能生 林羽急忙转过身去,见她面露难色,连连摆手。 “你别想太多,我只是触景生情……不是,我只是在胡思乱想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前段时间陈娇娘身体抱恙,吃的调理身体的药里,有避孕的作用。 他根本不知道娇娘站在身后,否则他就算是把秧马拆了当柴烧,也不会让她触景生情,加重她的思想负担。 谁知,陈娇娘没有他想象里的那么脆弱,反倒十分坦然的建议。 “灼灼小姐马上要过门了,相公和灼灼小姐生的娃娃,我也会当作自己亲生的对待。” 陈娇娘神情真挚,语气诚恳,绝非装大度,而是真的这么想的。 她因以前的遭遇身体不好,还不知道要调理多久。 偏偏相公嫌小薇年纪小,不肯与小薇同房。 “相公你家本来就是一脉单传,早些有了娃娃,跟着你做事的人们才会踏实放心。” 一语点醒梦中人。 林羽原本对生娃一事不上心,但经过娇娘的提醒,才发现他也是因为以前的认知,所以想当然了。 以前他只是一个自媒体工作者,赚得不少但没有如今这样的成就。 偌大的家业没有继承者,很容易生出许多祸乱。 比如,像三哥这样的心腹,只可能会忠于自己的后代,然后代代守望互助,才能将家业做大做强。 “可是娇娘,我还是认为此事能够缓上一缓,再过个一年半载也不迟。” 跟在他身边的人,虽然也在由于收入的提升和身份的转变,思想跟着开悟。 但还没有插手他家务事的想法,哪怕三哥闲着没事催生催育,那也仅仅是关心罢了。 陈娇娘听到他的话,心中感动不已,但作为当家主母,她不可能只顾及自己,不顾及整个家族的繁衍生息。 “迟是不迟,但我觉得这事还是顺其自然,相公娶了灼灼小姐,不要像对待小薇一样就好,小薇年纪小心思单纯,可灼灼小姐是陈员外家的女儿,出嫁前是会教婚后之事的。” 这回林羽听明白了。 与其说娇娘是在催生,倒不如说是在提醒他,不要怠慢了陈灼灼。 “你可真是高估了我的定力。” “相公?” “灼灼满十八了,我既然娶了就要负责,难道让人家守一辈子空房吗?” 林羽抓住陈娇娘的小手,放在掌心里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满脸的心酸,顿时心疼不已。 “娇娘,你放心,不论灼灼是谁的女儿,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无可取代的那一位。” 患难与共的妻子,又怎么是锦上添花的后来者,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在他这里没有什么嫡庶长幼,更不讲尊卑,因为娇娘始终排在这些的前头。 “假如灼灼比你先有了娃娃也不怕,以后生一个娃,我给他们留一脉产业,谁也不用争抢,选自己合适的继承,守望互助,共谋未来。” 林羽可不是在画饼。 而是在三妻四妾的时代,有些事情必须提前说明白,以防祸起萧墙。 目前现有的是地产和酒业,往后还会有更多别的产业待开发。 既然准备生,就要养得起。 不然生下孩子来世上,让他们受罪,同根相煎只为争夺家里那点捉襟见肘的资源,时时刻刻内耗得家宅不宁吗? 那他还不如锯了一条腿去当太监更省心。 “娇娘,既然你还没怀孕,不必为生儿育女的事劳心费神,先学着你的医术,其他的事有我呢,只听说宠妾灭妻会被人戳脊梁骨,还没听说谁家宠妻会被指责的。” 林羽顺势将香软的媳妇拉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地开解着。 他的心里也很矛盾,觉得自己三妻四妾是对感情不忠贞。 可事已至此,只能争取雨露均沾。 “相公,其实我这段时日,闲来无事时总会不自觉地与灼灼小姐相比较。” 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发现? 林羽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忽略了媳妇的变化,把人搂得更紧了。 嗯,果然有些地方有了明显的改变。 媳妇的身材调养得更棒了。 “我总是认为自己家世不行、见识不够,做这个当家主母不够资格,更担心相公你一碗水端不平,我没有摆平后院是非的手段……嗯……相公,这是在外头呢。” 陈娇娘满腔的担忧,在林羽的安抚下,逐渐化作了满腔的嘤咛。 “相公,不要,春花她们看着呢……” 啊? 林羽看了眼自己揉着媳妇小肚子的左手,又看了看退后两步的婢女们,一脸的迷茫。 他只是在帮媳妇揉肚子,顺便摸摸腰,怎么好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似的? 他虽然还没吃晚饭,但也没有这么饿,他可是一个尊重媳妇的男人。 “要不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我再背着她们给你揉一揉?” 早已熟知相公色性的陈娇娘,嗔了林羽一眼。 到底还是不想让他的兴致落空,轻轻颔首。 “一切都听相公的。” 有妻如何,夫复何求? 林羽到底还是顾及娇娘的身体,没敢像那拉犁的老牛,使出浑身力气去犁地。 只是面对着面,近距离地松了松土,便相拥而眠。 可能是前辈渡的气改善了体质,也可能是昨晚运动量小。 天刚蒙蒙亮,林羽睡不着了,但精神充足,浑身舒展。 “相公?” “你再接着睡,我去练功。” 会轻功这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所以林羽选了靠近猫熊笼子的竹林。 这段时日被圈养的猫熊,过惯了锅来伸手、笋来张口的生活。 原本干干巴巴、麻麻癞癞的小团子,此时已经毛发油亮、膨胀了好大一圈。 “借你宝地练练功。” 林羽和猫熊打了声招呼,不等它扑上来,一个旱地拔葱飞到它头顶,离地一人高的柳树杈上。 直接把每次都能扑到他裤腿抱着啃的猫熊,惊得张着嘴巴,手里的笋子都掉在了地上。 “嘿嘿,我的轻功可不是白练的,熊娃子,有本事你来抓我,抓到我,我就给你蒸窝窝头。” 没吃过窝窝头的猫熊,不知道窝窝头的美味。 但看到平时被它抓住就会给笋吃的男主人,居然从它熊爪中溜走,反应过来的它,立即抱住树干,快速往上爬。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姐夫不管我了 猫熊的瞬间爆发力很惊人。 林羽后续的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它已然窜到了脚下,伸出了锋利的嫩爪。 “我去!” 险些被抓住脚踝的林羽,一个箭步跃到上方的枝头,借力飞跃一丈远,跳到了另一棵树上。 徒留一抓落空的猫熊,伸出爪子挠着无人的空气,不甘地低吼一声。 “哦吼!” “哦吼个啥子,咱们下去练练脚力。” 林羽纵身一跃,从一丈多高的树上翩然落下。 原本瞧不起他的猫熊见状,两只豆豆眼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这个人类似乎很强! “哦吼~~” 奋力追赶林羽的猫熊发出欢快的叫声。 竹林里有两道残影不停地穿梭,不时地撞倒几棵小树苗,又被人快速地扒起,支使着猫熊用爪子刨土。 将树苗掩埋归位完,一人一熊继续追逐起来。 直到院子方向传来陈娇娘呼喊“吃饭”的声音,林羽才停下,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完好无损的衣服,看着可怜巴巴含爪子的猫熊,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走,吃完饭先给你蒸窝窝头。” 组装曲辕犁的事不着急。 活字印刷的雕版,同样不着急。 “反正光儿选好纸还要一段时间,最近这几天,我就陪着熊熊你,把竹林里的树全部爬一遍。” “哦吼吼!” 吃过早饭。 陈光儿便在姐姐期待的目光中,乘坐着姐夫专门为他出行买的马车,配备上两个小厮、四个护卫前往县城。 身为陈光儿的第一个小厮元一,生怕自家公子走了弯路,一上马车便问。 “公子,咱们要去哪里?小的怎么没听员外提起呢?” “从现在开始,姐夫不管我的事了,往后喊我老爷就行。” 尽管老爷的叫法,好像显得很老气,但也是一种有担当的称呼。 陈光儿挺了挺腰背,对着元一叮咛道:“等会儿我要去书局谈生意,你看我眼色行事。” 看您眼色行事? 元一愣愣地望着眼神清澈如水的老爷,心里一时犯难。 看老爷的眼色还不如看脸呢。 毕竟老爷有什么心事全部写在脸上了。 但看眼色行事都是给自己人看的,而老爷的脸色则是给所有人看的。 “老爷,真的是员外让你自己去谈生意的吗?” 不会是老爷觉得总在林员外家里玩泥巴,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自己找事做吧? 元一的心思自然不会摆在脸上,但陈光儿还是感受到了身边下人对他的轻视态度。 向来与人为善的陈光儿,原本打算视而不见的,可想到他此时肩上的担子,故意板起脸,用力地拍了拍面前的矮几。 啪啪啪! 手掌拍得有些疼,因此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倒是颇为唬人,把元一和新来的小厮元宵,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谁也没想到,平时看上去十分好欺负的陈光儿,发起火来也会如此可怕。 元宵连忙低下头,不敢与陈光儿对视,倒是元一,悄悄地抬眼偷瞄着陈光儿的表情,等着陈光儿消了气,再说几句好话,将这件事揭过去。 “元一,我刚才说过,从今往后叫我老爷,意思是,你只能服从我的命令,不能质疑我的命令,如果我说什么,你都要考虑是不是姐夫让我做没做,那你还是下车回家找姐夫去吧。” 倒不是陈光儿要与姐夫争权夺利。 而是姐夫说过,给他买来的人手必须由他来亲自降服。 最好刚见面的时候,就把规矩立好。 起初他还不以为然,现在再看元一和元宵对自己的不同态度,后悔当初没听姐夫的话,太放纵身边人了。 “老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元一赶紧磕头求情。 他是林羽专门指派给陈光儿的小厮,做的都是轻松省力的事不说,陈光儿为人单纯良善,对待他极好。 要是被送回去的话,只能干些洒扫的粗活。 “是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竟忘记了主仆之别,不该打趣老爷。” “打趣无妨,但怀疑我对姐夫的忠心不行。” 啊? 元一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老爷生气的原因在哪里,急忙点头如捣蒜。 “老爷放心,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以后老爷让我撵狗我不去杀鸡,老爷让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 “罚俸三日。” “……是。” 有了实际的惩罚,元一终于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不敢再质疑陈光儿的话,更不敢再对郎舅关系指指点点。 车厢里安静下来,陈光儿把拍得生疼的手掌缩回袖子里。 尽管很疼,但不能当着刚被教训过的元一的面,拿出来吹一吹,真是难受。 可为了立威,难受也只能硬挺着。 一直挺到马车进了城,来到绵远书局。 陈光儿终于在元一和元宵下车的空隙里,迅速抽出右手放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 “老爷,马凳摆好了,请下车。” 向来散漫的元一这时勤快起来,语气里也透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陈光儿敏锐地察觉到元一的变化,心情有些微妙。 他知道,从此刻开始,以前和元一不分主仆随意说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忍受不了孤独哪来的成功。 陈光儿调整好心态,向前迈了一步。 书局门口,老掌柜靠着门框,迎着朝阳感慨着人生。 “睁开眼可能是新的一天,也可能一步走进了阎罗殿,人世无常,晚上去青江酒楼买壶重碧酒,说不定能醉生梦死。” “……” 陈光儿一时嘴拙,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老掌柜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 但是,把重碧酒和醉生梦死联系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咦?陈公子?你不是不抄书了吗,怎么还会光顾小店?” 老掌柜踮着脚,视线越过他朝着马车里张望,一脸期盼的说着。 “是不是林羽娃在车厢里,专门带了重碧酒来请我这个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朽,让我临死前能够尝一尝重碧酒到底有多烈?” 陈光儿算是看出来了。 一心准备等死的老掌柜,这是为了喝到重碧酒,焕发了新的生机。 但是,姐夫根本没有来送酒。 自己空着手上门谈生意,好像不太合适吧? 就在陈光儿打算让元一去青江酒楼,取一坛重碧酒,给老掌柜尝尝鲜时,一匹黑马疾驰而来,停在了门前。 “京城来信!” 方才没有喝酒就有些醉醺醺的老掌柜,浑浊的老眼里突然迸发出异样的精光。 ------------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陈光儿寻纸记 他三步并做二步,快步上前接过一节尺长寸宽、用油布包着水火不进的信筒。 拆开看到信筒上面的火漆印迹,正是家主的信物,眼睛圆睁,看向宋家豢养的信使。 “家主找我何事?” “不知,这是飞鸽传书送到蜀地,我快马送来的,我还要给徽之公子去送信,先行告辞。” 陈光儿看到宋家信使健步如飞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骑马横街在闹市里,依旧不会撞到行人,显然精湛的马术,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原本以为宋家只是在文坛有地位,书局遍布整个大常各地。 如今看来是他小瞧了宋家的底蕴,宋家不光能文,门下武者也是何其之多。 否则拥有如此马术的人,为何只能当宋家的信使? “陈公子,我有急事要处理,你要买书先自行试看。” 老掌柜喊来伙计招呼着陈光儿。 因为他发现陈光儿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厮,以为是专门来搬运书籍的帮手。 想着朝廷恢复前朝童生的名单,应该快下放到旌阳了,陈光儿可能是打算买书,准备继续参加科举考试。 伙计跟在老掌柜身边,也曾听说过陈光儿这位三甲童生。 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林羽,如今旌阳县里新的传奇人物。 那可是打败了他家的徽之公子,成为剑南道第一大诗人,还酿造出五种杂粮酒的奇人。 尽管陈光儿不是林羽本人,也是林羽的小舅子,身份水涨船高,自然要小心接待。 “陈公子,书局最近来了一批各地科考用的往年考题,您要不都带回去,趁着科考日期推迟抓紧练练?” 由于吴永牵连出了科举泄题一案,连累整个剑南道科举考试重新出题,并且在查清之前,推后了考试日期。 再加上许多学子参与其中,要重新拟定考试名单,而报名的期限截止在五月初一之前。 绵远书局早早地得到消息,利用各种渠道抄录一批已经公开过的试题,光是旌阳城的绵远书局,每日便能卖出上百套试题。 而一套试题,足有半人高。 陈光儿伸手摸了摸有些枯黄的草纸,尽管草纸吸墨,但渗透性太强。 就算是人手抄录,控制不好力道,都会导致字迹晕染开来,不是印刷的首选。 “多少钱一套?” “四两银子。” 这么厚一摞黄草纸只值二百文钱。 但加上抄录的费用,不算贵,却依旧不是以前的陈光儿能够做得起的题目。 “来两套。” “两套?” “我一套我姐夫一套。” 伙计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同情林大诗人了。 一边赚钱还要一边做题,林大诗人能写得完吗? 陈光儿可不管这个,他只是想把这套题送给姐夫当作礼物。 至于姐夫怎么处理那是姐夫的事,他难道还会想尽方法,请姐夫写下答案,与自己探讨吗? 他和姐夫都是前朝童生,夺取功名后都不再读书了,水平不相上下,要探讨也只能去向功名高的学子或夫子请教。 “陈公子,您往这边走两边,这里有几套试题答案,宣纸手抄的,答案都是以往的优选,还有锦江学院夫子的批注。” 像这种优选答案,不说一字千金,那也是金贵非常。 再加上文人注重名声,绝不可能与草稿纸上的题目混为一谈,所以都是让那些写字漂亮又整洁的学子,以白色宣纸抄录的。 尽管只挑着重点的题目,抄了有半尺厚的答题。 但凭借着纸张和人力的造价,这一套答案,少说也要几十两银子。 “多少钱?” 陈光儿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些。 伙计露出讨好的笑脸答道:“不贵,也就是四十两而已,对于陈公子来说,松松手的事。” 松松手? 陈光儿伸出微红的右手,张开五指,轻轻拍了拍书架上的答案。 在伙计满眼殷切的注目中,他尴尬地笑了。 “我还是先看题目,再决定买不买答案。” 姐夫赚钱不容易,他必须警惕这些想掏他腰包的陷阱! 原本还以为陈光儿久贫乍富,会买买买的伙计,哪能想到陈光儿定力这么强。 “陈公子真的不买吗?这些答案可是新上架的,只有十套,一会儿旁人来了,只怕半日就会被抢购一空。” 陈光儿有些心动,但还是忍痛拒绝。 “算了,还是等我自己赚了钱再买吧。” 伙计撇了撇嘴:谁不知道你陈光儿全靠姐夫养着,等你自己赚钱,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心里瞧不起陈光儿这个靠姐姐吃饭的书生,伙计面上却不显。 他比划着书架最里面,还想再给陈光儿推荐华而不实的科举消耗品时。 一阵急促的勒马声自门外响起。 “吁~~” “长寿叔,父亲给你写的信里……” 宋徽之下了马车,没看到在门口晒太阳的长寿叔,急忙把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打算穿堂而过,去找长寿叔问个清楚。 谁知一进门,便与陈光儿打了个照面。 准确来说,是陈光儿听到宋徽之的声音,想到此人才是绵远书局背后大东家的小儿子,说话比老掌柜更管用,想要打探一下除旌阳以外,其他地方的纸张情况。 特意迎上来的。 “徽之公子,真巧。” 陈光儿和宋徽之只在诗会上见过一次面,按照他以前的性情,碰到这种世家子弟,有多远躲多远。 大家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没必要委曲求全去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可如今为了寻找到适合印刷的纸张,只能学着姐夫厚脸皮,装作热络地打招呼。 好在,宋徽之还记得他是谁。 同样踮起脚尖,像刚才老掌柜一样,越过他的头顶向他身后张望。 “陈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林公子也在吗?这可太巧了!” 他前脚刚被林羽打败,父亲后脚就送来了家书,让他多多接触林羽此人。 看完信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是多么无知,竟轻信了吴妨的话,认为林羽只是一个寻常的前朝童生。 寻常人能够被父亲专门提点,还让他接触吗? 正愁没理由去找忙于酿酒应付吴家的林羽,论诗作赋,父亲这封信来得可真及时! 陈光儿见宋徽之的脑袋摇来晃去,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 “微之公子真不巧,姐夫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他在这里?” 陈光儿眉头微蹙,真想不明白作为蜀地第一大才子的宋徽之,怎么能提出这种没有逻辑的问题。 这里是绵远书局又不是石林村,东家姓宋不姓林,姐夫为啥子要在这里? “难道林公子不是听说了他的功名被陛下恢复了,特意来买科举考题,准备考取秀才的吗?” “不……” 原本陈光儿还想反驳宋徽之,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话在嘴里转了个弯,陈光儿震惊的问:“陛下恢复了姐夫的功名?徽之公子,你听谁说的?”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恢复功名的懦夫 “我爹信上写的绝对没有错,难道圣谕比我爹的信还晚……执笔你捅我屁股做什么?” 宋徽之扭头瞪了一眼用膝盖戳他屁股的执笔。 胆子肥了,竟敢当众对主子无礼。 拉下去罚抄十遍《千字文》。 “公子,下发圣谕如果不是急事,且派了专人来颁布,需要官衙层层登记,再由官府择定日期,由当地最高官员代为颁发。” 一连串的流程走下来,可能要十天半个月以后,才能将恢复功名的消息传到林羽的耳朵里。 按理来说公子应当知道其中的缘由,难道是喝多了重碧酒,晕睡了两天两夜,身体醒过来了,脑子还睡着? 倒是执墨,斜了一眼手比脑子快的执笔,再看公子眼珠子滴溜溜地盯在陈光儿的脸上,瞧着陈光儿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家公子这是与林公子有过节,又偏偏惺惺相惜,想去见林公子但找不到借口。 故意泄露恢复功名的事,等着陈光儿邀请他去石林村呢。 “姐夫居然被陛下特赦恢复了功名……” 陈光儿许久才从这个好消息中回过魂来,但这个消息,除了带来了惊喜,更增加了他的愧疚感。 宋徽之见状,狐疑道:“陈公子,你姐夫的功名被恢复了,你怎么看上去不开心呢?” 都在传林羽对待陈光儿这个妻弟,比旁人对待亲弟弟还要好。 难道是林公子养了只白眼狼? “你不懂,姐夫他、他打算放弃科举了。” 陈光儿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向姐夫开口,诉说这个好消息。 更别提主动邀请宋徽之,前去石林村,把此事的来龙去脉与姐夫讲清楚了。 而宋徽之也没想到,林羽居然会放弃科举一途。 他还等着林羽考中秀才考举人,再请父亲运作一下,给林羽在蜀地安排一个官职,或是自己先当官,回头再提拔林羽。 两人可以当同僚,一边为民做事,一边闲来吟诗。 这样就算不能像在梦里一样,远赴沙场守国门,好歹生活有了新希望。 结果林羽不想考科举,那还怎么当官?怎么和他做同僚? “林羽他凭什么放弃科举考试,难道就是因为上次被污了试卷没得到三甲,所以觉得自己考不中吗?” “这个懦夫!” 向来脾气温和,连对待情敌都彬彬有礼的宋徽之,突然骂人,把执笔和执墨吓得一个激灵。 更是把陈光儿气得一轻。 “徽之公子你不要污蔑我姐夫,他才不是懦夫,他是有苦衷的!” “考取功名,以身报国,这难道不是我辈之理想?” 换作以前的陈光儿,可能会被宋徽之的话打动,从而觉得姐夫确实不应该放弃科举之途。 但如今的陈光儿,只觉得宋徽之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根本没有理会这番言论。 考取功名以身报国确实是他陈光儿的理想,但不能拿它去束缚别人! 而宋徽之还在慷慨激昂的指责着。 “他若是家境贫寒,我怜他情有可原,他如今是旌阳首富,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功名只需努力一下,对于他而言便唾手可得,我倒要听听他有何苦衷!” 宋徽之越说越生气,根本不想和陈光儿讨论这个问题。 “执笔,备车,我要亲自去石林村问个清楚明白!” 难道在林羽的心里,酿酒赚钱比科举报国还重要吗?! 那么林羽曾经写的那些诗里的情怀,都是杜撰出来的,他惺惺相惜的感觉,都是错觉吗? “我才不相信林羽只是一个满身铜臭,像吴妨一样的商人!” 不等陈光儿解释,宋徽之钻进马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陈光儿看到双头马车跑得飞快,想追都追不上,气得原地跺脚。 “再说了,我的事还没做完,此时追上去,怎么跟姐夫交代?” 陈光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一想到宋徽之可能会扒开姐夫的伤口撒盐,根本无法冷静。 姐夫难道不想考科举当官吗? 士农工商,哪怕是旌阳首富也是末流身份,还会给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声蒙羞。 但姐夫如今不仅要为他们这个小家考虑,还要为跟着他们一起打拼的所有人谋划未来,哪能放下一切,花费数年去走科举之途。 “不行,不能让宋徽之惹姐夫伤心!” 陈光儿近乎发狠地命令。 “元一,把书局所有的纸张各买一百张,记住是所有,无论多贵都买一百张,然后你租一辆车回去。”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拍到元一的手里。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对着伙计说道:“如果钱不够,稍后我派人把钱送来,你先放我的人离开,把纸送到石林村的林羽家。” 提及林羽的大名,伙计哪敢推托,连忙赔笑应下。 他把陈光儿送出了门,等马车走远,面露嘲讽。 “每种一百张,无论多贵都要买,还送到林员外家,花别人的钱就是爽,我怎么没有这样好的姐夫呢?” 元一听到伙计的话,低喝一声:“你嘀咕啥子呢?敢说我家老爷的坏话,你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想想,我哪说你家老爷的坏话了,我是……我是夸他福气好。” 伙计没想到陈光儿身边的小厮如此护主。 见银票还在元一的手里,他不敢再胡乱点评别人家的私事,酸溜溜的去准备陈光儿想要的纸张。 书局里的纸,分类五花八门。 “咱们书局有草纸、黄纸、麻纸这些古来就有的纸张,根据纹路与材质不同,又细分为数种。” “还有宣纸这种自江南新产出没多久,晋升为贡纸的宣纸,以及一些女子们喜欢用的小众花纸,染有各种轻淡的颜色。” 伙计虽心态不端平,但说起书局里卖的书和纸,那是如数家珍。 不然老掌柜也不会让他代替自己,来接待陈光儿。 倒是元一,他出身贫苦,别说纸张的分类了,他连纸都没用过。 如果不是跟着陈光儿,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听完伙计介绍,他额角突突直跳,赶紧说道:“老爷让你每种都拿一百张,你照做就行。” “行是行,这钱可不够买纸的,我得先跟长寿叔说一声才行。” 伙计刚要去后院打声招呼。 却见老掌柜急匆匆地从后院冲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犁起一路尘烟 老掌柜见伙计要往后院去,慌张的问:“不是让你接待贵客,陈公子呢?” “留下一百两银子要买咱们所有的纸各一百张,还买了一套往年的科考试题,我正想跟掌柜你说呢,他的钱不够用,让送去石林村再补差价,你看这?” 在伙计看来,老掌柜定会抱怨他几句。 怎么没让陈光儿留下凭证,事后好去要账。 谁知,老掌柜听到他的话顿时急了眼:“那你还愣着做啥子,快把陈公子要的物品装车,我亲自送到石林村去。” 老掌柜亲自押运,一定是怕陈光儿大手大脚花钱,林羽不肯结账。 伙计想到刚才还在他面前摆阔又穷酸的陈光儿,稍后会被林羽教训一通,心里的羡慕嫉妒才少了几分。 连忙招呼其他人,一起去仓库取纸装车。 …… 此时的林羽,刚和石三哥一起将曲辕犁组装完成。 “哦吼……” 猫熊抱着他的裤腿啃着千层底的布鞋,好像在招呼他去练功。 林羽抽出自己的小腿,拍了拍裤子上的竹叶,扶着犁梢站起来。 “三哥,悄悄的试。” “我晓得,你放心好了。” 石三哥早早地将家里半大的牛犊子牵了过来,与林羽合力将曲辕犁抬到屋子旁边开垦的荒田里。 又将曲辕犁套到了牛身上。 小黄牛幽怨地看着自家的主人,反刍嚼草的嘴巴都不想动了。 大概它以为主人牵着它出来是为了吃草,谁想到是让它垦土。 “三哥,要不你还是去换它妈来吧。” “你不是说这么大的小牛能拉得动吗?” 是能拉得动,可看这小牛的模样,明显是第一次下地干活,不知道分寸。 他担心一会儿小牛把三哥拉到飞起。 “羽娃子你放心,它不肯走我就抽它两鞭子。” 话是这么说,但石三哥还是去抓了把豆料,在前路引着小黄牛走了几步。 直到它熟练掌握了如何使用巧劲,拉着曲辕犁往前走,石三哥才牵着绳子,加快脚步。 呼噜呼噜。 荒地里像着了火似的,冒起一路尘烟。 不多时,石三哥把小黄牛停在地头上吃草,兴奋地跑了过来。 “羽娃子,这个曲辕犁确实轻巧,小牛拉着它也不费力气,还有,像地头上那些以前犁不到的地方,它能够转动着犁过去。” “不光方便,碰到有硬土块的地方,直接绕过去,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要靠两个人往后拖,然后再绕过去才能接着犁,可省时间了。” 平时要犁两分地,少说花半个时辰,如今只用不到一刻钟,犁得还特别利索。 比起秧马来,曲辕犁的设计更加精巧。 以前耕犁太重,遇到石块或硬块阻拦去路,少说要备两三个劳力,如今使用曲辕犁能够灵活变通,一个人牵一头牛就够用了! 在石三哥看来,曲辕犁可比秧马强多了。 “羽娃子,只需要订一万套曲辕犁的配套木材吗?我怎么感觉这曲辕犁应该比秧马更抢手呢?” “因为它好用所以才抢手,而因为它太好用,所以不需要用那么多,插秧早了晚了可不行,但开荒的需求没那么紧张,一个村有两三套曲辕犁,都够用的。” 听林羽这么一分析,石三哥才恍然大悟。 也对。 使用曲辕犁来犁地,光靠一个人赶牛拉套,一天能犁几十亩地呢。 每家就算想要开荒种地,也不可能一口气开垦几十亩,荒地也要从官府买了登记才能开荒,私自开荒是白干。 哪怕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早上专门去县衙把紧邻屋后的草地买了下来,但那也不过三亩二分地。 更何况旁人呢,最多一户能开垦个两亩三分地都不错了。 “曲辕犁的木材和五金成本可不低,一套要一两银子,再加上要用牛耕地,或许会一个村子凑钱买那么两三套,轮流使用。” 林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石三哥彻底打消了再追加木材的想法。 秧马试坐过了,曲辕犁也让自家小牛拉过了。 他想到仓库里还有其他像做盒子一样的木材,但羽娃子根本没让他倒卖那些木材,不免好奇的问。 “羽娃子,你只造出了这两种新式农具吗?没别的了吗?我看你仓库里还有材料没拆封,那是做啥子用的?” 石三哥没有打探消息的意思,单纯是怕羽娃子贵人事忙,再把赚钱的生意给耽误了。 “那些材料是光儿要用的,因为做出来不对外展示,只是自己用的,三哥你也看到它的尺寸太小,全是下脚料,所以不用考虑利用材料赚钱的事。” “这样我就放心了。” 林羽没有揭穿三哥所谓的放心,看上去有些像是死心的表情。 曲辕犁试用成功,石三哥将它从小黄牛身上解了绑套,合力抬到仓库的角落里,使用油布包上。 暂时不对外示人,以免泄露了商机。 “哦吼。” 忙活了一通,猫熊见缝插针扑了上来。 石三哥虚晃了它一脚,吓得它伸出了爪子。 “小家伙长得还挺快的,只是羽娃子,我觉得它不适合看家护院,要不还是宰……” “三哥你赶紧把小牛牵回家吧,它好像想妈妈了,叫个不停呢。” 林羽赶紧阻止了三哥的危险发言。 他养猫熊难道真的为了看家护院吗? 他单纯是想实现撸猫熊自由罢了。 如今好不容易和猫熊混熟了,能一起愉快地玩耍,可千万不能让三哥把它吓跑了。 “小牛叫了吗?” 石三哥抠了抠脑壳,最终还是牵着小牛先回了家。 林羽低头看了眼又在抱他脚丫子,想让他起飞的猫熊,拖着猫熊艰难地往仓库里移步。 “每天只练早晚功,我还有正事要做。” “哦吼?” 猫熊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没有办法,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所事事的人,林羽只能拿出买的刨子和凿子,开始做用于放置活字的印版。 拿出之前买的《大常千字文》,按照它的页面大小来进行定制。 单面印版长一尺、宽四寸,中间一寸宽封线的部分,林羽并不熟练地使用着凿子,敲打出了竹叶的花样。 看上去很简单的印版样式,做起来也是十分的简单。 ------------ 第一百九十章 有了新朋友 林羽在买印版木材时,并没有明确尺寸,以免让人猜测他做盒子的用意。 利用锯子锯出细条与板块,接着开始拼凑。 “先沿着外圈做一个盒子形状。” 然后,只需要根据已经晾晒干的字模大小,将它们按照大常的阅读习惯,竖排放好。 再把细条定固在它们左右,留下能够使用竹夹子,移动和取放的微小空隙。 “单面能够排五行,和这本抄录的千字文一行不差。” 单面做完,另一面照着复制就行。 简单的印版,除了挑捡字模时,耗时半刻钟,整套印版制作起来,连锯木条和钉好,才用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果然熟能生巧,上次我又是量尺寸又是看教程,花了半天没做好这个装字模的小盒子,现在知道了,尺寸全部随我心情,差几毫米不算差,做起来就是容易上手。” 不过这个印版只是一个让陈光儿试用的最初版本。 后续到底要使用多大的尺寸、以及采用怎样的花样,还有字模要不要增大或减小。 一切全凭陈光儿说了算。 “现在我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林羽一把将想要偷拿字模的熊爪拍了下去。 如今他是真的无所事事,正准备带着猫熊去挖笋给它吃。 突然,猫熊冲着大门方向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 “哦吼!” “哦豁!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镇宅的了?” 林羽见到它这个反应,知道来了生人。 果不其然,紧跟着不知道在哪里溜达的大黄狗的叫声,从山林里传了出来。 然后一道黄色狗影,直奔大门口而去,嘴里似乎还有团灰扑扑的东西,应该是野兔。 “看来大黄最近吃得挺好,看门期间敢跑到山里去打野了。” 身为主人,不把兔子截和做个麻辣兔丁,简直对不起狗子打野的努力。 林羽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跟上大黄狗的脚步往大门口走。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一辆双头马车停在外面。 马车刚停还没放马镫,一个青衣男子猛地跳了下来,身后孔武有力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拉了男子一把。 险些把男子摔了个狗啃屎。 “执笔,你今日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我没想到公子你这么猴急,会直接跳下来。” 执笔也很委屈。 向来风光霁月的徽之公子,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典范,儒雅有礼。 哪怕是面对长乐郡主的事情,也从未这般着急过,他是真没想到公子会直接跳下马车,还以为需要他扶呢。 “你还敢顶嘴了,回去罚写十遍千字文!” 执笔更委屈了,赶紧松开拽着公子的双手,任由公子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然后一脑门子险些撞进迎上来的林羽的脑门。 还好林羽反应迅速往旁边闪了一下,这才避免两人硬碰硬。 宋徽之因此越过他往前冲了一大截又倒退回来,动作有些滑稽,林羽只能想了一遍伤心的事,忍住笑意问他。 “徽之公子有何急事找我?” “父亲来信说你的功名已让陛下恢复了,圣谕不日抵达旌阳县衙公布。” 皇帝恢复了我的原童生功名?为什么? 原本对功名不感兴趣的林羽,面对着这个喜讯,表现得十分淡定。 这让在陈光儿口中,得知林羽不再参加科举考试的宋徽之,确认了这不是陈光儿乱说,心里更气。 “林公子,你可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没……” 不等林羽解释,宋徽之把信塞到了林羽的怀里,昂了昂首,示意他自己看。 热情难却,林羽只能打开信纸。 当看完上面的内容时,眉头紧锁起来。 自己恢复功名,竟与宋徽之的父亲有关系?还要让宋徽之多接触自己? 不愧是最强军师宋尚书,眼光独到。 林羽把信纸折好,双手奉还给宋徽之的同时,不忘记道谢。 “多谢令尊的赏识,也多谢徽之公子特意登门告知这个喜讯,虽然我已无心科举,但能够有童生的身份,好歹也算是大常的学子。”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宋徽之是真的放下了长乐郡主。 能够通过诗会上的切磋,结识一位新朋友,远比恢复童生功名收获更大。 谁知,宋徽之没有接他的信,而是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沉声问道:“你真无心科举之途,不打算为民做官?” 啊? 林羽被问得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突然间开始谈论理想了? 他和宋徽之的关系,难道不是只是吟诗赋词之间的切磋吗? “林羽!” “汪!” 旁边守着的大黄狗见宋徽之在吼自家主人,马上冲了过来。 执笔吓了一跳,就要去摸腰间的匕首。 没想到林羽比他反应还快,转了个圈抱住狗脖子,半蹲在地上安抚狗子,低头未看宋徽之。 “徽之公子,我听着呢,你不用喊这么大声。” “所以你的回答呢?” 宋徽之的语气因紧张变得有些生硬。 林羽不知这位大才子登门质问的意图,对于宋徽之这个人接触不多,也没法全靠外界传闻来判断他的为人。 但他根据对方所作的那首,想要从军报国的诗,多少了解到了此人内心的爱国情怀。 “徽之公子,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感谢你们父子送来的好消息,但我已无心科举。” “懦夫!” 宋徽之伸手要把人拎起来。 但看到用后腿刨地要往他身上冲,被林羽死死摁住的狗子,知道双方力量悬殊,干脆学着林羽的姿势蹲了下去。 这次,没等他开始劝林羽,林羽率先解释清楚,自己放弃科举的原因。 “我的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还痴傻了许久,落下不少功课,再加上如今我已成家立业,实在无心顾及科举考试,但我觉得,除了当官为民这条路以外,我还可以走别的报国路线。” 林羽说完,看到一脸震惊的宋徽之,就知道自己没有想错。 宋徽之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只是因为惜才,想劝他考科举去当官的。 和宋尚书一样,哪怕不认识他是谁,只是因为惜才,就愿意冒着被皇帝怀疑拉拢门客的想法举荐他的文章。 宋家人不愧是文坛里独树一帜的清流。 “林兄,只要你心中有国家,就是我的朋友,你不想当官,难道是想去从军?” 宋徽之眼神立即变得火热起来:从军好啊!到时候我还可以和林兄住同一军帐,白日练兵,晚上写诗,有知己相伴在侧,余生岂不快哉?! ------------ 第一百九十一章 醋翻老朋友 看到宋徽之兴奋得像喝了几斤假酒似的,林羽暗中翻了个白眼。 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了,所以给宋家人下定论有些武断。 眼前这位徽之公子确实也是一股清流,可是他太清奇了! “徽之公子,难道在你心里,只有当官和从军,才能够报国吗?” 林羽的问题像一盆冷水泼在宋徽之的头顶,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并且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从小到大的认知,不当官不从军,还真没考虑过其他报国的方式。 “林兄,我确实只能想出这两条路子,你如果还有好的方法可以教教我。” 说实话,宋徽之对于进入官场有些抵触。 哪怕宋家人为官清廉,但那是宋家基业深厚,所谓的清贵是清白的清,不是清汤寡水的清。 官场是个大染缸,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有他们自己的私心,进入这个大染缸里的人,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所以他更向往征战沙场。 可不论是父兄还是母亲他们都提醒过,宋家因不与人同流合污,树敌良多,他若去战场,只怕,还没报国,尸身先凉透了。 如果有别的方法能够报国,他愿意与林羽一路同行! “我确实有方法,但我不知道,徽之兄的国与我说的国,是不是同一个国。” 此言一出,宋徽之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朝着四下里张望。 很好,没有外人。 再加上两个人蹲着,就连执笔和执墨听到这话都没反应,说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可这依旧让他控制不住,嘴角狠狠一阵抽搐,又往林羽跟前挪了挪。 “林兄,你此言有些恐怖。” “我又不是什么反朝廷的分子,我只是说我所忠的国是大常,不是某个人,更不是为了得到某些荣誉和奖励,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先前便觉得与林羽是知己的宋徽之,此时一把握住林羽的手,泪光闪闪,相见恨晚。 他岂止是有这样的觉悟! “我和林兄想得一模一样!哈哈哈!终于有人与我所思所想一致了!” 正因如此,家里人觉得以他这种思想,不适合进行朝堂当官,干脆任由他追着长乐郡主来到蜀地,让他增加见识。 可越是远离天子脚下,看到那些不守秩序、不遵法令的官员,还有被各种地方苛令压迫的百姓,他越觉得,他所要报以热血赤忱的不是某个人,甚至是某个皇室。 而是大常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百姓! 林羽没想到自己把调子起得这么高,宋徽之还能跟上,他看向对方的眼神,倒是有了一丝敬意。 “既然徽之兄有这样的觉悟,我想徽之兄应当明白,只要心怀此念,朝着这个方向做事,不论身在何方,终有所成。” 尽管林羽说得很真挚,但是宋徽之不仅没有附和,反倒面露惭愧之色。 “可我至今一无所成。” 你那不是天天追着长乐郡主身后转的缘故吗? 少年情迷失志向也是常见的人。 林羽没打算追究过去,他顺势拉着宋徽之站了起来,比划着仓库的方向。 “原本有一些事,我不方便告诉外人,但我与徽之兄志向相投,不算是外人……” “你我如今是知己!” 几句话多出来一个真才实干的大才子当知己,林羽还装什么矜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既是知己,我便让徽之兄知道,我并不是贪图于赚钱享受之人,我也在用我的方式让大常变得更好。” 当然了。 起高调是起高调,林羽做事的初衷更倾向于为了自己。 他在大常呆了还没两个月呢,有了家庭的归属感,担负着建设村庄的任务。 还没自来熟到像宋徽之一样肩负起整个国家的兴旺。 但他目前做的事,确实能够推动大常在各方面发展的进步,所以也不算是欺骗宋徽之的感情。 “我就知道林兄并非蝇营狗苟之辈!” 宋徽之再次兴奋起来。 两人手拉手就要往仓库方向走,一匹快马载着二人疾驰而来。 前肢冲进了大门才被骑马者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姐夫!” 坐在后面的陈光儿,松开环住江南雁腰间的双手,颤声道了一声“谢”,手忙脚乱地翻下马来,迈着哆哆嗦嗦无法控制的双腿,快步朝着林羽走了过来。 林羽看到陈光儿和江南雁一起来了,诧异不已。 “光儿,你不是去买纸了吗?怎么和江兄一起回来了?” “姐夫……” 头一次坐快马的陈光儿说话都在抖。 眼见他说话不利索,林羽只能用求知的眼神看向扔下缰绳,快步而来的江南雁。 江南雁先是看了一眼手拉手,不知道要往哪里走的二人,视线定格在宋徽之的身上,双手抱臂,语气有些不善。 “我在制糖作坊的门口碰到了光儿,那一带修路,马车错车堵了一大截,光儿说担心你受到伤害,我便载他回来了。” 他说完,又看向陈光儿,从鼻子哼出一声。 枉费他跑了一身臭汗,结果宋徽之根本不像陈光儿所讲的那样,要伤害林兄。 看两个人好的哟,还在玩手牵手那一套,宋徽之会伤害林兄? 扯淡去吧。 “姐夫,是这么回事……” 缓过劲来的陈光儿,把在书局偶遇和宋徽之当时愤怒的反应说了。 哪怕江南雁在来的路上,已经断断续续听陈光儿说完,但此时又听了一些细节,再看两人情同手足的表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我说徽之兄,林兄考不考科举关你什么事?你自己考完举人,你都没打算参加今年的会试,你有劝林兄的立场吗?” 看不惯两人的关系比他和林兄要好是一回事。 但这并不妨碍江南雁为林兄说一句公道话。 哪怕他也觉得,林兄这种做事圆滑的人,适合考科举,再借助诗文之才,定能够一鸣惊人。 可他尊重林兄的选择啊。 不像宋徽之,皇帝不急急太监,咸吃萝卜淡操心,还专门找上门来讨个说法。 “徽之兄你是林兄的什么人,你要来指责林兄的决定?” 原本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的宋徽之,是想为此事道歉。 可他听到江南雁的质问,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不服气,当场举起了与林羽握在一起的拳头。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勾肩搭背一起走 “我是林兄的知己,我是关心则乱不行吗?” 对! 宋徽之终于理直气壮了起来,松开紧握的拳头。 他挺直腰板上前一步,与江南雁四目相对,两人之间似有火光迸溅。 “我之前在书局,确实对陈公子言辞失当,我自会向陈公子道歉,至于南雁兄刚才指责我的错误,这是我与林兄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是谁?你再说一遍?!” 眼见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 林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赶紧伸开手臂,格挡在了快要把口水喷到对方脸上的二人面前。 “打住,来者是客,我会好好招待,可客人们想吵架,我真诚的建议你们换个地方。” “徽之兄是来送好消息,顺便和我探讨一下志向的,江兄你是关心我才特意赶来的,都是关心爱护我的人,看在我的情面上,咱们别争了行不行?” 被长臂挡住半边脸的江南雁与宋徽之对视一眼。 两人好歹是世家子弟,都有较高的素质与涵养,更接受过严格的礼仪教养。 此时冷静下来,脸色相当的尴尬。 他们的年纪比林羽都要大,却还要让林羽来做矛盾调停人,实在是羞耻。 而谁先走下台阶,成了破冰的关键。 “林兄说得对,关心则乱,刚才我一上来就对徽之兄发一通脾气,是我的错,我原本就知道徽之兄是一个重情讲理的人,不会对林兄怎样,但我没控制好我的情绪,我认错,对不住了。” 江南雁到底是经常混迹于官商之间的人,又年长宋徽之几岁。 自然更容易拉得下脸来,顺着林羽给的台阶走了下来。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青着脸的宋徽之:这小子非常的固执,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让林兄难做人啊。 宋徽之只是对于理想不容让步,为人还是非常随和,哪怕觉得江南雁刚才的反应有些无理取闹,但看在林羽的面子上,他还是连忙拱手。 “我也有错,得知林兄的决定反应过激,这才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 说着,宋徽之给三人各作了一揖。 执笔和执墨在旁边看着,眼见一场争执,被林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 连向来倔强的自家公子,竟能马上不再与人争个长论高下。 对林羽更加高看了几分。 “哈哈!我就说嘛,不是什么大事,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就比较幸运了,今日又新增一知己。” 林羽转过身,两条手臂各搭在二人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嘴角疯狂地上扬。 如今有了宋徽之这个怀揣理想与抱负的知己,有些事情做起来就能方便许多。 起初他与江南雁的关系,还仅是利益捆绑,需要联手解决一个共同敌人,展现出实力,来巩固彼此的关系。 后来才因为各种原因,将利益化解成真心。 而宋徽之不同! 一个志向远大不谈利害的人,只要自己所做的事有助于家国利益,宋徽之必倾囊相助,且是无偿无私的! “林兄,我怎么感觉你笑得有些……猥琐呢?” “你别在徽之兄面前诋毁我的形象,我如此英俊潇洒,和猥琐沾得上边吗?” 林羽并未把手臂抬起来,搭着他们的肩往仓库方向走。 江南雁与他勾肩搭背久了,自然跟得上他的步调。 然而宋徽之自从记性起,连家里的父兄,都没有与他如此亲近过,一时间愣在当场,被两人带得一个踉跄。 他扭过头,错愕地望着谈笑风生的林羽和江南雁,整个人有些懵。 合着林兄不是清高的诗人,不是老成的天才,反倒与跳脱的江南雁如此脾气相投吗? “林兄你可真有趣。” 啥子? 这话根本听不出是夸人还是损人,但看得出来宋徽之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坏了,忘记徽之兄的家教很严了。” 林羽赶紧松开手。 谁知手臂又被宋徽之一把捞了回去,重新搭在了肩膀上。 “这是???” “既是一路人,我理应与林兄江兄同行!” 走个路还得喊口号? 宋家的教养有一点点的奇怪。 不过林羽也没往深处想,带着两人来到仓库里。 执笔和执墨刚要进来,被林羽拦了下来。 “仓库重地,里面有些东西不方便让别人看,你们两位暂时还不能进来。” 别看林羽脸上带笑,但语气却不容拒绝。 执笔与执墨只能用眼神询问自家公子的意思:公子助我! “既然林兄说外人不方便看,你们就在外面守着,在林兄这里,我又没有什么危险。” 尽管宋徽之说得是实话,但执笔和执墨还是感受到了,他们在公子心里的影响。 淡了。 陈光儿同情地看了一眼守门的两人,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捶打胶泥的桌子上,放置着一个小盒子,里面堆着好几排红块字块,顿时精神一振。 “姐夫,你把印版做好了?” “对,连框住字模的,带封线的雕花都做好了,你去看看,我先领着徽之兄和江兄,去看看新做出来的农具。” 关于农具的事,陈光儿所知不多。 只知道这是姐夫破除吴家限购粮食的“武器”。 他的关注点都在尽早让活字印刷术问世上面,冲到桌子旁边,拿起姐夫做的印版,爱不释手地查看起来。 这边,林羽带着江宋两人来到放在角落里的农具前,朝着蒙上好几层的油布一昂头,抬起揽着江南雁的胳膊。 “江兄,靠你了,我刚才忙活好半天,胳膊酸抬不动这几十斤的油布。” “信你才有鬼了,想指使我干活直接说,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 江南雁得意地看了一眼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宋徽之。 三下五除二,将层层油布完好无损地揭起来,拖到一边放着。 当一只沾满泥巴的秧马,还有一架满是灰尘的曲辕犁重见天日。 林羽好奇地观察着江南雁与宋徽之的反应。 “林兄,此乃何物?” 宋徽之同样好奇地观察着两件所谓的农具。 他除了能够辨识五谷以外,根本没下过地做过农活,对于农具不甚了解。 江南雁好歹东奔西走,身为益州群青江酒楼的东家多年,见识颇广。 他刚想炫耀一番自己的见识,却猛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农之利器国之重器 “林兄,此乃何物?” 站在旁边等着江南雁炫耀见识的宋徽之,等了半晌,等来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说辞,忍不住抿了抿嘴角,最终还是哈哈笑出声来。 江南雁脸上一热,神色微恼:没种过地是我的错吗?你宋徽之不是同样没种过地,不知道这是什么农具吗? 为了挽尊,他对着宋徽之一本正经地解释:“不是我不认识农具,实在是林兄总会鼓捣出一些新奇之物,是吧,林兄?” 作为朋友,看破不说破是一种成全。 林羽早就知道,世界上存在不少五谷不分,甚至连自己一顿饭能吃几两米、一斤甘蔗汁能装多大杯容量都不明白的人。 并不是他们认知狭隘,单纯是这些人的日常生活,根本没有接触过,或是根本不需要顾及这些问题。 “江兄说得对,这两件农具别说你们没见过,其他农夫来了也不认识。” 挽尊成功的江南雁,朝着宋徽之双手一摊,笑得十分得意:看吧,不是我眼拙,实在是林兄太厉害。 但他不明白,新农具和自己有何关系? 江家经商不种地,连熬制糖浆用的甘蔗全靠外包种植,林兄带自己来看农具,难道是新的商机? 倒是宋徽之,尽管他从小只接触文学知识、修习为官之道,没有做过农事,但他明白,新式农具的产出,只要有一定的作用,必定能让农民们增产增收。 于是他急忙冲到前方,挡在江南雁的面前,对着林羽问道:“林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这些新农具是何物,有何用?” “我既然带你们来看,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林羽将秧马拉了出来,自己迈开长腿,直接坐在上面,双脚蹬着夯实的略微光滑的地面向前慢慢滑行。 “它叫做秧马,拔秧插秧用的,坐在上面以双手为动力,能像划船一样快速行驶在泥田里,我请人验证过了,有了它以后,一个壮劳力,一天连拔秧带插秧,至少能完成两亩地的劳作。” 至少,说的是下限而不是上限。 由于大常稻谷亩产低,同一亩田里那么多的空间,粮食产量低,代表着杂草产量高。 等解放了拔秧插秧的劳力,有了更多时间去锄草去深耕细作的话,转过年去,在少量杂草的水田里耕作,拔秧插秧的效率,还会连带着增加! 宋徽之不通农事,不知道各地一亩田能收多少斤粮食,但他知道,大常的田地,大半掌握在权贵与商绅手里。 大多数种地的老百姓,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是难得,大部分人是在给权贵商绅们种地。 使用秧马减少劳作时长,意味着他们可以多佃几亩地,或是解放家庭里的其他壮劳力,去从事别的生产,多增加家庭的粮食收成,或是其他工作的收入。 “此乃农业之利器!有了它,以后种稻谷的人们,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宋徽之的评价,把江南雁吓了一大跳。 只是用一个弯曲的板凳和一块弯曲的板子,做成像木马玩具一样的秧马,竟能让宋家子弟有如此高的赞誉?! 虽然不该扫林兄的兴,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权贵和商绅掌握着大量的土地,所以佃田一年给佃户多少粮食,也是他们说了算。” “南雁兄,你的意思是,就算林兄的秧马推广开来,只怕最后肥的也是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人?” 宋徽之倒是一点即透,想到这个可能性极高,面露忧虑与不甘之色。 尽管他早在父亲平日的来信里,窥探到当今陛下,有意想要打压权贵世家,没收大量在战时被侵占的田地,但此事必须徐徐图之。 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导致刚刚稳定的天下,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可眼看着有秧马这样的农业重器,得以利用便能使得民丰国富,最终却落得一个为他人收敛财富,压榨百姓的地步。 宋徽之气得心口微疼,哽咽开口:“林兄,秧马问世,短期之内你怕是会背上骂名,但请你放心,我宋家定会保你清白,不会让你在青史上留下污名。” “没事,那些因为农夫们要开荒种自家田地,需要多花粮食才能请到佃户的权贵商绅们,骂我就骂我呗,大不了我再向江兄多借几个护卫,苟在家里,少出门保平安。” 做善事往往伴随着侵犯一些人的利益。 林羽早就做好了背上骂名的准备。 谁叫他不是真金白银,无法让所有人喜欢呢。 再者,权贵商绅们得到秧马,少佃的人力转化成财力,他们也不亏。 要论谁亏的话,大概只有还想着靠囤积粮食发灾难财的粮商们了。 “林兄,你误会了徽之兄的意思,拥有大量土地的权贵商绅们巴不得,用一个简单的秧马,少花一大部分的人工呢,他们怎么会骂你呢?” 江南雁还以为林羽想错了。 这时,林羽翻身下了秧马,拍了拍曲辕犁的犁梢,笑得有些欠揍。 “他们不骂我就好,我还担心,有了这种开荒利器,大家都去开荒种自家的田,没有人去佃田种了,他们会骂我耽误他们丰收呢。” 开荒利器?! 宋徽之紧张地直咽口水,打量着面前的曲辕犁,小心翼翼的问:“何谓开荒利器?” 由于每年春耕时,天子会下田演示如何耕作,常用的便是耕犁,所以宋徽之自然在读书看图的时候,认得耕犁为何物。 但书国的耕犁和眼前的有明显的差别,中间挑大梁的木材,一个直的一个弯的,而且眼前这个框架更加小巧。 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效用?! “咱们三个不便演示,但我敢以我的人格发誓,有了它,农夫们会抢着去开荒。” 曲辕犁与秧马配合使用效果更好,但它不只适用于水田,在北方容易结缄成块的旱地上驰骋,效果俱佳。 尽管没有演示,林羽还是比划着关键的改进部位,讲解了一下具体的操作方法,和实用效果。 等他讲完,宋徽之与江南雁只觉得头皮发麻。 特别是宋徽之,见两种农具配合之下,不仅不会损害佃户的利益,还会使大常因长年战乱荒废的那些农田重新开荒耕作,增加土地。 他脱口而出道:“林兄,这两件农具是农业之利器,而你则是国家的重器!” “我这就给父亲写信,让他请陛下限制名下有大量耕地的权贵商绅,禁止买卖荒地!” ------------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阻力与推力 夸得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但对于宋徽之提前把消息转达给皇帝,这在林羽的计划当中。 “徽之兄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认为我能够获得新农具的灵感,定是上天想帮助我大常子民,绝不能让它们沦为权贵商绅们盘剥百姓的工具!” 林羽说完暗道一声不好:调子好像又起高了。 果然,宋徽之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知己,简直像是在看圣人一般,崇拜中透着倾慕,倾慕中透着尊敬。 “林兄!你当真比我更加爱国爱民!得友如此,此生足矣!” 热烈又真挚的情感,像正午的阳光,让林羽不敢直视宋徽之的脸。 其实今日宋徽之不来,他原本是打算去请长乐郡主前来查看完这些农具,再引起朝廷的重视。 不巧的是,吴家紧盯着长乐郡主,生怕他的这座大靠山以公徇私,所以长乐郡主不适合做这件事。 至于江家嘛,此事虽然有功,但糖方的事还没处理,再掺合上农之利器……功高易撼主。 他可不想祸害江家这个铁盟友。 于是,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作为商人的江南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在谈论关乎大常的要事,欲言又止,还是止住了。 像这种话题他根本掺和不进去,他虽然心中也有国有民,但家族排在第一位。 “林兄,徽之兄,我认为此事定然会有一定的阻力,最好还是提前安排好一切,然后一鸣惊人。” 朝廷里有几户大粮商,把持着大常半数以上的粮食走向。 比如吴家,由于千年积累起来的运输渠道,再加上酿酒与各地粮商的关系,才会在战时,通过稳定粮草供应,立下封侯觅爵的大功。 对于他的提醒,宋徽之反倒觉得无足轻重。 “南雁兄,你觉得阻力和推力相比,哪方力量更强?” 江南雁眉头微蹙,认真思考起了宋徽之的意思。 增产增收对于寻常人来讲,甚至对于像江家这样专门经营酒楼的家族来讲,确实是件大好事。 毕竟粮食充足,大家吃得更多,也会吃得更加精细。 而且粮食多了的话,惠及各行各业不说,人口也会爆增,会带动许多产业加速腾飞。 比如在各地拥有多家书局的绵远书局的宋家,或是江南一带传承千年的织造坊等。 “徽之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是如此,就不能只让陛下知晓此事,还要提前告知那些家族中不靠田产继日的权贵世家,这样在朝议之时,才会顺利推广新农具的发展。” “此事就不劳我们操心了,相信陛下自有定论。” 能够打下江山并坐稳江山的天子,靠的可不是气运,而是全方面碾压其他霸主们的实力。 换句话说,只要这两件农具的推广,符合陛下所想的利益,剩下的事,自有人去处理。 “既然林兄早就做好了要将这两套农具献予陛下的准备,运送农具太费力气,有图纸吗?” “有。” 图纸可比实物重要。 实物丢了,还得拆解很长一段时间,图纸丢了,连钉上钉子之前的结构都能了若指掌。 所以林羽是贴身带着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折叠的草纸,伸展开递给宋徽之。 宋徽之只扫了一眼,眼珠朝上若有所思后,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它是比传统的耕犁增加了转向,减轻重量和体积也是为了配合这个变化,前进的阻力小了,带动耕犁的力量也会减小。” 一叶知秋,果然不能小瞧古人丰富的学识和判断能力。 林羽在旁边只剩下点头的份儿了。 宋徽之又特意看了看那些标注的注释。 上面独特的字迹,一眼就能看出写字者的风骨。 “看到林兄的字迹,再想到林兄若以此字答题定能在文坛上成就美名,便觉得可惜。” “是挺可惜的,但上天给你开了个大门,总得关上一扇窗,考取功名只是为国为民的手段,我现在做的事与徽之兄说的,不也是一样的吗?” 提及此事,宋徽之眼神闪烁了一下。 一样吗? 自然是不一定的。 当了官立下这样的大功,必定加官进爵。 可只是一介布衣的话,再立怎样的奇功也只是得到一些封赏而已。 想到这里,宋徽之旁敲侧击地询问:“陛下若因农具之事奖赏林兄,林兄想要什么奖赏?” 若是因奇功破格提拔,先进入农事司做官,从最末流做起,按照林兄的能力,要不了几年便能进入京城朝堂,辅佐陛下,谋定天下诸事。 “我其实……” “林兄你不是说过想要买个爵位来着。” 就在林羽决定要不要坦然相告时,江南雁已经赶在他前头,把话挑明了。 林羽干脆承认了:“对,我想买个爵位,但听江兄说,陛下有意削爵,所以,只要陛下能够把农具推广开来就行了,我不缺吃不缺喝的,陛下还开特例恢复了我的功名,算是我报答陛下的。” 这是他的心里话。 哪怕江南雁之前说过,陛下有意恢复一批前朝童生的功名,但以他当年的成绩,恐怕不在其中。 特例恢复他的功名,这样他在外行走多了一个有尊严的身份,再加上农具一事,他有私心。 便当作对皇帝以及长乐郡主他们李家维护自己的报答。 “真没想到林兄只想要一个爵位……” 超乎宋徽之回答,让他推翻了刚才想好的书信内容。 按照陛下如今的心思,林兄想要爵位确实很难。 但如果只是想要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请父亲帮忙斡旋一下,再请大公主助力,说不定能行! “林兄,我先去给父亲写信,定要在南方一带晚稻种植前,将此事推广开来最好。” “嗯,此事麻烦徽之兄了。” “跟我客气什么。” 在宋徽之匆匆离开后,还在旁边印刷的陈光儿才反应过来。 他双手拿着厚厚一摞满是墨迹的纸,匆匆跑了过来。 “姐夫,你怎么把宋公子放走了?我还等着和他商量买纸的事呢。” 坏了! 林羽面色微变:我难道要告诉光儿,印版完成以后,我直接把活字印刷术的事抛之脑后了吗? 等大常的人们吃饱了饭,精神食粮说不定比口粮更加重要。 “那个……徽之兄只是去马车上写信了,光儿你等他回来再说买纸的事。” 两人的话,让江南雁大为不解。 “向徽之兄买纸?宋家可是掌握了造纸术的名门望族之后,光儿你要是只买一些书写用的纸,去书局买就行了,请长寿叔给你打个折,不必惊动徽之兄。” 不等林羽解释。 林大力走进仓库汇报。 “老爷,绵远书局的老掌柜送纸来了,传话的伙计一定要让你亲自去看看。”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必须支棱起来 林羽闻言看向陈光儿:纸是光儿买的,送到家里来,也应该是由光儿去接应,关我何事? 陈光儿同样的一头雾水,他急忙解释。 “姐夫,我的钱可能没有给够,我先去看看,你忙你的。” 说着,陈光儿拿着手里的一沓纸就往外跑。 林羽只得在身后追着喊他。 “农具的事忙完了,这会儿正好没事,再说了,连老掌柜都惊动了,我倒要看看绵远书局的纸能有多贵重,指名道姓地让我去看。” 按理来讲,老掌柜也在,怎么可能发生店大欺客的事。 一百两银子买不了下来的纸张,再添一百两也能解决掉。 或许有别的事找他? “江兄,你还有事吗?” 发现江南雁也跟了上来,林羽好奇不已。 “我没事啊,就等着你中午做饭了。” 江南雁今日上午,原是打算安排好糖坊生产任务,前去郡府和蓉州各个酒楼,盘算一下重碧酒的需求。 借助重碧酒带动青江酒楼盈利一事,和长辈们商量一下。 能否利用江家的人脉,解决臭不要脸的吴家,利用粮食涨价的传闻,借助漕运和陆运之势,威逼利诱整个粮行相关的人,禁止卖给林兄粮食。 如今有了秧马和曲辕犁,粮食涨价的传闻或许只是传闻,他这趟也不必再跑了。 当然要留下来大吃一顿,当作林兄给他的封口费。 林羽一愣:“等我中午做饭?你没吃早饭的话,厨房里热着有肉包子。” “林兄,你白捡一个从天而降的知己,帮你推广农具,你不得请徽之兄吃顿饭再喝一杯?我跟着沾沾光不行吗?” 江南雁的语气跟受到冷落的小媳妇似的,搞得林羽哭笑不得。 用天降知己这个词来形容宋徽之,搞得好像利用农具化解吴家断粮阴谋,是他运气好似的。 实际上没有宋家的助力,借助民间力量,一样也能完成他的计划。 毕竟这天底下拥有最强力量的人,不是少数的权贵商绅,而是大多数的普通百姓! 只是大多数人对这一点没有清楚的自我认知,所以只能被人……及时收回发散的思维,林羽调侃一笑。 “没有徽之兄,你来我家蹭饭难道还要看黄历,不是想来就能来?” “可我来了不一定能看到农具。” 明人不说暗话,江南雁对于在吴家断粮这件事上,没能帮上林兄的忙。 反倒让宋徽之后来者居上,让他耿耿于怀,不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难消他心头的郁气。 他气自己无能!在朝廷助力这方面,拍马也比不上宋徽之! “江兄,你可真的是……想吃什么?” “香辣火锅。” “行。” 江兄只是想吃火锅,又不是想吃龙肉。 林羽自然满足。 然后就见江南雁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发狠地说着。 “我要吃两顿!” “可以,晚上我给换个菌子清汤锅吧,不然容易蹿稀。” 两人边商量着火锅涮什么菜,边朝门口快步走去。 此时的陈光儿,早已抵达了大门处。 而得知宋徽之提前赶来的老掌柜,前去主院找宋徽之,从而错过了。 只有方才招待他的伙计,还有书局的几人,正在将他买的纸张和那套试题,从车厢里往下搬。 家里的护院知道书局里的都是金贵东西,早就准备好了板车。 可谁知,伙计只搬了一多半,还剩下十几摞纸时,突然喊停不搬了。 “陈公子,只有你来了吗?林员外呢?” 陈光儿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伙计对自己的态度很轻慢。 但他向来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姐夫还有别的事要做,纸是我买的,不必麻烦他亲自前来了。” “既然这样的话,请陈公子你清点一下,我们刚才搬运的,是一百两银子的纸张,剩下的,需要你先给钱才能接着往下搬。” 伙计倒不是针对谁,他单纯地瞧不起这些啃姐夫钱财的娘家舅子们。 既然陈光儿这么有钱,像个败家子似的,大手一挥就要买下所有类型的纸张。 相信一定能够不会为难他这个小伙计,当场掏出几百两银票砸在他的脸上,自证实力。 而陈光儿看出伙计的刁难后,直接气笑了:“你是担心我会赖账?” “不至于,您可是林员外的小舅子,您让我们把纸送到林员外家里来,您不给钱林员外也会给。” 伙计踮着脚朝门内张望,看到林羽与江南雁并肩而来,顿时双眼放光。 “陈公子,林员外来了,我去和他亲自说。” 说完,伙计越过陈光儿径直走到林羽的面前。 二话不说,先毕恭毕敬地抱拳行了一礼,接着比量着门口停放的板车上的纸张。 说清楚了陈光儿买纸但未付全款,还让把纸张拉到石林村的事。 起初林羽还以为是老掌柜叫他来的,可听着听着,才发现这是伙计拿了鸡毛当令箭。 “老掌柜是有事找我,但不是为了买纸的事找我吧。” 林羽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同时也看明白了,伙计提醒他光儿是在乱花钱,好意不多,拉踩光儿瞧不起光儿的想法居多。 他不想揣测别人的出发点,但面对一个伙计都敢看轻光儿这件事,他强忍着怒意,对着陈光儿招了招手。 “光儿,你来。” 出门在外谈生意,居然连一个伙计都压服不住。 往后还怎么经营活字印刷术的大作坊? 是时候借助伙计这个拦路石,磨一磨光儿,让他支棱起来,改改那软趴趴的性情了。 阴沉着脸的林羽,让旁边的江南雁呼吸都跟着轻了一分。 伙计见状,心里不免幸灾乐祸起来:我就说陈光儿这个小舅子乱花钱,现在被林员外发现,还不当众教训一通? 你当你姐夫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花了十两二十两就算了,花一百两还要赊账,这回被逮住了,往后被你姐夫控制了花钱,看你还怎么挥金如土! “姐夫,我真没想到绵远书局的伙计会担心我赖账。” 陈光儿既气愤又委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林羽斜了一眼他手里的百两银票,暗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我早说过穷家富路,今日再告诉你一句话,叫急事则缓。 要是你当时冷静下来,先处理好一件事,也不至于既没能拦住徽之兄,也没能把买纸的事从头至尾办利索。” 姐夫说得对。 陈光儿虚心听教,一句嘴也没有回。 这也是他的一个优点,由于性子太柔和,所以根本很少和人发生冲突。 对别人的劝言也没有逆反心理,可以很快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林羽又道:“你既然知错了,为了往后出入绵远书局方便,你再想想,你现在应该怎么做?”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因果自受 掏钱补差价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还要怎么做? 陈光儿抬头不解地望着姐夫郁闷的脸庞,再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伙计。 电石火光间,他猛然明白了,伙计根本不是因为职责所在,才停下搬纸的。 这个伙计从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就不端正! “姐夫,我懂了。” 陈光儿向前一个大跨步,站到了伙计的面前。 然后,在伙计不解且鄙夷的注目下,把手里的一张银票,递给伙计。 “这是一百两银票,能让你继续把我买的纸搬下来了吗?” 当然能。 今日陈光儿所买的一切纸张加试题,总共一百五十四两,老掌柜做主,抹了四两的零头。 还要倒找陈光儿五十两。 可没达到目的的伙计怎肯罢休,没有接过银票,反倒看向了林羽。 “林员外,你看这?” 你小舅子拿着你的钱如此摆阔,你还不拦着吗? 看穿一切的林羽笑而不语,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伙计一下子摸不清眼前的情形,再看江南雁同情地看着自己,忽然意识到,有外人在场,林员外为了面子,也不会为了一百两银票训斥陈光儿。 只能一边羡慕着陈光儿的好命,一边想要伸手接过银票。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时候,陈光儿却忽然缩回了手。 “陈公子,你这是要赖账吗?” 他猜得果然没有错!林员外怎么可能会给陈光儿好几百两银票当零花! 谁知陈光儿无声冷笑道:“险些忘记了,你只是跟着老掌柜一起来搬运纸张的伙计,真正接收银票的人应该是老掌柜。” 伙计面色剧变。 掌柜可不知道他故意给陈光儿难堪的事。 他只得赶紧说道:“陈公子你还欠五十两,我带了钱可以给你找零。” “是吗?” 向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陈光儿,这次没有顺着台阶走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装银票的布包,把刚才的一百两银票塞了回去,又当着伙计的面,从一沓银票里,挑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伙计的手里。 “不管是欠五十两还是五百两,你找零吧。” 银票和底气是姐夫给的,往后,他会自己挣面子! 伙计双手捧着轻飘飘的一千两银票,再看陈光儿手里厚厚一沓数额不一的银票。 这才知道自己没有捏到软柿子,而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自己确实带了五十两的银票找零,可他没想到陈光儿身上会有一千两的银票。 谁家姐夫这么阔绰,会给小舅子这么多钱出门花费啊?! “陈公子,是小的有眼无珠,您别拿小的开玩笑了,把这张银票换成一百两的行吗?” 眼见伙计快要哭出来,陈光儿咬紧嘴唇,还在与自己单纯的良善作斗争。 林羽见状,只是挑了挑眉,不为所动。 倒是江南雁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看来这个伙计身上没带够零钱,光儿你还是去让老掌柜找零吧。” 作为江家掌控实权的人,江南雁很少会碰到眼前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情况。 如果他碰到,也绝对不会为难自己,只会谁种的因让谁吃苦果。 扑嗵! 伙计当场给江南雁跪下磕头,低声祈求:“请江公子放小的一马,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儿女要养活,让掌柜知道小的刁难贵客,小的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他还特意泪眼婆婆地看向陈光儿,咬了咬牙,又满脸不忿地给陈光儿磕了一个响头。 “求陈公子念在我知错就改的份儿上,饶我一回。” 陈光儿听到他的生活如此困难,难免动了恻隐之心,用眼神向姐夫求助:该如何是好? “自己明知道生活不易,还要为了逞一时口快,冒着自己家庭破散的风险,故意挑唆别人家庭关系?” 此话一出,哭诉自己悲惨的伙计明显噎了一下。 刚刚动了恻隐之心的陈光儿,眉头紧锁,盯着跪在地上依旧不服气的伙计,认真思考着姐夫的话。 是啊,每个人必须为他自己做的事、说的话负责。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怎么听伙计话里的意思,不饶恕的话,就是自己害得伙计丢了事做,养活不了全家呢? “姐夫,我这就去找老掌柜说明白,也跟老掌柜说清楚这个伙计的情况。” “行。” 林羽心道:老掌柜比谁都了解自己手底下人的情况。 但当着伙计的面留了一份情面,这个做法很地道。 终于得到了姐夫的反馈,陈光儿心里最后一丝愧疚也烟消云烟。 伙计见状,知道再求情也无用,只能祈祷老掌柜念在他在书局兢兢业业做事多年的份儿上,能够饶自己一回。 只要过了这一劫,从今往后,陈公子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林兄,你怎么给光儿这么多零花钱?” 抛开对错不论,江南雁觉得这种行为太宠溺了。 陈光儿只是在家读书,需要用这么多钱、买这么多纸吗? 林羽看了一眼竖起耳朵偷听的伙计,把江南雁拉到面前,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解释。 “有没有可能,这是我给他做生意用的本钱?” “嗯?” “嗯。” 江南雁知道林兄不是在惯着小舅子,林家家业不会败在外戚手上,提着的心放回原处,顿时感觉饿了。 “林兄,你现在没事了吧?” 纸钱的事有光儿解决,农具的事有徽之兄解决。 其他的事一切按部就班地运作着,林羽还真的没事可做。 他和江南雁四目相对,哭笑不得的答道:“晓得了,给你炒火锅底料去,看来还得再加两个人的菜,等着老掌柜一把年纪给咱们赔酒道歉。” 作为绵远书局里的伙计,没犯原则性错误就被扫地出门的可能性太低了。 更何况光儿还要替伙计说好话,最多小惩大诫,但往后光儿再去绵远书局,谁也不敢再小瞧他。 …… 城内,无忧酒楼。 宋徽之出城专门去找林羽的事,很快传进了吴妨的耳朵里。 房间里新买的全套桌椅以及茶盏,全部推翻在地,该折的折该碎的碎,看得新掌柜直肉疼。 “少东家,如果徽之公子说服宋尚书,要帮助林羽渡过难关,不说别人了,在朝廷里有官职还想升迁的那几户粮商,一定会背叛吴家。” 江家的助力不可怕,长乐郡主也被少东家拖在了押运银票的路上。 谁能想到在诗会上输给林羽的宋徽之,竟会放下身段,主动去石林村登门拜访? “该死的宋徽之,既没用还要给我在这个关键时刻添乱!” 吴妨气得还想再发泄一通,却发现桌椅全部掀翻在地。 一口血气冲到喉头,满嘴的腥甜,让他双眼猩红,整个人显得面目狰狞。 “他不义我不仁,不管是江南雁还是宋徽之,你们既然要跟林羽称兄道弟、荣辱与共?好啊!我成全你们!”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都杀了 “必须把这些欺我辱我的人都杀了!” “都!杀!了!” 听到少东家连徽之公子都不放过,站在旁边的新掌柜冷汗连连,纠结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东家,请东家定夺。 杀掉微不足道的林羽无所谓,害死徽之公子,对吴家来说可是一个大麻烦。 吴妨只是心中愤怒,不是失去了理智,察言观色对于他来讲,是从穿开裆裤就学会的技能。 “掌柜,还有你们都听好了,父亲把旌阳之事,全部交给我来处置,谁敢提前走漏风声,杀无赦!” 一个眼刀甩给新掌柜,吓得新掌柜赶紧跪在地上表忠心。 “请少东家放心,小的一定按照你的吩咐办事,只是得罪宋家此事重大……” “无妨,不论怎样的敌人,活着时再可怕,死了也只是死了。” 他讥嘲一笑,反问新掌柜。 “如果我死了,父亲会为了我得罪江家或是宋家吗?” 不会。 新掌柜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似有所悟,但欲言又止。 宋家对待子嗣的态度,虽是放养,但感情不差,可不像吴家,重在利用,无用则舍弃。 可是这话他哪敢当着气头的少东家讲,反正天塌下来还有少东家顶着,与他这个酒楼掌柜无关。 “少东家,最近有些熟客前来喝免费的酒水,昨晚有一个熟客尝出了酒的味道不一样,还要继续使用开封过的酒吗?” 对付林羽的事,作为新掌柜,他只是旁听一下,酒楼的生意才是他主要负责的事。 自从少东家利用那些饭桌上已开封,但未喝完的酒,甚至碗里未喝完的酒,勾兑到一起重新封坛,假装是新酒端上桌。 虽能瞒过那些从未喝过吴伶醉的新客,但还是会被熟客们察觉。 作为新来的掌柜,他只能根据客人的衣着判断是上真的新酒还是重新封坛的酒,可难免会有低调的贵客导致他看走眼,上错了酒,出现纰漏。 “味道不一样就说是新的口味,这么简单的事还用我来教你吗?” 吴伶醉近千年的口碑,会因为几次质疑而崩塌? 给那些蹭酒喝的贫贱百姓喝吴伶醉,他都觉得拉低了吴伶醉的身价,还敢挑三拣四? 至于那些所谓的贵客,他们指不定在林羽那里买了多少重碧酒,只是去不了青江酒楼喝重碧酒,才退而求其次来喝吴伶醉。 对于旌阳城里的客人,不是为了和青江酒楼打擂台,显得他不是那么无用,他是一个也不想接待! 新掌柜被训了一通,只得咽下劝告少东家,干脆直接用卖不出去的新酒招待客人们的话。 “小的告退。” 还是抓紧去后厨,把昨晚饭桌上剩的开封酒,该滤油的滤油,该兑水的兑水。 熬到少东家解决重碧酒带来的危机,一切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等新掌柜离开,吴妨依旧难消心头之气。 他对着护卫们下令:“将吴家掌握的那些粮商的把柄,抄录一份送给他们,让他们再坚持十日。” 囤积粮食的事,只是民间自发的个别行为,谁也管不着。 但是,不知道谁传出的,剑南道外的各地粮食欠收,马上粮食要涨价,那些粮商便借着吴家的势,从各地运粮囤粮。 已然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再加上宋徽之的掺和,不得不防备着官府出面施加压力,粮商们为了谋取利益,趁机抬高价格对外大批量售卖,到时候,那些粮商可不会盘查买粮者是谁。 “如果再让林羽见缝插针,像上次一样,借助那些贱民之手,每人买到几百斤的口粮,哪怕他马上要死了,我也绝不允许他赢了我再死!” 人要杀。 计要胜。 他定要向整个吴家,证明自己这个益州少东家的实力! …… 锅底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蒸腾而出的香辣热气,直往宋徽之的鼻子里面钻,馋得他不顾形象地直咽口水。 “南雁兄,这真的是火锅吗?” 火锅由来已久,他在京城不是没有吃过。 但大多都是利用鸡鸭鹅肉炖出来的锅底再放进去一些蔬菜,好吃是好吃,唯一的缺陷,就是锅底的肉少了,味道淡。 锅底的肉多了,每次必须吃完不能再回锅吃第二顿,一个掌握不好就会有些撑。 “徽之兄你以前吃火锅,只是冬日里围炉而坐,图个暖和,没吃过林兄家这种纯汤汁的火锅吧。” 面对江南雁炫耀式的介绍,宋徽之连忙点头。 像眼前这种,只有飘着红油的锅底,里面除了一些葱、姜、野茱萸,再无他物的火锅,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倒是桌子上的配菜,青的绿的白的红的,满满当当的一大桌,荤素都有,想吃什么直接涮。 再也不用担心锅里的肉块吃不完,还会煮柴了。 本来留下来是为了赔礼道歉的老掌柜,没想要吃饭,可当见到这样的火锅吃法,一屁股坐到宋徽之的下手位,让伙计在旁边候着。 坐等开饭。 “吃啊,你们怎么不动筷子?” 林羽把另一口锅,端到了旁边娇娘和小薇她们坐的桌子上。 尽管大家都是熟人了,但男女大防不同席。 干脆炒了一大锅底料分成两锅煮,各吃各的。 江南雁把他的筷子递过来,宋徽之将碗碟和酒杯放到他的面前。 “你们这是等着我呢?哈哈,我在厨房里闻味道都吃了个半饱了,别忙活了,我自己调小料,你们快吃吧。” 林羽将葱花芝麻等物放进碗里,伴汤搅匀。 除了江南雁以外,宋徽之和老掌柜,都是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举动。 正打算尝试一番时,陈光儿身为主人,已然将调好小料的两个碗递到了二人面前。 “徽之公子,长寿叔,请。” 宋徽之看到满满当当的一碗油碟,再看林羽碗里清汤寡水的样子,眉头微蹙。 这,能吃吗? 林羽见状,哈哈笑道:“徽之兄,别看光儿调的料模样不好看,但吃起来味道属实是一绝,我和江兄晚上还要再吃一顿火锅,所以没放太多小料,怕吃腻了,你第一次吃,必须吃得够味才爽快。” 原来如此。 宋徽之淡淡地瞥了一眼,开始下锅涮牛肉的江南雁,心里羡慕不已:看来出门在外讨吃食,还要是厚着脸皮才合适。 而老掌柜听完林羽的解释,接过陈光儿手里的碗,强忍着嘴里肆意横流的口水,举杯站了起来。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是友非友 “陈公子,买纸一事是我安排不当,狗剩娃他第一任媳妇就是因为照顾娘家弟弟,把他家家业败掉了,和离了还被扒了一层皮,这才对你有意见,这事是他的错,狗剩娃!” 站在后面的伙计,赶紧给陈光儿鞠了一躬,低头认错。 “是小的是错,小的下次绝不再犯,还请陈公子能够原谅小的。” 这一回,伙计的态度诚恳了许多。 看得出来讲的是真心话。 “还敢有下次,直接给我滚蛋!” 老掌柜又狠狠地拍了拍伙计的后脑勺,胀红着脸对着陈光儿说道。 “我罚了他半个月的月银,虽然不多,只有半两,但我又添了一些,听去书局的学子们说石林村要建村学,等学堂建成,折合成笔墨纸砚,我让狗剩亲自送来。” 错认了,歉道了,钱罚了。 在陈光儿看来,这件事可以揭过去了。 但在姐夫那里会不会觉得他还是有些心慈手软? 陈光儿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姐夫。 林羽依旧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意思,只是夹了一块煮好的牛肉放到光儿的碗里,笑声道:“火候刚刚好,再不吃就煮老了。长寿叔,你也快吃吧。” 无论是陈光儿还是老掌柜,闻言暗中都松了一口气。 陈光儿赶紧举起装着茶水的酒杯饮尽。 此事便揭过不提。 老掌柜跟着喝了一口酒,浑浊的双眼绽放出一抹精光。 “好酒!果然比吴伶醉更加劲爽!” 仿佛平淡的人生里,照进一抹绚丽的烈阳,热辣滚烫,浑身舒爽极了。 “喝了这口酒,年轻十来岁。” 面对老掌柜的夸奖,林羽赶紧又将他的杯子添满,看了眼埋头吃火锅的光儿。 看来光儿不打算趁这个机会,把活字印刷术的事说出来。 也好,光是纸张的挑选,还要花费一段时间。 准备好了一切,才能在谈生意的时候拥有主动权,光儿的心性,倒是因此事沉稳了许多。 名门望族吃饭的规矩,是讲究食不言。 可围着火锅喝着酒,面对如此美味,让宋徽之不开口是不可能的。 吃到半饱时,他打了个酒嗝,用筷子轻击着酒杯与竹桌,摇头晃脑地吟道: “铜炉升白烟,竹香染重碧……” 吟到此处,他停顿下来,举杯看向林羽。 意思再明显不过,让林羽续杯且续诗。 林羽看着这满桌的吃喝,再看身边的三两知交好友,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与君饮千遍,终身如初见。” 说完,林羽又将宋徽之的酒杯添满。 “终身如初见……” 宋徽之反复呢喃着两人合作的这首即兴创作,脸上的红云越来越多,眼神却越来越清明。 “好一个终身如初见!” “好什么好?” 江南雁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指出。 “你们二人初见时,可不像现在这样,能够坐下来把酒言欢,说句不打不相识也不为过。” 林羽与宋徽之不约而同地白了一眼江南雁。 然后又同时从锅里捞了一大坨兔肉,放进江南雁的碗里。 让他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吃肉。 林羽生怕宋徽之再想起不愉快的原因,闹得这场聚餐也以不愉快收场,刚想找补一下。 谁知宋徽之抢白道:“林兄说的如初见,是初见理想而非真人,我没理解错吧?” “没有,一点儿也没错,来,再喝一杯,我想说的都在酒里了。” 烈酒穿喉过,理想心中存。 林羽不谈什么兄弟如手中的话,他只知道,哪怕诗会当日,宋徽之与他结下梁子,凭借两人相似的理念,最终还会殊途同归。 当然,能够与伙伴早日走在同一条路上,并肩作伴,更是人生莫大的幸运。 火锅未吃完,宋徽之又醉倒了。 执笔和执墨扶他上马车时,宋徽之还用大长腿卡着车门,嘴里冲着背后推他的江南雁叫嚣着。 “南雁兄你松手!我还没醉!我还要……嗝……与林兄一起饮酒……作诗!一起吃晚饭!” 晚上是不辣的菌汤锅,他一个人能喝一锅的汤! 江南雁给林羽使了个眼神,俩人一人抱住一条腿,配合着执笔与执墨,将人抬上车。 担心宋徽之情急之下再摔下来,江南雁伸出手臂拦住车门。 “你快回家吧,林兄下午还有事呢。” “何事?国家大事?” 宋徽之迷醉的眼神清醒了一分。 江南雁赶紧说道:“你这心里装着国家大事,天天却醉得不省人事,林兄没有私人生活吗?他过几天要娶媳妇了,这段时日要忙着准备。” “娶媳妇?他不是有……唔!” 宋徽之瞪了一眼踹他屁股的执笔,咬了下舌尖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话。 林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媳妇,笑着说道:“我四月十六要娶邻村陈员外家的灼灼小姐为平妻,到时候还请两位到位,假如来不了也没事,礼金和贺礼到了就行。” “林兄,你可真是……” 宋徽之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种顺竿子爬的做派。 还是江南雁说话无所顾忌,白了一眼林羽。 “你的脸皮可真是比城墙拐角还要厚,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呢?”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江兄你的脸皮比我更厚,所以小巫见大巫察觉不了?” “你拐着弯骂我呢。” 两人打趣的笑声响遍整个院子。 坐在马车里的宋徽之,笑吟吟地看着车下的两人,心里突然释然了不少。 自从诗会以来,他厘清那日吴妨想利用他的事,想到同窗时与吴妨也算相谈甚欢,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如今看到林兄与南雁兄之间的相处才发现,他和吴妨根本不是朋友。 “既然不是朋友,那也没有什么好亏欠的了……” 既然是朋友,还输得一败涂地,那么,就祝她幸福吧。 宋徽之眉宇间积压多年的郁色一扫而空。 粗枝大叶的执笔自然发现不了这一点,但细心的执墨,看到自家公子恢复了少年得志时的状态,欣喜不已。 看来他也要给家主写封信,告诉家主,香辣火锅有多么好吃。 还有,公子作诗终于不是为了引起长乐郡主的注意,反复推敲了,终于能把作诗,当成了作乐看待。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林公子。 “徽之兄,你往里面坐坐,趴着窗台坐好,免得吐执笔他们一身,下次再来玩啊。” 微醺的夏风吹散林羽的招呼声。 宋徽之托着下巴,靠在车窗上面,欣赏着田间郁郁葱葱的秧苗,还有脸上带着笑容忙碌的村民们。 相较于其他地方的贫困潦倒,这一带的山村散发着勃勃生机。 像是世外桃源般,有些不真实。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备嫁娶 “这一切都是林兄一手促成的。” 宋徽之叹了口气,俊美的脸庞上,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没能说服林兄科举致仕,终究还是有遗憾。” 执墨好不容易见公子彻底放开长乐郡主,此时又因林公子重新蹙起眉头,心里长叹一口气。 公子遗憾太多,小厮真的难当。 要不让家主劝劝自家公子,或者劝劝林公子? 执墨左右思量,觉得还是把这个难题丢给家主去处理,他伺候好公子就行了。 “唔……” 宋徽之忽然捂住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在旁边抱剑打瞌睡的执笔睁了只眼接着假寐,执墨赶紧凑上前关心的问。 “公子可是想吐?” “重碧酒醉人但不会让人难受……” 那公子你捂嘴一副沉思状搞什么名堂? “光顾着与林兄喝酒聊天,忘记问光儿了,他要那么多纸作何用?” 光儿? 执墨听到这个称呼,嘴角狠狠地一抽,感觉自家公子只是和林公子、江公子他们在一起呆了半日,便开始自来熟。 更加操心自家公子未来,会不会有更多的遗憾了。 “应该是为了科举考试吧。” “考试用纸是有规定的,他参加过童生试应当知道,选取一种练习不就好了,怎么每样都来一百张?” 执墨被问得哑口无言,正想着,要不掉头往回走。 话还没出口,却见刚才还一脸沉思状捂着嘴的自家公子,此时被手指托着的脑袋,正缓缓向外探出。 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赶紧喊人。 “执笔,搭把手!公子又醉昏过去了!” 给家主写信的时候,一定要把公子醉酒还爱喝重碧酒的事写进去。 希望家主能够责令公子戒酒。 明明酒量不好,以后可别喝这么多了,害得他们跟着少吃一顿火锅。 …… 宋徽之醉倒回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吴妨的耳中。 得知宋徽之只是写了封信,动用宋家所有的力量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并未联合宋家在益州的门生,向粮行施加压力。 吴妨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就算你宋徽之不会以势压人,可你既然能与林羽把酒言欢,已经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计划已定,无可更改。 他只能让宋徽之这个蜀地大才子,给林羽陪葬。 想到日后再回锦江书院,那些教习的大儒们扼腕叹息,那些州府的贵女们黯然神伤。 吴妨狠狠地抹了把脸上早已不存在的铅粉,心中多年来的羡慕与嫉妒,此时变淡了。 “全都去死吧!哈哈哈哈!” …… 尽管陈叔说过,此次嫁娶时间短,过于仓促,一切从简。 但林羽还是尽自己最大力量,先把新建的院子收拾好,又亲自盯着灼灼要住的院子的装潢。 按照陈家送来的图纸,做了一些调整。 全部收拾完毕,距离嫁娶当日只剩下三日。 他才恍然想起,聘礼还没送,赶忙拿着地契还有银票,加上乡俗要置办的东西,往陈家赶。 从陈家回来天都黑了。 吃完饭,林羽趴在床上,享受着陈娇娘给他按摩松骨,商量着新家院子如何分配。 “娇娘,往后你和灼灼的院子,就在我书房的左右,小薇的院子在后头,离着厨房的方向近,光儿的院子,我特意请了钟老看风水,他说长姐如母,光儿如子,便先住在最东侧。” 东方在八卦中为震卦,是长子居住的地方。 长子担负着与主父共同守护家庭的职责,按照钟老的说法,住在这里能够让光儿更加有责任感,但不是长久居住之处。 等到林羽自家有孩子时,便可将东院改成育儿的地方。 陈娇娘不懂这些,只知道相公特意在村口,给光儿安排了住的地方,又在家里留了一套院子,心里十分感动。 “相公是一家之主,这些事相公来安排就好。” “这可是你说的!” 林羽一个骨碌,盘腿坐起,又将屁股往床边挪了挪,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陈娇娘。 “那么我打算等到娶灼灼小姐的时候,也给你和小薇做一身红衣服,在村里绕一圈再抬进家里来,补上欠缺的婚礼,这事你也要听我的。” 不给陈娇娘反应的机会,林羽一把牵住她的双手,将人拉进怀里。 “娇娘,我当时没办法让你和小薇风风光光地嫁到我家来,如今我有了这样的能力,你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这些天,他看着娇娘为了给他娶新媳,一直有说有笑地布置着一切。 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 今日去陈家下聘时,便同陈叔和灼灼小姐提出了这个请求。 本来就是娶平妻,还要替先进门的正妻与小妾,同日补办婚礼,林羽早就做好了陈家人拒绝的准备。 陈叔当时脸色就拉了下来,好在灼灼小姐说她不介意。 最后协商了半日,才决定先在早起迎先过门的,再按照吉时去东湖湾接新媳。 陈娇娘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相公,这、这种事,灼灼妹妹她们家能同意吗?” “我当然是先征求了他们的同意才说的。” 听说灼灼妹妹同意了,在她的大喜之日,让相公与她和小薇另办婚礼。 陈娇娘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等灼灼妹妹进了门,我一定会对待她像亲妹妹一样的。” “灼灼为人确实不错,所以娇娘你的意思是同意了对不对?” 哪个女孩子不想风风光光地嫁人。 谁想拎着一个破包袱,进了一扇门,从此便被人决定了一生。 以前的陈娇娘碰到这样的事,可能会拒绝,因为在陈老太的打压下,她认为自己配不上相公这样好的对待。 可是现在,陈娇娘在林羽的呵护与关怀下,已经换了一种活法。 “谢谢相公送给我的惊喜,我很喜欢。” 有些爱意她还无法像相公一样宣之于口,但她可以用行动表达出来。 林羽成功说服了一位当事人,刚要下床去和小薇商量一下。 突然怀里的人儿,猛地将他扑倒。 身后是柔软的被褥,身前是柔软的胸膛,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娇娘心中的小鹿砰砰乱撞。 ------------ 第二百章 成亲当日 “相公,你没受伤吧?要不要我帮人检查一下?” 不知是不是林羽听岔了,总感觉娇娘的颤声里,有种与平时不一样的意味。 但他从未见过娇娘在二人独处时主动过。 总不可能是看他要走,担心他自己睡单人床,这才故意把他推倒的吧? “我没事,我最近练功增重了好几斤,你才多沉呐,伤不了我。” 就在林羽拢紧衣服,挣扎着要站起来。 靠在他怀里的陈娇娘,不仅没有配合他。 反倒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了下来。 “相公,你今晚还想去哪里?” 她的双眼含着泪光,像是一个幽怨的小媳妇似的。 “我去……” 话还没说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细枝硕果,晃花了林羽的眼。 他终于回过味儿来。 合着刚才不是他听岔了,而是娇娘故意的! “相公,成亲以后,你需要陪在灼灼妹妹的身边,现在,你就多陪陪我,行吗?” 陈娇娘不是在吃醋,她只是担心。 等灼灼妹妹进门以后,她再也无法像此时一样,完完全全地拥有相公了。 “好。” 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 在确定娇娘的心意的瞬间,林羽变被动为主动,后来者居上。 两人四目相对,房间里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 陈娇娘被他充满着原始本能的目光,看得脸上发烫。 这眼神看着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倒叫她不好发挥了。 “相公,你现在要睡觉了吗?” 林羽怎么可能轻易的说睡就睡,他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哑声问:“娇娘,你刚才想怎样留下我来着?” 难得娇娘主动一次,他想知道,最近娇娘又在书上学到了什么新奇的术式。 “我……我……就是这样,然后那样……” 陈娇娘含糊其辞,越说声音越低,细如蚊呐一般让人听不真切。 林羽只能弯腰低着凑上前去,忽然又被抱了个满怀,耳边响起娇娘得逞的娇笑。 “今晚我们就、就这么睡。” 怎么睡? 抱着睡? 很快,林羽脑中闪过了那日春游时的情景。 他躺在草地里,周围是松软的泥土,让人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温热的暖阳与流淌的溪水,春光美景,让人沉淀。 等到林羽恋恋不舍地起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心情。 陈娇娘突然转过身,只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 “相公,过来。” 啊??? 林羽愣了愣神。 陈娇娘见状,只能再次主动凑过来。 这一晚。 半夜才能真正睡下的林羽,梦里还在小心翼翼地开垦着荒野。 因为不熟练,总是遇到凸起的石头磕磕碰碰,好在总能到达地头歇一口气。 清早,从梦中醒来时,林羽伸手摸了摸旁边空落落的枕头,还有些意犹未尽。 “等到搬去新院子,不用避讳旁人,我们可以促膝长谈到天明。” 做饭吃饭很重要,但怎样做得更加丰富、吃得更加美味,林羽自然要上下求索,精益求精。 这一晚。 林羽又和娇娘研究了种树之法。 如何能够催发新枝不停生长,还不会掏空树根。 由于成亲当日要起大早,先要迎娶前头进门的两个媳妇,连续学习了两晚上的林羽,今夜只能中断探讨。 冲了两次凉水澡,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几百张饼。 半夜时分终于算是睡着了。 “咯咯咯!” 鸡刚叫,林羽听到外面大黄跟着叫了,腾地一下抱着薄被坐了起来,努力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 “晚上不补阳,白天病怏怏……林羽你清醒一点儿,为了雨露均沾,更为了家庭和睦,这段时间要靠自己吸收天地阳气了。” 林羽赶紧对着自己的脸重重地拍了几下。 终于从梦境里清醒过来。 他先自行穿戴着喜服的里衣洗漱完。 接着还要在小厮的帮助下,把喜服外套穿好,各种扣子佩饰齐上阵。 尽管烦琐,但这样的仪式感是必不可缺的。 刚穿好,一道紫色身影手里晃着折扇,十分骚包地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 “林兄,你这几日忙着娶新媳妇,我还以为你会神色疲惫,没想到你容光焕发,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江兄你别埋汰我了,这是我防止自己睡着,特意梆梆给了自己两拳。” 林羽夸张的说法,惹得江南雁哈哈大笑。 倒是不明真相的宋徽之,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他脸颊的红晕。 见并无大碍,这才知道两个人是在说笑话,他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回去我得找些笑话集来看,才能跟得上两人聊天的内容。 林羽见宋徽之比自己这个新郎官还要紧张,局促不安地站在当地,左右张望,像是在等谁,又像是怕谁来找他似的。 赶紧比划着喜堂的方向。 “江兄,徽之兄,今日我娶亲,除了到场的乡亲以外,没有旁人,你们带上执笔执墨他们,随便找张桌子落座,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也不用你们操心。” 原主本身的亲戚都在石林村。 今日村里不干活的全来帮忙了,干活的也会倒着班地前来吃席。 剩下的就是附近村子里的村长们带着全家来捧场,像佟叔和老掌柜这些有交情的,由于有事来不了,不提前给这些人安排好座位,到时候只能去跟小孩坐一桌。 江南雁今天特意带了十名护卫,以防有人趁乱生事。 想到走来时,前院喜堂空荡荡的,好奇的问:“主礼人是谁?” “请了隔壁村的郎中前辈,也就是娇娘的师父来主礼。” 对于这位李郎中的身份背景,江南雁有所耳闻,对此十分满意。 “既然主礼的人分量够重,我就不用请唐大人来帮你主礼了。” “我倒是给唐大人送了请帖请他来吃席,但是刚才唐管家带着贺礼前来,说是距此地三十里的镇上发生大规模械斗,怀疑其中一方是前朝遗留的反贼。” ------------ 第二百零一章 迎媳 林羽的话让江南雁大吃一惊。 旌阳地界为何会突然出现前朝反贼? 林羽同样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沉声道:“因为反贼所在的镇子,是郡主押运银票的必经之地,所以唐大人带兵前去帮忙,担心天黑之前赶不回来,这才先送来了贺礼。” 原来如此。 得知唐知涣带兵前去,江南雁心下安定了不少。 这时,一直心不在焉的宋徽之,忽然精神了起来。 “林兄,照你的意思,郡主也可能赶不过来了?” “应该吧,徽之兄找郡主有事吗?” “没、只是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宋徽之这些年除了与长乐郡主讨论诗词歌赋,根本没有过其他方面的交流。 如今有了林兄这位知交好友,他早已下定决心,放弃了对长乐郡主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想到碰面要说清楚此事,他又有些紧张和心虚。 林羽还以为宋微之不提长乐郡主的事,是彻底放下了呢。 可看宋徽之闪避的眼神,倒像是处于失恋尴尬期。 “徽之兄,你别看郡主表面高冷,实际上是个很随和的人。” “随和的人吗……” 宋徽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涩一笑:她可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随和的一面。 大喜的日子,林羽也不好讨论他人感情问题。 再加上长乐郡主不在,他想插手处理也无计可施。 只能找个机会,给两个人撮一个局,把话说开就好了。 年少的感情虽然热烈又难忘,但人生太过漫长,凡事都会有所改变,心态也会随之变化。 不必总是怀念往日鲜花之灿烂,要懂得珍惜眼前的时光。 不多时,马车载着李苍术赶到了喜堂。 早已迫不及待的林羽,翻身上马,朝着众人拱拱手,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各位,我先去村口迎接娇娘和小薇了。” 尽管早已当成新郎官,但他是第一次办婚礼。 骑着马领着迎亲的仪仗,顺着坡道往下走。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两顶八抬大轿,停在村口未落地。 他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新郎官到!” “奏乐!” 女方的仪仗队开始敲锣打鼓。 林羽领着的仪仗队也开始呼应起来。 宁静的村庄一下子变得热闹开来,许多早就等着领红包的孩子们,一窝蜂地挤到轿子前。 “新郎官不给喜糖和红包,我们可不放新娘子!” “红包给得多,孩子生得多!” “给红包给红包!” 按照石林村的风俗,讨要红包的事,一般是女方娘家人来做。 越热闹说明娘家人越多,嫁到夫家之后的底气也就越足。 如今两顶轿子附近,挤满了石林村和东湖湾的村民们,乌泱泱的几百口子人。 其中还有许多是陈财福专门免了今日的农活,特意喊他们早起赶来的。 关于这些细节小事,林羽也是一早就和陈叔商量过的。 他朝着身后的护院们招了招手,对着前来捧场的乡亲们笑声道:“今日红包人人有份!家里还准备了好酒好菜,大家记得准备赴宴!” 话音刚落。 十六个护院将身后半人高的背篓放到地上。 背篓里全部都是用红纸包的半个拳头大小的红封。 寻常人家的红包,只会塞个铜板进去,让大家沾沾喜气,大多是发放装着瓜子花生或劣质硬糖充作喜糖。 像林羽这样家财万贯的,里面装的东西一定值钱。 所以哪怕没有陈财福操持,离得近的也会早早地赶来守着。 领完这一波红包,还有下一波。 “红包里头装的有糖块瓜子,有的是铜钱,有的还有一两块银子,大家谁也别争谁也别抢,就看谁的运气好,怎么样?!” 林羽立下的规矩,在场没有人敢不遵守。 毕竟前来的村民不论是本人或是家里人,都在林羽的作坊里,或者是田地里干活领工钱。 谁敢为了几个红包,让林羽成亲的喜事见了血,沾了晦气。 只怕回到村里,大家都会嫌这个不守规矩不懂事的人晦气。 等到全场安静下来,林羽手臂朝前一挥。 护卫们按照提前交代好的,使出浑身力气,把胳膊抡圆,将红包抛洒向四周。 朝着红包跑去的人们,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通往轿子的宽敞大道。 林羽翻身下马,快速走到轿子前,轻轻踢了一下轿门,将林大力递上来的一捧鲜花,塞进了轿门里。 “娇娘,接花。” “嗯。” 塞完一个。 林羽马不停蹄地又跑到后面的轿子。 当地娶妻能够坐得起轿子的不多,娶亲的风俗没有那么复杂。 有轿子的踢轿门,没轿子的对着地面跺几脚,目的并非为了震慑新娘,只是为了挡住一路而来的煞气,寓意新娘以后平安顺遂。 送捧花则是象征着人美如花娇,请郎怜花期。 “小薇,接花。” 林羽重复着刚才的流程的同时,还悄悄把一包糕点,连同捧花一起塞到了杨薇的手里。 “林哥哥,你对我真的是太好啦!” “我最喜欢林哥哥啦!我都快饿死啦!” 杨薇今日起晚了,是被冬雪从被窝里拽出来的。 娇娘姐姐吃过早饭,她担心误了时辰只能饿着肚子,她刚才都让冬雪去捡了个红包,想吃些瓜子解解饿。 没想到一打开,却是半两银子,呜呜呜。 林羽哭笑不得道:“糖糕还没吃,小嘴倒是挺甜的,你先垫垫肚子,等着拜完堂换了喜服就能随便吃了。” 今日娇娘与小薇只是拜堂敬茶,并不走入洞房的流程,自然不必呆在房间里。 等到迎娶灼灼时,她们还要跟着一起喝茶呢。 “林哥哥你可要快一些,别误了时辰。” 连杨薇都在催促,林羽自然不敢耽误。 当即快步上马,让轿夫们跟在他身后往家走去。 抢到红包的村民们,正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拆开喜封,查看自己的手气如何。 有人拆出整包的瓜子糖块,有人拆出了印着喜字的二两银子。 后者惹得众人羡慕不已。 但在场更多的人,还是羡慕坐在轿子里的两位新娘。 “没想到杨家人做了那么多事,林员外还愿意给小薇一个脸面,让她跟着坐八抬轿子,这哪里是娶妾,分明也是正经媳妇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可小薇当初也是跟着林员外一穷二白飞黄腾达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怜两个孩子娘家人都被押在牢里面,他们两家人也真是想不开,瞧瞧今日这排场,但凡他们不贪心,早就坐在喜堂上收改口钱了。” 提及此事,东湖湾来的村民中,有那日被诓骗去坟地围堵陈娇娘的村民的家眷们,神情变得微妙起来,嘴里的糖块突然泛起了苦味。 ------------ 第二百零二章 拜堂 呆在县衙大牢里的,岂止是陈老太与杨母一家。 那日参与的人,全部被罚了银钱给陈员外当作赔偿不说,还被罚做半个月的苦力。 明日才能放归出狱。 “放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林员外家做事?” “别指望那群脑壳有包的男人们了,反正林员外没有拦着咱们做事,咱们女工赚得不比他们当初赚的少。” “也对,等灼灼小姐再嫁到石林村来,咱们东湖湾的人,也能跟着沾沾光,找活路做的时候,好歹多分薄面,能提前考虑咱们。” 有些事一旦想开了,就不会自讨苦吃。 大家继续磕着瓜子摆着龙门阵,石林村的村民,还专门从家里搬来了板凳椅子,给那些从其他村子赶来捧场的村民们坐着。 等着下一场迎亲的队伍路过村口时散红包、发喜糖。 这边,领着两顶轿子回到家中的林羽。 一根红绸牵中央,左右两端各自站着陈娇娘与杨薇。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身着华丽喜服的两个媳妇,一个身材修长又丰满,不到两个月,上衣的尺寸又宽了半寸。 另一个也较之初见时,个儿头长高了半寸,身材长开了许多。 爱人如养花,此时的两朵幼年饱受风吹雨打的花骨朵,一朵早已在枝头绽放,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另一朵美人坯子,假以时日,也会惊艳全场。 林羽牵着红绸,想起与二人的经历,目光有些痴了。 旁边站着的石三河只得出声提醒。 “羽娃子,钟老不是说过,今日四月十六,只宜嫁娶,其他诸事不宜。” “而且只有卯时初与巳时初是吉时,你可别误了拜堂的吉时。” 这两位迎进门了,还有另外一位呢! 喜欢看,等到晚上把三个凑到一间堂里随便看。 “三叔你别急,误不了吉时的。” 拜个堂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 没有了双方父母,由李苍术这位师父,代为女方长辈。 林羽这边则是请了林大姑代替。 林大姑刚要抹眼泪,看样子打算忆苦思甜一番。 林羽把石三叔的话说了一遍,免得大喜的日子再把他两个媳妇搞哭了。 “哟,这么着急,赶紧拜完敬茶吧。” 今日补的成亲礼,该有的流程不能差,但一些乱七八糟地给新娘立规矩的事。 全以时辰紧张为由,让林羽一力做主给剔除掉了。 他左手牵着娇娘,右手拽着小薇,神色恭敬地站在喜堂中央,听着石三叔念唱。 “一拜天地:感谢天作之合、地赐连理!” 三人对外齐拜。 尽管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们早已是家人。 “二拜高堂:感谢父母生育、养育之恩!” 三人对内齐拜。 哪怕父母不在了,或是早已不配被称作父母,可那都是过去式。 她们早已脱离了原生家庭的苦痛,嫁作林家媳,从此便是林家妇。 “三夫妻对拜:相亲相爱到拜头!” 作为妾室的杨薇,其实对她来讲,拜不拜堂不重要,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可林哥哥说了,拜过堂她有更多的饭吃,所以她只能走到娇娘姐姐的旁边,跟着娇娘姐姐一起拜。 红盖头垂下,陈娇娘只能看到对面相公的衣摆。 她想到今日还没能看到他穿喜服的样子,心里有些好奇,趁着低头弯腰时,朝着红盖头吹着气。 然而没想到丝绸质地的红盖头太过轻盈,被她一吹,直接跑偏往地上飘去。 “呀……” 红盖头只能让相公揭开,拜堂的时候让别人瞧见,可就出糗了。 不等陈娇娘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接,有人已经抢先她一步。 抓起红盖头掉落的一头,转了个弯,盖在了她的头上。 “谢谢相公。” 没想到相公反应这么快,每日功夫没有白练。 “跟我还客气什么。” 林羽往前凑了半步,低声解释。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你此刻的模样,只是不太好意思像你一样扯盖头。” 原来不是功夫练得好,是有色心没色胆。 这么一想,她岂不是有色心又有色胆? “相公惯会打趣人。” 陈娇娘按住蹦蹦乱跳的心口,赶紧低头把盖头整理好。 林羽见她害羞,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乘胜追击,问问她瞧没瞧见自己的英姿勃发。 转而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的杨薇,刚要收回视线时,就见杨薇乘人不备,飞快往嘴里塞了块喜糖。 “……” 不开情窍的女孩,大概是感受不到仪式带来的感动,说不定还会抱怨他的安排,耽误了她一顿丰盛的早餐。 那还等什么。 “敬茶!” 石三河拉着长声接着念唱。 三人走到高堂位置,手捧温茶毕恭毕敬地递给两位长辈。 林大姑为先,她喝过茶,给陈娇娘和杨薇各自准备了一个红封。 “这是大姑的一点儿心意,钱不多,你们收下添个喜气。” “大姑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往里头塞张纸,那也是最贵重的。” “羽娃子这张嘴,真是会哄人,以后多哄哄你媳妇。” 那是自然。 而李苍术则是自怀里取出两只银镯子。 一只上面雕着药草,一只上面浮着祥云。 他把有药草的那只递给了陈娇娘,祥云的那只交给了杨薇。 “多谢师父。” “多谢前辈。” 两人接过戴在左手上,空落落的没有重量。 杨薇强忍着咬它一口试试真假的冲动,倒是林羽看出这镯子贵在雕塑的工艺,又郑重其事地道了番谢。 “别谢了,饿了。” “马上开席,先让大家吃早饭。” 林羽则要先将娇娘和小薇,各自送回她们往后要住的院子。 揭了盖头,把她们带到喜堂吃早饭。 他则囫囵吞枣地吃了两个肉包子垫了垫肚子,马不停蹄地往东湖湾赶。 热闹的迎亲队伍,穿过村口往东走。 平时来个外人就会凸显出来的近乎封闭的山村环境,此时变得热闹又复杂。 热闹的人群之中,吴家前来打探消息的几个护卫,看到林羽骑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互相使了一个眼色。 不多时,两匹藏在草丛里的快马,绕过人群聚集之处,朝着城中狂奔而去。 …… 无忧酒楼。 吴妨站在酒楼的最高处,看向对面从天还没亮,就开火炒菜,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客人的青江酒楼。 想到护卫刚才来报,林羽今日按时娶妻,江南雁与宋徽之一如他所料那般,到场庆祝。 他装腔作势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嘴角扬起一抹阴险的奸笑。 ------------ 第二百零三章 有蹊跷 “这样热闹的场合,我怎么能不到场祝福他们永结同心,生死同穴呢?” 好兄弟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可以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 也不失为蜀地文坛的一段佳话。 吴妨伸手挡住眼前高悬在东方的红日,用手在空中划出一条自东向西的轨迹。 “大家都喜欢月黑风高杀人夜,时刻提防,偏偏我这个人喜欢与众不同,就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为免夜长梦多,白日能够解决的事,就别拖到晚上了。 同样处于摸瞎的状态,当地人可比吴家人更有地理优势。 白天趁乱动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吴刀吴剑。” “在!” “你们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 为了能够亲眼见证林羽的死亡,吴妨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派人兵分两路。 一路由吴刀吴剑引领着提前选出来的替罪羊,大闹婚宴现场。 一路由他亲自指挥,前往石林村躲在暗处善后。 …… 巳时初,距旌阳县城三十里处。 唐知涣带着县衙精锐,风尘仆仆地赶到时,长乐郡主以及押运银票的部下,已将所有械斗者捆了起来。 上百个被捆的人们,老实巴交地蹲着。 在他们脚下不远处躺着十几具血迹干涸的尸体,身上全部扎满了羽箭,活脱脱的像一只只不能动弹的刺猬。 “唐大人,你来晚了,本郡主说了缴械投降,这些人久劝不听,还试图引起更大的骚乱,只能以武止武。” 嘶啦。 长乐郡主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条,给胳膊受了刀伤的嫣儿止血。 唐知涣见状,赶紧将从城里带来的郎中喊来帮忙疗伤,他则上下打量着长乐郡主。 见她除了头发和衣服有些凌乱,脸色发菜,倒也没有其他伤势,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蹲在地上的人们。 “郡主,他们真的是前朝反贼?” “谁知道呢。” 长乐郡主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看得唐知涣心里直发慌。 不是前朝反贼,郡主你就直接射杀了? “射杀的这些人,是这段时日来,一直在暗中阻拦押银队赶路的幕后黑手。” 长乐郡主弯腰拎起一颗被她砍断的人头,递给唐知涣。 尽管唐知涣控制力再好,面对着死不瞑目的人头,还是脸色剧变。 但碍于长乐郡主的皇室身份,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这是械斗的主使人?” “不知,但今日械斗一事,我亮明身份摆出阵仗,本来吓住了这些乱民,谁知他们从中拱火后又失去了控制,我便新仇旧怨一起算了。” 唐知涣看着杀了十数人还镇定自若的长乐郡主,眼皮狠狠地一跳。 不愧是跟随大公主殿下征战过的人,此等魄力连寻常男儿都不如她。 不过他也听明白了,今日的事与前朝反贼无关,这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否则惊动了朝廷方面,只怕旌阳内外要血洗一番,又不知道掀起多少权贵更迭之事。 “没想到唐大人也会来,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把这些人全部带回县衙大牢,严加审问,说不定这群胆敢反抗官兵的人,还干过什么不要命的勾当。” 长乐郡主抬头看了眼日头。 午宴怕是赶不上了。 但晚宴她应该能够赶上。 不料,唐知涣听到她的话,大吃一惊:“郡主这是何意?” “什么何意?” 长乐郡主冷漠地扫了一眼唐知涣:在旌阳地界上发生的械斗,难道要她插手来处理? 这段时间的刁民干扰她押运银票一事,已让她觉得唐知涣治下不严。 再敢推托的话,她只能一本奏折参到皇爷爷那里,唐大人不愿意处置,定会有别的大人愿意处置。 “下官的意思是,郡主为何不知道我会带兵前来?不是郡主派人给下官送的急信,说此地有反贼作乱,拦去了郡主的去路……” 唐知涣越说越心惊,立即朝着他带来的队伍看去。 这一看,他顿时头皮发麻。 “人呢?!” 他朝着赵承业大声质问。 “送信的人呢?!” 赵承业立即朝着队伍冲了过去,扒拉着人群看了一遍,面色剧变。 送信的人不知道何时,居然掉队了! “大人,人不在!” “真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冒充郡主的人给本官送信。” 送信的人穿的是钱庄运银官兵的衣服,拿的也是钱庄的腰牌,再加上长乐郡主运银受阻一事他也知道。 谁能想到有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引他前来。 唐知涣急忙将他到来的原因解释清楚。 长乐郡主这才知道,有人故意引了唐知涣前来处理械斗一事。 但她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唐大人,送信的人特意让你点兵前来相助?” “是,他说这些参加械斗的人里头,有前朝反贼,担心对郡主不利。” 刁民是刁民,乱民是乱民,绝对不能以同样的手段对待。 事发突然,唐知涣几乎是把整个县衙兵马加上守城兵马全部抽调来了,才凑成了这个草台班子赶赴事发地。 没想到来了,却见到长乐郡主依靠她带的手下,控制了局面。 “此事有蹊跷。” 长乐郡主秀眉微拧,看着旌阳城的方向。 明知有蹊跷,她却不明白,故意做出此事的人,究竟有何意图。 乱民……反贼……调兵……难道说,对方是想声东击西,那么所图的目的只有一个。 “不好,县衙里一定出了大事,唐大人,这里我来负责,你速速带兵返回县衙!” “县衙能出何事?” 虽然唐知涣暂时还未想通其中的关键,但还是麻利地翻身上马,听从了长乐郡主的指挥。 自从带兵出城时,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回去看看也好。 回去张贴告示查找那个假冒信差的人。 一定要抓到此人,严查此事! …… 旌阳县衙地牢,关押着重犯的单间里。 一具身穿囚衣的尸体悬梁自缢,挂在牢笼之上。 正是吴妨这段时日经常前来探望的族亲——吴永。 与悬梁尸体相隔着一间牢房的另一间重犯单间中央,同样悬挂着一具身穿囚衣的尸体。 ------------ 第二百零四章 越狱 他就是旌阳城无忧酒楼的前任掌柜——吴理。 而林宗叔的单间,正处于两具尸体的中央。 此时,林宗叔负手站立在牢房正中,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脸上露出癫狂的笑。 “哈哈哈,你们欺我辱我还要利用我,害得我身陷大狱不得出的时候,没想到你们也有今日吧!” “你们不是一直以自己是吴家人为傲,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吴家人,以你们的性命当作赔礼献给我吧!” 站在林宗叔身后的吴刀和吴剑,对视了一眼,按捺住心头的杀意。 眼前这个臭小子,未免太高看自身了。 少东家之所以忍痛假造出吴永公子还有吴理掌柜畏罪自尽,只是因为科举泄题一案牵连甚广,需要吴永公子以死,来斩断线索链。 另外,还因为今日的事,需要与吴家撇清关系。 为了让林宗叔相信,吴家为了与其合作,情愿对吴永公子与吴理下手,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虽与林宗叔有关,但也与林宗叔无关。 “哈哈哈哈……” 林宗叔还在放肆狂笑。 吴刀实在忍受不住,看了一眼窗洞外透过来的阳光,催促道:“林宗叔,时间紧迫,速速动身前往石林村。” “掌嘴!” 林宗叔突然转过身,一巴掌呼在了吴刀的脸上。 热辣辣的触感伴随着一股滔天怒火,自心中升起。 就在吴刀摸向腰间的佩刀时,旁边的吴剑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摇头示意他不要擅自行动。 他们虽是杀手,只管杀人,但这次是为了将功补过,所以必须严格按照少东家的指示。 “少东家说过,此事非他不可,在事成之前,你且忍忍。” 面对吴剑的劝告,吴刀只能把牙打碎往肚子里吞,退后一步,等着吴剑让林宗叔继续下一步行动。 谁知。 林宗叔指向吴剑腰间的佩剑,语气森然地命令道:“把剑给我!” “林公子想做什么?” 随身武器乃是杀手的第二条性命,尽管吴剑还有其他佩剑,腰间这把只是用来迷惑敌人的。 但眼前的林宗叔情绪不太稳定,他担心自己的剑会伤到自家的人。 “给我!” 林宗叔却根本没有解释的想法,暴喝的声音在幽暗的牢狱之中回荡。 他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惊醒了被迷晕在门口的一个狱卒。 狱卒睁开眼,先是看到两具悬挂在牢笼上的尸体,又看到他负责的重犯牢房,大门四开,里面站着两个陌生的黑衣男。 “你们是……” 狱卒的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其中一个黑衣男捂住,脖子一凉又一热。 “唔唔……” 随着血液不停地流出,奋力挣扎的狱卒,终于也变成了一具瘫软的尸体。 被人像对待一块抹布似的,随手丢弃在一旁。 吴剑见状眉毛拧成了一条线:少东家说过,尽量不要杀狱卒,以免县衙深究查出蛛丝马迹惹麻烦。 他算是服了吴刀的莽撞了。 倒是林宗叔,看到流了满地的鲜血,激动地鼓掌大叫:“好好好!杀得好!刚才打你一巴掌是我的错,大哥,我向你说起对不起!” 说着,林宗叔果断弯腰向吴刀鞠躬致歉。 搞得两个人摸不着头脑,不懂他这前倨后恭是何意。 如果说是被吓的,可林宗叔看到死人,完全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应该是身为重犯被拷打太久,身心受到了严重侵害,所以变得非同常人了。 正这么想着,林宗叔因为暴瘦变成细麻杆的身体,一阵风似地飘到门外,对着倒在角落里的狱卒狠狠地踹去。 “起来啊!” “你不是很能打吗?” “老子身上的鞭子、烙铁可都是拜你所赐!” 林宗叔撩开身上的囚衣,露出层层叠叠的伤疤,他发狂般朝着狱卒又踢又打。 这一回,吴刀任由他浪费时间,没再阻拦。 因为林宗叔此时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远比他这个专业的杀手还要浓烈。 他敢肯定,如果要是阻止林宗叔,很可能会被赤手空拳的林宗叔,一口咬死! 直到林宗叔满头大汗,这才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停了下来,指着吴剑,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真的不给我剑吗?” “还请林公子爱惜自己身体,不要自残。” 少东家花费了数日,才说服了林宗叔余生无望,只能越狱出去,冒死求生。 如果林宗叔一剑了结自身,他可没办法立即换上另一只替罪羊乖乖配合。 “自残?我每天被拷打六个时辰,我全都咬牙挺过来了,我要活着看到欺负我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怎么可能会自残!” 言之有理。 吴剑将佩剑递给林宗叔。 拿到剑的林宗叔,以剑为拐戳着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关押普通囚犯的地方走去。 重囚与普囚其实只隔着一条地道。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而林宗叔所处的位置正好在下风口处,地牢上方有任何动静,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 早在东湖湾的那些犯人被押送过来,杨母遭受审讯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娘亲是被谁所害的。 跟在林宗叔身侧的吴刀,看到林宗叔的眼神更加癫狂了,手里握着的剑,都在因为激动而发抖。 他心里困惑不已,对着吴剑小声问道:“他难道是打算去救他爹林西峰?” 倒也是个大孝子。 可是少东家吩咐过,只需要帮助林宗叔越狱,前往石林村杀了林羽。 可没提过节外生枝该如何处置林西峰。 “吴刀,你以为他是要拿剑砍门锁救他爹?” “难道不是吗?” 面对吴刀天真的想法,吴剑冷嘲一笑。 他并未多作解释,因为此时林宗叔已经走到了普通囚犯关押的连廊,正眯着眼搜寻着目标。 为了节省时间的吴刀,比划着右手边的位置。 “林西峰在这边。” “我不找林西峰,我找她!” 林宗叔看到来到大牢里,日上三竿依旧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杨母,举剑冲了过去。 谁知脚下被迷倒的狱卒绊了一脚,他也并不停步,举剑刺向狱卒的心口处,权当练手。 噗嗤! 鲜血溅到身上,林宗叔眼睛也不眨一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分。 他甚至蹲了下去,生怕狱卒不死似的,又用剑抹了一次脖子。 吴刀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小子疯了!” ------------ 第二百零五章 血亲祭天 杀手还有杀人的准则,林宗叔是谁挡了他的路他就要杀谁,杀人如切菜一样。 “别管他,只要他能完成少东家交代的事就好。” 吴剑死死地盯着林宗叔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善后补刀。 正常人谁会好不容易越了狱,还要以螳臂挡车,想着杀回石林村去报仇? 只怕让林宗叔陷入疯狂,正是少东家计划的一环。 他要做的,就是不能让少东家的计划被任何意外破坏。 林宗叔杀谁都没事,但林宗叔必须要回石林村杀了林羽! “杨秀秀!你给老子爬起来!” 杀了守牢狱卒的林宗叔更加癫狂,拎着染血的长剑,划着牢宠上的铁链,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靠近重囚地牢的,虽是普通囚犯,但罪名也较严重。 因此杨母是和陈老太住在一起的。 两个人一个耳目昏花,进了大牢得了一场病,神智不清,根本认不得林宗叔是谁,也不知道危险来临。 一个懒惰如猪,知道自己犯的罪太大,干脆装疯卖傻整日躺着,宁愿卖身供人玩乐消遣,也不愿意受累去干苦差抵债。 哪怕林宗叔喊得嗓子冒烟,硬是没能将两人喊过来。 “等老子进去,就把你们都杀了!” 咔! 林宗叔一剑劈在铁链上。 毫无意外,除了因为不会用剑,把剑锋崩了个口子以外,铁链完好无损。 看得吴剑手心直痒痒,却也只能忍着怒意,从狱卒身上翻出钥匙。 在林宗叔还要发泄似的砍第二剑时,提前将铁链打开。 “哈哈哈,我进来了!” 林宗叔一只脚迈进牢门里,恶狠狠地盯着背对他的杨母。 见杨母没有反应,他又将脚缩了回来。 “哈哈哈,我又出来了!” 杨母依旧没有反应。 没有人回应的林宗叔,顿时感觉没意思,他拎起长剑,直接从背后洞穿了杨母的心脏。 直到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杨母抽搐了一阵,她想扭过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结果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与世长辞。 “比起我娘被喂下老鼠药,死前遭受痛苦的折磨,一剑了结你,实在是便宜你了!” 如果不是杨母在暗中教唆他娘,如今他也不会落得一个越狱而逃,从此流亡天涯的下场。 除了杨母,还有陈老太。 林宗叔眼神像淬了毒似的,转身朝着有些痴傻的陈老太看去。 “老不死的家伙,要是你那日拖住林羽的后腿,还有林羽今天的好日子过吗?” 他怨恨杨母,更怨恨陈老太一家是废物,这才害得他娘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暴露。 该死! 都该死! 巨大的杀机,终于让陈老太有了胆怯之意,她手忙脚乱地扒拉着牢门,要往外逃,被吴刀一脚踹了回去。 “快些处理。”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还找什么理由。 杀人就是杀人,纯粹一些不行吗? 吴剑在旁边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吴刀,示意他闭嘴,少管闲事。 目前来看,不让林宗叔杀够本,是无法离开县衙大牢。 强制林宗叔离开,只会适得其反,等到了石林村不想找林羽报仇了怎么办? 噗嗤! 就在吴刀以为林宗叔还要再说些什么时,这回他一剑洞穿了陈老太的脖子。 林宗叔冷眼瞧着喉咙里不停冒血泡的陈老太,眼前闪过棺材里的那具青黑色尸体。 “娘,再等等,还有一个杀人凶手,我必须要处理。” 还有? 吴刀和吴剑此时都郁闷不已。 什么仇什么怨,一个普通学子居然这么多的仇人,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杀的人是谁。 两人幽怨地对视一眼,戴好蒙脸的黑巾,跟在林宗叔身后,沿着狭窄又昏暗的过道往前走。 杨母和陈老太这边的动静,早已把邻近的牢房里的囚犯们吓得抱成一团,不敢言语。 特别是杨母一家,更是担心林宗叔迁怒他们,把杨小芳推到了牢门口。 “杀了我吧……” 在大牢里备受折磨的杨小芳,根本不想活了。 当林宗叔靠近时,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诚恳的祈求。 “我是杨秀秀的女儿,我知道我娘和你娘做的所有恶事,求求你杀了我吧。” 林宗叔被绊了一个跟头,险些摔倒在地。 他本来心里有火气,听到杨小芳的乞求,举剑刺下。 连看也不看刺到何处,人有没有死,掠过这个牢房,继续大步向前走。 “爹!” 林宗叔走了许久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只能狂笑着呼唤。 “爹!你在哪里?儿子来看你了!” “三娃,爹在这里!” 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林西峰喜气洋洋的回应声。 哪怕同样是诬告的罪名,由于林西峰还藏了些私财上下打点,尽管在牢里的日子过得依然不好,但不像林宗叔一样,天天被拷问。 林西峰知道林宗叔犯的罪太大,他也没舍得再往平日里疼爱的小儿子身上投钱。 他还等着出狱后,再和老大老二一家生活呢,一个铜板也舍不得浪费在小儿子身上打水漂。 “爹,我可算找到你了!” 林宗叔看到林西峰居然住在角落里逼仄但清静的单间里,知道他听到狱卒们说,爹有钱打点却不理会他的死活一事,果然不假。 脸上笑容更深刻了。 而林西峰看到林宗叔暴瘦一大圈,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免红了眼眶,上前握住林宗叔没拿剑的那只手。 “三娃,苦了你了。” “爹,你愿意和我一起越狱逃出去吗?” 林西峰的手赶紧松开,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越狱?! “不不不,爹和你两个哥哥说好了,等他们筹了钱帮我减轻刑罚,要不了几年我就能……嗷!” 一阵杀猪般的惨嚎,自林西峰口中喊出。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膛破肚的那把长剑,又不敢相信地看向用剑刺向他的小儿子,又是惊恐又是气愤,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三、三娃,你……为啥子?” 左右护法吴刀和吴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他们还以为林宗叔是来救父的,没想到是来弑父的! 为什么? ------------ 第二百零六章 锣鼓暄天 杀手的目标是杀人,本不应该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但眼前的情况,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噗嗤! 就在二人震惊时,林宗叔生怕一剑刺不死林西峰似的,抽出长剑,又冲着心口处来了一剑。 林西峰想躲,可他的手被林宗叔反手抓住,根本躲无可躲。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带血的长剑,重新刺入身体。 疼痛到麻木的林西峰,双眼喷火地瞪着林宗叔,张嘴又是一大口鲜血。 “逆、逆子!” “我确实是一个逆子,但我至少给娘报仇了!” 呆在地牢里这么多天,听着上头的牢房里,那些东湖湾的村民们,闲着无事摆龙门阵,提起娘的死不对劲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娘是被害的。 他又根据杨母所说,一开始就是爹想害死林羽。 事情败露只是为了保住名声,才把一切罪名推到娘的头上。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西峰的声音虚弱得快要听不清,可眼神里的恐慌却让林宗叔明白。 他的猜测不假。 确实是爹为了保住名声,逼死或者是直接害死了娘! 林宗叔松开抓住林西峰的手,抽出长剑,看着林西峰的身体没有力量地往地上倒去,直到双眼失去焦距,整个人没有了生息。 他才冷声答道:“母子连心,其实我早有怀疑,只是念在父子之情上,没有向你问清楚。” 林宗叔没有说的是。 如果林西峰愿意替他破财消灾,他会假装不知道娘死的真相。 可林西峰决定要与他撇清关系去过新的人生,留下他生死不知。 没有用处的爹,自然不如死去的娘亲。 自林西峰体内流出来的鲜血,一直流到了林宗叔的脚底下。 他像是戏水一样,笑吟吟地踩了一脚,抬头对着等待多时的吴刀与吴剑说道:“走吧。” 吴刀与吴剑谁也没敢再多话,沉默地跟着林宗叔出了大狱。 多日未见过阳光的林宗叔,被刺眼的太阳照得眯了眯眼。 他举起手里染血的长剑,用力地刺向太阳。 “杀!” 吴刀看到林宗叔朝前走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个疯子可算是打算去石林村了。” “别多嘴,把牢狱里的囚犯全部放了。” 这是少东家劫狱的最后一环。 把唐知涣调离县衙,迟早会被识破是调虎离山。 只要犯人全部逃出去,就没有人知道劫狱的真正目标。 而且还能用来拖延县衙官兵追击林宗叔的时间。 “杀啊!!!” 林宗叔疯狂的笑声在院子里回响,十分渗人。 …… 嘀嘀㗳! 嘀嘀㗳! 伴随着锣鼓喧天的声响,林羽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八抬大轿,自东湖湾往石林村走。 每到一个路口,队伍便会停下来。 陈家的奴仆将自家准备好的喜糖与红包,散发给围观的路人。 “祝新娘子早生贵子!” “祝新娘子一胎双宝!” 坐在轿子里的陈灼灼,听着这些像是统一了口径的祝福话,嘟起嘴来。 一定是爹爹教的。 想起爹爹来,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自今日开始,她就不再是陈家女,而是林家妇。 尽管刚刚已经好好地辞别过家人了,她等待此刻,度日如年许多天,但此时,她竟想着再回家看看。 “也不知道爹爹和蓁蓁还有弟弟,有没有想我?呜呜呜……” 东湖湾的风俗,是娘家人只能送亲,不能到男家的喜堂之上露面的。 次日回门才去娘家敬茶。 陈灼灼听着外面那些人的祝福,明明热热闹闹的大喜之日,她却觉得有些冷冷清清。 等待多日终于圆了美梦的成亲礼,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美好。 终于挨到轿子落地,牵起了红绸进了喜堂。 一拜拜完天地,转过身来时,她却听到了高堂之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灼灼,嫁给羽娃子,往后他就是夫,你就是妻,他是天你就是地,你要收收你的小脾气,服侍公婆……” 破例被林羽请到高堂位落座的陈财福,一时激动说错了话,被坐在一旁的媳妇斜了一眼,赶紧改口。 “虽然没有公婆,但你要亲近姐妹……” 爹爹说了一大堆教育她的话。 陈灼灼此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悄悄拽了拽红绸,压低声音问林羽:“林公子,我爹怎么在这里?” “不光爹在,娘和蓁蓁还有弟娃也在。” 林羽一边听着训话,一边和陈灼灼咬耳朵。 “我担心你刚来我家不适应,想着等揭了盖头,大家一起吃了饭,他们晚上再离开,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放松,别紧张。” 这件事并不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尽管当初林羽谈论成亲事宜时,提起过要让娘家人一起来吃席。 但按照陈财福的意思,于礼不合,不搞特殊。 可是方才送嫁时,陈灼灼强忍着不哭的模样还是让陈财福夫妻抛弃了乡俗礼仪的束缚。 在林羽的邀请下跟着来了。 “灼灼,以后遇到事情,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 陈秦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她听到了女儿在轿子里低声哭泣,当时无比庆幸,林羽能够让他们跟着一起来到这里。 看到林羽对女儿的一片关怀,并且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那日坟场的事,尽管参与的人们全部受到了处罚,但私底下难免有流言蜚语传出。 如今知道林羽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竟不惜违背乡俗,说明他也不会计较那些流言。 “大女婿,从今天起,灼灼就是你的媳妇了,以后你要像今天一样照顾好她。” 陈秦氏终于没忍住,低声抽泣起来。 面对着丈母娘的叮咛,林羽不敢再和陈灼灼说悄悄话,连忙当众保证。 “请娘放心,灼灼以后是我的妻子,我定会爱她敬她惜她,如有违背,二老要打要罚都行,我绝无怨言。” “好好好!” 陈财福与陈秦氏越看这个大女婿越满意。 拜完高堂敬了茶,夫妻俩将准备的改口费交给林羽时,他转手塞给了陈灼灼。 “林公子,这是爹娘给你的。” 抠门的爹爹可是在里面装了寓意百年好合的一百两银票呢。 林羽没在意改口费的事,他更在乎另一个问题。 “灼灼,你刚才叫我什么?林公子?看来大姑给的改口费还不够,要不我再单独给你封一个红包?” ------------ 第二百零七章 眼看他宴宾客 面对他的调侃,陈灼灼庆幸自己盖着红盖头。 否则就要让别人看到她红彤彤的小脸啦! “夫、夫君。” 向来大胆的陈灼灼,在说这个称呼时,不知为何,竟有些扭捏。 林羽知道这是少女的娇羞,一句夫君喊得他心都要化了,看向少女的眼中满是柔情。 假如不是喜堂之上人太多,他一定会让灼灼了解一下,他印象中婚礼最重要的流程,是哪一项。 两人正隔着红盖头深情对视,李苍术假咳一声,让两人从旁若无人之境回过魂来。 “前辈?” 喝了茶给了改口费,难道前辈也要像陈家爹娘一样,教育后辈几句家宅和睦安宁的话? 李苍术可没那么闲得慌,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手串递给林羽。 “方才我给娇娘和小薇每人一个镯子当贺礼,我也给陈氏准备了一件礼物。” 手串是由颜色各异的玉珠制成的,混合起来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色彩搭配的也别有一番美感。 当林羽接过手串时,感觉精神一振,与此同时,夏日多烦人的蚊虫声音,似乎也远了许多。 “手串有提神醒脑、驱蚊避虫、解毒吸毒、冬暖夏凉的功效,虽不及我的银镯子,但也绝对是世间独一份。” 这么实用的东西现在才拿出来给他瞧眼红吗? 难怪好多人不想结婚也想办婚礼,长辈们的关爱可以来得更猛烈一些。 林羽都想把这串手串套在自己手上。 如今只能忍着满腔羡慕,牵起陈灼灼的小手套在她手上,又领着陈灼灼,对着前辈鞠躬致谢。 旁边坐着的陈家夫妻更是不停地拍着李苍术的马屁,说其他的话时,李苍术只是抚着胡须不言语。 待到陈财福提及“稍后我定要多敬李郎中几杯”时,李苍术的脸上终于绽放了笑颜。 “好说好说。” 今日喜宴上用的可是重碧酒。 由于平时熟悉的乡村们,多数下午要做工,剩下的那些像江南雁一样的年轻后生,辈分不能和李苍术坐一桌。 送上门相陪的女家长辈,李苍术自然会招待尽兴,不把陈财福喝到溜到桌子底下去,他绝不离去。 拜堂的所有礼节完成。 石三河抡起包着红绸布的小锤子,砸向喜气洋洋的铜锣。 铛铛铛! 在堂内屋外全部安静的瞬间,他扯着嗓子大喊。 “礼成!” “开席!” 参加婚宴的村民们,得了喜糖与红包,高兴归高兴,但最期待的,还是今日的喜宴。 平时有人家成亲,只要拿着几颗鸡蛋或是几把青菜当贺礼,就能带着打打牙祭。 因为都是穷苦老百姓,带的礼不多,主人家大多数也只会拿大锅菜来招呼客人们。 林羽家可不一样。 “今天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坛重碧酒,只要喝不醉,可以随便喝。” “听说昨晚青江酒楼的大厨就来指挥备菜,今天还亲自掌勺做硬菜呢。” “十八道热菜再加八道凉菜,馒头花卷肉包子一屉一屉地往外运,随便拿随便吃。” 十里八乡多少年,没有办过这么阔绰的宴席。 中午来不了的,晚上还能继续。 中午到场的,晚上也能继续。 不只十里八乡村民闻讯而来,他们还叫上了许多亲戚来凑热闹。 林羽家院子自然装不下这么多门。 除了亲近的人外,剩下的来客,全部聚集在了村口,搭起简易的棚子,吃着半露天的坝坝宴。 随着人越来越多、阵仗越来越大。 躲在石林村西一里地外竹林中的吴妨,有些后悔选在白天动手了。 “没想到林羽如此大方,不光请全村人吃喜宴,还让不认识的人来蹭饭。” 吴妨看着那些穿着破草鞋,身上挂着布条的贫民。 难以想象,如果他成亲当日的宴席上,看到这样的来客拉低自己的身份,会是怎样的场景。 连招呼客人都不想给他们喝新酒的吴妨,自然预料不到,今日喜宴上的热闹超乎他的想象。 “少东家,越是人多眼杂,林家的守卫越松动,而且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么多人吃喜宴时,会发生意外。” “若非如此,我为何特意选在今日动日?” 吴妨瞥了一眼自作聪明,想要安慰他的小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再多的变故也阻挡不了林羽去死的脚步! “县衙牢狱那边还没传来消息吗?” 按照计划,如今唐知涣一定与长乐郡主碰头了,再折返回来,哪怕快马加鞭,也需要一个半时辰。 从县衙牢狱到石林村,则需要半个时辰。 此时成亲的礼仪流程走完,林羽还要做一些揭红盖头、喝交杯酒这些事,等真正敬酒吃饭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留给林宗叔在众人面前亮相,刺杀林羽的时机,只有敬酒的那一段时间。 “回少东家,没有放信号,应该是按照计划,正在赶来的路上。” 少东家已将县衙大半人马全部设计调离,看守牢狱的狱卒人手不多。 再加上这次出手了益州吴家豢养的全部杀手三十人,对付几个狱卒劫出林宗叔,再放跑牢里囚犯,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告诉汇合路口盯着的护卫们,一刻钟后若还见不到吴刀他们,派人去催催。” “是。” 不远处。 吃席的宾客们,嬉笑声、斗酒声,声声入耳。 吴妨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家亡人破!” 喜事和丧事一起办,绝配。 …… 啪! 刚喝完交杯酒,拿着托盘往外走的陈家乳娘,突然双手抽筋,托盘里的酒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大姑爷,我不是有心的!” 乳娘吓得刚要跪地磕头,被林羽托着手臂扶了起来。 “碎碎平安,拿扫把将碎片打扫干净就行,你是灼灼的乳母,哪有动不动对我跪下的道理。” “大姑爷心地善良,小姐真是好福气。” “灼灼嫁给我,是我的福气。” 已经揭了红盖头的陈灼灼,刚刚还因交杯酒碎掉,吓得心头直跳。 听到林羽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心跳得更快了。 等到乳娘将碎片打扫干净,林羽坐到陈灼灼身旁,看到她不停地用小手扇动着脸庞,狡黠一笑。 “灼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身上喜服穿得太厚热得吗?要不要换下来?” “把喜服换下来?” 陈灼灼的小手不敢动弹了,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探头探脑地看着满屋子站着的婢女小厮,小声问他。 “夫君,我们大白天就要洞房了吗?” ------------ 第二百零八章 眼看他饮酒醉 乳娘说过,喝完交酒杯,她要在这里等到晚上才能洞房。 为了防止她饿着,又担心被人笑话失了规矩,陪嫁婢女珠儿,临出门前还特意在家装了一盒吃食呢。 现在夫君让她洞房的话,她要先吃饭才有力气。 因为她听说,洞房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 林羽见陈灼灼的脸越来越红,像是快被热气蒸熟了似的,顿时哭笑不得。 “谁说换喜服就要洞房的?我是担心你穿得太多热到,接下来我们还要一起去吃饭呢。” “一起吃饭?” 不是要她等到晚上洞完房才能吃吗? 她也不清楚这是谁定下来的规矩,但嫁给夫君,总是不守规矩似乎不太好。 林羽可不管那些违背常识的成婚规矩,是为了让女子在洞房时无力反抗,还是故意给新入门的女子立夫家规矩。 总之在他这里,天大地大,没有吃饭的事大。 生而为人,连饭都吃不好还想洞房的事? 何不食肉糜。 “所以灼灼你去不去?” 林羽从不强迫他人。 假如灼灼是一个恪守礼节、遵守规矩的人,他也会选择尊重,再喊人上桌菜过来,让她自己吃。 “徽之兄,你又输了!喝!” 这时,前院传来江南雁幸灾乐祸的叫喊声。 陈灼灼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她心里痒痒的,再看夫君鼓舞的眼神,她把娘亲教的“守规矩”三个字,果断抛之脑后。 “我要和夫君在一起!” “好,身上的衣服不方便你走动,换一套?” “换身外套即可。” 小厮们闻言,赶紧走出房门去。 男女有别,林羽站起来刚要走,被陈灼灼一把抓住。 “夫君,喜服穿脱很麻烦的,你帮帮我啦。” 谁能拒绝一个娇憨少女眼巴巴的请求呢? 反正林羽不能。 他也没去想,为何灼灼放着一屋子的婢女不用,偏要他来帮忙不可。 两个人,一个是真没有见过古代这么复杂的喜服,一个是真没有亲自动手穿脱过这么复杂的喜服。 明明只是脱一件喜服,却像是打了一仗似的。 “终于脱下来了。” 林羽好不容易将喜服的外套放到床上,此时浑身已经出了一层热汗。 一直低头猫腰配合他的陈灼灼,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额头上香汗淋漓,染湿了细碎的刘海,红彤彤的小脸上满是幽怨之色。 “明明这么好看却又这么难穿,还好我只嫁一次人,否则不得累死。” 站在旁边的婢女们听到自家小姐没心没肺的发言,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生怕大姑爷被这番话激怒,在这大喜日子惹出事端来。 谁知,林羽听完只是哈哈一笑,并且附和着说道:“还好男式喜服的样式没有这么麻烦,还好我穿一套能够重复利用。” “谁说不是呢,夫君你可是捡了大便宜。” 两个人好像鸡同鸭讲,却又分外和谐的对话,让婢女们由忧转喜。 再也不用担心大姑爷日后会挑自家小姐说话的错漏了。 陈灼灼从她带来的箱笼里,挑了件简单的红色外套。 她本身长相娇丽又透着喜庆,无论穿怎样的红色都能压得住,由于生性活泼好动,整个人像个小太阳似的。 有她在身边,林羽的嘴角一直处于上扬的状态。 “下次我去城里,给你买几匹红色的布料。” “夫君也觉得我穿红色好看?可是他们说太鲜艳了,而且我长得不像长乐郡主那么高,可能压不住这个颜色。” “你喜欢就穿,你压不住为夫帮你压。” 啊?这要怎么压? 未经人事的陈灼灼,没听明白话里的深意。 林羽已经拉着她的手走出了房门,直奔前院。 院子里坐的都是老熟人,陈家的娘亲专门坐了一桌,由李苍术还有石三哥陪着。 通过他们一声高过一声的斗酒词,就知道招待得不错。 林羽先添了杯酒敬长辈这一桌。 陈家人看到陈灼灼换了衣服,还愣了愣,等到陈灼灼把夫君带她来吃饭的事说了,他们才发现低估了林羽对女儿的爱意。 “灼灼,娘这回算是真的放心了。” 陈秦氏看向林羽的眼神,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不能够得到父母祝福的婚事不能强求。 但能够得到父母祝福的婚事,一定更加顺遂。 林羽敬完大姑和三叔这些长辈们,轮到江南雁时,他先声夺人。 “各位亲朋好友,新娘子有些害羞,你们可别起哄闹她。” “知道你平时护媳妇,没想到敬酒的时候还这么护着。” 江南雁调侃一声,把自己手里的酒杯塞给了林羽。 “不起哄也行,陪我喝一杯。” 江兄这家伙怎么知道我酒杯里装的是水的?! 他看了一眼被灌得又要醉了的宋徽之,咧嘴一乐。 “我替灼灼陪一杯,江兄你喝两杯怎么样?” “你这是替灼灼陪的?你是替徽之兄陪的吧?” 嘴上这么说着,江南雁喝起来可不含糊。 但他到底还是没舍得真让林羽喝两杯,自己把杯里的水换成了酒。 免得林兄像宋徽之一样,一醉睡一天一宿。 回头没法和弟妹洞房,再怪他不解风情。 一杯酒下肚,林羽对周围的感知都敏锐了许多,他看到院子周围把守的江家护卫好像增加了一些,假装不经意地凑到江南雁的身边。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怎么突然加派了人手?” “哪有突然,都是听说这里有好酒好菜,大家来凑个热闹。” 大喜的日子,江南雁自然不想让林羽操心别的事。 只管平平安安地办完喜事,留着全部的精力一夜春宵即可。 尽管江南雁不说,但林羽捋了捋就想通了。 是由于唐大人收到前朝反贼的信没能来参加婚宴,江兄才加派人手的。 仔细想来,本该出现在婚宴现场的长乐郡主和唐大人都不在,还凭空蹦出来不怕死的前朝反贼。 “我记得钟老说过,今日除了成亲,诸事不宜。” “林兄你就别管其他事了,有人招呼你去喝酒呢。” 江南雁没听清他在自言自语说什么,将人往打招呼的那一桌推了一把。 林羽顺势把白水倒进酒杯,刚刚还有些酒劲冲头的脑子,骤然清醒。 他看着满院的亲朋好友,难以想象,假如发生变故…… “没有假如。” 必须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阶段! 生命安全可大意不得,特别是这里坐着的都是他至亲的人。 林羽故意踢翻一只空酒坛,假装醉醺醺地朝四下张望。 “二表哥呢?” 今天如果真有不长眼的,想让他的喜堂染血。 只能全部留下来等着开席。 …… 村西,一里外。 藏在树间观察的护卫,每隔一刻钟,向吴妨汇报消息。 “少东家,林羽喝醉了,宋公子也喝醉了。” “林宗叔已经在来的路上,要绕开吃席的村民,预计两刻钟后抵达会合地点。” ------------ 第二百零九章 预备 吴妨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等两刻钟,席上的客人喝得也差不多了。 “不要让林宗叔接近这边,察觉到我们在这里等着善后,另外,速战速决。” 尽管有林宗叔这个替死鬼在,事情闹得有多大,也能收场。 可前来吃席的人太多,全部杀了不现实。 除掉林羽和其亲朋友好友所在院落的人,能够杀进去再杀出去即可。 护卫深知这样安排的利弊,想到江南雁带来的护卫,沉吟片刻,问道:“少东家,那些杀手万一失手该当如何?” “我们善后难道只是为了来杀林宗叔的吗?” 作为掌管益州地界所有无忧酒楼与吴伶醉的少东家,吴妨绝非一无是处的人。 除了明面上的三十个杀手,由吴刀与吴剑带领着打头阵。 目的是坐实林宗叔买凶杀人。 剩下的上百号护卫加上护院,全部蒙着脸,等着听他号令,随时进去补充战力。 “来都来了,不把林羽这个心腹大患彻底铲除,吴永和吴理死不瞑目。” 为了引诱林宗叔拼死也要找林羽报复,他不顾亲情道义。 林羽,今日必须死! 护卫听说他们也有可能参加到刺杀林羽一事中,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江家护卫可不是善茬,许多还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曾在江国公跟着当今陛下打过几场硬仗。 少东家若是来之前,说明这个情况,恐怕有许多人会打退堂鼓。 “少东家这是连我们也算计进去了。” “还能怎么样,只能祈祷吴刀他们能够一击必胜。” 杀手擅长刺杀,不必非得和江家护卫硬碰硬不可。 一旦杀手失败了,轮到他们上场,来的这上百人可能有许多见不到今晚的夕阳。 为了防止身份败露,连累家人,不能跟着少东家撤退的,只能选择自我了结。 感觉到士气低迷的吴妨,心里冷哼一声:早料到你们怕死可能会误事,才特意没有提前说明,一群贪生怕死的家奴。 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却鼓舞着大家。 “但凡今日参战受伤者,月银翻倍。” 重赏之下才有勇夫。 刚才还觉得来这一趟可能回不了家的护卫和护院们,此时像打了鸡血似的。 恨不得吴刀吴剑他们失手,赶紧冲进去砍死林羽那个龟儿子,回去好领双倍月银。 低迷的士气一下子变得高涨起来,吴妨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等到附近出没的护林队,被喝醉的林羽喊到院子里喝酒,而林宗叔等人也快赶来时。 他立即召回盯着林羽动向的护卫。 “林羽能把护林队叫回去喝酒,说明他根本没有危险意识,不必再盯着他了,全部跟着我。” 说完,吴妨带着手下人,蹑手蹑脚地沿着护林队所走的路线,远离给林宗叔设计的山路,往院子方向摸进。 …… 院中。 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林羽,拎着一壶凉白开,跌跌撞撞地走到独臂的石二哥面前。 石二哥不到三十的年纪,脸上却长满了日晒斑和皱纹,再加上生活的磨难,看上去比林羽大了一倍似的。 当林羽走到石二哥面前,他还没开口,石二哥皱着眉头,低声提醒道:“羽娃子,今日是你的大喜事,有些话我本不该说。” 石二哥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容易出事,这酒我们喝一口,菜就不吃了。” 作为护林队,说是护林,但拿着谁的钱,给谁办差事。 跟着石二哥的三十来个人,不论是何出身,因为身体上的残疾,或者其他原因,找不到能够养家糊口的活路。 如今林羽不嫌弃他们,安排他们进护林队,还说这件事做着危险,白天每个时辰两文钱,晚上三文钱。 拿着这么高价的工钱,还惦记着特殊时期吃席? 他们良心难安。 “林员外,我酒量不好,酒我也不喝了,谢谢林员外的好意。” “今天巡视的时候,西边的树林子里,一条蛇都没遇到,我们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着再去那边转转呢,就被你喊过来了。” 三十来个人推辞了一番,作势就要离开。 林羽看向西边的竹林深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看来不是江兄多虑,是真的有人想利用他大喜的日子制造事端。 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石二哥,推着他往东边的月亮门走。 “二哥,我有事想请你和护林队的兄弟们帮忙……” 听完他安排的石二哥,诧异地看了眼西边竹林深处的方向,又看了看院中对危险一无所知的老娘和媳妇们,重重地一点头。 “羽娃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我信二哥,但我不会拿亲人们冒险,你们做好你们的事,不必担心院子里的情况。” 他还不知道吴家这次是何计划,但凭玉氏酒坊的前车之鉴就能推测。 吴家做事不讲究,可不管什么祸不及亲友的江湖规矩。 “羽娃子既相信我们,我们也绝不辜负你的信任,你放心吧,护林队里有斥候出身的兄弟,既然知道有敌人存在,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在林羽看来,不死的老兵都是王者。 当初组建护林队,就是为了保卫附近村庄的安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对着护林队的众人抱拳一拜:“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哈哈,一群毛贼而已,林员外你瞧好吧。” 担心被人监视,大家拎着酒壶,借着笑声掩盖真正的对话。 他们喝完一壶凉白开,学着林羽的模样,像是醉了似的,向东边的仓库走去。 其中的那个曾当过斥候的独眼老兵,则在众人拐弯时扎堆的掩护下,一个猛子钻进林子里。 不久后,林子里响起一道布谷鸟欢快的叫声,长短不一。 此时,林羽正在院中对着管家下令:“把护院们都叫进来,把喝醉扶到南边的厢房去休息。” 原本给客人们准备的是东厢房,靠近院子,走两步就到。 突然换了歇息的地方,再加上刚才护林队来了又走,自从江南雁得知唐知涣离城,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 如今更是听出了一些名堂,举起酒杯走到林羽身边,将半边身子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林兄,这是什么情况?” “利用反贼引走唐大人的事,很可能是冲我来的。” 林羽见江南雁并不惊讶,显然早就有这方面的猜疑,慌乱的心情平定了不少。 江南雁捏紧手里的酒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吴妨?” “不确定,但二哥说他们发现西边竹林里有异动,我担心有人铤而走险想利用喜宴之时,把我们包了饺子,欲除之而后快。” ------------ 第二百一十章 来袭 江南雁明白了:虽无确凿证据,但能做到这步田地的,只有吴妨。 他还好奇,吴妨的断粮计划被打乱,重碧酒预售酒能顺利出酒,对方吃瘪后,除了继续断粮,根本没有任何打压林兄的手段。 合着是憋了一记大杀招! “不对啊林兄。” 江南雁想到他一直觉得今日有危险,是他多虑的原因,手指向宋徽之。 “他把唐大人给调走了,拦住了长乐郡主,我是江家人但与他有仇,他想杀了我解气也就算了,可是徽之兄还在场呢!” 徽之兄他姓宋,宋尚书的宋。 “有徽之兄坐镇的地方,吴家还敢乱来?吴家是想赢了面子,输了里子不成?” 对于这一点,林羽也感觉意外。 权贵世弟注重利弊得失,按理来说,不会置徽之兄的安全于不顾。 除非吴妨能够保证,一口气杀死今日在场的所有来客。 林羽一脸严肃的说:“现在不是考虑对方动机与计划的时候,他们不知何时动手,先把院子里的人转移出去。” “万一他们发现……” “保护大家更重要。” 比起反杀吴妨,林羽更想保证自己人平安。 当然了。 追踪吴妨他们动向的护林队派出去了,既然对方离得很近,相信很快能有回应。 江南雁见他取舍有道,欣慰一笑,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各位,光是吃菜喝酒也没意思,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玩些游戏接着喝?” 这个理由可比直接把“喝醉”的人全部抬走,要合理得多。 还能够节省下负责抬人的人力。 “江兄说得对,我家的南院还有小桥流水,可以赏景赏花赏锦鲤,大家可以边玩边吃。” 在场的除了李苍术不赏江南雁的面子,其他人面对这样的提议,全部赏光回应。 再加上连主人家林羽,都提出了邀请,屁股沉的也得抬起来走一走。 宋徽之直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拉着江南雁的袖子大声提议:“我们去投壶吧!” 他跟江南雁行酒令,喝得他不着四六了,也没能赢江南雁一局。 玩别的游戏,他必定能把江南雁喝趴下! 而在场未定亲事的女客们,听说宋徽之要去投壶,纷纷表态要跟着一起去。 乌泱泱地站起来一群人,比江南雁的话更有召唤力。 江南雁无语地扯回自己的袖子,与林羽交换了一个眼神,拽着宋徽之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通往南院的月亮门走去。 “投壶确实不错,附近都是竹林,削些竹子弄个木桶就能投,没醉的都跟上,醉了的先去南厢房歇着,等醒了酒再来玩。” 由于还要再吃一场席。 总不可能吃喝一下午晚上再继续。 换作普通的酒水,大家或许还有余力摆一下午的龙门阵,可重碧酒它的酒劲太大。 再加上江南雁的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动,和宋徽之美色名声的追捧。 最后除了李苍术稳坐钓鱼台似地留在原地,目送着喝多的陈财福夫妻被扶走,院子里很快只剩下了林羽一家。 “相公,是不是出事了?” 陈娇娘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客人们都走了,可护卫与护院却都在墙外站着,没有随着客人离开。 看他们严阵以待的神色,像是准备跟谁打架一样。 林羽刚要回答,护林队的一个半大孩子冲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两拨人?!” 左右夹击的战术虽然简单,但在包围战中十分好使,尤其是当有心算无心时,成功几率很大。 太险了! 幸亏居安思危,没被喜事冲昏头脑。 但想到对方两拨人加起来人数众多,林羽瞬间面色剧变,他连忙扶着陈娇娘的肩膀,语速飞快地叮咛她。 “娇娘,事情紧急,我暂时没空和你解释,你带着小薇和灼灼她们离开这个院子,跟着江兄徽之兄他们在一起,绝对!绝对不要分开!” 留下来的护卫和护院虽然也是精锐,但在林羽看来,在场最能打的,还是李前辈和江南雁。 江南雁的身手他早已见识过,宋徽之身边的两个小厮也不是吃素的。 一旦有漏网之鱼冲破他的防卫,有他们在,也能保娇娘她们无虞。 “夫君……” 陈灼灼担忧的想说什么。 被陈娇娘一把拉到身后打断。 她左手拽住陈灼灼,右手牵着杨薇,语气无比坚定的说道:“相公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两位妹妹和光儿他们的,你……保重。” 四目相对,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以后再说。 林羽淡定一笑,朝着墙外的众人一昂头。 “放心吧,几个小毛贼而已,等大家玩完游戏,这里也结束了。” “……嗯。” 陈娇娘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的瞬间,红了眼眶。 “娇娘姐……” “走!” 向来性情柔软的陈娇娘,冷起脸来让杨薇和陈灼灼,没有一个人敢再开口。 任由她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林羽和李苍术两个人,护卫和护院们一分为二。 半数人负责在墙外守卫,剩下的则充当宾客围坐在酒桌旁,神色谨慎地打量着东西两个方向。 林羽见到了这个时候,前辈还不走,只能快步走上前,确认道:“前辈不去玩游戏?” 选择留下来会卷入是非之中。 在他的印象里,前辈是一个世外高人,所以还真没计划前辈会留下来帮他。 “投壶而已,老夫五岁盲投百发百中时就不玩了,去了以老欺小吗?” 李苍术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放到桌子上,忽地长叹一声,神色有些不耐烦。 “喝个喜酒还要被人打断,真是糟心。” 几乎他的话音刚落。 一声尖锐的布谷长鸣声响起。 紧跟着,院子里自东向西吹起一阵妖风,卷来无数纷飞的竹叶。 伴随着竹叶而来的,则是一群身穿夜行衣跳入院子里的杀手。 为首的,正是吴刀与吴剑,还有他们一起搀扶跃入院中的林宗叔。 “林宗叔?是你!” 林羽看到此人出现,震惊不已。 早在林宗叔被关进死牢时,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万万没想到,今日带着杀手闯进他家里的人,居然是林宗叔! 林宗叔欣赏着林羽诧异的表情,甩开吴刀与吴剑的搀扶,颇为得意的轻哼一声。 “林羽,看你的反应,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吧?” “确实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的你。”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对战 见到林宗叔,林羽终于明白了,吴妨不怕牵连到宋徽之的原因。 一明一暗。 就算杀了宋徽之,那也是林宗叔买凶杀人,和吴妨还有吴家有何关系? “林羽,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我可真怀念你当初傻了的时候,多么乖巧,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让你吃猪食你绝对不会吃屎,哈哈哈!” 林宗叔此时把小人得志这个词语,表现得淋漓尽致。 假如不是为了拖延时机,林羽真的不想与这种不知死活的人聊天。 念在大家曾经同村的面子上,他提醒林宗叔:“你带来的这些杀手,除了想要我的命,等到事成以后,应该还会要你的命。” 此话一出,吴刀与吴剑眼神变得凛然。 他们自从进了院子的时候,就察觉到里面不太对劲。 刚打照面,就被林羽识破了少东家的计划,难道是有人泄密? “林羽,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林宗叔手里有剑心不慌,剑尖直指着林羽。 脑中已经幻想着,将剑架在林羽脖子上,对方向他摇尾乞求饶命的景象了。 人蠢而不自知,林羽双手一摊,似笑非笑地继续挑拨道:“林宗叔,你都沦落成待宰的替罪羊了,还在这里彰显什么优越感呢?” “动手!” 吴剑一声令下。 不能再让林羽说下去了! 等杀了林羽以后,他们还得带着林宗叔去其他客人面前承认罪行呢! 要是让林宗叔知道了少东家的真正计划,一会儿还怎么配合? “杀!” 吴刀带着跳入院子里的杀手们,二话不说朝着林羽冲了过来。 围坐在林羽周围佯装客人的护卫与护院,纷纷抽出藏在桌下的刀剑,迎击而上。 院子里顿时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不同于吴刀想象的,像砍菜一样砍翻阻拦他的客人,冲到林羽的面前将其砍杀。 流血的大多是己方带来的杀手,被那些看似喝醉的客人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好!有埋伏!” 吴刀一刀砍在刀刃上,看到格挡他的护卫,露出青筋暴起的小臂,暗道一声“不妙”。 “他们不是客人,是练家子!” 杀手主打的是一个出其不意。 明明他们带着林宗叔来的时候,林羽一脸震惊之色。 为何面对他们的攻击,居然是一群练家子? “杀人时还三心二意,你露出破绽了!” 护院里最能打的林初东,使用蛮力将吴刀的刀锋挡开,趁着吴刀后退的空档,一脚踹到对方的肚子上,将其踹出去老远。 “老爷,往外站站,小心溅你一身血。” “好。” 听人劝吃饱饭。 林羽果断站到了李前辈的身后,离着危险人物越远越安全。 相较于杀手们陷入对抗战中的惊恐失措,林宗叔倒是显得淡定了许多。 只是这份淡定里,难掩癫狂与狰狞。 “咦?不是说林羽正在成亲办喜婚,新娘子人呢?人呢?” “我活了这么大,天天被逼着读书写字,好不容易陈家女要嫁给我,却被林羽你截了胡!” 不等林羽提醒对方,嫁给他的是灼灼小姐,而非与其议亲的小姨子陈蓁蓁。 林宗叔举剑劈向他旁边的桌子。 哐! 桌子裂开一条缝,上面的碗碟被砸碎。 碎片划破林宗叔的脸颊,但他好像察觉不到似的,还在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发狂。 “老子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老子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老子要当着林羽的面抢回属于老子的新娘子,再当着新娘子的面杀了林羽!” “老子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老子就是比林羽强!笑到最后的是老子!” 不论是谁,看到林宗叔此时的举止,只有一个想法。 疯了。 林宗叔疯了。 嚣张的人可能会说出他的真心话,但只有疯子,才能在明知自己快死了,还不避讳死亡,反倒想着拉上别人去死。 这倒是改变了林羽对林宗叔一往的印象。 “前辈,林宗叔这是吃错药了吗?” “或许是吃了不该吃的药。” 李苍术知道有几味药,能够让人变得狂躁。 但那些药必须长期服用才会见效。 林羽猜到这一点,不免唏嘘:“看来我低估了吴妨的能力,这小子除了断我酿酒的粮食,还安排了这么一手玉石俱焚。” 确实不能低估了这些,从小浸淫阴谋算计的富贵子弟。 论玩阴的,自己稍微不留神,还真会被玩死。 “新娘子呢!我要和她洞房!” 陷入癫狂的林宗叔,举着剑到处乱砍。 护在旁边的吴剑隐隐有无法控制的感觉。 而此时院中的战况,也不像少东家计划的那样,他们突然杀出,能够迅速得手。 反倒因为林羽提前安排了多出一倍的人手埋伏他们,陷入了苦战当中。 “吴刀,你们不要恋战!过来掩护!” 吴剑暴喝一声,对着左右命令。 “你们二人助我一起杀了林羽!” 听到命令的吴刀也想前去掩护,可他根本找不到对方的破绽离开。 不只是吴刀,其他杀手也是心里直骂娘。 杀手对战他人,由于他们的目标是杀人,几乎在动作和气势上,都优于对方。 可今日他们对战的这些练家子,不知道是何来路,对付他们用的都是杀招,根本没有留下活口的意思。 比杀手的作派还像杀手!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会陷入苦战之中? “掩护!” 吴剑又大叫一声。 院子里除了刀剑相撞的铿锵声更加激烈以外,杀手们的走位没能有任何变化。 准备好冲刺的吴剑,眼看着林羽面前只是坐着一个老头,如此良机,尽管吴刀等人无法掩护,没法在他之前试探这个老头到底是被吓傻了,还是实力强大。 此时只能赌了一把了。 “左右开道,送我过去!” 伴随他左右的杀手,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淬了毒的匕首,朝着林羽所站的方向挥去。 就在他们起步后,吴剑的右脚跟猛地蹬离地面,整个人犹如离弦利箭。 三人呈品字状,封死了林羽和李苍术的活动区域,迫使他们除了正面迎敌,没有第二种选择。 面对着三个杀手的攻击,李苍术老神在在地抿了口酒,同情地看了一眼找死的三人,扭头对着林羽说道。 “羽娃子,我只悬壶救人从不持器杀人。” “没事前辈,你只管喝酒看乐子,他们没法得手。” ------------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能死 咻—— 咄咄咄咄咄! 在吴剑与左右两个杀手,与林羽相隔足有两个桌子的距离时。 漫天的箭影自墙外飞来,射在三人身上。 吴剑是这批杀手里功夫数一数二高的,反应也最快,靠着前方两个开道的杀手,成功闪避过大部分的羽箭。 就在前头两个杀手,身中数箭往地上倒去时,他看到林羽的脸庞,深知这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拼了!” 吴剑扭头避开一支羽箭,抽出手里的软剑朝着林羽的面前投掷而去。 与此同时,一支羽箭在他抬手时,擦着他投掷的软剑,直接命中了他的右肩。 “唔!” 吴剑闷哼一声,却是双眼不眨地盯着即将被刺中胸膛的林羽。 他对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有信心。 别说是寻常人遇到他这一剑,难以抵挡,就算是练家子,也无法避开这么短距离的致命一击。 哪怕是死,身为杀手也要完成任务! 咻咻咻! 右肩中了一箭的吴剑,再也无法从容地闪避开疾射而来的羽箭,右半边身体很快被扎了数个血洞。 哪怕他被箭力带动着往后退的时候,依旧睁圆着双眼,等着林羽比他优先倒在血泊里。 谁知,就在他的软剑以诡异的曲线冲刺到林羽面前,与其胸膛仅有一寸距离时。 铛! 两根筷子夹住了剑柄处嗡嗡作响的软剑,拦下了他的一击。 桌子上的碗碟在此时,仿佛遭遇了一阵狂风,以筷子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将桌子震裂成了两半。 是一直坐在原地喝酒的老头出手了! “我说过我只救人不杀人,小伙子,你没长耳朵吗?” 李苍术夹杂着内劲的声音冲着吴剑低吼一声。 原本身中数箭的吴剑,喉咙里顿时涌起一股热血,呛得他直咳嗽。 他猜到这个老头不是善茬,但没想到会这么强! 就在吴剑不甘心地快要气绝倒下时,却听到林羽得了便宜还在卖乖。 “前辈,这一剑我躲得过,我这几日练功练得可勤快了。” 练功? 林羽是个练家子?! 吴剑不敢置信地努力睁开眼睛,朝着林羽所站的方向看去。 可是。 哪里看得到林羽的身影? “我在这里呢。” 声音自背后响起,吴剑心中悚然一惊。 “你……” 他来不及询问:你是何时来到我的身后的? 脖子上冰凉的刺痛感袭来,天地一阵旋转间,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他听到“咚”的一声。 那是人头落地的响声。 吴剑想起了自己这把软剑的来历。 那是吴家一个对手的传家之宝,据说是天外陨铁所制,他去灭门时,顺手捡来当作纪念品。 纪念他第一次完成任务。 第一次杀人,连大人带小孩还有老人,足足杀了十人。 它是自己身为杀人的起始,是荣耀。 却没想到,也是葬送他性命的凶器。 只是吴剑至死也不明白,林羽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身后的。 下手还比他一个杀手更加利索。 林羽看着自己没怎么用力,便掉到地上的人头,顿时明白了,为何伏击战会打成对决战。 “欲利其工必先利其器,这群杀手们的武器是真的好。” 不愧是吴家的杀手,专业素质极强。 别的不说,光说武器这一点,旌阳铁匠铺可打造不出这么精良的武器。 哪怕练会了轻功,还能够借此躲避武器袭击的林羽。 为了自保,还是果断站回了李前辈的身后,并朝着围墙外面放箭的林大力等人比了个手势,让他们随时准备。 个人危险已解除,但杀手们还在战斗,还有用得着箭攻的地方。 弓箭手是方才埋伏好的。 远程攻击专克贴身近搏,是在空旷区域对付杀手的不二利器。 “箭射得准不准不要紧,主要只是吓一吓这些杀手们。” 像吴剑这种赶着来送死的,实在是意外收获。 他是真没想到吴家的杀手拥有如此高深的专业素养,不免担心院里的人手不够用。 “啊!” 一声惨叫,吸引了林羽的目光。 只见之前搀扶着林宗叔前来的另一个杀手,拥有着武器的优势,依旧难挡一打二的人数劣势。 终于在被开膛破肚后,发出一声惨叫,跌向了另一个杀手。 看着像是慌不择路,实际上两人暗中眼神有交流。 “初东退后,大力放箭!” 趁你伤要你亡。 林羽可没看漏这个吴刀以巧劲,化解了另一个杀手被砍断手臂的风险。 想通过重伤假装体力不济与其他杀手打配合,来吸引初东他们深入对抗? “直接送你们上西天!” 吴刀与另一个杀手确实如林羽所猜测那样。 打算示弱引起对方的轻视,接着诱敌深入联手将对方击杀。 可谁知林羽一眼看穿他们的配合,并利用他们远离林初东等人的空档,补上了远程箭攻。 咄咄咄! 随着林初东四人的退后,吴刀与另一个杀手被扎成了刺猬。 扑嗵! 扑嗵! 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 自他们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慢慢地淌到了林宗叔的脚下。 砍桌子砍累了的林宗叔,忽然拄着剑冲向两具尸体,猛地用剑朝他们腹部刺去。 “起来!” “快起来!” “你们还没替我杀死林羽,你们不能死!老子数到三!再不起来,老子剁了你们!” 尸体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本来奋力战斗却没有生还机会的杀手们,听着林宗叔用剑穿刺着肉骨的声音,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若非杀手的求生意识,远超乎常人,此时他们只怕已然失去战意,全部自我了结了。 “啊!!!” 又有三人被收割了性命。 剩余的杀手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却依旧难以抵抗眼前那些越战越勇的对手。 终于。 一个杀手临死前,像是被他们杀过的不计其数的死者一样,不甘地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如果林羽雇佣了杀手来设伏,少东家不可能不知情。 可眼前这些人,从一开始遇到他们的反应和杀意,实在是匪夷所思。 快断气的这个杀手打着打着有时都犯迷糊:我和对战的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杀手?! 林羽看到杀手们的心理防线,已然彻底崩溃,暗中舒了口气。 “前辈,这场殊死搏斗到此为止,没有任何悬念了。” 李苍术郁闷又自豪地抿了一口酒:没想到老夫除了喝酒,也没任何用处。 而面对着杀手的当面质问,与其对战的林初南和江家护卫,二人没有任何的迟疑。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留活口 噗嗤! 长刀没入杀手的胸膛,完全不给杀手喘息的机会。 直到确认杀手断气,林初南与护卫二人,再次投入了战斗状态,去相助己方阵营的人。 杀手们原本就是敌众我寡的形势,面对着毫不停歇的刀剑加身的情势,完全失去了斗志。 “他们已经杀疯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 终于有人看清了事实的真相,但紧随而来的,是长刀穿进心口,再也没有他发言的机会。 林羽冷眼瞧着一个又一个杀手倒下,握紧了手里的软剑。 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待自己残忍。 早在确认有敌来犯时,他就下了死命令。 不论来者是谁,一个活口不留! “对于杀手来讲,刺杀时被人杀死,何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呢。” 话音落地。 最后一个杀手尸首分离,脑袋骨碌骨碌地奔向了领头人吴剑。 至死,这群吴家杀手也不明白,少东家天衣无缝的刺杀计划为何会失败。 林初东和林初南在所有杀手全部倒地不起后,还特意转了一圈,确保没有一个活口,这才前来复命。 “老爷,按照你的命令,全都杀了!身上的箭也拔走了,要把他们的尸体抬走吗?” “抬走太麻烦,暂时先放在这里,你们先去院子外面休整一下,让大力他们进来,接下来应该还会有一场恶战。” 护林队传来的消息,可是说了一共有两批人。 从东边来的杀手只有三十余人,但在西边竹林里的,可是有近百人。 既然林宗叔是明面上背锅的,近百人是暗地里来收尸的。 想必不会在第一时间亮明身份。 “亮明身份也没关系,来都来了,一齐埋了。” 林羽眼中的杀意,让李苍术看着都有些胆寒。 他嘬了口酒,感慨道:“羽娃子,你要是生活在乱世,只要不死,绝对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别说封王觅侯,按照羽娃子的人格魅力,进入军中主事,江山最后姓谁还未可知。 林羽则是直言拒绝了这番捧杀:“前辈,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良民。” 只是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不想被吃的话,只能举起手里的屠刀。 在敌人的刀落在自己脖子上之前,把敌人干掉。 “良民娃子,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主动追击西边竹林里藏着的敌人?” 吴妨带人过来了? “他的行动可真够快的,看来对刺杀一事很有信心。” 想来也是,大喜之事他的精神防备确实因为分神,有些懈怠。 但安全防范工作,他是一项也没落下,还有江兄在旁相助,也不知道吴妨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能一击制胜。 “不!不对!” 他不能小瞧了吴妨这个人。 此时距离杀手前来刺杀,不过半刻钟,而站在吴妨的立场来看,院子里满是宾客。 就算是杀手拿杀人当成切菜,杀完满院子的宾客,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更何况我又不是靶子,不会站在这里等他来杀!” “所以吴妨这么快行动不是来杀林宗叔的,他是来查缺补漏的。” 这时。 一直在拿剑砍着杀手尸体的林宗叔,忽然仰天长笑。 “哈哈哈!死了!都死了!” 确实都死了,但死的可不是林宗叔想杀的人。 林羽皱着眉头看向表现得神志不清的林宗叔,大喊一声:“喂,林宗叔,林羽呢?” “死了!都死了!被我一剑砍死了!” 林宗叔用剑捅穿地上的头颅,得意洋洋地朝着林羽炫耀。 “看见没有,我杀的!是我杀的!” 看出来了,林宗叔是彻底地疯魔了,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只有心里唯一的执念——“杀了林羽”,被烙印在了脑子里。 对付这种疯子,根本不需要吴妨浪费多大的精力。 “我刚才的推断没有错,吴妨也是冲着我来的,按照他谨慎的性格,一定会在来的路上安排探路的。” 一口气把杀手团伙全部杀光,没有了打斗的声音。 如今倒成了阻拦吴妨前来的绊脚石。 “难道要让大力他们假装打斗?不行,万一被钻了漏子就坏了。” 百人之中很可能会有负责远程进攻的弓箭手,绝对不能将己方的人力布置在一起,让人一锅端了。 可吴妨来得太快,光靠离得近的护林队阻挡或追击不现实。 最好的处理方法还是将吴妨引进院子里来击杀。 这样无论是地势还是人力上,才是己方最占据优势。 “眼下只能请护林队里的斥候,先把吴妨的探子抓出来……” “林员外,我们在林子里抓了两个鬼鬼祟祟的练家子,他们说他们是村民,被我们打晕带过来了。” 护林队的两个独手壮汉,一人拖着一个穿着护院青衫劲装、脸上蒙着黑巾的青年,走进院子向林羽汇报战果。 “还有一个在树上放哨的,被张哥发现,两人交手时张哥把他脖子抹了。” 张哥便是那个斥候老兵,西边竹林里的吴妨,还有林宗叔急速挺进的杀手团伙,都是他发现的。 “张哥真是好样的!” 论起杀人的手段来,打过仗的老兵,可不比训练有素的护卫差。 而论起侦察的本事,自然是军中的斥候,远胜于护卫。 杀了吴妨派出的探子,相当于戳瞎了吴妨的眼睛。 只要这些探子不给吴妨传递院子里的局势,他就能够利用吴妨的计划请君入瓮! 前来汇报的两个人,本来还担心张哥杀了人,林羽会害怕。 但看到林羽淡定的反应,还有满院子的尸体,他们心里的担忧瞬间消失,整个人变得兴奋起来。 “林员外,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他们好像重新回到了战场之上,只是这一次指挥他们的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而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年轻人。 好在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他们三十敌一百,说不定也能赢! “接下来把那些探子的尸体处理干净,做好掩护等敌人进入院子里,你们再从后面切断他们的退路。” 围歼是战场上伤亡最小的一种战场模式,却也是最容易让敌人逃脱。 第一批前来刺杀的杀手全部身亡,院子里的情况,隔着老远就能听出不对劲来。 汇报的两人不禁担心:“林员外,要是他们不来院子里,半路上返回了怎么办?我们能打吗?” “假如真有这样的意外发生,拖阻别打,以保护自己安全为优先。” 林羽生怕他们急攻猛进,以少敌多打突击战丢掉性命,板起脸来说道:“这里不是战场,你们没必要为了几两月银拼命。” 此话像一盆冰水泼在两人的头上,让他们体内的好战热血冷却下来,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是啊,险些忘记了他们的初衷是保护这里,不是和谁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他们想透这一点时,却听林羽话锋一转。 “但等我下令要打的时候,就把他们当作非死不可的敌人,使出浑身解数弄死他们!”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敌可用我亦可用 懂了! 战术上要进可攻退可守,战略上以能够全歼敌人为优先。 两个人重重地一点头,赶紧去传达毁尸灭迹的指示。 见林羽对这场战斗的变化了若指掌,他们有了十足的信心,能够打赢这一仗。 尽管他们依然不知道,林羽要靠什么办法,把敌人引进院子,身为战斗的一部分成员,只管听令安排即可。 “训练有素的老兵用起来真顺手,服从性没得说。” 林羽夸赞完,目光落在了还在发疯的林宗叔身上,眼神闪烁了几下,他撩起衣摆,对着李苍术跪了下来。 “噗……咳咳……羽娃子,我说过我不杀人。” “前辈,不是让你杀人,是请你帮忙给发疯的那位扎几针。” 给林宗叔扎针? 一直听着林羽下达指令的李苍术,知道此事应当是将敌人请君入瓮的关键,可利用医术害人,是他所不齿的行为。 但他又很好奇,羽娃子究竟想让他扎成怎样的结果。 想让林宗叔死的话,一剑抹了脖子不是更加痛快? 在他看来,羽娃子可不是那种杀人还要先虐待一番的大魔头。 “前辈你放心,我不是让你扎死他,我是想让你救救他,让他清醒一些。” 话是好话,但林羽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心。 由于事情紧急,李苍术没有深究。 他自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包,一个闪身来到林宗叔身后。 处于癫狂状态的林宗叔,反应超乎常人,扭头挥剑就砍。 “我杀了你!” 就在他转身的空档,一枚银针扎在他青筋暴起的脖颈上,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似的僵在当场。 李苍术又用另一根银针,朝他肝胆处扎下又拔起,看到上面灰黑的颜色,眉头紧皱。 “羽娃子,此人中毒颇深,寿元将至,没救了。” “无妨。” 林羽对于林宗叔怎么死的不感兴趣。 但对于吴妨的谨慎心思,有了新的认知。 利用药石控制林宗叔,身边配备了杀手跟随,还会担心林宗叔逃跑,提前安排好毒药。 “希望我的计划能够顺利把吴妨引来,否则留下这样的敌人,很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这时。 李苍术动作快如闪电般,接连在林宗叔的胸膛与头部,连刺下十数针。 随着银针插入又拔出,林宗叔原本迷蒙的双眸,渐渐变得清明。 可是药石对于林宗叔的身体造成的影响太大,随着意识回笼,他头痛欲裂,忍不住惨嚎出声。 “啊!!!住手!住手!” “羽娃子,要不要封了他的哑穴?” 李苍术生怕此子叫喊坏事,方有此一问。 谁知,林羽见状,不仅不让他封了林宗叔的哑穴,反倒请求道:“前辈,你把他的穴位解开,放他自由。” 啥子?! 合着他真的小瞧了羽娃子的良心,让他施针是为了拯救林宗叔? 虽然不解,但李苍术还是非常配合的又给林宗叔扎了两针。 伴随着两声惨叫,林宗叔手里停滞的长剑,缓慢地朝着李苍术所在的位置砍了过去。 铛! 剑尖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失去药石控制的林宗叔,此时身体多处疼痛,能够举得起剑全凭着一腔爆发力,哪里还有砍中人的力量? “林宗叔,你刚才不是还要杀我吗?来啊。” 林羽不厚道地朝着林宗叔勾了勾手指,故意奚落他。 “难道你是因为伤不了我分毫,所以只会选择砍尸体泄愤?” “看你满身被拷打的伤痕,这样吧,我让让你,只闪躲不还手,能不能伤到我,全看你的本事了。”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挑衅。 完全清醒时的林宗叔,都忍受不了,更何况只有一半清醒的林宗叔。 他如今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杀掉林羽。 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却没能伤到林羽分毫,而林羽还在嘲讽他。 “我和你拼了!” “林羽!我一定要杀了你!” 狠厉的叫喊声,传出去老远。 可林羽还嫌不够似的,站在原地等林宗叔的剑砍过来,在最后一瞬间闪身避开,故意戏谑着林宗叔。 “再来。” “啊!!!林羽!受死!” 嗯,这回声音大了许多,应该能传出百米开外了。 重新落座的李苍术,看着林羽游刃有余地闪避着林宗叔的攻击,还总是时不时地刺激林宗叔嚎几嗓子。 终于明白了林羽的意图。 “这是反向利用林宗叔把西边的敌人引来,敌可用我亦可用,不错不错。” 用耳朵欺骗眼睛。 只是不知道敌人能否上当。 再精妙的计谋也有被凑巧识破的时候。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要拼谁的气运好了。 …… 三十丈外。 位于队伍中间的吴妨,举手示意前后暂停前进。 他看向左右两个贴身小厮,低声道:“前方探路的没有折返回来吗?” “没有。” 没有折返说明前方没有危险。 可是吴妨距离林家宾客吃酒的院子,只有三十丈,竟没有听到激烈的打斗声,让他心中生疑。 他踮着脚朝前方张望,由于处于正中间,前方挡着视线的人太多,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只能再次对小厮问道:“全都没有回来?” “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吴妨心中反倒不怀疑了。 他是肯定。 “看来一定发生了意外的状况,前去探路的要么遇到了危险,要么……” 吴妨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 他连忙将手掌放到耳后,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转动着脑袋。 不等他听清楚对方说的什么话,身为练家子的小厮,已然复述出来。 “少东家,是林宗叔,他还在和林羽打斗,说要杀了林羽。” “有江南雁在场,还有宋家的那个武功高强的执笔,刺杀的杀手们,果然没能速战速决。” 既然如此,说明没能回来的三个探路者,一定是情况危急,不得不前去帮忙。 根据林宗叔喊叫的时长来看,林羽还在宾客的院子里,并且与吴刀吴剑他们对战,并未占到便宜。 否则,早就将林宗叔这个看上去像买凶杀人的贼头擒拿下来,借机逼迫杀手们停止刺杀任务。 不消片刻,众人全都听到了林宗叔发自真心的叫喊声,不约而同地询问。 “少东家,我们是前进还是后退?” 要退必须在杀手被解决之前退,以免被人发现。 要进则是时不我待,去得晚了等其他村民冲到林家来助阵,他们的胜算就会减小。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来势汹汹 吴妨在分析出院中情形之后,不假思索地挥手向前。 “加快前进!” 别人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 必须趁着吴刀吴剑他们还有余力时赶到,让杀手做刺杀的事,他则负责完善自己的计划。 带着林宗叔在来客面前走一遭,坐实是林宗叔买凶杀人,害死了林羽等人。 再找个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送林宗叔归西。 得到命令的众人为了成倍的月银,也为了能够多一分胜算,急匆匆地向前挺进。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草丛深处,蹲守多时的石二哥等人。 直到吴妨他们的队伍离开,石二哥这才对着周围打了个手势。 “散开,跟在后面包抄过去。” 按照羽娃子的计划,把这群人引起去,就要围歼。 但石二哥估算了一下院子里的护卫和护院,还有护林队的人数,认为这个任务相当艰巨。 围歼要数倍力量,群起而攻之。 敌我双方人数倒是随着三十余杀手倒下,占据一定优势,但还远远达不到数倍的差距。 尤其是这个吴妨,或许是提防着被人埋伏,队伍特意拉成了长线。 “想要把全部的敌人一口气围歼,还差一倍的人数。” 他只能告诉护林队的人们,同样拉长战线,做好长途追击的准备。 与此同时,派出张哥前去向羽娃子报信。 敌人来袭! …… 院子里。 此时的林宗叔,已经拎着长剑砍到了精疲力尽,一手撑着剑柄,一手扶着桌子,累得像犁了百亩地的老牛,呼哧呼哧喘着带白沫的粗气。 这番折腾下来,别说伤到林羽了,他连林羽的一片衣角都能没碰到! “林羽,有种你站着别动让我刺一剑!” 气急败坏的林宗叔,仿佛又一次失去了理智。 他的话一说完,林羽毫不客气的冷嘲一笑。 “我只是想戏弄你,没想成全你。” 说这话的林羽也有些气喘。 毕竟,林宗叔砍不到他只会生气,而他一旦让林宗叔砍到,就会丢掉小命。 为了保住小命,他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闪躲,不敢有任何的马虎。 假如林宗叔还要再继续,但吴妨还没有来的话,他只能往最坏的方面打算,带人去深山老林里打追击战了。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就在林宗叔要冲过来的瞬间,张哥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 “林员外,人来了!” 言简意赅,计划已成。 噗嗤! 林羽在林宗叔跌跌撞撞奔向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软剑飞了出去。 软剑擦着林宗叔血脉偾张的脖颈,扎进砖缝里,给青色的石砖,蒙上了一层血色。 哐啷! 林宗叔手里的长剑脱手落地,他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不断往外滋血的脖颈,血红的双眼不甘地瞪着林羽。 “你……我……” “你是我杀的,到了阎王爷跟前就这么说。” 杀人不过头点地。 林羽给了林宗叔一个痛快。 作为诱饵的林宗叔,活着也只会想找机会干掉自己。 为了防止被干掉,这个活口不留也罢。 他也不需要林宗叔指认,是吴妨派来的杀手。 因为,林羽已经看到了一群身穿青衫劲装,脸蒙黑巾的人,自山上坡道如猛虎下山之势,朝着院子里冲了过来。 “敌人已到,所有人准备好。退!” “前辈,你也避一避,乱箭可不长眼睛。” 西高东低,自西向东扑过来的吴妨,在地势上占据一定的冲击优势,同样的,一旦决定冲下来,也就别想再掉头离开。 作为这场战斗的指挥,林羽不是拼的谁强谁弱。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以最少的伤亡把对方全灭。 所以该避则避,反过来利用地势,限制住吴妨队伍的发挥,等到他们冲进院子,再以乱箭致以覆盖性打击。 在林羽撤退的同时。 扑嗵! 失去力气的林宗叔,捂着脖子跪倒在地上。 他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林羽,依旧使出全身力气,死死地捂住脖子上不断往外喷涌的鲜血。 “救……救……我……” 他只是想来杀了林羽,没想过会被林羽杀死。 他还年轻,他还没有娶妻生子。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对他如此的不公…… 林宗叔睁着血红的双眼,不甘地怒视着渐行渐远的林羽,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临死之前,他只有一个心愿。 如果有人能替他杀了林羽,他下辈子当牛做马也情愿! “杀——啊?!” 在最前头冲进院子里的吴家护卫,看到迎接他们的,不是势均力敌的混战场面。 而是倒了一地的杀手尸体,还有跪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林宗叔时,彻底地凌乱。 眼前的情况,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快让开!” 他们想要停下来,可是借着山势冲进院子里的众人,根本无法在后面紧紧咬着屁股冲下来的情况下,掉头折返。 否则的话,他们还没开始和林羽的人交上手,先会因为堵路踩踏的原因,折损一部分人手。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形势,不论地上的尸体是怎样造成的。 院子里只有数十人,他们则有上百人。 “一鼓作气冲上去!” 跟着队伍一起冲进院子里,同样无法掉头的吴妨,在看清现场的形势后,暗悔自己来晚了。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当是林羽的人反扑得太厉害,才导致刺杀失败。 但没有关系。 能够杀掉三十个杀手,而林羽见到他们,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往后退,说明林羽已没有了再战之力。 只是他带来的人手,看到遍地的尸体,后面的人群,已有怯战之势。 吴妨当机立断,举臂大喊一声。 “谁能杀了林羽,赏万两白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得到万两白银,可以自买全家,从此脱离奴籍,当一方富农,逍遥快活地过一辈子。 用一刻的拼命换一辈子荣华富贵,吴家众人斗志昂扬起来。 “杀啊!” “杀了林羽!” 叫喊声如震天般响起,但林羽根本没理会别人,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群里那个停下脚步,不再前进的青年。 哪怕蒙着脸,林羽也已确认了他的身份。 “吴妨,果然是你!”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当断则断 此时已经退到月亮门外的林羽,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只剩下敌人的院子,手指着吴妨所在的方向。 “大力,把箭给我对着他射!” 林羽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 往前冲的吴家众人,这才看到,杀手们的尸体上,有箭矢留下来的血洞。 “不好!有埋伏!” 能够在吴家当护卫的,身手自然不差,反应能力更是优于常人。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计划败露的意思,发现的也太晚了。 话还没说完。 咻咻咻—— 沾血的羽箭如同密集的雨点,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头的一排十数人,毫无意外被射中一大半。 尽管羽箭是远攻利器,但它的射程还是有限,只能在百步之内。 再加上寻常人家,不可能囤积大量羽箭,所以这次射出的,是方才射中杀手的那些羽箭。 因为箭矢的磨损加上吴家众人离得远、反应快,其中大部分并没有伤到要害。 唯有被林大力瞄准的吴妨。 咄。 “啊!” 尽管羽箭只是射到了吴妨的左手小臂,仅仅是没入血肉半寸,但这声惨叫,还是把吴家众人好不容易激起的斗志,吓掉了一半。 “少东家受伤了!” “加派人手保护少东家!” 他们确实是来杀林羽的。 可如果给他们提议行赏的少东家死了,他们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本来处于后面的人们,眼见有羽箭加持,他们就有些怯战不想上前,听到前面人的话,他们当即站在原地,先把吴妨给围了起来。 “少东家莫怕,我们来护着,这次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伤!” 原本被射中了一箭,想着悄悄躲到林羽看不到的地方,避其锋芒的吴妨。 看到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顿时气得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 他可看不到这些人忠心护主,只知道他们眼里满是畏惧。 是啊! 谁能想到,本该被打一个措手不及的林羽,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组织了弓箭手。 “难道说他一早就料到我会来,特意在这里埋伏着我?” 越想越心惊,吴妨不想自己吓唬自己,但是看到周围怯战的手下。 以及被射中的数人,行动力大大减弱。 他不知道林羽手里还准备了多少弓箭,但他知道,今日这场精心筹备了许久的刺杀,又一次失败了! “箭矢上带着血,说明他们没有多少箭可以用!冲!” 吴妨对着面前站定的手下踢了一脚,发狠地怒吼。 “想想你们的家人,今日是杀不了林羽,他们会同吴家一起受罪!” 身份都被林羽点破了,吴妨不再有任何的顾忌,他一把撕下脸上的黑巾。 这个举动彰显出,今日这场战斗,他与林羽必有一死的决心。 “冲!” 吴妨举起受伤的左臂,振臂高呼。 受到威胁的吴家众人想到今日失败之后,林羽的重碧酒名扬天下,吴家一旦败落,他们还不知道会被发卖到何处,要与骨肉血亲分离。 运气好的可能会遇到良主,运气差的只能进青楼或是当卑微的奴仆。 对于跟着吴妨走南闯北的护卫们来说,这样的人生落差,他们根本不能接受。 若是方才,他们是为了钱财而战,现在他们就是为了自己与家人的未来而战。 “冲啊!” “杀啊!” 震动山野的响声,昭示着吴家众人拼死一搏的精神。 “他们没有再放箭了,贴身近搏!” “一定不能放跑林羽!” 面对着这种热血激战的场面,林羽心里震撼不已,像是真正在战场上与敌兵迎击似的,但他表面上却表现得更加镇定。 同时低声对着四周吩咐:“等他们冲到前面再放箭。” 羽箭确实不够多,需要且用且珍惜。 但。 射出去的第一轮箭,是他故意选用了从杀手们身上拔下来的羽箭。 拔都拔了,利用这些沾血的箭矢,不光是为了让吴妨带的人掉以轻心,考虑不到弓箭手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为了迷惑吴妨,让对方误以为他们是羽箭不够用。 然后让受到远程攻击,丧失战意可能会选择撤退的吴家众人,重新投入到战斗中来。 “大力,还是瞄准了吴妨射。” “老爷你放心吧。” 林大力将新的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瞄准了吴妨刚才所在的位置时,突然轻咦了一声。 “人呢?” 刚才还举着手臂喊口号的人,怎么在大家全部冲下来时,消失不见了? “放箭!” 林大力还没来得及汇报这一情况。 林羽已然举起手臂,朝前用力甩出。 咻咻咻—— 第二场箭雨没有了磨损的阻力,更加酣畅淋漓。 一门心思往前冲的吴家众人,尽管心里有所防备,但对少东家所说的敌人没有羽箭的话,深信不疑。 因此这一次,直接射中了十数人,并且还射中了几人的要害。 当即冲在前面的人,有倒地不起的。 而身后跟上来的,则踩着他们的身体接着往前冲。 事已至此,想退是没办法再退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跟他们互搏!” 此时,吴家人之中距离林羽最近的,仅有十丈远。 哪怕是后方的人,全部挤进院子里,与林羽的距离也不过二十丈远。 林羽眼力过人,他甚至能够看到站在最前方的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慌之色。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害怕就能够避免。 “放箭!射完再近战!” 林羽冷酷地下达完命令,稳固好阶段性的远攻伏击战果,这才看向吴妨应该所在的指挥位置。 等着吴妨出招。 谁知这一看,他瞳孔猛地一缩,迅速朝着左右张望。 “大力,吴妨人呢?” “我从刚才起就没有找到。” 林羽看向林大力一直搭在弓弦上的羽箭,头皮一阵发麻。 “刚才射箭的时候,吴妨就不在了?” 电石火光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能够成功利用远程箭攻收割吴家人头,除了他步步为营地设计以外。 还有吴妨送人头的功劳! “他这是不管我有没有后招,他自从步入陷阱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当断则断,弃车保帅!” 跑得可真够快的! 当指挥的怯战先逃,吴妨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老爷,我们追吧,他受了伤跑不远的。” 林大力把弓箭放到背后的篓里,准备抓人。 林羽倒是想让林大力追上去。 可他和吴妨之间,还隔着满满当当一院子的吴家手下。 方才引进陷阱里的待宰的羊羔,此时成了帮助吴妨逃脱的拦路石。 ------------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他逃他追 “大力,你继续射箭,射完为止,不能让这些人冲出院子,听清楚了吗?” 虽说江南雁他们在外院还留有人手,以防主院里的敌人扩散出去。 但那些人手,非到万不得已时不能擅动,可以说,那是他们保护亲友的唯一依仗。 林大力以为老爷要放弃追击,尽管心里不甘愿,但他还是点头应是。 接着,抽出背篓里的弓箭,使出全力朝着想要翻墙而出的吴家人射了出去。 咄! 咚! 吴家人的尸体从墙头坠落到外院,林大力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没等林羽反应过来,一具尸体从天而降,砸到了吴家众人的身上,引起一片哀嚎声。 “大力不愧是大力。” 林羽将视线从砸成肉饼的尸体上收回来,朝着时刻关注院中情况的李苍术抱拳一拜。 “前辈,帮我个忙。” “需要我帮你抓主谋?” “是。” 其实林羽不想抓吴妨,他只想杀。 但前辈之前说过只救人不杀人,他理解身为医者的前辈,有自己的处事原则。 既然别人的原则不能改变,只能他改变一下说辞。 “除了那个叫吴妨的人还有两个随身小厮,还有他周围的六个护卫,一起往回跑了。” 打群架时总会有所遗漏,再加上吴家底蕴深厚,趁乱跑走几个护卫在林羽的预料之中。 “前辈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儿跑不远。” “你还有后招?” 哪有什么后招,不过是提前安排好了护林队,断其后路。 这会儿护林队没有出现在院子里,很可能会与往回逃跑的吴妨撞到一起。 …… 五十丈外。 吴妨捂着流血的手臂,沿着方才趟出来的路线,往深林方向逃窜。 贴身跟着的两个小厮不时地搀扶着他,其他六个护卫,以“品”字型分成两队。 一队在前方开路,提防另有伏兵。 一方则在后方,阻拦随时可能会追击上来的敌人。 “幸好你们六人都曾上过战场运送过粮食,反应灵敏,等回到酒楼,我一定重重有赏。” 面对吴妨的口头表扬加重金奖赏,六个护卫根本开心不起来。 任何奖赏必须等到他们脱离危险才能拿到,然而根据刚才与林羽交锋来看,他们想逃跑也不可能顺风顺水。 之前探路的没出现在院子里,极有可能是在路上被一锅端了。 因此,六人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脚步。 可吴妨遭受了林羽的伏击,已然没有了战意,他一门心思只想尽管逃离这个地方。 眼见前方开道的人,像踩蚂蚁似的脚步特别慢,不禁出声催促。 “再走快些,不能让林羽带着人追上来!” “少东家,不是我们……唔!” 最前方的护卫话还没说完。 一支短箭射穿他的喉咙,鲜血溅了一地,吓得吴妨一连退了好几步,抱头蹲在地上,同时紧张地朝着四周张望,大喊一声。 “有埋伏!” 不用听他嚎叫,剩下的五个护卫,也看到了站在山路两侧、手持弓箭的伏兵。 好消息是,这群伏兵大多身有残疾,所以能射弓箭的只有一人。 坏消息是,他们虎目泛光、面对死人面不改色,说明绝非常人。 “左十右十,一共二十人,应该还有人躲在草丛里没出来。” “打伏击还知道留后手,看来这回咱们是碰到硬茬子了。” 开道的两个护卫,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一人盯着弓箭手,一人环视着左右。 剩下的三个护卫同样抄起家伙,并朝着两个小厮往前方的山路上使眼色。 一会儿打起来,他们会朝左右开攻,给少东家争取出一条生路。 两个小厮同情地看了一眼,因为指挥失误,很可能要留在这里的护卫们,果断地跟着吴妨一起蹲下身去。 “少东家,蹲好了。” “随时准备离开。” 然而。 随着时间流逝,山路两旁埋伏的人们,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 不打也不退。 蹲得腿脚发麻的吴妨,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在己方人数只有九人,且有一名是使不上力气的伤者,对方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们不攻击的原因只有一个。 “快动手!他们在等追兵!” “这是林羽一早安排好,留着断切我们后路的人手!” 几乎是在吴妨喊出声的瞬间。 意识到被看穿意图的石二哥吹了声口哨。 还没能绕到山路前方,形成三角包围之势的另外十人,只能一个猛子冲出来。 两侧呈扇形朝着九人聚拢而去! 剩余的五个护卫见状,打乱了原来的布局,不再顾及左右攻击,拎起吴妨,直接往前冲。 “不能让他们合围!” 以少对多的情况下,一旦形成包夹之势,想突围就难了! 但如此一来,五个护卫立即陷入了以少对多的混战之中,失去了单人作战强悍的优势。 石二哥见这些人反应比他们这些战场上的老兵,毫不逊色,当即大喊一声。 “先拦住去路!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个要拦人,一个要逃命。 在彼此实力相距不大,且五名护卫拼死也要将吴妨送离的情况下。 刚刚合拢的包夹阵型很快,在两个护卫的舍命冲刺下,撕开了一道口子。 “少东家快走!” 吴妨被护卫狠狠地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 身边的小厮因为搀扶他,后背挨了一记柴刀,两道热血混杂着泼到他的脸上。 看着惨死在血泊里的两个护卫,还有身后奋力阻拦石二哥等人的三个护卫,他眼眶一热。 终于意识到,以前他对这些手下太过苛刻。 “如果我今日能够逃过一劫,他日必定洗心革面,善待下人。” 吴妨嘴上这么说着,并不耽误他利用护卫们用性命铺出来的道路,继续往前狂奔。 跑跑跑! 只要再往前跑一里地,逃进深山之中,就像鱼入大海,林羽想抓也抓不住他。 今日前来的手下,没有穿着吴家的服饰,抓贼抓赃。 只要他假装不知情,光凭林羽的一面之词想定他的罪,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吴妨跑了一百丈远,腿脚开始发抖,受伤的小臂流出来的血已将整条袖子染红,他停下脚步喘了口粗气时。 搀扶着他的两个小厮突然松手,害得他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日!你们想死吗?!” 再次受到惊吓的吴妨,脱口大骂。 两个小厮无奈地对视苦笑,根本没有时间解释。 其中一人将腰间的匕首塞到吴妨的手里。 “少东家,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匕首拿着防身御敌。” “什么?” 眼看着就要抵达无人出没的深山老林,他的两个贴身小厮竟然要弃他而去? 要知道贴身小厮都是从家生子挑选上来的,全家生死都被吴家拿捏着,忠心自是不必多说。 不等吴妨弄明白发生何事,两个小厮手持短刀,猛地转过身去。 ------------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插翅膀也能飞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 “吴妨,继续逃啊,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逃的话,我们可要追上你了。” 是林羽! “林羽怎么这么快追上来了?” 吴妨刚想转身,被小厮用力地推了一把。 “少东家快走!” “别回头!” “我们来拦下他们!” 此时,吴妨终于明白了小厮将匕首给他的意思,不是想让他自生自灭,而是要让他自己逃走。 他不知道身后究竟有多少追兵,但既然忠仆这么说了。 吴妨咬紧牙关,握紧手里的匕首,快步朝前跑去。 被李苍术抓住肩膀,带着飞在半空中的林羽,看到吴妨头也不回地跑远了,有些失望。 “我还想用轻功吓一吓吴妨,让吴妨束手就擒,没想到他的两个忠仆倒是聪明。” 假如吴妨看到他会轻功,本就受挫的心情,一定会跌入谷底。 任凭心志再坚定的人,发现自己对强大的敌人一无所知时,也会痛失信心。 结果他白喊了这么大声,吴妨愣是没回头。 “别惦记那个受伤的吴妨了,这两个小厮不好对付。” 李苍术的话刚说完,一支袖箭疾射而出。 双方离着仅有十丈远,这个距离之下发射暗器,命中的概率很高,与之相伴的是,无法命中被反击的概率更大。 发出袖箭的是两个小厮里个子较矮、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 “下来吧你们!” 青年并未想过能够命中轻功卓绝的李苍术,只是想借他有袖箭,让李苍术忌惮,从而空中降落下来,不再追击少东家。 如果只有李苍术一人,他或许会担心对方从头顶跃过去,但带着林羽这个累赘,就像他们带着少东家逃跑一样,决计会被绊住脚步。 事实也正如小厮所想那般。 李苍术抓着林羽的肩膀躲过第一支袖箭,马上降落下来,站在二十步外对峙。 看李苍术气定神闲的模样,接下来的战斗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 但两个小厮依旧义无返顾地朝着二人冲了过去,并且他们的目标直奔林羽。 “杀了林羽!” 此乃谎言。 他们是不可能杀掉有高手护卫的林羽的,但完全可以借助这个谎言,让李苍术在战斗与护卫之间分身乏术。 二人才可能找到逃生的机会! 就在两人舍弃远程偷袭,冲向林羽时,他果断往后一退。 “前辈,你来阻拦这两人,我先去追吴妨!” 他可没有破坏前辈不杀人只救人的原则。 只是等他离开,这两个小厮无论是自保还是抵抗,都要拿下前辈。 前辈就算不杀人,也要将两人降服,等他解决了吴妨再调转回来收拾这两个人,不是难题。 “拦下林羽!” 两个小厮异口同声地朝着左右包抄,试图堵住林羽的去路。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羽根本没有选择从地面上追击,而是箭步一跃,踩着一棵杨树上的细枝,窜到了离地三丈高的树梢上。 两个小厮惊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我还会轻功吧?” 林羽得意一笑,不等袖箭再度袭来,脚尖一点,踩着附近早已摸索清楚的旧枝嫩叶,几个跃步便消失在三人的头顶上空。 两个小厮眼睁睁地看着林羽离开,却无能为力。 刚才使用袖箭的小厮,还想故伎重施,给另一位同伴争取追击林羽的机会。 咄。 一根银针射在了他装备着袖箭的左手手背上。 小厮的左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导致他想要控制机关,都没办法将箭袖对准到出箭口上。 “雕虫小技,还真当它能拦住我吗?” 李苍术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朝着逼近的另一个抛去。 明明是轻轻一抛,小厮也看到了树枝的移动方向,可等到树枝像块巨石一样,重重地砸在脸上时,他依然无法躲过。 反倒是另一个趁着李苍术抛扔树枝的小厮,发射的袖箭又快又准,眼看离李苍术只有不到一尺距离,就要得手时。 咄。 李苍术歪头躲过,袖箭钉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别白费功夫了。” 李苍术并未下死手,还想着两人认清彼此的差距,可以自行结束这场战斗。 谁知,两个小厮根本没有顾念他的手下留情,反倒视线一对,左右开攻,使出浑身解数朝着李苍术再次攻来。 “既是如此,只有把你们留在这里了。” 话落。 两个小厮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影,接着那道白影以诡异的步伐走到他们跟前,举起了手刀。 咔嚓! 咔嚓! 手起掌落。 两个小厮几乎同时两眼一翻,彻底地昏死过去。 其中射袖箭的小厮,被劈中的地方,肿起老大一个血包。 “下手太重了,可能伤到了脑子。”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既要让两人失去威胁,同时还要让两个好战的人失去行动力,还不能动手杀人。 只能打晕他们。 为了防止他们身体太强硬,在自己追上羽娃的过程中苏醒。 李苍术眼睛不眨地抬起右腿,给两人胸口上踹了一脚。 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想跑也跑不了几里路的两个小厮,李苍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旱地拔葱窜到树梢上,朝着四周张望。 “羽娃子他们跑到哪里去咯?” …… 密不见光的丛林深处,吴妨艰难地扶着树干,往上攀爬。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的是哪一个方向,只觉得这不是他来时的路。 但他也不敢按照原路返回,以防还有伏兵蹲守,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在,他身后没再传来林羽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打斗声。 “我应该是逃脱了追踪。” “沙沙沙……” 草丛里似乎有东西在活动。 吴妨目光如箭,循声而去。 只见一道黑白花影闪了过去。 “熊?!” 他悚然一惊,努力踮起脚尖朝着来时路看去。 按照他的体力和脚程,应当才走进树林一里多路,这里人迹罕见,但有护林队趟过的影子,不可能是熊出没的地方。 “出门没看黄历,但我今日的运气也不应该这么霉吧?”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同时也是跑得太累了,需要恢复一下体力。 吴妨找到一处根叶茂密的老榕树,看着它发达的根须将附近盘绕成一个天然的密洞。 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分枝当中,利用那些茂密的枝叶,将身体挡得严严实实的。 如今他已不再想着杀掉林羽。 哪怕林羽在他面前经过,他也绝对不会冒险去拼一把。 “我只要熬到林羽放弃搜寻我,掌柜的得知我计划失败的消息,吴家派人来找我就行了。” 藏好。 必须要藏好。 吴妨看了一眼勒得没有再流出血迹的小臂,确保没有将血滴到树干上,留作追踪的痕迹后,他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呼吸也放轻了许多。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突然刮起一股邪风。 伴随着邪风而来的,是林羽疑惑的声音。 “明明沿着草折的痕迹一路追过来,怎么就把人给追丢了呢?”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熊熊立大功 是林羽! 吴妨受到极大的震撼,呼吸一窒。 他不敢抬头去看上方的情况,但能够通过树枝被踩落的声音,感受得到,林羽正在上空来回走动。 说走动不正确,应该是飞跃! 直到细微的声响渐渐远去,吴妨这才松开捂住嘴巴的双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同时心里震惊不已:林羽居然会轻功?! 这个事实超出了他的认知。 同时也让他后悔不迭:早知道林羽会轻功,我还搞什么刺杀?! 靠在硌人的树干上,吴妨满脸苦涩的笑意。 “林羽啊林羽,你真是一个神人,我这辈子服气的人屈指可数,你是其中的一个。” 他对天发誓。 只要我吴妨能活着离开这里,回去一定劝告父亲,不要再加害于林羽。 此人深不可测,就算侥幸赢了,吴家也只可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天下酿酒的多了去了,留他一个重碧酒又有何妨?” 在生死面前,吴妨当初对于“天下第一酒”的执念,淡了。 丛林中。 找不到吴妨踪迹的林羽,还没有放弃。 林羽蹲在一簇被踩弯,且正在缓缓直起腰的劲草前,冷静地分析着。 “按照他受伤的情况,还有地上草弯折又弹起的时间来看,他只可能是躲进了这方圆一里地的范围内。” 摆在面前的难题是。 方圆一里地有一大片榕树林,里面根枝交错,生出一个个天然的树洞。 他自上方飞过时,粗略地估算了一下。 “假如地毯式搜索的话,一百个人全部搜完,也要三五天的时间。” 关键是,他不想让别人搜到吴妨。 因为刺杀失败这个罪名,放在皇亲国戚身上是大罪,放在寻常人身边,可能都抵不过三五年的牢狱之灾。 倒是以反贼之由,调离唐大人兵马的事,罪责较大。 可替吴家卖命的人那么多,相信这种关键事情,吴妨用的一定是抓不到吴家小辫子的手下,甚至买凶去做的。 “我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心心念念想杀我、还有我亲友的人活在世上。” 说句不要脸的话。 律令不健全的时候,林羽认为可以自行正义与追责。 所以他不光要找到吴妨,还必须在其他人到来之前,亲手杀了吴妨! “躲在树洞里占据地理优势,易守难攻,还容易遭到偷袭……吴妨的运气真不错,居然能够躲进这种好地方。” 林羽犹豫着,要不上天再飞一遍,利用话术把吴妨吓唬出来? 可人到了生死关头,都会爆发出超强的求生意识。 且吴妨虽然为人阴险,但绝对不是傻子,相反还是一个聪明人,诈是诈不动的。 “还是老老实实地进去碰碰运气吧。” 林羽热了热身,将腰间缠绕的软剑抖直,对着旁边的树枝试了试手感。 如此一来,碰到可疑的树洞,可以先用软剑探路。 唰唰唰! 软剑削起树枝来,就像菜刀砍在豆腐上,锋利得反光。 “别人不要的武器捡起来用,就是趁手。” “希望我能持续好运,进去捡到吴妨的尸体就好了。” 先用美好且真诚的愿望,给自己助威打气一番。 等到手里的软剑,将眼前纠缠在一起的根须全部斩断,林羽托着摇摇欲坠的树叶,一只脚刚迈进榕树丛里。 前方横着穿插过去的影子,让他脚步停顿下来。 “哦吼?” 猫熊怎么也在这里? 听到他的动静,还在榕树洞里藏猫猫的猫熊,停止了穿梭,连滚带爬地飞扑向林羽。 “哦哦哦……” 哦个屁啊哦。 我又没喊“果赖”你就过来了。 林羽哭笑不得地看着飞奔过来,抱住他大腿的猫熊,伸手揉着它的脑门。 “我有正事要办,没空陪你玩躲猫猫的游戏。” 刚刚还因为抓住人而兴奋的猫熊,仰头望着它的饲主,清澈愚蠢的眼神里充满着费解。 “哦吼?” 它们不是一直在玩躲猫猫吗? 不对。 猫熊嗅了嗅它抱着的大腿,又朝着方才人影经过的地方嗅了嗅。 它慢慢地松开了熊爪,紧张地对着藏着侵入者的地方,露出了两排还没更换的乳牙,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声音。 以示恐吓,让侵入者赶紧离开它的领地。 林羽见状还有些迷糊,赶紧揉着它的脑袋问:“你怎么突然紧张了?” 问完,他回过味来,想到去动物园时,曾看过介绍,说国宝的嗅觉是人类的数千倍,甚至更多。 他顿时双眼一亮,赶紧蹲下身去,指着榕树林说道:“来,我们继续玩游戏,只要你抓到我,我就给你吃窝窝头。” 对于之前问题毫无反应的猫熊,听懂了“窝窝头”这三个字。 紧张的情绪被兴奋所取代。 “我数到三,你退后,我要开始飞了。” “哦吼。” 早已练功练出默契的猫熊,果然退后三步,甚至还模仿着村里孩童的动作,用爪子捂住了眼睛,只留出鼻子在外面不停地嗅啊嗅。 林羽见状,面露狡黠之色。 猫熊还听不懂他的指令,不可能主动去找吴妨所在的位置。 但只要他在榕树林里像蜘蛛织网一样飞一遍,有猫熊跟着,且它已经意识到有入侵者。 那么,根据猫熊的嗅觉还有野兽的灵敏,很快就能发现吴妨所在的区域! “三!” “二!” “一!” 当倒计时数完,林羽的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 猫熊一个抱扑扑向他所在的位置。 和以前一样,扑了个空。 猫熊也没有气馁,抬头看着踩着树枝飞行的林羽,嘴里发出兴奋的吼叫声。 攀爬跳跃、钻洞翻滚,滚圆的身体在根须与树枝之间流利地穿梭不停。 遇到实在穿越不过去的树枝,干脆咬紧门牙用力掰开。 噼里啪啦! 咔嚓咔嚓! 一人一熊飞快地扫荡着整个榕树林。 腿都蹲麻了的吴妨,刚想换个姿势继续蹲守,便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脆枝断裂的清响。 紧跟着,他透过密集的根须,看到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黑白花影。 是熊! 他再次屏住呼吸。 然而当圆滚滚的熊越来越近,看清楚它的大小时,吴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虽然遇到了熊,但是一只食铁猫熊,看上去应该还没断奶,如果它敢过来找死,我还能够放放它的血,补充一下体力。” 一直在附近搜查的林羽,没有降落下来的意思。 按照他现在所处树洞的高度来看,就算林羽再从他的头顶,也发现不了他藏在下面。 “我的运气可真不错。” 正说着,穿过一个仅有小孩能够通过的狭窄空隙的猫熊,停留在了距离吴妨只有十步远的地方。 吴妨握紧手里的匕首,思考着从哪个角度下手,既能一击毙命,又不会引起上方的注意。 实在不行只能暂时装死,等林羽飞远了再动手。 “哦豁。” ------------ 第二百二十章 死到临头才求和? “吴妨,终于找到你了。” 吴妨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不知何时,林羽竟飞到了他的左前方,就站在猫熊的正上方。 刚才还一直往吴妨方向冲的猫熊,攀爬着榕树去够林羽的脚踝。 猫熊要和林羽打起来了! 就在吴妨打算利用这个时机,赶紧逃走时。 却见林羽主动去摸了猫熊的脑袋瓜,笑着夸赞道:“不错不错,帮我带路找到了我想找的人,回去给你蒸一锅窝窝头。” “哦吼!” 猫熊听懂了这句话,兴奋地用屁股蹭着树干。 看它高兴的模样,林羽笑得更加开心,只是在看向奋力在往树洞外挤的吴妨时,笑意不达眼底。 唰。 他抽出腰间软剑,踩着树枝,越过兴奋的猫熊,犹如闲庭散步般,朝着吴妨走来。 而此时,已然完全无路可走的吴妨,好不容易钻出树洞,想要逃跑却被脚下密密麻麻的根须绊了一脚,摔了个狗啃屎。 方才被他引以为傲的躲藏之地,此时成了他难以逃离的魔爪一般,让他走投无路。 “别跑了,你跑不过我的。” 林羽已经听到有人赶来的动静,不出意外,应该是前辈,或者是石二哥所率领的护林队。 他没时间陪吴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更何况,他尊重吴妨这个敌人,愿意给对方一个痛快。 谁知,吴妨在认清事实后,没有选择安然赴死,而是突然泫然泪下,在难以活动的根须之中,艰难地朝着林羽拱手作揖。 “林兄,我认输。” 啥? “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与你为敌,等我回到家中,我会劝告父亲还有家主,吴伶醉愿意与重碧酒共存。” 光凭林羽的经验来看,吴妨的态度诚恳,不似半点做假。 再加上双方这段时间的交锋,吴妨不仅没有讨到半点便宜,还深知了他的实力。 这样的选择不失为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 “死到临头才求和,你不觉得晚了吗?” 林羽没有多余的废话,也不想听吴妨说废话。 几乎是他的话说完,手里的软剑已经划开了吴妨脖颈处。 “知错……” 吴妨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嘴里剩下的话,就被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所取代。 他诧异却又冷静地看着手持血剑,居高临下站在面前的林羽,嘴角抽搐着,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难怪自己会输。 他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运气不错的布衣百姓,这个布衣百姓最多读过一些书,头脑灵光一些,还研究出了一些稀奇的配方。 却从未真正地了解过林羽此人的性情。 林羽的成功,凭借的根本不是运气! “吴妨,我能够走到现在,并且站稳脚跟,但凡心不狠手不稳,只会沦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你以为只有吴家觊觎重碧酒吗?那日你带来的世家子弟里,多少人等着我落败时,瓜分吴家胜利的果实。” 林羽将剑锋上的鲜血,抹在树枝上。 看着吴妨的身体逐渐抽搐着瘫软下去,卡在根须之间不再挣扎,他叹了口气,为这位险些战胜自己的对手,献上最后的敬意。 “我没功夫判断敌人的心思,人心深不可测,我能做到的,就是一直赢下去,哪怕吴家不动我下手,我想让重碧酒成为酒行第一,也会对吴家动手。” “你,死得其所。” 在临死之时,吴妨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 除了低估了林羽的狠心,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暗林羽在明。 可听完林羽的话,他才明白,实际形势和他想象里的完全相反。 吴家,危矣! 吴妨不甘地睁着瞳孔逐渐涣散的双眼,慢慢地失去了气息。 直到他的胸膛不再颤动,林羽这才用软剑砍掉附近的枝干与根须,持剑上前,确认人已死亡,将黑巾蒙在吴妨的脸上。 “这样才像是一个亡命的刺客。” 只有以刺客的身份死去,才会减少和吴家扯皮的麻烦。 林羽在附近扯了一根柔软的藤条,捆在吴妨的身上,试图将人拖拽出去。 可是由于吴妨钻进来的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他自身离开都很费劲,更别提再带一具尸体走。 “反正人死了,先放在这里空了再来收尸。” 如今吴妨尸体的作用,只是让世人知道谁是这场刺杀的幕后黑手。 可世人大多慕强,只会看到成败,对其中的恩怨曲直不感兴趣。 否则,吴伶醉白不可能会把玉氏酒坊挤兑到关门停产。 尸体存在的意义,只能让吴家人收尸的时候,顺便让吴家付一笔损失费。 “踩坏的花花草草,砍坏的桌椅板凳还有筷子盘子,折算下来可需要不少钱呢。” “吴东家应该不想让自己背负上一个不慈之父的名声吧。” 为了防止有野兽出没把人吃掉。 林羽特意把吴妨的尸体拴到了高处,还砍了一根竹子插在上头,回头收尸时才好辨认。 搞定了死人,接下来还要处理活人的事。 “主院里的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吴妨的离开,在一开始可能不会引起重视。 但随着战斗时间的推移,当大家没有人坐镇指挥时,谁还会为了一个怯战而逃的主子,奉献自己的生命? 只会一哄而散,四处逃窜。 “人手还是太少了,护送吴妨的护卫太勇猛,石二哥他们来不及阻拦,逃进树林里的那些人,假如老老实实地呆着也就算了,就怕流窜到别的村子里去,造成危害。” 尽管这个危害是吴家造成的人,但事情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林羽痛定思痛:吴家,是坚决不能再留了。 商战怎么战都行,搞阴谋刺杀,还要连累全家? 那可真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了! “与吴家这场殊死搏斗,我不仅要赢,还要赢得让天下皆知。” “想欺负我可以,想危害我的家人,我发起疯来连我自己都怕!” 林羽终于飞越榕树林,老远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衫蒙着脸的吴家人,捂着流血的胸口在往密林里钻。 后面尽管有两人追踪,但距离百步之远,还在左右徘徊着前进。 明显跟丢了人。 见微知著,可以想见主院里的情形,正如他猜测那样,不太理想。 “事到如今也只能有什么算什么,杀一个算一个。” 看准对方逃脱的方向,林羽抽出软剑正要追上去。 突然。 一支羽箭犹如流星过际,稳准狠地射中了吴家人的大腿。 “啊!” 对方发出一声惨叫,朝着前方扑倒,一脑门子撞到树上,昏死过去。 “百步穿杨,真是好箭法!” 林羽大赞一声,朝着放箭的方向看去。 不管是护林队还是自家护院,能够拥有此等箭术的人,绝对要加月银! 然而,当看到射箭的人不是自己人,并且拉弓搭弦,将箭头瞄准了自己时,林羽顿时眉头紧锁。 ------------ 第二百二十一章 意外的援兵 “这是……谁啊?” 对方是个青年人,身上穿着黑红相间的骑射制服,隔着老远,仿佛还能看到他的双眼绽放着精光。 林羽虽不知此人是谁,但看身上的衣服,还有腰间环刀以及身后的箭筒,应该是官兵的配置。 “官兵怎么来的?江兄请来的援兵吗?” 他上前一步刚要说明这里的情况,还有自己的身份。 青年将弓弦拉满,发出一声警告。 “别动!放下手里的武器乖乖站着!否则下一个被射中的就是你!” 搭在弓弦上的箭矢反射着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林羽一时间拿不准,是自己的轻功更快,还是对方的羽箭更快。 好在,以对方直接射中吴家人的立场来看,谁快谁慢都没问题。 “兄台,我是石林村的林羽,也是这次被刺杀的苦主。” 林羽一边介绍着自己的身份,一边将软剑丢在地上,好奇地打听着。 “不知兄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淡定地丢弃了软剑,还自报家门。 青年却没那么轻易地相信他的话,而是站定在原地,朝着周围大喊。 “这里有人!” 刚才追着吴家人前来的两个林家护院,闻声快步跑了过来。 当看到林羽安然无恙时,激动的大喊起来。 “老爷!” “他当真是林员外?” 青年眼中的警惕,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等到两个林家护院点头称是,他这才将手里的弓箭放下,对着林羽抱拳一拜。 “得罪了,我还要继续追击其他凶犯,告辞!” 说完,不等林羽询问他的来路,人已经像踩着风火轮似的,快速消失在山林之中。 不多时。 就听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叫。 应该是一个倒霉的吴家人被青年射中了。 “老爷,攻进主院的那些人,跑了二十多个,如今他们还不知道藏在这一带的哪个角落,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看到李前辈和二表哥他们了吗?” 林羽捡起软剑,重新缠绕在腰间。 “有人逃跑时冲到了南院,客人里有受到惊吓昏厥的,李郎中赶过去救治了,石队长正带人追击逃犯呢。” 听到逃犯这个专业定性的名词,林羽想到刚才的弓箭手也是如此说法。 再看两个护院,对于弓箭手的身份好像知晓,他急忙询问,对方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是县令大人派来的,一共来了五十个人,全部追逃犯去了。” “老爷你不知道,这群逃犯犯了大事,他们劫狱不说,还把整个牢狱里的所有囚犯都给放了。” 原来如此! 林羽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却又不免佩服起吴妨的手段来。 果然是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他以为吴妨只是劫了林宗叔出来当替罪羊,没想到吴妨还防备了唐知涣回城,把所有的囚犯给放了。 这么做,一来能够在短时间内,混淆劫狱是冲谁来的真正目的,二来还会分散官兵们的注意力。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 “既然囚犯都给放跑了,怎么会派了这么多人来石林村?” 除了林西峰和林宗叔以外,石林村没有在县衙里蹲大牢的犯人。 刚才的青年应该是驻扎营地的士兵,而非县衙的衙役,一定是唐知涣去增援长乐郡主时调派的。 士兵可比衙役的战斗力要强,把士兵派来这里,还一口气派来五十人,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林羽现在担心的是,难道还有大量的囚犯跑到了石林村? 那他可真是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他加快了脚步,暗中祈祷着:娇娘你们可千万不要出事。 两个护院见老爷一脸担忧,不敢卖关子,将他们知道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 “还不是东湖湾的那些村民,他们明日就该放归家中,谁知碰到了劫狱的,打开牢门让他们自己跑。” “碰到这种事他们哪敢跑,干脆等人走了后,把牢门重新锁上,等县令大人回到县衙,听说林宗叔带了人来石林村闹事,就派了人来,县令大人带着衙役,去追其他逃犯了。” 我去! 林羽脚底打滑,险些溜到山坡下面去。 好在他眼疾手快抓住一棵小榆树,这才避免了失足的风险。 两个护院急忙把他拉了起来,见他没有受伤,松了口气。 “老爷,你没事吧?” “我有事。”林羽认真地看着二人,语重心长的建议道:“像这种重大的变故,无论对咱家有没有影响,只要知道,提前说明行吗?” “……好的老爷。”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老爷之所以险些摔下山,是被囚犯放跑加上官兵前来支援的事,联合起来吓到了。 没想到老爷看上去镇定无比,实际上只是装的。 两人看破没说破,只是走得更快了。 路上,林羽还发现了躲在草甸子里的一个吴家人,当着两个护院的面,直接一剑捅了个对穿。 “老爷,不留着活口让他们指认幕后黑手吗?” “抬走太费劲了,再说了,他刚才还想埋伏我们呢。” 林羽毫不脸红地撒着谎。 他总不能说,这个吴家人吓了他一跳,所以他一时失手杀的人吧? 当然了,留着活口指认吴妨是不可能指认的。 指认吴妨就是指认吴家,这群家生子不为自己也得为吴家的亲人们着想,抓回去也是一个死。 终于抵达了屋后的竹林山坡上,看到了主院的情况。 里面躺的尸体,厚的地方摞了三层高。 血气冲天的味道,引来不少苍蝇的同时,还有野兽在附近徘徊。 好在危险解除之后,得知消息的村民,全部抄着铁锹锄头镐子赶来。 那些野兽面对人多势众,不敢靠近。 否则,光是野兽趁虚而入,就够战后的大力他们喝一壶的。 “林兄,你可算回来了!” 林羽刚走进主院,手持一杆齐眉棍的江南雁,急匆匆地穿过尸山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上下打量。 “江兄,我没受伤,你们呢?家里伤亡怎么样?” 尽管他做了力所能及的准备,但面对这场精心策划的刺杀,绝不可能让所有人做到毫发无损。 果然,江南雁的情绪,从他全须全尾活着回来的兴奋,变得低沉。 “我的护卫追击的时候死了一个,你家护院重伤三人,好在李郎中医治及时,保住了性命。” “节哀,多谢,我会补偿的。” 冒着生命危险当护卫的,除了想跟着主子奔一个前程,便是为了家人后顾无忧。 人死不能复生。 说再多的谢谢,也不如给一笔丰厚的丧葬费。 江南雁微微点头以示肯定,继而眉头皱紧,压低声音问他:“吴妨呢?跑了吗?” “死了。” 林羽的这个回答,出乎了江南雁的意料之外。 居然死了? 吴妨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了!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死了就死了吧 比如可以当作拿捏吴家的把柄,或是和吴家做交易之类的,怎么就死了? 江南雁错愕地看着林羽,再次问道:“是自尽?” “不是。” 林羽拍了拍腰间缠绕的软剑。 二人之间已有默契,吴妨的死是谁动的手,自然不必多说。 但江南雁更加不解了:“林兄你为何要这么做?” 在他的认知里,林兄可不是被情绪主导的人。 吴妨活着的益处绝对比死了要大。 “因为他要杀我,所以他必须得死,而且,吴家都快没了,他只是提前去替吴家到地府占个位置罢了。” 冷酷霸道的说法,让江南雁心中一震。 他平时见到的只是林兄温和的一面,没想到林兄被惹急了,竟如此可怕。 “既然不需要拿捏吴家的把柄,那么死了也就死了吧。” 吴妨好歹是吴家在益州的少东家,知晓吴家不少内情。 在江南雁的设想里,可以利用刺杀一事,与吴妨做交换,获得吴家的一些把柄,好留作以后,彻底地扳倒吴家。 但林兄显然有别的方法,此事他不便插手。 “吴妨想要在今日动手刺杀,把我和徽之兄算了进去,单凭吴妨一人,可调动不了这么多杀手,此事,我会和徽之兄向京城写信,给吴家施压。” 他能做的,只有在林兄和吴家对垒之时,在旁助阵。 “得友如此,活该我赢。” “林兄你可真是不替我们谦虚……哈哈哈!” 方才的惊险与刺激,在笑声中荡然远去。 林羽跟着笑了,笑容里透着一丝疲惫。 本身起了个大早忙活成亲的事,还接了两次亲,需要操持的事情太多。 方才又是第一次实战指挥,并运用轻功飞了好几里山路。 此时见到大家平安无事,心里紧绷的弦松开,林羽赶紧用手臂勾住江南雁的肩膀,才堪堪避免自己一口气泄出来,坐进尸堆里。 “林兄,要不要让李郎中替你瞧瞧?” “我只是有些累……等我喘口气,还得去见娇娘她们。” 林羽慢慢引导着体内乱窜的气流归于脐下。 等到双腿不再发软,他收回搭在江南雁肩头的手臂,拄着剑往南院走去。 江南雁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就这么让吴妨死了,果然还是便宜了他。” 特意挑在林兄成亲的喜庆日子,弄得血流成河。 这笔血仇,必须要跟吴家好好清算! “吴家敢行当众刺杀之举,不就是觉得林兄只是一个升斗小民,死了也无人深究?” 吴家虽然是酒行的翘楚,富甲一方,但除了家主吴虑得了一个爵位,族中其他人都是小官小吏。 也不过是一介商贾之流! “当今陛下虽不喜封功授爵,但林兄的曲辕犁和秧马可是大功一件,我一会儿要给大伯写封信。” 必须把吴家的阴谋还有林兄的困境写出来。 等封功领赏的时候,请大伯出面,帮林兄讨份爵位来! 哪怕大伯会顾及皇威拒绝他、甚至责怪他不懂事,他也必须替林兄争取一番。 一心想着报平安的林羽,没想到江南雁打算利用苦肉戏,拼着自身前途不要,也要替他筹谋抬升身份地位的事。 假如他知情的话,一定先跟江南雁磕一个,成亲的同时再结个义。 此时,刚走进南院月亮门的林羽,迎面就被一道红色身影,撞了个满怀。 “夫君!” “……” 林羽低头看着主动投怀送抱的媳妇,庆幸自己反应快,用手挡了一下。 不然陈灼灼撞上的可不是他结实的胸膛,而是捡漏得来的软剑剑身。 尽管不用割伤她,但软肉碰硬铁也会很疼的。 “夫君,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带着护院上山去找你了。” 陈灼灼抬头凝视着他的双眼,看到他脸颊上染着血,从怀里掏出一方红色丝帕,替他仔细地擦干净,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夫君你受伤了呢。” “别怕,为夫可是金刚不坏之身。” 林羽温柔一笑:除了灼灼以外,不会有人当众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他的关心。 不是说娇娘不关心他,但娇娘的关心是含蓄的、内敛的。 而小薇则是关心他……算了,不提也罢。 这时,陈娇娘也走了过来,看到陈灼灼擦血的同时,另一只手还抱住相公的腰,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拉住了相公的手。 “相公,刚才有几个刺客闯入,好在有江公子与宋公子在,大家都平安无事。” 林羽朝着宋徽之看去。 他身边的执笔,直到看到他出现,才将剑收回鞘中。 “多谢徽之兄。” “你我之间何言谢字,再说了,这群刺客不光是要杀你,他们还是冲着我来的!” 宋徽之提起这件事,又惊又怒。 他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要刺杀他。 哪怕当年父亲追随陛下南征北战,他曾落到过与陛下敌对的势力当中。 对方还念在宋家在文坛上的地位上,待他如贵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谁曾想,会在太平时,险些被刺客中伤! 林羽纠结了一下,还是直言道:“他们特意选在今日今时,是冲着我来的,徽之兄你是受我连累。” “林公子说错了。” 不善言辞的执笔冷不丁的在旁边出声。 “有两个刺客在人群里,一眼瞄准了我家公子,明知我家公子身边有我在,还是冲了过来,他们一定是冲公子来的。” “执笔说得对。” 受到惊吓的宋徽之,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并将当时的危急之势,夸张地说与林羽听。 特别是他一个闪身避开了对方抛过来的匕首,虽说执笔挡掉了,但足以说明,那些刺客的目的是谁。 “……” 林羽看了眼在场的众人。 除了他的媳妇和老丈人一家,穿得衣服较好,也只有宋徽之能够凸显出非富即贵的特性。 那两个吴家人,只怕是想着趁乱挟持宋徽之,好全身而退。 没想到让宋徽之误会了。 既然如此,他只能认为是自己误会了吴家人。 “徽之兄,我没猜错的话,刺客应该是吴家人。” 林羽义愤填膺地想道:一定是吴妨那小子心理阴暗,得不到徽之兄的友谊,便要将徽之兄毁掉! “是吴妨?” 宋徽之脱口而出,震惊不已。 而早有怀疑的执墨,已经冲到了倒在墙根下的尸体前,将他们脸上的黑巾一把扯了下来。 “公子,林公子,你们快来看!” ------------ 第二百二十三章 落幕 宋徽之和林羽走上前,盯着尸体的脸庞看了半晌,面面相觑,也没看出有何端倪。 倒是执墨,忽地灵光一闪:“公子,他是吴妨身边的护卫,经常坐在车夫旁边的那一个!” 不提不知道,一提……不管是不是,宋徽之见执笔与执墨都认出他们是吴家的护卫,心里的震惊被气愤所取代。 “居然真的是吴妨!” 宋徽之浑身战栗不已,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对不住吴妨。 居然让吴妨特意派了手下,来暗害自己。 林羽同样不记得吴家护卫的模样,但看执笔与执墨暗中交流眼神,心里大概明白了。 这两个小厮一早就确认了刺客是吴家人,并且知道徽之兄宽于待人的性子,没有确切的证据不会相信。 所以,不论刚才指认的是不是吴家护卫,这坨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它也得是屎。 “徽之兄,吴妨已死,此事你若想寻个公理,只能找吴家人了。” 假如在确认指使者是吴妨之前,与宋徽之说这话,只怕会伤心。 如今嘛……林羽看向气得捏紧拳头的执笔与执墨,觉得他们愤怒大过一切。 “吴妨死了?!” 宋徽之还想着与吴妨理论一番。 问清楚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才遭此横祸。 此时听到吴妨死了,尽管心里唏嘘了一阵,但想到吴妨不死,死的就是自己,顿时后背泛起凉意。 “他死了,但他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完成这场刺杀,这件事,我必定要找吴家问个清楚明白。” “有执笔和执墨他们指认这些尸体,相信吴家能够给徽之兄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怪林羽煽风点火。 实在是吴家自作自受。 也不知道吴妨对宋徽之下毒手,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 反正这是吴家要头疼的事,林羽乐见其成。 发生了刺杀的事,林羽家既要忙着打扫战场,还要追击逃跑的吴家人。 晚上的宴客,便取消了。 前来帮忙驱赶野兽的村民们,每人都装了些备好还没开火的食材,没让他们空着手离开。 特别是由于立下功劳,提前释放的东湖湾的那些陈氏族人,林羽还当场表示了感谢。 “我家这次遭此横祸,多亏乡亲们给县令大人报信,及时派来了援兵。” “林员外客气啥子,大家乡里乡亲的,我家婆娘还在你家吃宴呢,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自己,也得跟这些贼人拼了!” 在牢房里呆了多日,之前犯错的陈氏族人,倒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没有趁着这次的事,挟恩以报。 倒叫林羽高看了一眼,又给他们专门准备了喜事的红封,让他们沾沾喜气。 直到日落西山,主院的血洗得差不多干净了,官兵们才带着十五具尸体,以及七个重伤的吴家人,来向林羽交差。 率领这些官兵的,是一个三十出头、比林羽高出半头的壮汉武将,身上穿着红黑相间的骑射服,威风凛凛,霸气逼人。 “方才围攻的护院们瞧瞧,少的人数对不对得上?” 他将肩头扛着的一具尸体扔到林羽脚下,还甩带出手臂的一抹鲜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却没多话。 林羽从林大力等人那里,已经听说跑了二十二个人。 让当时在主院里的人们确认了逃跑的人,与当前的死伤人员一致。 林羽连忙对着青年武将抱拳一拜:“多谢各位官爷把逃犯追回来,剩余的那些尸体,我们已经抬到了一起,其中越狱的林宗叔,我们专门抬出来了。” 在他的示意下,林大力拖着林宗叔的尸体,放到了青年武将的面前。 对方拿出自县衙档案里带来的画像,核对了一番。 “确实是这小子,没想到一个读书人,能在旌阳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宁兄,你这话可说错了,他只是一个逃犯,真正掀起风浪的人,还在林子里呢。” 一直站在林羽身后的江南雁,摇着折扇上前一步。 青年武将人长得五大三粗城府也不深,可是根基同样不深,多年没有升迁的他,深知今日的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于是,他没接这个话茬,而是将画像塞进怀里,对着江南雁抱拳一拜。 “南雁兄,这次还是多亏了你的手下,阻拦有力,不然要是让这些贼人,杀伤了村民,我们可就没办法将功赎罪了。” 尽管调兵的命令是唐知涣下的,但负责护卫旌阳安危的驻兵治下,发生如此恶性事件。 再加上长乐郡主下达了命令,让他们保卫旌阳安危。 一旦出事,他们难辞其咎。 可如今没有出事,剩下的争端,与他们这些驻兵无关。 他们这一趟前来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林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可有些事对方不想管也得管。 不等他开口,江南雁抢白道:“宁将军,制造这场刺杀还有引起劫狱骚乱的指使者还在榕树林里,此事是你们负责处置,还是等唐大人带衙役前来再说?” “榕树林里?没听到那边有活人的动静啊。” 宁守将看向手下的兄弟们。 见他们纷纷摇头,不免怀疑林羽看错了。 林羽只得把对方是一具尸体,因为当时体力不支,加上难以抬出的实情说了。 “刺杀的案子应当由唐大人负责,但唐大人没能前来,一定是追击越狱的逃犯,还无暇分身,此事,看在南雁兄的面子上,我们顺手办了。” “多谢宁兄,空了请你喝酒,上好的重碧酒,只有我家酒楼有。” 等林羽说完吴妨尸体具体所在,宁守将亲自点兵前去搜尸走了。 江南雁用肩膀撞了撞他,眉飞色舞的说道:“我还有点用处吧?” “江兄这话说的,你的用处可大了去了。” 有宁守将把尸体带回来,可以一并算作刺客处置。 换个不认识的守将,一定懒得折腾,更不想得罪人。 江南雁的情面确实不小。 不到半个时辰,宁守将脸色不善地抬着尸体回来了。 吴妨的运气不错,尸体没被野兽啃食,但一张铁青惨白又没有受伤的脸,十分显眼。 宁守将显然认出了吴妨,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林羽,朝着江南雁抱拳一拜,只说了句“告辞”,生怕惹上麻烦似的,留下一队与衙役交接的人手,便匆匆离去。 “哈哈,宁兄此时避嫌有些晚了,看到吴妨的尸体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追击的时候下了死手。” 林羽反倒觉得,真要是后悔的话,宁守将应该是后悔居然抬了活口回来,给吴家增添了许多烦忧。 抬回来的重伤七人,落地就死了两个。 剩余的五个人出气多进气少。 假如不是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林羽光看他们绝望的眼神就知道,他们一定会选择自尽。 “前辈,帮个忙呗。”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无人生还 林羽突然出声请求,让李苍术狐疑不解。 他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官兵,低声提醒:“羽娃子,你此时再作何时,可不只是私斗了。” “前辈我晓得,我只是想让你帮着吊一口气,让他们有活力一些,至少等唐大人来时,他们能动动舌头张张嘴,拷问时,能够说明白除了吴妨,是否还有他人指使。” 林羽冷酷地扫了眼艰难呼吸的五人,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什么是非对错、吴家还有谁参与其中。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亲眼看着袭击亲友的敌人,死在他的面前。 只有这样,晚上睡觉才会安心一些。 “你个娃子,人还怪好的咧。” 李苍术早就经历过医治林宗叔的事,知道林羽没安好心。 但那又如何? 羽娃子让他救人又不是让他杀人。 至于救完人,这些人想死? 他只是一个郎中又不是神仙,只能治病不能医命,全凭个人想法了。 “几位官爷,老夫可否给这五人施针,给他们吊一口气?” “可以,最好能吊到县衙的人来接手。” 双方的要求,正好李苍术都能满足。 他先用银针刺穴,助五人疏通了气血,让五人更有活力。 “唔唔……” 五人原本出气多进气少,身体疼痛逐渐麻木,在银针的刺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们脸色都变得扭曲起来。 恨不得当场自尽。 但李苍术是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死去。 并且为了避免他们自尽,连累提议的林羽和答应的官兵,封住了他们大穴。 接着,只要等县衙来人,再把穴位解开,便于行动、可以说话即可。 李苍术施针时,江南雁和宋徽之见局势平定下来,不需要他们再帮忙,不约而同地告辞离去。 “林兄,我就住在书局里,有事派人联系。” “好。” “林兄,我给大伯写了信说了吴家想杀我的事,回去我再向郡府的长辈们告告状,接下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记得开口。” 三人尽管嘴上谁也没说,但心里清楚。 今日这场刺杀到此落幕了,靠官府无法追究吴家的责任。 想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必须靠他们自身。 最好能够得到家族的支持,才可能把获得爵位的吴家,一举拿下。 林羽对此早有想法,只是目前他单独制定的计划还未促成,言之易败。 “这回连累你们了。” 好好的来吃酒,变成了提心吊胆的力战刺客。 还要被迫卷入与吴家的争斗之中。 林羽多少觉得有些愧对二人。 江南雁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板起脸来:“我看你是累了,才开始说起了胡话,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连累,不多说了,走了。” “林兄你好好休息,改日我来看你。” 宋徽之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走了。 上了马车,他才长叹一声,对着执墨问道:“你说,我该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帮林兄讨个公道?” 自己的力量而非宋家的力量。 寻常人凭借个人之力对抗世族,难如登天。 但宋徽之除去宋家子弟的头衔以外,他还有蜀地第一大才子的名号,并且名副其实。 “公子今日喝了那么多的酒,还力战刺客,想必一定心中有感。” “啊?我力战刺客?” 宋徽之心道:我那不是和林兄吹牛……哦! 他颇为赞赏地对着执墨点了点头,厚着脸皮改口。 “对,我力战刺客,心中感触颇深,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才行!” 吴家想让林兄吃一个哑巴亏? 他就让吴家无颜立足于世! ……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唐知涣才带着衙役前来。 负责交接的驻兵们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交给唐知涣。 “唐大人,尸体都在这里了,活口还剩下五人,但受伤严重,有这位李郎中吊着性命,恐怕也挺不过今晚。” “好,本官晓得了。” 交接完毕。 林羽特意让管家,给离开的驻兵们,每人塞了一大袋吃食走。 他们嘴上说着不收,但架不住折腾了一天还没吃饭,加上布袋里的肉香扑鼻实在馋人,收下的同时,也记住了石林村林羽林员外的名字。 等驻兵们走了,林羽这才对着唐知涣问:“郡主呢?” 吴妨连宋徽之都敢杀,他是真担心反贼的事是假戏真做。 他与宁守将不熟,不便过问,以防对方误会。 和唐大人是老熟人了,对方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事自然不会瞒着他。 “那些‘反贼’是有备而来,郡主杀了以后,在调查那群‘反贼’的来路,我派人送了信,说了石林村发生的事,还不知道郡主收没收到。” 连唐知涣都是一个时辰前,才知道越狱的事,是吴家搞出来的鬼。 他想到吊死在地牢里的吴永和吴理,再看躺在地上,等待拷问的五人,心里清楚。 这五人,命不久矣。 “把这五人抬回去审问。” 唐知涣还抱有一定的幻想,准备吩咐手下人动静轻一些,免得磕着碰着,加重他们的伤势。 眼见人要走,李苍术信步上前。 “唐大人且慢,老夫先把他们的穴道解开。” “李郎中封了他们的穴道?” “不封死得快,封了成哑巴。” 不等唐知涣在死得快和成哑巴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 李苍术已经麻利地将银针刺入他们的大穴之中。 “噗嗤!” 五人先后喷出一口憋了许多的心头血。 那股受伤时剧烈的疼痛再次遍布全身,让原本心里都有些犹豫的五人,不约而同地咬住舌根。 “唔……” “大人不好了!他们咬舌自尽了!” 正在往衣服上抹着银针血渍的李苍术,看到纷纷咬舌自尽的五人,摇头暗叹。 再高明的医术,终究也救不了所有人。 “羽娃子,无事我先回了。” “今日辛苦前辈了。” 尽管前辈一直说着只救人不杀人,但林羽心里清楚,为了防止他被杀,前辈其实付出了许多。 而且他与前辈并无利益交涉,同时非亲非故,能够得到这样的庇护,他很知足。 李苍术想到今日的惊险,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嘱咐,放到嘴边,又只说了一句。 “羽娃子,功夫别落下练。” 人死了一切就完了。 而无论何时,自己拥有保命的本事,才是最大的本事。 “晓得了前辈。” 等到李苍术离去,五个咬舌自尽的人,也终于从奄奄一息,变成了毫无生机。 唐知涣目光冰冷地看着新增的五具尸体,想到吴妨连他都算计,让他险些酿成大错的事,怒火中烧。 他看向旁边还能淡定自若的林羽,声音低沉:“林员外,越狱刺杀一事,虽然疑犯全部落网伏诛,但背后的势力还健在,本官有心肃清旌阳商行里的败类,你怎么看?”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赔了儿子又折兵 “我认为一颗老鼠屎,不能坏了一锅粥,有些人争不过就要越狱、刺杀、下毒手,假如人人效仿,旌阳还不乱了套?” 终于等到唐知涣这位县官出手。 林羽自然不遗余力地给痛踩吴家几脚。 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给唐知涣分析着:“大人,吴永科举泄题一案时,本身就让学子们怨声载道,还有为与我竞争,鼓动粮行囤粮抬价,民间也是积怨已久,可惜吴家势大,没有人敢得罪,这才一直置身于事外。” “区区商贾之流,本官还不惧他吴家!” 口号喊得响,不代表行动力强。 否则,唐知涣也不会向林羽询问如何处事。 身为旌阳的县令,三年间升迁无望,不仅是唐知涣的靠山不硬,还和他做事勤勉认真却不爱动脑子有关系。 之前石青柱引发的盗匪案,以及吴永能在其眼皮子买通官吏一事,可见一斑。 但唐知涣有一点好处,就是知道自己的不足,哪怕面对比自己小了一辈的林羽,依旧不耻下问。 “林员外可有好的办法,把吴家势力,清除出旌阳去?” 留着这样一颗老鼠屎,还是一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长乐郡主的老鼠屎。 唐知涣是真的担心,吴家继续在旌阳地界闹事,搅得整个旌阳乌烟瘴气的。 别的不说,光是城内粮食涨价,导致民怨载道,就是吴家要断林员外家酿酒粮食的恶果。 “大人,清除一时容易,怕就怕你折断一根树枝,来年又长出更多的新枝,大人你不要光针对吴家,惩治恶商本身是大人的职责所在。” 嗯? 唐知涣不解地凑近林羽,虚心听教。 何谓不要光针对吴家? 他连吴家的分枝都对付不了,难道还能把吴家和连带的势力一起连根拔起吗? “大人,很快就要拔秧插秧了,今年秧苗长得不错,粮食价格有些虚高,你听说了原因吗?” “据传是剑南道外欠收,本官派人打听过,确有其事。” 这可真是一语成谶了。 但战争停止,人口增加,再加上生产跟不上,没有天灾人祸,粮食按平均分配来看,也会欠收。 散播流言的林羽,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说道:“大人为保民生,理应控制粮价,吴家若是在背后怂恿粮行继续囤积涨价,大人便可以拿了证据,一封官文上报郡府,要求惩治吴家。” 他特意在“惩治吴家”四个字上加重语气。 针对整个粮行,但只打击吴家。 主打的就是已经结了仇的别放过,还没结仇的先别给自己增加负担。 唐知涣若有所思道:“这样虽对吴家造不成实质性的打击,但能让民间知道吴家的罪行,也可以敲打其他想要效仿吴家的人,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再加上他早就有心想稳定粮价,原本是不想掺和进吴家与林羽的争斗中。 可如今两家的争斗,先把他卷了进来。 唐知涣下定决心,对着林羽保证道:“你放心,本官明日就让旌阳的粮行代表们开会,让他们当场表个态,是和吴家一起被骂被罚,还是顺应民意赶紧开仓卖粮。” 趁着吴永和吴妨都死了,吴家在旌阳群龙无首时,正好震慑那些唯吴家马首是瞻的粮行商绅们。 尽管这样做,不能把吴家赶出旌阳去,但让吴家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吴家疼了,唐知涣心里就舒坦了许多。 “大人,商本逐利,不宜操之过急,还需要杀鸡儆猴给他们瞧瞧,动摇他们的决心。” “哪来的鸡?” 粮行此时空前的团结,想抓把柄都难。 处置小的粮商,起不到威慑的作用。 处置大的粮商……唐知涣干的是整顿粮行商行风气,让旌阳平静下来,不是去上门抄家,把事情越闹越大,最后难以收场。 不光他的仕途完蛋,百姓们也会跟着遭殃。 “大人,我这里倒有一只现成的鸡,全看大人敢不敢宰杀了。” 林羽附耳低语了几句。 唐知涣听完,先是一阵错愕,接着眉头紧锁,最后双掌一拍。 “真没想到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只要证据确凿,足够让吴家消停一段时间了,粮行的人们知道了吴家做生意的门道,也会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 “大人英明。” 其实林羽对于唐知涣能成功说服粮行开仓卖粮,不抱任何希望。 吴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掣肘整个益州粮行。 粮行囤粮那是有利可图,吴家的死活他们可不在意。 但是,他得利用唐知涣一心想要教训吴家的契机,借助各方面的力量,把吴家逼上一条绝路。 林羽视线定格在吴妨死不瞑目的那张脸上,暗道:吴妨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等太久的。 …… 清晨,旭日东升。 一辆双车拉动的华丽马车,奔驰在益州通往旌阳的官道上。 马头前方不远处,旌阳的城墙隐约可见。 坐在车头处的吴雍,四十出头,正值春秋鼎盛的大好年纪,却因为昨晚自旌阳传来的噩耗,一夜白了头。 “咳咳!” 晨风吹过,吴雍剧烈地咳嗽一阵。 贴身护卫吴箭抬手就要将帘子落下,他有气无力地挥手阻拦。 “透透风,我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脑子也能更加清醒一些。” 被他寄予厚望的妨儿死了。 倾全州之力派去旌阳的三十个杀手,还有一百多个护卫加护院,无一生还。 此事还是旌阳县令唐知涣,特意派了信差,把消息传到郡府,经过衙门通报到他的耳中。 说明唐知涣已经把妨儿做的事定了案。 “让我带着赔偿的银两去领妨儿的尸体,还要向林羽道歉?” 吴雍提起通报官文里提到的要求,气得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妨儿不过是算计了姓唐的一番,他居然敢折辱于我,等我解决了重碧酒的危机,定要请郡丞大人找借口,扒了他的官服。” “老爷,林羽折损了咱家两位公子,此人不容小觑。” 吴箭心里都在想:要不让吴伶醉和重碧酒共存算了,不然赔了公子又折兵,老爷再失败的话,整个益州乃至剑南道的酒行都要变天了。 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敢想不敢说。 而吴雍看出他的心思,不屑地轻哼一声:“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妨儿自小聪慧非凡,谋算过人,这次只是一时大意阴沟里翻了船,他还有一招制胜的绝招没使出来。” 虽然妨儿说过,此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但是,他已经想到了好的方法,从敌人,也就是林羽身上来找补这个损失。 “不就是赔偿银子赎回尸体,再给林羽道歉吗?忍一时狂风再起,我要让林羽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以旧换新事发 …… 城中,平时天刚亮便开门迎客无忧酒楼,今日却挂着打烊的牌子,酒楼里桌椅板凳散落一地,像是被打劫过似的。 掌柜神情木讷地坐在柜台前,嘴里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着。 “少东家怎么就死了呢?” 吴妨之死的消息,昨夜就让县衙的衙役送了过来。 衙役们不仅送来了消息,还以怀疑酒楼里藏有帮凶为理由,在酒楼里大肆翻找,带走了跑堂小二和后厨的人们去审讯。 幸好他昨日一直招呼客人,有人证说明他与越狱刺杀一案无关,这才躲过一劫。 “现在酒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能做什么啊?” “我还是等着老爷来了,把大家营救回来,再决定何时开门吧。” 失去了主心骨的掌柜面对着杂乱的酒楼,唉声叹气。 丝毫没有意识到,昨夜衙役们前来翻找所图为何。 担惊受怕坐了一整夜的掌柜,又困又累还又饿,就在他准备去厨房,找些隔夜食吃。 “咚咚咚!” 急促又沉重的敲门声,让他喜上眉梢。 “老爷来了!” 刚才还疲惫不堪的掌柜,仿佛焕发了新的生机,打起十二分精神,整理好衣服,迎上前去。 不料,打开门,就见一群凶神恶煞的衙役,推挤着他冲进大堂。 紧跟着,在衙役身后,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冷着脸走了进来。 掌柜认出对方是旌阳县的县官,见对方亲自带人上门,恼羞成怒地质问对方。 “唐县令,昨晚你不是派人前来搜查案犯帮凶,把酒楼里的人都抓走了吗?为何今日还要亲自来一趟,难道你打算抓我这个无辜的良民回去,屈打成招?” 作为酒楼的掌柜,他自然对少东家的安排有所了解。 还真扛不住衙门的鞭打。 此时的发怒,颇有种色厉内荏的意味。 唐知涣面对敢当众对自己叫嚣的一个小掌柜,心知对方没有吴家撑腰,哪有这般胆量,他也没有计较,只是对着随行的衙役命令。 “贴好封条和告示,留下一队人马守着门,即日起,没有本官允许,无忧酒楼禁止开门营业。” “凭什么?!” 掌柜原以为是来抓他的,尽管心里担忧不已,但想到老爷马上就来,只要咬牙撑过一段时间即可。 可他没想到唐知涣亲自上门,是来给酒楼贴封条的! 酒楼封了他这个掌柜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少东家与林羽的斗争他只是知情没有参与过,但酒楼的营业归他管理,他才来到旌阳当了不到一个月的掌柜,要是让唐知涣随意查封,这个掌柜他便是干到头了! “少……吴妨公子犯事,虽与吴家有关系,但无忧酒楼不在他的名下,唐县令你不能殃及无辜,查封无忧酒楼!” 所有的无忧酒楼以及吴伶醉的收益,全部记在了家主的名下。 家主吴虑可是有爵位的人,不是唐知涣一介小小县令能够得罪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掌柜挺直腰板,还欲和唐知涣理论,他刚上前一步,就被人一脚蹬出去老远,一屁股坐到地上,扯到胯骨,疼得他根本起不来身。 “你们不仅无故查封酒楼,还恶意伤人!你一定收了石林村林羽的钱,专门来找酒楼麻烦的!” 掌柜疼得坐在地上大叫,恨不得让门外围观的路人全部听见。 至于唐知涣有没有收林羽的钱,他没有证据。 但并不妨碍他往唐知涣身上泼脏水,官商相护的事,最能激起民愤。 果不其然,外面有前来吃饭的客人闻言,纷纷议论起来。 “我还想着今日无忧酒楼怎么没开张,合着是被县衙查封了。” “没有缘由地查封人家正经营生,小小县令真不怕吴家深究他吗?” “听说石林村的林羽酿的重碧酒和吴伶醉打擂台,有钱能使鬼推磨,被钱财迷了心窍,连名声都不顾了呗。” 路人的声援,无疑让掌柜的底气更足。 他仰头怒视着唐知涣,下达了最后通牒。 “唐县令,你再不离开的话,我就要去郡府告你徇私枉法了!” “不用你告,本官也已向郡府奏明了,查证出旌阳城中的无忧酒楼,以旧酒充当新酒欺骗客人,人证物证确凿,酒楼里的厨子跑堂全部画押作证,昨晚在后厨查抄的酒坛也能证明本官的话。” 此话一出。 外面刚才还在议论的路人和客人,全部目瞪口呆。 既觉得不敢相信,像无忧酒楼这样的老字号,居然会以次充好,但也有一些喝过免费酒水的人,想起酒水的味道有古怪。 在未亲眼见证真相之前,他们不敢再胡乱发声。 唐知涣见路人们冷静下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停在斜对面的一辆马车,与马车上的人四目相对,他笑着颔首。 接着,他对刚才出脚的赵承业,往后厨方向一昂头。 “把证据拿来让大家尝一尝。” 赵承业指着一个衙役,二人阔步朝后院走去。 此时的掌柜才明白,唐知涣前来的真正目的,吓得他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想着爬起来。 不等他爬起,唐知涣不紧不慢地开口:“扶吴掌柜一把,把他带到县衙里,好好审问,其他的酒楼里,可否出现过以旧换新的情况。” “以旧换新?不应该是说酒楼以次充好吗?” 终于有路人听出唐知涣的用词有问题。 酒是越旧越醇香,价格更贵。 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会把钱财拱手送人? 旁的人也只当是唐知涣一时口误,觉得无忧酒楼可能是生意冷清,一时鬼迷心窍,往酒里兑了水。 只有掌柜的看着赵承业二人,将两坛同样用红泥封好的新酒抱到门口,彻底地放弃了挣扎。 “完了完了……这一回可真的全完了……” 没有人理会掌柜的低声呢喃。 路人们好奇地探头看向两坛新酒,想起唐知涣方才说过,要请他们尝一尝吴伶醉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我还没喝过吴伶醉呢,一两酒十两银,今日借县令大人的光,我也能白喝一回。” “无忧酒楼每天都有免费品尝的名额你不去抢,这会儿你着急了,先来后到,靠后站。” 唐知涣看到众人对吴伶醉依旧十分推崇,忍不住轻笑一声。 希望等你们喝完后,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开封!” 一声令下。 赵承业与另一个衙役,当着众人的面,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将泥封拆开,以防有泥灰掉落进酒坛里,大家尝不出关键的味道。 等到拆封完,唐知涣在桌上找来一摞完好无损的白瓷碗。 哗啦啦。 两坛酒水分别倒进白瓷碗里。 唐知涣还没挑选合适的客人品尝,一个衣着显贵的青年自发走上前来。 “我酷爱吴伶醉,喝吴伶醉五年了,从未有过问题,唐大人,我愿意替吴家证明清白!” “我也愿意!” “我来喝!” ------------ 第二百二十七章 门还没关已砸烂 吴伶醉被誉为酒行第一,还是千年老字号,推崇它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再加上吴家在益州的势力,想要借机卖人情的更多。 唐知涣同情地看了一眼想替无忧酒楼证明的青年:自信是好事,但过分信任别人,很容易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在喝之前,你是否承认,这两坛都是使用吴家特殊手法封坛的新酒?” “那是自然的,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在此之前,你是否曾在无忧酒楼里喝过免费的酒水?” “喝过。” 两个问题问完,唐知涣无话可说,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青年也不含糊地拿起两碗酒,仔细地抿了一口,深吸一口气,面露享受之色。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唐大人,这碗酒是正宗的吴伶醉白,绝对不存在以次充好的情况!” 生怕大家不信似的,青年还举着手里没喝的那碗酒,对天发誓。 “我说话凭着良心的,如果我此言有假,就让我天打雷劈。” 呼—— 一阵疾风骤起。 众人抬头向蔚蓝的天空望去。 远处只有几朵雨云在飘动,但绝对不会变成雷云落在青年的头上。 “现在我要喝另一碗了!” 青年大喝一声,将酒碗凑到嘴边。 因为刚才喝的酒无误,他并无任何防备,张嘴就是一大口。 然而入口的一股油腻子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让他大惊失色,从嘴里喝进去的酒,“噗嗤”一声,从鼻子眼里冒了出来。 “咳咳咳!” 此时眼泪鼻涕一大把,还在呕吐的青年,把大家吓了一跳。 “这是喝太急呛着了?” “呛着需要把酒吐出来?” “别说话,你们仔细闻闻,是不是有股子泔水味?” 不提泔水味还好。 提到这三个字,刚刚把嘴里的酒吐完的青年,猛然间回过味来。 他喝的酒碗里的酒,除了油腻子味就是泔水味。 于是,再次呕吐起来。 没吃早饭的他,直到把苦胆汁都吐了出来,吓得贴身小厮想找郎中时。 青年一把推开小厮,指着被擒的掌柜破口大骂:“你们酒楼到底往酒坛里放了什么东西?明明是新开封的酒,怎么一股子油水和泔水的味道?” “……” 掌柜眼神闪躲没有回答。 但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唐知涣又将两碗酒,递到了刚才说想喝的那个青年面前。 “你们放心喝,这酒里并未下毒,只是将客人们喝剩下的碗底酒,收回重新利用,装坛封好再上桌而已。” “根据酒楼厨子的交代,为了防止大家喝坏肚子,他们还特意用布过滤了,可能有些人手脚不勤快,用的布没有洗,或是用了擦桌布,这才有一股泔水的味道,不必大惊小怪。” 刚才质问掌柜的青年,听完唐知涣的解释,恍然大悟。 然后,他再次呕吐起来。 边吐边对着小厮命令:“给我砸!” 无忧酒楼敢给老子喝隔夜的油水泔水? 老子也不必给无忧酒楼留脸面! 而刚才还在替无忧酒楼开脱的那些新客熟客,更是面面相觑。 特别是在此喝过免费酒水的人们,胃里隐隐作痛,不论早饭吃了什么,此时嘴里都是一股臭油泔水的味道。 “各位如若还有不相信本官言辞的,大可以亲自品尝一番,只是这旧酒开封后,多久会变质,是否有人偷懒没有过滤,本官也不晓得。” 话音落地。 无忧酒楼门前,听取“呕”声一片。 也算是旌阳街头一大奇景了。 唐知涣顺利处置了无良经营的无忧酒楼,面对着愤怒的人群,让衙役们贴上封条和告示,押着掌柜先行离去。 离开前,他不忘记叮咛看守封条的衙役们。 “躲远一些,等大家发泄完再重新贴封条即可。” “是,大人。” 几乎是唐知涣前脚离开。 无忧酒楼门前围聚的客人们,心里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 “我说怎么前天来这里喝了酒,回家身体不舒服,合着吴家卖给我的是别人喝剩下的酒!” “狗屁的千年老字号,吴家就是心黑胆子肥!” “这口气谁爱忍谁忍,反正我忍不了,给我砸!” 酒已入肚。 谁也不可能吐出来与吴家理论新旧,找吴家要赔偿。 再说了,知情的人都晓得吴家两任掌柜和东家,全都死了。 他们难道去找死人理论旧事? 只能自己动手撒撒气,好过吃了这个哑巴亏,不光胃里难受,心里还堵得慌。 “除了贴封条的那扇门,其他的全砸了!” 酒楼里,倒地的桌椅板凳,这次不光七零八落。 而是直接被气愤的客人们摔摔打打,沦为了废柴木块。 后厨里更是鸡飞狗跳。 谁也不敢趁乱偷拿食材,生怕吴家黑了良心的,再在食材里面动手脚。 热闹的动静引起了更多街坊邻居们的注意,无忧酒楼利用喝剩下的旧酒,重新封坛装成新酒的事,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传遍了整条大街,并且还在朝外扩散。 斜对面的马车上。 林羽端坐在车厢里,隔着车窗遥望这家繁华的无忧酒楼,脑中闪过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气派景象。 和眼前的混乱落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谁能想到,当初不肯对我放行的无忧酒楼,如今不仅可以自由出入,我进去掀翻桌子,也没有人用管呢?”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林羽嘴角难掩嘲讽的笑意。 林大力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摩擦着拳头问:“老爷,我们要不要也进去练练手?” “你没看到门都只剩下一扇了,里头早就被砸烂了,我们进去收垃圾吗?” 他又不是无忧酒楼的客人,更没喝过吴伶醉的新坛旧酒。 这场狂欢他只是看客和推手,不是局中人。 林羽放下竹帘,对着林乘风说道:“走吧,去县衙。” 客人们讨不到赔偿,可以对无忧酒楼撒气,不像他。 可以直接向吴妨的父亲讨要赔偿,索要道歉。 …… 一刻钟后。 吴雍乘坐的马车经过无忧酒楼,老远便听到了打砸的声响。 “老爷,这是发生了何事?” 吴箭大吃一惊,摁住腰间的佩刀,等着吴雍发话,他好上去阻拦。 可是,吴雍眼看着身穿官差制服的衙役站在门口却不制止,想到唐知涣特意用官文通知他去领尸的事,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赔偿道歉真怂了? “别管它,去县衙。” 他对妨儿留下来的烂摊子不感兴趣,只想尽快解决家族的难题。 唯有解决了吴家的威胁,重扬威名,像唐知涣这样的七品小官才不敢在太岁爷上动土。 担心有人认出吴家的马车,前来阻拦,吴雍还特意让车夫绕了远路。 刚到县衙门前,立即有衙役迎上来询问:“车里可是益阳来领尸的吴东家?” “我是。” 吴雍挑起车帘走了下去,打量着旌阳县衙的门庭。 陈旧但不破败,门前还有修补的痕迹。 听闻唐知涣政绩不佳,但是一个清廉的县令,倒不像是假的。 “这种人最难收买,难怪妨儿会让他滚蛋。” 吴雍特意当着衙役的面说的。 不知情的赵承业也不知道他在骂谁,但职责在身,他也没法滚蛋,只能比划着停尸处的方向。 “请吴东家随我来,县令大人和林员外已经等你许久了。” 赵承业在前头健步如飞。 吴雍气喘吁吁地跟上。 好不容易等到前面停下来,想要喘口粗气,呼吸间一股腐臭的血腥味,熏得他险些背过气去。 “到了。” 赵承业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系在耳后,盖住口鼻。 仵作说了,尸体太多容易引发疾病,这样能够遮挡一些。 而吴雍和吴箭没有一点点防备,两人只能用手捂住口鼻,但很快因为憋气,只能再次深吸一口气。 主仆二人胃里翻腾起来,此时也不想确认尸体有无错漏,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事情。 “吾儿的尸身呢?” 嘴上问着吴妨的尸体,吴雍却在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除了尸体便是尸体,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也不知道林羽到底在何处等他。 “吴东家,这边请。” 赵承业径直走到位于最外侧,在一具全身蒙着白布的尸体前停下脚步。 吴雍这才发现,全场除了这具尸体身下垫着草席,身上盖着白布,其他的都没有这个待遇。 不等赵承业揭开白布,光看身形轮廓,吴雍眼眶便是一热。 “妨儿!” 吴雍哽咽着大叫一声,作势要往上扑。 赵承业一把揭开白布,指着突出的眼珠和拉长的舌头。 “吴东家,这是畏罪自尽的吴永,因为死状太吓人所以蒙上了白布,以免吓到你们。” 被吴永惨烈的死状吓得心脏停跳一瞬的吴雍,回过魂来,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吴永的牺牲,还是他劝了数日堂弟才得以促成的。 知道吴永不甘心赴死,看到那不甘心的死状,他心里更加明白:定是妨儿派人下的手。 害人终害己。 脑中突然蹦出这句话,吴雍赶紧拽着赵承业的手,让他把白布重新蒙上,气急败坏的催促。 “官爷,我要见妨儿,不想看别人的尸体!” “重犯吴妨的尸体,有专人看守,不在这里。” 毕竟吴家为了一己私利,能够放走上百逃犯。 为了防止他们再生事端无法向苦主交差,吴妨的尸体有专人看管。 特意让吴雍看吴永的尸体,是林兄向大人建议,要借机敲打敲打吴家,不能再让吴家把手伸进县衙大牢里去。 心态险些崩了的吴雍气得刚想爆粗口,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吴东家,你可算来了!” 吴雍转过身去。 就见与赵承业一样用帕子盖住口鼻的唐知涣和一个身穿蓝衣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地从另一个没有放置尸体的院子走过来。 有两个衙役抬着一个单架,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了过来。 “妨儿!” 猝不及防地见到儿子的尸体,吴雍当即扑了过去,眼泛泪光。 林羽看到吴雍如此真实的反应,心里清楚。 自吴妨死后,吴家对他的态度也是不死不休了。 挺公平的。 就在林羽准备着吴雍为了亡子,可能会对他刀剑相加时。 不料,吴雍扑到吴妨的身边,二话不说对着尸体来了一巴掌。 啪。 “妨儿,你糊涂啊!”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在场除了护卫吴箭以外的所有人都看懵了。 林羽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个头发苍白的中年人。 方才吴雍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对儿子吴妨极其看重,情分很深,不像吴永一样,死了也没当爹的来认领。 可偏偏吴雍当众对着尸体打了这一巴掌,就值得人深思了。 难道是想把责任全部推到吴妨身上去? 正想着,吴雍又狠狠地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啪! 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响亮,很快在吴雍的脸上浮现出了五指山。 身旁的吴箭看到这一幕,死死地握住拳头,才克制住当场宰了林羽的冲动。 “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儿子,才让他钻了牛角尖,他虽然死了,但犯下的事太大了,我会赔偿林羽一家的损失,也会向他道歉。” 吴雍抹了抹眼角,流下一滴泪珠。 与此同时,早在来的路上,就已准备好的吴箭,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毕恭毕敬地递给唐知涣。 “大人,这是老爷准备的赔偿,请转交给林员外。” 说话时,吴箭没忍住看了一眼蓝衣少年。 尽管对方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此人深邃的眼眸,与少东家的形容一模一样。 定是林羽! 但老爷说过,要假装对林羽不在意,所以也只能装不知道。 唐知涣错愕地接过赔偿,瞄了一眼单张银票的数额还有厚度,暗中倒吸一口冷气,转手交到林羽的手里。 “林员外,这些足有五千两!” “看来吴东家赔偿道歉的诚意很足啊。” 林羽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此时竟没有了用武之地。 再加上五千两银票,足够把他家附近的山地全部买下来,再盖幢一模一样的三进大院子。 这个赔偿他根本不用讨价还价,说是诚意十足,绝对不是嘲讽吴雍。 而吴雍在听到唐知涣的话后,震惊地打量着林羽,确认道:“你就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林公子?” “……嗯,我是。” “林公子,犬子无状,你多担待,他做错了事,给林公子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还让林公子受到惊吓,我代妨儿向你道歉!” 吴雍低下头,不假思索地深鞠一躬。 如此流畅的认错方式,倒让林羽有些猝不及防。 吴家,这是怂了吗? 这时,吴雍抬起头,躬着身朝林羽伸出手来,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林公子,我知道我说再多、赔偿再多,也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只是希望,自此刻起,林公子与吴家的关系,能够有所变化,咱们可以不计前嫌、握手言和。”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有趣的变故 林羽看着面前能屈能伸的吴雍,不禁暗自感慨:吴家不养闲人啊。 不愧是负责益州境内所有无忧酒楼,且执掌剑南道吴伶醉酒业的大东家,说起话来跟老母猪戴凶兆似的,一套又一套。 根本不留给他拒绝的余地。 “吴东家,我这个人很耿直,不接受口头道歉,除非你像爽快给赔偿款一样,再多给我一些实质性的好处,让我看到吴家的诚意。” 不是林羽心理阴暗,实在是他前脚害死了吴妨,后脚老子来了要和他握手言和。 他盯着吴雍伸长的五指,都担心指缝里是不是夹了淬毒的刀片,握手的时候一刀把他给剐了。 杀了人家儿子,毁了人家酒楼,还妄想不计前嫌? 林羽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唐大人,赔偿我拿了,道歉我听到了,关于吴妨率人刺杀我的事,就此了结,其他案件我就不参与了,告辞。” 碰到一个疼爱儿子却对杀儿仇人低声下气的白发老父,他是真担心对方的精神状态。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吴雍还想留下林羽,再打开心扉好好谈谈,唐知涣也觉得其中有诈,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吴东家,关于吴妨的案子,还有一些事,本官想问你。” “刺杀一事我并不知情,我若知情,定不会让这个逆子犯下如此滔天大错……林公子,事情忙完,我定当带重礼上门拜访!” 林羽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吴雍热情地招呼他,顿时眉头紧锁,一脑门子官司。 吴雍到底想干什么? 两家关系交恶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冷不丁地低声下气,倒像是吴妨死了给吴雍托梦,完成求和遗愿似的。 怪渗人的。 走出县衙大门,上了马车。 就在林羽复盘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时,林大力突然来了一句。 “老爷,这个吴东家看上去不像好人呐。” “怎么说?” 别看大力吃的粮食都消耗在了肌肉里,半点不走脑子。 可越是这样的人,偶尔说出来的话,才会有点睛之笔的效果,让人茅塞顿开。 “老爷,他刚才低头道歉时,脸色可难看了,还咬着牙,你个子矮没看到,我站得高正好能够看到他侧脸。” 林大力模仿了一下吴雍当时的表情。 尽管只有几分像,但还是把林羽看得心惊肉跳。 “看上去像是恨不得我马上死掉……” “对,谁知道他一抬头,来了个大变脸。” 这种能够操控自己情绪的人,不论能力如何,城府绝对不会弱。 “最烦这种打了儿子,有老子撑腰的家族争斗,一次性毁灭才是最好的。” 林羽嘀咕一声,在马车路过钱庄时,特意停车去询问长乐郡主的情况。 听说还在追查“反贼”的线索,并未回城,只是押运的银票平安抵达了。 他只能把想要借助长乐郡主的帮忙,将重碧酒送到皇帝跟前的打算,暂时搁置一下。 “还是先用农具吸引皇帝的关注,希望能够赶在确定贡酒之前,完成一切计划。” 不管吴雍的求和是虚情还是假意。 从双方交锋的那一刻起,注定酒行第一的位置,非吴即林。 任何变故都动摇不了林羽的决心。 五千两的赔偿到手。 林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些前来助阵的村民们,每日涨了一文钱的工钱。 消息一经传出,大家做事的效率更高了。 由于吴雍来到旌阳坐镇,林羽又特意加派了一倍的人手,驻扎在酿酒坊。 “羽娃子,你安排得人手也太多了,我以前只用看酒,现在连人头都快数不过来了。” 石三哥觉得林羽小心一些是好。 但每日三班倒,上百号人发工钱和吃饭,这得消耗多少钱呐。 大不了他劳累一些,每日多上两个时辰的工,多转几圈,也好过养了太多的闲人在酒坊外面踩蚂蚁。 林羽心里有本账,他也知道人工成本支出高,但这笔钱必须要花。 “三哥,还有半个月就能出酒了,等姑父买的木材送到以后,第二批预售酒也要开始酿造,忙起来的时候,还要增加人手,你正好趁着这个空档,挑挑合适的人选去酿酒。” “不是酿了十五万斤,这么快要酿第二批了?” “路马上就能修好,预售卖不完的,重碧酒的名声传出去,也会吸引不少客商前来采购。” 酒香不怕巷子深,何况此酒是史无前例杂粮烈酒。 林羽对于重碧酒的销路很有信心。 石三哥知道预售等于先给钱再拿酒。 得知招了人是为了挑选酿酒工,这才忙不迭地点头。 “我一定好好盯着他们,挑一些老实本分的,查清楚他们亲戚关系和以前的背景。” 像作奸犯科过的,还有可能是其他酒坊派来盗方的,统统不能要! 林羽赞同地点点头,在选择老实人这方面,三哥比他眼光独到。 “羽娃子,仓库里粮食不多了,你说那些粮商,真的会卖给咱们粮食吗?” 经历了昨天刺杀一事,石三哥深刻地认知到,那些有钱的贵人们心思有多么的歹毒,动起手来要人命。 他相信羽娃子有能力和他们较量,但吴家是吴家,那些粮商是粮商。 战乱时,粮商坐地起价,有许多商家为了一斤多赚几个铜板,宁愿被乱兵围攻召集奴仆抵抗,也不开仓卖粮。 就算羽娃子造出来的农具,能够增产增收,但真正的增产增收,也要三五个月以后。 “羽娃子,万一他们商量好了,要拖上三五个月,或者是狮子大开口要加价卖你粮食,咱们买不买?” “不买。” 林羽斩钉截铁的回答。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能够独善其身,自河道疏通以来,剑南道产粮确实多,但江南一带更是产粮盛地,只要时机成熟,我放出话去需要大量粮食,自有粮商找上门来求着我买。” 还想狮子大开口加价卖? 他要的是那些囤粮囤到最后卖不出去的粮商,主动平价卖给他,甚至赔本大清仓! 林羽看向田间迎风摇摆的稻秧,自得一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木材已经上路了,最迟后日送达。 只要木材安全入库,保障了农户们使用新型农具的渠道,这场农业改革,连皇帝来了,也无法阻挡! 就在林羽满怀豪情壮志,想象着自己骑上秧马大展身手时,管家一连声的呼唤,把他放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老爷老爷!城里的孙东家找你,问你买粮不?” 孙?东?家? “旌城第一粮商孙来旺?” 林羽惊讶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 烈日当空照,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它今早是从东边升起来的,还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想到吴雍就在城中,整个粮行顶风作案正与唐知涣博弈,孙来旺却要与他们背道而驰,主动前来卖粮? 林羽意味深长地笑了:“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 第二百三十章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百米开外,孙来旺正惊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变化。 他曾在三年前收粮食时,来过石林村。 那时的石林村脚下踩的是泥泞的道路,村里住的是低矮的茅草屋,村口总有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和少年,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 不是像老太婆一样八卦着谁家娶的媳妇屁股大好生养、谁家媳妇生了娃奶水足,就是喝酒摇色子。 “谁能想到一个小村子,看上去比城郊还要繁华?” 孙来旺啧啧称奇。 眼前的石林村,脚下是一条宽敞到足以有三辆马车并行的水泥路。 听说这条路是林羽烧的,远处一直燃着的火苗,就是为了烧石灰铺路用的。 从石林村到张家寨一直通到城里去,已经修好了一大半,只是张家寨往城里的方向路还没干。 他坐着马车走的石子路,险些把早饭颠出来。 据说为了修路,林羽的大姑父专门去外地,买了大量的木材拉回来烧石灰。 “不愧是收了二百万两银票的旌阳新首富,我要是像他这样有钱,也把从粮铺到家的路修成水泥的。” 不光马车走在上面不颠簸,双脚踩在上面还不沾土,干净又整洁。 再看石林村的村民们,连半大小子都在翻地开荒有活干,如果没有意外,要不了一年,这里的人口就能翻倍。 孙来旺既羡慕又嫉妒。 好在,想到自己这个意外的到来,他又幸灾乐祸起来。 “孙东家,有什么高兴的事,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跟着开心一下。” 不知何时,林羽竟来到了身侧,跟着他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孙来旺眼珠一转,赶紧回想自言自语的话里,有没有泄露重要的事。 确认没有,他暗中松了口气,老脸上堆起笑纹。 “林员外,我打算把囤的三十万斤大米、高粱卖给你,对你而言,算不算高兴的事?” 三十万斤大米高粱,省着点吃,足够旌阳城内的人吃一个月的。 大米和高粱更是酿制重碧酒的五种粮食里的主要原材料。 像小米、荞麦这种杂粮,不在囤积范围内,只要吴家松口,粮商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外卖。 所以孙来旺主动送上门的三十万斤大米高粱,相当于天上掉馅饼。 还是硬往林羽嘴里塞的那种。 “价格呢?” 林羽没问孙来旺,主动来卖粮食的缘由。 问了对方说得也不一定是实话。 倒是准备好了说辞的孙来旺,生怕林羽怀疑他似的,竹筒倒豆子,压低声音解释:“林员外,我这三十万斤大米高粱都是顶好的,只是我家小门小户的,不想再掺和你和吴家的争斗。” “哦。” “吴家派了刺客,一下子死了上百号人,多吓人,还有,唐县令把无忧酒楼封了,吴家说要酿酒买的粮食,还不知道何时能出手。 我思来想去,还是先把囤的这些粮食卖给你,换了现钱再说。” 越是听上去顺顺当当的事,越有可能满布陷阱。 但林羽依旧没有深究孙来旺这番话里不妥当的地方,重复他的问题。 “所以,价格呢?” “价格按上个月的最低粮价算,大米八文、高粱十四文。” 寻常人家吃带皮的糙米,在这个乱世刚结束、农业生产跟不上的时代,都要五文钱一斤。 全家忙活一整天,赚的铜板,光买吃的都可能不够用。 尽管三十万斤这个数量摆在这里,但八文一斤大米在剑南道全境,绝对是数得着的便宜。 而高粱作为酿酒必备的原材料,价格一直居高。 孙来旺报的价,属于粮行内部左手倒右手不赚差价的便宜,但凡再低一文钱,他都要怀疑不是着急出手,而是着急给他下套。 林羽算完这笔账,满意地直点头:“看来孙东家确实着急出手。” “不然我也不会冒着得罪吴家和同行的风险,跑到这里来和林员外做生意。” 价格开到了必须能谈拢的地步,林羽再犹豫下去,显得不尊重送上门的好时机。 他朝着孙来旺伸出手去。 准备收取定金的孙来旺顿时愣住:“林员外这是啥子意思?” “签个契约,价位、质量和交付日期,另外,重碧酒可是天下第一好酒,我只要去年的米不要陈米和陈粮,假如质量不合格,你也得写下赔偿条件来。” 生怕孙来旺还抱有不该有的幻想,林羽又补充了一条。 “货到付款,反正我这么大的家业摆在这里,几百万两银子的重碧酒就在酒坊里酿着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可是……” “我相信孙东家特意找我来卖粮,一定是相信我的为人,我也相信孙东家的为人。” 孙来旺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口舌伶俐的人。 但像林羽这样说话两头堵,堵得他根本没有任何出路的人,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 偏偏人家说得很有道理,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一旦反驳,就是彼此之间没有信任,那他还怎么完成吴家交代的任务? 就不能让林羽怀疑他! “好,货到付款行,契约我也按林员外的签,只有一点,希望林员外以后能够和我长期合作,看在我今日主动前来的面子上,原谅我以前的怠慢。” “在商言商,我也深知你的不容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林羽笑眯眯地回应着,神色上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倒让孙来旺有些同情这个聪明的后生了。 两人都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差人拿了笔墨纸砚,当场拟定契约。 还请来了石三叔做见证,盖上了村长的印章,以及双方的印章后。 契约正式生效。 若有争议,报官必究。 “……三日内陆续送完大米与高粱各十五万斤,若有违约,赔偿石林村林羽总粮价一成的银钱。” 林羽目光落在期限上面,假装不经意的问。 “孙东家的粮铺不就在城内,为何限期三日内?假如缺少运粮食的人手,我可以找人去帮忙,工钱车钱我自付。” 成功获得林羽信任的孙来旺,随手把契约书折起来塞进怀里,等着回去邀功领赏。 因此,对于林羽的问题,他随口一答。 “唉哟,林员外你是不知道,我们担心官府打击囤粮,把粮食存在离着这里五十里开外的郡府那边粮仓里,前几日那边下了雨,山路难行,你多体谅体谅。” 山中天气本就变化多端。 这个借口确实难以去查证。 不等林羽再打探一番,孙来旺一拍脑门,仿佛猛然醒悟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粮铺仓库里还放着前两天新囤的两万斤大米和一万斤高粱呢,我这就回城,先让人悄悄地给林员外你送过来。” ------------ 第二百三十一章 虚情假意 真要送粮食?! 这些大米和高粱,再加上仓库里剩下的其他杂粮,足够再酿五斤酒了。 林羽满怀期待地跟上了孙来旺的脚步。 “林员外莫送了。” “我不是想送你一程,而是我正好闲着没事,可以陪孙东家一起去城里运粮食。” 此话一出,孙来旺脚下打滑,险些摔进旁边的秧田里。 好在林羽反应快,及时地扶了这位孙大善人一把。 “多谢林员外。”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林羽仿佛已经把孙来旺当成自己人,将人拉到水泥路上,还仔细地打量一番。 确认没有受伤,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关怀。 “村里路滑,孙东家小心脚下,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说着,他又扭头嘱咐跟上来的林大力。 “大力,回去叫些人手跟我去城里运粮食,记住,悄悄的,要低调。” “是!老爷!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们去城里运粮了!” 林大力的嗓门大得比铜锣还响。 倒是孙来旺,面对这样的情况丝毫不在意,一心只想往马车上冲。 着急回城比可能会被吴家获知私下卖粮还重要? 林羽见状,会心一笑。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真的容易崩塌。” 比如他现在就在怀疑,孙来旺刚才说的话还有签的契约,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怀疑归怀疑。 有粮食不收是傻子。 林羽带足了人手,防备着孙来旺以身入局让他送人头,还特意先去县衙把契约书盖了印章,多交了一两银子的存档费。 “看来林员外还是不信我。” 孙来旺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 林羽把属于孙来旺的那份契约还给他,滴水不漏的回应:“我这不是担心孙东家担心我货到了不付钱,有县衙作保,你我都能放心。” 如果林羽真的光凭几句话,就交付满腔信任,孙来旺还会有疑心。 此时见他如此谨慎对待,完全信了自己谈成的这笔买卖,顿时眉开眼笑。 为了加深林羽对这件事的信心,他马不停蹄地将人带到了粮铺的仓库。 打开仓库,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两万斤大米和一万斤高粱,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处,等着抬走。 林羽清点完数目,也不去打听,仓库里被油布蒙着的其他余粮是何物,朝着门外的板车一挥手。 “大力,搬。” 不等孙来旺开口,林羽笑着拱了拱手。 “孙东家,等到所有粮食送达,我一并结账。” “……行。” 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当场结了这三万斤粮食怎么了?! 孙来旺心里鄙夷,但面上不显。 反正这笔账他就没打算让林羽结,自有旁人付钱。 送走了林羽运粮的车队,孙来旺火急火燎地前往城西郊区的吴家别院。 为了避免打眼,他特意将马车停在二里开外,步行走的后门。 刚到后门处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别院管家急吼吼地虚扶着他的后肩,朝着左右张望,见其身后没有尾巴跟来,这将人往院子里迎。 “孙东家,老爷等你多时了。” “唉,别提了,那林羽和你家老爷猜测的一样,谨慎小心,又专门去县衙做了契约登记,多花我半两银子。” 孙来旺跟着管家的脚步,走过华丽的亭台院落,他也无心欣赏那些名贵的花团锦簇。 终于在一处水榭阁楼,看到了独坐矮几前打瞌睡的吴雍。 “这……” “老爷一夜没合过眼,久等孙来家不来,这才眯了眯眼。” 惭愧的孙来旺脚步都轻了许多,迟疑着要不要打扰吴雍休息时。 对方猛地睁开双眼,目光似箭看向孙来旺。 认清来人是谁,这才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朝着孙来旺像叫狗一样招了招手。 “孙东家,快来快来,等你等得茶都凉了。” “唉。” 根本没意识到,失去了主动权的孙来旺,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在吴雍对面的矮几上努力地正襟危坐。 不等吴雍询问,竹筒倒豆子似的,略带夸张地把刚才成功引林羽上套的事说了。 说完之后,吴雍立即奉上一杯凉茶。 孙来旺双手接过,灌完一杯,这才接着吹嘘:“吴东家,你猜的不错,那个林羽做事可小心了,幸好我反应机灵,完美地配合着他,临走时他还催促我抓紧送粮呢。” “辛苦孙东家,契约赔偿还有三万斤粮食的钱,和事先说好的一样,都由我来出。” 之所以粮价趋于进价。 目的就是为了赔偿时少赔一些。 吴雍自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银票,递给孙来旺:“你数数。” “数啥子嘛,我相信吴东家,再说了,这件事也是吴东家为了我们粮行着想,让林羽误以为粮行态度松动,他就不会继续向唐县令出谋划策,再向粮行施压了。” 说到这里,孙来旺不免好奇地打听。 “为何限期三日?依我来看,写个五日十日,林羽也不会怀疑。” 难道吴雍三日之内,就能替粮行解决官府监督的难题? 听说唐知涣不仅是在旌阳境内,调查囤粮一事的真伪和数量,还给郡府方向发了官文。 尽管郡府那边负责此事的官员家里就是开粮铺的,但唐知涣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闹大了谁也下不来台。 孙来旺知道吴家在粮行人脉广,不免猜测,是否拉拢了更厉害的权贵,能够逼着唐知涣松嘴。 “孙东家,有些事你尽管去做,对你绝对没有坏处,可有些事你只要开口问了,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吴雍轻飘飘地说出一番令人惊悚的言论。 而他身后站着的吴箭,假装不经意地拍了拍腰间反光的匕首。 从刚来别院就被拿捏得死死的孙来旺,被吓得一个哆嗦,只能低头喝着空杯子里的空气,缓解着尴尬。 坐于对面的吴雍,则目光幽幽地盯着多嘴的孙来旺。 心道:如果不是还需要你活着来迷惑林羽,助我完成大计,就凭你刚才的问题,就能将你丢进池塘里养花喂鱼。 “孙东家,假意卖粮之事,事关重大,三日内,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坏了大事,我想保你也保不住你。” 吴家果然是动用了粮行的人脉,要操纵粮价了。 原本大家对吴家接连在林羽手里落败,失去了信心,如今吴家挺身而出,他们还能再坚持一两个月,继续囤粮不卖,等着涨价发横财! 孙来旺守得云开见月明,像只哈巴狗似的,笑得满脸谄媚。 “我晓得利害,吴东家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等我高价卖了粮赚了钱,一定把你今天花出去的还给你,不让你赔本。” 吴雍低头喝茶,掩饰住眼里的嘲讽:我会做赔本生意?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春耕很忙先别忙 我通过你给林羽赔几百两银子,目的是换几百万两银子! 至于那些墙头草粮商们,囤粮又不是为了吴家的利益,有些人还想高价卖给吴家酿酒用的粮食,死活与我无关。 抬起头放下茶杯,吴雍故意打了一个哈欠。 不等他开口,识趣的孙来旺立即起身。 “吴东家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你要节哀,保重身体啊。” “……” 真是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吴雍脸上的假笑险些破裂。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目送孙来旺离开后,将对面的茶杯拿起,扔进了池塘里。 咚! “让我们的人抓紧造势行动,趁着林羽信心大增,明日一举将其拿下!” 妨儿的尸身已经运回益州的府上。 停棺三日。 “我要在妨儿下葬时,让妨儿看清楚,为父是如何利用他布的局,替他完成遗愿的。” …… “最美是人间四月的天~~” “一江春水……” “老爷你可真高兴。” 林大力打断了林羽哼的歌,探头看向后面跟着的六辆板车。 也不怪老爷高兴。 任谁被限制购粮大半个月,突然有三万斤粮食送上门,还没有马上收钱,心里也会开心。 “大力,今天你辛苦了,好饭不怕晚,午饭给你加一只烧鸡。” “谢谢老爷!” 林大力开心地跟着老爷哼起了欢快的调子。 将三万斤粮食放到仓库里卸车。 林羽叫来石三哥,让他组织干零活的妇孺们,前来挑拣新到的大米高粱。 “挑拣完,马上清洗了再酿一批酒,这批酒能有两万斤,酿成用来储存窖藏当酱香酒卖。” “羽娃子,这一批只酿两万斤吗?” 石三哥不知道重碧酒的配方,但也能大概推断出如今仓库里的粮食,能酿四五万斤酒。 既然孙氏粮铺开始卖粮了,也不必再囤积口粮,完全可以一股脑地全部酿成酒,还能多卖钱。 一套酿酒的工序下来,极其麻烦。 对于现在加盖的酿酒作坊来说,一批次只酿两万斤,有些大材小用。 林羽知道三哥的心思,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而是调侃道:“不愧是自己做生意的人了,三哥的心如今也大了。” “羽娃子你莫笑话我……” 成功转移了话题,酿酒的斤数问题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孙氏粮铺主动前来卖粮的消息,一经传开,酒坊的工人们干起活来,更有奔头。 尽管林羽只让大家酿制两万斤重碧酒,但他们心里隐隐都在期待,能够再来五万斤、十万斤、甚至更多。 只有这样,大家才能领得到更多的工钱和赏钱。 今日跑了趟城里,耽误了吃午饭。 林羽回到家时,吃过午饭的陈灼灼正在凉亭里敲打着算盘,认真到根本没听到他回来。 “相公,快洗了手来吃饭。” 直到陈娇娘亲自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饭香扑鼻,陈灼灼这才抬起头来。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算盘和毛笔,欢快的像只跳脱的兔子,一蹦一跳地跑到林羽的旁边落座。 “夫君,我刚才给田里的收成算了笔账,光是种植一万亩的甘蔗苗再倒手卖给江氏糖坊,今年至少能纯盈利五千两!” 早在灼灼嫁进来之前,林羽就在老丈人那里,听说了她一直掌管陈家的账目。 不管老丈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由于后院诸事都由娇娘操持,灼灼跳脱的性格不适合在这些事上为娇娘分忧。 恰好家里缺个算账管账的,林羽便让灼灼试试。 没想到仅用一上午,她就把田里堆积了一个多月的账目,全部理顺了。 “灼灼,你可真是一个算账的小天才。” 得到夫君夸奖的陈灼灼,嘴角疯狂地上扬,身体微微摇晃着。 林羽觉得她如果长了尾巴的话,此时一定摇成了风扇。 真是憨态可掬,让人喜欢。 “夫君你不知道,我爹还担心你买了这么多荒地,种了甘蔗会亏钱。” “亏是亏不了的,附近山水养人更合适种植甘蔗苗,回头让咱爹把那些种不了粮食的地方种一些甘蔗试试,积少成多也是一门收益。” 勿以小钱而不赚。 哪怕林羽如今的身价,已经是旌阳本土首富,但他深知财富是靠积累出来的道理。 该花的时候花,但该赚钱的时候必须赚钱,哪怕有一亩三分地,种上几千根甘蔗,每年还能得几两银子呢。 只要不是干违背法纪与良心赚的钱,抠搜一些慢慢积累,绝对不丢人。 陈灼灼记下他的建议,想着下午回门的时候,和爹说一说。 “灼灼,昨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本该今日一早回门的,却只能推到下午去,对不起。” “这么近,晚上回去吃个饭都行,我没那么矫情啦。” 尽管陈灼灼是被陈财福养在深闺里的富家小姐,但脾气却随和又大方。 做起事来认真又能干,最重要的是,昨晚他没有洞房,为了确保安全宿在了门房,她也没有二话,更不觉得委屈。 得妻如此,林羽算是捡到宝了。 “相公,灼灼,一起吃些吧。” 陈娇娘专门多拿了两套碗筷,陪着林羽一起吃。 “小薇呢?” “吃过饭去拔秧苗了,到了这个时令她闲不住的。” 自小勤劳惯了的杨薇,不可能像以色侍人的美妾一样,呆在家里吃白饭。 特别是灼灼带着一把金算盘嫁过来,在凉亭里敲了一上午,让她更加有危机感了。 林羽听到娇娘这么一说,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把小薇叫回来。 告诉她过几日可以用秧马拔秧插秧,能事半功倍。 今天孙来旺突然主动送粮食上门,他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有种一脚快要踩进悬崖下的感觉。 “假如粮行承受不住压力,打算把囤积的粮食倒卖了,我再晚两天推广新农具。” 不是他不记仇,而是粮行里把持大头的,都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 他要借着徽之兄把消息送到皇帝面前的东风,才好扶摇直上。 从长远来看,粮食增产对粮行有增益。 但粮商们在利益一致时,能够齐心协力,遇到变故,都是先独善其身,就怕有目光短浅的人被吴家挑唆利用,把囤粮失利的账算到他身上。 “我倒不怕算账,就怕农具推广因为我的缘故产生阻碍,所以春耕忙我也不能着急,反正这个耕种期用不上新农具,等等看吧。” 推广新农具不比打仗更惊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到了傍晚。 林大姑父买的木材,陆陆续续送达到了石林村,放在和山里砍来烧石灰的木材相距不远的地方。 ------------ 第二百三十三章 风雨晚来疾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专门买来烧石灰用的。 当然了,这和林羽故意宣传有关。 林大姑父把尾款结清,将押车的队伍送走,乐呵呵地打探道:“羽娃子,这些木材到底能赚多少钱?” 去农林场买木材时,林大姑父搜肠刮肚,把这辈子能用上的话,全部拿来砍价。 终于因为买得多,以最便宜的价格,买回来了这些木材。 开始他还以为是羽娃子要用,尽管没提工钱的事,他也乐得帮忙。 后来三娃告诉他,是自家与羽娃子一起联手做生意,像倒卖野甘蔗一样能赚钱,他既相信羽娃子不会让自家吃亏,又担心上万两银子砸进去,亏了全家砸锅卖铁赔不起羽娃子的钱。 所以,他根本不关心木材是用来做啥的,只关心它能赚多少。 “爹,都和你说了,不要瞎打听。” 石三哥无语极了。 他还记着羽娃子说的话,农具的事,在没当众展示前,绝对不能透出口风去。 爹要是知道能赚多少钱,一定高兴得四处宣扬去吹牛皮,可不能坏了羽娃子的大事,成了千古罪人。 “大姑父,三哥说得对,你就别打听了,反正这些木材拉回来,就算没有人买,最后也是我担着。” “你这娃子,姑父不是这个意思……唉,算了,我先去田里忙活,等要卖木材的时候记得喊我。” 以前当家做主的林大姑父,随着儿子儿媳妇们在林羽家成了管事。 如今逐渐变成了家里打杂的闲散人员,哪有需要往哪里搬。 他还憋着一口气,想通过这次做买卖在媳妇面前,树立雄风呢。 林羽看到大姑父因为最近吃得好,脸上的皱纹长开,像是年轻了十岁,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让大姑父再等几天,骑着秧马去干活的话。 人嘛,忙点好。 “三哥,每年插秧的这段时间都要下小雨灌青,你记得把木材用油布盖好,看紧些别出差错。” “放心吧你,自家赚钱的东西,比我的眼珠子还宝贝呢。” 尽管着急倒手木材,但石三哥知道羽娃子不说卖,他就悄悄咪咪地囤着。 有些话根本不用问出口。 跟着羽娃子混,三天吃撑九顿。 尽管旌阳地处蜀地平原,但雨水也是说来就来。 傍晚时夕阳还高悬在山巅,夜幕还未降临,一阵凉风吹来,就下起了密密的小雨。 如此一来,拔下来的秧苗泡在待插秧的田间地头里,也不担心死了。 许多位于山坡高处,难以灌溉的旱田里,享受了这场甘霖,每亩还能多收几斤粮食。 下了工回家拔秧的村民们,不少人站在雨线之中,虔诚地双手合十,朝着天地作揖。 “感谢老天爷,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林羽听着大家朴实的祈愿,抬头朝着乌云满布的天空望去。 想到玄学之说里,风调雨顺之象,确实与天下太平是相辅相成的,是步入盛世之兆。 尽管诸事纷杂未定,但心中却轻松了不少。 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 只要外部大环境没有太大的变动,他蒸蒸日上的致富道路,就能一直往前进。 “这么好的雨天,不吃顿羊肉火锅可惜了。” 再加上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适合进补。 饶是外面风欺雨疾,林羽立身厨房中,慢慢烹饪,一些无头思绪也渐渐融于浓汤之中。 “林哥哥,今晚又可以吃火锅了吗?!” 一身蓑衣的杨薇,举着两只沾满泥巴与稻根的小手倚在厨房门口,脖子伸长嗅啊嗅。 林羽扭头看到她满脸是泥,忍俊不禁:“今晚吃羊肉火锅,羊排都煮白了,快去洗脸,喊娇娘和灼灼她们吃饭了。” “娇娘姐姐!灼灼姐姐!开饭啦!” 由于陈光儿这几日一直忙着筛选纸张,晚饭都是自己开了小灶饿了就吃,不饿就埋头忙活。 所以晚饭,只有一家四口坐在堂屋里面,围炉温酒慢慢品。 外面雨水顺着屋檐落在人工挖的小池塘里,附近的溪流哗哗作响,竹叶籁籁出声。 吃饱喝足的林羽,眼前是静谧野趣的夜色,耳边是媳妇们的闲话家常。 他脑中突然闪过爷爷说过“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家宅安宁”这句话。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外面有一股泥土的腥味扑了进来,卧躺在榻的林羽,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眼神也从迷醉,变得彻底清明。 家宅宁安靠求是求不来的,只能自己创造。 林羽趁着媳妇们聊得正欢没注意他,出门往茅房走去。 走到拐角处,喊来大力。 “让初东和初南进城一趟,打听一下粮行的情况,还有,再去县衙问问唐大人,粮商们是何态度。” 马上就是他与吴家决一雌雄的时刻,哪怕万事俱备,不到临门一脚决胜负,也要一直悬着心。 表面收了赔偿不作为,那是装给吴家人看的。 暗地里磨刀霍霍,自己才能心安。 林大力看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雨夜,二话不说,闷头朝护院们住的院落冲去。 …… 城内。 尽管斜风细雨时急骤,但青江酒楼的门口依旧车水马龙。 甚至还有客人为了能够在天气不好时捡漏,特意前来,今夜的客人,反倒比平时更多了一些。 “二楼甲字号包间原定客人未至,空了!” 跑堂小二刚收拾完包间,到前台汇报。 当即就有排队等候的客人兴奋地对着身边同行的友好大喊:“不枉我匀特意前来捡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终于捡到了,先给我们上一斤重碧酒!” “上十斤。”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响亮又豪气的男声。 佟掌柜听出对方的口音来自京城,循声望去。 对方三十左右,身上的衣服配饰低调却很奢华,从头到脚没有千余两置办不下来。 生怕贵客不知酒楼的规矩,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赶紧迎上前去解释。 “客官,我们的包间要提前预订……” “我订他们捡漏的那一间。”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黄灿灿、沉甸甸的金子,塞到成功捡漏的那人手里。 “兄台,赏个脸,我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品尝旌阳的重碧酒,劳你割爱了。” “这怎么使得!你也太客气啦,哈哈哈。” 嘴上说着客气的客人,手上却麻利地将金子塞进怀里,对着佟掌柜说明。 他捡漏的包间,让给了这位贵客。 出手如此阔绰地抢位置,让后方排队的客人们羡慕嫉妒不已。 不愧是京城来的贵客,那锭金子能有一斤沉! 贵客见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按照指示,继续彰显着他的豪气。 “等我喝完酒,若是此酒真如传闻一般绝世无双,我便前去石林村预购二十万斤,到时候请兄台你痛饮一坛,如何?”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欲购二十万斤重碧酒的京商 “一言为定!” 拿了金子还能白得一坛酒,谁会拒绝天上掉馅饼还直往嘴里塞的好事? 起初捡到漏的客人,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下来。 生怕对方反悔,客人追问:“敢问兄台家住何处?我不是想去拿酒,只是想和兄台做个朋友。” “我的家在京城东郊,族上世代经商,生意遍布各地,我在旌阳没有宅院,在蓉城的锦江书院附近,倒是有间府邸。” 锦江书院可是蓉州的地标建筑。 在附近有府邸的人家,非富即贵。 再加上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出手豪爽,谁也没怀疑他的说辞。 连一向识人无数的佟掌柜,上下打量着对方,无论是从衣着、谈吐还是气势来看,确实是位富商。 “客官既然得到了这间空闲的包间,那便二楼请吧。” 佟掌柜亲自领着这位京城来的富商上了二楼甲字号包间。 他倒不是看人下菜碟,而是对方说明来意,是为预购二十万斤重碧酒而来。 身为唯一一家拥有重碧酒散卖权的酒楼,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佟掌柜都得替林羽,把这桩买卖促成。 “上酒!” “客官要不要尝尝这里的招牌菜?” 在佟掌柜的推荐下,这位京商把所有招牌菜点了个遍。 佟掌柜看了一眼跟着京商的两个随从,为难的说道:“客官,这么多菜,只怕吃不完。” 京商抿了一口先上桌的重碧酒,脸颊逼出一抹红。 他似上了头一样,兴奋大叫:“无妨,今日能饮重碧酒,我高兴,吃不完的菜扔给门口的乞丐去。” 不愧是京城来的富商,上百两银子说扔就扔。 佟掌柜见京商对重碧酒赞叹有加,对于促成这门生意,更有信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京商喝完了半斤重碧酒,手里捏着的筷子一个劲的哆嗦,嘴巴还不停歇。 “佟掌柜,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是特意引起你的注意,勾你过来的……哈哈哈!” 看出来了。 佟掌柜给京商倒了杯醒酒茶在旁边备着,等着对方的下文。 “我打听过了,除了石林村,只有青江酒楼有重碧酒,这东西它真稀罕,这酒一定还没传到京城去,我想捡个大漏!” 提及正事,京商的醉意仿佛去了大半。 看着佟掌柜的眼神,像是看那勾栏院里身材最火辣的姑娘,眼中喷火。 “二十万斤重碧酒我倒手卖去京城,每斤涨价一两银子,我赚二十万两,如此稀罕的好酒,我涨价五两银子,京城满地黄金,谁会嫌贵?” 确实如此。 别说眼前这个京商想这么干。 佟掌柜都想借着和羽娃子关系匪浅,买几百斤重碧酒转手。 只是第一批酒因粮食有限,除了预购的十万斤以及,供应酒楼都困难,他也没有向羽娃子开口。 “客官,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无妨无妨。” 京商从怀里又摸出一锭金子,强硬地塞给佟掌柜,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我只是听说你和林公子交情好,想请你帮我引见一下。” 拿人的手短,何况这对羽娃子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能够卖得出二十万斤重碧酒的商家,绝非泛泛之辈。 借助京商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把重碧酒的美名散播到京城去,对羽娃子也有益处。 佟掌柜考虑再三,决定做一个顺水人情。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落雨,笑声说道:“今晚客官先留宿在此,等明日我亲自带你去石林村。” “当真?那可太好了!” 京商兴奋地又灌了一大口酒,还热切地拉着佟掌柜。 声称只要生意谈成,少不了他的好处。 佟掌柜又不是为了索要好处,才当这个引见人。 但他还是顺势附和着,并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京商的具体来路,记在心里,等着明日告知林羽。 同时,也得让林羽晓得,他只是介绍,并非信任这个京商。 生意谈不谈得成、怎样谈,他概不负责。 …… 咕噜咕噜。 锅里最后一块羊排,随着冒出的气泡上下翻动。 当林羽在外面透了透气,重新回到室内时,杨薇将最后一块羊排夹到碗里。 见他来了,有些舍不得地夹起羊排问:“林哥哥,你还吃吗?” “我吃饱了,你辛苦劳作了一日,多吃些。” 杨薇最想听的就是这番话。 她筷子调转,把羊排塞进嘴里面,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林羽见她还一如既往的,只要吃饱就很知足,想到唐知涣提及杨母和杨小芳被林宗叔杀死,但杨家父子不肯收尸,让把她们扔到乱葬岗的事。 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派人去县衙,交完停尸费,买两口薄棺把人葬到东湖湾去。 好歹是生养了小薇的亲娘和亲妹妹,人死灯灭,这一世缘分尽了,以后再无瓜葛。 “林哥哥,我把肉吃到脸上去了吗,你一直盯着我瞧?” 杨薇捧着空碗犹豫,她还想再喝碗汤来着。 可被林哥哥这么盯着看,她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用手抹了把脸。 也没脏呀。 “肉吃到脸上去多吓人,还是放进肚子里更安心。” 林羽调侃一句,引来陈娇娘与陈灼灼捂嘴偷笑。 杨薇微恼,朝着林羽扮了个鬼脸,放下碗搂住陈娇娘的胳膊。 “今晚该我和娇娘姐姐睡了,我吃饱了,先带娇娘姐姐走咯。” 如今大家已经习惯了婢女们收拾桌椅碗筷。 杨薇把陈娇娘拉起来,走到门口时,还不忘记朝着林羽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看得林羽又无奈又好笑:就算小薇你今晚想让我和娇娘睡,我也是分身乏术啊。 因为,他今晚必须把欠的洞房补上。 等杨薇走到房间,才猛然想到这个问题,惊呼出声:“娇娘姐姐,林哥哥他今晚不会要和灼灼姐姐一起睡吧?” 正在拆解发髻的陈娇娘,不小心弄疼了一缕头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生怕小薇使小性子,还要把灼灼拉来一起睡,刚想解释男女之事,却听到小薇嘿嘿发笑。 “太好了!希望林哥哥能多和灼灼姐姐睡一段时间,这样就没有人跟我抢娇娘姐姐啦。” “……” 虽然陈娇娘对于杨薇的偏爱很感动,但她想到相公日渐精壮的身体,还有充沛的体力。 初经人事的灼灼妹妹,可能承受不住连续多日的同床共眠。 “希望相公能够控制好自己,不要吓着灼灼妹妹。” “娇娘姐姐你嘀咕啥子呢,我明天还要早起下地呢,吹灯啦。” 灯灭声熄。 只有雨声淅沥。 洗漱完,同处一室的陈灼灼和林羽,一个坐在床内贴着墙,一个坐在床沿悬着腚。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少了成亲当日的旖旎氛围,多了一分像是完成任务的尴尬。 “那个……夫君,回门的时候,我娘问了同房的事,她明天应该要来咱家,所以……所以你……别坐那么远行不行?”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瓜熟蒂落 不等林羽有所回应,向来喜欢身体力行的陈灼灼,主动挪到床边,一把抓住林羽的手,红着脸将人拽到了床上。 再次四目相对,两人的面上都是一片烧红。 陈灼灼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哪怕乳娘曾教导过这方面的事,但纸上得来终觉浅。 面对眼前英俊的男子,她一双眼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还要用心想着秘戏图里的动作,不知道该动手还是该动嘴。 作为已有过夫妻之实的林羽来说,他应该算是熟手。 但他顾及着灼灼的感受,不可能像和娇娘在一起时那样,说说骚话促进感情。 直接硬来?那还不在灼灼心里留下阴影? “灼灼,你要是不着急的话,不如我们吃些水果聊聊天?” 说到底,他和灼灼独处的时间,加起来没有一个时辰。 不像当初和娇娘一样同甘共苦过,着实不太好下手。 陈灼灼此时也有些口渴,还在理着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图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外间的桌子上,摆着不少时令水果。 林羽穿上外衣去拿水果,看到婢女们都在门口守着,闹了个大红脸。 “你们离远些。” 他其实是想让这些陈家带来的婢女们,去廊下候着。 可谁叫外面下着雨呢,担心她们感染了风寒,只能往远处赶。 四个贴身婢女面面相望,险些绷不住当场笑了出来。 没想到姑爷居然比小姐还害羞,真是新鲜。 林羽装作看不到她们打量自己的眼神,把桌子上的水果一扫而空。 水果放到床头柜上,他返手将门栓锁好。 转过身,刚才还贴墙的陈灼灼,已经捏着一颗野樱桃,朝着他招手。 “夫君,我喂你吃?” 怪不好意思的。 林羽坐到床沿张开嘴,一口能吞俩。 尽管野樱桃的外皮红了,但它就像眼前羞涩的少女一样,外表成熟但内里透着一股青涩的微酸。 必须小心翼翼地品尝,方能不辜负其中的滋味。 “好吃吗?” 陈灼灼眼含媚意,等着他夸奖。 这些水果可是她最爱吃的,并且亲自挑选的,当然希望夫君能够喜欢。 “唔……好吃。” 林羽反手挑了一颗熟透的樱桃,塞到陈灼灼的嘴里。 两人身体接近,能够闻得到对方嘴里散发出水果的香甜,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林羽打算交换品尝彼此准备已久的美味时,有些紧张的陈灼灼推了他一把,拿起水果盆里的甜瓜。 “夫君,我们先吃个瓜吧。” “听你的。” 甜瓜皮薄肉厚,带着独有的瓜香。 林羽剥去了甜瓜的外皮,里面鲜嫩多汁的果肉,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果汁从嘴角溢了出来。 “唔……夫君,你轻点儿,这瓜熟透了,一咬就爆汁。” 陈灼灼同样是吃得满嘴流汁,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嘴角的果汁。 没有肥料的加持,甜瓜不过半斤。 两人一起同吃,啃了几口便吃光了。 “夫君,好甜呀。” 陈灼灼憨态可掬的小脸上,满是意犹未尽之色。 她主动抱住林羽,张开小嘴讨着吃食。 “夫君,我还想吃。” “一个甜瓜而已,为夫当然能满足你。” 又一个甜瓜吃得两人满嘴都是甜蜜的果汁,口水粘稠的都能拉丝了。 林羽忍不住暗自感慨:这瓜真是又软糯又甜美,不愧是人间美味。 随着两人品尝的越来越多,距离越来越近。 烛光倒映的两道身影,也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不同于陈娇娘初次时的害羞,陈灼灼热烈而奔放。 床腿吱吱呀呀地响了半宿,后半夜才彻底的安静下来。 候在门口的婢女们,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个个激动地红了脸。 “没想到姑爷长得高瘦,体力这么好。” “咱们小姐有福了。” “咯咯咯!” 清晨。 林羽听到鸡叫时,自然而然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后腰。 还好,这段时间的锻炼和增重,没有让他昨晚掉链子。 谁说瓜熟蒂落会痛的? 至少灼灼体质好,昨晚享受得很。 林羽扭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一边喊着“夫君吃瓜”,一边舔嘴唇的灼灼,凝视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看了片刻。 还是强忍着打扰她美梦的冲动,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出了房门,继续锻炼身体。 这样晚上才能不露怯意。 经过厨房时,他不忘记叮嘱厨娘,炖一道乌鸡红枣汤,给灼灼补补身体。 “哦吼。” 来到竹林时,猫熊早已在此等候。 见林羽来了,兴奋地张开熊爪往上扑。 雨停了,但地上积了不少水洼,它的身体上挂着不少的泥巴。 林羽侧身闪过,看到猫熊扑进水坑里,身上的白毛更灰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熊娃子,我今天抽空给你洗个澡吧。” 踩着水坑嬉戏的猫熊没有回应。 它不反对,林羽就当它同意了。 雨后的竹林更加湿滑。 哪怕林羽小心谨慎地练习,还是有好几次险些闪到腰。 好在随着时间和经验的累积,他如今已经练成了,哪怕跌进万丈深渊,不论死活也能冷静应对的心态。 倒是没有马前失蹄,像熊娃子一样摔进泥坑里,啃个满嘴泥。 练完功,吃过早饭,林羽前往村口查看昨日送达的木材,有没有被水淋到或泡到。 刚到村口,他就看到一辆外表华丽的有些烧包的马车,自东向西而来。 “羽娃子!” 隔着老远,就听到佟叔的声音。 林羽定睛一看,挑起车帘往外探头的大叔,不是佟叔又是谁? “江兄不是去益州了吗?这么快回来了?” 再说了,江兄的品味不应该换一辆这么华丽的马车才对。 怀揣着满心的好奇,林羽暂时没往木材方向走,站在原地等着马车靠近。 “吁!” 距离他还有十丈远时,马车勒停。 还没等林羽迎上前去打趣江南雁一番,刚修好的水泥路上,传来马蹄的嗒嗒声。 又一辆熟悉的马车,自东向西而来。 这回林羽只是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是昨日来过的孙来旺的马车。 “今天出门也没听到喜鹊叫,贵客临门的人倒是不少。” 为首的马车车窗挑开,佟掌柜率先踩着马凳下来,直接把林羽拽到一边。 趁着里头的京商还没开口,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原来如此。” 林羽朝着欲购重碧酒的京商看去,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尽管来的不是江兄,但是,一样令人心情愉悦。 还没等林羽开口打招呼,京商兴奋地冲过来,主动找他攀谈起来。 “林公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万分荣幸!我想与林公子携手与共,让重碧酒成为天下第一酒,不知林公子意下如何?”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签订双倍赔偿 “好啊。” 面对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林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佟叔说了,这个姓贾的京商,要预购二十万斤重碧酒,运到京城倒卖赚差价。 光凭给他送钱让他赚这点,他也不可能伸手去打笑人脸。 二话不说,比划着自家酿酒作坊前面的空地,差大力去附近给光儿新建的屋舍,搬套桌椅茶具坐着聊。 “林员外!林员外!” 屁股还没坐热,孙来旺拎着衣摆踩着水坑小跑过来。 看到有客人在场,他惊讶了一下:吴东家让我来稳住林羽的时候,没说还有别人在啊。 “你这是特意来送粮食的吗?”林羽示意孙来旺坐下说。 不料,孙来旺连连摆手拒绝,苦着脸解释:“我本来是打算今天先送一半的粮食过来,谁知道车队在经过益州的郡府时出了差池,被府衙扣了下来。” 话到这里,孙来旺特意停顿一下。 看到林羽面色微变,十分在意,这才假装急切的继续说道:“我正打算快马加鞭前去处理,绝对不会耽误了送粮的事。” 郡府原本是指益州郡守的官署所在。 但由于连年战乱,益州又处于天高皇帝远的地带,郡守全是当地权贵靠手里的军队推上位,借助权柄搜刮民脂民膏。 导致官署多次变迁与扩建,前朝最后一任益州郡守更是把大半个益州府城,纳入囊中,日日选妃、夜夜荒淫。 大常建立后,打通了剑南道刺史官署所在的蓉州与益州的山路,新建了一片城池,并将官署居于新旧城中心,旨在更新风貌、增进人口、带动发展。 但当提及益州郡府时,当地人都知道这是府城至今最繁华的地方,住在原郡府的人,都是家族底蕴深厚的权贵。 同理,住在那里的也大多非贵即富,拦路打劫或是恶意吃拿卡要的事,自然不会发生。 “怎么会在郡府那一带被扣?难道与唐大人曾给府衙上书,限制囤积粮食有关系?” 林羽如此机敏的反应与丰富的联想,倒叫孙来旺愣了愣。 吴东家只是让我以这个借口,来稳一稳林羽的心。 想要查验,一去一回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 担心林羽像昨天送粮一样跟着他前去,孙来旺只能打了个马虎眼。 “应该是,反正我去了,把我们的契约拿出来给府衙的官爷们瞧了,他们自然会放心,一定误不了你的事,我特意前来,就是顺道告诉你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 林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心道:从旌阳城内到益州城去,并不路过石林村。 再看对面稳如泰山般坐着的贾京商,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字——巧。 是无巧不成书,还是,有人故意制造的巧合? 假如他现在派人跟着孙来旺去 等到孙来旺急匆匆地离开,贾京商试探着问他:“林公子,刚才那位孙东家说粮食被扣下了,耽误你酿酒吗?” 当然耽误。 可面对着要购买二十万斤重碧酒的大客户,这么说不合乎常理。 “不耽误,你是从京城来的,可能不晓得边的情况,听说剑南道以外的粮食欠收,所以境内的粮商们都在囤粮。” “此事我这一路走来,也听说过,外地确实粮食减产,听说江南水乡今年春日多地下冰雹,也有可能会欠收。” 贾京商说话七分真三分假。 这七分真还有三分是林羽掺的假。 林羽看破没说破,抿了口茶,言归正传。 “听佟叔说,贾兄想要买二十万斤重碧酒,可惜你来得不凑巧,酒坊里只有十万斤还没酿好的酒,但已经全部预售出去了。” 他的话让佟掌柜后背冒了一层汗。 大意了。 别看羽娃子嘴上不提囤粮对酿酒有多大影响,但是,心里一定担心生意谈成,无法如期交酒。 这才想着拒绝这桩生意。 贾京商在来之前,就知道林羽年轻但谨慎的性格。 而他要做的,就是利用林羽的谨慎,达成目的! “林公子,你既然能预售十万斤,也能向我预售二十万斤,剑南道内粮食紧张也不是问题,卖酒可算得上是暴利,你一斤粮食多花一文钱,我马上能找到京城的大粮商,给你送十万石粮来!” 十万石,上百万斤。 别说酿二十万斤重碧酒,酿五十万斤也用够。 贾京商为表诚意,特意从怀里掏出一张票契和雕刻着一半石榴花的金牌拍到桌子上。 “这是二十万斤的全款定金,一共四百万两银票的票据,还有提取银票的信物,只要是钱庄都能取。”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前来谈生意的人,既然知道预售一事,不会空着手来。 但如此豪爽的付清四百万两银票,还是让林羽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贾兄,说句老实话,我还是首次见到这么大数额的存取票据。” 林羽将爱不释手地欣赏着这张泼天的富贵,再怎么装,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眉开眼笑。 贾京商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想到自己揣了它一晚上,至今还提心吊胆,但在林羽面前,他还是装得淡定无比。 “林公子可以先去验明真伪,再与我继续谈生意。” “好,你稍坐片刻,我派人骑马去钱庄查验。” 钱财无小事。 像用练功券当真币糊弄人的事,林羽见得多了。 四百万两银票票据这么大的数额,不验一验谁也不放心。 他派了初东和初南两人,只拿着票据前去城中。 林羽则继续打探贾京商的口风。 给钱给得这么痛快,一定是有条件的。 “林公子,验明票据真伪,就能证明我想合作的诚意了,只是如此巨款,仅凭我信任林公子便交给了你,家里人也不放心。” 贾京商欲言又止。 似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又因为面子不好开口。 倒把此人出手阔绰还有些经验不足的人设,立得稳稳当当的。 林羽赶紧给对方添满了茶,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笑,干脆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贾兄我晓得你的顾虑,哪怕我的酒坊在这里,家业在这里,全部加起来也达不到四百万两,所以,你对我的信任是一回事,生意又是另一回事。” 贾京商顾不得喝茶,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四百万两银票的票据说拿就拿,你林羽也应该表一表诚意,这生意就能一拍即合了! “这样吧,只要票据验完,咱们马上签订契约,和我对外说的一样,不能保质保量定期交付重碧酒,双倍赔偿,再花一两银子去县衙存档留证。贾兄,你意下如何?” ------------ 第二百三十七章 计成 “好!” 顺利完成东家交代的任务,贾京官拍着桌子站起来,激动得热泪盈眶。 还不忘记给林羽头上戴高帽:“不愧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做事就是讲究。” 嘴上这么赞叹着,心里却在暗道林羽大傻冒,等着后悔吧。 “贾兄谬赞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羽心道:说好的在商言商,你提大诗人的名号有啥用?能打折吗? 哦,对了。 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富商,买了二十万斤重碧酒,却根本没想过打折的问题。 和昨天主动送粮上门,却按原价卖,根本不赚钱还要赔一笔运费的孙来旺,倒能凑成一对卧龙凤雏。 无论合作双方心里怎么想,在票据验明为真后。 还是顺利地签订了契约。 兴高采烈的贾京商,只顾着查看双倍赔偿的条件,以及标明,分两批送酒,每批限期四十天。 等到签完,将契约拿到手,才发现上面还有“自行提取、过期不候”这一条。 “林公子,这是何意?” 贾京商指着甲方遵守的条约里的这一条,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林羽扫了一眼,轻描淡写的回答他的疑惑:“窖藏酒没有地方放了,再说多放一天又是新的价钱,贾兄不是经常做酒水生意,这都不懂吗?” 贾京商暗忖:我只是蓉州城来的副管事,平时算算账打打杂,哪里知道酒水生意里面的门道。 仔细琢磨了一番林羽的话,确实说的有道理。 加上这批酒,东家根本也没打算提取,只在乎双倍赔偿的八百万两银子。 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又与林羽客套了几句,假模假样地确定了提取酒水的日期,就要离开。 “贾兄,别忘了过期不候,你不来取酒,钱就打了水漂了。” “你放心,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着急去领功的贾京商,钻进马车里,消失在了县衙大街。 独留林羽站在原地,反复阅览着手里的契约,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佟掌柜颇为担心的开口。 “羽娃子,没想到你决定得这么快,我还担心你酿酒的粮食没着落,从而放弃这笔生意。” “佟叔你太操心了,活人不可能让尿憋死,就像刚才那个假京商说的一样,剑南道没粮食我还能加价从别的地方买。” 说是这么说。 可佟掌柜见贾京商离去的方向,不是青江酒楼而是像去了城郊,总觉得不踏实。 哪怕和羽娃子说了收了贾京商金子的事,可此时揣在怀里的金子沉甸甸的,坠得他心里发慌。 “羽娃子,东家他拿了益州所有酒楼的账本,说要去见郡府的那些老爷们,应该是请他们出面买粮了。” “江兄倒没跟说这件事,这是打算给我一个惊喜?” 江南雁确实提过,可以帮忙打听从剑南道外运粮的渠道。 可他当时应该是婉言谢绝,没想到江兄还惦记着。 林羽心中感动不已,对着佟掌柜说道:“多亏你们照顾,我的生意才越做越大,这回四百万两银子到手,改日空了,我请佟叔到家里喝一杯。” 得知自己没有帮倒忙,只是不小心把东家的惊喜提前泄露了,佟掌柜悬着的心落了地,说话也放开了。 “羽娃子,只请我喝一杯不够,我能喝一斤。” “到时候酒坊里的酒佟叔你随便喝。” 两人相视大笑。 佟掌柜为能够帮到林羽而开心。 林羽为赚了四百万两巨款而开心。 有了这四百万两银票,要不了多久时日,益州首富他也能争上一争。 同样开心的。 还有呆在别院钓鱼的吴雍。 “老爷,掌柜吴诚求见。” 吴箭难掩激动的语气,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计划进行的如何了。 原本心里还忐忑不安的吴雍,看到钓竿剧烈地颤动起来,没有起身,而是老神在在地与鱼儿拉扯着。 一尾巴掌大的鲤鱼摆弄着尾巴,水花溅到吴雍的脸上,却引来吴雍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我们父子联手打了这么久的窝,鱼儿终于上钩了!” “让吴诚把契书拿来,我要好好欣赏欣赏这八百万的赔偿契书。” 是的。 花四百万两银子,去买二十万斤重碧酒,是吴雍针对林羽设下的圈套。 他先是借助唐知涣打压粮商的时机,让孙来旺主动把三万斤粮食送上门,给林羽一个粮行态度松动的假象。 接着又捏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京商,拿着他全部的身家四百万两银子,上门求购重碧酒。 目的只有一个。 “想要空手套白狼?老子套的就是你的双倍赔偿!” 早在听闻林羽利用预售的方法,赚得盆满钵满时,吴雍就想过,利用这一招来设计林羽。 耐何林羽实在是太过警惕,连妨儿带着那些已经交了银子的富家子弟前去补签赔偿的契书,都是白跑一趟。 于是他只是选择让妨儿大展手脚。 没想到妨儿刺杀失败,倒是让险胜一局的林羽自信心膨胀,借助着唐知涣的帮助,更是丧失了危机感。 这才终于计成! “东家,契书来了。” 吴诚点头哈腰地将揣在怀里的契书,递到了吴雍的面前。 这回吴雍没法再强装镇定,急忙将手里的鲤鱼扔回池塘里,将手上的水珠在身上抹了抹,接过契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特别看了看双倍赔偿的条件,确认林羽没有卖弄文字设陷阱,只要无法保质保量定期交酒,必定要赔偿,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八百万两银子!别说是林羽了,就算是江南雁,也不可能做得了主,替林羽偿还这么一大笔银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还不上? 那就用酿酒作坊还有酿酒方子来还! 眼见老爷正在兴头上,吴箭没有泼冷水。 直到吴雍笑得咳嗽起来,他才连忙轻拍着吴雍的背,低声提醒。 “可是老爷,益州各县传来消息,青江酒楼因为重碧酒,客人爆满,江南雁专门去各个酒楼拿了账簿回郡府,一定是去请江家的老东西们出面,为了林羽向粮商们说和。” 身在吴雍的身边,吴箭只敢说事实,不敢做评判。 以免说多错多,像之前被少东家送回府上的护卫似的,沦落到舌头被割的下场。 吴雍止住了咳嗽,高深一笑。 “我明白吴箭你的意思,有着这层利益捆绑,江家说不定会倾全力保住林羽。” 吴箭附和着点了点头。 “所以,我早在郡府那边留了后手,如今计成,别说林羽了,哪怕是江家,马上也要自顾不暇了。” 利益怎么捆绑的就怎么割切。 这吴雍来讲,不足为虑。 “只是连带着我们吴家,在得到林羽的赔偿还有酿酒方子之前,也要过一段人人喊打的苦日子咯。”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多方助力 明明老爷说话没有藏着掖着,可吴箭却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一般。 老爷的计划不是要林羽赔偿八百万两银子,为何还要过人人喊打的苦日子? 吴雍并没解释的想法,只是满脸期待地望着郡府方向,脸上笑容加深。 “一个久贫乍富,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几百万两银子的小门小户,还敢和我吴家斗?真是自不量力。” …… 益州城,江宅。 江南雁快马从偏门进了院子,从身边护卫的手里,接过两个沉甸甸的包袱。 里面装的,正是从益州各地的青江酒楼带来的账簿。 江南雁拍了拍这些账簿,一脸的志在必得。 “不论是大爷爷三爷爷还是老太爷,他们知道重碧酒为青江酒楼增加了多少生意,一定会选择给林兄送个顺水人情。” 等朝廷推广新的农具后,像没有背景且家资不够的粮商,定会想着将手里的粮食及时脱手。 可粮行里的话事人,是那些朝中有大靠山的世族,他们扛得住三五个月的压力继续囤粮。 “我要做的,就是请长辈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别人怎样我管不着,至少先把林兄酿酒的粮食供应上。” 第一批酿的十五万斤重碧酒,十万斤是交付给散户的,只有五万斤能供给酒楼用。 如今,仅剩一万斤。 哪怕不为了林兄,只是为了青江酒楼的生意,这个忙,江南雁也是非帮不可。 此事光靠账簿还不够用。 江南雁故意在地上抓了把土抹在脸上,又朝着明面上能看见的皮肉上,来了几拳。 身后的护卫们见状,谁也没敢拦着,心里却疑惑:公子不是说报账吗?怎么突然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毒手? “老太爷,重孙子来看你了……哎哟,快扶我一把,被吴妨那个狗东西派的刺客打伤了,我简直走不动路。” 听到公子这番话,护卫们恍然大悟。 并在心里默默地替死去的吴妨上了炷香。 刺杀时自家公子想和吴家人交手,但林公子下了死命令,只让公子负责照看亲友安危。 可他们一起去的同伴有死伤,这件事呆在益州老宅的老爷们,早已连夜收到了消息。 此时公子再来一出苦肉计的话,吴家可就别想像对待林公子一样,只给赔偿道歉就算完事了。 江老太爷听到江南雁夸张的干嚎声,急忙拄着拐杖小跑出来,看到江南雁风尘仆仆,满身是伤,登时大怒。 “乖重孙,你这是怎么了?吴家的刺客还打伤了你?” “对!要不是林兄拦着刺客,重孙子我呀,就见不到老太爷您了……” 爷孙俩一个因心疼红了眼,一个暗中掐着大腿诉苦,眼含泪珠。 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江南雁受了多大的委屈。 而知情的护卫们,为了替死伤的同伴出一口恶气,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让公子骗! 这是吴家应该遭的罪! …… 绵远书局。 半截身子埋在藏书中的宋徽之,抬头看了眼外面的落日,揉了揉发花的双眼,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这时,外面街道上,传来男声的吟唱。 “我欲乘风归去……” 男子的歌声并不美妙,但胜在感情到位。 宋徽之合上书,走到窗边听了片刻,感慨不已。 “林兄的这首诗歌,真是百听不腻。” “公子想听,我也会唱。” 不等执笔开口,宋徽之连忙翻开书,假装用功。 别人唱歌可能不要钱,但执笔唱歌很要命。 他还要留着这条小命声讨吴家呢。 “执墨,吴雍来了旌阳后,除了给林兄赔偿道歉以外,真的一直呆在别院没出来过?” 面对公子的提问,执墨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 大家都以为吴雍历经丧子之痛,只怕会比吴妨行劫狱刺杀之事,还要疯狂地报复林羽。 结果却是,吴雍交了钱领了尸体,派人送到郡府江家停尸,自己却呆在别院里,大门紧闭,对外还声称谢绝客人登门拜访。 只有从每日别院采买的嘴里能了解到,吴雍住进别院,一直在水榭钓鱼。 好像儿子的死,还有吴伶醉被重碧酒力压一头的事,都与吴雍不相干似的。 “他倒是沉得住气。” 宋徽之再次扣上书,从书架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他早已写好,并校对更改了数遍,力求达到最完美的一篇文章。 上面写的是他参加林兄婚宴的喜庆,以及面对刺客时慌乱过后,重振旗鼓杀敌的一日传记。 并把第一次血刃敌人联想成第一次上阵杀敌,言语之间,能看到这篇文章的人,都会代入到吴家的对立面。 本来他是打算,等着吴雍拒不赔偿道歉时,将文章广而告之,打击吴家的嚣张气焰。 如今却只能束之高阁。 “公子,这篇传记还公之于众吗?” “不公之于众难道要孤芳自赏?这可是我第一次杀敌,必须让全天下人都清楚,吴家人是什么德行。” 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宋徽之自然心急。 可父亲说过,谋而后动。 既然这是为吴家惹是生非时准备的文章,绝不能大材小用。 忍忍吧。 忍到新农具的消息传开,林兄的酿酒量爆增,吴家一定会再次出手,到那时,就是彻底清算的时候。 而且到了那时,说不定林兄的身份也会随着新农具的推广而水涨船高,必能将吴家彻底打败! “林兄把木材都买来了,却能忍着不用,我也能忍。” 以前不理解父亲总是说忍耐忍耐,如今宋徽之理解了。 无用的忍耐是废物的行为,但有时候还是要先将胳膊收缩一下,才能重拳出击。 他相信以林兄的智慧,没有利用吴妨刺杀一事造势针对吴家,而是隐忍不发,连带新农具的事瞒得死死的,定是有所图谋。 “我拭目以待,看吴家如何落败。” …… “啊欠!” 林羽把凑到鼻翼下的蒸高粱拿到一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个味道可真冲鼻子! 忽视鼻子的痛苦,他对着负责蒸料的管事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这个味道已经掌握了蒸料的精髓,” “都是老爷指点有方。” 如今把控酒坊重要工艺的,全都是林羽买来的奴仆。 并且他听从了牙行的建议,一买就是一家人。 如此一来,这些人才不会为了一时利益背叛主户。 在没有具体的律令约束的情况下,为了产业安全发展,在选人用人方面,还是得入乡随俗。 “听说老爷又卖出去二十万斤酒,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请老爷放心,我以后都按今天的手艺蒸,二十万斤,三天三夜不合眼一定能盯着大家蒸完。” “后续的粮食还没送来,蒸完这些高粱,把炉子关停吧。” 关停蒸炉再重新燃起,花费木材是小事,还得干烧一日到达温度才能用。 管事费解的问:“老爷,孙氏粮铺的粮食不是明日就能送来吗?” ------------ 第二百三十九章 背刺 提起孙来旺要送的粮食,林羽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老爷,啥意思?” “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个壶里,把炉子关了吧,冒烟还废柴,大家出汗多了还要多吃盐。” 管事的听不明白诗句,但听懂了老爷的意思,心里大吃一惊。 难道孙氏粮铺明日不会来送粮吗?! 要是没有粮食,老爷签下来的二十万斤酒,该怎么交货? 定期交不上货,可是要赔四百万两银子! 管家只是担心了一瞬,见老爷淡定自若地哼着小曲,去河边捞鱼,说要晚饭做个酸菜鱼。 他瞬间觉得自己的想法就像那不加酸菜的鱼,把各种担忧抛之脑后。 反正天塌下来有老爷担着,他只管把炉子停了。 老爷让啥时候点火,他再动手点火。 …… 入夜。 吴家别院的大门外,停了一匹从郡府来的快马。 “郡丞大人给你家老爷的信。” 送信的人骑在马背上,趾高气昂地将信扔到吴箭的手里,一句废话不多说,驾马离去。 “论起辈分来,郡丞崔大人还得叫我家大人一声姑父,要不是我家老爷替他走动,商郡丞倒台后,哪轮得到他一个曾经的八品小吏上位暂替郡丞的位子?” 吴箭不屑地轻哼一声。 “都说宰相门前九品官,六品郡丞养的信差,比县令脾气还大,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飞黄腾达忘了根。” 他吐槽完转过身,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老爷吓得一个激灵。 直到看见老爷面上含笑,没有教训他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老爷对这位崔郡丞的态度,也是不满。 尽管吴雍心里不满意崔郡丞的做法,但还是提醒吴箭。 “崔家乃千年望族,在文坛地位不弱于宋家,若非宋良辅佐陛下打理天下有功,吏部尚书一职就该是崔家人当了。” “可崔郡丞不过是一介旁枝子弟,在族里没有影响力,年过三十才当上郡衙吏书……” 吴箭的话引来吴雍的一记眼刀,赶紧住了嘴。 “别看如今的崔郡丞只是崔氏旁枝,借助吴家之力才坐上郡丞之位,只要崔郡丞坐稳了这个位置,崔家人迟早会扶他当上郡守,甚至是刺史!” 众所周知,卖酒可是暴利。 小打小闹只要品质过关,留得住老客就行。 像吴伶醉的生意做到了国外去,多少眼红的人盯着这块肥肉。 吴家除了在商场上会有人情往来的投资,在官场上也会选择这些出身名门,但被边缘化的权贵子弟,进行姻亲捆绑。 唯有这样,才能日益壮大家族的规模和势力,让其他世族想对吴家下手时,掂量一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值不值得。 “再说了,如若他当初地位显赫,我们吴家女,又如何能嫁给崔氏子弟做续弦?他身份低微时可是吴家帮的他,如今吴家要让他出手帮忙,他就算不想帮也要帮。” 吴雍说完拿过信封,拆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简洁明了。 “可行。” 就这两个字的答复,却让吴雍心中大定。 他还担心崔郡丞说服不了崔家家主,只能利用崔郡丞的把柄,逼着崔郡丞配合。 如今得到崔家主的认可,他做起事来就不必有所顾忌。 六品郡丞的面子可以不给,崔氏子弟的身份还是唬人的。 再加上有了崔家撑腰,接下来想对吴家落井下石的人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与崔家为敌。 “可惜崔家只经营书局和书院,靠着造纸和藏书赚钱,瞧不上酒行生意,不然,定要将林羽酒坊里窖藏抵债的重碧酒,全部送去京城,给崔家主当答谢礼。” 吴箭听到老爷得了便宜还卖乖,嘴角狠狠一抽。 要是崔家瞧得了酒行生意,只怕吴伶醉都得改姓崔。 “吴箭,给吴家那几位沾亲带故的粮商传个话,让他们停止囤粮,尽快找好下家转手,明日一过,可能会砸在手里等着赔钱。” “是!” 至于其他粮商……吴家自顾不暇,只能自认贪心倒大霉了。 …… 青江酒楼来了一位京官,预购二十万斤重碧酒的消息,早已在有心人的散播下,传得粮行人尽皆知。 粮商们都等着林羽求上门来,瞒着吴家加价卖粮。 最好的下家,自然是林羽。 可那几位沾亲带故的粮商,都是借助吴家当靠山,才能赚到钱。 对于吴雍的话哪怕心中存疑,依然不敢违背。 只能放弃了林羽这个冤大头接盘,联系平时关系好的下家,立即降价处理。 情愿少赚些,也不愿意神仙打起架来,受到波及。 由于这些粮商都没有声张,像一心相信吴家,并等着吴家压制唐知涣,依旧囤粮的孙来旺等人,根本不知道粮行的风向有了变化。 哪怕听到风声的有背景的那些大粮商,等着吴家与林家相争,他们卖酿酒粮食时跟风涨价。 察觉到情况不太对,但在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依然选择坚守囤粮阵线。 一夜时间太短,眼睛一闭再一睁就过去了。 这一晚,林羽担心初经人事的陈灼灼,把握不了尺度,再伤到身体。 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聊到半夜才睡去。 清晨醒来,林羽喉咙发干,下床后先灌了一壶凉白开。 “相公,你和灼灼妹妹昨晚上做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渴?” 面对娇娘的关心,林羽刚想回答,却听她目光落在他腰间,打趣一声。 “难道相公的嘴和舌头一直没闲着?光说好听的话哄灼灼妹妹了?” 好啊,只不过两天没陪娇娘睡觉,她居然怀疑为夫是个花拳绣腿? “媳妇,要不今晚你也来灼灼的院子里,我让你听听为夫的厉害。” 讲故事嘛,一个人听是听,两个人听也是听。 今晚他就讲女儿国那一段,看明天早上谁的嗓子能哭哑,他就把今天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娇娘。 陈娇娘嗔了他一眼:“你和灼灼妹妹洞房才两日,我怎么能去打扰你们。” “你来了我们三个一起……” 林羽话还没说完,管家急匆匆地跑到门口汇报。 “老爷!不好了!粮铺的孙东家来了!” 整个林家谁不知道昨日卖了二十万的酒,都在等着新粮入库开始酿酒。 孙来旺来了,这可是大好事,怎么会不好了呢? ------------ 第二百四十章 以小博大 除非——来者不善。 林羽面对陈娇娘担忧的眼神,拉住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 “别担心,这世间诸事,除了生死无大事,我应付得来,你去忙你的。” “相公,有事你别一个人承担,还有我们在呢。” 林羽含笑点了点头,等陈娇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这才对着管家似笑非笑的问:“孙来旺人呢?” “老爷,这个狗日的,他扔下一沓银票还有衙门开具的解契书,跑了!” 跑了? 林羽朝着管家伸出手去,接过一沓银票还有解契书。 先数了数银票。 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三十两。 “卖价卖的低还是有好处的,赔偿赔得要少一些。” 难怪昨天的贾京商不提打折的事,一定是想着让他赔偿的时候,能够多赔一些。 “用三百三十两搏八百万两,如果真的成功,一定是商界传奇了。” 林羽又看了一眼解契书。 上头写着,在衙门登记的契约书,因赔偿到位已作废,另外。 可能是孙来旺担心算计自己,会惹来报复,还在解契书里写明了,是他毁约在先,之前送来的三万斤粮食,分文不取。 “这么一算的话,应该是不到八百两来搏八百万两,能想出这么一招的人,实在是高明。” 事已至此,一卖一买双方背后的指挥者,拿后脚跟想,也能想到是谁。 吴雍。 当时赔偿那么痛快,还说要求和的话,果然是想让他麻痹大意。 管家听着林羽不停地夸奖着某些人,顿时一头雾水:“老爷,你不生气吗?” 粮食没有运来,二十万斤酒可怎么酿得出来哟! “生气?孙来旺不仅照价赔偿了银子,还白送我三万斤粮食,天降横财,我生的什么气?” “可是……” “哦,你说那位姓贾的京商,花四百万两银子预定的二十万斤重碧酒的事?不急,这不是距离第一次交货,还有四十天吗?” 算上尝试制酒曲的时间,一个月都能酿成的酒。 如今酒坊里制好的酒曲足够一口气掺二十万斤酒的了,酿制十万斤快酒,二十多天基本就能装坛。 剩下的这十来天,足够农具推广了。 可是,站在吴雍的立场来看,这个故意给他设的套,还没有闭环。 “老爷,要不我们花高价去外地买粮吧?” “这个好主意已经很多人说过了,江兄去郡府帮忙问了。” 听说江南雁要出面解决此事,管家终于不再担心粮食从哪里买的问题。 江家可比吴家还要强势。 “只要江家肯全力相助,总有粮商会给江家面子,老爷只管在家里等好消息就行。” 管家再看老爷手里的银票和解契书,脸上露出笑颜,替老爷感到开心。 见状,林羽也没向管家说明,吴家另有后招的事。 毕竟他已经提前防备了吴家走投无路,会搞鱼死网破这一招。 敌人怎样别有用心他管不着,只要他把粮食的命脉抓在手里,外面被吴家搅得天翻地覆,他依旧岿然不动。 …… 益州,郡衙。 郡丞崔衍刚坐到摆满的公文前,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昨晚夫人拉着他秉烛夜谈,话里话外都是吴雍托付的事一定要办好。 “相公,此事办不成,我娘家的分红没了收益,咱家每年少进账五万两银子呢,我如今身怀六甲,即将临盆,花钱的地方可太多了。” 崔衍身为崔家旁枝,享受不到崔家的分红,自小日子过得拮据。 第一任妻子,便是因为掏不出上千两银子请名医的药费,怀着孩子一尸两命。 年已三十,好不容易娶了个十六岁的小娇妻,哪怕小娇妻祖上只是家生奴,全靠姑姑爬上吴雍的床才举家腾飞,全家列入吴家旁枝族谱,她从小没受到良好的教育。 但为了与他联姻,小娇妻自带吴家送的丰厚嫁妆,还易拿捏。 再加上吴雍鼎力支持,自己才坐上郡丞之位。 他自然是要助力吴雍这个姑父,扳倒敌人。 “只是,光靠每年五万两就想打发我,真是异想天开。” 其实吴雍要办的事很容易。 益州郡守由于上任商郡丞被查抄的事,如今当起了甩手掌柜。 而自己作为郡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郡丞,只要发布的官文有理有据,还有像吴家这样的酒行龙头支持,是水到渠成。 崔衍早在吴妨去旌阳参加诗会前,就给家主写了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毕竟崔家也想为陛下分忧,让吴家配合着,利用限酒令制止一下奢侈成风之事,甚合陛下心意。 之所以拖着处置,直到吴妨死了才肯松口,就是想多要好处。 “吴雍还是抠门,居然只送来了两部孤本藏书还有十万两银票的孝敬,那林羽在诗会上,可是一口气卖出去二百万两银子的重碧酒,等收拾了林羽,这些不全是吴家的吗?” 崔衍又打了个哈欠。 昨晚和夫人聊了半夜,又劳累了半夜,今日这个差事,他是半点也不想干,却又不能不干。 等到府衙里的其他官吏前来,干脆先把重要的事处理了,叫大家聚在一起开个早会。 郡守不在衙门,除了军事由郡尉处理,剩下的,一切全靠郡丞做主。 对于新上任的这位郡丞,不少官吏面上不显但心里不服。 由于郡衙里根本没有大事发生,不少人围坐在一起,郎儿吊当地摆着龙门阵。 咚咚。 崔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等谈论声渐渐平静,这才启齿。 “各位同僚,旌阳的唐县令一纸公文送到郡衙,说益州各地粮商囤粮,你们可曾听说过?” 此事岂止是听说过。 坐于崔衍左手边的钱长史,家里头就是益州城最大粮商。 如今别说粮铺的仓库堆满了,连家里放杂物的库房,全都堆起了米面。 钱长史深深地看了一眼崔衍的脸庞,心中困惑:崔衍可是吴家的侄女婿,囤粮的事吴家也有参与,此时专门提这事,是想让大家敲打粮行,还是想敲打唐知涣? “崔大人,益州城内粮价平稳,略有起伏是正常的,再说,咱们剑南道今年没有天灾,民间粮价涨不了多少,我觉得唐县令里面的一些用词,有些危言耸听。” 拿不准崔衍意图的钱长史,说话还是趋于保守的。 而负责益州诸路水运的水曹杨大人,家里同样等着粮食涨价大赚一笔,他才二十七八,为人年轻,心里憋不住话,张嘴便道:“什么叫危言耸听,姓唐的他简直是满口喷粪!” “囤粮就是发国难财吗?那些粮商明明是先把粮食积攒起来,等到别的地方闹了灾,还可以运过去卖,总比灾民想买粮的时候,手里有钱买不到粮食饿死人要强!” ------------ 第二百四十一章 限酒令 此乃诡辩。 在座的人心里清楚,但谁也没点破。 其他人也不着急,等着崔衍出面把这道公文驳斥回去。 毕竟这样才符合吴家的利益。 “唉!” 崔衍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 “本官知道各位同僚一心为民,奈何唐知涣借长乐郡主之手上奏,恐怕此事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中。” 什么?! 这一回,刚才还作壁上观的官吏们,全部坐不住了,惊得站了起来。 而刚才叫骂得最厉害的杨水曹,反倒缩了缩脑袋,确认道:“崔大人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说呢?” 崔衍不答反问,淡然地掸了掸官袍袖口。 唐知涣上奏的事没有瞒着郡衙,并且确实在公文里提到过,长乐郡主曾关注此事。 剩下的,全是崔衍为了拿捏面前这群人的心思,真假参半地编造出来的。 仅有一点,也是重要的一点,他不敢胡编乱造。 那即是,陛下确实已经知道剑南道粮商囤积粮食一事,崔家还等着借用这件事,在民间搏一波好感,树立一心为民的形象。 眼见事情闹到了陛下面前,在场与粮商有莫大关系的官吏们,面面相望,开始绞尽脑汁想着解决之法。 还是杨水曹反应快,对着崔衍拱手作揖,请教道:“郡丞大人,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在场的谁不知道崔衍是怎样登上了郡丞之位。 陛下追究起来,粮行囤粮行为受到遏制,他们只是少赚钱,但吴家失去的可是因重碧酒大卖、此消彼长的数百万两银子! 他们不相信吴家和崔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大不了学以前的府衙,阳奉阴违,反正天高皇帝远,公文一来一去也要月余,有这月余时间,让吴家尽早决断。 他们也好高价把粮食出去。 “此事不是我有何看法,而是陛下有何看法。” 崔衍假模假样地对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众人撇了撇嘴,却纷纷恭敬称是。 等着崔衍卖弄完,给他们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 “吴家与我崔氏皆向陛下陈情了此事的缘由,也说明了大家囤粮的原因,为了防止陛下误会,吴家奏请陛下,在剑南道境内下达限酒令。” “其他州县,本官鞭长莫及,但益州境内,自今日起,所有粮行的粮食,皆不可对酿酒作坊出售,哪怕是吴家也不行。” 什么?! 众人再次大吃一惊。 比听到崔衍说陛下知道囤粮一事,还要震惊。 “吴家上奏要在剑南道推行限酒令?” 杨水曹一句骂娘的话咽了下去,额头青筋暴起。 “我看吴家这是没招对付旌阳姓林的,和打不过就拉着别人一起死的做法,有什么两样的?” 一语道破吴家的算盘。 在座的众人面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吴家岂止是想拉着林羽一起死,这是连他们也算计在其中了! 想当初,就是吴家说要断林羽的粮食,让整个粮行给吴家一个面子,他们才没将粮食卖给林羽。 虽说,大家都等着吴家战胜林羽,让吴家念着情分,再联手涨价卖粮给吴家,或是等吴家败了,再涨价卖给林羽。 可如今吴家连招呼也没打一声,直接让府衙下发限酒令,还把事情捅到了陛下跟前。 这不是拿粮行的人们当猴耍?! “各位大人们,囤粮的事说起来,不光是粮行的事,也与我们当地官府有干系,吴家愿意担负起损失,宁愿不酿酒,也要让陛下知晓,粮行囤粮不会影响民生,这是义举。” “举他仙人!明明是担心重碧酒卖得比吴伶醉好,又加上吴伶醉最近卖不出去了,吴家囤得酒够多,才想出这么一个损招。” 杨水曹气不打一处来。 天下酒水若有十分,剑南道因为水好出好酒,所以能占七分。 限酒令一出,所有酒坊不能卖酒,不需要买粮食,确实能保障民生。 可他们囤粮花的加急运费还有保管防潮的钱财,全都要打水漂! “我算是看出来了,吴家这是要牺牲大家的利益,换取吴家的太平,阴损!老子以后再和吴家人打交道,老子就不姓杨!” 别看杨水曹叫得欢,口水喷得周围人满脸都是。 但崔衍丝毫不慌。 只要吴家挺过这次重碧酒的冲击,成为贡酒。 限酒令何时解除是吴家说了算,到时候这些骂得最欢的人,卖惨求饶起来,也是第一名。 “各位大人既然同意本官发布限酒令,那么本官今日便将它传达至各县,另派官兵巡查,若有人胆敢违背,一律严查不怠!” 众人倒是不想同意。 可崔衍把丑话说在前头,不同意,就会被陛下怀疑是居心不良,打算发国难财。 原本囤积粮食一个月,打算在接下来拔秧插秧,人们干体力活也是消耗粮食最多的青黄不接之时,涨价卖出一批。 现在为了防止到了五月,梅雨到来时发霉,只能按照往年的价格卖出去。 “奶奶个腿的,还想着吴家家大业大,能够马上拿下一个暴发户,结果硬是把我们全部带进了阴沟里。” “带进阴沟里?吴家这是想让我们铁了心跟他上一条船呢!” “最好吴家这一回限酒令,能够让旌阳的林羽知难而退,要是再拖一两个月,等到北地麦子收了,哼!” 尽管大家没有撕破脸,但心里的怒火已滔天。 光凭几十、几百万斤粮食,吴家就想要挟他们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简直是痴人说梦。 吴家最好能赢了林羽,否则,可不只是吴家会背叛他们。 他们也能背叛吴家! 限酒令是早上在府衙发布的,中午便将原文公告送到了唐知涣的手里。 “郡丞大人有令,限酒令解除时间待定,在限酒期间,所有酒坊不得酿酒,为保民生,所有粮食不得卖给酿酒作坊。” 唐知涣错愕地浏览着手里的公文,目瞪口呆,大脑一时间有些混乱。 他给府衙写的公文,不是请府衙出面,让粮行别再一味囤粮涨价。 怎么闹出了限酒一事? 剑南道粮食足够吃,境内囤粮是为了高价转卖,结果限了剑南道的酒业? 真是头痛治脚的懒政之举! 传信的人见唐知涣还没反应过来,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唐县令,这回百姓们能吃上平价粮食,都要感谢您。” 坏了! 唐知涣面色剧变:限酒令一事不光是冲着林羽去的,更是冲着本官来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传信人,等人走后,连忙将公文攥在手里对着赵继承命令道:“备马!我要去石林村!” ------------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东风来 此时的林羽,正站在自家仓库里,指挥着石三哥召集来的一队木匠,组装五百套秧马和曲辕犁。 自从孙来旺送来赔偿银子,林羽确定了吴家是想利用赔偿一事逼迫自己就范。 他就知道,东风来了。 “断粮是小打小闹,掐断命脉的,还得是限酒令。” 禁酒令不现实,会引起民间的恐慌。 再加上剑南道风调雨顺,没有禁酒令发挥的条件。 限酒令就不同了,看似限制酒坊,实际上是连带着粮行一起敲打,哪怕陛下知道了此事,只要这个政令有效果,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见其成。 “羽娃子,组装完的这些都放到外面去吗?” 石三哥指向堆满成品的仓库。 如果羽娃子还要对外保密,只能在附近搭个棚子藏起来。 好在这些木材不怕短时间的风吹水淋,倒也能藏一段时间。 林羽抬起一只秧马往外走,边走边乐呵呵地说道:“放到外面去多麻烦,直接放到地里去给大家用。” “啥子?大家能用了?” “能,附近十里八村的,想借用随便用,只要别用坏就行。” 惊喜来得太突然,让石三哥暗自后悔,昨天就不应该全家冒雨去插秧。 现在可好,家里只剩下新买的两亩水田还没插上秧苗,剩下的都干完了。 随便来一个大人,骑着秧马在田里转一转,今日便能插完两亩水田的秧苗,根本不给其他人体验的机会。 想要试用,只能去给别人家帮忙了。 而在仓库里组装的木匠们,早在石三哥的演示下,明白了曲辕犁和秧马的作用。 听到林羽的话,近水楼台先得月,纷纷提出要先借他们家用用。 “林员外,我们不白拿,今天的工钱就抵我们借用的费用了。” 身为木匠,知道这些木材价值几何,又知道了它们能减轻全家的劳作。 只要能借用,别说给一天工钱,就是加倍,他们也不亏。 林羽不是小气的人,大手一挥:“行,每人今晚拿一件秧马回家,曲辕犁你们暂时用不着,这个是拿来给我家开荒用的,等插完秧你们想用,再来借。” “多谢林员外!” 大家兴高采烈地道完谢,埋头苦干起来。 二十来个人争取今天把五百套全部组装完,明天就好使用新农具去田里干自家的活了! 石三哥也替大家感到高兴,但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羽娃子,你昨天不还说让我多看着木材,怎么今天就变卦了?” “我也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快露出狐狸尾巴,原本我还计划木材来了就公之于众呢,这不是有我替我得罪粮行的人,我忍两天有人背骂名,新农具推广起来更顺利。” 明明所有的字石三哥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他只能抠了抠脑壳,对着林羽嘿嘿一笑。 “我还是盯着大家组装去吧。” “行,我叫人去请大姑父,让他盯紧下边仓库里的木材,别出现差池。” 在吴家没有给他下套之前。 防的是粮行的人狗急跳墙对木材下黑手。 现在轻松了。 假如他没猜错,吴家能让孙来旺这么快把赔偿的银票送来,说明限酒一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 限酒会让更多粮食流入市场之中,稳定粮价,在这个节骨眼上,推广新农具,对于粮行的冲击,可远比限酒的影响要小。 甚至,粮行的人们还会主动帮忙! “感谢敌人送来的一阵东风。” 林羽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出了仓库,连忙让乘风去县衙。 “把县令大人请过来,就说我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他。” 别看新农具举荐之功没有唐知涣的份儿,最大的功臣当数宋家。 可秧马与曲辕犁出自旌阳境内,只要唐知涣趁着这股东风,能够提前做好耕地变化的准备。 立下一个推广新农具的小小功劳,升一升官没有问题。 徽之兄那边不必去通知,只等京城来信即可。 “林员外,不必去请我了,我不请自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勒马声。 还没把林乘风送到门口的林羽,心中一喜,急忙迎上前去,未语先笑。 “什么风把县令大人吹来了?瞧你这么着急,也是有什么喜讯要告诉我吗?” “……” 唐知涣一噎,抹了把脸上的浮尘。 他的脸色这么难看,像是有何喜讯的样子? “林员外,现在不是打趣我的时候,你看看这个。” 唐知涣将府衙要求颁布的限酒令,塞到林羽的手里,同时沉声提醒。 “粮行一定得知了这个消息,如今你想加价买粮食也买不到,此事定是吴家干的,上面扣的是新上任的崔郡丞的官印,他可是吴家的侄女婿。” 为了防止林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唐知涣还特意把崔衍与吴家的关系和盘托出。 专门指出了崔衍和吴家既有利益捆绑,还有人情往来的内情。 林羽恍然大悟:“难怪吴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合着是家教如此。” “吴妨?” 唐知涣愕然。 他好像没提吴妨,人都死了,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他自然不会提一个死人。 也不知道林员外此时提吴妨,到底有何深意? 林羽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吐槽,顺便让唐大人转换一下焦虑的心情。 他把公文还给唐知涣,没能忍住笑了起来:“哈哈!多谢县令大人送来的这个好消息,限酒限粮好啊,为民为国好啊,崔郡丞和吴家鼎力互助,真是让人感动,哈哈哈!” “……” 唐知涣拧紧眉头,他望着大笑不止的林羽,颇为心疼。 以一人之力想要抗衡吴家,能够取得胜利已是难得。 一介布衣想要对抗府衙的崔郡丞?难如登天! 尤其是颁布限酒令,有理有据,还有吴家作为表率,美名全让吴家得了,但损失却只能由粮商和林员外承担。 “是我的错,早知道吴家还有这么一招,我当初就不应该咬住囤粮这件事不放。” 唐知涣没敢提林羽预售了二十万斤重碧酒的事。 昨日他得知这件事时,还十分高兴。 大常没有设置专门的酒税,但根据月收益额度要交不同档次的商税。 四百万两的银子,等到重碧酒交付的月尾,光是林员外的户税都要交上万两商税。 现在可好,别说县衙的赋税增收,林员外还得倒赔那个京商八百万两银子! 对了!京商! “林员外,那个前来买酒的京商,一定是吴家派人设下的圈套!必须想办法把契约解除!” 解除契约? 林羽连忙摆手拒绝:“不管是圈套还是套圈,签了契约书,不能反悔。” “可是,限酒令一出,你四十天以后交付不了十万斤酒,就要赔偿四百万两银子,再过四十天,又要赔偿四百万两!” 唐知涣张了张嘴还是没脸问:这么多的银子,林员外你赔得起吗?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没打算赔 “谁说我要给那个假京商赔偿的?”林羽斩钉截铁的说:“我当然赔不起这么多银子,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赔。” 不赔? 那岂不是赚钱不要命,正中吴家的下怀? 八百万两的赔偿,足够要林羽拿命来抵了! 唐知涣想劝他想开一些,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再赚,性命只有一条,实在不行,他也可以动用关系,帮忙借些银子。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林羽引着他往门里走。 “刚才派乘风去请大人,我不是说有件大喜事吗?等大人你晓得以后,就知道我为何说不赔了。” 离着仓库还有十几步远,堆积在外面的秧马和曲辕犁,就让唐知涣眼前一亮。 尽管他不知道新农具是什么,但传闻林羽买的木材是烧石灰的,如今见它们组装在一起,不像外界传闻那般。 唐知涣脑中不由冒出一个念头:说不定林羽面对这次的危机,早有准备! “县令大人,看到这个弯曲的板凳没?这是秧马,拔秧插秧用的。” “拔秧插秧用?怎么用?” 面对唐知涣的疑问,林羽赶紧叫来几个护院,让人将秧马还有曲辕犁抬到不远处,开垦出来灌了水,准备插秧的自留地中去。 “再去牵头牛过来,耕犁需要牛配合,对了,还要再去买两亩地的秧苗过来,我要插秧。” 许多人家在培育秧苗时,会额外多准备一些种子,防止因天气或种子的原因芽苗死亡,导致插秧的田地空着。 今年没灾没祸,每亩地预留的那一两成秧苗,假如没有人以种子价格买走,只能当野草一样长在田间地头,等到收获,也煮不出一锅米饭来。 全村剩下的秧苗足够种三四十亩田的,再加上其他村子不要的秧苗,所以林羽哪怕开垦的荒田里,有许多适合种植稻谷的水田,依旧不愁没有秧苗可栽。 “老爷你稍候,我这就去石管事家借几筐秧苗来。” 石三哥家的水田离林羽家最近,一来一去确实方便。 “大人,这边请吧。” 安排完,林羽又带着唐知涣跟着护院们的脚步,往开垦完的荒田走去。 一路上唐知涣没有出声询问,秧马和曲辕犁到底是怎么回事,秉持着多看少说做事准则,以免闹笑话。 可是,当他看到秧马放进湿漉漉的水田之中,林羽挽起衣袖和裤腿,一屁股坐了上去。 并将护院背来的秧苗,整齐地码放在板凳下方的木板上时,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询问:“林员外,你不是要插秧吗?怎么还坐上去了?” “坐着插更快。” 林羽看到唐知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哈哈一笑,也没用言语解释。 等木板里的秧苗装填得差不多了,他脸朝黄土背朝天,脚后跟着地用力一蹬。 秧马借力向着屁股的方向推出两尺远,林羽则眼疾手快地按照木板底留下的痕迹,将秧苗分插三行。 平时靠肉眼来衡量秧苗的间距,难免会出现歪歪斜斜的现象。 既浪费了许多田地,收割时也会导致镰刀无从入手。 而木板的间距是固定的,贴着水田的梗一路往后,形成一条直线。 能保证每块田里的秧苗像士兵列队一样,插得整整齐齐,绝不会浪费一寸土地。 “秧马秧马!插秧的木马!世间竟有如此农具,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唐知涣说话的功夫,作为耕读传家的种田熟手以及练功多日,略有成果的林羽,此时已经后退出去了一丈远。 他看着像是突然拔地而起的一片数十棵秧苗,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有了秧马,农民们再插秧就能轻松不少!” “不光插秧,拔秧的时候先拔出一片空地,再将秧马放进去,拔得更快。” “真的?” 唐知涣看到林羽边说话边插秧,没一会儿连声音都渐小。 只能踩着地里的田梗往前走。 见林羽骑着秧马,速度越来越快,心里痒痒起来。 尽管他没有什么特别强硬的靠山,但家里条件还算优渥,祖上积累了不少家业,所以他根本没怎么下过田做过农活。 反倒是上任后,要巡视春耕情况,确认当年粮税收益时,曾象征性地插过秧。 弯着身子猫着腰确实难受。 可看林羽此时像玩一样的插秧手法,他也想尝试一下。 这时,林羽已经滑行到了这块方形水田的尽头。 “大人,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我能行吗?” 唐知涣嘴上有疑问,但脚下却生风似的,小跑着来到田梗的尽头处。 林羽已经不断后退着,拔出陷入泥土里的双脚,一屁股坐到了田梗的青草上,腾出了地方。 别看唐知涣刚才还觉得秧马新奇,此时真要骑上去插秧,他还是有些犯怵。 万一演示不成,或者翻下掉进泥田里,不惹人笑话吗? 偏偏这时林羽笑着问他:“大人,我再去叫一些村民过来,看你插秧,你觉得怎么样?” “不不,我……本官……” 不等唐知涣语无伦次的回答,林羽抛出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 “大人有所不知,秧马和曲辕犁这两种农具,可是我新研究出来的,除了让徽之兄看了,告诉了宋尚书奏禀陛下以外,其他人还不知道有这些农具,更不知道怎么用。” 此话一出,唐知涣顿时没那么拘束了。 难怪他觉得没在治下见过这些农具,合着是林羽首创的。 慢着! “林员外,既是你首创的,也就是说,如今除了我旌阳县地界里有这两种新农具,其他地方没有?” “是啊,所以大人你要亲自向大家展示一下它怎样使用,赶在圣旨下达前推广开来,这又何尝不是一件为民为国谋利的功劳呢?” 带动治下区域粮食增产增收,不仅能够增加粮税收益,还能带动治下人口增加。 在这个革旧迎新的时期,光凭这一份功劳,足够让他在大常农业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多谢林员外提点,我不会辜负你为国为民的一片心意,一定要让旌阳治下的百姓,都晓得用秧马和曲辕犁的好处。” 此时的唐知涣,看向比自己小了一辈的林羽,眼中满是敬佩。 仅仅是有商业头脑、为人正派,最多让他觉得林羽值得结交,可以互帮互助带动旌阳商行发展。 可林羽不仅如此,还能让大常农业跃升,如此奇才,就算不走科举之路,他日定能封侯拜相,一飞冲天! “大人你言重了,其实除了为国为民,我还存了私心,推广秧马和曲辕犁,粮食增产增收了,大家填饱了肚子,多出来的粮食才能让我安心酿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派系 刚坐到板凳上的唐知涣,险些一脚栽倒进泥地里。 他看向林羽的眼神除了尊敬,还带有一丝畏惧。 太可怕了! 难道说林羽料事如神,一早就算到吴家要利用双倍赔偿一事,设下陷阱,发布限酒令,才故意假装上当,反将一军? “林……先生,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见唐知涣从公子到员外,如今竟连先生的尊称都用上了。 林羽故作高深一笑,接着露出两排白牙,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秧马和曲辕犁是在吴妨派刺客刺杀我之前就做好的,我只是担心没有酿酒粮食,剩下的,都是天意。” 他只是居安思危而已。 怎么可能会把素昧谋面的人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那他不是人而是神了。 “也对也对。” 唐知涣不再自己吓唬自己,猜度林羽的心思。 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脚下的泥地上面。 崔衍为了帮助吴家,把限酒令的锅扣到他的身上,他就顺势学林先生一样,利用新农具逆风翻盘,黑锅是如何背的,便如何回扣给崔衍和吴家。 “我让粮商们尽早卖粮,可是为了他们着想。” “来人,回县衙把限酒令张贴在城内和镇集等人群出入量大的地方,让百姓们都知道是我在为民谋福祉。” 希望崔郡丞的限酒令,能够快速传遍整个益州。 那些记恨他的粮商们能够尽早赶到旌阳来,见证奇迹。 …… 政事堂。 李九鼎在朝堂上处理完日常琐碎的国事,特意留下了六部尚书、侍郎及丞相等人,商议一件要事。 由于今日早朝议事时间太久,李九鼎先赐了早膳。 这种急事缓办的态度,让诸位大臣心里犯起了嘀咕,暗自猜测着,最近在他们手上经办的公干,哪件没有达到陛下的心意,才会故意吊他们胃口。 “难道是上次提议的贡酒一事?” 礼部左侍郎想到上次他刚提议,沿用前朝贡酒,选用吴伶醉当贡酒,就被大公主以各种借口拖延。 后来听闻,大公主向陛下进献了益州酒行新贵,一种叫重碧酒的烈酒。 然而陛下以天下初定,粮食不丰为由,提议暂时不定贡酒,宫中除必要节日和祭祀以外,洒水当省则省,连大公主的提议也给驳回了。 想到此事,户部左侍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有钦定贡酒的想法,吴家鸟尽弓藏,无法沿袭的爵位加上没有贡酒的身份,迟早会落没,他说什么也不收吴家女当贵妾。 坐在旁边的户部右侍郎,听到这话,同样愁眉不展。 “吴家倒是舍得出人出力,可谁能想到他这么舍得,难道是动作太大,引起了陛下的忌惮?” 这场赏赐的早膳,不少人吃得是味同嚼蜡。 倒是宋尚书和左侍郎崔玺,一个心怀坦荡,一个有所准备,吃嘛嘛香。 特别是崔玺,看到不少人暗中早已汗流浃背,更是心中嗤笑不已。 身为朝廷官员,不知为国为民,却一心谋求私利,活该良心不安,吃顿御膳都要胡思乱想。 一顿早餐吃了半个时辰,李九鼎终于放下手里的筷子,像个邻家老人似的,笑得慈眉善目。 “爱卿们,今早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李九鼎看向宋尚书与崔玺所坐的方向。 平时这个时候,都是身为军师的宋尚书,默契地捧场。 今日,却被崔玺抢白。 “陛下所赐早膳,虽朴素却用心,甚合胃口。” 崔玺特意在朴素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宋尚书还没明白是何意思,礼部左侍郎和户部右侍郎,已离开座位,跪倒在地。 “陛下,臣举荐吴伶醉为贡酒,只是例行公事,真的不是因为纳了吴家女为妾才徇私举荐的,请陛下明鉴!” “陛下一心为民,削减宫中吃喝用度,没有钦定贡酒,以防嗜酒成风,导致百姓粮食食用减少,微臣定会召集全族效仿陛下,今日起绝不沾一滴酒。” 原本还不知道今日这顿御膳为何而吃的众臣,看到承受不住压力,主动蹦出来承认错误的两位侍郎大人,恍然大悟。 合着他们只是陪坐,不是被问责的那一个。 早知如此,刚才应该多吃几口。 尽管这顿早膳确实朴素,但宫中御膳房拥有他们厨房里没有的东西——砂糖。 利用砂糖制成的糕点或菜品,如今在京城,也只有宫中一家独有。 “哈哈,两位爱卿言重了,朕深知爱卿们为国为民之心意,今日只是因为上朝时间太长,接下来要商议的事又有些费时,这才让你们共进早膳,没承想,倒叫你们吃得于心不安。” 李九鼎的话一出口,两位侍郎大人知道光口头道歉没有用,直接磕上了。 直到额头磕得乌青时,李九鼎仿佛才听到响声,连忙让侍卫们出手。 “将两位爱卿扶起来吧,好端端地来上朝,吃个早饭破了相,传出去,还以为朕在苛待朝臣呢。” “不敢不敢……” 两位侍郎吓得脸色惨白,恨不得瘫在侍卫的怀里装死,渡过这次难关。 同时心里暗恨吴家太过势微,只能折腾自己这个侍郎大人,但凡说服得动哪位尚书大人帮忙,他们今日也不必这般狼狈。 毕竟侍郎官虽然不多,但想要替换十分容易。 但六部尚书,除非铸成大罪,像这种举荐有误的小过错,陛下是不会当众斥责或是惩罚。 就在他们以为今天难逃一劫时,崔玺气定神闲地拱了拱手。 “陛下,臣认为粮食短缺,但权贵世家奢侈成风,好饮酒享受的风气,不能仅靠自觉效仿陛下来遏制,有些才子诗人,可是视美酒为仙酿,赋诗作词良多。” 崔玺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看向宋尚书。 尽管京城里还没有重碧酒,但半个月前,长乐郡主举办的诗会上,蜀地第一才子宋徽之与旌阳童生林羽的较量,已有不少消息灵通者知晓。 作为掌握天下各道消息的李九鼎,自然明白,崔爱卿这番暗示,是在说徽之公子在身体力行地节约粮食方面,起到了反面作用。 他顺着崔玺的视线,对着宋尚书微微闭眼,示意对方淡定听着。 携手多年与共的默契,让宋尚书知道陛下并无责怪小儿子的意思,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宋崔两家因同在文坛和士林地位相当,争夺话事人位置已久。 崔玺这个老匹夫虽是他的下属官员,但一直想取他而代之。 找到机会给他上眼药的事,实属正常。 除非崔玺直接点破,不然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他也只能忍着。 “尚书大人,令郎徽之公子为旌阳新产出的五粮酒重碧酒写诗一事,您可曾听说过?” 嘿! 给脸不要脸是吧?! ------------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之争 宋尚书从鼻子哼了一声,看向不动声色的陛下,轻笑道:“小儿昨日送来的家书里,提及过此事。” 家书他还给陛下看过了。 就凭徽之送来的家书里的内容,别说为重碧酒写诗,就算要举荐重碧酒为贡酒,他也要舍命相陪。 他本无意与崔玺争个高低,想着事不关己,等陛下公布喜讯时,把伯乐之功全部推给徽之即可。 谁能想到崔玺吃错了药,一个劲地针对自己。 既然陛下不想管,他顺势挖了个坑让对方跳:“崔侍郎,你乃吏部左侍郎,可不像户部一样掌管天下赋税、核定粮食收成,更不像礼部侍郎一样,陛下减少酒水开支,涉及祭祀和宫廷用度支出。” “术业有专攻,你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职责,莫要插手其他五部诸事,还是说,你觉得在本官手下做事委屈了你,想要调离吏部?” 在前朝末年未实行科举制度之前,全是世袭官位。 崔氏一门在前朝甚至前前朝时,便把持了吏部的重要官位,巩固在士林的地位,培养心腹门生在朝堂为崔氏壮大力量。 别看陛下尊重崔氏一门,但宋尚书心里清楚。 陛下苦崔氏久矣。 “还是说崔侍郎觉得只当个左侍郎委屈了你?想要再进一步?” 谁也没想到,宋尚书会把派系之争摆到明面上来。 连向来只管传递圣意,实际手中没有多少实权的丞相,心里都不由得替宋尚书捏了把汗。 通过崔玺刚才的表现来看,分明是与陛下早有沟通,老宋可别阴沟里翻了船,一语成谶! 但是宋尚书狂归狂,他深知陛下不会提升崔玺。 说句不要脸的话,崔氏不像宋家一样,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主要还是为家族服务。 科举制度的推行能让陛下招揽效忠于皇室的门生,他若是崔氏一门,定会自剪羽翼,低调行事。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还想踩着宋家上位,当执掌天下官员升迁评定的吏部尚书。 “陛下!臣对您的安排绝无二心!尚书大人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崔玺成功用宋徽之这个软肋,激怒了宋尚书,哪怕身为一家之主,智慧与城府绝对优于常人。 但长年被宋尚书打压之下,好不容易有翻身的机会,再加上有他前日给陛下的奏折里的批复撑腰。 今日,他定要利用宋徽之,把教子无方的宋尚书拉下马来! “咳!” 李九鼎假咳一声,抿了抿嘴,用略带责备的语气教育着宋尚书。 “朕方才说过,今日商量的事有些费时,宋爱卿,你要教育下官,回你吏部的办事堂去教育,崔侍郎说的是令郎徽之公子的事,别打岔。” 这群文臣光会吵吵,老宋到底是年纪大了脾气收敛了许多。 有本事打起来让他瞧一瞧,他还能以犯上罪把崔家收拾一通。 “陛下教训得是,是臣失态了,也怪尚书大人,提到令郎徽之公子的事,总能让你大动干戈。” 崔玺的倒打一耙让宋尚书险些撸起袖子,直接动粗。 不过宋尚书也发现了,陛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在煽风点火呢。 偏偏崔玺还以为陛下是在拉偏架,误以为胜算在握,越发嚣张。 他也不想为了谁是谁非这种幼稚的问题,争个脸红脖子粗,索性顺着崔玺刚才的话往下说:“重碧酒确实比吴伶醉更好喝,臣觉得此酒有资格选为贡酒。” “……” 崔玺无比惊讶地看着在此时此地,举荐重碧酒当贡酒的宋尚书。 只觉得宋尚书是爱子心切,被感情左右了理智,才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 就算宋尚书听不懂陛下刚才的明示,难道看不见被陛下规训的两位侍郎大人,因为举荐吴伶醉被敲打吗? “陛下!” 崔玺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扬声大喊,祭出了杀招。 “宋尚书深居京城,或许不知因重碧酒酿酒太多,剑南道粮商们囤粮无数,甚至从外地筹集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益州。” “近年前,剑南道粮食产出除了供应本地食用,还有余力卖到外地,如今变成这样的情况,皆因重碧酒而起!” “益州新上任的郡丞崔衍,还曾收到旌阳县令唐知涣的求助公文,让召集粮商,请求他们开仓以往日平价放粮,结果被拒!” 说到这里,崔玺已然气得红了眼眶。 于公,为了酿酒一事,害得百姓们吃不起饭,重碧酒再好喝,它也填不饱百姓们的肚子! 于私,崔衍作为崔家人,帮助崔家找到了一个既能立功,还能收获民望的好机会,他绝不会无动于衷。 李九鼎看到崔玺的反应,眉毛一挑,不紧不慢地提醒:“旌阳唐县令所说的囤粮一事,长乐曾写信相告,朕已知晓全部的来龙去脉。” 起因虽是重碧酒的产出,但囤粮不卖却是吴家惹出来的是非。 他不信崔玺不知晓此事。 崔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为国为民的同时,又能为家族谋取利益,他忽略了这个在他看来不足为虑的小问题。 再加上林羽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所说的内容失之偏颇又如何? 牺牲林羽一己之利,换取数以百万的百姓们能够多吃几口粮食,值! “陛下既已知晓,应当知道了,重碧酒使用五种粮食制成,导致当地连杂粮也跟着涨价,事出既然有因,便要针对原因出手,益州崔郡丞当机立断,推行限酒令。” “臣认为,陛下可推行至整个剑南道,不信刹不住这股沉迷酒水之风!” 限酒令这三个字一出来。 饶是宋尚书看崔玺再不顺眼,心里对这个益州郡丞的胆量,倒是十分地敬佩。 在场的朝臣们,面色皆是一变。 敢在太平之时提限酒令? 哪怕只是一州一县,也足以让百姓们恐慌,让粮行突生变故了。 这么大的事,除了陛下谁敢插嘴商议。 再加上平时办差不积极的崔玺,今日百般挑战宋尚书,一个要针对重碧酒限酒,一个要举荐重碧酒当贡酒。 其他朝臣看着这俩神仙打架,全部低头当鹌鹑,免得卷进两大士林家族的争斗中。 “兹事体大,崔衍能够仅凭一力裁决,有魄力。” 李九鼎并未立即下定论,而是看向诸位朝臣。 在场只有他掌握了所有的消息,崔玺不知宋徽之的家书内容为何,宋尚书不知限酒令在益州已推行一事。 就算是长乐和老大,也不知道所有的内情,只是单纯以情义相助林羽。 说来说去,不过是两家酒商之争,却已牵扯进三位侍郎和一位尚书,他倒是好奇,还有谁会替吴家助阵。 “爱卿们觉得,限酒令该不该继续广泛推行?朕还未对此事下决断,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全方位碾压 在场的全是人精。 哪怕是立功心切的崔玺,此时也意识到,陛下的态度与他设想的有出入。 他只当是陛下认为限酒令不宜推行到整个剑南道,引起百姓恐慌,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 以为胜券在握的崔玺,颇为得意地扫了眼宋尚书后,并未再发言。 “爱卿们无话可说?” 李九鼎面上不显,心中甚是满意。 看来吴家的手伸得还不算太长,这群朝臣不全是只认钱不认人的酒囊饭袋。 就在他这么想时,年过花甲的刑部尚书,忽然站起来。 “陛下,老臣对限酒令一事,倒无反对之意。” 开口先表明立场?这是要支持吴家? 李九鼎微讶:朕可没听过刑部尚书与吴家有勾结! 剩下的朝臣们更是大吃一惊。 刑部老尚书是前朝旧臣,由于直言进谏,还被前朝皇帝刺了个洞穿,险些一命呜乎。 因其性格刚直不阿,再加上素有民望,哪怕大常建朝,依旧得以重用。 平时刑部老尚书只管公正办事,还从未参与过派系之争,或是替哪个家族说过好话。 一时间,胜券在握的崔玺慌了神。 如果老尚书替吴家说话,引起了陛下的反感,可能会过犹不及。 他只能希望老尚书是从天下万民的立场出发劝谏陛下,助力自己。 老尚书像是听到了崔玺的心声似的,缓慢而沉稳地开口。 “酒水虽是消遣之物,但它还能疗伤,前段时间,臣一位在旌阳行医的老友,曾写信说过一个奇事,便是用酒水来退热。” “臣认为益州崔郡丞推行限酒令,是为了防止酿酒造成粮价波动,而非限制饮酒用酒,更非限制酿酒,各位大人觉得呢?” 不愧是执掌刑部的老尚书,懂得拿捏各方。 一番话下来,就把里头的弯弯绕绕说了个清清楚楚。 利用酒水可以退热的新作用,把崔玺想刹住饮酒之风的想法,完全推翻。 偏偏他没有反驳任何人的想法,还替崔衍一刀切的莽撞行为开脱。 崔玺张了张嘴,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同时暗中反思自己的行为:确实过激了。 宋尚书同样沉默以对:尽管徽之信中写了剑南道粮食危机可以解决,但天下各地总有灾祸发生,囤粮致以民用,推行限酒令,减少饮酒浪费,提升人口增长,确实也有可取之处。 李九鼎见朝臣们彻底地冷静下来,知道火上浇油的大势已去,心中对于爱卿们的表现还算满意。 他便话锋一转,对着老尚书问:“爱卿方才说,酒水能退热?” “寻常酒水自然是不能,效果也不好,唯有烈酒具有奇效……” 老尚书把李苍术提起过的趣事,转述给陛下。 同时不忘记将以烈酒退热的禁忌一并说了。 他知道,陛下事后定会让太医院验证,接着推广至民间,这也是老友特意给他写信相告的原因所在。 话到最后,老尚书不忘记替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表功。 “说起来,以烈酒退热的方法,还是这位酿制出重碧酒的林童生,为了救他重伤的小舅子想出来的。” 崔玺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新奇的医学小故事,哪里想得到,行事公平公正的老尚书,居然会突然替林羽说话。 由于惊讶,他嘴巴微张,刚想插话,却听到陛下哈哈大笑起来。 “旌阳的林羽可真是一个奇人,朕只当他对政事有先知灼见,没想到还懂得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学问。” 陛下竟又在夸赞林羽?! 崔玺这回闭上嘴巴,只敢听不敢再说,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李九鼎早在前往石林村调查的皇家侍卫那里,听说过烈酒退热之事,再加上判定的郎中,乃是李苍术。 李苍术当年行医时,还曾救治过他,对于此人的话,他没有半点怀疑,只是他没想到,老尚书会当众提出这件事,替林羽开口说话。 “陛下,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万里路并非指走马观花走过多少风景,而是增长了多少见识,林童生此子年纪虽小,但心思敏锐、见识独到,他日必成大器。” 这才是老尚书哪怕被陛下怀疑失之偏颇,也要替重碧酒正名的原因所在。 “臣的老友,还送了臣两坛重碧酒,臣喝过了,甚好,除了酒好,出酒率也是极高。” “臣听说重碧酒是五种粮食酿成,再高能有多高?” 憋了一肚子话的崔玺,终于找到一个对事不对人的机会,积极发言。 “贡酒吴伶醉白使用两种杂粮,酿制出的三碗必倒酒,出酒率仅有十之二三,粮食越混杂,消耗不是越大吗?” 谁知,老尚书听到崔玺的质问,面露同情之色。 “崔大人见识少了,重碧酒虽是第一次使用五粮杂配而成的烈酒,烈度比吴伶醉白强了数倍,但酿制此酒,比起原来的第一贡酒吴伶醉,还要节省粮食。” 怎么可能?! 不等崔玺质问,不想与人争论是非的老尚书,直接点明要害。 “重碧酒的出酒率是四成,并且它的配方中,多是粗粮,因此它的质量比吴伶醉好,卖价却更低,实在担不起因它误粮而限酒的罪名。还望陛下明断!” 姜还是老的辣。 此时,崔玺终于反应过来。 一开始就表明了立场的老尚书,根本不想推行限酒令,完全是为了麻痹他才这么说的。 又以烈酒退热这种新奇的小故事,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等到意识到老尚书是帮林羽说话时,大局已定。 “崔爱卿还有何话要说?” 李九鼎看到崔玺遭到老尚书全方位碾压式反驳,嘴角微微上扬。 不愧是当初能把前朝皇帝气得说不过,直接拔剑的文臣。 哪怕如今说话方式变得圆滑了,但手段依旧很残暴。 “臣……无话可说。” 崔玺又不是帮吴家,而是想立功。 若他早知道重碧酒出酒率这么高,还另有退热的奇效,再加上并没有占用过多的主粮,使用的多是杂粮,师出无名。 他根本不用拿重碧酒来举例推行限酒令,直接以大家更为熟知的吴伶醉白当靶子。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限酒令一事,确实能够起到震慑剑南道粮商的作用,朕本欲表扬这位益州新上任的郡丞,有先见之明。” 突然峰回路转,崔玺心中一喜。 然而,不等喜色到达他的眼底,李九鼎话锋一转。 “可崔衍推行限酒令,根本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是顾念益州百姓,那林羽也是旌阳百姓之一,他只盯着别人家的酒坛子,怎么不瞧瞧人家私底下,做了何等功绩?” 说着,李九鼎指着宋尚书。 “宋爱卿,把你小儿子写的信上的内容给崔爱卿讲讲,免得他被人瞒在鼓里,助纣为虐还不自知。”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废了 “是,陛下。” 聪明如宋尚书,此时再发现不了,陛下是想借机敲打崔家,他可以告老还乡了。 而崔玺却犹不自知,特别是陛下所说的助纣为虐,他更是觉得冤枉。 好在,等宋尚书把宋徽之信上的内容,无论是吴妨派上百个刺客,刺杀上千宾客,还是吴家对林羽的阴谋诡计,以及秧马和曲辕犁这两种新农具的面世说完之后。 他终于知道自己输得不冤。 “秧马、曲辕犁……林羽此人,确实如老尚书所讲,学识颇深,臣……佩服!” 嘴上说着佩服的崔玺,心里却是不服。 区区一介布衣,连家里曾有底蕴的寒门都不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超前的想法。 绝对是有人在暗中帮忙! 一定是宋家! 宋尚书却没深究崔玺的心思,继续说道:“陛下,这两种新农具若推广到全国,必定能够增加耕地,从而带动人口增长,盛世,必将到来!” “陛下,臣认为应当立即派人前往旌阳石林村,向林羽讨要两种农具的图纸,抓紧让工部赶制!” 一直没开口的工部尚书,闻风而动。 户部尚书紧随其后:“陛下,臣建议应当在推广农具之前,整理各地现有耕地与可开垦荒地的数目。” “这个提议好,为了避免有人恶意兼并土地,即日起,所有荒地出售与监管,全部由各级衙门负责。” 一句话,把因新农具增加的荒地所有权,全部归于天子手中。 朝臣们立即明白了陛下要推行新农具的决心,心里各自打起了算盘。 他们还没见识过新农具的威力,只是听宋徽之所言,能够帮助开垦荒地、减少劳力。 可就算增加如今现在耕地的一成,全部归于陛下手里,也足以导致名门望族手里耕地占比减少。 从而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也会随之减少。 必须要趁着命令还没下达到各地方之前,把消息透露出去,提前圈地。 “为了防止有人恶意圈地,导致民不聊生,名下拥有超千亩耕地者,没有买卖荒地的权限。” 李九鼎目露精光,一一扫视着在场的群臣。 “新农具之事,除了旌阳县有人知情以外,朕只知会了你们这些人,若是走漏了风声,发生大量兼并荒地的事,朕唯有拿你们是问。” 由于官员减免赋税,在场的名下谁没有千亩以上的土地? 原本还想着把消息广而告之的朝臣们,此时也只能先顾及自己的家族。 先在家乡置办一些荒地,写下他人的名下,只要事情不闹大,听陛下的意思,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场多数人都在脑海中构思着,买卖荒地之事。 谁还有心思去理会已经夭折的限酒令? 见状,宋尚书拱手一拜:“陛下,既然拥有了新农具,粮食可以增产增收,而剑南道又是盛产稻谷之处,推行限酒令一事,是否唐突?” “岂止是唐突。” 李九鼎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额头蒙上一层细汗的崔玺,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益州郡丞崔衍,贸然颁布限酒令,降为原职,由益州杜长史担任郡丞之位。” 杜长史乃名满天下的杜大儒的侄子,本来原郡丞因罪被查抄,应该由杜长史升迁。 可谁叫崔衍有一个好的外家周旋,再加上崔家助力,因杜长史年纪尚轻,这才让崔衍上位。 结果崔衍上位还没月余,便因限酒令一事打回原形。 没有直接撤职查办,算是陛下给了今日被当成猴耍的崔玺一个薄面了。 “谢陛下开恩!” 崔玺咬紧牙关,咽下满腔的屈辱。 李九鼎随意地摆了摆手,对着工部尚书说道:“林羽已将图纸交给了宋徽之,朕派专人送去工部盯着监制,若真有奇效,再行商议封赏一事。” “宋爱卿,方才老尚书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这个小儿子前去剑南道读书,是真的长了有用的见识,他日回京,必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爱卿教子有方,辛苦了。” 别看林羽的封赏没商定,但仅凭天子的这番话,大家心里明白。 只要宋徽之不再跟着长乐郡主屁股后头转,打算回京,必定破格提拔。 说不定,陛下还会当作是宋尚书的接位人来培养! 以前因为宋徽之故意给宋尚书添堵的朝臣们,此时全部对着宋尚书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第一次因为小儿子被表扬的宋尚书,热泪盈眶。 他朝着上位者拱手一拜:“谢陛下赏识。” “不是朕赏识他,是他有识人之明。” 宋尚书懂了。 回去他就给徽之写信,多与林羽此子交结。 还有,徽之私下里送来的真正的家书上头明里暗里表示,该给林羽的奖赏,他必须尽最大力量争取! 找个机会,去大公主府走一趟吧。 “爱卿们也累了,散了。” 众臣刚刚全部站起,拱手要退。 便听陛下笑声道:“长乐还送来几坛重碧酒,稍后朕派人分发一些送给你们尝尝鲜,等到大丰收时,朕便以此酒告慰宗庙英灵。” “多谢陛下。” 两位举荐吴伶醉的侍郎大人,决定回去就把美妾退还给吴家。 因为即刻起,重碧酒已是陛下预定的贡酒了。 大家毫不怀疑,如果陛下提前半个月知晓新农具的存在。 只怕此时便钦定重碧酒为贡酒。 只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可不像一州郡丞,可以朝令夕改,为了衙门威望,甚至可以为了承担错误,换人来当。 限酒令废了。 崔衍废了。 风靡千年的吴伶醉,也该醒酒了。 …… 石林村,西山坡上。 组队来讨公道的粮商们,好不容易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之中。 结果根本没有看到身着穿服的唐知涣,只看到一群村民,在十丈开外,围着一个泥人指指点点。 “唐县令人呢?” “那个泥人旁边站着的,不是赵衙役吗?” “我日!那个泥人是唐知涣?!” 粮商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唐知涣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管卖的是什么药,限酒令的事,也是唐知涣一手促成的,他们必须让唐知涣再向郡衙写一道公文,把限酒令给废了! 众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再次挤进人群之中。 终于看到了,骑着类似于木马玩具的唐知涣,一边插秧,一边向围聚的村民们解说:“……眼手心腿要统一行动不能分心,不然容易栽倒,我这一身的泥巴,就是刚才分神摔的。”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朝令出 “哈哈哈,大人,我们可是老庄稼把式了,干农活要分心的话,不是锄头砸到脚背上,就是踩坏了秧苗没收成,这和大人写错公文一样严重。” 起初唐知涣演示新农具时,村民们还很局促。 但唐知涣没摆架子,又摔了一身的泥,大家距离拉近以后,甚至敢说几句大实话。 官与民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唯有刚冲进人群里的粮商们,一个个气得脸色铁青。 再看旁边站着的林羽,跟着大家一起笑,像是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的骚乱似的,他们更是义愤填膺。 唐老贼真是害人不浅! 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敢瞒着林羽限酒令的事! “唐大人可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放着衙门里的事不处置,居然跑来替林员外家插秧?” “不会是因为唐大人害得林员外卖不出去酒,特意来插秧赔罪吧?” “只是这秧苗还要再过三个月才能成熟,唐大人要献殷勤也不应该这么献,还不如赶紧向粮行认错,让府衙撤销限酒令。” 粮商们的话让正在插秧的唐知涣停了下手里的动作。 他坐直身体,眯着眼朝着众人看去,脸上笑意不由得加深。 之前还让衙役们把旌阳当地的粮商叫来长长见识,没想到他们不仅自己主动找来了,还把其他县的粮商也一并带来了。 县里的商绅都是熟面孔,唐知涣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孙来旺,他有些失望。 “还想让孙东家来试试插秧呢,看来他没这个机会了。” “唐大人,孙来旺可不是什么好人!” 站在林羽旁边的一个郡府来的粮商,特意看了林羽一眼,出声解释。 “孙来旺背着我们勾结吴家,给林员外设下圈套,出了限酒令这一档子事,他还敢来?林员外一定让他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林员外,你还不知道限酒令的事吧?”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人脸。 面对如此热情的外地粮商,林羽表现得非常坦诚。 “我知道。” “限……啥子?” 对方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了,一起前来的其他粮商,也全都目瞪口呆。 林羽知道限酒令的事,也知道欠下二十万斤没粮食酿不出来,哪怕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为何还这么淡定? 难道是打算向吴家屈服了吗? 林羽光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便猜到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在场的这些粮商,对于旌阳县的一些熟面孔,他没有任何兴趣,但对于外来的粮商,他还是有兴趣接触的。 他朝着提醒他的粮商拱手一揖,笑声问道:“请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我叫苏哲,虽不是剑南道最大的粮商,但益州全境粮食有十分,我家占三分。” 难怪限酒令一出,此人最急眼。 吴家得罪不起剑南道最大的粮商,只怕早有应对之策。 难为了这些州府的大粮商,成了神仙打架被殃及的池鱼。 真是……活该。 “苏公子,限酒令的起因,是崔郡丞认为酿酒用粮太多,挤占了百姓们买粮的比例,提高了粮价,只要打消崔郡丞的这个顾虑,限酒令就没必要实施。” 林羽的话让粮商们面露同情之色。 这小子明明不过数月时间,就从一介布衣,变成旌阳首富,他们还以为是天纵奇才。 怎么看待问题这么天真无邪? “林员外,限酒令的起因为何你不用解释,大家心里有数,如今不是分辨原因的时候,是要如何破除。” “百姓们买的散粮,我们本来也没涨多少价,崔郡丞完全是拿此事当筏子,帮助吴家打压你。” “只要林员外你能够让崔郡丞废除限酒令,我们立马将粮食卖给你。” 此时的粮商们,一个个比林羽还要着急。 恨不得代替林羽去找崔衍讨个公道。 可是他们既不愿意出人也不愿意出力,只想动动嘴,让林羽倾尽全力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虽然已不相信吴家,可等到限酒令废除,还是能够联手涨价,在林羽身上大赚一笔。 对于这些奸商们的心思,林羽看破没说破,而是对着刚才自报家门的苏哲问道:“苏公子家里有多少囤粮?” “大米高粱加起来有一万石,其他杂粮也有五千石,并且还在黄河一带定了五千石的杂粮正在运往益州的路上。” 提起这件事,苏哲便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按照吴家说的重碧酒所需要的五种粮食囤的粮,起初也是想吴林两家相争,他最后把粮食一股脑卖给获胜一方。 根据吴伶醉白从玉氏酒坊得到更新的配方来看,他觉得吴家是个熟手,定然是最后的获胜者,所以囤积的数目较大。 谁知道吴家会使出一招限酒令,还没提前打招呼。 这说明吴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其他粮商合作买酿酒的粮食,只是拿这个当诱饵,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联手逼迫林羽罢了! “林员外,之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不知道吴家手段如此卑劣,我这批囤积的粮食不求赚钱,只要不让我赔本,愿意平价卖给林员外。” 面对苏哲的退让,林羽还未表态,有些粮商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嘲讽。 “平价卖给林员外?苏东家可真是豪爽。” “有限洒令制约,林员外想买也不敢买,苏东家你还是把话收回去,免得招惹了官府的是非不说,还惹了众怨。” 此人带着当地的口音,一听就知道是旌阳本地人。 林羽好奇的问:“这位东家怎么称呼?” “我是咱旌阳本地的粮商,姓阮,粮铺就在青江酒楼不远处,当初林员外还来过我家粮铺买过粮。” 他不提林羽还险些忘记了。 当初他在孙氏粮铺吃瘪后,去了一家中等规模的粮铺,上面的招牌就是阮氏粮铺。 这位墙头草阮东家,之前抱着吴家的大腿不松手,如今还要搅黄自己的生意,林羽无声冷笑:“阮东家,听你的意思,是只想让我解除限酒令但不想让我平价买粮食?”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现在谁都知道,过段时间各地粮食要涨价,解除限酒令本来是你林员外为了赚酒钱该做的事,但你要趁火打劫压粮价,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按照阮东家的设想,少说也得在林羽身上赚个几万两银子。 像苏哲这样着急出手,分文不赚的生意,他可不想奉陪。 “林员外,别看苏东家生意做得比我大,但他到底是益州那边的粮商,离着旌阳远,万一出现差池,你有理也没地方说去。” “不像我们旌阳的粮商,可以和你同心共济,发生争议可以找唐大人替你撑腰。” 阮东家朝着旌阳的粮商们不停地使眼色,让他们别光等着摘桃子,赶紧出出力。 林羽可是他们未来的大金主,必须连哄带骗,和他们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夕必改 “是啊林员外,咱们可以联合唐大人一起去府衙找崔郡丞,你再叫上徽之公子还有江家的人,实在不行请长乐郡主出面,不信崔郡丞能够死扛到底。” “再说了,益州别的地方粮食产量低,和我们富饶的旌阳有什么关系?咱们旌阳的粮食不光够自己人吃,酿完酒还有得剩呢。” 哪怕在这个需要粮商们团结一致的节骨眼上,他们还是划分出了小团体。 先把像苏哲这样的外来粮商排挤出小圈子,再瓜分利益。 苏哲见阮东家他们一致对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辩驳。 说来说去都是卖粮食,实际上他能替林羽做的事,少之又少。 林羽见状,好奇的问:“苏公子面对这些人无话可说吗?” “如果旌阳的同行有解决限酒令的方法,我乐见其成。” 苏哲淡定的态度,倒比急得跳脚夸下海口的阮东家他们强上百倍。 林羽暗叹一声:解决限酒令的办法就在眼前,偏偏一群人只盯着我的钱袋子,既然如此,我只能松松手了。 “苏公子方才说的那些粮食,我全要了,先签契约吧,正好唐大人在这里,可以当个见证人。” 有官府人士见证,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谁也没想到,苏哲仅凭主动降低姿态说了几句话,就把囤积了上百万斤的粮食,一股脑卖给了林羽。 连苏哲本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愣了片刻,急忙催着小厮去拿笔墨纸砚。 “别去马车上拿了,苏公子,我们去家里聊。” 林羽对着还在插秧的唐知涣招呼了一声,对着苏哲比划着自家院子方向,便在前方引路。 丝毫没把其他粮商放在眼里的模样,引起了阮东家等人的不满。 “林员外,你怎么听别人忽悠几句就当真了?你连限酒令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就敢签订契约,你不怕府衙抓你下大狱吗?” 眼见到手的银子要被苏哲抢走,阮东家对待林羽的态度也没刚才那般客气。 林羽听出对方恐吓的意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指着地里的秧马,提醒他们:“限酒令的问题,我和唐大人已经解决了。” 什么?! 在场所有粮商全部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羽懒得同这些打不到交道的奸商解释,带着满头雾水的苏哲走进院子。 此时的院子里,摆满了组装好的秧马和曲辕犁。 苏哲脑中闪过唐县令插秧的古怪姿势,身为粮商,自幼精通农事的他,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林员外,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农具的?” “自己做的啊,有了它们,不光节省拔秧插秧的劳力,还能节省开荒的力气,往后耕地增加,益州的粮食收成至少增收三成。” 林羽信心十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他废除不了限酒令还解决不了粮食的问题吗? 而苏哲也终于明白了,林羽要买自家的粮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意有所图。 “林员外有了解决限酒令的方法,还这么痛快的要买我家囤积的粮食,不知有什么额外的条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作为拥有合作主动权的那一方,林羽替苏哲等粮商破了灾,还要主动掏钱。 光凭这份诚意,只要是苏家能办的,苏哲定会不遗余力。 “林员外请讲。” “为了让苏公子的粮食,能够尽早送到我的仓库里,希望苏公子签完契约走的时候,带几套新农具回家宣扬一下。” 有唐知涣在,旌阳境内的宣传工作,根本无须担忧。 只是要提防崔衍连同吴家,明知限酒令不可再继续推行,还要选择不撞南墙不回头。 在这种时候,唯有找几个大粮商联合起来,向府衙施加压力,才能让朝令夕改,让粮行和酒行经营步入正轨。 苏哲略一思考,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便笑着答道:“举手之劳,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公子果然耿直,从今往后,酒坊的粮食就由苏家供应了。” 挺过限酒令的难关,战胜了吴家最后的封锁。 重碧酒每年产出至少上百万斤,需要数万石粮食。 林羽不学吴家空画大饼,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 为了免除苏哲的后顾之忧,他直接在契约上写明了后续供应粮食的问题。 苏哲仔细看完他拟定的契约,忍不住赞叹:“林员外真如传闻一样,写得一手风骨好字。” “哈哈,过奖了。” “这张契约我一定要拿回家装裱起来。” 看苏哲不像是在恭维,林羽赶紧拿起手里的那一份,反复确认有无疏漏。 契约上写明了,会在限酒令解除后,立即供应约定好数目的粮食。 以及酒坊再有粮食需求,优先与苏家合作的附加条约。 不论怎么看,并没有让人拿捏住把柄的地方。 “苏兄,好粮酿好酒,往后送来的粮食,我要选用最好的,价格可以商量。” “别看我苏家不是益州第一大粮商,但各地收粮的路子多,天南海北,我都能给你搜罗来。” 林羽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 今日粮商不会主动前来,他也会让唐知涣邀请前来参观新农具的使用。 对于苏哲的背景,自然是早就有所了解。 为了给苏哲吃一颗定心丸,回到家好交代,他特意预付了十万两银票。 两人相谈甚欢,临走前,苏哲拍着胸脯保证。 “林兄,你等着看吧,不出三日,崔郡丞下达的限酒令就得收回去。” 三日吗? 林羽但笑不语,抬头看了眼天空。 百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从旌阳跑马到益州,将新家具的消息传遍各县,左不过半日时间。 粮行还需要他花心思来笼络,才会主动对抗限酒令,而酒行,得知新农具能增产增收,只怕当时就要去府衙,逼着崔衍收回成命。 送走了苏哲,不光酿制二十万斤重碧酒的粮食有了着落,再加二十万斤也不成问题。 “让酒坊里的管事把炉子点起来,还得再去牙行买一批专门酿酒的人手。” 鲸落万物生。 一个吴家倒下了,不仅是踩着吴家扬名天下的重碧酒,会站得更高。 以前那些被吴家打压的酒坊,也会借着粮食增产的东风,销量猛增。 毕竟人们在吃饱饭以后,就要开始考虑提升生活品质的问题。 “在这个信息闭塞、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没有什么比勾栏听曲、夜醉天明更好的消遣了。” 干活累了,约三五好友,喝几两小酒吹吹牛皮。 未来低端酒的市场很广阔,不过…… ------------ 第二百五十章 大过 林羽还是强忍着心动,放弃了这一部分利益。 挣大钱舍小钱,营造生态商圈。 “我可干不出来那种,抢地摊老奶奶菜篮子的缺德事。” 先以大欺小垄断了市场,再把客人选择权捏在自己手里,确实能够控制价格涨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人非圣贤,总有贪心的时候。 假如他这么做的话,一旦哪天意识形态犯了错,那就是大过。 林羽确定了接下来酒坊的发展道路,让人将指令传达给各个管事,准备好撸起袖子加油干。 必须借助这次多个行业针对吴家的良机,将吴家在剑南道的酒水份额,完全占领。 刚让管家把指令安排下去,赵承业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林兄不好了!那些粮商打起来了!” “赵兄,你说不好的时候,能不能把你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收一收?” 嘴上这么提醒着别人,林羽笑得比赵承业还要开心。 剩下的那些粮商,多是一群光想动嘴皮子,不想出力还要卖他粮的美日梦想家。 聚在一起狗咬狗的场面,一定很刺激。 他赶紧抬步往西边开垦的水田方向走,好奇地打听着:“我都买了苏兄家的粮食了,他们总不可能因为想抢生意打起来吧?” “不是抢卖粮的生意,但和林兄你也逃不了干系,他们要买秧马和曲辕犁,听说你家只有五百套,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好家伙。 该说不说,这群人反应倒是挺迅猛。 知道粮食卖不成,干脆入手物以稀为贵的新农具。 林羽知晓了打架的原因,立马停下脚步,开始低头踩蚂蚁。 “林兄,你怎么不走了?” “脚抽筋了。” 林羽脸不红心不慌地扯了个谎。 还分赃不均呢,他根本没打算卖农具。 让这群奸商打得头破血流,他也能出口被断粮的恶气。 赵承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谁家正经人脚抽筋还笑得那么开心? “赵兄你先走吧,我在这里也能看到打架的地方,歇一歇,等他们打够了再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希望粮商们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力量,战胜一切对手,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断手断脚。 到时候,林羽一定会派大力把人扛下山,做到宾至如归。 “我好像也崴脚了,我陪林兄坐坐吧。” 赵承业是专门来请林羽过去调停的。 此时林羽不走,他也懒得去拉架挨黑拳。 干脆找了块干脆的石头,坐着欣赏打群架的粮商。 想当初,这些粮商还为难过大人,让他们内讧练练手脚,以后才便于大人管理。 就是苦了大人,既要插秧,还要时不时地抬头留意打架的状况,脚下一滑,身上旧泥还没干,又添了半身的新泥。 “看来大人还是不适合干农活。” 赵承业随手摘了一把野果子,边吞吐边评价。 林羽从他手里分了半把,看到唐知涣艰难站起来,还要继续埋头苦干的模样,忍俊不禁。 “谁说不是呢,可他不干的话有的是人抢着干,做官嘛,忙些更好。” 话刚说完。 院门处传来熟悉的马儿嘶鸣声。 让此时无所事事的林羽,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他立即站起身来,就在赵承业跟着站起来,扔掉手里的野果子准备往上走时,却见林羽纵身一跃,朝着两丈高的院子跳了下去。 “林兄!” 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 而林羽已经借着坡道上的一棵歪脖树当缓冲,两三步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看得赵承业目瞪口呆。 “我日!林兄还会轻功?!” 不光赵承业吓了一跳,就连来到门口的长乐郡主,看到林羽轻飘飘地落地,同样大吃一惊。 “林公子何时学会的轻功?” “现学的,不错吧?” 林羽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一下,他旱地拔葱能够弹跳半丈高的成果。 万事开头难,等习惯成自然就会从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飞升。 现在的林羽感觉自己在轻功方面,强得可怕。 而长乐郡主看到他炫耀的动作,当场提出邀请。 “真没想到林公子还学会了轻功,改日我们可以较量一二。” “……算了吧,我再练练。” 他知道长乐郡主功夫不错,没想到还会轻功。 别看长乐郡主在吟诗赋词上面没天赋,比试轻功的话,林羽只会被完全碾压。 他的练功之心全靠熊娃子带着,才没那么懒惰,可不想过早地与高手切磋,导致自卑懈怠。 看到长乐郡主风尘仆仆而来,他连忙请人进院子里去歇歇。 “不必了,我特意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长乐郡主朝着四下里看去,视线定格在西边争吵声响亮的地方,见离得远,她这才收回视线,凑到林羽面前,压低声音。 “旌阳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已全部知晓,重碧酒我早已派人送给了皇爷爷,之所以一直没露面,除了在调查你成亲那日,突然出现反贼的事,还顺藤摸瓜查了吴家做过的恶事。” 难怪银票安全抵达了钱庄,长乐郡主却一下子消失了这么久。 合着是去偷家了。 林羽清楚,无论是献酒还是调查,长乐郡主都是为了帮他才不辞辛苦的在外冒险。 他刚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听长乐郡主说道:“我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调查吴家,而是吴家煽动粮行囤积粮食,又为了刺杀你……和江南雁还有宋徽之他们,制造反贼的假象引起恐慌,我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哦。 林羽把感谢的话揣进肚子里,张嘴便道:“郡主你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说正事呢。” 长乐郡主嗔了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喊来护院,前去厨房拿吃食。 毕竟天下之大,唯有林公子家的食物,最是与众不同。 数日不吃,还真是馋得慌。 “郡主既然回来了,说明查到了吴家的罪状?” “对,吴家已铸成大错,但对比我查出来的大过,只是小巫见大巫。” 长乐郡主眼中闪过一道凛然的杀机,让她美艳的容颜蒙上一层寒霜。 大过? 林羽十分好奇,像吴家这样的商人,除了动用杀手刺杀以外,还能够犯下什么能够让长乐郡主想杀人的大过。 站在长乐郡主的立场上来看,能被称之为大过的过错,后果一定很严重。 也不知道能不能达到抄家灭族的地步? “林公子,有些事你不用问,我也不会说,但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半场庆祝 长乐郡主右手成刀掌,在脖子上虚划了一下。 “准备等着吴家轻则抄家,重则灭门。” 真有这么严重?! 林羽更加好奇吴家到底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才会让长乐郡主作出这样的评断。 然而丑话早就说在前头,有些事再好奇,也只能忍着,等到谜底揭晓的那一天。 “老爷,你要的吃食来了。” 接过护院递来的一个包袱,林羽转手交到了旁边站着,快要流口水的嫣儿手中。 嫣儿一把夺过,倒背在身上,打开包袱看了一眼里面的肉干和果干,这才问道:“郡主,能收下吗?” “你都背到身上了才问我?” 长乐郡主莞尔一笑,对着林羽抱拳一拜。 “林公子,等我的好消息。” “嗯……对了,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说出新农具的事以后,长乐郡主脸上的笑容加深,却并没有太多惊讶之色。 就在林羽认为可能是她惊讶过头,或者是喜怒不形于色时。 却听长乐郡主说道:“林公子一早就想借助新农具对付吴家,特意等到如今的时机才出手,你的耐心远超我的想象。” 明明是夸人的话,怎么听上去有些心虚呢? 他可不是故意瞒着长乐郡主新农具的事,实在是她没有到家里来。 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通过徽之兄的举荐,向陛下诉说此事。 “既然林公子有解决目前难题的法子,那我便徐徐图之,让各地方的大内密探查证吴家的罪证,争取将此毒瘤彻底地剜除。” “郡主一定要注意安全。” 限酒令一经废除,吴家行事的手段只会比以前更加恶劣。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吴家的底蕴深厚,实力不容小觑。 要是让吴家知道长乐群主的真正目的,到了鱼死网破之际,吴家可不管它的敌人是一介布衣还是皇室子弟。 人,首先得活着,才能顾虑其他,实在不行揭竿而起,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明白,林公子你也一样。” 长乐郡主要调查的,不光是吴家在益州的恶行。 还有当年吴家跟着皇爷爷打天下时,为了争夺粮食供应权,赢得竞争对手,给对手捏造出通敌的罪名。 其中牵涉颇广,最严重的还不是欺君之罪。 她在查找“反贼”同伙时,意外抓到一个参与者,得知此事,想要拿到确凿的证据,还需要皇爷爷支持。 “走了,林公子保重。驾!” “多谢林公子的吃食,我会和郡主一起吃完的。” 嫣儿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摇晃着手里的杏干。 看得林羽好一阵心疼。 “以前嫣儿姑娘对杏干爱答不理,今天却拿它当美食对待,看来这段时间,她和郡主没少受罪。” 等郡主处理完吴家这桩事,一定要邀请她们到家里来。 他亲自下厨,必须让她们长胖五斤以上才准离开。 和长乐郡主说了两刻钟的话,山上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 “才打了这么一会儿就消停了?看来这些五体不勤的商绅们,才需要多练练怎样下地插秧。” “林兄,别等了,上去吧,你再不上去,大人的腰快断了。” 他家大人是专门插秧给别人看的,不可能半途而废。 要么插完两亩地,要么等事情了结,出面带着粮商们去府衙,逼着崔郡丞收回成命。 林羽恍然想起这一点,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坏了,忘记唐大人还在干活了,快,大力,拎壶凉茶上去,可别把唐大人累坏了,他一会儿还得去郡府演示秧马插秧和曲辕犁怎么用呢。” 光靠苏哲的影响,只能促进新农具在民间推广。 崔衍既然让唐大人背上爱民如子的好名声,推行了限酒令。 那他就让唐大人继续积累一层爱民如子的声望,贴脸开大,当场让崔衍下不来台。 “大人还要去郡府演示插秧?” 赵承业算是看出来了。 哪里是大人在用新农具,分明是林兄把大人当成工具使。 钱难挣功难领,他回城的时候还是早早给大人备好红花油吧。 现在打起来的是粮商们,等去了郡衙,指不定会有怀恨在心的人想敲大人闷棍呢。 …… 益州城,郡府大街中心最繁华的路段,无忧酒楼坐落于此。 正值午饭时间,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尽管重碧酒在旌阳成为人人推崇的仙酿,买下十万斤酒的客人,半数出自郡府大街,但由于还没交付,青江酒楼每日仅限一百斤。 再加上吴伶醉不需要预订、不断降价的原因,反倒让无忧酒楼的客人,略有增加。 “等限酒令人尽皆知,无忧酒楼一定能恢复以前日日爆满的景象。” 甲字号房,崔衍口着杯中的吴伶醉白,回味无穷。 以前他喝的吴伶醉白,都是不满一年窖藏的次等货,哪怕当上郡丞,也没有实现痛饮吴伶醉白的自由。 限酒令一事,他成了吴家最大的恩人,身为座上宾,别说一年窖藏,若不是益州没有百年窖藏吴伶醉,他此时定能体验一番,前朝皇帝喝贡酒的快感。 “借郡丞大人吉言,多亏郡丞大人说服了崔家主,限酒令师出有名,就算推广不到整个剑南道,风声放出来,酒行和粮行人人自危,也绝不敢顶风作案。” 坐在对面的吴雍,站起来亲自给崔衍斟满了酒杯,轻轻碰杯。 叮。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想的是吴家再次渡过难关,得到了数百万两银子的赔偿不说,还能逼着林羽交出重碧酒的酿酒方子。 光凭五种粮食酿酒这种前无古人的想法,足以再支撑吴伶醉辉煌千年不衰! 而另一个则是想着,借着限酒令,在家主面前留下了好印象不说,还能在陛下面前出出风头,又拿捏住了吴家的命脉。 用不了几年,利用吴家的钱财和家族的门路,他必能飞黄腾达,离开益州去当京官! “郡丞大人……” “姑父,私底下你不必这般客气。” 崔衍打断了吴雍的话,这声姑父说明他承认与吴家是门正经的亲戚。 吴雍顿时眉开眼笑,也不假装矜持,开门见山地说道:“限酒令虽能让林羽彻底落败,但签的赔偿契约,是属于旌阳衙门管,你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让唐县令不再插手此事?” 换句话说。 吴雍是想剪除林羽在衙门里的助力,等到依照契约,把林羽抓进大狱里,才能任由他搓扁捏圆。 他与林羽之间除了酒水之争,还存在着丧子之仇。 “姑父,就算唐知涣想保林羽,也得按契约办事,你不让唐知涣插手,还有其他隐情?” 崔衍对这个凭借糖方,助江家坐上皇商之位林羽,也是相当的感兴趣。 对付唐知涣很简单,官大一级压死人。 若是吴家有信心从林羽身上,得到除了重碧酒酿酒方子以外的好处,他自然想要再分一杯羹。 ------------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不早不晚 出乎崔衍意料的是,吴雍忽然捏紧了手里的酒杯,浑身战栗起来,显得异常的激动。 “我要亲自替妨儿报仇,手刃林羽,否则枉为人父!” 崔衍一阵错愕,低头掩饰自己微嘲的表情。 真难想象把控住益州所有生意的东家、替吴家主掌管剑南道吴伶醉销路的吴雍,会对一个死掉的儿子如此上心。 居然不惜让他动用手里的权利,也要泄愤。 “郡丞大人,请您成全。” 吴雍自旁边的架子上,拿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放到崔衍的面前。 崔衍挑眉,故作不解地问:“里面是?” “十万两银票,还有郡府大街的一幢三进宅院,以及城东一千亩良田。” 不愧是酒行龙头的吴家,好大的手笔! 崔衍当然知道,这些重礼还包括了他这次的辛苦费。 拒绝了就全都没有了,所以吴雍根本没打算让他拒绝。 如此小心眼的人,居然想得到环环相扣的阴谋诡计,他这个姑父也是一个奇人。 “也罢,本官念你爱子心切,等那林羽投入大狱以后,定会将他带到府衙来提审关押,届时,他的生死全凭你说了算。” 崔衍将木盒转手交给贴身护卫保管。 正事聊完,接下来便是相互打探,吴家和崔家在京城方面的口风。 吴雍自然是想借这个机会,抱上崔家主的大腿。 可崔衍根本办不到这一点,却又需要崔氏子弟的名号,继续让吴雍掏钱铺路,两人打了一通机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说的话依旧还是没有意义的场面话,吴家也没表露出帮助他进一步高升的意思。 失去兴趣的崔衍直接站起来。 “姑父,本官下午还要应付前来拜会的粮商,让他们去找唐知涣的麻烦,帮你解决林羽的一个帮手。” “官府方面的事,只能全靠郡丞大人了。” 如果吴家当上皇商的话,还能提拔吴雍当个皇商采买使,哪怕只是七品无实权的官员,好歹能在官场走动。 这一切,全都毁在了林羽的手上! 吴雍将崔衍送到楼下,路过大堂时,明显感受到不少人对他投来带有敌视的目光。 他看了过去,了然一笑:是益州城里卖酒水的同行。 看他们气冲冲的模样,应该是来找他算账的,只是没想到崔衍也在这里,于是被迫隐忍不发。 崔衍也看出了这一点,还没迈出门去,便故意大声嚷嚷起来。 “姑父别送了,这次推行限酒令,姑父以身作则,本官定会上表陈情,让陛下知晓姑父的爱国爱民之心。” 此话一出,隐忍的众人,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吴雍这个狗日的是为了爱国爱民才推行限酒令的吗?! 分明是打不过林羽,连带着所有酒行都陪吴家受苦受累! 得到崔衍当众撑腰的吴雍,笑得更加开心,等崔衍出了门,毕恭毕敬地拱手长长作了一揖。 “郡丞大人慢走。” “嗯。” 望着崔衍离开的背景,吴雍思量着如何投桃报李。 再给崔衍送银票?送太多了,吴家的财力失去了吸引力,以后可没办法牵制崔衍。 “还是从我的女儿之中挑一个长相貌美的送过去,帮助侄女巩固后宅地位,也能多向崔衍吹吹枕边风。” 话音刚落。 吴雍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追着崔衍拐过街角的马车,朝着府衙方向而去。 位于最前头的,正是益州第二大粮商苏家的马车。 “苏家的渠道还是不容小觑,这次利用每年五万石的酿酒粮食吊着苏家,如今限酒令一出,苏家知道上了当,一定很生气。” 没办法,做这种局哪有不得罪人的。 反正限酒令会持续多日,等到苏家的粮食卖不出去,他就让崔衍暗示一下苏哲,前来找他协商。 到时候他再为难地以每年买几千石粮食作为补偿,赏苏家一个甜枣吃,不信苏家不消气。 “没有了竞争对手,这些粮商就像以前一样,谁不求着我吴家这个大金主?” 吴雍根本不慌,甚至看到又有几辆马车追了上去,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让身边的护院,前去府衙要一份限酒令的告示,贴在门口。 “必须让大家知道,哪怕有存货的吴伶醉,也不知道能够喝到几时,大家且喝且珍惜。” 前来饮酒吃饭的客人们听到这话。 再看外头那些慌里慌张的粮商家的马车,不早不晚地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辆辆地往府衙方向赶,证明限酒令的影响有多严重,绝不是轻易能够废除的。 纷纷连喝带拿,每一桌都多买了一坛吴伶醉回家,以免酒瘾上来却喝不到酒。 坐在大堂里的几个酒坊东家,面面相望,全都是一脸颓然之色。 “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酒坊,不赔本就是好的,哪有那么多库存窖藏的酒水。” “这一回吴家光是卖积压的库存酒,他们就赚大发了。” “岂止是他们赚大发了,限酒令只要持续三五个月,咱们酒坊的熟客,都得被吴家撬走!” 酒行重回吴家一家独大的境地。 酒坊的东家们即使再不服气,也不敢按照计划,向吴雍发难。 只能点了一壶吴伶醉白,闷头喝了起来。 喝完这壶酒,他们只能像旌阳玉氏酒坊一样,被迫改行。 “等整个益州只剩下吴伶醉时,老子倒要看看这些客人们喝啥子。” “有酒喝酒,没酒喝水,实在不行,喝些无忧酒楼兑的剩酒,客人们乐意,你管他们呢。” 斜对过,近日客人如潮的青江酒楼,今日更是人满为患,争吵声不断。 要不是因为重碧酒供应少,只允许在酒楼内喝,不允许外带。 恐怕此时后院的酒窖已经被好酒的客人们搬空了。 “真没想到吴家能想出限酒令这一出,更没想到吴家还拉上了崔氏一起做这个局,看来林兄在他们眼里,比我们江氏一族还要厉害。” 好不容易求得全家助力支持林羽的江南雁,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好消息带回旌阳,限酒令的消息一经传出,江家内部又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他早知道新农具推广一事,江家的助力对林兄来讲,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于是便派人前去旌阳询问林兄,下一步想怎么做,他则留下来,等到时机合适,清除掉江家内部吃里扒外的蛀虫。 坐在江南雁对面的宋徽之,是听到限酒令一事后,特意赶来郡府凑热闹的,结果刚到,就看到了吴雍与崔衍依依不舍的场景。 他抿了一口凉茶,看了眼对面无忧酒楼的客人,为抢一坛酒大打出手,而吴雍不去劝阻,反倒火上浇油,借机替吴伶醉扬名。 有种恨不得出了人命,以彰显吴伶醉被人哄抢的地位的意思。 宋徽之失望地摇了摇头。 “吴家的根既然烂透了,就该挖掉,免得浪费了肥沃的土壤。” ------------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以笔为刀 “是啊。” 江南雁神情复杂地叹息一声。 “千年佳酿吴伶醉,连最后的体面都无法保留,真是让人唏嘘。” 怪只怪吴家太贪心了,利用各种阴损的手段打压同行,不允许任何人超越吴伶醉。 江南雁能够理解这种与同行一争高下的心情,但他更鄙视吴家的做法。 “徽之兄,你来这里想做何事?” 到了这步田地,江南雁可不认为宋徽之是来看热闹的。 尽管旌阳城的无忧酒楼被查封,没热闹可看,但宋徽之还没无聊到这种地步。 宋徽之放下手里的茶杯,朝着执墨伸出手,比划着江南雁。 “给南雁兄看看我的大作。” 执墨会意,将随身携带的那纸声讨吴家的檄文拿出来,递给江南雁。 “这个时候徽之兄还有心情找我讨论你的新作?” 江南雁哭笑不得。 他对诗词歌赋可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难道是林兄忙于正事,疏于理会宋徽之,这才无聊地来找自己玩? “南雁兄,以你的才华,还不足以让我主动献上新作。” “……” 没有林兄在,江南雁是真的不想和宋徽之多说一句话。 两个人最多就是面子情,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他打开执墨递来的那张稿纸,扫了一眼,双眼圆睁。 又仔细地浏览了一遍,激动地站了起来,一脸敬佩地看向宋徽之。 “徽之兄,你的这篇缴贼檄文写得真不错!” “什么缴贼檄文?我只是陈述一下实情,可没说吴家是贼。” 是没说吴家是贼,只是把林兄成亲当日,遇到刺客的事如数写了出来,还引导着大家往吴家做过的恶事方面想罢了。 说吴家是贼,好歹只有苦主会痛恨。 这篇文章里所写的吴家形象,分明就是害。 人人得而诛之的害。 “吴家为了推行限酒令,把酒行和粮行搞得没有活路,徽之兄的这篇文章此时发表出来,就让大家有了一致对付吴家的思想。” 江南雁又浏览了一遍文章里的内容,忍不住念了出来。 “……吴家以酒立世扬名,却用新坛装旧酒,此为损。” “……吴家手段残暴对待同行,行刺客之事,此为毒。” “……吴家为谋私利限酒,人人恐慌怨道,此行为狠。” 把吴家所有的行为,扒光了露出内核,昭告天下。 冠以“阴损毒辣狠”之名,推翻了吴家对外宣称为国为民的论调,如此一来,想要对付吴家的人们,拿着宋徽之写的这篇文章,就算是师出有名了! 宋徽之听着江南雁念着他写的文章,特意点明。 “我比较满意的,还是最后一句。” “……除此害群之马,更新商行风气,书到益州,便以德名,与商行各界协同声势,推翻吴家之霸权!” 是的。 宋徽之写这篇针对吴家的文章,绝非仅是为了替自己和林兄出气。 更多的还是想要为益州,乃至整个剑南道的商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整顿商行、改变店大欺客的不良风气,以及打击恶性竞争。 江南雁听得浑身发麻,眼眶微红,掷地有声道:“我江家作为商行一员,理应协同徽之兄一道,共讨吴家之害!” 光靠一篇文章,最多只能让大家的想法聚集到一起。 还需要有一个合适的领头羊,带动大家一起铲除吴家之害。 放眼整个益州,没有比皇商江家更好的选择。 再者,江南雁也有私心。 “南雁兄是等吴家倒台收割其名下产业,借助此事巩固自家皇商的权柄吧。” 向来不过问朝事、不参与斗争的宋徽之,一旦开窍,清醒的意识形态,到江南雁感觉到了宋家人有多可怕。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好在,宋徽之哪怕是那种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但念在江南雁此举,也是助力自己,更能帮助林兄,尽早解除吴家的威胁。 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对江南雁的心思一无所知,继续说道:“我已让长寿叔派人将此文章抄录了一万篇,约好了午时一到,便将它散布在益州城和各县城的无忧酒楼门口。” “难怪你会坐在这里,一直盯着无忧酒楼的情况。” 江南雁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出力,林兄的所有危难就要解除了。 再看从旌阳跑来的宋徽之,他心里酸溜溜的。 好像自从林兄有了新知己,他这个老朋友就显得挺多余。 人比人可真气人啊。 而宋徽之根本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来找江南雁,纯属是因为江家与吴家有旧怨。 趁这个机会,正好新仇旧怨一起了结。 如今他已打开了天窗说亮话,见江南雁只顾盯着自己瞧个不停,他忍不住眉毛一拧,不解地问:“南雁兄,你已知晓我的计划,还在等什么呢?” “啥?” “你难道不应该赶紧下楼去,拿着我的文章去组织与江家同盟的商行朋友,等林兄新农具一事传到益州,火借风势,双管齐下,让吴家失去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还说吴家狠辣,文人才是真的,杀人不见血。 江南雁实在想不到,长相俊美又无害的宋徽之,不仅要除吴家之害的害,还要顺势把吴家除掉。 不过,这倒挺合乎他的想法。 “徽之兄的意思,宋大人知晓吗?” 有宋家的助力,这件事就水到渠成了。 谁料,宋徽之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我父亲知不知晓不重要,重要的是,文章我署名了,还是经过杜大儒批发过的。” 竟有此事? 江南雁刚才光顾着看正文,没注意到这一点。 此时再看,就发现左侧末尾处,确实有两行较小的署名。 正是宋徽之与杜大儒的落款,两人的字迹还不相同。 也不知道等到别人抄录时,会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注意不到也没事,杜大儒的署名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提一笔的。 “既然徽之兄能扛住京城方面的压力,写下这篇文章,我也能先斩后奏,先收拾了吴家,再向大伯禀报此事。” 江南雁把文章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揣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越过宋徽之向前走去。 临出门前,不忘记潇洒地挥了挥手。 “走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谁知道他刚走到楼梯转角处,迎面碰到了旌阳来的江家护卫。 江南雁微讶:“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留在林兄那里,帮他调教护院吗?” “公子,我是来报信的,林公子有件要紧的事,请你帮忙!” 刚才心里还酸溜溜的江南雁,一下子像吃了蜜似的。 他扭头看向闻讯走出来的宋徽之,得意地挑了挑眉。 看吧,在林兄心里,还是我的地位更高! “徽之公子也在?林公子正找你呢!” ------------ 第二百五十四章 群起而攻之 护卫的这句话,成功让江南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而宋徽之则更在意,林羽找他有何事。 还没来得及询问,前去找益州绵远书局的执笔,拿着一封信,匆匆跑了上来。 “公子,长寿掌柜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林公子请你帮忙写一篇文章。” 原本江南雁还在心里嘀咕着,商场上的斗争,林兄为何要找宋徽之帮忙。 听到要帮忙写文章,他顿时收拾好了心情,急忙催促宋徽之。 “你快拆开信封看看要写什么文章,我马上差人去准备笔墨纸砚。” 不用江南雁提醒,宋徽之接过信的时候,就料到了林兄的想法。 拆开信,看完里面的内容,他会心一笑。 “林兄果然与我心思一致。” “啊?” 江南雁满腹疑问地探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很简单。 写明了新农具已在唐知涣的助力,开始推广。 并请宋徽之写一篇陈述吴家罪状和恶行的文章,最好能够激起更多人的不满,誓要将吴家这个害群之马踢出商行去。 可能是担心宋徽之不想掺和这些斗争,信的最后,林羽还道:若徽之兄为难,就当我从未提过此事,没有这篇文章,有江兄等人相助,也绝不会让吴家继续害人。 “徽之兄,看来你在林兄的心里,形象还挺清高的。” 江南雁意味不明地嘀咕一声。 惹来宋徽之的一记白眼:谁爱在林兄面前展示清高谁自去,反正我是一早就准备好了文章的! “执笔,你带着我写的文章亲自去趟石林村,告诉林兄此事已成,益州这边有我和南雁兄在,出不了岔子,让他放心。” “对对,我这就去找青江酒楼米面的粮商去。” 得到林羽的消息,江南雁知道时机已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吴家还与其他家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要不给吴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就要团结各方,重拳出击。 江南雁刚走到门口翻身上马,便看到他要找的粮商,正骑着马往府衙方向奔驰。 两个青年四目相对,粮商勒停了马匹,江南雁立即凑上前去。 “赵兄,你这么着急去哪里?” “江兄你还跟着装什么糊涂,那林羽可是你的好友,你难道不知道,他造出了两件能够增产增收的新农具?” 知道是知道,但江南雁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正想着。 身后传来“骨碌骨碌”的声响。 是马车拉着重物的响声。 扭头一看,他大吃一惊。 只见标记着“苏氏”字样的两辆马车,已经被掀开了顶棚,上面没有坐人,而是一车放着数件秧马。 另一辆马车上,则放着两套曲辕犁! “江兄你不地道。” 面对赵兄突如其来的指责,江南雁眼珠子一转,便猜到后话是什么,他干笑一声。 “这两件新农具的事,我也是才知道的,没想到苏家捷足先登,和林兄谈成了大生意。” 江南雁知道林家只有五百套新农具的事。 苏家能够拉着这些新农具招摇过市,说明是林兄授意的,他可不能拖后腿。 不利于盟友团结的话,一概不能说。 “苏哲那小子也是个人才,光是供应重碧酒的粮食,一年也得几万石了。” “赵兄你也别羡慕,你是卖米面的,林兄家里人多作坊也多,回头我把你介绍给他,只要价格合适,你们也能称兄道弟。” 赵公子等的就是这句话。 当即转恼为喜,对着江南雁竖起大拇指。 “走,江兄,我们去凑个热闹?” “凑热闹?” 江南雁这回是真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赵公子故作高深一笑,双腿夹紧马腹往前走,边走边道:“你不知道,府衙现在可热闹了。” “是吗?你仔细说说。” 新农具能拉到府衙,说明从旌阳到旌阳这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此事。 那些本来对限酒令无计可施的粮商和酒商,此时有了废除此令的理由,府衙门口能不热闹吗? 江南雁想到林兄先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让他在火上浇一桶油,而非让他当出头鸟,心里暖暖的。 这么危险的事确实不能让朋友冲锋陷阵,再说了,江家也不是上下一心要对付吴家。 林兄这是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快看!天上下鸟了!” “什么下鸟了!这是纸!上面还有字呢!” 江南雁顺手接住折成鸟状的纸张。 打开一看,正是宋徽之所写的那篇文章。 他紧紧地捏着手里的纸张,自言自语道:“可是林兄,连徽之兄都决定要当这个出头鸟,我又怎么能落后于他呢?” 吴家不倒,江家或许上下无法一心。 有些人甚至还想着脚踏两条船,等林兄败落,就按照吴家先前说的协议,将吴伶醉引进青江酒楼。 如今的吴家是群起而攻之,江家人里或有不同的声音。 “那就只能捂嘴了。” 江南雁骑马经过无忧酒楼门前,看到吴家掌柜慌里慌张地拿着地上捡的文章,冲上顶楼,向吴雍报信。 他对着还在浏览文章的赵兄说道:“我们走快一些吧,不然晚了的话,可能没我们表现的机会了。” “对对,我得好好表现一番,让林公子知道,我是站在他这边的。” …… 府衙门前。 崔衍刚下马车,听到后面跟上来的马蹄声,他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追上来有何用?吴雍把那些有后台有靠山的粮商喂饱了,能与吴家一争的酒商唯有林羽一家。” “此刻林羽正为赔偿一事焦头烂额,有唐知涣在,他也不可能越级来找本官,只剩下一些虾兵蟹将,不成气候。” 换作三年前,他或许会担心这些人聚在一起闹事。 现下可是太平年景,府衙光是衙役,就配备了二百余人。 “来人,把今日值班的衙役们全部叫到外面来点卯,本官倒要瞧瞧,这些商绅的胆子有多大!” 崔衍轻轻拍了拍怀里抱着的宝贝木箱。 不管这些人是卖惨求情、还是以死相逼。 限酒令既然颁布了,达不到吴雍想要的效果,他是绝对不会收手废除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借助这个机会,让本官在他们面前树立一番威望,真有硬骨头,押进大牢里打一顿,还能多收一笔打点费。” 想到此处,崔衍更加期待那些恼羞成怒的商绅们,把声势闹得更大一些。 方能彰显出自己这位新上任郡丞大人,对于益州各行各业来讲,有多么的重要! ------------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人算不如人算 “郡丞大人!今日在值的一百八十八人,全部带到!” 贴身小厮威风凛凛地领着衙役们走出大门。 负责掌管衙役调动的尉曹马大人,急忙跟在后面小跑出来。 “马大人,借衙役们一用,你也不想乱民冲进府衙,闹出笑话吧?” 面对崔衍的强行借用,马大人讪讪一笑,没有拒绝。 别看马大人手底下有二百余人,但他的位置是世袭的,且为人性格懦弱。 以前崔衍只是府衙小官吏时,都能调动衙役,更何况如今是郡衙里除郡守外,文官集团里的第二人,自然是说一不二。 “郡丞大人想用就用,只是如此大规模的借用,需要借调手续。” 马大人在随从手里拿过他盖了章的调动官文,转手递到崔衍的面前。 只要崔衍签了字盖了官印,一会儿打起来就算是有伤亡,也与马大人无关,需要崔衍一力负责。 当然了,要是有功劳,也与马大人无关。 “马大人这个府衙尉曹,当得可真是清闲。” 崔衍巴不得马大人不要插手他做事,当即将随身官印掏出,摁在上面,交还给马大人好登记留档。 马大人检查完毕,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十分憋屈。 娘的,姓崔的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怕是郡守大人,调动衙役之前还会与他打声招呼,姓崔的先斩后奏还嘲讽自己握不住权柄。 等会儿打起来,最好有人一时失手,给姓崔的打个满脸花,替他出口恶气。 “郡丞大人,我最近崴了一脚,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站远一些。” 马大人拿着借调令,小跑到了大门里面,借着大门的遮掩向外张望。 来了! 追着崔衍马车来的人们,乌泱泱地冲到了大门前,将马车停在了镇守府衙的石狮子旁边。 数辆马车加上随行的小厮护卫,人数约有四五十人。 崔衍见除了打头阵的,后面还有响亮的马蹄声,手臂向前一挥。 “戒备!” 近二百个衙役,一只手按住刀鞘,一只手按住刀柄,严阵以待。 只要郡丞大人一声令下,他们便如猛虎入羊群,将冲撞官员与府衙的乱民统统抓起来。 抓一个平头百姓送进大牢里,想要释放出来,还能够榨出几两银子。 面前这些乘坐着华丽马车的富人商绅,油水更加充足。 “喝!” 众衙役暴喝一声,将已经停下的马匹吓得不停地尥着蹶子。 氛围一下子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凝重感。 在这时,领头的苏哲挑起帘子,踩着马凳,不紧不慢地走下马车。 崔衍见到来人,脸上露出嘲弄之色。 “苏东家,你带了这么多人前来,是为了限酒令而来?” “是。” 以为猜中了一切的崔衍,再次将手臂抬了起来。 苏哲是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不像他身后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那些老家伙一样,经不住敲打。 适合杀鸡儆猴,当场拿下抓进大牢里面去。 苏家这一代只有苏哲还有些出息,想必苏家人得知后,定会倾全族之力搭救。 崔衍一眼不错地盯着苏哲,迫不及待地想要年轻气盛的壮小伙引发冲突,让他借调的衙役们有用武之地。 谁知,承认了为限酒令而来的苏哲,并未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带着怒意冲过来。 而是一直站在石狮子以外,即府衙领地以外,笑眯眯地反问:“郡丞大人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手在门口等着?衙役们闲着没事干,不用破案巡街维护治安了吗?” 顾左右而言其他? 崔衍审视着苏哲的神情,然而对方只是一张笑脸,离得又太远,根本观察不到细节。 他只能自己往火堆里泼一桶油,不屑地冷笑道:“本官颁布了限酒令以后,最想要破坏城内治安与稳定的,不正是你们这些粮商还有酒商吗?” 不只针对苏哲,连后面那些一起跟来的商绅们同样难逃无端的抨击。 原本还在等待的众商绅,气不打一处来,义愤填膺地怒斥。 “郡丞大人这番话,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府衙大门朝南开,有冤陈情皆可来,谁说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闹事而来?” “限酒令是官府颁布的,我们没有人说过不遵守,难道是郡丞大人也知道,此令有失人和,所以担心我们会极力反对吗?!” 众商绅振振有词、气势十足。 倒把暗中不停朝他们逼近的衙役们,唬得停下了脚步,心里犯起了嘀咕。 群丞大人真要把这么多商绅全部抓起来吗? 像苏哲这样的年轻人,挨几记黑拳还能扛得住。 如今说话的这些老家伙们,只怕刚擒拿住,就得昏倒过去,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在牢里死了伤了,家属追究起来,他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相较于衙役们的心虚,崔衍见到众商绅的反应,终于如他所猜想那般,变得激烈起来,主动上前一步,再次火上浇油。 “各位聚集在此,不是想联合起来,向府衙施加压力,撤销限酒令的,难道还是来找本官闲话家常,或是为本官之举歌功颂德的?” 众商绅看着故意挑衅他们的崔衍,集体沉默。 他们咬紧牙关,才能避免当众问候崔衍家族里的女性和男性长辈。 众商绅算是看出来了,崔衍不光颁布了限酒令,要让他们损失惨重,还特意留了后手,想借着他们出错,从他们身上搜刮油水。 “好一个新任郡丞崔氏子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崔衍面对苏哲阴阳怪气的夸赞,轻哼一声,表面依旧是一派瞧不起人的嘲讽模样,心里却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都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为何众商绅却还如此沉得住气? 难道他高估了这些人的骨气和脾气? 不管了! 再对峙下去,等到后面的马车赶来,只怕控制不住局面,先杀鸡儆猴把事情摆平! “苏哲带领众商绅聚众闹事,影响府衙办差,来人,将苏哲拿下!” “你们敢!” 苏哲没想到崔衍真的连托辞都不想,就要当众将他拿下,嚣张到了极点。 而这一切都和林兄预料的一模一样! 如此一来,崔衍的下场,也一定会和林兄设计的一模一样! 苏哲顺势后退一步,朝着府衙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喊。 “草民苏哲!有要事求见郡守大人!群丞大人你胆敢阻拦,就是对郡守大人的大不敬!” ------------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无法无天大不敬 对郡守大人的大不敬? 看来苏哲是穷途末路了,才以为能够借用郡守大人的名号压制他。 崔衍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意,右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挥。 “拿下!” 以前他只是府衙的八品小吏时,面对这种情况,哪怕身为崔氏子弟,也会为了前程而投鼠忌器。 因为一州郡守可自行决定正七品以下官员的调度,只需在每月汇报朝廷的奏折里写明,只要有理有据,吏部不予驳回,陛下只管盖章认可。 现在他可是六品郡丞! 问鼎郡守之位指日可待,还有吴家与崔氏一门在背后撑腰,郡守大人在场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被衙役围起来的苏哲,没有予以反抗,反倒安抚着周围的人们。 “你们别怕!益州可不是只有崔郡守一位官员,他不可能只手遮天,为了一己利益,不顾全州乃至全天下的百姓!” 口号喊得这么响亮,依旧没有影响崔衍捉拿苏哲的决心。 倒是衙役们,面对毫不反抗的苏哲,还有无动于衷的苏家手下,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他们连下黑手的机会都没有,将苏哲摁在马车车板上,双手反剪,羁押着走到崔衍的面前。 “郡丞大人,人犯已经拿下。” 为首的衙役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心虚。 毕竟苏哲根本没进府衙领地,也没做出任何危害他人的事情。 实在是没有理由抓人。 崔衍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反正没理由他也可以编造,倒是苏哲如此镇静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苏东家是想施展苦肉计吗?” “啊?” 苏哲狐疑地看着崔衍,不明白此话何意。 崔衍嘲讽之色更浓,看向其他纹丝不动的商绅,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苏东家没有当众闹事,但聚集了这么多商绅,影响甚广,为了弄清楚你有何图谋,只能请你到府衙过堂一叙了。” “郡丞大人这是硬要往我身上安个罪名?” 进了府衙,不管是真清白还是假清白,几十棍杖刑打下去,签字画押,也会给他扣一个聚众闹事的罪名。 此罪可大可小也破财消灾,是衙门里经常使用的手段。 崔衍像是听不懂似的,再次对着羁押苏哲的两个衙役一挥手。 “押进去,本官要亲自问审!” 苏哲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扭身挣扎着朝着围观的路人,还有跟随他一同前来的同行们大喊。 “冤枉啊!” “我确实是来找郡守大人商谈要事的!没想到崔郡丞一心要定我的罪!我一心为了大家能够吃饱饭而奔走,何罪之有?!” 走在苏哲后头的崔衍,听到苏哲把自身标榜得如此正义,对此嗤之以鼻。 一心为了大家能够吃饱饭? 那你苏家怎么不免费地开仓放粮呢? 正巧这时候进了大门,崔衍无视围观的路人们,对着他指指点点,面露不满,再次大手一挥。 “咆哮公堂,罪加一等!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冤枉啊!” 苏哲死死地盯着门外,内心催促着。 快来啊快来啊! 再晚一步,板子可就真的落到我的身上了! 只是运载着秧马和曲辕犁的马车,根本看不到影子。 苏哲面露惨淡之色,暗中自嘲:早知道崔衍对我的敌意这么大,我应该等等再说。 现在好了,本来只是给崔衍设下一个圈套,结果把自己赔了进去。 “希望二十.大板打完了,林兄送我的曲辕犁能骑着秧马拉我一把。” 眼看着离挨板子的染血长凳越来越近,苏哲头皮一阵发麻。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怯意,他干脆闭上双眼,任打任罚。 舍得一身剐,只要能把崔衍拉下马! 跟在后面的崔衍见状,冷笑出声:“如果苏东家能够直接认罪,让门口聚集的商绅们散去,本官愿意给苏东家一个破财消灾的机会。” “别说那么废话,要打便打,反正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崔衍见苏哲油盐不进,想要立威的心情更加坚定。 “打!” 一声令下,两个衙役抓着苏哲的肩膀,将人往染血的长凳上摁去。 就在这时,府衙门外的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怒吼。 “简直是无法无天!” “苏东家是来找郡守大人商量事的,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抓进去了呢?” “要抓也应该是郡守大人下令,府衙什么时候轮到崔郡丞说了算了?” 外面的人不提此事还好。 提了以后,崔衍脸色更加狰狞,誓要将苏哲严办到底。 他不再维持人前儒雅的形象,对着犹豫的衙役恶狠狠地下令。 “还愣着干什么!打!给本官狠狠地打。” 苏哲紧紧地闭上眼睛,心里把自己安排在外面起哄的手下们,骂了个半死。 激将崔衍也不是这个时候激,你们可真是要害死我了。 由于崔郡丞就在旁边守着,谁也不敢放水。 负责行刑的衙役,只能将手里的板条高高举起,使出吃奶的力气,就要重重落下时。 门外传来一声暴喝。 “住手!” 咔! 衙役手里的板条落在地面上,将地砖打出数条裂缝,板条同样也裂开了数条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阻拦行刑的人,身着一袭华贵的紫衣,骑着一匹驸马停在府衙门口,气势十足。 崔衍眯了眯眼,面无表情的质问:“江公子为何咆哮公堂?” 江南雁没有回答,而是给后来的赵承业让开了一条通道。 赵承业先是打量了一眼门内的情况,同情地看了一眼趴在长凳上的苏哲,将一纸公文送到崔衍的面前。 “郡丞大人,旌阳的唐县令差小的送来了重要公文,事关重大,需要郡守大人与您立即过目。” “唐知涣也敢拦着我打人,想要给苏哲这些商绅们撑腰?” 一心想要立威的崔衍,拿起公文,扔进了小厮的怀里。 “天大的事也没顺利推行限酒令重要,给我打!今日本官定要整顿益州粮行,让苏哲认罪!” 啪! 一声落下,苏哲的臀部顿时渗出了血红之色。 江南雁于心不忍,可想到还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的两辆马车,只能从怀里掏出伤药,死死地捏在手里。 等着行刑结束,必让崔衍后悔终生。 …… 啪。 林羽将从土里犁起的一块碎石,扔到不远处的溪流里,对着还想再继续犁地的唐知涣叫停。 “县令大人,你这一上午都犁了五亩荒地了,你不累牛也累了,歇歇吧。” 就算是正值春秋鼎盛,不常干农活的人,也不能埋头干一上午不带停歇的。 早知道唐知涣不是做做样子就收手,他应该提前把拉犁的老黄牛换成小牛犊。 唐知涣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哈哈一笑。 “用我辛苦的一日半日,换个升迁的一官半职,很值得。” 别看唐知涣从头到尾只是演示新农具的用法,但这样简单而重复的举动,却是扳倒崔衍的关键。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崔氏子弟也不惧 唐知涣喘了口粗气,揉了揉发酸的老腰。 他看了一眼自己亲手犁得平整的荒地,再看周围没有外人,干脆先停了下来。 等到有人闻讯而来,需要他演示的时候再忙活也不迟。 停下来以后,唐知涣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林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新农具是你发明的,为何要让苏哲带去府衙找郡守大人?” 依他看来,苏哲的应对能力可不及林先生的一半。 而府衙里还有崔衍替吴家人周全一切。 他担心…… “苏兄去了,崔郡丞看到他,只会误以为是前去闹事的,根本不会把苏兄放在心上,在他们即将胜利之时,这种轻视的态度会让他们一步错步步错,但我去的话,他们就会警惕我前去的目的。” 限酒令确实给他造成了困扰。 但以他的立场来看,不可能越级冲到府衙去闹事。 会先联合旌阳当地的官员想方设法,解决掉限酒令带来的麻烦。 就在林羽想要说明自己的计划时,却听唐知涣幽幽开口。 “林先生与苏哲合作,还将新农具免费送他多套,果然是冲着崔郡丞去的。” “……”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刚才还在说,崔衍和吴家即将胜利之时会得意到忘乎所以,如今轮到他了。 不过,事已至此,府衙那边应该把生米煮成了熟饭,林羽也没必要瞒着唐知涣。 “对,崔衍帮助吴家推行限酒令,再加上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不除掉他,我寝食难安。” 经此一事,吴家倒下以后,他必定要将产业扩张到益州各县去。 只要崔衍这个郡丞存在一日,就像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 “县令大人,你应该听说过,民不与官斗,假如我不利用这个机会,给崔衍设套,让他自食恶果,吴家的罪名涉及不到崔衍身上,我不信崔衍是个君子,对事不对人,往后不会对我暗中使绊子。” 唐知涣闻言暗叹一声。 崔衍是君子? 那可是为了一己私利,能够置整个粮行和酒行发展于不顾的郡丞大人! “林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以限酒令以前,他与崔衍并无过节。 在限酒令以后,他与崔衍势不两立! 唐知涣虽然能力有不足,但一片赤诚之心,与崔衍绝非同路人。 清除掉府衙里的一个玩弄权术的官员,还益州一片朗朗乾坤,身为旌阳县令,他义不容辞。 “我已经开了口了,只要县令大人把新农具推广到旌阳各地,占据了推广的首功,我的计划就算是完成了。” “如此简单?” 简单? 林羽暗中吐槽道:为了让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协调各方没有差错,我可是费了不少的精力,把能用的人脉全部用上了。 “县令大人,等会儿有人来了,你继续犁地,我先去村口数数,还剩下多少造农具的木材。” 唐知涣明白,在事情未成之前,林先生不打算告诉他所有计划。 好在,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好奇心也没那么重了。 计划是什么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唐知涣目送林羽离开,抬头看了一眼正午的烈日。 “半日时间,足够新农具拉到益州城,沿着郡府大街转几圈了,想必郡守大人得知治下出现了如此农业利器,定会喜笑颜开。” 身边的衙役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不免担忧。 “大人,推广的功劳归你,举荐的功劳归徽之公子,郡守大人会不会怪罪?” 怪罪本官? 他只是将新农具推广到全县,又不可能负责整个益州的推广事项。 倒是买了林先生的木材的商绅们,遍布益州各县,来得人越多,推广速度越快,要怪只能怪郡守大人不问府衙之事,反应迟钝……原来如此! 唐知涣略一思考,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招借力打力。” 看来林先生不光是对崔衍下了狠手,对崔衍推行了限酒令以后,毫无作为的郡守大人也是没留情面。 林先生还挺记仇的。 唐知涣一念至此,有些心虚的自言自语道:“还好我虽然好心办了坏事,推动了限酒令的颁布,但它在林先生的计划之中,不然我可就惨咯。” “大人,你摔得浑身是泥,也挺惨的。” 唐知涣瞪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衙役。 还是小赵有眼力。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像小赵这样有眼力的手下,只能替他冲锋陷阵,帮林先生办事去了。 “希望小赵一切顺利,不然我真的要改行当农夫,把这一季的秧插满地犁完咯。” …… 啪啪啪! “郡丞大人,二十.大板打完了!” 负责行刑的衙役,看了一眼臀腿处不停淌血的苏哲。 尽管崔衍暗示他们下死手,但干他们这一行的,心里清楚怎样看人下菜碟。 碰到寻常人,一板子下去能把腰打折。 像苏哲这样有家底的,最多打个皮肉伤。 所以,苏哲现在只是咬紧牙关不出声,那是因为没疼到实处。 “嗯,不错。” 崔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斜了一眼骑马站在门外的江南雁,眉头微蹙。 如果江南雁不是江国公的亲侄子,陛下钦定的剑南道皇商采买。 此时他一定差衙役将人拖进来暴打一顿。 胆敢藐视他的官威,想让他杖下留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江公子,门外的商绅还有话要与本官说,你能否让开路放他们进来?” 教训苏哲不是崔衍的最终目的。 逼着益州粮行与酒行向他卑躬屈膝,才是他的真实意图。 让外面那些商绅瞧一瞧苏哲此时的惨烈下场,从今往后他在商行里,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嗒嗒嗒! 沉重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崔衍听出这道熟悉的声音,刚想派人去瞧瞧,到底是谁闲着无聊,驾着重车在府衙旁边一直转悠。 马蹄声落,江南雁翻身下马,阔步走了进来,眉眼间皆是少年人意气风发的轻狂之色。 “郡丞大人,你是没睡醒吗?门外的商绅聚在府衙,可不是来找你聊天的,他们和苏东家一样,是等着郡守大人前来,当众展示足以影响国运的国之重器的!” “国之重器?” 崔衍先是一愣,接着欣喜若狂。 正愁没机会拿捏江南雁,现成的把柄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本官活了三十年,还没见过能够影响国运的国之重器,如果江公子你在府衙之内哗众取宠,休怪本官依律责罚于你,以儆效尤!” ------------ 第二百五十八章 真明白也是真糊涂 “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就让崔郡丞长长见识,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江南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气得崔衍险些当场叫人把他拿下,摁在长凳上行刑。 不过,他也不着急。 拿不出国之重器来,再给江南雁身上多缝几张利嘴,说破天去,他也不会赦免江南雁的罪行。 “有请江公子把国之重器亮出来,让本官开开眼吧,如果拿不出来,休怪本官只能将你拿下,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崔衍皮笑肉不笑的举起手臂。 衙役们只等一声令下,将江南雁拿下时。 却听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怒喝声。 “你们真是倒反天罡!” 郡守大人来了?! 伴随着怒喝声,一个三十五六、长得虎背熊腰,一身行武之气的方脸青年,阔步冲进大门,笔直地冲到崔衍的跟前。 “郡守大人,我……” “让开!” 李郡守伸出手想推崔衍,念及对方的背景,只能气恼地越过拦路狗,来到苏哲身边。 当他看到趴在长凳上,被打得浑身淌血的苏哲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前去给他报信的苏家人,说苏哲想要献上利国利民的新农具,请他予以推广,但被崔衍阻拦时,他还觉得苏家的下人脑子有毛病。 现在看到艻哲被打得半死,他对苏家下人改观了。 哪里是苏家人有毛病,分明是崔衍病得不轻! “谁打的他?” 李郡守指着趴在长凳上的苏哲,怒声质问。 刚才行刑的两个衙役,一头雾水地看向崔衍。 因为手里染血的木板还没放下,在郡守大人的逼视下,只能忐忑不安地站出来。 “回大人的话,是我们两人打……嚎!” 衙役的话还没说完,李郡守夺过他们手里的板子,对着他们的后背重重地拍了一下。 作为文官家族出身但喜武厌文的李郡守,这一下直接将两条板子一齐拍断。 两个衙役当时喷出一口血,两眼翻白,险些晕死过去。 饶是如此,两个衙役还是庆幸只是挨了一板子,受到惩罚,代表他们打错了人,但只是吐了一口血,不至于丢掉职位。 “带下去疗伤!” 李郡守打完人,依旧气冲冲地扫视着众人。 他先看向马尉曹。 能够指使得动衙役的,只有此人。 “郡守大人,今日衙役全部由郡丞大人借调走了,这是借调文书,衙役犯了何错,由郡丞大人全权负责。” 作为一个合格的缩头乌龟,马大人虽然丢了脸面,但一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他就知道,崔衍不顾众怒推行限酒令,一定会出事。 连郡守大人都被惊动了,今日的事不论谁对谁错,都无法善了。 他当然要保全自己,死道友别死贫道。 “是你?” 李郡守目光落在崔衍的身上,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可他僵硬的表情和拙劣的反应,看得旁边的江南雁险些笑场。 “噗……” 就在这时,趴在长凳上的苏哲,突然张嘴吐出一口鲜血,翻身摔下长凳,一头栽倒在地,把众人吓了一跳。 特别是崔衍,目光幽深地盯着快要干涸的血迹,总感觉苏哲的这口血,可能是咬破了血肉硬憋出来的。 不论如何,李郡守特意前来,打了两个衙役替苏哲出面,此事透着诡异。 崔衍只能谨慎地回答:“回大人的话,苏哲是因为聚众闹事,才被下官责令杖打二十.大板的。” “聚众闹事?你说的聚众,难道是指外面聚集的那些,想要看本官演示新农具如何使用的商绅和百姓们?” 由于李郡守说话直来直去,几乎他话一出口,崔衍就知道他的意图。 可这一次。 李郡守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让他直犯迷糊。 “演示新农具?这是……何意?” 崔衍猛地想起江南雁方才所说的,能够影响国运的国之重器,呼吸顿时一窒。 他朝着江南雁看去。 只见江南雁笑得一脸狡黠,好似那偷到鸡的狐狸。 他再朝着摔倒在地的苏哲看去。 只见刚才还嘴里喷血的苏哲,正眼中喷火,幸灾乐祸地瞪着他。 崔衍突然感觉头皮发麻,有些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正朝着他难以想象的方向发展。 而李郡守见崔衍事到临头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气得大叫:“姓崔的,别以为你是望族崔氏出身,老子什么都得让着你!” “大人,我没有……” “苏哲为何被打你心里不清楚吗?” 这个问题,崔衍可太清楚了。 他就是想要借着打服苏哲来立威,让门外聚集的那些商绅臣服于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刚才不是告诉了李郡守,怎么还问? “郡守大人……我向郡丞大人说明了……我有要事求见您……他不仅拦着我……还要下死手打我……” 苏哲收拾好自己心里的恨意,哭处一把鼻涕一把泪,时不时地还吐一口咬破的血水,证明他受伤很重。 江南雁见状,赶紧伸手将人搀扶起来,免得他装得太像,说话声音太小,旁人听不见,营造不出声势来。 “要不是郡守大人……来得及时……我……还有我从旌阳石林村……带来的秧马和曲辕犁……只怕永无见到大人的那一日了……” “为了防止郡丞大人像打我一样……把珍贵的秧马和曲辕犁弄坏……只能让人在城中游走……等候大人到来……主张正义……呜呜呜……”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但苏哲的哭不是装的,而是疼的。 就算衙役不敢真的下死手,打出血来也足够他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好在,囤积的粮食还有后续定购的粮食,全部卖给了林羽,他别说躺平十天半个月了,躺上一百天也能吃香喝辣不愁。 “崔衍!你看你干的好事!你害得本官延误了时机,害得益州百姓们因此减少了多少收成!” 李郡守只要想到如今全城都知晓了新农具的事,好端端的一件大功劳,因为被崔衍隐瞒,耽误了他接手推广的时辰,他心里的怨恨,可不比挨打的苏哲要少。 被责骂的崔衍,依旧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秧马是什么马? 曲辕犁又是何物? 这两种农具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在面对未知的情况时,崔衍秉承着多听少说的处事原则,等着收集更多的情报,再予以反驳。 然而,作为专门来完善林羽计划的江南雁,绝不会让崔衍找到脱罪的机会。 再说了,只是延误推广时机,减少收成这种轻飘飘的罪名,远在京城的崔氏家主动动嘴皮子就能推翻。 要定罪就要定死罪! “郡守大人,崔郡丞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怕不是耽误你推广新农具,导致益州百姓们减少收成这么简单。” ------------ 第二百五十九章 看似行差踏错一步 李郡守震惊不已,看向依然一言不发的崔衍,沉声质问:“崔郡丞,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的崔衍紧抿着双唇,想要出声反驳江南雁刚才给他扣上的罪名,却担心这是一个圈套,不敢随意发言。 他不相信,江南雁这么明显的陷害,李郡守会看不出来。 而崔衍的这个反应,正在江南雁的预料之中。 做人太谨慎了,有时候会反受其害。 “郡守大人,崔郡丞他默认了。” “崔衍,你真是让本官太失望了!” 李郡守痛心疾首的反应,不带一丝虚假。 益州在经过千年前水利家李氏父子治水后,逐渐成为剑南道盛产粮食的风水宝地。 但是,经历了战乱时权贵世家和富豪兼并土地,寻常百姓人均良田未达到半亩之数,而能够开垦的荒地,光是府衙登记造册的,有三十万亩! 新农具的诞生,预示出益州治下,可能多收三十万亩良田与赋税,带动人口增长的各种收益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假使人口增加五万,连他这个郡守的官级都能随着人口增长而增加一级,崔衍也能受益。 李郡守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好事,崔衍为何要阻拦!真是一个瘟猪子! “郡守大人,按理来讲,崔郡丞不应该玩忽职守,做下这种糊涂事,杖责苏哲一事,或许另有隐情。” 江南雁突然替崔衍说情,这让李郡守大吃一惊。 口口声声说崔衍想耽误推广新农具、不想让百姓们增产增收的是江南雁,怎么自打耳光的还是江南雁? 而崔衍虽不知江南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抓准了这个时机,急忙解释:“大人,下官一心为国为民,绝对没有半点私心,此事是下官误会了苏哲。” 轻飘飘一句误会就想揭过? 终于等到崔衍出声反驳的江南雁,露出得逞的笑容。 崔衍见状,暗道一声“不妙”。 “郡守大人,崔郡丞说他一心为国为民,杖责苏哲是误会,可是,据我所知,苏哲当众说明了他的来意。” 几乎是江南雁话刚说完,围观的路人里的苏家人,还有一些粮商酒商,纷纷出声作证。 “大人!我们都知道苏哲是来找您的,苏哲还提醒过崔郡丞,随意污蔑打人是对你不敬,可崔郡丞他一意孤行,根本不听!” “我们来的时候,崔郡丞已经调集了所有衙役,把整个府衙大门守着,那个架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崔郡丞定是担心有了新农具,他颁布的限酒令成了笑话,为了维护他的脸面还有吴家的利益,这才明知故犯!” 积怨已久,人声鼎沸。 关于崔衍刚才所做之事,罪状是一条接着一条。 就算崔衍想要反驳,众口铄金,他一张嘴也说不过在场的数百人。 何况他们说的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猜度的心思,也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除了对于新农具不甚了解,但其他是分毫不差。 向来能说会道的崔衍,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新农具是什么不重要了,从李郡守和江南雁的言辞里,可以知道它的作用,是足以克制限酒令的。 他与苏哲之间的是非对错,根本不重要。 只要知道他和吴家输得一败涂地,就足够了。 在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不如认错受罚,保留住仅有的体面,反正李郡守最多问责,对他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绝不可能处置他。 江南雁看到崔衍眼中的光彩逐渐变得黯淡,像是接受了失败的结果,暗中冷笑:想不到崔氏子弟还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崔郡丞,大家说你废公徇私打人、擅自调动衙役,这些罪状你认不认?” 崔衍深深地看了一眼越俎代庖的江南雁,淡定自若地点了点头。 “本官确实行差踏错了一步,本官承认,但此事是本官职责所在,不是废公徇私。” 他必须要撇清因吴家的关系,导致与苏哲之间产生了误会。 最多担一个小题大做的罪责罢了。 “好一个职责所在!赵衙役,你且与郡守大人好好说一说,崔郡丞是如何行使他的职责的!” 江南雁手指着崔衍身后的一群衙役。 一个青年自众衙役里走出。 只见他穿着与府衙衙役们官服相似,但胸前字符不同。 赵承业左右张望,看准了目标后,揪着崔衍的小厮,将人推搡到李郡守的面前。 “旌阳衙役赵承业,见过郡守大人!” 李郡守上下打量着赵承业,终于辨认了出来,这是唐知涣身边经常跟随的衙役。 想起唐知涣近水楼台先得月,赶在他的前头占了推广新农具的头功,李郡守没好气地问。 “旌阳衙役为何会在本官的府衙当中鱼目混珠?” “回郡守大人的话,是我们县令唐大人派小的来给大人们送公文,县令大人说事关重大,必须请您或郡丞大人立即过目。” 如今整个府衙最大的事,就是验证新农具的实际效果,还有确认以后,给各县下达命令,予以推广。 李郡守见唐知涣特意送了公文来告知此事,并非有意隐瞒巧取功劳,心里对唐知涣的怨气稍减了一分,对崔衍的怒气则又增加了一分。 “唐县令让你送的公文呢?” 赵承业闻言,扭着崔家小厮的胳膊,往李郡守所站的方向一推。 嗒啪。 崔家小厮胳膊脱力,手里拿着的一封公文重重地摔落在地,沾了一地的灰尘。 “大胆!” 李郡守怒视崔家小厮。 “公文事关重大,岂能由你这个家奴负责把持?崔衍,你真把府衙当成你自己家了吗?” “下官……不敢。” 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此时开始上纲上线。 崔衍暗中记下这笔账,等着风波过去,一并与眼前这群人清算。 不必说李郡守和江南雁,哪怕是眼前这个小小的旌阳衙役赵承业,他也绝不放过! “崔郡丞,唐县令送来的公文里写了什么?” 面对李郡丞的疑问,崔衍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明白了自己眼前面临的困局。 不好! 他根本没看公文里面的内容! 不出意外的话,当时特意选在苏哲被打时,才来送上的公文里,写的一定是新农具的事。 他明明该看,却没有看,但在大家看来,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为自己明知新农事存在却还故意杖责,想要打死苏哲,杀人灭口的借口! “下官……下官……” 崔衍结结巴巴,无法作答。 说他没看过?根本没有人相信,并且还会推翻他履行职责的说法。 说他看过了?罪过就更大了。 “崔郡丞,你怎么支支吾吾的?难道唐县令的公文里,写了你的坏话不成?” 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李郡守,捡起公文。 只看了一眼,他瞳孔猛地一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 第二百六十章 实则步步都是陷阱 “崔!衍!” 李郡守的叫声震耳欲聋,吓得还在思索对策的崔衍一个激灵。 崔衍不耐烦地剜了一眼李郡守:瞎叫唤什么?天又塌不下来。 “崔衍!这么重要的公文,你扔给小厮保管?” 新农具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崔衍不明白,到底还有何事更加重要。 不等他问,看完公文的李郡守,反手将上面的内容展示给崔衍看,并用手指着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你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下官听闻秧马与曲辕犁之事,已由宋家徽之公子禀报给陛下知晓,图纸也已奉上,不日定会下旨全国推广,望郡守与郡丞大人齐心协力,尽快在益州推广新农具,切勿因限酒令之事懈怠,让陛下疑心我益州官员别有居心……” 当崔衍念完,反应过来,唐知涣是在指责自己,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自己根本不是行差踏错了一步,而是从一开始,就步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 布置陷阱的人,猜中了他会利用官威,来摆平反抗限酒令的商绅,特意派了苏哲前来府衙,引起他的误会。 再施展一番苦肉计,联合江南雁一道把他的行为,说成了徇私枉法。 然后牵扯出推广新农具一事,由徇私枉法上升到误国误民的地步。 “郡守大人,崔郡丞阻拦农具推广、试图败坏国运,罪不容恕,绝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误会,就能够解释得了的。” 等候已久的江南雁骤然发难,手指着崔衍,怒声呵斥。 “不论他与吴家有怎样的关系,不论他是姓崔还是姓吴,胆敢为了一己之私误国误民,就不配当这个郡丞!” “陛下已知晓新农具一事,更了解了益州推行限酒令的原因,郡守大人若不处置崔衍的话,只怕陛下会以为整个益州府衙,上下沆瀣一气,不顾民生只顾谋财害命!” 谁也没觉得江南雁是在危言耸听。 帝心难测。 倘若只是新农具推广延误半日时间,最多落一个益州府衙上下办事不力的罪过,可以弥补。 可关键是,限酒令一事不光是益州府衙的事,吴家为了造势,早已让崔衍将此事,由崔家主之口,告知了陛下。 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简直就是在告诉陛下。 益州府衙根本没有调查民生问题,一拍脑袋就决定了推广限酒令,遇到这么矛盾的事,陛下自然要深究。 究其原因,便能知晓这是由于崔衍与吴家联手制造的矛盾不说,还会牵扯出,李郡守放任自流的失职之罪。 原本李郡守只是想借机敲打崔衍,没想过真的处置崔衍。 此时,他却不得不被迫表态。 “崔衍,你看准本官生病不在府衙期间,借口民间粮食不足推行限酒令,惹得百姓们怨声载道不说,有人前来献上利国利民的新农具,你还极力阻拦,想要草菅人命,你可知罪?!” “……” 早已看明白眼下境况的崔衍,自嘲一笑,依然沉默不语。 若说之前是他想要找准机会反击,那么此时,他只想静静。 破局是破不了的。 哪怕他写信给家主,诉说他的冤屈,可他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已成为了实证。 针对他设下这个陷阱的人相当的高明,巧用人心,丝毫不给他留有侥幸逃脱的余地。 想要减免处罚,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郡守大人,下官知错了,此事确实是下官一时糊涂导致的,但下官并非没有调查囤粮一下,胡乱下令,而是误信了吴家的说法。” 郡丞的官位是保不住了。 崔衍如今能做的,只能是尽快与吴家分割,希望不要因此牵连到整个崔氏一门。 只有这样,或许能让家主保他一命。 李郡守只是例行询问,没料到崔衍竟真的认罪。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说一句话喘三口气的苏哲,扬声质问。 “崔大人是误信了吴家的说法才推行限酒令的?” 这一嗓子吼得里外三层的围观者们,精神瞬时一振。 限酒令的事这么快就要了结了?! 众人看向崔衍。 此时的崔衍由于自打耳光带来的耻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可比起性命来讲,遭受一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是,本官确实是偏信了吴家的鬼话,颁布限酒令,给大家带来了麻烦,是本官的错。” 崔衍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朝着李郡守拱手一拜。 “还请郡守大人拨乱反正,废除限酒令,不要增加下官的过错,下官……感激不尽。” “好说,本官马上下一道官文,通过各县废除限酒令,并立即安排推广新农具。” 李郡守对着人群里那些眼熟的粮商酒商们,兴奋地宣布。 “等到益州家家户户粮仓满盈,你们不必去外地买粮,可以直接将本地的粮卖到外地去,赚得更多。” “还有,益州山清水秀,产出的粮食质量高,酒水更是一大特色,府衙往后会重点关照酒行,争取拧成一股绳,做大做强创辉煌!” 推广新农具的功劳,是没有李郡守的份儿了。 此刻他最优先考虑的,是别让崔衍的错误连累到自己,安抚好粮商和酒商们。 特别是林羽,更得好好关照关照。 “吴家在旌阳用旧酒充当好酒一事,本官也有所耳闻,即刻起,本官会专门组织一批人手,查封各县的无忧酒楼,给大家一个交代!” 赏了粮商酒商们一个甜枣,对于闹出这些事情来的吴家,自然也要惩处。 只是李郡守到底不敢将吴家得罪死,只能借由已有的罪名,敲打敲打吴家,告诉大家和陛下,他和吴家没有瓜葛,推行限酒令的事,与他真的毫无关系。 江南雁没想到都到了这步田地,李郡守还是没有看明白趋势。 放着偌大的顺水人情不送给林兄,选择了谁也不偏袒。 “大人英明!” 他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寡淡。 苏哲跟着大喊。 “多谢大人替全州百姓考虑!” “大人英明!” “大人爱民如子!” 商绅们夸奖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李郡守笑得合不拢嘴。 不管是真心表扬还是假意奉承,至少崔衍主动认罪,他废除了限酒令能够独善其身,陛下不会怪罪,百姓们不会闹事。 足够了。 “来人,先把崔郡守押到后院去,重兵看守起来,等陛下的处置决断。” 只是扣押而非送进大牢,不是李郡守心怀仁慈,纯粹是他没有直接处置郡丞的权力。 否则,先得打几十大板给围观的人们消消气,免得心中有怨的人们,再来找他的麻烦。 都说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李郡守刚下完令,崔衍老实巴交地准备跟着衙役往后院走时。 ------------ 第二百六十一章 营造全州之敌 咚! 咚!! 咚!!! 门外的沉冤鼓骤然敲响,震得人们耳朵嗡嗡作响。 李郡守同样被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府衙的沉冤鼓可不像县衙里的那样,张家丢了鸡、李家丢了鸭都能来敲一敲,升堂问审。 这些小事有专门的小吏负责接待,登记过后逐一处理。 而前来敲击府衙沉冤鼓的,都是县衙接待过但有冤情的,或是事情太大,小官小吏处理不了的。 “何人击鼓鸣冤?带上堂来!” 李郡守大喝一声,装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快步往大堂里走。 他平时经常称病外出游玩,别说十天半个月,就算一年半载下来,也没几件正经大事,需要他来决断。 今日的大事小情像是集中到了一起似的,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崔衍这个副手还犯了事不能用,真是令人犯愁。 好在,走进大堂里,听闻鼓声的杜长史赶了过来。 “杜长史,你来得正好,赶紧帮助本官升堂问审,本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好。” 什么冤情错案也比不过陛下惦记着处理的事更重要。 向来乐得当甩手掌柜的李郡守,把此事丢给杜长史,点了一班人马。 “苏东家,请吧。” 整个益州只有苏哲带来了几套新农具。 哪怕李郡守察觉出,方才苏哲有假装重伤的嫌疑,此时也只能佯装不知,关切的询问。 “苏东家的伤还能撑到本官演示完怎样使用新农具吗?” “方才江公子给了伤药,已无大碍。” 连江南雁都是有备而来? 李郡守同情地看了眼脱下官服的崔衍,突然福至心灵,对着杜长史挤出一个笑脸。 “小杜,府衙的事全靠你了。” “……好。” 自从崔衍上位后,便被排挤打压的杜长史,突然委以重任,还有些不太适应。 好在他原本就是郡丞的备选,商郡丞停职时,府衙一切事务全靠他打理,才能维持得井井有条。 对于李郡守的临危受命,杜长史镇静自若地接应下来。 目送李郡守带着苏哲等人离开,杜长史扫了眼站在门边上的崔衍和江南雁等人,正了正官帽,受命坐到了大堂之上。 啪! 惊堂木拍响。 “将击鼓鸣冤的苦主带上来!” 原本崔衍觉得事不关己,抬步要走。 突然,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走进大堂之上。 他看到几个脸熟的面孔,顿时呼吸一窒,瞳孔睁大。 怎么是他们?! “我们要状告吴家连同崔郡丞,欺占我们的商铺和良田!” “大人!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还有我家酒坊,因为酿出来的酒和吴伶醉口味相似,他们直接派人烧了我家的作坊,杀了我爹娘,人证物证俱在,大人必须要让吴家血债血偿!” 崔衍认识那几个说欺占商铺和良田的苦主。 他们曾经来状告过吴家。 后续……吴家将那几间商铺分给他两间日进斗金的铺子,又将一千亩良田过户到了他的名下。 经过他的协调,这些人分明已向吴家屈服,为何现在突然蹦出来? 特别是那个杀人放火的苦主,吴家还曾派人四处搜寻,此时现身,一旦告不赢吴家,必然有杀身之祸。 “大人,还有我们……” 苦主们一个接一个地诉说着吴家做过的恶行。 有些有充足的证据,有些则只剩下了人证。 吴家所犯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全是因为利益,不是欺行霸市就是草菅人命,简直骇人听闻。 更让崔衍感到恐惧的是,这些苦主里有一部分人,还蓄意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大人,我去年腊月里状告过吴家,结果负责接待的崔大人,暗中通知了吴家,逼着与我私了,否则要将我下大牢,不信您可以查阅卷宗。” “我也是这样的情况。” 杜长史目光森然地看着没有否认的崔衍,深吸一口气,拍响了手边的惊堂木。 “来人!调阅卷宗!” “马大人,清点一百衙役,将苦主们状告之人,全部带上堂来,本官奉郡守大人之命,彻查此案,必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早在崔衍承认罪行时,杜长史就觉得事情还没完。 如今看到这么多人,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个接一个要状告吴家,心里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吴家在益州根深势大,带上堂来也会百般抵赖,有人想方设计的为其周全。 再加上这些苦主状告的虽是吴家人,但没涉及负责益州诸事的吴雍,有吴雍在外奔波走动,抓来的吴家人有主心骨,谁也不会轻易认罪。 他能做的,只是保持着公平公正的态度,严加审讯,能抓一个算一个。 而崔衍此时已然神色慌乱,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罪名撇清。 “必须请求家主帮忙……对了,先让吴雍去找吴家主,避一避风头,再找几个背黑锅的把事情扛下来。” 纵然罪名再多,只要朝廷里有人护着,还能东山再起。 方才还想着与吴家撇清关系的崔衍,此时只能与吴雍同心协力,借着吴家有利可图请崔家主出面维护自己。 否则数罪并罚,别说官身了,他只怕小命都保不住! 就在这时。 门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如浪潮般汹涌的呼喊声。 “吴家丧尽天良、做尽恶事,实乃全州之敌!” “必须除此害群之马,更新商行风气!推翻吴家之霸权!” 年轻且有力的声音,穿透大门与墙壁,传到大堂之上的每个人的耳中,让众人心神为之一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前来状告吴家的苦主们,是联合起来的。 但这些人加起来,也才几十号人。 但停在府衙门口声援的,光听声音就有数百之众。 并且还不断有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加入进来。 营造出一种,整个益州城的人们,都在声讨吴家的阵势。 崔衍顿时慌了神,大声喝道:“杜长史,门外那些人咆哮公堂、聚众闹事,你难道坐视不理吗?” 绝不能让吴家倒台! 想要仅凭几句话就推翻吴家?真当吴家是纸糊的吗? 杜长史眉头紧皱,有心想袒护声援苦主的人们,可职责所在,他确实不能让这些人围聚在府衙之外。 他抄起惊堂木,就要落下。 站在崔衍身旁的江南雁,突然挺身而出。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有理为何要饶人 “剑南道皇商采买使江南雁,状告吴家当众行凶,卷宗在旌阳可查,希望长史大人将接管行凶主谋吴妨尸体的吴雍请来,向本使道歉赔偿。” 能够引来这么多人讨伐吴家,相信吴雍早已知晓事情有了变数。 徽之兄能够在道义上谴责吴家,但没有权利将人缉拿归案。 江南雁只能选择秋后算账,先用一个适当的理由把吴雍控制住,群龙无首的益州吴家,就像一盘散沙。 不必逐个击破,风一吹就能满地飘零。 “不行!不能让吴雍来府衙!” 杜长史还没回应,崔衍红着眼,手指着江南雁,大声嘶吼着阻止。 “必须要先拿到旌阳的卷宗,才能去找吴雍,就算他是皇商采买使,也不能破例!” “你……” 江南雁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崔衍还没放弃挣扎,不惜得罪自己也要保住吴雍。 好好好。 他可算明白林兄为何冒着宁愿得罪崔氏一门的风险,也要费心劳力地将崔衍拉下马了。 这些狼狈为奸的狗东西们,利益捆绑得太深了。 要死不能死一个,必须一锅端! 而崔衍的罪行与吴雍相关联,绝不能让吴雍闻风而逃! “杜长史,我除了要让吴雍赔偿道歉以外,我还要状告吴雍指使杀手,劫杀我江家押运砂糖的护卫!” 此事一经提出,崔衍面色古怪地欲言又止。 杜长史同样觉得江南雁有些得理不饶人。 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当初江吴两家的砂糖归属之争,不是在旌阳县断完了案子,涉案者吴永吴理等人,也已全部畏罪自尽。 此时提出来,不仅没有人证,只怕连物证也不充足。 “江公子,没有证据的状告,一经查实,是要受反坐之刑的。” “无妨,我受得起,先把吴雍叫来与我对质!” 江南雁这是豁出去了,打算与吴雍死磕到底。 虽然如此行径显得无赖,但只要吴雍到场,他当场反悔,等到群起而攻之,给吴雍定了罪,难道崔衍或府衙里的官吏们,还真能揪住他的错处不放? 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就猜出了江南雁的心思。 崔衍面露鄙夷之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卑鄙。” “多谢夸奖,不管黑猫还是白猫,抓得住耗子才是好猫,崔郡丞,你就等着吴雍到来,和你一起厘清从前的冤情旧案吧。” 江南雁为了让吴雍到场,连脸都不要了。 面对这样的绝境,崔衍胸中气血翻涌,到底还是没能按捺得住,一口血喷了出来,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小厮伸出手,想要上前搀扶,被崔衍暗中打掉了手,睁着一只眼看向往外走的衙役们。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拖得了一时算一时了。 小厮立即会意,火急火燎地朝着要去请吴雍到来的一队衙役扑了过去。 “郡丞大人昏过去了,快请郎中!” 江南雁知道这是拖延之计,恨不得再让崔衍吐一口血。 府衙里一阵兵荒马乱。 府衙外,汇聚的人越来越多。 执笔身处于人群之中,挤到最前头,看清楚了府衙内的形势,见一切如公子所料,没有出现任何差池。 有心想挤进去,告诉江公子不必豁出脸皮与吴雍较量,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连一丝夹缝都找不出来。 “我还是先回去向公子禀报,稍后再和公子他们一起来吧。” …… 石林村,村口。 林羽手里拿着一张发黄的草纸,仔细阅览着上面的文章,不住地点头称赞。 “徽之兄这场舆论战打得真不错啊,里面没有写出吴家有多少实质性的罪恶,但留给了大家遐想的空间,更能让路人从八卦之中找到同理心。” 比起吴家刺杀权贵子弟这种窝里斗,普通人更憎恨吴家带给他们的实质性影响。 例如,吴家子弟看谁不顺眼就要仗势欺人,想必与吴家子弟在一起的同窗学子们,必定深受其害。 再例如,吴家在商场上欺行霸市,不管是遭受过这种对待的,还是没遭遇的,文章里都能写出人人自危,从而拧成一股绳去对付吴家的导向。 “以前我对徽之兄的才华不甚了解,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宋家为何能引领文坛走向了。” 他还想着请徽之兄随便写篇文章,然后给长乐郡主减轻一些压力。 有了这篇檄文,哪怕证据还不是很充足,长乐郡主面对抓捕吴雍的阻力,仅限于吴家人。 “与吴家的最后对决居然这么顺利,反倒有些让人心里慌张。” “羽娃子,又有邻县的人来买木材和图纸了,他们想加价两成把剩下的八千套包圆。” 包个屁圆! 奸商! “告诉他们,木材是按照名下田地亩数来卖的,谁也别想奇货可居,陛下已经知晓了此事,府衙那边也在搞推广,要不了多久,遍地都是曲辕犁和秧马,囤多了就像囤粮一样砸到手里,赔钱都卖不出去,说不定还会被征收!” 别的理由劝阻不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 可提到征收,他们想起了被限酒令支配的恐惧,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按照林羽所说的,能用多少买多少,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到吃过午饭,林羽盘点一番,发现卖出了三千套木材,规矩也立得差不多了,他便同唐知涣打了声招呼。 “县令大人,我要去趟郡府找买酒的贾京商,告诉他限酒令解决,酿酒的粮食到位了,提醒他按时来提取酒水。” 唐知涣心道:你直接说你是去落井下石的,我难道还能拦着你不成? “林先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吴家是被逼急的兔子,你要注意安全。” “有长乐郡主和南雁兄他们冲锋陷阵呢,我只是去收个尾而已,安全得很。” 作为死过一次的人,林羽非常惜命。 假如不是需要收割吴家的产业,为重碧酒造势扬名,彻底取代吴伶醉,他也不会在事情未平定之前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同娇娘她们打了招呼,约好办完事马上就回。 林羽带着三十个护院加上大力等护卫,直奔益州城。 …… 此时的益州城,万人空巷。 除了府衙被激愤的民众包围。 吴妨停棺的宅院,也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乎吴雍前脚刚到家,这些人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将院子围成一只铁桶,许进不许出。 手里捏着一团满是墨迹的草纸的吴雍,想到宋徽之写在上面的文章,脸庞气成了猪肝色。 “早知如此,当初我应该再多派一些杀手,先弄死这个蜀地第一才子!” 外面的人又在叫嚷着,让他出面澄清文章里的内容。 澄清个屁! “只有这群闲着没事做的学子,才会天真地以为是非对错是靠嘴上功夫争论出来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有胜利者才有权利评定对错吗?” ------------ 第二百六十三章 惊变 话虽如此。 被围困在宅院之中,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看来宋徽之与林羽他们联手了,想要分化我和崔郡丞的力量,早知道我刚才应该拿着文章前往府衙,状告宋徽之才对。” 特意赶回家来,是担心今日前来吊唁的宾客,误会文章里的内容,担心受到连累。 给宾客们解释完,这些是宋徽之与杜大儒的一面之词。 不管宾客们信不信,只要他这个顶梁柱还在,谁也不会背叛吴家。 好不容易从宾客们抽身出来,安排吴箭悄悄地溜出去府,前往府衙请崔衍派衙役来清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夫人抹着眼泪凑了过来。 “老爷,今日本是妨儿下葬的日子,再过两个时辰就是风水先生看好的吉时,你不是说会带着林羽,前来妨儿灵前赎罪,为何还不见他到来?” 任凭外面已是满城风雨,吴宅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吴夫人看来,只要相公还在,一切都是小事。 眼下儿子的葬礼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夫人,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宋徽之会骤然向我们吴家发难,不过你放心,今日我带不来林羽,他日将林羽带到妨儿的坟前,让他以死谢罪。” “真的吗?” 吴夫人泪眼蒙眬地凝视着吴雍的脸庞。 她并非怀疑相公的能力,只是单纯的想求个心安。 大儿子死了,她得让吴雍有愧疚感,才能在后院立足,替襁褓中的幼子谋取更多的怜惜与利益。 吴雍见她一身素衣,因为悲伤过度,细腰间的衣带更是松垮得不成样子,惹人怜惜,顿时热血冲头,将人搂在怀里。 一边轻轻抚摸着吴夫人的美背,一边柔声安慰道:“等崔衍把外面的人赶走,我马上前往石林村,亲自去找林羽。” “嗯,我等着老爷的好消息。” 夫妻二人温存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信心满满的吴雍,还特意站到院子里最高处的亭台楼阁,朝外面张望。 看到上千人顶着烈日围在外面,视线定格在领头堵住大门的宋徽之身上,冷哼一声:“不愧是宋家,在文坛的召唤力确实不容小觑,只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光凭一群学子,就想要定我吴家的罪,实在是异想天开。” 回头他就让崔衍上奏陛下,宋徽之今日的荒诞之举。 正好崔宋两家不对付,他给崔家提供了宋徽之的把柄,更能促进两家关系更深一步。 只是…… “吴箭这都走了两刻钟了,怎么还没回来?” 吴府距离府衙只隔着三条大街,由于被许多建筑挡住了视线,吴雍看不到府衙大街同样人山人海的现状。 还在等着援兵的到来,好唆使崔衍,将聚众闹事的宋徽之当众拿下,让那些想看吴家倒台的小人们瞧个明白。 在益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吴家可是连宋家公子都敢得罪,谁要是敢借着宋徽之的文章生出是非,掂量掂量自身的背景与靠山,有没有宋徽之厉害。 “杜大儒的错误就不能追究了。” 毕竟吴家子弟还有不少在锦江书院就读,抓住这个把柄,还能再送几个侄子进锦江书院,最好让杜大儒亲自指点。 就在吴雍信心满满地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时,一道黑影翻墙而入,对着周围严阵以待的护卫们摆了摆手。 “是我。” 吴箭揭开蒙在脸上的黑布,踉踉跄跄地冲到吴雍的面前,单膝跪地。 吴雍看到他挤得满头大汗,鞋子也不知道被谁踩没了一只,不解地问:“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崔衍派来的衙役呢?” 他还等着衙役前来,自己敞开大门去人前露一把脸,看那些学子们无能的狂怒。 吴箭翻墙而归,让他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好在很快,预感成真了。 “老爷,不好了,崔郡丞获罪被羁押,小的根本没见到他!” “你说啥子?” 震惊之下,吴雍连当地的乡音都蹦了出来。 崔衍获罪被羁押?! 短暂的惊讶过后,吴雍镇定下来,沉声询问。 “吴箭,你是听谁说的此事?” 他严重怀疑,是有人故意误导他,才编排了这个消息,迷惑吴箭。 吴箭见老爷不相信,急得抓耳挠腮。 “不用听谁说,外面全知道了,除了咱们府上被围了,府衙也被围了,还有许多人要状告吴家欺行霸市、草菅人命,府衙的杜长史全部受理了,正要派人把涉案的人抓去府衙对质呢!” 此话一出,吴雍面色剧变。 府衙何时轮得到杜长史当家做主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崔衍确实出了事,位居其下的杜长史才敢受理涉及吴家的案子! 吴雍抬头望着朗朗晴空,脸上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益州的天,变了。 “快!快告诉夫人,先不要管妨儿下葬一事,赶紧带着卿儿躲进地道里避一避!” “老爷,你是担心外面的人冲进来,对你不利?” 吴箭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请老爷放心,只要他们胆敢擅自闯入,我一定让他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周围的护卫闻声,同样高声附和。 “誓死守护老爷!” 别看吴雍筹谋的本领不及吴妨,但拉拢人心的手段相当高明。 再加上他可是吴家在整个益州乃至剑南道的话事人,一旦发生意外,吴家无人担得起责任来,只会变成一盘散沙。 在这个节骨眼上,吴雍是吴家最重要,也是责任最大的那个人。 “多谢你们的倾力相护,吴枪吴斧,你们二人前去告诉夫人,外面发生了变故,剩下的人跟我去前院。” 哪怕知道大事不妙,吴雍也不可能像妻儿一样,说躲就躲。 他躲了的话,相当于亲自将门户打开,等着环伺的群狼冲进来,将吴家基业毁于一旦。 “我身在吴家长在吴家,又蒙家主不弃成为剑南道的管事,每年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哪怕是死,我也要守护吴家到生命的终结。” 吴雍的话让在场的吴家众人热血上涌,红了眼眶。 “誓死守护吴家!” 他振臂一呼。 吴家众人立即跟着大喊。 “誓死守护吴家!” “随我走!” 吴箭在前方开路,吴雍快步紧随。 走过花园草地、穿过池塘垂柳、绕过水榭长廊。 门外的呼声越来越清晰,震得人心头发颤。 吴雍站停在大门前,对着神情畏惧的门房厉喝一声。 “怕个锤子!开门!” 他倒要看看,自己站在宋徽之的面前,对方会如何做! 两个门房对视了一眼,尽管心中害怕外头的人冲进来,但老爷的命令不能违背。 他们刚摸到门栓,还未来得及将门栓抬起。 外面的呼喊声突然静止了!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全部抓起来 “老爷,这门还开不开?” 门房颤声询问。 吴雍透过门缝朝外看去,不解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 砰! 外面有数人猛烈地踹着厚重的木门。 只一脚,门栓开裂,撑开拳头大的门缝,一只粉拳从门缝里探出,轻巧地抬起架在半空的门栓。 咔嗒。 门栓落地,身穿一袭红衣的少女右拳紧握,左手扶着门扇,将一扇门迅速地推移出半丈的距离。 “上。” 嫣儿闪身往后一退。 刚才配合踹门的十数个官兵,一窝蜂地涌起来,二话不说,将目之所及的吴家门房和管家等人,全部双手反剪摁到了地上。 而吴雍认出嫣儿正是长乐郡主的贴身婢女,形势不明,哪敢与其争锋,赶紧命令吴箭等人往后退,拉开双方的距离。 在这个空档里,门外又涌进几十个官兵,包围了整个前院。 “全部在墙根底下站好!谁敢反抗!格杀无论!” 官兵身上的制服和手里的弓箭佩刀,让院子里的吴家下人根本不敢反抗,纷纷照做。 唯有吴箭和一众护卫,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吴雍的身上。 “老爷,现在怎么办?” 这些官兵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如果听从他们的话,乖乖站好,等到锁链戴到身上后,只能任人宰割。 吴雍沉吟未语,死死地盯着那条已有一丈宽的门缝。 从这些官兵身上的制服可以看出,此乃益州城的驻兵,能够调动近百驻兵,必须有负责掌管全州兵马的郡尉出面才行。 可带着这些官兵前来的,是长乐郡主的贴身婢女。 “就算是长乐郡主为了帮助林羽对付我,也得有个理由让陈郡尉出兵!” 而这个理由,决定了他是誓死反抗,还是先逃出生天,前去京城寻求家主帮助告御状,让无故调兵的长乐郡主受到责罚。 嫣儿一直观察着吴雍的情况,见他没有束手就擒,还在伺机而动,她对着左右的官兵打了个手势。 “去,将吴雍拿下,还有他身边的护卫,全部抓起来!” “你敢!” 别看吴雍不敢对长乐郡主不敬,可面对着嫣儿这个婢女,他丝毫不怵。 过去这么久,还没见到长乐郡主,他心里明白。 “想抓我,必须得有个正当理由,区区一个婢女也敢在吴宅抓人,你可知,这是吴侯名下的宅院?” 家主吴虑被封侯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 寻常商贾的院子,官兵们想进便进了,只要事后有合适的理由即可。 像吴家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又有吴雍坐镇,想要把院子里所有人全部抓起来,确实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抓的正是吴侯宅院里的人。” 嫣儿的回答,令吴雍大吃一惊。 他以为长乐郡主带兵抓人,是冲着他来的,可听嫣儿的意思,竟是冲着家主来的? “吴雍,你还不配过问郡主抓人的理由。” 郡主还在搜集证据,嫣儿总不能打草惊蛇。 能够借调陈郡尉手下的兵马来帮忙,还是因为陈郡尉与大公主有交情,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宋徽之写的文章有了抓人待审的理由。 但这个理由告诉吴雍,只可能会引来对方的反驳。 所以,她只管抓人,其他一概不知。 “可恶!竟敢欺我吴家至此!” 吴雍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而官兵们已手持佩刀,向他逼近。 吴箭等护卫们,手心里不停地往外冒汗,神色焦急地看着自家老爷。 到底是缴械认命,还是誓死抵抗? 老爷再不做决定的话,他们可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眼见官兵们快要形成一个圆形的包围圈,大门外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 “吴家欺君误民!作恶多端!吴侯担任粮草副官时还曾勾结敌军,暗害粮草主官!” “长乐郡主已经找到了他们犯案的证据,正在赶来的路上,大家必须把吴宅围好了,千万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吴家人!” 被官兵们阻挡在门外的众人,本来静待抓人。 听到这人又提起了吴家犯下的新的过错,气愤不已。 “绝对不能放跑任何一个吴家人!” “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一定要将吴家满门抄斩!” 人潮如浪花般,朝着阻拦他们的官兵冲去。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宋徽之,没料到吴家被查抄的原因,竟与吴侯有关系。 一时不察被撞了个踉跄,他顺势弯腰钻过官兵的阻拦站到了台阶之上,朝着刚才说话的人看去。 然而人潮汹涌,哪里还能找得到给吴家人通风报信的“正义使者”。 “被摆了一道。” 宋徽之眉头紧锁。 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即将倾覆的吴家,依旧有人相帮,还是能够探听到长乐郡主动向的人,故意向吴雍传达消息。 看来今日抓捕吴雍一事,必然要经历一场恶战。 再看他聚集起来的学子们,一门心思地想冲进院子里行使正义的权利,他更加头疼。 此刻,这群正义之师成了让官兵们分心保护和阻拦的群体了。 “大家静一静!我是写文章的宋徽之!” 宋徽之使出最大的力气吼了一声。 声名在外的好处是,这一嗓子终于让挤在前面的学子们安静下来,缓解了官兵们的压力。 可院子里面。 吴雍在得知宅院被围官兵前来抓人的原因后,抽出腰间装饰用的匕首,捅到了毫无防备的一个官兵脖子上。 扑嗵。 吴雍夺过官兵手里的佩刀,一脚将因大意失掉性命的官兵推到地上,满脸发狠地对着周身的护卫们下达命令。 “随我杀出去!” 家主当年为了升官发财,倾全族之力,可是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他还参与过几件。 被抓了严刑拷打也是一个死,还可能会连累家主,此时杀出去也是一个死。 就凭长乐郡主没有亲自前来抓人,说明不想与他当众对质,证据还不充足。 到了必须搏一搏的时刻。 “既然横竖都要死,不为自己找一条生路,也得为后人拼出一条血路,保留香火!” 面对生死时刻,自小的家教熏陶,让吴雍越发地冷静。 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是时候为家族献上生命了! 他看向门外那些想要围攻他的学子们,对着宋徽之挺拔的背影,露出一抹狞笑。 “吴箭。” “在。” 吴雍附耳对着吴箭交代几句,举起手里佩刀,掉头就往暗道所在的院落相反的方向冲去。 “杀!”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杀就完了 早在吴雍动手杀人之际,其他官兵在片刻的骚乱过后,开始排兵布阵。 嫣儿早已退到了弓箭手的攻击范围之内,等到弓箭手准备好,指着吴雍逃窜的方向。 “射!” “等等!” 郡尉手下的孙副将,方才冲进后宅之中抓人,此时急忙跑来,张开长臂,阻拦在弓箭手面前。 “嫣儿姑娘,郡主不是说了要抓活口吗?” “抓活口是目标不是目的,吴雍誓死抵抗,还杀了一位官兵,你觉得还能抓活口吗?” 嫣儿上前一步,将长剑架在孙副将的脖子上,眉眼间满是与长乐郡主相仿的凌厉之色。 “让开!否则视你为吴家人一并处置!” 手持弓箭的官兵们见状,尽管面对的是带领他们前来的副将,可是郡尉有令,一切抓人行动全都由嫣儿姑娘负责。 他们只管听令行事。 孙副将自然也看出了嫣儿姑娘根本不给他一个薄面,为了防止被射成刺猬,还被冠上吴家同伙的罪名。 他只能铁青着脸,往旁边挪了挪。 嗖嗖嗖—— 箭如雨点般,朝着那些护卫着吴雍撤向另一个院子里的吴家护卫射去。 由于孙副将的阻拦,吴家护卫以爬满蔷薇的墙壁作为掩体,不仅毫发无伤,还趁这个空档,斩杀了那个院落里的两个抓捕吴家女眷的官兵,带着几个女眷一起奔逃。 嫣儿狠狠地剜了一眼孙副将,一个跨步越过孙副将。 “随我冲!” 绝不能让吴雍逃走! 郡主说了,就算争取不到吴雍这个人证,也要让吴家为制造“反贼”一案付出惨痛的代价。 纵使吴虑之前确实做过背叛陛下的事,但事情越往深处查,发现涉及的有功劳的家族越多。 想要让吴家抄家灭族,肯定会有其他家族觉得唇亡齿寒,官官相护。 “先把吴家在剑南道的势力拔除,少了吴伶醉这棵摇钱树,吴家就算不被抄家灭族,也要被其他家族蚕食瓜分。” 跟在郡主身边多年,还曾被大公主指教过的嫣儿,一下子就明白了眼下最该做的事情。 既然吴雍有反抗皇权的打算,别说留活口了,她需要当场将吴雍斩杀。 才能让那些观望的家族,知晓郡主的决心,众人推墙倒。 在京城的吴家人还没听到风声之前,将吴家在剑南道的势力,彻底抹除! 铛! 嫣儿抬剑格挡开,特意躲在月亮门后偷袭的一刀。 刀剑相撞,震得她虎口一麻。 同时也看清了院子里负责拖住她们脚步的十个吴家护卫。 “兵分三路,一路随我解决这十人,剩下的左右包抄,继续追击!” 嫣儿快速调整了追击路线,脚尖朝地上轻点,纵身一跃,抬起吴家护卫佩刀的同时,身体悬在半空之中,一脚将对方蹬开。 这一记兔子蹬腿使出来,她踩着月亮门站在墙头之上,身轻如燕般返身飘下,剑尖直接挑破埋伏在门后的另一个吴家护卫。 噗…… 另一个吴家护卫手捂着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看到骤然贴近的少女的美丽容颜,他不甘地栽倒在地。 面对溅到脸上的鲜血,嫣儿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左脚倒勾住花藤,右脚蹬向花墙,借力扭转身体躲过吴家护卫的又一击。 手里的长剑先是挑穿对方的肚子,接着又一剑划破脖子上的血管。 扑嗵。 又一个吴家护卫倒地不起。 嫣儿对着看呆了的官兵,冷酷地吐出一个字。 “杀!” …… 嗒嗒嗒。 急速行驶在田间的马车,因为前方有马车经过,不得不错车让路。 等了半刻钟,前去指挥错车让路的林大力,满头是汗地打马凑到了窗户前。 “老爷,这些马车都是往村里去买木材的,说是后面还有不少人跟着呢。” 坐在马车里,屁股被颠成好几半的林羽,终于忍不住挑开车帘,对着前方的林乘风说道:“一会儿到前面驿站把马套解开,放下马车,我和大力他们骑马走。” 从石林村到出县城,短短三十里路,停了好几次了。 除了买木材的商绅以外,大抵是因为今日发生的大事小情太多,路上的马车还在不断地增加。 坐在马车里有遮挡物,确实比骑马的安全系数要高。 可这么走下去,等到益州城的时候,说不定天都黑了,吴家这盘已经端上桌的黄花菜,早就凉透了。 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在官道上踏过,一队装备优良的骑兵,越过林羽所坐的马车,朝着前方冲去。 林羽正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盔甲上是何标志,林乘风压低声音提醒。 “老爷,这是益州城防巡各地的骑兵,一队八人,共有四队,这是其中的两队。” “负责巡防的骑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羽想到长乐郡主所调查的事,心中一颤。 难道是吴家要拼死抵抗,长乐郡主为了防备此事,才从别处调集了兵马?!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提前向吴家发难的徽之兄和江兄,不就危险了吗? 想到这里,林羽立即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一头蒙水的林乘风说道:“赶紧解马套,马车先扔在这里回来再说!” 自己利用信息差,打了吴家一个措手不及。 千万不要因为同样的缘故,导致江兄和徽之兄发生意外! …… 益州城,吴宅后院。 吴雍气喘吁吁地躲在假山后面,看了一眼身边仅剩下四个护卫,对其中两人抱拳一拜。 “有劳你们掩护吴箭了。” 早在他们途经第三个院子里,吴箭便趁着后续没有追兵的空隙,躲进池塘里。 只要将附近的追兵全部吸引走,让吴箭脱身,剩下的,就全靠吴箭和吴家的命数了。 “请老爷放心!” 两个护卫知道此时去当诱饵,必死无疑。 他们谁也不知道作为老爷贴身护卫的吴箭,为何会在这个危急关头离开。 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只有遵从老爷的决定,或许有一线生机。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漏网之鱼 不等两个护卫离开,吴雍先行一步,以身为饵朝着另一方向跑去。 咻! “老爷小心!” 身后的护卫看到箭矢朝着吴雍射来,毫不犹豫地挺身阻挡。 利箭穿透护卫的胸膛,吴雍听到身后传来“扑嗵”一声巨响,在面对生死关头时,哪怕心里早已做好了为家族赴死的准备,心里却依然避免不了恐惧万分,头发阵阵发麻。 后悔涌上心头。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招惹林羽。” 重碧酒再好又如何,如此烈酒,注定许多人喝不了。 吴伶醉哪怕会被重碧酒抢夺走喜好烈酒的那部分客人,但还沦落不到彻底消失在酒行中的地步。 到底还是他们太贪心,想着将重碧酒像当初的玉氏酒一样收于囊中,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仅得罪了江家,还招来宋家以及长乐郡主的敌视,这才带来了灭顶之灾。 咻! 噗嗤! 又一支利箭疾射而来。 这次身后的护卫为了阻挡两个追袭的官兵,没能腾出手来,吴雍在危急关头,闪身一躲。 虽躲过了致命伤,但右肩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衣衫,滴落在地,疼得他满头大汗,要不是咬着舌尖坚持,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老爷快走!” 与官兵缠斗的护卫,身中一刀,喊出最后的遗言。 吴雍见护卫在对战中逐渐落入下风,不仅右肩剧痛,心里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益州的兵马并没有多么精良,只是吴家在益州以一敌十的杀手和护卫,全都折损在那场刺杀里。 否则,他也不会沦落到自己逃命,无人相护的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悔之晚矣。” 站在池塘边上的吴雍,看到前方有人拦路,后面追兵堵门。 想到他预留的后手,哪怕他想要来一个痛快的了断,为了给吴箭争取时间,只能咬紧牙关,纵身跃入池塘之中。 扑嗵! 水花四溅。 泛着凉意的池水渗入伤口,疼得他险些昏厥。 但他还不能昏过去。 吴雍此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双腿向后猛地一蹬,冲进了盛开的荷花当中,试图借助荷花的掩映,达到迷惑追兵的目的。 当嫣儿杀掉两路诱饵护卫,重新追上吴雍时,池塘里已被大片的鲜血染红。 “嫣儿姑娘,要下水打捞吗?” “不用。” 嫣儿手指着池中锦鲤游动的方向,握住手里的长剑,一眼不错地盯着它们最终聚集的地方。 在听到“咕噜咕噜”的换气声时,长剑脱手而出。 “啊!” 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在池塘回响。 不多时,在锦鲤的簇拥下,一具尸体浮到了水面上。 直到吴雍的尸体飘了一阵子,确认没有威胁,嫣儿这才对着身后的官兵一挥手。 “连人带剑捞起来。” “是!” 解决了吴雍,嫣儿的心情却始终紧绷着。 “总感觉这次的追击太过顺利,总有种遗漏了什么的感觉。” 是什么呢? 嫣儿盯着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断跳入水里的官兵,忽然福至心灵,目光落在周围倒地的吴家护卫身上。 “吴雍身边的贴身护卫呢?” 她记得是叫吴箭来着? 作为贴身护卫,居然没有贴身跟着吴雍,他去了哪里? 这时,前去后院抓捕家眷的官兵,跑到嫣儿和孙副将的面前。 “报!孙副将,根据吴家下人所说,吴雍的妻儿一直没有找到!” “你是说吴夫人和那个不满三个月的小儿子不见了?” 孙副将脱口而出的话,让嫣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看来这个孙副将与吴家关系匪浅,刚才是有意阻拦弓箭手射箭,为了吴雍逃脱争取时机。 孙副将似乎还未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被发现,对着嫣儿抱拳一拜。 “嫣儿姑娘,我带上一队人马,前去吴夫人的院子里搜一搜,她们应该是躲起来了。” “我亲自去吧。” 嫣儿根本不相信孙副将会将人带来。 吴雍的妻儿虽不是此次抓捕的关键,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不论是妇人还是幼子,绝不能留下后患。 等到嫣儿召集了一半人手跟着前来汇报的官兵,前往吴夫人的院子,孙副将看向还在池塘里飘着的吴雍的尸体,幽幽地暗叹一声。 就在刚刚,吴雍的贴身护卫吴箭暗中与他联系请他帮忙。 说是吴夫人和其幼子藏在假山秘道之中,担心离开吴宅的必经之路有嫣儿姑娘把守,请他调虎离山,把人引到后院去。 “吴兄,看在你当初曾为我妻儿请名医的份儿上,我徇私一回,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希望你的计划一切顺利,能够让妻儿逃出生天。” 在孙副将看来,吴夫人和其幼子身为妇孺,追丢了罪责也不重,更掀不起什么风浪。 殊不知,吴箭请前院追击的护卫,调离到后院,是另有所图。 …… 咚。 吴箭的身体翻过无人看守的高墙,轻盈地踩在小巷之中。 贴着墙根闪身躲进另一条巷道,又往前走了几十步,便来到了人山人海的街道上。 站在他的位置,直接能够看到居高临下的宋徽之。 此时的宋徽之还在帮着孙副将带来的官兵,控制混乱的局面。 “大家不要着急,吴家人一定会全部被抓捕归案的!” “你们担心人手不足的心意是好的,但抓人这件事还得靠官兵,不然容易帮倒忙。” 宋徽之的话句句在理。 奈何人群之中,有人故意挑唆大家的情绪。 他说的话被淹没在浪潮之中,只能靠着蜀地第一才子这张脸,挡在被冲击的官兵面前。 确实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因此,也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少了执笔在身边的执墨看到有不少人,满脸嫉妒地踩着自家公子的双脚,将白靴踩成了灰黑之色,自家公子还只能忍着疼赔笑脸,寸步不让,气不打一处来。 “公子就是心地太善良了,让他们冲进去几个人,看一看院子里面战斗的死伤情况,他们就不敢再挤了。” “执墨,这些人可是我号召来的,我得对他们的安全负责。” 宋徽之正说着,突然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凭直觉扭头往后看去。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挟持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官兵,用手捂着鲜血喷涌而出的脖颈,来不及呼叫提醒,睁着血红的双眸,一头栽倒在地。 扑嗵! 血溅五步。 刚才还在往大门里面挤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 紧跟着,像退潮的海水,争抢着踩着后面人们的脚,不停地往后退。 “公子小心!” 执墨张开双臂想要冲到宋徽之的身前,替公子挡住这一劫。 但是他的反应怎么可能敌得过作为吴家三甲之一的贴身护卫的吴箭。 再加上有人暗中绊了执墨一脚,他整个人没有扑到自家公子的身上,笔挺地摔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啪! 宋徽之倒吸一口冷气。 倒不是替执墨这一摔感觉心疼,而是他此时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脖子上蹭破的皮让他肉疼。 疼痛感让他的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加灵活。 宋徽之看向人群里那些四散离开的身影,感到十分的挫败。 “真没想到吴家沦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人帮着里应外合,想让吴雍逃跑。” “事到如今,徽之公子还有心思关心我们吴家的事,你难道不怕,我一刀放干你的血,让你下去陪老爷走一程黄泉路?” 吴雍死了?! 宋徽之瞳孔猛地一缩。 看吴箭咬牙切齿憎恨的神情,绝对不是故弄玄虚。 吴箭挟持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守在吴宅大门口的官兵们,终于姗姗来迟,冲了过来。 看到吴箭的匕首架在宋徽之的脖子,还见了血,他们同样又惊又怕。 伤到了寻常的学子,最多被教训一番,或是罚俸。 可伤到了宋徽之,宋家人护犊子可是出了名的! 不光吴家要遭殃,他们也得跟着受连累,毕竟在是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 “放开徽之公子!” 官兵们抽出佩刀,将吴箭团团围住。 然而,有人质在手的吴箭,根本不惧这种阵势,对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执墨命令。 “把你们公子坐的马车赶过来!” “你想干什么?” 宋徽之朝着执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别轻举妄动。 既然他横竖都落在了吴箭的手里,必须要先弄清楚对方的意图才能行事,否则赔了夫人折了兵,还不如一刀撞死让父亲替他灭了吴家满门。 “徽之公子,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我,否则,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吴箭轻轻一划。 宋徽之的锁骨上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为了防止执墨关心则乱,宋徽之死死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疑问。 “既然你的主人死了,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替你主人报仇?” “徽之公子可是蜀地第一才子,如此聪明的人,难道想不明白吗?” 吴箭对着执墨大喝一声。 “备车!” 话落,匕首的刀尖瞄准了宋徽之脖子上跳动的青筋。 只要一刀下去,神仙来了也难救。 “公子……” “备车吧,他只劫持了我一人,却没有选择骑马离开,而是要备车,说明他是想载着行动不便的人一起逃离这里,吴雍宁愿死也要保护的人,定是青梅竹马的吴夫人还有他出生不久的爱子。” 吴家宅院的事,许多人并不知情。 可谁叫宋徽之与吴妨是同窗。 吴妨可没少在茶余饭后,为了套其他家族的情况,先抛砖引玉,说起自己的事。 因为吴妨如此努力,不少同窗暗中打探了许多吴家宅院的事,当作趣闻。 其中就包括吴夫人与吴雍之间,为人津津乐道的感情经历。 “不愧是蜀地第一才子,确实不能小瞧了你的智慧。” 宋徽之听到吴箭的话,暗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吴箭并不是想虐杀自己,才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杀人,而是想挟持他当人质,将吴夫人和其幼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样一来,他的性命短时间里不会受到威胁不说,吴雍在设定这个计划时,主要是为了给吴家留香火。 “既然要挟持我一起乘车前往京城,看来我的性命暂时无虞。” 不料,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吴箭冷哼一声。 “你最好别耍花招,留着你的性命是为了保护夫人和小公子,假使你耍花招,咱们就鱼死网破。” “反正长乐郡主要灭吴家满门,也不怕得罪你们宋家人!” 长乐郡主要灭吴家满门? 宋徽之暗道一声“情况不妙”。 难怪吴雍兵行险着,把妻儿的性命押在他的身上。 换作旁人当作人质的话,只怕威慑不住长乐郡主,唯有他,才能让长乐郡主投鼠忌器,放吴雍妻儿一马。 “宋氏子弟这个身份可真是一把双刃剑。” “徽之公子却莫拖延时间,假使夫人和小公子被官兵抓到杀了,你我都要跟着陪葬。” 话糙理不糙。 宋徽之沉默地配合着吴箭,朝着执墨赶来的马车走去。 刚才骚乱的人群,因为少了那些怂恿者,此时也变得安静下来,纷纷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以防冲撞了吴箭。 毕竟对方手抖一下,就可能让宋徽之归西。 来到马车前,脸上带着摔伤的执墨,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冲着吴箭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公子,壮士,我来给你们赶车吧。” “滚!” 吴箭上下打量着执墨。 别看这个小厮当护卫不合格,可那眼珠子长得太机灵。 对付一个大才子宋徽之,吴箭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全靠老爷的吩咐才没出差错,再来一个机灵的小厮? 他怕这对主仆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悄联手,破坏了老爷舍掉性命安排的一切。 “执墨,你让开吧。” 此时的宋徽之早已看透了问题的关键。 吴雍是把妻儿的生命,与他的生命捆绑在了一起,容不得半点马虎。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吴箭先把吴夫人母子二人平安接上马车,再想办法处理后续的问题。 “好。” 执墨对于公子的命令,自然是服从。 为了防止吴箭怀疑他别有居心,直接将马鞭扔到车板上。 等到吴箭挟持着宋徽子,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执墨还贴心地将马凳收到车尾,对着吴箭解释。 “马凳绝无问题,是我担心吴夫人和小公子行动不便,这才特意收起,我与公子愿意配合壮士护送你们去京城,还望壮士对我家公子手下留情。” 执墨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放到了车板上。 谁知,吴箭软硬不吃,他根本不在乎宋徽之的伤势如何,抬脚就要将伤药踢下去。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最毒妇人心 “你也不想吴夫人或小公子有伤时,只能像我一样扛过去吧?” 宋徽之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拿捏住了吴箭的命脉。 逃亡的路上,难免要经历摔摔打打,他的身上尽管常备伤药,但吴家用的伤药,与宋家用的,效果上有一定的差距。 这么一想,吴箭将装着伤药的瓶子捡了起来,就在他单手往怀里揣时,宋徽之慢悠悠地提醒他。 “你不担心我的人在药里下毒吗?” “公子慎言!” 执墨十分配合地惊呼一声。 拿着伤药瓶子的吴箭顿时面色剧变,果断把手里的药瓶塞到宋徽之的手里,并且将匕首移到了跳动的筋脉处。 “胆敢耍花招,先害得是你自己!上药!” “好。” 宋徽之微微一笑,对着执墨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不要慌。 看来,这位吴家的壮士,忠肝义胆却没有头脑。 等到吴夫人她们上了车,人多眼杂,总有脱身的机会。 吴箭等宋徽之抹完药,验证没有毒,这才将伤药一把夺过,又撕扯下一片布条,将宋徽之的手绑紧,塞进车厢里。 “坐好了!驾!” 马车朝着吴宅后门的一处墙头,笔直地冲了过去。 那一片地方,原本没有任何人影。 可等到吴箭驾驶着马车赶到,立即从一个被杂草掩映的狗窝里,钻出一个小厮。 紧跟着又是一个身穿孝衣、风韵犹存的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吐着奶泡,睡得正熟的婴孩。 殿后的则是一位二十五六的乳娘和一个婢女,二人手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包袱,有一支金步摇的珍珠流苏还露在外头,可见里头的细软价值不菲。 “夫人,快上车。” 吴箭再次将匕首按在宋徽之的脖子上,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对着后面追上来的官兵们大喝一声。 “你们胆敢再靠近一步,我就要了他的命!” 吴箭把宋徽之挡在身前,掩护着吴夫人等人进了车厢。 眼见小厮也要跟进去,被吴箭拎着后脖颈拽了出来。 “你坐在外面看管这位徽之公子。” 小厮需要坐在外面的车板上,看管并排而坐的宋徽之。 面对着层层官兵的把守,小厮吓得脸色铁青,哆哆嗦嗦的问。 “要是有人想救、救徽之公子呢?” “杀了。” 冷漠且决绝地吐出两个,吴箭趁着孙副将手下的兵马还没追上来,扬起马鞭朝着巷尾冲去。 直到冲出巷尾,绕过府衙大街的外围,直奔城东而去。 还在后院搜寻吴夫人等人下落的嫣儿才闻讯追出后门来。 她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看到在前院收拾尸体的孙副将居然不在,唏嘘不已。 “真没想到吴雍居然愿意为了妻儿献出生命。” “嫣儿姑娘,徽之公子被劫走了,对方不让追,我们该怎么做?” 在场的官兵可不敢担负起害死宋徽之的罪名。 再加上许多官兵不了解抓捕吴雍全家的重要性,两权相害取其轻,吴箭说不让追,他们是真没打算追。 嫣儿看到眼前的官兵没有半点追击的意思,贝齿紧咬。 被吴雍摆了一道! 吴家粮草的事还没定论,自然不能以此来调度官兵,如果不是吴雍反抗杀人,孙副将不需要暗中阻拦她抓人,明着就能用律令替吴雍周全。 “郡主还不知何时才能来到,只能先把这里的事交给孙副将处理,我亲自去追人。” 嫣儿担心孙副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放跑吴家人。 可事已至此,还是先把徽之公子解救出来再说。 就在嫣儿冲到吴宅大门前,翻身上马准备追击时,一道熟悉又有些轻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嫣儿姑娘,我在府衙收到了郡主要查抄吴宅的消息,想着来帮个忙。” 是江南雁! 嫣儿掉转马头,激动的热泪盈眶。 “江公子,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啊?” 江南雁一脸茫然:怎么嫣儿姑娘一副被人欺负的快要掉眼泪的模样呢? 不等他关心一二,嫣儿语速飞快将刚才的事简洁地叙述了一遍。 “江公子,你盯着孙副将把吴家人全部抓住,我去追徽之公子,我会沿途留下记号,等到郡主前来,让她带帮手来!” “你快去追,可千万别跟丢了。” 江南雁说完才想起嫣儿姑娘是专门探查情报的。 马车载着一车人,出了益州城,往京城的方向都是山路,根本跑不起来。 对嫣儿姑娘来说,困难的不是追上马车,而是追上以后,该如何才能搭救宋徽之。 “早知道吴雍会盯上徽之兄,应该他去府衙我来吴家的。” “公子,你练过武,吴家人不敢劫持你,只怕会绕远路去府衙,找机会劫持徽之公子。” 听到小厮的分析,江南雁嘴角狠狠一抽。 确实如此。 看来徽之兄是命里有此一劫。 “去把家里所有的护院和护卫叫来,咱们帮着孙副将,手拉手把整个吴宅围成一个铁桶,别说狗洞了,哪怕是个老鼠洞,有人敢露头,当场给他拿下!” “是!” 江家的护院和护卫可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力和武器都不比官兵差。 除了上战场,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阵势,正好把那些新人拉出来练一练,也让益州乃至剑南道其他家族瞧瞧,江家的实力有多么雄厚。 …… “驾!驾!驾!” 吴箭将手里的马鞭抡圆,不停地鞭打着拉车的两匹骏马。 两匹马作为权贵世家养的良驹,脚力远胜寻常马匹。 可平时车厢里只坐两三个人,今日光是成年男女便有六人,在平坦的城里还能快速奔跑,出了城来到颠簸曲折的官道上,速度减慢了一半。 “废物!” 吴箭发狠似地又抽打了几下,直到马腹上见了血,马儿发出悲惨的嘶鸣声,速度更慢。 车厢里的吴夫人,这才出声制止。 “再打下去,它们只怕会发狂,撂挑子不往前走,你不必再敲打它们别他,若它们胆敢停下,直接用刀子划伤它眼睛周遭部位,保证它不敢再和你作对。” 马全身上下最大的弱点就是眼睛。 宋徽之原本想趁机给没头脑的吴箭,出个馊主意,让马车停下来。 眼见吴夫人和吴妨形容里的温婉良善,完全背道而驰,他没有贸然行动,以免被发现异样,虽无性命之忧,但说不定会遭罪。 “徽之公子,你与妨儿多年同窗,今天本是他下葬的日子,听门房说你来了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来送他一程的,没想到,你居然帮着林羽迫害我们吴家。” “……” 突然提及吴妨,宋徽之心头一颤,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夫人。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吴夫人,像一条阴暗的毒蛇般,给人一种,只要她稍不顺心,就有可能咬人一口的感觉。 “我们出城过去了半个时辰了吧,如今正是妨儿下葬的吉时,徽之公子,妨儿经常夸你文采出众,诗词文章信手拈来。” “我数到七,你给妨儿写一篇诗词或文章,若作不出来,超过十个数,我便用刀在你身上刻个字可好?” ------------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是仇家不聚头 不等宋徽之回答,吴夫人已自顾自地数完了七个数。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因此错愕不已的宋徽之,从发髻中抽出一根扁长的中空发钗。 拔掉往发髻中插的那一头,露出一柄指甲薄厚、三四寸长的刀片。 “十、九、八……” 毫无预兆地开始数数,让宋徽之脑门上瞬间见了汗。 哪怕大脑飞快地转动,强自镇定下来,可他作诗赋词或写文章,除了天赋还要靠灵感。 何况看吴夫人这个疯狂的状态,没有保证平时的水平,依旧会挨一刀。 “三!” 吴夫人突然停顿下来,看到眼前俊美的男子,慌乱不已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 “徽之公子,不如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她转身从包袱里掏出了吴妨的牌位,放到宋徽之的面前。 “只要你朝着妨儿的牌位磕一个头,我就给你多增加十个数,如何?” 羞辱! 这是赤祼祼地羞辱! 原本宋徽之还很慌乱,面对吴夫人志在必得的嘴脸,此时反倒彻底地冷静下来。 他凝视着越来越逼近的刀尖,不紧不慢地吟道:“子系狈豺狼,得志休猖狂。虎落被犬欺?终是梦黄粱。” “你敢骂妨儿?!” 吴夫人虽出身低微,但为了附庸风雅,相夫教子,也曾努力学习过诗词一道。 听出宋徽之是在骂她是狼狈和豺狼,得意得了一时,很快就会梦醒,她冷冷一笑。 “在这种时候,徽之公子不选择讨好我,还要骂我,真是好骨气。” “过奖了。” “我倒要看看,等我手里的刀割开你的肉,刮开你的骨头,你还敢不敢接着骂我和妨儿,骂我们吴家!” 作出了诗还得挨一刀? 宋徽之郁闷不已,干脆闭上眼不接招。 他现在的生死被人拿捏,只能让吴夫人当乐子消遣。 就在宋徽之等着展现自己的骨气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吁!!!” “夫人!看好徽之公子!前方有人拦路!” 吴箭眯着眼,朝着奔腾而来的马队看去。 他们身上穿着整齐的服饰,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像这种拥有二三十人骑马好手的大户人家,放眼整个益州,两只手能数得过来。 但吴箭硬是没认出他们身上的衣服,归属于益州哪户人家,所以只能放慢了速度,等着对方的马队走过去再说。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等到马队越来越近,吴箭立即看到了处于正中心位置,一座小山包似的壮汉,骑在马背上,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别人认不出来,此人吴箭早有耳闻。 他是林大力! 由于吴箭不知道这群人来的目的,只能停下马车,提醒车里的人们。 “夫人,林羽来了!” “林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吴夫人探出头来,朝着马队之中看去。 她只见过林羽的画像,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害死妨儿的凶手,所以在人群之中,她一眼便认出了,在小山似的壮汉身边骑着马,一派潇洒自如的年轻人,正是林羽! “真是冤家路窄。” 吴夫人将刀柄按在宋徽之的脖颈上,阴险一笑。 “徽之公子,救你的人来了。” “救我?” 宋徽之愣了一下。 在听说林兄来的时候,他确实欣喜不已。 可转念想到,林兄是从旌阳赶来的,根本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吴雍以死为妻儿谋取后路。 此时打照面的话,只怕会落入吴夫人的圈套里。 “你想干什么?” 宋徽之扯着嗓子朝外面大喊。 “林兄快走!” 然而,早已发现吴箭乘坐着宋家马车的林羽,意识到不对劲,早已让马队停在了距离马车十丈开外的地方。 此时看到宋徽之落在吴家人的手里,他更不可能束手旁观。 “看来长乐郡主把吴家逼到了绝路上,他们连徽之兄背后宋家也不顾了,只想着保命。” 尽管徽之兄被抓住,让他感到很意外,但对方带着幼儿潜逃,对方也有软肋在,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林羽朝着不远处树林里的一道残影看去,嘴角微扬。 敌在明,我在暗。 徽之兄的平安,他保定了! “马车上坐的是吴东家?” 林羽明知故问,双腿夹着马腹,慢慢地往马车方向靠近。 大力则挡在他的前头,以防对方使用暗器伤人。 就在他距离马车仅有十步远时。 唰! 竹帘拉起,露出一张美丽却又阴狠的妇人脸庞。 林羽恰到好处地愣了愣,视线定格在宋徽之的身上。 见他脖子上有伤口,此时还被横刀逼迫着,咬了咬后槽牙,假装震惊的对着妇人问道:“你是谁?吴雍呢?” “我是吴雍的妻子,妨儿的娘亲,林羽,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吴夫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番话。 说完,她便哈哈大笑起来。 “缘分!这一定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缘分!” 缘分吗? 林羽暗道:通往益州城的道路那么多条,我偏偏选了这条路,就算有缘分,那也不是老天爷的功劳。 但他自然不会表露出真实的心思,依旧满脸震惊的问:“你们吴家人为何会在徽之兄的马车上?你手里还拿着刀,你想做什么?徽之兄可是宋氏子弟,你敢劫持他,不怕宋家发怒,给吴家带来灭顶之灾吗?” “问得好!” 吴夫人满眼痛恨地盯着林羽。 “要不是你唆使长乐郡主对我们吴家发难,要不是你指使江家和宋家联手欺负我们吴家,我们孤儿寡母也不会沦落到劫持人质逃亡的这一步!” “林羽!是你害得我们吴家,在酒行的地位一落千丈,还害得我们吴家在剑南道永无立锥之地,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你!只要你死了,江家与宋家无利可图,我们吴家接下来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嘿! 以后谁再说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林羽一定会把疯狂但睿智的吴夫人拿出来反驳这种鬼话。 吴夫人看问题真的太犀利了,并且遭遇这么重大的变故,还能快速厘清,怎样用最简单的手段,处理最棘手的事情。 照她这个说法,林羽已经猜到,她接下来想做什么了。 ------------ 第二百七十章 一命换一命 “林羽,宋徽之为你出头声讨我们吴家,他引你为知己,如今他为你被人劫持,你难道不自责不内疚吗?” 林羽又看了一眼宋徽之脖颈上的伤口,这回是真情实意地点了点头。 “此事确实是我的错,没有协调好你和江兄之间要做的事。” “林兄,此事不怪……嘶!” 不等宋徽之相劝,吴夫人手里的刀锋,在他的脖子上又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林羽顿时急了,翻身下马,一边朝着马车方向跑,一边伸出手掌比划着。 “千万不要伤害徽之兄,你不就是想离开吗?我愿意配合你!” “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有本事你就自己走过来!” 吴夫人轻哼一声,抓住宋徽之的袖子,带着人往车板方向挪了挪。 吴箭见状,警惕地盯着马背上的林家下人,压低声音提醒:“夫人,一切以你和小公子的性命为重。” “有人质在手上,还怕林羽鱼死网破不成?” 吴夫人看出林羽对宋徽之的重视程度,不比对他自身性命差。 只要控制住宋徽之,她根本不担心林羽耍花招。 就在这时,林羽突然扯着嗓子大喊:“徽之兄,你可千万要沉住气,不能乱动,虽说吴夫人只是一个女子,但赶车的吴箭可是吴雍身边最厉害的护卫,你想跑也跑不过他的。” 林兄怎么还提醒吴家人怎么做? 宋徽之知道林兄重视自己,但并不觉得林兄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他略一思索,还是十分配合地挣扎了一下。 早有准备的吴夫人,立即将人推到吴箭的面前。 “想逃?吴箭,你看好他,我要下去亲自会一会林羽。” 吴夫人握紧了手里染血的细刀,眼中的杀意喷涌而出。 关心则乱,再聪明的人面对自己的亲友有生命危险,也会丧失理智。 她要的就是林羽自投罗网。 等到林羽距离马车仅有两步远时,吴夫人一个骨碌跳下马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朝着林羽步步逼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林羽看出对方眼中的杀意,假装不知,又朝着身后追来的林大力挥了挥手。 “别过来,既然吴夫人点名要和我独自谈条件,我相信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是吗?” 吴夫人面露嘲讽之色:那你可是太天真了。 她朝着后方勾了勾手指,吴箭会意,拽着宋徽之走了过来。 “林羽,你看好了。” 吴夫人一刀刺入宋徽之的左上臂,鲜血涓涓流出。 尽管宋徽之疼得浑身打颤,依旧紧咬牙关,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水。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示弱,让林兄对吴夫人听之任之。 “吴夫人……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我说了我会配合你,你不要伤害徽之兄。” 林羽脸上已经有了隐忍的怒意。 他目光幽深地穿过宋徽之染血的胳膊,落在三人身后的马车上,眯了眯眼。 时机还未到,他还不能出手救人。 吴夫人没留意到他的视线,吴箭的全部精力集中在钳制宋徽之的身上,自然也发现不了这一点。 见他失去了冷静,吴夫人得逞一笑:“既然你这么在乎宋徽之是死是活,那么,便由你来代替他当人质。” 吴夫人将细刀拔出,指着林羽。 “走过来!” 果然是想一命换一命。 林羽看了一眼还被钳制住的宋徽之,并没有往前走,反倒是退后了一步。 “你先放了徽之兄,我才能当你们的人质,我可不是傻子,不可能乖乖地送死,还让徽之兄落在你们手上。” “你有得选吗?” 吴夫人再次举起手里的细刀,瞄准了宋徽之的右臂就要往下扎去。 马车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惊呼声。 “夫人不好了!” “快把小公子还回来!” 挥舞细刀的吴夫人面色剧变,下意识地扭动身体往马车冲过去。 吴箭同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他好歹是吴雍的贴身护卫,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依旧控制着焦急的情绪,刀锋按在宋徽之的脖子上,只有眼神不时地瞄向马车里。 就在吴夫人走到车板前时,一把匕首猛地从车厢里刺出,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 执墨一手挑着车帘,一手拿着匕首,气喘吁吁地对着吴夫人警告。 “我的同伴在车厢里面,已经解决了你的随身婢女和乳娘还有那个小厮。” 话音刚落。 咚! 小厮的尸体被人从车厢里丢了出来,砸落在地,将吴夫人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自己把脖子撞到匕首上面,了断性命。 “林公子,你交代的事情,我们办完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出,一身红衣染血的嫣儿左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右手拿着滴血的长剑,弯腰走出。 吴夫人看车厢里满是血迹时,直接窒息住了。 当看到嫣儿怀里的婴孩,毫发无损时,这才深吸一口气,颓然苦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林羽你知道我恨你,想要杀你,你是故意把我和吴箭引出马车,好让这两人抓住我儿,是不是?” 她的声音满是愤恨与不甘。 除了恨林羽狡诈,更恨自己大意轻敌。 刚才就应该趁着林羽独自往前走的时候,让吴箭用暗箭杀掉林羽! 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吴夫人满眼怜爱地看着襁褓中的小儿子,心道: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哇……” 一直在睡觉的婴孩,可能感受到娘亲的心意,突然哭出声来。 嫣儿冷眼瞧着婴孩,在吴夫人担忧的注视下纵身跳下马车,朝着吴箭逼近。 执墨将匕首抵在吴夫人的喉间,反剪着她一条胳膊,跟了上去。 林羽看到吴箭握刀的手都在抖,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他顺势嘲讽道:“原本只有你们手里有人质,现在好了,我们手里也有人质,还是两个,一命换一命还能剩下一个呢,你说是不是,吴箭?” “你……” 吴箭没法反驳,只是脸色十分的难看。 让人一看就知道心里骂得有多脏。 好在,吴箭也不是吃素的,哪怕心中慌乱,还是劫持着宋徽之,与林羽谈条件。 “你把夫人和小公子全部放了,我就把徽之公子还给你!二人缺一不可,否则的话,我就拉着徽之公子一起死!” 夫人和小公子都不在了,他有辱老爷交代的使命。 至于他们死后,吴家会遭到宋家怎样的报复,谁还在乎?! ------------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不等被逼到绝路的吴箭,再像吴夫人一样,做出拿宋徽之身体泄愤的事。 林羽二话不说,夺过吴夫人手里的细刀,反手对着她的脖颈划了一刀。 “嘶!” 吴夫人捂着流血的脖子,惊恐交加地看着突然动手伤她的林羽,心脏有一瞬间的停跳。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什么都没来得及和吴箭交代,就会死在林羽的手里,真的要害死小儿子,拉宋徽之当垫背。 吴箭见吴夫人受伤,顿时大怒:“林羽,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害死宋徽之?!” “慌什么,你和吴夫人对徽之兄捅了那么多刀子,徽之兄能活下来,她不能吗?” 林羽漫不经心地说着,抬手对着吴夫人的左上臂又狠狠地戳了一刀。 这一刀可比刚才吴夫人使出的力气还要大,直接深可见骨。 当林羽扭转一下再拔出来时,鲜血喷溅而出,吴夫人疼得险些昏死过去。 “啊!!!” “林羽,就算是我死了,化成厉鬼,我也要杀了你!” 面对吴夫人的诅咒,林羽眼皮都没眨一下,面露轻蔑之色。 “你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我厉害,还想等到死了来杀我?如果你死了真能做到这一步,我不介意让你再死一次。” 想利用鬼怪之说,让他心生畏惧从而束手束脚? 林羽向来只敬天地,不畏鬼神。 “好你个林羽,难怪妨儿和相公全部栽在你的手里,年纪轻轻竟如此心狠手辣……啊!!!” 趁着她说得正起劲,林羽又往她丰腴的锁骨上划了一刀。 鲜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吴夫人原本因憎恨而胀红的脸颊此时变成了白色,俨然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直到把宋徽之身上受的伤,全部奉还给吴夫人,林羽这才将细刀抵在吴夫人脖子上跳动的青筋处,冷冷地斜了一眼想要上前解救的吴箭。 “不要白费力气了,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你们放了徽之兄,我放了吴夫人和吴家小公子。” “你刚才不是说要一命换一命,怎么现在这么好心?” 吴箭一脸的不敢相信。 他算是彻底是怕了眼前的林羽。 此人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步步为营。 偏偏他不够聪明,根本看不穿对方心中所思所想,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实在让人可恨! 林羽见吴箭这个只知道听主人命令办事的护卫,开始独立思考了,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狡黠一笑。 “我当然没有那么好心,吴夫人现在受了伤,你带着她再带着吴家小公子,跑起来一定很慢,而且绝对要去医馆医伤,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人不会拿你怎么样,但等长乐郡主的兵马来了,我可管不了郡主的想法。” 林羽会担心宋徽之的生命安全,从而允许吴箭带着夫人小公子逃脱,换取宋徽之一命。 可长乐郡主身为皇室子弟,行事顾全大局,可不会困顿于小情小爱之中。 吴夫人略一思索,便对着吴箭命令道:“赶紧拿着车上的细软,带着小公子离开,不要去京城,也不用管我,你……” 噗嗤。 不等她的话说完。 林羽手里的细刀一吻封喉,切断了吴夫人的生机。 吴夫人瞳孔地震般,不敢置信地看着杀人不眨眼的林羽,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却已无能为力。 此时的吴夫人万分后悔。 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她应该先杀了宋徽之,让林羽内疚一辈子! 好过一切如黄粱一梦,到最后还是沦为他人刀下鱼肉。 扑嗵! 直到吴夫人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吴箭眼睛泛着血丝,如果不是嫣儿将长剑横在嚎啕大哭的吴小公子脖子上,她都担心,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吴箭,可能会一刀杀了宋徽之。 “嫣儿姑娘,你不要太紧张,把吴小公子勒得喘不上气来了。” 此时的林羽,可比刚才双方打照面时,显得更加松驰与自得。 少了吴夫人这个头脑,只剩下一个幼儿和一个没头脑的护卫。 再加上,吴夫人临死前,已经告诉了他,对于吴雍来讲谁更重要。 他才会毫无顾虑地挥动手里的细刀。 “吴箭,别拿那种吃人的眼神看着我,吴夫人知道自己是累赘,她又相信鬼神之说,我杀了她好过她自杀,增加罪孽,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 是吗? 吴箭先是一愣,接着大怒。 “你耍我!你杀了夫人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你做梦!” “你也知道你不是在做梦,那就好说了。” 林羽一把揪起嫣儿姑娘怀抱中的婴孩,用手里染血的细刀在襁褓上比划着。 “我给三个数,放了徽之兄,否则,我不介意在他身上复刻徽之兄受过的伤。” “林兄……” 宋徽之同情地看了一眼吴小公子,欲言又止。 这种情况下,林兄完全可以挟持着林小公子让吴箭投降。 只要吴家不是灭三族的罪过,作为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以此来劝说吴箭,事必成。 可他能想到的事,林兄不会想不到。 在纠结了片刻以后,宋徽之还是决定听从林兄的安排。 “一!” 吴箭死咬着嘴唇,浑身颤抖着。 林羽淡淡地吐出一字。 “二!” 他手里的细刀,已经挪到了婴孩的脸上,替其轻轻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珠。 哭累了的婴孩吸着手指,好奇地盯着这把细刀,伸手要去够时。 吴箭终于没能绷住,大声质问:“林羽,如果我放了宋徽之,你当场反悔我该怎么办?” “我死给你看?” 林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反问。 吴箭深吸一口气,朝着半空中一昂头。 “我要你以全家性命发誓,如果你毁约的话,全家立即暴毙!” 在场的谁不知道,林羽最重视的就是家人。 而古人重誓。 这个要求确实很合理。 林羽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在人质互换后,给吴箭一刻钟的逃跑时间,不会追击,如有违背此誓言……叫我全家立即暴毙!” 话落,他揪着婴孩的襁褓,递向吴箭。 “别磨蹭,不然等到长乐郡主来了,我可做不了主了。” “林公子,你不能……” 嫣儿姑娘刚要反对。 林羽朝着旁边的林大力喊道:“嫣儿姑娘,对不住了,大力!” “我来也!” 林大力三下五除二,抓住嫣儿的两条小胳膊,向后反剪,将人控制住。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一记掌刀轻轻劈在嫣儿的后颈处。 嫣儿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了一个白眼,晕倒过去。 接二连三的变故,把吴箭人都看麻了。 他没想到林羽为了维护誓约,直接把长乐郡主的贴身婢女给打晕了! 只是这回吴箭学精了,为了防止被骗,他特意挟持着宋徽之,朝着嫣儿的方向走了两步。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借马 直到确认嫣儿的呼吸,确实是陷入了昏迷状态,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彻底地相信了林羽。 “换人!” 吴箭毫不犹豫地将宋徽之推向前方,将匕首收回袖口之中。 虽然收了匕首,但他还是时刻紧盯着宋徽之的后背心。 一旦有异动,先拉一个垫背的,到了黄泉路上,也好向老爷和夫人交代。 “别紧张,给你,接稳了。” 林羽伸出长臂把宋徽之拉到身后,用身体阻挡住了吴箭攻击的方向,另一只手将婴孩抛向吴箭的怀中。 这种情况下,吴箭哪里还能提防他人,只能收好匕首,使用双手去接。 安稳地将人接住,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林羽用有些戏谑的语气说道:“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 吴箭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夫人,来不及让母子道别,匆匆跳到马车,将两包袱细软扛在后背。 又从小厮身上扒下外衣,将小公子包裹在其中,挂在胸前。 他跳下马车,看了一眼累得直吐白沫的两匹骏马,目光落在了在场唯一一匹没有人骑的黑马上。 “林羽,你的马借我一用。” 哪怕吴箭假装很凶悍的模样,但此时人质交换完了,他根本没有同林羽谈判的条件。 只能寄希望于林羽可以善良大方一回。 好在,他运气不错。 林羽在给宋徽之处理完伤口后,面上带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地盯着吴箭,反问:“你真的要骑我的马逃跑?它可是一匹不服输的烈马。” “再烈的马我也能驯服。” “那你请便吧。” 林羽对着林大力等人吩咐。 “把马车上的尸体抬下来,去森林里砍些木头做个拖架,一会儿拖在马车后面,送进城里去。” 他说完便朝马车走去,丝毫没有反悔给吴箭献马的意思。 而吴箭也没客气,几个跨步冲到黑马前头,翻身上去。 原以为这匹烈马要花些工夫才能驯服。 没想到它不像林羽所说的性子刚烈,相反,十分温驯地随着他的驱动,开始缓慢地向前走。 “人善被马欺。” 吴箭只当是林羽马术不好,没把这件违和的事情往心里放。 生怕长乐郡主追来,他即刻夹紧马腹,像脱弦的利箭,朝着前方官道的一条岔路口冲了过去。 借着树木的遮掩,试图让林羽等人根本看不清楚他走的是哪一条路。 此时,站在马车顶棚上的林大力,在张望一阵过后,对着林羽说道:“老爷,他往左边那条路上走了。” 左边是哪边? 林羽不是分不清左右,而是他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熟。 好在,执墨张嘴就来:“林公子,那条路通往一处山寺,看来他是想逃进山里,再寻生路。” 吴箭二人躲进山里就像是水入大海,想捞都捞不起来。 林羽心道:我还是低估了吴箭的脑子,这个护卫的想法,倒是和吴妨不谋而合了。 他拿起吴妨的牌位,随手扔给了抬着吴夫人尸体的护卫。 “让她抱着吧,黄泉路上说不定能做个伴。” “林兄,你当真要放过那个护卫?” 宋徽之见他除了收尸以外,根本没有追击的打算,心中不免生疑。 难道他刚才想错了,林兄特意让吴箭带人走,不是为了追杀,而是真的打算网开一面? 尽管这样说明林兄很善良,但这样的善良对于家族之间的生死决斗来说,不太合时宜。 “徽之,你目前呢,就做一件事,好好养伤,剩下的你不用操心。” 林羽伸出长臂,轻轻拍了拍宋徽之完美的右肩,笑得慈眉善目,掩饰内心的歉疚。 “我说了放他先跑一刻钟,绝对不会提前去追人的,就算是我借了他一匹马,也不代表我会放水。” 宋徽之扭头看了看肩膀上的手掌,再想到林羽对他的称呼,莫名有种面对着父兄教诲的错觉。 对。 一定是错觉。 林兄比他还小几岁呢,为人再老道也当不成他的父兄,最多是他的兄弟。 “那匹马有问题?” “不然呢?” 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待自己残忍。 林羽可不会为了别人眼里的善良,做出自虐的事情。 听完他的解释,宋徽之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双眼一翻,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公子!” “执墨你别晃他了,我给他上的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这样有利于伤口恢复。” 执墨松了口气,作揖一拜:还是林公子体贴入微。 “等会儿我去追吴箭二人,留下一些人手看着你和徽之,长乐郡主应该也快来了。” 林羽说着,将一颗散发着特殊臭味的药瓶打开,放到嫣儿的鼻翼下。 不过三息时间,嫣儿猛然惊醒,直接坐了起来,揉着生疼的后颈,眼神幽怨地瞪着林羽。 “那个……大力手劲太大了,你要不上些跌打损伤的药膏?” 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林羽早替嫣儿涂上药膏了。 但经历过了陈灼灼的事以后,他也只能让嫣儿忍一忍,反正昏迷状态也不知道疼痛。 嫣儿从他手里接过药膏,依然眉头紧锁。 不等她询问,林羽抢先作答。 “吴箭借了我的马,朝着附近一座山寺跑过去了。” “林公子,你怎么把马借给他了?” 嫣儿急得倒出来半瓶药膏,顿时不知道是该心疼那匹马,还是该心疼手里的药膏。 亦或是心疼自己配合林公子来了一出苦肉计,结果还是把人放跑了。 她该如何向郡主交待? “我知道嫣儿姑娘你很着急,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家老爷那匹马刚才吃了拉肚子的野草,跑不出一里地就会蹿稀。” 车顶上的林大力插了一句嘴,弯下腰,眼睛笑成了一把镰刀。 “老爷,他们果然没跑远就遇到马蹿稀了,吴箭把马赶到另一个岔路口去了,还弄了一身的马粪。” 嫣儿抬头看到林大力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想象得到吴箭此刻有多么狼狈不堪,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情放松了不少。 吴箭只跑了一里地,还带着一个婴孩,放弃骑马只能靠双腿,跑不了多远。 她将药膏收到怀里,迫不及待的问:“林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追他们?”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走投无路 “严重声明一点,只有我发了毒誓,不是我们。” 林羽义正词严的声明,让嫣儿暗中咋舌。 无耻啊。 但这个无耻,她很喜欢。 “我先去追了。” “穷途末路的人,最容易爆发战斗力,嫣儿姑娘你小心一些。” 林羽说完率先跳下了马车,伸展着胳膊腿,做着热身运动。 不等嫣儿朝前冲,他纵身一跃,身体轻盈地踩在枝头上,朝着吴箭离开的方向张望。 “他跑到附近的一条溪流旁,冲洗了一下吴小公子脸上的马粪。” 极有画面感的实况汇报,让嫣儿胃里感觉有些不适。 她朝着四周张望,好奇的问:“林公子,你没给我准备马匹吗?” “啊?你的马呢?” “为了避免被吴家人发现,我栓在二里开外了。” 这事闹得。 林羽指着马车,就在嫣儿以为,是想让她解开拉马车的马匹,前去追人时。 便听他笑嘻嘻的说道:“既然嫣儿姑娘你没有马骑,不如留下来接应赶来的郡主她们,大力,我们走。” “好咧老爷!” 早已观望多时的林大力,身姿矫健地从车顶棚跳到平地上,几个跨步翻身上马。 不等林羽招呼,已经带着一半的马队,风风火火地朝着吴箭离开的方向跑去。 “林公子,我也……嗯?!” 嫣儿姑娘抬头看向方才林羽停留的树枝。 只见树枝无风却猛烈地晃动,哪里还能看得到人影! “林公子的轻功虽然不能了无痕迹,但冲击力更强。” 她算是看出来了。 林公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一个人去追击。 准确来说,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由他去追击吴箭二人。 尽管不知道他这么安排的原因,但嫣儿确实有些后继无力。 她伸了个懒腰,将长剑收于鞘中,在附近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等待郡主的到来。 …… 溪流旁。 吴箭给哇哇大哭的小公子洗完脸上的马粪,又给他折了根狗尾草拿在手里摆弄着。 哄好了孩子,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沿着溪流冲下来的桃花花瓣往上游的山寺走,一边低声咒骂。 “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林羽那张破嘴。” 吴箭至今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相信了林羽是一个良善之辈,会好心借马让自己逃亡。 就凭林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了夫人,他就应该知道,林羽远比长乐郡主派来的那些官兵,更想让吴家人死! “好在我们成功地逃到了山里面,接下来,只要到了山寺附近,先找个洞穴安置下来,吃食可以去山寺找……” 精通各种贴身保护手段,却从来没有过荒野求生经验的吴箭,看了一眼头顶快要长到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听到森林深处响起狼嚎猿啼,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搂紧了怀里的孩子。 “小公子,接下来我们要趟过一条荒无人烟的地带,求求你别声张,万一引来野兽,惊动了追兵,我们俩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哈哈……” 玩弄着狗尾草的吴小公子,根本听不懂吴箭的话。 好在,婴孩的野生直觉,让他此时安静了下来。 吴箭松了口气,朝着后面张望了一眼。 只一眼,他瞳孔猛地一缩,瞬间窒息。 树影斑驳的草地上,趴着一头灰狼,正想着悄无声息地接近他。 好在他想查看林羽是否守约,回头看了一眼,否则的话,就要成为狼群的午餐。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吴箭再次系紧了包袱,纵身一跃,跳到了距离地面半丈高的树杈上。 刚才想要扑上来的灰狼,急得跟着纵身一跃,却被吴箭的匕首一刀割断了喉咙。 “嗷呜……” 一头打前锋的灰狼倒下。 紧跟着就从草甸子里钻出数只灰黑的野狼,朝着吴箭二人不停地狂叫。 坏了。 它们这么叫下去,会把追兵吸引来的! 不等吴箭想一个两全之法脱身,一道犹如从地府传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吴箭,不如我帮你把狼群处理掉,你自己痛快地了结?” 铛! 吴箭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举起匕首用力格挡住偷袭的一击,扭身想要反击。 来者已经脚尖轻点,潇洒地飘到了距离他三丈远的大树上,正居高临下,一脸戏谑地打量着他。 不是林羽,还能是谁! “林羽,你居然敢毁约?!” 吴箭此时是又恼又恨。 感觉一片真诚被辜负了,夫人更是白死了。 林羽挥舞着手里新驯服的匕首,同样暗自后悔:早知道应该利用撸猫熊的时间,多练练冷兵器,明明是优势在我的偷袭,却变成了拉锯战。 “我可没有毁约,是你跑得太慢了,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轻功很好吗?” 面对林羽得意洋洋的提醒,吴箭明显愣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只见林羽,根本不见那座小山包的随从还有那些骑马的林家人。 树下的狼群还想着飞扑上来,说明它们认为周围没有人群靠近,极其安全。 一时间,他恶向胆边生,有了更好的脱身办法。 “林羽,这可是你自找的。” 吴箭决定了。 他要采用老爷的方法,挟持林羽给他和小公子开道。 这深山老林的狼群虎窝他不闯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我在追你,而是你想抓我。” 林羽朝着那些开始叠罗汉似的,踩着同伴后背往树上窜的大灰狼昂头示意。 “我劝你还是小心一些,毕竟你成功了,我失去的只是自由,你不可能真的杀得了我,而你失败了,可就连最后一丝逃脱的机会都没有了。” 凭借吴箭的功夫,林羽在大力他们到来之前,除了偷袭以外确实没法近身搏斗。 所以他似乎只能想方设法,拖延住吴箭的脚步,绝对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本事,缉拿吴箭二人。 假如让吴箭误会,觉得可以利用这个现状,将林羽擒拿的话。 那么这个误会,就是林羽故意引起的。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了!” 这次,吴箭毫不犹豫地手持匕首,踩着坚实的树杈,朝着林羽冲了过来。 面对犹如滔天巨浪般倾袭而来的杀意,林羽稳了稳心神,他没有选择正面对抗。 在吴箭离他仅有两步的上下距离时,他脚尖轻点往更高处移动,袖中寒芒一点,朝着吴箭射去。 “又是暗器?你以为能够打中我?白日做梦。” 吴箭轻巧地闪身躲开这一击,眼看着林羽飞到了树枝顶端,身形摇摇欲坠,而最近的落脚点不足以让林羽换位置,他心中大喜过望,脚跟一蹬,形同脱兔般。 咔嚓!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死无全尸的结局 脚下借力的树杈,被暗器打断。 吴箭这一脚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附近的树枝,避免下坠时,才赫然发现。 他此时身处的位置,根本是一块左右悬空之处。 也就是说,林羽是故意引诱他到这里来,然后假装逃脱不得,让他使出全力去追击,然后一脚踩中了林羽设下的圈套。 “林羽,你不得好……” 话还没说完,包袱里的吴小公子腾空而起,手舞足蹈地跟着吴箭一起,往下方坠落。 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吴箭哪里还得顾上咒骂林羽。 “小公子!” 他极力地伸出双手去抓,因为马虎大意而被甩出去的小公子。 眼看就要抓到裤腿时。 “嗷呜!” 一道灰影闪过,血盆大口咬在吴小公子乱蹬的小腿上,身形轻巧地跳落到地。 早在下方接应的几只灰狼,在它落地时,迅速冲上来将捕捉到的“猎物”,分而食之。 吴箭望着地上的血迹还有肢离破碎的身体,双眼通红,眦目欲裂。 “不!!!” 此时,他的身体也坠落到了草地上。 他双手撑地,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朝着被扯断双腿的小公子冲了过去。 狼群感受到威胁,嘴里叼着猎物四散逃开,只将一块染血的破衣留在原地,风一吹,飘向了溪流之中。 “小公子!把小公子还回来!” 吴箭几乎发狂般朝着刚才在半空叼住吴小公子的灰狼冲了过去。 一刀斩断灰狼的脖颈,将它咬的一截小腿抢夺回来。 可是,只有一截小腿又有何用呢? 丧失了理智的吴箭,根本不在乎头顶上方还有林羽,他一个猛子,朝着叼着吴小公子头颅的灰狼冲了过去。 “倒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站在别一棵树梢之上,远离战场的林羽,见此情景不由得叹息一声。 却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假如倒下的不是吴家而是我林家,被狼群分食的就是我的家人。” 直观体验一个家族的败落,给林羽敲响了警钟。 小富思安,大富思危。 想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很容易,想要长期维持下去,还得努力。 “吴家败就败在看似人脉广,实际上产业的上下游都是自己人,小作坊使用这种模式,能够规避许多麻烦,赚到更多的钱,可随着产业增加,一味的只顾自己赚钱,遇事想着送钱打点,无异于割肉喂狼。” 正复盘总结着。 下方传来一声惨叫。 与狼群搏斗的吴箭,由于长时间的奔走,终于体力不支,被一只狼骑在背上,咬了一口后颈肉。 尽管没有一击毙命,但伤到要害的吴箭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 而咬到猎物的狼群因为鲜血,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在吴箭将一只狼捅得肠穿肚烂时,剩余的几匹狼一哄而上,将他压在身上,疯狂地啃咬起来。 “啊!!!” 林羽用双手堵上耳朵,别过脸去,不想看下面狼群血腥分食的一幕。 免得晚上做噩梦。 “嗷呜!” 几乎是吴箭刚断气,狼群突然变得紧张不安。 接着,它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吴箭的尸体分成数块,叼在嘴里,飞快地朝着森林深处跑去。 林羽朝着刚才狼群们张望的方向看去,一座小山包正横冲直撞地朝这边跑来。 “老爷!你在哪里?!” “我在树上,别着急,吴箭和那个孩子……被狼吃了。” 被狼吃了?! 林大力等人听到这话,跑得更快了。 生怕老爷遇到危险。 等他们来到满是血迹的草地上,看到鲜血淋漓的碎尸,全部皱起眉头。 林大力心直口快的说道:“死无全尸?这也太惨了吧。” 哪怕被他们抓到,说不定只是充当奴婢,或是发配边疆,好死不如赖活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林羽直到所有人赶来,这才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痕迹,对着众人说道:“回去吧,这里的血腥味会引来其他野兽。” 人死为大。 不是他不想给吴箭两人收尸,实在是根本收拾不了。 在狼嚎虎啸的催促声中,林羽与林大力等人按原路返回。 返回的路上还碰到了一只半大的老虎,好在他们人多势众,对方只是奶凶奶凶地警告一声,回去搬救兵。 见状,林羽纵身一跃上了树,给大家在前方探路。 众人想到刚才草地上那残忍的一幕,像是身后有狼群追赶似的,一个赛一个跑得快。 等到所有人气喘吁吁地赶着马跑回马车旁,长乐郡主还没来。 “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嫣儿看到人群之中没有吴箭的身影,只能踮着脚朝人群后面看。 然而还是没有。 “林公子,人呢?” “狼肚子里呢。” 林羽把水袋打开,喂给拉稀的马吃完止泻药,这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嫣儿姑娘。 听说吴箭二人全部葬身狼腹,尸骨无存,嫣儿沉默了许久后,叹了一口气。 “倾巢之下没有完卵,狼群不杀他们,落在我们手里,吴箭只怕也要自绝。” 林羽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解决掉了所有的漏网之鱼,没有等待援兵前来的必要。 一行人拉着四具尸体,返回益州城。 来到城楼下,林羽发现城墙外满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其中还有一些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马车后面拖行的尸体,不停地咽着口水。 这让林羽不由得大吃一惊:“益州城作为一州之首,怎么还有这么多吃不上饭的百姓?” “京城外面不能进城但也不肯离开的流民更多,比起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往大地方去的流民,大多想着贵人心情好,能够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一些,足够他们吃喝的。” 嫣儿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 这些流民有些是因为身体疾病,穷困潦倒,失去了家业,有些则是因为太过懒惰或是有吃喝嫖赌的陋习。 由于两世为人的生活经验,林羽知道村里人穷,是由于没有挣钱的门路加上商绅压迫。 可他没想到,城里的人穷起来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他不是救世主,没有助人情结,只不过眼前的一幕,刷新了他的认知,对他以后如何将产业扩大到益州来,有了一定的考量。 有嫣儿开道,亮出长乐郡主的腰牌,守城士兵只是看了一眼马车后面拖着的尸体,没有检查,挥手示意。 “进去吧。” 林羽夹紧马腹,慢慢前行。 马车则在后面缓缓地行驶着。 突然。 ------------ 第二百七十五章 益州流民?京城校尉! 蹲守在城墙下的一伙七八个流民,朝着马车后面拉的尸体扑了过去。 “他们身上有金银财宝,快抢啊!” “这些娘们儿的肉也是香的!别浪费!”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原本对着四具尸体虎视眈眈的流民们,全部像是饿狼一般,朝着马车后面扑了过去。 吓得两匹骏马不停地尥着蹶子,生怕这些流民把它们抢走。 林羽和嫣儿骑马走在前头,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对尸体下手。 而他们此时已经进入了走向城里的门洞之中,旁边还有同行的其他马车,无法驾马转身。 等他们下了马冲到车尾时,四具尸体早已被扒了精光,上面确实还有几个牙印,但还没到吃死人肉的地步。 “老爷,那些人真是太凶残了,见谁都咬,我想拦都拦不住。” 林大力捂着被啃了一口的胳膊肘,脸都黑了。 城里的人牙口太好了,什么都敢吃。 林大力不想进城了,他想回石林村去干苦力,也好过被人当尸体啃咬。 倒是嫣儿,尽管小脸惨白,但还是冷静地分析着刚才的情况。 “就算流民缺衣少食,也不该对尸体抱有想法,一定是他们见到吴夫人衣着光鲜,故意有人制造了骚乱。” 她刚要脱下外衣,给尸体披上。 林羽已经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将从车厢里拿来的披风和软榻上的床单,披在了四具尸体的身上。 当看到吴夫人嘴巴被人掰开时,他眉锋一扬。 这是特殊癖好,还是有人检查过吴夫人的嘴里是否藏有东西? 但是嘴里能藏什么呢? “毒药?暗器?还是别的小玩意儿?” “老爷你在嘀咕什么呢,赶紧进城吧。” 林大力警惕地张望着周围,生怕又有一伙流民冲上来抢尸体。 为了吴家人的尸体,他是真不想豁出清白和性命。 “大力说得对,走吧。” 林羽深深地看了一眼其他没有动弹的流民,还有懒懒散散行动的流民,眉毛拧成一条线。 刚才那群流民的身手太敏捷,根本不像饥饿许多的流民。 倒像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团伙。 “嫣儿姑娘,你刚才碰到我的时候,只说了徽之兄被吴箭他们挟持的事,按理来说,徽之兄带着人把吴宅前门堵了,你带着官兵去抓人,打了吴雍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应该有漏网之鱼才对。” 吴雍再高强的本事,也不可能面对嫣儿姑娘的穷追不舍,还能有信心把吴夫人和其儿子一并送出来。 可他就是以此为基础,谋划了让吴箭趁乱挟持徽之兄的逃跑战术。 再加上刚才行动诡异的那些流民……总感觉有阴谋呢。 “此事我不方便与林公子说明。” “……” 林羽看着面色凝重的嫣儿,知道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长乐郡主调查吴家旧事,只怕牵扯到了其他势力。 这才有了里应外合助吴箭逃跑,又派流民前来搜尸的事。 看来,吴夫人身上应该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因为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一点,从而遗漏了。 “借我的手杀了人,还把证据给毁了,也不知道这证据对吴家有利还是有害。” 能够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动手,对长乐郡主的命令阳奉阴违的人,绝非吴家这种商贾之流。 林羽见好就收。 人不惹我,我不犯人。 假如对方想替吴家报复,他只能让对方步吴家的后尘。 …… 二里开外。 扒完衣服的“流民们”,从两个方向汇聚到一起。 一个怀抱着吴夫人衣服首饰,二十左右、满脸涂着黄泥巴的青年,撩开挡在眼前的蓬乱的头发,对着另一路汇合的手下们问。 “林羽和长乐郡主的婢女没追来吗?” 对着尸体咬了几口,故意留下痕迹的手下,对着地上啐了几口吐沫。 “他们担心流民会冲上去咬尸体,所以进城去了。” 谁能想到会有人对吴家人的尸体下手呢? 再加上林羽根本不知道内情,而长乐郡主只是查到了当年粮草供应的皮毛,没有深入了解,其中的水有多深。 所以作为婢女的嫣儿姑娘,也没有设防。 “吴雍让孙副将放走吴夫人去京城投奔吴家是假,想要拿着证据要挟主人助吴家一臂之力是真。” 青年朝着众人招了招手,将所有抢来的衣饰全部放到草地上,开始翻找。 金银财宝他们见得多了,根本不屑一顾,利落地扔到一边。 直到在吴夫人的发饰里发现一支镂空的金钗,手下立即送到青年的面前。 “校尉大人,你快看!这里面好像藏的有东西。” 咚! 青年一拳砸在手下的头顶上,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故意伪装成流民,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知晓我们的身份,要不你去林羽面前,把我的身份说穿,让长乐郡主知道,我们是为了清除掉吴家粮草一案与王爷牵连的证据,才特意跑来益州的!” 早在吴家没有当上皇商,还被陛下嫌弃之时。 王爷就担心吴家这次招惹到了长乐郡主,会牵扯出许多是非,才让他明面上以探亲的身份,实际上带着王府的心腹前来善后。 结果正如王爷所料那样,吴家确实倒了大霉。 把自己当成益州土皇帝一样的吴家人,不光胆敢招惹长乐郡主,还惹恼了江家和宋家,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手下捂着被砸起一个大包的脑壳,嘴里碎碎念道:“大人你还说我呢,你不是把王爷都给抖落出来了吗?” “……” 砰。 又是一拳,手下疼得直咬牙,这回是一个字都不敢再往外说了。 生怕气恼的校尉大人,直接挖坑把他给埋了。 青年狠狠地警告了一眼手下和其他人,这才接过金钗研究起来。 “别看这玩意小巧,却很精致,它其中应该有机关,小指粗细的东西居然有好几道锁,一定是墨家所制。” 青年自己打不开它,只能将它先仔细地收好。 又让其他人,再检查一遍所有的衣饰,是玉石砸碎了,是金银割破了,连双层的布料也全部划开,扯成丝线辨一辨。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头儿,没有其他可疑的物品了。” 经过大家四次三番地交换检查,确认没有遗漏后。 青年指着地上的这堆东西。 “能换钱的带走,但是不能在这里典当,回京的路上在人少的县城换了,就当是给你们刚才的辛苦费。” “多谢大……头儿!” “剩下的烧了。” 手下们连声应着。 他们换下浑身发臭的乞丐服,穿上象征着校尉家家丁的服饰。 干劲十足地找了块空地,将衣物全部烧毁,然后又用刀剑挖土掩埋起来。 最后突出来的小鼓包,还被众人用靴子踩了个严严实实。 “把靴子底下的族徽花纹也抹掉,别给大人找麻烦。” 这几日益州城下过雨,地面还很湿润。 大家又将靴子的底纹抹除掉,聚集在一起。 剩下的金银珠宝能换钱的,大家闭着眼抓阄分了。 青年没有参与其中。 他虽然也是王爷的手下,但出身显贵,对于死人身上遗留的脏物,并不感兴趣。 “只是这金钗确实不错,等王爷找墨家子弟打开后,可以让他赏给我玩一玩。” 换个颜色和形状,里面藏着小抄之类的,绝对没有人能发现。 “王爷交代的事情办完了,吴家的事我也管不了,已经让族里的人们趁着这个机会,与吴家划清界限,大捞一笔,剩下的孙副将如何处理,与我无关。” 走了。 回京交差去! “头儿,我们回益州吗?” “不用了,我已经和族里面打了招呼,走到前面驿站借几匹马,咱们直接北上走河道,长乐郡主那边,另有高人盯着。” 青年走到一棵老柳树前,将踩的满脚泥蹬在上面。 一整片泥巴糊在树上,他谨慎地踢打成数片,结果又粘了一脚泥。 “都出城好几里地了,相信也没有人会查到这里来。” 他再次把泥巴蹬到树上。 蹬完两只靴子,仿佛一下子减轻了十来斤重的负担。 完成任务的青年,愉悦地哼着在青楼里新学的《水调歌头》,步伐稳健地向着平坦的官道走去。 …… 直到林羽跟在马车后,来到吴宅的门口。 长乐郡主终于姗姗来迟,也抵达了吴宅的门前。 “林公子?嫣儿?你们这是?” 长乐郡主显然不知道吴家发生的变故,看到他们一起出现,惊讶不已。 再看到马车后面拖行的尸体,她面色微变。 “这是怎么回事?” 从吴宅里头拖死人,她能理解。 大概是吴雍意识到罪名太大,想要拼死一搏逃出生天。 可从外面往吴宅里头抬死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说来话长……” 林羽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来龙去脉。 等长乐郡主明白,有不少人在官兵的把持下,还能够劫持了宋徽之逃之夭夭,险些溜走几条漏网之鱼时,她手托下巴,沉吟未语。 一股生人勿近的高冷气息扑面而来,让林羽屁股下面坐着的马儿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嫣儿立即翻身下马,硬着头皮上前,单膝跪地道:“郡主,是我办事不力。” “你……” “郡主,我倒觉得这件事不是嫣儿姑娘的疏忽,应该是有人在顺水推舟,或是另有图谋。” 林羽刚才光说了吴夫人他们逃跑的事,没想节外生枝。 可他担心郡主会责怪嫣儿,不想让嫣儿背这个办事不力的黑锅。 于是把进城时,有人假装成流民,将尸体衣物扒下,还故意啃了几口尸体的事情说了。 “战时流民易子而食倒是常见,但自从大常建立,次年始,朝廷推广移风易俗,再有吃人肉的事,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一律按杀人罪论处。” “郡主,他们当时只是咬了几口却不见血,应该就是怕引起我们的追究,真是饿到极点的流民,可不会顾及这些。” 连杀人罪名都不惧的流民,那可是穷凶恶极之徒,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有组织有纪律的事情来。 长乐郡主亲自将嫣儿扶了起来,朝着门内走去。 “搜查吴宅一事,确实责任重大,如今吴雍等人已死,我想要的证据只能在吴宅搜寻一番,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雁过留痕,那些流民是白白送上门的线索,嫣儿你要打起精神来,查找流民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郡主!” 嫣儿感激地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林羽。 林羽回之一笑,心头微沉。 到底还是一脚淌进了浑水里面。 可事情关乎着长乐郡主调动大量兵马搜查吴家,假如虎头蛇尾,重要的嫌疑人全死了,结果连个有用的线索都没留下的话。 只怕长乐郡主没法交差。 而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为吴夫人等人逃亡铺路,还能迅速组织起人手假装流民的势力,连益州驻兵和巡兵都没放在眼里,说明对方的身份不是单纯用富贵可以形容的。 “希望这个线索,可以让郡主少收几封被参的折子。” 长乐郡主可是帮着他死磕吴家,要彻底挖空吴家基业的队友。 遇到再厉害的对手,他也不能让队友独自坚强! “不好了!走水啦!” 长乐郡主脚步一顿,看向火光冲起的方向。 嫣儿跟着抬头张望,惊呼一声:“我记得那里好像是吴雍跳水的池塘,旁边是吴家的藏书阁。” “剩下的吴家人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这个时候才走水,还是在吴雍死的地方,总不可能是巧合。” 长乐郡主哪里还不明白。 她错信了益州的官兵。 吴宅里面有敌人! “救……” “郡主。” 林羽打断了长乐郡主的话,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却也只能让她放弃。 “这一把火,可以让不少人睡个安稳觉了。” “吴雍死了,有价值的线索应该在那群流民的手里,为何现在会起火,郡主冷静下来想想,就能知道原因。” 有人为了切断与吴家犯案的联系,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放了这把火。 而吴家可是传承千年的巨贾,与他有联系的人何其多。 手里还不知道握有多少权贵以及官员的把柄。 “林公子,你是担心,就算我扑灭了这场火,找不到充足的证据,也没办法将狼狈为奸的贪官污吏一并清除,还有可能让他们成为吴家起复的靠山?” 长乐郡主眼中夹杂着欣慰与失望。 欣慰的是,眼前的少年能够看透朝堂之上的利害关系。 失望的是,眼前的少年居然出于私心想让她放弃对于真相的探索。 他以为自己查吴家的案子,只是为了帮他推翻吴家在酒行的地位吗?! 林羽人精似的,看到长乐郡主的表情,就猜到她心中所想,他只得苦涩一笑,反问她。 “郡主,假如我说我不是因为担心吴家的事,才不让你去救火的,你相信吗?”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只能抓小放大 长乐郡主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又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官兵,自嘲一笑。 “我信,是我太心急了,险些误会了林公子。” 有些话不便于在人前说明白。 好在,林羽默契地懂了。 他凑到长乐郡主的面前,压低声音解释。 “此时此刻,比起担心吴家的未来,我更担心那些流民背后的人,会对你出手。” 长乐郡主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看来林公子的想法与她一致,流民背后的人,光靠她自己无法撼动。 “走吧,我们去看看负责在吴宅看守的孙副将怎么说。” 长乐郡主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她没有像刚才一样急切,而是像闲庭散步一般,由着嫣儿在前面引路。 等抵达池塘时,位于正东方三面向阳的藏书阁,火光冲天,热浪滚滚。 一桶接着一桶的水从池塘捞起,泼在火苗的上面,却根本压制不住火势。 反倒像是泼油一样,让火苗变得更加高涨。 “快打水浇灭它!” 人群之中,冲在最前头的江南雁,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招呼着那些拎着空桶,原地休息的官兵们。 然而他的话,对那群官兵根本起不到任何威慑力。 他们一副被榨干了精力的模样,懒散的劝道:“江公子,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火都烧了这么久了,木头都烧成炭了,救不回来了,横竖都是烧毁了,不如烧成灰,最后烧着烧着,周围除了池塘没有东西可烧,它自己就灭了。” “再说了,我们刚才为了和那些不老实的吴家人交手,早就累得像条死狗,连孙副将都没指挥我们救火,你还是歇歇吧。” 不是官兵们太过懈怠。 实在是吴家人在清点人物和财物时,根本不配合。 再加上抄家这种事,他们也得拿一些好处,而吴家作为益州首富,富得流油。 他们身上穿戴着不少好东西,万一灭火过程中遗落了,和这座藏书阁一起化为灰烬,他们今日拼了性命来抄家,不就亏了吗? “你们……” 江南雁气得举起手里的木桶,就要砸下时,眼角余光瞥见正朝这边走来的林羽一行,顿时心情大好。 “林兄!郡主!你们可算来了!” 他拎着两只水桶,叮叮咚咚地跑到林羽一行人面前,紧张地问。 “徽之兄呢?嫣儿姑娘你没把他带回来吗?” “徽之公子已被林公子解救,因为身上有伤,前往府衙对面的书局疗伤了,他的随身小厮执笔就在府衙那里,林公子还派了十几个护卫给他。” 言外之意,让江南雁把心揣到肚子里,不必担忧。 听说宋徽之安然无恙,江南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很想问是怎么把人救回来的,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郡主,我刚才审了一个吴家的下人,他说藏书阁里机关,吴雍每次进入藏书阁,都会派贴身护卫把守,不许靠近,有一次吴夫人不小心闯入,还被禁足了一个月。” 林羽闻言,与长乐郡主对视一眼,难掩惋惜之色。 吴夫人对吴雍而言有多重要,他们早已知晓。 吴雍因为吴夫人擅闯藏书阁就罚她禁足,说明藏书阁里,确实藏有猫儿腻儿。 “郡主,林兄,你们不要光看对方不说话啊,藏书阁里一定有对于吴家来说,最重要的东西,郡主你不是在搜查吴家的罪证,说不定……” 江南雁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背后一凉。 他扭头朝后看去,明明熊熊火焰热得烫人,为何刚才会升出一种如临大敌的恐惧感? 不光江南雁有这种感觉,长乐郡主同样感觉后背冒凉气。 想到方才林羽的提醒,她假装不经意地朝着藏书阁的方向看去,无奈的说道:“江公子,让你的护卫们停下吧,火势太大,烧得太久了,就算里面真的有证据,早被焚毁了,不要因为可能不存在的证据,牺牲更多的人了。” “可是……” 江南雁刚想反驳,见林兄轻轻摇头示意,并握紧拳头,一脸警惕地朝着藏书阁看去,他咬了下舌尖,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看来这次只能抓小放大了。 “郡主有令,不必再救火了,大家停下来,离远一些休息吧!” 生怕火势蔓延,有人再趁乱下手。 江南雁与林羽及长乐郡主,不约而同地离着藏书阁远远的。 直到隔了一个院子,那股后背发凉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郡主,我知道你的功夫不弱,藏书阁那边有高手?” “对。” 尽管长乐郡主无法判断对方有几人,身在何处。 但她能够感受得到,那股犹如实质般的杀意。 在来这里之前,她还以为是孙副将放火烧的藏书阁,想着火不灭可以拿下孙副将审问。 如今看来,孙副将只参与了放跑吴夫人的事。 关于吴家因粮草一案牵扯出来的那些大案,线索又断了。 “越是这样藏着掖着,反倒证明我调查的方向是对的,敢对我下手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和皇爷爷叫板。” 她早在对吴家出手的时候,就给皇爷爷写了信。 相信要不了多久,皇爷爷就会在京城直接查问吴虑。 我在明敌在暗。 并且她的手里真正能调度的,只有押运银票的皇家护卫近百人。 “林公子,看来我们这一次,只能抓小放大了。” “勿以恶小而不除,战术性的抓小放大,你可以把它当作放长线钓大鱼,到此为止吧,让大家该散的散了。” 林羽这番话,着实安慰了长乐郡主因为挫败而失落的情绪。 她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只能扳倒一个商贾之流的吴家在剑南道的势力。 实在是丢人现眼。 可换个思路想,确实如林公子所言,明面上没查出来的,私底下有人百般阻拦不让她查。 反倒给了她一个新的方向。 “嫣儿,既然这些官兵想要休息,让他们把吴家众人押送到府衙,由我来亲自审问,稍后你去告诉陈郡尉一声,吴家一案,接下来就不让孙副将参与了。” 案子还没结束,先把孙副将打发走。 尽管长乐郡主没有明着说孙副将有问题,但陈郡尉也会暗中了解一番,今日查抄吴家,孙副将有何所作所为,惹怒了长乐郡主。 自古忠义难两全,这是孙副将自找的。 “郡主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陈郡尉,孙副将是如何拖后腿的!” 嫣儿领了命便气冲冲地冲到不远处,指挥着那些偷懒的官兵离开吴宅。 她根本不是去告诉,而是去告状。 林羽见向来生人不近的长乐郡主,竟对陈郡尉如此不客气,不免好奇。 “郡主,这位陈郡尉是你信得过的人吗?” ------------ 第二百七十八章来 祸水东引伤二鸟 “他曾是母亲的部下,还是陈国公府的人,自然信得过。” 陈国公府? 之前江南雁曾给林羽恶补过京城的权贵势力。 对于陈国公府,他也是略有耳闻。 陈国公府本身就是前朝的皇亲国戚,一直延续到大常,依然稳坐这把交椅,可见当家人眼光毒辣。 除此以外,陈国公府上的孩子,个个骁勇善战,一心报国的多,搞权谋争斗的少,因此不怎么被皇帝忌惮。 这次开国封赏,陈国公依然位于四国公之一。 再加上有大公主的部下这层身份,林羽便知,陈郡尉确实信得过。 他瞥了一眼藏书阁的方向,对着长乐郡主耳语几句。 长乐郡主还没听完他的话,面色微变,不解地问道:“林公子何必冒这个险?” 刚才不是他说不让自己冒险救火的吗? 怎么现在又要请陈郡尉帮忙,把藏书阁里的高手拿下? 江南雁不知道两人在嘀咕什么,听说林羽要冒险,登时急了眼。 “林兄,你有什么危险的事交给我去做,吴宅的人虽然一网打尽了,但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对你出手。” 正因如此,他才要冒这个险呐。 林羽对着关心他的长乐郡主和江南雁会心一笑。 “我这个人不喜欢千日防贼,要么我死,要么贼死。” 贼死?! 江南雁恍然大悟,强忍着没往藏书阁的方向看,压低声音问:“你想怎么拿下放火的贼人?” “不是我拿下,是让他自己出来,还有,郡主,我得声明一点,我可没打算用自己的小命冒险。” 我在明敌在暗,况且对方一看就很强。 假如他带着李前辈的话,还能试探着较量一二。 就凭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想和真正的高手对敌? 他还差得远得很。 “林兄,我来……” “你来个锤子,有现成的人选。” 林羽露出一个狡黠的冷笑。 在藏书阁失火之前,他还没想过暗中的人会露头。 可对方没有精准销毁证据,而是一把火烧了藏书阁,还针对他们盯梢。 就必须解决掉这个可能会侵犯他们隐私的暗敌。 “郡主,江兄,你们谁都不必冒险,只要嗑着瓜子看好戏就行了。” 江南雁和长乐郡主见状,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本来刚才被人威胁的时候,他们还因对方的嚣张和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生气。 此时,他们居然良心大发有些同情那个暗中恐吓的高手了。 同情归同情,该动手时,谁也不会手软。 长乐郡主凑到林羽跟前,低声询问:“林公子,我们要怎么做?” “等嫣儿回来,我和江兄马上去府衙找那个倒霉蛋,郡主你去请陈郡尉带兵包围府衙,咱们要设一个陷阱,等着暗中的敌人往里跳,然后作壁上观。” 听上去不复杂。 可长乐郡主与江南雁都很好奇。 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运气这么好,被林羽选中了当诱饵。 由于担心暗敌接近泄露秘密,长乐郡主不便多问,轻轻点头,示意她会照计划行事。 林羽则突然对着江南雁大喊一声:“江兄,藏书阁已毁,看来吴家藏在吴宅的秘密也被烧毁了,吴雍和吴夫人都死了,为了防止一些相关的嫌犯翻供,我们还是赶紧去府衙,通知杜长史,先给那些同伙们定罪。” “嗯,我随你一起去。” 江南雁听出来了。 那个倒霉蛋,应该就是吴家的同伙之一。 但林兄具体要如何做,他还是没有头绪。 直到他们进了府衙,借着给长乐郡主办事的理由,和杜长史打了声招呼。 直奔关押崔衍所在的院落,江南雁才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林兄,你是想祸水东引,装作崔衍背叛吴家,引出暗中盯梢的那个高手?” “说对了一半,我不是装作让崔衍背叛吴家,而是给崔衍一个立功的机会。” 祸水东引是真的。 谁叫高手背后的人势力庞大,不把长乐郡主放在眼里呢。 他倒是好奇,对方会不会把崔氏放在眼里。 就算崔衍在崔氏一门中,分量不重,可此次的限酒令一事,崔氏与吴家定然是联手了。 再加上崔衍可是吴家正经的侄女婿,吴雍为了助崔衍升官之路更加平坦顺利,将一些朝廷和官场上的把柄,告诉这位侄女婿,不是很正常的吗? “林兄,你这是让那个高手背后的主子,和崔氏狗咬狗?” “江兄你怎么能骂人呢?我这分明是一石二鸟之计。” 江南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鸟可比狗的威慑力小多了。 把崔氏和那位高手背后的主子比作可以煎炒烹炸的鸟儿,还不如说他们是恶狗呢! “只是这个计划,能行吗?” 江南雁更多的是担心对方看穿这是一个陷阱,反倒连累了林兄。 林羽淡定一笑:“除非高手背后的人就是崔氏的人,否则的话,他们之间必定会猜疑,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加深那个高手的怀疑。” 话不多说。 林羽二人已经来到了崔衍关押的屋子。 此时的崔衍没有了大堂之上,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狼狈之色,反倒正在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 再差的崔氏子弟,经过书籍与见识的熏陶,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儒雅气质。 只打了一个照面,林羽便肯定了自己刚才的计划,必须要顺利实施。 崔氏一门可是棘手的强敌,趁这个机会把崔氏一门的怒火,引到别人身上去,他才好避免成为崔氏唯一的打击对象。 哪怕吴家一倒,再卖两个月的酒,他有望成为益州首富,可比起崔氏一门,还是小巫见大巫。 “这位一直盯着我看个不停的,就是石林村的林童生吧?久仰大名,一见还不如闻名。” 崔衍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只是瞥了一眼林羽。 一副丝毫不把林羽放在眼里的态度,先把江南雁激怒了。 “崔衍,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本官是何处境,也轮不到一位八品皇商使、和一个靠着卖糖方和献媚于长乐郡主,才恢复童生身份的小白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想看我的笑话?你们还太嫩了。” 崔衍傲气凛然,不知外面早已天翻地覆的他,只当两人是想以他为突破点,获取吴雍的罪证。 林羽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朝着崔衍拱手一拜。 “既然崔大人用不着我们帮你将功赎罪,就当我们没有来过,江兄,走吧,别打扰崔大人喝断头茶。” ------------ 第二百七十九章 林羽想杀人灭口 断头茶这三个字,让崔衍直接呛得咳嗽起来。 林羽赶紧对着看管的衙役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崔大人捶捶背,不要一会儿呛死了,被冠上畏罪自尽的罪名,可是跳进黄河里也说不清了。” “咳咳……林羽……咳咳!” 本来想假装喜怒不形于色,来展现自己无所畏惧的崔衍,由于咳嗽,只能开始用脸骂人。 江南雁同情地看了一眼被林兄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崔衍,心道:还好我当初没有像吴家一样贪心,站在林兄的对立面,否则,我的坟头草可能都长到腰了。 “江兄,听上去,崔大人好像有话要和我说,要不我们先留下来听听?” “嗯……” 江南雁努力地咬紧牙关。 憋笑真的好难。 他只能把难过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忍住。 而崔衍终于忍下了喉头的痒意,怒视着故意刺激他的林羽,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林羽,你想杀人灭口?” “不愧是崔大人,随手就能掏一顶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 林羽竖起大拇指称赞着,脸色却瞬间冷了下来。 “既然崔大人不想将功赎罪,那就请你继续喝断头茶吧,我还忙着清点吴家在益州的财产,看看哪间铺子和作坊可以买下来,时间紧任务重,就不在这里陪崔大人摆龙门阵了。”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他得让崔衍求着自己才行。 姿态摆得比崔衍更高傲,刚才还狗眼看人低的崔衍,脸上的神情挣扎起来。 尽管林羽没有说明外界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提到买吴家的铺子和作坊一事,已经算是明示。 吴家完了。 就在林羽和江南雁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将脚跨过门槛。 纠结片刻的崔衍,终于绷不住了,出声询问:“吴雍认罪了吗?” 如果不是吴雍认罪的话,吴家不可能在半日内倒下。 可崔衍想不明白,林羽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逼着吴雍认的罪。 “吴雍没认罪。”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崔衍惊得合不拢嘴。 没认罪? 他顿时喜出望外,看向林羽的眼神里,恢复了刚才的不屑。 林羽这是想诈他又圆了谎,只能放弃了。 “但是吴雍自溺身亡了。” 一句话,让崔衍手里刚刚拿稳的杯子,摔落在地。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林羽的脸庞,试图发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然而,不等他看出什么来,林羽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把吴雍的尸体抬进来。” 未见其尸体,先是一股恶臭涌进了屋里。 林羽和江南雁等人早有准备,用手捂着口鼻。 唯有崔衍,根本没有想到吴雍会死,呆头呆脑地呆在当场。 直到被臭味熏得胃里泛着恶心,看到吴雍那张泡得发白发胀的脸,他终于在紧张不安,还有臭味的冲击下,捂着肚子,把刚才喝进肚子里的茶水,全部吐了出来。 “崔大人,节哀。” 林羽面无表情地上前,指挥着衙役把地面打扫干净,又给崔衍准备了一个痰盂。 他倒是不想让崔衍再吐下去。 但崔衍显然不会仅凭一眼,就认定死者是吴雍。 所以,在崔衍仔细辩论过后,毫不意外地又干呕了起来。 这回直到把苦胆汁吐了出来,脸都吐青了,崔衍终于像却掉半条命似地,靠在椅背上栽歪着,眼神呆滞地盯着半空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林羽也没有打扰他,重新整理思路,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而是坐到了崔衍的对面,又为其斟了一杯热茶。 直到热茶不再冒出白气,崔衍才语气复杂的问道:“吴雍真的是自溺身亡的吗?” “谁知道呢?我当时不在场,江兄,你在场吗?” 突然问到自己,江南雁愣了一下,接着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在府衙牵制崔大人呢,等我到的时候,人都泡浮囊了。” 面对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崔衍两条眉毛快要拧在一起。 好在,林羽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我去的时候,正好藏书阁着火了,火势那个大啊,烧没了不少好东西,还有吴夫人,本来都逃出去了,结果也死了,身上的衣服首饰都被突然冲出来的流民扒光了,还没满周岁的小儿子也被狼群分而食之,真是惨不忍睹。” 在林羽说话时,崔衍一直在盯着他的双眼,确认真伪。 待到发现林羽确实没有说谎的任何端倪,再加上这些事情综合起来,全部指向,有人想要杀吴雍一家灭口,还想毁坏证物。 崔衍的心狠狠地往下一坠。 “有人杀了吴雍。” 对,他自杀的。 但林羽说了,崔衍有了其他事件佐证,也只会觉得是有人迫害。 而这正是林羽想要让他误会的。 “崔大人认为是谁杀了吴雍?”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崔衍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捋不清楚头绪。 谁叫吴家传承太久,抓住了不少人的把柄,其中还关乎别人身家性命,乃至全族未来。 暗中下死手的人,明显是冲着杀人灭口而来,根据他对吴雍的了解,光是有动机的人家,算上两只脚趾头,他也数不过来。 “林羽,你刚才说让我将功赎罪,你是想让我说出吴雍做过的恶事?” 吴雍死了也就死了。 光凭宋、江两家与林羽联手,吴雍不死,这一回也好过不了。 而他因为吴雍的误判被连累,郡丞的官职是保不住了。 只要林羽他们愿意放自己一马的话,散尽家财,求家主帮着斡旋一二,倒是可以下放到县城,去当个副手。 林羽没提条件,崔衍先抛来橄榄枝,说明崔衍确实掌握了吴雍的一些罪证。 再加上他对吴雍之死的反应,也说明了崔衍,确实知晓吴雍掌握的一些把柄。 如此一来,林羽套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为了公平起见,他还是给了崔衍最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崔大人,吴雍做过的恶事,会在他死后,被吴家子弟招供出来,他们知道的一定比你更清楚、更细致,连同你做过的那些事,他们也会老实交待。” “……” 这番话崔衍无法反驳。 不然他也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想抢在吴家子弟招供之前,与林羽谈条件。 “崔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需要吴雍的罪证,我想要的,是藏书阁里烧毁的那些把柄。” ------------ 第二百八十章 安排妥了 “什么把柄?” 崔衍开始装傻。 既然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 林羽对旁边站着的衙役勾了勾手指,朝着崔衍一昂头。 “带上崔大人,咱们换房。” “换房?” 不等崔衍反应过来。 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江南雁,一记掌刀劈在崔衍的后颈处。 可怜的崔衍直到昏死过去,也没能想明白,林羽到底为什么而来。 “把崔大人挪到他平时办差休息的院子里去,严加看守,不要让可疑的人溜进来,伤害了我们宝贵的崔大人。” 衙役们面面相觑。 宝贵的崔大人? 不愧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夸人的这个措辞可真是别致。 “江兄,走吧,去请崔夫人前来和崔大人相聚。” 林羽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江南雁越发觉得崔衍可怜了。 这老小子还想着,林兄会看在崔氏一门的面子上,故意放水。 实际上,林兄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 只要知道崔衍知道吴雍掌握了一些把柄,并且崔衍对这些把柄也心生畏惧,就足够了。 剩下的事,林兄一定会给崔衍安排得妥妥的。 半个时辰后。 崔夫人和其儿子被一顶小轿接进了府衙郡丞所在的院子里。 如今整个益州都在盯着吴家相关的事,崔衍身为吴雍的侄女婿,还是吴雍的盟友。 吴雍前脚刚死,被关押的崔衍,不仅后脚就重归自由,回到了自己办差的院子,还差使着江家护卫,前去接崔夫人等人到府衙。 沿街的青江酒楼里,一直关注着府衙动向的几个商贾们,因此唏嘘不已。 “没想到率先对吴家发难的,是崔衍。” “自己人永远比敌人更了解自己人,看崔衍这个待遇,一定是抖落出不少吴家的机密。” “不是传闻吴家掌握了许多京城权贵的把柄,这才导致了全家惨死,藏书阁被烧?” 说话的人被同桌们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他可别说了。 就算益州天高皇帝远,可在当地的世族,都与京城的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尤其是前不久,辰王和景王的两位小舅子,全部以探亲为由,抵达了蓉州。 又以游玩为名把蓉州和益州附近转了个遍,也不知道是冲着什么来的。 万一吴家的把柄,与两位王爷有关联,不光是同桌说话的人祸从口出,听到的人也要小心身家性命。 “是我失言了,兄弟们别往心上放,来来来,再饮一杯重碧酒,不谈官场之事,咱们继续瓜分吴家的商铺和作坊。” “作坊就算了吧。” 八仙桌上坐在首位,年纪最长的老者拄着拐杖,用拐杖上的马头,敲了敲桌子上装酒的碗。 “以后还想请别人喝重碧酒的话,这酿酒作坊当作送给林羽的见面礼,谁也不要贪,那几家地段好的商铺,也先紧着林羽……” “马老,你这是怕了林羽?” 失言的青年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地打断了老者的话。 他家名下也有一家产出清酒的酿酒作坊,正等着下场抢夺吴家在益州一家年产出百万斤吴伶醉清的酿酒作坊。 特别是此时出手,几乎是半买半送,再合适不过。 “林羽是旌阳小地方来的,又不是益州的,更不是咱们郡府老街的人,我们凭什么要给他准备见面礼?” “吴家怕他,那是吴家作恶多端,我可不怕他!” 年老者见失言者居然如此拎不清利害,径直站了起来。 “老夫确实是怕了这个林羽,但凡和他作对的,如今都去见了阎王。” “扳倒吴家之前,不论是粮行还是酒行,都因为限酒令,险些损失惨重,如今扳倒吴家,在场的谁也没出力,要瓜分胜利成果了,不先让林羽挑选他心仪的战利品,谁要是想赌一把自家的运气那就去赌,老夫恕不奉陪。” 年老者拄着拐杖,跛着腿下了楼。 剩下的其他同桌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终分成了两拨。 多数人离开了,剩下失言青年还有两人坐在原地,满脸的不服气。 “林羽一个外来户还想在我们虎口里面夺食?既然马老他们年纪大了害怕了,我们先下手为强。” “可是许兄,吴家的产业全被府衙查抄了,案子没定也没发卖,我们想先下手也没处插手。” 听到这话,许姓青年不以为然地笑了。 “你们忘记了,我表哥可是府衙负责文书的官吏,我这就去要吴家的产业名录还有发卖的底价,让他提前给咱们预留着。” “唉哟,许兄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震惊四座,我敬许兄一杯。” “事成之后,必有大礼相送。” 酒楼包厢里一派热火朝天。 谁也没有留意到,头顶的瓦片,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个身形枯瘦、身穿灰衣的蒙面老者,蜷缩在屋檐翘起的飞檐处,伸手抚摸着展翅的雄鹰雕像,深邃的眸光中,盯着不远处的府衙深院中,满是若有所思的之色。 “王爷让我烧毁益州吴宅的藏书阁,不能放任何一个活人进去,接触到里面的东西,目的是保证吴雍所知的当年旧事,不被长乐郡主知晓,可是……” 吴雍夫妇死绝了,衣饰被王爷的人带走。 不代表事情得以善终。 “崔衍……崔氏子弟,吴雍的侄女婿,他的夫人还和吴夫人是一家亲,藏书阁被烧,我只顾盯着长乐郡主的动静,却没想到,林羽和江南雁找上了崔衍。” 也不知吴雍是否透露给崔衍,知晓了当年旧事的内情。 按理来说,事关全族生死大事,吴雍定当慎之又慎。 可从吴雍与林羽斗争,顾头不顾腚的愚蠢做法来看的话,他又不免担心,吴雍为了与崔氏达成同盟,卖了王爷。 灰衣蒙面老者稍一思考,便作出了决定。 “去府衙探一探吧。” 他刚要翻身跃下,只见长乐郡主骑着一匹红马,快速穿过大街朝着府衙而去,满脸喜气洋洋,嘴里还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穿梭于闹市之中,旁人可能听不清她的低声细语。 但灰衣蒙面老者的耳力过人。 听到长乐郡主的自言自语,他脚下生风般,快速朝着府衙方向移动。 天杀的崔衍! 你今天死到临头了!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笼中鸟 府衙门前。 长乐郡主勒停红马后,又将林羽交代的话,在嘴里咕哝了一遍。 “崔衍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得见到我才愿意说出是谁烧的藏书阁……” 一路上。 她随机挑选了街头、街尾、街中,算上到门口的这一遍,已经说了七遍。 相信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那位高手,一定能够听到她想传达的意思。 必须在她之前,杀了崔衍! 也可以选择杀了她,但杀掉一个罪臣崔衍就能解决的问题,谁会想要冒险去杀一个后患无穷的郡主呢? “郡主!我来了!” 直到长乐郡主走到府衙牌匾的下方,特意跟在她后面的嫣儿,才姗姗来迟。 看到嫣儿急匆匆地要往里冲,她伸出手臂将人拦下。 “别着急,府衙院落众多,咱们慢慢走。” “嗯!” 嫣儿兴奋地搓着手,走进府衙的同时,不忘记喊守门的衙役,将大门关上。 笼中抓鸟行动,开始了! …… 灰衣蒙面老者脚步不停地穿梭于府衙的高墙屋檐之上。 尽管他只是一个在二十年前,名列江湖前三,提起大名能让人闻风丧胆的游侠,擅长的是狭路相逢的对战。 但自从女儿喜欢上那位王爷并嫁予他人作妾室之后,为了能够给女儿立足王府,未来问鼎皇后之位增加资本,他在培养王府死士时,还专门修习了潜伏、刺探之术。 “原以为最后一次为王爷效力,是件简单易办的事,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他倒不是嫌杀人麻烦。 而是府衙才刚经历过众多苦主闹到大堂的事情,把守森严。 他除了考虑杀人以外,还要考虑杀人以后,怎样在这些衙役的重重把守与快速移动中,全身而退。 “算了,杀到哪里算哪里。” 当年的江湖前三高手,依旧宝刀未老。 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可不知为何,自从进入这府衙之中,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初入江湖时,遇到难以匹敌的高手,最后断了几根肋骨才得以脱身的情景。 “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咯,等回到京城,我就守着王府后门看院子吧。” 老者伸手拍了拍后背衣服里,藏着的那把象征身份的弯刀,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情稳定下来。 他身形一闪,从墙头一跃跳到了崔衍所在的院落的主屋房顶上。 脚下瓦片稳稳当当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廊下清脆的鸟鸣声,遮盖住他因着急而有些微弱的呼吸声。 一切顺利,连周围的一切都在帮着他隐藏身形。 接下来,只需要挪开一片瓦,看清楚崔衍一家所在的位置,然后使用暗器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年轻时候的他,喜欢大开大合地打打杀杀,但后来学会了暗器,可以不露声色地取人性命,还有转身就走的余力。 挥一挥衣袖,被害者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也是一种独特的风格。 “让我看一看我的目标在哪里。” 老者心里嘀咕着,蹑手蹑脚地搬起屋子正中心的灰色瓦片。 与此同时。 他后背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老者抱着瓦片趴倒在屋檐上。 嗖—— 一支利箭贴着他的头皮擦过,落在了瓦片上,发出“铛”的一声响,滚落进了院子里。 “江兄,我说过的,你一定会失手,这位高手可是相当厉害,怎么样,你服气了吧。” “行行行,愿赌服输,吴家在街头的那间铺子我不买,让给你了,你把酒铺开到我家酒楼旁边,正好酒楼里没酒喝了,我直接让掌柜的去你家酒铺搬。” “谁说我买铺子是为了卖酒的?客人们直接从酒坊里搬酒水,我买地段好的铺子,另有他用。” 老者循着声音,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与他相隔十丈远的另一间院落的屋顶上,站着两个青年。 一个身着紫衣,手拿弓箭瞄向他所在的屋顶之上。 一个身着蓝衣,右手搭在额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张望。 正是江南雁与林羽!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者武功高强,但头脑并不发达。 面对突发的意外,他没有思考两人在这里的原因,惊讶过后,身体猛地朝着屋中坠落。 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他是来杀崔衍一家灭口的,不是与江南雁林羽练手的。 先饶过这两个小子一命,等日后再教训他们。 哗啦! 屋顶漏了一个大洞。 站在屋顶上的林羽朝着江南雁伸出手去,笑得一脸欠揍。 “江兄,不好意思,我又赢了一次。” “你可真是算无遗算,门窗院子他都不去,居然直接掉进屋子里,没有半点高手的风范。” 嘴上这么说着,江南雁还是不敢大意。 箭尖一直瞄准着前面的屋顶。 只要对方敢露头,他立刻放箭。 设下圈套的林羽同样神经高度紧绷,哪怕已有万全的准备,碰到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高手,他也不能马虎大意。 毕竟现在的情形,决定了失败的一方会命丧当场。 此时,跳下正屋的老者,抹了一把脸上蹭的灰尘,把手里瓦片用来阻挡木刺的碎瓦片扔到地上,动若脱兔般,朝着左手边的房间冲去。 余光一扫,他就知道窗口、屋中都没有人影,唯有靠北的床榻,既能遮挡门外的视线,还能给人安全感。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嗖嗖嗖! 老者手里的三角钉,闪着寒光呈“品”字形,打在了房间的床榻上。 假如床榻上有人的话,三枚暗器必能有一枚伤到要害,从而一击毙命。 令他意外的是。 三枚暗器稳稳地扎在了头、胸、腹部,无一不在要害之处,简直是他使用暗器以来,最完美的一次进攻。 令他气愤的是。 床榻上根本没有人,准确来说,没有真人,只有一个稻草人,赤条条地躺在床榻上,无声地嘲讽着,他掉入了别人的陷阱里。 “屋子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我的精兵包围了!” 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犹如暮鼓晨钟,在他耳边响起。 是陈郡尉! 老者大吃一惊,浑浊的双眼里满是不解。 “陈郡尉怎么会在府衙出现?长乐郡主不是不让他插手吴家的事了吗?” ------------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人断肠 他还以为崔衍不在房间里,是林羽为了防备崔衍被害,才故布迷阵。 哪怕有衙役把守,他也能全身而退。 “再加上陈郡尉的精兵,只怕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老者从背后抽出了跟随自己一生的弯刀,看着京城的方向,面露痛惜之色。 “早知如此,在来益州之前,我应该和闺女好好地道别,而不是和她吵架后负气离开。” 希望闺女在失去了他的庇护以后,能够快速成长,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不是一直依附于王爷。 身为男儿,他知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不是老生常谈的絮叨话,而是现实的残酷。 “闺女,爹爹先去地府替你探探路,爹爹会保佑你的。” 话落,老者破窗而出。 早已将整个院子围起来的弓箭手,在老者身形闪到窗边时,已经按照陈郡尉先前的叮嘱,将拉满弦的羽箭松开了手。 整个益州能调动的弓箭手,此时全在院落周围。 他们不似临时组建起来的弓箭手那样,毫无章法,只会瞄准一个目标。 而是会封锁目标的行动,保证上百支箭一齐射出再换箭时,不给目标任何躲避或者反攻的机会。 “我命休矣!” 老者将手里的弯刀抡圆,抵挡不断落下的羽箭,想要找出哪里有破绽。 然而不等他找到,漫天的羽箭,像一只只投林的乳燕,无论他躲到哪里,都会精准地瞄准他的要害之处。 “论单打独斗,你们这些小伙子谁也不是我的对手,可惜啊可惜!” 谁能想到,曾经在江湖中的一代传奇,竟会陨落在此。 老者眼睁睁地看着三支羽箭朝自己胸膛射来,却只能躲开其中的两支。 咄! 羽箭扎在他的肺部,让他呼吸一窒。 顷刻间的后继无力让弓箭手们找到了破绽。 与此同时,一直盯着老者的江南雁,更是瞄准了其头部。 “林兄,真的不用留活口吗?” 江南雁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放火的高手。 抓住此人,长乐郡主查的案子就有了突破口。 林羽见江兄钻了牛角尖,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提醒他:“江兄,留下活口不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麻烦,可他若死了,只会给崔氏带来麻烦。” “我懂了。” 江南雁拉满弦,在弓弦上搭了三支羽箭。 嗡! 三箭齐发。 离弦的利箭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接朝着老者的后脑勺冲了过去。 老者本身就疲于应付院子里的弓箭手,心里也在提防身后的暗箭。 胸前中了一箭,让他的行动力有所下降,听到脑后传来的疾风,他只能抽空回头看一眼。 只一眼,他露出一抹绝望的苦笑。 全身而退? 从他进入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设下这个圈套的人,就没想过让他活着离开。 对方甚至没想过劝他投降,让他交代罪行。 “该死的崔衍,一定是他出卖了……” 咄咄! 靠着本能躲过一支暗箭的老者,却没能躲过其他两支暗箭。 头部中了一箭,颈部中了一箭,鲜血迸溅而出。 他不甘地睁着血红的双眼,看着其他羽箭自上空划过,落在自己的身上,在危急之间,他用力咬破了牙齿里藏着的药粉。 浑身被剧烈的疼痛包围,是他在这个世间最后的感受。 直到最后一支羽箭插进院子角落的花丛里,陈郡尉这才抬手,示意停止攻击。 他转身朝着走近的长乐郡主抱拳一拜:“郡主,人死了。” “辛苦陈大人了。” “应该的。” 陈郡尉没问为何明明包围了老者,不等对方投降,就要将人杀掉。 他只知道,此人是烧了吴宅藏书阁的嫌犯,手上还有他手下官兵的两条性命,这就足够了。 “有劳陈大人再派些人手,看押吴家的犯人,以免被人灭口。” “这是府衙的事,末将自然会配合郡守处理好此事。” 可是李郡守正忙着推广新农具,弥补之前的过错,哪里有心情再去得罪吴家和崔氏。 长乐郡主想着,要是那个不思进取的李郡守,知道事情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定会后悔当时对崔衍问罪,把府衙的话事权,交给杜长史。 “郡主,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再早来一步的话,就能见识一下这位高手的功夫,说不定能够看出他的来路。” 林羽已经踩着墙头跳到院子里,凑到正在说话的长乐郡主与陈郡尉身边。 明明他是一米八的个子,但陈郡尉比他还高多半头。 身为武将,每天风吹日晒但皮肤却很白,再加上总感觉此人有些面善,林羽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这才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见过陈郡尉。” “你就是闻名剑南道的第一大诗人林羽?” 过谦则傲。 林羽点头应道:“我就是。” 陈郡尉对于他的这个回应,倒是颇为意外。 他认识的大部分文人,都是骨子里透着难以忽略的骄傲,表面却装得十分谦虚。 像林羽这样敢于坦然承担起他人盛赞的,他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遇见。 “林大诗人,我是个大老粗,不懂吟诗作词的,不过我喜欢喝酒,你如此有趣,酿出来的酒一定也差不了,等我过几日休假,定要去青江酒楼,尝一尝重碧酒是何滋味。” “陈大哥,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不去,我可是会亲自驾着马车去请你。” 江南雁从林羽身后探头出来,冲着陈郡尉咧嘴一乐。 别看陈郡尉与林羽觉得很投缘,可看到江南雁,脑中有限的学识,净往外蹦一些像是油嘴滑舌一类的成语。 突然就觉得青江酒楼里的重碧酒,没有那么好喝了。 “郡主,林大诗人,我还有事,告辞。” 不擅长应付江南雁的陈郡尉,跑得比身后有狗追的兔子还要快。 剩下的弓箭手们只能风云残卷般,将地上的箭和尸体上的箭快速拔下来,跟着离去。 刚才还满是杀机的庭院,只剩下满地的鲜血。 林羽根本没往尸体方向走,江南雁也没有动弹。 只有长乐郡主带着嫣儿走上前去,满怀期待地扯落了老者脸上的灰色面巾。 当看到老者的脸庞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中几欲喷火。 “好狠的心肠!” 旁边站着的嫣儿,没想到郡主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急忙凑上前去查看,却被老者展现的真容吓了一跳。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化尸粉 只见老者脸上的血肉像一团团凝聚在一起的肉疙瘩,还有黄的红的液体,自那些肉疙瘩里不断往外溢出。 液体的所到之处,像刀片一样轻而有力地刮走完好的皮肤。 在片刻的工夫,老者的脸上已无一块好肉。 “化尸粉。” 嫣儿惊呼一声。 “郡主,这种邪崇之物产自西域密宗,被他们视为不外传的宝物,怎么流入中原了?” 长乐郡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有些事已经很明显了。 新朝建立不久,大常与西域往来并不密切,能够把手伸得到西域的,只有几大名门望族,以及皇室子弟。 “宁愿使用化尸粉,也不愿意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看来,我们见过面。” 长乐郡主撕下老者的一角衣袍,仔细地查看起来。 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 好在,老者自毁容貌本身,就是一条线索。 在京城时,她疏于应付权贵世家,不经常与人走动,能够见到老者的机会,屈指可数。 背后之人是谁,她的心中已有了几个人选。 偏偏都是没有切实的证据,以她的身份,别说调查,就连向皇爷爷告状都不行。 “林公子,江公子,此事于你们而言,可以到此为止了。” “查出来了?” 江南雁脱口而出,然后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着拧他手腕肉皮的林羽,面色微变。 好奇害死猫。 郡主都不让他们插手了,自己真是多嘴问这一句。 “郡主,你不必回答,我发誓,绝对不会再掺和这件事。” 得到江南雁的保证,长乐郡主看向林羽。 “我会按照你的原计划,向外面散布消息,告诉他人,是崔衍配合着设下圈套,杀死了吴宅藏书阁纵火的嫌犯。” “嗯。” 在林羽的计划里,老者之死,只是计划的一环。 尽管长乐郡主没告诉过他,吴家到底犯的是何事,但能够让暗中之人如此耗费人力想要抹消掉证据的事,一定是抄家灭族的大案。 掉入陷阱里的老者是来清除证据的,不是送证据上门,所以必死无疑。 “郡主,崔衍一家的安全,全靠你了。” “比起他的安全,我更关心,他几时能够开口说出他了解的真相。” 长乐郡主看了一眼还在流血水的老者的脸庞,对着嫣儿吩咐。 “一会儿把尸体抬给崔衍去瞧瞧,让他知道,有个多么厉害的人打算杀他,全靠我们保护,他才幸免于难。” 杀人诛心呐。 林羽嘴角狠狠地一抽,第一次知道长乐郡主除了高大上,也会有折磨人的小心思。 从现在起,崔衍就像掉进裤裆里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 就算崔衍自己知道,他并未说出任何人的把柄,但谁会信呢? 一石二鸟,杀了一只,自囚一只。 摆在崔衍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赶紧死,让那些被吴雍抓住把柄的人们,能够安心睡觉。 要么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供出来,从此活在恐惧之中。 “崔衍真惨。” 江南雁在旁边总结了一句。 林羽伸出两根手指,笑容灿烂。 江南雁立即没心思总结别人的人生了,想到他一连输了两次打赌的事,垂头丧气。 “我也挺惨的。” “看在你这么惨的份儿上,下一批重碧酒,我给青江酒楼送三十万斤。” “一言为定!” 随着吴家倒台,重碧酒酒借人势,名声会越来越响亮,喝的人也越来越多。 青江酒楼可不只在剑南道开设了许多家,在北地和京城同样有分号。 三十万斤分出二十万斤送去剑南道以外的酒楼,听上去挺多的,实际上分到每个酒楼里,绝对不够一个月喝的。 “林兄,要不你把吴家所有的酒坊全部纳于囊中,这样每年产的酒,能够让每个想喝重碧酒的客人,都能吃到饱。” “江兄你的意思,是灭了一个吴家,又站起来一个林家?算了吧,我只要挣够我想挣的钱,剩下的还是让别人去挣吧。” 除了给青江酒楼送的酒以外,每个月对外出售二十万斤,已是极限。 不论买到重碧酒的人,是珍藏还是转卖,甚至是流通到他国,那也与他无关。 他只管在酒坊产酒,等客人上门自提,赚些省心的钱,才能避免沦为下一个吴家。 江南雁想到他说买下吴家商铺,不想卖酒的事,不免好奇起来。 “林兄,你买的商铺是卖什么用的?” “给光儿买的。” “你小舅子?” 江南雁愣了一下,脚步一顿。 发现林兄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能快步追上去。 “你小舅子不是想考科举吗?怎么又要经商?他忙得过来吗?” “那就是他的事了。” 两人打着太极,一个想问清楚,一个含糊其辞。 彼此知道对方只是没话找话聊,才能缓解刚才的紧张,但是谁也没说破,并肩朝着杜长史办差的院落走去。 和杜长史打了声招呼,等到吴家查抄的家产,要充公变卖时,派人去会一声。 吴家的案子涉及太广泛,随着吴雍之死,更多的苦主涌了出来,状告吴家犯下的罪状。 杜长史正焦头烂额呢,听说林羽与江南雁求见,放下手里快写秃的毛笔,冲到门口迎接。 “林公子,江公子,你们来得正好,你们可有事要做?” 林羽与江南雁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在林羽前来时,苏家已经将第一批存放在旌阳附近粮仓的粮食二十万斤,送到了石林村。 就等着限酒令废除的消息传到旌阳,当场交接。 后续酿酒的事有三哥在,账目有灼灼盯着,他们都是熟手,出不了问题。 家里其他的事也没有因为吴家倒台,受到任何的影响,像甘蔗种植、多村铺路、制活性炭、农具推广、荒地开垦等事情,也都按部就班地做着。 遇事不决,田地一块由小薇负责,其他的事找娇娘,实在不行,还能让一直窝在仓库玩墨汁的光儿帮忙出出主意。 他来益州除了亲眼看着吴家倒台,剩下的,就是等到吴家在益州境内的所有案子了结,拿钱买铺子买作坊,以最小的代价扩大家族产业。 江南雁同样如此。 见两人没有其他事情要忙,杜长史乐得合不拢嘴,一只手虚扶着一个人的后背,将人往他办差的屋子里带。 “太好了!” “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来得巧 林羽和杜长史不熟,面对如此热情的打招呼,他心里升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同样的,江南雁也觉得杜长史过分热络了,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 很快,二人的预感得以验证。 杜长史直接把两人推到了,一张摆满笔墨纸砚、半丈长、两尺宽的矮几前,笑呵呵地将两只狼毫笔塞进他们的手里。 “两位来得真巧,我正愁找不到帮忙写案情与诉词的人,你们就来了,真是天降福星,解我危难!” “……” 林羽心道:益州府衙的官员们,没有一个像唐县令一样的正常人吗?在府衙办公还能现抓壮丁? “……” 江南雁与杜长史相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夺过林羽手里的笔,将两杆笔全部塞了回去。 “杜兄、杜大人咧,我与林兄忙活了大半日连口水还没喝上,只是想来找你问问吴家的案情进展如何了,你却让我们来当苦力?府衙里负责书写的官吏们呢?” 江南雁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来,刚才还笑容满面的杜长史,立即眉头倒竖,满脸愁容。 他的右掌重重地拍在矮几上,痛心疾首的长叹一声。 “崔衍手下的官吏,都是为了银钱,中饱私囊之人,苦主们得知吴雍死了,从平头老百姓,变成了大小商绅,涉及的案情既严重又复杂,我也不敢让那些贪官污吏戴罪立功。” 谁能想到整个府衙,除了平时不干活只拿俸禄到处游玩的李郡守,还有任劳任怨的杜长史和不在府衙当差,负责全州军事安全的陈郡尉以外,其他人不仅是酒囊饭袋,还是一旦严查就会被一窝蜂的贪官团伙? 连身为崔氏子弟的崔衍也未能幸免,杜长史除了平日里帮忙做事的两个手下小吏以外,实在找不到放心的人选来帮忙。 记录案情与书写诉词,看似只是文书工作。 可若从事文书工作的人有心偏袒被告,等到了大堂之上,对质审讯时,苦主定会误以为这是府衙的意思,从而影响案情的裁决。 杜长史知道两人没有经验,苦口婆心的好一通解释。 林羽盘腿坐好,笑声道:“我还以为是让我当苦力,咬文嚼字这事我会。” 尤其是能给吴家人上眼药,亲自梳理案情,判定罪名的事,他乐于助人。 倒是江南雁,最怵写字,还要写大篇的文章,头疼不已。 可杜长史眼巴巴地请求,他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说好了,我和林兄帮你的忙,事后整理好的商铺作坊,等到府衙变卖的时候,我们先选。” 作为商人的江南雁,可没忘记将人情直接兑换成实际需求。 生怕杜长史为难,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这是五十万两,我和林兄的押金,我够意思了吧。” “够够,南雁兄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杜长史的脑汁早被成堆的案情榨干了,也没心思夸赞江南雁,赶紧差小厮去厨房沏壶茶水,再弄些糕点来。 供两人边吃喝边干活。 小厮杜夏忙不迭地告诉厨房准备糕点,自己沏了壶茶泡在凉水里降了温。 拎着茶壶正往院子里走,在月亮门处遇到了一位熟人。 “杜夏兄,忙着呢?” “许东家来找你表哥的?他正忙着大人交代的事,也不知有没有空见你。” 主动招呼杜夏的,正是扬言要与林羽争夺吴家酒坊的许姓青年。 许自达不光自己来的,还带着两位朋友。 吴家倒台的事太突然了,哪怕府衙发卖的酒坊,比平时价格低,可是他的手里根本没有足够的银钱买下。 这才带着两位朋友,帮他们达成心愿的同时,好借一些银钱周转。 此时许自达听说自己的表哥,深得杜长史的器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从袖子里抖出二两碎银子,要往杜夏手里塞。 “杜夏兄,麻烦你带我和我们朋友进去,我有事找表哥。” 许自达找他表哥,却给杜夏寒银子打点。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现今府衙处理吴家一案的负责人,就是杜长史。 再加上刚当上郡丞不久的崔衍获罪,下任郡丞很可能就是杜长史,打点好杜夏,一来提前获得一份面子情,二来稍后也好请杜夏在杜长史面前,为他们要做的事,美言几句。 “许东家拿我当成什么人了?!” 杜夏的手指刚碰到银子,像碰到一团火似的,烫得缩回手来,还后退了几步。 手里拎着的茶壶溢出,幸好里头是温水,但洒在脚面上,还是把杜夏吓得一个激灵。 要死了! 这个姓许的难道不知道,如今府衙对于收受他人银钱的事,十分的敏感吗? 杜夏朝着左右张望,见没有人看到刚才的一幕,这才松了口气,但对着许自达还是满脸怒容。 “你要找你表哥自己去找,与我无关。” 说完,他便气冲冲地走进了月亮门,朝着办差的堂屋走去。 徒留许自达被另外两个朋友盯着,只能尴尬地干笑道:“还是杜长史高风亮节,连他手底下的小厮都不肯收人钱财。” 呸! 换作平时,杜夏可没少收他的茶水费。 今日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有搭对。 既然杜夏说可以直接进院子里找人,许自达为了挽回颜面,挺胸抬头地经过月亮门旁边的衙役看守往前走。 两个衙役只是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阻拦。 来人可能是有冤情要找大人们陈述,再加上进来之前都要严格盘查随身物品,院子的每个房屋也有重兵把守。 况且许自达还是周书吏的表弟,和郡守大人曾在商绅大会上一起吃过酒,他们自然不会阻拦。 只是拉着嗓子喊了一声。 “城南许员外到!” 没有受到阻拦的许自达,双手背在身后,还在向着另外两个朋友炫耀。 “看吧,这里的人们都认得兄弟我,等会儿我见到表哥,让他把我们要的商铺和作坊全部预留出来,再探探府衙的底价,保证你们不会跟着我白跑一趟。” 两位朋友还真被许自达唬住了,见状赶紧拍马屁。 “马老他们要是知道许兄你在府衙地位这么高,绝对不会当众朝你摆脸色。” “吴家垮了,往后在益州城,酒行里的事都由许兄你说了算,林羽算个锤子。” 许自达十分享受这种被人吹捧的感觉,末了还不忘记假装谦虚。 “哈哈哈,你们的话糙理不糙,但是咱们做事要低调,低调懂不懂?” 这里可是府衙,不是包厢里大街上。 让表哥听见这些话,又得教育他不要在官府重地乱吹牛皮了。 ------------ 第二百八十五章 谁说了算 低调的许自达朝着守在正屋门口的衙役拱拱手,刚要开口问好,一只茶杯从屋内抛了出来。 啪! 砸在他的头上,额角上顿时像长出一只犄角一样,冒出半个拳头大的一个肿包。 “谁砸我?!” 许自达下意识地大吼一声。 反应过来这是杜长史处理日常公文的地方,吓得缩了缩头,但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不忿。 是谁?! 究竟是谁在用茶杯砸我?! 满屋的人都在奋笔疾书,桌案上成摞的卷宗,挡住了他们的脸庞。 “到底是谁用茶杯砸我,敢不敢站出来?!” 深陷于自身情绪里面的许自达,根本没看到站在门后,不停朝他使眼色的表哥。 终于,门口站着的许自达三人因为挡住光线太久,引起了杜长史的注意。 逆着光看不清三人的脸,但杜长史还是凭感觉,认出这三人并非府衙办差的人。 “何人在此喧哗?” 他朝着守门的衙役看去。 不等衙役回复,坐在门后矮几旁的表哥忙不迭地站起来,拱手致歉。 “回长史大人,是我表弟有事找我,我这就送他出去。” 表哥一开口,又把许自达吓了一跳,他没有听从表哥的暗示离开,反倒故意说得很大声:“表哥你站在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可看见是谁拿茶杯砸我了吗?” 其实许自达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也不是没有脑子。 他故意重提这件事,是想告诉杜长史,这里有人不小心砸伤了他,借此让杜长史心怀愧疚。 如此一来,买卖作坊的事,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吗? 表哥早在许自达站在门口吹牛皮时,便知道了他的来意。 平时跟表哥吹牛皮,说自己在府衙权力通天,实际上这屋子里这么多人,他是唯二那个说话不算数的。 剩下的那个同样境遇的,就是坐在他对面同样在抄录副本的同级同职的同僚。 “表弟,你可别再说了,赶紧跟我离开这里。” “我是有正事才来这里的,不是来玩的,我必须要知道是谁砸了我!” 表哥怎好说,是他动的手。 万一长史大人追究起来,问清楚来龙去脉,该如何说明,他是被表弟的话恼怒了,再加上办差压力大,这才一时失手将茶杯砸了过去。 不等表哥解释,许自达已经踮起脚尖朝着屋内扫量着。 正巧看到一个面生的蓝衣少年伸展着双臂。 蓝衣少年的矮几前,还摆着一整套茶具,其中还少了一只。 他观对方年纪尚轻,并且穿的较为朴素,面相也是人畜无害的类型,暗道一声:兄台,算你倒霉被我选中,只能拿你当垫脚石了。 “是他!表哥,一定是他拿茶杯砸我!” 表哥顺着许自达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时,林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瞧个不停,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朝着对方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虽然逆光看不清晰脸,不知道来的是谁,但凭现在的气氛来看,应该是杜长史请来的帮手。 帮手好啊。 他写字太快,江兄更是像耍大刀似的,胳膊都抡圆了。 但抄录案情梳理和诉词提告副本留档的,只有两个小吏。 “一个人可不够,旁边那两个也是帮手?” “表哥,一定就是他!你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无障碍交流起来。 只是交流得不太愉快,让林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笑得开心怎么了? 伸手不打笑人脸懂不懂? 算了。 “懒得搭理他,再写一份。” 矮几上的这份案情,写的是一个吴家子弟,共奸淫杀害幼女十八人的案子。 其他案情,他只是一笔带过的春秋写法。 这个案子光凭那些苦主们直白的讲述,就令人震怒又气愤,他必须着重笔墨。 不光要让凶手绳之以法,还得让此人钉在益州州史的耻辱柱上。 所以,他必须集中全部的精力,可没工夫理会旁人的惹是生非。 “我在喊你你听不到……” 啪! 又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但这次不是茶杯摔碎的声音,而是表哥一巴掌扇在了许自达的脸上。 “我说了让你出去,你一天到晚的满嘴鬼话,如今都听不懂人话了吗?!” 表哥怒不可遏。 别说堂屋里谁都不能得罪,就算要得罪,也不应该把林羽当成软柿子捏。 他打完人,趁着许自达一脸茫然之际,连推带搡的把人带到院子里。 直到快要走进月亮门,表哥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表哥……” “别喊我表哥,我没有你这么厉害的表弟,你现在可是益州酒行的老大了,全益州酒行都是你说了算,我哪配当你的表哥。” 表哥说完,朝着许自达拱手作揖,深深地鞠了一躬。 “许东家,方才的茶杯是我扔出去的,早知道你这一张嘴还能在这之后惹出是非,我应该倒了茶里的烫水砸你,而非温水。” “是表哥你砸的我?” 许自达伸手按住突突直跳的肿包,感觉更疼更委屈了。 他刚才进门一句话不说,就被表哥砸起一个大包,谁能有他冤? “表哥你为啥子砸我?” “还为啥子?你们在外面胡言乱语真当屋里的人听不到?” 表哥这话不光是在教训许自达,还是在指责方才拍马屁的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一阵烧乎的同时,看向许自达的眼神里也带着谴责的意味。 早知道这个表哥和许自达关系不好,他们也不必奉承了一路。 还不如刚才趁着见到杜长史时,亲自去和杜长史提一提捡漏的事。 表哥在府衙迎来送往,看到两人的反应,便知道这是一群狐朋狗友,出了事根本靠不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戳着许自达额角的肿包。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冤枉的那个人是谁?” “不就是府衙新来的一个小吏吗?这个屋子里杜长史是老大,表哥你是老二,他这么年轻能进府衙,再有背景也只能在你手底下干活。” 别看挨了表哥的打,许自达还是以表哥为荣。 然而,表哥听到这话,伸手又是一巴掌。 啪! 表哥看到许自达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两边脸上对称的两个巴掌印,气极反笑。 “他可是林羽!并且正在帮长史大人写案情和诉词,我只能抄他写完的副本,他们已经向大人交了买卖保证金,再有这层关系在,你还想当益州酒行的老大?想买哪里买哪里?” “你信不信他把你要买的作坊涉及的案子,写个暂定,拖你一年半载的审理时间,让你交了钱都没法开张?!” ------------ 第二百八十六章 论林羽 那个蓝衣服的竟是林羽?! 林羽竟与杜长史如此交好?! 不只许自达蒙了,一起前来的两个狐朋狗友,同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表哥,你莫唬我,外面都在传,林羽是个心狠手辣的奸商,可那个小伙子他长得啷个乖巧,和传闻里的不一样。” “传闻里长史大人还是不管事的人呢?现在府衙内外,不全靠他两只手撑着?” 表哥斜了一眼走过来的杜长史。 尽管有讨好上级的嫌疑,但他确实是在说真心话。 这番话,倒叫杜长史的脸色好了起来。 担心许自达再说诨话,影响手下办差的效率,杜长史离着老远,假咳一声。 “你们有私事要谈的话,改日再约,如果是来状告吴家的话,本官可以接待你们。” 杜长史手指着有哥,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还要抄录副本,任务繁重,没有时间与你们摆龙门阵。” 能用的手下本来就不多。 因私废公再废掉一个手下,难道他要考虑破格提拔能干实事的林羽吗? 就算他想提拔,林羽也不稀罕。 多亏有吴家的商铺和作坊,能得江南雁看中,这才将两人留下来。 否则,他绝不可能只是警告许自达自行离去这么简单。 “长史大人,我、我……” 许自达结结巴巴,“我”了半晌,脸红到了脖子根,朝着杜长史作了一揖。 “我能不能再进去向林公子道个歉?” “……” 表哥露出欣慰的笑容。 “……” 杜长史没好脸色地点了点头,只提了一点要求。 “说完速速离去。” 他又看向另外两人,比划着门外。 “你们先请吧。” 就凭两人怂恿许自达当出头鸟的做法,他也绝不会同二人多言。 免得不想吃羊肉还惹一身骚。 许自达也顾不上两个朋友,三步并做二步跑进正屋,绕开矮几站到林羽的面前。 “麻烦让让,挡着我的光了。” 林羽头也不抬,眉头紧蹙地落下一笔。 直到写完最后一句话,他才满意地笑了笑。 嗯,不错。 “男人好色没问题,敢对幼女出手,我让你死了也得遭千人嫌万人骂。” 刚才还觉得林羽人畜无害的许自达,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见识太少,所以才看走了眼。 他本欲与林羽攀谈几句,交个朋友,此时只想道完歉赶紧走。 “林公子,方才冤枉了你拿茶杯砸我,是我的错,我向我道歉,对不住。” 许自达说完不敢停留,像身后有恶犬撵似的,一溜烟跑得飞快。 徒留刚抬起头来的林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谁啊?” 有病吧这个人。 不来帮忙还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林羽拿毛笔杆挠了挠头,把刚才的杰作专门放到手边上,等着一会儿杜长史亲自抄录,优提审这位嫌疑,可以让对方早遭罪、晚投胎,体验圆满人生。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杆铁笔当判官。 在府衙里写诉词的林羽,根本不知道,许自达离开府衙后,城内便传出了关于他的风言风语。 多少人盯着吴家倒台后瓜分利益,就有多少人在谈论林羽在府衙捷足先登的事。 “听说了吗?林羽要被破格提拔成府衙的官员了!” “他只是一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能当官?举孝廉也轮不到童生呐。” “特事特办,府衙里的大小官员就剩下一只巴掌的数了,林羽不还是那个蜀地第一大才子吗?” 众人看向说话的人,不约而同地白了他一眼。 什么都不晓得,还要跟人谈论八卦,真是笑话。 “蜀地第一大才子是徽之公子,益州城多少闺阁小姐的梦中情郎,林羽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 “对对,第一大诗人,说不定他才华出众才被破格提拔了呢?” “哪有那么容易破格提拔,依我看,还是他上头有人。” 讲这番话的人,配合他一脸高深莫测,仿佛知晓什么内情的神色,让人无端遐想。 大家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林羽,一个出身布衣的农夫,连落魄的寒门都不是。 全靠糖方的事,抱上了江家的大腿。 可自从他把糖方卖给江家以后,谁也没在意这个赚了些小些,就开始买荒地,借着江家之势种甜甘蔗的富农。 谁知道,他又摇身一变,成了供应长乐郡主诗会的酒商,还悄悄咪咪地酿制成功了,比千年吴伶醉还要浓厚香醇的烈酒重碧酒。 并且还在诗会上打败了蜀地第一才子宋徽之,力挫吴家少东家,独揽二百万两银子的订单。 “从林羽与江家的酒楼合作,到他成为府衙的座上宾,参与官府的内务,这才不到三个月。” 马老抚着胡须,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砖,扫量了一眼座下的族中后生。 “你们与林羽年纪相仿,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能够白手起家,做到旌阳首富的位置吗?” “爷爷,你说得不对。”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耿直地反驳道。 “林羽马上就要成为益州首富了。”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之色,语气满是敬意。 别说白手起家了。 哪怕有家族做依靠,在场哪个少年郎,能够拥有林羽创造财富的本事? 有人心悦诚服,视林羽为传奇。 就有人牙酸嘴利,把它归咎于其他原因上。 “一定像外面传的那样,是林羽背后有高人指点,京城也有大靠山,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每一步都走得这么顺利?仅凭他一介布衣,能够撼动得了吴家?” 说话的是马老平日里最宠爱、也是最寄予希望的长孙。 长孙年已十八,孩子都生了三个,却依旧是个拎不清的。 林羽每一步都走得很顺利? 马老并未反驳这句话,因为每个人对待每件事的态度不同。 但按照他这生经历的风浪来看,林羽的这段人生经历,远比他一辈子来的更加丰富多彩。 “麒儿,你最近房里头生下长子的那个爱妾,上蹿下跳的,听说你要休妻将她扶正?” ------------ 第二百八十七章 真饿了 长孙马麒不解地眨眨眼。 爷爷不是在聊林羽上头有啥子人吗?怎么问起我房里的人了? “啊……啊……” “别啊了,修身齐家,你连自己的小家都齐不了,我还指望你做大事?手里的铺子交给麟儿吧。” 马老将拐杖狠狠地往地上戳了戳。 还想反驳的长孙住了嘴。 而向来口直心快喜欢怼人,因此不被长辈喜欢的马麟,比被剥夺了权力的马麒还要蒙。 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家里掌管铺子最多的小辈了? 马麟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朝着那些满眼羡慕嫉妒的兄弟们看去,呵呵一笑。 他好像了解了林羽那种不遭人妒是庸才的处境了。 “大哥,你听我解释……” 先稳住大家的情绪,再拉拢几个人分管铺子,他可不想一个人木秀于林。 除了马府以外,还有不少人家趁着晚饭时聚坐在一起,分析着林羽发家致富的经历。 而呆在府衙里奋笔疾书的林羽,直到有人点起烛光,他才意识到外面天黑了。 还没开口,肚子先唱起了空城计。 “开饭啦!” 负责掌控全场吃喝的杜夏,拎着两个小巧的食盒走进来。 顿时满室的饭香扑鼻。 杜夏先将一个食盒摆在自家大人矮几上,这才将另一个放到林羽的案头,对着江南雁说道:“江公子,你和林公子一起吃吧?” “都行。” 江南雁话音刚落,埋头记载目录的杜长史,轻轻推了一下桌子上的食盒。 “府衙今日人手不足,所做的饭食本身就不够吃,我的这份先给南雁兄吃吧。” “这么客气?” 江南雁撸起袖子,得了便宜顺便卖了个乖。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是真的饿了。 早在半个时辰前,他就开始又困又饿,与瞌睡虫一直做战斗,纸上写的内容变成了天书。 面对杜长史的谦让,站起来夺过杜夏手里的食盒,在不少人谴责的目光中,大快朵颐、风云残卷地吃完食盒里的两菜一饭,灌了半壶茶。 他看了一眼对面林兄矮几上,与他如出一辙的饭菜,还被林兄吃得一粒米都不剩,不免暗自咋舌。 “林兄吃惯了美食,却还能够如此节约粮食,倒显得我挑嘴了。” 可他的挑嘴是让林兄的厨艺培养起来的,不能怪他。 “林兄,看你吃得这么干净,一定没吃饱,府衙的饭是真难吃。” 江南雁站起来,对着满堂无语的人们宣布。 “今晚我请大家加餐,马上派人去青江酒楼订几桌丰盛的饭菜来,大家说好不好?!” 原本还觉得江南雁抢占了杜长史的伙食,还要嘲讽后厨做得饭又少又难吃,连带着他们在府衙里办差的人,脸上也无光。 可此时听到他说要请大家吃饭,顿时觉得。 “还是江东家大气!” “我早就馋青江酒楼新的招牌菜了,可惜一直没能排到队。” “吃完这一顿,我今晚能挑灯夜战三百篇!” 整整一下午,大家的毛笔写秃了一箩筐,可是案情梳理了不到七成。 为了明日早起开堂审讯顺利进行,熬夜是无可避免的。 杜长史听到众人的欢呼声,无奈地抬起头来。 在他抬头的瞬间,屋里的小吏和衙役们全部闭上了嘴,这才想起来,今晚吃什么,他们说了不算,江南雁说了不算,只有长史大人说了算。 早知道江南雁要请客,他们应该提前让后厨的人们集体拉肚子。 “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杜长史用少年老成的脸说着这番话,让人们分辨不清,这是在责怪,还是在开玩笑。 还是江南雁丝毫不怵他的严肃,伸手指着他的脑门,打趣一声。 “杜兄你还真别说,你用手背抹到脑门上的墨,还真像写了一行字。” “……” 杜长史赶紧用手背往额头上一抹。 湿乎乎的触感让他赶紧挪开手。 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确实沾了墨汁,只是刚才抬头的时候不小心沾的。 自己被江南雁戏弄了! “南雁兄,你吃饱了没事干,可以帮我们去酒楼安排伙食了,不过……”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杜长史沾着墨汁的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脑门。 “这一顿我请,就当犒劳大家了。” “顺便再配几坛好酒,等手头上的事做完,明日不当差的,喝些酒好入睡。” 杜长史作为替整个府衙上下打点全盘事宜的唯一能干的官员,具有十分优越的熬夜经验。 他的话一出口,满屋子人们尽管不敢再像刚才一样声张,但纷纷在矮几下面握紧了拳头。 原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两位小吏,更是撸起袖子,小臂上不光充满了青筋,还充满了干劲。 唯有林羽,硬是将到嘴的哈欠憋了回去,双手撑着屁股下坐着的软垫,开始目视远方,以防眼睛劳累过度。 他看了一眼一刻不得停的众人,心道:没想到杜大人长得忠厚,烙饼的技术不错。 烙饼不同于画饼。 一个为实,一个为虚。 像杜长史这样既能靠真才实绩,震慑得住手下官吏,还能够恩威并济的官员,才应该去当大官。 “我也是吃饱了撑的,还没当成益州首富,居然想涉足官场了。” 飘了飘了。 果然一直加班脑子就会想要往作死的方向发展。 林羽借口尿遁,出去透透风,回来再战。 最近的茅厕与长史官办差的地方,相隔着两个院落的距离。 林羽一边不紧不慢逛着,一边暗中吐槽。 “把茅厕建得这么远,虽说不会被屎臭味儿打扰,但是万一闹肚子或尿急,可真不好解决。” “老爷,长史大人下榻的房间有恭桶呢。” 哦,对。 恭桶确实能解决屎尿应急的问题,但放在房间里,既不卫生还要浪费一个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力。 再联想到自己住的宅院里,也放置了许多恭桶。 刚才险些作死的林羽,开始右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研究起屎的归宿问题。 一个不留神,拐弯的时候撞到了人。 “唉呀!” 对方轻呼一声,身体向后倒去。 林羽的右小臂被柔软的缓冲,往后回弹了半步。 他接住对方手里拎着一只的食盒,尴尬地看向对方,当看清对方的脸时,暗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认识的……不对。 “对不起杜小姐,是我一时失神没看见你,这才不小心撞到了你,没把你撞伤吧?” 林羽下意识地朝着撞击的位置看去。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杜家小姐 这一看,杜小姐双手抱胸,微恼地嗔了他一眼。 “林公子,非礼勿视。” “呃,抱歉抱歉。” 林羽绝非故意的,他只是单纯的关心,有没有撞伤对方。 可看杜小姐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应该没事。 杜小姐胸前的缓冲足够,因此只是疼了一阵,并未受伤,只是受到一些惊吓。 换作旁人撞了她,还故意盯着她的胸口看个不停,她早让婢女迎春出手教育对方了。 可是冒失的人是林羽,她倒有些好奇,林公子刚才在想什么重要的事,竟如此认真。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婢女在耳旁轻声提醒她:“小姐,你的衣服上沾了油污,要不要回去换一套衣服?” 自从林羽在诗会上一战成名,小姐从旌阳回到家之后,每日都会临摹林羽所作的诗词,弹奏琴曲。 杜荷深知小姐倾慕林羽的心思,自然不会让小姐在林羽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的衣服脏了吗?” 杜小姐确实也很在意这一点,急忙扯过拎着食盒的手臂的衣袖,确实有一个半个指甲盖大小、不易察觉的油点。 知道林公子在帮堂哥做事,她特意挑了这套蓉州最时兴的流仙裙来见人,待到风来,轻轻吹起翩然欲仙,定能给林公子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现在回家,食盒给堂哥送来了,就没有理由再找林公子谈论诗词了。 林羽看到杜小姐扯着袖子,秀眉微蹙,关切的询问:“杜小姐撞到了手臂?” 不应该啊。 他没撞到对方的手臂,难道是向后倒去的时候,连带着被碰到了? 男女授授不亲,他没办法替对方检查,只得举起手里的食盒,温柔一笑:“杜小姐是来给杜大人送饭的吧?不如我差人帮你送过去,再带你去医馆瞧瞧?” 早在知道长史姓杜时,他便打听了此人的来路。 果然是出生于在诗会上为他助力发言的杜公子与杜小姐的杜家,也是和李前辈交好的杜家。 没有这层关系在,让他留在府衙当壮丁,他碰到感兴趣的案情可能会很投入,其他时候早就摸鱼,不知上了多少次茅厕了。 因此杜小姐拎着食盒出现在这里,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不必……多谢林公子关心,我真没受伤。” 杜小姐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心头如小鹿般乱撞。 回过神来,想到她还遗漏了重要的问题,又急忙答道:“我是来给慎行哥哥送饭吃的。” “杜大人可真有口福。” 林羽掂量了一下手里食盒的重量。 这么多饭菜,别说喂一个青壮年了,就算是喂猪都能吃得饱。 再看杜小姐葱白的玉指指尖上缠着纱巾,极有可能是她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心里羡慕不已。 杜家的家庭氛围真不错,兄弟姐妹们的关系真是和睦。 可是,只有杜小姐自己清楚,她专门做了这么多,目的不是为了慎行哥哥吃得饱,而是做得多了,可以请林公子一起吃。 杜小姐想到布菜时会被看到衣服不洁,又看到林公子对事特别仔细,还是决定重新换一套衣服,免得让林公子觉得有失礼数。 但她又不甘心白跑这一趟,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林公子你吃了吗?” “吃了。” “……” 杜小姐死死地咬住下唇,脸上已浮现出委屈之色。 益州府衙的后厨不止做饭难吃,还经常延误时辰,今日居然吃得这么早?! 一定是慎行哥哥专门给贵客安排的待遇,早知道她不应该为了达到惊喜的目的,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既然林公子你吃了,食盒还我吧,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杜小姐心里埋怨着自己,蹭蹭蹭地快步上前,夺过林羽手里的食盒,红着眼眶转身离开了。 直到窈窕的人影随着一阵香风消散而离开,林羽露出了费解之色。 “大力,杜家小姐不是来给杜大人送饭的吗?” “她是这么说的。” “可她怎么问完我吃没吃,就把食盒拿走了?” 他确实是吃过了,可杜长史还饿着肚子等开饭呢。 哪怕杜小姐的厨艺不及青江酒楼的大厨,但妹妹亲手为哥哥做的饭菜,光是那份心意就已弥足珍贵了。 换作是他,碗里留一粒米,他半夜都得起来反思自己胃口太小。 用脑过度的林羽,没往深处想,只当杜小姐是真的有急事,想着下次再见,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撞出什么后遗症来。 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林大力,更没把上茅厕时的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上完茅厕,慢悠悠地溜达回去。 到了屋子里,林羽特意看了一眼杜长史桌面上的物件。 没有他刚才拎的那个食盒。 奇怪。 “杜小姐做的那些饭菜,不会浪费了吧?闻着味道还挺香的,真可惜。” 其实他本身没吃饱,放完水更饿了。 早知道杜长史吃不上,刚才应该把食盒留下来,让杜长史分他两个菜。 …… 杜家别院。 杜小姐回房重新换了套衣服,视线定格在食盒上面许久,这才对着迎春吩咐。 “摆饭吧。” “小姐今晚不去府衙了吗?” 杜小姐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双手托着香腮,颓然地叹了口气。 不等迎春安慰她几句,就听小姐嘀咕道:“下次做糕点吧,这样就算弄到身上也不会看出来。” “……” 看来小姐是真的对林公子上心了。 希望自家小姐只是倾慕林公子的诗词,而非别的。 否则,一个娶了两妻一妾的男子,可不是良配。 自家小姐出身书香门第,长辈都是当代大儒,兄弟更是朝中官员,嫁予林羽当正妻都很委屈,更别提做妾了。 夫人已经在给小姐挑选良婿了,都是名门望族,像林羽这种商贾之流,并不在夫人的考虑范围内。 为了不让小姐与夫人为了一个男人发生争执,她身为小姐的贴身婢女,有义务帮助小姐斩断烂桃花! 迎春将食盒拎到外屋餐桌上摆放好,又让其他婢女端来铜盆、备好帕子净手。 一切准备就绪,进入里屋请小姐用餐时,便见小姐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墙上临摹的诗稿,轻声哼着。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也不知道林公子此时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迎春听到这话,嘴角狠狠地一抽。 完了,小姐见了林公子一面,已经不再局限于诗词歌赋,开始惦记他这个人了。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难题与了结 迎春决定晚上去厨房,把江家送来的白糖红糖还有麦芽糖全部藏起来。 做不成糕点,小姐就没有理由去见林公子了。 “迎春我呀,可真是一个小机灵。” 迎春自豪极了。 …… 府衙内。 林羽没有参与大吃大喝的狂欢,只拿了一盘糕点垫肚子,继续奋笔疾书。 直到鸡叫三遍,最后一桩案件终于盘完了逻辑,理清了来龙去脉。 一篇诉词落笔后,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踢了一脚对面趴在桌子上淌口水的江南雁。 “江兄,醒醒。” “唔?天亮了?” 江南雁双手撑着矮几站起来。 结果因为睡觉姿势不对,腿麻了,疼得他直吸冷气,又一屁股跌坐回去,摔了个人仰马翻,还把裤裆扯了个缝。 还好屋里的人们都在忙着正事,除了林羽和随身的护卫,没人看到他出糗的模样。 林羽慢慢地站起来,适应了一会儿,把桌面上的一摞诉词搬到杜长史那里。 等完全交了差,他才走到江南雁身边,将人拉了起来,打趣他:“江兄这一觉睡得可舒服?” “不舒服,我除了小时候背不完书,被罚连夜抄写一百遍累得趴在桌子上打盹以外,还是第一次趴在桌子上睡一夜,腰快断了。” 倒不是江南雁不顾大家的进度偷懒。 而是他处理的,是案情里面的银钱纠纷。 或许是藏书阁着火,灰衣老者被杀,萧衍将功立罪的事传了出去。 许多有银钱纠纷还有利益交换的人们,干脆吃了个哑巴亏,吴家许多未结清的账目,十中有六七都没有人来了结。 江南雁都能想象得到,真让长乐郡主查出些什么来,找上门去,他们也只会把责任推到吴家头上,声称被骗了,然后破财免灾,把那些银钱充公。 剩下的三四成,其中大半都是吴家欺行霸市或是恶意抢掠而来的,并且苦主都已全家身亡。 “林兄,你猜光是一个益州吴家,查抄了多少充公的现银?” 现银不算商铺和作坊,但包括金银细软和田契地契。 林羽想到吴雍为了给自己设下圈套,让假京商订了二十万斤重碧酒的事,伸出一根手指。 “才一百万两?林兄你也太小瞧吴家了。” 林羽甩他一个白眼。 “我猜一千万两左右。” “厉害了林兄,除去银钱纠纷的那些,一共是九百八十万余两。” 大常前两年的赋税收入,除了粮食以外,剩下的现银税收,每年在两千五百万两银子左右。 查抄一个州府的千年世族,本地的商铺和作坊全能落进府衙的口袋,光是上缴国库就能得一千万两。 凭借这个功绩,长乐郡主就算被人上折子参几本,皇帝也会把吴家的案子做成铁案,维护长乐郡主的颜面。 “吴家的产业半数被查抄,因为和林兄竞争,失去了一半的产业不说,还得罪了不少人,吴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一定会教训吴家这些不肖子孙。” 江南雁正幸灾乐祸的说着。 林羽转身回到矮几写了一纸诉词,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江兄,最后一桩银钱纠纷,吴雍让人假冒京商预购二十万斤重碧酒,酒已经在酿了,契约也留档旌阳县衙,这二十万斤酒的银子,我是不会上缴府衙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看吴家乐子的江南雁,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乐子。 合着他清闲了这么久,是因为最棘手的纠纷在最后等着他呢! 林羽没给江南雁开口吐槽的机会,促狭一笑。 “府衙要是不嫌麻烦,可以请朝廷派人来石林村,自提二十万斤重碧酒。” 由于吴雍设下的圈套,是逼着林羽赔偿。 二十万斤重碧酒的契约,是花大价钱请了专人书写的,任谁也挑不出一个字的毛病来。 但这份契约涉及的金额太大。 “林兄,这可是四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你觉得朝廷会认吗?” “我想相信一下朝廷的公信力。” 其实林羽不是没想过,把四百万两退还给府衙。 可是他左右思量,还是觉得要争取一下。 假如轻易地将四百万两银子拱手让出,反倒显得他做人只讲利弊,没有原则。 往后自家产业在益州城乃至剑南道想要立足,遇到的官员像是唐知涣与杜长史之流也就罢了,万一遇到崔衍之流,难道要处处让利? 做人可以谋而后动地忍,不能一味地让人骑着脖子拉屎。 “很难办吗?” 林羽在银钱纠结这一块,该如何与官府打交道,不如江南雁有经验。 假如很难办的话,他可以取个折中的方法。 谁知,江南雁朝他摆了摆手:“契约没问题的话,府衙不能逼迫你交银子,只是这诉词怎么写给朝廷,写给陛下看,我得深思熟虑一下。” 卖惨?那不符合林兄在陛下心目里的印象,会被说成巧言令色。 硬刚?陛下的国库一直处于空虚状态,四百万两银子可是益州近三年的赋收总收入,万一林兄的分量比不过这四百万两,说不定还有下一场吴家之祸等着林兄。 “林兄,你先去休息,我要好好想想……” 江南雁抠了抠脑壳。 显然是真的为此事犯了难。 “实在不行的话,我还二百万两,朝廷只需自提我已经安排酿制的十万斤重碧酒。” “等结了案奏折送到京城再由三司会审完,送到陛下跟前再有回信,早超过了第一批十万斤酒自提的期限,难道你要违背契约吗?” 江南雁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乐。 “此事包在我身上,不会让你还银子的。” 他不仅想让林兄赚这四百万两。 他还想让林兄再多赚一些,连带着让在北地的青江酒楼,也赚得更多。 江南雁想了一下吴家在京城盘根错节的势力,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把吴家另一半产业搞垮台的机会。 “我知道该怎么写了。” 林羽看到江南雁坐下以后,只写了两个字,就停下毛笔,满面愁容的表情,也不好催促。 既然江兄把这件事大包大揽了下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和杜长史打了一个招呼,借用了下榻的房间,先把昨晚没睡的觉补上。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大堂方向,传来几下惊堂木拍动的声音。 接着,就是众人齐呼“青天大老爷”、“凌迟了他”。 ------------ 第二百九十章 死灰易复燃 “也不知道审的是哪个穷凶恶极的案犯,吴家犯事的人里,该凌迟的人可真不少。” 林羽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只是一个负责写诉词的义工,案子该怎么判,还是交给青天大老爷和苦主们吧。 …… 大堂之上。 李郡守快把惊堂木拍断了,也没能阻止激昂的民愤。 “早知道审个案子这么难,我还不如去郊外犁地。” 谁叫吴家的案子是自大常建立以来,益州府衙接管的最大的案件。 涉及案犯近百人,苦主近千人。 光靠杜长史,有些案子没法下定论,只能让他这个郡守来做主审。 “吴家也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有了闲钱没处花,什么造孽的事都能做出来。” 民愤难止,强堵易溢。 李郡主只能把惊堂木扔到一边。 等着大家喊累了,他才再次一拍惊堂木,对着跪在下方的吴家子弟问道:“你可认罪?” “我……我不认!” 此案被审的,正是侵害幼女并在厌弃后杀人,将尸体风干当作收藏品的那个吴家子弟。 人证物证俱全,被害者尸体蒙着白布,逐一摆在大堂外面的院子里,都快摆不下了。 可这个吴家子弟还是矢口否认。 坐在李郡守左手边的陈尉郡,气得拔出腰间长刀,怒指对方。 “死到临头你还不认罪?来人!上刑!” 面对陈郡尉的僭越之举,李郡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陈国公的孙子,还是掌管一州兵马的武官,脾气上来谁敢拦着他砍谁。 吴家子弟也知道陈郡尉的暴脾气,吓得缩头缩尾,可事关性命,他还是硬起头皮反抗。 “我有举人功名在身,你们不能对我用刑!” 自从前朝开创科举考试,从民间选拔优秀学子入朝为官开始。 权贵世家对于出身贫寒且不攀附于他们的学子,担心抢占家族子弟当官的名额,从而态度恶劣,经常发生摩擦。 由于自身势力相差悬殊,许多贫寒学子的下场很惨淡,被各种借口暗害的人众多,真正进入朝堂为官的少之又少。 因此,推行科举制的前朝皇帝,便公开宣布。 天下学子皆是皇帝门生。 权贵世家权力再大,也不能完全左右官府行事。 学子们遇到摩擦上告官府,无须叩拜与刑具加身,便能与权贵世家子弟有了一处平起平坐的相对公平之地。 这也成为前朝倾覆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常虽未直接提及有了这个规定,但科举制沿用前朝,再加上陛下有意削减权贵世家的势力。 倘若此时对堂下的吴家子弟用刑的话,一定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李郡守平日里只是懒得不管事,不代表他不明白官场的水有多深、能不能趟。 “陈郡尉,你先消消气,这个案子容后再议……” 他朝着半眯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应对之现的杜长史使了个眼色,假咳一声。 “杜大人,你怎么看?” “诉词上不是写了,建议判决凌迟,孩子们受过的伤害,必须加倍奉还!” 杜长史一开口,李郡守就知道他没睡着。 可他没想到平日里儒雅温和的杜长史,竟比陈郡尉手段更凶猛。 他们倒是上嘴唇碰下嘴唇,把百姓们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可最后处决的结果需要本官来承担。 这时,听说要被凌迟的吴家子弟,嗷的一嗓子站起来,朝着杜长史和陈郡尉咆哮。 “你们一定是收了林羽的钱,想断了我们吴家人的根!我不服!我要告御状!” 告御状?! 李郡守想到吴家在益州倒台了,但在京城还有吴侯在。 担心吴侯找他麻烦,便含糊其词的说道:“凌迟需要上报朝廷才能判……” “郡守大人,除了朝廷判决凌迟以外,只要有万民上书请愿,也可以由受理案情的衙门,当场判决。” 杜长史看向李郡守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姓李的难道不知道,此时不判堂下之人凌迟之刑不足以平民愤? 当官不为民做主,只顾自身的发展和利害。 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陈尉郡听到有正当的方法,让堂下叫嚣的小子挨刀子,立即来了兴致。 “万民书?杜大人,什么是万民书?” 不等杜长史回答,李郡守一脑门子官司的轻哼一声。 “万民书就是必须有一万人以上的血书签字,支持判决凌迟的做法,可是,谁会愿意为了不认识不相干的人,得罪旁人?” 平头老百姓也就算了,堂下跪的是吴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都怕被吴侯报复了,别人能不怕吗? 他不满地斜了一眼出馊主意的杜长史:“杜大人,收集万民书,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不如层层上报让朝廷判决,他这个罪名就算不凌迟,也要秋后问斩,别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堂外的人群里,也有人唱起了反调。 “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可案子需要审清楚,不能冤枉了好人。” “刚才吴博公子不是说了人不是他杀的,是小厮杀的,你们怎么能屈打成招呢?” 杜长史凌厉的目光看向人群之中。 一日时间,足够府衙将吴家的罪证梳理清楚,也足够其他州府的吴家势力赶来搅局。 只要府衙对吴家人的判决结果上,有一丝松软的态度,剑南道境内,其他州府的苦主,谁还敢冒着被吴家灭口的危险,前来益州状告吴家人? 而李郡守听到反对的声音,原本就不太坚定的内心,有了明显的动摇。 他举起惊堂木,就要拍下来。 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郡守大人,草民愿意作为万民中的一员,替受害女孩们请愿,严惩吴隆!” 哐啷! 李郡守被说话的林羽吓了一跳。 看到林羽从后堂出来,恍然想起此人昨日帮杜长史写诉词的事,再加上此人与杜宋江三家还有长乐郡主有旧,只能咽下骂人的话。 倒是堂外刚才唱反调的人,看到林羽现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们快看看!污蔑吴家子弟的人出来了!” “还作为万民中的一员请愿?林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不过是一个靠着名门公子和贵女才发达起来的小白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还想立刻让府衙判决凌迟,你能一呼百应吗?” “不对!一呼百应都不行,他得一呼万应!哈哈哈哈!” 林羽面对着已成死灰却还想复燃的吴家众人的挑衅与嘲笑,冷静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中指。 “你们认为一天时间内,在益州城找一万个有良心的人给受害者请愿,很难吗?” ------------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义工的义是正义的义 一天之内促成万民请愿?! 众人俱惊。 谁也没想到林羽会以此来应对挑衅。 虽然能表达态度,但是,完成不了的话,林羽便会成为益州家喻户晓的人物。 倒不是美名在外,而是牛皮吹太大,丑事外扬! 堂外的吴家人听到林羽大放厥词,哄堂大笑。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谁叫人家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旌阳首富呢,舍得脸皮肯花钱,找一万人来请愿,也不是难事。” “可是他说要在一天之内完成请愿,如今已是午时三刻,只剩下半日,从旌阳请人帮忙也来不及了。” 至于在益州找一万个有良心的人? 有良心的人不少,可敢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做一个有良心的人,谁都得掂量掂量。 是死人的冤屈重要,还是活人的未来重要。 利益至上的吴家人,谁也没把林羽刚才放出的豪言壮语放在心上。 因为在他们看来,全凭益州城人们的良心,半日之内完成万民请愿,简直是天方夜谭! 李郡守同样觉得林羽说的是年少轻狂的戏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林公子,本官正在办大案子,你可能不知道万年请愿的难度……唉!这件案子先搁置,过后再议,开始审判下一案。” 哗啦! 此时的林羽,无须旁人多言,趁着心还热血未干,扯过桌子上折叠在一起的那纸诉词,在上面的空白处,用血红的手指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羽! “草民不会打扰郡守大人继续断案,草民也不会像堂下之人所说那样,凭借自己的名气和财富,来拉拢人心。” 林羽拿着写着血字的诉词,指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对着众人掷地有声地说道:“因为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他本来写完诉词,没打算插手审判吴家的事情。 谁知李郡守的惊堂木一直拍个不停,起来放个水的空隙,还听到有人替吴博鸣不平。 原本困得眼皮子快粘到一起的林羽,当时就清醒过来。 诉词写得再好也没用,李郡守连看都不看。 碰到根本不关心受害者冤屈,只关心自己得失的官员,审判的权力,需要掌握在正义者的手里! “道阻虽艰,我亦往矣!” 林羽根本不等李郡守表态,拿着手里的诉词往堂下走去。 被无视的李郡守抄起惊堂木,想要劝劝林羽别做傻事。 旁边的陈郡尉眼疾手快地抓住惊堂木,手掌被边缘擦破了皮流出血来,他也没皱一下眉头,沉声质问: “李大人,你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本官要阻止林羽做傻事!” 今日万民请愿请不成,被吴家人拿住把柄,状告到上级官衙,或是直达京城告御状。 告林羽一个为了私人恩怨,煽动百姓闹事,这么多人看着林羽轻狂乱悖,罪名一经证实,哪怕不死也得扒层皮。 而他治下不严,也会受到惩处! 丢掉郡守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大人为何要阻止林先生?” “林?林先生?” 李郡守被陈郡尉的称呼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难道你想……” “本官愿意当万年请愿的第二人,若请愿不成,本官愿意解甲归田,以示官府公信力!” 陈郡尉说完把惊堂木扔到地上,又将朝廷所赐象征身份的虎纹佩刀双手托起,轻轻放到了李群守面前的案台上。 接着,他龙行虎步,追上林羽,笑呵呵地拍了拍林羽的肩膀。 “林先生,我来助你!” “陈大人……多谢。” 能够在不知他临时计划的前提下,还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并且两人只有一面之缘。 这说明,陈郡尉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 而他,绝对不会让帮助自己的好人,没有好报。 陈都尉听他道谢,浓眉一横,故作不满的问人。 “你是替你自己谢我,还是替那些死去的小姑娘谢我?” 啊……这…… 林羽听懂了他傲娇的心意,会心一笑:“我是替世间的正义公理谢你。” “林先生果然是胸怀大义之人,今日请愿就算是失败,我舍得这一身功名铠甲,也要护你周全!” 两人是边走边说。 正好走到刚才人群里与大家唱反调的吴家人身边。 原本还想出声嘲讽林羽的吴家人,听到陈郡尉的话,一下子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野鸭,张着嘴巴叫不出声来。 谁懂啊! 如今吴家本就风雨飘摇,面对众人推墙倒的困境,这才想着通过断案时,给府衙施加压力。 保不保住吴家子弟他们不在意,主要是为了告诉众人,吴家还没亡。 结果林羽一跳出来,仅凭几句话,割破手写个名字,竟把陈国公府的公子拉拢到了对抗吴家的阵营里! “林羽他真是我们吴家的克星!” “快少说两句吧,陈郡尉认定了吴博有罪,再跟他唱反调,逼急了他,他把全军营的喊来签字可怎么办?!” 陈郡尉一直留意着那几个唱反调的吴家人。 只要这些人敢对林先生出言不逊,相信他一拳打过去,也不会有人敢说他以强欺弱。 逼着姓李的懦夫,扣对方一个扰乱公堂的罪名,还能再光明正大地揍对方一顿。 原本满脑子里只有揍人的陈郡尉,没想到他们还能给自己提供一个快速拉拢人手的好主意。 陈尉郡再次将手搭在林羽的肩头,站在府衙门前的台阶上,看了眼门外那些带刀守卫的部下,嘿嘿一笑。 “林先生,我手下有五百余人可以前来相助,你脑子聪明口才又好,帮我想个应付幕僚的理由,我把部下调来。” 五百人比起一万人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可有,胜于无。 五百人里还有随军亲属,他再去请一些朋友前来助阵,七七八八加起来,也能有两千余人。 “还有很大的人数缺口,差不多还需要七八千人,不过林先生你放心,有志者事竞成……” 其实林羽想说,不需要陈郡尉如此折腾。 他可以一招制胜。 就在这时,大堂之上响起杜长史嘹亮的声音。 “我杜慎行愿意做万民请愿的第三人,如果请愿不成,愿意恢复布衣!” 身为官员,做的就是统筹调度还有行使正义的事。 吴博无法罪有应得的话,他的心志不再坚定,官途也无法再继续走下去。 “道阻虽艰,我亦往矣!” ------------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诉冤 杜长史一步一步地朝着林羽所在的方向走去。 李郡守伸手要拦,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让这些人折腾去吧,闹得越大,担得责任越多,他还乐得轻松呢。 “郡守大人,还望恕罪,下官也想先去签个字请个愿,再来助审下一位。” 许表哥是杜长史的心腹手下。 长官走了,他自然要跟着。 另一位负责记录文书的官吏,闷不作声地站起来,朝着堂上的李郡守拱了拱手行完礼,掀起衣摆,阔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郡守大人,我也要告个假!” “我也一样!” 请愿不成虽会受连累,但好过眼睁睁地看着罪犯逍遥法外强。 许多人进入官场的初衷,可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为了主持正义。 尽管由于各种人情世故或是官场规则,导致他们无法直抒心胸,但是,不代表这一部分人会随波逐流。 在场的文官集团,除了李郡守以外,连昨日躲过贪污大清洗一劫的人们,谁也没有顾及头顶的乌纱帽纷纷支援林羽。 “我们去不去?” “等会儿郡守大人休堂的时候再去,不然万一有吴家的犯人浑水摸鱼跑了怎么办?” “也对,反正郡守大人坚持不了半个时辰就得尿急。” 李郡守听到堂下衙役们议论他的身体隐疾,再看手底下无法治理的官员,下意识地想摸起惊堂木拍几下,吓吓这些人。 谁知摸了个空不说,身体往前一倾,下巴撞到桌案上,疼得他眼冒金星,泪涕横流。 “该死的,谁把我的惊堂木拿走了?” 李郡守话音刚落,他身边私养的幕僚忽然大喊一声。 “郡守大人同情死者悲惨的遭遇,不禁潸然泪下,只是大人职责在身,无法带头请愿,还望大家能够理解!” “我没……” 幕僚抄起桌案上的一方帕子,擦了擦李郡守的下巴,顺势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提醒。 “老爷诶,你再反对下去,别人会以为你是站在吴家那边的,你忘记吴家得罪了长乐郡主还有宋家的事了吗?” 更别提崔衍被长乐郡主扣住了,根据传出来的风声来看,连崔氏一门都要与吴家反目成仇。 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中立,谁也不想得罪没关系,那就放权让双方去折腾! “可是……” “老爷是担心自己官威不保?放心吧,此事不会影响到老爷的官威的。” 幕僚说得十分笃定,李郡守不再有任何的怀疑。 这可是他私养的幕僚,他的另一个脑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自是愿意接纳幕僚的建议。 等林羽失败了,他再顺带着嘲讽杜长史和陈郡尉几句,以示他的高明也不迟。 幕僚见自家老爷不再犯倔,表面不显,暗中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真是心累。 早知跟着这种没脑子的郡守,不仅没有官场人脉,没办法替自己谋得一官半职,还要让自己操这么大的闲心,当初说什么,也不应该跟着这样的主人。 那林羽短短三个月内,从白手起家到即将成为益州首富,靠的难道是一腔孤勇吗? 幕僚也是靠动脑子讨生活的人,稍微想想就知道,林羽定是有所依仗,才敢当众放出豪言。 果不其然。 在杜长史走到门口时,林羽反手将他亲笔所写的诉词,贴在了左手边的门扇上,并伸手阻止了杜长史学自己割破手指的动作。 “杜大人,且慢!” “林先生是担心我一时冲动,坏了前程?” 林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只要杜大人愿意配合他,请愿的事必成,怎么可能会坏了前程? “杜大人,请你先把诉词念给大家听一听,也能让大家明白,吴博究竟犯下了怎样的滔天罪过。” 念诉词? 由于杜长史经常查看诉词等文书,尽管印象里,觉得林羽写诉词的笔力深厚,有几桩案子写得让人愤慨,但内心并没太大的波澜。 没办法,在府衙呆了这么多年,处理的案子太多了,奸淫掳掠的案子全都见识过,所以他并没在意诉词内容如何。 在这个节骨眼上,林羽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杜长史走到大门前,当众宣读。 “嫌犯吴博,曾于前朝末年,十四岁那年,将两个七岁女童诱拐至家中,囚于狗笼数日,折辱至死,死后尸体被疯狗撕咬,只剩下断骨残骸沉于宅院池塘之中。” 当这个案子只在文字上呈现时,杜长史只为那两个女童感到痛心疾首。 当自己念出来,这份疼痛扩大了数倍的同时,他更加的气愤。 “大常元年三月,又在农庄里哄骗一个十岁女童下河嬉戏,将其歼杀,原地埋尸,后父母找到,要求偿命,将其父母和一家人全部杀害,弃尸荒野,女童姑母一家得知此事,连夜搬家躲过一劫,告至府衙,又遭暗害!” 砰。 杜长史一掌拍在大门上,目光凛然地看向坐于堂上的李郡守。 大常元年,他只是负责府衙的赋税问题,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桩大案! “吴博作恶多端,不知悔改还敢杀害告状的苦主一家和亲戚,凌迟都算是便宜了他!” 陈郡尉气不打一处来,划破手指就在上面签下了血字,同样怒目看向当时不作为,如今还是不作为的李郡守。 堂外和门外听着诉词的众人,心里同样燃起了一团烈焰。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时他们早把吴博还有李郡守给凌迟了。 正揉着下巴的李郡守,感受到周围充满知意的目光,一头雾水: 本官都没拦着你们瞎胡闹了,还看本官做什么?遇到麻烦事本官也不帮你们! “好一个吴博,好一个告至府衙!” “难怪李郡守要拦着万民请愿,这是怕事情闹大,涉及到他身上?” “这般天理难容的人,必须恶惩,我愿意为那些女童请愿,凌迟吴博!” 面对着群情激情的众人,杜长史快速将剩余的几桩案情念完,视线定格在最后的一段话上。 “被告者吴博所犯过错,由小及大,若第一桩案件时有人制止,不会铸成如此大错……” 话到此处,杜长史拖起了长声,他没询问林羽,为何还要替吴博开脱,而是看向了大堂之上的吴博。 “吴博,本官手里的诉词,你可认同?” 吴博正随着诉讼里的一字一句,回忆着早已模糊的过往,面对千夫所指的困境,他恐慌不已,生怕林羽真的能促成万民请愿,将他凌迟处死。 此时听到有人替他开脱,欣喜若狂。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套路的就是你 “学生认同大人说的……” “大家听好了,他认了诉词里所述罪情!” 不等吴博利用诉词里开脱的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杜长史便借机宣布结果。 吴博身上长着嘴,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怎肯轻易妥协,立即反驳。 “我没认!诉词里写得不对!我去农庄的那两个女童,不是我在河里歼杀的,我想玩完了把她们带回府上,可是她们水性不好溺死了,等我让小厮打捞上来的时候凉透了!” “诉词里的案情,许多都是林羽自己揣测着写的,他对吴家人有怨,你们可不要相信他!” 此话一出。 堂外那些负责前来助阵的吴家人,纷纷露出一副不忍直视吴博的表情。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他们在吴博反驳杜长史时,还以为峰回路转有救了。 谁能想到吴博会反驳诉词里的细节问题。 “嫌犯说的没错,诉词只是我根本案件陈情揣测的,其他细节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你还可以继续驳斥,这是你的权力。” 林羽成功套路了吴博后,他比划着诉词下方空白处自己写下的血字名讳。 “为受害者请愿,是我们的权利,大家说对不对?!” “对!” 围观者呼声如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久未停息。 原本见吴博刚才奋力反抗上刑,说得冠冕堂皇,还以为他是真有冤屈的路人,此时也全部朝着门前张贴的诉词走来。 可等到官吏们签完血字,围观者们都犹豫了起来。 “真要去签字吗?” “签了万一凑不够一万人,会不会被反坐?” “怕个锤子,我蜀川人浑身是胆!还怕一个只敢欺辱幼女的畜生?!” 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的,是一个身着素衣青衫、头戴方巾、年岁十六七学子打扮的人。 他搜寻着落款的地方,当看到诉词上前所未见的字体时,瞳孔猛地一缩。 “好字!” 身为益州的学子,他早就听闻林羽在诗会上,除了展现出无人能比的诗词天赋以外,一笔丹青也是妙笔生花。 如今百闻不如一见,那如刀似剑般的笔力,一字一句地诉说着吴博的罪孽。 让人忍不住执笔共赴讨伐邪恶之路! 面对学子的夸赞,林羽淡淡一笑,拱手一拜。 “不瞒兄台,此字体乃我独创,既然兄台不嫌弃,我便略提一笔,以示对你能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回敬。” 莫说文人无血气。 执笔为刀亦杀敌。 林羽朝着大力低语几句。 不多时,大力便冲进大堂,将杜长史用的整套矮几搬了过来。 面对如此不遵守大堂礼仪的人,李群守刚出口一个“你”字,便又被幕僚打断。 “老爷,要不我给你找个郎中来?你下巴撞的一片铁青,看上去要破了。” 要不是有知遇之恩,幕僚现在就会奉还当初的安家费,走到大门口签上名字,从此与这个愚蠢的李大人分道扬镳。 从林羽在诉词上设下的圈套,幕僚便看明白了。 但凡刚才李郡守审案时,心里把这桩案子当回事,而不只是想交差,就能让吴博认罪服法,绝不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要破了吗?” 李郡守还不知道幕僚是故意扯谎,伸手摸了一把撞伤处。 还是生疼,但根本没破,他扭头狐疑地看着一脸担忧的幕僚,还以为幕僚是在担心自己的伤势,打消了怀疑幕僚故意而为之的心思。 而林大力趁着幕僚打断李郡守说话的空档,已经扛着满是笔墨纸砚的矮几,腋下还夹着坐垫,返回到了林羽的身边,将矮几轻轻放好。 “老爷,你要的东西都搬来了。” “研墨吧。” 不等粗枝大叶的林大力动手,杜长史率先蹲下身去,拿起了墨石,不紧不慢地混着水研磨起来。 他倒要瞧瞧,林先生在诉词上面,给吴博设套以后,要如何能够在半日,聚集万人前来请愿。 吴博认不认罪很重要,代表了他们请愿是合情合理。 可它却不能成为决定万人聚集的关键。 杜长史相信,林先生在这个时候题字,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另有打算。 果不其然。 当林羽铺好宣纸,一首诗跃然于纸上时,杜长史研墨的手一顿,大喝一声。 “彩!” “好诗!” 周围本就聚集着不少,在学子的带动下,前来请愿的人们。 其中有识字的,也有不识字的。 由于林羽说要赠字给第一个冲上来的学子,事不关己的众人,也没有过多的关注纸上写了何字。 直到杜长史说上面写的是诗,在场不少听闻过林羽在诗坛美名的学子们,纷纷对着第一个敢为众人先的同窗,投去羡慕的眼神。 林羽的字是好,但没被文坛大儒们承认过,那是小众的好。 可他的诗,那是公认的一绝,连锦江书院的大儒们,都临摹了下来,日日观瞻学习。 哪怕林羽临时作的一首诗,可能没有那日诗会上的水平,但仅凭剑南道第一大诗人赐诗,就能在诗坛露脸了。 林羽写完诗,看向被巨大惊喜包围,直接僵在当场的青衫学子。 “敢问兄台贵姓?” “姓……免贵姓耿,字义山。” 学子的嘴都瓢了。 可在场的人谁也不会笑话他。 任谁得到林大诗人亲笔赠诗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耿义山。 林羽不仅在心里记住了这位勇士的名字,还将它提笔写下—— “《赠义山兄》。” 不少人听到诗的名字,悔得肠子都青了。 有了这个提名,耿义山名扬诗坛只是早晚的事。 再加上林羽的诗帖一字千金,流入市面上的不多,耿义山收到这首诗帖,不论是珍藏传世,还是转手他人,都是无价之宝。 谁能想到,说好只是赠字,结果却赠了这么多! “早知道当第一个冲上去的人,能够得到赠诗,我削尖脑袋也要往前钻。” “可是兄台你方才说你怕被连坐。” “你耳背听岔了,谁怕被连坐?吴博自己说漏了嘴认罪了,府衙和朝廷难道还会替他翻案不成?” 赠诗的消息一经传出。 涌上前的学子们更多了。 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诉词的内容,挤上前看完,一时义奋割破手指签上字的,多不胜数。 大堂外等待审讯的吴家人,见林羽利用了自己大诗人的美名吸引人们前来助阵请愿,顿时慌了神。 就在他们黔驴技穷之时,有人灵机一动。 “林大诗人赠的诗写了什么内容,请耿公子念出来听听呗,也好让我们欣赏一下林大诗人的文采!” “这么短的工夫,想必林大诗人也写不出像样的诗句,大家不要急着往前挤,难道他在纸上随便一坨屎,你们也要闻着味儿去舔吗?” ------------ 第二百九十四章 谁为不平者 学子们看向说话的人,眼神冒火:简直是有辱斯文! 怎么能把林大诗人写的诗,比作一坨屎? 而林羽特意没当众宣读刚才写的诗,就是为了等吴家人沉不住气。 失去了吴雍这个群龙之首,剩下的吴家人果然不堪一击,轻松上当。 他正要让对方知晓,何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料,耿义山仗义执言道:“就算林先生仓促之间写得不好,也是情有可原,是不是,林先生?” 呃,这可真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了。 林羽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掷地有声道:“我仓促之间也能写得很好,不信,你瞧。” 他将诗稿交到耿义山的手里。 早已望眼欲穿的一众学子,不约而同地念出声来。 “石笋如卓笔,县之山之巅。” “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 念完此诗,一众学子皆是内心震动不已,握紧了双拳。 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 自然是他们这些饱读诗书,以笔为刀剑的人! “刀来!我签完名字,就回书院请同窗前来助阵!” “苗兄莫急,我也与你同去!” “算是俺一个!” 学子们的前赴后继,带动了更多的人加入到请愿的队伍中来。 耿义山硬是被挤进大门内十丈开外,刚把诗稿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犹豫一番,又重新掏了出来。 “我为他人鸣不平,为的是林先生赠诗吗?” 不是。 他为的是公理正义! “我要把这首诗放到府衙门口,让大家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 耿义山朝着方才那些质疑林先生才学的人们昂起下巴,冷哼一声。 “你们也配笑话林先生的诗?” “……” 刚才灵光一现的吴家人,抬手给自己嘴上来了一巴掌。 确实是他低估了林羽的才学。 如今只能祈求益州有良心的人不够万数,否则,被凌迟处死的虽是吴博,但倒霉的,却是剑南道的所有吴家人。 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其他各州县状告各地吴家罪行的状纸,一定是多如牛毛。 “还愣着做啥子,赶紧打道回府去通报,赶紧收拾细软。” 能跑路的赶紧跑路。 吴家,这次是真的东山难再起了! 大堂之上。 李郡守还在反复念叨着林羽所作的诗句,尽管觉得此诗振奋人心,但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半日里聚集万人来请愿,可不是一件易事,本官可以等到最后差几个人的时候,送个顺水人情……闻先生,你去哪里?” 李郡守话还没说完,幕僚闻秉笔已走下高台往门口而去。 起初,李郡守还以为闻先生是尿急。 待到闻秉笔挤进人群,左摇右晃间签下血字,又不紧不慢地走回来,李郡守这才反应过来。 “闻先生,你这是何意?!” “大人,在下请辞。” 闻秉笔拱手一拜,对着满脸诧异的李郡守坦然说出所求。 “在下跟着大人,一是为了知遇之恩,二是为了得到赏识,起初在下以为大人是一路人,如今发现,大人与我是殊途。” 作为听人掉书袋子就头疼的李郡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什么一路人又殊途的? “闻先生,你这是找好了下家想另谋高就了?” “没有。” “你已年过三十,无人举荐,前朝举子的功名无法恢复,你这辈子当不上官的,我劝你还是好好的跟着我……” “这是大人当初赐于我的十两银子,我加倍俸还。” 不提举荐还好,提及举荐一事,闻秉笔更加后悔,自己在李郡守身边蹉跎了数年,却没能得偿所愿。 以前他以为李郡守有难处,可听到方才的话他才明白。 李郡守这是利用他的知遇之恩,想将他变成廉价又听话的家奴! “拜别前,我再为大人献最后一策,请速速前去签字表态,迟则生变。” 钱还清了,恩情也淡了。 闻秉笔将银子直接放到李郡守的面前,潇洒地大步离开。 没被杜长史他们放在眼里,李郡守自知背景不如那些人强硬,可他没想到,连原来的幕僚闻秉笔,也瞧不起他。 迟则生变?他偏偏要再等上半日,又能如何? “只是一桩杀人案,本官倒要看看,他们闹得满城风云却凑不够人数时,该如何收场!” 到那时他再力挽狂澜,风光无限地登场,才能成为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受到万民爱戴,不比锦上添花要强吗? 一直站在门口,体验人挤人的林羽,从未想过如何收场。 因为在他挺身而出时已下定决心: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吴博当众反驳诉词里的细节,证实他就是杀人凶手。 再加上林羽赠诗里的鸣不平,鼓动着大家躁动难安的良心。 几乎是每个听说了此案的人,但凡有时间前来府衙的,全都赶过来积极响应。 “小老儿不会写字怎么办?” “大伯,我可以教你。” 签完血字在旁边临摹诗帖的学子们,也没有闲着。 遇到不会书写自己姓名的人们,全都热心肠地帮着捏笔题字。 不消一个时辰。 府衙的两扇大门和墙上,贴满了白里透红的宣纸。 一直在旁边计数的杜长史兴奋不已,低声报喜。 “林先生,已经有三千余人了!” “再请几个衙役过来维持秩序,多加五行队伍,要不了半个时辰,剩下的七千人名就凑够了。” 益州城不大,南北长五里、东西长十二里。 先前的五千人,只是路程在一个时辰之内的人们前来相助。 等到全城的人知晓了此事,特别是书院里的学子,还有许多乐意图一个好名声的家族。 定会组队前来签字,以证良心安在。 一个时辰才签了三千余名字,半个时辰却计划签完一万个人名。 这种事若是别人说出来,杜长史定会觉得很浮夸。 可说话的人是林羽,他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杜夏,去安排人手和桌椅笔墨,全部搬到衙前大街的马路牙子上去,林先生说了,很快会有更多的人到来。” “是!” 杜夏大声应着,拔腿就往门内跑。 如果不是奴籍的人,没有请愿的权利,他说什么也得为此事出一把力气! 杜夏前脚刚走。 后脚,就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声浪,从街尾传来。 “石笋如卓笔,县之山之巅。” “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 乌泱泱的数百个人头,分辨不清谁是谁。 但杜长史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些学子们身上的学服,正是出自锦江书院益州分院。 “锦江书院的学生不是正在准备科举考试?难为他们的夫子,能够同意他们请假前来掺和此事。” 杜长史眼角余光,扫到青衫白衣间,还有几位身穿各色长裙的女子,顿时哭笑不得。 ------------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人作青天 堂妹她们怎么也来了? 林羽同样看到了那几抹亮眼的色彩,诧异地问:“益州的书院里还有女学生吗?” 他知道自古以来蜀渝之地的男女关系,相对其他地区比较平等。 可从未听过有女子学堂这种超前产物存在,最多是有供应女子读书识字、练习琴棋书画的族学。 要是有女子课堂,他倒是想给小薇办个入学手续,学些知识。 “书院怎么可能有女学生?” 杜长史对于林羽能问出这个问题,更为惊奇,但也没有多想,言归正传。 “一定是堂妹听说此事,特意去锦江书院告知了夫子们,我就说,分院的夫子们向来古板,怎会轻易放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 看在杜大儒的面子上,再加上此事是非分明,这才有了眼前众学子声援的一幕。 人群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府衙门口,呼声才止住。 杜小姐拎着裙摆跑上前去,一双美目扫过杜长史落在林羽的身上。 今早她本来准备早起做糕点的,谁知迎春说厨房里的糖都被老鼠吃掉了。 她正在书房里临摹着林公子所作的诗词,听到外面的喊叫声,得知林公子要替死去的幼女邀万人请愿,还写了一首新诗。 根本顾不上后悔没有前来府衙观审,错过了亲眼见证新作出炉的一幕,便仿照平日里临摹的功底,仿写了林公子的新诗后,马不停蹄地跑到书院,请夫子们放人。 “林公子,我请了他们来帮你!虽然只有不足千人,但我已经让慎语弟弟前去其他几个书院,传播你写的诗了。” 如果不是蓉州府离此地有百余里地,她一定会让爹爹也参与进来。 这可是助人为善的好事,还能为锦江书院的学子们增光添彩,爹爹定会十分欣赏林公子的所作所为。 林羽知道做善事不分男女,可他真没想到,像杜小姐这样看上去柔弱斯文的女孩子,竟会如此急公好义。 他对着杜小姐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拜:“多谢杜小姐,你帮了我大忙了。” 有杜小姐帮忙,看来不需要半个时辰,附近书院的学子就会赶来相助。 从众心理也会让义愤的路人越来越多。 林羽亲自招呼着第一批,以书院为单位的学子们,将人带到杜夏等人搬来的桌案前。 “旌阳童生林羽,广邀天下学子,人人作青天,共审吴博案!” 光靠一首诗,只会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可林羽要做的,是替苦主诉冤,要让那些心怀歹意的加害者们惴惴不安。 这场请愿活动必须有一个鼓舞人心又响亮易懂的口号。 杜长史一下子抓住了林羽想要表达的意思,当即振臂高呼。 “好一个人人作青天!” “你我皆是青天!” 青天大老爷这句赞美之词,几乎全都用在了政和清明的官员身上。 大家前来请愿,看到大出风头的林羽,总认为他们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可林羽的这句口号,让他们不免心潮澎湃起来。 “我们个人的力量很微弱,但缺少了我们,这个万民请愿就无法完成!” “大家责任重大,更要义不容辞!” 年轻气盛且黑白分明的学子们,把“人人作青天”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桌案前,刚刚签下自己名字的杜小姐,仰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林羽,眼中满是倾慕之色。 若说以前她只是倾慕于林羽的才华,此时她便是敬佩于他的一腔义勇。 “如此男儿,才值得我共赴未来人生之路。迎春,你明白吗?” “小姐……” 迎春想违心地说不明白。 可是此时的林公子,实在是太亮眼了! 再加上林公子一呼万应的影响力,倍受学子推崇,绝非商贾之流能够比拟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恐怕自家老爷来了,也没林羽在益州文坛诗坛受欢迎。 谁家少女不怀春? 迎春无法违心地反驳小姐的话,只能喃喃自语地泼着冷水。 “可是小姐,他已妻妾满堂了……” 迎春的声音很轻很低,根本没让杜小姐听到。 好在,现场不少怀揣正义之心,前来相助的千金小姐,还有不少学子,此时都是一脸崇拜地望着林羽。 倒也不会让人遐想联翩,生出一些有碍名声的风言风语。 只是杜长史,见堂妹的眼神有异,眼神晦暗不明。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等伯父得知益州请愿之事询问时,提醒伯父一声,堂妹已心有所属的事。 免得伯父私自订下堂妹的终身大事,催生出一对怨偶来。 “濛阳书院山长,携全院夫子与学生前来请愿!” 一个年过六旬、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朝府衙走来。 杜长史惊讶过后,急忙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林羽。 “诸葛山长曾教导过当今陛下,他见识独到,陛下曾许以国师之位,但在开国后,他告老还乡回到故居教书,别说在益州,哪怕是在剑南道的首府蓉州城,也是十分地受人尊敬。” 此人非常人,而是州衙官员。 得知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大人物相助,二人并肩迎上前去。 “见过诸葛山长。” 两人刚打了个招呼,杜长史与其相熟,还没来得及介绍林羽。 诸葛山长一眼便认出了林羽的身份。 “你个娃子,便是搅动得益州满城风雨的林大诗人?” 这个问题十分的犀利。 特别是对方的这个问法,让林羽完全分辨不出,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了。 管它呢! “正是在下!” 林羽挺直了腰板,丝毫不畏惧他人的评价。 说他闹得满城风云? 可真是低估了他的野心! 今日过后,不光整个益州、整个剑南道,哪怕是山高皇帝远的朝堂之上,也会知晓,益州府衙因何万人请愿,因何鸣不公! 诸葛山长仔细地观察着林羽的神情,见他敢作敢当,老怀欣慰地笑了。 若这个后生能够为朝廷效力,说不定能开创大常的盛世长河。 他得再推这个娃子一把! 让陛下知道,益州境内还有如此厉害的好儿郎! ------------ 第二百九十六章 起风了 “林羽,你写的诗当真是直抒心意,冠绝诗坛!剑南道无出其右者!” 有诸葛山长的这番话。 往后谁还敢质疑林羽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 林羽暗中松了口气。 名不名声的不重要,只要老山长不是来捣乱的,再多夸几句,他也能厚着脸皮接受。 倒是杜长史,知道诸葛山长一般不夸人,此次特意为林羽前来正名,其中定有深意。 想到一个可能性,他不由心中一喜,赶紧朝林羽使眼色:“林先生,还不谢过诸葛山长?” “哦,对,多谢老山长支持我当这个剑南道第一大诗人,虽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但我绝对不会让你送我的这顶王冠掉下去的。” 别人面对如此殊荣,都是谦虚谨慎地应对。 像林羽这样顺着竿子就爬的,诸葛山长还是第一次见,不禁倍感新鲜,抚着花白的长须,笑得慈眉善目。 “如今的年轻后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就当老山长这话是夸我了。” “哈?哈哈哈哈!” 两人谈笑间。 濛阳书院的师生早已列队等候。 他们在各所书院间,行动排名虽靠前,但赶来的路人,行动力比他们更强。 此时新增的桌案前早已排起了长龙,队尾排到街道的另一头,还看不到终端。 林羽见诸葛山长拿过随身书童递来的匕首,赶紧提醒杜长史。 “杜大人,赶紧给濛阳书院的师生再安排一桌。” “杜夏!再去搬几张桌子来!” 快被人群淹没的杜夏在门口喊了一声,谁也没听清说的什么。 片刻后。 有人被衙役们护卫着挤了出来。 就在杜长史以为是杜夏来了之时,结果一扭头,看到了一张他并不想看到的脸孔。 “听闻诸葛山长前来,本官特意前来拜会。” 李郡守赔着笑脸,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后背上冒出的冷汗也无法理会。 他坐在大堂上,离着门口有一段距离,只听到外面声势很大。 常言道:会咬人的狗不叫。 李郡守以为林羽他们还在造势呢,结果越往外走越心惊。 光是目之所及,足有千人以上,还有望不到头的长队,让他不由想起了闻秉笔离开前,献上的最后一言。 让他尽快前去签名表态,迟则生变。 他当时觉得闻秉笔是被林羽的故弄玄虚吓破了胆子,此时,他已经被这个阵势吓得胆寒。 再加上诸葛山长的到来,让李郡守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慎行啊,这位难道就是益州的郡守大人?” 诸葛山长半眯着眼,右手捋着胡须,左手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明明笑得像和蔼的长辈,可眼中迸发的精光,却让李郡守如芒在背。 作为益州郡守,他每年都会去濛阳书院参加正月里的开学仪式,顺便近距离聆听陛下对诸葛山长的记挂之情。 平日里,有家里的亲戚想进濛阳书院或锦江书院,他一年到头也会见诸葛山长几面。 没道理对方认得一天不休假泡在府衙办差的杜长史,却不认得他啊! “诸葛山长,本官正是益州郡守李……” “你还知道你是益州郡守?!” 没等李郡守说完,诸葛山长怒喝一声,吓得李郡守一哆嗦,险些当场跪下。 别说李郡守了,连林羽和杜长史,面对能够教训天子的老山长,同样两股颤颤。 好在老山长的火气不是冲着他们发的,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朝后退了一步。 继续维持现场的排队秩序,迎接下一所书院师生们的到来。 除了书院师生,越来越多的权贵世家、商贾名流,随着人群的增加而到来。 “苏氏全族前来请愿!助力万民书!” 林羽听到苏哲嘶哑的声音,哑然失笑。 这家伙昨日被李郡守拉着去益州郊外,摆弄了一整日的新农具,听说把脸都晒脱皮了。 难为他亲自跑这一趟来凑热闹。 “林兄,我来了!” 苏哲一瘸一拐地挤过人群,当看到林羽左边站着陈郡尉,右边站着杜长史,身边都是达官显贵,说话声音又小了一分。 他只是来凑热闹的,可没想过当热闹,成为人群的焦点。 早知道林兄身边有这么多厉害的人物鼎力相助,他就站远些了。 好在林羽与苏哲虽相处不久,但了解此人本性不差,见状,特意比划着写有诉词的那张纸。 “苏兄你去那边写吧。” 尽管没有人前去落款,但挤挤还能挤出几个人的名字。 接着,他对陈郡尉介绍了一下苏哲的身份,还有如今是供应酒坊的粮商。 杜长史昨日见过苏哲,知晓此人是扳倒益州吴家的重要人物。 倒是陈郡尉,头一次接触此人,得知是林羽的朋友,十分给面子的抱拳一拜。 “原来是苏东家,久仰大名了。” “不敢不敢……” 苏哲不是假谦虚,他是真不敢。 且不说陈国公家与自身犹如云泥般的差距,单是对方掌管着全州兵马,他也要陪着小心说话。 杜长史看出苏哲的拘束,干脆亲自领着人往张贴诉词的门口走去。 除了苏哲以外,其他前来的人们,可就鲜有获得这样的待遇。 相隔不远之外的马车上,马老面色复杂地看着被杜长史搀扶的苏哲,扭头对着新提拔起来的小孙子马麟问道:“我们马家比起苏家来如何?” “苏家靠着种田发家不足十年,虽被称为益州第二大粮商,但在粮行处处受人限制,只是本分做买卖的小户人家,而我们马家百年前,就已拥有苏家如今的家业,在商行和官场上都有人。” 这番评价十分中肯。 并未贬低苏家也未抬高身价。 让此时落差感极大的马老,心里好受了许多。 “苏家以前不如我们马家财大势粗,可他敢冒着得罪崔郡丞的风险,与林羽交好,签了供粮的契约,而林羽也念他的好,因为这层关系,连杜长史和陈郡尉都高看苏哲一眼。” “爷爷你的意思是,林先生想要提携苏家?” 马麟认为此事不可思议。 在他的印象里,林先生可是聪明睿智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桩生意,就把自己拥有的人脉,分享给刚认识的合作伙伴呢? 马老暗叹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满眼羡慕地说道:“猪站在风口上都能起飞,苏哲押中了一次宝,苏家马上就要一跃成为益州第一粮商了。” 杜长史和陈郡尉又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自然知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放大解读。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发达了到处是朋友 特意对苏哲如此礼遇有加,代表着林羽很给苏哲面子。 马麟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当即挑起帘子,跳下马车。 “麟儿,你干什么去?” “爷爷,我要趁着林先生还没在益州站稳脚跟,去和他交个朋友。” 与其羡慕别人,不如主动前去争取。 反正就算做不成朋友,表明善意,说明不是敌人,相信往后也有成为朋友的机会。 就算不成功,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马老错愕地看着行动力十足的小孙子,忽地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对,我们去和林东家交个朋友,他的酒坊除了需要粮食,还要制曲,我们马家名下可是有一处曾让吴家惦记的制曲作坊,可以卖给他。” 剑南道酒业发达,且酒行是暴利行业。 但凡家族传承了上百年的富户,都曾涉足过酒行。 只是由于吴家一家独大,见到好东西便要巧取豪夺,马老干脆把作曲作坊关停,配方捏在手里,不用也不给,晾了吴家好几年才消停。 “爷爷,那处作坊没人打理,如今杂草丛生,建筑物都腐坏了……” 马麟的话惹来马老一记白眼。 “咱们只卖地皮的价格,再把那几个制曲匠人的卖身契转卖给他,难道你还想收他一大笔钱?” 原来是半卖半送。 马麟懂得了爷爷的意思,对于这种献宝的事,乐于促成,屁颠屁颠地挤进了人群。 没一会儿,马老就看到孙子被挤得离林羽所在的方向,越来越远。 赶在孙子前头的,还有几户老熟人的孝子贤孙,看他们的方向,也是冲着林羽去的。 “昨日还一个个的不服气,今日便都上赶着去混个脸熟,前倨后恭,真是让人瞧不起。” 不像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林羽此子非池中之物,绝对不能得罪。 马老盘着拐杖头,视线一直定格在马麟的身上,直到马麟成功地挤到林羽身边,脸上笑得像是开了一朵花,他悬着的心才放下。 “但愿除了苏哲以外,没有比我动作更快的人家向林羽示好。” 除了制曲工艺,马家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并让林羽感兴趣的产业了。 总不可能直接送钱表示交好之心。 更不想学吴家一样,把自家女儿当成捆绑利益的工具。 “马老,坐着呢。” 一道讨好的笑声自车头响起。 马老目光转移,落到了打招呼的人身上,嘴角扬起一个微嘲的弧度。 “没想到许东家也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我当然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许自达像是没听出马老的言外之意似的,自己暴露了前来的目的。 “除了来证明我良心很好,我主要还是冲着林羽的面子来帮忙的。” 马老心道:昨日不还在酒桌上,说要给林羽一些厉害瞧瞧,绝对不会向林羽妥协?变脸真是比翻书还要快。 混迹于商行还能小有成就的,都不是蠢笨之人。 许自达看出马老瞧不起自己的态度,也没生气,而是往车头又凑了凑,一只手压着车板,一只手挡在嘴边。 “马老,昨日我顶撞您,是我不对,我愿意以一个内部消息来赔罪。” 内部消息?! 想到许自达的表哥是杜长史的心腹手下,再加上昨日府衙“抓壮丁”的事,马老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但还需要落实。 “请讲。” 此话一出,说明只要消息有用,过往不咎。 许自达脸上的笑容更深,声音也更低。 “林羽不光帮着杜大人他们写了诉词,还向府衙交了买卖商铺和作坊的定钱,今日万民请愿过后,吴家的案犯全部审理完,马老你就要在府衙活动人脉了吧?” 对于这种事,根本不必打探。 不光马老打算这么做,连其他想捡漏的生意人,也是如此,连同许自达前往府衙找表哥,也是为了提前入场,好抢在别人前头挑拣一番。 可听完许自达的话,马老朝着小厮伸出手,示意要下车。 “老夫要去找林东家亲自谈谈。” 他得知道林羽看中的是什么,彻底地避开那些产业。 许自达也是同样的想法,并且一改昨日强硬的态度,嘴里还在劝着:“马老你可千万别冲动,不就是一些便宜又好用的商铺和作坊,给了林羽又何妨,往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唉,马老你腿脚怎么这么利索,跑得这么快?” 不等许自达说完,马老早已挤进了人群里。 而两人的对话,尽管声音低,但并没有瞒过所有人。 不消片刻,无论是凭着良心前来助阵的,还是想要沽名钓誉的人们,有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与杜长史或陈郡尉交好,打探吴家产业如何分配之事的商行中人。 得知了林羽早已先下手为强,他们赶紧邀上三五好友,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怎么办?” 作为益州的地头蛇们,面对一个身价不过数百万两银子,刚刚白手起家显露头角的一介布衣,他们自然有一种高位者审视低位者的优越感。 可越是审视,越是有明眼人看透事情的本质。 像林羽这种不仅能把益州吴家搞垮,还能把整个吴家一族的名声搞臭,踩着吴家扬名立万、手段狠辣既高明的人,与他为敌,不划算。 赢了,重碧酒换个人卖,绝对没有挂着诸葛山长亲自承认的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美名好卖。 况且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等着有个愣头青冒出来,侥幸赢了林羽,他们再像分割吴家产业一样分割林家利益。 可谁让他们去当这个出头鸟,谁也不想冒这个风险。 因为一旦输了,吴家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还能怎么办,给他给他都给他,他看中啥子让他拿啥子,他手里统共几百万两银子,难道还能把吴家在益州的所有产业买下来?” 能吧。 大家估算了一下吴家能变卖的商铺和酒坊。 除去产出的吴伶醉的价值,四百万两够用了。 想到这里,大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把吴家在益州的产业全都让给林羽?那他们这次前来助阵府衙大人们的请愿,图的是什么? 商人重利,良心这东西……难不难安的,习惯就好。 ------------ 第二百九十八章 明示与暗示 说话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借用假咳掩饰自己的尴尬,极力挽尊。 “在座的各位,在益州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不缺吴家这三瓜俩枣的,要我说,还是借着这次万民请愿的力量,让其他州县的吴家一起跟着覆灭。” “我们失去的只是益州这一城的得失,可林羽能助我们得到的,是吴家在整个剑南道的产业!” 特别是作为剑南道首府的蓉州城,不止是寸土寸金,那里的商铺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连名门望族和老牌权贵都在争抢。 今日万民请愿的消息传不了这么快,他们益州人,可比其他州县的人们占据了优势! “还摆啥子龙门阵哟,赶紧下去签了字,马上去蓉州城盘点吴家的铺子啊!” “蓉州狼多肉少我就不去了,我去老家雒县,那里竞争压力小,离着旌阳近,我认为往后旌阳的发展不一定比益州差……在座的,看在大家兄弟一场的份儿上,谁也别想和我抢啊!” 明抢是不可能明抢的。 没必要为了短暂的利益失去长久的朋友。 但! 暗夺是必不可少的。 不少人攒着一股子想要对付林羽的力量,对益州产业出手,钱花了人脉打通了,不用岂不是浪费?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林羽接待三五成群前来示好的人们时,总有种看他们表演虚假友情的既视感。 林羽忍不住暗中吐槽:大家不应该向我展示虛假的友谊吗?怎么对我如此耿直,又送铺子又送作坊,有人还想送女儿,轮到他们自己人的时候,暗地里放冷箭呢? 益州的商行好像不太团结的样子。 不论原因如何,他只管看乐子,招呼大家签完字,各回各家,各忙各的。 不远处。 刚才挑唆了益州商行的众人,将矛盾彻底转移到整个剑南道吴家的发声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被人群包围的蓝衣少年。 早在林羽决定万民请愿的时候,他就看中了这次良机。 林羽到底还是太年轻,做事不周全,因一时意气只想着帮人,从来没想过,还能够利用此事害人。 跟在发声者身边的护卫见公子一直盯着林羽瞧个不停,脸上还露出谜一般的笑容,不解地问:“公子,你为何要帮林羽解围?” 就算是有府衙偏袒,再加上林羽如今在益州请愿的威望,可在商言商。 只要益州商行上下拧成一股绳,就能像当初崔郡丞推动限酒令一样,限制林羽来益州发展。 结果公子只说了几句话,故意出了个糗,那些人们就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替林羽摆平了来益州发展最大的阻碍。 不论护卫怎么想,也没想出公子这么做的缘由。 非亲非故,二人别说相识,他们还是第一次隔空见面。 公子绝不是热心肠的人,这次出手相助,实在是太奇怪了。 “吴家与负责剑南道十八支水系的漕运容家交好,将吴家的势力在最快的时间里拔除,对容家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损失,对我们同样靠漕运的薄家来说,则是一个优势。” 薄公子虽年仅二十出头,但看问题眼光独到,擅长拿捏别人的心思。 在危险的漕运行当,是薄家唯一一个执掌二十艘货船,五年里不曾出过任何事故的年轻后生。 护卫这才明白。 合着公子也是在向林羽示好呢! 只是别人都是直接说明,公子则是暗中相帮。 “公子,我们要不要挤过去,像他们一样和林东家打声招呼?” “不必了,等林羽前来益州置业,发现情况不对劲,定会派人打听发生了何事,到那时,他自会前来寻我。” 重碧酒的生意迟早要扩大到剑南道以外,林羽用得着漕运的地方多了去了。 可剑南道漕运分四派,薄家只占十中之二,无法成为林羽最优先的考量。 他才找准契机出手,卖林羽一个人情,顺便展示一下他的智慧。 薄公子在他处排着队签了字,临走时还信心满满。 不出五日。 林羽必会前来拜访他! 到那时,他定会好酒好菜地招待,再与其深入谈谈对吴家布的局,是怎样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 …… 林羽不知道有个傲娇的朋友,在暗中期待着自己。 光是应付眼前这些示好的人们,他已经有些眼花缭乱了。 特别是总有胆大奔放的姑娘,悄悄地碰他一下,或者说句倾慕他的诗句。 他还没什么反应,对方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搞得像是他有多么轻佻似的,让人真的很无语。 “这大概就是太出名的负担吧。” “……” 杜长史看向不远处帮着不识字的老者,代写姓名的堂妹。 忽然有种想要棒打鸳鸯的冲动。 好端端的万民请愿,搞得像是来参观林羽一样。 好在,名人效应的带动下,万人请愿书,很快完成了。 “长史大人!已经一万零五人了!” 负责登记姓名,以待朝廷考察的许表哥,激动得嗓子都劈了叉。 可他的声音还是没能阻止剩下的人们,继续在白纸上签字。 林羽得知事情已达成,对着面前的众人摆手示意。 “大家的好意,相信受害者在天有灵,已经心领了,只是府衙还要继续审案,也为了早日判决,希望大家就此停笔。” 假如只是简单地写名字也就罢了。 万民请愿书得写血字。 哪怕林羽三令五申,要用锋利的刀子来放血,可依旧有人直接拿嘴咬。 霸气是霸气,但他担心对方生病,此事还不能劝。 谁敢劝热血冲头的人?反正他不想去挑战别人的脾气。 听到林羽说请愿已达成时,没有签上名字的人们,全都懊恼不已。 “应该早来一会儿的,这么大的事,居然少了我的参与。” “别灰心丧气,大家知道你有良心就行。” “大家知道有什么意义,今日的事能写进益州州史的,万民请愿书一定会被传承千秋万代,这应该是我唯一能名扬千古的机会,可惜来迟了一步。” 原本觉得请愿书达成就不可惜的人们,听到这个学子的真心话后,心情变得复杂无比。 是啊,他们来得晚,不就是因为纠结过,要不要凑这个热闹。 万一事情不成,签在上面的名字,可能会导致自己反坐,这才一直没有往前排。 如今成功了,写在上面的名字定会名流千古,哪怕不是后代人们眼里的名人,至少能留下一个人名。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遇! “难怪那些有钱人削尖了脑袋往里冲,还塞给了半两碎银子,请我让位置,亏惨了!” 一个中年妇人满脸懊恼之色。 旁边的学子附和道:“早知道你不应该让的!” “不是,早知道我应该要一两银子的!” “……” 此言引起不少人哄堂大笑。 可是,一直被诸葛山长拉着摆龙门阵的李郡守,此时却根本笑不出来。 反倒有种欲哭无泪的感受。 偏偏这时,比平时变得更加善谈的诸葛山长还在问他。 “李大人怎么不笑?是有什么心事吗?”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只有吴家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李郡守嘴角狠狠地一抽,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该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诸葛山长,因为与其一直搭话,错过了签字请愿,导致万民书上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定会让人误会,他偏袒吴博? 李郡守脑中闪过三个大字——真冤呐! “既然李大人有心事,老夫就不叨扰了,告辞。” 成功拖住李郡守后腿的诸葛山长,饱含深意地看了眼还在忙碌的杜长史。 心道:慎行资历虽浅,但做事稳妥,且为人公正,主持益州大事小情的青天大老爷,应该是慎行这样的好孩子,而非李郡守这样昏庸无为之辈。 可惜,从长史到郡守,还要越过郡丞这一级,到了郡丞还要再干几年,或立下不世之功,才能破格提拔。 他能做的,只有让陛下明白李郡守非能臣,益州万民请愿一事,并非林羽与慎行等人合力相迫,而是李郡守之因。 “感谢诸位的到来!今日你们为他人鸣不公,明日我们愿为你们道不平!” 林羽此话一出。 还有些不情愿的人们,纷纷咽回了冲到嘴边的抱怨。 是啊,他们前来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替苦主陈冤诉情。 如今事情做成,哪怕他们只是围观的助力者,这份万民请愿书,也有他们的一份力量。 “从今往后,看谁敢在我们益州境内官商相护!作恶多端!” “都说万民请愿很困难,我看也不难嘛!”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只是这次的笑声里多了释然与喜悦。 民,向来不与官斗。 可若官不得民心,只能别谋他路。 刚才快要哭出来的李郡守,这回眼眶是真的红了。 坏了! 万民请愿一旦完成,必定惊动朝廷,陛下若是查严来龙去脉,得知他在其中的角色,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总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想少这一事,却扯出更多的事。 “闻先生救我。” 他下意识地扭头朝着右侧看去。 然而平时总会拯救他于危难的幕僚先生,早已不见身影。 他这才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气走了闻秉笔,现在只剩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厮,与他大眼瞪小眼。 唉! 悔也! 晚也! 这时,陈郡尉和杜长史每人抱着厚厚一沓的血字,走到满脑门子官司的李郡守面前。 方才还风头无两的林羽,此时选择了全身而退。 因为接下来的事,他一介布衣不便发言,关键的环节他已促成,过犹不及。 “郡守大人,请您过目统计,可有遗漏。” 陈郡尉率先发难,语气很冲。 他可不像杜长史是李郡守的直属下官,真遇到动用兵马的大事,李郡守还得看他脸色办事。 李郡守硬着头皮翻了翻最上面的,都是一些熟悉的名字,像诸葛山长也赫然在列。 他都没注意,诸葛山长何时签的字,怕不是让别人代签的吧? “本官想在这上面……” “大人秉公断案,不参与万年请愿的事,下官与百姓们全都理解大人的苦衷。” 杜长史一句话把李郡守想画蛇添足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 现在想摘桃子,早干什么去了? 由于杜长史的声音响亮到,方圆十丈内都能听到,一传十、十传百。 谁都知道李郡守没在万民请愿上签字的事了。 陈郡尉更是又补上了一刀:“本将稍后会写折子奏明陛下今日发生的事,定不会让陛下误会郡守大人偏袒苦主。” 本官现在想让陛下这么误会啊! 李郡守算是看明白了。 原本在今日之前,除了官场上的事,没有关联的陈杜二人,此时竟联起手来挤兑他。 可气!可恶!可恨! 闻先生这个智囊团不在身边,还有一丝丝的可怕。 “郡守大人,别扯那些有的没有,还不赶紧判决吴博,择日凌迟处死?” “是啊郡守大人,万民请愿书都写好了,你总不能还不宣判吧?” 杀人诛心。 李郡守眼见民众们全把自己当成了吴家的保护伞,气得心头突突直跳,眼冒金星,想昏倒又只能咬破舌尖硬撑着。 一旦他此时昏倒过去,只怕会被有心人传成,是为了替吴博拖延时机故意而为,那他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升堂!” 李郡守发狠地厉吼一声。 “案犯吴博既然拒不认罪,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 突如其来的杖责,让本已准备等死的吴博,急得跳脚。 “大人,谁说我不认罪的?!” “既然不认罪,拖下去打!” 李郡守仿佛耳背似的,快步走到桌案前,抽出杖责的签子往地上扔去。 啪㗳! 衙役们早就被吴博的所作所为恶心透了,暗中摩拳擦掌,得到指令,纷纷撸起袖子,像拎小鸡仔似的,把黑不溜秋、瘦不拉叽的吴博拎起来。 两个衙役拖着吴博,两个衙役拖着长凳与木棍,默契地将吴博摁在了正对着大门口诉词的院子里。 “我说了我认……嗷!” 一棍落下,吴博的屁股顿时绽放出血花。 堂外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双掌拍得通红。 “打得好!” “往嫩肉上打!” “可别打死他了,我们还等着凌迟的时候,用他的肉喂狗呢!” 躺在长凳上,打得浑身剧痛,快要昏厥过去的吴博,此时恨不得一头撞死了事。 可他偏偏又怕死,根本没有自尽的勇气,只能像那些被他亲手杀害的女童们一样,在临死之前,不停地哀嚎着、哭诉着、求饶着。 但,无人同情,也无人回应。 站在外围的吴家人,看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吴博,还有周围那群恨不得将吴博抽筋扒骨的百姓们。 第一次明白,原来平日里被他们欺凌的弱小者,团结起来竟如此强大。 有吴博这个先例。 接下来的审讯变得异常顺利。 只要诉词里写的没有太大的出入,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吴家人,再敢百般抵赖,再重蹈吴博的覆辙。 他们想认罪了? 他们也不想! 可是堂外和门外站着数千个没来得及在万民请愿书上,写下名字的人们,正在虎视眈眈。 就连大堂之上的李郡守,也暗中期待着,有一个犟种可以像吴博一样反抗,他还有机会再来一次万民请愿。 ------------ 第三百章 事成归家 直到日落西山,全部审完。 吴家人也没有给大家一个再出风头、再入州史记载的机会。 李郡守意犹未尽地拍响了惊堂木。 “退堂!” “还有状告吴家罪行的,可随时提告,本官会派专人负责此事!” 堂外未曾离开的吴家众人,闻言内心一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原有的案子审完了,向来怕麻烦的李郡守居然提倡大家都来状告吴家。 这一回,只怕吴家养的狗在大街上咬伤了人,也得被拖下去打死,让苦主炖肉吃掉! 后厨养的鸡扰了民,也得被扒毛下锅,煮了炖汤喝! “快告诉家主,吴家危矣,让他尽早做决断!” …… 青江酒楼。 早在吴博被打成血人抬到地牢,等着三日后凌迟处死的判决下来后,林羽便离开了府衙。 他来到酒楼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睁眼醒来,就看到江南雁和宋徽之二人,在外间坐着,恣意大笑。 “……徽之兄,我早说过吴家没有好人,这回我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只是写了篇文章,剩下的都是林兄和你在操持,早知今日还有万民请愿的热闹,我昨日就不去雒县,察看新农具推广的进度了。” 宋徽之神色有些惋惜,但心里并无半点后悔。 在他心里,并非伸张正义不重要,而是此事林兄既能自己促成,他不必画蛇添足。 反倒是新农具推广,由于是他最初向陛下举荐的,且此事关乎国之根本,比起个人出风头来,更加重要。 林羽坐起身,趿着鞋子往外间走,边走边分析。 “雒县位于旌阳与益州北部,地势上多丘陵与山谷,倒是一个开荒的好去处。” 雒县良田少,商业也不及旌阳繁华。 再加上位于郡州与另一个人口大县旌阳之间,且两地都是沃土平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常居人口还不到五万人。 县衙官职与人员,也只配备了旌阳县衙的半数,连县令县丞都没有设立,只有县长与县簿和辅佐的小吏。 从七品的县长主管县内案情与士农工商发展,从八品的县簿负责赋税和财务进出。 像推广新农具这样的事,对于唐知涣和李郡守他们这样的官职来说,是一件天赐的立功良机,但对雒县的官员来说,无疑是一种负担。 “看来林兄早就关注过雒县的情况了。” 宋徽之给他倒了一杯醒神茶,邀他坐下来说。 林羽站着拿过茶杯,看了眼外面昏黄的天色。 “我今晚还要回家报平安,就先不多聊了,反正新农具有利于荒地种植,再加上今日益州府衙发生万民请愿的事,相信雒县县衙的官员就算是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风往何处刮。” 推广新农具的圣意,自然会连同加强对荒地管理的命令,一起颁布下来。 世间不乏聪明人。 特别是身居官场中的人,攻于心计,擅于谋算。 就算自身能力不出众,身边的谋士幕僚,也能看出来。 如今趁朝廷没对荒地加强管理,先下手为强的话,是一个很好的投资。 可吴家欺行霸市的下场,今日大家都见到了,少说也能震慑那些想要借势垄断荒地的官员或权贵一段时日。 “林兄,我去雒县考察方知,雒县的良田,富农和商绅权贵,高达十中之九,佃户每亩地每年只能得三成粮食!” 提到此事,宋徽之声音在颤抖。 “我想为他们争取开荒的利益,但他们的日子,勉强能够果腹,根本没有银钱再花费几两银子去买荒地了。” 宋徽之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些年他为了诗词歌赋一途,经常一掷千金买孤本、买诗帖,实在是浪费。 看到那些衣不蔽体的佃户卖儿卖女,只为了让孩子们活下去的时候,他只恨财力不足,无法让所有百姓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林羽轻轻拍了拍宋徽之的肩膀,安慰他。 “救急不救穷,遇到急事你搭把手,我敬你是个良善的人,可假如你是个软弱的老好人,我劝你还是别添乱。” 万一传出去是宋家要插手开荒的事,作为向陛下举荐新农具的宋徽之,连带着宋尚书,都要成为无法继续把控良田的权贵望族的活靶子。 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任由自己的一时意气来决定如何自处。 “林兄,我懂你的意思,可他们的穷不是因为懒惰,只是因为……” 宋徽之说不下去了。 真论起来,宋家也是位于普通平民头顶之上的权贵世家,名下良田虽不多,但也是靠着佃户收租,让全族不愁吃喝。 林羽轻叹一声:“任重而道远,慢慢来吧,有了新农具,再加上陛下有心想要削减权贵,让大常百姓富裕起来,有生之年,应该能看到百姓们吃饱穿暖的景象。” “林兄你对朝廷可真有信心。” 宋徽之脱口而出的埋怨,被江南雁的假咳声掩下。 “慎言。” 江南雁还是喜欢和林兄聊商场上的事,今天坑谁,明日赚谁。 和宋徽之坐在一起聊政事,他时不时地要摸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林羽看出江南雁不想涉及这些话题,他也没有提及,其实他的信心,不是来源于朝廷,而是来源于稻种。 说起来,玉复醉的信或稻种应该在路上了,假如一路风雨少,这几日便到了。 “徽之,李郡守如今铆足了劲儿想要立功,以防官帽不保,益州的新农具推广,你就不必担心了,既然你记挂雒县的情况,旌阳离雒县更近一些,不如随我一起回家?遇事你我也能商量一二。” 面对林羽的邀请,宋徽之欣然应允。 两人与江南雁辞别后,说走就走。 江南雁站在酒楼的门口,目送着林羽坐上宋家的双头马车,渐行渐远,忽然心中生出一股萧瑟之意。 “总有种被孤立的错觉呢?” 虽说,这种孤立是他自己引起的。 以前他总是不理解林兄为何才华横溢,却放弃科举大道,宁愿沦为商贾之流。 如今看到林兄与宋徽之为了国事,携手与共,他忽然觉得,林兄只是单纯地当一个商人,或许对他更有好处。 意识到自己是在羡慕林兄与宋徽之志向更加相投,自己无法掺和也无法理解,江南雁自嘲一笑。 “我可真是一个自私又无能的朋友。” ------------ 第三百零一章 路遇 …… 直到马车驶出城,林羽迟疑片刻,还是对着宋徽之说道:“徽之,以后像民生或是朝堂的事,就不要再当着江兄的面聊了。” “为何?” 宋徽之对政事有敏锐的见解,可对接人待物方面,相当的迟钝。 作为神童出身,又是宋氏子弟,他真正交心的朋友极少。 与江南雁虽也谈不上交心,但是江国公一心为国,再加上林羽的情面上,他也没拿江南雁当外人,所以不理解,林羽为何会有此言。 倒是旁边的执墨,对于林羽能够毫不遮掩地提出这个问题,暗中竖起了大拇指:林公子好样的!比我家公子还要直言! “徽之啊,你难道没发现,江兄对你聊的这些问题不感兴趣吗?” “是吗?” 宋徽之一脸理所当然的反问。 “他不感兴趣怎么不直接打断我呢?我说的时候他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能给出一些见解,我还以为他也想以皇商使的身份进入朝堂呢?” 林羽想到江兄那一身好功夫,明明有参军之志,却疲于应付官场中人,今日连万人请愿的热闹也没去凑。 尽管不知江兄以前遭遇了何事,才会有如此避讳,但他尊重江兄的选择。 宋徽之思考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有没有可能,是江兄照顾你,为了不让你冷场才随和你的?” 情商高的人向下兼容着聊天的话,绝对会给对方一种“他懂我”的错觉。 可这份错觉,是用高情商的情绪和精力去维系的。 林羽不想三人相处时,江兄还那么累。 宋徽之实在回想不起来,他与江南雁单独在一起时,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惊觉这一点的他,才意识到,尽管他与江南雁聊了许多政事,可从来没像与林兄在一起一样,得到过让他印象深刻的反馈。 这和酒肉朋友喝顿大酒,睡醒一觉发现什么正事都不干,只顾着吹牛皮了,没有区别。 “执墨,南雁兄有故意附和我说话吗?” “有。” 言简意赅的回答,让宋徽之震惊之余,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对江南雁造成了困扰。 不然,林兄不可能专门提起这件事。 “还好林兄你提醒了我,我还以为南雁兄很想和我聊一聊时政民生之类的事呢。” “……” 林羽只能说迟钝的人心真大。 为了避免宋徽之会生出改变江兄兴趣爱好的想法,他故作凝重之态,压低声音。 “往后我们聊的事情,可能关乎着大常的国运,江兄没有进入朝堂为官的心思,让他知道的太多,对他不好。懂了吗?” “懂。” 对于这方面,宋徽之可太懂了。 以前他跟着父亲学习时,经常碰到父亲与当今陛下大声密谋。 每逢此时,他只能找各种理由离开,免得知道得太多,不小心夜里说梦话说漏了嘴,坏了长辈们的大事。 换位思考后,他就明白了江南雁的苦衷。 “可是,我和南雁兄不聊这些,我也不懂经商之道,他也不通诗词之乐,依林兄之见,我们以后见面聊什么?” 呃。 林羽想起初见两人碰面时,相识却又不熟悉的状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忽然感觉,男人的友情好像也很复杂。 “先不聊了,我困了,徽之你不困吗?” “太阳还没下山呢,林兄你不是才睡了一日醒来吗?” 宋徽之无法装作没看出林羽的逃避。 作为一个思想力与行动力并存的蜀地第一大才子,他开始认真思考,该怎样在没有林兄的前提下,与江南雁相谈甚欢。 骨碌骨碌…… 双头马车平稳地驶过青石板上,朝东挺进。 走了一个时辰,日落西山,星月齐出,夜色彻底地暗了下来。 穿过一个小镇时,本到了掌灯时分,应该冷清的街道,此时却火光冲天。 马车夏日的帘子较为通风,透光不透人。 林羽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在嚎啕大哭,顿时惊醒,伸出手臂将宋徽之拦在身后,把人往角落里一推,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在闹什么?” “执笔!” 宋徽之喊了一声。 车尾翘了一下,坐在后面的执笔消失在夜色里,马车速度放缓,不多时,执笔挑开前门车帘走了进来。 林羽和宋徽之的视线,定格在执笔蒙着黑巾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吐槽:执笔这是在打听事情的空档里,去做贼偷了? 可见他两手空空、两眼红红,未见赃物,也不知道偷了什么。 执笔一把扯下蒙脸的面巾,嘿嘿发笑。 “公子,林先生,你们猜怎么着?是一群百姓把吴家在这个镇子的产业还有住宅给围了,要扭送他们去官府认罪!”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里距离益州城只有三十余里,定是万民请愿凌迟吴博的消息传了过来,曾被吴家欺压的百姓们,对府衙有了信心,这才胆敢以弱对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镇子上的吴宅也不是好闯的。” 听到林羽的话,执笔忙不迭地点头,右掌成刀比划着。 “可不是嘛,吴家有几个护院还挺凶猛的,打伤了不少百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他们给打晕了,公子教过我,做好事不留名,所以我把脸给蒙上了。” 林羽和宋徽之交换了一个眼神。 前者:幸好是你的小厮。 后者:我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大机灵鬼。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大大方方地干,没有人会多想。 偷偷摸摸地干,倒显得他们理亏。 这时,执笔又道:“吴家护院人太多,还多亏了后面马车上的大力哥帮忙,所以了结得这么快,林公子你放心,大力也蒙着脸呢。” 林羽抚额苦笑:真是一对活宝。 宋徽之见有人作伴,心里轻松了不少,颇有种结伴去别人地里偷瓜果的刺激感。 “大力的身形,放眼整个剑南道也找不出几个人,你们蒙了脸,别人也知道是谁了。” “是吗?” 听到公子的提醒,执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林羽讪讪一笑。 这个办法还是他教给大力哥的,没想到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也不知道林先生会不会怪罪大力误事。 ------------ 第三百零二章 小别胜新婚 林羽倒是无所谓。 不管是明着与吴家人硬刚,还是蒙着脸去阴吴家人,这两口黑锅他都乐意背。 “经过下个镇子的时候,如果再碰到这样的事,告诉大力不用蒙脸,打伤了我赔钱,吴雍给的五千两赔偿,全当给大家出气用了。” 执笔见林羽根本没批评他,反倒鼓舞他们这种敲闷棍的行为,屁颠屁颠地跳下马车,去后面找林大力合算。 下次该怎么配合,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些仗势欺人的吴家护院,打得满地找牙。 宋徽之听到赔偿的事,若有所思的嘀咕:“我要不要向府衙提起诉状,让吴家赔偿之前刺杀我未成的损失呢?” “人都死绝了,其他吴家人可能不会理会这件事了。” 如今遍布在剑南道各地的吴家,只怕会各自为战,极力和其他族人所犯的罪恶撇清关系。 不仅是剑南道,连远在京城的吴虑,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极有可能将案犯者全部请出族谱。 不过,光是崔衍“告密”,足够吴虑喝一壶的,短时间之内,是没办法再对他反击,只能在长乐郡主的追查下,力求自保。 “徽之兄,你知道长乐郡主在调查吴家旧时押运粮草的事吗?” “调查战时的吴家?” 宋徽之一开口,林羽便明白。 这小子自打放弃追求长乐郡主以后,是真的故意隔断了她所有的消息。 如此重大的事,不参与也就算了,居然还不知情……也赖他,给崔衍设套的时候,没有相告。 于是,林羽便将调查的起因、经过和如今的结果说了,崔衍上套以后,与长乐郡主说了些什么,又有何计划,他不知情,也不便猜度。 “吴家捏着一些人的把柄,这是很正常的,可吴虑身为粮食押运官时,还犯了大忌,我还真没听到父亲提及过这方面的事。” 别看吴家在剑南道影响力很大,但在权贵世家中还排不上号。 彼时加入陛下队伍的豪杰望族不少,吴家还是凭借着出手大方,成为了粮草押运的总管事。 细想起来,在吴虑之前负责粮食押运的,曾是前朝来投奔陛下的忠勇侯,因有通敌之嫌被吴家揭发畏罪自杀,这才有了吴虑这个接任者。 “难道前朝忠勇侯的案子是假的?” 宋徽之记得忠勇侯一死,案子无法再继续查下去,陛下便将这个案子搁置,不再让人议论。 后有传闻,是陛下喜欢上了忠勇侯的女儿,可惜后来这个女儿消失无踪。 如果是吴家捏造的罪名,可通敌导致上万将士身死嘉峪关是真的,一旦翻案,不光吴家要遭受灭顶之灾,当年负责查证并落实忠勇侯罪名的人们,都难逃追责。 说不定,还有人为了争权夺利,故意联合吴家陷害忠勇侯。 毕竟当时的忠勇侯虽是前朝将军,但与陛下相见恨晚,再加上对其爱女有意…… 宋徽之想到其中牵涉的诸多势力,顿时头皮发麻,拉住林羽的手,低声劝告:“此事非同小可,林兄你莫要再深入参与了。” “郡主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让大力不用蒙着脸,我做一切事情只是为了对付吴家,阳谋阴谋、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能让吴家受罪的手段我都会用上,至于别人……我可顾不上。” 把恩怨摆在台面上,向天下昭告他林羽以直报怨的形象。 招惹过他的人会瑟瑟发抖,与他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只会拿他当个乐子看待。 宋徽之惊叹于林兄的自黑手段,可这也是自保的手段。 谁叫长乐郡主要查的人,连皇室子弟都敢监视,甚至是想击杀,更别提旁人了。 他没记错的话,忠勇侯一案还涉及如今在竞争储君的皇子。 宋徽之并不想卷入其中的争斗。 “希望郡主能够平安无事。” 尽管不再追求,但在宋徽之的心里,依然有这么一个牵挂。 林羽想到两人微妙的关系,还是提醒了好兄弟一声:“郡主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回京城了。” 根据长乐郡主和嫣儿总是给大公主写信,再加上案子涉及到皇子。 只要陛下欲查,必然一事不烦二主,将人调回京城去。 而长乐郡主心结已解,不再近乡情怯,回去有大公主护着,也更妥帖。 “祝她一路顺风吧。” 此话一出,林羽便知道,徽之虽没将人放下,但也不再将对方看得太重。 再过段时间,便能以平常心对待了。 由于执笔和大力惦记着路见不平去拔刀的事,马车在途经镇子或村落时,速度放缓了许多。 真的碰到向当地吴家讨要公道的人群,林羽干脆停下马车,拉着宋徽之一起凑热闹。 走走停停,一直等到天明时分,浩浩荡荡的马队和两辆马车,终于抵达了石林村。 马车刚停下,林羽一个箭步窜了下来,朝着宋徽之招了招手,便大步往自家大门走去。 “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吃早饭。” 话音刚落,大黄狗摇着尾巴冲上来,不停地狂吠,给院子里的人们通报着:主人回来啦! 管家闻声赶来,诧异不已:“老爷?你有何急事,怎么赶了夜路回来的?” “益州的事处理完了,正好夜色正美,我与徽之一起,边赏景边慢慢往家走,没啥急事。” 林羽越过管家,将抱住大腿的大黄扒拉到一边。 刚进了新宅院的大门,绕过雕刻着松柏长青的两丈宽的影碑墙,迎面便与陈娇娘相遇了。 “相公,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娇娘惊喜不已。 她还以为相公要在益州呆上一段时日,没想到只去了两日,还连夜赶了回来。 林羽拉住她的手,抵在嘴边亲热了一番。 “自从与你成婚后,我还是第一次离开你这么久,我还不太适应,处理完吴家的事,没等到买作坊的事落定,我就急着赶回来了。” 作为一个疼媳妇的男人,林羽从来不搞爱你在心口难开那一套。 小别胜新婚,陈娇娘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她没想到相公会这么直白,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相公,你快松手……” “怎么了?你不想我吗?” 林羽眉毛一挑,有些郁闷。 他潜移默化了那么久,才让娇娘开放了一些,怎么自己才离开几日,她就又变得娇羞起来了呢? 难道她不知道她越娇羞越动人吗? 早知道还不如在益州熬一夜,到家黑天了,可以直接秉烛夜谈。 “相公,我……” 陈娇娘当然很想念,这几晚她都是抱着相公睡过的被子,才能入眠。 可是。 ------------ 第三百零三章 一起开个会 相公不是自己回家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贵客呢。 她私底下再怎样与相公蜜里调油都好,在外人面前,她是真的说不出来。 “那个林兄……我是不是不应该走这边?” 宋徽之指了指影碑的另一头,总感觉自己应该在车厢里,还不应该在这里。 林羽无奈地暗叹一声。 看来今次是听不到媳妇说想他的情话了。 光顾着见媳妇,忘记徽之兄还跟着。 “娇娘,你们吃饭没有?” “小薇要去地里干活,早早地吃完了,我和灼灼妹妹还没吃。” 那还等什么。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尽管益州城比旌阳城大几倍,十分繁华,可对比起自家来说,简直是美食荒漠。 听说要开饭的宋徽之,也不着急绕道去另一头走,厚着脸皮跟在手拉手的林兄与其大夫人的身后,一起往主院方向走。 路上,他见夫妻二人谁也没松开谁,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羡慕之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世间爱情莫过于此。 “夫君!你可算回来啦!” 一道红艳的身影,像夏日里最亮眼的花蝴蝶,翩然跃入林羽的怀抱。 比起陈娇娘的含蓄来,陈灼灼更加热烈而奔放,趴在林羽的怀里诉愁思。 “我这几日和娇娘姐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生怕你在益州发生意外,我还让我爹爹去打探了消息,听说吴雍死了,夫君你赢了,依然睡不踏实。” 陈灼灼眼圈泛红,难掩担心之色,看得林羽忍不住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安慰了一通。 这才拉着她的小手,继续往前走。 宋徽之看着左拥右抱的林兄,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之中。 世间爱情如此复杂吗? 执墨见林羽大方自然地与两位夫人相处的情景,再想到自家公子,年过二十别说娶妻,连个通房都没有,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故意开口讨人嫌。 “公子在想什么?” “爱情。” 执墨嘴角狠狠一抽:果然是单纯的公子,林公子和两位夫人之间,如果只有爱情的话,绝对不会相处得这般融洽。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家公子循循善诱。 “公子想娶妻了?” “不。” 哪怕在政见之事上,与林羽想法十分契合的宋徽之,在对待爱情上,依旧有他自己的坚持。 “兄长们家里子嗣兴旺,父母不催着我成亲,我自然不急。” 遇不到合适的那个人,他宁愿终生不娶。 再说了,世间有趣的事情这么多,也不是非得娶妻生子不可。 “可是公子……” “别可是了,走快些,不然去晚了可没有你的座位。” 林家的伙食成功让执墨闭上了嘴,追上了抢先在前的执笔的脚步。 饭后。 凑了一晚上热闹的宋徽之前往客房休息。 林羽和娇娘、灼灼一起,在他的房间里腻乎了一阵,把他在益州做的事,讲给她们听。 早在昨日,陈家便派人把吴雍之死当天的事,通传了过来。 可益州全城万民请愿的事,还没有传到旌阳来。 “……我赠完诗,别人看着耿兄的眼神,恨不得化身强盗一样,幸亏我当时控制住了情绪,假如没控制好,我再赠几首,说不定就要全城空巷,大家会再请几位吴家人凌迟赴死。” 陈娇娘还没见过凌迟这种刑罚,可她见过相公烤羊腿,将薄肉一片一片地削下来。 羊肉削得那么薄,也削不了数千刀,并且羊腿是死物不是活物,难以想象,用刀子往身上划数千次还要吊着一口气,有多么难以忍受。 还好,受罪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残害女童的凶手。 “夫君,你还是心地太善良了,要是我的话,可能会让郡守大人,当众对那个叫吴博的犯人行刑。” 陈灼灼气鼓鼓地叉着小蛮腰,挥舞着粉拳,恨不得当面打吴博几拳泄愤。 林羽心虚地没接这个话茬。 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到底是善良还是腹黑,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可不能败坏在小媳妇心里的形象。 在陈灼灼的带动下,陈娇娘也发表了几句见解。 三人聊得正欢时,杨薇手里端着一盘桂花糕,从门外走了进来。 林羽见她鼓着腮帮子,嘴里嚼着嚼的,像只小松鼠似的,再看她逐渐丰满起来的身型,打消了虎口夺食的想法。 “小薇,你不是在地里干活吗,怎么回来了?” “听说林哥哥你回来了,我想着地里的农活早半日晚半日都不要紧,万一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亲自下厨做了好吃的却不喊我,我干多少农活也补不回来。” 这几日天天下地干活,或者是盯着佃户做事,杨薇不仅长开了一些,皮肤也晒黑了一些。 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可爱得让人想摸她脑袋。 但相较于初见时瘦弱得像麻杆,林羽更喜欢现在充满着无限活力的小薇。 “刚吃完早饭不久,徽之兄来了,午饭我会亲自下厨,你回来得正好,我刚想派人去找你。” 林羽比划着三人围坐的四方桌唯一空闲的对面,请杨薇落座。 三女见他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聊天的沉默了,吃糕的赶紧把最后一块揣进肚子里,三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林羽,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相公(夫君、林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嗯?我脸上有东西吗? 林羽伸手蹭了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屎,这才想起早上还没洗漱。 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光儿虽不在场,但光儿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我们四人便召开一个家庭会议,讨论一下家里的事务该如何分配。” 此话一出,刚才还有些紧张的杨薇顿时肩膀微垮,双手抱着盘坐的双脚,左摇右晃起来。 在林家,她只管种地不管操持家宅,乐得清闲。 林羽无奈地在她头上轻轻敲了敲,示意她坐好,这才接着往下说:“过两日等府衙将益州吴家的案子审理完,我要前去益州改建新作坊。” 既然只在作坊里卖酒,光靠在石林村修路,将旌阳商业圈挪到这附近来,吸引力还是差一些。 他倒是想去蓉州城站稳脚跟,直接将买卖辐射到整个剑南道的南部。 可江兄说过,蓉州城的权贵势力把持得相当严密,哪怕是江家和吴家,也只设有一家分店,遇事还要百般周全。 像他这种靠着推倒吴家,踩着吴家当垫脚石,才在益州站稳脚跟的情况,不适合急功冒进。 “如今我们家虽称不上家大业大,但也颇具家资,都说男主外女主内,男的在外打拼将所得之物拿回家,由女的负责分配,娇娘,你说说该怎么分配?” 相公这是要分家?! ------------ 第三百零四章 盘点 陈娇娘吓了一大跳。 倒是陈灼灼,激动得往林羽所在的方向挪了挪,掰着葱白的指头开始算账。 “夫君,咱们家如今的产业有田地,地里种着甘蔗、粮食还有几百亩的果树和竹林,今年回了本,明年开始,每亩地能得一两半银子的收益。” 身体微摇的杨薇赶紧坐好。 这段时间,种地的事情都由她负责。 虽说算账还不像灼灼小姐一样,扫一眼就能得出准确的数目,但她与几个小管事比试下地干活,除了家里的护院和大力以外,其他人根本不如她能干,把小管事们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陈灼灼说完,看向杨薇,提议道:“小薇妹妹很擅长种田的事,这一块我认为可以交给她来负责。” “行啊,一两半银子的收益,小薇可以自留两成,剩下的归于全家,假如有适合种植的,或者你想大面积种植的农作物,可以先尝试种几百亩试试,多出来的银钱给你当零花,赔掉的,只能从你的分红里面扣了。” 说到这里,陈娇娘才明白。 合着相公不是想要分家,而是要给大家分配事情做。 准确来说,是分权。 自留的分红当然是私产,剩下归于全家的,才会变成相公名下的财产,写到公账上。 刚刚误会了相公的陈娇娘,看到随手在旁边拿起纸笔,开始记录的陈灼灼,抿了抿唇,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感。 她这个正妻,似乎当得不太合格。 以前只是家庭小作坊时,她还可以靠着卖力气来帮助相公,现在相公成为旌阳首富,她有时候都理解不了相公的想法。 “娇娘,你不是喜欢挖野菜,还在学医,以后说不定会种药材,种地的事也不能全由小薇说了算,留两千亩公田,交给你这个当家主母打理,如何?” “相公说好就好。” 陈娇娘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失落。 夫妻本一体,林羽又是一个心细的人。 换作以前,娇娘这么说的话,他只会当是温柔体贴。 如今娇娘当了这么久的当家主母,还没有任何主见的话,他一下子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娇娘……” 林羽主动挪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坐下,对着还在纸上写写画画,此时抬头看他们的陈灼灼一昂头。 “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公田确实可以留着,不算作收益里面,只供我们全家和奴仆们吃喝用。” 陈灼灼蹭了蹭陈娇娘的肩膀,给她出主意。 “外面卖的药材可贵了,娇娘姐姐要是会种的话,不仅能帮家里节省一大笔开支,以后种好了的药材去送礼,或者泡了酒当作药酒去卖都是极赚钱的。” 论起生意经来,陈娇娘从小没接触,自然不及陈灼灼能力强懂变通。 可学医是她的专长,在家里她也是独一份,种药材她没种过,但种药她比小薇还要强上许多。 “相公,我想试试灼灼说的。” 原本林羽还想着亲自开导娇娘,没想到女孩子对女孩子的鼓励,更加有效果。 好在抢了他风头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媳妇,他忙不迭地点头。 “那就这么定下来,灼灼,你接着说。” 家里收益最稳定的是田地,但同样的,收益最少的也是田地的产出。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夫君之前让烧的炭粉,上个月供应给糖坊三十万斤,一共赚了一万五千两。” 炭粉的定价目前是六十文一斤。 一根直径四寸粗、高十米的竹子,约重百斤,能产二十斤左右的活性炭。 烧制三十万斤炭粉,需要一万五千根这么粗的竹子。 实际上后山上许多寿命将尽的老竹子,远不止四寸粗,而太老的竹子既不易冒新笋还占地方,第一批炭粉用的全是老竹子,除去人工和燃烧成本和运输,等于无本起利。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感谢大自然的恩赐。” 林羽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感谢江兄这位大金主。 陈灼灼用笔杆挑了挑耳边的碎发,有些发愁。 “如今仓库里还堆着五十万斤的炭粉没卖出去,因为糖坊每个月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但是还有许多村民卖的老竹陆续送来,夫君,炭粉只能定向卖给糖坊,没有别的用处了吗?” 有。 但林羽暂时没机会开拓这方面的业务,更没有相关领域的熟人,保险起见,他沉吟片刻:“烧完先储存好,制糖产量绝对会提升,而炭粉怎么烧,只有咱家掌握了火候和诀窍,迟早能卖出去的。” “那就按每月一万五千两进项算,这一笔,每年就有十八万两的进项。” “烧炭粉的事,一直由娇娘姐姐负责的,最近又从东湖湾选了几个老实的管事来,就是上次县衙狱里出事,动手把锁反锁上的几个聪明人。” 陈灼灼对于别人的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 管事的是聪明人,只要威严立得住,基本上不会出现大问题。 负责火候的则是买来的奴仆,被娇娘一手提拔当上的管事,只要娇娘不偏袒不糊涂,这是一件只管月底数银子的差事。 “娇娘,炭粉的事你还要继续接管吗?” 大家都以为陈娇娘会顺坡下驴,谁知,她摇了摇头。 “尽管炭粉对接糖坊很简单,但这段时间,收购竹子、雇工砍竹以及每日仓库进出,核算数目是最麻烦的,这些事都是灼灼做的,她做得很好,我认为往后应该由她来负责。” 陈娇娘并非谦虚。 而是她已经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从今往后,内宅里大家的一切衣食住行由我打理,我会好好学习医术,照顾着家里的每个人,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往后我只管公账进出,剩下的,相公你们来分配吧。” 此时的陈娇娘舍小取大,隐约已有了当家主母的气魄! 公账才是林家所有产业的关键,无须核对详细的数目,只需要掌管大事小情的银钱流动方向即可。 能力越不出众的人,越要将有限的精力放到最重要的事情上面。 林羽拉住陈娇娘的小手,调侃一笑:“娇娘,你管公账的意思,是不是想管着我?” 没媳妇管的人可能体会不到有媳妇牵挂的幸福。 他正等着娇娘的甜言蜜语示爱呢,结果,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 第三百零五章 齐家 “相公,公账是公账,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陈娇娘掩唇一笑,眼中竟有一丝狡黠的意味。 林羽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亲夫妻明算账,伸手在桌子底下挠了几把。 直到陈娇娘承受不住,瘫软地靠在他肩膀,摁住桌下乱飞的裙摆。 这才眼中含着泪光地娇嗔道:“相公,说正事呢,你不要胡闹。” 这是大白天,还有两位妹妹在呢,她可不敢乱来。 “我这可不是胡闹,我这叫振夫纲。” 林羽见陈灼灼低头写写画画,只有杨薇微抬着屁股,睁着好奇懵懂的大眼往他们桌下面瞧。 他赶紧缩回手来,正襟危坐。 “公账是公账,相公是相公,娇娘的意思为夫懂了,希望你们也能明白,公私分明。” 一个家庭小作坊,没必要分太清。 可要做成家族企业的话,必须条理清晰,且主次分明。 哪怕是林羽自己,也不能把家里搞成一言堂。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决策完美无缺,永远不会出错。 一个大家族需要的是一根主心骨,一个引导人,而不是一个霸权者。 “往后外头的大事,不论我在哪里都会派人告知你们,屋头里的事,你们三个商量着来,家里存钱的票据,暂时用不着的,我都交给娇娘保管了,提取人的名字,我写了你们三个人的。” 一直埋头盘点家里产业和收益的陈灼灼,终于抬起头。 娇俏的小脸上,满是错愕与惊喜之色。 身为员外家的小姐,爹爹有妻有妾,她自小耳熏目染便知道,男人嘴上的疼爱可能虚假,但实际上的付出绝无半点掺假。 她一直认为,夫君白手起家时,她不在身边,日后夫君发达了,她在夫君心目里的地位也要次于娇娘姐姐和小薇妹妹,却没想到,夫君竟如此信任她。 “夫君,我可是很擅长打理银钱的,咱家以后存钱的票据,会越来越多。” 陈灼灼不懂花里胡哨的表白。 爱他就给他最好的! 林羽伸手将她垂落到眼前的碎发抿到耳后,竖起大拇指以示支持。 “往后有挣钱的好门道,低于十万两的,你不用和我商量,直接和娇娘说,免得耽误你赚钱的好时机。” 他没说限制的次数。 可家庭的公有互管体制,哪怕灼灼上头了,娇娘也会予以管控。 他又补充一句:“竹炭的事既然由你负责,分红的方式你怎么看?” “种田需要调度的人手多,烧炭重点在于管理与核算,就按一九分?” 其实将竹子烧制成炭粉的事,陈灼灼也只负责动动嘴皮子算算账,剩下的全靠她在娘家带来的人手帮衬。 且这门产业每月有稳定的收益,这方面主要靠夫君的人情往来,她拿一成很知足。 “娇娘和小薇觉得行吗?” 两个人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田地的产出算是分完了,剩下的就是酒坊。 “夫君,酒坊里的事情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千头万绪,特别是配料方面,那些人手都是娇娘姐姐在管理,管事们就交给娇娘姐姐,你不在家,像客商提取酒水的事,我认为还需要一个专门的人来负责。” 其实在陈灼灼看来,陈光儿是很好的一个人选。 首先,提取酒水有固定的日期,每隔四十天左右,只会忙碌两三天,不会耽误陈光儿的学业。 可夫君说过,陈光儿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并且这段时间,还专门给陈光儿盖了个新仓库,时不时地会有绵远书局送一车纸或笔墨前来。 她猜测应该是家里很快又要增加一条赚钱的门道,这个想法就不太合时宜了。 好在,林羽对这件事早有成算。 “酒坊从建立之初到现在,最忙最累的当数三哥,他的为人,相信你们三个都有了解。” 陈娇娘与杨薇忙不迭地点头。 将她们当初刚嫁给林羽,家徒四壁,只有林大姑一家送吃送喝还前来帮忙做事的事,同陈灼灼讲了一遍。 “患难见真情,要是没有大姑一家,相公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那两年半的苦日子。” “是啊,咱家的大黄还是从大姑家牵来的呢。” 杨薇对于寡淡的亲情的态度是无所谓,可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像林哥哥给她一根野甘蔗让她垫肚子的事,她能记一辈子。 陈灼灼早就知道夫君一家和大姑一家关系非同寻常,可大姑一家不是把付出挂在嘴边上的人,今日听说了这么多往事,才明白两家的羁绊之深。 “夫君是想让三哥负责这一块?三哥确实很老实,但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没事,提取酒水的人,不一定是付钱的主人,只要确保质量合格,数量没错就行。” 陈灼灼微微颔首:这倒也是。 自家酒水的卖法与别家不同,不设商铺,直接从酒坊自提。 生意都是靠着夫君谈下来的,剩下的人们只要按部就班不出错即可。 “我决定一年给三哥半分红利,让他把家中这座酒坊里外管理的事担负起来。” 一分利是百中取一。 酒坊在这两个月里的纯利润已高达四百万多两。 光是按照如今的纯利润分红,三哥一人每年便能得二十万两左右。 林羽生怕她们不同意,又道:“别看其他地方往后要开设酒坊,但规模不一样,产酒量最高的,还是家里这一座,剩下的可能会增加一些衍生品。” 酒水确实是暴利行业,但烈度酒的市场规模有限。 想要赚更多的钱,必须积极开拓市场,效仿吴伶醉一样。 不只有白酒还有清酒和不怎么出名但每年依旧赚钱的其他酒品。 吴家的失败,败在想要一家独大,容不下其他同行崛起,而非运行规模,作为一个立足酒业千年的老品牌,林羽可以直接学对方的生意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进。 “相公,不是只让三哥管家里的酒坊吗?你提别处的与他的分红又没有关系。” 陈娇娘没能领会得了他的弦外之音。 因为她压根没往,认为给钱给多了的那方面想。 二十万两听着数额庞大,可半分利,赚一百两银子,才给三哥半两。 想当初三哥帮忙时,家里有一百斤的甘蔗要扛,三哥能帮着扛八十斤。 而且这又不是白白送钱,是要掌管酒坊除配方与账目以外,里外全部的事情。 这个分红数目真不多。 林羽哑然一笑,合着是他想太多了呗? 娇娘和小薇的想法很简单,现在就看家里的财务管理怎么说了。 毕竟林羽以前可没有过这种分红的经验,论起这方面的经历,还是陈灼灼更有话语权。 “灼灼,你说这半分利可以给三哥吗?” ------------ 第三百零六章 憋了个大的 “可以,但三哥同意不给工钱,只给红利吗?” 只给分成红利,意味着从此石三哥的得失,就与自家捆绑在了一起。 这样的转变并非一时一世,而是世世代代。 林羽还真没考虑过这一点,于是对着三人说道:“咱们先这么计划着,回头我再问问三哥和大姑的意思。” 红利给的只是三哥,而非大姑全家。 如今大姑家还未分家呢,再加上三哥如今每个月七七八八加起来,能有一百两的工钱。 是跟着他一起在商海里浮沉,朝不保夕,还是拿工钱求稳妥,确实不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 “夫君,除了田地产出和酒坊以外,如今家里就没有其他的大额收益了。” 像开荒种地时,挖了一些野生草药,经陈娇娘辨认自用或卖出,又或者发现了野甘蔗林之类的。 尽管每日碎银几两也是收益,但对比起酒坊来,就是毛毛雨,没有细分到归谁管理的必要。 就在陈灼灼盘点完,准备收手时,林羽双手抱臂,高深一笑。 “是不是觉得咱们家赚钱的生意有些少?” 没有。 三人毫不配合地摇了摇头。 光是这些收益,足够她们应付的了。 再加上赚的钱用日进寸金都不足以形容。 少? 多少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自家一日赚的银钱呢! “……” 林羽感觉自己这个关子卖了个寂寞。 “你们没有发现,光儿最近很忙吗?” 提起这件事,陈娇娘脸上露出了忧虑之心。 她主动拉起林羽的手,关切地询问:“光儿可是在学业上遇到了难题?相公,我们要不送他去书院读书吧,想要考科举,怎么能只买了考题,总是呆在家里闭门造车呢?” “娇娘姐姐,光儿没有总是闭门造车,他前天还和初北他们挖了好几担子泥巴,和泥玩了好久呢。” 杨薇不开口则已,一开口,陈娇娘额角突突直跳。 她最近在宅院里呆着,除了辨认草药,根本没有往地里去。 竟不知光儿还在玩泥巴! “以前光儿可没有这个爱好……” 她话一出口,林羽将另一只空闲的手高高举起,主动承认。 “是我带着光儿玩的,不过,他不是在玩泥巴,他那是在捣鼓赚大钱的门道。” 看来光儿的活字印刷有了成果,这才想着再造字模。 不是要补充,就是想着多弄几版,正式投入生产。 既然如此,他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要不了多久,家里还会新增一门赚钱的生意,印刷。” “印?刷?” 这两个字分开听三人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根本不明白它代表了什么。 林羽先简单介绍了一下活字印刷术的流程。 好在连杨薇最近都开始学写字练记账,接触得笔墨纸砚多了,明白书籍的贵重性。 所以他只讲了一遍,她们就理解了何为印刷,以及印刷这门生意,有多赚钱。 “夫君,你真是一个天生的商人。” 陈灼灼对自家夫君的爱慕,更上一层楼。 她觉得夫君浑身上下都镀着一层金光。 谁懂这种盘着盘着账,突然额外多出一大笔收益的心情? 有了印刷术这个赚钱的门道,每年再入账百万两跟玩似的! 夫君好有钱! 不对,自家好有钱! 呜呜呜……幸福得想哭。 林羽被陈灼灼的眼神看得脸上有些发烫,他假咳一声,给大家打开了格局。 “除了赚钱以外,印刷出来的书籍会比抄录的成本更低,这样一来,就能让更多的人买得起书籍,增长学识。” 当然了,凡事具有两面性,它会冲击抄书的原始行业,造成一些写字没有竞争力、速度还快的抄录者,失去赚钱的机会。 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优胜劣汰。 假如不能成为给他人制造变数的人,那就只能适应他人制造的变数。 陈灼灼在纸张最后一行空白处,写上“印刷”二字。 林羽见状,知道她是准备打听利益分配的事。 “印刷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光儿负责的,这门生意前期,管事和材料都由我们来出,事后扣除成本我们五五分账,印刷作坊的名字挂光儿的。” 他还指望着借这个机会,给光儿的科举大道添砖加瓦。 所以这门产业,不能归于自己的名下。 陈灼灼理解了他的意思,在仅剩的空白处添了一句: “印刷生意分红,归于公账。” 他点头:这个分配没毛病。 “林哥哥在外为家里赚大钱,每个月是不是要定额的零花钱?” 一下子拥有了身家的杨薇,觉得好像人人都有钱拿,只有林哥哥干得多还什么都不要。 娇娘姐姐也把公账和林哥哥的钱分开了,要是林哥哥没钱花,她可以分他一半。 “行啊,你们每人给我分十两银子当零花钱,剩下不够的,我卖字去。” 林羽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 不料,杨薇却信以为真地笑道:“外面都在说林哥哥你的字,一个字能值一千两金子呢,要不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写一篇字拿出去卖吧!” “……” “……” “……” 不光林羽,其他两位也被杨薇的童言无忌给说沉默了。 一字千金除了是因为名气大,字写得好以外,更重要的是它金贵。 林羽除了赠人以外,根本没把所作的诗词或文字变现过。 假如真的明码标价流入市场,很快就能一字千两、一字千文。 最后和名声一样烂大街。 他也没指望小薇这种只想种田填饱肚子的务实脑子,能够理解文人的风花雪月和傲骨。 家里目前的产业厘清、责任与利益分配完毕,他拿过陈灼灼写的草稿纸看了一眼,满意一笑。 “今后先按照这次决定的来做,哪里有不适配的地方,咱们全家商量着再改。” “听相公(夫君)的。” 杨薇没张嘴。 种地这件事非她莫属,钱可以不给,粮食她一定要吃最多的! “距离午饭还有段时间,娇娘你这么担心光儿,灼灼和小薇也好奇印刷术的事,我们一起去仓库,看看光儿的成果?” ------------ 第三百零七章 第一批量产的千字文 陈灼灼是真好奇。 杨薇低头看了一眼桌子的盘子,她更想去厨房加道糕点。 “林哥哥,我能边吃边看光儿怎样印刷吗?” 不等林羽回答,陈娇娘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打趣道:“不愧是坐拥旌阳最多荒地的小薇,一天都敢吃四顿饭了。” “娇娘姐姐,你说得不对。” 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中,杨薇把盘子揽在怀里,努力地伸出十根手指头。 “我以后啊,每天敢吃十顿饭,哼!” 得意且满足的小表情,看得林羽捧腹大笑。 自己的媳妇自己宠,他当即拍板决定。 “只要对身体没有伤害,你想吃多少顿吃多少顿。” “有娇娘姐姐在,我身体好着呢。” 以前说话噎人的杨薇,现在一句话能夸两个人。 果然吃饱喝足能丰富大脑,连情商都提高了不少。 一行四人说说笑笑,先绕道去了厨房。 正好厨房里有当季新鲜的早熟桃,还有杏梅李子等。 不光杨薇馋得慌,坐着干讨论讨论了半个多时辰的林羽等人,同样口水疯狂地滋长。 “好像光儿那边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 “吃了再去也不迟。” 林羽亲自动手,按照她们各自的喜好,洗了三盆水果摆在桌子上。 三人见提议先吃水果的他,只洗了三盆,不免好奇。 “相公你不吃吗?” 林羽狡黠一笑,从每个盆子里面抓了一颗水果,得了便宜还不忘记卖乖。 “我先替你们尝一尝熟透了没……小薇,你怎么一口气炫这么多蒽桃?我是每个盆都要吃一些,不是每个盆里只吃一颗果子啊!” 和杨薇同吃一个盆里的食物,无异于虎口夺食。 末了。 林羽还是自己洗了一盆樱桃,给其他两个媳妇分了一些。 坐在厨房的一方空地,与媳妇们安安静静地品尝着应季水果。 轻风拂过,外头的竹林发出像沙子微摇一样的轻响,鼻尖萦绕着的除了果香,还有周围野花野草的香气。 时光,慢了下来。 心情,也静了下来。 等到大家吃得半饱了,杨薇收拾了盆子去洗涮,陈娇娘不停地向着新盖起来的仓库张望。 林羽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 “走吧。” 原本林羽在村口,给印刷作坊留了地。 但在成果未揭晓之前,不适合破斧动工,引人注意。 因此,当陈光儿在原仓库折腾不开时,一咬牙,花了三十两银子,请人伐竹盖了一间仓库。 说是仓库,是其实就是一套三开间的竹屋。 “相公,这一间竹屋抵得上我们之前住的三室那么大了。” “嗯?听娇娘你的意思,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好歹建了两日的竹屋,女主人却没有踏入过? 光儿的钱……哦,看来自己之前给的试验启用资金,还没花完。 陈娇娘则道:“光儿说了,建成以后,除了他和两个小厮元一和元宵外,谁也不能靠近这里,连送笔墨纸砚的,都只能放在十丈远,由元一搬进去。” 元一? 林羽记得光儿身边叫元一的小厮,机灵过了头,不擅长干粗活。 能够让元一踏踏实实地干粗活重活,看来光儿最近成长了不少。 一行四人走到十丈之内,竹屋里不多时,便响起一阵“叮哐”的交响乐。 等林羽走到竹屋门口,竹门从里面推开,白得反光的陈光儿眉开眼笑地走了出来。 “姐夫,你可算想起我来了!” “……” 林羽眯了眯眼,看着瘦了一些、高了一些,因为多日来不怎么见强光,白了许多的陈光儿。 再看同样白白嫩嫩的娇娘,不免思维发散了出去。 “娇娘,你家这一脉的人长得是真的白,大哥也这么白吗?被风吹雨晒也很白?”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作为农户子女来说,娇娘身材夸张皮肤更夸张。 如今看到小舅子几日不见光,比女人还白净的模样,他只说这是遗传。 陈娇娘点点头,反问道:“相公问这个干什么?” “说不定,这是寻找大哥的关键。” 姐弟二人眉眼长得极为好看,假如大哥也是同样的外貌特征,再加上白面如玉。 在军中,一个俊朗如玉的男子,定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陈光儿抱着一个箩筐走过来,满脸怀念之色。 “我们随父亲,大哥脸庞随母亲,但十分的英俊,脸蛋长得和我们一样白净,他去参军的时候,还有邻村的小姑娘不想让他走呢。” “光儿,不要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陈娇娘轻声呵斥。 陈光儿朝着林羽做了个鬼脸。 林羽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以示教训。 两人的年岁相差无二,混得熟了,逐渐像是亲兄弟似的,也没那么多讲究。 扒拉完脑袋,林羽把陈家大哥的事记在心里,等着遇到长乐郡主再说,视线落在箩筐里的一摞草黄皮线装书籍上面。 书籍的封面上书名,正是《大常千字文》。 不同于其他书籍的是,它的字体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细长方正体,一笔一画力度千钧般,透着一股子肃穆之意。 林羽拿起一本,下面还有一本同样的《大常千字文》。 而这些书名,无论是字体大小、位置长短还是下笔力度,统统一致。 “这是光儿印出来的。” 林羽给在场的三个媳妇,每人递了一本。 特别是交到杨薇手里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小薇,三个月之内,你要把这上面的字认全,会读会写会背。”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吗?怎么还让我学上了?” 杨薇扁着嘴抱怨了一声,却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以前家里穷,别说读书识字了,连家里的男丁都没那个机会。 她的名字还是娇娘姐姐教了一个月才学会的。 自从读书识字以后,她听说种地还有许多古老的书籍,按照里面的方法种地,可能会更加高产。 为了种出更多的粮食,不让家人饿肚子,她一定好好学! 林羽见她口是心非,也没戳穿,而是当场抛出一个大肉饼去。 “假如你能全部学会这上面的字,我就给你雕刻一套属于你名字的玉石印章,这样等粮种或农具出入库,需要你签字的时候,你可以直接盖章,可以省不少事呢。” 确实如此! 杨薇想到自己的名字,两个字抵得过娇娘姐姐她们三个字那么难写,有了印章她确实可以省下不少事。 可是。 “印出来的字能有我写得好吗?” 封页的材质,用的是不透水的硬挺草纸,印刷上去的字迹有晕染的迹象。 确实比起手写来,要差强人意。 林羽伸手给杨薇翻了一页。 “第一页有‘杨’这个字,要不你先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再考虑要不要这个奖励?” “林哥哥,我们说好了,如果里面的字不如我写得好,就给我延期三年的学习时间!谁要是反悔,可要吞一万根针呀!” ------------ 第三百零八章 无法与绵远书局合作 以前不还是一千根针?怎么这么快涨了十倍? 面对信心满满,准备挑刺的杨薇,林羽把手盖在没字的那一面。 尽管印刷术问世,但纸张质量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双面印刷的地步。 杨薇睁圆了杏眼,整张小脸快要贴到纸上去了,试图找到让她不满意的地方。 “小薇姐,你别看了,这些字可都是我亲自排版装盒、亲自用刷子染墨,又亲自校验过的,绝对比你写的字要好。” 陈光儿对于独属自己风格的字体,以及细致入微的印刷手艺,十分有信心。 一旁的陈娇娘和陈灼灼,一连翻看了好几页。 哪怕来之前,林羽已经告诉她们,印刷术有多么厉害,可亲眼看到成品,她们还是忍不住惊叹: “上面的字怎么能够这么整齐好看?!” “它们每一页上的每一行每一列的间距是一样的,看起来可真是舒服。” 以往陈娇娘借读光儿买的书,由于家里银钱紧张,买的都是最便宜的那一档。 导致不光纸张是草纸,上面写的字,许多时候也因为写字的人偶尔分心,或是本身字迹不端正,墨水凝成一团,需要盯着看很久,才能读完一页内容。 可手里拿的这本千字文,她一眼扫过去,便能看清一大片的字迹,阅读起来十分的方便。 陈灼灼的感受也是一样的。 “光儿公子,你的字可比我看过的不少抄书人写得字强多了,光凭你的字,这一本千字文,也要卖半两银子。” 半两银子一本书,在如今日进好几斗金的林家来说,不足为虑。 可大常近半数的人家,许多一家五口努力一个月,可能都赚不到半两银子。 明明是夸赞的话,可陈光儿听到后,眉头一拧,显然有些心事重重。 杨薇听说手里的书值半两银子,赶紧把头抬起来,离得近近的,用小手摸了摸纸张上面。 幸好现在是夏天,没被鼻息喷上水,不然的话,不论再好的字被染了水变成一团黑点,它也不值钱了。 “光儿,我认输啦,你印刷的这本千字文,我确实挑不出毛病来。” 她宝贝似地把书籍捧在怀里,对着林羽举手发誓。 “林哥哥,咱们说好了,三个月为期,你可别耍赖!” “我什么时候耍过赖?” 林羽大呼冤枉。 哼。杨薇心道:上次没轮到你和娇娘姐姐睡一起,你们半夜偷偷摇床玩的事,真当我不知道吗? “我要去练字了,林哥哥,你等着瞧吧!” 激发了胜负欲的杨薇,抱着书到一旁的平地上,找了根棍子在土上开始写写画画。 见她写得认真,林羽也没让她回书房在纸上重新写。 不论白猫黑猫还是花猫,能抓得住耗子就是好猫,练字也一样,不论是在纸上练还是在土上练,对于小薇来讲,写得什么样不重要,练会了最重要。 “光儿,你这次印刷了多少本千字文?” “一共一百二十八本。”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不等林羽询问,元宵在屋里大喊一声。 “公子,有人来了!” 此地僻静且告诉了家里的所有人,不能进来。 来者要么有急事,要么是外人。 林羽看到宋徽之和执笔执墨的身影出现在竹林之中,正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往这边走,他对着陈光儿问:“是你请徽之兄来谈合作的?” “不是。” 陈光儿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姐姐,暗中扯了扯林羽的袖子。 “姐夫,你让姐姐她们先走吧,我有件麻烦事想和你商量。” 对于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陈光儿来说,可以称得上麻烦事的绝对不是小事。 尤其它应该还与活字印刷术的成果有关系,林羽自然谨慎对待。 他知道陈光儿是怕娇娘担心,对于碰到麻烦他是只字未提,只是点了几个菜。 “娇娘,你先帮我备上菜,稍后我再和光儿敲定一些生意上的事,马上亲自去下厨。” “好。” 陈娇娘见弟弟真的印刷出了书籍,满心喜悦之际,没有发现异样,兴冲冲地带着陈灼灼离开了。 剩下的杨薇,沉迷于练字无法自拔,林羽看了一眼也没打扰她。 趁着宋徽之盯着一根弯弯曲曲的竹子,连声称奇时,他对着陈光儿问:“到底什么麻烦事,还不能让你姐姐晓得?” “唉!” 陈光儿未语先叹。 假如不是少年长得英俊水灵,林羽都担心这一声叹息,能把小舅子叹老十岁,直接从小舅子升级成大舅子。 “我知道你很焦虑,但你先别焦虑,遇事解决不就行了吗?” 林羽仔细琢磨着印刷这件事。 烧制字模从头到尾都没问题了,不然光儿也不会自己动手挖泥巴。 剩下的就是墨汁与纸张,对于印刷模具的适配问题。 “是纸出了问题?” “姐夫当真乃神人也。” 陈光儿拱了拱手,明明是佩服的语气,但表情有些心酸。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他试验了月余才得到的结论,姐夫看一眼他的成果,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姐夫,要不是刚才姐姐夸了我一通,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这么严重?” 林羽再次翻开手里第一批印刷的量产千字文,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印刷的一百二十多本,都是用的一样的纸张吗?” “对,这些都是江南近年才出产的宣纸,据说京城的案牍文书,使用纸张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必须要用宣纸,再加上它质量上乘,所以价格很昂贵。” 再昂贵,裁剪开印刷成一本价值半两银子的千字文,也能够对半赚。 所以,问题是出在纸上,但不是出在纸的造价上。 自从林羽把活字印刷这件事交给陈光儿后,自己就当起了甩手掌柜,还真不了解其中的内情。 他见陈光儿还等着自己未卜先知,无奈苦笑道:“快把你的麻烦说出来吧,别让我猜了,我又不是钟老,精通风水和卦象,能给你算上一卦。” “唉!” 陈光儿还在斟酌着措辞。 他该怎么和姐夫说明,这个麻烦是由姐夫引起的呢? “再不说我可要动粗了啊,我不懂纸行和书局的内情,但徽之兄在这里,他可以帮忙,徽之兄!别看那根歪脖竹了,有好东西跟你分享!” 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摇人解决。 多个朋友不光多条财路,还能多条思路。 谁知,陈光儿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这个举动敞开心扉,反倒更加愁苦不堪。 “姐夫,如果要用宣纸印刷书籍,我认为,还是不要让徽之公子插手此事为好,因为我们没法与绵远书局合作。” “啊?!!!” 不是早就说好了,这门生意要和绵远书局合作的吗? 林羽暗中吐槽道:我还没学会算卦,光儿你小子怎么先学会变卦了呢? ------------ 第三百零九章 宣纸归属权 “我听到陈公子提及绵远书局,怎么了,又要找长寿叔买纸吗?” 宋徽之耳朵倒是挺灵光,隔着老远便听到了关键词。 陈光儿的神情顿时有些尴尬。 他与这位名扬蜀地的徽之公子并不熟悉,摸不透对方的脾气,也不敢乱讲话。 “光儿,我与徽之互相引以为知己,这次推倒恶贯满盈的吴家也有徽之的帮助,我对纸业与书局的情况不熟,在这些行当里,唯一的人脉,也仅有徽之了。” 一口一个徽之,叫得如此亲昵,彻底打消了陈光儿的顾虑。 他急忙转身回到竹屋,和元一扛了三张竹椅外加一张竹桌摆在屋子门口。 又从屋子里拿出了这些日子里,一直陪伴着他的各种用具,全部陈铺在宋徽之的面前。 一气呵成的举动,把宋徽之看傻了眼。 他望着桌上奇怪的小盒子里面摆放着奇怪的方正胚块,好奇的问:“陈公子,你不是要买纸吗?” 宋徽之与陈光儿也不熟。 两人此前唯一的交集,就是买卖纸张和书籍。 上次听说陈光儿想考科举,买了一堆往年整理好的试题回家,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应当还未做完,自然而然地就只剩下买纸。 “不,纸的事先放到一边,姐夫刚才不是说给徽之公子分享一样好物?正是此物。” 说着,陈光儿熟练地将墨汁刷到排列好的版面上,再轻巧而迅速地铺上一张宣纸,接着用刷子轻轻扫了扫。 接着他快速将这张染着墨汁的纸揭开,递到了宋徽之的面前。 “请看。” 一张印着《大常千字文》最后一页内容的文稿,赫然出现在宋徽之的视野中,他震惊得目瞪口呆。 沉默了许多,他扭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林羽,有些茫然的问:“林兄,我没睡醒吗?” “……” 林羽二话不说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 疼得宋徽之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眼神也瞬间恢复了清明。 然后,宋徽之几乎是弹跳起来,冲到对面陈光儿所坐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拿起他手里的那张文稿。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上面的字确实是墨汁所成,止不住地赞叹。 “空前绝见!独昭奇迹!” “徽之公子谬赞了。” 陈光儿见宋徽之对印刷出来的文稿评价如此之高,心情更加郁闷。 如果绵远书局能产出宣纸就好了,可惜…… “陈公子,我能否尝试一下这些器具?” 无论哪个读书人,见到如此宝物,都忍不住手痒痒。 更遑论一眼便能看出,此物有大用处的宋徽之了。 陈光儿强忍着让姐夫做主的想法,站起身来让了位置。 “此物需要小心妥帖地使用,我来教你。” “好。” 敏而好学的宋徽之,在陈光儿的解说下,只一遍,便能印出一篇文稿。 林羽拿过来,仔细地浏览了一遍。 “徽之你的手艺比起我来强多了,我印这一页纸,还有边缘处的文字可能会出现毛刺,你这一篇除了力道轻重与光儿的不同,其他地方可以算得上是专业了。” “林兄,有时候我都怀疑,你要是入朝为官,会不会是一个整天拍马屁的佞臣。” “哈哈,我要当也是当权臣。” “大奸似忠的权臣吗?” 只有关系好的朋友,才能开这样的玩笑。 陈光儿通过两人之间的互侃,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减少了许多顾虑。 等到宋徽之自己独自成功地印刷了一页文稿,他旧事重提:“方才徽之公子问我是不是要找长寿叔买纸,我确实需要大量用纸。” “你这个大量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宋徽之再不精通生意上的事,好歹自家有书局。 自小耳熏目染,一下子便想到,利用印刷来代替抄录书籍,是一门十分赚钱的生意。 印刷的器具是关键,可没有纸张的话,那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公子,你要用什么样的纸张,量大从优,纸张成本减少一些,书籍定价低一些,才好让更多的人看得起书。” 这个想法倒是与方才林羽所说的不谋而合。 生产力的进步,假如最终无法体现在提升普罗大众的物质和精神的提升上,单纯只是为了某个人的利益,迟早会被大众淘汰在时代的浪潮里。 而活字印刷术的适用应,从林羽选定以《大常千字文》为第一套印刷素材时。 已经注定了它的市场走向。 陈光儿听到宋徽之愿意让利给学子们,眼眶一热,却是未语先叹。 “唉!如果徽之公子能够决定纸张的价格,我就不会这么为难了,如你们所见,目前适合印刷的纸张,就是宣纸。” 为了眼见为实,他又将订装好的一本千字文递到宋徽之的手里。 宋徽之一上手便看出了问题。 “封皮是用我家自产的草纸印刷出来的?” “对。” “它的墨汗都晕染开了,好在封皮上的字少,倒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可比起宣纸来看,确实远远不及。” “对。” 两人的对话,也让林羽意识到了,光儿所说的麻烦是什么了。 想要印刷效果好,必须用宣纸。 宣纸虽贵,但印刷的人力和成本,可以抵消抄书的人工成本,一本书的造价,比起现有的,还可以往下压。 但是,宋家自产的是草纸,书局里卖的宣纸,定价几何,不归卖家绵远书局所有。 这么简单的事,光儿直接和他讲不就行了? 遇到麻烦捂着没有用,解决麻烦才是王道! 光儿都要独挑大梁了怎么会不懂这个简浅的做事的道理? 电石火光间,林羽想到一个可能性,面色变得微妙起来。 “光儿,你刚才对我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出你为难的缘由,难不成能给宣纸定价的人,是与我为敌的仇家?” “仇家倒算不上。” 陈光儿还没回答,宋徽之先率先发言。 林羽听说不是仇家,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就是说嘛,他的仇家只有吴家,吴家都灭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远在京城的势力,鞭长莫及。 再说了,吴家只产酒又不造纸,自古以来,像把持着生产资料和知识资料的,都是像宋家一样的名门望族……坏了! “看来林兄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宋徽之双手一摊,无奈地跟着陈光儿一起叹了口气。 ------------ 第三百一十章 退而求其次 林羽嘴角狠狠地一抽,试探着问:“宣纸难道是崔氏生产出来的?” “对。” 林羽生平第一次不想别人认同自己的话。 想到他不光利用新农具,将推行限酒令的崔衍拉下马,因此让在京城助力的崔家人出糗。 还特意给崔衍挖了个坑让崔氏一门跳进去,成为想捂住吴家粮草案真相的幕后黑手的活靶子。 那可是在士林与文坛的常青树崔氏一门,比起宋家来讲绝对不差,别说京城的崔姓,哪怕是崔衍,也是踩中圈套,很快意识到他的目的为何。 他连接让崔家吃了两次暗亏啊! 并且一个比一个要大! 老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与崔氏一门虽不是仇家,可我好像把他们得罪透了?” 林羽苦着脸看向开始把字模拿出版面,准备再印一张新文稿的宋徽之。 这么大的事,他得找好兄弟商量。 “徽之兄,你认为我和崔氏之间的关系,还有缓和的可能吗?” 好歹他是买纸的不是卖纸的,崔氏难道还会嫌钱多? 宋徽之头也不抬地回他:“崔氏藏富于族亲之中,江南宣纸只是其名下的一门产业,还不是最赚钱的那个,比起钱财,他们更注重脸面。” 林羽此刻也想叹气了。 自己一连扇了人家两耳光,还让人家没有反击的理由。 假如对方是重利害的人也就罢了,重脸面的话,他总不能任人羞辱与宰割。 毕竟限酒令的事,是崔家有错在先。 “光儿,要不还是退而求其次,先用草纸印刷,主打一个薄利多销。” “若是用我宋家草纸,陈公子可以直接去益州的造纸坊提货,运费自出的话,每一万张三尺见方的纸,我可以请父亲做主,让利到只赚一两银子。” 三尺见方的一张纸,能剪切出十余张印刷用纸。 一万张才赚一两银子的话,四舍五入相当于白送了。 如此一来,成本造价更加低廉,印刷书籍的定价也可以随之降低! “姐夫,我打算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与绵远书局合作,买它家的草纸进行印刷,虽然质量不行,但数量上有优势,再借助绵远书局向外卖出,如何?” 宋徽之似乎是害怕陈光儿反悔,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在绵远书局卖印刷书籍的话,一本书可以只提一文钱的利,剩下的全归陈公子。” “好!” 陈光儿第一次说这个字,说得如此痛快。 倒叫有不同意见的林羽,不好拒绝了。 但做生意不能仅凭一时意气,更不能先当慈善家,再当生意人。 他劝道:“两位,你们先别热血上头,想着利用造价便宜,印刷几百万套,想着大常人人一本千字文。” “林兄,世间知我者,唯你也!” “姐夫,我不印几百万套,我打算先印一百万套。” 好家伙。 有差别吗? 不还是要砸在手里当厕纸? 林羽实在没能忍住,翻了两人一个大白眼。 “利用草纸印刷的优势在于成本低,劣势在于字体质量低但实际上草纸还扛用,一本千字文,全村读书人都要借着用,你以为你们卖十几文一本,还没填饱肚子的百姓,就会舍得花费几天的伙食费去买书读吗?” 何不食肉糜啊! 宋徽之不知道一本千字文,全村人都要借用的事。 但陈光儿却是亲身经历过的。 他的书,不仅姐姐会读、大哥会读,同村的那些孩子也会借去读,时间不够用,就先抄在一些捡来的纸片上甚至是木片上,最后拼成一本“书”。 “姐夫,照你这么说,就算是拥有了印刷书籍,读不起书的人还是读不起书?” “现在读不起的,不代表以后读不起,我只是奉劝你们,不要一上来迈大步走,书籍的主要受众还是手头有闲钱的人们。” 可恶啊。 使用宣纸的造价确实高,但能够卖出高价,到时候再顺带着印刷草纸的书籍,哪怕不赚钱,只赚名声,等到大常越来越富,潜在的草纸书籍买家,迟早会晋升为宣纸书籍买家。 好事要做,钱也要赚。 林羽一咬牙,作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没条件,那就自己造!” “林兄你又要造什么?” 宋徽之好奇地打听着。 难道还有比印刷书籍更便宜的书籍吗? “造谣造作不行吗?你们的草纸先印着,只印十万套,先把有印刷书籍这件事传扬出去,再印几万套其他花样的纸张标高价,宣纸就别碰了,免得和崔家发生纠葛。” 宣纸的最终归属权是崔氏。 尽管崔氏的纸卖了,按理没有话语权。 可卖了自用和卖了拿来印刷制成书籍保存下来,还是不一样的。 既然双方都要脸,谁也别给谁长脸,林羽可不想白让崔氏得到好名声,参与到印刷书籍的分功中来。 至于绵远书局?那是各种意义的铁盟友。 宋家有兴趣入股,他都能把自己的五成利,让出一些去。 “姐夫,标高价?标多高?” 陈光儿总有种姐夫卖书,是在劫富济贫。 林羽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 对! “比原来的抄录书籍还要贵,这叫物以稀为贵!” 大众普惠和小众潮流,是不同的卖法。 赚钱嘛,不寒碜,特别是这两种群体它有不同的需求。 林羽这叫为顾客服务。 “光儿,你再弄几套标号的雕版,标注上是第几本,放出话去,每一种小众的纸张书籍,每年只卖一万套,当然了,无论是印刷、裁剪还是装订的做工,必须物有所值!” “姐夫,我记下了!” 陈光儿嘴唇颤动着,自言自语地把姐夫刚才说的话,全部消化了一遍,记在了心里。 初听时觉得震撼,等到彻底了解,才发现姐夫确实是一个经商的天才! 最主要的是,姐夫他还有良心! 林羽把这一套生意经传授完,估算下来,第一批问世的印刷书籍,最少能带来几十万两的收益。 可对于卖纸的人来说,除非全面涨价,否则只能赚个零头。 “看来想用宣纸印刷,是真的没希望了。” “林兄你别丧气,虽然我家没有宣纸,但像女子喜欢的桃花纸,或是前段时间京城推崇的白麻纸,可都是益州造纸坊造出来的,我都能低价供应给你们。” 在宋徽之看来。 无论书籍标价的贵贱。 印刷书籍的问世,都能推动更多的人学习知识,提升大常人的见识。 他愿意为此出一份力所能及的力量。 “徽之,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哪能总是占你便宜。” 林羽说的很客气,脸上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让熟悉他的宋徽之,看得心头突突直跳。 林兄又要算计人了!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私人定制 “林兄,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钱,供应印刷书籍的纸张,说起来于我们宋家也有利,价格好商量。” 此时的宋徽之,脑海里已经构思了好几套说服父亲,只要不亏就能供应纸张的说辞了。 为了天下穷苦的读书人做善事,我辈义不容辞! “徽之,你先等等,你不会以为我是想压价吧?” 林羽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问。 “我看上去很缺钱吗?” 稳坐旌阳首富的林员外怎么会缺几万两银子的纸钱? 宋徽之狐疑不解道:“那你的意思是?” “你家有造纸坊,盛产廉价纸和小众纸,那你有没有想过,改进出一种造价成本低还像小众纸一样好用的纸张?” 宋徽之耿直地摇了摇头。 他对自家产业根本不上心,或者说,宋家嫡系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入朝为官,为民谋福祉。 剩下维持族内收益的书局和买卖,都有专人负责。 但他对林羽说的话很感兴趣:“世间真有这样的纸吗?” 要知道宣纸虽然纸张细腻、吸水性强,且卷面洁白,质量是如今市面上纸张里最好的那种,可造价高,导致它的价格奇高。 哪怕是掺有杂质或者色泽不够白的那一种,同样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除去日常作画写诗的终稿,以及官府案牍文书以外,连宋徽之寻常练字临摹,也不可能一直用宣纸。 特别是它每年的产量极低,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小众纸大多不及宣纸写起来透亮,可有些厚薄程度适合当请帖,或是信纸书签等,卖得不多,但赚得也不少,同样,造价也有高。 在纸业,造价低意味着质量低,所以宋徽之才有此一言。 “没有所以才需要造啊。” “哦,你说的造是这个造啊,林兄你还会造纸术?” 宋徽之这回是真惊了。 连旁边翻看千字文的执墨,都抬起眼皮,目光幽幽地盯着林羽的脸庞,试图从林羽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无论是糖方、酒方或是农具,这些行业从一开始便与为人根本的衣食住行有关系。 可是造纸术它不属于布衣阶级能够接触得到的,别说林羽了。 就算是商贾之流,也接触不到这个行业里的机密,因为它自古以来就掌握在名门望族的手里,是它们的立世之本! “我哪会儿造纸啊,我是想让你家的造纸坊,帮着私人定制一批能够印刷的纸张,我要是会造纸,光儿还会愁得直抠脑壳吗?” 此话一出,执墨收回了视线。 宋徽之也恍然大悟。 私人订制这种小众纸,宋氏造纸坊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生意,例如前前朝曾风靡宫廷的桃花纸,就是那时的皇帝为了自己酷爱桃花又看读书写字的贵妃,能够一年四季闻到桃花芳香,让宋氏造纸坊在纸上加了桃花香料,定制而成。 当时的桃花纸能卖到十两银子一张,虽说如今时移事易降价了,也要几十文钱一张。 “改天去益州的时候,我带林兄你去造纸坊看看,反正先用我家现有的纸印刷着,此事急不来的。” “行。” 林羽对于纸业不了解,但他在前世的工作中,曾接触过以传承非遗造纸术为素材的同行。 当时他也想着跟风尝试一下造纸。 奈何它必须要有专业的器具,而且纯用古法造纸且从头做起,耗时需要三年五载的,时间成本太昂贵。 自己便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就放弃了,主攻短时间内成效快的传承和发明。 好在他当时除了去造纸厂实地考察过以外,还看过不少其他同行拍摄的视频,结合当下的造纸坊,说不定能撞出新的火花。 由于十万套草纸印刷,再加上其他数万套小众版本的印刷,足够陈光儿应付一阵子。 私人定制新纸张的事也不着急,宋徽之吃过林羽亲自下厨做完的午饭,扶着吃撑的肚子与他告别。 “我最近都会在雒县境内活动,等你去益州的时候,绕道去雒县找我。” “行,路上慢些。” “陈公子,你要什么纸直接和长寿叔说,账先记着不用给钱,我已经给父亲写信了,给你争取最低的价格。” 陈光儿连忙朝着马车上拱手一拜。 “多谢徽之公子。” “别客气,以后喊我一声徽之兄,你是林兄的弟弟,我自然要照拂于你。” 爱屋及乌。 抱团就是这么抱的。 宋徽之惬意地靠在软榻上,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回味着午饭的香气。 在远离了林宅走到村口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 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宋徽之,立即坐稳,朝着左右嗅了嗅,视线定格在执笔背后靠的一只陌生的竹箱上。 “那是何物?” “哦,这是林公子担心公子你去了雒城,吃不惯当地的野味,总是在外奔波,吃不好身体垮掉,特意把他前段时间做的肉干果干装了一箱让你带着。” 执墨想到林羽没有主动提及这件事,心下暗笑。 林公子难道还担心自家公子知道竹箱的存在,会不好意思收下吗? “林兄在照顾人这方面,可真是无微不至,执墨,拿片猪肉脯来我尝尝。” “公子你午饭吃得不少了,睡醒再吃吧。” 水满则溢,饭饱则胀。 宋徽之小幅度地咽了咽口水。 想到吃一口少一口,突然想要打道回府,再找林兄要两箱当饭吃。 因为一旦尝过林兄的手艺之后,吃别人家做的饭,单纯的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 “林兄怎么能这么厉害呢,感觉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曾涉猎的领域。” 宋徽之满脸崇拜与自豪之色。 想到今日的事,他拉开小桌子,铺上纸笔,准备好好与父亲说一说,活字印刷术能对大常未来,作出怎样的贡献。 他心里清楚,活字印刷术也是林兄的手笔,但林兄的重心在于商道一途,再考科举,分身乏术。 “我便让他得偿所愿,助小舅子登青云!” 执墨欲言又止:公子,那是林公子的小舅子,不是你的小舅子。 不过,吃人嘴短,何况印刷书籍的事,宋家的名声也能跟着再上一步台阶,说不定会把平分秋色的崔氏压过一头去。 执墨乐见其成,甚至还想补充几句,绝对不能让林公子与崔家合作! …… “啊欠!” 正蹲在竹林里拔嫩竹的林羽,被猫熊身上掉的毛呛得直打喷嚏。 他看了看手里的嫩竹,又看了看抱着他大腿撒娇的熊娃子,一把将嫩竹塞进它的嘴里,看它三下五除五嚼碎吞下肚,不免羡慕。 “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的熊生可真是朴实无华。” “嗷呜~~” “嘿嘿,为了我的人生顺利,只能给熊生们上难度了。” 林羽狠狠地揉了揉熊娃子毛茸茸的脑壳,对于私人定制的纸张,因地制宜,根据益州现有的原材料优势,已有了大致的方向。 ------------ 第三百一十二章 让夫 “嗷吼?” 猫熊不解地看着它的投喂者,继续撒娇卖萌。 它可不管别的熊生如何,它要吃嫩竹! “别吃了,起来跑几步,工夫几天不练生疏了。” 林羽挣扎着没把腿抽出来,看了一眼胖了一圈、高了一头的熊娃子,只能弯下腰假装挖笋。 猫熊果然上当松开手,他一个旱地拔葱,抱着竹身飞快爬到竿头。 “嗷吼!” 猫熊怒了,虎扑上去,把竹子摇得籁籁直响。 然而,林羽早已提前飞到了另一根竹竿上,开始溜熊。 不远处,正在缝制贴身衣物的陈娇娘,抬头看向发出熊吼声的竹林,当看到熟悉的人影像只皮猴儿似的在林间穿梭,忍俊不禁。 “相公在外面叱咤风云,回到家却像个顽童似的,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谁说不是呢。” 坐在桌子对面,拨弄着算盘的陈灼灼,抬头看了一眼腾空而起的林羽,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直到目光跟随着他身体落定,这才松了口气。 干脆收回视线,眼不见心不乱。 陈娇娘见状,放下手里的针线,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陈灼灼。 “也不知道相公什么时候再去益州?” “应该就这几天了吧,吴家的案子不是审完了吗,只要送到蓉州复审完,府衙就能发送名下财产,赔偿那些在世的苦主们了。” 作为曾经随父亲一起在县衙捡过漏的陈灼灼,对这些事可谓是门清。 从府衙到首府走一遍流程的话,迟则五日,快则两日。 再加上益州那边传消息来,最快三日夫君就要离家前往益州了。 “等到夫君走了,娇娘姐姐要是睡不着觉,可以来找我一起睡。” 陈灼灼提出邀请,惹得陈娇娘嗔了她一眼。 经过上午的盘点与分配,陈娇娘也算是看开了。 随着家里的产业越做越大,聚少离多是常态。 男儿在外拼搏,妻子在内守家。 她可以想念相公,却不能因此作出让相公惦记的事情来,误了他的大事。 特意与灼灼妹妹聊起这个话题,其实她有私心。 “灼灼妹妹,今晚……你想让相公歇在谁的院子里?” “我想和夫君一起睡。” 陈灼灼说完,见陈娇娘并没有反对的意见,猜到她的心思,话锋陡然一转。 “可我知道娇娘姐姐你还有重要的事跟夫君说,再加上我今晚还要盘账,所以我就不和姐姐争了。” 在谁也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发生意外,夫君会不会骤然离家之际。 陈灼灼拱手让人的举动,其实还是很煎熬的。 但看到夫君为了家庭和睦,费尽了心思,并且能够雨露均沾,她煎熬一晚也无妨。 大不了明晚,让夫君加倍补偿自己。 “灼灼……” “姐姐你不要和我说谢谢,这样显得夫君像个物件似的,被人推来推去,相互瓜分一样。” 陈灼灼右手撑着腮帮子,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你应该听说过我家的情况,爹爹喜欢蓁蓁的娘亲,对我娘亲尊敬有加但两人之间感情并不深厚,我娘亲就曾说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把男人当成是家里的奴仆使唤,不仅不用付工钱,他还会倒给你钱,但是我做不到。” 如果夫妻之间只论对方能带给自己什么好处,计较长短得失,就算能够共白头,那也是郁郁一生。 “还好后来,娘亲一次重病,父亲为了四处求医,不顾一切家财,还亲自磕头去求了三天三夜,打动了名医治好了娘亲,自那儿以后,娘亲虽然看上去没变化,但对爹爹也多了分尊重和真心。” “夫君待我是真情实意的,尽管家里有你和小薇妹妹在,但我愿意让一让,如果我连这点儿觉悟也没有,我当初也不会嫁给夫君。” 哪个女人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碰到的动心的那个人,无法达成这样的宿愿,与其纠结折磨自己,不如直面内心,坦然接受现实。 更何况,她在这里能更加自在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算账! 赚钱! 早在东湖湾时,她曾想做脂粉生意,可手里银钱不足,再加上家里没有涉猎,一直没能做成。 这次有了机会,她得好好列个详细的计划,让人调查一下行情……诸事繁杂。 今晚她是真没时间! “灼灼,我经常羡慕你说话做事时,与身自来的那股子底气。” 在爷奶家被规训得谦顺柔和的陈娇娘,受到她的感染,也不再谦让。 必须承认。 她今晚确实想和相公在一起,说说体己的话,好好温存一番。 “娇娘姐姐,我还羡慕夫君给你的勇气呢,换作以前,你可不会询问我的意见,会把夫君直接让给我,看似谦让,实际上是逃避。” 陈灼灼的话让陈娇娘心中一震。 是吗? 原来如此。 “幸亏嫁进来的是灼灼妹妹。” “嗯?” 陈灼灼没明白她的意思。 但见她没解释,也没往心里去。 她嫁给夫君可没打算在后院里勾心斗角,相信娇娘姐姐也只是在夸奖她人美心善,哈哈哈! 练了一下午轻功的林羽,吃过晚饭,派人去和灼灼打了声招呼。 “告诉二夫人,我明晚再去她那里。” 生娃确实是很重要的事。 可人活一世,不能光顾着别人眼里的主次任务,该遵从自己心意的时候,绝不能委屈了自己。 得到准确的回复,他直奔娇娘所在的院落。 还想给娇娘一个惊喜,特意天还没黑就动身了。 谁知道还没进院子,就看到婢女们里里面面地忙活着,抬水桶地抬水桶,拎花篮的拎花篮。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奇妙的香味。 “有花香还有草药的味道,娇娘这是要熬药汤吗?” 她不是在保养身体吗?难道生病了? 林羽心下一紧,立即加快脚步冲进了院子,要往主屋走时,被人唤住。 “老爷,夫人不在屋子里,她说她在浴室里等您。” 新买的年轻婢女还未经人事,说出这番话时,小脸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浴室是林羽为了不在房间里洗澡时,弄得一堂子是水,专门修建的室内浴池。 但娇娘平时嫌自己一人洗澡占用大池子太浪费热水和人力,平时在浴室洗澡也只是选择盆浴,所以浴池至今还是闲置未用。 林羽由于忧心娇娘的身体,没看到婢女异常的反应,急匆匆地朝着浴室方向小跑而去。 ------------ 第三百一十三章 鸳鸯浴 一路上,负责粗活的婢女们还在不停地忙碌着。 见到有男子混入队伍之中,新来的婢女刚想阻拦,来到林宅时日久些的同伴赶忙提醒。 “这位就是咱们老爷!” “老爷这么年轻?” 看上去倒像是比夫人还要小一些,也不像她们以前伺候的商绅。 一个个挺着像怀孕似的大肚子,笑起来满脸的油腻。 同伴见新来的婢女盯着老爷的背影出神,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无声冷笑:“可别妄想着野鸡飞上树成金凤凰,三位夫人从不苛待下人,可谁敢坏了规矩,打发你去开荒伐树,还不如当个粗使丫头。” “不敢不敢。” 婢女急忙收回了目光。 心里却盘算着,等会儿夫人入浴时,她可以争取前去伺候,近距离和老爷接触一下。 万一老爷看中了她年轻有活力,她的一生就有保障了。 …… 林羽不知道自己只是走个路,还会被心术不正的婢女惦记上了。 他此时两眼空空,只想着娇娘身体的情况。 穿过浴室的大门直奔浴池,林羽走得脚底发麻,看着占地一亩的遮天浴室里,满是装饰淡雅的花与树和屏风幔帷的隔断,还得再走一段距离才能到达浴池旁,他心里后悔。 当初怎么想的,为啥要建这么大的浴池? 别说泡澡了,一群人在里头玩捉迷藏都能玩上一天。 “这些水够用了,你们都下去吧,不必留人。” 陈娇娘温柔如水的声音传入耳中。 林羽终于看到了层层青纱帐后面有一道模糊却又熟悉的曼妙身姿。 他风风火火地冲过去,一把拉开青纱帐。 “娇娘,你没事吧?” “呀~~” 正在换衣服的陈娇娘惊呼一声,赶紧蹲下身去,嗔了冒失的林羽一眼。 “相公你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 ??? 林羽无辜地朝着无人的四下里张望。 他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提醒他,娇娘已经准备洗澡了啊! “娇娘你要泡澡怎么不让人在外面守着?万一人有闯进来多不好?” “相公,除了你以外,我没让任何人进浴室所在的院子。” 陈娇娘的话终于让林羽回忆起,一路上确实没看到任何男人的身影。 可清理浴室的事务,平时有家丁参与。 再看浴池里飘荡着的一层鲜花,还有池边放置衣服的架子上,搭着一条半透明的粉红色纱质长裙,他不由得咽了一大口口水。 “娇娘,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相公认为是就是……” 尽管陈娇娘在此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夫妻二人早已坦然相见数次。 但真的要面对时,她还是放不开,总担心相公会嫌弃她这种狐媚子的手段,不符合当家主母稳重的形象。 而林羽知道娇娘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他感觉此时热血贲张,想凭着冲动行事,又害怕吓到好不容易主动一次的娇娘,只能控制着情绪,慢慢地走到衣架前,将长裙拿起,走到娇娘的面前。 “娇娘,你总是蹲着也没办法换衣服,再耽误下去,水要冷了。” 婢女们抬了许多备用的水,就放在林羽设置的保温桶里。 保温桶里有一根细竹管,会一直持续向浴池里输送热水来恒温。 另一头则有出水口,将凉掉的池水换出去,保证浴池不会因为水太多而溢出。 所以水冷了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借口,让娇娘赶紧换衣服,才是林羽真正想说的。 “我……我马上站起来,相公你先转过身去。” 陈娇娘没有戳穿他的借口,只是一把抓住长裙的衣摆,一把捂住胸口还在往下掉落的里衣,面似红霞,人比花娇。 眼前是香喷喷的媳妇,手里是香喷喷的媳妇的浴衣。 看这浴衣的风格,还是专门为他而穿的。 林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不我帮你穿?” “相公~~” 陈娇娘的语气除了娇羞,还带了一丝微恼。 她敢保证,如果顺从相公的提议,她特意准备的浴衣,恐怕就穿不到身上了。 “哈哈,你别恼嘛,我就是开个玩笑,对了,你有浴衣,我的呢?” 林羽朝着四下里张望。 今晚的重头戏不是鸳鸯浴吗? 总不能他蹲在上面看着,娇娘在下面自己游玩吧? 也不是不行,但娇娘放开了一点,但不会放得这么开……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陈娇娘已经快速地将纱质浴衣套在了身上。 她先是低着头像个鹌鹑似地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接着,握紧了粉拳,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相公,我这件浴衣好看吗?” 好看。 林羽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浴衣。 他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地欣赏着,宛如欣赏着一幅绝世佳作。 浴衣的曲线凹凸不平中,展示着它独有的风姿,特别是最亮眼的风景处。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再在上面蒙了一层淡淡的粉红,俨然一座春意盎然的女儿峰,让人想要驻足攀登,深入浅出,置身当中领略个中风采。 “娇娘,衣美人更美,一会儿下水打湿了就可惜了。” 林羽不是不懂情趣。 实在是这番风景让他理智退化,他感觉现在自己就像进了香蕉林的猴子,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抓起一根香蕉扒掉外皮吞入肚子里。 “它本来就是浴衣,打湿了也不怕,湿了水沾在身上更妥帖呢。” 陈娇娘大姑娘上花嫁,头一次拒绝了林羽的提议,还特意绕过林羽,沿着砌好的防滑台阶,慢慢地往水池里面走。 等到脚趾沾到池中的温水,她扭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回味的林羽,发出悦耳且迷人的娇笑声。 “相公,你的浴衣就在池水的花草当中藏着呢,你是亲自下来找一找呢,还是我与你一起找?” 啊? 啊! 林羽看了一眼漂浮着的花草,想象着两个人畅游在其中的场景。 真别说,更像是一对野外游戏的鸳鸯了。 只不过一个穿着浴衣,一个需要光溜溜的下水。 “光是找衣服多没意思,娇娘,你知道我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来来来,你教我认认这些花草里面,有哪些是药草,有哪些是鲜花?” 林羽飞速脱下身上的外衣,穿着白色里衣,踩着台阶跑得飞快,猴急得把轻功都用上了。 扑嗵! ------------ 第三百一十四章 水中戏 水花溅在陈娇娘的身上。 等到水花落入池中,浴衣的粉红加深,她整个人像是出水芙蓉般亭亭而立,羞怯地绞动着双手,似乎在向林羽招手。 请君采撷。 再强的意志力,顷刻间就被原始的冲动击垮。 林羽努力让自己保持翩翩公子的形象,而非一个色中饿鬼,但他一个猛虎下山般的扑抱,还是把陈娇娘“吓”得后退一步。 “相公,你急什么,先穿上浴衣泡会儿澡。” 陈娇娘朝他抛了个怯生生的媚眼,身体滑入池中,像一尾锦鲤般衣摆一甩,朝着漂浮着花草的区域游去。 作为中河湾边上长大的孩子,陈娇娘的水性自然不错。 几个起伏,宛若游龙般的身形已经距离林羽十步开外了。 假如她是真的怕,早就游进花草里躲猫猫了,可此时,陈娇娘游一会儿,便停下来朝着林羽张望,故意将湿泼的头发轻轻撩到身后,展现出最娇艳的风光。 这撩的哪里是头发,分明是林羽的心弦! “欲迎还拒?等我抓到你,看你还如何拒绝我。” 林羽早已不是初经云雨的愣头青,只顾办正事毫无乐趣可言。 难得娇娘玩兴大发想与他一起戏水,还玩起了躲猫猫,那就陪她玩。 哗哗哗…… 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畅游在浴池当中。 进入到满铺花草的区域时,林羽闻到那股奇妙的花香味道,精神变得振奋起来。 “相公,你慢些游,这些花草是我专门为你调配的,你这段时间太过操劳,它们可以强精固体,补充元气。” “强精固体?补充元气?” 林羽想到他每次都能和娇娘痴缠到半夜的事,双眼绽放出异样的色彩,打趣道。 “娇娘,你今晚难道想在浴池里过夜吗?” 他不用强精固体都很强,用了的话,岂不是能站一夜的岗? 陈娇娘瞬间明白了他的暗示,嗔了他一眼。 “相公你别闹。” 在浴池里过夜?传出去还不羞死人啦。 陈娇娘专门加了这些花草,就是怕相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再说了,今晚宿在她的房间里,明晚还要去灼灼那里呢,灼灼比她更放得开,她自然要替相公多着想一些。 林羽倒没想这么多,只当她是害羞,一个猛子钻进花草掩映的池水中,只留下一串小水花。 陈娇娘起初以为他是来追自己的,可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人影出现,她心中一慌。 药浴不可能这么快就见效,相公人呢? “难道发生了意……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水下传来熟悉又异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软,无力地瘫倒在自水下浮出来的林羽怀里。 林羽一只手抓着一件蓝色男式浴衣披在肩膀,一只手把媳妇揽住,顺势拨开被水花弄乱的草叶,手握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插在了媳妇的耳边。 啵! 他亲了一口芳香扑鼻的花蕊,大赞。 “我媳妇真好看!” “相公就会哄我……” 陈娇娘面颊上浮现出的红晕,比花蕊更加娇嫩,看得人口干舌燥。 林羽搂紧了一分,在她耳边低语。 “你就当我是哄你,只不过,我会哄你一辈子。” 水下生花。 陈娇娘仿若化身池水,让林羽随波逐流。 “相公……” “娇娘……” 两人的声音,逐渐低沉喑哑,以最亲密的方式,诉说着他们对彼此的爱意。 池水慢慢地升温,热气氤氲中,一红一蓝的两件浴衣,在花草之间随着水纹波动,浮浮沉沉。 半个时辰后。 林羽有些疲惫地靠在专门为泡澡修建的坐台上,皱起眉头。 “娇娘,你这花草真的是强精固体的?” 陈娇娘靠在他的怀里轻轻点头,嘴角却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 “我当然不会用错药,只是这强精固体,先要有定力才能变得更强,相公你说是不是?” 林羽算是明白了。 娇娘这是担心夫妻第一次一起泡澡,他定力不强没有节制,特意准备的药浴。 “有妻如此,我的腰子有福了……嘶!” 林羽低头看了一眼在水下掐他腰下嫩肉的娇娘,脸上一热。 好你个陈娇娘,居然欺我此时腰无力?! “娇娘,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不靠腰力,也能让你求我高抬贵手的方法吗?” 刚才还在得意的陈娇娘面色微变。 不等林羽答疑解惑,一个猫腰沉入水中,逃之夭夭。 “哈哈哈!娇娘,等下次我休息够了,一定要陪你在这池子里泡一夜!” “那还不把皮泡皱巴了……” 陈娇娘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露出了期待之色。 外面天色已晚,她还想着让相公好好休息一晚,便先穿好了衣服,等着相公自池中出来,为他穿衣。 相公的衣物放在浴池的隔间。 当陈娇娘前去隔间拿衣服时,一道纤瘦的人影,拎着一桶花草鬼鬼祟祟地走向了林羽所在的坐台处。 正是那个负责洒扫又不甘为奴的婢女。 起初,林羽还以为是娇娘折返回来了,可当对方距离他十丈之内,听出脚步不对劲,他随手扯过一把花草,朝着对方所在的位置砸了过去。 啪! 花草的攻击性不强,但沾带的水珠拍了婢女一脸,糊了她一脑袋。 此时的林羽游到了他先前脱衣服的地方,麻利地自水中披上外衣裹上裤子,拾阶而上,朝着婢女所在的方向走去。 “你是谁?!” 尽管林羽看到了婢女桶里的花草,但他知道娇娘特意清空了浴池里的人们,目的是为了共度夫妻二人的时光。 连春花夏雨这些贴身的婢女都没出现在这种场合,这个面生的小婢女,一定是偷偷溜进来的。 “胆敢违抗主人的命令,等同背主,你可知道你的下场?” 犹如实质般的杀气自林羽身上散发开来。 原本还想着,利用大夫人不在的空隙趁空而入,用年轻的身体迷惑老爷的婢女,哪里想到,老爷根本没正眼看她一眼。 此时的她又惊又怕,但想到刚才仓促一瞥,看到了老爷的胸膛,她的欲望还是战胜了恐惧,勇敢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愤怒的林羽。 “老爷,我叫桂花,我是来给老爷送泡澡的花草的,大夫人不在,就让奴婢来服侍你吧。” 说完,婢女桂花扭动着腰枝,往前走了一脚,假装一脚踩滑,顺势往林羽怀里倒来。 ------------ 第三百一十五章 示威 林羽脑中下意识地闪过两个字。 碰瓷。 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他但凡此时良善一些,担心这个叫桂花的,因为打滑摔个狗啃屎,伸手扶一把。 桂花和他之间的关系就说不清了。 “想摔是吧?成全你。” 林羽脚尖一点,身体轻如飞燕朝后退了一丈远。 再点再退,直到桂花摔倒在地时,他已经退了四五丈开外,连桂花倒地时溅起的水点子,都没有沾到他。 扑嗵! 桂花与地砖来了个亲密接触,摔了个结结实实,看样子是起不来了。 但林羽还是担心被人讹上,干脆又往后退了几丈远。 闷响声将拿好衣服往回走的陈娇娘吓了一跳,她急忙加快脚步。 只见坐台的方向倒着一个穿着自家婢女服饰的女子,而相公……则站在十丈开外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相公,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陈娇娘赶紧把干衣服给林羽披上。 夫妻二人耳语了一番后,她看向桂花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相公,是我治下不严,让你受惊了。” 确实是受惊了。 谁能想到清场的浴池里,会有心怀不轨的婢女闯进来投怀送抱。 幸亏他泡完药浴只是有些乏,还没有失去意识,否则真的是有嘴都说不清。 但他还是安慰娇娘:“大宅院里经常发生这种事,避是避不开的,只能清者自清,夫妻之间拥有足够的信任。” “我知道了。” 陈娇娘知道相公对桂花这种女子没有意思。 无论是她还是灼灼与小薇,大家都对相公付出了真心,但像桂花,只是倾慕于相公拥有的名声财富,没有接触了解便投怀送抱,为的根本不是相公这个人,而是图谋其他。 她容得下灼灼与小薇,也容得下日后可能会进门的其他妹妹。 但她容不下算计相公的女子! 这时,春花和夏雨急匆匆地走进来,当看到桂花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痛呼,而老爷穿了多层衣服,里头还在淌水,心下一转,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夫人,你说过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我们便守好了正门,桂花一定是偷偷从别处溜进来的。” “别处?” 陈娇娘眉头微蹙。 林羽已然踩着柱子跳到房梁之上,朝着四下张望,视线定格在一扇本该上锁的窗户上。 “那边的窗户打开了,今日负责开窗通风的是谁?” 夏雨当即答道:“正是桂花!” 得知没有人里应外合,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一定是桂花在浴池清场前,先在窗户那里留了条缝,然后一直等待时机进来,想要与林羽来一场邂逅。 结果。 前面都很顺利,没想到林羽对她的投怀送抱根本无动于衷,最后只能拥抱大地。 “娇娘,后宅的事你全权处理……啊哈……” 林羽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困了。 “我先去床上等你……” 林羽的话,让原本满心愤怒的陈娇娘害羞了一下,心情莫名好转。 她第一次处理这种事,还担心做不好被相公笑话呢。 相公让她全权处置,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她也不必有所顾虑。 “拖到牙行发卖了,把她做的事一并告知牙行,既然她不愿意做粗活,那就成全了她。” 春花与夏雨对视了一眼,连忙福了一礼以示回应,二人拖起装死的桂花,把人往外拉。 桂花哪能想到,平时看上去温柔可欺的大夫人,竟如此狠心。 她今日做的事让牙行知道,再行发卖,哪家正经主子肯要她,只会沦落到青楼或娼馆。 确实不用再做粗活了,可她这辈子就真的再无任何希望了。 “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 春雨生怕夫人大发善意,信了桂花的邪,伸手去拧桂花的嘴。 不料,却被夫人阻止。 “你别对她动粗。” 陈娇娘的话让夏雨心里一紧:难道夫人真要大发善心饶了桂花? 而桂花早已喜极而泣,表面装得柔软,哭得泪眼朦胧,暗里记下今日的羞辱。 来日等她上了老爷的床,一定要让老爷宠妾灭妻! “夫人!夫人救我!” 桂花挣扎着磕了一个不重不轻的头,以示她的忠心。 就在她要磕第二个的时候,陈娇娘淡淡开口。 “夏雨,拦住她,千万保住她这张引以为傲的脸蛋,弄伤了的话,牙行的人看不上,我们还要倒贴伙食钱。” “……” 桂花的头磕不下去了。 她震惊地望着嘴唇一张一合的陈娇娘,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而春花和夏雨没能忍住,抿了抿疯狂上扬的嘴角。 看来夫人终于和老爷学会了何谓腹黑。 杀人还要诛心,可真痛快! 春花和夏雨拖着心灰意冷的桂花离开浴室,不多时,浴室发生的事,传遍了整个林宅。 得知有婢女试图勾引老爷不成,反倒被大夫人发卖了出去,许多新来的婢女们纷纷对着镜子和水面,看了一眼自己今天专门整理好的仪容。 那个桂花确实有些姿色,老爷都跟睁眼瞎似的看不见,她们更不能痴心妄想了。 “还是好好干活,多挣些工钱,等当上夫人屋里头的管事嬷嬷或贴身婢女,咱们还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谁说不是呢,做人还是踏实一些更好。” …… 江油县。 月上中天,一队人马像石雕一样伫立在刻有“药王谷”的石碑前。 他们自益州北上而来,在此等候已有两日。 目的是为了给侧妃求医。 可来的不是时候,药王不在谷中,云游去了。 旁边道观里的老道收了十两银子给他们卜了一卦,说七日内药王定有消息传来,可王爷那边不等着复命呢。 好在头儿出了益州就和他们说了,王爷另派的高人其实是王府的教头,他们这才能够免除后顾之忧守在这里。 “头儿,明日还要继续等吗?咱们真要等够七日吗?” 若是无事,别说在山谷里等七日,就算是等七个月,他们也无妨。 但是,依目前的形势来看,吴家的事情可比侧妃的病重要得多。 青年校尉脑中闪过侧妃娘娘如画的眉目,还有湿润的双眼,于心难忍。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再等一晚,要是明日药王还不回来,我们就出发。” “头儿说了,再等一晚!” 夜风带着雨意吹来。 青年校尉等人,只得又给了正在喝酒的老道十两银子,借宿于旁边破败的道观中。 从老道的仓库里找出干稻草铺好,一群人正要睡下,外面传来马蹄声,他们顿时警戒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 第三百一十六章 死讯 “别担心,这是过路的客商来避雨的,哟,还是老熟人,我去迎迎。” 年过半百的老道迎上前去寒暄了几句,果然带着几个身穿华丽锦服的商绅走回了大殿。 “来者都是朋友,咱们庙小又破,只有大殿不漏雨,你们将就着一起住下,孙东家,你别看他们长得凶,实际上是京城来蜀地探亲的军爷,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唔……失敬失敬。” 换作以往的时候,孙来旺遇到贵人还地讨好几句。 可近日,自打他运气霉惹了林羽以后,囤积的粮食没卖出去正四处找销路,愁得满嘴起火泡,自然也就变得不爱讲话了。 好在青年校尉根本没打算和这些山沟沟里的商绅打交道,拱拱手算作回应便躺下。 为了防止药王进谷采药错过,他不敢睡实,恨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迷迷糊糊间,便听到刚才与他打招呼的那个商绅,嘴里含糊的同老道讲道:“……太吓人了,长乐郡主把那个放火烧了吴家藏书阁和刺杀崔郡丞的刺客的尸体,吊到了益州的城墙上,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我打眼一瞧,少说中了几百支箭。” 谁?! 青年校尉猛地睁开双眼,睡意全无。 在他身边同样没敢睡实的手下们,听到这个消息,脑中不由得闪过,与他们一同来到益州,但自从到了益州,便与他们分道扬镳的王府侍卫的教头。 王爷给他们的任务应该是相差无几。 他们负责不让吴家开口说话,教头负责不让吴家以外的人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 “头儿,他们说的刺客……” “嘘!” 青年校尉捂住手下的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冲动。 吴家藏书阁里的东西,不仅关乎王爷,应当还有吴雍抓住的其他家族的把柄。 再加上教头没必要杀崔衍,此事应该只是他们想岔了。 不远处,老道正抱着满怀的干稻草,一边往孙来旺要睡的破木板上扔,一边戳穿刚才那番话里的漏洞。 “孙东家,你又在满嘴里跑马了。” 孙来旺眼睛一瞪,不服气的反驳。 “我去益州谈生意的时候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再说了,这事整个益州城都传遍了,要不了两天江油也能听到消息,这一路上,姓吴伶醉那个吴的人家,被打砸毁了多少,你绝对想不到。” 吴伶醉出事了? 老道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壶,没往心上放。 吴伶醉卖得那么贵,出事了正好他买别的酒喝。 不过,有些事他还得说些大实话。 “孙东家,吴家的事我管不着,可那药王经常拿我练针找新穴,身体全部扎满银针,也才扎几百支,那银针多细,那箭矢又有多粗?还几百支?几十支就扎成筛子了,几百支箭扎上去再拔下来,剩下的骨头上面都是洞。” “嘿!你别说,他脚背的骨头上,还真被箭矢扎出来两个洞,有一根脚趾骨都碎了……” 孙来旺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点。 “那个刺客也够狠的,他不是中了崔郡丞的圈套被抓了吗,宁死不屈挨了几百支箭。 为了不暴露主家,他用最后一口气,往脸上抹了那个叫什么碎尸粉还是化血粉的东西,整张脸像被火烧了似的融成了一个圆球,想起来晚上都会做噩梦,呸!晦气!” 孙来旺朝着地上啐了一声抬起头,还想再骂几句,忽然咬了一下腮帮子。 好不容易火泡消了一部分,这会儿疼得他又呲牙裂嘴的难受。 他解下身后的包袱,刚想拿出药膏来涂抹,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方才老道嘴城说的京城贵人,正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 对方看他的眼神,像是他在山野时碰到的毒蛇,分外骇人。 “公、公子,您有事吗?” “我对你刚才说的刺客很好奇。” 青年校尉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外露,勉强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自来熟地一掀衣摆,坐到了铺着稻草的木板上。 “你亲眼看到了那具……尸体,听你说得这么详细,你还记得他有多高多重,穿的什么衣服吗?” 见贵人是对自己说的事好奇,而非冲自己来的。 孙来旺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回忆一边如实相告。 “他穿的应该是灰衣服,应该上了年纪了,背有些驼,身材挺干巴瘦小的,具体多重我不知道,其实我也没仔细看,就是他那截断趾差点掉我头上,我骂他的时候扫了几眼而已,呵呵。” 呵呵? 死者为大,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青年校尉握紧拳头,指甲快要陷进肉里,眉宇之间已经散发着战场对敌时的杀气。 他扫了一眼进来躲雨的人们。 有两个穿着锦服的,好像是眼前这个商绅的子侄,剩下的七人是随行的小厮或伙计。 算上这位孙东家,一共十人。 青年校尉挽起袖口,上面是侧妃娘娘初次与他相见,救下他时为他补衣绣过的竹叶。 自那以后,他便将这截袖口专门截取下来,只要远行便穿戴着,以求平安归京,能与她再次相见。 而这次,他是能够平安回去了,但他,没能将她的父亲平安带回去。 他不敢想象,侧妃娘娘知晓此事,会有多么伤心欲绝! “孙东家,你骂那个刺客时说了什么?” 青年校尉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问话。 “唔……” 正要往嘴上抹药的孙来旺仔细想了想,眼神闪烁了一下,朝着周围看去。 怎么醉鬼老道还没把干稻草抱完?他还想着以睡觉为借口结束这个渗人的话题呢。 他当时刚被以前的老伙伴拒绝,心里正憋着一股气没处撒火,逮到一具不会还嘴的尸体,自然是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辈、生儿子没腚眼、生女儿万人骑之类的话。 但这些话说出来,他怕污了贵人的耳朵,于是干笑一声。 “也没骂什么,就是听说这个刺客不是好东西,我看到他三条腿都射残废了,骂了他一句:不干人事,活该断子绝……” “孙”字还未出口。 ------------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人命如草芥 孙来旺的嘴,已经被青年校尉用力地捂住。 “唔?唔!唔……” 愣了一下的孙来旺,意识到大事不妙,不再顾及身份的差距,双手朝着青年抓去,试图挣脱对方捂嘴的动作。 然而,在他刚刚动手的瞬间,身体一凉又一热,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停地翻着白眼,险些几度昏死过去。 “你敢咒他断子绝孙?” 这句话无异于踩到了青年校尉的痛脚。 当年,侧妃娘娘若不是为了救他伤了身子,也不会多年未孕。 他本来给侧妃娘娘改换家世清贵的身份,可却因无子,不能成为正妃。 原本他没想对孙来旺动手,可谁叫此人牙尖嘴毒,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咔嚓! 青年校尉捂着孙来旺的右手五指伸开,用力一拧。 就像拧枝头上的果子一样,一声脆响过后,刚才还挣扎的孙来旺,变成一滩软泥,倒在了木板床上。 其他手下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接着迅速朝着四下里冲去,将和孙来旺一起带来的人手,全部抓了起来。 尽管许多手下并没有听到青年校尉与孙来旺的对话,但他们可不管什么是与非,只管替青年校尉把所有的事情摆平。 等到孙氏粮铺的众人意识到大祸临头时,早已被全部擒拿住,押到了青年校尉的面前。 “贵人饶命啊!” 孙来旺的儿子看到自己的亲爹死了,吓得胆子都快破了。 谁能想到被老道称为军爷的人,居然二话不说开始动手杀人? 面对这群凶神恶煞的军爷,他根本没有报仇的心思,只想着对方能够放他一条生路。 青年校尉扫了一眼喊话的人,指着孙来旺的尸体,冷声问道:“他是你爹?” “对,不过我爹得罪了贵人,死有余……” 最后一个字依然没有说完。 青年校尉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孙来旺儿子的头上。 咔嚓! 一颗头颅要断不断地挂在脖子上,淤血迅速胀起一个大包,要破不破的,看上去十分骇人。 而跪在旁边的孙来旺的侄子,眼见青年校尉一言不合又杀了堂哥,当场吓尿。 青年校尉面对着这种情况,显然早已驾轻就熟,丝毫不影响他指着孙来旺,继续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是、是……” 咔嚓! 又一颗头颅挂在脖子上,孙来旺的侄子睁着圆溜溜的双眼,憎恨地怒视着杀害自己的凶手。 他不明白,如今已是天下太平,怎么还能遇到像强盗一样的军爷。 “断子绝孙这个结局对你们来说,确实不错。” 多嘴的副手见青年校尉一口气杀了三人还不肯罢休,确认了刺客的身份是谁,也不敢阻拦,只能选择帮青年校尉把事情摆平。 他抽出佩刀搭在一个伙计脖子上,沉声问道:“头儿?这些歹人怎么处理?” “我们不是歹人!” 才刚十五六岁,第一次陪东家出门的小伙计,哪里经历过这种大场面,早吓尿了不说,还没意识到他们今晚必死无疑,一个劲儿地替自己辩解。 “贵人,我叫陈阿福,是旌阳东湖湾的,我不是歹人,我只是粮铺的伙计,我们是来躲雨的,不是来干坏事的。” 少年虽然紧张,但说话十分有条理。 这让青年校尉十分地欣赏。 于是。 他将手掌放在对方的头顶上,用力一拧,亲手解决了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我不管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今晚必须得死,要怪,只能怪你们跟错了东家。” 在青年校尉的眼里,丝毫没有对生命的敬畏,只有宣泄不满的杀机。 剩下的伙计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对方既是贵人又是军爷还带着刀剑,他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死个痛快。 “全部杀了,连人带物拖到附近有强盗的山坳里面,趁着雨未停正好将一切痕迹抹消掉。” 尽管被情绪左右了一时,但青年校尉还是保持着处事果决的本能。 十条平民的性命在他看来不值一提,更不可能因此连累到自身。 换作三年前战乱时,人死了就死了,可如今天下太平,陛下总是揪着权贵世家的错处不放,他必然要做好善后处置。 向来多嘴的副手此时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等死的数人,却只能归咎于他们的命不好。 “一路走好。” 副手手起刀落,麻利地抹了他们的脖子,指挥着其他人,两人一组,冒雨将事情做完,也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到手下们全部离开,青年校尉杀红了的双眼里,才慢慢地溢出了泪水。 “他们死得这么容易,可我要向她开口却如此困难,早知道伯父会死,我当时应该……” 话未说完,一道疾风自脑后拂来。 青年校尉瞳孔猛地一缩:谁?! 他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利用在战场上的经验,身体向左倾斜,躲过这一击,眼角余光描到一把洗得灰白的拂尘,心中了然。 “差点遗漏了你这个见钱眼开的老道。” 青年校尉一把抓住拂尘,借力转身的同时,将老道的手臂拉向自己怀里,使出了易筋错骨手,稍一用力,就像掰筷子一样,将老道拿着指尖的右小臂,从手肘处掰断。 清脆的响声换来老道一声闷哼。 如此能忍,并未换来青年校尉的敬佩,反倒引起了青年校尉的奚落。 “我若是你绝不会选择飞蛾扑火,你替他人鸣不平却要自己送死,当真是蠢到家了。” “呵呵,你也知道这是我家?堂上供的可是道祖!我受祂庇护才活到现在,岂能对你在此滥杀无辜视而不见?我知道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权贵,对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不屑一顾,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们同样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和你们对抗,你们又是什么下……” 噗嗤! 一把短刀自青年校尉袖口亮出,刺入了老道的心口,从后背心穿透而出。 青年校尉狭长的鹰眸,轻蔑地扫了眼断气的老道,不以为然地冷笑道:“不自量力地替他人出头,就是这个下场。” 抽出短刀,老道的尸体轰然倒地。 他将拂尘扔到对方致命的伤口上,思考片刻,还是放弃了将老道的尸体,混入孙来旺等人中间。 毕竟老道从不远离这间道观,尸体放太远会引人怀疑。 而他在此地等待药王的事,附近村民都知晓,只能假装成歹人劫杀。 青年校尉摸走了老道身上的银子,又将屋里翻了一个遍。 做完一切,他心里依然憋着一口恶气,无法消散。 “他们死不死的无所谓,设计害死伯父的崔衍,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稳进 砰! 青年校尉一拳砸在破旧的柱子上,整个房梁跟着震动了一下。 副手善后完成赶回时,见老道也倒在血泊里,而校尉大人依旧杀气腾腾的还想去想崔衍,头皮一阵发麻。 别看校尉大人平时睿智有加,碰到侧妃娘娘的事,难免冲动。 幸亏王爷与其是嫡亲的表兄弟,自小亲如手足,否则光凭这一点,迟早兄弟反目。 “头儿,崔衍有长乐郡主保护,你不能擅自行动,还是先回京告知王爷,由王爷做主。” “由他做主?” 青年校尉此时正在气头上,想到这位表兄平时的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知道是崔家做的事,你信不信他连一个屁都不敢放,只会让她忍着?” 副手假装没有分清哪个他是哪个她,果断选择了祸水东引,稳住校尉大人。 “孙来旺身上有封信,他好像除了妻儿以外,还在二十里外的小镇上养了外室,育有一儿一女龙凤胎,正好是我们回京要经过的地方。” 哦? 断子绝孙还没灵验? 青年校尉果然来了兴趣,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火折子,随手扔到了拂尘上。 呼哧! 动物毛发遇到明火即刻燃烧,引着干稻草沿着柱子一直往上直冲屋瓦。 青年校尉将火折子收好,四下扫量着,见没有遗留任何可疑的痕迹,这才对着副手说:“走,斩草要除根。” 副手暗忖道:对不住了姓孙的!谁叫崔家不好惹,你自己撞到了枪眼上呢,为了不让头儿像教头一样折戟益州,只能拿你们开刀了。 弱肉强食,怪就怪你们只是平民百姓,死了也没有人在乎,最多被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不过几日便会被遗忘。 …… 林羽用了一日的时间,和三哥签下了分红契约,又和光儿一起,把印刷作坊的生产流程全部安排好。 “目前只有一套字模,先不急着扩大生产,先调整好想印的各种纸张的力道和墨汁,等一个月以后,你前几日准备好的五十套字模出炉,再甩开膀子使劲儿干。” “可是姐夫,我都已经和徽之公子定好了要的纸张了,他说这两日就全部送来。” 陈光儿这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巴巴地盯着林羽,就差手心向上,直接张嘴要钱了。 生产字模可以就地取材,但除了纸张以外,他还得去牙行买一些手脚勤快的仆人,来完成印刷的工作。 印刷的流程没有保密的地方,像宋徽之那样的聪明人,几乎看一眼就能学会,主要靠的还是生产字模的过程里,必须注意的细节。 为了防止泄露机密,只能买人。 “想要钱直接说,反正会算到成本里,到最后收益咱们五五分。” 投资嘛,哪有不花钱的。 林羽手指着娇娘所在的院子:“如今家里的公账全归你姐管,正好糖坊要结账了,你去找你姐支两万两银票,还不够的话,纸张的钱让长寿叔记到账上。” 两万两银票足够用了。 让陈光儿感到惊讶的是,姐夫竟将管钱的权力,如数交给了姐姐! 起初他还以为二夫人管着账目,以后姐姐只负责全家的衣食住行,结果姐夫竟如此重视姐姐。 “姐夫,我以后挣了钱,也要交给姐姐管着。” 陈光儿知道姐夫的身价越来越高,等到恢复功名,说不定还能有望科举之途,或是捐官举荐。 他要成为姐姐在林家当家作主的助力! “你小子有这份心挺好的,反正你还小,钱让你姐管着也行,可你的眼神怎么一股子养了老母鸡防狐狸的意味呢?” “谁叫姐夫你长得英俊潇洒还又多才多金,听说你很受益州的千金贵女们的欢迎。” 听说? 听谁说的? 林羽认为陈光儿还是不忙。 于是,又亲自挖了十筐泥巴让陈光儿炼泥,做好消息传到京城朝廷中去,向朝廷进献的准备。 “姐夫,活字印刷确实能够生产出更多的书籍来,可你也说过了,读不起书的人还是读不起书,朝廷怎么会关注这件事?” 林羽见光儿的思想觉悟还是不够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拔苗助长。 大常建立新朝不久,但根据在位皇帝的多种政令,还有强盛的兵力,俨然像林羽熟知的大唐王朝一样,迟早会在一个时间节点上,出现空前繁华的盛世之景。 乱世求生存,盛世重德行。 对于曾经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时代的林羽来说,历史的规律早已有无数先人总结过,只要你愿意去看就能知晓。 但在这个时代,史书却不是平民百姓能够看得到的东西,它们珍藏于权贵世家的藏书阁之中。 寻常人,无法窥探其中的奥妙。 “光儿,等你忙完作坊这边的事,把人手安排好,就去益州找我,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几位名师指点一下,参加一下这次的科举考试。” “可是我一道往年的题目也没有看……” 陈光儿倒是大着胆子把名给报了,等着童生功名恢复,尝试一下冲刺秀才之位。 以前家里穷困,因为压力大,所以他在乎脸面与名次。 可如今他已不像以前一样重视名次,本着交一两银子报名费就当见见世面,考不中就考不中的心态,根本没把这次科举考试放在心上。 “没看?不急,有空的话咱们一起看,反正秋收前才考呢。” 因吴家的案子牵连甚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科考时间也跟着往后推移。 后来干脆由掌管蓉州的刺史大人做主,直接往后推延到秋收半个月前统考。 大常按州道府设定官级,但为了防止初期地方政权抱团,影响朝廷统治,只在陇右道、河北道等平原地带设置了代表天子权柄的州牧使。 像剑南道只设立官署与掌管直接联系朝廷的刺史之位。 按前朝旧制,刺史与郡守同级,但在大常,刺史则比郡守官位高一品,即三级,属正四品,统筹剑南道诸事,有指导郡守做事的责任,并无处置的权力。 遇到不决的大事必须上报朝廷,由陛下来决定,不能独断。 “姐夫,听说这次科考时间往后推延数月,是朝廷下的命令?” “朝廷方面,应该是想等着放还旧功名的消息,传到每个应该知情的学子手里,为了避免那些交通不便的学子们重考。” 特别是剑南道境内多山地,留了两个月的时间让人们重新准备,还真不算多。 所以这一次延期,考生们没再闹出不满的情绪。 因为他们听说了朝廷可能会恢复一些人前朝考取的功名,童生试可改秀才试,恢复了秀才功名的,则可以省去重考秀才,直接参加朝廷统一的举人秋考。 “朝廷方面如此重视选拔人才,光儿,你也要抓紧一些了。” “姐夫你放心,我会抽空好好读书的!长姐如母,我一定要给她挣个诰命回来!” 心是好心,人是好人,但是,林羽还是泼了他一盆冷水。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来信 “我是让你抓紧炼泥,别错过了卖书的好风口。” 做事情,主次要分明。 林羽知道光儿和他一样,参加这次科举,纯粹是去凑数增加见识,下次再战可以有一个轻松的心态。 科举考试不是临时抱佛脚,它得靠日常积累以及对政事的领悟力与决策力。 陈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尽管他还没领悟到,印刷的启蒙书籍和科举考试之中的关联性,但听姐夫的准没错。 吃晚饭时。 陈娇娘看到弟弟又不在桌上,还没派人去问,林羽已经招呼她赶紧吃。 “光儿往后会长住村口印刷作坊那里,不在家里与你们同吃了,明日他会去城里再买一些人手供他使用,除了他来领取银钱以外,娇娘你不必再过问他的事了。” 孩子大了得自己学会独立。 林羽不认为这个小舅子是个拖累,但娇娘无微不至的照拂,确实容易让人丧失一部分行动力。 比如他。 今晚又不想独自洗澡了。 “夫君,你何时动身去益州?” “快了吧,明天应该就来消息了,怎么了?” 林羽扭头看了一眼陈灼灼。 这一看不要紧,赫然发现她的妆容精心修饰过,与平日里的观感完全不同,美艳万分,让人看一眼就沉沦了进去。 而陈灼灼面对他的注视,没有任何回避,反倒挺起了越渐丰满的身板,朝他眨了眨眼。 媚眼如丝,分外勾人。 林羽一下子感觉更饿了。 “咳!” 陈娇娘假咳一声,把目光和身体快要纠缠到一起去的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十分羡慕灼灼妹妹的直白与胆大,但也只能尝试下次再精进一步。 “相公,今晚我和小薇睡。” “好……好。” 面对娇娘的谦让,林羽的心情有些复杂。 自从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将娇娘和小薇二人娶进门,注定了他无法钟情于一人。 偏偏这些女子却只能视他为唯一。 他能做的,只能尽可能的努力努力再努力,让她们过上更快活的日子。 “夫君,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炖的牛鞭,你尝尝。” “……” 看着盘了一盆的整条牛鞭,林羽决定收回刚才的话。 媳妇们也不能太快活,夜生活还是要有节制。 所以。 他只浅尝了一碗,在灼灼的院子里睡下时,外面鸡都叫了两遍。 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照到屁股上,林羽才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伸手按了按还很坚挺的腰部。 “看来娇娘的草药是真的管用。” 正好去益州之前,他想去拜访一下李前辈,到时候再让李前辈给他号号脉。 家里如花美眷有三个呢,他得保护好自己的立身之本。 能够雨露均沾的前提是随时随地能来一场及时雨! 起得晚,但不耽误林羽站桩练功。 刚陪着熊娃子在竹林里跑了个八里地,隔着老远就听到大力扯着嗓子喊他,说益州来信了。 林羽一时不察被熊娃子抱住小腿,挖了好几根竹笋才换回了双腿自由。 他急匆匆地几个跃步从树上跳到大力的面前,朝着信封伸出手去。 “吴家的案子了结了?” “是滇南那边送来的信。” 由于益州位于旌阳西南方向。 从旌阳到滇南的信,要通过益州中转,回信同样也是如此。 “是玉兄!” 林羽惦记着可以让本土杂交高产的占城稻,急忙撕开厚重的信封。 只见上面写着:信已收到,马上去办,见此信七日后必定派专人送达! 有戏! 对于占城稻的事,玉复醉并没有多着笔墨。 厚厚的一摞纸里面,一半内容写了玉复醉回到滇南故里,族亲待他极好,那首诗大家也很喜欢,诗帖还被悬挂到了族中的祠堂里供族中子弟临摹。 这些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淡化,应该是写了不少日子。 剩下一半字迹较重较新,是赞美重碧酒,还有对吴伶醉惨淡未来幸灾乐祸的内容。 玉复醉认为,重碧酒横空出世,足以抢占吴伶醉一半的生意,还有可能成为新的贡酒。 “玉兄还是保守了,觉得重碧酒虽好,但只能冲击吴伶醉一半的收益,殊不知,整个剑南道很快就要没有吴伶醉了。” 最后,是玉复醉的诉求。 “……我的兄弟叔伯们第一次喝酒喝到醉,希望林兄能够再赏他们一些重碧酒解解馋,哈哈哈!” 林羽嘴角疯狂上扬,眼前浮现出玉复醉在亲戚们面前得意的笑脸。 其实不用玉复醉提起,作为去境外找稻子的谢礼,他也要表示一下。 “光送酒有些拿不出手去,再搬几缸糖一并送去。” 既然玉氏族亲喜欢他的诗帖,那便将诗会上的抄录一份,一并给玉复醉送过去。 饮水思源。 若无玉姨肯割爱让槽,重碧酒只能靠着烈酒扬名,但很快会随着吴伶醉的倒台,其他酒品兴起而丧失竞争力。 毕竟在酒行里,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踩在玉氏酒坊的肩膀上,才能在这一行独占鳌头。 再加上朋友之间就得互通有无,互利互惠,举手之劳的事能让玉兄脸上有光,他乐意去做。 “大力,光儿那里收到信没?” “回老爷,收到了,比你这个还厚呢。” 既是如此,林羽也不必再费力将信纸分开,把日常闲趣的事拿给光儿看了。 他让大力去准备酒与糖,自己则去书房,提笔写下了三首诗。 其中的《水调歌头》,早已成了旌阳人人传唱的热曲。 “我记得灼灼说小姨子抄录了一份曲谱放在这里……” 翻箱倒柜找了许久,终于在墙上悬挂的装饰品里找到了曲谱。 古琴曲谱是文字谱,在没有精简之前,十分复杂,看着就让人眼晕,更别提抄录了。 林羽干脆将它原封不动地拿下来。 “假如蓁蓁要用的话,大不了我拿别的跟她换。” 等他把诗帖装到信封里,又将近期发生的事,特别是吴家人的遭遇,简洁明了地写下来。 他刚将信封装好,大力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酒和糖装好了吗?” 一千斤酒和一千斤糖,还需要小罐精装,应该没这么快吧? 果然,大力摇了摇头。 “还没装好,我来找老爷,是大门外有人来传话,说县衙来信了,让老爷你亲自前去听听!” 县衙? 不是益州府衙来的信吗? ------------ 第三百二十章 双喜临门 怀揣着疑问,林羽出了书房。 距离大门口还有十丈远时,就看到自家一群穿得火红喜庆的护院,手里拿着铜锣,分成两队站在门口,像是迎亲似的阵仗森严,但脸上带着喜气。 不光他们穿得喜庆,连大门的里外也全部披红挂彩的,娇娘小薇还有灼灼三人,也全都换下了轻便的家居服,穿得十分隆重。 假如这里不是大门而是后门,他都怀疑这群人,今天是不是打算让他再成一次亲。 “不是说县衙来信找我吗?娇娘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林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心道:就算是益州来信送我离开,也不应该搞得这么喜庆吧? “相公,你别问了,县令大人还在门外等着呢?” 啥? 唐大人不是在忙着教导各镇村民们使用新农具,居然亲自来给他送信,也不知道需要送的是什么信……哦! 林羽终于回过神来,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这时。 他看到披上深红外袍的管家,领着陈光儿绕过县衙的仪仗走过来。 而陈光儿见到门口的这番阵仗,同样迷惑不已。 林羽不等他看到一片红艳艳之中看到县衙的仪仗,立即走上前去调侃一笑:“光儿,你可算来了,这些都是你姐为你准备的,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姐夫,我今天是要成亲了吗?” 林羽听到这番反问,挽尊成功,他对着哭笑不得的陈娇娘双手一摊,十分无奈。 “看,不怪我大惊小怪吧,连光儿都以为是谁要成亲呢。” “今日家中双喜临门,事情太仓促了,我和灼灼只能让人将上次成亲用的东西摆出来,没想到这么打眼。” 陈娇娘看了一眼悬挂在门口的红布,没觉得排场太大,反倒觉得时间不够,挂红不够多。 早知道今日会有喜事,她一定掏出私房钱,把红布从村口铺到家里来。 “双喜临门?还不是有人成亲?姐姐姐夫,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呢?” 陈光儿更加迷糊了。 不是有人成亲,怎么家里弄得这么喜气洋洋的,连老管家穿得都跟要娶新媳妇似的? 再说了,除去成亲以外,家里还有什么双喜临门的喜事? “姐夫……” “没空解释了,赶紧去迎贵客,唐大人在门外久候多时了。” 唐大人也来了? 上次姐夫成亲的时候,唐大人不在,这次是来补上的? 不怪陈光儿总想着成亲,实在是平时家里也没啥办喜事请唐大人到来的机会,除了成亲就是生子,可姐姐她们肚子都没大起来呢,哪来的孩子? 一直等到林羽带着他走到县衙的仪仗队前,陈光儿看到两个衙役抬着一块三尺见方、蒙着红绸布的木牌,上面书写着他和姐夫,以及其他十几个名字,还有后面备注的“童生”、“秀才”、等字样时。 他才明白喜从何来! 等候已久的唐知涣见二人走来,立即笑着走上前,将朝廷派发下来的功名文书,递给二人。 “恭喜石林村林羽、陈光儿,恢复童生功名!” 按理来讲,成为童生只需要登记在县衙,遇事待查,只有秀才及以上的科举功名,也会派发朝廷认证的文书。 可谁叫当今陛下恢复功名,为的就是拉拢有才之士成为天子门生,与传承千百年的权贵世家相抗争呢。 为了表达对这些恢复功名学子的关注,以及提醒他们,是谁给了他们这份殊荣,特意颁发的功名文书十分抢眼。 特制的暗红描边,加上浓重的墨黑为纸面。 陈光儿翻开一看,白净的宣纸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小楷字,可见写字之人笔力之雄厚。 “益州旌阳石林村陈光儿,才思敏锐,名列三甲,特恢复童生功名,望再接再厉,早日成为国之栋梁。” 简洁的话再配上出自吏部与礼部的章印,以及蓉州官署、益州府衙和旌阳县衙的繁复红印。 可见其特殊之处。 林羽对于恢复童生功名一事,并无多大惊喜。 由于这东西是统一制式,他听到光儿念完,自己没准备再重复一遍,拿起属于自己的功名凭证,正想请唐大人进门坐坐,大家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 谁知,唐知涣赶紧提醒他:“林先生,你不瞧瞧你的文书里写了什么吗?” “上面的字不是都一样的吗?” 吏部统一登记、礼部统一制作,难道还有区别? 唐知涣见他对恢复功名的事根本不往心上放,似乎也不明白,除三甲之外的功名是如何恢复的,忍俊不禁道:“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林先生果然不同凡响。” 嗯? 林羽听出了不对劲。 大家都知道陛下把恢复功名的事,搞得这么花里胡哨的,是为了让大家觉得自己是天子门生,感恩于陛下。 可官场上的生存法则是,有些事看破不能说破,像唐知涣这样经验老到又无大靠山的县官,更应懂得其中的门道。 特意提及,莫非是…… 林羽在唐知涣期待的目光中,翻开文书。 映入眼帘的就是略微有些潦草却又豪迈的字迹,而上面的内容,确实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戒骄戒躁,方能厚积薄发!” 假如不是下面的小字,与光儿那本文书上的字迹一样,内容也一致。 林羽都会怀疑,上头这行字写错了地方。 “姐夫,你这上面怎么还多了一句话?谁写的,这字可真是……” 陈光儿想说有点难看,但看到唐知涣紧张的表情,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可真是不拘一格,别有一番意境。” 就硬夸呗。 毕竟能往这上面写字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陈光儿认为,应该是看好姐夫的哪位大人写的,他既为姐夫感到高兴,同样还有些羡慕。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姐夫的文书里,写着不一样的话。” 他也想请这位大人点评一下自己该如何为人处世。 林羽突然感觉,手里这封恢复功名的文书被人寄予了过重的厚望,沉甸甸的。 同样,他也好奇,是不是只有自己被特殊对待了,于是对着唐知涣问道:“唐大人,这上面的批语是谁写的?能不能透露一二?” 要是哪位对他青睐有加的大人抛来的橄榄枝,尽管由于他分身乏术,重心不在科举仕途上面,但并不妨碍他可以利用这份人情,先和这位大人打好交道。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特意是如此看好他的朋友,有机会怎么也得亲自见一面聊一聊。 ------------ 第三百二十一章 青睐 唐知涣挪步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林先生,这个字与下官的一封奏折批文里的字,不说一模一样,但笔迹走向相同,只是你的更加潦草而已,说明写字的人并未拿它当成是公事对待,你可懂我的意思?” “……” 林羽懂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原来如此出众,竟让当朝皇帝青睐有加。 按照时间来推算,恢复功名时,皇帝还不知晓新农具的事情,这份青睐来源于何处,仔细想想,还让人心惊肉跳的。 “林先生前途无量,万望珍惜,日后有何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唐知涣拱手一拜,颇有种拜山头的即视感。 林羽从容地受了这一礼,二人四目相对,默契一笑。 不论二人未来发展如何,曾在旌阳共患难,日后还要因为新农具同富贵,在别人眼里已经是盟友了。 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地戳破这层窗户纸呢? “唐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去家里坐坐再走吧?” “不了不了……” “我有件好东西要给大人看。” 林羽特意在“好东西”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让唐知涣不由得想起当初他见到新农具时的场景,心中一震。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他才刚向林先生表了态,林先生又要送他一个功劳吧? “唐大人,陛下如此重视人才的态度,说明大常未来寒门甚至布衣之中,能够出现许多贵子,农事乃立国之本,学事乃立人之本,我的这件好东西,是我小舅子光儿炼制出来的,可助大人更好地响应陛下未来在文坛教育上的安排。” “那我定要好好观瞻观瞻!” 得知自己猜测无误,唐知涣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半辈子碌碌无为,换来遇见林先生,这是他此生莫大的福气。 “大人,请。” “林先生先请,陈公子,你也请。” 陈光儿看着倍受县令大人尊敬的姐夫,心中既忐忑又骄傲,身板挺得比以前更直了。 但同样,他也有了新的压力。 他要好好努力,不然的话,可能要落后于姐夫给姐姐挣诰命了!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林羽就让唐知涣明白了何为活字印刷术。 不同于陈光儿的认知局限,唐知涣得知印刷书籍,可以降低书籍价格,提高书籍产出时,马上意识到,他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陛下正准备招揽寒门和平民之间产出的人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就真是顺应天时了! “林先生可要将印刷之术上报给朝廷?” 唐知涣想到了举荐之功。 林羽却是婉言谢绝了这个提议,并提醒唐知涣:“我没记错的话,皇室之中并无造纸和相关的产业,就算是工部也从不涉及这种机密产业,上报给朝廷是何下场,大人比我清楚。” 造纸术全都集中在像崔氏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手里,就算宋氏是忠君爱国的清流,却也不敢成为进献造纸术的一枝独秀,变成望族们的众矢之的。 而印刷术一旦上报给朝廷,极有可能被名门望族以进献朝廷为由,实际暗中瓜分争夺过去。 它们可不像商贾之流吴家,还讲究一个竞争。 在朝廷之上掌握话语权的它们,只需要一个“我想要”的理由,足以抢夺一切资源。 “先生说得对,是我鲁莽了。” 唐知涣知错就改,但同样不解。 既不能向朝廷上报此事,那便是不需要官府的力量,林先生为何要请他来观瞻此物? 就是为了让他长长见识吗? “大人心系贫寒学子,重视农业发展与民间教育,旌阳当地商绅倍受感动,特捐建几所村学,并为村学捐献启蒙书籍数百本。” 此话一出。 唐知涣和陈光儿双眼皆是一亮。 妙啊! 这样既能给当地官员增加实绩,还能为捐建村学的商绅获得美名,最重要的是,借助这个机会,直接让旌阳全县得知了印刷书籍一事。 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印刷书籍的事广而告之。 再加上印刷书籍价格低廉,搏得美名的同时还能够得到广大学子的拥护,等到名门望族知道后,想要巧取豪夺也得掂量掂量,薄利多销挣的这些钱,够不够抵挡得住遭到天下学子耻笑的利益。 “能够给县衙增光添彩的事,本官立即就去办,正好石林村的村学建起来了,一会儿本官就去题一笔字,把消息传出去,看看还有哪些大方的商绅愿意捐建村学,如此善举,必能载入县志。” 一所村学盖起来,简陋些的才十余两银子。 花十余两银子在商绅当地的家乡搏得一个好名声,还有“冤大头”捐了贵重的书籍,想要写进县志的商绅,能把县衙的门槛破坏。 无形之中,印刷书籍的名声又将被此事,带动上一步台阶。 “林先生,你还有事要吩咐吗?” “没了。” 立功心切的唐知涣跑得飞快。 陈光儿望着唐知涣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叹息一声:“姐夫,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县父母官在你面前,像个学生一样受你指使。” “光儿,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他不是受我指使,他是受良心和利益的驱使。” 陈光儿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不论是受什么驱使,总之印刷书籍来自外部的压力,会随着旌阳县衙官府出面而化解。 印刷书籍的事,随着大量纸张进入石林村,想捂是捂不住的,广而告之让更多的人知道,反而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关键是使用如何手段,既能够让大家在短时间内接受印刷书籍,同时还要提防因人眼红被摘了桃子去。 陈光儿还没考虑到这一层面,林羽先把这个问题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难怪姐夫一路走来看上去那么顺利。” 明明姐夫没有去寻求多么厉害的人物帮忙,却能获得如此大的成效,这让陈光儿在日后的做事方法上,受益匪浅。 “行了,别感慨了,赶紧利用仅有的那套活字字模,印书去吧。” 《大常千字文》虽简单,却是启蒙必备书。 捐它再合适不过了,说不定还能额外新增一批投机商绅们的订单。 陈光儿哪里还有空闲聊,他连庆祝自己恢复功名的时间都没有,一头扎进了印刷作坊,开始干活。 林羽等到陈光儿走了,四下无人时,又打开他那封独一无二的文书看了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我在这里,也是有学历证书的人了。” 童生,是学子通过县、府两级出题考核通过,才能获得的身份。 对比着他所在的学历贬值的时代。 ------------ 第三百二十二章 要走了 相当于高中毕业了。 再往上,考中秀才了就可以举孝廉或立大功入仕途,举人更别说了,碰到有门路的,可以直接受府衙任命为临时官吏再转正。 而考中进士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门生,三年才出数百人。 按照如今人才稀缺的情况来看,中了进士就是县官起步。 “我发明了新农具这可是大功一件,可惜只是童生,不然的话,按照皇帝对我的赏识,指不定就要派我进县衙给唐大人打下手了。” 在封建时代,士农工商的社会地位排序,虽然下面三个阶层会有变动,但位于最顶端的阶层,永远高高在上。 “只有才没有钱,在权贵当道的时代只能沦为附庸,只有钱没有权,在朝堂之上无人发声,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步步为营走到现在,能够入了拥有最高权力者的眼,与他的努力经营纵然分不开,但更比旁人多了几分气运。 再看纸上写的那句“戒骄戒躁”,突然感觉到了皇帝的良苦用心。 一介布衣,一朝得势,还是一个刚满十八的年轻人,年少轻狂,说不定会在胜利之时得意忘形。 还好。 林羽只是外表像十八,实际上心智早已成熟,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对着后山层峦叠嶂的竹海冷静了片刻。 回到主院时,身着喜庆的管家和护院们,赞美与追捧之词不绝于耳。 “不愧是老爷,既能赚大钱还能挣功名,我们跟着老爷可是有福了!” “恭喜老爷重获童生功名,希望老爷早日加官进爵!” 哪怕刚才做好了心理建设,此时面对着众人的夸赞与期许,林羽还是有些飘飘然。 好在,这是在自己家里,没有外人。 他随手一抬,对着管家吩咐。 “今天双喜临门,告诉厨房给每人多加两道荤菜,另外这个月每人多加半个月的月钱。” “谢谢老爷!” 众人眉开眼笑,更加高兴了。 老爷有了功名他们日后在外行走,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而月钱可是实打实的奖赏,说明老爷发达了他们也会跟着享福。 伺候这样的主人,除了那些不听话不懂事被发卖出去的下人,谁能不高兴呢? 除了家里的下人要打赏,陈娇娘根据乡俗,差人在村子里安排了宴席庆贺,请了同村的还有临村的村长们前来吃饭。 此前林羽考中童生时,曾办过一次。 他意识到娇娘有种“一雪前耻”的想法,放手让她想干什么干什么。 反正家里富裕了,花几百两银子做几桌丰盛的饭菜也没什么。 陈灼灼等到陈娇娘走了,这才兴高采烈地上前朝他福了一礼,调侃道:“夫君,从今往后你在外行走,大家不会再称你林员外,该叫你林公子或林童生了,童生夫君,小娘子这厢有礼了。” 她嫁给林羽时,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遥想当初爹爹给她和蓁蓁选夫君时,还专门想找有功名,或是有希望考取功名的学子。 原以为自己此生无望,她也并未在意,没想到峰回路转又白捡了个童生夫君。 “本来我觉得童生这个功名有没有无所谓,可听到灼灼你的称呼,我感觉还是秀才夫君更好听一些呢?” “秀才夫君?确实更好听一些,夫君,你不去益州了,打算备考秀才了吗?” 林羽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的专业学识不达标,一些史实典故必须死记硬背,没有接触过相当于文盲。 否则,定要放弃开拓商业版图,花费两个月的时间,去考个秀才试试。 童生能够见官不跪,而秀才却能刑不加身,属于可以一步跨入官宦之流,社会地位与待遇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但按照皇帝招揽人才的举动来看,说不定运气好,能够投机取巧。 陈灼灼听到他的回答,有些失落。 “看来夫君还是要去益州啊……” 她倒不在乎夫君的功名利禄,只是存有私心,想要能够多陪陪夫君。 林羽听到她小声的自言自语,既心疼也无奈。 如今他已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除非强到无可匹敌的地步,才能过上每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他刚想安慰一下灼灼,大力跑了过来。 “老爷,益州来信了!” 这次没有意外。 是杜长史派人送来的口信。 吴家在益州城的案子基本了结,因苦主众多且欠债良多,名下产业必须尽快充公变卖,该补充苦主损失的补充损失,该上交朝廷的上交朝廷。 后日一早,便会对外公开需要变卖的产业。 “虽然我和江兄提前交了定金,但必须亲自到场去办过户契约,这样才能防止生出变故。” 林羽再不舍家中的温情,最晚也要明日下午动身,前往益州。 而在去益州之前,他还要去见李前辈,所以,留给一家人团聚的时间,只剩下一晚。 陈娇娘忙活完宴客的事,得知了这个消息,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但眼神有些黯淡之色,她看向陈灼灼。 “相公明日要走了,今晚就去灼灼妹妹的院子休息吧。” “昨日夫君已经去了我的院子,害得我睡到中午才醒,还是去姐姐那里吧。” 不提此事还好,提到这件事,林羽脸上一热。 连续拼搏了两晚,他今晚不打算继续耕耘。 眼见大家推来让去,只有杨薇吃着果干看热闹,一言不发。 林羽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逗乐了,狡黠一笑:“不如今晚大家一起睡?” “相公!” 陈娇娘看了一眼最近由于伙食丰盛,长得越来越可爱水灵的杨薇,小声提醒。 “小薇还有两个月才满十八呢,你不是说过的吗?难道要反悔了?” 其实相公反悔,对陈娇娘来说,生育子女的压力又减轻了一些。 但她担心小薇根本不开窍,明日相公还要赶路。 万一因为小薇不懂事不配合,伤着相公,岂不是误了相公的大事?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摆龙门阵 “我说什么了?我今晚只是想陪你们聊聊天,毕竟此去益州,何时能回,还是一个未知数。” 林羽除了巩固战胜吴家的胜利果实,还要开拓市场,以及定制印刷用的纸张。 另外,为了给光儿铺路,他还要拜访一些名人大儒,长乐郡主调查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他还未可知。 可崔氏一门,绝对不会轻易吃下哑巴亏。 毕竟在那些名门望族的眼里,他只是一只爬到枝头的蝼蚁。 假如此去一别便永不再见,那么,他要把最后的时光,留给家人陪伴。 陈娇娘这才知道是自己胡思乱想,相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她刚想说什么找补一下,便听相公小声嘀咕。 “我算着日子呢,距离小薇过十八岁生辰,还有四十九天。” “……” 陈娇娘没能忍住嗔了他一眼,拉着林羽的手便往前院走。 “干什么去?天还没黑呢,娇娘你着急洗漱吗?要不叫上小薇和灼灼一起?” 虽然自己的媳妇只能看不能摸,但一起洗白白可比不盖被子纯聊天好玩多了。 陈娇娘见他此时满脑子只想着卿卿我我,又是欣喜又是无语。 “相公,宴客时你还要亲自去敬酒,你要是换衣服之前想洗澡,不如我让大力帮你搓搓背?这样洗得更快一些。” 大力搓背?那背还能要吗? 林羽知道娇娘是故意调侃他,依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男男授受不亲,我还是喜欢娇娘你帮我搓背。” 不等陈娇娘拒绝他,林羽自己就找台阶下了。 “今天太忙了,下次,我下次回来,你要记得这件事。” “……嗯。” 陈娇娘轻声应着,已经在脑海里回忆着师父教的按摩穴位图,下次用相公练练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神效。 天边挂起红霞时,村里能来的全部前来捧场,主院坐了满满当当一院子人,在等菜上桌的空档里摆着龙门阵。 “打小就知道羽娃子有出息,又是赚大钱又是破例恢复功名的,证明我当初没看错。” “羽娃子他三岁的时候就能背诗了,当初教他的私塾先生,都说他是神童,能考上状元。” “说起神童来,羽娃子的小舅子更厉害了,人家能中全县三甲呢,说不定以后也能中状元,幸亏东湖湾的人有眼无珠,白送给咱们村一位神童。” 大家对今日的两位主角,林羽和陈光儿那叫一个赞不绝口。 至此,陈光儿才算是彻底被石林村接纳。 东湖湾的村长与石三河、陈财福等人,坐在院子正中心最瞩目的位置上。 可听到大家议论陈光儿的话,那叫一个如坐针毡。 如果只是陈光儿恢复了功名也就算了,听说陈光儿现在还自己支起一摊子,要赚大钱了。 陈村长想到,如果陈光儿还在东湖湾的话,光是平日里的打点的油水,足够他吃撑的,在心里把陈老太一家人恨了个半死。 偏偏这时,张家寨的张村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陈,你们村子没有恢复功名的童生吗?县里说了,学子恢复功名多的村子,可能会得到捐建村学的机会,附近往石林村迁的人越来越多,石林村的村学恐怕外村人挤不进来了,你得早做打算了。” “……” 陈村长看了一眼不接话茬的陈财福,回避了这个问题。 让他早作打算? 他一没钱二没人,只能看着别的村子抱着林羽的大腿享福,自己能跟着喝口肉汤就不错了。 等到陈光儿敬酒时,陈村长借着酒劲,鬼使神差地拉着陈光儿的手说道:“陈光娃,你不是东湖湾的人,更不是石林村的人,你奶捡你爹的时候……得了不少随身的宝贝……” “她是担心失主找来,才养活了你爹,还给娶了媳妇,就怕失主找她算账的时候,可以将功抵过……后来钱花完了……就把你爹娘活生生累死了……嗝!” 原本热闹的氛围,因为陈村长的几句话,变得尴尬起来。 陈光儿对于陈老太的怨恨,以为早已随着人死怨消了。 可当听说父亲的身世和陈老太的做派,恨不得挖坟鞭尸。 站在旁边的林羽,见陈光儿脸色不好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光儿回过神,看到陈村长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明白对方此时提这些往事,也没有什么好心,淡淡地揭过这个话茬。 “我如今在石林村,就是石林村的人,不劳陈村长操心了。” 改日再请东湖湾的旧识邀陈村长喝几杯,看看能不能打探到父亲身世的其他消息。 陈光儿还没忘记迁坟时,钟老曾说过的话。 他有种直觉,得知父亲真正的身世,说不定能找到失踪的大哥。 对于这个小插曲,林羽在知道陈光儿自有处置手段时,打消了让大力动手把陈村长请到池塘边赏赏景,敞开心胸和嘴巴说说心里话的主意。 “不遭人妒是庸才,陈村长敢当众揭光儿伤疤,看来东湖湾还是有不少人,没把他们姐弟放在眼里。” 他此去益州需要一段时日,往后娇娘掌管着家里的事,光儿自己操持着印刷作坊,定能树立起威望来。 希望光儿能够妥善处置这个陈村长,可别眼睛里揉沙子。 不然揉得久了,沙子不会消失,只会养成自己默默擦眼泪的习惯。 林羽没再插手这件事,但让管家盯着事情的动向,有变化随时向他汇报。 村民们的忆苦思甜一直持续到月上柳梢头。 快散场时,给三叔敬酒的林羽,还久违地听到了关于林宗伯和林宗仲一家的后续。 “这几天吴伶醉的吴家不是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吗,林宗伯想起林宗叔当初替吴家顶锅的事,去吴家讨要赔偿,说不给一千两银子封口费,他们就报官抓人。” “他们胆子可真大,吴家给了没?” “给个屁,有关的吴家人都死绝了,活着的人哪里会给死人擦屁股,直接让门房乱棍打出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八卦到最关键的时候停了。 林羽举起的手悬在半空,立即竖起了耳朵。 尽管以他现在的地位,像林宗伯等人早已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但是狗咬狗的最后结局,他还是非常好奇的。 ------------ 第三百二十四章 作死与灭门 “别卖关子了,快说!要不罚你再喝一杯!” 提起这事的村民早已喝得满脸通红,闻言立即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如数说了出来。 “那林宗伯和林宗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说他们是羽娃子的堂哥,敢打他们的话,就让羽娃子替他们出头,把他们凌迟处死!” 说到这里,村民特意看了一眼林羽。 见林羽并无阻拦他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反倒面露好奇之色,声量便提高了几分,接着往下讲。 “吴家和羽娃子那是什么关系,一听他们是羽娃子的亲戚,以为是羽娃子派去找茬的,下手更狠了,结果。” “两人直接被打死不说,还连累了媳妇孩子们,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被打残了,活着的也没挺过一夜,走了,唉!” 尽管村民口中叹息,心里却没半点同情。 想当初林西峰一家在石林村,那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如果不是眼红羽娃子他爹留下的家产,想占为己有,后来又想害羽娃子全家,也不会沦落到一家死绝的地步。 而林羽听到这一家人的死讯,心里没有生出半点波澜。 上天有好生之德。 却也架不住有人作死。 “一家人这回能在黄泉底下团聚了。” 又听了几个八卦。 临走前,老丈人突然提起了孙来旺一家被灭门的事。 “听说是遇到了江油的盗匪,不光劫走了孙东家当时押送的一车粮食还有随身携带的银钱,连他们避雨歇脚的道观里的师傅,都被杀了。” 孙来旺也死了? 这倒出乎了林羽的意料。 江油县离旌阳不远,也不知道那群盗匪抓没抓住。 “羽娃子,你不在家的时候,得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可别再像上次成亲那会儿一样……” 陈财福咬了一下舌头,一脸嫌忌讳的表情,没再往下说。 林羽听着他絮叨的话点头应着。 尽管长辈的关心有时候就是车轱辘话,但其中许多经验之谈,能避免掉进人生的泥坑里。 可陈财福今天因女婿重新有了功名,心情高兴喝多了,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旧事重提。 “也不知道孙来旺那小子,到底得罪的哪路强盗,不光车队的人被杀,家宅里的妻儿也被灭了门,真惨。” 强盗不光劫财害命,还蓄意上门灭门? 这哪里是强盗,这他娘的简直是霸道! 林羽在这起灭门案中,感觉到了严重的违和。 可他与孙来旺并无什么交情,再加上此事与他无关,便没往心上放。 将老丈人一家送到门口,林羽意识到,今日小姨子陈蓁蓁还没和自己说过话,便主动开口,将她挂在书房里的琴曲,转送给玉复醉了。 陈蓁蓁原本就因为林羽恢复功名一事,心情十分复杂,此时听说自己专门所写的琴曲被转送他人,看着林羽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 “琴曲在姐夫的书房里挂着,就是姐夫的,姐夫想将它送人便送人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宝贝。” “那可是你亲笔所作,怎么不是宝贝,你别伤心,回头我去益州,得空了给你搜寻一本琴谱还你可好?” 林羽看出陈蓁蓁今天兴致不高,但没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娶了灼灼,蓁蓁就是他的妻妹,和小舅子光儿是同样的待遇,所以这番话,他是本着哄孩子的心态说的。 谁知。 刚要死心的陈蓁蓁,忽地眼神一亮,强自镇定地轻轻颔首,声音低柔小意:“那便多谢姐夫将此事记挂在心上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 哄好了小姨子,林羽也算去了一桩心事。 站在前头刚要登上马车的陈财福,听到女儿声音有异,扭头看了一眼二人。 灯笼下,昏暗的烛光打在女儿清秀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少女怀春的面纱,喝多了的陈财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见此情景,神情不免一阵恍然。 突然想起了早亡的爱妾,年少时也爱这样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中的爱意仿佛要溢出来工。 陈财福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坏了!” 蓁蓁以前说要嫁个有功名的人,他也是十分支持的。 他知道蓁蓁欣赏羽娃子作的诗词,但没往男女关系上想,因为羽娃子不符合蓁蓁的要求。 可今时不同往日,羽娃子他恢复了功名不说,还成了唐县令的座上宾,甚至与府衙的官大人们交好。 只要考中秀才再经过官大人们的举荐,当个官吏那不是手到擒来吗? “咳!” 陈财福重重地假咳一声,成功吸引了陈蓁蓁的注意力。 陈蓁蓁不假思索地快步走来,关切地询问:“爹爹可是酒喝多了伤了嗓子?回家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喝了再睡,免得明日头痛嗓子疼。” 面对女儿如此关怀,陈财福想到自己要棒打鸳鸯,多少有些心疼。 可想到自己不能两个女儿全都嫁给林羽这小子,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羽。 “羽娃子,你要待我女儿好一些!否则我饶不了你!” 其实陈财福是想说,要他离蓁蓁远一些,可有些窗户纸不能捅破。 看蓁蓁对自己比对林羽紧张,万一感情还未萌芽被自己催生出来,那才叫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啊? 突然被老丈人规训的林羽,一头雾水地看着父女二人,郑重其事地保证。 “爹,你放心吧,我肯定好好对灼灼,不会因为财富和地位的改变而改变的。” 该死的羽娃子!这小子长得乖嘴还甜,难怪讨女子喜欢! 陈财福无话可说,只能带着蓁蓁赶紧离开,心道:反正明日羽娃子就去益州了,趁这个机会,多给蓁蓁找几家合适的男娃相看,早日把婚事定下来吧。 羽娃子优秀又不是羽娃子的过错,做人得拎得清看得明,才能把日子过好了。 陈夫人默不作声地瞧着相公护犊子,对于蓁蓁的婚事,她除了送份嫁妆以外,其他的不想参与,免得落下埋怨。 林羽送走了老丈人一家,等院子里的一切收拾完,他便兴冲冲地往娇娘院子里走去。 “娇娘姐姐,我想挨着你睡,但我不想睡床边,我睡相不好,我担心滚下去。” “我这屋的床有一丈宽呢,滚不下去……你实在担心的话,只能我睡床边,你往中间睡,只是这样一来,你就要挨着相公睡了。” “那我还是往床底下滚吧,我不想挨着林哥哥睡。” 刚走到门口的林羽,好险左脚踩右脚,当场摔个狗啃屎。 “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小薇?她为什么不愿意挨着我睡?” 难道小薇她终于开窍了? 担心在一起会天雷勾动地火,然后大家今晚谁也别想睡了? ------------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盖被子纯聊天 好在,他完全多虑了。 不等陈娇娘询问何出此言,她已经自顾自地埋怨起来。 “上次挨着林哥哥睡,他身体可烫了,当时是春天,天气不热,我还能抱着暖和暖和,现在可是夏天了,挨着他跟挨着一个火炉子似的。” 杨薇抱着她的枕头往床边挪,小嘴撅得老高,能挂起油瓶了。 “我力气大干活多,身上也热还爱出汗,我俩在一起还不把床铺给打湿了,满屋子都是臭味儿,把你们熏吐了,你们下次就不和我睡了。” 比起火热滚烫的林哥哥,杨薇更喜欢和软糯清香的两位姐姐一起睡。 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像是抱着软乎乎胖嘟嘟的小奶狗小奶猫,她睡得可舒服了呢。 “……” 陈娇娘认为,在相公前往益州的这段时日里,她可以教小薇一些必须知道的事情了。 “……” 林羽则是转身就走。 他倒不是打消了一起睡的想法,而是打算先去洗澡,弄清爽了再上床。 只是被小薇嫌弃太热没关系,要是被嫌弃滂臭的话他能自闭。 平时林羽喜欢冲凉,今晚结结实实地搓了个全身,把皮都搓红了才罢休。 等他一身清爽地重回房间时,早已洗漱完的娇娘灼灼和小薇,已经各自找好了自己睡觉的位置。 “相公,你就睡在我和灼灼的中间吧。” 睡你俩中间? 林羽只怕自己会热得半夜睡不着,不是他自己一人烙饼到天明,就是拉着两人一起做饭,明早无法准时起床。 为了防止擦枪走火,他决定挑战更具困难的一位。 “我睡小薇边上吧,免得她滚下去。” 他不由分说地拿起自己的枕头,放到了杨薇的旁边,一个滑翔扑过去,平躺在杨薇的旁边。 陈娇娘和陈灼灼见他主意已决,尽管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二女对视一眼,纷纷笑着靠在了一起。 没有相公(夫君)在中间,她们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夫君,你的被子不要了吗?” 陈灼灼难得贴心把横亘在她与娇娘姐姐之间的薄被递了过去。 谁知,林羽举起手臂摆了摆手。 “我热,所以不用盖被子,小薇,你说是吧?” “是……是吧?” 杨薇就算脑子少一根弦,也明白林哥哥这是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 再想把人赶走,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想到林哥哥不光让她吃饱饭,还给了她那么多零花钱,更是经常给自己下厨做好吃的,她强忍着热意躺了下去。 啊! 果然很热。 “不盖被子也是热。” 杨薇自说自话地脱掉了衣服。 时隔许久,林羽终于又见到了那对绣花野鸭。 不同于初见时的瘦弱,它们如今已经颇具丰满的羽翼,身形变得肥美了起来。 林羽强忍着伸手摸一摸的冲动,合上衣服,转过身背对着杨薇三人。 “林哥哥,你今天不是起得很晚吗,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我还想向你请教练功的事呢。” “……” 林羽现在不敢说话。 他生怕一开口,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会断掉。 可可爱爱的小鸭子爬到了肩膀上,杨薇眨巴着会说话的杏眼,询问他有没有空。 没空。 睡了。 林羽果断闭上双眼,隐隐听到娇娘与灼灼的低笑声,心道:笑吧笑吧,等我养精蓄锐,下次就让你们哭笑不得。 不盖被子也没聊成天,半夜还被杨薇挤得浑身冒汗热醒了两三次。 鸡叫时分。 林羽睁开眼睛,穿好外衣下了床,跑得比兔子还快。 先去浇了遍凉水澡,又去逮了熊娃子在竹林里跑了一圈,消耗完体力,心情也变得平静下来。 路过窖藏着重碧酒的家中酒坊时,大咪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腿,带着三只已经长得半大的猫崽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喵~~” 原酒坊里的酿酒槽子,早已挪到了村口的酒坊里使用。 然而,大咪这一次却没有跟上去。 林羽伸手摸了摸大咪不太光滑的毛发,知道它应该上了年纪,懒得动弹了。 “一会儿我让三哥在这边给你们在竹林里建个猫舍,家里人多粮食存的也多,老鼠也会随着增加,你们天天吃自助,既营养还能多锻炼。” “喵~~” 大咪将三花猫往他的腿边拱了拱。 小三花满脸的不情愿,却还是伸出两只爪子,勾住了他的裤腿。 林羽起初还以为小三花是想和他玩耍,揪了一根狗尾草逗弄了一会儿,起身要走时,裤腿再次被勾出丝来。 他终于领悟到了大咪的意思。 “你是想让它陪我一起出远门?” “喵。” 林羽伸手摸着大咪的脑瓜,忍不住赞叹。 “你可真有灵性。” 只是带着小三花出远门的事,还是被他婉拒了。 “等我在益州安顿好,新作坊立起来顺利卖出了酒,再接小三花去当看守总管事。” 这一回。 小三花没再勾他的裤腿,欢快地跟着另外两兄弟,跑到竹林里抓田鼠去了。 连家里的大咪都惦记着自己出远门的事,更别提娇娘她们了。 “这时候的车马还很慢,不能说见面就见面,比起在外打拼的危险,留守在家里的家人还要更煎熬一些。” 快走了。 他再给媳妇们做顿丰盛的午饭吧。 饭后。 再不想走也要走了。 陈娇娘三人将林羽送到大门口,杨薇还好,没有伤别离的心思,只是叮咛林羽:“林哥哥,你要好好吃饭啊,如果吃不惯益州的米面,到时候我给你送我自己种的大米,可香咧。” “你的稻子刚插了秧,成熟要等七八月份,我等不到七月份就能回来了。” “啊?合着你就走一两个月啊。” 这番话,让陈娇娘和陈灼灼把眼泪憋了回去。 特别是陈灼灼,想到爹爹出远门,一去就是三五个月,而益州距离旌阳,快马一日能打个来回。 别离之情,骤然减轻。 “相公,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写信回来。” 林羽看向温柔如水的娇娘。 还是有过夫妻之实的媳妇懂得心疼人。 这时,陈灼灼旁敲侧击地提醒他。 “夫君,在外面记得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那些别有居心的姑娘祸害了。” 话是好话,但听上去,怎么像他要去益州城拈花惹草似的呢? 林羽伸手给陈灼灼的脑门上轻弹了一下,故意反驳她:“你夫君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祸害谁还不一定呢。” 陈灼灼捂着额角嗔了他一眼。 当场没有发言,等林羽上了车,拉着陈娇娘的胳膊开始诉苦。 “娇娘姐姐,我就说必须有人跟着夫君一起去益州吧,你看夫君他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心上,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出门在外 “灼灼姐姐,你是担心林哥哥会被益州的姑娘害了?” 杨薇最近读话本,听说专门有人利用美人计对付仇家,然后两人相爱虐恋,你死我活的。 林哥哥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中美人计吗? “小薇妹妹,祸害和害不是一个害……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陈灼灼郁闷不已。 她自小认识娇娘姐姐与小薇妹妹,尽管偶尔会冒出在夫君心里,三人谁地位更重的想法,但大家分工相处,还算平和。 她对于现状很满意,不想改变。 “娇娘姐姐,要不家里我盯着,你随夫君去益州吧,他还没走远,你能赶得上。” 家里算账的事,必须由陈灼灼负责,缺她不可。 可管家的事同样如此,特别是陈光儿的印刷作坊,还没步入正轨,陈娇娘肩负着教导兄弟的重任,怎么可能会为了使小性子而打相公一个措手不及呢。 “如果小薇能跟过去就好了……” “娇娘姐姐,我的稻秧还没插完呢,先走了。” 杨薇可不愿意去益州城。 她连旌阳城都不愿意去,最喜欢呆在清静人少的地方,脸朝黄土背朝天。 可能会有人觉得她上不了台面,但她又在不在乎那些虚名。 “跟田地打交道,至少它们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它们到底想要什么,更不会挖坑害我,只有我挖坑埋它们,哼哼。” 杨薇一溜烟,跑进仓库拿了农具下田去了。 徒留关心则乱的陈灼灼与陈娇娘,大眼瞪大眼,双双无语。 “灼灼,相公出色不是他的错,再说了,相公也不是那种垂涎她人美色,看到美人就误事的男人,你且放心,就算家里真的要增添姐妹,必定是个拎得清的人。” 这种事拦是拦不住的。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听说城里的贵族小姐,在男女之事上,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门当户对固然重要,可若是男方有潜力,寒门状元被贵族小姐当众许亲事,也不是稀罕事。 “我们没办法跟在相公左右服侍他,真有合适的姐妹,我倒是……欢迎的。” “真的吗?我不信。” 陈灼灼同样心疼夫君身边无人,但她更担心,后院人越多,她以后身边无夫君的日子也会越多。 爱人先爱自己。 “算了,既然你们都不担心,我也不担心,我先去算账了。” 哪怕真有新人要进门,至少家里的账目还是自己负责。 只要做好这件事,不说别的,每个月对账时,她总要和夫君深入沟通一番。 陈灼灼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有正事要做,很快把夫君去益州城可能会因为身边空虚,让人趁虚而入的事,抛之脑后。 倒是陈娇娘。 想到益州多贵女,而她文不成武不就,连治下的手段都不成熟,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相公在外打拼,我不能为了争风吃醋而拖他的后腿。” 她能做的,只有操持好家里的一切,不让相公担心。 还要把家里的规矩立起来,哪怕往后再进新人,也绝对不能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 另外。 “我还要给灼灼补补身体,希望相公能够早日拥有子嗣,稳定人心。” 当然了。 要是相公能够耐得住寂寞,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她就更省心了。 “就算相公守得住,就怕有许多像桂花那样的姑娘投怀送抱,相公出门在外,可得小心一些啊。” …… 林羽不知道,他在自家媳妇的眼里,不仅风流多情,还是一个美强惨的形象。 假如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打消她们的疑虑。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像杜小姐等一众贵女,看中的都是他借用他人的文采,而非他个人。 面对这些人的倾慕,他只能虚心受着,可要是因为她们的倾慕,成就一番佳话? 风韵犹存的长乐郡主他都没再往前进一步,搞钱还搞不赢的时候,还会闲着没事和一群贵女搞风花雪月? “老爷,前面有辆驴车挡住了去路,您得下来走两步绕过去。” 乘风的话把正在闭眼假寐睡午觉的林羽叫醒。 此时已经到达了张家寨的寨子里,道路狭窄难行,前面不远就是李前辈家,下车走两步也不要紧。 为何还要绕过去? 林羽满怀疑虑地挑开帘子,就在十丈开外停着一辆简陋的驴车。 说简陋,是因为它除了一头驴用作运输工具以外,驴屁股后面只挂着一块烧得焦黑的门板。 但门板上,却放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形物体,定睛再一看,有一条烧焦的胳膊暴露在外。 不是焦尸又是什么?! “寨子里又没起火,哪里来的焦尸?” 林羽下了马车,走近看到驴蹄上沾着泥巴,想到旌阳这一带近日来无雨,猜测这辆驴车,应当是从别的地方赶来的。 “再往前走就是通往李前辈家的那条路了,这是来找李前辈的?” 贸然把尸体拉上门,确实不妥。 林羽如今见多了死人,也没打算绕路,让乘风把马车停好,随行的十名护卫,一半留下守车,一半跟他去竹屋。 刚走了没几步,远远地便看到李前辈和一个身量相差不大的老者,龙行虎步而来。 “好端端的怎么说死就死了?” 李苍术语气十分的焦急与不解。 在林羽的印象里,李前辈遇事向来古井无波,情绪波动这么大,看来死者是熟人。 同行的另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未语先叹。 “唉!人的命天注定,我当时外出探访一位故友,因为半路遇到一位身患怪疾的病人,还没走远,便听到道观被烧,牛鼻子老道被杀了的事,但凡我晚走几日,他说不定就能躲过这一劫。” 两人并肩而来,眨眼间的工夫便与林羽走了个对面。 “前……” 林羽刚要打招呼,李苍术皱着眉头朝他指了指前方的驴车。 “跟上。” “嗯。” 两人的互动被另一位老者看在眼里,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林羽,感受到林羽气息有异,他神色惊讶地看向李苍术。 “老李,你收徒弟了?” ------------ 第三百二十七章 老道长 “收了,但不是他。” 李苍术用两句简洁地说明了情况。 三人正好站在驴车的车板前。 夏日里的焦尸透着一股腐烂的臭味,林羽用袖子掩住口鼻,退后一步。 老者见状,眉头一皱,还未开始教育小娃子,何谓死者为大,林羽抢先自袖口撕下两块白净的里衣,递给两位老者。 “死尸散发出来的气味里,可能有致病的……病气,遮住口鼻能减少一部分。” 老者闻言颇为讶异,这才用正眼看着林羽,对着李苍术问:“难道用酒水涂抹身体可以降体热的事是他发现的?” “本来没想瞒你,可现在不是详细说这件事的时候。” 听到李苍术默认了此事,老者又多看了林羽一眼,果断接过他撕下来的布条,学着林羽的模样,系在了耳后,遮住了口鼻。 哪怕单层里衣阻挡的气味较少,但系上之后,不知是出于实物还是心理的原因,气味果然减轻了许多,不再刺鼻难忍。 李苍术与老者二人都不再调动内功,以此来屏住呼吸,揭开了白布,露出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 “老李,你知道我擅长救人,不擅长杀人,而牛鼻子老道是我多年好友,更是不计回报的当我的药人,他突然被强盗杀死,我总觉得事情有古怪。” 此人是强盗杀死的?! 林羽联想到昨晚听到的关于孙来旺在道观遭遇强盗的案子,脱口而出:“难道他是江油强盗劫杀案的受害者,那位道观的道长?” “小子,你认识牛鼻子老道?” 老者面色激动。 可是,林羽只能让他白激动一场,摇头解释了他为何知晓此事。 老者只知道道观发生的事,没想到另外一波苦主,还被强盗找上家灭了门。 “没想到这太平盛世,还有如此猖狂的强盗!我必要查出他们是谁,为我老友报仇!” 老者一怒,灰白的头发无风自起。 让林羽感觉到了一股霸气侧漏,想说什么,却因胸膛像压了巨石一样,气血翻涌却无法出口。 还好这时李苍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心情畅快了许多。 喉头却因此涌起一股腥甜。 林羽悚然一惊:我刚才这是险些吐血?! 他默默地往后挪了挪,离着这位容易涉及无辜的高手远一些。 李苍术见状,只得敲打老友。 “老药,你别光顾着自己生气,这个娃子还在你身边站着呢,你险些把他憋出内伤来。” “他不是有内气护体?哦,只够调理气息用的,不能御敌,对不住小伙子,一时情急看走了眼。” 念在这位高手前辈知错便认的份儿上,林羽笑了笑,没再计较。 但他是不敢再往前站了,于是在后面观察焦尸的情况。 尸体已经被烧黑了,但还没有炭化,联系驴蹄子上的泥巴,应该是当晚着火时下了雨,才导致如此。 但焦尸能够留下的痕迹不多。 除了腹部有一团烧融的毛发粘连物以外,只剩下心脏处的伤口。 李苍术检查完正面,又将尸体翻了个面。 全部检查完,他斩钉截铁的说道:“致命伤在心口处,尸体没有挣扎的痕迹,是一击毙命,肋骨的缺口十分光滑,用的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那就不是强盗所为了。” 林羽的总结,引来李苍术与药老的侧目。 特别是药老,困惑的问:“小子,你为何这么说?” “我看道长的尸体尽管烧焦了,但四肢隐隐约约能看出肌肉轮廓,且腰背挺拔,说明他平日里身体矫健,又听说道观里只有一位老道长,在战乱时就守着道观,说明他功夫不弱。” 这番分析让药老清澈的眼神里,多了震惊之色。 他向来只会研究药物和医术,并不懂得查探案情,这才特意前来求助李苍术。 想着李苍术不光能验尸,若有门路,还能举荐几个靠得住、能查案的官员的,查清楚当晚发生了何事。 不料,竟意外碰到一个心细如发的娃子。 “你这个娃子不认识牛老道,却说得很准,是个人才,你还看出什么来了,多说说,随便说,错了也没关系。” 林羽不知道对方的脾气,先看了一眼李前辈。 别人能坑他,前辈爱他如子,必定不坑。 直到李苍术点头示意,他才接着往下分析。 “自从当今陛下建朝以来,各地匪患基本清除,有本事的强盗早已随着改朝换代改行谋生,没本事的,不可能将老道长一击毙命,再加上杀完人还放火烧了尸体,说明打斗是在道观里发生的。” 听到这里,不光药老困惑,连李苍术也没能理顺其中的逻辑。 “打斗在道观中发生的,与此事非强盗所为,有何关系?” “当时是雨夜,道观是老道长的地盘,为守,强盗是外来者,为攻,老道长占据有利地形,且道观里能供应躲藏的地方很多,老道长明知强盗人数众多,能够将孙来旺一行掳掠至远处拷打杀害,却没有利用优势对抗敌人,反而被一击毙命,只能说明……” “他是在没想到强盗会出现的情况下动手的!换而言之,强盗根本不是以强盗的身份出现在老道长的面前,打了老道长一个措手不及,让他躲无可躲,攻守易形之下,只能不顾生死出手一击,但因为力量悬殊而身亡。” 经过林羽的描述,药老脑海里已然浮现出当晚雨夜,老道与一行心怀鬼胎的人相遇。 后因这一行人对孙氏粮铺的人起了杀心,老道出手救人,被对方一击毙命。 对方为了伪造成是强盗所为,故意将孙氏粮铺的人拖到附近有强盗曾出没过的山坳中,造成拷打掳掠的景象,又放火烧了老道的尸体与道观。 “我就说,药王谷附近的强盗,早已销声匿迹了两三年,前段时日旌阳因某个村子的纵火案,还曾严查盗匪之事,强盗为何敢顶风作案,按照这个娃子说的,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前辈,某个村子的纵火案,苦主正是在下,那次的纵火案也不是真正的强盗引起的,而是另有居心的歹人。” 林羽通过药老的话,确认了自己先前的推测是正确的,基于此。 他又推导出一个锁定嫌犯的线索。 ------------ 第三百二十八章 药老 “伪装成强盗的人,最后选择放火,不是想装得更像强盗,应该是想毁掉有可能留下的证据。” 此话一出,李苍术面色剧变。 而药老脑筋还是没转过弯来,看着二人不解地问:“毁掉证据?什么证据?” 李苍术无奈地瞥了眼醉心医术,但心思单纯的老药,只得把话嚼碎了往药老嘴里塞。 “羽娃子方才不是说过,老道长躲无可躲,一定是因为假装强盗的人,就在道观之中,当时是雨夜,极有可能是前来躲雨的人,但不熟悉的人前来躲雨,老道长一定会心存警惕,所以……” “你是说,在牛鼻子老道死之前,就和那些假装强盗的人见过面?” 药老终于明白过来。 但他说的还不够精准,林羽又补充了一条。 “不光是见过面,一群武功高强的人在道观附近徘徊,假如是不熟的人,老道长不可能让他们进入道观躲雨还毫无防备,他们至少有交集,或者说,这群武力高强的人,表面上的身份,完全与强盗联系不到一起去,才有可能事发突然而老道长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躲是没地方躲,但避也能避一下。 林羽不知老道长在那晚的雨夜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飞蛾扑火般送死。 但他认为,一定是比起苟且偷生来,老道长更想用拼死一搏的方式,证明什么,或者留下什么线索。 而通过刚才的分析,林羽觉得就算没有直接证据,但嫌疑的范围缩小了。 “一群武功高强又绝对让人想不到是强盗身份的人……” 药老手托下巴,沉思片刻,忽地瞳孔一缩。 难道是他们?! 不不不。 根据附近的村民说,那些人是来求医问药的,强盗想要杀入村子里,还是被他们打跑的。 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呢? 李苍术看到他的面色变了又变,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迟疑不定的模样,对着林羽说道:“看来老药他有怀疑的对象了。” “应该不是他们,但根据羽娃子还有老李你说的话,也只有他们符合这些条件。” 这才是药老真正苦恼的地方。 本来林羽锁定了嫌犯,没想参与其中,可见药老如此纠结,他便提议:“不管是不是,官府已经认定是强盗所为,发了海捕文书,咱们怀疑谁也不能定罪,药老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帮你分析分析。” “是啊老药,你又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这世间,有些人看着光明磊落,实际上是阴险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老道长不就是这么被人骗死的吗?” 提及老道长的死,药老也顾及不了对方的身份,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便将村民们转告他,曾有一位京城来的贵人率领数名手下,在药王谷等候两日的事说了。 “京城来的贵人,还带了数名手下?” 李苍术的面色也是一变,颇为担忧地看向林羽。 早知道事情这么复杂,就不应该叫羽娃子趟进这滩浑水里。 偏偏药老还未察觉到这一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根据村民们偶然听到的,他们管那位贵人叫校尉大人,而且还听到他们提及过,是来给一位侧妃娘娘求医问药的。” 这一下,连林羽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侧妃娘娘? 只有王爷的侧室才会被称之为侧妃娘娘! 他瞬间联想到了长乐郡主正在调查的事,对着药老追问:“他们何时抵达的药王谷?” “两日前。” “药老,你调查过孙来旺曾去过何处吗?” 林羽对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产生了一个联想。 但还缺少关键性的证据,把一切串联起来。 药老茫然地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不认识这个孙来旺,倒是听牛老道提起过,这个孙东家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是感恩,并敬畏鬼神,因为牛老道帮过他一次,每次到江油,都会送几袋粮食给牛老道吃。” “孙来旺的家在旌阳,可最近由于限酒令和新农具的事,他囤积的粮食卖不出去,假如北上去江油,不应该在两日前抵达江油,他在此期间,可能是前往了益州。” 不仅药老没听懂林羽的话,连李苍术也不明白。 孙来旺的死和他去过哪里有何联系? 但由于林羽不能说明长乐郡主调查的事,可能与皇室中的一位王爷有关系,想要调查真相,只有两个方法。 “药老,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益州,我帮你查清楚此事,或者你回药王谷,再询问村民和当地县衙,赶跑强盗的究竟是何人所为,就算他们想要瞒天过海,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县衙那边要是被封了口,可以对着当晚前去查案的衙役打点一番。” “真麻烦。” 药老听到林羽的安排,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拍板决定。 “羽娃子,我跟你一起去益州,只要你能查出是谁杀了牛鼻子老道,接下来得罪人的事不用你动手,药某自己做,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药老能说出这番话,几乎是在心里认定了。 杀死老道长和灭门孙来旺全家的,正是那群前来求医问药的人。 而主使者,正是与某位王爷有关系的校尉大人! 他要找到这个校尉大人,再亲自动手报仇。 江湖儿女,以武犯禁。 哪管他是校尉、侧妃还是王爷,不服就干。 “药老,我会助你的。” 林羽没打算对此相劝,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 换作是他,好友被人恶意害死,哪怕动手的人是皇帝,他也要拼得一身剐,把对方拉下马。 “好娃子!” 药老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林羽的后背。 林羽再次被拍得气血翻涌,张嘴喷出一大口血雾。 只不过这次,李前辈只是斜了他一眼,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 嗯? 好娃子都快被您拍出内伤了! 林羽想为自己发声,却发现嗓子发紧,除了喷血根本没法喷射出问候别人的言语。 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李前辈。 谁知刚才还很维护他的李前辈却假装没看见,四十五度角抬头望着天空,神情有些惆怅。 “老药,收手吧,他只是好心帮你,你别恩将仇报。” “哈哈哈!老李,你别当面抹黑我,我这可不叫恩将仇报,我这是投桃报李。” 药老一边说着,手上拍一拍的动作也没有停,他看了一眼张嘴又喷出一口血雾的林羽,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老李,你真的不打算收羽娃子为徒吗?”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拍一拍十年功 李苍术摇摇头。 收了徒就得负责任。 再加上他之前为羽娃子做过的一些事,一旦变成师徒关系,容易让人诟病。 他不是不想收,而是起初只当羽娃子是个机灵的小子,想考查考查,后来考查完,倒是他不配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药老嘴上这么说着,下手的力道更重了。 就在林羽以为自己可能会被这位奇奇怪怪的高手,一巴掌拍死时。 等巴掌落下时,他浑身一震,感觉有股力气自脐下往外溢出,流入四肢百骸,浑身通泰,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轻快。 “我这是……怎么了?” 林羽一张嘴,才发现自己也能说话了。 药老见他迷惑的模样,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羽娃子,我助你打通了筋脉,从今往后,你不光可以修习轻功,还能够修炼内功,你再忍一忍,我再给你拍了拍,增加一下你的底子。” 合着您老拍我是为了给我打通任督二脉啊! 早说我也不用把心悬到嗓子眼里。 林羽乖巧地站好,还想感谢药老几句。 就见刚才还云淡风轻拍他的药老,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下手的节奏也变得有规律,拍一拍的部位,也不仅限于后背心。 从后背心到肩膀再到小臂、胸腹,最后连小腿肚子都拍了拍,疼得他一阵痉挛,但还是咬牙咬着。 在习武这件事上,天赋型选手可能一个意外的机遇,便能成就绝世武功。 可像林羽这样的普通人,必须通过勤学苦练,才能有一番成就。 他错过了幼年打基础的好时机,此时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后续拍打的过程,持续了一刻钟,但在林羽看来,仿佛过去了一年之久。 终于,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药老收手了。 “好了,这样一来,你就拥有了十年的功力,可以修炼我的独门心法了。” ??? !!! “多少年?” 林羽怀疑自己期待太高,从而产生了幻听。 药老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强忍着再拍一拍的冲动。 “要不是你根骨基础不好,我刚才拍的那几下,你能拥有二三十年的功力,唉!” 唉!林羽也暗叹一声,心道:本来白得十年功力挺开心的,但想到错失二三十年的功力,早知道我还不如不问。 不光如此,李苍术还在旁边幽幽开口:“如果没有我之前向他渡气,羽娃子最多能接受你三年的功力。” “是这么回事,但你也别太打击孩子了。” “我没打击他,我这是实话实说,让他不要太高兴到飘起来。” 李苍术可知道羽娃子的个性。 表面看上去稳重如老狗,实际上只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骤然得到十年内力,体质的改变让羽娃子误以为自己是高手,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前辈,我最近又增重了,就算想飘起来,也得取决于您再次给我渡气时渡多少啊。” 拥有了十年的内力,林羽说不高兴是假的。 但他也知道,药老一定是有条件,才会传渡给自己内力。 再加上刚才两位提到收徒的事,他担心自己保命的轻功练不成,所以专门给前辈现编了一顶高帽子戴上。 李苍术哪能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手虚指着他敲打了一番:“吃着锅里的还惦记着碗里的,老药的一身绝顶医术,除了靠他的钻研以外,独门的内力更是助他登峰造极,他的医术因为太有特色无法传承,可你若练成了他的内功心法,不说天下第一,也能到天下第二的程度。” 这么高强?! 林羽猛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脱口而出:“我刚才还担心药老报仇遇险,想着请人帮忙照应一二,听到前辈你这么说,我就不用担心了。” 他不是嘴上说说。 而是已经想好了让药老与长乐郡主一起并案调查,往后去了京城也好有个照应。 药老闻言,错愕了片刻,对着李苍术爽朗大笑道:“你听听羽娃子的话,原来他还担心我呢,要知道我给他传功,就是怕他受到牵连,给他留下保命的本事,现在我不怕了。” 林羽还没想明白,这个不怕了是怎么一回事。 药老又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扑嗵。 林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老爷!” 站在不远处等候的林大力,见状急了眼。 早在老爷吐血时,他就想冲过来,但李郎中在场,再加上老爷没开口,他就没往前靠近。 可是,现在看到老爷被人欺负得逼着下跪,他实在忍不住了。 “没事!大力我没事!” 林羽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但猜到了药老的心思,顺势磕了个响头。 “前辈,你传我功法,想保我的小命,算是我半个师父了,我谢谢你。” “半个不行,再磕两个吧。” 药老漫不经心地说着当他徒弟的好处。 “成了我的徒弟,以后药王谷里的一切由你继承,另外,我会按时给你传功,不论你何时查出杀害牛老道的凶手,在我报仇之前,一定让你成为绝世高手。” 听上去,除了林羽早前主动提出的要查找凶手的这个条件以外,当药老的徒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假如是去益州之前,林羽对成为绝世高手没有任何兴趣,他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这是一个冷兵器靠武力的时代,再加上当初那个灰衣高手给他的压迫感,让他明白。 在这个世界,谁的权力大,谁说了算。 可在权力之外,谁的拳头硬,谁的命就硬。 面对成为绝世高手的诱惑,就算可能会因此会惹上麻烦,与某位王爷为敌,他也是毫不犹豫。 “师父在上,再受徒儿两拜!” 林羽再次结结实实地磕了两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已经被地上的石子磕出了个青包。 药老原本只是觉得林羽很机灵很聪明,而他一身本领可能会因为报仇而失传又太可惜,时机到了,便抢了老李想收不能收的徒弟,算是还了林羽替他破解老道之死谜题的人情。 可看到林羽在聪明之外,赤子心诚,他竟不免生出一番舐犊之情。 “此去益州,我随羽娃子你一同去,也好助你早日练成功法,查案的事慢慢来,不着急。” 药老总觉得,若他不说这番话,可能林羽一到益州,要不了几日,就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惹上天大的麻烦。 对于此时的林羽来说,还不足以与强大的敌人抗衡。 “前……师父你放心,我……” “你什么你,师父说的话你应着就行,除了查案的事,你不是去益州做生意吗?还要接着练轻功,怎么?今日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渡气来的吗?” 李苍术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林羽的话,生怕他为了早日查明老药的疑问,从而勉强自己。 这孩子有时候聪明过了头,有时候却又太实诚。 别人对他好,他恨不得把心挖出来。 “呃……前辈说得是。” 林羽总不能告诉两人。 ------------ 第三百三十章 感觉强得可怕 长乐郡主正愁没线索查灰衣高手背后的主使者。 他能两头得好处的事,当然要积极行动。 不。 岂止是两头。 看李前辈担心他的样子,二次渡气的效果一定很喜人。 做人,总要有梦想,因为有可能不一小心就成功。 比如现在。 林羽刚刚被药老打通任督二脉,又让李苍术像灌肠似的灌到气血膨胀,直到药老拍了拍他的后背心,这才停止了艰难的受刑。 “老李,你是不是见我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你嫉妒我,想让他走火入魔?” 再不制止的话,老李要把半数的功力,全部传给羽娃子了! 李苍术被劲气反弹震得后退两步,额头上浮现出一层密密的细汗,他擦了没擦,风淡云轻地叮咛着林羽:“我给你渡的气,需要你每日至少腾出半个时辰来消解。” 半个时辰……倒也不久。 林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一定不会辜负前辈的好意,每日早起先飞半个时辰。” “如今你体内已有内功,倒不需要一直用在练轻功上,可以打坐调理。” 打坐? 林羽脑海里闪过影视剧里那些盘腿而坐,修炼高深内功的大侠们,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了一股犹如实质般的气流,正在脐下盘旋,并随着他的呼吸,疯狂地朝着身体各处涌去,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让林羽感觉自己此时,强到可怕! 砰砰砰。 后背心又挨了药老好几下,这回不是巴掌,而是重拳出击。 砸得林羽张嘴又是“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 “老李,我就说你操之过急了,你看把他害得走火入魔了吧。” “怪我吗?是他自己太心急,都说了不是练武的天才,还想着自行运功,让他尝尝苦头也好。” 听着两人的对话,林羽这才明白。 合着自己刚才是走火入魔,又被师父几拳砸好了。 “谢谢师父救我小命。” “应该的,你记住,你现在体内的两股气力还没协调,要慢慢引导,先将舌头卷起抵在上腭处,再用腹式呼吸,腹式呼吸懂吗?” 这个林羽倒是懂得。 他要先放松肩膀,然后先呼后吸。 吸气的时候鼓肚子,呼气的瘪肚子,把腹部想象成一个球,不断地运气循环。 随着林羽深呼吸半刻钟,体内那股像是烧开水沸腾的燥热感变得清凉了几许。 他不由得暗中感慨: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没有掌握高深功法的师父引领,个人只怕到死都以为自己是笨死的,而非没有掌握一手知识资料。 今日遇到药老,还能拜对方为师,可谓是运气使然。 “呼吸调整好了吗?” 这时,李苍术淡淡地开口。 给林羽一种,两人关系瞬间淡了许多的错觉。 他立即答道:“调整好了。” “那就动身吧。”李苍术说着走到毛驴跟前,对着药老说道:“老道长的尸体,就埋在我的竹林里,如何?” “牛鼻子老道因为道观一碗粥,便一辈子不曾离开过道观,老李,你给他找个视野开阔的高地,让他也能看看别处的风景。” 李苍术白了药老一眼,心道:毛病还挺多的,他是站得高看得远,别人也容易看见坟头,别人不渗得慌吗? 但他并未出声反驳,算是答应了。 林羽见李前辈是要赶自己走,赶紧让大力,去把马车上准备好的礼物抬下来。 “有几坛重碧酒,想着前辈你除了喝,还能用来测试一下退烧的具体使用方法,另外,我还写了几个急救的方法,都在纸上呢。” “你这个娃子,你如今是药王谷传人,这些你开宗立派自己传下去不行吗?” 这也是李苍术想与林羽疏远的原因所在。 林羽未拜师,他对林羽提供的医学知识可以予取予求,再拿自己的人脉作为交换,让林羽一片坦途。 如今林羽拜了老药为师,他再这么做的话,和挖墙脚没什么两样。 “啊?我又不学医,我只是学师父的内功,医术不是娇娘在学吗?但她刚入门,哪像前辈你一样,她要是测试的话,说不定会死人,前辈你就不同了,起白骨肉死人……” “打住,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想让我试完了这些方法好不好用,再教给娇娘?” 林羽笑得憨厚可掬,根本不容李苍术拒绝。 哪个心怀病患的医者,会因为惦记自己的名声,放弃对医术的探索呢? 药老也未拦着,甚至在看完纸上的内容后,许下约定。 “老李,你先试着这些新奇的法子,等我处理完牛鼻子老道的事,回来看看你的成果。” “一言为定。” 李苍术伸出手掌。 药老见他如此认真的态度,哈哈一笑。 “别搞得我报仇好像是去赴死似的,以前我了无牵挂,现在我可是有徒弟的人了,走了。” 药老收敛了笑容,对着焦尸深鞠一躬,潇洒地上车离去。 剩下李苍术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啪。 忽然,林羽与他击了一掌,掷地有声道:“前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师父的,报仇的事,也许用不着师父出手,也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羽娃子知道凶手是谁了?! 李苍术张了张嘴想要问,可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既然羽娃子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去了益州,不比在旌阳这一亩三分地上自在,特别是那些权贵子弟,视人命如草芥,你这个娃子再有城府,处事再圆滑,也会遇到看你不顺眼,就想让你死的人。” 得知孙来旺全家被灭门,与某位王爷有关,林羽对于权贵世家的处世手段,有了新的认知。 有些家族,例如宋崔之流,他们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还可以依据这一点,或化敌为友、或予以利用。 以小搏大、四两拨千斤,可以使用战术获得自己想要的成果。 可像假装强盗的校尉,不能以常理度之。 面对这样的敌人,唯有增强自身的各方面实力,与之硬碰硬,才是求生之道。 “前辈,我知道,有时候真理不是掌握在正确的人手里,而是掌握在拳头硬的人手里。” “你个娃子年纪不大,看问题倒挺毒。” 前辈的这番评价,林羽只当是在夸自己。 话到此处,多说无益。 他举起手臂准备行礼告辞时,李苍术从怀里摸出一枚自下而上,白紫渐变的玉坠,顺势塞到他的掌心里。 “遇到棘手的难题,拿着去找杜家人,一个珠子可以让杜家完成你一个心愿,这是他家欠我的,你放心大胆地用。” 林羽摊开沉甸甸的手掌,看了眼玉坠红绳上串的紫色玉珠,嘴角狠狠一抽。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数不清的底气 “前辈,你这玉坠子上头,是串了颗石榴吗?” 上手一摸,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颗珠子。 林羽都替杜家人发愁:这是欠了多少条人命,才集齐了这么一颗石榴? 李苍术看了一眼多不胜数的玉珠,意识到自己确实冲动了。 可他实在担心,羽娃子光凭小聪明赢不了那群吃人的家伙们,给了也没打算收回来。 “一颗珠子一条人命,你慎用。” 起先林羽便猜到,按照前辈的身份,必定是救人所得。 但听说一颗珠子一条人命,他心中一凛,连忙将玉坠推还了回去。 “前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拿着它我担心会浪费了。” 杜家这么多条人命交到前辈的手上,估计是什么疑难杂症的家族遗传病。 杜家与前辈之间是互相信任,前辈与他之间也是相互信任,可转借这么贵重的信物,他受之有愧。 “拿着吧,我相信以你的心性也不会滥用,而杜家上次与你接触,印象不错,只要不涉及家族生死这样的大事,他们定会帮你的。” 懂了,除了关乎杜家家族存亡的事,其他都能请求帮助。 看来前辈的信物不是定金,而是诊金。 设置了条件限制,反倒让林羽收回手来。 他拱手一拜,还想再说些什么,李苍术又装作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 “走吧走吧,趁早走吧,不然耽误了你挣钱的时辰,我可赔不起。” “好,那我把教导好的厨子也一并带去益州?” “……” 作为平时只能接受别人投喂,否则可能会饿死的李大神医,当场白了林羽一眼。 快步冲向马车,先把四十来岁的厨子迎到家里,这才返身回来处置焦尸。 林羽此时也已坐上了马车。 他盯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山林看了许久,抚摸着一串串的玉珠,起伏不定的心情因为有了这些底气而平静下来。 “师父,出发?” “出发!” …… 益州府衙。 直到掌灯时,杜慎行一直在纸上耕耘的毛笔方才停下。 他伸了个懒腰,刚想吩咐杜夏摆饭,吃罢饭再继续处理公文,抬头便看到两个精美的食盒,还有堂妹关切的脸庞。 “慎行哥哥,你今晚又在宿在府衙了吗?” 杜小姐一边摆饭,一边提醒他。 “差事确实要紧但也不能不顾身体,你最近都瘦了一大圈,要不今晚还是回家睡吧?” 要不是堂嫂在京城不在益州,杜小姐说什么也不会插手堂哥在哪睡的事。 谁叫婶母不好开口,说慎行哥哥最疼她,也就她的话能听进去,这才派了自己来送饭。 杜慎行接过杜夏递来的帕子净了手,端起碗筷,囫囵吞枣地吃完两碗饭。 这才对着杜小姐说道:“知道你是娘派来当说客的,可今晚真的回不去,你来的时候,没发现衙门前头堵车了吗?” 提到这件事,杜小姐明眸一亮,身体靠在桌子上,往前凑了凑。 她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明日一早开始发卖吴家的产业?” 杜慎行抬起眼皮,看了眼平时除了对琴曲和诗词感兴趣,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理会的妹妹,嘴角微扬。 “看来阿若不光是为了劝我休息而来,还想分一杯吴家的羹?” 杜小姐外祖家的财力雄厚,祖上曾任皇商,在生意场上颇有名望。 但近年来因决策失误,损失了不少银钱,财富缩水了三四成。 想要借助这个机会捡吴家的漏,也能理解。 钱嘛,谁也不会嫌弃太多。 “慎行哥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不插手外祖家的生意,外祖家也担心传出风言风语,说你徇私,所以没打算参加竞价。” 提及此事,杜慎行难掩内疚之色。 他这个长史当了这么久,根本没给家族里增添任何好处,反倒成了掣肘。 可谁叫当初祖宗立下的规矩,官商可以互通姻亲但不能互享恩惠。 阿若的外祖家,可没少明里暗里在银钱花销方面帮扶杜家,只能说,伯父人好命好,连带着整个杜家都能跟着沾光。 “这次竞价是公开的,阿若你可以请舅舅他来看看,若有合适的产业,可以入手。” 一连两个可以。 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杜慎行的意思,更何况杜小姐天资聪慧。 可是这件事她做不了主,只能微微颔首,表示稍后回去,会给外祖家报个信。 “天色已晚,阿若你先回吧。”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杜小姐绞着手里的丝帕,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道:“林先生何时会来参加竞价?今晚?还是明早?你有没有给他传信?” 此时,杜慎行才恍然大悟。 原来堂妹特意打听这方面的消息,不是为了外祖家,而是为了探知林先生的行踪。 女生外向,古言诚不我欺。 “他今晚要来的话,你要在府衙等着吗?” “怎么可能!” 杜小姐声音陡然拔高,让整个屋子埋头吃饭的人们,好奇地看了过来。 但他们看向的,都是杜小姐身边膀圆腰粗的婢女迎春。 谁也不会想到端庄典雅的杜小姐,会发出尖锐的声音。 就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杜慎行,见堂妹如此失态,哪里还不明白。 此乃谎言! 杜小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言不由衷,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抽丝了。 如果林先生马上要来,时间还早,她当然想等,可如果堂哥根本没通知林先生,她自然没必要凑这个热闹。 猜到她心思的杜慎行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杜小姐也不好意思再追问。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饭菜不再冒热气,引起了旁人的侧目。 “咳!” 迎春无语极了,只能假咳一声,替小姐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小姐,慎行公子不回家睡,我们还要回府知会二夫人一声,免得她等着。” “啊,对对。” 终于有了台阶下的杜小姐,旧事重提。 “慎行哥哥,林先生他……” “他记挂家里的妻妾,应当会赶在最后的时限抵达。” 杜慎行有家眷在异地,自然了解像林先生那般重情之人如何处事的。 这句话,成功让杜小姐倍受打击,她脸上的羞云褪去,浮现些许苍白。 杜慎行见状心中不忍,他将声音放柔,点明一个良机。 “明早辰时二刻开始竞价,林先生与江公子交过保证金,会在此之前来府衙领取回去,你明日还要来送早饭吗?” ------------ 第三百三十二章 等一人 “我来。” 杜小姐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让杜慎行明白了她的心意。 偏偏这种事,拦也拦不住。 他只能找机会,让阿若多了解林羽,知道林羽并非她想象中的大诗人,不在乎风花雪月,更加务实现实。 这份少年的爱慕方能自行消减。 迎春对于慎行公子的安排觉得不妥,总有种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的错觉。 可慎行公子比她见得多得多,再加上越是阻拦小姐,万一小姐犯了倔劲,就更加不妥,便没有阻止的意思。 “慎行哥哥,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体。” 杜家自祖上便有睡眠不好的怪疾,再加上少年聪慧,族中子弟往往不过三十五六便英年早逝。 幸亏遇到李神医治愈了顽疾,自胎里便服药,至十岁方终。 可若是不注意的话,难保旧疾复发。 “嗯,忙完我就回房去睡。” 送走了堂妹,杜慎行重新回到矮几前,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对着杜夏吩咐。 “去捡一副李神医开的安神助眠的方子,熬了送来。” “公子,你可是身体不适?” 杜夏吓得险些把刚收拾好的食盒,扣到桌子的公文上。 还是杜慎行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缩回手来,擦了擦手上还有食盒边缘的油污,笑着解释。 “没有身体不适,只是最近事情繁多,习惯了熬夜,处理完手头的公文,一时半刻也睡不着,但明早还要费神竞价之事,只能借助药物。” 坦坦荡荡的回答,让杜夏把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李神医曾给每个杜家患病的人,开过适合每人体质的药方。 一个治病除根,一个安神助眠。 前者药效猛烈但服用时不得劳心耗神,后者则只是喝下一刻钟之内必定会睡着,且持续两个时辰以上。 “看来今晚可以早点睡了。” 杜夏兴冲冲地去捡药。 徒留杜慎行望着满案未处理的公文发愁。 “也不知新的任命何时到来。” 许多事务必须郡丞处置,他无从下手。 郡守大人近日倒是干劲十足,却没有用在办正事上,而是利用手里的权柄,查阅了吴家可以变卖的产业,以及它们的底价,透露给商绅们收好处。 短暂的诸事繁多,杜慎行还能够忍受。 可想到还要继续在李郡守这样的上官手下做事,他感觉头更疼了。 “罢了。” 杜慎行站起来,对着还要继续办差的手下们宣布。 “明日发卖吴家产业的事,会由郡守大人全权负责,我们既然已将目录名单拟定好,查证的底价也已注明,府衙里其他的事,我们便不再接手处置,留给郡守大人找人处置吧。” 放在以前,在各种教条规矩下成长起来的杜慎行,是绝对不会生出反抗上官的心思。 但在经历了上次万民请愿的事,看到了林先生一介布衣,也敢与郡守大人相抗,他的思想,也有了一定的转变。 许表哥以及另一位小官吏,统共每个月只拿几两碎银子。 有郡守大人截和,把透露消息的事全部揽去摘桃子,他们早就想撂挑子。 然而他们跟随的杜长史,是一个极度负责任的人。 士为知己者死,他们也只能咬牙跟着。 “今日大人怎么突然想开了?” “撑不住了,再不想开难道要累死吗?” 两个书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他们对郡守大人的不满。 如果不是郡守大人尸位素餐,府衙里的官员也不会因吴家的案子牵连甚广,更不会把他们两个不入流的小书吏,当成长史用。 “你说这回长史大人能不能升官?” “大人年岁尚轻,郡守不举荐,除非陛下亲自提拔。” 两人又对视一眼,肩膀微塌,心生怨念。 以前崔衍是郡丞,益州境内但凡有些功劳,哪怕是长史大人所为,也会被瓜分走。 杜家在剑南道的名望如日中天,到底比不上崔氏一门。 陛下最多能知道杜大儒,哪里会知道益州的一个小小长史呢? “不是说那位林先生和长乐郡主交好?” “你是想着请林先生帮忙牵线搭桥?不要画蛇添足,你又不是不晓得,长史大人不喜钻营。” 跟随杜慎行的,谁不晓得他只干实事不玩虚的。 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被朝廷忽视。 毕竟,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两个书吏表面上否定了此事,暗地里却想着,有机会找林羽透露一下个中缘由。 说不定哪天赶对了时机,林羽愿意帮忙,他们也能跟着一起升迁。 …… “啊欠!” 林羽揉了揉鼻子,他睁开睡眼,伸了个懒腰的同时,顺手掀起一角帘子,看了眼外面高悬的启明星。 “马上要天亮了,走到哪里了?” 林乘风手指着前方模糊的城墙轮廓,大声喊着。 “老爷,再走两刻钟,就到益州城了!” 益州昨日下了一场小雨,路上有些打滑。 否则这个时候,林羽已经坐在府衙里,与杜长史他们喝茶聊天了。 “距离辰时二刻还有两个时辰,是在街上吃一些呢,还是去府衙蹭个饭呢?” 林羽放下帘子,重新躺到了软榻上,闭目养神。 他没睡着,脑子里正在回想着,江南雁先前告知过的,关于益州城里,一些财势和权势极高的家族信息。 首先,可以排除掉吴家。 但吴家的姻亲不少,敌友不分,在这些人面前,行事还是要小心一些。 至于其他…… “羽娃子,我有旧友要拜访,下一个路口把我放下。” 药老突然出声,打断了林羽的思绪。 他一个骨碌坐起身来,看向一直盘腿打坐的药老,好奇的问:“旧友?师父,我不能送您前去吗?” “这位旧友曾经想将孙子塞给我当徒弟,我以不想收徒拒绝了。” “师父您慢走,身上有银钱吃早饭买礼物吗?” 林羽从不惧怕与人争斗,但也从不闲着没事主动去找麻烦。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了药老的手里。 别看药老的药王谷名声在外,其实他还真没有多少银钱傍身,哪怕权贵上门求药,他一般不是云游见不到,就是因为对方不合乎他眼缘直接拒绝。 手里薄薄的一张纸,倒让他有种没有养过儿,却能够防老的感触。 “早知道收个徒弟这么好……” 林羽后面的话没听清楚,因为药老已经挑起车窗帘子,消失在了不断后退的稻田里。 不走寻常路的师父,让林羽也是哭笑不得。 “停车就是一句话的事,师父这是在向我展示他的轻功不比李前辈差吗?” 师父不在身边,更要低调做人了。 林羽摸了摸贴着心口放着的玉坠,对着还在扬鞭的乘风吩咐。 “走慢些,前面遇到车马,该让路则让路,别起了争执耽误了时辰。” 益州权贵不到遍地走的程度,随便拎一下出来,也是在京城上头有人的。 还没在益州站稳脚跟之前,能苟则苟。 谁知他话刚说完,车头传来林乘风的惊呼声。 “老爷,咱们好像让不了路了!” ------------ 第三百三十三章 益州欢迎你 嗯? 还没进益州城,就有人拦路吗? 世风日下,权贵世家们做事都这么没品了吗? 林羽隐隐有些激动地挑开车帘,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见前方不远处,停着数辆精贵的马车,光看气势便知主家不凡。 他一一扫过那些马车上的车徽,没几个认识的。 这时,为首的刻着“容”字车徽的马车旁,一个护卫打马而来,停在了林羽马车的十丈开外,拱手抱拳。 “来者可是旌阳的林东家?!” 听到对方的称呼,便知容家是为生意场上的事而来。 容家,掌控着剑南道漕运十之四五的水系,是吴家的姻亲。 吴雍的嫡亲妹妹,在十年前嫁给容家主当平妻,虽不主持家中事务,但容家主有何重大事宜,都会带着吴夫人出面,可见两家表面上的关系有多深厚。 当然了,那是因为曾经吴伶醉卖得多,酒水运送费高。 如今吴雍一死,剑南道吴家倒台,两家关系如何,还未得知。 眼下容家摆出这么一副阵势,林羽猜不透,是为了吴家鸣不平而来,还是另有所图。 “我就是旌阳林羽,敢问有何贵干?” 来者若恶,避无可避,干就完了。 林羽可不想被这群人拖住脚步,他还得去捡吴家的漏呢。 护卫得到准确的回复,比划着他来时的方向。 “我家老爷得知林东家今早要来,特意在此等候。” “我家老爷也是!” “俺家老爷也一样!” 其他马车旁的护卫,跟着齐声呼喝。 刚才还冷静肃杀的城门前,一下子变得像是菜市场一样热闹。 马车后面还有敲锣打鼓的表示欢迎,哪怕是当初李郡守到益州来上任,也没这般的待遇。 ??? 林羽都准备好舌战群商了,结果给他来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直接让他呆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 舌战群商是别想了,如此融洽的氛围,不说两句不合适。 “咳咳……感谢各位如此热情地欢迎我,我虽从旌阳来,但也是益州人,此次来益州是为了与各位一道共谋益州各方面的发展之路,大家在这一点上都是我的领路人,以后还请大家多多照拂。” 不管今日在城外聚集这么多人欢迎他,敲的是哪门子算盘,常言道:伸手不打笑人脸。 林羽心想:我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再不给我让路,那我只能横冲直撞了。 “不愧是为了粮行发展,可硬刚崔郡丞限酒令的林东家,格局就是大!” 容家的马车里传出一道掷地有声的赞美。 可被赞美的林羽却弯了弯嘴角,满脸写着:有病吧?不会夸人能不能不要硬夸? 限酒令能被解除,分明是吴家自取灭亡,崔衍因私废公,他全程连脸都没有露,抵达益州时,吴雍连尸体都凉透了。 这会儿把功劳往他身上推,谁会领他的情? 只会觉得他城府太深,想和他交朋友,也要慎之又慎。 果不其然。 此话一出,原本还打算趁这个机会,与林羽结交一下的其他人,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容家主,限酒令已是过去式,我也不敢居功,你还有别的事吗?没别的事,我急着去府衙……” “今日正午,我在青江酒楼设宴款待各行的朋友,林东家,你记得准时到场。” 一直没露面的容家主,趾高气昂地扔下这番话,便下令让车夫掉头,朝向城中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泥泞。 车厢里,贴身护卫不无担忧地问:“家主,林羽会来赴宴吗?” “别人请他他可能不会去,我是谁?我自降身价特意来通知他,他还不准时赶来,除非他不想要吴家丢掉的那些生意伙伴,而我容家与吴家合作多年,吴家的酒往哪里运,容家一清二楚。” 有着这样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只要林羽肯向他低头。 将向剑南道以外卖出的重碧酒所赚的钱五五分,他不仅将吴家的合作伙伴据实以告,还会从中牵线搭桥。 “做生意合作,也要一方强势一方低头,我们容家在这场生意里自然不会低头,就看林羽那小子,识不识趣了,哈哈!” 容家主中年发福的脸庞上,满是兴奋的油光。 林羽盯着对方离开的马车背影,看了许久之后,终于确信了。 “看来这个容家主确实有病。” 有人自信过了头,会产生一种名为癔症的毛病。 得了这种毛病,总觉得天大地大自己最大,别人都得围着他转。 不过,作为漕运的老大哥,确实有得这种病的资格。 林羽没打算理会此人,见其他人也不开口,直接让林乘风沿着容家主腾出来的道路向前挺进。 穿过马车群时,大力因凝重的氛围,一直处于防备状态。 直到进了城,他才不解地抠着脑壳询问:“老爷,你说这些人到底是来干啥的?” “闲着没事拉着马车晨练的吧。” 林羽根据容家主的举动,猜到了这些人,有的是来广结善缘的。 而有的,应该就像容家主一样,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些人像团建一样出城等他,绝对不可能单纯地为了争一时长短,有一个外来商绅,就想着排外。 林羽还不觉得自己影响力会这么巨大,所以,他们一定是为利而来。 “我是只游进沙丁鱼群的鳗鱼~~有着最巨大的利益~~” 林羽拉着古怪的腔调唱了一句。 大力抠脑壳的手势更大了。 鳗鱼?里脊? 老爷想吃的早餐还有点子丰盛咧。 大力险些把两只眼珠子瞪出来,也没在临街的食铺招牌上,找到卖鳗鱼和里脊的。 咯咯㗳!咯咯㗳! 不等他找到老爷想吃的早点,马车停在了距离府衙大门的百余米处。 “老爷,前面堵车了,走不动了。” 林乘风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他算是发现了。 自打跟着老爷赶车以来,但凡出门有事要办,没有一次不挨堵的。 当初老爷给他起名叫乘风,应该是想一路坦途。 可如今再看这个名字,估计老爷是想给马车插上翅膀,好飞跃堵车的这片人海。 “今日前来竞价的权贵商绅多如过江之鲫,咱们踩着点儿来,当然挤不进去。” 早在思想准备的林羽,麻利地挑开车帘,站在车头朝着府衙门口看去。 豁! “颇有一副百家争鸣的热闹感。江兄呢?他就在益州城里呆着,怎么也没给我占个前排的位置?” 林羽将手搭在额头上朝着四周张望。 ------------ 第三百三十四章 郁闷的江南雁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林兄,找谁呢?” “找你呢。” 林羽扭头看到江南雁骑马而来,诧异不已。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今早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迟到了?” 尽管距离竞价开场的辰时二刻,还有半个时辰。 但先到的人抢占前排,稍后排位置时,也会靠前更有发言权。 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勇争先锋。 江南雁一早就看中了吴家开在下县的两家好地段的酒楼,准备置换,还看中了一处作坊,打算改造成制糖作坊。 根据杜长史送来的消息,有不少人盯上了这三处产业,特别是那处在城郊的作坊,想要抢购的人数众多。 “别提了,大伯来信了……” 江南雁在林羽耳边低语几句。 林羽听说江家主把糖方进献给了朝廷,暗中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掌握全族命脉的江国公,颇具先见之明。 “制糖作坊用不着抢了,那两家地段好的酒楼,听说李郡守私底下和别人商量好了,要送个顺水人情,李郡守再不管事好歹也是益州郡守,消息都传开了,谁还不给他这个面子?” 那就难怪江兄来得这么晚。 换句话说。 要不是为了拿回当初交的保证金,江南雁都没来的必要。 “你也别灰心,你这段时日在益州各县游走,收了不少预售砂糖的银钱吧?” 提起这件事,江南雁的脸色终于多云见晴,他伸出右手食指。 “依靠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足足卖出去这个数。” 看到江兄一脸求表扬的神色,林羽回应了他的期待。 “真是厉害,一千万两银子,益州多少有头有脸的商绅,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这番话绝对不是吹捧江南雁。 预售制再厉害,那也是给卖家送钱。 能卖出一千万两银子,足以说明江南雁的推销实力很强,脸皮也够厚。 估计益州有钱人家,全都被他拜访过了。 但江南雁也有他的难题。 “只是我卖了一千万,却没有时间制出一千万的砂糖来,哪怕没签赔偿契约,但赚到的钱再退还回去,我心里真难受。” 特别是江南雁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地把吴家坑死,竞价还不带他一起。 心里对李郡守的怨念极重,对大伯的不告自献也颇有微词。 上次来信好歹说一声,他也不用厚着脸皮天天请客吃饭,为了谈下这一千万两银子,他半个月吃胖了十斤! “真是郁闷。” 吴家的事白忙活一场,让人摘了桃子。 卖粮的事也是一样。 江南雁都想着找大师算一算,是不是流年不利,他不应该冒功急进,应该混吃等死才对。 “你郁闷啥子哟,这不是好事吗?” 林羽伸手勾住江南雁的肩膀,熟门熟路地把人往府衙后门方向带,边走边给他出主意。 “江伯父把消息传来,你也不能当不知道,不如把一千万两银子的生意献给朝廷,让陛下知道你的厉害,说不定你这个皇商使能换成贩糖使。” 之前林羽还想着,让江南雁自己促成这件事,目的性太强,可能会引起上位者的反感,成功的几率五五开。 可江国公没与江南雁商量,就把糖方献上,先前来信也没提起此事,说明是故意的。 那么,这个时候,江南雁再证明自己卖糖的实力,用一千万两银子换个朝廷特建御糖坊的驻剑南道大使,值吧? 这种利益交换的事,根本无须林羽多言。 他只要抛个引子,江南雁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林兄,还得是你啊!” 江南雁一扫方才的郁闷,脸色瞬间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他兴奋过了头,用力地拍了拍林羽的肩膀。 待到意识到这一点,吓得他赶紧缩回手,伸手要扒拉掉林羽肩膀上的衣服,检查伤势。 “怎么样?打疼了没有?” 换作以前,林羽确实要被拍得想吐血。 可昨日他快把这辈子的血吐完了,体内有两股气力保护,江兄的几记重掌跟毛毛雨似的,对他造不成丝毫的伤害。 “我又不是弱不禁风,抗揍着呢。” “我不信,快把衣服扯下来我瞧瞧。” 两人距离后门还远,在巷道里打打闹闹往前走。 根本没把这次竞价当回事似的态度,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完全是装腔作势。 如今益州谁不晓得,林羽想要大肆收割吴家的产业,还有不少人想着送顺水人情。 碍于林羽背后有几座靠山,还有府衙杜长史的庇护,许多人是敢怒而不敢言。 更多的人,则是直接放酸话。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们昨日半夜就来这里排队,结果他俩直接走后门。” “说起来,江家如今在益州确实显眼,也没到凡事他家说了算的地步。” “当上皇商又如何,家里出了位国公又如何,江南雁这小子,还不是商贾之流,成了不及流的剑南道皇商使,往后替朝廷办事,想要顺风顺水地赚钱,不还得求着咱们?” 不服气的众人,原地组成了同盟。 一个人不敢得罪江南雁和林羽,可要是多人联起手来呢? 像薄公子和马老等人,乐于促成林羽的好事,是利害关系不大,捡不捡吴家的漏,对他们无甚影响。 可刚才说酸话的这些人,是想借助这次捡漏将全家财富翻倍,如此良机,怎肯轻易错过? 这时,人群里,一个青年幽幽开口。 “依我看,等会儿林羽和江南雁他们出价的时候,不论府衙的官员怎样暗示,别人的同行怎么吓唬咱们,咱们就往上抬高价格,告诉别的买家,今日买什么卖什么,林羽他们说了不算!” 由于今天来的权贵商绅,除了益州境内,还有其他州县的。 哪怕这个青年看着面生,但穿着华贵,说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瞬间引起一片反响。 “对!先把水搅混。” “就算咱们买不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羽和江南雁他们搞特殊!” “你们可千万不能退缩,说好了竞价,别到时候只有我得罪人!” 在一片“放心吧”的呼声中。 挑起事端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 家主不愧是走南闯北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早就看出今早来竞价的人里面,有许多本事不大但心气很高的投机者。 利用这些没有人脉与门路的投机者,挑起与林羽的对立。 “接下来,就等着他们把水搅浑,我们容家好坐收渔翁之利。”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成了别人眼中的鱼 与吴家合作多年的容家,自然知道哪处产业最赚钱,拥有的生意伙伴,依靠的是地势还是人情。 相信林羽早在杜长史那里,了解了其中的内情。 但容家主没打算轻易成全林羽,而是打算借此来驯服林羽。 家主要借此事让林羽知道,这益州不是旌阳县,不是和哪位官员关系铁,一切都能尽在掌握之中。 “想在益州把生意做大,离不开我们漕帮开道!” 青年人信誓旦旦。 定要将最赚钱的产业全部买到手,然后。 家主才好拿捏着林羽想要的黄金地段的商铺与作坊,送林羽一个顺水人情,让林羽见识到容家的实力,从而与容家合作! “大棒甜枣两手抓,不信收服不了林羽!” …… “啊……” 林羽嘴巴微张,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把到嘴边的喷嚏压了回去。 他揉了揉鼻子,对着江南雁抱怨道:“益州不愧比旌阳靠南一些,感觉这里比旌阳要热一些。” “旌阳水系发达,益州城内贯穿的河道少,气候确实不比旌阳和蓉州更湿润,因此那些黄金地段就跟风水宝地似的,才更加显贵,如果不是李氏父子打通了河道,益州城还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呢。” 自古以来,不论是种田还是买卖,人群都往靠近水源又安全的地方聚集。 这样的话导致各方面需求量大增以后,就会再次吸引一大批人跟着蜂拥而来。 所以真正的黄金地段不是看短暂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是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无论战乱还是太平,都有大量群体生存底气的地方,才能称得上是风水宝地。 听到江南雁的话,林羽想到了玉复醉要送稻种的事。 大常现在的稻种都不耐旱,剑南道产稻量高,但也有一半还在种植麦子。 他原本打算把外来稻的种植试验田,选在旌阳,放在唐知涣的眼皮子底下,现在了解了益州城内的情况。 还是对比着才能更加突显优势。 反正印刷廉价书籍,捐献村学一事,已经给唐知涣送了一份功劳,那么,种植外来稻的功劳,就换个人来和他一起领受吧。 林羽赶紧对着提拔成护院管事的林浪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发往旌阳信件的上一级益州驿站等着,如果滇南的玉兄送来了土特产,直接截下送到我这里来。” “是,老爷。” 直到林浪走远,江南雁这才打趣一句。 “你起的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我记得你还有护院叫林淘、林尽的,你是怎么想到给他们起这种风牛马不相及的名字的,你记得住吗?” 以前江南雁觉得大力这种名字太俗。 可现在觉得,还不如叫大力大牛大马呢。 “江兄你对诗词不敏锐,所以记不住,换成旁人的话,指不定想着把我的护院聚集在一起,挨个点名呢。” 林羽高深一笑。 江南雁摸不着头脑。 两人边聊边走,杜长史办差的院落已近在眼前。 离着老远,就看到杜夏在月亮门前站着,见两人走来,脸上带笑迎了上来。 “林先生、江使者,里面请!我家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杜兄他昨晚根本没走吧。” 江南雁的话让杜夏脸色发苦。 岂止昨晚没走。 我家大人直接把府衙当成了家,已经连续半个月没离开过了。 好在,今日竞价完,处理完吴家的产业,赔偿了苦主们的损失,再监督吴博行刑后,大人就可以歇口气,休假三日了。 不必杜夏引领,闭着眼也能走的两人,已经踏进了院子里。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糍粑的焦香。 “好你个杜兄,外面的人们饿着肚子等你,你却在院子里吃美食,如此香甜的糍粑一定放了不少红……” 江南雁打趣的话,在看到院子里的杜小姐时,戛然而止。 别看江南雁能说会道,但恪守男女大防的规矩。 他朝着杜小姐拱手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 “见过江公子,见过林先生。” 杜小姐拘谨地朝二人福了一礼。 她以为林羽会独自前来,按照堂哥的胃口,只多做了一碗红糖糍粑,借机可以请林羽品尝一下她的厨艺。 结果江南雁也在场,她就算再倾慕于林羽,可以当众请教诗词,也断然不会在人前败坏彼此的名声,传出瓜田李下的流言蜚语。 “这红糖糍粑是杜小姐给杜大人炸的?焦而不糊,恰到好处,没想到杜小姐不仅是个才子,还很擅长厨艺之道。” 林羽的一番夸奖,成功让杜小姐玉颜含笑。 清秀的面容加上端庄典雅的气质,光是往那里一站,就是世家贵女的代言人。 倒让林羽也有些拘谨,不好再自来熟的聊下去。 而坐着吃糍粑的杜慎行,原本只想吃一碗,奈何堂妹心思太好猜,再加上林先生不光夸人还夸了饭,夸得过于具体。 不光是堂妹心花怒放,他同样是胃口大开。 干脆多吃了一碗,也算没有浪费堂妹的一番心意。 食不言。 吃完即可语。 杜慎行站起来,朝着江南雁拱手一拜,面带愧疚之色:“南雁兄,先跟你说声抱歉,想来你也听到了风声,你想要的铺子和作坊,已被人许了出去,我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哈哈,无妨无妨,谁叫他是你的上官呢。” 江南雁点破了李郡守所做的事,让杜慎行脸上无光。 上官吃相太难看,自己却根本劝不住。 这让杜慎行不禁怀念起以前那个当甩手掌柜,天天出去跑马打猎的李郡守。 好歹以前府衙里只是崔衍和下面的官员收受贿赂,官商勾结,现在可好,益州府衙的根子直接烂透了。 作为府衙的一股清流,杜慎行不免心生悲观。 要是新上任的郡丞和崔衍李郡守之流一样,他干脆学大伯,辞官教书去算了。 “杜大人,既然这次竞价有人内定了,我就不参与了。” 江南雁并未提及糖坊易主一事。 不是他想暂时让杜慎行欠他一个人情,而是大伯说了,除了告诉林羽以外,不可对外声张。 得等陛下派皇使前来,方才对外宣布。 杜慎行暗叹一声,差许表哥拿来了保证文书销档,并将当初的保证金,一并退还给了江南雁和林羽。 保证金是按想要购买的吴家产业的估值比例交付的。 所以府衙能拿到一手资料的官员,从竞价开始前,就知道哪处产业有多少人竞争。 也正因如此,李郡守才能利用这一点狂揽重金礼物和顺水人情。 “林先生,你看中的那处作坊……” 杜慎行欲言又止。 这让林羽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我看上的作坊还有人抢?” 他都打算直接交钱过户了,热情且善良的益州人们,难道要泼他冷水吗? ------------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不是黄金地段买不起 “不不,没有。” 杜慎行急忙拿出一张报名纸。 上面写着林羽看中的那处作坊,有谁交了竞价保证金。 而当林羽看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名字时,悬着的心终于重新揣回了肚子里。 “我就说,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抢呢?” 林羽实际看上的作坊并不位于黄金地段,甚至连城中的边郊都算不上。 它处于益州城往西南十里的一片依山傍水的吴家山庄附近。 这个作坊是吴家发家之处,已有千年历史,建筑主体早就不能用了,哪怕在吴家,也只是被当成一个象征物,没有实用价值。 而林羽要买的,不光是这个占地仅有五亩的老古董,还附带着整个吴家山庄的千亩庄园。 “林先生,吴家的庄园,据郡守大人调查后,标注为中等水田,益州城十里范围内的中等水田,一亩八两银子,加上作坊还有庄子、以及附带的百亩山林,共需一万二千两银子。” “不愧是益州城,地价比旌阳贵多了。” 林羽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没含糊。 从银票里抽出一万二的数额,当即交给了杜慎行。 旁边的江南雁立即小声提醒:“林兄,这种小事用不着杜兄亲自接管。” 也是,杜慎行是长史,像这种过户的小事,应该由手下相当的官员负责。 话是这么说,可林羽也很无奈:“谁叫府衙如今能办事的除了杜大人和他的两个手下官员,就只剩下李郡守能主事呢,我和李郡守又不熟,身为郡守,执管一州大小事务,我不找杜大人,难道去找李郡守吗?” “李郡守贵人事忙,更没空理会你这一万二的银子了,人家卖的可都是十万两起步的黄金地段。” “江兄,你以为我不想买黄金地段吗?可是它贵啊!十万两银子买铺子,还不知道要额外打点多少银子呢,算了算了,不是黄金地段买不起,而是荒郊野岭更有性价比。” 江南雁与林羽一唱一和地阴阳着李郡守。 尽管显得很幼稚,但杜慎行听着心里头还是暗爽。 因此,他当场接过林羽手里的银票:“既然林先生看中的产业,在今日之前,并无他人预交保证金,按府衙规定,不必进行公开竞价,直接就可交易,我亲自去办理过户改契的事,林先生,你只买这处作坊和山庄吗?” 林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点头应是。 重碧酒采用的是预售自提的贩卖模式。 酒坊建在原郡府大街的黄金地段,和建在鸟不拉屎的山沟里,只在交通条件便利,后者还不容易堵车呢。 所以吴家白手起家的原作坊,才是林羽的首选。 林羽都不知道,外面满天飞的那些谣言,说他要选黄金地段卖酒的话,是谁放出去的。 这简直是替他开辟了一条买下心仪产业的捷径。 跟着杜慎行办理了过户手续,从头到尾有专人负责,印章一个接一个地盖上。 不到一刻钟,便成功拿到了改头换面的地契与房契。 江南雁颇为羡慕地看着林羽到手的地契与房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这事可不能让外面排长队的人们知晓,否则,他们又该说,杜兄你给林兄开后门,内定了吴家产业卖给林兄了。” “提前交了保证金,无人竞争,可不就是内定吗?” 听到杜慎行认真的反问,刚接触他没几日的林羽,倒没觉得此话不对。 内不内定的,这处作坊与庄园许久未打理修缮,李郡守预估的等级与价格,比起吴家在黄金地段的产业,其实还有些虚高。 这让林羽都不由得怀疑,李郡守是不是故意而为之。 但是江南雁还有杜小姐,听到杜慎行的这番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慎行哥哥,你……昨晚几时睡的?” “喝了安神助眠的药,亥时一刻便睡了。” 睡得不晚,看脸色也不像是发热,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江南雁说话更加直白:“以前杜兄可不会拿走后门、内定之类的话开玩笑,看来你是被人气得不轻。” “不是生气,只是……看开了许多,明白哪些事该较真,哪些事该放弃。” 比如,曾经他幻想自己差事办得好,就能够带动整个府衙的办差效率,自下而上的让李郡守也能回归本位、恪守本职。 结果呢。 除了他能够管制的手下,在这次吴家的案子里,能够保全自身以外,连李郡守在看到有利可图时,都不顾脸面地吃拿卡要。 杜慎行认为,他应该像林先生一样,遇事不公便予以反击。 林羽终于察觉到杜慎行的变化,想到杜家人的耿直与公正,他既佩服,又觉得这些人不去当大官,实在是可惜。 所以,他便推了杜慎行一把。 “杜大人,做官不像做学问,自己做到极致就可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江兄,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我没当过兵,但我不想当小兵,我要当就当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江南雁再圆滑的一个人,提及自己的理想时,也是豪气风发。 他与杜慎行年岁相差无几,倒显得杜慎行做人太过拘束,连理想都只局限于自身。 旁人规劝,讲大道理的多,杜慎行总觉得假大空。 像林羽这种,把大事当成趣闻谈的,他倒是上了心。 如果必须要当大官,才能改变府衙现状,那么。 他便以郡守为目标了。 这时,一个衙役小跑过来通知。 “长史大人,郡守大人已经来了,请您将最新的竞价产业的目录和保证金档案交给小的,小的一并拿到大堂去,给郡守大人查看。” “距离辰时二刻还有半个时辰,郡守大人怎么这么着急?” 衙役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眼从后门进来,往郡守所在的后院方向走的一行人。 这行人衣着华贵、气势逼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杜慎行只一眼就明了。 郡守大人这是要在竞价开始前,以权谋私,给这些人们交底,方便他们提前打压竞价对手。 江南雁看到其中,有撬了他墙角的一名蓉州来的世家子弟,在一行人中,别人纷纷以此人为尊,他想到自己说服了全益州的权贵商绅,结果被此人截了胡。 偏偏对方势力太强劲,硬抢不得,只能轻轻敲着手里的折扇,压制着心头的怒气,对着林羽抱怨着。 “林兄,看到了没有,这些人才叫真正的内定,你方才还觉得上下打点花费高,殊不知有人花十万两买铺子,还能再送十万两当礼物。” “益州还有这种人存在?做事这般豪横,他家里有矿吗?”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只想陪跑来着 江南雁惊讶地看向林羽。 他从未和林兄提及蓉州的世家情况,林兄是如何得知的? 而林羽看到江南雁的反应,倒吸一口冷气:“他家还真有矿?” “有,盐矿,还是产精盐的井盐。” 别看历朝历代,盐属最高权力者统管,还设有专门的盐司。 但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可拥有盐矿的世家贵族也不是吃素的,总有各种理由,拒绝将矿产上交给皇族。 特别是像山高皇帝远的剑南道一带,只要盐矿产出没有妨碍到寻常人吃盐的地步,皇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恰好一两银子一两盐的精盐不在寻常人吃盐的范畴内,可它的暴利,不比酿酒低,甚至还要高! “跟这种家里有矿的确实没法正面较量,竞价也是做买卖,没必要多花冤枉钱。” 面对林羽的劝慰,江南雁只是苦涩一笑。 多花冤枉钱? 买一处产业打点一次,确实成本巨大。 可对方买的不只是一处,除了他看中的那两处产业以外,还要买下其他多处产业。 “辛苦多日却被别人摘了桃子,罢了,认命吧,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轮到我头上。” 江南雁自我安慰着,只是神情不虞,双眼一直紧紧盯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 林羽见状,心里不是滋味。 在对付吴家这件事上,江兄跑前跑后,出力可真的不少。 他知江兄素来是无利不起早,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与吴家成了死仇,江兄也不必冒险相助。 如今江兄只是想要买下吴家的两处产业,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作为兄弟,林羽怎能视而不见? 就算对方家里有矿,实力强横,也得尝试一番。 可以输,但不能退! 林羽转头对着杜慎行问:“杜大人,家里有盐矿的那位公子,一共交了多少保证金?” “一共交了五十万两银票。” 杜慎行的回答,让林羽心头一跳,同时喜上眉梢。 对方看中的产业可真不少,这不是来竞价的,这是来进货的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算家里有矿,那也是蓉州来的,强龙想压地头蛇,压一两条,压得多了,恐怕顾得了头顾不了尾。 他扯了扯江南雁的袖子,把人往旁边拉远了几步,压低声音询问:“江兄,我有方法能够让你买下心仪的两处产业,只是有些麻烦,还有可能因为你截了对方的胡得罪人,你愿意试试吗?” “商场之争,不会影响两家关系。” 权贵世家也有他们自的处世原则。 要是随便与人结下梁子,便是你死我活的结局,那与泼皮莽夫又有何异? 林羽听出来了,江兄这是放弃陪跑,准备下场竞价了。 “行,我帮你达成心愿,不过这件事还得杜大人帮忙……” 林羽把他所想的计划告诉了江南雁。 江南雁听完,眼睛铮亮,振奋不已地拍着林羽的肩膀,哈哈大笑。 “林羽,要说损还是你损!” “换个词夸我,不然我下次不帮你了。” “林兄当真是聪慧过人,让在下佩服!以后再遇到这种难题,定要先让林兄拿主意。” 难怪大伯信中的字里行间,让他与林兄好生结交。 拥有一个足智多谋又重情重义的朋友,真的太爽了! 林羽赏了便宜还卖乖的江南雁一个白眼,走到一头雾水的杜慎行面前。 “杜大人,能否通融一下,让江兄再重新交一份保证金?” “刚才退还了保证金,之前的档案已盖章作废。” 杜慎行面露难色。 “府衙变卖抄家产业充公,有明文规定,竞价日之前上交保证金,错过日期现场交保证金,假使最终买卖不成,也要缴纳一定的应急手续费用。” 说白了。 就是府衙的官员不能打白工。 买卖成了要交过户的契税,买卖不成的话也要扣保证金充公。 对此,林羽表示十分的理解。 官府办差也不是慈善堂,该冒的风险还是得冒。 好在,应急手续费也不算高,临时补交一份,根据产业估价上交总额的百分之一。 那位家中有矿的公子交了五十万的保证金,看中了十处产业,估价总额在二百万两银子。 “江兄,搏一搏不?” “搏。” 江南雁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银票。 这是刚才退还的保证金。 接着,他又特意点出了两万两银票,递给杜慎行。 杜慎行大吃一惊:“这钱是?” “在井公子想要的产业上,添上我的十个名字,如果我竞价全部失败,这两万两就充公了!” 如果按照林兄的计划,成功地以低于市面的价格,拿下心仪的两处产业,别说两万两,再加两万,他也不亏! 江南雁豪情万丈,憋闷了一晚的心情,此时终于舒爽了。 他不禁感慨:还是跟在林兄身边更开心。 林羽见江南雁眉梢飞扬,重归日常自信的状态,弯了弯嘴角,对着杜慎行拱手一拜。 “烦请杜兄你一会儿公开竞价的时候,调整一下变卖产业的顺序。” “顺序?” 杜慎行不明白两人到底如何才能从井家手里夺过想要的产业。 但调整变卖产业的顺序这件事,对于他来讲,确实是举手之劳。 “原本产业的竞价也没有先后顺序,恰好你们之前也帮着我整理过文档,来来来,竞价之前,还请两位再帮本官整理一次。” 三人默契地对视一笑。 笑容里透着一股子狡黠如狐的意味。 杜慎行笑着笑着,朝着一直旁观的堂妹使了个眼色。 看吧! 风光霁月的林大诗人,只是林先生的表象。 足智多谋城府深,又精于算计,才是林先生的厉害之处! 堂妹一心想要找个谈诗论词的夫君,可林先生根本不符合她的条件。 谁知,杜小姐眼睛不眨地盯着林羽的侧脸,鼓起勇气出声询问:“林先生,你是打算不管施展怎样的手段,也帮着江公子,夺取他想要的东西吗?” 啊,这…… 反正也光明正大的密谋过了,且杜小姐不是长舌妇。 再加上竞价马上就要开始,有人嘴不严传出去,计已成,井公子已是案板上的鱼肉,除非放弃竞价。 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益州权贵商绅们团结对外。 一念至此,林羽便如实地点了点头。 “是。” 又如何? 林羽饶有兴致地想:难道杜小姐要点评一下我的所作所为? 杜慎行生怕堂妹因为想象里的林先生与现实不符,巨大的落差导致她忘记礼教,从而说出指责的话。 他刚想打个圆场,却见堂妹福了一礼。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始于互相欣赏 “林先生真是一个仗义的儿郎,令人钦佩。” 杜小姐站直身子,眼中压抑的喜爱,不减反增。 她确实不喜欢攻于心计的人,可若此人是林先生的话,她突然就理解了。 在权势弱于他人的条件下,不施展谋略而与其硬碰硬的话,无异于飞蛾扑火。 林先生不光作诗诵词的本事一流,做人更是能屈能伸,乃人中龙凤! “杜小姐过奖了,谁叫江兄和我共患难还共生死过呢,他遇到难题,我有办法要解决,没办法也要解决。” 林羽的话让杜小姐不禁好奇。 没办法要如何解决。 只是当着堂哥还有江南雁的面,她不便多说,只能用帕子挡住半张脸,看向林羽的一双月牙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 杜慎行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可想到堂妹为了林先生,连自己对未来另一半的要求都随之改变,心里五味杂陈。 只是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变卖吴家产业一事,他赶紧说正事。 “阿若,我们先去整理产业的顺序。” 至今为止,杜慎行还是没想通,林先生到底要和江南雁怎样做,才能得偿所愿。 他猜测可能自己是官府人员,不便透露给他,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倒是杜小姐,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林先生,你要把江公子想买的产业排在哪里?” 林羽朝四下看了一眼,并未作答,而是伸手指了指后面的江同雁。 杜小姐的美眸圆睁,似乎想到了什么,特意打了声招呼。 “慎行哥哥,你记得把外祖家选中的那两处产业,排在最后面。” 此话一出,杜慎行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他不解地问杜小姐:“阿若,为何要排在最后面?舅舅他不是子时就来了,等了这么久为何要往后排?” 堂妹外祖家看中的产业,与井家的并不冲突。 甚至为了规避风险,也为了竞争不中丢脸,从而选了两处并没多少人争抢的稳妥产业。 应该是打算先趁着时间不足,许多人不知道消息前来参加买卖。 先以低价买到手,过段时间再倒卖赚笔差价。 要知道这次竞价的权贵商绅,除了林先生选择了一处根本没有人竞争的老作坊、和明明低等却被评为中等的庄园以外,剩下的每一处产业,少则五六家竞争,多则十数家。 像堂妹外祖家要买的产业,竞争人数不多,且他们更中意其他产业。 在这个时候,将想买的产业排在最前头,在底价之上加不了几次价格,大家便会作出取舍。 “杜大人,杜小姐既然自有主张,你就听她的吧。” 林羽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杜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真没想到,在诗会上仗义执言,在万民请愿时甘当马前卒的杜小姐,实际上是一个心思敏锐的姑娘。 清纯美丽的皮囊下,还藏着一颗七巧玲珑心。 真有意思。 而杜小姐得知自己猜中了林羽的心思,四目相对,她没有遗漏对方眼中的光彩,心头因此漏跳了一拍。 她还担心自己太有主张,会引起林先生的忌惮。 可看林先生的反应,分明是欣赏她的智慧,根本不怕抢了他的风头。 “林先生,我……” “我们要去忙了,再晚的话赶不上竞价了。” 杜慎行没想到自己特意叫堂妹来送早饭,想要看穿林羽的真面目。 结果真面目是暴露了,堂妹反倒越陷越深。 担心两人再交流下去直接看对眼,杜慎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拽着林羽的袖子往办公的屋子走去。 “杜大人,换个顺序而已,你用不着这般着急……” “必须着急,万一郡守大人见到井家来人,不讲商德提前开始竞价呢?” 杜慎行也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干脆拉李郡守出来当挡箭牌。 不过。 他这番话也不无可能。 林羽一个箭步冲上前,走在了杜慎行的前方开道。 …… 府衙后院。 一行人快步朝着李郡守专人所住的院子走来。 其中一个年方二十、身材硕长,身穿一袭紫白相间的锦衣,脚踩鹿皮靴的青年,摇动着手里的折扇,看到院子里的墙头裂了缝,眉头一皱,手里的折扇也停止摇动。 跟在青年身边的贴身小厮,立即问道:“公子有何不满?” “益州府衙未免也太破败了。” 这话让特意上前来迎接的李郡守脸色一变。 他顺着青年所见的方向看去,眉头更是狠狠地拧了起来。 不就是墙头裂开了缝?怎么就破败了? 要是让这位蓉州来的井公子,前去旌阳县衙,看到门匾也裂开了缝,还不得把旌阳县衙说成了危房? 可能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居住豪华府邸的世家公子,根本不知道办差居所的将就。 换作旁人的话,李郡守直接怼回去了,可面前的这位世家公子,不光家里有盐矿,嫡亲的姐姐还是辰王府执掌实权的侧妃,伯父是四品京官。 哪怕听出了奚落的意思,李郡守还是赔着笑脸。 “井公子,你说笑了,府衙后院只有本官专人使用,就算是有些许瑕疵,也没啥大不了的。” “那怎么能行?” 井公子敲了敲贴身小厮的胸膛。 “郡守大人的住所,可是一州之衙的脸面,大人为官清廉不肯使用公款修葺,本公子便捐献二万两,助府衙后院添砖加瓦。” 啊?! 李郡守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两眼直冒金星,好半晌回过魂来,嘴角笑得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不愧是井公子,出手果然阔绰,本官替府衙上下感谢井公子。” “客气什么。” 胸无大志又愚不可及的李郡守,我的钱又不是白给你的。 井公子冲着一道前来的竞争者们,得意地挑了挑眉。 看到没有,这就是有钱的优势。 这群竞争者们,私底下都打点过李郡守,可事成前给银钱,那叫行贿,事成后给银钱,那才叫答谢。 再加上今日竞争激烈,大家手里的银钱等着竞价还不够,怎会不见兔子就撒鹰。 所以,井公子当众以捐款修葺为由,塞给李郡守两万两银子的做法,实在是让众人始料未及,防不胜防。 如果他们真能买下吴家的产业,给李郡守二万两打点绝对不亏。 可井公子珠玉在前,他们只能往上加价,或是避其锋芒。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井公子手里的折扇“唰”地一下子打开了,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自己的最强实力。 ------------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谁钱多谁声大 “郡守大人,井家这次看中的益州境内的两个铺子,是专门为了设立贩卖精盐的分店,从今往后,益州人想食用精盐,不必再远去蓉州进货,家门口就能买到。” “自从蓉益官道修建以来,益州境内的富人越来越多,精盐需求大增,等到年底府衙清算商税时,光是我井家,便能让府衙赋税账目上,增加十万两以上的税银。” 光捐钱修葺还不够,还要增加大笔赋税当功绩。 在场的谁能比得过井公子钱多势大? 不说别的,他们往后想买精盐,还得和井公子讨价还价,权衡利益之下,能让的自然当场决定退出竞争。 不能让的也不敢和井家一较高下,只能暗戳戳的在心里叫骂:家里有矿了不起吗?我要是祖上有盐矿,我捐的比你还要多! 而李郡守早已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热情地对着井公子比划着院里的待客室。 “井公子请稍坐片刻,距离竞价开始还有两刻钟,光凭井公子想要为益州盐业贡献的决心,益州府衙定不会让井公子白来一趟,一定让你满意而归。” 堂堂一州府衙的郡守,把话说得跟青楼老鸨似的。 若非为了做买卖,井公子是真不想搭理李郡守。 好在。 成功得到了李郡守的保证,其他竞争者,也明白李郡守向着他的决定。 剩下的事,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李大人,坐就不必坐了,我还等着交钱过户,拿着契书回蓉州给父亲过目,告诉姐姐和伯父他们这个好消息呢。” “此事井大人和侧妃娘娘也知晓?” 李郡守哪还敢请人进屋坐坐,急忙吆喝着手下人,将大门打开,把外面排队的竞价买主们,请到大堂外的院子里。 开始竞价! 而井公子此时抬出远在京城但影响力巨大的家人,在场暗戳戳叫骂的人,想争夺的心思也淡了。 世间许多事,靠金钱可以解决。 而靠金钱解决不了,还能靠权力解决。 不巧,井家两者皆有,还全搬到了台面上,谁敢与其争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谁也不敢更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这一步,他们不约而同地退了! 井公子看到大家像被晒蔫巴的娇花,全部耷拉着脑袋,手里的折扇扇得更加起劲。 “你们跟着本公子一起来找李大人,不是说有话想和李大人说?竞价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赶紧畅所欲言,否则等到开始后再当众说的话,李大人想要徇私也不好办了。” 欺人太甚! 众人快把后槽牙咬碎了。 可面对着眼前这个年少轻狂的井公子,谁也无计可施。 只能柿子捡软的捏,迁怒于李郡守。 “李大人贵人事忙,哪有工夫听我们这些财力不足的商贾讲话,在下这便先行告辞了!” “今日李大人攀上了高枝,盐税广进,他日可别养虎为患,成为别人的傀儡,益州只知精盐何在不知郡守何人!” “我无话可说,走了。”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颇具家财且有头有脸的人。 就算财力势力不及井家,却也不想受这个窝囊气。 尤其是受了气还拿不下想买的产业,更没有留在这里,任凭井公子嘲笑的理由。 “本公子恭送各位,谢各位厚爱,不与我争夺。” 井公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事后还不忘记感激李郡守。 “也多谢李大人替我撑腰,才能让我如此轻巧地击败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谢我?竞价还没开始,我也没做……”” 李郡守猛地咬了一下舌头。 舌尖都被咬破了,疼得他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好像为了两万两银子的捐款,就被别人当成了是井公子的人? 我可真冤呐! “你们……” 李郡守伸手想要挽留那些负气离开的买主,手指前头却有一纸折扇阻拦。 啪! 井公子轻轻敲着李郡守的指尖,将其手掌敲得缩了回去,朝着敢怒而不敢言的李郡守,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李大人,你手上的只蚊子,没打痛你吧?” “蚊子?” “李大人正值盛年,难道以李大人的眼力,连我所说的蚊子都看不见了?那我可要把这件事,和家里人说说,让他们在京城给李大人寻问名医,或是,找人来替李大人分忧。” 再愚蠢的人,此时也听出来了。 井公子说的蚊子并不存在。 可李郡守要是认为它不存在,他就能让李郡守不存在。 李郡守想到刚才有人提醒他千万不要养虎患的话,欲哭无泪。 如果能重来。 他绝对不会当众收下井公子的捐款。 现在好了,他只能选择成为井家的附庸,抱上井家的大腿,跟着井家共进退。 仔细想想的话,没有变卖吴家产业的机会,井家根本不会看他一眼,这也算是他的机缘了。 “井公子说有蚊子,就是有蚊子,等到井公子的捐款到位,本官便派人在院子的花圃里种满驱蚊草,保证以后井公子再来,绝对不会被蚊子骚扰。” “李大人真贴心,你放心,我每次来绝对不会空着手来。” 一番操作,成功收服了李郡守为井家所用。 哪怕井公子知道,李郡守如此听话,除了因为自家有钱,更因为他有一个好姐夫和一个好大伯,但。 谁会以自家亲人有出息而感到羞耻呢? 这是他井家人的荣幸! 井公子与李郡守并肩往大堂方向走。 当走过杜长史办公的院落,他看到站在月亮门处等待的杜家小姐,一身倨傲姿态瞬间消失不见,脸上小人得志的神色一扫而空,故意板起脸来,显得老成稳重了不少。 “李大人,我有私事要处理,你先走吧。” 啊?!什么私事比得上赶紧买下吴家的产业更重要?你不是急着过户给京城的贵人们报喜吗? 李郡守好奇地盯着井公子的背影,见他往杜长史所在的院落走去,呼吸一窒。 难道井家不光想拉拢他,还想拉拢杜慎行? 如果杜慎行开了窍,真的与井家联手,他这个郡守之位可就坐不稳了! 好在。 井公子走到月亮门前就停了下来,不仅没有往里面走的意思,还假装偶遇似的,与站在门口时笑时嗔的杜小姐轻声细语地搭讪。 “杜小姐,好巧啊,年初在蓉州的锦江书院一别后,数月未见,没想到能在这里巧遇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正在遐想的杜小姐被打乱了思绪,抬头看到一张令她不喜的面孔,秀眉微蹙,下意识地往高大的迎春身后躲了躲。 迎春像老母鸡护小鸡仔似地,在自家小姐与不断上前的井公子之间,筑起一堵连目光都难以逾越的肉墙。 直到把自家小姐保护好,迎春这才双手叉腰、粗着嗓子连声质问对方。 ------------ 第三百四十章 抱错了大腿 “我家小姐在做什么,与井公子有何干系?” “井公子你不是专门来找李郡守走后门的吗?哪来的好巧?” “这里是去后院和大堂的必经之路,大家进出都要走这条路,我家小姐在门口站着,离你几丈远,你自己不凑上来,我家小姐能遇到你吗?” 迎春语速飞快地说完,又带着自家小姐往后退。 一直退到月亮门内,双方拉开三丈远的距离,她才停下来,脸上毫不遮掩的嫌弃,气得井公子想要发火,却碍于杜小姐在场,必须保持君子风范,只能将邪火憋到胸中。 他心想着:等哪日杜小姐成为我的人,先将你这个贴身婢女找个借口,乱棍打死,让你搅扰我追求美人的好事! “迎春姑娘说得对,杜小姐做何事确实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奇罢了。” 井公子拱手行了一礼,满脸和煦的微笑。 他长得不难看,再加上礼数周到,尽管在杜小姐看来,此人意图太明显,有些像狗皮膏药似地往她身上黏。 但身为杜家之女,绝对不能失了礼仪,只能朝着井公子福了一礼,轻声作答。 “我是来给慎行哥哥送早餐的。” “杜长史为了益州百姓殚精竭虑,朝廷定能看到他的努力与付出。” 现在的井公子,小嘴像抹了蜜一样甜,不见刚才奚落竞争对方时的轻狂,看得李郡守暗自咋舌。 幸好井公子不是冲着杜慎行来的。 可井公子是冲着杜家去的。 既是私事,李郡守也没法插嘴,只能先忙着前去大堂,能多收点“捐款”便多收些。 刚走了没几步,新上任的幕僚钱先生便凑到他耳边,低声提醒。 “大人,井公子刚才的意思,是杜长史要升官了?” “你怎么听出来的?杜长史升不升官,与井家有何关系?” 李郡守知道井家在蓉州是数一数二的家族,私营的精盐矿更是剑南道境内的独一份,再加上眼光独到,当初把女儿嫁给还不是辰王的寻常武夫当贵妾,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侧妃娘娘不说,未来还有可能成贵妃,甚至入主中宫。 可井公子与杜小姐八字还没一撇,凭什么要帮杜长史升官? 钱先生低头暗中翻了个白眼,只能把话挑明。 “大人,在下没说是井家帮着杜长史擢升,只是觉得井公子此言,不是空穴来风,大人不是一直想要打听朝廷方面的事,如果井公子所言属实,大人不就有了门路?” 对啊! 李郡守恍然大悟,激动得合不拢嘴,更加坚定了抱住井家大腿的决心。 只要井公子所言非虚,证明了井家的实力,往后井公子说啥就是啥! “走,先去和那些不长眼要与井公子竞价的买主们打声招呼,让井公子早来早回,这么热的天,可别再让井公子等太久,热中暑了,哈哈哈!” 如果说先前李郡守是被迫对井公子俯首称臣,假意配合。 此时李郡守就是唯井家马首是瞻。 钱先生看到李郡守如此狗腿的表现,不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 往后他不光要当李郡守的幕僚,还要给井家人当狗腿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得让李郡守多加一些银钱,弥补他的双倍付出。 …… 月亮门前,杜小姐听到井公子的话,再次皱眉。 尽管她不想理会对方,但事关自家人的前程,她还是没能忍住,关切地询问。 “井公子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上钩了。 别看杜小姐清高无比,实则对家人格外关心。 井公子看中的也是她这样的反差感,想着将这朵清冷的解语花摘下,带出去既有面子,回到家也有格调。 再加上杜家乃清贵名流,与杜家联姻,井家就不会被人诟病,家里有矿、肚中无墨了,对姐姐和伯父在京城的名声也有利。 所以他对这位一见便钟情的杜家小姐,是势在必得。 杜长史能不能升官的消息,他当然不知道,但府衙职位有空缺,杜长史能力出众,说不定有机会被提拔。 他说不中,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说中了,白得一个提前告知的人情,还能向杜小姐展示井家的强大,他是故意提及此事的。 “这……” 井公子沉吟未语,故作高深的模样,仿佛真的知道其中的内情。 倒叫杜小姐更加紧张与期待,连忙催问:“井公子可是有难言之隐?” “这……” 就在杜小姐急得想要上前再问时。 一道轻佻的笑声自院子里传来。 “诗书兄,数日未见,你怎地患上了口吃,说话结巴起来了?” 江南雁阔步上前,走到了井诗书的面前,脸上虽含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同是男人,他一眼就看出姓井的对杜小姐意有所图。 旁人他懒得理会,但杜小姐分明倾慕于林兄,困扰于井诗书的纠缠,就当是报答杜慎行给他更改竞价产业顺序的人情,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南雁兄,好巧,你又来给杜长史帮忙整理资料?” 面对打扰自己好事的江南雁,井诗书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脸庞,语气里满是奚落之意。 来帮忙也是白帮忙。 识趣的应该快快滚蛋才对。 江南雁不为所动,反讥一句:“刚才你走过去的时候不还看了我一眼?难道诗书兄今日不仅偶犯口吃,眼神也不济了吗?正好我在旌阳认识了一位神医,要不推荐你去瞧瞧?” “多谢南雁兄的好意,刚才只是人多没注意,不是我眼睛有问题。” 井诗书将手里的扇骨捏得咔咔作响,怒视着牙尖嘴利的江南雁,不得已吃下这个哑巴亏。 区区一个为江家办事的商贾之流,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可江家主被封江国公,得到陛下重用的事,伯父专门来信告知过。 让他就算与江家有摩擦,最多是生意上的争夺,不会涉及到家族利益的争斗,绝不能激化成不可调解的矛盾。 “既然诗书兄眼睛没问题,说话也不结巴了,为何还不回答杜小姐的问题,难道你是想故意让杜小姐忧心杜兄的事,你好引以为乐?” 拿着别人的担忧当乐子?这是追求美人的行为吗?这纯属是欠抽找揍。 井诗书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高深形象,被江南雁三言两语击塌,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解释。 却见杜小姐脸颊微红,眼中满是盈盈的笑意地望着江南雁。 就像是在诗会上看到了合她心意的好诗佳句,明眸动情,惹人喜爱。 井诗书心中一梗,看着江南雁的眼神能喷出火来。 “难怪南雁兄明知今日要空手而归,放着卖糖的银钱不赚,跑来府衙帮杜长史做事,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 第三百四十一章 认错了情敌 气死了气死了! 井诗书真没想到,已经有家室的江南雁,竟然还敢肖想杜小姐! 江家的心可真野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南雁是一头的雾水,不知道井诗书怎么总结出来的这句有酒味还有醋味的发言。 他来府衙帮忙做事,不是为了捡漏而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 井诗书见杜小姐像听不见他说话似的,依旧眉目含情地盯着江南雁看个不停,一阵气结。 自己好歹也是潇洒多金的好男儿,难道还比不过江南雁这个只知道赚钱的骚包吗? 如果杜小姐喜欢的是像宋徽之那样的文人墨客,井诗书最多就是一笑了之,因为他知道,这种情愫会随着杜小姐嫁人而消失。 可江南雁这小子牙尖嘴利,还会讨女子欢心,可谓是真正的情敌。 他得想法子,让杜小姐厌恶江南雁才行。 “杜小姐,南雁兄有江国公在朝廷撑腰,对于你方才的问题,他一定更加了解,我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井诗书故意先向前一步,撞了一下江南雁的肩膀。 本想让对方知难而退,谁知这一撞,像撞到了巨石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真是气糊涂了,竟忘记了江南雁并非光牙尖嘴利,江家人自幼习武,身板更硬! 井诗书铁青着脸使劲往前顶,这种负气的行为,令江南雁十分不解。 “诗书兄,看来你眼神果然有问题,你要走不往大堂方向走吗?怎么还往院子里冲?”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在竞价时赢我吧!” 井诗书终是硬碰硬服了软,扭头就走。 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撞向江南雁,对方身体向前时,杜小姐的目光,已然越过了江南雁,落在了向月亮门走来的林羽身上。 “林先生,慎行哥哥,你们忙完了吗?” 杜小姐欢快地迎上前去。 看到林先生的瞬间,被旁人纠缠的不快一扫而空。 而提前出来的江南雁,狐疑地看着井诗书气冲冲离去的身影,还有奔向林兄的杜小姐,思考片刻。 啪。 他用折扇轻击额头,幡然醒悟,同时哭笑不得。 “难怪井诗书这么大的火气,他把我当成情敌了?” 可笑可笑真可笑。 江南雁自诩,除了为家族赚钱巩固基业,只想参军为国开疆拓土,他在京城倒是有家眷也有孩子,但对女色,他是真的没有执念。 杜小姐的家世倒是对他赚钱立功大有裨益,可这位杜家妹子只喜书墨味,不喜铜臭味。 再加上她外祖家又不缺钱,杜家也无须与他人联姻,所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边,林羽先和杜小姐打完招呼。 等杜小姐查看其舅舅要购置的产业顺序时,他走到江南雁的身边。 见江南雁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靠近,而是目视远方出神,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其面前晃了晃,打趣道: “江兄,你盯着那位紫衣公子看什么呢?他穿的衣服虽然比你的显贵,但颜色没你耀眼,不用担心他一会儿抢了你的风头。” “他就是家里有盐矿的那位井公子,咱们不就是想让他抢风头吗?” 江南雁没好气地反驳了一句。 虽说是替好兄弟背了黑锅,但他真没想到,还能背上如此香艳的黑锅。 想着井诗书看自己的眼神如刀似剑,若是得知杜小姐真正喜欢的是林兄而非他,只怕林兄在益州的生意还没展开,就得被挤兑得卷铺盖回旌阳。 “林兄,一会儿你和我共进退,别离我太远了。” “啊?太远是多远?” “一丈?不,一尺之内。” 这也忒近了吧? 林羽察觉到江兄情绪不太对劲,心道:难道是压力太大,担心计划不成功,所以又焦虑上了? 不过自己看中的作坊过了户,接下来站在哪里都不碍人眼。 林羽自然不会拒绝江南雁的提议,点头应下。 “南雁兄,阿若看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杜慎行话刚说完。 大堂前便传来了“咚咚”的击鼓声。 时辰未到。 但并不影响李郡守提前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好彰显他对益州府衙的实际控制权。 还好林羽一行人早有准备,加快了脚步。 杜慎行踩着点,赶在李郡守说完场面话之前,将竞价产业的档案,放到了大堂的案台上,并把散乱的那一套档案,交给许表哥手里。 “这是三日前整理出来的,有许多县乡新增产业不在上头,拿下去吧。” “是,大人。” 许表哥没有任何异议,将厚厚的一摞档案抱在怀里,悄悄地从通往后院的通道离开。 大堂外的庭院里,聚集着上百个衣着华贵,来自剑南道各地的权贵商贾。 由于场地有限,只摆放了八十来张椅子。 来得早的、有名望的、有后台的,全部以弧状,围着处于中心处的李郡守坐着,不时地鼓掌喝茶,还有小厮撑伞挡住烈阳,那叫一个惬意。 “……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将为益州商业繁荣发展增加助力……” 啪啪啪! 前面掌声雷鸣,像看猴戏似的不时叫声好。 而后面来得晚的、没权没势的寻常商贾乡绅,则只能贴着墙根站着,热得满头大汗却只能拿袖子自行擦拭,时不时地看了一眼手里简陋带刺的木牌,焦急地等待着李郡守赶紧把场面话说完,进入正题。 他们的耐心都快被木牌上的毛刺磨光了! 偏偏手里的木牌,是他们一会儿竞价时要举的牌子,扔了就代表着弃权。 前面坐着的,手里拿的都是光滑齐整的木牌,还写有标号,不像他们手里的,应该是从哪块废旧的板子上剪切下来的,毛毛刺刺,十分扎手,想假手于人,却连个手下都带不进来。 没办法,谁叫李郡守后来说院子里连买主都站不下,就不能再带随从进来。 在李郡守的地盘上被区别对待,他们也只能忍着。 而全场唯一位于李郡守左手下方的空位,椅子旁边光是小厮就站了四个,有撑伞的、有打扇的、有端茶的,还有一个专门负责举牌的,一眼看去,就知道椅子上坐的人,受到了怎样的特殊待遇。 “那是谁的座位?” “老哥,你没听说吗?蓉城井家,就是剑南道唯一一家可以私营精盐的那个井家。” “井家确实有名,可依它家的权势,没道理这般特殊,能把本地的权贵豪绅全部压下一头。” 提到这事,立即有人将井公子当众捐款两万两要修葺府衙,李郡守屁颠屁颠答应的事说了。 闻者心里明了。 难怪井家的待遇如此特殊,原来是和李郡守穿了一条裤子。 别说专门腾出一大块地让井公子坐着,就算是把中心的位置让出来,只要井公子敢,李郡守也会考虑。 一念至此,有人气愤出声鸣不平。 “那不完犊子了,李郡守和井家穿一条裤子了,井家看中的,还能落到别人手里吗?”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多方势力 这么简单的问题,就像是在问每个人有几个鼻子几张嘴一样。 答案呼之即出。 不能! 而想到这个答案的一众买主,有义愤填膺想上前理论的,也有自怨自艾幻准备陪跑的,同时不乏一些人,抱有侥幸心理。 “井家再有权有势,也不可能把吴家所有产业都买下来。” “咱们别和井家硬碰硬不就好了吗?” “谁会傻到和井家比钱多,人家家里可是有盐矿的!” 林羽与江南雁与杜慎行在通往大堂的通道分道扬镳,刚从买主的入口进来,听到众人的议论声后,他对着江南雁耳语一句。 “江兄,井公子故意在后院露富,还把李郡守拉入井家的阵营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看来等会儿竞价时,能和你一起叫价的人比预计的会少很多。” “不必担心。” 江南雁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畏怯的买主们,便将视线定格在了坐在椅子上的众人身上。 真正能够联手与井家抗衡的,还得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些人。 井诗书故意传出消息,让外围的人议论纷纷,目的就是影响椅子上有竞争实力的人的判断。 他之前也是因此不想与井家争夺,但是! 只要有赢的可能性,大家根本不在乎李郡守向着谁。 此次竞价,价高者得! “杜小姐,我与林兄要和几个老熟人谈些正事,你请便。” 江南雁特意与一同而来的杜小姐分开。 打了声招呼,摁住林羽的肩膀,把人拽到了坐椅子的人群之中。 杜小姐恋恋不舍地看着林羽离开,左右张望,寻找着舅舅家所在的位置。 感受到一直有目光紧随于她,抬头望去,便见井诗书正站在靠近场中的椅子前,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瞧个不停。 “小姐,舅老爷的位置离井家比较远,在第一排的最右手边。” “甚好。” 杜小姐又不傻,当然知道井诗书追求她的心思。 可她井诗书无感,父母更是觉得井诗书做事太过高调,再加上井家与皇室攀上了关系,还支持辰王争储,一不留神就会卷入灭族之祸。 所以,她对井诗书向来是能避则避,不给对方任何幻想,不结缘也不结怨。 “迎春,我们先去找舅舅。” 杜小姐又看了一眼林羽的背影,莲步轻移,朝前走去。 这边的井诗书,看到杜小姐一直盯着江南雁看个不停,嘴角都气歪了。 他将视线转移到与场中权贵商贾们笑谈不止的江南雁的身上,手里的扇骨被他硬生生捏出了裂痕。 “厚巴。” 井诗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 站在两步开外的一个身形微壮的小厮,立即凑上前来。 “公子有何吩咐?” “江南雁交了保证金的两处产业,是哪两处来着?” “回公子,一处是益州最好地段的无忧酒楼,另一处则是蓉州城外的一个作坊,江家人还看中了蓉州城外的一个庄园。” 小厮厚巴看到杜慎行与江南雁等人一起过来,担心江家会在最后时刻变卦,添上一笔保证金。 井诗书回忆了一下家里想要的产业。 酒楼可有可无,作坊必须要买,至于那处庄园离着水源较远,不是什么优质的良田,但地段不错,再加上底价低,可以买来再转手赚一笔银子。 “本来我只是来走个过场,可江南雁想要的,我偏偏不给他。” 井诗书对着举牌子的小厮招了招手。 对方立即会意,双手将牌子奉上。 关于井诗书的一举一动,林羽全都看在眼里。 等到江南雁与众人打好招呼,并将井家想购置的产业与底价,一并告知。 其中竞争蓉州庄园的马老,听完江南雁传达的消息,手指摩擦着拐杖上的虎牙,沉吟片刻,对着像根桩子杵在当场的林羽问道:“林先生,江东家这是何意?” “马伯伯你问林兄没有用,林兄没看中我们想买的这些产业,他不参与今日的竞价。” 江南雁挡在了林羽的面前。 无论计划结果如何,他可不会把己方的军师暴露给井家知晓。 “林先生不参与今日的竞价?” 可马老分明记得,林羽交的保证金里,有一处黄金铺子也属于大家的争抢范畴。 只是许多人家很讲究,念在林羽是推翻吴家的首功,且行事手段令人忌惮,没有想要争夺的意思。 别看江南雁说不参与,可商场如战场,在尘埃未落定之前,虚虚实实,谁能分辨得清呢? 坐在前排的容家主,听说林羽不参与竞价,扭头看了一眼点头附和的林羽,对此是嗤之以鼻。 林羽又不是大善人,哪有拱手将胜利果实让人的道理? “八成是担心风头太盛,被人针对,想着让江南雁代替他去争。” 如此低级的手段,容家主一眼便能看穿。 不论是林羽还是江南雁,只要两者之一开始叫价,他便让手下鼓动其他买主跟上。 一定要让林羽这小子知道,在益州商场上,谁说了算! 之前故意挑起争端的青年低声提醒:“家主,今日风头最盛的,莫过于井家公子,井公子从来了就一直盯着林羽看个不停,八成与家主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要招揽林羽为井家做事。” “井家精盐的生意,不一直重点放在像京城、中原还有蓉州等富庶的地方?” 在容家主的眼里,林羽是随手可以拿捏的小人物。 但井家可不是。 “打听一下井家想要什么产业,反正我们只要把想买的产业抢到手,向林羽展露出实力来镇住场子,让让姓井的也何妨。” 井家的精盐产自贡县井矿,向外运输自然需要漕运合作。 容家主可不敢正面得罪这位,每年能为容家带来上百万两船费的大金主。 谁知。 容家青年还没来得及去打听,江南雁便带着林羽,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容伯父,好久不见,你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健朗。” 江南雁笑着同林羽介绍。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漕帮老大容家主,今早在城外,林兄你见过的。” 林羽确实见过对方故作高深的马车背影,如今亲眼见到真人,只觉得一见不如百闻。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好在江南雁眼力过人,意识到这一点,马上话锋一转,凑到容家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容家主原以为江南雁会像井诗书一样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让自己退出这次竞价,还想着教训教训这个黄口小儿。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心思各异 可当听完江南雁的话,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不解地看着特意透露给他内部消息的江南雁。 竞价要了解产业的优劣和实际收益,再估算实际价格,叫价时守住底价才能稳赚不赔。 府衙评估与实际自然有所出入,这才不少人上下打点。 容家主特意疏通关系,向李郡守打听了消息,但与江南雁所说的有很大的差距。 江南雁没道理故意撒谎自找麻烦,那么就是李郡守为了暗中帮助他人,刻意误导了他们。 “你们特意告诉我这些,是啥意思?” 容家主连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谁承想,江南雁是来提醒他认知有误的。 难道是林羽服软了,特意借机向他示好? 想到这里,容家主一阵心花怒放。 然而,刚开的鲜花,被江南雁一句话打蔫了。 “容家主想要什么我也知晓,我特意告诉容家主,只是不想让井家一家独大,眼睁睁看着井家以低价购入我好不容易看上好的产业,难道容家主作为益州漕运的老大,想把看上的港口客栈,拱手让给井家?” 江南雁一脸诧异的表情,好像容家主这么做很丢脸似的。 实际上想一想,拱手让人确实很丢脸。 容家虽是靠漕运起家,被人称作拉船的,但井家不也是挖盐的吗? 井家往一千年前数,祖上还是没名没姓的奴隶,机缘巧合买了口盐井,这才有了“井”这个姓。 来到益州府衙竞价的,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商场如战场,未战先退说出去丢不起这个人。 “江东家,你小子是在激将我。” 容家主渡过的桥比江南雁走过的路还要多,反应过来却没发火。 谁叫江南雁句句在理,还特意卖了他一个顺水人情。 抛开他想征服林羽的事不谈,江南雁的这番举动,完全是打算联起手来,对抗井家。 “容伯父能看出来的激将不叫激将,我只是实话实说。” 江南雁说完就朝下一个井家的竞争对手走去。 连给容家主想提及联盟一事的机会都没有。 容家主当场傻了眼:不是,这小子真的是白来送消息的?他图什么? “家主,江东家好像和每个人说了差不多的话,却没有和任何一家联手。” 容家青年打听了一番,同样感到惊奇。 在场的都是人精,难不成江南雁会以为,仅凭几句激将的话,等会儿竞价时,大家都会齐心协力地对抗井家吗? 江家在剑南道的皇商使,能是这么天真的人?! 容家主抠了抠头发,感觉头皮有些发痒。 益州的商行何时变得这么难混了? 每个人肠子里九曲十八弯的还到处是险滩,总有种一不留神就会翻船的感觉。 还是漕运的帮派好,不服就干,大棒甜枣两手抓,没有不成事的。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我倒要瞧瞧,江南雁费这么多口舌,能起到怎样的效果。” 和众人打完招呼的江南雁,心情愉悦地坐到了第二排,距离井诗书仅有两丈远的座位上。 林羽看了一眼旁边坐满的位置,刚想站在椅子后面观战。 却听“咔嚓”一声。 江南雁徒手将椅子掰成了两半。 一个三条腿顶着半边木板,一个一条腿撑着半边木板。 “林兄,你坐这个三条腿的,这个稳当。” 江南雁把一条腿地用地一拍扎入夯实的土里。 不仅坐上去稳稳当当的,由于身板挺得笔直,还有种鹤立鸡群的效果。 “李大人,我可没有破坏你制定的规矩,多给林兄加椅子,我俩坐一张椅子,不打紧吧?” “……” 站在场中还在发言的李郡守无语了。 自从江南雁和林羽露面,无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谁也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也就算了。 现在还敢给他出难题? “是手下的疏忽,忘记给林童生加椅子了,也怪手下核算买主产业时,没把林童生的四百万银预售酒钱算进去,这才没有特殊安排。” 李郡守也没打算特殊安排。 林羽背后有靠山又如何? 自己又不是没有。 自己面对着世家子弟还有豪绅巨贾以礼相待也就算了,像林羽这样敢于反抗他的官威,搞出万民请愿打他脸的小商绅。 只要把林羽的钱财充公,就算长乐郡主来了,在林羽的家财与陛下的国库之间,也只能选择帮助后者。 你林羽搞出万民请愿,本官就充公你的酒钱,成全你这个为国为民的大善人! ??? 林羽饶有兴趣地看着朝不存在的手下甩锅的李郡守,嘴角微扬。 有意思。 看来李郡守不光拿人手软,胃口也越来越大了,居然盯上了吴家给他的四百万两酒水钱,明里暗里嫌弃他家业少,不配坐着。 有了井家撑腰的李郡守,做事果然硬气了许多。 益州果然是权贵多如狗、财权迷人眼。 随便跳出来一个人,都想骑到他的头上拉屎。 郡守确实是益州府衙的第一文官,应该与其结善缘。 可假如对方不愿意与人为善,他也不能强求。 只能想方法换个愿意同他结善缘的郡守大人了。 “不必劳烦郡守大人照顾,在下是陪江兄一起来的,坐在这里挺合适的,不必再给我另寻座位。” 林羽一屁股坐到了三条腿的椅子上,根本没有听从李郡守安排的意思。 如此强硬的态度,让李郡守恼羞成怒。 不等他用立下的规矩警告林羽,这里是谁的地盘,鼓声敲起,杜慎行拉着长声大喊一声。 “辰时二刻已到!郡守大人,大家都迫不及待等着竞价了!” “……” 李郡守狠狠地瞪了眼故意打岔的杜慎行,被林羽无视权威的这口恶气,他根本咽不下去。 张开嘴刚要开口说话,井诗书用手里的折扇重重地敲着椅子扶手。 “李大人,时辰都到了怎么还不开始!” “是啊李大人,来者是客,林东家来都来了,坐也坐了,你难道还想赶他走吗?没有林东家,能有李大人你在这里主持竞价吗?” 抛开容家主同样想骑在林羽脖子上拉屎不提,他此时表达的意思和井诗书一样,让李郡守不要节外生枝。 容家主可不想让林羽离开现场。 井诗书更担心林羽被赶走,江南雁与之共进退。 两人都等着竞价成功时,耀武扬威呢! “李大人,赶紧开始吧!” 马老发话了。 益州商行的众人群起而攻之。 “我们已经等了一夜了,不想再等下去了!” “光凭林东家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他能来参加这次竞价,够给你面子了。” 许自达的话差点让李郡守破口大骂。 谁他娘的想要林羽给他面子?! ------------ 第三百四十四章  暗夺变明争 他看着眼前这群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权贵商绅,最终还是磨了磨牙,选择了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等他帮助井家获得所有看中的吴家产业,提拔忠于自己的下属当上郡丞和掌管各级事务的诸曹官,把整个府衙都掌握在手里。 看这群人以后谁还敢在益州的地盘上,跟他叫板! 区区一个林羽? 他多立几个征收酒税的名目,就能让林羽跪下求饶。 “让大家久等了,由本官主理变卖原吴家产业的竞价一事,即时开始!” 李郡守朝着手下伸出手去。 并对着井诗书投去一个谄媚的笑容。 井公子你放心,看本官如何助你心想事成!咱们互惠双赢! 接收到李郡守眼色的井诗书,打开折扇潇洒地摇了摇,朝着杜小姐看去。 却见杜小姐依旧盯着江南雁所在的方向,牙齿几乎咬碎。 “本官有幸主理……” “李大人,别说那些没用的场面话!” 井诗书彻底失去了耐心,当众打断了李郡守的话。 “……” 李郡守能怎么办? 他只能快速走到铜锣前,接过手下递来绑着红布的铁锤,用力敲击。 铛! “竞价开始!第一处变卖的产业为……” 李郡守翻开手里的目录表,发现与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但也没多想,顺势便往下念。 “……郡府大街东起第八号当铺!底价为十五万两银子!” 吴家当铺在郡府大街屹立多年不倒,这十五万两银子买下的,除了它所在的黄金地段还有占地一亩的铺面以外,还有未到期限的那些典当品。 光是吴家账面上的未到期限,但很快能入库的典当品,价值便高达八万两。 可李郡守根本没把这笔额外的收益告诉除了井诗书以外的其他买主,因此,一出价便要十五万两银子的当铺,对于许多犹豫着要不要涉足典当这门产业,以及只看中铺面价值的买主来说,价格略高。 场中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人开口报价。 唯有井诗书,挑衅地看了一眼江南雁,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木牌。 “我出十五万两!” 厚巴伸手要阻拦,却因公子动作太快,只得缩了回去。 他不解地朝着李郡守手中拿着的目录表看去。 竞价也是有讲究的,作为第一处变卖的产业,必定会引起许多人争夺。 因此他特意安排了人手,将公子想买的产业放到了中间的位置,那时候,大家银钱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李郡守暗中透露出,公子想买的产业,底价虚高,便能手到擒来。 如今把公子要买的产业排到第一位,这不是让公子当出头鸟吗? “是谁调换了顺序?” 厚巴无法上前去询问,以免被人意识到其中有猫腻,只能希望一切顺利,顺序错乱是安排的人放错了,别再发生其他意外了。 并没有相关经验同时做事不认真的李郡守,根本没在意这种细节。 在他看来,井家有钱有势,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发生不了意外。 “井公子出十五万两!还有比井公子高的买主吗?” 李郡守兴冲冲地朝着旁人询问。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视线交接时,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里,透着隐忍与愤怒,心想:你们自己舍不得掏钱,冲本官撒的什么气? 李郡守只扫量了一眼坐着椅子的买主,根本没去看站着凑热闹的那些商绅。 也就没有发现,此时的杜夏,正拿着厚厚一沓写明了所有变卖产业详细内情的资料,给众人传阅。 里头不仅写了李郡守公开对外的评估与底价,还标注着实际的情况。 不论是虚高还是虚低,一眼即能看出竞价的猫腻。 “这里面的内容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和郡守大人公示的不一样?” “我听说过这个当铺每月的流水,和上面写得差不多,应该是真的。” “给咱们看这个的是杜长史的贴身小厮,一定是杜长史不想让大家被蒙在鼓里,想要公平公正地让咱们参与竞价,才特意让咱们知情的。” 杜夏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点点头。 自家大人不是单纯地想要帮助江公子与林先生,而是想整顿此次竞价的黑幕。 尽量让这次竞价变得公平公正。 只是大人原本是想暗中通告,不知为何,又选择公然与李郡守撕破脸。 “杜长史这是要调任了吗?” “谁知道呢,但他的这些资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此时大家都明白了。 李郡守暗箱操作想着让井家,以最小的代价拿下看中的产业,将其他人耍得团团转。 可在大家全部了解实情的形势下,竞价就恢复了原本的意义,变成了明面上的竞争。 只要大家根据实情,估算自己所带来的银钱,以及这处产业适不适合自己买入,即能报价。 场中,对于杜慎行所作所为还不知情的李郡守,眼见四下无人应声,举起手里的铁锤,再次出声。 “还有比井公子出价更高的吗?没有的话,郡府大街东起第八号当铺,就以十五万两银子卖予井公……” “十五万零一两!” 李郡守话音未落,江南雁举起手里的木牌,朝着井诗书挑了挑眉。 虽然他只比井诗书出价多一两,但能以这个价格拿下这个当铺,他盘点完当铺的物件,左手倒右手卖出去,光是根据杜兄掌握的账目,他就能多赚四十万两! 当然了,此时场内外都知道了这个第八号当铺的实际价值,再加上这个地段的铺面还能升值,他不一定能成功拿下。 但是! 这个时候他必须起到一个带头作用。 “只加一两银子?” 李郡守愣了愣,轻蔑地瞥了眼故意捣乱的江南雁。 尽管只加了一两银子,但也算是压了井公子一头。 他只能无奈地喊道:“这位江东家出十五万零一……” “我出十六万两银子!”井诗书还担心江南雁认怂不敢叫价,此时见对方只加一两银子,故意冷嘲热讽道:“南雁兄家资颇丰,怎么像菜市场的妇人一样,加价还加得这么不痛快?只加一两银子?” 江南雁见他上钩,与林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吐槽:别拿一两银子不当银子,它的用处大着呢。 “我可不像诗书兄一样财大气粗,我出十六万零一两。” 江南雁再度举牌。 “你!” 井诗书一阵气结。 好你个江南雁,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他看了一眼厚巴手里拿着的这间当铺的盈余账目,犹豫着该怎样加价。 井诗书不再嚣张地暴涨一万两,冷静下来思考对应的方法,场中的其他买主,情绪却被点燃了。 ------------ 第三百四十五章 捡漏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江东家怎么出价了?他不是只交了两处产业的保证金?” “听说他刚才又交了一回保证金,里面就有这个当铺,买不下来倒贴府衙两千两银子,他必须要抢啊!” 坐在椅子上的吴家主,原本还怀疑江南雁先前提供的消息,真假参半。 见江南雁亲自下场,还卡在竞价开始前一刻交了保证金,对这家当铺势在必得,他脑子一转,便判断出。 关于竞价的真实内情,李郡守说的是假的,江南雁说的是真的。 “捡漏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容家主举起手里的木牌,振臂一呼。 “我出十七万两!” 只有江南雁与井诗书争夺,大家还会顾虑一下井家的钱力与权势。 可当容家主按捺不住出手时,人们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就算是井家,也没办法和我们所有人为敌。” “什么为敌?在商言商,今日竞价就是价高者得。” “对啊,井家得不到是因为井公子没带够钱吗?当然不是,一定是井公子不想买而已。” 众人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报价。 当铺的价格一路缓慢飙升,从容家主出的十七万两银子,经过十数次叫价后,来到了十七万八千八百两。 已经比李郡守给井诗书预设的十五万两底价,高出了近三万两银子! 李郡守心里慌张起来,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这些人怎么不按我计划的来呢?我不是说了,这间当铺买了也不赚钱,他们怎么不信我呢?” 而一些胆小的买主们,见价格被抬高了这么多,同样不解。 “郡守大人不是说了这间当铺,最多只值十六万两银子,怎么现在价格涨到快十八万两了?” “信李郡守的嘴,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这位兄台你想白来一趟就往后站,我反正是来捡漏的,我出十八万两银子!” 许自达胳膊都快举酸了。 场中的李郡守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气得他只能爬到墙头上。 刚想重复自己的叫价,便听容家主跟着叫价。 “我出十九万两!” “二十万。” 马老语气虽轻,但一字千金。 连稳如老狗的马老,都掺了一脚,相当于告诉大家,这确实是一块稳赚不赔的肥肉。 想吃者速来抢! “二十二万两。” 特意将座位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薄公子,本想借着抬价两万两,来吸引一下林羽的注意。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有人又往上加了五千两。 薄公子身边的小厮,暗自咋舌。 “公子,这些人可真是太疯狂了。” “作为第一处竞价的产业,再加上光是当铺里现成的收益还有八万两,这个价格并不高。” 薄公子说完,价格再次一路狂飙至二十八万两。 现场火热的氛围,才终于因为价格比底价高出一倍,许多人准备不足,不得不放弃,而变得冷清了许多。 容家主目光如炬地看向场中的李郡守,冷声提醒他。 “李大人,我出价二十八万两,各位买主没人再往上加价了,你不应该敲锣吗?” 敲三次铜锣便能决定买主。 换作最终叫价的人是井诗书,李郡守早就把这些年习得的武艺全部展示出来,让大家见识一下何谓眼疾手快。 可眼下最终叫价的人是容家主,万一井公子还没作出决定,他先敲了铜锣,过错要怪罪到谁的身上? 此时的井诗书,确实还没作出决定。 容家主的叫价比底价高出一倍,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站在李郡守一丈外的杜慎行,见到了这步田地,李郡守还当众维护井家的利益,不肯公正办差,只得快步上前。 “看来郡守大人身体不适,不便敲铜,不如由下官来代劳?” “长史大人,我看行!” 容家主现在对于这个拿了打点却不办人事的李郡守,是越看越不顺眼。 对以往油盐不进的杜慎行,态度都改善了许多。 虽然杜慎行不收打点的银钱,不懂变通,但人家也不会拿了钱不办事啊! “谁说本官身体不适?” 李郡守没想到连杜慎行都想以下犯上,挥舞着手里的铁锤让杜慎行站远些,磨磨蹭蹭地踩着蚂蚁步走到铜锣前,重重地假咳一声。 “咳!大家听好了,现在当铺的竞价是二十八万两!还有没有人出价?” 井公子,想不想要这处产业,你倒是说句话,或是给本官一个眼神瞧瞧啊! 李郡守停顿了片刻,直到自己感觉拖不下去了,这才举起手里的铁锤。 在李郡守抡圆了胳膊要敲下之际,井诗书终于还是举起了木牌。 “我出三十万两!” 井诗书再次对着江南雁挑衅一笑,还没来得及嘲讽出声。 铛! “井公子出三十万两,有没有人出比三十万两更高的价格了……” 铛! 李郡守不等话说完,急忙又抡了一锤子,生怕有人再加价。 可惜,不等他眼疾手快地敲响第三下,早有准备的江南雁举了牌。 铛! 李郡守手中脱力,拉伤了一侧肩膀,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不等他厚着脸皮说江南雁举晚了,容家主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大声怒斥。 “江东家都举牌子,你还敲得这么快,你以为我们在场的所有买主都是瞎的吗?” “是啊!凭什么我们叫价不敲,只给井公子敲?” “要不今天所有吴家的产业都让井公子用府衙开的底价买走算了,咱们也不凑这个热闹了,散了吧散了吧!” 那怎么能行! 李郡守知道井家只看中了能够带来丰厚利益的铺子与作坊,而他开出的底价也不高。 剩下的吴家产业才是府衙收入的大头,他还等着拿这些钱赔给苦主,剩下的充入府库,当成功绩上报给朝廷呢! “大家误会了,本官、本官刚才这一下是给江东家敲的,不是为井公子敲的。” 形势逼人之下,李郡守也只能主动认怂。 “为了避免大家误会,接下来本官会敲得慢一些,井公子,你还要加价吗?” “嘁……” 在一片倒喝彩的声音中。 井诗书红着眼举起了木牌。 “三十……” “我出四十万两!井公子,看在咱们两家的关系上,这间当铺就让给我吧,我不是图捡漏,就是图个开门红,吉利!” 憋着一口气,想与江南雁一较高下的井诗书,看着不断搅局的容家主,气得浑身发抖。 四十万两银子买个开门红?图个吉利? 这间当铺叫价五十万两也有得赚! 自己能赚到的钱,凭什么拱手让人? ------------ 第三百四十六章 买不了吃亏和上当 “四十万零一两!” “江东家出价四十万零一……” 李郡守看到井诗书投来凌厉的眼神,不小心咬破了舌尖,脸色比苦瓜还要苦,急忙改口。 “井公子出价四十万零一两。” 谁能想到井诗书会学江南雁,只在别人叫价上增加一两银子? 反正李郡守是被井诗书这种无赖的做法,弄得又被打了一次脸,只敢在心里埋怨。 但是,场中不少看井诗书不顺眼的人们可不惯着这种行为。 “刚才他不是还笑话江东家像菜市场讲价的娘们,结果他现在变成娘们了。” “没办法,谁叫容家主是漕帮第一呢,单论手里的银钱,容家不比井家差多少。” 薄公子的话引得他后面站着的众人纷纷附和。 反正价格快来到最高点了,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也不怕烧着自己。 嘴上出几句怨气,爽一时是一时。 林羽见状,提醒江南雁:“江兄,再加最后一次,别掉进自己挖的坑里。” 时机已成熟。 就要尘埃落定了! 江南雁会心一笑,最后一次为这间当铺举起了牌子。 “我出四十一万!” 他出完价,还不忘记对着容家主拱手一拜。 “容伯父,让让小侄呗,小侄开的酒楼里,有许多客人付不了酒钱,用身上的物件去当铺典当了银钱来抵账,我买下这间当铺,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赚差价。” “江东家不想让人赚差价,我也是一样的心思,让是没法让的。” 容家主此时还憋着一肚子的气,说话语气特别的生硬。 但不是冲着江南雁,而是瞪着井诗书。 他特意和井诗书打了招呼,以为能够促成这桩买卖。 谁知井诗书根本不给他这个脸面。 拿他这个漕帮老大当猴耍?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容家本身就是过江龙! “好一个井家,既然在商言商不讲情面,那你也别说我以大欺小!” 井诗书见容家主要翻脸,急忙放低姿态。 “容伯……” “五十万两!” 容家主的一番话,让井诗书彻底地打消了与之商谈的心思。 五十万两买下这间当铺,就算能赚钱也赚不了多少! 容家主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是他最后一次加价。 如果井家与江家对这间当铺势在必得,他也只能当作刚才的一切不愉快没有发生过。 “看来这间当铺与我井家无缘。” 就在井诗书想要顺着台阶下去,将这间当铺拱手让人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江南雁手里的木牌在缓缓升起。 还看到了一脸担忧与紧张,朝着江南雁看来的杜小姐。 不能! 绝不能让江南雁拿下这场开门红,独占鳌头! “五十万零一两!” 井诗书抢在江南雁的前头,快速举起手里的木牌,同时对着江南雁叫嚣。 “南雁兄,你要是没有像容伯父一样,加价十万两的魄力,我劝你还是不要一两一两地往上加,耽误大家的时间!” 众人闻言,纷纷暗骂。 无耻! 没想到井诗书为了逼迫江南雁收手,竟用如此低级的激将手段。 不仅借用了江东家的加价手法,还不让江东家自己用。 他们要是江南雁的话,绝对不会让井诗书得逞。 “诗书兄说得对,我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放弃八号当铺的竞价,交的保证金不要了,就当卖诗书兄一个面子,大家以和为贵嘛。” 江南雁把玩着手里的木牌,和林羽四目相对,眼中难掩狡黠的笑意。 成功拿下井诗书五十万两银子的预算! 两人计划成功了。 可众人却觉得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发作不出,十分难受。 他们并不认为江南雁不加价是江南雁的错,这一切都是井诗书有李郡守撑腰,太过嚣张造成的! 而站在场中的李郡守,见到终于没有人胆敢再和井诗书叫板,一连敲了三下铜锣。 铛铛铛! “郡府大街原吴家第八号当铺,由井公子以五十万零一两成功买入,恭喜井公子,贺喜井公子,赢得了开门红!” 不平的声音,压过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真是让井家捡了一个大便宜!” “大便宜?我记得这间当铺的底价是十五万两吧?” 此话一出。 刚刚还因为竞价超过江南雁,而得意洋洋的井诗书,忽然面色骤变。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在高举着的木牌,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别人:“本公子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这间当铺?” “回公子,五十万零一两。” 厚巴将这间当铺的档案扔给另一个小厮黑巴,并从怀里掏出一沓票契,数出五张十万两的票契递到井诗书的手里,小声提醒着。 “公子,除去保证金,我们只带了二百万两票契,竞价结束要交现银不能赊账,否则所有买卖作废还会禁止十年内参与任何官府竞价买卖。” 按照公子这种冲动叫价的做法,十处产业恐怕不能全部买下来了。 井诗书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暗恨全场的买主太过积极,但想到把江南雁想买的当铺抢到手里,依然十分自得。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这间当铺就算用五十万两买下来,也不会吃亏。” 井诗书还在极力挽尊,并放出豪言。 “你等着看吧,下一次我定要以底价将父亲想要的产业拿下!” 厚巴欲言又止。 他捏了捏手里的票契。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原本像他名字一样,和厚巴盐一样厚厚的一沓的票契,似乎很快就要被人一层层刮成薄巴盐了。 好在他的预感没有成真。 第二处产业,并非自家公子想要的。 最终以高于底价三万两成交。 “没有井家和江家他们下场争夺,大家叫价都不敢放开了叫。” 成功收获一处产业的买主,感慨不已。 听得旁边的同伴,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他们看不上这些小产业是我们的福气,你可别刺激他们了。” 激烈的竞争纵然让人心驰神往,但悄悄咪咪地把想买的产业买到手,没有那些大人物们截和,也是一件幸事。 谁都看得出来。 靠近场中的那些大人物,都憋着一股劲儿,准备和井家再次奋力一争呢! “接下来这处产业,是位于蓉州的一幢六进大别院,起价十万两!” 李郡守刚往井诗书那里瞥了一眼。 江南雁已经飞快地举起了木牌。 “二十万两!” “……” 刚想跟着叫价的容家主等人,震惊地看着狮子大开口的江南雁。 江南雁不是爱一两一两地往上加价吗? 怎么这次上来就加十万两? “江兄,就算井公子说你加价太少,耽误大家时辰,你也不能直接加价十万两。” 众人纷纷点头:就是就是,别看林羽年轻,但是他稳重多了。 “这幢六进别院新修葺了一片大观园,四季风景甚美,堪称蓉州一绝,江兄你整改成酒楼,一年能赚几十万两银子,你要加价,也应该多加一些才对。” ------------ 第三百四十七章 溢价而入 底价是十万两,实际价值五十万两。 林羽觉得一口气把价格抬到半山腰上去,也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特别是井家,早就看中了这处别院。 当年前任别院主人对外售卖时,就因低于吴家一万两的价格错失机会,后来官署改址,离着别院只有一条街,五万两买的别院变成了五十万。 只要江南雁叫价在五十万两以下,买下来也不亏。 大不了林羽掏钱拿下。 江南雁再次会心一笑,举起手里的木牌。 “行,听林兄的,那我再加十万两,我出三十万两!”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这对兄弟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疯子。 谁家竞价还推翻自己的叫价,再往上增加筹码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不愧是皇商江家,真会做生意,把别院改成酒楼,在其中赏景喝酒,想想还挺妙的!” “他能做我们不能做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当即就有来自蓉城的买主,举牌加价。 “三十三万两!” “三十五万两!” “四十万两!” 根本不需要像容家主这样霸道的漕帮老大,也无须像井诗书这样财力强劲的富家公子开口。 别院的价格上涨得比当铺还要快。 从底价十万两,只加了五次价,就翻了两番,变成了四十万两。 杜慎行看到这一幕,脸上浮现出笑意。 “郡守大人,高出底价这么多,府库收入大增,朝廷知晓大人的功绩,定会予以嘉奖。” “杜长史,我不管府衙诸事,你真当我不懂事吗?嘉奖?哼!” 李郡守气得直喘粗气。 府库收入大增对他来讲,确实能够增加功绩。 可实际成交的价格,与他上报朝廷的底价差了这么多,朝廷只会怀疑他想贪墨! 虽说他确实是打算赚差价,但民不告官不究,他不说,给他送钱的人不说,谁会查他? 眼下情况可不一样了。 只要有心人看一眼送到朝廷的产业目录和底价,再联系实际成交的银钱,想查他,一查一个准! “请郡守大人放心,下官负责记录,每处产业的往年收益账目,还有他们当年的买价和如今的价格,下官写得一清二楚,只要陛下看得到,即刻便能明白,大人想为府衙增收的决心。” “……” 李郡守怒视故意恐吓他的杜慎行,刚想摆出官威,教训这个越来越放肆的下属。 一道不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李郡守,这铜锣你还敲不敲了?” 铛! 李郡守猛地重击一下。 这回却是看都未看井诗书一眼,按部就班地宣布。 “四十万两一次!” “四十万零一两!” 井诗书对着想劝他的厚巴摆了摆手,一脸决然之色。 这幢别院是母亲看上的,他必须要拿下! 如此高的价格,就算是寸土寸金的蓉州城,也没有人敢往上加价。 除非李郡守把正确的估价告诉了对方。 “四十五万两!” 井诗书恼怒地瞪着再次叫价的江南雁。 这小子果然是故意针对井家,想要大出风头,不光想要买下产业,还想抱得美人归! 岂能让他如愿? “五十万两!” 井诗书发狠地叫出了最高价。 场中立即响起一片唏嘘声。 “五十万两买一幢蓉州的别院?疯了吧!” “那处地段确实不错,六进的大别院也很宽敞,拿来当宅院都行,可左右宅院只要四十万两就能买下来。” “井家不是卖盐的吗?他家又不开酒楼,蓉州也有宅院住,花五十万两买个别院,每个月光是看顾宅院仆人的月银,就要花掉上千两银子。” 井诗书知道自己叫价五十万两很冲动。 但他就是要争这一口气! “南雁兄,你还敢不敢再出十万两?” 井诗书的语气咄咄逼人。 似乎只要江南雁敢加价十万两,他就敢继续往上加。 在这种情况下,江南雁双手一摊,果断弃牌认输。 “君子成人之美,既然诗书兄喜欢,让给你了。” 让?! 井诗书胸中气血翻涌,险些当着杜小姐的面,破坏掉他知书达理的印象,痛骂江南雁一顿。 他多花了四十万两买来的别院,怎么就成了江南雁让给他的?! 既然想让,有本事一开始就别往上加二十万两啊! 气死了! 井诗书大口喘着粗气,刚想安慰自己好歹成全了母亲的心愿。 看到厚巴慢吞吞地又抽出一沓票契递给他。 原本二百万两票契只剩下一半,他悚然一惊。 “我买了几处产业了?” “回公子,两处。” “还剩下多少银子?” 厚巴心想:明摆着的事,多问一嘴有必要吗? 心里再郁闷,作为小厮的厚巴,还是当着自家公子的面,把剩下的票契一张一张地数清楚。 “公子,只剩下一百万两了,老爷让买的那间商铺,还没开始竞价。” 按照如今的情形,绝对不可能抄底。 而那间连排商铺公示的底价,足有二十万两银子。 按照目前的形势,很可能会由于益州商行发展势头突飞猛进,导致溢价。 “早知道多带一些银钱来了!” 井诗书第一次感觉到自身的财力不足。 厚巴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已经察觉到,自家公子与李郡守联手压价的事,可能被其他买主知晓。 不然,大家不可能前期与公子竞价,都很激烈,到了濒临最高价时,果断退出。 在这种情况下,带再多的票契,也不一定能买到看中的产业。 “公子,下次竞价你不要冲动,江东家似乎在故意跟你抬杠。” “用得着你提醒?本公子早就看出来了!” 井诗书把票契递给府衙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与林羽谈笑风生的江南雁。 笑吧笑吧! 虽然本公子花高价买下了产业,但至少不会空手而归。 等竞价结束,你江南雁雷声大雨点小,一处产业没能买到手,看谁笑得声更大! “到时候我要让杜小姐知道,你就是一个只会哗众取宠的绣花枕头!” 铛铛铛! 又一处产业顶格成交,被兴高采烈的容家主拿下。 江南雁鼓掌时,把手心都拍红了。 容家主在大家一声声的“恭喜恭喜”之中,再接再厉。 与江南雁不谋而合地逼着井诗书,以六十万两银子、溢价原产业五万两的高价,拿下了那处通排商铺。 又以三十万两、溢出七万两的高价,拿下了一处靠近水源与官道的作坊。 “诗书兄,恭喜恭喜。” “诗书兄,我割爱了,你随意。” “……” 井诗书看着光抬价不买入的江南雁,终于意识到:上当了。 可他想不通的是。 “我多花银子他不光赚不到钱,上蹿下跳地像耍猴一样白忙活一场,惹人笑话,姓江的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只恨财力不足 不光井诗书理解不了。 就连接连敲铜锣的李郡守,眼睁睁看着井诗书只买下四处产业,手里的票契便只剩下薄薄的一沓,整个人都麻了。 明明只用一百万两银子就能买下的十处产业,现下花费了数倍的银钱才能买下。 整场竞价,给不给他打点,仿佛失去了意义。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眼下事没办成,我送的礼岂不是要送回去?” 铛铛铛! 李郡守郁闷地敲响了铜锣,垂头丧气地开始下一处产业竞价。 接下来,毫无意外的。 但凡有井诗书叫价的产业,都会被抬高价位。 好像大家认准了,井家想买的,一定是有利可图。 其他的产业,则根据江南雁和杜夏透露的本该公开的竞价消息,叫价增幅在合理范围内,全看买主对产业后续的处置想法。 铛铛铛! 在进行了半个时辰后,井诗书又成功入手了一处产业。 “公子,票契没有了,还给了李大人二万两的银票。” 厚巴的心在滴血。 花超出预算一倍的钱,买了预估里仅一半的产业。 井家何时做过这么亏的买卖? 扭头再看花了一大笔钱,还气得脸色铁青的自家公子,他只得好言相劝。 “公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发生意外不是公子的过错,一定是有人走漏了产业的内部消息。” 单纯靠着钱力,花了顶格标价的钱买下了产业,竞价一事便与李郡守没有任何关系。 许诺事成之后的重礼,就免了吧。 井诗书正愁没地方撒气,听到厚巴的话,眼神如刀般,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李郡守。 “办事不利的废物!” 他早看出了李郡守愚不可及,还觉得此人好拿捏,正好崔郡丞出了事,只要再上任的郡丞没有井家一样硬的背景与靠山,往后益州府衙能由井家说了算。 可现在看来,李郡守还不值得井家付出太多。 不说别的,光是一个杜慎行,就能让李郡守多日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愧是我看中的杜家。” 井诗书又看向杜小姐所在的方向。 好在,这一次没有撞见杜小姐继续盯着江南雁看个不停,而是在与外祖家的人们小声商量着什么。 他知道,杜小姐的舅舅看中的哪处产业,他特意交了保证金,还让李郡守压低了底价。 想着借花献佛,好让杜小姐知道他的爱意不只是嘴上说说。 “万万没想到,本公子竟也有缺钱的时候!” 井诗书以扇覆面,深吸一口气。 就这么算了吗? 向来挥金如土、做事豪横的井诗书,怎肯咽下这个哑巴亏! “厚巴,你身上带了多少现银?” “一共十万两,还剩下八万两。” “陪他们接着玩一玩,够用了。” 井诗书“唰”地一声收了折扇,目光灼灼地看向刚才把他赶鸭子上架的那群买家。 不就是搅局吗? 江南雁会的,本公子也会! 此时,一路高抬价位的江南雁,看到井诗书手里再无票契,却还斗志满满地停留在当场。 他与林羽交换了一个眼神:“林兄,你又料中了。” “以井公子的做派,他明知吃了大亏,怎么肯轻易收手,再加上他既然能学你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地加价,当然也能学你哄抬高价,不得不说,他的学习效率真高。” 看似年少轻狂,全凭一时意气,实际做事有章法,做人不肯吃亏。 再加上有财有势,能够当众把堂堂一州郡守当狗腿子用,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还好林兄早就料到了他的行动,咱们接下来的谋划才能成功。” 江南雁已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色。 不远处的容家主等人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可看到江南雁得逞的笑容,既同情井诗书被坑的遭遇,又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井诗书。 “南雁啊,接下来没有井家下场,你还要与我针锋相对吗?” 容家主摆出了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劝他。 “你看中了哪处产业,我们可以让一让你,你没看中的那些产业,就先不要掺和了行不行?” 到了这步田地,参与抬价的人们形成了一定的默契。 先让井家掏光银钱,他们再解决自己的需求。 反正这才卖了三成的产业,剩下的一大半,大家随便分分,都能吃得满嘴流油。 只要江南雁不再像对付井诗书一样,把价格往顶格的地方抬就行。 “容伯父,各位叔伯,我不是想与各位针锋相对,而是我交了保证金,怎么也要参与参与,总不能让保证金打了水漂吧?” 江南雁笑容狡黠。 在场的各位叔伯心领神会:这是想让我们掏保证金啊! “各位叔伯,我可不是想让你们掏保证金,几千两银子对比着竞价的几十万两银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小子不放在眼里,我们放在眼里! 尤其是容家主。 想到林羽之前交的保证金里,还有两处抢手的商铺和作坊。 哪怕马老等人打了招呼,明确表示不会竞争,想让益州商行的人们,拱手相让给林羽。 可他还想给跟林羽一个下马威呢! 可不能像井诗书一样,还没轮到林羽想买的产业,手里已经没有余钱了,给那些被他煽动着与林羽作对的人们做了嫁衣。 事后等林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误以为两家是要结仇,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江东家,不如这样,我们凑钱出你的保证金,你先坐着歇歇喝壶茶,要是轮到你想买的产业,我们也绝不插手。” 在这里的人们,不论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但凡家里有生意要做的,谁在入行时,家里长辈没有耳提面命地交代过。 商场如战场般竞争激烈,却又不像战场一样,非要生杀予夺不可。 在外行走,能多交朋友,绝不多树敌。 话是这么说,可兵不厌诈。 江南雁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木牌:“我不像诗书兄一样,非得买哪处产业不可,我就是合适就入手,不适合就让给别人,大家按照自己的需求,公平竞争就行,但是各位叔伯兄台们既然说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不参与。” 众所周知,这里最豪横的井公子,手里已经没有余钱了。 接下来,想要下场捡漏的买主只会更多。 比如。 江南雁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林兄。 林羽嘴角微扬:别看我,我只是来陪跑的。 他真正想买的产业和井诗书差不多,虽不是溢价而入,也与市面价格相差不大,并且因为无人预交保证金,早就过户了。 之前预交的临街商铺和郊外酿酒作坊的保证金也收回来了。 这两处原本是给光儿准备的,但印刷纸张的事没搞定,再加上今日情势不利于捡漏,它们形同鸡肋,花高价买下也没意思。 何况,他也不一定能竞争得过交了保证金的其他人。 铛! “接下来的这处商铺,位于府郡前街,起价十五万两!” 李郡守介绍完,特意看向林羽。 眼里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 第三百四十九章 虚虚实实间 自从林羽煽动益州百姓,达成万民请愿一事。 李郡守便对林羽颇有怨言。 可对方不是简单的商绅,更不是简单的童生,背靠宋家、江国公甚至还有长乐郡主撑腰,他能做的有限。 只能在得知林羽所交保证金的产业估值上,全部估成了高价。 “平常十五万两买一个只有三间房的二层铺子,都要估量估量,可今日这些买主那是叫价叫红了眼、叫哑了嗓,本官倒要瞧瞧,你林羽聪明过人,如何破这一局!” 李郡守低声笑过。 却见场内并没有人主动叫价,视线定格在之前,一直喜欢第一个开头抬价的江南雁身上。 不好,江南雁和林羽那可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伙伴,巴不得林羽以底价入手这处产业。 而场中半数益州商绅,根本不打算和林羽争夺,难道真要顺了林羽的意? 铛! “十五万两的商铺,没有人叫价吗?” 李郡守下意识地朝着井诗书看去。 然而早在井诗书,得知这处产业不是江南雁看中的,他早将折扇挡住了脸,示意不予争夺。 他知道林羽和江南雁的关系,可他与林羽连话都没有说过,既无利益纠葛也无私人恩怨,再加上手里银钱不多,且这处产业估值有误,他才懒得当这个得罪人的冤大头。 铛! 李郡守喊完许久,依旧没有人应声,急得他又敲了一下铜锣。 “十五万两没人买吗?” 这群怂包软蛋,难道是担心抢了林羽看中的产业,遭到报复? 站在铜锣旁边负责记录成交档案的杜慎行,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依旧脸上含笑地站远了几步。 不能怪他没有告诉李郡守,林羽早已撤销缴纳的保证金,谁叫李郡守在这方面,只关注了井公子的意图,根本没把别人放在心上呢。 喊吧,喊破喉咙,没交保证金的林先生,也没法叫价。 而场中坐着的容家主,偷瞥了一眼泰然自若的林羽,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羽不叫价,我主动开口,不就成了明着要抢他的铺子?” 容家主虽然有些虎,但还没到蠢的地步。 这种得罪人的事,还得由别人去做。 他朝着身后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青年连忙同站在后面的一个帮手,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对方加价。 “十五万零一两!” 终于有人喊价了! 其他看中这处产业的买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谁也没有在意是哪位勇士先开的口,看到林羽还没有出价的打算,江南雁也履行他的承诺,没有抬价。 争先恐后地举起手里的木牌。 “十五万零一百两!” “十五万一千两!” “十五万一千零一两!” 加价的幅度创下竞价以来最低。 不是大家想给林羽放水,实在是这处产业,它底价就很高。 根本不像李郡守给井家安排的底价一样,还有巨额的上升空间。 在增加了一千零一两之时,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最终,还是容家主举牌示意。 “十六万两!” 多出一万两对于容家主来讲不算多,他还准备着与林羽竞价三回合。 按照林羽的身家,还有对待吴家人的态度,林羽看中的产业必定不会撒手。 到时候来一出不打不相识……他拱手相送,也是不错的。 “十六万五千两!” 钱自达举牌喊了一句。 终于感觉到激烈争夺的李郡守,兴冲冲地敲响了铜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羽。 “目前最高价是十六万五千两!” “十七万两!” 容家主岂能让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十七万两买这样一个商铺,一个闹不好就溢价了。 钱自达摇头叹息:与我无缘了。 铛! 不等李郡守兴高采烈地开口报出目前最高价,杜小姐的舅舅举起了手里的牌子。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十八万两。” 其实杜舅舅不想趟这滩浑水。 可外甥女说,此时抬高容家主的叫价,不是在帮别人,而是在帮自己。 他愿意相信外甥女的判断。 李郡守敲响铜锣,额头见了汗,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都喊到十八万两了,林羽怎么还不出价?他可真是沉得住气。” “二十万两!” 容家主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震住了全场所有的买主。 连同林羽都忍不住想对方鼓个掌。 漕帮老大果然钱多没处花了。 “江兄,等会儿再叫价的时候,记得让容家多出血,不然咱们的谋划怕是要落空了。” “嗯。” 江南雁计算着容家主买下的产业所花费的银两。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自然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 而容家主报了二十万两的价格后,便等着林羽与他顶峰相见,两人你来我往…… 铛! 铛! 铛! 直到,第三下缓慢而沉重的敲击声,打断了容家主脑中的浮想联翩。 李郡守一脸困惑地高声宣布。 “这处商铺被容家主以二十万两银子买入!” 得知这个结果,买主们一片哗然。 “让容老大买下了?” “林羽是不是一直没有叫过价?” “他应该是没机会,也可能是觉得太亏了?”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 容家主还在替林羽找理由:“一定是刚才姓李的说要回收四百万两的酒钱,林羽担心手里银钱周转不开,这才不敢放手一搏。” 旁人听到这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少了林羽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对于选择了交同一处产业保证金的买主们来讲,无异于是一个喜讯。 可容家主却犯了难。 溢价几万两买了林羽看中的一处产业,而他还有自家要置办的产业要买,下一次竞价,他该怎样叫价才合适? 不等容家主得到答案,急切想看林羽吃亏的李郡守,宣布开始竞价城郊的作坊。 “底价二十万两!” 如果不是有吴伶醉酿酒的器具在,这处作坊一定不会标价这么高。 而吴伶醉在剑南道的消亡,注定了会有不少人想踩着吴家积累千年的名声往上爬。 “二十二万两!” “二十五万两!” “三十万两!” 竞价一路飙升,当上升到三十万两时,院子里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等着扳倒酒行第一吴伶醉的林羽,将其收入囊中。 在万众瞩目之下,林羽将右手握成拳头,缓缓举起。 “我出三十三万两!” 容家主赶在林羽前头喊出了新的高价。 按照叫价的规律,还有上顶三十五万两的高价,他敢肯定,林羽会叫出三十五万两的最高价。 待到那时,他只需再加上一个零头,就能险胜一筹,让林羽心服口服。 ------------ 第三百五十章 揭底 “咳!” 林羽将拳头抵在嘴上,假咳了一声,把冲到嘴边的笑意憋了回去。 起初他也没意识到,容家主是有意想针对他叫价。 可一次是巧合,两次绝不会是意外,所以,能够压榨出容家主手里的银钱,他当然要虚晃一招尝试一下。 猜错了,他不亏。 猜对了,有人亏。 铛! 李郡守不情不愿地敲响铜锣,仿佛被人抽干了精力似的,拉着长声报价。 “有人出价比三十万两更高吗?” 他算是看出来了。 林羽和江南雁这两个人,今日就是故意给府衙创造收入,好让朝廷怀疑他徇私来的! 容家主满怀期待地看向林羽。 但在接下来的两次敲锣时,他的期待伴随着钱表哥伸手来收银票,彻底粉碎。 “怎么回事?林羽一连两次都没开口叫价?” “他不是一开始就交了保证金,就算只是玩玩,好歹喊一声。” “难道这两处产业,他根本没看上,也没打算买?” 顶格买入酿酒作坊的容家主,听到旁人的议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隔行如隔山。 他是漕帮老大,知道怎样运酒不磕碰,哪里接触过酿酒的行当。 如果林羽不想要的话,他转卖给别人的话,还要赔钱! 不光容家主心里犯起了嘀咕,连井诗书都觉得林羽的所作所为有意思。 “就算李郡守在没收四百万两的酒水钱,重碧酒的名声早已传遍了整个剑南道,说不定已传到了京城去,酿出来的酒一定会遭到哄抢,林羽不可能拿不出几十万两银子,来买自己看中的产业,他是怎么忍住不叫价的?” 井诗书百思不得其解。 厚巴听到自家公子的发言,终于没忍住在暗中腹诽:公子,不是谁都像您一样,为了出一口气,就有豪掷千金。 好在,井诗书也想到了这一点,面露不屑之色。 “果然还是小地方来的暴发户,写诗写得那么霸道,做人却没有一丁点儿的魄力。” 正说着。 铜锣开响。 “蓉州城外庄园加田地共三千亩,底价五万两!” 来了! 井诗书看中的产业再次开始竞价,他虽然手里银钱不足,但他可以让江南雁知道,溢价购置的痛苦。 他就不信,江南雁面对心仪的产业,真能恪守信诺,不参予叫价。 “五万零一两!” 不等井诗书开口,后面站着的一位买主立即双眼冒光,准备下场捡漏。 谁不知道,但凡井家交过保证金的产业,底价压得极低。 所以,很快价格便从五万两,推到了八万两。 “八万零一两!” 井诗书见江南雁一直不曾开口,举起了手里的木牌。 他一开口,立即吓退了手里银钱不多的买主。 但,也给了容家主等人争夺的信心。 “井公子的票契用完了,身上带的现银恐怕只有十万两左右,买它!” 容家主一马当先,直接报出十万两的价格。 可距离这处产业的真正的顶格价,还差十万两。 “我出十二万!” 马老不甘示弱。 薄公子同样有心思在蓉州购置产业,举牌喊价。 “十三万!” “十三万五千两!” “十四万!” 竞价的几个熟脸,对于这处产业的争夺,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当然,他们的注意力,也从没江南雁与井诗书的身上挪开。 前者纹丝不动,后者如坐针毡。 可是,谁也没有叫价。 一瞬间,大家就明白了其中的内情。 “哈哈哈!看来井公子手里只有八万两,担心叫价太高,花落井家当场拿不出钱来,既丢脸还丢了竞价的资格。” 容家主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当场揭了井诗书的底不说,还得意洋洋地甩出了自家准备的银票,彰显实力,意图吓退与他明争暗夺的买主们。 “还好我手里还有五十万两,想拿下这处产业,绰绰有余。” “……” 井诗书是想抬高价格,让江南雁吃亏。 可他从未有过手里没有银钱的经历,一开口就暴露了短板。 同时也知道,在此之后的其他产业与他无缘了。 “公子累了,不如先回马车上休息,等竞价结束后再来过户?” 厚巴认为公子留下来,除了眼巴巴看着别人买入井家早就规划好的产业,心怀怨气以外。 没有任何意义。 井诗书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来都来了,眼见江南雁一无所得,还等着事后嘲讽一番,来平息内心的不满,半场离开? “我不累。” “……” 厚巴劝无可劝,只能低头查看手里那些还未竞价的产业,反思这次的过错,好向老爷认错认罚。 而这边,同样看中这片庄园的马老,眼见容家主余银颇丰,脸色有些难看。 这些人哪里是来捡漏的,分明是来炫耀财富的。 “平日里精明的奸商,怎么就忘记了财不外露这个道理?” 深陷其中的马老,目前还没有意识到,自从竞价一开始,大家就被一个人带偏了节奏。 他只能一门心思地盘算着手里的余钱,根据其他买主的报价,作出买入或是放弃的取舍。 竞价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由于节奏被人刻意拉快,直接将以小搏大想捡漏的买主筛选完。 不到一个时辰,李郡守手里未竞价的产业目录和资料,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屈指可数。 “仰赖于大家的支持,今日竞价只剩下一二……五处产业,便不再中场休息了。” 李郡守灌了口凉茶,抹了把额头上冷热混合的汗珠。 不愧是剑南道明面上的第一首富,吴家真他娘的有钱啊! 光是与吴雍有关系的三十余处产业,竟卖了近千万两银子。 一直不受重视,在唱独角戏似的李郡守,也没打算别人认同他的话。 谁知他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响起了江南雁的呼喝声。 “郡守大人安排得好!” “……” 李郡守皱着眉头看着闭目养神半个时辰,临到终了又开口的江南雁,竟意外地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真诚的意味。 这绝不是阴阳怪气地嘲讽,而是赞美。 更奇怪的是,就连杜慎行在此时,也向他点头致意。 “郡守大人今日为了府库收益,真的是辛苦了。” “……应该的。” 李郡守根本听不出对方说的是反话,只能一脸茫然地宣布。 “下一处产业,是旌阳无忧酒楼,它处于繁华地段,早前被贴了封条,但本官已通知旌阳县衙择期解除。” “店内装潢一应俱全,估价……” 李郡守看了一眼标价,倒吸一口冷气。 “六万两?” 坏了。 这是井公子看中的产业。 他没记错的话,这处产业他是放在首位要竞价的,怎么排到了这么靠后的位置? 吴家一案事发突然,但依然有许多吴家族人收拾细软逃往京城。 可旌阳的无忧酒楼有衙役看守,谁敢动里面的东西? 光是无忧酒楼店里封存的装潢与摆件的价值,就远远超过六万两! 等候多时的杜舅舅,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牌子。 报出了在场的井家、容家、马家等已有收获的一众买主们,根本要不起的价格。 ------------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这才叫捡漏 “九万两!” 超出底价三万两的价格,对比着之前动辄十万两的加价来说,根本是不值一提。 可是。 在场能够拿得出九万两银票的买主,不多了。 特别是交了保证金的那几个买主,根本不在拿得出九万两银票之列。 江南雁看着几度想举牌的马老与容家主,感慨不已。 “谁能想到,旌阳的无忧酒楼,居然能以九万两的价格成交。” 别看旌阳不大,可无忧酒楼不仅地段好、层数高、封存的宝贝也不少,它的上限至少是四十万两! 林羽一语点破他的心思:“你是后悔没多交一份保证金吧?” “交了也不一定能抢到手,我听到你说换顺序,还没想到你的计谋,倒是杜小姐,马上就能找准机会,把顺序调换到最合适的地步,她还愿意给我探探路,所以我不会和她舅舅抢的。” 有取便有舍。 江南雁可不像其他买主那么贪心,总想着别人争抢的一定是好的。 哪怕是坨屎,也要冲上去闻几口味道。 此时,井诗书见杜舅舅叫出九万两的低价,却无人敢继续加价,心中一震,终于反应过来。 不对劲! 只是自己花光了所有的票契也就算了,怎么坐在椅子上的权贵豪绅,全都拿不出九万两? 旌阳虽地方不大,但出了重碧酒和江氏糖坊,以后人来人往,定能成为商业重地。 买下无忧酒楼,不论是重操旧业,还是做些别的事,甚至是租出去,按照它的地段与建筑本体来说,也能开出四十万两的顶格价。 自己太冲动花超了预算那是意外,怎么其他买主到了最后,也和他沦为一样的冤大头? “厚巴,还剩下几处产业没参与竞价?” “五处。” 厚巴将打乱顺序的五处产业的详细资料取出,不等递过去,井诗书一把夺过。 他扫了一眼上面的府衙估价,还有李郡守写的实际价值,还有交纳保证金的人员名字,面色剧变。 “五处产业,其中三处是杜小姐她舅舅要买的,两处是江南雁要买的,这绝对不是巧合!” 特别是江南雁要买的两处产业,他原本也是势在必得,上面除了他还有容家、马家以及薄家苏家等人交了保证金。 除了苏家与林羽有交情,可能不参与竞争,剩下的买主,几乎都在前期竞价时,把手里的银钱用完了! 铛! 李郡守摸着酸倒的牙,敲响了铜锣。 他对着井诗书等人大喊一声。 “九万两!还有加价的吗?” 价值四十万两的旌阳无忧酒楼,被人以九万两买去。 什么叫捡漏? 这才叫捡漏啊! 无人应声。 杜慎行看出李郡守不乐意促成这桩买卖的想法,适时地提醒:“郡守大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妖多了,却能反过来证明事情是正常的。” “你啥意思?” “之前卖的产业价格虚高,再卖几处与底价相差不大的,才不会那么突兀,不是吗?” 言之有理! 尤其买主还是杜家的姻亲,朝廷怎么可能会怀疑杜家人与他联手暗中操控价格呢? 对于自己处事不公有了辩解借口的李郡守,快速地拍案定论。 铛铛! “成交!” 九万两捡漏买下四十万两的无忧酒楼,杜舅舅比谁交钱都积极。 就在这时,终于明白自己中了圈套的井诗书举牌站了起来。 “李大人,不如先休息片刻。”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他要利用休息的这段时间,去找几个与族中关系好的亲友,借钱也要与设计坑他的江南雁奉陪到底。 “这……” 李郡守刚说了不休息,井诗书当场推翻他的决定。 别的事还好说,但他好歹是一府郡守,朝令夕改难免落人话柄。 就在李郡守为难之际,杜慎行上前一步,夺过他手里的铁锤。 “井公子,你要休息可以自便,想让大人陪着,下官可以代大人完成剩余四处产业的竞价,可井公子要想利用休息的空档,前去借银再来参加竞价,有失公允。” 杜慎行伸手比划着场中坐着的容家主等人,借力打力。 “这里是益州城,不是蓉州城,井公子认为你在这里的情面,比得过他们吗?” 比不过! 可井诗书也不想让江南雁白白捡漏! 这时,江南雁也站了起来,朝着井诗书拱手作了一揖。 “我知道诗书兄只是想与我一较高下,诗书兄今日买了多处产业,已经远胜于我,难道诗书兄与我的竞争,不光是在商言商,还对我有私怨,才故意针对我?” 叫价的时候,江南雁可没有刻意表露出针对井诗书的意图。 因为,他是针对所有拥有可以和他竞价实力的买主。 看似树敌无数,实际上,大家虽多花了钱,但都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产业,赚足了面子。 就算事后反应过来,也不会有人因为多花了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而与已经是皇商的江家翻脸。 更别提。 此时江南雁当众让井诗书表态。 是否要为了今日的竞价,江、井两家因此撕破脸皮! “江……” “公子不可冲动!” 厚巴低喝一声,打断了井诗书的话。 “公子,江南雁虽然只是一个低品级的剑南道皇商使,但他的背后是江国公!他若有事,江国公不会置之不理!” “江国公与大公主殿下交好,若井家与江家交恶,娘娘在王府必会受到牵连!” 有时候能够让人耀武扬威的助力,也会变成让人认怂吃瘪的阻力。 井诗书紧握着木牌与折扇,手背青筋暴起,神情狰狞。 但,他还是极力克制住怒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南雁兄说笑了,我只是累了想休息,告辞。” “诗书兄不等到结束再走吗?” 江南雁不是得了便宜在卖乖,他只是单纯地想让井诗书有始有终。 井诗书深吸一口气,一脸假笑地摆摆手,掰断了手里的木牌,以实际行动拒绝了这个提议。 留在这里看江南雁捡漏,用李郡守给他安排的底价,买下超值的产业? 比杀了他还难受! 木牌断了,意味着放弃竞价。 江南雁自然也不好再出口挽留。 “诗书兄慢走,多谢诗书兄割爱相让。” 井诗书咽下满腹骂人的脏话,拂袖而去。 井诗书离场,李郡守压力骤减。 他刚想压压惊,继续敲锣,赫然发现铁锤不在手中。 铛! “郡府商铺一处,底价五万两!” “五万零一两!” 捡漏归捡漏,江南雁还是象征性地加了一次价。 铛…… 还没走远的井诗书,猛地停下脚步。 他不敢置信地扭头问身后的厚巴。 “本公子没听清楚,厚巴你告诉我,江南雁刚才叫价多少?” ------------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人生易如反掌 “回公子,是五万零一两。” 不怪厚巴太实诚,实在是他们没走多远,且江南雁叫得声音很大,全场能闻。 自家公子绝对听到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五万零一两!好一个五万零一两!” 井诗书气得脸上像开了染坊一样,青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又白。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真想返身回去,把牌子捡起来。” 厚巴根本不担心,自家公子会出这个糗。 坐在椅子上的那些豪绅们,难道出不起比五万零一两更高的价格吗? 他们为何不出价? 还不是,手里余钱不足以支撑和江南雁继续叫板,还担心这是江南雁设下的另一个陷阱,故意加价到高位,然后抽身而退。 既然从一开始就被江南雁牵着鼻子走了,反正只剩下几处产业,谁也不愿意为了些许的利益,撕破脸皮得罪江家。 “公子,你累了。” 厚巴递了一个台阶,等自家公子下来。 井诗书狠狠地剜了一眼场中鹤立鸡群般站着的江南雁,咽下涌入喉头的一股腥甜。 好你个江南雁! 且让你这次出一出风头,我在益州还要逗留一段时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今日被坑的银钱,来日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 铛! 铛! 铛! “五万零一两成交!” 接手铁锤的杜慎行,用不偏不倚的节奏敲着铜锣。 尽管买卖落定时,容家主等人,全部发出或高或低的叹息声,可谁脸上也没有表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江家这个后生着实厉害。” “不厉害能助江家登上皇商之位吗?别忘记了,江家还有位国公呢。” 益州不同于旌阳。 这里的权贵商绅大多与京城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知晓朝廷的一些内幕。 对于陛下近来的动作,他们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不犯忌讳。 江国公不光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更是大公主殿下的心腹,输了就是输了,今日竞争今日了,谁也不会为赚不到的银子去费力不讨好地得罪人。 “各位,承让了!” 江南雁脸上的笑意根本绷不住,急忙交了银票,等着宣布下一处产业。 毫无意外的。 再次以比底价高出一两银子的价格,成功收入囊中。 两处产业全部以比最初预计还低的价钱买到手,一下子省了六七十万两银子。 江南雁激动地拽过林羽,勾肩搭背地说悄悄话。 “跟着林兄混,不论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让我有种,人生易如反掌的错觉。” 江南雁做生意也有十来年了,第一次在这种群狼环伺的场合,以一敌百,还占尽了便宜。 能够认识林兄,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能够帮上好兄弟,林羽也很自豪,不过他还是调侃了一句。 “你说这是错觉?那你把手里成交的条子还给杜大人?” “还?不论我是凭本事还是凭兄弟买下来的,既然是我的了,就没有还的道理。” 场中,除了两人笑得开怀。 有样学样以低价购入剩下两处产业的杜舅舅,同样喜笑颜开。 他止不住地对着外甥女夸赞道:“阿若,舅舅按照你说的做,这次比预计的省下了四十万两银子!” 刚才在江南雁之前的那处产业开出高价,向别人彰显出他绝不退让的态度。 最后的两处产业,他学着江南雁只在底价上增加了一两银子,竟无一人敢再加价! 再加上有江南雁捡漏在前,他的举动并不打眼,属于是闷声发大财。 “恭喜舅舅,贺喜舅舅,我只是出出主意,真正拿决定的还是舅舅你自己。” 杜小姐没有领功。 倒不是她谦虚,而是她拾人牙慧,真正厉害的不是她,而是提出这一连串计划的林先生。 林先生有勇有谋,果然不是寻常人。 想到这里,杜小姐再一次朝着林羽看去,哪怕再矜持,眉眼间的倾慕之情也让人难以忽视。 杜舅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寡淡了不少。 外甥女自从坐在身边后,就魂不守舍的,他一直以为外甥女看的是大出风头的江南雁,可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外甥女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陪跑的林羽身上。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杜舅舅试探着询问。 “怎么旌阳的林东家,一处产业也没买?” “舅舅,你难道没发现,他不光一处产业没买,他还一处产业也没有开口竞价吗?” 外甥女不提,杜舅舅还没发现这一点。 可听她的语气,像是在此之前,就知晓林羽的举动似的,杜舅舅又是担心又是好奇。 “阿若,你和林东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什么……” 杜舅舅后悔自己读书少,搜肠刮肚也没想到合适的词语,既能说明他的想法,又能避免玷污外甥女的名节。 好在,杜若知道她舅舅的心思,莞尔一笑。 笑得颇具神秘的意味:“舅舅,你不会以为调整产业顺序,还有带动大家加价的节奏,是江公子想出来的法子吧?” “不是吗?” 杜舅舅反问一句。 见外甥女脸上笑容加深,还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继续看着林羽的侧脸出神。 他脑中灵光一闪,面色剧变。 难道操控今日竞价的,不是江南雁这个参与者,而是林羽这个陪跑的人?! “他才多大,经商只几个月,怎地会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杜舅舅本来觉得外甥女眼光太差,现在,竟也想找个机会,好好探一探林羽的底。 若今日之事真是林羽一手促成的,那么此子的前途不可估量! 在场的,除了杜舅舅想要探一探林羽的底,还有容家主有同样的心思。 容家主在竞争如此激烈的今日,花高价买下了林羽所看中的两处产业后,还在等着只有林羽交了保证金的那处不赚钱的产业,公开宣布时,他上前恭祝一句。 让林羽知道他能高抬贵手一次,就能再抬两次,借此把他买的两处产业,平价转卖给林羽的事当众提出来。 相信林羽一定会积极地参加他设下的午宴,并认为他实力强劲、实力大方,成功被他收入麾下,与容家合作,将重碧酒卖到大常各地的黑市去赚差价。 谁知,这都进行到了最后,他都没见林羽开过金口。 甚至那处只有林羽交了保证金的产业,根本没有公示过。 “林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不是来捡吴家的漏的,难道是来陪江家小子看热闹的?” 绝对不可能! 就在容家主想和周围闲聊赔罪的江南雁打探几句时。 铛! 杜慎行一锤定音,高声宣布。 “诸位,今日竞价已毕,成交的买主拿着条据,随着本官前去过户改契,诸位这边……” “等等!” ------------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这就结束了吗 容家主腾地一下站起来,满脸错愕地打断了杜慎行的话。 “杜大人,这就结束了吗?” 不然呢? 杜慎行满脸写着心里的反问,特意把目录表递给了容家主。 “今日所有参与竞价的原吴家产业,已全部卖出。” 容家主看都未看,直接指出他关注的问题。 “还有一处郊外的千亩庄园!它怎么没在竞价之列?” 那处庄园因地势较高,缺水干旱,既比不过良田的稳定丰收,也比不上荒地的物美价廉。 因此容家主只拿它当成与林羽接触的引子,根本没打算抢这块鸡肋。 可他不抢,不代表府衙不卖它。 它不参与竞价的话,自己后续想转卖其他两处产业的事该怎么说?硬说吗? “容东家,那处千亩庄园,因在竞价前,无人交保证金,只有林先生一人参与竞价,他出钱即得,共卖出一万二千两,早已过户换契了。” 一万二千两买千亩良田绝对不亏,但买吴家那处几近废弃的庄园,绝对算得上小贵。 “他早就买完了?”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吴家主猝不及防。 一下子失去了与林羽交涉的理由,再加上林羽从一开始就没叫价的事,让吴家主意识到不对劲。 “杜长史,林羽只买了那处庄园,他没买别的?还有,他不是提前交了保证金?” “只要不是像江东家一样,在临竞价开始前交的保证金,其他时候交的保证金都能退。” 言外之意。 早在竞价开始前,府衙便退还了林羽的保证金。 从一开始,林羽就没打算和旁人竞价。 容家主一时拿不准,这是因为林羽提前交保证金是故布迷阵,目的只是为了买下那处不值钱的吴家庄园。 还是因为与江南雁交好,提前知晓今日竞价的水太深,便没有参与。 要是后者,他还有拿捏林羽的机会,要是前者的话…… 容家主朝着林羽看去,决定还是开门见山地与林羽谈一谈。 刚上前一步,一个官兵越过他跑到林羽面前,耳语了几句。 林羽原本悠然自得的神情,骤然一变,他站起身来,对着江南雁喊道:“江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行,办完了事记得来无忧酒楼找我。” “好。” 林羽应下,与大力等一众护卫,跟着官兵离开了府衙。 原本有不少竞价时溢价买入的买主,想借着林羽提前过户改契的事发挥,指责府衙办事不公。 在得知林羽入手的价格不低,且前来的官兵,袖口多了一圈黄带子,应该是长乐郡主手下的皇家侍卫,不约而同地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接着。 他们的目光凛然地看向从井诗书走后,就开始装死的李郡守。 拿钱办事,可这事没办完不说,李郡守还把他们送钱打点的买主,分成三六九等。 “既然打点和不打点都一样,谁也不想多花一笔冤枉钱。” “办成事收钱,没办成事还敢收钱?” 李郡守望着围聚过来的一众买家,脸若苦胆,叫苦不迭。 清官难当。 贪官更难当。 本想趁这次竞价,大捞一笔的,如今不仅没捞到,还要落下埋怨。 都怪江南雁这个搅局的,还有杜慎行这个出卖他的下官! “迟早要把他贬到下县去,方解本官心头之气!” 李郡守的声音不大不小。 站不远处的杜慎行刚好能听到。 原本对算计了上官,还心有惭愧的杜慎行,此时神情坦然了许多。 商场如战场,官场同样如此。 “林先生说得对,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以前那个心素如简的杜慎行,此时眼里多了一分野心。 …… 府衙后门。 林羽上了马车,就看到长乐郡主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嫣儿正拿着矮几上的糕点往嘴里塞,鼓胀的腮帮子像只可爱的仓鼠似的。 明明两腮装满了,可看到林羽上了马车,生怕一会儿吃不着似的,又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 “……” 林羽憋笑憋得脸色通红。 见识过嫣儿的真本事的人,才知道,憨态是她的表象,机敏才是她的本色。 不敢笑,根本不敢笑。 “嫣儿姑娘,你慢些吃,别噎着。” 林羽先给二人倒了杯凉茶,接着问长乐郡主。 “我上次给你们带了不少吃食,已经吃完了吗?” 提到这事,长乐郡主的神色有些尴尬。 “近日无暇吃正餐,便把你送的零嘴当成了一日三餐。” “哦……大力,把车后面装吃的盒子拿来,正好我还没吃早饭,里面还有一些吃食,凑合一起当早……当午饭。” 本来长乐郡主想婉拒。 可当大力麻利地递上来一个小巧的铜锅,底座的铜盘里还烧着蜡烛加热,锅里熬的鸡汤香味四溢。 闻出这是林羽亲自下厨的手艺,她就算是克制力再强,此时也觉得饿极了。 “看到这个锅没,里面装的东西虽少,但加热食物很方便,只是烧起来有些废蜡,但好过埋锅造饭,或是吃干梆梆的冷饭硬饭。” 大力一连端了四口锅进马车。 乘风则将马车赶到了离府衙一条街的临河前,车后对着河岸,卷起了前后车帘,将里面的热气吹散的同时,也不会让旁人瞧见车厢里坐着何许人也。 长乐郡主来找林羽不是为了蹭饭的,她本来是想边吃边说。 可一连数日没有吃过热乎饭,特别是林羽的厨艺似乎又精进了,筷子放进嘴里的瞬间,她就先将旁的事抛到脑后,专心恰饭。 反正要说的事已成定局,早一刻晚一刻告诉林羽,影响不大。 这顿午饭吃得那叫一个痛快。 长乐郡主把饭不过七分饱的规矩都抛到了脑后,直到感觉有些顶,这才放下筷子。 “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车里没有家里带来的热食了,不过我们可以去无忧酒楼敞开肚皮吃一顿。” 林羽知道自己的厨艺很合长乐郡主的胃口。 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其毫无形象地吃饭,看来这段时间是饿坏了。 长乐郡主低头扫了眼桌子上的铜锅,才发现四口小锅里的肉和菜,全部被她吃光了。 只有她面前的骨碟盘里堆得冒尖,林羽的碗还是白白净净的,嫣儿……嫣儿和她差不多,嘴里还有一只调皮的鸡爪子,不时地咕甬出来。 有嫣儿陪着,顿时让她觉得没有那么丢脸了。 “咳!我吃饱了,特意来找你,是因为我不日就要离开益州,押解崔衍归京。” 提到归京二字,长乐郡主神情有些复杂。 林羽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长乐郡主特意百忙之中,亲自前来通知他,应该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 第三百五十四章 线索并联 果然。 长乐郡主喝完一杯凉茶,以手掩面打了个饱嗝后,让嫣儿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 这才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丝帕。 林羽见她如此小心,还以为丝帕之中,是何贵重之物。 可当丝帕打开,看到里面的泥巴,他顿时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哭笑不得地问。 “郡主也开始玩泥巴了吗?” “……” 长乐郡主将手里的泥巴凑到林羽的眼跟前。 离得近了,林羽才发现,这是一块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泥巴,和印刷用的胶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像这种泥巴,随便踩一脚就能带起来好几块,看样子应该不是拿来玩的。 “之前你说过吴夫人的遗物被一群流民洗劫一空,我派了许多人手在城外搜寻多日,终于,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这便是在那处可疑之处,发现的线索。” “这是线索?” 林羽小心地接过这块因为风干,极易碎掉的泥巴,仔细地审视了一番。 终于发现了上面留有鞋底的印迹。 “好像是一个字?” 繁体字再加上干泥巴,印迹较浅。 林羽仔细辨认了许久也没能看出它是什么字。 “是一个金字的上半边,还在另外半边的一撇,完整的是什么,并没有通过其他脚印拼凑起来,可能是钱也可能是钟。” 听到长乐郡主说完,再去看泥巴上的字迹。 嘿! 还真是。 “然后呢?这个字能证明那些流民们的身份吗?” “不能,但根据他们遗留的痕迹,我把所有当日在益州的可疑人物筛查了一遍,再加上其他的线索,把指使流民的嫌犯,锁定在了这两个人身上。” 长乐郡主朝着嫣儿伸出手去。 嫣儿掏出两幅画像,展平放到桌子上。 林羽只看了一眼,脑海里闪过两个字——抽象。 这可比泥巴上的字迹还要抽象得多,通过画像上的线条和几笔勾勒出来的神韵,最多知道,这两人,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三十左右。 不过,看他们上半身衣着的线条,倒是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军中将士?” 文人束冠,武人散发。 再加上画师特意点缀的几缕胸前纹绣,虽然很抽象,但看得出来,画的不是大头兵。 长乐郡主手指轻叩着画像上的留白,低声说道:“他们一个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一个是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在京城中所任职务也并非闲职,前段时间却前后脚来益州探亲,且,都与皇室有渊源。” 这个渊源到底是怎么个渊源法。 作为已经脱离吴家案件的林羽来说,不应该过问。 而长乐郡主不说,也有保护他的意思。 毕竟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可能会要命。 可林羽既然答应了师父,要找到在江油县杀害老道长和孙来旺一家的凶手,如今又有相似的线索摆在眼前,他沉吟着开口。 “郡主,他们的身份必须保密吗?” “你不是不想参与后续的调查吗?” 林羽不喜欢别人用问题回答他的问题。 可长乐郡主的关心,他能理解。 以前不想过多深入是为了保护自己与家人,但是,杀害孙来旺还要灭门孙家的凶手,推翻了他原本还有些天真的想法。 依据他的推测,孙来旺只是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且根据对方的身份和地位来说,想了解这一实情也很容易。 但对方却偏偏选择了灭门。 “郡主,你在益州调查吴家的案子,可能不知道,江油县也发生了一起诡异的案子,或许……” 林羽刻意停顿了一下,等到长乐郡主露出好奇之色,他将手里的泥巴还了回去。 “……与郡主你查的流民有关。” “速速说来。” 等林羽将江油县道观里的老道长在雨夜,与四处游走卖粮的孙来旺被杀害,且惨遭灭门一案说完。 长乐郡主的玉颜上,浮现出不可控制的怒色。 “上次运送的银票被劫后,我已派兵将益州境内肃清过一次,在距离旌阳仅有几十里远的地方,竟还有如此胆大的盗匪?” 说完,长乐郡主猛地打了个激灵,神情凝重地看着林羽,语气笃定地说道。 “他们绝不是盗匪!” 还沉浸于愤怒之中的嫣儿,听到这话愣住了:不是盗匪是什么? 而林羽见长乐郡主说得万般笃定,趁热打铁地追问。 “郡主何出此言?” “我与盗匪打过不少交道,他们都有自己的地盘,绝不会越界,另外,盗亦有盗,都说图财害命图财害命,既然他们劫了财,为何还要灭孙家满门,除非是结了仇怨,这才上门追杀,伪装成强盗所为。” 啪啪啪。 林羽为长乐郡主的这番解释,鼓掌相赞。 “郡主一语道破天机,可恨那江油县令竟以强盗杀人定案,张榜海捕文书,重金悬赏境内的强盗人头,却放跑了真正的凶手。” “真正的凶手是何人?胆敢如此草菅人命,还有江油县令维护,本郡主回京途中,正好前往江油县,定要将县令与凶手一并法办!” 长乐郡主猛地一拍桌子,茶杯应声而碎。 林羽知道她很生气,但也只能循序渐进地告诉她,自己的猜测。 听完他的分析,长乐郡主这才恍然。 “你要打听这画像的二人,是怀疑……” “起初是怀疑,但听完郡主说明了这两人校尉的身份,还验证了凶杀案不是强盗所为后,我敢肯定,这二人之中,有一人是凶手。” 长乐郡主黛眉微蹙,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如若真是如此,那便更不能让林羽参与其中了。 “郡主是担心,凶手知道我为了助你查案,设计坑杀了那个灰衣高手,像对付孙来旺一家对付我,所以不想让我卷进去,说不定还把我在这桩案子里存在的痕迹,彻底抹消掉了?” “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也挺累的。” 长乐郡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吴家的案子已然证明有皇室成员参与其中。 如今还牵涉另外两个名门望族,这让她有一种泥潭深陷的感觉。 “林羽,在我查完此案之前,你我先别联络了。” 长乐郡主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叫林羽的全名。 这让林羽也收敛了脸上伪装的笑容。 他知道,长乐郡主这是抱着不成功即成仁的想法,想要彻查出真相。 不论是作为知交好友,还是共进退的伙伴,他这个时候如果胆怯退了,很可能当下,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交谈。 “林羽,我知你心怀善念,追求公义,但你这个时候,还是要想想娇娘和小薇她们,别说是你了,倘若我回京发现事情太棘手,也会退出,请皇爷爷自己审度要不要彻查到底。” 劝人向善易,做人从善难。 ------------ 第三百五十五章 士为知己者死 面对长乐郡主的相劝,早已经历过一次天人交战般纠结的林羽,毫不犹豫地拱了拱手。 “士为知己者死,郡主不怕,我也不怕,再说了,真正危险的是郡主而不是我和我的家人。” 两个校尉前来益州探亲,不出意外,这个时候都已离开了蜀地。 而林羽的家人都在石林村。 石林村及周围的村庄,对外来人的登记与盘查,绝对比进入旌阳城还严格。 而且旌阳县衙里都是林羽的老熟人,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在敌人无法渗透,只能硬碰硬的情况下。 敌攻我守,除非敌人以十倍人数攻击,还要打一个措手不及。 不然,就算林羽不在家中,买下训练的那上百护院,还有数千村民,也定会护家人一个周全。 打不过,还能借助地形优势往林子里跑。 当初吴妨没跑脱,那是外来人不占优势还走岔了路,娇娘她们则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长乐郡主见他一脸决然之色,心神为之一振,继而摇头失笑。 “看来我今日不叫你来,你也会来找我提起江油这桩案子。” “什么都瞒不过郡主。” 林羽没有半点恭维的意思。 他是真的很佩服眼前这个美丽又聪明,同时又很勇敢的女子。 假如不是相遇的时间不对,又担心失去这位好友,他一定会步宋徽之的后尘。 终其一生也要向上攀登,采摘这朵高岭之花。 好在,能够互相引为知己,已是人生幸事。 “郡主,人多力量大,你可以抹消掉我参与这桩案子的痕迹,但你回京以后,不必与我断了联系。” 林羽说着站起身来。 由于车厢较矮,他只能弓着身体,朝着长乐郡主鞠躬一拜。 “旌阳童生林羽,愿为大公主殿下效力,请郡主成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不论是经商还是考科举,作为还没有建立起家族根基的林羽来说,要么在众多权贵世家里左右逢迎,要么就找一个过硬的靠山互利互惠。 这是常态。 林羽原来的设想,是自己赚钱,小舅子考科举,双线并行节省时间,再利用一些发明创造,来增加自身的功劳,名利双收的同时,还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拥有一道保命符。 毕竟抱谁的大腿,也不如抱这世间最粗的大腿,成为天子门生。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就先变通一下。 反正据江兄所讲,皇帝与大公主殿下的关系,除了君臣,还存在寻常人家的父女情分。 况且之前糖方一事还是大公主殿下引荐的江家,有这层关系在,他想投靠大公主殿下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是为了与我联络,才想投靠母亲,还是有别的想法?” 长乐郡主眼神晦暗不明。 涉及母亲,她不得不慎重考量,希望林羽据实以告。 林羽也很坦诚,笑着答道:“借助有别的想法,来掩饰我想与郡主一同查案的事实不行吗?” “行,但跟了我母亲,你会得到什么我不清楚,但你会失去一个天大的机会,我母亲还有我,只听从皇爷爷的话,你懂吗?” 林羽懂了。 他跟着大公主殿下,不一定会是皇帝门生。 但绝对得不到从龙之功。 “郡主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连益州首富还没当上呢,只是一个卖酒种田的,还有可能因为帮你出主意,得罪京城两位炙手可热的王爷,你居然认为我有机会参与到朝廷最大的争斗中去。” 就算他有机会,他也不会参与进去。 押对了宝确实有机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押错了,那比孙来旺全家被灭门的下场都要惨。 一个闹不好,石林村就没了。 长乐郡主忽然凑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然后又重新坐好,嫣然一笑。 笑容犹如盛夏繁花,美得惊心动魄。 说出来的话,也很惊心动魄。 “知道你没有这样的心思,等我告诉母亲实情,她一定会如了你的愿。” 有女儿打包票,还地担心母亲跑票吗? 林羽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但脸色还是有些惆怅。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郡主起疑心,郡主,你怀疑我玩谍中谍?” “何解?” “就是双面奸细……” 等林羽解释完,长乐郡主又笑了。 “你不提我还没往这方面想,只是担心你受到威胁,急着想让家族强大,想通过我走捷径但走错了路,听你这么一解释,我还真要派人查查,你有没有与我的王叔或者他们的支持者有交情。” ??? 林羽一时间分辨不清楚,这是长乐郡主在开玩笑,还是在敲打他。 反正过后他得去找江南雁,再问一问这方面的事情。 避免大公主殿下的人查起他时,惹人生疑。 长乐郡主对他是掏心掏肺,不怀疑他的目的,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大公主殿下那边……人心隔肚皮,可就不好说了。 “既然郡主愿意让我掺一脚,还请郡主帮我查一查孙来旺在益州的行踪,说不定能够对应两个校尉归京的路线。” “好。” 长乐郡主刚应下,方才去请林羽的那个官兵闪身出现,递上一个小指粗细、两寸长的细竹筒。 细竹筒正中有人工雕刻的凹槽,系着黄色的丝线,也不知道是纯金的还是镀金的。 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此物的林羽,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是皇室专用的飞鸽传书,目前整个剑南道,只有我能使用,自我走后,如果你有急信要告知于我,就用这个。” “啊?这不是皇室专用的吗?我能用?” 林羽受宠若惊的同时,担心长乐郡主因此被人诟病。 谁知,长乐郡主指了指他旁边,正在光明正大偷吃糕点的嫣儿。 “我把嫣儿留给你,回京后再让母亲派心腹前来负责联络。” “可是嫣儿她……” “别担心,我把灰衣人吊在北城门数日,参我暴虐尸体的折子,应该堆满了皇爷爷的案头,京城的人们了解我的脾气,如果不是没有找到线索,我不会拿尸体撒手,所以,在我回京的路上,没有人会冒死伤我。” 林羽没想到长乐郡主会把贴身婢女留下来给自己使用。 外面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能写出好几本小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宁愿舍弃名声,也要给他多一层安全保障。 很难不让人感动。 “郡主,嫣儿我收下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争取你派新的联络人来之前,把她喂胖十斤。” “……大可不必这么感谢我。” 长乐郡主将看完的纸条连同抽空的细竹桶放到他的面前,玉颜上再次绽放耀眼夺目的笑容,晃得林羽眼花缭乱。 “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林大诗人能否答应?” ------------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长乐郡主归京 长乐郡主都喊林大诗人了,林羽自然猜得到是哪方面的事。 他从矮几下方的隔层里掏出笔墨纸砚,摆好放在桌面上,不等长乐郡主开口,高深一笑。 “我正好也想送郡主一份临别之礼。” 听到他的话,长乐郡主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索要的礼物哪有亲自准备的更具诚意? 再看林羽这番动作,应当是与她的请求一致。 眼见林羽手忙脚乱地开始铺纸,拿着镇纸努力地压着卷边的宣纸,迫不及待的长乐郡主,主动拿起砚台与墨条晃了晃。 “林先生,我来研磨可好?” “好好……” 两人分工合作。 当纸被压平铺好时,砚台之中已经有了一汪墨汁。 林羽拿起狼毫笔,盯着认真研墨的长乐郡主看了片刻。 写什么呢? 刚才他是顺着长乐郡主的意思,提起要送一份礼物。 而根据长乐郡主的喜好,再加上“林大诗人”的称呼,自然要送一首诗给她。 有题目的诗好作,没题目的诗,光靠自己发挥,还得符合对方的心意,且应情应景……有了! 脑中灵光一闪,林羽下笔如有神。 一直假装认真研墨的长乐郡主,看着跃然于纸上的诗文,在心里默念。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笔锋停在此处,仿佛犹如一条天堑,隔断了雄踞旧秦的巍巍长安与渺渺蜀川。 她与林羽的命运在此刻相通,都是远离家乡,为了前途奔波。 长乐郡主知道今日一别,或许此生不复相见,本来心中萧索但强忍着没有发作,但看到这两句诗后,不免眼中饱含热泪。 林羽轻蘸笔墨,继续书写心中的真情实意。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长乐郡主直接念了出来。 念完后,她手里的墨条“嗒啪”一声跌落在桌子上,一滴泪珠也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滑落到手背上。 “抱歉,我失态了。” 长乐郡主赶紧用手背抹掉泪痕,朝着林羽释然一笑。 即使远在天涯海角,只要知道他还好好存活于世间,就像是近邻一样朝夕可见。 尽管今日岔道分离了,互为知己,心意相通,鸿雁可寄书信可寄情思,也不用儿女情长,泪洒衣裳。 “我不如先生洒脱。” “可能我不是洒脱,只是单纯地认为,我们还能再见。” 林羽在首行的空白处,改头换面,添上了一笔——《送长乐郡主归京》。 笔落定,待墨干。 他将这首诗稿仔细地卷起来,双手送到长乐郡主的面前。 “前路漫漫,此诗代我与郡主同行,多谢郡主这段时间的照拂,还望郡主珍重。” 林羽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也从来不会小瞧别人的智慧。 在最初与长乐郡主接触时,对方一定猜得到,他目的并不单纯,后来推心置腹,这才有了今日的交情。 “彼此照顾而已,想到很久吃不上你做的饭菜,我竟有些羡慕嫣儿了。” 突然被提起的嫣儿,赶紧表态。 “郡主,有好吃的能够寄到京城去的,我一定给你打包寄回去!”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长乐郡主一语双关。 让林羽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她是想等可以远寄的吃食,还是等着他的书信。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吝啬。 长乐郡主将贵重的饯别礼,贴身放好,留作路上无聊或思念蜀地时,可以拿出来睹物思人。 她对着嫣儿交代:“关于林先生要调查的事,你全力配合他,但对外就说是我的意思,懂了吗?” “我明白,郡主。” 长乐郡主与林羽四目相对,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为了防止再次落泪,她果断地挑起开帘。 “走了。” “嗯……” 林羽低低应了一声,接过挑起的车帘,目送着那道倩影上马而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 谁说他洒脱的? 林羽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过是担心他流露出不舍,会成为长乐郡主的牵绊,从而让她在京城危险的权力漩涡中行事,还要惦记远在蜀地的自己,从而分心罢了。 “要是蜀地到京城的距离,能够像益州到旌阳一样,一天一夜能打一个来回就好了,可惜……” 嫣儿伤感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她望向远处高于城墙、掩于葱林间的层峦叠嶂,失落地摇了摇头。 有鬼斧神工的天地挡着呢,像她刚才说的话,做梦都想象不到是何等的场景。 “山水隔远的是距离,而不是人心。” 林羽握了握拳头又松开。 他倒是能够想办法,不必再翻越数万座高山险岭,缩短两地之间的通信距离。 可眼下不是实现这一设想的时机。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人生苦短,时日却长。 “嫣儿姑娘,吃饱了吗?” “现在就去查那个叫孙来旺的人吗?” 嫣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为了下一顿能吃上大餐,准备全力拼搏。 林羽见状,心里踏实了不少。 长乐郡主留下嫣儿这个好帮手,相信要不了多久,他需要的线索就能全部串起来,得出事实的真相。 “嫣儿姑娘,你打算怎么查?” “还能怎么查,顺藤摸瓜,先从孙来旺亲近的人……哦,死绝了,那就先从路引查起。” 孙来旺来没来过益州城,去负责守城士兵的陈郡尉那里,找到近日的出入益州城记录就行了。 再加上林羽怀疑,孙来旺的死与见过灰衣高手尸体有关系。 嫣儿打算,直接去查益州北城门的出入记录,再根据孙来旺的脚程,从三日前开始查起。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孙来旺的踪迹。 林羽听完她的分析,竖起大拇指赞叹。 “嫣儿姑娘条理清晰,定能手到擒来。” “我争取今天下午查到线索,晚饭前向你汇报。” 林羽知道,嫣儿姑娘这是打算利用战果索要美食。 他笑着点头接下了这桌点餐。 嫣儿走到车厢后门,刚要往河岸上跳,忽地想到什么,扭头对林羽说道:“今日竞价,各地买主齐聚府衙,里面应该有不少孙来旺生前接触过的商绅,林先生你要不……算了,你和那些没见过的商绅打交道,说不定被人怀疑,浪费郡主的一片苦心,还是我自己慢慢查吧。” 兵分两路调查,虽然效率高,但危险也是加倍的。 嫣儿知道,她留下的任务,不光是为了通信和查案。 郡主最在乎的,还是林先生的安危。 林羽没想到他在嫣儿姑娘的眼里如此脆弱。 旁的危险他不参与也就算了,但这件事,他来处理的话。 远比嫣儿姑娘蜡烛两头烧,查完孙来旺的行迹,再逐个去找接触过的商绅调查,更加安全且简便。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他来了吗? “嫣儿姑娘,我就是卖酒做生意的,和益州的商绅打交道,是我应该也必须要做的,不会引人怀疑。” 嫣儿歪头思考了一下,不住地点头:很有道理。 关键是,两个人从两方面入手,查得既快,也容易掩盖调查的痕迹。 只是…… “林先生你还是不要明目张胆地查,小心暴露自己。” “懂。” 见林羽心里有数,嫣儿想到这可是能和郡主共商要事的人,她也没再絮叨地叮咛什么。 一个纵身跳下马车,消失在河边。 等嫣儿姑娘彻底走远,林羽这才望着长乐郡主离去的路口,长叹一声。 “往后就没有美丽又聪明的女子,和我共谋算计别人了,想想还挺寂寞的。” 无论是娇娘还是小薇,亦或是灼灼她们,尽管也是自己坚实的壁垒,大家互为依靠,但像长乐郡主这种,光是站在那里,便给他无限勇气的女子。 独此一人。 “咚咚!” 大力敲了敲车板,挑起帘子。 “老爷,郡主和嫣儿姑娘都走了,只剩下咱们了,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 林羽手指着南边的城楼方向。 “当然是先去看看咱们买的庄园。” 来到一处地方,必须要安置一番,缺衣少食还有洒扫看家的奴仆护院。 要办的事情既多且杂。 至于他刚才和嫣儿姑娘说的,打探消息一事,主动凑上前去问的话,倒显得刻意。 “老爷,容老大举办的午宴你不去吃吗?” 大力还惦记着白蹭一顿宴席呢。 林羽想到容家主在竞价他虚晃两招的产业时,频频向自己张望,还有给自己的下马威。 尽管不明白,原本与吴家交好的漕帮老大,怎么转头盯上了自己。 但这个宴,于自己来讲恐怕是场鸿门宴。 “恰好郡主叫我来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利用这个借口不去赴宴,容老大也不敢怪罪,且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被动着让人算计,只会防不胜防。 益州的水太深,还有像井家这种来自蓉州的大矿主。 目前来说,静观其变是最好的。 假如容家主真的找他有事,所图为何事,只要他不赴宴,相信凭容家主莽撞的脾气,很快就能见真章。 而他,还得想一想,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和最不令人怀疑的方式,调查孙来旺接触过的商绅。 一旦嫣儿姑娘确认了孙来旺曾来过益州,他要查明孙来旺的具体行踪,再调查两个嫌犯的行踪,从而将两个嫌犯缩减到一个嫌犯。 “希望在郡主抵京之前,我能找出最危险的那个敌人,也能让她有所提防。” 林羽转而对着外面的护院林涛吩咐。 “江兄为了平息大家的怒火,再加上午宴的地址选在青江酒楼,江兄一定会去,既然容家主热情相邀,我不去总得支会一声。” “你去告诉容家主和江兄,就说我送别长乐郡主归京,再加上连夜赶车,身心俱疾,先回庄园休息。” 不看僧面看佛面,绝对不能让江兄这个酒楼东家难办。 他礼数到位,假如容家主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 “那就让他来找我好了。” …… 青江酒楼。 顶楼包间内。 已过午时三刻的饭点,作为举办这次宴席的主人容家主,却还在不停地朝着门口张望。 桌子上摆的都是青江酒楼的招牌菜,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再加上竞价半日,大家耗费了不少力气,此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偏偏请客的主家不动筷,他们也没法蒙头胡吃海喝,只能跟着容家主往外瞧。 “容老大等谁呢?井家那位公子哥?” “井公子办完过户,马上去接手新产业了,当面辞了容老大的邀请。” “两个人上午的时候争得脸红脖子粗,就算没伤感情也伤了面子,容老大绝对不是在等井公子。” 那会是在等谁? 没有经历过早起出城一事的人们,还在困惑不已。 像马老和薄公子等人,对此却是心知肚明。 特别是被刻意安排在角落里的薄公子。 他既期待林羽到来,好让林羽知道容老大对重碧酒远销他处的事心怀鬼胎,又担心林羽害怕容老大这条地头蛇,两家像吴家当初那样,联手做生意。 要是被容老大拿下独一份的重碧酒运输与外销合作,假以时日,别说容老大在益州漕帮的地位,无人敢撼动。 就算是剑南道漕帮老大,也不在话下。 而薄家作为与容家竞争日久的对手,此长彼消,处境会变得更加艰难。 小厮见自家公子面露忧愁之色,小声问道:“公子,你之前不是替林东家摆平了许多想与他竞价的人们,为何不在府衙的时候,找机会和林东家说呢?” 除了容家还有其他在漕运有话语权的人,都等着拿下重碧酒运输的这笔赚钱的大买卖。 眼下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时候。 “你当我不想说吗?可林先生交付保证金的三处产业,两处被容老大溢价十万两拿下,剩下的一处倒是经过我的劝说,打消了几个人争抢的心思,但我总觉得,不需要我劝说,林先生也有办法拿下他想要的产业。” 他倒是想卖这个人情。 可林羽不给他机会。 为了避免弄巧成拙,他不愿意像容老大一样,步步紧逼,就算今日林羽到场,他也会另寻机会,再以真诚合作的条件,打动对方。 而不是玩弄心计。 就在这时,等候多时的客人,有人不满地喊了起来。 “容兄,菜都要凉了,你还等哪位贵客呢?” “是啊容兄,你今日设宴不是想趁着府衙竞价,大家难得一聚,正好又预订下青江酒楼的顶楼包间,这才特意请我们来品尝美酒美食的吗?” “等到饭菜凉了,酒气散了,容兄你今日的宴席可就不是上等的好宴席了,哈哈哈!” 哈哈个锤子! 容家主看着被他安排在角落里,却还上蹿下跳,想要搅黄他与林羽合作的漕帮诸人,再次伸长脖子,朝着门口张望。 林羽他怎么还不来? 难道和长乐郡主蜜里调油,没工夫理会做买卖的事了? 要知道,今日可是他林羽初来益州,在权贵商绅们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在府衙时让江家小子出尽了风头,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模样,这种情况下还不来露露脸,难道他真以为,抱住长乐郡主的大腿,就能在益州混得风生水起?” 对于这种行为,容家主没有鄙视的心思。 他只是觉得。 与其抱长乐郡主的大腿,被人当成是郡主包养的小白脸,还不如成为容家的附庸,跟着他上自家这条大船,一起去乘风破浪。 凭借他的实力与手段,让重碧酒成为第二个吴伶醉,让林家成为第二个吴家,易如反掌。 “再等他半刻钟,如若还不来,我就……” ------------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识实务欲动粗 “来了来了!” 守在门口的江南雁高喊一声。 容家主眼中的犀利之色尽数褪去,换上了温和的微笑。 匆匆站起身来,准备迎接即将登上自家大船的林羽。 “凭借林羽的聪明,应当知道,他来参加这次宴席,代表着什么,识实务者为俊杰,这小子倒不像风传的那样一身傲骨,早知道就不起那么早赏他脸出城了。” 这一次,容家主没有像早起一样,派人上前迎接,而是傲然而立,等着林羽主动上前来示好。 为此,他还特意把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空了出来,让林羽明白。 从此林家由容家护着! 在这种场合,只用位居容家之下,不必再看旁人脸色! 跟着容家混,好处多多!哈哈哈哈! “江东家,容东家,我家老爷因事不能前来赴宴……” 当林涛将自家老爷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完。 容家主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身心俱疲?无法前来? 还不是因为抱住了长乐郡主的大腿,不把他放在眼里! 倒是江南雁,并不在意林羽能不能来,此时听说长乐郡主走了,他急忙关切的问:“林兄无恙吧?” “老爷只是和郡主说了很久的话,再加上连夜赶车有些累,无恙。” “那就好。” 江南雁扫了眼脸色黑如锅底的容家主,对着林浪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混迹漕帮的,哪怕传承数代,早已不再像第一代白手起家一样,刀里来斧里去,把头悬在腰带里,亲手做一些脏事。 但在这个行当,想镇过一路上面对三教九流的人,少不了一身匪气。 此时的容老大的不满外露,一副恨不得抓林羽前来的模样,让江南雁颇为担心。 “容伯父,既然林兄今日不便前来,不必再等他了……” “谁说我是在等他?!” 期待过高,所以失望过大的容家主,眼见自己做到这步田地,林羽依旧选择了不与他合作。 他也不必藏着掖着。 你不识实务?那就别怪老子动粗逼你就范! “林东家背后有长乐郡主做靠山,不把我们益州商行的各路朋友放在眼里,我能理解,只可惜,长乐郡主今日离开益州,回归京城了,少了长乐郡主给他撑腰,他还想独自一人把重碧酒卖到大常各地去?” 容家主的话,挑动了在场漕帮出身的众人的神经。 连薄公子心里都忍不住打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林先生这是打算赚钱不要命了吗? 酒水的利益有多大,在场的人尽皆知。 哪怕重碧酒的价格相较于吴伶醉,已是便宜至极。 可是,重碧酒的出酒率远超过吴伶醉,且其他杂粮的价格,也远比高粱大米要便宜。 在此基础上,卖一斤重碧酒赚的钱不比卖一斤吴伶醉少。 “长乐郡主前去京城办差是假,帮着林羽卖重碧酒是真吧?” “有可能,说不定过段时间,重碧酒就成了御酒,你我可就高攀不起咯。” “按重碧酒一年卖一百万斤来算,这就是两千万两的银子,益州人们近水楼台先得月,远处的想喝还得加价买,也不怪林羽想一人独吞,谁会对这么大一笔钱财不心动呢?” 此话一出,不光是漕帮的人。 在场除了与林羽有交情的,其他人都是羡慕嫉妒得双眼通红,都想要分一杯羹。 江南雁见状,暗道一声不妙。 饶是千年传承的吴家,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还是选择了与酒水相关产业的家族,不断联姻。 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吴伶醉的销路,大钱归吴家赚,小钱有大家分。 而这次,吴家众人推墙倒,正是因为侵害了许多人的利益,连同漕帮容家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受到吴家牵连,信誉受损,丢失了许多买卖,这才袖手旁观。 江南雁倒是想告诉大家,林兄没有买商铺,根本没打算零散地卖酒,或是学吴家,左手倒右手赚倒卖的差价。 可此事他知道归知道,但不能擅自作主宣扬出去,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大家今日难得齐聚一堂,不谈生意,不谈生意,掌柜的,去潇湘馆请几位清倌来,给大家弹曲助兴。” 啪! 容家主抄起桌上的酒壶,摔在地上。 凛然的杀机四溢开来,场中的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而江南雁面对着暴怒的容家主,不仅没有退缩,还在极力相劝。 “容伯父……” “哪个是你伯父,别跟我套近乎!” 容家主知道江南雁与林羽的关系亲近,再想到青江酒楼,是唯二可以买重碧酒的地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手指着江南雁,不满地喝道:“你和林羽称兄道弟,他有了好处与你瓜分,你自然要向着他说话,可你想过没有,你们想要独霸所有的好处,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自从溢价买入产业,便憋了一肚子火的容家主,此时彻底地爆发。 在青江酒楼质问江南雁,相当于不给江南雁的脸面。 江家做的生意,确实要与漕帮打交道,可不一定非得与容家打交道。 原本江南雁还打算稳住容家主,等林羽稍后公布重碧酒在益州的安排,误会便能解除。 可看容家主霸道的模样,他便明白了。 “看来容东家想等林兄前来,不是谈合作,而是想压着林兄一头,吸血吃肉!” “合作?一个从旌阳白手起家到益州来的布衣,要不是攀附上长乐郡主,还讨好你们,他能有今天?” 在容家主眼里,林羽的成就对比着权贵世家或是豪绅商贾,根本不值一提。 “他既然能够讨好你们,为何不能讨好我?” 一介布衣努力数月,就想与他们这些世家与豪绅平起平坐? 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场不少人,本来没打算参与到瓜分重碧酒获利一事。 可听完容家主的分析,觉得言之有理。 这个林羽就算名声在外,可在他们真正的世家面前,依旧只是一介蝼蚁。 他们能够看得上重碧酒带来的利益,还是林羽的光荣。 “容家主!” 江南雁哪能允许旁人贬低林羽,他暴喝一声,打算克制住愤怒的情绪。 可看到容家主目中无人的神色,还是没能忍住,比划着门口。 “既然容家主不是来举办宴席,而是来惹是生非的,从今往后,青江酒楼不再接容家的客!”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江南雁是病猫吗? 容家主没想到向来处事圆滑的江南雁,竟会为了林羽,落了容家的面子。 哗啦! 容家主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桌子,右手食指快要杵到江南雁的鼻尖上。 “江家小子,是你想借着重碧酒赚钱,故意不让林羽知道我容家的厉害之处,让他以为有你们江家撑腰,就能一起闷声发大财了是吧!” ------------ 第三百五十九章 除非我死! 江南雁要被这番指责给气笑了。 早在上午竞价时,不,早在以前,他就曾听家里长辈讲过,容老大冲动易怒,做事只顾痛快不顾后果。 他还觉得生意场上的人,再怎样也有底线。 是他想错了。 “对,我是想借着林兄的重碧酒赚钱,又怎样?他亲口所说,除了他自己的作坊卖重碧酒,只有青江酒楼能够喝到平价的重碧酒。” 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有什么好羞耻的呢? 江南雁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与林兄的友情,比手足还亲近。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林兄于他是互相成就! “你承认了?!” 容家主只是想扣一顶屎盆子,没想到竟逼出了江南雁的真心话。 对此,他是又惊又怒。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江家的想法?” “重要吗?重碧酒怎么卖,给谁用,不是你容老大说了算,它姓林,是林兄说了算,你想借着你在益州的势力,欺压林兄?逼着他把卖酒的利益分给你?” 江南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目光扫向在场的众人。 “除非我死,否则,你们谁敢动林兄一根汗毛,先过我这一关!” 一柄匕首自江南雁袖中而出,擦过容家主的衣摆,钉在了酒壶碎掉的壶口处。 刀锋穿透瓷片,发出呲呲啦啦的摩擦声,让在场的众人,心都揪了起来。 特别是之前那些,想趁着林羽还没在益州站稳脚跟,想将重碧酒收入囊中的人们,纷纷尴尬地躲避着江南雁投来的视线。 更有胆小的,见场中都开始拔刀了,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赶紧狼狈地爬起,朝着针锋相对的容家主与江南雁拱手一拜。 “容东家、江东家,我家里有急事要处理,我先告辞。” “我也一样。” 胆小怕事的,不想与双方甚至三方结仇结怨的,争先恐后地告辞离开。 不多时。 场中便只剩下了真正把持着益州各行各业的一群人。 马老率先出面打圆场,拄着拐杖,笑着上前。 “容兄,江东家,给老夫一个薄面,点到为止,这生意场上除了利益,还有人情往来,容兄你是统领数千人的漕帮老大,你应当明白情义二字的重量,林东家与江东家是有情有义的人,你插入不进去的。” “老马,我和林羽之间用不着情义,只要他肯每年转让二十万斤重碧酒任我处置,我容家便护着他,要是他不愿意,那我容家的水陆两道只能看到重碧酒的酒坛子,就一竿子打翻它!” 容家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 江南雁面对这样的威胁,不为所动,而是直接讽刺:“水陆两道又不全是容家的地盘,容老大,你休想一手遮天!” “你江家每年能得多少重碧酒你心里没数吗?我只要二十万斤怎么了!” 容家主撸起袖子,真想抽江南雁两个大嘴巴子。 为了护着林羽,要与全益州商行想咬一口林羽血肉的人们为敌,江家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归根结底,江南雁才是最不识时务的那个! “要?这个要是白给,还是你平价买?” “这是我与林羽之间的事,轮不着你插手!” 容家主在冲动过一,到底还是投鼠忌器,担心受到江家的针对与报复,打算绕过江南雁直接让林羽知道容家的厉害,语气软和了几分。 马老趁着这个机会,挡在二人中间,用拐杖挡在容家主面前,同时用另一只手虚拦了江南雁一把。 “两位,和气生财,此事当事人林东家不在,你们还是回去问问他的意思再争吧。” 依照马老的看法,容家主早上给了林羽一个下马威,又买下林羽看中的两处产业,特意相邀中午赴宴。 明显是一开始就打算,大棒加甜枣想要收服林羽。 益州商行存在这种心思的人不少,但像容家主这样仗势欺人的,独此一份。 那林羽如果真的是个简单的小人物,能够白手起家成为旌阳首富?还获得长乐郡主的青睐? 论长相,林羽可远不及蜀地第一才子宋徽之。 “老马,你马家也没憋好屁,暗地里劝别人不要和林羽竞价相争,不就是想卖他一个人情,还有酿酒槽子,你也半卖半送给林羽,你的所作所为不也是想在林羽身上谋取利益,你们真当我不知道吗?” 马老一噎。 寒着脸退后一步,不再相劝。 既然容家主想以一人之敌,对抗江家与林羽,他就让家里那些不同意自己半卖半送酿酒槽子的后辈们瞧瞧。 林羽到底还有什么能耐! 而江南雁见容家主只把林兄当成是赚钱的工具,想要加以利用,还将这番想法套用在别人身上,知道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话不投机半句多,容老大羞辱我知交好友,我先前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青江酒楼不欢迎容家人前来,请!” 开酒楼待客的,却破天荒的开始赶客。 传扬出去,容家主的颜面是没地方搁了。 但他依然不相信,这是江南雁在维护林羽的尊严,只当是江南雁在向林羽证明江家的实力,远高于容家。 容家主上前一步,与江南雁四目相对,放出狠话。 “江家小子你等着!我要让你今日怎样赶我走的,明日便怎样把我当贵客迎回来!” “我在此,随时恭候。” 江南雁可不是吓大的。 再说了,为了兄弟他能两肋插刀,何惧有之! 只是。 “我得赶紧告诉林兄,容老大的目的,让他早做防范。” …… 此时的林羽,正啃着野果子,慢慢地走在林荫小路上,巡视着新买的庄园,欣赏着山野风光。 站在半山腰往下瞧,还能瞧见前不久马老以卖酿酒槽子为由,半卖半送的酿酒作坊。 林羽手指着庄园与作坊之间的一大良田与荒地,对着身后跟着的一个护卫吩咐道:“林千,去打听打听这片庄子是谁家的,有没有往外卖的想法。” 光靠马家卖的作坊,只能年产出五十万斤重碧酒。 旌阳在北,益州在南。 处于益州的酿酒作坊供应的剑南道南部,及以南的地区,其中还包括西南位置的蓉州等地。 年产五十万斤,连权贵世家们请客吃饭消耗的数量都不够。 所以,他想着把庄园与作坊圈起来,建成一片联动的园区,既方便产出,又方便管理与安全保障。 “这片庄园的地块倒是比我想象里的要大,不是零零碎碎的那种,但是,它们的地势比较高,主要水源也仅有一条,看来先得进山引条山泉水来酿酒,再想办法解决高处田地的灌溉用水……” 林羽的话还没说完,看到一匹熟悉的骏马领先数名护卫的坐骑,朝着他所在的庄园奔驰而来。 ------------ 第三百六十章 以不变应万变 华丽的紫色衣服,离着老远便能认出是谁。 “江兄此时不应该陪着容家主吃大餐、和那些买主们摆龙门阵吗?” 林羽返身往回走,边走边同大力调侃。 “难道是我没去成,容家主一怒之下把桌子掀了吃霸王餐,江兄特意来找我诉苦的?”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很小。 虽然容家主行事十分冲动,且为人霸道,但江兄是一个冷静克制的人,又是在青江酒楼举办宴席,作为酒楼东家,江兄定能掌控全场。 “老爷,江东家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可能被你说中了。” “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的马骑不上山,我们走快些。” 半刻钟过后。 林羽在半山腰碰到了匆匆上山寻他的江南雁。 “林兄,大事……不妙。” 江南雁扶着树,气喘吁吁地一开口,林羽的嘴角狠狠一抽。 难道还真被他的玩笑话言中了? “来,坐到这块石头上,你慢慢说。” 等江南雁说完容家主对于他未去赴约,勃然大怒掀了桌子,还有可能要施展一些手段来给他下绊子的事。 林羽顿时哭笑不得的问:“我不去赴约他怎么把你的桌子掀了?” “呃……他说了几句不公平的话抹黑你,我一时间没忍住。” 容家主说了何话,江南雁没有转述。 但林羽知道,能够让江兄不顾脸面与人争论的抹黑,涉及的事很严重。 “林兄,你不要把容老大的威胁不当回事,他不敢公然对付我,可他绝对敢明里暗里对你下手。” “可我如今在益州只有这一处庄园,他怎么下手,来帮我犁地开荒吗?” 林羽打趣一笑。 江南雁怔了一下,仔细想想,林兄在益州的家业,又不像在旌阳一样既多又贵重,只有这一片庄园。 貌似,容老大想找机会要挟林兄,还真是无从下手。 “不过,容老大故意让整个漕帮,乃至整个益州商行垂涎我卖酒的利益,这倒是一个大问题。” 就算容老大是漕帮最大势力的掌舵人,可依旧没法垄断漕运行当。 再加上林羽从一开始,也没想过把酒水生意的上下游产业,全部把持在自己手里。 对付容老大,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江南雁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淡然的微笑,喜上眉梢:“你有主意了?” “现成的,以不变应万变,我还想着怎样可以既表明自己从商的立场与态度,又不让益州的豪绅认为我是怕了他们,容老大倒是给我送来了一个好台阶。” 此话一出,江南雁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手里的折扇“唰”地打开。 被容老大激出来的怒火,一下子平息掉了。 想到容老大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他幸灾乐祸地笑了。 “但凡容老大多一丝耐心,等林兄你先表明立场,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来。” “容家不需要太多的耐心,他们最需要的是收起自己的野心。” 从一开始,林羽便忌讳容家曾与吴家联姻过的事。 但也没打算针对容家。 可如今,容老大当众不给他脸面也就算了,还掀了江兄的桌子,想要威胁他。 那便是骡子是马,大家牵出来溜一溜,立见分晓。 “现在整个益州商行,恐怕都在等着我向容家表态呢,正好,我打算近日邀请大家聚一聚,混个脸熟,择日不如撞日,那就定在明日晚宴。” “还得请江兄帮我牵个线,把能够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当作闲钱,可以左手倒右手的人家,全部邀请到青江酒楼,大家对我有什么不满和期望,可以敞开心胸说亮话。” 别看嫣儿姑娘说争取今晚之前拿到孙来旺的出入记录。 但林羽还是得预留出突生变故的时间。 再加上中午请人吃饭,下午有事的人们不便饮酒作乐。 可晚上就不一样了,适合秉烛夜谈慢慢聊。 江南雁眼睛微抬看着上空,轻轻敲击着手里的折扇,嘴里喃喃有词。 片刻后,他说道:“益州有闲钱的人家还真不少,再加上最近蓉州也来了不少豪绅,能够当场拿得出一百万两闲钱的,与江家有来往的,我便能给你请来五六十人。” “够了,漕运薄家和布商马家,我会亲自下帖子。” 嗯? 江南雁投来困惑的目光。 林羽便将这两家私底下建议人们,在竞价时对他放水的事说了。 “马老送了我不少酿酒槽子,薄家公子虽未与我打过交道,但他如此示好,应该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我本无意卷入漕帮的争斗,可容老大总想拿捏我,我便只能给他找些事做。”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再说了,如今用不上漕运,不代表以后用不上。 与容老大合作需要拜山头,可再扶持一个新的老大,才能平起平坐,还能得到尊重,往漕运里安排一些自己的人手,不被人卡脖子。 既然容老大表露出轻视他的态度,为了免除后患,此事不能怕麻烦。 江南雁原以为林兄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足够容老大喝一壶的。 没想到林兄居然还想挑起漕帮之间的争斗,削弱容老大的实力。 “假如能重来,我相信容老大应该不会这么张狂了。” “人生哪有假如,选择决定人生,都是他自己选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林羽把手里仅剩的一个野果子扔给江南雁。 “走吧,写请帖去。” “我跑了大老远刚喘口气你就要赶我走?真没良心啊,等我吃完这个果子再说……” 嘶! 江南雁倒吸一口冷气。 酸得打牙。 “江兄你也小心些,别为了我得罪太多人,他们看我不顺眼是因为我突然暴富又推翻了吴家,担心我看中他们手里积累数百年的财富,步入吴家的后尘,又羡慕我所拥有的,都想来分一杯羹,你与我情况不同,别成为众矢之的。”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跟他们才是一路人似的呢?” 林羽沉默以对。 江南雁眉头紧皱,把酸果皮吐了出来。 嗑掉外皮再咬一口,嗯,可算能够下咽了。 只是林兄没有接下他的话茬,让他觉得果肉还是有些酸涩。 囫囵吞枣地咽完,江南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最讨厌读书写字了,但为了林兄的盛宴,我就勉为其难,为林兄展现一下我的狗爬式自创字体吧。” “哈哈哈!好!” …… 郡府大街西,最繁华的大街前,坐落着六幢占地三四十亩的大宅院。 它们的后门正对着街道,闹中取静,是郡府大街的地标建筑。 其中位于最西端的一幢金碧辉煌,处处透露着富贵气息的三院六进的建筑群,便是容宅。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敌人的朋友 “气死老子了!” 容家主从青江酒楼回到家里,接连踹翻了大厅里的数张桌椅。 价值千两的茶具杯具碎了一地还不解气,他又指着隔壁的隔壁的江宅方向,破口大骂。 “日你仙人板板,不就是成了皇商,运气好捞了个国公,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黄口小儿,都敢对着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看你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跟在容家主身后的容家青年容滩,看见家主只能憋屈地在家诅咒江家,心下暗叹一声。 陛下一共就封了四位国公,江家占一位,还是世袭罔替的。 再加上有江南雁这样厉害的后生在,只要江家不犯大的过错,这一个甲子,家族只会更加兴旺,哪里会衰败呢? 身为被家主悉心培养的智囊团,容滩绝不能任由家主肆意发泄心中不满,他出声相劝:“家主,找个机会与江家和解吧。” “和解个屁?他江家厉害,难道我容家就要矮他一头?不就是不让我容家人去青江酒楼吃饭吗,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家酒楼!” 容家主转头对着管家下命令。 “给老子听清楚了,从现在开始,只要是容家人,谁也不能踏入青江酒楼一步!” “老子往后请客吃饭,都去别的酒楼,一年能让青江酒楼损失十万两银子!” 容滩有心想要提醒,江家每年光是花在容家的运输费盈利,远超十万两。 可见家主还没有消气,担心火上浇油,再主动把两家生意搅黄,只能咽下满腹的劝说。 等着家主自己回过味来,盘算清楚,究竟是倒卖重碧酒赚的银子重要,还是得罪江家这个皇商,未来客量减少更重要。 谁知。 不等容家主气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老爷,井公子前来拜会。” “谁?” “就是蓉州来的井公子。” 不光容家主愣了一下,连容滩也是眉头微蹙。 今日上午井诗书还在与家主竞价相争,险些闹翻,这个时候怎么会前来拜会家主? 就感觉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等容滩提醒,容家主已经大手一挥:“他敢来老子就敢见,老子倒想瞧瞧,如今这些后生们有多嚣张!” 一个在他宴席上落他面子,一个直接找到他家门上来了。 只要井诗书胆敢在他的家里惹是生非,他就敢在井诗书回家的路上,把人摁进河道里灌几口粪水喝! 大厅里的仆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完,井诗书已然摇着折扇快步前来。 他看了一眼狼藉的大厅,没往里面去,站停在容家主的两步外,拱手行礼。 “容伯父,半日不见,你的脸上更加红光满面了。” “……” 容家主没言语,但脸上的神情骂得可比刚才诅咒江家更难看。 被气出来的红光满面,此刻还隐隐泛着青黑之色。 好在,井诗书不是故意来落井下石的。 激起了容家主心里的怒火,他话锋猛地一转。 “今日上午竞价,我与容伯父有了一些摩擦,但这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而是被人利用,相信容伯父在事后也明白了,是何人故意利用你我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你是说……江家那小子?” 容家主隐隐约约察觉到确实是上当了,但当时江南雁告诉了那些产业的真实价值,念在这个人情,以及他买到自己想要的产业的面子,并未计较。 可此时再提起,他只觉得江南雁从始至终,都是心怀歹意,更是怒不可遏。 “日他仙人的!老子这就去找江家小子问个清楚!” “容伯父,你问清楚又能怎样?钱交了,户过了,契改了,难道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不仅被江南雁当成猴子耍,还要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杀人诛心。 井诗书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阉割着容家主最为看中的脸面。 别说家主了,就连容滩此时也在反思。 到底是赚取江家的银子重要,还是重新找回丢掉的颜面更重要? “这鸟气谁爱受谁受!我容汹不受了!老子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容家主再次爆发,对着管家暴喝一声。 “去叫一百个护院来,我要去找江家那小子问清楚!” “容伯父且慢。” 井诗书伸出折扇拦了一下要离开的管家,眼中满是得逞的奸笑。 他还以为自己今日要吃哑巴亏呢,听到容汹与江南雁在青江酒楼,因为林羽未能赴宴当众翻脸,闹得双方都下不来台。 他就知道。 收拾江南雁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慢什么慢!井家小子,你不是特意来说江家小子坏话的吗,你还拦着我?你到底想做啥子?” 人在冲动之下可能失去理智,也可能生出急智。 容汹此时便是后者。 而井诗书也丝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想让容伯父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江南雁后悔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哦?” 容汹狐疑地看着井诗书,心生警惕。 井家小子会有这么好心帮我吗? “容伯父,因为除林羽以外,青江酒楼独售重碧酒,再加上林羽所卖的糖方做了许多特色菜,所以生意火爆,因此,江家所需的食材、配料,南征北调,源源不断地通过水陆两地,运送到各处。” “娃子,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容汹提起这件事就头大。 因为江家的发达,导致容家生意也随之激增,他可是赚了江家不少钱。 在他要报复江南雁的时候,提及这些事,想到可能会损失掉的钱财,他不光生气,他还心疼! “请容伯父放心,我有办法能让江南雁吃一个哑巴亏,又不会损害容家的利益,同时,还能够让江南雁知晓,得罪了容伯父的下场有多严重,让他以后在容伯父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还有这样的好事? 不怪容家主失去警惕心,实在是井诗书说得天花乱坠,没有人会不动心。 容汹主动上前两步,凑到井诗书的面前,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井家娃子,你仔细和我说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达成你刚才说的目的?” 想到不仅能让江南雁吃一个哑巴亏,还能向他低头认错。 容汹顿时心潮澎湃:只要这小子说的办法能成功,今年井家运的精盐,每船可以少收它十两银子运费!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用 井诗书故作神秘地朝着四下里望去,像叫狗似地朝着容汹招了招手。 “容伯父,再离近些,小心隔墙有耳。” 隔墙也是容家的地盘。 容汹心里这么腹诽着,还是从善如流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待听完井诗书的话,他眼珠一转,明白了这个办法有多么精妙,激动得鼓掌相赞。 “好歹毒的奸计,井家娃子,你们这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用。” 他还不忘记向容滩招呼着。 “滩儿,你可得向井公子学习学习。” “……” 容滩一个字没听见,但他看出了井诗书被夸,脸上没有半点高兴之色。 可是碍于此时双方合作的关系,井诗书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既然容伯父采纳了我的办法,我就静候容伯父的佳音。” “不用静候,你不是说货物今晚就要运抵益州码头,我这就派人动手,咱们可以一边吃着晚饭喝着酒,看江南雁和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同行,谁能笑到最后!” 甚好! 井诗书没有拒绝,选择留下来等待结果。 他不知道容汹与江南雁谁能笑到最后。 反正,只要他的计划达成,他能让江南雁求着他高抬贵手,放弃争夺杜小姐的芳心。 井诗书看着乐不可支的容汹,心道:笑到最后的,一定有我! …… 月色如水。 益州城南外的绵远河道中,十几艘满载货物的大船,自东南向西北方向,劈浪斩浪而来。 这些船只的船头,分别刻着“薄”、“冯”、“汪”等字。 其中以薄家的船只最多,占了十艘,行驶在前方替后面的几艘船身较小的船只,顶风开道。 位于最前头的大船上,一个穿着半袖灰布麻衣、黑色裤腿卷到膝盖处的押工头,兴冲冲地从船舱跑到船头,对着正坐在船弦处啃干粮的黑瘦中年男人汇报。 “老大,还有二十里就到益州码头了,青江酒楼要的五万斤精盐还有滇南来的调料,全部清点完毕,没有损漏。” “井家的精盐,一两盐一两银,贵有贵的道理,装盐的油布包,不怕水也不怕火,可省了运输时不少心事,传令下去,今晚在益州码头靠岸,大家休息两日,再带着剩余的货物继续北上。” “谢谢老大!” 押工头兴高采烈地去传达命令。 自从天下太平后,剑南道漕运的买卖增加,船上的人们风里来雨里去,经常一年半载的回不了家一趟。 就算是到了家门口的码头,遇到货物交付日期太紧张,也只能过家门而不入。 这一趟,薄老大从滇南押了一批货往京城方向的北道去,碰到江家要从五百里外的井家盐矿,过绵远河运精盐到益州码头。 正好一艘船空着,便与冯家、汪家一道,共装了三艘船的精盐,接了这次的短途押运。 精盐贵重,走颠簸的山路,路途较长不说,赶上如今黄梅雨季,不知哪天一阵风刮来,便是一场暴雨。 就算井家的油布包再厉害,长时间浸泡雨水也会导致损耗过大,或产生异味。 且青江酒楼用盐的消耗太大,着急使用,因此这一趟下来,便要收江家五万两银子的运费。 成功买下这笔生意的薄家占了两万的大头,剩下的两家各占一万五。 “逆风路不好走,幸亏提前一天起锚,终于赶在明早交货前,送到益州码头了。” 薄老大用力地啃了一口干粮。 想着儿子特意派人送来的加急信里,说他离开的这一趟,益州风云变幻,出了不少大事,他看了一眼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盐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江家如今可是皇商,再说这又是短途,应该是我太紧张了。” 他又看了眼后方跟着的几艘货船,想到冯、汪两家也是同伴,不安感去了大半。 薄家不像容家行事霸道,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有钱可以大家一起赚。 基于此,这些年做得也算是顺风顺水了。 或许正是因为薄家的船越来越多,引起了容家的忌惮,跑长途货运时,总会被收取一些过路费,发生一起小摩擦。 但像四五百里内的短途,薄老大还从未遇到过幺蛾子。 他安慰自己,应该是临行前,江家人说了:这批精盐关乎着青江酒楼在剑南道以北,数十家酒楼一年的精盐用量。 再加上它质地雪白,一两盐二两银子的保价,发生意外需要赔付全价和两成损失,这可是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当然了,薄老大还是更加担心,万一这次运盐出现意外,从此再也接不成江家的货运买卖,损失惨重,这才过于紧张,草木皆兵。 哗哗哗…… 大船在漆黑的河面上,继续平稳地前进。 直到远处灯光通明,看得到益州城墙上高悬的火把时,薄老大悬在嗓子里的心,才落到实处。 “绵远河道风急但水缓,此时也进了益州府管辖内,马上要进护城河道了,终于可以安心了。” 前方二里处即将掉头驶入城内。 早有府衙负责查问过往船只的官兵,在举灯示意放缓速度。 尽管薄、冯、汪三家此次押运货物的都是老手,闭着眼都能把船驶入汇集到城郊码头的航道。 但薄老大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船桅上负责占风望向的斗手,点起灯盏,向后方示意放缓速度,并让船只改向。 “好了,准备回家了。” 薄老大刚站起身。 头顶桅杆上的斗手,突然惊呼一声。 “老大!不好了!后面的船没有点灯回应!” 怎么可能?! 薄老大抓住绳索踩到高台,踮起脚尖朝着后方看去。 就算桅杆上的斗手没有掌灯,冯家与汪家的船上也应该看得到灯光,可奇怪的是,后面跟着的船根本看不到任何灯光。 要不是借着月色,能够在河面上,看到些许的反光,薄老大都怀疑后面的几艘船是不是被水鬼给吞了。 但! 当看到那些反光所在的位置,一闪一闪地快速变换,越离越近,薄老大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 大事不妙! 薄老大扯着嗓子,挥舞着手臂,朝着负责操作船舵的艄工与舵手大喊。 “快转舵往岸边靠!” “后面的船要撞上来了!” 薄老大庆幸是自己遇到了这种突发情况,可以积极应对。 他这大半生,在河道里遇到船只追尾的事,没有一百起也有八十起。 眼下的情况必须先稳住船只,停泊靠岸,避免挤进城内河道翻船,导致人船俱毁。 “大家别慌,只要控制好配合好,就算后方的船碰撞上来,我们也不会出……” 薄老大的话还没说完。 ------------ 第三百六十三章 碰撞 破破破破破! 绳索断裂的声响在耳边惊起。 薄老大循声朝着放置货物的船舱和甲板看去,只见有几道黑影自船舱飞快窜出,用力地割断了捆绑着精盐油布包的绳索与外层的雨布。 “不!” 就在此时。 咚! 一声巨响。 后方的船只受到冯汪两家船只的撞击,向前冲撞而来。 在进入内河道的时候,前方船只都在减速慢行,间距较为密集,哪怕薄老大下令靠岸,横向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可后方的数艘船只一齐冲过来,还是将前方的船只顶向前。 惯性使着十数艘船只挤在一起碰撞,没等薄老大下令,追上那几个犹如“水鬼”般割断绳索的黑手。 咚! 船身剧烈地东摇西晃。 尽管幅度没有倾覆的危险,但失去捆绑的盐包,一袋一袋朝着河中抛去。 扑嗵! 扑嗵! 扑嗵! 薄老大看着一包又一包的精盐落入河中,眦目欲裂。 “快稳住船!稳住船!” 完了! 青江酒楼的精盐送不到,不光要赔掉大笔银钱,连薄家押船的信誉,也会就此丢掉。 薄老大没工夫去想,那几只“水鬼”到底是谁派来的。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减少损失。 “随我护盐!” 薄老大嘶吼一声,脱掉外衣双手撑开,跌跌撞撞地朝着飞扬的盐包冲了过去。 …… 益州码头。 林羽坐在岸边的云吞店里,欣赏着宽阔河面的夜景。 一艘挂着“潇湘馆”红牌的双层花船,载歌载舞地在河中游荡,不时有南来北往的船只,阻挡住林羽欣赏歌舞的视线。 好在,花船上的乐器声音不断,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也能听出益州中的繁华与安定。 直到林羽听得有些腻了,视线定格在给船只起锚的纤夫身上,脑中恍然闪过城外的那些流民,和一句名言。 哪有什么负重前行,不过是有人在替你岁月静好罢了。 “不愧是一郡之守,旌阳也有城内河道,却不像益州一样,入了夜还能这么热闹。” 坐在对面吸完一碗云吞的江南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河里的花船,露出贼兮兮的笑脸。 “林兄,要我说,还是在城里买幢宅子,也免得每次进城,都要骑两刻钟的马。” “位于闹市能看得到河景的大宅院,统共就那么几幢,一幢价值数十万两银子,就为了节省我骑两刻钟的马的时间?” 林羽还没钱多到买一幢大宅院当景观的地步,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对他来说,房子是拿来住的,又不是拿来当摆设的。 在城外二十里有个庄园,回头连通新买的作坊再建片大宅院,上千亩的地盘任他走动,不比困在城里的闹市中强吗? “也是,能配得上林兄你身份的宅院就那几幢,偏偏那几幢根本没有人会卖,除非……” 像吴家一样。 人走房空,能者居之。 可就算是吴雍,也没挨着家里的长辈们的院子当邻居。 容家倒是有套大宅院在自家附近…… 不等江南雁的思维发散到天边去,看到薄海潮骑马而来,用手肘捅了捅林羽的胳膊。 “海潮兄来了,你看是先聊我收货的事,还是先给他送请柬?” “我陪江兄大晚上来河边吹夜风,不是来和薄公子攀交情的,是来看看让漕帮运货的流程。” 懂了。 先忙青江酒楼的正事,再谈其他。 江南雁喝光碗里的面汤站了起来,有些败兴地揉着写字发酸的手腕。 “今晚没能等到林兄亲自下厨,实属遗憾。” “别磨蹭了,等嫣儿姑娘有信了,一定请你一起吃。” 林羽把江南雁往码头的停泊处推了一把。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薄海潮栓马的地方走去。 薄海潮下了马,便站在码头的木板上,用手挡住额头,极目远眺。 双方在距离十丈远时,薄海潮身边的贴身护卫投来警惕的目光,待认清是何人,急忙将拔出的长刀按回鞘中,提醒专心看船来的薄海潮。 “公子,江东家和林东家来了。” “林先生也来了?” 今晚父亲运送的货物里,有自贡县运来的五万斤精盐。 这五万斤精盐是青江酒楼在剑南道北,几十家青江酒楼所需要的半年用盐量。 盐可比糖更重要,事关重大,江南雁身在益州城内,亲自前来查问也是正常的。 可薄海潮没想到林羽也会跟着一起前来,倒让他既意外又惊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能想到,容老大费尽心机,想和林羽搭上话,最终被拒绝。 而他只是前来接父亲回家,就能偶遇林羽。 人生果然处处是惊喜。 “没听到父亲船上的号角声,应该离码头还远,我先去和林先生他们说说话,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有动静支会我一声。” “明白公子!” 薄海潮三步并做二步,朝着林羽和江南雁走去。 双方在拴马桩前相遇时,隔着好几步远,薄海潮便朝林羽拱手作揖,行了个见面礼。 “林先生,久仰久仰!” “海潮兄,今晚月色挺亮的,怎么,你看不见林兄旁边还站着一个我吗?” 江南雁故意插科打诨,让双方会面显得没那么拘束。 薄海潮尴尬地笑笑,又朝他拱了拱手,但视线一直定格在林羽的身上。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对于林羽来讲还是有些稀奇。 难道薄海潮故意暗中向自己卖好,不光是为了谈合作吗? “薄公子久仰我什么?” 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林羽坦然求知,倒叫薄海潮有些难以启齿。 还是旁边的薄家小厮,见状插嘴说道:“林先生,你别看我家公子是跑船的,但他在前朝也是考过秀才功名的,虽然名次不靠前,这次也不在恢复功名之列,但公子自从听闻旌阳诗会上,你所作的诗后,就一直敬仰你的才华。” “哈哈,听出来了,连薄兄身边的小厮都能说公道,想来薄兄这个不靠前的名次,也落后不了多少。” 其实富贵人家的子弟,远比普通人更在乎读书识字。 不说男儿,就算是闺阁女子,也必须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否则,不光是穷不过三代,德不配财,富裕同样也传承不了几代。 “林先生说笑了,我是真的敬佩先生写的那首……” “不好了公子!老爷的货船在城外河道里出事了!” 薄海潮的话被从岸边狂奔而来的薄家护卫打断。 此时薄家护卫满身是泥,卷起的裤筒里还兜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鲤鱼。 薄海潮一眼认出,这是父亲身边随船的贴身护卫,心中狂跳,也顾不得与林羽寒暄。 而江南雁忧心船上的精盐,两人争先恐后地急声问护卫。 “货船出了何事?” “父亲他平安吗?”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损失惨重 薄家护卫优先回答了自家公子的问题。 “老爷倒是没有性命之危,但因为保护货物扭到了腰,没法挪动,船也一头扎进了泥滩里,所以才派我前来寻找公子,前去主事。” 提及货物二字时,薄家护卫悄悄地瞄了一眼十分容易辨认身份的江南雁,颇有些心虚之意。 江南雁见状,便没再追问船上精盐的事。 “派人去请郎中了吗?” 薄海潮见护卫点头,这才松了口气,接着解开绳索,对着江南雁与林羽说道。 “你们怎么来的?” “骑马来的,正好我与海潮兄一同前去。” 江南雁看向林羽,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薄家的船好巧不巧在今晚出事,船上还装着青江酒楼需要用的精盐。 不知为何,林羽总感觉这种巧合不是意外。 再加上运来的精盐事关青江酒楼的生意,而青江酒楼没有盐光有糖,也卖不出重碧酒去。 “我随江兄一起去,多个人多双手,遇事也能多出把力。” 如今林羽出门,也像富贵人家的子弟一样,带着不少的随从护卫。 假如碰到需要出力的事,还真能帮上忙。 因此,一行人不再二话,纷纷牵了自己的坐骑。 薄浪潮则与护卫同乘一骑,他伸手将裤腿里的小鲤鱼扔到河里,夹紧马腹,朝着货船出事的地点狂奔而去。 …… 甲板上。 薄老大右手扶着扭伤的腰椎骨,左手指挥着船上的人手,将所剩不多的精盐进行清点。 并派人去查看后面的冯家、汪家这趟押船的掌事人,情况如何。 “希望没有性命之忧。” 这次的黑手尽管来得突然,但目标十分明确。 是直接朝着押运的精进来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冲着我们三家来的,还是冲着江家去的……嘶!” 腰部疼痛难忍,薄老大疼得满头大汗,光是咬牙坚持着不昏过去,已是难以为济,根本无心顾及其他事。 他不停地朝着河岸张望。 希望儿子早一刻抵达,以免他昏过去之前,儿子没到,好不容易护住的那些精盐,也会发生意外。 “老爷,不好了,后面那两艘船上的精盐,也全被甩进了水里!” “好在船上的人只是被人下药,昏迷了过去,船只相撞时大家都醒了,掉进水里十几个,都被打捞上来了。” 听说没有人因此而死,薄老大松了口气。 顿时疼得他又是一身冷汗。 旁人见状,暗中抱怨了起来。 要不是后面船上的人大意让人下了药,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在河道里讨生活,谁不注意进嘴的东西,别说迷药了,就算是吃坏了肚子,倒在掌舵台上,都有可能导致船只发生意外。 薄老大看出身边人的心思,哑着嗓子替其辩解。 “冯汪两家押运的船老大,年纪比我都要大,应该不是他们不小心,而是有人故意而为,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再说了,就算是漕帮争斗,也没有人会使这种下作的手段。” 漕帮一般不争斗,争斗必定要见血,争个高低和死活。 可今晚的情况,又是下药又是割绳的。 这种阴损的手段,完全不是漕帮争斗的路子。 “老大,盘点清楚了,一共装载了两万斤精盐,现在还剩下九千八百二十斤。” 有零有整,损失惨重。 此时的薄老大,想要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都无能为力,他目光幽幽地盯着空出不少位置的船舱方向,心里恨不得亲自跳下河,追赶那些“水鬼”,把他们抓来剁碎了喂鱼。 这一趟短途货运不光没挣到钱,还搭进去了薄家漕运的颜面! “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定要让他尝尝三刀六洞的滋味……嘶!” 薄老大因为动气牵动了腰疼,这一次两眼翻白,险些疼昏过去。 旁人见状,不用他吩咐,赶紧找来完好绳索和雨布,把那些没有掉入河里的盐包,全部重新捆绑好。 就在薄老大浑身汗如雨下,快要坚持不住时,终于听到了儿子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父亲!” 可算来了! “海潮!这里的事,就先交给你……” 薄老大话没说完,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一直在岸边游荡的一群黑衣人,还在等着薄家人将剩余的精盐抬下船,他们再趁机不备,一股脑地丢入水里。 当看到薄海潮带着几十号精壮的护卫前来,其中还有江家与林家护卫时,不由得面面相觑。 “公子说一斤盐也不能留,可是船上还剩下近万斤精盐,咱们人手不足,怎么办?硬上吗?” 有人跃跃欲试。 领头的黑衣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语气微嘲。 “你想硬上?江家护卫身经百战也就算了,林家护卫可不是吃素的,你们忘记吴家死在旌阳石林村的杀手了吗?” 提到吴家一百多号人死在石林村的事,刚才说要硬上的人默默地缩回了迈入河滩的那只脚。 看来今晚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谁也没想到林羽和江南雁也会带人出现,相信公子能够理解我们的选择,撤!” 领头的人当机立断,带着水下如潮水般退去。 就在他们前脚刚离开,林东带着由三家组成的十余人护卫队,从密集的芦苇丛里走出来。 “停下!” 林东抬起脚尖,看了眼被自己踩中的半个脚印,又朝着周围被踩断的野草看去,眉头紧锁。 “让老爷猜对了,还真有人做了坏事不仅不跑,还留在这里准备再次动手。” 薄家护卫闻言不解地追问。 “那他们人呢?怎么不见了?” 来的路上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物,眼前的河面平静无波,因风而皱,也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影。 人去哪里了? “看到我们人多势众,提前跑了。” 林东指着被踩弯的那些野草,没有阻止薄家护卫愤怒地追上去。 他掏出火折子,走到远离芦苇的河滩上,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把,举过头顶,朝着自家老爷所在的方向晃了晃。 …… 船上。 林羽配合着城里来的郎中,刚将薄老大身上的夹板固定好,便看到了身后不远处晃动的火把。 有人埋伏在河边! 他眯了眯眼,当即下了定论。 “江兄,薄兄,看来对货船队伍出手的人,不是冲着薄冯汪三家的船队来的。” 江南雁与薄海潮面面相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与不解之色。 他们连事情的经过都不知道,林兄怎么就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二人异口同声地追问。 “林兄何出此言?” ------------ 第三百六十五章 拿捏住命脉 “首先,动手的人对船队造成的伤亡不大,如果他们是冲着三家船队来的,下的就不是迷药而是毒药,毕竟按照结果来反推,他们有这样的实力。” 一语中的。 薄海潮面色剧变。 而江南雁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不是冲着船队来的,也不是冲着船上的人来的,那么,只能是冲着船上的货物来的。 “海潮兄,船上损失的货物只有青江酒楼要的精盐吗?” 面对江南雁的问题,薄海潮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好在,船上的掌事马上站出来。 “江东家说得对,这艘船上押运的两万斤精盐,落水一万多斤,后面船上的精盐,全部……掉进河里了。” 五万斤精盐掉进水里四万多斤。 听到这个损失,薄海潮脸色更加难看。 而江南雁同样如此。 赔偿能够弥补精盐的货款,可是,随着井家精盐开采的深度逐渐加深,精盐的价格逐渐增长不说,订购精盐也要排队,加急的话,价格还要翻一番。 青江酒楼的生意越来越火爆,使用的精盐也越来越多,在这个节骨眼上,损失了大半个剑南道的几十家酒楼的半年精盐用量,对于江南雁来说,这个麻烦十分的棘手。 看来,这次撞船的意外,是冲着青江酒楼来的! 江南雁在心里下了定论,但由于没有证据,再加上此事重大,他也不能当众宣之于口。 薄海潮同样明白了这一点。 不论下黑手的人是冲着谁来的,江家给了高额的押运费,薄冯汪三家就有责任把精盐平平安安地送到码头,卸货上岸。 “江东家,这件事我们三家船队一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 “行,赔偿的事可以稍后再谈,我先让酒楼的掌柜,加派人手,把剩余的精盐全部搬运回府。” 成熟的生意人,不会因为既有的损失消耗全部的精力。 而是更加注重于眼前和未来的发展。 入水的精盐不能使用,已成为铁定的事实,剩余的精盐必须好好地保护,避免损失再次扩大。 “这九千余斤精盐,好歹还能够再顶一个月的用量。” 江南雁再克制,想到这五万斤精盐,是他提前两个月排队预订的。 想到如今精盐的价格上涨,越来越难买到大量的精盐,他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了焦躁之色。 林羽看出这一点,伸手拍了拍江南雁的肩膀,叮咛道:“江兄,你别着急,只要你不着急,相信今天动手的人会比你更加着急。” “嗯?林兄你什么意思?” 江南雁惊愕过后,浑身发麻。 难道林兄已经知道,今晚的事是谁动的手了吗? 不等他询问,河面上响起了铜锣敲击的声响。 一艘与他们乘坐的体积相当的货船,缓缓地朝着薄家船只搁浅的方向驶来,离得近了,可以看到船头上绑着的木牌上的烫金大字——容! “前方谁家的船翻船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看这河里飘了这么多盐袋,难道是从贡县运盐的薄、冯、汪三家船队出事了?” 对方明面上表面得像是关心的问候,可语气里却满是嘲讽。 薄海潮一时气结,平时就懒得应付容家人,眼下出了这些糟心事,他更加不想理会对方。 倒是附近的冯、汪两家船上的人们,有脾气火暴的,当场便出声反驳对方。 “拉的又不是你容家的货,你抢的哪门子闲心?” “这河道这么宽,也没挡住别的船通行,你要是想帮忙就下船,不想帮忙赶紧走,别堵着后面的船队!” 冯汪两家在漕运这一行有地位,但不高。 特别是长期经受容家的打压,行情越来越不好,今日每家还落水一万五千斤精盐,要赔偿几十万两银子。 再听到容家落井下石的冷嘲热讽,要不是刚经历过一番波折,此时说不定抡着刀剑,放下小船冲到容家大船上去,直接血战到底,一见高低。 站在船头的林羽,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深刻明白了漕帮有它自己的处世规矩。 看来,漕帮的事还得漕帮自己解决,等到解决完,自己才能插上一脚。 江南雁则朝着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随时准备霸道的容家冲过来,大战一场。 谁知,容家的船驶到眼前,刚才开口说话的容家掌事,却依旧脸上笑吟吟的,只是这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 “江东家,要是你们江家当时选择了我们容家运送这一批精盐,保证这一路上不会少一颗盐粒子,如数地运到益州码头。” 挖墙脚的把铁锨舞到薄冯汪三家的脸上。 还是趁你病要你命。 薄海潮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臂就要指挥船上的人,等到容家船只靠近,冲上去上演一出全武行。 在这个时候,故意挑衅的容家掌事,不仅没有被紧张的氛围逼退,反而让舵手将船只贴着薄家的船舷往前走。 一面贴边走一面叫嚣着。 “薄公子,你可要小心船上剩下的那些精盐,千万别再被别的船撞一下,直接撞沉到河里去,好不容易侥幸留下来的精盐,要是再沉一回,你们三家可就真的没办法向江东家交代了。” “……” 薄海潮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手背和额头青筋暴起。 他想冲上去,一拳将对方击落于水中。 可看到近在咫尺的容家大船,还有刚被固定好的那些精盐,他根本不敢赌,行事霸道的容家,为了达成目的,会做出怎样荒诞的事。 而且江南雁就在身边,如果这个时候他为了一时意气,真的与容家交手,从而毁掉了青江酒楼急需的精盐,那么,薄家与江家的关系,才会彻底陷入僵局。 容家人冲动易怒但实力摆在那里,可薄家实力不如容家,没有容家的命还得了容家的病,往后在漕运生意上,谁还敢让薄家押运货物? “公子,他们的船马上要开过去了。” “让他们过去!” 被拿捏住命脉的薄海潮,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有恃无恐的容家掌事,看到薄家众人憋屈的模样,眼神轻蔑。 只是在面对着薄海潮咄咄逼人的容家掌事,在看向江南雁时变得笑容满面,语气也变得谄媚起来。 “江东家,一个坑里不能掉两次,容家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容家船上众人齐声呼喝。 “恭候江东家到来!” 船只擦舷而过。 林羽看到容家船上掌事的面孔,突然有种误入青楼遇到老鸨的错觉。 虽说,他还没有去过青楼,但对方这种拉皮带的既视感真的太强烈了。 仿佛江家就像是一个初哥走进了青楼之中,被群美环伺,想走也走不出这美人窟的陷阱似的。 ------------ 第三百六十六章 贴脸挖墙脚 可它再美,它也是陷阱。 美人窟,销金屋,食人血,吞人骨。 林羽冷眼看着大船擦边而过,淡淡出声。 “江兄,薄兄,今晚的事,你们心里有眉目了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江南雁和薄海潮谁也不是傻子,相反,他们还是生意场上的个中翘楚。 怎么不明白,今晚的事是容家为了争夺生意,也为了给江南雁白日的行为予以回击,这才惹出了风波。 薄海潮对着江南雁拱手一拜,满脸歉意。 “把江东家卷入了我们漕帮争斗,耽误了青江酒楼的生意,薄家深表歉意,还请江东家放心,我们马上会调集船只再去贡县,将损失的四万余斤精盐,如数补偿,另外按照契约,赔偿耽误交货日期的金额。” “嗯……” 江南雁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眼下情形,他若是说精盐价格上涨,不可能会立即买到,只怕会让人以为他瞧不起薄家的能力,正中容家的下怀。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先把船上的精盐卸到岸边去吧。” 薄海潮见江南雁反应平平,心里郁闷却也只能忍着。 谁叫三家船队这次阴沟里翻了船呢,就算江家不给他们机会,也是情有可原。 搁浅的货船想要重新拉入河道,需要靠数百甚至上千的纤夫全力以赴。 大晚上的自然无法去找这么多的纤夫,只能先用小船绕到河边,将车上的货物一船一船地运送到码头或是附近的河滩,再运到青江酒楼去。 既费人力也费物力,但眼下也仅有这个方法,才能确保不会出事。 由于薄海潮还要处理薄老大的伤势,以及其他几艘船上的货物,不可能一直盯着运盐的事。 江南雁便与林羽下了船,亲自坐乘小船,在大船与小船中心停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兄,今晚和你一起出来,本意是想带你在码头观看一下薄家船队卸货的盛况,让你和海潮兄私下聊聊,怎么对抗容家,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不得不说,容家露了一手,展示出在河道上的霸权,确实让江南雁有些投鼠忌器。 旁的不说,光是漕帮急运的表现上,容家确实当仁不让,比薄家或是冯家汪家,要安全可靠的多。 尽管这份安全可靠,是容家欺行霸道得来的,可作为货物的主人,看中的就是货运时的稳定。 “江兄,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 江南雁苦涩一笑。 “容家再厉害,他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又敢下黑手暗算,就算他是为了彰显出比薄冯汪三家实力更强,但受损失的也有我。” “水路走不通,我大不了多绕远走陆路,派亲卫把守,就算是有意外翻了车,也不会像是走水道一样,掉进河里就捞不上来了。” 在遇到林羽以前,江南雁做事只会考虑利益得失。 如今嘛……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江南雁身上也带着一股“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的倔劲。 比起利益得失。 原则不能丢、底线不能任人践踏! 再说了,一旦容家得逞,势力越来越大,往后江家没有选择,只能依靠容家货运,只怕货费价格能高到天上去! 江南雁握紧拳头,暗中给自己鼓劲儿。 困难只是一时的,绝对不能让容家得逞! 只有林羽听到他的措辞,知道他心里还是很纠结的,只得又问了一句:“江兄,你真不考虑与容家的建议吗?” “不考虑!除非他当众向你道歉,把在酒楼里抹黑你的话收回去!” 对于江兄的维护之情,林羽无以为报,只能给他提了个醒。 “江兄,我的分析,刚才只是说了个开始,就被后续的事打乱了,反正闲坐河中无事,你想不想听听下文?” 还有下文? 江南雁仔细想了想林羽刚才说的话,瞳孔猛地一缩。 等等,他先捋一捋。 “我没记的话,林兄你刚才说,这次的事情不是冲着三家船队来的,并且说下手的人比我们还着急,你刚说完,容家的船就来挖墙脚了。” 当时江南雁觉得,这番话的意思是指。 容家无意伤害三家船队的性命,只是想使用阴险的手段,逼着江家与其合作。 可此时旧话重提,再看林羽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突然感觉这里头的水,似乎深得很。 “容家是想找江家合作,为了展示容家的实力也为了给你一些教训,可能会暗下黑手让三家船队和你有损失,但换作是你的话,你会把五万斤精盐全部丢进河里吗?” 林羽在“全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江南雁眉头紧锁,想到容汹做事尽管霸道,但并不是蠢货。 容家既然敢当面撬墙角,应当知道这批精盐对于江家的重要性,把江家得罪狠了,难道不怕彻底翻脸,遭到反噬吗? “你的意思是,今晚的事不是容家做的?” “至少,在船只搁浅,保住了近一万斤精盐的同时,还有人埋伏在河边,想着对薄家卸货的人动手的人,绝对不是容家人,他们没必要在已经达成目的的前提下,再冒险干这种把人得罪死的事。” 一阵夜风吹来,江南雁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朝着河边还在举着火把搜寻的江、林两家护卫们看去,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口水。 终于把船队遭遇的事情,全部捋清了。 “林兄,幸亏你提前有防备,安排了护卫在周边巡视,不然的话,要是剩余的精盐也被毁了,我现在可没空坐在船上陪你聊天,只怕要跑断腿,求爷爷告奶奶的去买各个盐铺买精盐了!” 酒楼里不是没有用粗盐制作的菜色,但那些都是薄利多销。 它们价格便宜,但同样的,饶是厨艺再好的厨子,也没办法掩盖得住粗盐本身的苦涩。 招牌菜和办宴席用的菜色里,放的全部都是井家产的精盐。 因此,光是绵远河道以北的几十家大酒楼,半年就要用上几万斤的精盐。 今日押运的五万斤精盐,还是根据以前的用量来算的,等重碧酒第二批次酿出来,糖坊产量上来,招牌菜供给增加,这个用量还会加速上升! 收回了发散的思维,江南雁赶紧求教。 “林兄,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你快告诉我,这次到底是谁想害我?!” “没证据的事只能靠推测,不一定准。” “准不准没关系,关键是给我提个醒我能防范一下。” 江南雁目光如炬,还悄悄咪咪地撸起了袖管。 这可不像是准备提前防范,倒像是准备先下手为强。 ------------ 第三百六十七章 阴谋变阳谋 林羽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猜我信不信你说的话?” “我信你说的就行。” 这倒也是。 话到这步田地,并且暗中下黑手的人,明显不是好人,也不需要卖关子。 “想毁船上精盐的应该是井家的人。” “谁家?” 腾地一下站起来的江南雁,又“扑嗵”一下坐了回去,硌得屁股生疼,眦牙咧嘴的追问。 “刚才风大我没听清,谁家?” 林羽没控制住,白了江南雁一眼。 江兄,你这哪里是没听清,分明是不敢相信。 见他不回答,江南雁只能自问自答:“你说是井家?卖精盐的那个井家?” “对。” 林羽身体趴低,凑到江南雁的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深入分析。 “干坏事的人只有三种,一人是想损人,一种是想利己,最后一种,就是想损人利己。” 看似是废话,实际上却指出了这次货船出事的真相。 容家就是前两种。 既损害了薄冯汪三家的利益,又报复了江南雁,找回了在酒楼丢掉的面子,这是损人。 利己是想抢夺漕运另外三家的生意,可结果如何,容家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选择权在江家的手上。 按照这个角度思考,江南雁的脑中豁然开朗,接过话茬。 “井家利用容家背黑锅毁掉船上的精盐,看似这件事与他无关,可实际上,无论漕帮怎么争斗,最后货物受到损失的一定是江家,而想要弥补损失,必须要找井家买精盐。” “就算我们不知道容家还有同伙,但容老大一定知道,为了利益最大化,他都出手了,当然是想着赶尽杀绝,一粒盐也不给我留!” 要说这件事里,最后谁最能获利。 可不就是卖精盐的井家? 江南雁再联想到竞价时,井诗书与他暗中较劲的事,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的林羽,有种被殃及无辜的感觉。 此时的林羽,对于他的这个推论,其实还有一些困惑之处。 “江兄,你与那位井公子有私怨吗?他做的这件事并不周密,派来善后的人没得手就跑了,还是因为我们人多造成的。” “他这是丝毫不担心我知道井家做了手脚,但因为整个剑南道只有他一家卖精盐……不,放眼整个大常,也只有他家精盐产量最高,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是逼着我低头就范的阳谋!” 就像容老大对付林羽一样。 打算利用漕运的优势,力压林羽一头。 井诗书则是设计了今晚的事,不管漕帮如何斗争,反正青江酒楼的精盐掉进了河里,就得找井家买盐。 “江兄,不出意外,城里卖盐的铺子,精盐应该都会变得紧俏起来。” 林羽好奇地打量着神情变幻莫测的江南雁。 不明白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江兄还要瞒着他与井诗书的私怨过节。 他得根本到底是何私怨与过节,才好做出选择。 是与井家和解,还是硬碰硬。 “唉!这件事关乎别人声誉,都是捕风捉影的暗中揣测,我本来不想和林兄说的,但是,井诗书做到了这步田地,我真担心他哪天知道真相,有心算无心,再把林兄你也坑了。” 再不济,江家也是皇商。 井诗书今晚只毁了精盐并没伤人。 可对付林兄的话,按照权贵豪绅们对待寻常人的态度,只怕会赶尽杀绝。 林羽听出了一些眉目,更加不解:“此事与我有关?” “岂止是有关,此事可以说是,完全因你而起。” 江南雁朝着四下张望,伸手拂了拂夜风。 示意护卫把船停到下风处,确保无人听见两人的对话。 才将他知道的、看到的还有猜到的,关于井诗书喜欢杜小姐、但杜小姐却喜欢他,结果被井诗书误会是喜欢自己的起因与经过,一并告诉了林羽。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林羽嘴角狠狠一抽,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又揉了揉眼,最后无声干笑。 苍天啊大地啊,机智狡猾的对手见多了,他们的出发点不外乎于权财。 像井诗书这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痴情种子,还真是稀奇。 不愧是家里有矿的,做事可真他娘的任性! 江南雁生怕自己讲述的内容里,主观性太强,说错了重要的情感纠葛,连忙补充。 “关于杜小姐对你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是当事人,不敢玷污杜小姐的清白,但井诗书明显是误会了杜小姐看我们的眼神,以为对我有情,才看我不顺眼,在竞价时针对我,被我坑了又暗中联手容老大设计害我。” “如今井诗书一套阴谋加阳谋的组合拳打下来,我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林兄,要不我把你卖给井诗书?反正你家的作坊又不需要精盐,每年吃的那些精盐,我可以等酒楼运来了新盐,直接拿给你用。” 江南雁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毕竟阳谋之所以称之为阳谋。 是因为把它摊开讲明白,你了解了也没有破解之法。 井家手握精盐,想拿捏整个江家不可能,但拿捏江家名下的青江酒楼,易如反掌。 只是做得这么难看,往后两家做生意,明里和气,暗里交恶是一定的了。 林羽见江南雁被逼到这步田地,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你确实应该和井诗书说清楚,杜小姐与你之间并无情感纠葛,以免像井诗书这样极端的人,得不到便毁掉,败坏了杜小姐的名声。” ”你居然同意我向井诗书那个狗东西低头?“ 尽管江南雁已经认命,但还是挣扎一下,努力抽了几下鼻子,挤红了眼眶。 “林兄,为免夜长梦多,我先去探探井诗书的口风,如果他逼着我说出杜小姐倾慕于谁,才肯卖给我精盐,就算是让酒楼关门十天半个月,我也要去江南那处产精盐的地方,多花十倍的价格买来精盐,也好过任井诗书那个狗东西羞辱你我。” 正在想办法解决难题的林羽,看到江南雁演完一出苦情戏,站起来要往河里跳,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能跟着站起身来。 “既然除了买井家的精盐以外,没有更好的路能走,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你要陪我一起去和井诗书说明情况?不行!你与井家没生意往来,他没有顾虑,当场杀了你的心都有!” 玩闹归玩闹,江南雁可不敢拿林羽的性命冒险。 谁知,林羽玩味一笑。 “谁说我和井家没有生意往来的?以前没有,马上就有了。” 合作是往来。 竞争对手,同样也是一种往来的方式嘛。 …… 容宅。 正陪着容汹喝酒喝到兴头上的井诗书,听到厚巴来报,船上的精盐还剩下近一万斤。 他脸色微愠,当着容汹的面,把手里的杯子砸到地上,摔成一朵青瓷花。 “废物!不是说了一粒不留?听不懂什么叫一粒不留吗?!” ------------ 第三百六十八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回公子,薄老大拼死保护着货物,事后林羽和江南雁不仅跟着薄家人赶到,还派了护卫搜寻河滩周边,他们担心被抓住,有损井家名声,不得不撤退。” 江南雁是去接应货物的,怎么那个姓林的还跟着? 井诗书得知不是下人阳奉阴违,脸色有些许的好转。 仔细想想,不到一万斤精盐,仅够青江酒楼吃不到一个月的,没有毁掉也无妨,与他的计划没有多大出入。 “放出话去,盐矿塌了不好往下挖,未来两个月不再有精盐产出,谁想要买超过一万斤的精盐,亲自来找我谈生意。” 井诗书眼前已经浮现出,江南雁低三下四跟自己赔礼道歉的面孔了。 到时候,一定要让杜小姐和他一起欣赏! “是,公子。” 厚巴退下去传话,临走之前,特别冲着公子身边的护卫们,使了一个凌厉的眼神。 示意他们警醒一些。 砰! 厚巴还没走远,坐在井诗书对面的容汹,拍案而起,浓眉倒竖地怒视着井诗书。 “你小子玩我呢?不是说好了,只是给江家小子一些厉害瞧瞧,你怎么没和我说,是想把江家要的五万斤精盐,全部扔进河里沉底?” 容汹还特意派了船上的掌事,去向薄冯汪三家耀武扬威,打算打完江南雁一记重棒,再赏个甜枣尝尝。 让江南雁知道,益州地界上的漕运诸事谁说了算。 可他没想到,说好了只是敲山震虎的井诗书,竟借着他的手,把江家给得罪死了! “井家娃子,那江家小子不是省油的灯,你信不信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他,江家与你井家翻脸?” “容伯父请随意。” 井诗书从容不迫的又拿了一个新茶杯,自顾自地倒了半杯酒,慢慢放在嘴边品着。 事情做成,他也能痛快地畅饮一番。 至于急得跳脚的容老大? 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被井诗书无视的容汹,感觉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力气。 像拉风箱似地喘了老半晌的粗气,发现井诗书根本不畏他的威胁,终于还是消停地重新坐了回去,不解地问:“井家娃子,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益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天底下可没不透风的墙,你不怕江南雁知道此事有你我参与?” “怕我就不会做了。” 井诗书自信一笑。 年少轻狂,不免让容汹想到自己年轻时,同样做事不顾后果,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 “也对,要是怕的话,我也别想当什么漕帮老大了。” 话是这么说,但容汹的眼珠一直转个不停,暗中猜度着。 难道是井家人善后处置做得天衣无缝,不会引起江南雁的怀疑,才会有如此自信? “容伯父,我说我不怕,是因为就算江南雁猜到是我做的,哪怕他抓住证据,他的精盐没有了,还是要找我井家来买,否则的话,去买江家产出的精盐,要多花十倍的银钱。” 提起江南那些被朝廷掌握的盐矿,井诗书嘴角一撇,面露轻蔑之色。 “况且江南的精盐矿,还没我井家产出多,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又放出风声,说精盐紧缺,他就算知道事情是我做的,也只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不知道来找我。” 早在一开始动手时。 井诗书早就打算,只要等自己的手下顺利实施计划,大功告成。 明日便散播出消息去,让江南雁知道是自己动的手。 就像竞价时被江南雁操控全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情况一样。 玩的就是阳谋! 玩的就是江南雁的心态! 可容汹与江家的关系,不像井家与江家的关系,他之所以听从井诗书的建议,主要是向江南雁和薄冯汪三家亮亮手腕,表示自己在漕运上的强大之处。 如今,只怕会遭人记恨。 “井家娃子,你这回可真是把我害惨了。” 容汹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办法是井诗书出的,如果井诗书不解决引发的麻烦,他就赶紧去找江南雁做出一些弥补。 相信井诗书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一幕,毕竟益州漕帮老大,朋友广布五湖四海,想弄五万斤精盐弄不到,但三日之内弄个一两万斤,还是不成问题的。 井诗书深知容汹卖惨的原因,顺着话茬往下说。 “容伯父你别担心,精盐只有我家卖,虽然货船有好几家,但我可以指定,只让容家来运送,别的船来井家不装货不就行了吗?” 好主意! 容汹趁热打铁,亲自给井诗书的杯子里添了酒,笑吟吟地问。 “别家要的精盐也能这么干吗?” 井家每年运往各地的精盐,高达百万斤,其中还有许多是运往国外的。 由于井家采用的是自家专卖的方式,谁不想与井家达成长久且唯一的货运合作? 在容汹看来,如果能与井家达成合作的话,得罪江南雁和整个江家也值了。 井诗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轻叹一声。 “我倒是想答应容伯父,可是容伯父也知道,买得起动辄上万斤精盐的,都是厉害的人物,他们自己会指定用什么货船,至于家里从盐矿运到各个商铺去所用的货船用谁家的,是父亲决定的,我只能和父亲提议一下。” “提议好提议好!” 容汹听出井诗书话里的推托之意,并不在意。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井家娃子,看来你在益州要呆一段时间,为了避免那三家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一时冲动伤了你,这段时日,你就先暂住在我这里,我这宅子里几百个护院呢,可比别处安全多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容汹是想和井诗书套近乎。 恰好井诗书也需要容家这条地头蛇的力量,帮着压制江家那些上过战场饮过血的护卫,便笑着点头答应。 “那我就多谢容伯父的关照了。” “好说好说,管家,赶紧把最好的厢房打扫出来,一定让井家娃子宾至如归!” 主客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是各自的算计。 …… 河滩上。 林羽身体轻盈地跳下小船,踩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 江南雁看到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落地无风的轻快感,大吃一惊。 “林兄,你的轻功最近长进很大啊!” “别没话找话硬夸我,说了能帮你解决精盐的难题,绝对不会放你鸽子。” 坐拥精盐矿就想玩店大欺客那一套? 既然井家做了初一,林羽只能做十五,选择重拳出击,整顿大常盐业了。 江南雁见他说得这般笃定,得了便宜还不忘记卖乖。 “我这不是看林兄你现在的轻功太高深,担心你飞跑了嘛。” “飞?我累了,连马都懒得骑,盐搬得差不多了,咱们坐着马车慢慢地押运回城,顺便,去拜访一下杜大人。”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夜半来客有喜讯 江南雁抬头看了一眼正当空的月亮,眉头紧锁。 大半夜去拜访杜慎行? 难道林兄得知了与井诗书结怨的原因,想联合杜家对付井家? 不。 不可能。 这两家简直是风牛马不相及,根本与他买盐的事沾不上边。 “江兄,你摇头又点头地赶蚊子呢?” “别打扰我,我在思考人生。” “……” 林羽没有陪着江南雁喂蚊子。 等大力赶来一辆马车,差人前去杜府传话后,钻进车厢里便盘膝而坐。 “林兄,你可真是无情。” 江南雁在外面思考了片刻的人生,咬了好几个肿包,拍拍打打地也钻了进来。 原本江南雁还想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在感觉到林羽周边升腾起一股不能亲近的气息时,想到大伯演练武艺时,曾因离得太近,险些一枪把他扫成两截的事,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开始闭眼假寐。 一路上,二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林羽充分利用从进城去杜府的空隙,将今日需要调理的内息,在体内循环三周天。 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时,原本布满血红的双眼变得清明了许多。 “老爷,到了。” 杜慎行在益州的宅院,位于新府衙的后街,是个三进的中等规模的院子。 尽管占地不大,但走进去有山有水,连通着护城河的活水,锦鲤簇簇,遇到生人靠近,惊起水花无数。 庭院之中竹林满布,走在其中只觉得清静典雅,十分有格调。 刚走过一进院子,就见到前方有一个低头整理着灰色长衫的人影,嘴里和身后的人念叨着什么,快步往前走。 对方还没看到林羽与江南雁,但二人一个习武一个有内力,皆是目力过人,主动迎上前去。 “杜大人(杜兄),半夜来访,叨扰了。” “呃……” 还没系好衣带的杜慎行,尴尬地退后一步,转过身去。 不怪他失礼,实在是他没想到,会有人夜半来杜府找他。 在府衙连续熬了多天的夜,若是旁人的话,他定会让对方明日再来。 可来的不是旁人而是林先生,别说是刚睡下,就算是病倒了,他也能爬起来接待先生。 直到系好外衣的衣带,又扶正了头顶的束歪的发冠,杜慎行这才朝着两人拱手行了一礼。 “林先生,南雁兄,出了何事这么急来寻我?” 当然是大事! 江南雁还没来得及诉苦。 就听林羽微笑答道:“喜事。” “……” 江南雁没能管理好面部表情,一脸惊愕地看着林羽,用迷惑的眼神询问。 林兄?哪来的喜事? 江兄,你稍安勿躁。 林羽用眼神示意江南雁先别说话,开口便向杜慎行道喜。 “恭喜杜长史,不,应该叫你杜郡丞。” 此话一出。 杜慎行扶着发冠的手一歪,满头长发散落在地,银冠和竹钗,也发出“咚”的一声响,滚落到了林羽的脚边。 不光杜慎行十分震惊,就连江南雁同样大吃一惊。 还是旁边候着的杜夏,原本觉得林羽二人上门,扰了大家的清梦,此时听到对方是来报喜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反应过来,连忙朝着杜慎行拱手作揖。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长史变郡丞! 就算是代理郡丞,那也是连升两级! 老爷的付出,终于被朝廷看见了! 杜慎行恍惚了一下,急忙朝着四下里张望,好在除了杜夏和他们三人,旁人似乎没有听到,他这才松了口气,慎重地询问:“先生从何处听到的消息?可是井家公子信口一说,外头以讹传讹?” “不是,我从郡主那里听说的,陛下钦点的任命书这两日送到蓉州官署,不日之内就能送到益州府衙来。” 长乐郡主说的那就没有错了。 任命调遣的事,皇家的消息远比官府的消息来得更快更精准。 杜慎行难掩心中的喜悦,忙不迭地朝着林羽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特意半夜来此相告。” “杜大人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我提不提前告知,也改变不了结果,只是让你早开心几日罢了。” 林羽的这番话,确实言之有理。 但是,提前知晓自己能升官,若是李郡守这几日做事有出格之时,就有了与之抗衡的底气。 身为长史,只是府衙文官集团郡丞的下属,与郡守地位相差还是有些悬殊。 可当上郡丞的话,益州境内的许多大小事务,杜慎行便能光明正大地插手决断。 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了随时可以上奏朝廷的权力! “恭喜杜兄,李郡守这次竞价失利,忙着求爷爷告奶奶地退礼退钱道歉呢,杜兄可以利用这段时日,好好规整府衙内务了,只等任命书送达,就能一举统领整个府衙。” 尽管江南雁没把给杜慎行送喜,与解决自身麻烦联系起来。 但他与杜慎行的关系原本就不错,经过这次对抗吴家与竞价,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 以后同府衙打交道的事,有了杜慎行这个好友,就好办多了。 杜慎行拱手微笑,坦然地收下了江南雁的道贺。 此时他也不觉得困了,对着杜夏吩咐。 “去厨房备些吃食茶水来,我好好招待两位贵客。” “吃喝就不必了。” 林羽摆手拒绝,话锋一转,把城外河道船队发生意外,导致江家精盐倾覆四万余斤的事说了。 转折有些生硬,让一直怀揣此事的江南雁倒有些汗颜。 生怕杜慎行误会林兄是想借着提前透露升官一事,来让杜慎行出面,参与漕帮争斗,他急忙表态。 “杜兄,林兄说起这件事,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只是……” 饶是江南雁有能言善道,此时也卡住了壳,用眼神求助林羽。 林兄,只是什么,你赶紧往下说啊,引起误会多不好,显得你刚才故意透露消息,是别有所图似的。 不料林羽根本没按着江南雁的话茬往下说,还顺势反驳了他。 “没有只是,我特意和杜大人说起这件事,就是想请杜大人出面,联手对付井家,决不能让井家这种垄断之风盛行。” 江南雁捂住额头,透过指缝偷偷地看杜慎行的脸色。 还好。 有了刚才的喜讯,杜慎行脸色变化不大,但眼中的震惊根本藏不住。 也是,谁能想到林兄会请杜兄这种耿直的官员帮忙? 再说了,杜兄有心他也无力啊! 井家有精盐矿藏,就决定了它有资格垄断精盐市场。 ------------ 第三百七十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羽没考虑这些对他来讲不是问题的问题,继续说服杜慎行入伙。 “江家如今已是皇商,是朝廷的皇商,井家没把江家放在眼里,想来也是因为奇货可居,哪怕朝廷要用精盐,井家依旧是目中无人的态度,再加上井家背后的靠山可不小,长此以往,必有大患。” 益州商行的发展,日渐繁荣起来。 像井家今晚的做法,确实是害群之马,手段之霸道与阴险,比起当初的吴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慎行对井家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是看不惯的,可他只能实话实说:“官府出面只能维护河道安全,鞭长莫及也管不到井家的买卖,井家的精盐可是贡盐。” 江南虽然也有精盐,但杂质较贡县精盐较多,再加上产量低不稳定。 井家精盐便成了贡盐的不二之选。 家里有矿的井家,确实能够在精盐市场上说一不二。 江南雁见他猜中了杜慎行的态度,想帮但又没办法,无奈地双手一摊。 “林兄,你们也别为难了,我这就快马加鞭,前去江南的盐司问一问,有没有长期合作的可能。” “不用跑那么远。”林羽伸手拽住要走的江南雁,哭笑不得的说道:“我知道江兄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嘛,一来一去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月呢,断了精盐不能砸了酒楼招牌,只能打烊歇业,损失可大了去了!” 不光是银钱损失,还有青江酒楼的招牌名声也会受损。 多少竞争对手等着青江酒楼出事呢,江南雁怎么能中他们的下怀? 林羽拽住江南雁没撒手,加快语速对着杜慎行问:“假如我有一个方法,能够使朝廷盐司生产的粗盐,变成精盐,杜大人有方法把这个功劳揽在你自己身上吗?” 对于府衙各府各司的职务分配与利益分配,林羽并不清楚。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有这样泼天的功劳,当然要先往信得过的亲朋好友手里塞,难道还能白白便宜了陌生人? “粗盐变精盐?!” 江南雁不再挣扎,被这句话惊得怔在当场。 身为长史,也要掌管盐司赋税抄录登记的杜慎行,更是明白这个功劳的重量,脱口而出。 “先生还有如此神技?” “我哪有如此神技,还多亏了江兄。” 我? 江南雁用捂额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活脱脱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要有如此神技,能把粗盐变成精盐的话,我还用得着发愁该怎么向井诗书开口买盐吗? 我直接买一两银子十斤的粗盐,把它变成精盐,洒在井诗书的脸上。 让井诗书知道,城外河道的水今晚到底有多咸! 杜慎行听说是江南雁有如此厉害的本事,满脸期待地看了许久,见江南雁支支吾吾不肯开口,急切地催促。 “江兄为何一言不发?” “啊?我……我被井家气到了,身体不舒服……咳咳!” 江南雁重重地假咳几声,声音瞬间变得嘶哑,他不停地朝着林羽挤眉弄眼,语气里满是祈求。 “林兄,你替我说几句?” “杜大人,江家的红砂糖过滤变成白砂糖,需要一种名为炭粉的东西,此物既然能将红砂糖变成甘蔗原味低、纯净如晶霜的白砂糖,说不定有办法能将色泽深厚、杂质诸多的粗盐,过滤成杂质少、无苦涩的精盐。” 炭粉还有如此奇效?! 江南雁惊讶得目瞪口呆。 而一直盯着他看的杜慎行,见他听到这话的反应,和自己差不多,心下了然。 粗盐能变成精盐,哪里是江兄想出来的方法,分明是林先生的巧思妙想! “说不定的意思是,先生还没有尝试过?” “人嘛,都有惰性,有现成的精盐吃谁会去想方设法,去把粗盐变成精盐呢?” 林羽的话再次让杜慎行感觉,自己的思想认知,又拓宽了一些。 尊重人性,理解人性,才能更好地控制人性! 江南雁此时也明白过来,顺势而为:“林兄,你是想着我们一起和杜兄尝试一番?” “不知杜大人有没有兴趣参与进来?” 粗盐矿大多掌握在朝廷的手里,每州都统一设有盐司,但各地情况不一。 像京城盐司、蓉州盐司这种朝廷直接统辖的地方,都有独立于官府以外的盐司衙门,私盐的盐税也归盐司统管。 而像益州离着蓉州较近,再加上境内没有盐矿,只有买卖粗盐精盐的税收,于是没有专门另设盐司,盐税由府衙代收登记,每年上报代缴。 如果杜慎行只是长史,这么大的功劳,自然落不到他的头上。 可等他当上郡丞,有直接上奏给陛下的权力,那么这件功劳就可以由他来认领与分配! “先生愿意助我仕途平步青云,我欣然至极,不论先生怎样安排,我都支持。” 杜慎行的意思,一旦事成,功劳和利益怎么分配,由林羽说了算。 而江南雁只是陪跑一趟,什么也没做就能白拿好处,他当然没有任何异议,甚至主动提议。 “林兄,此事没有我参与也没关系,你已经帮我谋划了一份功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剑南道糖司衙门里的掌事人,上次你发明新农具的事,郡主没说朝廷的赏赐,想必是因为粮食还没丰收,功劳得等明年才能领取。” 当今陛下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 再加上一直在削减爵位等级与数量的做法,对此自然是慎之又慎。 林羽闻言,一头雾水的说:“朝廷的赏赐不是早下来了吗?陛下额外恢复了我的功名,这事林兄你不是早知道了?” “啊……对对对。” 由于争取爵位的事没落定,江南雁只想给林兄一个惊喜,而不是一场空欢喜,自然没有说明。 但林羽对于江南雁话里表露出,不想参与这次分功的心情,表示理解与支持。 “既然江兄愿意将功劳拱手让人,那便只拿你的遭遇当个引子,要不是你家酒楼要用的精盐翻了船,大常的盐业还要再落后不知多少年。” 此话一出,江南雁突然有种祸事变喜事的感觉。 正暗自高兴着,林羽撒开了手,朝着大门口的方向挥了挥。 “行了,既然你不参与,这里就没你的事了,秘方要掌握在朝廷的手里,你知道得太多容易惹出祸端。” “兔子还没逮到手呢,林兄你就想把狗撵走?” 自认为狗子的江南雁站在原地没动弹。 ------------ 第三百七十一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是真的很好奇,粗盐怎样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变成精盐。 光靠炭粉?绝对不可能。 红砂糖变成白砂糖,炭粉居首功,但也要配合其他手段。 况且林兄似乎无法保证能够成功让粗盐变成精盐,他留在这里,万一能派上用场呢? “江兄,我只是不想你参与,没说不给你机会让你大赚一笔,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你知道了,它是能换成银钱的!” 林羽只说不带江南雁争功,可没说让江南雁眼巴巴干看着。 今晚的损失,他会帮江兄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江兄,在杜大人的任命到来之前,你每浪费一刻钟,就是在浪费赚钱的时机,懂吗?” “我不……多说了,告辞!” 嘴上说着告辞的江南雁没有当场离去,反而一把抓住林羽的肩膀,满含深情地说着。 “今世能够与你相识相知,真是我最大的幸运。” “……” 林羽心想:带你一起赚点零花钱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煽情吧? 你看看人家杜郡丞,马上又要升官了,人家也没…… “我与南雁兄想法一致,能够结识先生,实乃人生幸事。” 杜慎行不禁红了眼眶,还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虽说没擦出泪来,但这番真情实感的表达,还是让林羽压力颇大。 “我提前声明,我没有一下子就能做成此事的把握,你们能不能不要高兴得这么早?” “先生方才说了,人的惰性是可以被激发成优势的,我相信先生。” ??? 我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林羽无奈一笑,尽管有些被鸭子上架的意思,但他一下子成功不了,两下子还是没问题的。 他没有亲自动手提炼过粗盐。 在他小时候,还曾见过爷爷奶奶为了给家里的牛羊补充盐分,会向走村串巷的小贩子,买一些像石块的粗盐。 后来有段时间不让出村,家里没盐吃,爷爷便自己提炼了一些食用盐凑合吃,他跟着打过下手,但也仅限于搬搬竹椅,或是烧炭的时候往灶堂里填把柴火。 好在,课堂上接触过相关的知识,没吃过猪肉,也算看过猪跑。 “杜大人……” “先生唤我名字即可。” 哪怕杜慎行比林羽还小几岁。 可他在林羽面前,总有种自己年岁更小的错觉。 林羽对于称呼这方面也不在意,便跟着江南雁一起叫。 “杜兄,麻烦你去买一百斤益州盐司卖的粗盐,我们提炼精盐的场地,就先选在我的庄园里?” 杜府位于城里,周边耳目众多。 而林羽新买的庄园还有待布置开垦,运送一些物资,动土动工无人在意。 对此,杜慎行没有任何的意见。 “正好我向府衙请了三日休沐,杜夏,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我随先生一起前往城外的庄园,与先生一同尝试提炼精盐。” 一旦成功,朝廷便能将盐业生意,全部收入囊中。 光是这一项开源,足够国库每年进账上千万! 除了对朝廷有利,粗盐提炼成精盐,必须卖价比井家盐矿直接开采的精盐卖价更低,届时会有更多人吃上精盐,提升百姓们的身体素质。 此乃真正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 林羽见杜慎行激动得浑身发抖,适时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今晚先休息,毕竟你的任命要两三日以后才能发下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尝试,如果我们今晚就成功了,你想上奏,还是得干等到任命下来,所以急不得。” “……” 杜慎行突然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可看到林先生咬牙咽下一个长长的哈欠,他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听先生的。” “杜兄,你慢慢陪林兄尝试,我先去把益州的粗盐全部买下来。” 近水楼台先得月。 等林兄尝试成功以后,他就请林兄帮他提炼一些精盐,给自家酒楼用。 只要不往外卖,不明着损害朝廷盐司的利益,谁也不会怪罪。 “谁叫我买的精盐翻船掉入了水里呢?井家为了逼迫我买精盐,一定会故意制造恐慌,精盐我买不到,粗盐我多买一些备用,天经地义,嘿嘿嘿。” 出了杜府,江南雁直奔城中最大的盐贩子家里,半夜扣响了对方铺子的大门——马氏杂货铺。 砰砰砰砰砰! 一连敲了半刻钟的门,隔壁的狗子嗓子都快叫哑了。 掌柜终于姗姗来迟,出口抱怨。 “谁啊?大晚上的也不消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广源叔,是我,青江酒楼的东家。” “诶哟,江东家,怎么大半夜来敲门?快快,里面请!” 且不说青江酒楼是整个益州所有酒楼行业,买粗盐最多的商户。 光是家主马老耳提面命过,江家已是皇商了,必须当作贵客对待,还有旌阳来的林羽,一视同仁。 掌柜马广源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让伙计掌灯开门,亲自到门口将江南雁迎了进来。 杂货铺子里陈列着数十个货架子,唯有一处耳室是招待贵客的僻静之处。 马广源刚要将人往耳室里迎,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紧跟着,接管杂货铺的新东家马麟,匆匆下马冲了进来。 “广源叔,快去市面上多收一些井家的精盐……唉?江东家,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买精盐的吗?” “不,我不是来买精盐的。” 江南雁打量着马麟,好奇的问。 “铺子换东家了?以前不是马麒兄管着吗?” 提到这件事,马麟干笑一声,家丑不便于外扬,简洁地说明了这是爷爷决定的。 好几天前就换了东家。 江南雁想到那位马府长孙,就喜欢裤裆里那点儿事,经常在给酒楼送盐时因此误事,再看马麟半夜闻讯赶来,要抢在消息传遍整个益州前,多赚一些差价是一些差价。 高下立见。 “江东家,城外河道的事我听说了,你不是来买精盐的吗?” 马麟快人快语道: “井家传出消息,盐矿塌了两个月不采新盐,你要是想买,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个囤盐的盐贩子,我俩是好兄弟,只要我开口,他那里应该能帮你挪出一万斤精盐来,只是比市面上,每斤要贵五两银子。” 这个时候每斤精盐只贵五两银子,绝对不是坐地起价。 以前江南雁没与马麟接触过,如今发现这个年轻人做人做事十分耿直,还要卖自己一个人情,便起了深交的心思。 “马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是来买精盐的,我要买一百万斤粗盐。” “多少?一百万斤粗盐?!” 不光刚接手杂货铺的马麟,就连当了十年掌柜的马广源,都被这个巨额数目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粗盐,够益州全城的人们吃一年了! 平时青江酒楼买粗盐是按月买的,一次数千斤不等。 一次性买这么多粗盐,不怕夏天一热放化掉吗? ------------ 第三百七十二章 这么嚣张很欠打 “江东家,你买这么多粗盐,是拿来吃吗?” 马麟心直口快,有疑问便当场问了出来。 江南雁也没瞒着他,微笑着颔首。 “对,酒楼要用。” 青江酒楼采买的精盐翻船掉落水中,不去买精盐,却来大量采买粗盐? 马麟想不明白,江南雁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百万斤粗盐,对于杂货铺来说,也不是说凑齐便能凑齐的。 “马兄,我这一百万斤粗盐,不是着急一日用,这三日内帮我凑齐就行,另外,除了这次买一百万斤,以后每个月,青江酒楼都需要几十万斤粗盐,我知道马家在这方面有门道,记得提前采买一些。” 在盐司采买粗盐,按照采买的商户和斤数不同,也有质量与价格之分。 除去马家与蓉州盐司使沾亲带故,加上实力雄厚才能得到贩卖官盐的许可不提。 当一次性购买的斤数到达百万斤以上,价格自然会跟着降低不少。 而位于益州城的马家杂货铺,每月囤积的粗盐,在此之前只有三十万斤。 听说青江酒楼月消耗这么大,马麟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心里盘算起来。 江家是要增加青江酒楼的数量,还是另有原因? 难道这是赚钱的新风向? 自家杂货铺要不要多囤积一些粗盐呢? 就在马麟纠结时,江南雁痛快地当场掏出了十万两银票,递给了马麟。 “江东家,一百万斤粗盐,按照铺子里卖的这种质量,再加上你买得多,一斤只要十文钱。” 一百万斤粗盐只要一万两银子,一下子给十万两银票,让马麟非常不解。 难道江东家是一时气急,算了笔糊涂账? 江南雁见他不收,强硬地塞到马麟的手里。 “剩下的九万两,就当是订金。” “粗盐又不是精盐,就算我家铺子卖的这些是粗盐里头质量较好的,也用不着订金,只要我和蓉州盐司那边打声招呼,很快就能运送过来,也不会半路发生意外。” 面对马麟如此保证,江南雁唯有高深一笑,适当地提醒他。 “精盐短缺是因为它稀少,粗盐不缺是因为它量大管够,可万一哪一天,粗盐也分三六九等了,我今日买的这些,可不就成了第二种精盐了吗?” “貌似是这个道理,可我觉得精盐短缺,只是井家故意想再次抬高精盐价格的借口。” 马麟还是有话直说,不绕圈子。 但江南雁给的银票可是杂货铺今年最大的一笔买卖收益。 硬塞的再还回去,显得给脸不要脸,他便收于怀中,拍着胸口保证。 “请江东家你放心,这批货我亲自前去蓉州走陆路押运,保证出不了差错,三日内,必定将一百万斤精盐,送到府上。” “记得多买一些备用。” “没问题,我直接和盐司签个供应契约。” 马麟亲自把江南雁送走,开始让小厮向家里通报一声,自己马上动身前去蓉州买盐去。 别看一百万斤盐很多,可那是按照青江酒楼的需求对比的。 平时,像他家吃盐的话,平摊到每个人身上,一年要吃五六斤的精盐。 但粗盐里杂质多,它的重量是混种着杂质一起卖的,放在普通人身上的话,这个斤数就会升至七八斤。 一个人一年吃七八斤,十万人就是七八十万斤,一百万人就是七八百万斤。 剑南道虽地势多险峻,但矿产资源十分丰富。 蓉州盐司衙门掌管多个大小盐矿,一千万斤粗盐对他们来说,不算多么庞大的数目。 只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拿出来这么多,所以马麟才会说签个长期供应的契约。 “除了青江酒楼要的,铺子也得再多准备一些存货,再多签五百万斤的粗盐。” 反正卖一千万斤粗盐他能净赚四万两,钱是江南雁给的,自己只是跑一趟腿的事。 “准时交上货,还能再和江东家谈谈,要不要把青江酒楼的其他的调料和油酱醋茶一并交给我来采买,我家杂货铺物美价廉,他买得多了还能给他打个折。” …… 江南雁骑在马上,自西向东走着,诸事落定,他也能回府睡个踏实觉了。 谁知顶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跨下的马儿的脚步因此放缓。 想着府邸就在眼前,他也没有催促,慢悠悠地犹如后庭闲逛,一阵讥嘲的笑声突然被风刮进耳中。 “江东家的消息可真灵通,知道我家井子在容府留宿,还特意追到了容府来买精盐。” “可是我家公子早已睡下了,江东家不便打扰,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特意在井诗书的安排下,在门口等着羞辱江南雁的井家小厮,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 灯笼的映照下,脸上的鄙夷与嘲弄,让人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都说打人不打脸,井家这是上赶着揪着别人的脸来打,根本不顾及平日里的情面。 江南雁有了林羽帮忙,根本没想过搭理井诗书。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井诗书这么嚣张,真不怕被打吗?” 面对如此自负的井家奴仆,他故作恼羞成怒的模样,冲上前去,扬起手里的马鞭,对着小厮的头顶狠狠地鞭笞了几下。 啪啪啪! 尽管马鞭并未触及井家小厮,可江南雁想要杀人的气势,还是把井家小厮吓得抱头蹲下,涕尿横流。 “你转告井诗书,多行不义必自毙,别以为躲在容家,被他祸害的其他人家就不敢上门,我劝他还是从哪里来的赶紧回哪里去,不要等到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时候,才后悔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绝。” 井家小厮刚想抬头反驳。 江南雁只是虚晃了一下手臂,对方立即再次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脑袋埋了下去。 “哼!外强中干,嚣张不了几时了。” 一语双关地说完,江南雁盯着容家的大门看了几眼。 直到看得容家门房毛骨悚然,担心江南雁再因为生气,冲上来把自己暴揍一顿,吓得眼神闪躲,蹲下身去回避。 故意耍了一番威风,表达出自己愤怒的江南雁,这才夹紧马腹,继续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想伸手打我的脸?林兄可不给你们这个机会,但你们自己把脸凑上来让我打,我一定满足你们的需求。” 等到江南雁的身影远去,走到最东头的江府进了门。 井家小厮才敢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顾不得换裤子,朝着厢房处飞奔而去。 刚喝下醒酒汤的井诗书,尽管哈欠连天,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有睡。 他还等着小厮羞辱完江南雁,江南雁不得不厚着脸皮,让小厮前来通传,跪求一见呢。 “厚巴,你说他要是为了见我一面,硬闯容家,我借口受到惊吓,让你们打断他一条腿,是不是合情合理?” “公子想打断他哪条腿?” ------------ 第三百七十三章 火候未到 井诗书垂首,阴恻恻地笑了。 厚巴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心里没有半点不耻,甚至为自家公子的果断与阴毒佩服不已。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都已和江南雁撕破了脸皮,自然要打蛇打七寸。 等江南雁成了一个废人,江家自然会考虑,为了一个废人,值不值得与井家交恶,主动权便一直在自家公子的手里。 主仆二人正打算仔细商量一下,该如何动手,井诗书一张嘴,一股尿骚味从门外刮了进来,呛得他一阵闭息。 “什么味道这么臭?” 刚才喝的醒酒汤差点没吐出来。 不等厚巴前去查探,小厮匍匐在门口处,委屈万分地开口。 “公子!公子替小的做主啊!” 闻到气味是从小厮身上传来的,井诗书伸手掩住鼻子,皱起眉头问道:“我不是让你去门房等着江南雁来求见,谁欺负你了让本公子替你做主?” “就是那江南雁!” 小厮添油加醋地把江南雁甩了他几鞭子的事说了。 末了还学着江南雁的口气威胁:“他还说了,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想要对公子动手,让公子有本事就躲在容家别出门,否则,一定多行不义必自毙。” 砰! 井诗书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疼得他双眼发红。 “该死的江南雁,我给他认错挨打的机会,他不懂得珍惜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着联合薄冯汪三家对付我?” 面对这样的威胁,井诗书只是扫了一眼厚巴,根本没放在心上。 井家钱多,养得起最优秀的护卫。 “我倒要看看,谁敢对我下黑手?” 嘴上这么说着,井诗书还是写了一封信给母亲,请母亲多添一些护卫前来,保护他的安全。 为了防止父亲制止,他并没说实话,是自己在外招惹了仇家。 只是说杜小姐一直呆在益州城,他想久留一段时日,可由于吴家的案子,再加上江油县有强盗出没,他担心四下里走动时遇到危险,这才特意请求增派人手。 “厚巴,把信快马加鞭送到蓉州去,在护卫到来前,我不会离开容家半步,就算江南雁想见我,直接说我没空,不见!” 这里好歹是漕帮老大的家,井诗书并不担心江南雁或是另外三家带人硬闯。 私闯民宅可是视为强盗,直接击杀都没问题。 江家身为皇商,绝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啊哈……等再过几日,人手到了,江南雁更加着急了,我就连本带利地,再多断他一条腿。” 是断左腿好呢,还是断右腿好呢? 井诗书纠结了片刻,忽然觉得。 还是三条腿一起打断更加简单省事。 夜,静悄悄的。 井诗书很快就睡着了。 城内外一片安静,唯有时刻提防着外敌来的容老大,夜不能寐。 一直等到天外亮起白光,这才支撑不住,睡着了。 …… 庄园内。 清晨,林羽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盘腿打坐,把体内躁动的内力平息下去,又去山林里练习了两刻钟的轻功。 练功半个时辰,身上一滴汗没有流不说,还觉得神清气爽。 “这就是当高手的爽感吗?” 只不过,自己距离高手,还差了师父好几次注入内力。 练完功回到庄园里,唯一一片民房的路上,林羽还在河里抓了几条鲫鱼,正好早饭可以炖个鱼汤,开胃又补钙。 庄园里的民房建筑群有些简陋,占地仅有三亩,是套三进的院子。 原本住着吴家负责看管庄园的奴仆,后来奴仆一并充公发卖,现在住的是林羽带来的护院和护卫。 几十个人略显拥挤不说,残垣断壁也很委屈。 林羽走进低矮的厨房。 从家里带来的临时用的厨具,放在里头都显得这个厨房精贵了许多。 “看得出来,吴家自从发家以后,就没想过种地的事情了,瞧这庄园里本该主人与管事住的房子,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说句不好听的,比林羽刚来时自家被老鼠啃的房屋,也强不到哪里去。 为了避免房顶的土掉进锅里面加餐,林羽干脆把锅灶搬到外面。 “乘风,你带几个人,去城里买些人手和米面粮油的吃食来,再去附近的村庄招工,盖几幢大房子,再起几间竹屋我先住着,昨晚上抓了半个时辰的跳蚤,根本没睡好。” 林乘风挠胳膊的手停下,忙不迭地点头应着。 从林羽手里接过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跑得比兔子还快。 “剩下的要是饿了,就先河里抓些鱼虾,还好从家里带了一些米面和调料,我烙几张油饼再蒸两锅米饭,你们先凑合着吃。” “老爷要为我们亲自下厨?” 大力兴奋地欢呼一声,挽起袖腿就朝着河边冲了过去。 生怕林羽反悔似的。 “林江,去砍一捆竹子来,林东,去削一些竹签,一会儿好烤鱼。” 正在处理鱼鳞的林羽,头也没抬,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好咧老爷!” 听说要吃烧烤,大家一个比一个积极。 等杜慎行听说林羽醒了赶来时,就见一群护卫,撅着屁股猫着腰,不是在捡柴火就是在生火。 而林羽则已将鲫鱼炖进了锅里,煮上了米饭,正在不慢不紧地做锅盔。 厨房前的空地上,摆了四口大铁锅,除了预留着准备炒菜的那口锅没有热气,其他三口铁锅都是香气扑鼻。 还有两个护卫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铁架子,搭在火堆上准备开烤,看铁架子的痕迹用了不止一次,造型精巧,应该是从旌阳自带而来的。 “大人,林先生他家的护卫可真清闲,你看那边,还有人在点火烧竹子玩呢。” 杜夏倍觉稀奇地指着院子外的空地。 烧竹子的护卫一共有四人,正站着围在一大堆竹子前面聊天。 除了竹子潮湿,因为刚点着沤出了不少的浓烟,让他们不得不总是扇风改变风向,避免把浓烟吹进院子里以外,无论怎么看,确实都像是在玩乐。 众人的松驰感,让杜慎行羡慕的同时,又十分的担心。 “林先生不会是忘记今日有大事要做了吧?” “没忘记。” 林羽的耳力逐渐增加,隔着老远就见杜慎行来了不上前,站在那里嘀嘀咕咕。 赶紧将刚才做好的一盆锅盔递给主仆二人。 “炭粉除了我家能烧制,只有江兄的糖坊里有从我家买的现成的可以借用,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我要自己烧。” 杜慎行这才知道,护卫们不是在玩火,是在办正事。 他为自己晚来一步感到汗颜,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炭粉很难烧吗?” “难,火候不到烧出来的没法过滤,火候大了浪费竹子不说,还会漏筛掉许多杂质,全天下,只有我家拥有烧炭粉的技术。” 林羽咧嘴一乐:谁家做好事只想单纯留个美名啊?反正我不是。 ------------ 第三百七十四章 新贵 杜慎行接过盆里的锅盔,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可盆里的锅盔实在是太香了,松脆油酥,让没吃早饭的他暗吞口水。 只能先吃为敬。 填饱了肚子,杜慎行脑子也变得更加灵光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炭粉只有林先生自家能烧制,那么以后,想让粗盐变成精盐,岂不是要先向林先生家购买炭粉? “先生,炭粉贵吗?” “一斤六十文。” “多少?!” 杜慎行声量猛地拔高,仿佛不敢置信。 从杂货铺买一斤粗盐才要十来文钱,一斤炭粉便要六十文钱。 就算杜慎行并未当过账房,也能算明白这笔账。 “一斤六十文是卖给糖坊的价格,盐司要买的话,最低我也只能再降五文,真的没办法再降了,再说了,一斤炭粉能过滤两千斤盐水,按最低效率折算,它能过滤出数百斤精盐。” 一斤粗盐能溶解成五斤盐水,照此推算,一斤炭粉能吸附四五百斤的粗盐水。 林羽对外声称是过滤杂质,但实际上炭粉主要是吸附盐水里的杂质,负责过滤的另有他物。 食用的粗盐拿来制作精盐,损耗在两成左右。 所以使用一斤炭粉能得到二三百斤精盐。 “杜兄,根据我的算法,十斤精盐能消耗三文钱的炭粉,你觉得值不值?” 根本不知道粗盐如何变成精盐的杜慎行,只听这个结果,顿时双眼放光,不住地点头。 就一个字—— “值!” 对比起一两银子一两精盐的价格,别说十斤精盐消耗三文钱的炭粉,一斤精盐消耗三文钱的炭粉,朝廷也没有任何负担。 如此一来,他也不必担心,朝廷会因为炭粉耗材价格高,从而打炭粉的主意。 毕竟,烧炭粉靠的是技术,知道它怎么烧,眼睛会了便脑子和双手不会,还是没有用。 也没必要因为这些支出,寒了有功之人进献精盐的一片赤诚之心。 杜慎行心情大好,又多吃了一块锅盔。 吃完一块,犹豫着要不要再喝碗满院飘香的鱼汤,垫垫肚子的时候,钱表哥带着手下的一名衙役,骑马载着四麻袋粗盐前来。 益州盐司负责赋税事务的官吏们,和之前被抓的府衙同僚们一道,还在大牢里关着。 因此只是走流程,提用盐司库存的一百斤粗盐,颇费了一番周折。 “大人,盐司的一百斤盐送来了,昨晚你给下官传了消息,本想及时送来,可郡守大人睡下了没批复章程,这才怠慢了。” “不慢不慢,孙书吏,你来得正好,把盐卸下来放到那边烧竹子的空地上,快来尝一尝林先生亲手做的锅盔。” 此时心情大好的杜慎行,根本不与故意使绊子的李郡守计较。 孙书吏还以为杜大人要一百斤粗盐有急用。 从昨晚就在猜测,是不是要彻查盐司为几家贩盐的铺子偷税漏税的事。 还对休假依然在办差的杜大人,心疼不已。 谁能想到,杜大人此刻正在林先生新买的庄园里野炊? “大人,这一百斤盐下官垫付了钱,直接买来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益州盐司虽不卖盐,但会备用着府衙、益州驻兵兵营以及境内徭役所用的盐量。 再加上盐司管理的粗盐不值得,盐司囤的盐只多不少,这两年剑南道大体上风调雨顺,盐产量也高,多出来的粗盐,有许多都是内部消化了,以内部的低价转卖出去,一斤粗盐才五文钱。 正因如此,上任负责盐司事务的官吏,才会因倒卖过多赚差价,再加上偷税漏税被送进大牢里,少说也得在脑袋上留个疤。 但一百斤盐,统共才五百文钱,根本没有人当回事,也没有人会说三道四。 “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喝茶。” 杜慎行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下官公开表达对李郡守处事不公的不满。 想到当上郡丞,他也有了向朝廷和吏部举荐人才的权利。 递给孙书吏一个火候刚好,表面微焦的锅盔,杜慎行轻声问他。 “孙书吏,你在府衙干了多少年了?” “之前干过两年半,后来大人不嫌弃我,又跟着大人干了两年。” 孙书吏不懂杜大人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如实回答。 “你以前是何功名?” “举人。” 说完,孙书吏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 “是当年排名倒数第三的举人,同窗都说,我恐怕这辈子考不中进士,当不了官,还好我运气不错,之前的府衙遭遇了一场兵袭,死伤惨重,我不怕死当了之前那位长史大人的文书,又运气好,遇到了大人。” “看来孙书吏的运气确实不错。” 林羽在旁边调侃一笑,盛了一碗晾温的鱼汤,递给杜慎行。 自己喝了一碗后,朝着门外烧好的竹炭昂了昂头。 “火候到了,等到竹炭晾凉磨成粉就能用,孙书吏府衙还有事要处理吧?” 吃得嘴里飘香的孙书吏,想说他今日也休沐,想讨一碗鱼汤留下来喝。 见林羽暗示他离开,只能目光幽幽地盯了一眼鱼汤。 “先生,可以给孙书吏来碗鱼汤吗?他奔波这么远应该渴了。” “想喝鱼汤?自己盛呗,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吃食,我和杜兄是自己人,孙书吏你别太见外了。” 一日不见,林先生都和杜长史混成自己人了? 孙书吏对此是佩服不已,并愉快地加入了他们自己人的圈子,厚着脸皮拿勺子盛了一大碗鱼汤。 鲜!香!爽! 还好自掏腰包送了盐来,没错过林先生家的早饭。 “杜大人,林先生,我家就住在离这里十里远的地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林羽随着孙书吏手指的方向看去。 正好位于收购的原马家作坊和自己庄园连接的地带。 等粗盐提纯变精盐的事处理完,可以请孙书吏吃顿饭,聊聊当地的情况。 目送走了孙书吏,林羽又将大力他们抓来的鱼虾鸡兔用料腌上,让他们自己烤着吃。 自己则准备办正事。 “杜兄,别看了,乘风去城里采购了,中午回来我给你做大餐。” 闻着肉香味难以前行的杜慎行,尴尬地笑了。 “让先生笑话了。” “笑话啥,吃喝玩乐人之欲也,吃在最前头,咱们把粗盐变成精盐,不也为了吃吗?” 言之有理。 杜慎行发现跟着林先生,总能拓宽自己的思维与眼界。 竹炭烧得差不多,晾了两刻钟还是微热。 林羽挑了几块质量较好的竹炭,放到通风处继续晾凉。 他没着急磨炭粉,而是先亲力亲为,就地取材,从竹堆里扯出一根两个拳头粗的竹子,用柴刀劈出数节竹桶。 柴刀舞得威风凛凛,感觉比以前用起来轻松了许多。 林羽劈得正起劲,杜慎行试探着小声开口。 “先生,我该做什么?”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失败乃成功之母 “看着,记录。” 作为文人,尽管君子六艺没落下,但让杜慎行使蛮力用柴刀劈竹子,他是真的不太行。 好在,记录文书是他的强项。 手上没有纸笔,他便纯靠眼睛和脑子,记住每一个步骤与细节。 林羽砍出数十个竹筒,扔进从庄园里搜寻出来的一个毛毛刺刺的柳筐里,背着它往河边走。 “杜兄,跟上。” 来到河边,林羽往竹筒里装着粗砂和细沙。 杜慎行见状,连忙掀起衣摆,跟着蹲下去往竹筒里装填起来。 “先生,这些都是准备事项吗?” “对,因为家里没有合适的容器,用竹筒来装填细沙和粗砂更好把握。” 懂了。 竹筒不是必需的。 但细沙和粗砂是必须要用的。 各装了十节粗砂和细沙的竹桶,林羽背着柳筐轻快地往回走。 回到院子时,竹炭终于彻底地变凉了。 “杜兄磨过砚台,不知道想不想试一试磨炭粉?” “磨炭粉?我可以磨吗?” 磨炭粉是一件细致的体力活,并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 对于杜慎行这样办事认真又仔细,体能也不怎么出众的人,再合适不过。 林羽让他参与进来,就是要让杜慎行亲自体验一番,明白炭粉要价一斤五十五文,真心不贵。 打发杜慎行去磨炭粉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 把已经清空腌肉的两个铜盆拿来清洗,直到像抛了光一样干净,用竹筒当作量杯,把孙书吏带来的盐袋打开。 “先往一个铜盆里装五斤水,再装一斤盐试试。” 调整好比例,将倒入水盆的粗盐搅拌一阵,使其彻底的融化。 还没有过滤和吸附,光靠沉淀,铜盆表层的水面上,已然浮起了黄褐的些许杂质。 虽然不多,但把它们撇掉,重新煮盐的话,至少能把如今粗盐的档次,再往优良的方向,提升一个台阶。 林羽看到这些漂浮物有些别扭,伸手要将它们打捞上来撇掉,就听杜慎行在旁边认真发问。 “先生,把盐放进水里,也是必要的步骤吗?” “啊……让盐融化是必要的,上面漂浮的这些……先不用管。” 不用管? 杜慎行困惑地点了点头,继续观察记录。 接着,林羽让大力把从家里带来的木匠用的全套工具拿过来,从中取出一把挫刀,先将竹筒边缘的毛刺打磨平整,以免一会儿伤到手。 然后他使用凿子,轻轻地把竹筒一端的底盘,按照粗砂大小敲掉一块,再将另一头的竹盖全部敲掉,把细纱布蒙在上头,再用绳子将它固定到竹桶壁上,用筷子使用巧劲戳了戳。 破了。 “看来能过滤蔗糖渣的纱布不能拿来过滤粗盐。” 纱布吸水性比较强,但过滤性能比较好。 然而一个竹桶需要过滤上百斤的盐水,只能选取更加耐耗的材料。 细麻布! 它的密度低但结实耐磨,并且造价也相对较低,只是滤水时速度比纱布慢上许多。 “也只能先用它了。” 换上细麻布,拿筷子从各个方面戳了戳,确保固定的细麻布不会因为孔洞里有水流经过而掉落下来。 林羽满意一笑,转而对着杜慎行问。 “杜兄,炭粉你磨了多少了?” 一直观察林羽行动的杜慎行,手里的细致活儿也没有停下。 他看了一眼堆在叶片里的炭粉,上手掂量了一下,表情微囧。 别说一斤半斤了,恐怕连一两半两都不到。 炭粉的重量与一些调味品相似,经常出没在厨房的林羽只看了一眼,便朝他招手:“够用了,拿过来吧。” “这些就够用了吗?” 杜慎行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林羽向他重提,一斤炭粉能将多少斤的粗盐变成多少斤的精盐,又让大力去磨了一斤炭粉,让他亲眼证实,一斤炭粉有多大一堆。 解释完一切的林羽已经按照记忆里的比例作出些许调整后,按顺序往竹筒里装填了细沙、粗沙与炭粉。 “先生,装进去的细沙、粗砂还有炭粉,各有多少?” “我先装了一半的量,三个各半一半的三成吧,过滤红砂糖的时候就是差不多的手法,我直接套用了,只是盐的单个颗粒比糖的要细小一些,不知道套用能不能成功。” 林羽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心虚之色,自顾自地替自己挽尊。 “先这样试试看,实在不行再调整。” “好。” 杜慎行也没想过一次就能够成功。 可林先生是因为江兄买的精盐翻了船,才被逼着套用红砂糖变成白砂糖的方法,让粗盐变精盐。 如若一次就成功,说明林先生之前说的,没有把握是假的,证明林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粗盐提炼成精盐的方法。 冲冠一怒为情义能成为一段美谈,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 多智而近妖,则容易引起上位者的忌惮。 不过,就算一次成功了,杜慎行也会以过滤糖和过滤盐是套用的情况,来向陛下上奏说明,力证先生只是运气好。 “行了,过滤器做好了,接下来,只要把盐水倒进竹筒里,然后再从这个小孔里流出来,就能得到纯净的盐水。” 林羽又拿来没有使用的那个铜盆,放在了竹筒的下面,接住过滤出来的盐水。 为了防止杜慎行看不清,他叫来杜夏帮忙,用汤勺舀了充满杂质的盐水往竹筒里倒。 第一次承担如此重任的杜夏,双手都在打哆嗦。 还没把盐水倒进竹筒里,先洒到了地上大半勺。 吓得杜夏脸色惨白,赶紧讨饶。 “请林先生恕罪!” “哈哈,失误是实验路上必经的风景,没事,就算是这次失败了,但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可以得到失败的经验,继续调整,你洒几勺原汁原味的盐水,对于这一盆盐水来讲,问题不大。” 有了林羽的解释与安慰,杜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他重新舀了一勺盐水,倒入竹筒里。 盐水渗入混合的沙石与炭粉之中,消失不见。 杜慎行歪头盯着小孔老半晌,脖子都酸了,也没见有盐水滴落到铜盆里。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淡定自若的林羽。 “先生,我们失败了吗?”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和预期不符 林羽被问笑了。 就算配比不正确,注定会失败,也不可能还没开始就验证出来。 “杜兄,一勺水不够这些沙石和炭粉吸收的,还是让杜夏再来几勺看看吧。” “啊?啊!对对,杜夏,赶紧再往竹筒里添几勺盐水。” 杜慎行闹了个脸红。 好在这样一来,他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也不再睁圆双眼盯着出水口,逐渐变成了平常心。 有林先生在这里,就算失败了,还可以再接再厉,再次尝试。 反正有红砂糖能变成白砂糖的先例在,定能成功。 滴答! 滴答! 在杜夏舀了半只竹筒分量的盐水后,终于有盐水自小孔之中缓缓渗出,滴落到铜盆里面。 只是几滴盐水,还分辨不清效果如何。 杜慎行又连忙催促杜夏继续加水。 滴滴答!滴滴答! 水流渐渐大了许多,随着此消彼长,铜盆里的盐水逐渐增多。 当两个铜盆各占一半盐水时,林羽及时喊停。 “先别往里面添水了,先来看看效果如何。” 得到命令的杜夏,举着汤勺凑上前来,好奇这一只小小的竹筒,真的能把粗盐变成精细吗? 而一直在观察整个过滤流程的杜慎行,早在铜盆里积了薄薄一层水时,便发现了两盆水的异样之处。 此时听到林羽喊停,脸上不禁露出克制的笑容。 “先生,过滤完的这盆盐水,里面没有原本那盆水一样脏了!” 含有粗盐的盐水,肉眼可见的混沌。 但过滤完盐水的这一盆水,尽管底部也沉淀了不少杂质,但水质较为透亮,并且没有任何黄褐色的漂浮物。 一眼就能分辨出,两盆水的不同之处。 “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 林羽一只手拿着还在缓慢滴水的竹筒过滤器,一只手端起装着过滤盐水的铜盆晃了晃。 晃动过后,沉底的许多细小砂石颗粒,摩擦着盆底,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 像铁锨头摩擦石子一样的动静,十分的刺耳。 “还是有些失败。” 林羽十分中肯地评价,然后又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胳膊。 “水流也很小,和我预想的不符,没有当初红砂糖变成白砂糖时那么顺利。” 是吗? 杜慎行不知道红砂糖如何过滤成白砂糖的,但过滤了一遍的盐水,能够清楚地看出变化。 他又低头仔细地嗅了嗅过滤完的盐水,惊喜地喊道:“先生,它的气味也比之前清爽了许多。” “是吗?那就先融化二十斤盐水,等过滤完,再架锅把盐水煮成盐巴,看看效果到底如何。” 煮水提盐法,不是林羽首创。 早在人类在湖泊流河的消亡之地,发现盐份这类物质的存在时,就已逐步演化出来,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提取盐分的技术。 只是煮的时候,盐水与杂质融为一体,等到变成盐巴,也会凝结成一体,所以必须保证盐水无杂质,煮出来的盐巴才会没有杂质。 而煮的方法也十分简单。 就是倒进一口干净的铁锅里,掌握好火候,煮到水分完全消失,盐晶颗粒粘锅不糊锅的时候,就算成功了。 “二十斤粗盐能兑一百斤的盐水,按照咱们刚才的速度来算,光靠这一只竹筒,要过滤一上午,还是太慢了。” 林羽一边假装分析它的劣势,一边动手又做了十个竹筒过滤器。 叫上吃饱喝足的大力他们,一起帮忙。 人多力量大,一盆又一盆的过滤盐水倒进两大口清洗干净的铁锅里。 等二十斤粗盐溶解水过滤完,林羽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了。 可他也不能喊苦喊累,谁叫这是他自找的呢? 过滤盐水的配比他其实心里门清,可第一次试验只能藏巧露拙,拿着早已问世的过滤方法往里套,等到效果不满意再改进,才不会让人怀疑,他从一开始,就拥有此等“奇术”。 “老爷,水烧干了!” 大力为了节省时间,恨不得把灶堂扒开,直接将铁锅架起来烧。 隔着老远,都让人担心,会不会被灶堂里冒出来的火苗舔到。 所以不到两刻钟,一大锅五十斤的盐水,硬是让他烧干了。 林羽探头往热气腾腾的锅里一看,眉头微皱。 “确实有些失败。” 然而,迫不及待凑上前来的杜慎行,在看到盐巴的成色时,早已愣在当场,听到他的评价,更是惊掉了下巴? “先生,这还叫失败吗?” 杜慎行不顾铁锅还冒着热气,直接下水揭下一块盐巴。 吓得林羽赶紧拿过一个盐来接住,看到他指尖泡出一个水泡,无语极了。 杜大人你可真着急。 水泡都烫起来了,林羽除了赶紧让杜夏去打盆凉水泡泡水以外,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这时,杜慎行已经拿烫起水泡的手,把热气扇没了,他盯着碗里的盐巴,突然出声。 “先生!” “别叫这么大声,我就站在你旁边听着呢。” “先生,这块盐巴的成分,不比井家的精盐差多少!” 林羽又看了一眼碗里的盐巴。 差多少还是有差别的。 他对着大力吩咐:“去把家里带来的盐拿来。” 自从开始卖糖赚钱以后,林羽家吃的盐都是井家原产的精盐。 尽管比不上他上世为人吃过的井盐,但这具身体的味蕾还是能够接受的,偶尔吃到一些异物感,他也没工夫更没实力理会这件事。 因为提炼精盐的技术不行,所以井家的精盐,在林羽看来,胜在井矿里的原产盐质量较好,根本没有提纯加工。 假如杜慎行只是满足于,提炼出像井家一样略有杂质的精盐,那么他这次试验,还不定还真成功了。 “老爷,盐来了。” 大力知道精盐有多贵,所以只是拿了个汤勺,舀了半勺。 好在精盐的味道较浓郁,几粒就能尝出优劣来。 林羽不等杜慎行动手,抓起碗里的盐巴细细碾碎了。 先尝了一口井家的精盐。 咯吱。 运气不好,咬到了一粒比沙子还细小的杂质。 这种杂质吃到肚子里不影响身体健康,处于能消化的水平,在当代人看来,甚至不影响口感。 可有了能够提纯的精盐,林羽现在觉得它有点硌牙。 再来一口他们自己提炼的精盐。 咯吱。 “还真差不多,里头还是有不少的杂质。” 林羽运气爆棚,一连咬了两颗细沙,简直要无语了。 而学着他的举动,尝试完两种精盐的杜慎行,面色变得格外凝重。 当场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 第三百七十七章 精益求精 “先生,我们过滤熬制的精盐,口感上要比井家的精盐,少了一些涩味儿,虽然杂质颗粒相对较粗,但我认为,我们的精盐更加优良!” 此话一出。 参与的杜夏与大力等人,全部震惊地盯着碗里的那坨盐巴。 他们只是把粗盐溶化成水,再放进竹筒里滤一遍,熬成盐巴捏碎的精盐,居然能够和井家的精盐相提并论,甚至味道比井家精盐还要好? “盐司五文钱能买到的粗盐变成了上百两一斤的精盐?老爷,咱家要发大财了!” 大力兴奋不已,感觉自己的月银又要涨了,伙食又能再升一级……虽说现在好像已经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比他以前伺候过的老爷们吃得还好。 但,林家能赚大钱,身为奴仆也能跟着享福! 林羽赶紧更正:“提炼出来的精盐不归咱家所有,是归朝廷,我是在替朝廷做事,大力你不懂别乱讲话。” 啊?! 大力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尽管不明白老爷为何要放弃赚大钱的机会,但想到往后家里买盐,可以直接买了粗盐自己制成精盐吃。 全家这么多人,一年能节省数千两银子,还是乐得合不拢嘴。 在场的人,除了林羽和杜慎行以外,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林羽与杜慎行对视一眼,幽幽开口:“我还是觉得杂质有些多,再者,井家盐矿里所产的精盐可不少,如果不能在质量上完全碾压它,没办法抢走它所有的买家。” 能吃得起精盐的,不在乎多花几百两银子。 特别是当人们知道,盐司卖的精盐是从粗盐提炼出来的,那么,除了价格有优势以外,必须质量高超到,让人忘记精盐原本是由粗盐而来的。 才能在短时间内,让井家一下子丧失掉所有忠实的买家,达到一拳打死老师傅的效果。 “先生,有此精盐,井家迟早没落,只能降价求生存,可比价格的话,井家光是买奴下井挖盐矿,再加工粉碎磨成盐粉,成本远比盐司自制精盐要高。” 杜慎行觉得,光是如今这样的效果,足以让朝廷震撼了。 他看向被扔进盆里的那些竹筒,若不是亲身参与、亲眼见证,他都想不到,只是用粗砂、细沙和竹子烧制的炭粉,就能让粗盐变成精盐。 说一声“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 再想到,这般通天似的手段,是林先生施展出来的,并且一次成功,他心里万分纠结,过两日当上郡丞后,他该怎么写奏折上报。 “我们第一次尝试就得到了这样的效果,完全可以精益求精,特别是水流的速度太慢,不比挖矿的生产力高多少,让我想想,让我仔细想想……” 林羽捏了一块盐巴放进嘴里抿着,故作沉思着。 杜慎行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若是先生真的能够精益求精的话,谁也不会在乎第一次尝试的结果是怎样的,只会看重最后的结果。 到时候,他就可以在奏折上如实写上,第一次尝试,与预期效果不符,经过数次改进,才得到了比井家精盐更优良的精盐! 他不敢催林先生,暗中捏着拳头鼓舞着林先生。 快想出来是哪里的问题! 我们再重新试验一遍吧! 林羽仿佛听到了杜慎行心中的呼唤,表现出一副脑中灵光一闪的模样,激动地打了个响指。 “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增加粗砂的比例,这样的话,水流速度就会增快不说,还能够阻拦那些较大的颗粒。” “但是细小的杂质,应该要会细沙阻拦着,另外炭粉还要融合一些污物,去除那些异味,可是三样全都增加的话,水流不会更加减少吗?” 林羽打响指的手摸着下巴,抓耳挠腮思考了片刻。 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的脸庞上,等着他想通这里面的门道。 等到最后。 等来一声叹息。 “这么大的事,怎能一蹴而就,先增加一半的粗砂,再慢慢增加细砂与炭粉,直到调整到,水流能快速通过,还能够保证它过滤掉大部分杂质,煮出比井家精盐更雪白更纯正的精盐为止!” 林羽看向杜慎行,询问着他的意见。 “这样一来,可能要花费不短的时间,杜兄,你认为可行吗?” “我休沐三日,这才过去了半日,况且这半日,大力与杜夏他们都了解了除了配比以外的步骤,有他们帮忙,事半功倍,只是不知道,一百斤粗盐,够不够尝试的。” 杜慎行不懂粗砂、细沙等物,是如何过滤的。 见林先生也没有把握,刚才还满心期待的他,此时反倒不着急了。 就算白忙活一场,结果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能够媲美井家精盐的自制精盐,已然问世! 林羽见杜慎行有耐心再三尝试,他便提议道:“接下来,每次只过滤五斤盐水,等到煮盐水结盐巴的时候,也能更快些。” “可以。” 林羽眯着眼,抬头看向位于头顶的烈日。 “忙活一上午了,先吃午饭休息吧,我晚上在青江酒楼设宴,邀请了益州当地的权贵商绅吃饭,杜兄你要不要一道前去?” “我就不去了,若试验要进行到傍晚,我在这里盯着即可。” 杜慎行已然知晓,该如何调整过滤三宝的比例了。 和幼童玩泥巴一样,水多加土、土多加水,便捷易懂,有手就能行。 其实林羽在这个时候提出宴请的事,就是想当甩手掌柜。 把最终掌握成功秘方的机会,交到杜慎行的手里,功劳一人一半。 在朝廷上掀起风浪时,他的压力也能小一些。 “先生,你先去忙吧,我和杜夏再试一试,等饿了自会去吃饭的。” “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等煮好了饭菜,我让大力给你端来。” 杜慎行感觉这样的对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还没找到相似的回忆,就听杜夏在旁边笑着嘀咕。 “林先生和阿若小姐一样,都喜欢亲自下厨给大人送饭菜吃,还会变着法让大人不得不吃下去。” “……” 杜慎行很想指正杜夏的不对之处。 阿若能和林先生一样吗? 阿若做的饭菜只能说可以下咽,但林先生做的饭菜,根本不用变着法,只要送到他面前,他会主动去吃个饱。 这么想着,杜慎行脑中猛地蹦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要不找个机会,让阿若妹妹知道林先生的厨艺有多好,让她跟着林先生学一学? 这样阿若妹妹就能知道,她费尽心思想请林先生品尝她的厨艺,根本是在做无用功。 “大人,你粗砂装多了吧,布要漏下来了。” 不好! 还是先专心过滤粗盐水,学艺的事等见到阿若妹妹再行商议。 放在以前,杜慎行不愿阿若妹妹过多接触林先生,以免越陷越深。 ------------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一次又一次的筛选 可如今。 越是深入了解林先生的本事,他越觉得。 阿若妹妹的眼光真不错。 “可惜先生他早有妻妾……” “大人唉,你别走神了,沙子流出来了!” 听到杜夏慌张的提醒,杜慎行不再胡思乱想,把负重太多而扯烂的细麻布扯下来,又重新换上一块,减轻了竹筒里装填物的重要,只增加了粗砂。 滴滴答答! 粗砂增加以后,水流速度确实变快了,可细沙与炭粉并未增加,导致过滤出来的盐水里,漂浮物增加,气味刺鼻。 几次实验均以失败告终,但杜慎行明白了这三件过滤宝物的作用。 “粗砂增加水流、细沙过滤杂质、炭粉去除气味还有更细微的飘浮物!” “杜夏,我们再试一次!” 这一次,绝对比上一次更加成功! 杜慎行就在厨房所在的院子外面试验。 林羽做饭之余,抬头看一眼,就能判断出他们的进度如何。 又一次抬头,一道红影闪过,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嫣儿姑娘站在了铁锅前头,贪婪地深吸一口香气。 “酸菜鱼?!” “鼻子还挺灵。” 大力他们被拉去当摇竹筒的壮丁了,没办法出去打野味。 锅里炖的是进城采购回来的乘风,买来的食材。 一道带回来的奴仆,正在旁边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该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该收拾床铺的收拾床铺,原本空荡老旧的山庄,一下子增添了许多人气。 嫣儿看着院子里人来人往,还有杜大人蹲在院外在玩沙子,压低声音询问。 “林先生,我是等酸菜鱼炖好了上桌再说,还是现在说呢?” “一会儿再说吧,马上就好了。” 林羽见嫣儿还有心思同他打太极,猜到了最终的结果如何。 只是他没想到,嫣儿姑娘会花费这么久的时间,才查到孙来旺的出入城记录。 等了半刻钟,中午的最后一道酸菜鱼出锅。 林羽架起一张桌子,放到院子角落的荫凉处,又将奴仆们支离了院子,去别处忙活。 摆好碗筷请嫣儿姑娘坐下。 不等嫣儿姑娘开口,先给她盛了一碗晾凉的绿豆粥。 “先消消暑气,看你的样子,像是被抽干水的花儿一样,没吃饭吧?” “还好有林先生送的肉干垫肚子。” 嫣儿说完,大口大口地灌起了绿豆汤,灌完一碗,自己又添了一碗,这才意犹未尽地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角。 林羽颇为心疼:看来嫣儿姑娘不光没吃饭,连水也没喝上几口。 “孙来旺是从南门进的益州,从北门离开的,当日北门还悬挂着灰衣高手的尸体,不光出入名单上有登记,那日守城士兵对此人印象很深。” 每日出入城门,人数不知凡几。 特别是吴家出事的最近这段时间,从下辖村镇赶来状告的苦主更多。 能够让守城士兵印象深刻的过路人,定是做了什么事。 林羽追问道:“孙来旺是入城时引人注意了,还是出城时?” “出城门的时候,孙来旺冲着尸体骂骂咧咧的,被误会是同伙,进行过盘问,后来确认是因为尸体断掉的脚趾掉落,险些砸到他头上,他觉得晦气才骂人的,当时还找了保人,这才将他放走。” “保人?” 不等林羽询问是何人。 嫣儿已经把抄录的事情经过,还有保人的名单,递了过来。 由于灰衣高手的来路,是长乐郡主要严查的,不光陈郡尉派人盯着,连府衙也有衙役在附近巡逻。 出了这种事,必定会留有记录,嫣儿姑娘昨晚便偷偷潜入了府衙,抄录了一份府衙的存档。 “不光找了保人,还罚了十两银子,孙来旺生前那段时间,本来就诸事不顺,想来对这具尸体颇有怨气。” 看完事情的经过,林羽越发肯定他的猜测,说不定真的是事实。 那晚突然天降大雨,孙来旺与凶手因躲雨在庙中相遇,半路走得好好的,遇到被雨淋的倒霉事,难免会让当时因为粮食卖不出去而焦躁的孙来旺,觉得晦气。 从而联想到,险些被死人脚趾头砸中的事。 按照孙来旺的脾气,指定要发泄不满,痛骂尸体几句。 因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林先生,上头的保人,是你查还是我去查?” 嫣儿确定了孙来旺来过益州城,接下来,她要调查孙来旺出城后的行踪。 必须精确到每一个时辰,最好能够知道每一刻的行进路线。 这样才能更进一步筛选出,两位嫌疑人之中,谁嫌疑更大。 可是益州通往江油县的路途很复杂,只有断断续续的几段官道,其他都是走得人多了就能通行的山路。 再厉害的先锋斥候也没办法大海捞针,先要有一个大的方向,才好追踪。 “你吃饱喝足先休息,接触这些保人的事交给我,正好我晚上要宴请益州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名单上的三个人,都在这上头。” “那你小心一些,别被他们发现你的目的。” 连嫣儿前去调查,都是偷偷摸摸溜进了府衙。 林羽当然不会大张旗鼓地询问,而是要旁敲侧击地打听。 今日又是与来客互相认识,熟悉彼此的场合,最适合摆龙门阵聊八卦了。 孙来旺作为旌阳的第一大粮铺东家,与益州的不少商绅也有往来,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切入点。 为了不让嫣儿姑娘担心,林羽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以后。 她二话不说,开始往嘴里塞肉。 “这里有重碧酒吗?累到头皮紧绷但不想睡,我想喝些酒助眠一下。” “嫣儿姑娘想喝,还能没有吗?” 林羽做鱼的时候,还用酒水腌了去腥味,正好将拆封的那坛子酒端上来。 让嫣儿姑娘喝个痛快。 等到酒饱饭足,林羽想给嫣儿姑娘安排两位婢女照顾,被她摆手拒绝。 “我可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我也怕说梦话的时候,不小心把郡主还有你们的秘密说出来。” 啊……这…… 林羽只得让婢女将人扶到屋子里去休息,让她们站得远远的。 没有吩咐可千万别上前,以防嫣儿姑娘好梦中杀人。 刚安顿好嫣儿姑娘,江南雁派人来问。 “东家把请柬都发出去了,每位客人都回复必定前来,东家还想请容老大赴宴,安排他们和薄冯汪家坐在一起,特意派小的来问一声可不可以?” ------------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临时起意 面对江兄的临时起意,林羽选择无条件支持。 “可以。” 就算江兄没这个打算,他也打算把今晚的宴席,当作容老大挖坑埋自己的大舞台。 这时江兄的提议,说明两个想到了一处去。 “小的马上回……” “你先等会儿,我亲自写封请柬给容老大,用不着江兄出面。” 尽管一直以来容老大做的事,都证明这是一个冲动易怒的人,但是能够成为容家的领头羊,此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不能轻视任何敌人。 江兄写请柬的话,他担心容老大疑心有埋伏不敢来,而自己写请柬则完全不同。 写请柬也简单。 只要写明是由谁发起邀请,并写上宴请的时间和地点,最后再写一两句客套话。 不到片刻,林羽吹干墨迹,将封面精美的请柬交到了江家护卫的手上。 “去吧。” 相信容老大看到他亲笔所写的请柬,一定会明白,这场晚宴的主角是谁。 …… 两刻钟后。 江南雁见到了林羽亲笔所写的请柬,会心一笑。 “不愧是林兄,果然思虑周全,有他邀请,容老大想不来都不行。”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给足了容老大的颜面。 好在,想到这场晚宴,林兄的主要目的,他觉得先让容老大猖狂一时也没关系。 “去外面找个不认识的,把请柬送到容宅去,告诉容宅的门房,说是旌阳的林东家送的。” “东家,为何要多费一番周折,小的直接送去不行吗?” 护卫不解。 江南雁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笑吟吟地回答他。 “你身上穿的可是江家的衣服,绣着江字呢,容家的门房和井家的小厮,哦,不对,这次井诗书一定会换上身手不错的护卫,他们一眼就能认出你来,刚挨了一顿揍的井家人,肚子里正憋着坏呢。” 江南雁倒不担心同样身手不凡,能够以一敌十的自家护卫,会在这方面吃亏。 他主要是担心,井家护卫把江家送去的请柬给撕了。 护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江南雁手里接过一两银子,拿着请柬走到大街上,找了一伙在酒楼附近要饭的无父无母的小乞丐们。 嘱咐他们把请柬扔给容宅门房就跑。 “可千万别让他们抓住你们。” “大哥哥,我们晓得厉害。” 一两银子的跑腿费,抵过他们一伙人讨一个月的银钱。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过了一刻钟。 容宅门前跑来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站在门口雄伟的石狮子前撒尿。 平时他们可不敢来这种地方,之前来讨过饭,被容宅的护院打得头破血流,还有一个同伴当场去了半条命,拖回住的地方没两天就咽了气。 他们也有旁的办法来送请柬,可这个办法更解气。 “这群孩子火气可真大。” 守在门口的井家护卫,闻到熟悉又陌生的尿骚味,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本来没把这群小乞丐放在眼里的门房,看到这群小憋犊子,胆敢往石狮子上滋尿,气得抄起拳头粗的打鱼的铁棒往外跑。 “人来了!快跑!” 小乞丐们把请柬往门房身上一扔,提起裤子,一个个像兔子似地,跑得飞快。 门房被请柬打得脸蛋生疼,伸手抓住扔了出去,刚要追,井家护卫拦住他。 “慢着!” “慢什么慢!感情他们滋的不是你家门口的镇宅神兽!你就站着看热闹是不是?” 真是白瞎家主给井家这群人吃的米饭,连搭把手都不愿意,还想拦着他? 没门! 井家护卫真想把手里的请柬顺手扔出去,等事后惹出大事来,让眼前这个嚣张的门房,死在容老大的手里。 可念在自己是客人的身份上,他还是把请柬拍到了门房的怀里。 “你看清楚,他们是来送请柬的,万一是重要的大人物下的帖子……” “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险些被责罚。” 容家门房拿起请柬看了一眼落款。 旌阳林羽? 是旌阳的那个林羽! 再看宴请的时间是今日,门房哪还顾及去追那几个小乞丐,扔下手里的铁棒,慌里慌张地往院子里跑去。 井家护卫见状直摇头:“不愧是漕帮出身的一群人,完全没有头脑可言。” 不过,也正因如此,公子才好拿捏容家。 这么想着,井家护卫赶紧往门内方向站了站,继续捂着鼻子,等着江家人前来。 “老大!老大!旌阳林羽给您下请柬了!” 门房高举着请柬,跑了两进院子,终于在池塘旁边碰到了刚打好窝子,拿着铁网准备捞鱼的容汹。 像钓鱼这样有耐心的休闲活动,容汹是从来不喜欢做的。 但打鱼他十分爱好。 门房隔着老远一喊,被饵料聚集起来的鲤鱼群轰然散去。 气得容汹捏紧了手里的杀鱼棒,恨不得给门房脑袋上来一棒。 “要不是看在你们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的,老子今天就得把你敲晕了扔进去喂鱼!眼瞎啊!没看见老子正在打鱼吗?” “老大,大鱼上钩了!” 大鱼? 哪里? 容汹朝着四下里张望,想起自己根本没用鱼钩,握紧了手里的铁棒。 好在门房跟随容汹十来年,早已熟悉了老大的暴脾气,讪然一笑,离着五步开外站着,将高举的请柬递给旁边站着的容滩。 “老大,这是旌阳林羽让人送来的请柬,邀请您晚上去青江酒楼赴宴呢。” “林羽给我下请柬请我吃饭?”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容汹一个措手不及。 他赶紧把手里的渔网朝池塘里一扔,铁棒用力地戳进土里竖起,三步并做二步走到容滩面前,手上的水也没擦,翻开请柬看了一眼。 确实如门房所说。 上面写着林羽要在青江酒楼设宴,款待新老朋友。 事情决定得匆忙,还有一句致歉的客套话。 容汹想到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林羽不应该不知晓,再加上先前还曾在青江酒楼羞辱过林羽。 江南雁说过,不让容家人去青江酒楼吃饭,林羽却在离着晚饭仅剩下两个时辰的节骨眼上,派人送来请柬? “滩儿,你不是很推崇这个第一大诗人的诗词和字帖,快看看,这是林羽亲自写的吗?” 容汹不免怀疑,这是林羽和江南雁联手给自己下的套。 ------------ 第三百八十章 他们这是害怕了 等他前去赴宴了,当众旧事重提,然后不让他进青江酒楼。 好像他上赶着想吃这口饭似的。 还有,那是江南雁的地盘,他同样担心,损失了四万余斤精盐,还被井诗书拿捏的江南雁,把怒火发到自己的身上。 伪装林羽送来请柬,等他前去赴宴,就在门后埋伏人手。 只要他一进门,就给他套上麻袋打晕了扔河道里去喂鱼。 容汹心虚的自言自语道:“人在江湖飘,哪里都有可能挨刀,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才不相信林羽会不顾江南雁说出去的话,给我下请柬。” “家主,请柬上确实是林羽的亲笔字迹。” 容汹一把将请柬夺了过来,脸上疑云满布。 真的是林羽? 为什么? 就在容汹百思不得其解时,闻讯而来的井诗书,听说确实是林羽要邀请容汹赴宴,纵声大笑。 “哈哈哈哈!容伯父,他们这是害怕了,打算向你低头认错呢!” 昨晚江南雁把自家奴仆打了的时候,井诗书就在想着,江南雁会以什么方式,平息他的怒火。 现在看来,他是准备先处理好与容汹的过节,再利用容汹来接触自己。 倒是不嫌麻烦,可惜,被他一眼看穿了。 “害怕我?他们真要怕我,不是应该上门来道歉,还搞这些花样子。” 尽管容汹一脸嫌弃地要将请柬丢进池塘里,但心下暗爽。 他一直派人盯着江南雁和薄冯汪三家的动静,知道林羽今晚请了许多益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去赴宴。 在这种场合下,特意邀请他前去,悔过道歉,给足了面子。 “容伯父,看来不论是林羽还是江南雁,这两个都是贱骨头,你好声好气地同他们商量,他们不会理会你,但你狠狠地打他们几顿,他们就会害怕臣服,昨晚的事,一定吓得他们整夜没睡好,这才想着向你赔礼请罪。” 井诗书不忘记把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 容汹倒也赏脸,哈哈一笑:“贤侄你说得对,对待他们果然要态度强硬一些,既然他们请我,我就去指点指点他们,往后要如何在益州城做生意,才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成功把容汹说服,前去接受林羽与江南雁的道歉,井诗书自得一笑。 没有容汹这个引路人,被吓破胆子不顾脸面的江南雁,哪敢前来容府,商量采买精盐一事呢? 这叫什么,这叫欲擒故纵! 唯有容滩总觉得这里面有诈。 “家主,你不担心这是一个陷阱吗?” 凭借他对江南雁与林羽的了解,这两个人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不说江南雁,作为江国公的侄子,幼时在战火四起时,独自前来剑南道经商,任他从来都是笑脸待人,但一身过人的胆识不容忽视。 林羽更别提了,刚来益州便来了一出万民请愿,不怕与李郡守结下梁子,就知道此人绝对不会仅凭几句恐吓的话,就吓得拱手割让每年二十万斤重碧酒给容家。 “陷阱……” 容汹还真担心,一时没了主意。 倒是井诗书,狠狠地剜了一眼胆小怕事的容滩,嘲讽一笑。 “我以为容伯父是叱咤风云的漕帮老大,在惊涛骇浪中从不退缩,没想到被手下一句话就能给吓唬住。” 此话一出,容汹的脸色微黑,想要出声反驳,奈何觉得昨晚事情做得过火,确实担心江南雁因为要买精盐,不敢报复井诗书,反过来找自己麻烦,这才迟疑不决。 如今被井诗书一激将,他强压下心里的不满,装作好奇地打听:“贤侄,你能保证这不是陷阱?” “当然能,那林羽与江南雁好到穿一条裤子,比亲兄弟还要亲,他要是在别处宴请容伯父,还可以怀疑他居心不良,但他选择在青江酒楼,明明有别的选择,总不能故意毁了青江酒楼的名声,让益州城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觉得青江酒楼是危险之地,对不对?” 啪! 容汹一拍大腿,转头对着容滩提点。 “你多向井家娃子学习学习,他分析得多有道理!” “……” 容滩总觉得今晚的宴无好宴,但井家公子的话,确实言之有理。 他目光幽幽地盯着那封请柬,实难猜出,林羽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家主去赴宴。 那么,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而容汹见说服了容滩,心中再无疑虑,对着门房喝道:“快!去备马车!” “容伯父莫急,宴席要傍晚才开场,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必须等到客人全部到齐再去镇场子,好让林羽和江南雁的道歉显得真诚一些。” “贤侄你不提醒我都忘记时辰了,哈哈哈!” 容汹想到林羽当着一大群人的面,给自己认错道歉,并且拱手送上二十万斤重碧酒,任自己挥洒,嘴角笑得快要咧到耳后去。 开心之余,他对着仆吩咐。 “今晚不必吃我打的鱼了,抬一百斤鱼饵来,我今天高兴,也让这些鲤鱼跟着沾沾光!哈哈哈!” “老大……” “你也有赏!” 门房心中一喜,但还是先尽职尽责地问道:“老大,要不要给林东家回个话?” “回!告诉他,我必定准时赴宴,让他安心等着!” 等林羽交了“保护费”,从今往后,也是他手下败将……不对,是他小弟里的一员了。 …… 林羽亲自在庄园前依靠的马车上,坐等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容家来人传话,他才启程前往青江酒楼。 “怎么样?他来不来?” 一见到江南雁,对方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结果。 林羽挑了挑眉露出得逞的笑容,两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成了。 “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了,你和杜兄那边情况如何?” 林羽刚要回话,酒楼门外来了一大群客人。 他看了一眼刚西斜的太阳,诧异不已。 “这才刚吃午饭不久,就有来吃晚饭的了?青江酒楼的生意,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不愧是益州郡府,就是比旌阳县城的有钱人要多。” 江南雁知道门口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边引着林羽往楼上走,边笑着解释。 “平时可没这么多人赶这么早来吃晚饭,还多亏了井诗书,才有了这样反常的情况。” 江南雁停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疯狂上扬。 哦?感谢井诗书? 林羽投去疑惑的目光,催促他。 “江兄,我今天可没有耐心听你卖关子。”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因祸得福 江南雁在包厢门口站停。 “我可没卖关子,我这是走累了先喘口气,为了操持你这顿盛宴,我可是大事小情亲自盯着,忙活了大半日呢。” 啊,这…… 林羽拱手一拜。 “辛苦江兄了,你放心,饭钱我会记你账上的。” “哈哈!你可真是奸商。” 江南雁推开门走进去,这才继续往下说。 “井诗书故意派人宣扬精盐沉水的事,想给我施加压力,许多预订宴席的客人,前来询问预订的下个月的宴席能不能顺利吃到嘴里,费了不少口舌,才把他们劝走。” “没想到,还有许多人担心青江酒楼要不了几天会关门,特意赶来尝一尝鲜,等到晚饭正当时,人来人往一定很热闹。”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进了包厢,里面的摆设早已准备妥当。 还专门安排了唱曲的高台。 林羽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群人在这里,推杯换盏、醉生梦死的场景了。 奢侈。 太奢侈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林羽还没体验过这样声色犬马的生活呢,必须好好享受一番。 欣赏一下这里的歌舞曲乐。 不到片刻,江南雁领他转完整个包厢。 每个座位上都写了受到邀请的客人的姓名,唯独靠近高台的主座左手边上,保留了一张标注空白的桌子。 江南雁上手拍了拍桌面,问道:“林兄,今晚具体怎么一个章程,你还没说呢。”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能有什么章程? 他邀请客人来赴宴,名义上是广结良缘,实际上也是如此。 只需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今晚举办这场晚宴的用意,剩下的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然后,等大家成了朋友,敞开了心扉,套取嫣儿姑娘调查孙来旺具体行踪所需要的情报。 砰砰砰。 江南雁又拍了拍桌面。 林羽白了他一眼:“别急,让容汹来,没说让他来吃饭,你之前不是说过,不允许容家人来青江酒楼吃饭吗?我难道还能打你的脸吗?” “权宜之计不叫打脸,你都写请柬了,也不差他这一桌伙食。” 嘴上这么说,但江南雁脸上开心的笑容,显然对林羽的维护之情,十分受用。 “真的吗?” “真的……” 林羽玩味一笑,故意叹息一声。 “你想让他进来吃饭,那我就成全了他,本来想让他吃一肚子气,被来客们撵走的,既然江兄想以德报怨,我乐意奉陪。” “林兄我错了,我不该口是心非的。” 江南雁一把揽过林羽的肩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你快跟我讲讲,该怎么做才能达成你刚才所说的目的?” “先这样……就没了。” 啊?! 江南雁还以为会是怎样精妙绝伦的计划。 听完之后,当场笑喷了。 “林兄,你这回下手可真狠呐。” “别污蔑我,我根本没打算亲自动手,今晚我是散财好人,真正的狠人,还得是容家主。” …… 日挂西山,天方傍晚。 薄家马车已停在了酒楼门前。 候在门口的江家护卫,认出来人,立即高声念唱。 “薄公子到!” 紧跟着,冯家、汪家两位家主,也一并前来。 站在窗口欣赏街景的林羽,看到三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分前后走进酒楼,就知道这三家,私底下应该已经结盟了。 “看来昨晚的经历,让他们同仇敌忾,打算共同对付容家了。” “谁叫容老大做得太过火,一下子得罪了三家人,还特意派人在他们面前炫耀,都是混漕帮的,胆色与魄力上,谁也不比谁差,差的只是财力和人力,而这两种,可以通过结盟弥补。” 是容汹做得过火? 是容汹被人坑了才对。 好在,林羽不仅不同情容汹,还打算向井诗书学习,在暗中推波助澜。 让容汹与这些人的仇怨,更加深重一些,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林兄,别看那只花船上的琴女了,一会儿潇湘馆的花魁亲自前来弹奏你的《水调歌头》,保证你听个够,现在还是赶紧去迎接客人吧。” 薄冯汪三家来得这么早,定是有事想避开别人说。 林羽除了与薄海潮见过几面,和冯家、汪家根本没有交集。 等到了包厢门口,薄海潮等人直奔江南雁而来,林羽就猜到了他们之所以这么早赶来的原因。 薄浪潮率先开口,比划着林羽,互相介绍。 “这位便是林先生,林先生,这位是冯家主、这位是汪家主。” 冯家主四十来岁,长着一张马脸,此时表情凝重,有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汪家主年纪与冯家主个仿,长着一张国字脸,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晒成了黑色。 益州漕运势力以十成计算的话,汪家只占不到一成,汪家主常年在外奔波,才能维持着不被更大的漕帮势力吞并。 光从面相上,便能看出汪家主的操劳。 “冯家主好!汪家主好!” 林羽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对着同样一脑门子官司的薄海潮笑言道。 “都说了薄兄可以以兄弟相称,不必这么客气。” “我敬重先生为人,不是客气。” 昨晚如果不是林羽在出事之后,还能思虑周全,提前防范暗中的黑手,薄家的赔偿就要加倍。 因此,薄浪潮觉得这声尊称,是应该的。 “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受着,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去门口站着。” 三家不是冲着林羽来的,而是想找江南雁商量赔偿的事。 身为事外人的林羽,自然不会掺和其中。 江南雁刚想将人拦下,趁机让林羽卖三家一个人情,可见林羽脚底抹油,跑的时候好像用上了轻功,他便明白了。 林兄目前还不想与这三家有过深的交集。 江南雁收回视线,关上门。 最为年长的汪家主,便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江东家,昨晚发生的意外,实乃我们的过错,要赔要罚随江家处置,只希望江家能够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汪家近年来被容家掩护的最为厉害。 去年忙活一整年,到年关一盘账,全族才赚了二十万两银子。 为了这二十万两银子,族里还死了两个押船的后生。 好不容易薄家主牵头搭上了江家的关系,汪家还想着多跑几趟船,能够多赚一些钱,再多养一些人手,重振汪家当年与容薄两家三分漕运的威风。 没承想,容老大竟不顾同行之情,竟使用阴险的手段,骑在汪家头上拉屎! 汪家主双手抱拳,躬身一拜。 “只要江东家愿意相信我们,我们保证一个月之内,在剑南道各处搜罗精盐,必将缺失的四万余斤精盐,如数送到这里来,赔偿的银子也会一两不少!” 左右站着的薄海潮与冯家主,不约而同地点头,以示响应。 说明这个决定,不是汪家主专门向江家故意示好,而是三家在商量之后的共同选择。 ------------ 第三百八十二章 自诩刀客的座上宾 江南雁沉吟片刻,内心十分地挣扎。 是假装不知道粗盐能变成精盐的事情,让三家与容家的仇恨,随着付出的银钱更多而加深呢? 还是送三家一份莫大的人情,让他们今晚悲痛万分地来,心花怒放地走呢? 无商不奸,但商场之外应该还有情义在?是吧? 江南雁看向门口站着的那道背影,精于算计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三人见他面露为难之色,还以为是开出来的条件,没能打动江南雁的心。 “怎么办?” 冯家主作为三人里,不论是财力还是势力,都是不上不下的那一个。 也是最没主意的那一个。 汪家主则是欲哭无泪。 “还能怎么办?这已是我们的极限了。” 汪家主眼中闪过决绝之色。 既然容家想弄死汪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抗。 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了! 哪怕是薄海潮,见江南雁迟疑,还以为是江南雁在井家散布消息以后,已经向井家低头,重新买了精盐补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还是回家准备银票去吧。” “你们确实需要准备银票。” 江南雁一开口,三人面如死灰,心里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随之破灭。 就在三人以为这是婉拒了他们提出的条件,准备告辞之际。 不料,江南雁展颜一笑,试探着说。 “薄兄、冯伯伯、汪伯伯,要不你们只管赔偿延迟交货的数额?盐我已经自己买好了,不需要你们再去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找井家精盐,花那个冤枉钱。” 最终,江南雁还是选择卖三家一份天大的人情。 毕竟今晚过后,益州漕运、甚至剑南道的漕运势力,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借着这个人情与三家交好,从长远来看,不亏。 三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皆愣在当场许久。 最后还是冯家主憋不住,不敢置信地问:“江东家,你能再重新说一遍吗?我刚才没听清。” 没听清? 是不敢信吧。 于是,江南雁又一字不错地重新说了一遍。 然而说完以后,三人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让江南雁十分的无语。 “薄兄,三人之中我与你关系比较熟,你应该知道,我说话向来算数。” “嗯……” 薄海潮欲言又止。 还是冯家主心直口快地反驳:“可你说过不让容家人来青江酒楼吃饭,又让林东家给容汹下了请柬,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这么早?” “下请柬不代表他能吃上饭。” 江南雁狡黠一笑。 三人面面相觑,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 赔偿减免,还不需要去买精盐了,这对于他们来讲,绝对是莫大的恩惠。 眼下只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 汪家主紧张地追问:“江东家,延迟交货的日期按哪天算?” “这一点上你们吃些亏,等我消息,多则三五日,少则两三日。” 江南雁打算按粗盐成功变成精盐的那一天算。 对于双方来说,都很公平。 两日到五日的短途延期赔偿,尽管也不少。 但相较于动辄百万两的赔偿来说,绝对是九牛一毛。 三人峰回路转,捡了一个大便宜的同时,不免担心江南雁吃亏。 薄海潮更是提议:“精盐落水是我们的过错,就算不要双倍赔偿,我们也会按照原价赔偿那四万余斤的精盐。” “行吧。” 好歹当初是付了银子买的。 哪怕真正有过错的人是容汹与井诗书,但江南雁明白,斗米恩升米仇,太大方了可能会让人以为非奸即盗。 再者,不让三家放放血,他们也不会想从容家身上夺回来。 卖了人情还不吃亏, 两边拉扯一番,便决定了,原价赔偿江家损失的精盐以及择日再赔偿延期交货的银两。 三人如蒙大赦般,对着江南雁说了一大堆感恩戴德的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南雁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马老到!” 直到下方传来护卫拉着长声的念唱。 双方才默契地停下交谈。 “三位请坐,我随林兄一道前去迎客,另外,今晚还有一个巨大的惊喜等着三位,你们可不要提前喝得太多,到时候错失了把赔偿的银两,加倍赚回来的机会。” 面对江南雁的暗示。 冯家主是一头的雾水,只听懂了今晚有惊喜,能赚银子。 恨不得把江南雁拉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倒是汪家主与薄海潮,一个心心念念想着与江家或林羽增加合作的机会,一个心思深沉,通过刚才的事情判断出,容汹逼迫江兄和林先生的奸计未得逞,都猜到了这个惊喜是什么。 “海潮娃,你不是和林东家挺熟的,他今晚是不是想找漕帮船运帮他运酒?” “应该是。” 汪家主见薄海潮没藏着掖着,斜了一眼竖起耳朵悄悄往他们这边靠的冯家主,小声提醒他。 “酒水加上坛子,可比运盐还麻烦,一年几百万斤的重碧酒那么金贵,光凭你薄家一口可吞不下去。” “请汪伯伯放心,到时候我们三家一起,必能将这桩生意谈下来。” 至于特意邀请的容汹? 边都别想沾! 此时,薄海潮脑中灵光一闪,不无激动的对着汪家主说道:“汪伯伯,林先生不是故意叫容汹来此,就是为了当着他的面,与我们做这桩生意,让容汹眼看着却吃不着吧?” “有这个可能!但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就会被容家恨上了。” 汪家主眼神一闪。 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三家就成了林羽借来挥向容家的大刀。 想到汪家已沦落到,光凭着船队押运的那些运费,就要与容家搏命的地步,汪家主仰头闷了一杯凉茶。 酒是不敢喝的。 就算知道林羽拿他们三家当刀使,他们也得心甘情愿地冲上去。 大不了等与容家拼个你死我活,成为新的漕帮老大,再给林羽涨运费,让这小子明白,他们手里的刀可不是好借的! 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冯家主,初听还觉得林羽这小子不地道,听完感觉不太对劲。 “林东家要想借我们三家的刀杀容汹,为啥子要请一大堆人来赴宴?” 今晚的宴席很有排面。 一桌吃下来要将近百两银子不说,还有潇湘馆一夜千金的花魁来奏曲。 “林东家就算是钱多数得慌,想给咱们在杀敌之前助助兴,也不应该把消息宣扬得到处都是,还把容汹请来打草惊蛇吧?” 冯家主想不明白林羽的打算,干脆把难题抛出聪明的汪老大和薄家娃子。 自己捏了颗伙计端上来的糖炒花生米丢进嘴里。 咔嘣脆,香甜极了。 ------------ 第三百八十三章 拒绝邀约的客人 “……” “……” 薄海潮与汪家主面面相觑,心里刚刚燃起的战意,被冯家主泼的一盆冷水浇熄了。 对啊! 如果林羽想与三家合作的话,根本无须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还专门邀请容汹前来赴宴。 “海潮娃,你父亲的伤势怎样了?” “劳汪伯父记挂,大夫说没伤到骨头,经过一日调理,目前能够自己起身,只需要再将养十天半个月的,便能恢复如初。” 二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不再猜测林羽的用意。 寻常人做事,还可以猜度一二,可像林羽这种看似稳扎稳打,却总是出其不意地出手的风格,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主动权全部交到林羽的手里。 门外。 马老正与江南雁热络地寒暄着。 “……麟儿连家都没回,打了声招呼就去蓉州买盐去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老夫特意调派了三十个护院跟着,请江东家放心,保证按时交盐,出不了岔子。” 区区几万两的盈利,马老自然不会放在眼里,特意提起此事。 可麟儿传话时,透露出江南雁想长期合作的意思,他便亲自来敲定此事。 既是给江南雁一个面子,同时也让旁人知晓,谁敢半路动手,马家绝不轻饶! “有马老在,晚辈的心算是放到肚子里了。” 江南雁十分捧场地附和着,又闲聊了几句,将马老迎了进去。 跟在马老之后,陆续有客人到场,并送上了见面礼。 特别是杜舅舅,豪掷万两买了一本前朝诗帖,装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盒里,特意塞到林羽的手里,套着近乎。 “林东家真是后生可畏,家里小辈早就听闻你的才名,求着让我带他们来,我想到今晚来客太多只能独自前往,就拒绝了他们,这是犬子特意献上的诗帖,还请林东家笑纳。” 杜舅舅是个俗人。 在他看来,与其送价值千金的诗帖,还不如送一些田地或庄园,再不济直接送能变卖的金银珠宝,也好过轻飘飘的几张纸。 吃不得用不得,还得整日担心它发霉发烂。 林羽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来客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是精心挑选的,拒绝等于打脸。 “难得府中的公子小姐们,看得上我写的诗词,待到回礼时,我便略写几首,回馈他们。” 在古代宴请收礼是要还礼的,其中大有门道。 不像林羽以前经历的宴请,主人家随便寻个喜事理由,摆上几十桌,收一堆钱让大家吃些回锅菜。 在这里,做事如果这么不讲究,往后再宴请,可就没有人来捧场了。 只是,主人家做得再讲究,还是有不想来的客人。 “东家,王家、李家还有赵家,回绝了请柬,说和林东家不熟,今日也没空前来。” 江家护卫将返还的请柬递给江南雁。 这些请柬还是江南雁亲笔所写,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快到开宴前,才说不来,确实有些不厚道。 林羽拿过请柬随手扔到跑堂的小二端的托盘里,吩咐对方直接拿去后厨当柴烧了。 “江兄,这三家又是什么来头?” “王家娶了井家的姑娘,李家主和容汹是拜把子兄弟,赵家嘛,应该是单纯的不想趟这滩浑水,害怕前来引起井容两家的不满。” 来赴宴的都不是为了图吃一顿美食,是为了人情世故而来。 有借机想结识林羽的,也有借此对外公开,要与林羽划清界限的。 “林兄你别往心里去,这三家不来,对我们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 “我又不是香饽饽,只有三家拒绝前来赴宴,比我预想里的好多了。” 林羽神色释然,根本没把这三家故意膈应他的事放在心里。 不是不计较。 而是百因必有果。 今晚不来的人,他日必定会后悔,白白错失了一个捡钱的机会。 “林先生,我是不是来晚了?” 钱自达抱着一只两个头大、通体金色、嘴里衔着金镶玉的蟾蜍走了过来。 林羽看他一步三喘气的模样,赶紧让大力把蟾蜍接过来。 “林先生,这只招财进宝的蟾蜍,可是我跑遍了全城的珍宝铺子和当铺,才买到的,放到你新买的庄子里,保证财源滚滚来。” 吉利话谁不爱听? 特别是对方抱来一只重达十来斤的金蟾蜍说吉利话,林羽都觉得钱自达谄媚的嘴脸,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钱东家,酒菜已备好,快楼上请!” “好咧林先生,一会儿说什么,我也得敬你几杯酒。” 林羽但笑不语。 敬他几杯重碧酒? 他担心钱自达酩酊大醉,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目送钱自达离开,紧跟着,又迎来一位老熟人——苏哲。 “苏兄,你府上的管家不是说你在下县收粮食吗?我还以为你贵人事忙,没办法亲自来参加,会派别人前来呢。” 面对江南雁的打趣,苏哲没忍住笑出声来,对着林羽投去感激的目光。 自从重碧酒的粮食全部从苏家采买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苏家的生意是越来越火红。 不光先前囤积的粮食卖光了,还有了很大的缺口,只能去其他州县,将别人囤积在手里的余粮,低价收购,运送到剑南道各地去。 光是赚差价,在家呆着数银票的老父亲,这几日已经数到手抽筋了。 “林先生,父亲听闻你在郊外买了吴家的老庄园,知道你喜欢买田种地,恰好家里在附近有一处田地许久没有打理,也快荒废了,今日来得着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便将这百亩田园,送给先生,聊表心意。” 益州城郊的良田不仅比旌阳贵,还因为人口密集,平均耕地少,很少有买卖转让的事情发生。 基本上都像吴家的庄园一样,属于代代相传的祖业。 苏家这是为了感谢林羽,把祖上积攒的老本都掏出来了。 “苏伯父的礼物可真是送到我心坎上了,幸好今晚还有一笔大生意等着苏兄,要不然的话,这么重的礼我都受之有愧。苏兄,楼上请!” 苏哲闻言,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但见林羽没有继续说下文,只能揣着满腹期待与疑虑,先上楼等待。 林羽和江南雁又在门口站了两刻钟。 特意来吃饭的客人成倍增多。 日头已然西垂。 江南雁接过护卫手里的统计名单看了一眼:“林兄,除了容老大没来,还有三位不想来的客人,其余的都到了。” “潇湘馆的花魁呢?我怎么没看到?” 林羽踮着脚朝前方张望。 说好了有花魁来暖场,绝不能让贵客们扫兴。 再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花魁呢,怎么也得开开眼。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姗姗来迟又匆匆忙忙 江南雁哑然失笑,没想到向来不对美色上心的林兄,竟对潇湘馆的花魁如此上心。 “林兄,苏筱筱从后门进去上楼了,她要是从正门进,估计早就造成拥堵了。” 林羽恍然大悟。 也对。 潇湘馆的花魁在大庭广众之下亮相,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围观,确实要低调行事。 只不过,此刻他更在意另一点。 “花魁叫什么名字?苏小小?哪个小?” “雨筱小枝枝,纤纤摇曳的筱。” 江南雁神色古怪地打量着林羽。 不会吧不会吧?林兄还好这一口? 哪怕是面对长乐郡主,也没见林兄这般上心,虽说苏筱筱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苏筱筱她还倾慕于林兄,这才愿意前来酒楼助兴。 万一两人在他的地盘上成就了好事,该怎么和林家三位夫人交待? 正头疼着,确定完花魁名字没有与那位“苏小小”撞名的林羽,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身往酒楼里走去。 “江兄,人都到齐了,还不上去招呼我们今晚的贵客?” 林羽特意在“贵客”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可不是对大家的尊称,而是他们能够给自己带来富贵。 看花魁开眼很重要,谈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权还没有钱的人,有本事俘获花魁的芳心,最后也只能替他人做嫁衣。 世间生存法则,自古如此。 “林兄,那是你的贵客,我又插不上手。” “好浓的醋味,要不这样,每年给你二十万斤重碧酒让你赚些零花钱?” “林兄我们快些走!” 有了意外收获的江南雁,哪还管林羽着急上楼,是为了贵客还是为了花魁。 先把二十万斤重碧酒拿到手再说! …… 此时。 容汹还在与井诗书坐在池塘边上的凉亭里,等着负责打探情报的人,从青江酒楼传来的消息。 “老大,除了没去的,剩下的客人都到齐了!” 容汹站起来看了一眼西垂的日头,低声骂了一句。 “一个个的去这么早,真给林羽他娘的面子!” 林羽那小子,可别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在益州十分受待见,一会儿再向自己提条件吧? 不行! 不论林羽提什么条件,每年孝敬容家二十万斤重碧酒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容伯父,光是林羽的话,大家当然不会着急去捧场,可如今还是皇商江家帮着林羽助阵,等你到了青江酒楼,可别忘记先挫一挫江南雁的锐气,让他把以前说过的话再收回去。” “贤侄你放心吧,他敢在我家门口打你的人,那就是跟我过不去,他向你买精盐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他不让我容家人进青江酒楼,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知道人都到齐了,只差自己。 为了防止薄冯汪三家,许之重利动摇林羽的决心,容汹嘴上再硬气,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迈出凉亭,差人牵来坐骑。 从容宅到青江酒楼不过隔着两条街,打马前去,半刻钟之内即达。 “驾!” 井诗书目送容汹的背影离去,嘴角噙起一抹阴险的奸笑。 “厚巴,准备准备,送江南雁上路。” “公子的意思是?” “只要林羽向容汹低头了,江南雁也会顺着台阶跟着容汹来这里拜访我,林羽给了容汹二十万斤重碧酒,容汹会拒绝吗?” 别看容汹待他宾至如归,还口口声声说着替他出头的煽情话。 实际上,只是想让他共同承担昨晚的事,以免遭受江家的全力打击。 所以江南雁提出来容宅见他的请求,容汹绝对不会拒绝。 厚巴早已理清了其中的逻辑,但为了给公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还是笑着赞叹:“一切都在公子的掌握之中。” “抢谁的东西不好,非得抢我的不可,别说在益州,哪怕放眼整个剑南道,也没有谁配得上与我一争高下。” 啪! 井诗书收了折扇,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衣服。 “本公子喜欢穿紫色,他江南雁也爱穿,等到江南雁上门来,先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我能穿的衣服他根本不配看一眼!” 女人如衣服。 厚巴一下子便领会到公子的暗示,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井诗书想到碍眼的江南雁,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废人,彻底失去与他争夺杜小姐的机会,心情大好。 “杜小姐不是最喜欢诗词歌赋?收拾完江南雁,就让容汹把林羽叫来,给杜小姐写几本诗帖,让她每天换着花样地看,天底下,可没有人比我更懂得疼惜她了。” …… “驾!” “驾!” “吁!” 容汹用力地勒紧了缰绳,特意停在了青江酒楼十丈开外的地方。 然后双腿夹紧马腹,控制着坐骑前行的速度,像逛自家后花园似地,慢慢地往前走。 跟在身后的容滩见状,眼皮狠狠一跳。 距离除了家主最后一位客人进入青江酒楼,还没过去半刻钟的时间。 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家主有多么着急,才会急匆匆地赶过来,偏偏快到大门口,才假装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 “如果一切顺利还好,如果这真是一个陷阱,家主的矜持,只会沦为笑柄。” 这话容滩可不敢跟胸有成竹,认为林羽一定会跪拜迎接的家主讲,只能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 并吩咐周围的护卫在四周严阵以待,防止有人对家主不利。 楼上。 当容汹响亮的嗓门在街道上响起时,便穿透了打开的窗户,飘进了包厢之中。 在座的客人们闻声,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并朝着还在与来客寒暄的林羽看去。 “萧叔家是卖布匹的,家中可是江南望族,因战乱避祸迁来的益州,林兄你往后有任何这方面的需要,去找萧叔,他一定能给你优惠。”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萧东家,听到窗外传来的声音,脸色微变,没有接下江南雁的话茬。 他笑吟吟地问道:“林东家今晚不光邀请了我们前来,听说还特意邀请了容老大,不知林东家究竟是何用意?是请我们来当个见证人呢,还是想让我们帮着说和说和?” “都不是。” 本来以为容汹会等到日落时分才出场,他可以与在场的客人们混个脸熟。 看布商萧东家一脸想要避嫌的态度,林羽决定,有话还是得说个清楚明白才行。 林羽与江南雁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走到窗台前,后者快步往楼下大门处走去。 当容汹的坐骑已在十步之内,林羽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开口。 “我今日邀请诸君前来,只为请诸君听我一言!” ------------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句话让全场疯狂心动 请我们大家来,只是为了听你林羽说话的? 你是谁啊! 在场有许多是看在江南雁的面子上来的,见林羽放出此等豪言,纷纷摇头叹息。 “年少轻狂,还是没被容老大敲打痛。” “他不会以为我们听他胡扯几句,就会帮他对抗容老大吧?真是痴心妄想。” “我倒要听听这娃子能说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大话!” 众人议论纷纷,丝毫没有避讳林羽的意思。 好在。 林羽深知在场的人,多数为利而来,对此并不在意。 他清了清嗓子,待到容汹的坐骑正到楼下,出声大喊。 “我林羽所酿制的重碧酒只供酒坊自提,与青江酒楼饮用,绝不参与倒卖,假如大家有这方面的需要,我只管产酒,其他一概不插手,并且,量大从优,买十万斤送一万斤!” 此话一出。 刚才还等着看林羽笑话的来客,目瞪口呆,哑口无声。 其他来客,像薄冯汪三家还有马老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唯有在门口时被提过醒的苏哲,端起酒杯一仰而尽,率先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全身上下所有的银票。 “林先生,我苏哲先买十万斤重碧酒!” “正好我苏家往后运往剑南道外的粮车粮船上,捎带一些重碧酒,倒卖赚些路费工钱。” 为了防止有些人没听清,苏哲还特意提出一点。 “林先生你刚才说了,买十万斤送一万斤,可是真的?” 一斤重碧酒自提价是二十两银子,一万斤就是二十万两银子。 花费二百万两能够白得二十万两银子的酒,倒手一卖,卖它四十万两银子,它就是白捡的! 众人目光火热地看向林羽,生怕这个年轻人一时激动说错了,如今不认账。 好在,林羽一口吐沫一个钉。 “十万斤送一万斤,绝无戏言,累计超过五十万斤的,再多送一万斤。” 轰! 全场沸腾。 离着林羽最近的萧布商,麻利地掏出怀里揣着买丝线的一百万两银票,塞到了林羽的手里。 “林东家,看在江东家的面子上,我先交一半的定金,等到宴后,马上回家亲自将另一半送到你的手里,先给我来十万斤的!” 谁不知道目前只有一间作坊生产重碧酒。 第一批次预定的十万斤酒水,还要过几日才能自提。 第二批则是吴家假借京官之名,买了二十万斤重碧酒。 就算萧布商是第一个掏钱预定的,都有可能排到两三个月之后才能见到酒水。 但萧布商不仅不着急,反倒他很高兴。 重碧酒产量不高,可它名气够大,比当初的吴伶醉更上一层楼。 越是如此,越是抢先买到重碧酒去倒卖,赚到的银钱就越多! “萧东家,看在江兄的面子上,你先付一半定金可以,只是第一个声援我的,是苏兄。” 林羽比划着被拥挤而来的人群挡在外围的苏哲,对他展颜一笑。 “等到益州的作坊建起来,每个月预计能产五十万斤左右的重碧酒,这第一批里,必定有苏兄的十万斤,钱就先别递过来了,人太多了,你还是回座位着喝酒吃菜吧。” 对苏哲的偏爱如此明显。 在场许多人羡慕嫉妒不已。 特别是刚才议论林羽,想看林羽热闹的人们,看到周围乌泱泱的人头,像是来到了菜市场似的,纷纷在心里打鼓。 林羽不会因为有这么多人要买酒,所以特意将他们这些说风凉话的人排挤在外吧? 好在。 林羽作为卖酒方,并不在乎这些对他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的流言蜚语。 “诸位别着急,萧东家的钱我先收着,我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大家请先回到各自座位上,来者有份,我绝不会厚此薄彼的。” “……” 除了个别的老实人,还有已经开始喝酒吃菜的苏哲以外,在场的来客,谁也没有分毫的退步。 就算是来者有份,那也有先来后到、远近亲疏之分。 再加上林羽亲口说的,益州新建的作坊,预计第一批只能产五十万斤重碧酒。 如今已分出去了二十万斤,剩下的三十万斤花落谁家,还不全靠抢吗? “我表哥是府衙书吏,我是林先生的朋友,让我先过去!” 钱自达没钱一口气买十万斤,可他能先买一万斤,积少成多。 没有人理会钱自达。 并且在他前面的人还把两人之间留出来的缝,堵得严严实实。 站在中间的薄海潮与汪家主,被挤得左摇右晃,看到对方狼狈的身影,却谁也没打算让开。 “汪伯伯,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林先生的魄力。” “是啊……嘶!格老子的踩我脚就算了,怎么还踢我裆?” 汪家主还了对方一脚,这才继续感慨。 “面对自己左手倒右手便能每年多赚上千万两银子而不动心,此子必成大器。” “林先生成不成大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容汹的如意算盘是敲不响了。” 在场的谁都知道,倒卖重碧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否则容老大也不会仗势欺人,仗着自己是漕帮老大,欺负外来的林羽还没站稳脚跟,张嘴便让林羽孝敬二十万斤重碧酒。 容老大光是要孝敬吗? 不! 容老大还想拿捏住林羽倒卖重碧酒的渠道,瓜分利益。 但容老大的这个想法,是建立在林羽想要自己倒卖重碧酒上面的。 如今林羽把倒卖的利益,让给了在场所有的来客。 谁要是想独霸这笔生意的话,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整个益州豪绅的敌人! “诸位先别挤,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宣布呢,等我说完了,大家再决定要不要买我的重碧酒。” 无论林羽叫破喉咙,喊得声音有多大,谁也没有停止推搡前进的脚步。 一直把林羽挤到了窗户跟前。 没办法了。 林羽只能对着楼下抬起头,好奇地向上张望的容汹大声喊道:“重碧酒和青江酒楼共进退,青江酒楼不欢迎容家人,我的重碧酒也绝不卖给容家人,容家主,我请你来,与你当日请我赴宴一样,只是为了表明我对你的态度,就是如此强硬!” “……”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容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在他的设想里,应该是林羽跪求他高抬贵手放其一马。 根本没想过,林羽一个布衣出身的农家小子,竟敢效仿江南雁,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不! 容汹看到酒楼里的那些眼熟的客人们,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薄家小子和冯汪两人的眼神里,竟隐隐有怜悯之色。 回过神来的容汹,怒火中烧,破口大骂,厉声威胁。 “姓林的!你他娘的敢耍我?老子看你是不想在益州混了!”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容汹翻身下马就要往里冲。 早已守在门口严阵以待的江南雁,抄起一杆银色长枪,朝着容汹的面门刺了过去。 “家主小心!” 还在马背上的容滩惊呼一声。 早已看到江南雁举动的容汹迫不得已地退后一步,怒视着这个昨晚还被自己阴了一把的愣头青。 “姓江的,这里可是青江酒楼,是你江家的地盘,你要在自家地盘上惹事生非?” “容老大你不必吓我,你也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们请你来,不是来请你吃饭的,而是请你睁开眼,看清楚益州的形势。” 益州的形势? 什么形势? 江南雁见状,冷嘲一笑:“难道容老大,你刚才没听清楚林兄说的话吗?” “上头那么多人吵吵闹闹的,我哪里听得清。” 关键是容汹根本没想过林羽会高高在上地看着,而不是在门口跪着。 哪怕林羽刚才放出狠话,在容汹看来,只要实现不了,也全是屁话。 “我要进去把林羽抓过来让他当着我的面说清楚,谁说老子要买他的重碧酒,老子是让他孝敬!” 能白拿谁还会给钱?! “胆敢拒绝老子,他的作坊建一次,老子拆一次,迟早让他在益州混不下去,把他赶回旌阳,让他守着小破村子的小破作坊,当他的一县首富去!” 容汹气势冲冲地恐吓完,不忘记抬头指着上方的林羽挑衅。 “有种你就和我拼个你死我活,我倒要瞧瞧,长乐郡主回了京,江南雁被井家娃子盯上了,那些文人自有傲骨根本不会参与商贾之争,谁还会替你个瓜娃子出风头!” 谁会替我出风头? 林羽嘴角微扬,转头对着包厢里脸色各异的客人们拱手一拜。 “诸位,我对不住你们,容老大这是要与我血战到底,不把重碧酒搞垮誓不罢休,我早就听说,容老大与吴家关系亲密,一直不想与他有瓜葛,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为了避免诸位买了我的重碧酒,像江兄一样,在河道上走得好好的翻了船沉入河底,今日大家吃好喝好,我还是暂避锋芒,卖了益州的山庄,回老家去也。” 示弱于人,不代表真的弱。 在容汹看来,林羽这番表态是害怕。 但在场中的客人们看来。 这是林羽在逼着他们表态。 赚钱的机会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但有一个条件。 要么选择与林羽合作,要么选择与容汹合作,谁也别想骑墙派,里外张望。 就在不少人迟疑的时候,薄冯汪三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薄海潮将前面立场不坚定的客人推到一边,站在了林羽的身边,先拱手行了一礼。 “各位朋友长辈,漕运船队本该没有私心地为大家运送货物,怎能为了一己私益霸占别人产业?今日他容家能霸占林先生家的重碧酒,来日他胃口大了,便能霸占在场其他人的产业。” “远的不说,就说昨晚的事,容老大不顾漕运的规矩,公然在城外河道向我们薄冯汪三家下手,倾覆了青江酒楼所需的五万斤精盐,只为了讨好井家公子,他这种作法实在是令人不齿,简直就是益州漕运的一颗毒瘤!”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客人们来之前,都听闻了此事,深感容汹的手段霸道,但全部打算作壁上观。 因为他们还以为,自己会见证林羽与江南雁向容汹服软的一幕,谁能想到,林羽居然放着一大笔倒卖的银子不赚,全部拱手送人,也不愿意向容汹低头? 这可真是……太好了! “容老大从一开始邀请我们赴宴,却把我们蒙在鼓里,只为了向林东家耀武扬威的做法,老夫便觉得不地道。” 早已打算与林羽互通有无的马老,果断站了出来,义愤填膺地敲了敲手里的拐杖。 “容老大目中无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近来越发张狂,薄家娃子的担忧,不无道理。”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唯有楼下容汹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更加响亮。 “各位朋友,如果我们此时不替林东家出头,来日容汹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谁又肯替我们出头呢?你们舍得林东家被逼着离开益州,还要把酿酒作坊拆了吗?” 汪家主适时地把容汹,不光推到了大家情绪的对立面,更是推到了利益的对立面。 林羽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到了这步田地,他的心情和意见不重要。 重要的是客人们的利益和未来,该如何取舍。 这时,有人低声嘀咕:“就算我们帮着林东家对抗容老大,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薄老大、汪老大?” 话题扯得有些远,可越是有远见的人,脚下的路走得越平坦。 众人纷纷朝着在场负责掌管漕运的三人看去,心思各异。 谁也不敢保证,林羽今晚的宴请,想利用他们与容汹对抗,暗中又与薄冯汪三家联手,再次上演推翻吴家,瓜分吴家利益的一幕。 之前吴家的产业,林羽确实收获不多,但那是因为林羽在益州未站稳脚跟。 就凭他们还没表态,林羽刚才就敢当面打容汹的脸来看,这小子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是引狼入室,那他们不仅当了别人手里的刀,还有可能沦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等着有人破冰。 在这种氛围中,林羽淡定一笑,朝着薄海潮一昂头。 “薄兄,他们的顾虑你也听到了,你怎么讲?” 唰! 包厢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薄海潮的身上。 别说非漕运的客人,就连汪家主与冯家主,说着说着都担心,薄家会成为第二个容家。 到那时,漕运船队大多掌握在薄家手里,若薄家再买上几十万斤重碧酒,控制了水运陆运,想几时将别人倒卖的重碧酒送出去,便几时送出去。 那么掌握了酒水在各地差价的薄家,就成了掌控大家赚钱的那个掌舵人。 而一旦薄家想自己独吞这门生意,他们也只能干看着。 薄海潮心思活泛,在权衡自家与大家的利益之后,效仿林先生,作出了取舍。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今天就要借着林先生的东风,把容汹拉在薄家头上的屎,如数奉还! ------------ 第三百八十七章 漕帮老大该换人当了 “林先生,我薄家自请和容家同样的待遇,决不采买重碧酒,以保证在场的朋友们运送的重碧酒,能够准时抵达你们想要送去的地方!” 没有什么比不参与利益竞争与分配,更能体现自己的诚意。 特别是,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优势抢夺,却拱手让人。 谁听了不得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 “薄公子说得好!只要薄公子说话算数,从今往后,我家的水上货运,全部交由薄家负责!” 苏哲抢先卖了个好。 别看他卖粮食的能力并不出众,但卖人情的速度,他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在苏哲看来,霸道十足的容汹在漕帮吃得开,那是因为前几年战乱时,各地盗匪无数,为了保证货运准备送达,并且不发生意外。 容汹收取高昂的运费,不论是打点了沿途的盗匪,还是真的靠着容家人敢打敢拼的作为,当时确实有成效,大家不管是真尊重还是真反感,表面上都得恭维着容汹。 然而,如今是太平天下了,像容汹这样比盗匪还匪气长存的漕帮老大,所作所为,早已不符合在场所有人的利益。 “老夫也愿与薄家娃儿携手与共,明日起,马家的一切货运,交由薄家负责。” 年长的马老一经开口,众人便知道,漕运的风向这是彻底地变了。 过了今晚,漕帮老大就得换个人来当。 “我也……” “咳!” 汪家主不等许自达凑这个热闹,重重地假咳一声,斜了一眼后生可畏的薄海潮。 比不过,完全比不过。 但跟着薄家一起,拾人牙慧才有可取之物。 “我汪家与薄家是同样的想法。” “冯家也一样!” 益州货运光靠如今的薄家运输,码头上的货能堆到青江酒楼门口来。 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也不想让薄家一家独大,再推选出第二个容家。 当即,在场的客人们,根据平时的远近亲疏,开始调整自家的货运合作人。 尽管薄冯汪三家损失了倒卖重碧酒的利益,但光是今晚接到的货运订单,和未来长线的合作,不光足以弥补倒卖重碧酒的损失,还能有更多的盈利! “挖容家墙角的滋味,可真是爽啊。” 林羽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转而朝着被拦在门口的容汹看去。 与楼上的热闹不同。 站在下方,听到薄海潮与冯汪两人,借着放弃倒卖重碧酒的机会拉拢众人,还效果显著。 其中大部分原本常年选择与容家货运合作,如今却倒戈相向,他们选择另外三家漕运,远比站在林羽的身后,支持林羽与容家对抗,更可气更可恨,也更加可怕! “一个个真是反了天了……” 容汹还想大放厥词,身后的容滩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容汹的面前。 “家主,回吧。” 面对这种不利的局面,放出去的狠话越多,越会把原本的合作者,推到对立面去。 但是放低姿态的话,又会沦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让人觉得容家不过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家主的处境,早已是骑虎难下,唯有就此离去,另想别的办法,看看如何挽回颓势。 “回?老子何时受过这种气?!” 容汹一时冲动,指着楼上那群见风使舵的客人,破口大骂。 “龟儿子们!今日你们背叛我,来日我就能让你们无路可走!” “别以为薄冯汪三家的运费便宜,你们就能跟着占便宜,益州的河道哪里有风哪里有浪,全靠我说了算!” 霸道! 猖狂!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着表示,只要选择非容家以外的船队运送货物,容家就会像对付江南雁一样,暗中下黑手。 “容老大,益州的河道不是你开的,别来占河为王的那一套!” 江南雁接连两个转身,长枪猛地刺出。 谁也没想到,江南雁会在青江酒楼的门口,真的痛下杀手。 就在容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时,枪尖擦着他的耳朵挑断一缕头发,飘然落地。 台阶之上,江南雁居高临下地冷睨了容汹一眼,讽刺一笑。 “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还真当自己是河大王了?” “你找死!” 容汹怒火中烧,摸着滚烫的耳廓要往前冲,容滩再次拼死拦住。 “家主!别闹了!这里是青江酒楼,不是容家更不是在河道上,敌强我弱,要避其锋芒啊!” 容滩后悔在家里的时候,没能劝住家主前来赴宴。 才给了林羽和江南雁羞辱家主的机会。 可事已至此,家主再冲动下去,落人把柄,只怕刚才那柄长枪真的要捅穿家主的喉咙! 咯咯咯! 容汹怎能不知再往前走,在林羽明确表示了给他送请柬,只是想以牙还牙,根本不打算请他进去,闯进江南雁的地盘,会被当成擅闯的歹徒对待,必要血战到底,非死即残。 可让他咽下这口气,他实难下咽! “家主,请你为大局着想!今日之辱,我们还有机会讨还回来!” “噗……” 回答容滩的,是容汹张嘴喷出的一大口血雾。 哪怕容汹难得保留的理智,让他选择了退让,可心中那口恶气,还是以吐血的方式发泄出来。 借着这个机会,容滩顾不上心疼家主,赶紧上前一把将人扶住,朝着四下大喊。 “不好了!家主气急昏倒了,赶紧扶家主回去!” “……” 被容滩揽在怀里的容汹,呼吸急促,用力地紧闭着双眼。 哪有半点昏倒的模样,分明是借着这个台阶好撤退。 仅距两步之遥的江南雁看出这一点,抬头朝着窗口站着的林羽看去。 “穷寇莫追。” 林羽掷地有声地吐出四个字。 假装昏倒的容汹,听到对方把他比喻成惨败逃离的穷寇,气得险些再次喷出一口血来。 好一个阴险歹毒的林羽! 以前是老子小瞧了你,以后老子绝对不会再吃你的暗亏! 就在容家护卫手忙脚乱地扶着容汹要走时,包厢里突然响起欢呼声。 “老夫已将银票塞到了林东家手里,二十万斤重碧酒,归我马家了。” “坏了!第一批酒所剩不多了,林东家,我也要十万斤!” “你站在最后面,还想抢在我们前头?门都没有!我先要二十万斤!我不断大家的财路,这二十万斤,分四次给我我也没意见,但赠的两万斤,林东家你可得提前安排上,哈哈哈。” “好说好说,来者是客,我今晚主随客便。” 楼上人声鼎沸,笑声不断。 楼下,容汹看到林羽手里的银票多得拿不住,开始往早已准备好的一口口大箱子里装,想到这些钱,本该由林羽孝敬给自己,他顿时眼红心热,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 第三百八十八章 狂揽千万金 “噗!” 又是一大口血雾,自容汹嘴里喷出。 他仰头重重地倒向护卫的怀中,双眼翻动,最终无力地昏了过去。 “不好了!家主昏倒了!” 护卫耿直地惊叫一声。 不论是楼上还是楼下的客人,以及围观的众人们,恍然大悟:原来容汹刚才是在装晕,现在才是真的晕了过去。 容滩脸色铁青地抬头看向楼上。 却见林羽根本没有理会家主的意思,也没有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但他知道,一定是林羽做了什么,才会让家主气火攻心,落到这般下场。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家主抬到医馆去!” 无法挽尊,容滩只能碎罐子碎摔。 他知道,要不到明日,整个益州城,特别是漕帮,一定会把家主气吐血的事传得人尽皆知,折损家主的威名。 这一切除了怪林羽与江南雁的算计以外,更要怪井诗书的怂恿! “回去我就把临摹的诗帖撕了,从今往后,我与林羽不共戴天!” 原本只是打压林羽,多赚一些倒卖酒水的银钱。 居然演变成了容家对抗大半个益州商行,打响了容家地位的保卫战。 就算容滩对林羽的诗词再推崇,此刻也放弃了化敌为友的想法。 直到容汹被容家护卫七手八脚地抬走,江南雁这才收了银枪,对着楼上摆了摆手。 “林兄,我在这里吹会儿风,你们先吃着喝着,别等我。” 吹风是假,担心容汹卷土重来是真。 谁知道容汹到底是真昏倒还是装昏倒,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羽倚在窗台上,朝着拐弯处看去。 在他看来,容汹应该被江兄那一枪伤到了胆子,就算看他不顺眼,想要除之而后快,也绝不会选择在青江酒楼闹事。 可江兄既然愿意维护大家的安全,他也乐意卖个人情。 “诸位,有江兄坐镇,大家敞开了肚皮吃喝,今晚所有消费,全部记在我的账上!” 林羽阔气的发言,不仅没有引来满堂彩,反倒惹了不少人打趣他。 “这不是应该吗?林东家你今晚这顿饭请的可值老鼻子了。” “光是直接给你的银票,你装两口箱子都抬不走。” “你在益州的作坊,一个月才能产五十万斤重碧酒,这一会儿你就卖出去二百万斤,一夜千万金呐!” 大家羡慕不已。 转念想到,林羽赚这笔钱,还要付出辛苦,自己只需要左手倒右手,能赚一半起步的差价。 大家一边打趣着,一边向林羽敬酒。 根本不需要江南雁这个牵头人介绍身份,自报家门,还故意通过江南雁或是同为旌阳祖籍的理由攀关系。 面对着这些人的恭维,林羽也是来者不拒,逢场作戏。 都是出来做生意赚银子的,又不是来掏心掏肺交朋友的,有时利益捆绑的关系,远比其他关系更加亲密。 但也更加乏味。 嗡—— 就在林羽被众人围着敬酒时,一道犹如泉水叮咚的清澈琴音,自高台处响起,向四周扩散。 众人这才发觉,花魁苏筱筱不知何时早已到场,摆好了琴、坐好了凳。 一首《水调歌头》自她指尖缓缓流出,让整个喧闹的包厢逐渐安静下来。 别人都随着琴音的起伏,不论品鉴水平怎样,全部眯着眼睛,摇头晃脑,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唯有林羽趁机从包围圈里离开,走到箱子旁边开始沉浸式数银票。 一百万。 三百万。 一千万……数不完,根本数不完。 第一次体验到银票如纸的快感,这让原本满心期待活花魁登场的林羽,都无视了高台上的苏筱筱。 满心满眼都是手里的银票。 “消息传出去,明天应该会有更多的银票像雪花一样飞到我手里。” 林羽小声嘀咕着,难掩兴奋之色。 买重碧酒的人越多,它的潜在价值就越会被暗中提升。 因此,为了尽早拿到重碧酒,谁也不会去计较双倍赔偿的事。 而为了尽早拿到重碧酒,就算大家不会主动与容汹为敌,也绝不会站在容汹那一边,成为自己的敌人。 这就足够了! 因为林羽并没想过成为对付容汹的主力。 与容汹结下血海深仇的,大有人在,还轮不到他发力。 高台之上。 看似专心弹琴的苏筱筱,美目顾盼间,却总是用眼角余光扫向林羽所在的方向。 她早就听闻了林大诗人的大名,对于他的才华佩服不已,这才愿意前来青江酒楼弹奏助兴。 原以为二人初见,定是惺惺相惜,她欣赏他的才华,他敬佩她的琴技,初次相见便能引为知己,传成一段佳话。 可谁知,对方自她出场以来,一直在心无旁骛地数银票,根本没有正眼瞧她一眼。 “世间竟还有视我的美貌和琴音于无物的男人?” 苏筱筱眼波流转,看向坐在下手的苏哲。 只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血气方刚的苏哲便已涨红了脸,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等到一曲终了,更是把手掌拍红了。 “好听!不愧是苏姑娘弹的琴,真是绕梁三日都听不够!” 苏筱筱细长的玉指抚摸着琴弦,对着苏哲盈盈一笑。 对方立即看呆了。 坐在苏哲旁边的几个年轻公子,更是羡慕嫉妒不已,说起了拈酸吃醋的话。 嗯,这才是正常的表现。 苏筱筱知道自己的魅力还在,再次对着林羽投去……人呢? 此时的林羽,早已数完银票,趁着大家听曲的空闲,和大力抬着箱子出了包厢的门。 一会儿客人们高兴喝多了,把银票浇湿了多浪费。 所以,他得先把箱子保管好,明早等钱庄开了门,第一时间把暂时用不着的银票存起来。 林羽在前面负担前行,薄海潮避开耳目追了上来,搭了把手。 等到箱子抬到停靠在后院的自家马车上,交代了林涛他们严加看守,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着前来帮忙的薄海潮问:“有事找我?” 没有事的话,谁会放着花魁弹曲不听,跑来累死累活地抬箱子呢? 薄海潮警惕地左右张望,见没有旁人跟来,周围都是林家人,他似下了某种决心般,对着林羽拱手一拜。 “先生,我有一问,想请您帮我解惑。” 哦? 今晚他布的局,薄海潮可是一眼看穿了,并且相当配合地推波助澜,才能把容汹气到吐血还不敢动粗。 要说事关薄家还不明晰的事,只有一件。 ------------ 第三百八十九章 旁敲侧击地试探 “薄兄啊,做人嘛,谁都有糊涂的时候,有时候先知先觉会导致思虑过重,影响你对目前形势的判断,不是好事。” “……” 薄海潮没想到自己还没提出问题,林先生先把话给堵死了。 事关重大,他本该刨根究底,但林先生不让问,其中定有深意。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我愿意相信先生,哪怕容家与井家联手,定会全力以赴,将容家势力铲除干净,还益州河道一个清朗!” “不用旁敲侧击地打听,事关重大我不能说,但你放心,江兄不会因为井家的缘故,转过头又去和容家做生意。” 薄海潮要的就是这句话! 如今江南雁的一举一动已经不光是代表他自己,更与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作为即将成为容家死对头的薄海潮,怎么会不担心,因为井家的原因,导致江南雁反水,林羽跟着受牵连呢? 匆匆回到楼上。 琴声依旧。 汪家主与冯家主悄悄咪咪地凑了过来,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暗中低语一番。 等到林羽不紧不慢地走回来,三人当场告辞。 “林东家,家里有急事,今晚留不得了,改日再定登门拜访。” 汪家主算是看明白。 在场这么多有头有脸、在益州扬名立万的大人物,加起来都不如林羽的脑子好使。 别看林羽如今在益州只拥有一个没人看得上的庄园,但要不了多久,益州首富之位,非林羽莫属。 因此,他有了深交的意思。 冯家主更是直接:“林东家,我要召集人手,提防容老大闹事,要是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去找你喝酒。” “一言为定。” 林羽与两人交情不深。 可是,一旦容汹倒台了,往后家里的产业需要漕运,他必然要与三分益州漕帮的三人打好关系。 相识于微末,交好于巅峰。 林羽心里清楚,他能和冯汪两人,仅凭一句话就结下情义,全靠他如今地位稳固上升。 假如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布衣,懂得再多的人情世故,也无法达成今晚联手对抗容家的计划。 “无论在何处,钱财与权势都是快速结识新朋友的硬通货。” 在目送三人离开后,林羽也没闲着。 今晚除了踩着容汹奠定在益州的地位,给漕帮老大改头换面以外,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打听孙来旺的具体行踪。 宴席只是带一个随从,且因为包厢场地大但邀请的人数不多,大家座位稀疏,且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要支走旁边伺候的小厮,想问什么都能打听得门清。 “马老。” 林羽像是喝多了似的,结结实实的一屁股坐在了马老身边仅半步远的地方。 把旁边正在专心听琴的小厮吓得一个趔趄。 趁着这个机会,林羽的膝盖顶了一下桌板,酒肉饭菜一股脑地倾斜,哪怕他假装眼疾手快地扶住,紧挨着小厮的一盘糖醋鱼里的糖汁,还是浇透了小厮的衣摆。 “唉哟,小兄弟,真对不住,没烫着吧?” “没、没有……” 小厮慌忙兜着糖汁站起来,没让糖汗溅在地上铺的毯子上,以免引起附近桌位上客人的不满。 他的反应十分灵敏,一看就是参加宴席经验老到的人,没承想,只是听琴走了一下神,就险些让林东家把桌子掀了。 好在马老宽容待下,拄着拐杖指着门口。 “下去换身衣服再来伺候。” “是,林东家,老爷就先交给您照看了。” “包在我身上。” 林羽拍了拍胸脯,目送着小厮离开。 直到小厮出了门下了楼,他这才收回视线,给马老添满了酒杯。 “对不住马老,好不容易得到空闲,陪你说说话,刚才太激动了,这才冒冒失失的险些掀了桌子。” “无妨无妨。” 马老人老成精,怎会相信林羽张口即来的谎话。 特意支走他的贴身小厮,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话要与他讲。 但马老不明白,如果所谈的内容真的这么重要,为何不像薄冯汪三家在私底下聊,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呢? “那个作坊与我买的庄园之间,有一片田地,马老知道是谁家的吗?” “这……” 都做好迎接山雨欲来准备马老,听到这个问题,手里的酒杯险些砸在地上。 难道是他想岔了? 不是林羽故意支走他的小厮,只是单纯地踢翻了桌子? “马老不知情吗?那我一会儿再问问别人。” “林东家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事?” “我想把那块田地买了,把作坊和庄园连起来好管理,而且我也想多买点田,你是不知道,吴家三番五次地拿粮食做文章,逼着旌阳的那些粮商大户不卖给我粮食以后,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想多买些田置些地。” 原来如此。 马老颇为理解。 谁有也不如自己有心里踏实。 可他转念一想,重碧酒所需的粮食,几百几千亩地恐怕不够用,于是好言相劝。 “虽然旌阳孙东家他们不可再信,不是还有苏家吗,林东家你也不必太过忧虑。” 苏家不光买了重碧酒,还多次表明与林羽共进退。 在马老看来,只要两家不遭逢剧变,必然能长久合作,没有任何嫌隙。 “也对……提起孙东家来,也真是让人唏嘘,谁能想到他跑到益州,想找朋友周围卖个粮食,结果半路遇到了盗匪,不光自己命丧黄泉,还连累了一家老小。” 林羽喝了一口掺了水的重碧酒,循循善诱,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马老眼皮狠狠一跳,猜出了林羽的来意,赶紧更正他。 “老夫可不是孙东家的朋友,只是手里有几间铺子,他想来打听打听能不能合伙做生意,老夫也参与了囤粮,虽然囤了不多,但当时正愁卖不出去,哪敢接手,便给他指了个门路。” “什么门路?” “粮食从南往北熟,此时北地粮食颗粒无收,正是青黄不接时,我让他往北边偏僻的县城走走,那里消息不灵通,说不定能有机会,谁能想到,他刚走到江油,就遇到了飞来横祸。” 沿着偏僻的县城往北走? 得到了关键的信息,林羽把话题绕了回去,重提中间那一带田地的主人。 可是马老喝得有些多,再加上一个闲置多年的老作坊附近百八十亩的田地,马老根本没往心里去,没能问到答案。 正好。 林羽站起身来。 “我去向别人打听打听,马老你接着吃接着喝。” “喝不了喽……有些上头,老夫的小厮还没回来吗?” 这人不经念叨。 小厮着急忙慌地走回来,见林羽已经站起来要走,想到老爷吩咐过,为了避免喝多遗漏重要的事,让他必须记下和其他人的对话。 像是和林东家的对话,更要重点关照。 趁着林羽刚走,他便拿出醒酒的香囊让老爷嗅了嗅,急声问道。 “老爷,刚才林东家与你聊了何事?” 马老眼中精光一闪,方才与林羽的对话,仿佛犹言在耳。 ------------ 第三百九十章 别人眼里的香饽饽 “他问作坊和庄园中间的地是谁家的。” 马老一句话总结了重点。 小厮想到自己一来一去,因为客人太多,挤上马车再换衣服挤回来,花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东家只问了这一件事?” “不然呢?” 马老打了个酒嗝,又嗅了嗅,视线追随着林羽的背影,落到了另一位客人的身上。 见对方同样是与粮商打交道,有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老熟人。 他便没把刚才的对话往心里放,继续欣赏琴音,吃肉喝茶。 高台上。 苏筱筱弹奏了一曲又一曲,换了多种指法与技巧。 却依然没有得到林羽的一个正眼相看。 “是我的琴艺退步了吗?” 嗡—— 一个音符弹错,在流畅的音符中格外刺耳。 苏筱筱双手摁住琴弦,面色十分的难看。 她自小苦练琴艺,还是第一次在客人面前弹奏时出差错! 而她的这次出错,终于吸引了已经确定了孙来旺具体活动路线的林羽的注意。 这无疑让苏筱筱更加心灰意冷,认为是自己的琴技,不配得到林大诗人的青睐。 “苏姑娘保持着精妙绝伦的水准弹奏了半个时辰也累了,尤其这场中满是重碧酒的酒气,苏姑娘不胜酒力,不如先歇一歇,换上其他歌舞?” 高山流水般的琴音,在林羽听来确实让耳朵很舒服。 但想要热闹起来,还得来场歌舞表演助助兴。 世间更多的还是俗人嘛。 面对林羽的开脱之词,苏筱筱脸色终于有所转圜,她站起身来,眼含泪珠朝着林羽盈盈一拜。 “多谢林先生体谅。” 抬起头来,以最完美的角度面对着十步开外的林羽。 苏筱筱有信心,在他看清自己的相貌时,一见倾…… “苏兄,再来一杯,喝醉了也不怕,现在是大夏天,就算躺在酒楼门口睡一宿,也不会着凉的。” “……” 苏筱筱抿紧红唇,目光幽怨地盯着无视她美色的林羽,几度都想放弃结交此人了。 但是不行! 王爷有令,凡是民间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或布衣出身的平民,都要尽力获取他们的喜好,好从中筛选出可用之人。 潇湘馆能够仅凭三年时间,便一跃成为益州最大最有名的青楼,正是暗中有王爷的支持,而她,也是王府悉心培养的密探。 王爷说过,像林羽这样有才华、有胆识还有手段的人才,更要不遗余力地争取为己所用。 “他不喜欢听琴曲不要紧,我投其所好还不成吗?” 向来勾勾手就能招揽来一群男人的苏筱筱,这次决定放下身段主动一些。 不信林羽不拜倒在她的裙下为她效力! 今晚回去,她先把林羽问世于世的诗帖抄一百遍! 青江酒楼歌舞声渐起,推杯换盏间,灌入几两各异心思下肚。 比起包厢里的喧闹,容宅则安静了许多。 埋伏在门前屋后的井家护卫,再加上容汹离开,带走了大量的护院。 因此院子里的蝉鸣鸟叫,此时听得都格外真切。 “啊哈……容老大真是太磨蹭了,他不会为了在人前立威,拉着林羽拜山头吧?” 在益州漕帮,拜山头的规矩就是下属小弟拜大哥,必须三跪九叩行大礼。 喊一声大哥就是一辈子的大哥,他日若背叛,就是三刀六洞的下场。 “那个林羽别看是泥腿子出身,好歹也混了一个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头,诗词深得杜小姐喜欢,可见定有文人傲骨,万一容老大把人逼得太紧了,只怕要出岔子。” 想到这里,井诗书还是放弃了作壁上观,决定派厚巴前去探一探。 一旦事情不妙,他也要早做打算。 等不来江南雁的话,就趁着青江酒楼出现乱子,派人去敲闷棍。 “厚巴!” “小的……” 厚巴还没说完,耳朵动了动,迅速地伸开双臂挡在井诗书的面前。 作为因性格轻狂从而与不少人结仇的井诗书,下意识地把头压低,躲在厚巴的背部。 这样就算有刺客,还有厚巴当肉垫,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不过来的人虽然风尘仆仆,但并不是刺客,而是门房。 “井公子,不好了!老大他……他吐血了!” 门房气喘吁吁地说完,吞了一口口水,看向井诗书的眼神里带着怨恨。 当时要不是井公子说今晚的宴请不是一个圈套,老大也不会把林羽和江南雁那俩王八蛋当成好人,兴冲冲地去赴宴,想要大出风头。 结果风头没出到,反而出了大糗。 “容老……容伯父怎么吐血了?他和林羽动手了?” 井诗书震惊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想破头,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门房急忙摇头否认。 “不是林羽,是江南雁动的手……不对,老大吐血不是被他们打伤的,是、是气的!” 在门房的解释下,井诗书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他得知,林羽主动放弃了倒卖重碧酒的利益,分给今晚前去的客人时,尽管同情容老大被当猴耍,还被大半个益州商行针对的惨烈现状。 但他更多的还是后悔,自己怎么这么着急对江南雁出手,没有忍一忍,先和林羽交个朋友呢? “一斤重碧酒虽然只卖二十两银子,但它的产量远比精盐大得多,左手倒右手还没任何成本,运费完全可以按照货运距离长短增加,相信下一任买家也会心甘情愿地承担。” 凭井家有盐矿的金字招牌。 就算他身上没带多少银票,他先预定五十万斤重碧酒,在场的谁敢与他争锋? 门房本来告诉井诗书这件事,还指望着对方替老大去出头呢。 听到井诗书的话,脸色黑如锅底,知道老大的一腔真心被错付了。 姓井的,他根本不是好人呐! “咳!” 厚巴见公子把心思说了出来,假咳一声,示意公子隐晦一些。 他们如今置身于容宅,哪能碗还没放下来,就开始当面骂娘呢? ------------ 第三百九十一章 根本停不下来 “厚巴,收拾收拾,我们走。” 井诗书的话,让门房铁青的脸皮稍微有些好转。 看来井公子还算有良心,知道收拾一下,前去看望老大。 想到井家富得流油,手里有不少奇珍异宝,定然还有不少医治伤情的奇药,门房提醒了一句。 “井公子空着手去看望我家老大吗?” “当然不会。” 井诗书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冲着厚巴昂了昂下巴。 “动作麻利些,别让容伯父久等了。” “是。” 厚巴指挥着几个随身小厮,把屋子里刚摆设好的一切,全部如飓风过际般,重新装填回箱子里。 直到无一缺漏,这才对着井诗书复命。 “公子,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即刻便能出发。” “那还等什么,走吧。” 有门房在前面开道,井诗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等到了二进院子,钻进了井家的马车里,从偏门而出。 骑着马走在前头的门房,还没来得及告诉井家车夫,自家老大在哪条街的哪家医馆,该如何前往。 却听“驾驾驾”的催促声响起,马鞭抽打着马屁股啪啪作响。 一眨眼间,井家马车和随行的马上护卫,消失在了门房的视野之中。 门房先是一愣,待看清他们离开的方向正是要去的医馆方向,眼眶泛红。 “井公子对待老大真是有心了。” 比他还要着急。 为了避免落人之后,门房赶紧追了上去。 可追着追着,他发现情况和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跑得越快前面的车队跑得越快,并且跑着跑着,跑到了医馆门口不仅没有停下来。 在车夫看到医馆门容家护卫时,又抽了几记响亮的马鞭,跑得比那亡命之徒还快! “停下!停下!” 跟在车队后面的门房,扯着嗓子大喊。 “你们跑过了!老大就在这间医馆里疗伤呢?” 可惜的是。 前面的车队没有任何一人停下来,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街角处。 躺在医馆的单人床上,正在喝药的容汹,刚捏着鼻子灌了一大口,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慌,听到门房在外面直叫唤,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滩儿,快让外面的人住嘴!还嫌老子不够丢人,要嚷嚷得全城人都知道老子在这里吗?” “……” 坐在椅子上拿着药碗喂药的容滩心想:这都过去三刻钟了,就算全城人不知道,半个益州城的人,也清楚了青江酒楼发生的事,有何好避讳的。 知耻而后勇才是最应该做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顺从地站起身,把药碗交到护卫手里,再三叮咛。 “一口渣都不能剩下,必须让家主全部喝下去。” “……” 本来想趁着支起容滩,少喝几口药的容汹,见左右避不得,干脆夺过药碗,仰头喝干。 药汤还在嘴里含着不断往下咽,门房不用容滩去制止,早已放弃阻拦井家车队,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老大,大事不妙了,井公子他、他跑了!” “噗!” 容汹张嘴喷出一大滩药汁。 护卫与容滩登时面色震怒地看向郎中。 原本就战战兢兢的郎中,同样吓了一大跳,慌张上前查看,确认吐出来的是药汁而不是气堵的淤血,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各位请放心,病人吐的是药不是血。”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可想到门房汇报的事,再次提了起来。 井公子跑了? 井公子为何要跑? 还是容滩率先反应过来,震惊地追问:“你是说井公子离开了容宅?” “不光离开了,还把行李什么的都带走了,小的刚开始还以为,他的行李里有什么奇药,想献给老大服用,谁能想到,他路过医馆连看都没看一眼,跑得飞快。” 提到这件事,门房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刚才打马跑得太急,说了这么一大长串话,岔气了。 啪! 门房正喘着粗气,容汹怒极之下摔碎了手里的药碗,将他吓得险些背过气去。 不好! “老大息怒!” 门房麻利地跪在地上,生怕自己的一番言语,再把老大气出个好歹,成为容家的罪人。 容汹摔碎了手里的药碗还不解恨,用力地拍着床沿,发狠地咒骂。 “井诗书这个阴险小人,他利用老子逼着江南雁向他示弱,老子还以为他拿我当朋友,结果他也是拿老子当猴耍!” 砰砰砰! 容汹指节都拍青了,胸口的郁气还是难以消散,憋得他喉头又涌起一股腥甜。 作为益州漕帮的老大哥,曾几何时,在益州商行众人面前都能横着走。 如今却沦为人人拿他当猴耍的地步,真是老虎不发威,人人拿他当病猫! “滩儿,传我命令,把所有码头、河道的打手,全部召集起来!” “老大切勿冲动,目前还是先养好身体……” 容滩说不下去了。 目前还真不是养伤的时机,必须先下手为强。 容汹也知道这一点。 井诗书离开容宅的消息传出去,大家知道两家分道扬镳,那些忌惮井家为容家撑腰,或是有相关利益的商户,只怕也要倒戈相向。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等薄冯汪三家的货船接了货有了银子招揽了更多的人,汪家可就不占任何优势了!” 容滩沉默地点了点头,心里恨透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雪上加霜的井诗书。 如若不是井诗书的背叛,至少还能再等个三五日,等家主身体养好,调集了各地人手共聚益州,灭了薄冯汪三家。 届时,不光容家一家独大,而是益州漕运只有容家,就算林羽谋略再厉害,胳膊也拧不过大腿粗。 “别傻站着了,只是两口血而已,老子身体还扛得住,你赶紧去叫人!这益州漕帮到底是谁的天下,明晚必须见分晓!” 容汹眼中闪过凛然的杀机。 哪怕刚吐了两口心头血,此时的容汹精神焕发,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 多少年了。 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斗志昂扬,恨不得即刻提刀饮血。 让羞辱他的人,睁大眼睛瞧瞧什么叫宝刀不老! “请家主放心,至少能召集五百人,齐聚河道……” “不,先不去河道。” 容汹深知,薄冯汪三家既然要联手对付他,绝不会傻乎乎地坐以待毙。 在漕帮混活路,想让手下拼命给老大立威风,靠的可不是人多势众。 容滩见容汹不打算先朝三家开刀,略一思索便倒吸一口冷气。 “家主,你难道是想……” ------------ 第三百九十二章 绑上贼船 “对!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容汹眼露霸道的凶光,桀桀而笑。 杀人就和治病一样,杀那些虾兵蟹将没有用,必须得找到根子,才能对症下药! “井诗书利用完老子就想跑?老子这回非得把他绑上贼船不可!” 他又不是真的猴,在井诗书对付江南雁的时候,就暗中调查过两人的过节。 还知道了一些井诗书被蒙在鼓里的真相。 原本,他想着收下林羽这个小弟后,再当和事佬说开这件事,如今,正好利用这件事,送林羽上路。 容滩悚然一惊。 家主不光想要拿林羽开刀,还想对江南雁下手? 此时还能让井诗书不顾得失与容家联手的唯一切入点,就在江南雁的身上。 他见家主说得信誓旦旦,俨然已有办法了,自己却不明白,该如何促成这件事。 但眼下,还是先召集人手。 “家主,你今晚先安心休养,我去去就回。” “去吧。” 等到容滩离开,容汹让门房将管家叫来。 两人交头接耳说了一会儿话,管家神情严肃地离开了医馆,身影没入了夜色之中,直奔城外而去。 …… 马车上。 井诗书打了个哈欠,刚想倒在软榻上眯一会儿。 悦耳的歌声自外面飘来,他挑起帘子,看到灯火通明的青江酒楼,阴沉着脸将帘子甩下。 “江南雁结交朋友的眼光,可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一个穷乡僻壤小县城来的林羽,初到益州不过三日,就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 凭借三言两语,就能重塑益州漕帮多年来的稳定局面,借薄冯汪三家的刀,斩向与自己不对付的容家。 好谋略!好手段!好阴险! “幸好我对付的是江南雁,没和林羽有过节,否则的话,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敌得过此人。” 主要是林家酿酒与井家卖盐既没利益冲突也没供需关系,再加上林羽那股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作派,实在令人难以拿捏。 可林羽作为江南雁忠实的拥护者,一旦江南雁发生了意外,难保不会找动手之人的麻烦。 这就有些麻烦了。 “公子,实在不行还是先假意与江南雁握手言和,再另寻良机动手,益州漕帮这几日必定风起云涌,我认为,井家不应该参与其中。” 身为皇亲国戚,井家加入漕帮争斗,无异于自降身价。 之前利用容家与薄冯汪三家想要争夺地盘与生意的矛盾,对江家下手,那是因为有精盐在手,江南雁必定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前来买精盐。 但如今,漕帮形势不明,万一最终胜利的是薄冯汪三家的话,仅凭漕帮在三教九流的影响,一个月在剑南道各地采买够四万斤精盐,弥补给江家,不是难事。 井诗书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心里对挑起事端的林羽,除了佩服更多了几分不满。 “多好的阳谋,被突然冒出来的林羽一句自家不倒卖重碧酒给破了,厚巴,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厚巴听公子这么一说,就知道公子暂时放弃了对江南雁下毒手的打算。 他暗中松了口气。 杜小姐就算对江南雁十分青睐,按照杜家的家教,两人也不会干出瓜田李下、无媒苟合的事情来。 留给公子俘获美人心的时间,还长得很。 放弃了暗害江南雁的井诗书,一脸不服气地闭上眼睛,思考着让谁去和江南雁谈生意。 就算伤不到人,他也得让江家放放血,每斤精盐价格加倍,才能不枉费他得罪了薄冯汪三家,还在容宅折腾了这么大一圈。 想着想着,瞌睡来了,两眼眨啊眨着刚闭合到一起。 “吁!” 咄! 马车一个急停,井诗书后脑勺撞到车壁上,撞出一个青包,疼得他满脸狞色。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 厚巴见状,抢先挑开帘子对着车板上坐着的车夫痛喝一声。 “怎么当差的?惊着公子你脑袋不想要了?” “公子,不怪小的,是有人射了一支箭。” 车夫指着射穿自己头顶发包,钉在车壁上的一支短箭。 短箭的箭矢只有半个指甲大小,杀伤力不强,穿透帘子也伤不到人,再加上它的目标太小。 因此,前方的护卫根本没能拦下它,此时纷纷跪了一地,请求公子恕罪。 厚巴稍一用力就将短箭拔下来,并将卷在箭杆上的纸条解开,警惕地朝着四周张望过后,对着众护卫说道:“起来戒备,先别往前走了。” 益州城果然随着漕帮的大动作变得不太平了。 敢对井家的马车动手,真是活腻了! 厚巴转身进了车厢,将纸条双手奉上,并将外面发生的事如实相告。 “整个益州城,能采用这种粗暴的法子联系我的人,除了容汹就是江南雁,连薄冯汪三家都不敢,要是江南雁的话,厚巴,看来本公子只能与他硬刚到底。” 井诗书正愁没理由请父亲母亲多派些人手来对付江南雁呢,所以他此时十分期盼,送信的人就是江南雁。 然而。 当他打开纸条,看到上面的内容,脸上顿时像开了染坊一样,阴晴明暗不停地变幻着。 许久后,他自嘲一笑,将手里的纸条死死捏住。 “好你个容汹,本公子真是小瞧了你,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敢瞒着我,等我同你联手收拾完林羽,马上送你上西天!弥补和薄冯汪三家的嫌隙!” “厚巴!传我命令,把益州所有能用的人手,全部召集起来,前去郊外的林家庄园!” 林家庄园? 厚巴不解地问:“公子为何要对林羽出手?” “你自己看!” 井诗书将纸条摊开,凑到厚巴的眼前。 等厚巴看完上面的内容,面色剧变。 怎么会这样?! …… 包厢里。 几经打听,林羽在终于知道了中间那块地是容家名下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句疑问。 怎么会这样?!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和容家合该有这么一段孽缘是吧?” 站在旁边饮酒看歌舞的江南雁,听到他的感慨,似笑非笑地打趣一句。 “林兄,你说要是容老大没有那么着急,等你因为想买地的事找上门,再和你谈生意的话,他这个漕帮老大的位置是不是能坐得久一些?” 林羽想到这样的故事发展,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性格决定命运,假如他真的想和我谈生意,而不是想霸占我的利益,不论我们怎么认识接触,都是朋友,反之,就是永远的敌人。” “听林兄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万一哪天我和你利益有冲突,或是观念不同选择不同,也会从兄弟变成陌路,甚至是敌人吗?” ------------ 第三百九十三章 浪来了 江南雁看似随口一问,但紧张的神情根本掩饰不住。 有些人走着走着容易散。 尽管江南雁不想散,但是,经过今晚的事,他意识到了林羽与结交的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以往他交结的都是权贵子弟,大家暗里再怎样针锋相对,有些事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 可林羽大概是出身不同,没那么多讲究与顾虑,这种做事手段,获益者自然不会计较,可也极其容易树敌。 “江兄,你说的利益冲突应该不会存在,但观念和选择的话,我觉得哪怕是你们江家整个大家族,也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只要你不站在我的对面,主动选择与我为敌,这辈子,你我都是知己。” “这可是你说的。” 江南雁见好就收,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在益州,他能用江家的势力护住林羽,让其如虎添翼。 可他知道,林羽的目标,远不止是一城或是一州首富,特别是林羽的出身,注定了不能登峰造极,建立起一个强势的家族,便会沦为其他权贵眼中的肥肉,争相上来抢食一口。 就算是他为林兄争取封一个没有实权的末等爵位,也无济于事。 “林兄,要不趁着你今晚卖了这么多重碧酒,你多读……” “老爷不好了!” 江南雁想劝林羽先消停一阵,趁着恢复童生功名,准备考秀才走仕途,商官两手抓路更好走。 结果大力疾跑而来,打断了他的话。 大力的嗓子很大,这一声喊得周围不少客人投来困惑的目光。 好在歌舞交织声中,大家对于喊了什么,听不太真切。 “无事无事,接着奏乐接着舞。” 林羽笑着摆摆手示意歌伎舞姬继续,在众人的注目下,与江南雁一道,拉着大力离开了包厢。 等出了门口到了清净的角落,林羽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发生了何事?” “老爷,庄子来了消息,说是上游的水渠让人给堵住了,换作旁的时候,大晚上的没人能发现这事,可杜大人不是忙着大事需要用水,林尽以为是枯枝烂叶堵的,就带人去通水,结果被人打了一顿。” 天旱时为了抢水,从而大打出水的事并不少见。 特别是林羽买的田地,大多位于山坡上,附近开采使用的水源稀少,在天气干旱而水流减少时,上游堵住水流先供自己使用,虽然这样缺德的行为,他无法接受,但不代表他无法理解。 然而如今正值每年降雨丰沛的五月份,根本不可能发生抢水的问题。 江南雁没种过田地,此时也听出了不对劲之处,沉吟着分析。 “吴家的这片山头虽算不上良田,但风水很好,上面有两条南北水道融汇到下游的庄园里来,平常根本不缺水用,堵一条也算了,两条全堵了,还能打赢林兄你家的护院,说明是有人故意而为。” “是容家。” 早已打听清楚附近地势的林羽,一下子猜出了动手的人是谁。 可是他刚说完,大力直接摇头否认。 “不是容家拦的水,是几个佃户说要挖坑养鱼,嫌一条河的水不够用,所以半夜拦了两条河要聚水,容家的人没去,说是容老大出了大事,召集人手去码头,根本没理会这件事。” 哦? 听大力这么一讲,拦水的事,倒像是一个意外。 可林羽总觉得,聚水是假,浪来了才是真。 “林尽他们伤势如何?” “拿锄头擦破了皮,还是见对方是佃户,林尽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没用全力,后来受伤了,就亮明了身份,说了有杜大人在庄子上住着,他们急忙把水放开了。” ??? 林羽简直是哭笑不得。 江南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憨厚的大力。 “大力啊,照你这么说,此事不是了结了吗,哪里大事不好了?” “啊?哦!我一时口误说错了。” 大力尴尬地咧嘴嘿嘿一乐,想到传话人的吩咐,凑到林羽耳边传了话。 得知大力真正想传达的大事为何,林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哪里是不好了。 简直是好极了! “江兄,准备准备,你买的那些粗盐,马上就能摇身一变,成为雪花一样的精盐了。” “像雪花一样的精盐?林兄你喝多了,居然开始说大话了。” 江南雁哈哈一笑。 尽管他十分坚定地相信,林兄出手,粗盐变精盐,就像红砂糖变白砂糖一样,手到擒来。 可是那些品质低劣到难以下咽的粗盐,能变成雪花一样的精盐? 都说好种出好苗,连井家的精盐矿都做不到的事,杜兄一个外行人,怎么可能实现。 “哈哈,你就当我喝醉了。” 大多数人对于没有见过的事物,会下意识地抱有怀疑与抵触。 林羽决定让江兄今晚睡一个好觉,明日再送上一份惊喜。 “身为请客的人,现在离开是不是太不适合?” 林羽对着江南雁眨了眨眼。 江南雁心领神会地朝着楼下挥了挥手。 “快走吧,我就说你不胜酒力喝多了,谁要是觉得没招待好,我再陪他喝一杯。” 来的客人赚得盆满钵满,谁还在乎主家陪的那杯酒? 但江南雁对于自己还能帮得上林羽的忙,那是不亦乐乎。 “谢了江兄,明日酒醒了记得去庄子上,我亲自下厨庆祝一番。” “必到。” 知道能提炼出精盐是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 江南雁只是期待没第一次听说时那么高,不代表他不期待。 要不是防备着容汹气不过,杀个回马枪走不开,他早跟着林兄去看看杜兄的“手艺”了。 …… 沿着流入林家庄园的河流往上走,五里开外的一处空旷平地上,一群肌肉虬结、脸色黝黑的壮汉,正在卖力地挥舞着手里的铁锹,挖着松软的泥土。 负责监工的容管家,用一根随手从佃户家灶堂里捡来的烧火棍,敲打着一个停下偷懒的壮小伙的肩膀。 “抓紧挖,明天还得继续往里头灌水呢,说了挖坑养鱼,没坑哪来的‘鱼’。” “叔,别敲了,我本来脑子就笨,你再敲就更笨了。” “敲疼你你只是笨,敲不疼你还会犯懒,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贫嘴?你不想挖坑,难道想当鱼饵吗?”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深挖坑 这话可比任何棍棒加身还要管用。 壮小伙顾不上挑手上的水泡,咬紧牙关继续磨着泡,挥动起手里越来越沉重的铁锹。 他可不想像那些佃户一样被当作鱼饵,被打一顿都是轻的,一个闹不好惨死在林家护院的刀下,家里新娶的媳妇就得由别的兄弟照顾了。 正卖力挖着,旁边的同伴小声议论。 “咱们在这里挖坑,别的兄弟都去了码头,听说要和薄冯汪三家打一架,立了功还不知道分多少银钱。” 说话的人一脸的羡慕。 在漕帮做事,打架是家常便饭,打输了可以白领工钱休息,打赢了双倍工钱起步还有奖赏。 对待手下大方,这才是容家能够稳坐漕帮老大哥的真正原因。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无声冷笑。 “只是打一架?那薄冯汪三家要吞并咱们的漕运生意,恐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怎么说?” 许多底层的人,对于青江酒楼发生的事,根本不知情。 今晚让他们来挖坑断水,也只当是容老大看林羽不顺眼,故意使绊子。 就算再幼稚的手段,只要能解了容老大的心头之恨就行了。 此时听说还另有隐情,挖坑的人们纷纷围聚上来听八卦。 嗒嗒嗒! “一个个的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就滚!” 容管家见他们消极怠工,气得把烧火棍摔打在地,断成了好几截。 事关重大,偏偏家主怕走漏风声,不让这些挖坑的打手,得知真正的计划,这才导致他们误以为挖坑没有奖赏。 实际上,明晚码头的争夺,远不及山庄这边的战斗更加重要! “干干干,叔你别生气,我们只是闲聊几句,没落下干活。” “是啊叔,我们干了这么久也饿了也渴了,没有赏钱能来顿夜宵吗?” 隔行如隔山。 在河道上掌舵控船的好手,挖起坑来再卖力,效果也没有多么显著。 容管家看了一眼才没脚脖子的大坑,伸手戳着壮小伙的脑门。 棍棒没有效果,那就只能换甜枣吃。 “再往下挖一尺深,我自掏腰包,请你们一人吃一只烧鸡!” “叔,你就是我们亲叔,大家别磨蹭了,赶紧往下挖!” 容管家见众人再次鼓足力气开挖,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看向恢复畅通的两条河流。 明晚这里可是林羽的埋骨地,不把养鱼的池子挖得明显一些,等截断水流的时候,才会让林羽打消怀疑,一脚跌进坑里。 “区区一个外来的平民,手里有俩钱有个酒坊,就以为自己能上天了,居然敢煽风点火,引起漕帮争斗,那我们容家,只能送你上西天!” 容管家说着,将手里的断棍用力一甩。 轻巧的断棍没入土里,消失不见,可见出手之人,力道之大,技巧之精。 只是。 容管家和挖坑的众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草丛之中有道娇小的阴影闪过,顺流而下,直奔林家庄园而去。 …… 庄园内。 林羽刚下马车,就看到穿着一身林家护院衣服的陈郡尉。 他眨了眨眼,又将大力拎的灯笼,凑到陈郡尉的跟前看了又看。 “还真是陈大人,真没想到我家护院的衣服,穿在陈大人的身上居然这么好看。” “林先生你别埋汰我了,这件衣服不合身,我袖口都露出来半截。” 要不是露出来的半截袖口,暴露出陈郡尉天生白净的皮肤,林羽还无法在人群穿着统一服装的护院里,一眼将人认出来。 每次看到陈郡尉长得又高大又白净,他都不免想起娇娘和光儿的身材与皮肤,暗中吐槽:难道姓陈的都是一样的吗?哦,不对,灼灼的身材就很珠圆玉润,比我矮了一头多。 收回发散思维,林羽好奇地打听。 “陈大人怎么会大半夜到我的庄园里来?” “还不是杜长史差杜夏叫我来的,我也是刚到,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急事,还有,这身林家的护院服也是他让我穿的。” 提起这件事来,陈郡尉也是一脸的无语。 他一个掌管益州上千兵马的郡尉,却假扮成林家护院,偷偷摸摸地与杜长史相会? 幸好他来的路上蒙着脸,也无人撞见,否则碰到熟人的话,都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林羽见陈郡慰虽然嘴上抱怨,但身体却很诚实的没有半点反抗,便明白了杜慎行让此人前来的原因。 “陈大人,杜兄喊你前来,应该是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惊喜?别看杜长史是个文人,但他从不搞什么风花雪月或是煽情动人这一套,他只办实事。” 若非如此,陈郡尉也不会配合杜慎行胡来。 行吧,没想到杜兄在大家的印象里这么刻板。 林羽放弃透露实情,领着陈郡尉走了一里多路程,终于在陈郡尉恨不得招来马匹前行时,到达了厨房小院的门前。 自从第一次过滤初见成效,后来杜慎行再做实验就把一切用具搬进了院子里。 说这样隐蔽一些,免得旁人看了去。 要知道方圆几里地都是林家庄园,林羽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鸟人,能够飞到高空偷看。 不过,他知道杜慎行对待这件事格外认真,便吩咐庄园里的所有人任其调遣。 自己则只管最后上奏分功劳。 “杜兄,听大力说,你进展神速,已经找到了合适的配比了?” 林羽一进院子,直入主题。 把旁边跟着进来的陈郡尉听得一愣一愣的。 “杜长史不是在林家庄园里休沐玩乐?进展神速?杜长史,你在搞什么名堂?” “盐。” 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的杜慎行,拿着一只两斤装的灰白色的窄口瓦罐,快步朝着林羽与陈郡尉走来。 尽管他满脸写着疲惫,但精气神却异常的振奋。 向来喜怒内敛的脸庞上,满是像孩童般开怀的笑容。 光看他的反应,林羽就知道,实验大获成功。 过滤所用的粗砂、细沙还有炭粉的正确比例,一定让杜慎行试出来了。 陈郡尉也看出了杜慎长不太正常,但被蒙在鼓里不知情,见杜慎行提起“盐”,他一股脑地关切追问。 “盐?什么盐?杜长史你饿了吗?难道是井家精盐稀缺,庄子上没盐吃了?这算什么急事?你想要精盐,我家别院应该还有几罐子,我这就派人去取。” 换作旁人陈郡尉早一拳打过去,让对方清醒一点。 哪有为了吃盐,特意把他从驻兵的军营里换装叫来的。 可对方是杜慎行的话,只要没疯,那一定是事出有因……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乐意配合。 谁叫杜慎行是他在益州官府的同僚里,最可靠的那一个呢。 “我不要精盐,我是想让你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精盐。” 走到二人面前的杜慎行,揭开了瓦罐盖子。 ------------ 第三百九十五章 盐如雪 灰白的瓦罐里,满满当当都是雪白的盐粒。 早已有所准备的林羽,看到这些被仔细研磨过的盐粒时,还是震撼不已。 他伸出手指捏了一小撮,在杜慎行满眼的期待下,放进嘴里抿了一口。 “齁咸,且没有任何杂质杂味,恭喜你,杜兄,做到这般极限,绝对是成功了。” 比起林羽上辈子吃过的盐来说,相去甚远。 可放在这个时代,那绝对是个中翘楚,盐中之最。 得到了林羽的肯定,杜慎行信心倍增,赶忙将瓦罐凑到陈郡尉的面前。 “陈郡尉,你也尝一尝。” “这是盐?!” 陈郡尉满脸的不敢相信,学着林羽的样子,伸手捏了一小撮丢进嘴里。 顿时变成了苦瓜脸,齁得想要吐出来,却因为第一次尝到这么纯粹的盐,有些舍不得。 只能四下里打量,看到一个铁锅前放着的一口大水缸,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抄起悬挂在缸沿上的葫芦瓢,舀了一大瓢水,二话不说往嘴里灌。 “噗!” 入口的咸味呛得陈郡尉当场喷水。 还好,他意识到这口缸里的盐水很重要,喷之前把脑袋扭到了旁边。 否则这一缸过滤完的盐水,就要混入他的口水,再重新过滤一遍。 林羽同情地看了一眼扒着缸沿四下扫量的陈郡尉,快步到厨房里舀了一瓢从山上接的山泉水,递了过去。 “咕咚!咕咚!” 陈郡尉一连牛饮了两舀水,终于缓过劲来。 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嘴里还残留的咸味,依旧还是不敢相信。 “杜长史,这是何盐?井家的精盐又精进了,还是又发现新矿盐了?怎么吃起来比以前的滋味更、更……” 行伍出身的陈郡尉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反正更好就对了!不管哪方面都更好!” 比起林羽这个早已有心理预期的人的夸赞,杜慎行更觉得陈郡尉的话更中肯。 不管哪方面都更好! 说明他从粗盐中提炼的精盐,可以全方面碾压井家精盐。 “先生,我真的成功了!” 杜慎行激动得浑身发抖,热泪盈眶。 从第一次尝试获得成果以后,他除了午饭与晚饭被人盯着强迫吃下,平时根本滴水未尽地不停试验,不停地调试着三样过滤宝物的数量。 为了追求极致,他甚至重新割了更细的竹筒,数着粗砂和细沙的数量,一粒一粒地调整。 终于!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尝试数十次以后,他从中挑选出了味道最纯正、色泽最纯净的盐巴。 林羽深知一次次因失败被打倒,还要硬着头皮站起来,继续努力,屡败屡战是何滋味。 他预计要等任命书下来才能试验成功,想着在升官的刺激下,能让杜慎行更有动力,如今看来,是他低估了杜慎行的毅力与决心。 “杜兄,这次真的辛苦你了。” 只是提出一个设想,剩下的全靠杜慎行去完成。 林羽想到要领受一半的功劳,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为了让杜慎行达到利益最大化,他当场提议。 “盐如雪,咸至纯,粒如沙,依我看,杜兄不如给它改个名字,好和井家的精盐区分开来。” 精盐,盐中之精华。 名字虽好,但它却是井家当初为了彰显自家的井盐不同,所采用的名字。 杜慎行轻轻摇晃着如细沙般的盐粒,脑中灵光一闪。 “细如沙粒,含之即化,就叫它细盐吧?” 雪盐虽然更能体现它的特性。 但总给杜慎行一种类似于精盐一样,将明明很普通的食用盐,变成一种符号或是象征似的。 但盐它就是用来吃的,不是犹如高山之雪,让人望而生叹,一生不可攀登的。 “细盐,与粗盐相反,倒是简洁易懂。” 林羽对于它是何称呼其实并不在意。 在意的是谁取的这个名字,日后怎样名垂青史。 陈郡尉从一脸茫然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到最后恍然大悟。 “瓦罐里的盐不是井家新产出的精盐,而是杜长史你鼓捣出来的新盐?” 先前还不明白,杜长史大半夜让自己伪装前来的原因。 此刻,他也终于了然,凑到杜慎行的跟前,朝着左右张望,神神秘秘地问。 “是不是附近有新的盐矿?这细盐就是自盐矿里面开采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难掩羡慕地瞥了一眼林羽。 光是家里有能够生钱的酒坊还不够,随手买一处没有人要的庄园,居然能挖出盐矿来。 这可真是命里带财运,走到哪里都能发财。 不过,陈郡尉还是有些糊涂。 “杜长史是想叫我带兵前来保护盐矿?林先生打算和朝廷一起开采,还是?” 难道要将盐矿转交给朝廷负责?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郡尉心中一阵火热。 虽说发现细盐盐矿没有功劳,但保护盐矿也是一份泼天之功,有这样的好事,杜长史没用府衙的衙役,选择让他帮忙。 足以说明杜慎行够兄弟! 杜慎行与林羽看着莫名兴奋握拳,好似要与谁大干一场的陈郡尉,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杜慎行出声解释。 “陈郡尉,这里没有盐矿。” “哈哈,杜长史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没有盐矿你手里的细盐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变戏法变出来的吗?” 细盐吃过了,盐水他还咽下去一大口。 陈郡尉不在乎杜慎行开玩笑,他只在乎杜慎行带不带他一起邀功领赏。 谁知,杜慎行一本正经地再次重复。 “陈郡尉,这里真的没有盐矿。” 说着,杜慎行又指向墙角堆放的几块粗盐盐石。 “细盐还确实是变出来的,看到没有,我手里捧的这一瓦罐细盐,就是由一大块盐石变的。” “杜长史,你当我是三岁娃子唬我玩呢?我虽出身名门,但带兵打仗时吃得可是大锅菜,那粗盐什么成色什么味道,我比你清楚,粗盐要是能变细盐,我倒立着在院子里跑三圈!” 啊,这…… 林羽没想到在青江酒楼看了一晚上的歌舞,回到庄子,还有余兴节目可以看。 这一趟没白回! 正好。 他也得表示一下,自己对于配比的好奇心。 “杜兄,展示一下你变戏法的技艺,让陈郡尉活动活动筋骨?” 林羽好歹还是“变戏法”的提议者,领受功劳是情有可原。 像陈郡尉这样因为手里有兵,所以能白得功劳掺一脚的,想要吃掉天上掉的馅饼,那不得付出一下代价? ------------ 第三百九十六章 真正的配比 向来做事一板一眼的杜慎行,原本是想直接告知陈郡尉实情的。 可听到林先生的怂恿,他突然想到。 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能倒立着围着院子跑三圈。 “既然陈郡尉想让我们大开眼界,君子成人之美,我便当场变个戏法,让陈郡尉看看,粗盐如何变成细盐的。” “还真能变?!” 陈郡尉深知杜慎行话到这步田地,绝不会妄言。 可他实在无法相信。 那般苦涩难以下咽的粗盐,是如何摇身一变,居然能够变成比井家一两银子一两盐还要精贵的精盐更纯更咸的。 如果真有这样的神技,他围着院子倒立跑三圈,又有何妨? “先生,这边请。” 比起陈郡尉,显然林羽的一举一动,对杜慎行更加重要。 此时的杜慎行,就像是被夫子留了课业待检查的模样,面露紧张之色。 这又让陈郡尉看不懂了。 但他此时根本不敢胡乱开腔,只能忍着满腔疑虑,等着杜慎行变戏法。 原以为会经历怎样奇妙而又震撼的场面。 谁知。 杜慎行只是带着一行人,走到了靠着树的墙下树荫里。 没有月色,只有火把照着,依稀能够看得到地上摆着几个铜盆,里面装着砂石还有炭灰等物。 早就已经熟能生巧,不用掌灯,光靠闭着眼,都能摸索出它们重量几何的杜慎行,刚要展示自己的试验成果。 看到陈郡尉睁圆两只眼睛,高壮的身体趴低下来查看的举动,拍了拍脑门。 “杜夏,多点几支火把。” “没事,我看得清。” 林羽婉拒的话一出口,就惹了一个大白眼。 陈郡尉目光幽幽地说道:“没想到林先生的目力如此过人,难道林先生早就知道这个戏法怎么变了吗?” 呃。 什么叫一语中的? 陈郡尉的直觉真是强到可怕。 林羽干脆选择当一个锯嘴的葫芦,不再说话。 免得因为心虚,画蛇添足,反倒引人怀疑。 和那些长年混迹于官场的人们相比,林羽深知,他的城府还不足别人的一半。 该藏拙时,那就藏着吧。 “呼哧~~” 一口气点燃了六支火把。 墙根底下方圆十步内全部亮如白昼。 有了光亮,陈郡尉高大的身躯终于站直了,也看清楚了地上铜盆里堆放的东西。 “砂石、细沙还有炭灰,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水是什么水?脏水?” “粗盐水。” 一句话,成功让吃过不少年粗盐的陈郡尉也闭上了嘴。 选择与林羽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杜慎行忙活。 只见杜慎行拿出了一根两个指节粗细的竹管,接着用掏耳勺,一勺又一勺地将细沙数着粒倒进了底端绑着细麻布的竹管里。 陈郡尉屏息看着,原以为倒进竹管里,会发生怎样意想不到的变化。 结果,杜慎行又换了一个大点的,有两个指甲盖加起来那么大的铜勺,开始往竹管里装填粗砂。 陈郡尉彻底地泄了气,到底还是没憋住,不解地询问。 “杜长史,你在鼓捣什么呢?不是说好了粗盐变细盐,你怎么玩起了沙子和石子?” “别急,我不光要玩沙子和石子,还要玩炭粉。” 不提不知道。 提到了玩炭粉,陈郡尉才发现,平时注重仪容仪表的杜长史,不光整张脸在火光下显得灰扑扑的,身上同样也是灰扑扑的,像是跟着流民逃了几百里路的难似的。 他顿时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想再追问下去。 由于靠得太近,一股炭粉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呛得他不停地咳嗽,赶紧往后挪了挪。 “杜……” “好了。” 装填完成的杜慎行,像做出了惊世壮举一般,将竹管轻轻地晃了晃,不无得意地对着林羽问道:“先生可看清楚了配比?” 你恨不得一粒一粒地数沙子,我再说看不清楚的话,那可真的太虚假了。 “大概是细沙两成、炭粉两成再加粗砂四成,剩余的四成拿来当作囤积需要过滤的粗盐水的?” “是,先生眼力果然过人。” 杜慎行眯着眼睛展颜一笑,掩住眼中的失落之色。 别看林先生用词不肯定,可是,还是透露出了,已经提前知晓了正确配比的蛛丝马迹。 不知道实情的,应该会像陈郡尉一样,遇到不解之处出声询问。 他如今的配比可比林先生第一次试验可谓是相差巨大,林先生却没有过问一句其中缘由。 这说明什么? “你俩到底在聊些什么?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听得懂的话?” 陈郡尉有种被排挤的错觉。 殊不知,这根本不是他的错觉。 杜慎行叫他来,只是想展示一下“变戏法”,然后有个正当理由借兵。 至于真正的配比与过滤物品的用途,在上报陛下之前,唯有他与林先生一清二楚。 杜慎行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晃动完竹管,保证里面受力均匀且留出过滤盐水的空隙,对着早已抓心挠肺的陈郡尉高深一笑。 “陈郡尉,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说着。 他将早已溶解的粗盐水,用民间打香油用的长杆勺子,慢慢地、不断地往竹管里倒入。 起初,竹管里的水流还很小。 但随着粗盐水不断地加入进去。 滴滴答! 滴滴答! 过滤好的盐水汇成一条水线,自竹管下端的小洞里不断漏出来。 不到半刻钟,就接了满满的一大盆细盐水。 原本漂浮着杂质且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粗盐水,经过竹筒渗出来的,变成了没有杂质的盐水。 饶是陈郡尉不了解其中的原因,光看成果,他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老杜,接下来是不是只要把它倒进锅里,熬成盐巴再敲碎了,就成了你刚才给我们吃的细盐?” 孺子可教也。 杜慎行欣慰地点了点头:“是。” 格老子的!这还真是变戏法! 陈郡尉一把夺过杜慎行手里的竹管,闭着右眼往里瞧。 实在瞧不出任何端倪,他学着杜慎行的模样,轻轻晃了晃。 好在里面的粗砂、炭粉和细沙,早已在过滤过程中,逐渐凝固成了一坨,陈郡尉没有碰一鼻子灰,正想倒出来研究研究,杜慎行又一把夺了回去。 “陈兄,我请你来,是想请你悄悄地给我找几百人打下手,在我休沐时,指导他们提炼出一批细盐来,好送往京城给陛下过目。” 称呼改变关系。 此时谈的除了公事,还有私情。 林羽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从刚才的轻松愉快,转变得格外凝重。 他对朝堂之事没有太多研究,但深知没有权力庇护的财富迟早会进别人的仓库。 此时他竖起了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凡手里有笔墨,绝对要把两人的交流记下来,回头好好地复盘研究。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广积盐 陈郡尉没能研究成功粗盐变细盐的戏法,但是,他明白了杜慎行让自己来,不光是想让他领受一份护卫之功,还想帮助陈家往盐司送几个人。 会变戏法的杜慎行,自然不会舍弃长史的身份去盐司任职。 但会变戏法的陈家子弟可以。 尤其自家的顶梁柱老国公,还是深得陛下信任的忠臣,而盐司的官员,许多都被权贵世家把持着。 这么一个提拔陈家的好机会,陛下自然乐见其成。 “老杜,你最近做事的风格,我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你怎么突然想着与我们陈氏一族交好?” 在陈郡尉的印象里,杜慎行包括杜家人,都不是玩弄政权的人,而是干实事的清官。 像这样拉帮结派,给陈家递好处的事,实难想象。 “琢磨什么?陈家忠心护国,可是由于心思太单纯了,在战场上鲜有匹敌,可上不了战场回到朝堂之上,想要维护住陈国公府的荣光,还需要转变想法才行。” 二人看似互揭伤痕,实则暗中提醒双方的短板。 特别是陈郡尉,想到国战已平定,再加上家里的老国公年岁大了,陈家面临的危机,一阵牙疼,但他还是在犹豫。 “你杜家一群文人,没人帮你打下手,抢不过盐司的那群虎狼之辈,你以为我陈家就能行吗?” “所以陈兄想拒绝?” 拒绝? 陈郡尉咬了咬牙,果断摇头不认。 “不,碰到这种好事,不能行也得行一行。” 怕个锤子。 有陈国公府罩着,得罪了盐司的人,大不了就是被免职,又不是去玩命。 二人仿佛打哑谜似的你来我往,最后相视一笑,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林羽这回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再厉害的权贵世家,也有它的弱点与需求。 无论是乡野还是朝堂之上,所有的争斗,万变不离其宗。 有人为了一亩三分地能打破别人的脑袋,有人也能为了一官之位争个你死我活。 确定了要合作,陈郡尉连忙问清楚,需要怎样的人手,以及要不要对外保密。 让他前来的时候,可以假扮成林家的护院,目标小不容易引人觉察。 可杜慎行要的是数百人。 “林先生要是敢养数百个护院,恐怕消息传出去,李郡守就得派人找我带兵前来探一探真假。” 别看权贵世家,私底下都豢养着大量的奴仆。 平时可以做杂事或是当护院或护卫,遇到危急情况,便能充当私兵。 因此,自建朝以来,奴仆全部登记造册,或是超出一定数量,或是私藏奴仆不上报被发现,便是重罪。 林羽家里的正经主子,一只巴掌数得过来,养几百个护院,铁定是有问题。 杜慎行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连忙解释。 “今晚叫陈兄来,主要是请你看一看我的戏法是怎样变的,我要的人手里,除了那些做事的人手,你可以安排五个负责监管过滤物件的陈氏子弟。” “数百人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来啊。” 陈郡尉就算有理由调兵,前来帮忙。 这么多人也没办法悄悄地进入庄园里。 好在,杜慎行没打算给他增加难度,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行事要机密,但府衙里管事的,只有李郡守,好在李郡守这两日,正忙着把吃进肚子里的吐出去,筹措银钱呢,一日两日,也管不到这里来,待到天明,你先将五个负责监管的人送来,我教会他们,明晚再趁着夜色把提炼细盐的人手送来。” “只用得着拖延一两日吗?” 陈郡尉凭直觉意识到这番话不太寻常。 过了这一两日,李郡守来了发现了细盐的存在,又该当如何? “大不了请陈兄找个理由,应付过去。” “……” 陈郡尉感觉头皮痒痒的。 他可不擅长动脑子应付这些文官。 倒是林羽急中生智,主动提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到时候我可以说,我要给陈大人的兵营捐粮草,也算是师出有名。” “对对!林先生的脑子就是好使!” 陈郡尉满眼佩服地看着林羽。 有了这个恰当的理由,李郡守也无法插手兵中之事。 他想带兵在山庄里呆几日,就呆几日。 “动静还是要小一些,来的时候,赶在夜色最深的时候来。” 杜慎行生怕陈郡尉太着急,大摇大摆地带着一大堆人从城中经过。 哪怕李郡守短时间内不会理会此事,可益州城内的商绅都不是省油的灯。 碰到聪明人,把最近的事情联系起来,发现了端倪,就算影响不了大局,还是会造成没必要的盐业动乱。 “老杜,你就放心吧,我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在书院里默书呢,我知道该怎么做。” 别说数百人了。 就算是上千个兵,陈郡尉也有信心,在满城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摸摸地摸进山庄来。 “倒是他们来了以后,我手底下的兵都很能吃,要让林先生破费了,哈哈。” 陈郡尉用干笑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 寻思着,要不每人背袋干粮来吃? 好在,林羽不是小气的人,当场表态。 “将士们来了,就在庄子上和我们同吃同住,我会亲自盯着大家的伙食,保证能够吃到一荤一素,两菜一汤。” “先生家的伙食可好,将士们这哪里是来干活的,简直是来过年的。” 一切事情谈妥了。 陈郡尉并未久留,他得回家去筛选几个能用的陈氏子弟,早上送来学习变戏法。 临走之前,他厚着脸皮,让杜慎行把一瓦罐的细盐,全部交给自己。 “我得拿回去让那五个长长见识,他们来了也能潜心学习。” “你拿一小包盐不就够了吗?拿这么一罐子,不沉吗?” 面对杜慎行的关心,陈郡尉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沉? 按照井家精盐的算法,一两银子一两盐,现在还有价无市了。 他顺走的是细盐吗?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 杜慎行看到陈郡尉一脸财迷的表情,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与陈氏一族联手的决定了。 “这一瓦罐细盐,回头全给伤兵送去清洗伤口用,不比那些粗盐水强多了?” 杜慎行打消了刚刚生出的怀疑,与林羽一道将人送到大门口。 等到陈郡尉翻身上马。 林羽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欲言又止。 还是杜慎行为人仔细又较真,与陈郡尉也相熟,张嘴便来。 “陈兄,你明日来送人的时候,记得戴一副手套来。” “戴一副手套?不是五副吗?再说了,你刚才变戏法时,也没戴手套啊。” ------------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夜漫漫 陈郡尉显然忘记了他曾说过的话,疑惑的表情根本不像装的。 杜慎行只能模仿着他的语气,将他刚才发过的誓言重复了一遍。 坐在马上的陈郡尉,闻言险些一个跟头栽下马来,脸庞也浮现出猪肝色。 “我、我只是一时戏言……唉,罢了,明早我来给你们展示一下倒立的绝活!驾!” 生怕别人借机调侃似的,陈郡尉说完,夹紧马腹,一溜烟便跑出去老远。 直到一人一马消失在夜色之中,杜慎行这才收回视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对着关切看来的林羽面露苦涩。 “让先生见笑了,我实在不适合玩弄人心的事。” 看到身处官场中的人,同样不擅长应付这类事情,林羽难免同情。 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鼓舞杜慎行。 “一回生二回熟,习惯就好。” “……” 也是。 杜慎行咬牙咽回一个呼之欲出的哈欠,听着庄子里传来的鸡叫声,赶紧回房去补觉。 到了白日才好继续教导陈氏子弟,如何“变戏法”。 忙活了一大晚的林羽,此时困得勉强能睁着眼。 与杜慎行在院子门口分别,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入到卧房,张开手臂刚要往床上扑,余光瞄到窗台跟前站着一个人,吓得一个激灵。 “嫣儿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 “觉浅,听说庄子里的护院和人起了争执被吵醒,出门转了转。” 起争执都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林羽暗中吐槽:嫣儿姑娘你这是去城里转了回来吗? 他以为嫣儿姑娘是特意来询问孙来旺动向的事,哪怕困得眼皮子打架,还是掐了下指尖,让神志清醒了几分,走到窗台前摆放的桌椅旁坐下,倒了两杯凉茶,娓娓道来。 “我打听清楚了,孙来旺是从北门走的,沿着山路向北……” 林羽把从别人嘴里得知的消息,几乎分毫不差地转述给嫣儿姑娘,不带任何主观判断,以免影响了嫣儿姑娘的分析。 作为一个专业的斥候与密探,她的思维方式应当与常人不同。 更适合追踪,而非断案。 果然,嫣儿听完他的讲述后,手指在桌子上敲击了几下,敲出一条蜿蜒的线路。 “林先生,我知道从哪里查起了。” “那就好。” 他装疯卖傻打探消息,也算没有白费。 事情说完,茶也喝干了。 林羽正打算端茶送客,不料刚才还站着的嫣儿姑娘,此时反倒一屁股坐下来。 颇有一副短话要长说的架势,让他眼皮狠狠一跳。 “嫣儿姑娘,你还有事想和我说?” “对。” 嫣儿姑娘她不光用说的,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草稿,以及一截黑乎乎、用油纸包裹当作笔套,防止弄脏手指的松炭条。 松炭条是刑夷墨的原身,早在数千年前便已开始使用。 这个世界没有利用炭条制墨的画师刑夷,但历史长河之中,推动人类各方面发展的人才,却从未短缺过。 只是石墨后来普及了,鲜少再有人使用炭条写字,让不少人误以为制炭为笔是件很稀奇的事。 林羽看到做工精巧的松炭条,心想着,有机会自己也去买几根,随身备用。 “林先生,你看这个位置,就是今天你家护院与佃户打起来的抢水处。” 在林羽研究松炭条的时候,嫣儿姑娘已经寥寥几笔,画了幅非常抽象的简笔画。 它简单到什么程度呢。 弯曲像蚯蚓在蛄蛹着爬的线条,再加上倒“人”字的空地,要不是林羽理解能力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简单的地图。 还以为是一场奇虫异兽大战的想象画面。 “这是溪流?这是草地?” 林羽在得到嫣儿姑娘的点头肯定以后,指着草地中间的波浪线,哭笑不得地问她。 “草地中间的是什么?也是水?还是鱼塘?” “是坑。” 嫣儿姑娘压低了声音,小脸紧绷,脸色格外的凝重。 “我跟着护院一起去外面转了转,等到佃户把拦截的溪流放开,假装矛盾解除,你家护院离开后,我总觉得那些佃户的行为很可疑,于是又找了个隐蔽的草丛,猫了一会儿。” 早在听大力提及抢水的事情时,林羽就觉得很违和。 此时见嫣儿也是同样的看法,立即把他的怀疑说了出来。 “按理来说,要挖鱼塘应该先挖了再蓄水,可护院们抵达时,那些佃户们根本没有挖出鱼塘来,却要拦截水流,分明是故意找茬。” “说他们找茬吧,结果愣是没打过我家护院,还求爷爷告奶奶的一个劲地道歉,他们到底图什么?” 林羽完全想不明白,这些佃户故意惹事的动机。 为了抢水?明显不是。 为了讹人?同样不是。 他听说了这件事,有种单纯地为了惹事而惹事的感觉。 “为了逮鱼。” 嫣儿一语道破事实。 却把林羽给听懵了。 “逮鱼?什么鱼?把河水拦了,让水冲到草地上去逮水?那鱼又不傻,它们不会傻傻地顺着水流往草地上游啊。” “可如果草地上挖了坑呢?” 林羽神情古怪地斜了一眼草纸上的波浪线。 不是吧? 那群佃户还真的是为了吃鱼,才惹出了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假如真的如此,嫣儿姑娘也不会大晚上的放着觉不睡,特意坐下来,一副要与他彻夜长谈的模样。 除非,此鱼非彼鱼也! “那些佃户在上游,据他们说是另一处庄园的佃户,可事情发生突然,又了结迅速,谁也没想过去追究,所以,他们有可能是容家庄子的贫佃户。” 喝下去的茶,终于起到了醒神的作用。 头脑越发清明的林羽,眼中有精光乍现。 “是容家故意动的手脚?他们是冲我来的?” 嫣儿欣慰一笑,继续用松炭条,虚涂着草地正中的位置。 说穿了容管家的阴谋。 ------------ 第三百九十九章 鱼变渔 “他们今晚故意先惹了事,就是想麻痹你们,让你们误以为这只是一群佃户闹事,实际上,挖坑的是几十个押船的练家子,据我推测,容家的打算是,挖好了坑,明晚再次堵住水源,吸引护院前去,继续把事情闹大。” 事情闹大自然不是最终目的。 他们的目标假如是护院,今晚便会一击将其毙命。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将事情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必须由林羽出面。 “原来我是那条要引水进坑的大鱼,他们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真不少。” 大意了。 幸亏容家人的目标是他。 不然光凭抢水这件事,他就要死伤惨重。 都说乡间民风纯朴,可涉及到利益纠葛的话,那也是会致命的,回头得教育一下家里的人,出门在外长个心眼,别被人坑了还觉得他们大晚上干活不容易。 “奇了怪了,容家想对我动手,直接一窝蜂涌上来……哦,对了,杜兄还在这里,他们应该是担心,杜兄休沐这几日一直在这里,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把事情做成像是为了抢水,而不小心杀伤了他似的。 这样就让佃户背黑锅,不得罪今晚那些买了重碧酒的人们。 林羽深知,他如今被容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绝对不是容家的首要目标。 假如此事当真,结合杜兄休沐的时日来看,说明容家动手的日子,就在明晚! 他的死不是事情的结束,应该是漕帮争斗的开端! “嫣儿姑娘,多亏你在原地呆了片刻,你探听到的情报,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我们?” 嫣儿收起松炭条和草纸,歪着小脑袋瓜,不解地眨巴着眼。 她除了帮到林先生,还帮上了谁? 林家护院吗? “我……” 不等林羽解释,嫣儿捂住小嘴,打了一个哈欠。 “林先生,我困啦,先去睡了,等我睡醒了就会沿着山路北上,去追踪孙来旺走过的路线,查一查他有没有可能在道观之前,与凶手接触过。” 如果没有,就得去查两个嫌疑人走过的路线,有谁的与孙来旺的路线相重合。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任务呢。 “辛苦嫣儿姑娘了。” 林羽站起来拱手致谢。 却见嫣儿姑娘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盯着他,一双灵动的大眼里,写满了两个字—— 想要。 “……” 林羽抚额低叹:这个小吃货,肚容量堪比大力。 “嫣儿姑娘,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一些路上的吃食,你先去睡?” 嫣儿腾地一下站起来。 郡主不在,她根本不需要矜持,果断手心朝上。 “不了,你准备好交给我,我带回房间睡。” 真怕你不光喜欢梦中杀人,还喜欢梦中磨牙吃东西。 吐槽归吐槽,林羽还是把乘风买来的一些吃食,可以便携带走的,全部打包给嫣儿姑娘装着。 别看嫣儿姑娘从不叫苦不叫累,实际上,她的差事一旦开始,没有结果是不会结束的。 并且,还伴随着极大的危险。 “我无法在其他事情上帮助她,只能尽力帮郡主,照顾好嫣儿姑娘的胃了。” 坐在房檐上,朝着上游张望的嫣儿姑娘,听到林羽的低语,嘴角轻轻上扬。 林先生如果是容家眼里的鱼的话,那么她一定是林先生眼里的乌鸦。 真舍不得离开这个有山有水有美食,睡觉睡到自来醒的庄园,可是呢,她这只乌鸦,要飞向北方为郡主和林先生,蹚出一条安全通道去啦。 “嫣儿姑娘,准备好了。” “来了!” 打发了嫣儿姑娘。 林羽左思右想,却怎么也睡不着。 尽管薄海潮等人,早在宴会进行时,就着手准备对付容家,打算先下手为强。 但有时候打架靠的不是人多,而是士气。 “不是我自作多情,而是我的安全,对于这次漕帮争夺的胜负,确实事关重要,有必要给薄兄提个醒。” 这一脚伸进漕帮争斗里,讲的不是利益而是人情。 往后,他算是与三家有了交情。 只是这交情比他预设的早了一些,难保会让别人误会,他来益州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掌握漕帮话语权。 重碧酒只预售自提的话,也是空谈。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交了定金的人这么多,信我者一起赚钱,不信我者与钱无缘,大力!” 林羽将嫣儿姑娘的猜测与他的推论,告诉了大力。 “此事非同小可,你送信的路上注意安全,送达之后注意避着人。” “放心吧老爷。” 大力又叫上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护院,快马往城中而去。 此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林羽知道容家等着晚上的计划达成,应该不会对大力等人动手,可心里总是不踏实。 晨风吹着背后山峦上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让林羽总感觉,暗中还有人盯上了自己。 “我是不是换了一个新环境,有些风声鹤唳了?” 按理来说,容家在益州城,面对的是孤立无援的处境。 就算是住在容宅的井诗书一行人,据说过医馆而不入,早已离开了容宅,想必已和容汹闹翻了。 毕竟在细盐未问世,不知道是他和杜慎行断了井家财路之前,井诗书应该还惦记着与他合作的事。 再加上益州漕帮谁是老大,与井家关系不大,井诗书没必要掺和进来。 “刚才应该让大力再问问薄兄,容家在益州还有什么忠诚的盟友,做到有备无患。” 得知了容家的计划,林羽如今已经从坑中的鱼,变成了渔人。 剩下的就是防备着意外的势力涉足,搅混这一池清水。 林羽想到嫣儿姑娘转一转的收获,除了发现容家在挖坑,并未发现附近有容家人监视庄子的动向,猜到他们应该是害怕打草惊蛇。 但为了掌控他与薄冯汪三家的联系,以防生变,他再派人在大力之后,去找薄海潮,定会引起怀疑。 “算了,还是等天亮了陈大人来了,问问陈大人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郡尉掌管一州之兵,益州境内的漕帮有大小摩擦时,少不了出手压制或是调停。 陈大人应当能够为他解除疑惑。 …… 城内,一家靠近城楼的客栈二楼上。 有一桌四个鹰目凌厉、体壮如牛的青年,已在此坐了两个时辰。 他们的桌上酒肉茶水齐全,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些菜肴动筷子。 四人假装欣赏着灰扑扑的城楼近景,眼角余光却一直瞄向城楼门洞。 “驾!” 一匹骏马飞快冲出。 一个穿着林家护院衣服、蒙着脸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气势强大的青年出现时,四人精神紧绷起来。 “这是一个高手!” 林家的护院确实能打,但像这种光凭气势,就能够断定是难以招惹的高手。 林家何时藏了一个这样武功高强的护院? 此时出现,莫非是想前去码头,助力薄冯汪三家,当作对付容家的天降奇兵? 就在四人犹豫,要不要趁此人夜间独行没有防备,抢先出手将其击毙时。 ------------ 第四百章 虚惊一场 青年座下的马匹并未朝着码头方向驶去。 而是在岔路口,疾驰赶往城北。 “呼~~” 四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是虚惊一场。 真的动起手来,他们还真没把握能够不动声色地拿下对方。 “老大交代的任务是监视林家人在城里的动向,没说截杀的事,咱们可别冲动行事,坏了老大的大事。” “城里要是只有那一个林家的高手,在他去漕帮的路上杀了扔水里,伪装成失足落水,林家不派人前来查问,谁能知道是老大派人动的手?” “你别以为老大手下多,就觉得林家死一两个人,对林羽来说不值一提,林家护院和护卫加起来,还没有一百人。” 四人中的三人争论不休。 还是其中最为年长,也最为沉默的一个长者,在三人争得面红耳赤时,抄起桌子的筷子,对着叫声最大的那人眼睛戳了过去。 “……” 被针锋相对的那人神色骇然地睁圆双眼,反应过来,他屁股下面的椅子想要往后挪。 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原来坐在旁边的长者,正用犹如铁爪般的五指,抓住椅背。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们连条好狗都做不到,还敢嘲讽姓林的?大意轻敌,不光会害了你们自己,还会害了老大。” 作为一条好的看门狗,要做的不是逮到可疑的人,就冲上去咬一口,给主人找麻烦。 而是分辨清楚,哪个能直接咬死,哪个必须叫主人处理。 三人听着长者的训诫,羞愧地低下了头。 大意轻敌? 他们根本打不过刚才骑马过去的那个林家护院。 “叔……” “闭嘴,有马队!” 长者收回筷子,目光似箭看向城楼门洞处。 在守城士兵盘查完身份,一队穿着林家服饰的青年,自门洞的阴影里,缓缓踏出。 领首的青年坐在体型肥硕的高头大马上,却因他自身体型过大,犹如一座小山欺压在马背上似的,显得那匹夜骑十分造孽。 “是林羽的贴身小厮林大力!” 险些被戳瞎眼的青年一开口,便惹来两记白眼。 闭嘴! 林大力虽武功不济,但力大无穷。 况且他还是林羽的贴身小厮,眼下根本动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被对方察觉到异样…… 正想着,四人便感觉到有凛然的视线,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顿时呼吸一窒,彼此交换着眼神:难道被发现了? 此时,骑马经过客栈下方的大力,抬头盯着二楼栏杆里的那桌酒席,啧啧称奇。 “益州城果然和旌阳县城不一样,天还没亮就有人喝酒吃肉,真是潇洒。” “……” “……” 四人面面相觑,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 这时,又听林大力嘀咕。 “他们的饭菜好像凉了,怎么光是看着不吃呢?真是浪费。” “……” “……” 四人倒吸一口冷气。 特别是刚才训诫三人的长者,盯着放凉的饭菜,眉头紧锁。 为了假装是彻夜喝酒的客人,避免受人打扰,他们这桌酒菜,好像是提前给足了银钱。 光顾着完成老大交代的任务,竟险些浪费了这一桌好菜。 “还愣着干什么,快吃啊。” “给钱不吃最后也是便宜了别人,吃吃喝喝不耽误做事。” 在长者的劝说下,早就饿了的三人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谁知刚吃了没两口。 长者瞬间打掉了三人的筷子。 “别吃了!林大力带着人去了码头方向!” “他是林羽的贴身小厮,去了应该只是去传个话,马上回来,再说了,林大力就算大力无穷,到了水面上,摇一摇船把他晃水里去,就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长者狠狠地斜了一眼多嘴被教训后,依旧死性不改的那个青年人,阴冷一笑。 想到离老大动手还有一日,长者也不急着前去汇报,而是从竹筒里抽出一只没用过的筷子,从袖口甩出一柄飞刀,默默低头削尖。 三人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感觉头皮紧绷,心头突突直跳。 仿佛飞刀削的不是竹筷,而是他们的血肉。 很快,有人的预感成真了。 当竹筷削尖成箭矢状,长者将尖端对准多嘴者的双眼正中,再次发笑。 “如果林大力是去传话的,你就接着吃,如果林大力天亮之前不回来,你就……死。” 老大为了坐稳漕帮老大之位,这两年扩招的人手太多太杂也太菜。 正值关键时期,如果还是吊儿郎当的心态。 那么趁早解决掉,好过一颗老鼠屎,连累一锅粥。 在长者的言辞威胁下,三人再次如临大敌般,屏住了呼吸。 谁也没敢再动桌子上的饭菜,全部等着答案揭晓。 …… 离着码头的薄家泊船处还有百丈远。 便有铁链与马车头尾相连,挡住了去路。 薄家的手下,隔着忽闪的火把,再加上距离太远,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只依稀感觉得到,大力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立即提枪抽刀,朝向大力等人。 “戒备!” “薄家的兄弟,别紧张,我是林大力,旌阳林东家的小厮,受老爷之命,特来拜见你家的掌事海潮公子的。” 林大力语气恭谨,措辞也不见漕帮诸人的攻击性,与他的外形完全不相符。 听说是林东家的小厮,当即就有人认出了他。 “这位应该是林东家的贴身小厮,叫大力的兄弟,快去通知公子前来。” “公子正忙着……” “快去!” 林大力虽是奴籍,出身甚至不如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但宰相门前九品官,光凭他是林东家的贴身小厮,此时此刻,便值得薄家以贵客相待。 毕竟,要是没有林东家的话,薄家也没希望争夺益州漕帮的新首领,他们在益州漕帮的押运手下里,还是二等人。 由于薄海潮在船上,距离还有几百步远。 林大力也没闲着,打量着码头周围的情况。 别看岸边乌漆抹黑的,光靠两个火把看不清楚脚下有几条铁链。 可平静的河面上,到处都是倒映的火光。 一片、一片、又一片。 “嘿,那边还有一大片,河面上可真热闹。” “大力兄弟喜欢看热闹的话,不妨下来仔细瞧一瞧?” 薄海潮匆匆而来,疲惫的脸上满是笑意。 他前不久才和林先生告别,林先生这么快便派了林大力前来助阵。 林大力的作用,可不只是身高体壮能压住船,更重要的是代表了林先生,会加入到漕帮的争斗之中。 为薄家撑腰助力! ------------ 第四百零一章 涉入 大力想到老爷的吩咐,说要避开旁人给薄公子送信,他略一思索,顺势翻身下马。 “薄公子,你带我在附近走走?” “啊?好。” 薄海潮只是客气一番,没想到林大力真的顺坡下驴,是来看热闹的。 尽管满腹不解,但他还是亲自带着林大力,往最热闹的地方走。 大力见状,连忙指着漆黑一片的岸口。 “那个位置不错,清静,站得高还能看得远,薄公子,我们去那边吹吹风?” “……” 位置确实不错,之所以清静没有人,是因为正处于薄冯汪三家与容家地盘的对接处。 也就是所谓的缓冲地带。 薄海潮欲言又止,见林大力不停地往那边挪步,只能对着几个贴身护卫命令。 “前方开道。” 原本林大力还想着,该如何找个办法,将薄海潮身边的人调离。 如今歪打正着,几乎是前脚人刚走,薄海潮要领着他往前走的时候,他就不动如山地停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封带着温度的信封。 “薄公子,老爷让我避着人给你,我没打算去黑不隆咚的地方转悠,万一遇到别人放冷箭,我可回不去了。” 收到信的薄海潮捏了捏信封的厚度,不厚。 可是,就像大力兄弟所讲的那样,这里太黑了,还是回去再看吧。 “辛苦大力兄弟了。” “没事,我们再往前走两步,你帮我想个理由,我要回庄子睡觉了。”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东方已破晓,浮现出大片通红的朝霞。 薄海潮见状,脱口而出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今日有雨。” “那我还是早点回去吧,出门没带蓑衣。” 至于理由,大力根本没打算动脑子去想,拍拍屁股即走。 剩下的,让薄海潮自行去处理。 前去岸口开道的护卫们,见公子一行越走越往回退,直到退回拦截的铁链前,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公子一行在搞什么名堂。 “公子他们还来不来看热闹?” “又没打起来,有什么热闹可看,倒是今早的朝霞,还挺漂亮的。” 负责押船的人手,经常在河道上飘来荡去,怎样的朝霞晚景没有瞧见过。 但唯独今日的朝霞,让他们有种度过一夜危机,劫后余生的美感。 “希望还能再看一次如此美丽的朝霞。” “别说得这么伤感,公子向我们招手呢,走了。” 对于林大力突然离去的原因,薄海潮只是解释了一句。 林先生是特意派人来询问何时对容家动手的。 听说林东家密切关注着漕帮的事,薄家人神情复杂,心思各异。 有的人,因为多了一个帮手而信心大增。 有的人,则担心林羽只想动动嘴皮子,便摘了漕帮老大的桃子,插手益州漕运一事。 薄海潮将所有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对于他们的庆幸与担心,同样心情忐忑。 他摸了摸胸口揣着的那封信,心跳加速。 林先生究竟是想参与进来还是作壁上观,又如何参与,应当就在这封信里了。 “最危险的昨夜已经渡过,更危险的今晚还未到来,大家吃好喝好,抓紧休息,等到其他兄弟们赶到,晚上还有一场恶战。” 为了犒劳大家,薄海潮特意在青江酒楼买了上好的早饭。 牛车拉了一辆又一辆,不多时,岸边上饭菜的香气从薄家地盘,飘到了冯家地盘,又飘到了汪家地盘上。 最终,让所有夜班值守的容家手下,闻着香味,口水直往下淌。 “闻出来没有,是松鼠桂鱼的味道!这糖浆糖的哟,真想来一口。” “别想了,人家青江酒楼说了,不允许容家人进去吃饭,想吃的话,今晚打赢了薄冯汪三家,才有可能逼着江东家改口。” 一盆冷水泼在头上,隔岸的饭菜依旧还是那么香。 但闻着闻着,汪家人们却从中闻到了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 薄家船上。 薄海潮摒退了护卫,连心腹小厮也找了理由支走了。 只剩下自己时,他又紧张地朝着四下里打量,确认隔墙没有耳目,这才抽出信封,对着烛火确认信纸所在的位置,以防撕毁信件。 “薄兄,见字如面,关于和容家争夺漕运话语权一事,我有一些拙见……” 薄海潮眼前闪过林先生谦逊的表情,紧绷了一夜的脸庞,浮现出了难得的笑意。 拙见? “我倒要瞧瞧,先生有何高见,能够像青江酒楼晚宴一样,四两拨千斤,以最小的代价,成功扳倒容家。” 别看他与林先生相处没几日,看似交往不深,但神交已久。 他深知,像林先生这样的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拿捏对方的命脉。 能把对方气到吐血还无计可施。 尽管薄海潮自己想了诸多的办法,但看完信件,他还是忍不住感慨。 “从今往后,漕帮争斗要从斗勇改为斗智了,就算没有我薄家,凭借容汹那样霸道失智的手段,也无法统领益州漕运。” 容老大,时代变了啊。 …… 㗳㗳㗳。 清脆的马蹄声,踏着第一缕若无似无的晨光,离着城楼前的客栈越来越近。 如坐针毡的多嘴青年,满眼感激地望着犹如小山般从码头赶来,向着城楼门洞移动的林大力,恨不得当场给对方磕一下,感谢再生之恩。 “时辰未到人已回,按照约定,我这次就饶你一命。” 长者将尖锐的竹筷拿起,轻轻地戳穿一个冷掉的肉丸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剩余的三人,却不敢再动筷子。 一个给长者倒酒,一个给长者打扇,多嘴的人则全神贯注地望风,盯着城楼门洞处来往的行人,做事前所未有的认真。 人心齐泰山移。 长者看到自己带领的三人,终于全部上道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等老大打赢这场仗,我必须给他提意见,让他注重管理一下手下们办事的水平,不能啥子烂鱼臭虾都往船上放,白混工钱办不了实事,养这些废物有啥子用呢?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 被明嘲是废物的三人,只能表现得更加殷勤,以证明他们不是废物。 长者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三人的伺候,不时地朝着门洞瞥一眼,以免多嘴青年眼神不济,看漏了什么。 这时。 一道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叔,那个高手他又出现了。” 几乎是多嘴青年刚刚惊呼出声。 骑在马背上的陈郡尉便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 ------------ 第四百零二章 棘手 早在进城时,他就感觉有目光追随着自己。 当时就怀疑是通宵喝酒的那四个酒客。 如今又碰到同样的情形,行伍出身的陈郡尉,当机立断。 “你们吃早饭了吗?” “……” 五个身穿林家护院衣服的陈氏子弟,不解地看着他们的堂哥。 到了城门口才想起问他们吃没吃早饭? 正常人让人从被窝里拎出来,文武两项考校了一个时辰,别说吃早饭了,就算是有头肥猪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感觉不够吃的。 “问你们话呢!” 陈郡尉问着已经掉转了马头,指着客栈方向。 “我们先去吃顿早饭,再去庄园,你们意下如何?” “全听大哥吩咐。” 五人异口同声,像是规训过似的。 在二楼的长者原本觉得这一行六人,光从气势来看,也不像是久居于人下当奴仆和护院的模样。 但此时显现出有人特意训练过的效果,打消了他的一部分怀疑。 “应该是林家买高价买来的精锐,平时没有露头,昨晚搅弄了漕帮争斗,担心出事,这才把这些高手摆在了台面上,想震慑老大。” 长者一通分析过后,朝着多嘴的青年一昂头。 “去向老大汇报,就说林家又多了几个棘手的高手,让老大对付林羽时,必须要再多安排一些人手。” 对于老大今晚到底想怎样动手,长者不清楚。 但跟着容汹多年,长者熟知老大绝对不会吃亏的脾气。 林羽折辱老大的仇,老大能留到隔夜报都是稀奇事,定会让林羽在这次漕帮大战中,死无葬身之地。 多嘴青年一刻也不敢耽误,踢着椅子站起来。 “我这就去。” 说着,他火急火燎地走进了包间里,生怕晚一会儿,又要被长者一筷子戳死。 青年打开包间的房门,一个猛子刚冲出去,当意识到情况不妙,门口站着有人时,已然晚了。 几乎是他刚摸向腰间的匕首,后颈一阵钝痛袭来,他两眼一翻就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出手人的怀里。 “在外面守着。” 陈郡尉手起掌落,处理掉一人。 安排了两人在门口守卫,带着另一个帮手,犹如猛虎下山般,直扑栏杆处的三人。 刚刚接过一人递来的茶杯,准备喝一口的长者,在陈郡尉冲到他十步之内时,终于意识到了危机。 换作平时的正面交锋,长者打不赢还能避一避,可当他看清对方的眉眼,还有手里握着的惯用武器时,因为惊愕而愣了一下。 陈郡尉怎么穿着林家护院的衣服? 只一下。 坐在旁边的两个没有眼力见儿的青年,已然拔出了短刀朝着陈郡尉四人冲了过去。 “蠢货!打不过还拼什么命,赶紧跑啊!” 长者利用两人前去送死的机会,纵身一跃往楼下跳去。 挑空的两层楼约有两丈半的高度,长者不会轻功,但这一下摔不死他。 他心想着:哪怕是摔残废,也得留一条命,去告诉老大,林羽请了陈郡尉助阵! 谁知,他这一跳,没有碰到坚实的地面,而是准确无误地跳进了一口麻袋之中。 “唔……” 啪! 在客栈拿来装盐石麻袋的陈家兄弟二人,抄起一块盐石砸中了长者的脑袋。 血花染红了灰褐色的麻袋,溢出浓烈的血腥味。 “哥,你不会一下子给他拍死了吧?” “我没使那么大的力气,况且大哥也说过了,只要他敢跳,就证明他心里有鬼,不是好人……拍死了就交给大哥去处置。” 客栈掌柜原本丢了一个破麻袋和一块盐石想要声讨回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赶紧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打算稍后去报官时。 蒙着脸的陈郡尉带着拎着三个青年的另外三个陈氏三兄弟,走了下来。 陈郡尉看着刚才还笑脸相迎的掌柜,此时打着冷战往后缩,一把将人揪过来,不等对方大喊,亮出腰牌警告。 “掌柜的,这几个是逃兵,我是来抓逃兵的,他们逃到你这里来,你有没有私藏逃兵,我还得另行定夺,你要是敢声张出去,引来其他的逃兵同伙,你的罪名可就落实了,别怪我连你一起打包带走。” 掌柜看到腰牌,神色立马变得恭敬起来。 不住地对着陈郡尉拱手礼待。 “请大人放心,小的一个字也不说,小的早就觉得这四个人可疑,一直在楼上盯着城楼处瞅个不停,原来他们是逃兵。” 掌柜暗中庆幸没因为他们出手大方,前去攀谈几句,多卖几个菜多赚几两银子分红。 否则,他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楚。 “一直盯着城楼?” 陈郡尉还想着把这四个可疑的人物,扔进府衙大牢里去审问。 闻言,干脆把人打包带回庄子上,自行处置。 这四人匪里匪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最近江油县的强盗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海捕告示满天飞。 可那一群强盗就像水入大海一样,怎么也找不到踪影,万一真是跑到他的地盘上来祸害益州老百姓的盗匪,绝对不能大意处置。 “扔上马背带走。” 有腰牌证明身份,守城士兵也是自己人。 根本没有人也没有人敢盘查马背上多出来的四个人,任由陈郡尉六人一行带着,直奔林家庄园。 …… 庄园内。 林羽在大力送完信,平安回家之后,躺到床上刚眯着没一会儿,就感觉有人站在床头,像鬼压床一样盯着他看个不停。 “谁?” 睁开双眼,林羽神色一喜。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睡前念叨着好想抱着娇娘一起睡的时候。” “……” 那不是来了半个时辰了吗? 林羽尴尬地坐起身来,正要下床,药老一把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平躺好。 还没来得及询问,师父这是闹哪样,一道清凉的气流自师父的掌心溢出,自肩膀涌入身体各处。 连轴转了两日的身体,在此刻得到了滋养与恢复,让他感觉浑身清爽了不少。 而药老,在给林羽注入内力时,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的密汗。 本想给徒弟多渡一些内力,好增加一重保障,最终还是体力不支,不甘地收回手来。 “都怪诸葛老儿病入膏肓,费了我不少工夫救他,否则我也不会这么晚才来找你。” 药老抱怨一句,自顾自地倒了杯隔夜凉茶一饮而尽,看了一眼精神振奋了不少的林羽,一双冷漠的死鱼眼,带了一丝笑意。 “我可是听说了,你小子可真厉害,不光搅了益州漕帮的水,还让大半个益州商行,全部成了你的合作盟友,一句话就在益州站稳了脚跟。” 不愧是我的徒弟! 药老颇为自豪。 林羽被夸得脸上一热,得意洋洋地卖着乖。 “师父,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忙着赚钱交朋友了吧?其实我不光在益州站稳了脚跟,我还打听清楚了杀害老道长的嫌疑人。”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林羽被人拎起,双脚离地。 与此同时破旧的木窗也被药老一掌轰碎,彻底寿终沦为一堆废柴。 ------------ 第四百零三章 劝师 “师父且慢!” 林羽后悔自己为逞一时口快,想让师父惊喜一下,没想到这件事整成了惊吓。 外面的护院听到动静,呼啦涌到了窗外。 当看到出手的人是药老时,也没退让,纷纷用眼神询问林羽,接下来该怎么做。 “师父他有急事想出门,懒得走路这才开了窗户,没事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林羽打发了护院,赶紧压低声音请求。 “师父,你能不能听完我的话再行动?” “你不是说找到了凶手?” 啊,这…… 念在对方是自己的师父,不是旁的耳背老人,林羽还是没有指出,“嫌疑人”与“凶手”的差别,顺着话茬往下说。 “找到了,但没完全找到……唉哟!” 突然肩膀被松开,林羽身体失重,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里,感觉屁股摔成了八瓣,又痒又疼。 但他也顾不上屁股怎样,面对着快要暴走的师父,连忙将嫣儿姑娘与他所查的情况,详细地与师父说明白。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自然没说两个嫌疑校尉与两位王爷,可能与吴家一案产生的牵连。 等药老听完林羽的讲述,原本不痛快的脸色,此时已是暗沉如水。 “果然不是强盗所为,贼喊捉贼,这天下无论谁当了皇帝,总是能养出一群为非作歹的官员。” “……” 师父,有些心里话说出来会要命的。 好在药老只是吐槽一句,并没有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得知嫌疑人有两个,还没确定,并且都已离开了益州,返回京城,他颇为郁闷地瞥了一眼林羽。 林羽顿时后背汗毛竖了起来,脑中灵光一现,剧烈地假咳起来。 “师父,我最近好像休息不够好,再加上忧思忧虑,身体总是不舒服。”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你是不想让我离你远去赴京城。” “……” 看破不说破,师徒才好做。 林羽发现他这个半路捡来的师父,脾气难以捉摸,根本不能绕弯子。 既然如此,他也就明说了。 “对,我不想让师父去冒险,希望师父能够忍耐一段时间,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嫣儿姑娘还有长乐郡主,一定能够锁定,二人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假如师父执意前去,就要做好打草惊蛇,第一次杀错了人,你就没办法再杀第二个人。” 京城是天子脚下,人才辈出不说,各大权贵世家聚集之处的护卫森严,绝非旌阳土著或是益州豪绅能够比拟的。 不是林羽瞧不起师父高强的武功,实在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 “算了,我劝得再多也阻止不了师父,假如师父真要去的话,带上我吧,我功夫不好,但好歹能给你出出主意,真遇到危急关头,我还有保命的法子。” 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刀来剑往的杀招,而是那两个嫌疑人与身俱来的特权。 在天子脚下有皇室姻亲的校尉被人刺杀,绝对不能善了,甚至会惊动皇帝出面。 他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力保师父在杀人后,还能全身而退。 “你个娃子,还不是你说话说半截,我才着急要走的。” 独来独往了大半辈子的药老,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如此直白的牵挂。 尤其是相识不久的徒弟,居然掏心窝子地替他着想,他又怎么可能在徒弟刚在益州崭露头角,有许多事情还未平定之时,自私地带着人上京城呢? “师父想通了?!” 林羽惊喜不已,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劝得动药老。 药老神情不自然地端起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眉头紧锁。 “我根本没钻牛角尖,哪来想通一说,你不是说了,那两个人年纪尚小,听你描述他们也不是什么病痨子,活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我只要能够亲手替牛鼻子老道报了杀身之仇,晚几日也无妨,再说了,我是医者不是杀手,不会滥杀无辜的。” 此话言之有理。 但林羽看了一眼师父喝进嘴里吐不出咽不下去的茶叶,把两辈子伤心难受的事想了一遍,这才压下了想要扬起的嘴角。 成功说服了师父暂缓上京。 林羽询问起他的打算来。 “如今我最重要的,就是助你内功大成,惹出再大的事端来,有立身保命的本领,为了不给你添麻烦,除了你还有心腹手下以外,我不会让旁人知道你我的关系。” 话落。 药老耳廓动了动。 还不等林羽煽情地说几句谢师话,一阵轻风徐过,卷走了师父身上淡淡的药香。 紧跟着,他就听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院墙后渐渐逼近。 脚步轻巧生风,落定有余声震动,一听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林羽欣喜地发现,他的耳力又进了一步,证明他的内力又增加了。 “我去!林先生,你的房子怎么塌了?没伤着吧?” 陈郡尉一进院子,看到坐在坍塌的窗台前的林羽,吓了一跳。 知道原来的吴家庄园很落败,没想到这么落败,晴天白日没风没雨的,垒了一尺厚的窗台,说塌就塌。 他家五个兄弟住在这里,不会半夜正在做美梦时被土崩瓦解吧? “林先生,要不我给你找些人手来修一修房屋?” “谢谢,不必,我已经打算推倒重建,这两日家里的护院们先盖几间竹屋,勉强住一下。” 林羽总不能说,窗台是被师父一巴掌拍塌的。 但他抬头看到天边有朝霞,担心下雨漏水,真的发生房屋坍塌的事。 向陈郡尉解释完,就安排林东等人去砍竹子、买瓦片,新房一时间建不起来,也要先将房屋修缮一下。 陈郡尉也没把窗台倒塌的事往心里放,他倒是想上前查看一下,看上去坚固的窗台,是怎样塌的。 可是林羽反应更快,及时地迈着残缺的窗台走到院子,故意打了个哈欠问。 “陈大人有事吗?” 提炼细盐的事,从昨晚杜慎行亲自演示以后,就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陈郡尉前来找他,一定是另有急事。 否则,不会在明知他可能在休息的时候,特意前来扰人清梦。 “林先生,我在城楼门洞旁的客栈,抓到了四个可疑的人,想找你问问,有没有适合审问的房屋。” “可疑的人?有多可疑?” 陈郡尉不是不知道提炼细盐有多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顺手牵羊在半路上抓人来庄子上审问。 林羽不免暗中腹诽:也不知道这四个人是犯了怎样的天条,竟如此倒霉。 ------------ 第四百零四章 鸡汤 可当陈郡尉将他的经历说完,林羽觉得这四个人被抓得不冤。 他看了一眼陈郡尉穿在身上的护院服饰,隐隐约约间,总觉得这四个人应该是冲着林家来的。 但没有证据的事他不能乱说,再加上,上游还有挖坑的容家人等着他,实在没多余的心力,去理会碰到陈郡尉铁板上的可疑人物。 “厨房旁边的柴房很隐蔽,因为杜兄要提炼细盐,我让人又在远处新建了一个临时厨房,原来的厨房附近一百丈都清空了,能进去的除了杜兄就是你的人。” 林羽吩咐护院林流带着陈郡尉去新建起来的厨房。 别看他被灌输了新的内力,但连续多日睡不好,他现在地当床天当被,躺下就能睡着。 “多谢。” 陈郡尉抱拳一拜,也未多话,直接随着林流离开。 等人走了,林羽转身往回走,也不顾窗台倒塌的事,往床上一躺。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能睡,完全不受外界丝毫的影响。 哪怕厨房的方向不时地传来鞭笞声,林羽只是翻了个身,接着睡。 这一觉睡到饭菜香味钻进鼻子,额头上挨了一块石子的敲打,林羽才捂着脑门睁开了双眼。 入眼便是师父幽怨的目光。 “你想饿死我吗?” “……” 不是师父您老人家说的,轻易不在人前露面吗? 我寻思着你不露面可以自己找吃的呢。 “师父想吃什么?” “厨房炖的有山鸡汤,你做一锅手擀面,偷偷给我留两碗也没有人晓得,记得,装大碗。” “……” 林羽也不知道师父从哪里得知,自己厨艺比武艺高超的事的。 但徒儿给师父做饭吃,拴住师父的胃才能栓住师父的人,这个做法绝对没毛病。 尽管只睡了半日,但精神清爽,浑身舒泰。 冲了个凉水澡,洗掉从毛孔里溢出来的像是油脂又像是污垢一样的淤泥,林羽对着铜镜看了一眼。 里面的面容依旧,但原本深邃的眼神,此时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样,让人看不分明。 “感觉自己有高手的风范了呢。” 林羽握紧拳头,看了一眼突出的肌肉线条。 有了内功就不必担心增重导致修炼轻功时从树上掉下来了。 除了让师父多吃一些饭菜,他这段时间也得增增重,内功再高,没有一具扛揍的肉体,实力还是会大打折扣。 “我可不想死于攻高防弱。” “磨叽什么呢,为师肚子叫了你没听到?” 房顶传来师父关切的问候。 林羽赶紧收起自恋的笑容走出了房间,直奔临时厨房。 诚如师父所说,今天中午炖了鸡汤来招待贵客们。 只是厨娘的厨艺实在算不上好,鸡汤炖的鸡是鸡,汤是汤,界限分明,给人一种想吃啥有啥,但想喝鸡汤根本没有的清汤寡水的画面。 “老爷,早知道把家里的厨娘带一个来好了。” 吃惯了被林羽调教过的厨娘的手艺,锅里的鸡汤再有肉,护院们也觉得欠缺了许多味道。 林羽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厨娘,不以为然地笑了。 “带一个来多麻烦,我直接再教几个不就行了吗?” 庄园里上千亩地,往后还要招揽不少人手前来种植玉复醉送来的占城稻。 衣食住行各方面都要打点好。 忙碌归忙碌,但人活一世不能吃盯着往钱眼里钻,连口腹之欲都顾不上的生活,那不叫生活,那只是单纯的活着。 林羽当场叫来新买来的三个厨娘,还有帮厨,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重新炖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鸡汤。 在厨娘们学习的同时,他也没忘记将炖煮好的鸡汤回炉重塑。 “……记得加糖提鲜。” 说完。 铁锅里的鸡汤,终于飘出了令人垂涎的香味。 几颗石子从房梁上滚落,掉在林羽的脚边,组成了一个“肉”字。 师父要加餐了。 炖好了鸡汤,将鸡肉分装到几个大盆里,让护院们先端着两盆蘑菇炖鸡块,还有几道厨娘们现做的小炒,给杜兄和陈家的客人们先吃着。 剩下的又分给了嗷嗷待哺的家里人。 最后留了半锅汤,开始做手擀面。 “老爷,这个也要学吗?” 一个厨娘是北方逃难来的,因实在找不到吃的,才不得不自卖自身,因为会做一手面食,当了富贵人家的厨娘,后因种种变故才成了林家的奴仆。 她擅长做面食,看到老爷手艺不太精明,刚想说她自己能行。 林羽朝着屋外一昂头:“你们先去吃,我想煮锅面条吃。” “我们先吃?” 众人先是大吃一惊,继而面面相觑。 老爷这是说真的还是在试探? 别看他们掌管厨房里的活计,但他们伺候过那么多主人,都是吃剩饭剩菜。 碰到苛待的主人家,还会明里暗里指责他们在做饭的过程中试吃,连剩菜剩饭都要根据主人的心情分配着来。 “你们不趁热吃,过后不就凉了不好吃了吗?别担心,我林家虽然有尊卑规矩,但在饭食上面,没那么多的讲究,只要你做事踏实,到了饭点或者饿了,你想吃就吃,买来的人就是我林家的人,连家里人我都养不好,我还做得成什么大事?” 林羽说话的时候可没闲着。 三下五除二,就将面饼揉好擀薄,切成了条状。 由于他跟奶奶学做饭的时候,偏好于吃米饭,很少做面食,所以做出来的手擀面卖相不好,但继承的奶奶的味道绝对错不了。 铁锅里温着的鸡汤再次煮得泛起了水花,林羽听到在外面吃饭的人群里,响起抽泣的声音,也没去查看的心思。 人人平等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笑话,但只要是林家人,他都会给予一定的尊重。 可是,除此以外,再想奢求别的,那是不可能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有敬畏才知行止。” 面条下锅,煮到边缘透明时,浇一小碗凉水让其更加筋道。 盖上锅盖回了一火。 “出锅!” 林羽先盛了一碗给师父放到无人角落的桌子上。 一道人影闪过,香味飘到了房顶上。 “师父隐不隐身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循着味都能找到人。” 啪㗳啪㗳。 又有一把石子掉落下来,在地上组成一个大字。 林羽凑近了才看清楚。 看清楚以后,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 师父还挺小心眼。 只见石子横七竖八地摆出一个拟声词—— ------------ 第四百零五章 示弱 汪 师父这是骂他狗鼻子呢。 还多亏了师父不要命地灌输内力,才成就了他的狗鼻子。 听着师父吸溜了片刻,一碗面便见了底,他又盛了一碗面摆好,这才开吃。 厨娘在将鸡切块时,没有将油皮的部位刮净,多少有些腻。 “放点醋调调味……嘶!” 林羽因为不远处老厨房位置传来的一声惨叫,手一抖,醋倒多了。 这回倒是解腻了,受罪的器官从胃口改成了牙齿。 又换了师父吃面的大海碗,加了两大勺汤拌匀,面条刚夹起还没往嘴里送,陈郡尉就阔步冲了进来。 “林……先生你在吃饭呢?” 陈郡尉闻到异样的香味,发现他的餐桌上根本没有面条,大大方方地朝着锅里一探头,惊讶地问。 “难道是林先生亲手做的面条?” 趁着陈郡尉没动嘴,林羽赶紧吸了几口面,这才点头示意。 对,请便。 “嘿嘿,这多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的陈郡尉,连半个脑袋大的海碗都没用,直接抄起了昨天装盐水用的规格大小的铜盆,装了半盆面条。 林羽看了一眼只剩下一碗面的锅底,听到房顶中的磨牙声,赶紧放下吸完面条的饭碗,拿起两个肉包子往嘴里塞。 示意剩下的全给师父留着,边塞边赶陈郡尉往外走。 “陈大人何事找我?” “面条真香……你不问我都忘记找你有啥事了。” “……” 我知道我厨艺不错,但陈大人你这话说得也太夸张了。 “林先生,我有机会一定带你去军营,教教那群只会做猪食的伙夫,是怎样煮面条的!” “……” 林羽想到大常军营的伙食,自然不能与他印象里军队的伙食相提并论,同情地看了一眼陈郡尉,放慢了脚步往旧厨房的方向走。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陈郡尉找他有何事。 一定是带来的那四个可疑的人,松嘴了。 “咕嘟咕嘟!” 陈郡尉将最后一口汤汁喝完。 两人也正好走到了旧厨房东边的柴房里。 柴房的大门半敞着,依稀可以看到在房梁上吊着两个血人,地上还跪着一个,椅子上还坐着一个。 他们的姿势虽然各异,但离得近了就能发现,他们的神情也不一样。 吊着的两个血人里,最为年长的一脸毅然决然,好像下一瞬间就要去赴死。 旁边那个年轻些的血人出气多进气少,应该已经离死不远了。 地上跪着的口鼻在往下淌血,眼睛闭着,分不清先前的情况,但椅子上坐着的那一个,除了蒙着双眼不知瞎没瞎以外,浑身毫发无伤的青年,倒是十分精神。 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唤着。 “我们真的不是强盗,也不是坏人,我们是码头上押船的,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我们老大!” 老大? 容老大? 林羽猜到这四人可能是冲陈郡尉身上穿的护院服饰去的,没想到一语成谶,还真的是。 想到容老大为了不让他察觉到异样,把监视他的人手安排在了城楼门洞的旁边,他颇为庆幸。 还好大力安全回来了,要是落到容家人的手里,此时已经喂鱼了! “你们老大是漕帮老大,可管不到我的头上。” 陈郡尉一把扯下青年蒙眼的黑布条。 多嘴青年原本还在不停地力证自己的身份。 当看到林羽的脸时,后面的话,因为紧张而咽了回去。 “林先生,他们应该是冲着林家人来的,只是我不巧碰到了,这些人是你来处理还是我来处理?” 民不告官不究。 漕帮争斗属于民间斗殴,如果双方生死自负,根本不打算让官府插手的话,哪怕手握重兵,陈郡尉也没有出兵的理由。 可林先生不属于漕帮中人,只是因为得罪容汹就被盯梢,还险些让他暴露了细盐的事。 陈郡尉认为有必要惩治一下越来越嚣张的容家人了。 林羽知道陈郡尉是个直肠子,所以通过他的话,就判断出了,陈郡尉打算帮他威慑一下容汹。 好意他心领了,但,光是威慑哪够用呢? “陈大人,容家在益州漕帮的位置无人撼动,听闻手下有近千人,我担心就这样抓了容家的手下,会引来更加疯狂的报复。” 自从多嘴青年说漏了身份,就闭眼等死的长者。 在听到林羽突然示弱的话时,猛地睁开双眼,警惕地盯着这个让老大吃了大亏的年轻人。 倒是多嘴青年,见林羽灭自己志气,长老大的威风,顿时感觉有人撑腰似的,坐着的腰身都挺直了,说话语气也激昂起来。 “算你小子识相,知道我们老大的厉害,近千人可不是我们老大吹牛,只要我们老大想要人手,他一天就能在益州找到上千人替他卖命!” 多嘴青年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不算,末了还特意轻蔑地斜了一眼陈郡尉。 这一眼的意味很明显。 如果是容老大在场,他可能连陈郡尉这一州官兵的首领将官,也不放在眼里。 陈郡尉本来对漕帮争斗不感兴趣,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再这样纵容益州漕帮发展下去,假以时日,漕帮的人都像眼前的青年一样,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做出疯狂的事震动朝廷。 届时朝廷派兵剿灭这些乱民,他这个益州的将官哪还有一席之地。 “容老大当真一呼百应,一天就能召集上千人为他卖命?” 陈郡尉面色凝重地朝着擅长审问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对方马上将厚实的黑布捂住青年的眼睛和耳朵,然后拿起一根筷子,用粗的那一头,敲打着对方的天灵盖。 㗳㗳㗳。 轻巧又有力的敲击声,听得林羽牙齿更加发酸。 难怪四个人里面,说话的这个青年看上去毫发无损,却句句实话,原来是利用的意识流审讯手法。 高,实在是高。 “别敲别敲!我早就说了,我不会说谎的,老大真的能够一天叫来上千人,你们不信的话,老大他昨晚发布了召集令……” “闭嘴!” 吊在房梁上的长者,痛声怒骂。 “你想害死老大和兄弟……噗!” 长者的话还没说完,陈郡尉抄起一根小臂粗的枯柴,顶到了长者的肺上,直接将人打昏过去。 “原本留着你这张嘴想一辨真假,如今看来,还是这位漕帮的小兄弟更加耿直,来,你接着往下说,容老大昨晚发布了召集令,你们不去码头呆着,盯着林家人,想要做什么?” 陈郡尉欺身压下。 尽管多嘴青年看不见他的身体,但光凭犹如实质的压力,就感觉落在头顶上的筷子,像是快把他的头皮敲炸了一样,让他完全丧失了脑子与理智。 ------------ 第四百零六章 强将 “我说!我全说!” “别敲了!再敲下去我就死给你们看!” 发狠的青年再配上癫狂的表情,他所言的真实性,根本不需要怀疑。 陈郡尉这才后退一步,对着林羽一昂头,脸色转阴为晴,无声而笑。 “林先生,你想问什么,你来问。” “好。” 林羽早看出来了,陈郡尉是打算替他出头,才选择在明知对方是容家人之后,还要重拳相向。 这份人情,他领受了! 没有任何拐弯抹角,林羽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们容老大何时动手?” “不知道。” 青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又因为头痛,面色狰狞不已。 看上去确实不知道。 不光他不知道,吊着的另外一个人,或许是意识到,有人说穿了他们的身份,无意与陈郡尉为敌,陈郡尉还不打算罢休,容汹不可能为了他们招惹了州兵将官。 严刑拷打没将此人的嘴撬开,此时,他却主动开口,用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嘴快人笨,你问他还不如问我,陈大人,是不是只要我说出一切,你就能恕了我冒犯你的罪,放我回家?” 别看容老大的威望在漕帮达到了顶点,可随着朝廷的逐渐稳定,混迹漕帮的人谁都明白,民不与官斗。 就像是前不久轰然倒台的吴家一样。 只要官府肯插手,什么容家薄家,都不堪一击。 陈郡尉见对方是真心想要将功赎罪,轻轻颔首应道。 “是。” 至于何时放,他没有保证,对方也没有问。 确定了陈郡尉的想法,吊在房梁上的青年对着林羽,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林东家,容老大并没有说动手的准确时间。” 陈郡尉气得拳头都硬了,有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 就在他打算把吊着的青年放下来,请到椅子上坐坐,用筷子轻轻唤醒对方对死亡的恐惧时。 对方马上改口。 “尽管容老大没说什么时候动手,但他召集人手的时间……截止在今晚亥时三刻,而且召集这么多人聚集在码头,一定……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 “所以根据你的推测,容老大会选在亥时三刻人手来齐时,马上动手。” 林羽的话说透露这个消息的人愣了愣。 突然有种一切都在林羽掌握之中的错觉。 不过,眼下也不能想太多,既然出卖了容老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容老大除了要对付薄冯汪三家,还想杀了林东家,具体怎么做我们不清楚,只是让我们盯着林家的动向,还有林东家你有没有进城,一旦林家有异动,马上禀报给容老大。” “只是要立即禀报,不需要隔段时间证明你们还在盯梢吗?” 面对林羽的这个问题,陈郡尉抢白回答。 “不用,我早就派人去盯着那间客栈了,让他们每隔半个时辰禀报一次动静,一刻钟前人才走,除了这四个人,再无任何行踪可疑的人,在客栈附近出现过。” 论起刺探情报来,当过兵的可比林羽这个业余的强多了。 这让林羽不禁又高看了陈郡尉一眼。 乍一看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实际上遇事根本不含糊。 陈郡尉这个人,能处! “我相信陈大人的判断,如今情况已经明了,容汹不光是为了坐稳漕帮老大之位,要挑起事端火拼,还想要杀我,按照陈大人你们被拦的情况,应该是他们担心你是一支天降神兵,想着在动手之前把你解决掉,我没说错吧?” 不论是吊着的还是坐着的,为了保命谁也没敢多说当时对陈郡尉是何心思。 如今被林羽戳破。 两人十分默契,谁也没再开口,反倒坐实了林羽的猜测。 不是林羽未卜先知,而是他根据容汹急于动手,既挖坑想埋自己,还派人盯着自家动向,反推出来的。 容家,据说能够一日召集上千人,只怕其中有一半是水分。 在这种时候,陈郡尉异军突起,他们因为担惊受怕,从而自乱阵脚,也能想象得到。 光从这一点也能够说明,容家的手下其实对今夜这一战的胜利,并无多大的信心。 当林羽把他的推论说出来,陈郡尉目瞪口呆地盯着林羽,心中佩服不已。 “他日我若为大将军,一定请先生当我的军师!” 这绝对是一个将官对文人的最好褒奖。 林羽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高兴,反倒惆怅地叹息一声。 “假如没有陈大人相助,我今晚可能会遇害。” “林先生你放心,有我陈留在,今晚谁敢来找你的麻烦,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这里可是林先生你的私人庄园,擅闯者一律按盗匪处置,正好江油县的盗匪还没被抓着,谁能分得清他们谁是谁。” 痞性大发的陈郡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 除了长者以外,三人里仅剩的一根独苗,这回不光跪了,他还服了。 只有陈郡尉这个强将,他们是生死难测。 再加上林羽这个军师,他们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陈大人,林东家,我三姑的二表哥是容府管家,接到容老大指派的任务时,我听二表哥说,容管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几十号人来到了西边的庄子,这个消息,能不能换我一条狗命?” 看在对方先透露了消息,再提条件的份上,陈郡尉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曲起的食指。 “能换半条。” “……” 跪着的青年真想站起来,朝陈郡尉啐一口黄痰。 贪官……不对,奸商……也不对,简直是奸官! “林先生,看来这个容管家就是冲你来的。” 陈郡尉不用推论就得出了结果,舔脸笑着,等待林先生夸奖一句。 谁知,林羽怅然开口。 “关于这件事,长乐郡主的贴身婢女曾提醒过我,我想过借调江兄的人以防不测,但因为杜兄在这里提炼细盐,闹得声势太大引人怀疑,我原本打算去城里避一避,没想到容家一直在监视着我,根本避不过。” 林羽的惆怅不是装的。 证实了容老大想杀他的决心,就必须做万全准备。 光靠自家人加上师父还不保险,他要学兵仙,采用人海战术。 不仅要让容老大功败垂成,还要让整个益州为这一战而战栗,从今往后谁也不敢跟他动粗! “陈大人,我想静静,想个两全之法避开这场祸事。” 林羽手掌抵在额头上,心虚地不敢看陈郡尉的眼睛。 陈兄,这次就先对不住你了! 今日情谊,他日必报! 陈郡尉急他之所急,更怒其不争,狠狠地跺了一脚,地面仿佛都跟着颤了三颤。 “林先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避不过咱打他丫的!” ------------ 第四百零七章 天降奇兵靠争取 “江家的护卫是厉害,可他们再厉害,能有我手底下的兵厉害吗?容老大有没有上千人助阵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啊!” 林羽等的就是陈郡尉的这番话。 假如杜慎行没与陈郡尉结盟,合作提炼细盐,他也不会考虑拉陈郡尉下水。 容汹特意派人盯着他,请江兄帮忙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只会打草惊蛇,想在容管家的眼皮子底下,一下子安排大量人手来庄园,先不说怎么避人耳目,光是半日时间召集大量人手,对于刚来益州的林羽来讲,都是一个难题。 唯有陈郡尉能自带兵马,悄悄地前来提炼细盐,一事不烦二主,正好借人手一用! “多谢陈大人出手相助,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哈哈,先生客气了,漕运之事不是小事,朝廷不发话,我可不想参与漕帮的争斗中去,让人参我一本越矩,只是上游水流截断会阻止官府办事,我必须处理好这个问题。” 私情归私情,公干归公干。 陈郡尉主动提出要帮忙,其中也有担心细盐一事受牵连的原因。 只要是师出有名,传扬出去,也不能说他陈留欺负容汹人少势弱。 怪只怪容汹手伸得太长,不光想在码头与河道里称王称霸,还想跑到别人家的庄园里来拉屎,他如今就住在林家庄子上,还指着细盐立一大功,给家里兄弟们安排前程呢。 一片坦途能让容汹那老小子拉的狗屎破坏掉吗? “陈大人一心为公,在下佩服。” 林羽抱拳一拜,没再继续较真,分清楚出兵相助的事,到底是为何。 有些事,大家心里清楚就好。 争取到了天降奇兵,可以克制住容汹安排在庄园上游的挖坑黑手,剩下的,则是码头上的争斗。 按照如今得到的消息,容汹的计划已然浮上水面。 容汹应该是想双线作战。 一路是指派了容管家,前来给他挖坑等着诱他前去,把他当场埋了,既能报了他羞辱容汹的仇,还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二路是将大量人手召集在码头,与早有准备的薄冯汪三家,选择硬碰硬,悬死一搏。 可容汹大费周章给他挖坑,却只派了几十号人来,总感觉这件事里透着古怪。 “你们谁知道晚上码头争斗的详细计划?” 林羽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然而,三人面面相觑,全都说不知情。 陈郡尉闻言,不以为然地说道:“林先生,码头那边的事我可管不着,不过听他们这一说,庄子这边,应该来不了多少容家人,到时候我就把他们包了饺子,保证一个也跑不掉。” 别说对付几十号容家人,就算是再来几十号人,光是陈郡尉安排前来提炼细盐的人手,也足以全方面碾压。 饶是如此,林羽还是劝道:“今晚遇到居心叵测的容家人时,陈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切勿因大意而发生意外。” “好……诶?听林先生的意思,今晚你不在庄园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面对陈郡尉的疑问,林羽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多亏了陈大人相助,给了我一个亲自会一会容汹的机会。” 他倒是想呆在最安全的庄子上,享受着陈郡尉的保护,从头到尾只管作壁上观。 可容汹的双线作战,他的生死存亡,对于码头的战斗影响甚大不说,其中总有一些让他感觉违和的地方。 既然容汹选择偷他家,那么他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直接到战斗最激烈的漩涡中心去。 陈郡尉总觉得林先生这么做有些冒险,但想到他给对方撑腰,为的就是让林先生能够不惧容汹。 “要不我再派一些人手保护先生?” “不必,有大力还有护卫们跟着呢,再加上薄冯汪三家那么多人手,我只是去见一见容汹,又不是去当打手的。” 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陈郡尉总觉得林先生应该另有仰仗,所以才会说得如此轻松。 这么一想,似乎他派兵去上游抢水的地方收拾容家人的作用,没有林先生说的那么重要了。 “陈大人的手下几时到来?来多少人?” “一共五百人,我让他们分批来的,隔半个时辰来一批,从城北与城南两路来的,正好最近盗匪案子弄得人心惶惶的,有驻兵出入城池,倒也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除了客栈里被抓来的这四个人,歪打正着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谁能想到陈郡尉会调派五百人跑到林家庄园里来提炼细盐? 除了知情的个别人以外,世人连细盐是什么都不知道! “五百人够用吗?” 林羽此话一出,陈郡尉哈哈大笑了起来。 “先生多虑了,我手下的兵可不像别处的兵,太平之时天天混日子,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没有问题,容家仅有几十号人,对付他们跟大人对付小孩一样,手到擒来。” 林羽算是看出来了,陈郡尉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想到陈郡尉特意派人去城楼,盯着容家的动向,假如容汹再加派人手,必定会引起警觉。 五百个精兵对付容家几十号打手,确实优势在我。 “今晚就辛苦陈大人和诸位将士一战了。” “要是晚上能喝上先生亲自熬煮的鸡汤,再吃一碗我刚才吃的手擀面,什么辛苦都值得。” 陈郡尉回想起刚才的美味,午饭刚吃完就感觉饿了。 面对这样简单的要求,林羽自然选择满足他。 反正直到晚上动手时刻,他也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满足陈郡尉胃口的同时,还能给师父加个餐。 “陈大人!林东家!我们该说的都说了,啥子时候能放我们离开这里?” 椅子上的多嘴青年如今根本不关心容老大的死活了,只想赶紧撇清关系,在容老大发现因为他们的背叛,导致计划失败之前远走高飞。 剩余的两人,在对视了一眼后,不停地对着陈郡尉和林羽乞求讨饶。 “我们没有用处了,求求两位大老爷高抬贵手,把我们当成屁放了吧?” “只要两位大老爷放了我们,我们马上离开益州城,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两人当面一套,背地里却是另一套。 像他们长年混迹在漕帮,靠着刀口舔血生活,早已大手大脚惯了,偶尔做一次杀人越货的勾当,上百两的赏银,是多少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银钱。 远离益州开始新的生活? ------------ 第四百零八章 今日出城的人很多 不。 他们只会隔岸观火,等容老大死了,就利用今晚透露消息的事,去投奔薄冯汪三家。 要是容老大还活着的话,他们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 让最先供出容老大的同伴死一死,换他们的将功折罪。 “好歹是混漕帮的人,怎么会觉得你们哭诉几句,我就会相信你们的鬼话?” 林羽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们的谎言,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陈郡尉。 “你们说你们该说的都说了?” “说了!全说了!” 三人异口同声,没有半点的迟疑。 生怕说了晚了引人怀疑。 其实三人非常默契地明白,有些话能说,有些话绝不能说,比如,他们的真实任务绝不仅限于监视,还有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不是单纯的探子。 因为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前面出卖容老大的消息,就等于无偿奉送,最终只能获得一个死得痛快的优待。 陈郡尉原本没打算为难这三人,想着等今晚过了就放了三人,至于年长的那个硬骨头,暂时扣押。 待到容汹争夺漕帮老大失败,说不定能从此人嘴里得知一些秘辛。 倒是林先生反复提问三人,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你们似乎只说了和容汹有关系的事,没提你们当时为何想要动手杀了陈大人的事,容老大给你们布置的任务,真的仅限于监视经过城楼的林家人?仅仅是监视,用得着出手杀人吗?” 林羽的这个问题,让陈郡尉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他夺过手下手里的筷子,对着多嘴青年的天灵盖噼里啪啦一通敲打。 “瞒而不报,险些让你们把我糊弄过去!说,你们在容家漕帮里,到底是做什么活计的?杀人不眨眼,一看就是杀了不少人!” “……” “……” “……” 三人眼神像淬了毒似地,怒视着林羽。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容老大的心情,为何要让林羽非死不可。 别看容老大睚眦必报,林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人连冤枉都懒得喊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由陈郡尉逼问,眼中早已失去了对生的渴望。 “陈大人,别再敲了,他们生无可恋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不仅是盯梢,还负责杀人,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经不起你查问。” 胆敢针对林家人下死手? 林羽从未想过要放过对方。 此时让陈郡尉手下留情,也不过是想着让他们再多煎熬一段时间。 “先把他们关押起来,过后全部交到府衙受审!” 别看军中有许多审讯密探的手段。 可仅限于获知情报,谁也不会去深究情报以外的事情。 论及这方面的审问手段,那还得是官府衙门,几套刑具下去,能让受审的人把从小到大做的恶事,全部吐露出来。 料理了盯梢的四人,林羽与陈郡尉没有继续呆在柴房的必要。 出了柴房,二人各自开始忙活起来。 临时增加了一项任务,陈郡尉对五百士兵来时路上的行踪,更要保密。 他派出了四支斥候分队,在周边布控放哨,除了引领着下一批手下顺利潜入庄园,还要避免被上游的容管家等人发现。 好在,容管家等人似乎只顾着挖坑,根本没有往周围加派人手视察。 两个时辰过去,庄园里人影闪动,抵达的士兵增加到三百人。 “郡尉大人让咱们悄悄地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没闻到厨房里在炖鸡汤吗?一定是带我们来野炊的,你看这院子摆的这么多盐,够咱们吃好些天的了。” 先到的士兵,听到后来的士兵们,还抱着和他们刚来时一样的幻想。 二话不说,指着院子里还没加水融解的盐石。 “想喝鸡汤也不难,先把这些盐石全部泡化了泡成水。” “泡成水?敲碎了直接撒锅里不就行了吗?” “想吃鸡不?想吃别那么多话,简直做,这可是校尉大人交代要做的事。” 除了陈郡尉的心腹副手,以及掌握了竹管过滤使用方法的五个陈氏子弟。 剩下的大多数士兵,全部被蒙在鼓里。 好在,士兵们的天性就是服从上级的命令。 郡尉大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知道得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特别是听说,干完活以后还有鸡汤喝,多劳者多得还能吃上鸡肉,陆续赶来的士兵们,撸起袖子埋头苦干。 只用了一下午的时间,过滤的盐水煮出来的细盐,已经装了一百只口袋。 傍晚时分,林羽亲自带人拎着几筐果子,与杜慎行和陈郡尉一道,前来犒劳将士们,顺便混个脸熟。 “大家辛苦了,再过半个时辰鸡汤就炖好了,先吃些果子消暑解燥,一会儿才好多吃些饭。” 将士们兴奋的想要高呼。 但郡尉大人特意交代,附近还有其他庄园,不能让人发现他们在这里做事。 尽管不明白,向来做事直来直往的郡尉大人,今日为何这般神神秘秘,但在军营里呆着也是呆着,在庄园里呆着,做事还有肉吃,大家也乐得遵守这个规矩。 特别是饭前没有训练,还能吃些零嘴开开胃,他们更是恨不得在这里多呆几天,权当休假放松了。 “说起来,最近卖盐的生意可真好。” “你天天在营地里呆着,你父母双亡也没娶婆娘,不与外面通信,你怎么知道卖盐的生意好不好?” 三五成郡聚在一起的几个士兵,一边啃着酸甜可口的杏子李子,一边闲聊着。 在他们附近发放水果的杜慎行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 卖盐的生意突然变好? 江兄就算是为了自家酒楼用盐,买了大量的粗盐,也应该像士兵进庄子一样,悄悄地没有对外声张。 这些士兵只是在城中经过,却发现了这个异样,难道是细盐的事泄密了? “先生快到这里来!” 一人智短,二人计长。 杜慎行要仔细和林先生核对一下,究竟还有谁知晓细盐的事情。 “怎么了?着急忙慌地喊我?” 林羽被杜慎行的惊呼声吓了一跳,快步小跑过来。 在旁边闲聊的几个士兵,同样被吓了一跳,赶紧噤声。 直到杜慎行将他们刚才的话,转达给林羽。 林羽顿时眉头紧锁,催促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如何知道卖盐的生意的好坏的?” 士兵看了一眼比他还小两岁的林羽,也没敢当着两位大人的面耍贫嘴,嘴里的果核也不敢吐,老实巴交地含糊着回答。 “我也是来的路上,看到了两伙押运精盐的车队,才这么说的。” 益州这么大的城池,遇到两批押运精盐的车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就在林羽和杜慎行都这么想时,士兵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急忙补充。 ------------ 第四百零九章 井家图什么 “我们这一队是从北边的城楼绕行过来的,我看到的那两伙车队,也是从北绕到南,他们走得慢,落在了我们后头。” 士兵吐出嘴里含着的杏核,手指西边,吐字越发清晰。 “可我们快到庄子的时候,前面好像还有长长的看不到头的盐队,正在沿河往上头走呢。” 一个时辰之内,竟出现不少于三伙押运精盐的车队?! 林羽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看不到头的队伍,少说也要数十辆盐车。 一辆车上按照可以装载五千斤轻装上路来算,单是最后看到的这个押运的盐队,少说要有二十万斤起步的精盐。 杜慎行更是直言:“井家不是放出话去,说精盐短缺吗?为何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押运精盐的车队?” 有猫腻!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这个问题。 前来融解盐水的士兵,干了半日的活计,早已对陈郡尉派他们来的行为,存在一些怀疑。 在人前表露出对井家精盐的关心,只怕瞒不过晚上,就能被聪明人发现细盐的存在。 唯有陈郡尉,见两个人没有往下追问,他心里再好奇,为何井家突然精盐变多,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此时在聪明智慧远超他的两人面前,也只能装哑巴。 一直等到果子发放完,一行三人才避开人群,走到角落里交流。 “先生,井家在这个时候把精盐往城外运送,以你猜测,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杜慎行还是担心,有人泄露了风声。 陈郡尉忙不迭地追问:“先生,井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假如井家知道了这里在提炼细盐的事情,那么他要做的,就不是把精盐从城里运进来,而是找个理由,赶紧把手里的所有精盐卖出去,比如,卖给急需精盐的酒楼等地。” 林羽略一思索,就否定了井家得知细盐的可能性。 他的分析让杜慎行和陈郡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既然井家不是因为得知细盐一事,才将精盐运出益州,那么井家的异样,就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大概是井家想腾空益州城里所有的精盐,逼着青江酒楼高价买井家的精盐吧。” 根据当下的情况来看,杜慎行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林羽总觉得,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陈大人,能否派人查探一下井家盐队的去向?” “可以,但先生你这么做的原因?” “我怀疑井家和陈大人你搬运士兵使用了一样的手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运盐是假的,借机把大量的人手调到城外的庄子上来,才是真的! 陈郡尉困惑地拧紧眉头。 他悄悄地调派士兵,是因为细盐的事需要保密,另外不能引起容老大的注意。 井家费这么大的力气,借着运盐来运人,图什么呢? “老杜,井家最近犯事了吗?” 杜慎行认真思考片刻,显然是把最近府衙的断案文书,在脑中全部过了一遍。 然后果断地摇摇头。 “没有,最近府衙一直在处理吴家的案件,由于吴家的案件多是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哪怕井家以前没有皇亲国戚这层身份在,也不是吴家能够欺负的,所以在我印象里,根本没有井家参与其中的案件。” “真是奇了怪了。” 陈郡尉又看了一眼林羽。 见他没有收回请求的打算,赶紧又派出三人前去探查。 首先,要查证井家押运的盐队,是否停留。 不到两刻钟,一人前来汇报。 “大人,井家的所有盐车,全部汇聚在容家庄子往西二里处的一个隐蔽的山坳里。” “手下查看了车辙,发现路上的车辙痕迹极浅,不像装载了重物,而且一队盐车,少说配备了三五十人,我回来之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二百余人,车上还装了不少刀剑斧叉。” 陈郡尉闻言面色剧变,不敢相信地看向林羽。 竟被先生说中了! “没想到井家居然真的效仿我,他们偷偷摸摸地聚集了这么多人,还带了这么多武器,他们想干什么?!” 一想到井家聚集这么多带着重兵利器的人,出现在自己管辖的益州地界上,陈郡尉感觉头皮发麻,心里发慌。 码头上的漕帮争斗他可以不管。 井家这副要练私兵的架势,民不告官也得究! “先生,老杜,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了,我再去营地调集二百兵马,把井家的人给围起来,我倒想问问井诗书,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大人且慢。” 林羽捋了捋他的处境,又思考了半晌井诗书做事的动机。 他认为,自己应该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先生,井家的事你还是别插手为好。” 一旦认定了井家确实在练私兵,他都兜不住这么大的事。 必须先将人关押起来,再上报朝廷来处置。 一个闹不好,还会牵连到皇储人选。 这滩浑水,可不像是益州漕帮一样,他有把握管控得住,以林先生如今的财势,趟进来就会水流吞没,骨头都剩不下。 “不是我想不想插手,而是……我已经是当事人了。” 林羽只得将他的分析和盘托出,再由陈郡尉决定如何处置井家的人。 当陈郡尉和杜慎行,得知井诗书悄悄聚集人手的目的,以及井诗书如此行径的动机,面面相望,都能看到对方脸上复杂的神情。 尤其是杜慎行,若非有良好的教养,他此时已经在问候井家的列祖列宗了。 胆敢肖想阿若妹妹,井诗书这个缺什么叫什么名的纨绔子弟他也配?! 林羽见杜慎行没有指责他说出杜小姐喜欢他的事,是自作多情,心里也是十分的复杂。 可眼下不是讨论儿女私情的时机,他继续正色说道: “我没猜错的话,井家的人应该会和容管家一起动手,陈大人不妨耐心等到夜半,你现在去调集兵马,难保井家的人手还没到齐,你想包饺子一定会露馅。” “那更要包……不是,那更要去点兵。” 只不过。 陈郡尉没有急吼吼地自己冲去营地。 而是派了副将,拿着调集兵马的令牌,先点三百兵马。 等到亥时再出城。 杜慎行这才知道容汹盯上了林羽的性命,昨晚抢水的事并非突发事件,而是另有阴谋。 “看来今晚会有一场恶战。” 他刚感慨完,却听林羽摇头反驳。 “非也。” ------------ 第四百一十章 亥时三刻 “难道先生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法子?” “不,我的意思是,今晚不止有一场恶战。” 庄子上游是针对他设下的杀局。 码头那边,则是利用为他设下的杀局,还要再引起一场恶战。 “大家和气生财不行吗,非得打打杀杀不可。” 林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武力立威信,是经营者最有效但也最容易受反噬的手段之一。 杜慎行对打仗没兴趣,更不擅长。 漕帮争斗死的不论是姓容还是姓旁的,都是大常的子民,他本不该视若无睹,可他更加明白。 紧急状态之下召集到的人手,打架的规模,远比勉强镇压几日,过后再拼死一搏时,要小得多。 凡是参与者,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嗅了嗅空气里越来越香醇的鸡汤,话锋猛地一转。 “先生,陈兄,鸡汤炖好了,我去盛来给你们晾着,你们慢慢商量晚上行动的细节。” 身为文官的杜慎行,此时也帮不上林先生什么忙。 只能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林先生轻松一些。 吩咐完副将的陈郡尉,看到平时远庖厨的杜慎行,居然在盛鸡汤,暗自咂舌:老杜你好卑微。 只是他多少也能理解老杜的心思。 谁叫井诗书那个疯子,是由于杜小姐喜欢林先生的缘故,才想着趟进这滩浑水里,与容家一道害死林先生呢。 “林先生你放心,等到晚上动起手来,我亲自把井诗书抓住,蒙着脑袋拎到你面前来,让你痛打他一顿!” “好,我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 一阵北风疾来,给闷热的夏夜带来一丝清凉。 林羽抬头看了一眼从东北方向席卷而来的阴云,眼中闪过一道凛然的杀机。 月黑风高落雨夜,很适合杀人。 头顶的阴云悬而不落,层层叠加,直到夜幕降临,只见风声急促,依然没有落雨的迹象。 上游,河流交汇处。 忙活了一日的容家众人,在看到十丈见方、一人深的池塘里,终于松了口气。 “叔,挖这么深,应该够了吧?” “够了,只要从远处拿火光一照,能够看出里面水很深就行,装不下了,直接往旁边的草地里流。” 容管家美美地吃完一只叫花鸡,这才扶着酸疼的老腰站了起来。 上了年纪,站一天站得腰疼。 好在,过了今晚,只要助老爷一举稳固漕帮地位,他就能带着所有家私与一千两银子的赏银回乡养老,含饴弄孙。 想到这些美好的未来,腰不疼了肩不酸了,浑身都是力气。 “你们抓紧时间吃饭,吃饱喝足还有好事等着你们。” 容管家特意伸手指着送来的两大坛子重碧酒。 “看到没有,这就是风靡整个剑南道的重碧酒,在黑市上卖,一斤要五十两银子,只要今晚的事做成了,往后这些酒就姓容了,你们想喝多少喝多少!” 许以重利,方有勇夫。 原以为挖完鱼塘就能歇着的容家手下,听说不仅有肉吃还有重碧酒喝,往后想怎么喝怎么喝,一窝蜂地涌上来,抢了酒碗倒满。 灌了一口,众人齐呼。 “好酒!” “这酒比吴伶醉好喝多了,一斤卖五十两也值得!” “今晚宰了林羽那小子,往后我要天天喝一碗重碧酒!” “干!” 酒壮怂人胆。 何况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容管家精打细算出来的。 他们力气大功夫好,最主要的是年轻气盛,看到唾手可得的银钱,能够不要命地往前冲。 “虽说有井家的人帮忙,但他们可不会消耗自己人,只能委屈你们了。” 容管家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些,即将与林家护院共赴黄泉的手下们,亲自给他们添满了酒碗。 “大家吃好喝好,好送林家人们上路!” “上路!” …… 二里开外的山坳里。 井诗书挥舞着折扇驱赶着不停围着他转的蚊虫,一脸不耐烦地问厚巴。 “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距离亥时还有一刻钟。” 还要再等四刻钟才能动身。 啪! 井诗书打死一只趴到脸上的飞虫,飞虫临死前用带勾刺的爪子蹬到他的眼角,火辣辣地疼出了眼泪。 “本公子也是服气这些出身山野的泥腿子,放着繁华的益州城不住,他跑到山庄里来建作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泥腿子命,你说杜小姐怎么看上了林羽这个泥腿子?” 厚巴心道:我要是清楚杜小姐的心思,还让公子你知道了,按照你的心性,我此时应该不是山里,而是在坟里。 好在,井诗书并不是真想知道原因,他只是想通过贬低林羽来获得些许的安慰。 杜小姐连林羽这种泥腿子出身的穷酸文人都看得上,只要他肯努力,早晚能抱得美人归。 内心火热之下,周围的蚊虫低鸣也变得不再那么聒噪。 “厚巴,今晚城内的码头可比这里热闹,林羽那小子,不会因为没有危机感,带着人手去掺和漕帮争斗的事了吧?” 益州漕帮的争斗,井诗书漠不关心。 但林羽要是跑了的话,他不介意将身边三百多个人,带回城中的码头,亲手抓了林羽后,把人一点点地扔进河里喂鱼。 “公子,一刻钟之前,负责监视城楼的薄巴才派人送来消息,并未发现林家人进入城中,杜长史还在林家庄园里游玩,晚饭时炖的鸡汤香飘十里,此刻他们应该正把酒言欢。” 也对。 像林羽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商绅,遇到杜慎行愿意屈尊降贵,前去庄园做客,自然要尽心相陪。 杜慎行好歹是杜家出了名的神童,竟被林羽几盘菜给哄得晕头转向。 “林羽这小子不会是打着请杜长史帮忙牵红线,想要灌醉了杜长史逼他立誓帮忙吧?” 想到有这个可能,井诗书急得抓耳挠腮。 再拖下去,万一他们订了婚约怎么办? 厚巴看着一心只把林羽当成情敌想要除之而后快,根本不把旁的事放在心上的自家公子,低下头翻了个白眼。 “厚巴,距离亥时三刻还有多久?” “三刻钟余一炷香。” “厚巴……” “公子切勿忧心,就算杜小姐今晚嫁给林羽,公子你带着这么多人,也能将杜小姐抢回来,强扭的瓜不甜,但它能解渴,是不是公子?” 如此霸道的行事手法,正中井诗书下怀。 他担心的就是杀了林羽,杜小姐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但厚巴的话点醒了他。 “是!先杀了林羽这个拦路石,再慢慢想办法俘获杜小姐的芳心,要是她给脸不要脸,霸王硬上弓又如何?” 呼呼呼! 山坳里狂风大作,阴沉沉的天空似乎要压到了头顶。 咔嚓! 一道紫色闪电划破天际,落在东边的山头上。 轰隆隆! 等到雷声渐息,井诗书刚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就听厚巴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公子,亥时三刻已到,我们该出发了!” ------------ 第四百一十一章 出发 终于到了! 啪! 井诗书收拢起折扇,指向落雷的地方。 “出发!” “先别急着和林家护院交手,等容老大的人和他们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别看他这次与容汹联手,一道对付林羽,可他与容汹绝不是伙伴或是盟友。 消耗容家的人手,才能等到容汹打赢这一仗后,在坐稳漕帮老大的同时,不敢冲他张牙舞爪,说不定还会有求于他。 消灭林羽这个情敌很重要,井家的利益,在井诗书的心里,同样重要! “公子,不用派人告诉容管家一声吗?” “告诉什么?让他们先抢着水先打着架,我们慢慢地在草丛里蹲着吗?” 井诗书漫不经心地冷嘲一笑。 “他们的老大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当鱼饵,他们是容家人又不是我井家人,是死是残我不心疼。” 说完,井诗书又对着众人宣布。 “今晚只要我达成所愿,人人赏一百两银子!” 在场三百余人,每人一百两,即是三四万两的赏银。 对于寻常人来讲,三四万两是一笔巨款,可对于家里有盐矿的井诗书来讲,还不足以抵他一个月的零花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井家的手下们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箭步如飞,自山坳中冲出,颇有一种群狼出山的威武与霸气。 …… 林家庄园的大门口。 林羽在得知亥时三刻已到,翻身上马,对着陈郡尉抱拳一拜。 “过后就有劳陈大人,保护庄子里所有人的安危了。” 陈郡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庄子里还有老杜呢,我保护这里,不是义不容辞的吗?倒是林先生你,此去码头,刀剑无眼,你可要多多保重。” “我身边有大力还有这么多护卫呢,出不了事。” 时辰已到,林羽担心早有冲突的双方,不等他赶到便动起手来。 没有太多的言语,夹紧马腹,乌泱泱的马队卷起一阵小旋风,朝着城中而去。 陈郡尉目送着马队离开,眉头紧锁。 “老杜,你咋不劝劝林先生呢?” 在他看来,林先生就不应该去冒这个险。 杜慎行也是满心忧虑,认为林先生卷入漕帮争斗,谋事在人但成事在天,数千人聚集在一起要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作为主要人物,难免受伤。 “可林先生说,只要他去了,码头上交战的双方能够少死一些人。” 许多押运的船工,豁出性命去争夺,仅是为了饱腹而已,不论是效忠于姓容的还是姓薄的姓冯的,好歹都是大常的子民。 能够抓大放小把事情摆平,还益州漕帮一个河清海晏。 杜慎行想到,换作是自己也会前去,便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一句阻拦的话。 “老杜啊,你跟林先生就是心眼太好,才总是让人欺负,遇到这种事还分个好坏与死活。” 不过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两人可以深交。 陈郡尉叹了口气,转而看着他亲点的兵马,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不像我,才不管别人有没有苦衷,只要敢对我拔刀,那就是我的敌人,是敌人,都该杀!” 上游挖坑的人们,不论是姓容还是姓井,但凡不是手拿铁锹的佃户,那就都是图谋不轨的歹人。 他看了眼身穿兵甲的部下,精神抖擞,战意满满,欣慰地直点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看来林先生家的鸡汤,激起了大家的战意。 五百对四百,能打一个漂亮的包围战。 …… 守在城楼附近的三个井家放哨人,亥时三刻一到,便从客栈勾肩搭背地离开。 他们拿着公子发放的赏银,准备前往潇湘馆潇洒一番。 “听说花魁又作了一首怀月的新曲,听完能勾起心底最原始的冲动,今晚有贵客一掷千金,要听她弹奏,不知这会儿前去,还能不能沾光听一曲。” “公子带着人在苦战,你们却想着听花魁弹什么怀月的曲子,要听,就要让歌伎们唱一些祝胜曲,遥祝公子旗开得胜,咱们赏银能加倍。” “哈哈哈,你这个提议好!” 听完祝胜曲,再和几个姑娘大战几个回合,他们这边结束了,公子那边应该也胜出了。 三人唱着《十八摸》,不紧不慢地往潇湘馆走去。 在他们走后,一直盯着客栈动向的三个士兵,互相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人继续负责跟踪,另一人则留在原地,向即将经过的人汇报情况。 不到一刻钟,一队快马疾驰而来,被守城士兵拦停。 林羽自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对着守城士兵抱拳一拜。 “我有急事,还请通融。” 守城士兵看清楚令牌的模样,又多瞧了一眼林羽。 尽管对方蒙着脸,形迹可疑。 但守城士兵认出这就是那日为了凌迟案犯勇敢发声的林大诗人,尽管对于林羽拿着郡尉大人的令牌进城心生疑惑,却并未多嘴相问。 直接对着旁边锁住拦路铁荆棘的同伴挥手示意。 “放行!” 马队毫无阻拦地经过门洞。 林羽根据陈郡尉的叮咛,对着那家早已打烊,只剩下一盏大红灯笼高悬的馄饨店,晃了晃手里的令牌。 一道黑影闪过,停在了马头前。 “吁~~” “林先生,周围放哨的都已在亥时三刻离开,除了我以外,城中无人知晓你已入城。” “多谢。” 行百里者半九十。 越是快抵达终点前,越不能放松。 林羽特意前去码头亮相,目的可不是阻止漕帮争斗的发生。 相反。 他是要覆灭如今漕帮的运作方式,坚决不让他做生意的地界,出现第二个像容家这样的漕帮势力,盘踞在益州。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需要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才能让走到歪路的人们,痛定思痛,知道以后的正路该怎么走。 至于争当先锋打死打残的那些人,他虽然觉得一条条生命逝去,确实很可惜,但绝对不会同情与怜悯。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 㗳㗳㗳。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不急不徐地往码头方向走。 合着有节奏的踏板声,林羽歪头对着身侧的大力叮咛。 “大力,你们要记住,今夜,我们不是去参加战斗的,我们是去结束战斗的,千万要握紧手里的刀剑,没有我的命令,不要主动进攻。” 战意裹挟理智,容易使人冲动行事。 林羽提前防范着,也是避免自家人陷入不必要的混战之中。 大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语出惊人的反问他。 “老爷,我们是去结束战斗的意思是,我们除了要揍容家人,还要连薄冯汪三家一起揍吗?” 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可这样的发展,真是大力从未设想过的。 ------------ 第四百一十二章 经过 假如不是骑在马背上,林羽一定会跳到大力的背上,对着大力肌肉发达的脑袋,一顿暴击使其清醒一点。 “我们统共只有三十来个人,去跟四家加起来两千人为敌,还要揍他们?真动起手来,一人一口吐沫星子,足以把我们淹死。” “老爷,我们不是还有那个谁的吗?” 大力挤眉弄眼,朝着四周张望。 林羽虚抬马鞭迫使他转过脑袋,目视前方。 “师父跟着是为了保护我,不是为了保护你们,结束战斗的方式也有很多种……算了,和你说不清楚,你一会儿看我眼色……算了,你还是直接听我说吧。” 一阵狂风乍起,带来前所未有的凉意。 隐约还夹杂着雨滴。 林羽赶紧让全员把蓑衣穿上,担心地朝着逆风而来的房顶看去。 “也不知道师父怕不怕淋雨。” 滴滴答。 雨线骤然落下,打在蓑衣之上,发出清亮的声响。 雨越下越大,林羽走走停停,不时地竖起耳朵,朝着师父落脚点看去。 “别看了,穿着蓑衣没办法在暗中隐身,别说下雨了,就算是下雹子,我有内功护体,影响不了我行动。” 师父的话在耳边回响。 林羽看了一眼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大力等人,暗中心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 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拥有这样高超的本领。 如果学会了传音入密,以后再联手同伴算计旁人,就能当着对方的面,光明正大地密谋了。 “老爷,前面要经过青江酒楼了。” 大力的提醒,让林羽收回了发散的思维。 他看了一眼从青江酒楼的屋顶上,一跃而过的师父。 又看了一眼倚着栏杆,与一位看似眼熟但不相熟的朋友喝酒笑谈的江南雁,不由得夹紧了马腹,加快了脚步。 今晚的事,不便让江兄掺和起来。 可假如让江兄知道他会前往码头参加漕帮争斗,一定会跟上。 密集的雨滴掩盖了马蹄的清响。 直到马队快速穿过青江酒楼,走到街尾,似有所感的江南雁,这才用眼角余光,扫到了最后两个林家护院的背影。 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等江南雁仔细回想,到底在何处见过,旁边的杜公子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里面的重碧酒摇晃出来,洒到了他的眼皮上,火辣辣的,让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慎言兄,就算是你杜家在李郎中那里,白得了许多重碧酒,你如此浪费,不怕家里人责怪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浪费过?” 杜公子把洒在手背上的酒水,对着嘴吸了几口,还没咽下去,又朝着地板啐去。 “呸!浪费就浪费,想到如此美酒,竟是林羽那厮酿造而成,我喝得心里难受死了,真想冲到林羽面前,痛骂他一顿。” “慎言。” 江南雁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数月来,经历了不少风浪的他,此时已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让杜公子的酒意瞬间去了大半,不服气地嘀咕着:“他到底有什么好,不光姐姐喜欢他,连南雁兄你也一直偏向他,你为了他不光要和容汹作对,还要吓唬我,你们是不是都被他灌了迷魂汤了?” “……” 江南雁突然明白了,今晚杜公子特意来找他喝酒的原因。 连杜慎言都知道了内情,看来杜家小姐喜欢林兄的事,瞒不住了。 他拿走杜慎言手里的酒壶,换上一杯早已晾凉的醒酒茶。 “真男人醒酒从不需要借助这东西。” 杜慎言想要推拒,可江南雁手劲极大,强硬地塞到他的手里。 就算再不乐意,杜慎言也只能抿了一小口,顿时双眼一亮。 家里的醒酒茶是苦的,手里这杯是甜的。 好喝! 他喝了一杯,自己又倒了一杯。 江南雁见状,提醒他:“你不光喝着林兄酿造的重碧酒,还喝着加了林兄制出来的白砂糖的醒酒茶,你的一举一动都离不开他,你说他有什么好?” “切,狡辩,他制的东西和他本人能混为一谈吗?” 嘴上这么说着,杜慎言又倒了一杯醒酒茶。 杜家人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偏偏族里聪明人多,慧极伤身,所以活到超过十岁的族人,几乎全是药罐子里泡活长大的。 在没有红砂糖和白砂糖之前,像他家这种清贵人家,哪能天天吃得起专门熬制的饴糖或甜浆。 直到有了砂糖,如今家里的孩子吃着李神医开的药方,苦过之后来几颗糖粒喂到嘴里,不光能淡化药的苦涩,仿佛连人生的苦,也减轻了几许。 “慎言兄,你之前在诗会上,不是还曾为林兄仗义执言过,抛开杜小姐心悦杜兄不谈,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杜慎言脑中回想起初次见到林羽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失神。 那日诗会,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不顾名声地位的差距,自信从容地挫败了蜀地第一大才子。 原本他与姐姐受长辈所托,还打算鼎力相助,最后却也只是锦上添花。 林羽他为人如何,杜慎言不清楚,但在文坛的实力,确实强得可怕。 “可他娶了妻妾!还不止一个!难道让我姐洗手与他家作妾吗?!” 杜慎言用力地夺过酒壶,又闷了一口,抬起屁股就走。 “来找你的目的,是想让你劝劝林羽,离我姐远一些的,现在看来,是我姐的问题,就当我今晚没来过。” “好。” 江南雁含笑应着,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不等杜慎言走出酒楼,他便下了楼,牵来后门处拴着的坐骑,翻身而上,对着跟上来的掌柜叮咛。 “今晚城里可能不太平,若有人来闹事,不管姓甚名谁,一律先拿下扭送府衙查看,以保护好客人和酒楼的安全为优先。” “东家要去哪里?” 掌柜面露忧色。 东家知道城里不太平,还要大半夜骑马出去,危险更大! 江南雁穿戴好蓑衣,透过密集的雨线,看向城门的方向。 “别担心,我不去掺和别人的争斗,我只是去趟林家庄园,给林兄提个醒。” 凭借杜小姐的矜持与教养,定不会与杜慎言提及她倾慕林兄的事。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晚杜慎言来找他谈论此事,说明有人故意散布了消息。 那么,井诗书很有可能也知情了,必须要让林兄提防井家暗害。 …… 码头泊船处。 容汹正站在上百艘货船里,最大最显眼的那一艘的甲板上,极目远眺,看向城外林家庄园的位置,阴恻恻地笑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林羽啊林羽,你这么厉害的英年才俊,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姑娘喜欢你,不光要被井诗书杀了,还会被杜家极力抹消你的才名吧?” 把杜小姐喜欢林羽,非他不嫁的消息,告诉杜慎言的,正是容汹。 而出这个主意的,则是站在容汹旁边的军师容滩。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林羽死后 在容汹看来,想杀死林羽很容易。 家主的计划再加上井家的人手,毫无防备的林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问题是,林羽死后的事情。 花费了上百万两银子购买重碧酒的益州豪绅,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同容家与井家作对,替林羽讨回公道。 有良心的,会要回银钱,权当与林羽相识一场,留个面子情。 没良心的,会加倍索要,将林羽一家上告官府,把本该赚却赚不到的钱,从林家身上压榨出来。 至于林羽是怎么死的,是谁杀的,这些只有利益纠葛的人们,不会深究。 但! 江南雁等人就不同了。 这些与林羽关系深厚的人们,必然会追查到底。 “嘿嘿,想到一直维护林羽的杜长史,发现林羽居然对他爱护的堂妹有想法,相信就算是林羽死了,别说他想替林羽讨回公道了,说不定还要往尸体上啐几口痰,让这小子不自量力,什么人都敢招惹。” “家主,这一计,主要防备的还是长乐郡主留下的婢女。” 谁不知道长乐郡主对林羽青睐有加? 杀死林羽的责任,必须推到是井诗书与林羽争风吃醋上头,把容家摘得清清楚楚。 否则,一旦朝廷要到手追究容家的过错,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林羽为了追求杜家小姐,与井家公子变成情敌,二人争风吃醋弄了个你死我活,与他们漕帮争斗,又有什么关系呢? 解决了容家的后顾之忧,今晚这一战,容滩有必胜的把握,能够助家主重振威望! 哗哗哗! 雨声渐大,打在甲板上,溅起豆大的水花。 这时,隔着百丈宽的水面上,火光乍现,立即有人来报。 “家主,薄冯汪三家的家主,请您上岸一叙!” 船只停泊在码头上,可不是为了在船上打斗用的。 如此密集的船只排布在一起,只需要几桶火油、几把柴火,就能将四家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 谁都知道,这是一招杀手锏,可是,只要是混迹于漕帮的人,还有活着的希望,谁也不会使用这一招。 因为。 替各家老大卖命的手下,看中的就是跟着哪家老大混,能赚的押船银两多。 船没了,人活着,打赢了又有何用? “家主,薄冯汪三家的船离得很远,看来没打算败了以后同归于尽。” 容滩又看了一眼,早被家主绑在一起的船只,欲言又止。 光凭双方对待此战失败后,是否要给同行留后路这一点,对家显然占了上风。 容汹却是冷嘲道:“同归于尽?他们三家还不配,八成是想着打不过了,跳到船上逃跑,到时候,只要他们敢逃,射出火箭去,弄个人死船毁断了半个益州漕帮的生路,也是他们三家的错。” 容滩低头应是。 心里却已决定:这一战赢了,我便归乡读书,趁着天子广招门生,重新参加科举吧。 跟着容汹这样无情无义,只顾自己得失的主子,他的下场有多悲惨,已经可以预见。 漕帮争斗也有讲究。 擒贼擒王打的是措手不及,双方明着召集人手,不约而同地来到码头汇合,属于约架。 只要挑破,就由双方老大坐镇,打到一方的手下失去战意,选择投降为止。 容汹下了船,带着召集在码头的七百余人,阔步朝着约架的地点走去。 由于天公不作美,薄家主只得让人利用油布,临时戳了几根支架,在岸边搭起了一个雨棚。 三家凑的九百余人,全部围在雨棚周围,面对着袭来的容家众人,严阵以待。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众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哪怕雨线冲刷着眼睛,他们还是不敢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看错一眼,便化作雨水,倒在血泊里,流进河水中沦为鱼食。 “今夜一战,码头要被大家的血染红了。” 薄家主感慨不已。 冯家主与汪家主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码头上血拼,好过行船时遇到索命阴沟,今晚死掉的兄弟,就是来日他们立足漕帮的功臣。 大家心甘情愿为了银钱卖命,怨不得旁人。 薄家主看出二人还没开始动手,便早在私底下抱团,打算好了战胜后二对一了,庆幸自己听了海潮的话,没把林东家的计划,告知给这两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没再多讲,隔着雨帘,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容汹的身上。 在容汹距离雨棚还有十丈远时,坐在椅子上的薄家主便出声招呼,给了容汹一个下马威。 “容老大,天黑路滑,你走慢一些,我们三人就在这里坐着等你,不会逃跑的。” 证明了薄冯汪三家,今晚必定奉陪容家到底的决心。 容汹对此却是嗤之以鼻,顺便给薄家主头上扣了一顶屎盆子。 “豪言跟放屁似的,你说不会逃就不会逃?你受了伤,得靠着别人帮扶才能挪动,你想逃也逃不掉,所以死了也要拉上老冯和老汪当垫背,老薄啊,你可真阴险。” “……” 薄家主没料到容汹这段时日,口才竟如此精进。 好在,他们三家的盟约,不是旁人三言两语的挑唆,就能破坏的,对此,薄家主只是摇头失笑,话锋猛地一转。 “漕帮争斗向来是动手不动口,刀尖上论是非对错,容老大,今晚到底什么章程,你先说说看。” “还有说的必要吗?” 容汹站停在雨棚的十步开外。 对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三家人的手下们,朗声大笑。 像容汹这样,本该迫不及待动手的莽夫,此时突然发笑,让薄冯汪三位家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他们的预感马上便成真了。 容汹没有与三位家主交谈,而是手指着随时准备冲上来,与他背后的手下血战到底的三家手下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你们冒雨站在这里,替薄冯汪三家卖命,不就是为了多赚一些运送重碧酒的银钱吗?” 尽管漕运客户众多,但在容家的压迫下,如今三家接触的最大的货运生意,确实是押运重碧酒。 为了证明益州豪绅支持自己,三家也是这么向手下宣传的。 只要今晚赢了容家,一统益州漕帮管制的河道,每运一斤重碧酒,大家就能共赚一两银子! 一船能运几万斤,他们押运货船的收入,马上就能翻倍再翻倍! 事是这么回事,可说话的人是容汹,谁也没有出声附和。 而容汹也并不指望别人的附和,只要这些人不反对,说明他的计划成功了! “老薄、老冯、老汪,你们三个人做事是真不地道,为了诓骗手下替你们卖命争地盘争买卖,硬是把林羽已经死了的事瞒下来了!”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分不清大小王 雨棚内外俱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 此时,连雨滴都在减小,让容汹的话能够传达到更多人的耳朵里。 这让容汹不禁欣喜若狂: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 趁着薄冯汪三人震惊得无法反驳时,容汹再接再厉,屎盆子不要钱地往三人头上扔。 “你们是打算,等哄骗着手下打赢了,吞并我原来的生意,弥补上因为林羽已死,无法运送重碧酒的损失,好在争斗结束后,向大家有个交代吧?” “哈哈哈!真是可惜,这件事让我给说破了,你们想瞒也瞒不了,对面三家的手下们,你们看好了,你们的老大根本没把你们当人看,只是当成一条会咬人的狗!” 不怕容汹冲动暴怒,就怕容汹煽动人心。 能够当上漕帮老大还维稳地位多年的,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在御下这方面,他早已将漕帮手下们的心思,摸得透透亮亮的。 尤其是薄冯汪三家,明面上拧成一股绳,私下里还不知道在互相算计什么。 因此,当林羽的死讯被容汹说出来,三人谁也没有出声反驳。 而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另外两人,光是他们半信半疑的表现,足以让三家手下们的决心为之动摇。 就在这时,容汹又给予他们那脆弱的心理防线,致命一击。 "如今林羽死了,他们许诺加倍的工钱也打了水漂,你们还愿意为他们卖命吗?” 不愿意。 尽管依然没有人出声。 此情此景,看上去像是容汹在演一出独角戏。 实际上,众人慌乱的眼神,以及容家的手下们越发握紧的刀枪棍棒与那振奋的神情,说明了场中原本势均力敌的形势,变了! “行了,好言难劝相死的人,说得再多,你们三家跑船的兄弟,也只会当成是我在挑拨离间,咱们漕帮规矩,就是谁强谁大,我也不多说了,还是直接手底下见真章。” 得逞的容汹立即退后,根本不给薄冯汪三人反驳的机会。 站到安全的地带,他手臂向前一挥,不告而战。 “上!不用手下留情,打伤了我赔,打死了我埋!” 讲究的就是一个送人送到西。 有了容汹给的底气,容家的手下们,仿佛战神附体一般,健步如飞地朝前冲。 尤其是打前锋的五十号人,每一步能跨半丈远,不消片刻,就已冲进了迟疑的三家队伍之中,挥舞起了手里的刀枪棍棒。 面对容汹的说打就打,尽管三家队伍因为林羽生死成疑,而迟疑了片刻。 但紧跟着,求生欲让他们全力抵抗。 并因为人数占据着优势,还比容家临时召集来的人手,提前演练了一晚上。 在最初队伍被冲散了之后,他们很快就将打前锋的五十号人围了起来,打成残废扔出包围圈,力挫了容汹想要速战速决的嚣张气焰。 雨棚里,冯家主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刚才那一波冲击要被容家的手下打赢了,必须往后撤呢。” 幸亏他们虽然没料到容汹今晚口齿如此伶俐,但是也提防了容汹会突然动手,提前安排了反击的阵形。 如今,二百来人组成的一支前锋队,犹如一柄钢刀插入容家众人之中。 在容家先锋被打残时,将原本双方不过十丈远的战斗距离,拉开了百步以上。 坐在雨棚里的三人,隔着百步远,再看淋着雨的容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一些。 也终于有闲工夫,讨论容易提及的事情。 “薄老大,林羽死了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呢,就算林羽的生意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可今晚一战,与林羽又没关系。” 冯家主的不满溢于言表。 别看他与薄家主结盟,但在个人威信这一块,他更相信容汹。 几乎在容汹说林羽死的时候,他就认定了这是事实。 他的怀疑不在于林羽的生死,而在于薄老大隐瞒这件事的目的,是不是等着打败容老大时,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此来显示他们的无能,招揽他们两家的手下。 汪家主此时也是幽幽开口。 “听说凌晨时分,林羽身边那个长得跟头熊似的贴身小厮,见了海潮娃子,当时林羽就已经出事了吧?” 要不是此时有容汹这个共同敌人在场,今日三家命运捆绑在一起。 冯家主与汪家主早就跳起脚来,质问薄老大了。 而薄老大,见两人仅凭容汹的三言两语,就定了自己欺瞒的过错,无语到了极点,反倒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汪家主错愕地望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的薄老大。 突然觉得,薄老大还没当上漕帮老大呢,竟比容老大还在癫狂了。 冯家主则是当场大喝一声:“老薄,你笑什么呢,是笑话我们被你蒙在鼓里,觉得我们瓜兮兮,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再笑下去,信不信我马上让我的人撤下来!” “哈哈!撤!快撤!撤了正中容汹的下怀!反正我死了你们也要当垫背!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薄家主用手背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珠。 原来人生气到极点的时候,真的能笑出泪来。 “不怪容老大能够坐上漕帮老大多年,你们有贼心没贼胆,这一战还没赢,先联手来讨伐我,不管林东家死没死,光看你们两个的表现,就知道你们带来的手下,也撑不了多久。” “得知林东家的死讯,马上一口一个林羽地喊着,还说林东家的生死和今晚没关系?好好好,那你们就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今晚一战,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林东家!” 话音刚落。 仿佛为了应证薄老大所说的是事实。 场中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冯家主与汪家主的质问,早已传出去老远。 无论是民间械斗还是战场敌对,打仗打的除了战力对比,更重要的还是人心向背。 “卖重碧酒的林东家好像真的死了?” “听家主他们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还打不打?重碧酒是没酿出来,押运费暂时也到不了我们手里,可那些放弃和容老大的船来找我们船押运的,不就是看在咱们漕帮让出了倒卖酒水的情面上才来的?” 林羽一死,重碧酒没有了着落,薄冯汪三家没有人情可卖。 谁还会得罪势力强劲的容家,照顾他们老大的生意? 人心惶惶之下,前面打前锋的尖刀队倒是一往无前地向前冲,后继无力之下,他们一下子就被容家人围了起来,处境堪忧。 容汹看准时机,使出了收买人心的终极杀招。 ------------ 第四百一十五章 人心散了就散了 “林羽已死!不容有疑!放下武器!归降容家!以后益州漕运的钱,大家一起赚!” 漕帮老大之所以能称之为老大,靠的是手下众多。 原本就身为益州漕帮老大的容汹,此时暴露了他与薄冯汪三家仓促间贸然动手的真正野心。 他不仅要做益州漕帮的老大,还想让益州漕帮从此只姓容! 冯家主与汪家主明白了这一点,此时后悔刚才质问薄老大引起手下们的信任危机,已然晚矣。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赶紧对消极怠战的两家手下们下达命令。 “不要听容老大胡言乱语!大家一鼓作气打赢容老大!只要赢了这一战,还愁没有货运生意吗?” 冯家主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暴露了底气不足的心虚。 汪家主倒是镇定许多,可面对着林羽的死讯,带来的巨大危机,一时无解,只能朝着心腹手下焦急地挥挥手。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我们人多他们人少,最后赢的一定是我们!” 是吗? 容汹见冯汪两人还在徒自挣扎,但他们的手下,依然站在原地左右张望,根本不敢往前冲。 突然感觉以前总是靠拳头流血打地盘,往后他可以靠阴谋算计做大做强了。 挑拨几句是非就能定乾坤,这一招他虽然是跟林羽学的,但它是真的好用。 容汹朝着容滩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扯着嗓子大喊。 “给谁卖命不是卖命?跟着容老大,咱们一起吃香喝辣!” “跑船的风里来雨里去,险滩劫难无数,吃的不是谁家的饭,是老天爷和河神赏的饭,能够好好活着谁闲着没事他娘地找死?脑壳让驴踢了?” “我愿意加入容家!” 三家联盟的人群里,有人振臂高呼,当场倒戈。 由于今晚聚集的人员众多,再加上战斗已经打响,双方人员交织在一起。 谁也分辨不清,说话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了第一个要“投敌”的人,就给了那些不敢当出头鸟,却又心动想投敌的人们一个台阶,顺坡就能走下来。 “我也愿意加入容家!” “汪老大已经两个月没发工钱了,全指望着倒腾一趟重碧酒,把欠的工钱补上呢,林东家死了,重碧酒也甭想酿了,工钱也只能打水漂。” “谁爱替姓冯的卖命谁去卖,我要去跟着容老大吃香喝辣!” 在一些有心人的渲染下,原本左右徘徊不定的人们,为了生存与生活,放弃了跟随多年的老大哥,决定另投新主。 就算容老大为人霸道,对待手下也是看不顺眼,就非打即骂的。 可容老大能够谈成生意发工钱,这对于寻常的押运船只的船员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一下子,原本站在容家人对面的一百来号人,争先恐后地朝着对面冲了过去。 剩下的人们,也全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丝毫提不起战意。 他们可以凭着良心留在这里,替主家死守阵线,可主家们光顾着抢地盘,不顾他们死活,到底还是寒了不少人的热血。 “坏了,早知道林东家这么重要,我们当初应该多派些人手去保护他!” 冯家主后悔也晚了。 他就说容汹当漕帮老大的经验老到,怎么只准备了一日一夜,就想着和他们三家对战。 合着是从一开始,就准备从林羽开始下刀子,投机取巧,借力打力……反正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林羽一死,手底下的人们认为跟着他们没钱赚,都会投入容家的阵营。 汪家主咬紧牙关,心里把那些背信弃义的手下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表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没料到容汹这次不再光明正大的硬碰硬,选择来阴的,败了就败了,做人留一线,那些倒戈的手下们,看在以往的旧情上,说不定还能放他一条生路。 就在两个人满心后悔地想着后路时,容汹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被拉拢过来,他直接挑明了最终的目的。 “姓薄的、姓冯的还有姓汪的,你们的人手我接收下了,一定带着他们发大财,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可以陪着林羽一起上路了!哈哈哈!” 冯家主与汪家主顿时慌了神。 “容老大你居然想要赶尽杀绝?!” “不然呢?留着你们东山再起吗?” 容汹对于冯家主与汪家主天真的想法,嗤之以鼻。 再看一直沉默不语,也没有任何一人背叛的薄老大及薄家众人,眼中绽放杀机。 比起这两个怂包软蛋来,还是要优先解决掉薄家这个最大的威胁。 既然薄家的手下这么忠诚,那就只能陪着薄老大一起葬身河底! “投靠我的原冯家与汪家的兄弟们,你们听好了,只要你们将那些不愿意投降的薄家人杀了,从今往后就是我容家的人了。” 杀人示诚意。 这在漕帮也是历来有之的。 可在场的薄家人有四百余数,倒戈的才二百来个人,以一敌二,简直是让他们去送死。 “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坚守一下呢?” “想啥呢,你坚守赢了也是替别人打白工,成了容家人,赢了就能得赏银,你不想当容家人,有的是人想当。” 当即就有几个人,挥舞着手里的杀鱼棒,朝着薄家组成的前锋队冲杀过去。 薄老大看了一眼周围不断后退的冯汪两家人,表情十分的凝重。 再看已经无心恋战的冯家主与汪家主,更是怒其不争。 想到当初他还反对林东家整顿漕帮,认为漕帮的团结象征着信义的存在。 都他娘的是放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林东家年岁不大,却能把人性看得通透,实在是让人佩服。” “薄老大,你这么惦记林羽,老子就先送你下去陪他!” 容汹拔出腰间的短刀。 只要在对手人心涣散之时,斩杀了敌首,那么今晚这场战斗的胜利,必将属于他! “护卫队呢,随老子去取薄老大的项上人头!” 还不等容汹身边的护卫聚拢到一起,他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声暴喝,自容家众人脑后响起。 “我看谁敢动我父亲!” 薄海潮居然在身后出现?难道薄家还有援手? 容汹扭头朝后看去。 咔嚓! 惊雷乍响,震耳欲聋。 紫色闪电过后,马队领头的年轻人,扯下蒙脸的面巾,笑着同众人,特别是同刚才叫嚣得最为响亮的容汹挥手打招呼。 “容老大,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来自旌阳的林羽啊,就是卖重碧酒的那个林东家。”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大变活人 “……” 容汹呆若木鸡般,愣在当场,火红映照下的脸庞,像死人一样青中带白,瞳孔不断地震动着,面露恐慌之色。 这他娘的是谁? 林羽?! 林羽不是在林家庄园,马上要惨死在井诗书的手里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让容汹猝不及防。 哪怕是头脑灵活的容滩,此时也是瞠目结舌,想不明白如此精妙的计划里,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如果林羽没中计,按理来讲,不论是容家安排的放哨人,还是井家安排的监视者,都应该会发现并通知他们。 特别是井诗书,绝对不会放任林羽离开庄园,为何林羽会出现在码头还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林羽,你到底是人是鬼?!” 容汹声嘶力竭地质问着,手里的短刀随着身体的战栗而颤抖。 他不相信,他与井诗书布下的杀招,竟让林羽识破了。 就算林羽能识破,井家安排的三百多人,怎么就把林羽这三十号人放进城了呢? 容汹想破头也想不到林羽有何生路,所以比起相信林羽还活着,他宁愿相信林羽已经死了! 林羽看到容汹如此激烈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浓,顺势调侃。 “我以为容老大见到我,会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一幕呢,可你的表情怎么是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呢?” 再看旁人。 岂止是容老大,连冯家主还有汪家主,全部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好像他是从哪间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索他们命的厉鬼似的。 “看来大家对我还是缺乏信任,听到几句流言蜚语,就自乱了阵脚。” 林羽拉着长声叹了口气。 这口气像一记重拳砸在冯家主与汪家主的心坎上,让两人面红耳赤,臊得不行。 回想刚才他们被容汹牵着鼻子走,哪怕心里埋怨林羽没有提前通知他们一声,今晚会来,此时也不好意思开口。 方才容汹表明了态度,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哪怕林羽对他们的盟友关系,也已不再信任。 可林羽好歹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眼下这个情景,冯家主与汪家主只能当一个镶边的背景板,不再拥有任何的话语权。 其实早在半刻钟前,林羽就已经来到了码头附近,等着薄海潮引路。 等听到打斗声时,才不紧不慢地骑马而来。 耳力过人的他没能亲眼见到容汹靠着唇枪舌剑,险些逆风翻盘的表现,但光靠听的,也知道薄冯汪这三家联盟组成的草台班了,已经散了。 散得好。 破而后立。 先散,才能后聚。 “林羽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人死怎么可能会活过来,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我们都被容老大给骗了!” 场中双方的打手们,终于有人回过味来,怒目看向容汹。 不光是倒戈相向的人们,连冲锋在前的容家手下,发现自家老大在林羽生死问题上没说实话,不免怀疑起老大其他的话,是否当真。 此时,容汹在众人心里的威望,已是岌岌可危。 林羽便顺势推了一把。 “我也没想到,容老大会拿我的生死来欺骗大家,更没想到,我对益州漕帮的作用这么大,如今我还活着,运送重碧酒的生意也还存在,我这个人大家都知道,向来是主张有钱大家一起赚。” “相信容老大愿意为了手下的兄弟们多赚钱,与薄冯汪三家握手言和,和气生财,从今往后漕帮的兄弟们只管专心押船,一致对外,再也不必担心在家门口被堵住河道与人搏命,这样不好吗?” 方才容老大把林羽的地位渲染得有多高,此时林羽说出这番话的威力便有多大。 有钱大家一起赚这句话,在别人那里可能是场面话。 但在林羽这里,谁不知道他宴请益州豪绅,当场放出豪言,只酿酒让买家自提,绝不左手倒右手,把钱拱手送予益州豪绅们的事? 正因如此,容老大才会气得连续两次吐血导致昏迷,醒来就要杀了林羽和薄冯汪三位家主。 “如果能够让我只管运货,不参与这些打打杀杀的,我当然乐意了。” “谁能不乐意呢?益州城说小不小,说大它也大不到哪里去,就算是对家的兄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愿意做刀尖上舔血的事?” “容家的生意全被另外三家抢完了,林东家没死,他们的生意还会越来越多,这场架打到最后,输赢不重要,林东家能帮谁拉来漕运的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林羽耳朵动了动,看向人群里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人们。 假如不是不合时宜的话,他一定竖起大拇指给对方点个赞。 识实务者为俊杰。 兄弟保重吧,容老大看你的眼神,似乎想吃了你。 “林羽!休要乱我人心!” 容汹的立场可不像那些手下们一样,可以当骑墙派左右摇摆。 如果林羽早到一刻钟,在他放出豪言要把薄冯汪三家赶尽杀绝之前,提议漕帮一家亲。 形势所迫之下,他就算再憋屈,也得咬牙认下林羽的提议,以后好找机会东山再起。 如今,一切都晚了。 “容家护卫,随我杀了林羽!只要杀了他,益州的漕运谁能赚钱谁不能赚钱,还是老子说了算!” 发狠的容汹握紧手里的短刀,吆喝着身边的护卫,像猛虎下山一般,迅速在人群里砍出一条血路,直奔林羽而来。 此时的容汹根本不分敌我,只要挡在他面前的,都得死。 薄冯汪三家就算有倒戈相向的手下,好歹对容汹抱有防备之心,在容汹举刀时,赶紧跳回原来的队伍之中,寻求保护。 但是容家众人一时不察,直接被砍倒在血泊之中的容家手下,便有十数人,而砍倒后失去战斗力的那些人,根本不被容家护卫放在眼里,为了跟上容汹的脚步,踩着他们被砍伤的身体往前冲。 不到几息的工夫,便死了数人。 哗哗哗! 雨滴如豆砸在地面上,冲刷着地上厚厚的血浆。 林羽透过密集的雨线死死盯着飞扑过来的容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大力,你们解决护卫!我来与容汹一战!” 杀人者,人恒杀之。 想要靠今晚这一战整顿益州漕帮,改换天地新气象。 作为益州漕帮霸权象征的容汹不仅要死。 还必须死在他的手里! “老爷,你一个人能行吗?” 大力是个实诚人,他不是怀疑老爷不行,而是在他看来,老爷只擅长逃跑,不擅长打架。 那容汹看上去就是一个以一敌十的硬茬子,不如让他一拳撂倒,再让老爷补刀更妥当。 ------------ 第四百一十七章 饮血封喉 林羽斜了一眼大力,用眼神正告他。 “别乱说,我可不是一个人。” 啊? 啊! 大力拍了拍头顶,恍然大悟。 可不是,老爷身边还有一个高手师父当护卫呢,还能让老爷受了伤? “老爷你英勇无敌,我先去帮你清理路障。” 大力抄起腰后绑着的弯刀,过人的长臂向着一个容家护卫挥去。 寒芒现,血花溅,一个身高马大的容家护卫,别说反击了,连防卫都还没来得及,双眼被寒芒遮住的同时,意识也已消失不见。 扑嗵。 一人倒下,后面的护卫们知道大力有多棘手,可作为给家主开道的垫脚石,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往前冲。 “杀!” “杀!” “杀!” 尸体越积越多,容汹通往林羽面前的那条路,却越来越宽。 容滩不擅武艺争斗,眼见林羽似乎有备而来的模样,想要提醒家主小心时,脖颈突然一凉又一热,接着传来阵阵刺痛。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黏糊糊的,红彤彤的。 鲜血浸满了右手五指,顺着指缝往地上的雨洼里滴落,绽放出一点点血花。 “就是你为容老大量身打造了今晚的那些话吧?容老大的幕僚,或者该叫你军师?” 趁乱出手的薄海潮,虽一击便得手了,但想到手下死伤超过百人,恨不得再多捅容滩几刀,以泄心头之恨。 容滩死命地捂住不断往外溢血的脖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无力地瘫倒在地。 扑嗵! 溅起的巨大血花,拍到薄海潮的脸上,他转过身,视线定格在拖后腿的冯家主与汪家主身上。 父亲还想着,念及三家联盟的情义,战胜之后平分秋色。 如今,他只觉得冯家主与汪家主老了,接受不了新的想法,最好的结局,还是功成身退。 “容滩公子死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我们直接把自己当成对家的人算了。” 混迹于三家队伍里的容家手下,还等着容滩发号施令,搅乱三家队伍呢。 结果就看到薄海潮动手,一刀了解了他们的军师,顿时失去了主心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同伴,一巴掌拍在说话人的后脑勺上。 “老大还没死呢,你想改头换面也要等一……” 等字还没说出口。 黑压压的影子出现在两人身后,将他们手里的匕首,塞到两人的心口之中,并捂住他们的嘴,拖离出队伍。 混迹于三家队伍里当搅屎棍的容家手下,像是麦田里被拔除的杂草,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 没有别有用心的人操控舆论,很快,场中双方的数量,从七百对九百,除去各自双方百余人的死伤,变成了以一对十。 容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悄悄挪到对家去的那些手下们,气得喉咙泛起一股腥甜。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今天算是体验到了个中的滋味! “早知道林羽还活着,老子说什么也不会把他吹成跟神一样!” “只要杀了你,今晚的赢家还是我!” 哪怕自己的护卫,大半已被林家护院控制住,只要林羽一死,所有想要靠漕运吃饭的人,都得听他号令! 容汹加快脚步,踩着护卫的尸体向前冲去。 近了。 更近了。 他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雨滴落在林羽脸庞上的景象,看到了林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现在才紧张,晚了! “受死吧!” 容汹猛地一个大跃步,自上向下将手里的短刀,朝着林羽的头顶劈下。 短刀划破气流与雨线发出沙沙的声响,带动着一股幽寒的凉气,直逼林羽的脑门。 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容汹,林羽能够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对方眼中的杀机,以及用人命的漠视。 他知道,容汹在此之前一定杀了许多人,才能拥有这样的气势。 好在,他虽然第一次与人如此激烈地短兵相接,却已不是第一次杀人。 他要杀掉容汹的决心,不比容汹要杀他的决心弱! 铛! 匕首挡住短刀的开刃处。 短兵相接,除了靠经验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力道。 林羽面对容汹的重击,没有选择以轻功身法避让开来,而是正面回击,迎险而上。 缠住了容汹使其无法施展其他招术的同时,二人的生死就到了比拼力道的时刻。 “毛都没长齐的娃儿,还敢正面接老子一刀?你不会以为老子这个漕帮老大,是像你一样,只靠动动嘴皮子,就能坐稳这个位置的吧?” 容汹早就听说过林羽学过轻功的事,还担心一击不中,让人跑了。 见林羽主动前来送死,他兴奋地咧开大嘴,难掩喜色。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容汹当即选择双手并用,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按住刀背,封住了林羽想借用巧劲将短刀格挡弹飞的后路。 打算一刀了结了林羽的性命。 把林羽挡在胸前的匕首推下去,让其尸首分离! “容老大,死到临头,你居然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话落。 林羽根本不等容汹有何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力量集中到了握着匕首的右臂。 铛! 又一下。 林羽仅靠右臂爆发出来的惊人力气,便将容汹的短刀格挡开来,迫使容汹露出了毫无防备的面门与胸膛。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早已自袖口甩出一柄匕首,径直地刺入容汹的脖颈。 “!!!” 危急关头,容汹呼吸一窒,他想收回左手阻拦。 可没想到林羽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若闪电一般。 几乎是他摁住刀背的左手刚刚抬起,喉咙处一阵刺痛,让他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好在他的意识力极其顽强,身体里还提着一口气。 眼见林羽的左臂就在面前,他挥刀就要劈下。 哪怕是死,也要让林羽自断一臂!哈哈哈! 然而,他的短刀却像是千斤重似的根本抬不起来,并且,他的脑后突然凉飕飕的,好像有雨滴滴进去似的。 不光脑后凉了,前头好像还热乎乎的…… 容汹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脑子里到底进了什么东西。 因为,他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自容汹身后探头而出的药老,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林羽一眼。 “傻徒儿,老李没教过你吗,杀人捅脖子捅心口确实能够一击致命,但不能让被杀的人马上失去战力,下次记得瞄准脑门,如果没那个力气和动手的条件,也可以对准这里。” 药老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鼓起来的太阳穴。 啊,这…… 虚心听教的林羽,看了一眼自己动手补刀的位置,暗中吐槽。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取而不代 我果然是师父的亲徒儿,出手这叫一个师承一脉。 这时,走到容汹正面的药老,也看到了容汹太阳穴上的伤口,当即睁圆了眼睛,错愕了片刻,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好徒儿,哪天你不当商绅了,可以改行去当杀手。” 情急之下还能连出两刀,一刀毙命,一刀防身。 早知道乖徒儿有这样的防患意识,他刚才就不现身了。 这么想着,药老一个旱地拔葱,踩着地上的血水,风一吹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但林羽闻到萦绕在身边那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就知道师父没走远。 唰! 林羽一刀削掉朝他偷袭的容家护卫的手臂,夺过容汹手里的短刀,命中对方的胸膛。 正好缺个再次展示实力的机会,送到刀边的人头,就像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证明他再打一架,也能够游刃有余。 赶过来的大力又朝对方的后背补了一刀,确保死得透透的,这才对着林羽讪然一笑。 “对不住老爷,这小子装死装成了最后一个,容家的护卫们已经全部倒下了,只剩下容家漕帮的那些手下,你看该怎么处置?” “先聊聊呗,能疗活的包活,疗不活的,一会儿和这些尸体一样,让他们的亲属各自来认领了尸体,没有亲属的,送到乱葬岗的坟地上去,找口薄棺埋了吧。” 在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最终的归宿大多是乱葬岗。 而像在漕帮打打杀杀的人们,能埋到乱葬岗还有薄棺傍身,绝对算得上风光大葬了。 容家对付失败者的手段,是统统扔到河里去喂鱼,哪怕明日一早,满城河道里漂着尸体,他依旧不怵,还会沾沾自喜,认为这样做可以震慑住那些觊觎他漕帮老大地位的人们。 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想要打败敌人,就得了解敌人。 林羽知道容汹的做派,也知道这样做虽然缺德,但对付像冯家主和汪家主这种摇摆不定的软柿子,确实管用。 “我到底只是一个生意人,不是一个漕帮老大,做不来逞凶斗狠来逼人低头的事情。” 林羽感慨完,轻轻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对着向他投来目光的冯家主等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他的笑容得极其和善,只是刀尖染血,眉眼间也满是杀机。 至善与极恶在他的身上并存,让人根本猜不透他下一瞬间对待你的是匕首,还是笑脸。 别说冯家主和汪家主以及那些等候处置的容家手下,哪怕是一早就已决定听从林羽安排的薄老大,都被这个亦正亦邪的少年郎,吓得打了个哆嗦。 此子拿捏人的手段,看似柔风细雨润无声,实则远比容汹更加残暴与凶猛! “顺者昌,逆者亡。” 薄老大扭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儿子,暗叹一声,告诫儿子。 “不管一会儿他怎么做,我们薄家只管支持,相信以他对待江家与苏家等人的态度,定不会亏待了我们薄家。” “好的父亲。” 就算父亲不这么交代,薄海潮也绝不会与林先生背道而驰。 今夜一战,林先生展现出来的魄力与胆识,还有那高超的武功,注定比父亲更合适当漕帮的老大。 特别是高来高往连人脸都看不清楚的那位绝顶高手,估计是长乐郡主留在暗处的护卫。 他起初听到林先生对益州漕帮改换门庭的设想,还抱有的一丝怀疑,就是担心,林先生这样做,会引起官府的忌惮,让本就看林先生不顺眼的李郡守抓住把柄。 如今有长乐郡主撑腰,何惧之有? “前来参加争抢地盘……不,准确来说,是前来抢夺漕运生意的各位,容老大已死,容家统领漕帮已经成为了过去时。” 容老大死了,虽然还会有其他同族继承容家的势力,但,只要林羽还活着,容家的落没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再加上容老大之前,为了摧毁三家联盟手下们的战意,故意宣扬林羽对漕帮争斗中的重要性。 在场的明眼人都明白。 别说容老大死了,就算人死能复生,容老大再活过来,林羽与林家护院展示出来的实力,足够再让容老大重新死一遍。 “我们愿意尊林东家为新的老大,带领我们益州漕帮做大做强!” “听说跟着林东家混,一天能吃三顿,顿顿都能见着荤腥,要不是容老大不允许老手离船,离开要么剁一只手要么赔一百两银子,我早就去林家庄园找活路做了。” “什么林东家,这是我们的林老大。” 几个见风使舵的狗腿子,一番吹捧之下,确实让人挺享受的。 林羽严重怀疑,容汹的不自量力,就是让这些人给吹捧出来的。 还好他不是容汹那样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再加上对方说的都是实话,被夸奖了几句,他只是嘴角微扬,但没有动摇自己前来这里的初心。 “林老大这个称号用不着了,往后,除了负责一船人性命财产的船老大,益州漕帮再无像容老大一样欺行霸市、横行霸道的老大哥!” 掷地有声的话语,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正巧,天上一道响雷落在城中,地面仿佛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除了像薄海潮这样的知情者以外,所有人都等着,林羽杀了容老大,接任容老大的地位。 谁知道,林羽不仅没打算接任,还把漕帮老大的饭碗给砸了。 冯家主当场质问薄老大:“老薄,林老大……不对,林东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你听不懂林东家的话你不问他,你问我做甚?” 薄家主白了冯家主一眼。 解释权都在林东家的手里,他薄家又算个什么,胆敢喧宾夺主? 老冯这家伙,平时看上去光明磊落,实际上根本不是好人。 想怂恿他反对林东家的话? 当他像容汹一样夜郎自大没头没脑呢! 汪家主平时三思而后动,这次见林羽既不打算自己接手容汹的位置,更不打算推薄家上位,再看旁边的老冯也是一样茫然不知情,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富贵险中求! “林东家,如果你放心的话,我愿意当益州漕帮的领头羊,不做老大,只为给各路兄弟们劈涛斩浪,为大家保驾护航。” 挂羊头卖狗肉,显得仁义道德是文人最擅长做的事。 汪家主能理解也愿意配合。 哪怕事后与林羽五五分,压榨一些手下们的工钱,只要能够兴旺汪家,他在所不辞。 然而他还是错估了林羽的心思。 林羽不仅要砸漕帮老大的碗。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原地解散 他还要掀了这张桌子! “汪家主,漕帮领头羊和漕帮老大,除了称号不一样,实际权力有区别吗?” 林羽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了汪家主的野心。 此话一出,薄家与冯家的人们,全部怒视着汪家主。 没有林羽发话以前,他们或许还担心,汪家主是林羽扶持的傀儡,如今得知不是,他们也没有了顾虑。 特别是冯家主,他得不到的,哪能眼睁睁看着比他还不如的汪家主得到。 “老汪,你可真是不地道,居然想越过我和老薄,自己接替容老大的位置,刚才对付容老大时,光看你喝茶不开口了,你尿急不?” 冯家主没有畅所欲言地开骂,倒让汪家主更加窝火。 他不知对方用意,只能顺着话茬,色厉内荏地反问对方。 “我尿不尿急关你何事?” “你尿急的话,可以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凭你也配妄想成为漕帮老大?” “……” 汪家主没想到冯家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气得面如猪肝,却反驳不得。 难道他真要撒泡尿照一照,再告诉冯家主:老子配得上! 估计他敢这么说,现场马上引发第二次激战。 结局也毫不悬念,一定是以他倒进血泊里为终止。 汪家主咽下这口恶气,坚决不上冯家主的瓜当! 林羽乐得见二人互掐互斗,三家联盟早已土崩瓦解,两家私下的联盟,看情况也不复存在。 是时候掀桌子了! 他朝着薄海潮使了个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旧话重提。 “林先生,你方才说往后漕帮再无像容老大一样的老大哥,到底是何章程?” “薄兄问得好!” 林羽大喊一声。 一声薄兄喊得薄海潮心花怒放,可这般无脑地夸赞却让问了同样问题冯家主,不忿地瞪了眼薄家主。 同样的问题,怎么薄家娃子问被夸,他问就被挤兑? 看来薄家私底下早就和林东家穿一条裤子里去了,还厚着脸皮与林东家称兄道弟卖人情,却瞒着冯汪两家,让他们当恶人。 我呸! 眼下情形这么明朗,冯家主当即笑呵呵地表示。 “林东家,不管你接下来是什么章程,我冯又祥铁定支持你!” 比不过薄家父子与林羽的交情,他还比不过老汪那个狼子野心的阴人吗? 漕帮有啥好处,就算冯家不能拿独一份、拿最大那头,也不能短了我冯家的! “……” 汪家主面对如此不要脸皮的冯又祥,气了个半死。 再看林羽笑吟吟地不说话,反倒盯着自己,等自己表态。 电石火光间,汪家主立即明白了。 林羽这小子全凭一张嘴,就把冯家与汪家联盟瓦解了不说,还让原本抱团打算一统益州漕帮的三家,化作了分散争利的个体。 并且,还拉拢了押运货船的手下们! “林东家年纪虽小,但本事不小,我心悦诚服,刚才所谓的领头羊的事,是我唐突了,我也愿意与林东家一道,为漕帮兄弟们谋利!” 薄家主张了张嘴,有心想说几句表个态。 又实在不想像冯汪二人一样,显得很狗腿,干脆闭嘴不言。 等着林羽接下来说出章程,再决定怎样附和,以示支持。 林羽将三位家主全部收拾妥帖,那便是万事俱备,连东风也不欠了。 沙沙沙。 雨又大起来了。 为了避免浪费时间,他没有任何的前戏,直入主题。 “我准备解散漕帮,只要没有了漕帮这个团体,就不会滋生出霸权的老大哥,这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关键。” 算上躺在血泊里的死人,还有林羽带来的人手,在场的人足有两千余众。 可此话一出,方圆百丈范围内,天地俱静,只剩下雨滴落下的声音。 众人惊愕了片刻,不少人伸手掐了一把自己身上的肉,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反应各异。 冯家主依旧是火急火燎地想要出声反驳,话到嘴边,想到自己刚刚才说过会支持林羽,掉过头来就不认账。 极可能反驳的话刚一说出口,他就会掉下头来。 汪家主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本来容老大一死,有实力坐上新的漕帮老大之位的薄家主。 唯有薄家主,能够与林羽一敌! 而薄家主哪怕知道今晚与容汹相搏,是必胜局,他也没想到林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双手摁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却被薄海潮硬生生地摁了回去。 “父亲,你信我吗?” “儿子,这不是信不信你的事……” 林羽这可是在解散漕帮啊! 解散了漕帮,原本拧成一股绳的人们变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确实没有内讧了,但外人就能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想靠漕运赚钱,只会更难! “儿子,我信你,但是解散了漕帮,这简直是要了我们的命,你再仰慕他,你也不能拿咱们一家人的命去陪他搏!” 尤其是薄家主根本想不通,这么做对薄家到底有何益处。 就在他挣扎着还要站起来时,再次被薄海潮摁了回去。 儿子敢对老子如此,那简直是倒反天罡。 就在薄家主摸向腰间,打算抽出裤腰带裹上刀,打这个不肖子一顿时,薄海潮没法子了,只能凑到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薄家主摸腰裤的手立即僵在当场,喜不自禁又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假的?他真能做到?” “真的,但能不能做到还两说,所以我才不敢告诉父亲,可是,有这样的一个机会,父亲难道不想试一试吗?” 想。 薄家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漕帮老大的名号再响亮,那也是下九流,挣再多的钱结交再多的人脉,也始终难以融入益州真正的豪强圈子里。 所以,哪怕容汹想倒卖重碧酒的生意,被那些权贵世家或族中有官员庇护的人家抢走,他也不敢斥责一声,只能冲着林羽和他们撒火。 如果真的像儿子所说,这是一个更改门楣的契机,他愿意放手一搏。 搏输了,大不了拖家带口去别的地方继续占领地盘! 冯家主见薄家主光顾着和薄海潮窃窃私语,根本不开金口,急得抓耳挠腮,实在没法了,只能一个健步冲到其跟前,焦急地催促。 “薄兄,你倒是说句话啊!照这样下去,漕帮可就乱了!” 本来不想开口说话的薄老大,听到这话立即急眼了。 ------------ 第四百二十章 新规 “什么漕帮乱了?哪来的漕帮?你刚才没听林先生说吗?益州漕帮就在刚才解散了!解散了你听不懂什么意思?还是说你根本不想遵守林先生制定的规矩,又想搞一家独大,想当冯老大?” 薄家主一通指责,让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冯家主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最该反对林羽提议的薄家主,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面对漕帮被解散这样的重大变故,竟丝毫不作为。 而汪家主……更别提了。 刚才会错了一次意,说错了一次话,林羽不计较是林羽大度,不想节外生枝。 如果汪家主这会儿再表错态,只怕他就要陪容老大一起下黄泉。 哦,不对,现在没有漕帮老大了,只有容汹和汪玉林。 薄家主有自己的小算盘,另外两人根本不敢与林羽正面冲突。 而在场只是出来谋生的人们,见林羽出面提议,相信以林羽在风评中的作为,必定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 因此,根本没有人出面反驳林羽的这个提议。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连个需要杀鸡儆猴的鸡都没跳脚蹦出来,让林羽立个威,还挺无趣的。 “假如大家没有异议的话,我便接着宣布益州漕运的新规矩。” 破而后立。 漕帮解散了,但漕运还在。 不论原本是容家的还是另外三家的手下们,听到这个消息,大多数人的眉眼间皆是喜色。 唯有薄冯汪三家的子弟们,想到他们的权力被架空,全部由林羽接手,对林羽的怨恨不已。 然而,这种因为利益得失而滋生出来的怨恨,根本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林羽的第一条规矩,就是—— “各家的船自然还归各家管理,这是你们的私产,旁人不得干涉。” 只此一句话,证明了他没有趁机争权夺利的心思。 这让原本内心忧悒不安的冯汪二人,多少有些安慰。 不过,他们的心还没落到实处,便听林羽又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为了保护你们的利益,我还会向府衙提议,给予漕运的每艘船登记造册,就像田地房产一样存档留档,一旦有人为损失,可以向官府告状让加害者赔偿。” 什么?! 存档留档还能让官府护着,听上去好处多多。 可实际上,官府朝南开,没钱谁敢进? “林东家,官府凭什么护着我们?” “是啊,你不给官府交钱,官府能白白帮你忙吗?” 林羽笑着摇了摇头,肯定了他们的质疑。 “诸位都是自己人,咱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百姓自落地起便要交各种税,因此,官府有保护他们的义务,你们也是大常的百姓,以往有漕帮,你们不让官府插手你们的争斗,得到的银子,虽然不用交给官府,但是,要给各方打点,还不一定保证能顺利航行,我说得对不对?” 战乱的年代里,河道不改,但占河称王的霸主那是轮番坐镇。 死了一个又来一个。 在益州境内自然无须打点,可出了益州境内,其他各地的漕帮争斗,也是逐日上演。 并随着朝代更迭与权贵更替,因为此事耽误货运的情况,时有发生。 “就算林东家你说得对,但交给官府处理,就能保证无事吗?” 冯家主不想抬杠,但涉及利益的问题,必须问清楚! 林羽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敢完全保证,每艘船都会无事,但我能保证,首先,今夜过后,益州境内再无漕帮,谁也不必担心在家门口出事,船上的船员们,不必领着微薄的工钱,又要运货,又要当打手。” 好伶俐的口舌! 冯家主面对林羽直接出口拉拢他们的手下,那是一个又恨又无计可施。 船是他们的船,可负责漕运的手下,又不是卖身为奴予冯家。 林羽站在这些人的立场上说话,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老汪,你平时主意多,你来说几句。” 冯家主败下阵来,只得请求外援。 这个时候再不出声,就得割肉喂官府,只为保障手下人的安危,哪怕林羽说的回报,令汪家主很心动,可只是益州境内的太平,这个诱惑对他来讲,还是太小了。 “林东家,你今晚除掉了容……汹这个害群之马,益州的河道早已通畅了,不必与官府合作,也是一样的效果。” 汪家主说的不仅是既定的事实,还肯定了林羽的功劳,给了林羽一个台阶下。 他认为,林羽一定是头脑发热才说出了这些话,顺着台阶下,把它收回去。 大家还是按照原定的规矩来,也是皆大欢喜。 不过,汪家主没有想到,林羽正等着有人提出这一点呢。 就算汪家主不说,薄海潮也会问。 “汪家主这个问题很好,益州河道的通畅,取决于容汹已死,再无漕帮老大,但只要漕帮在一天,迟早会再有一个老大哥想要统领大家。” "……" “……” 还没放弃当老大的汪家主与冯家主,心虚地低头看脚下已被冲淡的血水,绞尽脑汁想着。 该如何反驳林羽的话呢? 不等他们反驳,林羽又道:“漕帮的作用就是抱团取暖,漕帮不存在,不代表大家的团结精神就此瓦解,让官府登记造册船只信息,商定每只船的缴税额度,只要船只从码头驶出,到另一个码头卸货,能够太太平平,少死一个人,少损失货物,少一些打点,交了这笔钱又何妨?” 在商言商。 不谈利益光谈人情,哪个船老大也不是慈善家。 船税不是林羽独创的。 自从千年前修建运河时,就曾因耗工耗力,行驶在河道里的船只补齐成本,交过船税。 当时一艘船行驶一百里,也只要一两银子。 对比起一艘船上装载数万斤乃至十数万斤的货物,运送一百里要千两起步的运费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 “如果交了税能得到官府的庇护,减少打手的支出,还有官府的威信越来越高,作为第一批与官府合作的漕运,一定能够吸引来不少的生意……” 冯家主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阵,腾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羽。 此事可行! 连冯家主都能算明白的一笔账,汪家主自然也能算得明白。 薄家主由于儿子早就提醒过,此时见两人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拍着椅子站起来表态。 “我薄家愿意听从林先生的新规矩,去官府登记造册交船税!” “我冯家也愿意!” “汪家也愿意,可是,官府拿了钱,真的能办事吗?” 此话一出,众人不免想到了如今益州府衙的现状。 府衙原本的官员,十之八九都在牢里。 对此事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李郡守,自己因为竞价吴家产业一事,屁股还没擦干净,哪里还会搭理漕运新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 第四百二十一章 等等永远不亏 杜长史倒是一个能吏。 可区区一个郡守幕僚级别的长吏,遇事没有决定权。 少说也要郡丞那种可以上达天听的官员,才能有权力推进漕运新规定,让府衙各方配合,甚至能借调郡尉的兵马办事。 “林先生,就算我们愿意做新的漕运人,你能保证官府收了钱办实事吗?” 冯家主问到了点子上。 别看林羽与长乐郡主的交情匪浅。 可长乐郡主已返回京城的事,人尽皆知,那李郡守又不卖他面子,难保会暗中下绊子。 对此疑问,林羽神秘一笑,对着众人拱手一拜。 “大家不信我的话,我说破嘴皮子也没有用,不如这样,我给你们两日时间,你们去整理船运的登记档案,另外精简人手,两日后,你们前往府衙找我,我若办不成这件事,从今往后,益州漕运的事,就交由三位前辈管理,我绝无二话。” 伸手不打笑人脸,何况林羽进退有据,冯汪两人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那就是胡搅蛮缠了。 解决了交船税,由官府保驾护航的事情。 船老大们自然是等着看两日之后,林羽如何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促成大事。 可听说要精简人手的手下们,当即就不干了。 “林东家,我们尊敬你办事地道,才愿意听你的话,可你这件事办得不地道!” “你让船老大们交船税,把船只的安全问题,大半交给官府管了,船上的人手少说要少一半,他们能多装几百几千斤货,官府能多收税,我们这些卖力卖命的该怎么活?” “向来只有官商相护的,哪见过官商护民的,就算是被人捧上天的林东家,也和他们是一样的,要我说,大家还是早做打算吧。” 此时,在场不论是哪家的手下,全都满眼愤恨地盯着砸了他们饭碗的林羽。 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早知道林羽让我们没活路,刚才还不如让容老大继续在漕帮称王称霸! 冯家主与汪家主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利用自身的威望,替林羽说好话。 交船税保驾护航的事能不能行还两说呢。 他们此时给林羽作保,万一事后不成被打脸,岂不是得不偿失? 倒是薄家主,重重地假咳几声,却没能让骚乱的人群变成安静下来。 只能用力地拍了拍椅子扶手。 “别吵吵!” “……” 薄家手下们瞬间安静下来。 林羽不给他们留活路,家主绝不会对他们的死活视而不见。 可是,薄家主只是控制住场面安静下来,接着便朝林羽笑着比划着人群。 “林先生还有话要说,请讲。” “……” 林羽看了一眼薄海潮,见对方眼神闪烁不定,知道这小子漏了底。 把说服薄家的杀手锏提前用上了。 也罢。 此时多一分助力,好过多一分阻力。 吹过的牛逼迟早要实现的压力,就由他自己来承担。 “诸位兄弟们,我之所以给三位家主两日时间,也是想让他们同你们协商,关于你们未来的生计。” “还有什么生计,一头扎进河里算了。” 如此丧气的话在人群之中响起,却引起了多人附和。 林羽深知,像说这种话的人,想死早就不等别人反应,一头扎进河里喂个水饱了。 之所以说出来,不过是引人注意,以此为要挟而已。 对于这种为了生计而要挟人的手段,他能理解,不认为有啥好羞耻的。 世人无论低贱富贵,人活一世都是为了求生存罢了,他也不例外。 “兄弟,还下着雨呢,你扎进河里没人打捞,一会儿就顺着河道冲到护城河外面去了,城外的水里都是洒落的精盐,可咸了,你就算死了,也得成一个咸死鬼,多造孽。” 这个冷笑话有点可笑。 但是,现在大家谁也笑不出来。 林羽也没指望大家笑一笑,能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痛骂他,缓和一下氛围就行。 接着,他话锋猛地一转。 “我的庄园和酒坊里,需要大量人手,那一带光是佃户,少说要住一百户。” 除了在府衙买的庄园田地,在宴席上,他还收到了一些人投其所好,送出的庄子。 再加上容汹一死,上游的那片庄子,也早就被他盯上了,迟早要收入囊中。 与其像没头苍蝇似的,找一些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顺手接收了在漕运做事的这些益州当地人。 既省了他们去找别的活路,也省了自己找牙行招人招工。 “一百户?不是一百人?” “意思是我拖家带口过去也行?” “你打鱼可以,你会种地吗,你还拖家带口过去?还是我来吧!” 最棘手的问题,被林羽轻易化解。 尽管一百来户的需求量,面对漕运少说减少一半人手的数目,还有巨大的缺口。 但林羽肯为他们谋划生计的诚意摆在这里,谁能不服? 冯汪两人这才算看明白了。 林羽制定漕运新规,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准备好了才来亮相,一锤子就要把所有的事情敲定。 那么官府方面,尽管还不知道他采用什么手段,但事成的几率大大增加! “除了佃户以外,酿制重碧酒的作坊也需要三四百人,当然,不需要懂经验的老手,只要你会挑拣粮食、抬粮食以及烧火煮粮食,我就要,而且工钱……” 林羽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三位家主,不厚道地笑了笑。 “绝对比你们押船要好得多,关于这一点,相信大家也是有所耳闻的。”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作坊或是产出,也需要数百人,但那些生意还没落实,大家暂时先不用考虑,现成的活计的就是种地、酿酒还有盖作坊盖住宅,这些活计也需要干上不少时日,大家考虑一下。” 考虑? 这还用考虑吗? 许多人要不是碍于三位家主在场,当场就能站到林羽的身后,一会儿跟着林羽出城回庄子上卖力气去。 如今只能等着散场,再跟家主道别,主动离开去投奔未来的新东家。 墙脚既然挖下了一锄头,干脆直接挖穿。 林羽不顾三位家主在雨中快能喷出火来的眼神,一股脑地把招工的待遇,全盘托出。 ------------ 第四百二十二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这里暂时包吃不包住,往后屋子盖起来了还能包住,另外,许多杂活轻巧的活计,妇孺老幼也能干,庄子上还会盖学堂,在庄子上的佃户家的孩子,可以不用交钱去读书或学手艺,一切花销我全包。” 说到这里,林羽喘了口气,停顿了一下。 这些都是在石林村干活的工人们,都有的待遇。 除此以外,做事勤恳的每个月还有奖赏,提拔成管事,还有产出的分红。 不过,还不等林羽接着往下说,就有数十人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先给林羽磕了一个响头。 ??? 林羽困惑地望着这几十号人。 想打工直接来,用得着行磕头大礼吗? 符合条件的不磕他也要,不符合条件的脑花磕出来,他也不会收。 “东家,我原本是给容家跑船的舵手,自从参与了一场水上的混战后,折了三根手指,掌不了舵,只能当杂工卖苦力还要卖命。” 说话的青年举起右手仅剩的无名指和拇指,潸然泪下。 “今晚我也不想来的,可容汹说了,不来的话就不给发这个月的工钱,敢背叛他直接派人杀了我全家,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儿,我也是没办法被逼着来的,我伤过人,但我没杀过人。” “希望东家给我安排一条生路,不论是脏活累活,只要是我能干的活,工钱比旁人少一些也没关系,求求东家开恩!” 说完,青年又连续不停地磕了几个响头。 直到脑门磕青了,还没停下来的意思。 对于见惯了底层百姓苦楚的林羽,知道对方这么做,也不过是想给全家留一条活路。 只是对方到底是容家的手下,他便对着其他观望的人们说道:“按理来讲,不论你们以前是谁的人,以后跟了我就是林家人,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优先招揽有家室的人手,并且签订长期工的契约。” 断指青年听到这样规定,大喜之下,又给林羽梆梆梆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东家要我!我一定好好干,别说长期工,让我在林家干一辈子都行。” 能够有一个铁饭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光凭重碧酒赢得过吴伶醉,一夜之间能卖千万金的事,大家对于当林家工人的未来,十分有信心。 当然,这个条件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工人,愤愤不平地质问。 “没有家室的难道不是人吗?大家都是卖力气凭手艺吃饭,凭什么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是啊!你是害怕我们舍得一身剐,替容汹报仇?我们是容家的手下,又不姓容,难道因为给容家做过事,就得陪着容家一起去死?” 他们的愤怒一半归咎到林羽胆小怕事的头上,另一半则归咎到了容汹逼迫他们卖命前来的头上。 要不是在场姓容的都死绝了,他们一定会向林羽表表忠心。 面对这些人的质问,林羽坦然回应。 “我确实害怕有些人有异心,一颗屎祸害一锅粥,不光自家受害,还连累了所有在容家做事的人的名声,往后,你们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特意停顿一下,等大家消化完他话里的深意,林羽这才接着往下说。 “所以,我不是不招收原本给容家做事的人,只是要先做调查、再有为期三个月的观察,另外,真的孤苦无依的,可以卖身到林家,待遇比寻常工人更好。” 提及卖身,大力等人挺直了腰板。 奴籍虽是贱籍,但主人想要放还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在林家为奴,不仅待遇比工人好,除了丢命的风险比工人高,根本不存在为奴为婢的忍辱负重。 相反,老爷对他们的态度,可比以前所有遇到的主子还好。 谁家主子会闲着没事给下人下厨做饭吃?享受夫人们和贵客的待遇? 仅此一位! 假如林羽遮遮掩掩,大家只会认为他是一个伪君子。 但把话挑明,得失全部由他们自己选择,各取所需谁也赖不着谁。 “不就是三个月嘛,又不是不给工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愿意干!” 当场就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出来,对于林羽的提议表示理解与支持。 有了带头的,剩下的三五成群,也开始站队。 片刻间,站在大力他们身后,愿意前来林家做事的,就占了六七成。 倒让原本还担心,离开了漕运没有生计的手下们,该如何是好的三位家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咱们漕运的待遇很差吗?” 冯家主看到这么多人请辞离去,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薄家主发现三家里,走得最少的就是自家,欣慰一笑。 看来还是要对待手下好一些,将心比心,关键时刻才能靠得住。 而手下走得最多的汪家主,根本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反正只要林羽能够推进与官府合作,少些人手他还能省工钱呢。 “整个益州的商户算下来,能够专门养得起上千号工人生产的,仅有林先生一家。” 薄海潮感慨不已。 别看林先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实际上,他才是这里最想为寻常人谋生计、找活路的那个好东家。 如果不是自家有这么一大摊子家业,等着他继承。 他都想去林家谋个差事,殚精竭虑当上总管事拿分红,假以时日,绝对不比他当薄家公子赚得少。 说不定连地位也会跟着林家水涨船高。 尽管人数众多,但林羽丑话说在前头,倒没有人胆敢上前拥挤。 林羽见这些出身漕运的人,遵守秩序的信念与互相配合的行动力远超寻常人,笑得也是合不拢嘴。 今晚既解决了容家的威胁,又整顿了益州漕运顽疾,还利用重启船税给杜慎行预定一份大功,最重要的是,白白捡漏了这么多现成的工人。 赚麻了! “雨越来越大了,我也没带笔墨纸砚来,稍后大家去找薄兄登记一下名字和家庭情况,薄兄,接下来的事要麻烦你了!” 林羽隔着人群朝着薄海潮拱拱手。 接下来的事,除了人手重新分配以外。 还有关于容汹之死的善后处置。 作为原漕帮的三位家主,对待如何善后,自有他们不留隐患的手段,更有不少世仇未报。 林羽没打算参与其中,导致三家束手束脚,限制他们的发挥。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容家人原本享受了漕帮老大位置带来的财富与地位,如今形势有变,也要忍得住从高山上随容汹一起跌落的痛楚与磨难。 “庄子上还有事情等着我处理,三位家主,诸位,我先行告辞!” ------------ 第四百二十三章 善后 林羽来的时候没打招呼,走的时候虽打了招呼,但不等旁人询问,还有何事,比漕运后续处理的事更加重要。 林家马队已像一阵龙卷风般,疾来疾去,消失在了火把照得透亮的码头上。 行动之迅速,列队之整齐,让众人无不感叹。 “谁要说他们是一支急先锋,我也绝对不会怀疑。” “听说林家的护卫还有护院都是由江家训练的。” “江国公练兵有素,难怪了。” 众人再看躺在血泊里了无声息的容汹等人,又是一阵唏嘘。 拥有如此强大实力的林羽,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冯家主懊恼地直拍脑门:“我就不应该相信容汹的鬼话,要不是林东家来得及时,说不定真让容汹唬住了,转败为胜。” “……” “……” 薄家主与汪家主见冯家主还如此天真,到了这个地步,还以为林羽是险些来迟,而非踩着点来的。 突然觉得,他们拥有这样的盟友还能活着,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薄家主收回了目送马队离开的视线,转而对着薄海潮吩咐。 “海潮,按照林先生说的,把这些人葬了吧。” “是,父亲。”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让薄海潮葬尸,没让薄海潮处置剩余的容家人,显然会错失一个立威的机会。 汪家主正思考着薄家主这么做的用意,就听薄家主一脸凝重地对他说道:“冯兄,容家的那些后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每个人手上的人命,都不比我们少,两日后,官府才会插手漕运之事,可那是以后的事,以前的恩怨,总不能就这样一笔勾销掉。” 不光林羽害怕容家有忠心护主的手下报复,薄冯汪三家人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想替容家卖命的手下,可能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但想替容汹报仇,夺回属于容家地盘与势力的子弟,按照容家人的尿性,有一个算一个,在容汹死时,便与三家结下了血仇。 冯家主当场便提议:“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是活的,都……”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很明显。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薄家主与汪家主对视了一眼,后者附和着点了点头。 前者则叹了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沾染过人命的,全部拉到苦主坟前埋了,剩下那些不懂事的,全部送得远远的,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想到不懂事的奶娃娃,冯家主确实也下不去手,但这样一来,又得细分。 “懂事了但没直接参与过害人的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见得旁人也有。” 薄家主见惯了生死,绝对不是一个心善的,只是想要良心可安,日后晚上睡觉不怕鬼敲门。 至于容家能够留下后代? 就算他高抬贵手放过,容家曾得罪过的那些人,只会墙倒众人推,绝对不会雪中送炭。 汪家主见薄家主如此伪善的做法,心中冷哼一下:不就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吗?还留下无辜的稚子,留得下才怪呢! 见薄家主不肯当恶人,有些事只能靠自己出事,汪家主幽幽开口。 “就凭容汹在吴家出事,逼死了吴家嫁进门的夫人,对外声称是暴毙而亡,与容家有旧的人家也不会帮忙,我打算只对汪家动过手的容家人报复,还有,容家抢走了汪家五艘船,我也会拿回来,绝对不会让人,剩下的与我无关,就交给你们了。” 无利可图,谁也不会想当第一个对容家开刀的人。 薄家主仔细回想了一下林羽说的话,并没打算干涉船运之事,便同意了汪家主的提议。 “容家抢走的船,各归各家,我马上找人喊纤夫来,你们认清是谁的船,统统拖回自己码头的停泊区去。” “还是老薄你最仗义。” 冯家主在容家也停了三艘船。 有了这三艘船,每年能多赚十来万两银子呢。 船没了,人也留不住。 容家的下场可以预见,但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薄家主私下里派人盯紧了做过恶的容家人,务必妥善处理。 该出手时必出手,该补刀时绝不手软。 冯汪二人着急忙慌地去拖船,剩下的苦差事,全部交给了薄家主来操办。 薄家主也没有埋怨,对着至今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众人,比划着自家的大船。 “各路兄弟们,容家已倒,想要投靠薄家的,我随时欢迎!” “想要去林家做工的,前去船上登记,我已派人去酒楼订了消夜,大家吃饱了再回家,慢慢地告诉家人,今日漕帮解散之事。” …… “驾!” 从码头返回的马队,不再蒙头覆面,按照原路返回。 行至青江酒楼门前时,里头依旧热闹不歇。 林羽抬头看了一眼楼顶栏杆处。 杜公子已经走了,江兄也没再作陪。 “不知江兄一觉醒来,听说容汹死了,漕帮散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今夜一战,没有让江兄参与,除了不想让江家卷进漕运事端中,更不想把江兄卷进与井家的仇怨之中。 “假如想让我死的人里面,真的有井诗书,想杀我的人,我有机会让他今夜死,绝不会留他到天明。” 井家虽然是皇亲国戚,井家女还是辰王府的侧妃,可庄子那边是陈郡尉动的手,在争夺皇储的关键时刻,辰王绝不会为了一个井诗书与陈国公家翻脸。 他马上就是大公主殿下的人了,哪怕想拿他开刀,也要考虑一下利益与得失。 但! 细盐问世,井家精盐的收益锐减,辰王府断了这笔巨额的收入,辰王如何决断,他不认识此人,无法揣测。 可井家,一定会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赚钱难、立功难,难的不是没有机会,难的是当机遇降临时,争夺不过虎视眈眈的抢掠者。 “权贵世家与望族豪绅,早已将上升的通道严格把控住,想要站得高,就算自己想走脚踏实地,与世无争的那条路,可拿着刀剑挡在你面前的那些人,也会逼得你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 林羽灌了一大口雨水解渴,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出了城门,夹紧马腹,踏着泥泞的道路,加速往回赶。 注定他和井诗书之间必须死一个。 他要亲眼看到井诗书死去,才能安眠。 …… 哗哗哗。 挖好的池塘里,经过两条溪流三刻钟的灌溉,水位已经没过了腰。 拿着竹竿量水位的青年,对着容管家说道:“灌水加上下雨,再有半刻钟,就能没过胸了,别说养鱼了,人掉进去绝对没跑。” ------------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入坑 水没过胸口,哪怕脚底不打滑,在水中也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因为喘不上气而支撑不住溺水。 “等人来了进了池塘,咱们就拿竹竿在岸上,像赶鸭子一样往池塘中间赶,哪个倒霉蛋踩到我挖的几脚深坑,一定吓死他。” “你这个吓死,可是真的吓死了,小心狗急跳墙扑上来,把你一起拖下去。” 习惯了杀人越货的打手们,在面对着生死之际,漫不经心的调侃着。 仿佛他们是掌管着林家众人生死的神明,可以肆意决定他人的生死与死活。 容管家看着手底下这些打手议论着:一会儿等林家的人来了,要如何利用佃户与他们起争执,趁机动手推人入水,又该如何砸石淹死人,甚至提出比试谁砸中得多,眼中满是怜悯之色。 鱼饵最可悲的地方,在于不知道自己是鱼饵,还以为自己是渔翁。 “你们别摆龙门阵了,时间差不多了,林家护院要来人了,他们来查探情况的人手不多,你们埋伏起来,先把探路的杀了。” 根据调查,林家护院真正能打的,约莫三十人左右。 其他的都是新买来的奴仆,除非打到庄园里去,否则不会现身。 容管家引蛇出洞的计划很简单。 先让佃户前往林家庄园,告知水流截断的事,再引起争执,把林家护院带来,像昨晚一样查看情况。 等第一批林家护院抵达被淹死,再陪葬几个佃户,将尸体顺着河流冲下去,伪装成双方斗殴互有死亡。 这样一来,他们连脚力都不用费,绝对能够惊动林羽这个庄园主人,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双方死更多的人,前来主持大局。 像林羽这种曾被吴家刺杀过的商绅,出行定然是把所有能打的带在身边,到时候,就有他带来的打手们拖住那些护卫。 在暗中的井公子来决定,林羽到底是何死法。 “其实他们可以不用死的,谁叫家主得罪了井公子,井家舍不得自己人陪葬,只能由自家多出一些丧葬费了。” 容管家暗叹一声,眉眼却皆是笑意。 死道友不死贫道。 虽说死的是他带来的容家手下,但事情办成后,他是头功。 一想到这里,他焦急地踮起脚尖,先朝着东边看去。 夜雨渐渐小了,山间起了层薄雾,可以看到几团橘色的火光,正朝着池塘这边靠近。 “一定是佃户们把林家护院引来了。” 比他预想里来得要快。 大概是昨晚发生了抢水的事,再加上白日里挖池塘被林家人看到了,早有提防。 “提防着抢水有屁用,提防着索命才有用。” 容管家说完风凉话,朝着后方看去。 要是井公子还没带着人手前来,他就需要制造一些事端,先与林家护院争执一番再动手。 放眼望去。 火光照射区域以外的河道与草地,全部漆黑一片,蒙着雨雾更加看不分明。 依稀能够听到枯枝折断的声音,但在没有听到暗号之前,只能当成是还没有及时赶到来处理。 就在容管家开始打腹稿编故事时,一道尖锐的“布谷布谷”的声音在脑后十丈外响起,把他惊得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池塘里。 井公子来了! “不是说好了我们先动手,他们再善后,怎么离得这么近?” 容管家不禁担心,经受过江家调教的林家护院,会不会察觉到异样,导致计划被破坏。 可他朝着四下里张望,也看不到井公子的身影,而对面的火把也越来越近,马上逼近到了眼前。 没办法再让井公子他们后退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反正前来查探的林家护院只有几个人,就算是再厉害,一个能打十个,优势也在自己这一方。 “我先去会一会林家的护院!” 容管家特意大喊一声,给井公子提了个醒,让他们埋伏好。 想到很快就能拿到奖赏,回乡养老,容管家脚步轻快,脸上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灌木丛中。 井诗书不顾厚巴的阻拦,蹲守在了最前方。 “公子,这里危险,不如我们往后挪挪。” 厚巴细如蚊蚋的声音,让井诗书感到十分的心烦。 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自然知道哪里危险哪里安全。 可是,他要亲手杀了林羽,自然要像将军一样,坐镇最前方当指挥,蹲守在最后面,等到前面三百多个人冲出去,容家打手把林家护院处理掉,三百多个人一人砍林羽一刀。 他出去的时候,还能看得到林羽吗? 只能看出一滩分不清男女老少的肉泥! “公子……” “别烦我,本公子心里有数,再说了,我身边还有这么多护卫呢,真有意外,还有你们替我挡着呢。” 此刻的井家护卫们十分的无语,却不得不承认公子言之有理。 他们领着高昂的工钱,跟着公子吃香喝辣,不就是关键时刻要卖命吗? 好在,今晚是三百对三十,还有容家的打手打先锋,可以说是三百对一人,只管全程保护公子在亲手解决林羽时,不出意外。 任务轻松没危险,哪怕公子任性一些也无妨。 厚巴知道自己越劝,公子越来劲,只得闭上嘴巴,不停地朝着四下里张望。 今晚公子与容老大联手猎杀林羽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并且出城来时,一切顺利,连容家这边同样是没有任何纰漏。 可不知为何,厚巴的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的,一直无法踏实下来。 他安慰自己,一定是公子杀人心切,导致他的心情也跟着有些浮躁。 不算容家的打手,光凭公子带的三百余人,把林家庄园包围起来,伪装成强盗把林羽杀了,三百对三十,也绝不会失手。 就在厚巴仔细地盘算着,计划的哪一环可能会出现差池时,公子抓紧他的手腕,兴奋地低呼一声。 “厚巴,他们过来了!” 百步开外,几团火把驱散雾气朝着池塘逼近。 “林家护院”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不是说了,你们挖池塘可以,想拦水也行,但在拦水之前,必须提前和我们打声招呼,又是突然间停了水,耽误了我们的正事,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正事? 井诗书对于林家护院往自己脸上抹金的说法,嗤之以鼻。 自从杜慎行来到庄园,林羽除了买下奴仆,建屋搭灶,主动下厨给杜慎行做饭菜,讨好这位杜长史,还能有什么正事。 做饭菜用的是山泉水,而溪流里的水是用来灌溉田地或大量用水时才用得着的。 “下着雨不用浇地,林家庄子还在大量用水,难道林羽也挖了一个大坑,准备引水养鱼吗?” 井诗书话音刚落,就听到“扑嗵”一声。 还没起争执呢,这么快就有人落水了?! 他顿时精神一振,像乌龟觅食一般把脖子伸到最长,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探头看去。 ------------ 第四百二十五章 顺风逆转局 这一看,井诗书的瞳孔顿时一缩。 “厚巴,我没看错吧?” 来的人怎么不是林家护院呢?! 厚巴同样震惊不已,探着头睁大眼,透过雾气想看清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只见池塘边上确实来了许多人,有身上打着补丁的佃户,有满脸凶横的容管家和容家打手,以及,穿着甲胄的将士! 落水的也不是什么林家护院,而是要把人往池塘里面推的容家打手,以及被打手们视为鱼饵的容家佃户们。 容家的打手们早与佃户们约好,蹲守在溪流旁,不分敌我地推进池塘里,事后再将佃户们拉起来。 当然,这是他们的计划,计划赶不上变化,死几个佃户,是打手们实际的变化。 “喂鱼去吧!” 打手们吆喝一声,使出全力一推。 只是,他们没把预想中会慌乱落水的林家护院推进池塘里,伸手推到凉飕飕的甲胄时,当场愣住了。 早已有所准备的将士们,见一切正如郡尉大人所言,佃户与人联手,意图谋害他人。 二话不说,顺势将打手们反推入水。 “扑嗵!” “扑嗵!” 一个又一个水花溅起老高,泼在容管家的头上,就像是一盆冰水浇透了他事成领赏的火热心情。 容管家望着一群犹如狼入羊群般,把几十个打手或推下手,或当场擒拿制服。 在重金与胁迫之下,答应当鱼饵的佃户们,早已抱着脑袋离得远远地蹲着。 乱了! 一切计划全乱套了! “当兵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不是去追捕盗匪了吗?怎么会这么倒霉碰到他们?” 没有人回答容管家的疑问。 只有一双铁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人像小鸡仔似地拎了起来。 “你就是伪装成佃户抢水,实际上挖坑埋伏在此,想害林先生的主谋?” 仅靠着火把微弱的光芒,容管家一眼辨认出了脸若白面、体若金刚的陈郡尉。 听完陈郡尉的话,还以为这群人出现是巧合的容管家,不再抱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想杀林羽的计划被人识破了! 林羽还特意找了帮手来反杀他们! “大人,这个人好像是容家的管家,白日里指挥挖坑的就是他。” 制服完全场敌人的一位副将,认出了容管家,与陈郡尉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郡尉的眼睛先是往右看了两下,又往下看了两下。 副将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他挑了挑眉,朝着四下里看去。 看来一切如他所料,井家人没有打先锋而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埋伏在四周。 还好他提前分散了人手,否则的话,今晚另一个参与的主谋就会跑掉。 “问问掉进池塘里的人们愿不愿意投降,不愿意就继续在池子里面泡着,另外,四处找一找,有没有漏网之鱼。” 陈郡尉下达的命令,让蹲守在草丛里的井诗书等人呼吸一窒。 特别是抱有侥幸心理的井诗书,听完陈郡尉的话,还以为是容家人做事不牢靠,这才导致被人发现他们挖坑淹人的事。 但陈郡尉明明知道容管家带了多少人手,却还要四下里搜索,这说明什么? “公子,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快跑!” 陈郡尉要搜的根本不是漏网之鱼,而是另外埋伏的人手! 对于参加过不少战事的陈郡尉来说,光凭直觉,都能确认周遭有没有敌人。 说不定还提前派出了斥候,查探到了除了容家人还有其他的埋伏,才故意说成了漏网之鱼,好让他们掉以轻心! 厚巴比井诗书脑子转得还快,当机立断,朝着身边的护卫往前一挥手。 “兵分两路,一半人打掩护,剩下的跟着我同公子一起离开这里!” 值得庆幸的是,陈郡尉只带了百十来号人。 应该没有想到伪装成运盐的队伍,是专门来猎杀林羽的。 毕竟井家与林羽无怨无仇,谁能想到容家只派几十号人挖坑,自家公子却召集了三百余人,一定要致林羽于死地。 眼下唯有趁对方不备,利用人数上的优势,赶紧带着公子离开。 “冲啊!” 明明知道冲上前可能会留在这里,井家众人依旧义无反顾地向前。 公子遇险的话,他们有命活也活不长。 可公子离开,他们万一被抓住,一定会有井家人帮着周旋,就算是战死,家人也能领一笔丰厚的赏银。 因此冲向前的百余人,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面对着装备精良的将士们,丝毫不怯战。 领头的人十分聪明,为了增加己方助力,给陈郡尉等人增加追击的阻力,还特意冲着池塘里挣扎的容家众人大喊。 “容家的兄弟们,别在水里泡着了,赶紧上来跑啊!” 在战场上,投降或许能保命,但逃跑绝对更易丧命。 然而掉进池塘里的容家打手们,手上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意图谋害林家人的罪名,比起他们以前干过的那些根本不经查的脏事。 比起投降任人宰割,如今突然冒出来一群兄弟援助,哪怕与官兵对抗是重罪,他们也是毫不犹豫地使出狗刨,朝着没有士兵所在的另一处岸边扑腾着游过去。 “大人,水里的想跑!” “好好的活路不走找死路!” 陈郡尉看着眼前冒出来的井家众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专门让手下穿着军服来,就是为了给这些人一个投降活命的机会。 既然是他自作多情,那就如了他们的愿。 “弓箭手准备!” 嗡—— 弓弦拉满。 几乎是陈郡尉刚抬起手来,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当即放弃追逐,拖着投降的佃户与容管家,不停地往后退去。 眨眼间,他们一直沿着来路退回了十丈远,直到弓箭射程里再无自己人与投降者。 这时,陈郡尉的手臂向前一挥。 “放箭!” 唰唰唰! 比落雨还要密集的箭雨,整齐划一的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 咄咄咄! 哗哗哗! 池塘里溅起十数道水花,迸溅出点点血色。 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泡在池塘里半刻钟,又竭力狗刨的打手们,在受伤后,体力不支。 不少已经开始在水里像飘摇的浮萍一样起伏不定,却硬是没有人选择往回游或是当场靠岸,还在不遗余力地往对岸游去。 陈郡尉见状,向前迈出一丈的距离。 身后调整好队形的将士们,同样跟前向前一丈远。 他再次抬起手臂。 “放箭!” 咄咄咄! 第二轮箭雨落下。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忠仆 意欲逃跑的凶犯全部击中,沉入水中。 原本想要冲过来,阻拦住众将士的井家众人,全部停留在三十丈开外,不敢上前。 哪怕陈郡尉身边只有一队十六人的弓箭手,且远程的杀伤力有限。 可面对着配合默契的军队,井家众人哪怕人数上占据些许优势,也没信心能够打赢这场遭遇战。 “公子他们走到哪里了?” “应该走出老远了。” “再拖他一刻钟,我们撤!大家不要往前冲,我们的目的是拖住他们。” 作为井诗书贴身护卫的薄巴,充当了指挥,根据现场情况,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断。 公子的目的是杀了林羽。 如今林羽没来,来的是陈郡尉,且召集的这些押运盐车的打手,都能查认出是井家的手下。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打赢还是打输,井家都难辞其咎。 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让公子离开,再找几个替罪羊,声称是受容汹鼓动,前来帮忙打架的,没想到遇到了军队,引起了误会。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相信以陈国公的立场,也不愿意同井家为敌。” 作为给公子收集各方消息的薄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立即透露他们的身份。 还在继续拖延时间。 雨声渐渐弱了,最终只停留在草叶之上,随着轻风滚动。 乌云散开,一轮被咬了一口的月亮自云后探出头来,银色的光芒洒在满是尸体的池塘上,有几只癞蛤蟆在尸体的后背和肚皮上跳来跳去,阴森的一幕格外渗人,看得井家众人的头皮发麻。 他们全部严阵以待,提防着弓箭手再度向前走,把他们逼得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双方谁也没动,站在原地僵持了片刻。 还是陈郡尉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扬声大喊。 “你们是负责井家押运盐队的打手吧。” 此话一出,薄巴等人的心头一震,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陈郡尉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说明一早就知道,除了容家打手以外,还有井家人埋伏在这里。 薄巴等人见陈郡尉没有向前的意思,自然是沉默不语。 倒是被抓住的容管家,眼见手下们死伤得差不多了,而井诗书不仅不来救他,反而连面都没露,不讲道义地先跑了,干脆拖着井诗书一起下水。 “郡尉大人英明!就是井家公子井诗书,嫉妒杜家小姐喜欢林羽,才设计了今日的陷阱,我只是来帮忙的,真正的主谋是井诗书!” 面对容管家的甩锅行为,薄巴真想冲过去,一刀攮死这个颠倒黑白的老狗。 主谋根本不是他家公子,而是容汹!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要不是容汹送了信给公子,上头写着杜小姐为林羽作的诗,还有一些佐证证明杜小姐倾慕林羽的证据。 公子明明都打算离开益州这个是非之地,返回蓉州的! 倒了陈郡尉,由于提前知晓了此事,对于容管家的话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只能扫了一眼紧张的井家众人。 “主谋是你们的公子啊。” “……” 井家众人哑然失声。 出声反驳的话,只能证实他们的身份。 不出声反驳的话,那便只有抓紧时间撤离这里。 “井家的人听着,降者不杀,敢逃,池塘里的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不看在井家的面子上,陈郡尉也要照规矩办事。 在他看来,井家不像容家,手下们应该不会沾染太多的生死之事。 成功降服住这些人,再把井诗书抓起来,杀人未遂的罪名可大可小,投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谁知,薄巴根本没打算束手就擒,当即扭头就跑。 “撤!” “放箭!” 薄巴与陈郡尉的命令,几乎同时下达。 在井家其他人掉头要跑之时,弓箭手疾步上前,早已拉满弦的弓箭,在空中再次划出一道道流畅的弧线,不停地落下。 咄咄咄! 有的箭矢钉到树干的,有的箭矢钉到草地里,但更多还是瞄准了逃跑者的后背。 当即就有两个倒霉蛋被射中要害,一个趔趄,脸与身体即将永远长埋于泥土之中。 “撤!” “快撤!” “散开跑!” 薄巴用尽全身力气在嘶吼。 拼尽一切替公子争取逃离危险的时机。 身为公子的贴身护卫,薄巴身上背负着的人命不知凡几,每次跟着公子做这些杀人的勾当,他就没想着全身而退。 周围的打手与手下,也没几个干净的,但背负死罪的却没有多少。 只是在他心里,旁人的性命比起公子的安危,无足轻重,宁愿用上百人的性命,为公子换来一条逃跑的生路。 因为公子一旦被抓,万一遭受不住拷打,抖落出来一些不能见天日的机密。 不光公子要死,他要死,甚至整个井家都会为之倾覆。 “快跑啊!啊!” “散开跑!快散开!” 一百五六十人自池塘上游的草丛里,一窝蜂地跳出来,朝着四周逃窜。 薄巴深深地看了一眼公子远去的方向,毫不犹豫带着几个同样处境的贴身护卫,朝着相反的方向,即,距离陈郡尉等人最近的来路,冲了过去。 对于井家旁人来说,这是一场拼脚力与运气的追逐战。 对于薄巴等人来说,这是一场拼尽全力阻拦陈郡尉等人前进的死战。 以几人之力阻挡近百人的军队,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不愧是井家精养出来的护卫,个个忠勇。” 陈郡尉毫不吝啬对薄巴等人的赞美。 同样的,也毫不吝啬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长矛手准备。” 身穿甲胄的士兵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 在薄巴等人冲向弓箭手的同时,将紧握于手里的长矛快速击中。 与此同时,佯装追击的其他士兵,瞬间掉头,封死了护卫们的后路。 噗嗤! 噗嗤! 每一击都能重创护卫们的身体,前后夹击之下,他们连闪避的空间都没有。 “不对劲!” 薄巴看着根本没有追击多远,迅速撤回来迎敌的士兵,还有不停射着羽箭,控制住人群逃跑方向的弓箭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 第四百二十七章 猜到了 “不好,公子撤离的方向有埋伏!” 难怪陈郡尉所带的人手,在一开始并没有发起猛攻。 甚至明知公子有参与,还放任公子带人离开,并把方才撤退的人们往同一个方向赶,一切的一切,只有这一个可能。 “公子会遇到埋伏?” 其他护卫闻言,心里一阵慌乱,抵抗的队形出现差错,当即又有两个同伴,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见陈郡尉的目标不是追击逃离的人,而是先将他们这些忠诚的护卫杀死,薄巴急得眼睛发红,掏出身上所有的武器,朝着攻来的士兵投掷而去。 成功命中几个人,薄巴也顾不得自身安危,趁着包围圈撕开一条口子,一个虎扑,打算突围出去,告知公子前路有危险。 就在薄巴成功冲向倒地的士兵缺口处,脑后一凉。 他全力向前冲之下,只能小幅度地扭头往后看。 只见一杆泛着寒光的长矛,已近在咫尺之间。 咄! 嗡—— 长予戳穿薄巴的脖颈,带着身体钉死在树干上,发出蜂鸣之声。 掷出长矛的陈郡尉,蹲下身去,将被暗器击中的手下双眼合上,又捡起另外两个重伤士兵手里的长矛,目光死死地盯着还在徒自挣扎的井家护卫们。 “谋害官兵,罪加一等,杀无赦!” 嗖——咄咄! 两杆长矛穿透两个护卫的胸膛,将身体击退数米远,跌入泥潭之中。 仅剩的两名护卫,也被其他士兵群起而攻之,倒在了乱刀之下。 “大人,主动冲上来的敌人已经全部身死,我方死三人,重伤十人。” “留下一半的人手打扫战场,将伤者抬到庄子上救治,把控制住降犯的一并带过去,给林先生瞧瞧。” 有战斗就有死伤。 陈郡尉来不及为了死去的部下而感伤,对着原地待命的弓箭手,向前一指。 “其他人跑步前进,与设下埋伏的张副将一起,合围全歼剩余的敌人!” 井家护卫舍命护主的举动已然表明,他们绝不投降的立场。 同样身为权贵子弟的陈郡尉,猜测应该是井诗书要是被抓住,定会牵扯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此一来,这就已经不是简单地抓捕杀人未遂的凶犯那么简单的事。 “全部打起精神来,我们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凶犯,而是想要逃出包围圈而拼命的敌人,明白了吗?” “明白!” 全围全歼剩余的三百人,光将他们打散再重聚,攻破心理防线还不行。 任何战术,只是为了增加敌方的困难,减轻己方的损失,可最终,还是得依靠武力来决定生死。 陈郡尉望着月光下,在山林里闪动的身影,面沉如水,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还想抓住井诗书,给林羽道歉,看看能不能调解两人的矛盾呢。 这下可好。 今晚一战算是把井家给得罪透了。 “罢了,从参与细盐之事起,我就算是得罪了井家,就凭井诗书真的因为杜小姐的事牵连林先生,欲杀之而后快,既然得罪了,干脆就得罪狠一些。” 井诗书虽狂妄自大,但脑子灵活,为人阴毒,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抓不到活口,也绝不能给林先生和自己,留下一个极大的隐患。 这盏不省油的灯,必须掐灭! …… 林中。 井诗书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脚。 若非厚巴眼疾手快地扶住,就要一头撞到尖锐的断枝上,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毙命。 “能不能挑一条能走的路走?” 井诗书不满地抱怨。 他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在家靠轿子,出行靠马车,方才能够忍受着跋山涉水,那是憋着一口能够亲手杀掉林羽的恶气,脚下有奔头。 如今连林羽的人都没见到,被迫狼狈逃离,井诗书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特别是厚巴挑的这条偏僻无人的山路,坑坑洼洼、野草遍布,根本不是人走的路。 “嗷呜~~” 野狼的叫声仿佛近在耳畔,这让井诗书根本不敢停下来,硬着头皮踩着前方护卫趟出来的带血的荆棘路,继续前行。 厚巴见公子只是抱怨,没有撂挑子让人背着走,心里松了口气。 他也不想挑这条偏僻难行的路走,可其他人安排走的是容易被看穿动向的坦途。 此时,越是难行的山路,反倒越安全。 又走了一里路,爬到了半山腰一处裸露的地方,可以看到下方的情况。 井诗书坐在石块上,大口喘着粗气,接过厚巴递来的水壶,灌了一口白糖水,刚想抱怨糖水放久了,味道有些变化,眼角余光瞄到走来的方向,目光一凝。 他指着人头攒动的方向,沉声开口。 “厚巴,我没看错的话,那些人应该是留在池塘那里阻击陈郡尉的人手?” 厚巴定睛一看。 树林与草丛因为这群人的走动,发出沙啦啦的声响。 夜色的山林十分危险,不时有野兽出没,可以听到落单的人被野兽攻击的惨叫声。 饶是如此,他们依然没有使用火把来避险,说明这些人比起被野兽攻击,更在意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加上他们行动的路线与方向,厚巴可以肯定。 “公子,正是薄巴他们!” “不。” 井诗书直接否定了厚巴的判断,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薄巴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了。” “……” 厚巴以及其他护卫倒吸一口冷气,震惊且不解地看向井诗书。 不明白公子何出此言。 “今晚来的本应该是林家护院,但出现的却是陈郡尉,他明明知道除了容管家带的人以外,还有旁人,却没有选择像对付容家人一样,在亮相的时候,便给予致命一击,说明陈郡尉应该一早就知道,埋伏在当场的人是谁,甚至人数有多少。” 作为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陈郡尉绝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反之,若有一击必胜的可能,也绝对不会放过。 既然陈郡尉知道他们人多势众,却还仅带着一百来号人前来,只有一个可能。 “险些中了你们的奸计!” 井诗书灌了几口略微变味的白糖水,补充了一下体力,沿着溪流的方向,朝着东边看去,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 “不要再往回走了,再往回走,当初我们藏身的那个山坳,是这一带山林里唯一的出口,如果陈郡尉在那里设下埋伏,前后夹击的话,我们就成了瓮中捉鳖的那个鳖,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公子,不去出口的话,难道要在山林里徘徊,等着陈郡尉带领更多的人马搜山吗?” 有护卫惊慌失措地质问出声。 话一出口,他就赶紧跪下认错。 “小的不是质疑公子的决定,只是……只是公子也说了,我们藏身的山坳是唯一的出口……” “是唯一的出口,但不是唯一的入口。” 井诗书说着说着,神情突然变得癫狂起来,看得厚巴心头突突直跳。 公子不会是想……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掉头 “容家庄子和旁边的庄子,以及林家庄子,都是通往山坳的入口,我们可以利用姓陈的提前设下埋伏的想法,反其道而行,掉头往回走,只要避开逃离的那些人,还有追击的士兵,就能杀回林家庄园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井诗书来都来了,自然不想白来一趟。 “姓陈的练兵打仗有一手,可头脑并不灵光,今晚行动失败,一定是林羽发现了端倪,想必码头那边,容汹也是凶多吉少,过了今晚,想要在益州找机会除掉林羽,难如登天。” 像井诗书这样,从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富家子弟,何时受过这种恶气。 有仇当场他就要报! 想到自己一开始像傻子似的,结错了梁子,现在又被林羽逼成了一条丧家犬在山林里东躲西藏。 井诗书完全忍不下去。 并且前方有埋伏,还不知道陈郡尉安排了多少人手,万一把所有益州的官兵全部集结到此,那么,前路就是死路一条。 “前路不通必须掉头,容家庄子周围指不定会有官兵把守,所以,林家庄园是最好的出路。” 果然! 厚巴听到公子如此大胆的计划,扫了一眼跟着的人手。 算上他,刚刚十人。 十人就算能够以一敌十,最多能够抵挡住百人。 拼死一搏的话,倒是有机会能够护着公子杀出一条血路,可就像公子所说的那样,计划早已被人看穿,他们处于被动的位置,前方可能不光有埋伏有陷阱,还有一切未知的变数。 倒不如变被动为主动! “我听公子的,公子要去哪里,我必舍命相随!” “我们都听公子了!” 别看井诗书嚣张跋扈,对待下人也是呼来喝去。 但他能够代表井家主在益州做生意,自有令人称道的优势与长处。 如此剑走偏锋的大胆做法,还有推算对方行动的头脑,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走吧。” 井诗书把喝完的水壶丢到一边,不需要护卫旁敲侧击地催促,主动绕过山头,往人烟更加罕至的山下走去。 被人逼着当逃犯似的追赶时,他没有任何想动弹的想法。 可是,想到能够打林羽一个措手不及,有机会亲自杀了林羽。 他比任何人都要积极。 厚巴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打击公子。 询问林家庄园里万一没有林羽,只剩下杜长史在做客的话,他们要如何变通。 算了。 眼下这般情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山坳中。 张副将手持一杆银枪,立在视野最好的半山腰上,朝着东边不远处闪动着的火把看去。 火把根据暗号有节奏地闪动着。 接收到消息的张副将,按照提前商量好的对策,挑选了符合现下情形的布局后,当即对着严阵以待的部下们命令。 “敌人分批逃离,守住南坡与北坡,先放一批敌人进来处置,截断他们的前后支援,最后关门打狗,与大人前后夹击,将敌人一网打尽。” “大人有令,敌不降,杀无赦。” 得知一会儿可能要全歼三百余人,官兵们心神一凛。 自从国战平定以来,在益州的地界上,就算是漕帮争斗,也没有过这么大的伤亡。 最大的一次伤亡,当数吴家在旌阳石林村刺杀一案,死者上百,因此牵扯出后续吴家的灭亡。 再厉害的权贵或豪绅,一下子丧失三百余众手下,也会伤筋动骨。 特别是大常建朝以来,对于权贵豪绅私养人手一事,严查严办,死掉三百人再想补充,需要上报官府,以数量和用途进行审查。 人手不足,导致难以维护名下人身与财产的安全,对于权贵豪绅来讲,可是大忌。 “井家人疯了?降者不杀还要抗命找死?” “应该有许多人觉得,被抓比死了还可怕,像吴家那些身上背着命案的人,他们不也是抵死反抗吗?” 前来埋伏的官兵之中还有参与过抓捕吴雍行动的人们。 当时吴雍也是想让林羽死,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搭上了半个族亲的性命与前程。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吴家是被定了罪,才会全力反抗,如今井家人还未被定罪,就要舍命一搏。 “擒贼先擒王,逮到主谋,剩下的应该就会降了。” “遇到这种事主谋都会提前跑路,兄弟们打起精神,这次的大功由咱们先锋队拿下了!” 唰! 长矛竖起。 嗡—— 弓弦拉满。 张副将握紧了手里的长枪,聚精会神地盯着往山坳不断逼近的人群,紧张得手心里冒出了细汗。 如果校尉大人所料无误的话,最先赶来的必定是井诗书和他的贴身护卫。 井家的贴身护卫虽不像江家一样,自有一套训练的法子,但靠着银钱进补与训练,也全是以一敌十的个中好手。 “为了保证兄弟们的安全,只能放弃抓活口了。” “弓箭手准备!” 近了。 更近了。 第一批奔逃进山坳出口的,约莫四五十人。 由于大雨刚停歇,山中有雾,只能通过模糊的身影辨别来者的人数,以及大概的位置,根本看不清人脸。 饶是如此,张副将还是判断出,来者绝非井诗书与其护卫一行人。 “这么多人一起撤退,目标太大,他们最多只会挑选十来个精干的护卫护送,四五十人……应该是井家的手下。” 不是首要的目标,招降的话,定会给后面跟上来的第二批人群折返的机会。 校尉大人既然说了,将这些人当作不降的敌人对待,那便不能手下留情。 “怪只怪你们跑得太快,还跑错了方向。” 如果是投降跟着去林家庄园的话,就不会葬身在此了。 张副将抬手,下令。 “放箭!” 两个小分队,三十二个弓箭手,自南坡北坡,一齐朝着中间凹陷的山路放箭。 箭如雨下,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逼近踩着泥泞快步奔逃的人群。 咄咄咄咄咄…… 惨叫声响彻整个山坳,就在中箭受伤的人发现有埋伏,想要后退防守时。 自山坡上冲下来的数百士兵,早已将他们后路切断。 面对黑压压的人头,井家众人面露绝望之色,不少人跪地求饶。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我们不敢跑了!” “刀下留人!请大人们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吧!” ------------ 第四百二十九章 莫动 骨碌骨碌。 数颗人头滚落进泥潭里。 一切,都已迟了。 错失了最佳投降的机会,想要再次投降,除非这群人不光战意全无,战力也要全无。 直到三四成的人,非死即残,剩下的也全部跪在地上,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意思。 张副将这才举手示意。 “停止攻击,将这些手下败将捆起来看押住,后面的人马上要到了。” 为了防止井家众人是佯装投降,拖延时机让后续赶来的人趁乱逃跑,官兵们只给了他们数十个数的时间。 还没数到“五”,被打怕的这群人,早已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冲到收押他们的官兵面前。 不用别人动手,自己捆好了自己,只等官兵拉绳系紧,就是一个合格的降服者。 本来严肃的杀敌场合,官兵们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笑了。 “早这么利索地投降不就好了吗?还省得跑好几里的山路,跑到这里来送死。” “每个月几两银子,险些把命搭进去。” “成功逃跑也就算了,杀了我们的同伴还会被海捕公告,除非改朝换代,否则只能隐姓埋名,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活着。” 幸存下来的井家众人听到官兵们的风凉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仔细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 早知道山坳里有埋伏,在池塘的时候就投降了。 这下可好,不仅护主不成,连命险些也搭进去了。 “也不知道公子他们能不能在乱箭里活下来。” “你只是盐队押车的,又不是卖给井家为奴为仆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快往后撤撤,又来了一伙倒霉蛋。” 降服的人们,哪里还管井诗书的死活。 全部自扫门前雪,离主战场远远的,生怕一柄飞刀砍过来,要了他们的性命。 站在山坡上的张副将,看着再次冲向包围圈里的四五十人,还有二里外人头攒动的数十人,面露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井家公子与精锐护卫呢?” 按理来说,撤退时跑得最快的,一定是最受保护的那个。 就算他们有意识地避免埋伏,也会选择在第一批人的掩护下,趁着与埋伏的一方交手后四散逃离。 可是,当雾气渐渐散去,站在高处能够将二三里范围内的动静收于眼中,张副将依然没有发现疑似井诗书的护卫队出现。 “难道说郡尉大人在此设下的埋伏,被人发现了?” 张副将暗道一声不妙。 想要通过火把传递消息,可他与郡尉大人一开始就没预想过,会在井家众人向山坳撤离时,还会出现埋伏被识破的可能。 另外,向着山坳退来的其他人,看到可疑的火把闪动,一定会四散逃开。 只在山林里打转也就罢了,若是逃窜到附近的农家,引起骚乱或者危害农户们的安全,这次行动才算是真的失败了。 “眼下也只能先把其他人收服,再向郡尉大人汇报异样,搜山去寻井家护卫队和主谋。” …… 庄园门前栅栏墙外。 “吁~~” 林羽勒停坐骑,扭头朝后望去。 自从出了城门他就发现后面有人跟着,还以为是薄冯汪三家遗漏了什么事情,想找他过问。 可跟着的人无论他减速还是加速,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一里处,并未表现出敌意。 他以为是顺路的赶路人,也没往心上放。 可此时他停了马,雾气散开,对方突然加速冲了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徒儿,这些人都是练家子,满身行伍之气,来者不善。” 药老闪身出现在墙下,目光炯炯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队,自袖中甩出一柄薄而利的针刀。 认出来者是谁的林羽生怕师父着急动手,导致大水冲了龙王庙,赶紧解释。 “师父,来的人是我的朋友……” 他的话还没说完,离着还有百步远的领头人,在马背上放声大喊。 “林兄!果然是你们!”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江南雁。 早前他陪着杜慎言喝酒时,看到马队疾驰而过,就有些怀疑。 只是他觉得,林羽若带着一群人到城中办事,在酒楼下方经过,应当会和他打声招呼。 等马队回去经过时,酒楼门前的护卫认出了林羽,特别是显眼的大力,通报林家可能有事发生,他这才带着护卫们追了过来。 得知确实是林羽去了趟城里,江南雁的心情非常复杂。 “林兄,你带人去码头了?” “啊,对。” 林羽长话短说。 把容汹想利用他之死,来决定漕帮争斗输赢的事说了。 “我本来不想插手漕帮的争斗,可容汹把算盘打到了我头上,只能将所有的隐患全部消除,我才能睡个安稳觉,之所以没有向江兄你借调人手,一来,是有人在城中暗中监视着你我的动向,二来,我觉得江家应该也不想插手漕运的事。” “江家不能插手,不代表我会袖手旁观。” 江南雁一路上憋着的那股没有用武之地的无名火,在知道青江酒楼被人监视时,瞬间散掉。 诚如林羽所讲,只要江家护卫出动,必定会引起容汹的怀疑。 但是,想到这么大的事情,他只能在事后知晓,江南雁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我江家在益州,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林兄,如今我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你遇到困难,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我跟你还客气什么。” 林羽朝着院内匆匆赶来的一位士兵看去。 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对方摇了摇头,林羽眉头紧锁。 过去了半个多时辰,陈郡尉那边的战斗还没结束? 难道发生了意外? 一念至此,林羽将马头调转冲向西方,对着江南雁爽朗一笑。 “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正缺人手,随我一起来吧。” “干什么去?” “替陈大人抓逃犯。” 几乎是林羽的话音刚落,双腿夹紧了马腹,胯下的坐骑还未冲出去。 站在院墙下的药老,猛地上前,勒紧了他手里的缰绳,面色凝重地提醒。 “徒儿先莫动!” ??? 不等林羽询问发生了何事,江家护卫之中,已有两人翻身下马,将耳朵贴在了湿乎乎的地面上。 十几息过后,他们才将耳朵远离地面,一脸严肃地对着江南雁禀报。 ------------ 第四百三十章 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东家,西北方向一里处,林中的兽群有异动!” 刚刚下过雨的山林,兽群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异动。 假如是抢水处有异动,可能是因为血战引起的,但西北方向一里处,是林家庄园的范围,且那一带还有几间房屋掌着灯,兽群不会朝着夜晚有光源的地方行动。 兽群异动! 严不严重? 林羽大惊失色,看向听力远超江家护卫的师父。 药老在听清楚动静后,淡淡开口。 “是受到惊吓跑来的一些小动物,不足为虑,吓到它们的人数也不多,从他们的脚步声来判断,预计在十人左右。” 听说是小动物,并不是大型猛兽来袭,林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假如是大型猛兽袭击庄子,必须马上让庄子里的人躲避,并通知在山林里作战行动的陈郡尉,注意避让。 别看林羽如今算是一个练家子,身边还有一群护卫,以及实力深不可测的师父保护。 面对如潮的猛兽,他也不敢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林兄,十人左右是陈郡尉的人?” 江南雁则更关心把小动物们赶下山的这十人,是何来路。 按理来说,陈郡尉的人下山,应该会举着火把,动物们何来受惊一说? 除非,是这十人快速穿过山林,且行踪故意保持隐秘,才会发生此类的异动。 林羽想到这一点,侧耳倾听,朝着动静越来越响亮的山头看去,玩味一笑。 “这回才是真的来者不善。” 庄子上有灯火,并且还有杜长史坐镇。 就算是遇到陈郡尉的攻击,被打散的井家手下,也不会以十人这么少的数量,跑到这里来,纯粹是自投罗网。 除非,这十来人根本不畏惧杜长史的官威,并且有冒险闯入庄子的必要性。 这十来人,一定是冲着他来的。 “还好我回来的及时,不然就错过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闯进来。 “江兄,等会儿动起手来,你是用刀还是用剑?” “我用枪。” 一寸长一寸强,用枪挺好的。 林羽翻身下马,对着西北方向比划了个请的动作。 “打头阵的交给江兄,我负责关门打狗。” 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江南雁精神一振,赶紧跟着下马,并命令护卫们埋伏起来,兴冲冲地对着林羽问。 “要死的要活的?” 杀人和留活口是不同的打法。 前者不用留余地,后者还要手下留情。 林羽看了一眼自家的庄子,毫不犹豫地用右手剑指在脖颈上一抹。 擅闯民宅者,视为杀人越货的强盗,杀了就杀了。 井诗书设计杀人不成,还特意绕路来袭击庄子,死有余辜。 江南雁感受到他上下浑身散发的杀气,默默的在心里,替井诗书点了根蜡。 细盐问世之前,他或许还会劝林兄,把事情做得隐蔽一些。 现在嘛。 井诗书都能召集数百人,只为了杀掉林兄。 林兄在自家院子,把闯进来的强盗铲除,完全合乎法理。 就算是辰王想替井家撑腰,也抓不到任何把柄,还得掂量掂量,要不要得罪林兄这个豪绅新贵。 “江兄,往前走走,我们去迎一迎这群不速之客,免得他们吵醒了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觉的杜兄。” “……” 听闻林先生归家,特意前来门口迎接的杜慎行,尴尬地站在当场。 进退两难。 身为府衙的官员,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先生他们,与井诗书血战到底,而不闻不问。 他得替林先生想一个恰当的理由,让井诗书等人死而无憾。 …… 呼! 呼! 呼! 井诗书趴在厚巴背上,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眼角余光看到一只仓皇奔跑的灰兔,一头撞到了树桩上,四脚朝天,蹬腿而亡。 脑中不由浮现出,林羽像兔子一样,受到剧烈惊吓,被一刀捅穿喉咙时,惊悚万分的表情。 “他一定想不到,我没有退向山坳中埋伏,而是直捣黄龙,杀进林家庄子取他的狗命。” 站在山尖上,可以听到西边传来的厮杀声。 想到死于乱箭之下的手下们,井诗书没有半点不舍,反倒认为,他们证实是山坳有陷阱的猜测。 根据声音来判断,陈郡尉应该把所有人手,全部集中到了山坳那里设伏。 为了珍惜手下们用性命换来的机会,他干脆让护卫们轮流背着他快速前进。 在池塘出现的百来个官兵,等打扫完战场再返回来,只会看到林羽等人的尸体。 “厚巴,庄子里应该还有三十来个护院,等会儿冲下去,你们兵分三路,两个人负责放火,两个人负责佯攻杜慎行住的厢房,剩下的人手,全部跟我去主院,击杀林羽。” 早在计划与容汹联手杀人时,井诗书就派人从府衙里,偷来了林家庄子的地形图,对庄子里的布局,了若指掌。 他当时从未设想,会亲自冲进庄子来杀人,只是在计算林羽得知护院之死,前往池塘需要多少时间。 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公子,如果林羽不在主院呢?” “庄子建筑物不多,主院与厢房紧挨着,到时候就与佯装刺杀杜慎行的人手会合,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以有心算无心,就算是以一敌三,井诗书也有信心,能够将林羽拿下。 只是速度要快心态要稳,绝不能让护卫因为人数差距感到迟疑。 他的自信与安排,让护卫们也多了一份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并活着离开庄子的想法。 近了,更近了。 插在土墙上的火把,照耀着庄子一处后院的破旧土胚房。 破旧的房屋自然无人把守,火把只是为了驱赶想要靠近的野兽。 井诗书在厚巴快步冲下山坡,稳住身形时,立即从后背上跳下来。 当他双脚踩在坚实而泥泞的地面上,还没来得及分派人手,按照方才设想的计划。 一杆银枪从土胚房黑漆漆的漏洞处穿透,直逼面门。 这一枪疾而无声,在出手之际便已瞄准了目标,势不可当。 等到护卫们发现有埋伏,想要格挡时,已经晚了。 “公子小心!” 厚巴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举起匕首,试图挡住瞄准公子喉头的这致命一击。 ------------ 第四百三十一章 人至将死 呲呲呲…… 枪头摩擦着刀刃向前,突然枪杆一抖,调转了方向。 噗嗤! 厚巴眼睁睁地看着枪头没入自己的喉头,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使出全身力气,将公子往旁边的护卫推去。 “走……唔……” 枪头抽离,厚巴眼神不甘地看向受到惊吓的公子,睁着铁青的双眼,轰然倒地。 “厚巴!” 井诗书想要伸手将人扶起,枪杆一晃,反着寒光的银枪将他逼退数步,直到踉踉跄跄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才停了下来。 轰隆! 通过土胚墙的黑洞,挥出数枪的人,一脚蹬塌半人见方的大洞,从里走了出来。 “呸呸呸。” 江南雁一手握着银枪,一手拍着头顶落下的土块,低头看向倒在血泊里的厚巴,无奈地摇头。 “是个忠仆,可惜跟错了主子,要不是他带着你们前来送死,说不定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当然了,招惹了林兄,想要活太久是不可能的。 林兄这个人虽然没到不留隔夜仇的地步,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想杀死他的敌人。 “井诗书,你招惹林兄还不如招惹我呢。” 江南雁再次抖出一枪,在距离他最近的护卫的喉头处挑起一朵血花。 扑嗵。 又一护卫轰然倒地。 还想拼死一搏的其他护卫,哪敢与如此凶猛的江南雁为敌,纷纷簇拥在井诗书的周围。 “保护公子!” “往后撤!” 公子的计划是想进入庄子,杀林羽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他们连林羽的面没见着,碰到了江南雁这个能够以一敌十的杀神。 再往前冲根本就是送死,唯有撤到山林里,往深处走,逃离此地才能寻求一条生路。 护卫们能够想明白的事情,井诗书更是早已反应过来。 躲过了一处埋伏,又遇到一处陷阱。 “不能撤!后面有……” 不等他的话说完,脑后传来呼呼的风声。 扭头一看,只见一根手臂粗的竹子,带着茂盛的竹叶,犹如天降般呼啸而来,自下而上径直地往他所在的方向落来。 “散开!” 井诗书情急之下,不用他人相扶,双手撑地翻了个身,堪堪躲过致命一击,但脸颊还是被硬挺的竹枝刮伤,火辣辣的疼。 而站在他右手边的一个护卫,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被沉重有力的竹干击中,像一滩软泥似的,与厚巴的尸体一道,有半截身体压在了泥土里,手脚还在挣扎着,但被磺塌的上半身,已经说明了他的死期即至。 早有准备的江南雁,哪怕躲过了这一竿子,还是被吓了一跳。 朝着肩膀扛着竹竿的大力抱怨。 “大力,你能不能离近了瞄准了再戳?幸亏我退得快,不然的话,就误伤到我了!” “对不住了江东家,刚才那根竹子太长了,叶子又多,不好控制,这根短,你再往后撤撤,我横着推过去。” 话落。 风声再次从半山腰传来。 井诗书眼睁睁看着一根五六丈长的竹子,被力大如牛的林家小厮,从山上抛落,却因为它瞄准的范围太大,自己把控不住,根本不知道该向何处闪躲。 他擅长运用头脑,但不擅长动手动脚。 此时的井诗书,后悔因为冒进,痛失了厚巴这个得力手下。 不然的话,他还可以让厚巴背着,逃离这个危险的境地。 “公子跑啊!” 其他护卫面对着林大力的攻击,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在竹竿快要逼近时,判断它落下的方位,将井诗书带离最危险的区域。 或是,像厚巴一样,用身躯挡住对公子的致命一击。 呲啦! 井诗书被护卫拉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嗷!” 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响彻在庄园之中。 “我的脸!我的脸毁了!” 井诗书摸着深可见骨的脸颊,疼得险些昏死过去。 而如今仅剩的六个护卫,看到公子血肉模糊的脸庞,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大事不妙! 公子伤得这么严重,进入深山与追兵周旋的话,极易因伤势过重发生意外,再加上血腥气太浓,会将早已惊动的兽群吸引过来。 “我们得想办法冲出去!” 护卫们见公子疼得仿佛失去了理智,只能自行决断前路。 六个人一起冲出去的希望太渺茫。 他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有一个脚力最好的护卫,弯腰站到了井诗书的面前。 “公子,快上来!” 但是,护卫等了许久,也不见公子有动作,刚想强硬地让同伴将公子扶上背时。 却听公子自嘲地叹了口气。 “不必了,我走不掉了,你们一会儿找机会离开这里,告诉娘亲和父亲,一定!一定要杀了林羽替我报仇!” 井诗书手指抠着脸颊下的血肉,以痛止痛,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昏死过去。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半山腰处犹如闲庭散步般走来的林羽,滔天的恨意犹如实质一般,让人看着胆寒。 而当护卫们看到随着林羽的出现,自周围的房屋、树丛之间涌出的二三十人,瞬间明白了公子的意思。 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想带着身受重伤的公子离开,简直是无稽之谈。 倒是他们六人,搏一搏的话,还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井家报信。 六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等候着时机的到来。 已然知晓自己结局的井诗书,则主动踉跄地走上前一步,厉声质问:“林羽,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杀你的?” 他不承认是自己计不如人。 更愿意相信,是有叛徒出卖了他或者容汹,才被逼上了绝路。 他如此机智,怎么会败在一个乡野村夫手里! 林羽站在了十步开外的位置,看着自己不回答这个疑问,可能会死不瞑目的井诗书,冷嘲一笑。 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还不是你自己倒霉,一头撞上来的? 这么想着,林羽毫不犹豫地宣布。 “根据大常律令,擅闯民宅、意欲杀人者,视为强盗,人人得而诛之。” 他根本没半点想要回答问题的心情。 也没必要替井诗书答疑解惑。 井诗书闻言,冷声嗤笑。 “嗬!强盗?林羽,我井家财富无数,还用得着跑到你这个破庄子上杀人越货吗?这话你也只能自己骗自己,等到我父母还有姐夫知晓我的死讯,一定会拿你问罪!杀你全家为我赔命!” 说完,井诗书趁势毅然决然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着林羽冲过去的同时,特意对着护卫们大声呼喊。 “随本公子上前!和林羽拼死一搏!” ------------ 第四百三十二章 打得一拳开 面对公子以身为饵替他们开道,护卫们眼眶一片通红。 毫不犹豫地在公子张开双臂,试图挡住林羽方向所有人的进攻时,分散地朝着六个不同的方向,犹如猛虎下山般,飞奔而去。 特别是其中的两人,为了替同伴争取逃跑的机会,义无反顾地拔出匕首,向手持长枪的江南雁冲了过去。 “杀!” 护卫因自家公子的牺牲,士气大振。 似乎有一口气突破江南雁的封锁,冲出庄子的希望。 井诗书见状,露出得逞的笑意。 然而笑意还没达眼底,埋伏在房屋周围的林家护院,一窝蜂地涌出来,拦住了井家护卫们的去路。 “来都来了,那就全部留在这里吧。” 林羽话音方落,被容井联手要设计坑杀的林家护院们,抄起手里的棒棍,往护卫们的身上招呼。 既然是闯入庄子的盗匪,他们的下场自然是乱棍打死了事。 “啊!公子快跑!” 惨叫声接连响起。 井诗书看着一个又一个护卫,在他眼皮子底下倒地身亡,断了气息,目光狠厉犹如淬了毒,阴恻恻地盯着林羽。 他实在没想到,一个刚在益州谋得一席之地的林羽,居然敢如此大胆。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我。” 井诗书此话不是疑问,而是述说一个事实。 林羽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自腰间拔出护身的匕首,手腕翻转间,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 在确认井家所有护卫彻底倒地无法复起时,终于沿着山坡,向下走去。 边走边道:“自从抢水事发,我知道容汹要设计杀我,就没打算放过他,后来井家押运盐车的队伍暴增,我猜测井家可能会参与其中,也可能是我草木皆兵,管它呢,反正只要是想杀我的人,我绝不可能会留他活口,放虎归山。” 不管他姓井,还是姓李。 林羽决绝的态度,让井诗书明白。 想要求饶或和谈是没有希望的,和林羽这种草根出身的人,谈井家家族的影响,还有至高无上的皇权,这个泥腿子根本理解不了。 横竖都是死,井诗书懒得再费口舌,他咬紧牙关,胡乱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朝着林羽的心口刺去。 铛! 林羽轻巧地挥臂,连一成力气都没用,便将井诗书手里的匕首格挡开来。 在井诗书来不及发动第二次攻击时,他摁住井诗书的手肘,将匕首调转方向。 噗嗤! 削铁如泥的匕首,如井诗书所愿地穿透了心口要害。 只是穿透的并非林羽的心口,而是自己的。 “噗……” 井诗书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瘫软砸在地上,顺着斜坡滚了好几圈,洒了一地的血,这才停了下来。 刀口处剧烈的疼痛,和骨头散架的抽搐,让他浑身痉挛。 原本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可当感受到力气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抽空,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还是害怕了。 “林……林羽……救救我……” “你杀了我……我爹娘……我姐姐……还有辰王爷……不会放过你的……救我……” 哪怕是求救。 井诗书依旧是用高高在上的恐吓与威胁。 他甚至连装一下温驯与臣服他都不愿意装,还指望着别人能够回心转意。 林羽走到井诗书的跟前蹲了下来,望着涕泗横流的井诗书,摇头叹息。 “你也是一个聪明人,怎么还幻想着我犯糊涂呢?” “杀了你可能会引起井家和辰王的报复,可救下你,一定会引起你和他们的疯狂报复,我能做的,只有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面对林羽如此清醒的发言,井诗书硬生生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因失血过多,浑身开始战栗。 “林、林羽……你不得好……” 噗嗤! 一根银针命中井诗书的太阳穴。 双眼涣散的井诗书,只用眼角余光瞄到颤悠悠的一抹银光,连是谁杀了他都没看清,便彻底失去了生息。 死不瞑目。 “徒儿,杀人时别听太多的遗言,敌人将死,其言必恶,听得多了会影响心情。” 药老拔出银针,将血往林羽的袖口上蹭了蹭。 看到徒儿没有闪避,他满意一笑。 杀人的决心没有因为仇人的诅咒而动摇,果然是个当杀手的好苗子。 “师父,你……我……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其实林羽想套几句关于辰王的消息。 在井诗书死之前,三番五次地利用辰王进行恐吓,想来,绝不是单纯地因为姻亲关系,认为辰王会替其报仇。 极可能是像吴雍一样,拿捏着辰王的把柄。 有了辰王的把柄,万一查出来杀害孙来旺的凶手,正是辰王的人,可以加以利用。 不过,想到这样做的风险太高,还是把和井诗书之间的争斗,说成了商业竞争更加单纯。 “人死了?” 直到打斗声停歇,杜慎行这才快步跑上前来。 他看了眼死状惨烈的井诗书,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暗叹一声“何苦”。 “如果井公子有耐心再等两日,说不定会化敌为友。” “杜兄说笑了。” 林羽毫不客气地击碎了杜慎行的天真幻想。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凭井诗书这种天上地下,老子第一的脾气,假如让他知道细盐是你我研究出来的,他要杀的就不光是我,还有你,而且一定会选择一击必中的方法,而不是与人联手。” 到时候对付的可不止三百人,很有可能是像在城内码头一样,面对上千之众。 利用今晚容井二人杀害他的计划,反手把井家的一部分势力瓦解掉,还能借这一战立威。 远比杀害一个拿他当假想敌的富家子弟更重要。 哪怕杜慎行知道林先生说的是实话,可看到满地的尸体,想到陈郡尉在山坳里伏击,死的人只会更多,眉眼间染上悲戚之色。 “到底都是我大常的子民,身为益州的父母官,如若能给他们找条活路,我愿意以性命相劝阻。” “杜兄爱民如子,我真心佩服。” 林羽绝不是说客套话,更不觉得杜慎行伪善。 人嘛,身份不同、际遇不同,所思所想自然是不同的。 好在他与杜慎行虽然在某些方面,立场有些许不一致,但大方向没有跑偏。 他是为了营造一个融洽的经营环境,把益州打造成适合林家产业极速发展的第二个根据地。 杜慎行则是一心为了益州的百姓着想,他也是益州百姓,所以大家努力的方向是一致的。 杜慎行听到他的夸赞,则是苦涩一笑。 “有何好佩服的,我除了龟缩在庄子里被你们保护着,毫无用处。” ------------ 第四百三十三章 百拳不敢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深意。 谁料,林羽听到他这番自轻的话,马上板起脸来反驳。 “杜大人,无论是码头上的漕帮争斗,还是井诗书之死,它们不是斗争的开端,而是结束,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益州必将日新月异,杜大人,接下来,你的任务才是最重的。” “我的任务重?过滤盐水的配比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杜慎行愕然不已。 经林羽这么一打岔,悲春伤秋的情绪一下子消散。 追着林羽询问,何出此言。 林羽想到以杜慎行的官职根本插手不了漕运的事,说出来只会干着急,只能含糊其辞地快步离去。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先去山的那边找陈大人,看看战况如何了,有没有漏网之鱼溜到附近的佃户和农家里为非作歹,稍后再跟你和陈大人细说。” 井家帮凶绳之以法了,竟然还有陈郡尉的事? 林先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杜慎行想追上去问清楚,可实际上脚力不及林羽,只能望而却步。 看到江南雁在身后跟上来,他一把拽住衣袖,将人拦下。 “南雁兄,关于林先生所说的事,你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能听到什么风声?要不是我眼尖心细,厚着脸皮追到庄子上来,我还不知道你们搞出了这么大的事。” 江南雁紧握长枪的手心里直往外冒汗。 想到井诗书好不容易知道了,他与杜小姐没有关系,林兄还特意把他从细盐之事中摘出去,结果自己一时好奇趟进了这滩浑水里,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益州的发展,他要想想,该怎么写信和伯父他们说清楚,与井家之间的恩怨,是如何升级的。 “林兄真是不畏强权,根本不把皇亲国戚放在眼里,现在就看辰王得知消息,作何选择了。” 拦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特别是对于正在争储的辰王而言,井家每年孝敬的上百万两银子,被林兄与杜兄联手截和,已经触了逆鳞。 如今井诗书一死,定会引起辰王对林兄发难。 至于杜兄……辰王应该不会得罪文人之中地位崇高的杜家人。 该死的井诗书,死了就死了吧,还给林兄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想到得罪辰王的下场,江南雁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挣脱开杜慎行的手,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林兄,你等等我!” “江兄你要跟着我去见陈郡尉?” 林羽脚步不停,出声相劝。 “井诗书都死了,我也安全了,你要不避一避?” “我避个屁,守城的士兵看到我带护卫出城,就算你把杀了井诗书的责任全部揽下来,井家也会怀疑我在暗中帮你,在别人眼里,咱俩早就是荣辱一体了。” 江南雁一个箭步冲到林羽的身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压低声音提醒他。 “井家不好对付,辰王更是争夺皇储里呼声最高的那位王爷,就算是益州山高皇帝远,你有长乐郡主相帮,也难抵挡辰王的报复。” 不说别的。 光是朝廷里站队辰王的官员,以及家族在益州的势力,一旦联起手来,全力对付林兄的话,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 林羽如何能不知道,在这个封建集权的时代,皇权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背靠大公主的这棵大树乘凉。 当然,对付区区一个井诗书,还不需要大公主来出面。 “江兄,辰王不会报复我的,相反,他还要拉拢我。” “啊?” 江南雁被突如其来的霸气宣言,弄得一头雾水。 他伸手摸了摸林羽凉飕飕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说胡话,更加不解。 “林兄何出此言?你刚才听井诗书说遗言的时候,套出辰王的把柄了吗?” 听听。 还是江兄与他想法更契合。 林羽嘴角微扬,一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他说话说得那么大声,恨不得传到蓉州去让所有井家人听见,我套没套出话来,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那……” “江兄你记好了,井诗书是因细盐一事,欲除我而后快,而不是争风吃醋,一切事端皆是由井诗书引起的,这个黑锅他必须背稳了!” 此事本是因利益相争引起的,绝不能牵连了杜小姐的名声。 这一点,他早已同杜慎行与陈郡尉讲清楚了。 只是井诗书闯入庄子的事,在意料之外。 好在杜兄的反应机敏,刚才在布置埋伏时,与他商量,会将井诗书这番举动,说成是为销毁细盐而来,上奏朝廷。 “杜兄,哪怕像大公主一样的女子,都可以掌握兵权,但依旧是男女有别,才女倾慕我,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可对杜小姐来说,绝对是人生的污点。” 无论什么时代,名节于一个女子而言,都是相当的重要。 特别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杜小姐。 在没弄清楚,杜小姐是单纯喜欢他所作的诗词歌赋,还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之前,他绝对不会让人传出风言风语。 导致杜小姐像灼灼一样,不得不真的与他产生瓜葛。 这对杜小姐不公平,更会让他彻底地失去杜家人的支持。 “把争风吃醋说成是销毁细盐,还有危害提炼细盐的你和杜兄,这一招可真妙!” 江南雁果真不再谈及杜小姐的事,一个劲地夸赞着林羽的急中生智。 “提炼出的细盐,归属于朝廷的盐司,有了细盐,陛下一定会像对待砂糖一样,另设衙司或是专设官位,精盐卖了得的银钱是井家的,孝敬得再多,也不可能全部拿出来,但细盐卖出的银钱,那是国库的!” 不想当皇帝的王爷不是好王爷。 辰王与井家联姻,就是想让井家提供银钱支持,争一争那把龙椅。 可现在井家精盐收益,即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但细盐却是未来掌权后,真正能够永久盈利的。 别说目光长远者,都知道该怎么选,只要是不傻,都能想明白。 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井诗书一个人,向提炼出细盐的唯二功臣发难? 陛下会因为此举太过愚蠢,轻则让辰王的人永远不插手细盐之事,重则把辰王这个愚蠢的人选剔除。 “难怪林兄方才下手毫不留情,合着是早就有了善后之法,你和杜兄商量好了,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呃……我不是对井诗书动手之前,想到的善后之法,而是在一开始得知他要杀我,就打算送他和容汹一起上路,把他们当成我在益州站稳脚跟的垫脚石。” 走到庄子大门口的林羽,仰头望向泛着鱼肚白的东方,掷地有声道。 “打得一拳开,百拳不敢来!” ------------ 第四百三十四章 忽闻剧变惊坐起 “我拳打漕帮老大,脚踢皇亲井家,就是要告诉益州所有人,往后谁敢再明里暗里阻挠我做生意,这两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皇帝在恢复功名上写的字,也不知道有谁看过。 还有放火烧了吴家藏书阁的灰衣高手,究竟是谁的部下,也未可知。 林羽原想像以前一样低调做人、稳扎稳打,可事与愿违。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足够的力量与王权抗衡,必须对阻挡在前路的对手和敌人重拳出击。 江南雁看着意气风发的林羽,一抖枪杆,将长枪别在肩后,爽朗大笑。 “哈哈哈!看来没有容汹和井家,林兄你也会找一只鸡杀了儆猴,只怪他们倒霉,撞到了你的枪尖上。” “不要乱说,我向来主张和气生财,怪只怪他们太贪心。” 有些话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显得狂悖了。 二人翻身上马,齐头并进朝着西边的山坳冲去。 …… 下过雨的清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东方泛白之时,马老多年如一日,在同一时刻睁开双眼。 他刚想假寐片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管家。 不是急事的话,年过半百的管家不会跑得这样快。 没等对方敲门,马老已然双手撑着床板,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我醒了,进来吧。” 吱嘎。 管家推开房门,满头大汗地冲到里间,脸上的神情严肃之中透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意味。 倒让马老好奇不已。 “何事这么急着禀报?” “老爷,昨晚码头出事了。” 哦,这件事啊。 马老早就有所预料,对于结果也并不好奇。 左不过是新人换旧人,或是旧人依然当老大。 漕帮虽也做生意,但并不属于益州商行的一员,谁输谁赢,押船的运货也少不了一文钱,反倒可能会因为打死人需要的抚慰金太多而上涨。 “老爷不好奇最后是谁赢了吗?” 管家见马老如此淡定的反应,感觉关子都要卖不下去了。 好在马老也确实要去拜会一下新的漕帮老大,漫不经心地询问:“是容家继续霸占河道,还是薄家后来者居上?” 冯家与汪家纵然也有一争的实力。 可冯又祥嘴比脑快,沉不住气。 汪玉林又太阴沉,总是贪图小利、目光短浅,也拉拢不住人心。 最终的赢家,只在容家与薄家之间。 管家见马老猜透了,笑着一拍手掌:“老爷,最后的赢家不是容家也不是薄家。” “哦?” 马老终于有了一丝好奇心,在冯汪二者之间,重新选择。 “难道是被冯又祥捡了漏?” “也不是。” “汪玉林成了漕帮新老大?” 马老脸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 那小子做事不实在,汪家近年来亏空又多,看来船运看来要上涨不少。 但马老想不明白,到底会发生何事,益州漕帮的老大,才会轮到汪玉林来坐。 管家见马老的想法,还停留在四选一上面,眼角笑纹不断加深。 马老见状,便知道自己又猜错了,他刚想踹管家一脚,让其别卖再关子,忽然。 他想到漕帮老大换了个,管家能如此开心的原因,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难道是林先生插手,当上了新的漕帮老大?” “老爷猜得八九不离十,确实是林先生出手了。” 管家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容汹之死还有漕帮解散,由林先生牵头,要重整漕运的事说完。 一直淡定的马老面色剧变。 当众宣布不参与倒卖重碧酒,把利益让给他人的林先生,居然插手了漕运的事?! “羊毛出在羊身上……难道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把持漕运?” 不敢想象,如果旁人得知这一消息,该是如何的震惊。 来到益州还没几日,脚跟刚站稳的旌阳林东家,摇身一变,成了手握漕运大权的人。 “林先生的胆识真是出乎人们意料,他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容汹一死,容家再也掀不起风浪,薄冯汪三家成了怂包软蛋,不去争抢漕帮老大的位置,反倒拱手让给一个外来人。 益州有权有势的人,谁会服气林羽? 光凭重碧酒的那些让利,可架不住群狼虎豹,想要霸占漕运的野心。 “林先生这一步走错了啊!” 马老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甚至想让管家把各院各房的后生叫来,赶紧召集人手,要是有人想摘林羽的桃子,他还能略尽绵薄之力。 兴高采烈的管家,看到老爷忧愁的表情,欲言又止。 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没有禀报呢。 “还有何事?” “昨晚除了容汹死在了林东家的手上,还有蓉州来的井公子,也死在了林东家的手上。” “你说谁?!” 马老怀疑自己听错了。 否则的话,为何益州地界的漕帮争斗,不只把林羽卷了进去,还把井家卷了进去? 一个两个为了争抢船费,放着好好的酒不酿、盐不挖,都疯了吗? “老爷,是这么回事……” 管家又将在街上听到的,关于容汹与井诗书联手,设计杀害林羽和杜慎行,最终计划因陈郡尉发现破坏,井诗书只能带人擅闯林家庄子被反杀的事说完。 马老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险些惊掉了下巴。 容汹与井诗书联手他能理解,可井诗书专门去林家庄子杀林羽和杜长史?陈郡尉还带重兵掺和进去了? “不是井诗书疯了,就是有人以讹传讹,备马!我要亲自去林家庄子探一探虚实!” 如果这两个荒诞的故事是假的,他要提醒林羽,赶紧自证清白,不要过度插手漕帮的事,以防给别人做了嫁衣,成为靶子。 如果是真的…… 马老狠狠地戳了戳手里的拐杖,难掩紧张与兴奋之色。 “提前和林先生打好关系,就是老夫这辈子做得最对的决定!” 拥有如此魄力与手段的后生,他日必定青云直上,一朝得势,旧友定能沾光。 马老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在脑中回想着,族里的后生们,由谁来出面,能够加深与林羽之间的关系。 “要不,挑个孙女结良缘?” 再亲近的朋友,也比不上血脉捆绑的关系更加牢靠。 不急不急,先去探探真假再做决定。 …… 府衙后院,红纱帐曼中。 李郡守正左拥右抱着一对姐妹花,睡得口水直流。 这是几日前,一个为了竞价时获得内部消息的外地富商,特意送到他榻上的。 收的银钱可以退了,可这对姐妹花早已破了瓜,成了他的侍妾,李郡守便拖着这个外地富商不放人,日日留宿于姐妹房中。 想着哪日两人被富商强行要回,他也算是睡回本了。 昨晚三人一直玩乐到半夜才睡下,外面天色尚早,李郡守睡得正熟,房门被人从外头拍得“梆梆”作响,将他从梦中惊醒。 ------------ 第四百三十五章 权贵竟是我自己 “大人,不好了!井公子死了!” 还在留恋梦里与姐妹花嬉戏的李郡守,吓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他顾不上怀里的美人儿,惊慌失措地趿上靴子,踉踉跄跄地冲到门口,打开房门,对着门外看直眼的衙役粗声质问。 “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衙役赶紧收回视线,低头回禀。 “就是说要捐银子修葺府衙的那位蓉州来的井公子。” 井诗书不是在容宅做客吗? 那可是漕帮老大的地盘,谁能在容家杀了井公子? 李郡守以为自己还没睡醒,谁知打了个哈欠,不小心咬到舌尖,疼得他眼睛险些脱眶而出,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消息从哪里传来的?” “是杜大人派人通传的。” 杜慎行不可能会说谎! 井诗书可能真的出事了! 李郡守硬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把靴子装好,忽匆匆地往外冲去。 还没走两步,衙役一把将人拦下。 “大人,你的衣服……” “我衣服怎么了?” 李郡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里衣,上面污迹斑斑,还被蛮力撕得一条一条的。 他想到昨晚的荒唐事,老脸一热,对着衙役踹了一脚。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官服!备马!” 手忙脚乱地换了件干净的里衣,穿好官服,翻身上了马,李郡守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杜慎行今日不是休沐吗,他在哪里?” “停尸房。” “……” 骑在马背上的李郡守,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大傻子,他勒紧缰绳,抬腿对着备马的衙役踹了一脚。 赶紧翻身下马,脚下如飞般向着停尸房跑去。 离着停尸房还有百丈远,身后有人急切地大喊。 “大人!蓉州官署加急送来的任命书!请大人过目!” 任命书?谁的?我的? 井家可真够意思,井公子才透露了要提拔他,竟这么快就来了任命书? 可是郡守的任命不是要陛下亲自评定吗? 想到井家女嫁给了辰王,这其中可能有辰王帮忙斡旋,李郡守立即停下脚步,满眼火热地看向信差双手奉上的任命书。 书封盖着吏部的官印,绝对作不了假。 这一刻,李郡守连验证井诗书死没死的事都抛到了脑后,心心念念地想着,辰王给他安排了什么重要的官职,是不是要将他调去当京官。 四品郡守升迁,就算是平迁,京城有实权的四品官也是极其难得的。 难道要进入六部当侍郎? “井家可真够意思。” 眼见喜滋滋的李郡守要将任命书翻开,官署来的信差急忙提醒。 “李大人,这是给杜郡丞的。” 送到李郡守手上,是因为府衙最高官员就是郡守大人。 需要由郡守转交给新上任的杜郡丞。 “你说是给谁的?!” 杜郡丞? 府衙里只有一个杜长史,哪来的杜郡丞?! 李郡守声量陡然拔高,尖锐刺耳,把信差和衙役们吓得纷纷后退一步。 不等信差回复,李郡守迅速翻开任命书。 当他看到杜慎行的名字,气得浑身发抖,险些把任命书撕成两半,扔到茅坑里面当粪土。 “凭什么升迁的是杜慎行?!” 这个问题,信差可没办法回答。 郡丞之位可是由陛下定夺的,谁敢背后议论,那不是茅坑里点蜡——找死嘛。 眼见气氛不对,信差将任命书送到,以回官署复命为由,赶紧离开。 徒留李郡守双手捧着任命书,气得脸色铁青,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嘴里念念有词。 “要升也应该是我升,凭什么是他杜慎行升?” “一定是因为杜家的影响力,陛下想要招揽天子门生,这才卖了杜家一个好,这群只会卖弄笔杆子的权贵子弟,没有一个好东西!” 衙役恨不得没带耳朵,听不到李郡守的辱骂。 可惜耳朵不能捂着,唯有默默地离远一些,装作没有听见。 以前李郡守骂杜长史也就骂了,没啥背景的郡守大人,可没少在背后酸言酸语,说杜长史能够年纪轻轻当上长史,全靠杜家出力。 可现在杜长史变成了杜郡丞,哪怕比郡守级别低,却能够直接上达天听。 郡守只管统领府衙各事,具体落实去办理的还是郡丞,偏偏郡守大人还没统领大事小情的本事,只会跑马打猎收收银财与美女。 风往哪里吹,跑腿受累的衙役们最先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衙役腿都快站麻了,没等李郡守从牛角尖里钻出来,杜长史……不,现在应该叫杜郡丞,与陈郡尉以及林羽、江南雁一行人,主动前来。 一行人先客气地行了一礼,由杜慎行率先开口。 “郡守大人,久候你未来,我们只能前来寻你……” “哼!” 意不平的李郡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打断了杜慎行的话,把手里的任命书,用力地拍到了杜慎行的怀里。 “来找我耀武扬威的?别以为当上郡丞了,这益州就由你杜郡丞说了算,有本官在,你始终只是本官的副手!” 莫名其妙的挑衅,让杜慎行哭笑不得。 倒是林羽,听说任命书这么快便送达到了益州府衙,不由得喜出望外。 这封任命书来得正是时候! 不必再担心李郡守因井诗书之死得知细盐的事,从中作梗了。 由于杜慎行早就在林先生那里得知了升任郡丞一事,他对于任命书上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只是翻开草草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便重新合上。 这样的举动落在李郡守眼里,无疑落定了杜慎行升迁,是有人暗中操作的猜测,更是羡慕嫉妒恨。 光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连出门是为了何事,此时也抛到了脑后。 什么井家辰王,他现在最忌惮的,是这个马上再进一阶,就要顶替他这个郡守的杜郡丞! 以前崔郡丞同样有背景有靠山,可姓崔的是旁支子弟,政绩才华样样不精。 可杜慎行不一样,只要给杜慎行一个机会,他一定能将郡守之位,取而代之! 杜慎行目前还没想这么多,他把任命书交给杜夏收好,先着手处理正事。 “郡守大人,蓉州来的井诗书,率领三百一十三人埋伏在容家庄子,与容汹联手,想要草菅人命,杀掉林先生,陈郡尉得知后派兵设伏。” “没承想,井诗书在计划败露后铤而走险,带着护卫擅闯林家庄园想要继续施行杀人计划,且拒不投降,已被林先生依律令击杀,尸体放在停尸房,等着井家来人认领。” 李郡守呆愣愣地看着杜慎行嘴巴一张一合,就把井诗书说成了江洋大盗。 还没来得及为井诗书的死感到悲伤,突然,他急中生智。 想到了解决掉杜慎行这个心腹大患的绝佳妙计。 ------------ 第四百三十六章 官官相斗 他可以利用井公子的死,让井家将杜慎行拉下马! 虽然不知道井诗书为何要对林羽痛下杀手,但定罪的人是杜慎行,这件事就必须由杜慎行来负责! 想到这里,李郡守继续效仿以前的所作所为,当起了甩手掌柜。 “杜长史……不,如今应该叫你杜郡丞,身为郡丞,你有结案定案和联合陈郡尉出兵的权力,井诗书之死,就作为杜郡丞上任的第一桩案子,交由你全权负责,本官负责通知井家前来收尸。” “郡守大人,任命书今早才下达,案子是昨晚发生的。” 杜慎行认为这不合乎规矩。 不料,李郡守板起了脸,不由分说地出声教训他。 “杜郡丞啊杜郡丞,昨晚案子发生的时候你不叫本官出面,为了向某些富商示好,把事情揽下来了,现在要得罪井家了,你想起本官替你出头了?” “……” 杜慎行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反驳。 就凭李郡守对井家如此畏惧,昨晚反向设伏一事,若有李郡守参与,只怕早就让凶犯们逃之夭夭了。 以前,他只当李郡守无心府衙掌权之事,寄情于跑马猎物。 如今他才明白,李郡守哪里是看轻了权力,分明只是不想承担责任的一个昏官。 把案子全权交由自己负责,也是怕井家报复。 这么想着,便听李郡守幸灾乐祸的说道:“等井家来人领尸,杜郡丞可要仔细与他们解释,身为富家子弟的井公子,是如何变成盗匪的,万一井家不认可你的判定,闹到京城去告御状,杜郡丞的官途也就到头了,你放心,等你像崔郡丞一样戴罪押送上京的时候,本官一定会送你一程的。” 停顿了一下。 李郡守又对着林羽冷嘲热讽。 “还有苦主林东家,你亲手杀了井公子,井家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不过你与本官不相熟,本官就不必送你了。” 此话一出,杜慎行算是看明白了。 李郡守不仅是一个昏官,还是一个坏人。 “多谢李郡守关心我的安危,好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井家就算是告御状,井诗书的所作所为,依然是人人得而诛之,就算让陛下知晓了,我也敢与井家争个是非,不会像李郡守一样担心井家报复,根本不在意治下百姓的死活,选择明哲保身。”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谁不会似的。 林羽可不像杜慎行他们这些官场中人,还讲究做人留一线。 他以前与李郡守打不着交道,今次李郡守表明了不与他们为伍的决心,那么,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 “你!” 李郡守被怼得哑口无言。 想反驳他不怕井家权势又担心隔墙有耳,被井家得知,连他一起报复,一口恶气咽下去,憋得脸色铁青。 最终,他狠狠地一拂袖,转身就走。 “杜郡丞,你好自为之吧!” 他要马上去给井家主写信,把井公子的死状写得惨烈一些,让林羽这个杀人者背负更多的仇恨! 区区一介草民,竟敢当众不给他面子,那就别怪他暗中下绊子! 杜慎行望着李郡守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他与郡守大人同僚几载,今日方知,郡守大人竟是一个阴险小人。 陈郡尉冷眼旁观,见李郡守一心攀附权贵,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益州有此害群之马,诸事难为。” 地方上拥有一个政令清明、力求上进的长官,与拥有一个懒政懈怠、贪污受贿的长官,会营造出不同的官场风气。 此风吹到民间,前者是朗朗乾坤下的盛世,后者就是藏污纳垢下的混乱。 林羽可不想自己选中的据点,变成藏污纳垢的混乱之地。 他鼓励有些失意的杜慎行:“难为又不是不可为,杜兄如今已有上奏陛下的权力,李郡守既然把井诗书的案子全权交给你处置了,细盐一事不必与李郡守多说,连带着那些有待推行的新政,可以借着这个案子,一并请陛下定夺。” 虽说井诗书与容汹联手,是为了杀他。 借机可以牵扯出细盐的事。 但,谁能说井诗书与漕帮争斗没有关系呢? 杜慎行下意识地点头受教,回过神来,他诧异不已。 “新政?府衙又推行了什么新政?” 最新的政令就是限酒令,也已被及时废除。 哪怕他以前是府衙的长史,而非掌握实权的郡守或郡丞,也不会不知府衙有何新政,需要请陛下定夺。 “瞧我这记性,忘记和杜兄说了,漕帮让我解散了……对了,有件事还得有劳陈兄配合。” 指挥完设伏战斗,大获全胜的陈郡尉,还以为日后除了来替井诗书的案子做个宁死不降的证人,后续的事,除了盐司有变故,陈家等着往朝廷送人,其他与自己无关。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用武之地。 有用处就有好处,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林先生跟我客气什么,只要职责之内的事,我都能安排好。” 经过昨夜的事,在别人眼里,他与林先生、老杜已是休戚与共的伙伴。 职责之外的,他也可以私下里帮一帮。 林羽需要的就是职责之内的帮助,确认了陈郡尉后续要联手的态度,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他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说服了船运各家登记船只交船税,由官府为他们保驾护航。” 船税二字一出,杜慎行瞬间双眼放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终于明白林先生说的新政是何新政了! 船税! 益州水系发达,光是运载量达五十万斤的货运船,据不完全统计,就有数百艘。 山路难行,水运便捷,因此漕帮争斗才会越演越烈,有时比战场上的厮杀更加惨烈。 朝廷不是不想统一管理,而是漕帮人数众多,自成一派规矩,从船老大到船员,全都十分抵触官府插手船运一事,以免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上次由朝廷成功收缴船税,还是千年前挖通蜀地各条运河的时候。 “林先生是如何说服他们交船税的?” 杜慎行目光火热地盯着林羽的脸庞,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真能收上船税,平衡好漕运上下的利益,达到官民共同管理漕运,不知要减少多少民间的伤亡。 像提炼细盐这种精益求精的创举,只能说明林先生创造力强、思想丰富。 能够理清弊政,则能证明林先生拥有治世的手腕! ------------ 第四百三十七章 杜郡丞首奏 “用得着说服?我以德服人不行吗?” 林羽扬了扬握紧的拳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没有深入讨论这个有些残暴的问题,让杜慎行得知昨晚码头的伤亡情况,立即将话题转了回去。 “等押运货船的主家们上报船只的数量和用途,登记造册交完船税以后,杜兄就可以请陈兄派些官兵,去船上逛逛,在益州河道内兜兜风,让大家知道交了船税比不交船税好,新政便能政通人和了。” 颁布一项新政令,不是发号施令的上位者认为对遵守命令的人好,它就是有效果的。 相反,任何政令不能服务于遵守它的人们,迟早变成一纸空文。 “船老大们给官府交了船税,有了保护的效果,只要抵消使用大量打手的费用,并得到官府尊重,船税的制度就能在益州保留下来。” 林羽伸手拍了拍杜慎行的肩膀。 “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了,杜兄,我说你的任务最重,这回你信了吧。” 林羽借用容汹之死,提出交船税的建议,并把它交代给值得信任且有能力的官员去做。 接下来的事,就不在林羽的掌控之中,全凭杜慎行去发挥。 他是这么打算的。 谁知杜慎行面露难色,竟当场打起了退堂鼓。 “先生,此事匆促之间,我无法思虑周全,再加上细盐一事也需要我奏明陛下,并将细盐派皇差送去京城,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啊,这……” “不如请先生将所思所想的章程,全部书写下来,我让人照做,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我再与先生商量决定?” 与林先生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杜慎行终于学精了。 只要林先生提出来的事,没有办不成的,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捡现成的,免得他试错。 “行吧。” 林羽突然有种自己是府衙编外人员的错觉。 先是吴家案子里,免费充当抄录文书的写手。 如今又成了为府衙献策的幕僚。 他忍不住调侃道:“杜兄,要不下个月发俸银,府衙也给我发一份?” “只要先生不嫌少,这笔银钱我会替先生争取一下。” “我胡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哈哈哈。” 干笑两声,林羽咬牙咽下一个长长的哈欠。 漕运和细盐的事算是确定了下来,井家的案子更是交由杜慎行负责,无须他操心。 一心想着回去补觉的他,主动走到杜慎行的院子,十分娴熟地找到笔墨纸砚,在脑子里稍微构图了一下,便奋笔疾书。 将他心中所设想的,关于协调漕运各方的章程写了下来。 写完扫了一眼,修改了两处错别字,吹干墨交到杜慎行的手里。 生怕杜慎行还要拉着他当壮丁,赶紧抹了抹通红的眼角。 “杜兄,我折腾了一夜也累了,先回庄子睡觉了,明日漕运的船老大们会前来找你,你自行发挥就行,告辞。” 林羽像是身后有恶狗撵似的,跑得飞快。 陈郡尉还有心想问一句,他何时发派人手上船,伸手没抓住人,看着林羽的身形翩然而去,也是哭笑不得。 “老杜,林先生这是要学咱们的李郡守当甩手掌柜,写完章程他就不管漕运船税的事了?” 问了一遍,无人回答。 陈郡尉只得将视线收回,狐疑地看向捧着林先生写的章程,像个木偶似的,站在原地不动弹的杜慎行,好奇地走上前去。 “老杜,和你说话呢,太累了站着睡过去?” “看到林先生写的这篇漕运新规,我如何能睡得着啊!” 寥寥几笔,把上至朝廷地方、下至船主船员的责任与得益写得一清二楚。 特别是官民一体设立漕运监察的新思路,完全解决了船老大们,担心被官府压榨的后顾之忧。 “以前只有官员互纠的监察司,难免遇到官官相护的情况,而先生这一笔,就算暂时开创不了民间监察官员的先河,也能叫一些贪官污吏终日忐忑。” 必须上奏陛下,打开监察官员的新思路。 还有船税这件事,他得尽全力疏通各个环节,争取做一个好榜样,让陛下能够推广到其他地方。 益州的漕帮是由私人掌控,其他地方却多由权贵们把持。 杜慎行知道此举会得罪许多人的利益。 可看到林先生写的,待到漕运新规平稳推进,能够让漕运更加繁荣地发展,带动其他产业,还有更多普通人获得安稳的生计。 他的眼前已然浮现出,益州码头上商船客运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陈兄,你无事的话先回军营休息,等明日船主们前来时,我再派人请你过来坐镇。” “行。” 陈郡尉不了解文人治世的手段,但他知道,有用得着自己出力的地方,全力以赴就行。 担心井家得知死讯来闹事,他临走时,还专门留下了一队心腹手下,保护杜慎行的安全。 等送走了陈郡尉,杜慎行迫不及待地提起毛笔。 原以为第一道奏折,会反复思量许久,才能落笔。 如今有了林先生提供的思路,他下笔犹如神助一般。 先写了漕帮争斗引起平民百姓死伤无数,打算以益州为试点,整顿漕运复辟缴纳船税之事。 对于地方上的一些政令,身为郡丞不只有禀奏的义务,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只要所行之事有效果,能为朝廷获利,陛下看到后绝不会喊停。 其中的具体章程,杜慎行并未详细写明,而是直接在奏折上,引入了林羽的原稿,夹带在奏折之中,请陛下过目。 写完一件事,杜慎行放下毛笔,捏了捏写得发酸的手腕,看到自己一下子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篇,只能简明扼要地利用极短的篇幅,介绍了细盐的提炼情况,并着重说明了是林先生的功劳。 后续盐司要如何安排细盐生产与卖出的事,轮不着他插手置喙。 但学会提炼方法的陈氏子弟五人,名字全部挤挤挨挨地写在了上头。 可这样一来…… “井家为非作歹的事写不下了。” ------------ 第四百三十八章 搬弄是非者 杜慎行手中的笔悬停在白纸上空。 几经犹豫,他还是没有再落笔。 “杜夏!” “郡丞大人有何吩咐?” 自家老爷升了官,杜夏腰板挺得更直了,还特意改了称呼,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老爷成了府衙的第二位掌事人。 换作以前的话,杜慎行绝对不会让杜夏做事如此张扬。 这不符合长辈一贯教导的处事守则。 但现在。 杜慎行不打算循规蹈矩了。 他要效仿林先生,打破旧的规则,重塑属于自己的一切。 “去找一些能说会道的人,把昨晚的事挑着重点编成话本在城里传播开来,必须让所有益州城的人知晓,井诗书与容汹的恶毒,还有林先生推动漕运新规的事。” “大人是担心被郡守大人料中,井家真的上京城去告御状?” 面对杜夏的担心,杜慎行摇了摇头。 非也。 他未雨绸缪要防备的,不是井家,而是别人。 以前他不愿意在官场上争斗,更不愿意拉帮结派。 可益州有李郡守这个长官,实在是限制了林先生奇思妙想的发挥。 “我不知道先生日后能走到哪一步,但我愿意陪他打造一个全新的益州,成为他日后登高的助力。” 要走的第一步。 就是把与他们思想不一致的李郡守,取而代之。 杜夏似懂非懂地领命离去。 杜慎行拿起写好的奏折看了片刻,还是放弃了画蛇添足的想法。 “陛下在各地设的皇家信差,可不仅仅是送信,他们许多人还归监察司发俸银,相信以陛下慧眼识珠的高见,一定能够理解先生的处境不易。” 咚。 盖上官印封漆。 杜慎行叫来府衙的信差。 “加急奏折,送去皇家信差的驿站。” “是!郡丞大人!” 信差拿到奏折,跑得比马还快。 除了反感杜慎行升官的李郡守以外,府衙上下更喜欢务实能干的杜郡丞。 哪怕杜郡丞管理严格,却能带他们建功立业,不光能增长俸银,还有希望升迁。 比起平时爱当甩手掌柜,遇事就找人背锅或是推诿责任的李郡守,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信差刚走,闻讯赶来的手下还有衙役们,纷纷围着杜慎行道贺升迁之喜。 气氛正热烈时,有个新来的衙役笑着提议。 “郡丞大人,这么大的喜事,下了差是不是要请我们去喝一杯?” 刚才还喜笑颜开的众人,马上噤声,无奈地看了一眼不懂上官心思的小衙役。 谁不知道杜大人根本不好这一口,日常除了带着大家办差就是办差。 让杜大人请大家吃府衙的堂食没问题,出去喝酒?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好,今日我要休息,择日不忙时,下了差,我请大家前去青江酒楼喝一杯。” 哪怕是请客吃饭这样的闲谈,杜慎行依旧说得一本正经。 好似是件天大的事情一样。 “……” 众人错愕地打量着杜慎行片刻,又抬头看了一眼穿破云层,露出红光的太阳,全都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 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 杜大人怎么突然转性了呢? 杜慎行看他们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转变引起了大家的怀疑,只能再次确认。 “你们还去不去?” 他不擅长吃喝玩乐,主要是为了团结下属。 但大家对他只是表面客气的话,也可以利用别的手段,让整个府衙,除李郡丞以外,上下一心。 众人见他来真的,忙不迭地回应。 “去!郡丞大人请客,必须得去!” “那可是青江酒楼,多少人想预订都排不到位子,大人你要提前安排才行。” 杜慎行不太了解青江酒楼炙手可热的程度,但他很听劝。 听着大家出主意,要选择怎样的时机去捡漏抢到退订包厢的桌牌,他好奇地听着大家说完。 这才说道:“大家不必担心桌位的问题,我与青江酒楼的江东家相熟,只要日子定下来,他能把专门给江家人用的包厢让出来给我用。” 人脉就是拿来用的。 此时的杜慎行,想到以前走的弯路,决定等会儿去给家中的长辈们写封家书。 告知升迁一事,以及,他想继续升迁的事。 …… 一院之隔。 正在给井家主写信的李郡守,听到府衙人来人往地向杜慎行道贺,手里的毛笔险些被他捏断。 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府衙却没有人问一问他对此知不知情。 更没有人和他提一句去青江酒楼的事,完全将他排挤在外,他只不过是以前不爱呆在府衙当差,结果人人都当他这个郡守大人不存在。 杜慎行这是要把他架空了! “一个个的都想拍杜慎行的马屁,想着等他提携?” 本官让你们白等! 李郡守扫了一眼自己刚写的书信,那是他绞尽脑汁才为林羽编好的故事,只是把杜慎行当成了维护林羽的帮凶。 如今嘛。 “我要让井家怀疑,是二人联手所为,井公子的姐姐可是辰王侧妃,只要吹一吹枕边风,找人上个折子参一本杜慎行徇私枉法,益州郡丞又要换个人当当了。” 从商郡丞到崔郡丞再到杜郡丞。 郡丞一年能换三次,唯有他这个郡守屹立不倒! 看谁还敢小瞧他! 打定主意要扳倒杜慎行的李郡守,下笔毫不留情。 誓要用杜慎行最擅长的笔杆子,把人写死。 …… 嗒嗒嗒。 “吁~” 林羽将马勒停在庄子门口,看向远处山坡上搬运竹子的仆人们。 雨后的空气清新怡人,其中淡淡的血腥味显得更加刺鼻。 他深吸几口气,再缓缓吐出,对着站在门口的新管家招呼着:“在后山坡上种一些香气种的花草,祛祛晦气。” “好的老爷。” 新管家二十来岁,正是做事麻利的年纪。 不一会儿就带人去山沟沟里挖了几大簇飘香的野花野草,种满了山坡。 林羽亲自下厨煮了一锅鸡丝面,端着两个面碗出来,看到满眼摇曳夺目的花草,心情终于舒畅了许多。 “师父,吃面。” 一声召唤,不知藏身何处的药老,在半空留下一个残影,稳稳当当地坐到了林羽的对面,埋头风云残卷地吃了起来。 比起饥饿的师父,经历了两场血腥对战的林羽,其实并没胃口。 他慢慢挑着面条往嘴里送,脑中复盘着战果。 这一拳打开了,牢牢地与益州的官商抱成了团。 容家善后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但井家就算失去了辰王这个倚仗,也绝不会放过他和杜慎行。 遇到有共同理想的能交心成好友,遇到有共同利益的能结盟成伙伴。 可像井家这样势必会对立的,只能靠拳头硬来对付。 别看他表面上凡事像是运筹帷幄似的,实则步步惊心。 ------------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只此一条路 井家的大本营不在益州,却能够在一夜之间召集三百余众甘愿当杀手,远比容汹召集近千打手去码头争地盘,还要强势。 但凡井诗书不自负,再多一倍的人,不与容汹联手,或是埋伏在他通往码头的半路动手。 哪怕有师父在身边,他也不敢保证两人都能全身而退。 “想要避开这种最危险的人海战术的暗杀,唯有一个办法,让他们投鼠忌器。” 在权贵眼里,寻常商绅与百姓的地位相差不大。 只是处置起来,后者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前者则需要一群人碾死一群蚂蚁。 想让他们做事有所忌惮,先要成为他们,与他们平起平坐。 “新农具和细盐,这两件功劳加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个挂名的爵位?” 科举当官暂时是当不了的,没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让人打杀了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声倒是响亮,可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有实际的影响力,依然只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唯有爵位,可以取巧获得。 爵位低些没关系,关键这算是朝廷给的一道保命符。 别人再想取他性命,就得掂量掂量计划败露,事后追究起来不仅要主谋负责,还会牵连整个家族。 药老听到他的话,撇了撇嘴。 “有了爵位,别人是不敢派一堆人光明正大地杀你了,可他们还豢养了许多死士和江湖高手,暗杀比明杀更难对付,想要自保,必须自强。” “师父言之有理。” 林羽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面条。 不禁感慨这世道艰难。 寻常人想出头,就算是专注于自身发展,那些权贵豪绅看他赚钱,跟割他们的肉似的,明里暗里地千难万阻。 难免有时候生出一股子想要破坏一切的戾气。 啪啪! 林羽正胡思乱想着,肩膀上被师父拍了几掌,火辣辣的疼,他倒吸了几口冷气,憋在胸间的那口气倒顺畅了不少。 “忧思伤肝,别怕东怕西的,赶紧吃,吃完赶紧睡,睡醒赶紧练功,我药王谷的人要是被暗杀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药老嘴上这么说着,暗中却把井家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他只有林羽一个乖徒儿,井家死了一个人还不肯收手的话,他就让井家人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暗杀。 “我可不像老李一样有家族,做事还讲究颇多,我活着只遵从两个字——随心。” “师父,你嘀咕什么呢?想吃谁的心?猪心鸭心还是鸡心,我一会儿吩咐厨娘杀了,等我睡醒给你做。” 瞧瞧我这乖徒儿,真孝顺。 药老嘴角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年纪大了吃一口少一口。 “好徒儿,你刚才说的那些心,全部来一遍尝尝吧。” “……” 桌子上的师徒二人,兴冲冲地讨论着吃食。 庄子外的山道上,穿着补丁衣服,脚踩草鞋的闻秉笔,从城中离开,拖家带口地往林家庄园的方向走。 他把背上背着的五六岁的女儿,往上托了托,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当家的,要不还是我来背吧?” 刚刚三十出头,两鬓已然泛白的闻夫人,看到丈夫狼狈又辛苦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 闻秉笔想要安慰夫人自己不累,还能坚持住,可张了张嘴却也哽咽了。 他的人生太苦了! 又哪能真情实意地去宽慰别人呢? 自从他拒绝给李郡守当幕僚,他的人生,比遇到李郡守之前更加惨淡。 他想找个生计,被人百般阻拦不说,还让人痛打了一顿,抢走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 为了治伤去当铺典当,结果遇到打他的人,方知一切都是李郡守记恨他“背叛”,想让他生不如死。 相互扶持多年,却落得这般田地。 闻秉笔深知当初看走了眼,想要摆脱李郡守的报复,要么举家离开益州境地,要么坐以待毙。 可举家搬离益州,需要益州当地的过关文书,府衙在李郡守的授意下,拖了两日没有批复。 思来想去,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夫人,再坚持一下,还有三里路就到林家庄子了。” “当家的,咱们和旌阳来的林东家非亲非故的,前去投奔,人家能收留咱们吗?” “能。” 闻秉笔对此,十分有信心。 刚来益州的林羽,急需一个幕僚,替其谋划如何在益州站稳脚跟。 这个幕僚不光要了解益州商行的情况,还要精通府衙诸事,他带着一套完整的铲除容家的计谋,主动前去投奔,一定能成为座上宾。 “快走!快些走!” “去得晚了误了上工的时辰,可就吃不着午饭咯。” “吃不到午饭算啥子,就怕旁人晓得东家要招人把名额抢了,你看,这一家人应该也是打算去庄子上当佃户的。” 坐在牛车上的一家人,笑着和闻秉笔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闻秉笔站在原地喘了口粗气,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不是去当佃户的,身后又响起了车辆经过的声音。 “老哥,麻烦让让道,让我们先过去。” 闻秉笔看到十几辆牛车驴车,后面还跟着几辆装载着家具锅灶的板车,大吃一惊。 “兄弟,你们也是去林家庄子做事的?” “老哥你也是?怎么没在船上见过你呢?” 赶牛车的中年汉子,打量着比他衣服还要破烂的闻秉笔,只当对方同是跑船的兄弟,一把将牛车拉停,比划着车板上的空位。 “往后大家都是一起做事的兄弟,来,上来坐,我顺道把你载过去。” 中年汉子一身流里流气的作派,以及风吹日晒的痕迹与胳膊上的纹青,让闻秉笔一眼认出这是漕帮的人。 他眯了眯眼,没看错的话,汉子胳膊上纹的字,还是一个容字! 这是容老大的人! 闻秉笔本来不想给人添麻烦,眼见这样一群可疑的人往林家庄子去做事,不免担心林羽会遭遇不测。 为了监视这群人的动向,他犹豫了一下,看到累得满头大汗的夫人,还是将夫人与儿子先扶上车,自己则坐在了中年汉子的身边。 只要发生意外,他随时可以先擒住赶车汉子,再带全家向林羽报信。 就在闻秉笔紧张得手心冒汗,想要探听几句容家的打算时。 中年汉子率先热情地与他攀谈起来。 “你是哪家船上的,我原本是容老大……不对,瞧我这张嘴,昨晚林东家赢了容老大以后,就把漕帮解散了,从今往后,益州没有漕帮老大了。” ------------ 第四百四十章 慕名而来 啊?!!! 闻秉笔感觉有道天雷在头顶炸响,脑子一片空白。 容老大没了? 那他冥思苦想了一整夜,才想到的借刀杀人之计,不就付诸东流了吗? 最主要的是,林羽的手段如此厉害,哪里还轮得到他班门弄斧。 闻秉笔看着近在眼前的目的地,有种打道回府的冲动。 “献不了计的幕僚算什么幕僚。” 难道真的要去林家庄子上当佃户、去下田种地? 虽然闻秉笔并不排斥深耕细读,但他不会做农活。 还是好好想想,该怎样举荐自己,另谋一份擅长的差事。 正想着,旁边有几匹棕色骏马迈着潇洒的步伐越过,领头的那个年轻人瞥见闻秉笔,喜出望外,立即打马凑了过去。 “这不是闻先生吗?您也要投入林先生的门下效力?” 闻秉笔抬头看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看了片刻,才认出对方是谁。 “义山?” “正是学生。” 自从林羽万民请愿,写的《赠义山兄》在益州人人传扬,耿义山的身份地位便随之水涨船高。 如今已成为了不少权贵子弟的座上客,争相求阅林羽相赠的亲笔诗。 闻秉笔与耿义山相识,不是在万民请愿时,而是一年前,耿义山状告奸商坑蒙拐骗,对方私下打点想倒打一耙。 被闻秉笔发现后,略施小计,让李郡守与奸商翻脸,继而定罪,这才还了耿义山银子与清白。 “义山要去给林先生当门客?” 在闻秉笔的印象里,此子性直且怀抱一腔热忱,从未考虑给权贵当门客。 也不知怎么转了性子。 耿义山似乎也想到了自己以前许下的雄心壮志,绝不屈居他人之下,浑然不在意地比划着旁边一起同来的伙伴。 “别人我们自然不肯伏首,但是,对方可是林先生啊!闻先生你难道不是因此才前来的吗?” “……” 闻秉笔只是走投无路之下,想到林羽与李郡守不合,干脆选了一个敌人的敌人。 打算靠着替林羽出谋划策能够避开李郡守的迫害,并保证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可此时看到耿义山这群学生,朝气蓬勃地打算跟着林羽干一番大事。 尽管听话里的意思,耿义山等人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何事,但正是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感染了闻秉笔。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已近在眼前的篱笆桩,袖下的拳头紧握,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自荐。 …… 京城北郊,皇家庄园。 凌晨鸡鸣时分,工部传来消息,秧马与曲辕犁已按图纸制成,顺利试用。 今早李九鼎特意罢朝,将其他诸事搁置,带着朝臣们、侍郎与诸位皇子公主,前来皇庄查验这两种新农具的功效。 平时皇帝除了春耕与秋收,会给大臣与京城子民演示播种与收获以外,从未在旁的时候踏足皇庄。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整个皇庄的管事与仆役,连夜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以为陛下是一时心血来潮前来游玩的。 谁知,陛下抵达皇庄的牌坊前就下了马。 后面还跟着一堆朝臣与皇子皇孙们,拉着好几辆板车,气势磅礴而来,像是要攻城掠地似的,把管事们吓了一跳。 “陛下怎么跑到皇庄来狩猎了?” “别乱说,车上装的好像是农具,应该是来耕种的?” 管事们一边跪在地上窃窃私语,一边偷偷看了一眼泛黄的麦田。 这个季节,麦子刚见黄还不能收割。 就算陛下要收割或试种,也不知道赶在这个时候来。 管家们不安的揣测着圣意,反思着最近太过懈怠,导致田间长满了野草。 后悔昨晚上光顾着打扫没有锄草,也不知道陛下发现后,他们的人头还能不能得保。 “皇庄的管事呢?庄子上有没有空闲的水田?” 李九鼎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把交头接耳的管事们吓得一个哆嗦。 空闲的水田? 京城附近多旱地,庄子上确实有几块水田,但因为种啥死啥,缺少打理,早就荒废了。 就在管事们回想着,还有哪里的良田可供陛下观赏耕作时。 板车上,被就近调派来的鼓旗军校尉陈实,已经连同几个身高马大的部下,将农具抬了下来。 陈实个子高大且壮实有力,插秧用的秧马在他手里就像玩具似的,一只手举一个还能用脚踩着曲辕犁往土里扎。 “奇怪,我用着这么顺手,难道以前干过农活?” 脑中飞快地闪过绿油油的稻田,还有两张模糊的脸庞。 可陈实越是仔细地回想,脑袋却一抽一抽的疼,为了避免在圣驾前失态,他只能把那些画面抛之脑后。 失去记忆的陈实,一直想知道自己以前的经历。 哪怕已是陈国公府的子弟,且陈国公府兄弟姐妹众多,但逢年过节相聚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只要找回记忆,才能让心里彻底地踏实。 “朕问你们何处有水田,竟一问三不知,你们这些庄子上的管事,难道全是五体不勤、肥头大耳的蛀虫不成?” 眼见管事们沉吟片刻不回答,大家在太阳底下已晒得汗流浃背,李九鼎已是不悦。 管事们吓得齐呼“陛下饶命”,结结巴巴地把水田已废弃的事说完。 场面瞬间死一般的安静。 “朕特意前来皇庄试用新农具,却告诉朕无用武之地?” 李九鼎气得想把这些吃皇粮不干正事的管事,全部种进田里当粪肥。 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处置无能的管事们,而是赶紧找一块水田,不能白跑一趟。 “幸好老大带了鼓旗军来,老大,让他们到处转一转,看看有没有能够试用新农具的水田。” 能够在陛下面前露脸的鼓旗军将士,多是出身权贵世族,让他们搬运农具可以,让他们找水田,他们大多人连麦子和野草都分不清楚。 大公主听到父皇的吩咐也是一阵头疼。 她总不能说父皇得到工部的消息太激动,没有让农事司前来,全靠一群外行人,或许会引起笑话。 既然父皇下令找水田,有没有都得找到,绝不能让父皇的话掉在地上。 “鼓旗军众将士听令,谁先找到水田,赏!” 大公主在陛下面前许的赏,十分诱人。 一声令下。 将士们像撒进田间的野鸭子,四下散开去寻找水田。 唯有陈实不紧不慢地爬上树杈。 这样反常的举动,当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与议论。 “这不是陈国府上认回来的那个野孩子吗?” “什么野孩子,没认错的话,他那个流落在外的亲爹才是陈国公府的正妻嫡传,以后陈国公的位置就是他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后,你看他现在,没受过教养只知道哗众取宠,还敢在陛下面前胡来,今日让陈国公丢了人,回去罚跪祠堂,挨几百棍都是轻的。” ------------ 第四百四十一章 堪当大任 人群中的陈国公,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上树的陈实,没有出声阻止陈实,更没有出声阻止议论陈实的人。 诚如旁人所说,这个捡回来的孩子,是他不喜的正妻生的流落在外的孩子的孩子,要不是立下了赫赫战功,且失去了记忆,唯有陈国公府是此子的依靠,任由他拿捏,他绝不会认回此子。 他给此子取名陈实,赐字为拾。 为陈国公府争光,就是好孙子,给陈国公府丢脸,那就是自取其辱,与他无关。 陛下也不会闲着无聊,理会旁人胡闹。 “朕记得你叫陈实,老大经常向朕提起你,旁人为了找水田都跑出去老远了,你上树作甚?树上有水田吗?” 李九鼎的问话,让议论声顿时消停了。 连漫不经心的陈国公,也被这番话透露出的意思,惊了一下。 陈实居然入了大公主殿下的眼,经常被举荐给陛下? 他虽不喜这个孙子,但若能为陈家带来圣眷,该提点还是要提点。 “实儿,别胡闹了,陛下问你话呢,快从树上下来!” 陈实瞥了一眼笑容虚假的爷爷,踮起脚尖,没有往树下跳,而是看了一眼远方微黄的麦田。 有了! 他当即指着西北方向。 “陛下,那边有水源,水源和麦田中间有空地,要是没有水田的话,可以挖田梗圈两亩地,再截断水流灌进水去,就能当作水田用了。” 好法子! 找不到水田可以自己造。 毕竟京城附近没有多少田地种植水稻,主要还是天子亲自演示秧马的效用,利于推广,不是需要一块真正的水田用来种地。 “哈哈哈,老大,不愧是你经常念叨的少年将军,朕看他不光领兵踏实,也不缺急智,你好好培养培养,假以时日,堪当大任。” 李九鼎解决了燃眉之急,毫不吝啬对陈实的夸赞。 特别是陈实曲折离奇的身世,与疑似出身民间的背景,与陈国公府格格不入,才更得他看重。 面对陛下的夸赞,陈实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知脑子不算灵活。 能够一下子想到这个办法,还是刚才脑中闪过稻田的画面,让他想起平时是旱田,圈上水即成水田能撒种育秧苗的事。 大公主也知道陈实的底细,对于他能够表现出众,感到惊喜不已。 见陈实呆在树上不下来,让父皇在树下等着,只能重重地假咳一声,提醒他。 “陈校尉,还不赶紧下来去囤水造田?奖赏不要了吗?” “为陛下效力是末将的本分,奖赏不要也行。” 陈实脱口而出,转而对着大公主殿下压低声音。 “殿下你莫催我,我在看哪块地合适囤水呢。” “……” 大公主对此也是哭笑不得,翻了个白眼,随陈实去了。 李九鼎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陈国公夸赞道:“你的膝下不光多了一个忠勇的武将,还多了一个大忠臣,不负你忠国公府的美名。” 此话一出,代表陛下日后想让陈实继承陈国公府的一切。 刚才还在议论陈实是野孩子的朝臣,感觉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噤若寒蝉,别说此时不敢再妄言,以后也不敢再议论陈实的出身。 倒是心中对继承国公府另有所属的陈国公,打了个哈哈。 “陛下盛誉,实儿还需努力。” 努力? 李九鼎嘴角扯出一抹微嘲的弧度,他扫了一眼场中的众人,语重心长道:“忠国忠君无须努力,有心即可。” “……” “……” 无论是朝臣还是数位皇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敲山震虎,全部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敢让陛下看到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 李九鼎还想挑一个看着不顺眼的臣子敲打几句,这时,陈实一个跨步跳下树杈,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挥掉几片落叶。 “陛下!末将找到合适囤水的地方了,请陛下在荫凉里稍候片刻,等末将囤完水田再来。” “好!” 不光有心还很细心,只在鼓旗军里当教头校尉着实委屈了。 过后找个机会,把人调到皇城里来,也给旁人树立一个榜样,何谓真正的忠国忠君。 “父皇,这边坐着歇歇吧。” 在旁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小公主无虞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根数人坐的长条板凳,放到树荫凉里。 板凳上有些脏,她那双泛着水光的杏眼滴溜溜一转,朝着陈国公伸出手去。 “国公大人,你腰间别的汗巾挺别致的,能不能借我用用,给父皇清理一下板凳?” “……” 陈国公半白的眉毛狠狠地一跳,低头看了一眼夫人亲手织就纹绣的汗巾,又看了一眼志在必得的小公主,只能忍痛割爱,解下汗巾递了过去。 “小殿下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啊,都说你那位扶正的外室年轻时是江南名绣,一两丝线一两金,你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她亲手做的,如今她成了国公夫人,身价更是水涨船高,我哪敢嫌弃?” 无虞听说过陈实的身世,对陈国公早年宠妾灭妻,举家避祸却把妻儿丢到半路的事更是恶心到不行。 见父皇有意抬举陈实,还要被陈国公阻挠,特意仗着自己任性的脾气,替父皇和陈实扳回一局。 “……” 陈国公这回不光眉毛在跳,气得胸膛也在剧烈起伏。 可无虞小公主年岁小,又得宠,并且索要汗巾是为了给陛下擦凳。 他只能舍了这张老脸干笑一声:“小殿下,用老臣帮忙吗?” “用……” “无虞,父皇带兵上战场时,别说带土的板凳,就是染血的马背也是坐过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汗巾既是陈国公的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爱。” 李九鼎打断了无虞的话,并示意把汗巾还回去。 小女儿不嫌弃,他还嫌弃呢。 区区一个国公府,不愿意让他做主,他也懒得插手。 凭陈实的这份忠心,还愁不能独自开府得爵? 想说“用不着”的无虞公主,见父皇板起脸来,把刚到手的汗巾双手奉还,扯起自己的袖子给父皇擦了擦板凳,又踮起脚尖,在树上摘了两个黄里透红的甜杏。 一个扔给大公主,一个塞到李九鼎的手里。 “父皇,咱们坐下边吃边等。” “好,听你的。” 李九鼎从善如流地坐到板凳中央。 刚坐下,就看到小女儿眼巴巴地盯着板凳一头,脚尖踢打着土块,像是浑身长了草似的。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打量着朝臣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 第四百四十二章 擅长奇技淫巧 为了防止她再找大臣们的晦气,明日上朝听大臣们参奏她时头疼,李九鼎赶紧往另一头挪了挪,朝着她招了招手。 “一路舟车劳顿,无虞累了吧,你过来同父皇一起坐着等。” 盯上吴虑的无虞公主,还没来得及开口发挥,看到父皇不容拒绝的严肃表情,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 装作乖巧地坐到了板凳的另一头。 李九鼎见小女儿还算听话,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顺势摘了几个杏塞到无虞手里,这才对着身旁的侍卫吩咐。 “来人,再去摘些果子来,分予爱卿们。” “谢陛下赏!” 李九鼎扫了眼跪在烈日下的管事们。 并没让他们起身。 功赏过罚,连最基本的规矩都立不住的人,还配坐九五之尊? 只是等待的过程漫长又无聊,吃完几颗杏后,他便叫来工部的匠师,向大家讲解秧马与曲辕犁在耕种上面的优势。 谁知,工部的匠师,也像皇庄的管事一样,半晌憋不出一个屁来。 李九鼎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们跟着前来皇庄试用这两件新农具,难道制作者不是你们?” 被推选出来的几个匠师,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承认,更不敢否认。 说好了只是跟着来皇庄混个功劳,他们只管教给陛下怎样使用这些新农具,也没有人告诉他们,需要知道个中道理。 还是无虞公主不怕得罪人,一边美滋滋地嚼着甜杏,一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跟李九鼎解释。 “工部的匠师,能站到你面前的,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人,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只管拿银子,干活都是低价请来的工匠干,父皇,你让他们讲解新农具,不是强人所难吗?” 一语道破天机。 李九鼎脸上的笑容更加值得玩味了。 不少人同情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这些匠师。 虽然有些事是墨守成规的,但今次来了六位想请功的匠师,却没有安排一个做实事的工匠,确实过分了。 还没吃到分发的甜杏的工部尚书,只能从人群之中站出来,给工部解释挽尊。 “回禀陛下,不是匠师们无能,实在是两件新农具,设计之巧妙,让人佩服,必须亲自使用,方能知道它们的厉害之处。” 工部尚书知道今日工部别想领功劳了,干脆把功劳全部推到发明新农具的人身上,以求无过。 李九鼎冷眼瞧着睁眼说瞎话的工部尚书,看破没有说破。 新农具设计确实巧妙,可宋徽之的家书与唐知涣的奏折上写得明明白白,两件新农具效果显著,但并不复杂。 秧马犹如稚子玩具,重在第一个将它挪用到插秧上的突破。 曲辕犁是通过直犁改进的,纵然改进的部位,确实巧妙难得,但只要会用、会制直犁,又怎能说不明白二者之间的差异? 李九鼎沉吟不语,无虞公主倒是露出了好奇之色。 “父皇,这些新农具是哪位奇人设计的,连工部匠师和尚书大人,光知道它的厉害,却说不出它的厉害来,连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都不知道,看来设计新农具的奇人,一定惊为天人。” 话有些绕。 但仔细一琢磨,就知道这是在变着法地夸发明新农具的人,骂工部的人无能。 工部尚书听得直抹额头上的热汗,还有些不太服气,心想着:回去就让造出秧马和曲辕犁的工匠们,把这两个新农具的用处与长处说清楚,让每个工部的人全背下来。 可无虞公主是顺着他的话说的,只是夸张了一些。 既然不好反驳,只能点头附和。 “小殿下说得对,旌阳的林羽确实是位奇人,善于发明制造新奇的东西,比如江家的砂糖,还有利用五种粮食酿成的重碧酒。” 提到这里,工部尚书话锋猛地一转。 “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此人擅长奇技淫巧之道,已达以登峰造极的地步,确实不是我们工部能够相比的。” 人比人确实该死。 但是,按照工部尚书的话来说,那是林羽拿他的长处,比较着工部众人的短处,占据绝对的优势。 哪怕是奇才,也仅限于奇技淫巧。 无虞公主只是替工部那些埋没姓名的工匠发声,除了对吃砂糖喝好酒有兴趣以外,对林羽此人不感兴趣。 她知道自己在农具方面也是一个门外汉,说多错多,干脆接着吃甜杏,不时地探头朝着陈实离开的方向看去。 “水还没囤好吗?” 不光无虞公主心里着急,其他朝臣们同样期盼着水田赶紧弄好,陛下能够有正事做,就不会和他们这些臣子斗智斗勇。 李九鼎见状,没有虎头蛇尾,指着跪了一地的管事与匠师。 “全部拖下去杖责三十棍,管事罚俸一个月,等秋收时朕再来,假如还是五体不勤,对农事一问三不知,下场如何,你们心里清楚。” “这些连农具如何使用都不知道的匠师……赶出工部,永远不准这种庸碌无为之人进入官场!” 对待皇庄上的管事,李九鼎愿意小惩大诫。 对待弄虚作假,顶替工匠冒认功劳的权贵子弟,李九鼎只要得到机会,绝不会轻饶。 想像糊弄以前那些皇帝似的,把朝廷里塞满权贵子弟,把持朝纲? 除非这龙椅之上,换个人来坐! 杀伐果断的建朝皇帝,无人胆敢当众拂逆圣意。 站在当场的长辈们不开口,断送了前程的匠师们,连开口求饶都不敢说。 一个个像锯嘴的葫芦,满脸沮丧地被侍卫拖了下去。 李九鼎见状,暗哼一声:哼,倒是被规训得挺好,可惜,他们只忠于家族,不忠于朕。 “启禀陛下。” 侍卫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禀报。 “陈校尉已囤出了一亩多的水田,还在放水呢,说陛下到了,水就放得差不多,可以下地了。” “你们听听这话说得信心十足,朕不知情的话,还以为陈实这小子当过农夫浇过地,才能将时辰拿捏得如此精准。” 李九鼎笑着站起身来,抬起右臂朝着前方用力一挥。 “走!朕带你们去见识见识新农具的威风!” 刹那间。 跟着李九鼎打过天下的人们,眼前浮现出了那个骑在马背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无虞公主一脸崇拜地看着父皇,但这并不妨碍她私底下小声嘀咕:“父皇你哪里是想让人见识新农具的威风,分明是自己想逞威风。” 新农具不仅是提升耕种产量的农具,更是父皇为了震慑群臣、展现对耕地管控权的工具。 诶? 这么算来,旌阳的那个林羽,难道也是父皇的工具? ------------ 第四百四十三章 皇家与工具 “真可怜。” 无虞公主此时对林羽十分的同情,她看了一眼在场的朝臣,十个有八个出身权贵,剩下的那两个由父皇提携上来的寒门子弟,全都站队排到了末尾,显得无足轻重。 她不禁又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 要当父皇的工具,不仅辛苦还很危险,简直就是活靶子。 空有一身才学在朝为官,却要被权贵世家排挤,沦落成庸碌无为之辈。 “还不如留在民间,多做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呢。” 无虞公主好像明白了,父皇为何放着这么大的功劳,不给林羽赏赐。 只是恢复了林羽童生的功名。 木秀于林,容易遭雷劈。 “无虞皇妹,你怎么还坐在板凳上,父皇已经走了。” 人群最前方的辰王,走过板凳时,特意深深地盯了一眼无虞手里的甜杏,眼中满是羡慕之色。 那是父皇亲自摘下来的,只为无虞摘的。 在父皇登基后,唯有无虞能够肆无忌惮地享受父爱,其他人面对的,是大常的皇帝。 好在,无虞的母妃膝下无子,幕僚建议他与无虞之间多走动走动,可以在父皇面前为他说些好话。 然而无虞对于这个大哥,没有多少好感,她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甜杏,笑眯眯地问:“皇兄,你想吃杏的话,自己手里有,总盯着我的干什么?” “当然是小妹你手里的更甜了。” 景王看似路过,实际故意一语双关地点破了辰王献殷勤有所图。 这番搭话,立即引来辰王的一记眼刀,景王浑然不在意似的,对着无虞一脸温柔的说:“小妹,听说新农具很好玩,你不去试试吗?” “正要去呢。” 无虞对辰王这个喜欢摧残年轻姑娘的大哥不喜欢。 对笑里藏刀、面热心冷的景王,更是避而远之。 母妃说了,这两位皇兄明里暗里正为争皇储的事较劲呢,她可不愿意成为两个人的工具。 跑咯。 无虞提起裙摆,一溜烟跑得飞快,越过侍卫挤到李九鼎的身边,比寻常父女还要亲近的关系,看得辰王与景王一阵眼热。 “小妹还真是天真可爱,可能因为她不隐藏自己的心思,才能得到父皇如此关爱。” 景王赞叹一声,提步跟上。 “皇兄,你再磨蹭下去,父皇可就真的走远了,演示新农具时想找人搭把手,你可抢不到前头。” 辰王哪甘落后于人,特意三步并做二步,超越了景王和其他皇子,跟在了李九鼎的身后。 景王眉毛一挑,特意追了几步,把辰王的脚步逼得更急更快。 直到辰王发出剧烈的喘息声,这才落后于其他几位皇兄,站在了不起眼的位置上。 李九鼎听到动静,扭过头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辰王,面露不悦。 趁着辰王走近,他压低声音教导着。 “辰王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要勉强自己,日常多练功夫,少沉迷于女色。” “……谨遵父皇……教诲。” 被嫌弃的辰王,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站在原地看着其他兄弟,得意洋洋地跟在父皇身后。 尤其是景王,还在越过他时,朝他露出了讥嘲的笑容,这才知道一时着急上了景王激将的当。 “本王何时沉迷过女色?” 辰王不服气地暗哼一声。 本王那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笼络人心! 与那些权贵世家、名门望族愿意与皇家联姻,江山才能更加稳固。 父皇根本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辰王喘了片刻的粗气,精气神恢复了,这才继续慢步追了上去。 此时,龙行虎步向前的李九鼎,已经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到了泛着水光的田地里。 最近京城持续天晴,土地在暴晒下硬化,灌上水的旱地,一时半晌渗不下去,陈实制造出来的一亩多地的水田,远远看去,就像一块鱼塘似的。 尽管与自己想象里的水田相去甚远,但李九鼎还是耐心地同陈实打趣道: “陈校尉,你的水田似乎还没收拾好,是朕来早了吗?” “陛下来得刚好。” 正在拿铁锹堵水口的陈实,挥动着铁锹铲完最后几锨土,踩着泥泞的水塘走到地头,刚要跪下复命,李九鼎虚扶了他一把。 “起来说话。” “多谢陛下。” 陈实也没客气,站起来指着还在往下渗水的旱地。 “末将记得稻田插秧时,都要先灌水,水位和这一块水田里的差不多,太浅的话,太阳一晒水位下沉,把稻秧的根部裸露出来,秧苗就死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李九鼎下意识地想问皇庄的管事。 恍然想起人都拖下去了,农事司的人无事不上早朝,只能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陈校尉似乎对种田之事颇有见解。” “末将以前可能是个农夫。” 陈实憨厚一笑,生怕脑子里再冒出一些画面,御前失仪,赶紧弯下腰,把之前从田埂前拔下来泡在水里的一堆狗尾巴拎了起来。 李九鼎这回倒是明白了陈实的用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个陈实粗中有细,做事踏实还细心,难怪老大经常提起他。 确实是个人才。 陈实将沾泥带水的狗尾巴草抱在怀里,生怕陛下不懂,解释道:“皇庄里没有稻秧,末将就顺手拔了这些狗尾巴草当稻秧,它们的长度和育苗后的稻秧差不多,这样一来,陛下使用秧马的时候,能够更好的感受到秧马的便捷。” 至于为何不交到陛下手里,而是自己揽在怀里。 自然是不能让泥汤子溅到龙袍身上。 “好!” 李九鼎只说了一个字。 但在场的人们都知道,这是陛下对一个人完全挑不出错来的最高盛誉。 水田已备好,秧马和曲辕犁被其他将士抬到了地头上。 太监们服侍着李九鼎穿好里三层外三层,利用油布等物制成的防水靴子。 万事俱备,只等下地插“秧”。 李九鼎绕着秧马转了一圈。 秧马名叫秧马,却没有马头,这对于骑惯了马背的李九鼎来说,既新奇,还有些难以下手。 这时,工部尚书突然上前一步,表情凝重地建议道:“陛下龙体贵重,这秧马是否如林羽所描述那么安全实用,还有待考究,不如选一位皇子,代陛下使用秧马插秧。” “臣附议!” 与工部尚书一派的几个朝臣,站出来声援。 朝中谁不知道工部尚书支持辰王。 这个提议看似为了陛下龙体,实则是为了给辰王积累争储的声望。 ------------ 第四百四十四章 耕作无小事 耕作之事可是历代皇朝的重点大事。 每年皇庄上春耕与秋收时,需要敬告天地,唯有皇帝和太子能够当众演示耕作,皇后则参与桑织之事。 尽管今日演示新农具使用不像春耕秋收时那般正式,但传扬出去,对皇储之争影响甚大。 “臣认为景王年轻力壮,是合适的人选。” 户部尚书出列,先声夺人。 绝不能让这等好事落在了辰王的头上。 站在皇子队末的景王,听到户部尚书的提议,失望地暗叹一声。 父皇今日就是想自己立威,如何能让旁人代劳? 户部尚书的心意是好的,可惜乱了阵脚,反倒会引起父皇的疑虑。 也罢,让父皇知道他有一争之心,也能多多关注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自己。 “举荐景王代劳?” 果不其然,李九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向人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般的景王。 他膝下的皇儿,除了景王还算得上是年轻人,其他的确实已步入中年,特别像辰王这般不爱锻炼的皇子,精气神竟不如他强劲。 与景王相比,不像是兄弟,倒像是父子。 若是辰王年纪大做事稳重也就罢了,偏偏还不如景王城府深沉、谋而后动。 “景王确实年轻,大有可为。” 李九鼎的一番表扬,让提议的工部尚书等人急了眼。 他们冒着被规训的风险,提出代劳的建议,怎么能被景王摘了桃子? “陛下,臣认为辰王春耕时曾主持过春耕礼,更适合代劳此事!” “臣附议!” “老臣认为还是景王年轻,不像我等上了年岁的老者,使用起新鲜事物来,接受能力更强,也更知变通。” 户部尚书做事虽急功,但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 李九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景王,见景王占了优势还没开口,脸上的赞赏之色更浓。 虽然对以前不争不抢的景王有所改观,但今日之事,绝不能容许别人代劳! 在朝臣们为了谁代劳陛下去骑秧马,争得面红耳赤撸起袖子,就要上演全武行时。 抱着打蔫的狗尾巴草站在地头的陈实,焦急地提醒着。 “陛下,等他们争出一个结果来,水就渗完了,又要让陛下顶着烈日多等一段时间。” “……” “……” 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等人,狠狠地瞪了一眼破坏氛围的陈实。 就连陈国公,也都认为陈实太没眼力,对陈实的未来更加不看好。 不论辰王与景王谁胜出,今日一句话得罪未来的皇帝,真是嫌命长了。 倒是李九鼎,对于陈实的直言相劝十分喜爱。 没有站队任何皇子,单纯的只替他着想,这样的忠臣他有,但这么年轻还能忠于他,不考虑未来如何,实在难得。 “既然大家争不出一个高下来,那便由朕来给爱卿们演示一番,秧马也是马,只要是马,不论是辰王还是景王,谁也无法与朕争锋。” 李九鼎单手将秧马上的板凳拎起,放到了水田里。 接着,一个大跨步,左脚踩在没入小腿的水田里,右脚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度,两条腿各自落在了秧马的一侧。 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一丁点儿的拖泥带水。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已经使用了多次秧马,而不是第一次见到。 “爱卿们看好了,尤其是工部的爱卿们,睁开眼睛看明白,秧马为何物。” 李九鼎指着秧马的肚子。 “陈校尉,别抱着那些‘秧苗’了,这个大肚子,是专门用来装载秧苗的,这样可以减少人手去反复抱拿秧苗。” 原来如此! 陈实恍然大悟的同时,忍不住赞叹:“陛下,这秧马看起来简单,几块木板就能拼起来,没想到每个部位都有功效。” 大公主殿下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秧马的作用,信中所书,果然没有夸大。 此物,乃国之重器! “父皇,此物虽简单却有大智慧,算得上是鬼斧神工。” 所以林羽于国立了如此大功,合该再赏些什么。 “哈哈哈!这是上天眷顾我大常江山,福泽百姓!” 李九鼎发出爽朗的笑声,轻巧地揭过了当众论功的话题。 人群之中,还想顺着大公主话茬往下说的江国公,默默地低头,盯着地上爬过去的蚂蚁,暗叹一声。 陛下的心思越来越猜不透了。 功不论,赏不行。 莫非,对林羽还有别的打算? 来不及多想,陛下已经借助两条腿的蹬力,往前滑行。 无虞公主看父皇好似在玩乐,心里直痒痒,好奇地问道:“父皇,插秧不是把秧苗种进水田里吗?你这样往前走的话,插进水田里的秧苗不就全部被它的肚子抹平了吗?” “朕不是在插秧,是在演示拔秧苗,培育出来的秧苗,在插之前要拔下来,陈校尉帮朕拔了狗尾草,确实省了这一步,但工部尚书他们要看全套,免得事后会插不会拔,顾头不顾尾。” 再次被拿来当典型的工部尚书,可能是在太阳底下晒了许久的缘故,脸上烫得有些疼。 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在水田里驰骋的李九鼎。 尽管年逾六十,但李九鼎依旧像一个天生的马背上的王者。 自从跨上秧马那一刻,熟练的像御马一样,带动着秧马在田地间闪展腾挪。 从一头滑行到另一头后,他麻利地将身体前后调转,弯腰伏首,快准狠地将一株株狗尾草,插入了泥地里。 明明春耕时,李九鼎也曾亲自下田耕作。 可是骑着这匹秧马,却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让在场原本对农事毫不感兴趣的许多人,全部认真地观摩学习着。 不知不觉间,看到李九鼎插完三排秧,重新退了回来,众人望着迎着热风摇曳的狗尾巴草,恍然回神。 “这么快就插完了三排秧?一盏茶的工夫都没到吧?” “陛下不擅长农事,还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换作农夫们,利用秧马一天能插两三亩地的秧苗!” 在场谁的名下都有田产,江南漠北都有,少则上千,多则上万亩。 这些田产都由佃户来打理。 有了秧马的话,可以多多种植稻田,减少佃户的人手。 至于没有了耕地租种的佃户,下场如何?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 演示出秧马特性的李九鼎,扶着腰杆下了马,走到地头跺了跺脚上粘着的泥巴。 “陛下,硬跺跺不下去,拿鞋底在这上面蹭一下。” 陈实递过铁锹,比划了几下。 李九鼎蹭干净鞋底,看了眼曲辕犁,还是召来侍卫换上龙靴。 到底上了年纪,又在宫中养尊处优了数年,骑一骑秧马还行,去赶牛踩犁就很勉强。 身为九五至尊哪有为难自己的道理? 他扫了一眼皇子们。 众皇子顿时心跳加速,全部将腰板挺得笔直。 ------------ 第四百四十五章 限制荒田买卖 尤其是辰王,把肚腩挺得颤颤悠悠的,心里却在直打鼓。 本王没有犁过地,会不会被牛踢进土里面受伤? 不光辰王心里没底,其他皇子们既期待被父皇选中代劳,又担心无法像父皇一样当众出彩,最后出糗沦为笑柄。 挺直的腰板慢慢弯了下去,在李九鼎看向他们的时候,眼神也在闪躲。 不中用! 李九鼎失望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淡定自若的景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着大公主招了招手。 “老大,你试试那曲辕犁怎么用。” “诺。” 大公主可没那么多心思。 哪怕第一次接触曲辕犁,依旧不以为怵。 攻城的云梯她都曾独自扛起过,还怕一件农具使唤不好? 就算用错了,改了就是。 大公主唤来侍女天璇去牵头黄牛来,自己则走到整套曲辕犁前面,按照图纸上的标注,研究起该怎样使用。 李九鼎见状,脸上重新布满了笑意,对着众人下结论。 “如爱卿们所见,秧马确实能够大大地提升插秧的效率,自朕建朝以来,中原南部一带的气候逐渐变得温暖湿润,连陕南也是如此,朕记得春耕时,钦天监还曾说过,此乃凶兆。” 像钦天监这种衙司,无事也不上早朝。 因此没有跟来。 工部尚书暗道一声“可惜”,要是钦天监司监来了,他就不是今日唯一被当面训斥的朝官了。 转念想到钦天监司监与景王有旧,又担心陛下降罪,损失一员助力。 “父皇,钦天监简直是妖言惑众,上天降福我大常,这才先改了气候,又有了旌阳林羽发明的插秧利器秧马,有了秧马,除了以往的麦田,还可像陈校尉一样,在荒田上引水灌溉,变成水田,提升粮食产量。” 辰王平时脑子转得不快,可轮到落井下石的时候,他可比谁都积极。 特别是钦天监司监特别看好景王,他巴不得利用此事,把对方拉下马来。 景王抿紧嘴唇,因担心父皇想要问罪,不敢出言相护。 李九鼎见状,刚刚对景王升起的那丝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连手下的人都护不住,还能护得住天下? “辰王言之有理,传旨,钦天监司监办事不利,停职查办。” 只是停职没有问罪,还是看在当初战时,上一任老司监可有观天象之术,可定阴晴云雨,可惜老司监选定了建朝吉日便仙逝了。 留下的后代继任司监,没有效力之心,反倒借天象之说,插手后宫前朝之事,李九鼎早就想查办此人了。 辰王递来的刀子,正好能用。 演示新农具没引起太大的反响,倒是先把工部与钦天监整顿了一遍。 此时,任谁也看出来了,陛下今日的主要目的不是展示新农具,而是借助其效力,稳固皇权地位。 李九鼎眼神如刀般落在每个朝臣身上。 在太阳底下晒出一身热汗的众人,此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他们猜测着,哪个倒霉蛋会被选中立威时,大公主的声音犹如天籁般响起。 “父皇,曲辕犁已经套到了牛身上,儿臣也摸索清楚了该如何使用,请移步这边来检阅!” 皇庄上荒芜的土地,远比耕作的良田要多。 大公主无须特意挑选,就近找了一块荒地将套上曲辕犁的黄牛赶过去,与天璇一道,由生疏逐渐上手,不紧不慢地赶着黄牛,在荒地上犁起一路烟尘。 李九鼎盯着灵活转动的犁头看了片刻,止不住地称赞。 “老大这孩子无论做何事,都能做得像模像样。” 如果老大不是女儿身,他又何须到了这个年纪,还要着急与权贵世家们斗智斗勇。 留给下一任皇帝去处理权贵势大之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在,选中的那些天子门生,足够让他加快整顿权贵世家的重任。 “大姐姐好厉害,父皇,我也想去试试赶牛。” 无虞眼巴巴地盯着翻出来的平整的泥土,真想脱下袜子上去踩几脚。 李九鼎见她没打算干正事,板着脸摇了摇头拒绝。 转而对着众人说道:“曲辕犁的成效如何,爱卿们也是有目共睹,有了这两件新农具,不只能够增加稻田耕作,还可以开垦出更多的荒地。” “恭贺陛下!天佑大常!” 众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无虞公主撇了撇嘴,再任性此刻也只能跟着跪下,敷衍地动了动嘴皮子。 心道:哪里是天佑大常,分明是林羽那个奇才厉害。 “即日起,买卖荒田事项,全数由各地官府负责,每月月账上报户部,所获款项一半归国库,一半归地方,为福泽各地的百姓,每人名下买卖不得超过三亩。” 此令一出,见识到新农具效力的朝臣们,神色各异。 像六部尚书及侍郎等人,早已知晓内情的,通知了族人提前做准备,只要买卖的数量没有太过分,陛下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大多数朝臣刚知情,就被限制买卖荒田的圣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想着有了秧马,能够减少佃户数量的同时,减少佃户的收益,谁能想到,陛下有如此魄力,要将荒地的地权独揽。 要是秧马与曲辕犁结构复杂,不易推广也就罢了,偏偏制造者生怕别人不会用似的,工艺简单却有奇效,他们想暗中阻止陛下,都无计可施。 “这个林羽可真是害人不浅,那些平民百姓有了自己的田地,还能专心当佃户?” 宋尚书听到这番话,当场驳斥。 “多给一些银钱,或让他们多劳多得即可,农耕其田是他们的天职,只要付出劳动能够填饱一家老子的肚子,他们如何不会专心?” 林羽于国于民有大功,却被这些目光短浅的权贵视为洪水猛兽。 宋尚书对林羽抱有极高的期望。 自然不能让这些自私自利的人们,乱扣罪名。 向来不喜与人攀谈的老尚书,此时也多说了几句。 “佃户们一亩地的收成有限,有了工具只要不损害他们的收成,他们也乐意多种几亩地,等到粮食增产增收,人口逐渐充足,就有更多的衣食住行的需求,各位把持着那么多的产业,到时候就有更多的人为你们积累财富,你们却还担心佃户多吃这几口粮?” ------------ 第四百四十六章 谷贱伤农 一番话让方才说林羽害人不浅的崔姓臣子,看了一眼没有替他出头的家主崔玺,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 无论他服不服,他一个六品翰林敢跟两位尚书大人叫板吗? 别说他姓崔,就算他是在场的李姓皇子,也得掂量掂量。 何况,老尚书确实说得有几分道理。 众人仔细思考一番这里面的利弊,连示意族人给林羽引战的崔玺,也是赞同地直点头。 对啊。 粮食多了人口多了,他们可以管理的人也多了,有更多的机会创造财富,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它是一个提升与转变家族的契机! 同时也是一些家族的危机! 新农具的发明是既定事实,怪罪林羽无用,还是先合算一下,如何利用这件事,在其他家族之前,争抢到更多的利益! 对焦林羽的矛盾,被老尚书的三言两语,转化成权贵之间的内部矛盾。 宋尚书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还有些惋惜。 眼下这个时机,还是有不少人对林羽产生了不满。 多好的一个请功的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江国公也是同样想法,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多嘴的那个崔氏子弟,想敲对方闷棍的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 唯有无虞公主,想什么她就直接说:“父皇,过罚功赏,你今日罚了那么多人,有功之人是不是也该赏了?” 她心疼林羽归心疼,此时替林羽出声,却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父皇想利用林羽制衡一些权贵,总得给人家一些好处。 没等李九鼎开口,崔玺先急眼了。 “小殿下有所不知,陛下已恢复了林羽的童生功名,发明秧马与曲辕犁是林羽为感念陛下恩赐,这才进献给朝廷的。” 胡说八道。 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益州吴家联合郡丞崔衍推广限酒令,林羽为打消因酿酒导致粮食不够吃的顾虑,这才进献了新农具。 尽管在事情发生的顺序上,让林羽抢了先手,但明眼人都知道,林羽绝不是一无所图。 正因如此,李九鼎才一直论功不行赏。 他看重林羽,恢复功名时亲自提笔,那是顺手而为,可新农具的诞生,让他意识到林羽不光是一个可造之才,还是国之栋梁。 赏什么,怎么赏,他在得到旌阳皇家密探送来的消息时,一直悬而未决。 对于忠臣,那是赐其所需,对于像林羽这样无利不起早又利国利民的栋梁之材,还须精雕细琢一番,知晓林羽究竟是忠是奸,才能下定论。 大奸似奸,凡事哪能看表面。 “旌阳林羽,制造国之重器有功。” 李九鼎只说有功,却没继续往下说。 无虞公主还想出声争取一下,却听崔玺马上大喊一声。 “陛下圣断!” 崔玺故意把林羽说成是感念皇恩,目的就是让陛下忌惮此人的心机深沉,不予嘉奖。 林羽胆敢算计崔氏子弟,往后在这朝堂之上,就别想再获得好处! 有崔玺牵头,在场的崔氏子弟以及与崔氏交好的朝臣,纷纷出声附和。 “陛下圣断!” 宋尚书等人知道今日机会失不再来,只能低头拱手。 等抬起头来,宋尚书就看到崔玺冲他露出一个得逞的奸笑。 “……” 小人也! 李九鼎该敲打的敲打了,该处置的处置了,看着眼前的荒地被犁得齐齐整整,想到要不了多久,他的国土之内,将遍地是良田,心中一阵畅快。 他张开双臂,高声呐喊。 “天估大常!福泽万代!” “天佑大常!福泽万代!” 众人齐声高呼。 唯有无虞公主撇了撇嘴,暗中吐槽一声。 “父皇真小气。” 希望林羽没有得到奖赏,不要灰心,能够发明出更多好玩好吃的东西。 到时候,她一定会帮这个可怜的工具向父皇讨个赏的。 犁地的大公主,听着如浪潮般的呼喊,目光幽幽地盯着前方负重而行的老黄牛,拧紧了眉毛。 她要马上给长乐写封信,让长乐安抚一下林羽。 此次论功未行赏,不代表父皇心里没有林羽这个人,定是父皇有别的思量。 一旦在这个阶段林羽被其他权贵拉拢了去,站在了父皇的对立面,天子门生这条路,可就彻底走不通了。 出身贫寒还不惧得罪权贵,这正是父皇目前急缺的人手。 “林童生,你的路还长,要稳住啊。” …… 正午的太阳晒到屁股上。 林羽颇为郁闷地翻了个身。 谁懂啊,耳力过人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 “种地上工的前来报名吵吵嚷嚷也就算了,我早有心理准备了,可为什么接二连三的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在我家门口不是念诗颂词,就是议论时政?” 最可恨的当数在他门口聊风花雪月和八卦的。 断断续续的被人打断,说又说不完,还总是卖关子,一个八卦故事牵扯出来的人物越来越多。 让他想起了当初熬夜追读小说的经历,导致他根本睡不着。 “说八卦的这位兄弟,有当说书人的潜质,可我的庄子上又不需要说书人。” 林羽再次翻了个身。 突然听到一群人议论新农具的事,全都在夸赞他能让粮食增产增收,不再发生囤粮涨价之事时。 有个嘶哑的嗓音,却说了一句与众人不协调的“谷贱伤农”。 他刚想坐起来,耳朵“嗡”的一声,外面的声音全部听不见了。 “乖徒儿,为师说过,忧思伤肝,你连续多日未睡好,再不补觉的话,只会越睡越少,你也不希望自己丧失掉睡觉的快乐吧?” 药老点完穴道,打了个哈欠。 徒儿不想睡,他还想消停一下呢。 外头那些文人学生,为了一件事引经据典,能吵一两个时辰还不停歇。 放任徒儿出去,他今天就别想闭眼了。 “师父,你先把我的穴道解开吧,我再听完城东寡妇的八卦就睡,不知道她选择在八个男人里选了哪一个嫁人,师父你睡得着吗?” 他知道比起忧国忧民,师父身上的烟火气更浓。 师父想睡自己早睡着了,还有心情搭理他睡不睡,完全是自己睡不着。 “……” 被识破心思的药老,一巴掌拍在林羽的肩膀上。 外面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只是这次,同样嘶哑的声音,却说出了与他方才所讲的“谷贱伤农”不同的观点,让林羽更加睡不着了。 ------------ 第四百四十七章 谷贵伤民 “……一下子提升粮食价格也不可取,粮贱伤农,付出的劳动与回报不成正比,但只要农夫手中有田,官府限制买卖,至少能够糊口,可如果粮食的价格与肉价一样高……” 对方停顿一下,长叹一声。 “只怕所有的农田最终都会流向权贵手中,百姓生活会更加苦楚,农夫也迟早会沦为奴隶。” 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林羽脑中闪过战国时期法家始祖李悝所说的话,心情有些沉重。 于私,他利用新农具是为了摆脱限酒令的影响并借机邀功。 于公,他确实也是想改善自己所处时代的生存环境。 然而他见识与经历有限,想法还是过于简单。 在这个铁打的权贵、流水的皇家的时代,一旦当朝皇帝思想意识倾斜向权贵,那么新农具,就会成为更加苛待百姓的工具。 “也不知道朝廷能否及时限制荒地买卖。” 根据历史循环来看,在战乱刚刚平定的这三五十年里,处于不会产生粮食过剩的情况,价格也会趋于稳定。 可时间久了,情况如何……林羽已有亲身经历。 当辛辛苦苦播种收割的一斤粮食,买不到一根雪糕时,粮食产量逐渐增加,愿意去深耕细作也会越来越少。 那些曾经养育了人类的良田,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冠以名利场的失败落后者,逐渐退化为无人耕种的荒田。 可粮价过高,也有连饮食都短缺的例子。 这其中要如何平衡,不是没有破局的法子。 “兄台,照你这么说,粮食贵了也不行,贱了也不行,干脆大家别吃粮食,饿死算了!” 此话立即引起一片哄堂大笑声。 总有一些杠精想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从而去抨击真正肯动脑思考问题的人。 林羽坐不住了。 “师父,我先出去一趟。” 这次药老并未阻止林羽。 比起城东寡妇的归属,他更好奇,这谷到底是贱好还是贵好。 …… 大门外,被众人嘲笑的闻秉笔,看到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们,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听一场笑话,无奈地摇摇头。 夏虫不可语冰。 他同这些吃喝不愁,连野草与稻秧都不分的富家子弟,讨论谷贱谷贵的问题,简直是自找苦吃。 还是让这些人,继续吹捧林羽去吧。 “如果那位宁愿得罪李郡守,也要替苦主请愿的林大诗人,也是他们的同类,为富不仁,我还是带着一家老小当个佃户,买几亩荒山,勤快耕作,这几年里头,至少能吃饱饭。” 话音刚落,站在靠近大门处的人群骚动起来。 “林先生来了!” 闻秉笔看了过去。 就见穿着白色里衣的林羽,一只脚努力地趿着鞋子,一只光脚踩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与此同时,他的一双手慌乱地披着外衣,步履匆匆地朝门口走来,像是火上房逃出来似的。 看他身上的衣着,倒与管家所讲的,正在睡觉休息一致。 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急事,竟然如此急切,鞋袜未穿、衣服未系就跑了出来。 “让让!诸位请让一让。” 林羽根据刚才听到的方位,快步走到闻秉笔十步开外的地方,朝着四下里张望。 他的视线扫过一张又一张或紧张或兴奋的脸庞,最终定格在了与众人格格不入的闻秉笔身上。 来门口等他现身的,不是早已安排了活计的码头工人们,而是城中的文人书生。 他们无一不身着光鲜,就算是衣着朴素,那也是冠巾平整、衣袂飘飘,绝对不会失了文人的风采与仪态。 在这样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里,唯有一位三十多岁、面容略显沧桑,看上去像是中年人的年长者,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傲然立于当场。 当林羽的视线扫过旁人,他们的眼中全都带着敬畏之意,唯有这位年长者,正在打量着他,目光里满是探究之色。 就他了! 确认过眼神,林羽觉得自己没看错,勇敢上前搭讪,未语先笑。 “在下没记错的话,曾在府衙见到过先生,先生曾是李郡守身边的幕僚?” “那是以前的事,我如今只是一介白衣平民,当不得林东家唤我一声先生。” 闻秉笔对于林羽衣衫不整匆匆地跑出来,却冲到自己面前打招呼,既震惊,又有所怀疑。 林羽难道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为何? 就在闻秉笔思考着,是不是林羽提前派人盯着前来投靠的门客,暗中打听了大家的来路,得知他曾是李郡守的幕僚,因此才与自己攀谈,便听林羽压低声音,语气却十分激动的询问。 “先生方才所说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对此,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林羽在说话时,一眼不错地盯着闻秉笔,紧张地吞着口水。 可千万别真的认错了人,那可就尴尬了。 好在,闻秉笔听到他的话,原本因长期生活挫磨、怀才不遇而黯淡的双眸,瞬间绽放亮光,看向林羽的眼神,已从怀疑审视变成了惺惺相惜。 林羽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稳了! 他没看走眼!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在经过短暂的欣喜过后,闻秉笔还是慎重的反问:“林东家为何想知道破解之法?” 他确实有破解之法,但他不知道林羽是想得知方法去实行,还是想确认方法有效,反其道而行。 疑心还挺重的。 但,林羽更看重对方的这份警惕心。 毕竟治世与灭世,有时候就有一些人的一念之间。 林羽赶紧把腰带系好,低头看了一眼被石子硌得生疼的右脚,干脆把左脚的鞋子,一脚蹬到旁边,光着双脚舒坦多了。 他郑重其事地朝着闻秉笔拱手行了一礼,躬身比划着门内。 “我听到先生的言论,深以为然,生怕先生走了,这才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找人,倒叫先生见笑了。” 此时门前等候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林羽这是礼贤下士,要邀请这个穿得像个乞丐一样的兄台当府上贵客! 闻秉笔听到林羽的解释,眼眶不由一热。 胆敢拂逆官威替百姓请愿的后生,果然错不了! 这时,耿义山挤上前来,兴奋地道贺。 “闻先生,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跟着林先生做事,不比跟着李郡守那个贪……图享乐的官差。” 尽管李郡守离倒台不远了,但目前还在任上,想要处置治下的一个言辞有误的学生,只是一句话的事。 还好耿义山转弯快,否则林羽就得手动让耿义山“中暑”昏过去了。 他自然还记得耿义山是谁,眼见耿义山与闻秉笔也有交情,急忙站直身体,走到耿义山的身边。 “耿兄也请上座!正好我们一起聆听闻先生的高见。” ------------ 第四百四十八章 闻先生 拉上耿义山,成功邀请闻秉笔一谈的机会更高一些。 面对着有才有志之士,林羽毫不在意施展一些套路与手段。 包括并不限于,光脚跑出来也是装成了求贤若渴。 “好啊!” 耿义山原本还担心,自己在一群人之中,得不到重视,甚至林羽会忘记自己呢。 如今被当作贵客相邀,立即上前一步,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对着一脸忧容的闻秉笔问。 “闻先生,你不走吗?” 想走。 可闻秉笔看了一眼光脚踩在地上,求贤若渴的林羽,心里十分的忐忑不安。 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才华与智慧随着李郡守的弃用而逐渐产生了动摇与怀疑。 他不知自己的回答,能否得到林羽的满意,更担心如若不满,他连当佃户的资格都没有。 像林家庄子这样,一日包三餐,只干四个时辰还能每人给二十文工钱的地方,放眼整个益州,仅此一处。 林羽见他都做到这步田地,闻秉笔还是有所迟疑,心凉了半截。 “先生可是有什么顾虑?” 连“闻”字也不带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越是如此,闻秉笔越是惶恐。 他深知林羽此人有胆识、有气魄还有手段,前来投奔的文人才子还都在旁上乌泱乌泱的站着,他年纪还是其中最大的,还要照拂一家老子,毫无竞争力。 刚想说话,肚子倒是比他更加耿直的抢先开口。 “咕噜咕噜!” 平时被他刻意忽略的响声,此时落在耳中竟如雷鸣。 林羽目瞪口呆地望着脸色窘迫的闻秉笔,再看他身上的衣着,联想到李郡守早上对杜慎行阴阳怪气的小肚鸡肠,恍然大悟。 “诸位远道而来一定是饿了,管家,去吩咐厨房,做几桌好菜,招呼贵客们,庄子上的厨子都是我亲手教导的,做出来的饭菜不比青江酒楼的差,大家尽情吃喝。” 为了缓解闻秉笔的尴尬,林羽干脆请了所有人吃饭。 这让一些想要出声嘲笑闻秉笔穷酸的,也不好意思作声。 因为此时要是闹出矛盾来,他们可就别想进庄子吃那些能够媲美,甚至超越青江酒楼的饭菜了。 现如今,但凡知道青江酒楼饭菜一绝的人都晓得,青江酒楼的招牌菜,可是从林羽手里买的菜方。 耿义山更是爽朗大笑。 “托闻先生的福,我们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 “……” 到了这步田地,闻秉笔对上林羽期待的眼神,怎能忍心让对方期待落空。 就算是先扬后抑,失望地将他赶出庄子,彻底在益州呆不下去,也不能辜负此子的一腔赤诚之心。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生请。” “且等等。” ??? 林羽刚落到实处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知道有才华有志向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执着感,因此很难请得动。 可闻先生都从命了,还等什么? 在林羽不解又担忧的目光中,闻秉笔走到人群后面,将站在墙根底下的一家老小领了过来。 走到林羽的面前时,他脸上烧乎乎的,却还是坦然相告。 “我们全家已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还望林东家把我那一份饭菜,先让我家人们吃吧,我……可以同你聊完再吃。” 万一聊完不让吃了,好歹家人们混到口饭,还能再撑一两天。 林羽看着面黄肌瘦的闻夫人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想到闻秉笔方才的发言,觉得既讽刺又心酸。 他蹲下身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又拉了拉小男孩的手,声音微微哽咽地对着管家命令。 “带闻夫人和闻小姐闻公子去杜郡丞之前住过的院子,那里收拾得最干净,正好还有屋子空着没有住人。” “做好饭菜送过去,再让人烧些热水送过去。” 安排好一切,林羽看到闻夫人受宠若惊地连连摇头,急忙朝着闻秉笔拱手一拜。 “先生来到我这里,不论是停歇片刻还是久住,定叫先生一家宾至如归。” 闻秉笔突然明白了,为何林羽年纪轻轻,就能凭借贫寒的出身,仅在数月内,就从旌阳走到益州。 并且成为益州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此子润物细无声般拉拢人心的手段,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难怪像江南雁、宋徽之甚至向来对人向来冷清的杜慎行,都与他称兄道弟,引为知己。 闻夫人没了主意,满怀期待地看向闻秉笔。 “当家的,我们是走是留?” 她希望留下来! 哪怕当家的以前跟着李郡守时,别说郡守大人的态度了,哪怕是那些小吏衙役,对待当家的也是呼来喝去,丝毫没放在眼里。 根本不像林羽一样,事无巨细地打点好了一切,让当家的能够再无后顾之忧。 闻秉笔笑叹一声,虚扶了林羽一把,反客为主朝着门内躬身比划着。 “东家,请。” 闻夫人听到他同意了,顿时热泪盈眶。 林羽同样激动不已。 一字之差的称呼,却已说明闻秉笔作出了选择。 “先生先请。” 林羽可不是那种得到了人,就会怠慢对方的性子,还亲自上手,将闻夫人胳膊里挎着的包袱接到了手里。 闻夫人哪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见状,闻秉笔暗自下定决定:就算林羽不认可他接下来的话,光凭夫人对林羽如此满意,他用赖也要赖在林家! 其他前来拜访林羽的人,有心想要跟上去。 可对于闻秉笔的“谷贱伤农”之说,实在是想不到任何高见。 只能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决定吃饱喝足接着等林先生与他们相谈。 这边,林羽领着闻秉笔一家先去了厢房。 “东家不着急听我的见解?” “着急,但是来到我家,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妇孺老幼。” 细节见人心,闻秉笔不禁对林羽又高看了一眼。 直到安顿好了闻夫人,母子三人吃上喝上了,林羽干脆让管家在厢房的树荫底下支了张桌子。 林羽一边穿着小厮拿来的新鞋,一边对着闻秉笔解释。 “先生可能记挂家人,不如在这里聊,反正我也只是听一听,还请先生畅所欲言。” 林羽深知。 按照大常如今的形势,就算有破解之法,也暂无全面实现的可能。 他特意选在厢房的院子里,是不想让闻先生紧张。 “只是听一听……” 闻秉笔承认,这样一来他确实压力减小的,可刚才那股冲动劲儿也减弱了。 有真知灼见又如何,毫无施展的机会。 “东家,能否来一壶酒?” ------------ 第四百四十九章 酒后吐真言 酒后吐真言。 闻秉笔在府衙呆了多年,明白何为祸从口出,平日在外从不妄议任何事。 有些话他在心里憋了许久,遇到林羽这个赏识他的人,借着酒劲,便将他关于农民与粮食的想法,和盘托出。 “想要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情况,就要稳定全天下的粮价,是全天下,而非一州一县或是一道,由朝廷与地方统管此事,丰收时存粮,有灾害时开仓放粮,还要要求农民治田勤谨,促进农民生产的积极性。” 说到此处,闻秉笔面露讽刺之色。 “但良田大多掌握在权贵世家的手中,无论朝廷与地方的官员,大多出身世族,他们巴不得利用手里的权力和提前获得消息的手段,丰收时降价采买,遇到天灾人祸时高价卖出,又怎会推动稳定粮价的政令呢?” 正在给闻秉笔添酒的耿义山,听到这个话题,眉头紧锁,手里的酒壶没有停下。 直到酒水溢了出来,溅到脚背上凉飕飕的,他这才反应过来,颇为心疼地看了一眼淌在桌子上的重碧酒。 多倒的这二两酒,够换他一个月的口粮了! “无妨,自家的酒,洒了就洒了。” 林羽急忙将酒水擦干,又将酒壶拿了过来。 对于闻先生说的事实他早有感触。 可耿义山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难以想象政治的黑暗。 “先生所讲的粮价统一由朝廷定论的说法,我十分认同,大常疆域广阔、地大物博,但整体来看,只要增加荒田,粮食足够吃,但从局部来看,但凡哪一州哪一县遭遇灾祸,便容易发生粮食缺短、有人借机发灾难财的事。” “统一定价,统一管理,谁也不敢违背法令,能更快更有效地将赈灾粮从筹备到运输,以极短的时间发放到灾民手里。” 只不过。 目前大常的皇权,还达不到如此集中的地步,无法统筹。 林羽想到以前生活的时代,遭遇天灾人祸的时候……多说无益。 “只要有权贵有世族从中作梗,粮价统一之事就难以解决,但是,只要田地足够多,朝廷限制买卖与转让,就能从大方向上控制粮价。” 确实如此! 对此事悲观的闻秉笔,听完林羽的话,面露向往之色。 若真有这么一天,不必担心天灾人祸无粮食,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难题,他无法想象,大常的百姓会有多么安居乐业。 “先生还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 闻秉笔低下头吸了一口满满当当的酒水,接着一口仰尽,舒服地喟叹一声。 爽快! 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就是爽! 他见林羽像求知若渴的学生一样,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等着下文,借着酒劲继续他的高谈阔论。 “只有粮价稳定下来还不行,还要保障农民的其他收益,农闲时,可配合养殖或是就近做工,增加他们的收入,他们保障了整个大常的吃食,脸朝黄土背朝天,忍受着风吹日晒,全仰仗老天爷的恩威等收成,旁人却享受着他们的果实感受不到苦果,这不公平。”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但能相对公平。 林羽对于这种不公感同身受过。 “养殖对于大常的农民来讲,并非稳定的收入,就近做工……田地集中的地方,大多人烟稀少,哪有作坊或是商铺愿意在人少的地方兴建呢?” 其实他当初,大可以在旌阳城郊买地方盖作坊,也不必急着赶进度去修路,可以挑现成的,省时又省力。 将第一间酿造重碧酒的作坊,选在了名不见经传的石林村,除了那里是他的据点以外。 还有一点,就是他不想让石林村的孩子,重蹈他以前的覆辙,成为留守儿童。 “东家,你的这个问题,其实和粮价的解决方法是一样的。” 闻秉笔刚才说的话被认同之后,他的语气轻快了许多,也笃定了许多。 “只要朝廷和地方统一安排大小作坊,而非为了权贵世家们聚集之处,有更多优质又廉价的人力,形成一个又一个超大的城池,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言简意赅! 竟然如此! 这个观点不仅解决了林羽方才的问题,也让他有了新的角度看一些问题。 仔细想一想,人才人力往哪里流通,一直都不是普通人能够选择的。 以他为例,有钱任性又能让去酒坊自提酒水的买家赚到足够的利益,才能把作坊建在石林村,建在益州城外的庄园附近。 因为一个酿酒作坊,再加上其他产业,带动了石林村附近上千人的就业,可因此,他让出了许多的利益。 “先生,是不是只要富甲一方的人,愿意让利,就能解决这一切的问题?” 什么房子车子票子都是一些人,为了收割真正财富制造出来的。 说到底,银钱只是使财富流通的表象,真正的财富,永远是田地、人力和生产力。 林羽不是一个为了别人能够献出自身一切、无私奉献的人,可是,他想让自己生存的环境变得更好一些,不想让自己沦为权贵世家们规则下的玩物。 朝廷碍于权贵掌权做不到的事,他说不定能够小范围地促成! 谁知,闻秉笔摇头轻笑。 “不。” “不说超大城池了,就像益州旌阳这样的中等末级的城池,周围的交通运输和适应本土的产业都已完善,数以千年计的权贵世家传承下来的,不光是他们的家族,还有他们规划的地盘,以及他们地盘上掌控的一切建筑、道路、田地等等。” 普通人的意识形态好改变。 开民智即可。 有些事情一旦打破信息茧房,人们的思想就会获得新生。 全靠朝廷的引导如何。 然而,一些硬件条件,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三年五载能够改变的。 原本雄心壮志,打算把新的据点打造成理想之城的林羽,此刻有些丧气。 从石林村到旌阳城的路只有一条,发动上千人修了半个月之久。 蓉州通往各州县的山中官道,征召民夫服了三年徭役,至今进度艰难。 改善硬件基建的话,在平原地区还算方便,在剑南道区域,特别是巴蜀一带,难的让人绝望。 此时,林羽的眼前浮现出了绵延不绝的青山。 那是一道隔绝理想的天堑。 他举起酒杯,遥敬京城方向。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初闻不知诗中意。 如今已是诗中人! ------------ 第四百五十章 与君同赴青天路 “难难难!” 闻秉笔不知想到了什么,拍着桌子又哭又笑的。 没等林羽安慰他几句,他忽然用手背重重地抹了一把眼泪,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朝着林羽伸出手去。 “东家可愿迎难而上,福泽一方吗?” 在一切固化的时候,唯有林羽犹如神助般,从一介贫寒布衣,快速变成了一县首富,很快就是一州首富。 暴富,不足以让闻秉笔对林羽生出信心,是林羽一些超乎想象的创造力,打破了原本固有的垄断,能够以新的产业形成新的圈子,这才是闻秉笔愿意投靠林羽的缘由。 而且石林村以及周边村子的成功,代表着林羽是拥有“富则兼济苍生”的德行。 “只要东家愿意让利于寻常百姓,共谋发展,我闻秉笔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绝不让东家吃亏,还能让林家成为益州最大的家族,就算是皇权……唔唔……” 林羽在闻秉笔没有说出掉脑袋的话时,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朝廷本就忌惮地方霸权的存在,让林家成为益州最大的家族就行了,暂时还不能让皇权忌惮他。 别说皇权了,在许多权贵眼里他如今还只是一只蝼蚁呢。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我的格局比起先生来还是小了,难怪先生愿意屈居李郡守那样的庸官之下,先生是想替整个益州的百姓们谋条可待发展的生路,可惜,千里马常有,李郡守无识人之能。” 此话说到了闻秉笔的心坎上,热泪盈眶,眼神清明了几许。 林羽见他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松开手。 “东家过谦了!”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愿与先生一起赴青云,此去路远且阻,还望先生一路扶持。” 林羽站起来,再次郑重其事地朝着闻秉笔躬身一拜。 假如说,在门前的那一拜,多少带点套路的成分。 “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处理方法,早有先人的智慧传承下来,关键是用不用的问题。 可这一次,林羽则是心悦诚服地想要求闻秉笔辅佐他。 他以石林村、以益州庄园为据点谋求发展,多少还带些根深蒂固的小农思想。 按照闻秉笔的说法,要做就做大的。 从一开始就要谋划好,如何将整个益州当成林家的后盾。 以前的那些权贵们利益交互、权势交错,盘踞在一地,却也仅能仗势欺人,遇到动乱则需要迁族分散来避祸,究其原因,“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家”也仅是世家往他们脸上贴金。 大部分世家存在的时间,或许比长达数百年的皇朝还要长,但比起源源不断绝的百姓群体来说,他们也算是“流水的世家”。 而林羽与闻秉笔,不是要成为那样的权贵,而是要让自己制定的规则与思想,成为真正能影响整个益州走向的“话事人”! “有东家相陪,死而无憾!” 闻秉笔再次落下泪来。 这次却是高兴至极。 林羽本不该在别人高兴的时候泼冷水,但想到闻秉笔酒后吐真言时,表达出了对世家与皇权平等鄙视的态度,还是夺过了闻秉笔扶正的酒杯。 “先生醉了。” “我没醉!” 闻秉笔吹胡子瞪眼睛,不懂林羽为何突然说醉话。 直到,林羽一脸凝重的解释。 “世家与皇家是对立的,世家取用于民,皇家御下于民,好的朝廷知道为百姓谋福祉,民富则国强,如今建朝方三年,陛下推行政令都是力求增加人口、恢复民生,先生对李郡守的失望转嫁到对朝廷的失望上来我理解,但,我觉得先生以后一定会改观的。” 不论是已为郡丞的杜慎行,愿意为了益州百姓,放弃原有的家族教导,从不争不抢默默做事,到现在玩弄权术,只想站得更高说话声音更大。 还是旌阳县令唐知涣,愿意为了谋求一县的发展,无根基无靠山,却愿意得罪吴家与崔氏一族,也想为他主持公道。 亦或是日后必定走仕途,如今已在踏实做事,担心县官无功懒政,从而主动利用宋家子弟的身份,深入田间推广秧马与曲辕犁。 在这些人的身上,世家只是一个有利于做事的背景,朝廷赋予的权力,同样只是行使权力的正当手段。 林羽专门对闻秉笔讲了宋徽之的事,还有长乐郡主忧国忧民的举止。 闻秉笔沉默了片刻,自嘲一笑:“倒是我未痴先迷了,只顾着自己踌躇不得志,恨不得一切重塑,原来还有不少人在默默无闻地想要拨乱反正,治好这该死的世道。” “……” 林羽一时间也分辨不清,闻先生是入了迷途又痴了,还是在迷途上找到了同伴。 反正用人嘛,不能力求人才完美。 只要闻先生的意识形态,足够支撑与他共建新的益州大本营,一些小问题可以忽略。 本来应该以再来一杯结束今次愉快的交谈,但林羽见闻先生脸颊烧红,是真的喝多了,赶紧招呼两个新买的小厮过来。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先生的贴身小厮,名字还没取,正好让先生来取,快把先生扶回房去休息。” “我不累……我要给东家你写一篇规划建设的文章!” 你不累可我困啊。 林羽这顿酒喝下来,都不知道咬牙咽下了多少个哈欠了。 他看了一眼埋头用手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应该是在拿心做笔记的耿义山。 也没打扰对方,叫来两个小厮看着,等耿义山写完了,将人带去客房休息。 成功将闻秉笔收入麾下,林羽看了一眼日头。 补觉来不及了,但能睡个加长午觉也不错。 管家这时匆匆小跑而来,身后还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循声看去,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正在护院的阻拦下,朝着厢房这边靠近。 “发生了何事?” 没招呼好客人吗? 管家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无奈地答道:“老爷,有几个公子闹着要见你,想让你也听听他们的高见。” 哦,这事啊。 来者是客,林羽当然是选择,倒了一杯酒,对着这些追捧他的客人们遥敬一大杯。 接着举杯灌入喉。 林羽的酒量不太好,加上没有使用内力抵抗,任由酒气横行于身体之中,灌下去没片刻功夫,在那些公子哥们刚推进到厢房门口时,他已经眼冒金星,脚下生绊。 “你们看!” 林羽猛地大叫一声,手指着空中的太阳。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清风日朗有云拂,树木葱郁鸟雀飞。 一方田园景色虽美,但也没有美到让人大吃一惊的地步。 “你们看不到吗?” 林羽哈哈大笑起来。 ------------ 第四百五十一章 年轻就是好 “天上的太阳在跳舞啊!” 众人眯着眼看向空中的烈日。 烈日炎炎不动如山,哪里会跳舞?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老爷你醉了。” 管家赶紧上前搀扶故意灌醉自己,逃避应付客人围追堵截的老爷。 老爷对敌人下手狠,对自己下手也挺狠的。 林羽一把推开管家的手,指着那些慕名而来的文人书生。 “我才没醉,醉的是你们!” “……”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今日是无法再与林羽交谈,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让管家扶着林羽离开。 生怕林羽再因醉酒出糗闹出笑话来,他们笑也不是,不笑憋得难受。 等到林羽走远,有人好奇地嘀咕:“方才林先生唱的是什么歌?” “新出的诗歌?” “听着挺押韵的,但更像是俗语,调子倒是新奇,定是林先生匠心巨作,要是唱完了传扬出去,一定会再造人人传唱的奇观。” 负责守卫厢房安全的护院们,听到这些人们不停地拍着老爷的马屁,那才叫憋得面红耳赤很难受。 老爷平日里干活时,也会哼唱一些轻快的曲调。 也就是这些不了解老爷的人们,会认为哼唱出来的歌曲有多么难得。 “看来老爷确实没醉,这才说他们醉了。” 话落。 院门口站着的公子哥们,模仿着林羽的神情与动作,手指空中的太阳,开始高歌。 “太阳维朴,吾世丕矣~~” “既醉以酒,既醉以醴,我后之人,有斯诒矣~~” “腾蛇乘雾,终反无庸~~” 古老而又悠扬的曲调在庄园里回荡。 林羽坐在床上,摇头晃脑地听了一会儿,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年轻人的上进之心。 不管是想要受到众人的尊敬,还是想让后代继承他们的荣耀,只要还有上进心,还在路上,一切皆有可能。 “这回能踏实了。” 林羽倒头躺下。 不到片刻,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悬于梁上的药老见状,颇为羡慕地感慨道:“年轻就是好。” 不像他。 还惦记着那个闻秉笔,能够写出怎样的文章,重塑这个烂到骨子里的世道。 “我本是山中一采药郎,不理世俗与凡忧。睡觉睡觉。” 药老合上双眼。 眼前却浮现出幼年时的一幕幕。 因家中贫苦,加之身体孱弱,三岁还不能自如地走路,五岁还不如下田捡麦穗做农活,起初母亲逢年过节炖了鸡总是偷偷给他留一碗让他补身体,期盼他早早康复。 后来到了七八岁还不见好,因为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在家里饭吃得不少活做得不多,在一天夜里,被父亲打晕,走了几十里山路,卖进了药王谷。 只二两银子,他就成了可能一辈子住在药缸里的药人。 还好他天赋异禀,对医药一点就通,拿他试药的弟子没学成,他却苦尽甘来,摇身一变成为了药王谷的继承人。 当上新药王的第一天,他就将所有门下那些喜欢拿人炼药的弟子,全部喂了谷中的毒蛇,从此药王谷只有药王一人,再无药人遍地的山谷。 “如果我晚生几十年,生在石林村这样的地方,应该就不会睡在房梁上,而是睡在床上。” 没有人愿意出生面对的即是苦难。 但愿乖徒儿能够达成心愿,如果有投胎转世一说,他就能生活在一个安定富足的环境里。 “这么一想还是很有趣的。” 药老双手枕头后脑勺,翘起二郎腿。 不自觉地哼起了幼年时听过的乡间童谣。 慢慢的,声音渐无。 只剩下两种节奏不同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庄子外,前来投奔林羽的佃户和工人越来越多,如此阵仗,不用旁人猜想,也知道林羽准备大干一场。 等马老先去了码头了解完情况,再来庄子拜访时,马车离着百步远就走不动了。 “……我家老爷已经睡下了!想拜访我家老爷的请改日再来!” “拖家带口到庄子上来的往这边走,屋舍还没盖好,需要大家动手先去伐木砍竹,搭建临时落脚点!” 从石林村跟过来的护院,对于盖房这件事,那是轻车熟路。 不仅自家老爷带着全套的木匠器具,他们也是不遑多让。 当即挑出一些年轻力盛的壮年去砍伐树木,心灵手巧的男人去刨木锯竹,安排得井井有条。 马老看到林羽不在,庄子上的下人们忙而不乱,不住地点头称赞。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刚刚暴富的人家。” 听说漕帮解散了,要向官府交船税的事,他还担心林羽是脑袋一热,为了避嫌想当甩手掌柜。 眼下看到林家庄子上有条不紊的一幕,他知道还是低估了林羽的能力。 “家主,还要去见林东家吗?” “不必了。” 马老摸着拐杖上的虎头,朝着四下里看去。 忽然,他手指着距离林家庄子百丈开外的官道旁的一片树林。 “去府衙查查那片树林是谁家的,买下来。” 马管家朝着家主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片树林也就五亩地的样子,由于处在官道旁,车来马往,树木长势比林家庄子上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不懂家主怎么突然要买这样一块地,便多嘴问了一句:“家主,买下来做什么?” “种树。” 马老一语双关,高深一笑,却没有过多地解释。 他用拐杖挑落车帘,坐回车厢里,看似平静的脸庞下,心情却激动无比。 益州新贵林家,到底能有多贵他不晓得,但他能肯定,要不了几年,定会比马家站得还要高。 “想要不掉队,还是要考虑联姻。” 只有这样,才能有马氏女儿传承林羽的所思所学,惠及马家。 “等风波彻底平息,由马家牵头办个诗会请林先生前来指点吧。” 他记得族里有几个孙女喜好舞文弄墨,对于林先生所作的诗词一定没有抵抗力。 只可惜,林家的正妻与平妻之位早已许给旁人。 “好在林先生不是泛泛之辈,迟早进入官场或是得到莫大的封赏,他日封个侯爵,成为府上的侧夫人,也不算埋没了我马氏女儿的身份。” 就算封不上。 有马氏助力也能试一试! 林羽才十八,未来的路才远得很,锦上添花算什么,既然看准了这个人,就得在微末时出手。 “贤妻扶我凌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 …… 在寸土寸金的蓉州城,位于官署前街的井宅,是套八进八出的宅子,占地约莫二十亩。 从宽约两丈的烫金大门进入,直到家主所在的第五进主院,靠双腿走,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骑马而行,绕过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避开闹中取静远离尘嚣的各院主子,也要半盏茶以上的时间。 从益州府衙而来,被李郡守抓了壮丁派来送信的衙役,跟在井家副管家身后,走到腿软还没到目的地,不禁抱怨起来。 “这院子比官署可大多了,什么时候走到头?”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急信怠慢 “官爷你急什么,慢慢走,再有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我走了这么久又累又渴,还请官爷见谅。” 张嘴索要茶水费的副管家,一直往衙役怀里瞄。 见对方像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气得冷哼一声,走得更快了。 小地方来的,果然穷酸! 衙役看了一眼趾高气昂、慢步前移的副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往后给井家送信的差事谁爱干谁干,他反正是不干了。 早说了是府衙的急事,这个副管家不把他骑的马放进来也就算了,还故意学老太太走路拖延时辰。 “我可提醒过你,我送的信是郡守大人给你们老爷的急信。” “益州的郡守大人与我家老爷素无往来,能有什么正经的急事。” 别看井家一共四个副管家,但他们仗着井家的财势与地位,不仅没把送信的衙役放在眼里,连李郡守更是不放在眼里。 衙役知道自己急别人所急没有用,干脆放慢了脚步,跟在这位副管家的身后,一路上欣赏着院中的景致。 走马观花又逛了一刻钟,终于来到了一间院门较之其他院落大两倍,红墙黄顶房檐下贴着彩色琉璃拼花的大院子。 反光的彩色琉璃照得衙役眼睛疼,他刚要跟着副管家往院子里走,被站在门口的两个护院拦下。 “没有老爷允许,外人莫入。” “……” 不知为何,衙役脑中突然蹦出当初去吴宅抄家时的景象。 再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府衙制服,心想着:要是有一日井家也被抄家时,不知道会不会像吴雍一样,把官差拦在外面。 老实巴交地外面又站了半盏茶的工夫,刚才进去的副管家,终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 “我家老爷正在核算这个月盐矿的采收数目,没空与你相见,把李郡守的信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跑了一整日来送信,连口水都不喝。 面对井家如此无礼的待遇,衙役想到还躺在停尸房快要发臭的井诗书,到底还是不忍心,将信从背后的包袱取出,递给副管家的同时,不忘记叮咛。 “郡守大人说了,要亲自交给井家主,并要当即回信。” “益州郡守官位不高,架子倒挺大,还敢对我们老爷指手画脚教我们老爷做事?就算是京城辰王府来的信,也不敢说马上就回信,既然你不想走,来人,赶出去!” 两旁的护院听到副管家的话,右手按在刀柄上就要耀武扬威。 看到这些凶奴们目中无人的态度,衙役知道再呆下去,打一顿扔出井宅都是轻的。 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一伤了残了全家都完蛋。 两权相害取其轻。 “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 衙役拔腿就跑。 副管家生怕衙役跑错地方,冲撞了其他主子,命路过洒扫的人,挥着扫把追赶。 直到将衙役赶离视野范围内,副管家这才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不屑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声。 “公子去益州买几处产业,和那个姓李的郡守多说了几句话,还真当攀上了我们井家,还当即回信,回个屁!” 每日为了攀附井家,想让老爷向辰王举荐的信件,摞起来能有一丈高。 堂堂郡守想获得老爷的青睐,居然只干巴巴地送一封信,连个打点都没有。 副管家想到被老爷丢到角落里落灰的那个信封,心里一阵畅快。 “等公子回来,定要女儿吹吹枕边风,告诉公子李郡守对老爷不敬的事。” 寻常副管家自然不敢对主子的交际置喙。 可谁叫他生了一个好女儿,成了公子的通房,虽暂无名分,但公子说了,等从益州回来就纳女儿为妾。 到时候他连迎来送往的副管家都不用做,让女儿给他去外面置个宅子,从此靠着女儿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就能吃得满嘴流油。 井宅门外。 被仆役拿扫把赶出来的衙役,来到拴马桩前。 看到刚才叮咛去喂草料的马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停地咽着吐沫。 他气不打一处来,将身后的包袱摘下,狠狠地摔到地上。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好好好,不喂草料我自己喂,不回信我还懒得等呢,尸体臭了也和我没关系,就算郡守大人要怪罪我,他还能把我赶出府衙?” 往后谁爱给郡守大人做事谁去低声下气的任打任骂。 反正他不受这窝囊气。 罢工的衙役牵着跑不动的黑马,往驿站方向而去。 让他自掏腰包喂马吃饭是不可能的。 一切都得记到郡守大人的名下,就算事后有人查问,那也是郡守大人利用职务之便徇私,和他没半文钱关系! …… 当林羽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光线若明似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不摸床边。 空空如也。 想到不管是清晨还是傍晚,除了井家有可能找上门来闹事需要他出面,并无急事,干脆继续躺在床上,闭眼假寐,继超长午觉后再来个回笼觉。 直到耳边传来管家“收工!吃晚饭”的呼喊声,他才分辨清楚时辰。 “师父,晚饭想吃什么?” “听老李说,有一种锅很好吃。” 药老只知道山里的猫熊,有时候会跑进炼药房去啃食铁锅,好奇这种好吃的锅到底是何物。 可他又见不得李苍术那老小子故意卖关子,显得他没见识似的,干脆没问。 如今林羽睡足了觉,天色也尚早,正好可以给他展示一下,什么锅能让老李提起来就垂涎三尺。 “好吃的锅?火锅吗?” “不光吃锅还要吃火?能下嘴吗?” “……” 林羽很想提醒师父一句,从旌阳来益州时,热的那种小锅就可以当作小火锅。 可见师父像个老小孩似的好奇,还是决定让师父多期待一会儿。 师父爱吃鸡汤面、鸡丝面,想来喜欢吃鸡。 那就做个火锅鸡吃吧。 对于林羽来说,做火锅鸡那是有用就行的事。 乘风早前买好了一切生活必需品,知道许多客人专门是为了吃饭而来,特意开辟出一个院子喂鸡鸭鹅猪羊。 “这只母鸡够肥,油够厚,先别下蛋先下锅吧。” 林羽从选食材、备菜再到炒料,全部亲力亲为,没有假手于人。 等到底料炒香倒入水烧开,将炒上糖色的鸡块炖进去,这段时间吃了不少美食的药老,还是没见识地大咽口水。 “乖徒儿,看你忙活这么半天光做鸡了,火锅呢?” 没等林羽卖个关子,给师父一个惊喜。 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可真有口福,林兄,你是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我要来你这里,特意准备了火锅鸡招待我?” ------------ 第四百五十三章 接地气 “徽之!” 林羽高兴地大喊一声,看了眼冒泡的锅中,立即调整了火势,将锅盖盖好。 不等他走到厨房门口去迎,一个风尘仆仆、晒黑了不少的宋徽之,脚步轻快地跨过门槛,站到了锅前,深吸一口气。 “嗯……真香!” 他推广新农具这几日,与佃户和农夫们同住同吃,别说鸡肉了,能够吃饱饭都不错了。 来到益州,先去青江酒楼见了江南雁,得知林兄买了新的庄子住在这里,直奔而来,果然星光不负赶路人。 正好赶上饭点! “徽之,让你失望了,这顿火锅鸡不是为了招呼你做的,是给我师……” “咳!” 一直在旁边盯着“火”和“锅”的药老,重重地假咳了一声,打断了林羽的话。 在知道了火锅为何物后,他才明白自己闹了个笑话。 成了笑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与外人道明他与乖徒儿的关系,以免日后连累到乖徒儿。 药老尽管武功高深、医术高明,但他心思直爽,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林羽见状,只得对着双方介绍。 “师父,这位是蜀地第一才子宋徽之,是我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 他特意在“无话不谈”上加重了语气,说明宋徽之是信得过的人。 “徽之,这是我师父,你唤他药老即可,这顿火锅鸡就是给我师父吃的。” “原来是林兄的师父,学生见过药老。” 宋徽之礼数周到地作了一揖,满脸的敬意不带半点含糊。 药老这辈子信得过的人,除了牛鼻子老道和李苍术就是乖徒儿。 对于徒儿对外人说穿他的身份,其实他心里不太乐意,但既然是乖徒儿信得过的人,他也只能努力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我再去杀一只鸡。” 除了应付伤患,并不擅长应付陌生人的药老,找了个借口闪身离开。 执笔直到人影在面前消失,发现他连对方的步法都没看穿,一下子明白了,林公子的这位师父,不简单! “林兄,你何时多了个师父?” “回家一趟再回来的路上,有缘自相遇了。” 一笔带过的回答,让宋徽之明白,药老的身份不能深究。 林兄愿意互相介绍,大抵只是为了彼此认识一下。 免得他日相见分不清敌友。 即使如此,宋徽之也没有深究,站到锅边又深吸了几口香气,小幅度地咽了咽口水。 “火锅鸡还要再炖半个时辰才入味,我先给你煮碗面吃?” “有劳林兄。” 在林羽面前,宋徽之逐渐忘记了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不到片刻,一碗鸡汤面端上桌,还卧着一颗从老母鸡肚子里掏出来的软蛋。 除了宋徽之,林羽还给执笔和执墨每人盛了一碗,放到桌子上,搬了板凳让主仆三人坐着慢慢吃。 “小心烫……” 话没说完,宋徽之咬的蛋又吐了出来,一个劲的呼着气,用手扇着烫红的舌头。 林羽视线定格在他长满倒刺的十指,还有满是划痕的小臂上,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我以为徽之你还要再等几日才能来益州。” “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在杜郡丞给各县下了公文,让全力推广新农具,违者奏报朝廷,还任命唐知县暂为府衙巡查官,前往各县去巡视……” 宋徽之大抵是饿极了,话没说完,先吹着碗沿喝了口面汤。 “啊!” 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好似一个饿死鬼投胎似的,顺势把碗沿给舔干净了。 身上哪有半点公子无双的影子,越发地接地气了。 “林兄,以前总听文人墨客说百姓多苦楚,亲眼见到,亲身体会才知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怎样的痛苦。” 哪怕宋徽之生下来,就因宋家站队的问题颠沛流离,可从未体验过饿肚子的滋味。 这次深入田间,饿着肚子做了几天农活,他才明白苦从何来。 明明农夫们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做着繁重的农活,可最终一家却无法糊口。 付出劳动就能得到回报显然是一句空话,倒是那些摇着折扇吃喝玩乐的商绅雇主,什么事都不用做。 欠收了让佃户打欠条,丰收了多收粮,吃苦成了单纯的吃苦,不会增加一分多余的收获。 “是啊林公子,我们和公子忙活这几日饿瘦了好几斤。” 执笔和执墨也是忙不迭地诉苦,丝毫不认为公子说得夸张。 并顺势递上吃完的空碗,眼巴巴地等着林大善人给他们加餐。 “……” 作为从小泡在农田里干活的林羽,自然知道主仆三人的话不是夸张。 甚至于益州境内因为风调雨顺,比起其他地方的佃户,情况还要好几分。 他给执笔和执墨又盛了半碗,免得他们着急吃再烫伤了。 见宋徽之还想说话,赶紧朝着面碗一昂头。 “能吃了,先吃饱再说。” “嗯。” 主仆三人犹如风云残卷般。 不消片刻,一大锅鸡汤面连汤都没剩,全部进了三人的肚子。 执笔平时一个就能顶两个人的饭量,这次的吃法与吃相,让林羽想起了家里养的腊月里的年猪。 宋徽之吃完,用手背抹了抹嘴,见林羽盯着他的空碗出神,局促一笑。 “让林兄见笑了。” “你要是早认识我两年,见过我饿极了吃草根的样子,就不会说出这番话来了。” 林羽在宋徽之错愕的注视下,把三人的饭碗吃了,揭开锅盖搅和了一下锅里的鸡肉。 喷香的鸡块,一下子把刚吃饱的主仆三人肚子里的馋虫又勾了出来。 宋徽之咽了咽口水。 他家吃饭有规矩,向来只吃七八分饱。 今晚破一次例,无碍吧? “公子,我好像又饿了。” 人狠话不多的执笔,根本不顾吃得突出来的肚子,表达着自己与日俱增的食欲。 执墨打了个饱嗝,失去了再来一碗的话语权。 “哈哈哈哈!实在想不到徽之你也有贪嘴的时候。” “我对林兄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向来没有抵抗力。” 也对。 眼见这三人不光是身体上的饿,还连带着得了贫苦大众所患的心理饥饿。 生怕他们吃撑了,林羽干脆提议。 “还有两刻钟才会把鸡块装进小锅里下菜吃,不如大家先去院子里消消食,等会儿还能再多吃一些。” “林兄,你真的是……” 宋徽之话还没说完。 ------------ 第四百五十四章 好友互享 拉着长声打了个嗝。 这就很尴尬。 林羽知道宋徽之是想夸他几句,拍了拍他的后背顺了顺气,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把看火的事交给厨娘。 带着主仆三人走出院子,沿着今日新夯实的一截石板路,一边走一边说着益州近日的变化。 统共也没发生几件事,只不过是重碧酒销量暴增、容家覆灭、漕帮解散、提炼细盐、井诗书已死、漕运即将推陈出新。 连带着被陈郡尉军营扣押了二百多手下,等着井家来人领尸,开堂问审过后,将这些人送到修路服徭役抵罪。 在得知重碧酒销量暴增时,宋徽之还在打嗝,对于这件事并没太大的反应。 可接下来犹如传奇故事般的展开,让他大吃一惊。 "益州漕帮散了?粗盐能变成比精盐还精细的细盐?还有那个井诗书,他为什么会死在你的庄子上?" 宋徽之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让林羽的长话短说变成了空想。 他看了一眼走到尽头的石板路,干脆搬了块干净的石板,坐下来慢慢聊。 除了井诗书想杀他的真实动机以外,林羽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 等宋徽之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还有这些事全是林羽所为,神情变得十分的复杂。 “我离开益州也不过几日时间,没想到林兄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我还担心你在益州被人欺负,急着回来给你出谋划策,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这世间谁能欺负得了林兄? 林兄一般有仇当场就报,当场不报的事后再报,对方的下场只会更惨。 “哈哈!徽之你没想太多,你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想欺负我的人多了去了,好在容汹与井诗书一死,他们能老实一段时间。” 林羽拍了拍宋徽之,笑着站了起来。 和朋友一起分享完近日的成果,火锅也能开锅了。 可宋徽之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好奇地问:“你与杜长……杜郡丞、陈郡尉是旧识?” “不是,就是那次吴家案子认识的,大家一见如故。” 宋徽之见林羽提起二人,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一见如故这么容易吗? 偏偏这时,执笔开心的说道:“林公子与我家公子也是一见如故,还是不打不相识呢。” “……” 提起这件事,宋徽之脸色微黑,狠狠地瞪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执笔。 不打不相识听上去很有宿命感似的。 可要是他早知道和林兄的关系会处到如今的地步,当初绝对不会为了长乐郡主而相互较劲。 林羽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我与你家公子不仅一见如故,我们诗情词意互通,准确来说这叫知己难寻,是吧,徽之。” 是。 宋徽之抿了抿翘起的嘴角,微微颔首。 喜怒不形于色,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唯有执墨看出公子情绪的变化,想到林公子的知己不论男女,不止一位,无奈地暗叹一声。 谁叫林公子是个男女通杀的万人迷,他想要和谁交朋友,必然不会被拒绝呢。 自家公子想要追寻着林公子的脚步并肩同行? 只怕还要接触一下林公子身边的那一群知交好友。 正想着,一个穿着打着补丁长衫的高瘦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卷微黄的草纸朝着林羽招呼。 “东家!你醒了怎么也不让人告知我一声,我等你许久了,快来,看我写的这个规划如何!” 对方熟稔的语气,招手时毫不客气的态度,让认出来者是谁的宋徽之顿时服气了。 几日没见,除了与杜郡丞和陈郡尉结成盟友以外,林兄居然还把李郡守的幕僚拉拢到自己的麾下! “林兄,你是如何说服闻先生到你手下做事的?” “此言差矣,分明是我们……” 一见如故这个词貌似不能再用了,林羽斟酌着换了个词。 “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一致,所以打算携手并进。” 这话听上去很耳熟,不等宋徽之回想起来何时听过,林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着闻秉笔的方向挤眉弄眼。 “走,去看看闻先生替我林家规划的未来蓝图,保证你大跌眼镜。” 早在闻秉笔跟着李郡守做事时,宋徽之曾在宴会上,与闻秉笔碰过面。 别看二人年岁相差许多,可实际上,两人曾是同年中的秀才,因此私下里有过一些交流。 宋徽之知道闻秉笔的理想是进入仕途,并且对其他事物不感兴趣,听到林羽说,闻秉笔要替林家规划未来,确实心中好奇。 跟着林羽的步伐,疾步上前。 双方一碰面,闻秉笔便露出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宋徽之。 “果然是徽之公子,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呢!” 作为蜀地第一才子与第一美男,宋徽之一直是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的形象。 可此时的宋徽之面色微黑,衣服好几天没洗似的满是尘土,哪怕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也像是一个落难的贵族子弟,没有潇洒反倒干干巴巴。 让人不敢辨认。 “先生,徽之他这段时间下乡去推广新农具,受了不少苦呢。” 林羽简短地解释一句,朝着闻秉笔伸出手去。 “快让我瞧瞧先生写的文章,有多么惊艳才绝!” 有宋徽之在场,闻秉笔自信的笑容都减少了一半。 对于官场上的一些认知与安排,他自诩接触过、经历过,比林羽要强得多,能够当引路人。 可在宋家子弟面前,那便显得不够资格评头论足。 他赶紧降低林羽的期待:“东家,我只是随手把心里的设想想了下来,哪里有不对的,还要与东家探讨。” “一人智短三人计长嘛,正好徽之也在,咱们一起探讨。” 宋徽之大抵是吃饱了撑得慌,心里一直堵得难受,这会儿走路多了,耗费了不少脑子听故事,又见林兄拉着自己,让他帮着谋划林家的未来这么大的事情。 顿时胃口大开、心情通泰。 不等闻秉笔再次谦虚,他挤到林羽的身边,看向展开的纸卷。 “我也瞧瞧闻先生的大作。” 林家未来要如何发展,看似只是林家的事情,但根据林兄的做法,一个作坊建立起来,能够带动数百甚至数千人的就业问题。 确实含糊不得。 就在宋徽之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到纸张上的内容时,瞳孔猛地一缩。 闻先生这是写的什么?! ------------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起描绘未来的蓝图 沙啦。 宋徽之连忙将纸张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还好林羽眼疾手快地松开了手,不然这一扯可能会撕成两半。 其实也不怪宋徽之反应如此激烈,实在是闻秉笔写的内容太大胆。 “修路、通渠、扩田、筑坊、建学……林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规划之大,可不是一个家族能够容纳得下的。 宋徽之颇为担心地盯着林羽的脸庞,但凡看到一丝不对,他都要立即骂醒林兄。 叛乱,要不得! 别看大常刚刚稳定,可当今陛下心怀雄心壮志,又是马背上打天下的狠人,谁敢有点不臣之心的苗头,被察觉出来,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徽之,你此刻的表情好像要打我似的。” 林羽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顺便把闻先生的心血轻轻夺了过来。 上面的内容,有些太过理想主义。 但,人类如果没有理想,是无法进步的。 大部分内容看上去,只要花费时间和财力,打通府衙的环节不设卡,能够实现。 “林兄,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冤枉我,能让你看,就说明没打算瞒着你,再者,这件事也瞒不住,是这么回事……” 林羽把他和闻先生想要重塑益州产业结构链、以及提升百姓生活水平的美好愿景和盘托出。 说完,他还不忘记一本正经地提醒宋徽之。 “想取笑我可以,不能取笑我们的想法。” 闻先生好不容易才从丧气的状态找回自信。 看闻先生对徽之的态度,显然十分看重徽之的想法。 热血再难凉,也禁不住一直泼冷水。 宋徽之知道林羽脸皮比城墙拐弯处还要厚,两个人向来有话直说,从不计较,这番提醒是为了闻先生,他没忍住白了林羽一眼,主动凑上前去,继续看没有看完的下文。 “我没有取笑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林兄你平时行事稳重,在这件事上居然如此大胆……你看这个修路,竟要让府衙出面调停占用哪块路面,你不怕别人说你官商相护?” “要致富先修路,这是好事,怎么能叫官商相护?官商相护害的是平民百姓,路修起来能让聚集的产业扩散出去,有利于民,这样的相护难道不是一种好事吗?” 林羽不是不在乎虚名。 在这个时代,名声可以捧人上青天,也能摔人落悬崖。 与官府联合起来修路这件事,他要做,就要做到名利双收! 宋徽之见他主意已定,便知道闻秉笔这个规划,应该是借鉴了石林村一带修路到旌阳县城。 因当地人工聚集,形成了新的商圈,许多商铺迁了过去,那条乡路隐隐有成为与旌阳县城交通要道的趋势,这才想着疏通一些交通不便的乡镇。 “行,修路是好事,这件事我与林兄没有什么争执的地方,官府也理解了修路的好事,但是,这个钱谁出?” 修路这件事要么官府征召徭役,由当地赋税或国库支付出钱。 像这种大型建造工程,可不会顾及什么商与民,根本不会和谁商量,只由官府来决定修在哪里。 要么就是私人根据自己的需求,修一段几百到几里距离的道路。 “林兄,像纸上所写的,要疏通益州上到蓉州、下至各县、镇的道路,在官道的基础上补充的数条道路,加起来有三百余里,一里路从建材到人工需要上百两银子。” “国库不丰,朝廷不可能出这笔钱,地方赋税不足以支撑,个人掏的话……林家现有的产业全搭进去,也修不完!” 比起造福当地百姓,宋徽之在能力不足时,更要确保自己的挚友不受负累。 “林兄,达则兼济天下没问题,但不能一时冲动,把自己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切毁了!” “……” 林羽看了眼纸上的内容。 上面只是一个大方向,连具体的实施办法也没写,徽之这是关心则乱啊。 闻秉笔急忙解释:“我没说让东家出所有的修路钱,除了修路还有建学堂等事,都让东家来出的话,不光负担极重,也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是啊徽之,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们想做的是如何让益州变好,在这个过程中,壮大林氏产业,而不是把益州变成自己的。” 林羽假装恭敬地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以示绝没有反叛之心。 宋徽之见他表明了立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宋家尽忠的并非哪任皇帝,而是家国百姓。 他跟在父亲身边,有幸与当今陛下闲聊过几次,知道陛下是一个想为百姓谋福祉的好皇帝。 万一林兄想不开的话,在忠义难两全上面,他既然姓宋,必定要选前者。 “既然林兄不打算出钱的话,这些道路全靠官府规划建设的话,恐怕要等待数年甚至数十年。” “徽之你太乐观了,益州许多官道还因为战乱欠修缮,断得一截一截的呢,官府哪有空理会像我家庄子前面这几里路的乡道。” 理是这么一个理,但从林羽嘴里说出来。 给宋徽之一种,否决了修路这件事的既视感。 在没看到这篇关于未来规划的文章前,他根本不敢想象,把一州境内的主干道,全部修成坦途会怎样。 但看完路修好了能带来一州的提升,结果又修不成,这种心情可比刚才胃里心里堵得慌还要难受。 “林兄,你才智过人,遇到难题向来是迎难而上,修路这件事,真的没有办法吗?哪怕不全修,只修一部分呢?” 宋徽之说完,脸色微微涨红。 他也不想给林兄增加负累,实在是有修路惠民想法的商绅不多,而像林兄这样有奇思妙想的人更是他遇人无数的头一份。 万一。 万一林兄真能处理好这件事,其他州县说不定也能效仿! 这对于整个大常的道路建设带来的商贸发展,就是难以想象的跃升!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先填饱肚子再丰富思想 “容我按照闻先生写的这个大方向,再好好想想细节问题。” 林羽把纸小心折叠起来,塞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闻先生的规划奠定了他未来要走的宽敞大路,可落实到每一步,光靠理想主义还不行。 而闻先生显然是意识形态丰富,整体框架描绘得很好,做成何事有何后果,推敲得很到位,眼光放得很长远。 但,细节规划不尽如人意,落不到实处去。 闻秉笔也知道自己的弱项在何处,听到宋徽之提及的具体困难,他也是无能为力,唯有叹息一声:“是我太冲动的,有不合适的地方东家提出来我再改。” “再想再改?林兄,闻先生,事关整个益州,这可是一桩大事!” 如此大事怎能拖沓处之? 宋徽之都打算让执墨去拿笔墨,等着林兄灵光一闪,把问题解决掉,他好记录下来深入学习。 勾起了他的兴趣又抛到一边不处理,他心里跟猫挠似的。 眼见宋徽之意犹未尽,还想讨论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林羽赶紧揽过宋徽之的肩头,笑着提醒。 “师父还等着吃火锅鸡呢,难道说有些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就要钻进牛角尖里,不吃不喝了吗?你说对不对,闻先生?” “……” 绞尽脑汁想着解决之法的闻秉笔,窘迫又心虚地点了点头。 他很擅长钻牛角尖,所以才有如今的际遇。 若无缘遇到林羽,只怕这辈子就要变成一个只知空想且碌碌无为的废人。 "……" 同样擅长钻牛角尖,以为放弃京城优渥生活,跑来蜀地来远离权力中心,就能降低宋家子弟影响的宋徽之,揉了揉肚子。 不提还好,一提他又感觉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填饱肚子,再丰富思想,走!” 林羽铺好了台阶。 闻秉笔与宋徽之顺势而下,跟着林羽往厨房方向走。 在闻到让人浑身舒展的香气时,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豁然开朗的清明感。 事有轻重缓急,遇事不决可以先放一放,调整好心态与状态,说不定能够有灵感与想法解决问题。 “乖徒儿,你怎么出去溜了一圈,反倒又带回一个人来?” 厨房里,正在拿着剔骨刀肢解大母鸡的药老,扫了一眼新增加的闻秉笔,想到此人中午吃了半桌子的菜。 二话不说又去抓了一只倒霉的老母鸡,当着众人的面,放血拔毛,一刀又一刀精准地分割了鸡肉。 不知为何,宋家主仆三人以及闻秉笔,总觉得药老有种杀鸡给他们看的深意。 可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药老,相反,因为药老是林羽的师父,他们对此人还颇为尊敬。 “谁敢欺负我徒儿脾气好,我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 “……” 主仆三人和闻秉笔明白了药老是在护犊子。 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想笑又不敢笑。 他们欺负林羽? 把剖出来的两颗鸡胆安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敢啊。 倒是这个凭空蹦出来的师父,让他们颇为担心。 此话一出,他们把心揣回了肚子里。 院子外面,准备好锅子与涮锅所用的菜色与调料的林羽,从窗户探进头来。 “师父,可以开火吃饭了吗?” “摆碗筷吧。” 药老不习惯和陌生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奈何火锅要边涮边吃,只能捧着碗,竖起耳朵听乖徒儿,与别人聊那些他听不懂又好奇的时政与诗词。 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虽然修路的问题还是没解决,但大家吃得很痛快。 闻秉笔这次滴酒未沾,倒是宋徽之,被药老提醒注意休息,让林羽灌了二两重碧酒。 “林兄,晚上我要找你促膝长谈到天明,一定要把修路的事……” 咚。 在宋徽之的脑袋掉进锅里之前,林羽伸出长臂将人拦住,对着执笔和执墨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即冲上前,把宋徽之架了起来。 “客房准备不足,把你们公子抬到我院子里的偏房去,我刚才吩咐管家加了三张床,你们洗漱完先睡,庄子上有护院,不用你们担心徽之的安危问题。” “多谢林公子。” 执笔和执墨也是靠着一股劲儿,勉强坚持着。 把宋徽之抬回偏房,根本来不及洗漱,倒头就睡着了。 林羽听到管家前来回禀主仆三人的情况,哑然失笑。 合着不灌酒,徽之也坚持不住了。 “徽之他这股实干的劲头儿,真让我对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有了不同的见解。” “宋氏子弟本身为国为民不计捐躯,这才在文坛与仕林中颇具威望,与那些靠着祖辈蒙荫,垄断文识、抱团晋升的崔氏子弟不同。” 崔氏垄断文识? 林羽隐约觉得这是一个关键词,但自从崔衍被押送回京,益州的崔氏旁枝一直没动静,应该是在等京城方向的反应,谋而后动。 再加上垄断文识也垄断不到他的头上,还是先考虑自身发展的问题。 凡事先得巩固自身,才能应付外界的诸多变化。 闻秉笔仅是评价一句,吃饱喝足,他还要往细节方向推敲之前的规划,也没往深处说崔氏子弟的事。 “药老,东家,我先告辞了。” “先生回去以后不要再思考别的,和夫人孩子们先休息吧,有事明早再说,天大的事只要不是火上房,可以慢慢处理,假如身体累垮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闻秉笔听到林羽劝他早睡,一时间愣在当场。 跟在李郡守身边,每个月拿几两碎银,恨不得让他蜡烛两头烧,既当幕僚又当小厮,闲时还要去跑腿。 来到林羽这里,居然只需要提笔写文章,做自己最喜欢的事还不用通宵达旦,优先处理出现的问题。 “难怪人人都想来东家这里做事。” “啥?” “无事,我定不负东家所托,保重好身体。” 闻秉笔脚步轻快地沿着新铺的石板路回到厢房。 夫人正收拾着刚吃完的碗筷,见他进来,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拉着他来到床侧的衣柜旁。 “当家的,你看,这些都是东家刚才差人送来的。” ------------ 第四百五十七章 轻重缓急先夯地基 衣柜里放着限几套干净整洁的衣物,面料都是上佳,但颜色与花色朴素无华,十分合乎他的审美。 不光有衣服还有鞋袜,以及妻儿们的,满满当当塞了一衣柜。 闻夫人猜测:“送来的这些都合身,有些针脚赶得急,应该是下午派人去城里赶制的,我还以为庄子上没有女主人,我们生活在这里有些麻烦,没想到东家一个男的还能如此细心。” “嗯。” 闻秉笔伸手拿出一件绸布的衣服,在夫人身上比对着,笑中带泪。 “夫人别把这些收在柜子里舍不得穿,就算穿坏了,以后我也能给你买。” “在庄子上呆着穿这些丝绸做什么,东家还送来两匹细麻布的料子,今日太晚了,明日我赶出几套衣服来,换洗着穿。” 闻夫人的眼中也噙满热泪。 当家的跟着李郡守三年,所得银两除去在府衙的打点,刚刚够吃饱饭,日常她还要替人浆洗衣物,或是缝制衣服来补贴家用。 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就盼着,当家的能够受到举荐当个小吏,将一腔才志发挥出来。 “当家的,呆在这里,你……还想做官吗?” “有得就有舍,你和娃子们安心地呆着,过段时间东家应该会在庄子附近建学堂,孩子们去读书,你也能清闲清闲。” 以前从未考虑过小家的闻秉笔,此时也开始规划自家的未来。 有林羽这样的东家,就算让他在这里出谋划策一辈子,舍弃仕途,也是值得的! 闻夫人吸了吸鼻子,细纹满布的脸上笑出了花。 “嗯!我听当家的!” …… 林羽收拾完碗筷桌椅,叫来林初东和管家。 “初东,明日你安排人手夯地基,从庄子到官道的这一截路,必须用最快的时间修通。” 他从大力手里接过一沓银票,转手交给了管家。 “由管家负责工人的吃住和材料的出入库,账目必须清楚,我空了会亲自核对,一文钱对不上,出差错的工人以及经手人都会彻查。” 家业大了,哪怕钱财之事的经手者,都是买来的家奴,也难保有人有私心,生出蛀虫来。 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得把规矩立起来。 按照规矩办事,效率才会更高。 林初东是从林羽刚发迹时,就来到林家的护院,如今擢升成了贴身护卫,兼任心腹可用的管事。 他知道老爷那句“要致富先修路”的至理名言,却还是有疑问。 “老爷,从庄子到官道的这条路有三四里,会经过其他人家的田地,是我们自己修还是联合别人一起修?” “自己修。” 尽管林羽吃完一顿火锅,暂时还是没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却不耽误他先自扫门前雪。 “明日我会亲自去和那些庄园的主家打招呼,另外,酿酒作坊的地基已经夯实,苏东家很快会把所需的粮食送来,安排新迁来的那些工人佃户们家里的妻儿爹娘挑拣粮食。” “是,老爷。” “最近隔三差五下雨,大家临时住的房屋,也要盖好一些,注意防风防雨,作坊的材料尤其是把好关,让从家里来的那几个木匠师傅,多招收一些学徒,不必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等他们干满年限,我会给他们分红。”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林初东赶紧掏出炭笔与草纸,把关键的字眼记了下来。 早就知道跟着老爷来益州,会成为忙里忙外的大忙人,可一下子安排这么多事,初东感觉有些抓瞎。 林羽看到初东在纸上,把不会写的字画成鸭蛋,连他这个传达命令的都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 “算了,初东你专门负责修路与建盖调度的事,再提拔几个小管事听你调遣,酿酒相关的事还有木匠方面的事,我亲自去办。” “好咧老爷。” 林初东生怕他反悔似的,脚底抹油就开溜。 先去选拔踏实肯干的小管事们,再趁着天黑,查看一番明日要修的那截路,是何情况。 相较于初东的随意,新来的管家有些拘束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直到林羽走出院子时,发现身边除了师父,还跟着一条尾巴,猛地站住脚。 跟在身后的管家险些一头撞上来。 “你还有事?” “没有,老爷没别的事吩咐了吗?” “有的话我会派人叫你,你白日里忙活了一天,晚上早点休息,明日我再让乘风去买些人手,你选两个当副手,能够轮休。” 新管家以前也是在别人府上当管家的人。 家大业大的有副管家是常态,可轮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看到老爷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咽下了满腹疑虑。 还是去向乘风兄弟打听一下林家的规矩,和别人有何不同吧。 看来想要成为新主家的心腹手下,光靠守规矩还不行,得知道主家的规矩。 林羽不知道新管家因为一个“轮休”,就开始猜度他的喜恶。 手下需要管理的人多了,他筛选人手的关键就是可靠、好用、能用。 当然,对待像从家里带来的那些工匠,还是要多费一番心思。 来到他们自建自住的院子时,院子已经掌起了灯,几个三四十岁的木匠,正光着膀子、半蹲在一块块红色实木前,雕刻着花纹。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摆弄着用刨出来的薄木片制成的风车。 看到林羽进了院子,他立即欢快地叫了起来。 “东家来了!” 雕花的几个木匠,只有一个雕完一片祥云,扭头看了一眼林羽。 看到林羽时,他才恍然发现天边只剩下一抹残云,哈哈一笑。 “光顾着干活,一低头一抬头,半天过去了,羽娃子,你来得正好,快看看柱身上雕的花纹,合不合你心意?” 自从林羽决定在益州长住林家庄子,跟着他一起来的工匠们,就提议在这里建一座牌坊。 古人看重门面。 牌坊更是一种地标。 林羽原想着随便建盖一座即可,但看到大家拿出看家本领,把柱身上的祥云雕刻得栩栩如生,每朵连在一起既有美感,又每朵不一,十分上心。 四根立柱的八块夹柱板上,用笔细描着寓意“富贵无敌”的牡丹蝴蝶、“喜上眉梢”的梅花喜鹊等纹络,想到这些精美的石雕不久后会树立在庄子外面,彰显林家的身份地位。 终于有了一种,自己也是一个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的实感。 “东家,怎么样?” “很喜庆很喜欢,我要是不放心你们的手艺,会把你们从旌阳带来吗?” 这些木匠都是石林村或周边村子的人。 林羽没有假意的客套,直接说了让他们带徒弟的事。 古时的匠师,和掌握着顶端学识的世家相仿,他们的手艺一般是家传不外传,收徒也有讲究。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匠与师 因此,做工的群体之中,单纯贱卖苦力的多,可替代性极强。 拥有一门可供使用一辈子手艺的人,是少之又少。 林羽看到众人犹疑的神色,没有立即答应,微微一笑。 “这件事对你们来讲确实很重要,你们可以考虑一下,但不能考虑太久,最迟明晚这个时候,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羽娃子,不是我们不听你的话,实在是我们学习这门手艺时,师父说过,工匠想靠手艺吃饭,就要藏艺,这门手艺能家传的家传,不能家传的,收的徒弟不是女婿就是义子,你让我们去教那些不相干的人,确实……有些为难。” 他们这些工匠没有多少好为人师的。 跟着林羽在石林村盖了一大片房子,忙活了一个多月,来到益州,又要盖庄园,更是手忙脚乱。 可哪怕如此,他们谁也不敢多收几个徒弟分担。 一是木匠活不按天计工,按做出来的活计算酬劳,干得多得得多。 二是教会了年轻的徒弟们,他们这些老家伙,可能真的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 “四木叔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仅靠你们,不论是设计房屋构造还是雕梁画栋,我这庄园所有的建筑要盖起来,恐怕要好几年,我等不起。” 林羽看向说话的中年男人。 对方是石林村的,论辈分算是林羽的堂表叔。 姓石,没有正经的名字,家里排行老四,跟着村里唯一的木匠学的手艺,成了上门女婿,村里同辈便唤他石四木。 在这些木匠里,石四木年纪不算最大,由于出身石林村这层关系,俨然成了他们之中的话事人。 说服四木叔,就能让剩下的工匠们改变想法。 石四木搔着头发,左右为难。 “要不这样,我们把怎么盖房子的手艺,教给旁人,像是木雕手艺或是榫卯结构的处理,我们亲自来干,大不了每日多干两个时辰。” 同村的人既不好说重话,却也容易拉锯交涉。 林羽见四木叔心里还是以建设的进度为优先考虑,放弃了另外花重金请旁的匠师前来授课的打算。 “木雕不着急,盖作坊是最着急的,盖了作坊才能酿酒,没有酒钱,连你们的工钱我都发不出来。” “发不出工钱来?” 这可是犯了大忌了! 石四木听到今天来应招的工人们,提起羽娃子在益州讨生活不易,更担心不配合羽娃子做事,没了生计,只得朝着其他同伴看去,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个三十左右、拿着锉刀的黑壮汉子便道:“我们可以提前画线,剩下的切割就交给别人,这样干起来更快一些,你们说是不是?” “行吧。” 切割刨活虽比不上画线,有决定建筑整体优劣的权力,却也是一项手艺活。 需要手拿把掐地教导一番,才能出师。 身为业余木匠的林羽,知道不能一口气吃个胖子,见四木叔他们做出了让步,当即表示。 “可以,就先这么干着,要是哪方面耽误了活计咱们再研究怎么处理,还有,你们又要做工匠,又要当师傅,从明天起工钱拿双份。” 平时工匠们带徒弟,哪有双份工钱拿,最多就是让徒弟打下手,做出来的活计可比多些收入,但那些比起林家给的一份工钱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原本还心有不甘的两个木匠师傅,看在工钱的面子上,全部露出了笑脸。 林羽看到他们的反应,再次淡淡开口:“普通的木匠工钱低一些,当师傅更操心,还得替别人看对错,工钱是木匠的双倍。” 什么? 当师傅的工钱是木匠的双倍!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林羽负手而立,故作高深的感慨道:“家业越来越大,需要的各方面的工匠也越来越多,平时除了盖房动土这种大活,还有作坊和宅院里的修葺,每处宅子作坊,都要供养几个固定的工匠师傅。” 固定、供养这两个关键词落在石四木等人的耳朵时,无异于是天籁一般动听。 他们没有卖身给林家,最怕的就是回到从前,无工可做的时候。 更别说呆在林家的工钱可观,整个益州都找不到这蝎子拉屎独一份的优渥待遇。 顿顿有肉吃,逢年过节还加银两送酒。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让他们去别的主家那里干活,想想就比上刑还要难受。 “羽娃子,固定的工匠师傅得找信得过的,偷工减料的不能用,手艺不精的不能用。” 石四木暗戳戳地提高了门槛。 就差明说,还是从石林村跟着出来的人可靠了。 剩下的工匠师傅们也是忙不迭地在旁帮腔。 “对啊,木匠是一个巧活,弄不出事关人命,像我们盖的房子都是经过多少风吹雨打不出事的,有些人的手艺不强,碰到些风雨就出问题,费工费钱事小,伤了人事大。” “东家,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庄子上的活我们包揽了,收徒弟我们收不了,教那些工人一些行内都会的技巧没问题。” 对于卖艺不卖身的工匠来说。 靠着卖手艺赚钱,和靠着教手艺赚钱,有差距,但只要加钱,这之间的差距可以瞬间缩小到没有。 尤其是林羽直接给了他们与林家挂钩的保障,只要独门秘传的手艺不外泄,世代传下去,这可是一个金饭碗! “叔伯们相信我,我也信得过叔伯们,那么,庄子上建筑的事,就交给叔伯们打理?我派几个护院来任你们调度?” “行!” 石四木这回不用看旁人眼色,直接拍板定了下来。 众人的身份从工匠变成了师傅,一下子比原来多领了两份工钱。 大家把手上的雕活做到一个阶段,纷纷放下工具,叫来庄子上认识的一个会写字的护院,给家里人写信报喜。 林羽在旁边看着,特意将与他们相熟的护院,安排到了石四木身边。 眼见其他人都去写信,摆弄薄木片的小男孩还蹲在原地,他好奇地凑上前,蹲在男孩的旁边。 “你不去给家人写信吗?” 印象里,他从家里带来的队伍之中,没有半大的孩子。 男孩头也不抬地用挫刀在薄片上挫出一个用于连接的口子,一边摆弄一边轻声回答。 “我没家人,我是乘风叔在乱葬岗捡的孤儿,老家闹旱灾,全家逃难到这里,除了我全死了。” “乘风叔让我入了奴籍,说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爹以前干过木匠,我跟着学过,就把我送到这里给师傅们打下手。” 男孩神色淡漠,仿佛这个故事里身世凄苦的主人公不是他。 专心地摆弄着手里的风车。 ??? 捡个孩子让人家入奴籍? 林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乘风的安排。 想叫乘风过来,询问男孩的具体情况。 说曹操曹操就到。 乘风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老爷,不好了,沟渠里又断水了!” ------------ 第四百五十九章 再现水源问题 益州城的位置比旌阳偏南。 在林羽买下这片庄园时,稻秧早已插好多日,近期正是灌溉期。 正因如此,容汹才会利用这个特殊的时节,以挖塘抢水为计暗害他。 “又断水了?容家庄子上的佃户知道码头出了事,应该跑得差不多了,谁会闲着没事抢水?” 林羽慢慢站起身来,踮脚朝着西边河流的方向看去。 靠着仅剩的几缕落日余晖,能看到河流反射着点点橘色的波光。 看来不是上游的问题。 乘风这时又道:“老爷,断水的地方在半山腰的梯田上,应该是水流不足造成的。” 高处的梯田,沟渠里的水时有时无是常态。 林羽翻了个白眼: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我还以为又有人闹幺蛾子了呢。 乘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急切,讪讪一笑,话锋猛地一转。 “沟渠里的水见底了,新来的佃户们因此闹了起来,有些人运气不好,全家耕作的都是高处的梯田,想要换地种。” 这才是乘风着急的原因。 由于半山腰的梯田不容易灌溉,前来种地的佃户们是以抓阄的方式决定谁种哪块田。 需要租出去的稻田一共九百三十亩,本来不够分的,可总有人想占便宜,让家里半大的孩子当作整个劳力参与抓阄。 抓完根据种田多少,分宅基地统一建临时住所,分到了房子,又不想多付出,便纠集了几个同样想法的人,马上要来找林羽讨个说法。 “换地种?地不是都分完了吗?” “老爷不是还有一百亩的自留地,说有用处,那片田地离着宅院近,他们看中了那一块,还想着让老爷在附近划块地,让他们盖房子。” 升米恩,斗米仇。 太阳底下没啥新鲜事。 哪里都有这种沾光没够、吃亏不受的人。 早在收编漕帮人员之初时,林羽就料到鱼龙混杂的地方出身的人里,素质一定是良莠不齐。 说不定里头还混杂了一些居心不良的人。 “我们一定要找林羽讨个说法!把属于我们的田地拿回来!” “对!不光是田地还有房子,凭什么抓阄抓到不好的就要让给别人?” “咱们漕帮的规矩,我看上的,抢到手就是我的!” 漕帮的规矩? 林羽扫了一眼朝着这边涌来的乌泱泱的人头,无声冷笑。 益州的漕帮都原地解散了,还有人做着在他家庄子上重建漕帮的春秋大梦呢。 “没想到这才刚来一天,他们就开始找茬闹事,也好,是老鼠屎早点暴露出来也能早些清理出去。” 林羽果断对着乘风下令。 “告诉这些人,不服从安排可以离开,我给他们安排生计是做善事,但我不是慈善家,更不当冤大头,今日做事的工钱结清,想走想留随便他们,提那些无理的条件,我可不奉陪。” 他又不是漕帮老大,底下的打手闹腾起来,他就要出面去安抚。 来到庄子上踏实做事,拿钱干活,他给予一定的尊重和照顾。 敢蹬鼻子上脸的,直接拉清单。 “老爷你放心,我这就带他们回去浇地去,再敢闹事,把他们送走!” 乘风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 分地不均确实是个问题,但也不能借题发挥。 “还想要老爷的自留地?我看他们想被种进地里去。” 乘风解下腰间悬挂的马鞭,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发出“噼啪”的声响。 附近的巡逻的护院,早在听到有人闹事的动静时赶了过来。 根本不用亮出身上的武器,光是那一张张足以令漕帮众人回忆起恐怖雨夜的脸庞,就把气势汹汹冲来的那群人吓退数步。 啪! 乘风手腕一转,在他们头顶上挽出一个鞭花。 “回去回去!都回你们分到的田里去!” “谁要是不服从命令,收拾好铺盖赶紧走,没有拦着你们!” 霸气十足的乘风,像赶羊似的把人赶离了林羽的视野范围内。 等到耳边的噪音消失,林羽却皱起了眉头。 田地问题无小事。 就像劳动无贵贱之分,但不同工不同酬一样。 “先筛选完真正想留下来的人,再把缺水需要人力浇水灌溉的地方减少三成的租子。” 他看了一眼附近的山头。 许多房屋规划,需要建在结构坚固的半山腰上,不光灌溉田地需要用水,建盖房屋也要大量用水。 要不了多久,整个庄子到时候发展到上千人,全靠那一股时不时断流的山泉水供给?根本是痴心妄想。 而且山泉水是直通旧厨房的,只有一条自下而上固定的动线,无法转接到别处。 “还是要靠河道里的水才行。” 水是生命之源,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 林羽也终于理解了,为何这片庄园靠近益州城,却卖不上价格来,实在是地势有缺陷。 好在,他不是畏惧困难的人,也见过许多凭人力改变固有环境的先例。 等到远处的争吵声逐渐消停下来,有几伙人背着包袱坐着板车,骂骂咧咧地踩着最后一丝光亮离开庄子。 气呼呼的乘风小跑回来,不无得意的说道:“老爷,有三户人家说不想留在这里吃苦受累离开了,他们之前抽中的十六亩地,马上就被来晚的四户人家平分了。” 林家庄子的租子比别处都要低。 许多全家前来投奔的人们,认为一边做着工,一边种着地,就算是费些力气担水浇田,一年到头,一亩地能收几十斤粮食,那也是白捡的。 这些人不去和别人相比优劣,只专注自己的得失。 林羽欣慰一笑,便让乘风去通知,但凡需要取水灌溉的田地,今年减租三成。 此事既然是乘风先负责的,后续便由乘风去统计减租的具体亩数有多少。 “老爷,你要是早说减租三成,那三户人家一定不走。” “今天不走,改天也会找个理由闹事,走了更好,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断水的高度,假如落差太大,明年就让他们把稻田改种成别的杂粮,缺少的收成,在附近看看能不能靠开垦的荒田补上。” 粮食对水分的需求有高有低。 实在解决不了地势问题,那就只能避开它。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没苦自找苦吃。 啷哐啷哐。 这时,男孩摆弄的风车终于做好了,用手拨弄着发出撞击声。 林羽扭头斜了一眼,刚想无脑地夸一句不错,以示鼓励。 当看到男孩做的风车时,顿时灵光一闪,停下了脚步。 “老爷,怎么不走了?” ------------ 第四百六十章 捡到宝了 “哈哈哈!乘风,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莫名被夸的乘风,不解地低头往地上看。 他捡到宝了? 宝在哪里? 林羽来不及解释,蹲下身朝着男孩伸出手去。 “我能看看你做的这个风车吗?” “乘风叔说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东家的。” “……” 林羽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乘风。 这家伙不仅赶车赶得好,搞思想教育也有一套。 效忠主家从娃娃抓起,可真有你的! “东家想看便拿去,我再做一个就是了。” 男孩尽管不舍得,但还是把手里制作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林羽的手里。 巴掌大的风车,做得十分精致,看刀工,不比四木叔他们差,确实是个学木艺活的好苗子。 但! 林羽想看风车的原因,不是因为它小巧又精美,而是它的结构,根本不是寻常的风车,而是更趋向于灌溉所用的水车的模型! 只是它与水车也有所不同,刮板突出外圆的轮廓许多,乍一看上去像是风车,才被林羽误会。 乘风见老爷对着一个孩子玩的玩具翻来覆去地查看,也跟着蹲了下来,好奇的询问老爷。 “这个风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乘风叔,这不是风车,是翻车。” 男孩受的教育,不能拂逆老爷的意思,但他与乘风关系亲近,这才大胆地反驳出声。 “翻车是什么车?” 不等男孩解释,林羽兴高采烈地解释。 “翻车是一种用来人力灌溉的水车,咱们这片土地的人们向来对农业很重视,早在数千年,就开始利用各种工具精进农耕,水车的制作原理应该是从提水工具演变来的。” 林羽拨弄着扇叶,仔细地回想着脑中残存的原身的回忆。 “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村东有个龙骨车,天旱缺水时,人或牛踩在踏板汲水,可惜后来打仗好像被乱匪劈了当柴烧,后来就再也没见过,能做这种翻车的,都是木匠师傅里拔尖的存在。” 木匠的手艺都是世代相传的,更何况像水车这种差之毫里、失之千里的精密汲水工具。 不论是制造还是修理,都有专门的匠师负责,造价极高。 只有富农或地主能够用得起。 因此在战乱时期,一旦耕地被迫放弃耕种,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木匠,光靠手艺养活不了自己,为了糊口改行的太多了。 农业上的技术传承在这个时候,最容易断层或缺失。 就算有幸传承下来,各行各业想要重新发展兴盛,也要等到盛世到来,百花齐放时才行。 乘风挠了挠头。 作为一个记事起就开始挥鞭学习马术的车夫,他分得清稻秧和野草,却根本没见过翻车是何物。 但听得懂老爷口中的“宝”,就是他捡来的孤儿,登时乐了。 “草娃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连老爷都夸你呢。” “我……” 男孩欲言又止。 林羽见他有些害怕自己,猜到可能是乘风教育的弊端显现,也不着急,耐心地同男孩寒暄起来。 “我刚想问你叫什么呢,草娃子?你的名字叫草娃子?” “林草。” 男孩含笑看了一眼乘风,紧张地揪着地上的野草。 “乘风叔说,我到了林家就得姓林,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叫小草。” 林小草。 不知为何,林羽想到男孩的身世,脑中闪过一句悲伤的歌词。 他往林小草的方向挪了挪,把水车的模型塞到他的手里。 “你爹做过翻车?” “嗯!他以前给镇上的黄员外做过两架翻车,做得可高可大了,一架能浇千亩良田,可惜……打仗的时候黄员外家遭了强盗,好多东西拿不起,他们一把火,把麦子和翻车一起烧了。” 可恨的强盗! 林羽又看了一眼不太一样的翻车。 “你爹做的和你做的一样吗?” “不一样,我爹说龙骨车翻水多,但费力气,一直想着做一架更省力气的翻车,没等他做出来,就饿死了。” 林小草说这些事情时,麻木的语调和冷漠的神情,看得林羽心里一阵紧揪。 他轻轻地把手搭在林小草的肩膀上,见对方只是身体抖了一下,没有抗拒,柔声安慰他。 “放心吧,跟着我做事,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知道,乘风叔说过的。” “……” 乘风你小子真是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林羽发现,林小草在说起乘风的名字时,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提及父母时神情却很冷漠。 想到他们一家逃难而来,路上定是遭遇了不少磨难,或许还与他的父母有关。 他没再多提小草父母的事,只专注于小草做的翻车模型。 “小草,你会做翻车吗?” “不全会。” 懂了,难怪模型不太对劲,看着和风车差不多。 除了想要改进翻车以外,更多的是加入了童真的想象力。 但这个模型该有的重点都有了,还让林羽想到了爷爷曾给自家院子取水时做的水车。 那种水车是改进之后的筒车,不仅可以低水高送,还能借助水流自身的力量,解放人力与畜力。 只要具体要怎么制作,还得研究研究。 林羽是个行动派,遇到了难题还有了解决的方向,当即拉着林小草站起来,对着屋里打了声招呼。 “四木叔,我把小草借走了!” 石四木慌里慌张地搓着手上的墨汁出来,急切的提醒。 “羽娃子,草娃子他除了给我们打下手,还啥都不会呢!” “放心吧叔,我借走他是让他给我做一些小玩具。” 啊?! 在石四木等人不解的目光中,林羽揽着林小草的肩膀,将人带离了院子。 林小草浑身紧绷,要不是林羽如今是个练家子,力气较大,还真推不动这个半大小子。 “乘风,前面带路。” “好咧老爷。” 乘风走在前面,林小草就放松了许多。 一行人沿着流水声往西边的梯田走。 走出二里多地,越过一道刚夯了地基的高墙围栏,在抵近半山腰新建的屋舍时。 就见到几个与林小草相仿的半大小孩,正挑着、拎着水桶,往木栅栏圈起来的院子里走。 他们看到林羽,虽不认识是谁来人,但看出来人十分的气派,赶紧疾走几步,向着屋子里忙碌的大人们招呼。 “爹!娘!庄子上来人了!” 一个才到林羽齐腰高的孩子跑得太急,水桶里的水洒了出来,他光着脚丫踩在水渍上,脚下一打滑,往前扑倒,脑袋朝着地上翘起的半块石板栽去。 “小心!” 一直面无表情的林小草,见状惊呼一声,他伸长手臂想去扶人。 却因为离得太远,根本够不着,急得额头上冒出了层冷汗。 ------------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个人与时代的印迹 就在这时,林羽眼疾手快地把人抱在怀里。 哗啦! 桶里的水泼了林羽一身,水草和泥沙糊了一裤腿。 被救下的孩子吓傻了似的,双手向前,呆呆地悬在林羽腰间一动不动。 直到家里的男女主人,听到动静冲出来,看到在地上打滚的水桶,还有被林羽抱在腰间的儿子,先是一愣,接着急声大骂。 “你个娃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水泼了东家一身?弄脏了东家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我没事,倒是孩子吓得不轻,别训他了。” 林羽看到男女主人年纪不大,两鬓已生华发,身上穿的短打补丁摞补丁,就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凄苦。 在这样的条件下,遇事慌乱情有可原。 两人见林羽不怪罪,这才赶紧接过孩子,仔细地检查起来。 见除了脸色吓白了一些,并没有受伤,男主人松了口气,女主人则抹着眼泪,不停地向林羽道谢。 “只要不是见死不救的人都会出手的。” “东家你的衣服和鞋袜……” “没事,回去浆洗一下就干净了,夏日天热,穿着也不会着凉,是我打扰了他挑水,把他惊着了。” 林羽说话时,用眼角余光扫了眼林小草。 这孩子果然眼中带着崇拜之色,看着自己。 嗯,懂了。 林小草好像有点子英雄主义情结在身上。 不过,他刚才不是刻意表现。 等孩子被女主人带回屋子,林羽便朝乘风使了个眼色。 乘风将减租三成的事说完后,男主人惊得合不拢嘴,反应过来,顿时喜极而泣,不停地朝着林羽拱手作揖。 “多谢东家照拂我们这些人,等屋子收拾利索,我一定在堂中为东家供一个长生牌保佑东家!” 长生牌好像和十八岁的年龄有些不符。 林羽知道这是对方的一番心意,并未回绝。 又询问了一番是否缺衣少食。 “假如有需要,可以找管家登记,乘风会负责定期采买,庄子上的佃户虽不是我林家人,但信任我愿意带领全家老小落户于此,能帮上忙我一定会帮。” “东家给的够多了,来到庄子上,只要肯做事全家都能吃饱饭,至于其他方面,我们可以自己赚钱,慢慢置办。” 纯朴的劳动者,从骨子里就不愿意麻烦别人,更愿意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一切。 林羽对此选择尊重,并未强求。 又闲聊了几句,堂屋里的孩子握着拳头小跑出来,往林羽掌心里重重地一寒。 身后跟上来的女主人吓了一跳,埋怨道:“你这娃子别惊着东家。” “我又不是吓大的,惊不着。” 林羽抬手看着孩子送给他的礼物。 是用狗尾巴草编的小狗,毛茸茸的嘴巴里,吐出来的叶片舌头又绿又长,耷拉到了脖子上。 林羽挑起狗舌头轻弹了一下,低头对着林小草打趣一声。 “心灵手巧,以后可以跟着小草你学木工。” 林小草没想到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闹了个大红脸,往林羽的身后挪了挪,挡住孩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羽摸了几下狗头,将它别在腰间,朝着孩子展示了一番,这才告辞。 随机挑选的一家佃户,和其他三户补位的佃户情况相差无几。 对于这些人家来讲,花费精力多种一亩地,只要能得十来斤的粮食,他们都会甘之如饴。 林羽见他们都忙着安置新家,也没进去打扰,一直来到灌溉稻田的沟渠旁。 他看了一眼上游的河道,不高不低,正处于他站的位置。 自他所站的高度以上的沟渠,水流只有贴着底部薄薄的一层,混着泥沙,越往低处则水流越大。 位于山脚下的一些佃户,已经挖开了通往稻田里的口子,开始灌溉。 山脚与山腰的稻秧,明明是同一时段育种移插的,可山下的长势喜人,秧苗十分笔挺,而山上的才伸展开几片新叶。 “老爷,我听说山上和山下成熟的日期,能相差十天半个月。” “看这个情况,和你说得大差不差,取水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益州号称处于蜀内平原,实际上丘陵山地的种植农作物的面积占了一大半。 剑南道境内如果改成水田种植稻谷,耕地缺水灌溉的情况,比益州还要严峻。 当初想着靠曲辕犁开荒,用秧马改变南方种植农作物结构太仓促。 忘记了耕地的多少,还需要和水源相搭配。 好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小草。” “老爷我在呢。” 林小草从林羽身后一越而出,说话的语气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在经过刚才的事之后,林小草发现自家老爷不像传闻里那样手起刀落,一刀能切一颗人头,比强盗还可怕。 相反,老爷是个大善人。 “我们在这里……” 林羽双手比划着泾渭分明的沟渠界线,循循善诱道。 “一起做一架新的水车,比你爹做的那种龙骨车还厉害的水车,你觉得怎么样?” 林小草左手握紧了手里的锉刀,右手握紧贴着疤痕的裤腿,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亮。 比那个饿极了,想拿挫刀挫掉他腿上肉吃的爹,所做的翻车,还要厉害的水车? “老爷让我做我就做!” 一次做不成,多做几次总能成功! 他绝对要成为林家最好的木匠,绝对不会再饿肚子! 绝对不会再被人吃掉! …… 政事堂。 到了掌灯时分,李九鼎还与农事司的司监、工部和户部等大臣,商讨新农具的推广细节。 曲辕犁是开荒利器,可以推广任何地域去。 使用秧马的是种稻谷的水田,可水利问题在战乱以前的前朝就未被重视,战乱时期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朝廷下达政令也讲究快、准、稳,为了防止全力推广引起民间反感,以最快的速度让百姓们体现新农具的好处。 李九鼎只能先让工部统一给地方官府发放图纸,让地方官府征召木匠,协同建材商,以最快的速度,做到每个村落至少一架曲辕犁。 “制作曲辕犁的费用,从国库里拨银子,以租借的方式推广,由最末级官府登记造册,记入吏部考核年末评级中。” 白得的东西谁也不会上心,还容易被当地手握权柄者把控住。 正好利用新农具加强百姓对官府的认同感。 “陛下,国库的银两不足了。” 李九鼎看了一眼提不起精神的户部尚书。 在这个位置上的官员,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好像每次说完,他这个当皇帝的,就能马上变出银子来似的。 ------------ 第四百六十二章 风云诡谲的中心 好在这一次,李九鼎还真能满足对方的期待。 “等益州府衙将抄没的银两上交国库就有银子了,益州李郡守上了折子,押送银两的车队已启程,再过七日左右抵达京城,国库有余银,爱卿你先紧着制作曲辕犁安排。” 户部尚书还想拖延一下时机。 见陛下真的有多余的银子广施恩惠,在心里把送钱的吴家骂了个半死。 无奈地与有同样想法的同僚对视一眼,见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只能拱手一拜,拉着长声回应。 “谨遵陛下圣谕~~” “秦司监留下,剩下的散了吧。” 臣子们三三两两离开政事堂,走出殿门,看了一眼天边的月牙,不少人叹了口气。 跟着一个勤勉的皇帝做事,真够累的。 特别是最近朝堂上与民间总出现一些新鲜的事物,对于在场平均年龄在四十以上的大臣们而言,一旦松懈,就有种被那些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后生们,甩在身后的危机感。 “这一次荒田改革,还不知道又要产生多少新贵。” “陛下有意造福于万民,打压强征暴敛的世家,我们出身寒门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对此不以为然。 “就凭种几亩地就能产生新贵?新贵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 再者,粮食的价格从来不受农夫的控制,而是由手里良田数目众多的人说了算,由当官的说了算。 否则的话,权贵世家们为何要与皇帝在各方面拉锯? 不就是想高出旁的世家一头,拿到更多的官位,手里拥有更多的权力。 皇帝既恨权贵掌握官位,却也不得不斡旋于其中,达到一个平衡点。 关于田地的问题,既然限制荒田购买的政令已经颁布,无法更改,大多数朝臣们,也没想过和贫贱的百姓,抢夺几亩糊口的薄田。 木已成舟,他们更关心另一件与自己利益休戚相关的问题。 “宋大人,关于新农具推广一事,吏部考核的标准是什么?” 宋尚书正用袖子遮住打哈欠的脸庞,思考着是把今日积压的公文,拿回家去看,还是前往吏部办公的地方,让下人回家拿过夜的被褥和换洗的衣物。 看到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青年凑上前来,眯着眼打量着对方。 “宋大人不认得我了?我是您举荐入翰林的学生袁终道啊。” 袁终道,年三十,是出身贫寒的一介布衣,因一篇《轻赋论》扬名,经自己举荐给陛下。 本来以为这个后生能写出《轻赋论》,是一个为了百姓谋利、心怀大志的才子。 谁知当上翰林学士后,便成为了替景王做事的投机者。 通往高官厚禄的捷径那么多条,袁终道选择了最危险也是收益最大的那一条。 对此,宋尚书唯有尊重,并远离,彻底地划清界限。 “新农具推广,主要是考核地方官员的,与编撰书籍、宣扬学识的袁翰林无关吧?” 宋尚书怎能不知,对方这是打算攀交情套他话,然后去景王那里卖好。 他假装头疼,伸手按在太阳穴上,在袁终道再次开口前,皱着眉说:“我乏了,先回家休息,此事袁翰林若有疑问,可等吏部考核的具体细则下发后,一看便知。” “……” 等到考核细则下来,第一次功绩考核也已结束,景王在地方的附庸官员们没有任何先见之明,难免出现差池,被辰王的人抓住把柄。 袁终道正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才特意在景王的提点下,拦在此处,向宋尚书询问此事。 不料宋尚书根本不给他和景王的面子,竟让他事后自己拿眼看! “等王爷上位,先把你这个吏部尚书让给本官做。” 袁终道口头是意淫了一番,转身又去找吏部侍郎打听消息。 然而此事是陛下专命宋尚书负责的,左右侍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唯一能说的,只有:“谨遵陛下圣谕,好好推广新农具,有了功绩还怕考核吗?” 话糙理不糙,可身为王爷,对于新农具一事,根本一无所知,这是极为不利的! 此事从头至尾,陛下只让大公主殿下带着鼓旗军参与其中,那个把旱地灌水变成水田的陈实校尉,还因表现良好,擢升至从五品上的武散官游骑将军。 从鼓旗军训兵的职务,调到了御前率领玄武门的侍卫队,成了皇城守卫的中坚力量,陛下跟前的红人。 要是景王一开始就知晓新农具的利害之利,做了先手准备的话,这个位置就可能争取到自己人手里。 袁终道深知景王的危机与投机的想法,厚着脸皮把新农具的事打听了一个遍,终于找到了关键人物。 出了宫门,袁终道换上常服,与数位在朝为官的朝臣,共聚景王府。 景王亲自斟了凉茶给众人分发,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入主题。 “新农具推广一事,关乎农事发展与国运还有不少人的官运仕途,新农具自从问世,到父皇进行全国推广,左不过几日时间,父皇决断任何事情向来三思而后行,想要打听父皇对此事的心思,还得找准根源才行。” 言中深意。 陛下的一系列举动,并非拍着脑袋决定的。 而是有人上奏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 在场的官员大多是五六品的官阶,根本没有接触到核心权力的机会。 听到景王的言论,不禁面面相觑,羞愧地垂头不语。 根源? 他们至今连新农具是如何问世的,还不甚了解呢! 听闻是益州某县城的一个童生所造,这个童生好像还造出了砂糖和五粮酒。 袁终道见众人支吾不语,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顿时挺直了腰板,朝着眉头紧锁的景王殿下拱手一拜。 “殿下,陛下对新农具一事反应如此迅速,是由于旌阳县令唐知涣在治下推广有了成效,而造出秧马与曲辕犁的林羽就是旌阳县人,想必旌阳县甚至整个益州,新农具早已推广开来,并且形成了一定的考核规律,殿下想了解得更多,不妨派人前往旌阳探查一番。” 终于得到有用的消息,景王的眉头舒展开来,含笑对着袁终道点了点头。 “袁大人的建议不错,既然根源在旌阳,本王这就派人去接触一下这个唐知涣。” “殿下,微臣认为,唐知涣只是一个普通的县令,左右一切的,应该是那个叫林羽的童生。” 此言一出,没能在景王面前显现能力的其他朝臣,全部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有个从五品的官员,更是直言不讳。 “就算这个叫林羽的童生发明了不少新奇的东西,靠着卖酒赚了不少银子,可他只是一个年方十八的旧童生,能够左右一县的政务?简直是天方夜谭。” ------------ 第四百六十三章 帝心何忧 其他官员纷纷表示赞同。 “区区一介布衣,恢复了功名也仅是一个童生,他能有多大的影响力。” “听说他和长乐郡主交好,可长乐郡主从不拉帮结派,也不会向朝廷或官府举荐用人之事,旌阳的事都是唐知涣说了算,林羽算不了什么。” 袁终道见说话的人语气轻蔑,知道如果不是景王在此。 算不了什么,可能会变成算什么东西,更能体现出这群出身清贵或寒门的官员,对于像他一样,出身布衣的抵触与轻视。 众口铄金,袁终道也未同他们争辩,只是向景王建议。 “哪怕微臣高估了林羽,可此人能得到长乐郡主的赏识,受到江家的庇护,唐县令更是不顾官身与仕途,为他得罪崔氏子弟,说明此人不容小觑,王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不妨考察一下此人的能力,若能用,就收为己用。” “可。” 景王淡淡一个字。 把还想贬低林羽的那些官员们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景王爱才,且只论才华不论出身,朝廷与民间对此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起初大家还以为景王是为了向陛下展示父子一心,重用贫寒出身之人,如今方知,景王是来真的。 得到景王肯定的袁终道,信心大增,开始畅所欲言。 “殿下,尽管新农具一事看似落定,实际上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处理。” 讨论发生过的事情没有意义。 在朝堂之上做事,需要成功猜度帝王之心,在他人前头抢占先机,方能崭露头角。 景王顿时来了兴趣,压低声音反问:“袁大人知道了,父皇留下秦司监要谈论的是何问题?” 提到这件事,其他官员都对袁终道投来诧异的目光。 大家一起上朝听宣,身为翰林无实权的袁终道,站的位置比他们还靠后,陛下说话小些声,恐怕都听不清内容。 为何袁极道看上去比他们知道的朝中大事、地方小事要多得多?! 难道袁终道在宫里有着不为人知的人脉? “回殿下,陛下推广新农具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耕地,可耕地的增加,并非用曲辕犁犁出鲜土来,就能保证把庄稼种活,我家是耕读传家,这一点,我比在场的各位都有了解。” 众人这才恍然。 合着袁终道没有人脉,全靠种过地的实践经验推断陛下与秦司监谈论的内容。 想到这里,不少人暗中都以看好戏的姿态,等着袁终道显摆过后被打脸。 反倒是景王,见袁终道言之有物,脸上笑意加深。 “袁大人尽管讲,哪怕推测错了也无妨,权当闲聊了。” 景王又给袁终道添了半杯茶。 袁终道急忙双手捧茶喝了半盏,这才缓缓说道:“新农具有两种,秧马与曲辕犁,明明秧马制作起来更简单,成本更加低廉,不用靠朝廷拨银两,只需要将图纸张贴各地,鼓动百姓制作即可,但陛下却弃易从难,只有一个原因。” “秧马在耕作的适用性表现上,比曲辕犁低,或者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范围推广下来,弊大于利,或是陛下没有把握,才没有与曲辕犁一道全国推广。” 由于要避讳对陛下决断的评价,袁终道说话有些遮掩,听上去还有些绕。 可在场最愚钝的官员,也是百里挑一的聪明人。 更何况是景王。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袁终道话里的指向,激动的眼泛亮光,对着袁终道谦虚请教。 “父皇遇到了什么难题,导致秧马无法全面推广?袁大人可否告知?” 谁不知道,能够为父皇解忧的皇子才是好儿子。 大姐为何受父皇宠爱,还不是因为好钢用到了刀刃上? 而他与其他兄弟是不想为父皇分忧吗? 不,不是! 他们连父皇在忧虑什么都不知道,还谈何分忧解难? “王爷,下官并不知情,也仅是猜测罢了。” 袁终道摸着两撇山羊胡,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看得同僚们暗中嗤之以鼻。 看王爷的反应,别说猜测,哪怕胡诌也会信。 特意卖关子不就是为了引起王爷的注意吗? 果然,景王见状,直接站起来,对着袁终道鞠了一躬。 “请先生赐教!” 景王向来礼贤下士,此次更是事关重大,别说鞠躬致意,真的被袁终道猜中,过后他便提携重用袁终道。 只要提前知道了父皇的思虑,并装作不知情,暗中想出方法再装作不经意地献计于父皇。 不说从今往后因此得到重用,至少下次父皇再有麻烦事,会过问一下他的意见。 能够让帝王问计,对臣子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对皇子来说,则是无上的肯定! “赐教不敢当……王爷,秧马适用于水田,水田是种植稻谷的,但天下土地十分,仅有三分种植稻谷,尽管它的产量相对其他粮食稳定,但打理起来需要水源。” 说到这里,袁终道见众人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唯独景王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欣慰一笑。 看来他选择的主子,不光不缺头脑,还算了解民间疾苦。 未来定然不失为一个好的皇帝。 他的《轻赋论》,应该能有用武之地。 “袁大人的意思是,水利?” “是。” 开荒只需曲辕犁辅助,水田则需要水利灌溉。 战乱多年,各地的水利工程滞后严重,天气变热确实让中原靠南的地区更加适合种植稻谷,但天气炎热往往伴随着干旱。 “王爷,朝中负责水利的官员,几乎是空白的,下官认为陛下未来必定重视这方面的人才,王爷可提前做准备。” 精通水利的朝臣必定为陛下所重视,言语也极有分量。 景王提前掌握了未来的官员动向,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但还是没忘记他的初心。 “袁大人可有办法,解决旱地缺水的问题?” “兴修水利疏通河道,广挖沟渠囤积水田,这是常规做法,除此以外,可请工部尚书寻找民间匠师造水车。” 水车? 灌溉用的工具吗? 袁终道见景王似懂非懂,又仔细地讲解了一番,汲水灌溉使用的水车,和它近乎在民间失去踪迹的情况。 “原来如此!” 景王看向袁终道的眼神里,已带着三分敬意。 难怪宋尚书会举荐此人,确实有本事! “工部尚书正是王爷的人,此事宜早不宜晚。” “好,本王这便去询问此事,定要寻得能工巧匠,化解父皇烦忧!” 景王又对着袁终道鞠身一拜,这一回,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日后还请袁先生多多赐教。” “王爷切莫客气。” 袁终道实实在在地受了这一礼,斜了一眼那些被他的巧思,惊得瞠目结舌的同僚们,骄傲地扬起下巴。 ------------ 第四百六十四章 新旧搭配种稻太累 一群连耕犁都没用过的官员,想在种地这件事上越过他去? 他拔的草比这些人们吃的稻都要多! 谁能有他了解民间的疾苦! …… 政事堂。 李九鼎听着年已六旬的秦司监,慢吞吞地絮叨完各地的水利情况,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秦爱卿,你的意思朕听明白了,各地的水利工程,简单修缮一下还能用。” “是。” “甚好!” 李九鼎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不少。 看着说话做事缓慢而有条理的秦司监,脸上也多了分笑容。 他急忙对着下方的太监吩咐:“给秦爱卿赐座。” 这是除了水利之事,还有别的事要长谈。 快度过两个不惑年纪的秦司监,虽不像老尚书一样,能力出众能够在六部担当重任,但也心怀天下农事耕作,猜到了陛下留下他的原因。 早在朝事稳定之初,他担心战后随着朝廷与地方政令,还有休养生息的环境下人口激增,对粮食需求过高,发生饿殍千里的惨状。 私下派族中子弟去往各地走访过水利之事,还以为会等两年才能用得上,不曾想,新农具的问世,极可能改变了延续数千年的粮食结构。 不等秦司监坐稳,李九鼎笑声开口。 “爱卿平日里总是称病不上朝,朕难免忽视,今日知晓爱卿心怀家国百姓,甚感欣慰。” “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秦司监老脸一热。 他称病不上朝,是因为用不着他。 心怀家国百姓更称不上,单纯是见识过陛下处置庸官时的雷霆手段,在这朝堂之上,哪天牵涉到自身,给自己以及家族留条后路罢了。 “爱卿对水利之事了若指掌,不知对推广秧马、增加种植水稻一事有何见解?” “微臣认为,各地种植粮食的种类,自古以来就随着天时地势的变化从而发生变化,没有固定的路数,只要符合百姓们对粮食增产增收、抗灾抗病的期许,不用过于引导,他们自会选择更好的那一种粮食种植。” 优胜劣汰。 不论是种植什么粮食还是效忠什么朝廷,什么最合适老百姓,他们心中自有定论。 李九鼎见秦司监打起了太极,太阳穴再次紧绷起来。 道理挺通透,但换句话来说就是——听天由命。 能够推翻前朝统治的他,从来不相信这四个字,他信的是人定胜天! 否则如何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来?! “爱卿擅长农事,可知有何增产增收、减少人力物力的工具,能够让水田增加?” “这……确实有一种名叫水车的农具可以增加灌溉的效率,工部那里没有留存着建造此物的图纸,崔氏或宋氏的藏书阁中也应当找得到,可此物在高低落差不大的平缓水田适应。” 李九鼎挑眉。 前面的话让他心情舒畅,后面的“可”,没听懂。 “爱卿仔细说说。” “水车通过翻斗由河道向沟渠里汲水,上水下移能增加汲水量,在灌溉时期减少浇地的时间,可那些占据河道的水田都是良田有主的,开荒的田地地势较高,并不适用,只能使用人力抬水灌溉,稻谷需水量大,让微臣选,选会选择在荒田里种植其他抗旱的农作物。” 秧马只能在水田里滑行。 水车却提供不了足够它驰骋的田地。 明白了事实如此,无法更改,李九鼎深吸一口气,对着秦司监挥了挥袖。 “辛苦爱卿了,回府休息吧,今晚所议之事,还要爱卿守口如瓶才行。” 不论水车有没有用,先造出来试试再说。 李九鼎从不是一个听从别人下判断,便作出决定的人。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秦司监无事一身轻,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离开。 几乎是他前脚刚离开。 咚! 李九鼎一拳擂在桌子上。 茶杯震动,溅出几点水渍落在了旁边的奏折上。 他看了一眼奏折上的内容,更是一阵气结。 奏折上写的是:中原某州方圆三百里出现百年难遇的大旱,颗粒无收,请求朝廷调拨赈灾粮。 “攒了三年的粮仓,抵不过几个州县的天灾耗费,钱钱钱,粮粮粮,无论是天家还是寻常百姓家,都要为它们而发愁。” 可能是今日顶着烈日耕作的原因,李九鼎此时感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跳得又疼又燥。 正欲唤太医,殿外侍卫禀报。 “陛下,大公主殿下来了。” “宣。” 老大无事不登三宝殿。 入夜还来宫中,定有要事。 “让御膳房摆饭吧,加几道糖醋味的菜肴,添一壶重碧酒来。” 何以解忧,唯有美酒。 李九鼎不敢多喝,但趁着老大进宫小酌一杯,也能排解心中忧愁。 特别是糖醋味的菜肴,不得不说,是真的好吃。 大公主进了殿门,看到朝臣全部散去,又往玉阶处走了几步,从袖口抽出一封信。 “父皇,儿臣收到了长乐的书信,有件事想请父皇拿个主意。” 揉着额角的李九鼎,顿时来了精神。 母女之间的家事需要他拿主意? 这感情好啊! “拿来父皇看看,长乐这孩子突然要从益州调回京城,是不是闯祸了?” 他知道长乐与林羽关系匪浅一事。 也知道长乐插手吴家的案子,应当是为了替林羽这小子鸣不平。 可能是处置吴家时,手段不当或是做法过激,害怕给老大带来负担,这才主动回京城请罪来了。 “长乐和老大你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性情刚直,明明是女儿身,却比一些好男儿还有担当。” 大公主听到父皇夸赞长乐,眉眼皆是笑意。 只是想到信上的内容,她的笑意敛去,一眼不错地盯着父皇的反应。 如她所料,父皇的脸色由晴转阴。 砰! 李九鼎看完信上的内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声音之大,让殿外执守的侍卫,还有殿内伺候的太监们吓得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息怒? 他的好儿子联合吴家吃里扒外在战时拖他后腿,只为了争权夺利。 如此不顾大局,险些害得战争失利,他要是能息了这个怒,和把他这条命交到别人手上有何区别? “朕早知道这些世家各有打算,却不料连他们也是心怀鬼胎,事发之时,朕还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就如此急不可耐地瓜分功劳了,好!好得很!” 好一个吴家! 好一个皇叔疑涉案! 李九鼎真想把所有皇子叫过来,大刑伺候,问明白到底是哪个蠢货勾结吴家陷害忠臣良将! 大公主见状,心里有了结果,但还是象征性地问道:“父皇,此事还要让长乐往下追查吗?” ------------ 第四百六十五章 难题绕了个圈 一事不烦二主。 “查!” “等长乐回京,朕便派一队皇家侍卫供她调遣,谁敢动她,就是与朕为敌,老大你尽可放心!” 有父皇这句话作保,大公主脸上的笑意加深。 看来父皇对长乐寄予了很高的厚望。 大公主想到自己年岁渐长,当年在战场上留的旧伤,总是隐隐作痛,不知未来还能护长乐多久,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袖子里的另一封家书拿了出来。 “儿臣还有一件事想请父皇帮着拿主意。” 哦? 还是长乐的信? 李九鼎好奇地接过信,等看完里面的内容,登时笑了。 “我还以为这位林童生天不怕地不怕,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上,想要找个靠山庇护他,他倒是有眼光,选中了老大你。” “父皇认为儿臣要不要答应长乐,让林羽成为儿臣的门客?” 大公主本意是想接纳这个既有才华又有手段的后生。 尤其对方没有根基,收入她的麾下,日后必定能为长乐所用。 再加上两人之间的私交甚笃,林羽此人十分重情义,一旦她发生意外,长乐遇事还有一个能够商量的可靠人选。 可。 林羽是父皇看中的人。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越过父皇去招揽林羽。 李九鼎知道女儿的顾虑是什么,手指蜷起,轻轻叩击着桌面。 左思右想之后,他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老大,此子潜力无穷,难得他有求人的时候,不如你给他出一个难题,如果他能够解决,朕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改日他来京城,再招揽他为天子门生,如果他解决不了……” 大公主的心悬了起来。 父皇出的难题一定十分困难,林羽不一定能解决。 而林羽是个有才之人,一旦被拒的话,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投诚。 李九鼎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即改口。 “如果他解决不了,你就将他收入麾下,让他多多历练。” “父皇……这样一来,他自然没有动力解决问题。” 大公主还是分得清亲疏的。 惜才是一回事,却也舍不得见父皇吃亏。 李九鼎欣慰一笑:“你说得对,那便许他一个好处,若他能解决,朕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留一个天子门生的登天之阶,再赏他一道护身符,免得他这小子总是得罪大人物,天高皇帝远的被人暗害了。” 看来父皇对吴家动用死士暗杀林羽的事,耿耿于怀。 大公主没去追问,是否护身符,她更好奇。 “父皇又遇到了什么难题?与林羽有关?” “对,要不是这小子造出了新农具,也不会冒出这个难题来。” 李九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完,将他想增加稻田种植,却因水利问题遇阻的事说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小子能造秧马和曲辕犁,相信对工匠一事十分精通,让他再动动脑子,看看能不能再造出一件解决灌溉的农具出来。” “……” 大公主发现,父皇不光对长乐的期待高。 对林羽的期待更高! “如果林羽真能帮助父皇解决这个问题,功劳远比发明秧马与曲辕犁更重,父皇再不行赏怕是难服人心。” “哈哈!还没收于麾下,老大你就护上了……好,只要他能解决这个难题,他想要高官厚禄,朕也能满足于他!” 探知了父皇赏赐底线的大公主,当场便提信一封。 将父皇的难题说成是自己的难题,请林羽解决。 大公主盖上印章,不等再浏览一遍检查有无错漏,李九鼎麻利地将信纸抽出,吹干墨迹,折起来塞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朝着殿外招呼。 “来人!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往益州林羽的手里!” “……” 林羽在益州? 看来父皇对林羽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大公主庆幸自己没有抱有侥幸,把林羽投诚的事瞒下来。 否则。 就是毁了林羽的前途,和她与父皇之间的信任。 “希望林羽能够为父皇分忧。” “哈哈,死马当活马医,实在无法解决,只能让秧马蒙尘了。” 无法增加寻常百姓的稻田耕地,只能提升他们的耕作效率。 秧马的存在,相当于赏给权贵豪绅们一个新的敛财工具。 工具是为人服务的,如果工具的问世,在提升效率的同时却让人们生活更加艰难。 再可惜,也只能弃之不用! 大公主这才明白,父皇为何只论功不行赏。 因为这份泼天之功,能不能落实,还有待考究。 她的眼界比起父皇来,果然还有待提高。 …… 哗啦啦啦。 挽着裤腿光着脚挖沟渠的林羽,直起腰看了一眼天上的悬月。 “再挖一丈就去睡觉。” 计划要改造现有的水车,在事成之前,一定要秘密进行。 否则事情传扬出去,调子起得太高最后却失败了,出糗事小,被朝廷知道他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却无法实现,恐怕要把他拉去工部,压榨他的劳力,直到彻底做出来才会放他自由。 在朝廷这架庞大的权力机器前,个人的力量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尤其此物对农事影响比两件新农具更大,假如他是当权者,知道了这件事。 也会采取残酷的手段,直到实物造出来为止。 “我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但这个麻烦解决了,天下太平时,将再无粮食短缺的问题!” 不同于秧马与曲辕犁的制造,这两种林羽曾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画了图纸照做就行。 他要做的低水高走的改进版水车,还停留在曾看过的视频与图纸上,只见过猪跑,连猪肉都没见过。 所以,少不了摸索与试错。 “乖徒儿,你费这么大力气挖沟渠引水,是想让那个草娃子在你的院子里试做水车?” “师父高见。” 他院子里的用水,都是从山上接的山泉水,水流太小。 就算他们只造简易缩小版的模型,流速和流量都不够用。 “乖徒儿,你说的水车做成后,真的能让山下的水跑到山上去?” 药老活到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年岁,却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够用了。 乖徒儿挖沟时他一直袖手旁观,可如果乖徒儿真能造出如此奇物,他不介意亲自动手,当场制造一个奇迹出来。 林羽朝着起泡的手心里啐了口吐沫,嘿嘿一笑。 “师父,山下的水靠自己跑,一定跑不到山上去,不过,我打它几下,应该能把它赶上山去,就像赶鸭子上架、赶猪上树一样。” ------------ 第四百六十六章 滇南的土特产送达 “……” 药老实难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 他看了一眼乖徒儿掌心的血泡,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出手相助。 “起开。” 药老用肩膀将林羽撞到一旁,顺势夺过他手里的铁锹。 林羽猜到师父想帮忙,想到剩余的工程量还很大,于是婉言谢绝。 “师父,不用你……” 咔咔咔! 没等他的话说完。 只见院子里寒芒乍现,像经历着刀光剑雨般,寒光四处乱飞,伴随着像是飓风席卷沙石的声响,师父的脚步踩着他用草木灰画的线,不断前进。 一丈的沟渠在瞬间挖通不说,连放置试用型筒车的那个直径一丈方圆、深半丈的池子,很快呈现在眼前。 “乖徒儿,还要往山上打水是不是?” “啊,对。” 林羽还没来得及画通往山上的线,好在药老不懂筒车的作用,却明白他设计的水流动线。 从深坑底下纵身一跃跳上来,继续埋头挖沟渠。 前后花费了不到两刻钟,一条从院子西边通往北边山上,连接着自留地一块梯田的百丈长的沟渠,与中间蓄水的池子,赫然呈现在眼前。 “啪!” 挖完整条流水动线的药老,把铁锹往林羽脚下一扔,指着院子里多出来的一层鲜土。 “行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动静轻一些,我去睡觉了。” “……” 林羽原本还以为师父是心疼自己,合着是觉得他挖土时太吵闹,这才出手相助。 他看了一眼满院子里的鲜土,顿时脑中灵光一闪。 “糊涂啊我!” 为了保密想着自己挖土,却忘记了,这个地盘上,自己有所做事情的一切解释权。 只要他不说,谁能把他挖土和制作筒车联系起来呢? 吃这没用的苦呢。 “大力!” “老爷还要挖哪里?” 在旁边看得手痒的大力,屁颠屁颠地扛着一把新铁锹跑了过来。 林羽见状,毫不客气地指着满院子里的鲜土。 “找几个干活麻利的,把这些土运回去,运完土把底部铺上几层油布,糊上一些水泥做好防水,再让乘风明早去买些鲤鱼苗和睡莲种子撒在里头。” “老爷你是想在院子里做个活水池塘?” 林羽竖起肯定的大拇指:大力最近变聪明了。 “老爷你怎么不早说呢,自己在这里吭哧吭哧挖了半夜。” “……” 太过着急又想悄悄行动,反倒做了蠢事。 林羽绕过了这个话题,重新用草木灰画了线,让他们把池塘扩大一圈,这样等铺上油布糊上水泥,剩下的地方才能倒腾得开。 想到池塘建成,里面坐落着一架这个世界第一架小型筒车,那画面一定美极了。 “大力,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我先去睡觉了。” 白天睡了大半日,忙活半夜也困了。 外面铁锹摩擦沙石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林羽用布条堵上耳朵,翻了个身,便进入了梦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林羽回到那日查看同行拍摄的准备制作筒车的建材与零件,没被他放在心上的图纸,也窥见了一角。 只是还未看全,天地陡然变换,他正躺在土得掉渣的土胚房里,和啃食草根的老鼠大眼瞪小眼。 他此时因为三天没吃饭,浑身动弹不得,正在等死的状态。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鼠跳到他的脸上,张开尖牙利嘴,对着他的鼻子一口咬下,疼得他想要反击,将那条圆滑又粗壮的尾巴咬住时…… “老爷!老爷!” “乖徒儿,喊你呢。” 耳朵里堵的布条被药老取出。 林羽这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看了一眼古色古香的房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梦里的触感太真实,让他怀疑那根本不是梦,而是亲身经历。 他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乖徒儿,身体不舒服?” 药老将手指搭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林羽答非所问道:“饿了三天三夜的感觉真难受。” 药老这才知道乖徒儿是梦魇住了。 他还以为乖徒儿天天乐呵呵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搁,现下方知,乖徒儿压力大到梦魇的地步。 “师父,我没事,外面有人找我,我先去看看有何事。” 林羽缩回手,用手背抹了把额头密密的冷汗,趿上鞋子走到外间。 打开门,看到林浪的脸,他先是一愣,接着大喜过望。 “滇南的东西来了?” “是的老爷,一刻钟前带的驿站,我按照老爷说的拦了下来,直接在驿站租了辆马车运回来了。” 还租了辆马车? 他记得玉复醉说行事匆促间,没有收集到那么多的稻种,送稻秧又担心长途跋涉加上水土不服死掉,按理来说,东西应该不多才对。 林浪见他面露困惑之色,反问道:“老爷不知道玉公子送了一大堆滇南的土特产吗?” 上次玉公子送的信也是林浪经手的。 他只当是老爷睡迷糊了,忘记了这回事。 “滇南来的土特产……” 林羽嘴角狠狠一抽,看了眼还在动土的池塘,心道:玉兄比我会装。 如今自己可是不少人眼里的大红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知道滇南来了稻种,定会有人怀疑其中的原因。 听说是滇南来的一车土特产,大家只会觉得他和玉复醉关系亲厚,根本不会往别处想。 “这样一来,种不种得成,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 现在做事再也不能像刚来这里一样轻松自大,要学会避讳旁人的眼线了。 “把玉兄精心挑选送来的土特产,全部卸车放到我的院子里来,先放到堂屋吧,我要清点核对一下。” “是,老爷。” 林浪总觉得老爷今晚行事怪怪的。 可再奇怪,也比不过老爷还没盖起作坊来,就动用人力物力在院子里挖池塘养鱼养蚊子奇怪。 得到命令的林浪,前去赶马车。 哪怕林羽着急见到稻种,为防暴露此事,还是克制着想法,站在院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等候。 终于。 马车踩着青石板发出“㗳㗳㗳”的声响,越来越近。 林羽赶紧让开门口,等马车进了院子就不必再装模作样,亲自动手卸车。 两大盒鲜花饼透着沁人心脾的芳香,让人胃口大开。 还有一大箱茶叶,还没泡,就能闻到袅袅香气。 天麻、白药……还有白族的扎染布,清凉透气还花纹别致,看得出,玉复醉到了滇南,开始享受生活了。 林羽一边核对清单一边扒拉着想要寻找的目标。 终于。 ------------ 第四百六十七章 连吃带要 在一箱酸角糕的下面,看到了装在布袋里,当作防撞物的稻种。 看到林浪把箱子搬下来,拿走酸角糕后,想把里面垫的稻种倒掉,林羽一把将装在袋子里的酸角糕连同箱子夺过。 “这个先放在我这里,先收拾别的吧。” “老爷,要尽快把垫着的东西拿出来,免得串味。” 林羽斜了一眼多嘴的林浪: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他一个擅长吃喝的人,难道不知道怎样预防串味? 难道非得让他当场把稻种倒到地上,把后院喂的鸡赶过来吃了吗? 林浪看到老爷的眼神,缩了缩脖子,没再坚持把箱子里的杂物倒掉,手脚麻利地去搬运其他的土特产。 花费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满满的一车土特产,全部搬到了堂屋里。 其中还有几箱新鲜的特色水果,由于长途运输再加上天气炎热,散发出了腐烂的酸味。 “可惜了,把坏的挑出来放到地头上沤肥吧。” 又是一通收拾。 等到水果挑捡完,必须马上吃的放进山泉池里泡好,外面天色早已大亮。 林羽还没来得及翻看装着酸角糕的箱子,药老闪身从房梁上跳下来,盯着满满当当的土特产咽口水。 “乖徒儿,早饭吃什么?” “……” 师父你的生活里除了吃喝还有别的考虑吗? 不过,他也饿了。 视线在贴着条的箱子上看了一眼,林羽手指着鲜花饼。 “早上吃些清淡的,师父,今早就吃饼吧。” “好!” 药老抱起箱子就要往厨房走,被林羽一把抓住衣摆拦下。 “师父你做啥子?” “你不是在忙别的事,我搬去厨房热热吃,放心,少不了你那一份。” 啊,这…… 看得出来师父虽然经常走南闯北,但对吃喝并不上心了。 林羽只得解释。 “师父,这种鲜花饼不必蒸热,可以直接吃。” “你怎么不早说?” 药老的语气颇为幽怨。 早知道可以直接吃,他还用得着旁观这么久,吞了那么多的口水吗? 林羽也很无语:师父你也没早问呐。 他拆开了装着鲜花饼的箱子,把五种口味各种选了两块,装到盘子里,递给师父。 药老看了巴掌大的鲜花饼,关切的问:“你不吃?” “……” 面对需要十个鲜花饼当早餐的师父,林羽只得随手拿起一个茶香口味,塞进嘴里嚼着,埋头继续处理箱子底下压着的稻种。 药老见他有事要忙,也没打扰,拿着满盘鲜花饼,慢慢地坐在梁上品味起来。 梁下。 林羽把装着酸角糕的袋子拎起来,轻轻地放到桌子上,又将下面垫着的稻种,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他掂了掂比酸角糕还重的布袋。 重量在五十斤左右,按照当下的出苗率,再精心节约,也只能种七八亩。 一百亩的自留地显然是留多了,还好没着急把原本的稻秧拔掉,木藏于林,正好能掩人耳目。 打开袋子,里面的稻种看上去,和益州这边种的稻种看不出多大的差别来。 “忘记引进稻种的历程了,是直接种还是搞杂交来着?” 前者时间短见效快,尝试可行,直接请朝廷派人前去占城购买稻种即可。 后者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还需要专业的农事人员进行培育。 在他的记忆里,稻种的初期改良经过,并不麻烦,只是随着经济重心南移,温度改变和雨水增加,稻田种植增多,朝廷便派人各地收集更加优良的稻种,顺应农事发展。 他此时的做法,相当于先果后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占城目前还是归属于大常的番邦,只是战乱时脱离了出去,由于本土过于贫穷、又多是未开化的愚民,当朝皇帝还未腾出手来治理这处番邦,只是将滇南的边军驻扎在附近,以备不时之需。 假如稻种可取,随时能取。 他之所以要掩人耳目,只是为了避免别人对他的过度关注,引起过高的期待,让人抓住把柄罢了。 “也不怪上头暂时不想收回,它年年进贡不了几两银子,还要朝廷出钱帮扶,大常贫穷的地方多得是,哪里照顾得到它,尤其是碰到境内有些风吹草动,他们就容易翻脸不认人,摔了碗骂娘,假如稻种有用的话,倒是能够利用新农具,把那片土地变成粮仓。” 不过,这些疆域之治,由不得他做主说了算。 还是先把稻种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泡水催芽,一部分撒到地里,剩下的一部分留作补苗用。 处理好这一切,林羽又随手拿了一块鲜花饼,一边吃着一边给玉复醉写信: “玉兄亲启:稻种已收到,待到长成方才知晓结果,还望能够再寄一些土特产来,这些不太够用……” 旁边师父啃饼的声音,让林羽悬笔停下,又特意加了一笔。 “鲜花饼很好吃,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口味?” 坐在梁上的药老眯了眯眼,欣慰一笑。 不愧是他护着的乖徒儿,真是孝顺。 “要是再多来一些滇南特色药材就更好了,听说那里的铁皮石斛与蜀川的不同。” 是吗? 林羽微微一笑,提笔再续,跟玉复醉提起请求来,也是毫不客气。 反正大家有来有往,他也会回礼的。 回什么好呢? 重碧酒和砂糖送得够吃了,再送些细盐过去。 滇南那边虽有内海但无精盐出产,在细盐还没烂大街的时候送过去,也能当作是一份大礼。 顺便让玉兄也能多赚一笔零花。 “玉兄是我在滇南的人脉,我就是玉兄在益州留下的人脉。” 信件让林浪送到驿站,加了银两按加急送出去。 几乎是收到信件的驿站人员,刚把驿站印信盖到信封上,把信封放到包袱里。 下一刻,就有差事找到此人,并要求将包袱卸下。 “林东家加了银子急着送信呢,有事不能缓一缓吗?” 驿站人员不满地抱怨着,去找派人来叫他的管事。 他前脚刚走,便有一道黑影闪身而出,自袖中甩出一柄刻着暗色龙纹的匕首,轻轻将信封挑开。 他一目十行将信上的内容看完,眉头微蹙,又重新换了一张新的信封,将信纸放入其中。 最后,他从袖中拿出与驿站人员使用的相同印章,盖在了封口处。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地做完,驿站人员骂骂咧咧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话都能传错,真是服了你们了!” 黑影再次闪过,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出,消失在屋顶之上。 与此同时。 跟随林浪一起来到驿站外的两个目光凶狠的青年,对视了一眼。 一人前去寻找驿站人员,打听信件的消息。 另一人则翻身上了一匹骏马,直奔城中。 将监视下林羽这一天一夜的动向,悉数汇报。 ------------ 第四百六十八章 他等的人还没来 骏马直奔府衙。 后院中。 因杜慎行当上郡丞,接手了府衙的所有杂事,只负责接待贵客的李郡守闲来无事,在姐妹花的怀抱中,到了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 昨晚喝了些药酒助兴的李郡守,余兴还没彻底消退。 左拥右抱着两个美人儿,还想着在吃早饭前,来两道开胃菜,堂屋的房门被拍响。 “大人不好了!” “娘的,想睡个回笼觉都不行!” 李郡守气得直磨牙,刚想命令外面的人等一等。 外头又道:“小的是大人昨日派去井家送信的。” 井家! 李郡守打了个激灵,兴致全消,急忙唤着两个美人给自己穿戴好,准备迎接井家主的来访。 谁知紧张了一通,打开门,他脸上堆积着的谄媚笑容,顿时僵住。 “井东家人呢?” “回大人的话,小的根本没见过井家主。” 昨日送信被怠慢的衙役,一五一十地把那个副管家拿了信,不知有没有把该传的话传到的事说完。 李郡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往衙役的脑门上拍去。 “你傻啊!他不让你送信,你都到了院门口了,你不会直接告诉井家人,井公子死了,让井家前来收尸的事吗?” 衙役双手护着脑袋,免得被打得像郡守大人一样傻。 直到郡守大人手打疼了停了下来,他这才委屈的出声反驳。 “大人,不是小的不想说,是小的不敢呐,小的去送个信,按照大人说的提个醒,他们都要把小的赶出来,小的要说井公子死了,让他们来收尸体,他们只怕以为小的是在诅咒井公子,当场将小的打死喂狗。”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以井家行事豪横的作风,以及李郡守对井家的巴结。 衙役怎能不为自己的性命考虑。 “那你怎么不昨日赶回来,拖到今日才回?!” 李郡守抬手还要打,衙役学乖了,当即退后两步,单膝跪地回禀。 “小的也想马上折返回来,可是井家没有给小的喂马,大人也没给小的路费,小的前去驿站排队喂了马,连饭也没敢吃,一刻不得闲地跑了回来,大人还要怪罪小的,那小的只能认命。” 谁叫他命不好,跟着李郡守当着呢。 衙役自认倒霉的反应,落在旁边其他守卫院落的衙役眼里,十分可怜。 看向李郡守的眼神,也变得愤愤不平。 李郡守确实想巴结井家,来对付杜慎行和林羽,可他还没傻到是非不分,令一众手下寒心的地步。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怪罪你也无用,你也辛苦了,今日便歇着吧。” 传个话都传不到,这种废物,还是调到杜慎行那里做事,再换个机灵些的属下来吧。 谁知,衙役听到李郡守的话并未起身,还是跪在原地,欲言又止。 李郡守的耐心全失,厉声喝道:“本官都不怪罪你了,你为何还要跪着,显得本官虐待你似的?” 此人难道是杜慎行派来坏他名声的卧底吗? 衙役等着李郡守主动询问呢,他可不管李郡守色厉内荏的吼叫,从怀里掏出一张条陈。 “回大人,这是蓉州驿站那边喂马的粮草条子,需要你签字盖章,小的好送到当地驿站留档入库。” 大人们借调府衙的人手去送信,向来是自己掏钱出路费和伙食费。 像李郡守这样抠门,想要借用府衙的银两徇私的也有,但需要编个理由报公账。 以往这些事,全是由闻秉笔处理的。 “闻……” 李郡守下意识地想喊闻秉笔,恍然想到自己换了一位幕僚,而新来的这个幕僚说了,只有遇到不决的大事才能找他出主意,小事不必劳烦他。 新的幕僚出身不错,来他身边只是想长些见识,根本不受他控制。 眼下像编撰理由报公账的事,竟只能他自己处置! 得知井家没收到消息的李郡守,哪有心思考虑别的,弯下腰一把夺过条陈,扫了一眼费用。 才一百文钱居然还要他盖章,真是荒诞。 掏出印章盖上,李郡守看了一眼条陈空白处,懒得思考,将它强硬地塞到衙役的手里。 “你随便编个理由应付过去,编不出来就这样送过去。” 一百文钱,难道还会有人核查吗? 衙役拿着条陈,也没打算不领俸银白干活。 以前这种事可都是闻先生处理的,轮不到他来解决。 衙役终于站了起来,转身还没走出院子,身后就传来李郡守不满的声音。 “你明日去别的院子当差,别出现在本官面前了,传个话都传不了,本官这里不留无用之人。” 能在府衙当衙役的,也不是升斗小民。 上官待属下好,属下才会尽忠护主。 李郡守突如其来的调动任命,让院子里的其他衙役感到彻骨的心寒。 倒是被调动的衙役,巴不得不给李郡守做事,哪怕去守大门,外出办差破案,也好过受苦受累还不被人念好。 “大人你放心,小的一定遵守你的官令。” 衙役一溜烟跑了。 更加不想替李郡守在条陈上编理由。 李郡守看出这个衙役早有离去的心思,气得握紧拳头,后悔刚才动手打人时,没有使出所有的力气。 “小人!” “恐怕他是故意不想把话传到的,来人!” 站在十步内的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主动站上前。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之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被派去监视林家庄子的衙役小跑进来。 “大人!” 众衙役顿时双眼一亮,对着跑进来报信的衙役感激一笑。 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你了! 进门的衙役后背升起一股凉气,他不解地看着远离自己的同僚们,也没多想,将昨日亲眼所见林家庄子发生的事,悉数禀报给了李郡守。 “林羽倒是沉得住气,得罪了这么多人,只光顾着建盖庄园和作坊,他也不担心自己建起来,是为了旁人作嫁衣,真是目光短浅之辈,只知吃吃喝喝,难成大事。” 李郡守不屑地冷哼一声。 见林羽那边根本没有特殊的举动,他的视线定格在刚禀报完消息的衙役身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你做事很可靠,即刻起,便将你提拔到本官身边来做事,有机会的话,本官会向新的兵曹举荐你当统领百人的副手。” 站在门口的衙役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顿时喜上眉梢,跪地感激。 “多谢大人提携!” 他抬起头,神色傲然地扫了一圈那些与他同时入府衙的同僚们,想到以后他的身份与大家不相同了,神情更加倨傲,内心得意洋洋不已。 看吧,我早就说过的,郡守大人可是府衙最大的官。 跟着郡守大人做事,准没错! ------------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专注自我莫管他人 “先别谢,你要再替本官去蓉州井家跑趟腿。” 这次李郡守学乖了,没有写信。 直接口口相传,让衙役去井家报丧。 “就说井公子死了,尸体一直在停尸房放着,让井家马上派人来收尸,也不用进门去找井家主,只需要把话带到就行。” 生怕这个衙役跟上一个一样,井家不给马匹喂饲料,就不及时回禀消息。 李郡守咬了咬牙,还是一脸肉疼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半两碎银。 “快去快回,不要耽搁。” “……”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衙役,看着手里轻飘飘的半两碎银,陷入了自我怀疑。 跟着郡守大人做事,真的没错吗? “还愣着干啥!” 李郡守抬腿虚踹了一脚。 一晚上没闭过眼的衙役灰溜溜地站起来,掉头就跑。 再看周围的衙役们,满眼同情的反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记得快去快回!” 身后传来李郡守的催促声,一夜未眠的衙役险些被久未修缮,地面翘起的砖石绊倒。 凭借矫健的身手跳过,衙役才开始后悔。 “还不如一脑门撞昏了算了。” 院子里的李郡守没听到属下的抱怨。 至于说的举荐的事,他也只是嘴皮子上说说而已。 府衙这次空出了许多不轻不重的位置,新上任的官吏必然听他的安排,正好利用这个时机,把挥霍完又退还不了的那些商户们的谢礼补上。 像兵曹手下统领一百分队的副手位置能卖数百两银子,他怎么会白白给一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衙役。 “林羽那边没异常,派去杜慎行那边盯着的衙役没有回来,应该也没异样。” 李郡守随手指了一个倒霉蛋。 “去附近的酒楼订一桌酒宴,本官要邀请几个客人前来,共商益州商行未来发展的大事。” 被选中的倒霉蛋,低头应是,掩下讥嘲的表情。 不就是花着府衙的银子,请人吃饭,拖延退还谢礼的日期吗? 以前郡守大人不管事,好歹不恶心人,如今真是又庸又贪还抠门,简直是不做人。 尽管心里有数,但倒霉蛋还是照例请示。 “大人,订酒宴的钱……” “都说了是为了益州商行未来发展才请人来的,自然记在府衙的账上!” 反正抄没吴家的财产,府衙的公账上面,一下子多了几十万两银子。 为吴家定罪,他也出了大力气,他身为府衙最大的官员,替府衙做主花一些怎么了? 换作闻秉笔在李郡守的身边,定会劝解。 如今的李郡守没有了思想上的桎梏,做事讲究一个率性而为。 倒霉蛋根本没有提醒李郡守,记公账也要写条陈的事,忙不迭地抱拳一拜。 “小的这就去订酒宴。” “顺便去把这几位东家请来。” 李郡守回屋将昨晚写的请帖拿出来,交到倒霉蛋的手里。 “……” 倒霉蛋感觉自己比刚才送信的那个同僚还要倒霉。 请帖上的这几位东家,明知送的谢礼退还不了,哪里会给好脸色瞧。 少不了一通明嘲暗讽受委屈。 郡守大人交代的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办了! 百因必有果。 “以前就不应该贪图郡守大人不办实事,跑来享清闲。” 后悔已无用,他只能硬着头皮前去办差事。 路上,遇到杜夏正派人将办公的桌椅往杜郡丞新入驻的院落里搬,尽管手上不停,但大家气氛融洽,谈笑声一片,心里说不出来的羡慕。 眼角余光瞥见杜郡丞手里把玩着一根竹管,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倒霉蛋的心理一下子平衡了。 “郡丞大人也像郡守大人一样,开始玩物丧志了!” 同样是玩物丧志,还不如跟着府衙里的最高官。 想到这里,倒霉蛋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杜夏搬完一把椅子,看到又一个衙役从府衙后院离开,立即凑到自家大人身边告状。 “大人,郡守大人那里人来人往跟跑马似的,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莫管他人,专注自我。” 杜慎行只是瞥了一眼对方的背影,便收回了视线,继续摇晃着手里的竹管过滤器。 有林先生出面安排了皇家信差,昨日送出去的奏折,此时应该抵达了栈道附近。 “最多再过两日,陛下便要主动将益州的一举一动记挂于心,那些贪婪懈怠的官员,即将迎来人生的巨变。” 杜夏没听懂大人的话,但并不妨碍他看得出来,大人很高兴。 高兴之中,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杜夏,忙完院子里的事,你去给阿若传个话,让她筹备一下,在近期举办一个诗会。” “阿若小姐最喜欢参加诗会了,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只是大人,这个诗会由谁来牵头?” 杜夏还是第一次见大人对诗会这种人多的集会感兴趣,多嘴问了一句。 杜慎行唇角微扬,淡淡笑道:“自然是本官。” 林先生给了他立功的机遇,他也要给林先生更多展现实力的机会。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假,可若名声如日中天的话,那就是一道护身符! 杜家在文坛仕族颇有名望,加上他如今是郡丞的身份。 由他第一次牵头举办的诗会,绝对比长乐郡主更加引人注目,成为一场盛会。 他要利用这场盛会,奠定林先生在文坛之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 咔嚓! 思考筒车设计图下一笔如何画的林羽,下意识地咬住炭笔尖。 没有熟悉的触感,只有咬断的炭笔芯发出的脆响,还有满嘴一股不可言喻的古怪味道。 “呸呸!” 林羽朝地上啐了几口吐沫,没有灵感的他,只能探头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林小草。 根本没学过写字,更不懂绘画作图的林小草,全凭记忆和手感,不停地更改着水车的模型。 由于筒车是在水车的基础上改制的,先有走才能跑,这一步光凭林羽这个半吊子,还有林小草这个野路子加在一起,不可能上来就能制作筒车模型。 咄! 在林羽的注视下,林小草手里的锉刀猛地偏离原计划的轨道,不小心铲到了最中间的轴承。 ------------ 第四百七十章 有时努力也不一定成功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声过后,林小草手里的模型散了架。 “又失败了。” 林小草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林羽,眼中满是惭愧之色。 老爷特意陪了他半日,可他却没有任何成果,如果老爷对他失望了,把他赶出去的话,他就…… “想要做一件创新的大事,失败是常见的,成功才是罕见的,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甚至你有时候努力了,也不见得能够成功。” 林羽伸手揉了揉林小草干枯的头发,柔声安慰。 “我们唯有一遍又一遍地用平常心来刻苦钻研,剩下的就交给运气吧。” 运气? 林小草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脑中回想起父亲说的话。 是他运气不好,投生到了贫苦人家,既然注定了活不久,倒不如为家里做些贡献。 他最讨厌认命这种说法! 林小草手里的锉刀扣在腿侧的刀疤上,闷声问道:“老爷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成功,全靠运气?” “不,我的意思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努力过后问心无愧了,剩下的就要靠运气了,有时候明明只差一点,却始终无法成功的事见得多了,你就知道了,人生诸事,自己把一切事做到极致,问心无愧就行。” 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不乏思想意识超前、创新发明新颖之人。 有时候没能展现出来,不是他们的能力问题,极可能是大环境还没达到万花齐放的地步。 一些人,生在乱世或不安定的时代,才华被埋没者众多。 可若放在太平盛世,不缺吃喝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尽心去钻研,成功的概率就成倍上升。 这也是为何,有许多影响全人类的发明或科技进步,多在盛世时显现。 林小草呆呆地望着落在头顶上的手掌,主动蹭了蹭。 这让林羽有种在抚摸狗子的错觉。 “老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最好的。” 再次失败的林小草,重新将锉刀拿起来,在脚边放着的箩筐里,挑出几块木板,重新拼凑起来。 林羽见他斗志比刚才还昂扬了许多,意识到这个半大孩子,需要多夸奖,才能迸发出顽强的创造力,嘴角微扬。 “小草,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我去做午饭,你喜欢吃什么?” “老爷我不挑食。” 从小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饿了连树根虫子都能当作美食享用的林小草,哪敢奢望挑挑拣拣地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但凡能够让他活下去的吃食,他都喜欢。 “不挑食啊……行,那我随便做几道。” 做些他印象里小时候爱吃的菜色。 该放弃时绝不为难自己的林羽,把炭笔和草纸用长条镇纸压好,去为大家准备午饭。 进了厨房检查了一遍今日采买的食材,刚在心里列好了菜单,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窗口投来的光线。 “林兄,你又要亲自下厨吗?” “徽之你起得够晚的,饿了吧,先吃些鲜花饼垫垫肚子。” 林羽朝着桌上摆着的点心盒昂了昂头。 睡了一大觉的宋徽之确实饿了,走到桌子旁,先拿了两块递给执笔和执墨,又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低头摆弄“玩具”的小少年。 见对方一副怕生的样子,他也没有打扰,又挪开镇纸,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兄纸上的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拿了一块鲜花饼,重新走到窗口,刚想询问纸上在画什么,咬了一口鲜花饼,顿时双眼放光。 “林兄,这些鲜花饼是你做的?” “我可没做甜点的本事,这是一位朋友从滇南送来的土特产,他还送了不少当地的好茶,回头你走的时候带一些去喝。” 对于林羽有了好吃的好喝的,喜欢大方分享的事,宋徽之已经能够坦然接受。 想到林兄正在处理的事情,他吃完整块鲜花饼后,直接开口说道:“林兄你是不是在画一种农具?” 正在切菜的林羽,想到宋家在文坛的地位,以及家学传了千百年的事,立即提刀冲到窗口,满是期待的反问。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有段时间喜欢看各种杂书,在一本收录着各种奇巧器械的画书里,见过和你画得相仿的内容,我记得它好像是叫水车,是用来汲水灌溉用的。” 宋徽之斜了一眼林羽手里的刀,生怕他情绪激动,再伤到人。 急忙绕过窗台进了厨房,把刀夺过放到案板上,这才接着往下说。 “我记得水车分好几种,你这种应该是需要人力来踏动或是牲畜来拉动的龙骨车,此车骨架大,重逾千斤,但一架水车便能供应千亩良田的灌溉,我没说错吧?” 别看宋徽之对水车不甚了解,可他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 几句话就把水车的结构和用途说得差不多,还给林羽提供了一条通往改制成功水车的捷径。 “徽之!” 林羽一把抓住宋徽之的手。 把宋徽之吓了一大跳。 他知道能让林兄动口的事可能不是大事,但能让林兄动笔的事,绝对事关重大,可没想到林兄竟如此激动。 “徽之助我!” 林羽把他想和林小草一起改制水车,用来灌溉丘陵与高坡上的水田,借此能够让开垦的荒田可以在种植农作物上,多些选择的事,和宋徽之说了。 看过水车设计图稿以及知晓它作用的宋徽之,听说了林羽的设想,沉吟片刻,才道:“林兄你连基本的水车图纸都没有,就想着能自己增加难度,在我看来,开垦的荒田不种稻谷种麦子或其他杂粮,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他担心林兄因为两件新农具的发明,认为自己要对所有开荒的田地负责,压力太大,对改制水车期望又过高。 万一失败的话,难以承受。 “徽之你说得有道理,但是,稻谷只要灌溉及时的话,它的整体产量要比麦子和其他杂粮高不少,近年来气候也有改变,南方逐渐多雨、气候湿润,种植麦子泡烂了根部导致的减产,不是稀罕事。” 竟有此事? 宋徽之以前确实对农事不甚了解。 见林兄说得万分笃定,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 除去天气原因不谈,光凭种稻收成比种麦种杂粮的收成高,他觉得能种稻的良田还是种稻更合适! 林羽又把他特意寻求改制水车的心思说透彻。 “农事虽然讲究一个春耕秋收,看似收成几何全靠老天爷赏脸,但我认为,未雨绸缪地配合着老天爷的晴雨来种植粮食,像行军打仗一样,做到天时地利人和的话,就算达不到大丰收,结果也绝对差不了。” ------------ 第四百七十一章 灵魂画手与天才匠师 就算有些事要看老天爷的脸色,林羽也要将人定胜天的精神贯彻到底! 不论是后羿射日还是愚公移山又或是精卫填海,哪怕在做的时候不知道结果是成是败,但是,若什么不做,结果一定不会改变。 人生苦短,林羽不想随大流去适应环境,碰到适应不了的环境,他更想撸起袖子挣扎一下。 “听林兄一席话,受益良多,不论水车能不能改制成功,把它们复原推广开来,至少也能够增加南方平原地区种植稻田。” 宋徽之说着抽出被林羽紧握的手,疾步走到桌边。 他挪开镇纸,看了一眼纸上摆放的炭笔,略一犹豫,还是没让执墨换成毛笔,以免耽误了时间。 接着,他重新换了一张新的草纸,埋头在纸上画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林小草见状,抬头看了一眼认真绘画的宋徽之。 不愧是老爷的好友,这位公子长得可真美,拿笔的姿势也很美,画的画……林小草抿了抿嘴角,没敢表露出真实的想法。 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想笑,引来贵人责骂,赶紧低头继续摆弄他的模型。 站在厨房门口的林羽,看到宋徽之下笔如有神助般,很快就画完一张纸,继续“唰唰”地落笔。 他知道宋徽之这是靠着记忆力,在重绘以前见过的图纸。 “水车的结构看似简单,实际上很复杂,估计徽之要画一会儿去了。” 林羽语气轻快,眉眼里满是笑意。 早该想到,像宋家这种掌握高级生产资料的人家,可能收藏着水车的设计图纸,他也不必自己绞尽脑汁回想以前看过的图纸。 “有徽之兄在,我等着吃现成的就行了。” 朋友多了路好走,老话诚不我欺。 “林兄,我还等着你做现成的吃呢。” 宋徽之一语双关,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了眼自己的“杰作”。 林兄知他懂他,应该明白他画里要表达的意思。 根本没看到宋徽之所画为何的林羽,拍着胸脯保证。 “你放心画,我一定给你做几道你爱吃的菜色。” 徽之爱吃啥来着? 林羽转身接着去挑选食材,不多时,厨房里便传来阵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这让宋徽之的速度有了明显的提升。 削完一根桥接棒的林小草,小幅度地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否因为一时分心,手上的力道不对,还是设计的结构不合理。 噼啪! 对接的两块木板,被挤成了拱形,出现了裂缝。 又失败了。 林小草不敢再分神,趁着其他部位还没受到牵连,赶紧将坏掉的部分,拆解重做。 伴随着厨房传来阵阵香气,还有爆炒的声响,桌子上画满线条的草稿越摞越多。 林小草手里的模型,也初现雏形。 “大力,搬张八仙桌放到院子里,开饭了!” 没等大力动手,一道身影闪现而出。 药老单手托着八仙桌的桌底木板,走出厨房,找了个荫凉的地方放好桌子。 接着,又搬来三把椅子,将桌子擦干净,忙里忙外地把十几道菜全部端上桌子。 一切准备就绪,他看了眼还未停手的宋徽之与林小草,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乖徒儿遇事太执着,聚在他身边的人,也是一些做事认真的人。 饭菜都放凉了还不知道上桌子吃饭,他也不好吃独食。 只能拿了块鲜花饼垫垫肚子。 刚吃完一块饼,宋徽之放下了手里仅剩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炭笔,高兴地大喊一声。 “林兄,我终于画完了!” 消耗了大量脑力与体力的宋徽之,放下炭笔转身去水池旁净手。 等候多时却不敢打扰的林羽,急忙上前。 “太棒了,我来看看徽之你的杰、杰……” 不怪林羽结巴。 当他看到草纸上那些简约又扭曲的线条时,“杰作”这两个词实在是夸不出来。 他拿起一幅画稿左看右看,试图在线条的缝隙里,看出它的意义。 奈何太抽象了,看到眼疼还是没有辨认出,这到底是水车结构里的哪一部分。 而洗完手的宋徽之,已经反客为主,邀请药老入座了。 “药老,您喝茶还是喝酒?” “我喝白水。” 宋徽之照顾好药老,对着还在盯着图纸出神的林羽招呼道。 “林兄,别看了,等吃完饭我拿毛笔在上面批注好了,你就能看懂它是什么了。” “……” 合着你自己也知道,你这位灵魂画手不批注,别人根本不知道你在画什么。 看得出来徽之是真的饿了,这才做事做一半就去上桌吃饭了。 一念至此,林羽对着还在埋头打磨模具的林小草说道:“小草,先去吃饭再接着做模型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老爷你们先吃吧,我马上就好了。” 林小草说着,怯生生地拿过他手里的那张画稿,扫了一眼,埋头拆解了一块木板,重新切割大小,重新桥接。 林羽看到他的表现,突然福至心灵,惊喜的问道:“小草你看得懂画纸上的内容?” “嗯。” 字越少事越大。 林羽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尽管徽之的抽象画他看不懂,有了备注可能也会出错,但做模型的小草看得懂! “灵魂画手与天才匠师,绝配,有你们帮我,真是我的福气。” 既然图纸不用备注也看得懂,小草能够直接上手改制原本的模型,那还等什么。 他看了一眼骨瘦如柴的林小草,商量着说:“小草,先放下手里的锉刀,吃完饭再继续。” “老爷我真不饿。” 林小草眼神炯炯地盯着逐渐成型的水车模型,没有半点犹豫地拒绝了吃饭的邀请。 寻常百姓一天只吃两顿饭,还吃不饱。 而他自记事起,每天能吃一顿饭,都能开心一整天。 今早他吃了鸡蛋肉包子还喝了一大碗黏糊糊的米粥,能够撑到明早吃饭。 在没有做出老爷想要的模型之前,他可不能吃得太多,免得老爷觉得他光吃饭不干活。 “小草……” 不等林羽强制下命令,药老重重地假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乖徒儿,过来吃饭。” “师父?” 林羽不解地看向开始给他布置碗筷的师父。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师父只搬了三把椅子。 再看徽之结结实实地坐在师父旁边,他顿时困惑地走上前去。 “师父你怎么只搬了三把椅子?” “你可以直接问为师,为什么没给草娃子搬椅子。” 药老一把将林羽摁到椅子上落座,看向林小草。 打磨接口处的林小草手里锉刀一打滑,险些把指甲盖锉下来。 他咬了咬嘴唇,装作没有听到药老的话,心里还在开解自己。 “我只是卖身为奴的下人,怎么配和老爷还有贵客们坐在一起吃饭呢?” ------------ 第四百七十二章 初具雏形 “他饿得太久,突然吃太多油水对身体不好,轻则拉几次肚子拉到虚脱,重则虚补不受心火旺生热症,落下病根便是一辈子的事。” 落下病根能活着也行,可小草的身体亏空严重,自小伤了肝脏,且内心忧虑太重。 如果没来乖徒儿的庄子,就算饿不死,也活不了几个月。 但这话药老没有告诉林羽,以免乖徒儿伤心,更不能对林小草说,避免加重病情。 听到师父的解释,林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小草的经历还是了解得太少。 险些好心办了坏事。 “师父,等会儿你给小草号号脉,帮他调理一下身体?” “行。” 药老向来是治病不治命。 可谁叫小草这个娃子对他的乖徒儿大有用处呢。 他便从阎王手里,再讨几年的命数。 “小草,我去给你煮锅粥喝。” 林羽又问药老,小草目前能吃什么。 药老沉吟了片刻,让林羽记下一道药膳方子。 好在林家食材不缺,因为娇娘在山里挖了许多药材,还要自种,所以连常用的药材也在厨房备着。 “师父,你和徽之先吃着,不必等我,我去煮上粥等调成文火就来。” 宋徽之还想再等等。 见药老开始动筷子,并示意他直接吃。 宋徽之猜到这锅药膳可能不简单。 他便恭敬不如从命,挑着专门为他做的菜,大快朵颐起来。 正如宋徽之所料的那样。 进入厨房的林羽,洗药材、切药材、称重再按药材的先后顺序配以白米、黄豆等物下锅。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厨房里终于飘来了掺杂着药香的粥味。 “乖徒儿,压压火改成文火。” 药老说完打了个饱嗝。 看了一眼桌子上凉透了的饭菜。 乖徒儿最近吃得太丰盛,饿一顿半顿的正合适。 病从口入。 正常人饿几次饿不死,可是吃太饱了,血水变成油水,什么乱七八糟的病症都会冒出来。 林羽不知道师父是故意饿着他,拉着长声回应了一句。 “好咧师父~~我又煮了锅手擀面,正好拌着晾凉的菜吃,你和徽之还吃不?” “……” 药老最近变厚的肚皮,一时间犯了难。 其实,偶尔吃撑几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熬一锅酸苦的解腻化食汤,多上两次茅房。 “乖徒儿,我要二两面。” “好咧师父!” 厨房里再次飘来了面食的香气。 三丈开外的邻桌上,看似专心打磨木材的林小草,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生而为人,活了十二年,他第一次体验到被人爱护的滋味。 这辈子!下辈子!他都要效忠老爷! 林小草吸了吸鼻子,咽下满腹的馋意,全神贯注地盯着锉刀的刀尖。 手中的水车只初具雏形,只差最后连结到一起,就能成功。 徽之公子画的线条长短比例不对,他还要做一番调整。 咔嚓! 轴承再次因为超过承重,在他拨动转动时断裂。 但这次的林小草,却没有了之前急切的心情,他果断拆解掉没有损坏的木料,继续打磨它们的厚度…… 当林羽端着两碗热汤面走出厨房时,就看到林小草面前摆着一堆散架的木料,他正闭着左眼,用右眼盯着手里的木棒,仅凭手感和眼力找着水平线。 明明之前小草也这么做过,但这次,林羽总感觉他的腰背挺得更直了,眼中熠熠生辉,有了半大孩子该有的活力。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被爱可以生出血肉。 “老爷,先不要让徽之公子给图纸标注,他画的图纸里有错误。” 林小草说话的语气都坚定了许多。 正在摸着鼓胀的肚子,反思自己又吃太多的宋徽之,听到林小草的话,还没来得及询问,哪里有错。 被林羽一字揭过。 “好。” “……” 宋徽之没有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也许他看的那本书并不专业,或是有匠师藏技也说不定。 眼见林兄如此费心维护小少年的话语权,他知道林兄是惜才所致。 自然不会去打击小少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 等林羽端着面碗坐上桌吃完了,宋徽之这才拉着椅子凑到他面前,低声道:“林兄,看来剩下的事用不着我帮忙了,我也不好在你这里继续吃白食。” “说得好像你在我这里不做事,就不能蹭饭吃似的。” 林羽对待朋友,还没有这么功利。 宋徽之向来说话严谨,也只有在林羽面前随意洒脱,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林羽的肩膀,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陈兄昨日给我来信,《大常千字文》以及开蒙的几本书已印刷得差不多了,库存的纸张用完了,我来庄子上找你,就是想让你随我去造纸坊看一看,但你这边有更重要的事,你先忙水车的事,我把造纸坊的情况了解清楚,过两日再来找你。” “幸亏有你在,否则造纸的事又要耽误一段时间了。” 在没填饱肚子之前,谈增加全民学识,简直是何不食肉糜的真实写照。 有宋徽之这个可靠又能干的朋友在,改制的水车还有改进的造纸术,这两件事就可以齐头并进了。 “哈哈,只要林兄你需要我,我一直都在。” 宋徽之扶着林羽的肩膀站起来。 举目远望,庄园内外的人头攒动,大家都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尽管忙,但不论是谁,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这是哪怕身在权力中心的京城,也不曾看过的景象,让宋徽之体现到了何为盛世民安。 宋家辅佐君王多年,都不曾达到的理想,说不定在益州能够实现。 “林兄,先行告辞了。” 宋徽之拱手一拜,笑着离去。 林羽一直将人送到大门外。 等他回来时,厨娘等人已将吃饭的桌椅收拾好,师父不见了踪影,院子里只剩下林小草还坐在原地,手里的锉刀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 他嗅了嗅空气里的香味,轻声道:“粥熬得差不多了,我去盛出来晾凉了。” 只是他刚走到厨房门口,身后便传来林小草高兴的呼喊。 “老爷,你快看!我做成了!” 林羽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转过身去。 就见林小草匆匆小跑过来,双手捧着一架直径约一尺的水车模具。 光看水车的外形,熟悉的轮廓让林羽精神一振。 这次说不定真的能成! 而林小草已经十分自信地用右手托着固定模型的底座,左手食指落在一块缩小数十倍的刮水板上。 “老爷,你看,只要用手指当成是水流,轻轻拨一下……” 林羽一眼不错地盯着林小草的指尖,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老天保佑,让它顺利地转动起来吧! ------------ 第四百七十三章 小水车转啊转悠悠 咔…… 水车模型发出一道细脆的卡壳声,林小草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好在,在卡壳声过后,水车慢慢地自他手里转动起来,带动着微弱的气流,将他额头的几缕枯黄的发丝吹起。 “成功了!” 林羽大喜过望,看向笑得含蓄的林小草。 “小草,你可真是一个天才!” 仅靠记忆和宋徽之数据错误的抽象画,仅用半日,便制出了模型,这不是天才,什么是什么? 林小草被夸得不好意思,他等到水车停止转动,没再继续拨弄,而是建议。 “老爷,要不要把它放进水里试一试?” 啊,对对对。 林羽轻轻拍了拍额头。 险些忘记了,空气阻力与水流阻力不一样。 已经普及的水车必须有人力和牲畜,才能带动起来,实物需要在模型的基础上另加牵绳。 好在模型可以靠手拨动,只需要放到水盆里,检验它能否运行即可。 “小草,你先喝碗药膳粥,我去准备水盆。” 林羽先跑到厨房盛了一碗药粥,不由分说地把林小草摁回椅子上。 “吹粥,吹凉喝完了再过来陪我试水。” “……好的老爷。” 林小草还真的有些饿了。 以前只惦记着下顿吃什么,不怎么费脑子。 现在他又要做模型,还要思考,就算身体饿习惯了能坚持住,脑袋却感到一阵阵的昏眩,眼冒金星。 坐下来吹了几下粥还有些喘粗气,他只能歇一会儿吹一会儿,悄悄抬眼看着忙前忙后的林羽,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宁静。 “一盆水还不够,还得再找个比模型高的矮凳,让它把水送到另一个高处的盆里去,才算是成功。” 林羽在厨房里四下打量,寻找着合适试验高度的凳子。 水车的原理就是利用它四周的刮板,将水从底部刮到顶端,然后把水转移到所需的沟渠中去。 它在一定程度上,能扬升自身高度一至三倍的水位。 可对于丘陵与山坡少则几十米的落差来讲,顶多是有胜于无的作用。 最大的功能还是汲取更多的水源引入沟渠之中,能够在水流丰沛的短期内,达到灌溉率的最大化,也能在旱期推进流水速度,减少消耗。 在林羽看来,这是古人借助智慧与工具,与天地抢水的创举。 “找到你了。” 林羽从灶堂前的角落里,搬来一个两尺高木头桩子,对比着外面桌子上放的水车模型大小。 嗯,可以用。 他又看了一眼还在吹粥的林小草,没有急着出去。 直到林小草喝完了那碗药粥,又靠在椅子上歇息了片刻。 在灶堂前蹲得腿麻的林羽才站起来,左手拿着两个木盆,右手拿着一个有他两个头大的木头桩子,走到了院子的树荫凉里。 “小草,把水车模型拿过来吧。” “来了老爷。” 不用林羽指挥。 林小草就将水车平稳地放进了地上摆着的木盆里,然后把一根劈成一半的竹管,搭到了两个木盆的边缘处。 在试验之前,他又在树底下找了两块石头,将水车的底座压实固定好。 看到这一幕的林羽,眼神一闪,语气复杂的说道:“我记得这种水车必须放在平缓又结实的岸边?” “老爷,水车不一定非要立在岸边不可,它也可以下水,但下水后必须保证不能被水流冲倒,所以它基本上放在水面浅的地方。” 林小草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水车就是用来灌溉稻田用的农具,而稻田大多生长在水流平缓的下游。 二者的存在紧密相连。 作为灌溉稻田用的农具水车,自然远离不了稻田所在的范围。 “是啊,这种水车又叫翻车,翻动的水流太湍急,它的刮板也承受不了会散架。” 林羽明明是在说一件注意事项,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终于记起来,筒车的存在原理,以及该向哪个方向引导林小草改制了! “小草,再拨动一下这架小水车,把水流引到另一个木盆里去。” “是!老爷!” 林小草撸起袖子,拿起一根木棒轻击着手指大小的刮板,让水车模型转动起来。 这个举动放在实物上,就是采取人力来触动或是使用牲畜来拉动水车,借助拉力使水车转起来,将溪流河道的水刮起,传送到沟渠里。 吱呀吱呀~~ 啪㗳啪㗳~~ 刮板发出富有节奏的转动与敲击声。 小小的水车在木盆里快速转动,像摩天轮似的水车带动着每个伸展开的刮板,将水流运送到竹管之中。 再借助着流动的力量,将它推到了木桩上的放置的木盆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低处木盆里的水逐渐减少,此消彼长,高处木盆里的逐渐增加。 大约运送了三成以后,低处木盆里的水流无以为继,连接两个木盆竹管里的水流无法再上升。 任凭林小草使出吃奶的力气,直接上手去转动小水车,也无济于事。 “老爷,可能是我哪里没做对或是坏掉了,我再修修……” “不是水车的问题,是水量与水流的问题。” 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凭借林羽的半吊子也解释不清楚。 反正只要小草能够做出原有使用的水车来,剩下的就好说了。 “小草,你的模型很成功,你会画图吗?” “会……吧。” 林小草不太肯定。 他没使用过毛笔,只用木棍在沙土堆上乱画过,原本是没有这么大胆承认自己会画的。 可想到那位徽之公子都能称作是绘画,他画的一定比徽之公子的更容易看懂。 “你去睡个午觉,争取下午把你做的这个水车模型的图纸画出来。” 连宋家藏书里的图纸,记录的数据都有隐藏与错误。 可见纸面传承下来的水车记录,不太可靠。 现在的水车尽管达不到他要求的能够低水高送,但不可否认它的存在拥有重大的意义,这是历史文化的瑰宝,不能失传。 林小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纸张等物,犹豫一下,还是试探着说:“老爷,炭笔没有了,我不会用毛笔。” “我再去给你拿几支,另外给你找几张白纸来画,画错了你再改就行,别怕浪费纸墨。” 对于林草能够自己开口索要所需,林羽认为是一个重大的进步。 只有小草敢在他面前提出自己的想法,等到改制水车的时候,两人才能集思广益,在思想的碰撞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把筒车制作出来。 为了避免小草过度劳累,林羽特意拿了两张凉席,铺到荫凉地里,与小草一同午休。 对林羽这样吃嘛嘛香、身体越来越棒的人来说,睡觉这件事很单纯,倒头就能睡着。 不到片刻,他的呼吸像老僧入定一般,变得绵长而悠远。 这时,睡在半丈之外另一张草席上的林小草忽然睁开了双眼。 ------------ 第四百七十四章 埋头苦干的人们 他先是悄悄地打量了一眼熟睡中的林羽,然后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来。 突然,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自他脑后响起。 “你要上茅房吗?” “……” 林小草扭过头,错愕地盯着靠近眼前的脸庞,呼吸一窒。 不知何时,老爷的师父蹲在了他的身后。 是专门盯着他的?为什么? 担心他做什么不好的事吗? 就在林小草脑中开始胡思乱想时,药老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刚想用力,想到这娃子的身体不太好,只能缩回手,压低声音有些发狠地命令。 “躺下!” 嗖。 林小草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躺平。 等他躺平,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被人注视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终于明白。 “老爷的师父,原来是专门盯着我睡午觉的。” 这么一想,他心里热乎起来,眼睛盯着蔚蓝的晴空,嘴角不断地上扬。 这个地方的人们都是好人。 真好。 直到林小草合上双眼,彻底地进入了梦乡,坐在树杈上的药老,才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声。 “小小年纪想得事情倒不少,也不怕光长心眼儿不长个子。” “知了~~知了~~” 一觉睡到自来醒。 林羽坐起身,看了眼微斜的太阳,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再看旁边睡着的林小草,他蹑手蹑脚地站起来。 谁知,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 “老爷,你睡醒了?” 吓人一跳! 林羽暗中吐槽道:我都站起来了,没睡醒难道是在梦游吗? 他扭头看了一眼同样精神奕奕的林小草,知道对方睡了午觉,但应该是比他提前醒了,特意等着他睡醒才出声,心中一阵柔软。 这个孩子可真会照顾人。 只是他睡觉没那么浅,不会因为旁人起床就会被惊醒,害得小草硬生生地白躺了许久。 “老爷,我去画图了。” “我先把桌子挪个地方。” 古代寻常人在暑时纳凉,全靠大自然的风雨与荫凉。 好在庄子靠近山林,又有河流贯穿其中,只要不暴晒在太阳底下,热的时候轻轻摇几下扇子,就能扛过整个夏天。 安排好了林小草要做的事,林羽闲了下来。 他先回自己的院子,看了眼工程的进度。 水泥抹完了,接下来就是晒干铺石子再注入,就能拥有一座可以吸引不少蚊虫的院中池塘。 想想还有些痒。 “去门外转转,看看作坊和路基夯得怎么样了。” 闲来无事,林羽觉得自己就像个街溜子一样,这里转转,那里晃晃。 偶尔虚度一下人生的感觉,其实还挺不错。 作坊的地基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挑拣粮食的妇孺老幼全部就位,埋头苦干。 除了每日的工钱以外,林羽鼓励多劳多得,每十天统计一次劳动成果,给予奖励。 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计算工钱的人们,恨不得起早贪黑地来干活,可是,林羽有规定。 除非有紧要的活计需要增加人手或时间,其他时候不允许早到晚退,人们只能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精力中去。 做起事情来,那叫一个专注。 在他们的周围,似乎连树上的蝉鸣与鸟叫都轻声了许多。 “老爷,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吗?” 新管家看到林羽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巡察,立即迎上前来左顾右盼,生怕哪个工人不长眼,偷奸耍滑被老爷抓包,连累他也被责问一通。 结果却发现,是他想太多。 大家连老爷来了都没有发现,连他向老爷打呼吸,也仅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老爷。 然后,假装没有看见,默默地低头盯着箩筐里的大米,精挑细选。 “……” 新管家伺候了这么多主人,还是第一次碰到给东家干活,却根本不理会东家的工人。 不过,想到大家都是靠劳动挣钱吃饭,貌似也没必要东家长东家短,看东家到底长了几只眼。 林羽见新管家累得满头大汗,叮咛道:“小心天热别中暑了,你一个人忙活这么多事,好像有些劳累,正好我下午没事,去牙行挑几个副手来帮你。” “老爷是专门为此事来的?” 新管家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老爷是来催进度的,结果老爷是来关心他的。 他区区一个卖身为奴的小管家,又不是老爷的那些座上宾,竟也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吗? “不然呢?我来找你玩啊,那不浪费你干活的时间吗?” 为了防止打扰到其他人做事,林羽长话短说完,便返回庄子。 叫来大力和四个护卫,准备去城里逛一圈,再添置一些需要的日常用品和人手。 “老爷,来到益州我们还没好好逛一逛呢,听说益州城里有不少好玩的地方。” 大力没说是何处,但他笑得不太纯洁,让林羽脑中一下子闪过了一张姣好的面容。 苏筱筱。 听说潇湘馆是个集游玩与吃喝一体的好地方,但他这个人对青楼只好奇,走马观花行,并没有深入体验的想法。 “大力你想逛一逛,也得改日再说,我要去采买,顺便去趟薄家,看看他们登记船只信息,进行得怎样了。” 府衙里有李郡守像条毒蛇一样盯着,他不能总是拿它当自家后院一样闲逛。 以免落人口舌,给杜慎行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但去薄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林羽骑着马,刚出了大门,迎面便看到一辆精巧的马车,停在了十丈开外。 他眯起眼睛刚要看清楚,马车上的族徽标记,车厢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看来我来得不凑巧,先生要出门办事吗?” “哪阵风把杜小姐给吹来了?” 林羽没说他要办何事。 因为这取决于,杜小姐来找他,是要谈正事,还是要聊闲话。 前者的话,他可以把出行时间往后挪挪,后者的话,那当然是找个正当理由直接告辞。 婢女迎春先从车厢里走下来,借助着高大的身材,不用踩着马凳,伸长手臂挑起了帘子。 身穿一袭蓝白长裙的杜小姐踩着马凳慢慢走下,她莲步轻移,眉眼含笑,头上流苏坠子微微晃动,晃得人心里痒痒的。 林羽想到江南雁说过,杜小姐对他有情的话,还有如今与杜慎行之间的关系,尴尬地收回视线。 姑娘很美,但太多情了。 “见过先生。” 杜小姐刚福了一礼,站直身子时,却见林羽避嫌似地退后一步。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先生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 ------------ 第四百七十五章 风声 “风声?什么风声?” 不是林羽装傻。 自从从府衙回来,他一直呆在庄子上。 与外界的联系,除了好酒好菜地招呼前来与他畅聊的文人才子还有工人佃户们,剩下的就是接收玉复醉送来的土特产。 哪里能听得到外面的风声。 杜小姐见他没有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想到他迟早也会知情,笑得有些勉强。 “我确实倾慕于先生的才华,却并无破坏先生家庭的想法,此次来找先生,也只是为了邀请先生,参加十日后,由慎行哥哥牵头举办的诗会。” “杜兄要举办诗会?” 林羽嘴角狠狠地一抽,心道:当长史的时候忙得像陀螺似的,当上郡丞要处理积压的公务,不应该更忙吗?怎么还有闲情雅致举办诗会? 而且看杜兄接人待物的方式,也不像是对诗会这种集会感兴趣的人。 他没和杜小姐客气,有疑问当场就问了。 “杜兄为何要举办诗会?” “慎行哥哥应该是想借这个机会,挑选一些合适的副手,之前的两位书吏,即将调去其他州县做副县丞,府衙除了哥哥与李大人以外,需要不少新的官员前来替补,哥哥当上了郡丞后,手里拥有了两个从七品的举荐名额。” 懂了。 杜慎行这是想借助诗会选拔人才,增加自己在府衙里的影响力。 林羽不由得想到了闻先生。 假如情况合适的话,他可以找个机会,向杜慎行推荐一下闻先生。 成不成的先放到一边,像闻先生这样有主张有才华没背景的,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定能为益州百姓造福谋利。 “多谢杜小姐相邀,我到时候一定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乐意奉陪。” 既然杜小姐亲自登门,手里也没送来请帖,想必是来求他办事的。 就在林羽自作多情地想着,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为杜家谋划一个别具一格的诗会时,不料杜小姐用手里的团扇,掩唇一笑。 “只要先生肯来,就是帮了我们最大的忙了,毕竟先生可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呢,这个消息确定了,传扬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少才子才女们,慕名前来,瞻仰先生的文采与风姿。” 话是好话。 可配上杜小姐促狭的笑意,总有种被调侃的意味。 慕名前来瞻仰他的有,但这次是选拔人才的诗会。 来参加诗会的才子里头,更多的应该是想同他较量一番才对。 “愧不敢当,还希望杜小姐高抬贵手,宣扬的时候别让我太突出。” 林羽拱手作了一揖。 杜小姐立即福了一礼,了然一笑。 “木秀于林的道理,我懂得,请先生放心。” 你都这么说了,我不放心你没关系,但我对杜慎行十分放心。 重点的事情说完以后,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相对无言。 杜小姐一眼不错地盯着林羽晒得有些微红的脸庞,心道:几日不见,先生好像瘦了一些。 林羽感受到对方火热的目光,想要找理由脱身,却碍于情面不好开口,只能硬着头皮任她欣赏。 直到迎春从车厢上拿了一个食盒下来,走到两人中间。 林羽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这是何物?” 问完他就觉得自己脑袋被驴踢了。 装进食盒里的还能是什么,吃的呗! 问这种傻冒问题,倒显得他很心虚似的。 果不其然,杜小姐再次掩扇微笑,柔声解释:“我给慎行哥哥做了一些糕点,想着正好要来拜访先生,便带了一份过来,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人脸,再加上有人特意前来投喂,林羽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可他对这里的男女之间相处的风俗还不甚了解,暗忖道:私收闺阁小姐亲手所制糕点,合适不?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杜小姐慌忙移开团扇,紧张的询问他。 “可是不合先生口味?” “……” 林羽本来想以这个为借口婉拒的。 结果被杜小姐给堵死了去路。 而且他连看都没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糕点,就说不合口味,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 他急忙从迎春手里接过食盒,不等杜小姐让他当场查验是否合口味,再聊其他话题,话锋猛地一转。 “正好我有位朋友,从滇南送来了一些鲜花饼,既然杜小姐喜欢此类糕点,不如拿一些带回去,分给杜兄一起吃。” 带上了杜慎行,两人就少了私相授受的既视感。 杜小姐见林羽竟然想得这么周全,眼中满是情意。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换成旁的男子,遇到这种事,绝对不会如此顾虑她的清白,林先生他显然比别人,更尊重女子的名节。 “我听先生的。” “……”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互换糕点,硬生生搞得这么暧昧。 林羽催促大力去拿鲜花饼,自己则假装急切地对着杜小姐作了一揖。 “我还有事要去城中,杜小姐若无事的话,请便。” “我无事,先生不需要等你身边的小厮一起走吗?” “……” 林羽感觉杜小姐的语气,带着一股子揶揄的意味。 他看了一眼飞奔向主院的大力,只能硬着头皮干笑一声。 “杜小姐你不提醒,我险些忘记了大力。” 周围的护卫们难得看到老爷窘迫的模样,实难想象,家里已有三位夫人的老爷,竟对旁的女子,特别是一位美人,如此避讳。 好在。 杜小姐只是打趣几声,见好就收。 其实今日传达诗会一事,不必她亲自前来,只是有一个能够私下里与林先生接触的机会,她怎会轻易放过呢。 这不。 又让她发现了林先生不同于常人的一面。 “先生,外面酷热,我先上车去等了。” “好……好好好。” 林羽想到李前辈提起,杜家不少人自胎里带着疾病的事,再看杜小姐脸色确实比寻常女子更白。 生怕她晒出毛病来,目送着人上了马车。 杜小姐并未察觉到林羽的注目,直到上了车厢转过身,在迎春挑起的帘子未落之际,看到林羽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心口犹如小鹿乱撞般扑腾了一下。 “先生他原来不是对我视若无睹,而是在克制自己的关心。” 看来,先生确实听到了城里的那些流言蜚语。 想到这里,杜小姐粉唇微扁,将团扇轻扣在扑腾的心口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思考着应付的方法。 ------------ 第四百七十六章 做好事要留名 首先,要找出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井诗书死了,井家还没有来人收尸。 留在益州的井家手下,属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在这种时候,井家人不会再次得罪先生,还连带上杜家。 放出风声的一定不是井家。 “传出流言的人,一定想对先生不利,可能还想借机离间先生与杜家的关系,必须找到这个阴险小人,让他知道,杜家姑娘的名声,可不是谁都能抹黑的!” 但传出流言的人很谨慎,她派人寻找流言的出处,至今无果。 杜小姐略一思索,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就是流言蜚语嘛,你会编排,我也会编排,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污我名声,让先生对我避之不及,一定是个无能无权之人。” 对付这种人,只要让他看到希望与好处,立即就会把缩回龟壳的脑袋露出来。 只要露出头来,她定不轻饶! 正想着,车帘微动,迎春将一个简朴的食盒递了进来。 “小姐,这是林先生送的鲜花饼。” “代我谢谢先生。” 有心想亲口道谢的杜小姐,生怕过犹不及,害得林先生以后见她绕路走,只得避一避。 道完谢,马车掉头往城中的方向走。 刚走了没百米远,数道潇洒的马上身影在车窗旁边闪过。 杜小姐透过竹帘子,看到那道蓝色身影,只觉得昏暗的车厢里,瞬间明亮起来。 她伸手按在扑腾乱跳的心口处,低头浅笑。 “原本只是感兴趣,想要谋划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没想到竟然比人家先陷了进去。” 她是为何而心动呢? 是因为他的诗词歌赋做得好?非也。 世间那么多精通此道的人,各有千秋与长处,他的才华确实入了她的眼,却还没到令她心动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接触下来,发现他是一个真实的人,有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和聪明狡诈。 而最吸引自己的,还是他对自己与旁人的尊重。 “小姐,你又在发呆了,你最近可真喜欢发呆。” 面对迎春的抱怨,杜小姐没有任何掩饰,揭开食盒,从里面拿了一块鲜花饼。 成功堵住了迎春的嘴。 …… 超过了杜小姐所坐的马车,林羽放缓了速度。 由于庄子上需要的人手较多,再加上他开出的待遇比别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前来上工的人们络绎不绝。 其中不乏一些打短工的流民。 这些流民没有路引,不仅进不了城,去别处做工还会被剥削苛待。 林羽看到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有些人还没到目的地,先因为饥饿倒在了半路上,不禁想到了被乘风捡回家的小草。 谁想背井离乡,成为像过街老鼠一样,让人容不下的流民呢? 流民只是穷又不是坏。 “吁!” 林羽停了下来,掉转了马头。 跟在后面的大力顿时了然一笑:“老爷是想跟杜小姐一起去城里吧。” “……” 才夸了大力变聪明了,没想到确实是长脑子了,但长得好像是叫恋爱的脑子。 林羽懒得向他解释,轻夹马腹,将马匹驱赶向正在监督工人夯修路路基的护院。 护院林风是负责这一段路基的人,见老爷特意掉转马头走过来,精神顿时紧绷起来,把这几日做的事在脑海里转了一个遍。 后悔自己因为天气暴晒太热,多喝了几次凉水导致拉肚子,因此多跑了几趟茅房,被老爷发现了。 “老爷……” 林风耷拉着脑袋等待训斥。 别看老爷平时待人宽厚,但遇到他们犯错误,那是定不轻饶的。 林羽没看到林风满脸的紧张,手指着那些倒在地上的流民。 “林风,你去庄子上让厨娘们熬一些绿豆粥和米粥,分发给前来做事的流民。” “别让他们往庄子那边去登记了,只要他们能够说得清楚自己的来路,不闹事,就让他们停下来干活,工钱按时辰计算。” 给那些生活相对稳定的人们,额定四个时辰的工作量。 一是:计件的做法和磨洋工的劳动程度不同,他担心大家的身体素质太差,久劳成疾。 赚的那三瓜俩枣,全部送到了药房里。 在他看来,只要身体健康,钱可以慢慢地赚,只要控制好物欲,不与人攀比,积少成多总会把日子过好。 二是:做工时辰太长,把人当成消耗品来对待的同时,不仅会引起恶性竞争,还会让许多人失去工作的机会。 曾被人当作牛马的林羽,不想把别人当成牛马来对待。 他有这个实力改变这个状态,必然要坚持心中的善。 “按时辰计算?老爷,不是每个人只能做四个时辰吗?” “你看他们的情况,能做得够四个时辰吗?只要不偷奸耍滑,半日做一个时辰,也可以给一碗粥喝。” 没道理冲着他的名声来的人,死在他修的致富路上。 林风闻言,立即明白了老爷的善意,连忙招呼了一个可靠的工人,帮着他监督负责路段的事务。 自己骑着拴在旁边树荫凉里的马,跑得飞快。 林羽见林风离开,杜家的马车越来越近,立即又将马头掉转。 “大力,我们走。” “不用等风子回来吗?” 林羽白了大力一眼。 他的手下要是连传个口信这件事都做不好,早就打包走人了。 至于利用这件事来彰显自己名声的事,林羽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但比起自己宣扬,还是大家感受到实惠,再口口相传,更有信服力。 只不过,这样一来需要时间罢了。 “做了善事还是得让大家知道,等大家知道做善事有什么好处,就有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其中,你说是吧大力。” “老爷你说慢些,我没听懂。” 林羽没再厚着脸皮复述,打马离开。 不多时,杜小姐乘坐的马车,来到了他停马的位置。 “吁~~” 迎春挑起帘子,对着接替林风的人问:“大哥,麻烦问一下,刚才林东家吩咐了什么事?” “大善事!” 对方几乎将林羽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旁边经过的流民,立即虚脱地跪在地上,掉转过身体,不停地朝着林羽离开的方向跪拜。 “林东家是我们的恩人呐!” “大家别再往前走啦!林东家安排了施粥,喝完粥大家可以就在原地帮着修路!” “好好好!林东家果然和传闻里的一样,是个大善人!” 不断有流民听到这个好消息,跪在地上,朝着林羽离开的方向跪头谢恩。 杜小姐望着满地的尘烟,美目中蓄起了泪珠,似坠不坠,惹人怜惜。 “小姐,林先生做的这件事太令人感动了,没想到他杀人不眨眼,帮人也不留名,走得可真潇洒。” “帮人不留名可不是一个值得推崇的行为。” 杜小姐美目盯着前方尘烟遍布的崎岖小路,想到这一路往返,听到外头人们说起,林先生正在为要修很多条路,不知要花多少银子的事发愁。 已有破解之法的她,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 “做好事必须要留名,还要美名长留,方是上策!” ------------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有些德不积也罢 嗒嗒嗒。 林羽驾马来到城门口,离着老远就发现,今日的城墙比平时更显威严。 离得近了,看到城墙下除了几个懒汉,翘着二郎腿哼着青楼里学来的淫词艳曲在享受日光浴以外,大量流民已经离开。 裸露出的城墙真正的面貌,终于有种巍峨雄伟的观感。 他驱马来到关卡排队,躺在草地上的几个懒汉瞥了他一眼,当看到他身上的衣着时,双眼放光,像饿狼一样扑到了跟前。 “公子,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施舍些钱财给我们吧?”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一看公子你就是一个心善的人,行善积德啊。” 说自己没吃饭的懒汉,用黑乎乎的袖口,抹了把嘴上沾的鸡毛。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鸡如此倒霉,竟进了懒汉的肚子里,看那滴血的毛发,很可能是生吃。 这群人连吃喝都懒得处理,帮助他们算积德行善? “……” 林羽严重怀疑,假如他不是骑马来的,而是乘坐马车来的,这群懒汉只怕要抱住车轮子不让他走。 好在,跨下的烈马受不了他们身上懒惰的恶息,在一声急促又激烈的嘶鸣中,抬起了前蹄,对着最前面的那个懒汉踢了过去。 经过训练的马匹一般不伤人,但懒汉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躲过了一记马蹄后,用屁股蹭着地,不停地往后退。 剩下的几个懒汉,看了一眼林羽面善的脸庞,还想尝试着上前去讨些钱,安慰一下他们受到惊吓的心灵。 “林东家,请进。” 守城士兵的一声招呼,成功吓退了几个懒汉。 他们诧异地仰头望着林羽,交头接耳的嘀咕着。 “这个人就是在码头弄死容老大的林东家?” “都在传,他一刀下去就能切掉一颗人头,这么凶猛的人,居然是个小白脸。” “嘘!小声些,让他听见,小心把你脑袋拧下来,扔到河里去喂鱼!” 懒汉们想到乱葬岗里,一夜之间多出来的那些尸体,再看马背上的少年,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等林羽跨下的烈马再次抬马蹄,将他们吓退,一伙人已作鸟兽状,轰然散去。 “……” 林羽抚摸着马脖子,示意马儿安静下来,他无语地看着那些视他为洪水猛兽的人,转头对着大力咧嘴一乐。 “大力,我看上去很恐怖吗?” “老爷你人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是他们坏才怕好人。” 对头。 做一个能让坏人害怕的好人,比做一个总想让人欺负的好人要强。 林羽只是随便问一句,对于这几个懒汉是怎样看待他的,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进了城,街道上似乎比上次来,显得更加清静了许多。 唯有沿街叫卖小商贩们,不减反增。 “老爷,府城里的人比县城的还少,他们不会全都去咱们庄子上干活了吧?” “不可能。” 庄子上就算招收修路的人手,并且是按路段划分的,需要数千人手,却也不可能消化掉益州城所有的劳工。 益州可是号称常住人口十万的大城池,按照权贵与平民的一九定律来算,每天要有三万以上的劳动者,需要做事。 想要集体休息是不可能的,在这个每日赚的工钱,只能买几斤米面吃的时代,有些人家一天无人做工,可能就要全家挨饿一天。 “说不定是去北山那边开荒了,那边荒山野地比较多。” 林羽说完,想到益州的一亩荒地需要二两银子,与下边县城的要贵一倍,眉毛一拧。 城里的人们应该不是去开荒了。 在荒地收益还未见成效时,除了原有积蓄众多的权贵商绅以外,不会有大量人跟风去买荒地。 二两银子看上去不多,在青江酒楼甚至买不了一道招牌菜,但对寻常人家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尤其是朝廷的新政未明,不免担心开荒后又新增赋税。 再加上荒山野地的位置不是偏僻便是丘陵山坡,用水困难,到时候田里收成不如良田,还不够交赋税的,想转卖都没有下家。 比起冒进,寻常人家更想趋于稳定的想法。 “老爷,管他们去做什么呢,反正卖东西的开着门呢。” 大力可没忘记,他们进城是来采买的。 林羽闻言,眉头舒展开来。 也对。 只要不是去作奸犯科,导致益州发生动乱的情况,他又不是益州郡守,关他何事。 “先去牙行。” 上次乘风去牙行买了一批人。 人牙子知道乘风是林家庄子的人,为了招揽新客,开出了再来可以打九折的条件。 不同于第一次进牙行,此时林羽挑人已经达到了一眼扫过去,就能将此人是忠是奸看得差不多。 花费了半个时辰,买下了两家逃难而来,不得不卖身为奴的灾民,男女老少共十四口。 又买了二十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以及四个婢女,还有两个曾在别人府上当过管家的中年男子,给新管家当副手。 等到交完钱,林羽让跟随的一个护卫,租了三辆牛车,将所有人拉到庄子里去,收整一下行李,明日便准备上工。 “老爷,家里又没有女眷,买婢女做什么?” 大力十分费解。 四个婢女两个长得高瘦,两个长得胖乎乎的,一看都很能吃。 买了她们又不伺候夫人们,不是浪费粮食吗? 林羽白了大力一眼:“现在没有女眷,不代表以后没有,等到院子盖好,就能让三位夫人也来益州逛一逛,再者,庄子上除了厨娘都是男的,衣服鞋袜坏了谁来缝补,衣服鞋袜脏了谁洗?你洗吗?” 大力的力道之大,能把自己的衣服拧烂,只能淌着水晾晒,因此光是衣服鞋袜,都要比别人多做好几套。 想到这里,大力讪讪一笑。 “老爷,要不你再多买几个婢女吧,天气热了,她们四个洗不过来全庄子的衣服。” “但她们可以管理招收来的浆洗女工。”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买来的婢女也要开工钱,并且比外面招工,待遇更好一些。 在林羽看来,不如调教一些管事,然后把一部分可以由外人来负责的活计分发出去。 既能节省庄子上不必要的人力开支,又能增加庄子附近佃户们对庄子的认同与黏性。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离开了牙行,他又去马家的杂货店转了一圈,购置了烹饪所需的各种调料,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具,买回去给小草拆解了拼着玩,能够劳逸结合。 采购完成,天色也渐晚了。 赶上饭点来叨扰,那必定是准备蹭饭吃,绝对不能空着手去。 林羽让大力拎着两件礼物往薄宅走。 刚到大门口,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拴马处。 “嗯?这么巧?” ------------ 第四百七十八章 浑水去摸鱼 马车正是杜慎行平时使用的,车板上还坐着杜家的车夫,接过薄家下人送来的一个食盒。 看样子,应该是主人要留在薄家吃晚饭。 “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赶上饭点。” 林羽正要翻身下马,门房立即迎了上来。 “林先生且慢!” 嗯? “吱嘎~~” 厚重的偏门打开,带起一层薄灰。 在大宅院里,正门一般是不轻易打开的,主家出行全靠偏门,客人的身份不够级别,或者不是常住熟悉的人,就会将马车或马匹停在拴马处。 这时,门房脸上挂着尊敬的笑意,解释道:“老爷和公子招呼过小的,要是林先生来了,必须开门迎接,让先生拿薄家就当成自己家一样,不要见外。” “好。” 林羽知道,这是薄家对自己的高规模接待。 领着大力及一众护卫,直接从偏门骑马而入,沿着院外的石子路,一直走到三进院子,这才在管家的引导下,翻身下马。 他们所骑的马匹,立即有专人上前牵着,拉去别处。 “请林先生放心,这些马匹全部拉到马厩去喂食,喂顶好的草料。” “薄家人做事我自然放心。” 此话一出,牵马的人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跟着薄管家绕过亭台楼阁,终于在一处水榭前,看到了水中凉亭里,坐满了人。 粗略地扫了一眼,除了杜慎行以外,还有冯又祥与汪玉林,薄家主以及薄海潮正对着通道处。 看到林羽的身影出现,薄海潮立即站起来,快步相迎,将木制的通道踩得“咚咚”作响。 “难怪刚才树上的喜鹊一直叫个不停,原来是先生来了。” “哈哈,薄兄你这几日定是吃了不少的糖。” “何出此言?” 不等林羽接过话茬,坐在凉亭里的冯又祥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 “林先生是在说海潮娃子你的嘴巴变甜了。” “有吗?” 薄海潮爽朗一笑,连忙让出位置,示意林羽先行。 刚一打照面,林羽便敏锐地感觉到,冯又祥对待薄家人的态度,貌似比以前要亲近许多。 果然不再暗中较劲,为了争夺漕帮老大的位置抢得头破血流,未来还有可能要联合起来,以防府衙官员不当人,漕运巨头们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改善。 就连汪玉林脸上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总是阴沉沉地在暗处盯着人,而是大大方方地对着林羽抱拳一拜。 “林先生。” “汪家主好,冯家主今日穿了这一身暗红,隔着老远就觉得很喜庆,可是有喜事?” 林羽可不是没话找话说,纯粹是冯又祥穿得很耀眼,像是刚从喜堂过来似的。 谁知,冯又祥听完他的话,当场放声大笑。 “哈哈哈,林先生真是未卜先知,我过几日要纳两房妾室入府,虽然不用拜堂成亲,但也得庆贺一下,我正在萧家衣铺挑选喜服呢,听到薄兄和郡丞大人找我,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跑来了。” 还真有喜事? 而且娶妾室还一娶娶俩。 林羽拱手道贺:“冯家主纳妾那日,必定添两份薄礼送去。” “哈哈,说起来能够纳这两房美妾还多亏了林兄。” 啊?! 林羽可不记得自己帮冯又祥介绍过美人。 见他疑惑不解,站在旁边的薄海潮小声解释:“冯伯父的两位美妾,是被容家强抢过去的民女,原本是伺候容汹的,容汹一死,她们家里人又都死了,因为冯伯父闯进了她们睡的闺房,看了身子,干脆顺势进了冯府。” “……” 林羽看了眼笑得一脸傻气的冯又祥,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吐槽。 这世道对寻常人来说已是艰难,对于拥有美貌却无法掌握的女子而言,更是地狱。 只能希望冯又祥能够珍惜这份缘分,待她们好一些。 杜慎行早就默默地站了起来,一直等他插不上话的美妾的话题告一段落,这才引着林羽坐到他身边。 “先生来得正好,船只的数量以及船况,他们三家已统计完,上交了府衙。” “此事我只是牵了个头,杜兄你一心为公为民,不像某些官员一样贪赃枉法,大家都信你,而三家船老大也是遵守律令,愿意为地方赋税做贡献与发展的商绅,剩下的细节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就行。” 有林羽给双方作保。 原本对于船税该交多少银两,各抒己见的双方,都没有了分文必争的心思,相视一笑泯争执。 “你们聚在这里,就为了谈这件事?” 林羽觉得像这种公事的,在府衙里谈不是更合适吗? 冯又祥立马接了话茬,一拍大腿,满脑门子的官司:“郡丞大人叫我来可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当初精盐翻船的事。” 精盐翻船的幕后黑手都死绝了,怎么旧事重提? 林羽不解地看向杜慎行。 不等杜慎行解释,还是冯又祥,像个大喇叭似的,把因为精盐掉入河道里,导致附近鱼虾蟹贝全部死了漂上水面的事说了。 说完,冯又祥还不忘记埋怨杜慎行。 “郡丞大人也真是的,那些鱼虾蟹贝只是盐吃多了,又不是中了毒,有啥大惊小怪的,还非得找我们给个说法不可。” 被埋怨的杜慎行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冯又祥见自己有理,杜慎行不会仗着官威欺压自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林先生果然不骗人。 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抱怨。 “它们半死不活地漂在水面上,有的还跑到附近的稻田芦苇丛里,引得全城人们去打捞,相当于给大家加餐了,郡丞大人却让我们帮忙调派一些懂水性的人,前去守着,免得有百姓掉进河里去,林先生,你说有这个必要吗?” “有,得到消息前去捕捞的人一批又一批,有些可能去了捞不着还不肯走,不影响河道里的航运吗?” 林羽抄起桌子上的瓜子边嗑边说。 刚才还想着当甩手掌柜的冯又祥面色剧变。 坏了!晚上他家还有两艘货船要进城去码头卸货,光担心浪费人力多费工钱的事,差点误了大事。 杜慎行这时也道:“你们三位家主派了人手过去,和府衙的衙役们一起管理秩序,大家只要配合好了,往后再发生什么事,衙役或是驻兵无法及时赶到,你们也能先行处理。” 多好的一个立威的机会。 还有府衙做背书。 不等杜慎行和林羽再说下去,三家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出动人手的冯又祥,急切地站起来,朝着桌子坐的一圈人抱了抱拳。 ------------ 第四百七十九章 集资与集思 “你们慢慢吃着喝着,别等我了,我马上调集人手干活去,顺便再去打捞一些鱼虾,给你们加餐,哈哈哈!” 冯又祥生怕别人挽留他似的,把木制通道摇得梆梆作响、摇摇欲坠。 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子。 汪玉林见状,唇角勾起一抹轻嘲的笑意:“刚才我劝冯兄早些去,他心疼那几两工钱不愿意,听说有好处,跑得比谁都快。” “冯兄最喜欢做这种出风头的事,由他去吧。” 薄家主将话题揭过,看向林羽。 比起河道的事情,他更关心林羽突然来访,有何要事。 林羽也没同他们兜圈子,未语先笑。 “你们应该听说了,我在修自家庄子到官道上的小路。” 自家修路与他们有何关系? 尽管薄家主与汪玉林等人想不通,还是静静地听着林羽往下说。 却见林羽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展开后,上面用简略的线条,画着益州的官道走向,以及府衙在城里与郊外修的一段段石板路。 而那些因为年久失修断毁的官道,还用红墨汁特别标记了出来。 林羽指着两段加起来长约十里的一段山路,抬眼看向薄家主。 “听说这两段路,是薄家陆运的必经之路,一到下雨天泥泞难行,光是这一段路,连走带推车就要走一日?” 薄家主没有接话,而是与儿子对视了一眼。 他好像明白林先生为何而来了。 杜慎行见提到了道路的问题,身体立即向前挪了挪,看到图上画的与府衙里登记的,有不小的差距,他大吃一惊。 “先生,这些画红笔的地方,都是断毁的?” “是啊,你不知道吗?” 作为以前负责各种档案文书的杜慎行,理应对府衙治下的全境道路,了若指掌才对。 谁知杜慎行听到他的话,气极反笑,手指着他刚才指向的那条通往雒县的路段。 “这条路去年报修过,不是先生图上所标注的四里,而是六里,一共拨了六千两银子下去,共耗费了三个月才修成,还是郡守大人亲自验收的!” “郡丞大人没记错,修路时那里不允许通行,我家押镖的师傅们,只能绕了几十里的山路,由于事前没有通知,耽误了交货日期,还赔了货主几百两银子。” 提起旧事,薄家主就算心里明白,这件事与杜慎行无关。 但只要想到府衙整体官员的做事风格,还是难免替自己未来要走与官府打交道,从漕帮转变为货运商绅的事,捏了一把汗。 而杜慎行感受到这种变化,也是有苦难言。 府衙的形象由于一些官员的贪污,早已烂透了。 有些事光靠嘴上说还不行,必须切实处理好。 “先生,府衙拨给雒县县衙六千两银子修路,还没一年它就断毁了,此事我定会派人前去彻查。” “查什么啊,验收的时候李郡守和当地县令签字盖章了,就算有问题,当时不查,过了一年半载再去查,修路的也会推脱是风不好、水不好、天公不作美或是山崩地裂了,除了京直道修不好要灭三族,蜀地的官道可没事后追究这么一说。” 一番话成功让杜慎行打消了秋后算账的想法。 也明白了,林羽提出道路的问题,不是想让他追究那些贪官的问题,顿时不解地问。 “先生与我们议论此事,是有什么打算吗?” 薄家主与汪玉林听到这种单纯的发言,不由双双看向这个,与他们争论时妙语频出,但面对林羽时,根本不走脑子的郡丞大人,想笑却又不敢笑。 还能有什么打算? 了解过林羽过往的人谁不知道,林羽的一句至理名言。 “杜兄,要致富先修路,别看这条路修起来,要花费数千两银子,可修通以后,大大提高了货运效率,节省了人力物力,比起同样道路不通的地方,益州就能吸引更多的商贩前来或是经过,光是过关税费,都能收不少。” 古时修建的道路不收费。 可有些物品按照税费分类不同,过关进城会收过关税。 这也是地方赋税收入的一大重要来源。 “要致富先修路,可是先生,官道一里一千两,寻常乡道也要四百两,新府衙建成三年,才收了两年的赋税,连府衙有破损之处,都舍不得拨钱修缮,官道报修也是有间隔的。” 像拨了六千两银子修的那六里路。 至少十年内不能再报修。 否则朝廷查下来,官官相护作伪证追究不到他们身上,最终全部赖在承接修路的民工身上。 如果派下来的官员为人正直也就罢了,如果是一丘之貉的话,他们还会联手,趁机让民工们获罪,搜刮民脂民膏。 不过,寻常报修的路,至少能撑个三五年,像头年修次年坏的,全段断毁的,杜慎行也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才在情急之下,他才想着直接动用手里权力,找雒县县令来质问,寻找贪污的证据定罪。 林羽听完杜慎行的分析叹了口气:“其实要是私人修的话,像官道那样的,也就需要四五百两,乡道只用二百两一里。” “私人修?先生的意思是……” 杜慎行终于回过味来了。 林家无论卖什么,都是让人自提。 修通门前的路通到官道上去,已是仁尽义至,替大家节省路费。 去修别人走的路?那简直是在搞慈善。 这种慈善不是不能搞,如果是在旌阳的话,修个南北相通的两条路即可,花费不了多少银子。 可这是在道路四通八达的益州城! 光是修好图上用红墨水标注的断路路段,按照私人来修的话,估算也超过了十万两! “先生与郡丞大人都在场,只要府衙同意让私人修官道,我薄海潮愿意自掏腰包,修建这两条十余里的官道。” “海潮!” 薄家主不太支持这种出头鸟的做法。 薄家不缺钱,但花几大千两银子,修一条人人要走的道路。 他还做不到割自己的肉去喂别人。 “父亲,这笔钱不走公账,我自己出,就当是支持先生了,我跟着车队押镖的时候,在那条路走过,那条路上本来有几家茶铺和客栈供人歇脚,还有许多农户在路边卖吃食,可自从路断了大家改道,听说他们的生活也跟着变了。” 薄海潮自认不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 可他曾在那条路上遇到仇家追杀,走投无路之下,受过一位农夫的一饭之恩。 ------------ 第四百八十章 行路难离家远 谁知那农夫因断了卖瓜果的生意,导致妻离子散,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根本没给他报恩的机会。 现在想来,依旧是一件心事。 他觉得修好那条路,应该就能心怀坦荡地前去祭拜恩公了。 "不能光让海潮娃掏银子,这条路我家也经常走,我们两家一人一半。" 别看汪玉林以前表现出来的心计很深沉,遇到正事他是绝对不含糊。 林羽既惊喜又意外,还没来得及替受这条道路恩惠的人们谢谢汪家主,就听薄家主一语点破汪玉林掏银子的原因。 “老汪,你别当着林先生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老家的村庄就在这条道附近,你掏钱修了路宣扬出去,村里还不得给你建座祠堂供着你吗?” 商人重利轻良心。 无利的事谁会上赶着去做? 薄家主想到这里,瞪了一眼儿子。 也就只有自己的儿子,傻乎乎地替林羽冲锋陷阵,白白掏了银子,还落不下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汪玉林也不怕薄家主扒他皮,打了个哈哈:“我要是把这几千两银子砸到村子里建个作坊什么的,不光能白得一座祠堂,还能赚钱呢,薄兄你不舍得出钱又没让你出,有海潮娃呢。” “……” 薄家主无力反驳,干脆低头喝茶,堵住嘴,不多言不多语,不想参与这个烧钱的话题。 倒是林羽。 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互呛,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集资的好方法! “杜兄,私人修建官道的事你能帮着处理府衙的章程吗?” 官道,顾名思义就是官府修建的道路。 官府修建都要层层报批,何况私人要修建原本报批过的官道。 简直就是在打地方官府的脸,走正常手续能成功才是见鬼了。 “京直道不能,它事关京畿重地的防卫,修建时陛下会钦点官兵,从采购建材到修建完成,甚至修成后三五年内,也有专人负责巡查。” “其他官道的话,想修可以,但修完必须经过官府验收,如今我是郡丞了,能够做主盖章,先生与汪东家、薄公子尽可放心。” 在提及汪玉林与薄海潮时,杜慎行的语气里透出了几分敬意。 不论他们是否有私心,能够帮助益州百姓修建道路,方便通行,身为对此事无能为力的地方官员,杜慎行对他们都高看一眼。 “有郡丞大人作保,我们自然放心。” 汪玉林的嘴角不住地上扬。 掏几千两银子虽然肉疼,但既能获得乡民的感谢,又能获得杜郡丞的青睐。 这不比当初给新上任的郡丞大人们,花上千两送份重礼打点,以防吃拿卡要,更加划算? 而薄海潮则是担心:“郡守大人知晓此事,会不会阻拦?” 杜慎行一时缄默,还真拿不准李郡守得知这件事,是何心思。 想当初他要一百斤粗盐,提炼细盐时,李郡守还故意刁难办理此事的手下书吏。 还好他当上郡丞,能够直接负责此事了,否则,送上京城的细盐,还要经过李郡守的批复,白白分了一笔功劳出去。 如今的李郡守可不像以前,什么事都不想管,不在乎升官。 相反,李郡守还想找他把柄,让他成为今年第三个被撤职的益州郡丞,攀上井家去当京官呢。 “看来这路修不修不成,不在于我们出多少钱,更在于李郡守会不会使绊子。” 薄家主终于没忍住,说了句扫兴的大实话。 但林羽闻言,却是高深一笑。 “修路的事不在于一朝一夕之间,事越急则越缓,杜兄,各位,我已有方法可以解决此事,但需要一个契机,杜兄,你举办诗会的待客地点定好了吗?” 前半句还在谈修路,后半句又拐到了诗会上面去。 顺着林羽想法思考问题的杜慎行,直接愣住。 “此事我交给了阿若,我这就派杜夏去问问她,请柬还没发放,就算定了也能更改,先生有何想法?” “举办诗会的地点我来定。” 杜慎行微微颔首。 他本身就是为了给先生扬名才举办的这个诗会。 大家作诗向来是触景生情、临场发挥居多,由先生来定地点,等到有文人才子挑战时,有地利之便。 “另外,我还想请一些不擅长吟诗赋词的朋友来参加,比如汪家主、薄家主……我记得薄兄有功名,不如也来凑个热闹?” “先生不嫌弃我才疏学浅,我愿意跟着先生还有郡丞大人学习。” 谁不知道杜慎行手里还有两个官吏的举荐名额。 薄家主就算对修路掏银子排斥,不想当冤大头,可想到拿数千两银子,说不定能换来一个改变全族命运的机会。 他当即一拍桌子。 “林先生,我愿意再掏一千两银子,修一截断路的官道!” 原以为林羽会兴高采烈地接受。 谁知。 林羽把桌子上摊开的图纸折好揣回怀里,对着薄家主似笑非笑地婉言谢绝道。 “薄兄已经出了银子,就不劳薄伯父破费了。” “……” 薄家主明明是掏银子的那一个,此时却莫名感觉不掏这笔银子,好像错失了什么机会似的。 在场的其他三人,也不明白,林羽为何要将到手的银子往回推拒。 然而,林羽也没打算向他们解释。 隔墙有耳、人多口杂。 还是等到时机合适,再向大家揭秘吧。 对了,诗会定在十日后,正好也可以带着光儿涨涨见识。 徽之说印刷使用的纸张用完了,光儿应该快来益州了。 他得给光儿留一个掏银子的机会。 …… 吱嘎吱嘎~~ 一辆简朴的马车自北向南,像泥鳅一样,碾压着刚下过雨的泥泞官道,曲折向前。 第一次离开旌阳县,一路上满怀期许,想要见识益州繁华景象的陈光儿,在距离益州仅剩二十里路的时候,期待就落空了。 在车厢里坐了一路欣赏风景的陈光儿,此时正挽着裤腿与袖口,跟车夫还有护卫小厮元宵他们,一起推动着陷入泥潭里的马车。 泥点溅得满天飞,好不容易越过一个坑,前方还有一个坑。 “这里已经是益州府衙直辖的地界了,怎么官道的路况,比起我们旌阳县城还不如?” 元一抹了把鼻子上的泥点子,满脸嫌弃之色。 光看这条破官道,就知道这益州,也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 可能连石林村都比不上。 “公子,这路太难走了,要不还是给林老爷写封信,让他找个当地人,帮我们找一条能过马车的小路,否则,别说天黑到益州,我们不仅要自己走路还要推着马车走,明天天黑能到益州城,都是我们运气好,掉进坑里的次数少。” 几乎是元一话音刚落。 咚! 又一只车轮,落进了路面的一个小水坑里,硬生生碾压出比小水坑面积大十倍的泥潭。 ------------ 第四百八十一章 朋友多了路好走 陈光儿真的要崩溃了。 如果不是想到姐夫在益州城等着他,真想当场打道回府。 “初北!” 准备再次推车的林初北,赶紧甩了甩脚底踩的稀泥凑上前来。 “光公子有何吩咐?” 果然还是要给老爷传口信,来找人帮忙吗? 陈光儿沉吟道:“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村子,花些钱向当地的村民打听一下,能不能改道走,不能的话,找个卖马卖牛的地方,我们买几匹马或牛,骑行去益州,将马车寄放在城镇上,等到过几日路上的水迹彻底干了,再回来赶马车。” 遇事不决要自己处理,怎能光想着麻烦姐夫。 在家打理印刷作坊多日,他早已不是那个没有主见的林家小舅子。 他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扔给林初北。 拿到银子的林初北,立即翻身上马,马蹄越过一个小水洼,又陷入另一个水洼,溅起一路泥点,朝着落日方向而去。 “公子,我们还要继续推车吗?” 元一打起了退堂鼓。 想着等林初北回来再决定要不要推马车。 可陈光儿看到马车陷落的位置,正好位于道路中央,这一段官道因为是山路的原因,修得极窄,容不下两辆马车并驾而行。 他看了一眼附近的地形,指着前方距离此处仅十丈远的一片空旷地带。 “先把马车推到那边去,不要妨碍了旁人赶路。” “……” 元一能怎么办。 如今公子有了自己的主见,身为贴身小厮,不想被那些削尖脑袋想顶替他的奴仆得逞,只能遵令照做。 他招呼着元宵和护院们:“大家加把力气,车夫在前头看好路,这回推上来,别再陷入泥里去了。” 不得不说,元一虽懒惰,但拥有决断的能力。 分工完毕,他又对着满身是泥、浑身是汗的陈光儿谄媚一笑。 “公子,你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忙着印刷作坊里的事,可千万别再累坏了身体,推车这种粗活就交给我们了。” 陈光儿深吸一口气,腑下肋骨像岔了气一样疼。 确实不能逞能,免得见到姐夫与徽之公子,再因为身体问题,耽误了大事。 “辛苦各位了。” “公子你站远一些,别溅你一身泥。” 元宵提醒一声,身先士卒地站到了车尾正中的位置。 而元一拿下了指挥权,特意站在了边缘处,使着最小的力气,却露着最大的脸。 陈光儿早就看穿了元一的所作所为有何用意。 之所以留着元一在身边。 一是,只要元一肯动脑子,有用处,哪怕偷懒一些也无妨。 二是,作为第一个贴身小厮,若仅凭一些小事便任人顶替的话,谁还会对他忠心不二? “嘿呦!” “嘿呦!” “加把劲儿!” 元一为了更加省力,干脆给大家喊起了号子。 伴随着富有节奏感的号子声,马车终于被推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陈光儿这才对着身边的两个护卫说道:“我们去空地那边等着吧。” 数次掉入水坑,已有经验避让的车夫,在众人悬着心屏着气的注视下,终于有惊无险地把马车停到了空地上。 然而。 空地上有数道错车的车辙印。 车夫根本没法避让,想要凭借驾驶技术,沿着最浅的两道车辙停车,结果马蹄一打滑,直接停进了最深的车辙印里。 站在旁边的陈光儿刚把卷起的裤腿落下来,直接被溅了半身泥。 跟在马车镶边似的元一,比他还要狼狈,泥巴子像天女散花般拍到了脸上。 “……” 陈光儿发现有些事是真的不能偷懒。 这不,现世报了。 元宵看到陈光儿狼狈的模样,出声问道:“公子,换身衣服吗?” 陈光儿苦笑着摆了摆手。 “算了吧,一会儿说不定还要推车。” 陈光儿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车夫,刚想说此事不怪他。 就听他们来时的路上,传来一道响亮的马鞭声。 “啪!” “驾!驾!”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坐在车板上的车夫,右手勒着缰绳控制着马匹,左手挥动着马鞭。 在急速前进的同时,还能提前预判水坑泥潭的位置,左拐右绕,除了轮子偶尔左右不平以外,如履平地一般。 把陈光儿他们走了一个时辰愣是没走出去的这段山路,眨眼间便来到了空地旁边。 任谁看到这样的车技,都难掩敬佩之色。 本来就满脸愧疚的车夫,此时恨不得找个水洼钻进去。 他不应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底。 陈光儿在马车途经眼前时,看到车夫是个精壮的青年汉子,忍不住感慨一声。 “这位车夫能和姐夫的专用车夫乘风大哥有得一拼。” 坐在车厢里的路人,早就看到有辆马车停在空地上,车轮以及车尾都是泥。 猜测这是外来人,根本没往心里放。 所以当路人听到陈光儿的话,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跑出了十丈远。 “停车!掉头!” “吁!!!” 车夫不解地勒停狂奔的马儿。 东家不是说有急事回益州?怎么又要掉头? 车夫没敢问,乖乖照做,挑着坚实的路面掉转了马头,又小心翼翼地选着来时路面,减缓速度。 在快要到达错车的空位时,车厢里的东家又道:“停下吧。” 刚放下马凳,准备上马车休息片刻,坐等林初北回来的陈光儿。 看到快速奔驰的马车去而复返,顿时机警起来。 身边的两个护卫,更是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伸出左臂拦在陈光儿的身前,右臂则绕到腰后,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危机。 唰! 马车的车帘拉开,露出一张笑脸。 “这位公子是去益州城的吗?这条官道越往前越难走,需要在前面换一条当地人才知道的小道,又快又稳,要不你们跟着我的马车后面一起走?” 陈光儿抬头看着未语先笑的青年,沉默着没有回答。 出门在外,碰到这种无事献殷勤的,必须多留一个心眼。 谨防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两个护卫看到马车里,只有一个身穿绸缎衣服的商绅,身边坐着一个小厮和一个护卫模样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算上车夫共有四人,哪怕真是坏人,他们也能全部拿下。 而车厢里的青年,看出陈光儿一行人对自己的怀疑,顿时哈哈一笑。 “公子,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 “姐夫说过,坏人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的。” “……” 青年被噎了一下,为免继续热脸贴冷屁股,干脆开门见山地打听。 “这位公子,你姐夫是不是旌阳县的林羽林东家?” ------------ 第四百八十二章 标准的说明书 “你认识我姐夫?” 陈光儿先是脱口而出,自报了家门。 反应过来,他猛地退后一步,更加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来者是敌是友。 青年这回是完全绷不住了,忍俊不禁的说道:“公子你放心,此处距离益州仅二十余里,没有山匪盗贼出没,更不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害你。” “说不准。” 陈光儿又不是没经历过,有人在姐夫喜宴上刺杀的事。 姐夫常说的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哈哈,这回你不用回答,我也相信你姐夫是林东家了,我叫许自达,在益州有几处产业,是个生意人,我与林东家有过几面之缘,我表哥是府衙的书吏,过段时间可能要调到旌阳当县丞,你要是还不放心,只需要跟在我车后就行,不用听我废话。” 旌阳县丞因参与吴家的案子,受到牵连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恰好陈光儿与唐县令,因捐书建学之事,平时走得较近。 知道县丞被换,而新上任的是自府衙来的书吏,他对青年的身份打消了一些怀疑。 “原来是许东家,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陈光儿拱手作揖,行了一个文人礼。 许自达不在意地摆摆手,指着前方通往小道的岔路口。 “陈公子,请吧。” 能唤林羽为姐夫的男子,不只陈光儿一个。 好在,无论是大夫人的娘家弟弟,还是二夫人家的,都姓陈。 许自达自然不怕叫错。 而陈光儿见对方连姐夫的小舅子姓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笑着答应下来。 转头则吩咐车夫:“跟着这辆马车走,但离远一些,免得发生意外。” “我晓得公子。” “元一,你留在这里等初北回来。” 安排好一切。 陈光儿坐进车厢里,眼中重燃期待的光彩。 “没想到半路上居然能碰到认识姐夫的人,看来姐夫来益州没多长时间,已经在商行小有名气了。” 姐夫每日都往家里写信,但全都是报喜不报忧,只写一些日常话哄姐姐开心。 他还担心姐夫作为外来人,到益州做生意,会遭遇当地人的排斥呢。 “不愧是姐夫,什么困难都难不倒他。” …… 简单在薄家吃了几口,林羽记挂着改制水车的事,没等到冯又祥送来鱼虾贝蟹,先行告辞。 回到庄子,先去自己的院子看了一眼池塘的情况。 “怎么抹得这么厚还这么潮?看来还得再晾两日才能干。” 真是着急也急不得。 林羽想着,要不先用这两日,把现有的水车制作出来,一边绘制改图,一边实物增减,双管齐下应该能让改制水车的进度变快一些。 “去看看小草的图画没画完,要是没画完的话,先让他吃饭。” 到了新建厨房的院子,一眼就看到林小草趴在桌子上,认真地描画着什么。 日落西山,天色已经渐晚,可那张桌子,从林羽离开以后,就没有挪过方位,还在原地摆放着。 “这孩子真的是……” 林羽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给小草配一个识文断字的书童。 既能教小草一些文化知识,还能够帮他盯着小草的一举一动,不要再因为做事而忘记了身体健康。 慧极必伤,本身各行的天才夭折短寿的就多,难得捡到这样一个宝贝,他自然要费心培养。 看小草专注的模样,一时半会儿也画不完。 为免打扰他,林羽在院子附近溜达了一会儿,权当消食。 直到院子里飘来饭菜的香气,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进院子里。 “老爷,你来得正好。” 刚捧起饭碗的林小草,立即将整理好的一沓画稿交到林羽的手里。 “我把制作的这种龙骨翻车的所有结构都画在上面了,因为有些字我不会写,所以只写了一些数字。” “写上数字能看懂就行。” 林羽本身没抱有多大的期待。 可当看到纸上的图案,近乎标准的缩放比例和角度,他忍不住感慨。 “小草,你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机械大师。” 天赋这东西果然可怕。 好在拥有天赋的是自己人,林羽伸手揉了揉小草的脑袋,把他往桌子上一扒拉。 “我慢慢看,你去吃饭吧。” “好。” 林小草咧嘴一乐,端起饭碗,呼哧呼哧地大快朵颐。 付出了劳动得到的饭菜,吃起来香极了。 林羽则坐在他的对面,查看着图纸上的内容。 哪怕他只是一个半吊子,光看图纸,也能够明白水车的大概结构,以及它运行的原理。 特别是连结处的角度与实物比量了一下,没有多大的差别,只要是长手的人,看到图纸就能仿制出水车的零件。 唯一困难的就是将所有零件拼凑在一起。 而最后一张,就是小草利用他的经验,画的拼凑步骤。 想到徽之画的那一套绘制图里,根本没有这一步,林羽征求林小草的意见。 “小草,我可以把这一套制作水车的说明书,让人多画几份,送给几个好朋友们吗?” “老爷是说徽之公子?可以啊,我本来就是看到徽之公子画的图,才想到怎样正确地制作水车的。” 林小草并不觉得他花费一下午画的图纸,有多么的稀奇。 能够让老爷当成礼物送给旁人,还是他的荣幸哩。 林羽见林小草并不知图纸的重要性,暗叹一声,把话挑明。 “小草,除了送给朋友,我还打算把它公布开来,让快失传的水车能够重新立于田间地头,一会儿你在图纸上署个名吧。” 尽管林小草这个名字是后来林家赋予的,但是,按照小草的天赋,指不定哪天能立下大功,脱了奴籍。 林小草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好奇:“水车又不是我先制作出来的,图纸只是我改的,我写自己的名字,万一第一个制成水车的人来找麻烦怎么办?” 比起扬名来,小草更在意,会不会给老爷添麻烦。 啊,这…… 林羽觉得第一个制成水车的人,恐怕白骨都快化成灰,埋在哪座坟头都无人知晓了。 它本身就出自民间,也是经过无数劳动人民的智慧与双手改制成如今使用的模样。 但,万一真的有正统传承,确实不好觍着脸摘别人桃子。 “那我让徽之把他看的那本书的名字写下来,给你标注上是从哪个版本更改增减的。如何?” ------------ 第四百八十三章 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我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以后这些事老爷替我做主就行。” “……” 林羽确定他绝对没做对小草洗脑的事。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在卖身不过几日的前提下,这么快就能如此忠诚的。 不过,听上去莫名的安心是怎么回事? 林羽知道自己堕落了,被这个时代同化了,可有些事他能改变,有些事他只能适应。 “既然小草你信任我,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在民间散播水车图纸很简单。 按照图纸制作几架,立在显眼的地方,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能因为开荒的热潮,和它的实用价值高,有人主动寻求图纸。 根据益州地处平缓区的水田亩数,林羽估算了一下。 像这种传统翻车型水车,至少需要上千架。 一架的造价建材成本不高,主要是手工以及这份说明书。 “人手来画的话,造价可不低,要不,让光儿试试雕版印刷?” 雕版印刷就是像雕刻印章一样,找块木板刻上反字即可沾墨印刷。 但印章大多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都是用经久耐水的玉石所作,一枚印章上百两起步。 因此,根本没有机会使用印章的普通人,也想不到利用其他材料,代表印章的玉石来做雕版印刷。 偏偏推动时代进步的发明,许多出自普通人的智慧。 权贵阶层越是垄断一些象征他们高贵身份的事物,越是会限制它们的发展。 林羽想到光儿要印刷试水的书,应该印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写信问问光儿几时来益州。 这样也免得他写信回家,还得寄一份副稿过去。 “老爷!老爷!” 乘风匆匆跑来,高兴地大喊。 “老爷,光儿公子来了!” ??? 林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的问:“光儿来了?他送信来了,说要来益州城吗?” “不是,是光儿公子的马车已经到了庄子外面,正往这边来呢。” 好家伙,还和他玩突然袭击这一套? 林羽没想到光儿这小子,一声招呼不打,说来就来,更没想到连娇娘都没有和他透露一句口风。 “把我瞒得死死的,假如没有任何惊喜的话,我可不会放过这小子。” 他捏紧了手里的画稿。 让光儿把整套雕版刻出来,不过分吧? “姐夫!” 一声亲切的呼喊,出现在石板路尽头的陈光儿,加快脚步,像乳燕投林般,飞奔而来。 原本还因为陈光儿不告而来,有些郁闷的林羽,在看到陈光儿晒黑的脸庞时,张开了手臂,迎上前去。 “好小子,你应该是第一次离开旌阳县,居然一声不吭就跑来了,你都不怕我担心吗?” 林羽揽过陈光儿的肩膀,却发现需要踮着脚才能保持两人的肩膀平衡。 他只得松开手,退后一步,比划着陈光儿的个子,眉头微蹙。 “你又长高了?” “多亏姐姐给我做了许多药膳,既能调理身体,还能接着长个子,我大哥在我这个年纪,比我还高一截呢。” 像林羽能长到一米八,除了爹娘不矮以外,还全靠切墩子的老爹不时投喂,生长期营养充足,才能像权贵子弟一样,身高有一定的优势。 可娇娘家的人们个子长得高,看来完全是靠遗传。 林羽抬头看了眼晒黑了,乍一看显得比他还成熟的陈光儿,嘴角狠狠一抽。 “往后再对别人说你是我小舅子,估计会以为你比我还要大。” “那有啥,我姐本来就比姐夫你要大一岁,实在不行你可以说我是大舅子……不行,大舅子是大哥,你叫我二舅子吧。” 一段时间不见,陈光儿也学会像和风细雨般打趣旁人了。 肉眼可见的除了身体在成长,思想也在改变。 “哈哈,好,二舅子,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呢,姐夫你不知道,要不是我在官道上遇到了好几个坑,马车陷了进去,我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能赶过来,幸好路上遇到了一位自称叫许自达的许东家,他说认识姐夫,带我走的一条不知名的小道,这才能赶在天黑前见到姐夫。” 陈光儿旁敲侧击地问。 “姐夫,许东家帮了我一个忙,需要上门去道谢吗?” “他没有把你领到家门口,说明有急事要忙,回头遇到了,我当面向他致谢。” 回头? 陈光儿想到益州城墙那么大一片,在城里遇到的机会小得很,姐夫在城外住着,更没机会遇到……反正姐夫说了就听姐夫的,他也没往心里放。 知道姐夫在益州城人脉多就行了。 “光儿你来之前,怎么没送封信来呢?” 林羽一边引着陈光儿往院子里走,一边好奇地询问。 陈光儿狡黠一笑:“我这不是怕姐夫你担心。” “你是担心我派人去接你吧?” 十六岁正是试图独立的年纪。 陈光儿愿意自己做主,安排路上的一切事宜,还能顺利抵达庄子上。 林羽对于他的表现很满意,但对于不告而来这件事,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你没提前告诉一声,也没有给你准备晚饭,随便吃点吧。” “又不是姐夫亲自下厨,吃什么都一样。” 嘿! 还点了他上。 林羽顺势把手里的图稿,塞到陈光儿的手里,眉锋一挑。 “你拿着这些,想想怎么把它们雕刻到枣木上面,制成一套反字雕版,我去给你炒几个菜。” 木雕一事,陈光儿只听姐夫提过几句,因为忙着活字印刷的事,根本没法实践,比较它与活字印刷的优劣。 此时见姐夫给他出难题,欣然接受。 “那姐夫你得给我多做几个菜。” “你爱吃的水煮肉片、酸菜鱼,统统安排上。” 有了食欲为动力,陈光儿把手里的图稿凑到眼前,定睛一看,顿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只是多做几个菜就要把这些绘图全部雕刻成反字雕版,实在是亏大了! “我以为自己在姐夫面前,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了,没想到,比起姐夫来,我还嫩得很。” 跟在陈光儿身后的元一和元宵,平时喜欢接公子的话茬。 可林老爷在场,他们全部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在心里默默想着。 公子你和谁比不好,你和林老爷比,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好在,陈光儿只是吐槽一声。 他看完手里的绘图,知道这是灌溉水田重要的农具,想到开荒增田的大趋势之下,这种说明书一定能够大卖,瞬间精神鼓舞。 “卖那些启蒙的书籍没卖多少钱,这一次,就从那些富农乡绅身上多赚一些。” “元宵,去拿笔墨来。” 雕刻文字的反字,陈光儿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闭着眼也出不了差错。 第一次要做一整页的木雕,还是绘制图纸,必须要先打个草稿。 这样雕刻起来,才能下刀如有神。 看完整套说明书,陈光儿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急忙走到厨房门口询问:“姐夫,上面没有标注的文字怎么办?” 往锅里舀水要焯菜的林羽,用葫芦瓢指着外面的桌子。 “你问外面坐着的小草,这图纸是他画的,你把需要标注的文字记录下来,然后用活字印刷填补是不是更快捷一些?” “要先看标注的内容才做决定。” 陈光儿扭头看向拿着锉刀摆弄木块的林小草,露出狐疑之色。 这是谁家的孩子? 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眼见姐夫忙着烹饪佳肴,陈光儿干脆自己去打听。 姐夫曾说过:鼻子下面长着嘴,不光是拿来吃喝的,更是用来与人交流的。 陈光儿脚步轻快地朝林小草走去。 而林小草面对陌生人靠近,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想到这位光儿公子是老爷的小舅子,万一他惹贵人不快,再向老爷告状把他赶走怎么办? 就在林小草惴惴不安之际,陈光儿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并且自来熟的笑着夸赞他。 “小草,你好厉害,这么多张图纸都是你画的,难道你会做水车?” 能够画出整套说明书,还附带怎样拼凑,必定是会做实物。 陈光儿这是故意抛出话题,等林小草回答。 林小草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笑容和蔼可亲的光儿公子,嘴角跟着微微扬起。 “我会做。” “那太好了,你有空吗?我想先把备注记下来,这样才能设计一整页的雕版。” 林小草心想:其实光儿公子你直接命令我说,我也不能拒绝。 总听老人们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光儿公子不愧是老爷的亲人,言语间从来不会给他压力。 林小草瞬间不再紧张了,谈吐从容地说着各个结构的原理和使用功能。 …… 夜幕降临,大红灯笼高悬。 从灯笼里透出的黄红相间的光芒,洒在井宅门前的车马上,喜气洋洋。 蓉州城大半显贵家族的马车,把拴马处停得满满当当。 过路的车辆一边小心翼翼地驱赶着马匹,谨防产生摩擦,赔偿不起更得罪不起,等到走过拥堵的那截路,这才八卦起来。 “城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在这里,可是井家出了什么大喜事?” “井家有位妾生姑娘与京城的贵人结了亲事,下个月就要远嫁京城,今日摆了一桌订亲宴,广邀亲朋欢聚一堂来庆贺。” “妾生子还这么大排场,还有这么多人捧场,蓉州城这么多达官显贵谁能有这么大脸面,井家可真是独一份,显着他了。” 车上的同伴闻言,赶紧捂住说话人的嘴,避免祸从口出。 没办法。 谁叫人家井家有眼光,嫁了位女儿成了辰王府掌握实权的侧王妃呢。 不仅如此,井家还有精盐矿,不说富可敌国,在剑南道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富豪。 背后议论井家的不是,让井家人知晓,轻则磕头认错,重则小命不保。 车辆加快速度,远离了井宅的范围。 站在门口迎接来宾、清点礼物的管家,木着脸把送上重金,还特意给他塞了五两银子的“穷亲戚”送进门后,冷冷瞥了一眼离去的牛车。 “敢编排我们井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刚想吩咐下人,去给车上的人们一个教训。 一辆逆向而来的双头马车,阻挡了管家的视线。 方才面对井家八竿打不着的“穷亲戚”时,还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管家,立即小跑着迎上前去,右手扶着躬身为凳的人型马凳,左手递上前去,想给从车上走下来的贵公子当扶手,嘴里还在奉承着。 “稹理公子能来,小的真是蓬荜生辉呐!不知稹理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莫要怪罪!” 管家没听家主说,崔氏会派稹理公子前来。 稹理公子是谁?那可是吏部左侍郎崔玺的亲侄子,虽为侄,胜似子。 且此人才名在外,与蜀地第一才子徽之公子年岁相当,是同届举子,身份地位那是不分高低。 能让崔稹理特意前来贺喜,这可是一些皇家子弟嫁娶都没有的殊荣。 管家能不惊喜,能不意外? 站在车板上的崔稹理视线向下,扫了一眼酷爱捧高踩低的管家,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笑意。 井家人全是有钱无才的俗人,若非他有要事上门相告,需要井家替崔家做些事情,定不会与这种货色多说一个字。 “井管家穿得富丽堂皇,蓬荜生辉用在你的身上,看得出你们井家富得满肚子流油了。” “稹理公子过奖了。” 管家还以为崔稹理是在夸他,笑得老脸红扑扑的。 但旁边前来贺喜的客人,听出稹理公子是在暗讽井家人肚子里只有油水,没有墨水,却又不敢当众说穿,更不能笑出声来,人前失态。 他急忙转过身去,把活了十八年的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一遍,终于把满腔的笑意憋了回去。 还不知情的井管家,将崔稹理迎到台阶之上,还在笑着寒暄。 “没敢惊魂稹理公子,没想到公子能来,公子来就来吧,还特意带了……诶?” 井管家当看到崔稹理身后跟着的两个贴身小厮,手里空空如也,脸上讨好的笑容顿时僵住。 崔氏子弟,那可是名门之后,最重礼仪,怎么上门道贺,还不带礼物呢? “谁说我是来道贺的?” 崔稹理手指着大门上的红绸,故作震惊的反问管家。 “井府今日挂红,办的是喜宴吗?” 旁边的客人听到这番问话,同样十分震惊。 稹理公子素有才名,知书达理,怎地会问这种糊涂话? 有人更是心直口快地嘀咕了一句。 “门庭挂红不办喜宴,难道是要办丧宴吗?” ------------ 第四百八十五章 福无双至 尽管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但崔稹理还是耳聪目明听到了。 他再次故作震惊的问井管家:“贵府挂红不是要结阴亲吗?” 日他娘的! 但凡说这话的不是崔稹理而是旁人,井管家就要撸起袖子,一拳捣到对方的嘴脸上,让对方变成案板上的猪头肉。 “稹理公子喝多了吧,你们两个怎么做事的,还不赶紧扶稹理公子回家?” 井管家强忍着愤怒,打算息事宁人。 旁人见状,谁也不敢出声嘲讽井管家是个怂包软蛋。 哪怕是他们,面对崔稹理突然发疯,也会选择忍让一步。 除非崔稹理非得把事情闹大不可。 崔家的两个小厮,抬起眼皮瞥了眼井管家,只是上前一步,将自家公子护住,谨防有人真的一时义愤动起手来,替井家出头。 根本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而崔稹理还在不断地挑战着井管家容人的底线,对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客人们,高声询问。 “你们难道没有听说井家的噩耗?” 噩耗分为许多种。 但联系起崔稹理说的前言,不少人反应过来,面色剧变。 再看旁边挂着的红绸,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难道井家的请柬上写错了事项,邀请他们前来,不是为了吃喜宴,而是为了吃丧席? 结阴亲这种事不论在贵族还是在民间,都不算少见。 主要是给未成婚的男女凑对。 像井家要举办阴亲,定是男娶女,为府上的公子娶阴亲。 “井家哪位公子还没娶妻?” “只有井家主正妻所生的嫡公子还没议亲事,剩下的孩子都能跑了。” “不是传闻诗书公子要与杜家……咳咳!” 嘴快的人借着假咳掩饰尴尬,心虚地朝着左右张望。 幸好没有杜家人前来给井家捧场,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结阴亲”上面,根本没有人在意这种八字没有一撇的流言蜚语。 井管家见大家竟真的讨论起府上哪位公子死了,恶狠狠地瞪了眼崔稹理。 行! 给脸不要脸是吧! 当众诅咒府上的公子是吧! “去,请老爷与夫人来!” 井管家指派了最得力的副管家。 副管家还在寻思着,府上除了与自己女儿有一腿的诗书公子未结亲,似乎没有其他人选。 心里正痛骂着崔稹理酒喝多了,才说了这么一堆疯话。 听到管家的安排,他忙不迭地前去请老爷与夫人,前来为公子主持公道。 与此同时,井家站在门口的护院,全部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崔稹理身后,将人围了起来。 眼看着此事无法善了,与两家关系都不错的一位公子哥站了出来。 “稹理兄,今日是井府一位小姐要嫁给京城的一位侯爷当侧夫人,井家主特意宴请亲朋好友前来沾沾喜气,井家主应该没有为这件小事,特意邀请稹理兄前来,不如就此打道回府?” 公子哥想要和稀泥。 但是,专门为了当众让井家下不来台,才好计划下一步的崔稹理,只能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然后他的脸上尽现悲悯之色,未语先长叹一声。 “唉!没想到井家主真的是在办喜事,倒是我唐突了。” 众人见崔稹理头脑终于清醒,开始说人话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同时又有些失望。 看来今日无法见到井家与崔家为了几句诅咒,大打出手的景象了。 就在井管家想要让护院们离远一些,免得让稹理公子误会他们想动手时。 却听崔稹理接着说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井家主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办喜宴,我实属没能想到。” “……” 井管家此时真的很想打人。 诅咒府上有公子死了结阴亲也就算了。 怎么还诅咒井家“祸不单行”呢?! “稹理公子,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人群之中已有井家的姻亲,气不过想替井家出头了。 许多人可是靠着井家的势力,在蓉州地界上耀武扬威的,说井家祸不单行,不就是给他们找晦气吗? 面对威胁,崔稹理反倒露出了委屈与不解的表情。 “难道你们不知道,井家的诗书公子,死在了益州的林家庄子上,死在了林羽的手里?” “难道你们不知道,益州新上任的杜郡丞,与林羽一道,用粗盐提炼出了比精盐还要精细的细盐,已将秘方上交给朝廷,还运送走了一万斤细盐?” 此话一出,想替井家出头的人,瞬间被惊得目瞪口呆。 其他客人也是,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似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井诗书死了? 粗盐能提炼成比精盐还精细的细盐? 这两件,无论哪一件单拎出来,都够井家主喝一壶的。 恰巧,此时井家主与井夫人,走到了一进院子的影壁前,听到崔稹理的话,脑子嗡地一下,空白了一瞬。 儿子死了?! 精盐财路要断了?! 他难道是因为刚才陪客人喝了一口重碧酒,不胜酒力,才出现了幻听? 还在井家主陷入自我怀疑之时,爱子心切的井夫人,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大门,伸手朝着崔稹理脸上抓去。 “敢咒我儿子!你好大的胆子!” 崔稹理来之前早有防备,往后退了一步。 立即自左手边窜出一个小厮,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挠,额头上顿时出现了三道像猫抓似的血痕。 井夫人见到血迹,尖叫一声缩回手来,但还是怒视着崔稹理。 “崔稹理,你有本事大放厥词,怎么没本事让小厮代你受过?!” 连名带姓的称谓,本身就有指责的意思。 换作平时,崔稹理早就妙语连珠让对方下不来台,可念在井夫人即将迎接丧子之痛,他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刺激这个疯狂的妇人。 他朝着井夫人拱手一揖,脸上露出悲痛之色:“井夫人,我与诗书公子交情不浅,并非我诅咒诗书公子,死讯是益州府衙传来的,细盐一事,是听驿站的人提起的,另外,大家只要仔细关心一下蓉州的盐铺,就会发现,近日来有人购买了大量的粗盐,细盐之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杜慎行借用了长乐郡主留下来的皇差,据说是先将奏折加急送往京城,又紧急运送了一万斤细盐。 崔家与杜家无过节,但献上细盐的功劳,有一半是林羽的! 崔稹理与崔衍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作为崔氏嫡系,怎能任由一介布衣,踩崔家一脚? 在得知了井诗书之死,也与林羽有关后,他便亲自来井宅走一遭,准备借刀杀人。 故意当众说明这两件事,就是为了宣扬得人尽皆知,让井家下不来台,不得不出手对付林羽。 ------------ 第四百八十六章 拟定名单 “益州府衙传来的死讯?!” 井夫人面色剧变。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前去请二人前来的那位副管家,以及依稀记得,益州李郡守好像派人来送过信一事的井家主。 井家主扭头看向副管家,怒声质问:“你不是说李郡守送来的信件不重要?” “老、老爷,小的、小的也只是听衙役说的……” 副管家低头不敢直视井家主的逼视,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责任,推脱到了那个送信的衙役身上。 回想起当时,那个衙役确实说过,事情紧急,可谁能想到,居然是来传公子死讯的? 公子死了,他还怎么当公子的老丈人,在井家享福享乐? 就在副管家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之时,崔稹理故作惊讶的说:“原来李郡守已经派人送了信过来,路上我遇到了李郡守派来的衙役,提及此事,说上次前来送信的衙役,说了事情紧急,但被赶出了井宅,我还以为是那衙役胡说,让人掌了十下嘴,看来是我误会那个衙役了。” 捆在车厢里,被崔家护卫控制住的倒霉蛋衙役,嘴里被塞了抹布,撑得难受,被打肿的脸颊更是火辣辣的疼。 他决定了。 回到府衙后,死皮赖脸也要调去郡丞大人手下做事,跟着郡守大人,既不落好还有生命危险。 而门口站着的井家主,听懂了崔稹理是在指责,因他管教无方,才导致错过了李郡守传来的信件,抬起右腿,朝着站在旁边的副管家心口蹬了过去。 “混账!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瞒?!” 扑嗵! 副管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踹得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面容扭曲却不敢喊。 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要立即爬起来又跪下,不住地对着井家主磕头求饶。 “老爷,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是、是……” 是那益州府衙来的衙役,居然没给孝敬,于是被他拒之门外? 给副管家吃一对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把事实抖落出来。 好在,井家主并不需要他找出什么正当理由脱罪,只是想泄恨罢了。 “来人!把此人还有他的家眷,全部扔出府去,男的去矿洞,女的去青楼!” 井家主绝不会承认,是他对待来信的人分三六九等,导致手底下的人们犯了错。 “老爷,你不能!我女儿她已经……唔唔……” 副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已经被不知道哪个护院脚下脱下来的臭袜子堵住,打晕了像一条死狗被拖走。 处置了副管家,井家主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崔稹理拱拱手:“多亏稹理公子前来相告,否则我还不知道要被恶奴隐瞒多久。” “不客气,谁叫我急公好义,见不得井东家让人欺负呢。” 崔稹理没再强调细盐一事。 只要井家主确认井诗书之死是真的,便会相信他说的细盐,确有其事。 之后,井家主是想杀了林羽报仇,还是阻拦细盐入京,都与他无关了。 “稹……” “井东家,诗书公子的尸体在益州府衙已停放多时,还是尽早前去处理比较妥当。” 崔稹理打断了井家主想从自家嘴里打听具体情况的念头。 拱手一拜,告辞。 井家主目光幽幽地望着崔稹理上了马车,双头马闯过人潮离开,他闭了闭眼,面露悲痛之色,哑声道:“各位前来捧场的客人们,事发突然,今日府上要挂白了,客人们可自行离去,有机会井某再补上今日的喜宴。” 前来的客人们,听闻细盐一事,早就想去盐司打听一下虚实。 若此事不假,井家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只靠着攀附辰王这层关系,在场许多人家,都无须再为了一个妾生女,纡尊降贵前来道贺。 吃喜宴? 等到井诗书那个喜欢嚣张跋扈的小子尸体迎回蓉州,他们前来吃丧席还差不多。 “请井东家节哀。” “我们先行告辞了。” 也有一些自诩与井家关系好的姻亲,想要上前安慰几句。 可看到井家主睁开双眸,眼神狰狞得要吃人,而确认了死讯的井夫人,当场昏厥过去。 门前乱作一团,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合时宜的添乱? 也仅有崔稹理胆敢挑战井家人的脾气与耐心。 “杀了诗书公子的那个人叫林羽?难道是酿制出重碧酒的那个林羽?” “真是赚了一些钱就开始飘了,财不配位,必有大祸。” “一个没有根基的泥腿子,敢和辰王外家叫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对于一个出身低微又突然暴富的人,在场的来客里,没有几个看得起林羽的,但又羡慕林羽赚到手的银两。 他们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讨论着林羽的悲惨下场。 明明是一件丧事,街道上却不时传来阵阵欢声与笑语。 “快请郎中为夫人诊治!夫人若有事,伺候她的人一并发卖去青楼!” “备马!我要亲自去益州府衙,迎回我儿尸身,让那李郡守还我儿一个公道!” …… 益州,杜家别院。 从林家庄子回城以后,杜若先去了趟糕点铺子,买了许多糕点。 把从庄子上的鲜花饼拿出来放好,仅剩下两块混合其他糕点做成拼盘,放在桌子上,等着慎行哥哥回府一起吃。 接着,便开始拟定邀请名单。 “这是慎行哥哥第一次举办诗会,必须要慎之又慎。” 首先,家里能请来的大儒必须请来坐镇。 杜若提笔先给父亲写了封信。 身为当今有名的大儒,父亲向来是不喜参加这种聚会的,一旦参加,必将引起轰动。 “父亲曾说过,欣赏林先生的诗才,待见到真人,父亲一定更加欣赏。” 压轴镇场面的大儒有了,还得请一些名扬天下的才子,共聚一堂,相互切磋。 提起他们的胜负欲,能在诗会上多出几首佳作,才能显得慎行哥哥这场诗会办得十分漂亮。 “徽之公子作为蜀地第一才子,更是京城的大才子,如今也在益州境内,邀请他前来参加,知道有林先生在,他一定不会拒绝。” 杜若亲笔写好给徽之公子的请柬,吹干墨迹折起来放到一旁。 她用笔杆敲打着耳垂,陷入了沉思。 “徽之公子自从遇到林先生后,好像不热衷于参加诗会,吟诗赋词了,为免林先生成为其他参与者群起而攻之的目标,还得找一位名扬天下的才子前来……崔氏的稹理公子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人也在蓉州,可是,请他前来有一定的危险。” 该怎么形容稹理公子才更贴切呢? ------------ 第四百八十七章 搅屎棍 此人擅长玩弄他人心思,左右他人想法,看热闹不嫌事大。 总结起来就一个词——搅屎棍。 倘若当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展示崔氏子弟应有的涵养与他自身的才华也就罢了。 若是因林先生让崔衍落马,害得崔氏蒙羞,想要一雪前耻与林先生作对,这场诗会便热闹极了。 “还是与慎行哥哥商量商量再说。” 剩下需要亲笔提笔的,就是与她交好的那些才女们。 至于其他人,便撰写好名单,由旁人代劳。 刚把她要邀请的名单写完,在外间的迎春走了进来。 “小姐,慎行公子来了。” “请他稍坐片刻,我整理好这里就出去。” 男女大防,古来有之。 别说堂兄妹,就算是亲兄妹,兄弟也没有往闺房里坐着的道理。 杜若将笔墨纸砚收拾好,把写好的名单拿起来,走到外间时,杜慎行正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邻座这才轻声开口:“慎行哥哥,这是我拟定的诗会邀请名单,你看看还要添上哪些人的名字?” 杜若平时在蓉州呆着的时间多,在益州当地确实有几个朋友与同好,与杜家有来往的世家也不少,但,举办人是慎行哥哥,自然需要邀请一些他交好,或是府衙的官吏以及家眷前来。 这方面她不知情,唯有慎行哥哥自己拿主意。 杜慎行睁开右眼扫了一遍又闭上。 “我要邀请的名单,明日确认过后再给你。” “好。” 举办诗会并不简单。 需要提前确认来客人数,再按照客人数量,预订需要的茶水糕点和饭食,以及护卫的力量。 若诗会规模太大,还需要提前向主家或是旁的可靠的人家,借调一些人手,绝不能客人在诗会上出现差池。 杜若见慎行哥哥眉头紧锁,不是在休息而是思考,先是静静在一旁坐着。 坐到腿脚有些发麻,还没见哥哥想通,她只能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换个难题想,以免他钻进了牛角尖。 “慎行哥哥,有件事还需要你拿主意……” 把要不要邀请崔稹理的事说完。 杜慎行两条眉毛几乎要拧成一条线,突然觉得自己举办的这个诗会,届时一定处处充满变数。 “崔衍在时,我与他虽在政见上有不同意见,但私下里并无过节,崔氏一门与我们杜家祖辈皆有交情,且稹理公子就在蓉州,离得这么近,你给蓉州旁人送请柬不给他送,反倒让崔家拿住了话柄。” 他不相信,依照崔氏的做派,会因为崔衍的限酒令之事,在诗会上,让林先生下不来台。 如果崔稹理真敢这么做,那么崔氏一门不光要与宋家在京城争个高低,还要在剑南道与杜家分庭抗礼。 越是传承年久的名门望族,越懂得克制行事。 但杜若还是有些担心:“不是传闻稹理公子也喜欢长乐郡主吗?” 杜慎行好奇地打量着杜若:“阿若你何时对这些儿女情长的八卦,如此感兴趣了?” “那是慎行哥哥,你没见到长乐郡主诗会上,徽之公子和林先生的明争暗斗,虽然林先生最后赢了,但那是因为徽之公子是君子。” 而崔稹理,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斯文败类的小人。 她怕林先生吃亏。 “哈哈,你既然如此担心林先生,大可以给林先生提个醒,相信以林先生的个性,绝不会惧怕。” 杜慎行见她还在忧虑,话锋猛地一转。 “你改日还真得去问问林先生,诗会在何处举办,以及他想邀请何人。” “诗会不是慎行哥哥要办的吗,为何地点要让林先生选?” 等杜慎行将在薄家经历的事说完,杜若的一双美目中,顿时充满了惊疑之色。 不是吧。 难得她想到解决修路的方法,结果林先生已经有了计划? “择日不如撞日,慎行哥哥,我这就备……” “天黑了。” 杜慎行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成功把杜若想冲到庄子上,询问是何计划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十分的无奈。 “我若是男儿就好了。” 面对杜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杜慎行只当没有听见。 男儿身也不能想着时时刻刻缠着林先生。 林先生忙着呢。 “等等吧。” 杜慎行像是在和杜若说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猜了。 等到诗会那日,他就能知晓先生,到底如何筹措足够的银钱修路了。 …… 难得偷闲的林羽,吃完饭就被被药老监督着练功。 “内功我可以给你渡,但轻功你不能落下,尤其是这几日,你睡得少吃得多,再不练功,回头别说飞起来,你上树都难。” 爱徒心切的药老,专门准备了一根两丈长的细长竹竿。 准备追着林羽的屁股后面跑。 “只要被我打中,就要再加练一炷香的时间。” “师父,本来就要练半个时辰,腿都能练软了,还要再加时间?” 林羽苦着脸打了个饱嗝。 在薄家吃过后,又陪着光儿吃了一碗饭。 确实像师父所言那样,最近吃得有些饱了,可是他需要应酬。 如今林羽十分理解那些到了年纪就长肚子的前辈们。 “再磨蹭下去,直接练一个时辰,放心,我只会照着你的后背打,不会打你腿的。” “……” 师父你人真好,不打腿是怕我找借口打疼了摆烂对吧。 说归说,闹归闹,练功确实是一件需要下苦功夫的事情。 林羽贫了几句嘴后,趁师父不备,抢先原地起飞。 然而,还没分出去百丈远,脑后突然响起了凛冽的风声。 不好!落后就要挨打了! 林羽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身形陡然拔高。 药老因终年在山林间采集草药,与野兽夺食,隐藏自身的功底很深厚。 但他的轻功造诣不如李苍术,追上林羽已属勉强。 眼看着细竹要打中乖徒儿,还在犹豫要不要放水时,只见乖徒儿再次身形抬高,徒留下几片竹叶落在他的头顶。 而他脚下一空,调整了半晌的身形,这才避免了在乖徒儿面前出糗落地。 逃过一劫的林羽,发现二人之间实力有差距。 他跑出十步远,转过身来逗弄师父。 “师父,来追我啊!” 药老气笑了。 “敢蹬鼻子上脸是吧,看打!” 追不上皮徒儿没有关系,打得着就行。 药老将细竹直接掰成数段,拿住每段的中心处,找了根视野极为开阔的高处的树杈,做出了拉弓的动作。 突然,他眼中戏谑之色消失,目光森然地看向树林深处。 ------------ 第四百八十八章 探子集中处 有人盯着他的乖徒儿! 他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呼吸。 “还是一个女子,所图为何?” 不等药老将手里的细竹段转向,察觉到他视线的暗中人,瞬间动身离开。 这一下,连林羽都发现了暗中有人盯着自己。 “看身段像个女的,谁家派了个女探子过来?” 不是林羽歧视女子,毕竟嫣儿姑娘也是女子。 可将嫣儿姑娘培养成斥候的,是当朝的大公主,换而言之,使用女探子的主人,一般也是女的。 在林羽思考了片刻,还是没能想到,自己结识的人物,或是得罪的家族里,有这样的女主人。 不过,一个女探子跑了,惊动了附近不少暗中观察的密探。 片刻后,林中飞鸟扑棱着翅膀,因密探们的离开而惊起腾飞。 唯独剩下皇家密探,既不怕暴露身份,同时伪装到位,继续蹲守在片草甸子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 “乖徒儿,你的这个庄子可真热闹。” 药老扫了一眼草甸子蚊虫聚集的方向,没有感知到杀气,再加上对方是自旌阳起便跟着的,那晚码头混战还在暗中帮着乖徒儿打架,他便收回了目光。 “师父,如今庄子上住着上百户人呢,还有周围都是工人甚至是流民,当然热闹了。” 对于有探子渗透进庄子里面来,林羽不可能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最多就是把他们排除在护院活动的范围以外,保守住重要的机密就行了。 至于蹲在草甸子里的皇家密探,嫣儿姑娘说过:抓了容易被咔嚓。 药老见林羽依旧没有动手抓人的意思,知道他心里有数,便放任那些探子离开,继续用手里的断竹,瞄准着静止不动的乖徒儿。 隔着十步远的林羽看到这一幕,内心闪过一声“卧槽”,掉头就跑。 轻功不出色的药老,玩起暗器来当数一流,伴随着“嗖嗖”的风声,竹林里响起了林羽的痛呼声。 “师父,你突然袭击,不讲武德!” “师父!我错了!手下留背啊师父!” 早知道就不刺激师父了,这下可好,本来只需要打一点,如今是一整条的面积。 药老将原本准备好的细竹弹完,顺手在旁边扯了几根树枝,笑得比林羽刚才逗弄他时,还要欠揍。 “别怕疼,就当是为师给你刮痧了。” 林小草正坐在院子里,在烛火下拆解林羽买回来的九连环。 一阵疾风从头顶吹过让烛光摇曳不停,他赶紧用一只手护住。 “哪来的风?” 抬头一看,又是一阵疾风。 只见一根根树枝从头顶急速飞过,追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林小草惊讶地仰着头,张大了嘴巴。 “老爷……会飞?!” 惊讶过后,林小草对老爷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看到药老跟在老爷身后,不停地射出树枝,两人你追我赶的互动,让他羡慕不已。 “要是我也会飞就好了。” 可是他不会武功,身子骨也太弱,应该练不了武功。 想要跟着老爷一起飞上天,只能另寻别的方法。 林小草看到空中划过的一只惊鸟,脑中灵光一现。 对了! 他可以模仿飞鸟,尝试变成飞人! “老爷给我买的木玩里,就有飞鸟呢,只是那个木玩飞鸟太小,一巴掌就能握住,要是我做一个有房子这么大的,坐到它的肚子上,让它扇动翅膀带我飞,我不就成了飞人了吗?” 可是。 小木鸟的翅膀,是由牵引的细绳拉着,才能扇动起来,却还不能支撑它飞起来。 做成更大的木鸟,光靠他坐在鸟肚子里拉动绳索,是没有力气,把重达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翅膀带动起来。 啊!好难啊。 林小草沮丧地用木棒敲打着脑袋。 “我好笨啊。” “小草,头皮痒痒了?别敲了,再敲敲傻了。” 从空中经过的林羽,看到林小草急得挠头的模样,赶紧对药老求饶止战,自树尖飞跃到地上,指了指树尖上的月亮。 “天晚了,赶紧回去睡觉,你这个年纪睡不够觉长不高。” “老爷我不困,我想……” “别想了,早睡早起,明天还要接着画图改制水车呢。” 听到改制水车,林小草顿时精神一振。 老爷说过,想要将水车改制成不需要人力和牲畜出力,能够自己转动引水的地步。 这和他想制飞鸟,好像差不多。 “我听老爷的,马上去睡。” “先洗漱,我去城里买了几套你能穿的衣服,放在我院子的耳房了,往后你和我睡一个院子。” 探子太多了。 还要给小草调养身体,放在身边最安全。 林小草万万没想到,他还能和老爷睡在一个院子里,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开心的,眼眶通红。 “老爷你放心,我一定会洗得干干净净再睡的!” ??? 不是,你这么一说的话,搞得我好像和你睡一张床似的。 林羽虽然对三妻四妾不再敏感了,但还没沦落到男女不忌的地步,知道小草只是太听话,笑着点了点头。 啪。 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 “嘶……” 林羽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乖徒儿,莫闲聊,你还要再练两刻钟,才能洗漱去睡觉。” “师父,我浑身是伤洗不了吧。” “不碍事,为师一会儿让你泡药浴。” 啊!!! 受了皮肉伤还要泡药浴? 林羽都想问师父,他是不是师父唯一的乖徒儿了。 眼见师父随手在地上捡起小草削掉的木棒,脚底抹油,借着桌子的力,赶紧飞上墙头。 三十六计,跑起来! 草甸里蹲守的皇家密探,抬头看了一眼在半空飞驰的林羽,自怀里掏出一本巴掌大、一寸厚的册子。 用与嫣儿使用的如出一辙的炭笔棒,在上面记录着林羽今日的行程。 等到子时,有人前来换班,他便会将册子上的内容,飞鸽传书给陛下安排在益州的据点,再送到京城去。 写完林羽的日常行动。 密探黄叁叁看了眼其他探子离开的方向,迟疑了一下。 “上官只让记录林羽的日常,可林羽和那些探子们没有交集,可能是没发现他们,那我还要不要把这件事写下来,告诉陛下?” 那些探子们的来历他已经摸透了。 黄叁叁掰着手指数。 一二三四五…… ------------ 第四百八十九章 困住林小草的死胡同 潇湘馆的花魁、井家的手下、李郡守的护卫、大公主的斥候以及崔家的眼线。 算上他,有六路人盯着林羽的一举一动。 “不愧是益州城的大红人,上个茅房,盯着他的探子都比闻着味跟着的苍蝇要多。” 好在他无需要像其他探子一样,行事鬼鬼祟祟的,碰到风吹草动,吓得夹着尾巴就跑。 生怕跑得慢了,会被那位高深莫测的药老,揪住小辫子扎几针,送他们上西天。 “反正林羽和药老这对师徒,都发现了我的存在,我再往院子里凑凑,不过分吧?” 几乎是黄叁叁的话刚说完,头顶一阵疾风卷着落叶,夹带着数颗石子像冰雹似的一股脑砸在他头上。 幸好他反应机敏,这才没有被砸个满头包,可后背还是被结结实实砸出了好几个包,疼得他龇牙咧嘴地直抱怨。 “这个药王谷的神医真是神了,离我一里地远,还能听到我在背后议论他,行,我不往前凑了,我也是有皇差在身,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风声渐息。 黄叁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密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朝着林羽所在的院子里摸了过去。 下一瞬,就听到李郡守的护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黄叁叁面露同情之色,同时年轻的半张脸庞上,满是骄傲之色。 “还好我是一个懂分寸的皇家密探。” 听李郡守护卫发出的惨叫声,恐怕都无法自行回去复命了。 果然。 不多时,小山一般的林大力向着声音的方向移动,接着手起掌落,把想要自报家门的探子一击打晕,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庄子门口,绑在了拴马桩子上。 杀鸡儆猴看。 这一晚,林羽睡得很踏实。 不知是因为练习轻功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还是因为外面很清静。 一觉睡到自来醒,外面天刚破晓。 林羽翻过身刚想补个回笼觉,药老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像你这种雷打不醒的睡法,只要睡够了午觉,每日保证睡三个时辰,长命百岁没问题,可如果你偷懒不练功增长阳气,只能活九十。” 林羽对长命百岁没有多大的执念,可听说起得太晚,会损失体内阳气,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先盘腿将体内的内力运行了一周天,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呼吸更加绵长了,脐下三寸热乎乎的有些胀。 “师父……” “一个时辰前我又给你渡了一些内力,如今的你,徒手打死一头牛不成问题。” 这么强的吗?! 尽管牛马不限宰杀,但价格昂贵,林羽舍不得动手尝试。 于是,他练完内功之后,选中了一只倔强不肯服管教,顶得一位厨娘伤到腰椎,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的公羊。 一拳打在公羊坚硬如石的额头上,两只羊角震出了裂缝。 轰! 公羊还没反应过来,舌头吐出老长,轰然倒地,很快没有了气息。 “乖徒儿,你想练手你找一棵大树练不行吗,活生生的一头羊你把它杀了,有些造孽哦。” “是吗?我还寻思着它不听话,杀完了好吃肉呢,师父你吃过烤羊肉串吗?那味道可香了,比起火锅来也不差呢。” 刚才还说山羊造孽的药老,突然觉得自己活的这辈子有些造孽。 幸好在有生之年,遇到了乖徒儿,否则他都想象不到,自己这辈子要少吃多少美食。 他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公羊,红着老脸问:“乖徒儿,烤羊肉串复杂吗?” “先宰了扒皮,再把肉切成小坨坨用调料腌起来,现在开始处理,傍晚的时候就能搭起篝火烤了,做起来有点复杂,但吃起来不复杂。” 那还等什么! 近来除了保护林羽平安,没有其他事可做的药老,二话不说,抓住公羊的两条后腿,拖到了厨房里。 由于院子里挖通的池塘与沟渠还在晾晒,时不时会有瓦匠,看到裂缝前来补灰。 加上师父还需要技术指点,林羽便带着林小草,再次来到新建的厨房院子,搬出了桌椅与笔墨纸砚。 “今日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把改制水车的思路理顺了,把图纸画出来。” 那日晚宴卖出的重碧酒,足够作坊生产一年的,不需要他再外出应酬了。 细盐与漕运的事都由杜慎行负责,他只管事后朝廷论功行赏。 作坊与房屋的修建,还有庄子到官道的道路修建,都已步入正轨。 其他道路如何集资修建的事,只等诗会那日到来。 眼下,林羽除了防备井家来闹事,其他时候可以窝在庄子上,潜心研究如何制作筒车,闲来无事,就是吃吃喝喝练练功,看看泡发的稻种几时能生根发芽。 林小草闻言,把昨日做好的水车模型拿了出来,商量着说:“老爷,我觉得可以从做好的水车模型上增减。” 比起在图纸上修改,林小草更擅长在实物上做改动。 他只看图纸一眼,脑海里就能有立体形象的实物变化。 换句话说,图纸是老爷需要的,他根本不需要。 “啊,这……既然你把现有水车的图纸画好了,模型可以随便复制出来,你觉得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天才与凡人之间确实有壁。 林羽眼见林小草越来越自信,对于制出筒车的事,也越来越有信心。 说不定筒车要比他原本预想里的,更早问世。 两人挨在一起坐下,林羽先把他设计使用的功能复述了一遍,并写在了纸上面。 “老爷,你不用特意写给我看,我记住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写给自己看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林羽是担心研究改制时,发现理念与实际不匹配,无从改错。 到时候只能优先保留低水高走的实用性。 “……” 林小草只能不嫌麻烦,努力记住那些字眼,然后消化着老爷强塞的那些奇思妙想。 该如何让水车不仅能自己运转起来,还可以把水位抬升数丈之高呢? 林羽看到小草专心致志地思考,没有打扰小草的思绪。 其实他脑中已经有了筒车的雏形,却缺少细节的构建,假如填鸭式地喂给小草,会导致小草前后思路连接不上,最终改制失败。 所以,他只能先让小草思考一会儿,再旁敲侧击地提点几句,引导着他往正确的方向思考。 做到这一步,剩下的结果如何,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爷,你说给水车的轴承上加一个木鸟振翅的那种牵引绳……不行,木鸟的牵引绳还是需要人力,除非它能自行牵引制动。” 让水车自己运转的这一难题,让林小草感觉自己像钻进了死胡同,光靠他自己的力量似乎无法解释。 就好像光靠现有水车自身的力量,无法改变它的运行方式是一样的道理。 ------------ 第四百九十章 当啷! “想要把水位从低处抬升起来,倒是可以把刮板制作得宽大一些,能够舀更多的水,轴承加粗加重,让它扬水的力量增大……不行,这样的话,一架水车能有上万斤重,更加解决不了它自动运行的难题了。” 林羽看着小草不停地想着解决问题的方法,却又不断地将它们一一推翻重来,既心疼又无奈。 天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志。 吃苦是每个人成才路上必须经历的。 吃苦与单纯的受穷受难不同,它是投入了精力与时间,短期见不到任何的收益,损耗精神与心神的苦。 所以才会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说法,它是一种无形的磨砺。 而大部分人误以为的吃苦,在林羽看来,实际上只是既得利益者构建出的无意义的“受穷”。 让人误以为吃苦耐劳与受穷受难是对等的,从而遏制人们内心驱动力的成长,沦为被他人掌控意识与思想的奴隶罢了。 “老爷,我好笨呐……” 冥思苦想了两刻钟,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的林小草,尽管还没有放弃继续在死胡同里打转。 但脸上的挫败之色,说明他此时很沮丧。 到底还是年幼,心事根本藏不住,也不想在林羽的面前隐藏。 林羽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朝着正蹲在水池旁,清理羊肉的师父一昂头。 “要不我们先去做些别的事,放松一下?” “可是老爷,我们刚坐下来没多久。” “……” 看来含蓄的引导是不行的。 林羽只能故作惊讶地指着接引着山泉水流下来的竹筒。 “小草,你看到从山上往山下引水的那些竹筒没?” 林小草视线定格到一截一截连接起来的竹筒上面,依旧眉头紧锁。 但当看着山泉水,沿着竹筒与竹筒之间连接的竹片以固定的方向和角度流下,冲击到最底端接水的竹筒时。 当啷! 像翘翘板一样的竹筒,在水流的撞击下倾斜,发出撞击水池石块的声响。 他的脑中仿佛也被水流撞了一下,电石火光间,眼前已然浮现出一架伫立在高处的水车,在水流的冲击下,自行转动起来的景象。 “不!不对!” 林小草拿起水车模型,用力地拍打着上面的刮板。 啪啪啪! 林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些被抽打得开始裂缝的刮板,知道小草说的不对,指的是冲击力过大,光凭这些刮板结构,根本无法承受湍急的水流之力。 既然原有的刮板无法使用,那就必须要推陈出新,换一种新的材料,取代原有的汲水刮板。 “竹筒!” 林小草在脑海里经过反复的尝试之后,终于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竹筒是圆柱状,在水流的冲击下损耗较小,只要配以适合的角度,完全能够在湍急的水流里使用。 而且它本身就具有存水的作用,可以取代刮板来刮水。 “可是竹筒不能平放,更不能竖着放……” 林小草的视线顺着引连山泉水的竹筒,朝山坡上看去。 到了这个地步,林羽就可以假装不经意地提点一番,让小草少走一些弯路。 谁知,林小草动作迅速地站了起来。 “老爷,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先上山去看看。” “上山看什么?” 林羽此时反倒迷糊了。 他让小草引流山泉水,主要是打开小草舍弃原有建材的思路,把思考的方向引到竹筒上面去。 劳动人民就地取材改制的水车就是筒车,主打的就是一个实惠经济。 据他所知,水转筒车的造价成本比原来合适厚实木材所制的刮板,能节省一半的财力。 既然小草已经知道竹筒比刮板好用,以他的想法,接下来就是尝试重新拼凑出水转筒车来不就行了吗? “老爷,我想利用竹筒来做你需要的那种水车,可是让它自行转动,需要水力冲击,我要找几个竹筒,到山泉水有落差的地方,尝试一下多大的竹筒能够承受多大的水流冲击,这样先在山泉引流那里造一个模型出来。” 话落,林小草拿着锉刀,一个箭步跑到了竹林前,掰折了几节细竹,沿着引水的竹筒管道往山坡上爬去。 林羽直到小草爬了二十来米高,这才反应过来小草想表达的意思,激动得站了起来。 我去! “小草的意思是,今天就能制出能下水的筒车模型,等不了我院子里挖的池塘修成吗?” 真的假的? 他只是引导着把刮板换成竹筒,剩下的那些角度问题,不用他说,小草自己就解决了? 天才。 这他娘的是个绝顶天才! “大力,晚上吃串的时候记得把乘风喊来,高低得让他多吃几串。” 没有乘风的善心大发,把小草捡回来,光凭他拥有的那些理论,还不知几时才能见到效果。 现在嘛,今晚的烤羊肉串都能当成庆功宴了。 为了避免自己跟在身边,导致小草太紧张,影响小草的思绪,林羽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 “师父,这只羊你能自己处理吗?” “我都扒完皮抽完筋片完肉了,你才开口问这个问题?” 药老斜了一眼林羽,没能憋住呼吸,扑鼻而入的羊膻味险些把他熏得栽跟头,赶紧对着凑上来的林羽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 “离远些,该做撒子做撒子去。” “好咧师父,我再去抓些鸡和鱼,再去挖些藕来,光吃羊肉串我怕师父你嫌腻,师父你爱吃什么菜,我一并备齐。” 药老狐疑不解地看了一眼桌子上未动墨的纸笔。 又看了一眼还在往山顶爬的林小草。 不明白乖徒儿怎么突然这么闲。 但,闲些好啊,他就有口福了。 “为师我不挑食,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直接说有的全要不更直接吗? 尽管水转筒车还没有制成,但看小草自信从容的步伐,林羽已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提前办个庆祝宴,犒劳一下小草和自己,不过分吧? …… 骨碌骨碌。 一辆双头马车,自蓉州城疾驰而出,踏上官道,直奔益州城方向而来。 车厢里,井家主面沉如水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除了蓉州城的盐司,卖出了五百万斤粗盐,周边的下县也卖出了数百万斤的数目。” “居然一口气买了这么多,买主查出来了吗?” ------------ 第四百九十一章 谁糊涂 井家主实难想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盐业发生了如此变故,他竟然此时才知晓。 一定是有人故意隐瞒! 谁知,手下面色古怪的答道:“买家并没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是益州马家的小公子马麟。” “益州马家?” 井家主先是愕然了一阵,接着面露沉思之色。 因马家有杂货铺子,再加上马老当年在益州失守时,曾组织当地百姓抵抗外敌,一时传为佳话,井家主与马老之间也有面子情。 虽说马家非权非贵,但在当地算得上大户,影响力不容小觑。 “林羽不可能说服马家当跑腿的,跑到蓉州来采买粗盐,按日子来算,马家不可能提前知晓细盐之事,他买了这么多粗盐,你去查查,马麟可有向盐司提起用途?” 哪怕是井家有私盐矿,买卖的精盐数量,也有专人查阅核对。 超过万斤的精盐必须查证去路与用途,像管控刀剑甲胄一样,以防滋生叛乱等事端。 依照马家的情况,背后没有强硬的门阀世家,采买如此巨量的粗盐,自然不作他想,一定是让人利用了。 不料,手下纹丝不动,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回答道:“老爷,小的去打听这件事的时候,因为马家这一次就采买了他们好几个月的产出,所以根本不用小的问,盐司的那群闲人,就把马家要将粗盐卖给谁的事全说了。” 接下来。 井家主从手下口中得知了,他的宝贝儿子井诗书,到了益州城参加竞价,被江南雁算计了一把,多花了预计里的数倍银钱,买下了计划里半数的产业。 结果竞价输了还输不起,因此与江南雁结下梁子,与当地漕帮老大容汹联合,针对江家与漕帮剩余的三大巨头做了一个局。 最后的结果还没传到盐司人员的耳中,但光凭江南雁向马家买粗盐,以及江南雁与林羽的私交甚笃来倒推,井家主当即便明了。 “吾儿糊涂!” 井家的势力在蓉州城无人敢敌,可到了益州的地界上,难免鞭长莫及。 之所以让儿子先拉拢李郡守,目的就是担心儿子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做事不周全,得罪太多的人吃暗亏。 “他输不起去报复江南雁也就罢了,竟敢联合益州漕帮的容老大设局得罪其他漕帮势力,他难道不知道,剑南道域内最厉害的就是益州漕帮吗?” 因容家势大,导致余三家的打手被迫逐年增加,现如今,连当地官府都不敢插手漕帮的争斗。 作为一个外来人,再有钱有势,强龙也不该压地头蛇,何况还把江家这个皇商给得罪狠了! “吾儿糊涂!” 井家主气得抄起桌子上的果盘,砸在了禀报消息的手下头上。 鲜血迸溅,手下却咬紧嘴唇,不敢吭一声。 直到井家主的怒火平息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下,低声道:“去领一百两银票治伤,不够的再去府上支,多了的你拿着,好好将养一番。” 主家脾气上来控制不住拿下人撒手的事太常见了。 像井家主这样,气性过了以后,还知道补偿的,在井家奴仆们看来,已是难得的好主家。 “多谢老爷。” 手下知道前去益州不需要他跟随,心里不免庆幸。 老爷只是刚出蓉州城,就被公子犯下的糊涂事,气得打人。 等到了益州城,还要忍受公子留下来的烂摊子,无法报复那些间接害了公子身死的仇人,只怕更加生气。 特别是井家精盐,即将被朝廷的细盐取代,井家的处境更加艰难。 “该死的江南雁!该死的容老大!该死的杜慎行!” 车厢里,井家主把这些间接害死宝贝儿子的帮凶,全部咒骂了一遍。 宝贝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还不知情。 但细盐的事情一经查证,他猜测,应该是江南雁与杜慎行联手破解了儿子设的局,容老大见机不对,背叛了儿子。 至于最该死的林羽,为何成为了杀死儿子的最终凶手,井家主根本不在意。 “区区一个泥腿子,他敢当别人的刀子,害了我宝贝儿子,我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杀人偿命!” …… 城楼上。 崔稹理用扇子挡着额头,望着逐渐远去的井家的马车,嘴角噙起一抹讥嘲的笑意。 “恐怕井东家打听完蓉州城的消息,还想着杀了林羽泄愤,再慢慢图谋怎么对付江南雁和杜慎行,殊不知,他犯了和他儿子一样的糊涂。” 无论是江南雁还是杜慎行,以他的了解来看,都不及林羽三分厉害。 作为一个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甚至连功名也仅仅是前朝旧童生,前不久才恢复了童生的功名,可谓是除了手里有几个闲钱,毫无社会地位的布衣。 却能够在短短数月内,让江南雁与杜慎行,甚至长乐郡主都为他所用,可见其城府之深、能力之强。 “崔衍为了帮助吴家,把我崔氏搅进这滩浑水里,和井诗书一样糊涂。” 但! 林羽更糊涂! “我崔氏可不是商贾发家的江氏,更不是龟缩在剑南道,不敢入京的杜氏,任你是谁,算计我崔氏子弟,还算计我至亲,我崔稹理定要亲手将你这个人才毁掉!” 崔稹理将扇子放下,别入腰间。 “挟翼。” “公子的爱马追风,已在城楼下候着,我们绕路多行二十里,可在午时三刻赶到益州城。” 君子六艺之中,崔稹理近年来酷爱马术。 一匹千里马价值千金,而他的马厩里养了不下百匹。 他曾在十五岁那年,遥见大公主殿下踏马而行,仿佛见到了诗中所云的天人之姿。 世人都道他喜欢长乐郡主,却无人知他缘起何处。 “自从宋徽之离开蓉州城,去了旌阳没再回来,我就想跟着去看看,如今倒也不算迟。” 哪怕此去,要看井家主出糗,无法替崔氏惩治林羽。 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正因如此,他才需要前去帮井家主一把。 “只是这一去要得罪杜大儒,还得提前写封信给家里,万一杜家闹出人命来,需要家里出面调停。” 做好万全准备的崔稹理,又把前去益州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推演了一遍。 确认此去有惊无险后,他才不紧不慢地下了城楼,翻身跨上一匹全身雪白的骏马,低下头,爱不释手地亲了亲马鬃处。 “追风!追上他们!” “驾!” 此去益州,他要把让崔氏蒙羞的污点,彻底从世间擦除,捍卫崔氏千百来的无上荣耀! …… 日头南移。 忙活一上午,抓了五只鸡、一筐鱼的林羽,背着一筐亲手摘的果蔬走进院子。 就见林小草不知何时,已从山上回来了,正坐在桌子旁,背对着他,低着头摆弄着什么。 “难道他用半日的时间,就走完了旁人上百年的进度?” ------------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世上无难事 林羽健步如飞地走上前去。 却见林小草低着头在给鸡腿拔毛。 旁边坐在摇椅上晃悠的师父,见他来了,还不忘记指挥林小草。 “你年纪小眼神好,记得拔干净,要是我吃了塞牙,以后就不带你吃好吃的。” “师父,你不是说小草虚补不受不能吃油腻的?” 画饼也得画些能吃得到的,这样下次才会有人想吃。 画空饼只会让人吃一肚子气。 药老双脚撑地停下,看到林小草拔毛的手势停下来,斜了一眼说漏嘴的林羽:“你懂什么,我是郎中我说了算,绝对吃不死他。” 也对。 虽然林羽不知道,师父这么做的用意,但师父绝对不会害小草的。 “小草,吃完午饭休息好,下午咱们再继续讨论怎样改制水车,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老爷不用了。” 就在林羽以为小草被师父洗了脑壳,想要拔一下午的鸡毛时。 却见林小草从鸡毛堆里,拿出一个“叮哩哐啷”的模型。 两个巴掌大模型,结构极其简单。 中间有一个巴掌大的转轮,转轮的中心处穿插着一根浑圆的木棒,周边则装着一些细若手指粗的竹管,它们头尾朝向一致,且与转轮呈现出四十五度倾斜的角度。 轻轻一拨弄,转轮带动着竹管哗啦哗啦地转动起来。 “老爷,我用山泉水做过实验了。” 林小草放下手里光秃秃的大母鸡,拿起桌子上的一根尺长寸粗的木棒,用中间的卡扣,将轮转中心的木棒卡在其中。 又将木棒摁进了土里,继续拨弄着竹管。 “只要把木棒埋在水里或岸边,让竹管可以够得到水面,把水通过竹管把它提取上来,就能扬到高处去,这个时候,再来一个引水槽……” 说着,林小草将从中间劈开的半根拳头粗、两尺长的竹子,接到了轴心后面的的位置。 这里正是竹管们自底端向高端扬升时,水流会提取再流出去的位置。 简单易懂,让林羽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当初看水转筒车视频演示时的情景。 眼前的模型与他亲眼所见唯一不同的,是他见过的水转筒因材料不同,转轮周围配置的竹筒数量极多,做到了效率最大化。 而眼前的模型上面,只放置着八根竹管。 饶是如此,面对如此奇迹,林羽除了震惊,只剩下了佩服。 “小草,你已经下水试过了吗?” 林小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应该等着老爷一起下水尝试的。 可谁叫他是一边让模型下水尝试,一边调整错处的呢,所以,他只能给老爷一个成功的结果,无法演示从失败到成功的过程。 “小草,你简直是天生的匠星!” 林羽一时间红了眼眶。 水转筒车的成功问世会让当代的农业,再次提升一个维度。 农者有其田的时代,已然开启! 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只有农业繁荣,人们才能在丰衣足食的基础上,延伸别的产业与需求,商业才会更加繁荣。 “还多亏了老爷,让我看那些接引山泉水的竹筒,我才想到,把原本的刮板变成竹筒装水,能不能行得通,当竹筒装水得行通以后,我又发现它还需要达成一致的角度,才能把水接到引水槽里,水能引出去了,只需要思考如何引入就简单多了。” 水源开流的地理位置,仅有高、中、低之分。 水流速度也仅限于湍急与平缓之间。 林小草大胆地尝试了高处、湍急的位置,结果一下子就成功地借助急流推动整个模型转动了起来。 转动的时候把竹管里的水引入水漕之中后,再利用急流的力量,将水位扬升比模型还要高的位置。 也就是说,把这种自己能够转动起来的水车,放到高处去,它引出来的水,真的能比它放置的位置还要高! 林羽自然是知道这些原理的,可他实在没想到,小草仅凭半日,就完成了改制原有水车的创举。 “小草,辛苦你下午再把图纸画出来,我们做一架真正能放到河道里的水转筒车。” “水转筒车?” 林小草听到这个命名,忙不迭的夸赞。 “老爷给它取的这个名字真的好贴切。” 能不贴切吗? 这个名字一听就透露着劳动人们的质朴感。 成功改制了水转筒车的林小草,并不知道他有多么厉害,以及能够改变多少人的未来。 见完成了老爷交代的任务,把模型拆解好放到桌子,继续完成药老交代的任务,给鸡拔毛。 而林羽则清楚,光有水转筒车还不够,必须有与之配套的灌溉条件。 处于山坡上的田地,以前只能靠手提肩扛挑水浇田,根本没有引水灌溉的沟渠。 所以,需要将水转筒车安置在高地上,利用竹筒引入就近的沟渠,让它像环山路一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只有八个竹筒的话,还需要再人工制作一些水位落差点,把梯田分成上中下两条水路来灌溉,减轻水转筒车的压力,也能避免旱季水位浅时,无法靠天然水位落差灌溉的短板。” 益州地区别的不多,竹子那是到处可见,今年取明年生。 光是庄子上需要的水转筒车,靠庄子上野生的竹林就地取材,都还有得剩。 除了技术问题以外,光算木材的耗费,它的造价比曲辕犁还要低廉。 “大力,告诉管家再多招一些伐木的人手,让他们去山里砍竹子,要挑那些有大腿粗的砍,还有木头,要捡有弹性有韧劲的砍几十根过来。” “老爷,盖房子也要用这些,让他们多砍几天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老爷我着急用呢。” 建盖屋舍赶紧入住宜居的房屋,和赶紧让水转筒车遍布庄园,好上交朝廷,只要多花些工钱,完全可以同时进行。 他这段时间清闲归清闲,但能花钱节省时间,绝对不会心疼手软。 “好的老爷。” 大力去找管家传令。 下午,等林羽醒来的时候,院子外面的空地上,已经躺着一大片达标的竹筒和粗木了。 他看了一眼埋头画图的林小草,想到明天这些材料,全部变成水转筒车的实物,嘴角疯狂上扬。 原来那些掌握着土地资源,压榨农民佃户的人们,在水转筒车的转动声中颤抖吧! 水转筒车的结构论起复杂程度,其实比起龙骨翻车总体上还要简单一些。 不到傍晚,绘图熟手林小草,就已完成了任务。 “好好好!” 林羽拿着厚厚的一沓图纸,就像捧着万两黄金。 “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大力!上酒!” “哦,小草你还小,不能喝酒,我给你做一盆手榨果汁喝。” 林小草望着徒手捏桃子的老爷,眼中满是困惑之色。 手榨果汁?能喝吗?为什么不直接吃桃子呢? 由于主家高兴,做事的工人和流民们,今晚全部加餐,庄园内外满是欢声笑语。 …… 府衙内,则因井家主的到来,充满了肃杀之气。 ------------ 第四百九十三章 哑巴吃黄连 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把井家人盼来的李郡守,看着把府衙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井家人,额头冷汗直流。 一眼扫过去,少说百人之数,虽不及井诗书当初在山坳里埋伏的人数众多,但这里不是山沟沟,而是府衙! “井东家,你前来将井公子尸身领走即可,带了这么多人聚在府衙门前,就不怕闹出事来吗?” 李郡守特意在“府衙”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告诉井家主,这里是官员办差的府邸! 面对李郡守的提醒,井家主不以为然地无声冷笑。 “益州府衙可没有人告知我前来领走我儿的尸身,更没有人告知我儿的死因,为防我儿枉死,我前来受到益州府衙的迫害,带些人手怎么了?” “谁说府衙没有人告知?本官派了两个衙役去传口信……” 李郡守猛地咬了下舌尖,心里把第二个去的衙役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定是传口信的人又没把事情办妥,这才引起了井家主的误会。 “井东家,你听我解释……” “不必听了,我是来击鼓问冤的,是谁定了我儿的罪名,让他出来与我一见!” 井家主右手朝前一挥。 当即就有两队能够以十敌十的精悍护卫,把执守在门口的衙役们,挡到身后,寸步不让。 他们并没有动刀动剑,可光凭蛮力,就把衙役们压制得动弹不得,无疑是一种羞辱,让李郡守意识到,他手下的衙役,还不如井家的护卫。 因此,李郡守的语气软了三分,态度也怂了下来。 “井东家,给井公子定罪的人不是我,是杜郡丞,就是以前的长史……” “我晓得杜慎行是谁,用不着你废话,前面带路!” 听井家主的语气,赫然已将李郡守当成自己的手下对待。 偏偏李郡守还指望着井家拉他一把,成为他的靠山,况且他还想着借井家主的手,扳倒杜慎行。 哪怕衙役们全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注视着他,李郡守依旧视若无睹,一边迎着井家主等人进了大门,一边派手下去叫杜慎行。 “告诉杜郡丞,井东家要与他对峙!让他抓紧时间过来,不要怠慢!” “……” 手下憋屈地白了李郡守一眼。 给李郡守当手下,他已经不想干了,现在还要成为井家狗腿子的手下,这差事也是越来越难做。 “大人,我腿疼,要不你还是换旁人去传话吧。” 谁知,手下衙役的话音刚落,井家主再次无声冷笑。 “正好我的人会治腿疼,他既然不愿意去传话,那就让他躺下歇着!” 得到井家主授意的贴身小厮,毫无预兆地抬起右腿,一记兔子蹬鹰朝着手下衙役的左小腿踹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过后。 院子里响起杀猪般的惨嚎声。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你的腿不是早就废了不能走路了吗,如今你如愿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井家主目光幽幽地盯着衙役另一条完好无损的右腿。 在强大的压迫力之下,衙役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李郡守,希望大人能够为他做主。 不料,李郡守在看到井家主霸气的做派后,不仅没有维护自己的手下,反而顺势卖了井家主一个人情,当众和稀泥。 “井东家治下有方,我方才也想教训一下这个懒惰找借口的小衙役,倒让井东家的人抢先了。”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成功将李郡守拿捏住的井家主,没有任何的成就感。 但他已然将李郡守,从害死儿子的帮凶之中剔除。 一个怂得比家犬还懂得摇尾乞怜的狗官,喂他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他宝贝儿子下杀手。 李郡守看到井家主的神情,比方才缓和了许多,脸上笑容加深,忽然想到,井家主正在经历丧子之痛,赶紧绷住脸上的笑意,哭笑不得的模样,显得十分的滑稽。 “来人,快去给杜郡丞传话!” 借着井家的威势,李郡守对待衙役的态度,比平时还要蛮横上几分。 看得周围还想着保护他安全的衙役们,气得肝疼。 谁也不敢步同僚的后尘,被踹断一条腿还要吃哑巴亏,可谁也不想得罪杜郡丞。 就在大家两难之际,一道无异于天籁之音,自大门口方向传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在府衙门前闹事!将他们全部拿下!” 杜郡丞来了。 哗啦! 佩刀相断抽出的声响,让在场所有衙役们精神一振。 唯有井家主,丝毫不惧杜慎行带来的家奴,他转过身去,刚想命令手下们奋勇抵抗。 当他的双眼看到泛着寒光的箭矢,还有在火把下熠熠生辉的兵甲时,只得把命令咽了回去。 “李大人,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装的,一边安抚我不要惹事,一边派人请来了益州治下的军队,你们是想故伎重施,像对付我儿子一样,杀我灭口吗?!” 此时,井家主后悔自己没有打听清楚益州府衙的情况,贸然闯了进来。 他满脸杀机地盯着李郡守,如果一会儿真的动起手来,还可以挟持李郡守当人质。 只要离开益州回到蓉州,到了自家地盘,他再写一封奏折上达天听,益州府衙从上到下,都得死! “不!井东家你误会本官了!陈郡尉不是本官请来的!” 李郡守额头上的冷汗像下雨一样落个不停,发现自己现在天天呆在府衙,却像是被蒙在鼓里似的,对府衙的事情一无所知。 杜慎行与陈郡尉什么时候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因为二人都帮着林羽摆平了井公子,竟连井家和他的面子都不给了? “真是反了天了!杜郡丞!陈郡尉!你们这是想起兵造反吗?” 李郡守不遗余力地表现着他是站在井家这一方的。 可井家主不是幼稚小儿,不会听到什么就信了什么,朝着小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刚才出脚踹断衙役小腿的小厮黑巴,将右臂搭在李郡守的肩头。 看似勾肩搭背像是关系莫逆似的,但实际上,黑巴手里的匕首距离李郡守脖颈处的要害,仅有毫厘之间。 还想痛骂杜慎行与陈郡尉的李郡守,不光里外不是人,这回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吓得不敢开口,井家主可不惯着这两个害死他宝贝儿子的帮手。 “杜郡丞、陈郡尉,我可是当今陛下的亲家,虽是商贾,陛下却破例开恩,可驾双头马,尊享殊荣!哪怕你们两位在益州城里手眼通天,如果今日想害我,也要考虑一下,是否能够承受得起陛下的怒火!” 人有高低贵贱之分。 ------------ 第四百九十四章 里外不是人 在井家主看来,这益州府衙想打杀寻常百姓,可以随便找个借口。 但想要处置井家人,要选过皇家这一关! 杜慎行见井家攀上皇亲,便自上而下地目空一切,他笑着摇摇指正:“井东家,纵然陛下开恩,你也不能罔顾国法,带着这许多人手前来府衙,阻挡衙役们办差。” “李大人,我阻碍衙役们办差了?” 井家主随手把黑锅一扔。 他阻碍了又如何? 只要井家足够强势,自有人替他辩解! 平时懒于公务,更懒得背锅的李郡守,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 他对着杜慎行横眉冷眼地解释道:“井东家只是来认领尸体,顺便替井公子讨回公道的,哪有阻碍衙役办差?倒是你杜郡丞,当初给井公子定的罪名引得井东家不服,发生何事都是你引起的!” 黑锅又甩到了杜慎行的头顶上。 然而,不等杜慎行开口反驳,义薄云天的陈郡尉,看到李郡守胳膊肘往外拐,竟同僚相欺,他实在忍不住了。 “郡守大人,你不会连井诗书私闯林家庄园,试图破坏杜郡丞提炼细盐一事的卷宗详情,你一眼没看吧?” 还真让陈郡尉说中了。 李郡守这些天唯一做的正事,就是给井家传口信,等着井家来收拾杜慎行和林羽。 至于井诗书究竟为何而死的宗卷? 他为了避免引起井家不满,直接把此案全权交给杜慎行处理,好坐实杜慎行以权谋私的罪名,又怎么会浪费与两位美人共赴云雨的宝贵时间,前去翻看呢? “本官没看又如何?提炼细盐?陈郡尉你说错了吧,应该是提炼精盐。” 青江酒楼落水四万斤精盐一事,李郡守倒是知之甚多。 陈郡尉见李郡守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呆在府衙里搬弄是非,登时笑了。 “看来我陈家子弟以及手下士兵参与提炼细盐之事,还有已将万斤细盐连同提炼之法,送达京城的事,郡守大人也是置之未理,也对,反正这些功劳也没有你的份儿,既然郡守大人从一开始就没参与进来,还是作壁上观,不要不懂装懂,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以前陈郡尉这个大老粗,说起话来可不像如今这般,一套一套又一套的。 他是专门为了能和林先生,把话说到一处去,私下里硬着头皮,读了好几本让他看一眼就想栽瞌睡的古籍。 同样是大老粗出身的李郡守,听得一愣一愣的,硬是半晌没回过魂来。 “细盐到底是何物?” “……” 井家主嫌弃地瞥了一眼身处益州城权力中心,却对外界变故丝毫不知的李郡守,明白此人对自己没有任何用处。 别说掣肘杜慎行和陈郡尉,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个郡守之位,都会被人取代。 看清现状的井家主,没打算硬碰硬,顿时脸上露出悲痛之色,硬生生地挤出一滴眼泪。 “杜大人、陈大人,我是听人说起儿子之死,特意前来询问,是李大人一直暗示,杜大人你定的罪名有疑,这才想要为吾儿讨回公道。” 细盐对于朝廷来讲有多么重要,从事盐业的井家主,心里门儿清。 不论儿子的死因究竟为何,杜慎行扣上试图破坏提炼细盐一事,偏偏身为井家人,确实有这个作案动机。 大意了。 不应该只看在李郡守派人传口信的份儿上,认为府衙最高官员站在自己这边,便能肆无忌惮。 贸然前来,没有了解益州城如今的局势,这个哑巴亏,他今日是吃定了! 而李郡守没想到黑锅甩了一圈,最后像回旋镖一样,稳稳地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井东家,本官何时曾暗示过你?” “对,是我口误,李大人一直都是明示。” “……” 李郡守刚想辩解,脖子一阵刺痛。 他看到井家主阴森的眼神,根本没把他的性命放在眼里,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出声为自己辩护。 只能任由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杜慎行看出李郡守的异样,放在以前,还会刀下夺人,维护郡守大人的威严。 如今嘛,一切都是李郡守自找的,自己软弱无能,也莫怪井家主骑在脖子上拉屎,反正骑的又不是他的脖子。 “既然是个误会,还请井东家把你的人安顿好,免得与官兵发生摩擦,产生更深的误会。” 杜慎行拱手一拜。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先礼后兵。 倘若井家主嘴上一套,做事一套,那么,今日带人冲闯府衙一事,就会成为井诗书之死一案的后篇。 “杜大人不必教我做事,我不像杜大人,年少轻狂不知轻重。” 井家主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对着外面的人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 想从府衙入手,还儿子一个公道,看来是行不通的。 只能请辰王出手,打压杜慎行等官府方面的人员,他来处置林羽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低贱之人。 井家主确实爱子心切,但他争这一口气,不光是为了儿子的身后事,更是为了井家在剑南道的地位。 他不相信这世间还有比精盐更好的盐存在,因此,他需要让购买精盐的那些大户,看明白井家力量犹存,不让细盐冲击精盐在盐业交易中所占的份额。 精盐卖的确实比粗盐贵许多,但相较朝廷江南出产的,质量不及井家盐矿,但价位相同的精盐来看,细盐定然也是价高待沽。 还有杜慎行他们亲自承认,细盐多了一道耗费人工的提炼工序,井家主有信心,能够用自家的精盐对抗林羽与杜慎行提炼的细盐。 “杜大人,不要以为你升了官,马上还能立大功,就能让我井家对你的话听之任之,在这府衙之内,我敬你一分,出了这府衙,有些私事你官府也没法解决。” 井家主阴险冷笑,让杜慎行忽然感觉大事不妙。 井家主的意思,是退而求其次,不与他较量,而是去找林先生的麻烦! 他想告诉井家主不要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细盐一出,足以教会井家低调做人,可算日子,奏折还不到陛下跟前,他无法泄密。 这时,一口棺材自停尸房方向由八个壮汉抬了出来。 “老爷,公子的尸身收敛好了。” 八个壮汉停了下来,但肩上扛着的棺材,依旧稳稳地位于半空之中。 棺材一旦抬起便不可落地。 落地即埋葬之地。 杜慎行猛地想到什么,扭头朝门外看去。 只看到一辆双头马车和随行的几匹马,根本没有拉棺材的车辆。 “井东家这是想靠肩扛手抬,用人力将棺材抬回井家祖坟去?” 正值六月酷暑,靠脚力抬着棺材,从益州走回贡城井家祖坟去,要走十来天。 就算往棺材里放上冰,这一路上只怕尸体也会烂到发臭,令人作呕。 ------------ 第四百九十五章 抬棺 “我井家之事,与杜大人有何干系?” 井家主无声冷笑,越过杜慎行,走在前方,替宝贝儿子再开最后一次道。 “接公子回家咯!” 抬棺的八人齐声呼喊。 门外的井家众人跟着呼喝。 一时间,整条府衙新街,全部回荡着这句话。 “让一让!抬抬脚!” 死者为大。 在场的众人无不退后让路,给抬棺的八人让出一条宽敞大道。 棺材路过杜慎行的面前,他清晰地闻到里面飘出来的一股恶臭味,只能用手掩住口鼻,目送着井家众人抬棺而去。 直到井家主上了马车,小厮黑巴才松开暗中架在李郡守脖子上的短刀,用眼神警告了李郡守一眼,扬长而去。 李郡守摸了摸热乎到满是汗水的脖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活着。” 庆幸之余,他便勃然大怒。 “井家实在是嚣张至极,我乃朝廷命官,他竟敢!他竟敢!” 竟敢如何,李郡守也不敢当众说明,以免引来井家的报复。 正因如此井家主才如此猖狂,没将一州郡守放在眼里。 然而。 经历过刚才的事,不光井家不把李郡守放在眼里,得知李郡守根本不会维护属下的衙役们,同样心里没有了李郡守这位上官。 “郡丞大人,方才井家的人动手打断了一位衙役的腿,已送往医馆就医,他家里条件困难,不知能否提前预支这月的俸银?” “竟有此事?!” 杜慎行是真的动了肝火,怒视着对此无动于衷的李郡守,从未有像此刻一样,想要将其取代。 还益州府衙一个朗朗乾坤,才能不再被井家这种豪绅牵着鼻子走。 “杜郡丞,你看本官看甚,预支俸银你自己批复即可,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本官。” 李郡守现在满心想着,该如何抱上井家的大腿。 思来想去,他认为还是要拣软柿子捏。 原本想利用井诗书定罪一事,扳倒杜慎行的计划失败,可以先剪除杜慎行的羽翼林羽,防止以后他们官商勾结,让自己在益州的大事小情上没有话语权。 享受了一回商绅们的孝敬,李郡守胃口大开、食髓知味,哪里还能忍受放权时两袖清风,自己去打猎打牙祭的平淡人生。 甩手掌柜当习惯的李郡守把善后的事丢给杜慎行,揉着脖子往后院走去。 他得先找两个美人压压惊,等井家主火气降下来再去递帖子。 李郡守认为,井家主既然亲自前来领尸,还在府衙门前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绝对不会雷声大雨点小,毫无收获地回祖坟下葬。 杜慎行也是同样的想法:“陈大人,劳烦你跟着他们后面走一遭。” 街上有衙役在固定时段巡逻。 可府衙上下还未曾一心。 人的名、树的影,井家背靠辰王,寻常衙役可不敢得罪,也只有陈郡尉不畏强权,又与他和林先生利益一致,方能让井家有所克制。 “放心吧,我用人头保证,井家伤不了林先生一根寒毛。” 说罢。 陈郡尉快步上马,追上了井家的马车。 带走了随身的两队兵卫,和一队弓箭手,以备不时之需。 “希望井家主能够克制住情绪,否则,按照先生不吃亏的性子,怕是不能善了了。” 杜慎行说完又摇了摇头,当场反驳了自己方才的言论。 “不对,从井诗书对先生痛下杀手时,此事便不能善了了,只是不知道井家在利益得失与痛失爱子之间,会选择什么了。” …… 井家主透过后方的车窗,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棺木,悲从心来。 “我的儿啊!!!” 人生四大悲,莫过于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 诗书虽不是他的独子,但是他寄予厚望的唯一嫡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儿子的尸身,是何种惨状。 “请老爷节哀,公子在天有灵,一定不愿意看到老爷为他的死消沉感伤。” “黑巴,你不必安慰我,知子莫若父,诗书的心思我最了解,在阴沟里翻了船,死在一个低贱之人的手里,他只会死不瞑目,我能做的,就是完成他生前的愿望,我要用林羽的身体,来为诗书的坟墓奠基!” 黑巴看了一眼出现在棺后的陈郡尉,眉头紧锁。 老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刚才没和杜慎行针锋相对,是实力不允许,加之杜家在文坛有一定的影响力。 林羽在老爷看来是低贱之人,想打杀便打杀了,只需要辰王力保他即可。 但,黑巴总觉得,这个林羽不简单。 “老爷,不如我们先打……” “井世伯,可否让我去马车上坐坐?” 黑巴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张扬的声音盖住。 这时,几匹高大的骏马,自岔路口的另一个方向,冲到了棺材与陈郡尉的队伍之间。 由于马背上的人马术高超,又是突然冲入双方中间,飘扬的马尾几乎能甩到前方开道的卫兵脸上。 卫兵光看对方骑着通体雪白的骏马,便知不是寻常人,立即勒住缰绳。 天色已晚,队伍当中总有马术微逊于人的卫兵,阵形因此大乱。 陈郡尉见状,只得举起右臂高喝一声。 “全部停下来!” “郡尉有令!停下来!” 令行禁止。 无论是骑马的还是后面跑步跟着的,全部站在了原地。 陈郡尉看向白马马背上的翩翩贵公子,神情微讶。 “崔氏稹理公子?” “陈六兄,多年未见,你竟然还认得我,真是让人惊喜又意外。” 崔稹理的话让陈郡尉嘴角狠狠一抽,回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往事。 不是他想记得崔稹理,而是他在对方手里吃了不少暗亏,还是经过长辈提点,才知道长得好看的不一定心眼也好看。 当然,林先生除外。 “看到稹理公子,让我想到一种闻着味道就来的动物。” “是猫吗?” 崔稹理对这个形容,只当是夸他狡黠善变。 在他的印象里,陈郡尉是一个大老粗,可想不到什么损人的话。 谁知这一回,他失算了。 ------------ 第四百九十六章 献计 陈郡尉故作思考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稹理公子,猫可不吃屎,更不会叮臭鸡蛋。” 崔稹理多么聪颖的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陈老六这厮说他是苍蝇!? 偏偏陈老六没明说,只是暗中提示,颇有一番他的风格,让崔稹理倍感好奇。 不等他再次与陈老六交锋,前方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 身形矮小瘦黑的黑巴,站在车厢后头微弱的光线下,朝着崔稹理抱拳一拜。 “稹理公子,我家老爷请你上车一叙,还有,我家老爷十分感谢你把公子的死讯传到井家。” 黑巴代替井家主,隔着漆黑沉重的棺材,对着崔稹理鞠了一躬。 “……” 向来只搅屎不沾身的崔稹理,突然感觉自己此刻真的像一只苍蝇似的。 他向来做好事不留名,井家主想谢他,不私底下亲自道谢,却让家奴高调致谢。 明摆着是在府衙碰了壁,想告诉陈老六,他对井诗书的死有想法,想借助崔氏的名望,来压陈老六一头。 “井世伯客气了,我只是偶然得知这一消息,觉得难以接受,宽慰井世伯的话,我上了马车再说。” 崔稹理打马向前走了两步,猛地扭头对着站在原地的陈郡尉拱手作揖,眼中却闪过一道难解的困惑。 “陈六兄年岁见长,稳重了许多,倒让我觉得生疏了,改日我定要前去府上拜访,咱们把酒言欢。” “我和你还没熟到这种地步,不必和我套近乎。” 试探了一番,发现陈老六还和以前一样藏不住心事,崔稹理尽管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也毫不在意。 现在不熟没关系。 等举荐他的奏折送到陛下桌前,任命他为益州府衙的长史。 陈老六就算讨厌他这张脸,他也会争取不时出现在陈老六的跟前,让陈老六避无可避。 恶心别人还能快乐自己,在崔稹理看来,没有什么比此事更有趣味。 他将追风交给扶翼,上了车厢。 嗒啪! 帘子与隔音的绸布先后落下,扶翼仅看了一眼密不透光的车厢,便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而自家公子就算站在危墙之下,只要不是自己伸手去推墙,永远不会确保自己置身险境。 “井世伯,请受侄儿一拜!” 帘子落下的瞬间,崔稹理就把黑巴那一鞠躬还了回去。 这让原本因大闹井家喜宴,心里还有怒气想要发作的井家主,噎了个半死,同时还十分好奇。 “稹理公子为什么要拜我?” “昨日晚辈因一时情急,行事欠缺考虑,导致行为乖张,还望井世伯能够原谅晚辈。” 丑话说在了前头,还恭恭敬敬地认了错。 特别是这声“井世伯”,把井家主的地位都抬升到了与崔氏相仿的地步,任谁也无法再揪着崔稹理未造成实质性影响的错处不放。 井家主亲自扶了一把崔稹理,等人站直身体,又拉着手让崔稹理坐在他的身旁。 未语泪先流。 “世侄,不瞒你说,至今我还是不敢相信诗书真的死了,只是当你们都疯癫了。” “人死不能复生,请世伯节哀。” 崔稹理耐着性子与井家主打机锋。 他主动送上车来,可不是想替井家出头,只是想出谋划策送消息的。 两人对峙了片刻后,还是井家主按捺不住,怒而拍桌。 砰! 毫无预兆的声响,让崔稹理挑了挑眉梢。 但也仅限于死,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松弛。 外面的追风嘶鸣一声,扶翼伸手拍了拍马脖子,淡定如初。 “世侄倒是好定力。” “世伯过奖了,世伯的手不疼吗?” “手疼比不上心疼。” 倘若再继续这样光说废话地聊下去,崔稹理选择找个借口赶紧溜。 他还没把益州的现状告诉不知情的井家主,对方就已怂了,那还借什么刀? 只能借来一滩扶不上墙的软泥罢了。 好在,井家主并未让他失望。 “我想为诗书报仇,眼下正要抬棺去林家庄子上,逼着林羽承认是他诬告我儿子,让他以死谢罪!” 井家主目光灼灼地盯着崔稹理,似请求又似在邀请。 “听闻那林羽颇有才华,能言善辩,还望世侄能够助我驳斥他,只要能够为诗书报仇,我井家愿意与崔家永结百年之好!” “百年之好哪行,百世之好才够。” 崔稹理特意指出这两者的差别。 凭井家还想与崔氏嫡系联姻? 除非辰王能够登顶至尊,扶井家所出的侧妃为皇后,他们崔氏一门或许会考虑一下。 井家主倒没想那么深远,单纯是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用错了词,所以根本没听出崔稹理在嘲讽他,还以为是真心要助他,顿时感动不已。 “自从听说林羽施计扳倒了益州的崔郡丞,还害得崔侍郎在朝臣面前受辱,我就知道林羽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有世侄这番话,我就心安了。” 面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井家主,崔稹理脸上的笑容十分难绷。 为免他忍不住再用直白的话来嘲讽对方,他直奔主题。 “我会相助世伯达成心愿,但世伯高估了我崔家在益州的能力,也低估了林羽的实力,如今放眼整个益州城,若说谁最厉害,当数林羽。” “放屁!” 井家主脱口而出蹦了句脏话。 待看到崔稹理含笑盯着他的双眼,顿时浑身发毛,赶紧改口。 “世侄怎能长他人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益州最厉害的人数,怎么数也轮不到林羽,不说别人了,益州的地头蛇,漕帮老大容老大第一个不服气!” “容汹也被林羽杀了。” “……” 在井家主震惊的目光中,崔稹理将益州近日来围绕着林羽发生的一切,但凡崔家探子打听到的。 事无巨细地告知给井家主。 刚才还气焰嚣张想要冲到林家庄子去打杀了林羽的井家主,呆了片刻,立即亲手挑起车帘,对着外面大喊。 “停下!全部停下来!” 若真如崔稹理所说,林羽在益州城只手遮天,他带着棺材去上门闹事,岂不是自讨苦吃? 井家主确实是悲愤万分,但是,身为掌管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他还没沦落到被怒火掌控理智的地步。 “世伯别慌,我有一计既能让世伯出气,又能让世伯达成心愿,只是此计太过阴损,有伤人和,不知世伯愿不愿意采纳?” …… 鸡鸣时分。 夜空还是一片漆黑时,在林家庄园附近用竹子和油布搭建的临时窝棚的流民,有人已经起床了。 因旱灾逃难而来赵三娘子是个勤快人,她是这一大片窝棚里最先醒的,睁开眼就从破板子支着的稻草床上翻身下来,把快挤出来的三女儿往里头推了推。 又拿脚踹了一下鼾声连天的男人。 “当家的,你一会儿给孩子洗脸穿衣,我去帮着庄子上的厨娘熬粥烙饼。” ------------ 第四百九十七章 损人和 “快去快去,再迟的话轮不到你了。” 尽管林家庄子上提供粥饭,但由于需要的劳力越来越多,流民数量也越来越多,只能临时雇佣一些人来做饭。 当赵三娘子抹了把脸,用像是被筛子筛碎的袖口擦着脸小跑到火堆前,到场的已有十来个人。 她们相互点头打了个招呼,原本瘦弱无肉的脸上,都是悲苦之色,眼中毫无波澜,如今映着火光,个个眼中有光彩。 那是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的光芒。 “大家先淘米把饭煮着,老爷说了,要招一些人守着火堆,往后夜里也熬着粥温着,谁家有孩子断了奶夜里饿的,也好喝着热乎的。” 厨娘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当娘亲的妇人们,顿时热泪盈眶。 孩子半夜因饿啼哭,她们只能挖些草根让孩子们吸吮,能扛过去就扛过去。 一些扛不过去的孩子因饿病死的,不在少数。 “林东家真是一个大善人,合该他赚大钱。” “只要我在林东家这里做事有口饭吃,我一辈子跟着林东家。” “你想得倒挺美,想跟着林东家的人可太多了,下次莫要再来这么晚。” 在大家的打趣声中,手上也没有闲着,麻利地打水洗锅,欢天喜地地熬起粥来。 当热粥煮沸开始散发香气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那些昨日上工的汉子们,便陆续带着孩子们起床了。 尽管常说:男主外、女主内。 但普通人家的夫妻,尤其是贫贱夫妻,向来是互相搭把手过日子。 寻常夫妻若细分家庭劳务,待到一方暂时失去劳动力时,无以为继,只会产生更多的矛盾。 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有时间和心思,去划分什么事该由谁来做,自己做不到的,还有成群的奴仆代为处理。 孩子们年纪小的、觉多的还在呼呼大睡,年纪大的、觉少的已经开始自行洗漱,去附近捡柴火或是挖野菜,将它们卖给林家庄子上。 勤快些的,每日竟也能得几个铜板。 “我昨日捡了两百斤柴,卖了四个铜板,晚上的时候厨娘婶婶还给我塞了块红糖糕。” “我也有我也有,听说是林东家专门给我们做的,今天每个人都能发一块。” 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空地上飘荡起葱花饼的香气。 孩子们的欢呼声更加响亮声了。 “有饼吃咯!” 在锅灶前忙活的妇人们,热得大汗淋漓,心中却十分畅快,麻利地做着自己的事。 在米粥熬好之时,已有等待不及的,拿着庄子上发放的灰瓷碗冲了过来。 赵三娘子看到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块皱巴巴的抹布,包住了灰瓷碗,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热心地上前扶了对方一把。 “大娘,小心些,林东家说了,这粥煮熟了还得晾晾,免得有人饿极了,一口气咽下去烫着嗓子,你在旁边等等,等会儿能盛粥了,第一个给你盛。” “好咧好咧。” 满面沧桑的老妇人低头应着,不敢去看赵三娘子闪闪发亮的双眼。 可想到她的宝贝大孙子,还等着她去救,只能捏紧了手里的抹布,趁着赵三娘子不注意,把它与锅盖上搭的防烫伤的抹布,迅速调换。 完成了这些事,老妇人不敢多作停留,脚步蹒跚地匆匆离去。 这边,刚烙完最后一张饼的赵三娘子转过身,就见老妇人消失不见,诧异不已,朝着左右支起来的两口锅看去。 “人呢?” 想到那个老妇人有些面生,穿的衣服虽皱皱巴巴,但却难得的没有打补丁,赵三娘子心中一紧。 难道是附近的村民,想要假装成流民讨粥喝,和她说了几句话,以为被识破了,所以离开了? 这么一想,赵三娘子还有些自豪。 “林东家做善事可不是为了养那些懒人的,连补丁衣服都没穿,还好衣服假装成没饭吃的流民。” 她看旁边开始揭锅盖,看了一眼锅边不再冒热气,伸手按在锅盖的抓柄处。 这一下,她感觉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只见她平时用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抹布,不知何时,换成了老妇人手里的破抹布。 “喝不到粥还要顺一块抹布走?” 有心想将抹布洗干净,可领粥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站在前方的还是一对母子,孩子刚断奶还不会走路,用拼凑的破布组成的布包背在身后,手里抱着两个灰瓷碗。 赵三娘子见状,只能把抹布丢到小板凳上,等着发放完米粥,再将它洗干净。 一锅粥下去大半时,前方新夯实的地基上来了一辆双头马车,后面还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吹吹打打,纸钱飘扬,好不热闹。 “谁家死人了?” “看方向是朝林东家去的呢?” “呸呸!林东家一家子都能长命百岁,一定是路过的。” 车厢里。 井家主黑着眼眶、红着眼睛,阴森森地盯着那些犹如蝼蚁般,为了一口吃的,即将付出生命的流民们,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崔稹理还说这一招有损人和,我还以为是什么人。” 一群死了拉去乱岗葬,连姓甚名谁都留不下痕迹的贱民,也配称为人吗? 流民出身的黑巴默默地低下了头,给井家主倒了杯凉茶祛祛心头火。 井家主一口灌完整杯茶,还是不满。 “崔稹理这小子真是一个滑头,出完主意就借口有事,跑得比兔子还快,从头到尾他只管动动嘴皮子,剩下的事都让我去做,崔氏一门难道就是靠着这种阴险小人的做法,才能成为千百年不倒的名门望族?” 想到这里,井家主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何给他起名为“华章”,给儿子起名为“诗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高他不晓得,但多读书,脑子确实更好使一些。 “等此事处置完,定要去请几个大儒,好好教导剩余的子女,也要向崔氏子弟看齐。” 说话间。 马车已经行至林家庄子附近,看得见新建的院墙,还有拔地而起的牌坊门楼。 以及,早已站在门前严阵以待的林家护院。 “看他们拿刀拿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像诗书一样,冒死冲进去呢。” “……” 黑巴想到老爷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有了稹理公子献计,才打消了这样冲动的举动,对稹理公子不免心生佩服。 而井家主看到前有林家护院,后有陈郡尉带的兵马,暗中领受了崔稹理提醒之情。 那么接下来,就按照崔稹理的计策行事! ------------ 第四百九十八章 添堵 “停下。” 马车在距离庄子门楼十丈远的地方,停止前行。 井家主看了一眼马车的位置,眉头紧锁,对着车夫怒喝一声:“往旁边挪挪,怎么能挡了别人的路!” “老爷不是来堵林家家门的吗?” 车夫多嘴问了一句,迎面被黑巴甩了一巴掌。 “老爷先前想堵门,如今不想了,老爷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还敢问东问西,舌头不想要了?” 后脑勺烧疼烧疼的,但他还是感激的对着黑巴点头哈腰示好。 拂逆了老爷的话,就算是无心的,轻则重罚重则发卖,黑巴这是在救他。 而井家主见黑巴替他教训了车夫,气消了一些,狠狠地剜了一眼车夫,走到车尾处,对着后面抬棺的八人指挥着。 “你们先抬着,等我下去看看,哪块是风水宝地,你们再请公子歇一歇脚。” 说完,井家主踩着人形马凳走下马车,左右张望过后,选择了一处上风口的位置,画了一个比棺材大数倍的方形。 接着叫来那些自益州城中便召集起来的人手,指着地上的方形。 “在这里架起一座高台,请公子上座。” “……” 众人面面相觑。 如果不是井家主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的癫狂之色,他们会以为井家主疯了。 把棺材架起来?还特意挑了一个不挡庄子大门口,不影响主家做事的地方,图啥咧? 家主不应该抬着棺材,直接冲进庄子,找林羽替诗书公子讨回公道吗? 大家都想好了,打不过也要假装受重伤,事后能拿一笔不菲的酬劳和药费,此时家主竟然怂了,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 “怎么?你们不想在我手下做事了吗?” 井家主看着这群没有陪着儿子一起死的手下们,无声冷笑,指着那些已经忙碌起来的流民。 “你们不想干,信不信只要我给他们每人十个铜板,他们能抢破头,顶替掉你们的位置?” 听到这话的人们还没敢表露出任何异样。 倒是前来庄子做工的流民们,闻言哄堂大笑。 “这个老爷说要给我们十个铜板,让我们给他做事呢。” “我们在林东家这里做事,只要肯受累,一天能赚五十个铜板,谁稀罕!” “看他的样子,是不是来找茬的?我们赶紧告诉林东家去。” 站在门口的林家护院们,看着比他们还积极保卫庄子安全的工人们,也是哭笑不得。 早在井家主抬着棺材离开城楼,杜夏就骑着快马跑来送信了。 可老爷知道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在竹林里练功呢。 “老爷说他们不敢闯进庄子里,结果还真说中了,他们不光不敢闯,连找上门都不敢。” 不然,怎么选择了庄子外面的空地呢? 那片空地位于新修的道路旁边,野草长到齐腰高,几乎无人踏足过。 不管是架高台还是放棺材,根本影响不了庄子的日常生产和生活。 只是棺材摆在家门口,一眼就能看见,难免晦气。 “还是得告诉老爷,请他来做主。” “老爷来了!” 井家主朝着林家护院们张望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小山般的壮壮,和一个蓝衣少年郎,一后一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犹如闲庭散步般,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来。 如此淡定的举止,仿佛一开始便料到了他不会冲动行事似的。 “抛开他身后有多个家族支撑不谈,长乐郡主还专门给他留了贴身婢女,细盐的功劳倒是其次,万一直接动手杀了他,势必会引起大公主的不满,我不为井家一族着想,也得为王爷和王妃考虑。” 林羽一定是猜到他的心思,才会有恃无恐。 难怪诗书没有选择直接杀了林羽,而是与漕帮容老大联手,让容老大承担杀人的罪名。 崔稹理想让林羽死,却还要借他的手。 “长相确实不俗,凭着这张脸成了半个皇亲国戚,以为就能保住性命了吗?” 井家主发出一声嗤笑。 待到林羽走上前来,他先声夺人。 “林羽,你杀了我儿子,还污他名声,你们官商勾结,我们父子是百口莫辩!” 说到此处,井家主抹了一把辛酸泪,把白发人送黑发人,却又无奈被林羽欺压的苦楚,演得入木三分。 林羽猜到这些出身权贵的人们,再看重亲情,也要更加关注家族的利益得失,知道井家人对井诗书的死不服气也要憋着。 可他没猜到,传闻里父子性情相似的井诗书的亲爹,没有采取硬碰硬的方式和他对话,反倒选择了卖惨。 眼见周围不知情的工人和村民,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林羽后发制人。 “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的,但井东家你想辩驳井诗书犯下的罪名,可以去府衙击沉冤鼓,按照井家皇亲贵族的身份,都不用打板子,府衙的李郡守定会马上接下你们的诉状,让我前去过堂问审,重新审理井诗书率领三百余众,埋伏西山,欲行不轨之事。”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林童生! 井家主气得直喘粗气,却硬是一句话怼不回去。 他如果有证据,能证实儿子的罪名是假的,凭林羽一个卑贱的小白脸,也配让他亲自出手? 倒是林羽有口才,三言两语,就把诗书犯的事,还有他想闹事的借口说了个透彻。 幸好有崔稹理给他支招,让他先假装不敌避其锋芒,让林羽放松警惕,他倒也能咽下这口恶气。 “林羽,我来不是为了和你理论的,既然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便将儿子的棺材摆在这里,如果我儿子不是冤死的,他也算死得其所,可如果我儿子是被你冤死的,他定会带着你一起上黄泉路!” 啊?! 向来只讲因果,不信神佛,更信人定胜天的林羽,实在没能想到,井家主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居然能想出这种给人添堵的损招来恶心他。 他看了一眼八个壮汉抬着的棺材,看到有冰水自棺材底下渗出,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里面一股臭鱼的味道。 确实挺恶心的。 同样,他还不免有些同情井诗书。 “都说井东家爱子如命,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放屁!” 井家主和崔稹理可没讨论过这个话题,脱口而出的话,让林羽意识到。 真正施展如此隐忍手段的,应该是别有其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揭穿井家主伪装慈父的真实面目。 ------------ 第四百九十九章 防患于未然 “人死了还不让他入土为安,反而为了你的臆想与私心,要将井诗书的尸体放置在这荒野之上,试想,假如死的是你,井诗书会这么对待你的身后事吗?” 当然不会! 井家主不假思索地想着,险些再次脱口而出回答林羽的问题。 还好黑巴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及时反应过来。 “你小子是在挖坑让我跳,还顺带着诅咒我?!” 林羽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扫了一眼多手的黑巴。 这个井家主和井诗书一样,都是自作聪明的人,不需要过多的提防。 倒是他们身边的贴身小厮,都不是省油的灯。 知人善用还能用人不疑,也是井家人一种难得的本事。 “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 林羽还没摸透井家主抬棺而来,一不闯入,二不堵路,却降低身份故意卖惨的原因。 损人几句,见好就收。 “你也只能无能狂吠诅咒我了,路这不是你家的路,这片野草地也没写着你的名字,我乐意把棺材放在这里就放在这里,想放多久就放多久,你就算告官,我是皇亲你是民,先打你三十大板,你也告不赢我。” “……” 林羽属实被这番无赖的话气到了。 偏偏他除了生气,还真的无计可施。 以前对付敌人,他靠的是脑子与实力,但眼下横亘在他与井家主面前的,是与身俱来的权势差距。 这是一场恶心他的阳谋,除非他能摆脱现有的普通人身份,否则根本无解。 既是无解,林羽扭头就走,根本不打算再受井家主的鸟气。 走到二进院子,他立即吩咐新管家。 “天气热了,棺材里面全部堆满冰块,还是会有尸臭,提醒所有上工的人和佃户们远离棺材,另外,庄子上的所有人都要戴上口罩,我会让人做好你派人取了发放下去。” “口罩?” “就是防止疫病扩散时,系在耳侧掩住口鼻的布条。” 此话一出,新管家大惊失色。 老爷的意思是,那具棺材里的尸体,带着疫病? 林羽见新管家脸色不对,怕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只得解释。 “井诗书死的时候很健康,能跑能跳的,可逃难来的人们身上带着疾病的不少,再沾染了晦气加重病情,不要井诗书没把我带走,连累了大家。” “老爷说得对,我这就去提醒大家伙,绕着棺材走。” 新管家抹着额头上的冷汗离开了。 林羽刚跨出一步,黑影一闪,师父挡住了他的去路,脸色凝重地盯着他看个不停。 身为医者,他比林羽更关心疫病之事。 “乖徒儿,你搞这么大阵仗,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作为出色的药师和大夫,药老在这方面比林羽更加专业。 “疫病虽然极易传染,但需要有传染的大环境。” “闹灾情的不是益州境内,守城的士兵碰到有可疑的流民,根本不会放行,为师还未曾听说益州境内这两年,闹过超过十人规模的传染疫病,谁敢故意散播疫病,不管他是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也是死罪一条!” 原来如此啊。 想必井家主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不会杀敌一百自损一万。 林羽打了个哈哈:“我也只是提防一下,谁叫那尸体那么臭呢,防患于未然嘛。” 他总不能跟师父说,他见过不少人使用疫病的毒计。 闻到那股冲脑壳的尸臭,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那位毒士。 “你小子可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与其防范,不如把棺材清理掉,它停在这里时日越久,白的也能污成黑的,对你的名声不好。” 他还记着,自己的乖徒儿,准备团结益州百姓,打造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理想城邦。 门口整天停着一具烂到发臭的棺材,算怎么回事。 “乖徒儿,要不等天黑,我一把火把它烧了?” “师父,他们把棺材放到高台上,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损坏,天黑时周围一定满是火把,就算我们会轻功从上头飞过去,也会暴露踪迹,到时候有理也变无理,还会丰富他们编故事的素材。”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药老不知为何,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棺材多留一日,隐患便加深一分。 “师父,你先忍几日吧,等杜兄的奏折抵达京城,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之前他发明的新农具还没见到实际的成效,陛下不好封赏于他。 这次,杜兄在奏折上特意提到了他提炼成功细盐后,会沦为井家眼中钉、肉中刺的事实。 相信陛下也不忍看到像他这般忠君爱国之人,因身份地位与他作为不匹配,不断受人迫害吧? 只要有封赏,哪怕只是赏他一块金字牌匾挂在门楼上,井家主也得马不停蹄地把棺材抬到牌匾“看”不到的地方。 更何况。 他还有大内密探当传声筒。 水转筒车的事,他连杜兄他们都瞒着,唯独没有瞒在推动农业发展上,目标一致的皇帝陛下! 因为改制水车成不成,陛下知道他的心思,也不会害他,只会悄悄地支持他继续研究。 “我就不信了,这么多利国重器,还换不来一个保命牌匾。” 只要陛下有良心,少说也得封他一个最末等的男爵当当。 十丈开外,蹲在草丛里喂菜花蛇的黄肆肆,听到林羽的心里话,迟疑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在竹林里欢声笑语干活的流民们,没用炭笔将这句话记下来,而是用右手里的炭笔直接戳爆了菜花蛇的脑袋,左手揪住蛇尾巴将其扔了出去。 “陛下,不是我没记,实在是我没有空余的第三只手记录,万望陛下原谅。” …… 御书房。 正在藏书阁里,翻阅图纸的李九鼎,刚打开一本发霉的古籍,呛得鼻子直痒痒,赶紧朝着随侍太监伸手,拿起帕子,拧了一把鼻涕。 强忍着不适,捏着鼻子翻遍了这本古籍,发现上面只记录着关于水车的文字和使用原理,根本没有设计的图纸草图等资料,更别提详细的制作数据。 李九鼎对着坐在对面一起翻书的秦司监,无奈地叹息一声。 “朕富有天下,可这藏书阁里加上杂学话本等书籍,也不及崔氏书库数量的两成。” 现有的这些,大多还是宋家和杜家,为了增加皇家与民间的学识,特意进献的。 ------------ 第五百章 益州郡丞急奏 秦司监哪敢接这个话茬,埋头继续机械式地翻书。 他能肯定,皇家藏书阁里,一定没有陛下要找的东西,但必须要先确认找不到,陛下才能以此为理由,广邀各大世家献上图纸。 龙五之尊看似尊重,但也脱离不了人情世故、各种算计。 秦司监咬牙咽下一个哈欠,他根本不想在这里浪费工夫,更想下地去试试新买的曲辕犁,带着孙子去开垦几亩荒地。 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同样百无聊赖的李九鼎,扶着老腰站起来,准备活动一会儿,接着再看。 刚走到殿门口,就见一个侍卫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扑嗵! 跪倒在他十步开外的地砖上。 “陛下!益州郡丞派人送来的急奏!” “送信的是负责长乐郡主那一路的皇差,说奏折所书事关国体,万望陛下马上过目!” 如果仅是益州郡丞杜慎行的急奏,李九鼎还会把它排到查找图纸之后再阅。 可听说是负责给长乐送信的皇差事关国体,他不能马虎,朝着侍卫伸出手去。 立即有随侍太监,将封了火漆的奏折,以及一张无字硬纸递了上来。 “益州密探一起送来的信?” “是的陛下。” 有意思。 他倒要瞧瞧,益州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能让皇差说出事关国体的豪言。 如果是夸张的话,他可要好好敲打敲打连接高升的杜慎行,切勿因他的抬爱,开始飘飘不知所以然。 李九鼎走回桌案前,先把密信扔到一边,拿起奏折。 啪。 火漆硬生生地掉落,他翻开只是扫了一眼,瞬间瞳孔猛地一缩,因为震惊交加,“砰”的一声拍案而起。 把对坐快要昏昏欲睡的秦司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匍匐在地。 “陛下息怒!” 秦司监心里后悔不迭。 他自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让他在书堆里翻找图纸,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谁知,强忍下了那些发霉的书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如今又要因为打瞌睡被陛下发现而怪罪。 吾命休矣! “哈哈哈!秦爱卿快请起,朕不是怒了,朕是开心!” 李九鼎兴奋地放声大笑,当即对着随侍太监宣布。 “快!去请诸位公主和皇子以及六部爱卿,还有盐司的官员,前来御书房,朕要宣布一件天大的喜讯!” 秦司监见陛下如此高兴,不是因为自己偷懒打瞌睡的事发怒,刚松了口气,继而将心悬了起来,好奇不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陛下竟比得到两件新农具时,表现得还要开怀? 他以为陛下恩威难测不会说,可李九鼎实在是太高兴了,迫不及待地要与人分享。 “秦爱卿!朕富甲天下,以后不仅要坐拥万万亩良田,更能拥有享受不尽的盐山!哈哈哈哈!林羽此子,当真是国之栋梁,天下无双!” 又是林羽? 此人虽远在千里之外,但在京城的名声,朝中官员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据传,陛下亲自去皇庄展示完新农具以后,辰王与景王全都开始关注此人,纷纷派人前去旌阳打探此人的底细。 他当时听到孙子提及,还认为他们大惊小怪。 新农具的发明确实值得赞赏,但这些东西绝非个人智慧,而是通过历代先祖积累下来的农业经验,不断打磨而成,碰到灵感迸发再加以研究,方能问世。 可以说,它极具取巧与投机性,成功不可复制。 但他万万没想到,林羽竟又给陛下送来一份惊喜。 而且听陛下的意思,这份惊喜不关乎农业,而是盐业!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刚站起来的秦司监,再次跪在地上,连声道贺。 尽管他都不知道所贺之喜为何,但在这种场合下,说些漂亮话总是没有过错。 “爱卿所言甚合朕意!赏郊外荒田百亩!赐十金!” 李九鼎作为开创一个朝代的皇帝,哪怕在他的治理之下,国库渐丰,依然不是穷奢之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因此他日常的封赏举止,一年到头屈指可数。 荒田百亩与十金的价值在权贵看来,或许不如一顿山珍海味花费多,但对于李九鼎来说,已是极其大方。 陛下的赏赐不在于价值几何,更在于对谁看重。 秦司监又惊又喜,跪得更深了。 “谢陛下赏赐!” “爱卿为农事辛苦,这是应该的。” 最重要的是,有了杜慎行这道奏折,他想赏人也不必再抠抠搜搜。 细盐! 细盐! 细盐! 以粗盐为本提炼出比精盐还要雪白细腻的细盐,林羽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李九鼎根本没把奏折上所写的,是林羽与杜慎行共同产生这个想法的说法当成是一回事。 杜家人在文学造诣上能够开拓创新,绝非难事。 可提炼粗盐为细盐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想法,定是林羽那个拥有奇思妙想的人提出来的。 再仔细一看奏折上的内容,确实如此。 但据奏折上所讲,提炼粗盐的名为过滤器的神器,却是杜慎行研究成功的。 “杜郡丞啊杜郡丞,再升迁只能当一地之长官,可你若敢因邀功欺瞒朕,只能将你调离益州境内,去别处打磨打磨。” 想靠着林羽一飞冲天? 也得忠心不二才行。 李九鼎不是一个光凭自己怀疑便下定论的人,他又拿起那张无字纸,自腰间拿起一把特制的匕首,背对着秦司监在上面轻轻蹭了几下。 展现出来的内容,让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好!甚好!” 杜慎行可真是好样的! 不光文治有一把刷子,还能按照林羽的所思所想,亲自制出过滤器,动手能力极强。 “他与林羽一道,定能让益州……不、不、不可不可。” 那李郡守纵然庸碌无为,但对他却忠心不二,任期未满,不好贸然调动。 “还是先封赏林羽,再仔细想想,要如何安排杜慎行的新官位。” 跪在地上没敢起身的秦司监,恨不得把耳朵割下来,丢到殿外去,也不想听陛下沉浸式地夸奖林羽了。 夸就夸吧,还把对益州的打算说出来,等到皇子们前来,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万一问起他来,他要如何回避? 正当秦司监犯难时,不料,又一个重大的难题扔到了他的头上。 “秦爱卿,你认为朕应当如何封赏林羽?” “……” 秦司监连林羽到底又立了什么功都不知道,他哪敢贸然回答。 好在。 李九鼎根本不需要别人作答,还沉浸在自己快乐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他自问自答。 ------------ 第五百零一章 陛下你先别急 “他不缺钱财,也不缺良田,功名虽有但不能入朝为官。” 全面推行科举制,是他招揽朝中官员为天子门生的捷径之途,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林羽坏了这盘大棋。 按照密探传回的关于林羽的每日行为来看,此子暂时无心在短时间内,参加科举考试,平时更是连科举的书看也不看一眼。 可是! 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林羽在朝堂之上拥有一席之地。 “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没等秦司监听到陛下所指的那条路是何路,殿外侍卫通传。 “辰王殿下到!” “景王殿下到!” “宋尚书到!” 被宣召的人们络绎而来,一进殿便能感受到陛下兴高采烈的热情。 “辰王和景王来得可真及时,快给皇儿们赐座。” “宋爱卿,哈哈哈!辛苦你跑一趟,快赐座!” “无虞你跑得还挺快,赐座!” 平时能够得到陛下的赐座,是一种殊荣。 可此时,被赐座的众人只觉得,哪怕此时跑来一条狗,陛下也能视为座上宾一样对待。 他们面面相觑,十分的好奇:父皇(陛下)今日怎么了?为何如此开心? 直到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盐司的陶司监,带着左右使进殿,众人才猜出了一些苗头。 莫非是盐司赋税增加,才致龙心甚悦? 而备受众人瞩目的陶司监,完全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扶了扶歪掉的官帽。 最近盐司与往常一样,无风无浪,除了季末年尾要找陛下汇报账目,他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陛下,更别提紧急召见。 陶司监听到圣谕要他进宫时,正闲得没事在廊下逗猫玩狗呢,他三十来岁的年纪,担了一个重要但清闲,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官职,日常全靠着玩物打发时间。 此时顶着众人的目光,他赶紧撸了撸袖子上粘的猫毛与狗毛,站在了皇子与六部官员之后。 “陶爱卿,上前来!” “……” 陶司监低头看了一眼被挠得勾丝的官袍,硬着头皮走上前,二话不说先跪下。 他是陛下的心腹,不论自己做错了何事被陛下叫来,需要当众责罚,总不能因为他官服不整就治他重罪。 毕竟在他这个位置上,比起能不能干,更重要的是忠心不二。 就在陶司监提心吊胆地等着一顿训斥时,便听陛下哈哈一笑。 “爱卿快起身,朕有喜讯要与爱卿讲!” 众人恍然:果然是与盐司有关的事。 可为何盐司的事,陶司监却不知晓还要陛下来讲? 在众人不解时,唯独最后赶来的大公主,与父皇对视了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陛下派人让她进宫时,派的人正是自益州而来的传信侍卫。 加上她为了长乐,特意在林羽身边安插了探子。 细盐一事,她方才已经知晓。 “陛下有何喜讯要与微臣说?” 陶司监知道叫他来不是来训话,可能还有喜事临门,麻溜地站起身来,笑得比李九鼎还开心。 第一个到来的辰王,更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表现自己。 “父皇心系万民,所说的喜讯定与百姓有关系。” 国由民组成,辰王这句话不能说有错,只能说是一句废话。 景王刚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聪明智慧,告诉辰王皇兄要如何拍父皇的马屁。 这时,李九鼎忽然高声一笑,对着其他人宣布。 “益州杜郡丞急奏,他与林羽一道,发现了使粗盐提炼成细盐的妙方,可清除粗盐里的杂质与杂味,让粗盐变成比精盐还要雪白细腻的细盐!”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说废话的辰王惊得瞠目结舌,脑子像被雷劈了一样嗡嗡作响。 什么?! 粗盐能提炼成比精盐还好的细盐? 除了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同样震惊不已,但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的大公主以外,剩下的人们都是一个想法。 “父皇,你说的这件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无虞小公主把大家的心里话点破。 老成持重的静观其变,定力不稳的,比如辰王,已经点头表示附和了。 看得支持辰王的大臣们,都想把辰王拖出去。 事实还未可知,就算再令人难以接受,也不能把心思表露出来。 再看沉着冷静的景王,简直是人比人可气! 李九鼎可不管私底下人们的暗潮涌动,他专门看了一眼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的辰王,心里生不出半点同情。 用着井家私矿的精盐敛财,用辰王府的势力替井家撑腰的事,真当他不知道? 有了取代精盐的细盐,辰王府若还不想与井家解绑,必受牵连! “爱卿们都知晓,粗盐里杂质太多,常食影响身体,但又因成本问题,不得不食,如今细盐能从粗盐之中提炼出来,此举不仅能够改善许多百姓的生活,更能使国库丰盈,林羽居高至伟!” 无虞小公主见父皇终于有封赏奇人林羽的意思,不忘记提醒。 “父皇,林羽的功劳可不光是提炼出细盐,他还发明了新农具呢,他不光对盐业有贡献,对农业也有莫大的贡献,父皇你应该要大行封赏,才能鼓励像林羽这样爱国爱民的奇人,为朝廷多作贡献。” 殿内的众人愕然地看着替林羽邀功的小公主。 再看无动于衷的大公主,顿时一头雾水。 无虞小公主与那林羽非亲非故,却极力要大行封赏,而林羽据传是大公主的女儿长乐郡主的面首,此时却一言不发,就算要避嫌,也不应该这个时候避。 大公主不发话,像江国公等人,就算有心想附和,也不敢贸然表态。 倒是宋尚书,从不结党,说话全凭一腔正义。 “陛下,臣认为小公主殿下言之有理,过罚功赏,才能稳定人心,林羽三番五次展现出他为国为民的心意与能力,此人赤诚之心可见一斑,热血不可凉,值得嘉奖与封赏。” 李九鼎等的就是宋尚书开这个口。 不料无虞先埋怨他赏罚不公,倒让国事里掺杂了一分私情的意味。 既是如此,再多加一分又如何? 反正林羽为的国是他治下的国,为的民是他治下的民,仅凭他一己之见封赏了林羽,谁又能说半个不字? 所以等到宋尚书说完,他朝着大公主使了个眼色。 可是大公主还没站起来发言,崔玺快步出列,掷地有声的质疑道:“陛下,纵然是益州的杜郡丞上奏,说与林羽提炼出来了细盐,可在场的谁见过实物?有无夸大的可能?臣认为陛下不可急着论功行赏!” ------------ 第五百零二章 雪白的盐和通红的脸 封赏林羽? 门儿都没有! 崔玺没有吃过粗盐,他甚至没有见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书里,得知它是何物,与精盐又有怎样本质上的不同。 在他看来,粗制滥造的粗盐,就像出身低贱的贫民一样,再怎样穿上华丽的外衣,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陛下,微臣觉得崔大人说得对,这粗盐提炼而成的细盐大家谁也未曾见过,不知真假,万一是有人假意邀功呢?” 又有一人站了出来,直接对细盐存在一事,提出了真假。 李九鼎眯了眯眼,看到说话的人,是前不久才与井家联姻的辰王派,还是他的部将,因军功即将封赏为侯爷,心里冷哼一声。 吃着他赏的饭,却替井家卖力,看得出来,井家依照卖精盐,赚得比他想象里的还要多。 只是! 往后井家赚的银子,都是他的了! “众位爱卿言之有理,可杜郡丞请益州郡尉及陈氏子弟提炼的万斤细盐,还有掌握此法的陈氏子弟,还在路上,按照他们的脚程,晚间才能与皇家信差抵达京城……”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陈实在外大喊一声。 “益州信使携万斤细盐求见陛下!” 竟来得这么快? 李九鼎先是大吃一惊,接着看向陈国公,面露赞许之色。 “陈家一门当真是忠勇无匹,日夜兼程赶来,让朕大开眼界。” 他还以为陈家让五个子弟掌握提炼细盐的技术,是因为这五人没法在朝中立足,能力不济,只能剑走偏锋。 如今看来,倒是人才被埋没了不少。 光凭陈氏子弟的脚力,放眼军中,也是千里挑一的存在。 “陛下过誉了。” 陈国公正因陈实那一嗓子,觉得不太适应,又听闻五个被族里发配到益州偏远之地的旁支子弟,竟也获得陛下的赞誉。 既为陈家门楣在他手里能够得以壮大感到自豪,同时,也为这些人并非他调教出来的,而感到忧心。 李九鼎可不管陈国公是何想法,对着殿外喝道。 “宣!” 立即有领路的皇家信差,带着一队手捧灰色陶罐的侍卫,走了进来。 跟在最后的,则是两个面如菜色、风尘仆仆的陈氏子弟。 李九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陶罐,余光扫到只进来两个陈氏子弟,好奇的问:“不是说有五人,怎么只剩下你们两个?” “回陛下,其他三位兄弟,两人在过栈道时,因保护细盐被陶罐砸伤了腿脚,为免拖累大家进程,只能留在栈道下的驿站养伤。” “另外一人在京郊,为了制服受惊的马匹,坠马了,已被送往医馆疗伤,无法前来,所有只有我们二人,前来为陛下演示,如何提炼粗盐。” 提起马匹受惊,陈氏两兄弟愤怒地看向了辰王。 这可把辰王看得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看他作甚? 若真有细盐,井家助力减弱,确实与他争储不利,可细盐能够增加国库收益,往后他若当上皇帝,那可是一大镇国宝贝,他怎能舍得祸害? “皇家信差所骑之马还能受惊?” 李九鼎不怒自威,对着忐忑不安的辰王投去怀疑的目光。 辰王的后背顿时被冷汗打湿,赶紧站起来表忠心。 “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 “……” 辰王派的朝臣们,恨不得捂住辰王的嘴,把人拖出去,免得没吃到羊肉惹一身骚。 而李九鼎深知这个大儿子的德行,虽目光短浅,但绝不会做危害自家李氏皇朝的蠢事,也没那个胆量,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手。 是谁? 居然能比他提前知晓细盐一事,还出手惊马。 又为何只是惊马伤人,并未阻止细盐入京? “陛下,既然细盐送来了,提炼细盐的陈氏子弟也一并在场,不如请臣等开开眼界,看看那林羽的法子,是否能让腐朽化为神奇。” 崔玺对于惊马一事,并不感兴趣。 他紧揪着细盐真伪不放,让李九鼎打消了怀疑崔家的顾虑。 或许,惊马一事只是个意外? 李九鼎并未在此事上纠结多久,他虽不疑心细盐一事的真伪,却也担心。 因他暂压林羽的行赏,导致林羽在此事夸大,好向他邀功领赏。 虽然他能理解此举,但崔玺明摆着要抓这个错处。 一旦真有夸大之处,只怕今次的赏赐会降低他的预期。 “打开陶罐。” 一声令下,站在陶罐旁的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黑色油布封口拆开。 在封口揭开的瞬间,坐在圆凳上的人们全部站了起来,探头观望。 原以为要陛下恩典,才能上前一观,谁知这时,突然有一只陶罐当场裂开。 哐啷! 陶瓷片四散开来,其中装满的细盐溢出,看得众人惊呼连连。 “好白的盐!” 辰王一句话便暴露了他的语言水平。 宋尚书早知道林羽出手,绝非俗物,可看到眼前的一幕,依旧止不住的赞叹。 “细如沙、绵如絮、色如雪。若说精盐乃盐中之精华,这细盐便是盐中之细密,非是天成,更胜天成!” 不说旁人,连李九鼎见到超过他想象的细盐,都觉得杜慎行的奏折里不是写夸张了,而是写得太保守。 “好好好!朕愿勤勉理政,唯愿有朝一日,我大常子民人人能吃得上这如雪的细盐!” “崔爱卿,细盐如何,你也看到了,你说,朕该不该封赏林羽?!” 崔玺通红的脸与那雪白的盐,让不少人想到了雪中红梅,倒也十分的应景。 宋尚书嘴角微弯,想到这已是林羽第二次让崔玺在人前吃瘪,还毫无翻盘之力,对林羽此人更加好奇。 特别是徽之来信,说跟着林羽一起做事后想开了,想当官。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益州见一见这位奇人。 而崔玺看到宋尚书笑得眼角拧了好几道褶子,极尽克制才压下,想让陈氏子弟当场演示如何提炼的愚蠢想法。 林羽敢把如雪的细盐献到御前,提炼之法必定有信心能够重复成功。 欺君之罪可是要灭门的! 谁也不会拿满门性命,去赌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功劳,尤其是上次新农具的事,陛下还没有赏赐林羽。 一念至此,崔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陛下说赏,那就该赏。” “好!” 李九鼎不再让大公主抛砖引玉,直接定论。 “林羽献上新农具有功,朕还没来得及封赏,如今又增加了提炼细盐之功,他的功劳可谓是开国以来的两大创举,朕封他一个爵位,你们认为如何?” ------------ 第五百零三章 爵位封号都是现成的 封爵?! 崔玺险些气得喷出一口血来,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说话说得太早,闪到了舌头。 如今再想反对,那就是明摆着和陛下唱反调。 他下意识地想朝族中子弟使个眼神,找一个出头鸟来搅局,朝后面看了一圈,才意识到,今天来的都是重臣,而崔氏一门除了他,竟无人进入六部要职! 好在,除了他认为陛下封赏太过以外,与井家联姻的那位侯爷,也不知死活地站了出来。 “陛下,臣认为不妥,林羽一介布衣出身,怎能跻身我等之列呢?” 哪怕仅是一个不世袭的男爵,这位侯爷认为也是太抬举林羽,他直接建议。 “林羽帮着陛下充实国库,不如赏他一些银钱。” “……” 在场对林羽有所了解的人们,听到这位侯爷的话,真的怀疑此人进宫之前,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谁最不愿意给有功之人封侯进爵? 自然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前有吴家因犯错被捋了侯爵之位,成了不入流的子爵,眼看着益州吴家的案子牵涉甚广,指不定过段时间,连末等的爵位也保不住了,陛下对此是乐见其成。 其他的开国功劳,也是能赏银的赏银,能加官的加官,但世袭的爵位是能不封则不封,此时陛下提议封赏林羽爵位,谁能阻拦? 最重要的是,那林羽家资颇丰,赏银钱哪能彰显陛下的隆恩浩荡? “爱卿,你说林羽是布衣出身,不配封爵,可朕记得你祖父是流民出身,靠父亲入赘商女之家,捐了小官,到了你这一代又丢了官,你跟着朕打天下,才有了如今的身家。” 李九鼎冷嘲一笑,点到为止。 身为皇帝,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明白。 王侯将相若真的全靠世袭,那他这个皇帝又是从何而来? 血统之论,不过是那些妄图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享受人上人的心理控制。 哪怕源远流长的崔氏,仅存在千年之久,对比脚下踩着的这片滋养生命的厚土来讲,崔氏血脉的存在仅是转瞬之间。 等时间到了,会有新的名门望族取代崔氏。 被揭短的那位侯爷脸上一热,头脑反倒冷静了下来。 看出陛下是真的想封赏林羽的爵位,哪怕心里再不甘,也只能退回列队之中,不再言语。 “既然无人反对,朕便封林羽为二等爵!” 爵位分五等,公侯伯子男,算是无冕之王的王爷,都属于王公贵族。 二等爵即侯位。 别说崔玺忍不了,连辰王都忍不住犯起了嘀咕:“父皇,上来就封侯?” “特殊事特殊对待,要是在座的爱卿们,能够做出像林羽这样的功绩来,封侯觅爵不在话下!”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增进国库收益,改善民生,提升国力,听上去简单,但做起来……在场的还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说他们上他们也行。 唯有崔玺还不死心,又道:“封侯需要拟定根据功绩请礼部拟定封号,林羽能有如此丰功伟绩,定要好好推敲,才能以示陛下看重之情。” 遇事不断,拖为上。 细盐的问世,会冲击精盐的收益,崔玺认为井家不会坐以待毙。 到时只需要他从中煽风点火,再对辰王暗示几句崔氏会支持他争储,让其对付林羽。 林羽侯爷的封号,只能在下葬时用得上了! “崔爱卿言之有理。” 就在崔玺以为自己的拖字诀成功时,却听李九鼎话锋猛地一转。 “好在不论是爵位还是封号,朕这里都有现成的,连金印都制好了,只需要添上名字即可。” 什么?! 这次别说崔玺被惊得合不拢嘴,连早就明白李九鼎心思的大公主,都吓了一跳。 父皇何时准备了封号,还让礼部雕刻了金印? 难道父皇能掐会算,早就知晓了此事? 而反应过来的其他人,则全部对着礼部尚书投去复杂的眼神。 礼部尚书的嘴,可真严呐。 “……” 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的礼部尚书,深刻感受到了“冤枉”二字怎么写。 他困惑地看向陛下,赶紧澄清自身:“陛下,您没让臣做林羽封侯的封号和金印。”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定格在了李九鼎的身上。 昔日英明神武的陛下,看上去也不像是老糊涂的模样。 这倒成了一件奇闻。 “谁说没有?当初因吴家押送粮草有功,朕欲封吴虑为侯,封号还是同老大你一起拟定的,朕认为赏给林羽,也是恰到好处。” “父皇是说廪丰侯的封号?” 大公主仔细一琢磨,忙不迭地点头。 “父皇说得是,此封号给林羽,倒也是十分的契合。” 廪,乃粮仓之意。 禀仓实而知荣辱,本来是说富足的吴家追求甚高,跟对了主子。 如今赐予林羽,可见父皇对林羽寄予了更高的希望。 “既然老大说合适,传朕旨意,封林羽为廪丰侯,赐皇庄以北良田百亩,赏百金!” 圣谕既出,无从更改。 在场不少朝臣,既羡慕林羽能得陛下看重,从一介布衣,从此一跃成为位列二等爵位、可世袭罔替的侯爷。 又同情因身份降低,而无法参与此等大事商讨,没有到场却被仇家捡漏了侯爵之位的吴虑。 待李九鼎亲笔题了林羽的姓名,着礼部即刻雕印,天黑前派皇差将圣旨连同侯爷印信送去益州,解散了众人。 崔玺依旧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林羽此人还只是一介布衣时,便敢拳打公侯,设计我们崔氏一门,待他成了侯爷,来到京城,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少风浪来!” 崔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辰王的背影。 井家利益受损,辰王还不知未雨绸缪,遏制林羽的发展,真是愚蠢如猪! 走在前头的辰王,至今脑子都是糊涂的,下到最后一步台阶时,还险些崴脚,幸好贴身侍卫抓紧上前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继吴虑之后闹出笑话。 好在,这一脚也让他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快!快回府!快请井侧妃!本王有要事与她共商!” 林羽封侯一事,很快像插上翅膀,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在家中坐,侯位他人夺的吴虑听说以后,狂吐一大口血,将吴府闹了个人仰马翻。 请了好几个知名医馆的郎中前来看病,依旧没将人从昏迷中救醒。 还是吴虑之子,拿着陛下赏赐的爵位圣旨,跪在宫门前请求陛下救命,请来了太医,才保住一命。 …… 入夜后,益州城乌云密布。 一直从西往东的微风,突然间调转了风向,自东向西吹去。 原本将马车停在上风口的井家主,睡得正香时,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将他从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嫌弃地捂住口鼻。 “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真亏得林羽他们能忍受一整日。” ------------ 第五百零四章 阴风阵阵起 忍吧! 再忍个两三日,等计划成功,他敢保证。 整个林家庄园都是这股臭鱼烂虾的腐尸味道! 在此之前,他反正忍不了了。 “黑巴,你不嫌臭吗?” 井家主剜了一眼不懂变通的黑巴。 就算他这个当父亲的,需要表现出丧子之痛,防止林羽暗中毁坏棺材,需要棺材旁边守着,也没必要吃这种苦头。 “老爷要将马车换个地方吗?” “你说呢!” 凉风一阵阵地刮进来,本来就食难下咽的井家主,当场干呕了几声。 黑巴这才知道老爷不是睡糊涂了抱怨,是真的打算离开棺材附近,去避避这股恶臭味道。 早已忍受不了的黑巴立即挑开车帘,对着捂着口鼻的车夫命令:“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马车赶到上风处。” “好咧!” 院子里。 林羽和药老蹲在相邻的两棵柳树上,看着门前架起的高台上,停留的棺材上,还特意竖起了一根旗杆,上面白旗招展,配合着阴风阵阵,的确有一股瘆人的感觉。 “师父,幸好这里都是层层叠叠的山包,换成那种有缺口的高山,风一吹过来,呜呜呜像哭声似的,估计明早就会有闹鬼的八卦传出来了。” “世上如果真有鬼怪,那些为富不仁的权贵们,不早就死绝了吗?” 呃,他只是吐槽一下,师父怎么还较上真了呢? 药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继续观望着棺材附近的情况。 晴天白日的不好动手,借着黑夜倒是能够做一些暗事。 比如,一掌把棺材连同尸体拍成饼……之类的。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苦恼,药老观望了片刻,只能摇了摇头。 “不行,他们把这里围成了铁桶一片,里三层外三层,还会每隔一刻钟,靠暗号来核对邻近守卫者的身份真假,我听了好半天,也没听明白他们的暗号有何规律。” “师父你还想着私底下动手呢?就算他们抓不住我们,可棺材被毁,最受怀疑的还是我们,到时候他们只要说是我心虚,让人动了手脚,你猜别人是相信我的清白还是相信谎言呢?” 药老迟疑了片刻,仔细捋了捋其中的逻辑,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井家主表现得爱子如命,才会做出停棺在此的举动,并日夜陪伴死去的儿子,只为替儿子讨回公道。 尤其装着井诗书的棺材可是上等的玄棺,用的是千年乌木,如果棺材有损坏的话,当然只能怀疑他的乖徒儿做了手脚。 清白之人何需做手脚? 难怪向来聪明机灵的乖徒儿,根本没想过怎么毁掉棺材,合着是一早就想通了这里面的门道。 “不对!乖徒儿,要是他们自己暗中做手脚,不就能够嫁祸我们了吗?” “当然能嫁祸,可是我也派人盯着棺材,他们并没有这个意图,就很奇怪。” 井家把排场搞得这么热闹,竖起来的高旗城墙门楼都能看得到。 他还以为井家主是想利用阳谋,倒打他一耙,让他有嘴也说不清。 林羽都想好了应对的方法,通过制造一个更大的八卦,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结果,井家主好像真的只想渲染井诗书是冤死的,想利用鬼神之说来施以惩罚,这在林羽看来,多少有些荒诞。 就像师父所说的那样。 但凡这种说法是真的,像井家主这种恶霸似的人物,早就在人世间风灰烟灭了。 没有一定的信念,却还如此装腔作势,所图必大。 “师父,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羽目光幽幽地盯着那口漆黑的棺材。 死者为大。 他原本不打算处置井诗书的尸体,添堵又如何。 反正也堵不了几日。 可假如他猜想的方向是正确的,那么,他只能把眼前的障碍物毁掉。 还要让井家主搬起石头砸痛自己的脚,让井家成为恶人的代名词。 想到这里,林羽纵身一跃,从树杈上跳下。 药老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见林羽直奔东边而去,他顿时一阵紧张。 “乖徒儿,你干什么去?” 难道不打算对尸体下手,直接去把马车里的井家主拖出来扔回蓉州去? 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这边,车夫刚找到一处挡风又坚实的地面,刚把马车停稳,看到林羽气势汹汹而来,吓了一跳。 不等他告诉自家老爷,车帘挑开,露出黑巴警惕的面庞。 黑巴对着马车周边明里暗里的护卫低喝一声:“一旦动起手来,优先保护老爷!” 老爷说了,林羽有功在身,直接死在井家人手里会被陛下埋怨。 反正稹理公子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只要时间到了,不信林羽不死。 戴着口罩的林羽快步而来,在距离马车十步远时停下了脚步。 井家护卫瞬间身体紧绷,一个个犹如拉满弦的弯弓,随时准备与对方来一场激战。 “井东家,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 车厢里的井家主闻言,眉头紧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他又不是林羽的家奴,问题问了他就一定要回答吗? “你不回答也没有关系,但我想着,先礼后兵是这片土地滋养的子民具有的优良素质,所以特意先来问问你。” 车厢时依旧一言不发。 林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与我有仇怨,起于井诗书想借益州漕帮之乱除我而后快,先犯人者贱,所以对于他的死,我很坦然,杀人者人恒杀之,对于你想替你儿子报仇想杀我的事,我也能坦然接受,但!” “如果因为你我之间的仇怨,牵连了无辜的人,我不管你有何背景与靠山,我一定!一定会让你明白,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林羽说完,脚尖一转,就要往通往流民所住的地方走去。 这时,车厢里如石雕般沉默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 “林羽,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 火光下,井家主的脸既震惊又愤怒。 “你是陛下亲赐恢复功名的童生不假,我还是陛下的亲家!我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能杀了你,我不信你敢冒着被灭门的风险杀了我!” ------------ 第五百零五章 病来如山倒 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嘲讽。 “井东家,看得出来,你的脑子确实不如年轻人的灵光。” “你是说我不如你聪明?” “不。” 林羽伸手指了指棺材的方向。 “我的意思是,你比你儿子差远了。” “……” 还准备着互呛一番的井家主,被噎得一言不发。 他当然晓得儿子虽行事霸道但极其聪慧,用得着林羽在这里拍马屁? 井家主骄傲地目送林羽走远,忽然回过味来,懊恼地将车板拍得梆梆作响。 “不对!他是在讽刺我无能!” 连儿子那么聪明的人,都栽在了林羽的手里,他不如儿子,下场不是更惨? “好你个林羽,果真是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笑到几时!” “老爷,他好像往流民所在的窝棚去了。” 黑巴总感觉林羽特意前来,不是想吓退老爷,而是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等他往深处想,便听老爷发出了得逞的奸笑声。 “呵呵,他想在雨夜探访贱民们住的地方,好彰显他的仁义,去吧去吧,早去早超生,正好能让我们的计划进展得更加顺利。” 是啊! 黑巴想到稹理公子的计划,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林羽主动到流民们所住的地方去,还免得他们再费心让流民去接近林羽,传染疫病了。 “黑巴,把熏香换成艾草的,这风是从流民那边刮来的,虽说现在还没有出现征兆,但不得不防。” “老爷您放心,此病光靠气息传染不了,需要同食同住才行。” 尽管黑巴语气笃定,但井家主最是贪生怕死。 他连宝贝儿子的尸气都不敢多吸几口,又怎肯会冒着被人过病气的风险,施展计划? 不多时。 车厢里的熏香由花香,变成了呛人的艾草味道,顺着风飘出去老远。 轰隆隆。 远山处隐有雷鸣。 林羽加快了脚步,安置流民的窝棚已近在眼前。 由于疾风骤起,掀翻了一些棚顶的油布,许多男人都在抢修棚顶,妇孺老妇们则抱团瑟缩在一起,呆在安全的地方。 林羽看到有负责值夜的护院,已经抬着固定棚布的木材与铁钉前来,大家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也没凑上前去添乱。 而是前往架着铁锅的地方,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又与负责值守此处的厨娘,还有帮厨的几个大姐,闲话家常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过了两刻钟,等林羽又一次去翻腾柜子里锁着的米面时,在暗处的药老忍不住现身,轻拍着林羽的肩膀,问他。 “乖徒儿,你跑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何事?” “防疫。” “啥?” 药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虽不知它是何意思,但听到“疫”这个词,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师父,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林羽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检查粮食安全问题。 药老见他还有心思同自己开玩笑,气得对着他背后狠狠地拍了一下。 “嘶!师父,你悠着点儿,这一巴掌下去,绝对肿了。” “我已经够克制了,疫病之事无小事,更容不得开玩笑,乖徒儿,你莫要犯了糊涂。” 是啊,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能犯糊涂。 林羽收敛了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把他刚才故意试探井家主的结果,如实告诉师父。 “井家把棺材摆在门口,却没有想过毁尸嫁祸,看上去他们要利用鬼神之说,来洗清冤屈,像是无稽之谈,但是,他们表面上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招,应该是暗地里散播疫病。” “你确定?” 药老仔细回想乖徒儿与井家主之间的对话。 两人从见面起至今,谁也没提疫病的事。 乖徒儿怎么就能下断言,井家想利用散播疫病做手脚? “师父可还记得,我对井家主说,不能连累无辜之人,否则一定让他后悔,可他却急得跳脚,反驳说他不是吓大的。” 刚才说过的话,药老当然还没有忘。 然后呢? “通过这句话,能够证明他确实想以无辜之人为引子,达到他想坐实井诗书是冤枉的,从而证实我是诬告,利用反坐律令杀我的目的。” “井家主明摆着是想亲眼见证我的死亡,可庄子上是一块铁板,想要利用武力攻破根本无计可施,再联合鬼神之说,还有他们故意把棺材摆在门口添晦气的事,综合这些,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性。” 寻常武力攻克不了的地方,使用传播疫病来攻克,既能节省人力还能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目的。 等到疫病爆发,正好假借鬼神之说,放出流言说是上天惩罚污蔑者。 不得不说,这样的计谋十分好用,但! “故意散播疫病不光是重罪,还是缺了大德的做法,这种事一个闹不好,会连累一城人,甚至更多的人,井家疯了不成?!” 药老气得撸起袖子,想要把井家主从马车里揪出来,暴揍一顿。 林羽知道师父虽看似冷漠,实则古道热肠的性子,连忙出手相拦。 “师父,我们现在可没有时间与井家人对质,他们有的是借口反驳,甚至可能会倒打一耙,目前最重要的是,顺着这个方向,先查出他们到底打算散播何种疫病。” 无论何种疫病,在传播初期都能得到一定的控制。 不幸中的万幸是,井诗书的尸体抬来得比较晚,按照井家主抵达益州的时间来算。 要派出人手打听益州局势,再商定这套毒计,最后再让人实施,至少要花费一日时间。 极可能是傍晚左右,甚至趁着夜晚才开始动手实施计划。 想要短时间内让疫病爆发,并扩散到庄子里影响到他,下手的途径很好确定,必然是从饮食开始的。 “米面粮油没有问题,师父,我要再去问问值守的厨娘和帮厨,今日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林羽的话飘进不远处站在锅旁温粥的赵三娘子耳朵里。 今日可疑的人? 她脑中猛地闪过清晨时分,遇到的那个假装逃难来的老妇人,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洗了好几遍才洗干净的抹布。 “要不要跟林东家说呢?” 万一是她想太多说错了,不知道林东家会不会怪罪她。 正在赵三娘子纠结时,突然感觉一股恶寒袭来。 她自下午肚子就不舒服,跑了三趟茅房,强撑着来上工。 赵三娘子没有往吃坏肚子方面想,只当自己生了孩子体虚没补回来,猛地吃饱饭身体不受。 可恶寒席卷全身,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好像病得不轻! 赵三娘子只得朝着附近的一个灶台伸出手去:“孙二姐,你帮我看一下火,我去……” 话还没说完,她两眼一翻向后仰倒。 ------------ 第五百零六章 除病如抽丝 原以为要砸在地上摔一身伤的赵三娘子,后背没有感觉到疼痛,反倒感受到一股温暖。 她勉强睁开双眼,就见林东家正一脸紧张地打量着她。 “大姐,你呼吸急促脸通红,还在打摆子,应该是发热了,是吹到风了吗?” “不……” 赵三娘子声音虚弱的解释。 “林东家,我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只是……只是……” 没等她说清自己的病症,因为气喘,剧烈地咳嗽起来。 由于赵三娘子以前得过这种病症,为免连累旁人,咳嗽之前她特意推开了林羽。 不料,身体再次往后倒去。 这回林羽没能把人扶住,因为药老已经接手,并将手指搭在了赵三娘子的脉搏上。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对着林羽大声喝道:“赶紧让人去山上采青蒿,绞成汁备用!” “采青蒿?” 林羽确认了一遍。 他对青蒿这两个字倒是有印象,但慌乱之中没有想起是做什么用的。 等到安排了人手上山,他再折返回灶台前。 药老已差人单独搬了一张竹床放到给灶台搭起的窝棚里,赵三娘子昏昏沉沉地躺在竹床上,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最终还是没能扛过强烈的困意,睡了过去。 林羽看到旁边两个灶台的帮厨不在了,知道他的猜测应该正中靶心,但他看到师父并未戴口罩,心中好奇不已。 “师父,究竟是什么疫病?” “是痢疾。” 痢疾二字一出,林羽呼吸瞬间一窒。 这种疫病在古时曾发生数次大规模的爆发,特别是在涝灾过后,更易成规模的出现。 但益州境内根本没有旱涝灾情,井家怎么敢的! 就在他想骂人时,就听师父突然叹了口气。 “好在附近没有发生水灾,匆忙之间,他们找来的带有染上痢疾脏物的抹布,应该是病人自身吃坏了东西,属于饮食不洁引起的,而非邪气入体。” “为师已经让大力去查与赵三娘子接触过的人,还有今日喝了这锅粥的人们,有没有人闹肚子,另外,他们用的旱厕也让人掩埋了,在附近烧了艾,根据赵三娘子所说,这块抹布是清早一个老太拿来的。” 说到这里,药老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林羽,面露欣慰之色。 “乖徒儿,多亏你发现得及时,这场疫病为师能够控制得住,你放心好了,至于你自身安危,你时刻观察着,只要这两三日有畏寒发热或是拉肚子的症状,赶紧灌药喝,这个病只要提前预防,精心调养,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痢疾易爆发且人数死亡众多,大部分是因为天灾人祸,导致医治不及时引起的。 再加上这个时代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许多人生病都是小病靠挺、大病靠命。 碰到痢疾这种病,拉到虚脱还要做工干活,体格好扛过了一时,快好的时候需要卧床配合馀食调养,却因为没有调养的条件,身体虚弱再引起接连生病,成活的概率极低。 “还好有师父在,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林羽庆幸自己一时热血,碰到了一个好师父。 药老不习惯与人煽情,白了一眼林羽,指着他亲自绞出来的那碗青蒿汁。 “别说那些有的没有,知道你惜命,要不你先灌一口,下次记住了,不要遇到危险的事,一股脑地往上冲,明明知道这里有疫病,还要亲自过来跑一趟,幸亏……幸亏只是吃食不洁引起的病症,万一是外邪入体的那一种,我就得让人搭个窝棚,把你和赵三娘子送进去与人隔绝!” “嘿嘿,我这不是有位医术天下无双的好师父跟着吗,我还怕区区的痢疾吗?” 嘴上很硬的林羽,拿起碗一口闷完了苦到胆寒的青蒿汁。 他小时候放羊喂牛,手欠揪过青蒿杆往嘴里塞,那味道终生难忘。 所以一口便喝出了这汁水里,还放了别的药草才能苦得让人险些哭出来。 “真苦啊,师父,这药里能放糖不?” “你又不是小娃儿你放什么糖?忍两日就好了。” 没得痢疾的人,光喝青蒿汁也会拉肚子。 在药老看来,林羽身强体壮,特别是经过渡入内气后,体格有了明显的改变。 哪怕不像自己一样百毒不侵也能抵抗得住痢疾的传染病症,可为了安徒儿的心,他还是特意调配了一副提升精神、温和护体的药物。 让徒儿今晚上熬个大夜,也不会损伤身体。 “师父的意思是,小娃儿能放糖喝?” “能。” 药老可算明白乖徒儿想做什么了。 “这碗药除了熬煮的人工,要花一两银子,乖徒儿,你收留了两三千人,小娃儿有五六百,他们一天喝一碗……” “别说小孩子要喝一碗,大人们喝两碗,我也得让他们喝,除了青蒿需要现采摘,其他药物医馆有卖的吗?” “有,你派人去杜仲医馆拿药,老李和医馆的东家相熟,应该会紧着你的药给你抓。” 见师父点头,林羽当即站起身来。 冲出窝棚想去医馆抓药,想到如今自己算是密切接触病患的人,又赶紧走了回去。 “师父,这病它真的不会人传人吗?” “反正赵三娘子的,光凭说话是不会的,但一起同食同住不行。” 话虽如此。 为免自己真的被传染上了痢疾,带到城里去。 林羽特意让大力戴上口罩,点上艾草,隔着老远找新管家还有乘风传了口信,让他们前去医馆,按照师父写的方子抓药。 疫病之事越瞒越危险。 接下来,他只能戴上口罩,和负责接管流民的护院以及管事们,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里闹起了痢疾?” 曾经过此病的一个管事,当即面如土灰。 眼前已然浮现出尸山遍野的惨景。 “痢疾是由吃食不对引起的,传染力不高,重在防控,所以需要你们配合,让大家尽量呆在自己所在的窝棚里,不要挪动,另外,我已派人去医馆采买药材,熬了防疫的药后,每人都喝,这两三日有发现症状的,马上送到这里来治疗。” “只要发现及时,治疗及时,这个病并不是绝症,医药费全部由我来出,看外面的乌云,这场雨应该会下一段时间,你们告诉大家不必急着上工,饭食一应由庄子配送,三日后没有症状的人才能做工。” 他知道那些前来投奔自己的流民,舍不得放弃工钱。 在许多人看来,钱比命重要。 但。 钱是别人规定的一种交易货币,命却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所有物。 在能确保衣食无忧的前提下,孰轻孰重,林羽认为大家应该自有判断。 “老爷,这些流民里没听说有人是从闹痢疾的疫区来的,他们的家乡离这里最近的也有五百里地,就算说了谎话,真从疫区得了痢疾跑过来,也早就病倒在路上了。” “是啊老爷,这病闹得真蹊跷,查出来源了吗?” ------------ 第五百零七章 查源头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与抱怨声中。 一道惊雷在近处落下,压下了所有人的声音。 紫色与蓝色相间的光芒照在林羽的半张脸上面,众人吓了一跳。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爷,露出如此凶狠的眼神。 雷声渐渐,林羽没有再多言,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大家各司其职,务必保证前来庄子的每个工人,全部留在这里不离开。” “请老爷放心。” 大家见林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将一切防范事项,交待得清清楚楚。 他们各自要做什么,如何配合同样是明明白白。 饶是晓得痢疾爆发会有怎样的危害,在此刻,他们也有信心能够克服困难。 林羽目送大家离开,立即让人继续向庄子里的人传话。 今日未曾接触过这一带的人,像一直呆在自己院子里雕版和制作水转筒车实物的林小草等人,全部留在院子里不要出来。 “告诉他们,事照做,药照喝,自己保证好自己的身体健康。” 一切按照林羽曾经的经历,全部安排妥当。 外面的密雨伴随着雷鸣落了下来。 沙啦啦。 不多时,外面泥路上的车辙印,汇成了小溪流。 林羽看了眼旁边加固好的窝棚、还有紧闭的门帘,对于大家的配合感到欣慰。 “能做的我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彻查谁帮着井家主实施的“投疫”计划。” 早在井家主把棺材抬来后不久,杜慎行就把李郡守曾派了两次衙役,前往蓉州通知井家主前来领尸的事,托人带话过来。 意思是提醒他,李郡守想抱井家的大腿。 “可李郡守就算是个庸官,他也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毒计,一旦计成,必定整个林家庄子甚至整个益州城,都要深受痢疾的困扰,一个闹不好,他这个郡守之位便保不住了。” 李郡守巴结井家,是想升官发财。 没有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给井诗书报仇的可能性。 幕后主使者必须是特别了解益州的局势,并且对庄子上的人员流动情况十分了解,才有把握在井诗书尸体还没烂到用冰块盖不住的前提下,让他染病。 朝着这个方向想的话,嫌疑人的目标就缩小了许多。 “可惜嫣儿姑娘不在,否则她一出手,马上就能知道最近到底有谁在盯着庄子上的一举一动。” 要不。 赌一赌大内密探的良心? 林羽朝着不远处落雨声音不规则的密林看去,忽然狡黠一笑。 他把身边的人全部支走,只剩下自己时,穿上蓑衣往师父所在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时,他一个踉跄扶住心口,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接着左摇右晃,一头朝着前方的积水洼扎了下去。 他的身体边倒地边喊着:“救……” “命”字还未喊出,一个穿着湿漉漉的夜行衣,蒙着黑巾只露着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的青年,穿过雨幕而来。 林羽眼睁睁看着对方疾跑而来,就在他的手指快要搭在对方的小臂上时,对方眉头一皱,赶紧缩回了手臂。 林羽装不下去了,只能单手撑着泥地,轻松自得地站了起来。 “近了发现你气息不乱,就知道我上当了!” 黄叁叁㧪腔叹息,又赶紧屏住了呼吸。 悄悄地撤后了好几步,就要假装没有来过时,却听林羽幽幽开口道:“兄台,我有一事请教,事关整个益州城所有人的生死,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黄叁叁心道:我只是一个负责盯着你的密探,不是太医郎中更不是益州官员,再说了,你刚才嘀咕的疫病源头是谁放进来的,你问了我也不知道,你不是为难我吗? 他抬脚欲走,雨滴声骤然变大,眼前一道身影闪过,林羽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 身为密探,不可让人知晓任何特征,黄叁叁依旧一言未发。 只能用无辜且无奈的眼神,示意林羽让路。 否则,光凭林羽的身手,想追上他容易,想拦住他,难! “扑嗵!” 谁知林羽,突然一撩衣摆,双膝跪地,并朝他抱拳一拜。 “只要兄台告诉我,近日到底有谁派人盯着我即可,我必须查出源头在何处,才能保证这次防疫成功,下次不会再犯,否则,他这次可以用抹布来生事,下次就敢从水源入手,这种做事无底线的祸害一日不除,益州百姓一日不得安宁!”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林羽这一跪,是为了受他牵连的益州全城的人。 在他看来,同意实施这个恶毒计划的井家主该死。 能够想出这个计划的幕后主使者,则需要马上去死! 刻不容缓。 一个为了报复他,失去做人底线的祸害,天不除人也要除之! “……” 黄叁叁张了张嘴,还是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几经思索,他从怀里摸出小册子,将一页纸撕下,塞进了林羽的手里,并将人拉了起来。 他可受不了林羽这一跪。 会折寿的。 林羽狐疑地伸开手心,展开那张纸条,入眼的便是一排数字。 一二三四五。 数字下方则对应着不同的字眼。 “潇湘馆花魁、井家、李郡守、大公主……” 看到最后的“崔”字时,林羽瞳孔猛地一缩。 不等他再看一遍,黄叁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纸条夺回撕碎,扔进了嘴里咽下,确保不会再有人看出上面的字迹。 林羽猜到应该是皇家密探的职责所在,不能与外人接触之类的。 他很佩服对方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生吞纸片,但还是要提醒对方防疫的注意事项。 “我接触过这张纸条,上面可能染了疫病,你最近还是别离开这一带,一会儿我把你要喝的药给你放到附近,假如你倒霉发了病,性命要紧。” “……” 黄叁叁干呕了一声。 林羽赶紧制止他。 “吐出来也没用,疫病是附着在纸片上的,我也没想到你还会拿回去,你放心,我会对你的健康负责的。” “……” 黄叁叁无语到了极点,把喉咙眼里的纸条又重新咽了回去。 越过林羽往密林里走去时,他还不忘记在擦肩而过时,伸出了右手五根手指,又用左手将右手小指摁了回去。 这表示…… ------------ 第五百零八章 必除之 “原本有五路人盯着我,如今只剩下四路了,看来崔家人对这次的计划很有信心啊。” 林羽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脸上的杀机尽现。 知道是谁下的黑手,接下来顺藤摸瓜,找到是谁给井家主出的主意,就容易多了。 他要好好想想,怎样让对方付出生命的代价,来弥补对大家的伤害。 咔嚓! 紫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 林羽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的闪电,脑中已有了一个绝佳的方案。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既危害万民,我就为民除害。” …… 城中。 杜仲医馆早已打烊关门。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今晚在前院值守的掌柜惊醒。 轰隆! 紧跟着一阵雷鸣,将掌柜吓得一个激灵。 然而,更可怕的是,当他打开门时,只见门外站着一群脸上蒙着白布、凶神恶煞的青年。 “你是掌柜的吗?” “是、是……不是,你、你们要做什么?!” “掌柜的,我们来医馆当然是看病抓药的。” 为首的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伸长手臂递到门内。 “本医馆看病抓药是一起的,你从别处拿来的方子,我们这里可不敢乱抓。” 医馆虽是杜家开的,目的是为了自行取药方便,但它不是做慈善的地方。 医馆请的是益州最好的郎中,不收坐诊费,向来是开方抓药一体的,每月还会义诊两日,药费减半来做慈善。 再者,各个医馆的药材药性强弱有差异,医药一途,有些患者对药量十分敏感,差之毫厘便会影响病情,绝非单纯图营利之举。 除非是族中的老爷公子们前来按方拿药,才会予以特事特办。 见掌柜不收,门外站着淋雨的青年,不免暗中感慨:老爷真是料事如神。 他只能从怀里取出老爷交给他的信物——一颗浑圆通红的玉石珠子,塞到掌柜的手里。 “掌柜的,这回可以抓药了吗?” 掌柜的看到玉珠的瞬间,面色剧变,脸上防备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 他躬身让路,把一行人往里面请。 “我们就不进去了,还有,我们离开以后,还请掌柜的在医馆内烧一烧艾,除除病气。” “去什么病气,这里是医馆……” 当掌柜扫了一眼药方上的内容时,后面的话直接咽回了肚子里。 脸色与门外的青年们一样,变得铁青。 “治疫病的药?” “掌柜慧眼。” 益州近百年来,未曾闹过大规模的疫病,掌柜的还能一眼辨认出药方,不是他慧眼。 而是他曾跟着家主去往疫区,当时家主为求方向一位李神医求方,求的就是这个方子! 只是少了一味鲜青蒿。 “你们可有鲜青蒿为药引?如若没有,城外的吴、不,现在是林家庄子的后山上,长着不少呢。” “多谢掌柜相告。” 青年苦笑不已,暗道: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但老爷吩咐过,暂时不让透露身份。 杜仲医馆是益州城数得着的医馆,所用药材一应俱全。 掌柜的叫醒了两个帮手,一起按照方子上标记的数量,花费了一个时辰,才将药材全部打包配好。 青年们将药材装到了提前安置在后门的牛车上,确保不被风吹雨淋。 末了,为首的青年从怀里掏出银票。 “一共多少两银子?” “不要钱。” 掌柜小心翼翼地托出手心里的那颗红珠子。 “它可比金钱贵重多了。” 也不知买主是何人,竟为了几千两银子的药费,浪费了杜家一份天大的人情债。 出于关心,掌柜的又追问了一句:“你们这药是运往何处?” 益州没有发生疫病的征兆,在掌柜的看来,这群人定是从疫区来的。 为首的青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再三叮嘱他们走后,要燃烧艾草去病气。 接着赶着牛车,冒雨离开了。 掌柜站在门廊下,望着几辆牛车远去的方向,心头突突直跳。 正巧头顶一道惊雷响起,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对着两个帮手吩咐。 “烧艾烧艾!赶紧烧艾!” 烧完必须把玉珠一事,告诉主家的慎行公子去。 打听一下附近何处新增了疫区,可别连累到了益州城。 …… 杜慎行收到林羽的口信时,正忙着查看唐知涣举报雒县官员不作为,巧立名目加税、搜刮民脂民膏、官商勾结、徇私枉法的证据。 其中有一条,正是关于修葺官道一事,还与李郡守扯上了关系。 “雒县自建朝起,上一任县官便将税收到了十年后,如今这个县官变本加厉,三年来多收了二十年的税,上报朝廷的税目不足半成。” 杜慎行握紧了双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他控制了许久,才利用李神医所教的方法平复好心情,避免气大伤身。 刚要往下看,杜夏匆匆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林先生派人传了口信来。” “先生怎么了?难道那井华章真的敢不顾陛下的情面与辰王的得失,胆敢对先生痛下毒手?” 杜慎行拍案而起。 “备马!” “不是林先生出事了,是林先生的庄子上出事了。” 林先生不就在庄子上吗? 杜夏趁着自家大人没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同,立即把所传的口信复述了一遍。 接着劝道:“林先生说了,请大人不要前往庄子上,并找个理由,限制无关的人进入那一区域。” “应该的,我马上就去安排。” 再怎么担心林先生的安危,在得知林先生暂时无恙的情况下,杜慎行还是要履行他身为郡丞的责任。 既然疫病目前在可控范围内,那么就无须引起全城的恐慌,只是想要管制那附近的人员往来,还要请陈郡尉帮忙。 “暂时以庄子上要提炼细盐为由,派兵在外围把守。” 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要告诉李郡守一声。 杜慎行让杜夏前去李郡守所在的后院传话,没过片刻,只有杜夏满脸羞红地小跑回来。 刚写完借调兵马文书的杜慎行,见状不解地问:“我让你去请郡守大人,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 第五百零九章 先生的经验很丰富 “大人,郡守大人他、他……” 杜夏想到刚才不小心看到的一幕,嗑嗑巴巴地说着李郡守正在忙着与一个富商争夺一对双胞胎美人,双方手下在院子里大打出手。 富商争抢不过,又对李郡守无计可施,干脆把两个美人的衣服给除掉了。 被一群男人看完的两个美人再去服侍李郡守,只会沦为笑话,李郡守被逼无奈,不得不把人归还给富商。 “可惜了那两个女子,跟着像富商这样为了置一时之气,能把她们的自尊踩在脚下的主人,被索要回去也只能沦落风尘。” 杜夏十分同情她们的遭遇。 却也知道,这世道别说对两个女子残忍,哪怕是寻常男儿,在那些权贵眼里,也只是随时可以利用的蝼蚁罢了。 就像是这次林家庄子闹疫病,不也是井家为了报复,不顾流民们的死活吗? “世上苦难者还是太多了。” 杜慎行不禁感慨一句,言归正传。 “所以郡守大人为何没有来?” 富商得到了人已然离去,难道李郡守还要为此感伤误了正事? 谁知,他的猜测正中靶心。 “郡守大人特别喜欢那两个美人,要不然也不会拼着被富商状告他强抢民女的风险,把人留下来,那两个美人表现得依依不舍,郡守大人正抱着她们的衣服喝酒解闷,看到我过去,说他要休沐三日,府衙里的事大人你自行做主即可。” 杜慎行也是服了。 身为郡守,不思为民做事、为君分忧,却贪图享乐,还找借口休沐。 “他哪里是为美人的离去而感伤,他是被人强行索要回了礼物,想到自己挥霍掉的那些银钱还不上,干脆找个借口闭门谢客,连府衙的事他也不办了!” 摊上这样的上官,杜慎行以前还会觉得这是对他的磨砺。 现在,只觉得这是命运赋予他官途亨通的运气。 “既然他愿意为了美人而消沉,不理会府衙诸事,你就把他的话坐实,即日起,府衙一切事务皆交由本郡丞负责。” “你亲自把这份调兵令送到陈郡尉那里去,再点五十个衙役,让他们配合陈大人行动。” 当地官兵无府衙调令,不可擅自行管控境内百姓之权。 上次山坳伏击井诗书召集的凶徒,是因人数众多,府衙无力阻击,不得不请陈郡尉出兵。 事后陈郡尉还得另写一封急奏汇报朝廷,虽是先斩后奏,但事出有因。 这次疫病究竟是何规模还未可知,纵然疫病无小事,但益州久年未曾出现过大规模的传染疫病,先按照林先生所说的,安排相应的阻止扩散的措施。 剩下的,再随着事态发展,随时与陈郡尉商议。 等杜夏离开,杜慎行这才松开拳头,手掌心里满是因紧张而生出的汗水。 “不论是我还是李郡守陈大人,都没有防疫的经验,幸好林先生临危不乱,安排得井井有条。” 但。 他有一个疑惑,很想违背先生的意愿,现在就冲到先生面前问清楚。 先生比他年岁还小,旌阳更是风调雨顺多年,没有过疫病传染的先例。 “先生为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得这么周到?” 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连应急措施也想得十分具体。 给他一种。 先生好像经历过多次传染疫病,才拥有了如此丰富的经验似的。 都说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也能照葫芦画瓢,可防疫司的经验古来是世代传承,连相关的书籍,也从不外泄。 “难道是徽之公子告诉先生的?” …… 益州城西郊,宋氏造纸坊的主院内。 宋徽之正在彻夜比对作坊生产的所有纸张质量,哪个更靠近崔氏生产的宣纸。 等查看完有了结果,抬头看见执笔正捂着嘴打哈欠,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才发现雷雨大作。 “几时了?” “回公子,丑时一刻了,你再不睡的话,就该起了。” 执笔很郁闷。 公子以前也喜欢熬夜读书,但在书房里,他还能找个地方蹲着休息。 现在可好,不是下地干活就是来作坊验纸,原本公子还说不着急,慢工出细活。 昨天收到陈公子来信,说需要印刷水车图纸,收到来信那一刻,公子就呆在作坊的最后一道工序这里,盯着近日出产的新纸,对比着宣纸验个不停。 至今还未合过眼。 “执笔你以前不爱说话,如今怎么嘴贫了,你学学执墨……嘿,执墨站着还能睡着?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种特长?” 其实宋徽之早已眼睛干涩难忍,说话间揉着眼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腰杆。 今天就到这里吧。 明早雨歇了,亲自去庄子上告诉陈公子他查验的结果。 顺便让林兄犒劳犒劳他。 “也不知道那个神匠小草有没有照虎画猫,按照图纸上把水车实物做出来。” 做出来的话,他也想亲自去瞧瞧实物是怎样运作的。 满怀对醒来的期待,宋徽之觉得自己这一觉,应该不会像往前一样,睡个一天一夜。 计划傍晚醒来,正好去蹭晚饭。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几乎是他刚睡着,林羽派来传口信的人,便将疫病之事告诉了门外守着的执笔。 “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好端端的怎么会闹起痢疾来?” 但凡年纪大些,或是走过南闯过北的,就知道带有传染性的痢疾,绝对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事出有因。 传话的人也不知情,只道:“老爷说了,近日不要前去庄子,等危机解除再去,纸张的事先搁置也无妨,老爷已有想法了,请徽之公子稍安勿躁。” “等公子醒来,我会告诉公子的。” 执笔送走了传口信的人,先把守在床边的执墨摇醒,带人到外间,把话捡着重点的重复了一遍。 执墨听完,神色剧变。 “是井家主干的!” “你怎么知道?” 执笔大吃一惊,没想到执墨还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回答他的,是执笔的一记白眼。 摆在明面上的事,也只有井家以为能瞒天过海,简直是自欺欺人。 井家主高调地把棺材抬到林先生家门口,还借用鬼神之说,不就是为了应证痢疾传染一事,想借疫病之手抹黑林先生的清白,下毒手杀人吗? “真是一个愚蠢又恶毒的法子,证据也不好查……不,如今关键不是证据,林先生那边情况如何?” “说是问题不大,我看传信的人不慌不乱,应该不是假话。” 执墨看了一眼睡得雷打不动的自家公子。 公子倒是曾随家主去往疫区,有过参与治理疫病的经验,但那是天灾,而这是人祸。 要不要叫醒公子,前去帮助林先生呢? ------------ 第五百一十章 崔稹理 “还有,传话的人说了,林先生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让公子不要犯险。” “……” 执墨没忍住再次翻了个白眼。 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最优先说清楚。 如此一来,也省得他纠结了。 “话虽这么说,但林先生再聪明,也没经历过疫病之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有林先生坐镇,公子睡着的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巨变。” 哪怕有人故意使用沾染了疫病的脏物扩散,疫病的爆发也需要几日的时间。 公子当初只是参与治疫,真正懂得全套运作的还是家主。 “执墨,你继续在外面守着,我给老爷写封信,另外,吩咐作坊的管事,公子最近不见外客。” 井家丧心病狂到利用疫病害人的地步,难保殃及无辜。 自家公子与井诗书之间虽无纠葛,但益州境内谁人不知,公子与林先生互为知己,好到穿一条裤子。 执墨忙不迭地应着,怀抱长剑去守门。 夜雨随着门缝吹进来些许,带来一丝凉意。 睡熟的宋徽之突然打了个喷嚏,把正在写信的执墨惊得一个激灵。 他赶紧喊执笔进来,搬来屏风挡住凉风,又探了探公子的额头,确认无事,这才安下心来,继续写信。 …… 城外驿站。 崔稹理的双头马车一经出现,驿站的驿长,立即将住在三楼上房的一个下县小吏请到二楼。 “稹理公子怎么想起住驿站来的?” “路过,等雨歇。” 崔稹理没有理会满脸巴结之色的驿长和小吏,径直走到最好的上房。 洗漱完,手里捧着温热的糖水,他倚着栏杆欣赏着夜间突来的斜风细雨。 透过雾气蒙蒙的稻田,望向远处灯火忽明忽现的林家庄园,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夜来听风雨,谁闻断人肠。” 利用奇技淫巧把崔衍推下台的林羽,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 “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匠师,也有许多赚钱的点子,怪只怪你不应该踩着崔氏的荣耀,成就你的野心。” 站在旁边的扶翼,闻言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给公子续了杯糖水。 崔稹理见状,轻笑一声:“扶翼,你是觉得我的说法,对林羽来说不公平?” “公子,我没这个心思。” 谁不知道出身崔氏的稹理公子,有与皇室子弟叫板的实力。 在公子眼里,像林羽这样出身贫寒的人,敢让崔氏子弟吃亏,必须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有没有这个心思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得知道,像我们崔氏这样的名门望族,有多少人畏之如高山,就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 “今日一个小小的旌阳林羽,都敢挑衅我崔氏的权威,若我不处置他,改日事情传扬得天下皆知,人人都敢效仿林羽,我崔氏千年基业,势必动摇。” 特别是新朝建立才三年时间,更值权贵势力更迭之际。 族人为何要与清誉颇丰的宋家争夺,争的是名吗?是利吗? 不。 他们崔氏争得是掌控名利场的权势,是朝堂之上,左右国家走向的话语权。 “公子教训得是。” 扶翼还想扯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表一表忠心,让公子早点歇下。 楼下马厩里拴着的追风猛地发出一阵激烈的嘶鸣声。 紧跟着,传来两个骑马过路青年的调笑声。 “这匹马倒是机灵得跟狗一样,人一靠近就知道叫唤。” “马儿,你放心,我们不是见你生得好就来偷你回家骑的,放心吧。” 两个青年抬起斗笠,朝着三楼凭栏处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 崔稹理听到爱马嘶鸣,身体往外探了探,正好与两人目光相对,他根本没有在意来者何人,但看到他们脸上蒙着黑色面巾,身形孔武有力,朝着扶翼使了个眼色。 听闻益州下县有盗匪流窜,当初陈郡尉派兵出城偶遇井诗书设伏,还是为了去剿匪的。 可千万别真的把他的追风给盗了去。 不等扶翼下楼查看,两个青年早已一夹马腹,犹如一道利箭,穿透雨帘,沿着新夯实的路面,朝西而行。 “他们的马术不错,奔驰间呼吸均匀,应该是练家子。” 扶翼上了楼,把他的所见所闻告诉公子。 崔稹理打了个哈欠:“益州虽不如蓉州繁华,但这个小地方,有本事的家族可真不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等林羽的事了结,我还要留在益州任长史之职,由他们去吧。” “是。” “林羽那边的密探传来消息,马上叫醒我,若无消息,静侯佳音即可。” 早在施展计划之时,崔稹理就已推演多次意外发展的方向。 比如,林羽心细如发,或许会在早期发现疫病传入流民之中。 但! 崔稹理根本不担心这一点。 “连我都不敢说,碰到这种突发疫病,可以轻松应对,林羽就算发现,也只会忙中出错,不足为虑。” 活了十八年,连旌阳县都没离开过的平民百姓,根本应付不来突如其来的疫病传染。 不被吓破胆子,足以让他高看一眼了。 “公子睡吧。” 扶翼认为公子过于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 或许是人生地不熟,或许是亲眼见识到了那些流民的数量,想到万一疫病失控,整个益州城的未来将不堪设想。 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雨夜之中,仿佛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正紧紧地盯着他与公子,随时等着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一口吞掉。 …… 隔断的窝棚里。 林羽在派人调查之后,得到了准备的情报。 “老爷,给井华章出主意的人是崔稹理。” 说话的人,正是在驿站下方,险些被惊起的白马吓了一跳,暴露身份的林浪与林涛。 林浪汇报完他调查的一系列间接线索。 从后往前倒推,先说了崔稹理在城中时,上了井家的马车,接着快到庄子时下了马车,又说了在此之前,崔稹理暗中派人去城中潇湘馆附近的巷子里,找了一个赌徒的母亲,伪装成流民领粥,把沾染了疫病的抹布投放到这里的事。 “崔稹理……” 林羽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早在扳倒崔衍时,他就猜到了崔氏一门不会任由权威被人破坏,有机会定会让他吃一个苦头。 没想到对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下死手。 挺好,和他想的如出一辙,只是他没料到对方的手段如此阴损,有伤人和还缺大德。 “老爷,崔稹理是与徽之公子齐名的大才子,在京城……” “不必告诉我他是谁,我只要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他正在何处就可以了。” 林羽对于将死之人的辉煌过往,不感兴趣。 ------------ 第五百一十一章 将死之人 他要确认的是,对方是一个彻头彻尾喜欢躲在幕后指手画脚的人,还是一个想要亲眼见证自己计划施展得如何,目送敌人走向死亡的人。 是前者的话,他想要在防疫全面铺排开来之前,速战速决,需要引蛇出洞比较麻烦。 后者的话,他为民除害的计划,马上可以实施。 咔嚓! 外面的闪电穿透厚厚的油布与毡布,照在昏黄的窝棚内。 靠在椅子上小睡的药老,睁开一只眼睛,先看了一眼赵三娘子,再看了一眼林羽。 “乖徒儿,还不睡吗?” “师父你先睡吧,我要去锻炼一下身体。” 大晚上的锻炼身体? 是为了增强抵抗疫病的能力吗? 药老在熬夜伤身与不熬伤心之间,选择了让乖徒儿去折腾。 年轻人熬一夜,困了倒头再睡一天就能补回来。 可如果心思郁结,养成怕前怕后的毛病,就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外面的雨下得够大的,乖徒儿你记得穿蓑衣。” “好。” 林羽没说,他要去的地方,不穿蓑衣也淋不到雨。 让林浪和林涛召集人手,带上铁锹准备行动。 林羽则将熬好的一碗药放到了之前与黄叁叁见面的地方,并在药碗上面放了一把显眼的红伞。 “兄台,多谢你的指点,我成功找到了幕后黑手是谁,但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雨点子猛地砸在脸上。 蹲在树梢上的黄叁叁鼓着大眼瞪着他,眼中写满了不服:我什么事说错了? “你说五去其一剩其四,崔家的探子不在,可崔稹理就在五里外的驿站等着消息,崔家的探子不是不在,而是一直盯着你我,像你这样的皇家密探没有发现,说明来的人数应该只有一个,且目标不大。” 林羽朝着红伞一昂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劝兄台找到这个人,把他处理掉,否则的话,日后你这个皇家密探的一举一动,就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设计我!” 黄叁叁实在没能忍住,愤而质问。 林羽双手一摊,无奈苦笑。 “为了整个益州城的百姓,别说设计你,但凡杀了你能保全城百姓无虞,我绝对会往药碗里加料,毒不死你!” 此话倒叫黄叁叁一下子变得没了脾气。 于公于私,他也得把崔家藏在暗处的探子找出来。 黄叁叁弯腰抄起药碗,扯下面巾,仰头喝干后,苦得咧了咧嘴,对着林羽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把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 林羽看到对方稚嫩的脸庞愣了一下,然后,他拱手作了一揖。 “我信你。” 当他抬起头来时。 眼前仅剩下一只不动如山的海碗,还有一柄被风雨吹得反复倾斜的红伞。 其实,这位兄台能不能处理掉崔家的眼线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让崔家的眼线知道,已被皇家密探盯上,从而远离这一带,给他自由活动的时机。 “可能兄台的压力有些大,我下次记得给他加勺糖。” “老爷,人来齐了。” 林家护院的行动力早已今非昔比。 不消片刻,便来了二十个人。 每人手里都拿着镐子与铁锹,还有他需要的铁丝。 为首的林浪十分的迷惑:“老爷,我们拿着这些东西,要去挖坑吗?” 提到挖坑这个字眼,大家想到此时庄子的情形,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难道老爷表面上运筹帷幄的样子都是装的,实际上真正的未雨绸缪,是挖好埋尸的坟坑,等到大家成群结队因病死去时,不至于被丢到乱葬岗去? “老爷连我们埋在哪里都想好了,可真贴心。” 梆。 林羽用铁锹杆敲了敲林浪的脑壳。 “清醒一点,我们不是去给自己挖坟的,是给别人挖。” “别人?” 前来做工的那些人们吗? 见林浪一脸的抗拒,林羽只能朝着林浪勾了勾手指,示意附耳过来。 等林浪靠近,他又一棒子敲了上去。 “干你的活,老爷我的事你少打听!” “……” 林浪很委屈。 他都跟着老爷这么长时间了,居然还没有得到老爷完全的信任。 “老爷,我会努力做事,争取早日成为你心中最完美的护院。” “咱们要悄悄地挖坟,狗嘴我都让人捂上了,你自己的嘴自己闭好。” 林羽扛起铁锹,拿起铁丝掂量了一下重量,估量着它的长度。 不太够。 “再去拿一卷来。” “老爷,铁丝可贵了,庄子上的库存也不多了。” “有多少拿多少,再费话让你和狗住一窝去。” 双眉卷铁丝,两翅晕金碧。 铁丝自上千年前就已能被冶炼出来,只是它的粗细和均匀程度,与后世大不相同。 再加上冶炼难度较大,对工艺要求较高,一般用于价值昂贵的工具、武器和手饰之中,日常生活里几乎找不到它的身影。 等了片刻,林浪又拿来比之前少了一半的一卷铁丝,其中还有许多是被剪断的,折弯在里头充数。 “老爷,只剩下这么多了,还不够的话,只能去城里的铁匠铺子问问有没有。” “凑合用吧。” 他要趁雨未停、先声夺人。 假如铁丝杀不死的,可以选择补刀。 但雨彻底地停了的话,机会稍纵即逝。 “林涛,你在这里守着,等去医馆买药材的人回来,赶紧通知我。” 林涛一头雾水的问:“老爷,防疫所用的药材不是拉回来了吗?” “不是防疫用的,别打听。” 林羽看向停棺的方向,神秘兮兮地朝着众人挥了挥手。 走! 等到林浪等人,跟在老爷的屁股后面,来到距离棺材最近的院子时。 就见老爷在院子里踩蚂蚁似的走来走去,最终选择了在距离墙根仅一步远的地方,铲了一锨土。 又用铁锹头,比划着外面架在高台上的棺材。 因为下了雨高台上没有人,只有旁边树立的挂幡白旗像招魂一样,在风中飘舞着。 天时,地利,人和,齐了!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来,从这里开始,挖出一条通往旗杆下的地道来!” ------------ 第五百一十二章 打通 在林羽的讲解下,林浪等人终于明白,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老爷,挖通地道,是不是偷偷把棺材给它一把火点着了?” “……” 林羽又是轻轻一棒,回应了林浪出的馊主意。 平时一把火点头乌木棺材有些难。 加上下雨天,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记住了,留下离杆子半米远的距离,再掏个洞,比铁丝粗一些的洞就行。” 经过林羽的再三叮咛。 大家脑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流程。 首先,挖一条通道出来,再把棺材底下的位置挖成空洞,因为棺材有高台支撑着,暂时不会掉下来。 接着将林浪最后拿来的断了一截截的铁丝,插在高台的附近。 最后老爷要亲自处理好手里的那卷铁丝,看情况,应该是与竖立在棺材旁打着白幡的旗杆有关系。 “挖快些。” 林羽身先士卒,挥舞着铁锹与众人先挖出一个能供两人通行、约一人半高的地面空洞。 人多力量大,再加上有功夫傍身,不到两刻钟,空洞便成形了。 如果不是因为落雨,处理挖出来的泥土有些费力气,效率能够更快。 林羽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雨渐渐小了,但四周的乌云越积越厚,远处隐隐有白蓝相间的闪电闪烁不定。 “看来后面还有一场大雨要来袭,大家加把力气,接下来两个人在前面挖,剩下的在后面运土平推,只有十丈远的距离,争取一个时辰拿下。” 空洞需要容纳两个人活动,但通往旗杆的地道,只需要一个人弯腰能进入即可。 饶是如此,大家知道老爷要亲自下地道,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向下挖深一尺,并随时用木材做加固。 铁锹快要挖出了火星,一个时辰还是没能完成任务。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边欲白还暗的鸡鸣时分,终于挖通了地道。 众人从闷热潮湿的地道里走出来,被从东边吹来的山风,冻得直起鸡皮疙瘩。 大家压低声音交流着。 “一下子变得这么冷,云彩还这么厚,看来今天白日里还要接着下场大的。” “下呗,正好绝了大家做工的心思,呆在家里睡大觉。” “老爷呢?洞挖好了,他人怎么不见了?” 林浪朝着四下里张望,最后看到一个人披着蓑衣,抱着两个沉甸甸的木桶,脖子上挂着一圈圈铁丝,像个鸭子似的一扭一拐走来的老爷,顿时头皮发麻。 他赶紧丢下铁锹迎上前去,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朝哪件重物伸手。 除此以外,靠近老爷时,他还感觉到一股如坠冰窟的寒冷,但他只当是在下面呆久了,不适应上面的温度,也没往心里去。 “老爷,你怎么不让大力搬这些东西?” “他个子高,目标太明显了,一下子就能让外头的人发现,再说了,他也钻不进地道里面去,我让他去办更重要的事情了。” 说话间,林羽朝着林浪探过头去,示意对方将自己捋顺的铁丝拿下来。 林浪急忙接过,胳膊往下一沉,他看了一眼老爷垫了块绸布,依旧被勒红的后脖颈,暗中咋舌。 虽然不知道老爷忙活这一通是为了什么,但是,他是第一次见老爷这么拼。 “老爷,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找个地方避雨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做,等我做完又该轮到你们上场了。” 不是林羽拥有事必躬亲的耐劳品质。 而是有些事,绝不能假手于人,落下把柄。 哪怕是他买断生死的奴仆,也不行。 准备工作已经就位,剩下的就是把东西放到他计算好的区域。 为防出现差错,林羽先把蒙着防水油布的木桶,交给洞口的林涛等人看管,自己空着手进去走了一趟。 看到地道特意加固过,还往深处挖了一尺左右的距离,林羽无奈地称赞。 “一群汉子做事还挺仔细,有我的风范。” 只是他们这次的细心,一会儿善后处理的时候,会变成麻烦。 林羽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雨云,远处轰鸣的雷声渐行渐近。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把两只木桶放到了棺材下方,揭开油布时,一股逼人的寒气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原本我还打算利用制冰的手段,趁着酷暑未去,赚一些零花钱,如今看来,只能再迟两年,等风声过去,淡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再说。” 为了除掉崔稹理,他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木桶里特制的溶液,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林羽争分夺秒地调转回去,先将铁丝段插到高台附近。 接着,他又将耳朵贴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 确保此时没有雷声逼近,他这才敢将铁丝通向林浪他们早已打通到旗杆上的孔洞,把铁丝穿透进去。 “幸好井家主除了带棺材来益州,没带着镶金攒银的旗杆耍威风,而是就地取材找了一根竹竿,为了方便拴白幡,还把中间给掏空了,识物善用,给我行了方便。” 话落。 林羽已借助着内力,把铁丝一点点地送到了旗杆的顶端。 等到铁丝上拴的红绳顶到泥土里,根据他一早测量好的距离,此时的铁丝,正好能够探出半丈高的距离。 够用了! “就算这一套计划不能顺利实施,只要有这么一个仪式感,请师父动手补刀,也没有人敢深究。” 管它阴谋阳谋,能够达成目的就是好的计谋。 崔稹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拖整个益州城百姓下水,只为了污我名声,害我性命。 我就让你尝尝个中的滋味。 “你们世家子弟不是最看重家族荣誉吗?” “我敢保证,崔稹理的名字,很快就会从崔氏族谱上抹消掉。” 当林羽的脑袋探出洞口。 看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歇着,全部手拿铁锹守在洞口处,等着他平安出来。 尽管有些不忍,但林羽还是指了指才刚挖好没多久的地道。 “除了棺材下方的空洞留着,剩下的全部回填吧。” “……” 刚想关心老爷冷不冷的林浪,额头顿时见了汗。 挖完马上又回填? 合着不埋自己人,也不埋井家人吗? ------------ 第五百一十三章 引来 他们还以为,老爷挖了这么一条地道,是准备偷袭井家人,把人拖到地道里连同棺材一起消失呢。 林涛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就说老爷没那么残忍,老爷最喜欢以德服人了。” “……” 跳到地面上的林羽,崴了一脚泥,险些重新跌坐回洞里被回填。 他不知道林涛他们私底下对自己是怎样的印象,但他敢保证。 等会儿大家就会刷新对他的印象。 …… 城郊驿站。 崔稹理半梦半醒间,仿佛看见有人正用利器敲打着他的头顶。 咚咚咚! 梦里的疼痛让他骤然惊醒,睁开双眼,看到周围陌生又寒酸的布置,他还有一瞬间的恍神。 直到“咚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崔稹理是不是住在这里?!” 楼下传来一个粗重的暴喝声,光闻其声,就知说话的人是一个壮实的汉子。 坐在床前守夜的扶翼,早在对方开口喊公子名字之初,便一个闪身来到窗边,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循声看去,顿时眉头紧锁。 “谁?” 崔稹理哑着嗓子问,起身倒了杯冷掉的茶水。 扶翼刚想说那是隔夜茶不能喝,却见公子拧着眉毛喝下,一眼不眨地等着自己回答,只得先将窗关上。 “公子,是林羽的小厮大力。” 寻常小厮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不易分辨。 但大力不同。 大力身高体壮且骁勇善战,哪怕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第一次打照面时,也能够认得出对方是谁。 “林羽这么快就查到我头上了?” 崔稹理又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但这次却没喝,而是拿在手里把玩,嘴角噙着一抹冷嘲的笑意。 “查到了又如何,那王家婆子早已失足跌入水中,她溺爱的赌徒孙儿也得到了一百两银票,只是转手便输了二百两,被卖去了黑窑当奴隶,林羽只找到了线索却没有证据,气急之下,说不定像当初的容老大一样,吐血三升。” 扶翼刚想问公子如何得知。 便听公子自说自话的继续说道:“你不必问我怎么知道的,像林羽那种睚眦必报,能不留隔夜仇绝对不留隔夜仇的人,他如果不是身体抱恙,一定会亲自来见我,而不是派他的贴身小厮来触我霉头。” 外面大力还在砸着门。 直到驿长自作主张说人不在,早已走了。 力大无穷但头脑不发达的大力,夹紧马腹,骂骂咧咧地又往城中寻去。 “该死的崔稹理,害得我家老爷生了病,我非得把你找到,带回去向老爷赔罪不可!”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扶翼不是拍马屁。 而是他家公子确实有这个能力。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被公子盯上的人,还没有逃脱过公子算计之内的。 无一例外! “林羽的反应倒是够敏锐的,运气也不错,防备心也有,生了病就查到可能是疫病,还推测出了是我在井家背后当推手,他确实如长辈们所言,不容小觑。” “可他运气也不好,我以为他至少要等疫病扩散开来,也才中招,没想到能这么快。” 崔稹理抿了口茶水,看了一眼泛起雾色的东方。 天快亮了。 林羽一旦病倒,林家庄子上定会大乱。 可疫病的事暴露,他倒是不担心与富商们交涉的李郡守,能够主持大局,但杜慎行与陈郡尉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为了加速林羽的灭亡,也为了亲眼见证自己的胜利成果,崔稹理决定,再去给火上浇一把油。 “收拾一下,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剑南道第一大诗人。” “公子,那庄子附近都是得了疫病的人……” “怕什么,吃坏了肚子的痢疾而已,只要不与他们同食同住,没有危险,再者,生了病也有名医治疗,我不去,怎能体现出我的清白呢?” 林羽的小厮满城找人。 他若当缩头乌龟,岂不是坐实了,疫病是他扩散出去的? 找不到证据,林羽人死了,府衙官员不能找他定罪。 可名声传扬出去,他以后还想不想在益州当官了? 扶翼还想再劝,奈何崔稹理主意已定,他只能把从京城特意带的千金一颗的避毒丹拿出来。 “公子,这颗避毒丹,是药王谷的那位不出世的神医所制,本来家主听说剑南有些地带多瘴气,带着备用的,此时正好能用上。” 仅蚕豆大小的一颗避毒丹,自瓶中倒出来,就使得满室飘荡着一股药香的气息。 崔稹理精神一振,刚才微痛的头脑,立即恢复了清明。 “我知道族中收敛了天下不少宝贝,也听说过药王谷的名声,但没想到,那位药王所制的丹药,竟有如此奇效,药王谷距益州不过百里,等此间事小,我定前去拜访,请药王多赐一些丹药。” 他将随身香囊里的松枝花瓣倒出来,把避毒丹放入其中,掩盖住大半的味道。 接着,坐等扶翼找驿长要来一辆简朴的马车。 当他下楼,走到驿站门口时,左脚刚迈过门槛,不远处突然“咔嚓”一声巨响。 紫色光柱朝着一片山林劈了下去,冒起一道火苗,紧跟着就是一团浓烈的黑雾,将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蒙上了一道阴影。 扶翼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公子,大力前来,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是陷阱又如何?疫病扩散开来是迟早的事,那林羽没有应对疫病传染的经验,他试图在我身上找到破解问题的关键,我就陪他耗着,耗到亲眼见证他的死亡,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自信。 从容。 淡定。 就算是诡计被发现,崔稹理依旧有信心,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扶翼满脸崇拜地望着一如往昔的公子,再无任何顾虑。 他让车夫将马赶来,避免公子淋雨染了风寒,等公子上了马车,他则带着护卫们骑行相随。 谨防林羽不管不顾地以铁器撞瓷器,临死前还要拉着公子当垫背。 好在。 扶翼的这个顾虑是多余的。 一路上十分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直到抵近流民们所在的窝棚。 尽管下了雨,且东北方向的乌云伴随着剧烈的雷鸣闪电,正在朝着林家庄子方向靠近,但生活在底层的贫苦百姓,特别是这些流民,一日不劳作就要全家饿一日的肚子。 天边已泛白却没有任何人起床做事? “就算是不能夯路盖房,至少能够砍伐竹子树木,怎么像死一样的安静?” 话音刚落。 前方一匹快马载着一个身穿井家小厮服饰的青年,疾驰而来。 对方近前后,先看了一眼马车上的车徽,见不是要找的姓氏刚要离开,待看清那匹随行的通体白马后,立即勒紧了缰绳。 “吁!!!” 井家小厮朝着马车方向抱拳一拜,语气急切地问。 “车上坐着的可是崔氏稹理公子?” ------------ 第五百一十四章 显灵 “正是。” 扶翼还未套问对方身份是否有假,车厢里已传来公子的回答。 他扶额苦笑:公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自信了。 万一对方是假装井家小厮的仇敌,可怎么是好。 “太好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稹理公子……” “找我有何事?” 崔稹理语气低沉又温和,丝毫让人联想不到,车帘后的他,已是满脸的嫌弃。 井家自上到下,都是一群愚蠢之人。 遇到正主不说正事,还要先逢人巴结,让人一眼便能明了,这是有求于他。 “稹理公子,公子他、他好像显灵了!” 刚才还说话流利的井家小厮,提及自家公子的事,马上变得结巴起来。 崔稹理终于没忍住,撩开了帘子,疑惑不解地看着像是活见鬼似的井家小厮。 “谁显灵了?诗书公子?” “对,是我家公子,不是稹理公子……” 崔稹理皱起眉头:说话颠三倒四的,真是不知所云。 好在,他往再前走一里路,就能一探究竟了。 他挥手打断了还想解释的井家小厮,对着车夫吩咐。 “快马加鞭赶过来,我倒要瞧瞧,诗书公子显了什么灵。” 应该是林羽发现了疫病后,推测出了他的计划。 是打算假借疫病来印证井诗书有冤情,将疫病之过扣在林羽的头上,从而对井诗书的尸体做了手脚。 “我让井华章修筑了高台,把棺材架起来,这样一来,根本无法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坏棺材,传染疫病之事我已做好,如此小事他都负责不了,真是蠢笨如猪。” 若是棺材被毁坏,只能先实施另一套计划,大肆宣扬,林羽得了疫病,怀疑是井诗书死后亡魂找来,才对死人下手。 必须要把握好时机,赶在疫病一事传遍益州城之前,根据林羽的所作所为,把谣言散播出去。 “三分真话七分假话聪明人还能分辨得出,可七分真话三分假话,人们只会选择自己相信的那一部分,谁也不会怀疑虚构的那一部分。” 林羽啊林羽,这可是你自己将把柄送到我手里来的。 原本想让你死后千人唾万人骂,如今只能让你在活着的时候,一边忍受疾病的痛楚,一边在忍受着大家的冤枉与羞辱,抑郁而终。 㗳㗳㗳! 急促的马蹄声踩在夯实的路基上,直奔白旗招展之处而去。 不远处。 坐在窝棚椅子上的林羽,看着外面忽闪忽闪像鬼火一样飘过去的马车,还有那匹抢眼的大白马,嘴角微扬。 “为了看别人笑话,这位稹理公子来得可真够快的。” 正在给赵三娘子喂药的药老,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马车。 天亮之前夜最暗,再加上离得太远。 别说看清人脸,连马车颜色都分辨不清。 只能依稀看到落在最后的那个马背上的青年,扯着嗓子大喊着。 “老爷!稹理公子来了!” 啪嗒。 药老手里的汤匙掉落到碗里,瞳孔猛地一缩。 “乖徒儿,外面那辆马车上坐的人里有崔稹理?” 方才乖徒儿派人前去查探疫病传播的源头,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让那天杀的老太送染了疫病的脏抹布的,就是崔稹理这个该死的王八糕子! “是。” 林羽话音刚落。 药老将药碗塞到林羽手里。 “你给赵三娘子喂药,我去去就回。” “师父想要动手杀了崔稹理?” “知道瞒不过你,乖徒儿,你莫拦为师,否则师父定要让你尝尝竹笋炒肉的威力。” 他可不像乖徒儿一样,做事还讲究面子里子,思虑周全什么的。 江湖儿女主打的就是一个行事痛快。 “乖徒儿你放心,要是崔氏报仇,为师一力承担,大不了为师想个办法,把姓崔的一锅端了!” 他早就看那些高高在上,不拿百姓当人的权贵不顺眼了。 特别是杀了牛鼻子老道的那些皇亲校尉。 好不容易按压下杀心,陪着乖徒儿享受几天清闲的生活,又给他整了一出疫病。 杀杀杀!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师父你可以去,但不是现在。” 林羽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得药老心头一跳。 “乖徒儿,你这是何意,杀人还要挑良辰吉时吗?” 药老不懂这是何讲究,但总感觉乖徒儿刚才出去一趟又回来,身上还沾着硝石的酸味,绝对不是去溜着玩的。 “师父,你先把药喂完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去送崔稹理一程。” “送他一程?” 药老心道:送他上西天的话我去,送他驿站就算了。 他从乖徒儿手里接过药碗,也没急于一时动手。 反正早死晚死,崔稹理必须死,救完人再杀人正好能扯平。 林羽没再接师父的话茬,他看向外面紧随着马车,一路前来的闪电,眯了眯被晃得微疼的眼睛。 然后,他捂住了耳朵。 轰! 柱状闪电落在马车后方二里处,将拉着马车的马匹惊得直尥蹶子。 “咴儿咴儿~~” 马儿两只前蹄使使地抠进泥土里,任凭马夫怎样使劲地抽打,也不再朝着竖起白旗的高台方向,前进一步。 不只拉车的马儿不肯前行,连众人座下的马匹也是同样的反应。 甚至崔稹理的爱马追风,还一个劲儿地想掉头。 如果不是扶翼勒紧缰绳的话,此刻已然跑远。 扶翼看出不妥之处,连忙对着一众护卫低喝一声。 “留心周围!” “怎么了?” 崔稹理听到外面的动静有异,没有急着挑帘观看。 作为崔氏的嫡系子弟,哪怕远离京城权力中心,但每年被暗杀刺杀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贸然露头,越是容易阴沟里翻车。 不等扶翼解释马匹的异样,井家小厮从后方追赶而来。 “咴儿咴儿~~” 井家小厮坐下的马匹同样不敢再靠前,他只能翻身下马,对着车内说道:“稹理公子,刚才正要跟你说呢,自从两刻钟以前,驻守在高台附近的护卫,感觉浑身发寒,明明现在是夏天,却像是进了冰窖一样。” 还有这样的奇事? 车厢里,崔稹理讽刺一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井世伯可仔细检查过出事的地方?” “回稹理公子,大家把棺材和高台检查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和特殊的地方,都说是公子显灵了,冤气化成了寒气,想冻死庄子上的人们!” ------------ 第五百一十五章 听雷 嘶! 崔稹理挑起车帘,饶有兴致地盯着井家小斯。 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与眼神后,他更加感兴趣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奇事,我倒要亲自去瞧一瞧,诗书兄的冤气有多重。” 冤气化成寒气的噱头确实不错。 在崔稹理看来,井华章自然没有这样的手段,极可能是方才下了雨导致的。 具体原因,还得亲自去探一探才行。 “棺材没有毁坏,但冤气化寒气,也够林羽喝一壶的,疫病本来就是凶兆,暑气正盛时却遍地生寒,这是连老天爷都觉得,林羽该死。” 在场的除了崔家人就是井家人,崔稹理毫不掩饰自己想杀了林羽的决心。 既然马匹不愿意前行,他为了一见奇观,亲自走一段路又有何妨。 “扶翼,让人在前方开道。” 尽管周围没有看到林家的任何一个护院,都是穿着井家服饰的奴仆,但这里的异样,想必林羽也已知晓。 来到了敌人的地盘上,不得不防备着。 扶翼将护卫分成了两批,一批在前方探路,一批在后面垫后。 当崔家众人下马,双脚踩到地面上时,便感觉到一股犹如实质般的寒气,自脚底板传到天灵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从马车上踩着车夫下来的崔稹理,身体不如护卫们强健,更是冻得直打哆嗦,双手抱着双臂,靠摩擦取暖。 扶翼见状,立即上车找了件长衫给其披上。 “公子,要不你在车上呆着,我带人前去查探一番?” “我又不是那些文弱书生,这点儿苦寒之气都受不住,怎堪当大任。” 崔稹理嘴上这么说着,双臂却裹紧了长衫。 往前走了十余步,脚下的冷气越来越足,仿佛一下子从夏天到了冬天似的,他嘴唇都冻得直打抖。 只能对着扶翼低声道:“再拿一件、不,再拿两件外衣来。” “公子,出门太急,只备了一套替换的衣服。” 扶翼的回答让崔稹理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距离自己仅十丈之遥的棺材,刚想说什么,一道劈在前方一里处竹林里的闪电,让他浑身一震,赶紧捂住耳朵 轰隆隆! 这道响雷似乎想将整片大土唤醒,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嗡嗡作响。 原本身体微寒的崔稹理,此时却感觉浑身麻麻酥酥的,有了些许的温暖。 “看来这里生出寒气的情况,真的与下雨有关系。” 原本打了退堂鼓的崔稹理,转头对着井家小厮问。 “你家老爷怎么不在?” “回稹理公子,我家老爷受了风寒,经不起这股寒气,在上风处等着呢。” 随着井家小厮手指的方向。 崔稹理看到井家的双头马车就停在百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下。 那棵茂密的古榕树,也不知活了多少个年头,伸展开来的枝叶,能够庇护数十人不被风吹雨淋,让崔稹理不仅联想到了数百年来根深叶茂的崔氏一族。 “既然井世伯来不了,我便替他上前一观,与诗书兄叙叙旧,问问他到底有何冤情。” 哪怕井家小厮知道稹理公子是在打胡乱说,可脚底下不断涌起的寒意,和身体不断涌出的发麻的热流,总让他觉得很瘆人。 他看了一眼还在不断嘶鸣,试图掉头的那匹白马,忽然双腿紧夹。 “稹理公子,小的、小的尿急,您自便。” 井家小厮说完,不等崔稹理放人,脚底抹油跑出去老远。 崔稹理顿时气笑了。 “连井家的仆人都如此玩忽职守,若非井家有精盐矿,早已沦落成三流富商了,还配让我给他们出谋划策?” 好在,他从一开始就没把井家当成是盟友,只把井家当作用过一次就扔的抹布。 崔稹理一边裹紧衣服往高台方向走,一边编撰着关于冤气化成寒气的故事。 疫病能闹多大、能闹多久还未可知,朝廷方面知晓此事定会严查。 他得想个办法把疫病的事,全部推到井华章的头上去。 井华章把女儿嫁给了辰王当侧妃,却根本不知朝堂上的风向,那辰王虽愚蠢,但一切以陛下言行为准。 而当今陛下不断地打压权贵世家的权力,扶植寒门与平民为官,招揽成为天子门生,意欲何为,经历了这么多朝代的崔氏子弟,心里自然有数。 所以,把闹出疫病一事推到井华章头上,再加上成功提炼细盐一事,能够削弱辰王在朝堂上的影响,展示崔氏的手段。 “他若是识趣知道讨好崔氏,可以助他,他若是还执迷不悟,与他父亲一样,那就别怪我崔氏一族把这滩水搅得更浑。” 咔嚓! 又一道闪电在头顶劈开。 好在这道闪电只是细如头发一般,但威力甚大。 一下子,便将方才还昏暗的夜空换成了白昼。 天晴了。 沙啦啦! 豆大的雨滴伴随着雾开天明,倾盆而下。 早有准备的扶翼赶紧将油纸伞撑开,劝道:“公子,这里好像越来越冷了,你可千万不能逞强,我们只是上去看一眼,马上回吧。” 不知是因为直视闪电,还是骤然天明,崔稹理感觉方才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反应过来,他又问了一遍扶翼,刚才说了什么话。 等听完后他几乎凭本能的微微颔首。 “好。”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里的寒气确实太厉害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待得太久寒气入体,避毒丹只能规避疫病侵袭,可避免不了寒气入体,感染风寒。 好在他年轻火气旺盛,还能再坚持一盏茶左右。 “公子,高台上面没有什么异样,庄子里的人最近的也在百丈开外。” 就算是用弓箭,也不可能从低处的百丈外,射击到高台上面来。 崔稹理知道没有任何人为的危险,抓紧时间踩着吱哇作响的简易台阶,朝着漆黑的棺材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咔嚓! 轰隆! 地面又因不远处的落雷震动起来。 崔稹理看着越来越近的闪电,眼前有些冒金星,这不禁让他眯了眯眼。 伴随而来的是身体的麻酥感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些困意袭上心头。 看来一会儿回到驿站,交代手下散播他编撰的故事过后,第一件事就是补觉。 “公子,好像越往上走越暖和?” 在前方引路的扶翼,走到棺材处,惊讶地发现,按理来讲,本应该最冰寒的棺材,却根本没受到多大的影响。 甚至于,哪怕棺材里加了冰块,也没有他们在下方时感到寒凉。 崔稹理身体冻得已经麻痹了,感知没有那么敏锐。 但是,当头顶有耀眼的光芒闪现时,电石火光间,他已想明白了异象的关键。 他们被井家小厮先入为主的蠢话误导了! ------------ 第五百一十六章 落下的声音 “散发寒气的地方不是高台之上的棺材,而是高台之下的地面!” 崔稹理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往台阶下迈步,便感觉头发倒竖。 下一瞬,明明已在头顶半空裂开的闪电,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延伸开来。 咔嚓! 崔稹理的双眼之中只剩下无尽的白,与焚心蚀骨的疼。 “啊!!!” 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高台。 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让高台附近的崔家护卫与井家护卫,全部捂上了耳朵。 动作快的,被震得头皮发麻,动作慢的,耳朵被震出了血水,和着倾盆大雨直往脖子里灌。 还没有人反应过来,稹理公子发生了何事。 又一道位于白旗正上方的惊雷落下。 咔嚓!!! 这道惊雷仿佛从半空的裂缝里突然探出头,伸出了无数的爪牙,朝着高台之上的棺材以及附近的地面兜头劈下。 方才被劈向崔稹理那道响雷牵连的扶翼,刚缓过神来,想要查看公子情况如何,眼前一道更加剧烈的白光闪现而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有一个想法。 井诗书确实显灵了。 但。 井诗书要带走的不是林羽,而是公子与他们。 轰隆隆!!! 整个高台因被接二连三的落雷劈中,最终承受不住大自然恐怖的威力,朝着地面塌陷了进去。 以白旗为中心的方圆十丈内,全部沦为焦土。 哗啦! 旗杆轰然倒塌,碎成了几截,砸在焦土之上,化为粉末的竹炭之中,仅剩的几截细铁丝,因为棺材与高台的木材被击中燃烧,经受不住多次高温的铁丝,逐渐变得细不可察。 闪电伴随着火光在大地上绽放,哪怕已是白日,强烈的光芒,依旧吸引了方圆数里所有人的注意。 榕树下的井华章看到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好半晌回不过魂来。 而被下了死命令,不允许靠近高台百丈之内的林家护院,尽管心里预感到,会发生什么大事,可没想到会看到如此景象。 林家护院们面面相觑许久,小声嘀咕着。 “高台上的棺材是不是被雷倒了?” “好像刚才还有十来个人跑到高台上面去了。” 不光棺材里的死人挨雷劈了,连活人也未能幸免。 在古时,被雷劈是天罚,活人被劈死,寓意着此人在世间的过罪太大,老天爷看不下去要收了他。 死人遭雷劈,就得小心断子绝孙了。 更让人觉得稀奇的是,自从高台倒塌,死人和活人都被劈落以后,刚才还肆虐的闪电,没再接着落下,而是劈向了庄子后山的方向。 并随着狂风吹走的乌云,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好像那几道雷,就是专门为了劈棺材和高台上的人来的。” “高台下面的好像也都倒在地上了,也不知道死透了没?” 换作只是跑来庄子门前添堵,林浪他们还会出于公义心,前去帮着扑灭火势,查看一下有没有侥幸存活的人。 可井家故意把疫病散播到庄子里来,害得大家晴天白日里,连门都不敢出、连事都不能做。 去帮忙? 不上去给喘气的人踩几脚,都算他们善良。 “大家看着那些火苗别窜到庄子里来。” “下雨呢,一会儿就浇灭了。” 林家护院们拿好装满水的水桶,严阵以待。 救火不救人。 而马车上的井华章,望着满地狼藉,还有火海里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爬来几个高台下的护卫,吓得大叫一声。 “黑巴!快把帘子放下!快!” 在井华章的眼里,那几个护卫根本不像是活人,而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轰隆。 远处传来雷鸣声,瑟缩在一角的井华章吓得又是惊叫一声,双膝跪下,双手合十朝着车顶求饶。 “老天爷,我错了,我不应该利用鬼神之说害人,我儿子确实是死有余辜,可他做的恶事与我没有关系,从今往后,我一定会积德行善的,求求老天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求求你求求你!” 生怕光是跪下还不够有诚意。 井华章又磕起了响头。 砰砰砰…… 黑巴望着慌张的老爷,有心想让随行的护卫,前去搭救其他人,可看到老爷惊恐的面容,想到让自己前去救人,他也是心里忌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算了吧。 就当听不见外面惨烈的求救声。 那是老天爷要收了他们,不关自己的事。 正当黑巴纠结,他要不要学老爷,一起向老天爷求饶时,外面响起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井诗书的棺材怎么遭雷劈了呢?井东家,你的护卫在向你求救呢,你不去救人,也要把火扑灭了,万一因为你家搭的高台着的火,把我的庄子烧着了,谁来赔偿?” 杀人诛心,不!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往人伤口上抹盐! 井华章听到林羽在外面说风凉话,刚想挤兑回去。 咔嚓! 又一道惊雷在附近落下,吓得他抱着脑袋再次跪了回去,以额头抵地,别说反驳林羽的话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老天爷再发怒,把他一并给收了。 只是,老天爷有没有放过他,井华章心里还没数,但车外的林羽,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井东家,我看到附近还有一辆马车,拴着一匹白马使劲地挣扎要往火堆里扎,这是谁的马?” 一阵马儿的嘶鸣声过后,“啪嗒”一声,有东西摔落在了车板上。 “这匹马是一位崔氏公子的,难道就是那位往流民窝棚里投放沾染疫病病气的抹布,伤了人和的崔稹理?” “哟,那匹马直接冲到火海里去了,它不会是去殉主了吧?崔稹理做了散播疫病的缺德事,被老天爷收了?” “谁把他喊来的,这不是害了他吗?不会是井东家你吧?那你可倒霉咯,崔家人很小心眼的,你害了他家的嫡出子弟,他们巴不得拉你去殡葬呢。” 车外传来的每句话,不亚于刚才惊雷接边不断落下的声音。 让原本因儿子棺材被劈,吓得三魂丢了七窍的井华章,更加心惊胆战。 “黑、黑巴,你快去看看崔稹理死了没有,没死的话赶紧把他救活了,就算有王爷撑腰,我们也得罪不起崔家啊。” “……” 黑巴不敢去。 他刚才亲眼看着稹理公子登了高台,就站在棺材旁边。 棺材都被劈成了碎片,连同高台一起坠毁了,在旁边的稹理公子,只怕连个全尸都找不到了。 ------------ 第五百一十七章 燃烧的焦尸 可他又不能不去。 “老爷,如果我不幸被老天爷收了,我的老娘还望老爷照拂。” “你们都是井家的奴仆,生是井家的人死是井家的……我还能怠慢了你们?” 向来说话不讲究的井华章,此时也变得忌讳起来。 闻言,黑巴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可老爷说的是实话,哪怕心中惧怕,只能咬着牙下了马车。 此时高台附近的火势由于大雨的浇灌,已不再向着四周蔓延。 就在黑巴眯着眼透过雨帘观察时,身后响起林羽轻快的招呼声。 “井家的小厮,要不我带你去看一下崔稹理是死是活?” 黑巴转过头,狐疑地打量着热心肠的林羽。 “你满脸写着我怎么这么好心,当然因为我是好心人,不怕天打雷劈,所以才敢带你前去啊。” “……” 黑巴想骂一句厚颜无耻。 可看到林羽负手而立,任凭远处雷声阵阵,依旧分外坦然的模样。 再看那些护卫,每逢看到电闪听到雷鸣,便像自己一样,下意识地缩一下脑袋。 尽管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他不得不承认。 林羽好像是真的不怕天打雷劈。 “走不走,再不走的话,就算崔稹理活着,也要像你家的护卫一样,活生生被烧死了,到时候,你们井家可不光有谋害崔稹理的嫌疑,还会被崔家说见死不救。” “有劳林东家在前方带路。” 黑巴语气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前方带路?人死透了赖我身上怎么算? 林羽故意落后在黑巴半步以后,并朝暗处的师父悄悄地摇了摇头,示意师父先别着急。 目前来看,以白旗为中心,直径十丈范围内,可以说是被雷劈加上火烧,已是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除了散落的高台和棺材残木,林羽专门看了一眼倒下的旗杆。 证据毁灭得比他想象里的还要利索。 尽管旗杆上方有铁丝能引雷,但能引来这么多的雷,连他心里都在犯嘀咕。 “举案三尺有神明,果然人不能做恶事做得太多了,你说是吧,井家的小厮?” 正在还能够动弹但离死不远的焦人堆里,翻找崔稹理踪迹的黑巴,闻言立即朝着林羽所在的位置靠近。 要不是立场不一致,他恨不得和林羽绑在一起,这样才有安全感。 尽管才来益州一日时光,但黑巴已知道林羽做的不少善事。 雷声渐远,但天威难测。 “林东家……麻烦你帮我找找稹理公子行吗?” 黑巴不想寻求杀害公子的敌人,可他一个人翻找几十个,特别是这些人别说脸了,连皮肤都烧没了。 光靠他自己查找,实在完全不了老爷交代的任务。 林羽见状,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看来他在大家的心里,还是一个善良之辈。 不过,他却不是一个什么忙都会帮的烂好人。 “看这里的情况,就算崔稹理活着,离死也不远了,要是我找到他的时候死了,你往我身上泼脏水怎么办?” “请林东家放心,我家公子的尸体和稹理公子是一起遭雷劈的,不光林东家可以替我们作证,附近的工人和流民们都能作证,我们井家也能替林东家作证,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不得不说。 尽管井家主的脑子不太好使,让人当刀用。 但这个井家小厮是个人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利益关系捋清楚了。 牺牲掉井诗书的名声,把崔稹理的死彻底归咎于天意。 “井家小厮,你确实有几分急智,但是,你低估了崔氏一族的报复心。” 黑巴想到林羽只是为了自保,让崔衍丢了郡丞之位,便引来崔稹理拉着整个益州城百姓下水作为报复林羽的手段,顿时脸色一片惨白。 既然林羽不乐意帮忙,他只能继续埋头苦找。 好在林羽及时提醒了一句。 “你还记得崔稹理在遭遇雷击时所有的位置吗?” 记得! 黑巴脑中灵光一现,朝着一块被劈成两截,还在燃烧的棺材板跑去。 跑着跑着被绊了一脚,低头一看,他呼吸顿时一窒。 是公子! 但。 公子已肢离破碎,半张脸只剩下一半的眉眼能够看清楚面容,他刚才竟一脚踩在了公子的头上。 “公子!” 黑巴又惊又惧,怪叫一声,极力克制才没有一脚把公子的头颅踢到一边去。 “真是造孽哟,原本死了装进棺材里就能入土为安,结果不仅在府衙停尸房放了两天,放到快臭了才有亲人来领尸,还被当作污蔑别人的工具,如今被雷劈散了满身的怨气,你也能彻底地长眠了。” 林羽的话让黑巴不敢再直视公子的头颅,赶紧鞠躬为他的无心之失道歉,继续朝着四周看去。 公子的尸体就在脚下,那么,稹理公子还会远吗? 不是这个。 也不是这个。 借着风雨中飘摇的火光,林羽比黑巴更早看到了崔稹理。 和许多临死前,伸长手臂求救的护卫一样,崔稹理也努力地向着前方伸出了烧焦的右手。 不同于别人的是,在崔稹理的身上,还覆盖着一具正在燃烧的尸体。 “是稹理公子!” 黑巴终于找到了目标,可来不及高兴,当看到稹理公子与小厮扶翼难舍难分的情形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稹理公子……死了。” 林羽朝着四下里看去,默默地点了点头,嘴角微扬。 很好。 不光崔稹理死了,他埋在附近的铁丝,让那些为虎作伥的崔家护卫也难逃一劫。 如此一来,就算当时在场的人们之中有人发现旗杆上的异样,也只能带着这个秘密,入土为安。 “看来阎王要他三更死,没有人能留他到五更,我还想问问崔稹理,为何要害我益州城百姓,如今倒是没办法找他讨个说法了。” 林羽目光幽幽地盯着崔稹理的尸体。 人死得透透的,不需要他补刀,却依旧想上去踩两脚。 “咴咴咴!” 马儿嘶鸣声骤然在身后响起,林羽立即把见证人黑巴往旁边拉了一把,才避免被白马撞出去。 方才在别处像狗一样东溜西逛的白马,疾驰而来后,停在了崔稹理与小厮扶翼的尸体旁边,仔细地闻了闻。 就在林羽怀疑马儿能不能认出散发着焦糊味道的主人时,却见白马猛地抬起两只前蹄。 ------------ 第五百一十八章 包埋的 “咴咴咴!!!” 白马像发了疯似的,用力地朝着燃烧着火苗的后背踩了下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马蹄洞穿扶翼的胸膛,踩穿崔稹理的后背,白马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让林羽不仅想到了在旌阳县城买马时,驯马人曾说过的话。 烈马难驯,想要驯服必须使用非常手段,但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有极限,超出这个极限,烈马就算变得温驯,也是伪装一时,不可伪装一世。 “刚才我还以为它是想殉主,现在才知道它和我找崔稹理的想法一样。” 林羽正说着,发现白马状态不对的黑巴,立即拔出腰间的匕首,上前阻止。 不阻止不行啊。 稹理公子明明是被雷劈死的,但被马踩成了烂泥,井家还怎么向崔家交代? 唯有杀了此马,以马蹄为印证了。 噗嗤! 咔咔! 皮肉与骨头塌陷的声音,听得黑巴头皮发麻,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透着凶狠的杀机。 林羽看出黑巴的想法,手臂微抬,向着黑巴轻轻地挥动。 暗中的药老出手了。 咻——啪! 一棵被狂风倒拔而起的手臂粗的杨树,挥舞着凌乱的枝条朝着黑巴拍了过来。 “小心树!” 林羽站在原地大喊一声。 作冲刺状的黑巴,已经瞄准了马脖子,只需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有让白马染血。 谁知林羽突然喊了一声,惊得黑巴立即朝着左右观望。 树? 什么树? 呼哧! 直到看见带着土的杨树朝自己的方向飞来,黑巴暗呼一声“我的老娘”,哪敢再冒着生命危险去刺马脖子,下意识地朝旁边闪躲。 而白马的感知力远比人类更强,反应也更快。 只是它沉浸于踩蹋经常虐待它以达到驯服目的的恶主,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况。 听到有人大喊,它受惊抬起前蹄,有树枝擦着它的马蹄掠过,受惊的白马立即向前一个大跨步,穿过火海,朝着无人的密林里冲了过去。 等到黑巴躲开袭来的杨树苗,只能看到一抹像云般快速飘远的马尾巴。 “回来!” “该死的!” 踩踏尸体的白马跑了,他可怎么向老爷交代。 黑巴不满地瞪了一眼袖手旁观的林羽,语气里满是埋怨:“林东家怎么不拦一拦它?” “它这么残暴,我敢拦?我要是出了事,你说老天爷是把这笔债算是你的头上,还是算在井家的头上?” 此话一出,黑巴隐隐感觉耳边又有雷鸣作响。 他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乌云依旧在头顶上翻涌,看来电闪雷鸣过后,要下一场大雨才算完。 在这种情况下,进山去找一匹发了狂的马,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去问问老爷该怎么办。” 黑巴眼神怜悯地看了一眼身首分离的公子,加快脚步往回跑。 林羽自然不甘落后,跟了上去。 车厢里,井华章依旧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浑身哆哆嗦嗦的,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等黑巴挑起车帘,外面的狂风暴雨钻进来,他才像是回过一缕魂似的,紧张的问:“稹理公子他怎么样了?” 老爷先没先问公子怎样而是先关心稹理公子如何,黑巴想到林羽方才所说的话,心里更加同情被当成工具利用的诗书公子。 “稹理公子死了,他带来的小厮和护卫也都被雷劈死了,没有一个存活,还有……” 当黑巴说完白马踩踏尸体的事,井华章原本就铁青的脸变成了死灰色。 “报应!这一定是报应!” “都怪崔稹理出的馊主意,要在益州城传播疫病,不光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连他的马都恨不得把他踩成肉泥,这是报应!” 以前井华章可不信这个。 但今日亲眼看着数道雷电把自己作恶多端的儿子,还有崔稹理劈成焦尸,连那些在高台附近的护卫,一个活口也不留。 他根本顾不上善后处置的事,对着左右大喊。 “回蓉州!马上回蓉州!” 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来益州城了! “车夫,赶紧赶马啊!” 井华章撕着嗓子大喊,可车夫却噤若寒蝉,手里的马鞭抖得掉在地上,哭丧着脸道:“老爷,我不敢,林、林东家站在前面呢。” “林羽?!” 四目相对,井华章看到朝他笑着招手的林羽。 伴随着他身后远山一道闪电落下,井华章只觉得林羽像是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 别说想杀林羽了,他如今只想乞求林羽放过自己。 “井东家,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但你先别怕,临走之前,你是不是先把你的宝贝儿子还有你家座上宾,一并带走?” 林羽手指着那遍地的焦尸。 井华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加思索地拒绝。 “他们是天罚,我等凡夫俗子哪敢替他们收尸,林东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井东家的意思是,你不再坚持你儿子是被冤枉的了?” 一句话成功把井华章噎了个半死,灰白的脸上因为自打耳光的烧乎,添了一分血色。 儿子是被冤枉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隐约头顶有雷电在闪烁。 “就算你不坚持你儿子是被冤枉的,可崔稹理的尸体你总不能不管吧?” “不管!崔稹理想让我对付你,等你死了让我忍受陛下的怒火,我只是抬着棺材来添堵,剩下的事我可不知道。” 这番话摆明是让死人背上所有的黑锅。 林羽还不忘记提醒井华章。 “想让别人相信井东家的话,还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行。” 既然井华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配合崔稹理当刀子,想必他找不到的证据,井华章手里一定捏着定崔稹理罪名的把柄。 这样才能让两人的合作善始善终。 井华章没能忍住,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拦路林羽。 好你个林羽,居然想让我出卖崔稹理! 然而他此时只想走为上计,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根本不想再参与进任何争斗之中。 只能自认倒霉,主动承担得罪崔氏嫡系的后果。 “黑巴,把证据给林东家。” 黑巴立即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恭敬地递到林羽的手里。 不等林羽拆开查看,井华章不耐烦地问他。 “这回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都说了你别着急。” 林羽手指着满地的焦尸。 “你不在乎你儿子埋在哪里,但我不能不在乎自家庄子的门面,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把你儿子他们全部葬在这一带,不然的话,只能拉去乱葬岗喂狗。” ------------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拉扯出的罪证 崔稹理埋在哪里,井华章可做不了主。 但他想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尸体被雷劈过,拉去乱葬岗有可能让人挫骨扬灰。 身为人父,哪能让儿子沦落到那般悲惨的地步。 “林东家会有这么好心?” “当然没有。” 林羽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此另有打算,再次追问。 “所以你要把他们一起带走吗?” “……” 要是林羽否认别有想法,井华章还能以此为理由,让林羽好好处置儿子的尸身。 如今听到林羽亲口承认不怀好意,反倒将了他一军。 带走? 带去祖坟,万一再次引来雷劈呢? 像这种天罚之人,不仅进不了宗族祠堂,还要在族谱上除名的! 想到自己还有外室养的儿子,并非断子绝孙,井华章两权相害取其轻,为了井家声誉与传承,咬紧牙关,发狠的说道:“井诗书遭受天罚,从今往后在井家除名了,他不是我的儿子,林东家你爱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与我无关。” 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再与林羽百般纠缠。 还有那个崔稹理,证据交给林羽,就凭林羽的性情,足够让崔家喝一壶的。 他要赶紧给辰王写信,询问辰王该如何处理与崔氏的关系。 “林东家,这回可以让开了吗?” 林羽把信封揣进怀里,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伸到车帘前。 “收尸费和封口费,你也不想遭受疫病一事的牵连,再次回来自证清白吧?还是说,你也要学你儿子一样向天申冤?” “……” 井华章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却不得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交到林羽的手里。 一千两? 林羽眉锋一挑,轻嘲一笑:“我堂堂剑南道第一大诗人,一字千金,封口费只给一千两?你是瞧不起我的嘴,还是瞧不起你的命?” 光是大家三日的误工费,加上后续的身体调养补贴,数千人就得消耗上万两。 这笔账不算到井华章的头上,难道让他去找崔稹理讨要吗? “难怪林东家能白手起家,从一个农夫变成旌阳首富……不,你现在应该是益州首富了,合着全靠坑蒙拐骗。” “你直接说我打劫也行。” 林羽才不在乎别人嘴里说的难听的话。 因为他们肚子里的话更难听,在乎就输了。 井华章见林羽比他想象里的还要无耻,终于明白自己这一遭是得罪了怎样的人物。 他一边咬着牙点着头,似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一边又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塞到林羽的手里。 “拿去!不用数了!” 确实不用数了。 最上面的一张就是一万两的面额。 拿到赔偿款的林羽,毫不迟疑地向旁边挪了两步,让马车可以通行。 “快离开这个……地方!” 井华章冲着车夫大喊的同时,没忘记把避讳的字眼咽回肚子里。 生怕满地的焦尸虽然留在了这里,但别的东西却跟着自己一路回家。 与林羽擦身而过时,井华章看到一脸财迷数钞票的林羽,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异样的错觉。 林羽,似乎面对这次天罚,过于淡定了。 轰轰…… 远处的雷鸣让井华章抱着脑袋缩回车厢里,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快走快走!” “驾!” 车夫将马鞭不停地抽打在马背上。 林羽又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马车消失在雨幕之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一切顺利。” 特别是通过拉扯,成功要到了崔稹理散播疫病的证据。 如此一来,让崔氏蒙上更大羞辱的井家,就会成为他们新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他不能成为井家的敌人,但给敌人多树立一些敌人,他就能少些压力。 直到周围没有了外人,药老闪身而出,满头雾水的问:“乖徒儿,你真要替这些畜生收尸?” “拿人钱财替人平事,我说到自然要做到,不过请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好……” 话还没说完,林羽的声音在看到黄叁叁拎着一颗人头前来时,戛然而止。 咚。 渗着血水的人头滚到脚边,林羽对上一双灰蒙蒙的双眸,看到对方不比黄叁叁成熟多少的面容,暗叹一声。 “辛苦兄台了。” “不辛苦,命苦,他的尸体让豺狼分食了。” 那头? “我怕口说无凭,带了人头过来,没想到,我去抓人的时候,这里居然发生了这般奇事。” 提及此事,黄叁叁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庆幸。 当时他正与崔家密探陷入对峙的胶着状态,他攻敌守,可敌藏得太隐蔽,一个不留神,形势就会反转。 好在,对方正准备悄悄绕后袭击他时,天雷滚滚而来劈在了高台之上。 他们当时离着高台仅有百丈远,强光让对方看到了位于高台之上的崔家人,因此露出了破绽,被他一击毙命。 “太阳底下没新鲜事,身为皇家密探难道没见过雷劈人吗?” 面对林羽的打探,黄叁叁闭口没再言语。 夏日雷电劈人不是没有,但像这样,一劈劈死几十个人,绝对是头一份。 传扬出去,必定能成为家喻户晓的饭后谈资。 林羽不见黄叁叁加答,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记得送药,两份。” 黄叁叁留下最后一句话,闪身消失在林羽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带着上百衙役,出现在夯实的路基上。 “师父,府衙的人来了,你马上就知道,我要怎么给这些人收尸了。” “……” 卖关子的徒儿不太乖。 可药老也来不及追问太多,拎着淌血的头颅,离开了原地。 骑在马背上的杜慎行,尽管有雨帘挡着,但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一片烧焦的土地和一群横七竖八,姿势各异的焦尸。 而林羽正站在焦土与绿地的分界线上,看得他心头一震。 “先生!先生你无恙吧?!” 杜慎行翻身下马,结果太着急绊了一脚。 林羽本来想后退一步,避免两人接触太久,万一沾染了疫病,会传染给体质不太好的杜慎行,见状只能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对方一把。 “我没事,但你要是这么紧张的话,估计会有大问题。” “先生,我听闻有疫病,带人赶来相助,半路上看到好几道雷落了下来,方才又见井家的马车逃一样地离开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啥大事……” 在林羽言简意赅的解说下,杜慎行目瞪口呆了好半晌,根本回不过神来。 跟在身边的杜夏和后面的衙役们,哪怕是亲眼所见天雷滚滚,此时却像是听天方夜谭一样。 “人死不能复生,但死者崔稹理的罪名可不光是天罚,这是他指使他人散播疫病的证据。” 事有轻重缓急。 林羽要先给崔稹理定了罪,才好用早已设想好的方法给对方收尸。 上次他给崔氏留了颜面,不曾想结下了死仇。 既然如此,这次他保证能让崔氏一族,永远地钉死在耻辱柱上。 ------------ 第五百二十章 千人踩万人踏 杜慎行接过沉甸甸的信封拆开。 站在旁边的杜夏,立即撑着油纸伞走过来,罩在杜慎行的头上。 “给先生……” “不用,我穿着蓑衣呢,信物重要。” 林羽说着,还特意往后退了一步,从怀里掏出细麻所做的面巾蒙上。 见状,杜慎行眉眼间浮现出一层薄怒之色,他的怒不是针对先生,而是崔稹理。 再看信上的内容,写着崔稹理在城里找到一户人家,借着老妇人爱孙心切,唆使老妇人将带有疫病的抹布,投放到流民施粥的窝棚之中。 上面写的一切井理有序,还写着事成之后,崔稹理已将老妇人推入河中,假装失足落水,但为了防止罪证被抹除,井华章一早派人偷偷跟着崔家护卫。 并在其走后,将老妇人从河里打捞起来,安置在一处别院里。 “这里面的信物是一方汗巾,信上说,拿着它去找老妇人,老妇人便会出面作证,先生,我这就派人前去。” “你亲自去吧,这里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处置了。” 尽管崔家护卫死得差不多了。 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密探,也仅剩下一颗脑袋。 但是,不光井华章防着崔稹理,崔稹理也防着井华章,难保老妇人会再次遭遇意外。 “我听先生的,这些衙役留下来听从先生吩咐,助先生防疫治疫。” “好。” 林羽不忘记提醒杜慎行,挑着没人的小路走。 另外,戴上防疫用的面巾,急事速办,别在城里多作停留。 没办法,谁叫杜慎行刚才和他直接接触过呢。 目送杜慎行离开后,林羽打量着这上百衙役的神情,见他们没有慌乱不安,反倒跃跃欲试,心里对府衙的整体印象,有所改观。 “各位,我之前安排的措施,只能将疫病控制在庄园之内,不对外流通,想要保住整个益州城的太平,必须有府衙的官兵牵头进行防范。” 由于庄园这边在修路,途经车辆几乎都是绕行,只要守住出城口入庄园入口处即可。 “辛苦官兵大哥们了,每日我会派人给你们送防疫的药物以及吃食,这三日你们不能回家探望,也不能进城。” 林先把丑话先说在前头。 一旦有不服者,好交给杜兄去处理。 好过有人阳奉阴违,防疫者最后成为传播疫病的关键。 “林先生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郡丞大人说了,来到这里就听你的安排。” 这些衙役如今都以杜慎行马首是瞻,指东不会往西去,生怕办事这牢靠,被换掉送到李郡守那里去做事。 三日不能回家探望,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以往去各地办案,或是丰收时节随大人们去下县查看赋税进度,十天半个月不回城的时候也不少。 何况,林羽这里还管饭管药,他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益州城谁不知道林家庄子上的流民,吃得都比大户人家的管事都好! 唯一担心的就是真得了疫病,该如何是好。 “既然大家这么配合,我马上差人送来防疫的东西,像我带的这种口……面巾,每时每刻都要带着,另外有症状的人需要单独隔离,早发现早治疗,痢疾这个病并不是绝症。” 经过昨夜的严防死守,至今除了赵三娘子以外,没有其他人出现痢疾的症状。 可能与赵三娘子爱干净,拿到抹布单独放到一边,后来清洗数次有关系。 林羽特意派人严密关注着赵三娘子一家的动向,安排好衙役们防守的道路卡口位置。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刚吃上热乎的早饭,就有衙役前来禀报。 “林先生,江东家来了。” “……” 知道江南雁闻讯会赶来,没想到他告知了守卡的衙役,除特殊人员以外,不放任何人进来,江南雁还是要往里闯。 他看了一眼戴着口罩的衙役,满眼的笑意,猜到江南雁一定上下打点了不少。 “我随你去看看吧。” 林羽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个大肉饼,拿着水壶喝着水往外走。 距离关卡还有十步远时,他就看到了腰带没系好,发髻歪到右边,快要散落下来的江南雁。 看情况,江兄应该是刚醒就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连形象都没顾得上。 “林……” “你先别往前走,走了你这几日就不能回城了。” 除了像杜慎行这样必须回城的人,其他人是来了就别想走了。 江南雁闻言仅迟疑了一下,便往后退了数步。 “那我还是往后退吧,林兄你要是有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在这边帮你。” 江南雁并不畏惧痢疾之症,特别是吃坏肚子的这种痢疾,他走南闯北时还曾患过。 只要有药吃,能调养,要不了十天半个月的便能生龙活虎,跟没事人一样。 亲眼看到林兄安然无恙,且对疫病之事丝毫不紧张,他心里也安稳了许多,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还真有要请江兄帮忙的地方。” 江南雁顿时精神一振,刚想往前凑,只能硬生生停住脚步,竖起耳朵,眨着眼催促:快讲快讲。 “你去帮我买一百……不,买三百把铁锹来。” “铁锹?挖土的那种?” 江南雁一脸狐疑:不是说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停止干活了吗?要这东西干什么? 林羽看出他的困惑,手指着那片随着乌云逐渐散开,变得越来越明显的焦土。 “挖坑埋人啊,这么多被雷劈焦的尸体,没有人替他们收尸,简直是太可怜,我于心不忍,也担心尸体带着疫病,所以准备把他们埋了。” “啊?” 见江南雁还不知道雷击一事,林羽语气轻快地像讲传奇故事一样,把亲眼见证的奇闻讲述了一遍。 江南雁听完后,惊得合不拢嘴。 井诗书的尸体被劈碎了? 连崔氏稹理公子也被劈焦了? “疫病就是崔稹理散播出来的,这一定是天罚,为了平息天公的怒火,我决定把他们就地掩埋。” “就地掩埋和平息天公怒火之间有什么关系?” 江南雁不明就里。 在他看来,就应该把这群畜生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林羽比划着那片焦土的东西方向,振振有词道:“原本这块地方就计划着向西延伸,修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来,他们能够成为益州百姓出行的地基,也算是为自己生前的罪孽赎罪了。” 江南雁惊呆了。 这叫于心不忍替他们收尸? 这分明要让崔稹理他们的尸体被千人踩万人踏。 对此行为,江南雁只有一句话。 ------------ 第五百二十一章 还要立碑写生平 “林兄,干得漂亮!” 姓崔的不要脸,谈和是不可能谈和的。 连老天爷都对崔稹理的行为看不下去,以雷霆之击取其性命。 他支持林兄这样的做法。 林羽接着说道:“不光如此,我还要在此处替他们立个碑,写上他们的生平,让他们生有来处,去有归处。” 以后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每个人,都能知道崔稹理犯过怎样的罪恶。 身为崔氏嫡系,崔家也难逃指责。 当然了,按照黄叁叁的回答,崔氏再护犊子,面对世间如此奇闻,只怕也会选择弃车保帅,把崔稹理逐出崔氏,从族谱上抹消掉。 到时候他再把这一笔加到碑文上即可。 也让大家知道,所谓的权贵世家、名门望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兄,你这么做可是把崔氏一门得罪狠了,崔氏到底不是商贾之流,这样吧,我再给家里写信,催催他们。” ??? 林羽困惑地看着江南雁:催什么? 当着外人的面,江南雁不好明说,只能暗示。 “林兄你又不考科举去做官,这世道光有银子有何用,还得有这个才行。” 他双手握成拳头,眉锋一挑,想要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林羽恍然大悟:原来是说这个啊,看来江兄是想让江国公在朝堂上帮我请功。 换作水转筒车没研究出来之前,他还会劝江南雁此事不急。 如今嘛。 “那就有劳江兄,替我在江国公面前美言几句了。” 也不知道大公主那边是什么想法,愿不愿意护着他。 假如有江国公和大公主一起替他邀功,就算陛下不情愿封爵,也能给他一块与崔氏抗衡的牌匾。 不然的话,一旦他想离开益州境内,少了杜慎行陈郡尉和江家势力的庇护,死得会比崔稹理更加难看。 不到半个时辰,江南雁带着三百把铁锹,兴高采烈地赶了回来。 此时,林羽已经挑选了三百个壮劳力,把焦尸全部拼凑到了一起,致力于给他们一具完整的尸体的下葬。 免得有所遗漏,吓到过往的车辆行人。 “林兄,其实我这三日好像也无事可做,要不我也帮帮忙?” 江南雁杀过人,但向来是管杀不管埋。 像这样挖坑埋人的事,只是干看着不能凑热闹,心里很痒痒。 林羽白了他一眼,没有答应就等于拒绝了。 得罪吴家的事江家跟着掺和,还情有可原,得罪崔氏一门,就算是江国公也得掂量掂量,如何给崔氏保留脸面。 “大家记住,按照我刚才铺的草木灰开始挖,不要跑偏,棺材掉进去的空洞铲齐整了,把那个掉头的尸体……对,就是他井诗书,放进去就行了,那可是他爹给他选的地方,咱们可不能乱动。” 杀人不用刀,埋人用铁锹。 三百个人在林羽的统一指挥下,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挖出了一个足以埋葬四十九人的曲折大坑。 除井诗书有既定的坑位以外,林羽十分贴心要按照他们的身份地位,将崔稹理的尸身排在了自东向西的第一位,也就是以后立碑的起始点。 “权贵子弟嘛,凡事都要排个尊卑贵贱,不给你排第一,给别人排第一,我都担心你冤气太大,再引来雷劈你一回。” 剩下的那些都是护卫和奴仆,也不必细分谁先谁先。 按照随机的顺序往后排。 林羽把排位的事交给他人,对着站在衙役形成的阻断人墙外,无聊地拿树枝抠泥的江南雁挥了挥手。 直到引起江南雁的注意,他拿着铁锹,在崔稹理脑袋朝外两步远的地方,画了一个长方形。 “江兄,再去城里一趟,拉块碑来,要大的、宽的,能把这群人全部写下的那种,我正好把它立在这里。” 江南雁看了一眼林羽选择的方位。 不偏不倚,正在道路拐角处,四周都是草地或稻田,突出的石碑格外惹眼,离着好几里地都能看见。 往后,这得与林家庄子的门楼牌坊一样,成为一个地标建筑。 “记得买最好的石碑,要历经几千年风雨洗礼也不会坏的那种,不要不舍得钱,井东家为了给他儿子下葬,给了不少银子呢。” 林羽笑容狡黠。 就算是庄子的门楼牌坊年久失修要更换,他也要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记住崔稹理的所作所为。 看从今往后,谁还敢学崔稹理,利用疫病的阴毒手段,伤害他人! “林兄你可算是找对人帮忙了,我还真认识一位雕刻石碑的大匠师,这就去给你定制一块。” 江南雁算是看出来了。 平时做人留一线的林兄,今次连死人都不放过,是对崔稹理阴毒的手段恨之入骨。 他也不敢问,为何林兄明明无恙,却有如此滔天的恨意。 毕竟每个人的境遇不同,想法也不相同,但是,只要达成林兄的意愿,能够让林兄心情舒畅一些,对身体有益,他便会去做。 江南雁打马又走了。 还与杜慎行的马队擦肩而过。 当看到杜慎行一行人带着面巾时,他朝衙役们要了几个,自己和随行的护卫们戴上,这才朝城里而去。 而杜慎行带着人证物证赶来,看到黑乎乎的泥坑,以及不断躺入其中的尸体,顿时错愕不已。 “先生这是?” “哦,让他们入土为安。” “先生大善。” “……” 林羽心道:你夸得有些早。 不过埋尸的事情都到了收尾阶段,杜慎行全程也未参与其中。 林羽干脆没有提及他的一条龙殡葬安排,看向被带来的老妇人。 杜慎行当即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道:“先生,这个证人似乎受到了惊吓,无论我怎么问她,她只是翻来覆去的求饶。” 哦? 林羽饶有兴致地对着老妇人招了招手。 “快扶老人家上前几步,我和她说几句话。” 杜慎行立即朝着杜夏使眼色。 杜夏搀扶着老妇人往前走了几步。 老妇人面对着挖坑埋人的场景,可能是想到了被人推落水的情景,吓得一个劲儿地往杜夏的背后钻,边钻边喊。 “饶了我吧!我不要银子了,我只想和孙子一起离开益州城!” 晚了! 林羽心里冷哼一声,他指着坑里躺着的一具尸体。 “老人家,你别怕,想杀你灭口的人,已经因为坏事做尽,被老天爷降下雷罚劈死了,他杀不了你了。” 此话一出,刚才还装疯卖傻的老妇人安静了一瞬。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探头探脑地看向躺在坑底的尸体。 ------------ 第五百二十二章 静候三日 “娘唉!” 烧焦的尸体吓得她踉跄着后退,扶上杜夏伸出来的手,脸上的神情却轻松了许多。 就算没看清焦尸是谁,但只要人死了,她也就不用害怕了。 “大人们,都是这个天杀的,用我宝贝大孙子的命要挟我,我才做了蠢事,大人们,我是冤枉的啊。” 老妇人绝口不提她是收了崔稹理送的银子,独自从城里赶到施粥地,亲自扔下的抹布。 反倒把所有的黑锅,全部扣在了崔稹理的头上。 杜慎行见她说得条理分明,便明白,方才这老妇人是在装疯卖傻。 私底下无论老妇人说得多么肯定,等到公堂之上,若是老妇人改口的话,只怕想定崔稹理的罪,可没那么容易。 “杜兄,你可找到了她的孙子?” “死了,还没和她讲。” 老妇人心心念念跟着孙子逃难益州,假如知道孙子已死,恐怕人也要跟着一起死。 林羽早已猜到是这个结果,却丝毫不怵。 “老人家,你是不是冤枉的我不清楚,但举案三尺有神明,假如你在公堂之上说谎,不论是你还是你孙子,都会受到天谴。” 能死谁想活着? 老妇人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焦尸,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结结巴巴地改了口。 “我、我也是没办法,孙子要我拿钱去救,他们又说我不答应就杀了我,我、我只能去做啊。” “可你知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你们,在你做事的同时,你的孙子已经死了。” 几乎是林羽的话刚说完,老妇人倒吸一口气,眼看就要惊厥过去。 杜夏立即眼疾手快地用力掐了一下老妇人的人中。 “嘶!” 老妇人清醒过来,瘫软地往地上滑去,拍着泥地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这些天杀的!说话像放屁!活该被雷劈!” “你们还我孙子来!还我孙子来!” 杜慎行见老妇人得知事情真相,一下子失去了生机,举止真的开始有些疯癫,心中不解。 先生为何这么做? 原本他就担心老妇人到了公堂之上翻供,如今只怕连完整的供词都询问不清楚了。 老妇人的孙子死了,杀害其孙的凶手也都死了,像老妇人这样心里无道义,只顾自己和其孙的人,自然是不肯配合办案的。 正这么想着,却听林羽语气幽幽地说道:“你孙子虽然死了,但他的罪孽没有因为他的死而消除,老人家,你也不想你孙子入土为安后,还像他们一样被雷劈,被人骂,甚至被人挖坟出来鞭尸吧?” 能入土为安,谁也不想死后再来一道折磨。 尤其是爱孙心切的老妇人。 让雷去劈她孙子的尸体,还不如直接劈了她。 “事是我做的,与我孙子没有关系,有报应也不能报应到我孙子的身上去!” “得了疫病的人可不会理会你的说辞,除非你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大家冤有头债有主,自然不会找你和你孙子的麻烦。” 随着林羽的循循善诱。 老妇人重新燃起了新的生机,小跑到杜慎行的面前拉扯起来。 “大人,老妇要告躺在坑里的这个天杀的死人,是他!是他害死了我的宝贝孙子,是他要让整个益州城的百姓传染疫病,一切都是他做的!” “我知道他从哪里拿来的抹布,大人你快去找那户病人,就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了!” 杜慎行不得不佩服先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三言两语就拿捏住了老妇人的弱点并加以利用。 想要替自己洗脱罪责,免除孙子遭受牵连的老妇人,这回根本不必再问,一股脑地把她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证据链齐了! 直到这时,林羽才说明了他要如何处置坑底躺着的焦尸。 “老人家,只要他们定了罪,益州的人们只会记住他们的罪孽,绝对不会骚扰你和你孙子的。” “谢谢林东家!林东家你可真是大善人!” 被卖了的老妇人泪湿衣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而刚才还说林羽是大善人的杜慎行,此时额头直冒汗。 “先生此举恐怕会引来崔氏一族的报复。” 作为千年望族崔氏一门的嫡系子弟,崔稹理可以死,但死后背负永世骂名,对崔氏来说绝对是立世以来,最大的耻辱。 他不认为先生这么做有错,却担心先生因此招来崔氏更强烈的报复。 “早已是敌死我活的地步,还怕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吗?何况有些事摆到了明面上,反倒不能私底下动手脚。” 敌暗我明,就要像防贼一样终日防备。 可敌明我明,不服直接干就行了。 杜慎行知道先生如此激进的举动,更多的还是警告旁人,不能效仿崔稹理,损害无辜人的性命与利益。 事已至此,尸体全部躺到坑底,西边的尽头处已经开始埋土了。 他只能感慨一声:“早知道,细盐一事我便不参与了,若先生独领这份功劳,必能有所仰仗。” “你不参与过滤器怎么制出来的,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你还在益州,只要我还在益州,管他崔氏何氏,能耐我何?” 在益州城经营多日,上至府衙官员,除了李郡守有异心,其他人都是自己一条船上的。 中至商绅谁也不想看着他倒台。 下至百姓,等到疫病一事公审定案,别说崔氏一族,但凡姓崔的,在城里走路都得捂着脸,免得被人认出来。 在没有与敌人亮拳头的本事前,呆在自己的安全区继续发育才是王道。 有了一心想要减轻罪名的老妇人的指证,以及其他间接证据。 崔稹理指使他人散播疫病之事,在府衙公审结案。 疫病一事传得益州城内外人尽皆知,如同林羽所料。 崔氏一族在益州的产业,像书局和别院,全部被气愤的百姓们打砸成了破烂。 他们报官,杜慎行只是收了状子,但以衙役们全部去林家庄园戒备疫病流出为由,没有委派人手前去。 “我们要找郡守大人!” “郡守大人休沐三日,如今在后院借酒浇愁,喝醉睡着了,各位请自便。” “……” 崔氏一族求告无门,为防被愤怒的百姓们找死,只能逃出益州城,前往蓉州城避难,并向主家传递稹理公子的噩耗。 打砸的事持续了一日。 待到第二日天亮,再次下起细雨,因庄子上赵三娘子家的一个孩子发烧染病,消息传回城中,街上死一般的冷清,无人走动。 第三日。 ------------ 第五百二十三章 解除危机 感染疫病的人数并无增加。 偶有发热,只是因为淋雨感染了风寒,一碗药下去便退了热,拉肚子的几个流民,也是因为虚补不受、吃太多导致的。 赵三娘子与其孩子的病症彻底地控制下来。 最先倒下的赵三娘子,甚至可以自行下床折被洗碗,照顾孩子。 哪怕林羽让她上床静养,她却道:寻常百姓没有这个条件,以前她得过痢疾,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躺久了反倒容易再生病。 直到药老没有反对她的说法,由着她去,林羽也不好再劝。 半夜时分。 赵三娘子的孩子,终于退了热,且饮食正常、精神正常,大便也成形趋于正常。 “老爷,庄子上没有旁人再发热拉肚子了,吃多拉肚子的那几个人,我让他们饿了一顿,什么病症都好了。” 大力说话时还啃着厨房炖的猪肘子。 这几日老爷隔绝于世,全靠他来回奔波跑腿。 原本就能吃的大力,三日多吃了十斤肉。 林羽不无担忧地问他:“大力,你的肚子没问题吧?” “除了最近拉得多,没啥毛病。” “……” 原本还担心三日观察时间不够,后续会有新增病人,正纠结要不要再静候几日的林羽。 看到头脑简单,只顾吃喝的大力,他最终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解除庄子的对外隔断。 呆在这里的人们对是否感染疫病确实心存忧虑。 但他们更担心的,还是今日不劳作,今日吃什么。 在他们看来,人可以带病做事,但不做就会被饿死。 假如在病死和饿死之间选择,他们更趋向于前者。 哪怕林羽说过饭菜由他来供应,朴实的人们还是想着,要尽快偿还他的这份人情。 “师父,明日早起恢复正常生活以后,假如又冒出得了疫病的……” “不可能。” 药老斩钉截铁的回应他的疑虑。 “你把人群划分得这么细致,按照时间来算,要感染的前天就有症状了,绝对不可能藏着掖着,今日还没症状的,都是没问题的,就算有,那也是在别处染病的,或者,又有人生事。” 原来如此。 看来饮食不健康导致的痢疾,传染性没他想象里的那么恐怖。 那就更好办了! 后半夜,林羽根本没有睡。 已经过了危险期的他,亲自到每个管控的片区查问了一遍情况。 确保万无一失。 天色将明之际,他给黄叁叁端了最后两碗药。 来人却是陌生的青年。 “那位兄台呢?” 黄肆肆灌完药,这才用沉闷的声音回答。 “有事,稍后回来。” 林羽没想到这位兄台居然敢与自己聊天,他看了一眼黄肆肆说话时有鼓动的腹部,眉毛微扬:用的腹语? 皇家密探们的水平真高,不知他何时能够拥有几个这样多才多艺的超能手下。 “记得让那位兄台喝完最后一碗药,喝完了你们就自由了,不用担心被传染疫病了。” 林羽转过身,背后传来沉闷的声音。 “林先生这次防疫的具体方法,我于前日已鸿雁传书,禀报给了陛下。” 黄肆肆身为皇家密探,不存在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心理负担。 他把疫病一事如实上报,单纯是见不得崔稹理为了一己之私祸害无辜的百姓。 背对着黄肆肆的林羽,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皇家密探并非工具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好男儿。 有机会一定要挖两块现成的墙角,为自家添砖加瓦才好。 黄肆肆不知道自己只是多说了几句,想安林羽的心,就被人惦记上了,身份要从皇家密探变成林家密探。 如果能重来,他绝对不会仗着自己会腹语,和林羽贸然接触。 而得知了陛下,会优先于崔氏知晓益州疫病一事的林羽,脚步轻快地朝着驻扎在阻断线最东边的帐篷走去。 刚练完五禽戏的杜慎行,满头热汗地凑了过来。 “先生,三日之期已到,能否解除隔断了?” 杜慎行既紧张又期待。 整个益州城如今像个死城一样,停摆三日。 消息传到蓉州官署,昨日已有专门负责的官员,准备前来接手此事,正在路上。 他担心对方不认可林先生的安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林羽未语先笑,大声宣布。 “此次发病的,从始至终只有接触那块抹布的赵三娘子,和与她同食一碗饭的孩子,其他人都已过了安全期,可以恢复自由了!” “嗷吼!” 守卫在旁边的衙役们,兴奋地发出了嚎叫声。 声音传出去老远,位于生死线的的衙役们还有众人们,得知疫病已消,全部走出了窝棚里,欢呼不止。 就连在暗处监视的几路人马,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安全了!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湿漉漉的路基上时,衙役与官兵相继撤离。 林羽本来打算留他们吃早饭,结果被婉言谢绝了。 “林先生,我们想去城里的二麻子家吃馄饨,好几天不吃了,想得慌。” “我们要去李四汤圆馆恰一碗汤圆,再点隔壁包子铺的两屉肉包子吃。” 也对。 象征着官府权威的衙役和官兵们,在街头大吃特吃,能以最快的速度,让清冷下来的益州城,恢复往昔的热闹与繁荣。 在他们临走之前,林羽对着辛苦三日的众人,拱手作了长长一揖。 “多谢各位官差相助,方能让益州度过这场人祸!” 站在林羽身后的护院们,有样学样地拱手作揖。 “多谢各位官差相助!” 接着,上千百姓们纷纷效仿此举,不停地对着衙役与官兵们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有激动者,甚至拉着孩子直接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谢恩。 从来没有受到百姓们如此爱戴的府衙众人,一时间红了双眼,纷纷上前将人们扶起来,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原来为百姓做实事的感觉这么爽,难怪郡丞大人天天点灯熬夜呢。” “大人们是为了功绩,你我只是小兵小役,不要太感动。” “官兵也是官,别拿肉包不当干粮,反正往后我要向郡丞大人多学习。” 杜慎行听到衙役们私底下的言论,再看呼声不停的百姓们,既自豪又愧疚。 其实,他可以做得更好。 但权力有限,也仅能完成先生的安排。 “回吧。” 杜慎行掉转马头,看向不远处巍峨的益州城墙,眼中满是坚定的信念。 是时候利用细盐的功劳,还有某些人的罪名,后来者居上了! “杜兄这就走了?他可真是一个实诚人,连到嘴的桃子都不想摘。” 好在,林羽可以直接把桃子,塞进杜慎行的嘴里。 他先用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先静一静。 而后,他拉着长声大喊。 ------------ 第五百二十四章 我不动敌动 “恭送郡丞大人!” 林羽在大家情绪最激烈的时候,让大家记住这次调动官兵的最高指挥官。 杜慎行! “恭送郡丞大人!” 众人再次齐声高呼,响声震天。 “多亏了郡丞大人日夜守着,我们才能平安无恙!” “咱们益州幸好有郡丞大人这样能干的官员在,换作旁人,谁顾我们的死活。” 杜慎行险些被突如其来的呼声,惊得从马背上跌落。 因为羞愧,他脸上的热度一直蔓延到耳后根。 他知道,先生这是又给他送了一份防疫的功劳。 他绝不会辜负先生的美意。 “回府衙!” 杜慎行大喝一声,心中已明确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写奏折,先向陛下参李郡守两笔! 林羽目送一行人离开,对着旁边默默无闻的陈郡尉挥了挥手。 由于陈郡尉掌管益州兵马,身居要职,不能出事,因此在防疫的过程中,他根本没能露面,只派了一百士兵前来,供杜慎行调度。 官兵全部离开不久后,在庄子里憋了三日的陈光儿、林小草还有闻秉笔等人,一窝蜂地朝着林羽小跑过来。 “老爷!” 林小草红着眼眶打量着林羽,看到老爷胡子拉碴,眼底还有瘀青,一瘪嘴差点哭了出来。 林羽摸着他的脑袋,咧嘴一乐。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又没染病,再说了,我还难得能休息三天呢。” 休息? 谁不知道这三日里,老爷你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在庄子外面转个不停? 好在,林小草这些天也没闲着,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老爷,我在院子里制出了一架水转筒车,刚才试过了,能用。” 院子里的水转筒车运水需求量比较小,水位落差也只有半丈左右。 图纸是纸上谈兵,模型是一次试用。 唯有实物才能接受经久耐用的考验,以收集等比例扩大后的各个环节所需的数据为基准,为他人制作水转筒车提供一个标准。 “能用就好,说明我们的方向没有错,接下来,还得辛苦小草你选几个师傅,跟你一起多制几个水转筒车。” “老爷,要安装在什么位置?” 水位落差不同,有些部位材料的长短数目也各不相同。 林小草已经通过制作了数个模具,仿照不同的水位落差和水流速度,得到了一些经验。 主院的水转筒车试用成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挑战更多的难题。 “等会儿我带你去,你先去吃饭,我还有旁的事要先处理好。” “好的老爷。” 林小草见老爷虽神情疲惫,但精神很好,心里踏实了许多。 来时是跑着来的,离开的时候他脚步轻快,还哼着附近孩子们喜欢唱的童谣。 闻秉笔见状,感慨道:“小草年纪不大,但本事不小,我去看过那架水转筒车了,当真是又一农具重器,恭喜东家。” 家中奴仆制造出来的水转筒车,功劳自然由林羽承受。 正因如此,林羽对林小草不免多了分弥补之心,日常才会更显关爱。 这让陈光儿都有些吃醋:“姐夫,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小草是你亲弟弟呢。” “这个不知情的人是指你吗?” 面对姐夫的打趣,陈光儿赶紧转移了话题,询问起了这几日,徽之公子有没有前来。 他的雕版已经刻得差不多了,这次想尝试用宋家造纸坊的纸来印刷。 林羽回他:“我专门派人去和徽之打了招呼让他不要来,万一来了染了病,反倒会误事。” “也对。” 两人话音刚落,马儿的嘶鸣声在不远处响起。 “林兄!光儿!我可算能来见你们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宋徽之来了。 林羽看到宋徽之带着执笔与执墨,骑马而来,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光儿。 看来宋家的造纸坊,还是不敌崔氏。 跟在宋徽之后面的还有一队人马,是江南雁以及一辆加长板车。 上面放着一块长两丈、高半丈的青灰色石碑,由十二头牛在车的两侧,六头骡子在前面拉着,浩浩荡荡又慢慢悠悠地驶来。 林羽记得江南雁说的卖石碑的在城北郊外,这样声势浩大地穿城而来,想必就算是封城三日,大家憋了一肚子八卦,也会优先谈论石碑的事。 “也不知道崔氏一族的产业,还剩下多少能让城内百姓们打砸泄愤的。” 苦难不值得纪念,但必须汲取其中的经验与教训。 以后闲来无事,把石碑当成地标,搞些活动,时不时地提醒大家崔稹理犯过的错。 既能避免后人再犯,还能把崔氏一族彻底赶出益州城去。 归根究底一句话。 在惹不起崔氏一族之前,他至少能够保证,崔氏一族无法在他掌控的范围内惹是生非。 “林兄,石碑拉来了,我给你请来了十位刻碑的师傅!” 江南雁十分招摇地叫嚷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他来说,前来送石碑埋汰崔稹理和井诗书不重要,能看到林羽平安无事地解禁,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羽马上喊来大力等人,将石碑安置到早已规划好的位置。 江南雁凑到跟前,先向闻秉笔行礼问好,接着同林羽低声咬耳朵。 “在蓉州城的崔氏旁枝,得知崔稹理和疫病的事,没敢派人前来,但已向京城的崔玺报了信,今日派来益州主理疫病一事的,就是崔玺的表亲谢长史,事不宜迟,我们争取这两日把碑文刻完,让慎行兄给蓉州官署施压,把案件复审通过,汇报给朝廷。” “此事杜兄已经奏明陛下,蓉州官署那边有动作是意料之中,它的级别虽比益州府衙高,但也不能不顾民意,我更倾向于,他们派人来是为了与崔稹理撇清关系,而非卷进这场已经落幕的是非里。” 江南雁闻言微微颔首。 尽管这样显得崔氏一族很无情,但换作是他遇到这种事,也会先划清界限,再研究后续应对之策。 但。 得罪了崔氏一族,蓉州官署派来的谢长史又是崔氏家主的表亲,只怕少不了会找林兄的麻烦。 也不知道他与慎行兄等人合力,能护得林兄几时。 再者,地位上的差距,注定了双方一碰面,哪怕对方只是让林兄跪下磕个头,折辱于人,林兄都无法拒绝。 “林兄,要不你最近还是称病避一避风头吧?” “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办,避不了。” 不说别的,光是修路这件事,他就得在人前亮相,而他的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既然不能避,那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忍一时之辱……越想越气。 江南雁忍不住埋怨:“要是陛下舍得封赏你就好了。” 这时,一匹身披黄绸的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皇家信差沿途大喊。 “林东家!京城来信!大公主给你的信!” ------------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圣旨到 “大公主来的信?林兄,恭喜你,有了大公主给你撑腰,崔氏一族不能再像崔稹理这般,肆无忌惮的与你为敌了!” 特别是皇家信差沿途喊话而来,一定是大公主吩咐的,专门告诉旁人。 从今往后,林羽是她的人了! 林羽闻言表面上荣辱不惊,暗中却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封信来得可真及时。 然而,不等皇家信差的马跑到他的面前,又一队身披黄绸的快马,紧随而至。 林羽眯了眯眼,面露迷惑之色。 “大公主殿下这是一连送了两封信吗?” 什么信这么重要,还要好几个人一起护送? 江南雁看到为首的皇家信差右手勒着缰绳,左手举过头顶,顿时大吃一惊。 “林兄,他们不是来送信的,他们是负责传旨的!” 传旨? 林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陛下为何要给他下圣旨。 而来者已然在百步开外高声呐喊。 “益州林羽何在?陛下有旨!” 还真是圣旨? 林羽立即疾行几步,来到他跟前的第一位皇家信差,闻讯立即下马,并伸手虚拦了林羽一把,压低声音提醒。 “林东家侯着圣旨磕头谢恩便是。” 大公主派来的皇家信差,定然是知道一些内情。 磕头谢恩?难道是陛下终于舍得嘉奖他了吗? 林羽心中一惊,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举着圣旨的青年再次大喊。 “封赏益州林羽为二等侯爵廪丰侯,请林侯爷速速前来接旨!” “……” 林羽吓了一跳:封侯?! 拦着他的皇家信差同样目瞪口呆。 他是京城来的信差,知道大公主殿下和一些朝臣,对林羽青睐有加,猜到圣旨一定是封赏林羽的。 可谁也没想到,居然封了侯。 江南雁同样被这个巨大的惊喜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立即狂喜,拉着林羽的袖子向前奔走。 “林兄,不!廪丰侯,你还愣着干什么,快领旨去!” 江南雁比自己成了侯爷还在开心。 有了这个侯爷的身份,蓉州官署来的谢长史,见了林兄的面也得弯弯腰! 他以为家里最多能够给林兄争取一个末等的男爵,没想到能够争取到能够世袭的侯爵之位。 不。 这么大的事,家里长辈们办不到,极可能是大公主的原因。 “林兄,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宋徽之在错愕过后,与陈光儿快步跟了上来。 如此喜事,他必定要跟着沾沾喜气。 陈光儿则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宋徽之的身后,脑子还有些犯迷糊。 姐夫成侯爷了? 他还打算博取功名,成为姐夫在朝中的后台,结果他还没成功,姐夫先一步登天了? 前来宣读圣旨的皇差,看到一下子走来四个年轻男子,个个长相不俗、气质不凡。 他辨认了一番,终于认出了离京多年的宋徽之与江南雁。 “徽之兄和南雁兄也在这里?” “老寒兄?你这是从宫门外调到御前了吗?” “在哪里都是为了陛下效力。” 三人打了番招呼,直到林羽上前一步,皇差这才认出人来,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益州林羽才思敏捷、奇巧擅用,为我大常在农业以及盐业方面,立下莫大功勋,特封赏为世袭廪丰侯,赐金印与京郊良田,食邑三百户,望廪丰侯能再为我大常农事再添助力,钦此!” 圣旨上的内容不多,但表达的意思可不少。 首先这个侯位可以世袭,但世袭几代根本没提。 京郊良田没说几亩,应该不多,没到当众公布的程度。 食邑三百却是实打实的荣誉,还能产生赋税,一般都是赏赐给宗室或王公的,可见陛下不像他心中所想那么小气,只是想积累他的功勋,憋个大的赏他。 特别是金印,这东西按照江兄以前介绍朝堂情况时所说,得由礼部定制,耗时日久。 可细盐一事按时间来算,才传到陛下耳中就紧跟着派人来颁发封侯的旨音,金印怎么做得这么快? “廪丰侯,还不接旨谢恩?” 皇差见林羽盯着金印,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再看像京城传闻里那般,无论是徽之公子还是江南雁,全部与林羽好到穿一条裤子,他便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 “此金印原本是为吴虑所制,封赏吴家在战时为陛下尽守粮仓之职,奈何吴家不堪重赏,且陛下认为廪丰侯给侯爷也是恰如其分,为免夜长梦多,直接着礼部取了金印刻了侯爷的名字,连同圣旨加急送来。” 把借花献佛说成是独一无二的圣眷,难怪会选这位老寒兄当皇差宣读圣旨。 话到此处,林羽一掀衣袍跪下。 “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定当全力以赴,早日答谢陛下隆恩!” 二等侯爵之位,还是能够世袭的爵位。 往后不光林羽出行坐马车能用双头马的,连带着家里老小也能共享此殊荣。 入乡随俗,且皇恩确实浩荡。 林羽果断磕头谢恩,领了圣旨和金印以及廪丰侯的封赏金册。 金册上面有礼部和陛下的盖章,写着食邑三百的位置所在,以及他可对这三百户人家行使的权力。 “我的食邑也在京郊?” 江南雁与宋徽之好奇地凑上前来看了一眼,面色古怪。 陛下为了收拢权力,不仅吝啬封侯承爵,连王爷们的食邑都未曾安置在京城及附近。 廪丰侯的封号既然是从吴家手里面夺来的,按理来说,食邑的范围应该封赏在吴家故土才对。 两人看向皇差,眼巴巴地等着对方解惑。 可皇差也不知情,只能干巴巴地回答。 “这些都是陛下专门安排的。” 特意把食邑安排在离益州数千里之外的京郊,这里头的意味就耐人寻味了。 林羽合上金印,心里跟明镜似的,看了一眼山林深处。 盯着他的皇家密探,一定是把他打算整顿益州的事上报了。 陛下这是等着他出成果,再去京城复刻益州的成功呢。 刚刚接应了皇差引路回来的黄叁叁,忽然被一道目光锁定,后背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好在他行事端正,喝完放凉的苦药后,冷汗没再接着往外冒。 而这边,皇差完成了自己的差事,要尽快回去复命。 他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在旁边等着的另一位同僚,不解的问:“兄弟,你的信不是送到了吗,还不回吗?” “大公主殿下说,要等林……廪丰侯看完信,写了回信我才能复命。” 另一位皇家信差也想走。 谁叫老寒送来的是喜讯讨人喜,他送的好像是难题讨人嫌呢。 ------------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有皇恩当场就报了 “看来大公主殿下的事情还很紧急,廪丰侯,不叨扰了,改日你来京城,我一定要找你讨一杯重碧酒喝。” “好。” 林羽拆着大公主送来的信,只扫了一眼,他急忙朝着让马儿掉头的皇差伸出手去。 “寒兄且慢!” “……” 马背上的皇差面色尴尬地勒紧缰绳,哭笑不得对着林羽解释。 “林侯,我姓老,单名一个寒字。” 啊,这…… 林羽比老寒更加尴尬,他果断转移了话题。 “老寒兄,殿下的信里写了陛下一件忧心事,我近日正好在处理这件事,已经小有成果,你不如等我写完回信,准备妥当,稍后再与信差一道复命。” 刚才还说着要报皇恩。 没承想机会来得这么快。 信里写着,假如他能够解决汲水难题,陛下便考虑给他封赏,大公主可以替他争取封个功名或是讨个爵位来保其平安。 看信差与皇差前后脚来,应该是这封信在前,细盐消息在后传达到陛下跟前,才导致了这种时间上的错位。 不过。 没关系。 “陛下皇恩浩荡,我有以为报,还请老寒兄成全。” 报喜的事谁不想干? 老寒立即怎么上的马又怎么翻下来,附耳过去。 “还请林侯仔细说说,我该怎样成全?” 林羽稍一迟疑,想到老寒之前所说的圣旨之外的话,干脆把信纸怼到了老寒的眼前。 老寒赶紧扫了一眼,并未表现出意外之色。 显然对信上的事有所耳闻。 “林侯真的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难题?” 林羽自信地点了点头,安排分工。 “送信的事当然要交给殿下的信差,但陛下想要的图纸和实物,还要烦请皇差们稍候片刻,我去准备陛下所需要的物件,你们带回京去复命,也唯有你们,才能将这些物件平安运抵京城。” 站在旁边险些被截和的信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愧是大公主殿下看上眼的廪丰侯,就是会办事。 信差在前面送回信,有功劳大公主殿下有识人之明,也能跟着沾光,连带信差也能讨赏。 皇差在后头送实物,陛下龙心大悦,来回奔波数日的辛苦,成果能翻倍。 老寒当机立断:“全部下马休整。” 他又对林羽问道:“林侯需押送的实物,数量几何?重量几何?” “一沓图纸和拆解模型,重量约莫百十来斤。” 百十来斤确实不是信差能够送达的。 而老寒等人赶来宣旨,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跑残了好几匹马。 此次临时改变行程,带着重物返回京城,想要如时抵达已是不可能的。 “烦请老兄先去大殿下那里送信吧,此事我们也只能先斩后奏。” 送圣旨复命,复的是林侯安在、对迟来的封赏有无怨言,而非其他。 如今林侯虽历经疫病一事,但安然无恙,至于对迟来的封赏有无怨言? 老寒认为说得再多,也比不上他带着解除陛下难题的“方法”回去,能让陛下了解林羽此人,有多么知恩图报。 信差巴不得先走,闻言催促林羽:“好说好说,还请林侯抓紧写信。” 林羽疾步往庄子里走,迎面碰到闻讯前来道贺的人们,他大手一挥。 “今日主家有喜,中午摆宴,大家记得带上家人们一起来庆祝!” 林东家变成林侯爷,在场的人们无不为自己选对东家,感到欣喜。 听说有宴席吃,更是开心的欢呼起来。 在大家的道贺声中,林羽快步进了院子里,写了封简短的回信给大公主。 跟在后面的老寒等人,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水塘里竖立的水转筒车。 “没有人牵引也没有牲畜拉扯,竟能自己转动?!” 不光老寒见此大吃一惊,就连江南雁和宋徽之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稀奇之物,纷纷凑上前去。 此时,写完回信的林羽走出屋子,把信封交给信差,见一群人站在水转筒车旁的岸边啧啧称奇,哈哈笑着上前。 “你们可真是好眼光,一下子就看出它不同凡响,这就是陛下需要的汲水农具,你们站在岸上也看不明白,这样吧,大家一起搭把手,把它从水里抬出来,我让人拆了,才好打包送去京城给陛下瞧个新鲜。” “……” “……” “……” 老寒、江南雁还有宋徽之,突然感觉自己像送上门的壮丁。 不用抓,自己就能卖苦力。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无奈的苦笑。 来都来了。 抬吧。 林羽见江南雁率先跳进水里,他刚想跟着下水,身后传来杜慎行的呼喊声。 “先生!有件急事需要你……诶?这里怎么也有皇差?” 拿着陛下朱批急奏的杜慎行,一头雾水地打量着比给他送批奏还多的院中皇差。 电石火光间,他想到一个可能性,喜上眉梢。 “是陛下给先生的封赏到了吗?” “对。” 面对林羽肯定的答复,杜慎行眼神一亮。 这么多皇差,必定是护送圣旨而来。 看来陛下的封赏定是不小,封赏已下,他虽关心但有件紧急的事,更需先生处理。 “先生,陛下已验明过滤竹管的用处,让我与陈郡尉组建一支工匠队伍,先行制作过滤竹管,等盐司改制完,便立即投入使用。” 林羽了然一笑。 看来陈郡尉这次是得偿所愿了,能够再多塞一些陈氏子弟进盐司。 “陛下已知晓过滤之物的炭粉为先生家独有,命我先向先生购买一百万斤,相关的银钱盐司暂时付不了,只能由府衙暂代写一个借条给先生。” “行。” 他不相信盐司新上任的细盐使,还不相信杜慎行吗? “另外,陛下送来了关于吴家案子的批奏,所涉案件的重碧酒,先生要如期酿成,到期自会委派皇商使前来提取。” 说到皇商使,杜慎行特意看了一眼江南雁。 正考虑从何处入手开始抬水转筒车的江南雁,感觉到有人瞧他。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二人,歪了歪头,无声地询问他们。 “有事吗?” ------------ 第五百二十七章 村中太平日 “看来不是江兄所为。” 林羽收回了目光,心道:看在陛下这么大方的面子上,炭粉的价格他可以打八折。 原价一斤六十文,以前对杜兄说盐司能减五文,如今只收五十四文即可。 “杜兄,借条记得盖府衙的公章。” “……” 水转筒车的事很紧急,炭粉制成过滤器,以待大量提炼细盐之事,更关乎着杜慎行的前程。 林羽先让江南雁他们慢慢抬头,自己则再次进屋,给娇娘写了一封信,简单地写了几句最近发生的事,以及需要增加炭粉产量的事。 之前盘点家里产业收益时,她们还担心炭粉产量太高没有买家。 这次直接卖给朝廷清完了库存不说,还要继续加大产量才行。 最后,他才提起封侯之事。 并把圣旨与金册,一并交给林浪与林涛。 “你们选最快的马,快马加鞭把信送回家,遇到城关阻拦时,可直接亮明圣旨。” 林浪与林涛未曾想过,今生不只能见到圣旨,还能亲自拿着去跑马。 两人毕恭毕敬地接过装成包袱里,生怕半路上掉了,还特意装了双层包袱。 他们挑了庄子上最好的宝马,对着林羽保证。 “晚饭前,我们一定能到石林村。” “晚个一时半刻也没事,路上注意安全。” 林羽将准备好的水壶和饭食装到马腹旁的行囊上,一切准备就绪,轻轻拍了拍马屁股。 目送林浪二人离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假如不是怕引狼入室的话,我就可以自己回家一趟了。” 旌县虽是他的大本营,但能用的人手和势力不像益州城这样多。 特别是对付权贵世家们层出不穷的手段,官府的力量对他来讲不可或缺。 如今把象征皇权庇护的圣旨和金册放回老家,只要他不回去,明里暗里的敌人,在没有解决掉他之前,是不会冒着得罪皇权的危险,拿村里的夫人们开刀的。 他是林家的骨,骨架不倒,林家不灭。 “林兄,你那里忙完了不?这个叫水车还是筒车的,我们抬上来放到哪里?叮哩哐啷的,也没办法放平啊!” 江南雁干脆同老寒等人,把水转筒车抬到了林羽的跟前。 “林兄,你说它有百十来斤,可它分明有好几百斤,刚才险些闪着我的腰。” “几百斤?” 林羽斜了一眼只有他身量高的小型水转筒车,一脚踩住了下面固定用的基座。 还在抱着中心轴,试图抬动的江南雁,一个踉跄,这回是真的险些闪到了自己的腰。 “抱歉抱歉,我忘记自己现在一脚的力气很重了。” 林羽立即扶了江南雁一把,确认没有伤到人,这才派人去找小草前来。 怎么装的这架水转筒车,再怎么拆分开来。 这可是问世的第一架水转筒车实物,还是小草为他挖的水塘特别定制的,意义非凡。 假如不是献给陛下的话,他还真舍不得。 “也不知道陛下的御花园里,有没有合适的水位落差?” 林羽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湿漉漉的轴承。 再不舍就得拆。 动手! …… 嚓嚓嚓。 石林村后的山坡上,陈娇娘正带着村里的一群半大女孩子挖草药。 挖完整片山坡,她从其中的一个柳筐里,拿出一根叶片平滑、短缩肥厚,中间长着直挺挺穗子的药草,教他们识物。 “这个叫车前草。” 她的话刚说完,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开口补充。 “大夫人,我奶说这叫车轮草。” “对,它也叫车轮草,当有人身上起水肿或是少尿时,就可以使用它来治疗。” 都是半大孩子,有些年纪大的,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听到“尿”这个字眼,大家脸上一阵烧乎,不敢正眼去看陈娇娘手里的草药。 其实陈娇娘也很害羞,但教大家辨认草药,既能增长大家的见识,有些小病小灾的,可以在病症之初找不到郎中时自行解决,又可以通过辨认草药,增加一门赚钱的手艺。 她便接着往下讲:“像现在酷暑多雨的时节,觉得暑气重湿气也重,或是贪凉闹肚子,都可以用它,痰热咳嗽也管用。” 一根小小的车前草居然有这么多用处! 在场的女孩子们,以前倒是经常跟着家里人,采摘它熬水喝。 但具体治什么疾病,根本是一无所知,问家里人也说不出道理来。 此时听到陈娇娘讲解得这么清楚,她们全部抬起头,睁着求知的双眼,认真地听着。 有这样一群“学生”在,陈娇娘现学现卖,巩固着自己所学的知识。 “它的作用不少,还能当菜吃,但是,肾虚不固的,或者是滑精者禁用,记住是禁用,不是慎用。” 当她讲完,身后的春花提醒二夫人在山坡下等着,她才意犹未尽地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叶,站起身来,对着她的“学生”们温柔一笑。 “……好了,今日我们先讲车前草这一种,我还是按照三斤一文钱的鲜草价格收,辛苦你们把它们送到家里去。” 车前草除了以鲜品作外用,其他时候使用,需要经过炮制。 她花钱收了这些草药后,还要除去其中的杂质、洗干净再切成段,最后晒干。 三斤一文钱,绝对是良心价格。 而女孩子们听到这个定价,激动得掂量着她们面前沉甸甸的柳筐。 “姐姐,我这一上午,摘的这一筐车前草,能有二十来斤呢。” “我运气好,摘了两筐,能得十来文钱。” 自从大夫人开始采收草药以来,她们因为能在外面赚钱,不必日日守在灶台前做饭,或泡在河水里洗衣。 不光自己手里有了余钱攒嫁妆了,还能学到一辈子受用的本事。 大家看向陈娇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你们慢些走,今日下午还可以继续采摘草药,等明日雨后新笋长出来,我让管事婆子你们去挖新笋种新竹,给的工钱不比你们挖草药少。” “谢谢大夫人!” 一群人你推我拉,互帮互助地背着柳筐朝林家院子走去。 陈娇娘跟在她们身后,不时地捡起几根掉落的草药扔进筐子里。 刚走到平地上,等候多时的陈灼灼迎上前来,一把环住她的胳膊,还往她怀里挤了挤。 “娇娘姐姐,我说给你建个学堂你不许,自己跑到泥地里来亲自带人挖草药,你看你鞋袜都湿了,手上起了那么多的水泡,夫君要是看到,一定该心疼了,快,我给你吹吹。” 陈灼灼对着手指上的水泡吹了吹。 吹得陈娇娘浑身直痒痒,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缩回手来,嗔了灼灼一眼。 “你呀你,无事不会献殷勤,说吧,这次又想从公账上支多少钱?用在何处?” ------------ 第五百二十八章 爱置业的二夫人 自从相公把家里的产业,全部分发给三人负责。 陈灼灼除了每三日盘一次出入账目、每十日汇总一次全家账目。 其他的时候,就是收集旌阳县以及附近县域,有哪些新兴的产业、有哪些落时的产业,以及有哪些经营不善,或是转手倒卖的田地庄园。 “娇娘姐姐,我的好姐姐,这回我不像上回一样,要在城郊花千两银子买百亩庄园,我只要支取二百两银子就行。” 二百两银子对于陈灼灼来讲,自掏腰包也掏得出来。 但她是为林家购置产业,公私分得清楚。 何况卖地的主家,也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感念夫君为旌阳县作出莫大的贡献,才愿意降价卖给林家的。 “只要二百两?你到底要买什么?” 陈娇娘反手环住陈灼灼的手臂往她的院子里走,盘算着家里还缺什么。 别看她掌管公账,可在置业方向,她不如灼灼的眼光。 陈灼灼也没卖关子,脚步突然一顿,手指着前方,在半空自东向西画了一道弧线。 “前方三里处有两座大山包,长着百亩竹林,是一户姓古的人家打理的,还办了地契,他家的竹子比起这边的长势还要好。” 买竹林? 陈娇娘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家后面的大山。 靠山吃山,山上的竹子不是随便砍吗?为什么还要专门花钱去买? 就算是为了相公所说的,要源源不断地采用,但是,只要划分出区域来,间隔着砍伐,等待新竹长出,按照目前糖坊的需求来说,还是供大于求的。 仓库里都炭了近六十万斤的炭粉,她还合计着要不要请相公做主,暂停炭粉的烧制呢。 “娇娘姐姐你可能不记得了,不论是砍树还是采竹,以前官府每年会限制两个月,禁止在新生动物增多的月份禁止进入山林砍伐,只有私人种植的能够随心所欲。” 说到这里,陈灼灼特意停顿了一下,让娇娘姐姐消化一下她说的话。 她在嫁进来之前,以为夫君能够白手起家积累这么一大片家业,简直是神人。 可接触下来她就发现,夫君在创新方面独领风骚,无人能及,可对于当地的许多规矩,却根本不懂,也不知是自小身份限制,还是怎地。 好在,夫君不懂的,只要她知道了,就得替夫君和全家提前打算好。 “还有特定的日子不许砍伐的规定吗?” 陈娇娘仔细想了想,似乎小时候,听爹娘提起过,可时间太久远,再加上她家并不像灼灼家一样,坐拥大量良田与山林,还真不知晓此事。 “有啊,只是自从我们小的时候,天下便不太平,后来年年打仗,许多人连肚子都吃不饱,谁会理会林子里的野兽呢?巴不得它们没吃的跑下山呢,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陈灼灼说到现在不一样了,语气里满是自豪。 她站在家里,隔着篱笆朝着村子看去。 自从夫君走后,村子里的路也向两侧拓宽了不少。 原本分寸必占的村民,都会将菜苗栽在家门口,占据半丈宽的土地。 但因为他们现在忙着在别处挣钱,不必省那几个小钱,再加上路修好了,大家家里添置的牛车驴车也更方便通行,节省了力气和时间。 所以当陈灼灼说要拓宽重建村里的路面时,全村没有一个人反对,连夜将屋前占据的土地让了出来。 “现在确实不一样了。” 陈娇娘视线落在村口那一大片作坊上面。 第一批重碧酒已经提取完了。 第二批酿制结束的重碧酒,今日天一放晴,工人们便将其中一些,搬运到酒窖之中封存起来。 剩下的工人们,都在有条不紊的忙活着。 村子里除了要奶孩子的妇人、垂垂老矣的老人还有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在欢声笑语里玩乐、摆龙门阵以外,剩下的壮劳力和妇女,全部都在忙着赚钱。 不仅是石林村。 沿着新修的这条山道,自村子通往县城的这一条路上的村民们,下地种植的、进坊做工的、拉犁开荒的…… “哪怕亲眼所见,我也从来没敢想过,大家都能过上这种太平安定的日子。” 就连村里以前那些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有的为了能多吃几口肉、多喝一壶好酒,有的为了能娶上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了干劲。 在这种情况下,旌阳县防止野兽下山伤害村民,恢复禁止砍伐期的旧俗,于林家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并且,极有可能在秋收时,就会发生。 “娇娘姐姐,我听我爹说,有好几家铺子打算往咱们村附近来开分铺,这边的地皮很快就要值钱了,你再支我一千两,我买几块以前荒废的宅院呗。” 以前一千两在村里买荒废的宅院,能买下一个村来。 现在嘛…… “既然要买那就多买一些,开荒的人越来越多,石林村的名声越来越响,往后想迁来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先买下来,到时候雇一些可靠的佃户和人手,让他们全家也搬来,这样大家心更齐,也免得乱七八糟的人进了村,天天提心吊胆,担心外人惹麻烦。” 自从经历过吴家的刺杀,陈娇娘知道自家早已不再是村里独门独院的情况。 做事要效仿那些高门大户,注意隐私与安全,更得严防外人渗透进来,毁坏根基。 “姐姐你想得可真周到,那你赶紧给我写条子,我去拿银子,算上我买竹林的二百两,给我两万两就行了。” “……” 陈娇娘不擅长算数,一时间没算明白这笔账。 诶?怎么就从二百两变成了两万两的? “我还看中了一家城里的首饰铺子,光是店面加人手,就得花八千两呢。” 陈娇娘眼皮狠狠地一抽。 感情在这里等着她呢! “姐姐,往后我们要参加城里夫人小姐们的聚会,还有人情往来送礼物,与其总是找别人的铺子置办首饰,不如自己盘个铺子更方便更便宜。” 哪个女人不喜欢金银首饰? 反正她喜欢极了。 生怕娇娘姐姐不同意,陈灼灼晃着她的胳膊,循循善诱着。 “姐姐,如今天下太平,朝廷的政令越来越通达,往后大小聚会什么的只会更多,连寻常人家嫁娶,也少不了要打造金银首饰。” “那个铺子的老板是因为孩子考中了举人,要去蓉州的锦江书院求学,这才低价连有手艺的匠师一起转让,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启蒙书籍的原作者 经过陈娇娘认真的思考,她决定。 “你先支走银子买下来吧,我写信问问相公的意见,如果他说不行的话,我们再转卖出去。” 能不能经营得好是一回事。 捡漏是另外一回事。 何况灼灼的话,狠狠地打动了她的心。 “灼灼,如果你跟在相公身边,一定能够成为他的助力,遇到事情,他还有个能够商量的人。” “夫君主意太正,他才不会和我商量呢,姐姐和这个家更需要我。” 陈灼灼得了便宜不忘记卖乖,哄得陈娇娘笑得合不拢嘴。 午饭时,还特意让厨房加了两道灼灼爱吃的菜,以示犒劳。 银票拿到手的陈灼灼,还没吃午饭就让人备下了马车。 等陈娇娘放下手里的碗筷,她立即漱口净手、告辞离去,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子。 陈娇娘见状十分无奈,只能伸手抓住杨薇的手腕,提醒她。 “告诉你好几次了,要睡子午觉,这样才能早日养好身体。” “娇娘姐姐,我只要吃得多身体就好,你看,我最近又胖了呢。” 杨薇不无得意地挺了挺越渐丰满的小身板,顺势抽出了自己的小手。 娇娘姐姐养好身体,是想给林哥哥生娃,她年纪还小,哪里睡得着午觉。 “雨停了池塘里的水满了,我约了村里的几个姐妹去摸鱼呢。” 杨薇脚底抹油也跑了。 陈娇娘担心她发生意外,只能让会水的秋霜和冬雪赶紧跟上去。 方才还热闹的屋子,只剩下自己,陈娇娘手托香腮,思考着睡醒以后,要做什么。 “去看看村学修建得如何了,还要再请两位先生来教书。” 貌似她也忙得很。 消了一会儿食,喝完调理身体的药,陈娇娘睡了半个时辰的子午觉。 醒来后,按照原计划,前去找石三叔商量着在附近村子,请两位知根知底的有功名的先生在村学教书。 “只请两位吗?” 石三叔看了一眼修建得十分宽敞的学堂。 这里面能够容纳三四百人呢,两个教书先生,只怕教不过来。 陈娇娘却有她的打算:“在教书这件事上,我们并不了解,所以先请两位可靠的先生,帮着参谋,再以他们的标准,看看是请资历深的先生前来,还是如何做。” 相当于投石问路了。 石三叔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大夫人你想得周到,我一会儿就去找其他村长问问,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要说可靠,还是咱们这里的人更可靠,对自家孩子也是实心实意。” 村学村学,本身就是以村子为纽带形成的半封闭式学堂。 陈娇娘想到相公说的,村学里的孩子,不只要招收当地村子里的,未来还有前来做工的工人以及佃户人家的孩子,石三叔的想法有些狭隘。 但她并未反驳石三叔的话。 比起外来的教书先生,自然是附近的更好管理。 在石三叔那里拿到了报名入学的花名册,陈娇娘前往印刷作坊。 印刷作坊前段时日忙着开工,最近由于纸张短缺问题,所有工人都在使用最便宜的麻纸磨炼技巧,工钱照付。 尽管这样的投入在陈娇娘看来有些肉疼,但想到光儿说这么做的原因,是等到择期开工时,他们的效率能够翻倍,她绕着各个工作的案台转了一圈。 接近一间封闭的房屋时,里面传来梆梆梆的声响。 “夫人,要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免得打扰他们炼泥。” 里面的人都是光儿经过精挑细选,又做了背景调查后,花钱买回来的。 专门教了他们怎样制作字模。 关键的步骤,比如煮粥时加入的药材和比例,以及烧制时的火候和时辰,则需要她来负责。 查看完工人们的状况,陈娇娘按照花名册,让工人把需要分发下去的书籍先整理出来。 工人将印刷好的书籍堆到陈娇娘面前的桌子上,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提醒。 “大夫人,东家离开时说了,要等学堂开课了再发书。” “我知道光儿的安排,只是再来核对一遍,免得出错。” 她先是核对了一番数目,接着,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启蒙语录》,翻开看了几眼,爱不释手。 不禁想到自己小时候,如果能够有这样染着墨香的书读,可以有学上,还能自食其力赚零花钱,爹娘应该不会积劳成疾离开人世,大哥也不会为了赚钱去参军卖命。 想到大哥,她心头有些酸涩,眼中浮现出泪意,她睁了睁眼,将手里的书合上,却意外地瞥见最后一页,写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名字。 “崔隐?” 她翻到写有名字的这一页,看到上面标注着,是整理撰写本书的作者为崔隐,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大常千字文》据说是当今陛下命令几位翰林整编,宋尚书定稿,属于朝廷编撰,普及之初就说过,任何书局和学子都可随意使用。 然而《启蒙语录》是几百年前就流传于世的启蒙书籍,她当初学过,竟不知道它还有作者。 “也不知道崔隐有没有后人在世上,印刷他撰写的书籍,要不要给些润笔费?” 向来不会占人便宜的陈娇娘,为了防止惹出事端来,特意记下这件事,稍后写信时,询问一下相公的意见。 要不要去查查崔隐的后人。 “再给我取一套你们这段时间印刷的书籍,我要看。” 不多时,工人们拿来四本书籍。 没等陈娇娘翻开看看另外两本书籍的作者是谁,外面传来管家兴奋的呼喊声。 “大夫人!东家有喜!喜事临门啊!大喜!” 管家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能够这般激动,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相公有喜,难道相公回来了?” 陈娇娘立即把书交到春花手里,匆匆走出印刷作坊。 当看到翻身下马的林浪与林涛时,她脸上的惊喜之色褪去,难掩落寞之色。 相公没回来。 也对,相公说了,要把益州的新作坊盖起来,第一批重碧酒酿成才会回家。 作为老家的主心骨,陈娇娘不能让人看出她的软弱,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对着林浪与林涛笑问。 “相公有什么喜事,竟还派了你们亲自来传达?不是说益州庄子人手不够用吗,有事派人送封信来不就好了?” ------------ 第五百三十章 去廪丰侯府 “大夫人,喜事可以写信说,可这圣旨和侯爷的金册不敢让旁人代劳。” 什么圣旨侯爷的?难道是…… 相公受到了陛下的封赏?! 陈娇娘没能控制好情绪,由于太过震惊,脸上的笑容瞬时僵住。 刚刚已经知情的管家立即与有荣焉地放声大喊。 “陛下有旨,封老爷为廪丰侯!大夫人,这可是世袭的爵位,从今往后,咱们的宅子就要改名叫廪丰侯府了!” 想到以后他就是廪丰侯府的第一位管家,那些高门大户里的管家,比小官小吏还要有威风有面子。 管家的嘴角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大夫人,这是老爷要小的交给您的。” 林浪扯下包袱,掏出圣旨和金册,连同老爷写的信,一并交到了陈娇娘的手里。 饶是陈娇娘跟在林羽身边,经历了许多风雨,也知道相公的所作所为,能够得到朝廷的嘉奖和封赏。 可她从未想过,相公居然被册封为侯爷! 她拿着圣旨和金册的双手都在发抖,生怕把圣旨抖掉了,极力想要控制,可她实在控制不住,反倒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春花见状,赶紧把手里的书交给夏雨,毕恭毕敬地托住陈娇娘的双手,低声说道:“夫人,要不你先看看老爷写的信?” 这么大的事,老爷真能放心让大夫人一个人承受。 惊喜不光有喜,它还有惊吓的成分! “信?对,我要看看相公的信。” 陈娇娘呆呆地拆开信。 上面写着相公这几日没能写信的原因,当得知益州在闹疫病,她的心立即悬了起来。 好在,疫病只是有惊无险,并未扩散开来,并且劫后余生,还得到了陛下的封赏。 “……娇娘,侯爵之位可以世袭,但陛下只给了我封号和封赏,并未给你们封号,不过别担心,我一定会让你们当上诰命夫人,一起拿朝廷的俸禄。” 透过字迹,陈娇娘仿佛看到了落笔时,信心满满的相公。 以她对相公的理解,这番话里的用意,不是注重诰命夫人带来的荣耀和社会地位,倒像是贪图朝廷发放的对应俸银。 “财迷。” 她轻喃一句,将信放到逐渐平静下来的心口处。 嫁给相公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侯爷夫人。 “夫人,这么大的喜事,要不要立即告诉二夫人和三夫人?” “当然要。” 不能光让她一个人受到惊吓。 有喜,大家一起迎。 “管家,立即去城里采买食材,为庆相公封侯,今晚摆宴庆贺!” 自从相公走后,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欺负她们守家的一介女流。 一些外县的官员,甚至趁着唐大人不在,声称买主之中有他们县域内的商绅,巧立名目,想让作坊在旌阳县交完一道固定的坐税,再补交一次过境的关税。 实在是可耻又可恶。 听说那些官员背后还有益州郡守撑腰,要不是这几日下雨,道路难行,今日她又不得不被缠着听人说教。 人家是官她是民,胳膊拧不过大腿。 现在好了。 “相公成了侯爷,全家人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从今往后,这些难缠的小鬼,就能被这道圣旨挡在大门外了。” 林羽封侯的消息,在陈娇娘有心的宣扬下。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旌阳县城人尽皆知。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一辆官府的马车自北向南而来,坐在其中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和两个小厮,车外则有一队衙役护卫。 此人正是雒县的周县令。 周县令捋着嘴上的两撇山羊须,想到他晚上要留宿林宅,林家夫人们惊慌失措的小模样儿,奸笑出声。 “她们要是敢留我,名声就别要了,她们要是敢赶我走,我正好寻了这个由头,把她们全部拿下,区区商贾的夫人,三番五次地拒绝本官,要不是看在她们长得美貌的份儿上,还真当我不敢辣手摧花吗?” 坐在旁边的一个黑瘦小厮,闻言露出谄媚的笑容。 “依小的看,她们巴不得大人留下来呢,宁做官家妾,莫作商人妇,大人却了好几次,她们也应该看明白了,林羽算个屁,还是大人更厉害。” 身为周县令的贴身小厮,当然知晓周县令想要猎艳的心思。 在雒县,周县令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看外界传闻是官商相护,实则那些商绅多赚的钱,大多进了周县令的口袋。 除了钱财以外,美人更是无数。 但像林家三位夫人一样,各有千秋,且都不拿周县令当回事的,周县令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小子倒是懂得女人心,这不,本官也没空着手去,还带着几件首饰,相信她们一定喜欢。” 就在周县令沉浸在被三位美人环绕,借机霸占林羽家业的美好幻想中时,外面有人激动地大喊两声。 “林员外被皇帝封为侯爷了!” “石林村今天摆宴,大家赶紧去抢位置!” “封的什么侯?廪丰侯,说是林侯爷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贡献,破例封侯呢!” “那圣旨就在林府门前供着呢!去晚了人家侯府三位夫人指不定就收起来了,快走快走!” 人群如潮往城门楼涌去。 看到有衙役护送的马车在行驶,众人也没有任何畏惧,只是离得近了,发现服饰不是旌阳县衙的,这才赶紧吆喝一声。 人群像是被一把利刃自中间劈开,向着两边涌去。 包夹在其中的马匹,不安地抬动着马蹄,车夫正打算跟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往前走,车厢里传来一声惊恐的暴喝。 “走!” 衙役们闻言,立即出声回答。 “大人您稍候,小的们马上去前方开道。” 车夫也已扬起马鞭,准备往前冲。 至于会撞伤一些平头百姓?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他家大人乘坐的马车,在雒县还曾撞死过孩童,到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孩童家属自认倒霉。 “大人您坐稳了!” 车夫高喊一声,准备展现自己精湛的车技。 谁知他刚将马鞭举过头顶,就被人从后方一把拽住,并缠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两圈。 勒得车夫直翻白眼,快要喘不上气来时,周县令这才松开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不忘初心 “坐稳个屁!老子让你们往回走!” 他去林宅是为了敲竹杠,从林宅手里要钱花,顺便再用利用官威,去和三位美人共度良宵。 可如今林羽变成了与三品官员能够平起平坐的廪丰侯,他去做啥子? 再像以前一样对待林家的夫人,一个闹不好治他一个冒犯之罪,打他一顿他都不敢还嘴。 “快走快走!” 想到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周县令生怕碰到林家的熟人,当街让他下不来台,急吼吼地用鞭子抽打着车夫,不停地催促着。 奈何前去吃宴的人太多,他们处于门楼前不远的主街上,深陷人群之中,根本无法前进或后退。 周县令的脸色在惴惴不安之中,时青时白,最终扛不过自己心中的重压。 吓得他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大人中暑了!快去医馆!” 街道上一阵人仰马翻。 林府门前一片热闹非凡。 入了夜,前来吃宴的人更多。 旌阳县的权贵商绅,以及商铺酒楼,全部送来了贺礼。 新修的山道上车水马龙,竟比城中大街上的人还多。 冲着重碧酒之名而来的外地客商,正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睡着,听到喧闹的声音,还以为正在城里。 一股浓郁的酒香袭来,他当即清醒过来,挑起车帘往外一看,当即傻眼。 “东家,再往前走二里路就是石林村,只是林家、不,现在应该叫廪丰侯府了,今日有喜在摆宴席,前面都是前来赴宴的客人和布置在路上的桌椅,根本走不进去。” “这不是城里,而是村子里?” 客商诧异不已,反应过来,再次大吃一惊。 “廪丰侯府?林东家封侯了?!” 坏了,来晚咯。 林羽只是一介商贾之流,重碧酒质量超出吴伶醉,卖得却比吴伶醉还便宜也就算了。 如今封侯了,只怕重碧酒也要跟着水涨船高。 只怕比吴伶醉白还要贵。 “东家,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走什么走,没看到人家主家有事摆宴席吗?拿上带来的土特产,送个贺礼吃饭去。” 千里之途走了十来天,都到家门口了,买卖不成混个脸熟也不错。 至于重碧酒采购一事,再观望观望。 这位外地前来的客商看到脚下新修的路,用料是实打实的好,总觉得这个林羽,和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不一样。 “各位贵客,感谢你们的到来,我们侯爷特意给夫人们写信说了。” “就算他被封了廪丰侯,依然不改初心,大家以后不论是做工的、做买卖的,都按以前的工钱和价钱来,廪丰侯府绝不干仗势欺人的事!”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起来。 成了侯爷可不像平民百姓一样,说话那是一口吐沫一个钉,一个闹不好,是被会上奏参一本的。 既然林羽敢说,必定敢认。 “羽娃子到老还是那个羽娃子,他心里装着咱们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敬廪丰侯!” “敬廪丰侯!” 大家举杯向着益州城的方向。 还没上座的人们,也全部站起来鞠了一躬,表示敬意。 外地官商见状,对着拿来土特产的随从挥了挥手。 “只拿一件,难道要我自己去吃独食吗?再多拿一些,走,随我挤进廪丰侯府去,亲自向林夫人们道贺。” 像林羽这么正派的生意人可不多见了。 值得结交。 尤其林羽现在不再是一介商贾,还是陛下破例钦封的侯爷。 拥有这样的人物做靠山,必定是一份难得的福缘。 只是,在场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外地客商别说挤到门前,挤得浑身都是臭汗,硬是没往前挪一步。 这时有个胖大叔,被一个小厮搀扶着,从后面一瘸一拐地走来。 “麻烦小兄弟让一让。” “叔,你这腿脚不利索还往前挤?你真够执着的。” 外地客商说着,干脆把手里的礼物交给随从,一把将胖大叔扛在肩膀上。 在胖大叔小厮连声惊呼下,外地客商大喝一声:“快让让!有位贵客饿昏了!先让他上桌吃饭!” 原本外地客商只是想着多扛一个人,多增加些重量,尽管难以前行,但是只要走出一步,绝对不会被挤得后退。 谁知。 周边的人看到他扛着人往前走,竟全部让开了一条通道。 “……” 肩头上的陈财福,恨不得捂住自己通红的老脸。 既感激这位小兄弟愿意相让,又感觉这位小兄弟完全是在拿他当秤砣。 他来之前还设想着,能够摆一摆侯爷丈人的威风呢! “这不是林侯爷的老丈人陈员外吗?” “不不不……我不是……” 为了不给林家丢人。 今天本该风风光光当侯爷唯一老丈人的陈财福,放弃得瑟,被迫低调。 如此一来,倒让一些暗中,准备利用陈财福好面子、爱吹捧的有心人,无从下手。 跟在后面的陈蓁蓁,早已绕路请来了林家的护院,见父亲被人扛着在人群里游走,一声不吭,她抿起嘴唇又强硬地把嘴角压了下去。 父亲还准备了一套狐假虎威的言论,说要立住侯府唯一正经长辈的身份,如今看来,不用她劝,这场危机也已化解了。 “蓁蓁小姐,陈员外呢?” “我爹……他自己会到府上,不必管他了。” 姐夫的侯爵之位来之不易,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等父亲过了今晚的劲儿头,必须提醒他,做人做事要更加低调才行。 …… 华灯初上时,京城褪去了白日里的庄严肃穆,蒙上了纸醉金迷的诱人外衣。 青楼酒肆、大街小巷里,张灯结彩。 人来人往间欢声笑语不间断,权贵世家、名门望族出身的子弟,往日里这个时辰,竞相邀请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游玩。 可今晚,京城的街道上却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意,平日里的双头马车,减少了大半。 酒楼的食客们见状,小声地交头接耳。 “自从陛下封赏了益州林羽为廪丰侯,感觉世家子弟都不怎么出来玩了呢?” “和廪丰侯没关系吧,听说是宫里要彻查一桩案子,先派禁军去了各个王府搜查,也不知道在查什么?” “禁军去王府搜查?和王爷们有关?不会是查那日惊马的案子吧?” 食客正说着。 突然,上百禁军不知从哪个巷子里钻了出来,紧跟着,头顶上响起噼里啪啦的瓦片破碎声,把食客们吓得捂着脑袋,躲在桌子下面不敢再出声。 街道上。 为首的陈实一边盯着踩着屋檐,不断向前狂奔的黑衣人,一边无声地对着属下比划着手势。 ------------ 第五百三十二章 惊马之人落网 杀无赦! 陛下口谕,只要抓到惊马之人,不必留活口。 看懂意思的属下们,立即向着四周分散开来,又朝着一个方向包抄而去。 陈实则继续跟在黑衣人的身后,不时地射出一支箭,将黑衣人往他们准备好的陷阱里逼近。 “该死的禁卫军!皇家的走狗真难缠!” 楼顶上的黑衣人发现了陈实的计划,却无力在利箭之下,作出任何改变。 自从按照公子的吩咐,跟着自益州而来的陈氏子弟以及皇家信差,抵达京城,做出惊马之事,试图搅浑朝堂的水以来。 他自益州到京城这一路上就没合过眼。 “早知道惊马的事让皇帝这么较真,我当时就不应该想着去府上禀报家主,直接回益州向公子复命。” 可惜后悔已迟。 自宫中下令彻查此事,不仅各个王府被查了个底朝天,连陛下安插在朝臣们府邸的密探,也行动了起来。 为了防止尚且不知情的家主被牵连,刚到门口就遇到禁卫军的黑衣人,只能逃之夭夭,却不料被陈实发现,一连追了他三天三夜。 整整六日没有好好休息的黑衣人,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如今他只能像被狗撵的兔子,眼看着被逼进死胡同。 想到落入禁卫军之手,万一扛不住刑罚,把族中的腌瓒事抖落出来,连累整个家族,黑衣人在距离陷阱处,仅有一丈远的地方,猛地停了下脚步。 “想抓住我,下辈子吧,哈哈哈哈!” 黑衣人发出张狂的大笑声,紧跟着拔出腰间的匕首,毫无犹疑地插入自己的脖颈中。 瞬间,血如泉涌,洒在房屋下方的院子里,响起主人家一连串的惊恐大叫。 “果然还是选择了自绝身亡。” 陈实并未感到惊讶,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让跟着他的属下们,觉得这位小将城府颇深。 只有陈实自己心里清楚,都是陛下提前告知过,惊马一案的犯人应该抓不到活的,他才表现得如此淡定。 “随我去把尸体从房顶上弄下来,找两个口齿伶俐的,安抚一下主人家。” 将黑衣人的尸体搬运下来,陈实并未查看,马不停蹄地带着尸体赶往皇宫。 抵达宫门时,已有连续三日轮值的侍卫,拿着陛下的御牌,径直带着人往御书房走去。 “陛下正在后宫与小公主殿下一起用膳,还请陈将军稍候片刻。” “嗯。” 三天三夜没合眼的陈实也累了。 他把尸体往御书房的台阶上一扔,自己则靠着柱子闭眼假寐。 直到听见有一大堆人的脚步声响起,他立即睁开双眼。 只见陛下与无虞小公主,以及一群宫女太监,急匆匆地往台阶上方走来。 “陛下!小公主殿下!” “陈将军快快请起,这几日辛苦你了。” 李九鼎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有摊成大字状的尸体,嘴角狠狠一抽。 陈实这小子,可真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 不过,倒正对他的胃口。 “无虞,你先回去告诉你母妃,父皇改日再陪你们吃饭。” 无虞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黑衣人,猜到这应该就是近日,因惊马一案,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犯人。 也不知是谁家养的鹰犬,就算是死了,父皇也能查到蛛丝马迹。 “父皇,你可要放宽心,不然气大伤身容易吃不好睡不好。” 她只希望,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不是哪位皇兄家里的人。 否则,父皇就得亲手葬送儿子的前程甚至是性命。 李九鼎露出慈祥的笑容,微微颔首。 “无虞你放心,父皇可不是那种遇到挫折,只会哭鼻子或是耍脾气的人。” “父皇你也不需要用你的坚强来衬托我的软弱呀。” 无虞插科打诨耍了会宝。 直到李九鼎真正的露出笑脸,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无虞走后,李九鼎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浑身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朝着地上的尸体一昂头。 “陈实,扒了他的衣服。” “是,陛下。” 在战场之上,为了查清敌军细作,扒衣寻迹是常见的手段。 别说扒的人是男子,就算是女人,在陈实等人的眼里,也没有任何区别。 扒光了衣服,陈实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除了黑衣人自绝用的匕首和刀鞘以外,身上穿的黑色里衣与外衫,都是极其普通的细麻料子与绸布,没有任何的装饰或花纹。 “陛下,从犯人随身的衣物上,没有找到任何标识,但此人穿的外衫虽为细麻料子,但里头却是穿的绸布。” 别说绸布了,就算是细麻,都不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衣物。 陈实拿起细麻布又仔细地摸了摸,脑中突然传来一阵钝痛,让他眉头紧锁。 “怎么了?” 李九鼎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点,鼓励陈实。 “不管发现了什么,你放心大胆地说,错了也没关系。” 光凭如今得出来的结论,还不足以证实黑衣人的身份。 尽管李九鼎心里已有猜想,但需要一定的佐证才行。 陈实闻言,轻轻晃了晃脑袋,低声禀报:“陛下,麻布的织法好像与蜀锦相似。” 蜀锦?! 李九鼎亲自上手摸了摸,肯定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蜀锦。” 各地的织物都具有一定的特色,无虞的母妃酷爱蜀锦,他摸过许多次,但不仔细分辨,还真瞧不出来。 陈实这小子真是该粗的粗,该细的细。 “陈实,朕听闻你失忆过,又见你对种稻和蜀锦之事如此熟悉,难不成你不是随父流落到关外,而是来自于蜀地?” 有这个可能! 陈实脑中的钝痛瞬间消失,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蜀地! 陈国公府的嫡系子弟,有不少人在蜀地任职,他可以请人帮忙查一查。 李九鼎只是顺嘴提了一下,以示关怀,得知黑衣人的衣服产自蜀地,便有了查找来历的方向。 同时,也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细盐一事自然是极其隐密的,知道的人只能是能够把手伸到益州府衙的人,而益州的那些当地权贵世家,可没有把手伸进京城的本事,名门望族在益州的旁枝,或是嫡系,更没本事赶在皇差之前抵达京城,还能提前布置出惊马一案。” 何况惊马一事虽伤了陈氏子弟,但根本没有阻碍细盐的事上达天听。 安排惊马之事的人,其用心不在于阻碍他知晓提炼细盐的事,而在于。 想让他疑心各位皇子,特别是辰王,借机引发皇室子弟之间的矛盾。 如果不是辰王当时表现得坦荡,且为人虽无能,但从未有违背他的心思,当日他得知惊马一事,还真会被分了心神,耽误推进细盐一事的进度! 此人,其心可诛! “陛下,末将猜测犯人应当是随皇差一起进京的。” “哦?你又发现了什么?” ------------ 第五百三十三章 突破口 只见陈实手指着尸体脸庞上眼下的瘀青,以及干裂的嘴皮。 “回禀陛下,他这张脸看上去就像多日未睡一样,吃饭喝水也不规律,一看就是经过了长途跋涉,最重要的是……” 陈实蹲下身去,自鞋底抠出一块泥巴。 在泥巴之中,夹杂着一片枯萎的嫩黄花瓣和两片菱形叶片。 李九鼎凑上前去,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 “朕没看错的话,这是凤仙花?” “陛下好眼力,此乃蜀地独有的菱叶凤仙花,生产区域多集中在蓉州益州等地。” 自从陛下一语道破陈实可能来自蜀地,他脑中回忆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还记得,妹妹最喜欢上山挖一些野菜野花,第一次知道蜀地独产的这种菱叶凤仙花,也是从妹妹嘴里听说来的。 而妹妹的脸庞,在脑中也已浮现出了较为清晰的轮廓。 李九鼎不知陈实所想,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朵花瓣,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自益州跟着皇差来的人,还专门为了破坏推进细盐一事而来,难道真与辰王有关系?” “……” 这个问题让陈实冷不丁地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他顿时感觉手里的泥巴像块烫手山芋似的。 皇家的事,他不便插嘴,可他为人正直,还是替辰王辩解道:“黑衣人不是在辰王府附近发现的,且辰王近日与外界并无联系,对细盐一事也并不关心。” “哼。” 李九鼎虽然还是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犯下如此糊涂的罪行,但难保为了井家与自身的利益,再让人吹一吹枕边风,便失了皇家体统。 好在,知道黑衣人来自益州,便可以整合益州发生的情况,推断出,井家究竟有没有参与。 只要井家没有参与,相信凭借辰王的脑子,也做不出如此未雨绸缪之事。 “报!” 正想着,负责接收益州方向消息的侍卫跪在了台阶下。 已经把犯人抓拿到位的陈实,刚要避嫌告辞,不料,陛下当着他的面,对着下面的侍卫招了招手。 “把信拿来。” 侍卫还没等将信送上。 又一人急匆匆地小跑而来。 “报!陛下!益州郡丞急奏!” 杜慎行一天到晚,哪来的这么多急事禀奏? 李九鼎面露微愠之色,却也知道杜家子弟,尤其是杜慎行这个神童,向来做事稳妥。 念在细盐之功上,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奏折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脸上的怒意更浓。 “混账!” 帝王一怒,众人噤声。 就在不少人以为杜慎行要倒霉时,却听到了陛下的笑声。 只是陛下虽然笑着,却是冷笑。 “哈哈哈!好啊好啊,原来是他啊!” 谁? 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谁惹怒了陛下。 看陛下的反应必定要严惩。 而李九鼎看完杜慎行的奏折,知晓了益州城外林家庄子的疫病,涉及到崔稹理,以及崔稹理被天雷劈死、井华章弃棺弃子而逃等一系列的事。 再结合黑衣人的来历,他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无误。 惊马之案背后的主使者不是辰王,更不是其他皇子意图嫁祸给辰王,而是崔氏在搞鬼。 猜测有误的是,此事竟与崔玺没有任何关联,完全是崔稹理一人所为。 目的很明显。 “为了对付廪丰侯,他们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李九鼎又打开了密探的信。 看完之后,脸色有了一丝缓和。 杜慎行在奏折里,写了府衙出面时,林家庄子已自行开始防疫,可奏折篇幅有限,并未讲明具体防范的手段。 密探所呈报上来的消息里,显现出了林羽在调度用人方面颇有天分。 只是他破例封赏林羽为廪丰侯,不少朝臣尽管不满,但碍于林羽功劳之大,且木已成舟,无法反对。 若是他再赐林羽实权,只怕会生出更大的波折来。 作为日后能够对抗权贵的中流砥柱,他还不能在此时,为林羽树敌太多。 “这小子的钱赚得够多了。” 先考个秀才,再立个功劳的话,他破格提拔当个地方官,相信朝中就无人胆敢反对。 毕竟那些权贵世家的子弟,许多仅是秀才出身就能编造功劳捐官。 不能只许权贵放火,不许皇帝点灯。 李九鼎想好了如何再推林羽往上走一步台阶,对于益州疫病之事,更是他关照的重点。 “宣宋尚书前来御书房议事。” 他记得宋徽之曾随宋尚书到过疫区,临危受命,必须要找信得过,且不会危害林羽的人去负责处理疫病之事。 思来想去,唯有宋徽之是最合适的人选。 “希望林羽的手段能够见效,将疫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只是死一个崔稹理,吓走井华章,远远不够。” 为了防止崔家再次生事,李九鼎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权贵世家与皇家属于相互制衡的关系,他不能师出无名地对付权贵世家。 毕竟天下财富,七成皆在世家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师出无名引起原本互相竞争的权贵世家拧成一股绳,这天下就得从姓李换成旁人来掌管。 可是,他们也不敢明着反抗日渐稳固的李姓皇权。 因为掌握军权的可是李家,一个不小心闹成鱼死网破的地步,干脆一起从头再来。 崔稹理敢在天子脚下闹事,还想挑拨皇家之间的关系,破坏了大家墨守成规的规矩。 “陈实,你把这具尸体扒光了,去玄武门西大街上转一转,天亮之前不准停。” 玄武门西大街,离着皇城只有一盏茶的路程。 住的大多是六部掌握实权的世家,便于早起上朝与夜间陛下传召,像是崔氏、宋氏的府邸都在那里,都是百年前的皇帝御赐的宅院。 拉着尸体去那里转悠,只能说明一点。 “请陛下放心,末将一定多点几个火把,保证各府的门房能够认出此人的脸庞。” “去吧。” 李九鼎就是要借黑衣人之死,敲山震虎。 相信崔玺很快就会收到益州崔氏旁枝的来信,知晓崔稹理之死,再听闻林羽羞辱崔稹理,按照崔玺护犊子的性子,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林羽。 但! “朕倒要看看,是你的亲侄子重要,还是你崔氏一门的声誉更重要。” 林羽这一招完全是一巴掌扇在崔玺的脸上,还要让崔玺笑着说不疼。 之前崔衍限酒令一事,可以说林羽是无意冒犯崔氏,崔稹理之死的处理,说明林羽丝毫不畏惧崔氏一族的淫威。 如他所想那般。 ------------ 第五百三十四章 新任益州长史 林羽,确实是他打压权贵世家的突破口。 李九鼎想到崔玺得知崔稹理死了还要遗臭万年,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的憋屈模样,扯了扯嘴角,眸中难掩笑意。 宋尚书一走进院子,就看到陛下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再看太监们正擦拭着台阶上的血迹,想到近日陛下调查惊马一案,心里有了眉目。 “陛下叫臣前来,有何要事?” 一定是惊马之人的幕后黑手难以处理,想让他出出主意。 不料,却听李九鼎未语先叹。 “爱卿你家的小儿子不小了吧?朕记得他已经二十了?” 宋尚书错愕地抬头,不解地眨了眨眼:陛下你怎么突然惦记起徽之的年岁了?难道与长乐郡主回京有关?可长乐郡主不是和林羽关系非同寻常,而徽之又将林羽引为知己,陛下你想做什么?! 一时间,宋尚书的大脑飞速转动,沉吟着答道:“徽之他年纪确实不小了,可他一直嚷嚷着想参军报国,先立业后成家。” “先立业好啊,只是近来无战事,朕觉得他这个大才子,又是当年的三甲举子,可以先入仕为国效力了,不知徽之他有没有这个打算?” 李九鼎知道宋徽之无心入仕途。 但眼下益州的事,他确实找不到第二个人选,可以与杜慎行一条心,维护林羽与他的利益。 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他已经给了台阶,相信老宋也该好好考虑考虑。 “陛下……” “朕知道你向来做不了徽之的主,朕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这样,你回去写封信问问他的意思?” 尽管是商量的口吻,但李九鼎不容拒绝的威严语气,根本没打算让宋家人商量。 宋尚书顿时哭笑不得地拱手一揖:“臣现在就可以回禀陛下。” “……” 李九鼎的老脸顿时耷拉了下来,眸中散发着危险的精光。 老宋这家伙爱幼子如命,莫非要拒绝朕? 心里正犯着嘀咕,却听宋尚书语气轻快的说道:“徽之上次来信时还说,他想请臣举荐他为益州长史呢,只是臣觉得他心气太高,就算外人传他才华横溢,以举人身份,举荐他当长史,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让他到小县城当个主簿县丞历练一番,倒也不错。” 欲扬先抑的手法很明显。 从宋尚书自豪的神情里便不难看出,他觉得自己的小儿子,起步不止主簿县丞。 李九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有爱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觉得以徽之的本事,当主簿县丞难免屈才,他曾随爱卿出入官场,有经验也有头脑,朕打算任命他为益州长史,爱卿意下如何?” 益州长史?! 这不是徽之写信告诉我,想要的官职吗? 宋尚书回想着那封信的火漆完好无损,一下子不知道,陛下这是来真的还是想试探他。 “爱卿?” “臣感谢陛下抬爱徽之,可徽之一上任就当长史,难以服众。” 特别是最近越发喜欢针对宋家人的崔玺,若是以此拿住徽之的把柄。 对徽之的名声和升迁都是十分的不利。 李九鼎知道老宋为宋徽之谋划,必定考虑得十分周到,好在,他也不是脑子一热就做出来的决定。 “益州发生了疫病,徽之有过治疫的经验,朕想让他临危受命,暂代长史之职,等疫病消退就让他接替长史之位,如果做不好,再下派到旌阳去当主簿或县丞,你看如何?” “陛下决断即可。” 君臣相视一笑,此事便这么定了。 宋尚书满足了儿子的愿望,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许多,再看地上的血迹,他等着陛下话锋一转。 谁知,陛下根本没有提及惊马一案,便打发他走人。 “奇怪了,人抓到了却没有处置的下文?” 宋尚书揣着满腹疑虑,从御书房走到宫门前。 等走出宫门,看到拉着一具除了裆下有所遮掩,剩下的全身都是光溜溜的尸体,躺在军营拉粮草的板车上,沿着玄武大街往自家方向走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幸好。 不是哪位皇子做了糊涂事。 “陛下没有追查,而是选择公开游街,敲打之意大于责罚,看来此事没有带来多大的影响,才会不了了之。” 至于车上躺着的尸体是谁家的人,宋尚书无心去探究。 走了,回家给徽之写信去! “必须让徽之小心行事,益州长史可是半年之间连换三任,事不过三,他得做出一番政绩来,不能给老宋家丢人现眼。” 宋尚书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越过板车,狂飙回府。 玄武西大街都是高门大户,街道间隔足有五丈宽,别说跑马,曾几何时,改朝换代攻打皇宫时,许多人都选择从这条路杀入宫中。 陈实为了达到陛下要求的目的,步行走在宽敞的大道上,赶着老黄牛慢吞吞拉着板车向前走。 咕噜咕噜。 路过陈国公府,陈实脚步未停,门房紧张地凑了上来。 “十公子,你这是做啥咧?” “替陛下做事。” 陈实简短的五个字,将还想要打探具体情况的门房,骇退数步。 陛下居然让十公子拉着光腚的尸体,在这条街上游街示众,作为延续新旧两朝的国公府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 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过,免得给国公府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而闻讯赶来陈国公,只是站在门槛内瞥了一眼陈实,视线便定格在板车的尸体上,眉头紧锁了片刻,对着门房喝道。 “关门!不要掺和乱七八糟的事!” 此时这么做,不是想要撇清与尸体有关系的意思,反倒颇有一种与陈实划清界限的意味在其中。 “……” 陈实面对丝毫不关心他久未归家,是否安好的陈国公,也未主动和对方问好。 有些亲情既然求之不得,干脆不要。 从今往后,他虽是陈国公府的子孙,却只需要一心一意替陛下办事即可。 咕噜咕噜。 板车继续前行,驶过宋府,走到崔府门前。 院子里,三层水榭亭台之上,崔玺正与爱妾纳凉品酒,对着月亮正欲吟诗一首。 耀眼夺目的火把,晃得他眼睛生疼。 “禁卫军不是才把人从街口撤走,怎么看这些火光,像是又来了更多的人?惊马之案的犯人,难道藏在这条街上?” 也不知谁这么大胆,敢在盐业上动手脚,不知道这样做会触怒陛下吗? 崔玺在心里嘲讽了此人几句,举杯再邀明月赐灵感。 却见大管家匆匆小跑而来,神情不安的在贴身小厮的耳边低语几句。 小厮面色同样剧变,却不敢打扰家主的雅兴,抬头望着亭台上,欲言又止。 “月……” 小厮踮了踮脚,这次没看向亭台上的崔玺,而是望眼欲穿似地,看向了墙外的街道。 崔玺心道:街道上的禁卫军有何好看的?惊马一事与崔家又无干系。 ------------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不打自招 “月……” 小厮焦急地跺了跺脚,用眼神期待着他赶紧作完这首诗。 崔玺今晚本就不多的灵感,骤然消失,根本月不下去。 干脆蹬蹬蹬几个疾步,冲下楼梯。 “老爷?” “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他倒要看看有何要事,憋着不说这么难受。 走到小厮的面前,不等崔玺询问,大管家立即出声相告。 “老爷,陛下让陈实拉着一具尸体在游街。” “陈实?尸体?” 崔玺脑子一转便明了。 “看来陈国公府捡来的嫡孙确实有些本事,这才三日就已将惊马案的犯人逮捕了。” 只是为何会在这条街上游行? 还不等崔玺思考出结果,大管家压低了声音。 “那具尸体小的看过,两年前曾随稹理公子前来给老爷贺过寿,名字小的记不住的,只记得是蓉州旁支的一位嫡公子,身手不凡,老爷还曾当众夸赞过,想让他随稹理返京时,留京进入军营举荐为校尉。” 崔玺呼吸一窒,头脑却格外的清晰。 脑中立即浮现出当日的情景,还有那位旁枝后生的面孔。 “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是惊马案的犯人?他不应该跟在稹理身边做事吗?” 崔玺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阴谋。 一个针对崔氏一族的阴谋。 他没有怀疑大管家识人有误,作为崔府主宅的大管家,迎来送往,怎能没有识人的本领。 外面游街的尸体,必定是崔氏子弟。 “还有谁认出了这具尸体,告诉他们闭紧嘴巴,在我没有向稹理问清缘由之前,若是谁敢乱嚼舌根,舌头不需要就割下来喂狗!” “是!老爷!” 大管家就等着这道命令呢。 闻言,立即去找当日负责寿宴的奴仆,予以告诫。 可是光堵住自己人的嘴还不够。 “当日来客众多,不乏博闻强识者。”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向稹理问清楚,此人为何会现身京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崔玺大步向前走,身后传来美妾娇滴滴的抱怨声。 “老爷你说好要为我写诗的,怎么走了?” “告诉十三夫人,让她在这里把我写过的诗抄一百遍,抄不完不准下来!” 崔玺急得满头是汗,碰到如此没眼力的女人,哪里还顾得上怜香惜玉,展现他的才华。 此事一个闹不好,真的引起陛下的误会,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清了! 就在崔玺刚走进书房,拿起毛笔就要差人研墨。 门外响起一道惊恐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蓉州传来急信,事关稹理公子!” 稹理果然出事了! 崔玺不顾平日里优雅的形象,几个大跨步冲到门口,一把夺过信件拆开。 当看完信上的内容时,他一个踉跄,后背撞到了门板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老爷你受伤了?” 小厮第一次见到老爷慌乱的表现,根本没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 待他上前想要搀扶老爷,却被用力地拍掉了手臂。 “滚!” 崔玺像野兽般,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 可小厮见状不对,哪里敢真的滚,只能退后一步,虚伸着双臂,准备随时扶住摇摇欲坠的自家老爷。 同时心里不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稹理公子到底发了何事? 崔玺用后背靠着门板,才避免自己的身体滑到地上去。 门板挤压得后背生疼,却不敌他的心痛。 “稹理啊……” 尽管稹理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因为其父母为救自己身故,这孩子自幼便由他来教养,且天资聪颖。 而他亲生儿子里没一个成才的,所以他是拿稹理当成下一代家主培养的,准备等稹理从蜀地回来,换子过继,扶持他成为崔氏少主。 万万没想到,竟折在了益州! 还死得如此蹊跷! “被天雷劈死的……呵呵……如果恶有恶报,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恶人?” 崔玺知道这个道理,旁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抛开稹理扩散疫病的错处不谈,林羽借天罚一说大做文章,想让稹理遗臭万年,实在是罪不可恕! 偏偏! 偏偏稹理犯了糊涂,竟派人制作了惊马案,意图挑拨陛下与辰王之间的关系,拖辰王下水与井家联手对付林羽。 “难怪陛下会派陈实拖着尸体游街,这是专门给我看的啊!” 只要他敢否认稹理犯下的过错,对林羽的所作所为发难。 陛下便会利用惊马案,逼着崔氏远离朝堂中心,永不参与皇权争斗。 可恶! 可恨! 崔玺难以想象,稹理在死之前遭遇了怎样的惊恐不安。 他抬头望着晴朗的夜空,伸手高喊一声。 “稹……噗!” 一口憋屈且郁闷的鲜血喷出。 崔府陷入了慌乱之中。 不打,自招。 …… 益州府衙,后院。 醉生梦死的李郡守,怀抱着枕头呼喊着两个美人的名字,不知今夕是何夕。 睡着时,称病不见客。 清醒时,他睁着朦胧的醉眼,就向外面守卫的衙役要吃要喝。 “去青江酒楼要一桌招牌菜,本官今晚还是不醉不睡!” 由于他称病休沐,且吝啬于自掏腰包买奴伺候,一般替他跑腿做事的,都是府衙里的衙役。 好歹是府衙诸官之首的郡守,以往就算是他长期不在府衙,回到后院来,少说有十余人会主动凑上前来做事,只为能得到他的提拔。 可是如今,李郡守一连喊了好几声,外面硬是一个屁都没有放。 “人呢?都死了吗?” 李郡守脑中突然闪过,当初他随军打仗时,某地府衙被洗劫一空的场面,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有人造反,打进府衙了吗?” 他连忙从床上翻身坐起,鞋也顾不上穿,抱着枕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刚将门推开一条虚缝,闭着一只眼观察着外面漆黑的院子。 忽然! 数道刺眼的火把出现在院子门口。 每个手里举着火把的青年,都穿着与府衙衙役不同的衣服,顶着一张李郡守根本不认识的陌生脸庞。 队伍的后方,还传来冷冰冰的警告声。 “李大人别躲了,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 李郡守紧张地把眼睛贴到门缝上。 谁? 这个声音怎么陌生中又透着些熟悉,好像从哪里听过。 难道他认识这个反贼头目吗? 对方见他不现身,气得愤声指责。 “益州城都变天了,你这个郡守大人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私情私利,你再继续躲下去,这益州府衙可就容不下你了!” ------------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郡守 李郡守终于看到了“反贼头目”的真面目。 先是一惊,接着面带薄怒之色,一把拉开房门,赤脚走了出去。 “谢长史,你带着这么多人前来益州府衙,有何要事?” 李郡守怒视着眼前这个三十出头,比他官级小、排场却比他大的从五品长史。 他特意在“长史”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提醒对方注意身份。 心道:如果你没有一个好表亲,老子必须一拳头捣在你的脸上,看你还敢不敢再和老子说话大小声! 谢长史看着满脸写着“你小子最好有要事”的李郡守,朝着四下里扫量,发现确实如传闻一样,整个府衙上下要把李郡守架空了,嘴角上扬勾起微嘲的弧度。 “李大人问下官有何要事,你难道不知益州城外发生了疫病?” “啥疫病?你当我没睡醒呢?” 李郡守一脸的不相信。 益州城百年历史里也没有过这两个字眼,开什么玩笑。 可看谢长史板着脸,再看举着火把的蓉州府衙役,以及带着药箱的两个郎中,他心里“格登”一声。 “真有疫病?啥疫病?” 李郡守的火气像被泼了盆冰水,从头冷到脚。 府衙现在倒是没有被反贼攻破的危险,可沾染上疫病死了,会更难受! “三日前,城外林家庄子上发生了痢疾,此事已由新任的杜郡丞上报蓉州官署,经刺史大人决定,特派下官前来相助李大人治理疫情。” 谢长史朝着身边一昂头,立即有小厮将盖了公章的调任书送上。 掌管蓉州官署的刺史,对其他州的郡守没有统辖权,只有监管权。 如果不是陛下为了遏制地方势力发展,以免山高皇帝远出土皇帝,登基以来的这三年改换了官制,益州最高统领官员以前也称刺史。 可刺史是陛下的心腹,郡守只能算得上爪牙,看到调任书,李郡守就知道疫病的事是真的。 “本官尚在休沐中,将府衙一切事务交给了杜郡丞打理,谁能想到,他竟没将这件事告知本官!” 李郡守把玩忽职守的锅甩得远远的。 丝毫不提,是他为了避免那些富商找他麻烦,特意对外称病谁也不见。 又对杜慎行把细盐的事捂得死死的,自己一点儿功劳也没捞动,于是,府衙的大事小情他是更加不想过问。 谢长史对李郡守的德行心知肚明,可谁叫他需要借李郡守的手给林羽找麻烦,只能顺着话茬往下说。 “下官想着李大人乃一州郡守,先行与李大人商量此事,实在没承想,李大人竟丝毫不知情,一定是杜郡丞担心事情闹大,这才没有告知?” “本官看他就是官商勾结,没把疫病的事放在眼里,想着拖延时机,好让林羽的庄子和作坊早开工早赚钱!” 李郡守越说越来劲,大喝一声。 “来人!随本官去林家庄子,把庄子里的人全部围起来,在疫病的事彻底解决之前,绝对不允许放任何一个人出来!” 他早就看林羽不顺眼了。 巴不得林羽被封在庄子里,缺医少吃,倒霉死掉。 恰好谢长史也知晓两人之间的过节,这才进了益州城,直奔府衙而来,联手李郡守先禁锢了林羽的自由。 如此一来,死掉的稹理公子的尸体问题,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处理好,还可以暗中施些手段,让林羽染病身亡。 胆敢得罪崔氏,就要承担起以死谢罪的后果! 稹理公子做不到的,由他来接手。 “来人!人呢?!” 谁知李郡守一连喊了好几遍,却硬是没叫来一个人。 谢长史这才想到,自己来的时候,除了看到有守门轮值的几个衙役,进入府衙犹如进入无人之境,当即再次给帮着林羽的杜郡丞上眼药。 “怕是都让杜大人调派到林家庄园去帮忙了吧?” “杜慎行还敢滥用私权,看本官不向陛下参他一本!” 李郡守也顾不得招呼旁人,回到屋子穿上鞋袜和官服,气冲冲地走了回来,朝着蓉州官署来的二十来个衙役一招手。 “谢长史,你的人手借本官一用!本官要将杜慎行和林羽这两个祸乱益州百姓的官商拿下!” “下官来到益州,自然一切听从李大人的调遣。” 煽风点火有了效果的谢长史,美美地隐身幕后,等着李郡守这把长刀捅向林羽。 这样一来,林羽发生意外被陛下获知,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 李郡守带着人马横冲直撞地来到大门口,终于看到了值守的衙役。 “备马!” 靠着大门打盹的衙役吓了一跳,见还在休沐期的李郡守大半夜要出去,还带着官署来的人手,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慢悠悠地回禀。 “郡守大人,府衙内的马匹,都借给衙役们使用了,仅剩的几匹,因为这几日来回奔波于城内外传信,还在马厩里休息吃草料呢。” 岂有此理! 李郡守作为酷爱打马狩猎人士,经常使用府衙公养的马匹外出。 光是为他备用的上等马,就有三匹。 “本官的马呢?随便牵来一匹!” 衙役抬起眼皮看了看蓉州来的谢长史,只能实话实说。 “郡守大人忘记了,府衙的马都是官家的,大人您不像郡丞大人似的,自备了马车和私人马匹,大人经常用的那三匹马,都让人借走了。” “……” 可恶,这府衙还是本官的府衙吗? 李郡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要与衙役理论一番,谢长史却等不及要让林羽吃一记下马威,急忙出声比划着他的私人护卫骑来的马匹。 “李大人不嫌弃的话,先骑我家护卫的马,下官前来益州府衙的消息,怕是很快要走漏出去,迟则生变。” 府衙里的衙役都不拿李郡守当回事了。 谢长史不得不怀疑,早在他进门之时,就有人把消息传到城外林家庄子去了。 早知道李郡守这么没用,他还不如直接拿着调令,带着人马杀去林家庄子。 “只能这样了,本官见到杜慎行,定要狠狠地治他滥用职权之罪!” 李郡守顺着台阶就下,翻身上了马,带着二十来个蓉州官署来的衙役,匆匆离去。 他和谢长史谁也没有细想,府衙里的衙役,为何要借马回家探亲。 直到两位大人带着人手,消失在府衙门前的街道上,轮值的另一批衙役,坐着林家的板车从另一头青江酒楼的方向驶来。 ------------ 第五百三十七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辛苦兄弟们守了三个时辰,酒楼平时的客人就多,只能专门加了几十桌庆贺林侯爷封侯,光是等上菜就等了两个时辰。” “这回轮到你们去吃宴了,吃饱了不着急回来,回家先睡几个时辰,反正大晚上的,郡丞大人不在府衙里呆着,只有郡守大人,大家也没正事可做。” 方才被郡守大人瞪了好几眼的衙役们,面面相望,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来交接的衙役被笑得一头雾水。 他们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不光郡丞大人不在,连郡守大人也跟着蓉州来的谢长史他们,去城外的庄子上赴宴去了,你们吃饱喝足正好能安安静静地打会儿盹。”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年纪大,把门前的地方让给我,我给你们展示一下,什么叫靠门就能当床睡。" “靠门睡算什么本事,我三天三夜没合眼,你让我站着睡我都能睡着。” 太平年景,不必担心有乱民闯入、有反贼冲杀,疫病也消散了。 衙役们心中无事天地宽,欢声笑语间交接完。 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一派和气景象。 …… 与此同时,林家庄园内外,同样是一团祥和之景。 得到消息前来的客人如流水一般,带着重礼,源源不断地涌进庄子里。 随着人数的增加,临时添加的桌子,早已排出了二里开外,许多人只能抱着碗站着吃饭聊天。 饶是如此,还是抵挡不住热情的宾客,继续往庄子大门前涌入。 “大家不要挤、不要抢,今夜我接待不了,明日我一定招待好你们。” “就算我被陛下封为侯爷,我家的门槛也不会抬高一寸,有了新朋友也不会忘记老朋友。” 林羽的话,引起了一片喝彩声。 激涌的人群安静了许多。 这让林羽很快就发现了后面的一群不速之客。 “李郡守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呢?” 林羽露出玩味的笑容,朝着李郡守招了招手。 “快快,李郡守,快里面请!” 生怕李郡守假装听不见,掉头就逃,他还十分贴心地挤进人群之中,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好歹是益州郡守,来客们更是纷纷让路。 这让李郡守一行人,犹如海洋上的孤岛般,十分显眼,想退后也来不及了。 因为林羽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林羽扫了一眼与本地衙役制服不同,从蓉州官署来的衙役们,视线落在了身穿青色官服的谢长史身上。 自从谢长史进入益州城门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消息,还以为谢长史会直接杀到庄子上来,却不料先去府衙搬来了李郡守这尊假佛。 估计谢长史也想玩崔稹理玩剩下的那一套,想当幕后推手,美美隐身,殊不知,今时不同往日。 这一套对如今身为侯爷的他来说,完全拿不出手来。 “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了这么多人一起来为我封侯庆贺,来,快请李郡守还有这位远道而来的谢长史上座。” 林羽故意朝身后的大力伸出手,接过递上来象征身份的金印。 还特意将金印下方的“赐廪丰侯林羽印信”八个小字,对准了李郡守的脸,免得对方看不清楚。 “廪丰侯——林羽?!” 李郡守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第一次知晓此事。 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脸上的表情更是没能控制好,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 而谢长史就算自小受到喜怒不形于色的教养熏陶,此时依然脸色铁青。 他探头看了一眼金印上的字迹,又看了一眼。 “假如谢长史眼神不济看不清楚,你可以和本侯说,本侯拿给你看。” 林羽他大大方方地把代表身份象征的金印,塞到了谢长史的怀里。 看! 看个够! 金印在手,谢长史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终于意识到。 益州的天确实变了。 但是,不是他想象里,因为疫病可以让风头无两的大红人林羽困死在庄子上。 而是从今往后,林羽可以在益州只手遮天。 林羽见谢长史恨不得把金印捏碎,却碍于皇权不敢冒犯,又往对方燃起的心火上浇了桶油。 “我见谢长史是空着手来的,难道你在来这里之前,不知道本侯受到陛下封赏的事?圣旨可是一早就传来了,回去复命的人都离开益州地界了。” 不等谢长史回答,林羽拉着长调“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瞧我的记性,因崔稹理在益州城传播疫病的缘故,导致崔家人在益州呆不下去了,连探子也撤走了,谢长史进入益州城就像是瞎了眼聋了耳朵一样,也难怪会空着手来。” “不过没关系,礼物可以下次补上,本侯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人。” 谢长史的拳头捏得梆硬。 望着近在咫尺的得意面容,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不提崔氏表亲的身份,光凭他是蓉州长史,寻常人也不敢拿眼瞎耳聋来打趣他。 他在来益州之前,还想着借助身份和权势让林羽吃哑巴亏,谁能想到,来的时候林羽还是一介布衣,等他到了,林羽竟成了拥有金印的三品侯爷! 还是廪丰侯! 他没记错的话,表哥说过,这个侯位应该陛下想赏赐给吴家的! 羡慕,嫉妒,恨! 以及根本没办法反驳林羽的话,导致心里的憋屈,让谢长史的脸上像开了染坊一样,时红时白时青时黑。 “谢长史脸色不太好,可是舟车劳顿生病了?” 哪怕林羽没有一官半职,但仗着品级高,一个劲儿地挑战谢长史的心理底线。 但凡谢长史哪有半点不满与冒犯,转手就能写一道奏折送到陛下跟前,参谢长史一本不尊皇恩、不敬皇命。 就问谢长史怕不怕! “咯咯咯……” 谢长史捏拳头捏到手背青筋暴起,后槽牙快要磨碎了。 只要他愿意附和林羽,就能成为座上宾去吃香的喝辣的。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出身贫寒的一介布衣,能够在他们这种权贵世家子弟面前耀武扬威? 只是运气好做了几件新鲜玩意儿,入了陛下的青眼,难道林羽还能一直运气好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来都来了,必须不辱使命,让林羽知道这天下谁说了算! 不论林羽是平头百姓还是富豪商绅,亦或是钦封侯爷,想抓把柄还不是张嘴就来? ------------ 第五百三十八章 谁不上奏谁就是缩头乌龟 “林侯,就算你贵为侯爷,也不能把益州百姓的性命视为儿戏,你明知疫病的凶险,还为了宣扬你封侯一事,聚集这么多人来为你庆贺,本官要参你!” 谢长史右手托着金印,左手指着正踱步前来的杜慎行和几名衙役,义正词严地喝道。 “不光要参你,连同负责疫病之事的益州府衙上下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本官都要请陛下问责!” “……” 杜慎行眼神古怪地扫了眼乱吠的谢长史,迟疑了一瞬。 还是把疫病危险已解除的话咽了回去。 既然谢长史是蓉州官署派来专门治理疫病的官员,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不应该是询问相关负责的官员,防疫进展如何了? 可偏偏谢长史不干正事,只顾着针对林先生,对方不问,他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不料,谢长史的此番发言,却点燃了另一个人心里的怒火。 “杜慎行,你与林羽官商相护,任由疫病扩散,本官要联同谢长史一起参你!” 方才被林羽封侯一事,吓得不敢争锋的李郡守,眼看着谢长史是冲着林羽来的,想到谢长史背后的大靠山,立即又有了与之一较高下的底气。 能够得到封赏算什么本事,守得住爵位才算本事! 不少人见两位官员空着手来的,在林羽热情的邀请下不仅不上桌,还要掀了大家的桌子,面色不虞。 而有些人与谢长史有过交情,刚想出声提醒疫病一事,好不容易得到绝杀机会的林羽,毫不留情地把递给他们的台阶撤走了。 “好好好!谢长史、李郡守,合着你们不是来庆贺我得到陛下封赏,是故意来闹事的,你们不服陛下封我为廪丰侯也就算了,还用这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想污蔑我,好!” “你们参上奏,我堂堂三品侯爷也能!你们参我我也参你们,咱们可说好了,谁不上奏谁他娘的就是缩头乌龟!” 林羽早就想骂李郡守之流的这种官员了。 可他以前只是平头老百姓,但凡敢说错一句话,被对方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就要挨三十杖的毒打。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的品级可比谢长史和李郡守高多了! 既然拥有了畅所欲言的权利,他还憋着一肚子话做什么? 留在肚子里隔夜,导致消化不良生闷气吗? 骂不死你们! 谢长史险些把金印砸在林羽张狂的脸上,想要问候林羽却碍于地位不能以下犯上,憋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只憋出了两个字。 “粗鲁!” “我是粗鲁,不像谢长史一样能够口吐芬芳,对了,我没记错的话,谢长史一介长史,应该没有直接上奏陛下的权力,诶,你明明可以直接承认自己是缩头乌龟,还要让我来替你下定论,你人还怪别扭咧。” 在场能够直接上奏陛下的,掰着手指头数,仅有三人。 尽管谢长史也能够让他的话上达天听,但还需要远在京城的谢家或崔家助力。 这一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却无力反驳。 好在,他身边的李郡守愿意为了同盟两肋插刀。 “谢长史你不能上奏,本官能代你上奏,到时候你与本官联手署名!” 自以为帮助谢长史捡回面子的李郡守,却被谢长史狠狠地剜了一眼。 “不必劳李大人挂怀此事,下官自有法子,上达天听!” 谢长史恶狠狠的语气,让李郡守有种好心喂了狗的感受。 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客们已然哄堂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一个长史也敢在林侯面前叫嚣,合着真没给陛下写奏折的权力。” “李郡守这不是替他承认了,一只缩头乌龟,除了背着厚厚的壳子保护自己,时不时地抬头乱喷几句,还有什么本事。” 向来不爱与人争执的宋徽之,此时也忍不住挤兑了谢长史一句。 “谢大人,想在林兄面前摆官威,光凭你的品级还不够格。” “你!你们!” 谢长史真想让随从们,将这些多嘴的人们抓起来,每人重打三十大板。 可当他看到都是熟悉又惹不起的面孔,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把这笔账全部记在了林羽头上。 “只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粗鲁之词,也不怕污了陛下的耳朵,我倒要看看,等陛下的责罚颁布下来,你们这些起哄的捧臭脚的,有谁能够幸免!” 话到这个地步,杜慎行给予了谢长史最后的致命一击。 “我们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就不劳谢长史费心了,谢长史既然不打算吃宴,那就前往府衙,把防疫时有功的官员与衙役名单看一看,上报官署看看怎样嘉奖。” “疫病危机在早上便已解除,所有病患与处理方法全部记录在册,我也上奏送往了京城,包括……” 杜慎行看向当众对林先生露出爪牙的李郡守,目光凛然,语气森然。 “……郡守大人在疫病期间自行休沐,益州全体官民百请不出,还有各位富商状告郡守大人贪赃枉法、私占民女与财物,拒不归还等事,我都已据实陈情,人证物证俱全,已暂交陈郡尉看守,只等陛下派人前来彻查!” 此话一出,刚才还同情谢长史官级不够上奏的李郡守,立即慌了神。 自己好不容易想要励精图治,只是收了一些富商的礼物,怎么被杜慎行说得像是犯了天条似的? 官员每月有休沐,也是朝廷规定的,他休息一下怎么了? 疫病的事他是真的不知情啊! “杜慎行,你在谋害本官,陛下才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杜慎行见李郡守至此,不仅没有反悔之心,还抱有侥幸心理,冷冷一笑。 陛下信不信,可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陛下可能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但有皇家密探作证,绝对会派钦差前来定论。 此时的无视,是对李郡守最大的羞辱。 李郡守心里的恐慌又深了一分,瞥见林羽身边站着送他双胞胎美人的富商,怒不可遏。 “一定是你们联起手来想害本官!本官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然而李郡守叫嚷的声音再大,在场递了状子的商绅们,依旧面不改色地站在了林羽与杜慎行的身后,表明了他们的决心与立场。 事已至此,既然双方撕破了脸皮,林羽也不必保留面子情了。 “上奏的事先放一边,两位大人特意带着蓉州官署的衙役们前来闹事,这可是公权私用,大家亲眼所见的,这个罪名,请问我是算在谢长史你的头上,还是算在李郡守你的头上呢?” ------------ 第五百三十九章 抱团犯大忌? “……” “……” 同样在林羽面前败下阵来的谢长史与李郡守,面面相望。 最终,争先恐后地后退了一步。 又异口异声地甩锅。 “自然是算在谢长史(李郡守)的头上。” 说完,两人怒视对方。 谢长史还在准备措辞时,李郡守直接开骂。 “姓谢的,人是你带来的,防疫的事是你接手的,本官只是陪你走这一趟,本官自己的麻烦事还处理不了呢,你别再给本官找麻烦,否则的话,本官也要参你一本!” “你!” 谢长史更是被李郡守自林羽那里借来的刀,扎得心口疼,气到无语凝噎。 长史怎么了? 蓉州官署的长史好歹也是刺史大人的副手呢! “本官尚有休沐之中,今晚的事与本官没有任何关系。” 吃硬不吃软的李郡守,以为跑得快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活脱脱的鸵鸟作风。 当众如此也不觉得丢人,可府衙上下官员和衙役们,却感觉脸上无光。 杜慎行尤为气愤:“身为府衙之首,行事却如此荒唐,我不应该忍受他这么多年的!” 生怕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的杜慎行,再被无关紧要的人气坏了,林羽连声安慰。 “杜兄,再忍一段时间就不必忍了。” “先生言之有理。”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落在谢长史的耳中,无异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林羽和杜慎行想抱团把控益州? 这可是犯了陛下的大忌。 他一定要写进奏折里,狠狠地参两人一笔,至少要把一个人拉下马来! 正这么想着,宋徽之又插了一嘴:“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在杜兄手下做事了,要不我让父亲查查李郡守过往的评级,看看有没有漏下他犯过的错?” 连宋徽之也想掺和一脚? 谢长史大吃一惊之余,不免喜上眉梢。 崔氏与宋氏争斗了多年,宋徽之上赶着送把柄,他当然要替表哥收下,一并写进奏折里。 让陛下知道,这益州城快成为三人团体的国中国了! 杜慎行也被宋徽之突然要入仕,还要到益州任职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雒县推广农具时,他已经知道了宋徽之的能力,当时也想着举荐入仕,却担心徽之公主曾说过,不愿意当官,生怕被拒。 如今嘛。 “徽之兄,你想成为益州长史的事,我可以向陛下举荐。” 专门麻烦宋尚书,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 谁知宋徽之未置可否的高深一笑,看得杜慎行倒吸一口冷气。 “徽之兄你……” “嘘!” 宋徽之摇了摇头。 事情早和父亲说了,相信以父亲的能力和陛下的看重,给他一个益州长史当当又何妨? 只要陛下不疑心他结党营私,他便还陛下一个国之忠臣! 杜慎行明了地点了点头,难掩兴奋之色。 若是宋徽之能成为益州长史,往后他们与先生联手,一定能让益州百姓过上富足安定的日子! 林羽见两人眉来眼去的,一个摇头一个点头,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而谢长史正阴恻恻地盯着两人,竖起耳朵眼珠乱转。 他急忙伸长胳膊,搭在两人的肩头,把他们拽离谢长史所在的方向,低声提醒:“有什么想聊的,咱们私底下聊,小心隔墙有耳。” “林兄说得对,徽之兄你不能因为朝中有人就把话说得那么绝对。” 杜慎行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看了一眼谢长史。 摆明是故意说出来给某些有心人听的。 谢家虽也是蓉州大户人家,但在朝堂之中,除了与崔氏沾亲带故,根本无自家人涉足,在揣测圣意方面,目光必然会短浅许多。 抱团虽是皇权的大忌,可无论是宋家还是杜家,都是清贵之流,且忠君爱国。 他们之间结党却并不营私,争权却不谋利,正是陛下乐意看到的。 “徽之兄,小心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不仅要参你一笔,还会参宋尚书一个利用吏部尚书之位,徇私之罪。” 竖着耳朵偷听的谢长史得到杜慎行的“提点”,当即兴奋不已。 要是能够利用这件事扳倒宋尚书,崔玺表哥不就能从吏部左侍郎升迁为尚书了吗? 到时候不论是崔氏子弟还是谢家子弟,谁想升迁还不是表哥一句话的事? “走!回蓉州!” 谢长史迫不及待地想给表哥一个惊喜。 宋徽之见状,乐得配合,他语气谦虚但神情骄傲地朝杜慎行拱了拱手。 “郡丞大人说得对,在下虚心受教。” 还未离开的谢长史闻言,暗中冷笑不止。 现在才虚心受教有什么用?你们的把柄已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速速离去!” 宋徽之与杜慎行二人,望着谢长史等人离去的背影,四目相对,露出得逞的笑意。 谢长史这一走,等掉进坑里再想回来补救时,可就不是长史的身份了。 “……” 林羽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之间,好像在交流了不得的东西,导致谢长史像是闻到屎的狗一样,撒开脚丫子往回跑,看样子不像是去府衙。 想到谢长史如此离开益州,只怕会被扣上一个渎职的罪名,他暗中竖起了大拇指。 尽管不懂其中的门道,但看上去好像挺厉害的样子。 “林兄。” 宋杜二人还是不太习惯与人如此亲密接触,他们把林羽的胳膊抬到一边,异口同声道。 “扫兴的人赶跑了,咱们可以开饭了。” 林羽又确认了一遍。 “杜兄你不担心谢长史杀回来,与你核对防疫之事吗?” “我早已整理好档案,送到郡守大人桌案上了,二人之间若是没交接好,有任何疏漏,他们自己去攀扯,与我无关。” 囚徒困境狗咬狗是吧。 林羽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文人杀人不用刀。 他对官场的认知还是太浅薄,当上了侯爷以后,还是继续专注自我发展,然后慢慢接触官场、慢慢学习历练。 依照陛下对他的态度,益州只是他人生向前进发的一站地,而非终点。 他还没想过自己的终点在何方。 不过,眼下这一站地,可以暂停脚步,好好地享受一番了! ------------ 第五百四十章 积木成林 “今晚我与徽之、慎行你们敞开肚皮喝!南雁呢,来来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还有闻先生,一起来!” 林羽再次揽过二人的肩膀,哼着欢快的曲调向前走去。 被带得一个踉跄的杜慎行与宋徽之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但。 听到林兄直呼他们的名字,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就像是自小结伴与共,而非半路相识。 江南雁早已习惯了林羽的举止,但面对林羽朝他使眼色,也要加入到勾肩搭背的群体中,还是微笑着摇头婉拒。 三大才子勾肩搭背在人群里行走,那是恣意潇洒。 加上他。 只怕会拉低三人的档次。 谁知,走在外侧的宋徽之一勾手,就揽住了他的脖子,把人往院子里拖。 “南雁,你没听到林兄喊你吗?你平时那么喜欢凑热闹,这会儿怎么还矫情上了?” 你才矫情! 江南雁白了一眼与林兄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越来越放得开的宋徽之,心道:有本事你让宋尚书看到你现在失态的举止。 他脚跟站定,一个扭身化被动为主动,胳膊用力地搭在宋徽之的肩头,将其压下去半头,呲牙一乐。 “徽之兄,你得锻炼一下身体了,不然以后大家可就走不到一起去了。” 江南雁以往在这些名门望族子弟中周旋,从来不会表露真实想法,只会笑脸相迎。 今晚大概是有林兄在身边,他也敞开了心怀,有啥说啥。 “……” 宋徽之试图顽强地站直身体。 可整个身体都不及江南雁受过伤的手臂有力气,只能无奈地承认。 他的身体确实有些弱。 江南雁旗开得胜,把宋徽之扒拉到一边,自己站在了林羽的身边,又对着杜慎行问。 “还有慎行兄,你熬了好几个夜了,还不醉不归?你不怕喝得太多,明早醒不来误了公事吗?” “……” 杜慎行一脸惭愧地叹了口气。 他还真不敢喝得太多。 只剩下闻先生需要挑刺了,就在江南雁琢磨着该找什么理由反向劝酒时,提议不醉不归的林羽,猛地收回手臂。 “南雁你不提我险些忘记,明早我还有正事要做,咱们浅尝即止,早睡早起好身体。” 此时的江南雁十分后悔。 他还打算独自与林兄一起喝到天亮呢! 月亮爬到半空时,林家庄子周围依旧热闹不停。 蹲守在树杈上的黄叁叁,如实地记录完刚才谢长史与李郡守故意找茬,对林羽不敬的经过,重点表明了两位大人对林羽封侯的不满情绪。 “咕咕!” 交接的黄肆肆,驱赶着浑身的肉香走来。 “你我的饭菜摆在林侯的西厢房外间。” 黄叁叁还是第一次听到,黄肆肆的声音不像平日里那么低沉喑哑。 他目光落在黄肆肆鼓起的肚皮上,嘴角狠狠一抽。 难怪。 黄叁叁没有多说什么,正要离开,黄肆肆忽然拦下他。 “刚才谢长史和李郡守说的话,你都记下来了吗?” “记了。” “你离着这么远,人又多,可能没听全他们说的话有多么气人,快,拿出来我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 黄叁叁这才知道,这位兄弟的肚子这么大,不是吃了一顿,而是吃了道流水宴。 他只能将小册子拿了出来。 等黄肆肆看完,又添了两句骂人的话。 黄叁叁连忙阻拦:“我没听到李郡守骂林侯。” “他用脸骂了,骂得可脏了,我刚才说了,你离得远没看见。” 对于这样的解释,黄叁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用脸骂人也叫骂。 身为皇家密探,记录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得为陛下提供更多的消息,用来判断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了,你去吃吧,记得传信的时候,别嫌麻烦,让负责传信的兄弟把字全写上,不能让林侯被告了黑状。” 皇家密探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黄肆肆还指望跟着林侯吃香喝辣,在效忠陛下的提前下,从“天地玄黄”的黄字号往上升迁呢。 怎么能让两个贪官污吏坏了他和林侯的前程? “吃撑了,再去周边巡视一下,有没有可疑的探子趁着人多,想骚扰林侯。” 尤其是崔家派来的探子,继续赶得远远的。 不能让他们探知到,任何关于林侯的新鲜事。 不多时。 林子里传来凛凛风声。 除了崔家的探子不能接近以外,黄肆肆还顺手把其他人派来的探子,一并赶得远远的。 庄子外的欢笑声,从夜晚持续到清晨。 直到修路的工人准备动工,客人们才三五成群地结伴散去,相邀下次再聚。 唯有三位穿着锦衣、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站在未建成的庄园门楼下,不时地门内探头张望。 “周员外,我们应该没听错吧?林侯昨晚是约了我们今早商量事不?” “别人说的话我能听错,林侯的话还能听错吗?” 尽管三个富商颇有家资,但在益州城的商绅之中,根本排不上号。 面对林羽特意挽留,他们受宠若惊的同时,还在反复思量着。 让他们商量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在,他们没思考多久,一道轻快的笑声自门内传来。 “不好意思,昨晚多喝了两杯,让三位久等了!” 林羽脸上带着笑,拱手作了一揖。 三人连连还礼,紧张的神情却因为林羽的举止,轻松了不少。 看来真的是打算同他们商量事,而不是想仗势欺人。 三人之中身材最为圆润的周员外,率先示好。 “林侯有何需要,但凡我们能够出力的,尽管开口。” “我也一样。” 另外两人不甘落后于人,连声附和。 从昨晚林羽当众和李郡守撕破脸,杜郡丞还拿到李郡守徇私贪污的人证物证来看,从今往后,谁是益州城的话事人,已然很明了。 能够卖林羽一个人情,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林羽看透了他们的心思,笑着婉拒。 “用不着你们出力,我只是听说你们在购置荒田,处理手里山地。” 林羽手指着前面自东向西,绵延十余里的那片竹海与山林。 “正好这些就在庄子附近,我打算把它们买下来,你们开个价吧。” 特意让他们留下,只是为了买随处可见的山地吗? 三位富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再瞧瞧自己想要置换成荒田开荒成良田的这片山地。 明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为什么看到林侯想要买入,总觉得自己要吃亏呢? 既然没有人情送,在商言商,他们也不能吃亏。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员外再次率先发声试探。 “林侯你着急买吗?” ------------ 第五百四十一章 买买买 着急。 可在生意场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先把自己的底漏出来,谁就输了。 这么想着,林羽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着急买。” 如此回答让周员外喜出望外。 着急好啊,着急的话,他们就能够在原价上抬高几成。 反正林侯如今已是益州首富,也不差这万八两银子。 “林侯,既然你着急买,还是诚心想要,我家的五百亩山地,就按五千两银子卖给你,山上的树木和竹子,还有能够喂养牲畜的草料,统统白送。” 千亩山按照附近二百米高的山头来算,它的宽度与长度在三四里地的范围内。 五百亩山地也就是覆盖四五座小山包而已。 周员外看似豪爽谦让,实则占便宜没够。 剩下的两个人见他狮子大开口,没敢跟进,而是偷瞄着林羽的反应。 如果林羽想当这个冤大头,他们还可以继续抬价。 做生意嘛,买贵买贱个凭本事,就算是林侯,银货两讫了,也不能再反悔。 林羽早在成功提炼细盐之初,想到光凭石林村附近的竹林来烧炭粉,根本不够供应未来全国细盐产出。 早就准备在附近再购置些山地,便提前派人打听了蓉州郊外的山地价格。 山地不似良田,产出单一,精心打理过的山地,能够套种木材和药材,以及饲养牲畜,还可以修建屋舍,位置好且产出好的,附带洼地和高地面积多的,一亩地能卖到十两银子。 然而,周员外家的山地近年来无人打理,要价五千两,比市面价格高了两千两。 “五百亩山地五千两银子,算上那些没有产出的荒地吗?” “当然不算。” 周员外不假思索地回答。 边边角角的,他也能零散着卖出去赚上千两银子,哪有真的白送给林羽的道理。 林羽知道了对方的意图,笑着看向另外两个富商,问:“你们卖山地,也是这个价位吗?” “这……” 就在两人犹豫之时,林羽哈哈一笑。 “我确实着急买,但我不是非得一下子全买下来,我打算先买个二三百亩,种一些日常需要的木材和竹子之类的,这才留下三位想着商量商量,看谁家的价位更合适,如果合适的话,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多买一些。” 此话一出,刚才开高价的周员外顿时变了脸色。 他见林羽伸手一划,像是要全包圆似的,才会抬高价位。 早知道只是买二三百亩,他哪里会为了多赚千八百两的银子,去坑林侯呢? “我家的山地比周员外家的平整,还有一条溪流从中穿过,种树种草根本不需要灌溉,一亩地只要五两银子。” “我家的也一样,林侯你买得多的话,我还能够给你算便宜一些。” 原本准备抱团抬高价位的三人,在面对林羽制造的“二桃杀三士”的危机时,信任土崩瓦解。 争先恐后地交出了底。 最终,底价达到了一亩地四两银子。 就连周员外也松了口:“林侯,我刚才算错了,五百亩山地只要两千两银子,山下的水塘还有一百多亩的洼地和坡道上的荒野,你要得多的话,我可以白送。” 山地在益州城可不少见。 林侯看上他们想转手的山地,却没有成交的事传扬出去,他们的山地更不好卖。 到时候林侯买了别人家的几百亩山地,雇人打理的工价远远超过他们,连带着他们的管理成本都得提升。 全盘算下来,还是认错降价,赶紧出手为妙。 “周员外可以白送,我们也白送那些边边角角的洼地和草甸子。” “我也一样。” 林羽见三人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价格比他预想的还要低一两银子。 得了便宜的同时,不忘记卖乖。 “既然三位员外着急出售这一带所有的山地,一事不烦二主,我便全部接收了吧,走吧,随我一道去府衙变更地契。” 刚定下价来就着急过户? 三个富商这才反应过来,林侯说的着急不是话术,是真着急。 而自认为可以宰一把大户的他们,却被三言两语拿捏住了所有的心思,让人牵着鼻子走了。 “以后再听到别人说,林侯能白手起家靠的是运气,我一定要啐他几口吐沫。” 林侯就是一个大奸商! 周员外想到自己被赶鸭子上架,开出比预期还低一千两的价格,心都在滴血。 其实损失一千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大事,只是因为认知有误,损失了银子还没能卖林侯一个人情,太亏了! 想以白送挽救,却担心林侯看不上眼,还要避嫌受贿一事。 思来想去,周员外决定再放一把血。 “林侯,其实我家在你庄子的西边还有一片山地,你要买吗?” “多少亩?” 林羽明知故问。 紧挨着容家与自家庄子的那片山地,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还拥有一片竹海。 其实那片山地,才是他最心仪的目标。 “一千五百亩。” “多少钱?” “五千两?” 周员外用商量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哪里还有当初五百亩山地就报价五千两的豪情壮志。 “成交!周员外如此大方,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有了林羽这句话,周员外顿时感觉自己这两道血放得值了。 剩下的两个富商也不甘落后,自家在附近没有山地,但他们都是本地土著,沾亲带故的地主乡绅有许多。 随便介绍林羽几个,从中牵线搭桥认识一下,价格可比去市面上买,要好商量得多。 当林羽去城里转了一圈,结交了几个新朋友,又去府衙转了一圈。 重新站在庄子门口时,他的身上少了十万两银票,多了厚厚一沓盖着鲜红官印的地契。 忙活了这么久,奖励自己近百座山不过分吧? 林羽环顾四周,难掩兴奋之色。 “目之所及,都是我家的地方,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开荒的事让大家把对土地归属权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平坦的荒地上。 殊不知,山地除了种竹能够在未来带动更多的银钱收益以外。 有了水转筒车以后,高处的荒野也能变成良田。 他们白送的附加地带,相当于白送了几千亩的良田。 利用自己制造的信息差,赚别人手里的钱,林羽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因为他买下这些山地,除了利用它们赚取更多的钱财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 第五百四十二章 富人之仁 “大力,把闻先生和管家叫来。” “叫哪里来?这里?” 大力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口,又看了一眼点头示意的老爷,百思不得其解。 老爷又不是第一次买山地,还要特意叫闻先生和新管家来炫耀一番吗? 尽管不解,他还是照做。 不多时,新管家抹着额头上的汗,从流民……不,现在应该叫外来工人的安置点,匆匆小跑过来。 休息了三日,一经开工便忙得团团转的新管家,当看到林羽手里拿着一堆地契时,不知该哭该笑。 “老爷,你又买地了?” “对,买了九十九座山包,你看得到的地方都是咱家的。” 买了地就得雇人打理,就算一座山上只雇一个人,这也是一个不小的任务。 新管家额头上的汗突突往外冒。 好在,林羽知道自己初来乍地建立的草台班子,在地盘扩建之后,人手也得跟着扩充。 他话锋先是一转:“从今往后,你就是咱林府在益州宅子里的大管家了,按照你办事的效率,再去选几个副手替你跑腿动嘴,未来雇佣人手还有选用佃户等事,全部由你负责,月银也从基础的五两银子,升到二十两,年底按照工人和佃户生产与管理成果,给你分红。” 刚才还为老爷坐拥万亩山地忧愁的林大管家,突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 尽管这里不是侯府,只是一个庄园,但他要管理的工人和佃户加起来,不比一个镇子的人数要少。 按照老爷的规划,往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搬迁到这里来务工务农,他的权利会随之水涨船高。 还有高额的二十两固定月银,不比京城高门大户里的管家拿得多,更何况还要加上分红…… “老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替你打理整个庄子,保证让庄子日进斗金。” “大管家,你不想干可以直说。” 如果林羽不是拿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这句话,林大管家的心脏能够当即停跳。 “大管家,咱这庄子上日进斗金连工钱都支付不起当日的工钱,还是日进万金比较合适。” 一天一个小目标已经满足不了庄子上的日常开支。 必须一天一个大目标。 林大管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格局低了,但笑得却更加开心了。 “老爷说得对,我一定努力让庄子日进万金。” “知道你有多忠心,不然也不会提拔你,先把手里的事放一放,让乘风带你去城里牙行选人手。” 说到选人,林羽又补充了一句。 “大管家,要不你先问一问流民里,有没有愿意卖身入咱家的。” 历经与小草的相处,他深刻地明白了,不能用自己的观念套用在别人身上。 当人们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不愿意卖身为奴,是担心成了奴仆,生死由别人掌控的同时,可能还要饿肚子。 但他是不会让自家人饿肚子的。 所以,林家对于许多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可能不是限制自由的地方,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避风港。 而成为廪丰侯以后,他家能够容纳的奴仆数量随之增加,可以庇护那些,逃难而来连一间茅草屋都盖不起的人们。 他们卖身为奴,要是有攒够了银子想离开的心思,那便自一开始不负责涉密的工作即可。 “老爷宅心仁厚,有许多人不要钱都想来呢。” 听到林大管家的话,林羽但笑不语。 在这个权贵有时会凌驾律令之上的时代,一旦入了奴籍,生死都由主家定夺。 说归说闹归闹,真签卖身契的时候才是考验他们对林家有没有信心、想不想忠心的时候。 “东家,你找我?” 闻秉笔匆匆赶来,林大管家也不再絮叨,立即着手去询问大家的意见。 等到确认想要卖身为奴的人数后,再决定去城里需要补充哪些人手。 别看老爷家财万贯,在花钱方向那叫该省的省、该花的花,绝不浪费,因此他置办奴仆,也要效仿老爷,一个萝卜一个坑,绝对不养闲人。 林羽一股脑把手里的地契塞到闻秉笔的怀里,手指在半空自东向西又向北,最后绕回来转了个圈。 “先生,我把附近方圆十里的山地全都买下来了!” “……” 闻秉笔早就知道东家酷爱置办地产。 可他没想到东家会这么大的手笔。 要知道山地买下来需要交税,不打理荒废了,引发山火之类的大规模破坏性行为,还会被官府罚款。 一口气买下这么多的山地,光是打理方面,就不知道要操多少的心。 好在闻秉笔知道,东家不是凭借个人喜好的冲动性情,沉吟道:“东家想利用这些山地,来完成我们的规划?” “是!我打算在这里建造一个城中城,就按我们规划的蓝图来,如今家里的产业铺开了,收益也趋于稳定,陛下又封了我当侯爷,可以世袭罔替,不必担心有人会把它霸占了去。” “先生,取富于民,还富于民,先富起来的我们,要带动大家一起致富,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在这里大展拳脚了!” 从富商那里低价买来的山地,整理好变成造福当地百姓的福地。 自从抵达益州的第一天起,林羽就在考虑建造第二个大本营的事。 只是在这个世道,光有钱还不行,必须要有权,才能够守得住巨大的财富。 所以,封侯的旨意下达,他立即又献上水转筒车这个大利器,一方面巩固陛下对他的信任,一方面着手建设他的理想国。 “东家既然已经设想好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闻秉笔眺望着周围的山林竹海,一股欲与天争高的热血油然而生。 他已不再是少年。 可自从跟着东家做事起,总是回想起一心热血欲报国的年少时期。 “先生,落实规划的事还得由你来盯着,接下来我还有旁的事需要处理。” “东家是指参加诗会的事?” 按照林羽如今的身份地位,放眼益州乃至整个剑南道,都是无可匹敌的存在。 也无须再营造诗坛多么响亮的名声,光是坐稳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美名就足够用了。 闻秉笔不觉得参加诗会,比落实规划蓝图的框架更加重要。 “诗会只是一盘饺子,我的目的是吃蘸饺子的那盘醋。” 林羽高深一笑,在闻秉笔耳畔低语了几句。 ------------ 第五百四十三章 侯爷可以娶三妻 闻秉笔一脸诧异的表情持续了许久。 再看门前不远处,雕刻已接近尾声的墓碑,忍俊不禁道:“东家这盘棋下得够大的,连崔稹理被天罚一事也利用上了。” “老天爷送来的时机,不用白不用,但我可没下棋,我这是以身入棋局,还是马前卒呢。” 大力站在两人后面,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困惑地挠了挠梆硬的脑壳。 怎么老爷和闻先生的对话,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连成一句话,他却一个字都不懂? 什么下棋?什么马前卒? 老爷到底要在诗会上搞什么名堂? 上次老爷参加长乐郡主举办的诗会,重碧酒轰动问世,一场诗会赚了几百万两预售款。 看来这一回杜大人牵头办的诗会,能更加热闹。 “大力,去给杜兄传个话,请他和杜小姐晚上抽个空来庄子上吃饭,商量一下参加诗会的人选,要是他没空也没关系,杜小姐能来就行。” 脑子不太好使的大力用力地抠了抠脑壳。 老爷这话的意思,到底想不想请杜大人来吃饭? 不管了,尽可能按照老爷说的去传话吧。 等大力走后,闻秉笔朝着四下里张望过后,拉着林羽的胳膊,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先生有何要事要说,搞得这么神秘?” “东家,不,侯爷,你可曾想过再娶一房夫人?” 嗯??? 啊!!! 林羽惊得合不拢嘴,仿佛第一天认识闻秉笔似的,上下打量着对方。 “先生……何出此言?” 难道闻先生的亲戚朋友里,有适龄且未婚配的女子,想要介绍给他? 可是。 “先生,我家里已经有一位正妻,一位平妻,怎么能再娶一房夫人?” 这样的回答,其实等同于婉拒了。 谁知闻秉笔眉毛一拧,一脸迷惑的问他:“侯爷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如今你身份已不是平民百姓了,按照礼制,侯府可以有一位正夫人,两位侧夫人,而这三位夫人所生的子嗣都能继承爵位。” “还有这样的规矩?” 以前林羽向江南雁请教过朝堂的事。 可那时,谁也没想过,他日后会当上侯爷,更不会提及侯府夫人的情况。 闻秉笔见他不是装糊涂,只得把相关礼制说了一遍。 “侯爷之上是国公爷,有四位侧夫人以及四位贵妾的名分,再之上是王爷,对侧夫人之数目暂无规定,但侧夫人和正夫人所生之子,除了都有权继承爵位以外,她们还可以跟着一起封赏诏命。” 原来如此。 林羽脑中闪过一个疑问,脱口而出。 “妾室能封诏命吗?” 他可以先把小薇的妾室身份换一换。 哪怕小薇说了不在乎名分,但那是在他微末时也不曾背离过的爱人,更是亲人。 没道理他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挣荣耀,旁人都能跟着沾光,小薇却不能享受。 闻秉笔知道林家夫人们的情况,见林羽如此重情重义,心里无比的欣慰,但。 他是一个理智的谋士。 “我不该过问侯爷的家事,可侯爷的荣辱已不仅只关乎个人,还关乎着万千百姓,侯爷可曾考虑过子嗣和教养的问题?”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林羽懂这个时代对后代传承的担忧,他刚想说考虑过,就听闻秉笔接着补充前言。 “我不是指侯爷打算何时想要孩子,我是说,生出来的孩子如何教养,侯爷府中的夫人,有没有一位能够担当教养侯府子嗣的重任,保证侯府的下一代能够继承侯爷的意志。” 富商大多想让自家后代,求娶精通诗书的官家小姐,或是清贵人家的才女。 为的就是通过下一代的教养,改善门楣。 尽管林羽才华过人,但这一生要做的事情太多,至少这三年五载间,根本无暇顾及抚育孩子的事。 “就算侯爷如今的三位夫人再勤勉进学,有些差距是天生的,注定弥补不了。” 现实摆在面前,林羽不得不承认。 家大业大,后宅的事已经不再单纯的是女人们之间的事了。 好在,自从娶了灼灼以后,他并不排斥再娶。 入乡随俗嘛,只要他负得起责任,对方也能够心甘情愿地加入他的大家庭里,达到均衡就好。 “先生说的我明白了,遇到合适的我会考虑的。” “不,侯爷你不明白,大夫人出身低微,如今在石林村,无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可她不能一直在村子里呆着,迟早会来益州城,会随侯爷入京,侯爷可否考虑过随着身体变换,让他人来替换正妻?” “那还不如把我这个廪丰侯给换了!” 林羽急眼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 何况是他香香软软的美娇娘! 家世不好他可以给媳妇挣诰命,换妻? 就算是死了,百年之后身边躺着的也是陈娇娘! “先生你别再试探我了,有话你直说吧,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想骂人。” “……” 闻秉笔还是第一次碰到林羽急赤白脸的模样,此时也没办法循序渐进的讲明利害,干脆把话挑明。 “就算侯爷你不想换妻,总有人会打下一代爵位的主意,为了避免此事,我建议侯爷抓紧寻找一位甘居大夫人之下、且家世地位相当高的侧夫人,如此一来,侯府后院便能安定了。” 啊,这。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他往哪里去寻找……林羽脑中闪过一道倩影,再看闻秉笔胸有成竹,完全一副替他物色好人选的模样,嘴角狠狠一抽。 “先生是指杜小姐?” “正是!” 林羽一把夺过地契,扭头就走。 闻秉笔连忙追赶上来。 “侯爷是怕没法向杜郡丞交代?可我见杜郡丞也有这样的心思,否则,不会给杜小姐制造与侯爷你相处的机会,而且杜小姐不是倾慕于你吗?” 林羽停下脚步,闻秉笔一脑门扎到他后背上。 硬实的肩胛骨把闻秉笔的额头上撞出一个肿包来。 林羽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沉声问:“先生你听谁说的杜小姐对我有意思?” 早在井诗书死时,他就下令把乱嚼舌根的人劝告了一遍,不要胡乱污人名节。 不听劝的只能多打几顿,这才平息了益州城的流言。 没想到今日,竟在闻先生的嘴里又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就算是杜小姐倾慕他的才华,想与他多接触多交流,可这并不能成为,他为了图谋对方家世与文采,仗着对方喜欢他,便要设计对方成为侯府侧夫人的理由! 闻秉笔总不能说是自己推测出来的,只能换了个问法。 “侯爷难道不喜欢杜小姐吗?” ------------ 第五百四十四章 越喜欢越克制 我喜欢杜小姐吗? 林羽对于这个问题,他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如实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 “……”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准备好劝说之辞的闻秉笔哑然失声。 看来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杜小姐不光是益州城的大才女,在蓉州同样深受世家子弟们的追捧。 杜家既是清贵名流,又是仕林显贵,杜小姐自小便是才女,不论是相貌还是才情放在京城都是一流。 特别是杜小姐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杜大儒,每年去杜府提亲的媒人,能踩破门槛。 在这种前提下,杜小姐倾慕于侯爷,女追男隔层纱,示好数次竟未得手? “我有时候也挺佩服侯爷的。” “先生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佩服还是嘲讽?” 林羽白了一眼闻秉笔,看到对方古怪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管闻先生是不是真的佩服他,反正他是挺佩服杜小姐的。 然而,杜小姐确实是太过完美了,以至于从未想过换妻的他,根本不敢接纳这份感情。 还有杜兄的这层关系在,万一对方接触下来,发现他平时根本不是风光霁月的才子,而是一个只想赚钱买地搞发明的农家子。 这个时代的女人,错付一生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侯爷,杜小姐的事便当我没说,但教养子嗣的事你要好好考虑,相信诗会结束,一定会有许多人家想与你结亲,到时候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挑选一番。” 说得跟市场上挑大白菜似的。 但是,权贵世家的子女,在婚姻方面上比普通人更务实,讲究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有利可图。 不是图你财就是图你权要么图未来的潜力。 他挑选对方的同时,对方何尝不是拿他放在对等的地位挑选呢? “我先和娇娘她们商量一下。” “嗯。” 闻秉笔没再自讨没趣,讪讪然离开了。 侯爷的感情问题太复杂,也太难猜。 他还是踏踏实实地做好庄园建设,剩下的就随缘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闻先生离开后,林羽依旧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还在往墓碑上凿字的匠师们。 看似在远程监工,实则思绪早就飞到了天外。 “我喜欢杜小姐吗?” 他的脑中闪过初次与杜小姐见面,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却以琴为武器,替他伸张正义的景象,嘴角微微扬起,眼中也满是笑意。 如此多才多艺、明明厨艺不太好,还愿意为他费心费工夫的大美人,谁不喜欢? 仅凭男女感情来论,他喜欢杜小姐。 可他除去精通诗词歌赋的华丽外衣,是否真的是杜小姐想携手与共的良人呢? “越是喜欢,越要克制。” 幸好除了借来的诗词歌赋,他还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奶奶说过,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 是时候展示真正的厨艺了! …… 杜若直勾勾地盯着墙壁上悬挂的诗帖,任由思绪在诗文之中漂浮不定。 过了许久,她才收回视线,手托香腮,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 “迎春,你昨日给爹娘写信时,提了林先生封侯一事了吗?” 哗啦! 正在倒茶的迎春吓得一哆嗦,把壶里的水全部倒扣到桌子上。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擦着水渍,一边试探着问:“小姐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是指自从我开始临摹林先生的诗帖,你给娘亲写信开始,还是指林先生来到益州城,你给爹爹写信的事?” 杜若抬眸,笑吟吟地望着迎春。 “嗯?” 扑嗵! 迎春吓得马上跪下,指天发誓。 “小姐,奴婢是忠心于你的,但奴婢也担心小姐一腔真心错付他人,这才把你对林先生有好感的事,告诉了夫人和老爷。” “哦。” 冷漠的回答,看不出杜若的喜怒。 迎春只能将功补过。 “奴婢昨晚写的信里面,已经告诉夫人林先生封侯加爵的事了,小姐,侯府能有三位夫人,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入主侯府……” “迎!春!” 刚想起身的迎春吓得匍匐在地。 她第一次从小姐口中,听到如此尖利的叫声。 完了,小姐怒了! 但她不明白,小姐能够得偿心愿,为何会发怒? “迎春,念在你自小跟随我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抬起头来。” 迎春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小姐不喜不怒,唯有眼神火热地落在高悬的诗帖上。 “当我听到林先生封侯的喜讯时,我也同你是一样的想法,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爹娘身边,请他们做主促成与林先生的婚事,可我最后却连和堂兄一起赴宴的勇气都没有。” “我怕啊!我怕我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怕我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贪欲,我更怕自己明知林先生的性情,却依旧只顾满足自己的私欲为难他,所以,我没敢前去庆贺。” 杜若因浑身战栗,伸出手臂抱紧了自己,声音逐渐哽咽。 迎春呆呆地望着自家小姐。 小姐病重快死时也不曾怕过。 只是因为担心林侯为难,居然害怕了? “迎春,我恐怕不只是倾慕于他,所以我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也在扪心自问,我到底想在林先生身上得到什么?” 在她没有得到答案之前,绝对不会往前迈出重要的那一步。 同样的,也不会让父母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与林先生之间的事,不需要别人置喙,哪怕是娘亲与爹爹也不行,而你,迎春,更不能替我做主,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议论林先生的家事,折辱林夫人她们,你便自己收拾行李,回蓉州城去吧。” 爱屋及乌。 早在对林先生的诗词感兴趣时,她便调查过他的发家史。 深知陈娇娘与杨薇与他之间的羁绊,更懂他对陈灼灼的维护之情。 纵然她不能成为林家的一分子,也绝不允许他人妄议! “小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给夫人写信……” “你想写什么?” 这个棘手的问题,让迎春愣在当场。 还能写什么? 当然是写小姐并无入主侯府当侯府正夫人的意思,写小姐十分看重林侯,替林侯说好话……不对,替林侯说好话对小姐貌似没啥好处。 杜若光是看迎春恍惚的眼神,就知道她又要画蛇添足。 不过,手下的脑子不灵光没关系,肯听话就能用。 “你照我说的写。” 她得给娘亲爹爹找些正事做,免得总是关注她的感情问题。 迎春连忙乖乖跪坐好。 “小姐请讲!” ------------ 第五百四十五章 人从心 “谢长史和李郡守昨晚当众羞辱污蔑慎行哥哥,请爹爹和娘亲找人参他们几本,特别是李郡守在益州贪污敛财、打压慎行哥哥,还败坏我的名声,绝不能放任此人继续为非作歹。” 真当她不知道城里的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慎行哥哥灯下黑,根本没往府衙里查,可有谁会在井诗书死后,冒着得罪杜家的风险,传播流言蜚语呢? 只有与杜家人有过节,还想激化井家与杜家矛盾的人,所以传扬此事的人,主要还是冲着杜家来的。 顺着这个思路去查,锚定了李郡守,很快便能追根溯源。 “原来败坏小姐名声的也是那个李郡守,小姐你放心,奴婢这就给夫人和老爷写信,把李郡守的罪行全部写下来。” 迎春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拳头。 恨不得给李郡守的脸上来几下,打烂对方的嘴。 杜若见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提醒她。 “你还跪着做什么?” 赶紧去写呀。 她还等着爹娘收拾李郡守,为林先生出气呢。 迎春看到小姐催促的眼色,一个骨碌爬起来立即去添油加醋地告状去了。 几乎是迎春前脚刚离开,别院管家后脚领着大力,在门外候着。 没等别院管家通报,杜若眼角余光瞄到大力庞大的身躯,呼吸一窒。 林先生派大力来找她有何事? “小姐,林侯家的小厮托话给您。” 杜若立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这才对着外面回复。 “请他进来吧。” 大力低头走进外间屋子,抱拳一拜。 “杜小姐,我家老爷请你晚上抽空去庄子上吃个饭,老爷还让我去请杜大人,但老爷说了,杜大人去不去没关系,杜小姐你得去。” 慎行哥哥不去可以,她必须要去?! 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的杜若,听到这话,险些保持不住脸上端庄的神态。 她小嘴微微张开,又立即闭合,颤声问:“林先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大力又回想了一下老爷说的话,应该和他说的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爷是这么说的,杜小姐我还要去给杜大人传话,告辞。” 杜若还想从大力嘴里探听一下,为何林先生想约她吃饭,不料人家传完话就跑远了。 也不知这是大力着急办事,还是受到了林先生的指使,特意卖关子。 所以。 要不要去呢? 杜若几乎不假思索地微微颔首,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要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单单是防疫三日,她就因为担心而备受煎熬,又忍过了昨晚的冲动。 林先生主动邀请她,她怎能不去? “管家,带我去库房。” “小姐要找东西?” “我要挑一件礼物,补上庆贺林先生封侯之礼。” 管家想着昨日慎行公子已经送了贺礼,小姐再送一份不就重复了吗? 可看小姐兴冲冲的样子,也没有往深处想。 杜家库房里拿得出手的礼物多得是,也不差小姐这一件。 …… 府衙内。 杜慎行正带着人手,打开了所有档案,查阅益州府衙在这三年里,所有管辖区域内需要府衙报批修缮官府、修建官道诸事的文书与李郡守批复的陈条。 身为长史时,他只能负责府衙对接百姓的一切事务,无权查阅这些官方的来往文书。 如今成了郡丞,便能真正厘清官府内的所有陈年往事,弄清楚李郡守和以往的郡丞做过什么。 “杜慎行!你一大早地跑到案牍室来,你想要干什么?!” 于今日休沐结束的李郡守,太阳晒到屁股被热醒,刚睁开眼,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的新幕僚,张嘴便是一句请辞。 他还想挽留,对方扔下一句。 “杜郡丞在案牍室查你经手的公文与条陈批复。” 李郡守哪里还来得及挽留新幕僚,趿上鞋子匆匆跑到了案牍室。 诚如新幕僚所言。 杜慎行还真的站在官府往来的书架前,正翻看标注日期为三年前的档案。 “郡守大人,你来得正好。”杜慎行指着杂乱的书架,似笑非笑地说道:“前段时日,有人上报说益州境内新修的官道与山道,竟在短短的一两年内再次毁坏了,有些路段甚至已不能正常通行,下官便想着查查,它们到底是何时修好的,是否上报者说辞夸张。” 不夸张! 李郡守险些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疾步走到杜慎行的面前,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档案,随意塞到了杂乱的书架上,舔脸一笑。 “杜郡丞,杜兄!” 一声杜兄,杜慎行还没有任何反应,在旁边翻阅档案的杜夏等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杜夏更是担心李郡守不怀好意,悄悄地站在了杜慎行的身后,随时准备护主。 结果,李郡守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语气里还带着谄媚与讨好。 “杜兄励精图治,实乃我辈、我辈……” “郡守大人是想说我辈楷模吗?” 杜慎行随手又抄起了一本档案,一边翻阅一边同李郡守打机锋。 李郡守见状,只得再次将档案夺过,扫了一眼封面标注的日期吓了一跳,赶紧把它往最深处的地方塞。 “杜兄,我昨夜是被谢长史灌了迷魂汤,这才冒犯了你和林侯,我可没有写奏折参你们,真的,我敢对天发誓!” 说着,李郡守举起手指赌咒发誓。 认真的模样是不是装的,杜慎行分辨不清楚。 但是,府衙如今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李郡守写了奏折必须经过驿站之手发送出去,昨晚确实没有人汇报此事。 杜慎行瞥了一眼李郡守方才恨不得找个地缝塞进去的档案,放在哪里之后,正视对方。 “郡守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还请杜兄和林侯放本官一马!” 李郡守抱拳一拜,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杜慎行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认怂,往后在府衙里算是抬不起头了。 但是仔细想想,以前府衙的事,也经常由郡丞把控,郡丞们有肉吃的时候,他仅仅是喝口肉汤而已。 既然谁当郡丞都一样,他也没必要针对杜慎行。 “只要杜兄愿意高抬贵手,本官愿意回到从前,这府衙上下的大事小情,杜兄说了算,你和林侯想怎么折腾益州城的权贵百姓们,随你们去,我只管打马狩猎玩我的,怎么样?” 李郡守认为自己肯放权,给够了杜慎行和林羽的面子。 他们应该见好就收。 ------------ 第五百四十六章 高抬手狠落下 杜慎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身为官员不思为国效忠、为民尽力,整日玩物丧志也就算了,碰到有利可图就想着捞钱,贪图美色。 东窗事发被人拿住了把柄,丝毫不顾尊严地低头求饶。 “郡守大人,在你的眼里,此生何事是最重要的?” “这辈子我还没过完呢,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郡守唯一难得的品质便是坦率了。 但这份坦率,却又足以证明,他确实没把当官这份重任放在心上,只是一个贪图享受、随波逐流的人。 早已作出决定的杜慎行,舍弃了最后一分同僚之情,越是生气,笑得却越发灿烂。 “郡守大人说高抬贵手的话,未免太客气了,其实事情的起因,是源自于那些富商对大人拿钱没办事,结果还不退钱产生了不满,下官只是受理他们的案情罢了。” “你的意思是,本官要让他们撤掉诉状?” 对啊! 李郡守豁然开朗。 档案里记载着修路的事,当时验收的官员虽然有他,但主要罪责,全部由被陛下下令查抄的商郡丞担待着,他顶多就算是治下不严,被人蒙骗。 谁规定的郡守必须明白道路修建的是好是坏? 那些下县的官员,谁又敢主动承认此事与他有关? 在他身上能够落实的罪名,唯有近期那些富商掌握的人证物证而已。 “哈哈,杜郡丞你早些告诉本官怎么做,本官也不会和你起争执。” 才刚得知事情解决方法的李郡守,语气不再像刚才那般恭谨,颇有一种变被动为主动的轻狂。 对此,杜慎行丝毫不在意。 “那本官先去说服他们把状子撤了,再去找林侯赔礼道歉,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哈哈哈!” 自以为解除了仕途危机的李郡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杜夏愤愤不平地问:“大人,真要对他高抬贵手吗?” 看李郡守的表现就知道,一旦渡过了这次危机,事后还会找大人的麻烦。 杜慎行蹲下身去,费了不少的力气,才从一堆册子里,把李郡守方才塞进去的那册档案取出来。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对着担忧的杜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当然要高抬手,这样落下来的时候,打人才会更疼。” “那些富商为何之前不敢状告一地郡守,如今敢了?还不是因为他大势已去?可哪怕是这样,还有不少人不肯出面举证,我只能请郡守大人辛苦一下,亲自去搜证。” 杜夏愣住了。 大人的意思是…… “杜夏,你带上几个人手,跟在李郡守的身后,记下他去了何处,见了谁,记录下来,等我查阅完这些陈年记录,亲自去会一会那些人。” 没有谁比李郡守更清楚,谁的手里捏着自己的把柄。 如今府衙里处理公文的人手不足,杜慎行正愁无法节省人手呢。 李郡守愿意为他帮忙,他何乐而不为呢? 杜夏终于明白了大人的用意,偷偷瞧了一眼脸上含笑,却分不清是喜是怒的自家大人。 大人以前从来不在官场上玩心机的。 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㧪住对方的喉咙。 “杜夏,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可以去请徽之兄借调宋家的人。” 府衙争斗不适合寻常衙役参与。 但徽之兄马上就要成为他手下官员,大家更是理念一致且同一阵营的盟友,有困难自然要互相帮助。 “大人,这些小事我们自家人能够处理,我先去了。” 杜夏叮嘱新来的两个贴身小厮,照看好大人,不要让大人久坐以及忘记吃饭休息。 吩咐完,他快步追了出去。 刚走出院子,迎面看到了林大力。 “杜夏,忙什么去?” “有事出去一趟,你来做什么?” “我家老爷要请你家大人吃晚饭,你还赶得回来不?” 依照李郡守这些天上门来“讨债”的情况,杜夏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是没口福跟着大人蹭饭吃了。 杜夏脚下没停,随口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大力见状就知道是有急事,也没多说话,与守着院门的衙役笑着招手示意。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但衙役们还是伸手将人拦下。 “大力,这里是负责官府公文案牍的地方,闲人勿近,需要通传。” 不用等他们通传,听到大力声音的杜慎行,早已放下手里的档案册走了出来。 看到只有大力独自前来,诧异地问:“先生呢?” “老爷在家巡视新买的山地呢。” 地契过户还是杜慎行亲自办理的,但他没想到先生如此热衷,脸上难掩笑意。 又问:“先生有何事要通知我?” 当大力说完请客吃饭的事,尤其补充了一句“杜兄来不来都行,杜小姐必须要来”的话后,杜慎行笑不出来了。 “先生当真是这样说的?大力你没记错吧?” 不是杜慎行怀疑大力传错了话,实在是他无法相信,先生昨日才封侯,今日便做出如此登徒子的行径来。 这哪里是请他吃饭,分明是在打阿若妹妹的主意! 大力再迟钝也看出杜大人生气了,他用力地抠了抠脑壳,回忆着老爷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老爷应该是请杜小姐去商量诗会的事。” “……” 原来如此。 杜慎行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汗颜,看了一眼满架子的档案,笑着婉拒。 “大力,你转告先生,今晚我还有要事处理,便不去了,诗会的事都是阿若妹妹一手操持的,先生把名单交给阿若妹妹,他们商定举办诗会的地点即可。” “好。” 生怕这次再漏了什么没记下,大力还特意站在原地念叨了一遍,确认无错,这才离去。 直到走出府衙,大力猛地一拍脑门。 “坏了,我忘记告诉杜大人,我好像给杜小姐那边传错话了。” 杜大人那么忙,还是他再去传一遍吧,顺便告诉杜小姐,杜大人不去的事。 大力又转了一圈,才回到庄子向林羽复命。 得知大力的话传错了,险些引起杜兄的不满,林羽暗道一声“好险”。 ------------ 第五百四十七章 以人为鉴 还好他从未心术不正地利用与杜兄的关系,去接触杜小姐,否则的话,他很可能失去一位知己好友。 想要追求的姑娘是朋友的妹妹,这件事真的挺棘手的。 “杜兄不来,再加两道菜吧。” 林羽把难题暂时抛之脑后,用劳动充实自己和杜小姐的胃。 顺便告诉大力:“闲着没事和小草一起学认字,往后再传话的时候记不住你就写下来。” “老爷,要不你给我配个传话的副手,我想去干活。” 自知犯错的大力却十分委屈。 我空有一身力气却要让他动嘴皮子,老爷这不是为难我吗? 林羽白了大力一眼,作为他身边的贴身小厮,只会卖苦力不会变通、还不识字,以后让人骗了都得替人家数钱。 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却笑吟吟地说道:“行,我给你找个副手。” “还是老爷好!老爷天下第一好!” 瞧瞧,历练了这么久,至少嘴巴变甜了。 但林羽很快就亲手打碎了大力眼中,天下第一好的幻想。 “我给你找个能识文断字的副手,让他天天监督你每天学会十个大字,直到把《大常千字文》全部认全为止。” “……” 大力的脸立即变成了苦瓜,还想替自己求情,可看到老爷不容置疑的表情,只能脚底抹油去找活儿干,能拖一时算一时。 林羽见状也是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等过段时间在附近建一所学堂,让全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幼半工半读扫盲去。” 说起来。 益州城里的书院倒是不少,但那些书院招揽的学子,起步大多经过了童生试,就算没过,也是考过童生试,专注于科举考试的。 像石林村这种启蒙教育的村学,他好像还没在附近见到过。 “杜家在教学方面懂得比我多,晚上正好问问杜小姐这方面的事,假如村学不够的话,可以连同修路一起提上日程,在诗会当日一并解决了。” 找到了晚上聊天的共同话题,林羽心无旁骛地继续准备菜肴。 庄子内外,大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铛铛铛! 林小草带着几个买来的小木匠,组装着新的水转筒车,要将它放置到半山腰的急流处。 咔咔咔! 墓碑上的字迹越来越多,灰白的空旷处逐渐被锉刀填满。 旁边夯实的路面铺上了混合好的水泥,沿着蜿蜒的山道不断往前挺进。 一阵山风吹来,庄子前后的山坡上竹海荡漾起层层绿色的波浪,雇佣的人手正穿行其中,清点着山地上的产物种类及数量。 坐在院子的荫凉里,正伏案写着新的具体规划书的闻秉书,裤腿被人用力拽了一下。 “爹爹,给你发发……” 小儿子将不知从何处摘来的一把黄色野菊花,堆到了桌子角上。 放下他的战利品,欢呼雀跃地跟着新买来的几家人的孩子们,拿着简易的网兜去捕蝉。 妻子带着女儿在屋檐下坐着缝制衣物,一副岁月静好的山村景象。 闻秉书捏住一朵野菊花,看向快乐的孩子们。 “竹溪村路两丈宽,稚童相伴捕夏蝉。” “鸡鸣犬吠声声慢,一条银带连城阙。” 搞建设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找明白最重要的中心点即可。 绞尽脑汁也无法下笔的书面,此刻有了新的思路。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字——人。 以人为本的建设,聚得了人气,才能享受得了繁华。 以利为本的建设,就像华而不实的楼阁亭台。 看上去精美别致,却永远不及为人遮风挡雨的屋舍更实用。 “先把屋舍盖起来再开垦荒田,生产和作坊慢慢来,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侯爷想要日进万金有些难咯。” 闻秉笔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带着乐观的笑意。 困难只是一时的。 按照侯爷赚钱的手段,只要有人有需求,他总能给大家新的惊喜。 蹲在草丛里的黄叁叁叼着一根新冒出来的竹笋嘬着水,一直盯着林侯准备菜肴,可真难挨。 眼角余光扫到隔壁院子里,正在奋笔疾书的闻秉笔,悄无声息地靠近,蹲在树上看了几眼后。 他立即掏出了怀里的小本本,把闻秉笔写的内容,记录下来。 …… 散朝后,李九鼎专门把上朝时一言不发,惨白着脸让人感觉像是大白天见到鬼的崔玺,留在了御书房。 没选在议事的地方,而是御书房,面对陛下摆出一副想要准备闲话家常的架势,崔玺二话不说,撩开衣袍便跪在了坚硬的地砖上。 “陛下,臣有罪!” “爱卿何出此言?” 坐在上位的李九鼎揣着明白装糊涂,屁股都没挪一下,更没提让崔玺起身。 崔玺心里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看来陛下真的查出了惊马之人的身份,只是拉着尸体巡街,这是敲打崔家,不是想收拾崔家,脸色微霁。 “陛下派陈实将军捉拿的惊马之人,是我崔氏在蓉州的一名旁支子弟,此事臣已派人彻查清楚了,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崔稹理,因与林羽产生私怨,想阻止林羽因细盐一事获得陛下封赏,这才从中作梗。” 罪名全部推给了崔稹理。 李九鼎一听便知,崔氏一门这是打算弃车保帅。 彻底地舍弃嫡系子弟崔稹理,与其划清界限,来保全崔氏的名声。 “嗯……” 李九鼎含糊地应了一声,朝下方一昂头,示意崔玺接着说。 作为崔氏嫡系子弟,还是家主,可谓是天之骄子的崔玺,就算是面对天子,也不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谁叫这次被陛下拿到了切实的把柄,只能认栽。 “崔稹理做出天怒人怨的恶事,臣已决定将此逆子移出族谱,从今往后与崔家再无任何瓜葛,惊马之人的那个旁支子弟也是一样。” 说出这些话时,崔玺的心都在滴血。 那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亲侄子,却由他亲手落井下石将其除族,不得享受崔家千秋万代的香火。 他心里那叫一个恨呐! 但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步稹理的后尘。 以人为鉴,想要对付被陛下庇护到羽翼下的林羽,光靠崔家的权势与智慧还不行,还要…… “爱卿是真的知错了,还是想以退为进,等到崔稹理被天罚的风波过去,继续让崔氏子弟加害廪丰侯?” 李九鼎一眼不错地盯着崔玺惨白的面孔。 四目相对,隐有雷霆之威在殿内蛰伏,伺机而动。 崔玺心里明白,但凡他此时表露出一丝违背圣意的态度。 方才的让步,不但不足以平息陛下的怒火,还会让陛下大动干戈。 导致整个剑南道的崔氏旁枝,都会受到牵连。 退了一步,还要再退一步? 崔玺越想越气。 ------------ 第五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权谋 “陛下,臣痛失亲侄,确实对林羽有许多怨言,但崔稹理不顾益州百姓们的死活,只为达成自己所愿,他的死是天罚!” 哪怕崔玺再生气,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尽可能让侄子的死亡与除族,利益最大化。 可李九鼎却并未被他糊弄过去,坚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爱卿,朕问的是,你们崔氏一族是否还会想方设法地加害廪丰侯,崔稹理已死,且被埋尸当场,成为益州百姓人人践踏的孤魂野鬼,爱卿也说了他是天罚,死人是不会找廪丰侯的麻烦的。” 唯有活人,有时候比鬼还要可怕。 表面一张脸,背地一张脸,让人分辨不清是人是鬼。 在李九鼎的逼问下,崔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保证。 “臣绝不会再加害廪丰侯,若违此言,定叫崔氏一门不复存在!” 敢以崔氏一门的存亡发誓,足以说明了崔玺的真心。 得到想要的答案,李九鼎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上前把崔玺扶了起来。 “爱卿言重了!” “……” 崔玺面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李九鼎,此时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欲望。 好在,李九鼎也知道,再继续打压下去,可能会引起更加剧烈的抵抗。 崔氏与林羽的斗争,自然不会以这种方式落幕。 这次只是崔氏被他拿住了不轻不重的把柄,且崔稹理与惊马之人都死了,双方心知肚明,再闹下去对谁也没好处。 所有黑锅都让崔稹理背牢,崔氏不再阻拦林羽的发展,就够了。 “陛下可还有事?臣身体不适,无事的话,先行告退。” 崔玺憋着一口恶气,喉头时不时地散发出一股铁锈的味道。 他担心再说下去,他会忍不住对着李九鼎得逞的嘴脸,喷上一口血。 李九鼎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过两日,长乐郡主便会将崔衍押送进京的事告诉崔玺。 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此时也不是将崔氏一门一网打尽的时候。 “爱卿要保重身体啊,近来正值朝堂多事之秋、推陈出新之际,爱卿不在朝中坐镇,许多臣子也无心做事。” 任凭李九鼎在这三年来,剪除朝中权贵子弟的官位,可与崔氏一门有关联的臣子还是占到了三四成。 此话一出,崔玺心头畅快了不少。 哼! 九五至尊又如何。 如若他一声令下让众臣罢官,只怕整个朝堂都会乱成一套。 那些出身贫寒的天子门生,即使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却不可能在短时间里,胜任朝中诸事。 甚至连哪个衙门负责何事,公文案牍该以何种格式书写,都因他们的出身和见识,从未接触过。 以往的朝堂是由世家公卿把持,与皇族分庭抗礼,以后还是如此! “请陛下放心,臣定当会为了大常保重好身体,定当继续辅佐陛下千秋万代。” 口号喊得响,不代表忠心。 崔玺还没四十岁,李九鼎却已是暮年。 这无疑提醒李九鼎,必须在他活着的时候,处理好尾大不掉的世家权贵们,给下一任皇帝留下一个称心如意的朝堂。 君臣对视一笑,可彼此的眼中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真正的权谋,不是明刀暗箭的你来我往,而是看谁能够把握住一击致敌的最佳时机。 像崔氏这样根深叶茂的大家族,或是执掌皇权的九五之尊,想抓住他们犯大错的机会,不亚于崔稹理被天罚的概率。 在这种时候,唯有一个忍字。 等崔玺离开皇宫,先派小厮前去吏部,以生病为由请假一日。 回到崔府时,管家匆匆前来禀报。 “家主,闻讯赶来长辈与嫡系子弟们,全部在祠堂等着您呢。” 崔氏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他们都等着向陛下发难,惩治林羽。 崔玺抬头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冷嘲一笑。 “一群不在朝堂,不谋正事的人们,还敢向我施压,维护他们自以为是的面子,有本事的,亲自去益州想方法杀了林羽,不要给崔氏一族添麻烦,没本事的,就给我各回各家!” 忍字头上一把刀。 崔玺根本不想再去见那些只顾自己痛快,不顾他为难的族亲,召来了心腹门徒和幕僚们,商讨如何对付远在千里之外的林羽。 别看林羽出身低微,但自他的名字传入京城起,数月间,已然跃升为陛下眼里的第一红人。 再加上拥有了廪丰侯的封赏,有实打实的功劳傍身,还远在益州,实在是鞭长莫及。 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三十出头、身材中等、模样平平无奇,但眼神如炬的青年站起来,朝着端坐在上座的崔玺拱了拱手。 “我认为家主既然向陛下保证,不对林羽出手,就应该信守承诺,不去挑战陛下的底线。” “我的保证只是权宜之计,再者,我只是向陛下保证,我不会加害于林羽,所以我才让你们商讨,自己只是旁听。” 众人愕然。 他们没想到林羽能把崔玺逼到耍无赖的地步。 看来这个林羽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就算是家主没有亲自出手,就不算违背誓言,但陛下可不会这么想,且那林羽在益州已能一手遮天,除了崔氏一门能够撼动他的地位,威胁到他的安全,只怕连井家都不敢对他再出手了。” 这种既说明了林羽的厉害之处,又抬升了崔氏一门更厉害的话术,听得崔玺心头一阵舒服。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说话的青年。 施瑞辰,自考中秀才后,九年间三次未中举子,其高祖父曾在百年前担任过前朝的五品谏官,因太过直言被当众斩首。 当初接纳这个年轻人时他还担心会有高祖母之风范,想将此人培养成直谏之臣给陛下添堵,没想到此子倒是长了一条好舌头。 “瑞辰,照你这么说,哪怕我不出手,有人要对付林羽,并且真的能伤害到林羽,陛下就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 “是。” 施瑞辰没有任何的迟疑,倒叫崔玺更为欣赏。 不光舌头灵光,脑子也很灵光。 是个可用之人。 他朝着旁人大手一挥:“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一些话要和瑞辰说。” “属下告退。” 众人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施瑞辰。 在大家都以为家主是想让他们出谋划策对付林羽之际,唯有施瑞辰力劝此时不能出手。 家主向来心思难测,却被此人看破了,活该人家能够得到重视。 等到屋子里仅剩下施瑞辰一个谋士之时,崔玺比划着对面的位置,并亲自斟了一杯热茶。 “瑞辰你既然看透了此事的关键所在,想必已有在不让陛下怀疑的前提下,对付林羽的方法了。” ------------ 第五百四十九章 等他犯错 “家主料事如神。” 施瑞辰坦然地接过茶杯,捧在手里。 崔玺见他坐了半年的冷板凳,如今即将得到重用,却依旧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表现,自嘲一笑。 “早知瑞辰有如此才志,我何必愁思整晚想应对之策。” “看来家主也想好了对策,只是心有不甘,但此事再不甘心,也只能忍着。” 施瑞辰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子,也没卖关子,伸出手指蘸着热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等。 崔玺眉毛一挑,追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像林羽这样出身不高的人,他身边纵然有宋杜江之流帮衬,却也少不了目不识丁的莽夫。” 施瑞辰一边说着,又蘸着茶逐渐变温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今日能对家主发难,正是因为崔氏子弟众多,随着朝廷稳定了下来,谁不想争先获得家主的青睐与赏识,好在族中或朝中谋得一席之地。” 这番话让崔玺认识到了,为何稹理在未经他允许之下,竟做出那么多的错事。 崔氏一门的族人和拥护者太多,而这三年来,陛下打压权贵世家,导致朝中能够谋夺权利的位置又太少。 难怪这些后生们会着急表现。 崔玺拿起空的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反应过来,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尴尬,自然而然地命令施瑞辰。 “你继续。” “家主,林羽从傻病无药自愈到如今的廪丰侯,才不到半年时日,就算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而他所拥有的产业、所做的事情越多,越容易出错。” 说到这里,施瑞辰又写下一字—— 抓。 “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犯错的时候,及时地抓住,并像他对待稹理公子一样,小事化大、宣扬得人尽皆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人们比起记住智者的聪明行事,更容易记住智者失败的错处,届时加以利用,哪怕是陛下也不能说是崔氏一门的打击报复。” 与其主动出击,在林羽已经构建出阵营的地盘里险中求胜。 倒不如蛰伏在暗中,等着林羽犯错。 “做人可真难,做名人更难。” 崔玺露出满意的笑容,又给施瑞辰拿了一只新的茶杯,重新倒了一杯温茶。 “瑞辰,茶已温,可入喉,请品。” “多谢家主。” “益州动向便交由你来看管,我会加派人手,比旁人更早接收到益州来的消息。” 远在千里之外又如何? 好事不出门,坏事可以传千里! 他在这里静候林羽的“佳音”。 …… 石林村,林府。 昨夜的热闹过后,今日依旧有不少人前来拜访,其中不乏从邻县赶来的商绅,甚至是官吏。 站在人群之首的周县令,紧张地揪着嘴边的山羊胡,不时地看一眼随从小厮手里拿的锦盒,反复斟酌着用词。 只是,当陈娇娘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下意识地打量着对方近乎完美的身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美人更美更白更丰腴了。 “周县令今日前来,又是想让我劝相公去雒县建作坊的吗?” 陈娇娘后退一步,冷冰冰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周县令打了个激灵,赶紧赔着笑脸。 “侯夫人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听说了廪丰侯一事,特意带着雒县的商绅们,前来道贺的,这是我特意准备的礼物,还请夫人笑纳。” 先前还一口一个“本官”,无时无刻不摆着官威的周县令,现在却低眉顺眼地巴结着陈娇娘。 前倨后恭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适从。 “周县令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昨日庆贺已过,我也不好平白收大人还有诸位的礼物,大家远道而来,请入府稍坐片刻,喝杯茶再走吧。”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陈娇娘可没忘记周县令是如何欺负她们的。 更没忘记雒县的商绅,一张张笑脸下面,藏着的是怎样可怖的真面目。 能够尽地主之谊让他们喝口茶,既是仁至义尽,也免得旁人指责侯府没有待客的规矩。 “这……” 众人看向领头的周县令。 为了讨好禀丰侯,他们可是准备了一份重礼,为了抢占前面的位置,更是暗中给牵头的周县令塞了不少银子。 结果侯府大夫人不收他们的礼物,只是让他们进府喝一杯茶,就要端茶送客。 那不是白来了吗? 如今益州的地界上谁不知道,廪丰侯不光深受陛下的信任与喜爱,在益州城更是只手遮天? 他们还想抱廪丰侯的大腿,跟着一起发达呢! “这什么这?一个个的可不要给脸不要脸,能够进侯府稍坐片刻喝喝茶,就已经是礼遇了。” 周县令一边压服着众人,一边对着陈娇娘赔笑道。 “我来过侯府许多次了,不必劳烦大夫人引路,我自己找得到会客大厅在何处?” 看到周县令摆出一副同侯爷夫人十分亲近的模样,众人纷纷跟在周县令的身后进了大门,轻车熟路地往一进院子里的会客大厅走去。 等到最后一个客人进了门,春花在旁边低声提醒:“夫人,这个周县令活脱脱一个无赖,必须要敲打敲打此人才行。” 狐假虎威,摆着侯府的谱去震慑旁人。 不知情的还以为周县令是侯爷手下的人呢。 陈娇娘做了一段时间的当家主母,忙内又忙外,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早已不复当初的单纯,哪能看不出周县令模糊与侯爷之间的关系。 想借着相公的虎皮唱大戏? 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一盏茶过后,他们不走,就让负责洒扫的开始扫地,先从周县令的脚下扫起。” 来者是客她好生接待。 可来者是恶,她绝不姑息。 然而,出乎陈娇娘意料之外的是。 没等负责洒扫的人开始动手,周县令竟带着一群人,怎么乌泱泱赶来的,又怎么乌泱泱地离开。 好似只是把侯府当成歇脚讨杯茶的客栈酒肆。 “夫人,告辞。” “夫人记得告知侯爷,我们来过。” 众人途经陈娇娘身边时,全部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看得陈娇娘和春花等人,心里直发毛。 不对劲! ------------ 第五百五十章 这些礼物不能收 “夫人,他们怎么走得这么痛快?” “痛快吗?看他们得逞的笑容,一定做了什么事。” 陈娇娘加快脚步往会客大厅方向走。 还没走到门口,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迎面小跑出来。 “大夫人,这些人在咱家落下了不少东西,你看。” 粗使婆子揭开小箱子上的绸布,打开盖子。 里面装着黄澄澄、金灿灿的金玉首饰,箱子尽管只有两尺见方,便里面满满当当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陈娇娘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出声,陈灼灼经过此处,被金光闪闪吸引过来,凑近前一看,发出一声惊呼。 “娇娘姐姐,不是说好了要盘首饰铺子吗,你怎么花这些冤枉钱呢?有买这一箱子首饰的钱,足够我盘下那个铺面了。” 不对。 娇娘姐姐又没找她把钱要回去,家里哪来的这么多闲钱买金玉首饰? 就算有,娇娘姐姐可是一个节俭的人,也不会胡乱花钱的。 “这不是我买的,是有人放在这里不要的……不对,是有人送的。” 陈娇娘正说着周县令方才的所作所为。 又一个粗使婆子,从一个桌子底下,抱着一个箱子快步而来。 “两位夫人,这里还有一个箱子。” “花瓶后面也有。” “墙角下也有!” 陆陆续续发现了二十来口箱子,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首饰就是地契房契,有的还放着几份奴契。 奴契上写着卖家的年龄、性别,清一色的十五六岁的姑娘,送这些礼物的用心,可想而知。 “他们居然要通过娇娘姐姐的手,给夫君塞女人?太过分了!” “……” 陈娇娘认为灼灼关注的重点不对。 重点不应该是,这些礼物全部丢在这里,却不记入送礼名单的话,万一被人说成了私相授受怎么办? “春花,快去叫几个护院,追上刚才离开的那些人,把礼物还回去!” 陈娇娘可没被这些重金豪礼晃花了眼睛。 相公才刚被封为侯爷,就莫名其妙了收了价值数万两银子的重礼。 要是送礼的人传扬出去,被有心人知晓,还不得闹翻了天。 相公拼死拼活挣下的家业与封赏,不能因为她的一个不留神弄丢了。 “夫人,他们没告诉咱们送了礼物就跑了,应该追不上了。” 那怎么办?! 陈娇娘仅有一瞬间的慌乱,在想到相公面对这些问题时,一定会努力地思考解决的办法,她强自镇定下来。 这时,陈灼灼也明白了这些礼物是烫手山芋,立即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箱子里的首饰,并对满眼不解的春花解释。 “既然是特意来送礼的,他们再心齐,求夫君办的事不一样,礼物轻重各有不同,应该会留下字条。” 话刚说完,陈灼灼停下手来。 她在箱子底下,果然翻找到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周予荣。 “这些是周县令送的!” 陈娇娘再问粗使婆子箱子是从何处拿来的,并询问了当时坐在那里的人是何模样。 确认之后,她又命人将箱子全部打开,翻找着留下来的字条。 如同陈灼灼所言,为了确认他们的心意能够让林侯知晓,大多数人都留下了字条,仅有两个装着银票的箱子里,没有留下字条。 “灼灼,接下来怎么办?” 陈娇娘不是那种为了顾及当家主母所谓的面子,就要不懂装懂的人。 既然灼灼在这件事上处理得比她更好,那便多听听灼灼的意见。 陈灼灼一脸轻松的说道:“接下来按照名字把礼物退还回去,再告诉他们,下次有宴请再请他们前来。” 原来如此。 陈娇娘立即让春花去做。 最后,两人的视线定格到了没有留下字条的两个箱子上。 箱子只有巴掌大小,可里面的银票,每个都装了足足有一万两。 万两银票对于如今的林府来讲不算多,但这个数目算得上收受贿赂了。 “娇娘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送礼不记名的人,他们就不怕打了水漂吗?” 陈灼灼有些犯难。 送回去吧,不知道往哪里送,就算派人去向来客打听,除了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以外,恐怕故意不写字条的人,也不会承认是他们送的礼。 不送回吧,总感觉这种行为充满了阴谋感,万一再让人编排夫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灼灼思来想去,还是环住陈娇娘的胳膊扮了个鬼脸。 “姐姐,只能靠你的聪明才智解决这个问题了。” “……” 陈娇娘伸出玉指在她鼻尖轻点一下,略一思索,便让人叫来管家林忠。 “忠叔,刚才有人匿名送来了两万两银票,你去问问是谁送的,如果没有人承认,把它送去县衙捐了,请县衙拿来建学修路,记得把事情宣扬出去,免得别人以为我们林府污了这两万两银票。” “好咧大夫人。” 林忠拿起两个箱子便往外走。 陈灼灼有些肉疼,但也没有阻拦。 想到送银票的人更加肉疼,她心里痛快了许多。 “姐姐这个办法好,把两万两银票捐了,既不会被人说成是私下里收了重礼,还可以白得一个好名声,更能让那些送礼的知道,不要总是揣着小心思给咱们找麻烦。” “找麻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相公在外面不光结交了朋友,还招惹了不少眼红的敌人,灼灼,我知道你喜欢银子,但你要记住,不是咱们自己赚的,不能拿。” 陈灼灼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见娇娘姐姐解决了问题,她打了声招呼,继续去盘点她要购入的首饰铺子。 而陈娇娘站在原地,望着陈灼灼离去的背影,出了好半晌的神。 哪怕她再努力,一些差距也无法追平。 陈娇娘扪心自问:我真的能成为侯府的大夫人吗?或者,应该请相公再娶一房出身高贵、见多识广的夫人坐镇侯府? “我不贪恋手里的管家权力,可我担心要是我太没用的话,相公会不会忘记家里还有一个我?” 直到春花回来禀报,陈娇娘这才收回发散的思绪。 “都送回去了吗?” ------------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不能小瞧了他的夫人们 “送回去了,只是周县令脸色不太好看。” 礼物送回去,说明林府对周县令和大家一视同仁。 周县令没办法再伪装与林府关系莫逆,还不知道丢多大脸呢。 “随他去吧。” 陈娇娘对此毫不在意。 以前还需要应付周县令,如今,她不想理会的人,下次再来,直接闭门不见。 不到半日。 林府将匿名贵客送来又拒不收回的两万两银票,捐给县衙建学修路的事,传遍了整个旌县。 正在客栈里吃饭的两个富商打扮的人,听到这些传闻,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真没想到林羽不在家,府上还有人拥有这样的急智,是我们小瞧了他的夫人们。” “老爷还想着借机抓住林羽私相授受的把柄,结果却送了林府一个好名声。” 特别是两万两银票打了水漂,回去以后,他们少说要挨一顿毒打。 “银票上没留下痕迹吧?” 银票是由朝廷统一控制的钱庄分发的,上面保留着来历与痕迹。 同伴敲了敲盘子边,压低声音。 “放心吧,咱家的精盐卖往各地,这两张银票是从江南一带来的,林羽查不到咱们头上。” “也对。” 两人的交流声湮灭在众人为林府捐款的鼓掌欢呼声中。 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二人却吃得味同嚼蜡。 自从建朝以来,旌阳县衙还没收到过如此巨额的捐款。 尽管前段时间为了建村学,有不少商绅带着捐钱,可那是为自己的家乡捐款,图的是香火传承,搏的是个人名声。 为此,县衙特意敲锣打鼓张贴了告示,宣扬得人尽皆知。 还给林府送了一块“慈善之家”的牌匾。 “这牌匾本来是县令大人前段时间写的,说要找个时机给府上送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一商量,决定先斩后奏送来了。” 陈娇娘记下了县衙官吏们还有唐知涣的这个人情。 特意留了前来送牌匾的人们吃了便饭,才亲自送人离开。 处理完送礼的事,陈娇娘心事重重地提笔。 “相公亲启……” 可能是心事太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陈娇娘只能将纸团成球,重新提笔落字。 然后。 刷拉。 再次团成球,扔到一旁。 “喵~~” 三花猫跳到桌子上,用爪子扒拉着纸团,仰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陈娇娘,用毛茸茸的尾巴蹭着她的手背。 “喵?” “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相公而已。” 陈娇娘干脆丢了笔,将三花猫抱在怀里慢慢地抚摸着。 她在家里,身边好歹还有灼灼和小薇陪着,遇事能够与她一起拿主意。 相公孤身一人,也该找个陪伴的知心人。 想到这里,陈娇娘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三花猫放在腿间摊成一团肉饼,继续提笔。 这一次,她下笔如有神,没有任何的停顿与迟疑。 …… “下工咯!” “开饭咯!” 伴随着四周接连不断响起的号子声,微醺的夕阳慢悠悠地跟在工人们的身后,沿着山坡往下走。 厨房里,林羽把该炖的炖了,该焯的焯了,只等着杜小姐前来,可以开火炒菜。 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工人们踩着夕阳下山的一幕。 “可真热闹啊。” 记得刚来庄子上时,四周都很冷清。 如今的林家庄子周围的热闹程度,俨然能够与一个繁华的镇子抗衡。 不远处还有沿街叫卖的货郎,挑着时兴的货物,与庄子里负责浆洗的婢女们,在河边聊着天。 假如不是命运推着他不断往前走,突破一个又一个高度,就这样把全家都移居到这个如今的城外村,未来的城外城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命运它半点不由人呐~~” “老爷,杜小姐来了!” 林羽揭开锅盖看了一眼火候,刚想调成文火,一道黑影落下。 “你去招呼你的贵客,为师来看火。” “师父你行吗?” 面对林羽的质疑,药老眉毛一挑,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不说他最近跟着林羽天天往厨房里钻,既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光说他的身份是个郎中,煎药看火是基本功,就容不得乖徒儿不信。 “我不行的话,锅干了加水,水多了加柴我还不会吗?快走吧,别让杜小姐久等。” 面对着师父的催促,林羽恍然有种当初被家中长辈催婚的错觉。 好在。 这只是一个错觉。 因为他前脚刚走出厨房的大门,就听到后面有锅盖的声音响起,接着,冒着一股香气,还有师父的喟叹声。 “这汤可真鲜呐!” “……” 师父一定是在品尝味道如何,绝不是因为想抢先喝口汤,才故意献殷勤的。 有师父看着火,林羽直接使用轻功起飞,亲自迎到了大门外。 此时,杜若刚刚踩着马凳下来,感受到一阵急风吹来,她微微抬头。 四目相对,她的一双美眸立即睁圆,用团扇掩住微张的红唇。 “林先生还会轻功吗?” “略懂。” 林羽潇洒地降落在距离杜若十步外的地方,抚平了衣摆上的褶皱。 以前对杜小姐没想法,他丝毫不顾及自我形象。 如今有了一些想法,必须要注意一下。 杜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并没有往深处想,或者说,爱情使人卑微,她根本不敢想。 有朝一日,林先生会因为在意她的目光而作出一些改变。 因此,林羽的这番举动,倒成了对牛弹琴。 “先生,慎行哥哥忙于公事无法前来,便只有我自己来赴宴了。” 杜若的话让跟上来的大力,对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虽然他传错了话,但好在杜小姐知道他的意思。 杜小姐可真是一个人美心善又聪明的大好人! “提起这件事,我已经罚大力识字了,以后再让他传话,一定不会再闹出笑话来。” 两人相视一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瞬间变得轻松了起来。 可大力一点儿也不感到轻松,反而有种被人当筏子踩的沉重感。 老爷和杜小姐聊天,怎么以他出糗为开场呢? 你们是聊得高兴,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呢? 大力用力抠了抠脑壳,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黑土地,难得灵光一闪,帮老爷想了一个特别好、特别能聊的话题。 ------------ 第五百五十二章 话风不同的两人 “杜小姐,你还没见过益州最大的墓碑吧?” 大力疯狂地朝着林羽眨眼: 老爷,还不快炫耀炫耀咱家最独特的风景? “……” 原本林羽想在杜小姐的心里,留下一个风光霁月、翩翩公子的形象。 谁知大力竟把话题引到了墓碑之上。 人家杜小姐能对这么晦气的东西感兴趣吗? “益州最大的墓碑?难道是指给天罚的罪人们立的碑?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块的墓碑呢。” 杜若剪水秋眸亮晶晶,里面充满了好奇与探究之色。 言辞之间,也是非常的捧场。 林羽错愕不已:她居然真的感兴趣?! “老爷,你还愣着做啥子,还不快带杜小姐去瞧瞧新鲜?” 大力没想到老爷都有三个媳妇了,和姑娘家相处,居然还让自己这个单身汉来指教。 还怪有成就感的。 林羽觉得大力如果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翘到天上去了。 他也是真没想到,看上去柔弱文静的杜小姐,兴趣爱好竟如此广泛,连墓碑都不放过。 不需要为衣食住行担忧的世家小姐,都是如此不同凡响? 还是仅有杜小姐如此与众不同? 刹那间,林羽对杜小姐在喜欢之余,多了一些兴趣。 “假如杜小姐不急着吃饭的话,我们先去墓碑那里看一看。” “我不着急。” 能够与林先生单独接触,还可以欣赏风景,别说去看旁人的墓碑,就算是去带她挖坟,她也要尝试一二。 况且,宴请一定是提前安排好了膳食,饿了可以直接吃。 她只当是林先生询问她的意见,并没往其他方面想。 杜若落后林羽半步,特意踩着前方在焦土上留下的脚印走。 可惜她比林羽差了一个头,需要拎着裙摆大跨步,才能勉强跟上。 等两人来到墓碑前,林羽一扭头,就看到脸色通红、气喘吁吁的杜若,笑得一脸坚强。 “杜小姐你是在慢跑锻炼身体吗?” 林羽十分地佩服。 “我看杜小姐斯斯文文的,还以为你不擅长运动呢。” 杜若刚想解释她确实不喜运动,但见林先生的表情颇为惊喜,又想到林先生会轻功,文武双全。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读书写字或是练琴久了,我会站起来运动一番,这样身体会更加舒服一些,便于继续学习。” “对对,这是一个好习惯,不然总是久坐,对身体不好。” 得到林先生的肯定,杜若下定决心。 回去以后,就按照她现在说的这么做,多多运动。 而跟在两人身后的迎春,想到小姐平日宅在房间里,别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她连自己的屋门也迈不出去,不得不感慨。 爱情确实能够改变一个人。 瞧瞧自家小姐,还没想好要不要与林侯在一起,先在生活习惯上,想着向林侯靠拢了。 杜若大概也觉得聊运动这个话题会露怯,疾走了几步,走到雕刻好碑文的一块青灰石板旁,喃喃自语地念着上面记述的生平。 “没想到井家公子的生平,这般丰富多彩。” 好巧不巧,她脚下踩着的,正是林羽特意为井诗书挑选的中心位。 当初连人带棺地掉下来,天选埋葬之地,谁也没敢再挪动。 只是墓碑立在这里的时候,仅能压到棺材的头,所以前来看碑文的人,必须要从井诗书的尸体上趟来趟去。 “杜小姐,井诗书的棺材就在你的脚下,死者为大,我们还是多看少说。” 不过,想到井家主的目的就是想让井诗书死后还能变得活跃,自申冤屈,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井家主愿意看到的。 他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办事牢靠、善解人意。 收了井家主的银子,自然要替井家主着想,满足对方的需求。 林羽原以为杜若会吃惊,结果她的反应很平淡,只是微微颔首,接着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继续看另一个人的生平。 啊,这。 林羽没再提醒,她依然踩在井诗书的棺材上。 反正遍地是尸体,来都来了,随她尽兴吧。 “先生把益州最大的墓碑树立于此,只是为了供后人警戒用吗?” 正欣赏着周围风景的林羽,刚想假装自然而然地吟诗一首,在喜欢诗词歌赋的杜小姐面前露一手。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饶有兴致地反问:“杜小姐认为我有别的想法?” “我听慎行哥哥说过先生对益州未来的设想,非常神往,我也愿意为益州的发展略尽绵薄之力。” 等等。 林羽终于感觉到了,两人聊天的话风,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太对。 他想营造出风花雪月的闲适感,可杜小姐好像只是单纯的想找他商量正事。 倒显得他做事不太正派。 “那个……杜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林羽不是没和姑娘家讨论过政事,但也仅限于和长乐郡主讨论。 别看长乐郡主是皇家子孙,可他与长乐郡主说话没那么多的讲究,有啥说啥。 但面对着杜小姐,始终要保留几分正派的印象。 不知道杜小姐喜欢哪种类型的议论风格,他只能让对方先发言。 “要致富先修路,这不是先生的名言吗?” 杜若用团扇挡住下半张脸,俏皮且得意地眨了眨眼。 林羽心中一动:这个想法和我的不谋而合。 但他不知道杜小姐是故意迎合,还是真的有自己的主张,便引导着她,继续追问:“然后呢?你对这句话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先生这句话,反过来讲也能成立。” 反过来? “修路者必是致富者,如果修建的道路,仅仅是为了百姓通行方便的话,它创造出来的利益,不足以引起官府的注意,就算官府做事要为百姓考虑,但更多的是考虑大众的利益。” 身为杜氏子弟,自小接触文坛与仕途中人,对官场与民生的问题,比旁人看得更加通透。 只是杜若平时哪怕与家中长辈交流,也仅限于书面上的那些陶冶情操的诗词歌赋,或是畅谈古事,从不议论时事时政。 所以此次在林羽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难免心中忐忑。 既担心林先生不喜欢她这种本该是闺阁中的弱女子,却妄图染指朝政的野心。 更担心她的见解不合林先生的心思,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日后相处除了诗词歌赋无话可讲。 ------------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不谋而合 “杜小姐。” “诶……” 杜若原本就娇柔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 竟透着一股子撒娇的意味在其中。 两人皆意识到这一点,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杜若手里有团扇可以遮挡,林羽却只能硬着头皮,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未语先叹一声。 “唉!是我小瞧了杜小姐,早知道杜小姐对修路一事有如此真知灼见,我早该请杜小姐吃这顿饭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哪怕是他,最初要修路的初衷,也要先让自己致富,才能有余力带动周围的百姓跟着致富。 而一个正统官府的作用,要为大多数人谋取利益,才能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 因此,能够顾及到山野村路的官府,可以说是极其负责,倒贴钱照顾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但如今的大常建朝方才三年,有些边境地区甚至还时有暴乱发生。 能够顾及得到大多数百姓的利益,都是在位者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不贪图享受,且能够站在百姓们的角度谋求发展。 再给官府施加压力,简直是强人所难。 “先生认同我的见解?” “认同,要致富先修路,为致富而修路,这两者不光不冲突,还是利益交互的关系,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够洞悉到事情的本质,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林羽看向杜小姐的眼神里,已有了欣赏之色。 而受到鼓舞的杜若,眸子里满是笑意,语气也笃定了许多。 “先生,像人烟稀少的地方,本身不占据大多数得益者的优势,想让官府出钱修路,难难难。” “我知道。” “但难并不代表做不成,先生立墓碑于此,达到了惩戒和警戒恶行的作用,先生不妨转换一下思路。” 林羽见杜若是真的有主意,当即眼神一亮。 一眼不错地盯着这个聪慧的姑娘,无声地催促着她接着往下说。 杜若第一次向别人诉说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能够得到如此积极的响应,让她信心大增。 隔墙有耳。 她上前一步,几乎与林羽肩并着肩,压低声音。 “假设,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让先生流传千古,记入益州州志,甚至被朝廷表彰,但只需要破费万两白银,而这万两白银不久后,还能够以别的方式收回囊中的话,先生可愿意大方一回?” 那可太愿意了! 林羽之前在薄家与大家商议修路一事时,想到的就是这个方法。 而他今日要找杜若来确认诗会上的邀请名单,也正是为了推行自己的计划。 结果这个办法杜小姐也想到了! 这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看向杜小姐近在咫尺的侧脸,这才发现,她今日脸上好像涂了胭脂,妆容是精心准备过的。 甚至连衣服上都染了沁人心脾的熏香,让他脑海里蹦出了一句诗。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先生?” 杜若的思绪还沉浸在修路上面,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已经上了路。 林羽被她火热的目光惊得回了魂。 尽管知道杜小姐对他有想法,但杜小姐看他的眼神有倾慕有爱意,却不曾这么火热过。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杜小姐此时的心境。 “杜小姐的意思是依靠募捐来筹措修路的钱款?” “是。” 杜若指着不远处已经铺成水泥路面的山道。 “我们可以给募捐者建长生祠立长生碑,记录他们的功德,还可以请官府出面,将他们的善举记录到州志之中。” “为了让他们的积极性能够更高,要尽可能地宣扬路修通以后,对他们的利处而不是只说修了路能致富这种空话。” 假大空的官话谁都会说。 如何落到实处才是最难做的。 好在对于这一点,林羽早有准备。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路修通以后的隐形利处,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但有一项利处,却是立场就能见成效,比如,募捐的银两可以抵作税款减免,再比如,官府配合开荒一事的进度,规划好修建道路附近的百姓,节省用工成本之类的。” 修路很简单。 准备好建材夯实好地基,只要不偷工减料,按照路段长度不同,工期不同,到期验收即可。 可随着修路带来的配套跟不上,仅仅是为了出行方便。 即使修通了路却没有引进可以增进民生的作坊,或者依靠种植无法养家糊口的话,反倒要让当地百姓在日常生活里,承受修路带来的费用的话。 未免本末倒置。 杜若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 “修通路的初衷,若是为了把路另一端无处可去的廉价劳动力吸引出来,再压榨他们,并让他们拉低所有劳力的酬劳水平的话,先生,我认为这路不修也罢!” “杜小姐此言激进了一些。” 但不可否认,她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必须提防一些人利用修路之事,把控益州百姓未来的就业选择。 不能好心做了坏事。 杜若见林先生只是提醒,并未反对她的任何见解或意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的眼光果然没错! “先生可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经过这番讨论,杜若心知肚明:针对修路一事,先生早已有了详细的计划。 她的见解与意见,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尽管没能给先生带来多少帮助,但她的想法能够与先生一致,已经让她很有成就感了。 林羽认真回想着杜小姐说过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你思考问题很全面,连防患于未然的事都想到了,在这方面,我不及你。” “先生谦虚了。” 不。 林羽摆了摆手,郑重其事地反驳她。 “我不是谦虚,而是一人智短、人无完人,总会有遗漏的地方,有杜小姐帮着我完善修路的事,我的心里更加踏实了。” 如此高的评价,让杜若心花怒放。 先生的意思,是需要她帮着出谋划策吗? 她也能像男儿一样,当一个幕僚,决断一州发展的大事了? 就在杜若激动得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唇角不断上扬之际。 林羽再次郑重其事地开口。 “杜小姐的许多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假如我因此认为杜小姐是我的知己之交,会不会显得自作多情了?” ------------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不想当红颜知己 林羽此问并非试探杜小姐对他的心意。 单纯是他欣赏杜小姐的才气。 当不成夫妻,互为知己总没问题吧? 谁知,杜若却疾声说道:“我不想当先生的红颜知己。” “为何?” 林羽问完脸上烧乎乎的。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他太自作多情了呗。 然而杜若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就在林羽觉得自己再问下去不太适合,转身要往回走时。 却听到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成为先生的红颜知己,依照先生的性子,只怕是熟人不好聊私情,我对先生……不,我更希望成为先生的……” 饶是身为贵女,面对感情问题较寻常女子更有选择权。 可感情这东西就是越喜欢越卑微,话到最后,杜若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任凭林羽耳力再好,也没听明白她到底想当自己的什么。 但心里已经了然。 “饿了吗?” 他果断地岔开了话题。 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讲明自己心意的杜若,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本身喜静不喜动,来回踱步走了二三里路了,在家里时,为了挑选出门需要搭配的衣物与收拾妆容,根本没吃午饭,只吃了几块糕点。 若不是为了能与林先生相约一起,四处走走的话,她早就喊饿了。 “饿了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我去炒菜。” “先生亲自下厨?” 杜若微讶。 转念想到先生的厨艺确实很好,甚至青江酒楼许多菜方,据说还是他研发的,拎起裙摆便往回走。 “先生,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在她看来,比起在墓碑前聊别人的人生,还是在厨房里一起洗手做羹汤,更有难得的烟火气。 林羽早就备好了菜,但想到杜若刚才未能说出口的话,露出温柔的笑。 “好。” 回到厨房时。 炖锅里的火只剩下一缕火苗保温着。 看每一锅的菜量,师父确实只是尝了尝咸淡。 可林羽不知杜小姐的喜好,所以把他能够想到的天南地北的家常菜、特色菜加起来,一共准备了三十六道。 光是炖煮的就有十二道。 因此,每样尝一尝咸淡都能吃个半饱。 杜若一看这架势,试探着问:“今晚除了我以外,先生还请了别的客人?” “没有,只有你一个,我这不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所以以量取胜。” 原来如此。 杜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眉目含情地瞥了一眼开始热油的林羽。 好像林先生对她,也不像平常朋友那样简单呢。 “先生,我爱吃甜的和酸的。” “等会儿我上糖色的时候,多放半勺糖,多浇一些醋汁。” 有求必应。 把她的需求放在心坎上。 光凭这一点,杜若便觉得,眼前的人已超过了世间大多数的男儿。 就连站在门口替两人把守的迎春,见林羽是真心实意地对待自家小姐,原本不太支持两人在一起的她,看着才子佳人站在一起,你烧菜来我生火,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眼眶微红。 “这就是小姐想要的幸福吗?” 林羽不知道旁人在想什么。 他此时格外的紧张。 今天的菜一定是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最难炒的菜。 无他。 杜小姐虽然经常下厨做吃的,但好像对火候把握得不太好,偏偏他又不好提出这一点,只能顺应着时而干锅、时而熄气的大铁锅,间歇性地挥动着手里的铲子。 直到。 “先生,火好像熄了?” “……” 林羽低头看了一眼羞红了脸的杜若,根本不忍心调侃她。 干脆重新给她找了个装盘的事做,自己则重新点火。 不多时,厨房里冒出了阵阵香气,勾得迎春不停地往灶台前挪步。 正在盯着林羽做饭的杜若,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根本难以自拔,见迎春主动凑上来当壮丁,指着那些冒着热气的炖锅。 “有劳迎春你把做好的菜装盘端上桌去,桌子我已经收拾好了,去吧。” 听到这个命令,迎春不争气的眼泪险些从嘴角流下来。 呜呜呜,小姐只让奴婢看不让奴婢吃,还要让奴婢端菜。 林侯把菜烧得这么香,小姐都不担心奴婢偷吃吗? “迎春也饿了吧,杜小姐你先挑一些她喜欢吃的盛出来,总不能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聊,她在旁边咽口水。” 爱屋及乌。 林羽绝不可能让他喜欢的姑娘身边的奴婢,饿着离开他家。 杜若没想到林羽居然连迎春都能照顾到,她似笑非笑地问迎春。 “先生问你话呢,你饿不饿?” “奴婢饿了!谢谢林侯赏!” 迎春此时十分的后悔。 早知道林侯人这么好,她给夫人老爷写信的时候,就应该多写几句好话! 往事暗沉不可追,往后她一定会多多夸林侯。 绝对不会白吃林侯这顿大餐! 林羽三口锅同时开火,将手里的铲子挥舞出了残影。 不到半个时辰,将半成品需要回锅的煎炸类,以及小炒,全部出锅上桌。 杜若不是没有参加过桌子上摆着几十道菜的宴席,自家的年岁宴时,也是同等的规模。 只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位男子,专门为了请她吃饭,亲手为她做这么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 “先生请别人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待遇吗?” 比如请慎行哥哥、南雁公子或是徽之公子,又或是……长乐郡主时,都如此用心吗? 杜若不想与人攀比,却又忍不住想要证明她在先生心目之中,是与众不同的。 林羽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怎么可能,这一大桌子菜我可是从上午就开始准备了,别看炒起来不容易,准备起来更不容易,请别人吃饭的时候,我要是每次都这么上心,我也不必忙别的事,干脆当个正经的厨子算了。” 杜若听到这个回答。 一下子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美,眼前的男儿仿佛全身上下散发着光芒。 “先生,我……” “你们再不动筷子,第一锅炒出来的菜就要凉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杜若吓了一大跳。 抱着盆还正在狼吞虎咽迎春,看到陌生的老人家像幽灵一样出没,还没来得及以身护主,便听林羽急声介绍道。 “杜小姐,这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和我们一起吃饭,你不介意吧?” 迎春张大嘴巴,一块酥肉掉进了盆里。 她看看林羽,又看看林羽的师父,倒吸一口凉气。 林侯怎么不讲规矩,上来就见家长啊?! ------------ 第五百五十五章 来自师父的助攻 其实林羽也很无奈。 他没想到师父会现身于人前,同样没有这个思想准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相信,师父就算是行事不拘一格,也绝不是无礼之徒,这么做一定有师父的原因。 而他能做的只有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 “对不住杜小姐,没有提前向你介绍。” “无妨。” 等互相介绍完,杜若大大方方地朝着药老福了一礼。 “见过药老。” 其实她更想跟着先生一起喊师父的。 眼前的药老,让她莫名地想到了小隐于野的那位李神医。 “倒是个好孩子。” 药老上下打量着杜若,特别是在她的眉眼间定格了几瞬,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林羽见状,朝着药老皱了皱眉,抬起下巴,不着痕迹地朝着桌子上一昂头:师父饿了? 药老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师父不饿。 林羽眉毛快要拧成一条线了,朝着树上扬了扬下巴,又看向杜小姐:不饿您跑出来凑什么热闹?还一直盯着人家杜小姐瞧? 徒儿管到师父身上了。 药老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坐到了林羽给自己准备的座位上。 杜若看到师徒二人之间的暗中交流,明白了这位师父在林先生心里的地位,紧张地将手里的团扇,轻轻地扣在胸前。 早知道还有先生的师父在场,她不应该穿得这么娇俏,显得没有不端庄。 老人家都喜欢端庄持重的女子。 “杜小姐你先坐着,我再去拿一把椅子过来。” 此话一出,杜若看了一眼放在她对面的椅子。 尽管上桌吃饭的人少,菜盘小巧,可因为今日菜色丰富,圆桌足有五尺宽,她与林先生一人坐一头,相隔半丈宽。 如今有药老坐在对面坐着,无论林先生坐在哪里,与她的距离都能更近一些。 而等林羽搬着椅子回来,想要放到药老身边时。 药老抬起右腿用脚尖抵在了椅背上,朝着杜若的方向一昂头。 “你们不是有正事要聊吗?你们聊你们的,我吃我的,我边吃边观察你们。” 啊?观察? 林羽一头雾水地歪头望着师父,却见师父卖完关子便拿起了碗筷。 无奈的他,只能把椅子往杜小姐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再靠近一些!” 药老突然一声夹杂着内劲的低喝,让林羽胸中气血翻涌。 他也不知师父今晚是犯了什么毛病,却也只能乖乖听话,顺着师父在后背推的那股气,搬着椅子往杜小姐所坐的方向靠近。 一步一步又一步。 直到距离杜小姐仅有半步远的距离,再近就塞不下椅子时,后背那股顶他的内力终于撤回了。 林羽看着近在咫尺的杜小姐,心道:这个时代男女七岁不同席,我离杜小姐这么近,就算我不在乎,人家杜小姐难道也不在乎吗? “先生请坐。” “……” 行吧,没有人在乎。 既来之则安之,林羽一屁股落座,刚端起碗筷,说了一通客套话,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进嘴里想要嚼。 刚才还在埋头扒饭的师父猛地站起来。 “我还以为你这个女娃子姓杜,心慌悸乱有短命之兆,是老李头没治好你的病,结果只要乖徒儿离你近一些,你就开始呼吸急促、脸色泛红还心跳加快,看来你的病因不在你的身上,而在我的乖徒儿身上。” 此话一出,林羽噎住了。 而被点破心思的杜若,脸色比盘子里煮熟的虾还要红还要热。 单身了一辈子的药老哪里了解他们的心思,只管解除自己的疑虑与担忧,一个闪身消失在两人的面前。 只留余音在院子里回荡。 “乖徒儿,你回来吃吧,女娃子再这样耗费心力的话,迟早会生病的。” 好不容易把糖醋里脊咽下肚的林羽,被师父的话呛得直咳嗽。 杜若更是低着头,想在桌子底下找出一条地缝钻进去。 两人自药老走后谁也不敢开口主动说话。 还是迎春担心他们浪费食物,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氛围。 “小姐,你不是饿了吗?再不吃的话,你身体受得住吗?” 本来是关心的话,但联想到药老先前下的定论,不免让人觉得这是一种调侃。 就算杜若知道迎春是无心之失,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钟情林先生有错吗?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呢? 与此同时,林羽也在反思自己。 为何不再主动一些呢? 不主动不负责那不是渣男的行为吗? 大不了他提出让杜小姐当侧夫人被直接拒绝,还能免除杜小姐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地想说明自己的心意,可四目相对,又都瞬间失声。 感情的事也像做一道精美的菜肴,任凭别人怎样的煽风点火,不到火候的时候,它都没办法上桌。 “先生,吃饭吧。” “嗯。” 两人默默地低头往碗里夹着菜,直到碗里夹满。 又低着头默默地吃掉。 迎春狐疑地看着明明坐在一张桌子上,隔了不过一尺远的距离,却像是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的自家小姐与林侯,急得快要抓耳挠腮了。 这个时候不聊天不增进感情,难道只是吃干饭吗? 林侯你倒是主动一些啊! “杜小姐,方才商讨的修路一事,有一个现成的时机。” “你是指诗会?” 杜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 林羽见她虽脸颊依旧微红,但眼神清明没有杂念,暗忖道:还真是一个心志坚定的姑娘。 “对,这也是我请你前来吃饭的原因。” 尽管请她前来吃饭是有目的的,但杜若并未钻牛角尖,相反,能够被林先生看重,她觉得十分荣幸。 正这么想着,林羽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却原本没打算此时拿出来的一张纸,轻轻放到了杜若面前的桌子上。 这张纸是上等的宣纸,折叠在一起看得出一定的厚重感。 “这是先生拟定好的名单吗?” 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的人一定非富即贵,还急需一个好名声来提升自己或家族的地位。 亦或是借机在慎行哥哥面前露个脸,为家中考过科举的子弟,搏一个举荐官吏的名额。 谁知,林羽摇头否认。 “这上面写的不是邀请名单。” ------------ 第五百五十六章 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直视着杜若不解的双眼,手指紧张地轻扣了两下桌面,示意她自己查看。 杜若小心翼翼地将宣纸摊开,双眸圆睁。 上面是一首诗。 她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好不容易控制着心绪,将脸上的红晕压下去,此时却又因喜悦而又表露出来。 “先生是在我今日说出修路的见解前,就准备好了要将这首诗送给我?” “名字上写着是送你的,难道还能送给别人吗?” 林羽含糊地掠过了这个话题。 不得不说杜若太敏锐了。 看上去深陷爱河不能自拔,却随时保持着清醒与理智,让人分不清她是恋爱脑还是智恋脑。 或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在爱河里? 想到这个可能,林羽看向杜若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心疼。 “其实我是想拿它当作是谢礼,谢谢你替我写请柬,过后还要配合我安排诗会的事。” “原来如此。” 杜若的声音微凉,眼里透露出浓浓的失望。 这是首情诗。 她还以为…… “但我之所以写这首诗,是因为一想起你,我就想到了初见时,杜小姐乐于助人的那一幕。” “其实当时我……” “我知道你和慎言公子可能是受家中长辈所托,而家中长辈又是受李前辈所托,才出手相助,但我敢肯定,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杜小姐也会助我。” 杜若这次没有解释,更没有反驳。 是的。 光凭林羽的那首《水调歌头》,足以让她为之动琴。 他是因为自己的一次善念,觉得她是一个良善的姑娘,才会对她如此特殊的吗? 杜若低下头,自嘲一笑:林先生看错我了,我可不是良善之人。 “我对杜小姐始于感激,陷于颜值,忠于才华,就想着借这个机会,献上这首诗来表达我对你的感情,只是我家中已有正妻,无法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若是我唐突了佳人,你就把这首诗烧了扔了,随你处置。” 身为一个负责任的男儿,林羽选择不做缩头乌龟,干脆果断地捅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 仰赖于杜小姐是个理智的姑娘,哪怕她不想再付出了,也会配合他好好完成诗会上募捐的事。 准备好的礼物提前送出,只能等事后再送上一份厚礼作为答谢。 “始于感激、陷于颜值、忠于才华……” 杜若认为,林先生对她的这番评价,远比手里拿的这首诗,更加令她心动。 尽管权贵世家的女子,不少都拥有才女之名,也掌管内宅权力,但对她们来讲,才华只是为婚配和相夫教子增添筹码的虚名。 因此,她一直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心思,努力当一个拥有适当才华的贵女。 不敢露出锋芒,只怕让人觉得她城府太深,难以驾驭。 “先生就不担心有朝一日,我的心思太过深沉,压了先生一头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那说明你比我聪明、比我厉害,我求之不得、甘之如饴呢。” 林羽直视着杜若的双眸,掷地有声道。 “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惧怕枕边人的强大,而我林羽,更需要强大的枕边人,能够帮我撑起半边天,能够扬她之长,补我之短。” 这是承诺。 日后就算是杜若真的强大无匹,林羽也绝不会阻止她。 不仅不阻止,他还会支持。 林羽作出了承诺以后,又为自己争取了一下。 “杜小姐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多打听打听我三位夫人的事。” “三位夫人的事?” “对,我的三位夫人她们都拥有自己的事业,在我眼里,她们远比这世间的许多男儿更加强大。” 是吗? 杜若的眉眼间,终于重新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微微颔首。 “我会的。” 这算是没有直接拒绝林羽,给了彼此一个机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则为妻,奔则为妾。 主动表白是诚意,可再得寸进尺的话就是真的唐突,像杜家这样的门楣,绝对不可能发生私订终身的事。 还需要杜小姐询问父母的意见,给了反馈,林羽才能上门去提亲。 因此,在得知杜小姐愿意继续接触,林羽及时转移了话题,又从怀里拿出一张黄草纸。 “这是我写的邀请名单,还得麻烦你一个不落地送请柬。” 杜若定了定心神,这才打开纸张。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片,粗略估计,能有二百来人。 “光是富商就有这么多人,这次诗会我爹爹也会参加,邀请的文人才子还有各位山长名流,也有三百余人,再算上他们带来的随从和亲属家眷,参加这场诗会的人数能有两千人左右。” 杜家别院自然无法容纳这么多人。 诗会在哪里举办,成了杜若头疼的问题。 她沉思了片刻,也没能在益州找到合适的别院举办诗会。 诗会不光是要作诗写词还有琴棋书画等余兴节日,有些人甚至会展现骑射之术,特别是年轻人聚在一起,谁也不服谁,总得切磋一事。 场地要足够大,才能保证大家尽兴。 “杜小姐何故皱眉不语?” 林羽给她舀了一碗开胃汤。 关于诗会的事还要再聊上一会儿,之前他见杜小姐吃得也不多,正好喝了开胃汤,继续吃。 杜若却有些吃不下,思考片刻没有结果,只能求助于林羽:“先生,你可有合适的场地推荐一二,或者,在先生的庄园里举办诗会?”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不行。” 林羽不假思索地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的庄园里,还有暂时不能对外公开的东西,需要等到陛下点头同意,才能让大家参观。” 杜若顿时心中一喜。 “先生又发明了什么好东西?” “不算是我发明的,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 他简单地把水转筒车的事与杜若说了,专业的问题直接避过。 但杜若还是听懂了,这水转筒车对于农事而言的重要性。 “看来先生又要为朝廷立下一件大功了,这回不知陛下要如何封赏先生。” “哈哈,封不封赏不重要,让陛下知道我感念皇恩最重要。” 言归正传。 林羽见杜小姐确实没有适合的场地,正好,将他的策划全盘托出。 “尽管麻烦了一些,需要大量的人手和车马才能够促成这场诗会顺利举办,但我觉得,既然这场诗会注定要流传千古,不如咱们就让它更加奇特一些,独树一帜,开创新潮流。” ------------ 第五百五十七章 事以密成 “先生的这个想法,确实很奇特。” 杜若掩面微笑,心里却道:先生开创新潮流是假,想借机多多募捐修路款是真。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大家感同身受,才能增加成就感。 “那我便听先生的,在请柬上不写场地,可他们要聚集到何处呢?” “不是有现成的奇特景观,等着他们欣赏了吗。” 林羽朝着院外新修的道路上一昂头。 四目交汇,杜若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暗示,脸上的笑容不断加深。 “先生狡诈如狐,我竟有些同情前来参加诗会的宾客。” “还请杜小姐放心,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让杜大儒破费的。” 杜若微恼地嗔了他一眼。 她特意请了爹爹来坐镇,好增加人气,不让爹爹破费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想到爹爹是一个真正的良善之人,她确实担心,等先生一开金口,爹爹情绪上来,会把他手里所有的银钱拿出来捐了。 “先生,场地一事太过复杂,我们还需要对细节方面进行洽谈,尤其是招待宾客的奴仆与护卫安排。” 举办一场诗会,想要照顾到方方面面本就不易。 林羽把装着开胃汤的碗往杜若面前推了推,笑着问她。 “明日是你来我这里继续商定,还是我去你府上?” “……” 明明是在聊正经事,杜若却莫名的有种背德感。 就像是利用诗会一事,与林先生私会一样。 林羽看到杜小姐神情不太自然,反应过来,急忙补救。 “有些事情还需要杜兄帮忙,比如护卫人力和赋税减免这一方面,拿不定主意的,我们还要找杜兄商量,要不我们还是在府衙附近找个酒楼或客栈商定?” “这些事情十分的机密,还是避免去人多眼杂的地方吧。” 若是募捐一事让人们提前知晓,只怕前来参加的人数会减少。 不仅如此,她与林先生费心渲染的情景,也会丧失感染力,导致募捐的效果变差。 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可不是那种活在别人嘴里的女子。 决定好了明日再来庄子上相商诗会一事,杜若不再纠结对林羽的感情问题,心情大好,喝过开胃汤后,胃口大开之下,又吃了两碗饭菜。 迎春看到平时小鸟胃,根本不喜思饮食的小姐,不用喝药都能胃口大开,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夫人和老爷。 林侯他是不是小姐的良人,迎春还看不准。 但她知道,林侯一定是小姐的良药。 “老爷忙着教导学生科举做试题,会在诗会当日才能赶到,留给我写信的时间不多了。” 她得尽力扭转之前林侯在夫人老爷心目里的印象……好像老爷对林侯的印象一直不错,欣赏其才华。 唯有夫人疼爱小姐,哪肯舍得小姐伏低做小。 这才是挡在小姐与林侯之间,最大的难题! 主客尽欢,依依不舍地分别。 次日,杜若几乎是踩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来到了林家庄子。 林羽闻讯赶来,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裙,未施粉黛只用口脂轻点朱唇的姑娘,像根标杆似地站在门口。 认出来者是杜小姐的同时,他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字—— 端。 昨晚上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在看到杜小姐这一身从里到外散发着端庄之气时,再次让他深刻体会到何为寻常人不可高攀的贵女。 “杜小姐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林羽十分担心,会不会是他昨晚说的话,对杜小姐造成了困扰。 紧绷着小脸的杜若,此时有些难绷。 她小幅度地左右张望,虽看不见药老,但能够感受得到,除了林先生以外,还有人在盯着她,与昨晚吃饭时,被药老盯着的感受一模一样。 “杜小姐你在找什么呢?” “呃……药老不在吗?” “师父他神出鬼没的,你不必找他和他见礼,吃饭了吗?没吃正好一起吃。” 杜若急着见他,再加上精心准备这一套端庄典雅的衣着和妆容,她还真没来得及吃早饭。 林羽见她轻轻摇头,发髻上插着的步摇竟纹丝不动,不免暗中咋舌。 真高端。 尽管他觉得杜小姐穿这一身,与年龄不符,但姑娘家穿什么,是人家的喜好。 悦人之前先悦己,她觉得轻松自在就行。 “我特意做了一小锅甜豆腐脑,还有一锅炸糖糕和酥肉,应该合你的胃口,杜小姐,请吧。” 迎春一听有好吃的,立即扶住杜若的手臂。 “小姐我扶你走!” 这样才能走得更快些。 杜若哪里不知道迎春的馋嘴心思,但是。 不光迎春馋,听到林先生特意按照她的胃口做的早点,她本来就饿,现在更饿了。 不管什么端庄典雅了,走快些。 原本在家里只对甜食情有独钟的杜若,在庄子上呆了三日,喜欢吃的菜色由数种,变成了数十种。 三天饱九顿。 原本娇弱的身板,都变得丰满了许多。 而两人商讨的细节,也终于全部敲定了。 只待两日后,合力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诗会,载入州记。 甚至是载入史册! …… 下了早朝,李九鼎叫了秦司监、工部尚书与宋尚书,一起前往御书房议事。 当一行人赶到御书房时,在城外军营负责操练新兵的大公主,早已等候多时。 三位大臣原以为陛下是为了推进农事,将三人召集起来。 如今见到大公主,方知事情可能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 “来人,赐座!” 李九鼎一声令下,三人面面相望,心里清楚。 看来他们暂时走不了,今晚又要点灯熬夜处理公务了。 落座以外,李九鼎未语先笑。 “哈哈,距离朕册封廪丰侯已过去了六日,圣旨早于三日前送达益州城,朕要工部搜集的有关水车的消息,结果如何了?” 自从李九鼎带着秦司监,翻遍了皇家藏书阁,也没能找到水车的相关记录。 干脆把这件事交给了工部尚书去处理。 六部之中,以往唯有工部尚书的存在感最低,如果工部尚书仅仅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臣子,面对如此重任,自然无法胜任。 但经过了上次皇庄亲试新农具,李九鼎知道工部尚书是辰王派的人手。 这个重任表面上是交给工部尚书,实则是交给了辰王派去处置。 既然皇子长大了,翅膀变硬了,总想扑腾两下,李九鼎正好能够利用他们的党派之争,为朝廷做些正事。 “回陛下,臣幸不辱命!呕心沥血、多方奔走、日夜查找,终于,找到了相关的记载还有一部分图纸。” 工部尚书从袖子里摸出一沓图纸,递给身边站着的太监。 身处于官场之中,要体现自己的价值。 必须得主动创造一些可控的困难,再去亲手解决。 这可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 第五百五十八章 廪丰侯他真不是人呐 而是为了索求更多的功劳。 所以经过与辰王和幕僚们的商量之后,工部尚书才决定先献上一部分图纸,再“历经千难万阻”,等到陛下以功悬赏时,再献上剩下的那一部分。 届时,功劳唾手可得,还能体现出他有本事。 “辛苦卢爱卿了。” 李九鼎接过一沓纸张,看都没看一眼,便放到了手边的桌案上。 这样漫不经心的表现让工部的卢尚书大感意外。 只是辛苦? 不看一看然后再让他继续努力吗? 为了避免陛下误听,卢尚书只得出列拱手,咬字清晰的说道:“陛下,由于前朝末年长达十数年之久的各地动乱,导致各种流传日久的书籍随着奔波转手,遭到了毁坏,所以臣目前只找到了一部分。” 卢尚书特意在“一部分”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等着陛下接话。 谁知,李九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 完全没有卢尚书设想里的,陛下焦急地悬赏剩余部分图纸,他好领命领赏的情景出现。 怎么回事?陛下是在欲擒故纵吗? 就在卢尚书耐着性子,想与陛下比拼谁更有耐性时,李九鼎从桌案上抽出一沓油布包裹着的信件,指着站在最前方的大公主。 “老大,你把水车的全套图纸交给卢爱卿。” “是。” 大公主接过油布打开。 自从益州来信,说是解决了陛下之忧,她马不停蹄地趁着上早朝之前,送来了宫中,交到了父皇的手里。 她自己还没有看一眼。 原以为父皇会在早朝时,当众宣布这件事,没承想,父皇仅是将三位朝臣叫来了御书房。 而卢尚书听说有水车的全套图纸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当图纸摆在他的面前时,他一眼辨认出,上面的数值与他收集到的图纸上的数值不一致。 “陛下,这些图纸上的数目有误!” “卢爱卿此言差矣。” 李九鼎笑呵呵地解释。 “不是这份图纸上的数目有误,是你们搜集的图纸上的数目,是经由匠师改编而成,他们留了一手,懂吗?” 林侯在信上说过。 这份水车的图纸数值,是根据宋徽之回忆里的原版水车图纸,以实物为参考更改过的。 连宋徽之看到的内容都有虚假成分,更遑论卢尚书不知从何处收集来的手抄本。 卢尚书想要反驳,但他拿到图纸后根本没有验证过。 不论图纸数值有无错误,反正陛下在他之前拿到了全套图纸,功劳没有了,如今是不做不错,少做少错,他干脆闭上了嘴。 没有功劳也不能像上次皇庄之行,落得一个不懂装懂的罪名被当众训斥。 说服了卢尚书,李九鼎难掩自得之色。 “卢爱卿不好奇这份图纸是谁送来的吗?” “……” 卢尚书还真不好奇。 功劳摆在那里谁想拿谁就拿,谁叫他和辰王贪心想算计陛下,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呢。 但内心的不甘还是有的。 于是,卢尚书会不满的眼神看向秦司监。 却见秦司监狐疑地看向了宋尚书。 也对,像秦司监除了祖上掌管农司各事以外,家里不可能拥有如此详细的水车图纸资料。 唯有崔宋这样的书香门第还是名门望族,才有可能拿到如此全套且没有错漏的图纸。 结果,宋尚书拱了拱手,一脸好奇的问:“陛下,这些图纸看上去崭新,墨汁的色泽和气味也是近日才书写上去的,也不知出自哪位大匠之手?” “廪丰侯!” 一提起林羽,李九鼎的神情更加愉悦,眼角笑出了数道褶子。 “廪丰侯不愧是朕破格封赏的能人,有先见之明,推断出新农具开荒过后,会在灌溉之事上遇阻,为此一直在研究水车的事,也多亏了徽之那小子,博学广识,两人合力之下,才有了这一套实用的图纸。” 宋尚书这才知道,为何农事要让自己这个吏部尚书来参加讨论。 他也没有替自家小儿子谦虚。 想到自从徽之与林侯成为朋友后,陛下总是称赞不已,徽之自己也争气,他脸上不免露出了自豪之色。 “宋爱卿,朕原本还担心徽之第一次做官,就临危受命安排他配合益州防疫去当长史官,会为难他,如今不必担心了,益州的疫病已消退,因为杜郡丞与林侯防治有力,最终只有两人染疾,已经痊愈。” “有了这份水车的图纸之功,徽之这个长史便不会有人置喙了。” 李九鼎说着说着,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仅仅因为这些事情,便让陛下如此开怀? 在场的三个不知情的朝臣,都认为陛下一定还藏着什么喜事没有说明。 思来想去,自陛下说的话里推断出,应该与林侯研究的水车灌溉一事有关系,想到林侯擅长奇技淫巧,秦司监脑中灵光一现。 “陛下,那林侯创造力惊人,而这龙骨翻斗式的水车不适合南方多地灌溉使用,可否请他予以改进?” “哈哈哈!你能想到的,林侯早已想到了!” 李九鼎的话让秦司监的脸颊狠狠地一抽。 就算陛下你想夸赞林侯,也不用拿老臣做对比啊。 这样一对比,秦司监倒是好奇,林侯完成了怎样的改进,能够让陛下如此高兴。 “老大,你把廪丰侯改进的水车图纸,拿给卢爱卿他们看看,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一听长见识,卢尚书眉梢微扬,暗中冷哼一声:老臣不光是大常的工部尚书,在前朝也是位列工部侍郎,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那秧马和曲辕犁再厉害,也要人挑肩抬,只是取懒之物罢了。 林羽改进的水车,难道还能自己上天入地,或是帮助农夫自行灌溉不成? 如若不能,只是节省一些人力物力,那又算得了什么长见识。 怀揣着鄙夷的心态,被林羽抢了功劳的卢尚书,不紧不慢地凑到秦司监与宋尚书身边,看了一眼图纸上的内容。 只一眼,卢尚书险些把眼珠子给瞪得掉到图纸上。 这他娘的是水车?! 不管是水车马车驴车它都得利用人力或者畜力,才能达到拉动的效果。 可为什么林羽改进的水车,只需要借助水力就能够转起来?! 卢尚书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廪丰侯他真不是人呐!” ------------ 第五百五十九章 秘而不宣之事 正常人能够拥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吗? 这一刻,卢尚书对林羽封为廪丰侯,那叫一个心服口服。 在场的除了他以外,剩下的秦司监与宋尚书,也是同样的想法。 “廪丰侯天纵奇才,真乃神人也。” 秦司监活到了黄土埋掉半截身子的一把年纪,太阳底下见的新鲜事多了去了。 像林羽这种,好像专门为陛下而生的奇才,他真是第一次见到。 活该人家小小年纪就被封侯。 连“神人”这样称赞的话,都被秦司监抢先说完了,宋尚书没再继续变着花样地夸。 他更关注另一个问题。 “陛下,如此喜事为何只与我们三人相商?” 不应该召告天下才对吗? 李九鼎闻言,轻哼一声。 “朕倒是想召告天下,可水转筒车的实物还在路上,为免再度发生惊马之人,此事只能秘而不宣,还要请三位爱卿保密。” “遵守陛下圣谕!” 秦司监与宋尚书异口同声地保证。 他们自然能够守口如瓶,可卢尚书是辰王的附庸,陷入了两难之境。 瞒着此事吧,辰王事后知晓,定会怀疑他的忠心。 不瞒着此事吧,那便犯了欺君之罪。 谁不知道惊马之人的背后黑手是崔家人,那崔玺更是因此告病多日,把主犯除族以此示弱,就这,崔玺还不知内情。 若欺君之罪放到自己的身上,卢尚书想都不敢想,以陛下的手段,会把他分成几段。 “卢爱卿为何一言不发,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九鼎身体往前倾斜,巨大的压力,让卢尚书额头冷汗直冒。 在朝任职这么久,卢尚书哪里不明白,陛下这是逼着他做选择呢。 看来惊马之人虽让辰王洗脱的嫌疑,但也让陛下有了提防皇子的心思。 近来新农具层出不穷,又有提炼细盐一事,指不定林羽手里还有什么宝贝没有献上,或是献上了他也不知。 为此,陛下这才想要确认他的立场。 选谁? 那还用考虑吗? 卢尚书一个滑跪膝行两步。 “陛下明鉴!臣对陛下之心绝无更改,臣虽与辰王殿下走得近,但臣保证,从此只效忠于陛下!” “口说无凭,水转筒车一事如有人泄露出去,定是爱卿老矣,无意而为。” 听听,陛下连他犯错的退路都想好了。 可卢尚书知道,跟着陛下干,他还能继续当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工部尚书。 跟着辰王干,直接就让他告老还乡。 “臣遵守陛下圣谕!” 重新收服了卢尚书,李九鼎便让卢尚书与秦司监先行告退,暗中去搜罗合适的人选,等到水转筒车运抵京城,立即便能开工,照葫芦画瓢。 等两人离开,李九鼎这才从桌案下方上钥的抽屉里,神神秘秘地取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油布包。 “爱卿上前一观。” 林侯还有新奇的物件献上? 宋尚书如此已练就了波澜不惊的心态,暗道:就算是再稀奇的器具,我也只能夸林侯一句厉害了。 谁知等走上前去,油布包打开,陛下从里面取出了四本书。 大公主见状,不由得也走上前一步,等看清楚这四本书上的字体,暗中倒吸一口凉气。 “老大,朕原本等着长乐回来,将这四本印刷的书籍献上,可朕见识到林侯手里产出的这么多宝贝,实在等不及了,便让负责旌阳一带的信差,从印刷作坊里买了一套。” 书页上有两个油指印。 正是李九鼎吃早膳时留下的。 宋尚书被瘦而有骨的字体吸引,没有把心思放在四本启蒙书上面,他还在想着,陛下今日怎么有闲心,要与他讨论书法? 听到“印刷作坊”四个字,他顿时精神一振。 再仔细看了看首页上的书名,字体规整却大小一致,而且自起笔到落笔处,力道也是如出一辙,仿佛像是印章扣上去的,他立即问道:“陛下,何为印刷作坊?” “爱卿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李九鼎将林羽与陈光儿联手发明的活字印刷术,并打算与宋家造纸坊联手,印刷更多书籍,增加百姓学识的事说完。 原本以为自己对林羽再度发明新器具,绝不会惊讶的宋尚书,此时已经是目瞪口呆。 “活字印刷术,一天能生产上万本书籍,并且每一本的字体能保持一致,绝不会出现错漏。” 难以想象,减少了如此大量的抄书环节,少了这么多的成本费用,一本书的定价能够降低到哪种程度。 说不定有朝一日。 大常子民可以人人有书读,天下再无白丁! “陛下,臣愿意修书一封给益州的造纸坊,全力配合陈光儿研制适合印刷书籍的纸张!” 诚如陛下所讲,宣纸太贵了。 而能够造纸的作坊,全部掌握在少数的名门望族手里。 哪怕宋家自此以后会沦为他们的攻击目标,为了天下学子、为了天下好学之人,他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 然而,李九鼎刻意压下这个消息,有他的考量。 “爱卿你可有想过,此书若只是在旌阳或益州境内流通,并无不妥,但在其他地方出现,会引来无数学子的谩骂?” 许多贫寒子弟读书都是勒紧了裤腰带,不少人靠着抄书来补贴自己。 尽管印刷书籍会让书价降下来,从而让更多人能够买得起,也能减轻这些抄书人的花费,但在最初,定会造成这群人的反抗。 不是谁的目光都很长远,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境遇与困难,最重要的是,那些垄断书籍的各个家族的书局,定会借机生事,遏制印刷书籍的推广。 等李九鼎说完这些顾虑,宋尚书沉默许久,撩起官袍跪倒在地。 “陛下,臣愿意背负这个骂名!” 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挺过了这个难关,未来就会有更多的贫寒出身的百姓子弟受益。 他们能够以更少的花费进入学堂、参加科举、进入官场,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如果说林羽制造的那些新农具,可以让百姓们填饱肚子,那么这些低价书籍没有门槛地推广到千家万户,就能打破权贵世家对学识的垄断。 这样一来,百姓们才能更加长久地填饱肚子,甚至活得有尊严! “爱卿……” 李九鼎一时哽咽,他亲自上前拍了拍宋尚书的肩膀,将人扶了起来。 “爱卿的心意朕明了,但这朝堂之上你已为了朕树敌良多,三年大评马上到来,吏部还需要你把关,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此话一出,宋尚书的心猛地一沉。 印刷书籍的事是由林羽牵头,其妻弟陈光儿与徽之合力而为,如今陛下不让承接造纸宋家担责,也不可能让根基还不稳的林羽受到责难,难道陛下打算…… “陛下不可!” ------------ 第五百六十章 己知彼知 宋尚书再次跪了下去,言辞恳切地劝道:“陈光儿虽然只是一个县试三甲童生,看似无足轻重,可廪丰侯是重情重义之人,他能为了报效皇恩,毫不保留地为陛下献上各种利器,足以说明他的性情。” “一旦陛下让陈光儿背负骂名,只怕会寒了廪丰侯的心!” 宋尚书知道,陛下其实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可是身为皇帝,天下为局,他人皆为局中棋子,若牺牲一人能平天下学子的愤怒,以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的利益,不少人都会选择妥协。 但这种行为在宋尚书看来,只是懦弱无能的表现罢了。 “陛下就算不顾念廪丰侯的想法,也要想想以后,等印刷书籍卖到全大街都是,人们知道它的优点后,对于当初曾骂过的人,一定会心存愧疚,但人性都是严于律他宽于待己的,那时候,他们不会追究自己的责任,只会认为这是陛下放任的结果。” “陛下想促成此事,就必须有一个头铁的人能承担这个责任,臣愿意!若陛下认为臣不合适,宋家之人都愿意为国赴险,几声骂名,我宋氏子弟还扛得起!” 只要陛下不下令惩处,骂几声少不了几块肉。 如果不是徽之的任命书,已经在路上,说不定要到益州城了。 他都想让徽之来打这个先锋,相信徽之也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为了日后那些出身微寒的学子们,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李九鼎哭笑不得地看着快要急眼的宋尚书。 “爱卿啊,朕在你的眼里,是如此无谋的人吗?” “当然不是!” 宋尚书不假思索地反驳。 在他的心里,陛下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扶持陛下,走到如今的位置,并且一直忠心耿耿。 “朕知道,这个黑锅需要找个厉害的人物来背,依爱卿所见,这天底下谁家最厉害?” 还能有谁家? 宋尚书脸色变得微妙起来,看向大公主。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皇家子弟,来背负这个骂名吗?” 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一来,大家骂得再狠陛下也有理由不予重罚。 二来,等事情平息过后,大家意识到印刷书籍的好处,对于受委屈的皇家会更加推崇。 苦归皇家吃,福归皇家享,倒也算是公平公正。 “朕在得知印刷书籍一事时,便想要保全陈光儿这个人了。” 从旌阳林府送来的消息看,活字印刷术极大部分,都是由陈光儿完成的。 当年陈光儿县试得到三甲名次的文章他也看了。 尽管在一些见解上略显稚嫩,但此子拥有忠君爱国之心,且为人正直,只要一路考中来到殿前,不失为一位良臣。 特别是此子跟着林羽,耳熏目染定然增长了不少本事。 “朕坐拥天下,却也没有只想收获不想付出的道理,此事,朕想交由无虞去做,让她主管印刷书籍的一切事务,造纸坊和印刷坊各干各的,由她来采买调度,爱卿认为如何啊?” 林羽无偿地奉献了那么多宝贝,李九鼎自然不好再把印刷坊拿过来,归于皇家所有。 而宋家的造纸坊,也算是宋家的命脉产业,他已经让宋家书局站在了同行的对立面了,不能再把赚钱的生意一并抢过来。 “让小公主殿下负责此事?陛下舍得小殿下前往益州?” 一直脸上含笑的李九鼎笑不出来了。 他当然舍不得! 哪个父亲愿意让子女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的羽翼之下。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无虞年岁不小了,还有刁蛮的名声在外,于男女之事也不开窍,更不喜欢争权夺利。 他能做的,只有帮助无虞积累一些功名与声望,等她功成身退时,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逍遥快活地过完这一辈子。 即可。 “父皇,要不还是让儿臣去益州吧。” 大公主出声自荐。 无虞纵然不在乎名声,但此事涉及到几大家族的利益,她担心无虞遭到暗害。 而她曾身经百战,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都有应对之力。 “不,老大你要留在京城,长乐的车队最迟明晚就能抵京了,你们母女三年来好不容易放下心结团聚,朕不能厚此薄彼。” 还有边关的异族蠢蠢欲动,他得留着老大坐镇京城,或是替他出征。 怪只怪他当年光顾着打仗了,没有教导好皇子们,倒让他们学会了明争暗夺,否则此刻,派辰王或是景王前去益州,是最好的选择。 “此事要悄悄地来,不可让旁人知道无虞所去为何事,朕对印刷书籍有多么重视,朕会亲自去和无虞说这件事。” 话到最后。 宋尚书和大公主似乎都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还有一件事需要宋爱卿处理。” “陛下请讲。” “蓉州长史对廪丰侯不敬,对上官督办之事不忠,蓉州和益州有不少人上了折子参他,你去查查此人在官府任职的履历。” 宋尚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查履历不是查这位蓉州长史做过什么官,而是做官时犯过什么错。 无虞小公主就要前往益州,都说天高皇帝远,但陛下明显是自然不允许不敬皇权的人出现。 蓉州长史真是一脚踢到了钢板上,只能自认倒霉了。 “还有益州郡守的履历,朕记得他曾在军中任职,还立过一些军功,老大,你去查查。” “是,父皇!” 宋尚书知道,倒霉的又多了一个。 立过军功不是保命符。 辜负陛下的信任,有时候还会成为催命符。 希望徽之和林侯他们能够引以为戒,只要不犯结党营私的错误,光是陛下的信任,足够他们站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上。 …… 崔府。 一连多日坐在廊下,盯着天边一看就是一日的崔玺,在收到蓉州送来的一个油布包时,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林羽啊林羽,你的把柄我没抓到,可你妻弟的把柄,是自己送上来的。” 赚钱赚到崔家的头上,却不打一声招呼? 甚好! “去请瑞辰公子来,我有事要与他相商。” 欲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膨胀。 崔玺并不打算立即发难,他要等着陈光儿借着捐献的启蒙书籍,名利双收时,再给予致命一击。 让林羽好好地体验一番痛失亲人的滋味! “也不知陈光儿是如何抄录的这些书籍,里面重复的字体大小竟一模一样,倒像是印章印上去的。” 难道真的是以玉石雕了字,像印章一样染了墨印上去的? 崔玺心道:若真如此,可就太好了。 ------------ 第五百六十一章 门前站桩的人 “就算是使用最劣质的玉石雕刻出来的章印,造价一定不菲,这本《启蒙语录》一共六十四页,要花费六十四块尺长的玉石,不印个几十万册,可赚不回本来。” 到时候,就算林羽想销毁,也无计可施。 “家主,您找我?” 施瑞辰疾步上前。 往日衣着朴素的他,如今被奉为座上宾,已是光鲜无比,除了脸色还有些蜡黄以外,俨然一副贵公子的形象。 崔玺看到施瑞辰的变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将手里的《启蒙语录》递给了对方。 作为正经科举出身的施瑞辰,当然读过这本启蒙书,可他不懂家主为何特意叫来他,只给这本启蒙书,于是只能装傻充愣。 “家主,这是?” “咱们陛下新封的廪丰侯的妻弟,让人印抄的书籍。” 印抄的书籍有什么问题吗? 施瑞辰仔细地浏览着书里倒背如流的内容,直到看到最末尾,他顿时福至心灵。 “家主是想以此为由,向廪丰侯的妻弟发难?” “知我者瑞辰也,只是陈光儿只印了几百册捐给了村学,我想请你前往益州一趟,替我促成此事。” 不用崔玺讲明,施瑞辰也知道自己去益州要做什么。 想到此事不杀人不见血,只是动动嘴皮子掏掏钱,他欣然同意,拱手一拜。 “请家主放心,我必定能够把握好时机,让天下读书人对陈光儿口诛笔伐。” 让他像稹理公子一样,遗臭万年。 …… 林家庄子的门前,站着一位只穿着朴素的灰白长衫的中年人。 早在天刚蒙蒙亮时,他便在这里站着。 前日新买来的门房不认识此人,特意热心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或者需要找个活计做,可以先去粥棚领碗粥喝。 不料对方只是苦着脸摆手,一副不耐烦地拒绝,热脸贴了冷屁股,门房也懒得理会他。 直到杜家马车沿着蜿蜒的新路跑来,在中年人不远处停下,杜小姐挑起帘子,只看了一眼来者的背影,惊讶出声。 “李大人怎么在先生家门口站着?” 中年人正是李郡守。 彼时威武无两的李郡守,此时除去官服,少了份庄严,多了分……窝囊。 杜若只看背影认出了来人,但当看到正脸时,险些怀疑自己认错了。 “杜小姐是来找林侯商议杜郡丞举办的诗会一事的?” 李郡守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提及诗会的事,满眼向往之色。 这种出风头的事他十分想参加,特别是听闻杜大儒和诸葛山长等既在文坛有一定地位,对仕林也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们参加,谁不想趁机混个脸熟,攀攀交情? 但他不敢开口向杜小姐索要请柬。 据说,益州的富商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邀请在列,如果他去了的话,那些富商一定会让他下不来台的。 杜若早前不是没在府衙碰见过李郡守,那时候对方可不像如今这么客气。 “我是来找林先生的,李大人也是?” “不不……” 李郡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否认以后,又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 恰好这个时候,新来的门房得知一直站在外面的是李郡守,赶紧招呼着院子里的护院,前去找老爷通传。 李郡守见状,只得苦笑着回答。 “我不是来找林侯的,我是来找闻先生的。” 找闻先生? 杜若略一思索,想到李郡守最近遇到的难题,已然明了。 而给李郡守制造难题的人,除了慎行哥哥他们以外,还有她的助力。 留下来看人笑话,未免不厚道。 “李大人慢慢等,我先行一步。” 杜若还忙着和林羽一起吃早饭呢。 昨晚离开前,先生可是说过了,今天早上吃鸡丝面。 走进大门没多久,她便看到了林羽迎面而来,好奇地问:“李郡守还在门外站桩呢?” “站桩?” 杜若忍俊不禁,拿着团扇挡住不断上扬的嘴角。 原来先生知晓李郡守在外头站着的事,故意装成不知道晾着对方。 “我还担心你被李郡守缠住,特意来接你。” 林羽绕到杜若的身边,像一位护花使者似地与她并肩而行。 杜若闻言,眼中笑意加深:“李大人好歹是一州郡守,怎么可能为难我这个小女子呢,他只是想见闻先生罢了。” “他以为闻先生还是他的幕僚,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如今闻先生可是我的军师,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人物了。” 话虽如此。 林羽还是派人去告诉闻先生,李郡守前来相见的事情。 参李郡守的折子已经随着杜兄的一起递上去了,收受贿赂的事是铁板钉钉。 哪怕李郡守想要让那些富商撤销诉状,可那些人之前既然能够为了少出价竞价走偏门,此时知道益州的风往哪里吹,别说给李郡守雪中送炭了,巴不得落井下石踩一脚。 以此为人情拉近与他和杜兄之间的关系呢。 “听说杜兄还十分好心地给李郡守出了个主意,他变卖了所有的物件,打算偿还富商们的欠债,结果根本还不上?” 杜若一直关注着李郡守是如何倒台的,随时准备出一把力气,好替林羽出口气。 闻言,她似笑非笑地答道:“不光是富商的欠债,他还借用府衙的名义赊了不少酒楼客栈甚至潇湘馆的账目,还有车马行和驿站的,慎行哥哥全部核算了出来,他把自己身家全部卖了也还不上。” 为官者如果不是家族势力雄厚,注定要以清廉为本。 像李郡守这样出身不好,当上官员后,既不办实事,又贪图享受的,一旦东窗事发,便如千里决堤,想补漏都补不上。 林羽听说李郡守走投无路,当闻秉笔赶来时,他特意叮咛了一句。 “先生注意安全。” 并让大力和两个身手矫健的护院,跟着闻秉笔,护他周全。 闻秉笔一见这个架势,就算这段时日,根本没有再关注过旧主的近况,也懂了李郡守的现状如何。 “侯爷你放心,在李郡守的心里,我只是一无是处的老书生,他不会为了我浪费掉大好前程和身家性命的。” 此一时彼一时。 林羽也没光凭嘴上说说,来增加闻先生的自信心。 而是让闻先生自己亲自去感受,如今闻先生在益州的地位是怎样的。 通往大门口的路上,闻秉笔还在思考着,李郡守是不是想找他来调集与侯爷的矛盾,想好了该义正词严地拒绝。 不料,在他距离李郡守还有五步远时。 ------------ 第五百六十二章 求闻先生救我 对方突然撩起衣袍单膝跪地,冲着他抱拳一拜,掷地有声地乞求道:“求闻先生救我!” 为了防止这一跪没有作用,李郡守又补充了一句。 “先生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 闻秉笔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受到李郡守的跪拜。 他恍然想起与李郡守初次相遇。 那时自己也是这样央求对方,伸出援助之手。 念在一饭之恩的情分上,闻秉笔刚要上前将人扶起,林浪已抢先他一步,与另一位护院,连拖带拽的把李郡守的膝盖与地面分离,嘴里还在抱怨着。 “李大人,你年纪可比我们大得多,还是大官,你跪我们不是想折我们的寿吗?” “本官又不是跪的你!” “你说你跪得的是大力?大力哥,快,李大人叫你呢!” 有了大力加入其中,李郡守是没办法再利用跪拜来要挟闻秉笔了。 只能恨恨地剜了一眼林浪,推开还想把他往外抬的大力,红着双眼注视着闻秉笔。 “先生,我悔啊!” 就在闻秉笔还以为李郡守,真的洗心革面,开始学会反思之际。 便听李郡守捶胸顿足地懊恼道:“我悔不该轻信那些富商的话,说送出去的礼就像泼出去的水,他们绝不会收回,如今被他们联手状告,蓉州的刺史听闻此事,还特意派了巡察使来取证,先生你再不救我的话,我这身官服就要没啦!” “……” 闻秉笔对李郡守唯一的那点儿同情,在听到这番话时,烟消云散。 他冷漠地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李郡守见状要追,被一座小山包似的大力挡去了视线与去路。 “让本官过去!” 尽管李郡守摆出了官威,但大力纹丝不动。 少了谢长史冲锋陷阵,李郡守也不敢独自挑战廪丰侯的淫威,只能一边往旁边挪着身体,一边大声嘶吼。 “闻秉笔,你忘记当初我对你的恩情了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没走几步远的闻秉笔,听到这话立即转过身来。 就在李郡守以为自己施展强硬手段,能够逼其就范之际,却听到对方无声冷笑。 “大人难道忘记了,早在我离开你身边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前缘已经了结,我如今的主家是林侯,你多次对林侯不敬,我没有落井下石助林侯一臂之力,已是顾及旧情。” 闻秉笔板起脸来,出声威胁。 “要是大人再来骚扰我如今的生活,可别怪我推波助澜,让大人知道,除去官服还不算完,什么叫毁灭性的打击。” 李郡守看到闻秉笔认真的神情,悚然一惊,暗道一声“不妙”。 他好像不该施展强硬的手段。 如今的闻秉笔,早已不是他身边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的幕僚,而是林家庄园的座上宾,被林羽奉为先生,主掌整个林家庄园发展方向的大人物。 “闻先生,我……” “多说无益。” 闻秉笔简单且粗暴地打断了李郡守的话,对着大力吩咐。 “送客吧。” 像根木桩似地站在门口,耽误他人出行。 寻常人家不敢送客,可这里不是寻常人家。 “闻先生!” 背后的呼唤声越来越远,闻秉笔心里对李郡守仅存的那丝好感,也越来越淡薄。 他没去向林侯说明李郡守的来意,相信以林侯的聪明,自然能够猜得出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扫了一眼桌子上摆着这几日书写的,各种事关益州全盘发展的详细计划,暗叹一声,转身走到衣柜前。 “当家的要换衣服吗?” 闻夫人见他脸上的神情复杂,不由得担心。 “发生何事了?” “没事,我找一件旧物。” 他从衣柜最底端找到了那口沉重的木箱,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沓他曾给李郡守写过的计划书。 当初,他满怀雄心壮志,不求名利地跟在李郡守的身边,只为了将内心的理想实现。 然而跟在李郡守,见识到官场上那些或庸碌或贪婪的官员,却让他几度险些放弃他的理想与抱负。 吱嘎。 闻秉笔打开无论何种困境,都没有舍弃过的箱子,从中取出他珍惜的一切。 “老酒装新壶,也未尝不可。” 当年未达成的雄心壮志,与林侯一道,必能实现。 …… 大门口。 李郡守被大力挡着无法前行,又见闻秉笔如此绝情,气得破口大骂。 “还真当自己傍上了廪丰侯,一朝得势就能上天了?” “我告诉你闻秉笔,你这辈子就是一个给别人出谋划策,替别人做嫁衣的幕僚命,你牛什么牛!呸!”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等他渡过这次难关,一定找机会狠狠地教训闻秉笔。 对了,闻秉笔不是想入仕途吗? 入仕当官就算考中科举,还得有地方官员评价其品行如何,到时候他就在评级上面写个“下下下”。 “哼,你不义我不仁,咱们走着瞧!” “李大人你终于肯走了吗?” 大力的一声问候,把李郡守噎了个半死。 他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闻秉笔不想帮他的话,还想厚着脸皮,找林羽借钱还债,摆平那些状告他的富商。 可看到大力的态度,他还是放弃了再丢一人脸的机会,又朝着地上啐了一声。 “欺负我一州郡守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别躲在益州境内,去京城与崔氏一门较量较量,虽然我现在很狼狈,但你的下场绝对比我更惨。” 有了这种对比,李郡守心里平衡了许多。 眼见大力捏紧拳头走近,他麻利地掉头就走。 思考着该去何处打秋风借钱还债。 当大力把李郡守说的话传到林羽的耳中时,林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 看得出来,李郡守已是强弩之末,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到底是一州郡守,还是陛下钦点的。 只等陛下派钦差前来调查,坐实罪名以后,就可以让闻先生施展其才能,与新上任的郡守共同打造一个新的益州。 而新上任的郡守依然由陛下钦点,只要陛下肯信他们,就不必担心大家心不齐。 “先生,昨日已将诗会的所有事项全部商定完毕了,今日还有什么事需要商量?” 杜若的话把林羽的思绪从未来拉回到现在。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厚的家书,放到了杜若的面前。 “这是我媳妇们送来的书信,不知道杜小姐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 第五百六十三章 场地未定引争议 看林府的家书? 杜若心中一动,强忍着心里的好奇,迟疑地反问:“先生,这……于礼不合吧?” “那我给你总结一下。” 林羽从中抽取出这个月的账目盘点,放到了杜若的面前。 “既然杜小姐在我说明心意后,没有刻意疏远我,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所以,我得让杜小姐知道,我的家底如何。” 其实林羽也没有正儿八经地追求过这里的姑娘,这番举动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真心。 像娇娘和小薇,都是刚来就领到了家里面,大家成为命运共同体,省去了追求的过程。 灼灼更不用提了,完全是一个他需要负责任的意外。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诗会,还有杜大儒,林羽只能按照他熟知的流程,先展示硬实力。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光谈风花雪月不谈柴米油盐,在他看来很难走到白头。 成年人的爱情,大多是钱在哪里爱在哪里,他愿意让杜小姐知晓他努力奋斗的成果,说明他愿意让她参与其中,并分享成果。 “先生把家底暴露给我,就不怕掌管府上银钱的大夫人多心?” 哪怕验明男方实力的事应该在订婚时谈论,此时两人私下里交流,确实于礼不合。 可杜若早已在内心深处,认定了林羽,而林府经营的产业机密过多,她确实需要多了解,才好向爹娘交代。 但她现在更担心,林府的三位夫人会反对她加入她们之中。 “我把想娶你的事告诉了娇娘她们,她们并未反对。” 说着,林羽又抽出几张回信。 信纸上的字体落笔还有些稚嫩,一看就知道是练习不久。 在最上方的一页,没有涉及杜若的事情,只写了对林羽在外的担忧与关切,嘱咐他试试新做的衣服合不合身,若不合身记得差人带回家改动。 看着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温柔细腻,再结合杜若打听的事,她对这位林府的大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林大夫人性情柔软好说话,还是一个传统到骨子里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女主人。 对于她的加入,只要先生点头了,绝对不会反对。 “先生可真有福气,能够娶到大夫人这样的媳妇。” 杜若想到她原本挑选夫婿,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却要与她人分享,她曾几何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还是自己慢慢开解,打败了心魔,而陈娇娘却丝毫没有这个困扰。 她是打心底里心疼陈娇娘。 林羽哪里听不出她的调侃,悻然一笑。 “能够遇到你们,是我最大的福气。” 杜若失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看完的一页信纸放到一旁。 这一页写的是家中产出和置业,以及安排炭粉加大生产量的事情。 她对林府的产业并不熟悉,连自家名下的产业也不关心,扫了一眼后放到一边。 饶是心里有了准备,但当猝不及防地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她还是轻叹一声,目光幽幽地盯着林羽的脸庞。 林羽好奇地摸了摸下巴,疑问道:“我吃饭把东西粘到脸上了吗?” “不,我是想看看,先生到底是何等绝色,竟让大夫人她们觉得你出门在外不安全,若有朝一日我嫁入林府,是否还会有其他女子想替我照顾先生。” “……” 这已经不是调侃。 这算是讽刺他花心了吧? 可是,长得帅这件事真的不能怪他,再说了。 “杜小姐难道是因为我皮相好,才觉得我是良配的吗?” “我一直不觉得先生是良配,只是除了先生,我没有做其他考虑而已。” 没有比这个更动听的情话了。 但凡换个时代,林羽一定会把杜若拉进怀里来耳鬓厮磨一番。 此时,他只能含情脉脉地盯着杜若的眉眼,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虽然我给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会尽量满足你。” “若是我要天上的月亮呢?” “杜小姐怎知人,不可以登月呢?” 杜若本是一句玩笑话,但见林羽认真的神情,仿佛亲眼见到过有人登月似的,不由愣住了。 她还想追问一番,林羽已经转移了话题。 “除了娇娘以外,灼灼和小薇对我的决定没有意见,她们一个喜欢算账,一个喜欢种地,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你说她们不反对是我的福气,其实我倒觉得,是她们有事可做,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林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自嘲,倒让杜若无法安慰他。 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但这世间男女感情本就复杂,谁又能理得清呢? 她只知道,三位夫人与先生都是过命的交情,这辈子断无离弃的可能。 相比于三位夫人,她的一见钟情与再见倾心,倒显得十分浅薄。 “好了,信你也看完了,她们的心思你也懂了,这下等到诗会我见到你爹娘时,你也能坚定不移地站到我这一边了。” 林羽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 为了能够抱得美人归,三十六计用上又何妨? 好在,杜若是一个理智与感性并存的女子,只是娇嗔了他一眼,将关于产业盘点那部分抽取出来,径直站起了身。 “既然先生没有旁的事商量,我先告辞了。” “杜小姐有事要处理?” 林羽还打算找些乐子,深入交流一番,好促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没想到杜小姐说走就要走,让他有种被人得到手就不珍惜的错觉。 “先生难道不知,诗会场地未定一事,引发了很大的争议?” “我请来的那些才子才女们,不少已经来到了益州城,昨日便递了拜帖想见我,为了见先生,我特意推后了。” 诗会的主办人不是林羽,他只是有权利邀请谁来参加。 但因为益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邀请名单之上,根本没有人前来找他走后门。 因此他这几日呆在庄子上,十分的清静,没想到杜家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他立即跟着站了起来,主动请缨。 “不如我随杜小姐回府去向他们解释,免得杜小姐为难。” “募捐一事不能宣扬出去,先生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 ------------ 第五百六十四章 诗会里的铜臭气太足了? 还能怎么解释? “当然是给他们编故事。” 不出日落。 关于杜家举办诗会请柬上未写明场地的原因,人尽皆知。 据说,是为了让大家领略益州境内不同的风采,杜家特意安排了大量的车辆,供大家边游玩边切磋。 主打的就是一个说走就走,走到哪里把大家的文采散播到哪里。 不少曾参加过狩猎活动的人,纷纷为了配合这个别具一格的诗会,特意自备马车和骏马,等到诗会当日,成为最瞩目的存在。 一时间,益州城车马行里挤满了人。 黄昏日落。 杜若坐在林家庄园的主院里,手里的团扇轻叩着锁骨扇着风,侧耳倾听着收工的工人们,三五聚在一起,用筷子敲着碗沿唱着歌。 奔波解说一日的疲惫,在此刻仿佛冲淡了大半。 这时,一股香辣的气味扑鼻而来,她还没有动作,蹲坐在旁边抓蚂蚱的迎春,犹如扑食虎狼般,朝着自厨房端菜而来的林羽冲了过去。 “干锅来咯!” “林侯,奴婢来端吧!” 迎春口水不争气的直往外冒。 林羽生怕她再掉进锅里,急忙挪到一边,朝着厨房方向一昂头。 “厨房里我炒了好几锅呢,想吃自己去盛。” “多谢林侯赏!” 迎春扭头看了一眼开始摆碗筷的自家小姐,心道:小姐,不是奴婢不想伺候你吃饭,是奴婢想给你制造和林侯独处的时间。 希望以后她能跟着小姐一起嫁进林府,吃香的!喝辣的! 林羽把脸盆大的干锅杂烩端到三尺见方的方桌上。 当杜若探头看了一眼锅里的吃食,面露难色。 “这么多野茱萸?” 由于她自小身体不好,经常服药,饮食十分的清淡。 唯一能够多吃几口有滋味的,当数甜食。 也不知道这顿饭能不能陪先生吃尽兴。 “我问过师父了,他说你这段时间胃口大开,心情舒畅,脾胃康健了不少,可以多吃一些葱姜蒜之类的调味菜,而且锅里的味道闻起来重,但吃起来不重,不信你试一下。” 对于林羽的话,杜若如今早已是无条件地相信。 她坐到了林羽的旁边,夹了一只大虾放进碗里,刚要动筷。 不料,身边伸出一只手来,将大虾拿了过去。 “……” 杜若歪过头,不解地看着林羽手里的大虾。 只见林羽动作麻利地掐头撕皮,把虾线挑了出来后,把近乎完好无损的虾肉放进她的碗里。 “吃吧。” 杜若看了看林羽油乎乎的双手,又看了看碗里的虾肉。 她没着急品尝美味,而是拿起一旁净手用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了擦林羽手上的油渍。 “呃,你擦完我还要剥。” “你剥完我可以再擦。” 两人毫无深度的对话,却让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明明日落时分天气转凉,院子里的风却熏红了两人的脸庞。 你剥虾来我吃肉,你脏手来我擦净。 杜若没说她平时吃虾,厨娘都是将虾肉处理好的。 林羽也没说,除了这锅里的虾以外,大锅菜里的虾是处理好的。 唯有蹲在树杈上的药老,扯着嘴里的虾须,两条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这些年轻人吃顿饭,怎么磨磨唧唧的?” 算了。 反正庄子里十分安全,乖徒儿的功夫越来越高。 他还是趁着锅里有吃的,赶紧再去补两口。 不然就要被杜小姐带来的大胖丫头给吃光了。 日升日落。 一日又过。 眨眼间便来到了诗会当日。 这两日里,益州城内因为涌入大量的外地来客,变得热闹非凡。 不少没在邀请之列的学子,得知此次诗会地点会选在开放的场合,而不是亭台楼阁的高门大院之中,全部趁着天还没亮,来到了来客们集合的林家庄园前的空地上。 刻有崔稹理和井诗书等人生平的墓碑,早已完成。 江南雁还尽善尽美,又让师傅们雕刻了整齐划一的石柱,立在埋尸的地方,沿着道路形成一道弯曲的弧线。 白石配着焦土,再加上硕大的墓碑,让人想认错地方都难。 “这就是天罚之地?” “早听闻与徽之公子齐名的稹理公子才高八斗,不承想初次相见,竟已生死相隔。” 光凭崔稹理是崔氏嫡系子弟这个身份,学子之中不少人便争先恐后地想着巴结。 哪怕是死了,还有人大肆吹捧崔稹理的才华。 营造出一种天妒英才的氛围。 立即有人嗤笑出声:“一个险些害了全城数万百姓的罪人,也配和徽之公子相提并论?” “你们这群乡巴佬不知道吧,徽之公子即将成为益州长史,任命书都到蓉州了,就等着官服制成、印章刻好发放下来了。” “他崔稹理生前比不过徽之公子,死后更比不过!” 崔宋之争不仅仅是两家的争斗,还是引起文坛与仕林两派拥护者们争斗的导火线。 人群之中,不请自来的几个崔家子弟,眼见大家的争论点,还放在崔稹理的身上。 尽管拥护崔氏的人,把崔稹理夸得天花乱坠,但越是如此,引发的反驳声就更加强烈。 “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谈论稹理公子了,我们今天的目的,是看林羽的笑话。” 家主说了不能对林羽动手,可没说不允许他们动嘴。 崔氏能够屹立于更迭的各个朝代中千年不倒,靠的不是冲动,而是智慧。 几人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十几个富商身上。 这次的诗会不光邀请了文坛名流与诸多有名的学子才子,还有富商云集。 据说这些富商还全是林羽请来的,因此,有不少学子暗中抱怨,请这些富商前来听他们吟诗赋词,完全是对牛弹琴。 “廪丰侯不愧是益州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明明是杜家举办的诗会,请的都是文坛里的名流,不论是才子还是才女都是才气逼人。” “才气?哪里有才气?不是说廪丰侯请的都是附近各地的富商吗?这里只有扑天盖地的铜臭气才对!” “难怪请柬上说这是一场奇特的诗会,你们谁见过,各路才子和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富商聚在一起谈论诗词的?” 在几人的冷嘲热讽之下。 不少原本内心就排斥和铜臭味十足的富商混为一谈的才子才女们,为了彰显出他们的清高,故意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远离了那些富商,抱团聚在了一起。 “大家莫沾染了铜臭气,污了身上的才气。” “杜家可是剑南道的士林代表,好不容易举办一场诗,竟搞成这个样子,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只是杜家自己举办的诗会当然不会这么埋汰,可是这场诗会还有廪丰侯参与,廪丰侯哪怕被封为侯爷,也摆脱不了他骨子里商绅的本质。” ------------ 第五百六十五章 挑起对立 在几个崔氏子弟的挑唆下。 原本对此事不在意的许多人,也不自觉地靠近了属于他们的团体。 前来的十几个富商,一下子被孤立了起来。 只不过,这个孤立在许多人的眼里,显得有些幼稚。 “马老,那些权贵世家的子弟,看咱们的时候眼高于顶也就算了,怎么身上穿着麻布素衫的学子,还能如此自傲?” “年少轻狂,不必理会。” 年长马老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前来参加诗会的富商之中,不乏也有功名在身的年轻人。 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动,勃然大怒。 “一群假清高的酸书生,还说我们是牛,他们有没有收到请柬还得两说。” “依我看,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站在廪丰侯的地盘上说人家安排不周,有本事走啊。” 此话一出,崔氏子弟立即在人群之中怒声反驳。 “你们说走我们就得走吗?” “这里可不是廪丰侯的庄园,这里是人人能走的山道!” “出了事你们不敢怨廪丰侯安排不周到,反倒来指责我们,你们这不是欺软怕硬吗?” 挑起对立后的崔氏子弟,三言两语,就把导致两个群体发生摩擦的错误,全部推到了林羽的身上。 众人先是沉默了一阵。 待看到对面的群体人越来越多,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认同这种说法的人也越来越多。 “必须找廪丰侯讨个说法!” “什么人都能参加诗会的话,是不是以后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夫,也能与我们站在一起指点江山了?” “士农工商,让我们与这等唯利是图的末流人沦为一谈,简直是笑话!” 伴随着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人群之中,一个崔氏子弟见状,振臂高呼。 “今日是开诗会不是开商会,要么他们走,要么我们走!” “要么他们走!要么我们走!” 前来的商绅见状,脸色也全部不太好看。 如果不是看在林羽的面子上,此时早就甩手走人了。 平时这些学子才子看不起商绅,却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更何况权贵世家中,也多有经商之人,不然全族吃什么喝什么,光靠名下的田地和名声,也能让家族旺盛吗? 今日的情况明显有人故意挑唆两个群体之间的对立。 可哪怕看得明白形势,他们也因为诗会举办方,没能提前预判这个情况,让他们受到轻视,而感到不忿。 “廪丰侯没有举办过诗会,考虑不周就也算了,怎么杜家也没有人前来镇场子?” “谁说不是呢,早知道来了是来挨骂的,老子还不如坐在家里钓鱼喝茶呢。” 眼看着双方的不满就要升级。 不远处,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杜慎行,焦急地看了眼淡定的林羽和杜若。 “两位,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安排这两伙人聚在一起参加诗会?” 这段时日杜慎行忙着抓李郡守的错处,以及重新梳理府衙各部门的功能,力争等新的官员上位,能够第一时间把府衙的大小事务盘活。 他也好放开手脚,大胆开干。 结果好端端的一场挑选人才,还有替林先生扬名的诗会,眼看着要变成一场败坏先生美名的诗会,杜慎行听到那些吵吵的声音,一个头两个大。 林羽与杜若交换了一个眼神:你来说? 杜若摇了摇头:不着急。 而杜慎行看到只不过几日时间,两人都能靠眼神交流,而他依旧一头雾水,哭笑不得地请求道:“两位,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从头到尾没参与过你们交流的举办人,我呢?” “慎行哥哥你别担心,先生他自有分寸。” 欲扬先抑。 既然对立是早就存在的,何不把它摆上台面。 只要加以利用,这种对立的情况,也能够产生积极的作用。 “我能不着急吗?再闹下去,这场诗会就变成了一出闹剧。” 由于场地未定且是开放式的,现场有大量的护卫保护宾客的安全,打不起来。 可同样,谁想走的话,招呼不用打一声,即能离开。 林羽见杜慎行急得嘴角起了一圈火泡,安慰道:“杜兄,挑起对立的人,是想让双方的人对举办人和邀请人不满,特别是针对我这个邀请人,我都不着急,你就先把心放到肚子里面吧。” 拿后脚跟都能猜得到,挑拨离间的人有何目的,又是什么身份。 不就是挑起双方的不满,再以激进的言语掌握节奏和话语权,最后联合大家共同对抗他吗? 这种舆论套路他见得太多了,破解的方法更是手到擒来。 处理的方法虽然是现成的,但还需要时机。 过迟易生变,过早,则起不到震撼人心的效果。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容易被带动情绪,冲动行事,今日所举办的这场诗会,他与杜小姐商量好的终极目标,就是控制大家的情绪。 一切,皆在控制之中。 “诸葛山长到!” “杜大儒到!” 就在一片乱糟糟的议论声、指责声、批判声之中。 大力低沉犹如狮吼般的一声声念唱,盖住了所有人的声音。 无论是哪一方不服气的人,在这两位面前也不敢造次,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杜兄,走吧。” 林羽与杜若直接抬步向前走去。 落后一步的杜慎行,看着两人并肩前行,步伐一致。 他第一次看到阿若妹妹如此气势十足,像是一个即将要打胜仗的将军。 忽然觉得有阿若妹妹帮衬着先生,自己今天只能当一个看客。 林羽与杜大儒隔着老远,便能感觉对方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他的身上,远比站在两侧形成两个群体的愤怒的眼神,让人压力还要大。 好在他脸皮够厚,能够扛得住,信步上前,先朝着二人拱手一揖。 “诸葛山长与杜大儒特意赶来,本侯却有失远迎,还望两位莫怪。” 诸葛山长与杜大儒早已了解了刚才现场发生多人争执的事,笑着摇了摇头。 谁知他们还没开口说话,人群里不和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廪丰侯你就站在门口,不敢往人群里走,是怕挨骂吧!” “对啊廪丰侯,要不是杜大儒他们来了,你恐怕还得当缩头乌龟缩在家里,不肯承认你今日把诗会安排得一塌糊涂,也不敢决定,你和杜家邀请的客人,到底哪些该走,哪些该留?” 此话一出,双方刚刚冷却下来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他们全部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羽,等着他作出一个决定。 是站在亲自邀请而来的富商这边? 还是站在人多势众的学子那一边? “原本还打算请杜大儒和诸葛山长说几句开场白,看来,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了,谁走谁留?这是一个难题,好在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一个不留全都走 林羽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 是走是留在于他们自己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不予理会,让他们自请离去的意思?! 而崔氏子弟听到林羽的回答,当即哄堂大笑。 “不是廪丰侯举办的诗会,廪丰侯果然不在意大家的感受,光顾着自己推卸责任,连和事佬都不想当吗?” “杜郡丞,你还是赶紧说几句话吧,虽然赶人走的是廪丰侯,但诗会举办人可是你啊。” 杜慎行看向人群中,故意挑拨他与林先生关系的几个锦衣年轻人。 凑巧,其中一人曾是他的同窗,姓崔,单名一个良,字巍然。 虽是崔氏旁枝子弟,但已是秀才的身份,只等今年秋科中举便能入仕为官。 “巍然公子,你想让我说什么?” 杜慎行不留情面地点明了对方的心思。 “我记得巍然公子在锦江书院读书时,曾公开宣称过,你乃崔氏子弟,名门望族之后,既不与贫寒学子为伍,更不愿意沾染铜臭俗气,这次诗会我也并未邀请巍然公子,你要是觉得呆在这里不舒服可以离开,不必勉强自己替不喜欢的人群发言。” 不就是挑拨是非吗? 以前杜慎行不屑于此,但如今他知道,有些人就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当他点明了一直鼓动双方人群,全部站到林羽的对立面,对林羽问责的人是崔氏子弟,且此人瞧不起在场的双方。 明眼人已然反应过来,他们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崔氏子弟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和我们在一起谈论诗词?” “不请自来,一定是另有图谋。” “还能有什么图谋,总不会是来拜祭崔稹理的。” 大家担忧地看向林羽。 崔家与林羽之间的恩怨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崔氏子弟一定是来者不善。 崔巍然见杜慎行把双方群体对立,引到自己的身上,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耐着性子辩解:“抛开我过往的言论不谈,廪丰侯邀请了这么多富商前来参加诗会,难道就没有错吗?他是想借助大家的名气,给这些肚子里没几滴墨水的富商们镀金!” “还有杜郡丞,不是想借助这次诗会举荐官吏,只怕是请了这些富商家的子弟,借着诗会替他们扬名,好举荐他们入官,这根本不是开诗会,完全是走后门!” 比起一时的意气之争,自然是真真切切的利益更能触动人心。 原本已经平息了怒火的双方,此时全部剑拔弩张。 富商们根本不知他们能够参与举荐做官一事,不想背这口黑锅,更不想断绝了这条路子。 学子们则担心崔巍然是真的知道内情,一语成谶,更不想让富商们争抢可能属于他们的机会。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阻人官途犹如挖人祖坟。 “林侯,你来说说,我们与这些穷酸书生之间,到底谁走谁留?” “这诗会我们可以不参加,大不了让他们自己玩自己的,我们再找个别院,大家办场流水宴!” 富商们特意在人前摆出来的阔绰做派,让林羽玩味一笑。 而他这一笑,简直像是故意激怒学子们似的。 “廪丰侯,这是诗会不是市场,你不能光凭你自己的喜恶,就把这股不良的风气带来我们文坛中来!” “杜大儒和诸葛山长都在,别以为你们之间见不得人的勾当能够得逞!” 被提名的杜大儒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林羽,见对方年纪虽小,但面对上千人的指责,和崔巍然不停的挑唆,一直淡定如初。 他将双手插进袖子里,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若是林羽连眼前的这个难题都破解不了,还有何本事成为杜家的女婿? 险些成为当朝国师的诸葛山长,此时稳如老狗一般半眯着眼,一副起得太早没睡醒的模样。 除非手指到他的额头上,否则他是绝对不可能破坏林羽的节奏的。 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哪怕姓崔的小子们说得再多,在场来客们的情绪,都被林羽几句话拿捏在手里。 聪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今日这场诗会,他只管看热闹。 杜大儒和诸葛山长不为广大学子们发声,氛围一时间变得凝固得可怕。 就在这时,林羽笑着打破了这个僵局。 “其实本侯方才与大家开了一个玩笑,来者是客,客随主便,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就算是我不讲礼数,相信诸位都是懂礼之人,要走要留还是得主家安排。” 此话说得还算有一番道理。 但这种吹捧的套路,大家根本不为所动。 崔巍然更是当场指出:“廪丰侯,现在不是让你和稀泥,是在问你的立场,你是向着富商们,还是向着学子们?” 林羽扫了眼这个搅屎棍,双手一摊。 “非得二选一不可吗?” “难道廪丰侯还想靠着左右逢源,把这场充满铜臭气的诗会办完?” 崔巍然极力地抹黑着林羽的品格。 想在文坛士林立足,名声十分重要。 以往林羽只是一介富商,拥有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光凭他写过的诗词,足以引得文坛之人的尊重。 可如今林羽成了廪丰侯,随着身份水涨船高,表面名声更得营造好,以免行事不端被参一本。 崔巍然虽不能像崔稹理一样,对林羽动手,但能够借机败坏林羽的名声,也不算违背了家主的命令。 “哪怕这位巍然公子不是我请的客人,也不是杜家请来的客人,但他非要代表大家让我二选一不可,我只能选择,一个不留全都走。” “……” “……” 富商们和学子们傻了眼。 就连等着看他以三寸不烂之舌,舌战群儒的杜大儒和诸葛山长,也是瞠目结舌。 谁也没有想到林羽会如此行事,竟要把所有人全部赶走。 这诗会还开不开了? 唯有早已知晓内情的杜若,抿嘴一笑,朝着迎春使了一个眼色。 “准备起身吧。” 而反应过来的崔巍然,当即兴奋大叫。 “廪丰侯的意思是,今日的诗会不办了吗?” “哪里来的野狗,从一开始乱吠吠什么,你没看到请柬上写着,本侯的家门口只是聚集地,今日诗会地点根本没有定数?” 林羽说完才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忘记你不是诗会邀请的客人了,还有,我的意思是让大家跟我一起走,等到了下一个场地,大家就明白,今日为何既请了各路商绅豪友,又请了才子才女们前来相会。” “我保证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不满意的话,来此地的路费伙食费我报销,我的名字你们以后随便骂,我绝不还口。” ------------ 第五百六十七章 财才两手抓 调子起得这么高,连崔巍然都不禁好奇。 林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安抚好在场的所有人。 难道靠大家走累了消了火气这种天真的想法? “既然林侯这么有自信,我们不妨跟他一起走。” 人群之中,耿义山振臂一呼。 不论是支持林羽的人,还是看热闹的,全部跟着起哄。 “同去同去!” 门外的空地上,早已准备好了车辆,不少人还是自己骑马坐车来的。 特别是富商们几乎全部坐着宽敞的马车,跟在林羽的马后,一边欣赏着路边的乡野景色,一边准备赞美几句。 奈何他们文化水平不高,憋了半晌只能说一句“漂亮”。 文化水平高超的各路学子们,倒是能够来几句“小桥流水人家”、“银带横穿菜花”。 可是一起挤在车上的同窗或好友们,一起倍受崎岖山路的颠簸,吟了几句诗便受不了了。 “为何不走新修的路?” 他们颇为羡慕地看着那些富商坐的精致马车。 坐不起马车,好歹能走得起平稳的山路吧? 车夫同样一脸苦色的回答他们。 “公子们,你们也说了,这路是新修的,还正晾着呢,至少要晾个三五日才能通行,这段路还算好走的,大家抓稳扶好,前面的路更难通行。” 伴随着鞭子声落下。 众人只觉得身体颠簸得更加剧烈。 有些人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干脆下车推着车往前走,心里不停地埋怨着。 “早知道来参加诗会是来受罪的,我还不如不来呢。” “咱们是来受罪的,可你瞧那些富商还有公子小姐们,人家坐着宽敞的马车,吃着糕点,人家看上去像是来享福的呢?” 话刚说完。 有一辆马车上的富商,也承受不住时走时停,还颠簸难行的路况。 吃进去的糕点,又原封不动地倒吐出来,看得刚才还在冒酸水的学子们,不免露出了同情之色,心里也平衡了许多。 虽然大家的身份地位还有财富多少不尽相同,但碰到难以通行的道路,都是同样惨淡的下场。 一念至此。 大家所有的怨气,全部集中到了举办人以及林羽的身上。 “到底要把咱们带去哪里?” “看着不像是要进城,而是在围着城墙转?” 就在大家猜不透下一步往哪里走时,前方骑着白马引路的林羽,勒紧了缰绳。 “吁~” “就是这里了!” 终于停了。 可当大家停下来,朝四周一看,脸色更苦了。 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等大家询问,骑在马背上的林羽,用夹杂着内劲的声音介绍。 “这里是城郊以东五里处,通往雒县的官道,大家站的位置,就是官道的起点,路虽然很烂,但周围的风景纯朴自然,尤其是不远处的村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以此为景来创作,也别有一番韵味。” 有没有韵味先两说。 林羽的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足以让学子们看到周围平平无奇的村庄景色时,有了新的赞美方向。 “大家快下车四处转转,找找灵感,万一能够写出像林侯一样,可以流传甚广的诗句,也不虚此行。” “不用万一,必须写出来让那些只知道说‘啊!景好美’、‘啊!树好绿’的商绅们瞧瞧,什么叫文化,什么叫学识!” 车上拉着的学子们,像下饺子似地往地上跳。 可当他们走了没几步,被官道路面积水挡住去路时,气不打一处来。 “就这破路也配叫官道吗?” “兄台慎言,这可是益州通往雒县的唯一官道,前年才返修的。” “前年修好的今年就烂成这样?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条路是一百年没修的古道呢。” 抱怨场地不好的情绪,再次在人群之中弥漫开来。 不少人困于脚下的路太难走,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可来都来了,受了那么多罪才走到这一步,却没能留下诗词歌赋就离开,他们自然心不甘情不愿。 不约而同地骂起了修路的官府不办人事,才害得他们如此狼狈。 而且不只是学子们,连富商们看到这条官道,同样感触颇多,特别是邀请来的富商里,还有许多与李郡守结怨的债主。 更是毫不客气地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姓李的和姓周的狗官,连兴修官道的银子也敢贪,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光姓李的和姓周的贪,当初的商郡丞审批的其他官道,不也是烂得差不多了,为啥益州官道四通八达,蓉州到各地的官道修得差不多了,却没多少商队走陆路来益州?还不是路难走,别人一天走一百里,到了这里,一天只能走十里。” “眼看着姓李的要倒台,府衙的官员换得差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重新翻修一下这些道路,不如你我联名向府衙请愿去,也算是为益州百姓们做件好事。” 富商们说这些话的出发点,自然是围绕着自己的利益来的。 但他们的发言,一下子让在场的学子们对他们有所改观。 时机已到,林羽朝着人群里的“托”微微一笑,对方重重地一点头。 “几位东家想写请愿书的话,学生可以代劳,首先声明,我不要润笔费。” 耿义山率先出声,打破了两个群体对立的局面。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人脸,何况说话的还是曾得到过林侯亲笔题诗的耿义山。 车厢里的马老看了眼注视着这边动向的林羽,恍然大悟,当即朝着耿义山拱了拱手。 “小兄弟真是耿直人,来来来,上车来咱们好好聊聊这请愿书该怎么写?” “也算我一份,我家是雒县的,平时爹娘送我来读书,都是绕了几十里的远路,以前总觉得麻烦,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条路烂到烂泥里去了。” 杜慎行见大家的话题从双方比试,到双方合作,根本无须林先生动口或动手,他们之间存在的壁垒,因为要走同一条烂路,达成了共识,团结合作要针对贪官污吏,哪里还不明白林先生的心思。 财和才选哪个? 林先生根本没想过做选择,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全部收于囊中。 如果没有搅屎棍的话,请愿之事自然是水到渠成,或许可破解先生想将益州道路全部重修一事。 但! “好端端的诗会,怎么变成了卖字求财的菜市场了?” “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杜大儒你要眼睁睁看着你杜家举办的诗会,沦为文坛的笑话吗?” 知道杜慎行一心向着林羽,崔巍然等人干脆换了个目标。 杜大儒凡事以杜家荣辱为重,绝不会任由这些人胡来! ------------ 第五百六十八章 没想过慷他人之慨 “文坛的笑话?崔公子是指大家为了益州与各县百姓出行方便,联名请愿上书府衙,重修官道一事是笑话?” 杜大儒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唉!总闻他人常常提起,说崔氏子弟不知人间疾苦,我只当那些人不了解崔氏子弟的品性,如今方知,正是因为你们的这些所作所为,才让千年世家的崔氏蒙羞。” “……” 崔巍然第一次明白,为何杜大儒是大儒。 骂人不带吐脏字的不说,骂了崔氏子弟还一副为崔氏好的模样,让人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争论下去的话,除了让大家觉得崔氏子弟比杜大儒骂得更加可恨以外,起不到任何效用。 一番话,成功地让所有崔氏子弟闭上了嘴。 但杜大儒明白,崔巍然说的话,应该让不少人听进了心里。 “我们确实不能卖字求钱,刚才谁说的要和富商们比试一下才华的?” “和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比才华?赢了也是输。” “早知道这场诗会这么没意思,我还不如多读一本书,多做一套科举试题呢。” 短暂的激情过后,剩下的就是空虚。 作为控场的林羽自然不会任由燃起来的火光熄灭。 “诸位!” “其实今日诗会的场地未定,是因为我想带领大家,在这益州城附近转一转,除了让你们看一看大好河山以外,更想让你们看一看脚下泥泞的道路!” 林羽一开口,涣散的人心似乎又聚集起来。 大家为了听得更加真切,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 不少人都等着情绪激动的林羽,赋诗一首来批判脚下的路。 谁知,他比划着富商们。 “我特意邀请各行各业的朋友前来,正是为了募捐修路的善款。” 此话一出。 刚才还乐呵呵想着多结识几个才子的富商们,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原以为林侯请他们来,是想带着他们涨涨见识,顺便给他们抬高一下身价与格调。 结果只是为了宰大户才邀请他们前来,简直是拿他们当冤大头对待。 而在场的学子们,则是有些意外和敬佩地看着刚才被他们嫌弃的富商们。 嗯……尽管这些富商依旧是肥肚流油的模样,但看上去似乎平易近人了许多。 “早知道他们是来捐款修路的,我们的态度应该更好一些才对。” “如此善举,令人钦佩。” “我以后再也不说他们只有几个臭钱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纵然富商们捐的钱,一个铜板也到不了这些学子们的口袋里,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如此善举,献上最大的敬意与认同。 富商们听着心里舒坦,但想到这些是拿真金白银换来的,又忍不住肉疼。 有些不愿意捐款的,为了避免被林羽赶鸭子上架,当即澄清。 “林侯,我怎么没听说过捐款修路一事,你的请柬上也没有写啊?” “早知道喊我来,不是为了欣赏才子佳人的,我就不来了。” “你个老王光惦记着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让车夫掉头走人?” 再呆下去,只怕林羽会借着侯爷的威风,逼着他们割肉捐银。 为了不得罪林羽,到那时,他们或多或少都得表示一番。 林羽人精似的,能不明白这些唯利是图的商绅,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只是来都来了,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走! “诸位,此次募捐一事我没有提前告知,也是担心大家为了争抢募捐名额发生争执,闹出不愉快的事,破坏了大家之间的情谊。” “……” “……” 连马老等人,都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 他们能看在林侯的面子上,捐个千八百两银子,不求搏名声,只愿与林侯交好。 可林侯这番话,把募捐当成了一件需要争抢的荣耀似的,根本不打算记住他们的人情。 千八百两银子可以减少到百八十两,意思意思一下就走吧。 “各行各业的朋友们,今日齐聚一处也不容易,大家看看身上带了多少碎银子,捐出来就当为益州的百姓做好事了。” 马老出声相助,却也只能帮到这里。 哪个富商在外行走,身上不带一把碎银子当作打点或零花? 打发旁人也是打发,打发林侯也是打发。 就把林侯当成是要饭的叫花子了。 马老一开口,连之前想要走人的老王,也捏着鼻子,赶紧让随从掏五两碎银子,送到林侯那里去。 而满怀对富商们终于良心发现有所期待的学子们,见状纷纷摇头叹息。 “是我们高估了这些商绅的良心。” “兄台,我们也不能慷他人之慨要求他人,这样,我们也凑一凑,哪怕只有几文钱,人多力量大,能修一条路是一条路。” 话虽如此。 但光是眼前这条官道,足有几里路,修起来少说要花费几万两银子。 光凭今日到来的千余人每人捐几两几文钱,修通这条路都很困难,更别提整个益州破破烂烂的官道乡路了。 刚刚闭嘴不久的崔巍然,不敢去招惹杜大儒,对于林羽这种不自量力的表现,哪能放过。 “廪丰侯未免太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你的话又不是圣旨,还宣扬大家会争抢捐款,你看看哪个商绅在争抢,我看他们巴不得把掏出来的几两碎银子塞回荷包里。” “折腾了这么一遭,只是募得几百几千两银子,这些银子对于廪丰侯来说,不就是卖几坛子酒的事吗?” “依我看,还不回廪丰侯把身家捐出来,把益州境内所有该修的路都修好了,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往别人头顶扣高帽子,也是崔氏子弟惯用的手段。 只是这次杜大儒想帮林羽驳斥这番言论,却无从开口。 事情似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在林家庄子前,大家对林羽一致不满的时候。 不同于那时的是,那会儿大家只是意气之争,如今可是要人捐钱,是实打实的利益之争。 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慷他人之慨,火上浇油。 但林羽仿佛不知道这些暗潮涌动似的,哈哈一笑。 “崔公子的话可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了,我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慷他人之慨。” 啊?! 突然得到林羽附和的崔巍然愣住了。 连杜大儒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一脸的不敢置信。 林羽这是何意? 真想自己捐了身家来替大家修路吗? 刚才只是抛砖引玉,好彰显自己无上的善行? ------------ 第五百六十九章 说了会争着捐款还不信 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林羽,话锋猛地一转。 “但我不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不,林侯愿意捐出身家来修路,我等一定铭记永念!” 崔巍然哪能放过如此大好时机。 削弱林羽的财富,相当于削弱林羽的实力。 整个益州境内的路修完,林羽的身价能直接缩水一半! “崔公子每次说的话,都甚得我心,这样吧,我就捐一万两银子,给大家起个带头的作用,再多的话,我怕大家怪我抢了大家的风头。” 林羽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万两银票。 可这样的带头作用,似乎并没有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 众多学子们倒是鼓掌赞叹,深知林侯家底的富商们,则是撇了撇嘴。 一万两对于林侯来讲只是九牛一毛,难道以为大家和他一样,都争着抢着捐一万两吗? 除非他们脑子被驴踢了。 “对了,这个捐款就由杜郡丞代为保管,由府衙登记接收,杜兄,接住了。” 林羽把银票交到杜慎行的手里,趁机耳语几句。 说明了今日的计划。 一直没明白林羽所作所为的杜慎行,此时方知,原来不是形势推着林先生向前走,而是林先生在牵着大家鼻子走。 甚至连同崔巍然唱反调,都在林先生的计划之中。 加入了计划之中的杜慎行,接过银票后,立即对着身边的杜夏吩咐。 “去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还有桌子全部抬上来,今日募捐的善人,有一个算一个,哪怕只捐一文钱,本官也会登记造册,写进益州州史之中,让益州百姓和后人们,铭记大家的恩德!” “另外,名下有产业的捐款者,另行造册,本官会将此事上奏陛下,提议陛下为这些商户减免三年的相关税收,绝不能只让民间掏银子,官府毫无作为!”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了许久。 刚才还叫嚣着只捐几两银子的王员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埋怨自己嘴太快了。 但他也没想到,一场私人募捐,府衙也会参与进来不说,还要把这场募捐写进州史里头。 为何要募捐修道,官府难道不清楚内情吗? 杜慎行这一巴掌打在府衙上下官员的脸上都不怕疼吗? 不明就里的人还在怀疑杜慎行只是说着玩,但明眼人已经看穿了,杜慎行这是要舍掉府衙的脸面,换取益州的太平。 “不愧是杜大人,有魄力,看来府衙里的蛀虫会被彻底肃清了。” 此事闹得越大,朝廷越会追根究底。 募捐的银子进了府衙用于修路,替朝廷节省了大量的开支,减免部分赋税自然好商量。 尽管此举有损官府威严,但只要抓住了害群之马处理掉,还能再利用此事证明朝廷的政治清明。 哪怕杜慎行说的减免赋税是先斩后奏,但它极大可能会实现,根本不是在说空话! 不但如此,募捐的人们还会感谢府衙把他们写进州史,左手捐钱右手减赋,哪怕两边数额不同等,能够在陛下面前露一下脸,也值得他们花费大量的银子去尝试。 还能够在事后得到当地商绅们的拥护。 仅凭自己手里的权力和几句话,就能达到一举多得的效果。 这是权臣最擅长的手段! 杜大儒看到侄子如此进益,感慨不已。 “没想到慎行也学会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此非直臣所为。” 站在杜大儒身边的诸葛山长,对此言论,唯有轻哼一声。 “只要能够辅助陛下护国爱民,直不直臣又有何关系?杜家一向以正直为做事的准则,在老夫看来,与崔氏子弟彰显自己独特之处,并无甚区别。” 听君一席话,让杜大儒哑然失声。 他想反驳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毕竟,诸葛山长说的对。 以正直为做事的准则,本就是杜氏一门的家训,它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为了约束族中子弟。 但放在眼下这个皇权与世家争权夺利的复杂政治局面来看,似乎有些落伍了。 这边,杜慎行在配合着林羽发言过后,早有准备的杜若也已让手下小厮去给江南雁传话。 “来!让一让!瞧一瞧!” 一身紫衣的江南雁,带着由十数辆板车承载的数百块青灰色大理石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闪亮登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些想要掏出千八百两银票,去登记留个名字的富商们,停住了脚步。 别看他们乐意花费一千两留个美名,搏取一个能够在奏折里露脸的机会,但谁也不能保证陛下能够记得住他们,所以一千两是他们乐意打水漂的极限。 反正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捐同样的数额,自然用不着急抢。 此时见江南雁带着数百块石碑而来,纷纷好奇地打听。 “江东家这是手头银钱不足,想捐这些石碑来铺路吗?” “这石碑拿来当墓碑合适,拿来铺路,轧不了几次就得裂开。” “要是江东家手头紧,我可以借你一千两,在州史上添个名字,哈哈哈。” 江南雁瞧了一眼愿意借他钱的许自达,高深一笑。 “自达兄,你要借就借我一万两,否则的话,我担心我捐出去,也只能屈居人后。” 一万两还能屈居人后? 许自达嘴角狠狠地一抽,看向了刚才带头捐了一万两的林侯,心道:不愧是皇商之家和廪丰侯府,以为大家和他们两家一样富裕吗? 和许自达拥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但也有聪明人,感觉到了事情不太寻常,悄悄地动身,趁着别人不争不抢时,站到了杜夏摆好的桌子前。 看着江南雁将石碑抬进,站在前方的马老,眼神闪烁了一下,想到一个可能,他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 “老夫真是低估了林侯想要为益州修路的决心。” 这时,一切准备就绪。 林羽也已和杜若等人一道,朝着石碑走了过来。 “辛苦你了,江兄。” “为益州百姓效劳,不辛苦,只是一会儿写名字的时候,还请大家念在我辛苦的份儿上,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单写一处。” 写名字? 为了往州史上写的名字靠前,还特意搬来这么多石碑,借一万两银票捐款,有那个必要吗? 就算是单独写在一张州史上面,等它传承百年后,也只会堆到藏书阁里落灰,根本没必要为争这一时荣光而破费。 就在众人不解江南雁为何做这种吃亏的买卖时,杜慎行再次出声宣布。 “募捐的名单除了记录在州史之上,还会铭记于每条修建的道路起始点,全益州需要捐款修建的道路名单就在这里,大家想捐修哪个路段就捐哪个。” “这些路段从今往后,便以捐银多者命名,其余捐款者的名字,也会记录在石碑上面,若有损毁,由官府及时修补,以供后人敬仰!让后人铭记大家的善举!” ------------ 第五百七十章 谁能抵挡青史留名的魅力 石碑不是拿来修路用的。 但它却比任何建材的威力更大! “路段按募捐银子多者命名?也就是说,我可以挑一段路捐钱,然后把那段路用我的名字命名,并且从今往后都叫这个名字?” “这样一来的话,我的名字不就能够传到千秋万代了吗?” “岂止!只要此事传扬出去,必定轰动全国,这么大的事不光能记入州史,名垂青史都有可能!” 毕竟这可是一次前无古人的创举。 而历史总会铭记在某一领域的第一人! “首先声明一点,我刚才捐的一万两银子,事后会用来连通我家庄子向西的那条乡路,从今往后,那段路就叫林羽路,你们谁敢跟我抢第一,别怪我没有提前跟你们打招呼。” 林羽话刚说完。 江南雁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杜慎行面前的桌子上,狡黠一笑。 “大丈夫岂能居人之下,但居林兄之下我没意见,我捐九千九百九十九两,我要把我的名字,和林兄写在一块碑上,慎行兄,记得找我一两银子。” 林羽那是谁,陛下亲封的廪丰侯。 光凭这一点足够在州史上留名。 更何况林羽如此年轻,未来不知还能有何丰功伟绩,和他的名字绑在一起,绝对能够沾光。 许自达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胡乱地塞到杜夏的怀里。 “我捐九千九百九十……八两,我也和林侯捐修同一条路!” 站在桌子前面的马老等人,一时不察被人抢了先,纷纷用眼神谴责许自达。 鸡贼! 当初排挤林羽入益州商行的那股劲头哪里去了?! 许自达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呢?! 这么想着,马老立即掏出银票。 “老夫捐九千九百九十九两,江东家,我与你的名字写在一起,你没意见吧?” 江南雁作为一个尊老爱幼的大善人,对于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但杜慎行看到阿若妹妹整理好的修建路段,以及所需要花费的银两,苦笑着婉拒。 “马老的善心大家都看到了,可那段乡路往西只修二十五里路,还是按照最高乡道规格修建,修路的银子够用了,要不,马老考虑一下别的路段?” 杜慎行干脆将每条路段所需要的银两、它们所处的位置,以及周围环境的总结账册,交到马老的手里。 捐款是大家的心意,当然不能强迫对方捐哪条路,得让他们自由选择。 话虽如此。 但是! 只需要捐个万八千两的,就能够有机会青史留名,再不济也能够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从此让无数后人铭记。 就像江南雁所说的,谁愿意屈居人后? 除非那个人是林侯! 可林侯家西边的路银子仅凭三个就筹齐了,还多出了几千两,他们除了羡慕嫉妒恨地瞪一眼许自达,目前能做的,只有抓紧寻求最适合自己的路段。 “这条路离着我祖坟近,我修这条!我捐一万两,谁也别跟我抢!” “老王,捐款这件事不是谁抢在前头就是谁捐得多,这条路离着你家祖坟近,离着我家祖宅还不远呢,我要回报老家的父老乡亲们,我捐一万一千两!” “你黑我是吧?当我出不起这一千两银子?我捐一万两千两!” 此时大家争先恐后加价的场景,让杜慎行不由得想到了当日竞价时热闹的一幕。 依旧是同一个人设局,依旧是同一伙人争相掏钱。 不同的是,他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砰砰砰! 杜慎行在两个青年快要撕扯起来之际,用力地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不要着急,益州的路多得是,既有官道也有乡道,实在不行还有村路,大家是在做善事,要结善缘,大打出手像什么话?” “依本官来看,胡乱加价也不像话,那样的话,岂不是说善意的多少是来银钱来衡量的吗?不如大家想修哪条路,本官带大家前去查看,无法决断的,可以请当地的百姓来做评断。” 此话听上去确实是在劝架,但想捐款的富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以银钱论善意多少,倒是遏制了他们相互加价的上限,让他们能够少出些钱。 但请当地的百姓来做评断,无异于是优待离着修路路段近的商绅。 “我同意郡丞大人的话!” “我也一样!” 在大家平静下来之时,布商萧家公子突然将一万两银票放到了桌子上。 旁人立即哄堂大笑。 “萧少东家,你是外地来的商户,平时我们让着你也就算了,这件事你还想跟我们抢?一万两银票也不够争抢的资格啊。” “郡丞大人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吗?钱再多只要有人争着修同一路段,只能让当地的百姓做决定。” 当地人自然向着当地人,谁还会向着不知根底的外人。 萧少东家也不着急反驳,只是让杜夏把他想修的路段和捐出的两万两银票写上。 接着,才对那些认为他捐了钱只能挂个名的众商绅们说道:“等到了我想修的路段,我先告诉当地的父老乡亲,让我修通了路,我就把作坊搬到村子里来,你们说,他们会支持谁?” 布商可不像其他产业。 它从种麻、采麻、到纺线、织布甚至是制衣、绣花,一件衣服制成,从初始到结束,需要过几十道手。 萧家想要成立一间全套作坊,足以让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就业! 这让旁人还怎么去争?! “萧家不是一直把织造作坊建在江南,在益州只有一个分店吗,居然为了留下一个名字,不光要捐一万两银票,还要拔地而起建一间作坊?” 财大气粗说的就是萧少东家。 光是建作坊的成本,就得超过十万两! “别把萧少东家当成傻子,你也不瞧瞧他选的路段是哪里,大意了,早知道还有这一招,我也要学他,掏两万两银子,再去建个制衣作坊,绝对稳赚不赔。” 世间还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心中存疑的人们,探头朝着杜夏写好的登记簿上一看。 恍然大悟的同时,忍不住暗骂一声“奸商”! ------------ 第五百七十一章 锦上添花也是一番助力 萧少东家选择的位置,正是林家庄子以南聚集的村落。 那里的地价十分便宜,对比着建设作坊的成本来说,相当于白送。 换作平时的话,想要在此建地,批复流程十分的复杂,加上如今的地理位置,能不能批下来还两说。 但! 萧少东家借助着修路一事,完美地解决了这些问题。 “等到作坊建起来,附近的这个小村子能从五十户人增加到五百户,再算上林家庄子的规模,布庄光是做他们的生意,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当地的大多是平民百姓,哪有这么多生意可做,但靠着林侯的庄子,前来自提重碧酒的客商,还有游玩的游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客户。” 奸商。 大大的奸商。 他们怎么就没有这个急智呢? 抢不到第一个跟着沾光的人,但大家还是没有放弃,列队跟着第一个沾光的人,开始争抢附近可以开发的地盘。 “我修庄子往北去的那条官道!两万两!” “我修庄子往东去的……啊?林侯修完了?林侯按照乡道的规格修的,往后那里会有上万人生活,乡道的规格够吗?要修成官道的规格!” “加宽!必须加宽!” 众人再次为了能够抢占商机,削尖脑袋往负责记录的杜夏面前钻。 手里的银票不要钱似地扔到了杜慎行的怀里。 “我捐一万两!我还要在附近建作坊!” “我也一样!” “我除了建作坊,我还要建学堂,我年纪小,让我先过去!” 这次无论杜慎行再怎样劝说,也阻挡不住大家争相捐款的决心。 可林家庄子附近能开发的区域终究有限。 脑子慢的还在抱怨自己下手太迟,脑子快的已经审度着除了林家庄子以外,还有哪里地价便宜又有潜力的位置。 纸上的各条道路交织的中心处,成了新一轮抢修热地。 “我要在城北通往旌阳的官道西建镖局,先登记我捐的一万两!” “我在官道东建茶馆,虽然我捐三千两,但这块地我先定下的,各位兄弟们谁也不能跟我抢!” “不抢你的,我跟你去当邻居,我出五千两在这里建酒馆!等建起来了,南来北往的都来我这里喝酒,我家还买了一千斤重碧酒呢!” 捐款现场热闹的变成了讨价还价的菜市场。 然而这一次,在场的学子们,却无人再嫌弃他们身上的铜臭气。 听着每人不低于数千两的捐款,有些人甚至一口气捐了三次,共捐了三万两,他们脸上除了羡慕,只剩下羡慕。 “有钱就是好啊。” “我要是有一万两银子,我也拿出来捐了,可我身上只有一百文,还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抄了两本书赚到的。” “有钱多捐些,没钱少捐些,多少都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只是有了动辄成千上万两的捐款。 几文钱的心意,显得微不足道。 面对着这样的对比冲击,不少学子们的心情开始动摇起来。 难道作为书生,他们真的是百无一用? 除了科举考试当官走仕途以外,哪日失败倒在半路上,他们所学所思都没用处,还是要为一文钱而折腰为难吗? 那么,读书的意义在哪里? 更别提谈论诗词歌赋了。 似乎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实用,只有银钱才是切实可得的。 “李兄,我把身上带的钱全都捐了,一会儿那些富商们该坐着马车,拉着石碑,前去他们捐款的路段了,我们就别去凑热闹了。” “刚才还笑话他们满身铜臭,可一想到若是能为当地百姓做实事,满身铜臭又何妨?” “你这么一说,我更加佩服林侯了,他既有才华又是富豪,还不忘初心,我们既然没有用处,还是早早散去,回书院多读几本书,多做几套题,争取早日高中,才能为民谋福。” 站在人群之后的林羽,看到这群打退堂鼓的年轻学子,欣慰一笑。 没有银钱,没有地位,没有权力。 他们能够控制住嫉妒恨的心情,只留着满心羡慕,激励自己前进,已是难得。 不过,他说了一个不留全都走,还借着杜家举办的诗会,来了这么一场盛大的募捐。 当然不能让这场诗会,变成挂羊头卖狗肉,让有心人抓到把柄,成为日后攻讦杜家败坏文坛风气的把柄。 就在不少学子三五成群,动身准备离去之时。 林羽踩着车板,一跃跳到了车顶上。 “诸位!” 夹杂着内劲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足以让在场的数千人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连还在为了一块建设用地争执的几个富商也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定格在林羽的身上。 猜测着他又想使出怎样的手段,让大家心甘情愿地往外掏钱。 尽管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此次捐款一定是林羽精心设计过的,但林羽的设计,满足了所有人求名求利的心理。 因此,大家对他是又爱又恨,还很设防。 “诸位的眼神收敛一下,特别是我特意邀请来的商绅朋友们,我这次没想和你们说话,我是想让准备离开的学子们留步。” 打算走人的学子们,面露不解之色。 他们留不留下,对于捐款一事来说根本没有影响。 林侯惦记着他们的心意,他们领受了,但留在这里无事可做,确实难熬。 “林侯,你让我们留步,是想让我们捐钱吗?” 有个十五六岁的学子直言不讳。 “我也想捐钱,但我有心无力,只能捐了今日的饭钱,再多真的没有了。”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了不少学子们的附和。 “是啊林侯,我们真没那么多钱,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反正这场诗会也是请别人来募捐的,目的达到了,有钱的捧了钱场,我们捧了人场,捧完了场,我们也该走了。” “大家有自知之明,正好借此向林侯告辞。” 林羽的目光扫过一众学子们,直到他们把心里的愧疚与不满说完,这才笑着开口,再次挽留。 “世人常说要雪中送炭,不需要锦上添花,但在我看来,锦上添花也是一份助力,你们也说了,这是一场诗会,你们虽然身上的银钱不足,但你们的才华,足以弥补。” 用才华弥补银钱不足? 学子们心中一动,却十分不解。 怎么弥补? 林羽见大家心动了,高深一笑。 “你们难道不想在捐款的碑上留下名字吗?” ------------ 第五百七十二章 空想无用 想。 可仅凭他们几文钱、几两银子的数额,对比着那些富商们捐款的数额,根本不敢想,也羞于启齿。 因此许多人捐款,直接扔下碎银子和铜钱就走了,根本没有登记。 他们知道无论是州史还是青史,当一笔带过时,自己仅是“参加诗会的众学子”里的一员。 饶是如此,能够泯然于众人矣,参与这样一场盛事,对他们来说,也是日后能对后辈讲述生平时的谈资。 林羽见没有人敢应声,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们难道真的不想在碑上留下名字吗?” “我想!” 耿义山高举手臂。 有他带头,周围的学子立即跟着振臂高呼。 “想!” “想!” “想!” 这才对嘛。 年少哪能不轻狂,做人应当有热血。 林羽心里清楚,当今权贵世家为尊,普通百姓和贫寒子弟上升的通道,比他原来所在的世道,更要狭窄,近乎于无。 而那些权贵世家们,为了更好的驯养下层百姓,经常炫耀财富与权力的优势,让普通人看得见却摸不着。 就像驯狗的手段一样。 把大鱼大肉摆在它的面前,但凡敢伸头想尝试,就会挨一棒子,告诉它:这不是你这条狗能够吃得到的。 久而久之,这条狗哪怕脖子上没有锁链,看到大鱼大肉的时候也会形成固有的认知。 这不是它这个身份能够得到的! 它生来不配! 得不到干脆就说不想要,然后终其一生困于狗的思维里。 这样一来,那些权贵世家们,就不必担心由于狗群数量庞大,随着它们的发展影响到自己的生存,甚至将自己咬死,只要狗听话,驯养出固定的思维,他们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决定狗一生的宿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林羽自然不能说。 可当今陛下想要借助贫寒子弟来对抗权贵世家,这可是一个翻身的大好时机。 “既然想,你们就要想想,该如何做,才能达成自己所愿,而不是光空想不做实事!” “想,也要有方向地去想,做,就要有目的地去做!” 身为被冠以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林羽。 以前仅是一介布衣时,可以不在乎这个名声。 如今他是廪丰侯,还投入了大公主的门下,就要靠着这个名气,为自己的地位再添一块基石。 成为剑南道学子们的精神领袖,责任虽大,但为了能给自己和他们一个更好的未来,有些责任必须要承担。 在林羽的激励下,众人纷纷垂头思考着,该如何达成自己的心愿。 忽地。 人群之中,有人踮起脚举着手臂。 “林先生,我是锦江书院的学生,我擅长作诗,我可不可以在石碑的空白处,题上自己的诗呢?” 石碑的空白处题自己的诗? 此言一出,学子们脑中灵光一闪,立即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石碑有数百块,每块有一人高、半人宽,仅用一面,完全可以将所有捐款者的名字写在上面,也更加规整,易维护。” “一面题字,另一面空白着,也不太美观,不如背面题上诗词,用来纪念今日的盛举?” “我觉得这个方法行,但我们这么多人,不能什么诗词都往上写,择优采用,每面石壁写一至三首,如何?” 大家满怀期待地看向林羽。 他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林羽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朝着马老等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桌案一昂头。 “此事是府衙的杜郡丞发起的,石碑是青江酒楼的江东家无偿捐献的,能够立于各个路段,多亏各行各业的商绅朋友们慷慨,你们问我?我可做不了决定。” 凡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光想着说服一人,便能顺利推进? 不说今日聚集了数千人,大家利益不一致,像是朝堂之上,需要左右逢源。 光是一个家庭里,决定一件事能否可行,都要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和行动力。 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妒嫉情绪,那是修身。 而想要借助才华在碑上留名则是跳过了齐家这一环节,不到治国平天下的复杂程度,也要懂得人情世故,看透这多方利益纠葛才行。 学子们面面相觑。 “林先生决定不了这件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想做就去努力呗。” “说得轻巧,我们没和杜郡丞打过交道,刚才还嘲讽那些商绅,现在就算是我们说破了天去,他们也只怕不能同意。” 这个世道没有人脉,光靠个人努力想做成大事,比祖坟冒青烟还要难。 而一些出身富贵的才子才女们,见状心里乐开了花。 多亏了这些人的提议,稍后他们可以利用关系,使些手段,将自己所作的诗词连同名字,留在碑上了! “我们出的主意,是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大概吧,但至于证明了我们不是没有任何用处。” “别说那些没用的,还是仔细想想,该如何说服他们同意我们题诗留词吧!” 就在大家愁眉不展之际。 一直默不作声的诸葛山长,重重地假咳两声。 “刚才有些吵闹,老夫没有听清楚,你们这群学生想做什么?” 诸葛山长发言后,濛阳书院的学子们顿时精神一振。 虽然他们没与杜郡丞打过交道,更不知该如何去找富商们交涉,但他们有通天之能的山长啊! “山长,我们想要在碑上题诗作词。” 如此直白的回答,让诸葛山长直接摇头拒绝。 “碑不是你们买来的,钱不是你们捐的大头,捐了数千两银子的人,只能在这碑上留下几个字,你们却要留下一首诗词数十字,甚至上百字,只为了展现你们的才华,这世间如果有这等好事,为何旁人不去做,还等着你们来做?” 不少人闻言,深受打击,更觉惭愧。 是啊。 他们这种行为,不就是想着沾别人的光吗? 如此厚颜无耻的事,他们怎么敢想的?! “要不还是算了吧?” 林羽听到又有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这次他却连劝都没再劝。 遇到挫折便想退缩,而不是积极地应对,这样的人永远成不了气候。 有人因懒惰想退缩,也有人听出了诸葛山长的弦外之音。 冥思苦想之后,终于得到了破解之法。 ------------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利益最大化 “山长,我们所写的诗词,并不是为了展现我们的才华,而是为了书写修路的真实情景,歌颂商绅们捐款立业的美德,将这些留给后人观瞻。” “仅凭史书上的记载,读得起史书的有人能有多少,传播不广,又有多少人能够知道大家的善举吗?” “但诗词歌赋没有这样的壁垒,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一经流传,从朝堂到民间都会记住它,还有它的典故!” 林羽看向说话的学子。 哪怕身上穿的灰色长衫洗得发白,却难掩非凡的气质。 四目相对,年轻的学子朝他点头示意。 自信大方的举止,让林羽更加满意。 有此人替学子们打前锋,不需要他来出谋划策了。 林羽自车顶一跃而下,伸手拍了拍啃着肉干看好戏的大力。 “一会儿你去打听一下说话的学子的情况。” “老爷,往哪方面打听?” 林羽挑眉看了一眼,开始懂得思考的大力,不由笑了。 还能往哪个方面打听? “当然是打听他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困难需要帮助。” 作为一名三品侯爷,哪怕没有实权,手底下招揽一些有才之士为他效力,不也是这个时代权贵人家的基本常识吗? 他先把人才聚到门下,有朝一日,带领他们一起登顶朝堂,彼此互为助力。 站得越高,越要走一步看三步。 “好的老爷,我记住这小子长什么模样了。” “……” 说得跟要敲人闷棍似的。 林羽没再同大力插科打诨,走向还在争抢地段的富商们。 主意有了,就得尽快去落实。 说话的年轻学子,到底还是人微言轻。 尽管他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但忙着争抢利益的富商,根本没有听到。 “大家静一静,先别抢了!” 林羽伸手把人群往两边扒拉,给那位年轻的学子留出一条通道。 出主意的学子名叫郑椿,濛阳书院的学子,前朝秀才,但不在恢复功名之列。 郑椿想到破解之法当众说完,有想要吸引林羽和诸葛山长等人注意的意思,但让他真的同富商们交涉,心里不免打鼓。 “兄台,过来啊。” 林羽朝着郑椿招了招手,见他走路太慢,干脆折返回去,直接把手臂放在郑椿的肩头,将人带到了桌子前面。 能够有这样待遇的,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很熟。 因此,在场的富商哪怕看到郑椿衣着朴素,但目光全部定格到此人的身上。 “这位兄台是来捐银子的吗?” “看着不像,刚才这帮子学子们好像在商量什么事,这边太吵吵,也没听清楚。” 话题引出来了。 抓不住时机再主动提起,就落了下风。 哪怕郑椿十分紧张,但感受到肩膀上沉甸甸的力量,他还是鼓起勇气,把他刚才对诸葛山长的话,复述了一番。 “……” 富商们面面相望,一时间,谁也没有拿主意。 直到诸葛山长笑呵呵地站出来,抚着白花花的胡须商量。 “要不这第一首诗,就由老夫来题?” 江南雁看了一眼还在勾肩搭背的林羽与郑椿,笑着出声捧场。 “诸葛山长要题诗?好啊!那就写到林侯修的这条路上吧!” “陛下知道诸葛山长作出了新诗,一定会派人前来拓印碑文,到时候我也能在陛下跟前露个脸。” 果然,江南雁此举,再次引起了富商们争相请诸葛山长,去别的路段题诗。 再次引起了一次舌战。 “林侯修的那条路足够出名的,不光有林侯的庄子,还有着最大的天罚墓碑坐镇,马上那一带的作坊和商铺拔地而起,就要成为城外新城,诸葛山长再去题诗的话,就不怕引来太多的游客和学子观瞻,影响大家做事吗?” “是啊林侯,你得劝劝诸葛山长,最好去一些偏僻的路段,这样咱们整个募捐修路的事,才能人尽皆知。” 大家算是开窍了。 募捐修路这件,钱出了、业置了。 既然都做到了这一步,必须把捐出去的银钱利益最大化! “除了诸葛山长,杜大儒好像也来了。” 提到杜大儒,富商们的双眼顿时一阵放光,暗自懊恼。 光顾着削尖了脑袋往前挤,抢捐款的路段了,把他们来参加诗会的初衷给忘记了。 濛阳书院虽有诸葛山长坐镇,可到底只是一州学府,不像锦江书院,不仅在剑南道出名,拥有分院,在全国同样设有其他分院。 每年科举的殿试学子,有半数出自锦江学院,甚至于科举出题,都有杜大儒的参与。 就算是以杜大儒的德行,绝对不会泄题,但每位山长、每位先生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 只要与杜大儒打好关系,上了锦江书院,再得到杜大儒指点一二,不说位列前茅,考试时那也是信心十足。 因此,不少富商都是为了自家子弟,能够搭上杜大儒这条线,才特意参加了这场诗会。 就算是先前被人嘲讽,依旧赖着不想走,也有这一点原因。 “我不擅长作诗。” 杜大儒的婉言谢绝,像一盆冰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 就在众人觉得有些失望之时,却听杜大儒话锋猛地一转。 “但我的行楷字写得不错,若大家不嫌弃,每块路碑的名字,就由我来拓字,再请匠师雕刻,如何?” 那可真是太好了! 得到路段题名权的那些富商,激动得差点当场嚎出来。 而没能抢到命名权的富商,后悔自己当初太小气,出手也太晚。 一步迟,步步迟。 “老夫的字虽不能与杜大儒相提并论,但今次诗会,名列前十的诗词,老夫愿意亲笔拓字,在场的学生,你们可以随意前往各个路段,激发灵感,不可套用旧作,需要符合你们所写之路段、之人物,方能作数。” 这一回,富商们全部难掩激动之色。 退而求其次,能够得到诸葛山长的亲笔拓字,也能在陛下跟前露个脸。 杜大儒见诸葛山长如此支持,也是毫不吝啬为民出力。 “诸葛山长拓印前十,我便写第十一名到第二十名的。” 自己所作的诗词,能够让两位大儒亲笔题写,对学子们而言,是莫大的荣誉。 耿义山立即拍了拍郑椿的肩膀。 “郑兄,还愣着作甚,快选个风水宝地,写诗去!” 数百块碑看着不少,可今日来参加诗会的学子众多,加上没收到请柬来凑热闹的旁观者,七八百人。 每人又不限只作一首诗词,竞争太过激烈。 学子们争先恐后的打听着修路的路段,各在何处。 而富商之中,脑子转得快的人,立即朝着学子们大喊。 ------------ 第五百七十四章 林侯何故不题壁 “来来来!各位大才子,请上我家的马车,我带你们前去我捐修的路段,那段路风景秀美,一定能让你们诗兴大发!” “你的马车能坐得下几个人?上我的,我这辆是新买的,里头不光能坐十来个人,还能围炉饮茶咧。” “大热天的围什么炉,热不死你,我的车上有冷饮。” 刚才自诩百无一用的学子们,此时成了富商们争抢的香饽饽。 面对着太过热情的富商,众学子开始还很束手束脚,频频婉拒。 可后来不知是谁,不讲武德,直接让小厮们上手,把一位学子抬上了马车。 紧跟着,学子们遭到了哄抢。 实在坐不上马车的,正好借用江南雁拉石碑的板车。 富商们各自将石碑瓜分完毕,载着可以增加他们名垂青史的学子,策马扬鞭而去。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羽郑重其事地朝着诸葛山长还有杜大儒,拱手一拜。 “多谢两位先生肯帮忙。” 诸葛山长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倒是杜大儒,听到这话,轻哼一声。 “为何要你来感谢,难道你能代表整个益州的百姓吗?” 啊,这…… 好像确实不能代表。 林羽哑然失笑,再次拱手一拜。 “多谢杜先生提点。” 此次的事闹得这么大,哪怕策划一切的人是他,却也担不下这么重的责任,更担不起这么大的奖赏。 相信杜慎行上折子的时候,能够重点突出富商和学子们的功德。 在他目前还不需要积累政绩的时候,不可表现得野心勃勃。 诸葛山长见两人客气之余,对话还有一些尴尬。 他看了一眼站在林羽身后的杜若,想到之前城中传的流言,猜到了几分,笑吟吟地转移了话题。 “林侯可想好了要去哪条路段了吗?” “还未。” 林羽又不贪图在石碑上留名。 仰赖于先辈们留下的文化遗产,他所作的那些诗词,足够让他的名字在文坛长盛不衰。 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再展示他在这方面的能力。 诸葛山长见状,既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 欣慰的是,林羽如此年轻,却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 失望的是,他来参加诗会的初衷,就是想见识一下林羽现场作诗的场面,是否能传闻那般令人惊艳难忘,总是能够一鸣惊人。 “林侯不打算题诗,老夫便争当第一个,去人前献丑了。” 诸葛山长略一思索,便决定了要去哪个路段。 他本是益州人,返乡又在益州住了多年。 益州的道路虽四通八达,但大多都是依靠着前人修建的路段,保留或延伸下来的。 修路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 他作为前人,能为家乡留下一条足以传承百年的道路,已是功德无量。 如今给了他一个重塑益州道路网的机会,别说献丑,就算是拿他这把老骨头来当路基,他也毫不犹豫。 “走了。” 诸葛山长坐着慢悠悠的驴棚车,朝着通往蓉州的一条道路方向驶去。 还没去过蓉州城的林羽,还猜不出诸葛山长的用意。 倒是杜大儒,见状感慨不已。 “诸葛山长实乃我辈之楷模,他此去,只怕要得罪不少人,要让蓉州官署不少官员落马了。” 嗯?! 林羽往杜大儒的跟前挪了几步,好奇的问他。 “杜先生何出此言?” 此次修路,确实让曾经在修路上贪污的官员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等着东窗事发,陛下派人来查。 可,关蓉州城修路的官员什么事? “诸葛山长去的地方,就是蓉州城通往益州城的官直道。” 官直道与官道一字之差,规格却不尽相同。 官直道用料更精、路面更硬,标准是需要拉着战车,能够日行百里。 是为了能够在治下有军事活动或重大案件需要官差或士兵驰援时,可迅速反应而修建的。 这条官直道自从大常建朝以来,每年征召大量徭役去修建,可修了三年进展依然缓慢。 “这条官直道在益州的路段,只有三里路,而且不在捐款修建的路段啊。” “无妨。” 杜大儒笑容里透着一丝狡黠之色。 “只要诸葛山长诗里有它就行。” 早就猜到这一点的林羽,十分配合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住地点头赞叹。 “还是杜先生的慧眼,能够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 “既然知道我有一双慧眼,又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故意吹捧我?” 被发现用意的林羽,尴尬地笑了笑。 好在杜大儒并没有打算深究此事,反而安慰他。 “林侯,我今日只是来参加诗会的,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你今日谋划的募捐修路一事,我十分佩服,过了这件事,我在别院设宴,还望林侯能够前来。” 杜大儒瞥了一眼还想伺机而动的崔巍然等人。 比起整个益州修路的大事,女儿感情之事固然重要,却不能让林羽为此分心。 孰轻孰重,他还是能拎得清的。 林羽闻言再次拱手一拜,心悦诚服:“林先生说得对,我受教了。” 这时,杜若走上前来,团扇掩面,与林羽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对着杜大儒问道: “爹爹,你选好要先去哪个路段了吗?今日来了不少锦江学院的学子们,你若在场,他们一定会表现得更加出色。” “在来之前,我还好奇你为何要邀请一些你连面都没见过的学子来参加诗会,原来你是想着,借这个机会,替锦江书院扬名,阿若,你这叫以权谋私。” 杜大儒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醒她。 做事不能总顾及私情。 但是杜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爹爹,谁叫锦江书院的学子厉害呢,对了爹爹,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年轻的才子,他也没有想好要去哪个路段,不如你与他一起去吧?” 说话间。 早在旁边恭候多时的陈光儿,信步上前对着杜大儒见礼,落落大方地介绍。 “我是旌阳的陈光儿。” “你就是林侯大夫人的妻弟?陛下特赦恢复功名的县三甲童生?” 见杜大儒听说过自己,近来历练过后已然能够同人聊天找话题的陈光儿,对着姐夫暗中比划了一个手势,邀请杜大儒上了他的马车。 几乎是杜大儒前脚刚上马车。 后脚崔巍然就趁着现场还剩下数百学子没有走,但杜大儒与诸葛山长等维护林羽的人走了,再次发难。 “连诸葛山长这样不擅长作诗赋词的老先生,都愿意献丑题壁,林侯作为剑南道第一大诗人为何不肯露一手?” “难道是因为林侯担心在场的才子太多,竞争太激烈,你这个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名声保不住?怕了?” ------------ 第五百七十五章 真没想过出风头 此言一出,在场还未离去的众人,视线全部定格到了林羽的身上。 眼神既火热又期待,让林羽颇为头疼。 “你们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但一直关注着他的崔巍然,闻言却是双眼一阵放光。 林羽果然怕了! 早就有人研究过林羽所作的诗词,风格差异颇为明显,根本不像是一人所作。 因此,有人怀疑是林羽花钱找人代笔,只是代笔之人如此有才华,却不出世,实在稀奇。 可林羽没有利用这些诗词名声,在文坛获取利益,不禁让崔巍然怀疑,传闻可能为真! “林侯要去题诗了!” 崔巍然根本不等林羽答应或拒绝,当场大声嚷嚷了起来。 跟着他一起前来的崔氏子弟,眼见有机会抓到林羽的错处,还不需要他们冲锋陷阵与林羽较量,只需要站在旁边看热闹。 赶鸭子上架的声音,那叫一个此起彼伏。 任谁见了,都知道这是一个局。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耐何明月非得照在我身上不可。” 林羽确实是怕了,但他怕的不是作不出诗来,而是他此时被逼上梁山,要写就得写到最好。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可有他珠玉在前,谁还会在他之后献丑呢? 但现在他不得不露一手,否则,让人质疑他这个第一大诗人的身份,这次举办诗会的效果,就得被几句流言降低一半。 人们议论的方向,也会从捐款修路,变成他江郎才尽。 “林侯想在哪条路段上题壁?” 崔巍然看到林羽犯难的模样,不只是心里乐开了花,眼角笑得都多了好几条褶子。 他今天就要把林羽钉在耻辱柱上。 就像林羽对待稹理公子那样! 林羽手托下巴,仔细思索了一阵。 去人多的地方吧,哗众取宠。 去人少的地方吧,崔氏子弟一定还要大做文章。 得去一个人不多人少,对益州城实际影响不大但意义不小的地方。 有了! 林羽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朝着林浪招了招手。 “赶马来!” “咴咴咴~~” 大白马仿若踏风而来,信步穿过人群,越过崔巍然等人的跟前时,马步有些许的迟缓。 而崔巍然则一眼认出了这匹大白马。 “这不是稹理公子的宝马扶风吗?!” “咴咴咴~~” 大白马根本没理会崔巍然的话,迈着轻快的步伐,屁颠屁颠地甩着尾巴,站到了林羽的身边,用马脖子亲昵地蹭了蹭林羽的脸。 “别闹,一会儿跑快些,把身后的苍蝇甩远一些。” “咴咴!!” 十分有灵性的大白马,兴奋地抬着前蹄,随时准备出发。 崔巍然看到这一人一马互动自由的一幕,错愕地睁圆了双眼。 这真的是稹理公子的宝马扶风吗? 在他的印象里,扶风可是桀骜不驯,从不主动与人亲近,哪怕是稹理公子想要接触此马,必须手里紧缰绳,还得拿着鞭。 而稹理公子为了驯服此马,花费了半年的时间,不少的精力。 稹理公子才死了几日,刚过头七,扶风怎么可能会转身投入林羽的跨下? “一定是我认错了。” 崔巍然才不相信,凭借崔氏一门的精力与财力,好不容易驯服的宝马,转头被人轻易拐走。 他若是相信,就承认了崔氏不如人! 林羽可不管旁人怎么个看法,更不管崔氏子弟认没认出大白马,正是当日想把崔稹理踩成肉泥的扶风。 认出来又如何? 叫它一声“扶风”它会答应吗? 这匹能日行千里的追风马,如今有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 “踢云,开路!” “咴咴!!” 大白马踢云一个俯冲,自崔巍然头顶跨过。 “林浪,带上笔墨,随我走!” 只需林羽轻扣缰绳,它便朝着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而林浪借了杜慎行桌子上备用的笔墨,抄进怀里也紧跟了上去。 “林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呢,再往东北走就要出城了,那边都是山路,捐修的路段好像只有两条。” “二选一怎么选?” 还选什么选? 崔巍然等人没想到林羽居然会直接落跑,急得赶紧唤小厮牵来马,追了上去。 可追着追着,由于山路蜿蜒崎岖,再加上跨下之马根本不及大白马十之一二,硬是追了没有五里路,便不见了林羽的踪迹。 “可恶!他好歹是陛下钦封的侯爷,还被人冠称剑南道第一大诗人,他怎么敢跑的?!” 崔巍理正在岔路口埋怨着。 后面几辆跟上来的富商的马车,却是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驶入了面前向左的一条岔路。 紧跟着,一辆装载着石碑的马车,也急速追了上去。 一个是意外,两个是碰运气,一群人都朝一个方向跟去,崔巍然毫不犹豫,也带领着崔氏子弟们,继续前行。 但心里却疑惑不已。 “他们怎么知道林羽要去哪里?” 崔氏子弟自然摇头以示不知。 倒是旁边骑马同行的路人,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 “巍然公子,你行动之前好歹提前查看一番各条路的路段,这个岔路口只有一条通往栈道的山路,通过这条栈道能够快速穿过蜀内,直达关内,而栈道之下只有一条山路可以通行。” 此言一出,崔巍然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林羽选了一条仅当地人熟知的路段,而非逃跑故意找了条岔路口。 难道说…… “他的真的准备露一手?” 崔巍然赶紧摇了摇头,稳定自己慌乱的情绪。 怕什么。 林羽挑选了栈道这样的地方,难度更大。 而以往林羽的诗词风格虽迥异不同,但擅长写山村景象。 栈道周围没有山村,甚至连山间景色都很难落笔写出它的神韵来。 “恬不知耻地想在别人都未留下佳作的地方,开创一个先河,以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人能够判断优劣?” 崔巍然扭头看了一眼后面跟上来的上百学子们,露出一抹得逞的奸笑。 林羽啊林羽,你特意请了这么多人来参加诗会,因为热闹还引来了益州不少的学生。 这一回,你必须当众接受大家的审判,后悔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搞出这么大的阵势! “驾!” 崔巍然让跨下之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追上了前方疾驰的马车。 近了。 更近了。 当他看到站在一处光滑的石壁下,林羽被一众抢先于他赶到的人围起来,还未来得及题壁时,心生奸计。 “我得再给林羽增加一些难度!” 然而。 ------------ 第五百七十六章 此诗一出唤谪仙 不等崔巍然开始表现,在他骑马靠近之时,便听到众人发出的议论声。 “噫吁嚱!” “妙哉妙哉!” “此诗一出,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声,不复存在了。” 什么?! 崔巍然又惊又喜。 惊讶的是,林羽居然抢先完成了诗作,他的计划无用武之地。 喜悦的是,林羽守不住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名声,根本无须他出手,目的已然达到。 兴奋之中的崔巍然,根本没有分辨说话者的语气如何,翻身下马,用手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 还没看到题壁上的内容,率先对着林羽当众嘲讽。 “廪丰侯,早就听说你上次在旌阳诗会上的诗词是代笔之作,我还不相信,如今让你当场作诗赋词,你终于露了怯,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凭你也配?!” “……” 林羽负手而立,正站在原地欣赏这篇佳作。 烦人的苍蝇又在耳边嗡嗡嗡。 好在,不需要他亲自挥手赶走,已有看完通篇诗文的学子,替他打抱不平。 “崔公子,你是不是出门没带眼睛?” 什么? 崔巍然看向恶语中伤他的学子,刚想反驳,又有一个学子愤愤不平的指责他。 “没凭没据你就说林先生代笔,有本事你找出代笔的人啊!” “对啊!要是我能写出林先生的诗词,别说给银子,就算是给金子给官位,我也不换!” “你本意是刁难林先生,别当我们看不出来,可林先生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的实力,你还红口白牙污蔑他,我们断不能容许这种小人,败坏文坛风气!” 什么?! 崔巍然望着这群,刚才还在说,林羽不配当剑南道第一大诗人的学子,如今掉头来攻讦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这群穷酸书生,就算想要捧高踩低,我崔氏子弟也不是尔等可以编排的!” “小人?谁是小人?他林羽写得不好还不允许旁人说了?他都把诗题在石壁上了,今日你们能捂我的嘴,难道明日你们还能捂天下人的嘴?” “到时候文坛会以有你们这些小人为耻,我迟早要把你们这群文坛败类,赶出这个圈子!” 什么阿猫阿狗都跟到他跟前来乱咬一口。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崔氏子弟是病猫了吗? 崔巍然神气地瞥了一眼林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当他的话音落地,刚才指责他的学子们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在短暂的错愕过后,捧腹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就说崔巍然今日出门没带眼睛吧!” “他岂止是没带眼睛,他连耳朵也没有带!” “我们是说林先生不能再当剑南道第一大诗人了,因为石壁上的这首诗,足以让他换个更加响亮的称号!” 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之中,崔氏子弟终于意识到情况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当即便有人推开人群,走到了石壁之前。 仅匆匆扫了一眼,他们便惊讶得合不拢嘴。 回过神来,立即对着还想舌战众人的崔巍然惊呼。 “你别快说了!你赶紧来看看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光溜溜的石壁上所写的,自然是林羽臭不可闻的新诗。 崔巍然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只看了一眼名字,便嗤笑出声。 “《蜀道难》?蜀道自古便难通行,还用得着你说吗?” 然而,当他再往下看,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最后变成了震惊。 而当他看完整首诗以后,忍不住脱口而出。 “好诗!” “真是绝了!” 能够作出这样的诗,别说剑南道第一大诗人,就算说他是天下第一大诗人也不为过! 可当崔巍然想到这首诗,是出自林羽之手,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像开了染坊一样,黑了白白里青青里红,滑稽极了。 “你们听到了没有,连崔巍然自己都说这首诗绝了。” “自己打自己耳光说的就是他了。” “要是打自己耳光,就能够看到这样一首诗,我都想扇自己几巴掌,不求写诗的人是我,只求能够再看一篇惊世绝作!” 众人对这首《蜀道难》推崇至极。 就连一直质疑林羽的崔巍然,心里都后悔不已。 他怎么就忘记了家主的叮咛想着能够让林羽在人前出丑呢?! 这回可好,别人提起《蜀道难》这首诗是如何创作出来的,他必然赫赫有名。 虽然这也是一种出名的方式,但借着自己出丑来衬托林羽的方式,不仅是一生之耻,连子孙后代都会觉得是种羞耻。 “巍然堂兄,快走吧。” “再呆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崔氏子弟自知一群人加在一起,都敌不过这首诗上面的一句话。 留下去除了让人看笑话,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被众人规劝的崔巍然,还想再同林羽叫板一声,但看到林羽负手穿过人群,于他之前离去。 仿佛对于自己创作出来的这首旷世佳作,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种犹如天堑般的差距,还有对方从开始贯穿至终的漠视态度,让一向自诩崔氏子弟是天之骄子,别人无可比拟的崔巍然,胸口闷痛。 “我……噗!” 尽管崔巍然及时地捂住了嘴,但喷出的血水还是自他指缝里渗了出来。 血涌了出来,憋在胸口的那股恶气也已散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眼尖的学子见状,惊叫了起来。 “快看!崔巍然被气吐血了!” “他还好意思吐血?心胸这么狭窄,还总是挑衅林先生,该吐血的是林先生才对。” “这个时候吐血,是不是以为他吐了血,大家就原谅他冒犯之罪了?” 自诩天之骄子的崔巍然,何曾被这些平民子弟指指点点过。 偏偏如今的局面是他自找的。 于是,一口气刚下去的崔巍然,呼吸之间,又生出了一股恶气。 这回他还没张嘴,后脑勺吹来一阵凉幽幽的疾风,鲜血控制不住地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紧跟着,他只觉得后脑勺剧烈疼痛了一下,两眼一翻,当场昏死了过去。 “不好,快送进城找郎中!”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走在前方的林羽,看到崔氏子弟七手八脚地把昏死过去的崔巍然抬下山去。 口鼻里的鲜血不断地往外涌,想到刚才刮起的那股妖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师父啊师父……” 就在暗中保护林羽的药老,眯起双眼之际,便听他的乖徒儿接着说道。 ------------ 第五百七十七章 你说你招惹他干什么 “世上只有师父好,但下次师父你下手能不能重一些,光是放血便宜他了。” 对于崔巍然这样的搅屎棍,既然都不嫌手脏要动手,那就得像对付崔稹理一样。 让他再也掀不起风流! “……” 药老认真思考了一番后,觉得乖徒儿的话甚有道理。 于是。 抬着崔巍然下山的两人忽然手脚抽筋,就听“啊”的一片惊呼声。 崔巍然像个球似的沿着山坡往下滚去。 而后赶到的学子们见状,纷纷躲避相让,待打听清楚出了何事,大家既同情崔巍然的遭遇,又庆幸崔巍然狗眼看人低。 不然的话,他们怎么能够亲眼见到如此惊世佳作?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侧身西望长咨嗟!” 有人惊叹于诗中描写蜀道峥嵘的景象。 有人感慨于诗中引申入仕艰难的现实。 已然潇洒离去的林羽,可不管大家发挥怎样的想象,去揣测这首诗里的含义。 诗已写成,待它呈到御前,希望陛下能够明白。 蜀道之险虽天高皇帝远,但也需要尽忠职守的人来代为看管,而不是任由像李郡守、谢长史或崔衍这种为了一己之私,丝毫不顾当地百姓利益与皇帝信任的人来祸乱。 只要多安排一些像杜慎行和宋徽之这样的实干官员,假以时日。 蜀地必不再是天下人眼里,道路艰难无法通行,天高皇帝远政令不通的偏僻之地。 而是富饶千里的沃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皇朝重地! 由于益州道路网十分发达。 再加上,许多人为了抢命名权,捐了好几份银钱,因此导致在档记录的道路,修建银钱筹齐足够,未邀请参加诗会在列的大小商绅,错失良机。 他们联名书书,要求再把乡路甚至村路全部重新统计一遍,并且再次召开一次募捐大会。 秉承着一件事分成两件事办,会减弱影响力的前提。 杜慎行当即做主,诗会接着以巡游场地的方式继续举办。 并顺应民意,除了益州城区域内的道路以外,也好评选出最合适写在碑后的诗词。 他还特意将各县应修的道路,全部统计完毕,供捐款者挑选。 一时间。 各县富商争先恐后地齐聚益州城。 “要说最近这益州城卖什么的生意最好,那一定是卖碑的最好!” “胡说八道,是车马行的生意最好!” “依我看,还是绵远书局卖笔墨纸砚的生意最好!” 城里的小商贩们一边聊着这场盛事,一边忙着招呼各地前来的客人们。 别人的生意好不好,反正他们的生意,最近增收了数倍。 除了各地前来的富商以外,剑南道各大书院,也特意抱团前来参加比试。 原本的为了个人名声的单打独斗,逐渐演变成了以书院为群体的切磋赛。 还想着找林羽聊一聊的杜大儒,虽是锦江书院的挂名山长,但因为人正直不偏不倚,直接被各院山长定为审评。 每日白天要跟着变换的诗会场地出发,去给学子们提供思路与灵感,当场评断不完的,晚上还要带着诗稿回别院点灯,与各个书院的山长们接着商量,哪个能够题壁石碑之上。 根本没有机会深入接触林羽。 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请林羽给他再写一篇《蜀道难》,当作定礼,拿回家给夫人交差。 “噫吁嚱,危乎高哉!” "等我回蓉州城,要不这山长之位,还是让给别人来当吧。" 募捐诗会的事,迟早名扬天下。 不服气评选出的名诗佳句的各路才子,绝对不在少数。 必须得避一避风头,否则迟早被累死。 杜大儒已经想好了。 等他辞掉了山长之位,就筹备阿若的婚事。 再带着夫人游山玩水,见识一下林羽诗词之中那些奇景。 玩得差不多了,阿若有了孩子,他们夫妇可以帮着教养一番,甚至林府的孩子,也能由他们来培养。 “林羽如此的手段与心性,正好符合当位者的喜好,他此时就如龙困浅滩,待到他日,绝非止步于侯爷之位。” 光靠阿若来教导林府的子女,太过操劳。 女婿也是杜家的半子,一旦林羽出事,杜家不可能不受到牵连。 既然要嫁入林府是女儿的选择,他们必然支持到底。 “嗯,这句‘’十里崎岖半里平‘’不错。” 杜大儒将难得入眼的诗稿挑选出来。 一直到外面响起第一声鸡叫。 他这才伸了个懒腰,随意地躺在榻上睡着了。 诗会召开到第五日时。 远在京城的崔玺,收到了相关的消息。 特别是崔巍然因从山上滚落,昏迷多日苏醒过来,成了需要旁人伺候的瘫子这件事,远比那首《蜀道难》本身带有讽刺的诗,更加刺痛了他的眼睛。 “崔巍然,你说你招惹他干什么?!” “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静候良机,结果你们凭借道听途说,就去挑战林羽最擅长的事情,这不是上赶着触霉头?” 愚不可及! 崔玺看了一眼,写信的崔巍然之父,恳求他在京城找寻名医,送到蓉州城为其儿子医治的内容。 毫不犹豫地把这封求助信,撕成碎片扔进了纸篓里。 “没有用处的蠢货,还想让我去替他奔走寻医?” 死了更好。 尽管死了也会沦为天下的笑柄,但至少大家还可能因此同情一番崔巍然英年早逝。 要是活着的话,旁人只会把崔巍然的耻辱,当成是整个崔氏子弟的耻辱。 想到一连在林羽手上折了族中三个优秀的子弟,还每次都让崔氏的名声受损,崔玺不得不怀疑。 “难道林羽是我崔氏一门的克星?” 想到自从听说了林羽的名字以后,族中诸事不顺,朝中同样如此。 崔玺就觉得冥冥之中,林羽不除的话,极可能有朝一日,成为像宋氏一样的劲敌。 原本派了施瑞辰前往益州,要徐徐图谋的计划,如今要加快推进了! “无虞小公主也已受命前往益州,陛下声称是接管长乐郡主的钱庄诸事,但我总觉得,陛下另有所图。” 据说林羽已投入了大公主的门下。 大公主甚至为了寻找林家大夫人失踪于战乱时的大舅哥,正在彻查军中来源于蜀地的将士。 皇家偏爱如此明显,要是林羽再哄得无虞小公主的欢心,崔玺实难想象,姓李的这群人为了维护林羽,会不会连他好不容易抓到的错处,都漠然视之。 一念至此。 他急忙给施瑞辰写了一封信。 并,附上银票。 ------------ 第五百七十八章 青青禾苗 “……对付林羽,不可按原计划徐徐图之,必须快刀斩乱麻,就算一击无法使他致命,也要削弱他的力量与影响力!” 写完信,崔玺思前想后,又叫来了府上的死士首领。 调拨了六人,随信与银票,一起前往益州。 崔玺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松了口气。 林羽确实难以对付。 好在林羽再努力百年,也不及崔家的底蕴丰厚。 “这回算是杀鸡用了牛刀了。” …… “哞哞~~” 犁地的老黄牛,拖动着曲辕犁,快步越过林羽的身边,欢快地甩着尾巴赶着苍蝇,向前方冲去。 正蹲在地梗上检查秧苗的林羽见状,对着赶牛的大力招呼道:“慢些慢些!这是牛不是马!” “老爷,统共就犁二亩地,它跑一会儿没等累就犁完了。” “……”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别以为他不知道,大力只是想尽早干完活好去玩。 昨日,小草定制的两架水转筒车完成,放到了半山腰附近引流。 之前在他院子里的水转筒车,体积不大,没能引起注意,这次放在半山腰的,尽管水流也不大,体积只是扩大了一倍,但汲水量却增加了数倍。 昨晚大力光是蹲在那里,看着它被水流冲击自动汲水,就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就像是有人爱看挖掘机一样的效果。 “老爷!我犁完了!” “把水灌到田里。” 林羽无奈地吩咐了一句。 “你闲着没事去看水转筒车的时候,带本启蒙书过去读,多认识一个字算一个。” “好咧老爷!” 打开沟渠引水口的大力,满口应着。 至于会不会阳奉阴违,就要看今天半山腰处两架水车应接的水流急不急了。 林羽见大力打开放水口,牵着老黄牛下了山,空着手往半山腰冲去,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干脆让大力改行去当木匠算了。” 而一直泡在水田里,检查占城稻种出苗情况的自己,可以继续捡起老本行当农民了。 留着百亩的稻田,因为稻种太少,干脆全部种了大豆高粱和蔬菜。 为了验证占城稻的优势,他才让大力犁了附近的两亩荒田,引水灌溉。 “现在的秧苗才长了一尺长,还得再长十天半个月才能插秧移栽。” 好在。 不知是因为精心打理,还是种子经过了玉复醉的精心挑选,总之出来的秧苗,比林羽以前见过的秧苗,叶片更厚也更多。 好种育好苗,好苗结好果。 稻秧的产量看分蘖,也就是分叉结谷穗的多少。 而不是看它的叶片薄厚和数量。 “能不能成,就全靠你自己了。” 林羽伸手扒拉了一下叶片,看到沟渠过来的水流加大,朝上流看去。 果不其然。 大力不光看热闹,他还动上手了。 用人力增加着水转筒车旋转的速度,以至于水流都增大了许多。 林羽为了防止荒田边上的稻秧被冲击,立即拿起铁锹前往田梗培着土加固。 等到犁出来的荒田全部泡上水,这才将沟渠入口水堵上,等它顺流而下,带着几许泥沙,往下方的稻田里涌去。 站在斜坡上,朝着周边的稻田看去。 泛着水光的田野里,青青禾苗正当立,蜻蜓飞来飞去,落在庭院中央假池的荷花上,别有一番夏日风光。 “等到移栽的双色荷花盛开时,诗会也应该彻底结束了,到时候邀请杜大儒前来做客,一边赏荷一边喝酒吹牛,人生啊。” 真是易如反掌呢。 随着修路建设的投入,还有引入的作坊越来越多。 附近聚集的百姓,在短短的五日里,增加了近千户。 算上原来打算迁来的城中居民、佃户,还有落户于此的流民。 如今这一带,已经新增了万人。 林羽正吹着清凉的山风,想着中午吃什么。 林大管家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老爷,府衙来人了!” 林羽挑眉朝着大门口的方向看去。 庄子太大,随着建筑物增加,站得太低,无法再做到像以前一样,一览无余。 他只得收回视线,一个箭步跃下了山坡,好奇地嘀咕着。 “府衙的人不都忙着诗会的事,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诗会上的募捐修路、新建作坊,衍生到后来的兴建学堂、发展耕桑等方方面面。 都能增加功绩。 整个府衙,除了待调查被扣押在后院的李郡守,连新任命的宋徽之,每天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连造纸的事因此都被搁置了好几日。 而他自从写下《蜀道难》,被闻讯前来的学子们争相求见,新封了“谪仙”之名。 为了避免再被人逼着出风头,与各路才子同台竞技,维护新名声,他干脆在庄子里躲清闲。 “要是请我出门去作诗,我可不去。” 这么说着,林羽来到了大门口。 扫了一眼没看到宋徽之或是杜慎行,连熟人杜夏和许表哥等人也不在,他松了口气。 来者只有四个衙役,每个人脸上虽然满是疲惫之色,但精神奕奕。 看到林羽出现,立即上前,抱拳一拜。 “见过林侯!” “叨扰林侯了!” 林羽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好奇地问:“你们找我有何事?” “回林侯,这马上就要到七月了,上半年附近村庄单身男女婚配的情况不过关,这不,因为林侯在此置业,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我们想着下半年的男女相看,应该能弥补上半年的欠缺与不足。” 提到男女相看这件事,林羽顿时精神一振。 合着府衙这是来发媳妇了! 府衙发媳妇也讲究一个先后次序。 比如像当初在旌阳县,石林村虽然没有像十里八乡的陈员外那样的大富户,但因为人均财富较多,每家每户都有私田。 因此附近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想嫁到石林村去,许多发放媳妇的第一站地,也选在石林村。 而在益州城附近的村庄,大约有三百来个。 在林家庄子还姓吴的时候,由于这里没有妥善地打理过,属于这三百来个里面,最后的一站地。 而益州城附近的村庄,哪怕是村子,却由于赚钱的门道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姑娘小媳妇,自然乐意去往更富足的地方。 因此导致这里的男多女更少。 “林侯,这次想来庄子附近寻找婆家的适龄女子,粗略统计,有五百余人,由于人数太多,下月月初又要动工修路,所以郡丞大人让人来问问您,能不能提前安排出两日来,接待这些女子。” “许多是从二三十里外来的女子,留不留得下是一回事,接待好了,等下次再相看,她们也愿意先往这里来,这样,咱这里的人气不就越来越足了嘛。” 几个衙役生怕林羽嫌此事麻烦,拒绝他们。 一直宣扬着女子们前来的好处有哪些。 ------------ 第五百七十九章 官府又发媳妇了! “哈哈,她们能来这里安家落户,本侯当然欢迎!” 林羽巴不得再多来一些女子。 如此一来,就能解决男女比例不平衡的问题。 一大群单身汉聚集在庄子这里,起初一两年为了赚钱,可能还没有别的心思,但随着时间久了,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自然要考虑其他方面。 庄子以东都开始建青楼了! 比起短暂地解决生理问题,他更趋向于,让信任他,想长久留在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 争权夺利的最终目标,还不是争夺人口和土地吗? 这些能够自然而然地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他会往外推? “她们要是来了,想更深入地了解这里,本侯会专门安排临时住宿的地方,为了考虑她们的安全,也可以暂时在我的庄子上挤一挤。” “是只来五百个女子,还是第一批只来五百个女子?” 这个问题必须探听清楚。 他才好决定,给所有适龄的青年,放多长时间的假期,去参加相看活动。 四个衙役见林羽如此配合,笑得合不拢嘴。 “林侯深明大义,有您这样的雇主,真是当地人的福气。” “我都想脱掉这身衣服,跟着林侯做事了。” 他们轻拍几下马屁,言归正传。 “五百个女子只是第一批来的人,反响好的话,才会来第二批,所以我们才特意来和林侯你说,因为最近修路的事,好多村子都抢着招揽人呢。” 懂得控制人口和土地,未来才能有更多发展空间这条铁律的,世间又不仅他一人。 这里的青年们的对手是剩余三百余个村庄的青年。 而他的对手,则是他亲自提点出来的富商们。 “明白了,你们回去和杜郡丞说,我一定重视这件事,把它当成头等大事来解决。” “叨扰林侯了。” 有了这番保证,四个衙役也不必再累赘,急忙回去复命。 复完命,他们还得去别的村庄,协调相看一事的时间和人数规模呢。 “你们也别忙着走,大管家,去拿些瓜果吃的来,马上中午了,你们下顿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吃。” 听到林羽的安排,林大管家赶紧扭头就走。 四个衙役感激的眼眶通红,不停地对着林羽道谢。 等到林大管家拿来两大筐瓜果和五六斤肉干,四个衙役心里有数了。 林羽虽然封侯了,但做事的方法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这五百个前来林家庄子附近相看的女子,有福了。 他们也不必担心,庄子上招待不周的问题。 等送走了四个衙役,林羽也没心思去琢磨午饭吃什么,直奔闻先生住的院子。 “先生先生!江湖救急!” 闻秉笔难得在写完关于重新构建益州的设想,今日准备偷得浮生半日闲。 正陪着女儿和儿子揪狗尾巴草,编着小狗小猫。 林羽的惊呼声,让他不小心拧到了一只耳朵,立即惹来儿子的埋怨。 “爹爹,这只小狗狗,它被你揪成了一只耳了!” “哈哈哈,那爹爹一会儿再给它换一只新的耳朵。” 闻秉笔见林羽站停在五步开外,没有凑上来打扰,却也不好意思让其等候。 让儿女挑选着新的狗耳朵,自己则快步走上前。 “侯爷何故如此匆忙?” 如今的林家庄子,可谓是太平安宁、蒸蒸日上。 整个益州皆在掌握之中,实难想到有什么事,竟让林羽如此惊慌。 “先生,官府要来发媳妇了!” 林羽兴奋的模样,让闻秉笔哭笑不得。 不知道的,还以为官府要来给侯爷发媳妇了呢。 但是,闻秉笔想到他们关于未来的计划,知道了事情的轻重。 他对着叫他过去补耳朵的儿女摆摆手,带着林羽又往旁边走了几步。 “侯爷打算怎么做?” “还没定下具体哪日前来,但我想着,先把盖庄院还有整理新买的山地的事放一放,让大家加把劲,先把住所全部整理好。” “老旧的尽可能翻新,没有房屋的,先盖个木屋茅草屋,这鸟儿求偶生蛋还得搭个屋棚呢,人家来了,一看这里家徒四壁的,心里也得犯嘀咕。” 当初娇娘和小薇来石林村嫁给他时,好歹还有一处容身的破房。 聚集于此的,大多身无长物,全靠做工劳动领工钱。 虽管吃管住的,一年到头也能剩下一笔可观的存款,但等到明年这个时候,附近的女子,只怕都被周围富起来的村子抢光了。 先下手为强,先下手……让他们去吸纳外县或迁来的外乡人吧。 他得让跟着自己的工人们,先享受。 有苦少吃,有福必享。 “侯爷都决定好了,只管下令去做即可。” “但我还缺个教导大家礼仪的先生,想让先生代劳一下。” 房屋有了,剩下的就是靠个人魅力了。 而礼仪举止,在接触过程中,是最能暴露一个人的教养与素质的。 打算扎根在这片土地的百姓们,他们之前连肚子都填不饱,根本没工夫想那些,但。 事情成不成的,他得让旁人知道。 林家庄子上的男儿,比别处更有独特的优势。 最好是将官府发的媳妇,全部拿下! “看来侯爷是势在必行,好,我便去体验一把,什么叫秀才遇到兵。” 和一群大老粗讲礼仪,简直是为难他闻秉笔。 但如果这样做,能够达成侯爷的心愿,他愿意为难一下自己。 “多谢先生了,我再找一些落户在这里的学子们,帮着你一起教导,争取短时间里出高效。” “除此以外,先生,你说庄子上,是不是要立个家规之类的,比如说,不能打媳妇啊,不能禁止媳妇赚钱之类的?” 由于打仗男丁减少是一回事。 可随着益州城日渐富饶,吸引更多外来务工的男子,他得确保自己人能够在婚恋市场上,一直占据优势。 才能保证这片庄园生生不息。 “不能打媳妇?不能禁止媳妇赚钱?” 闻秉笔看了一眼坐在屋檐下,正在刺绣补贴家用的夫人,嘴角狠狠地一抽,压低声音提醒林羽。 “咱们这一带还有敢打媳妇的男人?” 像一些富贵人家,不拿以色待人的妾室当回事,他见得多了。 可敢向媳妇下手的男的,还真是少见。 他都想让林侯请来如此勇猛之人,见识一番。 林羽闻言,嘴角同样狠狠一抽。 刻板印象要不得。 林子大了,哪里都会出现几只坏鸟,导致影响整片树林的声誉。 而人越多林子越大,坏鸟的概率也就越大。 “先生,这种人是极少数是一回事,咱们的态度是另一回事,只是立规矩的话,轻重我不便拿捏,此事交给先生了!” “我还要告诉大家这件喜事,与他们商量工期,先走一步!” ------------ 第五百八十章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在先赚钱还是先成家这件事上。 大家的意见不太一致。 这导致林羽协调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既然大家有愿意赚钱的,也有愿意一连请两天假的,要不你们私底下商量一下,怎么协调工期。” “另外,庄园里的屋舍可以暂停修建,作坊不能停,辛苦大家了。” 众口难调。 林羽嗓子都喊冒烟了,还是只能听到一群人在吵吵嚷嚷。 等到一切步入正轨,大家的思想意识形态,必须也得跟上。 商量一件事的时候乱成一锅粥,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把统计大家意见还有报名参与相看人数的事,交给负责各个工队的管事。 林羽简单地吃了午饭,又去城里买建材。 不论是要娶媳妇的还是准备赚钱的,他总不能厚此薄彼。 山里的树林也经不起一直砍伐,需要有规律地休养生息。 “林侯,你要盖简易房的话,可以买这些轻巧的板子。” “不用这些轻巧的,拿实木的。” 林羽并不是慈善家,这些建材盖的房子,都当成工人或佃户的家属院,以提前透支福利为由发放下去。 如此一来,既能增加大家的上进心,还能减轻彼此的负担。 在建材行挑选了半日,还碰到不少面熟的商绅,前来采购作坊需用的木材。 就在林羽庆幸自己来早之时,建材店的东家,一脸讨好地凑了上来。 “林侯想买建材随时来,我这里先紧着你家庄子上的用。” “谢谢东家,要是东家能够别把我买的什么建材说出去就更好了。” 想效仿他建工农家属院可以,但不是现在。 不是林羽担心别人学了他的做派,导致官府发媳妇的事告吹。 而是担心他把调子起得太高,那些建设作坊的人们,想到以后还要建家属院,心痛如绞,在其他方面节省银钱。 有些好事在不能被大众接触之前,还是要悄悄地做才行。 回家时已是晚上。 杜大儒和诸葛山长还派人送了几份诗词来,请他评判一下优劣。 未来老丈人的事,那必须是头等大事。 林羽仔细看了一遍,顿时感觉一天的疲惫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加倍。 “这不都差不多吗?” 再看后面的附文。 就是因为差不多但挑不出哪个更好,才想着他最有发言权,他说出来的话更令人信服。 林羽嘴角狠狠地一抽:“合着是想让我得罪人啊。” 没办法。 这个人也只有他来得罪。 谁叫如今整个剑南道的学子,在作诗赋词这方面,谁都不服只服他呢。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虽然没有太多的真才实干,但我对这方面的积累,也算够格当个评委了。” 仔细斟酌过后。 林羽用笔圈出了他较为满意的。 剩下的差强人意的,他提出了修改意见。 结果到最后。 原本要用六首诗,仅有四首诗通过了他的审核。 啊,这…… 就这样吧。 睡觉! 次日一早。 林羽终于收到了各位管事送上来的,想要娶媳妇相看,以及工期调换的人选名单。 厚厚的一沓,看了两页,眼睛都要花了。 “你们自己内部推选出两个总管事,一东一西,这些事以后就由两位总管事负责,只要把结果告诉我即可。” 随着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的产业越铺越大。 事必躬亲的话,迟早过劳死。 林羽把能够分派的事,全部交给管事去做。 特别是报名想参加相看的那部分人,还要抽空去找闻先生教导礼俗的事。 根据管事们的意见反馈,推行起来会很困难。 “没事,你们只管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件事,谁想进步谁就去。” 只有让人堕落,好拿捏部下的雇主,还没有逼着让员工不断自我进步的雇主呢。 他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个人命运。 “林兄,这大好时光,我以为你在家里偷闲,怎么听你的语气,忙得很呢?” 刚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身着一袭崭新官服的宋徽之,自厅外走了进来。 林羽轻轻挥手让管事们离开,不紧不慢地迎上前去,颇为诧异地打量着宋徽之。 “长史大人,你新官上任不在府衙坐镇,或是去各个路段蹲守,怎么跑来我这里了?” “来让你瞧瞧我这一身新到的官服,如何?” 宋徽之本身除了才名远扬以外,光凭一张脸,也足以让蓉州城的才女们魂牵梦萦,让不少才子嫉妒得想撕破他这张英俊潇洒的脸。 但平时宋徽之穿着便服时,总有种让人抓不住,不像世间真人的空灵感。 如今穿上了厚重的官服,多了分庄严肃穆,更接了分地气。 “徽之,答应我,以后把官服缝在身上好吗?” “……” 宋徽之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捧腹大笑。 “哈哈哈,林兄,还得是你,夸人都这么与众不同,好了,我也不同你玩笑了,说正事。” 等着你说正事呢。 穿便衣来的,大家还可以聚在一起吹牛皮,吹官服来的,必然是官家的事。 徽之之前参与过和官府打交道的事,不都了结了吗? “林兄,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林羽翻了个白眼,用脸回答:有话快说! 宋徽之见状,也不再同他卖关子,直接自袖子里掏出一卷明黄的帛布。 看上去与圣旨的材质差不多,但又浅薄并且没那么重视。 但布底的龙纹,一眼便知这是皇家专用之物。 “徽之,这是陛下给的?” “能够使用这张帛布的也只有陛下了。” 宋徽之把这卷帛布递给林羽。 林羽心里犯起了嘀咕:也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竟搞得如此神秘。 打开来,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两件事。 一:朕已知道陈光儿发明活字印刷术一事,宋长史全力配合生产制造与印刷,不得有误。 二:朕已派无虞前往益州,明为接手钱庄一事,暗中相助你推广印刷书籍,她随身携带朕赏赐的“如朕亲临”金牌,遇难遇阻可让她打先锋。 “这……徽之,坏消息呢?在哪里?” 他听江南雁说过,无虞小公主的身份背景。 陛下能够派最宠爱的小女儿前来助阵,还甘愿让小女儿背黑锅得罪人,实乃明君之举。 在他看来,这上面传达的,都是好消息。 ------------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不在乎名声才是杀手锏 “林兄你难道不知,小公主殿下的刁蛮名声?” 宋徽之颇为头痛地抚额。 “我在京城时,被她捉弄过几次,那时她还不是公主殿下的身份,虽然她当时,还不似如今传闻那么夸张,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她做事向来无拘无束,你懂了吗?” 有些话哪怕背后议论人,也不能明着说。 无拘无束,代表着想让她配合你做事,难如登天。 偏偏印刷书籍造纸的事,还处于起步的摸索阶段,需要各方协调与配合。 更别提,后期印刷书籍的推广,也需要大家目标一致、行动一致,才能在固有的思维与现状里,杀出一条血路。 林羽把帛布折叠好,还给宋徽之,淡定地笑了。 “来都来了,难道你还能把人送回去吗?我倒觉得,这位小公主殿下,是位异人,倒更合适做这件异事。” “林兄何出此言?” “她不在乎名声,也无须在乎名声,光是这一点,就比你我更适合挑大梁,而且,她是皇室子弟,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假如未来有人生事,她打得杀得,旁人却欺她不得。” 这番话,听得宋徽之茅塞顿开,满面的愁容立即被笑容所取代。 “林兄,你果然比我更懂陛下的心思!” 他还琢磨呢,这么重要的事,陛下怎么可能会儿戏。 合着从一开始,就是让小公主殿下,借着刁蛮任性的名声,来做旁人做不到的事情的。 如此想来,小公主殿下完全是被当刀使,还有些可怜呢。 “小公主殿下几时出发的?走到哪里了?” “看帛书发出的日期,应该是五六日前,走到哪里还不知道,但陛下如此疼爱小公主殿下,阵势一定摆得很大,估计还要再走上半个来月,才能抵达益州的境内,那时候我们就有消息了。” 大队人马从京城到益州,自然不会走崎岖难行的山路,会绕行到水路,再沿河而下。 再走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到益州。 如果像皇家信差一样,自京城便走河道,再跋山涉水沿索道向南,通向益州,每日休息四个时辰,这两日便能抵达。 “我总觉得这位无虞公主,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人。” 印刷书籍的事,他没有汇报给陛下。 这个消息,目前还捂在暗中,知道实情的两个巴掌数得过来。 陛下派无虞公主前来,明面上是接管钱庄,暗地里是为了协调印刷书籍的发展。 那么,无虞公主的銮驾,在明面上应该是伪装给旁人看的。 “徽之,你还是提前安排好小殿下的住处吧。” “林兄你又想到什么了?” 他把猜测的可能性全盘托出,宋徽之猛地双手一拍。 十分赞同他的想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差,把诸事搞定,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难怪小殿下的行踪没有传来,要是林兄猜得没错,只怕銮驾还没驶出关内呢。”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 但是,万一陛下心疼无虞公主呢? 帛书里没说明的事,他们也只能先靠猜的。 “林兄,公主要下榻的地方是要城内的驿馆里,接到消息才能按照公主吩咐来收拾,要是悄悄地来,就不能住在驿馆里了。” 宋徽之说到这里,特意环顾了一眼处处透着松木香的新屋舍。 虽然不是富丽堂皇,但胜在清新雅致,并且雕刻的锦花似繁很喜庆。 符合无虞公主的眼光。 林羽见状,立即摆手打断他的思绪。 “别打我这里的主意,我忙着呢,可没空哄公主开心。” 他不是找借口,而是真的忙。 说着,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林兄你怎么走了?” “假如我们猜得不错,小殿下这两日就要来了,这几日你忙着诗会的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差不多也烧够了火候,是不是应该忙活你自己的正事了?” 印刷纸张的问题,可是一直悬而未决呢! 宋徽之闻言,立即三步并做二步追上,哈哈一笑。 “我亲自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作坊里所有能生产出来的纸张,我全部核对了一遍,没有一种能够满足光儿的需要。” 提到陈光儿,宋徽之朝其所住的院落张望。 “我们去造纸坊,不用带上光儿吗?” “他正陪着诸葛山长四处溜达呢。” 自从陈光儿把旧版龙骨水车的图纸雕刻完毕,他就将人打发到诸葛山长跟前当书童。 原本他主动提及时,诸葛山长婉拒了。 结果隔了一晚上,诸葛山长亲自派了随身书童,请光儿一同前往。 他也不知道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诸葛山长改变想法。 反正,后来光儿凭借着他时不时发挥的独特见解,以及熏陶出的鉴赏眼光,确实能够起到帮助诸葛山长挑选诗词的作用。 就此留在了诸葛山长身边。 忙时帮着打下手,闲时就听诸葛山长分析时政,以及历代科举试题时的优秀文章,有何可取之处。 “我还以为林兄会把光儿放到杜大儒那里聆听教诲呢,今年童生考秀才的秋试,出题者之一,正是杜大儒。” 宋徽之停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 “还有一位出题者是我的堂叔,要不要我……” “胡说什么呢,科举考试哪有作弊的?” 林羽急得朝四下里张望。 好在除了执笔和暗处的师父,以外吃人嘴短,不知道此时该哪个轮值的大内密探以外,并没有旁人经过。 宋徽之见他意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也板起脸来。 “我们宋家人从不作弊,我的那位堂叔,性格比我还要刚直,我只是问你,要不要我推荐你几本,我堂叔看爱的书籍或文章?” 正直的人绝对不会出一些弯弯绕绕的考题,来选拔他不喜欢的学子。 林羽挪了挪脚步,靠近宋徽之,抬手搭在他的肩头,嘿嘿一笑。 “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你怎么还急了呢?” “所以要不要?” 那能不要吗? 这跟大家削尖脑袋往坐拥出题者的名校里钻是一个道理。 咱有这个人脉资源,又不是作弊,自然要啊! 宋家子弟爱看的书籍海里去了,光儿除了要做应试题卷,还要抽空看那些书籍,从中万里挑一。 碰得到真题是他的运气,碰不到那也不亏,感受一下大儒们的熏陶。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到大门口。 就在宋徽之要上马车时,林羽一把将其拽了回来。 “徽之你干啥去,不是说好了要研究造纸的事吗?” “是啊,上车去我家造纸坊啊。” 宋徽之一脸狐疑:不去造纸坊造纸,难道要在林兄你家的酒坊里造纸吗? ------------ 第五百八十二章 废竹再利用 林羽轻轻拍了拍脑壳。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忙活,忘记和徽之你说了,其实印刷用的纸张,我已经有眉目了,并且早在多日前,已将造纸的料子准备妥当,就等着你来问我这件事,拿了纸料去造纸呢。” “……” 宋徽之严重怀疑,林兄不是忙忘了,是觉得他光忙活别的事,没有在造纸坊里挑选到合适的纸,于是搁置了此事,故意没有说。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准备好了纸料这件事,对他来讲,还是颇为惊喜的。 “林兄真的找到了物美价廉的纸料?” 宣纸用料考究,产量低迷,用来印刷确实考究,但造价太高,过于浪费。 草纸用料简单,产量大印刷起来却过于粗糙。 他倒是取中挑选过几种纸张,却一直不尽如人意。 林羽带着人往南,走到他新买的竹海山地前,随手一比划。 “看吧,这里到处都是造纸的料子。” “林兄是指木料?” 只要能够使用木料造出来的纸,自家作坊都有。 区别它们的是木材的质量与价格罢了。 要是使用眼前这些中等木料,造出来的纸根本不符合光儿的要求。 宋徽之不想打击林羽,只能委婉的问:“林兄对造纸也有研究?” “略懂。” 林羽再次比划着眼前的这片竹海。 “数日前,旌阳传来家书,说买了一些竹林,但由于无人打理,有不少沤烂了,想扔了吧又可惜,我前往这里一看,也是同样的情况,我就想着,把这些沤烂的竹子,该怎样变废为宝。” “然后我突然想起,竹子能造纸,而像益州境内许多特产的竹子,它内里纤细的线条很多,对比着木头来讲,既丰富还具有一定的韧性,我干脆劈开鲜竹,往上面染了一些墨汗。” 说话间。 林羽来到了一个新盖的仓库。 它从外面看,是一个占地百丈的大仓库,外面堆放着的竹子,像是要烧制炭粉似的。 可实际上,它内里大有乾坤。 宋徽之与执笔走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有些酸涩的气味。 只见里面修建了许多半丈见方的池子,池子里用灰白的水,泡着劈成条状的竹子。 有几个工人戴着防疫时用的系于耳朵后的口罩,不时地用棒棍,挑起泡在水池里的竹条看一眼,又放回去。 泡得合格的,则被工人从水池里移到了另一个干燥的池子里,由一个经过制糖榨汁用的机械,不停地敲击着泡到快要松散开来的竹条。 “公子,这和咱家造纸坊选料时一模一样。” 执笔心直口快地惊呼一声。 不同的是,林侯家砸的是烂竹子,宋家造纸坊的纸料,几乎是木头或木屑草料等物,鲜少看到使用竹料。 原因无它。 竹子虽有韧性,但它比较起木质或草质等材料,浸泡的时间过长,少则一年半载,碰到硬竹还得花个两三年,才能泡成可以捶打制纸的纸料。 加上其他纸类发展迅速,可增加的工艺多了,售价也能随之增加,而竹纸没有这个特性。 不论是浸泡、捶打还是其他方面,使用人力过高,没有其他附加的功能。 久而久之,就更少用竹子制纸了。 “林兄说的纸料就是竹料?” 宋徽之想要伸手去打探一块竹条上来检查,被林羽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只准看不准摸,你没发现,负责泡料的工人一般不接触池子里的药水吗?” 不提没发现。 经林羽这么一说,宋徽之才看到,转移竹条的工人,除了口罩以外,自手指底端到胳膊上,蒙着一块水火不进的油布。 遇到非要接触池水的时候,就带上一双油布手套,艰难地活动。 林羽倒是想做出一副防伤的手套来,可惜靠密封线是完不成的。 没办法,他只能使用油布包一下,让工人非必要不下水池。 前期还需要人工用肉眼和接触来判断竹料的软硬,后期掌握了浸泡的时间与温度,每个池子多配备一些不必亲手接触的工具转移竹料。 他带着宋徽之站到两个池子之间,比划着左右两边。 “为了验证废竹能不能利用,我把这些池子分成两部分,左边这一半拿来泡新竹,右边这一半拿来泡旧竹,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些经过水泡土沤过的废竹,倒是比新竹泡出来的效果更好。” 自从有了这一发现,林羽又派林浪他们亲自回了一趟家里。 让灼灼把废竹全部收集起来,先露天放着,接受大自然洗礼。 等到何时纸张完全制造出来不需要保密,再拉到益州加工。 “益州确实天杰地灵,连竹子都生得如此精妙,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人使用废竹当过纸料。” 宋徽之暗自咋舌。 光凭废竹可利用这一点,哪怕后续造纸时,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只要此竹纸适合印刷,它也比宣纸的造价低。 “徽之,此言差矣,废木能用作纸料,废竹为何不能当纸料,只不过是大家嫌竹子造纸没有木质与草质更柔软方便,又觉得它失了一些特性,才不肯使用。” 说白了。 就是在此以前,买纸的顾客群体都是非富即贵,哪怕是平民子弟,勒紧裤腰带供家族里的学子读书,也不会在纸张方面吝啬。 掌握造纸术的都是五姓七望,他们名义上是权贵世家,显得高高在上与众不同。 实则,他们逐利的本性,可比任何人都要凶残。 一两银子的纸能卖得出去,绝对不会去想,要不要降低成本或人力,生产出一百文钱的纸呢? “以前的纸张书籍分优劣,往后也会分,但从现在开始,纸张价格的下限,会随着印刷书籍的兴起,越来越低,小殿下只能背负文坛士林的骂名,而徽之你,则需要成为其他造纸作坊的活靶子,你准备好了吗?” ------------ 第五百八十三章 新竹纸 “时刻准备着!” 宋徽之早就和父亲说过此事。 父亲表示支持。 至于原因,除了宋氏一门自古以来,便有一颗报国之心以外,更重要的是,印刷书籍这件事,只要由宋氏全部承接。 它确实损人,但它利己啊! 陛下没有像把控细盐一样,将印刷书籍的事掌握在手里,任由宋家分一半的羹。 除了信任宋家,也是想拉拢宋氏一门与其交好的世家,告诉这些家族,皇家不是吃独食的,让这些家族站在皇家这一边。 总不可能刚建朝数载,李氏皇族就把所有权贵世家得罪光了。 基于综合情况考量,这件事宋家能做还必须要做! “父亲已经抽调了不少护卫前来支援,这两日应该也会到的,我的安危林兄你不必担心,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也没事,反正我已入官场,不在乎以前那种蜀地第一才子的名声。” “可他们会在朝堂上参你。” “只要我立得功劳够多,还怕他们参我吗?” 说到立功,宋徽之笑得更加得意。 跟着林兄混,功劳? 唾手可得! 以前总听父亲说,选择大于努力,他还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如今,他已经成了此话中的当事人,这滋味,确实很美妙。 “林兄,我见那捶打竹条的木器有些眼熟呢?” “眼熟就对了,那是江兄原本引进来榨汁用的,我让小草改了改。” 林羽带着主仆二人,走到了正在捶打竹料的池子前面,指着随着木臂抬起时,前端的木头,还有脚踩着踏板来控制木臂的工人。 “以前捶打料子,必须双手握棍棒,用力敲击才行,我直接改成了踏板,这样踩累了再用手敲。” “小草说,还能再改进一下,像驴拉磨一样改成畜力,到时候一个工人能盯着好几头驴干活,但我觉得,踩踏板也不是累活,而且每根竹子长势不同,还是人工肉眼盯着竹料敲打得如何,才更保险。” 此乃谎言。 主要是林羽知道,大常百废待兴,刚打完仗,许多田地荒芜的同时,还有许多产业并没有兴起。 在这个时候,能够有一个保证全家吃饱的活计,是很重要的。 作坊确实需要注重生产效率和人工成本,但! 它会令许多人失去工作的机会。 没有人工作,赚不到钱,普通百姓手里的银钱就会减少流通,导致产品积压,以此进入恶性循环。 除非人人都有清闲的工作,不必为生活和未来感到担忧。 否则,只想着提升生产效率、降低人工成本,银钱最终全部流入雇主手里。 只会越富者越富,越穷者越穷。 劳力不值钱,社会动荡不安。 而宋徽之则是考虑了另一个层面。 “一头驴造价要十两银子,它干得多吃得多还拉得多呢,用人力确实要干净一些,万一不小心把屎拉进池子里,损坏了竹料,得不偿失,驴哪有人可靠啊。” “……” 不得不说,在以人为本这方面,古人强多了。 林羽又带着宋徽之,来到敲击好的竹料前。 “往后这里生产竹料,再拉到造纸作坊,剩下的造纸步骤应该是一样的了。” “看来林兄是真的知道造纸过程。” 宋徽之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造纸步骤其实很简单。 先是准备阶段,需要破料、沤料、清洗、捣碎。 接着再进行蒸煮、打槽、捞纸、榨纸。 到最后则是分纸与晾纸。 看似简单,但知晓全部步骤的,只有内行人。 更别提,每个步骤都有不外传的秘法。 就像是浸泡竹料的这池灰白水,能够在短时间内把废竹和新竹泡透,就采用了连宋氏一门,都不知晓的秘法。 林羽也没藏着掖着,他高深一笑:“我不知道造纸步骤,怎么知道造纸的结果能不能如人意呢?” “既然如此,林兄你完全可以自己建造纸作坊,或者将它献给陛下,又是一大功劳。” 宋徽之白捡功劳,他能够在别的方面偿还。 可造出新竹纸这件事,它只要不归属朝廷管,主要还是为宋氏一门获利。 林兄又不缺钱。 “徽之,我说了,我来供应竹料,你来完成后续的步骤,你不会以为我会白白给你竹料吧?” 林羽笑容狡黠,犹如山中老狐狸。 他为此特意让灼灼,把旌阳县附近的竹林全部买下来。 连益州城附近的也没有错过。 他不是想垄断,而是不想把新竹纸的定价权,交到别人的手里! 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偿还情分的宋徽之,顿时舒心一笑,主动将手臂搭在林羽的肩头,讨价还价。 “还望林兄给一个适合的价格,我也好向家里人交代。” “定价的一半的一半。” “成交!” 在古时,拥有垄断技术的行业,都是暴利。 林羽的底线,就是只赚一半差价。 而赚来的这一半,也不尽然全部落到他的口袋,还会有大部分,流通到市面之上,用来改善他附近百姓们的生活水平,增加他们的就业能力和机率。 为富不仁,亡期将至。 那些靠着压榨人们而聚敛的财富,迟早会以其他形式,重新归回人们的手里。 可能会经历一个过程,但它周而复始的历史轨迹,却始终不会改变。 这便是,人性。 有了新竹纸的材料,剩下的就是运送到宋氏造纸坊,进行后期的生产与加工。 “徽之,按照你家作坊的水平,大概要多久才能生产出新竹纸?” 宋徽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浮云,沉吟道:“最快三日,最慢七日,后期的分纸和晾纸,需要靠老天爷赏饭吃。” 益州盛夏时节雨水十分丰沛。 林羽取了个中位数,点了点头。 “三五日后,诗会应该彻底结束。” “再不结束的话,马上就要秋试了。” 宋徽之提及这件事就觉得好笑。 但想到青史留名的魅力,他也理解那些学子们,宁愿少做几套题,也想在诗词歌赋上露一手。 而大家对科举考试不像前朝末年时那般迫切,倒也能够凸显出,盛世即将到来的景象。 因为盛世之时,人们没有特别大的压力,半工半读或是半耕半读,做的是长期规划,反之。 便只能削尖了脑袋,朝着一条道路上通行,导致非它不可。 “林兄,印刷书籍的事,纵然有千难万阻,我们也必须要做成!” 宋徽之忽然一眼不错地盯着林羽的脸庞,掷地有声道: “我们如今正处在巨变之中,最高处的那一位,有望将前朝的科举制,变成选拔人才的关键,人人有书读,往来无白丁,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愿意成为开拓者,林兄你愿意吗?” “我的任务不是开拓完了吗?” ------------ 第五百八十四章 小公主驾到! 林羽最不喜欢的就是戴高帽子。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可以做。 他在文坛的名声,仅限于虚名就够用了,再多,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可是林兄,竹料的选择,只能是你家的竹子吗?” 林羽斜了眼宋徽之,让他别打哑谜。 “我的意思是,竹料够不够每本启蒙书,印刷上百万本的,不够的话,要不你去我家的造纸坊看一看,造纸坊周围也有竹林,能用的话,今天我只用马车拉走竹料,在事情没公开之前,就从附近就地取材。” “你直接说你想保密竹料得了呗,还绕弯子,你这是当了官以后,舌头就弯了吗?” 林羽打趣一声,却不敢保证,造纸作坊附近的竹子能够使用。 他先让竹料作坊的工人,装了半车厢敲打好的竹料分量。 哪怕在大内密探的驱赶后,附近没有其他人派人蹲守的密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林羽又利用玉复醉送特产的箱子,铺上油布,将竹料装入其中。 一共装了十口箱子,把半个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林兄,这回可以随我走了。” 宋徽之还想再问问关于水池里的灰白水,到底是何用处,能不能用于其他沤料的方面。 如果能,他便直接从林兄这里买配方,或者直接请林兄派人去放料入水,也能提高其他纸张种类的生产效率。 谁知挑开车帘,里面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接把他熏了出来。 “哈哈哈!我忘记告诉徽之你了,这些‘土特产’味道很上头,你慢慢地享用,我先走了。” “林兄请留步!我看你这跨下白马长得甚是雄伟,说不定能载两个人。” “咴咴咴~~” 踢云根本不给宋徽之同乘的机会,撒蹄子便跑。 看得宋徽之只能遥望其远去的背影,感慨不已。 “不愧是千金一匹的良驹,当初崔稹理骑的时候都没这么快,结果到了林兄屁股底下,跟射出去的箭似的。” “公子,你能不能不要站在墓碑前说这话?” 执笔搓了搓冒着凉气的双臂。 他们脚下面,可是躺着崔稹理的尸体呢。 宋徽之扫了一眼刚过头七,就被人手盘出油脂来的碑文,还有两条写有死者姓名的石柱也被拍出了细纹,再次感慨不已。 “要是崔稹理还活着,这场诗会必定大出风头,他虽然心思歹毒,却有着真才实学,可惜了。” 就在执笔觉得公子这句可惜,说得有些仁慈时。 却听公子话锋猛地一转。 “空了我去把林兄写的《蜀道难》拓下来,烧给他看看,让他也能输得心服口服。” “……” 执笔算是明白了。 自家公子如今腹黑到,连死人也不愿意放过的地步了。 “公子,赶紧走吧,再迟林侯就要抵达造纸作坊了。” “靠走的我可跟不上他,把你的马借我骑,你和执墨坐在车夫旁边,可别把你们熏吐了。” “……” 公子你还怪体贴的咧。 …… 日头自东往南爬,照在葱郁的水田里,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两只蜻蜓振翅在田间飞翔,正欲交尾之际,一道身影猛地穿过,将二者惊得飞离。 “吁~~” 李无虞骑着黑马,当看到宋家造纸坊的牌坊时,勒停了缰绳,朝后望去。 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与兴奋之色。 “哈哈!我就说我有父皇一样,在马背上驰骋的本事,你们还小瞧我,跟不上我了吧。” 尽管自京城而来,这一路不是在马背上赶路,便是于索道间穿梭。 但历险的过程,不仅没让李无虞感觉疲惫,反倒十分的刺激。 她于昨日傍晚抵达了旌阳城,又特意前往林府所在的石林村歇了歇脚,亲眼见证了偏僻的小山村,摇身一变,成了一座小城池似的规模。 在那里吃了一顿火锅,香得她险些把舌头吞进去。 早在京城时,她便听说过“吃在蜀川”这句话,又曾经听长乐提及蜀地的美食,如今终于能够亲自品尝一番,她吃到撑,倒头就睡。 凌晨鸡才叫就醒来接着赶路,却丝毫不困。 “前面就是宋氏造纸坊了,等本公主办完正事,就去林羽所在的庄子蹭吃蹭喝。” 在京城时,她只听说林羽是个奇人。 到了石林村才知道,林羽还是一位顶级大厨。 她身为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外祖家更是金山银山用不完,在宫里有自己的小厨房和御厨。 但御厨跟着銮驾,需要走一个月才能抵达益州城。 “御厨没来,本公主食难下咽,也没有住的地方,吃不好就做不好事,去林侯家吃饭留宿,很合理呀。” 李无虞越说越开心。 座下的马儿呼吸都变得平稳了,两位随身侍女和四个大内高手护卫,这才打马追了上来。 两个侍女服侍无虞多年,只知她性格散漫又随意,竟不知自家殿下马术如此高超。 追上来以后,脸色发白,低声劝道:“如今虽天下归一,但益州地属偏远,不似京城,殿下不可再如此任性,万一遇到危险,我们反应不及,该如何是好?” “遇到危险时,你们两个天字号侍女,外加大内高手追不上我,然后会碰到特意蹲守在这里设伏杀我的情况吗?” 李无虞不以为然地笑了。 “真有这种情况的话,你们也保护不了我,人被杀,就会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过你们放心,益州城现在是林侯的地方,像是姓崔的人,没办法悄无声息的动手,他们敢动手就得全族覆灭。” 她巴不得姓崔的铤而走险,这样父皇就有了理由,灭了崔氏九族。 话又说回来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们马术会这么差,一时没收住。” “行了,马儿也跑累了,咱们下马到处转转。” 李无虞翻身下马,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离着老远能够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 她没凑上前去,朝着四下里张望,看到一条溪流自西向东蜿蜒而下。 “那边水草肥美,带着马儿们去饮水吃草。” 李无虞这次走在了中间。 走了没几步路,就看到竹林里有一个小山包似的人影,扛着一捆竹子往造纸坊的院子里跑。 侍卫们看到此人体形,立即警惕起来。 刚想上前探究其身份,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大力,你慢些,你踩烂了花花草草没关系,你扛着的竹子把其他新竹都给拦腰撞断了,明年这一带可就无竹可用了。” 头顶居然有人? 他们居然走到跟前才发现! 侍卫们呼吸一窒,赶忙将李无虞包夹在其中。 默契的六人里,四人望向四面八方。 剩下的两人,追寻声音,抬头向上看去。 ------------ 第五百八十五章 初遇不识君 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如一朵轻云,飘然落下。 看似动作缓慢,实则当他们意识到蓝衫男子逼近时,对方早已停在了李无虞五步开外的位置。 “小心!” 两名侍女伸出长臂将李无虞保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林羽手里的砍柴刀。 同时朝着另外四名护卫使眼色,比划了一根手指。 意思是:除了这个蓝衫男子以外,周围还有一个人。 只是她们实力尚浅,只能察觉到暗中有一人存在,无法分辨得出,此人在什么方位。 看到这一幕的黄叁叁,发现护卫们的视线凭着直觉朝他看来,暗中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跟着小公主殿下的护卫,好歹也是天字级别的吧,怎么只发现了我一个,还找不出我这个刚刚升到玄字号的大内密探呢?” 更别说。 他们甚至连药老的存在都没感知到。 看来时不时地跟着药老偷艺,学学隐身之术,哪怕只是学到一些皮毛,于他而言,也是大有长进。 就在黄叁叁准备给这些大内侍卫一些提示,澄清林侯无害时。 李无虞见对方虽然衣着朴素,但长相不俗,让人心生好感,率先对着林羽问道:“这位公子,你拿着刀做什么?” “选竹料砍竹子,运到造纸坊里去。” 林羽仿佛没意识到,六人对他的戒备之心,淡定自若地回答完,将砍柴刀别在腰间,朝着李无虞拱了拱手。 “抱歉,惊吓到你们了吧,只是这里是宋氏造纸坊的地盘,外人还是不要擅自进入。” 林羽看了一眼李无虞的穿着打扮,尽管没有凸显出身份的线索,但看得出来,非富即贵。 他以为是附近路段吸引来的游客或是才女,还好心地手指着离此最近的一条待修建的路段。 “你们顺流而下,往东再走三里路,就是益州城通往旌阳的山道了。” 李无虞刚想说她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指完路的林羽,已然抽刀又砍了一根枯竹,麻利地砍成几段,像刚才那个小山似的人一样,扛在肩头,朝着作坊所在的方向而去。 “喂!喂喂?” 李无虞想打听一下,对方在宋氏造纸坊,是何身份。 谁知对方几个箭步就消失在眼前,根本没听到她的呼唤。 李无虞微恼地跺了跺脚,郁闷地捧着脸蹲到地上,盯着林羽砍掉的竹根出神,嘴里还在嘀咕着。 “这个人真是奇怪,你说他是造纸坊的宋家下人吧,他轻功如此卓绝,比你们都要高。” “……” 跑马比不过公主,轻功比不过路人的六人,同样郁闷不已。 他们好歹是皇城里的高手,怎么来到这乡野之间,反倒技不如人了呢? 以前听闻高手在民间,他们还不以为然,如今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幸好他对殿下你没有恶意,否则我们是否能招架得住还要两说。” “殿下日后切莫离开我们的视线,这益州城藏龙卧虎,不得不小心行事。” 别看李无虞之前还认为,崔氏不敢对她痛下毒手。 但路上偶然遇到一个高深莫测的年轻男子,她确实有些担心自己的小命,悬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那些潇洒的江湖人士,可不管她是公主还是皇帝。 大家只靠实力说话。 “可是他的轻功真的很好,如果我能学会,以后我上马就不会跨上去,可以飞上去了,你们是不是?” 李无虞脑中闪过男子从天而降时的情景,怎么想怎么觉得惊艳。 她又在原地蹲了片刻,没能等到人折返回来,只能慢慢地站起身,看了眼日头。 “中午了,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殿下不去造纸坊了吗?刚才那位公子,说不定就在造纸坊里做事。” 侍女的话,让李无虞很是无语。 她把林羽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人家都说了,他只是砍了竹子送进造纸坊,他又没有回来,说明他送完竹子,要么有旁的要事去做,要么送完离开了,我现在追上去是想干什么,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给人家添麻烦?” 无论是想交朋友,还是想学轻功,给人一种死缠烂打的感觉,结局都不会美好的。 侍女又道:“可殿下你不是着急去查看造纸坊的进展?” “进展快慢那是宋家的事,如今看到一位轻功高手,都被宋家请来砍竹子,说明进展飞速,本公主再去催促,多少显得不近人情,这里离城里近,我还是先悄悄地进城,去青江酒楼吃几道招牌菜,再让剑南道的皇商使,带我去林侯的庄子上玩。” 事有轻重缓急。 造纸的事要是靠她催,就能一蹴而就,把她绑在作坊里,天天盯着宋家人干活她也乐意。 可这件事,她越催反倒有可能越让宋家人乱了阵脚。 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去做,她只管知道进度如何,坐等消息即可。 “也不知道下次再来造纸坊时,能不能碰到刚才那位轻功高手。” 李无虞还没走,已经开始想着回来再遇了。 四个护卫对此倒不作他想。 可两个侍女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暗道一声“不好”。 小殿下这是对那个蓝衫男子感兴趣了! 尽管看着不像男女之情的感兴趣,但凭小殿下的心性,既是感兴趣,那便会投入精力去接近、去接触。 偏偏仅靠几句话,根本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来历,更无从查找。 也不知那人,对小殿下会不会造成威胁。 “殿下,你不是说要长期留在林侯的庄子里,只等宋家人汇报造纸的情况吗?下次咱们就不必再来了。” “是啊殿下,听说林侯最近也在庄子上,闲着没事便钓鱼捉虾抓鸡逮兔的做好吃的,殿下还要陪着林侯玩乐呢,不如到时候派人来这里蹲守那位轻功高手,替殿下传话?” 在学习轻功和享受美食之间,李无虞仅犹豫了一瞬,便毫不客气地作出了选择。 “好,就按你们说的办,留一个人在这里等着那位大侠,然后我就在林侯的庄子上,等着他的好消息,走了!” 小孩子才会二选一,她既要学轻功,也要吃美食! 青江酒楼原地原滋原味的招牌菜! 我李无虞来啦! …… 作坊的蒸锅间里热气腾腾。 林羽扛着废竹经过,看了一眼烂熟的竹料,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和他当初看到的蒸料工艺的效果差不多,制作出印象里经久耐用的印刷新竹纸,问题不大。 他接着走进备料间。 宋徽之正蹲在地上看大力劈竹子,见他扛着一捆废竹进来,大喜过望。 “这种沤烂的旧竹废竹,泡起来能节省一大半的时间。” “没那么夸张,往水里多加点料,也能减少泡新竹的时间。” 提到此事,宋徽之顺势便问。 “林兄,泡竹料的秘方,能不能让我用一用?” ------------ 第五百八十六章 再遇伤脑筋 “能啊,就当成是合作生意的附赠品,以后给你家送竹料的时候,带几包配方给你按配比放泡料池里。” 不同的造纸材料,配比自然不尽相同。 宋徽之知道林羽对朋友很大方,但如此大方的举止,还是让他觉得。 能够拥有林羽这个朋友,简直是太棒了! “林兄,我有时不由得会想,要是初见你我拼个你死我活的话,会怎样?” “还能怎样,我死是不可能死的,除非你死,所以,这是你的命数。” “……” 很有道理。 但又觉得自己很弱小是怎么回事? 好在宋徽之根本不会往深处思考这些问题,他只要知道,林兄根本不把两人之间的愉快放在心上,那就万事大吉了。 “林兄,时辰不早了,你不回家吃午饭吗?” 赶人走? 接下来的事不用我负责了吗? 林羽正困惑之时,就听宋徽之嘿嘿一笑。 “等你吃完午饭,下午来时,把泡纸料的秘方带来一些,我趁中午时,让手下的人们清理出闲置的池子,让他们见证一下,什么叫奇迹。” “……” 林羽摸了摸脑壳。 宋徽之见状,担心地问:“林兄你是不是砍竹子时碰伤头了?” “没有,我在数数。” “数数?数什么?” 总不能是数头发根数吧? 林羽哭笑不得的回答他:“我在数,自从认识徽之以来,我头上戴了多少顶你亲手织的高帽子。” “……” 宋徽之先是一愣。 待到反应过来,整个备料间,都回荡着他欢快的笑声。 等宋徽之笑到岔气,林羽询问清楚大概要准备几个池子数量的用料,这才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碰到不少车马向西去的队伍。 一打听,原来是最早参加诗会的那批人,开始返回蓉州书院备考了。 “希望这次诗会的诗词交流心得,能够让他们开阔一下眼界。” 诗词歌赋除了有欣赏的作用,一般流传甚广的作品,还拥有着激励人心的作用。 有时候一句诗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绝不是夸张。 看到莘莘学子们充满着蓬勃的朝气,摇头晃脑地吟诵着碑上的名词佳句,早已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林羽,心里也生出一股冲动。 “我记得光儿说过,顺便给我也在旌阳县报了名,当时报的是童生试,恢复功名后,应该自动晋级为应试秀才了吧?” 下午问一问徽之这里面的规矩。 距离秋试还有一个月,其他事情忙活得差不多了,他依靠着原身和自己的底子,临时抱佛脚。 说不定运气好能押中了题。 不求一府三甲或百名,只要能够考上秀才,他就很知足了。 回到庄子,交代备料作坊的工人们,加大生产力度。 又给灼灼写了封信,让她准备好沤料的竹料,随时准备大量生产供应宋氏造纸坊。 忙完这一切,厨房里的饭香味飘荡开来,飘到了院子里。 “乖徒儿,你调教人的本事真不错,庄子上的几个厨子,手艺见长。” 药老捧着满当当的青瓷海碗,闪身坐到书桌旁,埋头炫饭。 林羽看到里面的蛋炒饭,颗粒分明且粒粒沾着蛋,油腥不多不少,既开胃又不会太腻。 对于师父的表扬,十分的认同。 这道蛋炒饭虽然很简单,但想做好却极难。 “这次的蛋炒饭,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御厨的手艺。” “为师又没吃过御厨做的饭,但它绝对赶得上青江酒楼主厨的手艺了。” 假如这番话被江南雁听了去,林羽觉得,不光家里的蛋炒饭保不住,很可能精心培养的厨子也要被撬走几个。 对了! “往后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饱腹之后便是口舌之欲,厨子定当稀缺,干脆我在附近建个培训厨子的学堂,让那些年纪稍大,读书考科举太费力的孩子们,有兴趣有天赋的,前来学门厨子的手艺。” 正好庄子里的厨师厨娘们可以授课不说。 招收的学徒还可以给工钱学习,顺便给工人们做大锅菜。 两全其美! 还省得再专门招收做饭菜的厨子了。 “乖徒儿,你这哪里是学堂,你这分明是学艺堂,改个名字吧,免得别人混淆了。” 药老吃的盐比林羽吃的米还要多。 别看学堂和学艺堂,只有一字之差。 拉低了学堂学子们的身份和地位,会成为万人指责与唾骂的活靶子。 林羽想到这一点,立即对着药老保证:“师父,我懂你的意思,往后再建学艺的地方,就叫艺堂,绝对不跟学堂混淆。” “你心里有数就好。” 社会地位的差距,不是能够轻易更改的。 数千年的思想禁锢,也绝非一朝一夕能破除。 林羽确实想要为大家作出一番利好的改变,便没想过让不合时宜的浪潮,把自己这个逆流者给淹死。 建艺堂的事交给闻先生规划好,再由林大管家去安排实施。 办完正事,林羽也学师父,抱着一只大海碗,从厨房盛了些饭菜,随便找了个树荫凉,埋头干饭。 吃完饭正打算睡个午觉,刚眯着。 林大管家神神秘秘地走进他的院子,压低声音在耳边通报。 “老爷,有京城的贵客来了,就在门外。” 京城的贵客? 林羽猛地睁开双眼。 “无虞小公主来了!” 比他想象里来得要早,也比他想象里来得要急。 按理来讲,小公主不应该先去徽之家的造纸作坊,查看完新纸的制作进度,再来他的庄子寻找落榻之处。 是已经去过了徽之没来得及派人通知,还是直接奔着他这里来的? “不管了……快,告诉厨房备一些冷饮糕点之类的,再把我附近这座院子收整出来。” 林羽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干活时穿的蓝色长衫。 这么大热的天,不能总让小公主在门前等着。 来不及换了,就这样吧。 …… 大门口。 李无虞正绕着号称益州最大的石碑转个不停。 并不时地停下脚步,在刻着崔稹理名字的石柱,犁地似地均匀地踩着蚂蚁步。 “这个崔稹理在我当年还不是公主的时候,可没少阴我,我还等着他求学归京找他算账呢,结果他恶事做得太多,老天爷先把账算完了,真可惜。” “……” 六个侍卫想要劝阻殿下,墓前骂人晚上可能会做恶梦。 但想到殿下没事可做,可能会惹出别的麻烦来,还是辛苦一下崔稹理的尸体,多挨几脚吧。 “小公主殿下驾到,林某有失远迎,还望小殿下莫怪!”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正在欢快的原地踏步的李无虞,僵硬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林羽诧异地惊呼一声。 “是你?” “怎么是你?!” 李无虞不仅十分震惊,她还十分伤脑筋。 ------------ 第五百八十七章 搁这报菜名 轻功卓绝的蓝衣男子,竟是廪丰侯林羽! 换作是旁人,她可以请对方贴身教导自己轻功,可林羽的话,那可是长乐喜欢的男人。 她最多让对方给自己做几顿饭,怎能瓜田李下地落人口舌呢? 但。 她真的很想上进!真的很想变强! 就像大姐一样,能够成为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将军,像父皇一样,成为马背上的女英雄! “怎么会是你呢?” 林羽被李无虞的问题给整无语了。 不是我还能是谁? 这小公主长得很漂亮可爱,跟个瓷娃娃似的还挺讨喜,怎么说话怪腔怪调的,让人不知所云? 对我有意见吗? “小殿下长途跋涉累了吧?吃了吗?” “吃了,累了,很困,想睡。” 不光身体累,李无虞的身体也很累。 但她是一个非常忠于自己内心想法的人,哪怕面前摆着现实的困难,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鱼和熊掌兼得。 “林侯,你能教我轻功吗?” “……” 上一句还说累了困了想睡觉,下一句就是求教轻功? 只打了第二次照面,林羽便深刻地领会到了,为何徽之会觉得无虞小公主很棘手。 因为她的想法,真的很天马行空,俗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打得人猝不及防。 “小殿下想学,臣就能教,只是学轻功嘛,难免会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所以我认为小殿下还是得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当初他学轻功时,每次都面临着从几丈高的空中摔下来的风险。 站在岸上学不会游泳,假如让他教,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关键是让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让他带孩子可以,让他带熊孩子? 没空。 “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行。” 李无虞却会错了意。 以为林羽说的家里人是指长乐。 心道:林羽哪怕已经因莫大的功劳,封侯承爵,还能够尊重长乐的意见,长乐的眼光真不错。 难怪当初林羽还在微末之时,长乐肯全力相助。 学习轻功的事,暂定下来。 李无虞急着写信给长乐,询问了她的下榻之处。 林羽亲自将人带到院子里,并比划着东边的主院。 “旁边就是我住的院子,如此一下,小殿下若有何吩咐,可直接传达于我。” “本公主没什么吩咐,我按照明面上的路程,提前一个月抵达,就是为了印刷书籍一事而来,上午在宋家造纸坊看到林侯你亲自砍竹做事,我觉得这件事不用我操心,只需要我最后背个锅就行了。” 想法如此通透,倒让林羽省了不少心。 看来这位刁蛮小公主,尽管思想比较跳脱,但做事应该靠谱。 “小殿下先休息,臣告退。” “且慢。” 李无虞忽然一本正经地把人叫住。 就在林羽以为,是他准备的下榻之处,不合小公主的心意时。 对方突然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眼垂涎的问他。 “我为了林侯妻弟的印刷作坊,紧赶慢赶,比计划里早来了两日,今天还是我第一日上门,林侯不表示表示吗?” 啊??? 皇家小公主张嘴朝臣子要表示? 是他想象里的那种表示吗? 林羽看了一眼,虽衣着光鲜亮丽,但并不刻意追求华贵的李无虞,总觉得,对方的意思,应该不是索要贿赂。 算了,搏一搏吧。 “小殿下想让我怎么表示?” 林羽的语气压低,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让在场的六个侍卫,紧张得直咽口水。 再看殿下同样咽口水的模样,刚想替殿下找补几句。 殿下已然掰着手指头数着:“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这些食材不好找,就算了,但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啥的家常菜,林侯喜欢下厨,家中一定常备,晚上摆一桌招待我呗?” 话到最后,吃人嘴短的李无虞,语气已经变得有些生硬的谄媚与讨好。 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殿下,在皇宫里,想吃什么只需要一道命令,御膳房的御厨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备好。 可李无虞清楚。 这里不是皇宫里,林侯更不是她可以随意指使的御厨。 益州城一半姓李一半姓林,尤其林羽还可能会是她的晚辈,她这个做长辈的,必须收敛一些。 再说了,林侯做的事,那都是关乎江山社稷的事,她语气软弱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哈。 “……” 林羽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 “……” 六个侍卫则眼珠子快被李无虞给吓掉了。 这还是那个胆敢在陛下面前大小声的小公主吗? 居然为了一口吃的,对林侯如此小心翼翼。 果然离家的孩子像根草。 “殿下,你说的这些,能备齐的我自当备齐,备不齐的,我换成当地的特色菜,可好?” “那可太好了!” 李无虞顿时笑脸如花,亲自把林羽送到门口,笑着朝他招手。 “我睡到傍晚就会醒过来。” “……” 她还定上时辰了。 林羽想到下午还打算去宋氏造纸坊,时间来不及,只能应下李无虞,让大力去备马车,厨房去备菜。 午觉直接在车上解决。 到了造纸坊,徽之被府衙的事叫走了,他找到管事的,把配料倒进已经清洗好的二十口水池里。 按照管事所说的各种纸料的品种,加入了适当的配料。 “谨记,一定不要用手直接接触,不然会被腐蚀,轻则掉皮掉肉,重则削骨丢命。” 负责沤料的管事,原本还想用手去捞一捞,池子里到底放的什么配料,能够减少纸料浸泡的时辰。 见林羽说得如此严重,像被开水烫到手一样,缩回手来。 林羽见状,但笑不语。 没有人能够阻挡对先进技术的追求,可为了保证纸张的定价合理,浸泡纸料的技术,必须由他掌握。 反正他丑话说到前头了,到时候谁“不小心”把手伸太长,他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更不包售后赔偿。 从造纸坊回来。 林羽刚下马车,大管家拿着三封信迎上前来。 “老爷,府上三位夫人来信了,大夫人说有件急事,需要你立即拿主意。” 石林村一切产业运行正常,诗会的风刮得范围确实很大,但旌阳县境内的路段,早已经历过一次捐修。 还能有什么急事? 林羽急忙在三封信中,找到娇娘写的“相公亲启”的那封信。 拆开一看,他瞳孔猛地一缩。 ------------ 第五百八十八章 家有贤妻少灾祸 “这可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林羽抚额苦笑。 身为一个穿越者,险些在知识产权方面栽一个大跟头,传出去可真是一个笑话。 可谁叫这里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秘方保密全靠买奴为工呢。 久而久之,他居然忘记了,光儿印刷的那些书籍里,除了《大常千字文》属于官府公开声称,可以随意扩散。 且得到了陛下的肯定,自然不会被追究索要版权使用费,或是追究其责任,剩下的三本启蒙书,都属于借用人家的知识产权。 “娇娘在信上说,最近有人在村子附近,高价回收启蒙书籍,特别是标注着光儿作坊生产的启蒙书籍,因字迹工整统一,价格更高,也亏得她反应机敏,发现这可能是冲着光儿来的。” 日常使用的书籍再贵,也不至于有客商高价回收。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想探究印刷书籍的秘密,还是想借知识产权的事大做文章。 可娇娘既然提出了之前印刷的启蒙书籍里,确实有失误的地方,就要改正。 “其中有一本还是名叫崔隐的人编撰的?” 崔隐,姓崔。 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宿命感。 “像这种能够著书的,在文坛一定很有名。” 先让光儿把这三本书停印,流通在外的全部收集起来。 至于收集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不是有人高价回收吗,他们就可以伪装成二道贩子。 假装是为了赚钱,把印刷好的书籍全部搜集上来,再利用这层身份,去和开出高价的人接触。 “我倒要看看,是我想太多,还是真的有人打算利用此事,来算计光儿。” 光儿不在庄子上。 林羽便派了大力亲自把这封信给光儿送过去。 接着拆开了灼灼写的信。 上面写着收购竹林的进度,以及未来的计划。 还有,她准备在一些不适合种植粮食的荒地上,种植甜甘蔗。 “……夫君,城郊的制糖作坊,换了官府特命的人打理,他们刚接手,就由江家管事带着前来家里拜会,说想要加深合作。” “我想着种一千亩甜甘蔗是种,种一万亩也是种,旌阳县山清水秀又风调雨顺的,砂糖由官府接手,总不会倒闭,这是一个长期的事项。” “但买卖田地如今受到了官府的限制,哪怕是荒田也不行,我就想着,干脆租地再反雇当地人种植甜甘蔗,你认为行得通吗?” 不得不说,灼灼做生意是真的有一手。 租种荒田既能增加当地村民的收入,而由于不是主要收入,工钱给得适当,就能满足大家的需求。 而种植甜甘蔗的产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也不必担心给他人作嫁衣,形成规模后,让人撬了向朝廷供应甜甘蔗的墙角。 这可太行了。 灼灼的来信里,主要还是置业的事。 林羽不禁感慨。 “家有贤妻少灾祸,我家还有好几个,想不发达都难。” 看到最后。 灼灼仅用半页纸,写了她最近胃口不好,想吃他亲手做的饭菜的事。 “真想现在就回去给她们做顿大餐,但我现在只能给小公主做大餐。” 身不由己的滋味太难受了。 可创业初期,这是必须要经历的。 等到新竹纸成功产出,作坊全部建成步入正轨,他抽空回去一趟。 也好和她们商议一下,迎娶杜小姐的事。 最后打开了小薇的来信。 上面就一句话:林哥哥吃好喝好睡好,我在家里一切都好。 看得出来小薇这姑娘有他没他,好像都能行了。 把信小心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收到专门的箱子中。 林羽整理好思家的情绪,投入到了烹饪之中。 …… 汉中。 官道上。 浩浩荡荡的公主銮驾自北向南驶来。 领头开路的,正是最近深得李九鼎青睐的御前武将——陈实。 而陈实的身后,还跟着两队十六人的重甲骑兵。 这次小公主虽是代替长乐郡主,前往蜀地接管钱庄之事,但也是皇室直系子弟,第一次外出巡游,代表着皇家颜面。 十六人的重甲骑兵,参加大规模战斗,每人都能以一敌百,再加上陈实率领的一百鼓旗将士护卫左右。 如此阵仗,让当地迎接的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更不敢抬头去看銮驾上戴着帷帽的公主,长相如何。 “公主千岁!” 官员跪倒一片。 端坐于銮驾轿撵上的“无虞公主”,轻抬右臂。 “各位请起。” “本公主前来此处,仅是歇歇脚而已,你们不必大费周章跑来迎接,无端地劳民伤财。” 一众官员连道“遵命”。 但谁也没把这种场面话往心里搁,该做什么做什么。 劳民伤财他们是不敢的,但大费周章聊表心意,万一入了小公主的眼,每日给陛下奏呈时,提拔他们一下。 说不定,到时候能随着公主的銮驾一起返回京城,当上京官。 哪怕是京城的六品守殿门的小官,也比地方的五品顶格官员要强得多。 “殿下,我们已在城中设宴,还请殿下轻移尊驾,也让城中百姓们,能够得见天家尊颜。” 当地官员宴请无虞公主,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暗地里,却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层层细纱后,看不真切的脸庞。 打探着銮驾上所坐的,是真正的无虞公主还是替身。 他们正是自京城一路尾随而来的崔家探子。 自从出了关内,陈实布控越发森严,根本容不得他们靠近。 这是无虞公主銮驾第一次停在人多的驿站,在此之前,他们还以为陈实,会选择像以前一样,在野外安营扎寨。 “家主吩咐过,切不可看走眼,失去了无虞公主的行踪。” “我没有见过无虞公主的长相,只曾经隔着远处看过几眼,看身材是符合的,但无虞公主刁蛮名声在外,方才与官员说话,竟一副官腔……” 崔家探子们严重怀疑。 这个无虞公主,极有可能在中途被人调包替换了。 而一旦无虞公主的行踪成谜,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就必须立即向家主汇报才行! 就在崔家探子们准备分头处理此事。 銮驾上。 ------------ 第五百八十九章 纸老虎也可发威 刚才还说话十分威严的“无虞公主”,突然间火冒三丈。 “本公主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累了,还要急着赶去益州呢,哪有空和你们吃饭?” “无虞公主”身体往前一倾,极具压迫力,说话的语气也更加的凌厉。 “还有,你们的俸禄每年统共才几两银子?却能够摆出盛宴款待本公主,还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想让本公主替你们承担骂名?门儿都没有!” 銮驾下面的官员们被骂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反驳小公主的话。 谁不知道小公主向来刁蛮任性,他们要是敢反驳,指不定小公主认准了他们是贪官,当场派兵前去查验,那他们……不就玩完了吗? 而刚想要去通风报信的崔家探子,见“无虞公主”刚才只是装模作样打官腔,实际上说不了几句话,就暴露了原来的本性。 迈出去的脚又重新缩了回来,相互交换着眼神。 继续盯梢! 陈实护送着“无虞公主”进了驿站,并将整个驿站包围成了一片铁桶,许进不许出。 “怎么是许进不许出,而不是许出不许进?” “傻啊,这是宽入紧出,请君入瓮啊。” 有些想要来拜访无虞公主的人们,担心进了驿站被关门打狗,成为任性妄为的小公主生杀予夺的玩物。 哪个还敢靠近驿站。 就连崔家的探子,同样担心小公主会使阴险手段找乐子,只能离着驿站远远的观望。 只要目标人物没有变更,他们便继续跟着即可。 驿站内。 “无虞公主”进了房间,先让贴身侍女把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藏匿着危险人物,又将随身携带的透光不透人的纱布,挂在了窗户上面。 做完这一切,“无虞公主”躺到床上,一把薅下头上的帷帽,扯下脸上的面纱,深吸了好几口气又缓缓吐出。 “累死我了。” 假冒无虞公主的,正是皇室培养的替身。 身手、才情皆是由专人调教出来的,相貌身材甚至说话的声音,与无虞公主都十分相似。 “辛苦芷儿姑娘了,咱们今次在这里休整两日,等殿下离开京城的消息,传遍汉中再走。” “好。” 想到这两日在房间里呆着,不必里三层外三层地蒙着脸,只需要蒙着面纱,芷儿姑娘刚松了一口气,忽然看到外面掠过一道红色身影。 “谁?!” 芷儿姑娘大吃一惊,刚想叫陈将军前来相助,倒挂在窗上的红影朝她招了招手。 芷儿姑娘更加吃惊了。 “怎么是你?” “我奉郡主之命,正在彻查一桩案子,听说小殿下来了,想问问她我家郡主抵京后情况如何,没想到是你。” 窗外倒挂着的人,正是沿着嫌犯归京路线,追到汉中的嫣儿姑娘。 芷儿姑娘连忙着侍女去向陈将军禀报,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她则让嫣儿自行打开窗户进来,免得窗外有人盯梢,暴露身份。 嫣儿推开窗户跳进来,径直坐到备好瓜果的桌子旁边,手也没洗,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芷儿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颇为心疼。 “郡主怎么样?” 嫣儿含糊地问。 芷儿回想了一下,她与小殿下离京那日,恰逢长乐郡主入京。 两边队伍相遇,长乐郡主仅仅与小殿下聊了几句。 “还都是关于廪丰侯的。” 提到此事,芷儿便觉得,这位廪丰侯魅力真大,让长乐郡主如此心心念念地牵挂着。 嫣儿对此倒是没有丝毫的异议,毕竟小殿下要去的益州,此时都由林羽说了算。 昔日需要郡主扶助的林先生,如今已是在地方上权势滔天的侯爷。 如果不特意向小殿下交代,小殿下到了益州,再因轻视林羽闹出矛盾来,对皇家、对大常,都是莫大的损失。 “嫣儿,你在查什么案子,竟没和郡主一起回京,还要跟在后头跑?” “不能告诉你。” 嫣儿吃饱喝足站起身来,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另外,提醒你一句,外面有好几家探子,人数最多的当数崔家,就算是在房屋里,你还是要小心些,不要坏了小殿下的大事。” “这里不是京城,却更加凶险。” 芷儿闻言,面色微变,抬头冲着担忧的嫣儿乖巧一笑。 “嫣儿姐姐,我知道啦,你忙你的吧。” 由于在窗户上通行太过惹眼。 来的时候,还可以说是小殿下承行的探子,走的时候,嫣儿自然是沿着楼梯走的。 并且在经过后院的时候,顺手把两个鬼鬼祟祟的探子揪住交给了陈实。 嫣儿是第一次见陈实,对于这位公主殿下看重的身世离奇的青年将军有些好奇,不免多看了一眼。 然而,只一眼,她便觉得与陈实好像一见如故般。 陈实再迟钝,发现长乐郡主的贴身婢女,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个不停,上下打量,也意识到不对劲。 “姑娘,你看什么呢?”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陈将军?” “这……” 陈实哪里知道。 嫣儿盯着陈实这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庞,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 “林大夫人和光儿公子!” “谁?光儿……” 陈实听到“光儿”两个字时,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疼得他眼眶发红。 嫣儿见状,正想离开,却被陈实伸出长臂拦住了去路。 “姑娘……光儿……是谁?” 他脑海里一直有道稚嫩的男童,在喊着“大哥”、“大哥”。 他有一种预感。 这个光儿与他的关系,一定不同寻常。 “陈将军抵达益州就知道光儿是谁了,我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 被拦住前路的嫣儿,后退一步,掉头一跃上了院墙,迅速消失在陈实的视野当中。 陈实收回拦人的右臂,手握成拳轻轻捶打着脑袋,嘴里低声喃喃。 “光儿……到底是谁?” 林大夫人,难道是指林侯的大夫人? 离开驿站的嫣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陈将军长得三分像林大夫人,两分像光儿公子,我听郡主提及过,这位年轻的将军好像是陈国公府走丢的公子生的孩子,莫不是……” 一个猜测闪过,但没有证实的事,嫣儿自然不能乱说。 所以她刚才没有与陈实说明光儿公子到底是谁,也担心她猜错了,结果给林先生一家带去麻烦。 追着嫌犯的踪迹直到通往关内的通道,嫣儿便开始折返回益州。 临行前。 她特意经过皇差,给郡主写了一封信。 信上没写她近期的收获,以防泄密。 她只写了一件事。 ------------ 第五百九十章 老丈人看女婿 请郡主调查陈实陈将军的来历,并说明了她的猜测。 “林大夫人他们也在找自己的大哥,说不定,正好让我给碰上了。” 嫣儿越想越激动。 如果她真的找对了人,林先生一定会好好地犒劳她。 这么一想,她在皇差那里找了匹千里马,快速朝益州奔去。 …… 一连举办了五日的诗会,终于随着考试的临近,以及石碑背部所刻的佳作逐渐满额,开始由人人趋之若鹜,到逐渐冷清下来。 依然有零散的学子与游客,前往几个知名的路段,前去观瞻佳作,学习的同时想要较量一番。 但屡屡总是败下阵来,堵死了想靠诗词闻名天下的这条路。 反倒让更多抱着学习观摩态度来的旁人,得以清静地欣赏诗词中的诗情画意。 杜大儒站在石壁前,盯着林羽题壁于此的《蜀道难》,已经看了足足半个时辰。 直到腿脚站酸了,他才抚着胡须,欣慰地笑了。 “阿若的眼光确实不错。” “爹爹,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杜若与林羽虽没有私订终身,但也不似旁人嫁娶那般。 只见几面便确定下婚嫁。 或是一面都没见过,只看家世和名声,便盲婚哑嫁。 可到底是她主动追寻自己心仪的男子,才获得了如此良缘,她担心,在爹娘眼里,自己这样的行为会给杜家抹黑。 知女莫若父。 何况杜若自小跟着杜大儒学习,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如何不知,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向往男儿们可以自决一切的强大心脏呢。 “阿若,你记住了,往后不论旁人是夸你嫁得好,还是损你不是侯府大夫人,你都要坚守选择与林羽为伴侣的初衷。” “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未来却把握在你的手里,偏听则暗,这个道理你七岁那年便懂得,不必我再教导你了吧?” 杜大儒远在蓉州之时,就曾听闻一些闲言碎语自井家传出。 从未想过与井家联姻的他,根本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可谁知来到益州,听到的流言蜚语更多。 尽管与林羽成亲后,一些传闻便能不攻自破。 但杜家与廪丰侯的联姻,势必会引起不少人的反感,想要不受旁人言语困扰,唯有坚守正心。 “爹爹,你放心好了,我要是怕被人说的话,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杜若生怕爹爹过于忧虑,干脆话锋一转。 “这几日爹爹你来回奔波,还要熬夜,想必早就累坏了,我们不如去庄子上放松一下?” 杜大儒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 女儿的眼里除了达成她的目的,根本没有理会旁人意愿的想法。 哪怕是他这个爹爹,很快也要排到林羽之后。 如此想来,他的心情变得十分的微妙。 “去林家庄子上放松?你是在催我赶紧与林羽商量好亲事吧?” “亲事又不着急商榷,只是先生的庄子上,有许多新奇的东西,自从爹爹你来了,我也不好意思单独前去,也不知道那些新奇的东西,生产的进度如何了。” 新奇的东西? 有多新奇? 杜大儒按捺着心里的好奇,他得等到阿若她娘明日到来,一同前往。 都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他对林羽此人,除了家中已有妻妾之外,其他方面相当的满意。 可夫人说不定会有别的看法。 就在杜大儒暗示自己,要坚守等着夫人到来,再去庄子上会一会林羽时。 却闻女儿神秘一笑:“爹爹,你见过能够自己汲水的水车吗?” “自己汲水的水车?” 杜大儒下意识地反问。 “水车不都是靠人力或者畜力来拉动的吗?” 杜家藏书阁里,也有许多关于官方和民间的杂书记载。 其中水车可是农事生产的主要工具之一,杜大儒自然知晓。 杜若见成功勾起了爹爹的好奇心,她脸上的笑容加深,满眼向往之色。 “是啊,在我的印象里,水车都需要靠外力来拉动才能使用,所以我才想着一睹为快,因为这种水车暂时还不会面向世人公开,等亲事商定完,我回到蓉州待嫁,想看还不知道几时才能看到。” 到时再想见林先生一面。 就要等到成亲当日了。 “亲事商定后,我直接在益州置两套相邻的宅院,一套给你当陪嫁,一套我们自己住。” 杜大儒的话让杜若欣喜若狂。 她一把环住杜大儒的胳膊,红了眼眶。 “爹爹不在锦江书院任教了吗?” “想教书来分院教也是一样的。” 益州学子们听到这句话,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更别提杜若了。 既然日后还能与林先生相见,她也不着急前去庄子上一探究竟。 倒是杜大儒,被勾起了好奇心,想见识一番能够自动汲水的水车。 下了山坡,直接让车夫把车往林家庄子赶。 “爹爹,你这样不请前去,好像有些……” 不合礼数吧? “刚才不是阿若你说了想去参观水车吗?我只是陪你去的,再者诗会结束的事,我们不应该告诉主办方之一的林侯一声吗?” 杜若第一次觉得,自己腹黑可能是出自遗传。 她刚才还为利用巧思,想提前带爹爹单独与林先生见面而惭愧。 结果爹爹为了达成心愿,利用起她来也是毫不手软。 “爹爹,你确定只是去看水车,然后告知诗会的事?” “不然呢?亲事决定与否,还要看你娘的意思,偷偷告诉你,你娘对林羽那小子,可是不太满意。” 杜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对着外面的护卫吩咐。 “前去通传林侯一声,就说我与爹爹要去拜访他,让他准备好。” 拜访所谓何事,杜若特意没有说明。 她相信,以她和林先生的默契,这次准备,一定按最高规格来准备。 …… 而此时的林羽,正带着李无虞站在他院子里挖的池塘岸边,介绍着里面复制新建的水转筒车。 昨晚李无虞吃得饱睡得好,今日一大早又去山上跑了一圈猎到了许多山味。 在外出狩猎的过程中,她站在高处,发现院子里这架奇特的水转筒车,便特意前来看个新鲜。 生怕林侯有什么宝贝藏着掖着,不知道孝敬给父皇。 “能够自动汲水的农具?林侯,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父皇不知道的?” 搁这点我呢。 皇室子弟骨子里的特性,天下之大,啥都是她家的,可谁叫这里的社会制度与规则,就是这个样子呢。 林羽也没同这个一心为父的小姑娘生气,他笑着解释。 ------------ 第五百九十一章 一表三千里 “我已经将水转筒车上交给陛下,以感念陛下封我为侯的皇恩了,小殿下离开京城的时间太早,水转筒车应该才走到半路上。” 毕竟整套水转筒车加起来的重量不轻,再加上事关重大。 老寒他们自然不会选择走危险的栈道与索道,只会选择寻常的水陆大道通行。 李无虞见林羽如此主动,顿时眉开眼笑。 再看林羽那张脸,是越看越顺眼。 “不枉我总是在父皇面前替你说好话,廪丰侯,你真没让本公主失望。” 小公主总在陛下面前替我说好话? 林羽没怀疑李无虞这话是在撒谎,故意讨他开心。 因为,人家不需要。 正因不需要,所以他才更好奇。 “小殿下为何会替我说好话?” 难道是长乐郡主的原因? 李无虞得意地轻哼一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虽然在京城时没有见过你,但从我听到你的名字起,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林羽的意料。 他的名字第一次传到京城,应该是与吴家在制糖的归属权上产生了争论。 当时他可以设计得吴家丢名丢利,无论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好人。 而知道当时实情的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控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殿下判断林侯是个好人的原因,是因为林侯制出了砂糖。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林侯,不知道会不会让林侯认为,殿下很——儿戏。 不论如何,林羽知道自己在李无虞心里,印象还算不错。 接下来的交流就变得更加简单。 “殿下喜欢打猎?” “喜欢啊。” “山林里骑马打猎不方便,但带上几条猎犬,一定每次能满载而归,殿下喜欢猎犬吗?” 提到这件事,李无虞不再研究早已被父皇收于掌中的水转筒车,蹭蹭蹭地凑近了林羽几步,兴奋地朝着四下里张望。 “林侯家还有猎犬吗?我怎么没有听到它们叫唤呢?” 林羽看她的这个表现,就知道投其所好的这个好,找对了! 当然了。 他投其所好不是靠盲猜。 当初江南雁介绍京城权贵时,对于这位陛下放在心尖上宠的小公主的喜好,他可是重点记下的。 “我家没有猎犬,只有看门的忠犬,但附近有户人家,养了几条猎犬,正好生了狗崽子,它家狗平时吃我家庄子剩菜剩饭,老乡就说让我领养几条。” 林羽提议。 “反正殿下你也要在益州呆一段时间,把狗崽子养在我家,再找两条成年猎犬,都是驯养好的,你喜欢哪条自己挑,不比我安排来得更周到?” “嗯嗯!养猎犬的人家在哪里?远吗?没想到林侯你不光人好,心地还很善良,难怪长……难怪父皇和大姐他们都喜欢你。” 李无虞被哄得心花怒放。 直接把父皇和大公主对林羽的印象,说了个透彻。 林羽照看一个人,能够得到皇室全家子的反馈,他顿时感觉,昨晚做的那顿大餐不白做。 由于养猎犬的人家,就在山脚下。 林羽亲自带着李无虞,到了主人家去挑选。 主人家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原本是附近的佃户,只靠着种两亩薄田讨生活,或是带着家里养的猎犬,去山里讨口饭吃。 自从林家庄子兴建开始,这里的人们越来越多,除了寻常百姓落户以外,还有不少富家子弟,前来游玩。 他便开始了租售猎犬做生意,目前生意刚起步,但因扩大养殖数量,家底快被吃空了。 好在,林大管家知道这件事便向林羽提议,把油水重的剩菜剩饭,让主人家收走喂狗子,既能减轻厨房处理污物的负担,还能留一个恩待原来老佃户的美名。 当主仆一心为了全家发展而献计献策时,结果可想而知。 原本因为外来户太多,而担心受到排挤想生事的土著,全部请林家庄子的大管家拿主意,询问如何趁着这个时机多赚钱。 人心瞬间就齐整了。 “汪汪汪!” 林羽带着人走到门口,看门的大黄狗撒开脚丫冲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好了好了,这次空着手来的,下次去家里找我,给你喂肉骨头。” “汪!” 李无虞看了一眼有她半人高的大黄狗,握了握痒痒的小手,朝着院子里拴着的那些黑瘦的猎犬看去。 双眼放光! “李三哥在家不?” “哪阵风把侯爷吹来了?” 长得比猎犬还精瘦的李三抱着一只刚接生的狗崽子走了出来。 两个侍女看着血糊糊的小狗,立即拦在李无虞的面前。 “没事。” 李无虞又不是温室里的娇花,扒拉开两个侍女,满眼新奇地打量着嘴里吐着血衣的小狗崽子。 “那个……李三哥,要不你让它找狗娘去吧?” “用不着。” 李三哥一把将血衣撕破,等到狗崽子张嘴呼吸顺畅,打量着李无虞和两位侍女,好奇地问。 “侯爷,她们是?” “这个是我的远房表妹,来找我玩的,想着在你这里买两条成年猎犬,我再拿两只狗崽子回去养着。” 李三哥看了一眼李无虞的脸庞。 和侯爷长得不太像。 看来这远房表妹,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 但看到对方穿的衣服,比侯爷穿的还要精贵,这段时日,已经学会敬衣服的李三哥,立即躬身弯腰,比划着院子里。 “表小姐里面请,世间喜欢猎犬的女子可不多,小的建议表小姐可以先选两条温驯些的猎犬,它们能够狩猎一些小型的野鸡野鸭野兔,正好能陪着表小姐玩乐。” “我不要陪着我玩的,我要能够替我开路咬死狗的烈犬。” 李无虞的语气十分坚定。 同时白了一眼占她便宜的林羽。 说她是表妹? 乱了辈分了! 而她的话,顿时让李三哥犯了难:“侯爷,这……万一伤着表小姐。” “李三哥你低估我这位表妹了,她不靠猎狗,都能自己打到小野猪,还猎到两头,我们晚饭就吃烤乳猪。” 小野猪体积不小,但冲击力很强。 李三哥都不敢确保,自己与之交手不落下风,还能把灵活的小野猪带回家。 并且,还是两头!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瞧表姑娘了,表姑娘里面请,这里头养着最烈的猎犬,不敢放到外头,怕吓着路人。” 李无虞挑眉与林羽对视一眼。 林羽朝里面昂头,指着站在门口的杜家小厮。 “表妹你自己去挑吧,有人找我。” 别人能我有这个表妹重要吗? 李无虞迎着光眯着眼,好奇地看向院门外站着的人。 一位侍女看出了对方身上穿的衣服,低声提醒。 “殿……小姐,那是杜家的小厮。” “杜家小厮?我看林侯笑得那一脸春风得意,好像辰王兄每次要当新郎官一样,还以为是来给林侯说媒的呢?” 是杜家小厮就不必担心了。 因为杜家根本做不出主动登门,去给自家女儿说媒的事来。 ------------ 第五百九十二章 加辈 “小姐,就算有人来给林侯说媒,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像林侯这样既年轻又出众,还没有公婆关系需要处理的男儿,是不少权贵想要联姻的对象。” 李无虞瞪了一眼说话的侍女。 她当然知道林羽有多抢手。 正因如此,她才替长乐担心,会抢不过那些心怀不轨的女人。 “好在杜家不需要权势联姻,不管了,我还是去挑猎犬吧。” 担心归担心,李无虞还是玩心比较大。 听到几只猎犬响亮的狂吠,立即进了屋子,把林羽的事抛之脑后。 而林羽见到杜家小厮,听说杜大儒和杜小姐要来拜访,很快就要到了。 顿时诧异不已,再三与杜家小厮确认:“杜小姐说的,让我准备好?” “对,我家小姐确实是这么说的。” 杜家小厮不明白这话有何特别的意思。 但林羽却是高兴地大笑起来,并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子,塞到小厮的手里。 杜家小厮经常为主人传话,可他却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的打赏。 想到自家小姐以后要是嫁到林府,往后少不了来回奔走相告的事,他暗下决心。 回去就找管家调换活计,往后他就专门练成铁腿,才好拿更多的赏银。 “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也不知道杜大儒他们认不认识小公主。” 思来想去,林羽还是决定告诉李无虞,杜家父女俩前来要讨论诗会相关的事,请她自行玩乐。 李无虞正好挑完了三只猎犬,让侍女给李三哥掏金叶子付钱。 原本李三哥还怀疑李无虞这个表妹,与林羽没有太亲近的关系。 可一看到那黄灿灿的金叶子,他立即笑着说道:“不愧是侯爷的表妹,出手都是一样的阔绰。” 三只极品猎犬花费不了巴掌大的金叶子。 且看在林羽的面子上,李三哥还特意打了八折。 “小的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找开这片金叶子,要不改日小的再去府上拿钱?” “不了,剩下的算是赏你的,要是你这猎犬让本、本小姐满意,以后还会有赏。” 李无虞霸气十足的表现,让李三哥脸上笑开了花。 又送了一套经久耐磨的狗绳,交给李无虞牵着。 期间,林羽只是在旁边耐心地等着。 直到一行人离开李三哥家,他这才抱拳一拜。 “对不住了小殿下。” “你是说扯谎称我是你远房表妹的事?没关系,我的身份不便暴露给别人,说成是你的远房表妹也不错。” 别看她是父皇最受宠的女儿,在京城走动时,那些权贵世家的子弟,不少人嫌弃她母妃的出身,连带着对她也仅有表面上的恭敬。 不像庄子上的佃户,知道她是林羽的表妹,打心眼里对她另眼相看。 “那我以后便喊你表妹了。” “……” 李无虞没想到林羽顺竿就爬。 她觉得,林羽可以喊她表姑而非表妹。 只是想到她的身份都编好了,再改编一下不适合,只能默认了。 林羽又将杜家父女要来的事说了,再次连声道歉。 “接下来恐怕要表妹你自行去山中打猎了,恕我无法奉陪。” 听说杜家父女前来,是为了诗会的事,李无虞暗中松了一口气,一手牵着三只猎犬,一手抱着两只奶狗,快步往山林里走。 “没事,你忙你的,我玩我的。” “回去记得查看那两头腌好的乳猪,晚上我还等着品尝表哥的手艺呢。” 啊,这。 林羽看了一眼天色。 午饭还没吃,就想着晚饭了? 也好。 午饭他和杜大儒、杜小姐吃,不耽误晚上烤乳猪。 由于杜小姐特意打了招呼,要做准备。 尽管时间仓促,但林羽还是命厨房备好了丰盛的饭菜。 又到书房拿了早已备下的见面礼等物。 一切准备就绪,他换了一身更显气质的新衣,有些忐忑地迎到了大门口。 特意被他派到门口迎客的大力,粗着嗓子喊了一声。 “老爷,杜大儒来了!” 这一嗓子,连铜锣都不用敲,整个庄子都知道杜大儒今日登门了。 杜大儒也被大力热情过头的招呼,震得耳朵直响。 他等女儿下车时,不着痕迹地让大力往旁边靠了靠,免得再把他那娇弱的女儿的耳朵给震聋了。 林羽直到杜小姐下了马车,这才迎上前来。 “杜先生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 说这话时,他特意和杜若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 不论今日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他都准备充足了。 而杜大儒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看新奇的水车,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 他见林羽今日比以往更加精神,只从外形相貌上来看,确实与女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心里是格外的满意。 “是我们贸然前来,你做不做准备都行。” “先生是来讨论诗会的事的,那便移步书房?” 诗会都结束了。 优选的诗词只剩下几首没往石碑上雕刻,但那也与杜大儒无关。 杜大儒只是扯了这么一个幌子,好不容易脱离了书房,哪肯再往里钻。 但有些话他也不好明说,免得让林羽觉得他以长辈的身份,想侵犯别人的隐私,只能朝着女儿看去。 “阿若,你说你找林侯有何事来着?” 爹爹在面对学子们时,妙语连珠。 怎么一到先生的面前反倒支支吾吾了? 杜若以团扇掩面,冲着林羽盈盈一笑:“爹爹听闻林先生的庄子上,有新的水车,不需要人力畜力,能够自动汲水。” “此事隐秘,还等着实物献给陛下,如何决断,因此并未对外公开过,杜先生从何处得知的?” 林羽配合着杜若的话,假装十分震惊。 杜大儒见状,既不好意思追问新水车能不能看,又听说献给陛下实物,此物是真实存在的,心痒难耐。 见女儿金口难开,好像也挺害羞的。 只能由他硬着头皮说道:“是阿若不小心说漏了嘴,我便想着诗会结束的事,要告知你一声,顺便、顺便再来看看新水车是何模样,要是林侯你不方便,我们这就打道回府。” 嘴上说着要打道回府的杜大儒,脚下却像生根般一动不动。 满眼期待着,林羽挽留于他。 新的水车没有对外公开过,那是外人应得的待遇。 可杜大儒自认,很快他就不是外人了。 优先享受一下自己人的待遇,不过分吧? ------------ 第五百九十三章 表现 在林羽的印象里,杜大儒遇到不平之事,那是不服就说。 像如此丝毫不摆长辈架子,反而还患得患失的表现,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不论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还是与人为善的手段,看在杜小姐的面子上,他也不能拒绝。 何况。 水转筒车摆在那里,庄子里许多人都看得见,没必要对杜大儒保密。 “杜先生你言重了,虽然此事不便外传,但以你我之间的关系,想看随时都能看,不仅能看实物,杜先生想要看图纸,我也可以准备好。” “真的?” 杜大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后,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看实物解眼馋,看图纸就不怕他盗用吗? 虽说他光看实物,确实看不懂其中的精妙之处,但做人不能得寸进尺。 谁知,林羽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笑着应答:“我对杜先生绝不会明面上一套,暗地里又一套,就像我对杜小姐一样,定当始终坦诚以待。” “我心似君心,必不负相知意。” 杜若与林羽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哪怕他们没做任何逾越的事,但杜大儒还是感觉到了。 林羽这小子,不光赚钱有一套,哄姑娘家的手段更是高超。 明明是他想看新水车,却硬是把话题往两人之间感情上面扯,虽说。 林羽说的话,确实让他这个老丈人十分的感动,但! 他想看的是新水车,不是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 “既然林侯肯割爱让我一观,我当然是不胜欣喜,还望林侯速速带我前去。” 可别再当着他的面,让他瞧见女儿有多心悦林羽了。 女生有多么外向。 杜大儒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林羽还真没有在杜大儒面前,展现自己魅力的意思。 他只是想拉近一下与杜大儒之间的距离,让杜大儒不必那么生分。 如今见杜大儒肯积极地提出请求,他当即便让人送来两把雨伞。 一把递给杜若旁边身材高大的迎春,一柄他拿在手里。 杜大儒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不解地问:“为何要打伞?” 嫌太阳晒可以戴帷帽,像林羽手里拿的油纸伞,可是专门在雨天使用的。 “杜先生……” “别一口一个先生了,唤我伯父即可。” 杜大儒这番话,算是承认了他未来女婿的身份。 林羽心中欢呼雀跃,表面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有看向杜若时,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伯父,这新水车名叫水转筒车,它虽不靠人力畜力,但它需要水流的力量,带动汲动的竹筒向沟渠灌溉。” “由于它所在的地势较高,且近日水流湍急,离近了观察,难免会不小心溅到身上水渍。” 听到林羽这么一解释,杜大儒不仅没有消除疑虑。 反倒更加好奇,这个水转筒车,到底是何物。 好在。 他们没走多久,便来到了一处半山腰的溪流前。 看到了一架正在运转的水转筒车。 “哗啦啦!” 激烈的水流声,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洁白的水花卷着千层浪涛,沿着沟渠向下涌去。 原本只是用来过渡水流的沟渠,此时竟犹如一条条鲜活的溪流一般碧波荡漾。 而赋予它们生命的,正是伫立于水中的那架水转筒车。 “世间真有如此奇物?!” 杜大儒亲眼所见,更觉诧异,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林羽立即将雨伞撑开,同时提醒。 “伯父,小心脚下,这里地面湿滑,假如掉下去,就算会戏水也要撞一头包。” 其实,如果只带着杜若参观,林羽会选择带她去自己的院子。 去看那套小到像摆设一样的水转筒车。 可杜大儒一定不喜欢那种平静的场面,担心看不过瘾,只能来到这里。 但他没想到杜大儒一个文人雅士,见到水转筒车,恨不得跳下去摸一摸,只得又道。 “其实我的院子里,也有一架缩小版的水转筒车,伯父想凑近看的话,可以去我的院子里看。” “你怎么不早说?速去速去!” 杜大儒激动的像要得到糖果的孩童。 不用林羽领路,已经按照从山坡上看到的布局,朝着立有小型水转筒车的主院而去。 他那一副犹如进自家后花园的架势,让过路的奴仆们,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是哪位贵客?” “应该就是那位杜大儒。” “看来侯爷要和杜家结亲的事,是真的。” 他们正聊着,看到自家侯爷正与杜小姐闲庭散步般走来。 赶忙假装很忙地忙活起来。 林羽收了打湿的雨伞,与杜若落后几步,慢慢地跟着。 他耳力过人,自然听到了奴仆们的议论,但对于这种私底下讨论主人八卦的事,他也禁止不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能等杜若进府后,由她来管教了。 等到两人一行与杜大儒拉开距离超过百步,杜若这才往他身边凑近,低声询问。 “先生,你只做了这一项准备吗?” “当然不是,我做了全副准备,还准备了一坛窖藏的重碧酒。” 既然要在未来老丈人面前表现,那就得使出全力。 哪怕用力过度,也能彰显出他对杜小姐的重视。 杜若听到他准备下了酒水,想到爹爹虽不贪杯,但对重碧酒十分推崇,心里有了底。 看来爹爹与娘亲见面后,再讨论她的婚事,会顺利许多。 杜若熟门熟路地来到主院时。 杜大儒已经卷起裤腿,由书童扶着下了水,正爱不释手地摸着被细小的水流,轻轻推动转悠着的水转筒车。 林羽当即跟着跳入水车,从书童手里接过杜大儒的胳膊,笑着调侃。 “早知道伯父对农具如此感兴趣,当初设计建造新水车时,应该带着伯父一起研究,定能事半功倍。” “你小子可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我不是对农具感兴趣,我是对这世间一切新奇之物感兴趣。” 杜大儒不无得意地炫耀着。 “你别以为我被外人称为大儒,就以为我是个五体不勤的人,我家院子有二亩三分地,向来是我自己在打理,种瓜种豆,优哉游哉。” 喜欢亲自下地干活,通过双手劳动来收获自己所得的人,绝对不是坏人。 林羽正想吟诗一句哄老丈人开心,不料,却听到杜若“噗嗤”一声轻笑。 与杜若相识这么久,她但凡想笑都会以团扇掩面,像笑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还是第一次见,同时也心中有疑。 “杜小姐何故发笑?” 杜大儒听到女儿的笑声,脸上一热,不等女儿回答,连忙岔开话题。 ------------ 第五百九十四章 格局 “小羽你不必打听此事,也许是她天生就爱笑。” “来,你跟我说说,这样的水转筒车如果装到我种瓜种豆的院子里,需要多少两银子?” 此话一出。 杜若笑声更大了。 而杜大儒则是斜了她一眼,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爹爹,你不是不爱在小辈面前摆架子吗,怎么还担心让林先生知道你的糗事吗?” “不爱摆架子和不爱说糗事有关系吗?” 论打嘴仗,杜大儒连当今陛下都不服,还能被女儿压下一筹? 可杜若也不是吃素的,见爹爹为了得到一架水转筒车,连“小羽”这种亲近的称呼都喊出来了,生怕让林羽为难,只能揭露了一个事实。 “林先生,人家种瓜得瓜,我爹只能得到瓜瓤子,人家种豆得豆,我爹的豆苗都长不出第四片叶子。” 啊,这…… 林羽知道“草盛豆苗稀”,是因为想躺平摆烂。 可杜大儒显然不是这种人,只能说,有种田之心,没有种田的天赋。 说不定,还额外带一些种啥啥死的特长。 就这种情况下,别说安排水转筒车了,给老丈人直接安排一条河引过去,豆苗该拉稀还是会拉稀。 被揭了老底的杜大儒,倒也没有恼火,只是在暗中叹了口气:看来我是无福消受这水转筒车了。 “伯父,其实这种水转筒车,你看它外观挺雅致的,你完全可以把种瓜豆的地方,种上竹林,再挖条小溪流,把这小型的水转筒车放进去引水。” “食有肉居有竹,邀上三五好友,用水车汲来的溪流新水烧水泡茶,置身于此情此景之中,不是也别有一番风趣吗?” 这个提议,不禁让杜大儒眼前一亮。 连杜若想象到这个景象,也是心驰神往。 原本杜大儒以为林羽只懂诗词之道,功名太低,耕读传家,做事更注重实用性,与女儿那闲时喜好摆弄雅致物件的脾气不太相投。 如今见林羽居然有如此审美,心中更是满意。 但。 “小羽啊,你让我拿农具来当摆饰,只为泡茶饮水取用的话,未免浪费。” “不浪费啊,物尽其用,竹子随处可以取用,假如伯父能够将它引以为潮流的话,还能够增加一些木匠们的收入呢。” 光是水转筒车的耗材并不昂贵,但它结构精妙,再加上已经进献给陛下。 如果他所料无误,陛下一定会专门于工部辟出一个部门,掌管这些农具生产。 到时候像这种景观作用的水转筒车,每个富贵人家里来上一两架,绝对能够让国库增加不少的收入。 寻常人家拿它当农具,提升饱腹的质量,富贵人家拿它当装饰,大家各取所需,提升生活的品质。 能够满足所有人的需求,还能够全部获利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小羽啊,你的格局远比我想象的要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哪日我与夫人在益州选好了新宅院,必定要来你这里求取两套水转筒车。” 在益州选新宅院? 求取两套水转筒车? 聪明的人,已经在杜大儒的闲话家常里,获得了有用的消息。 看来伯父伯母是打算定居益州。 杜家在益州有别院,买两套宅院的话,另一套定是给杜小姐安排的退路。 父母爱子,计之深远。 他也要让杜家二老,免除后顾之忧才对。 “伯父,已经立秋了,泡在这凉水里,小心着凉得风湿,我们还是上岸聊吧。” “好好好!” 杜大儒其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喜欢埋头于书海之中上下求索。 但与林羽在一起,总是能够见到新奇物件,获得一些前所未闻过的感触。 他逐渐理解了,女儿看中林羽,可能不光是看中了林羽的才情,更重要了此人的心智与格局。 即使如此,杜大儒也不再矜持。 谈天说地间,转眼便到了午饭时。 不等林羽开口,杜大儒便要拉着林羽喝两杯。 “我家虽有李神医送来的重碧酒,但都被长辈们哄抢一空,今日既然来到了小羽你的庄子上,不知你肯不肯陪伯父我喝两杯,说说心里话?” 合着之前说的不是心里话吗? 林羽见杜大儒还没开始喝,就有些微醺了。 猜到这个心里话的方向要往哪里说,赶紧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小坛红泥封装的重碧酒,差人拿了上来。 “伯父,这酒是第一批酿造,又在酒窖里存放了多时的,酱香绵长,后劲十足。” 他特意把封口上的纸条揭下来,放到了杜大儒的面前。 重碧虽好,莫要贪杯。 如此显眼的提示,惹得杜大儒轻拍大腿,放声而笑。 “哈哈哈,小羽啊小羽,我一直以为阿若长着世间七窍玲珑心,无人出其右,今日方知,你这心思比她还要深,你俩日后在一起,可千万不要因此产生摩擦。” 杜若闻言,刚想辩解。 林羽给她使了个眼色,安慰她坐好吃饭。 揭开封盖,不紧不慢地给杜大儒倒了一满杯。 “伯父你想什么呢?” “我俩在一起就是自家人,有任何的想法,那也是针对外人,摩擦可能会有,但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合,再说了,我也舍不得让阿若生气。” 林羽视线定格到埋头扒拉着空碗的杜若身上,突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她本就心思敏锐,她的足智多谋不应该困于家宅之中,而要展现在世人面前,等我们成亲后,我会让她暂住益州,帮我全权打理益州的事务,我虽给不了她正妻之位,但她拥有与我并肩战斗的能力,我绝不会禁锢于她。” 杜若猛地抬起头,眼含泪水,痴痴地盯着林羽的脸庞。 她早就知道林羽有此心思,但当着长辈的面如此保证。 说明,若有朝一日,林羽违背此诺言的话。 她完全可以选择带着聘礼离去,林羽绝不能阻拦。 这是诺,更是情。 “咳咳!我只是想讨杯酒喝,小羽你怎么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我今日不是来谈你与阿若的亲事的,只是闲着无事来与你聊聊。” 杜大儒生怕自己酒还没喝,就先越过夫人,把亲事定下来,事后挨训。 尴尬地朝四周张望,绞尽脑汁想着把话题引开。 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纸条上面,拿起来一看,啧啧称奇。 “小羽,这纸条上的字是谁写的,竟如此工整,横竖撇捺像是被圈在方框之中似的,竟丝毫没有出格的笔锋,当真是稀罕。” ------------ 第五百九十五章 崔隐其人 “伯父,这纸条上的字不是写的,而是印上去的。” 印?印章? 杜大儒闻言哈哈一笑:“不愧是卖出万万金的重碧酒,雕刻玉石来印字,倒是风雅。” 他越看这张纸条越是喜欢。 想到造价不菲,干脆折叠起来塞进了袖口里,等着回去临摹一下上面的字迹,看看是哪种字体。 啊,这。 林羽总不能说,自从光儿玩转了活字印刷术以后,酒坛上的封条,都是用活字排版印刷出来的。 并且,封条不只一条提示语,有些还印有他当众所作的诗词短句在上面。 那才是真正的附庸风雅。 印刷书籍的事,还需要对杜大儒保密,不过,倒是提醒林羽另外一件事。 “伯父,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林羽举起酒杯。 杜大儒与他轻轻碰杯,笑呵呵地说:“咱们慢慢喝,慢慢说,无论你有任何问题,我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在杜大儒以为,林羽会询问科举考试,或是与其妻弟想入哪家书院的事时。 不料林羽问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伯父,你可知崔隐这个人的来历吗?” “崔隐?” 杜大儒先是一愣。 倒是坐在身边的杜若,咽下嘴里咀嚼的米饭,反问他。 “先生说的可是《启蒙语录》的作者崔隐?” “正是此人。” 此话一出,父女两人脸上都露出困惑的神情。 这种场合下,为何要提崔隐? 哪怕林羽要说与崔家的恩怨,也与崔隐没有关系吧? 杜大儒放下酒杯,面露缅怀之色。 “崔隐已死了百余年了,阿若所说的那本《启蒙语录》,还是祖上的先辈与其一起编撰的,但是先祖为了纪念崔隐,便在此书问世时,只留下了崔隐的名字,好让大家记住他。” 崔隐竟还是个名人吗? 林羽根据原身的回忆来推测,还以为这只是崔家的一位才子。 “崔隐与伯父祖上有何故交?” “此事久远,我也只是在小时候,被高祖带着去拜祭这位崔隐叔父时,听过他的身世。” 提及崔隐此人,杜大儒满脸敬佩之色。 “崔隐原名叫什么,连高祖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当年正值门阀世家为了一己私利,要倾覆当时的朝廷,为此不惜荼毒百姓。” “崔隐当时身为崔氏家主的亲兄弟,极力劝阻无效后,便放弃了崔氏的身份,写了一篇声讨崔氏的檄文后,从此隐匿于山中,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字,隐。” 想不到自诩比皇室子弟还要出身高贵的崔氏嫡系子弟中,还有逆行者。 但林羽觉得,这应该不是杜大儒佩服崔隐的原因。 果然。 杜大儒一脸怀念的继续说道:“崔隐他隐入山林,利用自己的学识,教导当地的百姓认字读书,他还涉猎过医学,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这种平静的日子维持了三年,被门阀世家拥护的新帝登基,新帝听说了他的美名,特意请他出山,许以丞相之位。” 彼时的丞相还有实权。 不似大常的丞相,只是汇总六部政要,替皇帝跑腿的传声筒。 但是。 林羽觉得那位新帝之所以邀请崔隐出山,只有一个原因。 放下碗想掀桌子,借用崔隐反对崔家权势,让崔家窝里斗。 “伯父,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新帝登基,崔家一定劳苦功高。” “小羽啊,我杜家不是自诩清高,而是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所以这种秘闻只是道听途说,不敢乱传的,史书上写了,那是那位新帝受万民拥护,才在勤王之后登基为尊。” 哦。 那就说明他猜的没错。 皇帝的权衡之术,时用时新。 “如果崔隐当时出山的话,哪怕会背负崔氏的骂名,好歹能成就自己,但他实在不喜争斗,虽叛出崔氏,但他感念崔氏的养育之恩,再加上新帝当时苛待百姓,与他政见不符,便直接拒绝了。” “据说不光拒绝了,还曾预言,以新帝的做事方法,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逼得百姓造反,结果他不光得罪了崔氏还得罪了新帝,崔氏换了家主,又担心他出山替新帝出谋划策,多次逼迫之下,崔隐于次年便悬梁自尽了,死时才二十三岁。” 在别人看来,崔隐的死完全是自讨苦吃。 但与崔隐交好的杜家主,却认为,崔隐是一个难得正直且能够生死顺随自己心意的人。 这才在崔隐过世后,将他传授给百姓们所学,整理成语录,又以崔隐的名字流传于世间。 尽管崔隐已隐,但后人每次读到《启蒙语录》,便犹如崔隐长存于世般。 “如此说来,崔隐不算是真正的崔家人了?” 林羽更关心这个问题。 杜大儒摇了摇头。 “他已被除出崔家族谱,且死后,因崔家不让他认祖归宗,坟墓还在我们杜家墓园里,崔氏当年根本不接收,倒是这些年,崔家因不再有名士问世,《启蒙语录》成了学子启蒙必读之书,这才恬不知耻地说崔隐是崔家名流,还过继了族人到崔隐名下。” “生养他的是崔氏,逼死他的是崔氏,我小时候听说这个故事,还觉得天妒英才,如今再提起这件事,才明白,是崔氏没有容人之量。” 林羽见杜大儒对崔氏一族也是颇有微词,这是一个与杜家联手克制崔氏的好时机。 不过。 他看了一眼低头喝粥的杜若,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知道了崔隐的身世,与《启蒙语录》的来历。 却依旧没办法改变崔隐姓崔的事实。 人活着要受禁锢,人死了还要被崔家利用,可谁叫崔隐自小便享受着崔氏子弟优渥的生活与教养呢? “看来我还是要从别处入手想方法。” 林羽正低声喃喃着。 杜大儒再次与他碰杯,好奇地询问。 “你怎么突然提起崔隐这个人了?” “旌阳建了许多村学,妻弟陈光儿捐了许多《启蒙语录》。” “哈哈,崔氏就算再小气,也不会因为你妻弟捐了崔隐冠名的书,就问罪于你的。” 林羽心道:如果我是从崔家的书局买的书,他们自然无话可说,但我是私自印刷的,没给版权费,虽然说这个时代没有版权费用一说,但万一崔氏想开这个先河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 尤其印刷书籍,是光儿建功立业的第一步,不能让光儿一步踏进屎坑里,背负上骂名。 “伯父刚才说崔隐的语录是家中先祖参与编撰,最后整理的,那么杜家有没有自己书写的启蒙类的书籍?” ------------ 第五百九十六章 没有那就自己编 杜大儒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有。” “……” 想都不带想的? 林羽不甘心的追问:“一本也没有吗?” “没有,我们杜家教导的子弟,一般都是秀才功名及以上的学子,那些启蒙书籍,一般考过童生试的,都不会再看。” 虽然现役童生林羽觉得很伤人,但不得不说,杜家教学的门槛确实很高。 他还想着,既然有了杜家这条人脉,不用白不用。 付费杜家的启蒙书籍来印刷。 既能让没啥财路的杜家,增加一笔进项,还不必担心对方眼红印刷书籍带来的利益。 “小羽,你问这些问题,到底想做什么?” “想办一件大事,但是目前还不能说。” 林羽朝着京城的方向拱手示意。 杜大儒一下子便明白,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君臣父子,先君后父。 他不是那种觉得当上别人老丈人,便认为别人就得把一切事情全盘托出的人。 哪怕有朝一日,夫妻齐心,对他有所隐瞒,他也能够理解。 想到这里,他看向已经吃饱的女儿,含笑说道:“虽然我杜家没有启蒙书籍,但其他学习阶段的书籍,大多由我杜家编撰的,等阿若嫁到侯府时,便会带上这些书籍的原本,作为嫁妆。” “爹爹!” 杜若震惊不已。 这些书籍的原本可是杜家最为宝贵的财富,怎能让她当成嫁妆带走呢? 虽说她的嫁妆嫁了人,也只能供她以及后代子女受用,不会纳入侯府公产之中。 但它的分量实在太重了! 林羽知道这个时代,书籍原本就相当于版权认证了。 而书籍就算经过印刷的模式,能够让更多人接触得到,但它依旧属于一个普通家庭的轻奢品。 更遑论原本! 不过这嫁妆不归他管,所以哪怕觉得很意外,他也不会表露出来。 倒是杜大儒,见他一副不上心的模样,不满地将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小羽,这些原本带来廪丰侯府,虽是阿若的嫁妆,你包括你的家人后代也有借阅之权,只有如此,旁人再议论廪丰侯府,才不会说你是泥腿子、贱商户,树的影人的名,站得越高越为名声所累,朝堂之上我帮不了你们,文坛之中我绝对能护得住你们!” 说罢。 杜大儒一杯酒饮尽,舒服地喟叹一声。 “爽快!” 借着微醺的酒劲与崔隐的豁达,杜大儒表达完他对林羽的喜爱与期待。 咚。 杜大儒脑袋栽歪到桌子上,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 “……” 林羽与杜若面面相望,尴尬不已。 只剩下两个人,聊什么好像也不太合适。 “杜小姐忙活大半日也累了,不如去厢房午休片刻,等伯父醒了再走?” “嗯。” 杜若轻声应着,又连忙补充一句。 “先生你不必有太大的负担,那些书的原本,其实家里每人都会至少抄录一份,我十岁时,便抄了三套,取了其中最好的那套存放于藏书阁里,所以……” “我懂。” 林羽还是第一次遇到,别人送礼给他,还怕他嫌弃礼重不敢收的。 他也懂得,杜大儒不是嫌弃他家门楣太低,配不上杜小姐。 只是想要让他站得更高,带着杜小姐可以看得更远,为此,不惜大方地将杜家藏书,全部充于林府的书库里。 此番情义,足够他一生铭记。 林羽搀扶着杜大儒来到厢房里,未进杜若要下榻的房间一步,便离去了。 几乎是林羽前脚刚走,杜大儒就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 把刚刚想要喝口茶解解渴的杜若吓了一跳:“爹爹?你没醉?” “胡说,我是人有三急,茅房在哪里?” 如此机敏的反应,说是喝到倒头就睡的醉态,谁也不会相信。 可杜若知道,爹爹这是最后一场测试。 如今,林先生才算是真正地通过了爹爹的考验。 等到杜大儒被书童扶着,前往茅房。 杜若手托香腮,看着林羽所在的主院发呆。 “早知道爹爹对未来夫婿的要求这么严格,我就不会自己操心这场婚事了。” “小姐你这话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吗? 杜若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爹爹同意了,娘亲就算稍有反对也会被爹爹说服。 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心觉了。 午后。 杜家父女便离开了。 越是促成了亲事,越要注意相处的界限。 林羽看着杜若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心里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下次再见面,可能就要等到定亲之日了。 “希望天公作美,宋家的造纸坊,能够尽快地把新竹纸生产出来,只要能够供应印刷所用,印刷书籍的事就能告诉杜伯父,我也能请杜小姐帮忙参谋启蒙书籍。” 既然周围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 林羽准备亲自动手,开发新资源。 启蒙书籍主要是科普一些常识,或是规训所用,模式就是通俗易懂,且朗朗上口。 这样一来,哪怕那些低龄的孩童看不懂文字,经过口口相传,跟读几遍后,也能形成记忆。 “《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和《弟子规》之类的启蒙书,我至今还能倒背如流,但有些语句里,涉及到这里没有的典故,只能删除。” 对于代替原文的典故,还必须压住韵脚。 在这方面,林羽自然不及杜小姐。 反正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请杜小姐帮着编撰整理,回头印上两个人共同编写的名字。 相信杜小姐应该乐意帮他这个忙。 “感觉我的人生越来越顺利了!” 林羽如此积极的态度。 在傍晚时分,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 暴雨过后便是淅淅沥沥的连绵小雨,下了一日一夜。 待到天气放晴,山林里弥漫着浓郁的水气。 虽然空气清新消除了暑气,但林羽却十分的郁闷。 “天公不作美啊。” 新竹纸的产出日期,不能按照最短时间内完成了。 人狂有祸,天狂有雨。 以后他还是不要太得意了。 下雨后,新路未能通行,旧路太泥泞出不了远门的林羽,在得知李无虞正昏天暗地地睡着,根本不需要他陪玩。 他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奋笔疾书。 ------------ 第五百九十七章 收书人 遇到有典故的地方,略过不写。 写完一本书的内容再反过来检查,在下方备注着采用的是哪个类型的典故。 它此处弘扬的是孝道还是情义。 “照着模版往里套,就像拄着拐杖走路。” 林羽越写越来劲。 写完《三字经》又写完了《弟子规》。 等到林羽写到手腕发酸时,抬头一看。 外面雾蒙蒙的太阳,早已变成了一轮弯月。 “坏了,师父的晚饭!” “我有手有脚的,还能饿着自己?” 一阵喷香的气味传来。 药老拎着食盒,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吃吧,吃完了继续写。” 里面那些朗朗上口的内容,让药老看得津津有味。 他倒要瞧瞧,这个乖徒儿肚子里还能挤出来多少墨水。 林羽突然有种重当牛马的错觉。 他知道许多人喜欢看连载体的小说,但没想过,师父会喜欢启蒙书籍。 可看到师父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决定,挑战一下自己。 “师父,我不需要练功了吗?” “不差这一时半刻,要不我再给你渡一次内力?” “……” 没办法。 那就再写一本《百家姓》。 夜,静悄悄的。 只有笔墨沙沙的声响。 …… 石林村,村东新建起的一家客栈里。 一个操着河东道口音的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在二楼木屋里,招待着前来送书的当地村民。 男子自称姓仙,人称仙东家。 据说是来旌阳做生意的,偶然发现新建学堂的学子们,手里捧着就读的书籍,上面字迹工整,且字体新颖。 觉得奇货可居,便以每本一两银子的高价回收。 “石小哥,来来来,再喝一杯,这客栈里的酒虽不如林侯家酿的重碧酒好喝,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听说石小哥你爹是石林村的村长,如今石林村都要撤村并乡了,往后你就是乡长的儿子,像送书这种小事,怎能亲自劳烦你呢?” 仙东家不停地灌着酒,吹捧的话说了一箩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石三叔家的小儿子石钟,喝得迷迷腾腾时。 仙东家朝着随身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将黑手伸向跟着石钟一起来的两个少年。 轻轻在他们脖子上一捏,喝得有些醉意的两个少年,便歪头昏迷过去。 “这两位兄弟不胜酒力,你们还不扶他们进卧房休息?” 看似只剩下两人,实则在楼顶的屋檐上,还趴着一个崔家的密探,以防应对意外发生。 仙东家又给打着酒嗝的石钟倒满了杯,单刀直入。 “石小哥,我是外地来的,还需要仰仗你们这些当地人,才能在此立足做生意,我在这里收了几日书,但所得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此乃谎言。 自从仙东家收书开始。 不说整个县城,单是十里八乡新学堂,拿到新书的学子们。 就有不少父母拿这些书换了银钱,又去书堂买了套内容一样的书籍。 林家捐献的一套启蒙书共四本,便是四两银子。 而这四本书,去绵远书局买最便宜的纸张,再挑一篇文章里,有三两字落字凝成团最粗劣的抄录质量。 才要五六十文钱。 买四本还能少收十文钱。 如此划算的买卖,一经消息流传出去,仙东家便收到了一千本书。 石钟对于这些事也是心知肚明,但对方既然真心发问了,还特意摆了这么一桌丰盛的酒菜。 他夹了一只卤鸭脚脚,拿在手里边啃边含糊地回答。 “仙东家,你都来到这石林村了,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 “石小哥请讲。” 仙东家连忙又添了半杯。 酒后吐真言。 哪怕石三叔出门在外,除了对外公开的消息,对林府的事向来是只字不提。 但遭不住,石三叔有一个喜好饮酒吹牛的小儿子。 仙东家自从在蓉州城,接到家主的消息,虽然家主派来主持此事的施幕僚还没到,但他已然开始行动。 假借外商之名,在石林村徘徊了多日,终于和石小哥搭上了线。 今日,一定能够从石小哥嘴里,套到有用的消息! “仙东家……” “石钟兄,你若不弃,唤我一声仙兄即可。” “好,仙兄,不怕告诉你,你这门生意因为太红火,所以羽哥他们家有人知道以后,许多没有收到书的新学堂,暂时不发书了。” 仙东家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 他只在暗地里悄悄地收书,且那些获利的村民,拿了钱谁也不会大舌头去和林府说。 暂时不发书了,仅凭收上来的这一千本书,里头只有家主要的二百来本,完全没有达到预期。 最重要的是,他担心打草惊蛇,惊动了林羽。 往后要是林羽不再捐书了可怎么办? “石钟兄,学堂不是马上就要开课了吗?林府是暂时不发书了,还是换了书发?” “都不是。” 石钟摆了摆手,一巴掌不小心打在了仙东家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但仙东家见石钟醉得东倒西歪,只当对方是在替自己打蚊子,急声追问。 “那是撒子回事嘛?” 情急之下,他伪装的口音一下子转变成了蓉州当地的乡音。 低头啃鸭掌的石钟,眯了眯一只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意。 当他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傻乎乎,任人宰割的形象。 “还能爪子回事,林府负责发书的人,认为有利可图嘛,就想着把这些书全部掉包,然后再倒手直接卖给你,与其让外人赚差价,还不如他们自己赚呢。” 什么?! 仙东家先是一愣,接着狂喜。 掉包好啊! 他怎么没想到,直接接触林府负责发放书籍的人员,还要费力去和那些泥腿子打交道。 时不时地受人威胁,每本书还要多涨三五文钱,简直是不厌其烦。 但是仙东家转念一想,便意识到,石钟是在故意向自己透露林府的消息。 他收敛了脸上谄媚的笑意,环顾四周。 尽管夜深人静,但依旧有几桌外地商户聚在一起饮酒作乐,他与石钟的交谈,根本毫不起眼。 于是,他坐到了石钟的身边,将右手搭在石钟左肩上,稍一用力,低声试探道:“石钟兄,你不会是故意装醉吧?” ------------ 第五百九十八章 就是故意的 仙东家几乎身体所有的力量,都靠在了身材高瘦的石钟身上。 石钟被压得喘不过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啪! 他把手里刚啃完的鸭骨头,全部糊到了仙东家的脸上,并将人往后推离。 “我就是故意装醉又怎么样,难道你在我们村的地盘,还想着要挟我?!” 石钟抄起吃空的一个盘子,就要往仙东家的头上砸。 见他承认的仙东家,反倒松了口气。 眼疾手快地抓住盘子的另一边,脸上重新堆起谄媚的笑。 “石钟你别生气,我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 “滚!老子可不好这口。” 石钟一脸恶寒地拍了拍仙东家接触过的地方。 “……” 仙东家心道:要不是为了借你套取林府的消息,我尝尝崔氏子弟,何苦如此委屈。 等到林府覆灭那日,我一定要让你石钟跟着陪葬! “石钟兄,你莫要生气,来,你且与我仔细说说,你为何要装醉?我自认待你掏心掏肺啊!” 掏心掏肺?你想掏我心肺吧。 石钟看破不说破,又给自己斟满了酒,不无得意的炫耀。 “光凭你灌的我那二斤黄酒,根本醉不倒我,就算是重碧酒,我都能不就饭菜喝半斤呢。” 确实酒量。 仙东家为低估了石钟感到后悔,好在,石钟被揭穿后,愿意承认并坐在这里与他聊天。 如果他没猜错,石钟装醉故意说出林府有人想掉包捐献书籍的这个人。 应该与石钟自身有关系。 “仙东家,你既然说要对我掏心掏肺,那我就问你一句,你为何要跑到石林村,做赔本的买卖,高价收书?” “还能为什么,我是商人,当然是为了赚钱。” 仙东家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可能没注意,那些书本上的字体,写得极工整,就算是市面上最好的抄录书,也写不了这么工整,再加上这些书,据说只产自林府,旁的地方没有,林府的东西,向来都是好东西,我当然是先下手为强了,就算加价转卖到别处去,绝对亏不了钱。” “这倒也对,羽哥家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别人绝无仅有的。” 面对石钟的附和,仙东家嘴角狠狠一抽。 表面恭维着,心里却把林羽骂了个半死。 他不知道那些字迹工整的书籍,到底从何而来。 但是,拿后脚跟想也知道,林羽特意兴建这么多的学堂,供那些泥腿子还有贫民流民的子弟读书。 目的恐怕就是,逼着这些人当苦工,等到会写字,让他们按照林羽的要求,创造出更多字迹工整的书籍,好贴上林府的标签,卖个高价。 崔家也使用过这种赚钱的手段,他不认为林羽此举有何不妥。 可使用崔家人编写的启蒙书,为林羽赚钱,那可是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 好在家主有先见之明,让他搜罗林羽侵犯崔氏利益的证据。 待到林羽加大抄录书籍的数量,再将林羽伪善的罪行公之于众,不光是负责书籍之事的陈光儿,连林羽都无颜再立足于世! “……仙东家?仙东家!” 石钟见自己说着话,对方还能走神,看了一眼对方面前摆着的那壶酒。 才喝了半斤黄酒,这就醉了吗? “抱歉抱歉,石钟兄你刚才在说什么?” 仙东家确实有了几分醉意。 他决定,下次再请像石钟这样的酒鬼喝酒,必定要提前吃解酒药。 否则还没把对方撂倒,他先现出了原形。 石钟没好气地白了酒桌上的菜难仙东家一眼,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 “我说我认识林府里负责掌管书籍的人,他是羽哥信得过的同村人,专门对接捐书的事,想要调包是轻而易举,他和我又是发小,就想着,与我联手,让我来接触你,先探探虚实。” 原来如此。 仙东家这才知道,不光是他在房间接近石钟。 石钟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热络,也是刻意接近他的原因。 自此就好办了! “石钟兄你也看到了,我是诚心收书,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嗯。” 石钟懒洋洋地应了这一声。 这让仙东家眉锋一挑,不知道刚才还上赶着,想与自己合作的石钟,怎么又摆起了谱来。 难道说…… “价格低了。” 石钟夹了口糖醋里脊扔进嘴里,美滋滋地边嚼边说。 “我一开始只以为,你想收几本书,拿回去当纪念呢,结果你说,你倒卖出去更赚钱,我仔细想了想,那些书的字确实跟花一样漂亮。” 漂亮个屁! 你就是想找个借口坐地起价而已! 从来没有经过商的仙东家,第一次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奸商。 就见石钟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两银子一本。” “一两半!” 一本书虽只差二两银子,但为了防止有人看出崔家的真实目的,所以一套四本书全部高价收上来。 有三本最后只能低价再卖掉。 本身崔稹理影响了整个益州境内的生意不说,还害得整个剑南道的崔家生意,全部被人针对,家里每个人的月银都减少了几成。 像这种肉包子打狗的花费,当然是能省则省。 谁知,石钟的三根手指变成了五根。 “五两银子一本!” “……” 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抢! 仙东家气得闷声灌了一杯酒,喉咙里呛得火辣辣的疼。 他真想把酒杯扣进对方得意的眼珠子里再挖出来。 可事情没成功之前,他只能陪笑忍着。 “石钟兄,你怎么又涨价了呢?” “我出三两只是想试探你,看看你原价一两银子再倒手,有没有得赚,结果你比一两银子多出了半两银子的价,说明在你心里,这些书籍十分重要,所以,我当然要加价。” 好好好! 仙东家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小瞧了眼前的少年。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看来就算是石林村跑来一条狗跟我杀价,我都杀不赢它。” “仙东家既然有这样的自知之明,那就按五两银子一本算了,但是你放心,给你的书,与你之前收的不一样。” 不一样? 仙东家立即出声反驳。 “我就是要一样的!” 他要书里内容一模一样,字迹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林府之手的《启蒙语录》。 要不一样的抄录版本,他还花大价钱收书做什么,崔氏书局里满满当当多得是! “仙东家,你难道光顾着收书,没有翻看里面的内容吗?” 石钟从怀里掏出一本从林府直接拿来的,不一样的《大常千字文》,放到仙东家的面前。 微微昂头,示意他翻阅。 ------------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不如将计就计 仙东家满头雾水地接过,仔细地翻阅起来。 翻到一半,室内不太明亮的烛光,晃得他眼疼,干脆把书往回一推。 “石钟兄,还是你亲自揭秘,其中有何不同吧。” 他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也没瞧出,这本书与其他书有何不同。 内容和字迹还有排列方式,完全一模一样! 石钟见仙东家如此没有耐心,只能直接翻到倒数第二页。 指着专门给读此书的学子写的寄语里,不同的姓名处。 “看到没有,每本书都是对号入座,不管是陈大花还是李二牛,每本书的名字都不一样,这是羽哥他们精心准备的。” “拿来我看看!” 仙东家一把将书抢过。 定睛一看。 寄语上面确实用和书上字迹相仿,但完全不同的笔触,写着被赠送者的名字。 他想到自己花了大把银子收上来的书,都标记着不同的名字,事后想卖都卖不出去,人都麻了。 “那些刁民卖书时,怎么不和我提及此事,要是早知道每本书上,都写着这些,我早就……” “早就?” 石钟不解地试探。 这时,栏杆外传来“咚”的一声,石子撞击的声响。 让仙东家打了个激灵,当即回魂。 “我早就与石钟兄合作了。” 该死的刁民们。 早知如此,他只收《启蒙语录》这本书。 不。 早知如此,他要立即向家中长辈禀报此事。 书籍里写着被捐赠者的名字,说明陈光儿根本没有利用这些书籍来获利的打算。 那么,他们以陈光儿借崔隐之书谋利的说法,便站不住脚。 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石钟见仙东家一脸的难色,虽然不解,但还是按照计划,说出了他的打算。 “仙东家,我刚才说了,我能从林府拿到和这些捐献的书不一样的书籍,书里的倒数第二页,没有写这些姓名,五两银子一本,你还要不?” “要!” 仙东家脱口而出。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现在都感觉,眼前这个贪图银子的小奸商,突然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石钟可不管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什么,他只要知道,在自己眼里,对方只是一条需要钓到手的鱼儿就行。 “你要多少本?” “我……你能给多少本?” 仙东家这次学精了。 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生怕再被这些刁民算计,干脆先套石钟的底。 好在,石钟是个实诚人,得意地轻哼了一声:“我这个发小,他就是专门替林府管这一块的,你费尽心机收了千八百本,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他可是冒着得罪羽哥的风险帮你,数量少了,他可不干。” 数量少了,罪名也就小了。 别说林府里的内应不干,仙东家也不干。 可他身上哪里来的这么多银票? 以及,他也不想当冤大头。 “石钟兄弟,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只看中了一本书,能不能只要一本?” “只要一本?行。” 就在仙东家刚要说出他想要的书籍时,石钟朝他摊开手,财迷一笑。 “得加钱。” “……” 你他娘的掉进钱眼里了! 仙东家深吸一口气,在石钟满目期待中,硬着头皮开口。 “此事我得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但你放心,只要确定下来,少说要一万本起步。” 一本五两银子,一万本就得五万两,更何况还要加钱。 别说一般的客商,不可能一口气掏出这么多银票来。 就说石钟一个无名小卒,张嘴要这么多钱,对方肯给的话,那妥妥的是脑子不好使。 “我知道大家出门在外做生意,都有难处,我也会对我发小说说你的好话,让他不要加太狠的价,但你得尽快给我回话,不然发小安排调动的话,我可就没这个路子了。” “三日内,一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得到满意的回答,石钟又美美地把肚皮吃圆。 这才哼着山间悠扬的小调,牵着拴在门口的两条大黄狗,不紧不慢地往灯光通明的村子里走。 仙东家双手摁在栏杆上,死死地盯着石钟的身影。 直到一刻钟,跟踪石钟的探子回来。 “公子,他回家倒头就睡了,没有与任何人接触。” “看来他确实只是一个为了钱财,想要背叛林府的刁民,背后无人指使。” 好。 很好。 接下来,只需要把今晚的事,告诉家主派来的施幕僚,由施幕僚做主掏钱即可。 一万本只能让陈光儿名声扫地。 既然要动手,必定要让林府血流成河才行! …… 一连三日。 林羽一直在书房里埋头编写。 终于初定草稿时,收到了家里来的信。 信和平时的家书一样,都是写了些家里的大事小情。 唯有娇娘在信中的某一段里,加了一句暗语。 “事成了。” 联系上下文,这句暗语用在这里也很恰当。 但只有懂娇娘日常说话语境的林羽明白,这是指他将计就计一事,成功了。 “事成了说明我设计的对象没有出错,还真是崔家人想借机生事,他们可真是阴魂不散,难道像吴雍全家一样,死绝了才会消停?” 想让崔氏一门灭亡。 难度很大。 林羽目前只能采取将计就计,反将对方一军的保守策略。 希望从中能够抓到崔家的把柄,或是随着削弱崔家的力量,能够让崔家自行决断失误。 “想象里的权谋,你来我往,阴谋阳谋频出,现实里的权谋,谁也不可能把谁一巴掌拍死时,就只能等着对方犯罪,一点点地折损对方的骨干与实力。” 崔家这次瞄准光儿下手,也是同样的道理。 再过一段时日,等他与杜若完婚,益州的发展步入正轨,回到石林村与娇娘她们住一段时间。 就该考虑去京城,亲自会一会吴虑、崔玺之流。 林羽看了一眼洒在院子里的夕阳。 “这几日也没见到光儿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回来没有。”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还没等他派人去询问。 陈光儿主动送上门来了。 并且怀里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 “姐夫,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陈光儿开心得像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童。 哪怕他抱着沉重的木箱,浑身是汗,也舍不得让身边的小厮元一与元宵代劳。 ------------ 第六百章 临时抱佛脚 林羽立即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木箱子。 看上去沉甸甸,抱起来比想象里的还要沉。 “光儿,你这里头装的是书?” “早知道姐夫你不打开就能猜出来,就不应该在门口把箱子给你,应该让你再多猜一会儿的。” 其实林羽不是猜出来的。 而是木箱子的右下角,刻着小篆体的“宋”字。 让他不由联想到了,宋徽之曾说,要向家中长辈讨要读过的书籍。 原以为会等很久才能送来,没想到不仅这么早送来了,还直接送到了光儿的手里。 “姐夫,我正好从府衙门前经过,碰到徽之公子要出门办差,他说了把这口箱子送我,我一打听才知道,姐夫你还惦记着考科举的事呢。” “你打住,我是惦记,但不是给我惦记,而是给你惦记。” 林羽说着打开了没上锁的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本羊皮线装书。 还没翻开,就给人一种古朴的质感。 “姐夫,听说这是从宋家大儒手里借来的书。” “嗯,别管什么书,你就看吧。” 陈光儿自从有想为家里做贡献时,就一直在翻看与考取秀才有关的书籍。 能够位列全县三甲的神童,当年若是没有遭遇战乱,再战秀才考试,说不定也能上榜。 哪怕只是当个凤尾,只要不是最终会试,排名优次并没有很大的关系。 只是三年没有摸过书,乍一拿起来,不知道轻重。 这几日跟着诸葛山长身边,听诸葛山长教导那些准备应试的学子,他受益匪浅。 如今又有了宋家大儒的书库充实,让他对这次应试,有了更大的信心。 “姐夫,我听说杜……” “老爷!杜大儒送来了两大口箱子,里头也不知道装了什么,说让拿到老爷屋子里,请老爷亲自过目。” 林大管家的喊声,打断了陈光儿的话。 林羽听陈光儿提及“杜”字,知道应该是和杜大儒前来庄子有关,正想着说一说两家的亲事。 听说杜大儒送来两大口箱子,还要让他亲自过目。 突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未来老丈人送来的礼物,林羽必然要亲自去迎。 和大力一人搬着一口箱子,放到屋子里。 还没打开,陈光儿便好奇地凑了上来,调侃一句:“姐夫你那么聪明,能不能猜出这些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往年考秀才的重点试题。” “啊?!” 陈光儿没料到他说得如此具体,严重怀疑,是不是杜大儒在送之前,就和姐夫说好了。 但前来送木箱子的杜家小厮,闻言却惊呼一声:“林侯如何知道的?我家老爷还说,不能告诉林侯箱子里是何物,给你一个惊喜呢!” “……” 在临考半个多月前送两大口比他还重的箱子当惊喜? 还让他亲自过目。 未来老丈人对“惊喜”的定义,失之偏颇啊。 心里是这么想着,但林羽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二两碎银子,塞到杜家小厮。 “回去复命吧,告诉伯父,他送来的惊喜,我一定亲自过目,全部看完。” “好咧,谢姑爷赏。” 光凭杜家小厮这声“姑爷”,林羽突然觉得只赏二两银子,有些拿不出手去。 但转头看到陈光儿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语重心长的说道:“光儿,我和杜家小姐的亲事,已经和你姐她们商议过了,我知道,对你来说,家里来了新的成员,你可能不太适应……” “姐夫你想啥呢,我只是你的兄弟,又不是你的父母,你娶妻与我有关系,但轮不到我说三道四,我只是好奇,为何杜大儒给你送的箱子,能比宋大儒给我送的箱子,大这么多。” “……” 林羽一下子不知道,该说这是杜大儒对他的照顾呢。 还是杜大儒认为,他需要查缺补漏的项目太多? 不管了。 林羽打开一口箱子。 如他所料那般,满满当当的一箱子试题。 但里面都已写过了,上面还有朱笔的批注。 “姐夫,我能看一看这些试题吗?” “看呗,只要你有工夫看,我巴不得你看完了替我去考。” 林羽打趣一声,自己抄起一套试题先查看了起来。 还没看明白里面的门道,就听陈光儿惊讶地大喊一声。 “姐夫,这上面除了杜大儒的批注,还有诸葛山长的批注,我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 除了陈光儿这几日,一直跟在诸葛山长身边学习以外。 主要是他鼓捣活字印刷术,对字体研究颇为精通。 是本人亲笔所写,还是他人临摹字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林羽看了眼满箱子的试题,再看这满卷的批注,他嘴角狠狠地一抽。 “我是不是得先把试题抄一遍做了,再对照着批注上的修改?” “是这样的,此事没有取巧之处。” 陈光儿理所当然的回答,击碎了林羽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这临时的佛脚,可真是又光又滑又难抱。 他无奈地打开了另一口箱子。 只一眼,他顿时精神一振,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伯父心疼我,怕我抄不完题,干脆送来了一箱空白的试卷。” “姐夫,你高兴的不是多了一箱空白的试卷,还是少了一箱有批注的试题吧?” 考生已经如此的艰难。 有些事你知道也请不要拆穿。 林羽大手一挥。 “光儿,来,把它们全部搬出来,咱们开始刷题了!” “现在吗?” 陈光儿跃跃欲试。 林羽朝着天边的红霞一昂头。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先把它们搬完了,吃完晚饭再继续。” “晚饭要多吃一些,这样才能坐得更久些,对了姐夫,得让厨房备着夜宵。” 坏了。 光儿这是准备通宵达旦地刷题了。 林羽无奈地苦笑道:“好。” 反正他这几日,除了等新竹纸制成以外,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那就舍命陪君子吧! “光儿,我们好歹一个是全县第一,一个是全县真正的三甲,你说我们写完这些试题,考中秀才的几率有多大?” ------------ 第六百零一章 嫣儿归来 陈光儿刚将一摞试卷放到桌子上,闻言伸出双手,翻覆了一下。 林羽顿时感觉受到了鼓舞:“光儿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人都能成功考中秀才?” “不,我们考中秀才的机率是五五。” 哦,那也没关系,至少还有一半的机率。 不对! 林羽看到陈光儿忍笑的脸庞,恍然大悟。 “光儿你的意思是,我们五五开,你一定能考中吧。” “姐夫你真聪明,这些试卷没做完之前,你一定考不中,但做完之后,你自己就是一半一半的机率,这个几率一定很大了,努力吧,姐夫。” 假如光靠努力就能考中。 世间就没有落榜的学子了。 但不努力,它是一定考不中的。 林羽知道学习这件事,可能有捷径,但走学山书海,走捷径最多是比旁人多些技巧。 可这条真正的崎岖险途,还得自己一步步去丈量。 “学吧。” 头悬梁、锥刺股倒是用不上。 但一晚上熬没三根蜡烛,狂刷试卷做到下半夜鸡叫才睡去,是对临时抱佛角最大的尊重。 这一觉睡到天外蒙蒙亮有狗叫,林羽悠悠转醒,感觉身上暖融融的。 扭头一看,师父正在给自己渡内力呢。 “为师以为你会迟一些醒来,要不为师今晚去给隔壁院子的猎犬喂些安神药,让它们多睡半个时辰。” “不用了师父。” 师父你能给小狗崽子们喂药,难道还能给早起练功的小公主喂药吗? 是的。 李无虞看似娇生惯养,实则是个作息自律,还极爱运动的姑娘。 刁蛮公主的名声对于她来讲,根本就是一个伪装的表象。 能够长大成人的皇家子弟,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 这让林羽不禁开始担心,一路向京城方向而去的嫣儿。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刚吃完早饭,他准备再战题海时,窗外闪过一抹红影。 是嫣儿! 林羽站起来,看了一眼还在埋头奋笔疾书的光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几乎是他刚出门,假装一切无事发生的陈光儿,抬头看向窗外刚才出现人影的地方,有些失落地轻叹一声。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姐夫的左膀右臂,替他分担那些危险又可怕的事情呢?” 一定是因为他还没有成长为一个可靠的男人! 陈光儿握了握拳,继续埋头,书写的速度加快起来。 院子里。 嫣儿现身而出。 林羽看到她风尘仆仆的消瘦模样,还有萎靡不振的脸色,心里猛地一沉。 而等待多日的药老,早已急切地现身而出。 “小姑娘,你查清楚到底是哪路人杀害的牛鼻子老道了吗?” 尽管药老极力克制,但低沉的语气还有凌厉的眼神,都透露出无限的杀机。 林羽敢肯定。 只要嫣儿说出一个人名,按照师父的脚程和实力来说,对方必定活不过三日。 但在药老意料之外的是,嫣儿无力地摇了摇头,歉然一笑。 “对不起,我没能查清到底是哪一路人马在江油庙里动手的,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下雨,而两路人马先后经过,并且他们在返京的过程中,有多处路径一致。” “我想过从江油县衙方面入手,可县衙的人只依稀记得上报案情的跑腿者是谁,等我找到跑腿者时,发现他是一个瞎子。” 那个瞎子,倒是透露了许多消息。 却都是侧面的消息。 “我已经将自己调查到的一切,全部写信告知给了郡主,让她彻查两路人马之中,有谁符合瞎子所说的人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相信郡主迟早会查到的。” “迟早是迟不是早?” 药老微恼。 而面对药老的发泄,嫣儿抿紧嘴唇,缄默不语。 林羽知道,动手的人能够把雨夜的谋杀,伪装成意外,骗过当地县衙的人。 自然有隐藏自己真正身份的方法。 更何况,这伙人还是当初假扮流民的那些人,对他们来讲,伪装身份可能比吃饭还要简单。 嫣儿就算是再厉害,孤身一人去调查已经离开多日的马队已是十分不易。 “好歹我们查到了线索,嫣儿你先去休息吧,等你醒了,把两路人马途经各处的情况写下来。” “嗯。” 嫣儿抱拳一拜,转身要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药老眼疾手快地伸出左手扶了她一把,接着,右手剑指在她的肩膀和后背,进行了一通富有节奏的点击。 “嫣儿姑娘你别担心,师父他是在为你缓解疲劳呢。” “不懂别瞎说,我这是在替她排解体内的湿毒,这小姑娘过草地翻高山,一连数日不得好眠,睡觉时经常宿在湿地边上,不除湿毒,体内阴阳不调,轻则落下病根,重则伤心伤肺。” 冷脸的师父,心却越来越热了。 被不断用剑指戳着肩膀后背的嫣儿,起初时还有种像针扎似的疼痛在全身游走,等到最后,她感觉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滞气,随着呼吸喷涌而出。 浑身舒畅。 不愧是药王谷的神医,确实有两下子。 嫣儿姑娘想到自己隐瞒的实情,心里有些惭愧,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保护好林侯与药老的安全,她也只能如此选择。 “小姑娘为何眉头紧锁?” 药老一直观察着嫣儿的神色变化。 见状,意有所指地说道:“按理来说,老夫助你通气之后,你应当身轻气爽,舒泰通达才对,是有什么心事吗?” “确实有一件让我感到疑惑的事情,想告诉林侯,但我又担心,我说完让林侯空欢喜一场。” 嗯? 和我有关系? 林羽不解地眨眨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心态很好,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觉得有比我个子高的人顶着,再说了,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嫣儿姑娘你出门一趟,怎么还越发地小瞧我了呢。” 和师父有关的事,他还会紧张一下子。 和自己有关系的事,别说空欢喜的喜事,就算是惊天动地的大坏事,该处理也要处理。 还能怎么样,迎难而上呗。 嫣儿见状,不禁莞尔一笑。 “要是只与林侯有关系,我早就说了,但此事还与林大夫人和她弟弟有关系,我想林侯应该会慎重对待……” 她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人影从书房里,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 “与我姐有关的事?何事?我姐她在石林村出事了吗?” 陈光儿急不可耐地追问。 好在林羽定力较强,反驳他。 “光儿,你先不要着急,从旌阳到益州快马加鞭只有一日的路程,家里要是出了事,我们会比嫣儿姑娘提前知晓。” 不等嫣儿赞同此言,林羽猛地话锋一转。 “事关娇娘与光儿?嫣儿姑娘你有何疑惑速速说来,我一定尽力为你解惑。” “……” 嫣儿忍不住腹诽:林侯你还劝光儿公子不要着急,你额头都冒出汗了,比谁都急! ------------ 第六百零二章 他是我们的大哥吗? 生怕林羽急得火上房,嫣儿立即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是这么回事……” 等说完。 明白所谓的“空欢喜”是指的,有可能认错了人。 林羽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扭头打量着陈光儿的脸。 不论是娇娘还是光儿的脸,都并非大众脸,芸芸众生之中,能够长得与他们各自相像的,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但与两人都有相似之处的脸庞,一定非亲即故。 “那位将军还是失忆过后,被陈国公府认亲的,嫣儿姑娘知道他认亲的过程吗?” 林羽一语点破了其中的关键。 假如陈实将军没有信物,还失忆的话,一定不会被陈国公府寻亲认领。 必定是随身携带着信物,就像…… 林羽看向陈光儿。 陈光儿会意,马上将系在脖子上的半块铜锁拿了出来。 “这半块铜锁原本是一块,由我和我大哥分开随身携带着,除非死了,不然不可能会丢失,如果那位陈实将军是我大哥,身上应该有这半块铜锁才对。” 如此贵重的东西,嫣儿自然不好接手,只是认真地瞧了一瞧。 这一瞧,她眉头紧锁,往前走了一步。 正好药老收手,便跟着向前走了一步,也好奇地打量着这半把铜锁。 “此物不算精致,但内里好像另有乾坤。” 药老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药师,除了会制药,还会制些别的东西。 比如金丹之类的进补之物。 他一眼便看出,这把铜锁外表里铜,但根硬上面后天形成的坑洼印迹,说明铜只是镀上去的。 “里面应该是金或银子制成的东西,要不要把它弄开?” 药老向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 但事关乖徒儿的大舅哥,他只能快言快语几句了。 陈光儿佩戴这半块铜锁多年,第一次知道,它居然不是铜的! “这……药老,姐夫,这是我父亲交人我的遗物,大哥又让我好生保管,我舍不得。” “没事,舍不得就先整个拓印下来。” 林羽安慰着陈光儿,对着嫣儿拱手一拜。 “还请嫣儿姑娘帮忙把拓印下来的图纸,送到那位陈实将军的手里。” “可以,陈实将军只是护送小公主殿下的銮驾来益州城,不会久留于此,等到銮驾现身益州城,只怕他也分身乏术,如果他也觉得与你们有缘,能够提前安排与你们会面。”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认错了人也不尴尬。 反正不论是光儿还是陈将军,大家都在寻亲。 等等! “陈国公府……陈郡尉也是陈国公府的人吧?” “对。” 嫣儿不假思索地回答。 “陈郡尉原名叫陈留,乃是陈实将军亲叔父的嫡次子,按族里排辈,陈实将军要唤陈留郡尉一声六哥。” 难怪! 林羽想到初见陈郡尉,便觉得面善。 如今再看陈光儿的脸庞,他恍然大悟。 “光儿,你虽然暂时没有机会见到陈实将军,但你可以约见一下陈郡尉。” “为什么?” “他的长相甚至是身材皮肤,和你们姐弟俩,有许多相似之处。” 此话一出。 陈光儿顿时眉头紧锁,一脸的哭笑不得。 姐夫你这是先入为主了吧? “别又哭又笑的,我差人去问问陈郡尉最近有没有空。” 由于诗会的影响力,益州防卫的压力倍增。 陈郡尉估计还要再忙活一段时间,才能有时间来庄子上和光儿见一面。 急事需缓办。 林羽伸手拍了拍陈光儿的肩膀:“到时候你把你这半块铜锁给陈郡尉看一下,是不是的,反正没枣先打三棒子,不是我们也不用灰心,找大哥这件事,只要有缘,定然千里来相会。” “姐夫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陈光儿如今除了记挂印刷书籍的新竹纸以外,只想先把秀才应试考过。 如果。 如果那位陈实将军真的是他大哥,而父亲是陈国公府走失几十年,还不被寻回的孩子。 想必大哥在陈国公府的日子,过得也不好。 到时候,大哥必须认。 但陈国公这门亲,他得有实力选择认与不认! 嫣儿见两人从开始的焦急,到如今的淡定,暗中松了口气。 她还真担心,自己把事情说出来,两人一着急,骑上马就朝汉中冲去,要见陈实将军。 见陈实将军没关系,但此去一定会引起莫大的轰动,必然会让人识破小殿下早已抵达益州的事。 “嫣儿姑娘,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其他的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行,我已将陈实将军的事告知给郡主,请她在京城方向,帮忙调查一下陈实将军在军中的来历。” 林羽再次拱手一拜。 “多谢。” 大舅哥的事,随着嫣儿离开院子去休息,暂时告一段落。 尽管林羽与陈光儿,表面上都表现得很镇定。 但接下来做题的效率却迟了许多。 药老见状,干脆给他们熬了一碗安神汤,加了些山楂当作开胃消暑汤让两人喝下。 等到安神汤喝完,两人伏案呼呼大睡。 药老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的过堂风处守着,翘着二郎腿,手摇一柄蒲扇。 “这人呐,就怕心里有牵挂,做事就会束手束脚。” 他虽是好心为嫣儿那个小姑娘推拿,却也是在试探。 结果,人心不能试探。 一试就知道,这小姑娘对他撒了谎。 “就算是没有确定是哪路人马,她至少心里有数了,不然,凭她的执着,会打道回府吗?” 只怕是仇家太难缠,担心乖徒儿引祸上身,这才不肯明说。 也罢。 等到乖徒儿考完秀才,再修炼几日巩固巩固基础,他就可以放心地离开此处,远去京城。 到那时,不论他做出何事,都与乖徒儿无关。 想来嫣儿那小姑娘,也就不会对他有所隐瞒了。 …… 喝了安神汤,一连数日奔波与进学的陈光儿,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他回到了刚咿呀学语的时候。 大哥挥舞着手里的棍子,说长大了,一定要上战场当大将军。 当时父亲在旁边听着,脸上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幼时的他看不懂,只觉得父亲不高兴大哥喜欢摔摔打打。 此时的他却觉得。 父亲恐怕早就知道一些什么。 陈光儿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天色昏暗,分不清是黎明破晓之前,还是傍晚黄昏之后。 “姐夫?” “嗯,看批注呢,你要是饿了,厨房里热着饭菜,唤元一端来或自行去吃即可。” 听到姐夫的回应,陈光儿彻底地清醒过来。 他悄声点燃了蜡烛,将半块铜锁放到白纸上。 拓印完。 又提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一段文字。 ------------ 第六百零三章 上门议亲 …… 时间一晃便过去两日。 在林羽废寝忘食的努力下,一整箱试卷,最后只剩下十套还没有写答案。 而光儿早已领先于他,看了多半日的批注。 “姐夫,你看这一题,我第一次知道,它居然还有这一层面的意思!” 陈光儿每当见他停笔时,就会拿来批注好的试卷,来和他分享新的见解。 林羽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天空,听着光儿滔滔不绝的引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眼。 为了早日脱离题海,他还是晚吃一个时辰的饭,先把这十套肝完吧。 “咯咯咯!” 不知哪只想要下锅的大公鸡,跑来院子惊扰他人好眠。 林羽猛地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抓住笔就要往手边的砚池里蘸墨。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没有在书房,而是在卧房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缩回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 “到了末伏天,热得像蒸桑拿一样。” 今年只能靠着身体硬扛。 来年,他说什么也要在入夏之前,把当日引天雷时的制冰手法,应用到日常生活里来。 为大家的酷暑增添一丝凉意。 “试卷昨晚写完了,已经送给杜伯父,请他帮忙判断对错,我还刷了十套批注,今天无事的话,就继续……” 话还没说完。 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你醒醒!杜府来人了!” 杜府? 听到这个正经又笼统的称谓,林羽知道不是杜大儒或杜小姐个人的事,立即穿好外衣下床。 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站着的林大管家,还有前来传话的杜家小厮。 他们全都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见到林羽,先是拱手道贺。 “恭喜老爷!” “恭喜林侯!” 啊,这? “两位,喜从何来啊?” 外面天还没大亮呢,不会是没醒睡吧? 杜家小厮赶忙走上前,递来一封拜帖。 “林侯,我家夫人今日会带媒人,于巳时二刻的吉日,前来登门议亲,还望侯爷尽快准备好。” 杜夫人要带媒人上门议亲?! 林羽大吃一惊,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怎么是伯母亲自前来,这件事不应该我带媒人上门吗?” 之前他与杜若私下里谈过此事。 假如不是担心杜夫人对他有不满意,且杜家这些事都是杜夫人拿主意。 早在杜大儒来访当日下午,他就带着媒人上门去议亲了。 让女方登门,这……虽不是于礼数不合,但表达的却是女方对男方极其满意的态度。 丈母娘还未与他见面,竟对他如此满意? “唉哟,这不是夫人和老爷们寻思着,林侯贵人事忙,且林侯家中没有长辈打点这些事,他们便拿你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替林侯找好了媒人,议亲也不用太烦琐的规矩,走个过场即可。” “走过场也得准备妥当,该有的议亲礼,我已提前备下,这就让大管家抬到正厅里去。” 难怪会这么早派小厮前来通告。 距离吉时只有两个时辰。 但权贵人家议亲时,互相送的见面礼就多不胜数。 他与杜家之间,议亲相当于定亲了,礼物更重几分。 光是差人将见面礼和定亲礼搬到正厅去,就花了一个时辰。 林羽又亲自招呼庄子里的采买,去购置了家禽鱼虾之类的活物,一会儿等杜夫人走时,一并送到杜家去。 负责采买的林东和林去,听说要买鱼虾,顿时犯了难。 “老爷,如今益州没有活的鱼虾了。” “啊?为何?” “之前不是精盐翻船,落到城外河里去了吗,盐太多把鱼虾给齁死了。” 林羽脑中立即浮现出,大片鱼虾漂浮在河面上的画面,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他还以为之前人们出城去打捞鱼虾,最近没有人去,是因为捞完了呢。 现在看来,应该是大家怕吃了生病这才收手了。 “任由死鱼烂虾这么泛滥也不行。” 这次议亲礼少了鱼虾,可以与杜家说明情况。 但腐烂的鱼虾污染河道,除了气味给人带来的不适以外,还有可能引起其他疾病。 林羽派人去向杜慎行提了个醒,让他联系漕运几家人手去清理河道。 “打捞上来的扇贝,洗干净残渣剩盐,全部送到庄子上来,我按照市场活物的一半价格收。” 这些可是好东西,能够变废为宝,怎么能暴殄天物呢? 有人出钱打捞。 府衙和漕运的压力骤减不说。 还有人发现了商机。 特意前往附近各个生鲜市场和酒楼,与人合作,收购扇贝类的剩壳。 清洗过后,装填上其他廉价没人要的腐肉,全部送到了林家庄子。 倒倒手就能赚几十倍差价的事,一下子引起了不少人的加入。 杜慎行早在昨日,听说鱼虾漂满河面时,就头疼不已。 收到林羽派人传来的口信,难题迎刃而解。 “也不知道林先生为何要花这么大价钱去买那些扇贝,被盐杀死的能吃吗?” 就在杜慎行旁边,一目十行地处理公文的宋徽之,闻言轻松一笑。 “林兄这一招,是为了让大家在打捞扇贝的时候,顺手把鱼虾清理干净,只是他这次的花销比较大,就当是做好事了。” “是吗?” 杜慎行总觉得,林先生此举另有深意。 但不管深浅,这是一件好事。 他立即派杜夏传话给漕运的几个船老大,又点了一队负责监督的衙役,前去处理此事。 消息一经传出。 城里闲着无工可做的百姓们,再次涌到护河城外的河道上,下水打捞起“宝物”来。 尽管靠河吃河,但活的扇贝价格一斤在六文左右,如今正值产繁旺季,碰到不是即时打捞出来的新鲜货,也要卖个四五文一斤。 林侯出半价买死的,那些漂在河面上的小贝壳,相当于上天馈赠的礼物。 随便捞几网子,顺手把鱼虾堆到岸边上,以防下次打捞时影响效率。 捞了不到一刻钟,就能有十来文钱的进项。 “快快!这边趴着一窝,能有五六斤!” “要是林侯也收这些鱼虾就好了,你看这大螃蟹,还蹬着腿呢。” “盐又不是别的脏东西,把它们带回家多洗几遍煮了吃。” 有贪图钱财的,也有好那一口吃食的。 捞不到值钱的扇贝,捞一顿丰盛的河鲜大餐,也吸引了不少附近的百姓,前来凑热闹。 当杜夫人乘坐着马车,穿过城门楼,听到外面笑声沸腾。 她挑起竹帘看了一眼不远处河道热闹的景象,诧异不已。 “不是说河面上漂着许多死鱼烂虾,连渔民都被迫停止打渔了吗?” 杜夫人昨晚想给女儿做几道时下的河鲜,都没能如愿。 因此,看到众多百姓们在河中热烈的欢呼,急忙停下马车,派小厮前去询问,发生了何事。 ------------ 第六百零四章 她们图什么? “夫人,是林侯欲出半价收购死掉的扇贝,百姓们都在争相打捞此物,河面已然清朗了。” 听到小厮的话,杜夫人略一思忖。 便明白了,这个计策是为了鼓动更多百姓前来打捞鱼虾。 “只是这条河里的扇贝少说能捞几千斤,还会有借机生财者,收集其他死掉的扇贝前去牟利,他这个计策实在是漏洞百出。” 好在。 此子的心地倒算是良善。 加之府衙的李郡守被调查,益州城诸事如今都由慎行负责。 河道因臭鱼烂虾堵塞,导致的恶果,只能由慎行来承受。 林羽八成是为了替慎行解决麻烦,这才破财消灾。 “倒是重情重义,走吧。” 杜夫人越来越想亲眼见一见。 这个让相公、女儿还有奴仆们全部交口称赞的林侯,究竟如何。 …… 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林羽特意来到李无虞的院子,告诉她杜夫人会登门议亲的事。 “烦请小殿下避一避,免得杜夫人将你认出来。” 杜夫人的娘家是陇西显贵,曾在京城住过一段时日。 与李无虞倒是没打过什么交道,但与其母关系还算不错。 哪怕定居蓉州城后,每年都会有几封书信联系。 “杜夫人亲自带媒人来你家议亲?给谁议亲?” 李无虞听到这话跟听天书似的,心想:廪丰侯府也没有未出阁的小姐,更没有适龄待娶的公子。 林羽的两个妻弟,倒是年龄不小了,但根本够不上与杜家小姐议亲,何况还是杜夫人主动带媒人登门。 这得多大的面子呐! 想到前几日,杜大儒带着杜家小姐登门的事,她顿时反应过来。 “林侯,你要娶杜大儒家的那位才女?” “是。” 林羽看到李无虞惊得合不拢嘴,哭笑不得的反问。 “小殿下为何如此惊讶?” “我记得娘亲说过,杜大儒就一个女儿,不,是杜家嫡系就这么一个宝贝,怎么就落到你手里了?” 郁闷。 李无虞十分的郁闷。 她就不明白了。 杜家姐姐嫁给林羽图什么? 图他的才名? 杜家从来不缺才名? 图他的钱财? 杜家难得的一股清流,从不过奢侈的日子,而且祖上的积业足够花的。 图他已经娶了三个老婆? 李无虞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了。 “你不是已经娶了一房正妻和一房平妻,就算你成了侯爷,能娶三位妻子,难道你要让你原本共患难的正妻,变成平妻,让位给杜家姐姐吗?” “小殿下,虽然你管得很宽,但你既然有疑惑,我便告诉你。” 林羽敛起了笑容,掷地有声地宣布。 “别说娶杜家小姐,就算是娶天仙,娇娘也永远是我的正妻!” “杜小姐尊重这一点,她也知道这一点,甘愿与我结成伴侣,这样你满意了吗?” 说完。 林羽扭头就走。 不管李无虞是好奇八卦,还是觉得他不配。 她可以说,自己可以选择不听。 假如她想插手自己的感情,不管她是公主还是女帝,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自己恕不奉陪。 “喂!林侯你回来!” 李无虞想要把人叫回来,澄清自己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一时震惊。 又觉得为长乐感到不值得。 但想到长乐根本没有表达过,想要让林羽成为郡马的意思,只说两人引为知己。 感觉到林羽生气了,她当即起身追出门外。 可当看到隔壁的院墙上,已经开始挂起了红绸,连带着前面正厅方向,路上都是耀眼的红,她又停了下来。 “殿下不去追林侯了吗?” “追什么追,人家忙着正事呢,我追上去,万一被杜姨发现了,再让杜姨他们知道,林侯瞒着他们把我藏在庄子上,那不是给别人找麻烦吗?” 她只是刁蛮任性,又不是缺心眼。 住在人家的庄子里,又吃又喝又玩的,还要让林羽干活。 父皇还那么看重林羽未来的成长,她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得罪林羽。 “可是,还是有些心疼长乐。” 算了。 还是写信告诉长乐,林羽娶妻的事情,让长乐自己去处理。 她等到林羽闲下来的时候,再找机会道歉吧。 父皇教过的。 天家虽有威严,但她不是皇帝,不必端着架子。 错了就要道歉。 没错?那她绝不服输。 …… 林羽走出去老远,见李无虞没跟上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还真担心她追上来问个清楚明白,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问明白什么。” 冷静下来想一想。 李无虞可能是在替长乐郡主不值? 有这个可能性。 但他和长乐郡主,没有夫妻缘分。 长乐郡主经历过一次情感挫折,比起寻找一起走过余生的良人,她更看重家国利益。 换句话说。 有朝一日当在位的帝王,想要料理林家时,她只会出谋划策,绝不会与他一起背水一战。 通过与两位王爷涉嫌吴雍一案,既能看出端倪来。 两人对于彼此的底线心知肚明,也明白,知己朋友能做一生,结为伴侣必定会有一个人为爱牺牲。 “这种牺牲对她来说,是不值得的。” 高岭之花令人难以忘怀。 除了它高贵以外,更因为它难以采摘。 林羽眼角余光扫到亲自下河捞来生鱼的大力,立即收回思绪,想要上前帮忙,大力急忙制止。 “老爷你这身新衣服可别毁了,这鱼虽然大,一锅装不下,但它当礼物送出去,特别有面子!” “这还是我亲自钓的呢!” 大力说着,抱着有他半人高,还在怀里挣扎乱动的大鱼跑远了。 林大管家刚想吩咐旁人上前帮忙,让林羽制止了。 “等杜伯母她们验礼离开,还有很长的时间,让大力显摆去吧。” 别说是大力了。 假如他一竿钓到几十斤的大鱼,非得抱着鱼转遍整个益州城不可。 只是这好事要成双,大力想再钓一条大鱼来凑对,那就很有挑战了。 特意提前在门口等着。 距离杜家所说的吉时还有一刻钟时,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缓缓驶来。 林羽看到熟悉的车夫,立即迎上前去,对着车厢拱手见礼。 “辛苦伯母了。” “为自家儿女操劳,算不得辛苦。” 车帘卷起。 一个面容姣好、端庄典雅,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年岁的妇人,笑吟吟地打量着林羽,微微颔首。 “果然是一表人才。” “伯母过奖。” “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百姓去河道捕捞扇贝,想要半价卖予你家庄子,这本是一件善事,但我担心,有人利用这件善事,去收集那些烹饪过的扇贝,反复利用,你还是要提前预防为好。” 满脑子里都在思量着议亲流程的林羽。 没料到杜夫人一见面,居然谈他花钱买死扇贝的事。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伯母,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做慈善。” ------------ 第六百零五章 伯母很放心 杜夫人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 林羽只得把,他从一本书上,看过可以用扇贝的壳子,碾碎成粉当作肥料增产增收的事说了。 杜夫人听完他的解释,又惊又喜,连声追问。 “原来贝壳等物,竟还有这种作用?你从哪本古书上看的?” “这……幼时看到过,具体是哪本书忘记了,也有可能是听到哪位农夫提及过,我也没有验证,所以想试一试。” 林羽一脸无奈地笑着,打算将此事含糊过去了事。 不料。 杜夫人沉吟片刻,又道:“就算你看到的那本古书记载,确实有出处,不是无稽之谈,但按照半价来收购,碰到那些钻漏子的人,又当如何?” “没事,近处河道里的,今天就能收完,等到远处的,明晚再送来的,我就按低价回收,只要价格合适,他们送来了也不会再拉回去。” 古书虽然是假的。 但贝类里含有能够增产的物质是真的。 他真的没打算做慈善,面对那些想要让他放血的二道贩子。 一定会将价格压到对方的底线为止。 绝对不会吃亏的。 “他们收取那些东西虽是无本起利,但运输加上清洗,还是再加些料进去伪装,只要你给的价格合适,他们就会选择卖给你。” “如果你看的古书是假的,他们吃了一次亏不会再去折腾,如果是真的,你再从压的价上提高几成,给他们赚些辛苦费,他们自然会乐得合作。” 杜夫人看透其中的门道,止不住称赞。 “你确实是一个经商的好料子,难怪短短半年,就有了如今的成就与身家。” 得到未来丈母娘的又一次夸奖。 林羽这回没有再谦虚,傲然一笑。 “一般一般,我也只是利用了人性本贪,并且懂得让利,银子才能越赚越多。” “洞悉人性还能把持本性,你,很不一般。” 杜夫人此话一出。 站在旁边等候多时的媒婆,立即接下话茬。 “林侯在益州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好男儿,林侯与杜小姐这件婚事,那可真是天赐良缘……” 等到媒婆一连串的恭维声落下。 林羽比划着门楼,请杜夫人往里走,他慢慢地缀在后面,亲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封。 “孃孃,这是润口费,你留着拿去喝茶。” “唉哟喂,老身收了红包来的。” 媒婆想要拒绝。 可当从红封没封的口子,往里看到银票的数额,她双眼圆睁。 不愧是益州首富,三品侯爷,当真是有钱! 光是茶水费,都比她这一趟来说媒的佣金要多。 看到林羽塞了红封,也没有居高临下,非得让她办事不可的态度,媒婆自是心里欢喜。 “那老身就多谢侯爷了,侯爷你放心,杜家夫人把你家的情况都说了,这桩亲事,从现在起,一切流程方面的事,有什么拿不准的,你问老身,老身保管给你办得妥妥贴贴的。”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媒婆虽好话说尽,但并无谄媚之色。 哪怕不是出身高门大户,定然也是与权贵人家沾亲带故,才可能会被杜夫人选中,捧上替权贵世家处理亲事的金饭碗。 林羽在石林村经历过拜堂成亲的流程。 可那时,到底还是小门小户之间的结合,一切简繁,都由男女双方自己说了算。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来到益州城,与杜家结亲事,就必须按照他们圈子里的规矩办。 既能体现出对杜家的尊重,也能彰显出自家地位的水涨船高。 媒婆拿了红封塞进怀里,乐颠颠地走上前,环住杜夫人的胳膊吹耳旁风。 “杜夫人,我在益州给不少公子哥说过媒,可像林侯这样知书达理还待人随和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 林羽低下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夸张了! 可惜,今日他是主角。 哪怕是再夸张的氛围,他也要再加一把火,变得更加喜庆和热闹。 在一片祥和的交流之中。 林羽顺从着杜夫人的意思,将成亲之日,定在了一个月以后。 “阿若的嫁衣本来应该由江南布商萧家的绣娘准备,那是她去年闲来无事,亲自设计的,可萧东家最近事情太忙,嫁衣只能从简……” “不能从简!” 林羽首次打断杜夫人的话,又赶忙拱手道歉。 “伯母,我与萧东家相识,我请他想想办法,必定会如期将杜小姐想要的嫁衣赶制出来。” 本来杜夫人也有法子,达成女儿的心愿。 她只是借着这件事,当作最后一次测试未来的女婿。 合格与否不重要,她要知道,在林羽的心里,女儿是何等地位。 本身林府已有两妻一妾,若林羽只是看中杜家的门楣,她回去便要教导女儿,不可沉溺于爱河之中。 成婚后,做到相敬如宾即可。 但她没想到的是,林羽竟把她的每一句话放在了心里,并且对女儿如此在意。 “很好,那么此事便交给你了。” 这一刻。 杜夫人终于明白。 女儿虽然不是林羽的唯一,但女儿自己选择的归宿,是最适合她的。 作为人生的伴侣,林羽既能与她畅谈风花雪月,花前月下,还能容得下她的才智谋略。 是一个完全可以接纳她的大丈夫。 “请伯母放心!” “你办事,我放心。” 继续商议完一些细节。 根本没有任何需要商讨的地方。 说到最后,杜夫人才发现这一点,笑呵呵地问:“一直都是我在提条件,林侯没有什么条件吗?” “我出的聘礼,杜小姐带回来会成为我子女的财产,还会额外带回来她在杜家的财富与地位,我连人带财还有各利全部收于囊中,再提条件的话,我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哈哈!” 杜夫人难得畅然而笑,因为林羽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临时决定。 再加几笔陪送嫁妆。 让女婿这个梦,做得更大胆一些。 …… 隔壁院子里。 李无虞一直将耳朵贴在墙上,生怕母妃口中,十分挑剔的杜姨,会和林侯因为议亲的繁琐事情吵起来。 她心里还想着。 要是两个人争执不下,她可以给林羽出主意,这样,不就能弥补她刚才多管闲事,冒犯林羽的过错了吗? 谁知听了半天,没能听到两人的争执声。 反倒听到了杜姨的笑声。 “我耳朵出问题了吗?” ------------ 第六百零六章 蝴蝶的翅膀 杜姨曾在母妃带着她随父皇征战时,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 她还被杜姨抱着哄睡过几次,特别喜欢软乎乎的杜姨。 但杜姨生性不爱笑。 “母妃说,她只见杜姨笑过两次,一次是在见到杜大儒时,一次是在得见母妃和我于乱军中平安相见时。” 可是。 现在生性不爱笑的杜夫人,居然与林羽笑成了一片。 人,果然是会变的。 “啊!好想去隔壁加入他们的谈话。” “……” 站在旁边的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都很无语。 殿下唉,人家隔壁在议亲呢。 你去了给杜夫人一个惊吓,不就把事情搅黄了吗? 她们正想劝,又听殿下说道:“可我一现身,绝对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算了,我们还是去打猎吧。” 两个侍女暗中松了口气。 谁知,李无虞马上又改了主意。 “算了,我还是去猎几只锦鸡,让林侯当作礼物送给杜姨去,红红火火的,就当添个喜庆。” “殿下的这个主意好,快去快去!” 只要再拖延上半个时辰。 想来杜夫人她们也不会留在这里吃午饭,一定就走了。 到时候殿下爱做什么做什么。 李无虞 远处的山林里。 刚才还在欢叫的锦鸡,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但很快。 随着一阵鸡飞狗跳。 最后,终究是一窝锦鸡,承担了所有。 …… 府衙。 宋徽之仅用了半日,便将积压了多日的文书,按照分类、等级排布。 小事、杂事、琐事先由手下小吏梳理清楚主要内容,再次判断它们的轻重缓急。 一些手下小吏能够做主处理的,自行处理。 必须由他盖章签字的,事情紧急的排在最上面,事情稍缓有待观察的,放置另一边。 中规中矩的那些日常公差。 则按照年、月、日来分开进行处理。 细分每一步工作,并且将他们的任务清楚且合理地分派给每一个官吏。 “记住了,往后你们各司其职,不要甲没到场,就做甲的事,按照这些轻重缓急区分开来的公文,如果十万火急,就算甲今日休沐,也要将他叫回来处理。” “同理,那些时间限制有三五日的,需要着重处理今日紧急的事情,等到郡丞大人举荐的人手到位,就会有专门的书吏来分类这些公文,你们按照规矩来,不要乱了套。” 看似细化了府衙里的各项事情,可能会麻烦。 实际上还缩减了两成的人手。 而若是像此时一样,府衙遭遇了大半个官场瘫痪的情况。 负责总体文书工作的长史,必须长驻府衙,随时准备处理。 负责协调郡守的郡丞也不得离开。 郡守则需要根据情况,对接调动兵马的郡尉,以及外界联系人员。 相互配合之间,既有主外的也有主内的,分工明确,绝不会乱中出错。 当杜郡丞暂代郡守之职,出去确定完各个路段修建工期回来。 想要以前辈的身份,替宋徽之处理一些积压的公文。 回来便被亮堂的屋子吓了一跳。 “积压的公文呢?徽之兄你搬去哪里了?那里面说不定有原郡守,积压许久的急事没有处理!” 站在窗边喝茶的宋徽之,不急不慢地回他。 “没有什么急事,只有一桩案子需要他定夺,我已经看完卷宗,发现人证与物证不吻合,打回雒县责令重审了。” 杜慎行疾步走到他跟前,看到他悠闲自得的品着香茗,顿时哭笑不得。 “徽之兄,你不会把所有积压的文书,只用半日便处理完了吧?” “不是我处理完的,是大家处理完的,所以我放了手下们半天假,既然郡丞大人回来坐守府衙,那么,我下午也要请假,闲着也是闲着,我去找林兄寄情山水去了。” 杜慎行目瞪口呆。 不会吧? “徽之兄你真的只用半日,就把积压的所有公文都处理完了?!” 要知道,那些足有七八日未处理的公文,琐事繁杂。 就算是他这个熟手,也要用上两日。 面对着杜慎行的大呼小叫,宋徽之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一沓薄薄的纸,塞到他的怀里。 “这上面写着府衙整顿后所需的官职,还有他们每日履行的职责、应急时履行的职责,你看完后,如果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和我说一声,我再改,如果没有的话,你记得写封奏折上报给陛下。” 宋徽之跟在父亲身边,见识过不少官场上的事。 可当时父亲还不是大常的吏部尚书,他对官场的整套制度,以及没有品级的小官小吏,在官场运作中,具体从事什么并没有清晰的概念。 哪怕是现在。 他也仅知道府衙里的整套办事流程,但已经发现了诸多问题。 杜慎行接过纸张,只扫了一眼,瞳孔猛地一缩。 “这!这是!” “对,你没看错,我打算与你联名上书,请求陛下改设官场制度,你也可以把它说成是完善旧有的制度。” 提到了感兴趣的正事。 宋徽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又一把将那一沓纸,重新夺回他的手里。 “慎行,你看这里,根据我的改制,原本府衙里在名册上的官吏,共需要三十五位,但改制后,只需要三十位。” “可我总觉得,这样不符合未来的发展规律。” 杜慎行本来脑子还挺清楚。 知道宋徽之这是想解决府衙内,许多官吏,因职责分化不清晰,一件事经常被人左推右托,导致人多但闲杂人更多。 就像前郡守那样,可有可无,还不如不存在。 但听到宋徽之说纸上的内容不符合,未来的发展规律,他一下子变得迷糊了起来。 “徽之,我不在的这半日里,你改行研究占卜算卦去了吗?” “慎行你何出此言?” 还何出此言呢。 杜慎行以为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指了指外面晴朗的天空。 “你没有改行占卜算卦的话,怎么会知晓未来之事?” “未来之事无法确定,你在这个基础上思考问题,想要推翻你这上面向陛下进献的金玉良言,实在是……” 杜慎行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而宋徽之听到他的话,无奈地长叹一声。 “慎行,要不你下午休假吧,我看你是一人身兼数职,太累了。” “我不累。” “确实,你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完全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你这不叫累,叫麻了。” 杜慎行一时间无语反驳。 宋徽之直接做主。 “杜夏,你家大人一定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快,送他去林兄的庄子上,找些剩饭吃,府衙里一切有我,保证不会给你出岔子。” “去吧,去看看益州的未来吧!” ------------ 第六百零七章 去看看未来 出了益州南的城门往西走一段路。 便来到了一段崭新的乡道前。 先前修建的两丈宽的水泥路,已经开始通行,在左侧,还有工人们在灌溉新的路面。 将它从一条原本由个人出资修建的寻常山道,建成三丈宽的乡道规格。 坐在车厢里的杜慎行,只是透过车窗,向外看了一眼加宽的距离。 便知,这条乡道等到建成时,能有四丈半宽。 堪比益州境内最顶级规格的官道! 杜夏看到干活的工人们,脸上全部带着笑容,状态看上去不急不慢,可手里的活却干得比谁都快,忍不住啧啧称奇。 “大人,我记得修路的活儿是按天算的,平时修一条上百米的石板路,发动一百个工人都要修上三五天。” “可你看他们,只是我们赶路的这个工夫,十几个人就把水泥往前推动了一尺的距离。” 杜慎行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之前他就知道,林先生招募来的工人,比别处的更能干。 但他以为这是个例,或是先生规训的好。 可外面这些工人们是临时招募来的,竟也有如此高超的效率,确实令人稀奇。 正好外面站着一个林家的管事,还有些脸熟,杜慎行刚要打招呼询问一下,对方是如何管教的。 却听对方不满的大喊道:“说了让你们做三刻钟的事,要休息一刻钟,这是一件体力活,特别伤害腰和腿,你们想着挣的这三瓜俩枣,等老了全部送进医馆里吗?” “……” 杜慎行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满脸震惊之色。 按天计工价的活计,还要干三刻钟休息一刻钟? 这工钱要怎么算? 他心里有疑惑,便当即让车夫勒停马车,对着马车外的林家管事询问起来。 对方原本没想到回答,但看到了杜慎行的脸,立即笑着凑了过来。 “郡丞大人来找我们老爷的吗?” “嗯……” 是。 也不尽然是。 杜慎行将话题重归他的问题。 林家管事哈哈一笑:“我们这里不按天算工钱,按时辰算,几乎都是三班倒,一个人只能干四个时辰,按照他们从事的工作强度,再决定这四个时辰之内怎么休息。” “除此以外,谁要延长工时,另外价钱,每个管事会记录每人在工时内做事情况,评优和甲乙丙丁,评优者,发放工钱时增加两成,优先考虑提拔为管事,丁者只试用三日,便请他另谋高就。” “丙者予以提醒,长期保持甲者,连续三个月额外发放奖金,乙者则年度多发一个月工钱。” 听管家说完这套评级制度。 杜慎行终于明白,大家为何在极短的时间内,效率如此之高了。 林家庄子上开的工钱,是益州境内最高的。 在别处一天干六七个时辰,在这里只用干四个时辰不说,评级达标者,还能额外发放银钱。 没有什么比能够拿到手的银子,更能提升大家做事的效率! “我能否询问一下,目前为止,这十二个修路工人之中,有几位评优的了?” 杜慎行的问题,终于让一直埋头苦干的工人们,停了下来。 他们上工已五日,还没有被清退的工友。 虽工钱日结,但评级不会只看一天,而是要看这一段路修完再予定夺。 他们能够理解,这是担心他们没有耐性,是装出来的踏实肯干。 但谁不幻想,自己会成为优秀的那个工人,能够为家人多挣些钱呢? “别人问的话我不能说,郡丞大人问,我就悄悄地告诉你一声。” 管家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答道:“有五位优选者,每隔三日,大管家会来抽查他们的情况,另外还有五位甲级工人,另外的两位乙级工人,是家里孩子生病,迟到早退没有按照员工守则,派人通知,这才评了乙级。” “他们做事都没问题,只是这守时守纪的意、意识形态要加强。” 管事提及“意识形态”这个词时,明显结巴了一下。 吓得他赶紧朝着左右张望。 杜慎行见状,不禁怀疑:“你读过书吗?” “小的以前没读过,最近在上夜校,不光小的要上,这些工人们,有希望成为管事的,以后也得上夜校,里头的教学和纸笔啥的都不收费,只是大人学的比小孩子学的难,可愁人了。” “……” 不花钱读书还愁人? 杜慎行看了一眼那十二个憨厚老实的工人,听说了他们的评级,一个个笑得乐开了花。 刚放下手里的工具,又再次拿起来,接着旁若无人地干起了活来。 那股充满了朝气蓬勃的力量,让他精神一振。 “唉!唉唉!说了要休息一刻钟才能继续,你们再这样下去,评级就该往下掉了!” 管事急吼吼得冲上前去制止他们内卷的行为。 老爷专门就此事给他们开过会的。 每个管事手下的工人或佃户,若因过度劳累,导致身体出现问题,就要追责他们这些当管事的。 为此,庄子的路东还专门修建了一家占地两亩的医馆,要招募郎中们定期给做事的工农检查身体呢。 “老爷说了,身体才是创造一切的本钱,你们肩负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身体干垮了,一个家庭不就垮了吗?” “管事你别埋汰我了,我婆娘人家手眼快,去酒坊挑粮食,按斤数计算拿钱,一天下来,比我还多挣十几文钱。” “那……那你身体垮了,你这么能干的婆娘以后就是别人的婆娘,你的孩子就是别人的孩子,唯有你爹娘成了没人管的可怜人……一个个的都敢顶嘴了!快停下!” 眼见管事真急了。 大家这才停下手来。 一阵阵笑闹声自人们口中传出。 杜慎行受到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前面的马车让一让!让相看的姑娘们先过去!” “咦?郡丞大人?你怎么来了?相看的这种小事,还惊动了郡丞大人?” 杜慎行扭头一看。 只见马车后面,四个衙役领着一百来个挎着包袱的大龄单身姑娘停下来。 他恍然想起前几日,有一批要交单身税的姑娘们,来到林家庄子。 最后没有一个返回自家的惊世创举,再看这一百来个急吼吼要越过马车的单身姑娘们,急忙对着想要行礼的衙役挥了挥手。 “带着她们先走了,走到林家庄子,兴许还能赶上午饭。” 如果不是马车太小,装不下这些人。 他便让出马车,为姑娘们代步了。 ------------ 第六百零八章  舍得留住人方能钱生钱 “郡丞大人你甭担心她们吃喝的事,林侯说了,只要有意嫁到这附近来的姑娘,相看时的吃喝他全包,还包新婚夫妇的屋舍呢。” “虽说屋舍不大,只有两房两厢,但只要他们肯努力,迟早能分到独门独户的大房子大院子!” 衙役说到这里时,都是满眼的羡慕。 要不是衙役是个能代代相传的铁饭碗,他们都想加入林家庄子的工人里面。 不仅工钱结算按需决定,还包吃住包分配媳妇。 哪怕是懒汉来到了林家庄子,也会因为向往美好的未来,变成一个勤快人! “两房两厢在益州城郊也值十几两银子了,林侯可真舍得为手下人花钱。” 别说衙役羡慕,就连杜夏,都是满嘴的酸味。 杜慎行深深地看了一眼杜夏。 杜夏赶紧表忠心:“不管林侯这里条件多么好,我觉得还是跟着大人最好。” “杜夏你跟着我做事,一天天忙得像个陀螺似的,何时学会的溜须拍马?” “……” 大人你再这么聊下去,小的真想转身投入林侯门下了。 虽然只能想想,根本实现不了,但,想想就很开心! “如今我成了郡丞,你这个随身小厮也应该涨月银了,我增加的俸禄,分你一半可好?” “大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杜慎行心下了然:果然到哪里,还是银子更好使。 他让车夫赶紧往前走,朝路边靠靠,放这群姑娘们过去。 姑娘们边走,边朝着四周张望。 看到踏实肯干的青年们,一个个笑红了脸。 不出意外。 这些姑娘依旧是一个不回。 “也不知道先生花费这么大的本钱,留住这些人,手里的银钱还够不够用?” 杜慎行原本没想叨扰,此时心里有惑,还是决定前去拜访一番。 走到半路,眼看就要抵达庄子的门楼时,便看到了自家的马车迎面而来。 “慎行,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杜夫人挑起帘子,率先打了声招呼。 杜慎行立即拱手见礼。 “伯母这是?” “去替你阿若妹妹议亲。” 杜慎行看到伯母虽脸上无笑意,但眉眼皆喜气,便知此次议亲,一切顺利。 杜夫人见他还穿着官服,没再寒暄,免得误了后生们的正事。 落下帘子,让车夫赶紧回家,好与家里人商量,再增加多少陪嫁。 紧赶慢赶赶到庄子时。 刚送走杜夫人一行的林羽,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听说杜慎行又来了,他也没赶到门口迎接,坐在正厅里,先灌了一壶凉茶。 “假如有冰饮就好了。” “先生嘀咕什么呢?” 杜慎行不用他人引路,熟门熟路地走进待客的大厅。 隔着一张茶桌,坐在了林羽旁边的座位上。 林羽仿佛灵魂出窍般,缓了缓精神,把思绪从议亲的诸事中抽离出来。 又灌了一壶凉茶,这才对着慢条斯理陪他一起喝凉茶的杜慎行问:“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作为如今府衙的决定人,你不应该很忙吗?” 居然有闲工夫跑到他这里来蹭茶喝。 实属稀奇。 “先生,我就不能是来找你商量正事的吗?” “你平时商量正事,第一句话就直入主题了,还会等我主动发问?” 言之有理。 杜慎行放下手里的茶杯,先拱手行了一礼。 林羽见状,直言一声“不妙”。 “慎行你这是有所求啊,提前声明,让我帮你出主意行,让我掏钱办事不行,这个月的账目,按照益州这间作坊,重碧酒的月均产额来算,亏空了十万两白银了。” 十万两白银对于重碧酒产出来说,只是一万斤。 但按他控制的盈利来算,需要多产出两千斤才能赚出这十万两白银来。 就这。 还不包括他购置产业的支出。 之前预定的收入,除去开支和购置,剩下的确实有,但都是为了应对危机,不能动的固定银钱。 而他手里的流动银两,目前只剩下五十万两。 需要开工钱、买建材耗材、还有日常的人情往来,连与杜小姐成婚的银钱,他都要找娇娘从公账里出。 杜慎行早因路上的见闻,对林家庄子这个月的账目,可能会呈现出负债情况,心中有数。 但听说亏空了十万两白银,他还是吓了一跳。 “先生这个月作坊的重碧酒产量不是有二十万斤吗?” “除去作坊建起来的时间成本,只算了十万斤。” 这便是二百万两银子的酒水进项! 按最低对半赚来算,光是建设和用工还有安置流民等花费,已超一百万两白银! “先生,我本来想着将林家庄子周围发生的一切,上报给陛下,想着能否在别处,再另行建设一个别的庄子。” “然后你听说我花了这么多钱,觉得成本投入太大了,陛下不会同意?” 杜慎行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百万两白银,粗略估计,能改变一万户百姓的生活条件和未来的生活状态。 投入太大。 哪怕是陛下富有天下,想要推行此政,国库没有银钱,一切也只是徒然。 “养人这件事本来就是先赔后赚,慎行你别拿它当成是策略,当成一桩生意来看,反倒能看清其本质。” 林羽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先唤来下人,把中午的饭菜安排上。 “看慎行你风尘仆仆而来,还饿得面黄肌瘦,这几日没好好吃饭吧。” “先生你别打岔。” “好好。” 灌完最后一杯茶,林羽打开了话匣子。 “我靠着这一百万两,在林家庄子附近给近万户移民和当地的百姓,重建家园,你可能以为我是在做慈善,实际上,我只是在规划我想要的未来。” “未来这片乡野,会变成与益州城互对掎角之势的城镇部落,堪比官道的乡道贯穿其中,大量外地客商听闻这里的奇迹,会前来查看,带来更多的人气与财富流动,我此时花出去的钱,要不了一年,就会重新回到我的手里。” 甚至会赚得更多。 这叫聚财先聚人! 聚人先凝心! 为此,必须先舍得花钱打造出一个工、农、商能齐发展的良好环境。 “就算外部有变化,没有人气与财富流入这里,仅靠大家已经解决基本的生存,比如屋舍、读书和看病,等大家有钱又有闲时,剩下的时候就会花掉手里的银钱,拿来提升生活品质。” “人们赚钱的机会更多,想要繁衍生息的欲望越强,光凭这一万户,要不了二十年就会成为两万户、甚至三万户、四万户,从一人饮酒,变成两人饮酒、三人饮酒,慎行,你说到那时,我是亏了还是赚了?” ------------ 第六百零九章 时间不等人 杜慎行不懂做生意的门道。 但他读透了古往今来的史书。 “先生这么做,不怕被人参你一本,划地自治吗?” “划地是有的,但自治我可从未想过,正想和你说呢,最近这里人多了,已经不再是乡村级别的建制,撤村并镇,要建一个专门的衙门过来管理。” 林羽在这上面拎得清。 不管这片土地上的子孙后代,有何机遇。 在他这一代,最高的山顶,就是位极人臣,可以庇护这一方净土。 哦,不对。 是两方。 “还有石林村那边,据说如今已新迁了两千户人家,好多隐居山林的,都跑到那里去落户了,旌阳县一下子新增了八百户外来落户的人口,再叫石林村也不合适了。” 林羽刚说完,杜慎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把将人拉住。 “慎行?饭还没吃,你怎么就要走呢?” “这么多事等着我呢,我还哪有空吃饭?” “也对,那你带到马车上吃。” 当好官可比当贪官难多了。 可杜慎行自有他的追求,怎会因几顿饭吃不上而停下脚步。 自林家庄子离开,杜慎行径直返回府衙。 重新拿起宋徽之桌子上的那份改制计划书,仔细地从头看到尾,匆匆添了几笔。 “慎行,你……” “别说话,帮忙把积压在户籍档案室的文书拿来,将林家庄子附近改村为镇的申请写清楚,另外,给旌阳县的唐县令去一封文书,调查石林村现有住户,以及判断未来新增住户有多少。” 若是未来新增住户足够多。 以旌阳县城的基数而言,由村改为镇,还不如直接扩大城区,将石林村纳入城中村的版图。 一个村子、一个镇子带来的变化,不足以引起大家的重视。 一个县城,一个州府的变化。 才能让陛下以及文武百官,以之侧目。 引得天下人争相打探,争相效仿。 “此事光靠朝廷推进还不行,还要说服一些有仁心有追求的富商开拓进取。” 可惜的是。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掌握绝大多数财富的,还是权贵世家。 而那些标榜自己是权贵血脉,出身便与寻常不同,自诩高贵种族的人们,根本不会想着,让百姓们富裕起来。 他们只会担心,百姓们若是富裕了,会不会与他们平起平坐,争抢他们的资源,而非像先生一样,随时进取与探索新的可能。 大肆宣扬先生所作所为的时机,还未到来。 既然大部分的权贵世家不愿意配合,那就只能反向进行! 宋徽之从分管户籍的那里,拿来了杜慎行所要的资料,进门便看到,杜慎行握紧拳头,要和谁拼命似的,把他吓了一跳。 “慎行,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说了让你去找林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时间不等人。” “???” 宋徽之狐疑地伸手探了探,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杜慎行的额头。 见没有发烧的症状,这才对着杜夏问:“你家大人这是撞邪了吗?” “没有啊,我们就是去林侯的庄子上转了一圈,要说撞到什么,也只是撞到一百来个去相看的姑娘。” 前往林兄庄子上落户的姑娘们啊。 宋徽之再看手里拿的户籍档案,心中了然。 “徽之,必须要提升所有百姓的学识,开拓他们的眼界,打破他们与权贵世家之间真正的壁垒。” 衣食住行的差距,都是底层的百姓自己创造出来的。 真正拉开差距的,还是掌控在权贵世家手里的生产资料,以及思想! “关于提升百姓学识这一点,有件事,我正打算等慎行你休沐结束,和你说一说。” 没等宋徽之说完。 一个宋家小厮冲了进来。 “徽之公子,你快去作坊看看吧!” 这是宋徽之专门安排在造纸坊传话的小厮。 看到小厮的瞬间,宋徽之顿时头皮一麻,拽住杜慎行的胳膊往外走。 这一举动,直接把杜慎行弄懵了。 “徽之?做甚?” “带你去看看,我们如何能以最快的速度,提升百姓们的学识和认知!” 年龄相仿、志向相近的两个年轻人。 顶着正午最热烈的光芒,大步前行。 他们眼中有光,心中有火,携手与共。 这一步。 走出了大常未来文坛阳春白与下巴里人们的百花齐放和盛世繁华。 …… 直到傍晚时分。 林羽才收到宋徽之亲自送上门的一刀新竹纸。 白里透着些许微黄的新竹纸,比想象里的多了些未粉饰过的色彩,却也同样多了份韧劲。 “林兄,你看这刀纸,如何?!” 宋徽之得意的嘴角,快要翘到耳后根去了。 林羽很想表达一些他的看法,但还是十分客观地回答他。 “纸好不好我看不出来,你还是送到光儿那里,印刷一下试试吧。” “有道理,对了,我把印刷书籍的事,透露给了慎行知道,因为他从你这里回去之后,一直很焦虑。” 焦虑?! 哦,看来是动力没提起来,压力太大了。 “无妨,我本来打算新竹纸生产出来,就告诉杜小姐这件事,顺便告诉他。” 宋徽之前行的脚步猛地停顿下来,神情古怪地打量着他。 林羽被看得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睡午觉时,也没有流口水啊。 徽之这是看啥呢? “林兄,你的意思是,此事你需要专程告诉杜小姐,慎行只是顺带着提一嘴,你这……说你重色轻友不过分吧。” “去你的!早知道你没憋好话,刚才就应该捂住你的嘴。” 林羽领着宋徽之继续往前走的同时。 把他想要与杜小姐联合编写启蒙书籍的事说了。 “怎么突然想起自己编写书籍了?这可不像是作诗赋词一样轻松,完全是两种文体。” 古来大家著书者不计其数,可大多数只能束之高阁,供自家子弟传阅,从中汲取失败的经验与教训。 能够流传于世的,都属于精品中的精品。 林羽没好意思说他已经把草稿写出来了,只剩下改编与整理,免得节外生枝。 徽之好书可是人尽皆知的事。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验证印刷书籍的新竹纸,是否达标。 不过,对于他为何要编写新的启蒙书籍的原因,倒是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对方。 “崔家可真是贼心不死。” “谁说不是呢。” “将计就计让他们彻底死心吧。” 两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不愧是能够玩到一起去的知己,你懂我! 来到陈光儿所在的院子,毫无意外,对方正在题海里畅游。 直到两人靠近,陈光儿还在伏案提笔,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一直等到他桌子上的纸用完,林羽将厚厚的一刀新竹纸递过去。 ------------ 第六百一十章 益州纸贱 嗒啪。 一滴墨落在上头。 幸好林羽眼疾手快把纸抽回来,将最上面的一张纸,铺到桌子上。 这才避免了墨汁继续往下渗透。 饶是如此。 一大团墨汁,还是在后面的几张纸上留下了痕迹。 宋徽之见状,哈哈一笑:“这回不用测试它的吸墨能力的,就凭林兄你刚才的手速,足以证明它这一项能够过关。” 徽之你是懂得安慰人的。 好在这一刀纸有四五百张厚,约莫两尺来长。 就算只有一半,也足够印出好几本书,用来收集测试的数据。 林羽干脆又将染上些许墨点的那四张纸,铺到了桌面上。 “光儿,你先拿毛笔,试试宋家造纸坊产出的新竹纸,与宣纸相比有何不同?” “这就是姐夫你们一起造出来的新竹纸?” 思绪终于从题海里游上岸的陈光儿,立即拿起一张沾墨的纸,对着外面的光线看了起来。 不用落笔,只用看的,他都能看出这纸虽薄却有韧性。 比起宣纸来虽然略微泛黄,气味也没有那么清新,显得十分雅致,可从印刷的实用性上来讲,那是丝毫不欠缺的。 “我来试试。” 看归看,还是得亲自测试一下。 陈光儿知道它吸墨能力强,便换了一枝细长的狼毫笔。 这样写出来的字迹,接近印刷字块的大小。 不仅大小相近。 等陈光儿落笔后,宋徽之看到纸上的字迹,惊讶不已。 “光儿公子你这字和印刷的书籍上相比,简直是一模一样!你如何练的?” “要是徽之公子去炼两个月的泥块,并且每天要雕刻上百个正字反字,相信徽之公子也能如此熟练地写出,与字模上相似的字迹来。” 短短的一句话。 透露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酸楚。 宋徽之凑到林羽的跟前,小声嘀咕:“林兄,原来当你的妻弟也挺不容易的。” “……” 说得好像他在虐待光儿似的。 谁叫此事只有光儿能做呢。 “光儿,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字本身就写得比旁人要好几分,印刷字体还是你创造出来的,你值得大家的表扬。” 有了姐夫的肯定,陈光儿又在其他纸上,分别写下了一行字。 待到墨迹阴干。 他将四张纸叠在一起,摩擦过后又分开。 “姐夫!徽之公子!你们看!” 只见四张纸的正面背面,都没有墨汁晕染开来的痕迹。 且原本落笔的文字,依旧像生了根的野草,牢不可破地立于纸面上。 陈光儿又将四张纸分别对着光线,再看了一遍。 “这新竹纸的透光能力比较强,可染上了墨汁后字倒是不透光了,恰到好处,简直就像是为了印刷纸张,量身打造的一样!” 啊,这。 林羽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宋徽之,暗道一声“暴露了”。 光儿你再说下去。 徽之看我的眼神就从怀疑变成肯定了。 “光儿,你写字的力和印刷的力一样吗?我觉得,咱们还是直接上字模印刷一遍。” “我在这里等着林兄你们。” 宋徽之知道印刷术,乃是陈光儿手里掌握的不外传的秘术。 以前,这门秘术胜在新奇。 如今,这门秘术会创造巨大的财富。 他就是再好奇,也不能凑上前去一观。 “徽之公子你不必避讳,你看了学会了,没有我独门秘制的字模,也印刷不出相同质量的书籍。” 别的事情陈光儿不敢保证,但在活字印刷术方面,他就是最权威的存在……之二。 姐夫是之二中的另一个之一。 “元宵!把我书箱里那套活字印版拿来!” 陈光儿为了在拿到新竹纸时,能够及时地测试。 特意随身携带着一个装书本的箱笼,里面除了放着他每日必读的书籍,还有雕版以及一页排列好的活字字模。 这是宋徽之,第一次看到印刷书籍是如何操作的。 但是。 由于陈光儿熟能生巧,他还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只见染上墨再拿刷子轻轻一擦,接着又重复了同一个步骤。 还没等宋徽之看清楚,陈光儿的动作。 十页印刷好的纸张,已经摊开在他的周围。 “徽之,帮忙拿两张。” 林羽将新印刷好的两张塞到宋徽之的手里,自己则拿起元一手里拎着的两张已经风干好了的新竹纸。 他仔仔细细,一笔一画地查看着,试图从字缝里,看出新竹纸的问题来。 终于。 他得出了结论。 “姐夫!这纸比宣纸更适宜印刷!虽然它的边缘有渗透,但恰到好处地吸收进了纸张里面,因此风干的时间会更短,不像宣纸一样,印刷十页,总会有一处因为一些原因,像是浮在纸面上。” “光儿公子你所说的一些原因,应该是宣纸之中,增加了一些染白药物,因为每个工匠的手法有差异,导致整张纸质地不均匀引起的。” 别看宋徽之以前对造纸没有多大的了解。 但在造纸坊呆了数日,他如今也算是半个行家了。 “染白的药物?” 林羽知道,这应该就是崔氏一门,对外声称宣纸雪白的原因。 不过实际情况如何。 他虽有耳闻,却因为受限于复制不出宣纸的成功,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免得再引得徽之分心,去精益求精。 宋徽之倒是对于纸张黄白并不在意,还生怕林羽有追求美白的想法,立即说道:“我瞧着这种微黄的新竹纸就很好,少一道工序,就少一道人工和材料的成本,大家使用的价格也会更便宜。” “徽之公主说得对。” 陈光儿好不容易得到了物美价廉的新竹纸,可以重启他一直亏本运营的印刷作坊,开始赚钱了。 还要什么与宣纸一样的白纸?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决定了,就用这新竹纸来印刷。” “嗯!” 陈宋二人不约而同地重重一点头。 恨不得当场便敲定供货数量,大干一场。 在这个时候,林羽不得不向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光儿,徽之,以前四本一套启蒙书籍,只有一本《大常千字文》可以先印着,剩下的,都要先经过作者同意,才能印刷。” “……” “……” 能赚的钱,突然因为崔家插手,少了七八成。 两人立即像打了霜的茄子,有些蔫巴。 好在,他们谁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林兄,莫急,新竹纸每日生产几千刀,不能干放着,你的书写得写不出来没关系,可以先印你作的诗。”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姐夫你说呢?” 羊毛都薅到我身上了? 林羽无奈地双手一摊。 “我的诗是属于大家的文化瑰宝,想用随便用,我还可以直接写一套诗帖,光儿你照着雕刻反字来印刷,保证大卖!” …… 石林村客栈。 施瑞辰安静地听完收书的仙东家,说着石柱想联合林府中的负责人,盗书来卖的事后。 提出了一个致命的合作条件。 以此来试探石钟二人,是否想骗他们的钱财。 或是计划已败露,让人反向设计了。 ------------ 第六百一十一章 明买暗偷 “告诉石钟,给他半日的时间,让他和那个发小商量好,事成之后,你会给他们每人一千两银子的安家费,让他们离开石林村。” 仙东家费解不已。 林府的内贼和石钟,就算事后暴露,与他们也无关。 为何还要再多出两千两,让他们去别处安家? “施幕僚,看来家主给了你不少银两。” 果然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 施瑞辰看到崔仁不屑地撇嘴,仿佛又回到了初次前往崔宅时。 每次崔家的人见到他,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下人的身份,也透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可,那又如何? 崔氏子弟也分三六九等,而他,已然是崔家最高等的那个人的幕僚了。 施瑞辰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吊在崔仁面前晃悠着。 “家主的玉!” 崔仁看到信物,顿时收敛了不屑之色,震惊地看着施瑞辰。 他只当这是一个寻常的幕僚,是为家主传话的。 不料,竟能代替家主行使权利,命令崔氏子弟听令! “崔仁公子,你现在还想打听,家主到底给了我多少银两吗?” “不。” 崔仁咬紧牙关,虽不甘但也只能认错。 “还望施先生原谅我刚才的言语冒犯,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做。” 本来施瑞辰不想解释他这么做的缘由,显得他是在故意彰显自己的智慧。 他来到益州,往后还要去蓉州,光凭家主给的信物,确实能让所有崔氏旁枝子弟伏首听令,连嫡系子弟,也得让他三分。 可不收服这些人的人心,难免会遇到阻碍,得不偿失。 以前的他因为身份低微不起眼,根本不必去浪费精力搞好人际关系。 现在的他已是崔家主身边最得力的幕僚,行事必须有风度。 “我知崔仁公子并非冒犯,只是心中有疑惑,家主有疑惑时,都可以向我请教,公子有疑,也可如此。” 听说连家主有时候都要向施瑞辰请教问题。 崔仁身体端坐好,态度恭谨了几分。 也不再不懂装懂了,连忙问出了他的疑问。 施瑞辰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提出这样的条件,表面是为了他们考虑,以免东窗事发,他们被林府责备,实际上,是考验他们是否真的为我们做事。” “如果他们不是真心为我们做事,图谋钱财的话,定不会答应这个条件,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去讨生活?” “而如果他们同意了这个条件,说明他们确实是贪图钱财,不惜背叛林府,背叛整个石林村,这样,交易才可继续进行下去。” 原来如此! 崔仁明白后,朝着施瑞辰拱了拱手。 “敢问先生,为何只给他们半日的时间?如此大事,不应该多给些时间,让他们商量吗?” “只给半日时间,正是为了避免他们与旁人商量。” 什么? 施瑞辰见崔仁竟没想通其中的关键,心道:崔氏子弟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幸好他来得及时,否则像崔仁这样顾头不顾腚的做事风格,让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崔仁公子,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石钟和他所谓的发小,实际上是林府给你下的套吗?” “不可能!” 崔仁不假思索地反驳。 说完,他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事。 银子花出去了,收来的捐赠所用的《启蒙语录》根本达不到家主的要求,无法败坏林府的名声。 对方要是察觉到这一点,特意用石钟来稳住他,说不定……有可能……他还真的会上当。 “先生的意思是,为了防止他们与林府的人联络,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准确来说,是为了防止他们与林羽联系。” 石林村到益州送急信,一来一去最快需要一日。 他只给半日的时间。 足够像石钟和其发小这种表现得唯利是图,拿后脚跟决定未来的人,决定是否同意。 “可是先生,如果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崔仁想到石钟的身份,还有那个发小也深受林府的信任。 根据石钟的说法,只要林府的书有人买,几本里面偷出一本来不成问题,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自信。 他总觉得,这一千两银子,可能打动不了两人的心。 施瑞辰无所谓地笑了。 “你提这个条件的时候,看一下石钟的反应。” “反应?” “我们提这个条件,不是真的替二人谋划后路,只是为了判断此事有没有陷阱,石钟若是能自己拿主意,就算他直接拒绝,说明我们的猜疑是多虑了。” 说到这里,崔仁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 提条件的结果不重要。 重要的是石钟的表现如何。 “我懂了先生,我这就让人去约石钟。” “要快。” 施瑞辰突然补充一句,让崔仁眉头微皱。 家主不是说此事不宜过急吗? 怎么施先生如此着急? 崔仁根本不知,崔玺在说了不着急之后,因为事情有变化,恨不得马上就让陈光儿身败名裂,斩断林羽的一条臂膀。 就算施瑞辰觉得,家主这么做操之过急了。 却也在分析了利弊后,认为再拖下去,确实风险更大。 特别是施瑞辰经过蓉州,得知林羽在与杜家小姐议亲时,更加急切。 “若是等林羽与杜家结亲后,杜家恐怕会为了维护林羽,争夺崔隐书籍的冠名权。” 别看杜家一向不与人争夺名利,但,杜家在处理与林羽结亲的事上,就足以令他感到意外。 正经的也是唯一的嫡出小姐,却嫁给林羽当侧夫人。 在他看来,按照杜家的门第,就算是嫁给王爷做正妻,还要考虑这个王爷的品行和未来如何。 “林羽的成长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此事若恰逢天时,赶在他与杜家结亲之前,闹个满城风雨,说不定,可以毁了这门亲事。” 不光让林羽在文坛士林的名声和地位受损。 少了杜家的扶持,林羽想进入朝堂的那只脚,就得缩回去,再准备几年! 想到这里。 施瑞辰有些后悔。 “不应该给半日的考虑时间,多加一些跑腿费给石钟,从村子到林府,来回一个时辰足够了。” …… 坐在门口逗狗的石钟,看到仙东家身边的小厮,站在篱笆墙外面。 鬼鬼祟祟地模仿布谷鸟的声音,喊他出去,实在没有绷住,哈哈笑了起来。 等在村口的小树林里,见到等候多时的仙东家,石钟直接告诉他。 “下次有事你可以直接去我家找我,我们村子的年轻人,每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屋子,我还是单身汉呢,你进我家也不需要避着人,你只是收个书,别搞得跟做贼似的。” ------------ 第六百一十二章 反应 “……” 崔仁心道:我确实不做贼,但你要做贼啊! 闲话不想说,他直奔主题。 “石钟兄弟,是这么一回事,我担心事情败露,你和你那个发小,受到林府的排挤,甚至是想向你们问责,决定给你们每人一千两,让你们去别处安家,避一避风头,你们愿意吗?” 等等。 落下一个考虑的时间限制。 没等崔仁补充。 石钟耷拉着脸,一口回绝。 “我傻啦我愿意!你小子是不是想散伙,故意这么问的?” 崔仁直勾勾地盯着石钟的脸庞,见对方没有任何的迟疑,更没有反向的试探,只是单纯地发泄不满。 他立即憋屈的赔笑:“我不是想散伙,我这也是为了你们考虑。” “考虑个屁,你胆子小就别做生意,你能在我这里买书,等你赚了钱,别人也能在我这里买。” 石钟朝着四下里张望,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一步跨到崔仁跟前,揪住崔仁的衣领。 “我不怕告诉你,我们几本书里面能偷一本的原因,不是我们无本起利,而是纸张由我们自己出,只是我的发小,利用他的职权谋私,让那些人多写一本书而已。” “别看羽哥表面上,安置了那么多的外乡人,还搞什么窝棚,给流民们施粥,实际上,这些都是有代价的!” 本来石钟没有令人生疑的直接反应。 证明买书一事可行,崔仁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成想,竟还有意外之喜。 他也顾不上让石钟撒手,还把耳朵凑得更近些,免得石钟夹杂着乡音的官话听漏了一个字。 “你也看到那书上的字迹十分的不同,实际上,都是羽哥私底下,派人在那些外乡人和流民里,寻来了会写字的书生,逼着他们写。” “写不好、写不完,根本不给他们吃饭,比牛马还要累咧,但也不怪羽哥心黑,谁叫那些书生他们原本有手有脚,却只想着别人救济呢。” 难怪那些字迹如此规整。 竟不是别人自愿书写,而是被逼的! 又找到了林羽的一项罪证,崔仁控制不住地露出了得逞的奸笑。 石钟见状,面上不显,心里却道:羽哥真是料事如神,连这群贼偷要问他的问题都猜得准,看这个假仙的反应,他的回答应该令对方很满意。 石钟猛地松开崔仁的衣领,还把人推得一个踉跄。 “行了,既然你不是真心想合作,那么咱们就分道扬镳,我也不怕你去林府告状,我爹可是石林村的村长,我的哥姐们都在林夫人们的手下当管事,她们信你还是信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些书有多好,也不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出来,老子以后还有更多的生意做,会为了你这几千两银子背井离乡去吃苦头?去你的吧!” 说完。 石钟潇洒地就要离去。 崔仁急忙追上前去,顾不上身份,拽着石钟的袖子,拉拉扯扯。 “你放手啊!不然我叫人了!” “附近没有人。” “没人我可以叫狗咬你,松开!” 在崔仁的软磨硬泡,不停的道歉告罪,最后直接解下腰间一柄价值不菲的金刀装饰,当作赔礼塞到石钟手里。 石钟终于停下了脚步,把玩着巴掌大的金刀。 外表看上去是镀金的,拔开一看是银的。 他撇了撇嘴:“假大方。” “……” 崔仁想用此刀刀了石钟的心思都有。 他决定了。 事成之后就让人刀了石钟! 但眼下,他还有求于人,只能反驳道:“此金刀可是京城名匠所打造的,是专门用来测毒防身的。” “哦,不实用。” 崔仁生硬地越过了这个话题。 “石钟兄弟,你再去问问林府的发小,需不需要我们安排后路,如果真的不需要,我们就多买一些书,让你们多赚一些,这样就算被发现,至少你们也不亏。” 石钟上下扫量了一眼崔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 崔仁竟从这个直肠子的口中,听出了阴阳怪气的味道。 他只能捏着鼻子,默认自己是个好人。 石钟终于略微思索了一下。 “行,你等着吧。” “我着急买书,你们不着急拿钱吗?” 石钟一直嚣张的气焰,在提到钱时还是有所收敛。 看在钱的面子上,他笑着保证。 “我这就去林府转转,你去客栈等着,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过去找你。” “好好好!” “记得备上好酒好菜。” 又吃又拿的,怎么撑不死你! 崔仁目送着石钟将金刀悬挂在腰间,吊儿郎当地朝林府走去。 尽管受了一肚子气,但好在目的不仅达成了,还有意外的收获。 这让他在面对施瑞辰时,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崔仁公子做得很好,眼光也很好。” 得到了施瑞辰的肯定,崔仁心里的怨气少了大半。 他兴冲冲地问道:“施先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我看石钟这副模样,直接问他买《启蒙语录》应该不成问题。” “不可。” 施瑞辰一口回绝。 “不可因小失大。” 买成套的书籍,确实有些浪费银钱。 但这笔银钱,会在计划得逞后,以其他形式,重新回到崔家的手里。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行,听先生的。” 崔仁也不想让石钟再说他假大方。 堂堂崔氏子弟,让一个泥腿子指手画脚,简直是耻辱。 而施瑞辰在安抚完崔仁后,开始说明他制定的计划。 “首先,你向石钟他们买一万套书,也就是四万本,这是买书的钱,既然说好了价格,就不要再改变,以防石钟此人觉得你心不诚,再怀疑你的动机。” “剩下的你留作应急,自行处理,不必还我了。” 当崔仁从施瑞辰手里接过一沓银票,数了数,他倒吸一口凉气。 施先生竟多给了他五万两银票,让他自行处理。 这等于是赏他做事用的! “谢谢施先生。” “应该的。” 有了赏银,崔仁脑子更加活泛。 当即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可是先生,石钟不敢保证这一万套书什么时候能完工,毕竟他们偷书,是先有别人来买书,或者是接收到别人的捐赠款,才开始压榨书生们的劳力,让他们开始抄书。” “没事。” 施瑞辰又从怀里掏出一沓更厚、面额更大的银票。 “我会以书商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采买十万套。” ------------ 第六百一十三章 豪订十万套 采买十万套?! 崔仁倒吸一口冷气。 “施先生,你买这么多,会不会……” 太烧钱了? 施瑞辰玩味一笑:“崔仁公子,莫要以为我这么做,是想增加陈光儿的罪责。” 此话一出,崔仁懵了:难道不是吗? “这十万套书,一来是为了打掩护,二来是为了谋利。” 在施瑞辰的解释下。 崔仁这才明白,他花这笔钱的用意。 “崔家做事自然不能留人话柄,石钟偷出来的一万套,是为了给陈光儿定罪用的,我买的这十万套,既能因为增加数量,让林府疏于防范,更便于石钟等人得手,同时。” “低价买入的书籍,等到事发,随着名声大噪,必然成为紧俏货,到时候,只能在崔氏书局买《启蒙语录》,定价多少,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吗?” “等石柱他们偷出一万套书,你直接让他们送交到蓉州官署,此事,崔家不能当作知情者,只能当被害者。” 从谁身上花的钱,就从谁身上赚回来。 还能把崔氏故意针对陈光儿,不愿意将崔隐的启蒙书广泛传播的黑锅,扣到别人的头上。 崔氏一门,也是为了不让旁人利用《启蒙语录》,作出背弃主人,私下获利的事。 不得不全面禁止旁人使用,顺便还要谴责一下,不告自用拿来赚钱的陈光儿。 “先生,此计妙极!” “妙不妙不光看纸上谈兵,还要看如何运作,接下来,还要辛苦崔仁公子,继续同那些泥腿子打交道。” 听到此话,崔仁内心一阵激荡。 他可算知道,为何家主能够在那么多异姓幕僚里,选中施瑞辰派来此地执掌家主玉佩。 施先生他可太懂人心了! 计划确定下来。 施瑞辰便于次日,特意登门拜访。 提出要买启蒙书籍的事。 他故意挑着时间来的,没见到掌家和掌财的大夫人、二夫人。 只有三夫人杨薇,被管家从田里喊回来,和一只有她腰一般高的猫熊,不耐烦地站到了施瑞辰的对面。 施瑞辰错愕地望着那头精壮的猫熊,一巴掌想拍在杨薇的胸前与她嬉闹,却被轻飘飘的一推,推了个踉跄滚远了。 他不敢再小瞧眼前这个少女,拱手作揖。 “我是关内来的书商,祖籍河洛,手里有些许闲钱,路途中听闻林侯的妻弟,捐献启蒙书籍给学堂,想要效仿,便来……” “你想买书?” 杨薇一语点破他的心思。 施瑞辰感觉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就像是秀才遇到了兵。 说了也白说。 “对,我想买书。” “买什么书?多少本?” “启蒙类的书。” 为了防止被人察觉到真实意图,施瑞辰并未特意点明买哪本书。 杨薇眼珠转了转,追根刨底。 “启蒙类的书我看了十好几本了,五花八门啥都有,你具体要哪种,可别我到时候随便给你几本,你又说不要。” “我说了是效仿林侯的妻弟,只要是他捐赠的启蒙书,都给我来一本,共十万套。” 话就这么说定了。 杨薇便让施瑞辰按照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写了契约,签字盖章,又交了二十万两的定金。 两个人都在契约上标注了,启蒙书不分种类,只按当地捐赠以及使用最多的那种算。 有几本,这几本便算是完整的一套。 等到官府过了印,杨薇又道。 “因为后续可能还会增加其他启蒙书册,还不知道一本书多少钱,到时候多退少补,另外,你需要在通知自提的期限内提货,过期不退定金,记住了。” “有劳三夫人叮咛,契约上写的都有。” 等到一万套盗书送往蓉州官署,陈光儿的作坊被查抄。 那些特意按照一个模子抄录出来的十万套启蒙书,便成了绝笔。 施瑞辰巴不得多增加几本。 只是如此一来。 杨薇不敢保证具体自提的日期,便让施瑞辰留了联系的地址,让他这三五日里等消息。 施瑞辰故作不知负责抄书一事的陈光儿不在林府,俨然一个外来商户,畏惧权贵的模样,小声地应和着。 等到在城楼处与杨薇分开。 他一直陪笑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连林府的一个小妾,拿着二十万两银票,都不当一回事,可见,林侯的财富,早已超乎想象了。” 而此时。 坐在马车上的杨薇,等护卫传话说,交钱的傻子没跟上来,并且没有探子跟着。 她赶紧让婢女把收进抽屉里的点心掏出来,先吃了几口压压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会露馅呢。” 吃了几口,她又赶紧擦干净手,把怀里揣的银票,整齐地码在另一个抽屉里上了锁。 谨慎小心的模样,和刚才毫不在意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娇娘姐姐和林哥哥他们也真是的,居然让她办这么大的事。 二十万两银票,她得种多少亩稻子,才能赚到啊。 “幸好我也不是白来的,林哥哥说了,我办成这件事,他就给我一批上好的种子,让我种更高产的稻谷。” 为了稻谷种子,她才这么努力。 希望林哥哥不要骗她。 否则。 她就用李前辈教的铁拳,锤他胸口。 …… 当林羽收到二十万两银票的定金,以及契约时。 他果断让陈光儿放弃雕刻那些,诗词所需的繁杂反字。 “大金主来了,你先去造纸坊付订钱,把新竹纸买了送到石林村去。” 二十万两银票的定金到手。 陈光儿没能忍住多摸了一会儿。 可等他回过神来,又重新坐了回去。 “姐夫,你不是说那些作者不详,还有作者后人在世的启蒙书,都不能印吗?” “这样一来,除了《大常千字文》以外,我印不了别的,我还是先把这些反字刻完,看看能不能印些诗词当成启蒙书吧。” 身为印刷作坊的东家,陈光儿自然明白契约上面写的内容,不可违背。 可谁叫他眼下,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难题呢。 陈光儿见姐夫不接话茬,悄悄地抬起眼皮,四目相对,他尴尬一笑。 “那个……姐夫……” “我说让你买新竹纸,说明已经有了可以印刷的书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房间里编写新书,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是姐夫,你真的写出来了?” 不是陈光儿不相信姐夫的实力,而是编书容易,让大众认可,广为流传。 那才算是与契约内容相符。 孤芳自赏的大作,它再好,印十万套它只能砸在手里,根本卖不出去。 不对。 不是十万套。 准确来说,是十一万套。 ------------ 第六百一十四章 母女齐上阵 “写出来了,暂时还不能用,但,等到你需要的新竹纸生产完成,一定能够赶得上你印刷用。” 尽管陈光儿觉得这个回答匪夷所思,但是,他相信姐夫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现在唯一的疑问是。 “有生僻字吗?需要我提前雕刻新的字模吗?” 通用字的字模,在石林村的作坊里,已经复刻了一百多套,还在逐次增加。 生僻字也有,但因为它们一般体量较大,且使用较少,还有许多文字在演化与增长。 因此印刷作坊里,只准备了十套常用的生僻字。 剩下的,可以使用其他材质的字模,来进行反字的雕刻,予以填充到排版的页码里。 如此一来,还可以根据特制它们的体积大小,避免出现视觉拥挤或不整齐的现象发生。 “启蒙类的书籍,很少有生僻字,反正我没写几字,有也是常见的那几个。” 至于杜若会不会往里面添加生僻字,林羽不敢保证。 他对着摩拳擦掌的陈光儿说道:“你先别着急,反正契约书上没提具体的交货日期,迟个一两天也没事,你先把你要做的题做完。” 事情的轻重缓急,需得调停得当。 才能拥有把握人生的松弛感。 “也是,那我先去买纸。” 陈光儿招呼着元一备马车,拎起衣摆,兴冲冲地往外小跑而去。 他看似听从了林羽的劝告不着急,但他激动啊! 这可是自印刷作坊成立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定金,还是足足二十万两银票! “从今往后,我也能为家里赚钱了!” 陈光儿想到这里,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等到陈光儿离开以后,林羽就开始提笔,给杜若下请帖。 直言邀请她,前来帮着检查编写出草稿的书籍,还要进行适量的补充。 “此事重大,还望杜小姐能够优先安排。” 请柬发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 杜家的马车便停在了庄子的门前。 挑起帘子,杜若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林羽数日不见的脸庞,难掩开心之情。 “林先生!” “杜小姐怎么来得这样急?” 像是踩着午饭的时间点来的似的。 没等他调侃出声,看到杜若身后还跟着杜夫人。 他立即收回温柔的注视,朝着杜夫人见礼。 “不必讲究那么多的虚礼,听阿若说,你有急事要处理,正好这方面,我也略懂一二,是先吃饭还是先做事?” 身为名门望族出身的杜夫人,识文断字不在话下。 可当林羽听说她略懂编撰书籍的事,还是颇为惊诧。 “没想到伯母还是一位大才女。” “你应该想到的,身为大儒的妻子,能够举案齐眉,且没有第三人,足以证明我的优秀。” 初次相见时,林羽便觉得未来丈母娘透着一股子遇事果决的霸气。 如今再次相处,他才发现。 丈母娘是真的很霸气。 既然如此。 “伯母饿了吗?” “不饿。” 行吧。 “书房在这边,伯母请,杜小姐请。” 引着一行人来到书房。 林羽也顾不得丑女婿见老丈人的尴尬了,拿起他编写好的四本厚厚的草稿,分成两份,递给杜夫人与杜若。 “请过目。” “写得有不好的地方,还请两位批评的时候,收敛一些。” 林羽用略带调侃的语气,化解着他内心的忐忑。 杜夫人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草稿,不轻不重地吐槽一句。 “敢写就已经不错了,你的勇气比你的成就更值得嘉奖。” “……” 伯母你说话真好听。 可以多说几句吗?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杜若见状,清了清嗓子。 “先生,我认为以你做事的耐力,就算这一次写得不好,修改再润色一番,绝对能成旷世大作。” “杜小姐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 林羽为了不再打扰她们的思路。 赶紧亲自搬了两把椅子和一张方桌,让她们围坐而看。 看完有时间的话,大家可以共同探讨一下,该如何修改。 尽管林羽做足了思想准备,但当杜夫人拿着手里的草稿,越看脸色越凝重时。 林羽呼吸都变轻了许多。 书房里除了呼吸声,就剩下翻纸的“沙沙”声。 安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 杜夫人翻完了最后一页,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伯母,可是我写得不尽如人意?” 林羽觉得就算是他作出了不少的典故删减,导致许多字词缺少了一些精髓所在。 但,整体结构是没有问题的。 他默写下来的这四本书,可是他那个世界十分受推崇的古时启蒙教育,优选丛书。 在他看来,其实远比目前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启蒙类书籍,还要精简与传神。 “不是不尽如人意。” 杜夫人斟酌了一下用词。 最后还是无奈一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一个字,好。” “确实好极了!” 连杜若也跟着交口称赞。 “这里面的词句朗朗上口,我读一遍就记住了!” “……” 就是有没有可能,杜小姐你带点过目不忘的天赋在身上? 杜夫人见他不说话,似乎不相信她们的夸赞,重新提及刚才她说的那番话。 “你的勇气确实可嘉,如果没有你的勇气,世间不会出现这些优秀的作品。” 论夸人,杜伯母当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只是脸色太高冷了。 好在如此强烈的反差感,倒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 “能入伯母的眼,想必能够给幼儿用作启蒙。” “能用。” 杜夫人手指在侧页处抿了几下,抽出一页纸。 她指着上面的空白处。 “只是,如果能将这些缺失的部分填补上,就更好了。” “这上面有标注伯母看了吗?” “看了,填补内容的思路与方向,倒是与文章一致,但你所想填补的典故,有些我完全想不起来存在过。” 行吧。 看来还是有水土不服的地方。 但林羽并不灰心。 “伯母看得这《三字经》主要是讲仁、义、诚、孝、敬,只要每个典故都能围绕着这些主题突出,多一个典故少一个典故倒是不要紧,齐全了就行。” 杜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这时,杜若却提出了与林羽不同的看法。 ------------ 第六百一十五章 蜜里调油 “先生,我认为只是齐全还不行,必须要那种不论是文坛士林还是民间乡里,都家喻户晓的典故写在其中,也有启蒙教育的意义。” “以我的拙见来看,启蒙除了教大家读书识字,笼统地明辨是非对错,更重要的还是文化的传承,这是我们的根。” “如果能够自上而下深深扎入这片土地,我相信,千百年以后,它会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向着四方扩散。” 还没有深入接触官场的杜若,仅能从意识形态上描述,传承的意义。 可林羽却听懂了她这番话里的含金量。 这不就是凝聚全民一致的思想,让它可以渊远不断地流传下去嘛?! 版图可以随着王朝的覆灭而变化,可思想的统一,会让版图分分合合,却始终有一股向心力。 这个向心力。 不是论谁的血统高贵、谁的家族庞大、谁的祖上发达。 而是,大家受到同样的思想教育,接受同样的文化熏陶,在遇事时,有同样的思想模式,足以克服任何时艰。 从而作为主力军,一直肩负着推动人类不断向前发展的重责! “先生,先生?” 杜若见林羽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羽恍然回过神来,便见杜若小心翼翼地问。 “先生,我有哪里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指正。” “你说得很对!” 假如不是碍于杜夫人在场,林羽一定给她一个坚定而有力的怀抱。 用行动展示,他对她的见解有多么的推崇。 “杜小姐,不如这些空白处,就由你来填充,这四本书就以你我二人为署名?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 不等杜若回答,杜夫人抢先开口。 见杜若眉头微蹙,似乎想要婉拒共同署名这种沾人便宜的事。 杜夫人毫不客气地指出:“你们二人下个月便会成亲,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这四本启蒙书籍,不只会有大常的子民学习,还会流传千年甚至万年。” “阿若,有一个能够与夫君让世人记住千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机会,你要拱手相让吗?” 在杜夫人看来,目标与方向,阿若已经提出来了。 林羽或许缺少对一些古籍典故的认知,但世间不乏能干的才子与才女,可以担当重任。 远的不提,只说宋家的徽之公子。 那是绝顶的过目不忘,并且还拥有强大的梳理逻辑与延展能力,填补几个典故,易如反掌。 “可是……” “阿若,我与你爹爹最近要回蓉州邀请亲朋好友,有林侯出面,你的嫁衣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你若不想留在益州新的宅院里待嫁,便随我们一起回蓉州,只是,我们归来之时,应该快到你出嫁之日了。” 杜夫人使出了杀手锏。 自古离别断人肠。 女儿看重林羽的利益比自身还要重,想来,在感情方面,也是很被动的。 “杜小姐,就当是帮帮我,我在遇到这个难题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你。” 林羽根本没给杜若表态的机会。 笑话。 杜家可是一个世俗规矩良多的家庭。 杜夫人能让女儿当众表达,想要留下来多接触的意思,他可舍不得杜小姐勉强自己厚着脸皮应和。 为了自己的媳妇做一回登徒子,又何妨?! 该主动时必须要主动! 哪怕像杜夫人和杜大儒这般情投意合,且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况,她也从未听过相公,当众表明对她的爱意。 此时看到林羽,竟能为了女儿获得更多的利益,来哄劝女儿。 杜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我在这里,倒显得多余了。” “伯母你可别打趣我。” 林羽当着丈母娘的面,去与其女儿玩情调,还被调侃,免不了闹了个大红脸。 而杜若对于母亲的话倒是顺坡就下。 “娘亲觉得多余,一会儿吃过午饭便回吧,我留下来和先生一起商讨,该如何填补合适的典故,再修改一下字词有争议的地方。” 有些用词明显与大常的方式不同。 在这方面,林羽也只能请教专人来修改。 并且在修改的过程中,可以记下它们的规律,等到秀才考试时,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 秀才考试他可以考不中,但不能差得太离谱了。 想到这里,林羽顺嘴一问。 “伯母,伯父回蓉州城,是不是与科举考试有关系?” “科举考试的机密事,你确定要打听吗?” 杜夫人没有回答,却已经告诉了林羽想要的答案。 杜大儒不是出题者就是阅卷人之一! 这样一来,林羽的压力就更大了。 好在,杜夫人及时开导他:“你编书成功,就是造福学子的大功一件,哪怕你考得不太出色,也不必担心。” 就是伯母,有没有可能,我根本考不中? 林羽面对着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的杜夫人,还有一直仰慕于他的杜若。 哪好意思问这种问题。 与其考虑败兴而归时如何,不如趁兴直追! 午休过后。 林羽把没看完批注的十套试卷,拿到了书房里。 “先生不和我一起寻找合适的典故吗?” “那些典故我走马观花地看,无人讲解,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试卷上倒也有几处考校的地方,但我也仅记住那几个,还是你来筛选,到最后我们再商议。” 他要利用这个空余的时间,多做几套试题。 争取金榜题名。 杜若见他如此努力地温习功课,自然不便再邀请。 两人面对面的在书桌两侧落座后,各自忙活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林羽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见杜若还在抱着书卷,低眉愁思的模样。 趁着多嘴的迎春不在这里,他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杜若的手背。 杜若下意识地缩手,手里的书掉到桌子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声。 她诧异地抬头望着动手动脚的林羽。 “先生有事吗?” “你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了,一直看下去眼睛容易坏,我们休息一炷香的时间,你看是去外面赏赏花,还是在屋子里喝喝茶?” 看半个时辰就要休息一段时间? 杜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规矩。 但好似,还挺合理的。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笑声道:“还是呆在房间里吧。” “我去泡茶,你喜欢绿茶红茶还是花茶还是其他的,有位滇南的朋友,寄来了不少茶叶,我还没来得及开封,正好和你一起尝尝,必定回味无穷。” “嗯……夏日还是喝绿茶吧。” 杜若在林羽转身备茶时,忽然想到成亲后,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脸颊瞬间通红一片。 明明她与林先生都定亲了,可为什么总感觉,林先生此时,像是在故意展示他的魅力似的? “还怪让人喜欢的。” 杜若下意识地想以团扇挡住脸上的笑容。 ------------ 第六百一十六章 分蘖 但团扇被书卷压在了最下面。 就在这时,林羽转过身,想询问她喝哪种绿茶。 惊鸿一瞥间,看到她脸上含春的笑意,一时间看花了眼。 二人四目相对,屋子里的气温似乎逐渐比外面更高了。 直到,林羽手里的茶叶铁盒,“咚”地一声掉到地上,才将两人惊醒回神。 “呃,那个,杜小姐你喝哪种绿茶?” 杜若脱口而出一句“随便”。 却又觉得这样太过于随便,显得敷衍,急忙补充。 “按照先生你喜欢的口味来,我们慢慢尝试每一种茶的味道如何。” “对对,来日方长,咱们慢慢品味。” 明明是很正经的对话。 可两个人看到对方突然通红的脸颊,纷纷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表达得不太准确。 显得不太正经。 管它呢。 林羽留下杜小姐是来帮忙编书的,而不是来培养感情的。 光儿和崔家,还等着印刷的启蒙书籍用呢! 隔壁院子。 站在树杈上的李无虞,透过窗户一角,看向书房。 却只能看到有疑似林羽的人影在其间走动,根本看不到杜若的身影。 “他们两个在一起,光是读书写字,他们不累吗?” 好不容易等到新竹纸产出,杜郡丞知道她来益州的事,她的身份可以对杜家人公开。 还想着阿若姐姐来庄子上了,可以带她出去玩耍呢。 结果阿若姐姐还是喜欢宅在屋里,抱着书本啃。 “有林侯陪着她,她更不愿意出来陪我玩了。” 早知道以前就多读些书了。 这样,她也可以帮着阿若姐姐,找找典故,分担一下她的压力。 “读书我不在行,别的我在行,我去给他们打猎,晚上吃烤鸡!” 上次送给杜姨的锦鸡只能看不能吃。 这次去逮山鸡! “大黑二黑三黑四黑五花六彩,出发咯!” …… 御书房。 李九鼎在批阅奏折的间隙,查看了来自益州的家书。 入眼便是李无虞狗爬式的一行潦草大字。 “父皇,我吃得好睡得香,不用惦记我!” “这孩子,特意派人送来一封信,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居然只是为了炫耀她在林羽那里吃喝不愁?” 难道说信里有什么密语? 他摸了摸写信的纸。 平平无奇的宣纸。 藏不了密语。 “看来无虞除了吃喝玩乐,还真是一无所获。” 也是他太心急了,印刷书籍一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如此大事,怎么可能短短几日便能有所进展呢? 可能要再等几封家书送达,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印刷书籍的事暂时没有什么进度,李九鼎也没有催促。 他眼下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运送水转筒车的队伍走到哪里了?” “回陛下,昨日早上已抵近关内,预计再过五日,便能送达京城。” 还要再过五日。 李九鼎难掩激动之色。 “届时,将那架水转筒车放到朕的御花园里,朕要让文武百官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巧夺天工。” 尽管他还没有亲眼所见,但从皇差老寒的传信里,知晓了它有多大的能量。 水转筒车。 即将成为让大常……不,是让全天下农业,再上一步台阶的强国利器。 “有了它,南边的山地丘陵都会成为良田,耕地一下子能够增加两三成,到时候种上稻谷,不出五年,国库的粮仓就会被稻米堆满!” 大常虽已建国三年,但也才勉强做到政令通达到地方各处。 像边远地区,还有蛮夷总是侵袭来犯。 内忧外患,现下的安定不能让他忘记北狄骑兵南下,掠夺财富与人口的悲惨历史。 有了粮才会有更多的人口,才能拥有更多的人马,才能养得起更多的士兵。 “以前因为灌溉问题,南方许多平原地方种植的还是产量较高的小麦,这次换成更适宜的稻谷,还要尝试着提高亩产。” 略一思量。 李九鼎便在桌子上,翻找着江南道刺史送来的奏折。 在下面加了一条,让其寻找治下有没有高产的稻谷种子。 “天下米粮十成,从前江南占四成,往后可能会有所改变。” 想到这里,他又从奏折里,扒拉出其他南部各道刺史近期送上来的问安折子。 在“朕安,愿爱卿安康”后头,又补充了一条指令。 寻找高产稻种! …… 一连两日。 在林羽和杜若,主要是杜若的努力下。 《三字经》和《弟子规》以及《千字文》里典故,全部增补完毕。 一些语句和病句上的错误,也修改完了。 “先生,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自己补充得对不对,要不,送去蓉州给爹娘看看?” “伯父伯母正忙着呢,这事我们自己做主就行,大不了错了让人指出来再改,后世人知道了,还会把第一批产出的书籍,当成是绝版。” 杜若除了喜欢林先生的才华学识、处事性情以外,更喜欢林先生遇事的豁达与松弛。 说白了。 就是比起面子来,他更注重里子。 因此一些被外人重视的东西,在他换个角度来看,就显得无足轻重。 “先生,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杜若其实私心里,还是想着,能够与林先生在书房里多多独处。 哪怕两个各自做事,没有任何言语交集。 可时不时的眼神交汇,她便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每每想起,心口都有头小鹿在乱撞。 可她不敢耽误正事,所以除了在庄子上认真编撰,到了家以后,还在挑灯夜读,生怕用错典故,贻笑大方。 如今任务完成,她不由得有些失落。 “做什么?你可以在庄子上随便转转,要是你自己无聊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位贵客。” 林羽刚要带着杜若,去隔壁院子,让李无虞陪玩一下。 他好去找光儿,两人合力再抄一套复本,由光儿亲自带回石林村排版。 等印刷的事安排好,再返回益州来参加考试。 一来一去虽然路途依旧颠簸,可能会影响考试成绩,但人生嘛,总得有取舍。 谁知。 他刚走到门口。 李无虞火急火燎地冲到了他的面前。 “林侯!你居然敢私藏宝物不告诉我?信不信我这就告诉父皇去!” 林羽见她故作生气,显得很威严似的,但娇俏可爱的脸蛋,配上浮夸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他十分不配合的笑出声来。 “殿下你想要什么可以直说,不必跟我玩这些弯弯绕绕。” “我要种子!” 李无虞拉住杜若的小手,拽到自己的身后,得意地轻哼一声。 “你要是不给我,我就缠着阿若姐姐,让她没办法和你玩!” 这个威胁并没有任何力度。 但看得出来,李无虞她急了。 林羽双手一摊,无奈地问道:“你要什么种子,只要庄子上有的,我马上给你拿来。” “不行!你马上拿来我可用不了,要等它长熟才行。” 啊? 哦! 电石火光间,林羽恍然大悟。 接着大喜过望。 “殿下从何处得知稻种之事的?” 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根本没告诉旁人。 ------------ 第六百一十七章 紧锣密鼓地安排 “我天天在那里路过,有眼睛会看啊,它明明长得比别的稻秧矮,这两天来,浑身却像炸刺似的,开出好几株分蘖,我想无视都难!” 林羽大吃一惊。 磨出来的贝壳粉这么厉害? 能够把分蘖的日期提前十天? 不可能。 “我看看去。” 林羽也顾不上送书,直奔试验田而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无虞在他背后,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公主殿下?你是无虞公主?” 杜若惊讶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李无虞。 益州城假如来了位公主,定会人尽皆知,可看眼前的情况,难道说…… “阿若,你唤我名字就行,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不就是这么称呼的吗?” 李无虞亲昵地挽住杜若的胳膊,带着她追上林羽的脚步。 比起叙旧来,她更想知道,林羽种的那些“炸毛”的稻秧到底用了怎样的稻种。 来到试验田的林羽,看到刚刚分蘖的秧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灵气复苏了呢,原来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林羽朝着四周张望。 捕捉到了黄肆肆的气息,但对方紧跟着离得更远了。 他就知道,稻秧的事是谁告诉的李无虞了。 “真是憋不住一点儿好屁。” 虽说他也不怕皇家的人知道,但试种还没成功就把他的老底给揭了。 万一失败了,他还要不要脸了? 好在。 林羽蹲下身,如同抚摸珍宝般,抚摸着稻杆上的分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已经有五支分蘖了,看情况,还能继续接着分,这里头只有一半能够挂果,那也比当地的只分两股的稻秧,收成要高。” 再加上他除了施用了粪肥,还往里掺了贝壳粉。 种出来的稻谷,比原产地的还要更加的健硕。 等到成熟,以此为种子进行培育,能大大缩短稻种本土衍化的进程。 “目前为止也算是半成了。” 林羽正说着,一只灰麻雀自眼前掠过。 站在不远处已经开出稻花的穗子上,荡着秋千似的飘悠着。 林羽捡起一颗土疙瘩,惊飞了灰麻雀。 再看眼前这片晚稻,一阵头疼。 “稻谷粒还没长出来,它们倒是闻着味先来了。” 既然瞒不下去了,那就再找一批人,日夜不间断,专门盯着这块希望的种田吧。 不论朝堂还是乡野,总会有一部分人,不希望所有百姓能够埋饱肚子吃饱饭。 “林侯!” 李无虞挽着杜若的胳膊,站在地头上,没有往田里走。 她向来对种田的事不了解。 开始接触,还是上次父皇去皇庄亲自演示新农具。 后来又见父皇总是召见农司的秦司监,呆在藏书阁里找东西,她为了想解父皇之忧,才专门找了一些书看过。 但书上写的和实际见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而对于自己不懂的领域,她向来抱有敬畏之心。 知道这片试验田意义深远,她哪怕心里好奇,也只会远观,不会贸然行动。 一脚下去,若是踩烂了一株稻谷,说不定以后就会少种许多亩田。 林羽见李无虞雷声大雨点小,嘴上说着讨要稻种,实际上,只是想让他来查看稻秧的情况。 再看李无虞还知道,没有他的允许,不涉足试验田一步。 对于这个爱使小性子的姑娘,有了些许的改观。 “殿下,如今稻秧刚分蘖,具体能结出怎样的种子,还未可知。” “也就是说,它有可能结出来的种子,还不如周围那些已经开花的稻谷好?” “对。” 李无虞叹了口气。 不等杜若安慰她,忽然又精神抖擞起来。 “我相信以林侯的天赋,一定能够结出最好的种子!” 啊,这…… 林羽都不知道,自己还有种田的天赋。 看到李无虞期待的眼神,他笑着说道:“你放心,这些稻种也是我花了很大力气得来的,泡发栽种都是我亲力亲为,我一定努力让它结出更好的本土种子,争取明年种它几千亩。” 如此积累,要不了三五年。 此稻种便能在整个剑南道推广开来。 十年过后,稻谷的亩产就能随之增加。 看完分蘖的稻秧,林羽将四本书送到了陈光儿的面前。 “姐夫,这就是你和杜小姐一起编写的启蒙书籍?” 陈光儿翻开最薄的《百家姓》,只扫了一眼,双眼便是一阵放光。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姐夫,我的姓在这上头,排第十呢!” “林呢?姐夫的姓排第几?” 林羽看到陈光儿,像是看考试排名一样,手指着每个字眼往下瞧,他赶紧叫停。 “百家姓的排名在前在后没关系,它主要是念起来顺口,以及姓这个姓氏的人有多少来排名的,排在前面的都是人数众多的大姓。” 这本《百家姓》在杜若看完后,结合本土的姓氏情况。 没有一个字更改过。 林羽就怕别人误以为,这是什么权贵世家搞的那一套尊卑有别的排序,还特意在最开始,就标注了。 书里排序是按怎样的顺序来进行排列的,并且有些地方为了押韵方便大家诵读记忆,特意做了调整,希望大家不要关注排名先后。 结果可好。 陈光儿不看前面的提示,直接翻到正文。 “姐夫,我也没说排名有没有关系,就是觉得很新奇,以前可没有启蒙书,写过姓氏这些。” 那倒也是。 林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等陈光儿看完《百家姓》,他又拿起了《三字经》,在阅览的时候,不时发出激动的暴喝声。 “彩!” “彩!” “姐夫,你是怎么想的啊,竟能用如此简短好记的语言,把古往今来的典故写入其中,这里面不光有仁义德教,还包含着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最难得的是,它直观易懂,我读一遍就能记住不少。” 陈光儿说着,眼珠向上开始转悠,嘴里喃喃有词。 林羽见状,再次叫停。 “光儿,你先别背了,你把它抄一遍,抓紧回村去排版。” 庄子这边的印刷作坊还没有全部建成。 再加上这块地方,已经成了益州的一片热土,之前由于新竹纸未能产出,不便动工,让世人知晓印刷一事。 如今有了崔家设陷阱想让光儿深陷泥潭之事。 他与光儿便决定,还是暂时先建着,等崔家的事解决后,印刷的书籍正好也有了名气。 到时有了生意,印刷作坊再挂牌匾也不迟。 “元宵!备车!” ------------ 第六百一十八章 酒香不怕庄子深 自从陈光儿回了石林村。 只剩下林羽独自看试卷批注的日子,有些枯燥。 还好,他看累的时候,杜若就会拿过试卷,温声细语地讲解着他读不太通顺的地方。 只五日时光,林羽仰赖于原身对科举方面的天赋,基础知识的增速,可谓是突飞猛进。 当他又去绵远书局,买了十套试题,做完之后让杜若批阅完,得到清一色“甲”的评级时。 他有些错愕。 “阿若,你不会是因为我写得字好,放水了吧?” 虽说他对自己写的文章也有一股莫名的自信,但甲之上仅有优。 而优则是一府考秀才,命中者前十才能提优的。 评甲,已经名列前茅了! 说明他这十套试卷,随便拿出一套来去应试,都能考中秀才。 “先生说笑了,科举考试容不得半点马虎,我怎会给你放水乱评呢?” 杜若说着,指着一套试卷里,她特意圈出来的病句,还有议论时事的某条观点,与出题者意境有些许差距。 并在旁边标注着,修改用的作答,需要向哪个方向靠拢。 等林羽仔细看完后,对杜若的话不仅十分的信服,对她个人的学识更是十分的佩服。 “阿若你去考科举的话,咱们大常应该能出个女状元。” 女状元啊。 杜若微微一笑:“爹爹也曾这么取笑过我。” “这可不是取笑你,而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在我自己写那些试题,光看这些批注之前,我觉得这一回,我可能只是陪跑。” “听了你的讲解,我的成绩比芝麻开花增长得还要快,一天更比一天强,你拥有如此点石成金的才能,这是你的本事,你不必太谦虚。” 林羽为了不辜负杜若的劳动成果。 他将标记的那些不足,全部仔细看完。 又重新按照修改的正确方向,写了一遍答案。 再次让杜若批阅。 “先生,你的悟性比我想的要高,若是你走科举的路子,说不定也能得个状元。” 面对杜若的调侃,林羽只能给她做一番自信的表率,握紧了手里的毛笔。 “等着吧阿若,有朝一日,我一定能考个状元回来,给你瞧瞧。” “我说着玩的先生还当真了?” 杜若知道按照林府如今的发展,绝不可能专注于科举考试。 再者,林先生已被陛下封为廪丰侯,也无须再去挤那道万千学子行走的独木桥。 考中秀才,只是为了达到进入官场的最低功名的门槛。 日后若陛下给予实权,不至于为人诟病,不学无术,只懂诗词歌赋的这些旁门左道。 林羽见杜若上当了,狡黠一笑。 “阿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说的状元,是武状元?” 武状元?! 杜若想到林先生那高来高去的轻功,没能忍住,“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起来。 “先生,武状元可比文状元还要难考呢,它不是功夫好你就能当状元,不仅需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马术骑术全部第一,最重要的是,它还要考兵法。” “……” 林羽老实巴交的继续埋头写他的文章。 隔行如隔山,他还是暂时在写文章这条赛道,继续向前奔跑吧。 又在题海里深入浅出了两日。 酿酒作坊的大管事来报。 “侯爷,出酒了!大家都等着您去掐头酒呢!” 酿酒作坊首次出酒的酒水,掐头去尾的头酒要掐得狠一些。 其中的分寸,旁人把握不好,一般都由主家亲自动手。 “大家为了赶上主顾们自提的日期,夜以继日地卖力苦干,这次头酒,酒坊里从上到下,人人可得两斤拿回去自家喝着耍!” 听到林羽的决定,酒坊里响起一片欢呼声。 只是蒸馏而未移入酿酒槽子的酒水,在风味与烈度上有一定的差异,不可作为正宗的重碧酒来使用。 但,它绝对比市面上流通的酒水,烈度更强。 天底下,唯有林家的酿酒坊,能够使用五种粮食,采取不一样的蒸馏手段,调配酿制出重碧酒。 可自从林羽之前举办过一次宴会,当场预售了一大批酒水后,便不再对外售卖。 因此。 哪怕是不正宗的重碧酒,在酒市行当里,仍然有人趋之若鹜。 这第一批头酒,拿出去一倒手,每斤少说能卖个十两银子! 哗啦啦啦! 略微泛青的酒水,自林羽竹筒里提取出来,倒入酒坛之中。 每人两斤的头酒自然不可能由林羽逐一发放。 他只管象征性地提取一筒,剩余的,便交由管事来负责,按照储存酒水管道的先后顺序,把相应重量的头酒排出。 剩余的,便可以进入酿酒的下一个步骤。 “头酒既出,半个月后,就能产出二十万斤酒水,让客人们来自提了。” 林羽派人按照预售名单上的名字,前去通知买家大概来自提的日期。 由于酒水是易碎物,且当时大家买的原因,就是要往外运。 必然要提前安排货运等事。 林羽特意提前通知买主,让他们做好诸事安排,只待自提了酒水,便能以最快的时间,运往其他需求量最高的地方,赚取更多的差价。 这一贴心的举动,又引来了不少人的夸赞。 想要预购重碧酒的人更多了。 可是。 林羽为了市场不饱和,以及不影响其他酒坊共同发展的大局,还是没有再继续在益州建设新的酒坊。 “剑南道范围内的酒水供应,靠着石林村与益州的生产量足够了,大不了等人们手里越来越有钱,需求量增加时,把作坊扩建一下。” 没必要再破土动工,增加新的酒水作坊,给同行们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倒是北地一带。 由于跨江跨河运输成本增加。 等他哪日去了京城,去他领食邑的地方,可以再建一家酒坊。 正好让那些给他交税的人们,可以得到一份新的差事。 纳入他名下的邑户,虽忠诚度不及买来的奴仆,但大家还是荣辱与共的。 有这些现存的劳力了,他暂时也不考虑,去别的陌生地方建酒坊。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有熟人才好办事。” 林羽一边感慨着,一边将一杯头酒制成的料酒,倒入锅里。 醉鸡,马上出锅! “姐夫!我闻到酒味儿了!” 陈光儿忙活完石林村的生意,原计划赶回庄子歇脚一晚,明早便起个大早,与姐夫一道去蓉州应试。 听说姐夫今晚亲自下厨,就知道有好吃的等着他。 没想到,居然是被酒水腌入味的醉鸡! “光儿,你真是踩着饭点赶来了,洗手摆碗,咱们临行前吃鸡!考试过程一定大吉大利,无风无雨!” ------------ 第六百一十九章 进考棚 蓉州城,考棚。 巳时一刻整。 伴随着一声铜锣敲响。 前来参加秀才考试的学子们,手里拿着昨日官署逐一发放到个人手中的号牌,进了考棚就坐。 林羽和陈光儿早已花银钱打点了一番,昨日发放号牌的衙役。 知道他们的位置靠近大门口,也没有削尖脑袋往前钻。 等到进了考棚,找到他们的位置,两个相隔三个位置,斜对角而坐,正好在这一排靠边贴墙的地方,通风透气还清净。 二人不免心里犯了嘀咕。 “这是运气好,还是有人专门安排的?” “大家的位置都是聚到一起,经过抽签盲选来决定的,不得调换更改!” 负责维护秩序的衙役一嗓子,把两人悬着的心,喊回了肚子里。 由于出了吴家的科举案,没有人会在这种盲选的上面做手脚。 再说了。 考棚靠边贴墙的位置确实比别处要清静通风,但整体环境都差不多,也没必要冒着让人抓把柄的风险,只为给他们两个安排特殊一些的座位。 “看来我和光儿这次的运气不错。” 考试,考的不仅是实力。 有时候还是运气。 运气好的能够增加超常发挥的机率。 运气差些,心态再不好,就容易名落孙山。 林羽和陈光儿,通过座位的位置,转移了一下对考试正题的注意力,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 等到铜锣再次敲响,开始发放试卷时。 两人相视一笑,收敛了所有的表情,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真正的战斗,打响了! 由于科举考试是有前朝末年,才开始广泛推行,讲究不多。 没有林羽印象里,于后世已经形成体系的,乡试、县试、州府等安排。 这里的秀才考试,一般在当地的州府举行,对于普通人来讲,它还不是进入官场的门槛。 因此,考试的过程相对宽松。 只是今年,因为吴家牵涉科举舞弊,导致严加督察,特意放宽期限,把益州境内的学子,集中到了蓉州考试的,还是第一次。 因此。 今日除了往常有衙役和官署的小吏,不时地巡查以外,还会有负责科举的官员,从隔壁考举人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查看。 那些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四五品官员,穿着官服威风凛然地出现,又因为要监管学子刻意保持着威严的神情。 不少胆小的学子,早已是冷汗连连,落笔时,不停地抖着墨汁。 污了卷面倒是可以换一张纸,重新来写。 但考试除了有时间限制,纸张也有限制。 有几个学子,心态不太好,半日还未到,可用的纸张已经见了底。 当场抹起了眼泪。 假如不是因为嚎啕大哭,会被以搅乱考场的罪名拖下去打板子,并禁考三次。 想必,天不下雨,今日的考棚也要泪流成河。 而在考棚之中,一直坐如钟鼓的林羽和陈光儿,淡定自如的反应,吸引了不少官吏和衙役的注意。 等到他们交头接耳议论完,得知了两人的身份后。 脚步放轻了许多。 “铛铛铛!” 许多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落笔时。 一个时辰过去了。 写得差不多的林羽,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咽了咽口水。 “还是先全部写完再吃午饭吧。”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其实也死不了。 秀才考试分为两天考完。 第一天考策问。 第二天考经义。 每天一共考三个时辰,午饭自带。 期间出恭会有专人随行跟着,谨防作弊。 由于上趟厕所太麻烦,林羽的应对策略就是,少喝水。 先把题刷完,检查没有错漏过后交了卷,再考虑别的。 “最难熬的是提前写完交了卷,还得继续坐在这里陪着考,幸好我只打算考秀才,要是换成考举人,一连考五天,屁股都得坐出疮来。” 有机会去了京城见了皇帝,他要提议精简科考内容。 就算是科举考试读的书太多太深,用在举人选拔,考个两三天考不出学子的综合水平。 可以直接一步跨到分级考试的制度中去。 从简到难,层层筛选。 不然碰到有才华但身体不太好的学子,还有距离考点远、出身不好的学子,因为准备不充分。 直接就被考试制度给涮下去了。 真正进入选拔的大多数人,还是像他和光儿这些不愁吃喝又不担心落榜的。 “姐夫,我应答的文章里,有一句好像写得太具批判的语气了,听说这次主审官是一个生性随和的老好人,他不会给我评一个丁吧?” “……” 林羽抬头望着西斜的落日,心道:行吧,光儿也挺担心落榜的。 他将手臂搭要光儿的肩膀上,手指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酒肆,调侃一笑。 “要不我们去喝一杯,也好缓解一下你焦虑的心情。” “姐夫你别逗我了,你说过,我不满十八不能喝酒,不然伤身。” 陈光儿故作一脸严肃地拿开了他的手,挺直腰板,气势汹汹地宣布。 “我今晚哪里也不去,就在徽之公子家的别院里,好好温书,明天考经义,我必拿第一!” 兴许是觉得这个口号太过响亮,有些不妥。 说完,陈光儿又连忙改口。 “保三争一!” “好好好!有志气!那我们也要先去酒楼吃了饭再去别院,不然的话,你只能饿着肚子温书咯。” 吃饭的地点也是现成的。 青江酒楼在蓉州也有分店。 江南雁早就提前打了招呼,他们根本不需要提前预订。 到了直接进特意为主人家留的天字号房。 林羽又特意点了两道加了料的招牌菜,一边听着光儿复盘今日的答案,一边有些吹毛求疵地说着哪里写得不好。 眼见光儿从日头西斜,说到日落西山,还对自己没有按照主审官的心思,写错一句话而耿耿于怀。 林羽特意叮咛上菜的跑堂小二,让大厨把那两道要加料的招牌菜,多加些料。 “菜来咯!” “姐夫,等会儿我回去再写几套考经义的试题。” “好。” 林羽笑着应答,把半尾醉鱼,全部摁在了陈光儿的碗里。 根本没有留意自己吃了什么的陈光儿,吃完醉鱼,再来一对醉鸡的大鸡腿。 一顿饭不紧不慢地吃完时,光儿已经醉了。 “这酒量基本告别酒桌了。” 料酒里的酒能有多大的分量。 果然有心事的人不易沾酒。 林羽将人扶出了酒楼,没有喂省酒汤。 并且让元一和元宵盯紧了光儿。 “你们明天鸡叫三遍时,再喊他醒来。” “侯爷,公子既然睡下了,为何不让他睡到天亮?” 元一不解。 ------------ 第六百二十章 有点子气运在身上 林羽替陈光儿理了理凌乱的衣摆,笑着回答。 “你家公子,心心念念要温书,不让他温个一时半刻的,只怕他上考场会紧张。” “可他看起书来,一坐便是两个时辰起步,睡不好更紧张,所以先睡下醒了再温,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临时抱佛脚。” 哦! 元一恍然大悟。 一行人回到宋家别院。 早有别院管家在门口等候,直接偏门大开,让马车载着两位贵客,直往院子而去。 主打的就是一个,能不让他们走路,便绝不会让他们累着。 这倒让林羽有一种,重回当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重视。 不过,当年他考的成绩差强人意。 光看今日的策论问题,这次估计能中的话,不是成功踩线,便是甲末。 “不怪我不努力,实在是新的试题太刁钻,直接让学子议论蓉州城修路三年未通行一事,以及给予建议。” 作为考取了童生,大多还没进入到社会上历练的学子来讲。 这道题很难。 而对于刚利用召开诗会,把益州的官道、乡道甚至村道,都给报备整修一遍的林羽来说。 照实写吧。 秀才是没指望了。 含蓄点写吧。 貌似蓉州官署在这件事上的无能,也容不得含蓄。 所以这道题最终的评级如何,完全取决于出题的人,想让大家往哪个方向作答。 换而言之。 “这种情况下,文章写得再出彩也不行,全凭出题者和审题者的主观判断。” 到最后,他干脆以帝王目前所需要的角度,延续原身当年童生试时的做法。 言之凿凿。 重拳出击! 当然了,他不可能像原身一样,说得那么直接。 他甚至比光儿还要斟酌着每句话的用词,以保证,能够起到突出问题、指明问题、议论问题、解决问题的作用同时。 还不忘记从社会的全面性,来为蓉州修路官署方面的压力,进行辩解一番。 “蓉州官署也不容易,刺史与郡守相当于同级,刺史空有一个监督之权,却没有指挥的实权,朝廷直接派发的命令,在地方上根本行不通。” 哪怕蓉州通往各地的这些官道,是从国库调拨银两,还担上了与前朝一样,为修筑工事等,喜欢征召徭役的骂名。 可修路一事,需要地方官员联合各处做协调,银子只是在刺史那里过一道手。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整片布局的官道还没能修完,第一年修的,很快就又能翻新了。” “陛下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不能再继续引用前朝的官制,搞什么刺史郡守之制,直接复旧制派州牧来,只要来的这个人是皇帝的耳目,哪怕成为一言堂,有功赏之有过罚之,也好过如今这种庸碌无为的现状。” 建朝三年。 内部该平定的平定了。 朝堂能收服的也收服了。 再拖下去,等百姓们对新朝的期待降低,缺少了来自民间的配合。 当年起义的成果,就会变成烂果。 林羽这么想着,突然发出了和陈光儿一样的懊恼声。 “我当时应该下笔轻一些的,用词再委婉一些,我一个童生我连官都没当过,我在上头写让朝廷改制,还好只是提了一句话,希望审题的人能够看在我字写得好的面子上,一眼略过。” 林羽只焦虑了片刻。 吃饱喝足洗漱完。 他倒头就睡。 外头鸡叫三遍时。 他在全身被一股清凉的气流包围的环境下,慢悠悠地转醒。 “师父,你起得真早。” “有没有一种可能,为师一夜未睡?” 药老面色凝重地朝着外一昂头。 “这里可不是益州庄子,宋家的人手太过于精简,你还要挖坑让人往里跳,昨晚来来回回一共来了六波人,其中四波都是崔家探子。” 林羽刚想问师父和他们交手了吗? 就见窗外倒挂着的黄叁叁,朝他招了招手。 “还请林侯放心,他们没能接近这个院子一步,看他们行动的意图,应该只是想确认你和陈公子是否在这间院落里,并没有接近的意思。” 懂了。 崔家的书商这是怕他来蓉州不是来参加考试,而是另有图谋。 来到了蓉州城,对待他的态度还如此谨慎小心? “这次崔家人的行事风格,怎么和以前差距这么大?” 崔家人向来视他如蝼蚁的,面对着他将计就计的局面,还特意派人前来查探。 难道他的计划被看穿了? “林侯,指挥崔家人行动的,不姓崔。” 黄叁叁说着,拿出一张折叠成巴掌大的黄纸,扔到桌子上。 一个闪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但此时内功已经大有进益的林羽,仅凭气息就知道。 黄叁叁就在房顶上呆着。 “崔家人还能让旁人指挥行动?皇室子弟,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吧?” 林羽嘴上调侃着,心头却是一沉。 万一真是皇室子弟参与其中,更倒霉的是,杀害了吴雍的皇子参与进来。 那么,这件简简单单的泼脏水的小事,就会变成大事。 好在,他可能是因为考试紧张,所以想得太多。 黄纸上写着的,是指挥崔家人行动的主使者的简介。 “施瑞辰,一个幕僚?” 难怪如此小心谨慎。 这应该是这位施幕僚,第一次委派重任。 想着大展身手的同时,确保万无一失。 知道没有第三方势力加入这次简单的计划。 林羽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药老也结束了传渡内力。 林羽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空。 “再温一遍书吧。” “乖徒儿,你要是有这个努力的劲儿头,说不定可以成内功高手。” “师父,不是我不想学,我是没时间,等我考完就学。” 药老看破没说破。 乖徒儿不是不想学。 而是如今局势越来越纷杂,想借着久学不会的理由,把他留下来照看罢了。 药老没有接这个话茬,给林羽倒了杯养神补脑的温茶。 巳时一刻。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天气。 林羽坐在比昨日味道更加令人难忍的考棚里,当收到试卷,看到考题的瞬间。 他实在没能忍住,嘴角疯狂上扬。 考秀才的两场试题里,大家向来会押策论的题,而经义则需要积累,靠押题相当于走了歪路。 结果策论的题目,他虽然算是押中了时政,但答题的结果没有把握。 万万没想到的是,经义的题目,居然让他撞了大运,给撞中了! “如此看来,我还是有点子考神气运加身的。” ------------ 第六百二十一章 时机拿捏得刚刚好 日头西斜。 应举考生们神色不一地走出考场。 有的刚出考棚,便激动得握拳跺脚,哪怕是再克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有的则摇头叹息,满脸写着“从头再来”。 “姐夫,没想到经义考的居然是历史典故,特别是那些耳熟能详,但又容易被忽略的那些。” 陈光儿提及此处,压低了声音。 “有一些是前朝童生试考过的原题,一般考秀才的谁会看那些?” “幸好姐夫你写的《三字经》里,包含了大半,我全部都写对了,保证没有一个出错的。” 题太难了不会是常态。 可谁能想到,这次考秀才的试题里,居然混入了不少考童生,甚至童生试都会被忽略的题目。 考的竟然多为基础部分。 而一些想要剑走偏锋,想着靠多做试题来押题,忽略基础的,明显会吃亏。 林羽想到这次的试题有种广撒网的意思,同样压低声音猜测道。 “应该是上头想要扩大秀才招收的名额,考中秀才即可举孝廉,或是有任何功劳成就,能直入地方官府从小吏做起,边做事边科举向上攀登。” “寻常人家的孩子,基础学的扎实,没有大量的时间和银钱,去买各种试题试错,考基础对他们有利。” 假如不是要写《三字经》的话,林羽光靠原身模糊的记忆。 这次经义试题考试的结果,一定是一塌糊涂。 想到他写的那些试题里,也有典故的问题,但少得可怜。 他心道:看来老丈人为人还是很中正的。 “姐夫,这次彻底考完了,今晚可以不用吃醉鸡醉鱼,也能睡得着了。” 陈光儿意有所指。 林羽哑然失笑。 合着这小子,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愧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陈东家了。 “姐夫,今晚吃什么?” “去青江酒楼看看有什么时令果蔬,今天比昨天热,闷坐在考棚一整日,只想吃些清淡的。” 两人一边闲话家常地聊着,一边往停靠在街对面的马车方向走。 离得近了。 他们看到留在石林村,负责传话的林浪和林涛,扭头对视了一眼。 看来晚饭吃不成了。 两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老爷,光儿公子,已经出发一日了,明日一早便能抵达蓉州官署。” “这么快?!” 陈光儿大吃一惊。 按照他给作坊制定的任务计划,十万套书,需要明晚才能印刷完成,再晾一晚确认无误,才能由书商自提。 林涛无奈地说道:“对方催得厉害,让先给他们准备出来。” 林羽闻言笑了。 “今日你考试完成,他们明日便要杀过来了,这是生怕你考中秀才,提前下手,只要罪疑就能先打你三十大板。” “姐夫,这种时候你就别说笑话了,就算他们再过几日来,秀才放榜也要十天以后。” 陈光儿听说要打三十大板,身后隐隐作痛。 但想到,为了能够一举为自己的印刷作坊正名,挨这三十大板,当成是苦肉计。 也挺好的。 “看光儿你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准备挨打了,放心吧,明日我随你一起去官署当被告,保证不会让你挨打的。” 有了姐夫的保证,陈光儿这才轻松了许多。 为了压惊。 他又点了一道醉鱼,还趁着姐夫不备,偷偷让小二上了一壶清酒。 一杯下肚,倒头就睡。 “光儿?” 林羽轻轻推了几下,见人没有反应。 探了探均匀的呼吸得知确实是一杯倒睡下了。 他顿时哭笑不得:“看来印刷作坊在你心里的地位,远比考秀才重要得多。” 对方选的时机恰到好处。 但凡早来一天的话,光儿这次考试的成绩可就没眼看了。 不过。 他也提前和石钟打过了招呼。 哪怕对方要将交书的日期提前,也要避开科考的这两日。 “明日一早便抵达官署,他们真是一天都等不及了。” …… 崔家别院。 施瑞辰看到崔仁派人传来的消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天不亮就出发,此时应该离益州城不远了。” 明日一早,官署还没点卯便去敲鼓告状。 还需要提前把声势壮大起来。 “秀才试已考完,正好大量的学子滞留蓉州城,等着放榜确认考没考中,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聚到官署去,看一看热闹吧。” 必须当着众人的面,让天下人知道,陈光儿利用崔家之名去牟利。 让天下人明白,林羽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 哪怕陈光儿和林羽这次考中了秀才,也会沦为文坛士林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到那时,就算是陛下有意想让林羽进入官场磨炼,为国效力,也要看全天下的学子们,愿不愿意。” 林家有钱又如何? 林羽有才又如何? 想到林羽的出身,施瑞辰面露嘲讽之色。 “一个耕读传家的农家子,能够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了,但,到底是家中没有底蕴,也无人教导。” 身处高位,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羽翼。 “那就只能自损臂膀,来保持它的洁白与高贵了。” 而之所以如此急切地要把陈光儿铲除掉,就是想要在林羽得到杜家的支持前。 想要利用这件事,让杜家看到林羽的短处,悔了这门亲事。 如果杜家执迷不悟的话,那便往一起往杜家身上泼脏水。 “有现成的理由可以用,希望杜家不要不识好歹。” …… 今晚的蓉州城,几家欢乐几家愁。 有埋头苦修的学子,等着明日考举子。 有脱离苦海的童生,等着择日登喜榜。 尽管应试的童生们数量庞大,还能有阶段性的放松,但由于官署为了维护明日秀才们应试举子,发布了宵禁的命令。 天刚黑透,街道上便看不到游荡的行人,只有几家日用品商铺开着门。 时不时有巡逻的衙役,在街头巷尾穿来走去。 等到半夜时。 城内忽然疾风四起。 呼呼啦啦地吹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停下。 而当有早起出摊的小商贩,打开小巷子里的院门。 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 第六百二十二章 满城宣纸飞 “这是,天上下纸了?” 小商贩仰头朝着天空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飘在空中的几朵柳絮云,看着看着落下了一阵白光。 等到距离近了,小商贩这才收回了目光。 “我还以为是云掉下来了,原来是纸。” 呼呼啦啦的一大片写着字迹的白纸,自半空飞下,堆积在昨晚洒了一地的白纸上。 早起的学子,出门看到这一幕,喜出望外。 “快!爹娘!快把这些纸捡回家里去!” “我说什么纸从天上飘下来,竟隐隐发光,原来是宣纸。” “这可是上好的宣纸呢!” 尽管纸中央,写着一行大字,但裁剪下来的边边角角,依旧可以练字。 甚至将写有字迹的那一块翻过来,同样可以使用。 听说这些纸张有用,蓉州城大街小巷的门全部打开,人们开始哄抢起来。 抢到后面,大家才开始关注,纸上写了什么内容。 “上头写得好像是——来官署免费领书本?” “这些纸是官署派发的?” “管它是不是呢,能够这么大手笔扔下来这么多上好的宣纸,还能蒙骗我们吗?” 那可是官署,是官府的地盘,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把人骗过去再让你人财两空。 闲来无事的学子们,抱着去趟官署也不吃亏的想法。 三五成群地相约着往官署而去。 …… 宋家别院。 林羽昨晚为了不浪费食物,自己吃完了一整条三斤重的醉鱼。 扶着光儿到家睡下,他没多久也睡下了。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鸡飞狗跳的,他翻了个身没有注意。 等到早起时,酒劲退下去以后,他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坐起来,推开窗户想要瞧瞧,是怎么回事。 一张纸顺着刚推开的窗缝飘了进来。 林羽抬头望向扔纸的黄肆肆。 “看。” 黄肆肆只说了一个字,消失在眼前。 林羽拿起光滑柔顺的宣纸定睛一瞧,登时乐了。 “崔家这次的幕后主使,还怪有意思的。” 利用满城飘纸的手段,来吸引大家往官署聚集。 而知道宣纸价值,想要去领书本的人,大多都是读过书的。 一下子就瞄准了他们需要引导舆论的人群,整个过程里,崔家完美隐身。 “要说此事唯一的缺点,那就是采用的纸张是上好的宣纸了。” 果然拥有造纸坊的崔家,视宣纸如茅草般,可用可弃。 想到等到今日之后,崔家的宣纸会更加廉价。 林羽玩味一笑:“这又何尝不是有先见之明,替宣纸做一次广告呢。” 别的不提,这宣纸的反光白,是真的白。 总有一天他要和崔家探讨一下,如何让新竹纸变得更白净。 “走,叫光儿起床吃早饭,准备好了去官署凑热闹!” …… 石钟和林二狗,还有伪装成村民的几个宋家押送新竹纸的护卫,扶着两辆装载着一万套书本的板车,刚停到仙东家指定的官署偏门。 立即有一队早已等候多时的衙役,自偏门后持刀而出,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将这群嫌犯,统统拿下!” 石钟等人迅速丢下板车,围聚在一起,假装惊慌失措地朝着台阶上,身着官服的谢长史看去。 “大人,小的们犯了何事?竟要捉拿小的们?” 石钟的问话,让谢长史冷笑连连。 “犯了何事你们不知道吗?!” 一群贱民,也配来质问他? “统统带走!” 谢长史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不由分说地扑向了石钟等人。 早已得到命令的石钟等人,也没有过多的反抗,束手就擒。 就押着往官署大门里面走的同时,还不忘记朝着赶来的人群大喊。 “冤枉啊!” “蓉州官署胡乱抓人啦!” “别动我们的板车!那上面装的是特别重要的书本!” 赶来凑热闹的学子与百姓,听说偏门处停放的板车上,放置的是书本。 知道一会儿赠送的目标在何处,全部朝着板车走去。 不料,这时官署的偏门打开。 几个衙役赶着拉车的老黄牛往院子里走。 “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发书吗?” “发个屁,你没看到谢长史把押书的给带进衙门了吗?估计是犯了事了!” “那我们不是白来一趟了吗?” 几乎是大家抱怨声起,准备离开时。 咚!咚!咚! 沉冤鼓声擂动,震耳欲聋。 有人诉冤! 世间冤情多如过江之鲫。 前来的百姓与学子们,有闲得无聊的,或许还会驻足听一下八卦。 感觉被诓骗准备离开的人们,只是脚步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回走。 这时,鼓声停息,击鼓的两人扯着嗓子,不约而同地大叫。 “大人!草民要状告石林村陈光儿,打着捐赠启蒙书籍的名义,私下却纵容同村人石钟与林二狗将草民所受捐的书籍倒卖!” “请青天大老爷们辨冤!” 石林村。 陈光儿。 捐赠启蒙书籍。 这几个关键字眼一出口,在场的学子们,当即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纷纷返回,围到了官署的大门口。 “老乡,这是怎么回事?” “捐赠的启蒙书蒙被陈光儿倒卖了?” “你可知那陈光儿是何人,若是你们没有证据便乱告状,林侯可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大家对陈光儿此人,可能不甚了解。 但陈光儿有一个剑南道人尽皆知的姐夫——廪丰侯林羽。 那林羽靠着卖糖白手起家,只用半年便成了益州首富,还被陛下亲封为三品侯爵之位,世袭罔替。 是多少学子们梦寐以求想成为的人。 此时听说身为林羽妻弟的陈光儿犯事,犯的还是沽名钓誉的贼偷之事。 既觉得稀奇意外,又担心此事若为真的话,凭借林侯的影响,案子只怕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各位才子有所不知,那石林村陈光儿,不是说要给旌阳县的所有学堂,捐赠启蒙书籍吗?” “可我们等了多日,也没有收到那些捐赠的书籍,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竟是被人转卖到了官署,我们这才追来,想要讨个公道。” “说好的捐书却不捐,拿我们当猴子耍,还想自己搏个好名声,陈光儿真是给你们这些才子们的脸上抹黑。” 告状的二人避重就轻地讲述完,他告状的缘由。 还顺势往热血沸腾的学子们身上浇了桶油。 而大家看向被从偏门赶往官署衙门的那两辆板车,再结合两个告状人所说的内容。 基本可以推断事情的经过。 陈光儿假借给学堂捐赠启蒙书籍搏美名,实则将它们全部运往了蓉州来变卖。 告状的人还不忘记按照吩咐,继续添油加醋。 “听说抄书的那些学生,知道是捐赠所用的书籍,根本没有索要工钱,都是无偿抄录的书籍。” “陈光儿利用这一招,赚了不少银子不光,他又卖了十万套书,打着捐赠的旗号,让那些不知情的学生们接着抄书呢!” 岂有此理! 有义愤的学子,当即挺身而出,朝着官署内大喊。 “请刺史大人彻查此案!” “绝不能放任陈光儿抹黑我们学子的名声!” “更不能任由陈光儿欺诈学生!” ------------ 第六百二十三章 谢长史接状子 站在官署大门内的谢长史,听到外面呼声震天,知道时机已到。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状纸,对着自己的心腹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去叫刺史大人来,再派一队人,前去宋家别院,把陈光儿押来!” “是!大人!” 心腹手下离开。 谢长史这才整理了一下仪容,脸上佯装愤怒,阔步朝外走去。 “何人在此喧哗!” “本官乃官署谢长史,若有冤情,定当为你们做主!” 当官这么多年,谢长史第一次为正义发声,还有些不太习惯。 好在,下方的人群,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也不管站出来的人是谁,听说是个官员,要为大家做主,直接激动的大喊起来。 “长史大人!请您为这两位老乡!” “他们是从旌阳县石林村赶来的!” 尽管谢长史早已知道告状的两人,所说的是何内容。 但还是假装耐心地,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解完。 脸上的愤怒之色更重了。 “好大的狗胆,竟敢利用捐赠书籍一事获名获利!” “本官这就派人去将陈光儿带到官署来,开堂问审!” 谢长史指着两个告状人。 “你们的状子本官接了,不论他陈光儿背后有何靠山,这件事本官会为你们做主的。” “本官绝不会任由此等沽名钓誉之辈,祸害我剑南道学子们的声誉!” 门口众人一片喝彩声。 倒是有几人,认出谢长史,正是前段时间,朝廷派人来查访的问题官员。 此时大势所趋之下,也没有人有机会揭露这可疑的一点。 谢长史象征性地走到两个告状人面前,低语了一阵。 这时,蓉州刺史闻讯赶来。 原以为只是一桩小案,待看到门前聚集了上千人,吓了一跳。 “谢长史,这是发生了什么案子,竟围聚了这么多人?” “回刺史大人,是这么回事……” 待刺史大人听说,案件不大,但涉及到陈光儿,并且引起了民众如此剧烈的反应。 特别是门外站着的这群人,看穿衣打扮,都是有识之士,再看谢长史与两个身穿补丁的告状者,一副亲近的样子。 刺史大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群热血易冲动的少年郎,被人利用了! 只是不知,这背后主使者是谢长史,还是另有其人。 “谢长史,石林村来的人呢?” “回刺史大人,他们全部被押送到了大堂之上,连同他们拉来的一万套书本,也全部被押到了堂外的院子里,人证物证俱全,只等传召来陈光儿认罪伏法!” 认罪伏法? 捐赠书籍的事是陈光儿提出来的,最多就是落下一个沽名钓誉的污名。 被指压榨学生的工钱,补发后,当地衙门罚款双倍工钱充公即可。 伏的哪门子的法? 刺史大人脑子稍微一转,便知这里头的水,很深! “既然谢长史接了状子,一力要为这两位苦主讨公道,门前还聚集了这么多学子,也要为他们讨公道。” “本官便将此案公开审理,不论是证人还是证据,只要能够证实此案属实,或是反驳有据,本官皆会秉公处理。” 此话一出。 谢长史脸上的愤怒倒真实了几分。 可恶的李刺史! 不愧是陛下的耳目,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关键时刻,为了陛下看重的林羽,宁愿得罪他谢家。 好。 这次就让姓李的知道,秉公处理有多么难处理! 李刺史环顾四周,没有见到谢家之人,或是与林羽有过节的可疑人物。 他依旧没能摸准谢长史这次是冲谁来的脉络。 只能对着众人宣布。 “开堂问审!” “传陈光儿!” 谢长史看到第二批衙役前去。 假装人多声大,他来不及出口提醒,他早已派了人手前去找陈光儿了。 等着给李刺史一个惊喜。 …… 宋家别院。 穿着一身黑红锦衣的陈光儿,显得精神奕奕,但眉眼间,还是可以看到他的紧张之态。 “放轻松。” 林羽安慰他。 “就算这个过程里,你出现任何差池,还有我给你托底呢。” “这次能让姐夫帮我,下次遇到麻烦呢,所以我还是要自己支棱起来。” 嘴上这么说着,陈光儿的身体却很诚实地离林羽更近了一步。 似乎通过这样的行动,能够拥有更多的能量似的。 林羽见状,既是无语又有些心疼。 放在上辈子他所处的那个年代,陈光儿还是一个中学生呢。 如今却要被迫卷入权力争斗之中。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唯有熟能生巧,方可顺风顺水。 “林侯,外面来了几个衙役,说要带陈公子去官署问审。” 宋家别院可不是寻常衙役能闯得进来的。 就算要闯,也得是陈光儿变成真正的罪犯,才能上门来抓人。 林羽笑着应道:“知道了,我们就这过去。” 他带着陈光儿不紧不慢地往大门处走去。 “姐夫,要不走快些?” 陈光儿可不想留下一个怠慢官差的坏印象。 谁知,林羽摆了摆手。 “着什么急,才听到传来的鼓声,马上就有衙役找上门来,连事情的缘由都不问一句,无非就是想趁着人们激动之时,把你推到人前,让你挨更多的骂声。” “在这种时候,就得晾一晾他们,等到官署真正的主事人再派人来,我们就能走了。” 正说着。 天上又飘下来一张新竹纸。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仙动。” 仙东家有动作了。 敌方的后招已经预备好。 说明此事已经惊动了刺史大人。 “这回可以走快些了。” 陈光儿看着仅剩几十步,便能抵达的大门处。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原地踏步,制造出了着急赶来的效果。 而旁边的林羽看到他的举动,顿时竖起了大拇指。 “光儿,你出师了。” “姐夫你别打趣我了,快走吧。” 来到大门口时。 外面果然站了两批衙役。 一队手里带着绳索,凶神恶煞的模样,看样子像是要拿绳索捆住陈光儿,直接让人游街示众。 一队则是正常的行头,看到林羽与陈光儿出现,不冷不热地传达完李刺史的命令。 “嫌犯陈光儿,请跟我们去官署走一趟吧。” “且慢!” 拿着绳索的那一队衙役,挺身向前。 将手里的绳索抻得噼啪作响。 “为防嫌犯陈光儿,我们特意奉谢长史之命,要将其捆绑押走,还请林侯退让,不要妨碍官署衙差办案!” “还没定罪就要拿人?国法律令是谢长史写的吗?” 林羽寸步不让。 绳索捆人游街的伤害性不强,但侮辱性极大。 还极具误导百姓与大众,认为光儿罪名已定。 他怎么可能让谢长史得逞? 第二批前来的衙役,也被他们蛮横无理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刚想阻止这几位同僚,不要节外生枝。 就在这时。 ------------ 第六百二十四章 被告陈光儿上堂 一匹黑马犹如乌云压顶,自远处狂奔而来。 马背上传来一道清喝:“大胆!本公主倒要瞧瞧,谁还罔顾国法律令!” 本公主?! 拿着绳子的几名衙役还没反应过来,马背上的女子,已扬鞭挥向他们。 啪啪啪! 李无虞的马鞭虽轻却快,打得几人头发倒竖,满脸红痕。 林羽见状,默默地收回了出鞘的匕首。 他向来是先礼后兵,假如刚才李无虞没有及时赶到,他不介意当街殴打衙役,陪着光儿一起当作被告走一遭。 “殿下,别打了,再打就耽误事了。” 侍女和护卫自后方追击而来。 对着没被挨打的衙役,掏出象征身份的金牌。 “见过小公主殿下!” 另一拨衙役赶忙行礼,彻底绝了替另一拨效忠谢长史的同僚,求情的心思。 自从小公主要去益州有可能绕道来蓉州的消息自北边传来。 官署上下全部知道了,这位小公主在京城都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小霸王,来到蓉州城,自然不会收敛。 此时求情说不定会激怒小公主。 再说了,也是谢长史派来的衙役,自作主张要拿绳索捆人,被打也是报应。 “哼!拿着我父皇给的俸银,专干欺压百姓的事,等到了官署,就让李刺史把你们统统打发走!” 李无虞气冲冲说完,扫了眼平安无事的陈光儿。 这可是替她做事的部下,怎能由旁人来欺负? 陈光儿在庄子上,曾远远地见过李无虞几面,感觉和普通喜欢田野乡趣玩乐的女孩没什么两样。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小公主的脾气竟如此火爆。 火爆归火爆,对方替他解了围,自然要表示一番。 “多谢殿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官署衙门那边还等着草民前去对峙……” “事关印刷书籍的事,本公主随你们一起去。” 印刷书籍?! 不论是被打得抱头鼠窜的衙役,还是后来的衙役们。 全都面露不解之色。 这四个字分开,他们每个字都认得。 可拼凑在一起……和陈光儿涉及捐赠书籍的事,有什么关联? 谁也很困惑,谁也不敢问。 生怕再惹怒了这位小公主,挨一顿鞭子。 被打的衙役里,有一人脚底抹油,趁乱溜回了官署,提前通知谢长史,小公主意外出现在蓉州城的事。 “走吧。” 特意赶来凑热闹的李无虞,鞭子朝前一甩,指挥着挨打的衙役们。 “前方开路!” …… 官署。 谢长史坐在李刺史右手下座,优哉游哉地喝着凉茶,坐等陈光儿被捆着游街后,被押至大堂。 结果不到片刻工夫,派出去的心腹手下,顶着一脸青肿之色匆匆返回。 谢长史顿时怒了,低喝一声:“林侯竟敢出手伤人?” 伤人好啊! 正愁没机会拿住林羽的把柄。 公然殴打官差,够参林羽一本了! “大人,不是林侯打的,是小公主殿下,小公主她来蓉州城了!” 谁?小公主殿下! 谢长史不假思索地反驳:“不可能,銮驾如今还在江油以北一百里处,因下雨停了两日行程,你们别是被骗了!” 手下错愕地望着谢长史。 还有人胆敢冒充小公主吗? 这可是死罪! 心心念念想让陈光儿狼狈登堂的谢长史,根本没预料到突发情况里,会有小公主现身蓉州这一条。 见手下眼神有异,气不打一处来。 “我刚才明显是在开玩笑,还愣着干嘛,快去告诉崔仙公子他们此事!” 话音刚落。 大门外便传来两道中气十足的呼声。 “小公主殿下驾到!” “林侯到!” 紧跟着,有衙役小声地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被告陈光儿上堂!” 一行三人带着侍女护卫,出现在官署大门口。 人群之中,崔家下人还等着拿臭鸡蛋砸陈光儿和林羽的脑袋。 可当得知站在两人身前开道的,是小公主殿下,赶紧把手里的臭鸡蛋塞回了篮子里。 想要声讨陈光儿的一众学子们也是惊愕不已,顾不上针对陈光儿,私底下好奇地议论起来。 “小公主殿下怎么来蓉州城了?” “陛下不是早就下了旨,说让小殿下接手剑南道的钱庄生意?” “可小公主的銮驾要是到了蓉州,不应该是官员出城迎接吗?” 不等他们推测出答案。 李无虞已快步带着陈光儿,来到了堂前。 李刺史与谢长史还有官署主簿等人,刚要起身迎接。 李无虞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不必那么多虚礼,本公主不在意这些,给本公主和林侯还有陈公子搬把椅子来。” 面对李无虞的要求,李刺史自然是赶紧差人搬椅子。 但谢长史闻言,却是忍不住出声反驳。 “殿下,这陈光儿可是挪用捐赠书籍的嫌犯,既是被告,又无功名官职,如何能坐?” 已经一屁股坐下的李无虞,斜了眼故意找茬的谢长史,无声冷笑。 “本公主说让他坐就让他坐,你有意见?” “……” 谢长史心道:我有意见而且已经说了啊!你拿问题回答我的问题,我难道还要再说一遍? “殿下……” “你再磨蹭,信不信本公主拿出父皇给的‘如朕亲临’的牌子,让你闭嘴?” 李无虞满脸写着:你别给脸不要脸。 谢长史顿时一噎,把这口恶气咽了回去。 而堂下跪着的两个告状人,没想到这桩案子,竟会有小公主参与。 他们吓了一跳,连忙紧张地朝着谢长史看去,不停地叩首。 “谢长史,你可要替小的们做主啊!” 小公主要是对待他们还如此霸道的话,他们还告得赢吗? 没等谢长史发话,早已对这个“案子”了然于心的李无虞,似笑非笑地抢答。 “你们两个苦主与其担心本公主徇私枉法,不如担心你们能不能告赢,一旦输了被反坐,本公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捐赠书籍的案子与本公主无关,本公主只会旁听。” 听闻小公主是来旁听的,两人这才暗中松了口气。 李刺史却在小公主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捐赠书籍的案子,小公主不参与。 那么,小公主特意暴露真正的行踪,出现在这大堂之上,是为了什么案子而来? 多想无益,眼见苦主与被告到齐,李刺史落下惊堂木。 砰。 “升堂!” “威!武!” “苦主与被告皆已到场,还请苦主,再当着被告,陈述一遍你们举报的罪状!” ------------ 第六百二十五章 藏匕首的地图有点短 等两位告状人说完。 陈光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说我利用捐赠书籍的善举,欺压当地书生,逼着他们为我当义工抄录书籍?” “说我假借捐赠书籍之名,实则暗中将这些书籍全部发卖到蓉州城来?” “你们说你们是旌阳县的村民,那我请问你们,是哪个村的?” 此话一出,李刺史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暗道一声“好糊涂”。 他光顾着派人召陈光儿前来,还未看过状子呢。 状子上写着苦主的身份。 比起问这两个只会渲染情绪的苦主,还是状纸上的内容更可靠一些。 “谢长史,两位苦主的状纸呢?呈上来!” “回刺史大人,他们两人大字不识一个,是下官代劳写的状纸。” 谢长史将状纸呈上。 李刺史只扫了一眼,两条眉毛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 “谢长史,这状纸上,也没写要状告陈光儿污了捐赠书籍的事,更未提压榨学生当义工,只是说他们没有收到捐献的书籍,怀疑陈光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这才前来相告!” 严格来说。 光凭状纸上的内容,根本不可能当作是急性大案,当即开堂问审。 这一切,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另有图谋! 谢长史仿佛才知道自己在状纸上写了什么内容似的,故作懊恼地对着李刺史拱手认错。 “下官也是被外面的人吵糊涂了,他们怎么说的,下官便怎么写的。” 说着,谢长史对着堂下两人暴喝质问。 “你们到底要状告陈光儿何罪?!” “回长史大人的话,我们、我们就是怀疑陈光儿把要捐给我们的书,卖给了旁人,人证物证俱全,我们不能告吗?” 两个告状的人也没想到,按照计划里的,他们应该先说人证物证。 事情都摆到面前了,还要先看状纸,好像要确认他们的反坐罪名似的。 有种,告不赢的感觉呢? 谢长史早已在心里骂上了。 该死的陈光儿,原以为黄口小儿,第一次被召上大堂,会紧张失措。 没想到上来就知道看状纸。 今日告状一事,堂下的两个人根本就没打算告赢,早在腰间屁股上夹带了东西,准备挨打了。 捐赠书籍被挪用的事,可大可小,陈光儿真正捅的大篓子,还在后头呢! “刺史大人!根据谢长史所写的状纸,不论两人来自何处,他们就算告输了学生,受到连坐之罪,恐怕也只会被打三十大板。” 陈光儿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堂外围观的众人,掷地有声道。 “这摆明就是有人见我的作坊,生意做得红火,想要用这种小伎俩来抹黑于我。” “旌阳县各所新建学堂的捐赠书籍,每本书的寄语,都标注着受赠者的名字,乃是一对一捐赠物品,绝不可能出现挪用的现象!” “还望大人明断!还望诸君不要听信小人的馋言!” 众人望着从容自信的陈光儿,再看默不作声的两个告状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这是被人利用出成了出头鸟,险些让陈光儿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幸亏陈公子行得端坐得正,知道在捐赠书籍上提前标注,否则还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这二人实在可恶,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竟无故抹黑陈公子。” “满城飘了大半夜的纸,还都是上好的宣纸,花费上万,能是这二人用得起的?” 此话一出。 众人议论的声音渐弱。 明眼人此时,已经察觉到,他们好像成了旁人棋盘上的棋子。 就在不少人不想无意间为旁人助纣为虐,准备离去时。 人群里,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大喊。 “不能只听陈光儿嘴上说的就定案,他说捐赠的书籍里有名字,必须把扣押的证物拿上来逐一翻看!” “只有证实了这些书,确实不是捐赠的书,才能认定这两个心思不纯的告状人是诬告!” “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言之有理。 再加上说话的人,似乎是向着陈光儿,推出的这个提议。 避免事后有人说官署袒护陈光儿,只听信一家之言。 围观的众人在思量过后,振臂齐呼。 “验明证物!” “还陈公子一个清白!” 坐在椅子上的林羽和李无虞,相视一笑。 崔家藏匕首的地图,着实有点短了。 他早在装载书籍的车队出发时,就猜到了,崔家的全套计划。 他们让谢长史当官署内应,先利用一定会出现的两个告状人,把点名让石钟等人直接送到官署的一万套书籍扣下。 接着,告状人击鼓要申冤,把满城飞纸,利用免费送书的噱头,吸引来的百姓与学子聚齐于此。 然后利用捆绳游街的做法给光儿心理施加压力,让人们误以为光儿的形象不正派。 最后。 才是崔家真正的目的。 验证物! 即,验书! 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应该有不速之客,来当见证人,引申到下一个案子里才对。 说曹操到,曹操便到。 “刺史大人!学生施瑞辰拜见!” 李刺史刚要下令查验证物,看到自人群里,横空走出来一个身穿锦衣的青年人,困惑地眯眼看去。 “施瑞辰?你是何人?与此案有何关系?” “在下自陈公子的作坊,预购了十万套启蒙书籍,与他捐献给学堂的书籍一致,本来学生钱都付了,结果在看到捐献书籍里,有一本《启蒙语录》为崔隐所作。” 崔隐此人李刺史倒是知道。 他前不久才从崔家的书局买了本精装的《启蒙语录》,给自家小儿子开智呢。 此时听到施瑞辰提及此事,他一个头两个大。 啪! “施瑞辰,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绕东绕西,你上堂来,是想当两个告状人的证人,还是想当陈光儿的证人?” 李刺史分辨不清,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干脆直接问。 “学生不是来当证人的,学生是来当苦主,状告陈光儿,没有经过崔家允许,利用《启蒙语录》获利,若是崔家听闻此事,我订购的十万套书籍无法卖出,陈光儿是否要赔偿学生?” “另外,陈光儿没有经过崔家允许,便抄录了十数万本《启蒙语录》,如此侵犯崔家人的利益,是否应该告知崔家人上堂,询问崔家人是否要状告陈光儿?” “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刺史大人宣告崔家人上堂来,若他们允许,学生也不必状告陈光儿,若他们不允,数罪并罚,也免得大人择日再开堂另审了。” ------------ 第六百二十六章 你说调包就调包 施瑞辰的话说完。 堂上堂下的许多人,特意琢磨了一番。 才明白他闯上公堂来,所图为何! 同时也明白了,两个告状人,为何起初将告状一事,弄得声势浩大。 可状纸上的罪名却小到微乎其微。 因为这桩案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陈光儿挪用捐赠书籍的事。 也没有告状人所宣扬的,陈光儿利用学生当免费的义工抄书的事。 一切,都是源自于崔家不想让陈光儿,利用《启蒙语录》的书赚钱而起! “《启蒙语录》人人可以抄写,拿去换钱,怎么轮到陈光儿就不行了?” “可能是因为我们抄的本数比较少,陈光儿抄得太多了?毕竟他一下子就卖了十万本呢。” “其他启蒙书的作者,怎么不像崔家一样告陈光儿,说白了,就是故意抓住了这么一个把柄,借机生事。” 人群之中的崔仁,听到这些穷酸书生们的话,气得险些站出来反驳。 借机生事又如何? 崔家人写的书,只能由崔家人自己卖! 你们爱抄不抄爱看不看! 今日过后,全天下都要知道这个规矩。 往后谁想抄这本书赚钱,也得经过崔家的许可才行! 而施瑞辰对于大家的反应,并不意外。 崔隐写的《启蒙语录》,一直广泛流传于民间,在陈光儿利用此书大量抄录之前,崔家根本不曾想到过,此书有朝一日会如此重要。 直到之后,发现天下学子大多以此启蒙,而崔家近年来,书局的收益降低。 因此,便打算利用此事,彻底地将《启蒙语录》的收入纳于囊中。 就算施瑞辰听闻,崔隐当年著此书时,曾说过,此书可随意让天下人使用,身为学子,他也认为此书是属于天下学子的。 但,谁叫他如今是崔家的第一幕僚,与寻常学子地位不同了呢? 砰砰。 李刺史接连拍着惊堂木,镇压下一切声音后,颇为头疼地看向坐在堂上的林羽和李无虞。 “陈光儿,这位施瑞辰所说之事,你可认错?” 认错而非认罪。 是因为李刺史也觉得,崔家此举未免过于霸道了。 天下学子用崔隐的《启蒙语录》已多年,此时跳出来说它是崔家的私产。 也就是欺负崔隐死了百余年,无法跳出来自证著书的初衷。 否则,定要与施瑞辰辩上一辩。 而李刺史之所以说是“认错”,而非“认罪”,也有将大事化小的意思在其中。 只要陈光儿认了错,他便将此事定义为无心之失,大不了向崔家道歉,向姓施的赔偿,此事便能揭过不提。 “回刺史大人,学生不认错!” 谁知,陈光儿一脸倔强地看向施瑞辰,从怀里摸出一封契书。 “这是在我作坊订购十万套书商,与以我名义的杨薇姐姐签的契约,契约上并没有写着,对方要买崔隐所著的《启蒙语录》。” 施瑞辰闻言眉锋一挑,立即从怀里掏出他的那份契书。 其实不用看,关于这一点,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当时他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才故意没将所买书籍的名字写上。 可如今听到陈光儿这么说,倒像是对方也是故意这么做的。 为何? 不等施瑞辰想通其中的关键。 在将契约交给李刺史后,陈光儿比划着院中那两车“证物”。 “施东家要买的书,是与场中这两车的启蒙书籍一模一样,共计十万套,我没说错吧?” “是。” 施瑞辰不假思索地回答。 想到什么,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我要买的,是你要捐赠给学堂的启蒙书籍,不是旁的。” “那就没有错了,这两辆车上拉的,是我要捐赠给学堂的启蒙书籍,一共一万套,每套六本。” 等等! 施瑞辰还没理清其中的陷阱。 站在人群里的崔仁,脱口而出。 “怎么是每套六本,不是四本吗?!”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的所有蓉州百姓,和外地学子,纷纷扭头看向崔仁。 “这不是崔仁吗?” “崔仁来了有什么稀奇的,他可是崔家的公子。” “今天这一出,不就是崔家自己搞出来的吗?” 崔仁意识到自己失言,引起了大家的讨论,却丝毫不以为怵。 计划都到了收尾的阶段,虽然他作为仙东家,不能登上高堂,但代表崔家的长辈,很快就要来状告陈光儿。 还怕别人知道,人群之中有崔家人吗? 而堂上的施瑞辰,此时终于反应过来。 “你们把书调包了?!” “调包?可笑……” 陈光儿还想解释。 林羽拍了拍椅子扶手,出声制止住施瑞辰的误导。 “施东家,你不要仅凭你的猜测乱说话,什么叫调包?证据呢?谁主张谁举证,没证据的话你乱说,那就叫诬告!” 怪只怪崔家想设陷阱,又怕别人提防,这才在契书上故意写得稀里糊涂。 林羽只是合理地利用了这一点。 调包? 你施瑞辰说我们调包,那你拿出证据来啊! 施瑞辰见林羽替陈光儿挡下了他要求自证的这一招,深知此时多说无益。 他唯有抓住一点。 “不管陈光儿调不调包,我订的是十万套启蒙书籍,不是乱七八糟的杂书。” “既然陈光儿你说,我的十万套书,与在场的证书相同,且是一套有六本,那你就拿出来让我们大家瞧一瞧!” 能够称作启蒙书籍的,统共就那么几本。 就算《大常千字文》可以随便抄录,其中一本宋家编撰的《经义简要》,也让陈光儿无偿使用。 可剩下的四本呢? 只要它没法用作启蒙,就相当于陈光儿违约了! 届时,只需把陈光儿之前捐献出去的上千本《启蒙语录》呈上堂,对比那四本杂书,足以证明,陈光儿是为了将计就计,故意调包! 崔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利用此事,能让陈光儿付出性命的代价。 但是,只要坐实陈光儿行事不端,利用崔隐之书获利,就能引申到林羽,当初与吴家的砂糖归属之争。 哪怕是早已定论的案子,许多人对于林羽的发家史有污点,也会津津乐道。 以讹传讹之下,抹黑林羽的名声,是手到擒来的事。 这会成为日后在朝堂上攻击林羽的一个难以抹灭的污点! 陈光儿面对施瑞辰的步步紧逼,丝毫不慌。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验书,才能说明一切。”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抻开后,递到施瑞辰的面前。 “这是我要交付给施东家十万套书本的名单,你好好瞧瞧,是否货不对版。” 施瑞辰一把夺过名单。 待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时,放声大笑。 “《大常千字文》《经义简要》我知道,可这《三字经》《百字姓》《弟子规》和《新编千字文》是谁写的?在场的各位,有用这四本书启蒙过的吗?” 堂外学子们面面相觑过后,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只能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听过。 没看过。 没学过。 “哈哈哈!陈光儿,你随便找人写了四本书,用于新一代学子启蒙,你知道你的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 第六百二十七章 逐出文坛,身败名裂 施瑞辰激动地给陈光儿扣上一个更大的罪名。 “你这叫愚弄全天下的学子!你想用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恶俗之物,教坏未来的学子,非蠢即坏!其心可诛!” “如若你写的四本书,得不到在场学子们的认同,你不仅违背了契约的内容,我还要请蓉州各位大儒联合声明,永远将你陈光儿逐出文坛!” 话音绕梁,不绝于耳。 可见施瑞辰用了多大的力气,又倾注了怎样的期待。 他特意起了如此高调,就是因为他坚信。 从他布局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 哪怕从陈光儿开始建设作坊,到现在也没超过三个月。 就算是世间的大儒,像是杜大儒,或是宋家不出世的一些专门做学问的人,或是像崔家一样著书的崔隐。 当年写下《启蒙语录》,还花费了数载时光。 区区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童生,凭什么能够写出让众人承认的启蒙书籍来? 这可比让林羽当场发挥写《蜀道难》,难了不止一个层次! “我支持施先生说的话!” “绝不能让陈光儿这等沽名钓誉之徒,随便用几本书败坏文坛的教育!” 崔仁终于逮到了机会,开始声援。 随后而来的崔家老者,更是还未走到公堂之上,站在门口便大喝一声。 “我代表崔家而来,只要陈光儿所著之书,无法让我等信服,崔家便第一个联名上书,将陈光儿逐出文坛!” “不仅如此,我还会让家主奏明陛下,此间发生的一切,废除陈光儿的功名,让他终生无缘科举!” 既然动手要折断林羽的这条臂膀。 崔家人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大家这个时候,已然看明白了场中的局势。 一切罪名都是杜撰出来的。 两个告状人是抛砖引玉,施瑞辰应该也是崔家推出来买书的。 目的只有一个,让陈光儿身败名裂! 不论是坐实陈光儿确实利用崔隐所作的《启蒙语录》获利。 还是坐实陈光儿以次充好,调包原本该交货的《启蒙语录》等书,换成了大家闻所未闻过的六本启蒙书籍。 罪名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光儿今日的结局。 似乎早在崔家针对他布下这一局时,便已注定! “全县前三甲的童生呢,如此才华却被逐出文坛,终生不再科举,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崔家这群阴魂不散的恶鬼。” “不是他的原因,还不是林侯的问题。” “看来林侯的妻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就在众人感慨不已,施瑞辰步步紧逼,崔家意欲置其于死地之际。 站在原地的陈光儿依旧淡定如初,他不卑不亢地对着施瑞辰一拱手。 “既然施东家要验书,不必说如此多的废话,直接验就行了!” “我敢保证,这一套启蒙书籍,在场的学子们一旦读过,便会明白,它们不比《启蒙语录》等书差!” “而且,不论是这一万套书里面,还是施东家即将提货的十万套书里面,都没有崔隐先生所著的《启蒙语录》!” 最重要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临着这么大的压力,能够流利地说完。 陈光儿暗中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感觉压在胸口的那道无形的巨石,瞬间消散。 再面对着如此重压,浑身轻松了不少,神色也已恢复如常。 他又朝着高堂之上的李刺史拱手作揖,掷地有声道。 “刺史大人,验书吧!” “唯有验明我所说的是真是假,才能让这三桩案子,一起了结!” 原本李刺史还担心,陈光儿掉进崔家所布下的层层陷阱之中,无法挣脱。 使用调包这样的手法,是企图瞒天过海。 可见陈光儿竟毫不避讳要验书,他就算没有著过书,也知道著书之难。 尤其是简单易懂,还要家喻户晓的启蒙书籍,想要令大家认同,更是难如登天。 “陈光儿,本官佩服你敢于尝鲜的勇气,希望你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为了避免在场的学子有崔家请来的托,评定失之偏颇。 李刺史直接走下了高台。 “这一万套书,应该是那四本新著的启蒙书籍,第一次问世,本官也好奇,它们究竟写得如何,便与大家一起验明,如何?” 崔家为了给官署施加压力,特意聚集了这么多人。 李刺史打算赌一把,人们心中的善意。 施瑞辰看出了李刺史的小心思,却没有揭穿。 “我赞同刺史大人说的话,这些书不是我要读,而是要让大家读的,当然要获得大家一致的认可才对。” 施瑞辰特意在“大家一致的认可”上面加重了语气。 好心办了坏事的李刺史,狠狠地剜了一眼这个急智过人的崔家狗腿子,深吸一口气。 “事已至此,就看陈光儿你的这些书,有没有让大家认可的魅力了。” “有。” 陈光儿不假思索的回答。 令李刺史一愣。 而崔家老者则是不屑地轻哼一声:“一口气能写出四本书来,还想着代替前人所作,黄口小儿,不知廉耻为何物!” “不知廉耻为何物的人,读过这些书,应该就会有一定的认知了。” 陈光儿把姐夫总结的一句,替这些书籍打广告的话说了。 他看向依旧稳稳坐在当场没动弹的姐夫,会心一笑。 看来他的表现不错,根本不需要姐夫出面。 那么。 “开始验书吧!” 陈光儿如此坦然自信。 倒叫施瑞辰和崔仁隐隐有种,事态即将失控的错觉。 特别是崔仁。 他原本花巨款买下的一万套书,可是一套四本,如今每套凭空增加了四本,说明石钟与他那个所谓的发小,根本就没被他们买通。 基于此,他不得不担心,陈光儿是否真的有神人相助。 在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真的写出能替代《启蒙语录》书,成为破解此局的关键。 “不!不可能!” 崔仁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绝对不能自已吓唬自己。 指不定陈光儿就是想要达到这样的心理暗示的效果。 毕竟陈光儿背后可是有林羽指点,论玩弄人心,林羽可不比在权术里浸淫了千百年的崔家人差! 咔嗒! 车板上的绳索被解开。 在衙役们从车上搬书的空档里,陈光儿看着被反剪着双手,扣押在旁的石钟等人。 他对着李刺史问道:“刺史大人,不知他们犯了何罪,竟要被羁押?” 他不仅要护住自己。 他还要学习姐夫,护住为他做事的人! ------------ 第六百二十八章 当众验书,以此服众 “这些人是谢长史扣押的。” 既然偷卖捐赠书籍的罪名没有人诉状。 正所谓民不告官不究,民诬告要反坐。 调动衙役拿人的谢长史,闻言结结巴巴地编撰着理由。 “他们、他们……” “谢长史无故拿人,本刺史会记下这一笔,待监察官来时禀报。” 李刺史大手一挥。 “放人!” 陈光儿亲自上前去迎石钟等人。 石钟等人晃动着被捏得发酸的胳膊,笑着走上前来。 “石钟娃,你没受伤吧?” 陈光儿紧张地扒拉着石钟的后背。 见裸露在外的脖颈处,有好几个青手印,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倒是石钟浑然不觉,笑呵呵地回答。 “东家你放心,他们可是官署的衙役,又不是强盗匪类,除了押人时下手重了些,倒也没有为难我们。” “下手重了些?” 陈光儿怒视谢长史。 “长史大人,他们既没有犯罪,也不曾有人状告他们有疑罪,你扣押证物无妨,为何要对我的手下下黑手?” 在谢长史听到崔仁收买的石钟管陈光儿叫东家时,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 让石钟把吃了的钱吐出来。 此时听到陈光儿的质问,他不屑地轻哼一声。 “你也说了他是你的手下了,你有疑罪,他就是帮凶,难道不该抓吗?” “好,长史大人说得倒也有道理,可为何,你们还要抓宋家的护卫?” 陈光儿手指着其他押车的人。 谢长史错愕不已,反问陈光儿。 “他们是宋家的护卫?” “我们是。” 宋家护卫自腰间掏出象征身份的腰牌,接着,指向正在被衙役们搬运下来的书籍。 “我们是蓉州城绵远书局,前去石林村押运这一万套书籍,好在书局里售卖。” “一路奔波劳累,想着在衙门前很安全,便停下来歇一歇,结果从官署里冲出一群人,不由分说地将我们拿住,还把我们订购的书籍,当成赃物送来了官署。” 宋家护卫脸上的气愤不像是装的。 他们还专门指出。 “谢长史是先拿的人,后有告状者敲的鼓,此事谢长史你不给我们宋家一个交代,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听说自己竟直接得罪了宋家人,本就无能的谢长史,立即慌了神。 “我不知道你们是宋家的护卫……” 他用求助的眼神,朝着人群里的崔仁看去。 说好了是石钟和其发小,纠集的一群街溜子来官署门前送书。 怎么招惹了宋家的护卫?! 崔仁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在得知石钟效力于陈光儿时,便担心还有后招。 没想到陈光儿连押车的这种小事,都算计了进去。 当然了。 他一直未曾出面,最多是损失几万两银子。 可参与其中的谢长史,洗脱不了一个渎职的罪名。 这对于还在监察官调查期间的谢长史来说,无异于是对官途的一个致命打击。 李刺史见谢长史无从辩解,趁机下令。 “谢长史勾结他人,严重渎职,即日起停职接受监察官的调查,不得再插手官署任何事务!” “来人!把谢长史带下去!” 谢长史自知理亏,哪怕气愤于崔仁做事不严谨,牵连了自己。 却也不敢当众说明这里头的内情。 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李刺史先把崔家安插在官署里的铁杆支持者送走,接着,目光便落在了施瑞辰的身上。 “这位号称是书商的施学子,你可知,你方才的行为,就算是没有写状纸,也已经有了实质的诉讼行为?” “如果所验的书籍,真如你所说,是以次充好调包的话,你方才所说的,要求退钱一事,本刺史可当众宣判,并将此案交由旌阳县衙做后续处理。” “至于文坛除名、废除功名,本官做不了主,但!” 李刺史忽地拔高声调,脸色肃然。 “若你所言像两个告状人一样,虚构杜撰,找不到实证,那便是诬告,不仅要赔偿你双倍的所付款项,还要杖打六十大板,并向陈光儿赔礼道歉。” “你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定要验书了吗?” 此时的一车书,已经被衙役搬下来了。 约有四五千套。 只需从中随机挑选百套,便可开始让在场所有人,在一刻钟的时间里,确定这一套书的命运如何。 施瑞辰面对李刺史看似好心提醒,实则想息事宁人的做法,冷嘲一笑。 他敷衍地拱了拱手:“刺史大人,多说无益,我早已准备好了,我敢保证,陈光儿这六本书里,除了《大常千字文》和《经义简略》,剩下的一定入不了大家的眼!” “好好好!” 李刺史见此人竟如此冥顽不灵。 再看稳如泰山般的李光儿。 他当即大手一挥。 “随机选一百套书!” “拆封!” 嘶啦! 蒙在每套书上防污防水的油纸布被扎开。 一股浓郁的墨香与竹香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大家闻到这股气味,纷纷不解。 “有墨香也就算了,怎么还有竹子的气味?” “官署的院子里,貌似没有种竹子的地方吧?” “这个气味是从书本里散发出来的!” 有鼻子灵的,一下子锁定了气味的来源。 大家好奇地朝着那堆拆封的书籍。 当看到微黄的纸张时,心里有所猜测。 “难道这些书用的是竹纸?” “竹纸不是因为太硬了,早就被弃用了吗?” 崔仁开始时也被奇异的竹香味,弄得心情忐忑不安。 那种事态超乎掌控的错觉越来越严重。 特别是谢长史受他牵连,可能官位不保,心里愤恨到了极点。 可当看到书籍封面是泛黄的竹纸时,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忍不住拉踩宋家人。 “绵远书局采购的书,居然是用竹纸抄录的,还真是走亲民路线。” “这竹纸拿去给宋氏子弟们擦屁股,他们都嫌疼吧。” 污言秽语一出。 不少人乐得见高高在上的宋氏子弟被人编排,哄笑出声。 然而。 当宋家的护卫冷着脸,把一套套用新竹纸制的书搬到他们的面前。 看到虽然颜色泛着微黄,但墨迹更加清晰的书封时。 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本书用的竹纸好像和我们见过的不一样?” 上手一摸。 众人大惊失色。 还真不一样! “我看看!” 如今已到收尾阶段,崔仁也不必再装了。 他冲到最前头,伸手一摸。 以往的竹纸因质地太坚硬,纵然强韧耐磨,防水防潮也更强,但入手粗糙。 可手上的这本书封所用的纸,颜色与他家以前生产过的竹纸大相径庭。 触感与纹路却更加细腻! 明明是竹子所做的,却能达到与宣纸一样的手感? 并且它的吸墨能力比宣纸还要强劲! 可以说,除了颜色上与白色宣纸有差异以外,论功能与实用,比宣纸更好! “这是何纸?!” 崔仁怒视陈光儿,出声质问。 ------------ 第六百二十九章 立书传世,新纸留名 “东家,仙东家就是他!” 石钟一眼就认出了崔仁,气愤地捏紧了拳头。 好小子,事情还没结束你就敢蹦出来! “原来是他啊。” 陈光儿冷睨了崔仁一眼,淡淡开口。 “这是何纸?与你何干?” “你!” “此纸是宋家造纸坊所制,你难道也想像对付我一样,设计陷害宋家造纸坊,好把它抢夺为崔家的纸张吗?” 一顶不算屎盆子的屎盆子扣在了崔仁的头上,气得他想要抓狂,却无从反驳。 因为在看明白这种纸的优势所在,他确实第一个想法就是。 抢过来! 他甚至都想好了,等会儿验完书,决定了陈光儿的罪名,可以让陈光儿利用此纸来减轻处罚。 如今听闻此纸乃是宋家所制,崔仁毫不客气地指出。 “陈光儿,你最好能够写得出四本绝世佳作,否则,就算是宋家主出面,今日也救不了你!”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你们崔家自身吧。” 陈光儿将摞在一起的第一本书,轻轻拿起。 大家看到是《大常千字文》,兴致缺缺地收起了目光。 倒是施瑞辰,想到一个好主意,立即弯腰,拿起摆放于第一本位置的《大常千字文》,对着众人建议。 “在场的诸位不妨看一看这《大常千字文》,既能温习一番,同时,也好对接下,陈光儿的作坊自创的启蒙书籍,有一个对比。” 大常千字文是集众多才思凝聚而成。 即使当初编撰之初,目的是为了增加大常在文坛士林的影响力。 说是千字文,里面的字词确实少得可怜。 但它依旧是一本难得的启蒙好书。 不过,这仅限于启蒙期间的幼儿来说。 对于场中绝大部分,都拥有童生功名的学子而言。 这本书未免有些小作科。 “用《大常千字文》对比?倒也不算是苛求。” “这个姓施的心地还怪好的咧。” 大家不知不觉间,便中了施瑞辰的圈套。 越是简单易懂,越是难能可贵。 再加上每个人对《大常千字文》的理解深度不一样,以此为标准,来评断陈光儿的另外四本书。 简直是强人所难! 陈光儿一下子便明白了施瑞辰的心机,他看破未说破,拿起第二本《经义简要》。 特意对着施瑞辰问:“施东家不会还想以这本书为标准,来评断我剩下的四本书,是优是劣吧?” “以它为标准的话,世间便无人敢著书了。” 尽管施瑞辰是崔家的幕僚,但他内心最向往的还是像宋家一样。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只是他出身不好,只能先走一段弯路,攀附于崔家。 迟早,他也会建立像宋氏一样,清清白白的门楣与家族。 而崔仁见施瑞辰如此推崇宋家人所著的《经义简要》,想要反驳却无比反驳,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好在。 他没恶心多久,陈光儿又拿起了第三本书。 这本书的出现,一下子转移了崔仁的注意力,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陈光儿,你手里的这也叫书?” “它跟画册一样薄,里头难道抄录的是你姐夫林羽写的几首诗词吗?” 施瑞辰听到崔仁的嘲讽,心中却“格登”一声,暗道一声不妙。 万一林羽真的写几首简浅易懂的新诗词,用作启蒙的话。 凭借林羽在诗会上的名声大躁,在整个剑南道的文坛之中,已无人能出其右的地位。 就算是以诗词著书,会让人觉得林羽年少轻狂。 但谁说诗词不能用作于启蒙呢? 就在施瑞辰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破解时。 却听陈光儿笑着反驳。 “这本《百家姓》确实是我姐夫所著,但不是他一人所著,而是与杜家小姐一起编撰的,里头也不是诗词歌赋,而是……” 没等陈光儿打开手里的书。 早已有等不及的学子们,拿了好几本,一起翻看。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上面写的是大家的姓氏!” “我姓赵,我排第一位了?” “我姓黄排第几位?诶,这上头除了姓氏口诀,还标注着排序还有每个字的笔顺和此字的古体与现体呢!” 《百家姓》的正文只有三页。 但每个字的笔顺释义,却占满了三十来页。 比起其他五本书,它确实显得薄弱了一些。 可朗朗上口的口诀,还有那精心抄录的笔顺。 特别是那每一笔每一划,都整齐划一的字迹,让大家看完,交口称赞。 “这本《百家姓》给我三岁的弟娃启蒙用,正合适。” “对啊,既然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姓氏,还能够跟着上头学一学如何练字。” “它和《大常千字文》没有比较之处,因为不是同一类型的,但它绝对能成为一本流传下去的启蒙书!” 许多人只是看了几遍。 《百家姓》的口诀已是朗朗上口了。 因此,大家对他的推崇更高。 而施瑞辰头脑灵活,虽未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只反复读了三遍。 已将这些字眼,烂熟于心。 他想起小时候读书时,父亲为了让他知晓世间姓氏,花费了数月之久。 若当时有这样一本启蒙书籍在侧,这数月只需数日便可完成! “施东家,你觉得这本《百家姓》,可否能够当作启蒙书籍来使用?” 陈光儿不给施瑞辰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询问答案。 施瑞辰搜肠刮肚,却没能找到任何借口,来诋毁这本《百家姓》。 他看了一眼剩余的三本书,深吸一口气。 不能上当! 《百家姓》上面的姓氏是现有的,只是编撰的时候要押住韵脚,如此方能加大传播的力度。 陈光儿说了,此书是林羽与其未婚妻杜小姐一起编撰的,押韵这件事对林羽来讲,比吃饭还要简单。 这就相当于他们直接拿来姓氏,重新整理好,再以顺口溜的形式写下来而已。 以《百家姓》作为第一本新写的书,放在最上头,极可能是陈光儿的攻心之策! 如果他极力抵制,反倒失了人心,落了下乘。 剩下的三本书,总不能还像《百家姓》一样简单! “这《百家姓》确实编撰得不错,我愿意承认它可作为启蒙书籍来使用。” “可是剩下的三本书,如果还是差不多的内容,相信在场的诸位,只会觉得林侯江郎才尽,陈光儿你是故意敷衍,不尊学术!” ------------ 第六百三十章 一套组合拳,崔氏踮脚石 坐着喝茶看热闹的林羽,挑了挑眉毛。 他催促光儿:“快让这位施东家瞧瞧,我是如何江郎才尽的。” “好的姐夫!” 陈光儿抄起第四本《新编千字文》。 施瑞辰根本不惧林羽以才名来压人,看到第四本书的时候,心头一阵狂喜。 机会终于来了! “诸位请先停下姓氏排序,先看一看这第四本《新编千字文》,比起《大常千字文》有何不同?” 尽管施瑞辰嘴上说的是有何不同。 但结合他之前说的,要以《大常千字文》为标准。 这两本书又都是以千字文为题,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类型的。 不同,便是比较! “刚才我都没注意,怎么还有一本《新编千字文》?咱们的《大常千字文》这才出了没几年啊。” “对啊,这新编未免也太新了,我记得现在孩童们启蒙的千字文,是按照以往旧编的几本书,总结而成的。”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本千字文虽简单但通俗易懂,是本好书,还是宋家主修的,新编再新,可能只能占一个新字。” 大家看到书页后面的作者署名。 是林羽与杜若。 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不是大家不相信林羽和杜小姐的才华。 实在是珠玉在前,让他们比较的话,一定会先入为主。 除非这本新编的千字文,远胜之前那本结合众家之长的千字。 否则,这一本书,很容易就变成照着老虎画猫,沦为众嘲的一本废书。 在众人一片唱衰的氛围中,陈光儿依旧不减自信之色。 “大家还是先看过里面的内容,再行判断,它是否可以与《大常千字文》一起,成为启蒙类读物。” 施瑞辰见状。 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立即翻开手里的这本《新编千字文》,只一眼,他瞳孔猛地一缩。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正文里,不仅有像《百家姓》一样押着韵脚的词句,且韵律极强,更加地朗朗上口。 除此以外,它通过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够将天地规律、自然气候尽数道来。 而且除了正文以外,它还在每句话的下方,标注着译文。 既能让启蒙的幼儿随着韵律,轻松地将这本《千字文》记在脑中。 日后读起,常读常新! 同时,也能够开拓他们的视野,增加他们的见闻! 再看《大常千字文》,无论是从广为传播的作用还是书里涵盖的内容,都不足以与这本《新编千字文》相比。 一直没有出声的李刺史,只读了两页,便对着陈光儿问道:“陈童生,你这书怎么卖的?” “回刺史大人的话,学生的作坊不卖书,不卖纸,只负责印刷。” 哦! 啊? 李刺史一头雾水的在嘴里嘀咕着。 “印刷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新编千字文》的本身上。 哪怕是碎嘴子的崔仁,也在奋力翻动着手里的书,试图从字缝里找出毛病来。 可是。 他看着看着,不免沉浸于其中。 尽管崔氏子弟自恃甚高,但在教育方面抓得极严。 崔家一直曾流传着一个真实的传说。 哪怕是崔家养的狗,听到有人读经诵义,解析有不对的地方,也能“汪汪”两声指出错来。 然而。 崔仁从头看到尾,又从头看了一遍手里的《新编千字文》,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 “我根本不配指点这本书里的对错。” 他不仅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他还像李刺史一样,想着打听一下,从哪里能够买来一本《新编千字文》,拿回去好好读一读。 因为这本书不光可以用作启蒙读物,就算是考上举子,甚至进了殿试以后走上仕途,闲时拿来读一读,也能收获颇多! 连崔仁都被此书折服,更遑论施瑞辰。 他的手指停留在书面上,久久无法移开。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重视事情的开始固然是好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做到善始善终。 将来做官显荣的事业需要以此为基础,只有这样,才能美名传扬,流芳百世。 施瑞辰朝着坐在公堂之上,悠闲自得品着香茗的林羽看去。 他以前对林羽的发迹,一直心存羡慕与嫉妒。 可当看到林羽所著的书里的这句话,再想到林羽不甘居从权贵,从最开始的一村富农,到如今的一州首富。 他依旧秉持着最初的善念,对待附近的百姓,以傲骨之姿,对待权贵的打压。 施瑞辰自嘲地叹息一声:“我输了。” 从始至终,他与林羽不仅地位不在一个高度上,连思想也不在一个高度上。 就算他今日因为阴谋诡计,赢了陈光儿,日后经崔家举荐成为朝廷的官员。 只怕到了暮年,墓碑上的生平一笔里,也难掩他背叛初衷的痛恨! “我输了!”施瑞辰又当众大喊了一声,对着陈光儿说道:“仅凭这两本书,已经足够证明,这一套书籍都是精品。” 他一脸颓然地对着李刺史长鞠一躬。 “学生施瑞辰无端扰乱公堂,诬告陈光儿,还望刺史大人治罪!” 还剩两本书没有验证,施瑞辰便提前认输加认罪。 这样的做法让崔仁当场怒发冲冠。 “施瑞辰!你凭什么认输!你不过是我们崔家的一条狗,说好听了叫你一声施先生,你还真当自己能做得起我们崔家的主了!” 崔仁一个箭步冲到人前,一拳打在施瑞辰的鼻梁上。 鲜血飙飞,崔仁依然没有解气,对着施瑞辰破口大骂。 “你认输了没关系,你认罪挨打,也是你活该!谁叫你计不如人!” “可你要判赔偿的四十万两银子,还指望着崔家替你出吗?服徭役到死吧你!” 崔仁说着,命令随从将施瑞辰身上的一切银钱,还有象征着家主的玉佩,如数搜刮下来。 其中也包括施瑞辰随身携带的一纸契约。 拿到契约的崔仁,直接弯腰抄起剩余的《三字经》和《弟子规》。 “施瑞辰认了诬告的罪,可我们作为掏了银子的买家,验一验剩下的两本书没问题吧?” “如果剩下的两本书,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我不仅要退货,还要你陈光儿双倍赔偿,这么算下来,二十万两的定金,必须退还!” 崔家长老面对崔仁的提议,纷纷点头表示支持。 施瑞辰是死是活,崔家人并不关心。 既然林羽所著的书已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不需要再使用崔隐所作的《启蒙语录》。 那么眼下拿回施瑞辰一意孤行,所花费的银钱,也能减少一些损失,勉强算是在家主面前挽尊了。 至少他们没有让陈光儿赚到钱!只是折了一个施瑞辰,花了几万两银子折腾了一下林家人。 也不算吃亏! ------------ 第六百三十一章 打了左脸递右脸 陈光儿看着志在必得的崔仁,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把剩余的两本书拿起,递给崔仁。 “验。” 只一个字。 崔仁与场中众人,便感受到了陈光儿无与伦比的自信与淡定。 难道说,剩下的这两本《三字经》和《弟子规》,真的也像前两本一样,精益求精,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吗? 崔仁害怕,但崔仁不信。 “验就验!” 崔仁狠狠地瞪了一眼陈光儿,一把夺过两本书。 趾高气昂的态度,和对书本粗鲁的行为,让在场其他学子,纷纷皱眉。 到底是谁不尊学术,不尊学识,他们心里已经有数。 再想到崔家利用崔隐的《启蒙语录》,设陷阱坑害陈光儿。 大家不约而同地自心底里达成一致想法。 事后便不再用《启蒙语录》,更不敢拿此书抄录赚零花钱。 免得哪一天,崔家人看他们谁不顺眼,像今日一样,将他们状告至官府。 他们可不像陈光儿一样,背后有林侯撑腰,还有林侯帮着著书。 到那时,恐怕只会沦落成施瑞辰的可怜下场。 而在大家眼里,十分可怜的施瑞辰,此时却很坦然。 “不懂见好就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选中的崔氏一门,不懂得顺逆之道,如此张狂,必致灭亡。” 他感慨一声,顺手拿起剩余的两本书。 翻开一看,肃然起敬。 “好书!” “真是一本更比一本好!” “这本更比上本精!” 此时,也有其他学子翻开了这两本书。 他们都被其中的经义典故,以及深入浅出般,教化人心的道理所折服。 明明早已过了启蒙的年纪,也算是熟读经义与文章。 此时看到《三字经》与《弟子规》,依旧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跟读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 “弟子规,圣人训……” 依然是朗朗上口,富有韵律的词句。 完全发扬了林羽擅长诗词歌赋的文风。 其中直白易懂的措辞,还有选中适中的典故,结合民间许多德善仁义的代表人物。 看完这两本书的学子们不免感叹。 “要是考试前看到这两本书的话,我的经义典故那一科,也不会考得差强人意,定能更上一层楼。” “以前我学的经义典故,虽有《经义简要》能当作总结,但上面的文字有些晦涩难懂。” “当时我也不愿意记,后来不怎么用就忘记了,我要是学这两本,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别说在场的学子们了。 寻常读书人,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大多经义要略靠死记硬背。 崔仁和他们有一样的痛苦经历,又怎么不明白,这群人所说的话,并非夸张。 而是手里这两本,它是真的好极了! 哗啦! 崔仁手里的两本书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怎么可能,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除去抄写的时间,难道林羽你几日内,就写成了这四本书?!” 崔仁挑不出书的毛病,干脆挑作者的毛病。 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指着一直犹如事外人,却处处都能显眼的林羽。 “一定是你盗了别人的书,用了你的名字!” “我不相信,世间这么多名家大儒都办不到的事,仅凭你林羽,就能完成!” 此话一出。 在场的学子们面色各异。 有的认为崔仁此言,不无道理。 有的认为崔仁无赖,不讲道理。 而受到盗书指控的林羽,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而是朝着书堆一昂头。 “麻烦崔公子你再仔细瞧瞧,上头写了,作者是我和杜若杜小姐两个人。” “这些韵脚还有行文方向是我确定的,经义与典故我不太熟悉,特别是一些旧史,寻常人查阅不到,是杜小姐添上去的。” “大家看完这些书,应该知道这些书里的行文简单,只是律动性强,容易牢记不忘,经义与典故配用适中,却也是人人知晓的。” 林羽的言下之意。 根本没必要盗书。 只要有心且用心,并且富有一定的创造性。 人人都可以写书。 只不过是,大家认不认可的问题。 “林侯说得对,这里头并没有什么特别鲜明的个人特色。” “硬说有的话,也只能说韵脚是林侯擅长的。” “那这不就证明这四本书,就是他与杜小姐联合所著的吗?” 学子们看向还在徒自挣扎的崔仁,眼中满是不忿。 崔氏子弟如此霸道的行为,真是文坛的败类。 要不是崔家势大,他们都想联名抑制崔仁,把崔仁赶出文坛! “我不信!我不相信!” 崔仁其实心里早已接受了。 林羽确实是天纵奇才,几日便能编撰出四本,超越目前所有启蒙书的绝世神书。 但! 他无法接受,家主交给他的任务,从头至尾如此失败。 哪怕把施瑞辰给推出去抵了罪,还是没能撼动陈光儿分毫。 “我不服!我不服啊!” 没有人理会崔仁的独自发疯。 陈光儿对着李刺史拱手一拜。 “刺史大人,如今学子已验明这套启蒙书籍,全部符合契约内容,可否宣判了?” 如此闹剧,也该落幕了。 哪怕崔仁再不甘心,他知道纠缠下去,并不能改变结果。 他倒是想把自己掏私房钱,买的那一千多本《启蒙语录》拿出来,作为陈光儿侵犯崔家利益的证据。 可那些书本上面,都标注着受捐者的名字。 拿出来,反倒证实了陈光儿,从一开始,就没有利用捐赠一事获利的打算,反倒送了陈光儿一个美名。 所以。 崔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刺史,揣着四本书走到高台上。 啪啪啪! 惊堂木落下。 “状告陈光儿的三起案子,全部是子虚乌有捏造出来的!” “堂下二人无故击鼓,杖三十!” “施瑞辰诬告反坐,因身有功名,杖责减半,也打三十!” 李刺史将行杖的令签扔落在地。 立即有衙役拖着三人去长凳上行刑。 啪! 啪! 啪! 棍子落下,施瑞史紧咬牙关不出声。 另外两个告状人被打得哭爹喊娘。 还在看书的李刺史,闻声皱起眉头,指挥着衙役。 “让那两个人闭嘴!” 没看到大家都在用功学习了吗? 李刺史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好学过! 衙役脱下臭袜子塞到两人嘴里,大堂内外安静下来。 在场的学子们纷纷朝着李刺史投去感激的注目礼,一起埋头阅读。 看完这本看那本,看完那本看另一本。 这六本书,除了家中已有的《大常千字文》与《经义简要》以外,剩下的四本书,实在是爱不释手。 怎么办? 买它呗! “陈公子,你方才说这套启蒙书籍你不卖?” ------------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不知者无罪,自大者惹是非 “是,我不卖书不卖纸,只是接受绵远书局的定制,印刷书籍而已。” 再提“印刷”这两个字。 大家方才意识到,他们手里捧的这些书,好像和别的抄录的书,不太一样! “你们发现没有,这上头的字排布十分严谨,横平竖直的,像是拿尺子压着写的一样。” “拿尺子压着写的话,它到了位置会有笔锋转折,可这上头没有,真是奇了。” “这算什么稀奇,你们看这一页里重复的字没,完全一致,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人多眼杂。 不一会儿,大家就把这套书里的所有疑问,全部辨识出来。 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这些书从字体、笔迹、笔锋走向来看,完全出自一人之手。” “不仅如此,这些字迹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大家抄过书的,都知道,人的手有轻重不同,可这上头,根本没有不同!”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书只能是一个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状态,并且毫不出错地抄完了这些书。 如果只是一本两本,大家并不觉得稀奇。 可眼前。 同样的字体、同样的字迹,足足有一万套,六万本! 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抄出六万本书。 还能字迹工整,一字不差? 面对大家的疑问,陈光儿还没发言,崔仁立即狂叫着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 崔仁手指着石钟。 “他和我说过,这些书上的字,都是陈光儿逼着一群外来的学子抄录的,但凡有写错的,就打他们,还不给他们饭吃!” 说完,崔仁得意地看向陈光儿。 当初为了让他相信石钟,他可没少打听关于陈光儿作坊里头的秘闻。 有了压榨学生的恶名,看天下哪个学子,还会继续推崇这四本新的启蒙书。 “这些书上字字带血,任凭它写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崔仁的话,没能引起在场学子们的共鸣。 反而大家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打量着崔仁。 “这位崔公子,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就算是外来学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写得一手好字。” “光看这上头的字迹,能够写出此字的,定是有功名的学子,可这些学子,都在官府登记入档,谁敢虐待他们?” 还但凡写错就责打不给饭吃。 没吃饭能写得出好字来吗? 哪怕是哄着他们,他们也写不出书本上的字来! “再说了,这全书从头到尾,一看就是一个人写的。” “大概是这位崔公子眼神不好,或者是先入为主。” “没办法,心脏了看什么都是脏的。” 没有得到学子们的共鸣,反而被冷嘲热讽,一通阴阳的崔仁,肺险些气炸。 他说的可是实话! 怎么就没有人相信呢? “除了我说的这个可能性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 固执己见的崔仁,立即对着看书的李刺史大吼一声。 “学生崔仁!状告陈光儿虐待学子,为其抄书赚钱!还望刺史大人明断!” 一直没有言语的崔家长辈,想阻止崔仁继续针对陈光儿时。 已然晚了。 尽管他们不知何为印刷,但陈光儿自从亮相开始,便有一股,任凭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输的自信。 说明陈光儿还有后手! 如今见崔仁不仅卖了施瑞辰,连自己都要搭上,赶忙制止。 “仁儿!不可胡闹!” “我没有胡闹!” 钻了牛角尖,誓必要将尊严与银两,全部讨回来的崔仁。 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并且,他举起了手里的契约。 “大家都知道,这份契约虽然是施瑞辰签订的,但施瑞辰只是一个采买,我才是真正的负责人。” “我有权力状告陈光儿虐待学子抄书,我不仅要收下这十万套书,还要让他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行此举动,危害大家!” 哦! 大家这才明白,崔仁不是单纯的被羞愤冲昏了头。 这是想着既要脸面还要银子,顺便把十万套书弄成绝版。 如此一来,这些书就成了崔家的书。 过不了几年,就会像崔隐所著的《启蒙语录》一样,成为崔家人写的书。 “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崔家人嘛,大家都懂的,暗抢不过就明争,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都是强盗。” “他一口咬死陈公子的书上字字泣血,不管是不是,难免心里觉得……” 说话的人没想好措辞。 但大家懂得都懂。 书好归好,但真的沾上人血,那便落了下乘。 李刺史原以为案件已经了结了,结果崔仁又蹦了出来。 他与大家的想法一致,既觉得书好,又觉得确实难以理解,为何会如此之好。 “陈公子,崔仁要告你,你怎么看?” “回刺史大人的话,原本是谁主张谁举证,可他光凭道听途说便告我,为了自证清白,我也只能向大家说明,这书本里另含的玄机。” 啊?! 大家小心翼翼地反复翻看着手里的书本。 实在没看出来,其中到底有何玄机。 “我一直在说,这些书是印刷出来的,而印刷之事的具体细节,由于涉及朝廷机密,不便向大家透露。” 这些书里不光有玄机,还关系到朝廷机密?!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倒是李刺史瞬间明白了,为何小公主殿下,会突然现身官署。 原来,陈光儿不只有林羽为其撑腰,小公主殿下也是来为陈光儿撑腰的。 想到这里,李刺史有些怜悯地看了眼,还等着拿陈光儿赔偿,顺便讹走十万套书的崔仁。 小伙子,你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崔仁死到临头依旧不自知,还在叫嚣着。 “什么印刷?我从未听说过,陈光儿,你不要以为随便编撰一个词,就能糊弄我们!” “崔公子没听过印刷,总知道印章吧?” 别说崔仁没听过印刷了,在场的除了知情人,谁也没听到这是什么。 但印章大家知晓。 拿玉石做的,象征着身体的一种标志。 比如私人印章都是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用得起。 再比如官府公印和陛下的玉玺,这些都是人人熟知的。 “大家可以把印刷,理解成使用多个印章,将它们凑在一起,经过排版后,便能生产出这些字迹工整一致的书籍了。” 简单明了的解释,大家一听就懂。 但。 听懂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些书本是拿一堆印章印出来的?” “难怪和别的书本不一样呢。” “坏了,它好像比用人手抄写成一模一样的,造价更贵,这一本不得几十两银子?” 听到这话的学子们,一下子苦了脸。 手里的四本书,没有能力拿起来,却也舍不得如此放下。 有人想到这些启蒙书,会被陈光儿无偿捐给村学的孩童们使用,大着胆子试探着问。 “陈公子,请问印刷出来的这些书,每本定价几两银子?” 但凡他们咬咬牙买得起,完全可以凑出一套书,拿回去自己抄录啊! ------------ 第六百三十三章 定价这么低,谁在贴钱卖? “几两银子?” 陈光儿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笑话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各位同窗们,未免也太瞧得起我家的小作坊了。” 敢拿玉石印章来印刷书籍的,史无前例。 大家想瞧不起都难。 尤其是玉石印章,倘若经常使用,还会产生磨损。 那个询问定价的学子,还以为陈光儿是在阴阳嘲讽,顿时涨红了脸,把书放回了书堆里。 “陈公子你要是嫌我的问题可笑,定价不只几两银子你可以不说,没必要羞辱于我。” “这位兄台你多心了,我不是想羞辱你,我只是……算了,我还是先回答你的问题。” 陈光儿拿起一本《百家姓》。 “此书页数最少,用纸少、用墨少、用工少,因此一本书在绵远书局的定价,是三十文。” “多少?!” 刚才把书放下的学子,麻溜地又把书拿了起来。 其他的学子听到这个定价,同样震惊不已,反复追问。 “陈公子,是三十文还是三十两?” 一两银子一千文。 说错一个字可就是千倍的差价! 他们可是会当真,然后把这一万套书全部抢光的! 宋家护卫见到学子们一下子红了眼,赶紧护在书堆前。 先前被衙役们押着的时候,他们没有什么压力。 此时,他们感觉身为护卫的压力,空前得巨大! 而被人群围起来的陈光儿,同样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力,还有大家的热情。 他急忙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别急,我也没有说错,这本《三字经》在绵远书局的定价,确实是三十文一本。” “本来只印了这一万套书试卖,还有十万套书正在印刷,等着交货,如今嘛,倒是不用交了。” “接下来,还会有十万套书,送到剑南道各地的绵远书局去,离着旌阳县近的,路费少,说不定每本书,还能少个一两文。” 一本既能启蒙又能当练字临摹帖的《百家姓》,绵远书局只卖三十文钱就算了。 离着旌阳县近的,居然还能更低?! 旌阳县籍的学子们立即起哄地问。 “旌阳县本地的,是不是还能便宜一些?” “说得对,因为书籍自印刷作坊送到绵远书局,同县不需要运费,书局自提,一本能少三五文。” 轰! 突如其来的富贵砸在头上。 旌阳县籍的学子们喜出望外。 在场的无论是知道书籍价格的学子们,还是不知价格的百姓们,一下子全部炸了窝。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一本书能够卖这么便宜!” “别说印刷了,就算是靠手抄的,光给抄录者的手工费,就得十几文了!” “也不知道是绵远书局往里头贴钱,还是陈公子在往里头贴钱卖?” 想到这里,大家看向陈光儿和宋家护卫们的眼神,变得更加火热起来。 但。 陈光儿不想白担这个美名,免得被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实事求是地解释道:“我与绵远书局,都没有往里贴钱,因为印刷用的材料,不是大家所想的玉制印章,而是我独创的用材与用料,成本十分低廉。” “而且大家也看到了,这些书所用的纸张略黄,这是因为采用了益州当地的竹子,采用新的工艺制成的新竹纸。” 说到这里,陈光儿特意停顿了一下,借此替宋家造纸坊宣扬。 “这些新竹纸的价格,不仅比老竹纸要便宜,还更加软绵好用,并且不易返潮,晾晒书籍时,也不必担心纸张太白被染上其他色泽,由此种种,再加上我们确实没打算利用印刷书籍赚大钱,只是想让人人读得起书,定价才会偏低一些。” 听完陈光儿的解释。 大家对他和宋家人的敬意,不减反增! “听到没有,人家陈公子和宋家为了让咱们读得起书,特意搞出了物美价廉的印刷书籍!” “不光是书还有纸呢,往后我就用绵远书局的新竹纸了,别的纸都不好使!” “兄台你是想照着书本上的字体,用最贴合它的纸张练字吧?” 大家一连得知了书廉纸贱的两个好消息,不禁喜上眉梢。 而在众人喜悦之时,打算追问另外五本书的定价时。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喊起。 “我不信!” “陈光儿所谓的印刷书籍,一定是虚构出来的,就是为了构陷我诬告!” 崔仁癫狂大喊,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个现实。 他朝着学子们喊完,又迅速跑到崔家长辈们的面前。 “叔伯们,你们要替我做主,速速派人前去石林村的作坊,把那些被关押的学子解救出来!” “只要找到那些被虐待的学子们,就能证明我没有说错!” “快啊!” 一旦证实他是诬告。 二十万两银子的预付款打了水漂不说,他也会被打板子,还在获刑。 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明明被刑罚、被惩处的应该是奸商陈光儿,怎么人人都向着陈光儿说话呢? 啪! 崔仁的亲叔抡圆胳膊,一巴掌打在了崔仁的脸上。 “闭嘴吧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家族里给崔仁委派了人手,还支出了那么多的银钱,甚至搭上了谢长史。 以为今日能够成功让陈光儿身败名裂,痛击林羽。 结果呢? 反倒成全了陈光儿,给他的印刷作坊还有宋氏的绵远书局扬名。 偷鸡不成蚀把米已经够了,怎能再摆出一副输不起的姿态,任人耻笑?! “叔父,你打我?我哪里做错了?你要打我?” 崔仁一脸的不敢相信。 崔氏教育可不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 他还是第一次挨耳光。 他不服! “刺史大人,必须派人前去石林村的作坊里彻查!” “一定能够找到被陈光儿压榨的学子们,正在奋笔疾书!” 知道长辈们舍弃了自己,崔仁万般不愿意,也只能请求李刺史秉公执法。 李刺史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崔仁怎么就不到黄河心不死呢? 可是,此案光凭陈光儿一张嘴,再加上绵远书局佐证,确实算不上强有力的证据。 “来人……” “不要折腾官署的衙役了!” 一直坐着看热闹的李无虞,这时站了起来。 她闲庭散步般,背着小手走到了崔仁的面前,从腰间扯下一块金牌晃了晃。 “本公主拿这块牌子替陈公子作证,你服不服气?” ------------ 第六百三十四章 奉旨印书,书局门槛将踏破 金牌不大,一个巴掌可以握得下。 但上面的四个大字“如朕亲临”,一经看见,崔仁便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跟着,周围看清金牌上字迹的人们,全部跪了下去。 口中高呼万岁。 不等林羽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衣摆还没来得及撩开。 李无虞摆了摆手。 “起来,都起来,本公主就是不想面对这么大的阵仗,总是见人又跪又拜,才特意偷偷地前来蓉州城的。” “……” 众人无语了。 你偷偷的来? 你分明是光明正大被大家从门外迎进来的! 这话大家只能当成客气话听听。 而崔仁则是毫不客气地指出:“就算殿下你手里有这块金牌,也不能颠倒黑白,替陈光儿撑腰!” “谁说本公主是在为他撑腰?本公主是在替自己和父皇辩解。” 李无虞朝着陈光儿一昂头,环顾四周,大声宣布。 “陈光儿奉旨印书,本公主可以拿项上人头和皇家尊严,向你们保证。” “他的作坊里绝对没有抄书的学子,如若不信的话,你们尽管可以去查,但!” “印书作坊事涉皇家机密,无故擅闯者,杀!无!赦!” 能够把烈性的猎犬训得跟宠物一样听话的李无虞,天生自带皇女的霸气。 一字一顿的“杀无赦”即出。 哪怕是崔家想要去探听,成本低廉的印刷书籍,究竟缘何而来。 此时也打消了念头。 换作别人带着“如朕亲临”的金牌,说陈光儿是奉旨印书。 大家可以阳奉阴违一下。 可拿着这块金牌的人是小公主。 小公主是谁? 那可是什么权贵世家子弟都不放在眼里,不仅如此,她还有一个刁蛮任性的恶名。 只要她随便扯出一个理由,把她看不顺眼的权贵子弟毒打一顿,只要打不死,告到陛下跟前去,你也是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奉旨办事! 李无虞环视一周,视线特意定格在几位崔家的长者身上。 见他们避开自己的视线,得意地一手叉腰,一手将金牌往崔仁脸上怼。 “有它为陈光儿背书,你还要派人去查父皇监管的印书作坊吗?” “扑嗵!” 崔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无力回答。 他哪里想得到,陈光儿背后的靠山,既不是林羽也不是李无虞,而是当今陛下! 被打完板子的施瑞辰,得知了此事,面上苦笑不已,心里已是坦然。 “这一局,我输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 陈光儿一直对设计陷害自己的施瑞辰有所关注。 尽管施瑞辰败了,但他没有败在攻于心计,只是过于相信崔仁的办事能力。 其实。 但凡崔仁没有那么自信,或是押运而来的一万套书,在进入蓉州城时,提前派人查看一番。 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了。 “刺史大人,既然崔仁说他才是买我书的书商,那么诬告所欠的银两,不光需要施瑞辰赔我,他还要另外再赔钱一笔,律令是这么算的吧?” “啊?对对!” 李刺史面对陈光儿时,态度和语气,都恭敬了不少。 谁叫陈光儿虽功名低微,但已是陛下直辖的印书总管了呢。 只怕今次考试功名落定,只要能够考中秀才,他日必定青云直上! 就算今年考不中,陛下明年再开个恩科,像陈光儿这样的神童,必定位列一府三甲! 再加上有小公主护着,还有林羽这个姐夫,以及林羽背后大公主为助力。 人家的起步,高的直达自己天花板。 不得不恭敬啊! “既然如此,就请刺史大人决断吧。” 陈光儿深深地看了一眼施瑞辰。 “有些人如果没有银钱赔偿,不如以工代赔,我还能留他一命。” 四十万两的巨款,如果没有人给施瑞辰拿出来。 此等巨大的数额就要去服一辈子的徭役,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已被崔家舍弃的施瑞辰,听到陈光儿的话,错愕地抬起头来。 陈光儿的意思,是让他活着? 林羽见状,眉头微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罢了,光儿愿意尝试驯服一匹有旧主的烈马,那便去试试吧。” 大不了签一纸卖身契。 不愁没办法收服一个处于低谷期的幕僚先生。 李刺史听懂了陈光儿的明示,赶紧趁势打铁。 “施瑞辰无偿赔付陈光儿四十万两银子,准卖身于奴,直到偿还清债务为止!” 陈光儿没想到李刺史直接替自己做了一回坏人,报之感激一笑。 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李刺史见状,心里有了数。 啪! “崔仁诬告罪名成立,杖三十!判赔四十万两!” “他为陷害陈光儿所购的十万套书,契约解除!” 直接有衙役将契书夺了过来,连同陈光儿上交的那份,在上面盖上官署的公印,予以作废。 接下来只需要通知旌阳县衙入档即可。 输得一败涂地的崔仁,此时安静地瘫坐在地上,任凭衙役拖下去。 直到板子砸在屁股上,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嘴里不住地诅咒着。 “陈光儿!你不得好死!” “施瑞辰!你这个蠢货!废物!” 刚被逼着摁上手印,签了卖身契的施瑞辰,心里原本还有一丝不甘。 闻言自嘲一笑。 是啊。 他在崔家子弟里,已经如此不堪,以崔玺用得着人靠前,用不着人靠后的性情,只怕恨不得将办砸此事的自己,除之而后快。 文人的风骨早已磨没了,那便,择良木而栖身吧! 四个案子,一并了结。 陈光儿不仅正了名,还拥有了奉旨印书的头衔。 反观崔家人,不仅赔了大笔的银子,还抹黑了在文坛士林的名声。 “只是可惜了崔隐先生写的《启蒙语录》了。” 陈光儿叹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林羽闻言,玩味一笑。 可惜? 只要这本书还有人看,它迟早能够熬过崔家的门楣,比崔氏一门存在于世的时间更久,更加源远流长。 案子了结。 学子们终于有机会再问。 “陈公子,《新编千字文》怎么卖?” “兄台,你能不能痛快些,直接问这一套书怎么卖?” 《百家姓》是用纸用墨最少的。 以它为基准来推算。 最厚的《新编千字文》,应该是最贵的。 ------------ 第六百三十五章 最贵五十文,排队抢购去! 陈光儿知道大家担心什么,笑着说道:“这一套书里面,最贵的定价五十文。” 五十文?! 还叫最贵的?! “另外,由于这是第一批印刷出来的书,有试错和材料成本,往后需求量大了,价格应该还会有所调整。”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听说最贵的只要五十文,全套书拿下来不超过一两银子。 学子们一窝蜂地朝门外涌去。 李无虞见状,不解地问:“他们干什么去?” “应该是去绵远书局排队吧。” 陈光儿对着压力骤减的宋家护卫拱手一拜。 “辛苦各位把这些书收好,送回书局。” “陈东家放心吧,这些书我们书局可是付了钱的。” 李刺史赶紧招呼着衙役们,帮着宋家护卫,把书本怎样拆的,又怎样装回去。 末了,还不忘记派身边的小厮,跟着车队一起前往书局。 好排在第一位,将这套新的启蒙读书买到手。 一切尘埃落定后,陈光儿看向浑身是血的施瑞辰。 也并未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挫一挫施瑞辰的锐气。 人才嘛,能用则用,不能用……再说不能用的。 “元一,把施瑞辰送到医馆去,花四十万两银子换来的,别死了。” “好咧公子。” 被抬走的施瑞辰,一直凝视着陈光儿的脸庞,似乎等着陈光儿在这个过程里,前来找他。 好借机表现出大肚能容的姿态。 然而令施瑞辰意外的是。 陈光儿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径直走到了林羽的面前。 “姐夫,我方才表现得如何?” “独当一面。” 林羽给出了在陈光儿心里认为,最高的评价。 陈光儿的腰板瞬间挺直了不少。 而旁边的李无虞,忍不住出声说道:“陈公子要是不能独当一面,本公主可不敢让你独自负责印刷书籍的事,今日你表现得不错,本公主就向父皇请命,除了给你的作坊增派护卫,其他的,你自行安排即可。” 在皇权统治下,掌握快速传播学识通道的陈光儿,相当于一把双刃剑。 好在,李无虞经过判断,这把双刃剑虽有私心,但也有大义。 别的不说,光是这套书籍的定价。 足够证明陈光儿的良心。 “姐夫,利用这个案子,我们把印刷书籍的名声打响了,新竹纸的事也宣扬出去,考试也考完了,接下来做什么?” 陈光儿只需要接绵远书局的订单,安排印刷任务。 十万套启蒙书籍卖完,再有新书反馈,还有一段清闲的时光。 好不容易考完试,他想回家看看姐姐。 顺便商量一下,在哪里和那位陈实将军碰面。 “你接下来想回村子你就回去,我还要前去杜家长辈那里拜访一下再回家。” 他还要回村,准备迎娶杜若的诸事。 尽管亲事是在益州议的,杜家的意思是,等杜若嫁人后,先暂时留在益州的庄园里。 对此他表示同意与支持。 但按照习俗,益州庄园只是别院,石林村才是悬挂了廪丰侯府的府邸。 自然需要先迎亲接回老家,再往外迁出。 “我还想着能和姐夫一起回呢,那我等今日绵远书局售书的情况落定,我就走。” 陈光儿虽想与姐夫结伴,但已经独立自主的他,并不会强求于此。 林羽见状,欣慰地点了点头。 人生前路漫长,光儿接下来的路,就得由他自己来走了。 “好了,你们两个先别提回家的事,赶紧跟我去书局,我还要亲眼见证一番,印刷书籍卖得如何,好向父皇禀报呢。” 李无虞跑得比这两个人还要快。 等李刺史反应过来,早像一阵小旋风似地离开了。 “唉!怎么让小公主殿下跑了呢!” 要不了一会儿,得到消息的驿馆就得找上门来。 他还没有询问小公主殿下,要不要将她的行踪禀报给剑南道其他州县呢。 “这位小殿下,还是像以前一样,做事风风火火,丝毫不顾旁人。” 身为陛下的心腹大臣,他能怎么办? 由她去吧! …… 蓉州城的绵远书局,位于锦江书院以北五百米,一条沿河而建,略显幽静的巷子里。 尽管位置不繁华不显贵,但,哪怕是应试期间,锦江书院学子几乎人去院空的条件下,依旧人来人往。 其中大多是考完秀才,前来借书阅读的。 为此,书局还特意在院子里摆放了几张长椅,让那些买不起书的学子们,能读得更踏实一些。 而书局里,除了一个掌柜还有两个小二,并无其他人手。 “宋伯,货架我们打扫干净了!油布下盖的纸,我们听你的没有动,也没往货架上搬。” 两个衣服洗得发白,袖口有些脱线的年轻学生,一个拎着水桶,一个拿着帕布从后院走进来,朝着书局里四下张望。 “宋伯,你看哪里还需要打扫?” 他们轻声细语,生怕打扰了其他读书的学生。 站在门口张望的中年掌柜宋伯,笑着摆了摆手。 无声地示意他们去院子里读书去。 只要学生爱护书籍,怎样借的怎样归还,书局从不收借书学生的钱。 甚至还会准备好茶水,逢年过节还有主家送来的点心,宋伯与众人分食。 因此,书局内外的卫生,全部由学生们自主负责。 尽管人来人往,却依旧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洁净。 宋伯看着院子里那些熟悉的面孔,想到放榜时会有许多学子,不是返乡谋差事,便是进入书院,进行三年封闭式的学习。 又是一年离别季,难免心中有些惆怅。 “今天可是一个大喜的日子,不能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宋伯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剧烈的脚步声。 他顿时精神一振,立即招呼着两个小二。 “去告诉后院读书的学生们,今日书局有事请他们帮忙,管饭管工。” “好咧掌柜!” 早已得到消息的小二,还在想着,宋伯怎么没有提前安排人手,应对接下来的大事。 如今才明白,宋伯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把消息传达给了院子里的学生,大家颇感意外。 “最近也不是卖书的旺季,怎么会缺人手?” “我们这里可是有二十来个同窗呢,宋伯都要管工管饭吗?” 他们倒是不介意搭把手,工钱不必给,饭钱嘛,大家一般吃两顿,中午也不用吃。 小二闻言,神秘一笑。 “各位大才子们赶紧动身吧,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忙不过来了。” 众人听到小二的话,笑出了声。 他们许多人在这家书局呆的时间,比小二还要长。 还没遇到过忙不过来的时候。 可当他们跟着小二来到店铺里,隔着门看到朝书局涌来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这得有上千人了吧?”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看他们的架势,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倒像是来抢东西的呢?” 众人面面相望,赶紧撸起袖子。 绵远书局的这片净土,将由他们亲自来守护! ------------ 第六百三十六章 分文不挣,宋家的格局 “宋伯,那套启蒙新书送来没有?” “还没到呢!” “还没到?新竹纸怎么卖的?” 准备拦人的借书学生,看到不少面熟的同窗。 这才发现,平日里这些斯斯文文的同窗,原来也能像他们印象里,菜市场抢便宜新鲜的肉菜一样,眼冒红光。 着实让他们大吃一惊。 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 “宋伯,新竹纸是什么纸?” “刚才你们打扫完货架,下面用油布盖着的那些纸。” 宋伯对着错愕的学生们招呼着。 “还愣着干嘛,用不着把它们搬到货架上,直接抬到柜台这里来。” “来几个人去外面,让他们排好队!排成三行!书还没来,谁要买纸赶紧排队去!” 没有比学生更守秩序的群体。 几乎是宋伯一声招呼,根本不用人维持秩序。 他们已经自发地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起了长队。 书需要靠抢,纸,应该不用吧? “也不知道新竹纸的价格怎么样?” “看它的质量,应该不便宜。” “可按书本的价格折算,应该要比草纸便宜。” 众人正嘀咕着。 宋伯将早已制作好的标价木牌,摆在了柜台上。 大家看到这个定价,颇为诧异。 “十文一刀?” 根据每个书局造纸的裁切工艺不同,这一刀的数量也不同。 绵远书局的最多,一刀即百张。 这一百张是三尺见方的原版抄纸。 等买回去后,学生可根据需要,自行剪切。 “十文一刀可比别处卖的便宜多了!” “绵远书局的纸,本来就比别家更便宜,崔家书局一刀纸才七十张,比这个还贵呢。” “十文一刀比起其他写字用的纸张确实不贵,可一刀纸做成的书,才卖多少钱?” 大家一经折算。 赫然发现一件事。 宋家给印刷作坊提供的纸张,根本没有赚钱! 宋伯听到大家的议论,笑呵呵地岔开了话题。 “大家是来买纸的,可不是来打听行情的。” “我们开门做生意的,绝对不会赔钱,最多也就是印书的纸不赚钱,但卖的纸,绝对还是要赚你们几文的。” 面对如此实诚的宋伯,大家已然明了。 印刷的启蒙书籍,为何能远低于市面的价格。 完全是从提供纸张,到印刷油墨的环节,根本没想过挣钱! “书不挣钱也就算了,纸不挣钱可不行,造纸坊的工人也得吃饭。” “谁说不是呢,而且这纸多便宜啊,又好用,给我来两刀!” “宋伯,我要十刀!” 想买的书还没来。 但不妨碍大家在别的项目上消费。 没等抬纸的学生,把油布包的纸抬到柜台上。 一摞摞的新竹纸就被一手交货一手交货,抢光了! “坏了,纸好像也不多?” “早知道我也买十刀了!” “宋伯,还有新竹纸吗?” 拿着口袋装钱的宋伯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纸是新生产出来的,先供着陈东家的作坊印书用去了,剩下的几万刀纸,离益州近的书局分了分,多的一张也没有了。” “大家也别着急,再等个三五日,应该还能再来一万刀纸,这新竹纸往后会一直卖下去,绝不涨价,大家不要囤积,免得下雨返潮。” 面对宋伯的劝告。 有人打消了抢纸的冲动。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别的纸返潮了,晒干了成一坨烂纸,这新竹纸打湿了,晒干还能用呢!” 此话一出。 想到新竹纸特性的学子们,再次涌到宋伯的面前。 “宋伯,我想先预定十刀新竹纸!” “我也要预定!” 宋伯刚想说,自家书局没有预定纸张的规定。 恍然记起,徽之公子特意写信前来,说启蒙书籍可以预定的事。 既然书籍可以预定,纸张预定缓解学生们的焦急,相信主家也能理解。 宋伯一拍桌子,自己做出了决定。 “大家重新排好队,咱们一边交钱一边定货!” “来个写条子的!等纸到了,我去书院招呼一声,你们拿着条子来领纸!” 当送书的宋家护卫,押着两辆车,特意绕到后院时。 便看到前面书局铺子,人山人海,人们排着队伍,时进时出。 “书还没来呢,人怎么就走了?” “哪里走了,没看到从前面出来的,又跑到后面接着排别的队伍去了?” “咱们书局这回真是比杂货铺子还热闹了。” 有了新竹纸分散大家荷包里的银钱。 抢购书籍的压力减少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 除了想要为家人买一套启蒙书回家的学子,闻讯赶来的全城百姓,也加入了抢购的队伍之中。 卸完车的宋家护卫,只能硬着头皮,闯进了人潮之中,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从日上三竿,忙到日头西斜。 一万套书,除了一百来本《经义简要》和五百来本《大常千字文》没卖完,剩下的被一扫而空。 李无虞看到这样的战绩,交口称赞。 “绵远书局在卖书卖纸这方面,确实无人能及。” 难怪父皇会想着,从今往后,将书本之事,全部交由宋家来负责。 陈光儿也是一个读书人,自然知道绵远书局在学子们心里的影响力有多深远。 他对此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情绪,但见到今日的战绩,他对以后印刷的书籍数量,该怎样调整,有了方向。 由于今日是陈光儿供应的印刷书籍,进入市场里小试牛刀。 林羽一直在旁边陪着。 眼下开门红已实现,他对着还在愁眉不展的陈光儿说道:“正事忙完了,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吃饭了?” 午饭就是将就着对付的。 晚饭再不吃,未免太委屈自己的五脏腑了。 提起吃的,李无虞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林侯,去哪儿吃?吃什么?” 论起吃来,跟着林侯坐一张桌子,准没错! 林羽得意地挑了挑眉:“青江酒楼盘了家新店,专门做火锅,还没有开张,但里面东西一应俱全。” 吃火锅?! 李无虞顿时感觉,跑了一夜的马赶来蓉州城,很值得! “走起!” “我要吃辣锅!野茱萸堆满碗!” 享受着胜利成果的一行人,准备大快朵颐。 此时的城中崔宅内。 崔家长者与族中子弟,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抹了把锅底灰似的。 灰溜溜的透着铁青的黑色。 坐于最高位的,是年近七旬的剑南道一脉的老太爷。 平常小事老太爷不会出面,上次出面,还是蓉州城被大常军队拿下,老太爷带领全族前去投诚迎接军士,以表忠心。 砰砰。 老太爷用拳头轻轻叩叩桌子,将众人的目光齐聚自己的身上。 “今日绵远书局的生意如此红火,往后只会更加红火” “每个人都发表一下意见,说说咱们书局,日后该当如何?” ------------ 第六百三十七章 杜家出手,崔氏名声不保 崔氏子弟随着家族影响力日益增加,出现了自恃甚高,为人不接地气的现象。 等到作为长辈的老太爷再发现时,也无法矫正。 更没想过矫正。 先辈们的奋斗就是为了让后代能够享受荣耀,崔氏比起当朝皇室更像天之骄子,在他们心里,已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在这种前提下,自然没有人愿意委身去做生意。 支持崔氏子弟能够挥霍的,唯有垄断了书本的书局,还有祖上传下来,并随着战乱时机,不断兼并增大的耕地。 “老太爷,我觉得大家只是一时图新鲜而已,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以前一样,重新来书局买书买纸的。” “是啊老太爷,宋家有新竹纸,我们还有独门宣纸呢!” “宋家愿意薄利多销,就让他们销去,我们放出风声去,制造声势,不让达官显贵与那些贱民为伍,他们就只能卖新竹纸。” 别看崔家人做生意不是强项。 论出谋划策,倒是人人都有几分急智。 老太爷听到这个办法,赞同地点了点头,出声支持。 “就按照这个法子说的去做,大家最近放下手里的其他杂事,先紧着这件事处理。” “去买几刀新竹纸,再备好上等的宣纸,举办一场诗会,让前来参加的人们,知道什么身份地位,用什么样的纸。” “读书到底是富家子弟才能长久进行的事,多花几个钱彰显身份高贵,他们一定趋之若鹜。” 借这个机会,把宋家造的纸,全部打压成低廉的劣质品。 倒也能弥补因崔仁计败,而丢的面子和里子。 老太爷决定好了下一步该怎样走,正要让大家散去。 管家匆匆跑了进来。 “老太爷,杜家老太爷来了!” “谁?杜老?他不是呆在深山里隐居去了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杜家老太爷年纪比崔老太爷还要年长几岁。 虽然只年长几岁,但崔老太爷当年在锦江书院读书,教导他的夫子,正是杜家老太爷。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哪怕两位老太爷全部都是一只脚迈进棺材里头去了。 也得遵守这个礼数。 崔老太爷慌张让小厮搀扶起来,并招呼着管家:“快打开大门,迎接杜老!” 尽管杜老没说,前来所为何事。 但崔老太爷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事没见过,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杜老,只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然而,出乎崔老太爷意料的是。 杜老根本没带着杜家那几个口齿伶俐的后生前来,而是只带了两个贴身书童。 两个书童一个手里拎着两尺见方的掉了漆的黑箱子,一个搀扶着腿脚还很灵活的杜老。 不等崔老太爷看到人迎上前,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议事的大厅里。 “老夫来得真巧,你们这些崔氏子弟正好都在,有些话,就和你们说个清楚明白。” 杜老开门见山。 崔家子弟却不知道要见哪座山,面面相觑。 但在场只有杜老和两个书童,他们的眼神中透出了轻蔑之色。 只要杜老不是一头撞死在崔家,就算杜老真的有事要说,他们也可以当作没有听到。 唯有崔老太爷,看到杜老只带了两个书童来,明显是准备亲自出口。 旧时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挤出笑容迎上前去。 “杜老要来,怎么不提前派人打声招呼?” “怕你吓跑了。” 杜老一句话险些让崔老太爷脸上的笑绷不住。 有崔氏子弟见状,想握拳上前理论,被前面的长辈,死命地拦下。 “你疯了!没听说过杜老的名声吗?他当年舌战群儒,当场骂死了一个人!” “你肚子里的墨水要是没他多,还是别上去喷口水了!” “输了你没脸见人,赢了?你根本不可能赢!” 年轻人不知老姜有多辣。 年纪大的一看杜老的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 崔老太爷为免人多误事,朝着在座的后生摆了摆手。 “都走吧,我与杜老说几句。” “不必,我先说完再走。” 杜老朝着拎箱子的书童一昂头。 书童直接将箱子放到附近的桌子上。 咔嗒! 铜锁打开。 里面是一封封书信,还有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张。 崔老太爷不解地问:“杜老,您给学生这些东西,是何意啊?” “不是给你的,是给你们瞧瞧,《启蒙语录》能不能由天下学子们抄录,到底由谁说了算!” 坏了! 崔老太爷猜中了杜老的来意,可他没想到,杜老竟真的会和崔家翻脸。 要知道,杜家的做事风格就是低调。 崔老太爷知道崔仁在官署状告落败时,得知杜家没有出面,替陈光儿撑腰。 还以为杜家不会掺和其中。 现在方知,是他想错了。 “杜老,今日这事,是学生管教不严造成的,崔仁已经受了酷刑,并被革除了功名,这辈子算是废了。” “还望杜老消消气,不要同小辈计较。” 杜老斜了一眼低声下气和稀泥的崔老太爷,冷哼一声。 “管教不严?意思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此事,还放任他们去做?” “这……” 崔老太爷说不知情是假的,自从知道稹理死在林羽的庄园外,还被立碑传世,将崔家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就知道崔玺派来施瑞辰联合崔仁设局,绝对是冲着林羽去的。 可要说,崔玺拿《启蒙语录》做文章的事,他确实事先并不知情。 如果他知情的话,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此急切地布下这个局。 而是会徐徐图之再一击让陈光儿毙命。 到底是那个施瑞辰,出身贫寒,只想着争论是非对错,根本没想过。 对错是非不重要,成王败寇这是这个世界的制胜法则。 “杜老,此事参与者已经得到了教训,《启蒙语录》的事,我也会让书局那边贴个让崔仁道歉的告示。” “《启蒙语录》虽是崔隐所写,但却是天下学子的共同财富,崔家不敢独霸。” 杜老被崔老太爷如此毫无诚意的道歉,逗得哈哈大笑。 “崔家不敢独霸?你还真当这《启蒙语录》的归属权,是你崔家?!” “原本我这个做夫子的,不愿意同你这个学生争论对错,可你既然执迷不悟,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杜老对着书童一招手。 “把东西收好,我们去官署!” ------------ 第六百三十八章 护犊子,无对手 没有人敢阻拦杜老的脚步。 除非他想一条命换一条命,顺便搭上全族的声誉。 直到杜老离开,大家见崔老太爷,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弹。 年轻的后生着急的询问:“老太爷,杜老要去官署做什么?” “揭老底。” 揭老底? 年轻的后生面面相觑,不懂这三个字的深意。 倒是年纪稍大的其他崔氏族人,闻言心头一凛。 “看来杜家这次是真的急了。” “也怪崔仁他们做事太绝,怎么能想着把《启蒙语录》当成崔家之物霸占呢?” “那箱子里装的,应该是手稿吧。” 知道崔隐过往的一些年长者,自然知晓《启蒙语录》的编撰经过。 它是崔隐所作,可真论起归属来,杜家也有一争的权力! 争不争得赢是一回事,只要打了崔家的脸,让崔家在剑南道文坛,再无说话的地位。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足以让崔家,从头至尾沦落成一个笑话。 年轻的后生们,听到长辈们讲解了当年崔隐与家族中的恩怨之后。 才知道,他们平时引以为傲的启蒙大师,是家族的弃子。 在众人心理平衡了许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后,他们瞬间慌了神。 “老太爷,必须拦下杜老,不能让他把真相说出来!” “拦?如何拦?威胁?恐吓?还是取他的性命?” 崔老太爷颓然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叹息一声。 “崔家辉煌已有千年了,旁支繁多,人人自傲,天狂有雨,人狂有祸。” “恰逢变故的关键时刻,你们日后行事,还是要低调收敛,切不可张扬跋扈。” “好生读书吧,与外界的争端,不要理会。” 哪怕崔玺是崔家的家主。 他的主张就是打压林羽的发展。 但在剑南道境内,崔老太爷更像是这一支崔家人心里的定海神针。 尽管有年轻的后生觉得很窝囊,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想到崔家数人在林羽手上折戟,非死即伤,心里还是有所忌惮。 “散了吧。” 等到后辈都走了,崔老太爷慢慢地转过身,望着富丽堂皇的屋舍。 望着厅堂墙壁上挂着的那些,像不要钱一样的名画名诗名帖,自嘲一笑。 “千年世家,若是毁于一人之手,实在是令人贻笑大方。” “崔玺啊崔玺,早知你心量如此狭小,还如此无能,当初我就不该推选你为家主。” 如果崔家在这一代彻底地没落。 绝不是林羽的错。 错就错在。 夜郎自大,自作自受! 作为执掌崔家的家主看不明白这一点,就像掌舵的船长,在汪洋大海里,辨识不明前进的方向。 但凡遇到一个漩涡,便足以使整艘船倾覆进去。 “明日检阅一下族中后生们的功课,挑一些人才,暂时逐出家门吧。” 族谱短暂地另起一行。 是常规的避祸手法。 崔家于乱世之中经常使用,这次,却用在了太平年代。 足以窥见,崔家大厦将倾了。 “唉!” 崔老太爷长长地叹息一声。 叫来贴身小厮前去官署衙门,确认杜老最后的评判。 …… 官署衙门。 李刺史没想到,平时一年半载响不了一声的沉冤鼓,今天能响两次。 一次是在早晨,那时候大家还没上差,被迫早起。 一次是在晚上,大家刚要睡下,它又响了。 “老子倒要瞧瞧,这次又是谁想挨板子!” 李刺史被惊得从睡梦中惊起,怒气冲冲地升了堂。 却被堂下站着的杜老,吓得连忙站起来,下去迎接。 “杜老,您怎么来了?” 杜老没教过李刺史。 却是李刺史父亲的夫子! 李刺史小的时候还曾被杜老抱着读书启蒙,因贪玩打过手掌心。 看到杜老板起脸,他就觉得发怵。 “鸣冤鸣不平。” 杜老比划着书童将箱子搬上前,朝着李刺史拱手见礼。 “老夫是来状告崔家后生崔仁,无事生非,胡言乱语,给崔隐先生与我伯父联手编撰的《启蒙语录》抹黑的。” “崔隐先生所作的这本书,本意便是方便教化没有学识根基的幼童,因此《启蒙语录》的文字简单易懂,语句流畅并不难言。” “此书是全天下人,人人可读、人人可用的,并非崔家的私产!” 李刺史明白了。 杜老出山,不是为了别的。 是为了护犊子而来! 林羽可是杜家的女婿,崔家找什么借口不好,偏偏要拿崔隐所写的《启蒙语录》当踏脚石,想将林羽一军。 这回好了。 杜老直接撤回了崔家的踏脚石。 “杜老要告,本官这就接下此案,将它查明!” “还天下学子一本可以流传千古的启蒙书!” 拥有崔隐与杜家祖上所有来往书信,以及全部手稿的杜老。 毫无悬念地,为崔隐所写的《启蒙语录》正了名。 李刺史连夜亲手让书吏写了数百份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各个书局还有书院的门口。 以证此事。 “特别是崔氏书局和崔府的大门口,多贴几张,让他们看个清楚明白!” “若有不服,尽管来诉!” 第二日。 崔隐所写《启蒙语录》,是与杜家人一起编撰,只是为了纪念崔隐,并未留名。 且崔隐立书的初衷,还有崔隐已被崔家除族,连墓碑都葬在了杜家园陵的事。 已是满城皆知。 林羽刚起床,就听说了杜家小厮在外面等着。 “老爷,杜家递来了帖子,邀你今日过府一叙呢。” “还有老爷,你不知道,今天外面可热闹了!” 得知了《启蒙语录》真实来历,与著书人用意的学子们。 重新把昨天压箱底的书拿了出来,齐聚在崔府门前。 让崔仁爬出去,去崔隐先生的坟前道歉。 大力说起这个消息时,还格外的兴奋。 “那崔仁被打了三十大板抬回家,他爹为了保他把家底都掏空了,气得又打了几十鞭。” “人都快打废了,没有个一年半载下不来床,让他去向崔隐先生道歉,还真得用爬的,老爷,你说他能坚持爬到人家坟头前吗?” 大力读书识字,用的就是《启蒙语录》,对于素未谋面,但方便他人的崔隐先生,自然有一定的好感。 见崔家人为了一己私欲,作贱故去的老先生遗留的文学财富。 他觉得光是去坟头道歉都是轻的,直接去找本尊道歉还差不多。 面对幸灾乐祸的大力,林羽笑得比他还开心。 “谁知道呢,但崔家要脸,这可是崔家挽尊的唯一机会,爬不动,也只能由崔家人自己背到坟前,一起去道歉。” 林羽没心思再去打听崔家的消息。 他现在要忙着去拜访杜家的长辈们,迎接来自文学世家从头到脚的一番洗礼。 也不知道靠他肚子里的几滴墨水,能不能顺利过五关斩六将? ------------ 第六百三十九章 拜访杜府 消息是早晨传的。 人是日上三竿,才来到了杜府的门前。 林羽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绸布衣服。 这是特意从益州的萧家铺子买的,还是杜若亲自替他选的。 “应该符合杜家人低调的审美。” 哪怕已经接受了杜家父母的考验,并且成功订了亲事。 不日就能成婚。 但杜家长辈的支持,决定了林羽往后在文坛士林的路,能走得多么通顺。 毕竟杜家不玩联姻那一套,被迫碍于情面帮忙,和关系亲近主动帮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杜管家接过拜帖,扫了一眼上面龙飞舞凤又不失典雅的字迹,脸上笑容加深。 府里有杜若小姐临摹林侯诗帖的挂画,一看就知道是林侯亲笔所写。 “林侯来访!” 不知是不是林羽的错觉。 杜管家喊完这一嗓子,在院子里走动的奴仆们,好像腰背更加挺拔了。 难道,莫非,杜家人面对他,也挺紧张的? 这么一想,林羽心头轻快了不少。 “劳烦管家前面引路。” “应该的应该的。” 杜管家将拜帖揣进袖子里,领着人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的大厅是接待外客的。 接待自家人的大厅,在二进院子里。 作为第一次来访的林羽,跟着杜管家绕过一进院子时,心里底气更足了些。 谁知刚到二进院子的门口,就遇到了一个面熟的少年郎。 “慎言公子,早啊,吃了没?” 林羽熟稔地打着招呼。 惹来对方一记干瞪眼。 “林侯,就算你娶了我姐姐,我也不会承认你是我姐夫。” 嘿。 林羽嘴角抽了一下:这小舅子有些欠揍。 杜慎言放出豪言,扭头便抢先冲进了院子里。 杜管家见状,急忙辩解:“慎言公子自小视阿若小姐为榜样,一直认为阿若小姐会嫁一位神仙似的郎君,说穿了,就是他还不想与阿若小姐长久地分开。” 恋姐?看着不像。 想起杜慎行做事讲究守规矩,而杜慎言则是放荡不羁的性格,与杜若骨子里有些相仿。 他笑着说道:“慎言公子应该不只以阿若小姐为榜样,还把她当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玩伴,再加上他年纪尚浅,认为玩伴被别人抢走,永远见不着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不受束缚,这才有些反感我。” “林侯此言,虽然第一次听闻,但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 杜管家暗自赞叹:不愧是能够获得阿若小姐青睐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林羽却知道,自己讲的不是道理,而是孤独的人内心所需。 以及,正因杜慎言知道杜若的真实性情,担心她嫁人后受委屈,更担心她说不出委屈,这才故意在他面前摆脸色。 借此来为杜若撑腰。 这个行为不值得称道,但他单纯的心思,确实难能可贵。 林羽抬步往院子里走。 迎面又碰到了一位五十来岁、长相儒雅随和的老者。 “您是?” “阿若的六叔,她十岁以前,是我教导的。” 家里的启蒙先生啊。 林羽拱手鞠躬,行了一礼。 “见过六叔。” “我本来站在这里,是想想考校一下你的经义读没读熟,能不能和阿若一起畅谈古今,可听到你刚才的一番话,我突然有了新的感悟。” 杜六叔四十五度角仰望碧蓝的天空,莫名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 “寻求一生的伴侣,也不必事事能够一致,只要懂得尊重对方,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啊,这…… 林羽不知道杜六叔感情里受过什么伤。 他挺好奇的,但是不能过问长辈的私事,更不知道该不该附和。 只能尴尬地站在当场。 站到腿快麻了的时候,才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喝。 “小六子,把你从道观请来是来见未来侄女婿的,不是让你来感春伤秋的!” “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就去隔壁道观找秦小姐,你俩磋磨半生,谁也想不开拉不下身段,这次后悔了,还不趁着内心的冲动,去试一试?” 有故事! 有八卦! 可林羽也只能忍着打听的心思,往旁边挪了一步。 不等他站定,这位优雅的六叔已经一个大跨步,像身后有恶狗撵似的,跑了出去。 杜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讪讪一笑。 “让林侯见笑了。” “没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林羽眼见离屋子还有百步,压低声音打听。 “六叔他是红尘外的人?” “非也,只是一个拧巴的痴情人,他年少时喜欢的姑娘,说他不符合她心中所想,便从此再未放下。” 而那个姑娘也是一个拧巴的人,彼此情投意合,却总觉得与对方相差进一步的关系。 一个终身未嫁,一个终身未娶。 “林侯方才的一番话,应该是让六爷找到了一条新的共知共处的路子,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念头痴迷便是半生,一个念头通达,便是一世。” “林侯认为呢?” 坏了! 林羽听着杜管家侃侃而谈,直接从八卦上升到了哲学问题。 他脸上呈现出了一副痛苦面具。 早知道杜府的管家如此高才,他就不应该好奇别人的感情过往。 “这个……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老太爷喊我呢,管家叔再见。” 林羽可不想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万一从杜六叔那里,引申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题上。 他能被对方说得当场跪下。 进了厅堂,林羽看了一眼满屋子年龄五十起步的长辈,只有杜慎言像个被宠坏的小朋友,站在杜老椅子后面,气呼呼地瞪着他。 二话不说,先认认真真地拱手见礼。 “各位长辈们好!” 毫不意外的,迎来了数道视线的打量。 “说话中气十足,倒像个练家子,一看便知道身体不错。” “身体好就是真的好,阿若生的孩子应该也会更加健康一些。” “可不是,万一像咱们似的,全靠吃药吊着命,还有许多兄弟姐妹,连孩子长大成人都见不到,阿若得多难受。” 呃。 听到大家议论的不是他的才学,而是他的身体健康。 这和林羽想象里的画风,不说有些相似,简直是风马牛毫不相干。 不过他也理解。 杜家短命的人多,哪怕有了李前辈配的特效药,大多也需终身服药。 想到这里。 林羽把他特意带的礼物,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各位长辈们喜欢什么,问了家里的长辈,他觉得送上此物,应该能讨各位长辈们欢心。” ------------ 第六百四十章  预言,联手 林羽从怀里掏出一颗石榴。 正是李前辈借他的信物。 前段时日,李前辈自娇娘那里,听说了他已经和杜家小姐订亲的事。 还曾笑声“杜若的名字还是老夫起的,当时杜家人连接去世,希望她能像此药一样,为杜家带来希望”。 一语成谶。 自杜若出生后,可能是由于李前辈治疗有术,又或者是杜家人的心理力量起了作用。 杜家人虽然大多需要终身服药,却很少出现早夭之兆。 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准备考察林羽的杜老,见到这件信物,激动得腾地一直站了起来。 把身后的杜慎言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急忙去搀扶。 “老太爷,你没伤着筋骨吧?” “无妨,我在山里跟着活了一百来岁的老道长,每天一套金刚功和八段锦没落下过,身子骨好得很。” 杜老嘴上这么说着,向前走的脚步却有些打飘。 还甩开杜慎言的手不让其搀扶。 林羽见状,生怕老人家再摔倒了,喜事变坏事,赶忙迎上前去。 恰好,这个时候,杜老朝他伸出手来,搭在他的胳膊上,借了一下力站稳。 “廪丰侯,你可知这颗石榴,对我杜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林羽点了点头。 李前辈早在他离开旌阳,前往益州时便提到过。 一颗石榴籽,就是杜家的一个诺言。 更是杜家的一条性命,还有李前辈的心血。 “李前辈说了,其实当年他并不想收下这件信物,只是担心长辈们情深意重,不收反倒成为你们心里的负担,这才收下。” “后来转赠于我,我在益州防疫时,曾用过一次。” 提起那次到杜家医馆里拿药。 杜老眼神闪烁了一下。 其实对于小辈的姻缘问题,他在经历过小六子的事情后,全部放手了。 甚至于杜家其他的大事小情,他也懒得参与。 反正按照杜家教导下一辈的理念,根子不烂,出不了大问题。 今日,之所以特意请来林羽,进行考验,就是因为知道,林羽手里,捏着杜家的命脉。 他不是不相信李神医识人的眼光,而是此事关乎杜家的未来。 万一林羽滥用此物,又有着阿若的情分,一脚踏错,便会让整个杜家跟着林羽陪葬。 不得不慎重啊! “你……要将它作为礼物送予我们?” 杜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神医的意思?” 林羽不假思索地回答。 “李神医把它给了我,让我自行处置,我如今既然已是杜家的女婿,自然要将它交给各位长辈。” 杜老心领神会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这个小娃子,年纪不大,对人心倒是看得通透!” 杜老早在医馆传来消息说有人使用信物拿药时。 他便知道了,此物在林羽的手里。 但他并没有告诉杜若的父母,以防他们误判。 如今看来,他做得很对。 林羽这小子,把此物送还,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都足以证明,他对阿若和杜家并没有任何利用的心思。 “好娃子,你这个重孙女婿,老夫认下了。” 杜老搭在林羽手臂上的手掌,挪到林羽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转而对着厅堂内,神色各异的其他晚辈,掷有地声地宣布。 “这小子待我们杜家的一片赤诚之心,我们也不可辜负,往后,他的事便是我们杜家的事。” “杜家以前不争权夺利,那是受祖辈庇护,如今世道变了,你们遇事不决,可以听听羽娃子的意见。” 此话一出。 杜家众人皆是一听。 特别是杜慎言,急吼吼地反驳道:“老太爷,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你让我听他的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让各位叔伯爷爷听他的呢?” 身为杜家人,杜慎言知道石榴代表的寓意。 当林羽拿出石榴,说要送还给杜家时,他对林羽的反感,减轻了一些。 此人明明有拿捏杜家的方法,却从来没有用过,说明这个人是一个君子。 可就算林羽人品不错,也不能对杜家做事,指手画脚啊! 其他杜家人虽嘴上不说,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写满了不服气。 而林羽则是更加无语。 他只是为了表明,自己与杜家不是利用关系,怎么老太爷没有谢谢他,还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老太爷,我一个晚辈,哪敢指点长辈们?” “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 杜老太爷见这些晚辈还敢在自己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你们别以为羽娃子年轻,认为你们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就不能给你们出主意。” “长江后浪推前浪,引导一个时代走向的,绝不可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年轻人,远比我们更能感知到未来的危机,发现先机。” “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今年科举考试的题目,陛下亲令要化繁为简,目的就是为了储备人才,便于未来挑选。” 说到这里,杜老看了眼林羽,话锋猛地一转。 “羽娃子,你这次考得如何?” 嘿! 联系上下文,林羽此时面临的压力更大了。 “八成能中。” 他只能给了一个保守的答案。 杜老闻言,板起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别说你有八成的希望,就算你有五成的希望,剩余的五成,朝廷也会给。”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了,我们杜家也不能自欺欺人,哪怕我们在科举中占据优势,可我们不调整以往的思想,适应不了时代的改变,最终只能被淘汰。” 林羽震惊望着自己搀扶着的杜家仅剩的一棵常青树。 据他所知,杜老远在深山修道养身,根本不会过问世俗。 以上的发言,也仅是靠获知科举应试题目简易,来推断出上头的圣意。 “难怪都说家人一老如有一宝,老太爷,你的眼光真的很毒辣。” “听听,我还没夸你这个娃子,你倒先夸上我了,心里存着尊敬却没有尊卑,时势造英雄,你这种想法,正好赶到了好时候。” 杜老越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人。 他旧话重提。 “以后杜家遇到难以决断的大事,必须听一听羽娃子的意见,不可擅自做决定!” “收起你们自诩清流的做派,否则,迟早杜家子弟也会沦落为寒门子弟,可以与百姓不争不抢,但想要达成自己的抱负,再不争不抢?” “你们想当个教书先生,都没有人收留!” 林羽,可以激发杜家人的血性。 杜老再次伸手拍了拍林羽的肩膀。 “羽娃子,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既然杜家与你在一条船上,这些老顽固,你要多费心啊。” ------------ 第六百四十一章 和而不同,征服全家 有志确实不在年高。 不过,紧跟时代发展这件事,也不只是年轻人的专利。 林羽看了一眼搭在肩膀上的手掌。 斑驳遍布,犹如枯木。 他听出杜老话里,隐有托付杜家之意,心头猛地一震。 “老太爷,你放心吧,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有耐心有耐力,哪怕是一块朽木,只要我愿意,也能把它雕出花来。” “在场的各位长辈,皆是文坛里数得着的名家大儒了,他们不需要我指手画脚,只是在遇到激流或漩涡时,需要我搭块木板罢了。” 名家大儒确实是靠自己的才华立世。 可未来时代发展,良莠不齐的后来者居上,受此冲击之下,杜家有无立足之地? 假如还是像以前一样逆来顺受,确实能够搏得一个清高的美名。 却也会渐渐没有了血性,更没有了未来。 “听羽娃子你这么说,老夫可以放心了。” 杜老咳嗽了几声。 听得林羽十分的揪心。 而那些杜家长辈们,见老太爷生气,连忙表态。 “只要林侯不干涉我们的选择,我们又不是偏听的人。” “他好歹是杜家的小辈,杜家从不主张子不议父母之过,擅长总结经验与教训,大爷爷你不用过于担心。” “任凭激流往哪里流,守正持中,总能留得青山在。” 杜老见这群人尽管态度松软,但还是固执己见,却也毫无办法。 守正持中确实是正道。 可它除了在道德方面的评断标准,自古未变,对于事物发展的标准,却是一直在变化。 此时守的正,日后说不定就是歪理邪说,是偏。 “羽娃子,要不这个礼物,你还是收回去吧。” 杜老直接把到手的石榴,又推还给了林羽。 “倘若有一日,你无法以理服人,却又必须要他们服气时,就以它来服人。” 啊,这。 “老太爷,大可不必。” “长辈们并非钻了牛角尖,只是有自己的立场,我尊重他们的立场与决定,但当他们因此受到迫害时,如果他们不懂得圆滑处事,我便让迫害他们的人,圆滑地滚蛋!” 林羽霸气十足地保证。 “我敢说就能做到,现在是在剑南道,哪怕未来在京城,只要杜家人行得端坐得正,因此惹上的麻烦,我都能处理。” 他不可能只接受杜家带来的荣光与便捷。 一下子将自家门楣提高到清贵书香世家一个高度。 还要让杜家所有人再配合着他的脚步,向前去趟泥坑。 “可是,不团结一心的话……” “老太爷,君子和而不同,我与阿若夫妻相处用此道,于杜家相处,恰如此理。” 这番话,让杜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方才还对林羽有所抗拒的杜家长辈,惊讶地望着才学只堪到秀才阶段的林羽。 “君子和而不同……” “林侯,你以后在杜家说的话,我会认真听从。” “我也一样。” 冠以林侯的称呼,而非晚辈的昵称。 便证明了,他们听取林羽的道理时,是以平等的姿态进行交流的。 而非长幼之分。 林羽表面上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暗中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和大家族打交道,好处是一人出事多人帮。 坏处是,主意太多没有主心骨的话,就会乱成一团。 乱中出错,就会像崔家人那样。 事情做得越多,错得就越多。 他本来准备好了各种才学小妙招,来征服杜家长辈,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靠思想觉悟。 “好!” 杜老见大家对林羽的态度改观,最后朝着杜慎言一昂头。 “这小子,日后还要麻烦羽娃子你操心,他不似杜家其他后生,喜武不喜文。” “是吗?慎言公子还有学武的爱好?你早说啊!我对武艺也是略懂,不说别的,我轻功很高超。” 林羽本来是想岔开话题,聊点轻松的家常。 没想到杜慎言较真了。 “我不信!” “你天天忙着做生意,鼓捣新奇的东西,给我姐我哥他们做好吃的,你还参加科考著书,你还能学轻功?” 杜慎言指着外面院墙旁一棵六七丈高的梧桐树。 “有本事你飞到树上去!只要你飞上去!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 “要是你飞不上去……” 杜慎言狡黠一笑。 “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刚才还夸着林羽身体健康的杜家众人,看着比老太爷年龄还大的梧桐树,吓了一跳。 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林羽真的逞能要去试一试,伤到了身体,成亲之日近在眼前,难道还要推迟? “慎言!你不要胡闹!” 杜家众长辈正准备教育一番杜慎言。 不料。 林羽将杜老搀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身形一闪。 屋里只剩下一道残影。 紧接着,梧桐树上传来林羽爽朗的笑声。 “慎言公子,我飞上来了,你的三个条件不用考虑了。” “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跟我学学轻功,过年的时候,给长辈们表演一下飞天术。” 处于震惊中的杜慎言,一下子转惊为喜。 他忙不迭地跑到院子,站到树下对着林羽抱拳一拜。 “还请姐夫赐教!” “好。” 见林羽答应得这么痛快,杜慎言反倒有些愧疚了。 但愧疚只存在了一瞬,他便急声喊道:“姐夫你快下来教教我,等我学会了,我背着姐姐飞进花轿里面去,让姐姐办一场绝无仅有的婚礼!” “……” 林羽苦恼地看着下方的显眼包小舅子。 既然是他教轻功,他就有最终解释权。 “慎言,想学飞先学跑,你先每天跑十里路,跑一个月吧。” 消耗一下小舅子的体能,成亲当日,应该能消停一些。 …… 彻底征服了杜家长辈。 又在杜家的藏书阁呆了三日,向杜老讨教了一些考试时拿不准的题目,还有对大常未来发展的看法。 一个十八岁,一个八十来岁的一小一老,经常头一天争得面红耳赤,第二天又兴高采烈地谈天论地、谈古论今。 最后还是杜慎言等不及要去益州,去给待嫁的姐姐添嫁妆。 临行前,杜老百般不舍。 “羽娃子,蓉州到益州路途并不遥远,但我年事已高,你们的婚宴便不参加了。” “嗯。” “你这一路不论是艰难险阻,还是扶摇直上,莫忘初衷。” 杜老知道。 在他有生之年,是看不到空前的太平盛世是怎样的景象了。 好在,还有后来者。 林羽见杜老像是在说遗言似的,生怕他再想不开。 赶紧把师父交代的话,转述给杜老。 “老太爷你也别太感伤了,你身子骨很健朗,最近气息不顺只是因为上个月打坐时恰逢下雨,有凉气入体,这才一直肠胃不顺,吃啥吐啥,像是濒死之兆。” “我给你留了副方子,你喝了放几天屁就好了,往后再活个十年八年,抱重重孙子都没问题。” 要不是师父说长途跋涉,不利于调养病情。 他都想把杜老一并带上去吃喜宴。 ------------ 第六百四十二章 归来,变化 多日来,一直以为自己大限将至的杜老。 一下子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林羽。 “那个……羽娃子,有机会多来蓉州,我们再秉烛夜谈。” “好。” 林羽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不免感慨起来。 古时交通不发达,有些人,一别可能就是永远。 纵然有情思,唯托鸿雁寄。 辞别了杜家长辈,林羽与杜慎言一起,返回益州。 路途中下起了细雨,又耽搁了两日的行程。 回到益州,林羽先将杜慎言,送到了杜家新置办的宅院里。 杜慎言看着隔壁的院子,心满意足。 “姐夫,往后我去找我姐蹭饭,你没有意见吧?” “有。” 杜慎言干瞪眼。 却听林羽打趣他。 “教你学轻功,不是让你翻墙头的,去蹭饭记得走正门,别吓到你姐。” “哈哈哈!姐夫你可真贴心!” 杜大儒夫妇二人,还没有返回益州。 只有杜若在招呼下人,忙着给新院子添砖加瓦。 得知林羽二人来了,她一路小跑迎上前,把迎春都给落在了后头。 “先生!” 杜若上下打量着林羽。 瘦了。 “先生可是考试压力太大,还是那崔氏依旧招人烦,这才消瘦了?” “姐,你可别担心他了,他就是陪着老太爷读了几天书,消磨了一些精神,你快看看我,虽然他瘦了,但是我壮了啊!” 杜慎言严格按照林羽所说,练飞先练跑。 让他每天跑十里地,他为了能够早日飞起来,一天跑二十里。 腿肚子都粗了一大圈。 杜若嗔了一眼特意找存在感的杜慎言,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 “确实壮实了。” “嘿嘿,还是姐夫的功劳呢。” 杜若诧异地望着和林羽勾肩搭背的杜慎言。 之前,杜慎言还十分排斥林羽当她的夫君,怎么如今她还未成亲,先管人家喊上姐夫了。 也不知羞。 “阿若,说来话来,我同你慢慢讲起。” 找了个地方坐下。 添了一大壶热茶。 林羽将自他离开益州,抵达蓉州发生的一切,慢慢道来。 在益州停留了一日。 次日一早。 林羽便收拾好了行李,带上了林小草和他的木匠队伍,乘马车朝旌阳城进发。 一路上,林小草除了摆弄手里的模型,便是埋头画着图纸。 林羽凑过去想看一眼,他立即用手捂住。 “老爷,这个没做出来之前,先不能看。” “听你的。” 林羽闪身往后一撤。 等到林小草抬起手来时,猛地凑上前去。 “……” 林小草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老爷也会耍无赖。 而当林羽看到图纸上的内容时,不免吃惊。 “我以为你画的是农具或是工具的图纸,你怎么想起造这个来了?” “之前公主殿下拿弓弩射野鸡,被我瞧见了,她送了我一把玩,我一时好奇给拆坏了,就想还她一把新的。” 哦! 林羽恍然大悟。 像小草这样不喜欢欠人东西的孩子,拆坏了弓弩,自然要偿还一把新的。 甚至更是好的。 不过。 “你这把新的,难度可不小。” 李无虞使用的弓弩是单发,可是小草图纸上设计的,分明是连发的。 林小草见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欣喜不已。 刚才还捂着图纸不想让他看,此时主动将图纸铺摊开来,请他指点。 “老爷,你帮我看看,这些图纸,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图纸没问题,应该是材料的问题,尤其是弹射弩箭的弹匣,还有使它飞离的推动位置,需要更加灵活,更有弹性。” 林羽没有制作过连发弓弩这种危险物品。 不过在他小时候,见过村里不小心,拿小型的连环弓弩打鸟。 爷爷家里还摆放着一把生了锈不用的连环弓弩的摆件。 他用炭笔,对着图纸上的重点部分,重新勾描了一下。 “你把这些材料,按我的说法换一换,再试试看行不行,多尝试一些材料,银钱方面你不用担心,去公账上支就行。” 林羽舍得对技术方面的投资。 带着林小草回旌阳,也是为了将水转筒车的技术,推广到旌阳的民间匠师中去。 哪怕这些民间匠师可能由于各种掣肘,无法专门去制造水转筒车。 但是,等他们学会了水转筒车怎样制作,就知道要怎么维护维修。 日常做他们的主职,也可兼职维护维修农具的工作。 既能增加见识,又能增加收益。 越是接触技术方面的匠师越多,假以时日,就能有更多头脑灵活、异想天开的人。 凭借着各种技术,将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地推高。 “老爷!前面就是旌阳城了!” 车厢外传来大力兴奋的呼喊声。 林小草放下手里的炭笔,挑起车窗帘的一角,朝着外面看去。 比起益州城来略显低矮的青色城墙,犹如一条长蛇,盘踞在一半群山一半平原之中。 可以看到远处的山间,有人在劳作。 离着城池近了,能听到里面的人声沸腾,好不热闹。 而在城墙外不远处,有几家新建的作坊正在破土动工。 马车停下错车时,林小草看到岔路口有条路竖起了禁止通行的牌子,笑着说道:“老爷,旌阳城也在修路呢。” “旌阳今年的主要任务,一是开荒,二是修路,等到这两件事全部做完,明年你再来看,就全都是人从众了。” 林小草想到那番景象,心驰神往。 他脱口而出道:“到时候我就研究一些轻巧又便捷的马车,给大家出行用,一定能够给老爷赚钱。” 从制作连环弩到改行进军车马行。 林羽被林小草如此大的跨度给整笑了。 “哈哈!好!到时候我要先试乘你制作的马车。” 两人笑闹着往城中而去。 路边正在卖力挖土夯地基的两个安置外地难民,听到林小草的笑声,错愕地抬起头。 还没看真切车上的人影,马车已经走远了。 一路奔驰到家。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大门口乌泱泱地站着一群人。 林羽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们不要等着,大热天的也不怕被晒中暑了。” 他赶紧跳下马车,几个箭步冲到陈娇娘三人面前,挽起袖口,抹了一把陈娇娘额头上的细汗。 “相公,一路辛苦。” “我坐在马车里打着扇喝着茶吃着水果,我辛苦什么啊,倒是你们,赶紧进屋再聊吧。” 林羽看了一眼杨薇。 这小姑娘……哦,不,不到两个月。 小姑娘都变成大姑娘了! 他比划着杨薇的脑袋高度,惊讶的问道:“小薇长了有两寸高了吧?” 杨薇得意地挺了挺初具规模的胸膛。 “林哥哥,我不光长高了,还长胖了呢,我最近吃得可多了。” “能吃是福,何况你这不叫胖,你这是正常的体态,倒是灼灼。” ------------ 第六百四十三章 有孕,温存 林羽落在了陈灼灼明显圆润了不少的腰身上。 灼灼本身就珠圆玉润的,但她体态十分的匀称。 可今日一见,发现她腰间好像多了不少赘肉似的。 不应该啊! 灼灼这段时间总是奔波在外,去置办各种产业,怎么还胖了? 说是胖了吧,她脸上的肉还少了许多。 平时主动热情的陈灼灼,本来耐着性子没有动弹,此时见林羽开口询问,她终于憋不住了。 “夫君,我没胖,我是……” 她小步凑到林羽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羽当场傻眼,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魂来。 什么?! 灼灼有孕了?! “我要当爹了?!” “嘘!” 陈灼灼赶紧伸手要去捂他的嘴。 “咱们这边的乡俗,头三个月胎不稳,不能对外说的。” 以前,林羽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 可看到向来大大咧咧的灼灼,小心谨慎的态度,他连声附和。 “放心吧灼灼,为了孩子,我现在就把嘴缝上!” 不缝上不行。 前后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当爹。 那种想要分享喜悦的冲动,必须百般克制,才能压下去。 他拉着娇娘的手,往灼灼的方向凑了凑,低声问:“你身体还好吗?” “有娇娘姐姐照看,好得很。” 话音刚落。 陈灼灼伸手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眼眶微红,脸色微白。 ??? 林羽不解地看着突然变脸的灼灼。 见她捂着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对娇娘问道:“她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相公你身上有汗腥味,灼灼闻了犯了恶心。” 有吗? 林羽仔细地嗅了嗅。 大夏天的闷在马车里走了一天一夜,确实有股味道。 但绝对算不上臭。 只能说,灼灼应该是因为怀孕了,嗅觉比较灵敏。 “我还想摸一摸她的肚子,看看有没有反应呢,算了,我还是先离灼灼远一些,洗了澡再摸吧。” 陈娇娘听到他满嘴胡话,忍俊不禁。 “相公,这才两个多月,你摸也摸不出什么来。” “是吗?” 林羽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见实在没办法靠近灼灼,只能拉着娇娘的小手,抓紧问一些孕妇禁忌事项。 陈娇娘看到相公表面风淡云轻,实则处处小心的模样,有些羡慕地看了看灼灼的肚子,又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师父说她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 如果她有朝一日怀有身孕,相公也会如此担心吧。 “……然后呢?除了孕吐可能会持续到七八个月份大,还有别的吗?” 林羽正认真听讲着,见陈娇娘突然走神。 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突然福至心灵。 “娇娘,你也想要个孩子?” “嗯……啊?” 陈娇娘猝不及防地说出了心里话,嗔了林羽一眼。 “相公你不是在问灼灼需要注意什么,怎么又来问我的事?” “生娃可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我们俩的事,而是全家的事。” 林羽见灼灼小心地扶着肚子往台阶上迈,真想上去扶一把。 但想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儿,他还是忍住了。 眼见把大家送到了饭厅里面,传来的阵阵饭香让灼灼精神恢复了不少。 他当机立断。 “我先洗个澡再回来吃。” 要不还是去温泉里泡一泡吧。 多撒些灼灼喜欢的鲜花,这样总不会反胃了吧? 谁知。 林羽聪明反被聪明误。 等他浑身香喷喷地走出浴池,来到饭厅时,隔着老远,灼灼又开始捂着口鼻。 这次比上次还严重,婢女直接拿了痰盂盆轻轻拍着她的背。 吓得林羽赶紧往门口退。 “天地良心,我这回身上可真的没有汗臭味了,不信娇娘你闻闻。” 陈娇娘不用闻,光看绕着相公飞的小蜜蜂,就知道他此刻一定是香气迷人。 再看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灼灼,她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相公你是不是把家里的鲜花全部倒浴池里了?” “没有啊,我只是挑着灼灼喜欢的那几种倒进去了。” 难怪。 “灼灼自从怀了孕,喜欢的味道和吃食,都有一些变化。” 啊?还能这样? 林羽见自己不光闹了个笑话,还连累灼灼受了一通罪。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只能叹了口气。 “我饿了,咱们分桌吃吧,吃完我再去洗干净。” 这次绝对不再自作聪明的泡香水澡了。 离家归来,第一餐是自己和小草师父他们一起吃的。 让林羽深刻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男女不同席。 再次把自己洗得差点掉了一层皮。 这一回,灼灼看到他,终于不用再捂嘴了。 “夫君,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喜欢的味道,闻着就会觉得腻。” “可能是你和孩子的喜好不一样。” 林羽轻轻搂过灼灼的身体,让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摸了摸微鼓的肚子。 软软的,咚咚跳。 分不清是里面的小朋友在跳动,还是灼灼的脉动。 想到再过八个月,就会诞生出一个与他血脉相融的新生命。 林羽的力道,变得更加轻柔。 林羽时不时地摸一下肚皮,再和灼灼聊一聊她最近置办的产业,听听他出几句主意,规划一下新产业的未来发展方向。 从下午到傍晚,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大家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丰盛的晚宴。 刚放下筷子,灼灼就开始打哈欠。 “夫君,我先去睡了。” 林羽看了一眼还挂在空中的夕阳,大吃一惊。 “这么早就睡了?” 灼灼她真的没问题吗? 陈娇娘只得解释道:“灼灼她自从有孕后,每日要睡五六个时辰,我专门请师父来看了,说无事,她平时中午要睡一个时辰,今天被相公拉着聊了一下午的天。” 合着还是他耽误了灼灼睡觉? “行吧,那我送灼灼回房吧。” “夫君还是别去了,免得我又困又睡不着。” 陈灼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笑得林羽脸上一热。 他就是想亲自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健康情况,怎么说的好像他会影响别人睡眠质量似的? “娇娘,你今晚不会也要早睡吧?” 林羽警惕地瞧了一眼杨薇。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小薇学没学会分床睡。 ------------ 第六百四十四章 欢聚,别离 “林哥哥,你别看我,我今晚要早睡,明早我还要去补高粱苗呢。” 别人都放下了碗筷,杨薇还在往嘴里塞着卤菜。 直到吃尽兴,她擦了嘴,挥手就走。 毫不留恋的反应,让林羽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小薇眼里除了种地,她就没有别的爱好了吗?” “有啊。” 陈娇娘浅浅一笑。 “她一直跟着师父习武呢,每晚睡觉前必练一个时辰,不然,你以为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这么早能睡着吗?” 也对。 以前小薇睡得晚起得早,不是觉多的人。 “娇娘,她们不理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林羽埋进娇娘的怀里,假装伤心地耸动着肩膀。 陈娇娘顿时红了脸庞。 周围服侍的婢女,立即识趣地离开。 “先别走!把桌子撤了。” “娇娘,我们去泡个温泉。” 还泡? 陈娇娘担心地看了眼林羽的身体。 “相公,你今天都洗了两遍澡了,再泡,只怕肉皮受不了。” “那没事,你去泡,我替你守门,绝对不会放任何一个登徒子进去!” 陈娇娘看到林羽故意耍宝,她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的掌心。 “不会放任何一个登徒子进去?” “是因为里面已经有一个登徒子了吧?” 林羽顿时精神一振:“娇娘,你胆敢开相公的玩笑?我一会儿必须得瞧瞧,你的胆子是不是长大了!” 当着婢女们的面,林羽不好胡来。 等到了浴池里,夫妻之间,再也不必藏着掖着。 热水续了一池又一池。 直到鸡叫了三遍,浴池通往陈娇娘院子的狗和猫,又跟着叫了一路。 次日。 林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穿好衣服,伸了个懒腰,准备练功。 他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师父!” 林羽惊呼一声。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师父?!” 林羽又朝着四下里呼唤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应。 他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拳挥出,附近的落叶随之震动。 林羽暗叹一声:走就走呗,也不知道打一声招呼。 “乖徒儿!” ??? 林羽听到师父的声音,立即扭头看去。 只见师父不知道从哪里鼓捣来三个布包,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 而在师父身后,长了半人高的猫熊,正追着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 “师父你抢它吃的了?” “这不是准备进京,瞧着有一片挂着的肉干,我摘的时候它也在旁边等着,我以为它也想吃,给了它几口,剩下的全部打包带走,结果它就怒了。” 师父,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堆肉干,就是给它专门准备的? 林羽哭笑不得地伸手制止了想要讨回零食的熊崽子。 “别闹了,回头再给你做更多的肉干,我亲自给你做。” “吼呜。” 已经逐渐能听懂人话的熊崽子,兴奋地翻着跟头在旁边等着。 林羽看向已经准备好行李的药老。 “师父这就要去京城了,不再多留一段时间?” 他想了想,找了个理由。 “你不是说小草的身体还没彻底调养好吗?” “他只要放宽心,把我开的那些方子按时吃完,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药老环顾四周,朝着今日值守的黄肆肆的方向一昂头。 “那个叫嫣儿的小丫头都走了,我再不走,万一杀了牛鼻子老道的仇人提前死了,我难道要去鞭尸报仇吗?” “师父要是想这么干,徒儿愿意打下手去挖坟。” 林羽说得格外认真。 倒让药老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也仅是一瞬间,他便失笑着摇了摇头。 “乖徒儿总会乱我心志。” “我知道师父你想报仇,是为了念头通达,人活一世,应该有自己的坚持,可顺应时势,保全自己,才能让仇人痛,亲者安。” 林羽不是想劝师父放下仇恨。 只是京城时局动荡。 他担心师父一头扎进去,大仇未得报,发生其他意外。 药老闻言,放声大笑。 “哈哈哈!乖徒儿,我只是不理世俗,不代表不知世俗,你放心,到了京城,我先去找嫣儿那丫头,先弄清楚京城的情况。” “我这一辈子,什么事都经历过,不会傻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林羽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师父这番话,说明已经有了仇人的线索。 只是要选择出手的时机罢了。 罢了。 林羽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药老。 “师父,穷家富路,你多带些银子在身上。”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最近身体变得越来越强劲,只要他集中精力,千米之外的动静都能尽收于耳中。 他便知道,与师父分别的时候到了。 “有乖徒儿替我考虑好一切,我这一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药老将荷包里的银票取出,却把可能会暴露身份线索的荷包,扔给了林羽。 “万一,我说万一发生了意外,乖徒儿,你就当我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好。” 林羽知道,他唯有痛快地答应下来。 师父才算是真的没有了后顾之忧。 不过。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走了。” 药老没有伤别离。 他的经历注定他心性比旁人更加冷酷无情。 与牛鼻子老道,那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相伴相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与林羽数十日的相互照应,虽为师徒,也像朋友。 “师父,一路顺风。” 林羽对着药老的背影鞠了一躬。 直到药老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间。 林小草突然拿着一个包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老爷!不好了!药老走了!” “你说晚了,人已经走远了。” “他给你留下了这个!” 林羽这才知道,师父确实是想悄悄的离开。 包袱里装着几副药方子,写着每隔一段时间,换哪些药。 是一年的药方。 “小草,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老爷,吃一年的药能够治我的病,这点苦头我能吃,都是好消息。” 嘿! 小草这娃子,思想越来越豁达,心态越来越乐观了。 除了药方,包袱里剩下的就是一些瓶瓶罐罐。 上面贴着药老亲笔所写的备注。 “回命丹!续命丹!避毒丹!解毒丹!” 随便打开一瓶,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 微微药香扑鼻而来,犹如师父在侧。 “这些丹药,随便一颗都是世人争夺的宝物,师父待我,确实不留任何余地。” 林羽这么说着,拿起瓶瓶罐罐下面压着的一个信封。 拆开看到上面写的内容,他嘴角狠狠地一抽。 “老爷,怎么了?” “没啥子,就是觉得自己嘴太快了,不是什么好事。”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碰到搞人心态的师父,可真尴尬啊。 ------------ 第六百四十五章 放榜,名次 信上写着药王谷的具体位置在哪个山头。 以及谷内师父的洞穴密室里,机关怎样破解。 还有里面藏着多少奇珍异宝和旷世药材。 “乖徒儿,一年为限,我未归,你便去药王谷,把这些东西全部搬到你家去。” “反正你媳妇也是学医的,她应该用得着,不能浪费了。” 陈列的珍宝药材一大串,最后叮咛的话只有两句。 林羽望着师父远去的方向,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语。 “师父啊师父,一年为期,有些长啊。” 因为要不了一年。 他就要去京城。 他去京城可能比师父的情况还要凶险。 “这封信,等到走的那天,转交给娇娘保管吧。” 自从药老离开。 林羽身边没有了如影随行的护卫。 加上没有生意往来和旁的事情处理。 林羽便加长了练习轻功与内功的时间。 并在拜访李前辈,将石榴已送还杜家的事说明,又从李前辈那里,要了几套大开大合的拳脚功法来练。 练功练乏了,不是和杨薇一起种地喂鸡,便是逗猫遛狗。 以前爱趴在酒窖守家的大咪,如今又怀了一窝猫崽子。 “不是说你都要养老了吗?这是又被哪个大渣猫给祸害了?” “呼噜呼噜……” 大咪仰起下巴任林羽挠着,对于他的多管闲事,则丝毫不予理会。 和猫说猫不理,林羽于是写信给玉复醉,告诉他大咪重焕青春的趣闻。 还有稻种分蘖多支,长势喜人,让玉复醉在私下里,多去找些其他的稻种,好拿来做本土化培育。 如此清闲地度过了几日。 刚过了中元节,清晨便听到外面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林羽感觉怀里靠着的娇娘动了动,他轻声安抚。 “睡吧,不是咱们村的喜事。” 自从石林村成为旌阳县最富有的村子。 每个月都有好几家迎新人,或是举办定亲宴。 还有特意投奔亲戚乔迁到村里的办宴席。 身为石林村的一分子,有人请林羽,他能去必然会去露个脸。 最近中元节,村里比较太平,昨日也没有人送喜帖。 应该是过路的人,吹打一会儿就消停了。 “可是相公,我听着声音,怎么越来越近了呢?” 陈娇娘睡不着了,干脆起身。 见林羽还在往她怀里挤,只能把被子掀开。 “相公你也快起来吧。” “想吃我做的早饭吗?好,我起来去给你们做。” “不是吃早饭,我总觉得这声音是冲着你来的,是不是放榜的日子到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羽,听到这话一下子坐了起来。 最近呆在村子里,享受着悠闲的慢时光。 居然把放榜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但紧跟着,他又赶紧降低娇娘的期待。 “可能是给光儿报喜的,我考得上考不下还得两说。” “光儿住在村头,你听这动静,村头有响声,可剩下的全部往咱家来了。” 林羽耳朵动了动,瞬间精神了起来。 还真像娇娘说的一样。 声音分成两拨,一拨在村头响,一拨朝家里方向来了。 并且已经来到了村子里头,再有几百步就到家了! “快!我衣服呢?” “相公你别扒拉我的衣服,赶紧去柜子里找。” 夫妻二人一通忙活。 终于在锣鼓声抵达门口时,整理好仪容,紧赶慢赶来到了大门口。 “恭喜禀丰侯,考中了秀才,位列甲榜第三十六名!” 这么高的名次?! 两州加起来排第三十六? 林羽原以为自己会在乙的排序里。 听到这个名次,难掩笑意。 “你们一路前来送榜,辛苦了,赏!” 闻讯而来的管家林忠,立即差人去拿赏钱。 平时打赏下人用的都是铜钱。 今日放榜,主家大喜。 送榜队伍的十数人,每人得了一块银锭子。 吉利话一连串地说个不停。 等到他们说累了,林羽让林忠将人迎进大厅里,喝了茶歇歇脚,再去别处报喜。 放榜后,还需要等官署或府衙,盖章认定功名,再发放到县衙去领取。 林羽刚问清了今年领取功名凭证的流程,陈光儿拿着一张红榜,笑盈盈地走来。 林羽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白榜,再看一眼陈光儿手里的红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光儿,你私底下没少偷偷地做题啊,这次又中了三甲,考了第几?” 陈光儿神秘一笑,没告诉林羽,转而将红榜递到了陈娇娘的手里。 “姐姐快看!” “……” 林羽看到陈光儿幼稚的做法,十分无语。 娇娘知道就是他知道,还用得着卖关子吗? 你不拿红榜给我看,我自己看! 他直接凑到了娇娘的身边,和娇娘一起打开红榜。 “第二名!” 陈娇娘眼中顿时泛起了泪花。 寻常秀才,想要通过举孝廉或立功劳进入官场,日后可能会随着官位升官,让人诟病才华不佳。 但三甲排名的含金量,却能堵住悠悠众口。 “光儿出息了。” 陈娇娘声音哽咽,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落下泪来。 出来得着急,也没带帕子。 闻讯来道贺的乡亲们又围聚了过来。 陈娇娘只能躲进林羽的怀里,抹起了眼泪。 “姐姐,你别哭啊!下次我考举人的时候,争取拿第一!” 陈光儿本来是想让姐姐开心的,见她突然哭了,顿时心急如焚。 “光儿,你姐这是开心的,不是嫌你名次低。” “姐夫我知道,我逗我姐说话呢。” 陈光儿又不似以前那个只知读死书,不懂人情世故的学生了。 他当然明白姐姐是太过高兴,才有这样的表现。 “……” 林羽轻拥着喜极而泣的娇娘,突然感受到了小舅子的腹黑。 就在这时。 一道陌生又沉重的声音,自人群后面响起。 “这里可是廪丰侯府?怎么聚了如此多的人?” “主家有喜事?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请问陈光儿陈公子家怎么走?” 人群熙攘,人声鼎沸。 林羽能够精准地捕捉到这道声音。 完全是他光听对方的气力,便知这是一个练家子。 且,武功高强! ------------ 第六百四十六章 寻亲,团聚 眼见对方向同村人问清楚路,准备离开。 林羽急忙出声制止。 “那位大哥!你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 在石林村做事的几个东湖湾村民,看到了前来的男子,惊呼连连。 “诶?他好像跟陈家的老大长得一样?” “陈家老大不是死了吗?” “人死不能复生,一定只是长得像而已。” 话虽如此。 可这几个村民越看男子越像陈家老大。 除了气质比以前显贵几分,穿得也是锦衣以外,和陈家老大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当陈实听到这几人的声音时,脑子里像是有小人在敲打似的,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他本就是练家子,又是执掌训练兵马的将军。 这一声嘶吼,把周围的人们吓得退避三舍,不敢近前。 林府护院更是立刻警惕起来,拦在林羽等人跟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突然抱头大叫的陈实。 人群腾出了空地,陈娇娘与陈光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看向陈实。 “大哥?!” 两人异口同声的呼喊。 让陈实先是一愣。 紧接着,在他头痛欲裂之际,无数的回忆涌入脑海之中。 “娇娘!光儿!” 陈实只来得及喊出两人的名字,便再也承受不住脑中炸裂式的疼痛,两眼一翻,往地上倒去。 还好林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向前,将人扶住。 见陈光儿还愣在当场,他哭笑不得的喊道:“光儿,别愣着了,赶紧过来搭把手!” 大舅哥的体型十分健硕高大,和陈郡尉有得一拼。 在看到大舅哥的时候,他可算明白,为何当初觉得陈郡尉面善了。 大舅哥的体型长相与陈郡尉,不说有七分相似,也有五分! 之前陈光儿因一些事情耽搁了,没有见到陈郡尉。 不然的话,应该比他更能认识到这一点。 “大哥真的还活着!” 陈光儿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一边扶着陈实往下倒的身体,一边冲着陈娇娘大叫。 “姐!大哥还活着!热的!他的身体是热的!” “别热的凉的了,先把人抬到屋子里去,我看大哥的脸色,好像不太对。” 林羽也不知大舅哥是中暑了,还是怎么回事。 脸色铁青,嘴唇发白,身体还在打颤。 他还能够感受得到身体里有股气流在乱窜。 必须先抬到阴凉的地方,把人弄醒了,再说别的。 陈娇娘抹了把眼泪,立即引着三人往院子里走。 前来贺喜的村民,没料到会瞧见陈家老大死而复生,前来寻亲的一幕。 大热天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知道人是活的以后,他们迅速将东湖湾的几个村民围了起来。 “那个人真的是羽娃子的大舅哥?” “他们自己都认出来了,还能有假吗?” “陈家出了秀才,又揽了皇差,陈家老大看上去,好像也发达了。” “谁说不是呢,看来陈家屋头也是祖上冒青烟了。” 只是。 东湖湾的村民,想到陈娇娘一家,早早地将户籍迁到了石林村。 就算是这家人出了能耐,也不属于东湖湾的人了。 他们心里再次把害得他们蹲大狱的陈老太一家骂了好几遍。 没等气消。 林大管家拿着一大盆塞了铜钱的小红包,抓了一大把,撒向人群。 “主家有喜!大家沾沾喜气!” “希望乡亲们家的娃子,也能够早日考中秀才!” “当举人!考状元!” 在红包的冲击之下,无人再去打听陈家老大的事。 纷纷加入了抢红包的队伍之中。 门前一片热闹。 主院内,林羽和陈光儿将陈实抬到床上,大气都不敢喘地,等着陈娇娘诊完脉。 陈娇娘把完左手的脉,换了右手,复而又换了左手。 最近历练得已经沉稳如老狗的陈光儿,见状有些着急地催促着。 “姐姐,大哥他为什么会昏倒?” “光儿你先别说话,没看到你姐皱着眉头,也很头疼吗?” 就在林羽想着,要不要派人去将李神医请来诊断时。 陈娇娘收回了手,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浊气。 “大哥身体一如既往的强健,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的头部受过重伤,有一部位气血不通,可能会时常发生头疼的情况。” “头部受过重伤?” 陈光儿似有所悟。 “难道大哥因此失忆了?所以才隔了三年多,没能想起我们?” 陈娇娘点了点头。 陈光儿顿时红了眼眶。 “也不知道大哥孤苦无依的这三年,是怎样度过的。” “……” 林羽这会儿也不便说,假如此人,正是嫣儿姑娘所说的陈实将军,被陈国公府寻回去的亲孙子。 这三年,应该不是孤苦无依。 而是被一堆陌生的亲人萦绕周身,不得安宁才对。 好在。 机缘巧合之下,这一家三口能够团聚。 过往的苦难再难挨,轻舟已过万重山! 陈娇娘又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着陈实的头部。 最终,在后脑处停下,她目光一凝,沉声吩咐。 “夏雨,去将我的银针拿来。” 此时此刻,陈娇娘无比庆幸自己学会了医术。 虽不精通但也能够诊断出病因,对症下药。 拿来了银针,她按照师父所教导的手法,对着淤血附近的穴位,轻捻慢刺。 林羽与陈光儿看到那针尖悠悠颤动,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尽管知道娇娘下手有轻重,但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不由自主地想着:万一这针戳穿了脑袋该如何是好? 好在。 银针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担忧,多刺入穴位一寸一毫。 直到陈娇娘手指有些麻木,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时,她将银针逐一拔下。 “我只是暂时舒缓了大哥头部的压力,让他能够轻松一些,如此除去淤血,还得请师父来帮忙医治。” 话音刚落。 陈实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接着,眼皮开始抽动,似乎是要醒来的迹象。 林羽见状,立即出声说道:“我去请李前辈,你们照顾好大哥。” “相公……” 陈娇娘知道林羽此时离开,是不想打扰三人团聚,更是担心大哥的身体。 她朝着林羽含泪一笑。 “辛苦相公了。” “还好你没说谢谢,不然我就派人去请李前辈了。” 林羽调侃一笑,加快脚步冲了出去。 比起派人去请李神医,他用轻功飞过去会更快! 几乎是林羽前脚刚走,陈实后脚就睁开了眼睛。 ------------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大哥,受苦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还有熟悉的两张面孔,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娇娘!” “光儿!” “你们受苦了!” 本来满是伤感之情的陈娇娘与陈光儿,听到大哥的话,想到这三年多来,自己的经历。 不知为何,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哥,我和姐姐确实受了些苦头,好在苦尽甘来。” 陈光儿一屁股坐到陈实的身边,指着自己的后脑勺。 “说起来咱们可真是亲兄弟呢,我当初脑袋也受了伤,幸亏有姐夫在……” 向来说话有条理的陈光儿。 在陈实的面前,犹如一个顽童般。 把自从与陈实分开之后,家里发生的事,还有他自身的遭遇。 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地说着。 当陈实听说陈老太一家的所作所为时,气得捏紧了拳头。 刚想起来,把这拳头挥到对方的脸上,替光儿打抱不平时。 却又听说陈老太一家死的死伤的伤,陈光儿还把户籍与父母的坟都迁来了石林村,从此与东湖湾再无瓜葛。 他错愕地问:“这一切都是林侯为你做的?” “是啊,大哥你不知道,姐夫他人可好了。” 陈光儿接过陈娇娘倒的水,喂到陈实嘴边,又笑着打趣了一声。 “他对姐姐也是好极了。” 关于林侯与其正妻如何恩爱,哪怕要娶杜家小姐,也绝不更换正妻之位的事。 陈实早就听说了。 当时他的记忆没恢复,没有肯定林大夫人是娇娘时,就觉得林羽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此时得知了林羽是自己的妹夫,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娇娘,要不是我从军未归,你也不会被逼着嫁给林侯,你……” 可曾后悔? 哪怕林侯才华出众还能赚钱顾家,但三妻四妾太多了。 而且林侯的魅力太大,往后少不了会有更多的女人进入林府。 陛下对林侯的看重,注定了林侯往后的身份,绝对不限于侯爷。 被封为国公,与陈国公府并肩,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哥,你刚醒来,脑袋还受过重伤,不要想那些有的没有。” 陈娇娘又为他喝空的茶杯里,添了一杯温水。 提及相公,她便脸上含笑。 “我能够嫁给相公,是我的福气,当时若不是相公不嫌弃我,我说不定,已经被陈老太一家卖去了青楼妓院,或是早已成为一具枯骨。” “他能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从未拥有的尊重,更给了光儿一个更好的未来。” 她不知道大哥经历了什么。 会觉得她嫁给相公是委屈了她。 但她明白,她不委屈。 若说委屈的话,以她的出身来担当林侯正妻,还力压世家小姐一头。 让相公不得不因此矮了杜家一头,去用尽心思获得杜家人的肯定。 相公,才是委屈了。 “哈哈,娇娘你就当我脑子撞坏了,刚才的话没说过。” 陈实见状,知道妹妹对林侯情根深种,除了与他是家人以外,早已彻底成为了林侯的家人。 既然妹妹觉得自在无忧,他便高兴。 “光儿,你厉害了啊!刚才看你拿着州府发的红榜?这是中了秀才三甲?” 陈实果断转移了话题。 比起与娇娘聊感情,还是兄弟之间摆龙门阵,对于没有过感情经历的陈实来讲,更加自在随意。 “大哥,为什么你还活着,却传来了你的死讯?” 陈光儿想到此事,难以理解。 但凡当时说大哥是失踪,而非战死。 他和姐姐一定会北上寻亲。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当时我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还差点被当成了敌军俘虏,最后被陈国公府……” “娇娘,光儿!我把李前辈带来了!” 林羽疾步而来。 看到陈实一脸回忆加困惑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姐夫,你来得正好,你比我们都聪明,帮我们推测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光儿急忙招呼着林羽坐下歇歇。 又去搬了圆凳放到床边,请李苍术重新诊脉,好给大哥医病。 林羽见状,顿时哭笑不得的说道:“光儿,你还是先让大哥歇歇吧。” 望闻问切。 不论是看病治疗,还是追溯根源。 都少不了陈实这张嘴出力。 “对对,瞧我忙活的,我也先歇歇。” 陈光儿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搬了个圆凳自己坐着。 一眼不眨地盯着陈实的脸庞,生怕大哥跑了似的。 陈实见状,刚想笑着打趣一声,坐在面前的李苍术,扯过他的左手,指尖往上用力一压,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脉搏有力,气血不通。” “你小子头部受重伤不知根治,能够活到现在,真是祖上撞了大运。” 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林羽立即出声询问:“前辈,我大哥的情况很严重吗?” “不严重,但凶险,他并没有完全失忆,只是头部有伤口,存了淤血,他没有及时清理造成的。” “他应该偶尔会发生头疼,并伴随记忆复苏的情况,那时候是最凶险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不去找医馆治疗,真是……” 后面想骂人的话。 李苍术在看到陈娇娘眼泪要掉下来的时候,及时打住。 “你们也别慌,只用施三针再开三副药,立竿见效!” 李苍术松手取针。 陈娇娘连忙在旁边准备。 这一次,李苍术施针,是直接对准了存有瘀血的部位。 并且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刻钟,方才停手。 期间,陈实脸上变过颜色,但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坚持着。 任谁看了也知道,此次施针除了考验医者的技术,更考验患者的忍耐力。 “好了,剩余的两针,隔一天一次,娇娘你来开单子,活血化淤,再加些补脑的给他吃。” “补脑的?” 在陈娇娘的诊断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大哥的脑部有其他损伤。 她正想询问,补脑的要开何药。 就听李苍术有些嫌弃地说道:“自己生了病不知道医治,全靠咬牙硬撑着,险些把自己脑子撑得炸开花,你说此人是不是太笨了,需要补补脑子?” 此话一出。 刚才还咬牙坚持的陈实,终于没能忍住,面露委屈之色。 “这位神医,不是我不想医治,我也在京城看过几位郎中,他们说是我脑子出了问题,根本治不好。” “京城要是有你这种神医在,我还用得着硬挨三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是谁来吗?” 陈实很委屈。 陈实必须说。 顺势把他立下赫赫战功,但被敌人当成死尸,躲过一劫,但身上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的事说了。 林羽听完,脑中已经有了推测。 ------------ 第六百四十八章 真相,故地 “大哥,会不会是跟你一起参军的人,以为你死了,并且没有想到,会有援军赶去救了你,这才拿着你的‘遗物’上报你已死,好借机套取抚恤金?” 听到这话,陈实狠狠地一拍床板。 有道理! 重拾记忆,他记起了,当时自己在那支队伍里,可是率领百人的副官。 并且平时积累的功劳也不少,按照死亡上报的话,少说能拿二百两银子的抚恤金。 再加上欠的他的军饷,还有他平时攒下来的银钱,能有三百两! “娇娘,光儿,我的死讯是谁传来的?” “还有,你们拿了多少抚恤金?” 提到这件事,陈光儿脸上便露出了愤然之色。 “大哥你拼死换来的十两银子,我们一文钱没拿到,都让陈老太一家抢走了!” “他们说他们是长辈,养活我们这么大不容易,有钱都应该孝敬他们!” 陈光儿越说越来气。 要不是陈老太死得早,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人。 不光是他在陈老太手里受了许多折腾,还有姐姐。 没有养恩,却贪图他们的回报,把他们当成了父母一样软弱可欺的奴隶一下使唤。 当初也是傻了,换成是现在的他,一定会让陈老太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他满眼感激地看向林羽。 “还好有姐夫在,不仅救了我和我姐的命,还带我们脱离了苦海。” 突如其来的夸赞,倒让林羽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跟大舅哥见面,话题不必总是往他身上引。 “大哥,你的抚恤金应该不止十两银子吧?” “当然不止!” 陈实气愤不已,险些将实木的床板拍断。 “我的抚恤金加上我攒的一些银钱,少说能有三百两!” “难怪我在军中,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似的!” 一定是有人贪图这抚恤金,不管他是死是活。 领完了钱就万事大吉了! 并且对方还是知道他的家里情况,明白就算娇娘和光儿心中存疑,陈老太一家拿了钱,也不会放任两人北上去寻人。 “我战死的消息,是谁传来的?” 陈实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绝不会原谅昔日战友的背叛! 陈光儿那段时间遭受双重打击,没有像林羽一样变得痴傻,还要当陈老太一家的免费苦力,根本没有记住这些事。 他看向陈娇娘。 陈娇娘眉头紧皱:“我只记得是和大哥一起去参军的朋友,他立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听说置办了不少家业,陈老太还因此去闹过,但被赶了出来。” 如今想来。 陈老太一定也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想要去捞些好处。 这才瞒着姐弟二人,前去打秋风。 能够把陈老太赶离的人,绝对不是善茬。 “我知道是谁了!” 陈实在脑中筛选了几个人选后。 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 “亏我一直把他当成亲兄弟,危险的事都是我打头阵,那次险些战死,也是为了救他!” “结果我拿他当兄弟,他拿我当挡箭牌,还替我报了战死领了朝廷给的抚恤金!” 明知他家里还要供养着弟弟妹妹,却故意联手陈老太,只给了十两银子,摆平这件事。 好狠的心! 陈实一个骨碌下了床,身体立即朝前仰倒。 林羽再次出手将人扶住,就听李前辈旧话重提。 “娇娘,赶紧给你大哥找些补脑的吃的进补吧,身体还没养好,就想着去报复别人。” “脑子还没好却要大动肝火,这一股气憋上去,把脑子憋炸了,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你。” 李苍术最见不得作贱自己身体的病人。 就算陈实声称他比京城的名医更厉害。 也不行! “大哥,你听师父的话,先养好身体。” 陈娇娘立即出声安抚。 “我们可以先去县衙报案,有人冒领朝廷抚恤金,且数额不小,此事县衙不会坐视不理的。” “县衙理会没有用,需要地方州府的驻兵所出面……” 说到这里,陈实轻轻拍了拍额头。 “益州郡尉是六哥!” “我马上写封信让他彻查当年的登记表,找到罪证,把那个阴险小人送进兵部大牢里去!” 陈郡尉名陈留,族中行六。 林羽知晓这件事,陈光儿有所耳闻,但陈娇娘对此却并不知情。 突然多出来一位六哥,还是益州郡尉,她呆呆地望向林羽。 “相公,这个六哥,难道就是你在信中提过几次的那位陈郡尉?” “对。” 林羽见陈实开始四处张望着找笔,笑着阻止。 “大哥,此事交给我去办,你就安心养伤吧,我先去县衙唐大人那里报案,将人控制起来,再派人写封信,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和陈郡尉讲清楚,请他找留档的证据。” 陈实看向将此事全部大包大揽的林羽。 想到这里不是京城而是旌阳。 而林侯在益州可谓是官商两道通吃,只手遮天。 而他也接纳了这位妹夫。 “那就有劳妹夫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林羽再次离家,前去为陈实的事奔波。 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家。 哪怕期间派人给家里通传了口信。 等他回家时,陈娇娘和陈光儿早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 “相公,不是说只是去报个案,你怎么还跑到对方家里去了?” “他拿着大哥的抚恤金,娶妻生子,逍遥快活地当个富农,我这不是担心他知道东窗事发,把名下银钱转移走,所以帮着查账去了。” 最近唐知涣忙得像个陀螺似的。 林羽干脆自己点了几个衙役,又加派了几十个护院。 把那个冒领抚恤金的人,一家监视起来。 没道理他们领了大哥的抚恤金,一家子享福,眼看着娇娘和光儿受罪,却还要任由李家子嗣接着吃人血馒头。 吃了大哥他们家的,必须全部吐出来! “对了,和你们说个有意思的事,我去的时候,他还不认账,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结果我带了东湖湾的村民去,对方听说大哥不光活着,还被陛下亲自擢升为御前的将军,当场吓了个半死,跪着喊着求大哥饶命。” 陈光儿听说对方害怕了,轻哼一声。 东窗事发才害怕? 迟了! 林羽边说边往屋子里,进去发现陈实人不在,不解地问。 “大哥人呢?他不是向小公主殿下请了假,说要在这里休息一段时日吗?” “大哥回东湖湾了。” 陈娇娘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说他认祖归宗后,才知道父亲当年被捡的时候,身上不光带了一把铜锁,还有许多值钱的东西。” “钱财不重要,但里头有许多是祖母家传的,要是陈老太典当了或者藏起来,他得找出来,拿回京城葬到祖母坟里去。” 说到这里,陈娇娘看向京城的方向,心事重重。 她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富家小姐,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 ------------ 第六百四十九章 认祖,不平 只想踏踏实实地,靠着自己的双手努力把日子过好。 却不料,命运弄人。 “相公,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林羽看了一眼日头,将她揽在怀里。 “外面热,回屋里去说。” 其实不用猜,林羽也知道娇娘想说何事。 他早与大公主通信,得知了大哥在京城的遭遇,也知道大哥是陈国公府的孙子。 换而言之,娇娘与光儿,都是陈国公府的孩子。 可是。 陈国公是一个拎不清的。 当年时局动荡,他死去的老丈人与祖母被迫分开。 旧人已去,其中的内情,大家早已无法知晓。 但所有的事都有一个源头,那就是陈国公宠妾灭妻,关键时刻丢掉了妻儿,照顾妾室。 如今更是偏袒妾室所生的孩子,意欲指为下任国公爷。 “相公,陈国公府上的事千头万绪,大哥说他根本不想去当什么国公爷,但祖母娘家在京城势力不小,更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恶气,支持他去一争。” 属于陈国公这一脉的,仅剩下陈实与陈光儿这两个流落在外的正经嫡孙。 那位妾室虽极尽荣宠还被陈国公邀封了诰命夫人,但迫于压力,只能当侧夫人,无法扶正。 再加上母族不给力,只能靠陈国公的宠爱,来为后代争夺国公爷的位置。 孰强孰弱,可见一斑。 “娇娘,你怎么想的?” 林羽将娇娘揽于榻上,两人相互依靠着。 无须做任何事,仅是轻声细语地聊天,都能感觉到满室温馨。 春花与夏雨见状,停下了打扇,在屋里放了一盆冰水,站到了外间候着。 等二人离开,陈娇娘突然红了眼眶。 “相公,我原以为自己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陈国公府,没有感情。” “可当我知道,父亲这一生的苦难,都源于陈国公的轻视,孩子丢了,根本不管,大哥能被认回,还是因为得到大公主殿下的重视。” “我的心里就总是觉得不甘心,我不想让大哥或光儿去争什么,但我就是想替父亲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生而又弃? 为什么弃又重拾? 还给大哥取了一个“拾”字。 不是失而复得,而是捡回来的孩子! 林羽将怀里的人儿搂紧,低声安慰她。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人与人之间没有缘分罢了。” “娇娘,你若不想认陈国公这门亲,我们便不认,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羽不是在哄娇娘开心。 而是从他得知陈实将军的经历时,就曾想过,换作是他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认这门亲。 但大哥当时失忆,唯有陈国公府那些亲人,且除了陈国公以外,其他族人待他尚可。 若是一开始没有失忆,相信以大哥以直报怨的脾气,非得指着陈国公鼻子骂几句,绝对不认这门亲。 可此事没有如果。 木已成舟,大哥纵然不想要国公之位,但早已割舍不下与其他族人之间的情义。 三年多的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讲,却是培养感情的最好时间。 “相公,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是廪丰侯府的侯夫人,怎能这么任性?” 陈娇娘抿了抿唇,几经犹豫,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我想认祖归宗,还想帮大哥争夺国公之位。” “相公,我这样做会不会很贪心?” 大哥既然已经成了陈国公府的人。 与其受委屈被人踩在脚下不当回事,还不如一争! 林羽见娇娘要商量的是这件事,顿时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贪心,那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该争就得争,而且大哥有了军功,有大公主撑腰,你呢,有我撑腰,光儿有陛下撑腰,我们一大家子人,胜算很大。” “原本我对京城的事没有什么了解,还觉得自己这么决定,会给相公惹麻烦,听相公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我们确实能赢。” 陈娇娘又往他的怀里窝了窝。 两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没再说任何话。 但有些事,大家已经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傍晚。 陈实回到家时。 手里拎着一口一尺见方的小箱子,脸上带着怒气。 “陈老太一家拿价值百金的宝贝当破烂卖,让人忽悠瘸了还不晓得。” “还好那些当铺的东家,知道这些是宝贝,不敢轻易转手,我都按照原价收回来了。” 话虽如此。 但还是有不少贵重物品,找不到了踪迹。 陈实也只能放弃追寻。 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总不能让死物困住了活人。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时。 不用林羽介绍,作为同村的杨薇和陈灼灼,都知道陈实是谁。 “大哥你居然真的活着!” 杨薇震惊得手里的肉包都掉到了桌子上。 早上放榜报喜时,她带着人手进入山林指导开荒去了。 一去就是一整日,太阳下山才回来。 洗漱完坐到饭桌子上,看到陈实一个大活人朝她咧嘴乐,那是一个惊喜交加。 比起自家的那些兄弟姐妹,杨薇更像是陈娇娘家里的小妹似的。 对陈实这个大哥的认同度十分的高。 “娇娘姐姐,大哥回来了,这回你不用在大哥祭日的时候,背着光儿弟弟偷偷哭了!” 陈娇娘赶紧把肉包子塞进杨薇的手里,嗔了她一眼。 陈光儿闻言,默默地啃了一口肉包子,心道:原来姐姐和我一样,都是背着对方偷偷地想念大哥,生怕对方伤心。 杨薇如今已经有点眼力了,见状嘿嘿一笑,一边啃着肉包子,一边向陈实打听。 “大哥你这三年多去哪里了?受苦没?还当兵吗?不当兵的话,你跟我一起种地吧,我让你当管事!” 杨薇颇有一种暴发户的气势。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陈实下意识地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刚抬起胳膊,感觉有人盯着他的手。 顺着感觉看过去,就见林羽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并给杨薇夹了一个鸡腿。 “小薇你别光啃包子吃,来,你爱吃的鸡腿。” 给小薇夹完鸡腿,他又雨露均沾地,给娇娘和灼灼小姐分别夹了一个鸡腿。 见此情景,陈实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 “一晃三年多,小薇也变成大姑娘了,如今也是林侯府上的三夫人了,小薇妹子,大哥就不跟你种地去了。” “大哥你是担心我给不起你工钱吗?” 杨薇被拒绝了,还有些不服气。 她骄傲地掐起小蛮腰,气呼呼地说:“你别看我只是三夫人,我一年光种地就能赚好几万两银子呢!不信的话,你问林哥哥和娇娘姐姐!” ------------ 第六百五十章 成亲,相处 一年光种地就有几万两银子的收入?! 陈实听说过廪丰侯生财有道,但没想到他对小薇竟如此大方。 “大哥你怎么拿一副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 林羽人精似的,加上陈实什么心里话都写在脸上,他对此也是十分的无奈。 “小薇也是我的媳妇,我总不可能让她受委屈,其实还有更简单来钱快的方法,只是小薇更喜欢种地。” “是啊大哥,我特别喜欢看到自己亲手种植的东西,开花结果,特别是在林哥哥这里种地,还能赚大钱,我更喜欢啦!” 以前她一个人要种全家租种的田地,可还是不够吃。 在林哥哥家就不一样了。 种的甜甘蔗还有竹子树林,能卖不少钱呢! 杨薇生怕陈实还是不相信,急忙跑到旁边的院子里,从她房间拿来了账本。 上面用潦草的字眼和圆圈三角等符号,写了一堆天书一样的账目。 杨薇指着上头的符号,说明它们代替的是什么字,接着,把这些日子的支出和收益,让灼灼当面一合算。 “三个月一共赚了八千两,其中还给了不少佃户安家费,往后赚得更多呢!” 杨薇得意地又叉了会小蛮腰。 发现包子好像快凉了,扔下账本,开始扒饭。 陈实接过账本,简单地扫了一眼。 看不懂。 但有一点他看明白了。 “小薇能得林侯照拂,是她的幸运。” 杨家那一群懒汉加父母,还有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妹,经常欺负小薇心眼好。 一个家庭里面,心眼好的那个人,难免就会多付出还不讨好。 他原本还担心,林侯就算不似他人那般,碰到小薇这种心眼好的人不予利用与苛待,可能会因此怠慢。 见林侯能将小薇放在心上,还能遂她的心意。 对于这个拥有双重妹夫身份的侯爷,他更加满意。 “林侯,今日是我们全家吃团圆饭,为何这桌上只见佳肴,不见佳酿?” 在京城对重碧酒就有所耳闻的陈实,早就想贪杯一试。 但在军营里做事,滴酒不能沾。 护送假公主一路前行,更是酒味都不能闻。 如今兴致起来了,他便想拉着林羽喝上几杯。 两人初相识,许多话不便说出口,但一杯酒下肚,喝到微醺时,便能大摆龙门阵。 林羽面对大舅哥挑他待客的礼,也是十分无奈地耸了耸肩。 “大哥,不是我没有准备,这事你得问娇娘。” “问娇娘?为啥子?” 陈实不解地看向妹妹。 陈娇娘先嗔了一眼相公,又嗔了一眼贪嘴的大哥。 “大哥你头上还有伤呢,服的药里不能饮酒,你想喝家里有的是,也不欠这几日。” 她说着,先给相公碗里夹了一个兔脑壳,又给大哥和光儿分别夹了一个。 “边吃边聊,还不尽兴吗?” 一家三个男儿,对陈娇娘只有一个字——服气。 谁敢说不尽兴? “大哥,我先啃了,你随意!” “林侯……” “还叫什么林侯,喊我名字即可。” 陈实也没客气。 把椅子拉到林羽的身旁,一口一个“羽子”叫得亲近,开始聊起了近日来,他在路上听到的热闹事。 比如诗会上募捐修路。 比如庄子门前遭雷劈的井诗书和崔稹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笑声从屋内飘到院子里。 …… 随着成亲的时间推近。 林府上下开始装饰起了红绸布。 而林羽,也已经组织好了车队,准备向益州进发去迎亲。 杜家打算前来旌阳的青江酒楼住着,在酒楼里接亲。 这样,提前来到旌阳,还能歇一歇脚。 对此林羽是没有异议的。 只是当时,崔家的计划不知何时动手,他不敢保证能够亲自将人从益州迎到旌阳来。 此时既然在家里无事,自然要亲自前去,以表重视。 “相公,你这一来一去,距离成亲的日子还富余两日呢,路上慢些,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沿着新修的乡道走,就算是刮风下雨,也不怕掉进沟里去。” 给益州通往旌阳路段募捐的富商有些多。 因此修建道路的速度,也是一天一个大变样。 说是乡道,那路面拓宽到能够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地步。 从石林村到益州官道,可谓是一路坦途。 比林羽原先预计的,还少走了半日。 数日未见,杜若这回倒是并未表现出多少思念的情绪。 因为,她在忙着清点嫁妆。 “先生,你和老太爷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送了这么多奇珍字画还有古玩过来?” “还有族里的长辈们,有些我好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面的堂叔伯,也不远千里,托人送来了添妆。” 杜若最头疼的就是算账。 偏偏东西又多又杂,事到临头她只能专门请了两个账房先生来为她清算。 可东西太过贵重,她必须亲自盯着,也是十分的无奈。 接收到的礼物,以后还要再还回去呢。 除了登记账目她还要询问爹娘,这里头的人际关系。 “原以为先生你家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的应酬,结果成了亲,我的亲戚走动反倒更多了。” 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起,让杜若觉得自己的身份,在成亲后,有了明显的变化。 对于这种变化,林羽只能在旁边安慰,帮忙看看账目做监督,其他人,也无能为力。 谁叫他和杜家的那群大儒们打交道,也很烧脑呢。 时间一晃过去两日。 待到嫁妆清点完毕,全部封箱抬入林府。 车队又新增了一倍的数量,浩浩荡荡地往旌阳而去。 杜家前来参加喜宴的亲友也在林羽一行抵达的次日,陆续赶来。 农历八月初二。 宜嫁娶! 作为已经迎过一次亲的林羽,他头一天晚上早早入睡,起了个大早。 等着为他排满的各种流程,露脸,微笑,说吉祥话,撒红包。 骑着高头大马停在青江酒楼的门下,他抬头望着披红挂彩的顶楼天字号房,有一瞬间的恍惚。 家里添了新人,往后,他肩上的责任,就又重了一份! 特别是杜若才华横溢,目标远大。 等成了亲,她可以驻守在益州庄子上,为建设新的益州城出谋划策。 但最终,她还是会去往权力最集中的地方。 想到当朝公主是女将军,钱庄和印刷之事皆于女子掌管。 未来民风开放之时,大常说不定能有大唐之风。 林羽不免期待着。 “说不定,我家还真的能出一位女状元。” 到那时。 他就能抱媳妇的大腿,求带一飞冲天! 成亲后。 杜若一直在林府住着。 期间,与三位夫人相处都不错。 一直等到灼灼的胎象稳固,天气转凉,过了中秋,村子里的稻田泛起金黄。 林羽必须要离家,前往庄子上,监管占田稻最关键的结穗期。 杜若一并跟随回了益州庄子。 临行前一晚,陈娇娘建议他。 “相公,反正秋收之后,田地里的事会清闲许多,让小薇跟着一起去益州吧。” 小薇于一个月前,已满了十八。 ------------ 第六百五十一章  秋收,结种 林羽知道娇娘的意思,但他想到小薇还是孩子心性,并且没有随他一起出行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开窍,不必拔苗助长,我又不是色中饿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等哪一天,她心智成熟了,或是想我了,她自然会亲自提出来的。” 陈娇娘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但她转念想到,当初相公对她可是十分主动。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相公,你有没有过一见钟情?” “有啊。” 林羽一把将人揽在怀里。 “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 夜如墨,情似水。 直到日上三竿,林羽才恋恋不舍地起床。 依依不舍地与娇娘三人告别后,他与杜若二人,踏上了前往益州的道路。 这次再去益州,可谓是条条大路通益州。 无论刮风下雨都走不到沟里去了。 杜若坐在平稳的没有颠簸的车厢里,不时地挑起帘子,朝外张望,看看走到了哪里。 林羽见状,打趣她:“怎么在家里没见你这么着急回益州?” “让先生知道我着急没关系,让娇娘姐姐她们知道了,舍不得我了该怎么办?” 倘若一个十分聪明的女人想要讨人喜欢。 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她的亲近。 仅凭半个来月的时间。 杜若已将林府的三位夫人,拉帮结伙成了她的姐妹团。 有时候,连林羽说话都不好使。 面对这种情况,林羽还能怎么办? 自己娶回家的媳妇,一并疼着,并且要加倍疼着这群媳妇们。 免得哪天,她们真的联合起来了,发现有没有男主人都一样,他可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回益州的路上。 林羽还绕路去了附近偏僻未修通道路的乡镇采风。 留下了几首名诗。 不出意外。 这些乡镇很快就能有才子们纷至沓来,一较才艺瞻仰名诗的同时,给当地带来不一样的发展。 “名人效应,就应该这么用!” 走了五天,终于回到了益州的庄园。 此时,附近的稻田已然陆续开始收割。 伫立在溪流源头处的水转筒车,也随着时节的变换,转动变得缓慢起来。 秋收,有序地进行着。 占城稻秧的分蘖,全部开满了稻花。 等林羽抵达庄园时,等候多时的李无虞迎面跑了过来。 “林侯,你可算回来了,我给你写的信你没看见吗?” “殿下说的是十日前,你说稻子开花的事?” 李无虞重重地点了点头。 早在第一株稻秧开花时,为了慎重起见,她就给林羽写了封信。 她知道林羽刚成亲,可能会晚几天,没想到这一拖,竟拖到所有试种的稻秧全部开花,这才见到了人影。 “殿下你先别急,稻秧的数量本来不多,开花结种的事,也得有一定的数量,也能得到准确的数据。” 林羽这次特意在各县,搜寻了几个老庄稼把式。 花重金请他们前来做培育新稻种的工作。 这几个年过半百的农夫,都是当地村镇里,赫赫有名的种稻小能手。 同样的田地,在他们手里,总能比旁人家多产十几斤。 等李无虞听说,他之所以回来晚了,还特意去搜寻了育种的农夫,再见这些农夫,对着稻秧不停的惊叹称奇。 并得出了稻花开得很好,能够顺利生长收获的结论,她才放下心来。 “只是有一点不太好。” 年龄最大的长老,凑近稻花仔细地闻了闻,又往嘴里丢了几粒品尝了一番。 “嗯,这稻子长成之后,不如本土的稻米香甜软糯。” 对于这个结果,李无虞有些吃惊。 但她抬头看到林羽毫不意外的反应,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 “林侯,这可怎么办?” “本土的稻种本来是经过数千年挑选培育而来的,它们的口感确实很好,但产量极低,而占城稻这种外来稻种,之所以没有被引进,应该也是如此。” 李无虞不解。 其实她早在得知世间有高产的外地稻种时,她就很好奇。 为何在林羽之前没有人引进。 此时听到林羽主动提及这个话题,她连忙追问。 “殿下,种粮食的是劳苦大众,可真正能拿粮食赚钱的,却是大地主大富农甚至是权贵成千上万亩的家田。” “这些人里面,大多不在意粮食够不够吃,更在乎能够通过种粮获取多少钱,所以,对于还在忍受饥饿的百姓来说,口感不重要,重要的是产量。” 听君一席话。 李无虞神色一凛。 她当机立断。 利用金牌向陈郡尉调动了一百精兵,日夜守护着这片育有希望种子的稻田。 当一些树木的叶子开始泛黄,李无虞外出打猎,需要添一件外衫时。 占城稻,终于结种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除非有重要的事需要林羽亲自决断。 不然,他就从早到晚,一直守在这片稻田间。 倒是李无虞,既要忙着给印刷书籍宣传,又要顺势处理钱庄开分号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但每次焦急地来到庄园,看到林羽犹如一尊石像似地,立于田间地头。 她的心情也会变得平静下来。 “林侯,我见还有两成的稻秧没有彻底成熟,这是为何?” “育苗的时候,我特意选择了一部分,来试验它们的抗寒性,如果试验成功,往后有些日照充足的地方,可以早春种早稻,收割完再种一茬晚稻。” “或者是套种其他农作物,一年两熟。” 一年两熟?! 李无虞明眸又亮了几分。 赶紧比划着不远处的树桩子,请林羽仔细说说,这一年两熟,具体是怎么一个熟法。 她算是发现了。 难怪大家都爱找林羽玩。 因为林羽这里,拥有别人所没有的稀奇古怪,努力一下还能够实现的金点子! 有时候,李无虞觉得,像林羽这样的人,就应该去工部任职。 有林羽当工部尚书的话,天底下不知道多出怎样稀奇的宝具。 有时候,她又觉得,像林羽这样的人,应该去当户部尚书,专门给父皇出主意,怎样敛财,劫富济贫。 此时,等她听完林羽说的,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如何有效地利用套种,来进行一年两熟。 并配合当年产业发展,种植更具经验效益的宏观调配。 她二话不说,扭头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不多时。 ------------ 第六百五十二章 宣召,入京 李无虞和她的随身侍女,直接把桌椅还有全套笔墨纸砚搬了过来。 “林侯啊,我天天在外奔波,回到庄子来听你指教完,就得熬夜给父皇写奏折。” “可你说的话环环相扣,有时候我落下一句,父皇就会让我长点心。” 所以! 她愉快地决定了! “要不林侯你还是自己把你所说的话写下来,你不想出头,要么交给大姐,要么交给我,我转交给父皇,如何?” 她不时地给父皇送奏折。 一会儿举荐林羽去工部,一会儿去户部,今天又想让他继承秦司监去农司当司监。 李无虞觉得,照这样下去,父皇又要怪她没有定性了。 天地良心。 不是她没有定性,实在是林羽太全能了。 如果不是因为林羽太年轻,她一定会向父皇建议。 把那个当摆设的丞相撤了换上林羽吧! “我还以为殿下你急吼吼地离开,是去干什么了,原来是打算让我把刚才的对话写下来。” 林羽从树桩上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指着那些已经收割了一些的稻秧。 “其实我已经把一部分稻种,还有种植时间的安排等等,全部写信告诉了大公主殿下。” 扯着大公主的虎皮,唱了不少的大戏。 是时候偿还这个人情了。 李无虞听说大姐比她提前知道了,林羽那些奇思妙想,没忍住问他:“我每天在外面忙完,都会回庄子来,你不和我说,却和大姐说!” “好你个林侯,我不跟你玩了!” 说完,李无虞让侍女再把桌椅抬走。 双手抱臂,气呼呼地走远了。 “……” 林羽也不知道她这是在和谁较劲。 好在。 小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为了犒劳熬夜写奏折举荐他的李无虞。 林羽晚上特意准备了她爱吃的一桌好菜。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李无虞吃得满嘴流油。 林羽也不管她与自己和没和解,反正能吃得下他做的饭去,说明心情还不错。 当剩余的两成稻秧也挂上了饱满的稻粒时。 一道旨意降临到了林家庄园。 前来传旨的,是一位老熟人。 老寒。 “陛下有令,让小公主殿下与廪丰侯,带着新稻种,以及制作水转筒车的林小草,一起入京。” 陛下特意让带上小草一起入京。 应该是有人,把小草研究连环弩,在前几日已小有成果的事,马不停蹄地告诉了陛下。 林羽朝着李无虞看去。 李无虞心虚闪躲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突然发现,小殿下可以改行去当探子。” “你别污蔑我啊!本来连环弩就是小草给我做的礼物,他前几天制了个简易版本,让我试射了,我觉得他能做出来更好的。” 李无虞振振有词的说道。 “林侯,我觉得比起呆在益州这个小地方,与一群不如他的工匠研究,闭门造车,不如让他进入工部,与全国各地召集而来的精师巧匠一起学习。你觉得呢?” 言之有理。 林羽本来就打算带小草去最繁华的京城见见世面,说不定提升了对外物的需求,能够让小草的研究更上一层楼。 特意让李无虞开口,说明是她举荐的。 等到了京城,小草的身上,就多了一层皇家保障。 而当林小草得知,陛下特意宣他进京时,吓了一跳。 “老爷,陛下怎么知道我的?!” 他只是林府的下人,哪怕老爷待他很好,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研制水转筒车,就算有功劳,也应该是老爷的功劳。 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事你得问殿下了。” 林羽直接甩锅。 圣旨比林羽预想里来得要快。 说明新农具推广进展得十分顺利,新稻种的培育迫于眉睫。 皇庄上依靠温泉建有暖房,可以加速培育稻种的进度。 林羽也不敢耽误。 先同杜若交代好了益州诸事,遇事不决,让她与闻先生还有宋徽之等人商量。 “益州的规划大方向不必更改,有任何细节问题,你可以代替我做决断。” “先生,我……” “我信你有这个能力。” 比起与娇娘之间多了一分难以割舍的感情,林羽和杜若,更多的还是同道中人,可以一生相伴的知己情怀。 因此,别离时倒没有那么不舍。 “阿若,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明年我便派人接你入京。” “好。” 进京的路线。 林羽特意选择走陆路北上,绕道回了趟石林村。 石林村的发展,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似乎几天一个大变样,总有新的作坊在附近拔地而起。 林羽看了眼立于新修的路段前的石碑。 又有前来投资的富商,集资要拓宽一倍的路面。 “看来等我从京城回来,这里已经形成一座新城了。” “林侯你别说,旌阳钱庄的掌柜,已经上报朝廷,要在这一带,开一个新的钱庄了。” 钱往哪里流通,人往哪里流通。 反之,亦然。 由于林羽要在石林村停留一日再走,李无虞直接住在了村口的客栈里。 按照她的话说。 “林侯你要同夫人们告别,我去了,她们还要分心招待我。” “你这一去还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她们相见,要不,我再多给你放一日的假?” “反正我马术好,你轻功好,差的这一日我们每天多跑两个时辰,也能补回来。” 林羽早就知道,李无虞看似任性的外表下,有一颗体贴照顾他人情绪的暖心。 对此。 他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仅仅两日的时间。 单独陪伴自是不够的。 尤其是继灼灼显怀之后,娇娘也疑似有孕多日,因以前身体不良,连李前辈也不敢确定脉象。 “说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知道是真的怀了,还是吃错了东西。” “没事,怀了就好好地养着,吃错了东西及时调理,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临行前不能和媳妇通宵达旦,但,能够把两个媳妇凑到一张床上,摸摸这个肚子,再看看那个肚子。 也是一种享受。 相处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离开的前一晚。 林羽连同小薇一起,四人闲话家常,说着家里的产业,还有村子里的八卦趣闻,聊到半夜。 等到鸡叫时。 林羽不等李无虞派人来催,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到隔间洗漱穿衣,悄悄地走到大门口时,碰到大黄狗和熊崽子追逐打闹,看到他走近,一狗一熊抱住他的两条腿叫唤。 把林羽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祖宗唉,你俩轻声些,别打扰到我媳妇们睡觉。” “回来就给你们加餐吃好的!松手吧!” “喵~~” 房顶上。 大咪拉着长声的打着招呼,林羽绝望地叹了口气。 看来想悄悄地避开伤别离的画面是不行了。 “姐夫,你再不走,我姐她们在屋里可就憋不住要出来送你了!” ------------ 第六百五十三章 离家,敌意 林羽错愕地朝后望去。 院子里人影闪动。 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得到,她们依依不舍的别离之情。 “娇娘!灼灼!小薇!我们走了!” 林羽潇洒地转过身,挥了挥手。 往前走了没几步,又猛地转过身来。 陈娇娘等人被他突然转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撤回一步已经晚了。 面面相望,众人心中迅速升出一股惜别之情。 林羽眼眶微红,几个箭步冲到三人的面前,伸出长臂,将她们轻轻揽在怀里。 “去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们还年轻,体验一下离别伤感怎么了?” 林羽一掉泪。 陈娇娘和陈灼灼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而杨薇更夸张,直接扯着嚎啕大哭起来。 “林哥哥!她们说你这一走,可能明年才能回来!” “你要是回来得晚了,灼灼姐姐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 林羽狠狠地揉了揉杨薇的脑袋瓜。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万般不舍地松开三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灼灼早已显怀的肚子。 “要是我回不来,就要辛苦娇娘你照顾家里的一切。”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任何危险的情况下,保大的!” 哪怕娇娘学了医术,还有李前辈在。 可在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和在鬼门关走一遭,没有任何的区别。 哪怕在他慢慢的引导之下,娇娘等人学会了爱护自己。 但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的思想,会在关键时候,取人性命! “夫君……” 陈灼灼拉着他的袖子,哽咽到不能言语。 “乖了,深秋早起风太大,别着了凉。” 林羽分别与三人拥抱了一下。 又说了两句贴心话。 一晃便过去了半个时辰。 直到红日露出半边天,林羽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光儿,路上小心!” “姐姐你放心,等我到了京城办完了事就回!” 陈光儿此次前往京城。 是因陈实已将陈家父母起棺扶回了京城,葬入了陈国公府的族墓之中。 陈国公听闻还有一位孙子遗失在外,本来不重视。 但得知,陈光儿不仅中了州府秀才的三甲,还与小公主联手,当上了皇差,拥有世间唯一一间印刷书籍的作坊。 并且陈娇娘还是廪丰侯府的大夫人。 作为没有任何子弟,能够闯入文官集团这个赛道的陈国公,明白天下太平后,大多数武将都要卸甲归朝。 对陈光儿寄予了厚望,一连写了十封信,请他回京,认祖归宗。 还特意给林羽修书一封,询问能否带着陈娇娘一并入京。 陈家女儿稀少,嫡系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要不是姐姐疑似有孕的话,我们就能带着姐姐,一起去京城了。” 陈光儿动作娴熟地骑在马背上,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 既不舍家乡,又向往京城。 对于认祖归宗的事,他倒并没有放在心上。 自从大哥说了陈国公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爷爷,只有一个想法。 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尺,人害我一分? 我还他十分! 骑行到村口的客栈时,李无虞正蹲在地头,逗弄着家里的三花。 “喵!” 三花看到林羽来了,立即舍弃了到嘴的狗尾草,朝着林羽冲了过去。 “吁!” 林羽急忙停马,翻身下去,将三花抱在怀里,使劲地薅了一把毛。 李无虞见三花猫弃她而去,气呼呼地提醒他。 “林侯,你这么用力,它以后会秃顶的。” “没事,秃顶了也是一只可爱的三花。” 李无虞这才意识到,这只见人不认生的猫,应该是林府的。 刚才她看到这只三花猫在附近,像老虎下山一样巡视领地,就觉得奇怪。 谁家的猫能逞这么大的威风? 如果是林羽家的,那似乎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以为林侯你会等到中午才走呢。” “再拖延下去,不就连累殿下路上少睡几个时辰的觉了吗?” 哪怕李无虞当初从京城赶往益州城时,一连几日骑在马背上也没喊过累。 但。 他不能把别人的能力,当成自己浪费的资本。 两路人马会合。 清点了路上所用的物资足够。 一路向北而去。 经过雒县城里时,还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当地县令经巡察使彻查,认定贪污受贿、官商勾搭。 被判罚抄全部家产,并没收了利用职权低价购入的两万亩荒地。 定于三日后问斩。 问斩之前,特意游街让百姓们前来观看。 因此前路被拿着臭鸡蛋、烂菜叶的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难以通行。 李无虞倒也不着急,饶有兴趣地看着被打得抱头却无法鼠窜的当地县官。 “林侯,要不我们等等再过去?” 林羽想到林忠曾提过,雒县的官员骚扰他家媳妇们的事,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笑意。 “好。” …… 林羽进京的旨意在京城传开后。 多方势力对待这个既有实际功劳,又深受陛下信任。 且迎娶了杜家嫡系小姐,从此在文坛站稳脚跟的廪丰侯,抱着交好的态度,开始打听,该从何处下手接触林羽。 辰王也不例外。 一连三日,下了朝便与幕僚们聚集在一起,商量着该如何打动林羽的心,将此人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辰王府里的井侧妃,听说了此事后,一口气摔了半屋子的家具瓷器,依旧不解气。 “王爷明知诗书因林羽而死,死后都不能葬入祖坟,被压在林家庄园下,让千人踩万人踏!” “放在以前,王爷绝不会冒着得罪井家的风险,如此做事!” “都怪那个林羽还有杜慎行,自从有了朝廷的细盐,我们家的精盐接连降价都卖不出去!” 井侧妃深知。 她以前能够在辰王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虽不是正妃,但掌握着府里的银钱往来支出,全靠娘家的巨额财富。 哪怕知道这一点,可当井家如今面临危机,王爷却不管不顾,还要与那林羽交好,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来人!” 井侧妃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去给吴家传个话,就说,他们的提议,我要先看看他们吴家,到底还剩下多少实力,能够与我联手!” 她必须要趁着林羽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 杀掉林羽! 如此一来,不仅能为井家解决心头大患,更重要的是。 她要为弟弟报仇! ------------ 第六百五十四章 双王,示好 …… 自从抵达汉中。 林羽等人身上,就多添了一层外衣。 李无虞是京城人,并不觉得寒冷。 可陈光儿早已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双辨别方向的眼睛在外面。 尽管林羽有内功抵抗寒气,但也不敢不穿外衣。 “在家的时候,还没感觉到秋天的气息,来到了汉中,感觉到了冬天似的。” 听到林羽的吐槽,李无虞稍减了马速。 “林侯,要是你们受不了这番寒意,不如前方驿站改换马车前进?” 她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意思。 单纯是认为,生病的林侯,早到京城还得养病。 还不如少受一番罪。 林羽看了眼身后坐着的小草,见小草把头埋到背后不言语,他哑然失笑。 又看向了陈光儿。 他倒是能够承受得住,小草不需要驾马,把自己包裹严实就好。 就怕光儿顶着寒风骑行,适应不了。 “姐夫,不必理会我,我习惯了就好了。” 见陈光儿摇头拒绝。 林羽和李无虞对视了一眼。 前方驿站并不停歇,继续向北通行。 如此连续赶了三天路。 终于离开了剑南道的地界,离着京城,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 京城。 景王府里开始采办今年的冬衣。 侧妃体寒,广寻名医未愈。 府内采备冬衣的数量要比别人家更多一些,连银炭都要多添几分。 好在近日,京城有位江湖郎中走街串巷,经常为穷苦百姓无偿看病开方。 因为治疗的效果极其显著,名声在外。 侧妃便寻人去找。 一直与景王侧妃交好的钟校尉,听到这个消息,专门派了二百人,沿着京城大街小巷搜罗。 可惜时隔三日,依旧一无所获。 “王妃,这位江湖郎中虽年事已高,但腿脚甚是利索,他经常出没在破庙或无人的废宅里,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 “不是说他一直在京城给人看病吗?” “别提了,之前一直在京城,我派人去找的时候,又有人说在京郊的乡下见到了他。” 钟校尉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景王侧妃身边的椅子上。 抄起桌子的半杯茶,便往嘴里送。 景王侧妃刚要提醒他,这是自己喝过的。 但此时,景王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两人都在,先是脚步一顿,接着脸上堆起如常的笑容。 “表弟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和嫂子说了。” 钟校尉朝着景王挤眉弄眼。 “表哥你不是说过,在这王府里,是嫂子当家做主吗?” 一声“嫂子”,让景王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 钟校尉喝完半杯茶,又连忙拿着杯子站起来给景王让座。 景王心里对二人关系过于亲密的疑云,这才散去。 重新落座,钟校尉连忙开口询问。 “表哥最近忙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景王眉头微拧。 怎么当着阿宁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校尉见状,连忙轻轻拍了拍额头。 “瞧我这记性,忘记表哥吩咐过,近来冬来,阿宁身体不适,不能让她知道此事,劳心劳神。” 景王侧妃安宁瞥了一眼故意打哑谜的钟校尉,心里门儿清。 最近廪丰侯奉召上京的事,早已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哪怕景王特意让下人瞒着她,但采买冬衣时,她仅是对来府里量尺寸的绣娘,旁敲侧击地提了一句。 便知道了此事。 廪丰侯在民间口碑极好。 不仅为富则仁,还为大常的农事,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又是御前的红人。 也难怪,王爷哪怕知道父亲,是因廪丰侯与吴家争执的起因而死,却依旧不打算追究。 还想瞒着她,私底下与林羽接触,将其从大公主的麾下,拉入己方的阵营里来。 “王爷,你们是否要商量朝中大事?” 安宁站起身要走。 景王见她冷清的面容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知道瞒不过她,暗叹一声。 “宁儿你快坐下。” 景王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她。 “实不相瞒,我近日与表弟他们,在商量着如何让林羽成为我们的助力。” “宁儿你也知道,林羽虽未进京,但早已在京城掀起过不少的风浪,此人的厉害之处,远甚于传闻。” 安宁并未落座,而是站在原地,轻轻点了点头。 以示她明白。 而景王看到她如此顺从的模样,心里更加不忍。 干脆直接站了起来,亲自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安宁便知,这是打算不说服她,便不让她起身的意思,内心苦笑不已。 当初父亲在见到景王的第一面时,当今陛下还未登基。 但父亲当时十分有远见,曾经提醒过她。 嫁入王侯之家,或许可是凭夫君的良心与感情,获得一世荣宠与安康。 可若嫁入皇家的话,她就注定要为了夫君未来登上皇位,选择忍让。 她对中宫之位没有兴趣,可父亲为了她过得更好,哪怕年事已高,还要替景王训练杀手与密探不说。 还独身前往益州,替景王摆平以前所谓一时糊涂犯下的过错。 一去不回。 想到此处,安宁身体往椅子上靠了靠,距离景王稍远一些。 “王爷,你有你的苦衷,我能理解。” “但我只能保证,我不会去主动招惹林羽。” “可如果王爷要将他请来府上,身为女主人的我,也只能避而不见。” 她虽体弱多病,但也略懂谋杀与保命的手段! 为了景王,她愿意退让一步。 加上林羽不是害死父亲的直接元凶,长乐郡主才是! 但! 也仅限于此。 “我就知道宁儿会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景王主动上前一步,弯下了腰。 这次直接当着钟校尉的面,将人揽于怀里,柔声安抚。 “宁儿你放心,等到我事成之日,一定将长乐擒于你的面前,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嗯……” 安宁声音哽咽,依偎在景王的怀里。 借着两人笃实的感情,来抵抗内心的仇恨。 然而。 坐在一旁的钟校尉,心里却对景王的承诺,嗤之以鼻。 等景王登上皇位,让宁儿处置长乐郡主? 只要大公主殿下手握兵权一日,景王就不敢放肆! 更何况,大公主由于长年征战身体不适,最近正将手底下的兵马,逐步交接给长乐郡主。 只怕再等下去。 宁儿的杀父之仇,只能等长乐郡主骑不上战马的那一刻,才能得报! 好在。 杀不了长乐郡主,钟校尉还能做些别的事情,哄宁儿开心。 比如,杀了林羽! 他自从益州回京之后,一直留意着与林羽相关的事。 自然知道这京城里,谁不想让林羽入京! 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送宁儿一份大礼! 就在这时。 景王低声说道:“表弟,我想把接触林羽这件重任交给你,你有愿意前去?” ------------ 第六百五十五章 送礼,有误 根据探子昨夜来报。 此时林羽一行,距离京城仅有三百余里的路程。 离得远了,山路难行容易走岔路。 离得近了,景王深知辰王也在等着招揽人手。 他岂能落后于人? 所以,早在林羽要进京时,景王就选择好了,该以怎样的时机,接触林羽。 “表弟,林羽一行前往京城,必定要过南武关!” “南武关?” 安宁看向钟校尉,脱口而出。 “钟老将军驻军守卫的地方吗?” 景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钟校尉一下子便知道,景王为何会宁愿让宁儿知晓,他想招揽林羽的事,惹宁儿伤心。 也要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了。 “阿豪,你愿意为王爷跑这一趟吗?” 安宁说完,又猛地摇头反对。 “不可不可,阿豪生性直爽,碰到林羽这种城府极深的人,太容易吃亏了。” “特别是此去,还要示好于林羽,难保会受委屈。” 安宁泪眼蒙眬地望着钟豪。 那眼神仿佛在说:她能够接纳林羽进入景王阵营,已是十分委屈,怎能再让钟豪受委屈呢? 原本觉得自己被景王利用的钟豪,内心顿时升出一股怜惜之情。 他不由分说道:“在我爷爷的地盘上,谁能让我吃亏?” “可是,跟林羽一起来的,还有小公主殿下吧?” 安宁担忧不已。 “小殿下她的脾气古怪,看谁不顺眼非打即骂的,之前她还曾当众说过,我出身……” 话到此处。 安宁猛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但钟豪已然明白。 皇家之人,向来对阿宁出身乡野一事,有诸多的诟病。 哪怕后来他给阿宁找了一对出身尚可的“父母”,可皇家都知道,这只是替他们粉饰颜面。 私底下,依旧是瞧不起阿宁的。 “阿宁你放心,小公主她再刁蛮任性,我没做错事,她若敢对我非打即骂,我就让她知道,我钟家立世五百余年,可不是她李氏一族能够随意拿捏的!” 钟豪说到这里,特意扫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景王。 他这话既是对阿宁的保证,也是对景王的敲打! 不要以为阿宁认定了终其一生的人,景王就能够肆意作贱阿宁! 景王不帮着阿宁出气! 他来! “王爷想让我如何接触林羽?送金银财宝还是美人字画?” 钟豪丝毫不上心的态度,让景王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但他想到钟豪答应过的事,不会背守,便笑着回答。 “林羽本身就是益州首富,或者说是剑南道首富,也不为过,送他金银财宝,他自然看不上眼。” “那送美人字画?” 景王摇了摇头。 “林羽府中已有四位千秋名色的美人,听闻当地知名的花魁,特意为他献舞,他连理都不曾理会,可见,此人并不贪色。” 钟豪有些不耐烦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景王你不会是抠门的什么都不打算送。 然后让他既出力又要替景王府筹谋吧?! 好在。 景王并没有这个打算。 “林羽对身边之人极其看重,表弟你可知道为什么?” 钟豪闻言,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还能为什么,一定是他身边的人,能够给他带来好处,没好处的事,谁会干?” 不像他。 哪怕对阿宁掏心掏肺,也不求任何回报。 景王赞赏一笑,也没卖关子。 “你说得对,父皇赏识林羽是一回事,但林羽能够获得侯爵之位,都是靠他实打实的功劳。” “而这些功劳里,就有他身边人的一份,而若是林羽看重的人,曾犯下过致命的错误,且本王知道了,并提醒于他。” “你们说,林羽会不会感激本王?” 刚才还有些不耐烦的钟豪,停下了抚摸袖口竹叶的动作,双眼顿时一亮。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想到什么又坐了回去。 “王爷,不是我打击你,之前崔玺特意派了他赏识的幕僚,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去抓林羽妻弟的错处,结果呢?” 结果人尽皆知。 崔家闹了一个大笑话不说,还被杜家扯出了关于崔隐的一桩旧闻。 如今崔家在文坛经营了千年的名声,因此变得臭不可闻了。 王爷却还想故伎重施抓林羽身边人的错处? 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害得他也让人跟着笑话! “崔玺想抓陈光儿的错处,既没天时又没地利,更没有人和,在别人的地盘上惹是生非,就算是铁证如山,所获成效也要减半。” “可是本王抓的错处,却是实打实的,根本不容置疑,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京城!” 景王丝毫不掩饰他的优越感。 “倘若林羽愿意与我合作,我掌握着这个把柄,便会弃之不用。” “反之,倘若林羽不愿意与我合作,这项罪证让他得罪的仇家知道了,也是正常的事吧?” 正常! 那可再正常不过了! 钟豪一下子便意识到,可以利用这个把柄,助林羽的仇家一臂之力。 他再次站起来,抱拳一拜。 “请王爷下令!” “你带上一名证人,前往南武关与林羽会面,并将这名证人交给林羽。” “直接交给林羽?!” 钟豪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 能交一个,说明还有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 既然不是独一无二的证人。 那么,半路不小心溜掉,或是到了南武关出现意外,被别的势力劫走,也是正常的吧? 毕竟林羽的仇家不少,而因为林羽所做的农业改革得罪的人,更多! “表弟,此事关系着王府的未来,万望你重视!” 景王再三叮咛。 钟豪笑着保证着,一定能够马到成功。 只是私底下,却不以为然。 林羽能够左右王府的未来? 景王把他们钟家放在什么地位? “区区一介布衣,升斗小民,还想和我们这些世家贵族争斗!” “要是让林羽斗赢了,我们这些世家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世?” 景王总是对这些出身低微的人们,予以重视。 不过是因为,这些人好掌握罢了! 遇到问题真正能依靠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贵族! …… 日夜兼程。 林羽一行终于在立冬的当日,抵达了南武关外。 ------------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一见如故,伺机而动 李无虞早已差人,递了通关文书。 一边与林羽并肩骑行,往关隘附近驻扎的军营走,一边解说。 “南武关的守关将领姓钟,当年跟着父皇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钟老将军脾气有些暴躁,说话有些直,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林侯多加担待。” 前往益州这数月里,李无虞处事较之前心细了许多。 哪怕在外人面前,依旧表现得张扬跋扈。 但在林羽眼里,这位小公主完全是在韬光养晦,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城府不浅。 “殿下你放心,我们只是在此留宿一晚,客随主便,我与钟老将军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发生不了什么矛盾。” “远日无仇,但近日不能算作无怨。” 李无虞手里握着的马鞭,朝着不远处的荒野指去。 “自从推广新农具开荒以来,父皇便开始命令各地驻兵参与进来。” “钟老将军不练兵时,还要监督将士们开垦荒田,他对你恐怕早已心生怨言。” 林羽突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对此感到十分的无奈。 假如钟老将军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只能说明。 对方只是在挑软柿子捏。 提出并推行屯兵屯田新政的又不是他,这股无名火大可不必冲着他来。 林羽听到前方有马蹄声逼近,故意提高了声量。 “陛下倒是英明果决!” “此时让驻兵靠着屯田来自给自足,既解决了一部分军饷问题,同样,也避免了无战可打时,朝廷文官们,让削减兵员的困境!” 时代是前进的。 历史是循环的。 没有人可以凭个人喜恶来扭转这种运行规律。 骑马而来的钟老将军,本身对于林羽的印象不太好,认为这个出身低微的年轻人,全靠着裙带关系,还有对陛下邀功。 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如果不是有小公主随行的话,他都不想亲自前来。 结果意料地,竟听到了林羽对屯兵屯田的解读! “都说林侯才华出众,诗词无人能敌,今日一见,方知林侯在兵事方面,也颇有建树!” 钟老将军一直没想明白。 当兵的不打仗,去开荒种地那是不务正业! 他还曾多次给陛下上奏折,每次都只写了“已阅”二字,几乎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如果不是要驻守南武关,他直接骑马冲进京城去,和陛下理论一番。 今日,他还想着在晚间写军情汇报时,想个折中的法子劝告陛下。 比如。 那些各地的驻兵闲着没事可以开荒去,但随时预备动员的大军,则无须沦为农夫。 方才听到林羽一下子便分析出了屯兵屯田的利处,他终于想明白了。 陛下让军士们开荒种地,并非为了得到多少收成。 而是为了保留足够的兵马啊! 林羽朝着钟老将军抱拳一拜,也没有谦虚。 “说不上颇有建树,只是当局者迷,钟老将军太过在乎手下将士们过得好不好,当局者迷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夸了钟老将军爱兵的行为,又借此替其开脱。 钟老将军顿时脸上一片绯红,发出了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林侯年纪虽然比我的小孙子还要小,但你的能力,确实要比许多世家子弟的同龄人,更加优秀。” 说着,钟老将军用手里的长枪棍,拍了拍身旁跟着的一个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碍于景王交代的任务,还有爷爷的要求,只能敷衍地对着林羽抱了抱拳。 “车骑校尉钟豪,见过廪丰侯。” 钟豪的校尉只有六品官。 林羽的廪丰侯乃是正三品的级别。 虽然没有实权,但按照品级来算的话,钟豪还是要被人力压好几头。 这让他更加郁闷,话也不想多说,便对着钟老将军问。 “爷爷,你不是说要带着林侯他们去荒田里转转吗?怎么光在这里干聊天,多没意思。” “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老将军想带林羽去看荒田。 那是打算让林羽知道,屯田的事有多么荒诞。 此时他想通了,那还看什么去?! “林侯与小殿下一路疾行而来,也累了,咱们就不去看荒田了,先去营帐里休息片刻,简单地吃个早饭。” “午饭吃羊肉饺子,到时候我命人送到两位的营帐中去,两位休整一日,明天才好一口气抵达京城,向陛下复命!” 面对钟老将军如此周全的安排。 林羽和李无虞一行,皆无异议。 他骑着马跟在钟老爷子的身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只是视线不时地定格在钟豪的身上,若有所思。 “林侯,你对钟校尉很感兴趣?” 李无虞凑近他,低声交流。 “你别看钟校尉说话很轻佻,实际上他比你大好几岁呢,只是被家里宠坏了,脾气不太好,反正你们今日只见一面,往后应该没有什么机会打交道,忍让他一下吧。” “他也没有冒犯我,用不着我忍让。” 林羽说话间。 前方的钟豪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接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林羽顿时脸色一变,眉头微蹙。 “怎么了?” 李无虞不解地向钟豪看去。 可是相隔着十几步远,也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的神色。 而林羽修炼内功已达小成,五识过人。 他与钟豪看上去像是第一次见面,但实际上。 他们早在益州城外便碰到过一次了。 钟豪,应该就是杀了师父好友的仇人! 按道理来讲,钟豪并不知道他助长乐郡主调查其行踪的事,为何还笑得如此古怪? 李无虞见他不再看钟豪了,但双眼盯着无人处发呆,颇为担心。 “林侯,你脸色不太好看。” “是不是赶路太累了?要不在南武关多休息两日?” 过了南武关,快马加鞭往京城赶,一天一夜便能抵达目的地。 林羽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没事,只是风吹得脸有些疼,等会儿进了营帐就好了。” 也不知师父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有没有得知仇家的具体消息。 以及想好怎样下手。 他看了一眼钟豪出行,周围都跟着七八个护卫簇拥着。 只怕师父就算知道了仇家是谁,想要报仇后全身而退容易,但悄无声息不露行踪,难! 而在前方的钟豪,感受到林羽探究的眼神,他得意地轻哼一声。 “知道我出身高贵还是景王殿下的人,想主动示好?”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也就只有景王,认为写得出好诗好词的才子,一定清高孤傲无比。 实际上,一见面就开始奉承爷爷,一看就知道为人十分的奸滑。 如此一来,他借景王拿捏住林羽的把柄,把此人性命留在南武关,也就并不可惜了! ------------ 第六百五十七章 警醒,嫉妒 抵达营帐。 林羽与小草、光儿一起简单地吃了个早饭。 林小草和陈光儿倒头就睡。 林羽则对着随行的护卫们交代。 “辛苦你们轮番休息,警醒一些。” 林浪不解地朝着四周张望。 到处都是列队巡逻的士兵。 小公主就住在隔壁的营帐里,帐外都是守护的侍卫,两只眼来回放哨。 钟老将军还特意叮嘱,加强周边的巡逻。 “老爷,我们要警醒什么?” 在军营里又不像是在驿馆或是郊外露营。 如果以军营里的士兵为目标,那他们确实该警醒。 可真要以军营里的士兵为目标,那他们还不如直接走人呢。 林羽无法解释钟豪的事,更不能把林浪他们牵涉进来。 只能含糊其词的说道:“提高警惕就行,重点关注出入营帐的人,还有无端靠近的人。” 这样的命令比较合理了。 林浪等人松了口气,立即按照大家的身体情况,排出了轮值的顺序。 只休整一日,两班倒压力太大。 便安排了四班倒。 每人只盯守两个时辰。 在得到林羽的同意后,剩余的三班人马,开始集中休息。 奔波一路的林羽,劝别人不要草木皆兵,自然当然也不可能在军营里疑神疑鬼。 倒头便睡,用有限的时间补充着流失的体力。 前两个时辰。 一切如常。 等到轮值换哨时。 换防的林涛发现,附近多了几个没有穿着军服游荡的青年人。 还没等他派人前去打听,为何军营里来了外人。 就听到过往巡逻的士兵同他们熟稔地打着招呼。 林涛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小声嘀咕着:“我还以为军营里真的能冒出什么来历不明的人,上来给我一刀呢。” 说归说,闹归闹。 不能拿大家和老爷的性命开玩笑。 林涛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几个钟豪的随身护卫,眼看着他们离营帐越来越近。 正纠结要不要前去将他们喝退,或是请示老爷该如何做时。 对方在安全距离的最后一步时停下了。 他们只是与林涛对视了一眼,便笑着招呼同行人。 “走了。” 确定了! 林羽的护卫,两个时辰换防一次。 可以回去禀报公子了! 与之相隔百丈的主将营帐里。 钟老将军定时前去练兵监督,只剩下钟豪闲坐于此。 钟豪就像和平时休假前来探亲一样,守在帐外的钟家亲兵早已熟悉,更不会留心他的举动。 自然。 也不会留意钟家随从们的举动。 当他们带着一个陌生的三十来岁的青年,拎着两只野鸡进入帐中。 守帐亲兵只是扫了一眼。 “兄弟,这是附近的猎户,我们想着公主和林侯来了,买些他的东西加个餐。” “像这种人以后别往将军的帐中带了。” 亲兵看了一眼扑腾乱跳的野鸡,对着帐中喊着。 “小公子,要不你们到旁边的草地上聊吧?” 钟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迅速起身,朝着副手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带着手拎野鸡的“猎户”,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山坡上。 钟豪上下打量着这个出卖自己亲侄子的贫民,不屑地轻哼一声。 “为了一百两银子,不惜害了自己的亲侄子,你真的没有半分后悔吗?” 对方明显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接着,脸上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早知道卖了他能得一百两,我们也不必受这么多苦了!” “他跟着林侯吃香的喝辣的,还成了管事,听说马上还要当上官了!” “大家本来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吃着同一个锅里的饭,看到他发达了,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 钟豪终于明白了。 合着此人检举林羽身边的得力手下,不仅是因为景王给的一百两的赏银。 更重要的是嫉妒之心。 见此,他便彻底地放心下来。 按照此人的想法,是绝没有中途反悔翻供的可能。 那么,熟悉此人的林羽的手下,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从而中了他的圈套。 而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渣,钟豪觉得哪怕对方死了,他也没有任何负罪感。 “会写字吗?” “不会。” “……” 这倒出乎了钟豪的意料。 他只能换了个方式。 “有能够让他认出是你的信物吗?” “有有!这个有!” 男人立即从脖子上摘下一条旧红绳穿着的三角形石头。 “这是他亲自挖的洞穿成的,是我三十岁那年过生辰送给我的。” 提到这件事,男人依旧没有任何悔改之意。 钟豪对此也丝毫不在意。 他朝着副手使了个眼色,对着军营外连接山林处的地方一昂头。 “把人送到那边去,自有人接管他。” “记住,送完人不要停留,马上回来。” 副手不知钟豪具体要做什么,但明白,接下来的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既担心在军营附近生事,影响到老将军的声誉,却更担心坏了公子的好事,让公子直接在军营里动手。 “别担心。” 钟豪看出了副手的迟疑,语气十分笃定地保证着。 “此事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来探亲的,真正动手的,另有其人。” 安排好了男人的归宿。 钟豪又挑了一个机灵的手下,让人把石头项链,在林羽手下交接的时候,扔到地上去。 “公子,在交接的时候扔项链?这样不就会有更多的人发现了吗?” 他还以为是在交接的时候,偷偷溜进营帐里,把人带出来呢! 谁知,钟豪高深一笑。 “此事确实要悄悄地做,不能让人知道是谁扔的项链,但必须让林羽知道此事。” 不然的话。 怎样将林羽引到山林中去,任由蹲守已久的仇家,将其一击毙命呢? “去吧,记得扔准一些,跑快一些。” “万一被抓住,你就不用回来了。” 钟豪轻飘飘的一番话,却将手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迟疑,立即按照命令前去办事。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好戏开场看热闹的钟豪,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往主将营帐中走去。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后背一凉。 他立即转身,朝着自己刚才所在的山坡望去。 只有寒风呼啸,哪有人影闪动? “错觉吗?” 自从林羽出现以后,他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并且,来者不善! “这里可是爷爷的军营,我可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大概是违背景王的命令,自觉心虚造成的吧。 但想到,林羽之死,能够让阿宁开心起来,他前行的步伐更加轻松,神情更加愉悦。 ------------ 第六百五十八章 小草过往,弑父之罪 嗒啪! 石头项链仿佛从天而降,砸在了正在换岗的林涛身上。 “什么东西?” 林涛拿起一看。 是一个石头加红绳制成的项链,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再朝着树上看去。 只见一个像猴子似的人影,在树间穿梭,一下子消失在视野之中。 而附近巡逻的士兵,对此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似的,让他眉头紧锁。 “是那位钟公子的人?” 奇了怪了。 闲着没事往他身上扔石头做啥子? 脑子进石子了? 林涛不解,与他换岗交接的林江提议。 “正好要吃午饭了,老爷也该醒了,不如问问老爷是什么情况?” 正说着。 被尿憋醒的林小草出来找茅房。 “林涛哥,我想小……你手上的石头项链哪来的?” 林小草一个箭步冲上前,从林涛手里夺过了石头项链。 根本不用仔细地去辨认,他也能够一眼认出。 这是他在三叔三十岁生辰那年,亲手给三叔打造的!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还以为三叔一家早就死在逃难的路上了呢! “小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吓人?是不是着了风寒生病了?” “小草你不是要小解吗?我带你去,免得你人生地不熟的害怕。” 感受到林家众人的关心,林小草脸上的寒意散去。 他刚想随口找个理由,询问这条石头项链的来历。 林涛一把将其夺走,往门口走去。 “小草,这条项链是别人从树上扔下来的,我得交给老爷去瞧瞧,有什么名堂。” “你要是喜欢,前面路过城里的时候,我给你买个更新更好看的项链。” 不行! 绝不能让老爷知道这件事! 林小草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林涛哥,你把它给我吧,我就喜欢这个!” 林小草不知是谁送来了这条石头项链。 但他能够肯定,对方在军营里做这件事,必定还有后招。 而这条石头项链所代表的含义,绝不能让老爷知道! “你这孩子怎么还急眼了呢?你急归急,闹归闹,这件事有些古怪,必须由老爷拿主意。” 林涛就要往前走。 谁知。 林小草根本不讲武德,见跳起来没有他高,干脆直接跪到地上,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它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一定是别人不想要的,林涛哥,你就送给我玩吧!” “呃……你这孩子平时不言不语的,今日这是魔怔了?” 林涛见林小草一副他不给,就不撒手不起身的模样,一下子犯了难。 一条石头项链,确实没有什么稀奇的。 可老爷特意吩咐过,让他们警醒一些。 “小草,我先告诉老爷去,老爷知道你喜欢,一定会给你的。” 林小草闻言一愣。 也对。 这条石头项链的含义只有他清楚。 也是他一时心急了,险些露出了马脚。 这么想着,林小草迅速站起身来,催促林涛。 “林涛哥你快一些,我还等着解手呢。” “……” 林涛无语了。 心想:你就不能先解了手再来找老爷要项链吗? 就在他准备进入营帐时。 站在门内多时的林羽,挑起厚重的挡风门帘,走了出来。 “老爷,你醒了?” “外面争执的声音这么大,想睡着都难。” 林羽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憋着尿还盯着项链的小草。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怎能看不出来。 小草不仅认识这条项链是谁的,还十分避讳,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条项链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草,正好我也要去上茅房,林涛,带上人手,咱们一起去。” “啊?!老爷,可是我不急啊!” “谁让你一起去解手了?” 不一起去撒尿,难道还是护卫着去撒尿吗? 林涛看了一眼就在百步开外的茅房,见到附近巡逻的士兵由于到了放饭时间,不减反增。 心想:老爷这是警醒过了头吧? 而林小草,感觉到老爷探究的视线,一直绕着自己打转,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老爷那么聪明,不会发现了什么端倪吧? “林浪,你们留下来护卫好光儿,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马上向殿下求助。” 林羽的吩咐,让众人意识到不太对劲。 似乎,真的有大事即将发生! 而林羽也没有多作解释。 因为他也不清楚,冲着小草来的这条项链,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无法推测,幕后主使想要做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侍卫的警戒范围,林羽单刀直入。 “小草,你认识这条项链。”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还要思索着,到底是何人丢下这条项链,又想让他做什么的林小草,吓得一个激灵。 见状,林羽原本的八分怀疑,已是十分的肯定。 “说说吧,这条项链为何能把你吓得一惊一乍的?” “对方在军营里动手,还特意以如此高调的方式送来这条项链,就是想要让我知情。” 林羽生怕由于小草的隐瞒,导致被动挨打。 毫不客气地指出:“对方看似冲着你来的,实际上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这件事与老爷无关!是我自己犯的罪,我自己担着!” 原本打算死守秘密,自行处理此事,实在不行以命相还的林小草,顿时急了眼。 而林羽听到他的话,心头猛地一沉。 犯罪?! 自从认识小草以来,他没有怎么过问小草的经历。 因为他曾看到过小草身上的伤疤,知道小草能够在逃难的路上存活下来,必定经历过非人的折磨。 所以他不想再把小草的伤疤揭开。 “我早应该想到的,你当初那么不安,那么缺乏安全感,定是遇到过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林羽深吸一口气,声音轻柔地安慰他。 “小草,你放心,不管你犯了什么罪,都是情势所迫,我会帮你赎罪的。” “老爷你帮不了的。” 林小草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凄惨的苦笑。 “我杀了我的父亲。” 哦。 林羽想到小草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一直没敢探究它形成的原因。 此时却已明了。 “原来曾经伤害你,险些要了你的命的人,是你的父亲啊!” “小草,你确实有罪。” 林小草脑袋耷拉下去。 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野草,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 “老爷,到了京城,我会去自首认罪的,绝对不会连累老爷。” “连累我?你正当防卫,把想吃你的人杀了,这不是很合理吗?” 林羽更正他的想法。 “我说你有罪,是你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我,并且把你父亲的同伙供出来,这可是隐瞒之罪!” 林羽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冷嘲的弧度。 “既然同伙送上门来了,我们可要将功赎罪才行,你说是不是,小草?” ------------ 第六百五十九章 寡欲敌众,危急关头 小草脆弱易折,却又会因一场及时雨,彻底复苏。 林小草抬起头来,错愕地望着替他开脱的林羽。 “可是老爷,我杀了我父亲。” 弑父之罪,天下难容! 这件事传出去,别说是他了,就连收留他的老爷,都可能被他连累让那些孝子孝孙们痛骂包庇! 怎么老爷还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草,首先你是一个人,其次你才拥有了儿子的身份,你为了一己私欲或是因泄愤而弑父,我会亲自把你送交当地衙门,不会让你跟着到京城。” “可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 林小草顿时急了眼。 “老爷!我当然不是!当时是父亲他不光要削掉我的肉,还说要把我和别的孩子交换着,要、要……” 要让他鲜活的跳进锅里! 他不得已才在洗澡的时候,拿起挫刀想要反抗。 结果不知为何,竟直接命中了父亲的脖子。 这一幕被三叔他们一家看到了,当时就逼着他去死,好将他当成口粮。 但! 他逃了! 逃亡的路上没有看到三叔一家,也没有听到过杀父之事,从别人嘴里传出来。 他以为三叔一家已经死了! 结果今天看到这条石头项链,才知道,他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 林小草将一切和盘托出后。 林羽也明白了,这条石头项链,为何会出现在营帐前了。 “看来,他们知道你的事情瞒不过我,故意抛砖引玉。” 想到这里,林羽玩味一笑,朝着四周看去。 “小草,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听哪个?” “……” 林小草对于老爷面临如此巨变之时,还能跟他开玩笑的淡定从容,也是佩服极了。 以前悲观的他,会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好消息一说。 如今嘛。 “我想听好消息。” “我们应该很快能够见到你二叔了。” 林小草眼神一亮。 只要二叔肯在公堂上说实话,证明是父亲先动的手。 他的罪名就能够减轻一些! “坏消息是,你二叔应该死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死不死的,和你未来怎么活没有关系。” “你要记住了,以前你是没有发光的金子,没有人在意,但现在,你是出现在圣旨上的珠玉,是陛下重视的人才。” “你赎罪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你愿意,往后人们再提及你的过往,不会觉得你不孝,只会庆幸你反抗。” 林羽轻轻拍了拍林小草颤抖的肩膀,咧嘴一乐。 “小草!让我们朝着这个未来努力吧!” 比起困扰在过去里。 不如勇敢向前行! 林小草呆呆地望着不仅接纳了他的过往,还会一如既往支持自己的林羽。 他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爷你放心,等我到了工部,一定好好做事,绝对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给老爷增添的麻烦,迟早会变成老爷身上的荣耀! “给我丢脸也没事,反正我脸皮厚,哈哈哈!” 两人笑谈之间。 附近的林家护卫,又被一颗草纸包裹的石头砸中。 “老爷!找小草的!” 上面只写着两行字。 “想见你三叔!” “往东北方向的松树林子走!” 纸上没写着,让小草独自前行。 林羽踮起脚尖,看向东北方向的松树林。 茂密的松林连绵五里余地,附近也没有荒地,所以并没有驻兵把守。 “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走吧。” 林羽招呼着一众护卫。 “人家热情相邀,必定是准备充足,等着我们送羊入虎口。” “大家把装备带齐检查好,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小草你有多难杀了。” 林小草本来还很紧张。 听到老爷打趣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袖口。 “老爷,要是人太多的话,我准备的可能不太够用。” “我们这里有二十个人,按照你提供的装备,能对付八百人,你不会觉得,这些人来军营附近生事,会带着好几百人前来吧?” 南武关这里,并没有他的仇家。 所以这些仇家应该自京城而来。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连王爷府里,都不可能在短期内,召集上千人手。 林小草听到老爷的分析,一下子心头大定。 那还等什么呢? “老爷,我们去给三叔收尸吧。” “……” 林羽看到小草期待的表情。 突然有种错觉。 自己好像激发了小草腹黑的天性? 不管了。 先去把埋伏的仇家埋了再说。 …… 松树林里。 三十个吴家死士以及六十个井家死士,潜伏在草丛之内。 他们紧握手里淬毒的匕首,只待林羽出现,近身赤搏间,取了对方的性命。 而在距离他们一百步的中央空地上,躺着一具还没有凉透的尸体。 正是为了一百两银子出卖了林小草的男人。 男人睁着一双不甘又迷惑的眼睛,嘴唇青紫,显然是中了毒。 沙沙沙。 脚踩落叶的声音,越来越近。 九十个死士立即警醒起来,躬身站起,随时准备出击。 近了。 更近了。 他们看到了林羽还有林家护卫,以及林小草。 “林小草发现他三叔死了,一定会上前去查看,等到林羽他们围过去的时候,我们马上出手!” 尽管是两家联手,先冲上前的人冒着的风险会更大。 但身为死士的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哪怕是死,也要拉着林羽当垫背! 就在他们能够看清林羽穿了什么衣服,在思考着要使用怎样的力气,才能划开那层层厚衣,伤到林羽的皮肉时。 就见林羽如他们所预料的一样,停在了尸体的面前。 “小草,这位躺在地上长眠的,就是你三叔吗?” 林小草根本不用仔细检查,他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老爷,他就是我三叔。” 林羽闻言,朝着四周看去。 不等他通过气息来判断那些埋伏的人手在哪里。 附近突然有一大片鸟雀振翅而飞。 林羽见状,顿时笑了。 看来这段时间对黄叁叁和黄肆肆的定期投喂很见成效。 他们都懂得自己找事做了! 而埋伏在草丛里的九十个死士,听到身后的异响,吓了一跳。 看到是鸟雀飞起,不是另有埋伏,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只待林羽等人前去检查尸体分心之际,一窝蜂地涌出去,将对方性命拿下。 谁料! ------------ 第六百六十章 瞬息,全歼 就在此时。 林羽突然抬起右臂,手指在半空中画过一条弧线。 “射!” 他仅说了一个字。 环绕在他周围的护卫,立即上前一大步。 紧跟着,纷纷撸起了袖子。 还没等埋伏在草丛里的九十个死士反应过来。 嗖嗖嗖! 短箭自袖中射出,直接命中了草丛里的十多个死士。 “不好!被他们识破了埋伏!” “趁着他们换箭的时候,马上动手!” 剩余的七十多个死士,经验十分老道。 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躲无可躲,唯有向前冲。 好在林羽的护卫们所佩戴的袖箭,虽然极易隐藏,但缺点是,换箭时十分麻烦。 需要拆掉后座,然后……咦? 咄咄咄! 刚往前冲了没两步的死士们,赫然发现。 林羽护卫们的箭袖,居然是连发的! “这……怎么可能?!” 暴露在外的死士,这次连一丝一毫的掩体都找不到。 而自从拿到箭袖便开始练习箭法的林家护卫们,则箭箭命中了他们的要害。 第二轮短箭射空时,地上已经倒下将近二十具尸体! 哪怕还有没断气的,也因喉咙中箭,出气多进气少,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可能。 吴家与井家的死士头领,见状交换了一个眼神后。 不约而同地作出了同样的决定。 “撤!” “快撤!” 可是。 由于他们为了能够将林羽一击毙命,所设的埋伏圈,只在十丈以内。 近身兵器接触不到林羽,可箭袖的射程,允许他们掉头再跑十步,也在射程之内! 几乎是得到命令的死士们,刚有十来个掉转过头来。 顿时后脖颈被命中,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凶残! 太凶残了! 哪怕这群死士常年面对的就是死亡,此时面对着连发的袖箭,不间断地进攻。 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地倒下,而他们除了被收割人头,做不出任何的抵抗。 失去求生意识的三十来个死士,决定拼死一搏。 “杀!” “杀!” “杀!” 他们气势如虹,却在向前第二步时,被连发的袖箭,钉死在地上。 咄咄咄! 最后仅剩的五个人,惊骇万分地望着犹如杀神降世的林家护卫。 身为死士,本来从明白自己身份那一刻起,就不奢望能在每次任务中,都幸运地活下来。 可像这次一样,以多敌少,还死得如此憋屈的。 他们是第一次遇到。 也是最后一次遇到。 “饶……” 咄! 咄咄咄咄! 又一轮袖箭射来,最后剩余的五人,每人身上扎了四支短箭。 死得比及时冲向前、撤向后的同伴们更加痛苦。 好在。 这种痛苦持续的时间也不长。 仅片刻间,五人就断了气。 “老爷,好像没动静了。” 林羽竖起耳朵,听了一下附近的反馈。 直到听到一阵清脆的布谷鸟叫声,他才点了点头。 “嗯。” “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看这些人的做派,应该是死士,他们身上携带的武器,很可能淬了毒。” 哪怕林羽身上带着避毒丹和解毒丹,可也不能拿护卫们的性命开玩笑。 “这样吧,你们在射程之内再给他们每人补一箭。” “就冲着这里打。” 林羽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护卫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分成了两队。 一队手持袖箭,严阵以待,守卫在林羽和林小草的周围。 另一队同样手持袖箭,一边往前推进,一边对着射程范围内,倒地不起的死士,再补上致命的一箭。 他们才打出去第一轮袖箭时,躲在草丛后的两道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要往树林里逃跑。 “没想到还有装死的。” “幸亏老爷对刺杀的事有经验了,看我的!” 两支连发短箭穿过二人的后脑勺。 剩余的护卫,更加认真地补箭。 只往前走了十步,他们便清点好了数量。 “老爷,一共九十名死士,看他们身上的服饰,好像是两伙人。” “两伙人?” 林羽正猜测着,到底是哪两伙人。 忽然,树林里响起急促的鸟鸣声。 有人来了! 并且来者不善! “戒备!” 几乎是林羽的话音刚落。 布谷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危险解除了吗?! 林羽朝着发声的方向看去,郁闷不已。 “虽然知道你们不会拿性命攸关的事开玩笑,但这样搞人心态,真的让人抓狂。” “老爷,发生何事了?” 护卫们不解地问。 林羽只得同他们解释。 “刚才好像有敌人来犯,但紧跟着又没有了。” “可能是帮助咱们的鸟儿看走了眼,或者是吓退了敌人的进攻。” 林羽的这两个猜测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更别提护卫们了。 “不论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死士们的尸体先放在这里,稍后让钟老将军处置。” 这里是南武关。 有两家的死士特意在军营附近,想要设计杀他。 一旦事成的话,作为守关的钟老将军,也免不了被陛下责罚。 “小草,回去了。” 林小草深深地看了一眼中毒身亡的三叔,没有任何留恋地跟上林羽的脚步,往回折返。 这场遭遇战,从开始到结束,花了还没有半炷香的时间。 而一直关注着这边动向的钟豪,刚走到军营驻扎的范围外,准备绕行到松树林附近,亲眼见证林羽的死亡时。 在前方探路的副手,突然惊慌失措地掉头跑了回来。 “校尉!大事不妙!” “怎么了?杀人的动静太大,引起了营中将士们的注意?” 在整套计划里,这是钟豪唯一能够想象得到的意外状况。 好在,他对此并不在意。 吴家与井家派的都是死士。 只要任务成功,能不能全身而退,对于他们来讲不重要。 重要的是! 林羽死了就行! “不!不是!” 副手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解释,刚才所看到的一切。 他相距双方势力的百步开外,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形。 但! 他能够看清楚哪一方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更能够看清楚,双方从开始到结束,这场战斗持续了多长的时间。 因此,他才十分的震惊。 “林羽和那个林小草有备而来,他们全身而退了!” “胡说八道什么?林羽统共带了多少人,他面对的是九十个死士!” 特别是吴家和井家都保证过,只要伤到林羽。 林羽就能身中剧毒而亡! 怎么可能会全身而退? “还有,这才过去多长的时间,九十个人,就算是一个接一个的杀,也要杀上一阵子!” “你滚开!我要亲自上前去探一探真假!” ------------ 第六百六十一章 杀机已至,钟豪死期 副手听说钟豪要亲自一探,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阻拦。 但在钟豪撞开他的手往前走时,想到那些死士早已死了,而林羽也已离开。 他便放下了手臂,随钟豪去了。 “这次林羽没死,校尉倒是能够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了。” 林小草弑父一事不仅其三叔一人知晓,还有另外的证人存在。 光是其三叔死了,校尉还是能够利用这一点,来与林羽进行谈判。 只是不知道校尉肯不肯向林羽低头。 另外。 死士埋伏的事情,也可能会让林羽怀疑,此事有校尉参与其中。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把那个林小草的三叔,送到林羽的营帐中去!” 副手后悔也无用。 因为一切都是由校尉来决定的。 校尉的做事风格,说好听些叫有主见,说难听些是刚愎自用。 身为属下的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顺其自然。 “校尉你小心一些,那些死士的武器上都淬有剧毒,万一碰到了,可不得了。” 走在前面的钟豪,扭头剜了一眼提醒他的副手。 接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 “我拿着解药呢。” “虽然我想让林羽死,但那个叫林小草的,他心灵手巧,我还打算把他救活了,为我钟家所用。” 按照钟豪的设想,就是利用吴、井两家的死士,先取了林羽的性命。 如果林小草运气好存活下来,或是受了伤快死了。 他既能以剩下的人证,来控制林小草,又能利用解药来达到施恩的效果。 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谁能想到! 副手居然汇报,说死士们被一股脑地反歼了! 根据时间来推算,林羽那二十人对敌九十个死士,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用完。 他如何能信?! “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种荒诞的事的!” 钟豪心里知道副手不会看错。 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罢了。 因为一旦失败,他面对的就是向林羽低头示好,助景王成功拉拢林羽,亲手害得阿宁伤心。 想到事态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都想亲手把林羽给杀了! “校尉,到了!” 不用副手提醒,身为校尉将军的钟豪,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 哪怕钟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当看到满铺在地的尸体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们这是像靶子似的,站在原地被杀死的吗?” 钟豪百思不得其解。 他刚要蹲下身去,查看命中死士要害的短箭,到底有何厉害之处。 就听到副手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 “谁?!” 谁? 还有活口? 钟豪对此并不设防。 死士们知道他的身份和立场,还得依靠着他能够混入军营,逃离此地。 是绝不可能对他痛下毒手的。 正这么想着。 站在他前方的副手,捂着脖子喷溅而出的黑血,轰然倒地。 站在钟豪身边的随从,顿时形成一个圆,将钟豪护在其中。 “敌袭!” “啊!!” 没等他们的队形合拢上。 他们像副手一样,纷纷捂着被豁开口的脖颈,倒地身亡。 眨眼的功夫。 钟豪身边簇拥的十个护卫,外加一个副手,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色的鲜血自伤口处涓涓流出,一看便知,既射中了要害,还中了毒! “谁?!” 钟豪根本没有看到出手的人,是从哪个方向下手的,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拔出腰间的短刀,环顾四周。 嗖—— 一道灰色的身影闪过,速度之快,让他险些误以为,自己见到了阿宁的父亲。 “不!不对!” “此人的身法明显比阿宁的父亲要灵巧许多!” 尤其是对方神出鬼没,让他这个行伍之人,竟连一丝气息都辨识不出。 明显比阿宁的父亲武功还要高超! 说不定,还是一个内功高手!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钟校尉特意去药王谷找我,如今见到我,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脑后响起。 钟豪挥刀便刺。 却连对方的一丝头发也没有刺到。 “在你前面呢。” 钟豪迅速转过身来。 他震惊地望着不见其身影,就能顷刻间索取多人性命的老者。 终于有时间,思考刚才接收到的信息。 “你是……药王?” 他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 第一次看到药王的真身,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时候。 “是。” “最近京城来了一位神医,与你的描述相符,也是你?” 药王听到这话,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钟豪。 此人虽刚愎自用,但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还好徒儿的聪明远甚于此人,且心思更为机敏。 否则刚才死士们埋伏的陷阱,就要由他来出身化解了。 “是。” 药王坦然的回答,让钟豪更加困惑了。 他不明白。 药王为何要杀自己。 “我与药王前辈远日无仇,近日无冤,不论是在药王谷等候时,还是在京城寻找你时,都没有结下梁子吧?” 钟豪认真地回想着自己在这两个时间段的所作所为。 他确实没有得罪过药王。 “难道药王前辈是受人所托来杀我的?” “是。” “是谁?” 钟豪把他的仇家想了一个遍。 也没想到谁有能力,能够跑到药王谷去,把名震天下的药王请来。 只为了专门杀他! 药老把玩着自死士身上取下来的匕首,面露微嘲。 “钟校尉贵人多忘事,想必已经记不得,你在药王谷附近的破庙里,曾劫杀过一队商贩,害死过一个牛鼻子老道吧?” 药王谷? 破庙里? 牛鼻子老道? 钟豪一下子便想起了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事。 他惊讶地看着药王,不解地问:“你是为了替那个老道士报仇,才不远千里之遥,只为了来京城杀我?” “是。” “可你为什么还要在京城里呆了这么久?是因为你不知道是谁杀了老道士?” 不不! 如果药王不知情的话,不可能会来京城。 但药王知情却没有直接对他下手,而是选择先在京城打探情况。 想到那个老神医的活动范围,与自己的行迹十分的重合。 又想到对方突然在此时现身,借助死士的随身武器来杀人。 一个令他惊悚的念头,骇然而起。 “你和长乐郡主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你就是与林羽有关系!” 这次,药王没有否认。 钟豪得到了准确的答案,知道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是经过林羽之口暴露的。 再联想到,林羽明面上早已退出调查吴家当年一事,并让景王信以为真,这才想要招揽为己用的事。 他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不行! 他要告诉景王,不可重用林羽! ------------ 第六百六十二章 快跑!离开京城! “求老前辈留我一命,当日不是我杀的老道士,是我的副……” 噗嗤! 钟豪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短刀也没来得及投掷而出。 几乎是他的手臂刚有动作,还未抬起时。 一柄短刀就以更快的速度直入喉咙。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就不听你的遗言了。” “你不光杀了牛鼻子老道,还想杀我的乖徒儿。” “你,非死不可!” 林羽竟是药王的徒弟?! 钟豪既后悔又绝望。 失去意识前,他唯一的念头。 就是让阿宁快跑! 离开景王! 离开京城! 否则! 等到东窗事发,景王做过的糊涂事,会连累到阿宁,让阿宁跟着一起陪葬! 钟豪想在弥留之时,留下些许线索。 可惜死士的毒,见血封喉。 他甚至来不及拿出解药缓解,便在几个呼吸间,七窍流血而亡。 “这药的毒性还挺烈的。” 药王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没有用武之处的刀尖。 他并没有闲着无聊,戳破手指,来验证一下自己体内积累的毒药,能不能与之抗衡。 而是蹲下身去,在钟豪身上摸索了一阵子。 把其身上的解药拿了出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为了找到一个不给乖徒儿,还有长乐丫头她们找麻烦的时机,我才在你身边转悠了好几个月。” “可能是你坏事做得太多,出行必带大量随行,不是去王府就是去军营,我也不好下手。” “原以为乖徒儿进京,我会变得束手束脚,报仇不知何期,没想到,你自己给自己挑了个好日子。” 此间事了。 他便可以返回药王谷,继续研究医术,问寻草药了! “再护送乖徒儿一段路程吧。” 药王到底还是觉得京城危机重重。 乖徒儿内功虽小成,但明枪暗箭太难躲。 说不定需要他出手呢? “……那些埋伏想要刺杀我的死士,就在前面!” 乖徒儿故作恐慌的声音传来。 药王一个闪身,迅速离开了现场。 朝着黄肆肆藏身的地方而去。 这边。 被林羽惊动的钟老将军和李无虞,跟着林家众人的脚步,往松树林方向走。 隔着老远,他们便看到一堆穿着夜行衣的死士躺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更靠前的小草三叔,和十来个身穿华服的人。 “诶?” 在前方领路的林羽见状,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前面怎么多了一些人?!” 林羽刚想问一问留守在此的黄肆肆,突然多出来的受害者,是怎么一回事时。 跟在钟老将军身边的亲卫,突然惊吼一声。 “将军!那好像是小公子!” 不提不知道。 经亲卫这么一提,林羽眯起双眼往那些人身上一瞧。 还真是钟豪! “豪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钟老将军也认出了对方穿的衣服很像,但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迅速几个大跨步冲了过去。 然而。 当冲到跟前,发现确实是钟豪,他一个趔趄,要不是有亲卫扶着,便会摔倒在地。 “怎么会是豪儿?!” 钟老将军顿时红了眼睛,一把推开亲卫的搀扶,蹲下身去,检查钟豪的情况。 光看七窍流血的死状,就知道已无力回天。 林羽原本猜测,钟豪与两家死士,就算不是一伙的,也绝对是知情人,甚至是互相配合的同伙。 可当看到钟豪中毒身亡时,他不免怀疑,自己的这个猜测有误。 不过。 眼下还有一个问题,难以解开。 那就是,死士明明都死了,钟豪又是谁杀的呢? 不等他提出这个疑问,李无虞开口定论。 “钟老将军,看钟校尉的情况,他应该是被刺中毒身亡,而凶器,正是这些死士们所携带的淬了毒的匕首。” 李无虞用脚轻轻踩了踩,地上随处可见的掉落的匕首。 又看向了其他钟家随从与副手的死状。 无一例外。 都是被刺中脖子后,中毒身亡。 这是做了双重保险,生怕人死不了啊! 林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朝着树林里望去。 感受得到黄肆肆与黄叁叁还在,但没有得到他们的提示,说有漏网之鱼。 这时。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杀害钟豪的,并非两家的死士! 但黄肆肆明明守在这里,却没有阻止这件事发生,事后还一声不吭。 说明,动手的人一定是他们认识的人! 并且是与钟豪有仇的人! 这才使用了双重保险,以免出现钟豪能活下来的意外! 这几个关键点结合起来推测,杀人者是谁,他已经心里有数了。 “钟老将军,知道这些匕首有毒的,一定是这两家派来的死士,或者是指使他们的人。” 林羽毫不犹豫地按照李无虞所说的话,接着跑偏。 “依我来看,钟将军应当赶紧下令彻查军中或是附近有无可疑的人。” “另外,还要排查钟校尉近期与谁接触过,这些人里头,一定有死士背后的主人。” “就是他们,害死了钟校尉!” 管它推测对不对。 人是不是师父杀的。 先把脏水泼给两家死士的主人,借用钟家之力,把这两家查出来。 反正按照现场的情况来看,他所说的话无懈可击。 尤其当他还是受害者的情况下,与钟家相当于处于同一阵营里,说话也更具有信服力。 “查!” 钟老将军发出一声怒吼。 当即下令。 “彻查这些死士的身份!” “只要能够查出他们的幕后主使,赏银万两!营内擢升三级!” “再去给家里报个信,查清楚豪儿这十天都见过谁,做过何事!” 钟老将军此令一出。 附近的亲卫,也顾不上武器有毒。 全部一窝蜂地涌上前,把死士们扒了个精光,仔仔细细地将他们从头检查到脚。 两个侍女见状,低声打量。 “殿下,避一避吧。” “没事,我转过身不看就行!这些死士明知本公主在军营里,还胆敢行刺,根本没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李无虞指着一个大内侍卫。 “去!告诉父皇这件事,让父皇也派人查一查这些死士从哪里来的!” “附近都是深山老林,他们必须要走官道过城门,百八十口人呢,雁过留痕,不信查不到他们的来路!” 就在钟老将军和李无虞,打算进行大海捞针式的大搜查时。 林羽故作才想起什么,面色剧变,惊呼出声。 “难道是他们派来的死士?!” “谁?!” 钟老将军与李无虞异口同声地问。 ------------ 第六百六十三章 排除一个正确答案,还剩两个 林羽却面露难色。 “没有证据的事我也不好说,但,这些人特意在南武关,钟老将军你的军营里行刺,一旦事成,钟老将军必定会受到牵连。” “所以,可以排除掉钟校尉与这些人认识,不用再去查他们是否与钟校尉有过交集。” 此言甚是有理。 钟老将军赞同地点了点头。 刚刚领命想离开的亲卫,也撤回了前进的脚步。 优先排除掉了一个正确答案的林羽,还在引导着,思考另外两个正确的答案。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思考的话,钟校尉遭受这次灭顶之灾,也就情有可原了!” “怎么说?” 钟老将军深知,要先知道杀人动机,才好锁定凶手是谁。 冷静地听着作为首个受害者的林羽,分析着所有的情况,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好让他能够早一刻知道凶手是谁,为小孙儿报仇! 而林羽也没有辜负钟老将军的期待,语速飞快地说道:“一定是钟校尉听到这边有打斗声,为了维护军营安定,特意前来查看,没想到狭路相逢,碰到了幸存的死士,或是负责接应的人。” “对方明知这里是军营,是钟老将军的地盘,还敢冲钟校尉出手,必定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冲着钟校尉来的。” “所以,对方的目的,是杀不了我,杀了钟校尉也行,那么,我只能请问钟老将军,钟校尉来到军营,除了来探亲,还有别的目的吗?” 此话七分真三分假。 别说钟老将军无从分辨。 就连亲身经历的林家护卫等人,由于不知钟豪曾参与过吴雍一案的内情。 都对林羽的话深以为然。 老爷说得对! 钟校尉一定是被连累的! 至于钟家随从会在营帐附近出现的原因。 钟老将军紧跟着便说明了。 “唉!实不相瞒,豪儿是替景王殿下当说客,想与林侯深交一番。” “他原本着计划中午时,与你把酒言欢,为此还特意请附近的猎户抓了许多猎物,让你尝尝当地的特色菜。” “谁知……唉!” 钟老将军悔恨地长叹一声。 他早就说过,不让豪儿参与皇储争斗。 此事虽然怪不得景王的安排,但若无景王的安排,豪儿应当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那就对了!” 林羽猛地双掌一拍,下了结论。 “对方就是想破坏我与景王殿下接触,才杀害了钟校尉。” “两家死士除了冲着我来的,退而求其次,也不想让我还没进入京城,就有了景王一样的靠山,钟校尉说起来,也是受我的牵连。” 话到此处。 钟老将军和李无虞听懂了其中的意思,眼神一闪。 李无虞反应最为迅速,追问道:“林侯你的意思是,刺杀你的这些死士,是不想让你进入京城,他们是自京城而来?” “必然是这样!他们一定是知道京城的情况,才对钟校尉下的手。” 林羽扼腕叹息。 钟豪的脑子够聪明,知道提前安排好一切。 殊不知,正是这些安排,正好被他利用,能够给钟老将军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豪是死士同伙还是受害者,人都死了,对林羽来讲,无足轻重。 利用此事,直接把钟家近矛头对准他的仇家。 借刀杀人才是最重要的! 钟老将军闻言,顿时怒不可遏。 “死士自京城而来,还想杀了你,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不让你的靠山增加,林侯,你在京城可有想取你性命的仇家?” “有!” 李无虞不等林羽开口,她便率先开口。 “吴家和井家还有崔家,这三家都与林侯有血海深仇。” “尤其是吴家和井家,不光有愁,林侯还断了他们的财路!” “所以林侯进京,他们担心彻底消亡,想要先下手为强,也就不稀奇了!” 李无虞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毕竟事实如此。 林羽只是引导着他们,把真相说出来罢了。 但紧跟着,李无虞又怀疑地自言自语。 “万一崔家也有份儿呢?” 崔家是千年望族,钟家是世袭将门。 她不敢想象,这两个家族要是斗起来的话,会有多么的精彩! 钟老将军闻言,虎目中迸发出深深的恨意。 吴家!井家!还有崔家! 三选三! 到底是哪两家杀害了他的宝贝孙儿! 就在这时。 林羽出声反驳:“我认为以崔家的清高和实力,是不屑于与旁人联手的,而且他们也没有必要,为了除掉我,不惜铤而走险杀了钟校尉。” 此言一出。 钟老将军脑中的迷雾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拨开,顿时看到了真相。 “是吴家与井家!” “一定是他们!” 如果死士是崔家派来的。 钟老将军还得掂量一下,该如何与崔家对抗。 此时经过林羽的一番分析,他确认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面对两个商户之流,特别是被林羽削弱了实力,仅剩苟延残喘的两家商户。 他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 “来人!” “把这些死士的尸体收整好!” “本将军要亲自押送着他们的尸体,送还到吴家和井家的府上去!” 钟老将军的命令一出。 在场所有人地心里全都清楚。 吴家与井家,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这时,林羽出声提醒。 “钟老将军,据我所知,吴家家主吴虑就在京城,可井家在京城只有一幢别院,并无正经的主人。” 林羽认为,既然钟家要出手。 那就不要留余地。 直接替他把京城的两大仇家清理完。 也算还了钟豪设计想杀害他的债。 但李无虞听到他的话,却是眉头紧锁,脱口而出。 “林侯怀疑,指使井家死士的是井侧妃?!” “殿下也说了,这只是怀疑,没证据的话我不敢乱说,我只是能钟老将军提个醒,不是说指使者是井侧妃,而是觉得,这件事必须考虑到井侧妃。” 他可不想让钟老将军的复仇大计。 因为避讳辰王,从而落败。 报仇嘛,还是得一鼓作气地报。 否则,就要像师父一样,寻找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不知道要等多久。 假如要等数月之久,他怕钟老将军等不到那个时候。 自己就已经将吴虑和井侧妃解决掉了! ------------ 第六百六十四章 还未进京,掀起巨浪 “一定是她!” 钟老将军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勃然大怒。 “井家在京城没有正经的主子,只有井侧妃在经营周边的精盐铺子!” “她不但手握大量井家的银钱,在辰王府也颇有实权!” 这么说着,钟老将军朝着收整在一起的死士的尸体走去。 两家死士,一家三十人,一家六十人。 钟老将军先将三十人扒下来的衣服,拿起来放到鼻子下面闻不闻,冷哼一声。 “浑身酒气!” “……” 林羽觉得这种说法太夸张了。 就算他们是吴家的死士,也不可能一边当死士,一边去酿酒。 只能说,钟老将军先入为主了。 接着,就见钟老将军对着众人下令。 “把剩下的六十套衣服鞋袜抖一抖,一定能抖出盐粒子来!” “……” 就在林羽想劝阻钟老将军,不要瞎折腾时。 不多时。 一个部将拎着一件外衣,快步走上前来。 “将军!他的口袋里揣着一包盐!” 嘿! 竟还真有盐?! 林羽看到那包盐,不似精盐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这位也不知是谁的部将,竟如此机敏。 李无虞见为人正直的钟老将军,为了师出有名,连盐都准备好了。 她假装没有看见,沉声说道:“没想到,竟真的与井侧妃有关系。” 其实发现了死士身上有盐,与井侧妃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事情全部指向井侧妃,此时只缺一个发难的理由罢了。 “噗嗤!” 钟老将军一把捏烂了那包临时用布袋装的粗盐,对着众人大喝一声。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 “派人将此事传至家中!” “让他们去替豪儿报仇雪恨!” 哪怕钟老将军想亲自抓住害死孙子的人,绳之以法。 可他是镇守关隘的主将,不可擅离职守。 只能一边派人往钟家报信,一边向陛下写奏折请假。 势必要让吴家与井家,付出惨痛的代价! 林羽知道,哪怕钟老将军不回京,按照钟家人的脾气,也会让吴家与井家,吃不了兜着走。 有这三家互相缠斗,可以减少自己许多麻烦。 等到钟老将军的手下离开去传信,林羽对着李无虞问道。 “殿下,军营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还留在这里休整吗?” “我们……” “请林侯和小殿下放心,我会派兵加强巡逻,绝不会再出方才的事!” 钟老将军深深地看了一眼死状凄惨的钟豪,吸了吸鼻子。 没再多说一句话,亲自抱着钟豪的尸体往军营方向走去。 林羽想着钟老将军正直的为人,还有令人佩服的责任心。 对于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况,十分的同情。 可想到钟豪曾经做过的事,他认为。 钟豪,死得好! “林侯,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刚才没有机会。” 李无虞直到附近没有钟家与军营的人,这才凑到他身边,指着遗留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压低了声音。 “这个受害者是谁?” “还有,那些死士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 让她问到点子上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羽知道李无虞颇为聪明,方才的事有些漏洞,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他是小草的三叔,有人以此人要挟小草,把我们引来的。” 他没有说谎。 只是描述事实时,采用了春秋笔法罢了。 “哦……” 李无虞拉着长声,似有所悟。 能在军营附近设下埋伏,并且给小草送信,将人引来。 说明军营之中必有死士们的内应! 可林侯连死士是谁派来的,都向钟老将军举证出来了。 却根本不提此事。 林羽可不是那种做事虎头蛇尾,轻易放过隐患的人。 除非! 内应已死! 李无虞想到这里,脑中闪过一个荒诞的想法。 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钟豪的死另有隐情?! 林羽见李无虞大眼滴溜溜地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只得出声提醒。 “殿下,有些事不必深究过程,知道结果就行。” “这个结果只需要对林侯有利,不需要让钟老将军知道实情吗?” 看来她确实想到了! 林羽暗中握了握拳头,表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 “结局已注定,实情伤人心。” “此事已经足够掀起一场风波了,就不要再往里面扔石头了,免得溅自己一身泥。” 井侧妃是辰王的家眷,事关皇亲。 而钟老将军虽尽忠职守,但下一代多是作威作福,像钟豪这种无法无天的权贵子弟。 这场钟家对战吴、井两家的大戏。 最后落幕时,三家都没有赢家,还会牵连到辰王府。 李无虞在这个时候,再提起钟豪之死有古怪,钟老将军信不信还要两说。 再追究下去,只怕连景王也要卷入其中。 虽说。 吴家涉及当年军情一事,早已将景王卷入其中。 但,他与钟老将军没有关系。 李无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钟老将军说能继续留在军营里休整,我们还是速速休息,保持体力。” 她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叹息一声。 “还没到京城,就掀起了这样一场巨浪,林侯,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煞星转世,走到哪里,风波就在哪里。” 等到了京城。 说不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的两位好王兄为了拉拢人才,不择手段。 早就对林羽的财势与头脑垂涎已久,景王更是利用钟家之便,派了钟豪前来接触。 辰王的势力主要在京城,估计早就等着林羽进京,整出一场幺蛾子。 这回可好。 井侧妃派井家死士来刺杀,辰王要先把起火的后院处理干净,才有机会和林羽说上话。 “林侯,还有一个问题,景王兄派钟豪来向你示好,他想用怎样的手段拉拢你?” 尽管钟豪死了,做这件事的人手不在。 但李无虞还是好奇,钟豪私底下,有没有做两手准备。 早已向林羽示好过了。 她更加好奇。 林羽会不会从大姐的麾下,改投到景王的阵营中去。 本来林羽因为小草弑父,以及这一连串的变故,特别是师父杀了钟豪,他接下来要如何善后的事,根本没有关注景王的所作所为。 此时听到李无虞的问题,他脚步猛地一顿,扭头去看被护卫们抬着的三叔的尸体。 电石火光间,他想明白了一切。 “景王拉拢我的手段?嗬!当真是高明的手段!” 林羽无声冷笑,看得李无虞心里直发怵。 坏了。 景王兄要倒霉了! ------------ 第六百六十五章 明亏,暗亏 好在,景王兄倒霉她不倒霉。 父皇还能因为三家相争,借此立威。 把他想留用的人才留下,不需要的削减掉。 “此间无事,回帐睡觉!” 在林羽一行继续休整时。 一匹千里马,快速朝着京城奔去。 钟豪死在南武关的噩耗,先是传到了钟家。 紧跟着不久,就由钟家下人,将此事告诉了景王。 “景王爷,你交代给我家公子的任务,他无法完成了!” 在京城的钟家年轻一辈,不想着靠着军功努力,也没有那个实力。 除了钟老爷子以外,其余的都已被景王收入囊中。 所以景王根本不用怀疑,钟家送来的消息。 钟家人做事向来快言快语,今日见钟家下人竟语焉不详,且神色有异,他心里闪过不妙的预感。 “无法完成本王交代的事?钟豪发生了何事?” 难道是在南武关威胁林羽的事,被钟老爷子知晓,不允许钟豪参与其中? 那也无妨。 反正只要把林小草犯罪的事告诉林羽,让林羽知道,自己手里握有林小草的把柄。 剩下的,等到林羽抵达京城,再说也不迟。 不料。 钟家下人突然哽咽地回答。 “回王爷的话,我家公子他、他……他被吴家和井家派去军营,刺杀林侯的死士给杀死了!” “因为那些死士知道,我家公子是替王爷你去接触林侯的,刺杀任务失败,干脆杀了我家公子,好阻止与林侯的接触!” “此时,我家老爷和夫人,他们都已上马提刀,朝着吴家和辰王府去了!” 什么?! 钟豪死了? 此事还与辰王府有关系! 景王惊得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辰王这是得不到干脆想要将林羽毁掉!” “毁不掉林羽,他就想借这个机会,削掉我一条臂膀!” 钟家在军中势力颇深。 钟家后代虽不成气候,但钟老将军身强体壮,再活个十来年不成问题。 因此,父皇看在钟老将军的面子上,给钟家的子嗣安排了不少差事做。 聚沙成塔! 他依靠着钟豪的效忠,牵连着钟家这一表三千里的表亲。 如今钟豪一死,还是因他委派的任务而死。 就算钟家表面上不提,但心里绝对会埋怨他。 “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我竟不知道辰王他如今,竟有如此头脑!” 只可惜! 林羽也不是善茬。 直接通过各种证据,推断出了两家死士出自于哪里不说。 还让钟老将军拿住了实证。 “他让我吃了一个暗亏,他也要损失掉井家一条臂膀!” 谁也得不了好处! “护卫队!随本王一起前往辰王府!” “本王要替钟家,替阿豪表引讨个说法!” 至于吴家那边。 景王想到之前曾被吴虑利诱着做过的错事,他眼中闪过一道杀机。 “吴家不除,终成大患。” “这倒是一个斩草除根的大好时机。” 景王叫来安父最得意的弟子。 “去吧。” “你师父的死,与吴家脱不了干系。” “记得处理干净!” 身穿灰衣的弟子,在得到命令后,一声不吭,闪身便走。 等到安宁听说了钟豪之死,快步赶来时,只看到师兄的一抹残影。 她脑中闪过父亲离开时的情景。 与此时如出一辙。 她心头一凛,开口唤道:“师兄……” “阿宁,师兄有要事处理,不可延误,有事你等他回来再说。” 钟豪的死讯,很快就会传到吴虑的耳中。 面对钟家的压力,吴虑必然要以当年之事为把柄,向他求助。 阿宁的师兄,必须赶在吴虑有所行动之前,将这个隐患消灭掉的同时,拿到吴虑手里的证据。 彻底销毁! 安宁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以景王为重的心思占了上风。 眼见灰色身影因她的呼唤停顿了一下,但见她没有下文,紧跟着便飞身离开。 她收回视线,落在了景王冷峻的脸庞上。 “阿豪真的被害了吗?” “嗯。” 景王想说一句“节哀”,忽然意识到,阿宁与钟豪的关系,还没到这种地步。 他也绝不允许到这种地步。 便咽回了这句话,将钟豪之死的过程,还有钟家汇报的原因,简单地与安宁说了。 “辰王还没有见到林侯,便要对他痛下杀手?” 安宁猜测。 “此事很可能不是辰王授意的,而是那位井侧妃的手笔,她向来疼爱她的弟弟。” 井诗书的死,景王是知晓的。 对于井诗书的死,辰王因细盐问世,对井家态度不似以前热烈,根本不想理会此事,他也是知晓的。 但! 并不妨碍,他把整件事,全部推到辰王的头上去。 “此事一定是辰王筹谋的,九十个死士,光井家就有六十个,这个数量,足够与我们王府相比了,没有辰王的允许,井侧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南武关动手?” 安宁闻言,便知景王是打算将此事,硬生生地扣到辰王的头上。 尽管个中是非难以辩解,但她身为景王的女人,自然是向着景王府的。 于是,她揭过此事不提,提到了另一件值得推敲的事。 “王爷,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这时,手下来报。 马已备好,护卫也已全部清点完毕。 景王拉住安宁的手,柔声说道:“阿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我去了辰王府回来再说,好吗?” “是关于阿豪的死……” “那便等我回来再说。” 人走茶凉。 景王与钟豪的情谊,并没有像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深厚。 安宁对此早已知情。 但看到景王只想借钟豪之死,来达成自己的私利。 根本无人考虑,钟豪的死因有蹊跷。 她有些心酸也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阿豪,你……瞑目吧。” “王爷他会替你向辰王府讨个说法的。” 还有吴家。 王爷也会一并铲除的。 至于她心底的那丝疑虑。 两家死士九十人,为何会在守备森严的军营附近出现,又是以怎样的方式,为林侯设伏的。 为何辰王府明知在军营里杀了钟豪,会引起钟家的彻查与报复。 还要执意如此。 这一切,在皇权争斗之中,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而她能做的。 只能暗自祈祷王爷所行,一切顺利。 师兄能够平安归来。 ------------ 第六百六十六章 互相猜忌,一去不回 吴府。 自从吴虑派出三十死士,与井家联手,欲将林羽杀死在南武关之后。 他便一直吃不好,睡不下,两只眼睛熬得比兔子还要红。 “井侧妃说此事必成,可那是钟家的军营,是景王的地界,我当时怎么头脑一热就信了她的话呢?” 此事,吴虑只出了三十名死士。 可以说是,把家里仅剩的家底,全部押上了。 剩下的全听井侧妃的指挥。 没办法,谁叫人家财大气粗,在京城郊外能养得起六十名死士。 并且手眼通天,能够将这九十个死士送到关隘外呢! “可她要怎样做,才能够达成心愿?” 吴虑惴惴不安。 总觉得这是一个坑。 可即便知道有可能是一个天坑,他也得往里跳。 因为一旦林羽顺利抵京,那些想要购置重碧酒赚些零花钱的权贵功勋。 便会再给林羽送去一笔泼天财富。 吴伶醉仅剩下的京城一带的北方酒水份额,也会因此,彻底消失不见! “按理来说,事成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得到消息了。” 吴虑一直往着大门口的方向探头。 为了更早地得到林羽身死的好消息。 他还特意来到了一进的大厅,彻夜等候。 终于。 府里派到外面打探消息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 换作平时,吴虑早就呵斥小厮做事应该稳重。 但现在,他还主动往前迎上两步。 “怎么样了?林羽死了没有?” “回老爷的话……” 小厮喘了一口粗气,立即哭丧着脸。 “林羽没有死,死的是九十死士还有钟家的钟豪小公子!” 轰! 吴虑脑中像是闪过一道天雷。 一阵寒风袭来,只觉是如坠冰窟,浑身疼得发麻。 “林羽不仅没有死,还折了九十个死士?” 完了! 想要阻拦林羽进京的计划,就此夭折。 但紧跟着,吴虑又想到了另一个似乎很重要的消息。 “钟豪?那个最受钟老将军疼爱的钟校尉,他怎么死的?” 钟豪可是景王的人。 景王想拉拢林羽的心思,全京城人尽皆知。 哪怕他曾与景王有过合作,互相捏着彼此的把柄,景王也从未看在这一点上,放弃争取林羽。 相反。 自从吴雍出事,吴伶醉收益减少了八成,景王名下的产业,都与吴家断了往来。 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想把他一脚踢开! 吴虑没再往深处考虑这桩令他更加头疼的事,揪住小厮的衣领追问。 “钟豪是怎么死的?” 难道是为了搭救林羽而死? 这样一来的话,林羽得罪了钟家。 他可以去钟家挑唆一番! 对! 利用钟家对付林羽,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老爷,钟校尉他……他是被死士击中要害,毒杀而死!” “钟家已经兵分两路,朝着咱们吴家还有辰王府来了!” 吴虑顿时傻了眼。 反应过来,他气得破口大骂。 “我就不应该相信井侧妃的鬼话!” “她与我联手杀林羽是假,想要铲除掉景王的臂膀才是真的!” 对于钟豪与井侧妃联手之事,吴虑是一概不知。 他在这场刺杀行动中。 只是充当了一个增加人手。 以及抱上井侧妃大腿,与辰王府同谋,互相捏着把柄。 如此一来,不论双王如何争斗,最后谁能够获胜,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但此时看来,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一个两个都拿我当软柿子捏是吧?” “景王为了拉拢林羽,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竟不惜让钟豪送死来陷害我!” 好好好! 既然你们不讲道义,也莫怪我吴虑不顾死活! 吴家和远在益州的林羽相抗衡,好歹还能保全一席之地。 实在不行,等到林羽抵达京城后,他还能卷了钱财带一家老小逃到关外去。 如今被井侧妃一煽动,再让景王一做局。 他即将面对钟家报仇雪恨的怒火,还有林羽斩草除根的报复。 吴家,亡矣! “来人!” 吴虑的脑子,此时变得格外清明。 他一下子便判断出了后事的走向,马不停蹄地安排起来。 “想让我死?那就一起下地狱!” 他手里捏着双王的把柄。 足够让这两个争夺皇储的王爷,两败俱伤! “还有上头坐着的那位!” “一定也会被他儿子的所作所为,震惊到吧?” 想到李九鼎在舍弃两个儿子的名声与性命,还是眼里揉着沙子维护他们之间,艰难地选择。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给李九鼎这位心狠手辣的皇帝,一个小小的震撼。 吴家,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把府中所有银钱,全部分散给族中子弟。” “让他们……逃吧!” “逃出大常!不要想着报仇!也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吴府,顿时鸡飞狗跳。 看似慌乱的同时,实则吴虑早已设下了陷阱。 等着景王趁乱来索他的命。 但在这个时候。 吴虑还是心怀一丝侥幸。 万一。 万一景王忌讳他手里的证据,想要拉他一把呢? 只是。 这样的侥幸,在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灰色身影如鬼魅般,无声地要了书房门口所有护卫的性命时。 彻底地烟消云散。 灰色身影看到吴虑站在一堵墙的前面,正在慌乱地摸索着。 他不由得感慨:王爷当真是料事如神。 吴虑此时的行为,不就是眼见东窗事发,准备用王爷犯错的证据为要挟,好请景王府出手吗? 如此一来,正巧被他抓了个正着。 而吴虑假装没看到悄无声息靠近的灰色身影,一边用力地扒着墙壁上的机关,一边招呼着。 “快!搭把手!” “我要进入暗道把景王勾结外敌,陷害忠将,害得陛下险些吃败仗的证据拿出来!” 灰色身影闻言,得知了证据所处的位置后,迅速欺身靠近。 手里的利刃勾在了吴虑的脖颈上。 “吴家主,一路走……” “噗嗤!” 他的话还没说完。 腹中刺痛相伴的灼烧感,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不好! 有毒! “死士们如何刺杀林羽的详细过程我不知道,但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可是我特意为他准备的。” “没想到,给景王的手下用上了,真的是……” 吴虑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脖颈处一阵刺痛。 但早有心理准备的吴虑,坦然以对。 横竖都是死。 多拉几个垫背也不亏! 他以性命为诱饵,声东西击。 关于景王与辰王所犯罪行的证据。 此时应该趁着京城被钟家兵马扰得大乱,送到了大公主府了吧。 吴虑在意识消失的瞬间,回想这跌宕起伏的一生。 如果能重来。 ------------ 第六百六十七章 死灰不燃,帝王之怒 他当年绝对不会为了权力,带着半数身家,投奔李九鼎。 一辈子呆在山清水秀的吴家庄园,当一个卖酒的富家翁。 至少能得善终! “扑嗵!” 两具尸体一齐倒地。 早已被吴虑设计好的蜡烛与灯油,在片刻后,舔舐着书本,尽情地燃烧起来。 仓促之间在乱葬岗找来的尸体,被吞没于火舌之中。 这是吴虑以死为引,为吴家留下的最后的生机。 当钟豪父母率领家里的护院赶到吴府时。 便看到府中奴仆仓促逃窜的一幕。 钟父揪起一个奴仆拎起来,怒声质问。 “怎么回事?吴家主人们呢?” 主人还在府中,哪有奴仆逃离的道理?! 吴虑这是舍弃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爵位,打算私逃出京吗? 正想着。 府中传来惊慌失措的大喊声。 “不好啦!” “走水啦!” “不好啦!” “老爷被杀啦!” 钟父先是一愣,接着大怒。 该死的吴虑! “他想金蝉脱壳?!” “门儿都没有!” 钟父将奴仆从半空用力地摔下,骑马便踩着人踏入了吴府。 原以为这是吴虑的金蝉脱壳之举。 可当他亲眼看着管家带人冲进火海,把烧着了半边身体,但能够清楚地看出,死者为何人的吴虑。 还有一个被吴虑紧紧抱在一起的灰衣蒙脸青年时,他再次一愣。 “不是吧?” “吴虑这老小子,是以死赎罪了吗?” 不! 钟父看到吴虑脖颈处的刀口。 还有灰衣蒙脸青年发黑的腹部。 脑中忽然闪过,他曾在景王府看过这道灰色身影。 杀了吴虑的,竟是景王的手下?! 为何? 景王不是带着人马,朝着辰王府去了吗? 景王与吴家之间的关系,难道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豪儿的死,会不会另有隐情? 钟父的眼中有惊涛骇浪在酝酿,随时要喷涌而出! “吴虑既然已经死了,祸不及亲友!” “走!” “全体人马随我去辰王府!” 钟父率领着钟家众人,骑行出了吴府,直奔辰王府而去。 正午的京城,本该是热闹繁华的时候。 却因为街上权贵功勋,骑马疾行,撞伤了人也是毫不回头。 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百姓们无人敢贸然出门。 消息传到李九鼎的耳中时。 得知钟父早已抵达了辰王府门口,开始对着大门紧闭的辰王府叫骂。 他愤怒地拍案而起。 “胡闹!” 殿内所有人吓得跪倒在地。 李九鼎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人吧。 钟家人的所作所为,他作为一个有儿孙有血性的男人,自然能够理解。 可天子脚下,无顾法纪报仇私。 “钟家这是脑子一热,根本不顾文官会以为话柄参他们了!” 本身钟家全靠钟老将军撑着。 像钟父之流可有可无的官位,全是看在钟老将军的颜面上给的。 如此一闹。 只怕要全家都成白丁了! 纵然他不需要再因为养活这些勋贵子弟,减轻了负担,但如此一来,钟老将军只怕会更加心寒。 再者。 辰王还是他的儿子呢! 就算钟家是冲着井侧妃去的,那也是他的儿媳妇。 怎能直接堵着辰王府的门口叫骂。 如此一来,让他颜面何存? 辰王又该如何在京城自处? “来人!” “父皇且慢!” 不等李九鼎下令,让禁卫军,前去将双方当事人,全部带到殿前来处置。 大公主殿下的声音骤然在殿外响起。 “老大来了?” 李九鼎赶紧朝她招了招手。 “快进来,朕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说。” 大公主信步上前,连礼都未行,便将一封信放到了李九鼎的桌子上。 “父皇,儿臣知道你是想说钟豪之死的事。” “但请父皇在做决断之前,先看一看吴虑给儿臣的这封信。” 吴虑?! 李九鼎恍然大悟。 “他欲刺杀廪丰侯不成,反害了钟豪,如今辰王府被钟家人堵着骂,他吴虑只怕会被气愤的钟家人,直接毒打一顿,带来殿前发落吧?” “吴虑是担心此事发生,特意写了一封信,让你替他求情来的?” 老大居然会接手这样的事,倒让李九鼎颇为意外。 平时也没见老大与吴家有交情。 要说仇怨,倒还能从长乐那丫头与林羽的关系上,扯上几分。 “不,父皇。” 大公主直言相告。 “吴虑在派人送出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死了。” “我前来的时候,吴府燃起了大火,听说吴虑与前来刺杀他的刺客同归于尽。” “他自知死期将至,便派人把这封信还有一些物件,送来了我的府上,事情重大,儿臣无法自行决断,只能急忙赶来。” 如今京城,还有比钟豪被杀,让钟家搅得天翻地覆还重大的事? 李九鼎半信半疑地拿起信封。 刚要打开。 就听大公主突然惊叫了一声。 “父皇!” “老大你别一惊一乍的。” 李九鼎抱怨了一句。 刚才那一块,把他心跳都吓没了一瞬。 大公主意识到自己失态,却也无法更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只得尽量压低声音,语气放柔。 “还请父皇在看信之前,先宣太医进宫。” “宣太医?” 尽管李九鼎不太能理解,老大为何让他这么做。 但他知道老大的性子,绝不会无的放矢。 “宣太医!” 殿外候着的侍卫,当即快步跑走。 李九鼎直到看不见侍卫的身影,这才无奈地对着一脸严肃的大公主问。 “老大,这下我能看信了吗?” “还请父皇做好心理准备,莫要大动肝火。” 什么意思? 吴虑写信的目的,不是为了求情,而是为了指责他的无情吗? 不可能。 除非吴虑想要满门抄斩,临死之前,还要拉着吴家所有人一起共赴黄泉路。 否则,绝对不可能专门惹他生气。 再说了。 “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会为了一封信而震怒?” 此时李九鼎算是明白过来了。 “难怪你会让我请太医前来,原来是担心我怒火攻心发生意外?” “是。” 大公主是个实诚人,在李九鼎的面前,更是从不遮掩。 这倒让李九鼎更加好奇。 吴虑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够让老大觉得,他气量如此狭小。 “太医应该就在路上,老大,我看了啊。” “父皇请看。” 大公主一眼不眨地盯着李九鼎,只待情况不妙,赶紧动手,把人往太医院方向送。 而李九鼎因她这一通安排,心情也有些紧张。 所以。 当看到信里的内容时,紧张的情绪,抵消了一部分愤怒。 饶是如此。 看完所有内容时,李九鼎张嘴想要破口大骂。 但满腔的愤怒,还是让他一张嘴,便喷出了一大口血雾。 “父皇!你消消气!” “太医速来!” ------------ 第六百六十八章 逆子,重选 御书房一通忙乱之后,逐渐趋于平静。 “陛下虽无性命之忧,但气大伤身,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还望陛下遇事能够平心静气,莫要大动肝火。” 太医院使知道能够触怒陛下的事,绝非寻常小事。 但职责所在,他也只能劝一劝。 李九鼎吞下一颗静心安神的药丸,苦得脸庞扭到了一起。 可药丸苦,敌不过他心里苦。 等到太医院使等无关之人退下后,李九鼎抚额长叹一声。 “逆子!” “朕要是早知道,他们做过这些事,当初封王时,就选两块偏僻贫困的藩地,让他们滚去自生自灭!” 大公主闻言,心里便清楚了。 父皇虽然对两个儿子心生怨恨,但还没到直接要了他们性命的地步。 毕竟虎毒不食子。 可不取他们的性命,有些陈年旧案,还是要厘清的! “父皇,景王联手吴家背叛一案,人证物证俱全,此案是交由大理寺审讯,还是您亲自处置?” 当年景王为了在军中扶持自己的势力,不惜在战事正酣时,联手吴家,将运送粮草的路线告知给了敌军。 在吴虑所写的信件上,吴家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让当时的主将延误军机。 等到论功行赏时,景王会推举吴家人来顶替主将。 谁知,景王却利用吴家之手,铲除异己,当面一套背地里一暗。 除了将运送粮草之事告知给了敌军,还通敌设计陷害当时的主将,酿成了一桩冤案。 哪怕当时李九鼎十分信任那位自前朝投诚而来的主将,力排众议,保住了对方的性命。 可依然不能对其重用! “亏得忠勇侯一直对朕的信任,十分感激,哪怕只是当个校尉,也愿意替朕戍守边关数载,无怨无悔。” “如今沉冤昭雪,竟是朕对不起他!” 倘若当年不是景王的陷害。 凭借忠勇侯的战功和能力,国公之名,必有其一席之地。 结果却连忠勇侯的侯爵之位,都没保不住! 他当时还疑惑,为何拥护景王的朝臣,会对封侯一事如此排斥。 现在明白了。 景王看似宽和待下,实际心胸狭隘,担心一朝东窗事发,忠勇侯像钟家一样,提刀上马,杀到景王府去。 “老大,景王此举,把朕陷入不义的境地,他自身还不忠,这孩子,已经废了。” 李九鼎眼眶通红,心里难受极了。 按罪名来算,景王必死无疑。 可那是他近年来,最看好的儿子,都说天家无情,但天子也是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再加上自己亲手断送儿子的性命,让他实难承受。 刚正不阿的大公主,对这位面善心恶的兄弟的做法,十分鄙夷与仇视。 非常想请父皇将人送去大理寺,直接定罪问斩,好给枉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可她知道,父皇于心不忍,只能退了一步。 “父皇,此事因吴家欲换将而起,吴虑已死,可将景王幽禁于府中,让其反思己过,替阵亡将士日夜祈福,以减轻他的罪孽。” “幽禁啊……” 身为皇子,一旦被罚幽禁,基本上就与外界无法联系了。 他这个父亲在位的时候,还能让景王衣食无忧。 但等换了下一任皇帝,出不了几年,景王就可能暴毙而亡,无后而终。 想明白了这些后事,李九鼎再次长叹一声。 “那就幽禁吧。” 大公主见父皇只是想保景王一条性命,不想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而非想要袒护景王,暗中松了口气。 接着,她试探着问。 “父皇,那辰王呢?” 辰王所犯的罪名,没有景王严重,但其用心却触动了李九鼎的逆鳞。 提到辰王,李九鼎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他不解地反问大公主。 “老大,我可曾压迫过辰王?” “无。” “那我可曾表露过,想要害辰王的意愿?” 大公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看着辰王犯了错误,父皇却在反思,心里难受起来。 “父皇,辰王利用井家之手,在蓉州养私兵,那是辰王想着争夺皇位,与父皇你做什么无关,而是与他的贪心有关!” 根据吴虑信上所写的内容。 井家利用天灾人祸,连坑带骗的,聚拢了近万人,驻扎在蓉州附近的乡野之中。 伪装成乡民,实则为士兵。 并且利用井家运送精盐之便,已向京城输送了三千余人,分布在城内与京郊。 李九鼎不敢想象。 若是有朝一日,皇储之事尘埃落定,却与辰王无关。 辰王利用这些人马,在京城掀起风浪的话。 那些虎视眈眈的权贵世家,在遭受了他三年多的打压下,见到这个良机。 必定会火上浇油,会造成多少人的伤亡,造成怎样的国本动荡! 他根本不敢想! “朕辛苦十几载打下来的天下,险些毁在此子手上!” “虽然他还没有造成实际的伤害,但他的这个行为,犯了大忌!” 想到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辰王,暗地里却是时刻想着造他的反。 李九鼎一阵气结,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公主急忙让太监倒茶,自己则轻轻拍着李九鼎的背部,一边顺气一边安慰。 “父皇,太医院使都说了你不能再动怒了,这两人所犯的过错,皆因他们觊觎皇位之心而起。” “子不教父之过,老大,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当年为了打天下,忽略了对他们的关心和教育,才导致他们变成这个样子的?” 听到这番话,大公主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 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把端茶递水的太监给笑得连忙跪到地上。 李九鼎更是错愕地望着,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畅快的大公主。 既有些惊奇,同时也颇为担心。 “老大你没事吧?” 不会是被气得发狂了吧? 倘若他是老大的话,此时一定不顾身份,直接冲到两个儿子面前,抽他们几个大嘴巴子。 笑得能比老大还要开心。 “父皇,我没事,我只是没想到,父皇不光是一位雷霆风行的君主,还是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溺爱孩子? 李九鼎哪里听不出来,老大是在讽刺他,老脸由青转红,瞪了一眼还想笑的老大。 “你再笑,我就把这两件案子,全部交给你处置!” 大公主虽然不再放肆大笑,但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减。 “好啊父皇,君无戏言!” “我这就去通知景王,让他别去辰王府凑热闹,回家把门封闭起来,等着关幽禁!” “再修书一封给蓉州郡尉,让他联合附近州府,将井家养的私兵,统统抓起来修路去!” ------------ 第六百六十九章 帝王之重,两败俱伤 慈不掌兵。 在大公主作为先锋军主将的这些年里,她不是没有遭遇过部下的背叛。 特别是前朝末期,有两年朝廷不思民生。 不知从根本解决各路暴发起义军的问题,反而全力抓捕起义军。 并借收搜百姓的财产,来对背叛起义军的叛徒,许以重利。 她甚至因为部将的背叛,痛失了丈夫和一个已经六月成形却不能生产的孩子。 后来,再遇到这个部下,她具体是怎样处置的,已经忘记了。 但她敢肯定,当时处置的很痛快,才会导致遗忘得很干脆。 “父皇,天地君亲师,你除了是他们二人的父亲,更是大常的天子,是全天下百姓的君主与父亲!” “你不只有他们两个儿子,还有十几个看似不成器,但能够争夺皇位的儿子!” “如果你对景王与辰王的处置十分仁慈,并且表现得十分不忍,你可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吗?” 有些话,点到为止。 毕竟在大公主面前的人,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她的父亲。 而李九鼎听完大公主的话,一直郁堵的心结,豁然解开。 “是啊!朕若不对他们施以惩戒,才是真的害了他们!” “不仅害了他们,还会害了其他的孩子!” “老大!” 李九鼎恢复了往日威严的神情,沉声命令。 “拟旨吧,就按你说的去做!” “景王幽禁,辰王……先收拾私兵,再行幽禁的惩罚。” “正好借着井侧妃刺杀林羽的事,将井侧妃扣押起来,查抄蓉州井家!” 李九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借此来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这两个儿子算是废了。 他要好好保重身体,再选一个德行无亏的孩子,好好培养。 选谁呢? 年纪大的太有主见。 家世深厚的,恐受权贵世家的羁绊牵连。 无法达成他彻底铲除权贵世家,集中皇权惠及百姓的宿愿。 思来想去,没有适合的人选。 李九鼎只能将此事暂先搁置。 慢慢挑吧。 先把这次的风波平定了再说! …… 往日里门客来往如梭的辰王府,如今大门紧闭。 门外,钟家的人叫骂正酣。 门内。 辰王拉着脸望着跪在面前的井侧妃,气不打一处来。 “本王是不是说过,让你先忍一忍?” “你派死士去刺杀林羽做什么?你爹不都说了,不要与他为敌?” “就算你真的想让他死,等本王坐上那个位置,想杀谁不是一句话的事?” 辰王素来认为,自己并没有多少智谋。 因此,他最擅长做的事,就是伪装成事事顺从父皇的心意。 照着父皇的心意做事,纵然无功,那也绝不会出错。 旁人都以为,争夺皇储,靠的是论功行赏。 唯他坚信,只要不出错,让别人抓不到把柄,得到父皇的看重,让父皇觉得他能够完成父皇的宿愿。 那么。 那个位置,等到旁人因着急而犯错时,便属于他了。 就算不属于他,暗中养的那些私兵,也可以出其不意地帮他进行最后一争。 他不是老虎,更不是猪,但他可以扮猪吃老虎! “本王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只需要你忍几年就好!” “再说了,你弟弟为何而死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赖得着林羽吗?” “你想刺杀你也应该去刺杀陈留,去刺杀杜慎行,你在南武关,去钟家的地盘上刺杀,你脑子进水了吗?” 要不是他不打女人。 说什么也得把井侧妃吊起来,在钟家人动手之前,先痛打她一顿。 这个女人为了一时意气,竟将他的全盘谋算毁于一旦! 还好! 此事还有同伙,可以把罪名全部推到吴虑的头上去。 只说井侧妃是受人蛊惑,一切都是吴虑安排的,以此来减轻罪名和影响。 但井韵想再当他的侧妃是无望了,性命保得住保不住,还要两说! 想到这里,辰王一把将井侧妃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赶紧给你父亲写封信,让他近来做事低调一些,特别是山里的那些老乡们,记得照顾好。” “你我夫妻一场,我必定会努力保住你的性命,但你这个过程里可能会受些委屈受些罪。” “你再忍一忍,等渡过这次难关,我再恢复你的荣宠。” 哪怕面前的男人说得再好听。 井韵也不再相信他的鬼话了。 “王爷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我给父亲写信,好让井家继续为你卖命。” 此话不是疑问或试探,而是肯定。 辰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手掌用力地抓住井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她。 “韵儿,辰王府与井家,就像我们夫妻一体,你遇难我不会放弃你,我有事,井家也难逃追究。” “你别再耍小性子了,写信吧。” 然而井韵,不为所动。 她退后一步,拍掉辰王搭在肩膀上的手臂,愤怒地注视着假惺惺的辰王。 “别以为我不知道,王爷除了想要拉拢林羽为你效力以外,还特意往盐司塞了许多人手进去,想借助井家精盐生意往来的伙伴,来推广细盐,好给你的手下立功!” “那些可都是井家经营了数百年,才得来的人脉!” “就算是朝廷的细盐价格便宜,在没有彻底推广开来的这十年间,他们也只会与井家合作!但王爷!你却为了给你手下的人升官,断了井家的财路!” 正因如此。 井侧妃才选择私下与吴家联手,铲除掉林羽。 除了给弟弟报仇以外,更重要的是,她能利用自己所做的这件事,当作牵连辰王府的把柄。 逼着辰王把塞进盐司的人撤出,不再伤害井家的利益!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 天衣无缝的刺杀行动不仅失败了,钟豪竟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本王都让人瞒着你了,没想到韵儿你来王府没几年,安插的人手不少,消息倒是灵通。”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辰王见她居然连这件事也知晓了。 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但还是耐着性子对井韵问道:“说说吧,你到底怎样,才肯给你父亲写信?” 自从细盐横空问世之后。 辰王就在努力地摆脱井家对他的影响。 可惜他自认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却都被井家看在眼里。 也怪他,之前从未设想过,还会有物美价廉的细盐,能够代替井家卖了千百年的精盐。 因此,他与井家想切割也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井韵虽然废了,但只要井家还在,他完全可以先让井韵之父丢掉井家的掌控权,再扶一个井家嫡系上位。 井家精盐少说还能替他再当三五年的钱袋子,所以,只要再迎一房井侧妃,一切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王爷,你可知,为何我井韵儿敢孤身一人入你这妻妾满堂的辰王府?” “韵儿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辰王快要失去耐心了。 就在这时。 ------------ 第六百七十章 起事趁早,上了贼船 井韵突然拿出了半块令牌。 辰王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指挥那些人马的军令?” 另外半块令牌,在他的手里。 这是他与井家的约定。 等到非要用兵不可之际,就让领兵的井家人,带半块令牌进京。 整块令牌对合之日,就是起兵之时! “王爷总是假装成好色之徒,想着利用联姻,来保证自己在京城的地位稳固。” “私底下却偷偷练兵,想要效仿父皇,立下战功开辟一番新天地。” “我见王爷练好了兵却不出手,总想偷懒,靠着女人联姻和父皇宠爱上位,只能推王爷一把。” 此话一出,辰王神色骇然。 他还以为井韵是想利用这半块令牌,要挟他必须满足她先前提的条件。 不料。 井韵……不,应该说是井家。 竟想逼着他上位! “你们疯了?此时起兵进京,别说打到京城来,你们连汉中的关隘都过不来!” “我练的这些兵,是为了防止父皇将皇位传给其他人,等到他大行时再用的!” 井韵这个贱人! 偷偷瞒着他去刺杀林羽,得罪了钟家也就算了! 居然还背着他把养的私兵调入京城! 这是逼着他跟井家一起上贼船,不成功则成仁啊! 井韵闻言,却丝毫不以为然。 “王爷,机会确实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你也可以自己创造机会。” “自己创造机会?” 辰王第一次正视井侧妃。 她长相中上之姿,会拨得一手好算盘,是个管家的好手,并且井家是个钱袋子,他以前才高看一眼。 如今见她临危不惧,似乎胜券在握的模样,忍不住心中一动。 “你有几分把握?” “五分。” 井韵毫不心虚地回答。 凡事能不能成,都是五分把握。 成,或者败。 然而辰王面对着这个回答,却是更加心动起来。 五分的把握! 井家派私兵进京的话,就算他把井家卖了,父皇知晓此事,他也难逃干系。 一定会彻底地与皇位失之交臂! 再加上井韵因杀了钟豪的事,得罪了钟家的军方势力,他与景王的争斗平衡被打破,只会处于下风。 既然未来形势不利于他,还不如在这种未来到来之前,将它打碎重塑! “韵儿,爱妃,你先坐下,慢慢说予我听,你有何高见,能够利用这些私兵来达成我们的心愿?” “和王爷之前的安排一样,把京城的水搅浑。” 井韵露出一抹残酷又阴毒的冷笑。 “但我们的目标不是父皇,而是,父皇所有的儿子!” 此话一出。 辰王瞳孔地震。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井韵,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爱妃,你早有这个主意,应该早就告诉本王的!” 哈哈哈哈! 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呢?! 父皇年事已高,绝对不可能再育有新的子女。 只要杀光其他的儿子,只剩下自己一人。 那么,继位者,不就是他了吗? 井韵听到这番夸赞,脸上却无半点笑颜。 她能想到这个主意,还是因为在弟弟死后,被父亲发卖到青楼的通房堕了胎,弟弟彻底断了香火时,她因恨而生出来的灵感。 “既然王爷同意这个计划,接下来,我们就尽可能地把京城的水搅浑,让刺杀林羽的这件事,卷入更多是非。” 再次提及林羽。 刚才还觉得十拿九稳的辰王,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爱妃你还是想着利用这个机会,除掉林羽吗?” “对!” 井韵有一种直觉。 弟弟的死不是作死,而是被人设计的! 而这个人,就是林羽! 后来弟弟的尸体被天雷劈毁,被埋到林家庄园门前,遭受千人踩万人踏。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林羽有关系。 “王爷,等你成了天下之主,想要什么样的人才招揽不来呢?” “如果你不愿意舍弃林羽,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就无法实施。” 竟有此事? 辰王不解地问:“爱妃你仔细说说,林羽和京城动乱有何关系?” “钟豪的死不是因为我井家的死士造成的,更不可能是因为吴家的死士造成的。” 井韵说得十分笃定,让辰王愣在当场。 啊?! 他一直关注着刺杀林羽的事,根本没有考虑钟豪之死的内情。 哪怕钟家人在门外叫骂,但他只当此事,是一个导火线。 此时听井韵一说,好像它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眼下也不必瞒着王爷了,其实这场刺杀行动,吴虑只是出了三十个死士,确保刺杀时能多几成胜算。” “我让吴家参与其中,也是担心成功后,留下线索,可以让吴家来背黑锅。” “但刺杀的整件事里面,除了井家与吴家有参与,真正决定刺杀行动走向的人,却是钟豪!” 辰王震惊地望着嘴巴一张一合。 不停地说出与他认知有巨大差异的井韵的小嘴。 他第一次知道,井韵居然瞒了他这么多秘密! 比自己瞒着井韵的还要多! “爱妃,钟豪那可是景王的死忠!” “他不是受景王所托,特意去南武关迎接林羽,要帮助景王拉拢林羽吗?” 自知天资不足的辰王,有些懊恼地抠了抠脑壳。 感觉脑子要裂开了。 他的侧妃,怎么和景王的死忠勾结在一起。 要去刺杀林羽呢? 钟家和林羽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啊!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钟豪阳奉阴违,他是疯了吗?! 别说辰王无法理解。 井韵当时收到钟豪送来的消息时,她也无法理解。 好在。 有些事情不需要追根究底,只要知道利益一致即可。 “王爷,这是当时钟豪送来的信物,还有他亲笔所写的书信。” “我可不管他疯没疯,反正我不傻,我提防着他想引我出手再抓住死士,去向林羽表功。” “正因为有了信物和这些信件往来,我才放心大胆地让他去指挥行动。” 没想到。 在南武关钟家的地盘上,钟豪还利用景王抓住林羽的把柄为谋算,要刺杀没有任何准备的林羽。 居然失手了! 不仅如此。 钟豪这个指挥者,还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死士的手里。 “王爷,钟豪之死,绝对另有内情!” “你可以先将这些信件与信物,交给钟家人,并让景王得知此事,挑起他们内部斗争!” “他们自己出了乱子,钟家还要压下此事的影响,暂时没空理会我们,我们还可以祸水东引,让林羽背负杀了钟豪的罪名。” 如此一来。 京城的局势会变得更加复杂。 就算是父皇出手,也无法断定谁是谁非。 接下来。 只需要找准时机,杀掉林羽,把脏水泼到钟家身上去。 趁陛下忌惮钟家之势,重新布局京城兵防时,即可引兵入京,擒杀其他皇子! 一举拿下皇位继承权! ------------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变天,钟家得知真相 辰王在听完井韵的安排之后。 后悔不已。 “早知爱妃有如此过人的谋略与心机,本王就不应该只让你执掌府中财务!” 凭借井韵的城府,当他身边的第一幕僚都绰绰有余! “爱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本王好生佩服!” “本王向你保证,只要大功告成,中宫之位,只属于你!” 面对着辰王的许诺,井韵但笑不语。 相信男人的这张嘴,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前一刻还想着让她给父亲写信,将自己当成废子舍弃的辰王,根本不会真心待她。 不过没关系。 井韵伸手摸了摸有些圆润的腹部。 “告诉王爷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有孕三个月了。” “什么?!” 辰王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三个月里,他与井韵有过肌肤相亲,他竟丝毫不知此事。 喜的是,怀有身孕的井韵,一定会死心塌地地助他一臂之力,绝对不用担心井家在关键时刻反水。 “甚好甚好!等此事成了,你生下麟儿,本王就封他为世子。” 王爷的世子,日后便是顺位太子。 井韵听到这个承诺,心里不以为意,脸上却表露出欣喜的小女儿娇羞之态。 “那臣妾便替孩子多谢王爷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把信物与信件交给本王,本王这就去让钟家那些匹夫知道,钟豪的死,与辰王府无关!” …… 府外。 赶来的景王,还没有来得及假模假样地上前,去劝告钟家人冷静一下。 辰王府的大门,竟出乎众人意料地打开了。 “门开了!” 钟父举起手里的长刀,发狂似地吼着。 “随我冲进去捉拿井侧妃!” 然而。 不等钟父往前跨出一步。 当他看到辰王府管家亮出来的信物时,急忙勒紧缰绳。 这是钟家的祖传兵符。 是前前朝精铁所铸,乃是家里的镇族之宝。 除了本家嫡系子弟知晓它的存在,其他人根本不知。 哪怕是景王,也仅听说过此物,根本没有见过它。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钟父大惊失色。 这件兵符,不应该供奉在族中祠堂的暗室里吗? 怎么会在辰王府管家的手里? “这是钟校尉交给井侧妃的信物,府上还有几封钟校尉所写的亲笔信,钟大人,是要闯进王府,还是要走进来查看信件,但凭钟大人选择。” 辰王府管家一改之前唯唯诺诺,任打任骂的模样。 脸上还带着擦伤,可倨傲的笑容,让前来看热闹的景王,一下子意识到事情不太妙。 而钟父虽然是个莽夫,但也知道,豪儿效忠于景王,却与辰王的井侧妃私下有往来。 并且信物兵符还被辰王府管家随意拿出来展示。 他此时,不得不怀疑,豪儿是否与井侧妃,暗中做了什么交易。 “我倒要瞧瞧,那信件里写了什么!” 钟父拎刀下马,狠狠地瞪了一把辰王府管家,一把将信物夺了回来。 “如果井侧妃故弄玄虚,可别怪我一刀劈了她!” 得到命令的辰王府管家,丝毫不怵钟父的威胁与恐吓,弯腰比划着门内。 “钟大人,请!” “哼!” 钟父对着身后担忧不解的钟家众人喝道。 “都不必跟进来!” “我倒要瞧瞧,辰王府能不能困得住我!”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前来助阵的景王身上。 不知为何。 竟下意识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突如其来的变故。 不仅打了钟家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连景王也觉得不可思议。 “钟家的信物,为何会在井侧妃的手上?” “钟豪,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何事?” 难道钟豪因为知晓他当年犯下的错事,担心东窗事发,所以脚踩两条船? 不。 就算钟豪不相信自己,也绝不可能会背叛阿宁。 除非。 钟豪想取他而代之! 想到这个可能性,景王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还是要提防钟家与辰王联手。” “可是,如果钟豪与井侧妃是一伙的,为何钟豪会死在井家与吴家派去的死士手里?” 不等景王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闻到空气里一股焦糊的气息。 这时,手下骑行来报。 “王爷!大事不好了!” 景王瞬间心都悬了起来。 “又出了何事?” “吴府走水了!吴家主死了!” 听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阿宁的师兄得手了。 然而,他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 因为手下接着低声禀报。 “吴家主与刺客一同身亡了,并且吴家子弟,携带家产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向外潜逃了!” “吴府的奴仆也拿着卖身契全部离开了!” “吴府和所在的那条街,已经乱作一团,京城巡逻兵马全部赶去了,但无济于事!” 吴府财大气粗,光是在籍的奴仆,多达千人。 更别提吴府的子弟,必然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百余人了! 这么多人瞬间涌入街道上,还跟随着贴身小厮护卫之类的横冲直撞,确实会引起骚乱。 但! 景王并不关心这些。 他关心的是。 “刺客与吴虑一起死的?!” “是!王爷不知情吗?钟父就是自吴府而来!” 提到这一点,景王眼神闪烁了一下。 钟父急吼吼地从吴府冲过来。 他还以为是吴府大门紧闭,钟父认为吴虑跑不掉,干脆先来抓井侧妃。 如今看来,钟父此举似乎另有深意。 不管了! “打道回府!” 他得赶紧去安慰阿宁。 避免阿宁承受不住钟豪与其师兄接连去世的打击,身体更加病弱。 另外。 他还得派人前去吴府打探,吴虑到底是怎么死的,吴虑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又在何处。 “早知道阿宁的师兄如此不中用,当初就不应该只派他单独前去!” 正在景王懊恼着回到王府门前时。 却见一群隐含肃杀之气的禁卫军,站在王府门前。 领队的人,正是大公主。 “皇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景王笑着迎上前去,心里揣测着:难道是父皇准备动用禁卫军,闯进辰王府捉拿井侧妃? 这样的话可真是把辰王的脸往地上按着摩擦了! 早知道,他刚才就在辰王府多呆片刻。 也好亲眼见证,皇姐此举,足以让辰王彻底倒台的这精彩一幕! ------------ 第六百七十二章 幽禁,变故 大公主冷眼瞧着幸灾乐祸的景王,心里怎不知他在想什么。 “景王,你回来得正好,我还想着,你若不在府上,还要去辰王府门前寻你,平白多生出几分笑话来。” “大姐说得是,也不知道辰王兄怎么想的,竟指使井侧妃去刺杀廪丰侯,东窗事发,躲在府里任由钟家人叫骂,实在是丢了我们李氏皇族的脸面。” 景王知道,在大姐的心里,李氏一族的荣耀高于一切。 所以故意给辰王上眼药。 如此一来,等到此事闹到父皇跟前时,大姐必然会站在辰王的对立面。 成为他挥向辰王的利刀! “景王,难道你以为我带这么多人围了你的府邸,是想处置辰王的事?” 此话一出。 景王愣在当场。 “不然呢?”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难道大姐带了这么多兵马,是冲着我来的?” “是!” 大公主毫无征兆地拿出圣旨,沉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景王涉及吴虑之死一案,暂时幽禁于景王府中待查!” “景王府里一切人员,无诏无旨不得出府!钦此!” 这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把景王劈了个眼冒金星,急吼吼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冲到大公主的面前。 “本王不信父皇会无故下达这样的旨意!” “景王接旨吧!” 大公主根本不予做更多的解释,将圣旨递到景王的手里。 景王想到刚才前往辰王府时,宫中传来消息。 说起大公主让宣太医进御书房的事,他心跳如擂。 难道大姐支持辰王,趁着父皇生病的时候,想幽禁他,进而铲除异己? 可是。 当他打开圣旨,看到上面每个字,都是父皇亲笔所写。 最后的玉玺红印,鲜红得还能擦出湿迹时,他震惊不已,根本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我要见父皇!” 景王对着大公主厉声质问。 “是不是你与辰王联手,控制了父皇,逼着父皇下了这道旨意?!” 一定是这样! 否则,父皇怎么可能会因为吴虑之死,就幽禁于他? 哪怕派去刺杀吴虑的人确实是他,但阿宁的师兄已死,死无对证。 就算要查证,也要花费一段时日,怎么可能吴虑前脚刚死,父皇后脚就要将他幽禁于府中? “阴谋!这件事一定有阴谋!” 原本大公主想给景王一个体面。 让景王按照旨意,自行入府即可。 可如今见景王想抗旨不遵,她无声冷笑。 “景王,这件事确实有阴谋,只不过,涉及的是你当年联手吴虑,所设计的阴谋。” “辰王府东窗事发,你景王府难道就干净吗?” “忠勇侯当年是怎样蒙冤的,你又是怎样借机往军中塞人的,益州的吴雍是怎么死的?哪一桩哪一件,不足以幽禁于你?” 什么?! 景王仰头望着马背上的大公主,惊骇万分。 “父皇都知道了?!” “是,吴虑临死前,把人证物证全部交给了父皇。” 大公主见景王居然没有对吴虑有任何的防备,讽刺一笑。 “你派人去刺杀吴虑,殊不知,吴虑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临死之前,他把一切罪证全部送到了我的府上,我才知道,景王弟,你比你表现得更具野心。” 得知所有事情都瞒不住的景王,也不再装模作样。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居高临下的大公主,握紧了手里的圣旨。 “生在皇家,没有野心的话,早就沦为路边的野草,父皇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争权夺利有什么错?只要我坐上那个位置,能够开疆拓土,名垂青史,谁还记得我曾经做过什么错事?” 大公主见景王为了达到目的,不仅不择手段,连基本的善恶是非都不分了。 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就算这世间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但你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哪怕你不信公道自在人心,如今成王败寇,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抗旨不遵的下场,不是你可以承受得住的!” 大公主手臂向前一挥。 早已等候多时的禁卫军,迅速将景王府包围成了一个铁桶。 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进去,都会被禁卫军发现。 如此一来,便直接断了景王与外界联系的可能! 饶是到了这步田地,景王却依旧笑得从容且自信,似乎丝毫不惧幽禁的后果。 “大姐,我不会抗旨不遵的。” “迟早父皇会查证清楚,吴虑之死与我无关,让你将这些禁卫军,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大公主听到景王的话,心里清楚。 景王虽然没有对吴虑临死前拉两个垫背的事情设防,但与辰王相争,再加上之前铸下的大错,一定是有其他善后的手段,还未使用。 但。 她也丝毫不怵。 “那我就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她倒要瞧瞧,景王的手段有多么高明! 能否,真的让父皇不计前嫌,再将人放出府来! “走!回宫复命!” 至于辰王那边,她已经着令蓉州联合各州府,暗中彻查井家豢养的私兵。 不要因为皇权争斗,造成普通百姓无故的伤亡。 而对于辰王府与钟家的争斗,民不告官不究。 两家谁也没有准备去御前告状,父皇与她也不便插手。 只有等到有一方承受不住,闯入宫门告御状,再借此机会,控制住井侧妃与辰王府。 并打压一下钟家嚣张的气焰! 大公主骑行来到大街上,看到钟家人将道路围堵得水泄不通,刚当即下令。 “来人!” 还没来得及吩咐部下,把钟家人赶到路边去,还京城百姓一个正常生活。 辰王府大门打开,钟父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都别聚在这里惹人笑话了!都回家去!” 大公主错愕地望着空手而出还一脸憋屈的钟父,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辰王府到底怎样说服钟父,不再闹事的? 不光她困惑不解,钟家其他来讨说法的人们,同样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大哥!豪儿的仇不报了吗?” “井侧妃那个毒妇呢?难道已经谢罪自尽了?” “她光是向我们谢罪自尽还不行,她也要给景王一个交代!” 大公主听到这里,收起了钟家因景王被幽禁的事,倒戈向钟家的想法。 然而,她还是料错了事情的走向。 钟父听到兄弟们的询问给出的答复,更加令人不解。 ------------ 第六百七十三章 谢罪自尽?她是同伙 “豪儿的死与井侧妃无关,她为何要谢罪自尽?” “那些死士全部都是吴虑指挥的,与井侧妃没有半点关系,是父亲被人骗了!” “具体的事,我们回府再说!撤了撤了!” 大公主再次错愕不已。 钟家这是想息事宁人了吗? 别说她想不通,连钟家众人同样不明白。 怎么之前还想一命换一命,也要找井侧妃报仇的大哥。 进了辰王府一趟,就像是换了个人。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井侧妃有辰王撑腰,我们钟家也不惧皇权!” “是啊!何况我们也有景王支持呢!” 提到景王,钟父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像赶鸭子似的,张开双臂赶着众人。 “其中还有别的内情,此地不适合谈论,我们回家再说!” 此话一出。 有脑子灵活的,想到方才辰王府管家拿出来的祖传镇宅兵符,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急忙拉了一把身边还想出声询问的兄弟们,赶紧往家走。 而在钟家刚转身之际,看到大公主也在。 不知情的钟家其他人倒是坦然,可钟父耷拉着脑袋,躲避着大公主投来的目光,可疑极了。 “钟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大公主明知故问,就是想确定钟父的态度。 钟父含糊其辞地回答她。 “与辰王府的井侧妃发生了一些误会,好在已经解除了。” “给京城的安定添了麻烦,回头我们会向陛下负荆请罪的!” 说罢。 钟父赶紧夹紧马腹,灰溜溜地离开了。 大公主目送钟家一行人离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重新敞开大门的辰王府。 心里的疑云不断地加重。 “误会?” 不!绝不可能! 钟老将军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还有辰王府先前心虚的表现,说明了钟豪之死,必定与井侧妃有联系。 那么,能够消除杀子之仇的这个误会,想必是牵涉了更重要的利害关系! “钟家在军营里的威望虽有所减弱,但要是想要生事,对京城的安稳也有莫大的影响。” 哪怕此事可能是她想太多。 但大公主觉得,景王被幽禁,辰王府发生了被人上门痛骂的丑事。 京城似乎陷入了动荡之中。 这个时候,哪怕想太多,也得未雨绸缪。 “还是让父皇把陈实调派过来,让他将鼓旗军安排在京郊处。” 以免井家豢养的私兵,不似吴虑所禀报的那样,只养在剑南道。 井家被查的事,进行得再隐秘,迟早也会传入京城来。 万一辰王提前曾将私兵送到京城附近。 成千上万的私兵涌入京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 大公主已经无法将景王与辰王两人,当成是兄弟对待。 必须将他们当成战场上最狡猾的敌人,方能稳定住京城的局势。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她对钟家反常的行为,十分的在意,却也无法亲自去辨识。 “等长乐确认了吴虑提供的罪证属实,让她来接手钟家与辰王府的恩怨一事。” 她倒想知道,井侧妃究竟使用了何种手段。 竟能让钟家放弃报仇雪恨的想法。 …… 钟府。 刚进家门,钟父便命令门房,赶紧把大门关上。 做贼心虚的表现,让不少人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再看摆在主院里的那口还没有装入钟豪遗体的棺材,一个心直口快的晚辈上前一步。 “大伯,你为何进入辰王府,却空着手出来?” “我们不替阿豪报仇了吗?!” 当即有不少人义愤填膺的跟着质问。 “是啊大伯!辰王虽是陛下属意的皇储人选之一,但我们钟家,也是陛下看重的武将世家!” “我们又不是去找辰王报仇的,而是让井侧妃那个毒妇,给阿豪偿命!” “大伯你一个误会,就把这个血仇给抹消掉了?你让阿豪怎能瞑目?你让京城的其他权贵功勋,如何看待我们钟家?” 面对着众人的逼问,钟父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时青时红,时黑时白。 他倒是想替钟豪这个逆子报仇雪恨。 直接杀了井侧妃,再去向陛下请罪! 可是! “阿豪不是井侧妃杀的。” “大伯你不要信那个毒妇的一面之词!” 钟父只得拿出兵符,还有钟侧妃交给他的信件。 他一边递给大家查看,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道:“阿豪这个浑蛋,居然背着景王与井侧妃联手,想要刺杀林侯,这是他与井侧妃的书信往来,为了让井侧妃相信,甚至不惜把祖传的兵符,押在了井侧妃那里。” 钟豪居然与井侧妃联手要刺杀林羽?! 还背着景王行事? “大伯,你一定是让井侧妃给骗了!” 众人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可当他们拆开信件,看清楚上面的字迹确实是钟豪的。 并且写着南武关的军营防守等,除了老爷子以外,旁人无法知道的军事机密时。 寒风吹过,刚才还激愤不已的人们,像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每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钟豪这是吃错药了吗?” “钟家与林羽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杀了林羽?” “难道景王让他前去南武关,明里是向林羽示好,暗里是想除掉林羽?” 信上根本没有写钟豪想要刺杀林羽的动机。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按照自己平时能够想通的认知,来判断这件诡异的事情。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钟父的身上。 抛开钟豪此举,将钟家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境地不谈。 既然井侧妃和钟豪是一伙的,那就没必要再让死士杀了钟豪。 “阿豪到底是谁害死的?” “是林羽!” 钟父咬牙切齿地回答。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万分笃定的钟父。 “这也是井侧妃说的?” “不用井侧妃说,此事也与林羽脱不了干系!” 钟父难得冷静地分析着。 “死士们是去杀林羽的,林羽没死,死士死了,豪儿也死了!” “死士不可能杀害豪儿,唯一的可能,是林羽知道豪儿与死士是一伙的,干脆借刀杀人!” 有这个道理! 但这里还是有矛盾。 “大伯,林羽在事发后,被爷爷留在军营休整。” “他要是知道阿豪想害他,自然也会怀疑爷爷是一伙的,他为何还敢继续留在军营里?” 这个问题让钟父哑口无言。 不过。 他也没有打算,依靠自己来解决这个疑问。 “既然豪儿的死有这么多不明白的事,不如我们亲自去问一问林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究竟是不是害死豪儿的人!” 钟家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井侧妃手里拿捏着钟豪与其联手刺杀林羽的罪证。 钟家为了免受牵连,自然不能再向井侧妃发难。 并且,井侧妃与钟豪联手行动的话,确实没有动机向钟豪杀手,平白惹祸上身。 可钟豪的死,必须有人要为之负责。 那么,初来乍地没有根基的林羽,是最有嫌疑,也是最好拿捏的那一个。 “按脚程来算,林羽他们明日早起便能抵京,我要出城拦下他,问个清楚明白!” ------------ 第六百七十四章 抵达,拦马 钟父眼中闪过一道凛然的杀机,脸上却有一丝心虚的叫嚣着。 “如果真的是林羽所为,我便与他决一死战,为豪儿报仇雪恨!” “你们到时候与我一起前去,拦下林羽,迎接豪儿的遗体归来!” 钟家众人原本是为了维护亲人,才不顾陛下的问责,与钟父一起冲闯吴府与辰王府。 得知钟豪之死,不管内情如何,是由于要杀林羽引起的。 并且死于死士的毒刀。 他们的心情就变得十分微妙。 “大哥,我明日要回军营轮值,上次你与人打架,我为了去大理寺捞你,已经把今年的休沐假用完了。” “我知道你的难处,咱们全家除了父亲,也只有你还在营中当差,差事重要,你不必去了。” 钟父看向其他闲职散官,甚至许多游手好闲的兄弟和晚辈们。 朝着他们抱拳一拜,躬身不起。 “大伯,你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我们去就是了!” “别说廪丰侯了,就算是国公爷,他有杀害阿豪的嫌疑,我们也要问个清楚明白!” 见大家如此维护自己,钟父想到井侧妃的吩咐,心里更加愧疚难安。 但是没有办法。 谁叫钟豪将把柄送到了井侧妃的手里,而钟豪一死,井侧妃送给钟豪的把柄,他根本不知是什么,也从无查起! 情势逼人之下,无论钟豪的死是不是林羽所为。 明日京郊,他也要想一个恰当的理由,将林羽斩于马下! 护住钟家! “大家前去,不必为豪儿多言,子不教父之过,子之仇父来报!” “你们只需为我助威,彰显出我钟家的威势即可!” 钟家众人这才在暗中松了口气,约好稍后便出城。 以免林羽提前抵京。 一旦林羽进入京城,到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想要报私仇,便报不成了! “对了,大哥,此事要不要和景王殿下打声招呼?” “阿豪为何要与井侧妃联手?是不是景王殿下暗许的?” “若是此事与景王殿下有关系的话,他应当会出手相助才对!” 到底是擅杀一位三品侯爵。 哪怕事出有因,大家还是担心承受不起陛下的怒火。 但是。 拉上陛下的亲儿子景王,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提及景王是否参与其中,钟父也是不得而知,但本着有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助力的想法。 他立即叫来下人,想派去景王府,问问景王殿下现在何处,可否相约一谈。 谁知。 手下刚跑出钟府,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 “大老爷!不好了!景王府封府了!” “一千禁卫军将景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是陛下有令,景王涉嫌吴虑之死一案,在查证期间被幽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景王府,违令者以抗旨罪论处!” 什么?! 钟家众人惊愕不已。 景王殿下居然与吴虑的死有关? 不对! 就算有关系,还未查证,陛下竟将景王幽禁起来了?! “幽禁皇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景王殿下这是犯了别的大错吧?” 一语道破圣意。 钟家众人心里更是慌乱不已。 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光钟豪死了,因此牵扯出许多是非。 连景王殿下也不知犯了何事,触怒了陛下逆鳞,竟被幽禁起来! 如此情形,说一句钟家的天快塌了都不为过! “大哥,我们还去城外拦截林羽吗?” 他们总感觉,京城要变天。 风雨欲来风满楼! 本身钟家支持景王多年,也不知是否会因为景王被幽禁,事后被牵连上。 钟豪与井侧妃联手刺杀林羽一事,也不知道林羽到底知不知情。 这时候主动去招惹新的是非,只怕…… “你们不去我也要去!” 钟父低吼一声。 同时指着说要去军营轮值的钟家老三。 “三弟,你去向陛下,为今日钟家所做之事负荆请罪!” “我?” 钟三先是一脸的不情愿。 待看到大哥眉毛倒竖,就要发火了。 想到在场没有任何人在朝廷的能力比自己强,只有他去,陛下才能减轻责罚,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三弟你去了就说,这是一个误会,切不可说出实情!” “大哥,这一点我知道!” 要是说出了实情的话,钟家哪怕死了一个人,也是有错在先。 还要去拦截林羽,简直是罪上加罪,自找罪受! “既然景王殿下已被禁幽,无法与外界联系,我们出城一事,也无法告知于他。” “为了避免陛下派人来过问,或是消息泄露,提前阻拦我们,我们要赶在三弟之前出城,就说前去接应豪儿的尸体!” 此时的钟父,再提及钟豪的死。 早已没有了悲愤。 只有给逆子善后收拾烂摊子的气愤,与无奈。 由于钟父的一系列安排,以及景王与辰王的过错让李九鼎烦心。 当他听说井侧妃与钟家误会和解时,并没有往深处思考,里面的内情。 只当是景王被幽禁,钟家不敢对抗辰王府所为。 准备等到钟豪的遗体进京,钟家不告御状,只要林羽想要揪出死士的幕后主使,他便能够光明正大地捉拿井侧妃。 继而将井家一网打尽。 连同大公主在内,谁也没有想到,钟家竟表面上负荆请罪,暗地里想要迫害林羽。 …… 在南武关休整一日的林羽一行,比钟老将军派遣往钟家送信的部下,脚程只晚了一日。 原计划在半路上的驿站停留一晚。 由于刺杀一事,还有需要押送尸体。 林羽与李无虞等人商量后,决定咬咬牙,直接赶往京城。 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披星戴月,奔赴京城。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巍峨的京城城墙,已遥遥在望! 李无虞第一次自己离京数月之久,看到城墙的瞬间,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她扭头对着错后半个马位的林羽说着。 “林侯,等进了城,我带你去张记吃羊肉包子,再来一碗羊杂汤下肚,保证你昨晚赶路的凉气,全部能够排放出来!” “好啊,殿下在益州时吃我的喝我的,如今来到京城你的地盘,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招呼我,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两人正顶着寒风大声交流着。 前方探路的忽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并举起右臂高呼。 “殿下林侯小心!前面有拦马绳!” “护卫列队!严防敌袭!” 林羽和李无虞听到前面探路者的话,面面相望,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天子脚下,竟也敢拦马行刺?! 李无虞打马上前,拦在林羽的面前,娇喝一声。 “本公主倒要瞧瞧,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阻拦我等进京!” ------------ 第六百七十五章 避无可避,剑拔弩张 话音刚落。 自两边树林里,冲出两队人马。 李无虞和林羽还没来得及下令让护卫冲杀上去。 却见其中一人穿着武将的官服。 让两人立即把未说出去的命令撤了回来。 “钟校尉?” 李无虞一眼认出了那个青年,正是钟豪的大堂哥。 任从六品游勇校尉,是靠祖上获得的闲职。 虽是闲职,但一身官服十分打眼。 还没有人穿着官服来劫杀公主与侯爷的事情发生,再加上他们还负责顺路将钟豪的尸体送回京城。 所以李无虞以为,这些突然从两侧出来的钟家人,是为了接应尸体而来。 她刚想打马上前,被林羽越过拦下。 “殿下不可!” 林羽警惕地打量着怒目而视的钟家众人,朝着前方的拦马绳一昂头,大声质问。 “这拦马绳是你们拴的?” 拦马绳不像是绊马索。 马腿撞上去非残即断,却依旧能够让马儿跌倒,把人从马背上甩下来。 经林羽一提醒,李无虞也想到这一点。 但鉴于父皇对钟家的信任,还有钟家与她和林羽都无仇怨,她立即对着侍卫下令。 “分散开来!谨防两侧有敌袭杀出!” “小殿下你不必担心,这拦马绳不是为了危害小殿下,只是想请林侯留下来,陪我这个丧子之父说说话。” 钟父打马上前,一直到拦马绳前停下。 猛地抽出背后一人高的长刀,用力一挥。 沙啦! 粗如井绳的拦马绳,被轻飘飘地斩断成两截,软趴趴地掉落在地。 “小殿下要是急着回京,这就可以走了。” 钟父说着,让马儿侧身让路。 李无虞不解地望着钟父,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也意识到,钟父这是冲着林羽来的! “钟大人,你们不是来接应钟校尉的遗体的吗?” “本公主不着急回京,倒是林侯,他奉父皇旨意入京,不可延误!” 不管钟家人抽的哪门子的疯。 李无虞也不绝允许,有人再度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危害林羽的事情来! 钟父见李无虞如此维护林羽,知道有些事不摊开说是不行了。 “林侯!” 钟父朝着林羽猛地一抱拳。 林羽眼皮一跳,拱手作了一揖。 “钟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我儿他不似林侯所说,乃是吴家与井家死士所杀害的,倒是有人指出,豪儿为林侯所害,才导致身亡的,林侯对于这些话怎么看?” 钟父一眼不错地盯着林羽的反应。 让他失望的是,林羽虽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神色坦荡。 根本没有被人说中阴谋的心虚感。 “钟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吴虑就是井侧妃吧。” “他们怎么说服钟大人的,我无从知晓,但我敢以性命起誓,钟校尉不是我所杀。” “我既没有杀他的动机,更没有杀他的时间,这是整个南武关军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钟老将军更是见证者。” 当时钟豪是在他们前去找钟老爷子的时间里死亡的。 这一点,得到了钟老爷子守帐亲卫的认证。 所以,林羽还真不怕吴家与井家,往他身上泼脏水。 倒是钟父此时没有证据就故意阻拦他,说话理不直气不壮,让他验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钟大人,我与钟校尉同为受害者,你却怀疑是我杀了他,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会有这样的猜测,难不成,刺杀一事,钟校尉在其中不是身为受害者出现的,而是另有其他身份吗?” 一语中的! 钟父以及钟家等人,脸色皆是一变。 林羽见状,不由失笑。 到底是武将之家,再加上靠着功勋度日,后辈里没有能人出现,钟老爷子更是忙着军务,没有教育好晚辈。 钟家人们官职混成闲散状态也就算了,面对此等大事,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 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心里话。 李无虞根本没往钟豪是加害者的方向想过,此时见钟父等人的表现,又惊又怒。 “好一个钟家!居然胆敢阻拦廪丰侯进京,这是违抗圣旨!” “来人!速速去向父皇报信!” “本公主倒要看看,你们钟家是不是想要谋逆!” 钟家人哪敢背负如此重罪。 面对前进的侍卫,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钟父更是极力在李无虞面前澄清。 “小殿下,我们不敢违抗圣旨,只是豪儿的死,与林侯脱不了干系!” “既然林侯不肯说实话,那我便邀林侯一战!不知林侯可敢应战?” 钟父大刀一挥,风声凛然。 其他钟家人随之围了上来。 尽管他们没有出手,但行伍之人身上那股强烈的压迫感。 直接惊得不少护卫骑着的马匹,惊叫连连。 林羽直勾勾地盯着不断逼近的钟父,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直接看破即说破。 “看来钟大人不是想问我怎么看待钟豪之死,而是认定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想让我为钟豪偿命啊!” 钟父被人点破心思,面沉如水,没有任何的反驳。 李无虞顿时更加愤怒了。 “岂有此理!” “钟大人你是不是耳朵背了,还是伤心过了头,脑子糊涂了?” “林侯他躲避掉杀手围攻回军营时,钟豪还活着!他根本不是林侯杀的!” 不重要了。 钟父死死咬着牙关,任凭李无虞指责不断,既不反驳,也不准备停下。 因为他不借报仇的理由杀掉林羽,井侧妃一旦公布钟豪的所作所为,林羽必然会报复钟家! 不仅如此! 钟豪私自放九十死士进入军营,违抗军令,还会连累到父亲的声誉,痛失陛下的信任! 两权相害取其轻! “林侯,拔刀吧!” 钟父只能继续表现得,像一个因丧子之痛,失去理智,而咬住林羽不放的疯狗。 林羽扫了一眼钟父不知是激动还是心虚,握着长刀时颤抖的手臂,冷嘲一笑。 “钟大人的意思,是你要与我打一架,打输了,我就得认下杀害钟豪的罪名?” “……” 钟父沉默以对。 但有时候沉默,代表的是默认。 林羽脸上的笑容加深,问他。 “要是我赢了呢?是不是就能洗脱杀害钟豪的嫌疑?” 钟父闻言,同样冷嘲一笑。 林羽能赢的后果,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因为他考虑的从不是输赢,而是生死! “林侯!为了你的清白,与我一战吧!” ------------ 第六百七十六章 首次实战,活着就行 话说到这步田地,钟父的目的已人尽皆知。 他就是想借报丧子之仇,杀了林羽。 哪怕林羽根本不是杀害钟豪的人! 钟家其他人意识到这件事,大吃一惊。 “大伯,既然阿豪的死与林侯并无关系,你不可……” “闭嘴!” 钟父咬牙切齿地怒骂。 “你知道个屁!豪儿就是被林羽害死的!” “今日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原本钟父还认为,井侧妃说林羽是凶手,就算没证据,至少林羽狡辩不得。 可现在,既然小公主还有父亲,都能为林羽作证。 此事他只能装疯卖傻,当作得了失心疯,先将林羽斩于马下。 如此一来,等面对陛下的责罚时,还能够有个托辞。 而林羽见钟父是想一条路走到黑,又确认了一遍。 “钟大人,你所谓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打算签个生死状吗?” “生死状?” 这是比武时经常签的一种生死契约。 寻常比试定输赢,是点到为止。 可签了生命状,活的那个就是赢家! 钏父目光幽幽地打量着林羽,试探看穿林羽这个建议的真实想法。 但最终,基于他必须要杀了林羽,且林羽主动送给他一个避免责罚的理由。 必然不会拒绝。 “好!那就签生死状!此次对战不论输赢,只论生死!” 坐实了钟父的真正想法,并且有了书面的证据。 林羽得逞一笑,立即从包袱里拿出纸和炭笔,两个签完字。 “这份生死状就由你们钟家众人还有殿下当作证人,状纸由殿下拿着,钟大人可有异议?” 钟父看了一眼那份生死状。 他更想自己拿着。 免得林羽死了,小公主不肯认账,再赖到自己的头上。 转念想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何惧之有?! “我没有异议!” 钟父挥刀向前。 空气中发出“呼呼”的响声。 他一脸倨傲地对着林羽喝道:“林侯,你还有什么遗言,尽可交代了!” 哪怕钟父只挂了一个闲职,在钟家人里面,武力排行根本数不着他。 但钟家世代习武,随便拎出一人来,便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再加上钟父特意将祖上传来的战刀带着,自觉威风无比。 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输在林羽一个以才华见长的小儿手里! “遗言确实有,但现在没必要说,倒是钟大人,说说怎么个比法,还是,不择手段都可以?” 钟父对于他提出的“不择手段”,有些防备。 但想到林羽不敌自己,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只要你能赢了我,就算你手段下作也无妨!” “这可是钟大人你说的。” 林羽假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心里却对钟父劫杀自己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按理来说,他会轻功的事,就算不是人尽皆知,景王与辰王派了不少探子,经常像苍蝇一样跟在他周围转。 钟父若是两方阵营里的人手,哪怕是根墙头草,也能够知晓此事。 但经过交涉,钟父对此一无所知,只把他当成毫无还手能力的菜鸡,想要一刀斩杀。 有猫儿腻! 钟父前来劫杀,应该是受人威胁,不得不这样做。 那么,背后让钟父前来的人,是谁呢? 吴虑? 井侧妃? 还是景王? “林侯,你不准备一下武器吗?” 钟父见林羽盯着自己出神,好像只想动脑不想动手,气不打一处来。 林羽丝毫不予反抗的话,自己杀了人,就显得欺负弱小了! “钟大人你都想除我后快了,就不用担心我用什么武器了,我用暗器。” 林羽一下子交了底。 可钟父听到这话,顿时笑了。 “哈哈哈!暗器?好啊!如果你的暗器能够杀了我,也只怪我学艺不精!” 钟父不再同林羽废话,以免陛下闻讯赶来,坏了他的好事。 “出手吧!” 钟父暴喝一声。 把先手的机会交给了林羽。 以此来弥补他对污蔑林羽的愧疚之心。 其实在豪儿之死这件事之前,他对林羽的印象极好。 此子忠君爱国,为人仗义,很对他的口味。 景王说要将林羽收入麾下时,他几乎是第一个支持的人! 可是,谁能想到,第一次与这个传闻里的廪丰侯相见,他竟要亲手取了对方的性命! “钟大人,我这个暗器一旦出手,可就没有你出手的机会了。” 林羽先让林小草下马,交给大力他们照看。 “老爷,你小心些。” 林小草十分担心地提醒着。 林羽淡定自若地揉了揉他的头。 “有你的助力,我保证百战百胜。” 说完,林羽继续坐于马背上,不紧不慢地挽起了袖子。 “咻咻咻~~” 感受到杀机的大白马踢云,发出嘶鸣之声,却稳稳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倒是钟父跨下的黑马,忽然不安地轻抬着马蹄,似乎随时准备狂奔。 “吁!!!” 钟父一手死死地牵着缰绳,控制着不安的坐骑,一手紧握大刀,不解地盯着林羽的动作。 “我既然说了让你先出手,就绝无反悔的可能!” “为免他人说我以武欺文,以大欺小,我让你三招又何妨!哈哈哈!” 自以为十分公平的钟父。 当看到林羽卷起袖子,露出一截扣在右臂上的武器时,他笑不出来了。 那是什么?! 看上去像是弓弩却又十分小巧,似乎杀伤力不大。 但只是一眼,钟父的直觉便告诉他。 此物危险! “钟大人,你说的,让我三招。” “这袖臂连弩,每圈箭匣里能装二十支短箭,虽然不像你手里的大刀一样,杀伤力巨大,但只要瞄准要害处,且在它的射程之内。” 咄! 林羽轻扣了一下扳机装置,一支短箭自箭口疾射而出,直击钟父的右肩。 哪怕林羽早已提醒过这是暗器,钟父也有心理准备。 甚至林羽还是当着他的面,扣动了发射短箭的装置。 但。 连环箭弩的发射力道,在经过林小草的不断改进下,比起人力投射来,强了不止十倍。 肉眼只能看到它出击时闪动的一点。 等到反应过来时,钟父右臂先是感受到针扎的一阵疼痛,接着,便是刺骨的剧痛。 手里拎的六十六斤的长刀,因为手臂脱力。 “哐啷!” 坠落在地。 钟父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着钉入自己骨头缝里的短箭,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竟然还没出手,就被林羽一箭击败了? “不!我还没有败!” 钟父抽出腰间的匕首,飞身下马,左手挥动着匕首,朝林羽飞扑而去。 “林羽!拿命来!” 咄咄咄! ------------ 第六百七十七章 胜负已定,君臣相见 林羽毫不犹豫地扣动袖箭。 这次,他依旧是对准了钟父的四肢。 由于他的五识过人,再加上轻功训练时的定位准确程度,远超常人。 凭借风力就能判断出,钟父想要往哪里躲避。 所以。 落在钟父肩头、脚脖处的三支短箭,与他设想里的没有多大出处。 直接让钟父失去了行动能力。 “扑嗵!” 身体支撑不住的钟父,轰然倒地。 整场战斗持续了不到片刻之间,不光胜负已分。 手脚已经无法自由行动的钟父,根本无法继续战斗下去。 往后可能会站起来,但像今日一样,想要拿着重刀朝林羽耀武扬威? 只能下辈子趁早投胎。 “啊!!!” 直到钟父倒在地上,利箭带来的后劲,还有无法杀了林羽的绝望,才让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喊。 “钟大人,我知道你很疼,但你先别着急叫唤。” 林羽冷冰冰地开口询问。 “到底是谁指使你前来劫杀我的?” 指使?! 钟家其他人,骇然地望着倒在地上痛呼的钟父。 原本他们还想冲上前去,维护自己的亲人。 可钟父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寻找钟豪之死的真相,而是想要林羽性命的做法,已经让他们心生疑窦。 此时,听到林羽问出他们心里的疑惑。 钟家众人一动未动,面带隐怒之色地注视着钟父。 等他给一个答案。 “指使?没有人指使!” 钟父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把责任一力承担下来。 “是我想替豪儿报仇!” “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你林羽,而是我的豪儿!” “林羽,都是你害了豪儿!你不仅会害了豪儿,还会害了我们整个钟家!” 说到这里,钟父艰难地扭头,仰望着马背上的那些兄弟侄子。 “快!拿下林羽!” “绝不能让他进京!” 一旦林羽进京,井侧妃就会把钟豪所做的一切事情,公布于众! 到时候,井侧妃随便找个井家的替死鬼,承担下刺杀的事。 虽然豪儿已死,死无对证。 但豪儿写的亲笔书信就是铁证,根本抵赖不得! 剩余的,只要让井家人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刺杀林羽的这口黑锅,就会扣在豪儿的身上。 钟家,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大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钟老二大声痛斥他。 “阿豪的死不是林侯造成的,是他自己作死!” “我们不知你有何苦衷,但你绝不能像阿豪一样,一错再错!” “是啊大伯!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家里的小辈,此时也出声力挺林羽。 “要不是林侯手下留情,大伯你的命早就没有了!” 签下生死状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担心过,林羽赢了,大伯死了,他们该怎么做。 要不要替大伯报仇雪恨? 可他们又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对林羽痛下杀手呢? 好在。 林羽只是打断了大伯的手脚,并没有要了大伯的性命! 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钟家人感恩戴德了。 大伯再继续挑战林羽的底线,就算林羽真的一箭射中大伯的脑袋。 有生死状在手,大家只能笑话大伯力有不逮,连一介文人都战胜不了,还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反害了自己性命。 钟父呆呆地望着站在他对立面的亲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你、你们!” “唉!” 他们此时向着林羽说话。 殊不知。 等林羽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以后,只怕会对钟家痛下杀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钟大人,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你急着劫杀我于京城以外,是那个指使者,不想让我入京。” “另外,你口口声声说,钟校尉的死与我有关系,我如有冒犯,先向你赔个不是,但我思来想去,你这么说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林羽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所有钟家人,冷嘲一笑。 “钟校尉是死士的同伙,他本来是想在南武关杀了我的,没想到自己死了。” “不然的话,我实在想不通,我能与他的死有什么直接联系。” 一语中的! 钟家众人面色皆变。 而李无虞则是惊怒不已。 “钟豪也是刺客的同伙?!” 难怪! 难怪九十个死士,可以悄无声息地跑到南武关的军营附近作乱。 合着是有内应! 李无虞一双美目怒视着钟父。 “好你个钟良臣!你儿子钟豪勾结吴井两家死士,刺杀林侯,不仅违抗了旨意,还败坏了钟老将军的名声!” “你知情不知上报,将功赎罪,居然还受他人指使,再次前来劫杀林侯?!” “你脑子里面装的是屎吗?你这样会害了整个钟家你知不知道?!” 钟父被骂得脸色一片煞白却无法反驳。 他怎能不知! 可两权相害取其轻。 再加上,他也不知道林侯身上,还戴着如此厉害的暗器。 不! 这他娘的就不能叫做暗器! 应该说是神兵利器! 这才让他败下阵来,否则的话,谁赢谁输,还未可知! 就在钟父还死不承认自己想要替钟豪善后的想法有错,认为只要除掉林羽,就能万事大吉时。 啪! 一条马鞭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放肆!” “糊涂!” 浑厚有力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钟父整个人都傻了。 “陛、陛下?” 快马而来抽了钟父一靴子的,不是李九鼎,又是谁?! 林羽看到对方只是穿着黑金色的便衣时,还以为是骑射服,没有发现上面绣着龙纹。 等到钟父直呼“陛下”,他才知道,率领一队人马,领先而来的这位老者,竟是大常的开国皇帝! 不愧是马背上打天下的人,颇有老将风范。 林羽立即下马,拱手一拜。 “参见陛下!” 不是上朝祭祀等正式场合,朝臣不必总是跪来跪去。 林羽礼仪无错,但这是君臣之间的初次相见。 李九鼎一下子便看出来了。 “廪丰侯不拘小节。” “谢陛下夸奖。” 林羽不跪。 钟家众人却是吓得急忙下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陛下!大哥他只是丧子之痛难忍,又经人挑唆,方才犯了糊涂!” “还望陛下看在我钟家为大常立下汗马功劳的情面了,饶大哥死罪!” “求陛下开恩!” 啪! 李九鼎又对着倒在地上的钟父身上抽了一鞭子。 他还曾经抱过老钟家的这个大儿子,当时只觉得这个老大虎里虎气的,性格太急躁难成大器。 没想到还是个傻里傻气的糊涂蛋! 被打的钟父,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事已至此。 他能做的也只有咬牙不承认林羽的一切猜测,希望能够借此,让井侧妃高抬贵手,放钟家一马。 “钟良臣,你可知朕为何来得这么快?” 不提没想过。 李九鼎一经提起。 林羽这才意识到,侍卫去皇宫传信,陛下再打马赶来。 一来一去才不过一刻钟,就算马术再好,这速度确实快了些。 比他直接用飞的还要快。 想来,定是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 第六百七十八章 御前,力保 “林小草何在?!” 李九鼎突然话锋一转。 林羽瞳孔猛地一震。 而李九鼎见状,暗自吃惊。 虽然他早就知道林羽有聪明才智,但没想到此子反应如此机敏。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便能一下子猜中京城发生了何事! 也就难怪吴井两家联手,纠集了九十个死士,又有钟豪在南武关做内应,刺杀行动却仍然以失败和全灭告终。 “老爷……” 被李九鼎点名的林上草,有些胆怯地走到林羽的身边。 林羽将防射装置扣上,把袖子挽下来,揉了揉林小草的脑袋。 “没事,这位是陛下,爱民如子的皇帝,他最是英明神武,绝对不会害你的。” 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扣在李九鼎的头上,让他哑然失笑。 他还没说要如何处置林小草,林羽这小子就先把他架在高处,不让他下狠手。 既聪明又无赖。 难怪与他为敌者,下场都很惨淡。 想到这里,他对着还被井侧妃蒙在鼓里的钟父大喝一声。 “方才有个妇人击御鼓告御状,声称林小草弑父,廪丰侯包庇。” “除此以外,她还声称她丈夫对此事也知情,但被钟豪带去了南武关,生死不知!” “因为她是一个外地来的流民,无权无势,不知该求助何人,只能击鼓告御状!” 无权无势的普通流民、寻常妇人,会知道摆放着御鼓的宫门朝哪边开? 她不去掌管平民百姓纷争的京兆府衙门告状,不去掌管权贵功勋案件的大理寺报官。 冒死前去告御状,背后必有他人指使! 而钟父听完陛下的话后,脑瓜子嗡嗡的。 “井韵那个毒妇,怎能背信弃义!” “她说好的,只要我杀了林羽,她就放过我们钟家!” 告御状就告林羽吧,居然还把钟豪牵连进去! 钟父就算是再糊涂,此时也明白了。 井韵根本没打算放过钟家,她这是先利用自己杀了林羽,再利用林羽之死,惹怒陛下,搬倒钟家! 不仅如此,还能顺势把南武关刺杀林羽的主谋,说成了钟豪。 再把井家说成是被逼无奈,只能当共犯。 这样一来的话,好处全让井侧妃给得了。 而他杀了林羽,钟豪要杀林羽,父子二人像是联手要对付林羽似的。 那到时,不管钟家有何非杀死林羽不可的动机。 钟家也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啪! 李九鼎见钟父想通了,又抽了一鞭子。 “幸亏你没有得逞,否则朕会如何处置你们钟家,钟良臣你心里有数了吗?” 钟父疼得打了个机灵,点头如捣蒜,悔得肠子都青了。 万幸! 与林侯一战,躺在地上的是他。 虽说断手断脚,往后可能会提不起刀来,还要在床上躺它一年半载才能下地。 说不定,陛下还要重罚于他。 但好在! 钟家没有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抗旨!刺杀!劫杀! 以及在军营里联手他人,泄露军机! 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足够钟家彻底在京城消失的了! “陛下开恩!” “林侯见谅!” 钟父怒视着马队后面的薄棺,气不打一处来。 逆子! 都是钟豪这个逆子,害得钟家险些成为背主乱臣! “空了再收拾你!” 李九鼎把钟父抽得鲜血淋漓,转手将手里的马鞭递给林羽。 “廪丰侯,你射中他四箭,那是与他对战时他应得的。” “你要是还没消气,再抽他几鞭子,只要留一口气,别让钟老将军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痛,朕绝不插手。” 到底是靠着军功积累起来的功勋之家。 况且除了钟父糊涂,钟家其他人还算拎得清。 林羽象征性地抽了几鞭子,对钟父劫杀他的事不予追究。 全了李九鼎的颜面。 “钟豪杀我的原因我不知道,但我与钟家素无仇怨,今日陛下要开恩,我便与钟家的过节,一笔勾销。” “他日若钟家还因钟豪之死,钟大人的伤来找茬,置陛下恩情于不顾的话,休怪本侯不客气!” 林羽对着半空挥出一鞭。 啪!!! 夹杂着内劲的这一鞭挥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众人耳朵都失灵了片刻。 钟父惊骇地望着挥鞭的林羽,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口水。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了。 林侯就算不使用武器,自己也根本打不赢! 更别提想杀了林侯! 好在。 井侧妃同样轻视了林侯的实力。 “陛下,罪臣要将功赎罪!” 钟父直接把井侧妃指使他劫杀林羽的事,全盘托出。 李九鼎与林羽,因为早已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惊讶。 反倒是钟家其他人,第一次知晓其中内情,惊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没有全家合谋过。 这倒让李九鼎心里舒畅了不少。 只是一个糊涂蛋,钟家敲打敲打还能留。 全家都是糊涂蛋,那就只能等到鸡飞时便砸蛋了! “陛下!井侧妃谋害林侯之心不死,还请陛下即刻派人把她拿下!” 钟父是有仇不留隔夜的性子。 虽然林羽对他的做法表示支持,但还是打击了钟父一番。 “钟大人口口声声说你是井侧妃指使的,你可有证据?” “我……” 钟父想到当时协商时,除了他,剩下的都是辰王府的人,他一时哑然。 而李九鼎知道井韵胆敢指使钟良臣前来劫杀,必定是想好了抵赖的手段,气得他险些又抽了一鞭子。 可见钟父鲜血不断地往外流,脸都白了。 他只能对着赶来的侍卫们大喊一声。 “把钟世良带去太医院疗伤!” “胳膊腿断了没关系,命必须保住了!” “等钟老将军回来,朕要亲眼看着老将军处置你!” 钟父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怎地,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被侍卫轻手轻脚地抬走了。 李九鼎处理完钟父,他的视线定格在林小草的身上。 “就是你与林侯齐力造出了水转筒车,还有连发弓弩?” 不等林小草回答。 林羽再次撸起袖子来,献宝似的对着李九鼎介绍。 “陛下,除了手持的连发弓弩,它的射程更长、威力更大,小草根据臣的提议,改制成了袖箭。” “这样一来的话,既能减轻重量,还能便于骑兵在马背上单手作战,臣刚才拿钟大人试过了,效果非常不错。” 特意炫耀完连发的箭袖,林羽舔脸一笑。 “小草早已放还了奴籍,如今在益州也是有房有田的普通老百姓了。” “他制造了这么多利国的重器,陛下是不是应该赏他一些什么?” 李九鼎差点没有被林羽的无赖行径给当场气笑了。 “廪丰侯,你把朕刚才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 ------------ 第六百七十九章 活罪,死罪 “陛下刚才说的话有些多,具体是指哪一个?” 林羽明知故问。 望向神色微愠的李九鼎,一时分辨不出。 这位帝王是真的想处置小草,还是,如他的心思一样,想要力保小草! “禀丰侯!林小草弑父之罪,铁板钉钉!” “你还要为他请功的话,那便是包庇他!” 李九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林羽。 这小子在剑南道打下的好名声,难道还没有进京,就准备为了林小草而舍弃吗? 来到京城,不同地方。 如此不爱惜羽翼,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换作平时的话,李九鼎不会如此触怒。 可昨日景王与辰王的背叛,让他不禁联想到了自身。 原本对林小草这个年纪尚幼,但拥有天才般创造力的巨匠,想着好好培养与重用。 可弑父的事,让他觉得,此人哪怕天纵奇才,德不配位,也绝不能堪当大用! “陛下息怒,臣先和你说一说,小草杀了他父亲的缘由……” 林羽说完。 他拔出腰间匕首,站到了林小草的身边,用眼神询问小草的意见。 待到小草点头允许后,他直接划破了层层厚衣,露出了满是瘢痕的双腿。 “陛下请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当丑陋又深刻的瘢痕呈现在众人眼前时。 钟家年轻的晚辈,当场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 “虎毒不食子,他们居然在自己的亲生孩子身上割肉?这哪里是父亲,分明是畜生!” “这个小兄弟他并非有意而杀父,只是求生的本性,让他误杀而已。” “如果这样也要问罪赐死的话,天下人知晓后,想吃肉了把孩子拉来砍一刀,父非父,子非子,人非人的,这哪里是人间,分明要成地狱了!” 林羽对着说话的几个钟家年轻人,投去感激一笑。 别看钟良臣是个糊涂蛋,钟豪更不是好人。 但其他的钟家子弟,倒是懂得分辨善恶是非。 李九鼎在听到这些话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 “陛下!小草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且小草于国有功,臣提议让小草为国效力,将功赎罪!” 林羽一撩衣摆,双膝跪地。 十分虔诚地对着李九鼎叩首。 “万望陛下不要只顾虑他人所言,埋没了小草的一身才能!” “小草所展示出的才能,还不足十分之一!” “臣敢保证,有小草一人在,足抵十万军!” 什么?! 若说李九鼎还在考虑,该用怎样的理由,来抵消林小草的死罪。 需不需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此时听到林羽的保证,他心中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少年。 林小草一人,便能抵十万军? “廪丰侯,那妇人告了御状,此事必定要经过朝议决断,你不可戏言!” “否则,朝堂之上的一些人,不光会参你一本包庇之罪,还会让你立下军令状!” “若无法实现,你的欺君之罪可比林小草过失杀父之罪更严重!” 连过失杀父的罪名都已定论了。 李九鼎这是当众护短。 让林羽把说出来的话再收回去。 林羽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他刚要站起来,岔开这个话题,让小草向陛下谢恩。 不料。 跟随侍卫而来的几个朝臣,终于找到了出口的时机,信步上前。 “陛下!既然廪丰侯说弑父之人林小草,一人能抵十万军师,以此来力保林小草,臣相信,廪丰侯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为了包庇林小草,故意诓骗陛下!” “若是林小草真的如此能耐,别说赦免他的罪过,大行封赏,天下人更是能够接受,弑父之人活在世上!” “可若是林小草没有这种本事,仅靠着以前的功劳要挟陛下,将功抵罪,臣认为,此子心思不纯,手段残忍,理应判处极刑,给天下人树立孝顺之道的榜样!” 李九鼎冷冷地扫了一眼,跟随他出城的这几个朝臣。 这些朝臣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竟不知在何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不。 这些人绝不是那些权贵世家的走狗,只有可能是,景王或辰王的拥趸者! “好!说得好!” 李九鼎不喜不怒,却把这几个朝臣吓得脸色惨白。 可他们也没有办法。 谁叫王爷手里捏着他们的把柄呢! 几个朝臣并非同属一个阵营,但他们都被各自所效忠的主子,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假使林羽进京,便利用林小草之罪,把林羽拖下马! 林羽护短,且极看重林小草的才能。 此事成功的几率极大! 王爷们的意图也很明显。 既然无法让林羽成为自己阵营里的人。 绝不能让林羽成为对方阵营的人,增强对方的实力! 加上昨日京城两个王府乱作一团,钟豪的立场不坚定。 井侧妃对林羽行刺杀之事已成事实。 还有景王当年之事被揭露出来。 两位王爷早已放弃了拉拢林羽,同时又不知晓对方弃而即毁。 反倒在此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廪丰侯,对于这些人们提出的质疑,你有何看法?” 李九鼎视线定格在林羽的身上。 “就算你刚才的话,与你写诗作词一样,有夸张之处,朕也能够理解。” 不论景王与辰王是怎样的做派。 李九鼎都绝不会让林羽成为他们斗争的牺牲品。 因为这两人,根本不配拖累能让大常国力,飞跃提升的林羽,与他们一同灭亡! “回陛下,臣刚才说的并非夸张,甚至有些保守,等进了京去了工部,小草将他目前研究的东西,与陛下说一说,陛下即能明白,臣为何会有此一言!” 要做实事的时候,林羽从来不搞虚张声势那一套。 他说小草能行。 小草就一定能行! “陛下拥有了小草之能,不仅能够平安边疆之乱,开疆拓土也不在话下!” “至于旁人的非议?陛下只管让他们去说,臣和小草会用事实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好! 李九鼎因臣子背叛而堵塞的胸膛,瞬间舒通。 “朕便再信你们一次!” “起驾!回宫!” “朕倒要瞧瞧,满朝文武得知小草的经历,有谁觉得他非得以死谢罪不可!” 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把满朝文武的立场分辨出来。 连同景王与辰王的罪过一起,择日处置! ------------ 第六百八十章 崔玺之辩,触动逆鳞 今日的早朝不一般。 昨日钟家搞出轰轰烈烈的大阵仗,围堵在辰王府门口叫骂。 一副豁出性命要和辰王府鱼死网破的架势,让文武百官,以为景王终于要与辰王最终决战了。 不惜让钟家为此赴汤蹈火,承担起危害皇子的罪名。 谁知。 等辰王府打开大门,钟良臣进去没片刻,钟家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辰王府。 就在大家猜测,钟家是否被辰王拿捏住了把柄,还是辰王认怂,准备献上井侧妃,好平息钟家的怒火时。 景王被幽禁了! 许多朝臣顾不上看热闹和凑热闹,纷纷打听,景王究竟犯了何事,是否与钟家找茬辰王府有关系时。 又有民妇敲御鼓,要告已死之人钟豪,还牵连了廪丰侯林羽的家奴! 天刚亮,陛下便带着大队人马出城。 就在大家以为陛下是去迎接廪丰侯,还觉得廪丰侯未免太得陛下圣心时。 谁知陛下是去阻拦钟良臣和林羽斗个你死我活的! 当真是局势变幻,少关注一刻,可能就跟不上京城最前沿的消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出事节奏,让文武百官们,不免有种风雨满城飘摇的危机感。 “钟家也算是好命,惹了辰王府能全身而退,惹了廪丰侯,虽说钟良世被打断了手脚,好歹也还活着。” “本身钟家参与皇储之争,就足以让他们掉层皮了。” “可谁叫钟家的顶梁柱还没塌呢,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看在钟老将军的面子上罢了。” 议论声,在李九鼎出现时,瞬间平息下来。 李九鼎扫了一眼百官,看到不少人的脑袋压得比平时低了三分。 唯有崔玺之流,头颅高昂,随时准备出击,他暗中冷嘲一笑。 不等旁边的太监总管,按照平日里的进程开口。 李九鼎挥手示意他往后退,他未入坐龙椅之上,而是站在玉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满朝官员。 “今日早朝,爱卿们可有何事要商议啊?” 帝威压顶。 一些因为林羽带来的新的变革,导致损失了不少利益的朝臣。 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没有争当出头鸟。 他们一年损失的千八百两银子,比起帝王一怒来,根本不算什么。 告御状的妇人,虽然暗示林羽包庇罪犯,但无实证。 而陛下一看就知道要维护林羽,他们还是不要在局势未明之前,触这个逆鳞了。 崔玺见原本说好了,要一起对林羽口诛笔伐的朝官,此时全部被陛下的气势所吓住,他只能一个箭步出列。 “陛下!臣认为,今日应当先议民间妇人,拼死告御状,寻找其丈夫行踪之事!” “此妇人心系丈夫,不顾告御状需滚铁钉等门槛,如此忠烈之妇,必须予以重视!” 崔玺开了口。 当即有崔家的门生,以及辰王的支持者,站了出来。 “陛下,臣附议!” “崔侍郎说得对,必须重视!严肃处理才行!” 平时附和崔玺的,只有崔氏一族提拔上来或有关系的门生或子弟。 今日连同辰王的附庸,一并站在了崔玺的身后,并且崔玺对此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 李九鼎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崔爱卿不愧是吏部侍郎,一呼百应。”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小小的侍郎而已,若说一呼百应,还得是宋尚书。” 宋尚书实在没忍住白了崔玺一眼。 有事直接说,闲着没事就挤兑他一句,真当他是泥捏的,没有脾气吗? “陛下!” 崔玺言归正传。 “还是要请那个妇人上得大殿,说清楚她所状告的到底有何人!到底为何事?” “据臣推断,她丈夫的失踪,应该与廪丰侯的家奴有关系,还请将廪丰侯一并押上殿来!” 一个押字,崔玺说得极其解恨。 可落在李九鼎的耳中,只觉得讽刺。 崔玺口口声声说不知情,却明白这件事的内情。 而根据他目前所掌握的一切来看,那妇人虽是景王先找到的,但交给了钟豪负责。 钟豪在这件事上,与井侧妃串通一气,欲置林羽于死地。 如此算来,崔玺能够知晓内情,只能是从井侧妃那里听说的。 再看这朝堂之上,辰王府的附庸全部站在崔玺这一边。 李九鼎完全可以断定。 崔玺,准确来说是崔家,加入了辰王府的阵营! “好!” 李九鼎暴喝一声,对着殿外大喊一声。 “带苦主上殿!” “宣廪丰侯和林小草入殿!” 太监拉着长声通传下去。 早在旁边站着多时的一个三四十岁,但头发白了大半,身形消瘦的妇女,战战兢兢地走进大殿。 由于太过紧张,她迈门槛时还被绊了一脚。 直接扑到了辰王阵营的一个翰林官身上,让翰林官一把推开,满脸嫌弃地拍着身上的官服。 “大胆!” 李九鼎再次暴喝一声。 那个妇人吓得立即跪倒在地。 “身为朝廷官员,不思体恤百姓疾苦,还嫌弃他们!” “你可知,你的俸禄就是他们交的赋银发放的?” 李九鼎手指着那个翰林官。 “革去官职,拖下去!” 翰林官错愕不已。 待到反应过来时,殿外的侍卫已经冲进来,摘了他的官帽。 “陛下!陛下开恩呐!” 翰林官感觉自己冤死了。 刚才那个贱妇扑到他身上时,旁边的几个同僚都闪躲了一下。 只是他反应慢,没有闪开。 而且那个贱妇身上确实邋遢脏乱,他拍打几下怎么了? “陛下开恩呐!臣知错了!” 翰林官被拖出去老远,嘴里还在求饶。 刚迈步走进大殿的林羽见状,心道:陛下要撤你的官职,不是因为你拍了拍衣服,而是因为你站错了队伍。 这时,他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 低下头,林小草早已被帝王之威,吓得浑身颤抖不止,低声喃喃着。 “老爷,我怕……” “别怕,你就当上头站着的老爷爷,是我师父,他是向着我们的。” 这句安慰的话十分有效果。 林小草终于敢抬起头来,继续往前走。 倒是那个告状的妇人,因为心虚,再加上根本没有见过皇帝的威严。 尽管刚才皇帝是在向着她说话,但只因为她一个动作,便让一个京官除掉了官职,她更担心,自己说错一句话,被侍卫拉下去砍头,吓得直接跪在了门槛以内的地方。 任凭领路的侍卫低声催促,她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林羽带着林小草,越过妇人,走到大殿中央,朝着李九鼎磕头行完礼。 站起身来,他便直击妇人的行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实之处,一击堵嘴 “陛下,假如此人真的有苦楚,为何惧怕到这般地步?” “只怕她说的话里,有不实之处!” 寻常人碰到皇帝也有惧怕的时候。 林羽此话,确实是故意找茬。 可谁叫他知道,这个苦主确实满篇谎话呢? 李九鼎深深地瞧了一眼,攻击性十足的林羽,弯了弯嘴角,借题发挥。 “大胆!你所告之事,有何不实之处!速速说来!” “如若有所隐瞒,那便是欺君之罪!” 身为皇帝,自然不便对百姓施以重压,只能照搬律令。 但林羽可不是皇帝,他如今的身份,可是妇人口中的包庇罪犯! 等到李九鼎话音落地,他再次出声呵斥。 “欺君之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到时候你不光找不到你的丈夫,他还会受你的牵连,被你害死!” “还有你的家人,因为你说错一句话,身家性命全没了,你考虑过他们的未来没有?” 君臣两人一唱一和。 根本不给崔玺等人开口的机会。 不过。 也不需要他们再开口。 初见天颜,又被气势十足的林羽,以抄家灭族吓唬的妇人。 干脆瘫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吓得嚎啕大哭。 “我……民妇没有害死丈夫,他是被那个叫钟豪的人害死的!” “民妇也没有说假话!想要欺君啥的!民妇说的都是别人告诉民妇的!” 妇人越哭越怕,想到主心骨丈夫也死了,有什么罪名,只能她一个人承担。 说要照顾她全家的景王,却根本见不着人影。 干脆把一切来龙去脉全部说了出来。 她只是和丈夫看不惯,本来应该死掉的林小草,过上了好日子,成了人上人,呆在林府吃香的喝辣的。 而他们却还要卖苦力,每日辛苦的劳作,换取一家人的吃喝。 所以,当有人打听林府,还有制作水转筒车的林小草的事时,他们就把林小草过往的事抖落了出来。 谁知打听消息的人,竟是景王府的人。 景王府的人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还带着他们全家上京城。 说只要把林小草犯过的罪坐实,就能让他们全家也过上好日子! “皇帝老爷,小的真没说假话,小的只是想赚一百两银子,想要不干活就能吃上好的,小的太饿了!” 妇人跪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 而崔玺等人,见陛下还未开始审案,妇人便竹筒倒豆子,把一切事情全部说清楚了。 并且其中许多地方,直接证实了,此事内有隐情,是为人所设计的,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计划有变! 不能再利用这个胆小妇人的证词,来大做文章。 只能依靠林小草的弑父铁证,往林羽的包庇之罪上引导! 唯一庆幸的是。 这个妇人以为是景王的人带她前来的,倒是在这一点上,替辰王出了一把力! “陛下!就算这个妇人对于她丈夫的死讯有所隐瞒,但她也是受害者!” 崔玺先把妇人的苦主的身份立住了,以防林羽把身份对调过来。 告妇人一个搬弄是非,构陷他人的罪名。 林羽并没直接反驳崔玺的话,闻言只是嗤笑一声。 “这位大人说话好不讲道理,她不想靠双手劳动,收了别人银两,特意进京来告御状,她就是受害者了?” “她丈夫死得莫名其妙,她不叫受害者吗?她误以为是其侄子林小草,因为担心东窗事发,对她丈夫痛下毒手,这难道不合理吗?” 崔玺怒视林羽,眼神喷火,看上去想把人吃了似的。 林羽顿时困惑不已。 他谁啊? 怨气这么大? 好像还是冲我来的? “廪丰侯,你与崔侍郎无须辩驳苦主身份,指使她的人,本意虽是状告林小草弑父,但她确实是更想找到她的丈夫。” 李九鼎故意出面和稀泥的同时,告诉了初入朝堂的林羽,眼前针对林羽的到底是何人。 崔侍郎?! 林羽恍然大悟。 “原来是崔家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和传闻里的一样,只听自己想听的,十分独断。” “你!” 崔玺被林羽毫不留情地指责,怼得无话可说。 为了避免落入林羽激怒于他,转移话题的圈套,他只咬死一点不放。 “陛下,还请严刑审问林小草,若他真有弑父之举,必当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还有廪丰侯,识人有误,包庇纵容,才迫使这个妇人一家,不得不前来京城告御状,导致她丈夫去世!” “廪丰侯也要一并处罚,才能平息众怒!” 话音刚落。 再次站出不少朝臣,对崔玺的话表示支持。 尽管刚才那个翰林官被拖出去,让一些无派系人士,闭上了嘴巴。 可满朝近三四成的官员,都齐声高呼要严查严惩。 阵势之大,叫声之响,让林小草不知该站还是该跪。 就在这时,林羽当场笑喷。 “哈哈哈!” 他的笑声夹杂着内劲,震得大家耳膜生疼。 刚才还吵闹的朝堂,一下子只剩下了林羽的笑声。 李九鼎没能忍住又弯了弯嘴角,好奇地询问他。 “廪丰侯何故发笑?” “让陛下见笑了。” 林羽先礼后兵,朝着群臣拱了拱手。 “臣从乡下来的,第一次上朝,原以为朝堂应该是庄严肃穆,就像唐县令治理的衙门一样,没想到,比旌阳县城里最大的菜市场还要热闹。” 朝臣一下子不知道林羽是在讽刺陛下治下不严,还是要讽刺他们根本不顾陛下在场,肆意出声。 反正。 听他这么一说,刚才叫得起劲的人们,哪里愿意与菜市场的商贩与贱民相提并论,纷纷闭上了嘴巴。 唯有崔玺,誓要治罪于林羽,根本顾不得脸面。 “廪丰侯,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本官只问你,你知不知道林小草犯下的杀父之罪?”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荒谬!你既已知道,为何还举荐他入工部任职?你为了在朝堂之上培养自己的人手,竟不顾他的出身和过往,欺瞒陛下,此乃死罪!” 就在崔玺还想大放厥词之时。 林小草猛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陛下!就算是草民的父亲,因为想易子而食,草民被推下滚烫的热锅时,反应太激烈,不小心失手杀了父亲,但我犯下的罪,确实无法挽回!” 什么?! 朝臣们大吃一惊。 就连崔玺也欲言又止,厉目看向还瘫坐在地上的妇人。 易子而食? 那岂不是说林小草杀父,是为了保命?! 这么重要的一点,那个妇人竟丝毫不提? “石王氏,林小草所言可是真的?” 一直看上去,像是游离在这桩案子之外的李九鼎,一出言,便直击关键点。 妇人因为心虚,眼神闪烁不定。 “说!” 林羽大吼一声! “敢说假话!现在就把你打入天牢!” ------------ 第六百八十二章 分担罪名!为国包庇! “小的说!是!是真的!当时他爹还说他儿子肉香,所以多收了人家十文钱拿去赌了!” 此事细节一出。 林小草父亲的形象轰然崩坍。 自然而然地,林小草为了保命,过失杀人,被说成了故意弑父,便站不住脚了! 崔玺恨得暗中直磨后槽牙。 该死的贱民,居然没有提前告诉他,林小草杀害父亲的缘由,居然是因为其父想易子而食,还收了钱! “好一个易子而食,好一个拿儿子的买命钱去赌!” 李九鼎也是第一次得知这样的细节。 对林小草的所作所为,已经没有了任何怨言,只剩下怜惜。 “各位爱卿听到这里,还要治林小草死罪吗?” 但凡有良知的人,都知道个中的是非曲直,判断出谁对谁错。 可是! 崔玺根本不论对错,他只在乎结果! 难得碰到与辰王利益一致,联合这么多朝臣对林羽下手,必须要一鼓作气地拿下林羽。 若等林羽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再加上陛下撑腰! 只怕下一个像吴家一样倒台的,就是崔家! “陛下!抛开林小草的生父有诸多过失不谈,他杀害了父亲,不仅没有自首,反倒逃跑躲避惩罚,罪加一等!” 崔玺此言一出。 大家知道,他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只要通过定林小草的罪,再定林羽的包庇之罪。 而林羽也被崔玺的话恶心得够呛,懒得再争执此案之中,到底谁对谁错。 他坦然说道:“崔侍郎说得对,小草确实有罪,但他没有想过躲避惩罚,只是他想自首的时候,恰巧碰到我在益州的庄子安顿流民,我的手下捡到了他,因此,他才错失了自首的最佳时机。” 林小草错愕地望着故意往自己身上揽罪名的老爷。 崔玺也是愣了一下,继而狂喜。 早就听说林羽对待下人像一家人,他还当林羽是为了塑造待下宽厚的好名声,好让手下替他卖命。 万万没想到! 林羽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一个下人冲锋陷阵,不惜主动分担罪名! “陛下!各位大人!你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廪丰侯自己认下了包庇之罪!” “包庇杀父之罪,按律令当服徭役三年以上!” 尽管这样要不了林羽的命。 但三年过后,陛下已经老了! 大概率已经死了! 只要让林羽无法在京城兴风作浪,给崔家三年时间,足以把失去主心骨的林家,彻底吞并掉! 自从得知崔稹理之死后,接连遭受打击的崔玺,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开怀过。 要不是时机地点不对,他都想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剩余的辰王派的朝臣,面面相望过后,跟着叫嚣。 “廪丰侯知法犯法,必须从严处罚!” “臣附议!” 碰到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事情。 不光在明面上站队朝臣们,一股脑地狂欢起来。 连工部尚书此时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陛下!” “就算林小草所制的水转筒车,确实能为农事带来莫大的进步,但他所犯之罪,不容法理,绝不能将功折罪!” 工部尚书不愧是老成持重。 他的最终目标也是林羽。 但他知道先要麻痹林羽,以为他是冲着林小草去的。 只要林小草无法将功折罪,接下来,立下功劳的林羽,同理也应如此! “陛下,臣认为尚书大人说得对!” 工部右侍郎也站了出来。 陆陆续续又站出来几个朝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说话做事都有理有据。 没想到全是辰王的部下! 李九鼎眉锋微挑:看来表面老实的辰王,才是最不老实的那一个。 他倒是小瞧了辰王! 当然。 这里头可能会有景王的部下,但! 不重要了。 “无人反对不让林小草将功折罪吗?” 李九鼎朝着众臣看去。 当即便有挂名的丞相还有老尚书、宋尚书以及秦司农等大半的朝臣,与崔玺等人分庭抗礼。 甚至。 人数更多,话语权更重! “看来爱卿们还是认为,林小草才能出众,不可擅杀。” 李九鼎对着气得脸色铁青的崔玺,无声冷笑。 “既然如此,朕便决定……” “陛下!” 被逼得毫无退路的崔玺,忽然拔高声量,摘下了官帽,对着玉阶之上,重重地一叩首。 “自古以来,孝道至上!” “臣与崔氏一门,劝谏陛下,绝不可因一人之故,败坏孝道,导致父不父!子非子!” “若父子都分辨不清,百姓们又哪顾得上君民之别!” 崔玺这根本不是劝谏,而是在威胁了。 李九鼎冷眼望着下方不得不搬出整个崔氏一门,来给自己施加压力的崔玺。 一时不知该庆幸,自己提前防备着这些从未把皇权放在眼里的名门望族,还是该可怜自己,哪怕到了如今的田地,还需要受他们的胁迫。 好在。 林羽早已有应对之策。 不等李九鼎开口,解决崔玺设下的话术圈套。 林羽张嘴便无脑地支持。 “崔侍郎说得对!” “……” 崔玺怒视林羽。 你小子对我的话一直都讲说得对,然后根本就没有遵守过。 这次倒要瞧瞧你葫芦还能卖出什么药来! “父子君臣必须分得清,但功与过赏罚也要分得清,我说得对吗?” “你……特事特办!” 崔玺急智当头,立即予以反击。 却不料正中林羽的下怀。 “崔侍郎说得对,特事确实要特办,当时我包庇小草,不让他去自首,才有了水转筒车。” 春秋笔法谁不会似的! 来到这朝堂之上,就不能光顾是非黑白,也得让他们尝尝自己的灰色手段! 崔玺一噎,没想到林羽之所以认下包庇之罪,分担了林小草刻意隐瞒的原因,竟在此处! 也好! “廪丰侯既然说,你帮他刻意隐瞒,才有了水转筒车,那么这件功劳是属于林小草的,还是属于你的?” “是老爷的!没有老爷提点我,我根本造不出水转筒车来!” 林小草不懂各位大人们在争夺什么。 但他知道,他必须替老爷洗清包庇之罪! 崔玺根本没把林小草的话放在心上。 林羽都要力保林小草了,这件功劳当然要往林小草身上推! 不然,林羽为何还在自己承认,再自己领功? “就像小草说的一样,这件功劳我冒着风险,当然是我的,陛下不也正因此想封赏我,才急着宣我入京的吗?” “本侯这叫为国包庇小草的罪名,崔侍郎你做不到我这样的格局,当然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此话一出。 崔玺感觉自己像是莫名其妙被挨了几记乱拳,一下子看不清林心到底想闹哪样! ------------ 第六百八十三章 真理,在箭矢之下! 没关系! 崔玺并不气馁。 他只要抓住一点不放即可。 “廪丰侯,既然水转筒车的功劳是你的,那么,林小草无功只有过,他必须死!” “他不能死,因为他在水转筒车之后,马上又改制了一件神兵利器!” 话到此处,李九鼎满心的期待有些落空。 他还以为林羽口中,林小草能抵十万军师,另有奇物。 只是连发弓弩的话,纵然是神兵利器,但对于他讲,还是少了些新鲜感。 他心道:朕还以为能够让廪丰侯,能够献上其他的神兵利器呢! 不过,光是连发的弓弩,足以在他心里,抵消掉林小草所犯下的罪过了。 “神兵利器?” 工部尚书悚然一惊,和同样一头雾水的崔玺对视了一眼。 两人顿时面色大变。 大意了! 林羽这是有备而来! 陛下在城外应当是早已知晓,故意挖坑让他们往外跳! 一下子便让朝堂暗中的势力分布,全部暴露无遗! 李九鼎看到朝臣们惊愕与后悔的表情,得逞一笑,手指着殿外。 “爱卿们,不妨随朕去殿外,欣赏一下林小草所改制的神兵利器。” “爱卿们见过它之后,定然明白林侯的一片苦心,知道林侯于国,不仅没有包庇之罪,还有识人之功!” 事已至此。 崔玺等人除了鸡蛋里挑骨头,努力证明林小草的功劳,不足以抵消他的杀父重罪以外,别无他法。 “术业有专攻,此事靠你了!” 群臣往走的时候,崔玺对着工部尚书许以重任。 “……” 工部尚书蒙了。 不是,那个,靠我? 他对林小草还有林羽发明的那些奇奇怪怪又实用的东西,他也不懂啊! 可走到了这一步,已经当着陛下和众臣的面,暴露了自己与陛下不是一条心。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嗖—— 咄咄咄! 还没来得及动手或动嘴。 工部尚书看到殿外广场上,十个穿着宫装的宫女,在小公主的带领下,摆弄着一支弓弩似的武器,连发短箭时。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当场,一动也不能动弹。 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父皇!我召集了十个没练过拳脚功夫的宫女,让她们学了学怎样试射连发弓弩,你猜怎么着?” 李九鼎与文武百官朝着立在广场上的箭靶看去。 根本不用猜 直接用看的就知道。 “十箭能中七八支呢!” “父皇你看,小草改制的连发弓弩,虽然射程短了一些,但它除了连发,那个使用的后、后……” 李无虞故意看向林小草,俏皮地眨了眨眼。 到你表现了! 林小草连忙补充。 “后座力。” “对,后座力小了许多,所以连普通的宫女也能用。” 李无虞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 “父皇,这样一来的话,等到再有战事,我就能和大姐一样,召集一群女子,训练一段时日,让她们拿着这些轻巧又实用的武器上战场了!” 自前朝至今连年征战,底层百姓男少女多的问题,哪怕随着官府出手,依旧还未得到彻底的解决。 边境也并未彻底地平定下来。 假使真的遭遇大战,若有女子可以上战场杀敌,也不失为一桩巾帼英雄的美谈! 更何况有大公主麾下女子军的先例在,谁也不会以男女有别的刻板印象,来阻止女子参军。 “朕之前见廪丰侯以袖箭对战钟良臣,还以为这件武器只能算作暗器。” “看到这连发弓弩才知道,廪丰侯为何说,有林小草一人在,便能抵十万军!” 拥有了此等神兵利器,不仅能够配置给骑兵冲杀。 最主要的是,能够扩增女兵,或是身体没有那么健壮的兵员! 确实能够增加十万兵! 李九鼎接过李无虞手里递来的连发弓弩,想要亲自尝试一番。 旁边的林小草立即上前,将防误射卡扣扳下来,以防他误解射出。 又仔细地讲解了一番过后。 李九鼎亲自打开防误射装置,忽然长臂一挥,对准了崔玺等人。 刚刚见识过连发弓弩厉害的崔玺,吓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哪怕知道李九鼎是故意威慑,根本不可能当众射杀朝臣。 可是。 万一呢! 万一李九鼎把它推到失手误触上呢? “陛下!” 崔玺当即跪倒在地。 跟在后头的工部尚书,直面泛着金属光芒的箭头,跟着跪下。 一时间,射程内那些想置林小草于死地的朝臣们全部跟着跪了下来。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看你们吓得,廪丰侯刚才可是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们是朕的栋梁之材,可不是风一吹便倒的小人!” “……” 被明嘲的朝臣,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就听李九鼎问他们:“林小草改制的连发弓弩,可有爱卿认为它不是神兵利器吗?” “……” “……” 低着跪着的崔玺,扭头看向工部尚书,使眼色示意他开口说话。 可工部尚书知道那连发弓弩的厉害之处,还有误射几率全部由陛下一张嘴说了算。 他敢说这不是神兵利器? 万一陛下让他上手一试呢? “既然爱卿们无人反对这个说法,传朕旨意,封林小草为工部兵器承制副督尉,官至从七品!” “他所犯杀父之罪,纵然事出有因,但确实有过,便让他呆在工部,为大常研制器具,将功补过,直到天下人原谅他为止,爱卿们意下如何?” 爱卿们想反对。 但爱卿们面对着漆黑的出箭口,爱卿不敢说。 李九鼎力压群臣,获得满意的结果,笑声更大。 激动之下,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李九鼎以拳抵住嘴唇,等到咳嗽平息,看到手指上沾染的点点血迹,瞳孔猛地一缩。 不光他看到了,身边的文武百官,还有林羽和李无虞,都看到这一幕。 刚才还输了一局的崔玺等人,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喜不自禁。 陛下他的身体,恐怕不行了! “父皇!” 李无虞强忍着担忧,哽咽地开口。 “外头风大,今日女儿归来,你还是先散了朝议,陪陪女儿吧。” 该死的崔玺等人,害得父皇忧心。 她最近得多找一些借口,让父皇多多休息。 “陛下!” 崔玺这时却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日城中发生许多大事,惹得朝中人心不稳,城中百姓恐慌,还要请陛下决断!” “是啊陛下!” 恨不得李九鼎现在就病重大行的朝臣们,忙不迭地附和。 李九鼎明知他们心思,却依然忍不住怒上心头,喉头再次泛起痒意,涌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 ------------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举荐师父,药到病除 林羽眼疾手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散发着清新药香的灰色药丸。 “陛下,这里头装的是保命丹,来一颗?” 光是闻着药丸散发的药香,李九鼎顿时感觉喉头的痒意消停了。 而百官们则是错愕地望着御前献药的林羽,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廪丰侯就不怕,陛下吃了他的药丸,两腿一蹬殡了天,然后全家一起陪葬吗? 好在,这时李无虞一把将灰色药丸夺过,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父皇,无毒,而且吃完精神舒畅,浑身气息都通畅了不少。” “……” 林羽望着没病还要吃药丸的李无虞,尽管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但。 这个瓶子里统共也没多少颗,还是省着些给陛下吃吧。 李无虞以身试药,李九鼎满怀欣慰,心里的怒气更是下去了不少。 不过,喉间的血腥味还是熏得他眼红鼻酸,貌似只有眼前的灰色药丸能够缓解。 再说了,不吃的话,岂不是寒了廪丰侯的心? “给朕再倒一颗。” “好咧。” 一颗灰色药丸服下。 李九鼎因气血不活加上肝火旺盛而青灰的脸庞上,浮现了正常人脸上有的红光,眉头舒展开来,神色平和了不少。 刚才还指望着李九鼎病情加重的崔玺等人,见状一下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将脑袋耷拉了下来。 宋尚书等人看到陛下气色恢复了不少,精神也较平时更加抖擞,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后,立即对着林羽交口称赞。 “没想到林侯还懂得医药之道!” “林侯方才让陛下服用的药丸,一经拿出,就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不如请林侯给陛下诊诊脉,看看陛下情形如何?” 不怪宋尚书等人病急乱投医。 而是刚才陛下咳出血的状况实在令人担忧! 哪怕陛下长年习武,身体强健,可扛不住连连征战在外,身上受了许多明伤暗伤。 这几年勤勉政务,几乎日日批阅奏折到半夜时分。 如今皇储未立,一旦倒下的话,朝堂必定大乱! 林羽还没想那么多,他给陛下送药丸,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陛下病情加重,发生意外。 此时冷静下来,他想到钟豪之死的内情,也不知黄叁叁和黄肆肆有没有禀报给陛下。 他不能拿师父的性命去赌,干脆坦白。 “哈哈,几位大人你们说笑了,我不是懂得医药之道,这些药丸是我师父给的。” 林羽说这话时,时刻观察着李九鼎的神色变化。 见对方皱了皱眉后,他劫后余生般,暗中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赌黄叁叁和黄肆肆对他的私人交情,高于职守敬业。 看来陛下知道钟豪是怎么死的了! “廪丰侯还有一位擅长医术的师父?” 宋尚书显得十分惊讶。 徽之怎么没有提起这件事? 倒是老尚书,激动的问道:“廪丰侯的师父,可是旌阳县的李神医?” “不是,那是我媳妇的师父。” 哦! 老尚书等知晓李苍术名声的官员,有些失望地暗叹一声。 若是李神医的亲传弟子,说不定能够扶大厦之将倾,旁人的话,可就不好说咯。 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却听林羽接着说道:“我师父是药王谷的药王。” “……” “……” 宋尚书和老尚书面面相望,皆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别说他们了,文武百官之中,听说过药王谷名声的,也不在少数。 此时,得知林羽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王的徒弟,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敬畏了许多。 药王除了医术高明,能够药到病除,观其病情,知其病因以外,一手毒术更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正因如此。 不少想利用药王医术的人们,只能望而生畏,靠着诚心前往药王谷求医问药。 还要看自身机缘够不够,能不能碰到药王,碰到后能不能让药王大发慈悲出手救治。 “廪丰侯的人生经历够传奇的了,居然拜了更为传奇的药王为师,真的是,奇上加奇了。” “谁说不是呢?之前不是说景王侧妃身体抱恙,常差人前往药王谷求医,总是没有结果,这下好了,药王的徒弟来京城了。” “闭嘴吧你!景王殿下都被幽禁了,哪还有工夫给侧妃求医问药?” 朝臣们议论纷纷。 李九鼎却神色莫测,若有所思地盯着突然当众表露出这层暗藏身份的林羽。 林羽这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想让朕看在他的面子上,饶过杀了钟豪的药王? 如今钟豪与井侧妃联手刺杀之事,早已宣扬得人尽皆知,那么钟豪死于死士之手的动机和理由都站不住脚。 钟老将军必定不会轻易罢休! 他原想告知钟老将军真相,从中调停一番,或私下里放过药王,全了林羽的恩情,可若林羽设计引导他这么做。 身为帝王,绝不允许臣子有此等心思! 必然要给林羽一个教训,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才是! “陛下,我特意说出师父的身份,一是告诉大家,这药丸无害,二是想向陛下举荐我师父,请他为你调理身体。” “什么?!” 出乎意料的状况,打了李九鼎一个措手不及。 他和朝臣们一样,听说过药王的鼎鼎大名,更知道药王此人亦正亦邪,生性潇洒不羁。 哪怕自己身为帝王,也无法命令药王这个江湖神医。 特别是,在大内密探的口中,他得知这个药王不仅医术高超,毒术高明,内功更是天下第一般的存在。 治药王的罪他都没敢想过,只能仗着药王顾忌林羽的名声和未来发展,请林羽当说客,让药王与钟老将军坐下来聊聊。 结果林羽告诉他,可以让药王给他来调理身体? “廪丰侯,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师父的意思?” 李九鼎可不想白高兴一场。 林羽看了一眼宫殿上方,微微一笑。 “是我和师父两个人的意思。” “我们师徒二人来到京城,给陛下添了许多麻烦,师父感念陛下爱民如子的恩德,想为大常繁荣发展下去,添一份力。” 李九鼎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就知道无功不受禄。 林羽说给他添麻烦,那他必须要解决掉这个麻烦,才能心安理得地让药王调理身体。 否则药王哪天不高兴,直接断了他的药,他就算是坐拥天下,也无可奈何。 “陛下的病情,师父根据小公主殿下的表达,心里已有了大概的治疗方案。” “只要陛下允许,师父定能药到病除,保证陛下福寿延绵,万岁之上再增加一甲子,也不是问题!” ------------ 第六百八十五章 大刀阔斧,组建兵队 万岁之上再增加一甲子! 李九鼎原本迟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 太医院使曾暗示过他。 按照如今他的身体状况,最多活不过三五载。 可他要做的事还有太多,如今接替他位子的景王和辰王,早已废了。 三五载根本不够他清理国家积苛顽疾,更不够他培养下一任帝王。 但! 一甲子,十二年! 哪怕重头来过都还有希望! “好好好!” 李九鼎在国家未来和给钟老将军一个交代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 他对不起钟老将军,但,谁叫钟豪是自作自受呢! 怪只怪钟豪想杀林羽被药王发现了,都是长辈疼惜晚辈。 断然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以前,他想着让药王给钟老将军赔个罪,现在,他只想让钟豪赶紧下葬,把死士刺杀的事坐实。 身为帝王,经历过不知多少真假虚幻。 有些善意的谎言,就应该一直隐瞒下去! 对大家都好! “爱卿们还有何事要议?” 李九鼎一把拿过林羽手里的药瓶,笑呵呵地问。 “此药一日最多能服用几次?” “陛下,这药是紧急情况下服用的,你病情不重,服用一颗能顶好几天的。” 换而言之。 药没有限制次数。 但用得多了没有效果的时候,那可就无力回天了。 李九鼎经常听到别人说他的身体不适,情况严重,劝他多加休养。 像林羽这样,说他病情不重,吃一颗药能坚持好几天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好好好!” 李九鼎没有别的夸赞的话,只一味地点头叫好。 “不愧是药王,能得药王调养,是朕与大常之幸!”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彰显出药王在他心目里的地位。 林羽闻言,彻底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朝着屋顶看去……嗯,师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没关系。 双方达成了合作,那么师父报仇的善后之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至于师父因此留在京城,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师父说他走街串巷时遇到的几个病人,有人病期调养会持续一年。 在这个空档里,顺手给李九鼎治疗一下,并不耽误他的时间。 林羽哪能不知道,师父这是担心一走了之,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不得不当上御用医师。 但此事能够得到妥善的处置,已是难的。 “父皇,等你身体好了,你就带我和母妃去打猎!” 李无虞撒着娇求保证,一下子把严肃的氛围,带偏了许多。 林羽收回思绪,赶紧与她打配合。 “陛下,臣见小殿下马术出众,而且她对连发弓弩的应用,十分有天赋。” “臣建议,组建一支女子骑兵队,由小殿下来训练,配置连发弓弩与箭袖,训练过后,再由陛下决定,是否继续扩建女子军!” 这个建议实际上是李无虞提出来的。 君子成人之美。 落实它既能更好地体现出小草改制的连发弓弩,作用有多大。 还能让与他同属一个阵营的李无虞,得到一部分兵权。 “陛下,女子军已有先例,小殿下可以效仿大公主殿下的制军之策,再配合新式武器作战,定能成效显著!” 越是太平年景,男女差异逐渐减小,女子能顶半边天,绝非一句空话。 林羽在旌阳和益州时,便擅长让同心同德之人聚集在一起,改善生活,改变大局。 来到京城,同样是马不停蹄地组建自己的据点。 与在地方不同的是,在地方需要先圈地再收纳人才,到了京城,则需要先圈人。 有了人脉关系还有人际阵营,办事才能更加方便! 李无虞对着林羽感激一笑,拉住李九鼎的胳膊摇晃起来。 “父皇,你就答应了吧。” “哼!平时你这个小丫头就喜欢舞枪弄棒的,经常让文武百官参你欺凌弱小,要是再给你一支军队,你还不得翻天了?” 李九鼎嘴上敲打着李无虞,却拿眼神威慑着那些参过她的朝臣。 组建女子军,事关军权。 对于一个执掌所有军权的皇帝来讲,这支军队要不要组建,全凭他的一个念头。 别看李无虞根本不知道前朝诸事,但她知道父皇会替她说话的爱护之心就足够了。 “父皇,要不这样,你先让我组建五百人的神弓队吧!” 李九鼎眼皮狠狠地一抽。 神弓队! 连名字她都给起好了,才想起来过问老子! 还先让……后面难道要组成五千吗? “五百人太多了,你把握不来。” 李九鼎想也不想地拒绝。 李无虞恹恹地讨价还价。 “三百总行了吧?” “每人配一匹马再配置连发弓弩加上袖箭,无虞,你考虑过银钱的问题吗?” 尽管马上就能把吴家抄个底朝天,充公的银钱没有五千万两白银,也能有三千万两,足够把国库堆满。 可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在无虞的神弓队还没能有用武之地之前,他根本没办法闭着眼答应这件事。 他是一个慈父不假,但他要考虑的是整个国家! “那……二百?” 李无虞难得态度松软,自动降低数量。 李九鼎迟疑了一下。 其实他只想组建一支百人队伍,让无虞练练手。 可看到小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再想到她为了大常,前往蜀地奔波,辛苦数月,瘦……好像还胖了一圈。 他暗叹一声:“就二百!” “多谢父皇!” 李无虞又朝着林羽俏皮地眨了眨眼,无声地向他道了声谢。 组建神弓队的事,以林羽牵头,父女商议为过程,就这么直接拍板定论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羽和李无虞绝对是暗地里商量好的。 想到林羽早已成为大公主阵营的人,不必再掺和进皇储之争,这种能够独善其身,还能不停升迁的选择,让不少家族羡慕得眼睛通红。 此时又见林羽刚来京城第一天,就力排众议,保下犯下杀父重罪的林小草,将林小草塞进工部,又把他的传奇师父药王,安排到陛下身边当御医。 除此以外,还与刁蛮任性的小公主结成了同盟。 “谁说廪丰侯此人最擅长赚钱发明的?” “此子分明最擅长拉拢人心!广结人脉!” “还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分一分重碧酒的油水,这回看来是分不成了。” 有陛下给林羽撑腰,好歹还能施展阴谋诡计,一较高下。 有小公主给林羽撑腰,不管林羽是吃明亏暗亏,小公主都能让出手的人,吃一堆哑巴亏! 此时,懂得投桃报李的李无虞,已经盯上了刚才步步紧逼,想把小草逼死的崔玺。 “父皇,我把陈秀才还有活字印刷术也给你带到京城来了,之前陈秀才就派人来到京城建好了作坊。” “要不了几日,京城的绵远书局,也要开始卖印刷书籍了呢。” ------------ 第六百八十六章 奸计败露,下令关押 坏了! 崔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虽然林羽是才来的京城,但对方似乎,早已在京城悄悄地布局。 做好了前来京城的准备! “哦?陈秀才在何处建好的作坊?” 李九鼎故作不知地发问。 崔玺顿时竖起了耳朵。 来到京城,就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得知作坊在哪里,趁着天黑放一把火,付之一炬,还用得着担心,印刷书籍会冲击得崔氏书局从此没客人吗? “是大姐帮着找的地方,就在京机营驻兵附近。” “父皇你不是说要让闲散的兵员找些事做,增加额外的收入吗?这件事他们就能做!” “陈秀才说了,可以让那些伤兵老兵来负责印刷,既能给他们未来一个保障,还能让大家更加踊跃地作战呢!” 此话一出,李九鼎顿时喜笑颜开。 “好好好!” 他当上大常的皇帝近四年。 还是第一次上早朝,能够如此舒心痛快! “江国公!从今往后,皇家所用书籍,全部由陈光儿的印刷作坊承接!” 身为皇家之家的江家,自然也要负责书籍采买之事。 此时听到陛下的圣谕,心里便明白。 从今往后,陈光儿的印刷作坊,不光会不赚钱地替广大学子们印刷廉价的书籍。 还会承接其他生意,以此来赚取银钱。 陈光儿的印刷作坊算得上是名利双收了! 而当崔玺得知,陈光儿居然靠着大公主照拂,把印刷作坊建在了驻兵地点不说。 负责印刷的人还是伤兵老兵,险些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陈光儿……不! 应当说林羽为人实在是太谨慎了,也太鸡贼了! 那些伤兵老兵训练有素,面对突发情况,远比寻常人处置得更为妥当,并且自带防卫外来入侵的作用。 看似是印刷作坊照顾老兵伤兵,实则兵员也能给印刷作坊带来极大的稳定。 可谓是互相成就! 这时,就听李九鼎又笑着赞叹。 “陈光儿童生试时,名列三甲,州府秀才试,同样名列三甲。” “他还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改善了天下学子读书的条件,功劳甚大。” 李九鼎看向宋尚书。 “宋爱卿,朕欲让陈光儿进入官场谋职,你看,可有适合他的位置?” 放在益州或是旌阳,想给一个秀才功名的人谋求位置,十分容易。 让当地有名声的乡绅和官员,写几封举荐信给郡守或刺史即可。 可京官不同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 像这种秀才功名就能坐的位置,早已被各大权贵世家、名门望族把持着牢牢的。 一个犯事下去了,很快便会有新的人顶上。 不等宋尚书开口,崔玺当即出队反对。 “陛下,陈光儿功名仅秀才而已,在京任职,哪个不是举子功名,臣认为,光是承接印刷之事,陈光儿就难以担此重任,先不必给他在京中安排官职了吧?” “臣认为崔侍郎说得对。” “臣附议!” 生怕动了自家子弟的朝臣,争相出声反对这个提议。 李九鼎冷嘲一笑。 他就知道,这群人不会让他如愿。 无妨。 既然这群朝臣,还惦记着把好位置留给他们的子孙后代。 那么,就先把这些当祖宗当长辈的扳倒吧。 “陈光儿的事既然大家决议不下,那就改日再议。” “……” 众朝臣也是无语了:他们没有决意不下,他们就是坚决反对! “朕还有一件事,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李九鼎连回殿内议事的想法都没有。 直接站在广场上,环顾着四周这群心思各异的朝臣们。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来你们都已知晓,景王被朕幽禁之事。” 刚才还吵得热闹的朝臣,不少站队景王的,由于不解景王到底所犯何事,触怒陛下。 此时纷纷低下脑袋,不敢作声。 就连林羽,近距离感受到李九鼎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悄悄地拉着林小草往后退了半步。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陛下把积攒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的时候了。 正想着,鼻子里钻进一股熟悉的香味。 李无虞也悄悄地凑了过来,并且还在拿布条往耳朵里塞。 见他诧异地投去目光,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劝你和小草赶紧把耳朵捂上,父皇他发起火来,很恐怖的。” “……” 林羽有内力抵挡,但小草没有。 听人劝吃饱饭,他赶紧捂上小草的耳朵。 下一瞬。 李九鼎当场爆发。 “景王不忠不孝,幽禁处置都是轻的!” “从今往后,谁若是敢提起解除景王的幽禁处罚,便被为与景王同罪处置!” 虽然朝臣们不知道景王所犯何事,但连皇帝儿子都要幽禁处置。 此罪放到他们身上,长几个脑子都不够砍的。 景王阵营里的朝臣们面面相觑过后,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看来最近是不能再为景王求情了,希望景王能够尽快找到机会和外界联系,让他们知道,景王府究竟出了何事。 才好搭救景王。 而崔玺则庆幸自己当初在双王之间,没有选择景王。 话越少事越大。 看来景王就算有朝一日解除幽禁,也与皇位无望了。 正想着,就听李九鼎接着暴喝一声。 “还有辰王!同样不忠不孝不说,还纵容井侧妃刺杀朝中重臣!” “来人!去把井侧妃捉拿归案,从皇家玉牒中除名!关押到大理寺待审!” 一般皇室宗亲犯错,会直接押入天牢另审。 李九鼎此举,相当于直接把井侧妃与辰王府分离开来,不再视井侧妃为皇家儿媳。 还没审就问罪,这让朝中与井家关系密切的臣子,立即站了出来。 “陛下,敢问井侧妃犯了何罪,竟要受到如此严惩?” “徐侯,你与其关心井侧妃所犯何罪,还不如关心你新娶的夫人,带来的陪嫁人员中,有没有可疑之人!” 李九鼎直接出声嘲讽。 “可千万不要哪天醒来发现你维护的人,连累你爵位不保不说,还牵连全家跟着一起下天牢,方知后悔二字怎么写!” 越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罪名。 越是厉害! 本来辰王派见景王被幽禁,还被陛下当朝训斥,正暗中窃喜。 听到陛下的话,一下子僵在当场,浑身发麻。 井侧妃与钟家的纠葛他们知道,但辰王最多就是知情不报,还可以说成被瞒在鼓里,全部把罪名推到井侧妃的身上。 可为什么陛下会说,辰王同样不忠不孝? 如此一来的话,岂不是等审完井侧妃,接下来就要按照处置景王的手段,来幽禁辰王? 他们不敢想,他们也不敢问。 这些朝臣只盼着赶紧下朝,好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辰王殿下。 请辰王殿下,早做准备与提防! “爱卿们还有何事要议吗?” 李九鼎一脸玩味地扫量着众臣们。 ------------ 第六百八十七章 留宿宫中,井韵出逃 朝臣们纷纷摇头。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再无一人敢言。 “无事退朝,有事要奏的留下。” 李九鼎还是第一次,上朝这么痛快。 平时听这些朝臣遇到正事你推我阻,遇到好事争相抢夺,一个早朝上下来,乱七八糟地经历两个时辰。 而今日。 确定了几项大事小情,却只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不免暗道:往后都是这样的话,我就能多休息一个时辰。 不! 不对! 往后要是君臣上下一心,不再考虑私利,而是各司其职,尽忠报国的话。 他每日至少能休息半日时光。 等到农事发展蒸蒸日上,国库越渐丰盈,少了六部协调,特别是朝户部伸手要钱总是因没钱被卡的问题。 他每个月都能增加两日休沐! 而这一切! 都是廪丰侯带来的! “散朝吧!” 李九鼎看向拔腿要走的林羽。 “廪丰侯,你留下!” “……” 不是吧? 林羽顿时苦了脸。 他连夜赶路,还和钟良臣打了一架,又和朝臣们斗了嘴,又文又武的,还不让他休息了吗? “廪丰侯在京城还没安家,与其住在客栈酒楼里,不如暂时住在宫中,朕有事召你,还能少走几步路。” 听到是挽留他休息,林羽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京城早已置办了宅院的事,陛下应该知晓。 特意留下他在宫里,应该是有正事要谈。 能够在皇宫里留宿的外臣,那是少之又少。 林羽自然不能拒绝这样的圣眷。 “臣,恭敬不如从命!” 李无虞闻言,立即掏出布条凑到林羽跟前。 “父皇,东宫那一带的宫殿全部空着呢,没有嫔妃住,离着儿臣的宫殿也近,不如就让臣来安排林侯的住处吧!” 她可还记得林羽说过,来到京城她的地盘,由她负责接待呢! 当初她在益州庄园里吃林羽的喝林羽的,还玩得不亦乐乎。 这宫里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她至少能够保证林羽住得自在。 李九鼎还没见小女儿对谁如此上心过,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男子。 尽管林羽早已成亲,并且妻妾成群,但他还是提醒李无虞。 “注意分寸。” 谁知,李无虞却会错了意。 以为父皇想特别关照林羽。 因此,又将林羽所住的宫殿,往她宫殿的方向靠了靠。 直接像当初在林家庄园一样,隔墙便能望见。 等到李九鼎知道的时候,林羽早已休息睡下,他又无法重新安排。 想着林羽好歹是一个正人君子,并且疼爱家中媳妇们,断不会做出攀附皇权,舍弃妻妾成为驸马。 干脆任由年轻人自己去了。 他还有其他国家大事,要与宋、老等人商议,另外还记挂着井家训养的私兵。 对于小女儿与廪丰侯私下交情甚笃一事,倒也并未重点记挂。 …… 御书房里。 李九鼎安排心腹朝臣们落座。 这才将景王所犯的罪行,和盘托出。 哪怕宋尚书早在吴雍出事,长乐郡主紧跟着回京时,便有所怀疑。 但当真的得知,景王为了争权夺利,害得军事失利,直接导致那一战局部战局崩盘。 还害得前朝投奔而来的忠勇侯,丢了名声与前途,间接导致前朝投奔的文臣武将,与陛下并不亲近。 当时多亏无虞公主的母妃从中斡旋,这才稳住了前朝投奔的文臣武将,继续支持陛下。 否则,按照当时混乱的局势,天下英雄四起,最终谁能逐鹿中原,平定天下,还未可知! “诸位爱卿,景王犯下的罪,既是家丑,更是国罪,朕念在他曾有战功,并且多次赈灾抗灾,也算有苦劳,判其幽禁,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这才是李九鼎召集众人前来的原因。 景王处置不当,容易寒了朝臣们的心。 可处置得太狠,则伤了他这个当父亲的身。 “景王殿下真是糊涂。” 老尚书率先开口。 “陛下只是幽禁他,已属开恩,只要他在府中反思己过,且当时教唆景王殿下的吴虑也已惨死,此事对忠勇侯和将士们已有交代,也是恶有恶报了。” 年事已高的老尚书和稀泥的本事,深得李九鼎欢心。 “爱卿所言极是!” “……” 向来刚正不阿的宋尚书,本来还想发表几句意见。 见状,又闭上了嘴。 他总觉得,陛下当局者迷,对景王殿下还抱有一定的幻想。 老尚书所谓的吴虑教唆,分明是颠倒了轻重。 仅凭当时的吴家,能够想在军官争夺主将之位吗? 不能。 一定是有景王殿下引导,许以重利,并且替吴家作保,才敢让吴虑冒死出手。 所以。 真正教唆的幕后黑手是景王,而非吴虑。 以此来推断的话,景王就算被幽禁在府里,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景王的事,先这么处置吧。” 李九鼎一句话将景王幽禁之事收尾,接着话锋一转。 “可辰王借井家之手,于剑南道养私兵的事,却是十分的棘手,不知爱卿们,可有什么好的方法,能够将此事,控制在最小范围内解决掉?” 他特意下令,先捉拿井侧妃。 就是想要敲山震虎,给辰王提个醒。 但凡辰王还有悔改之心,就应该主动自首,告知私兵一事。 另外里应外合,助朝廷一举将私兵拿下,把井家抄家灭族! 可是。 事关兵乱,李九鼎不能拿国本来赌辰王的良心。 唯有事先安排好一切,做两手准备。 …… 辰王府。 当禁卫军冲进府里,拿着旨意捉拿井侧妃时。 辰王府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前来接旨的辰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办差的官兵大吐苦水。 “那井韵犯下了滔天大罪,却不知悔改,她把看守的护卫迷昏,逃跑了!” 寻常罪犯逃跑,那是罪加一等。 而井韵这一逃就是抗旨不遵。 不知井家豢养私兵的禁卫军见辰王愁容满面,担惊受怕,还在安抚辰王。 “殿下莫急,此事陛下只追究井侧妃的责任,她出逃与殿下无关。” “我们这便回宫复命,请陛下下旨,让大理寺发海捕文书,她绝对跑不远的!” 辰王闻言,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父皇不知他豢养私兵一事,否则的话,禁卫军前来抓拿井韵的同时,也会把他当作快要幽禁的景王对待。 不可能还像平时一样,待他尊敬有加。 想到这里,辰王便按照和井韵商量好的计划行动。 “本王与井韵夫妻一场,她出逃本王有责任!” “本王这便与你们一道前去搜捕,将她捉拿归案,劝她坦白从宽!” ------------ 第六百八十八章 明着找人,暗里增兵 前来捉拿井韵的人,不疑有他。 亲眼看着辰王将王府的所有亲卫调集出府,朝着京城的四面八方冲去。 无论让谁来看,都是打算集全府之力,抢在禁卫军的前头,把井韵搜出来。 好减轻井韵的罪责与惩罚。 王府外的路人听闻此事,议论纷纷。 “都说辰王见一个爱一个,年纪大了也没收心,没想到对待井侧妃,如此用心。” “能不用心吗?万一井韵抗旨不遵,惹怒了陛下,牵连了辰王府可怎么办?” “你们说,会不会刺杀廪丰侯的事,背后主使其实不是井侧妃,辰王是想去杀人灭……唔唔!” 有人及时捂住了阴谋论的嘴。 就算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能当着禁卫军的面,非议皇子啊。 当朝陛下确实广开言路,但污蔑皇族的事,没有证据可不敢乱发言。 而等到负责宣旨拿人的禁卫军领队,回宫复旨。 把辰王策马追出府去,要亲自将井侧妃抓住的事禀报给陛下时。 李九鼎震怒之下,一把抄起桌案上的茶杯,摔碎在地。 禁卫军领队吓了一跳,却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发火。 辰王如此有担当,不应该高兴吗? “陛下息怒!” “保重龙体!” 还在商议此事的众臣子,赶紧出言相劝。 同时,暗地里为辰王的所作所为,感到可悲。 早已对辰王彻底失望的李九鼎,冷哼一声。 “爱卿们放心,朕自会保重龙体,只是这怒火,平息不了。” “传令下去,各个城门明松暗紧,若有三五成群的蓉州、益州口音的百姓进城,速速来报!” 殿前侍卫当即派往各个城门传达圣谕。 禁卫军领队狐疑不解,猜测道:蓉州和益州口音?这不是井侧妃老家吗?难道陛下是担心,井侧妃老家派人来接应? 也不对啊! 事发突然,井家人又不能未卜先知,从蓉州到京城,过索道赶快马,寻常人都要走个半个月左右,只有功夫在身的皇家信差,能够缩短至三五日。 像廪丰侯和小公主一样走常规的水路陆路,日夜地赶路,也得走上十日。 陛下早朝刚下旨,这半日里,飞鸽传书的消息也没超过百里地。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 李九鼎又下了一道旨意。 “传旨给大公主,让她随时准备行动。” 行动?! 禁卫军领队更加不解了。 虽然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可能够坐到他这个位置的,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拼来的。 自然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还有你。” 最后,李九鼎手指着因不知情,而错放辰王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今日起,无论是辰王还是其他皇子王爷,没有朕的允许,一律不准进入宫门!” “违令者,按叛乱论处!” 叛乱?! 禁卫军领队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浑身一震。 联系陛下所宣布的每一条圣谕,他终于明白了。 辰王出府恐怕不是去找井侧妃的,而是要逆乱! “记住,朕方才说的话,不必对外宣扬,只针对皇子无故进宫,懂了吗?” 禁卫军领队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说白了就是给不听话的皇子们下套。 至于套的是辰王还是顺便再套几个其他皇子,那就与他无关了。 反正他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 “下去安排吧,这几日警醒些。” “是!” 李九鼎望着禁卫军领队离开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辰王啊辰王,朕属实没想到,你的胆子竟会如此之大!” 其实是他故意没有告诉禁卫军领队,要对辰王严加防范。 因为他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 认为辰王在他下旨后,会坦白一切,这样一来,他就不必以对待景王的方式,来对待辰王。 可惜! 自己的一腔慈父之情,终究是错付了! “陛下,井家豢养的私兵,若真的流窜到京城来作乱,陛下认为他们会先攻入哪里?” 宋尚书的一番话,直接把李九鼎从感伤的情绪里拉了回来。 身经百战的李九鼎,对敌人将领的心态把握可谓是出神入化。 如此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可面对着宋尚书的问题,他竟一时哑然。 李九鼎自嘲一笑,摇头叹息。 “朕一直以为辰王属于老实忠厚的孩子,经常一棒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屁来,虽不聪慧,但从不违背朕的心意做事。” “如今他能借口寻找出逃的井侧妃,堂而皇之地离开辰王府,一去不复返,心思之细,胆子之大,朕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基于此。 他也无法推断,辰王的下一步,是想拥兵自重,离开京城另辟新天地。 还是自不量力,想率私兵攻入皇宫,逼他禅让皇位。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仅靠井家没有长期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私兵,这两套计划,都会于半路夭折! 宋尚书沉吟片刻,扭头对着周围的同僚们问。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揣测皇子之心,不像揣测圣意一样,敢想不敢说。 小部分兵乱也可能掀起轩然大波,还会牵连无辜的百姓。 经历过许多是是非非的老尚书,率先开口。 “老臣认为,辰王此次离开王府实属无奈,并且井侧妃刺杀廪丰侯一事,应该也不在辰王的计划之中,否则,井侧妃也不必联手钟豪,在南武关动手。” 南武关确实是钟老将军的地盘,但钟老将军治军严谨,钟豪以身犯险,冒险太大。 相较于此,老尚书认为,在林羽进入京城后,辰王有的是机会下手。 因此,他推断得出。 “刺杀一事,辰王应当是事后才知情的,那么,乱兵若是这三五日里抵达京城,必然是井侧妃的手笔。” “老臣不是瞧不起井侧妃是一介女流,像大公主小公主殿下,她们虽然也是女子,却向往战场上的搏斗,可井侧妃来到京城多年,一直在后宅间游走,对兵事应当不感兴趣。” 老尚书停顿一下,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说道。 “老臣认为,井侧妃兴兵的目的可能不是造反,至于她的最终目的,应该不是想自不量力,凭借近万人的乱兵,对抗两万禁卫军,驻守京城的鼓旗军和京机营。” “不然的话,她的这个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又不傻,自然不会拼着灭九族的风险,做这件事。” 听完老尚书的分析,李九鼎和宋尚书等人不住地点头。 言之有理。 可是。 辰王的目标到底是什么,老尚书却没能推断出来。 就在李九鼎听完分析,认为辰王貌似是受井侧妃牵连,有些无奈时。 就听老尚书又补充了一句。 ------------ 第六百八十九章 兵临城下,父皇已老 “老臣认为,辰王以追捕井侧妃为由,离开王府,应当还留有事败之后,把一切责任推到井侧妃头上的后路。” “……” 李九鼎对辰王的做法,是越来越反感了。 “敢作不敢当,不配当朕的儿子!” 气煞人也! 李九鼎感觉气息不顺,便朝对此事给不出实质性意见的众臣们挥了挥手。 “散了吧,朕想静静。” 木已成舟,辰王兴兵作乱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想力挽狂澜,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那么,对辰王后续的处置,已无须朝臣们多言。 身为想要被辰王推翻的皇帝,李九鼎自然不能手下留情。 幽禁于王府都是轻的! 景王好歹还保留着景王的身份与地位,享受着皇家的供养,轮到辰王? 贬为庶民再幽禁,定要让辰王知道,兴兵作乱之下的百姓艰难困苦的感受才行! “臣等告退!” 宋尚书从御书房离开。 快步追上了走在前方的老尚书。 “老大人请留步。” “小宋啊,有些话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陛下对辰王严防死守,还是想亮出拳头,事到临头,给辰王一个服软的机会。” 老尚书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宫。 “可是那辰王若是一个聪明人,又怎么会任由一个井侧妃摆布呢?” “你猜得出辰王可能会怎样动手,但你拿不准,陛下同样如此。” 老尚书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辰王兴兵不作乱不谋反,还想把责任往井侧妃身上推,又要借此达成目的。 那么只有一个阴毒至极的办法。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史书上也不是没有过这么一笔。 那就是杀掉所有皇嗣! 等到只剩下辰王一根独苗时,哪怕陛下想要杀掉辰王,也只能为了皇家香火,宗庙传承忍着。 到时候辰王再找借口,把起兵的事推到井侧妃头上,或者手段再高明一些的,直接把乱兵伪装成前朝反贼。 声称井侧妃逃离的路上,遇到前朝反贼,并将其一举擒获立下大功。 成王败寇,故事还不是由辰王与井侧妃随便捏造嘛。 “我以为只有我是这么怀疑的,原来老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宋尚书正说着。 就见总管太监神色慌乱的越过众臣,带着一批大内侍卫,往后宫方向小跑而去。 手里还拿着一道圣旨。 不用想也知道。 陛下既然吩咐所有皇子不得无故进宫,必定还要安抚好后宫嫔妃。 以及。 给那些皇子们提个醒,安排好大内侍卫贴身保护。 让他们安分守己的同时,保护好自身。 宋尚书见到陛下明明猜中了辰王的心思,还是不敢相信,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陛下太重情了。”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小宋你对你的儿子不也一样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父母能够给予子女试错成本的时候,是绝不会吝啬的。 哪怕他们为此要忍受沉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皇帝虽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一家之父。 “怕只怕,辰王不识好歹,没有困难他给自己制造困难,有了困难他为达目的,努力克服困难。” 老尚书认为辰王不仅不聪慧。 还是真的愚蠢。 但凡辰王不养私兵,继续伪装成对陛下旨意十分顺从的模样。 皇太子之位,在景王被幽禁之后,必然落到辰王的头上。 可惜。 辰王没等到对手先犯错,自己反倒因为失去了耐心与信心,被自己踢出了这场皇位争夺的权力游戏中心! …… 辰王的马直奔城南百家巷而去。 中途还换了衣服和侍卫,戴上了帷帽和面巾,把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直到按照井韵给的地址,进了一条前不着边后不着店的巷子,从后门进入一套三进宅院。 刚进二进院子,就看到井韵坐在凉亭里,品着香茗吃着京城最有名的百味香的糕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她不是一个逃犯,而是一个在家吃喝玩乐的富家太太。 “爱妃可真有雅兴。” 辰王直到坐在石凳上,依然没敢把面巾等物取下来。 井韵见状,不免笑话他:“是王爷太紧张了,如今捉拿我的禁卫军,应该都已出城了,谁会想到,我还敢留在城内呢?” 这叫什么? 这叫灯下黑啊! 井韵怎么可能跑到城外去躲着? 万一陛下下令,京城许进不许出的话,王爷被关在京城里,还怎样与她交流呢? 古来今往多少令人拍案的绝妙计划,都因沟通不畅导致惨淡收场。 她的目标就在京城内,自然不会离那些将死之人太远。 “闲话少说,那些人到了哪里了?” 辰王特意冒险前来,就是为了探知到私兵真正的动向。 万一离京城太远,他还需要抓紧时间召集人手。 在他成为皇太子的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景王。 他比景王想象的更了解景王。 哪怕景王此时被幽禁,但他知道,景王还留有后手,这才不着急出府。 他必须赶在景王所留的后手见效之前,将景王铲除掉! “王爷,妾身说过的,为您培养的那些私兵,早已起身入京了。” 井韵笑容自得,却让辰王见了,心里扑腾扑腾狂跳了几下。 他激动得站了起来,质问道:“那些私兵已经到了京城了?!” “王爷真聪明。” 井韵抛了一个落空的媚眼,她也浑然不在意,伸手抚摸着微鼓的肚子。 “早在月余前,父亲说精盐卖了不足往年的一成时,那些兵马就已分批进入了京城,等待助王爷共谋大业!” “难怪你敢与吴虑和钟豪,在南武关刺杀林羽,合着你是有恃无恐,成与不成,都把宝押在了本王的身上!” 井韵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看向皇宫的方向。 “父皇已老,身体每况愈下,我们不得不防,可是王爷你做事缺少一股莽撞的拼劲,好在,我井家人不缺,咱们也算是互补了。” 井韵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给辰王。 “王爷,为免夜长梦多,我已经通知那些领兵的属下,今晚子时便在城中制造混乱,还望王爷饮完这杯茶,尽快前去安排,该如何送那些皇弟们上路。” ------------ 第六百九十章 实名投毒,严禁出入 杀人又不是救人,自然不需要安排那么多的计划。 只要能够把人杀死,足矣。 尤其辰王的目的,是为了保证自己是父皇唯一的儿子。 所以,哪怕留下证据,他也在所不惜。 “本王早已买通了各府的厨娘还有几个不起眼的洒扫。” “就算有人提防本王对他们不利,也不可能事事都有防备。” 最重要的是,防备投毒,大家下意识地会想着,投毒者如何全身而退,只注重暗地里下黑手。 可实际上。 他买通的那些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投毒后死不死。 “既然爱妃说晚上便会动手,本王这就让人传令下去,让他们一起配合,今晚动手!” 辰王难掩兴奋,面巾下覆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想到父皇睡到半夜,听闻除了他这个追捕井韵的皇子躲过一劫,剩余的全部惨死府中。 不知会不会气得直接吐血升天,他这个唯一继承人,就可以顺势登上皇位。 “王爷还要提防林羽的师父,能够给那些皇弟们解毒。” “爱妃人在乱巷之中,竟然对朝堂诸事了若指掌,不知送信的人,是拥护本王的,还是拥护井家的?” 井韵面对还未登上皇位,便开始对井家设防的辰王,知道她说什么,对方也不会相信,干脆实话实说。 “是家中堂妹所嫁的那位侯爷送的信,当然了,王府里也有消息传来,王爷不会认为妾身只是掌管财事,不在王府培养自己的心腹吧?” 她如此坦然,倒叫辰王不好再继续追问。 只能笑着夸赞。 “爱妃聪明伶俐,许多事都能比旁人想得周到,本王早知你有如此能力,就应该将王府后宅所有的事,全部交付给你。” “好在未来也不迟,等事成以后,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辰王特意看了一眼井韵的肚子。 他的妻妾成群,儿女自然也不少。 为防重蹈父皇的覆辙,等事成之后,必须连母带子一并去除才行。 “爱妃慢慢品茶,本王再去城里其他地方转转,好让旁人安心。” “嗯,王爷去吧。” 井韵面上笑意,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等到事成,她可不想做皇后。 她要做,就做太后! “对了王爷,景王府那边该如何是好?” 别的皇子府上,下人极易收买。 可景王府上下犹如一片铁桶,所用的奴仆都是全家喂了毒药,按时供给解药,以防背叛。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相信王爷有能力,隔空杀了景王。 “本王会亲自送景王一程。” 听到辰王的决定,井韵松了口气。 如今景王府除了看守的禁卫军,也剩不下百八十个人了。 禁卫军可以调虎离山,甚至可以直接利用暗道潜入景王府。 王爷手里功夫高强者不少,对上景王府精心培养的侍卫,绝不会输于下风。 …… 与东宫大殿仅隔十丈远的宫殿内。 林羽正侧卧在贵妃榻上休息。 殿内。 李无虞指挥着宫里的太监宫女,进进出出。 “这被褥多久没洗晒过了?一股霉味!就算没有人住,你们也应该按照宫规保持干净啊!” “欺负父皇没立东宫太子,你们就偷懒是吧?赶紧去本公主殿里搬两套新的来换上啊!” “还有这些蜘蛛网,还有这些掉漆的桌椅,全换了!炭火呢?这么冷的天不烧炭,你们想冻死廪丰侯,好让全家掉脑袋是吗?” 到了宫里的李无虞,充分体现了,她为什么会被称作刁蛮公主。 林羽知道她多少带些表演的成分,但看到宫女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他刚想捂上耳朵,翻个身直接闷头大睡。 外面传来宫中侍卫们踏步疾行的声响,一波接着一波,实在扰得人无法入眠。 发生何事了? “陛下口谕,除必要外出者,其他人严禁出入宫门!” “小公主殿下,禀丰侯,你们也切不可随意在宫里走动,以免发生意外或危险。” 面对太监总管亲传圣谕。 林羽和李无虞表面不动声色地应着,等到太监总监一走,李无虞便凑到了他的榻前。 “林侯,事情好像不太对。” “怎么不对,说来听听。” “我在皇宫里住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父皇下达这样的命令,呆在皇宫里能有什么危险?” 两人对视了一眼,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呆在皇宫里的风险很多,但在陛下护着的危险只有一个。 逼宫! “林侯,让我们打个赌吧。” 李无虞仅一瞬便恢复了如常神色,甚至开始玩笑了起来。 林羽见状,便知道皇宫的安保措施做得很好。 就算真的有哪个不长眼的王爷,走投无路要逼宫,也不影响他睡觉。 但,也不妨碍他与李无虞赌一把。 “殿下想赌什么?” “你猜,让父皇这么做的是哪一个?” 景王被幽禁。 辰王侧妃被捉拿追捕。 无论怎么看,还是景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所以,李无虞当场宣布。 “我押景王,彩头是输家要给赢家做一百顿饭!菜单可以自选!” 好家伙,拿两位皇兄的未来当赌注,只为了让他亲自下厨做饭? 林羽笑了笑,只能选择另一位。 “那我就闭眼选辰王了,殿下,无事的话,我先睡了。” 晴天白日里,不适合动手。 等到晚上才能揭晓谜底。 但林羽觉得,按照景王与辰王的现状来看,他的赢面更大。 毕竟景王在军中虽有势力,但远在边关,幽禁一事来得太急,消息传递需要时日。 倒是辰王府的井侧妃,明显从很早就开始布局想要杀了他,刺杀计划,除了误判了他有袖箭这件神兵利器,还有对林小草杀父的态度。 其余的设计可以说是相当完美。 这样一个智谋双全的人,不出手则已,出手成了也就成了,可以让吴家背黑锅。 不成嘛,自然还有连环的后招没处使,等着发挥呢。 特别是这么一逃,抗旨不遵,必然要搞出比抗旨不遵更大的动静,才能避免被夷三族。 “搏一搏,九族消消乐。” 林羽吐槽一句,两腿一蹬,盖上温暖带着香气的新被,圆满地睡了过去。 …… 景王府。 天边夕阳落下,夜幕笼罩着安静的整个王府。 安宁靠在景王的肩膀上,手指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王爷你看,那颗星星好像是新冒出来的,你说它是阿豪呢,还是师兄呢。” “阿宁,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只是一种传说罢了。” 景王没有心情赏夜景。 之所以还坐在这里,是因为平时入夜后,会与幕僚们商议诸事的他,今晚闲着没事可做。 原本想与阿宁聊一聊眼下的境况,但看到阿宁哭干了眼泪,柔弱无依的模样,他只能暂时放过一切,却也无心安慰她。 “王爷,要不我们离开京城吧。” ------------ 第六百九十一章 杀进王府,手足相残 安宁一本正经地建议他。 “当年背叛父皇的事一旦传扬出来,大局已定,下任皇帝绝不会容你。” “趁着我们手里还有父亲培养的一批死士,找个机会杀出京城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可好?” 景王两条眉毛拧成了一条线,眼中满是怒色,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知道安宁不喜欢争权夺利,也正因这一点,他才能无所顾忌与安宁在一起。 当然了。 他也图谋安宁父亲带来的人手,还有安宁自身的魅力,吸引的那些“好兄弟”,可以帮着他共图霸业。 离京? 不是不可以。 但离开京城的目的,绝不可能是为了避祸,而是为了能够变得更加强大,积累更多争夺皇位的本钱! 心里这么想着,景王却将安宁搂得更紧了一些。 “好,过段时间,等我准备好一切,我们就离开京城。” “之前你不是说喜欢漠北风光,我们便去漠北看看,如何?” 漠北? 安宁觉得不太妥当。 漠北连年大小战事不断,边境时有摩擦。 她虽然想去看漠北的风光,但不想在那里长住。 但是,为了能够让王爷舍弃京城的繁华,她愿意陪他去到任何一个地方。 “一切全凭王爷做主。” “我就知道阿宁你会这么说,等你在漠北呆腻了,我们就去江南,看小桥流水人家。” “我倒是想去蜀地,看一看那里是否真的人杰地灵,盛产才子佳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直到月上柳梢头,两人这才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准备回房休息。 忽然。 一股奇怪的香风吹来。 “什么味道?” 不等景王仔细嗅一嗅,安宁面色大变,连忙从贴身的项链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景王的嘴里。 接着用袖口捂住自己的口鼻,含糊其辞地回答。 “是毒!”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 王府里的守卫,全部因吸入了这股香风,七窍流血,倒在了血泊之中。 吃了避毒丹的景王,顿时惊骇不已。 “是谁胆敢对整个王府下毒?!” “让父皇知道,胆敢毒杀皇子,想要被诛九族吗?” 光看院子里的护卫就知道,这毒沾了就必死无疑。 如今整个王府表面上的防卫,全部被毒杀。 无奈之下。 景王只能自怀里摸出一个特意制作的金哨,根据暗号节奏,三长三短地吹响了它。 这是召集王府养在暗室里的死士所用的金哨。 吹完警哨,景王这才去关心安宁的身体情况。 “阿宁,你没事吧?” “王爷放心,我这些年一直在吃药,对毒药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而且,我小时候也曾经吃过药王谷的避毒丹。” 药王所制的避毒丹,一颗价值千金。 她幼时吃的,早已时间久远。 刚才吸入了一口香气,早已是五脏六腑拧成了一团,口中涌起恶臭的腐肉气息。 虽不致死,但绝对会伤害身体根本。 但她绝不能因此,害得王爷分心! “阿宁你坚持一会儿,等死士前来,本王先让他们带你出府去就医!” “景王,你说的死士,是这些人吗?” 扑嗵! 扑嗵! 数以百计的尸体,被人从墙头、房顶扔到地面上,砸得地砖掀起迷眼的灰尘。 景王震惊地望着已经死去的死士,还有突然涌出来的大量黑衣人,双目如炬地看向说话的那个人。 “辰王!是你!” “对,是我。” 辰王等到手下确认毒药散尽,这才扯下面巾,露出毒计得逞的嘴脸。 “你没想到会死在我的手上吧?” “父皇只是幽禁我,没有想杀我,你敢搞出如此大阵势来毒杀我,就不怕父皇杀了你偿命吗?!” 景王面对被幽禁的旨意时没有慌乱。 但面对着杀人顾头不顾腚的辰王,他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 他在漠北安排的事情还没得手,他还没有解幽禁之困! 他还没有登上皇位,他怎么能被辰王这个蠢货,用如此明显的毒杀害死? “我……” 嗖—— “王爷小心!” 不等景王反应过来。 一支利箭穿透安宁的胸膛,鲜血溅到了他的眼上。 “王爷……快跑!” 这是安宁最后的遗言。 箭上有毒,见血封喉。 景王立即扶住瘫软在怀的身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无论他说才能,安宁都听不见了。 “阿宁,我错了。” “我应该在父皇幽禁我的那一刻,就带你出府去漠北的。” “你醒醒好不好?你怎么那么傻,把最后一颗避毒丹给我了呢?” 景王伤心欲绝。 连辰王都懒得多看一眼。 站在房顶上的辰王见状,冷漠地举起右臂。 “想当皇帝还想当情种,多亏景王你是个大情种,我都不必担心给你除后了。” “放……” “你敢!” 景王红着双眼,嘶吼出声。 “杀了我,就算你能登上皇位,你的江山迟早也会保不住的!” “我知道景王你在漠北留下了后手,那又如何?” 辰王双臂张开,放出豪言。 “哪怕大常打不过漠北兵,只剩下半壁江山,我依然是大常的皇帝,而你,只是被诛的乱臣贼子!” “放箭!” 箭如雨下。 淹没了景王不甘的咒骂声。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另一间王府里,传来了慌乱且刺耳的惊叫声。 “不好了!良王中毒了!” “不好了!蜀王被杀了!” “速速禀报陛下!” 辰王犹如鬼魅一般,游走在各个王府之外。 听着里面传来的丧报,嘴角不住地上扬,眼神越发癫狂。 “死得好!” “死得妙!” “你们死了,从今往后,本王就是大常唯一的继承者!” 放心去吧! 等他登上皇位,除了景王以外,其他的皇弟,都会赏赐封号,和不久就要离世的父皇,一起葬入皇陵。 对了。 为了永绝后患。 还有那些侄子们,也要一并安葬。 “这样一来,父皇在世时享受不到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到了另一个世界,定能弥补他的这个遗憾。” “哈哈!哈哈哈哈!” …… 各府王爷被毒杀的消息传进皇宫时。 刚睡醒的林羽,正被李九鼎叫到李无虞的殿里,一起吃迟来的晚膳。 “哗啦!” 李九鼎面前的碗碟被摔碎了一地,前来传信的侍卫吓得不敢抬头。 “连景王府也被全灭了?” “回陛下……景王与侧妃,死于乱箭之中,箭上涂了毒。” “好好好!” 李九鼎气得当场喷出一口血雾。 李无虞与林羽想要上前搀扶,被他挥手阻止。 “朕无恙,朕绝不能让仅剩的这个儿子阴谋得逞!” “传朕旨令!” ------------ 第六百九十二章 围剿,乱入 “全力搜捕辰王与井韵!不得有误!遇到两人立即抓捕,只要他们敢反抗——杀无赦!” 命令一出,除了林羽和李无虞以外,所有人全部跪倒在地。 无声地劝告着李九鼎,望他三思。 毕竟辰王是如今唯一的皇子,万一出现意外的话,皇位传承给谁? 而辰王胆敢暗地里痛下杀手,除掉所有皇子,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跪什么跪,朕还没有死,朕还能做这个主!” “没了儿子还有孙子,没有孙子还有女儿,有重孙子,朕打下来的江山要交给谁,朕说了算!” 李九鼎一双虎目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骇人之意。 “还是说,你们现在就打算,全部投奔辰王了吗?” 此话一出。 所有人麻利地站了起来。 别看辰王手段阴毒,但军队全部掌握在陛下的手里。 谁的拳头硬,谁说了才算数。 “去吧!遇到辰王和井韵,就对他们这么说,若他们一意孤行,走向那求死之道,朕只能成全他们。” 李九鼎有气无力地朝着众人挥了挥手。 又让人叫来禁卫军头领,告知了皇子们全部被杀的事。 “今晚很关键,辰王定会一鼓作气地冲入皇宫中来,他具体怎样行动,朕不得而知,但他一定会朝朕而来。” “若是他真的来了,朕不想见他,你把他拦在玄武门外,不要让他死在朕的眼前,朕嫌碍眼。” 李九鼎对辰王仅存的一点慈父之心,在得知其他儿子皆死于辰王之手时。 便已烟消云散。 如今他眼里的辰王,和乱贼臣子没有区别。 禁卫军头领听明白了陛下的旨令。 先是全城搜捕,迫使辰王不得不把有限的兵力,全部集中到皇宫中来。 这样的话,倒是能够让全城的百姓,免遭兵乱之苦。 可辰王到底有多少人手,还未可知。 “陛下,你派出去抓捕井侧妃的禁卫军,占了值守皇宫的三成,还有长乐郡主借调了一千人手,前去搜寻井侧妃的藏身之地,如今末将手里,仅剩八千兵力。” “末将担心……” 李九鼎斜了一眼禁卫军头领,对方顿时噤若寒蝉。 “你担心什么?辰王派人前往各个王府暗杀,还有不少人手在京城里流窜,根据情报来看,他手里剩下的,也仅有六千左右的兵力。” “禁卫军占据着地利与人和,提前在玄武门设下埋伏,你告诉朕,这一仗你要怎么打,才会打得输?” 想要攻占城池,需要守城十倍人手,方可一战。 皇宫虽不像城池那般坚不可摧,但想要打进来,也需要双倍人力才行。 明明是必赢的一场战斗,可禁卫军头领,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 “陛下……” “你若怯战,不敢对辰王下手,朕换个人替你。” “不!陛下,末将是想说,等打起来的时候,还请陛下离玄武门的方向远一些,另外,加派人手防护周围,末将担心辰王还有余党在宫里生事。” 怯战是不可能怯的。 禁卫军头领更担心玄武门正打着,陛下发生意外。 到时候赢了也是输了,指不定还没赢呢,听到这个消息,人心一乱,还是一个输。 李九鼎脸色微稍缓和了一些,点头表示知道了,挥手示意禁卫军头领赶紧去安排。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李九鼎望着已经凉了的晚膳,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廪丰侯,今日的晚膳,朕是吃不下了。” “没事,臣吃得下。” 林羽是真饿了,夹了几筷子大鱼大肉,在太监宫女们错愕的注视下,快速填饱了肚子。 他如此自在的表现,让大家瞬间觉得辰王在京城与皇宫里掀起了狂风骇浪,也仅是微风拂面罢了。 “父皇,我也饿了。” 李无虞紧随其后,学着林羽的模样,风云残卷地吃了起来。 心事重重的李九鼎,看到小女儿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故意为之的模样,叹了口气。 “要是辰王和景王他们,能够像无虞你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就好了。” “父皇……是指……我不在乎名声……只想着贪玩享乐吗?” 嘴里嚼着食物的李无虞,含糊其辞的一句反问,把李九鼎问得眼皮直跳。 不在乎名声可以有。 贪玩享乐……算了吧。 不过,因为这一句话,李九鼎的心结一下子打开了。 “是朕没有及时册立皇太子,才让他们有了这么多的不臣之心。” 说着,李九鼎看向已经吃饱的林羽,神色淡然地开口询问。 “廪丰侯,你曾说过,药王可以让朕在万岁之上,再增加一甲子,不知药王可否有偏方,能让朕再得一个儿子?”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 李九鼎怎么可能当众询问这种隐私的事情。 林羽都有些同情这个一时之间,白头发送了一堆黑发人的老人了。 “此事我也不知,不如我叫师父出来问问?” 没等林羽把房顶上坐着啃烧鸡的师父喊下来。 禁卫军头领去而复返,满脸凝重之色。 林羽察言观色,一看就知道,刚才的作战计划,应该碰到了意外。 “陛下!城里突然多了十几股乱民,大概纠集了五六千人,打着清君侧的口号,正朝着宫中方向而来!” “五六千人?辰王的私兵?” 李九鼎下意识地往这方面想。 但禁卫军头领马上反驳他。 “不是井家养的私兵,那些人训练有素,一看都是个中好手,整体武力水平,远超禁卫军!” 禁卫军绝对是所有兵种里面最能打的了。 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能够远超禁卫军实力的,自然不会是井家养的私兵,更不可能是乱民。 砰! 李九鼎用力地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铁青。 “是世家养的护卫和死士!” 唯有这些用重金培养的人手,才能够敌得过禁卫军。 并且能够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得知皇子们的死讯,迅速纠集在一起! “好啊!他们这是为了搏得一个从龙之功,不惜前来逼宫!” “亏得辰王还装模作样,说要出城去追捕井韵,不想背负任何罪名,可被他们的乱民闯入宫里,就算登上皇位,也是主动将把柄递到了这些世家的手里,往后坐上皇位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父子相争,最后让一群外人来瓜分利益。 辰王是真的愚蠢! 一旦让辰王登上皇位,用不了多久,大常的江山便会葬送在这个逆子的手里,让百姓们重新陷入被权贵世家盘剥的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 他半生的努力,就要全部付之一炬了! “取朕的军衣战刀来!” 李九鼎拍案而起,眼神如刀锋般凌厉。 “朕要亲自与这个逆子一决高下!” ------------ 第六百九十三章 危急,护驾 此话一出,禁卫军头领吓了一跳。 那些乱民的实力到底有几何,还未可知呢。 陛下就要以身犯险,去玄武门阻拦敌兵? “陛下不可!” “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朕知道不可,想让朕躲在宫里,等外面平定下来,但是,朕偏偏不能如了他们的愿!” 在如此人心涣散的时候,想要赢得这一仗,李九鼎必然要出面。 不然的话,就会坐实敌方所说的“清君侧”是师出有名。 “朕倒要听听,他们清君侧清的是谁?谁,又能左右朕的决定!” 哪怕是输,他也要让那些乱民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永留青史! 何况。 “朕绝不会输!” 辰王有“乱民”相助,他难道没有良民相助吗? 护卫京城的兵力,也不只是禁卫军和守卫京城的官差,还有京郊二十里外的神机营和护卫京师的鼓旗军! 只要他出面震慑住来犯乱民,能够拖到援兵入京,何惧有之?! “廪丰侯,你与无虞坐镇后宫之中,见机行事。” 李九鼎特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自信应战是一回事,有备无患是另外一回事。 “父皇,我要和你一起去击退敌兵!” “胡闹!” 李九鼎生平第一次严厉地呵斥李无虞。 “谁都能去!你不准去!” 要是大常再无皇子出生的话,李无虞便是大常下任继承人。 其实他更属意于老大,可老大仅有长乐一个女儿,并且长乐能不能诞育下一代,还是一个未知数。 唯有无虞,没吃过什么苦更没受过什么罪,身体也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哪怕女子称帝,前所未有,但纵观历史长河之中,女子执掌国家大政甚至外出征战,也不是没有记载。 只要实力强大到让人忽略到男女差别,无虞可以成为千古第一女帝。 “廪丰侯,一旦朕有任何意外,大常的未来,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 林羽有些无语。 明明是托孤的话,可为何陛下你的意思,竟像是要把小公主托付于臣? 这这这……要不陛下你还是得胜归来,再慎重思考一下? 此话敢想不敢说,他只能拱手一拜,然后献上一计。 “陛下,不如打开玄武门,放乱民进入甬道之中吧。” “弃守玄武门,让他们来宫中作乱?廪丰侯,你可知这样一来代表着什么?” 李九鼎要不是十分信任林羽,此时都得怀疑,林羽是不是站在辰王那一边,故意在危急关头给他出馊主意。 “陛下你别管宫门失守代表着什么了,我们主要是把攻城战打成围歼战,以宫门、宫墙为围城,等到乱民放进来,不管他们是以一敌十还是以一敌百,直接关门打狗。” “打多少狗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次关的狗要打死,并且要声势浩大的打死,这样一来,后面的狗就不会贸然闯入,能留给我们更多时间等待援军。” 林羽朝着李无虞一昂头。 “殿下,你今日着急慌忙组建的神弓队,马上就能派上用场了。” “另外还需要一人等着关宫门,此人必须能够拥有于乱军之中关上门,还能全身而退的能力,优先选择轻功卓越的人,比如……” “老夫愿意为陛下走这一遭!” 林羽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黑影闪过,手拿一根鸡腿骨的药老,一阵风似地,落到了众人的面前。 “有……” 禁卫军头领还没来得及招呼侍卫,被李九鼎一个眼神示意,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您就是药王谷的药王神医?” 李九鼎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久仰大名,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想笑就不要笑,人有七情六欲,你总是控制它,身体会遭到反噬。” 药王未曾蒙面时的第一句话,让李九鼎以为这是一个拥有爱国护君赤子之心的神医。 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让李九鼎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药王,果然和他的做派一样,率性自然。 那么此时跳出来想要帮他的忙,应该不是为了护君,单纯的是不想林羽去涉险。 “廪丰侯,药王待你真是如亲生父子了。” “陛下你可别乱说。” 林羽颇为得意地嘿嘿一笑。 “我师父有时候比我亲爹还要好!” 药王原本还以为林羽会反驳,等听到林羽卖乖讨巧的话,瞪了一眼油嘴滑舌的乖徒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哄他开心! “陛下,老夫愿意去当那个关门的人。” “药老可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 李九鼎可没忘记,自己未来一甲子的多余寿命,全系于此人一身呢。 可让他在药老和林羽之间做选择的话,他不是不相信林羽的功力不如药老。 而是林羽的功力确实不如药老,在他个人安危与国家未来之间,他只会选择后者。 保下林羽,给未来的子孙留下希望! “陛下若是不论死活的话,老夫就能全身而退,若是还要保留那些被关者的性命,老夫只有六七成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哦?不论死活和保留性命之间,有何不同的手段吗?” 既然李九鼎诚心发问了。 药老便朝着林羽昂了昂头,示意乖徒儿解释一番。 林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那个陛下,是这么回事,我也知道自己在京城有不少的死对头,所以在上京之前,我除了让小草提前装备了箭袖和连发弓弩,足以横扫数千人以外,还特意让李前辈调配了一些保命的药物,比如,能让敌人一下子失去战斗的药物。”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怀揣着只让别人挨刀,自己不被刀的想法,林羽这一趟出门,除了带着保命的家伙,其他的可以说是,这也没带,那也没带。 而李九鼎听闻他把敌人的数量,设置在数千人,嘴角狠狠地一抽。 “爱卿你未免高估了你的死对头。” “不!事实证明,我还低估了他们,算上想我死的辰王和井侧妃,还有那些平时不清君侧,非得今天清君侧的乱民,能有万人之数。” 此时,李九鼎终于回过味来。 林羽这是认定了,乱民是出自崔家的手笔,清君侧的幌子是冲其来的! 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 “爱卿你放心,朕的其他兵马拖住了辰王的后腿,你要面对的,只有这五六千人。” “陛下我放心,因为我的药物,是本着撂倒上万人准备的,毒不致命所以用起来也方便,大家记得用的时候屏住呼吸捂好口鼻就行。” 此话一出。 李九鼎看了一眼刚才被林羽吃光的饭菜。 立即明白为何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林羽还能吃得下。 ------------ 第六百九十四章 许诺,开门 有恃无恐,说的就是这小子! “陛下!有廪丰侯和这位药老神医相助,末将认为,可以关门打狗!” 禁卫军头领实在没想到,还有人能够未雨绸缪到这种地步。 尽管林羽准备的这些,是为了对付旁人的,但应用到此战之中,也算是歪打正着,大功一件! “那便按照廪丰侯的指挥去做!” 李九鼎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林羽,特意在战前许诺。 “只要廪丰侯你赢了此战,想要什么封赏,朕都答应!” 说着,他又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儿。 一直震惊于林羽准备了这么多,却一路上根本没向自己透露任何消息的李无虞,感觉到父皇投来的视线,不解地挑了挑眉。 林侯要封赏,关她什么事? 而人精似的林羽,哪里的不出来陛下此话的深意。 就是想让他打赢这一仗,好抱得美人归,然后未来大常尽在他手呗! 人啊,上了年纪就不能瞎操心儿女的未来之事,不然的话,很容易失望的。 尚公主的话,他以前的媳妇们怎么办? 洗手给公主做小吗? 还有,外戚不得干政。 到时候他就是外戚了,陛下还能再活十来年呢。 只要陷入皇家这个泥潭里,那便是身不由己,他暂时把握不来,所以根本不起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但! 该领的封赏,他是绝对不会往外推的。 因为这可是他和师父拿命换来的! “请陛下放心,这一战虽是臣的第一战,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战。” 林羽本来是想给自己加油打气。 却不料。 很快便一语成谶。 李九鼎龙心大悦,立即让林羽和药王,跟随禁卫军头领与他一起,前往玄武门参战。 “无虞,看顾好你的娘亲还有各宫妃嫔,不要让她们有生命危险,也不要乱上添乱。” “好的父皇,你放心吧!” 李无虞知道如今在宫里,只有她能够为父皇镇守后宫。 收敛了平时嘻嘻哈哈的做派,掷地有声的回答,顿时让李九鼎红了眼眶。 “有你在,父皇很放心!” “剩下的人,随朕出击!” …… 距离玄武门的二里处。 崔玺和一众支持辰王的朝臣,在此地下了马车,走在看似混乱,实则井然有序的乱民跟前,率领着他们前往皇宫。 而当离着玄武门越来越近,不少朝臣的腿肚子开始转筋,走路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崔大人,咱们今晚真的要为了辰王,冒死逼宫吗?” 在早朝的时候,辰王派的拥护者,得知陛下身体即将痊愈,并且还能增寿十余年时,就有人想要放弃站队。 重新当一个尽忠于陛下的好臣子。 可谁知,晚上便传来了各府王孙全部被毒杀的消息。 他们受到煽动,一股脑地派出了家里的护卫,只留下了护院看守家门,免得动乱之时,后院失火。 可面对着已经能够看得到的宫墙,他们又打起了退堂鼓。 “谁说我们是逼宫?” 崔玺不满地剜了眼头脑不清醒的同僚。 如果不是禁卫军数量太多,占据皇宫需要这些虾兵蟹将前去冲锋,他绝对不会与这群蠢人,瓜分从龙之功。 “我们这叫清君侧!清君侧懂不懂?” “自从林羽进京献谗言,陛下先是幽禁了景王,又听信林羽的谎话连篇,要抓捕井侧妃,甚至那林羽还公然支持小公主组建什么神弓队,行那牝鸡司晨之道,有违阴阳之和!” 几个朝臣想到大公主执掌的军队,立下赫赫战功的事实,还是没有反驳这个借口。 虽然这些借口听上去很扯淡,但能够让他们师出有名。 只要这一战赢了,他们不仅能够凭着从龙之功,举家地位跃升,还能够左右未来的朝纲。 冤死区区一个林羽,不算什么。 “崔大人,大公主的兵马不会进城吗?” “等她得知消息,从二十里外率大军赶来,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我们召集了这么多人手,宫里还有辰王殿下的内应帮忙,还怕一个半时辰,打不开玄武门吗?” 话虽如此。 但朝臣们想到在皇宫里坐镇的,可是战无不胜的李九鼎,心里难免发怵。 “倒是宋家老家那些保皇派,大家必须注意他们带人冲过来,坏了我们的大事,好在辰王已经安抚好了他们。” 说是安抚。 实际上是借假玉玺传的假圣旨。 让这些人们配合满城搜捕的禁卫军,不准出门,全部呆在家里,把每个角落检查一遍,以免匿藏罪犯。 不得不说假传圣旨确实有奇效,再加上陛下之前派了诸多兵马在城里搜捕,也给他们打了掩护。 天时,地利,人和。 辰王全部占据了,优势在我! 这一次,我崔家必定能成为世间独一份的名门望族。 宋家?只配跪在他的脚下求饶! 林羽?冲进皇宫里,就先把这个乱臣贼子砍杀了,以儆效尤! “各位同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就算想要退却也晚了!” “随我进宫!清君侧!” 以前崔玺没有及时地站在李九鼎的身后,错失了崔家再进一步的机会。 这一次,他要把以前错失的机会,全部找补回来! “清君侧!” 朝臣们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齐声高呼。 崔府的护卫以及死士,全部跟在身后附和着高喊。 “清君侧!” “杀林羽!” 隔着老远,林羽就听到了所谓的乱民喊的口号。 “陛下,听到没有,他们清君侧要杀的是我。” 林羽满脸委屈地摊开双手。 “我又没做过对国对民无利的事,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李九鼎见林羽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耍宝,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呵呵一笑。 “不遭人妒是庸才,爱卿才华出众,他们比之不及,所以只能恶意中伤于你了。” 言之有理。 林羽对于陛下的这番言论颇为赞同,于是对着下方的师父高喊了一声。 “师父!把门缝开大一些!免得领头的那些臣子们吃得满肚肥肠,挤不进来!” 当玄武门洞开之时。 崔玺率领的朝臣们与打着清君侧口号要逼宫的乱民,也来到了宫门脚下。 “崔大人,这宫门怎么是打开的?” “快看!陛下好像在另一道宫门那里!” 崔玺看着遥遥可望的另一道宫门,眉头紧锁。 这是何意? 可惜他是文臣,周围的也都是一帮没有上过战场的,对于眼前的情况,没法给予充分的建议和判断。 只能按照与辰王计划好的行事。 “故布迷阵!陛下这是考验咱们的决心呢!” “不能任由他拖延时间!随我进入玄武门,让陛下交出林羽!” “交出林羽!” ------------ 第六百九十五章 关门,杀狗 声浪如潮,在宫墙之间回荡。 玄武门虽然洞开,但依旧有数十禁卫军,手持长枪站成四排,试图阻挡崔玺与乱民的涌入。 “杀!” 崔玺一声令下。 崔家死士在前方开路。 谁知,一向在战斗中喜欢冲锋的禁卫军,今日却是边打边退。 “他们怕了!” 崔玺看到这一点,兴奋不已。 激动的让更多的人冲向前方,誓要一举拿下站在另一道宫门上的李九鼎和林羽! 直到百丈长的宫墙里站满了人时,忽然一阵臭烘烘的药味传入鼻中。 “什么味道?” “谁把粪桶踢洒了?” “这里是玄武门不是后宫的后门,哪来的粪桶?” 臭味远比香味更让人无法防备。 就在大家嫌弃得直皱眉,还下意识地多嗅了几口时。 冲在最前方的崔家死士由于运动剧烈,最先有了反应,挥向禁卫军的长刀,因为浑身酸爽无力,“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家主!臭味有毒!” “大家小心!” 然而此时提醒已然晚矣。 就在崔家死士认为面对着他们且战且退的禁卫军,会趁他们病要他们命时。 谁知,禁卫军根本没有趁这个时机向前冲,反而往后退得更快。 一直退到了另一道宫门前。 说时迟那时快。 宫门大开,所有禁卫军快速地跳入其中,并且用力地顶住宫门将其关闭。 不等崔玺率领的朝臣与乱民反应过来,又听到身后传来宫门的响动之声。 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犹如小山般的身影,还有一道黑色身影,正在关闭玄武门。 “不好!我们中埋伏了!”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惜晚了。 自从得知宫墙之间有毒蔓延时,外面的人便停止涌入不说,里面的人浑身发麻,根本失去了战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力大如牛的小山包,在关闭城门后,被黑影艰难地拎着飞上一丈半高的宽大宫墙。 压抑的氛围一下子在两堵宫门之间弥漫开来。 他们,被包围了! “瓮中捉鳖,陛下,请下令吧!” 林羽没想到这一仗能够打得如此顺利。 “外面还有四五千人,等着继续往里走呢。” 到底是功夫不错的护卫和死士们,如今已经在准备翻越宫墙,进来打探情况了。 李九鼎举起右臂的同时,禁卫军的弓箭手,从宫墙后方蹬着梯子露出泛着寒光的箭矢。 崔玺等人吓得立即跪下。 “陛下开恩呐!” “我们是受辰王命令,前来清君侧的!” “我们的一家老小都在辰王的手里,不来不行啊!” 在这个时候,崔玺才明白,为何李九鼎能够在那么多路起义军里,脱颖而出,登上皇位。 是他小瞧了李九鼎的应变能力! 原以为一下子痛失子孙,会上李九鼎丧失斗志,结果只在片刻之间,李九鼎便能组织出有效的反击,还设计了这样一个阴毒的陷阱。 辰王,根本不是他父亲的对手! “死到临头,还要把一切罪名推到辰王的头上去,崔玺,你真当朕不知道,辰王胆敢行逼宫之事,是谁唆使的吗?” 崔玺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对。 逼宫的事,是他向辰王进言并一力操办的。 按照辰王的意思,杀了其他的皇子皇孙,只剩下自己这一脉,就算李九鼎再生气,最后还是会立辰王为太子。 辰王根本没想过今晚就当皇帝。 是他说,定会携崔氏一门,还有许多权贵世家,支持辰王上位,并说为免夜长梦多,最好一并铲除异己,辰王这才同意配合。 让养的私兵在京城里干扰搜捕的禁卫军,并派兵前去守住城门,防止大公主率兵直接杀到皇宫中来。 只要争取到时间,他便会率领各府的护卫与死士,成功替辰王拿下皇宫,并且让辰王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 “崔玺,不必狡辩了,成王败寇,你崔氏一门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李九鼎根本不想与崔玺还有那些死到临头,才痛哭流涕,把一切罪过往别人身上推的朝臣们,再多说一个字。 他的右臂向前一挥。 “杀无赦!” 林羽用夹杂着内劲的声音,高喊一声,宣布新的指令。 “陛下有令!杀!无!赦!” 漫天的箭雨倾泻而下。 惨叫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跃到宫墙上的护卫与死士还没来得及跳下救人,已被林家护卫防无可防的袖箭击中,朝着宫墙之中坠落。 原本运气好,躲过了弓箭袭击的几个朝臣,直接被砸中脑袋,两腿一蹬,就地长眠。 等到场中再无生还者,林羽当即下令。 “开门!” 外面的护卫和死士们,面对着已经惨死于宫墙之中的家主和老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救人。 群龙无首之时,他们更无法撤退。 僵持了许久,终于。 辰王率兵抢先赶到。 隔着老远闻到一股血腥气味,他还以为是崔玺等人得手了,激动的大喊。 “父皇!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辰王殿下来了吗?陛下在这里呢!你有话想和陛下说,不如进来聊聊?” 虽未见过林羽其人,但当听到这个幸灾乐祸的声音时,辰王脑海里还是蹦出了林羽这个名字。 怎么回事?! “辰王殿下!我们中计了!” “家主他们被诱入另一道宫门被乱箭杀死了!” 嗡! 辰王脑子像被雷劈了似的,眼前直冒金星。 崔玺和那些忠于他的大臣居然被乱箭杀死了?! 不好! 父皇这是铁了心要收拾乱臣贼子! 辰王想要掉转马头,赶紧撤退。 不料,后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辰王舅舅这是知道我把井侧妃抓来,特意与她相见的吗?” 长乐郡主与陈实率领的三千负责搜捕井韵的禁卫军一道,将井韵一行押送而来。 正好堵住了辰王的退路。 “王爷救我!” 被抓住的井韵自知大祸临头,此时只有辰王放手一搏,才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于辰王的身上。 “王爷!大公主已率兵赶往京城了,你快去宫里把父皇抓住,好拿他和长乐郡主交换人质!” 井韵当众说穿了辰王的心思,目的不言即明。 就是逼迫辰王赶紧动手,不要想着找退路! 因为辰王这一退,作为唯一继承人的他,可以让井家和崔玺等朝臣,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罪名,但井家不行! 井韵更不想她和孩子成为辰王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 第六百九十六章 平定,国公 辰王看着把他的罪行公布于众的井韵,心里恨极。 窗户纸被井韵捅破,他除了拼死一搏以外,再无其他方法。 “全军都有!” “随本王一起杀入宫去!” “违令者斩!” 位于宫门城垛子上的李九鼎,原本还以为辰王会识实务,懂得在最后一刻放下手里的武器。 如此一来,他至少能够让辰王死得体面一些。 既然辰王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道路,身为皇帝,身为父亲,他既然无法干涉,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廪丰侯,只要辰王胆敢跨入玄武门一步,杀!无!赦!” 林羽自然听得出来,李九鼎的声音里透着怎样的失望和痛苦。 可自古以来,天家无情,碰到这种事情,只能选择站在国家的层面考虑问题。 辰王未兴兵之前,还有挽回的机会。 如今死伤无数,惊动了整个京城,就算陛下想捂嘴也捂不住,那也只有,自作自受了。 “父皇!你老了!我来接替你了!” 辰王张狂的笑声在宫墙之间回荡。 林羽朝着师父使了个眼色,与此同时,高举右臂。 “屏息!” “放箭!” 一股臭味在宫墙间弥漫开来,伴随而来的是漫天的箭雨。 在狭长的宫墙之间,辰王原本打算依靠着身边的护卫,逼近另一道宫门,并且两个宫墙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远,他精心培养多年的护卫,绝对能够做到这一项简单的任务。 可惜。 他还是错估了眼前的形势,哪怕见到了遍地的尸体,只当这是一场普通的遭遇战,根本没考虑过,有人能够在他短暂的起兵时间内,准备好撂倒上万人的药物。 在臭味熏得眼睛生疼时,在前方奔跑的护卫,像是身上套着绳索,被人不断拉扯着向后似的,前行的脚步犹如踩蚂蚁,很快,蚂蚁也踩不动了。 “扑嗵!” “扑嗵!” 一个接一个,像被割倒的韭菜似的,轰然倒地。 “不好!有毒!” 特意给皇子皇孙们准备了上路毒药的辰王,没想到他居然也会面对同样的困扰。 他现在才知道,为何崔玺率领了两千余人冲进玄武门,却全部死在了两道宫门之间。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 为何父皇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准备迷倒这么多人的毒药? “难道父皇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养了私兵的事?他一开始就想杀了我!” 辰王想到这里,嘶吼出声。 “父皇!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能这么对……啊!” 辰王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支羽箭插在了他的心口处。 失去行动能力的护卫与死士,哪怕拼尽了性命,也阻拦不了漫天的箭雨落下。 也不知道是谁瞄准了辰王,一箭即中要害,也没有人去理会此事。 在辰王被射中心口之后,依旧有轮番的箭雨袭来,定要将宫墙之间的乱臣贼子,杀个干净。 “父……皇……” 不多时,辰王除了心口处,身体其他部位,也插了数支羽箭。 他不甘地朝着宫门之上伸出手去,用尽全身力气呐喊一声。 “我不想死!” 扑嗵! 辰王跨下的马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因中箭负伤,连带着马背上的辰王一起,摔到了地上。 李九鼎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具尸体,能够感受得到辰王的满腔怨恨。 但,那又如何呢? “人死不能复生,你所犯下的罪恶,不会因为你的死而消失。” “你不光没能满足自己的贪心,还会连累整个辰王府。” 辰王死了,但辰王还留下了子女在世。 李九鼎绝不会让那些人,危害到正统继位者。 知情的参与的,会陪伴辰王一起上路。 剩下那些年幼的,则会被贬为庶民,永远失去皇室子弟的身份,永远无望坐上龙椅! “辰王已死!” 李九鼎直到箭雨停下,手扶着墙垛,暴喝一声。 “尔等放下武器投降,可以饶你们一命!” “拒不投降者,杀!” “杀!” 不仅埋伏在宫墙两侧的禁卫军,呼声震天。 已经赶来的援军,同样呼应出声。 “诛杀乱臣贼子!” “杀杀杀!” 夹杂在两军之间的乱民与私兵,眼见辰王和各个家主,全部倒在血泊里,再无生还的机会。 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作选择。 叮哩哐啷! 刀剑棍棒扔了一地,接着双手举过头顶,等着被擒拿归案。 “王爷怎么会败呢?” 井韵不敢相信地盯着那具埋在人堆里,快要分辨不出的尸体。 “崔家主他们说过的,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根本不会败露。” 擒住井韵的长乐郡主,听到她如此天真的话,无声冷笑。 “崔玺只是因为崔家逐渐式微,这才教唆你逼着辰王起兵造反,想要获得从龙之功,并且拿捏新帝皇位来历不正,以此想让整个崔氏彻底控制我们李氏的皇朝。” “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竟敢逼着辰王仓促起事,可以说,是你害死了辰王。” 长乐郡主是故意杀人诛心的。 她确实对一些皇室子弟不满意,可她对辰王毒杀手足亲人的行为更加不满。 特别是知道,这个阴毒的想法是井韵提出来的,她恨不得当场杀了井韵,为大家报仇! “我害死了王爷?不!我没想过害死他!” 至少没想过在辰王登基前害死他。 “就算我有错,你们也不能杀我,我还怀着王爷的骨肉!” 井韵看出长乐郡主脸上的杀机,在最后的生死之际,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激动地大喊起来。 “辰王的其他子女全部被乱兵杀死了,我腹中怀的辰王唯一的子嗣,郎中说了,他是一个男胎!我怀着你们李家唯一的男丁,父皇,你不能杀我!不能杀了未来的太后!” 李九鼎隔着老远,听不真切井韵说的什么胡话。 但林羽听得清清楚楚,直接转达给了李九鼎。 “唯一男丁?她还没显怀,竟有神医能看出是男是女来?” “能看出来。” 药老突然出声,把李九鼎噎了个半死。 “有劳药王代朕看一看,她说得是真是假。” 若真是男丁,那只能一尸两命。 若是女孩,倒还可以留孩子一命。 “好。” 药老的身影犹如鸿雁,双臂一展便翩然离开。 李九鼎根本没把井韵怀有身孕的事当成什么大事,转而看向平定有功的林羽。 “廪丰侯平定有功,朕说过,你想要何封赏,朕都会答应你。” 所以,有野心,尽管提出来吧! 谁知,林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他。 “陛下,臣立下的功劳,可以封个国公当当了吧?” ------------ 第六百九十七章 漠北,军情 “……” 李九鼎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解林羽,但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林羽的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什么浆糊。 “林羽,你护驾有功,再加上平定的功劳,别说当国公了,就算是想当驸马,朕也能允许,别人也不会反对的。” 他把话挑明了说,林羽总不能装糊涂了吧? 谁知,林羽好像没听到似的,掏了掏耳朵。 “陛下,我好像光顾着下令,忘记屏住呼吸了,耳朵眼睛都不太好使,你刚才说什么了?” “……” 李九鼎恨不得一脚把人踹到宫门下面去,试试传闻里林羽卓绝的轻功,还有是否真的中了药。 但他不敢赌,万一林羽说的是真的呢。 他更不忍心,痛失了这个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材。 罢了。 反正无虞还小,他还能活,先去找找无虞她娘,请药王看看二人的身体如何吧。 “林羽,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廪丰侯了,而是镇国公。” “啊!陛下,我好像又好了。” “……” 作为一个英明的君主,有时候也挺无奈的。 李九鼎只能苦笑着,用力拍了拍林羽的肩膀,直到看到对方疼得呲牙咧嘴的,这才满意一笑。 当众宣布了对林羽的封赏,以及后续之事,全部交由大公主去处置的安排。 做完这一切之后,药王返回。 “陛下,那个妇人并未有孕,只是有人给她的吃食里添加了疑孕的药物,这才导致了假孕的现象。” 有人?谁? 不等李九鼎派人前去审问,就听到井韵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崔玺!你不得好死!” “你们崔氏满门一定无后而终!” 原来如此! 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再询问,李九鼎已经推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崔玺教唆辰王与井侧妃起兵造反,引起京城动荡不安,传朕旨意,崔氏参与造反,以叛国罪论处!诛九族!” 李九鼎命令一下。 早已等候不及的长乐郡主,当即带着陈实与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朝着崔府冲了过去。 由于造反一事,京城的四个城门统统关闭起来。 整个京城就像一个大翁似的,就算是崔家子弟听到消息,想要望风而逃,也根本逃不出全城搜捕。 再加上之前崔玺还特意让京城各个府邸加强自我搜捕,哪怕与崔家有些许交情的人,在没得到旨令前,也不敢让他们进门。 平民百姓的人家,更是早早地因为外面的动荡,大门紧闭。 长乐郡主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按照崔家族谱当作抓人名单,将崔氏子弟,全部抓捕归案! “凭什么抓我们!” “就算你是皇室子弟,我们可是崔氏子弟!” “无故抓人,你们就不怕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罪人吗?” 而当长乐郡主,宣布了陛下的圣谕之后。 向来高傲自负连皇室子弟都不放在眼里的崔家人,惊得合不拢嘴。 崔玺为了避免人多口杂,对于造反一事,只告知了几个心腹亲近的嫡系,旁的崔氏子弟,只知道近日来府里气氛很紧张,一直以为是林羽要来京城,家主暗中安排了什么。 可没想到,家主竟在暗中,给他们安排了一条诛九族的造反之路! “冤枉啊!我们冤枉啊!” “又不是我想姓崔的,我现在就和崔家断绝关系,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了。 特事特办。 大理寺三卿连夜会审定了崔氏九族的罪名,择日问斩。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一抹血色的暖阳自东方跃然而出。 新的一天开始了。 崔玺教唆逼迫辰王起兵造反,被当场诛杀,相关涉案人的处置公告,张贴到各个城门与街口时。 京城的人们才知道,昨晚的大常王朝,经历了怎样的惊险的变故。 “辰王可真够狠的,连亲兄弟都下得去手,那可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兄弟啊!” “光是杀了兄弟还不知足,还想直接逼宫杀皇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死在乱箭之下算是便宜他了。” 民间议论纷纷。 朝堂之上,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昨夜的大清洗,让朝堂上一下子空缺出四成的朝臣。 大家出列上前奏报朝事时,都能听到大殿里空荡荡的有回声。 与江国公并肩站在右边第三排的林羽,听完大理寺卿的工作汇报,伸手捂住嘴,咽下一个长长的哈欠。 其实他今早都不想来上朝的,但是陛下非得当场说明他的功劳不可,所以他只能穿着便衣来上朝,十分惹眼,连打哈欠自由都没有了。 “……好了,今日朝事已经议完,宋尚书、老尚书还有丞相,等下了朝,你们商议一下,举荐哪些人来暂代缺失的那些叛臣的位置。” “是!陛下!” “无事那便退朝吧。” 李九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昨晚回到后宫,他又特意出面安抚了妃嫔,想要睡一会儿,但脑海里全是儿子们临死前的惨状,根本睡不了一点儿。 药王想要帮他调配药物,好让他安睡时,又到了上早朝的时间。 为了确保身体无虞,他便将举荐人选的之事交给信得过的人,目前他最重要的,就是让朝堂上的局势彻底平定下来,把身体养好。 位于众臣后方的景王派的幕僚袁中道,本来在昨日,已经准备好了今早要议的重大事情,等着借机把景王从王府里捞出来。 可他没想到,一觉醒来,景王竟被辰王杀了。 他的天,也彻底地塌了。 “退……” “边关急报!” 殿外跪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看其身上穿的军服与京城的各路军队不一样,就知道来自何方。 朝臣们不明所以然,一直未能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 唯有袁中道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此时,他却根本不想理会。 这是景王布的一手立功的妙棋,为此安排了数年之久,可如今景王已死,一切都不重要了。 乱吧! 就算是大常王朝,因此毁于一旦,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了。 “你是驻守北境的骑兵?” “回陛下!末将乃北境骑兵先锋的七品斥候令,漠北突袭边关,掳掠两万余百姓为人质,要求大常用粮食布匹交换,并特意点名,让与漠北大将军忽尔汗有故交的景王前去谈判!” ------------ 第六百九十八章 请战,利器 尽管北境边关时有摩擦,但漠北已经多年没有对大常进行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他们有掳掠两万余百姓为人质的人员,早已踏破数城,如今却要求景王前去谈判? 李九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好啊!景王可真是朕的好儿子!竟与漠北大将军忽尔汗有如此深厚的故交情谊!” 李九鼎对着斥候令怒问。 “漠北骑兵是从何处进入边关城池的?” “回陛下,是从李善将军负责驻守的边境线,杀掉了守境将士百余人,一夜奔袭,等到事发后的第二日,守境将士轮值时才发现问题所在。” 好好好! 好一个李善! 边境守将都是心腹大将,这个李善曾是一个无名之辈,但力大无穷,为人老实。 于是李九鼎便让李善跟在身边,学习兵法,并赐姓为李。 没想到他培养起来的军中骨干竟为了给景王立功,从而荼毒他的将士与百姓! “陛下,末将日夜不停赶来禀报,是因那忽尔汗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景王赶赴不了边关,他便每日砍掉一千个百姓的头颅!” “末将前来报信,已用了三日,还望陛下立即派景王前往北境边关,与忽尔汗谈判!”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的群臣,除了袁中道和林羽以外,其他的皆是面色大变。 距离忽尔汗要求的期限,还剩下二十七日。 不! 重要的不是剩余的期限,而是景王他…… “景王昨晚已被辰王射杀于王府之中,他无法再远赴边关与忽尔汗谈判了。” 李九鼎的话,让斥候令愣在当场。 一时间竟捋不顺这里头的关系和结果。 “朕没猜错的话,漠北军队之所以掳掠我大常百姓,却未发动战争,应当是没有足够多的人手。” 兵部尚书立即附和。 “这两年漠北各部落势力,争相抢夺漠北王的称号,为此大打出手,天灾人祸不断,他们此次南下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挑起战争,而是为了过冬的口粮。” 否则的话,依照漠北人的性情,能抢绝对不会用谈的。 漠北的兵力不足为惧,但他们手里捏着大常百姓当人质,而景王已死。 忽尔汗是一个生性多疑且刚愎自用的人,景王不在,他会不会与其他使者洽谈,能不能洽谈顺利,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而这个未知数不成功的代价,是两万余众的百姓! “爱卿们可有谁愿意代替景王前往北境谈判?” 李九鼎视线扫过朝堂上的众臣。 他能信得过的,且有能力的,年事已高,根本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奔赴北境,还能够保证有余力和忽尔汗进行谈判。 年轻有能力还能信得过的,整个朝堂细数下来,竟无……不对! 李九鼎的视线定格在林羽身上一瞬便挪开了。 不行不行。 绝不能让林羽前去冒险! “陛下!” 这时,一道年轻的身影自朝臣队尾站了出来。 李九鼎眯着眼看去,认出对方是写过《轻赋论》的才子袁中道。 如今大常地方的轻赋官策,有许多就是借鉴了此人当时的赋论,只可惜此人后来投靠了景王门下,他有心提拔却担心养虎为患。 再加上此人崭露头角后,逐渐显现出心术不正,早已泯灭了初衷,他便放之任之,等着哪日犯错打发出京城。 没想到在景王已死的危难时刻,此人竟能站出来。 “袁爱卿想代表我大常前去与忽尔汗谈判?” 就在李九鼎以为自己看走眼之际,不料,袁中道摇了摇头,看向前方。 “微臣只是认为,此事非廪丰侯,哦不,非镇国公不可!” 李九鼎咽下想骂人的话,心道:我果然还是没看走眼。 “为何非镇国公不可?” 袁中道一一阐述了年事已高的老臣不适合前去,以防误事。 寻常年轻的朝臣,要么官位不够要么无法自保。 “唯有镇国公,他的名声显赫,不亚于景王殿下,他代表景王殿下前去,定会让忽尔汗满意,认为是大常重视,再加上镇国公的封号,是以立军功得来的,并且镇国公从益州奔赴京城只用了不到半个月,而从京城到北境,骑行前去,于他来讲,应该只用七日左右,时间上足够。” 不得不说,袁中道的分析头头是道,令人信服。 除了。 李九鼎不想让林羽前去冒险以外,满朝文武百官,林羽确实是最佳前去谈判的人选了! 就在李九鼎还在迟疑时。 林羽主动站了出来。 “陛下!臣愿意前去漠北!” “镇国公,你可知此去不光危险,若是谈判不成,那两万百姓和你将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林羽当然知道。 所以,他非去不可! “陛下,臣知道,臣愿意为陛下走这一趟!” 为了彻底平定景王之死带来的麻烦,林羽这次决定,一劳永逸。 李九鼎见林羽有勇气承担起如此重任,龙心甚悦,越看林羽越觉得,这要是他儿子,那该有多好! “镇国公,只要你能够谈判成功,救下两万百姓,朕一定再行封赏!” “多谢陛下!” 林羽正好利用这次任务,给夫人们请几个诰命封赏回去。 当然了。 他可不只是前去谈判的! “陛下,既然功有赏,过当然有罚,不如请镇国公立下军令状,若完成不了,回来定当严惩!” 作为景王的忠实拥护者,袁中道知道自己官途走到头了。 士为知己者死。 他便运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替景王报仇! 就算无法杀掉林羽,至少要让林羽扒掉一层皮! 面对如此粗劣的激将法,林羽根本没打算反驳,顺势而为。 “好!臣可以立下军令状,但臣要去的话,必须有足够的护卫保护臣,只要陛下愿意让臣自选人手,臣就立下军令状!” 谈判只能管得了漠北军一时。 而且人质在忽尔汗的手里,是死是活还不是对方说了算? 他必须变被动为主动,才能不仅完成谈判的任务,还能超额完成其他任务! “好!爱卿愿意立下军令状,别说护卫了,就算朕给你派一支军队,也无人能够多言!” “爱卿这便下朝前去点兵点将……罢了,朕左右也无事,随你一同前去!” 李九鼎想着给林羽安排几个信得过同样打得赢的军中好手,用来震慑忽尔汗,增加谈判的筹码。 谁知。 来到军营里的林羽,当即换了一张脸似的。 “陛下,其实臣已经决定好了人选,只需给臣一支千人能上得马背的精锐,再按照臣所安排的,给马匹安上马镫,装上马蹄铁,再配上连环弩和袖箭,另外,再让臣带着和小草最新研制的利器,轻装上阵,别说换回两万百姓,就算让漠北从此领地往后退回一百里,也不在话下!” 李九鼎这才知道。 合着林羽不是自请出使北境去谈判。 这是请战要去打漠北! ------------ 第六百九十九章 冬雷震震,攻守易形 “一千人的精锐,能赢吗?” 但凡换个人这么说,李九鼎都觉得,对方是想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的。 但林羽这么说,他认为林羽一定不会无的放矢。 “臣依靠的主力不是一千精锐,而是臣与小草研制的利器,臣不是说过,它堪敌十万军的吗?” 啊?! 堪敌十万军指的不是连发弓弩吗? 李九鼎看到林羽神秘兮兮的笑容,顿时精神一振。 “爱卿,朕可否瞧瞧这利器为何物?” “可以,但……陛下记得捂好耳朵。” 林羽特意找了一个无人的山沟沟里,给李九鼎演示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作战利器,可以助他率领一千精兵进入漠北,直捣黄龙还能犹入无人之境。 那一日。 京机营附近的山里冬雷震震。 刚经历了一晚乱兵逼宫的京城百姓,听到如此奇异声响,都以为是上天警示。 无论手里做着何事,全部跪在地上反思自己日常的过失,祈求老天爷的原谅。 唯有捂着耳朵依旧被震得耳朵嗡嗡响的李九鼎,看着被夷为平地的一座小山包,笑容止都止不住。 “哈哈哈!上天庇护大常!得爱卿一人,胜抵百万雄师!” “爱卿你且去吧!朕等你得胜归来的好消息!” “对了爱卿,那马镫和马蹄铁,又是何物?” 又过了一日。 林羽便率领一千精兵出发了。 表面上,这一千精兵是保护他一路出行安全的。 实际上,林羽带着这一千精兵,当距离边关还有五百里时,留下一队人马,对外宣称生病,暂时停留在此处。 林羽则拿着陛下的过关令,直接绕行到漠北腹地之中,按照与漠北交手过的大将们所绘制的地图。 直击漠北王族所在的王庭不说,还沿途把忽尔汗部族与其他重大部族的家眷,全部抓了个精光。 由于忽尔汗此次入侵大常边关带走了大量的战力,再加上有各种利器,特别是雷火弹的配合,让漠北人以为雷神降临。 “国公爷,这次又是不费吹灰之力,一口气逮住了两个部落的家眷,他们甚至以为咱们是神明降世,来帮他们渡过寒冬的,根本还没把他们绑起来,全部要跟着咱们走呢!” 没来过漠北之前,林羽还以为他打仗要靠雷火弹炸成一片一片的,才能打赢这场仗。 来了之后,他见识到了漠北的贫瘠与荒乱,深刻认识到了漠北普通人,为何宁愿冒死打仗,也不愿意安居乐业的从事生产。 才知道他们漠北的寻常人,最想要过的生活是怎样的。 “跟着走吧,让他们也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生活,等到他们再回来的时候,才好重新建设新的漠北!” 来都来了。 林羽放弃了最初,只想抓一些人回边关去换人质的想法。 一路疾驰的同时不忘记搞好教育工作,宣扬大常如今的农业如何高度发展,如何能够套用在漠北。 两国如何实现互市,帮助他们彻底地渡过冬寒。 直到此时,被俘的漠北人才知道,能够使用雷火弹的林羽,不是什么雷神降世。 但只要他的保证成真,一定是神明降世! “我们一定按神明所说的去做,求神明赐予我们足够的粮食,让我们不再被饿死!” “求神明赐予我们避寒的衣物,让我们不再被冻死!” “神明万寿无疆!” 漠北人的信奉力量十分强大。 导致林羽有时候都怀疑,要是自己策反他们把忽尔汗给杀了,能不能成功。 “算了,还是不要冒险了。” 赶在一个月期限的倒数第二日。 林羽带领着数万漠北家眷,犹如神迹般,出现在忽尔汗大军的身后。 不仅打了忽尔汗一个措手不及,同样还把早已准备好替景王报仇,除掉林羽的李善,险些惊掉了下巴。 “奉陛下旨意,攻打漠北王庭,幸不辱命,共俘五万余众!” “忽尔汗大将军,从此以后,漠北不再是你们漠北骑兵的天下,你能在漠北广袤的草原上深入浅出,我们大常的骑兵,同样也能做到!” 威慑镇服了北漠的兵马,林羽带着五万余众的漠北俘虏,直扑李善而来。 “陛下有旨,李善玩忽职守,酿成大祸,于镇国公抵达当日,撤其左将一职,由镇国公林羽接任!” “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诛九族!” “李将军,你可不要挑战陛下的底线,你与京城有联系,应该听说了,崔氏一门被诛九族的事吧,你觉得,你李善能起崔氏一族的势力来,能有几何?” 跟着李善的亲信,有许多家眷是随军的。 可他们的许多亲人都留在内地,胆敢违抗旨意,面临诛九族的罪名,谁还肯为李善卖九族的性命。 又得知景王殿下已死,此事还被李善瞒着,要不是林羽当场接替了李善的左将之职,说不定会引起营啸! 林羽拿着圣旨,领着五万余漠北家眷,雷厉风行地先把军中整顿好。 不等忽尔汗反应过来,直接带着忽尔汗的一半家眷,找到漠北的军营,要求交换人质。 “明日才是最后一日期限,你急什么?” 之前还很着急的忽尔汗一下子不急了,倒让林羽十分无奈。 “既然忽尔汗将军不急,那么本将军也不着急,只是漠北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各个部族之间有仇有怨的,本身他们被俘,是受到你忽尔汗的牵连,赶路的时候,有我镇压着,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如今大家全部抵达了目的地,我怕晚上一个不注意,其他部落新仇加旧恨,再把你的家眷全部送去与他们信奉的神明作伴,忽尔汗将军,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忽尔汗如何听不出来,林羽是在威胁他。 放在以前,哪有大常的将领胆敢如此跟他说话。 但! 现在不一样了! 尽管他还不明白,眼前这个书生气的年轻人,是如何穿过各个部落,直达王庭,并用一千人的队伍,俘虏了五万余人,还将他们驯服得服服帖帖的。 但有些事不需要知道过程,看结果就行了。 “可以交换人质!但你必须把我部族的家眷全部还给我!” 林羽正等着对方讨价还价的。 如今忽尔汗的说法,正中他下怀。 他假装稍微地思考了一下后,当即拍板定论。 “好!我换!” ------------ 第七百章 开疆拓土,归来封王(大结局) 冬月二十傍晚。 两军于边关缓冲地带,开始交换人质。 这场交换人质的行动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直到天边繁星点点,月亮升到凌空,才彻底圆满的结束。 “林将军,明日我们再研究,该如何交换剩下的人质!” 忽尔汗吃了一个哑巴亏,想着利用这件事,逼迫其他部落全部听从于他。 交换人质的条件,也要由其他部落来供奉出来,羊毛出在羊身上。 但第二日。 北漠军队就因交换人质,忽尔汗只换了自己部落的家眷,置其他家眷于不顾,而引起了内讧。 漠北军内部于边境上大打出手,大常军队隔岸观火。 直到战斗持续了三日,漠北损失大半,林羽亲率五万驻边将士,在俘虏们的策应之下,将被打残的忽尔汗部落围起来全歼,并处死了引起两国邦交恶化的忽尔汗。 同时,分发粮食给漠北各个部落。 凡是想要加入大常的,粮食便比其他部落多上五成。 冬月三十日。 漠北十八个部族,除忽尔汗部族已经名存实亡以外,仅剩三个部族,带着家眷返回漠北深处,无力再与大常一战。 剩下的部落,全部答应将战线退至三百里处,并在此三百里范围内开通互市交易。 而这三百里正是忽尔汗部族原本的地盘,日后由大常与漠北双方驻军看守。 但不过三日,便有两个被漠北其他部落排挤的小部落,约有一万户,连夜投奔林羽。 这两个小部落不光缺粮还缺少水源,眼看就要被其他部落吞并,这两个小部落因祖上有汉人,所以干脆以此为契机,想将部族所盘踞的八十里贫瘠的草原,并入大常的版图。 林羽当即做主,保留两个部族首领的荣耀传承,并向陛下请封他们为王。 同时保证会将互市区的河道,开通运河引流入两个原本部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以工代赈,用粮食让他们改建更加坚固稳定的房屋,开通沟渠,并用大常的新农具来开荒,学习耕种和文化。 不到半个月。 随着一座座具有漠北特色,又融合了大常建筑结构的房屋拔地而起,沟渠自大常内腹通过水转筒车引流而入,让家家户户喝上烧开的热水时。 又有两个部族携带全族而来,并入大常版图之中。 “林将军,他们会不会只是短暂地加入一下,日后还会分裂出去?” “会,但全世界所有的普通人对生存条件,都是相差无几的,只要让他们沉下心来,通过双手双脚来获得劳动成果,而不用靠卖命来换取口粮,你说他们还愿意去为了满足那些王公贵族日益膨胀的胃口而去抛头颅洒热血吗?” 王公贵族常有之。 但这个世界的底色,还是靠着普通人所描绘出来的。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让雷神再降临一下漠北。” 林羽早就给陛下上了奏折。 能够自主加入大常的,就以高规格对待,慢慢地同化。 不能够自主加入,还想卷土重来的野心家们。 那就让他们炸碎的尸体,去草原上喂野狗去吧! “等到开了春,小草把最新一批雷火弹押送过来,他们想要加入大常也晚了。” 边关苦寒。 但少了林羽坐镇,无法让加入的漠北众人心悦诚服。 无奈,他只能在边关过了一个热闹的大年。 既有漠北的篝火舞会,又有大常的饺子排队。 双边互市区时有小摩擦,都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部族派人来捣乱,林羽严肃处理,不留有任何的隐患。 暗地里,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待开春时,该走哪条路线,先拿哪个部族开刀。 次年三月三。 春雷震震,草木盛长。 林羽这次召集了两千精兵,直取漠北最大的部族。 三月底,漠北最大的部族向大常投降,版图一下子扩增了四百余里。 但林羽并未折返,顺手灭了漠北内腹的一个小部族后,在草原上休整了半个月,养得马儿膘肥体壮,全员精力恢复过来。 按原路返回,联合已经驻入草原的大常军队,杀了附近几个部族一个措手不及。 又过了两个月。 漠北草原方圆一千五百余里,除了臣服于大常的部族,便只剩下大常的军民在此活动。 “报!” “大将军您的家书!” 此时的林羽,正在教漠王王庭仅留下来的三岁小公主学习《百家姓》,小公主说想姓林,征求他的意见时。 听到部下送来家书,林羽拆开一看,顿时红了眼眶,一把将小公主举过头顶。 “哈哈哈哈!我有儿子了!” “乌雅图你好好学习,等将来去了大常,我可要让你和我儿子比试一下,谁的学业更好。” “报!” “陛下派遣的镇西使团已经抵达城中!” 自从林羽突袭漠北各部的军事行动圆满,便上奏提议,换个人来交接。 结果,陛下不是换了一个人,而是换了一个团队。 “林大将军,一别许久,你这胡子拉碴的模样,我乍一看都没认出来!” “徽之兄,你好像也沧桑了,不过你别担心,到了这里,你只会更加沧桑!哈哈哈!” 仅靠一年之内,就将益州各行各业发展,与蓉州齐头并进的益州府衙里的官吏,除了杜慎行,全部由长乐郡主带队领了过来。 就连闻秉笔也没有放过。 “闻先生这回是镇西副使了,官居从五品,有何感想?” 闻秉笔望着茫茫草原,这一路上他都不想在他身上发生的巨变是真实的,直到看到林羽熟悉的笑脸,他顿时红了眼眶。 “还请王爷放心,我一定会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乡建设!” “好!嗯?王爷?” 长乐郡主带来的不只是团队,还有封赏的旨意。 特封林羽为建王,是大常唯一的异姓王,也是仅存的王爷。 并将林羽打下的漠北领地,划分了最肥美的方圆二百里草原给林羽当藩地,同时,暂领蓉州与益州州牧,代天子行督官督民一职。 “我来的时候,皇爷爷知道你的两位夫人都将临盆,让你不必去京城领封,可以直接南下回旌阳。” “多谢陛下!多谢郡主!” 林羽接了圣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打下的领地,还有眼泪汪汪朝他挥手道别的小公主。 “乌雅图,等我的孩子们长大一些,我就带他们来看你!” “一言为定!” 归家哪有不心切的人。 林羽骑着踢云,一路轻装南下,跋山涉水。 终于赶在满月日时,抵达了林府。 此时的石林村张灯结彩,已是一座新的城池。 林府处于闹中取静的位置,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今日却是宾客满堂。 大家推杯换盏间,不时地朝外探头。 直到管家林忠大喊一声。 “王爷回来了!” 满座宾客全部站起来,恭迎建王大驾。 “乡里乡亲的来我家做客,做啥子这么见外,快起来快起来!把儿子抱来我看看!算了,还是先让我吃口吧!娇娘!快给我找张桌子!我要坐小孩那桌!” 在乡亲们哄堂大笑之中。 林羽换了衣服,一手拿筷,一手抱娃,时不时地抚摸着即将临盆的娇娘的大肚子。 门外,早已准备多时的皇差,献上陛下特意挑选的礼物,还有给四位夫人钦封的诰命金印金册。 又是一阵恭贺声与欢笑声连续不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林家院! 人生如此,林羽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