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兴王世子 大明湖广布政司兴王府。 世子朱厚熜背着手,从王府中正斋里,走了出来,逡巡着午后的王府。 接着。 他不禁嘴角微扬。 因为他昨日已从长史袁宗皋口中得知,当今皇帝确已经病重。 这意味着,他真的要成为下一任皇帝。 即历史上的嘉靖皇帝。 不过,现在的朱厚熜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嘉靖皇帝,而是一来自后世的穿越者。 朱厚熜当时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成了大明朝正德朝的一婴儿,而且还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但经过了这么些年,他也渐渐接受了自己是朱厚熜的现实。 且在这些年里,他早已开始期待着,将来成为嘉靖皇帝的一天。 朱厚熜知道,眼下的明帝国,在正德皇帝的一番军事改革后,军事实力倒是提升不少。 但是伴随着的却是军事开支增加的同时,也造成明帝国在财政上面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民生问题也变得更加严重。 甚至在正德十五年,连富庶的淮扬地区,都因为赈灾不力,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况。 湖广也因为这些年来公共建设不足,在旱灾水灾相继来袭时,也造成大面积地区受灾,饥荒蔓延到十五府。 而当今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对这种情况自然非常不满。 因为正德的军事改革,一方面导致文官地位下降严重,一方面也的确导致天下民众更加困苦。 所以,杨廷和为代表的清流文官们很迫切地希望新皇帝能支持他们裁减军额军需、节省开支,纾民解困,同时提升文官的尊严和权威。 但朱厚熜不认为大明要保证民生就必须要牺牲军事实力。 他希望他当上皇帝后,能够让大明帝国能够在国强的同时,也能民富。 朱厚熜也希望他当皇帝后,能够让大明的嘉靖王朝更好。 而现在,于操权方面,他就得先向历史上的嘉靖学习。 因为无论是做最利己的事,还是做最利他的事,皆需要大权在握,才能做事,不然都会寸步难行。 朱厚熜现在只好奇,自己要是在学着嘉靖操权的同时,把能够彻底掌控整个明帝国的权术手段用在国强民富的大业上,到底会让中华文明产生多大的正面效应? 而因为要学着嘉靖操权,所以朱厚熜自穿越后到现在,没有表现出半点穿越者的特质。 他一直在韬光养晦。 尽量让外界不知道他是一个暗藏雄心的少年。 何况,在他没有明确收到是让他继承大位的遗诏之前,他也不敢确定,他如果过早的锋芒毕露,会不会导致他最终会和皇帝大位失之交臂。 毕竟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出现过! 南宋权臣史弥远就因为太子赵竑过早表现出要除掉他的态度,而在其成为皇帝之前将其废掉。 虽说朱元璋建立的大明帝国很难再有史弥远这样的权臣,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因为他过早展露出不让人喜欢的政治态度,而宁肯冒着别的风险,也要让他做不成皇帝。 总之。 只有他拿到正德皇帝正式让他继承大位的遗诏,他才真的在并非铁板一块的统治阶层内部,具有拉拢一部分贵胄官僚为自己基本盘,承认自己是君主的资格! 而眼下能决定朱厚熜是否顺利成为皇帝的人物就是杨廷和。 这个因为是正德老师而受正德敬重,又承弘治遗泽,在后宫和士大夫群体中颇有声望的内阁首辅。 偏偏杨廷和还是以理学为信仰的保守党。 所以,这些年,朱厚熜和历史上的嘉靖一样,表现的很低调,甚至刻意做出一些迷惑杨廷和和他的拥趸者的行为。 为此。 他从开始接受启蒙教育后,就一直在王府内认真学习程朱理学,严守程朱理学要求的礼仪规范。 后来。 他更是常常接济贫困士子,兴办义学,勤俭持家。 除此之外。 朱厚熜甚至还以朱子撰文写诗以立言,在日常生活中也刻意伪装得很节俭,明面上每日只餐两顿,且每顿不超过三个菜,四季常服也只做八套。 而见外人时,他里面更是只穿布衣。 如此一来。 天下人皆知他笃学礼士,宽厚勤俭。 正因为朱厚熜表现的礼儒崇理,再加上他又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宗藩,所以文官们让他兴王府的禄米也被拖欠扣留的很严重,甚至比别的宗藩还要严重。 因为按照大明的财政制度,在宗藩禄米发放这块,一直都是由地方文官直接从税收存留中直接拨付于当地宗室。 甚至,禄米是本色拨付即拨粮食,还是折色拨付如折银折钞,都是由地方文官们确定,然后奏请皇帝同意。 具体而言,就是地方文官在地方收上税粮后,税粮会被分成起运和存留两部分,起运的部分会运抵京师各仓,而存留的部分,则用来发宗藩禄米和官俸以及生员廪食等。 也就是说,宗室禄米的发放权力在地方文官们手里。 而一般情况下,地方文官们会根据境内宗藩好不好惹,来决定是拖欠禄米发放以索贿,还是足额准时发放禄米,或者说找别的借口直接不发。 自然。 藩王越是仁厚要名,被拖欠的禄米自然就会越严重。 藩王越是蛮横不要脸敢闹事甚至不惜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文官们反而越不敢拖欠,皇帝也越不敢因为一点禄米担下一个苛待宗室的名声。 而朱厚璁现在既然要立仁厚礼士的人设,自然也就被文官以各种借口拖欠或扣留部分禄米乃至全部禄米。 借口也好找。 无非是受灾严重,逋赋严重,所以没有多少存留,而仅有的存留也只能拿来先赈灾。 地方宗藩没有权力干预地方行政,自然也不能查账确认。 好在朱厚熜的兴王藩传到他这里才两代。 人口也就不多。 即便禄米被欠发扣留,但有历年积蓄与赐田的收益在,倒也支撑得住。 但自己的禄米被扣发被贪墨,自己还不能伸张,还得对这些扣发贪墨自己禄米的文官礼敬对待,对于朱厚熜而言,还是很憋屈的。 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 但就在袁宗皋告诉朱厚熜,说正德帝确已病重后不久的次日,也就是今天,湖广副使王涎就送来了欠发给兴王府的禄米。 朱厚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按照朱元璋规定的继承皇位规则,无嗣的正德皇帝一旦去世,他就是继承皇位可能性最大的宗室。 而地方文官们自然担心他这个贤王,会不会在当皇帝后,因这事记仇,而卡他们的仕途。 尽管他这个贤王为了贤名可能不会明着逼他们补足欠发的禄米,但谁知道会不会暗地里阻止他们进步。 所以,这个时候的湖广地方文官也就不敢再欠发他的禄米。 王綖送来欠发的禄米,朱厚熜自然照例要亲自设宴感谢一下。 于是,他也就在这日午后,从昔日自己读书学习的中正斋中走了出来,准备去承运门见王綖。 兴王府和紫禁城的布局类似,有内廷外朝之分。 而承运门就是外朝正门。 朱厚熜一般就在这里见外官。 当朱厚熜来到承运门后,王綖当即大拜在地,诚惶诚恐地道:“臣叩见世子!” 大明宫廷素来没有秘密可言,如同筛子一样。 既然朱厚熜都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那王綖这种握有地方实权又奉杨廷和命暗中盯紧兴王府动态的兵备道官员,自然也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 但王綖没想到,不到半年,正德皇帝就真的会在落水后越发病重,使得自己恩师杨廷和开始向自己询问兴王世子情况,而让兴王世子朱厚熜这么一个本来不会被人重视的宗室子弟,有了成为下一代天子的可能。 所以,王綖现在是真担心朱厚熜会记恨他们这些湖广官员欠发兴王府禄米,也害怕自己现在的半点不敬,就会让很可能成为大明天子的朱厚熜心生不满,便在朱厚熜面前表现的非常恭敬。 ------------ 第二章 当为圣天子 “兵宪请起!” 朱厚熜在见到王綖跪在自己面前后,就微微笑着,伸出了手。 依旧表现的非常礼贤下士。 王綖听到朱厚熜声音亲和地对自己说了个“请”字后,也不禁内心很感动。 这让他不由得承认,当今兴王世子的确待自己这些文官仁厚亲切,无疑是值得做下一任天子的。 王綖道谢后,就一脸愧怍地奏禀说: “因去年一场大水,所以田赋征收着实不易,另藩库存粮也先用到了赈灾上面,也就短了兴国禄米未发,好不容易才从未受灾的几个县,调运了一批存银,为禄米折色,特敬发于国。” “但终归是臣等无能,而未能及时发足禄米,使世子与国中诸贵人受了委屈,实在有罪!” 王綖继续说后就向朱厚熜再次一拜。 朱厚熜再次请王綖起身后就笑着说:“去年湖广十五州府皆成泽国,安陆也未能幸免,我是知道的,幸而有卿等忠廉之臣牧守湖广,才使得大灾之后无大变,我感念诸卿赈灾及时、牧民有方还来不及,怎会因为禄米欠发而怪罪于卿等呢?” “何况,母妃与我皆崇尚节俭,所以国中用度素来不大,即便一时禄米停发,乃至赐田因灾无收,但靠旧年积蓄,也还能支撑,比不得庶民卖儿鬻女之难。”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是乐于见到王綖来向自己补发禄米的。 在他看来,这意味着王綖还是想进步的。 朱厚熜认为,只要一个人还想进步就好。 只要想进步,就能拿捏。 他甚至还怕王綖不想进步,只想躺平,而不提前补发禄米。 那样的话。 他还真拿王綖没有办法。 毕竟王綖欠发兴王府禄米的理由是为了先拿粮赈济灾民。 他自然不能说王綖先拿粮赈济灾民不对,也不能将来就要因此把王綖处死。 不过,王綖现在把禄米折银补发给他,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因为这笔款在赈灾结束后,只会被留在地方藩库里,而被贪官墨吏慢慢漂没掉。 与其如此,朱厚熜还不如自己收下来。 何况,他现在也很需要银子。 须知,他这十四年来,由于要立一个重义轻利的儒家君子人设,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开源手段,自然也没怎么增加财富。 而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钱的。 朱厚熜也就没有拒绝收禄米。 而朱厚熜这么说后,王綖也忙一脸感激涕零地躬身一拜:“世子宽仁爱民,臣铭感五内!” 朱厚熜只是淡淡一笑,而看向左长史袁宗皋说:“兵宪运禄米来辛苦,赐兵宪宴于卿云门,还请先生作陪,以全国朝亲亲之谊。” 袁宗皋拱手称是。 王綖这里也忙谢了恩,且在看见朱厚熜袍服下的布襟后,怔了一会儿,暗叹这兴王世子果然节俭。 接下来,朱厚熜就暂时离开了承运门,回了中正斋。 中正斋是朱厚熜目前读书之所,在寝宫卿云宫之北。 而卿云门则在卿云宫之南,是朱厚熜历来宴请朝廷官员的地方。 所以,王綖在接下来就跟着袁宗皋来到了卿云门。 等他们来到卿云门时,卿云门内,已摆好了宴席。 而王綖就因此看见,整个席面上,燕窝鹿尾、鱼翅海参皆有,便向袁宗皋拱手说:“请公告知世子,国中赐宴实则太奢,臣不当消受!” 袁宗皋则笑着说:“我们世子说,公等皆是国士,礼当如此,非只待公这样。” 王綖听后非常感动,嘴角抽动,而不禁望北而叩:“世子礼士如此,臣唯有勠力为国,方可报答!” 接着,王綖也就还是入了席,与袁宗皋东西对坐。 恰好。 黄锦在这时带着提着食盒的王府内官,刚好路过卿云门,且说了一句:“快点,世子爷到现在都还没用膳,早饿着了!” 王綖听到了黄锦这话,因想到杨廷和的嘱咐,便放下筷子,走了过来,拦住黄锦,拱手一拜,问道:“敢问公公,世子餔食(晚餐)怎样?” 黄锦便让人打开了食盒给王綖看。 俄然。 王綖就见食盒内就野菜豆腐汤一碗,稀粥一碗。 “世子怎吃的如此清简?!” 王綖大为惊讶地问了起来。 黄锦则笑着回答说:“我们世子爷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眼下安陆灾民遍野,多食野菜啃树皮之辈,身为世子,他自当与民同苦,然后方知民生之难,知祖宗之德,故决定孝期餔食茹素,而以野菜和豆腐为主。”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王綖听后喃喃念起了这句出自清朝理学大儒朱柏庐《朱子家训》的话,而接下来则是久久不言,且半晌后,只红着两眼到了席上,而对席上的袁宗皋说: “世子果然深得理学之教,大有俭朴仁爱之德,令人钦佩!” 袁宗皋笑着颔首说:“世子素来敬重王公的为人,如今能得王公此言,必当大悦!” “鄙人不敢当世子如此看待。” 王綖则拱手回了一句,且不禁哽咽着说: “虽说尊者赐,不当辞,但臣怎能一边坐视世子茹素食野一边在这里食肉尝荤,故请长史转告世子,此宴,臣万不敢再受用!” “也罢!” “其实世子早知公忠介,不喜铺张,故早已有命,若公辞宴,便将此宴所有菜肴皆赐予义学,令义学中孤幼食之。” “既然公不肯受用,我便奉世子命,令人将此宴席撤去。” 袁宗皋叹了一口气,且说了起来。 王綖听后更加感动,不由得再次一拜:“如此更好!” 随后不久,王綖就来了朱厚熜这里,准备拜辞朱厚熜。 而他因此,得以亲眼见到,朱厚熜甘之如饴地就着野菜豆腐喝粥的场景,并不禁热泪盈眶,且在回衙署后,就立即给杨廷和写了信: “恩辅谨启,兴世子确如传闻所言,不但礼待士大夫,还俭朴至极,餔食竟以野菜豆腐佐粥食之,且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可见深谙圣贤之道,勘为圣天子也!” 王綖写完信后,就将信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立即急递送京!” “是!” 接着,王綖就满怀期待地走出屋子,颇有兴致地于中庭信步起来,而望着一轮皎月,嘴角微翘地自言自语道: “苍天佑我士林,皇明将重现弘治之世也!” 不过,王綖不知道的是,朱厚熜在他感叹弘治之世将再现时,正于寝宫内喝着奶子。 对于才十四岁的朱厚熜而言,他可不想让自己因为目前要立节俭人设而营养不良,进而影响自己的生长发育,所以,他每晚睡前基本上都会喝一碗热奶子。 不过,这件事,自然只有王府里与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而朱厚熜在喝完热奶后,就在长史袁宗皋和伴读黄锦的陪同下,来了王府广充库,对王綖送来的禄米折色进行过目。 无论是治家还是治国,财权的把控很重要。 历史上的嘉靖帝就一直在财权未肯有半点松懈,甚至后世有人称他是嘉靖朝真正的户部尚书。 朱厚熜既然立志要在权力的路上学习嘉靖,自然也不会在财权上有半点松懈。 所以,王府的每进一笔收入,他都得过目,且在开支上自己拿主意。 另外,不久前,正德已下旨,让他以嗣子暂管府事,因而,即便他现在年纪不大,但王府大事已经是他说了算。 且说,王綖这次一共给兴王府补发了五万两银子的禄米折色,算是基本补齐了安陆州历年欠发兴王府的所有禄米。 而价值五万两的大银锭皆是亮白如雪,堆叠在一起,也的确很晃人眼。 朱厚熜的瞳孔也为之铮亮许多,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朕的钱! 皆是朕的钱! 虽然只是五万两白银,但在这个百姓一年开支不过五六两的时代,已经算是一笔巨款。 不过,朱厚熜明面上倒是很镇定,也没有真的把心里的话明着喊出来。 毕竟他现在还不是天子,还不能直接以朕自称,也不能表现的太爱财。 ------------ 第三章 会是好皇帝吗? 朱厚熜只背起手来,点了点头,像他前世下街道社区视察时一样,只对袁宗皋说: “既然历年未发禄米皆已补发齐全,而现在王府用度也有限,且去年一场大灾让安陆州几成泽国,国中佃户都受损不轻。” “那便下王谕,今年佃租减半!且从明年开始,国中佃租永减一成。” 袁宗皋和在场王府文武官属皆喜形于色。 按明制。 王府文官,包括长史,皆选自本地士子。 而武官自不必说,都是就藩时就跟随王府的锦衣卫子弟。 故而,王府赐田的佃农其实很多都是王府文武官员的亲友在佃租王府赐田,然后再把佃租的田进一步租佃给无地百姓。 而佃租王府赐田的文武官员们的亲友们,用后世租房的方式来比拟,就相当于二房东。 这也是为什么藩王府的官员爪牙们历来收租很积极,不惜打死佃农的原因。 朱厚熜现在减少佃租,本质上也只是让利于王府的官员和世袭护卫们,而并不能直接惠及到耕种王府田地的百姓身上。 所以,袁宗皋等藩王府文武官员们才都喜不自胜,而不是真的因为朱厚熜让利于百姓而为百姓高兴。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朱厚熜要保证自己王府的人对自己足够忠心,进而使其成为自己将来掌控天下的基本盘核心,让他们为自己的帝王路产生价值,就得先示恩于他们。 让他们知道,他这个世子得了好处后,是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 人主可以刻薄,但不能寡恩。 朱厚熜也知道历史上的嘉靖也是这么做的,无论是他的老师袁宗皋还是奶兄弟陆炳,都因此在数年位至显贵。 而正因为历史上的嘉靖这样做了,所以陆炳才会在嘉靖寝居之处被烧时,不惜冲入火海将嘉靖背出来。 须知,十步之内无皇权,身边人的恩典要是不给足,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现在减佃租就是一种名为让利百姓,彰显贤名,实为拉拢身边人的经济手段。 这样他既会让身边人满意,也会让外界觉得他是真的爱民如子,不会觉得他只知照顾身边人。 朱厚熜在这么吩咐后,喜形于色的王府官员们因而越发地期盼他能成为未来的大明天子。 在他们看来。 朱厚熜现在还是兴王世子都愿意主动降恩于他们,若是做了皇帝,只怕会降更大的恩德。 袁宗皋作为年过花甲的长者,还能在明面上显出淡然之态,除浓眉微展外,面色上倒无其他变化。 但作为王府伴读、侍卫的陆松与黄锦等中年官将已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对未来眸露期待之色。 不过,还是朱厚熜身边一校尉的奶兄弟陆炳倒是因为年少单纯,只对朱厚熜眸露敬佩之色,而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这位如同兄长一样的世子爷是真的爱民如子,将来真要是做皇帝,那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 “兴世子会是一位好皇帝吗?” 京师。 杨廷和此时正于庭中仰望苍穹,喃喃自语了一句。 由于正德皇帝已处于弥留之际,所以到了需要考虑下一代天子的时候。 正如近日刑部员外郎周时望在奏疏中的话说:“圣体违和,辍朝累月,天象变异,人心忧皇。乞念宗庙社稷之重,建立国本以杜邪谋。” 言外之意就是劝正德早选宗室子而立为皇嗣。 但内阁首辅杨廷和还没有做好决定请旨选宗室子为正德皇嗣,所以对这些请定国本的奏疏皆未票拟上报。 因为杨廷和不想下一代天子继正德之嗣! 那样的话,下一代天子就会与正德皇帝有父子之名。 既然有父子之名,按照三年不改父之制的儒家孝道,那新天子要改正德时的制度就会很难,就会失去道统。 而杨廷和又早已不满正德朝重用内宦和武将的制度久矣,恨不能即刻就改掉此政,重新恢复文官的尊崇地位。 当然,北宋时期,神宗驾崩后,反对变法的司马光倒是以母改子制的方式废了神宗新法。 只是那样的话,就要让后宫干政,这无疑又违背《皇明祖训》,何况文官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喜欢后宫干政,尤其是当今太后张氏的子弟并不贤,在弘治正德两朝早已声名狼藉、恶迹昭彰。 所以,杨廷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请旨选宗室子为正德皇嗣的。 他更愿意让新天子只继承孝宗皇帝弘治之嗣,以兄终弟及的名义,继承大位。 这样的话,新天子就在道义上有必要遵从孝宗之制,而可以无压力的改正德之制。 而保守文臣们素来更喜欢的就是孝宗之制。 那是一个几乎可以与两宋媲美,把士大夫抬到很高地位的时代。 不像正德朝,不但常常出现文官被廷杖的情况,还被要求脱光了打,可以说让文官尊严地位下降严重。 因而文官们做梦都想新天子重现弘治之政。 当然。 不想让正德立皇嗣,不想新天子继承的是正德之嗣的人,不只杨廷和一人。 许多文臣都和杨廷和一样的想法。 所以,除了中下层里,心思还比较单纯,或者对正德之制还比较赞同的一些文官们,还在积极劝正德立嗣外,内阁掌权的大学士和六部的主要几个尚书,现在都跟杨廷和一样,想让正德绝嗣。 哪怕杨廷和还是正德素来很敬重的老师。 但政治素来没有私情可讲。 至少对于杨廷和而言是这样的。 他和正德的那点师生之情,与他想恢复文官地位、废正德朝政制的决心,无法相提并论。 正因为杨廷和等是此想法,所以他和他的同党们,更希望的是让轮序上更有说服力的朱厚熜即位,即兴世子,正德从弟,而且继承孝宗之嗣,以兄终弟及的名义继承大位。 但杨廷和还是担心朱厚熜在当皇帝后会不会真的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贤君。 要知道,正德即位之初也是很仁厚的。 而杨廷和这些文官也着实被正德整怕了! 很怕新天子又是第二个正德。 尽管杨廷和这些年听闻过朱厚熜是一个宽仁好学的王世子。 为了让自己更放心,杨廷和也就还是在上个月正德突然病重连续数日不朝后,写信给自己在湖广任按察副使的学生王綖,让其再探探朱厚熜的秉性。 不过,因为文官素来不是铁板一块。 再加上,杨廷和这些人又不能明着对外承认说想让正德绝嗣,不准所有人再建言正德立嗣,而且正德的病情的确越来越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驾崩,所以,上奏请正德立嗣的文官是越来越多,杨廷和和他的内阁同僚们,自然也不能把这些奏疏压太久。 杨廷和自己此时也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王綖能够早日给他回信,让他最后再确认一下朱厚熜是不是适合做下一任天子。 而在接下来几日,的确陆续又有御史王琳、主事陆澄、陈器等文官上奏请立皇嗣。 杨廷和因而更加气愤,恨不得把这些没事瞎逼逼的愚蠢文官贬黜出京,同时他也更加焦急。 好在十来日后,王綖的回信还是来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杨廷和在看了信后,就因为信中的内容,而不由得神情松弛下来,且眉梢微扬,而来到内阁值房,对同僚兼好友蒋冕笑着说: “圣天子已出矣!” ------------ 第四章 正德遗言 “早该定了,偏偏公谨慎至此!” 蒋冕其实比杨廷和更急切地想拥立朱厚熜。 因为朱厚熜这十多年来疯狂立笃学好礼的人设,早已让许多文臣对朱厚熜充满好感。 尤其是在正德病重后,不少性子急切或耿直的文官都已经开始认定朱厚熜为未来天子。 何况,按照朱元璋规定的皇位轮序法则,要是正德不立嗣,只按轮序来,朱厚熜已是最当立为新君的人。 所以,蒋冕在杨廷和这么说后,就埋怨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也不好多说,只面露愧色。 “湖广已经来信,兴世子不但待朝臣甚厚,还律己极俭,每顿餔食以野菜豆腐与稀粥为食,说是为察百姓之苦,明祖宗之恩。” 尽管蒋冕早就主张以轮序之法立朱厚熜为帝,但杨廷和还是将王綖告知的朱厚熜的情况告知给了蒋冕。 蒋冕听后不禁颔首,且在想到正德朝对他们这些文臣造成的痛苦后,就不由得落泪而叹: “良主再现也!” “司礼监魏公公到!” 这时,外面传来一中官的公鸭嗓音。 杨廷和和蒋冕顿时露出惊惶之色来。 一般司礼监内臣不会轻易到内阁。 司礼监和内阁沟通,素来只通过文书房的太监传递消息。 只有皇帝传了口谕,司礼监的太监才敢直接来内阁见阁臣。 现在,司礼监太监魏彬突然来内阁。 原因只能是正德皇帝病情到了大渐的地步! “皇爷口谕,国医力竭矣,请拟旨以万金重赏寻名医于民间。” 魏彬含泪来到内阁诸阁臣面前,转达了正德的话。 蝼蚁尚且有偷生之恋。 何况是作为皇帝的正德? 只是正德知道他现在已经很难再控制大明官僚集团,也知道肯定有很多大臣已经巴不得他尽快驾崩,别再折腾。 所以,他在给内阁传最后一句口谕时,用了请字。 他希望杨廷和能看在师生之情的份上,为他这个皇帝再做一次事,去让天下的官僚们为他再去民间寻一些能治重病的圣手。 但杨廷和等早就巴不得正德去死,哪里还愿意调动国家机器,为正德再寻找民间名医? 所以,杨廷和在这时回道:“公知上意有在,非求医也。” 杨廷和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让魏彬一怔,目色也阴沉了下来。 杨廷和只又言:“请公告陛下,诸事勿虑,有轮序之法可遵。” 魏彬微微一叹,旋即颔首,然后就回到了正德这里,告知了正德此事。 正德听后,两眼流出泪来。 他知道,他的老师是真的抛弃了他! 但正德并不恨杨廷和,他清楚,这不是杨廷和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 因为想他赶紧挂掉的不只杨廷和一人,而是怀念孝宗旧制的整个保守派官僚集团! 所以,就算他不怕落个刻薄无情、酷待老师的骂名,以下旨赐死他的老师杨廷和的方式,逼杨廷和拟旨广寻天下名医,进而强令天下官僚,从督抚到州县,都去寻找名医,天下大多数官僚也不会认真寻访的。 要不然,正德也不至于用“请”的方式来求内阁,而是直接下旨让内阁拟旨。 他对此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只是在驾崩前挣扎试探一下他老师杨廷和而已。 何况,正德虽然素来做皇帝不循规蹈矩,但他继承了其父纯善的性子,所以,他没有因此就真打算要把自己老师杨廷和怎么样。 他知道,他和杨廷和最大的矛盾还是政见上有矛盾。 杨廷和既然抛弃他,自然也会彻底抛弃他的政治主张,不会因为他是其君父亦是其学生,而再给他一次机会。 当然。 正德也明白,他在位期间,的确因为更注重军事建设且为建立强军借用刘瑾、江彬等人敛财太狠的缘故,再加上他自己屡次出边南巡,所以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也忽视了利于民生的各项水利建设,使得民变和灾变大规模出现。 其中,刘六、刘七之乱,更是耗尽了天下府库之银,甚至连藩王都因此滋生野心,要造反作乱。 所以,正德能够理解他老师杨廷和为何要抛弃他,为何希望接下来的大明朝廷能够更多的注重民生。 其实。 他自己在平定宁王之乱后也有意主动向注重民生的方向转变。 为此,他不再缺席每场祭礼,也不再轻易辍朝,开始按照礼制要求来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甚至还在去年回京时,主动去见了杨一清,与杨一清交换意见,准备让杨一清回朝,为自己进行内政上的改革。 因为他知道,相比于自己老师杨廷和这个不通实务、一辈子都在京师做官的翰林清流,熟稔边务与地方政务的杨一清更适合在不影响军队实力的情况下通过改革改善民生。 只是让正德感到可惜的是,他病重的太快,来不及通过一番运作让杨一清回朝。 更让正德可惜的是,他这些年积攒在内承运库的大量财货,通过抄没刘瑾、钱宁、宁王,以及接受的大量政治投献和通过刘瑾改革所得的钱财,本是为了用来作为在整顿内政之余作为养军之资的钱财,可能会被自己老师杨廷和等保守派文臣拿去赈济民生。 因为正德很了解自己老师杨廷和,知道他不是一个真正愿意改动旧制的人,而只会主张节流与裁减冗员,拿皇帝内帑去补疮,甚至宁肯通过减弱国防实力的方式来安顿流民,也不会用改动天下制度的方式来安顿流民。 “告诉新君,朕的钱,不可滥用!” “另外,请太后来!” 正德为此不得不在这时强睁开凹陷如深渊且无神的眼窝,撑着最后一口气,对魏彬吩咐了两句。 魏彬拱手称是而去。 正德则忙闭上了疲惫至极的眼。 他知道,如果按照轮序,接下来的新天子只会是朱厚熜,何况这些年朱厚熜也的确好学勤俭,而广为士人称颂,也表现的非常老实平庸。 但正德不知他那未曾谋面的从弟朱厚熜是不是真的老实平庸的会任由杨廷和摆布,还是故作姿态。 他现在只想尽量提醒他,使他明白,不能事事听杨廷和的摆布。 因为正德不想让杨廷和可以轻易裁减自己壮大起来的军事力量。 他虽然不恨杨廷和抛弃他,但在捍卫自己的政治理想上,只要尽最大可能给杨廷和设置障碍,他会毫不犹豫的要去做。 如同杨廷和会毫不犹豫因为政治理念的不同而抛弃他这个学生一样。 所以,正德对魏彬嘱咐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 正德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且听得身边隐隐有抽泣声。 正德睁开眼后,就看见在他面前的是自己母亲张太后。 泪流满面的张太后在正德醒来后,忙唤了一声:“我的儿。” 正德这时则已不能言,只努力伸出手来,把手指搭在了张太后的手上。 张太后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一脸关切地问:“你要说什么。” 正德则在张太后手心里,尽全力写下了五个字。 而写这五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使得他在写完后,直接双手从床边耷拉了下去,脸色越发苍白。 张太后略作惊讶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正德的意思。 正德则微微一笑。 对他而言,这是他为自己十七年军事改革心血尽的最后一份力,也是对杨廷和采取的唯一一些反击。 接着,正德就强请太后暂时离开。 张太后离开的当日下午,自觉命不久矣的正德,就不得不强撑着对暂留在左右的太监陈敬、苏进二人言: “朕疾殆不可为矣,尔等与张锐可召司礼监官来,以朕意达皇太后,天下事重其与内阁辅臣议处,之前此事,皆由朕而误,非汝众人所能与也。” 两人含泪称是。 不多时,正德就崩于豹房。 张太后得知后与夏皇后大哭了起来。 魏彬等司礼监太监劝了许久才止。 接着,魏彬便对张太后说:“太后,当派人去内阁,议立新君之事。” 张太后想了想道:“那就让张永、谷大用去问问阁老们。” 张永、谷大用便来了内阁,告知内阁皇帝驾崩之事,且问杨廷和当怎么立新君。 杨廷和则出袖中《皇明祖训》,对两人说: “兄终弟及,谁能易之?今兴献王长子,宪庙之孙,孝庙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 “臣等附议!” 大学士梁储、蒋冕、毛纪皆在这时附和起来。 ------------ 第五章 急于立朱厚熜 张太后收到内阁回复后,就对从内阁回来的太监张永、谷大用咬唇而问: “他们不肯为我儿立嗣吗?” 张永、谷大用皆沉默未言。 “太后问你们呢,为何内阁不主张选宗室子为大行皇帝之嗣子?!” 魏彬这时厉声问起张永、谷大用来。 张永不得不开口回答道:“杨先生说,大行皇帝驾崩前未有立嗣之旨,何况即便有立嗣之旨,按祖训也当以序立君。” “他这是要我儿绝嗣。” “亏他杨廷和还是我儿先生!” 张太后突然红着两眼,大失所望地吼了两句。 “太后息怒!” “阁老们也是为社稷江山的稳固起见,立嗣唯益王家可立,但益王尚在啊!” 魏彬瞅了张永一眼,思考了一下,随后也立即跪了下来。 张太后见此怔住了。 她突然想到了正德在她手心里写的那五个字,甚至也总算是明白为何正德要对她写那五个字。 张太后因此不得不彻底放弃,自己想立宗室子为正德嗣子,而自己可以更好控制新天子的想法。 毕竟连大内太监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不跟她站在一边。 张永、魏彬这样的掌权大太监,甚至已经倒戈,原因也是立朱厚熜对他们好处更大。 谁让朱厚熜这个兴王世子没有父亲兄弟,势单力薄,要想在朝野站稳脚跟,制衡文官,无疑更需要他们这些正德朝宫廷旧人呢? 后宫干政的沃土在大明的确已经不存在。 何况,张太后的娘家人还很不成器,让文官们也很不想让张家继续飞扬跋扈下去,在得不到内廷支持之余,也得不到外朝的支持。 于是,张太后也就还是妥协了下来,只在心里暗叹还是自己儿子看的明白,而说道:“那就立兴世子!” “是!” 魏彬便亲自来内阁,对杨廷和等说: “经咱家力劝,太后特降懿旨,按轮序立兴世子,还请阁老们尽快拟遗诏与定迎新君之懿旨吧。” 杨廷和、梁储、毛纪三大学士在得知张太后妥协后,皆松了一口气,皆附和道:“谨遵太后懿旨。” 于是,内阁便拟遗诏立朱厚熜为帝。 而杨廷和则在遗诏拟好后说:“迎新君自当遣派勋贵一人,贵戚一人,大学士与礼官各一人,另当派中官三人,一人司掌嗣君起居,一人司掌嗣君出行,一人司掌嗣君传奉。” “勋贵当推定国公,贵戚宜选崔驸马。” 蒋冕这时说了一句。 杨廷和对此颔首:“礼官自是大宗伯亲自捧诏去为妥,大学士宜请梁公去,毕竟梁公年长有资历,只是可惜,恐梁公因年老畏道远而不肯行。” 杨廷和说着就看向了梁储。 梁储眯了一下眼。 他知道杨廷和这是想调走他,好留蒋冕、毛纪这两个听他话的内阁同僚助他在新君进京之前,好从容行权,废正德之政。 但梁储倒也无法拒绝杨廷和。 因为梁储对保留正德之制的意愿不强,也就乐得杨廷和行权加强自己文臣地位,而他更愿意去湖广迎立新君,得个迎立之功,便于将来能够安稳致仕。 他也知道杨廷和这是在拿迎立之功与他做交换,只要他愿意离开,不帮助同党吏部尚书王琼对抗他杨廷和的改革,将来杨廷和和他的同党也就会放过他一马,让他安稳致仕,而且理由将来也会是现成的,即他毕竟是不顾年迈也跋山涉水去湖广迎立新君的大学士。 于是,梁储果断选择抛弃自己同党吏部尚书王琼,而在这时奋然说道: “天下事,哪有比迎立新君更重大的,仆怎能因老迈而不去迎立新君!” “此事自当义不容辞,公不必再言!” 杨廷和眉目微展,内心大喜,向梁储拱手一拜:“公果然忠介,令人佩服!” 蒋冕和毛纪也相视一笑,跟着奉承了梁储一句。 而杨廷和接着就看向了魏彬:“中官选哪三人,还请内相定夺。” 魏彬既然果断选择了站在文臣一边,支持迎立朱厚熜,而不支持张太后强行为正德立嗣子,行后宫干政之事,杨廷和自然就要投桃报李,让魏彬选去迎立新君的内宦,算是给魏彬一个示恩自己人的机会。 魏彬想到张永竟已比自己先主动跟内阁穿一条裤子,而无疑将来是容易挑战自己地位的,便决定扶持谷大用制衡张永,同时再派两个自己的人去盯着谷大用合适,这样就能既让嗣君和内廷诸阉宦觉得他公正,不只用私人,也能更好的稳固自己在内廷的地位。 因而。 魏彬在这时笑着说:“咱家觉着派谷大用和韦彬、张锦去合适,谷公公是服侍大行皇帝多年的老人,既然知道怎么伺候大行皇帝,也就知道怎么伺候,韦、张二人虽然年轻些,但素来稳重,不易生事。” 杨廷和颔首,随即就让蒋冕拟旨,而请魏彬去请太后用印。 张太后在看见内阁和司礼监的安排后,大为惊诧,问:“为何迎立之臣里没有寿宁侯或建昌侯?” “奴婢争过,但阁老们说,寿宁侯和建昌侯恐难以承受车马之劳,故议以崔姑爷代表贵戚迎君。” 魏彬一脸惶恐地跪了下来回道。 张太后因想到正德临终前给她留下的五个字,倒也就没有继续多问,只呵呵冷笑:“也罢,随你们怎么安排吧。” 如此,安排迎立人员的懿旨也就定了下来。 当天。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等就急不可耐地出了京,恨不得直接飞到安陆,早日见到朱厚熜,而早一日让朱厚熜记住自己。 谷大用更是怀揣着对魏彬的感激之心,马不停蹄地先赶来了安陆。 不过,谷大用倒不是最快出发来安陆告知遗诏立朱厚熜为天子的人。 根本藏不住消息的大内,在太后同意内阁立兴世子的消息后不久,就已有人以传急递为名,借用官驿快马,往安陆而来。 而且还不只一人。 一时间,从京师去湖广的驿道上,哒哒的马蹄声不绝,都想先赶到安陆去邀个功,讨个头赏。 …… 而此时的安陆明面上倒是安静如初。 地方文官们除了王綖以补发禄米去了一次王府外,没有人敢擅自来见朱厚熜。 毕竟他们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 不过,之所以明面上安静如初,那是因为底下却已经是暗流涌动。 王綖已经把自己见了朱厚熜的情况分享给了湖广诸官。 湖广诸官因而都知道了朱厚熜礼士节俭之风,皆期盼着朱厚熜能即位为天子,使大明朝再出现一位孝宗一样的仁主。 尤其是,湖广诸官得知朱厚熜在被欠发禄米一发下来就立即减租的事后,就越发称颂朱厚熜是有德之人。 毕竟这么一位愿意减租的宗藩,要是做了天子,岂不是也会愿意减天下之税? 朱厚熜下令减租后,他的潜邸官员里,不少想进步的人,都更加希望朱厚熜能当皇帝,所以都主动去宣扬着朱厚熜让利于民的事,甚至也主动劝自己的同僚亲友去宣扬。 他们希望这样可以让朱厚熜更有可能成为皇帝。 毕竟自己的世子是一个对自己身边人不寡恩的人,如果当了皇帝,自然会给自己这些人更大的恩典。 而且为了让自己世子有更大的可能成为皇帝,他们当中不少人,也的确在朱厚熜减租后,给自己名下的底层佃农减了租,让兴王府最底层的许多佃户百姓都沾到了朱厚熜的恩露,而跟着对朱厚熜感恩戴德起来。 一时间。 在安陆一带,从官僚豪绅到商贾平民,皆开始盼着朱厚熜真能成为下一任天子,恨不得即刻就把黄袍给朱厚熜穿上。 ------------ 第六章 天生英主 正德十六年三月,丙寅(十四)。 朱厚熜不知道是因为他记得正德历史上就是于这一天驾崩的缘故,还是正德的灵魂给他投了梦,使得他在这一天午睡时梦到了正德。 而正德在梦中还给他嘱咐了许多话,让他勿忘其让大明强盛之志。 但朱厚熜没有看清他正面,只通过他的自我介绍而知道他是正德皇帝朱厚照。 当朱厚熜醒来后,就只看见窗棂外,夕阳正由孤雁驮着,向西而沉。 无论如何,朱厚熜知道,正德可能真的已经驾崩了。 而他接下来,只需要静待遗诏到达安陆即可。 但在这段时间内,他依旧不能表现出任何锋芒。 毕竟他还没有收到遗诏。 一切依旧还存在着变数。 所以,朱厚熜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仍和以前一样,认真读理学之书,习理学之文。 而待到半个多月后,王綖就就先收到了正德皇帝驾崩且已立朱厚熜为帝的消息。 早以朱厚熜自己人自居的王綖在收到此消息后就立即赶来了兴王府,且一见到朱厚熜,就悲痛不已地跪了下来,干吼道: “启奏世子,臣刚从内阁急递得知,今上已晏驾,遗诏命您嗣皇帝位,如今迎立之臣已在路上,而臣特先来奏禀,还请世子节哀,早做进京打算,呜呜!” “什么?!” “陛下啊!” 朱厚熜听闻后,当即干呕起来,且吐出了大量提前准备在口里的饭团豆渣和酸水。 不少更是故意直接吐在了王綖的乌纱帽上。 同时。 朱厚熜本人也伤心欲绝的喊了一声,然后将藏在指甲里的胡椒粉抹进了眼里。 一时。 朱厚熜也就泪流满面起来。 接着,朱厚熜还继续泣不成声地道:“陛下他怎么就去了呀!” 袁宗皋和王綖皆是一怔。 连朱厚熜身边的伴读黄锦和随从陆炳都不禁一怔。 他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在得知正德驾崩后会伤心到这种地步。 袁宗皋最先反应过来,瞥了朱厚熜一眼后,就立即先跪下劝着朱厚熜: “请世子节哀,保重圣体!” 王綖也紧接着露出大为感动之色,且立即磕头如捣蒜,大声说道:“臣有罪!不该急着告知世子此事,使世子不能承受此痛,而尽呕所食之物!” 半晌后。 朱厚熜才有气无力地伸手说:“都起来吧。” 接着。 朱厚熜就看向王綖说:“骤然得知陛下晏驾,孤不胜悲痛,以至于脏了卿的乌纱帽,还请卿见谅,且先回去换洗一下。” “臣岂敢含怨,只会因世子赤诚忠孝而庆幸我大明将遇良主也。” “臣这就遵谕回衙,只请世子勿要过度伤悲,而坏了圣体,当为天下人考虑,呜呜!” 王綖说着就呜咽了一下,然后满是欣喜的离开了王府。 因为朱厚熜的表现太让他太满意了。 毕竟儒家强调伦理道德。 而在儒家强调的伦理道德中,尤其是在程朱理学中,“忠”是人伦中最高的道德。 现在王綖看见朱厚熜把儒家强调的“忠”如此重,以至于尽呕所食之物。 王綖自然也就因此越发愿意相信,朱厚熜在程朱理学的信仰上肯定很虔诚,至少是愿意虔诚,愿意让自己表现的跟圣人一样。 所以,王綖回来后不久就给杨廷和去了信,说:“世子真忠义之君也,闻知陛下晏驾,尽呕所食之物!” 朱厚熜这里则在王綖离开后看向了袁宗皋: “这个王綖还是识趣的,明里不要赏他什么,暗地里赐他点什么吧。” 袁宗皋拱手称是,并抬眼看了朱厚熜一眼,眸里流露出惊喜之色。 袁宗皋本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且在中进士后就被选为了翰林庶吉士。 但在弘治七年,袁宗皋因不被杨廷和所喜,便被明升暗降任命为兴王府长史,使其失去了入阁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机会。 随后。 袁宗皋自然就放下了同许多文人士大夫一样希望这一生可以“致君于尧舜”的志向,而随兴献王一起来了湖广安陆,辅佐兴献王管理王府事务,并在后来负责教导朱厚熜。 因为袁宗皋一开始没想到过朱厚熜会成为天子,所以他对朱厚熜的教育,一直是将培养朱厚熜往一个贤明藩王的方向上培养,也就没有教朱厚熜剖析天下之政,只教以理学强调的“忠义廉耻”。 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朱厚熜,避免他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可袁宗皋不得不承认,朱厚熜这些年对枯燥的理学倒也学的很认真,大有贤王之象。 但袁宗皋没想到朱厚熜如今会成为天子。 不过,袁宗皋很愿意相信自己从小教导起来的世子朱厚熜会在将来成为一名爱民如子的贤君。 在袁宗皋看来,且不说朱厚熜从小就对身边按理在世子眼里当如猫狗一样可以随意责骂的底层婢女阉人很有仁心,不凌辱刻薄,光是最近一被补发齐禄米就主动减免佃租的行为,就让袁宗皋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世子是真的仁心天成。 所以,袁宗皋很期待朱厚熜即位后的大明,会是什么样的时代。 而此刻,袁宗皋更加期待大明会在自己世子登基为帝后会有中兴之世,因为他发现,他这位世子不但仁心天成,还明显有收拢人心、为自己构造势权的意识! 他不由得开始觉得,自己这位世子昔日主动减佃租于王府佃户百姓,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有爱民如子的仁慈之心,还有巩固人心、图谋甚远的心思,乃至之前的单纯和现在因正德驾崩所表现出的悲痛,无疑都是装的,都是在韬光养晦。 袁宗皋不禁笃信,自己这位世子应是一有宏图大略且少年老成的英主! 而且是天生的英主! 因为他真的没有教过朱厚熜这些手段。 这让袁宗皋惊喜不已。 他那压制几十年,甚至早已沉寂多年,欲改良天下、致君尧舜的心思也再次活泛起来。 但是。 如果朱厚熜真的只是表现的只知宽仁为君,只知万事勤俭,只知待民如子,而没有为自己造势、拉拢人心、以图将来的心思。 袁宗皋只会老老实实地等着朱厚熜成为皇帝,而他不会轻易再表露自己的志向,使得他再重蹈当年在翰林院因为锋芒暴露太早而被掌权的保守派提前排挤出京的覆辙。 但现在自己世子既然有如此心计,有慨然要图治天下之志。 于是。 袁宗皋在这时突然向朱厚熜跪了下来,叩首在地:“世子,臣请单独奏对!” 朱厚熜见此忙扶起了袁宗皋:“先生请起!” 随后,朱厚熜就答应了袁宗皋,在中正斋单独召见了袁宗皋,而让黄锦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来。 袁宗皋则在这时对朱厚熜说:“世子天资卓绝,乃社稷苍生之幸,然臣想斗胆告知世子的是,世子将来若真要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使国家强盛,不能真以为守旧制、循旧礼、行勤俭之事就能使国家中兴,而当改制。” “改制?” 朱厚熜内心窃喜不已,他没想到袁宗皋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有要支持他的意思,便故作意外地问了一句。 袁宗皋回道:“是的,世子!” “孝庙时,朝廷便极力在守旧制、循旧礼、行勤俭之事,然依旧难以避免国库空虚、豪强兼并土地严重、天下流民剧增而盗贼丛生的局面。” “故李文正公(李东阳)为此曾给孝庙上疏言,说虽然孝庙从谏如流、励精图治,但天下依旧有许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而言自己这些辅臣无能。” “何况,即便是孝庙时,就已经开始因为财力不济、逋赋严重,而不得不开始逐步做一些改制之事,如改开中之法便在孝庙时,虽然臣不赞同此法,但这足以说明,天下早在孝庙时就已到旧制不能遵守、当思改制之时,遑论现在。” 朱厚熜听后颔首:“那依先生之见,当如何变?” 袁宗皋因朱厚熜这么问,便更加振奋,说道:“现在言如何改制尚早,臣建议,世子若真要为天下社稷苍生造福,首先在读书上,当读读王阳明的书!还有罗整庵(罗钦顺)的书,而不是只读昔日薛、吴之书。” 袁宗皋说着就再次大拜:“臣惭愧,因昔日未料到世子将膺天命,乃至有明帝之才,故只让殿下读些腐儒之书,而未能让世子学真正的帝王之道,而如今,世子既然将为天子,自当博采众长,以六经注我!” ------------ 第七章 关于王阳明和文官 朱厚熜对袁宗皋的告罪内心感到雀跃不已。 因为这说明,袁宗皋没想让他只做个糊里糊涂而容易被官僚集团控制的皇帝,甚至也期许他能够成就一番帝王伟业。 当然,这里面不排除袁宗皋也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诉求,甚至是在看出他朱厚熜的一些真实想法后,才做出的改变。 但这对朱厚熜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袁宗皋愿意为自己而变,为此主动建议自己去看看王阳明和罗整庵的书,去了解这个时代的新思想。 对于王阳明,朱厚熜是清楚的,知道其创立的心学,在这个时代是属于打破程朱理学之思想桎梏的学问,是让这个时代的人开始跳出程朱理学之外有自己独立思考的开始。 在朱厚熜看来,袁宗皋建议自己看看王阳明的书,本意应该就是希望自己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不要被程朱理学规训得认为,天下真的只需“存天理、灭人欲”就能大治。 朱厚熜也知道罗整庵,知道他是明中后期开始主张世界是物质、开始承认“理”是物质运动变化规律的唯物主义思想家。 这人在政治上主张变法,为此提出“法有当变者,不可不变,不变即无由致治”的政治主张,自然也是理学的背叛者,但也是变法的思想支持。 而现在袁宗皋让朱厚熜去了解这些,在朱厚熜看来,肯定是为了给自己开辟学问上的新视野,要让自己找到改制的思想动力与思想武器。 朱厚熜还确定的是,袁宗皋当是主张改制的,而不是试探自己,不然不会把在这些学问告诉自己知道。 要知道这些学问在这个时代还属于“异端”,没有被天下大部分士大夫接受,尤其是在掌权的官员基本上还是以杨廷和为代表的理学正统官员为主的情况下。 朱厚熜认为袁宗皋哪怕是试探自己有没有接触这些学问,也不会真的让自己知道“王阳明”、“罗整庵”这些人。 因为自己是未来的天子,一旦让未来的天子知道还推崇这些学问,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而现在,袁宗皋愿意向自己推荐这些人的学问。 那原因只能有一个,便是袁宗皋这个可以说是被贬到兴王府的翰林进士希望自己改制,希望自己不按照杨廷和的路子走! 朱厚熜不由得也开始怀疑,历史上的嘉靖会在即位之初,而且是在虚岁十五岁的年龄,就对权力争夺表现出极高水平,也积极于进行嘉靖新政,只怕这背后就有袁宗皋这个王府长史的影响。 毕竟这个袁宗皋跟杨廷和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虽然朱厚熜知道文官士大夫们将是他接下来加强皇权路上的最大挑战者,也是这个时代真正控制了国家和民族命运的群体,但朱厚熜没打算消灭他们,当然也消灭不了他们。 因为文官政治文官掌兵是时代趋势。 历史上,最积极为民请命的是他们,出卖民众的也是他们。 好在自古以来,文官们就不是一个整体。 甚至,自宋以后,他们内部斗的最凶,无论是为公利还是为私心。 哪怕是历史上的宦官专权时代,本质上也是一群文官士大夫在和另一群文官士大夫斗。 虽然这里面也有君王的作用,但如果不是文官们素来难以捏成合力,君王一个人也难以挑唆得他们互为仇敌,乃至一些文官不惜认阉宦为党魁。 所以,朱厚熜应该做的,只能是在文官士大夫中找到和拉拢志同道合之人,进而组成和自己政治利益诉求一致的基本盘。 现在,朱厚熜恰巧了解到的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文官很少,自然也就需要在袁宗皋面前坦诚一些,展露出自己的真正意图。 于是,朱厚熜就在袁宗皋这么说后,便点首说:“那就请先生为学生讲这些学问,学生愿洗耳恭听。” 袁宗皋微微一颤,忙满脸亢奋地拱手称是。 他现在恨不得即刻写信告知给王阳明、罗整庵这些人,告诉他们,未来的大明天子将要习学他们所主张的道! “以臣愚见,深得阳明之学者,当是在罗峰书院聚徒讲学的张璁,此人字秉用,号罗峰,于礼最是精通,著有《礼记章句》一书,臣今日讲于世子知道。” 这一天。 袁宗皋便于中正斋给朱厚熜讲起了新学问。 而朱厚熜意外的是,袁宗皋居然第一个提到的却是张璁。 这个前半生都在聚徒讲学,如今在京师等待殿试的未来改革名臣。 这让朱厚熜越发肯定,袁宗皋、王阳明、张璁这些文官士大夫应该是一派。 这一派算是程朱理学的背叛者,或者说是在正德以来所形成的改革派。 之所以出现这一派,是因为自明朝成化以来,社会经济就发生了显著变化,尤其是在正德时期,变化更大。 尤其是正德这个皇帝本身,就对传统很叛逆故对思想控制不严,行为举止也非常跳脱。 这也就使得文官士大夫们在思想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出现了改革派。 在历史上,这一变化从明朝中期开始产生,到明末清初达到高潮,高潮到各类新思想层出不穷,涌现出王夫之、顾炎武这样的人物,被很多人认为是思想文化领域里中华文化自春秋战国后又一高潮时期,只是这一高潮到清朝统治巩固后戛然而止。 而杨廷和等一干文官士大夫又是一派。 他们一直是旧制度旧秩序的守护者,是属于保守派。 现在于中枢掌权的就是他们。 历史上,他们在从弘治朝就具备了绝对的优势,在正德朝依旧势力强大。 尤其是在正德放弃刘瑾后的正德末期。 如今,他们更是如日中天。 而他们历史上式微还要等到嘉靖登基。 乃至到万历初年,他们的势力更是降到历史最低,但紧接着会在万历中后期卷土重来。 然后,他们在清朝统治巩固后彻底在汉人士大夫群体中恢复最初的统治地位,成为清朝皇帝巩固统治的工具。 总之,每当地主经济兴盛一次,他们就强盛一次,改革派就式微一次。 而每当商品经济活跃一次,他们就衰弱一次,改革派就强盛一次。 如今内部人口激增,市镇激增,商品经济飞速发展,外部地理大发现和新航路开辟,以及小冰河气候变化,自然就又到了改革派兴、保守派式微的时候。 即大量支持改革变法的新一派文官士大夫开始出现。 尤其是,因为这一变化,导致将来北边蒙古再次入侵频繁,南边倭乱更加猖獗后,主张改革的人会越来越多。 由此可见。 作为这一时期即将成为大明最高统治者的朱厚熜,将会有一次前所未有的改革机会,去利用这一形势,在正德朝的改制基础上,进行一番改革,让大明真正的强盛起来,不再脆弱的因为气候的变化就要落得个天下汉人再次被他族奴役、乃至剃发易服的地步! 只要他不偷懒,不在中途放弃,而像历史上的嘉靖一样,开始一意玄修。 那样,他只会成为大明再次强盛的阻碍,乃至年号都被人拿来玩梗,言“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现在朱厚熜还没入京成为皇帝,身边也还都是自己人。 他也就趁此机会让袁宗皋多给自己讲解一些新学问新思想,一些将来自己成为皇帝可能在接受经筵日讲时都很难听到的内容。 袁宗皋也乐得趁此机会给朱厚熜多灌输一些杨廷和等保守派不想让朱厚熜知道的内容。 所以,在迎立之臣来到安陆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朱厚熜学的很认真,袁宗皋也教的很认真。 而越是这样,袁宗皋越是觉得朱厚熜简直是他实现心中改制大业的理想明主,那颗想要改变天下的心也越来越活泛。 为此,袁宗皋在完成朱厚熜交代给他的任务时,特地将自己弟弟袁宗夔叫来自己的书房,吩咐说: “你把旧年珍藏的那些名贵之酒,给王兵宪送去,就说是世子所赐。” 袁宗夔大为惊愕:“兄长不是说宁舍命也不舍这些窖藏多年的名酒吗?” 袁宗皋这些年来为压制内心想追求功业的躁动之心,也染上了不少嗜好,酒色与赌博都有所涉及,甚至还很痴迷,所以袁宗夔对他这样的吩咐感到很意外。 “幸逢尧舜之君,当求多活几年,所以从今日起,为兄要戒酒。” 袁宗皋说着就看了自己昔日为消磨心中抱负而花重金纳的绝色美妾一眼,就咬牙说道:“还戒赌戒贪!” ------------ 第八章 我儿将为天子 正德十六年三月,己卯(三十)。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太监谷大用等迎立之臣总算到了安陆。 湖广巡抚秦金、副使王綖等地方文官也早已来官驿迎候,且派人快马到王府通知了此事。 同时,谷大用没在官驿歇息多久,就立即先赶来了王府,准备指导王府的人怎么迎差,怎么听宣。 毕竟朱厚熜是要被接进京当皇帝的,所以整个过程必须严谨有礼。 很快,谷大用就在兴王府中正斋见到了朱厚熜。 看见眼前的朱厚熜,在谷大用看来,英气十足,有着光风霁月般的风采! 当为他的新主子! 只是谷大用也不由得因此想起了少年时的正德,那个由他从小陪着长大,也是在这个年岁登基为帝的旧主。 在谷大用看来,当时的正德也是富有生机、目若朗星,轩轩如霞。 谷大用甚至不禁把自己对正德的那份感情转移到了朱厚熜身上,而有种自己重生回正德即位前夕的错觉,而在见到朱厚熜后,也就立即跪了下来,两眼热辣辣的。 “奴婢谷大用叩见世子!” 接着。 谷大用也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而满眼是泪地哽咽着说了一声,然后就又说:“禀世子,皇爷他崩了,呜呜!” “皇兄怎么就这么去了!” 朱厚熜也立即哭了起来,以眼拭泪。 “还请世子节哀!” “大行皇帝已降遗诏,传位于您,故奴婢奉太后懿旨,与定国公、梁阁老、毛尚书等特来迎世子进京即位为君。” 谷大用这里则安慰起朱厚熜来。 而谷大用在这么说后,朱厚熜身边的袁宗皋、黄锦等皆因此神色振奋。 因为他们现在更加确认王綖所说的居然是真的,他们的世子真的要当大明皇帝。 一想到他们世子昔日所表现出的宽和仁善,他们皆期盼着将来自己世子当皇帝后会给自己这些人带来更大的恩典。 他们现在无疑很愿意相信,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朱厚熜这里倒是要故作一下谦恭礼让之态,而好继续立他的知礼谦恭人设,便有气无力地说:“我才浅德薄,怎好接皇兄大位。” 谷大用这里则继续劝说道:“世子固然淡泊谦逊,然请以皇明社稷为重,遵太后之命,早登大位,使中外有主!” “既是皇兄与太后之命,自是不能不从,何况公公以社稷相劝,那就请公公与府中长史袁先生相商接旨事宜吧,我勉力从命就是,只恐辜负皇兄与太后所托。” 朱厚熜说毕就让黄锦扶着他回了卿云宫,而让袁宗皋带谷大用去歇息。 而袁宗皋则请谷大用到了自己的长史署,并吩咐人举府换白幔、白灯笼,为大行皇帝举丧,且问了谷大用关于大行皇帝驾崩和迎立之事的具体细节。 谷大用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为他知道虽然他是在给袁宗皋说这些,其实是在向朱厚熜禀告正德皇帝驾崩和迎立朱厚熜为帝的细节。 当然。 谷大用还是在叙述从正德皇帝驾崩到确定迎立朱厚熜为帝的过程中,适当的润色了一下,为自己和魏彬在拥立朱厚熜的过程中添了许多好话。 谷大用这样做自然是为报答魏彬给了他这个迎立新君的机会。 对于谷大用这种大内太监而言,他们的头上从来就只有一片云,那就是天子。 所以能否得到天子更多的宠信,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会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与权势地位。 故而,谷大用很清楚魏彬给他的这个机会有多么重要。 即便谷大用适当润色了一下,但袁宗皋还是从谷大用提供的信息里,猜测到了目前京师的情况。 只是这让袁宗皋愁眉不展,而感慨不已地自言自语说:“世子的帝王路恐一开始就艰辛无比啊!” 为此。 袁宗皋决定趁着朱厚熜一家人吃饭的空当,来向朱厚熜说说自己的担忧。 他与朱厚熜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愿意看见朱厚熜稀里糊涂地就在帝王路上吃大亏。 朱厚熜这时正陪着自己母亲王妃蒋氏用膳。 虽然朱厚熜来自后世,但这十四年来,他从一个呱呱而泣的婴幼到一文质彬彬的少年,皆是由蒋氏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大,尤其是生病时,更是蒋氏亲自熬夜照顾他。 这让在后世因是留守儿童而很少得到母爱的朱厚熜倍加感动,在心理上甚至已经将蒋氏视为了母亲,何况他在这一世本就是蒋氏之子。 所以,朱厚熜经常会来陪蒋氏用膳。 现在他即将收到正德让他进京继位的遗诏,自然也要来告诉蒋氏知道,也就陪着蒋氏用起晚膳来。 蒋氏在知道自己儿子真的要当皇帝后,也非常高兴,在让王府女官将朱厚熜平素最喜欢的一道菜放在朱厚熜面前后,就笑着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我们都能进京看看你外祖母了?” 蒋氏是武勋之后,但不是顶层武勋,而是中层武勋之后,其高祖蒋旺因功迁京营,为都指挥佥事。曾祖蒋彦、祖蒋明善、父蒋兴均世袭其官。其兄蒋斌以功迁都指挥同知,宗族咸居京师。 所以,蒋氏在被选为王妃之前,一直在京城长大,自然对京城也有感情。 对她而言,回京就等于回娘家。 这对因为是藩王妃而不能轻易回京的蒋氏而言,是第一次有机会回娘家,而且是在她儿子将为大明皇帝的情况下回京。 这对蒋氏而言,自然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 她甚至已经期待着看见她那些昔日闺阁好友在见到她这个太后时的艳羡之态。 在蒋氏看来,她儿子成为皇帝,她自然就应该成为皇太后的。 朱厚熜也微微一笑:“我知道母亲想念外祖母,所以请母亲放心,待孩儿进京即位后,第一件事就会请人来接母亲进京,与外祖母家团聚。” 蒋氏听后越发欢喜,乃至不禁热泪盈眶起来,越发期待着自己将来以太后之尊进京回娘家的一天。 “世子,以臣愚见,按照谷公公提供的情况,眼下朝廷大权恐已彻底为杨新都(杨廷和)控制!” “司礼监掌印魏彬恐已投杨廷和,阁臣中唯一能为其掣肘的梁阁老则被其用调虎离山之计派来迎立新君,如此即便吏部有王晋溪(王琼),只怕也将是孤掌难鸣。” “如此,在大行皇帝驾崩之后与世子进京之前的这段时间,恐杨新都已无人可左右其政,从内廷到外朝,将尽成其党!” “而这样一来,杨新都等推崇弘治旧制者,只怕会以其势逼迫世子认孝庙为父,认当今太后为母,而改称王妃为叔母。” 但不多时。 袁宗皋就来到朱厚熜和其母亲蒋王妃了这里。 朱厚熜和蒋氏素来都很敬重袁宗皋这个长史。 因为在兴献王薨逝后,蒋氏和朱厚熜这对孀母弱子全靠袁宗皋协助才能够顺利地度过最艰难的一段岁月,而没有被掌权的一些贪官奸臣敲诈的太狠,朱厚熜也顺利得到朝廷承认,而被立为兴王府世子。 所以,袁宗皋一来,蒋氏还主动让人给袁宗皋设一席,让袁宗皋同用晚膳。 而袁宗皋则在这时一脸严肃地向朱厚熜禀告了眼下京师可能发生的情况,且自己为朱厚熜阐述了自己认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朱厚熜听袁宗皋这么说后还比较淡定,但蒋氏则直接就怔住了神。 接着。 蒋氏就一脸紧张又失落地看向了袁宗皋: “袁先生的意思是,我的熜儿一旦当了皇帝,就要不认我这个母亲了?” ------------ 第九章 不过纸老虎而已 蒋氏不但敬重袁宗皋,也很信任袁宗皋,而一直认为袁宗皋睿智,对时局洞若观火。 别的不说。 单是在正德十四年六月,宁王谋反后派人来联络兴王府时,她就清楚记得,当时是袁宗皋力主申斥宁王,主张兴国应坚决站在正德皇帝这边,而认为宁王谋反必败,且分析说正德皇帝不是外界所传扬的那样昏聩无能,甚至还预测说,时任江西巡抚的王阳明就能够平定叛乱。 结果正如袁宗皋所料,使得兴国藩站队时没有出错,赢得正德好感,朱厚熜也顺利被正德立为世子,且额外加俸禄三千石。 而也因此,蒋氏越发信任袁宗皋。 所以,袁宗皋现在这么说,蒋氏也不得不信。 但越是因为相信袁宗皋不会预料错误,她就越是主观上不能接受,也就还是问了一句,然后又伤心地看向了自己儿子朱厚熜。 一想到自己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将要不认自己为母,蒋氏更是心如刀割! 朱厚熜这时倒是面容上古井无波。 因为他知道,历史上的事,确如袁宗皋所料,在他当皇帝后,杨廷和等文官在拒绝为正德立嗣后,就逼着他认孝宗为父,而要他认蒋氏为皇叔母,且让蒋氏以王妃之礼进京,而以王妃之待遇礼待。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那么感到意外,只点头说:“先生所猜测的,我也认为很可能会发生。” 蒋氏听后更加惊惶不安起来。 袁宗皋则眸露诧异之色。 虽然他知道朱厚熜天资聪颖,但是他没想到朱厚熜会天资聪颖到已经将对天下时局洞若观火的地步。 朱厚熜自然知道,在确立新君的整个过程中,杨廷和获益最大。 在朱厚熜看来,杨廷和的厉害之处在于,他首先利用已经先投靠他们外朝文官的太监张永在张太后面前主动提出立朱厚熜的必要性,而把也主张立朱厚熜的魏彬拉到了他这一边,进而架空了寒门出身的张太后。 其次,杨廷和还用迎立之功为饵,把梁储这个和王琼走的近的阁臣拉拢到了自己这边,使得王琼这个唯一可以跟他分庭抗礼的天官,到现在都被排除在决策圈外。 最后,他突然大方的安排了三个内臣去迎立新君,明显是要尽快代替朱厚熜在潜邸的内臣如黄锦这样的人。 可以说,杨廷和简直就是秦始皇摸电线。 赢麻了! 至于其他人。 毋庸置疑。 王琼将因为梁储的倒戈而输的一败涂地。 江彬更不用说,因为魏彬和张永的出卖,他会因为失去司礼监和太后的支持,而死的很难看。 而朱厚熜自己则还没即位,就已经被杨廷和在其周围埋伏下了眼线。 朱厚熜偏偏一时还无法拒绝。 一是朱厚熜要照顾正德留下的这些宫里老太监的感受,防止他们被逼急了,发动宫变,比如唆使与他们早就形成利益共同体的宦官宫女半夜来勒嘉靖脖子或者放火什么的。 二是杨廷和等也会以宫里伺候过正德皇帝的太监更专业为由,让已经和杨廷和成为政治同盟的太监跟在皇帝身边,而将从小跟在朱厚熜身边的兴王府旧人,都以没有照顾皇帝和管理内廷的经验为由调开。 这让朱厚熜也不得不佩服,杨廷和在权力斗争这方面,的确很有手段。 自然,杨廷和现在的权势也很大,大到快要架空他这个皇帝的趋势。 朱厚熜也在接下来问着袁宗皋:“那以先生之见,他杨新都接下来是敢做伊尹还是敢做霍光?” 袁宗皋见朱厚熜在自己分析了杨廷和现在的权势后竟表现得如此镇定,而在心里不由得震撼不已之时,也暗叹自己这位世子果然性子沉稳,或许杨廷和不一定能做成权臣梦。 自然,袁宗皋也不得不进一步打消了自己想在将来也做权臣的梦,而确定,将来如果真要是连杨廷和也做不了权臣,那在整个天下真正说了算的就只能是大明天子,而非自己这个帝师。 于是,袁宗皋这里越发卑微地躬身作揖说: “回世子,以臣愚见,他杨新都既不敢为伊尹,也不敢做霍光!” “盖因他的同党非志在天下苍生也,只为蝇营狗苟与因循守旧之事,故其党羽与之谋一时安稳还可齐心,若为谋国谋天下之大业,则必分崩离析,而使之无成伊尹霍光之机会。” “所以,杨新都与其党,只会欺世子年少,而略作试探,以试世子之性,若世子肯退让,他们自然敢得寸进尺,若世子不肯退让,他们明面上则只敢止于力谏而已。” “只要世子善于借势用势,坚定本心,他们必不能得偿所愿。” “此亦为臣请世子知阳明之学,看张罗峰(张璁)之书的原因。” 袁宗皋这时说后,朱厚熜点了点首。 蒋氏这时倒是不由得站起身来:“可我儿能争赢他们吗?” 蒋氏出身京畿武勋之家,自然是知书达理,对朝堂斗争也算是清楚的,更是见识过弘治朝文官们的强势,对武勋的压制到何种地步,也见识过皇帝弘治对文官畏惧到何种地步。 所以,蒋氏不认为自己儿子即便当了皇帝就能斗得过杨廷和这些在孝宗朝就积攒下声望的文臣。 何况自己儿子还不是正德的亲弟,而只是小宗出身的从弟。 天然的势单力薄! 故而在袁宗皋这么提醒后,蒋氏几乎都快觉得自己儿子会被文臣们逼着认自己为叔母的情况会成为定局。 她甚至都担心她可能连京师都回不去,更别提风风光光回去见娘家人了。 因为这么想,蒋氏也就在这时没有底气地问了袁宗皋一句。 袁宗皋清楚蒋氏为何这么问,也知道自己世子和蒋氏在可能有太后支持的杨廷和等文官们面前,会很难赢。 所以,他没有回答,他只看向了朱厚熜。 朱厚熜倒是依旧云淡风轻,还主动先劝起蒋氏来,说: “母妃请放心,杨新都这些人,虽然儿未谋其面,但儿在看了许多书后,对他们也是有了解的,以儿子看,他们就算有此心,但恐无此胆,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孝庙之制,真敢把未来天子往死里得罪,尤其是内阁和司礼监的阁老大珰们,不过纸老虎而已,看上去吓人,但不敢拼命,包括杨廷和!” “他们应该清楚被天子记恨是什么后果,所以断不会在明面上彻底断绝了天子拒绝继承孝庙之制的退路,而只会劝一劝。” 袁宗皋听朱厚熜这么说,颇为诧异地抬头瞥了朱厚熜一眼。 这是十五岁少年的心性? 居然会把权力决策层的文臣太监们看得这么透彻,关键是把这些人形容为纸老虎,实在是再恰当精辟不过了! 若非洞察人心之辈,定不会对杨新都之辈有如此精准的评价。 可自己才让他接触王阳明和张璁的学问没多久啊? 难道世子真的是天降英才? 袁宗皋惊叹之余,也跟着附和说:“世子说的是,明日看遗诏内容就可知道,这些人当是纸老虎而已。” ------------ 第十章 都在试探嘉靖 蒋氏见自己儿子朱厚熜和其先生袁宗皋皆这么有信心,倒也放心了些。 但一想到,昔日弘治朝文官们在她那些任京师武官的父辈面前跋扈之态,和自己父辈们于文官们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情景,和自己父亲讲过的弘治皇帝给阁臣们道歉赔小心的场景,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甚至都有些想劝自己儿子要不别做这个皇帝。 因为她担心,到时候如果文官们真的要逼她儿子朱厚熜认孝宗为父,而不但不能再认她这个母亲的话,只怕也得在这些文官们面前伏低做小,委屈至极。 何况自己儿子才十五岁,还是一个连婚都还没有结的少年。 蒋氏不禁开始心疼朱厚熜起来,而不再觉得朱厚熜将要成为皇帝会是一件好事。 不过,朱厚熜倒是没有蒋氏这么多担忧。 因为他知道历史上这一时期的真正胜利者是谁。 何况,他还来自后世,后世真正厉害的人将杨廷和这些人的弱点早就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了他。 所以,朱厚熜相信他只要按照历史上的嘉靖的步骤来,再利用自己在后世的所学所历,予以融会贯通,只会让自己后面的日子不但越来越好,而且只会比历史上的嘉靖更好。 至少朱厚熜明白,杨廷和这些中枢文官大佬,其实现在严格来说,还不是他的政治敌人,而是他的政治同盟。 因为正是这些人在支持他成为新天子,而阻止了张太后以为正德立嗣之理由而选一宗室幼子为天子的情况出现。 这里面尽管有张太后是寒门出身,也势单力薄的缘故,但也离不开杨廷和等的争取。 当然。 杨廷和等文官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支持朱厚熜,根本原因还是朱厚熜自己表现的很符合杨廷和们对天子的预期,才让杨廷和没有选择和张太后合作,让张太后和历史上的孙太后一样成为有权势的太后。 不过,现在朱厚熜已经被确立为未来的大明天子。 那就意味着他和杨廷和等结成的政治同盟会分化。 权力斗争就是如此。 时而分,时而合。 没有永久的同盟,只有永久的斗争。 除了情感上,朱厚熜不希望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蒋氏伤心外,在政治主张上,朱厚熜也不想认孝庙为父,以承孝宗之统的方式成为大明天子。 因为一旦他对外承接的是孝宗的大统,那他在礼法上就得在初期恪守孝宗留下来的制度。 毕竟按照儒家教义,三年不改父志。 可朱厚熜不愿意将来以弘治朝的制度治理大明。 所以,他不愿意承孝宗之统。 只是这样的话,他就得抬其父为帝,将《皇明祖训》中的“兄终弟及”解释为孝宗绝嗣后,由其弟兴献王接位,而承继大统。 而朱厚熜作为兴献王唯一嫡子自当接兴献王之位,承接的则是明宪宗的大统。 如此,朱厚熜三年之内在礼法上不能更改的就只是明宪宗留下的制度。 朱厚熜对于明宪宗留下的制度还是愿意遵守的。 因为相比于明孝宗一失河套二坏律法,规定雇工罢工视为以下犯上谋大逆,使普通百姓权力地位下降严重,明宪宗可是真的在内政上没有用屠杀的方式安定了荆襄数十万乱民,将其编户为民,在军事上更是实现了“成化犁庭”。 所以,对于朱厚熜而言,如果他真的要在乎礼法,需要在执政初期让天下人明白他会先遵守哪位先帝的制度成法的话,而给官僚们一个总的执政方向的话,那他宁肯承继的大统是明宪宗成化帝即他爷爷的大统。 历史上的嘉靖尚且为了不承继孝宗的大统都要争上一争。 朱厚熜将来自然也是要争一争的。 …… 中枢掌权的文臣们自然希望朱厚熜承继的是孝宗的大统。 须知,为此他们都没让正德立嗣。 而他们在到达安陆官驿后,负责持遗诏的礼部尚书毛澄,就因为想到即将要正式宣诏于兴世子朱厚熜面前,所以就当着大学士梁储的面,再次问向一直负责替他们在湖广探查情况的湖广按察副使王綖: “以公之见,世子是真愿守礼而认孝宗为皇考?” 王綖不由得想起最近朱厚熜赐给他的美酒,便对毛澄、梁储等拱手说:“世子笃学勤谨,待士极重,想来是愿承孝庙之统的。” 毛澄颔首:“如此甚好!” “但这样做,就要逼世子不认本生,会不会太伤世子了?” 一向心软的梁储还是忍不住在这时问了一句。 尽管,杨廷和等都主张朱厚熜当承孝宗之统,但他依旧觉得这有些不近人情。 毕竟没谁愿意被逼着不认父母,而在孝道上有亏。 毛澄则在这时拂袖而起:“世子为得天下士人人心,以成尧舜之君,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仆以为,这样做还是有些难,毕竟世子是以兄终弟及轮序得位。” 梁储回了一句。 毛澄瞅了梁储一眼:“再难也得做!难道公真要让孝宗断嗣,坏天下大礼?” “仆自然没有此意。” 梁储不敢再争,只是微微一叹。 他既然已经选择倒戈附和杨廷和这一派,自然也不会再为新皇帝争取什么。 何况,他也是文臣,倒也乐于看见朱厚熜这位大明未来天子,被杨廷和、毛澄等逼着承继孝宗之统。 那样他们这些文官就能地位尊崇,而同北宋,甚至比北宋还惬意。 毕竟大明是低税率制,所以他要是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告老还乡,到时候不论是置办田产还是经商,皆可以仗着自己的文官身份,让家族更加的富贵,而不用担心富贵至极后要给朝廷缴纳更多赋税。 王綖这里则离开了官驿,不过他刚离开官驿,就遇到了正从王府回来准备向定国公徐光祚和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传达世子准他们入府觐见的谷大用。 于是,谷大用为了向朱厚熜表忠心,同时试探朱厚熜对文官们的态度,便在看见王綖后问道: “见到咱家为何不长跪,你在世子面前也是这么无礼的吗?” 王綖现在自恃即将登基的新天子朱厚熜对文臣很礼敬,大有孝宗之遗风,也就不再惧怕谷大用这位昔日在正德朝名列内廷“八虎”之一的大太监,便哼了一声,直接甩袖离开,且留下话说: “吾乃天子门生,岂有跪你这阉竖之理?” “放肆!” “敢对本钦差不敬。” “咱家看你这混账之徒是不想要脑袋了!” 谷大用回头大喝一声,厉声斥责起王綖来。 王綖则干脆脱去官帽,直奔王府:“若因为未向你这阉竖下跪便要被砍头,那也不用你这阉竖在这里狂吠,我自去向世子请罪!” 王綖自思现在是自己恩师杨廷和等清流文官掌天下大权,而代表自己恩师杨廷和意志而来的毛澄等迎立大臣想必还不是完全相信世子朱厚熜真是有孝宗遗风的仁厚可欺之君,便抓住谷大用欲要拿他试探朱厚熜这个机会,也向毛澄等迎立大臣做起秀来,而让毛澄等迎立大臣既知道世子朱厚熜真的可以被随意拿捏,也知道他王綖不畏权宦。 所以,王綖也就在这时继续顶撞着大太监谷大用,且在顶撞后,还直接先来了王府,在见到朱厚熜,就伏首咬牙道: “臣湖广副使王綖今日被权阉谷大用勒令长跪,臣不依,此人便扬言杀臣,臣岂能受其欺凌,故如今特来向世子请恩,全臣骨气,准臣辞官还乡!” 朱厚熜听王綖说后心里一喜,他知道王綖现在这样做说明他是真的把王綖骗住了。 ------------ 第十一章 宣读遗诏 朱厚熜忙扶起了王綖,还亲自为王綖戴上了官帽,而安抚着王綖说: “公不畏权贵,忠贞为国,我心甚喜,然谷大用到底是大行皇帝旧人,我不好苛责,还请公以大局为重,看在他服侍大行皇帝一场的份上,勿与之计较,也不要在这时弃我弃民而去,公素得民望,如今突然不肯受辱而去,不知道的只当是我有失德之处。” 朱厚熜这么说后,王綖才止住了哭声,忙拱手称不敢。 王綖随后站在了一边,并看向了也跟来的徐光祚、梁储、毛澄等迎立大臣。 毛澄见此一幕,心里高兴不已。 他现在开始更加愿意相信王綖的话了,相信朱厚熜真的是一位礼待文臣的贤君。 更让他高兴的是,朱厚熜也没有因此对谷大用怎么样,而以谷大用是正德皇帝旧人为由,表示不愿意苛责。 毛澄虽然也看不起宦官,但他更希望朱厚熜善待正德朝的旧人,不会咋咋呼呼的就要行权斥责谷大用这些正德朝旧人,表现的非常有权力欲。 首先,他也算是正德朝旧人。 其次,他虽然希望新天子宽仁贤明,但更希望新天子宁静淡泊,权力欲不重。 毕竟只有这样的天子才会放权给他们这些文官,哪怕处置权阉也交给他们文官来处置,同时才会愿意与他们这些士大夫共治天下,才会愿意守制,愿意约束自己,而不会像正德一样,虽然也待他们这些重臣很亲和宽仁,但却通过重用宦官和武将,把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使得他们这些阁臣尚书很多时候,并不能逼迫正德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愿来。 所以,毛澄对此刻朱厚熜的行为很满意,而不禁还两眼一红,涌起泪来,暗叹说大明总算又遇到一位孝庙一样不折腾的贤君仁主了! 大明中兴可望啊! 定国公徐光祚和大学士梁储则在这时摇头一叹。 他们固然也愿意看见大明将来的天子是贤君仁主,不会对他们喊打喊杀,但一想到这样的话,新天子朱厚熜只会被满朝掌权的文臣们用礼法做武器而肆意拿捏玩弄,就不由得在感性上对朱厚熜感到有些可怜。 他们甚至担心杨廷和、毛澄这些清流文臣会不会因为新天子朱厚熜表现的太过于宽和而在打压皇权、忽视皇帝个人情感需求和尊严需求这方面做的太过分,而逼得朱厚熜不再愿意做宽和之君,乃至破罐子破摔,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此变成他们都不喜欢的昏君暴君。 这不是徐光祚和梁储杞人忧天,他们也是历两朝乃至三朝的元老,是知道很多时候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毕竟,越是老实的人,在被逼急后,往往做出的叛逆行为就越是过激。 同样。 越是仁善亲和的君主,在背叛礼法后就会越是任性。 因为人就是如此,你越是不尊重他的个性,他越是想表现的有个性。 要知道,即便是孝宗,在晚年于纵容外戚,相信方士这方面可比宪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德皇帝不用说,在正德初年,他待刘健等文臣也非常尊敬,当文官们要求他杀刘瑾等身边人,他一开始也只是主动舍脸哀求刘健等文臣,结果因为文臣们执意不肯退让,他也就干脆换了态度,开始把传统礼法肆意践踏。 所以,徐光祚和梁储现在开始担心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 而且,徐光祚还有些气愤,他气愤的是,杨廷和、毛澄这些文官一直背着他们这些勋戚议事,对他们这些勋戚完全无视,只让他们有迎立之名,却无迎立之实。 在徐光祚看来,他们这些勋戚要是也有迎立之实,乃至也在朝中掌有实权,就算皇帝文弱,他们也不会让皇帝轻易被文官们拿捏。 但徐光祚感到可惜的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实权。 自从土木堡之后,乃至如今企图练兵让武勋重掌兵权的正德皇帝落水且如今又驾崩后,因太后向杨廷和等妥协,所以使得他们这些武勋到现在还没夺回应有的权力,如今甚至连负责来护送新天子朱厚熜进京的三千护卫军的兵权都掌握在杨廷和之弟兵部右侍郎杨廷仪的手里。 正因为,连护送新天子回京的兵权都在杨廷仪手里,所以,徐光祚气愤归气愤,现在也不敢说什么。 何况,他也没有了祖上那份敢冒死谋富贵的心气。 谷大用这里见朱厚熜没有责备他强迫王綖对他下跪,而且还替他开脱,以他是正德皇帝旧人为由而要善待,自然也心里欣悦的很,暗想这位新主虽然礼敬文臣,但也对自己这些内珰宽厚,如此,自己这些人后半生当是能安稳下去的。 对于谷大用这些太监而言,自从刘瑾遭剐后,他们的心气也大减了不少,也都没敢再奢望彻底压制文臣,何况如今又要换天子,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他们现在只求新君即位后,他们能安稳度日,而不再奢求其他,哪怕朱厚熜待他们不及文臣,他们也能接受。 朱厚熜也因为自己现在还未壮实起来,所以才依旧于毛澄、王綖这些文官面前表现的很宽和。 不过,朱厚熜也在这时注意着徐光祚、梁储等迎立大臣的神情。 在朱厚熜看来,这些人的气度的确与他在湖广见到的地方官僚不一样,虽都在明面上谦和淡然,但各个目光深邃,眸厉如芒,似乎对他这个地方宗藩出身的新君没有太大的畏惧之心,即便他们当中有人神色中对他满是赞许。 但朱厚熜要的可不是他人的赞许,他要的是别人对他的敬畏与深信不疑。 不过,朱厚熜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宜露锋芒,而太早被这些人看穿了去,也就还是在从定国公徐光祚与大学士梁储手里接过遗诏时,故作不安,而神色愀然地接过遗诏,按照谷大用交待的仪程去了承运殿,将遗诏放于承运殿,行起了跪拜大礼。 同时。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迎立大臣和湖广地方官僚以及王府官员皆络绎进来,按班有序跪了下来,跟着行起了大礼。 接着。 朱厚熜就拿起遗诏,转身面向了这些大臣,开读起遗诏来。 “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 “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内外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凡一应事务,率依祖宗旧制,用副予志。” …… 朱厚熜念完遗诏后就目视向了大殿中诸臣。 诸臣皆在这时叩首大呼:“臣等谨遵圣训!” 接着。 这些大臣皆向朱厚熜再次叩拜:“请嗣君还朝!” 朱厚熜看着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大臣们,嘴角微翘起来,随即又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遗诏。 沉甸甸的。 仿佛九州万方都被他捏在了手里。 朱厚熜知道,他可以开始渐渐展露锋芒了。 韬光养晦十多年的他总算可以给天下人更多的惊喜和意外了。 因为遗诏现在已经到了手里,不但如此,遗诏如今还正在马不停蹄地颁布于整个大明天下。 所以,从现在起,天下会有越来越多人知道他将是遗诏承认的大明新天子,哪怕有谁不承认,他也可以凭遗诏起兵征讨。 “准卿等所请。” 朱厚熜接着就说了一句,声调沉稳,暗藏威严。 ------------ 第十二章 少年君主 正德十六年四月,癸未(初二)。 朱厚熜在祭辞兴献王后就于这一天正式拜别母妃蒋氏,车驾发安陆,上任京师做皇帝。 蒋氏自然含泪目送朱厚熜而去,眸里依旧难掩对自己儿子的担忧之色。 毕竟她的儿子朱厚熜才十五岁,还是地方宗藩进京,在京师没有任何根基。 所以,她仍不由得在心里暗问,自己儿子能斗得过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之辈吗? 与蒋氏不同的是,安陆的地方士民们却对朱厚熜充满信心,相信朱厚熜能让他们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 饶是最底层的佃户也对朱厚熜充满希望。 汉人百姓素来是乐观的,对上层人物也是充满对英雄人物的美好幻想的。 哪怕在后世,许多百姓都会对新上任的领导满怀期待,认为其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起来。 现在的安陆士民百姓们自然也不例外,也都对嘉靖抱有期待,认为嘉靖会扫清天下腐朽,建立起一个崭新的美好时代。 何况,朱厚熜这些年还做了不少惠民济民的事,立起了一个爱民如子的人设,自然也就更让百姓们愿意相信朱厚熜会是一个好皇帝。 也正因为此。 在朱厚熜车驾离开安陆这日,许多安陆士民都夹道来送,认认真真地跪拜在地上,一双双清澈的眼神,满怀希望地瞥着象辂里的朱厚熜。 朱厚熜正当少年,面如冠玉,眸色清亮,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年长者往往想到自己少年时,而认为朱厚熜当同自己少年时一样意气风发,有拯救天下之志。 年少者则生出艳羡敬畏之意,觉得朱厚熜这种出身贵胄的天命少年,当非自己这样的泥猪癞狗可比,无疑会让这天下皆对其臣服。 躲在门内窗下偷看的妇孺女子们更不用说,美少年向来是她们的大杀器,何况是皇族出身的少年,自会让天生慕强的她们对朱厚熜充满无限幻想,要么想为其奉献母爱,要么想为其奉献子嗣。 总之,安陆的士民百姓们,现在对朱厚熜都充满希望与好感。 “看面相就知道将来会是一位明君!” 一离车驾不远的耆老张有田在车驾向自己行来时,还满眼热泪地对同来的亲邻笑着说了一句。 “您老都这么说,想来不会错的,他当世子时都减我们租,将来当皇帝只会减更多的租税呢!” 而他的亲邻刘贵也因为想到自己租佃的兴国王田就减了租,便立即赞同了起来。 “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另一亲邻王厚德也在两人这么说后,就因为想到这几年的天灾人祸和兴世子扶危济困的旧事,而面色欢喜地感叹了一声,且在车驾进一步临近时,就先主动跪了下来。 非常虔诚! 张有田等皆跪了下来。 朱厚熜俯瞰着这一幕幕百姓主动跪送自己的场景,俨然看见整个九州的百姓都在向自己跪拜一般。 这让他心中顿生豪气。 同时,朱厚熜也知道他这些年没有白做惠民的事,安陆的百姓们到底对他产生了美好的期待。 因为朱厚熜相信,傲慢的文官们不会为了讨好他这个未来天子到要组织动用百姓为他送行的地步,而让自己背个谄媚君父之名,也不会让他这个未来的天子真的看见民心,真的看见自己的民望,进而让他这个未来的大明天子生出太多的雄心壮志来,以至于开始质疑他们士大夫的权威。 在朱厚熜看来,文官们只会在他们于地方上离任时,愿意动员百姓送他们自己,只愿意向天下人展现他们自己在民间的声望。 所以,朱厚熜能确定这些安陆百姓都是自发来送他的,而不是地方文官官僚们组织的。 而他是真的在安陆积攒起了初步的人望。 这对他将来建立自己新的皇权基本盘是有利的。 这也让朱厚熜更有底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嗣君如此得民心,真乃社稷苍生之福啊!” 迎立大臣中,梁储也在看见这一幕后,则非常感动地对礼部尚书毛澄感慨起来。 他同样清楚,没有哪个地方文官会在这个时候用组织百姓来跪送嗣君的方式谄媚天子,除非这个文官想在傲慢的士林里落个丑名声。 所以,梁储明白这应该是朱厚熜昔日的善行所致,才如此得民心,而在梁储看来,即便朱厚熜是为贤名才爱民,那也真算是社稷苍生之福。 毛澄也点了点首,对眼前场景同样感到震撼,而在心里期许着或许让嗣君朱厚熜为了天下百姓,改认孝庙为皇考,从此厉行节俭,不言兵不兴大工,当是没有什么难度的,而嗣君也应该会欣然接受自己这些文臣的建言,向孝宗看齐,守礼勤谨,使天下大安的。 毕竟通过眼前的场景,毛澄不得不承认,嗣君当时真的把百姓放在了心上,才会如此得安陆乡民之心。 士民百姓们很高兴,高兴大明将迎来一位出生长大在他们安陆的圣天子。 将来无论圣天子再怎么无暇顾及安陆,至少也会给安陆升府,乃至在赈灾时多上些心的。 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们也很高兴,高兴他们迎立了一位爱民仁厚的圣天子回京。 这对于他们和这个社稷苍生都是好的。 他们也知道,这样爱贤名的仁圣天子自然也不会忘了他们的迎立之功。 但朱厚熜的藩邸旧臣们不高兴。 因为他们视为珍宝的世子爷被来自京里的人夺走了! 他们失去了在朱厚熜身边待着的机会。 本以为世子爷当皇帝,他们这些身边人也会跟着一飞冲天的他们,现在却发现,他们现在似乎连眼前做近臣的机会都要失去,更别提将来更大的富贵了。 常跟在朱厚熜身边的伴读黄锦只能在象辂外坐着,坐在象辂内于嗣君驾前听命的内宦成了从京里来的太监韦彬和张锦。 与朱厚熜从小一起长大的校尉陆炳更是只能在车辕后跟着。 王府护卫千户骆安也沉着脸,看着在象辂周围带兵护送的主官成了兵部右侍郎杨廷仪,而围在自己世子爷身边的兵马也都是来自京里的官军,而且都是听命于杨廷仪的官军。 在骆安看来,要是自己世子爷突然也像正德皇帝一样落了水,他都不能第一个冲上去救。 朱厚熜自己也不满意自己身边的人被强行隔离出去,使得他现在除了一个以需要时刻请教学问为由而留在身边的长史兼老师袁宗皋外,几乎就被来自京里的人包围了起来。 在看见黄锦、陆炳这些人在自己视野外时,他也会忍不住蹙眉抿唇。 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朱厚熜还是想要昔日旧人待在自己身边的。 因为只有旧人才最了解他的,也最合他习性的,更是跟他最有感情的,要不然这十多年也不会在这十多年里还留在他身边。 何况,能跟在朱厚熜身边十多年的,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可靠之人。 他如果没有这些人在身边,他不但吃饭睡觉难安,连言语都不敢随意言语的。 但现在京里来的迎立之臣,以藩邸旧人不如禁庭老人懂皇家规矩为由,让跟来的太监代替了朱厚熜身边旧人,朱厚熜一时也没有理由反驳,只是让他身边旧人跟着一起进京学习规矩为由,也带了走。 不过,既然是学习规矩,学没学好的解释权在谁手里就很重要。 朱厚熜要想将这解释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意味着他首先就得真的牢牢把控着皇权,让自己成为最有权势的人。 而要加强自己的权势,他不能只靠嗣君这个身份,还需要更大的声望。 为此,朱厚熜在离开安陆后,就开始思索着如何积攒自己的声望,加强自己的权势。 好在自正德十五年湖广十五府受灾后,到现在也还没恢复元气,再加上正德朝虽于军事上多有振作,但于民生上的确忽视太多,甚至对百姓的克削加重了不少,毕竟刘瑾、钱宁、江彬等在正德的纵容下的确也敛财太狠,所以,眼下天下流民日益增多,嗷嗷待赈之饥民不少,湖广也更加严重。 这对于朱厚熜而言,这正是一个积攒声望、打击掌权的清流文官们威严的机会。 所以,朱厚熜在一离开安陆城,看见野有饿殍、路有骸骨时,就将大学士梁储、尚书毛澄传了来,而于象辂上,指着那些饥民骸骨叹道: “此皆子民也!” 朱厚熜这话一出,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皆怔住了。 嗣君竟会注意到这些流氓? 在这个时代,流氓不是无赖的意思,而是无业者。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嗣君朱厚熜不但注意到了这些流氓,还又背起手来,满脸怜悯之色,而说道: “旁人路过尚可无视生民受难,可我乃嗣君,岂能视若无睹?” 接着。 朱厚熜就对梁储等说:“诸卿当于沿途抚恤子民,勿使他们暴死荒野。” 梁储和毛澄大惊失色。 他们是清流文臣,高谈阔论,大谈如何富民强国,自然是积极的,但哪里真的都敢去做安民之实事? 毕竟天下之利有限,安民就意味着重新分配利益,逼大户让利,他们本就只想用礼法限制皇帝改革重新分配利益,哪里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些饥民破例。 所以,现在让他们安民,几乎就是让他们违背自身意志,可他们拒绝,就只会让人看穿他们的本质,进而德望受损。 当然,他们是真没想到朱厚熜会仁善到如此地步,而把这些卑微若尘埃的流民也放在心上。 ------------ 第十三章 让藩邸旧人露脸 梁储这时不得不拱手对朱厚熜说:“嗣君爱民如子,臣等自当欣然从命,然进京即位要紧,不可耽误大事,故愚臣以为,此事谕令地方救济即可。” “阁老,救济生民不是大事吗?” “何况,我现在还未即位,不宜发令天下。” “再则,这些饥民骸骨,多耽误一刻,就会多一饥民饿死,多一瘟疫发生,哪里来得及去请地方官府赈济,他们若能赈济,只怕早就赈济了。” 朱厚熜这么说后,就目光深邃地看向前方云翳,对梁储这些迎立大臣们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而诸卿都是大行皇帝所遗治世良臣,上可正君德,下可安黎庶,想来全孤爱民之心不是难事!” 朱厚熜这话让梁储等迎立文官有种被架起来的感觉。 毕竟嗣君都这么说了,他们身为肱骨大臣,哪能还不识趣,不向嗣君展现一下自己作为朝廷重臣的能力? 总不能直接说,嗣君,不用把这些流民当人,只当草芥即可,难不成还怕他们造反不成,造反更好,还能直接当贼寇杀掉。 可只愿意谈礼讲经、以道德治国的他们,哪里愿意真为了这些蝼蚁般的流民去增加开支? 何况,他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出精力赈济这些流民,使得他们对嗣君的影响和控制跟着减弱。 所以,梁储已无法再反驳朱厚熜,只在这时看了毛澄一眼。 他希望毛澄这时来替他拒绝嗣君。 毕竟是毛澄这些人力主控制嗣君,让嗣君承孝庙之嗣的。 在梁储看来,既然现在嗣君要济民,毛澄等就应该勇敢站出来,阻止嗣君,让嗣君只听从他们的摆布! 但毛澄这时微微侧了一下脸,避开了梁储的目光。 不过,梁储这时还是想到了躲避此事的办法,而在这时故意咳嗽了几声,且有气无力地跪下伏首说: “臣老迈多疾,常犯嗽疾,故于驾前失仪咳嗽,还请嗣君治罪。” 朱厚熜自然不会因为梁储咳嗽就治梁储的罪,便忙让人把梁储搀扶了起来,且表示宽恕其罪。 而梁储却在这时趁热打铁说:“嗣君虽恕臣罪,然臣自知老迈昏庸,故早已有意在迎嗣君进京登大位而天下安后便告老还乡,实不敢有恋栈权位、尸位素餐之心,如今这济民之事,老臣也因老迈有疾难以胜任,还请嗣君让毛公主持,毛公作为九卿之一,也有为君分忧之责,何况,毛公素有名望,能力卓著,还请嗣君准允。” 梁储自从背叛同党王琼后,早就有告老还乡之心。 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真的会被杨廷和信任,当成自己人,将来待在朝堂上,他难免还是会被杨廷和为难,他也就早就做好了辞官回乡的打算。。 所以,当现在朱厚熜给他们这些清流出身的迎立文官出难题时,梁储果断就选择以老迈为由拒绝负责此事,而代价自然是中断自己的仕途,自己给自己安一个老迈的标签。 朱厚熜见梁储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再逼梁储负责此事,便拿着遗诏,看向了毛澄:“那大宗伯就辛苦一些。” 毛澄这时剜了梁储一眼,不由得咬牙在心里骂梁储老奸巨猾,竟然用正打算辞官回乡的方式避开这事。 但毛澄可不愿意在这时用这个理由,因为他还想入阁呢。 可他现在也不敢拒绝,说嗣君济民不对。 他只在心里恨湖广巡抚秦金等湖广文官腐败无能,定然是把存留税粮都贪污了,不然何至于有这么多流民。 而因要为嗣君处理起这种实务,毛澄也不敢贸然答应,甚至为难,因为一旦要救眼前这些饥民,把他们真当人看,就意味着沿途别的地方也是要救的,如此车驾带的粮食肯定不够救济,肯定要吃大户,扰地方。 朱厚熜看见毛澄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他倒不是有意要让毛澄这些清流文官难堪。 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毛澄这些自视甚高且傲慢到认为君主都应该听从他们安排的清流文官们,通过某些事,权威受损,而让跟着他的藩邸旧人有机会崭露头角,掌握主动权,同时也对他们做个服从性测试,让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而已。 袁宗皋现在是最了解朱厚熜,知道自己这位世子不是普通少年,也就对朱厚熜此时的话语更加认真地思索起来,并最先猜到了朱厚熜这样做的目的。 于是,袁宗皋这时主动站了出来,对朱厚熜拱手说:“嗣君,大宗伯虽是九卿,但到底只是礼官,哪里知道地方实情,又如何能做好济民之事,故请让臣主持此事,臣虽只是藩邸长史,但到底生于斯,长于斯,知本乡之情,也奉王谕,赈济过受灾佃户,所以自当比大宗伯合适。” 毛澄这里看了袁宗皋一眼,然后咬牙一拜,在这个时候,不愿扰地方吃大户的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说: “臣惭愧,于安民实务上,确实不如袁公!” 毛澄这一拜,让周围的藩邸旧人们着实感到意外,同时也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年少的陆炳更是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父亲陆松说:“爹,原来这京里来的尚书也有不如咱们袁长史的地方。” “还不是因为这些京里的官,没想到咱们世子爷是真的爱民如子!” 陆松一脸骄傲地回了一句。 朱厚熜这里也因为毛澄这一拜,便道:“既如此,就请先生主持其事,全孤爱民之心。” 袁宗皋拱手称是。 接着,袁宗皋就对朱厚熜说:“眼前流民大约有三百来人,壮丁约一百之数,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为了去安陆城中谋生,而按一丁每日食炒米当一升、妇幼老弱需每日食炒米五合才可果腹算,臣请先拨炒米两石,派王府锦衣卫一百户带人去赈济,并帮助填埋骸骨与寻医照料病员,护送他们去安陆城中谋食,然后追上大队,随车驾继续进京即可。” 朱厚熜点头应允。 随后,袁宗皋又说:“只是去岁湖广遭大灾,波及十五州府,安陆尤重,故恐流民不只这里有,以臣愚见,既然要济民,那就不可能只会救这一次,所以还得多次派王府锦衣卫轮番去救济流民,且护送流民到附近城郭就近安置。” “但如此一来,锦衣卫兵马需与车驾分开扎营,以免时疫波及嗣君与随扈官兵。” “除此之外,还得提前筹备足够的粮米和药材。” “随行之粮米和药材自然是不够的!” “而筹备粮米药材,与其找地方官衙借,不如现在就找当地寺院先借一笔粮米和药材,少说也得先借五千石米与各类常用方药材为妥!” “因为以臣的经验,从湖广到京师,沿途饥民两三万还是有的。” “为何找寺院借不找地方官衙借?” 朱厚熜这时故作不明地问了一句。 梁储和毛澄倒也看了过来。 袁宗皋便解释说:“这么多流民,地方官衙为了替自己开脱,掩盖自己救民不力,只能推说因灾税粮征收困难,使得藩库也没存留的粮食,如此,哪怕藩库有粮,也只能说没粮,而当地寺院则不同,此地不少寺院主持都与臣私交甚笃,又都是得道高僧,最爱扶危济困,更是感念这些年嗣君与先王之德,故若嗣君让臣去找他们借粮,他们自会尽量出粮相借的。” “如果他们也说没粮呢?” 毛澄这时问了一句。 袁宗皋则笑了笑说:“那便是不识好歹了。” ------------ 第十四章 百姓叩送嗣君 袁宗皋这话一出,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中的清流文官皆两眼一睁,眸露惊愕之色。 朱厚熜倒是瞥了袁宗皋一眼,心中暗笑。 他不由得想起了袁宗皋昔日建议他多看看王阳明的书的话来。 而现在。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老师不愧是能接受王阳明心学的官员,真是为了心中所认为的正义,什么手段都敢用,毫无道德上的压力,包括得罪佛祖这种事。 朱厚熜知道,在这个生产力一直没有怎么大踏步进步的时代,基本上,拯救百姓都意味着要在分配上动手,意味着要动富贵者的利益。 只是怎么动往往很考验一个官员的能力。 历史上。 嘉靖后期,东南倭乱猖獗,不得不开始推行募兵制,而推行募兵制就意味着军饷开支更大,而东南各省自然有义务承担这增加的军饷支出,也就是说,要对东南各省加兵税。 但东南各省土地兼并情况到嘉靖末期已经非常严重。 大部分平民已经不堪重负。 所以,怎么让这笔临时加征的抗倭兵税更多的让当地大户承担,而避免加征造成更多百姓破产,进而导致外患未平内乱又起,成了一门学问。 于是。 在嘉靖的准许下,东南各省的许多抚按官做了很多财政上的改革,基本上是各显神通。 其中。 潘季驯在广东整了个均平里甲,把各府县要多交的兵税按田亩摊派,而且以所交粮食为标准加征,使得大户们即便用诡寄、飞洒的手段让自己变成名义上的小田主,也不能避免多承担额外的兵饷开支。 而在福建的谭纶则更加简单粗暴,直接把强征寺院的田产没收,代替为额外加征的兵税,相当于让福建境内的寺院地主把这加征的兵税全部承担了,不向老百姓多加。 在谭纶看来,寺院的钱财肯定不是来自老百姓肯定是来自当地大户,所以他这样做,受损的自然也就是当地大户了。 现在袁宗皋也这么做,朱厚熜自然也不感到陌生,甚至也能够理解。 连程朱理学都敢背叛的新派文官,哪里能指望他们对佛祖多尊敬。 不过,明面上,朱厚熜作为嗣君,自然不宜直接表示支持袁宗皋这样做,而也表现的那么寡恩。 所以,朱厚熜就在这时故意问着袁宗皋:“先生,如果和尚们不借粮,为何就是不识好歹了?” 袁宗皋回道:“盖因和尚和尚化斋素来是修行,百姓讨饭素来是苦难,所以真正心向佛法、志在渡人的僧徒当宁舍口食于民,自己化斋,也不会为了自己不化斋,而坐视百姓乞讨,不然,就算不得真和尚!” “何况,和尚讨饭比百姓讨饭素来就要容易些,故宁肯苦和尚也不能苦百姓。” 朱厚熜听后笑了笑:“先生说的极是,如果寺院也没有多少粮米,那就苦一苦和尚,毕竟他们能吃苦也爱吃苦,那就该多吃点苦。” “但能劝他们主动借粮还是要尽量劝,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以霸道寡恩立国。” 袁宗皋拱手称是。 毛澄这里则突然开口说:“禀嗣君,王府锦衣卫乃扈从近卫,若去济民,恐令饥民不安,臣请让少司马所领京营护军执行此赈济饥民事。” 藩王护卫素来是从锦衣卫籍军户中调拨的,所以对外也可称为锦衣卫。 而朱厚熜知道毛澄这时提出这个意见,是担心锦衣卫会因为沿途奉命济民,而造成民间士民百姓们对锦衣卫的印象变好。 可一旦真让素来在民间如同夜叉豺狼一样名声的锦衣卫有了护民助民的好名声,这无疑很不利于官僚们限制锦衣卫的权势,进而不利于官僚们限制皇权。 毕竟锦衣卫素来就是皇帝的爪牙。 所以毛澄宁肯让杨廷仪从京师带来的三千护卫军去做这善事,也不愿意让王府的锦衣护卫去做。 这其实正是朱厚熜的目的。 他突然提出要救济沿途饥民,而不愿意无视这些饥民,目的就是调开这些来自京师中枢掌权文官们的势力,让自己的人离自己近一些。 于是。 朱厚熜便从善如流地说:“既如此,便让王府骆千户率王府锦衣卫来护卫车驾,杨卿所率护军去济民。” 如此。 朱厚熜的藩邸旧人骆安和陆松等武官便率王府护卫接替了京师三千护军的护驾工作,骆安和陆松等也都离朱厚熜近了些,连陆炳都终于到了朱厚熜眼跟前的位置,而因此笑嘻嘻地看了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也对他微微一笑。 无论如何,他身边都是旧人后,至少是不用担心谁拿什么落水和起火之事来吓唬他的。 毛澄对朱厚熜能够采纳自己的建议自然也感到很高兴,并松了一口气,暗叹嗣君到底还是愿意信任自己这些清流文臣,没有执意让王府锦衣卫去做善事留善名。 当然,毛澄对朱厚熜身边的护卫最终还是换成了王府护卫,也是感到失落的。 为此,他神色复杂地瞅了袁宗皋一眼。 奉旨执掌三千护卫军的兵部右侍郎杨廷仪这里也很不满地瞪了毛澄一眼。 因为毛澄让他失去了在驾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亏他还找他侄子杨慎要了几篇理学文章,准备找机会在传闻也喜理学的嗣君朱厚熜面前展露一下才华。 但杨廷仪再不满,也不敢违拗嗣君朱厚熜和礼部尚书毛澄决定好的事,便真的安排护军各百户轮番带兵去赈济沿途饥民。 如此一来,沿途不少村落的饥民都得到了赈济。 只是一开始,当这些护军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刀枪来时,许多饥民只恐慌不已,争着把自己的妻女护在身后,更有懦弱一些的,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百户王纲因此在勒停坐骑便大喊一声说:“都他娘的抬起头来,这次不是拿你们的头换赏银,怕什么!” 王纲随后又道:“你们运气好,那边车驾上的嗣君见不得穷人受苦,让咱们给你们发炒米,都他娘的赶紧到老子面前来排队接米。” 这些百姓听后惊愕不已。 几个反应过来已经排了过来。 这时,王纲就给自己麾下马军递了眼色,便有马军拿着一升容积的米袋过来,就近给已经捧米的饥民倒起了炒米。 壮丁被倒了一袋。 妇幼老弱被倒了半袋。 而这些饥民一看见炒米倒进自己怀里,不少都立即一只手抓住衣襟,一只手抓起炒米吃了起来,状若饕餮。 有后面的饥民见此更是过来要抢已经被发了炒米的饥民。 围在周边的护军骑兵持鞭打了好些人,才让抢米的饥民不敢再抢,而老老实实地排队领炒米。 过了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就看见许多饥民都开始安静地坐在地上吃起了炒米,不少把掉落在地上的炒米都捡了起来,送进了嘴里。 朱厚熜因而嘴角微扬了一下。 而让他突然大为触动的是,就在这些饥民吃完炒米,且随着车辙转动而往他后方渐渐退去时,这些饥民竟一个接着一个向他跪了下来,叩首于地。 梁储、毛澄也因而不禁两眼一红,看着朝阳照耀下的这些跪拜嗣君的饥民,互相一叹,满脸愧怍。 即便是武勋徐光祚和贵戚崔元也看着这些跪下的饥民久久未能回转过头来,直到这些饥民背后的旭日已经升到了华林上,洒得天地金光一片,才回过头来。 “还是嗣君真爱民啊!” “是啊,什么圣人子弟,在来的路上,比我们这些不读书的都还着急迎新君,根本就没注意过沿途那些饥民。” ------------ 第十五章 给杨廷和出大难题 袁宗皋这里则趁着车驾在沿途关驿歇息时,就去了附近寺院借粮米药材。 因为袁宗皋本身就是当地大乡宦,再加上他又即将成为帝师,还话里话外带着威胁的缘故,所以寺院地主们倒是没有拒绝借粮借药材,还主动改借为捐,而且合计共捐了一万石粮米和大量药材,并由住持亲自带俗家弟子押送而来。 由于这些大和尚们很识趣,朱厚熜也就还是在他们送粮来后见了他们一面,以鼓励他们积极参与公益之事。 和尚们对此自然很高兴,他们现在也没办法不敢答应,于是所图的就只有能在嗣君面前留个好印象。 毕竟嗣君真要做“灭佛”的事,他们只会吃更大的亏。 而若给嗣君留个好印象,没准还能让嗣君更加礼佛,使自己这些僧人的地位提升不少。 当然,他们自然不希望他们捐出粮米,反而让嗣君对他们起贪心。 好在朱厚熜现在给他们的人设形象是不强夺民利的纯良形象,倒也让他们在这方面的担忧之心没那么强烈。 不过,朱厚熜没想到的是,因他沿途济民,结果造成,沿途许多流民选择了跟随在他一起北上,不少都缀在他的车驾队伍后面。 “他们说去附近城郭也无食可谋,只能继续流亡各处,与其去别的地方流亡,不如回来跟着嗣君的车驾流亡。” “这样,沿途不担心盗匪大虫不说,吃完了粮,闹了瘟疫,还能有嗣君救济,无疑会更放心些,他们也已经认定嗣君是会管他们死活的好皇帝!” 朱厚熜从袁宗皋这里知道这些流民执意跟随车驾北上的缘由后,就点了点头。 他知道,出现这种情况跟眼下大明人口过剩,产业单一,官府和大户吸纳不了那么多人口有关。 尤其是在如今土地兼并加剧,近年来灾害也加剧和公共建设力度不够后,人口过剩的问题也就显得更加严重,无业流民也就更多。 流民们在见到有个愿意管他们死活的皇帝后,自然会把朱厚熜当救命稻草。 为此。 朱厚熜就将梁储等传了来,问:“不少百姓要跟随我们一起进京,诸卿有什么看法?” 梁储和毛澄等来自京里的清流文官们皆沉默不答。 这是因为,他们既不能说皇帝你不能带这些百姓进京,当将这些百姓暴力驱赶走,毕竟一旦带这些百姓进京,就会给朝廷带来很大的财政负担。 要知道,现在朝中执政连十多万军校都觉得养不起,要裁减,哪里会愿意养这些流民。 同样。 他们也不能说应该带着这些百姓进京,大不了进行财政改革,如清理北方庄田,到时候自然就能安顿下来这些百姓,毕竟他们本就是不想改革甚至反对改革还在加紧废除正德改革之政的保守派。 如此一来。 袁宗皋又有了展露自己、建立自己权威声望的机会。 他便在这时果断向朱厚熜拱手说:“以臣愚见,带这些百姓进京问题倒是不大,一则他们大多数是去年受灾贱卖了田地的百姓,所以都靠贱卖田地得了不少粮食,也就是说,他们大多数是自带粮食的,自然就不需要我们拿出太多粮食赈济;二则眼下我们扈从不少,抽调人员管理护送他们,也能做到,但就是带进京后,怎么安置是个问题。” 袁宗皋说到这里就看了梁储和毛澄等人一眼。 他提出带这些流民进京后怎么按照这些流民的问题,就是替朱厚熜试探这些迎立的清流文官有没有主张改革的。 梁储和毛澄自然也觉察出了这袁宗皋的言外之意。 已经打定主意要退休的梁储自然是装傻充愣,在一边闭目养神。 毛澄倒是没有装傻,而在这时不得不主动开口说:“臣观这一带有不少荒田,臣认为可令地方官府收留这些流民,就地垦荒。” “大宗伯可能是一直任京官,而不知地方实情,天下各地虽然是有不少荒田,尤其是平坦官道附近,但这些荒田不是没有主,而是皆有主的,只是无人佃种而已。” 袁宗皋这时解释了起来,还直接揭了毛澄的短。 毛澄不由得面红耳赤,看了朱厚熜一眼,他怕朱厚熜因此怪他装傻忽悠他,或者真的认为他是不通地方实情的书呆子。 而朱厚熜见毛澄面色尴尬,心里暗喜,也在这时主动配合着袁宗皋,故作一脸不解地问:“先生,为何这么多田无人佃种?” “盖因这些荒田大多为豪右所并,而且通常方圆百里内皆为一族一户所有,佃租也就甚高,再加上官吏盘剥,故百姓宁为流民而四处乞食,也不愿佃租。” 袁宗皋这时回答道。 朱厚熜点了点首,接着就看向毛澄:“所以,大宗伯现在还坚持此见吗?” “臣惭愧!” 毛澄忙如实认了错,对朱厚熜作了一揖,随后又拱手说:“承蒙袁公赐教,才明白臣所提之议不切实际,有空谈之嫌。” 毛澄咬着牙说完了这话。 他宁肯承认自己是不通地方实情,也不会承认自己在装傻忽悠皇帝,因为前者最多只是会被轻视讥笑,后者却是涉嫌欺君。 扈从大臣里的中下层见此也就真的皆不禁暗自咋舌。 因为他们没想到来自京里的堂堂礼部尚书毛澄真的会不如一个嗣君身边一个长史通实务。 年轻的官将们懂不了那么多,所以这个时候,他们直接感受到是,他们对毛澄这个礼部尚书的滤镜大减,有种原来这大学士尚书好像都是草台班子的感觉。 即便是年纪尚小的陆炳都在心里不由得觉得这些京里来的所谓朝廷肱骨大臣原来也不过如此,不然也不会被自己世子爷的老师袁长史教做人。 毛澄这时倒是不后悔刚才丢人的发言。 因为他知道天下土地兼并严重,他刚才那样说,固然有欺朱厚熜年少单纯,找个理由忽悠得朱厚熜放弃带百姓进京的想法,同时也是为了试探袁宗皋是不是真的执意要把朱厚熜往改革的路上带。 所以,他现在只是恨袁宗皋不识趣,故意对嗣君这么坦诚。 对天子过于坦诚,就真的算忠贞吗? 毕竟明明他都这样说了,可袁宗皋还一个劲地怼他,不知道顺坡下驴,附和他这个礼部尚书说的对,也赞成让地方官来就地安置这些流民垦荒,反而是主动拆穿自己,给自己扣一个不明地方实情的帽子,摆明了是执意要提醒嗣君,天下到了不彻底改革不可的地步! 朱厚熜注意到了毛澄那衣袖里紧捏着的双拳。 但他只是心里暗笑,没有拆穿毛澄,只在这时继续对毛澄说:“大宗伯给孤讲讲当朝元辅吧,你是正人君子,想来对元辅的评价是公允的。” 毛澄愕然抬头,看着朱厚熜那清澈的眼神,他不知道朱厚熜那清澈的眼神里是真的只有纯真的询问,还是暗藏着一丝狡黠。 因为这个时候让他评价首辅杨廷和,等于就是让他为难。 他如果赞颂杨廷和,那肯定会让嗣君相信杨廷和能解决流民进京的问题,那等于给杨廷和出了个大难题。 如果他不赞颂杨廷和,反而批判杨廷和,那就是带头否定杨廷和这个元老重臣,那这还怎么用朱厚熜当信任元老重臣的名义来限制皇权? 所以,毛澄发现他现在无论怎么评价杨廷和,都是不利于自己这些清流文官的,都只会让皇帝朱厚熜赢。 而且是大赢特赢! 这也就不得不让毛澄怀疑朱厚熜是真纯真还是在装愚守拙。 但毛澄现在也只能拱手称是,且也只能夸杨廷和,这样至少把难题抛给了杨廷和。 他现在只希望杨廷和足够有智慧化解这疑难题。 于是,毛澄便在这时说:“元辅忠诚刚正,能安社稷,能成嗣君中兴之政。” 朱厚熜颔首,又问:“于苍生百姓如何,能替朕让这些百姓从新在京师安居乐业吗?” 毛澄咬牙回道:“元辅乃善经济之臣,拨乱反正,自可为嗣君依傍,百姓可赖!” ------------ 第十六章 嗣君待民至仁至纯 朱厚熜就等着毛澄这么回答呢。 在毛澄这么夸杨廷和后,朱厚熜就立即笑了起来,松了一口气,把手叠放在了背后,而在室内踱起步来: “如此,我就放心了!” 朱厚熜接着又看向袁宗皋等人说: “百姓既然要跟着,便让他们跟着吧!” “我作为嗣君,也不好驱赶,否则便是立国不正!” “只是要防止人一多就瘟疫爆发,要管理好,也不用担心带进京后安置不好,我们要相信元辅的能力!” 朱厚熜随后还特地又问了一下毛澄:“大宗伯,你说对否?” “嗣君圣明!” 毛澄回了一句,然后不由得两眼一闭,微微一叹。 梁储这里忍不住以袖捂面,嘴角微微咧开,他也没想到杨廷和会有今天。 一时,他都有些不想辞官了,想看看杨廷和到底会怎么替嗣君安置将来跟随进京的流民。 因为梁储打心眼里还是有些不满杨廷和的,毕竟要不是杨廷和抢了本该属于他的首辅位,他也不至于和王琼眉来眼去。 不过,梁储也同样神色复杂地瞥了朱厚熜一眼。 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嗣君是真的通过纯良太过的方式给杨廷和先挖了个大坑,还迫使毛澄主动把杨廷和拉进坑里来,还是故作纯良,而暗蓄大志,乃至用阳谋正道谋权,胸藏大韬略? “无论是哪种,对百姓都是好事,对大明是好事,对自己也是好事。” 梁储为此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了几句。 袁宗皋这里也因为朱厚熜给杨廷和制造了个大难题,也对朱厚熜燃起一丝崇敬之意。 所以,袁宗皋在毛澄这么说后,也跟着颔首,心道:“嗣君的确圣明,真不愧是天生的英主!竟以正大光明之道,使得清流文官先损威信,再陷维谷之间。” 且说。 由于朱厚熜准许流民跟随进京。 所以接下来跟随朱厚熜进京的流民越来越多。 甚至,不少本来不算流民的当地百姓也选择了跟随朱厚熜一起进京。 比如一些怕被当地人吃掉的绝户。 或者不能忍受当地劣绅恶霸盘剥的小户百姓。 他们因为朱厚熜准许他们跟随,而都趁着跟着朱厚熜一起进京不用担心沿途盗匪与官吏盘剥的机会,纷纷跟着朱厚熜一起北上。 沿途地方官员也因此吓得不轻,一开始都担心是民变,在问清楚后倒也放心了许多,随后还主动放任这些百姓迁走。 因为这些没有税收贡献的无业流民留在当地,对他们而言既是财政负担也是维稳负担,自然也就乐得这些百姓进京,由内阁中枢的文官处置。 于是。 一时间,奔随朱厚熜车驾的百姓,竟夜不息。 朱厚熜一日往后面看时,就见自己车驾后面,人影憧憧,牵子负老者如蚁,络绎不绝,遍地皆人。 “地方吃人现象到底是多严重,才让这么多百姓宁肯跟着自己去茫然不知的京师城,也不愿意留在乡里?” 朱厚熜不由得暗自思忖着。 这些跟随朱厚熜一起进京的百姓,依旧是由袁宗皋和杨廷仪的三千护卫军来负责管理和接济。 不过,随着奔随车驾的百姓增多,朱厚熜就又以迎立朝臣比自己藩邸旧臣更懂如何安民为由,将更多扈从的中下层朝臣派去了协助管理和救济这些跟随车驾北行的百姓,顺便也锻炼锻炼这些人,给他们一个了解民居疾苦的机会。 至于这些官僚们管理这些随驾百姓的积极性高低与否这事。 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因为没谁会在嗣君眼皮底下不积极干事,不表现出自己爱民清廉的一面。 主持此事的袁宗皋自不必说。 他正好利用这次管理随驾百姓的机会,于中下层的扈从官将中,建立起自己的权威。 让这些人相信,他这个长史可不是只靠嗣君老师这个身份在将来才会被委以重任,而是有真材实料的,也是值得被追随的。 扈从官将们也不用担心在这个时候讲奉献做好事不会被皇帝看不见。 因为沿途哪怕是像救起一不小心掉水里的随行孤幼,都能被朱厚熜知道,而予以奖掖。 即便是杨廷仪这个因为是杨廷和弟弟而成为三千护军兵权执掌者,也没敢克扣该发给随驾百姓的救济粮与药材,而是积极配合袁宗皋。 所以,虽然跟随车驾的百姓越来越多,但到底一直是处于井然有序的状态。 再加上,时指初夏,气温适宜,也就没有闹出大疫,饥荒也没有出现,大规模骚乱也没有。 袁宗皋还带着杨廷仪等官员将这些跟随车驾北行的百姓进行了编户齐民,以做到避免人员无故失踪与由塞外奸细混入的情况。 而且,跟随来的孤儿还被专门编成了一营,由一队护军专门护送照顾。 朱厚熜已经盯上了这个孤儿营,隔三差五地就派太监来给这些孤儿恩赐一些珍馐吃食,将这些孤儿感动的不行。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会在车驾歇息时,让大学士梁储替他来看望这些孤儿乃至随驾的百姓。 梁储年迈又长得慈眉善目,颇让百姓孤儿们喜欢,而当他说朱厚熜挂念着他们,让他们安心进京,会让元辅杨廷和安置好他们时,百姓们都很愿意相信梁储的话,对朱厚熜这个嗣君也越发有好感,乃至都巴不得朱厚熜尽快即位当上皇帝。 朱厚熜在进京中途中,还亲自来看望了一次随驾百姓们,而这让百姓们更加感动。 但毛澄却因此越发不安。 “我们带来的人都被安排去济民了,现在嗣君身边基本上又都被换成了王府旧人,关键是,这位袁长史现在越来越得扈从大臣与百姓们的信任。” “阁老就不觉得这里面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心机吗?” 毛澄为此在即将到达京城的一次休息途中,问起梁储来。 梁储则呵呵一笑说:“哪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机,不过是嗣君待民至仁至纯而已!” 梁储说着就还主动对毛澄说:“嗣君仁德如天,将庶民百姓放在心上,而我们却只想着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公不觉得我们有负君子之道吗?” 毛澄被梁储这话怼的无话可说,一时只神色阴沉地看了梁储一眼。 他开始怀疑梁储也有跟袁宗皋一样想引导嗣君将来改制的想法。 毛澄没想到因为嗣君太爱民,导致许多百姓因其仁厚而随驾进京,又使得负责管理随驾百姓的袁宗皋大出风头,自己这些清流文官反而成了陪衬后,连作为迎立文臣之首的内阁次辅梁储都开始又有倒戈之心了。 毛澄对此颇为忧虑。 而让他更为忧虑的是,随驾的百姓越来越多,这无疑会让自己同党兼领袖杨廷和当国难度更大。 为此。 在袁宗皋汇报说随驾百姓已突破二十万时,毛澄不得不找到朱厚熜说:“随驾百姓太多,以臣愚见,恐元辅也不能善后,还请让地方官先领走安置一部分百姓。” “地方官若能安置早安置了。” “我相信元辅能善后的,毕竟我的先生只是王府长史,而兵部杨侍郎又自是他弟,都能把随驾的百姓管理井井有条,想来元辅作为股肱大臣,自会替我安顿好这些百姓。” 朱厚熜拒绝了毛澄的提议,且问着毛澄:“大宗伯难道觉得我不能太信任元辅能处理此事?” “臣没有此意!” “元辅当国,有补天之器,移斗之能,嗣君信任元辅,乃明智之举。” 毛澄哪里好否认,只能拱手如此回答。 梁储见毛澄被嗣君整的一脸无奈,心里莫名有些快意,为了讨朱厚熜欢喜,倒也主动附和说: “明君将至,良臣在朝,九州万方都能大安!别说二十万,就是二百万,皆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朱厚熜颔首一笑:“阁老说的极是。” 毛澄看向梁储的神色则更加复杂。 朱厚熜自然是乐意见到迎立自己的清流文官之间出现分裂的,因为这无疑更利于他夺走杨廷和之势。 而在接下来,随驾百姓也就继续跟随着朱厚熜的车驾往京师而来。 因为随驾百姓的人数太多,也早已惊动的沿途许多州府都知道了此事。 官僚士民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如此得民心,而纷纷奔走相告。 于是,本来就因为立仁德人设而广被天下官僚士民期盼的朱厚熜,让期待他赶紧进京称帝的人越来越多。 许多年轻躁动的士子因此也跟随进京,甚至提前赶到了京师,准备亲自迎候朱厚熜来京。 而待朱厚熜到达京郊时,整个京畿已是人头攒动,船密如林,运河两岸,皆是跪迎朱厚熜的士民,山呼海啸一般喊着万岁。 如果搁在半个月前,毛澄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嗣君有如此高的声望的。 但为了能够让朱厚熜这位新天子愿意接受他们这些清流文官的摆布,毛澄还是决定要代表清流文官们给朱厚熜做服从性测试,所以在朱厚熜与诸迎立大臣商议明日进京朱厚熜当从哪处城门进城登基时,作为礼官的他还是力排众议说: “嗣君今日就以皇帝位进城,将来登基还有何意义,难道劝进辞让之礼当废掉了吗?” 众人倒是不好多言。 因为毛澄是礼部尚书,在礼法上有权威性的解释权。 于是,毛澄就转而对朱厚熜说:“请嗣君以皇太子即位礼进城!” ------------ 第十七章 遗诏是嗣皇帝位,非皇子! 朱厚熜不禁心里冷笑。 他和袁宗皋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一情况。 他更知道,如果他答应以皇太子礼进京,那接下来就是让他认孝宗为皇考,改认自己父亲为叔父,承孝宗之嗣,等一系列为他设计好的礼法规则。 但好在如他之前对蒋氏所说,想让他承孝宗之嗣的杨廷和一党,不过是欺他目前才十五岁可能不懂这权力斗争里面深浅的纸老虎而已。 因为据他所知,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些人拟的遗诏内容会有个大漏洞。 而这个大漏洞,可以作为他拒绝被他们摆布的理由。 但是! 按理,杨廷和这些从科甲上万士子中杀出来,写过无数表文诏旨的翰林精英,不应该在遗诏里留这么大的漏洞。 而且,就算拟诏的人一时粗心,不代表整个审核遗诏的杨廷和同党都这么粗心。 很明显,这个遗诏的漏洞是杨廷和一党故意留的漏洞,为的就是防止朱厚熜这个少年可能没那么好玩弄,而给其一个否定自己这些人的机会,如此就可避免自己这边因为误判皇帝而彻底被皇帝恨上。 朱厚熜此时自然是要主动承杨廷和之请,揭露这个漏洞的。 但他没有打算直接揭露,而让杨廷和一党轻易看穿他。 相反。 他这时则是拿起遗诏来,先看向了袁宗皋,接着才开口问: “先生,遗诏是让我嗣皇帝位,非以皇子身份吧?” 朱厚熜这话一出,尤其是他在看向袁宗皋这么说后,毛澄当即就沉下脸来,看向了袁宗皋。 他不由得因此怀疑,这是袁宗皋提醒了朱厚熜要注意到遗诏中的这个漏洞。 因为在他看来,嗣君朱厚熜毕竟才十五岁,虽至纯至仁,但一般不会轻易发现这个漏洞,也不会轻易意识到自己这些文臣让他以皇太子礼进京,就是要给他做服从性测试,压制他的皇权的。 而在进京途中,朱厚熜执意要救济沿途饥民,而让袁宗皋大出风头,于底下官将与民众中颇得声望的事,在毛澄看来,也应该是袁宗皋提前影响朱厚熜所致,为的就是让嗣君既得至仁至纯的声望,也让嗣君开始看轻自己这些清流。 甚至,毛澄觉得,只怕嗣君以相信元辅能安置好随驾百姓为由,而执意带百姓进京,也是袁宗皋的授意! 所以,毛澄觉得,他和杨廷和等中枢清流文官是真的对袁宗皋看走了眼! 现在,自己这些人没法利用嗣君年少敦厚的品性,而压制其势,使其诚服于自己这些清流文官的权威,就是因为袁宗皋。 在毛澄看来,嗣君现在这样问袁宗皋,没准就是袁宗皋提醒过嗣君,教了嗣君这么做,而便于他为嗣君争礼法的解释权,进而便于他掌权当国。 因为大明以礼治国,谁掌握了礼法解释权,谁就是天下的实际控制者! 袁宗皋这里倒是不禁一怔,在朱厚熜看向他,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时。 而且,朱厚熜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与深邃,使得袁宗皋自己心里也震撼不已。 “这是谁教的他?不仅善阳谋,也善伪装!” 袁宗皋狐疑之余,内心突然大为高兴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嗣君朱厚熜不愧是天生的英主,居然不学自通地利用清流文官们对自己这些人藩邸旧人的猜忌,来挑拨自己这些藩邸旧人与这些清流文官的矛盾,而让自己躲在幕后,所以才会在揭穿遗诏漏洞时,故意看向自己,以询问自己的方式揭穿。 “欲成大业,就当如此!” “纵然我因此没了性命,但只要能让杨廷和一党不能辖制新君,也值了!” 袁宗皋因而腹诽着,且立即拱手说:“启禀嗣君,确系如此,以皇太子礼进,并不合礼!” “嗣君按遗诏是以兄终弟及之轮序嗣皇帝位,而非以子承父业进皇帝位,如果以皇太子礼即位,那么请问,嗣君是谁的皇太子?” 袁宗皋说到这里就看向毛澄,很是严肃地问道:“也不只是大宗伯糊涂,还是大宗伯故意试探嗣君是否知礼,违遗诏行事。” 袁宗皋这么一说,朱厚熜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袁宗皋在礼法解释权的争取上为他打头阵。 而朱厚熜这其实是在向历史上的嘉靖学习。 历史上的嘉靖夺权的第一步就是在进京时,拒绝以皇太子礼进京,而且还在发表此质疑时,故意看向袁宗皋,以策动袁宗皋的方式提出这项质疑,进而迫使袁宗皋表态,站在清流文官的对立面。 朱厚熜现在自然要同样这样做。 在权力的争夺上,嘉靖给他提供了足够好的范本,所以,夺权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他只是需要尽量让夺权的过程显得更完美一些。 朱厚熜接着就看向了毛澄:“大宗伯自辩一下。” 毛澄这里则暗自一叹。 他承认杨廷和的几个阁臣在拟遗诏时,没敢真的断绝了嗣君的退路,也就没有强行将让朱厚熜承孝宗之嗣的内容写进遗诏里。 因为这样做的确是容易让自己没有退路。 毕竟,虽然嗣君朱厚熜给天下人的印象是笃学性仁,但宦海沉浮多年的杨廷和等人,也是有些担心朱厚熜是在韬光养晦,而会因为他们强行用遗诏的方式让他承孝宗之嗣,在将来成气候后直接掀桌子,对他们或者他们家族进行过度报复的。 而他们还没有到足够有勇气彻底得罪嗣君的地步。 这也不奇怪。 要知道。 杨廷和这一党毕竟是保守派,他们连改革得罪天下权贵官僚的胆量都没有,哪里真敢往死里得罪皇帝? 所以,杨廷和等阁臣虽然想逼朱厚熜承孝宗之嗣,但没打算强逼,在拟遗诏时,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了让朱厚熜嗣皇帝位,为的就是不把事做那么绝,给自己留后路。 他们其实只希望朱厚熜不那么聪明,发现不了这里面的漏洞,而能够在自己这些人做这些服从性安排时,听从了自己这些清流文官的安排。 这就相当于他们既想要朱厚熜真能承孝宗之嗣,又想要朱厚熜乖乖地主动承孝宗之嗣听从自己这些清流文官摆布,而不是自己强逼所致,属于有相应的政治主张,又不敢为这政治主张付出发太大代价的人。 但毛澄感到失望的是,朱厚熜真的就没有上套,还真的就抓住了这个漏洞。 连杨廷和等阁臣都不愿意真跟朱厚熜掀桌子,所以故意在遗诏里留了漏洞,毛澄自然也不会真要跟朱厚熜强争,也就决定把这个难题甩给杨廷和,便在这时说: “嗣君若执意不从,可派人去问元辅,元辅也是这样的主张!” 朱厚熜倒也点头颔首:“我愿意相信元辅是明礼之臣,那就先派人去问问!礼议明白后,再进城。” 于是,这个问题就被抛给了杨廷和。 ------------ 第十八章 杨廷和的改革 正德十六年三月戊辰(十五),正德皇帝驾崩次日,遗诏正式颁布于天下。 大明各地兵驿因此繁忙了起来,马蹄声不绝于官道。 内阁首辅杨廷和也从这一天开始,迎来了他最风光的一段时日。 先是联合司礼监,用计使江彬、神周、李琮这些在正德朝得势的武将下狱。 接着,杨廷和就开始了轰轰烈烈地裁汰军校冗员的改革。 正德朝所留下的锦衣卫内监旗校工役凡十余万,皆被杨廷和提前列入了待裁名单,准备等朱厚熜进京即位时,于登基诏书中将这些人予以革除。 大明京师官校中的确存在着冗员与空饷问题,即名册上看上去京城兵马很多,但其实实际兵马数量特别少,而大部分,都是白领俸禄不操练的关系户,或者是被权贵用来肥己的空饷。 按理,大明要想财政好转,也应该裁汰冗员,减少关系户与空饷支出。 但杨廷和没有选择得罪这些权贵官僚,他选择了对正德招进宫里充实锦衣卫的普通旗校动手,只裁汰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选自边镇的军勇,没有什么强硬的背景,还对大明忠勇的很,忠勇到敢上阵与鞑子拼命,而被正德巡边时选入锦衣卫,为自己身边近臣。 再说具体些,这些边镇军勇,基本上都是各处边镇卫所里的中下层军籍地主,和历史上戚继光、俞大猷这些人一样,虽然有世袭武官官位,但世袭官位都不高,家族背景不怎么硬,以至于要靠武举和战功才能被皇帝发现重用,与公侯级的武勋不能比。 而正因为这些边镇军勇,没有背景,又受了些国恩,带着一个世袭的普通官位,所以才好裁汰。 总之。 杨廷和裁的就是既忠又勇的普通军籍子弟。 只有这些人被裁,才会理解朝廷,也好做工作,才不会有大规模造反的可能,最多几个实在没产业的最下层军士可能化身为盗贼。 反而像吃空饷大户的勋贵与在锦衣卫体系里也充为千户百户白拿俸禄不干事的文官重臣子弟,他不敢裁汰。 毕竟这些人要背景有背景,要势力有势力,对大明皇帝的忠心也没那么高。 这也正常,往往离皇权越近,对皇权的敬畏心就越淡。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伴的越近,对虎的神秘感就会越少。 所以,历史上每每改朝换代时,殉节的顶层勋贵和文官重臣很少,但中下层官将,无论文武,殉节的倒是不少。 不过,杨廷和这种裁汰冗员的改革是以牺牲国家基本盘,减弱国家军事实力的方式来改善财政困境的一种改革。 这种改革的最大牺牲者就是对大明最忠心最皇帝最忠心最崇敬的一批中间阶层。 或许在杨廷和看来,越是爱大明就越应该为大明多牺牲一些。 毕竟对大明而言,最没有统战价值的就是这些人,让这些人承担改革的代价,短期内的危害最小,也最容易成功。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排除在被裁汰的普通官校中,极端者可能行极端之事,比如要暗杀杨廷和什么的。 但在上层,没有人因此违拗杨廷和,从司礼监大太监到锦衣卫堂官,再到掌京城各营的勋贵与兵部堂官,皆很配合杨廷和将名单交了上来。 他们也乐得把这些人裁汰出去,多安插几个自己的亲友,多卖几个官位。 甚至,他们已经开始打着配合裁汰的名义索贿收钱,借此准备大发一笔财。 意志不坚定的官校自然交了钱,行了贿,乃至把自己女儿老婆献出去,满足这些人的欲望。 品性端正、意志坚定的官校自然不但不交钱,还会心灰意冷,主动请辞,而对朝廷的失望程度加深一层,建功立业的心也淡化一层。 当然。 司礼监大太监和锦衣卫堂官以及京城勋贵还有兵部堂官等,也都知道,他们如果配合杨廷和这么做,是在损坏国家元气,也是在损伤皇权的根基,毕竟这些人是皇帝亲军中真正干活拼命的骨干,要是裁汰了,就等于让皇帝这头巨龙没了爪牙。 但他们不怕新天子报复,因为他们会推说他们都是在按杨廷和的意思办,而他们自己昏聩平庸的很,没有什么主见,所以就被杨廷和给耍了。 如此一来,杨廷和也就显得一时权势极大,从司礼监到锦衣卫,再到六部,乃至到地方,大多对他言听计从。 杨廷和裁汰起皇权根基来也就得心应手,安插起自己的人来也得心应手。 可以说。 哪怕是杨廷和现在让他家的一条狗去皇宫里当条皇犬都已不是问题。 大权在握的感觉对杨廷和而言,也跟嗑上瘾之药一样。 让他现在春风得意的很,觉得一切都在向好。 首先,从勋贵到文官都在称颂他,哪怕是内臣现在都对他尊敬有加。 其次,他知道他一旦裁汰了这些正德朝增加的锦衣卫旗校,就能节省一大笔开支,就能因此改善财政,能够因此让利于民。 最后,更重要的是,他总算要为大明迎来一位爱民如子的圣天子。 因为他已经从他的学生王綖送来的急递知道,自己拥立的朱厚熜在骤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竟还尽呕所食之物,而且在他的学生和谷大用发生冲突时,也没有偏袒太监,而且还以不愿苛待正德旧人的理由也没有惩办谷大用。 这让也算是正德朝旧人的杨廷和很满意,觉得朱厚熜很中庸忠厚,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天子形象。 毕竟中庸忠厚的人才好欺。 好人才好拿枪指着嘛。 如同他这次裁汰的主要人员也都是对大明最忠厚的人。 所以,杨廷和相信朱厚熜将是好拿捏的仁君,将会因为他在这三十余天的皇权空窗期内做的事而对他感到很满意,会很感激他。 反正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在杨廷和眼里,整个大明也有一种万物竞发之感。 生机勃勃! 一想到新天子才十五岁,还是个根基不深的地方宗藩。 他更有一种优势在我的感觉,而心中想久掌大权的权欲也就越发难以淡下去,甚至还更加炽烈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杨廷和因而对彻底压制皇权的想法也就越发强烈。 当然,杨廷和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朱厚熜可能不是一般的少年,可能天资聪颖,可能其身边也有高人在给他开智。 但据杨廷和所知,当年被自己用势赶去兴王府的袁宗皋这些年很老实,没有教朱厚熜不正之学。 另外。 杨廷和自己曾经就是神童。 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的他,不觉得天下还会有比他更聪明的少年。 所以,他打心眼里觉得,朱厚熜这个少年即便天资聪颖,又哪里比的了他。 杨廷和也就没太疑虑这方面,甚至连袁宗皋他都没直接将其从朱厚熜调开,只让毛澄和谷大用等顺势而为地代替掉朱厚熜身边的人,进而实现控制朱厚熜的目的。 可当车驾到了京郊,毛澄得到朱厚熜准予,让他派人先去问杨廷和,而直接派杨廷和弟弟杨廷仪送信给他后,他才意识到,他所不以为然的这位少年天子还是给他带了一个大惊喜。 “不愿意以皇太子礼进城?” 杨廷和在杨廷仪对他说此事后,就倍感失望地问了杨廷仪一句。 杨廷仪一脸郁闷道:“不但如此,嗣君还以不忍抛弃子民、相信兄长能安社稷黎庶为由,带了二十余万流民进京!” “按照兄长的打算,本就要裁十多万锦衣卫旗校边勇,这下子,又添了二十万余流民进京,如此就是十万失意军校加二十万无业流民在京师候新君登基,待兄长理政。” 因为迎立随行之人,凡不是朱厚熜自己人的,都被用去管理几十万随驾流民而脱不开身,再加上地方官有意配合皇帝一起把流民往京师赶,而使得一直不知道有二十余万流民进京情况的杨廷和,此时不由得怔住。 “嗣君竟如此爱民?!” ------------ 第十九章 出卖杨廷和 “嗣君是真的爱民如子!” “国朝中兴有望!” 正德十六年四月,辛丑(二十)。 京郊行殿附近。 张璁看着跟随朱厚熜车驾而来的大量流民在随驾官将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于行殿外围扎营生火做饭的场景,就不禁振袖说了这么一句。 已经通过正德十六年会试,而正等着新帝即位好参加殿试的张璁,因眼下嗣君朱厚熜还没即位,才出城来了京郊,便也就同几位会试同科好友,在房师严嵩的带领下来了这里,准备观瞻圣驾。 而张璁没想到的是,他来到良乡后,就亲眼看见了大量流民百姓随圣驾而来的场景,也得知了这些流民百姓要随驾进京的缘由。 不只是张璁,所有提前来良乡候驾的官员士子都为眼前的一幕而震惊住。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嗣君朱厚熜进京会带这么多流民来。 本来他们都以为朱厚熜这个势单力薄的嗣君带不了多少人,不少甚至也跟杨廷和一样,起了欺外来小宗之心。 可眼前的场景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朱厚熜。 关键是。 还有附近流民不停地向圣驾附近流动。 整个随驾流民的规模也在不停地在生长。 因听闻即将到底京师,带领他们北上的嗣君即将进京登基而欢笑的声音,也在不停地于各处随驾百姓的聚居处出现。 所以,不只是张璁,同在这里的贡士江汝璧也不由得两眼湿润,跟着点首,附和张璁:“我们何其有幸,能遇如此圣君仁主当朝!” 作为他们房师的严嵩这时倒是拧眉说:“你们可以感动,但不能不思虑将来之事,不下二十万无业流民,怎么安置,这可是个大问题!” 说到这里。 严嵩就提着腰带站起身来说:“再说,元辅已经决定要裁汰十余万大行皇帝所遗锦衣卫内监旗校工役,这些人里,不是所有人都有田有产,革职后可以回乡耕作养家,只怕不少都要沦落为京畿盗匪或成家奴,现在又有这么多流民,元辅能处置的好,而不使京畿饿殍遍野、盗匪丛生乃至大乱吗?” “学生认为,这不难!” 张璁这时倒是直接接了严嵩一句,然后说道: “学生有一策可解决此事,别说安置二十万流民,十万军校,就是百万流民,百万军校要安置,也不成问题。” 严嵩素来待人宽和,对张璁这种锋芒毕露的人也不反感,便笑着问道:“你有何策略?” …… “兄长有何策略,来应对此事?” “嗣君可是已经说了,因为相信你是治世能臣,所以才决定不驱流民,带他们进京的。” 杨宅。 杨廷仪在杨廷和这么说后,就颇为关心地问了杨廷和一句。 杨廷和沉默良久后开口说:“策略倒是有,但是行此策,非改制不可。” 杨廷仪不由得忙问:“改什么制?” “你说这是不是嗣君的真实目的?” 杨廷和没有回答,而是问起杨廷仪来。 杨廷仪想了想说:“弟也有此虑,但不能确认,因为现在还分不清嗣君是真纯良仁善还是心机深沉到故作姿态,但他现在的确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 “不管嗣君是真纯良还是假仁善,只要他愿意作此姿态就有可制之法。” “就怕嗣君跟大行皇帝一样,连姿态都不愿意作。” 杨廷和说后就拿起几案上的梁冠对杨廷仪说: “你先回去面见嗣君,就说待我劝司礼监请太后下懿旨劝进后,就立即赶来与朝中诸臣一起迎君。” 杨廷和说后就先抱着梁冠,面色冷峻地走了出去。 杨廷仪拱手称是。 接着,杨廷仪就真的先回了朱厚熜驻跸之处。 但他回来后没有先去见毛澄,而是直接去见了正负责管随驾流民的袁宗皋这里。 这段时间,据杨廷仪自己说,他已经被袁宗皋救济随驾百姓、保全嗣君仁德,使民安君喜的手段折服,所以已愿意唯袁宗皋马首是瞻。 袁宗皋因自己也没多少故旧门生,正需要壮大自己的势力,也就没有拒绝杨廷仪的投附。 所以,杨廷仪现在名义上还是跟毛澄一派,皆属于杨廷和一党,却暗地里已经把屁股挪到了袁宗皋这边。 就如同,他历史上,在杨廷和对刘瑾嗤之以鼻的时候,他却暗地里违背兄愿依附刘瑾,而直到刘瑾倒台前夕,才对外说已听兄劝,认识到刘瑾之奸一样。 “袁公,家兄在得知嗣君不肯以皇太子礼进京后,就言说了一句。” 杨廷仪在见了袁宗皋后,就向袁宗皋转述起了杨廷和与他的谈话内容,算是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的兄长。 袁宗皋忙问:“他怎么说的?” “家兄说:嗣君竟如此爱民?!” 杨廷仪如实回答道。 袁宗皋忍俊不禁起来,又问道:“那这二十余万随驾流民的事,他可有说怎么安置?” 杨廷仪回道:“家兄说,唯有改制才可安置,且疑嗣君有改制之意。” “非嗣君有改制之意,实乃吾有改制之意。” 袁宗皋回了一句,呵呵一笑:“看来他也不算不明白,眼下要安置这些流民,全嗣君圣德,应对策略的确只能是改太祖下诏北方新垦田亩永不起科的旧制,清理庄田,将京畿之未耕庄田全部收为官田而租于民。” …… “学生认为,应对策略只能是改制!” 京师郊外。 一离行殿不远的茶楼里。 张璁在严嵩这么问后,就声调高亢地回了这么一句。 虽然张璁比严嵩年长五岁,但在大明,师生素来是以科甲资历来论,因为严嵩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现在是翰林院侍读,还在今年的会试中担任考官,而张璁不过是新科贡士,所以在严嵩面前也就只能以学生相称。 严嵩听了张璁这话,没有说话,只尴尬一笑。 而听闻有大量百姓随驾进京所以也来观瞻圣驾而同在这里的其他官僚士子们倒是纷纷侧目。 没办法。 张璁说这话的声音太大,似乎深怕别人不知其志一样。 但这时,兵科右给事中夏言却因为听见了张璁这话,而走过来问:“如何改?”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下诏,北方新垦之田永不起科。” “故从此以后,北方新垦之田未再起科。” “太祖此举在当时自是为实北边与收北方人心的良策,但时至今日,此制已成大弊也!” “因为如今,北方军民早已大量逃亡,而田早已多为权贵所并,且将这些田皆定为新垦之田,而造成这些田尽被权贵豪族垄断,进而使得田租高企,而田租高企也就难免使得有小民宁为盗匪纤夫或家奴,也不愿佃租,也就造成许多田被荒废,哪怕是京师各城门外都有大量荒田。” “所以当改此制,清理出荒田,而租还于民,以现今京师之荒田规模,别说安二十万流民,就是二百万也不在话下,还能增加税粮。” 张璁说后,夏言也就露出了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 但他还没开口问,严嵩就把张璁拉到一边,且对他很严肃地说:“秉用啊!你要切忌,做人切忌锋芒太露,何况,你接下来是要入仕为官的,当知道这官场上的凶险,万不可轻易露底,否则官路必不长远,要三思!” “你应该清楚,眼下当国的是谁,那可是心心念念都要重现弘治之治的杨新都!你觉得你这话要是传进他耳朵里,会有什么好?” “本以为你年岁不小,应该比那些新科贡士沉稳,结果没想到你比那些年轻贡士还张扬!” 严嵩接着又指责了张璁几句,接着就背着手,目视前方,而老气横秋地背对着张璁说: “我送你一句话,做官要和光同尘!” ------------ 第二十章 太后,杨廷和他欺负您! “内相当知,和光同尘。” 杨廷和来递请劝进的本时,就让文书房的太监请来了魏彬,而将袖中一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一个本子亲自递给了魏彬。 随后,杨廷和就笑着对魏彬说了这么一句。 魏彬看了一眼这奏本,见上面赫然写着弹劾自己的初本名。 因而。 魏彬当场就震惊在原地,瞅向了杨廷和。 看着杨廷和那冷厉的目光,魏彬只觉后背发凉,而笑着道:“还请元辅明示,能做的,咱家会尽量去做。” “外朝正直之臣皆欲为太后争位,而请嗣君承孝宗之统,认太后为母,改称本生为皇叔母。” “眼下内相更当报效昔日两代帝王之恩,为太后竭力而争,在请劝进懿旨时当令嗣君以皇太子礼进,否则必被天下人弃之,而步刘瑾后尘。” 杨廷和话里话外带着威胁。 魏彬没敢多言,只颔首。 杨廷和这才阴森森地笑了笑,且在拿到朱批的劝进本后出了东华门,而神色得意地持着劝进朱批吩咐说: “速请魏国公等劝进诸臣民,与仆出城迎驾,以待劝进!” “是!” 很快,杨廷和就来到了行殿这里。 毛澄早已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等杨廷和来。 杨廷和一来,他就立即迎了过来,拱手道:“元辅,您可算来了,嗣君虽诚,然袁仲德奸诈至极,我等难以招架!” 杨廷和则挥手,气定神闲地说:“勿慌!自古邪不压正,今亦如此。” 杨廷和接着就大步朝行殿走了去。 他要让朱厚熜这个少年知道,他才是最应该让他敬畏的人,袁宗皋当年在翰林院败于他手,如今依然会败于他手。 但杨廷和在来到殿门,登上台阶时,还是瞅了一眼远处正如野草一样茂盛且疯长的随驾百姓们。 杨廷和不禁因此蹙眉。 站着的朱厚熜在见到杨廷和后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杨廷和关于看见这些百姓的感受。 “元辅想必看见那些随驾的百姓了吧?” 杨廷和颔首,然后拱手说:“嗣君仁德,可谓感天动地!” 朱厚熜在杨廷和这么说后就往自己的坐椅走了去,笑着摇手指着杨廷和:“我这仁德能不能成,还得看元辅啊!” 杨廷和垂首答道:“臣惭愧!” “先说进城的事吧。” 朱厚熜这时又说了一句,且端坐在了椅子上,目光凝重地瞅向了杨廷和。 杨廷和拱手称是,进而作揖:“臣请如礼臣所具仪,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择日登极。” 朱厚熜锁了锁眉头,嘴唇微微一动。 没有答语。 “由东安门入,便还是以皇太子礼进,如此礼在何处?” 袁宗皋这时先开口问了一句。 杨廷和道:“礼官所持之礼自是正礼,非嗣君藩邸近臣可置喙!” “若真以皇太子礼进,是要于大行皇帝灵前跪称其为父,还是要让嗣君生母不能以太后进,还得跪见太后?” 袁宗皋呵呵冷笑,又问起杨廷和来,且接着厉声喝问:“遗诏分明是兄终弟及轮序,令嗣皇帝位,何来子承父业之礼?!” 杨廷和则直接对朱厚熜陈词说:“以皇太子礼进,非是以大行皇帝之子进,而是承孝庙之统,进而才是兄终弟及,这也是太后的意思,更是中外共认之古礼,稍候便有太后之懿旨至。” 袁宗皋听后沉下了脸:“太后也不能乱礼!” …… “奴婢启禀太后,刚才奴婢去见杨廷和了。” 紫禁城。 魏彬在被杨廷和威胁后,就来到了太后张氏这里,向张氏如实汇报了自己刚才的行踪。 张氏淡淡一笑:“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杨廷和不但欺负大行皇帝无子,还欺负太后是孤寡老人!” 魏彬直接先哭了起来。 魏彬这个司礼监掌印已经利用杨廷和在朱厚熜进京前正德皇帝驾崩后这段时间与他结为政治同盟的机会,把内廷各个要害位置的太监都换成了自己人。 同他一起在这里的司礼监另外几个太监自然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其中,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王岳跟着附和说:“是啊,太后,他杨廷和这是要把您往绝路上逼啊!” 张氏这辈子见过什么大风大雨,当场就被吓得面色惊惶。 再加上,杨廷和之前的确也没有对她这个太后太尊敬。 所以,张氏也就忙问:“他杨廷和怎么欺负我的?” “他要奴婢逼太后与嗣君成仇,为他们文官做刀把子!” 魏彬忙涕泗横流地控诉起来。 张氏素来易被挑唆,魏彬等也最了解她这一特点,所以才这么说了起来。 现在张氏倒也真的眉头紧锁,问:“他是怎么逼你们的?” “他要奴婢以让您继续做皇帝之母为诱饵,逼您降懿旨,让嗣君承孝庙之嗣,让您去当这个恶人!” 魏彬回道。 张氏听后喃喃自语起来:“承孝庙之嗣,也就是认我母?” 接着。 张氏回头看向魏彬:“这如何是在欺负我?” “太后您细想,嗣君若真认了此礼,成了帝,那只会将这份不能认本生父母的恨迁怒到您身上,乃至两位国舅爷身上。” “而这天下迟早都会是嗣君的,您又不能一直护两位国舅爷。” “所以,太后您与其得这继续为天子之母的虚名,还不如成嗣君之愿,卖个人情于嗣君,让嗣君知道,一直针对他的非张氏也!” 魏彬仔细替张太后分析起来。 王岳也跟着说:“是啊,太后,嗣君既然已经拒绝以皇太子礼进城,便说明他是不愿的,如此就不能强逼而致两位国舅爷将来于险地呀!” 从弘治朝开始,天下人都知道,张氏最宠的不是她自己的儿子正德,而是她的两位弟弟。 因为张氏最宠他的两位弟弟,连带着最听文官话的弘治,很多时候都由于张氏逼迫,对自己两位小舅子非常纵容。 所以,魏彬和王岳让张氏为自己两位弟弟的后路考虑,无疑正中其下怀。 对于张氏而言,做朱厚熜礼法上的母亲的意义,的确比不上保证她两弟弟荣华富贵的意义。 因为朱厚熜毕竟已经十五岁,已经可以亲政。 她就算强行成为朱厚熜的母亲,也干预不了什么朝政,最多不过是在礼法上让皇帝更礼待她一些而已,但却得罪了皇帝,所以实际意义并不大。 “杨廷和这个老贼,果然是在欺负我儿无子之后,又欺负我这个孤寡妇人不懂这里面的利害!” 张氏不禁咬牙而言,凤目圆睁。 不过,她也因为提到自己儿子,而想起了正德,更想起了正德临终前给她留的五个字。 她现在也总算明白,她儿子为何要给她留那五个字了。 “还是吾儿聪明啊,知道怎么给他杨廷和再使绊子,才提醒我要顺兴世子。” 张氏随后就看向了魏彬和王岳:“依你们看,我该怎么做?” “太后可降懿旨,催促廷臣立即劝进,不必择日,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从杨贼之愿,逼迫嗣君先乱礼再登极。” 魏彬回道。 “由你们去办吧,你们到底是我儿留下来的好奴婢。” 张太后挥了挥手。 魏彬和王岳叩首后离开了这里。 而魏彬一出来,就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干儿子王岳说:“这下咱家可算是把杨廷和得罪狠了!” “那干爹为何还要这么做?” 王岳问了一句。 司礼监的其他太监也因此都看了过来。 魏彬则随意地甩着手说:“新主子那句不宜苛待正德旧人的话,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 “而我们这些宫里的旧人,从来只有一个家,这个家的家主是皇爷!” “在没有皇爷的时候,我们可以跟文官或者武将们去定新的主子,但新主要是定了,我们就是锁了脖颈认了主的狗,要是对不起主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何况,他杨廷和连对自己有大恩的君父学生都可以无情抛弃,这样的人,值得我们为他不忠于自己新主子吗?” “他要是真为了皇明社稷和天下百姓清田改制,咱家倒也敬他是条汉子,可以看在为了主子的大业份上,与他同进退,但既然大家都是为了自个儿,那为啥就得配合他? “当然!” “咱家得罪了杨廷和,再加上新主子登基后,需要造势拉拢人心,还要在司礼监换上自己带来的人,所以,咱家是注定要被清算的。” “但咱家现在选择只忠于新主子,至少会让新主知道我们这些宫里旧人还是靠得住的,哪怕要处置咱,也还是会愿意用你们这些还没上来的人。” “总之,咱家选择得罪他杨廷和,也是为了你们!” “指望你们将来仍得到新主子的宠信,也就能在新主子跟前为咱家说说好话,对咱家手下留情。” “只是咱家没有想到太后这次会这么通情达理,想来应该是大行皇帝驾崩前对她嘱咐了什么吧?” 魏彬说到这里就两眼一红,而看着自己面前的干儿子们:“总之,干爹这条老命将来能不能留着,就靠你们了!” 王岳等忙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干爹用心良苦,新主子会知道干爹好的,儿子们也会感激干爹的大恩大德的!” “去拟懿旨吧。” “我们的新主子还等着呢!” 魏彬慈眉善目地笑着说了一句。 “是!” 王岳等答应了一声。 但这时,王岳则在离开前,对魏彬主动禀报说:“干爹,东厂有密报,一个叫张璁的新科贡士在京郊大谈改制,您看东厂该怎么处置?” ------------ 第二十一章 被新天子感动 魏彬听后停住了脚步,眯了一下眼,然后继祖甩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既如此,那这个张璁,你们东厂暗地里保护一下,新主子将来没准会用他。” “那时就是你的功劳了。” 魏彬接着又笑着说了一句。 王岳忙称是。 这时,提督文书房的秉笔太监周献也问着魏彬: “干爹,传懿旨给新主子时,是儿子一个人去,还是让大伙都去?” “你一个人代表司礼监去传懿旨吧。” “我们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表忠心不必在明面上表。” 魏彬想了想说道。 王岳这时问道:“那到时候儿子们去哪儿?” “跟咱家一起去守灵!” “别跟外朝那些文臣武将学,因为天下有新主了,就忘了旧主!” “我们都陪陪大行皇帝吧!” “到时候,新主子也会来大行皇帝灵前的,我们那时再拜认新主就是。” “在大行皇帝灵前拜认,也算是让大行皇帝在天有灵能够知道,大家没有抛弃他,只是从他之命认了新主,这样新主也能知道,我们不是有新主就忘了旧主的人。” 魏彬说着就哽咽了起来,然后就等着一干着蟒袍的太监往正德皇帝的梓宫走去。 只王岳和周献去办各自的事去了。 此时的梓宫,倒也的确是冷冷清清,只有随风飘荡的白幔在这里假装充为陪灵的人影,做掩面哭泣状。 太监秦文忍不住责备道:“这些狗奴才,把大行皇帝昔日的恩典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必怪他们,上行下效,我们这段时间没怎么来大行皇帝这里,他们自然也就跟着偷懒了。” 魏彬倒是替底下的小内宦们说了些好话,然后就跪在了正德皇帝的灵前,哭了一会儿,并抽噎着说:“皇爷,您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说着。 魏彬就哆嗦着嘴又哭说道:“新主子跟您当年一样聪明,他甚至还带了二十多万张嘴进京,这下子,倒是没人好说他势单力薄了!” 魏彬随后就又咧嘴而笑,仿佛在跟一位老友对话: “不是奴婢在您灵前狂悖,是真心瞅着这位新主子可能比当年您会聚拢人心!” “他带二十万百姓进京,从士大夫到百姓,倒没有人不称颂他是一位好皇帝的,想来他是会继承您的志向,让我大明越来越好的。” …… 且说,行殿这里。 朱厚熜在袁宗皋沉声说了一句“太后也不能乱礼”,而准备继续与杨廷和等人据理力争后,就在这时再次站起身来,语气淡然地说: “那就等太后懿旨来!” 随后。 朱厚熜就走到杨廷和这里来,又笑了起来: “元辅,这段时间京里还算安稳吧,江彬他们和遗诏所定之事现在处置的怎么样了?” 杨廷和眼皮一跳。 他不知道朱厚熜突然转移话题是什么意思。 接着,杨廷和就一脸恭敬地向朱厚熜作揖说:“上赖太后贤明,下托群僚协力,到底还算安稳。” “江彬等逆党已由太后下懿旨缉拿下狱,嗣君可无忧也。” “江彬所领威武营也已奉遗诏罢去,诸边兵入卫者,俱重贲散遣还镇,皇店及军门办事官校悉还卫。” “哈密、土尔番、佛郎机诸贡使,皆给赏遣还国。” “豹房番僧及少林僧、教坊乐人、南京快马船诸非常例,一切皆已奉懿旨罢遣。” “且也奉遗诏释南京逮系囚犯,放遣四方进献女子,停了京师不急工务,收宣府行宫金宝归诸内库。” 杨廷和激情满怀地回答了他这些日子在京师的动作后,就向朱厚熜一拜: “只有待裁汰之锦衣卫旗校工役十四万余待嗣君即位后御批,预计可省漕粮一百五十余万石,使民得利,而彰圣君之德也!” 朱厚熜听后颔首,接着就背着手,微微一笑: “好啊!” “元辅果然是良辅,一下子就省下了这么多漕粮开支,真可谓天下百姓得救,社稷得救。” 朱厚熜虽然知道,杨廷和这种联合太后借遗诏所行的裁员改革,是属于损失皇帝亲兵力量而进行的改革,但在如今国库空虚,大明财政岁入的确不足以支撑起皇帝在中枢有支大规模帝军的现实情况下,在他还没有根基巩固,而且天下大多数士民都更盼望着过太平盛世日子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在明面上说杨廷和这样做是值得称颂的。 要知道,朱厚熜的藩邸旧人,现在也想的只是跟着皇帝进京后能够更加光宗耀祖更加富贵,而不是想跟着朱厚熜一起开疆辟土、扬国威于万里之外。 哪怕跟随他进京的二十万流民,也想的只是能跟着皇帝安身立命。 朱厚熜内心那份关于壮大汉家文明,让大明帝国更加光辉耀古的宏大理想,现在可以说,几乎只有他自己才有。 正因此。 即便是袁宗皋这些现在和杨廷和在政治主张上不同,乃至已经算是政敌的朱厚熜藩邸旧人,其实也没有觉得杨廷和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甚至在内心里也觉得杨廷和这样做是对的。 他们只是怨杨廷和做的不够彻底,太保守。 天下其他士大夫更不用说,都没有觉得这样做不对。 天下百姓自不必说,也不会因为杨廷和用牺牲军事实力的方式来为他们减负而造反。 甚至历史上的嘉靖,也在这方面认为杨廷和是有功的,而为此最终没有选择杀杨廷和。 既然如今天下各个阶层的人都觉得杨廷和这样做是大功德,是在兴利除弊,他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说这样不对。 毕竟他可以操天下独夫之权,但不能真的有独夫之心。 此时朱厚熜这么说后,杨廷和自然是感动至极。 毕竟这是帝言啊! 将来后人修史,他杨廷和的列传里,是必会留下朱厚熜夸赞他的话的,而这无疑会让他为后人传颂,说他与嘉靖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这素来就是杨廷和这类文官最大追求,所以他自然是感动不已。 同时,大明接下来的帝王也会因为这几句话,怎么也得对他杨廷和他的后人优待一二。 当然,前提是杨廷和现在得继续拥护朱厚熜,继续称颂朱厚熜是圣德天子。 素来花花轿子众人抬,皇帝老板的夸赞不是免费的,是要承受有所付出的。 所以,杨廷和忙跪了下来,一脸感激地哽咽着喉咙说:“臣惭愧,不过是托圣德而为社稷苍生计,担不起良辅二字。” “你当得的。” 朱厚熜微微一笑,回了一句。 没人知道朱厚熜现在的笑容里还藏着哪些内容。 杨廷和自然不知道,他只知道,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少年天子,是真的圣明烛照,自己没有白拥立,不但理解和肯定自己为社稷的付出,还没有完全受身边奸佞的影响,真的敌视自己。 袁宗皋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这位嗣君在尽量做一个处事公正与英明睿智的君王,所以才会肯定杨廷和之功,而为接下来把杨廷和架在火上烤,使其自损名望的做准备。 毛澄就更加不知道了,他现在只是两眼忧郁不已。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嗣君实在是太英明仁善了,简直比孝庙有过之而无不及,乃至真的爱民如子,连草莽之民亦视赤子,进京即位都带了二十万流民来要元辅安置。 可元辅和自己这些清流文官却不得不要为维护孝庙之统,要在宗法上逼其不认生父生母,如此必定是要令其受委屈的,同时又并没有真的本事和胆魄去为嗣君安天下之民,使天下无饥馑之患。 所以,毛澄很担忧,将来嗣君会不会因此对自己这些清流文官们失望,然后只相信主张改制的那些人,尤其是在袁宗皋这种敢改制的狠人在嗣君身边,肯定会影响嗣君的情况下。 正如毛澄所担忧的那样,朱厚熜接下来就对杨廷和说:“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想来随驾进京的二十余万流民,元辅也是能安置好的。” “总之,社稷苍生,全靠元辅了。” 杨廷和顿时面露难色,但明面上还是不得不强作镇定说:“臣自当鞠躬尽瘁,为嗣君安民除患!然天下望治,人心思安久矣,待太后之懿旨至,还请嗣君早从礼官之议,进京即位!” 恰巧。 司礼监的周献于这时带来了太后的懿旨。 “天位不可久虚,嗣君已至行殿,内外文武百官可即日上笺劝进。” 不过,懿旨里没有要求朱厚熜承孝庙之嗣,所以杨廷和这一派明显没有得到太后的支持。 杨廷和听到懿旨内容也就面色沉了下来,他是真没想到内廷会反水,让他不能借着朱厚熜需要受劝进当皇帝的机会迫使其先接受承孝庙之统。 袁宗皋则在这时喜不自胜,忙对朱厚熜拱手说:“嗣君,太后未乱礼也!” ------------ 第二十二章 劝进与嗣君进京师 朱厚熜也心里暗喜,他就知道杨廷和会在议礼的第一个回合会输! 因为历史就是这么演绎的,完全按照历史上嘉靖的方法来争权的朱厚熜,自然也会赢下这第一回合。 当然,朱厚熜也知道嘉靖为何会赢。 无非是,历史上的嘉靖,比自视甚高的杨廷和更懂正德留下的那帮太监和那个在弘治年间独得圣宠的太后张氏以及驾崩不久的大行皇帝朱厚照。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知道自己坚持下去会赢,自己会得到内廷和后宫张氏的支持,知道杨廷和权势再大,但其同盟本质上不过是一个散架子,并不牢靠稳固。 朱厚熜觉得,历史上的嘉靖在洞察人心方面的确是天赋异禀。 于是。 在袁宗皋这么说后,朱厚熜便说道:“既然太后与元辅都请我即日接受劝进,那便立即在行殿受笺,以天子礼进!” 杨廷和和毛澄等只得称是。 接下来,以魏国公徐鹏举为首的臣民代表便开始来献笺劝进。 “大德受命乃抚运以乘时,继统得人斯光前而裕后,盖义望情地之攸属,故内外远近之同归……臣等窃思九庙神灵不可一朝而乏飨,万几裁处不可一日而暂虚,虽在谅闇之中,当以继述为大,请采周康王元之制,载参汉文帝代邸之仪,俯顺舆情早登宝位。” 当魏国公徐鹏举奉读完第一道笺书后,朱厚熜就按例拒绝了此次劝进。 然后。 魏国公徐鹏举便奉第二次笺:“大统有归将嗣兴于景运,群心胥悦咸趋就于皇仁,况在天属之至亲,允符圣祖之明训,兄终弟及,天与人归,此诚臣民之同情国家之大计也……伏望仰遵遗诏,勉抑哀情,念祖宗创造之隆,体先帝付托之重,勿事南向西向之再让,深惟一日二日之万几,早登宸极之尊,以慰群生之望……” 朱厚熜随后按例再拒。 魏国公徐鹏举便开始第三次奉笺劝进:“人君之大宝曰位岂一日而可虚,上天之历数在躬合万方而均戴宗祧为重……伏望殿下仰遵祖训,俯顺群情,少抑冲怀,亟登大位,庶几天地神人有所依赖,凡夫礼乐刑政从此设施,上以绍祖宗百五十年创业之基,下以开宇宙千亿万载太平之治。” 朱厚熜这才予以同意,说不敢固拒,勉从所请,并谕礼部以四月二十二日即皇帝位,到时候具仪来闻。 接下来,朱厚熜便从大明门入,不是从东安门入,并遣官告宗庙社稷。 这期间,当朱厚熜的象辂开始缓缓向京城方向来后,聚集在京师城外的官僚士子们皆激动了起来,许多人开始捏紧了拳头,或咬着手指,或摸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互相交头接耳地低声呼喊着: “来了!来了!” “神圣的天子来到了神都,我们有福了!” 性子多愁善感地甚至忍不住落下泪来,哭得稀里哗啦的。 神圣仁爱的天子,贤明有为的首辅,的确让他们不由得不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美好的期待,进而先感动了自己。 至少对于官僚士子们而言,现在的杨廷和是贤明有为的。 因为杨廷和大刀阔斧地裁减了许多冗兵冗将,让文官士子的地位提高了不少,连内宦都被他压制得不敢招惹文人士子,还减少了朝廷开支,让利于民。 更重要的是,杨廷和定立了国本,让大明的皇位传承没有因为正德绝嗣而出现大乱,并顺利进行,还选定了一位仁德天子给他们。 正如史载,此时朝野佥称天子神圣,且颂廷和功。 所以,当朱厚熜进入大明门,杨廷和与诸臣跟随而进时,官僚士子们皆亢奋不已。 “圣君入朝,良辅当国,国朝将大治也!” 因一首《临江仙》而闻名于后世的大才子杨慎,此时也在一茶楼上,满脸昂然地看着朱厚熜的圣驾仪仗,看着自己父亲杨廷和肃然立于御前的场景,而笑意灿烂起来。 尤其是,在听到一同在这里的士子说了一句这么后,杨慎就更是深有同感地不禁颔首,而内心欢喜不已,尤其是在想到他父亲就是这士子口中“良辅”时,更是自豪不已。 连带着许多百姓即便不懂也受其影响,跟着满怀期待,振奋不已起来。 “请问这位大老爷,这新皇上好吗?” 一茶童就在来到杨慎这里为杨慎添茶时,都因此时的气氛渲染,而忍不住问了一句。 平素不怎么搭理这些市井小民的杨慎此刻也很是平易近人地回答起来:“自然是好皇上,且自当重现弘治中兴之世!” 这茶童不知何为弘治中兴,但在听到杨慎前半句后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之前的正德皇帝没个正行,许多文曲星一样的文官老爷都因此常常满怀忧虑,如今连文官老爷们都说这位皇上好,想来必是好的,必会让自己这些老百姓的日子好过的。 何况,他自己也听说了,这位新皇上进京做皇帝时,就有不少百姓跟着他一起来了京师,可见是得民心的。 为此。 这位茶童也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他就远远的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头外面,那辆华贵大车里,正端坐着的那位新皇上的确神清气秀,目光炯炯有神。 这让他也忍不住会心笑了起来。 此时的朱厚熜的确承载了许多人对未来的美好期待,都希望乃至愿意相信朱厚熜可以给他们安宁祥和的太平盛世。 官僚们愿意相信朱厚熜是一位跟明孝宗一样行仁政的守成明主。 贩夫走卒们也愿意相信他会是一位让他们这样的草芥之民少饿肚子的好皇帝 相信他会是一位让天下减少灾难,得上天眷顾的圣天子。 相信他会开启盛世 哪怕是杨廷和。 他现在也相信自己为天下选择了一位良主。 尽管朱厚熜没有如他所愿,决定以皇太子礼进。 但他知道那是因为内廷的太后和太监背叛了他,同时有袁宗皋这样的幸臣挑唆所致,而他自己也因为不够勇敢,没有在拟遗诏时坚定地把新天子不做孝宗嗣子的路彻底堵死,才让奸臣贼子们有了可趁之机。 对于朱厚熜,他还是依旧充满期待的。 他唯一对朱厚熜感到遗憾的是,朱厚熜太爱民了!比孝宗当年还要爱民,进而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他不得不想法子在裁减十多万军校后,马上解决二十多万流民的安置问题。 一想到这个难题,杨廷和就心里更恨袁宗皋这些激进小人跟他唱反调,要把天子往改制路上带的人。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袁宗皋协助,朱厚熜根本不可能成功带这么多流民进京。 而现在,当他看见嗣君即将进入大明门,以天子礼进城,没有按自己这些人的意愿进城,这份恨意自然也更加强烈,整个人也面色非常难看。 杨慎这时也注意到了圣驾是在往大明门方向走,而他因此也沉下脸来:“怎么会这样?” 他是知道他父亲和诸朝臣清流意愿上是要嗣君以皇太子礼进城,以实现让其承孝宗之嗣,只认清流文官所定之礼的。 但现在变成了大明门入,他就知道,他的父亲和整个清流文官群体,想让天子服从自己所定礼制的初步设想没有成功。 这意味着他父亲和背后整个清流文官群体的权势没有达到能彻底控制皇帝的理想效果! 杨慎因而咬紧了牙,且立即从别的城门回了家,他决定向他父亲问清楚,这里面到底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 ------------ 第二十三章 拜谒正德梓宫 “恩师,局势比我想象的要好,嗣君是从大明门入,这说明嗣君不但真爱民如子,还颇有手腕,没有被那些朽木之臣彻底控制如傀儡!” “此真是社稷之幸,黎民之幸!” 与大失所望的杨慎不同。 张璁这里在看见朱厚熜的圣驾是往大明门的方向进入城阙时,整个人就更加激情澎湃起来。 他手里的折扇因而摇个不停,让清风不停扫起着他颌下浓髯,且眉飞色舞地对严嵩说着。 严嵩皱着眉头,不由得拿折扇挡住自己的脸。 他现在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张璁口中的老师。 虽然只是会试房师。 但他现在也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张璁的这层关系,甚至因此郁闷不已,觉得上天在愚弄他,让他跟这么一个毫不顾忌的新科贡士产生师生关系。 严嵩之所以怪上天,是因为大明科举实行的是糊名制度。 所以,他在阅卷时,根本不知道自己选中的文章作者是谁,也就没有提前调查作文者的性格和背景。 “我运气是真的差啊!” “当年刚选入翰林就生了大病,蹉跎了近十年岁月,现在又选了这么个学生。” “别人借当主考官收新弟子,是为了壮将来权势,而我偏偏收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弟子,真不知道会给我惹多少祸。” 严嵩不由得在心里如此感叹。 但他还是摇手劝着张璁:“慎言,慎言啊,有些话只该在心里想,别说出来啊!” “天子固然尧舜之君,然并非天下臣子皆坦荡正直之君子,如今朝中皆称颂杨新都,言众正盈朝,你却骂他们是朽木之臣,就不怕将来只会被打压吗?” 张璁则道:“但他们的确是朽木之臣,如那杨新都,固然定国本、裁冗兵颇用心力,于国于民有所贡献,但不过是庸医治病,不切根本,反遗隐患,真正徒有良辅之名,实藏欺君盗国之心。” 严嵩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不过,他虽然无法接受张璁这直言不讳的性格,乃至颇为担心他会连累自己,但他对张璁的认识很是赞同的,所以也没有在具体的观点上反驳张璁。 而且。 他此时在看见朱厚熜从大明门进城后,也同样认识到杨廷和等想控制嗣君的清流文官明显没有真的操控住嗣君,嗣君也的确如张璁所说,在真的爱民如子的同时,也有很厉害的手腕,似乎不是自己大明朝的第二个孝宗,而是汉文帝。 严嵩也因此不由得打消了站队杨廷和一党,也逼着皇帝承孝宗之统的打算,决定再看看。 他于正德十五年才起复回翰林,结果他回翰林后没多久,就碰到了正德驾崩的事,所以,他现在还没来得及站队。 本来他是打算加入杨廷和一党的,毕竟现在翰林清流大都以杨廷和为首。 但现在这一情况让严嵩决定再观察观察,也决定对张璁再观察观察,而不是立即与自己这位喜欢咋咋呼呼的学生决裂。 朱厚熜没有以皇太子礼从东安门入城,而是以天子礼进入大明门,其政治意义就在于此。 许多对杨廷和没有那么盲目崇拜,甚至对其执政理念持有异议的文官士大夫,乃至目前保持中立只做日子党的文官士大夫,会因此知道皇帝还没有被杨廷和一党控制,杨廷和一党还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而自己这些人也就不用急着加入杨廷和一党,甚至可以继续和杨廷和一党争一争。 朱厚熜知道现在杨廷和的政治威望很高,高到天下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只有重用他乃至彻底放权于他才是贤明帝王的地步。 但朱厚熜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 他采取的策略就是日拱一卒。 寻找各种问题,让杨廷和去解决。 这对于名为革新除弊之良辅,实为守旧虚伪的杨廷和而言,只会是一个个让自己跌落神坛的坑。 如此下去。 天下人对杨廷和渐渐的就不会那么盲目崇信,甚至是失望。 现在。 朱厚熜成功由大明门以天子礼进城,也算初步削了杨廷和一党的势。 虽然很多普通士子和百姓们还看不出端倪。 但许多中立和对杨廷和主张并不赞同的文官自然会因为这个情况,瞧出端倪,即便不敢贸然立即站队他这个皇帝,也会暂时不急于投到杨廷和这边,或者熄灭心中想与杨廷和一党唱反调的心。 事实也的确如朱厚熜预料的那样在发展。 张璁更加充满斗志不说,严嵩这种只想加官进爵、没有明确政治信仰的现实主义者,也的确开始不急于站队。 不只张璁和严嵩。 在阁臣公卿这样的重臣里。 吏部尚书王琼就自鸣得意地笑了笑。 作为杨廷和死对头的他,在杨廷和在正德驾崩后直接联合太后与司礼监隔绝自己,连自己在内阁的唯一盟友梁储都倒戈,同杨廷和一起将他排除决策圈后,他就以为杨廷和真的彻底控制了朝堂,哪怕新天子也会被控制,自己将难以再有翻盘的机会。 但王琼没想到,杨廷和似乎并未能彻底控制住新天子。 所以,王琼也就心里高兴了不少。 次辅梁储也因为这一情况,觉得杨廷和似乎并不真的能一手遮天,而自己似乎不必急着致仕,那颗决意告别官场的心也淡了不少,想再进步一下的心又活泛了起来。 于是,梁储就在奉迎朱厚熜进宫后,在出宫时,特地走到了王琼这里:“公还认我这友乎?” 王琼笑了笑。 他知道梁储主动来问他这话的背后目的。 但王琼因为今日的场景,倒也没有想因此责备梁储屁股太滑、卖朋友太快的意思,而是做出了大度的姿态:“阁老也不容易,鄙人岂是心胸狭隘之辈?” “当时杨新都以话激老夫,老夫不得不答应去湖广迎立,而被他支走,使公不能知宫中虚实,现在想想虽是不得已,但还是对不起公啊。” 梁储说后就叹了一口气。 王琼忙道:“阁老不必如此,我真的没有怨恨过阁老,眼下新君将定,且共为新君尽王事吧!” “何况,鄙人观这新君天资聪颖,实为少年英主,将来必为明君,阁老能得一迎立之功,将来倒也不一定会居于他杨新都之下!” 梁储心里大悦。 他要的就是王琼这愿意继续与他联合的话。 朱厚熜这里入城进宫后,就先去了正德的梓宫拜谒。 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见见这位他梦里出现过的大行皇帝的。 因为这次他已经通过太监周献知道,他能成功赢下和杨廷和的第一个回合的交锋,除了与他按历史上的嘉靖所做的方式在坚持做以外,也跟正德留下的太监临时背刺杨廷和,帮了他有关。 当然,朱厚熜不知道,这些太监背刺杨廷和,是不是也与正德本人提前给这些太监交待了话有关。 总之,无论是太监自发,还是两者兼有,都是正德遗泽。 不过,朱厚熜没想到的是,当他来到正德梓宫时,却看见一些太监早就跪在这里陪正德,没有像其他太监一样,只记得来恭迎他这位新主子。 朱厚熜为此很欣慰地看这些太监一眼,心想正德留下的太监里还是有不少重情重义的。 随后。 朱厚熜就先按礼拜起正德来,并在心里承诺说:“皇兄放心,我自当尽量保存你所留之军,实现你让大明武德充沛之宏愿,不让你的心血付诸东流!” ------------ 第二十四章 能重振大明者,必是当今天子! “爹,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了让嗣君从东华门入,以皇太子礼进城即位吗?!” 杨宅。 待杨廷和回到自己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不过,杨廷和在回家的同时,也让自己四弟杨廷仪去将礼部尚书毛澄请来家中一叙。 杨慎则已经在家等候他父亲杨廷和多时,且在得知杨廷和带着毛澄、杨廷仪回家后,就立即过来神色激动地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瞪了杨慎一眼:“说了多少遍,遇事勿躁动!这天下事,哪会事事顺你心意!” 杨慎被杨廷和这么一批评,只得作揖称是。 不过,杨廷和也没再责备自己这位长子,而对挥手指了一下毛澄和杨廷仪:“事情为何变成了这样,你不妨先问问大宗伯和你四叔。” 杨慎见此就向毛澄和杨廷仪行礼:“还请大宗伯和四叔赐教。” “公子因此气急,也是难免的事,元辅也不必太怒。” “说实在的,骤然出了这样的变故,漫说公子,就是鄙人也难免心神不定,肝火炽盛。” 毛澄这时笑着说了几句,然后看向杨慎: “这次去湖广迎立嗣君,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波折。” “但谁也没想到,嗣君是真的太仁善!而他身边的袁仲德也太深藏不露!” “所以,现在就导致出了这样的差错,让嗣君不但带了二十多万流民进京需要安置,还把遗诏中未能言明的地方指了出来,而借此作为了策动天子不认我等所持之礼的根据。” “没错,嗣君是仁君圣主,但可惜,他身边原来早就藏着一奸佞。” 杨廷仪跟着点头附和起来,且故作不平地说:“就连现在,我带去的那三千护卫军,都还在负责管那些流民,官将们因此开始听他袁仲德节制!”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是不但要争议大礼,还要争兵权呢!” 站在两人面前的杨慎,在这时神色凝重地说着,然后就看向了躺椅上的杨廷和:“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满朝君子都等着您匡正朝纲、铲奸除佞呢。” “结果他袁仲德利用嗣君仁善如天,给您制造这么大个难题,您在这个时候偏偏又不能告老,而负众望!” 杨慎这么说后,杨廷和则抬眼看了一眼杨慎,然后道:“说到底,这还是与我那位学生的余力仍在有关,他这是向我表示不满呢!”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苦笑了一下。 众人知道他说的谁,倒都没有明语。 接着。 杨廷和突然又沉着脸说:“但除奸与安民不是不能兼有。” 毛澄这时最先明白过来杨廷和的意思,而忙问了一句:“元辅的意思是?” 杨廷仪也跟着一脸认真地看了过来:“不会是要对魏彬他们抄家夺产、斩尽杀绝吧?” “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非铁腕不可,这样也能让嗣君和出卖我们的司礼监那些阉竖知道,爹这个元辅不是只有罢人用人,也会杀人!” 杨慎说到这里后,语气里已经带着一股寒意,杨廷仪因此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毛澄倒是很严肃地问道:“这样会不会太酷烈了?” “虽说魏彬是内臣,但到底于定国本有功,王晋溪也到底是文臣,还曾有平定宁王叛乱之功,一旦这样做,虽立了威,令宵小畏惧,但也易埋下更大的仇恨,将来难免加剧党争,如此于国家将来无益。” “这也怪不着我们,是他们不安分!” “树欲静而风不止,索性不如这次就快刀斩乱麻,彻底荡清朝中奸佞。” 杨慎先回应起毛澄来,一脸严峻。 杨廷和倒是气定神闲地淡淡一笑,转头看向毛澄说:“公说的没错,火烧太大,容易失去控制,但这不是赶上要办大宴了嘛,火不烧大些,怎么煮得了那么多人的饭?” 杨廷和说着就坐起身来,看向紫禁城的方向:“好在嗣君乃天纵聪明的明主,大宴结束后,他会知道灭火的。” 毛澄听后颔首,起身拱手:“元辅说的是。” 杨廷和则在这时对杨慎吩咐说:“慎儿,接下来以为父的名义写一篇以抄兼赈的密揭,到时候给嗣君看!” 杨慎拱手称是。 “无耻小人不知以静制动之道,一味要搅动风云改祖宗成法,我偏不如其愿!” 杨廷和说了一句,就呵呵冷笑起来。 随后。 杨廷和又语重心长道:“也算是给嗣君上一课,让他知道,行仁政,立仁名,不是一味爱民,而是燮理阴阳有度。” …… “嗣君宽仁,气度不凡,多有公尽心教诲之功啊。” 梁储正在一桌盛筵前,对袁宗皋说着一些好听的话。 这是他梁储素来的习惯。 逢人是好话,不管此人比自己是尊是卑。 这也让他在朝中人缘不比杨廷和差,但就是再尽量讨好每一个人,也还是难以做到让每一个人都称颂自己。 梁储也不例外,还是有人因此说他阿谀权奸,市恩群小。 但梁储对这些评议倒是不以为意。 自在进京途中,因济民而与袁宗皋相识后,他就很快与袁宗皋处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也主动邀请袁宗皋来自己家暂住。 暂时在京中还没有置宅的袁宗皋也没有拒绝。 而梁储在这么说,袁宗皋也跟着回道:“惭愧,嗣君天资聪颖,非我之功也,如今可以有阁老这样的饱学之士能亲自为嗣君答疑解惑,才是嗣君之幸。” “我已老迈,恐教不了嗣君多少。” 梁储笑着回了一句。 袁宗皋跟着说道:“阁老说笑了,下官也没年轻到哪儿去。” 梁储不由得捋须,又笑着对袁宗皋说:“既如此,公可有熟知的贤士后生予以引荐?若告知老朽,老朽毕尽量帮扶,使嗣君更得尧舜之德。” “倒是有几个。” “远则王阳明,近则张罗峰。” “后者名张璁,乃是新科贡士。” 袁宗皋回道。 梁储听后不由得拊掌而笑:“阳明先生的大名,老朽倒是早有耳闻,无奈新都不喜,故恐难以进京,倒是这个后生辈张璁,未曾听闻。” “但既然是袁公所荐。” 梁储说到这里就吩咐说:“速下帖去请这位后生来!” 如此。 袁宗皋便于当晚见到了张璁,且也将张璁引见给了梁储。 “果然是伟岸人物!” 梁储对张璁自然也是习惯性地夸赞了一番,让张璁一时如沐春风。 而袁宗皋则在与张璁说话时,则是直接笑着道:“我就说你的制艺已精进了不少,棱角锋芒已会掩藏,此科必中,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大行皇帝不豫,廷试一直拖着,让你现在还不能为进士。” “我的信,你想必也收到了?” 袁宗皋接着又问张璁了一句。 张璁回到:“收到了,也亲眼看见了嗣君风采!” 张璁说着就一脸兴奋地说:“非是晚生在两位尊长面前唐突,实在是心中认为,眼下能重振国朝者,必是当今新天子!而对于嗣君带进京的二十万流民如何安置,晚生认为倒不是什么难题,只要改制,把京畿的庄田清理一遍,然后把清理出来的无主荒田分于流民即可安置,还能增加税源,也能省漕粮。” 袁宗皋颔首:“嗣君即位后,必会廷议此事,只是不知阁老到时候可会力主此策?” 袁宗皋看向了梁储。 梁储虽然对改制不怎么感冒,但对守制也不怎么坚持,属于底线灵活的人,或者说没是那么顽固的保守派。 所以,现在袁宗皋这么问后,他也没有勃然大怒,当然也没有立即表态支持,而是笑着说道: “老朽虽然老眼昏花,但也是当了多年的阁臣,与杨新都为阁僚也最久,可以说,没有人比老朽更懂他!” “以老朽之见,此人是断不会改制的,因为此人厉行简朴,意在复孝庙旧制,而尽废大行皇帝所行新政。” “你们主张的新制自然也是一样。” 袁宗皋颔首。 他知道梁储说这么多,是有意提醒张璁不要妄想去找杨廷和兜售这个主张。 张璁一脸感激地点头,暗称这位梁次辅果然是会为别人考虑的老好人。 梁储这里则又道:“而朝堂斗争,素来是波诡云谲,先发往往为人所制,后发则往往制人,所以,老朽即便持此策,也不会着急提出来,而是等他杨新都提出他的应对之策后,再作应对,此人不可小视。” 袁宗皋和张璁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梁阁老虽然会为别人着想,但似乎也太会明哲保身,说了这么多话,却没有一句明确他是什么主张,仿佛是支持改制,又仿佛是不怎么支持,总之就是让人摸不准。 张璁也因此懒得在梁宅久待,寻了个借口,提前回了自己所住的客栈。 他是新科贡士,在京师也就临时住在客栈里。 尽管张璁对梁储的圆滑不是很喜欢,但今天见了袁宗皋,向袁宗皋这位嗣君老师说明了自己对解决二十余万流民生存问题的策略,他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他因为昔日讲学而于经学领域声名大噪的缘故,而早和袁宗皋已经书信往来,且也通过与袁宗皋的书信往来中知道如今嗣君乃天降英主,且很信赖袁宗皋,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策略一旦为袁宗皋知道,就肯定会被嗣君知道。 “去见梁阁老了?” 只是张璁回来时,就见严嵩正在他屋内坐着等他,面若冰霜,而与他同住的同科好友江汝璧则一脸愧疚地看向他,朝他挤眉弄眼。 “是!” 张璁回道。 严嵩不禁切齿:“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被他们注意到!” 张璁则主动给严嵩沏茶:“恩师何故深夜来见学生?” “我怎么来的,你不必问,我现在只告诉你,离那帮权贵远点,切记不可搅到党争里面去!” 严嵩则沉着脸,回了张璁几句后,就挥了挥手,非常严肃地提醒起张璁来。 “眼下局势尚未明朗,暗流涌动,你一旦踏错,不但可能自己会粉身碎骨,也会连累我!” “因为他们会把你的立场当场我的立场,把你的态度当成我的态度。” 严嵩说后就将一口茶灌了干净。 接着。 严嵩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门口而停下脚步说:“你才中会试,不必急着去进步,我蹉跎了十年,都没你着急!” 说后。 严嵩就回头看向张璁:“待嗣君真的成气候,你我再相时而动也不迟啊,秉用!” ------------ 第二十五章 太监们认新主 朱厚熜知道自己现在还未壮。 所以,他在拜谒大行皇帝后,没有急着传谕文书房,悉停一切题奏去内阁,而表现出权欲极重之态。 他只看向跪在正德皇帝灵前的一干太监:“你们都叫什么名,在宫里任何职?” “奴婢魏彬,现任司礼监掌印。” “奴婢秦文,现任司礼监秉笔。” …… 朱厚熜在这些太监回答后,点了点首:“都是好奴婢,大行皇帝没白重用你们。” “魏彬!” 朱厚熜随后直接点了名。 魏彬很恭顺地回道:“奴婢在。” “带我去清宁宫。” 朱厚熜吩咐了一句。 魏彬称是后就领着朱厚熜去了清宁宫。 乾清宫自正德九年大火后,到现在都还没修建好,所以皇帝寝宫也就临时设在了清宁宫。 而朱厚熜在魏彬导引下到清宁宫后,已先到清宁宫查看和吩咐准备膳食的太监张锦,这时已带着伴读黄锦等藩邸旧人跪迎于宫门外。 朱厚熜让他们起了身后就问道:“膳食可已备好?” 从离开行殿到接受劝进进宫,朱厚熜一直水米未进,到现在自然也就腹中有些饥饿。 张锦这时走来回答说:“已经提前备好,就等爷传唤。” “传膳吧!” “另外,派人去告太后、皇后与邵贵妃身边夫人知道,朕待会儿用膳沐浴后,会去拜谒问安,请各宫旨意。” 朱厚熜吩咐了一声,就坐在了宝座上,从黄锦手中接过茶来,喝了几口。 朱厚熜口中的“夫人”乃指宫中贵人身边的女官和侍女。 在明朝,对有地位或资历的宫女常以夫人称之。 万历生母李太后就在万历大婚后,下懿旨嘱咐万历身边宫女时,对这些宫女以夫人相称。 话转回来。 朱厚熜在说后就认真端详起清宁宫的陈设来,一时因见四处就是宝瓶金器,更有不少古画孤本,满屋还飘着名贵的熏香,便对魏彬说: “太华贵了。” 魏彬这时看了一眼朱厚熜身边的人,然后便笑着说:“知道爷崇俭,然帝宫规格如此,奴婢们也不好过分委屈爷,在派人提前收拾时,已经尽量从简了。” 朱厚熜颔首,他知道他要是过简,意味着宫里其他贵人也会不得不跟着从简,底下负责采办的内臣也不好挣灰色收入,如此难免会让后宫诸人生怨。 历史上的嘉靖吃亏的时候不多,但在他执政初期,还是有好几次吃亏,而那几次吃亏基本都是在宫里,就是因为他才进入大内时,还崇尚节俭,待宫人过于严苛,也可以说是刻薄,使得宫怨颇重。 对于后宫诸人而言,被禁锢在这四方城内,比皇帝还不自由,受到的规矩约束也就更多,如果物质生活再被限制得不能足够丰富,自然就会精神上更加难以承受。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有过多指责魏彬。 魏彬这里则主动继续说道:“不过,爷身边伺候的人也实在太少了,先前大行皇帝身边所留的宫女又已遵遗诏遣放出宫,只怕短时间内,也不能及时增选的宫女,爷看要不要从别的宫殿调几个来?” 朱厚熜身边人的确不多,除黄锦等伴读三人外,就是王春景等女史三人,以及仆女九人。 每日都会由一名伴读带一名女史和三名仆女侍从起居。 按照大明亲王世子伴读五名,女内史五名,女史九名,仆女若干,合计三十余宫人负责侍从起居的惯例。 朱厚熜的确已算非常简朴。 不只是魏彬这么觉得,外朝文官们其实也这样觉得。 须知。 这个时代的权贵官宦,身边没个二三十人伺候起居,基本上是不正常的。 所以,皇帝、亲王、公侯这些人身边如果只有一个侍女通常是只能在小说里出现。 而这里面,伴读是宦官,由皇帝赐予,从司礼监内书堂中选。 内史和女史相当于是女官,也是朝廷下诏让地方官在当地给王府选的人。 如宣德三年,沈王模就以武乡王婚期在即,缺内史女史为由请旨,故当时的宣德皇帝下旨令当地布政司选史五人,女史七人,遣赐于王府。 因是朝廷所选,所以这些女内史和女史家人也享受着被朝廷免役的特权。 这是洪武朝就定下的规矩。 当然,人家把女儿奉献出来伺候人,而且大概率会永远没有嫁人的机会,给些恩遇特权也正常,不然谁愿意牺牲自己女儿。 至于仆女则是王府自己收养或买下的女孩儿,因为非朝廷筛选赐予,自然地位更加低下,是王府最底层的人。 朱厚熜被封世子时,为示简朴,劝其母请旨只为他选三名伴读和三名女史。 所以,朱厚熜现在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不多。 朱厚熜知道魏彬问自己要不要增调宫人来身边伺候,既是讨好自己,也是满足下面人想进步的心,为自己拉拢人心,同时他自己也好示恩于自己人,并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朱厚熜没法拒绝,他不能阻挡下面宫人想进步的心。 因为他深知阻挡一个人进步,比逼一个人为奴还要招人恨。 “你看情况调吧,务必要忠厚老实的,如果出了茬子,就算你是大行皇帝留下的旧人,我也容不了你!” 朱厚熜虽然没法拒绝魏彬的提议,但也警告了魏彬一番,意思是你魏彬市恩可以,但如果要是想以此监视自己,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别真把我当傻子。 魏彬忙惶恐不安地跪了下来,叩首于地:“奴婢不敢!奴婢现在自知罪孽深重,又得罪了外朝,全指望爷能护奴婢这条贱命,哪里敢有别的心思。” “没有就好。” “侍从起居与饮食,还是先让我带来的旧人在身边伺候,增调的人只先让其掌宝掌仪与洒扫,待观其表现再做其他考虑。” 朱厚熜除了警告魏彬外,也决定在允许这些不熟悉的人来自己身边后再进行甄别。 魏彬这里连忙拱手称是,同时心里暗自惊叹这位新主子,竟如此精明练达,既会成全自己市恩于底下的人,同时又敲打自己,明显不是传闻中那个只知好学礼儒的单纯少年。 也因此。 魏彬越发不后悔自己之前背叛杨廷和、效忠新主子的选择。 不多时,张锦就带着尚膳监的人送来了膳食。 朱厚熜身边的伴读黄锦与女史王春景主动过来,先用银具进行了试吃。 虽然,朱厚熜已经提前让黄锦去尚膳监把厨役换成了自己带进京的厨役,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黄锦等试吃后,朱厚熜才开始了用膳。 为了避免将来三高,朱厚熜没让人把自己的膳食做的太重油重盐与重糖,只是对营养搭配的要求更高,所以虽然造价不是很高,但过程还是很麻烦,也很考究厨师手艺,不然很容易因为不加很多作料而寡味,导致没胃口。 不过,在魏彬等的眼里,朱厚熜自然是吃的简单,也都深信新主子在口舌之欲上要求不高,厉行节俭这块的确是大行皇帝所不及。 “张锦。” “奴婢在!” 朱厚熜在用完膳,就点了被魏彬派去湖广迎立自己回来的太监张锦的名。 接着,朱厚熜就问着张锦:“这段时间,黄锦、麦福、鲍忠,我这三个伴读和身边的侍女跟着你们学规矩学的如何?” 张锦知道朱厚熜这么问的意思,忙配合着说:“回爷的话,皆学的好呢,可以担下宫里的大任了!” “既如此,就让他们三个先做清宁宫直殿监太监,我从王府带来侍女们负责在清宁宫伺候,以后你和你的人就不用来这里伺候了。” “至于你,算是大行皇帝留下的老人,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也都是可靠的,当另派重用。” 朱厚熜说后就对魏彬吩咐说:“二十四衙门里有什么升补的好缺,就先把他升补上去,然后每日轮班派一位司礼监秉笔伴驾就是。” 张锦立即跪下来谢了恩。 魏彬也在一旁拱手称是。 黄锦等伴读也都喜滋滋地跟着进来谢了恩,因为他们三个总算可以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单独跟自己世子爷相处了。 朱厚熜接下来就绕着清宁宫周围走了走,顺便消消食和熟悉一下清宁宫周围情况。 他怕哪一天这里真的走水,而一时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跑。 待去张太后、皇后和邵贵妃寝宫的人回来传达了张太后和皇后都在仁寿宫等朱厚熜,而邵贵妃也在慈庆宫等他过去的消息后,朱厚熜便在沐浴后先去了张太后所居仁寿宫。 而朱厚熜一到张太后这里,就迎面看见好些个水灵绝色的女孩在殿内,偷偷瞅他。 ------------ 第二十六章 夏皇后赞嘉靖 朱厚熜倒是没有多看这些女孩几眼,而是直接来到正笑着看他的张太后和正德之妻夏皇后面前,行起了大礼。 张太后倒是因此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失望之色,在朱厚熜行礼那一刻,直到朱厚熜行完礼后,才强笑着说: “果然是翩翩少年。” 张太后说到这里,就不由得想起了正德年轻时于她面前行礼的场景,也就突然又落起泪来。 “请太后节哀。” 朱厚熜安慰了一句。 他对这位现在在亲戚关系上算是他伯母的张太后还是有些了解,知道此人是明朝有名的“扶弟魔”,对正德也不怎么管束,另外就是在孝宗朝善妒,间接使得孝宗子嗣单薄。 当然,善妒是后宫女子常见的情况,且只是对孝宗有影响,影响不到朱厚熜。 现在。 张太后唯一可能会给他制造的麻烦是让他也纵容她的那两个弟弟。 对此,朱厚熜也早有应对之策。 看在张太后在他承继大位的过程中还算配合的份上,朱厚熜也不会对她太绝情。 何况,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眼里,张太后是属于把自己丈夫儿子的“遗产”交给了朱厚熜的主宗遗孀,属于对朱厚熜有大惠的人,朱厚熜如果对她太绝情,会令天下人觉得他自私不知感恩。 历史上的嘉靖就因为后面对张氏太冷酷,惹得天下许多人非议。 所以,朱厚熜会尽量尊崇张太后。 不过,朱厚熜也知道,张太后的那两个弟弟的确不成器。 她那个两个弟弟很多时候也不怪文官们经常弹劾他们,毕竟他们干的那些事,诸如夺民产业和草菅人命之类的的确不少。 虽然皇亲国戚夺民产业、大肆兼并的情况很常见,不独张太后的两个弟弟这样做。 但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很多时候手段做的太粗暴太难看,以至于同阶层的许多人都看不下去。 历史上。 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在嘉靖登基后,也依旧不收敛不收手,仗着嘉靖欠着他们姐姐大人情,还变本加厉,漠视国法,藐视皇威。 而这一世,朱厚熜倒是有办法如何避免这两人继续作恶,以至于逼得自己不得不做薄情刻薄之事。 如朱厚熜所料,张太后在问候朱厚熜母亲和个人一些生活健康问题后,就提到了自己两个弟弟,而说道: “你知道,我有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所以好孩子,看在大行皇帝和我这个老太后的薄面上,以后他们若犯了差错,只有没太过分,还请担待些。” 有明一代,太后很多时候会以“我”自称,不是以“哀家”自称。 而且,很多时候,皇帝亲王都会这样。 所以,张太后这里也是直接称我。 朱厚熜这里则张太后如此说后便点头说道: “您放心,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何况,大行皇帝一直待我胜比亲弟,降旨令我以兴国嗣子管府事时,竟给餋赡米三千石,而按例亲王薨子未封者止给养赡米二百,可见大行皇帝待我之恩厚!” “如今,大行皇帝更是将江山与皇伯母托付于我,我自当尽其未尽之忠,全其未全之孝,而大行皇帝之舅,亦是我之舅,我自当优待之,保其富贵。” 历史上的《明实武宗录》,就有朱厚熜所提的一段记载: “辛酉,先是今追尊恭穆献皇帝之薨也,上命今上皇帝以嗣子暂管府事,仍给餋赡米三千石……旧例,亲王薨子未封者止给养赡米二百……此皆上特恩也” 这里面的恭穆献皇帝就是兴献王,章圣皇太后就是朱厚熜生母蒋氏,当时的皇上就是正德,而时间是正德十六年年初,朱厚照驾崩之前。 可见。 这也算是证明正德皇帝历史上对嘉靖还是不错的一个证据。 这一世,正德也同样颁布了这个恩典。 所以,朱厚熜也才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且以此作为他会厚待张氏两弟弟的理由之一。 张太后听后非常欢喜,毕竟她最在乎就是她的两弟弟,甚至在乎程度在她的丈夫和儿子之上。 历史上,她就因为两弟弟犯事,不惜以太后之尊向嘉靖下跪求情。 朱厚熜知道,他今日对张太后的这番话,迟早会传出去,让天下人知道。 毕竟他现在才入主紫禁城,紫禁城只怕根本做不到密不透风。 而朱厚熜要的就是天下人知道。 因为他说的这番话也不只是对张氏说的,也是对天下人说的,要的就是既安张氏的心,也安天下人,尤其是那些皇亲国戚的心,不仅仅是张家,还有正德皇后的母族夏家,以及其他家族。 众口铄金。 朱厚熜不希望他将来因为这么一件事声望受损,他只想借着这些事,进一步抬高他自己的声望。 因为在这个把道德看的很重的时代,要想做成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声望要好。 王安石想变法,不得不先养望二十年。 司马光要废新法,也先养望许久。 现在的他要想在声望上压下因裁减冗军冗官、铲除奸佞而名声大躁的杨廷和,就也得养望积势。 让天下人真将他视作圣君,这样他将来做的任何改革,执行起来都会少许多阻力。 至少人们会因为他的形象良好,或者说有公信力,而不会把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往不利于自己的方面想,即便暂时不理解,也只会觉得是自己觉悟不够。 而张太后也因为对朱厚熜的话感到欢喜,也就继续说道: “外朝阁臣们有一点没看错,那就是,你的确是一位明理厚道的仁主!” “也难怪大行皇帝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当顺兴世子,让我顺着你的意来,现在想来,他是早就知道的,知道你会是一个仁德的好天子!” 张太后说到这里就又擦拭起泪来。 朱厚熜则因为张太后这话,怔了片刻。 他没想到,自己能顺利在第一回合赢下杨廷和,以天子礼进宫,原来还有正德皇帝的助力。 “或许,历史上的嘉靖能在初期非常顺利的得到张太后的支持,而使杨廷和被懿旨要求尽快让嘉靖即位,想来也跟正德给杨廷和提前使了绊子有关。” “而正德应该是期待新天子也会像他一样,并不真心赞同杨廷和的主张,所以先为自己这个新天子做了这方面的铺垫,一旦新天子或者新天子的身边人要跟杨廷和一方对抗,就会用到他的这这份助力。” 朱厚熜暗自腹诽起来。 如此想后,他心里对正德更加敬佩了一层,暗觉这位皇兄果然不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么简单。 张氏这里在拭完泪后,又笑了起来:“瞧我,说着说着又自个儿伤心起来了,倒是扫兴的很!” 说着。 张氏就对朱厚熜说:“你去见见你祖母吧,她想必急着见你呢,趁天还未太晚,你们说说话,留在这里,看我伤心,也没什么意思。” “如此,臣侄以后再来问安。” 朱厚熜也就向张氏告了辞。 张氏点头,起身亲自送着朱厚熜出了仁寿宫,且道:“你祖母近年身体不怎么好,已不能目视了,你知道的,宫中素来治病难对症,也就导致她的病一直没治好,如今还成了这个样子。” 朱厚熜颔首:“这些年多承皇伯母照料了。” “一家人,说哪里的话。” 张氏说了一句,在朱厚熜离开后,才收住了笑容,对一旁的夏皇后说: “你舅舅递送的绝色宫娥,他竟没有多看一眼,使得我想给他宫里送人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这说明这位嗣君是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节俭仁善,正直恩厚,真的要做一代好皇帝。” 夏皇后怅然若失地回了一句,且对张氏说:“这样的天子,自然是一诺千金,对说过的话不会不认账,说要将两位舅舅当亲舅舅看那就会当亲舅舅看,母后可以放心了。” “但好皇帝就会真爱民如子,也不会真的一味偏袒外戚。” 张氏说后就神色凝重下来:“不行,我得劝劝你那两位舅舅收敛点,别真认为嗣君把他们也当亲舅舅看,就变本加厉,毕竟是隔了一层,加上将来如果做的太过分,外面的文臣又一起逼着他惩处你两个舅舅,要他为民做主,他只怕还是不得不惩办你两个舅舅!” ------------ 第二十七章 选新年号 朱厚熜不是不好色。 而是他有底线,也有自制力。 何况,在这个因为人均寿命不高,婴幼儿夭折率很高,所以普遍早婚早育,基本上十四岁就成婚的时代,侍妾丫鬟普遍也就不过十三四岁。 可朱厚熜来自后世,这个年纪的女孩在他印象里基本上都还是中学生。 因而,哪怕这些女孩是先天的美人胚子,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至于不能自制。 再则,熟知嘉靖朝历史的他,也不敢不把这些宫女当人。 毕竟这些人在历史上曾是整顿宫廷的主力。 至于为何是整顿宫廷主力? 美少女半夜勒脖子套餐了解一下。 正因为此。 尽管,已经虚龄十五岁,有了第二性征。 且他作为亲王世子,身边也不缺漂亮侍女。 但他到现在还没沉湎于其间。 且说,朱厚熜现在要去见的这位祖母,乃是他父亲的生母邵氏,在宪宗朝,被封为了贵妃。 朱厚熜倒是常听自己父王朱佑杬提起这位祖母。 而邵氏所住的慈庆宫,在朱厚熜印象里,是一座非常华贵的宫殿,在历史上曾是天启朝张皇后于崇祯时期的寝宫。 当然,据朱厚熜从太监们那里得知,邵氏本不是住在慈庆宫,而是住在比较偏僻的宫殿。 因为朱厚熜即将为帝的缘故,祖凭孙贵,邵氏也就被张太后下懿旨搬到了慈庆宫,还开始关心起了邵氏的病情,也就知道邵氏如今不能目视。 朱厚熜自然乐意见到张氏如此识趣,而主动向他这个皇帝示好。 这样他也就不必真的要为了于宫中立威,而冒着被天下人非议的风险来严苛对待张氏。 无论如何,在天下人眼里,张氏是失去丈夫和儿子,还帮着朱厚熜顺利成为帝王的孤寡老太后,是弱者,朱厚熜不能“吃绝户”吃的太狠,怎么也应该在拿到绝户的资源的情况下文明些,仁义些。 毕竟天子是天下人的表率,其仁善程度,决定了天下士大夫是否尊崇他,以他为纲,信任他的一切诏旨是出于良善的目的。 而天命这个东西,其实很多士大夫已经不信了。 所以,朱厚熜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慢待张氏的。 朱厚熜在来到慈宁宫后,就见顶一头白雪、眼神空洞而衣着华服的邵氏正坐在踏上,而伸着双手:“是我孙儿来了吗?” “孙儿给祖母问安。” 朱厚熜虽然与邵氏是第一次见面,但见其喜笑颜开的样子,也不禁动容,而立即行了大礼。 随后。 朱厚熜就走到了邵氏跟前,坐在了邵氏身旁,让其摸个够。 邵氏也就真的将朱厚熜从头顶摸到了脚踝,似乎要通过这种方式,把朱厚熜的样子刻进自己脑海里。 在摸了后,邵氏满眼闪起泪花来:“跟你父亲当年就藩时都一样高了!” 朱厚熜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皇祖母,父亲也常跟念起您,以后就让孙儿孝敬您老人家吧。” 邵氏听朱厚熜这么说,更加开心,不禁点头:“好,好,我孙儿真孝顺,将来肯定能成为一位好皇帝,跟你皇祖父一样。” 邵氏这话,别人听了可能不喜。 因为邵氏口中的朱厚熜皇祖父就是大明宪宗皇帝。 但朱厚熜倒是没有因此不喜,只继续跟邵氏说:“您放心,孙儿会做一个好皇帝的。” 然后,朱厚熜又问了一些邵氏身体上的事。 不过,朱厚熜也因此得知邵氏身体并不好,因为之前失于调养的缘故,旧疾沉疴太久,如今已越发重了。 当然。 朱厚熜知道这也跟大明宫廷医疗一直不怎么好有关。 按《万历野获编》的说法,太医是京师“四大不靠谱”之一且不提,许多药材也因为腐败问题而质量堪忧,自然就很少是道地药材了。 另外,宫廷里的许多女眷生病,连望闻问切的四个就诊步骤里,就只能做到“问”,所以导致很多宫廷女眷只能根据症状拿药。 而按照医学的逻辑,每个人都是有特异性的,哪怕两个人症状一样,也会有着不同的治疗方法,在病征上有差别,所以,往往需要医生做更准确的判断,才能做到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这也就使得宫廷女眷生病后的死亡率很高,尤其是被冷落的宫廷女眷与普通宫女。 同时。 这也导致明廷出现很多宫女被杖毙的情况。 很多时候,可能宫女因为犯错被适当杖罚,但因为宫廷医疗水平不行,导致很多被杖罚的宫女容易一命呜呼,也导致杖罚她们的宫廷权贵落个刻薄不仁之名。 历史上,嘉靖被宫女勒脖子,就与宫女养死了他的神龟,怕被责罚,而决定索性弑君有关。 可能对于当时的宫女而言,哪怕杖罚,也会没命,所以还不如拼了。 朱厚熜觉得他将来还是应该改善一下宫廷的医疗制度,哪怕是为了他自己呢。 因邵氏身体不好,朱厚熜也就没在她这里久待,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慈庆宫。 等朱厚熜回到清宁宫。 夜已经比较深。 女史王春景便走来问:“爷可要歇了?” 朱厚熜点首。 于是,王春景便去唤今日值夜的仆女来,与她一起伺候朱厚熜就寝。 王春景这样的女史虽然是朝廷下旨让地方文官选的,但因为最终决定谁入选还是由王府决定,所以,大多数选为王府女官基本上都是可靠的女子,不是王府的世袭武官之女,就是王府关系交好的本乡大户之女。 王春景也本是兴王府一护卫之孤女,正德十四年被选为女史之前,就已经被收养在王府义学教以《女诫》等书,也在朱厚熜身边以仆女的身份伺候他很多年,对朱厚熜的忠心自然是可靠的。 不过,王春景已经二十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龄剩女,这辈子自然是难于再嫁得好人家的。 她们这些人最终的归宿都是终老于宫廷。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被皇帝临幸,成为了皇帝的妃子,甚至还母以子贵,成为太后。 而王春景和另外两名从小跟着嘉靖长大的女史马秋香和张雪梅,在朱厚熜记忆里,她们在历史上后来都被嘉靖破格直接封为妃。 值得一提的是。 因为在明朝,这些女史宫女都选自民间中下层,所以很多都取名很接地气,如历史上勒嘉靖脖子的首犯都叫金英翠莲秀莲这类名,朱厚熜身边的人也不例外。 但正因为王春景已是二十,发育的更成熟,所以反而让朱厚熜在她这样的宫人面前,有些心猿意马,两眼会忍不住在王春景伺候他时,偷瞄她比甲下高高鼓起的部分,也偷嗅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不过,朱厚熜倒也没造次。 因为王春景这些女官既然能被精挑细选到他身边当侍女,然后又被选为女史,那自然是被礼教规范洗脑的很彻底的女子。 所以,朱厚熜如果真要贸然临幸她这样的女子,她虽然不会怪朱厚熜,但会因为考虑不能让主子爷耽于淫乐而让自己暴毙,以这种方式立朱厚熜不好女色自己也忠贞刚烈的人设。 毕竟,在他大婚之前,至少在大行皇帝刚驾崩,他才进京根基未稳时,要是临幸王春景,这就算是不合规矩。 当然,朱厚熜自己年龄也不大,为身体发育起见,他也没打算过早就接触男女之色,决定年少时当能节制就节制,待体壮精足后,再多养妃嫔,以延子嗣。 因为作为皇帝,是不能子嗣艰难的,不然,会江山不稳,人心不稳。 而正是为了将来子嗣不难,他需要暂时克制,年少就早行男女之事,就很难成功诞子,再则妃嫔的发育与身体健康程度也很重要,毕竟身体较差或较小而发育不完全的,受精也会很难。 更了解生殖学的朱厚熜也就暂只是在王春景这样的成熟宫女面前两眼乱瞅,而不做亵玩之事。 可王春景每每还是会因此红脸,而暗思世子爷在正当豆蔻的漂亮侍女面前都能做到非礼勿视,却为何对她总是眼里透着坏坏的意思? 待王春景服侍他睡下后,朱厚熜就把心思转移到了眼下他要做的大事上。 按照流程,他明天要确定年号和登基诏书的基本内容,以及确定在哪里登基。 登基年号的寓意,和登基诏书的内容,一般都是合乎这个时代大多数士大夫政治倾向的寓意和内容。 总的来说,就是要拨乱反正、节流裁额、让利于民,给天下人恩典,是收拢天下人心的诏书。 朱厚熜倒是不反对给天下民众示恩,也不反对让利于民。 但他知道这种符合大多数士大夫政治倾向的登基诏书,迟早都会变得一厢情愿。 一直盯着中华这块宝地的鞑子会因为你裁减军费、减弱军事实力而加强掠夺,使外患加剧,进而因此还是因此增加军费开支。 百姓会因为你投入公共管理如赈灾、治水等力度不够,而在走投无路后起兵造反,使内忧加剧,进而因此还是要增加开支。 不过,说这些还早,朱厚熜只能在将来一一去避免这些问题出现。 翌日。 内阁就先送来了他们拟好的备选年号,供朱厚熜选择。 第一个年号是绍治。 第二个年号是嘉靖。 ------------ 第二十八章 登基称帝 绍治,自不必说,自然是内阁希望朱厚熜绍承弘治之政。 嘉靖,则典出《尚书·无逸》:“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内阁这是希望朱厚熜能革新除弊,一扫正德弊政,希望他效法商高宗武丁,同生长于民间而入继王位的武丁一样,贤明长寿。 朱厚熜自然选择了以嘉靖年号。 他可以废除正德朝一些累民之政,但让他只以弘治之政目标,他自然是不满足的。 不过,正德朝哪些政制是累民弊政,朱厚熜定要把这个解释权捏在他自己手里。 因为两个年号都是内阁拟定的。 所以,朱厚熜选嘉靖,内阁首辅杨廷和也没说什么,只把草拟的登基诏书奉了上来,请朱厚熜审阅。 朱厚熜接过登基诏书,就认真看了一遍。 看后,朱厚熜就看向杨廷和等大学士说:“所拟诏书自是顺天下人心,但既然是登基之诏,就在于广降恩泽,可这诏书恩加的不够多!” 朱厚熜这话一出,倒是让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四位大学士惊喜不已。 他们就怕朱厚熜这位新天子对天下士民不够大方。 毕竟大部分君王在示恩于民这方面很多时候都是抠搜的很。 结果。 他们没想到,朱厚熜这位新天子,只会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厚恩。 杨廷和因此都不由得谦恭了几分,忙持象笏大拜:“谨请嗣君明示。” “当开恩科。” “在朕的登基诏书里,加一条内容,明年嘉靖元年加开一科,作为恩科之试,以彰朕求贤如渴之心。” 朱厚熜背着手走到殿门处,笑着说了一句。 杨廷和不禁嘴唇微颤,忙大拜:“嗣君爱才恩士,可为千古贤君!” 梁储和蒋冕、毛纪也跟着大拜:“臣等附议!” 朱厚熜微微一笑。 他这个恩典,对文官士大夫们来说,的确是大恩典。 毕竟让很多士子可以在最近三年内多考一次科举,就意味着多一丝成为人上人的可能。 但就是有加剧文官内卷的嫌疑。 可杨廷和等内阁大学士也不能不承认,朱厚熜这个恩典,是在给天下那些想进步的人以厚恩。 “诸公,年号可定了?” 当杨廷和等大学士回到内阁时,来进即位仪注的礼部尚书毛澄已经在内阁久等,且在见到杨廷和等回来时,就忙问了一句。 杨廷和颔首:“已定嘉靖为年号。” 毛澄听后喟然一叹:“到底是这个,看来嗣君,是真不欲从孝庙之统。” “奸人挑唆所致。” “相信嗣君以后会明白何为天下正礼的。” “而且嘉靖也好,很难不使人想到嘉祐,或可使嗣君之新朝,直接重现两宋嘉祐之政,而君臣共治也!” 杨廷和说着就笑了起来。 梁储跟着笑着说:“是啊,嗣君已降口谕,登基诏书里加上明年开恩科的内容。” 毛澄正颔首呢,一时听梁储说后顿时大惊: “嗣君如此厚恩天下求学之人?” “可见嗣君虽年少机警,但其聪明之天资是循于正道的,知道笼络天下读书人最为重要。” “只是奸邪者不除,旧弊不除,虽有重文恩士之良主,恐怕还是难令天下人安心。” “当年大行皇帝何等英明,不也还是被群小蛊惑了吗?” 杨廷和一脸严肃起来,且在这时强调了一番要铲除奸邪之重要性的话。 众人听后颔首。 接着,毛澄就将即位仪注给诸阁臣看了起来。 杨廷和、蒋冕、毛纪对毛澄一向认同为同道君子,自然对他的即位仪注不会挑什么毛病。 梁储也没有,毕竟他是老好人,一般不会轻易得罪人。 …… 朱厚熜没多久就收到了礼部尚书毛澄进的即位仪注,并予以批复同意,且决定在奉天殿即位,并定武定侯郭勋在登基后为自己告天地,建昌侯张延龄在登基后为自己告天地社稷。 朱厚熜选郭勋和张延龄自然是有自己深层次考虑的。 原因则是,郭勋现在掌京营三千营,是在正德朝有镇两广之军事经验的实权勋贵,自然值得他这个皇帝予以重视,给其一个替自己做事的机会。 而张延龄是外戚代表,关键他是大行皇帝正德的亲舅舅,张太后的亲弟弟,他以外宗继位,自然得对外展示出他对大行皇帝本宗的厚待。 无论如何。 登基事宜算是基本确定。 待到次日。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 东方既白之时。 钦天监所敲时鼓便开始咚咚作响,响彻全城。 这意味着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于是,宫内外,人影窜动。 京师朝官和军民代表,也早早起来,往承天门而来,在礼官安排下,纷纷跪于承天门前。 与此同时。 朱厚熜在王春景的伺候下,穿上了孝服,随后就在黄锦等的陪同下,到了大行皇帝几筵前。 此时的大行皇帝几筵前,司设监已重新设上酒果,只等朱厚熜行告大行皇帝之礼。 “皇兄大行皇帝在上,从弟朱厚熜因承遗命之托,又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再至三,情辞恳切,故勉从其请,而于今日遵诏顺请,即皇帝位!” 朱厚熜按礼祇告后,就五拜三叩头起来,随后就去偏殿,由王春景带人给他换上了衮冕服,准备祭告天地。 换上衮冕服后,朱厚熜一下子威严增加了许多。 一张温润如玉的少年脸,在十二旒冕后隐隐若现,既肃然又沉着。 织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的衣,绣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的裳,再加上黄、白、赤、玄、缥、绿六彩大绶和小绶,玉钩、玉佩之物,更是让他顿时神采奕奕,华彩至极。 王春景在替他换后也不禁因此怔住,想到从小陪到大的少年,终于成了天下之主,也就不由得两眼酸涩。 朱厚熜倒是目光如炬,未敢扫视别处,只在黄锦等的陪同下,来了奉天殿前,准备祭告天地。 此时的奉天殿前也已由司设监设上酒果。 “维正德十六年,岁次辛巳……告天地,今日臣朱厚熜即皇帝位!” 朱厚熜按照礼官昨日所定规制行礼后,就去奉天殿,又拜谒了大明诸位先帝,随后又谒奉慈殿谒告孝肃太皇太后,孝穆皇太后。 接着。 朱厚熜又来到大行皇帝几筵前,告之于大行皇帝,他已告天地,即皇帝位。 随后。 朱厚熜便来到已着礼服等候他的慈寿皇太后张氏和大行皇帝皇后夏氏这里。 “臣侄朱厚熜今已告天地、祖宗、大行皇帝,即皇帝位。” 朱厚熜向张氏禀告起来。 慈寿皇太后张氏则在看见朱厚熜戴十二旒冕向他走来时,一时仿若看到了自己初为太后时,正德向她走来的一幕,也就顿时泪水盈眶,眉目也就多了几丝慈爱的笑容而在朱厚熜行五拜三叩礼后,将其扶起,笑着说: “帝当宣于臣民知道。” 钟鸣鼓响,朱厚熜乘舆,在衣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护送下,往奉天殿而来。 而在朱厚熜走后,张氏则不由得对夏氏开口问:“你这位叔叔,会是让所有人都安心的好皇帝吗?” “母后当放心。” “我看这叔叔,虽同大行皇帝当年继位时一样年少,但却温谨恭肃的很,目光清朗,当能理合天下之是非,为当世之圣主。” 夏氏笑着回答了自己的看法。 张氏颔首:“也许吧,目前看上去,的确不差,甚至比照儿当年还要稳重些。” 且说。 在朱厚熜往奉天殿来时,百官这时已于承天门入丹墀内俟候。 “有旨免贺!” 而鸿胪寺引执事官则在朱厚熜将奉天殿时,传旨百官免贺只行五拜三叩头礼。 传毕。 执事礼官等便奏请朱厚熜升殿。 朱厚熜这才下舆,由中门出,升宝座。 啪! 啪! 接着,锦衣卫鸣鞭。 鸿胪寺赞后,百官开始行五拜三叩头礼。 登基大典时,来奉天殿的大臣很多,几乎所有朝官都来奉天殿跪拜道贺。 所以,朱厚熜升座后就看见殿内殿外,乌泱泱一大片,跪满了人。 而朱厚熜也因此顿生一种执掌天下权,为天下所有人之上的睥睨天下之感。 仿佛九州万方的臣民真的都拜服在了他身下。 但紧接着,一想到,今后他一言可福苍生一言祸四海时,他又起了畏怯迷茫之心。 自己能做到让这天下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统治而更好吗?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真的因为自己越来越强盛吗? 饶是朱厚熜一直是个信心十足的人,但在这一刻,也不得不在内心如此询问起自己来。 但他到底也是见过了风雨,也就没有因此真的怯场,还是中气十足的在这时说道:“平身!” “平身!” 当大汉将军们将朱厚熜的声音传来后,百官们便纷纷站立了起来,仰望向了他们的这位新皇帝,正坐在宝座上,俯瞰着他们的新皇帝。 神圣威严! 不少已因此感动于心,抿嘴盈泪,内心本能地期望着这是一个真正盛世的开端。 其中。 袁宗皋看着那个从奶声奶气时就开始跟着自己读书识理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衣天子之服,睥睨众臣时,更是泪流满面。 随后,百官出至承天门外,重新同耆老军民代表等跪于承天门外。 在这之后。 鸿胪寺便向朱厚熜请颁登基诏书诏。 朱厚熜准予后,便让翰林院官捧诏授于礼部官。 然后,礼部官持诏书由奉天殿左门出,锦衣卫于午门前候礼官持诏到后,就将登基诏书接过来置云舆中,引导至承天门上开读。 “诏曰!” “朕承皇天之眷命,赖列圣之洪休,奉慈寿皇太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遗诏,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弗获谨于四月二十二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禝即皇帝位!” “以明年为嘉靖元年,特开恩科……” ------------ 第二十九章 平台召对 当锦衣卫那雄浑高昂的声音传到承天门外,百官臣民们听到登基诏书内容后,自是感激涕零,山呼万岁。 尤其是“开恩科”的恩典,更是让一众士子代表大为触动。 因为这意味着新天子是真的求贤若渴,也非常重视文治,所以才愿意多选文官,多给恩典于文士。 而对于“嘉靖”这个年号,也有人对此产生了无限遐想。 张璁此时就一脸奋色,在听到新帝年号是为“嘉靖”后。 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可以理解新政将不只拘泥于重现弘治之世,而是会有更大的宏图。 所以,张璁此时内心颇为振奋,甚至开始有种嘉靖时代将会也属于他的时代的感觉,而他定有机会在新的嘉靖朝,觉君行道,演绎一出君臣共谋盛世伟业的佳话! 朱厚熜知道,他这登基诏书,会收获许多人心。 毕竟登基诏书的内容一般都是以恩典为主。 何况。 朱厚熜还加了个开恩科的恩典。 这会让他在民间的声望被无限放大。 因为这个时代的舆论就是被士大夫们控制着的。 毕竟作为大明帝国统治基础的官僚集团也基本上是以他们为主,基层民众的税收、徭役、治安还有公共建设与公益福利,也基本上是他们在主持。 所以,他们的话语权在民间真的很大,大部分商人百姓都更愿意听他们的话,相信他们。 谁让朝廷在慈善与公益上面的投资不如他们这些乡贤呢? 因而,朱厚熜开恩科,只会让天下人更愿意称他为圣君。 但朱厚熜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得个“圣君”虚名。 他要的是在声望上压过杨廷和,进而建立起他自己的公信力,让天下人将来不会他的任何一项新的改革措施而产生质疑,以为这项改革措施是在想贪图天下民利。 也就是说。 朱厚熜现在这样做为的是将来更好的改革。 不过,朱厚熜在登基后,要表现出励精图治的样子,目前还是得表现出信任杨廷和的形象。 因为杨廷和现在还是颇得天下人望的首辅。 毕竟杨廷和在正德朝一直是以保护善类、抑制权奸作恶的正面形象存在,特别是在朱厚熜未进京的这三十多天皇权空窗期内,所做的一系列裁汰冗员、惩奸除恶的事,更是让天下人已经将他视为拨乱反正的良辅。 即便有些对他不满的,也只是觉得他不够有魄力进行更深度的改革。 当然,这里的天下人主要指天下士人。 不过,正如前面所言,因为天下士人如今代表了民意,也可以说控制了民意,所以,在这个时代,天下士人的态度,也就基本上代表了天下人的态度。 所以,朱厚熜目前还得对杨廷和依旧表现出很信任的样子。 朱厚熜知道,他夺走杨廷和的权不难。 因为杨廷和本质上不是一个真敢为社稷苍生不顾一切的改革派。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只通过大议礼,就能让杨廷和败下阵,交出了权力。 甚至,朱厚熜哪怕想杀了杨廷和,都能做到。 只要朱厚熜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不在乎国运。 但是,对于要做大事的朱厚熜而言,他更想做的事是要诛杨廷和的心,然后再谈其他比较好。 朱厚熜要让杨廷和跌下神坛,彻底地失去天下人望。 等到那个时候,他即便真要杀杨廷和,也不会失天下人望,使天下人认为他只为夺权而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事,而是得天下人望,既是为天下除奸、整肃人心,也是英明睿智、早做谋划,比一直被杨廷和蒙蔽的天下人更清醒,更睿智,甚真正看穿了未来五百年之事的圣明之主。 但朱厚熜深知,要做到这一点,没那么简单。 这里面涉及到改造大明的官僚,改造大明帝国各个阶层的利益趋向。 无论如何。 现在的朱厚熜还得先做出无比信任杨廷和的样子,以求进一步将杨廷和架在火上烤,逼他现出真面目。 于是。 朱厚熜在登基后就立即下旨平台召对杨廷和,以问大计。 而因此。 当文书房太监带着朱厚熜平台召对杨廷和的旨意到内阁时,杨廷和整个人内心是无比奋然。 即便是梁储、蒋冕和毛纪三阁臣也都惊诧不已,内心沸腾。 须知,在正德朝,只喜欢待在豹房和巡游的正德更喜欢和武将、宦官相处,很少平台召对阁臣。 所以,在杨廷和等阁臣看来,朱厚熜这个态度,无疑说明是在有意提高文官的权威和地位,是打算依靠文官来治天下。 故而,别说是杨廷和和蒋冕、毛纪这些,就是梁储这种稍微比较佛的,也内心难以平静。 “陛下图治之心,令人感佩肺腑啊!” 蒋冕这时还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甚至还两眼润湿,哽咽起来:“都多少年了,总算又遇如此勤政求治之君。” 梁储也跟着叹道:“是啊,逢此圣君,我等幸事!” “虽是幸事,但陛下越是求治心切,我等就越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正得失,除奸佞,以防群小导引陛下锐意渐堕!” 杨廷和这时则在梁储这么说后,认真回了这么一句,随后就步履沉稳地朝云台门走来。 而杨廷和离开后,梁储、蒋冕、毛纪三位大学士,都驻足站在门廊下,两眼看着杨廷和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且眸中露出一丝艳羡之色。 杨廷和自己也仿佛知道后面有眼睛看他,而这让他更觉神气,有种重现当年登科及第后进宫的感觉。 新天子表现出的勤政与对他的信任,让他不由得开始坚定相信,新天子会成为真正的圣君。 而他需要的是,让新天子不要受了袁宗皋这些改制派的误导,而为实现中兴不惜违背祖宗成法,也不要受魏彬这些大行皇帝所留权宦奸佞的蛊惑,以为靠这些人掌控皇权就能实现天下大治。 云台门。 换成缞服的朱厚熜在杨廷和来后,就来平台御座上坐了下来,双手垂膝,两眼炯炯有神,严肃非常。 杨廷和也在这时被免冠叩谢,接着就站起身来。 站着回话是平台召对重臣时,重臣可以享受到的恩遇。 朱厚熜也在杨廷和站起身后,问:“朕初即位,当以何事为重?” 对于杨廷和而言。 他就喜欢这种正正经经、板板正正的君主,受自己叩谢之礼,然后赐自己起身奏对的过程。 他不喜欢正德那种,不仅不怎么见他们这些文臣,而好不容易见一次的时候,还特别没规没矩地见,不等他们叩谢就拉他们在一旁坐下,甚至还拉他们同塌而坐,还要他们先一起喝杯酒,甚至还会说由于他是老师还起身给他敬酒,让他坐着。 杨廷和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荒诞可怕的很。 总之,他不喜欢正德皇帝那种无视尊卑秩序,把他当平等的人甚至还把他当老师长辈而过度尊敬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现在朱厚熜这种大大方方受他叩谢之礼,然后还严肃问他的样子,反而让他舒服满意的很。 于是。 杨廷和接下来就在朱厚熜这么问后,而恭谨端正地于朱厚熜面前,回答说:“回陛下,以臣愚见,陛下当以明忠奸为重!” ------------ 第三十章 廷议大政 朱厚熜在杨廷和这么说够,就沉声问道:“安民难道不是第一要务?” “回陛下,忠奸分明后,只要亲贤臣,远小人,民便可安!” 杨廷和回道。 朱厚熜又问:“如何明辨忠奸?”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当广开言路,以明忠奸。” 杨廷和回道。 朱厚熜颔首:“元辅所言有理,朕虽愿意相信元辅之言为至正之言,但真要兼听则明,首先要做的,便是凡事尽量令群臣集议,元辅此番奏对颇有谏朕之意,朕嘉纳之,平台召对后,当下廷议。” 朱厚熜说后就吩咐道:“传旨,令阁臣公卿、科道言官,于明日集于文华殿,廷议何为眼下第一要务!” 让哪些官员参与廷议,由皇帝直接决定。 而一般而言,就是由阁臣公卿与科道言官参与。 因为这两类官员基本上囊括了各个实权部门。 这里面,科道言官虽然大多官场资历不深,但权力不小,所以基本上都会列席重大廷议现场。 朱厚熜这里在这么说后,就对杨廷和道:“元辅退下吧。” 杨廷和一怔,随后拱手称是。 如此。 朱厚熜的第一次平台召对便这样宣告结束。 杨廷和则有些意犹未尽地回了内阁。 他内心自然期望朱厚熜能多问他一些事,比如明辨忠奸、铲除奸佞后该做什么? 那样他就可以回答说兴利除弊,废除正德朝的一切新制,确定大礼。 但他也没想到皇帝在他说了个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广开言路后,居然想到是开廷议,还让他先退下。 可杨廷和这样说,本来是想为接下来让言官开始对他的政敌们开炮,然后他就能以铲除奸佞为名,使皇帝处置这些人的,而不是说开廷议问群臣意见的。 不过,杨廷和也不好怪皇帝,因为开廷议的确是符合他所言的“兼听则明”之理。 他只能怪他自己没敢直接对皇帝说明:“陛下,凡不跟臣配合的都是奸臣!” 当杨廷和回到内阁后,梁储等大学士便问起了召对情况。 杨廷和也只能笑着感慨说:“陛下天资聪慧呀!仆未多言,只说要兼听则明,广开言路,陛下便已深谙治国之理,所以已下旨廷议何为眼下第一要务!” 随后。 杨廷和又看向梁储、蒋冕、毛纪说:“而眼下,毋庸置疑的是,惩奸除恶乃是第一要务,唯有彻底铲除奸佞,抄没其产,以抄兼赈,才能安民,不但能让随陛下进京的二十余万流民得安,也能让天下之民得安!” 蒋冕和毛纪跟着颔首。 同时。 杨廷和看向次辅梁储,而笑着说:“叔厚公,眼下我们内阁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啊。” 眼下,杨廷和最不放心的就是梁储这个老好人会在惩处魏彬和王琼说提出反对意见,而为这些人说情。 偏偏梁储资历不逊于他,在满朝文武中也颇有人缘,公卿大臣与科道言官里,基本上不是他的门生故旧,就是梁储的门生故旧。 所以,杨廷和需要梁储表态。 “谁若有包庇奸佞之心,便是有负陛下图治之心,有负天下!” 蒋冕这时则跟着沉声说了一句。 梁储因而不由得对杨廷和讪笑着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朱厚熜在平台召见杨廷和后,倒是带着太监们来了文华殿内,而对魏彬吩咐说:“在后厅除了设御座,让朕可以听群臣廷议之事外,再设一铜磬,便于朕敲磬止议。” 魏彬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问魏彬:“登基大典后,迎立内臣和阖宫上下宫人的赏银发下去没有?” 魏彬道:“回皇爷,已经发下去了。” “这便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 他现在可不会再轻视这些底下宫人,而会有意识地的对这些人施恩。 在朱厚熜看来,这些人虽然在这个时代属于微不足道的人,但却往往也能制造一些影响历史的大事件。 他厚待这些宫人至少可以减少各宫各殿在他登基为帝后失火的概率。 对于明日的廷议。 朱厚熜认为朝臣们会在廷议上提出改制建议的可能性不大。 因为他已经通过召对杨廷和,确认到杨廷和没有因为他带二十万流民进京而有改制之心,只有想通过传统的抄家夺产之方式来安民的想法,所以才会对他这个皇帝说,登基后第一要务是明辨忠奸。 但朱厚熜还是希望明日的廷议有大臣提出不同的意见。 他不相信,整个文官群体真的就是铁板一块,都跟杨廷和一样,顽固而保守,宁愿用更加激进的方式来对待政敌以安顿自己带来的二十万流民,也不愿意改制。 而他下旨召开廷议,就是要再确认一下,囊括了大明中央权力各个实权之位的阁臣公卿与科道言官们是不是真的都跟杨廷和一样。 …… 翌日。 阁臣公卿和科道言官们早早地就都进东华门,来到了文华殿。 待朱厚熜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的陪同下,背着手,拿着鎏金木锤,走到后厅,坐在与前厅只有一墙之隔的御座上后,前厅已经议了起来。 一般廷议时,先发言的都会是科道言官。 阁臣公卿们是不会轻易直接下场的。 这时,杨廷和的门人,御史王钧就先发了言。 “要说第一要务,自然是彻底铲除江彬余党,如其姻亲权宦魏彬之辈!” 持锤压椅的朱厚熜则在听王钧这么说后,不由得瞅了魏彬一眼。 魏彬则面沉似水,似乎对这一情况的出现,没有感到意外。 “正如此言!” “魏彬之辈,受贿敛财甚巨,所夺民田也不下千顷,更有其同党亲友敛财并田亦甚猛,眼下唯有彻底抄其家,方能澄清寰宇,同时安置下随圣驾进京的二十余万生民,而全吾皇仁德!” 兵科左给事中齐之鸾跟着附和起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眼下第一要务的确应该是锄奸扫恶,没其产以济民,而以抄兼赈,两难自解!” 吏科右给事中阎闳则在这时把杨廷和的主张明确提了出来。 不过,朱厚熜在听到阎闳这话后,倒是不禁嗤然一笑。 但同时,朱厚熜也渐渐蹙皱起了眉头。 这么多御史给事中在做杨廷和口舌。 无疑说明杨廷和势力是真的不容小觑。 “这是好办法,以抄兼赈,既整肃了朝纲,使天下清平,也能避免所抄逆产又只落入内库,为亵近群小所得,而得以安民。” “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这时。 杨廷和终于开了口。 蒋冕则跟着先回了一句:“我无异议,此为良策!” 而因此。 内厅的朱厚熜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鎏金木锤,神色肃穆起来。 “我有异议!” 但突然。 一高亢的声音出现在了朱厚熜耳畔。 朱厚熜顿时坐直了身子。 在朱厚熜身边侧立的魏彬也立即抖擞了精神。 “以抄兼赈,有悖推行仁政之理念。” “何况,以这种方式安民,不过裱糊而以私谋公而已,算不得大谋略!” “不如清理京畿庄田以安民。” “若说第一要务,也应该以此为第一要务。” “惩奸除恶算不得第一要务,一则陛下初登大位,于朝政不明,骤行严政,难免误判;二则也有治标不治本之嫌,使天下人轻视朝廷理政之能。” 这人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 朱厚熜听后直接问着魏彬:“这人是谁?” 魏彬在正德朝当了很久的司礼监掌印,应对过多次群臣伏阙谏阻正德离京的事,所以对阁臣公卿与科道官们都是认识的。 此时。 魏彬也就走到门口,揭开帘屏看了看,随后就走回来对朱厚熜禀道:“兵科右给事中夏言。” ------------ 第三十一章 阁臣尚书亲自下场 朱厚熜知道是夏言后,嘴角微扬了一下。 “夏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时。 前厅。 廷议现场。 齐之鸾见自己恩主杨廷和面上已露不悦之色,也就在这时主动先站出来,厉声喝了夏言一句,且直言其名。 在士林间,素来特别讲究礼节,一般不会直呼同辈同级之名,而如果直呼了已经算是一种不尊重对方的表现。 所以,齐之鸾此时已算是在替杨廷和骂夏言了。 夏言也因此直接怒目相视:“我在奉旨建言,你齐之鸾难道要挟势以言罪我吗?!” “清什么田。” “有何可清?” “京畿有的是荒田,大可在抄逆产后,给民以牛以农具谷种,令其垦荒即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惩奸除恶,然后议定大礼!” 吏科右给事中阎闳则主动出来对夏言的主张进行驳斥。 “话不能这么说,京畿虽然有的是荒田,但大多是有主的权贵豪右之隐田。” “我也是这次奉太后懿旨去湖广迎立陛下,受袁公点拨才知道的,并因此才发现,天下多的是被豪强兼并后不肯降租佃出去的荒田。” “陆放翁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给谏最好还是也出外去看看,去问问民间实情,这样也就不至于说出这样潦草的话,知道的,只认为你只是书生之见,不知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欺君呢。” 这时,又有人站出来,附和着夏言的观点,而主动替夏言反驳着阎闳。 朱厚熜因而又问魏彬:“这人又是谁?” “御史樊继祖,才跟随兵部右侍郎杨廷仪迎立皇爷进京。” 魏彬过来回了一句。 朱厚熜点首,微微一笑。 如果说,夏言的不同意见,让他知道,果然文臣不是铁板一块的话,那樊继祖的发言,则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借救济沿途流民一事,让袁宗皋和杨廷仪等带着一干迎立大臣中的中下层官将,去做救济流民这事,还是对这些中下层官将有历练价值的,至少这个叫樊继祖的御史,在政治主张上已有所改变。 这也就让朱厚熜更觉欢喜。 杨廷和这里倒是微微拧了一下眉。 一个夏言出来搅局就够让他心烦了,有种自己的威信被质疑的烦躁感。 现在又添一个御史。 虽然这些人官都不大,但作为科道言官,一般都是见官大三级,让皇帝都头疼的人。 所以,这让杨廷和怎能不头疼? 且说,被樊继祖冷嘲热讽的阎闳这时已是七窍生烟,双拳紧捏,只得直接扣帽子: “我看你们是都收了奸臣贼子的好处,所以在这个时候为他们摇旗呐喊来了!” “有没有收好处,东厂锦衣卫自可为陛下查明。” “我们现在奉旨廷议的是眼下第一要务,足下既然不能再反驳清田之议,就请闭嘴,省得在这里暴露自己的浅陋无能之见!” 夏言这时因有人相助,越发胆大,也就跟着驳斥起来。 阎闳一时脸色越发难看。 杨廷和见夏言大有能一打二,单挑齐之鸾和阎闳自己麾下两大干将的架势,便忙给毛澄递了个眼色,让礼部尚书毛澄站出来反驳夏言。 无论如何,毛澄是九卿之一,久经宦海沉浮,压一压夏言的气焰是没问题的。 毛澄这时也就冷声说道:“议事就议事,扯东厂锦衣卫做什么! “不扯出东厂锦衣卫,难道还要让人家把贪污受贿这顶帽子戴上不成吗?” “以老夫看,这位夏给谏所言的确是谋国之言,清理庄田比什么以抄兼赈更适合立陛下仁德之名。” “赫赫皇权,不是你们拿来排挤异己的工具,而是应该用来行中兴之政的力量的!” 吏部尚书王琼这时主动帮起夏言和樊继祖来。 原因无他。 他和杨廷和是死敌。 他知道杨廷和一党要惩奸除恶,肯定会饶不了他,甚至会想让他死。 如此。 谁反对杨廷和,谁自然就是他朋友。 他王琼自然也就要帮帮场子。 王琼这么说后,还直接问着杨廷和:“杨阁老,你是元辅,你说在陛下初登大位,根基未稳时,就骤行严法,抄家夺产,于陛下安危有益乎,于国运有益乎,算得上是中兴之政吗?!” “以抄家之法赈灾安民,亏你们也想的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些满朝公卿是什么无能裱糊之辈。” 王琼接着还冷嘲热讽起来。 杨廷和因而脸色更加难看。 蒋冕也脸色难看,且愤然也直接下场,而对杨廷和说:“奸臣已经自己站出来了!” “他们不知道有没有贪墨受贿,但你王晋溪这个阿附权奸之辈,贪污受贿之迹早已是路人皆知。” “你本就没资格出席这廷议。” “陛下要做的第一要务就是应该先办了你这奸贼,以快天下人心!” 蒋冕这也算是与王琼剑拔弩张了。 王琼只是冷笑。 他知道江彬一倒台,他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他现在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便在这时直截了当地承认说:“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我的确做了自污之事,与权奸媾和,阁老可以不理解我忍辱负重之心,但是,你们呢?” “你们就那么干净吗?!” 王琼突然振袖而厉声问了一句。 朱厚熜这时不由得在后厅暗笑了起来:“越来越精彩了,阁臣尚书都下场了。” 不过,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借仁义之名,带了二十余万流民进京,要杨廷和为代表的官僚集团们安置这些流民,结果虽然没有让杨廷和被迫做更深度的改革,分权贵豪右之利于民,但还是加剧了文官们内部的斗争。 他即位后下旨开的第一次廷议,就因此火药味浓烈,阁臣尚书亲自下场争辩。 且说。 前厅这边,王琼大声诘问了这么一句后,蒋冕等都哑了,只鼓着腮帮子喘气。 毛纪见蒋冕被王琼怼得语塞脸红,也就不禁微微叹息,然后把话题往别的地方上引: “但按祖制,自洪武二十六年后,北方之新垦之田永不起科,一旦清庄田就等于要起科,不然就不算公正,可要起科便是违制,犯祖宗成法。” 拿贪污说事,的确容易扯不清。 毕竟满朝文武,的确没几个干净的。 就算是正直的官员,也会为了维持衙门基本的运转,而不得不拿非俸禄外的不正当收入补贴衙门正常开支。 这是大明王朝普遍公共预算不足后所存在的普遍现象。 所以,毛纪也就干脆提到了一个不能清田的别的理由。 那就是祖宗成法要不要遵守的问题。 王琼现在是反杨廷和一党反起了劲,也就继续呵呵冷笑说:“你们也好意思提祖制?” “真要提祖制,真要遵守祖宗成法,那就该把贪污六十两以上就剥皮楦草的祖制恢复了!” “我王琼可以为此先被剥皮楦草。” 王琼说后就直接看向杨廷和:“可诸公敢吗?” 杨廷和沉着脸没有回答,只看向了次辅梁储。 但梁储这时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 朱厚熜倒是在后厅忍俊不禁起来,他不得不承认,王琼战斗力还是可以的,居然还会玩起滚刀肉的方式来,完全没半点文臣士大夫该有的体面讲究,不愧是正德的宠臣。 “元辅!” “下官无意挑起内讧,实在是在听新科贡士之言后,颇有所悟,故才今日力主清田。” “对于以抄兼赈,下官认为的确不当为安民之良策。” 夏言这时则在杨廷和没有回答时,主动对杨廷和拱手作揖,然后说起自己的意见来。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请元辅三思!” “也请诸公三思!” “抄家容易,清田难,为政者,岂能只求易舍难而不管将来利害?” “下官话说完了。” 夏言说后就退了下去。 杨廷和听后则做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而一直神游物外,仿佛在这样的吵闹环境都能睡着的梁储这时倒猛睁开了眼,看向了夏言。 “此人大才!” “让东厂锦衣卫暗中保护一下!” “是!” 朱厚熜则在这时起身,对魏彬吩咐了起来,然后就手持鎏金木锤,敲了铜磬一下。 咚! 顿时,铜磬就响在了文华殿。 清亮铿锵。 震耳欲聋。 廷议诸臣们,因此不由得往帘屏处看了过来。 ------------ 第三十二章 确定新政方略 朱厚熜这时摇晃着手,手里持着鎏金小木锤,从里面走了出来。 后面跟着掌印太监魏彬。 魏彬这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廷和一眼。 而杨廷和等廷议诸臣倒是大为错愕。 他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原来一直在这文华殿偷听。 不过,也算不上是偷听。 毕竟皇帝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听取廷议内容。 朱厚熜走出来后,本来也打算念念诗的,但无奈肚子里诗句存货太少,不知道念那句合适,也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廷议好啊!” “这一廷议,就让朕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明白了许多。” 朱厚熜说着的时候就坐在了前厅里本就为他这个皇帝预设的御座上。 而朱厚熜在坐下去后,就在廷议诸臣要行大礼时,说道:“免礼,坐着的继续坐着,站着的继续站着,这不是大典上,也不是正经视朝之时,就君臣廷议而已,一切以便宜处之。” “是!” 接着。 朱厚熜就把身子前倾,两脚踏着矮几,双肘搁在膝盖上,双手合握木锤于颌下,而扫了一眼眼前的廷议诸臣。 随后。 朱厚熜就把身子往后一靠,一手垂放到了膝上,一手拿锤支在椅上,而看向廷议诸臣说:“以朕看,这奸要除,这田也要清。” “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朱厚熜非常正经地又补充了一句。 底下廷议诸臣,不少因此面面相觑。 “但是都要适度,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有罚无恩,更不可有恩无罚。” “陛下圣明!” 这时,次辅梁储忍不住附和了一句。 朱厚熜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不要急着附和。 梁储忙闭了嘴。 朱厚熜这里则哂然一笑说:“打扫干净屋子后,才好请客嘛!” “但这不是为了安民,是为了法度不废,至于法外之恩,自然是当有则有。” “清田才是安民。” “刚才叫夏言的那位说的对,安民这事,不能舍难就易,应该考虑长远。” “如果朕只能靠抄家立国,那还不如当个暴君!” “元辅,你说呢?”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了杨廷和,脸上挂着笑容。 杨廷和立即起身回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考虑不周,现在在听了夏给谏的建言,才知道这个是更周全的办法。” “只是涉及到改制是吧?” 朱厚熜又问了一句。 杨廷和如实回道:“是!” “当世大儒罗钦顺有一句话说的好!” “他说,法有当变者,不可不变,不变即无由致治。” “他比朕懂圣人之学啊!” “今日,朕把这句话分享给你们。” “正因为他这话,朕不会恢复剥皮楦草之刑,也不会胶柱鼓瑟,拘泥于祖宗成法,祖宗说的是北方新垦之田永不起科,没说弃耕荒田不起科,更没说如何界定是不是新垦之田。” “所以,朕的意思,先把各庄弃耕的荒田清出来分于民是要紧。” 朱厚熜说后就又问向杨廷和:“元辅以为如何?” 杨廷和这时正惊叹于陛下是如何知道弘治六年探花罗钦顺之经学理论的。 但杨廷和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认为这应该是袁宗皋教给朱厚熜的。 于是,杨廷和心里对袁宗皋的恨多了一层。 而在这朱厚熜问着他时,杨廷和明面上还是附和说:“陛下所言甚是,祖宗成法不能曲解,当应正解。” “元辅此言,到底是老成谋国之言!” 朱厚熜又笑着说了一句。 杨廷和忙做惶恐之色:“陛下谬赞!” 但杨廷和心里倒是乐滋滋的。 齐之鸾和王钧等杨廷和门生见朱厚熜如此尊重杨廷和的意见,也不由得暗喜,心想陛下果然很重视自己恩主的意见,如此看来,自己的前途还是很明朗的。 “夏言是谁?” 朱厚熜这时问了一句。 不多时。 夏言站了出来,向朱厚熜行起了大礼。 一脸奋色。 毕竟天子亲自点他的名。 这岂能让他不激动? 朱厚熜在夏言行完礼后便问他:“你说的那位主张清田的新科贡士是谁?” “回陛下,此人名唤张璁。” 夏言这话一出,朱厚熜就嘴角微扬了一下。 “果然贤士处时,若锥出囊中。” 朱厚熜说毕又道:“你夏言也是贤士,今日说的一番话,让朕也很是受用。” “臣愧不敢当。” 朱厚熜这时又看向廷议诸臣:“还有一个叫樊继祖的御史是谁?” 这时。 樊继祖也忙走上前来,向朱厚熜行了大礼。 “人是不是贤士,在于心思有没有放在社稷苍生上。” “你能够实事求是,去一趟湖广,就把一路上看到的民生疾苦真实表达出来,可见心思是放在社稷苍生上的。” “所以也是贤士。” 朱厚熜说后,樊继祖不由得再次大拜,两眼红了起来:“臣愧承陛下之赞!” “宰相必起于州部。” “在我大明朝,公卿也多由干实事的小官做起。” “朕就把清理庄田的事交给你们,夏言任正钦差,樊继祖任副钦差,给朕清理一遍京畿庄田,以使京师流民得安,盗患得减。” 朱厚熜接着笑着对二人又说了起来,然后就问着二人:“你们可有信心为国为民做好此事?” 夏言和樊继祖此时皆满脸亢奋,忙大拜叩首:“臣定不辱使命!” 毕竟天子亲自画饼,有表示把他们当公卿培养之意。 他们哪会在这时候退缩。 何况,他们才跟首辅杨廷和唱了反调,有更粗的大腿出现,他们哪能不赶紧抱住。 “甚好!” “以后你俩清田结果与将来京察的考成,直接向内阁汇报,然后内阁直接向朕说明。” “他人无权过问你俩所做之事以及你俩的升调贬黜!” 朱厚熜这样做等于是让内阁的大学士和夏言、樊继祖和他自己设立了一个清田的工作组。 “齐大鸾、王钧、阎闳是谁?” 朱厚熜这时又点了刚才主张锄奸的三个言官的名。 齐大鸾、王钧、阎闳这三人也都抿嘴严肃地走了上来,向朱厚熜行了大礼。 “你们嫉恶如仇,也是贤士。” “朕就将查奸的事交给你们,会同锦衣卫一起负责江彬之案,他都有哪些同党,务必给朕查清楚。” “你们查案的结果与将来京察考成,也直接向内阁回报,由内阁直接向朕说明。” 朱厚熜口是心非地也笑着说了几句。 不过,齐大鸾等倒也泪水盈眶起来,忙称定不辱使命。 朱厚熜这样做后,又特地看向了杨廷和,笑道:“做事的是他们这些少壮之辈,但掌钧国政、扫尾善后,还得元辅率内阁诸臣来统筹,以使清田之政与查奸之事顺利完成。” 杨廷和拱手道:“臣与内阁诸公谨遵圣谕!” 蒋冕和毛纪这时也拱手。 朱厚熜接着便站起身来,拿着鎏金木锤离开了前厅,且说:“廷议的结果就这么定了,一是清田,二是除奸,然后就都各自干各自的去吧。” “臣等恭送陛下!” 此时。 朱厚熜身后传来了廷议诸臣的声音。 朱厚熜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但杨廷和这里则是露出了一脸为难之色。 梁储倒是看出了杨廷和的为难。 而素来喜欢与人为善,或者先天带有讨好型人格,也就对主动杨廷和说道:“元辅,陛下仁德如天,难免有安民大志,故求治心切,您老得多辛苦一些,我们就在后面尽力为你分担一些。” “我头晕。” 杨廷和则扶住额头,摇晃起身体起来,然后没一会儿,就倒在了地上。 蒋冕和毛纪见此忙过来扶来他。 “元辅,您怎么了?” “梁公,你对元辅说什么了?!” 梁储一时不由得摊手,颇为委屈起来:“我没说什么呀?” ------------ 第三十三章 杨廷和辞官 “元辅病了?” 朱厚熜回到清宁宫后不久,就知道了杨廷和晕厥在文华殿的消息。 这让朱厚熜不禁眉头紧拧起来。 接着。 朱厚熜又不禁冷笑,腹诽道:“杨廷和,可别说朕没给过你机会!” “传旨,让太医去瞧瞧,让太医务必精心治疗!” “朕还等着元辅为朕主持新政呢。” 朱厚熜随后就对太监魏彬吩咐道。 魏彬拱手称是而去。 因为杨廷和突然病倒,清田和除奸的新政也就只能暂时搁置。 毕竟朱厚熜是让内阁对这两件事进行把关的。 结果现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突然病倒,也就只能暂时停止。 而魏彬一知道情况,就立即向朱厚熜禀报了杨廷和的病情,言说杨廷和已行走艰难,头痛严重。 “这么严重?” 朱厚熜听后也故作惊慌地问了一句,然后吩咐说:“速去准备一下,朕明日去看看元辅!” 魏彬拱手称是。 而杨廷和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许多官僚士子都开始来杨府看望。 一时。 杨宅门庭若市。 “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励精图治、仁德爱民的天子,又遇到一位为民贤辅,就等着元辅辅弼一扫弊政,中兴大明呢,怎么元辅就突然病了呢?” 一些京师商民也来到了杨宅打探,还因此纷纷问起杨宅的下人来。 毕竟杨廷和做了许多让利于民的事,加上士人也主动推崇他,也就让很多士民百姓对杨廷和印象很好,都期待杨廷和在新天子即位后,能进一步改革,改善他们的处境。 只是现在杨廷和突然病重,也就难免让这些士民惶恐不安起来。 因为来的士民太多,而不得不亲自出来维持秩序的杨慎见此一幕,倒也颇为感动。 “家父真是深得士民拥戴啊!如此可见,权奸祸国害民有多失人心。” “只是可惜,权奸未尽除,还蛊惑陛下行改制之新政,如今只能等此政结束,奸佞尽除,家父才能重回朝堂,辅陛下成尧舜之君了!” 杨慎也就不由得如此暗自感慨着,且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也当在将来有如此声望的想法。 随后。 杨慎就走到门外,拱手行礼:“诸位父老!家父因年迈体衰,加上近日操劳过度,故旧疾复发,如今不得不暂时歇床。而承蒙诸位关切之心,鄙人在这里多谢了,只是天子即将来看望家父,故请诸位先暂时回去,以免到时候与天子近卫冲撞起来。” “天子要来?” 杨慎这话,瞬间就让士民们为之激动了起来。 他们都没想到天子会亲自来看望杨廷和。 “陛下是真的有求治之心啊!” 因杨廷和突然病倒,也来杨宅一带关注情况的夏言也因此不由得对同他一起来的樊继祖说了一声。 樊继祖跟着附和说:“是啊,陛下一即位就平台召对元辅,还立即下旨召开廷议,甚至还亲自来廷议问政,可见勤政之心,如今还准我们清田惠民,勤政守成之君,历来有之,但似这般锐意中兴者,少见也!” “只可惜,元辅在这个时候病倒,陛下的一腔抱负,不得不被搁置。” 樊继祖接着又叹气说了起来。 夏言则背着手,目光深邃地看着杨宅大门处的杨慎说:“若是真病倒也就罢了。” 樊继祖听后不禁问夏言:“公此话何意?” “没有什么意思,只希望陛下中兴之志,不要因此消磨,如此便是我等之幸了。” 夏言这时笑着回答道。 樊继祖颔首。 “快散开!” “快散开!” 这时。 五城兵马司的兵已经持枪跑了来,开始驱赶在这里的士民百姓,搭设帷幕,布置栅栏,洒扫街道。 士民百姓们倒是很配合地纷纷离开,没有因此不满。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天子是来看望老首辅的。 许多人因此还落下了泪,感慨不已。 “陛下真的来了。” “这说明,陛下是真的敬重元辅,也是真的想依靠元辅中兴大明,救天下百姓!” “是啊,我听说,陛下一登基就平台召见了元辅,后又立即开廷议,商定眼下第一要务,甚至还亲自去听了廷议,也决定清理权贵庄田,惩奸除恶,依靠内阁轰轰烈烈地开展新政,以安百姓。” “只是可惜,元辅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倒。” 一些消息灵通的士子还纷纷议论起来,这也因此,引得更多的人交口称赞,也更加叹惜不已。 清田除奸对于普通士子和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 他们对祖制可没那么在乎。 他们只知道,现在的天子不但在登基诏书里免除了许多杂税,停止了不少征办,还开恩科、释冤案,如今更是清田,打击权贵豪右,让更多百姓有田可耕。 对于不在乎大国武德、更在乎自己生活是否更安宁富足的他们而言,朱厚熜自然是比之前只在乎军事武功的正德皇帝可亲的多。 杨慎此时也不由得双眼含泪,在朱厚熜来到杨宅那一刻。 不过。 在朱厚熜来之前,杨廷和这里倒是没有因为自己病倒而懊恨不能再跟辅佐天子成尧舜之君。 他现在正在榻上听着自己弟子文选司郎中范养谦说着张璁的来历,且在听完后,就说道: “他一个新科贡士哪里会想到清田,想来是他刚在京师认识的京官提点的他!” “先把他的那个房师严嵩,调到南京去!” “恩辅所言极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璁本人,我们现在不宜对付,毕竟他已经被陛下知道,也犯不着由恩辅亲自去处置他,倒是这个翰林院的严嵩,得谨防他不但有改制之心,还有乱礼之心。” “接下来,最关键的还是议礼,得让陛下认孝庙为皇考!现在调走他严嵩,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同时也是杀鸡儆猴。” 范养谦这时恭维了杨廷和几句,同时也将杨廷和的心思剖析了一通,而想让杨廷和以此评价一下他说的正确与否,并希冀杨廷和对产生更好的观感。 杨廷和没有说话。 因为他现在内心有些烦躁,不怎么想说话。 毕竟朱厚熜带二十余万流民进京,打乱了他的部署,还开廷议令群臣讨论眼下急务,结果让夏言有机会提出清田之策,又打乱了他的部署。 对于杨廷和而言,新天子虽然件件都是做的大义凛然,仁善宽厚,却又桩桩件件都让他难受。 他现在只能怪朝中奸邪太多,激进且不听话的年轻官员也太多,让他现在不得不称病,不能趁着新天子宽仁爱民,励精图治,而能够像刘健、李东阳、谢迁辅佐明孝宗一样,辅佐新天子再开弘治之世。 杨廷和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陛下更信任内阁,让内阁直接考成接下来要做的两件事。 这样无疑就能让吏部尚书王琼不能参与这事。 而他依旧能通过遥控内阁,让王琼等政敌下台。 只是因为还要清田,所以杨廷和才不得不称病。 毕竟这事是擅改祖制,他不想参与改制。 杨廷和现在只希望清田之事结束,安置了那二十余万流民后,就不会再有人对陛下提出改制的建议,而他可以重新复出,与陛下一起重现弘治之政。 杨廷和是真愿意相信,清田结束后,天子朱厚熜会愿意和他重建弘治之政的。 毕竟天子朱厚熜如今是真信任他敬重他,现在居然还因为他病了,而要亲自来看他。 “陛下就要来了!” “你先从后门离开吧。” 杨廷和这时对范养谦吩咐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什么,只将一颗让人给他准备好的药丸服进了嘴里。 范养谦告辞离开后不久,朱厚熜就来到了杨廷和这里,且见杨廷和的确已面色苍白憔悴了许多。 而杨廷和一见朱厚熜来就颤颤巍巍地忙要起身下跪。 朱厚熜见此忙过来按住了杨廷和:“元辅免礼。” 接着。 朱厚熜就一脸关切地问:“元辅现在觉得如何?” “托陛下洪福,好了一些,但行走上还是困难,时不时头疼欲裂。” 杨廷和勉强笑着回道。 朱厚熜则故作恼火地说:“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朕还指望着元辅佐理政事,为朕扫天下之弊,安天下之民呢。” “但元辅突然就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熜一张少年脸上,满是惊惶与不安。 杨廷和一时都不由得有些心疼,甚至有些懊悔自己或许不该这么对待这一位赤诚待自己的少年君王。 但杨廷和一想到改制确非他所愿,如今他因为朱厚熜因为要安民所以要改制的事而选择称病,而不是强势阻拦,已算是最大的让步和妥协,所以他也就还是把预先准备的话说了出来: “陛下勤政爱民,是社稷苍生之幸,然臣老迈昏陋,如今更是旧疾复发,实在是难以辅佐陛下,只能请旨致仕,以让贤者,还请陛下恕罪。” 杨廷和说着就从袖中,颤颤巍巍地拿出来一辞官奏本。 这是杨廷和早已准备好的。 他知道,现在朱厚熜离不了他,所以早就在身上随身带着一份奏本,准备在事情不利于自己时,果断请辞,用以退为进的方式逼朱厚熜妥协。 朱厚熜见到杨廷和这辞官奏本,故作不愿道:“元辅这是欲弃朕而去,而让天下人认为朕不适合被辅佐为尧舜之君?” ------------ 第三十四章 多好的陛下呀! “臣死罪!” 杨廷和忙欲起身叩首请罪。 朱厚熜见此再次按住了他:“不必,朕一时着急,才说了这样的话,元辅别多心。” “陛下即便怪臣,臣也无可争辩。” “这的确是臣的罪,不该在这个时候起致仕之念。” “但臣的确是风烛残年之人,且早已难以坚持,臣本欲待陛下进京就请辞的,但想到,陛下大位未登,天下未安,才咬牙撑到今日。” “如今,臣见陛下英明睿智,已足可独断天下事,且真的又突发旧病,才敢重新有致仕之念,并未敢有弃君之心啊!” 杨廷和摸着胸口,涕泗横流地于朱厚熜面前,诉说着。 而朱厚熜这时则说:“既如此,朕也不强逼元辅,但元辅乃元老重臣,承天下所望,朕又刚即位,怎好在这时放元辅走,而使天下误以为是朕不容元辅,不欲用元辅以开新政也?!” “故朕请元辅不必致仕,暂且带职留京养病,待病愈后再回内阁就是。” “臣乃衰朽之人,留京也是无用。” 杨廷和苦笑着回道。 朱厚熜道:“有用!元辅在京师,天下人心就在!” “陛下高看臣了!” 杨廷和故作地无奈笑着说。 “然陛下眼下根基的确未稳,天下也还未真正大治,臣此时的确不宜抛却陛下和社稷苍生,而自归林下。” “故臣愿从陛下之意。” “但请陛下恩准臣移交首辅之权,不预机务。” 接着,杨廷和这时又说了几句。 朱厚熜想了想便颔首:“既如此,朕便准卿之请,使卿以太傅之官暂留京师,待病愈再回内阁预机务!授卿三公之位,一为安天下人心,二为全朕尊崇元老大臣之意,还请勿辞。” “臣谢陛下!” “愧领皇恩!” 杨廷和这次强撑着身子从榻上跪了起来。 相比于继续做首辅做得罪人的新政,他更愿意领一个有名无权的太傅之官留京养病。 朱厚熜也没有再阻止他行礼,且在杨廷和躺了回去后:“朕就不久扰元辅养病了,只请元辅安心养病,早日回内阁,朕等着你为朕疏理国政呢!” “不必起身送朕。” “臣失敬!” 朱厚熜说着就站起身来,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杨廷和家人,问道:“谁是杨慎?” 这时。 跪在朱厚熜面前一中年人回道:“回陛下,臣便是翰林修撰杨慎。” “抬起头来。” “是!” 接着,朱厚熜打量了一下这位历史上写出《临江仙》的大才子,然后嘱咐说: “令尊的病,你要好生请医照料,如果缺什么药,外面找不到,就来宫里要!另外,令尊的病情,一有情况,你要及时向朕汇报!” “翰林院,你就不必天天去点卯了,先把令尊照顾好吧,把令尊照料好,比写多少文章都管用。” “臣谨遵圣谕,并叩谢陛下全臣尽孝之心!” 杨慎行了大礼,也抿嘴眼红了起来。 朱厚熜这才离开了杨宅。 一离开杨宅,朱厚熜才收住了郁郁寡欢的表情,而淡然地对魏彬吩咐说: “宣梁阁老平台奏对!” 而朱厚熜在离开后,杨廷和这里就躺在榻上,瘪嘴流泪地感慨说: “多好的陛下啊!” “比当年的孝庙还要关切阁臣!还希冀与为父君臣共治,我杨某人何其有幸,也能再有刘、李、谢三公之恩遇!” “慎儿,你说,为父如此对待这么一位圣君仁主,是不是太过了,有不忠之嫌?” 杨廷和头一次不是很自信地问起他的长子杨慎来。 杨慎想了想,而神色坚毅地回答说:“父亲没有不忠,恰好,正是因为父亲太忠了,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如此,毕竟父亲不能真在陛下为安民而不得不改制时阻止陛下改制,那样只会让陛下和父亲君臣之间不能和洽相处。” “是啊!” “当今陛下励精图治、仁善爱民、虚心纳谏,可就是太仁爱了,也太勤政笃学了!” “陛下真会在乎那些流民,我是没有想到的。” “关键是,连罗整庵的那些离经叛道之学,他都知道。” 杨廷和点了点头,且一提到有为变法做理论基础的文官罗钦顺,就沉下了脸,随后又咬牙道: “只怕,王阳明的那些妖言邪道,他也知道了!” “你给南京那边的御史打个招呼,让他们弹劾罗整庵,把他和那些王晋溪的奸臣放在一起,让他致仕,至少要调到南京去!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京里任堂官!” “还有,那个王阳明,他的功劳虽然埋没不了,但人不能让他来京师!” 杨廷和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后,又道:“派人下个帖请梁阁老来。” 杨慎这时回道:“南京那边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对于王阳明,儿子也早已把不让他进京任职的意思传了下去,只是梁叔厚,父亲真要请他来吗?” “不请不行,他是个厚道人,现在这清田改制的人,只能让他担着!” “他不担也得担!” …… 在今天之前,梁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有被平台召对的机会。 但这事的确让他碰见了。 他因而在朝云台门走来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杨廷和果然还是不愿意改制啊,哪怕在已经没理由拒绝改制的情况下。”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又要成首辅喽!” “可此时当这首辅,一不小心就容易流下千古骂名啊!杨新都啊杨新都,你不愿意改制直接谏阻陛下就是,干嘛卸担子给我呀!你就那么怕背个不是真爱民的骂名?” 自上次杨廷和丁忧结束回朝,梁储让出首辅之位后,他自己许久没再以首辅身份立于朝堂之上。 但对于此时的梁储而言,他也不想得到这个首辅之位。 云台门。 当心里郁闷的梁储到了这里,看见朱厚熜垂手而坐时,也忙振袖大拜,然后立在了他面前。 对于梁储而言,现在能够看见如此一位稳重且勤于问政于大臣的天子,严肃地坐在自己面前,还是很令人欣慰的。 毕竟他作为清流文官,也更喜欢端方谨厚的天子,而不喜欢离经叛道的天子。 “阁老,元辅现在病了,朕的新政就只能靠你来掌钧了。” 朱厚熜则在梁储站立在自己面前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梁储听出了朱厚熜语气中的失望与殷殷期盼之意。 他知道,陛下这是希望有一位股肱老臣为他辅弼朝政、调和阴阳、扫尾善后的。 梁储素来不喜欢拒绝别人,也不希望辜负别人。 再加上,他知道杨廷和一党的很多人都不满他曾经和王琼、江彬等眉来眼去,如果他再得罪皇帝,只怕会更惨。 而他若做首辅,那就算陛下说的要继续清算,他也可以用首辅之权,把自己排除清算名单之外。 但也正因为他没有杨廷和那样清正,与江彬、王琼等人明确界线,所以他的人缘虽然好,可清誉却不及杨廷和。 于是,梁储忙道:“陛下,臣衰朽不堪,又多毁语,恐难为陛下起辅弼之能。” 朱厚熜道:“阁老不必自谦,也不必自毁,昔日皇兄锐意戎政,故难免寡恩于民,而使武弁为祸于城乡,阁老为稳朝局,难免忍辱负重,所为之事,纵有他人不解的地方,朕也是能理解的,阁老如今只尽心辅佐朕,洗心革面就是。” “因为朕眼下只能靠阁老了。” “元老大臣里,如今朝中,除元辅外,也就是阁老能为朕分忧了。” 朱厚熜又说了一句,且问道:“难道阁老也要弃朕而去,觉得朕不堪辅佐?” 梁储不由得两眼一红,忙作揖大拜:“承蒙陛下不嫌臣老迈昏陋,臣岂敢再存舍君舍国而悠游林下之心?自当为陛下尽于王事,只是若元辅痊愈,还请陛下准臣让首辅之位于杨公。” 朱厚熜笑着颔首。 他相信梁储一旦在他的王朝当久了这首辅,会越当越香,而到最后舍不得让出去的。 ------------ 第三十五章 小心天子一怒,杖毙午门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日。 礼部尚书毛澄等言,大行皇帝大丧礼成,服已毕,陛下嗣登宝位之初,万几所系,伏望以宗庙社稷为重,少节哀情,于西角门视事,文武百官行奉慰礼。 朱厚熜因而下旨以二十七日视朝,令礼部具仪来闻。 于是,礼部尚书毛澄等具上仪注。 朱厚熜御批从之。 接着,内阁奉旨连发两道上谕。 第一道:准杨廷和辞去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官职,留京师养病,加授为太傅、特进光禄大夫、右柱国。 第二道:加授少傅、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梁储,为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 这意味着内阁首辅变成了梁储。 而杨廷和则以正一品的虚职留京养病。 梁储成为内阁首辅消息不胫而走之后,便在朝野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廷议时,充当杨廷和得力干将的齐大鸾因而倍感失望,便对同党御史王钧说:“谁不知梁顺德是老好人,活菩萨,以至于他儿子闯了大祸,朝中从上到下没一个愿意深咎于他,如此之人当国,就不会尽扫群小,只会能宽则宽!” 王钧也同意梁储当了内阁首辅,不会对对江彬一案搞扩大化,故也跟着点首,且叹息说:“只是可惜太傅于这时病倒,才让他梁储有当国掌理国政的机会!” “是啊!” “幸而陛下聪哲,非常倚重信任太傅杨公,故使杨公生封太傅,享文臣之极,待杨公病愈,便是以三公之位重掌国政,那时,陛下与太傅君臣共治,海晏河清犹可待。” 齐大鸾跟着说了起来,言语间仍然充满对杨廷和可以复出重掌内阁的期待。 杨宅。 梁储也希望杨廷和能够早日复出。 所以,在杨廷和下帖子请他过府一叙后,他就立即来了杨廷和这里,还对杨廷和说道: “我只能勉强支撑,内阁首辅的椅子还得公您来坐呀!” “公早些好起来吧。” 杨廷和则在梁储这么说后,无奈一笑:“眼下公只能辛苦些了,安心留在朝堂上辅弼新君要紧,毕竟陛下初等大位,需要元老股肱稳朝纲啊!我如今病了,公要是也要走,谁来为陛下担起这江山?” “至于朝野那些不利于公的闲人碎语,公也不要在意,当时权奸乱政,谁没有忍辱负重,以护善类?” “如果谁要真的抓住这些事不放,为难公,那老夫就亲自与他们去争!” 咳咳! 杨廷和说着还真的激动起来,一时咳嗽不停。 梁储讪笑着颔首,他听得出来,杨廷和这话里藏着针,说是为自己争,其实是说自己若不老实,他就会让人拿他的昔日附和江彬、王琼的事做文章。 “有公这话,我自然只能先尽力撑着了。” 梁储这时笑着说道。 杨廷和微微一笑:“眼下虽说清楚江彬余党和清田安民要紧,但议定大礼的事也不能久拖,陛下当认孝宗为皇考,这事得早定啊!如此才能早安天下人心啊。” “公说的是,我尽力去办。” 梁储笑着回了一句。 “不是尽力去办,公既然当国秉政,当定下此礼,而利千秋啊!” 杨廷和差点就要直接坐起身来,随后还是强忍住了心中的急切之情绪,而尽量放缓语气,与梁储说着。 梁储颔首,但面露为难之色。 因为杨廷和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杨廷和却要他一定要做到,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为难他。 接下来。 梁储在与杨廷和又寒暄了几句后,就回了内阁。 回到内阁后,蒋冕就把一份奏章递了来,对梁储说:“文书房刚递来的,是吏部拟调翰林侍读严嵩去南京任侍读的题本,我和毛公的意见是准调南京,现在就看公决定怎么拟票了。” 梁储听后拧眉,他记得严嵩是今科会试房考官。 而如今严嵩平调南京。 在梁储看来,这应该与夏言在廷议上提到了张璁这么一位新科贡士有关,而这背后应该是杨廷和的意思,而吏部尚书王琼没有阻拦这份吏部题本呈上来,应该也是想给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一个面子,让这件事由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来决定,毕竟王琼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是不是也不喜欢改制。 梁储如此想了想后,就道:“就这么拟票吧。” 连王琼都不愿意为了一个严嵩去得罪内阁,他梁储自然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严嵩去得罪杨廷和。 同样。 朱厚熜也没让司礼监在这件小事与内阁为难。 毕竟眼下有更大的事要做,还不宜让天下人觉得司礼监和内阁互相有矛盾。 只是这样一来。 严嵩很快就收到了他被调去南京的吏部批红调令。 “我就知道!” “受伤的只会是我!” 严嵩在拿到调令后,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也暗自嘀咕了几句,然后就只得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翰林院。 不过,严嵩刚出翰林院,就看见了杨慎在一群翰林的陪同下走了来,正有说有笑。 为此,严嵩倒是没有继续垮着脸。 尽管他知道,他被调去南京,肯定是杨家搞的鬼。 但严嵩现在知道他自己惹不起杨家,也就不但没有继续垮着脸,还笑着走上来,与杨慎见礼:“修撰可看了鄙人的那首词?” 杨慎摇着扇子,一边走一边淡淡地道:“看了,严公的词还是不错的,只是似乎严公近来没怎么把心思放在词作上,而是用在别的方面,不然,严公的词会更好,而近于大家。” 杨慎作为状元郎,又是杨廷和长子,再加上本人才华的确高,自然也就在翰林院成了明星式人物。 许多文官都会以切磋文章诗词为名来与杨慎拉近关系。 严嵩自然也不能免俗,在政治站队上,他可以谨慎,但在文学切磋上,他可是很积极的,也早就花钱让杨慎点评自己的词作了。 现在,严嵩听杨慎这么说后,就知道了杨慎的言外之意,而道:“修撰说的是,鄙人此去南京后,定只把心思放在词作上,到时候还请修撰拨冗点评。” “好说!” “但公也不必只把心思放在词作上,如果将来定大礼时,能上本持正论,相信还是会很快回京的。” 杨慎这么说后就与别的翰林说起话来。 严嵩则在杨慎走后收起了笑容,然后摇了摇头。 而严嵩因为早年在官场上耽误了十年,所以在官场上的朋友不多,也就最近他好不容易当了次房考官,结识到的几个新科贡士来送他。 其中就有张璁。 张璁在见到严嵩后,一脸愧疚地朝他走了来:“恩师,学生都知道了。” “称我官职!” 严嵩见到张璁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若不是张璁,他也不会去南京。 而这一去南京,他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北京,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 偏偏翰林院本就是冷衙门,而南京翰林院比北京翰林院还冷,毕竟北京翰林院的翰林还能有机会一朝飞升。 可南京翰林院的大多数翰林则往往连俸禄都领不齐。 所以,严嵩现在已经不想认张璁这学生。 张璁也没有生气,只拱手称是。 “懋榖啊!” “将来要记得为师啊!” 严嵩现在只对自己另一学生江汝璧和颜悦色,说起体己话来,而希望江汝璧这个更稳重的学生能因为还与他是同乡,在将来飞黄腾达后能够想到他,把他调回京师。 至于杨慎提议的通过正大礼回京师,严嵩倒是没打算这样做。 因为他知道逼皇帝不认生父这事,是挑战皇权,风险会很大。 而严嵩一时想到接下来可能要议大礼,或许自己暂时躲南京去倒是一件好事,心情也就好了不少,便还是主动又跟张璁说起话来: “秉用,你性子急躁,爱露锋芒,所以,我还是要嘱咐一下你,在京里千万不要再随便发表政论,要安安静静地等待廷试,等待选官,尤其是即将出现的议陛下本生之主祀与尊号的大礼,千万不要搅进去!” “记住了吗?” 严嵩还特地问了张璁一句。 张璁未答。 严嵩只得看向江汝璧:“懋榖,你到时候要多劝劝他!你自己也一样,议大礼这事,别去出头,一旦出头,轻则革职流放,重则天子一怒,杖毙午门!” 江汝璧拱手称是。 严嵩这才登船而去,而叹道:“此去江南,且作闲人吧!” ------------ 第三十六章 皇帝恐吓梁储 严嵩一走,江汝璧就问着张璁:“恩师的话,你怎么看?” “明哲保身之言,有何可谈。” 张璁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而信步于码头边走着,看了看两岸夹柳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北边紫禁城的方向。 江汝璧听后不禁一怔,随后便跟来问道:“这么说,你要参与议礼?”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张璁这时却突然念起李白的一首诗来。 然后。 张璁又说:“这议礼虽说是风险很大,但机会也很大,何况我已年过四十,又早有济世之志,哪会坐视不言。” “救民报国也有不同的方法,秉用你没有必要非要冒险。” “其实,当一小官,也能做些救民报国的事的。” 江汝璧这时说道。 张璁笑了笑:“不是我在你面前狂言,而是实话实说,我要当官,就得当大官,就得做大事!” “小修小补的事我不干!” 张璁挥了挥手,又道: “我要是愿意干一个小官,为一分父母,安一方百姓,早以举人身份去吏部报名选官了,又何必一直应会试到四旬?” “再说,我出生贫寒,能有今日,全靠宗族乡邻用一颗公心帮我,我又怎么能不以一颗公心报他们,报这天下,为天下之公事?” 江汝璧默然不语。 而张璁则道:“所以,我不但要议礼,还要正礼,不能让他们拿礼法做谋私之器,乃至罔顾人伦世情。” 张璁正说着,一伙乞丐却在这时朝张璁跑了来。 张璁见此不由得蹙眉。 而这也让张璁直觉上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但这时,好些个似乎在附近各处店铺选购物什的壮汉,却提前朝他们聚拢而来,把他和江汝璧与他们的仆人都围在了里面。 这伙乞丐见此识趣地从旁边饶了开去。 张璁和江汝璧也因此放下心来。 “你们是什么人?” 但这些壮汉皆没有说话,直接散到了一边。 张璁也没再多问,再眸露感动之色,忍不住望北而拜。 随后,他就与江如璧立即进了城。 且说,眼下的大明京师还没有建外城,所以一出内城,就杂乱无章的很。 不但有大量荒地,也有三教九流等大量闲杂人员在这里聚集,五城兵马司也管不到这里。 而内城自然要治安好的多,毕竟内城有官军巡视。 张璁等进城后,也就没再有什么事发生。 而在张璁等刚走后不久,他们一开始待的地方附近一民房内,一乞丐的尸体正被两东厂的聋哑校尉抬到了这里。 东厂新任理刑官陆松正坐在房内凳子上,看着这一尸体。 他因为自己妻子是朱厚熜奶娘的缘故,所以跟随朱厚熜一进京就被调任到了东厂,以锦衣卫副千户身份在东厂做事。 毕竟在东厂干事容易立功好升迁。 而陆松也不敢玩忽职守,使朱厚熜对他失望,也就没有偷懒,在东厂提督王岳给他亲自交待说这段时间有不少乞丐于这里聚集后,就来了这里进行守株待兔,就等有想通过改制提倡者张璁制造恐怖事件的人出现。 但陆松没想到,对方一知道行动失败,就果断自杀了。 他只好让人在这尸体身上搜了一遍,然后,就搜得了一把短刃。 “立即将这个交给厂公,向厂公禀告,的确有乞丐在这里大量出现,而突然冲向张璁,只是仅拿到一乞丐尸体,在其身上搜到一藏袖短刃。” 王岳得知后,就不由得道:“到底是从龙之人,果然干事不含糊。” 说毕。 王岳就来见了朱厚熜,向朱厚熜说了此事,且也说道:“幸而当时,魏公公让奴婢好生看护这位贡士,才让东厂保住了这位贡士,只是请皇爷恕罪,东厂虽尽全力,但无奈奸邪之辈也在暗处,也就未能拿获真凶!” 王岳说着就跪了下来:“这都是奴婢无能!” 朱厚熜后面色阴沉,切齿不言。 “叫元辅来!” “叫元辅来!” 过了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才开了口,咬牙切齿,让人唤首辅梁储来。 梁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子要急着在清宁宫见他。 但梁储还是在司礼监太监王岳的带领下来了清宁宫。 不多时,气喘吁吁的梁储就从朱厚熜这里知道了缘由。 “好的很啊!” “朕也不久才在廷议上知道这清田的国策是张璁所提,结果现在就开始有人要动他了!” “若不是东厂提前布了防护,岂不是说我大明朝,就要出现头一个连殿试都没来得及参加就于城郊为盗贼所弑的例子了?” 朱厚熜在后世看明朝史料,倒是常看到有关明朝京师盗贼猖獗,许多官僚士子也都会平白无故在进京或出京途中,因遇盗贼而被害的记叙,为此明廷一度不得不调拨京营官军充当巡捕营,巡捕盗贼。 所以,朱厚熜现在也就这么说了起来。 梁储听后道:“陛下息怒,想来这是那些不想让朝廷清理庄田的勋贵外戚在暗中使坏,为的也不过是恐吓主张清田之官。” “真的只可能是不愿意清理庄田的勋贵外戚在恐吓?” 朱厚熜沉声问了一句。 梁储听后大惊失色,顿觉脊背发凉,忙匍匐在地: “陛下明鉴,臣绝无不愿清田之心,此时清田安民才是利在千秋之举,彰显圣德之事,而不是以抄兼赈!以抄兼赈,只会损陛下圣德,也会使满朝人人自危!” “元辅果然大事不糊涂!” 朱厚熜这才展颜笑了起来。 他就是借此事吓唬一下梁储,让梁储明确表态,他支持清田,制造恐吓的事与他无关,他没有因为不想改制,而去恐吓朝中支持改制的官员。 现在梁储明确了表态,朱厚熜自然也就没再多问,只让梁储退了下去。 然而,梁储在退下后,仍两股战战。 他是真没想到天子如此心机深沉,竟然会拿东厂发现有人暗害张璁的事来怀疑他,乃至逼着他对清田的事明确表态。 更让梁储没想到的是,东厂锦衣卫已经开始在认真为陛下做事。 而陛下也已经开始有意识的拿东厂锦衣卫做文章。 梁储现在都不由得开始担心,他跟杨廷和的谈话,是不是也已经被陛下通过东厂锦衣卫知道。 这对梁储而言,简直细思极恐! 所以,这怎么不让他害怕? 而梁储一回到内阁,蒋冕和毛纪就向他走了来。 蒋冕还开口说道:“元辅,齐大鸾他们拟了份奸佞名单,除了掌印太监魏彬和吏部尚书王琼当被查劾外,户部尚书杨潭、兵部尚书王宪、工部尚书李鐩,吏部右侍郎罗钦顺。” “够了!” 但就在这时,梁储突然厉声喝了一句。 蒋冕不禁一怔。 梁储自己接着才说道:“人家夏言都知道陛下初等大位,不宜兴大案,你们这样做,置君父安危于何地?!” “王晋溪也没说错,赫赫皇权不是用来谋私的器物,而当用来行中兴之政的!” “陛下既然信任我们内阁,让我们把控除奸与清田事,那我们就得对得起陛下的这份信任,不能滥用皇宪所赋之权!” “但陛下说了,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除奸正是陛下明确要做的事。” 蒋冕据理力争道。 梁储则沉着脸看向蒋冕说:“虽然陛下是这样说过,但是蒋阁老,在这清田和除奸之间,你要分清主次,陛下要除奸不是为了除奸而除奸,而是为了能够清田之新政顺利进行而除奸!” “陛下真是这意思?” 毛纪这时问了这么一句。 梁储不由得捻了捻额头:“你们到现在都还在孩视陛下!” 梁储这话一出。 毛纪和蒋冕皆面色一紧。 蒋冕更是主动问道:“公为何这么说?” 梁储则道:“你们知道陛下传老夫去是为什么事吗?就是为了问老夫,恐吓或者说谋害那个贡士张璁的幕后之人是不是老夫,是不是整个内阁!” “没错,据东厂报,那个叫张璁的贡士差点可能在城外遇刺!” “诸公,由此可见,陛下不是真正如表面上那样天真纯粹,而对我们文臣百信不疑。” “他昔日减租,后又救济流民,不是只为了彰显仁德,而是在做样子给我们看,也给内廷的人看,还给他自己王府旧人看!” “陛下其实一直都深谙朝中局势,也知道哪些人可以利用。”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了蒋冕和毛纪:“而我们到现在,竟然都还在想逼陛下认孝庙为父!” ------------ 第三十七章 下都察院鞫治 蒋冕和毛纪听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么说,陛下是颇有手腕之人?” 毛纪随后也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问了一句。 梁储颔首。 而蒋冕则也在这时,喟然一叹,看着文渊阁外的长天,道:“没想到陛下机心如此深,但好在,是用在护佑社稷苍生上!” “只是这样一来,让陛下在大礼上,认孝庙为皇考,就真的很难实现了。” “乃至,将来想出内帑以补亏空,废厂卫司礼监这样的事,就更别想了!” “君臣共治?” 蒋冕说到这里就呵呵一笑,然后就看了梁储和毛纪一眼: “只怕陛下只愿意独治天下吧?” “陛下天纵聪明,是少年英主,总揽权纲,也未为不可。” 梁储这时回了一句。 接着。 他就看向蒋冕和毛纪又说:“自太祖废丞相,分权六部六科以来,我朝就难再有权臣,而有权臣之实者,皆难免有僭越之嫌,所以若君主英明睿哲,独揽朝政,倒是好事。” “可就算我们内阁愿意不争,整个天下清流们是不会愿意的。” “他们只愿意天子认孝庙为皇考,使礼法利于主宗,而大于人情!使天下之事决于清议!” 毛纪这时拧着眉头说了起来。 “这就是根结所在!” 梁储点头说了一句,又看向蒋冕和毛纪:“现在我们内阁可以说,是脚踩在两只船上!一只脚踩在陛下这边,一只脚踩在清流这边,怎么看都是最不稳的状态,所以必须尽快决定,到底是去哪条船?” 响鼓不用重锤。 蒋冕和毛纪知道梁储说的没错。 现在他们这三个内阁大学士,是需要在代表天下士大夫阶层利益的天下清流和皇权之间做个抉择。 不然的话,内阁只会里外不是人。 “这还有的选吗?” “只怕不选陛下,内阁只会是虚设。” “我们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清誉,真愿意看见一代励精图治之天子,又去通过内宦做中兴之事!” 蒋冕无奈苦笑起来,随后就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也跟着感慨着说:“没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以不谋身,但不能不谋国。” 梁储颔首。 而毛纪这时又问道:“只是杨太傅那里?” “杨新都那里,就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事了!最好让他一直蒙在鼓里,这是为他好!” 梁储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又怕两人不理解,就又看着两人继续言道: “他声望太大了!” “被士林赞为定国元老,救时贤辅。” “偏偏我们这位陛下又志向不小,英明神聪,是不会希望真有伊尹霍光存在的。” 蒋冕和毛纪颔首。 梁储接着就站起身来,看向蒋冕和毛纪:“好好做事吧,你们去说服齐大鸾他们,让他们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清田,而不是除奸,谁不配合清田,谁才是江彬一党余孽,是阿附江彬的奸臣,谁配合了清田,谁就是情有可原。” “元辅说的是。” “我们尽力去劝,好在陛下让内阁考成他们,谅他们也不会不听,也会嘱咐他们不要告知太傅。” 毛纪这时先附和了一句。 蒋冕这里则道:“但魏彬和王琼,不能不办!” “他们恶贯满盈,天下士林没有不恨他们的!” “比如,那王琼在先朝安排的那些督抚,如王阳明、秦国声(秦金)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让地方大户恨得咬牙切齿的!” “就像这次,要不是湖广巡抚秦国声刻意要让陛下看见湖广民情之苦,陛下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看见流民,不知道的只以为他只是不想谄媚君父,不想弄虚作假!” “事实上,他这样做才是真的在谄媚君父,让陛下好施仁名,他也自会博得陛下好感,真正奸滑至极,不愧是王琼门人!” “只有把魏彬和王琼先拿办了,才好令天下人相信我们是真的在除奸邪,天下人才会相信那些不配合清田的也是江彬一党余孽。” 蒋冕说后就看向了梁储。 梁储想了想后,两手把在椅子上,站起身来,点首说:“好!这两个人必须先下狱,到时候这个情,我去求!” “庇佑奸邪的骂名也由我担着就是。” “反正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梁储说到这里就苦笑了一下。 蒋冕和毛纪因而皆向梁储拱手作揖一拜。 且说,朱厚熜在梁储走后,就带着黄锦与王春景等贴身宫人去御花园跑起步来。 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延续子嗣,乃至应对繁琐的政务,享更长的国祚,适当锻炼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 在朱厚熜看来,不只他自己适当锻炼有必要,他身边的人也有必要。 所以,朱厚熜早在王府时就有要求黄锦等身边人与他在下午傍晚一起跑操。 现在黄锦等也已习惯于此。 今日负责侍从起居的张秋香,为此都已提前带着侍女准备好了热水等物。 待朱厚熜跑完步,歇息一会儿后,就伺候着他沐浴、洗发以及更完新衣。 只是现在朱厚熜大了,张秋香等侍女,已经不好再进入浴桶,跪着为朱厚熜搓洗身子,也不好再亲自为朱厚熜更换贴身衣物。 但即便如此,朱厚熜这种天潢贵胄沐浴洗发也还是一件大工程,俭朴一些的,需十余人伺候,奢华一些的,需数十人伺候,耗时也很长。 所以,待朱厚熜沐浴洗发以及更衣后,已是夜晚,待去太后与邵贵妃那里问安回来,基本上就到了后世大概九十点钟的样子。 朱厚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而朱厚熜选择了在这个时候练字。 因为在这个时代,帝王是需要有一手好字的。 这天晚上,朱厚熜正练着字,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丘聚就拿了两道墨本,候在了门外。 大明的题本奏本,若非经内阁票拟,便是初本,经过内阁票拟但没有被司礼监批红,便是墨本,墨本票拟经过司礼监批红的就成了朱本,代表了明确的上谕。 朱厚熜见此便停笔问:“是什么事?” 丘聚便进来回答说:“回皇爷,是御史王钧劾魏公公与给事中齐大鸾劾大冢宰的奏本。” “内阁怎么票拟的?” 朱厚熜问道。 丘聚便回答说:“皆下都察院鞫治。” 朱厚熜听后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就吩咐说:“先留中吧,去唤魏彬来。” 丘聚拱手称是。 没多久。 魏彬就来到了朱厚熜这里。 按照明朝如今的题本奏本被批复的流程,题奏一般先进通政司,再由通政司送文书房,文书房再送内阁票拟,内阁票拟后再由文书房拿回,待司礼监奏于御前请旨批红。 除非皇帝真愿意更辛苦一些,不把题奏送内阁票拟,而自己直接处理。 但这种情况很少,一是没谁愿意像朱元璋一样累,二是官僚士大夫的势力比国初时壮大了许多,不经内阁票拟的中旨会被官僚们质疑真实性,会说是司礼监的太监矫诏,或者说是身边人蛊惑君主拟的,进而拒绝执行或消极执行,乃至故意过激执行。 而魏彬作为司礼监掌印,自然早就看到了内阁票拟的墨本,也知道他被内阁要求下都察院鞫治,也就是下都察院大牢,接受审讯的票拟。 所以,魏彬在见到朱厚熜时,已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他知道天子初登大位,根基不稳,不可能真为了他推翻内阁的意见,肯定是要办他的。 只是到底要办的什么程度,是跟刘瑾一样千刀万剐,还是留条活命,则在君主一念之间。 朱厚熜看见魏彬惴惴不安的样子,也算是感受到了皇权的魅力,这种可以操控他人生死的魅力。 这让朱厚熜发自内心地有种惬意与舒爽感,而且是不由自主的,是一种激素分泌后自然而然产生的化学反应。 所以,朱厚熜现在很淡然地搁笔,并坐在了椅子上,问着魏彬:“皇兄驾崩前给有给朕留下什么话?” ------------ 第三十八章 正德的内库留下了多少钱? 魏彬顿时诧异不已地瞥了朱厚熜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位天子会主动问起这个,会对大行皇帝对朝堂早就如此洞察。 毕竟按理来说,新天子不过是来自地方的一藩王世子,是不应该对大行皇帝那么了解的,也不会问出这么一番话的。 魏彬因此越发心惊胆战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面前的这位新主子,的确是天纵英才,机心很深的人。 他因而知道,他现在回答的每一句话都事关他的脑袋能不能继续留着。 毕竟内廷的太监们等着接替他的位置,外朝等着通过惩办他而为新政铺路。 偏偏新主子又厉害得可怕。 所以,魏彬现在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回答说: “皇爷圣明,大行皇帝确实有遗言于皇爷。” “奴婢还没来得及告于皇爷,实在该死!” “什么遗言?” 朱厚熜神色严肃地瞅了魏彬一眼。 魏彬忙匍匐在地,红着两眼说:“大行皇帝言,告知新君,朕的钱,不可滥用。” 说到这里。 魏彬就因为想到正德而哭了起来。 朱厚熜这里则两眼一亮,忙问道:“这么说,大行皇帝留了钱给朕?” 魏彬顿时心里燃起了生的希望,忙哽咽着回答: “回皇爷,是的!” “内承运库一直留存着大行皇帝即位后所攒之财,有抄没刘瑾、钱宁所得,也有抄宁王所得,更有在市舶司与边镇做贸易与屯田所得,虽近年为练兵强军用了不少,但还剩有不少。” “带朕去内承运库!” 朱厚熜立即站起身来。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俗话还说,没钱寸步难行。 朱厚熜现在虽然当了皇帝,掌了赫赫皇权,但钱还没掌多少。 而没钱,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大头兵一旦缺饷,什么朝廷,什么皇权,该哗变的还是哗变,忠勇点的,最多只是临阵为朝廷放三箭,如此,也算是为大明尽力了。 所以,朱厚熜在听到朱厚照给他留了钱后,自然就难免会兴奋。 待朱厚熜披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穿着纯白素绸衫,在魏彬等的陪同下,来到内承运库后,他就看见,各仓的确叠放了大量金银等贵金属,还有大量丝绸绢帛等贵重布料,总之都是在这个时代能充为硬通货的财货。 “启禀皇爷,眼下内承运库各类金银铜与丝绸绢帛等合计值银七百余万两,另有抄没江彬所得还未入账。” 魏彬这时也对朱厚熜禀报起大概数字来。 价值七百余万两! 都成了朕的钱! 朱厚熜知道,在白银还没大量流入的如今,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只痴痴地看着这些金银丝绢,嘴角微扬地腹诽说:“朕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金银丝绢!” 而他一想到他之前在看见五万两银子就高兴不已的场景时,就更是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不过。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个“吃绝户”的人是真的吃了个好绝户,也难怪世上那么多人喜欢吃绝户。 但越是吃到这么大的绝户,越是不能吃相太难看。 毕竟眼红的人多着呢。 所以,朱厚熜知道他需要对正德和他留下的一切更慎重尊重一些才好。 朱厚熜便在这时问着魏彬:“皇兄积攒的这些钱财,意在何用?” “大行皇帝意在养兵,自正德七年,大行皇帝设东西官厅开始,后又设威武团练营,以强禁军,而这些钱便是打算用来养这些兵的。” 魏彬回道。 朱厚熜又问:“养兵为了什么?” “大行皇帝初登大位时,就有鞑虏大举入寇宣府,营于牛心山黑柳林等处长阔二十余里,而我官军竟不能挡,掠去我汉家男妇畜产器械不可胜计议者,使大行皇帝震怒,故决定强军振国。” “大行皇帝积财养兵,也是为了将来北伐,一复河套,二复大宁。” 魏彬认真回答道。 “所以大行皇帝担心他走后,这些意在强军振国的钱,会被朕挥霍挪作他用?” 朱厚熜笑着问了一句。 魏彬回道:“皇爷圣明!但主要是担心皇爷为外朝所蛊惑,轻易出内帑厚赏天下,或用作济民,而不去追查外朝亏空,毕竟这笔钱是用来养兵强军用的,也是我们朱家江山稳固的保障。”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皇兄说的对啊!” 在朱厚熜看来,这笔钱的确不能滥用。 俗话说,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所以,天子确实需要有一笔专款,用于养一支直接听命天子的强军。 而这笔钱的确应该用来养兵。 只可惜,属于天子的那支精兵已经被杨廷和裁了! “造孽啊!” “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甚至是跟正德在应州一起血战过,对天子认可度很高的兵,却因为被裁,接下来要被逼去做农夫或做盗贼。” 朱厚熜心中不禁如此感叹,一脸遗憾。 但朱厚熜也因此知道,他现在兵没有,就只剩下正德所留的这么一笔钱了。 而这笔钱也肯定早就被外朝盯上了,就等着用各种借口要走。 毕竟,没谁会坐视只让他一个人吃正德这个绝户,哪怕他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合法吃的人。 所以,正德才在临终前什么话都没留,就留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这一笔银子,够养得起一支规模庞大的帝军吗?” 朱厚熜则在这时心里如此腹诽起来。 因为他的雄心其实比朱厚照还大,他所希图的可不仅仅是打服鞑靼,而是南北各有大计划。 所以,朱厚熜也就在心里如此盘算起来。 于是。 朱厚熜接下来就问着魏彬:“魏彬,你知罪吗?” 魏彬忙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言道: “奴婢知罪!奴婢的确以前与江彬勾结,还结为姻亲,做了许多损坏大行皇帝圣德的事,奴婢对不起大行皇帝,也对不起皇爷,更对不起天下百姓!” 魏彬说后就落下泪来,而叩首说:“奴婢甘愿引颈受戮!” “那你都具体做了些什么对不起皇兄,对不起朕的事?” 朱厚熜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魏彬回道:“奴婢纵容底下的人为奴婢强占民田边田,还在抄刘瑾、钱宁时,听从江彬的指使,私吞了不少钱财,大约值银两百多万两,结果一直没向大行皇帝如实陈奏,到现在也都还没向皇爷陈奏,所以对不起大行皇帝,对不起皇爷。” “你一个没有子孙的人!” “贪这么多银子,兼并这么多田干什么?!” “你要留到棺材里去吗?” 朱厚熜故意狰狞着脸,恼怒至极地伸手指责魏彬来。 魏彬只叩首哭泣:“奴婢糊涂,有负大行皇帝和皇爷!奴婢该死!” 一旁的黄锦等人只吓得面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喘。 “也罢!” “你先起来吧。” 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接着就叹了一口气,且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刚才也不是真的对魏彬生气,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不明就里的普通宫人们看,让他们知道皇爷是何等持正严明而已。 因为魏彬这时说出这么多银子,其实是在表示愿意拿家资充作赎罪银。 所以,朱厚熜接下来在魏彬站起来后就说: “看在你伺候过皇兄一场的份上,你自己把贪的强占的都上交,然后自己去诏狱里待着吧,就不让你去都察院,让外朝的文官审你了,朕也会留你一条命。” “毕竟,皇兄临终前没让我留你们性命,就是为了把这个宽恕你的恩典留给朕,朕岂能违他的愿?” “但你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司礼监你是不能待了,去诏狱后把你犯的事好好交待!” “然后,你是选择去守陵还是去南京闲住,给朕上本说一说,朕都会答应你,看在你定国本且护礼有功的份上。” 朱厚熜这么说后,魏彬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忙虔诚地磕了头:“谢皇爷天大的恩典,奴婢含愧照办!” ------------ 第三十九章 陆炳向嘉靖告状 朱厚熜接下来就回了清宁宫。 魏彬则回了司礼监,拟了一道将自己下诏狱的谕旨。 而在魏彬拟好谕旨,用好印,转身时,就见王岳、周献、秦文等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太监已经跪在他面前,泪如雨下。 谷大用、张永、丘聚这些和魏彬同列为正德朝“八虎”的太监们也都来到了这里。 魏彬则先笑着看向了王岳、周献、秦文等: “哭什么,皇爷又没有说要我的命,只是先让我去诏狱待着,做个样子给外面的人看而已。” “干爹,你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王岳开口问了一句。 魏彬则扶起了王岳,接着又扶起了其他太监,且微笑道: “别怕!皇爷按理既然让我下了诏狱,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了,至少是不会抄你们的家,要你们的命了。” 说到这里。 魏彬就看向王岳等人说:“只是,你们要记住,一定不要和外朝的文官搅在一起,也不要跟勋贵们搅在一起,别走我的老路,老老实实的效忠皇爷,配合清田,配合着教皇爷身边的人学会跟外朝打交道,学会管事,就能顺顺利利地退下去,安安稳稳地养老。” “儿子们记住了。” “干爹,你去诏狱后,将来打算去哪儿,儿子们将来真要退,也跟着去。” 秦文这时跟着也问起来。 魏彬则笑着往外边走来说:“我打算到时候请旨被发配到天寿山,为大行皇帝看皇陵。” “大行皇帝将来要去那里孤零零的待着,工部那些督造皇陵的官我不放心,我得认真瞧着。” 魏彬说着就背着手看向了天边的孤月,又笑了起来,说: “现在皇爷已经知道了大行皇帝的好,也愿意念皇爷的好,才饶了我这条贱命,可见皇爷仁善,我要是发现大行皇帝的陵墓有什么问题,上报后,皇爷不会不管。” 魏彬随后又走到丘聚和张永、谷大用这里来,而拱手作揖说:“以后皇爷就拜托诸位伺候了。” 丘聚、张永、谷大用回了礼。 接着。 魏彬就去了诏狱。 东厂提督王岳跟了来。 而朱厚熜在第二天就问起当值的秉笔太监谷大用来:“魏彬去诏狱了?” 谷大用回道:“是!” “让王琼也去诏狱陪他!” “吩咐诏狱的人,给他俩人在诏狱找个独立的院子住着,刑具就不必戴了,也不用刑,让他们自陈罪责,所有要求,只要不违国法,皆照办。” 朱厚熜眯着眼,若有所思地说着。 虽然魏彬和王琼的确犯了罪,但对朱厚熜而言,还是有继续榨取的价值的,所以,朱厚熜还是选择给他们一些体面,说是去诏狱关押着,不过是暂时监管在诏狱里而已。 朱厚熜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突然问着黄锦:“陆炳现在怎么样了?” 朱厚熜入宫后,陆炳就没再做他的随从。 原因主要是陆炳年纪太小,而朱厚熜身边的侍卫都是锦衣卫体系中的正经官职。 所以,陆炳要想继续待在朱厚熜身边做贴身侍卫,就得有个正经官身。 而朱厚熜还没想给陆炳授给什么官,主要是没有想好给陆炳安排什么差事。 因为陆炳现在才十二岁,真要让他入宫当侍卫,他肯定承受不住宫廷侍卫的工作量。 毕竟宫廷不比王府,制度更严,对侍卫的要求更高。 现在,朱厚熜问起陆炳,则是想到陆炳在历史上的主要角色就是替嘉靖掌锦衣卫诏狱,也就如此问起黄锦来。 黄锦立即回答说:“回皇爷,他现在被他爹监管的厉害,整日都在被逼着读书。” “是吗?” “宣他来见朕。” 朱厚熜问了一句。 不多时。 陆炳就来朱厚熜这里。 而陆炳一见到朱厚熜就眼泪汪汪起来。 这主要是朱厚熜在陆炳眼里一向跟亲哥哥一样,让他崇拜又敬爱。 谁让朱厚熜从小就带着他,还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呢。 所以,陆炳基本上在朱厚熜面前不会掩饰情绪。 何况,他现在也还不大。 而朱厚熜见他这样就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爹不让我玩了,呜呜!” “我爹把家里的田卖了,然后给我请了两个先生,一个文先生,一个武先生。” “现在要我五更起来就读书,然后下午还要我练武,我今天就因为偷了一点懒,他就拿皮鞭抽我!” 陆炳说到这里揩眼抹泪的哭了起来。 “黄锦,拿帕子给他擦擦。” 朱厚熜见此忙吩咐了一句。 黄锦拱手称是,就走到陆炳这里来,一边给陆炳擦脸,一边说:“你哭什么,你爹也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是世子爷的奶兄弟了,是皇爷的奶兄弟了,就不能只是会抓蟋蟀捕鸟,文武自然要更精通!”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也教训我。” 陆炳瞪了黄锦一眼。 朱厚熜这时则笑问道:“他怎么跟你爹一样了?” 陆炳则朝朱厚熜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 “回皇爷,我爹说我们陆家是王府旧人,是要替皇爷做更多的事的,如果我们不成器,就会辜负皇爷和先王爷的隆恩,所以要我必须成器,说宁逼死我,也不会让我不成器的活着,成为皇爷的拖累。” “话虽如此,但你爹也太严了。” “这样吧,我给你个差事,你去诏狱,以锦衣卫舍人的身份看管一个叫王琼的人。” “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待在家被你爹折磨了。” 朱厚熜这时说了起来。 陆炳这时大喜过望,忙匍匐在地:“谢皇爷!” 朱厚熜挥手:“我还要处理政事,你先回去吧。” 随后,朱厚熜就对谷大用吩咐说:“带他去置办一件合适的锦衣。” 谷大用拱手称是,就带着陆炳去了。 而朱厚熜接着就黄锦说:“告诉东厂,王琼下诏狱后,让他好好教教朕这位奶兄弟,要毫不保留,派人将这事告知给陆松知道,让他这个当爹的监督着,只别说是朕的意思,你也去东厂看管魏彬吧,该让底下的张佐他们也独自担事了。” 王琼的能力,朱厚熜是知道的。 知兵,识人,还洞察力惊人。 做督抚时,屡在边镇立功,哪怕晚年被嘉靖起复总制三边,也再立战功。 而王琼当兵部尚书时,所选的督抚也皆是大才,其中以王阳明最是卓著,在宁王叛乱、满朝惊惶时,他最是淡定,而说安排王阳明等巡抚就是为了防着这一天,说他早就给宁王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后人李贽曾就这样评价王琼: “夫满朝皆受宸濠贿赂,独晋溪与梁储亡有也。杨廷和为首相,受宸濠贿,擅与护卫……呜呼!不贪宸濠之贿,而交于王守仁,使居上流擒濠。明知守仁不以一钱与人,不与一面相识,而故委心用之,何也?少具眼力者,自当了了。” 如此可见,王琼贪归贪,但的确眼力惊人,猜到宁王会反,所以唯独没收宁王的钱。 正因为朱厚熜知道王琼能力很强,所以就没打算让他白在诏狱里待着,而让他替自己培训一下陆炳。 黄锦这里称是而去。 他比陆炳年纪大些,自然也就不必朱厚熜多嘱咐,便能明白朱厚熜的深意。 且说,内阁这里很快就收到了要他们改票拟让魏彬和王琼下诏狱的谕旨。 蒋冕和毛纪自然乐得如此。 因为下诏狱比下都察院狱素来更可怕,经常出现犯人瘐死或者被折磨死的情况。 梁储倒是叹了一口气:“也罢,看来以后我真的要去求情才可。” 梁储这么说后,也没有谏阻此事,便从圣谕改了票拟。 而王琼在收到他被下诏狱的事后,自然也是惊恐不已。 毕竟诏狱是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方。 他此时心里害怕极了! 他的家人更是呜呜哭泣起来。 “陛下!臣为大明立过功啊!” “臣真的为大明立过功啊!” 王琼为此还在锦衣卫押走他时,不禁打大声呼喊起来,他希望朱厚熜后面能听到他这话,念在他有功的份上,别真杀他,以安抚天下清流。 但等王琼浑身哆嗦的被拖到诏狱后,他却发现,他居然被带到了一窗明几净、雅致精巧的小院内,而不是幽暗潮湿的地下监狱。 ------------ 第四十章 王琼跪谢嘉靖 “陛下这是何意?” 王琼因而一脸惊诧地问了一句。 陆松这时走了来,对王琼道:“公不是说自己对大明有功吗,皇爷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上谕:革员王琼不戴刑具,不用刑,狱中所有要求,只要不违国法,皆照办。” “另外,上谕还要你用心教授犬子学问。” 王琼微微一怔。 突然。 王琼仰头一叹,然后两眼一热:“我明白了,陛下这是要护我周全啊!” “陛下仁德如天!” “罪臣叩谢隆恩!” 王琼说着就往望北而跪,嘴唇微颤,且不由得落下两滴泪来。 因为王琼是真没想到,天子还会如此恩遇他,没有行薄情寡恩之事。 他本以为,天子虽然少年聪俊,但不一定真待他王琼仁义。 尤其是在廷议上,王琼知道朱厚熜表示既要除奸也要清田后,就越发地惴惴不安,而以为当今这位皇帝依旧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比如拿他王琼的人头去收天下士人之心,立下自己不容奸佞的刚正人设,同时换得士林对他更大的好感。 也因此。 当王琼看见锦衣卫来,且宣旨说将他下诏狱后,他就不由得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但王琼没有想到,天子只是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而实际上,是想让他继续发挥作用。 这让王琼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知道他的价值的。 能够被新天子承认有价值,对于王琼而言,就够了! 这就意味着他不会被天子抛弃。 士为知己者死。 更何况是君王知道他王琼的价值呢。 当然。 王琼也因此不由得感到惊喜。 因为他知道,这说明天子的聪明睿智与心机城府,远非他所能想象,也远非杨廷和所能想象,而这也说明,天子并不是真的没有看清杨廷和,而是在用一种更厉害更利于社稷苍生的方式对付杨廷和。 “敢问贵公子在哪儿?” 王琼自然也就很愿意配合朱厚熜教授陆炳。 他知道皇帝这是想让他帮忙培养他的根基,好将来培养起一个更强大也更信任的锦衣卫去对付天下官僚。 所以,王琼主动问起了陆松。 “王琼!” “你这个奸臣,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 “你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陆炳这时正从外面走来。 由于这些年来,朱厚熜和袁宗皋等为了韬光养晦,也就没有明着在王府为王琼这些人解释过,所以陆炳也就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信了大多数文人士大夫所宣教的那一套观点,即认为王琼是构陷忠良、媚惑天子正德、勾结内宦的大奸臣。 因而,陆炳在被初次派来看管王琼时,且在其他锦衣卫嘴里得知王琼已经押来这里后,就直接这么叱喝了王琼一句。 王琼倒是没有愤怒,只微微一笑。 反而是陆松沉下了脸,直接走过来,揪住陆炳的耳朵,把他拖到了王琼这里:“跪下拜师!” 陆炳扭曲着脸,痛苦不堪地歪着头问:“为什么要我跪下拜师,我要拜谁啊!” “拜晋溪先生为师!” 陆松说道。 来到京师后,袁宗皋就已经给陆松和骆安这些兴王府武官仔细说了朝中局势,也说了王琼这些人的真正情况。 所以,陆松倒没有跟陆炳一样,只相信天下舆论,而觉得王琼是大奸大恶之人。 “爹!” “他可是天下有名的奸贼。” “皇爷都把他下狱了。” 陆炳不解地看着陆松说道。 陆松一脚踢在陆炳膝盖上:“你小子懂什么,皇爷把他下狱,是为了保护他,他对我大明有大功,知道宁王叛乱,就是他提前布的局,才让宁王叛乱不到一年就被剿灭!” “不都说他构陷忠良、勾结内宦吗?” 陆炳又问道,但也还是认真地瞅起了王琼。 王琼这里则一脸淡然地站在陆炳旁边,捋着胡须。 “你管他人坏不坏,只要他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学到他的本事,帮皇爷做大事,你就不亏!” 陆松又说了一句。 陆炳这才跪了下来,向王琼拜师。 王琼则忙扶起了陆炳:“公子不必如此。” “名义上,犬子是看管你的锦衣卫舍人,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就向犬子提。” 陆松这时对王琼说了起来,且又嘱咐了陆炳一番,随后就离开了这里。 而王琼则与陆炳一起进了小院,且在堂屋内坐下来后,就问着陆炳:“舍人如今都读了哪些书?” “刚读完四书,正要学五经。” 陆松回道。 王琼皱眉道:“读这些书做什么,舍人是从龙之人,又不用考科举。” “我爹让我读的。” “他又不知道哪些书该读。” 陆炳回道。 王琼道:“你要知道天下学问不只程朱,我汉家之学最博大精深者更在先秦,这样吧,我上午传你兵法韬略,下午教你算筹地理,晚上教你杂学,一年只给你三天假,一天是你父亲的生辰,一天是你母亲的生辰,还有一天是你自己的生辰,生病除外。” “啊?!” “你怎么比我爹还狠啊,只给我三天假!” 陆炳欲哭无泪地说了起来。 王琼道:“令尊想必不会不同意,玉不琢,不成器,何况,你以前学了太多不利你开智的东西,自然要更加勤奋些才好。” 陆炳咬牙切齿起来:“你还真是个大奸臣!真是坏透了。” “你知道令尊为何要你跟我学吗?” 王琼这时问道。 陆炳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父亲给他说过的那些道理,然后看着王琼,用自己的理解,试探性地回道: “因为皇爷需要我们陆家还他和先王爷的恩情?” “可造之材!” 王琼直接夸赞了一句。 陆炳呵呵一笑,心里却称意的很。 毕竟王琼也曾是天下有名的大奸臣,称他是可造之材,也就让他还是不由得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有出息。 王琼接着又说道:“其实这事,表面上看是因为你们陆家欠了当今天子与兴献王太多恩,本质上是因为当今陛下是你们陆家唯一可以依附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大树一倒,你们也会最先被砸倒!” 陆炳皱眉道:“就是太辛苦了!” “好多人少想这么辛苦还没这个福分呢!” 王琼笑着说了一句,就又道:“这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人,大部分人不但辛苦,还辛苦了也会没用,你至少辛苦了是有用的,是会博得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 “好,我学!” 陆炳生无可恋地说道。 …… “父亲,内阁传来消息,魏彬、王琼被下诏狱了!” 杨宅。 杨廷和很快就从杨慎这里知道了魏彬和王琼下诏狱的事,而因此笑了起来:“陛下圣明德正,所以更愿意信任我们清流,也果然有孝庙遗风,而嫉恶如仇也!” “如此看来,使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之礼,当成?” 杨慎笑着问了杨廷和一句。 杨廷和沉着脸:“是必须要成!不成,如何出内帑以利天下?” “请父亲赐教。” 杨慎听杨廷和说这跟“出内帑利天下有关”,也就忙拱手而问。 杨廷和对侍女指了一下的腿,在两侍女过来替他捶腿的同时,就对杨慎说: “司马文正公曾言,天下之利,不在官而在民,大行皇帝在位期间,权宦敛财无数在内库,如今内库所藏内帑恐有数百万,这些皆是昔日刘瑾等祸害富户所得,使天下贫弊,若不尽出内帑以利国民,天下元气将尽也!” 杨慎颔首。 “这些内帑,大行皇帝留着是为兵事,意在征伐,但征伐岂利国家?” “好在如今威武练营被罢,锦衣禁军裁汰大半,这些内帑自不必再作为军用,而留在内库,也只会徒为内珰所侵,不如出太仓,以利天下。” “而要出内帑,首先就要待议礼大成,待议礼大成,使陛下认孝庙皇考后,如此就能以孝庙之例,使陛下出内帑以作天下百官俸禄之用,这样就不用担心蠲免租税使国用不足、天下百官俸禄难以维持的问题。” 杨廷和说到这里,杨慎点了点:“可内帑有限,又能支撑多少年?” “支撑到陛下这一朝是没问题的,至于将来。” 杨廷和这里就停顿了一下,说:“将来的人会有办法的。” “我们只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务必要让陛下认孝庙为皇考,恪守孝庙之制,出内帑之财以利天下!” 如朱厚熜自己所料,杨廷和早就盯上了他的钱袋子,而欲拿他的钱作为维持官僚机器运转的基本费用,之前裁军和现在欲议礼使之认孝庙为皇考,皆为此做准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杨廷和也不例外,他做这一切,根本目的也还是着眼于一个利字上。 ------------ 第四十一章 上谕定礼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内阁奉旨连发三道上谕。 第一道上谕是决定于下个月丙寅日,即五月十五日,举行殿试。 本该在正德十六年三月就该举行的今科殿试,因为正德皇帝驾崩,也就拖到了现在,现在时间定好以后,自然也方便贡士们提前准备,离家近的还能赶着回家过一个端午。 第二道上谕是遣使奉迎母妃蒋氏于安陆。 第三道上谕是下诏议兴献王主祀及尊称。 这第三道上谕便是杨廷和一干清流心心念念的议礼大事,也是天下士大夫最为关注的一件大事。 毕竟儒家崇尚以礼治国。 而天子希望以礼使天下士民归心,臣服于自己的统治。 但儒士则希望以礼规正君王,限制君王的权力,防止君王胡作非为,极端的甚至想以礼控制君王,使之成为自己的傀儡,成为自己施展抱负的工具。 于是,到底是该礼在君上,还是该礼在君下,就成了君主与士大夫阶层的一个矛盾点。 无论如何,礼的确很重要,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天下士大夫而言,也可以说是对整个统治阶层而言。 朱厚熜知道他不能久拖这事,需要尽快将自己母妃接来京师,确定其尊称,也需要尽快确定自己父亲的尊称。 当然。 朱厚熜个人情感上也希望尽快见到蒋氏,和议定自己这世父母的尊称。 所以,在他即位后的第四日,同意了让内阁发这两道上谕。 因为内阁只有票拟权和密议权,没有执行权,所以对于政事的具体执行,内阁的上谕一般直接是发给相应部院衙门覆议决定。 议礼这事自然是让礼部覆议。 而天下士大夫对议礼这事又特别看重,毕竟这里面关系着权力和核心利益的分配。 礼部尚书毛澄因而在收到这道上谕后的当天,连忙又重新翻阅了各朝各代关于这种宗室子入继大统的议礼案例,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他自己都被他自己为君王操劳的勤奋而感动,觉得自己也算对得起圣人教诲,以及陛下的恩待俸禄。 同时。 毛澄急忙于一大早就去见了杨廷和,请教杨廷和。 在毛澄看来,杨廷和才是真正得天下之望、天子之尊崇的元老,也是真正关系他能否入阁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先去请教现在的内阁首辅梁储。 “当如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陛下称孝庙为皇考,称本生父为皇叔考,称本生母为皇叔母。” 杨廷和在得知朱厚熜让内阁发上谕要求议礼后,也很兴奋。 他一直眼巴巴的就等着这一天呢。 毕竟,杨廷和之前在意图让朱厚熜服从他所确定的礼的第一回合较量中失败了。 所以,他早就想找回场子了。 要知道,他这个清流之首,也是要面子的,也需要通过一场场政治较量的胜利,来维持他在保守派中的威望的。 因为整个保守派本身也是一盘散沙,齐心协力的程度跟杨廷和个人的权势和威望成正相关。 只要杨廷和威望一旦弱下去,整个保守派就会更加分散,甚至会直接反咬他杨廷和一口。 所以,杨廷和需要找回场子。 在毛澄说后,杨廷和迫不及待地就招手,让杨慎将有关汉定陶王和宋濮王入继大统时议礼的内容递给了毛澄。 “如此甚善!” “我与太傅不谋而合也!” 毛澄看了后,喜笑颜开。 他很愿意看见杨廷和是这个主张。 因为毛澄知道,这个主张的背后,意味着怎样的权力与利益分配原则。 同作为保守派大地主阶级代表的毛澄,自然愿意看见,将来朱厚熜出内帑而蠲免天下租税,且不用改制就能解决天下民生艰难的问题。 “陛下仁善爱民,自当趁此再现中兴。” 杨廷和笑着颔首,说了一句。 他这话,固然是在称颂朱厚熜,但也大有当今天子是个好皇帝,就该趁此多让天子在利益上做些牺牲的意思。 依旧是好人就该拿枪指着,就该多做牺牲的哪一套。 这一套,正如迅哥所言,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吃人。 毛澄则在这时问道:“若有异议者,当如何?” 毛澄虽然和杨廷和持同样主张,但他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天下文官不是铁板一块,只怕皇帝还没说不愿意,就先有自己这边的文官内的人先跳出来唱反调,尤其是那些改制派,肯定是逢杨必反,也逢清流必反。 所以,毛澄才这时问了这么一句。 “当诛!” 杨廷和突然神色冷峻,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 “这个是不是太激烈了?” 毛澄则有些犹豫。 他在保守派中属于相对温和的,不是很愿意喊打喊杀,历史上,嘉靖让他改变主意,不要坚持逼他认孝宗为皇考,他倒是没有选择再强逼,而只说自己辞官好了,如此就不用跟陛下为难了。 但杨廷和已经输了一回合,做梦都想把失去的场子赢回来,还急着想在朝中立起更大的威信,哪里会愿意温和斗争,便在这时说: “不这样不足以震慑群小!” 杨廷和接着又笑着说: “这件事,自然不会让公去做,公是礼臣,也不适合做这事,公在去与内阁商议礼法时,可对内阁诸阁公说,这是我的意思,对凡是背叛正礼者,皆当视为江彬余孽,视为奸臣贼子!” 毛澄颔首。 只要不是他出面,他自然愿意的。 于是。 毛澄就来了内阁。 作为礼部尚书,他有出入东华门的符牌,可以来内阁向阁臣们请教,以帮助内阁阁臣们更好的票拟一些政务。 而毛澄一来到内阁,就问了梁储等阁臣对大礼的意见,也将杨廷和的意思告知给了梁储等。 “大礼这事,不急。” “先把清田的事解决好为妥。” 梁储则毛澄说后开了口,且突然把桌子一拍,对在内阁负责文书登录诸事的一中书舍人喝道: “请求面圣的密揭,文书房送来了没有,杨太傅在内阁的时候,你们也这样懒吗,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首辅放在眼里?!” 这中书舍人在被平白无故地骂了后,倒也没敢还嘴,只说立即去文书房催问。 毛澄这里脸色有些挂不住,只得告辞离开了内阁。 不过,他为此感到惊讶的是,蒋冕和毛纪中途都不开口说一句话,只默默地票拟题奏,好像也对议礼兴趣不大。 梁储这里在毛澄离开后,就从中书舍人手里拿到了朱厚熜准他来清宁宫面圣的密揭。 密揭制是阁臣特权,一种可以直接绕开通政司和六科,直接通过文书房与皇帝秘密沟通的方式,一般阁臣想秘密见皇帝,也是通过上密揭请求皇帝同意私下秘密见自己。 而梁储在拿到密揭后就到了清宁宫。 “元辅上了岁数,以后每次见朕,皆赐座!” 朱厚熜对梁储没有学杨廷和宁肯致仕也不要主持改制清田的行为,很是满意,也就自然给他一些恩遇,使其知道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对任何人的忠心之举视而不见。 而梁储自然感动,毕竟御前赐座,在大明朝很少,因为理学盛行,大多数皇帝已觉得臣子跪奏是应该之事,赐座已是不必再有的礼遇,但越是如此,对大臣而言,御前赐座就越是让人觉得光荣难得。 梁储因而忙谢了恩,且坐在硬邦邦的杌子上后,颇觉舒坦。 接着。 梁储就向朱厚熜如实奏禀说:“陛下,大宗伯来内阁转达了杨太傅的意思,说不支持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之礼者,当皆视为江彬余孽、视为奸臣贼子!” ------------ 第四十二章 强闯宫禁者,杀无赦! 梁储知道眼前的天子是一位机心深沉的少年明主,很可能,早就无师自通地利用东厂锦衣卫监测起百官来。 毕竟这是朱家皇帝的老传统。 但凡聪明点的皇帝都会用厂卫来制衡百官,甚至还在东厂锦衣卫之外,再建西厂内厂。 所以,梁储毫不保留地把毛澄转述给他的杨廷和的话转述给了朱厚熜,也毫不犹豫地卖了杨廷和。 这样,朱厚熜就算通过厂卫知道了杨廷和的目的,也不会怀疑他不忠。 当然。 梁储也相信,以这位天子的聪俊,也不会因为他这么如实陈奏,而就火急火燎地要把杨廷和怎样。 而且在梁储看来,就算朱厚熜还是因此龙颜大怒,要急不可耐地收拾杨廷和,而不顾大局,他也好因为让朱厚熜知道他的忠诚,能够更容易劝住朱厚熜。 朱厚熜这时倒很镇定,没有说什么。 梁储因此颇为折服,暗中感叹这位陛下,虽说是少年天子,但的确老成持重,如见过风雨的大帝,饶是知道杨廷和在遥控朝政,在干预朝政,也没有真的暴怒失态,而是淡然无声。 这让梁储不禁暗想,这位天子难不成是早就看穿了杨廷和,还是把满朝文武早就看穿了? 如此。 这是多么可怕的少年英主! 梁储不寒而栗,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在这位圣主面前撒半点谎。 “太傅既有意过问朝政,而为陛下分忧,臣请陛下还是下旨请太傅回内阁,臣愿让首辅之位。” 梁储这时也就继续说了起来,且主动跪了下来,以作乞求之状。 朱厚熜则看了地上的梁储一眼。 请杨廷和回来? 怎么可能! 朱厚熜现在最满意的就是杨廷和没有后世高拱、张居正一样的胆魄,不敢直接跟天子硬刚,而选择以退为进的方式,先主动称病让出执政当国之权。 也正因此。 朱厚熜才很大方地让杨廷和可以生封太傅。 但朱厚熜才不会让一个已经生封太傅,足可以挑战自己地位的元老,再成为首辅。 而且,他既然把太傅之位给了出去,那也不能白给,只能让得了太傅之位的人,以后都别想掌实权,只能拿着这份荣耀去养老或者做些闲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朕不会在即位之初,就频繁换首辅!” “不然,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只会觉得朕骄躁,不够沉稳,不足以担这天下大任!” “何况,我大明朝从来没有山中宰相这一说,现在不能有,以后也不准有!” 朱厚熜这时声色严厉地说了起来。 说后。 朱厚熜又看向梁储:“所以,内阁以后还是你当家,眼下把清田这件大事做好是要紧,朕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随朕进京的那些百姓真以为朕把他们带进京不管他们了,然后眼睁睁地看见他们都被大户人家买去当奴婢!” 梁储这里忙应声称是,丝毫不敢提议礼一事,只说:“臣也知道,眼下保全君父仁德,救济百姓要紧。” “元辅是明白人,知朕的心。”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梁储这时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道密揭,而也突然神色严肃地说:“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讲!” “臣请陛下换下值守东华门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锐,以骆安充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任东华门值守,因为这毛锐今日当值时,靠墙咳嗽,不合仪规,臣请将其调为湖广总兵,以待立功擢用。” 东华门是内阁大臣们出入内阁的必经之宫门,担负着隔绝内阁与外朝官员的重要功能。 也因此,内阁在本质上才被视为皇帝近臣,很多时候也被视为内廷机构。 朱厚熜知道现值守东华门的武将毛锐是前任兵部尚书陆完的门人,而陆完又是杨廷和的门人,并靠着这一层关系成为了东华门值守武官。 可以说,这道宫门的锁钥是被杨廷和控制了的。 这让朱厚熜早就因此有些不安。 而现在,梁储提出换了毛锐,明显也是想隔绝杨廷和和内阁的联系,避免自己跟历史上为宋神宗主持改革的王安石一样,在出宫门时受辱,进而为自身安全,不得不放弃改革,同时也投朱厚熜的喜好,让王府旧人骆安来代替毛锐,负责东安门的值守。 朱厚熜对此自然是欣然从之,而道:“朕听闻,这个毛锐统兵讨刘六刘七贼时,丧师而未加罪,只以杀被掳百姓邀功?” “确有此事。” 梁储回道。 朱厚熜问道:“为何未加罪?” “皆因当时大司马力持不可。”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功不能因为推功太迟而不赏,同样,罪也不能因为推罪太迟而不罚,乃至姑息高升!” “这个毛锐革爵降三级调贵州!罪责还是仪规不正,别的就不提了,给他毛锐留些体面,但愿他知耻而后勇,并准卿所请,调骆安为东华门值守,重新上密揭来。” 梁储拱手称是,暗叹陛下的确不能轻视,居然早就对毛锐的底细了解的比自己想象的要清楚,想必真的对杨廷和也了解的更清楚,自己幸好做了这个首辅,得以有更多机会在御前单独奏事,不然只怕现在都还觉得,陛下不过是十五岁天子,再聪明也无非只知书上那一套。 没多久。 毛锐就收到了自己被降调三级,去贵州任都指挥佥事的旨意。 “陛下,臣冤枉!” “臣守东华门没有靠墙咳嗽啊,一次都没有啊!” 毛锐在拿到骆安递来的一道由司礼监批红的密揭时,不由得立即转身望宫内而跪,叩首喊了起来。 骆安则道:“元辅还能冤枉你不成?” 毛锐则在这时声泪俱下,随后还是称谢领了旨,把东华门的防卫交给了骆安,而在当晚就立即着便衣来了杨廷和这里。 …… 且说。 杨廷和这里,已经因为毛澄又来他这里向他转述了梁储的话,而沉下了脸。 杨慎也在一旁心火大炽地叉着腰呵呵冷笑说:“人还没真的走出京城呢,茶就先凉了,他姓梁的明哲保身不敢明确表态也就算了,怎么蒋全州、毛莱州也装聋作哑?!” “这样,杨慎,你去内阁问问。” 杨廷和虽然很失望,但也还是没有表现出多愤怒,只吩咐了这么一句,然后笑着说:“有些事可以谈嘛。” 毛澄也跟着笑着说:“太傅说的是,虽然我等籍贯分南北东西,但到底都是圣人子弟,议定大礼后,蠲免租税怎么调,还是可以谈的。” 杨慎这里拱手称是,也就往内阁走了来。 不过,杨慎一到东华门,还没进入内阁,一锦衣卫把总就带兵将他拦住了。 “让开!” 杨慎暴喝一声。 对这些底层武弁,他自然不客气,也就把心里的邪火发泄了出来。 “你喝什么,这里是宫门,除了阁老尚书这些带符牌的,要进去怎么也得先通报姓名吧?” 这锦衣卫把总问了一句。 杨慎呵呵一笑:“连我也认不得?” “老子哪里认得你!” 这锦衣卫把总回道。 杨慎这才觉得不妙,问:“你们当值的将军是谁?” “我就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奉旨值守东华门。” 骆安这时从直房内走了出来。 杨慎问道:“毛锐呢?” 骆安没有回答。 “我是修撰杨慎,我要进去见阁老们!” 杨慎回道。 骆安道:“什么事?” “家父有一份文薄放在内阁了,忘了拿。” 杨慎回道。 骆安道:“你可以说是什么文薄,我让内阁的舍人给你拿出来,但是你不能进!” “我怎么就不能进?!” 杨慎回道。 骆安道:“非公卿正堂官,无旨就是不得进!” 杨慎咬紧了牙,随后就强往里走,他不相信骆安真敢把他一太傅长子、大明状元储相挡住。 但这时。 骆安直接拔出了刀,对杨慎道:“强闯宫禁者,杀无赦!” ------------ 第四十三章 朱厚熜PUA阁臣 “爹,内阁我进不去了!” 啪! 杨慎最终还是没敢再强闯宫禁,而是灰溜溜地回了家。 只是他刚回来,到自己父亲寝居之所的门外,正神色沮丧且愠怒地大声说着这么一句话时,屋内就传来了茶盏摔碎的声音。 杨慎自己都不禁一颤,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然后。 他就看见,室内一侍女正蹲在杨廷和所躺榻前,捡拾着满地的碎瓷片。 而原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锐正跪在地上,胡须上还挂着茶汤。 “这是怎么回事?” 杨慎直接问起毛锐来。 毛锐则将自己被梁储用一封密揭给换掉,且降三级外调贵州的事,告知给了杨慎,就哭着道: “公子,卑职不想去贵州啊!” “贵州那地方,穷山恶水不说,还土顽刁民多,卑职怕去了就回不来啊!您帮个忙,给兵部说一声,把卑职调回来吧?” “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梁顺德是真把自己当首辅了。” 杨慎深呼吸了一口气,紧咬着牙,说了起来,再一想到,他不久前在东华门被武将骆安扫了面子的事,就更是愤怒,而在这时,看向杨廷和: “爹,我们当让人参他们!” “别以为他现在为陛下清田,就真把自己当百官之首了!” 杨廷和这时则在很是淡然地摆了摆手,还笑了笑说: “梁顺德要清田报圣恩安百姓,就让他清田报圣恩嘛,哪怕要把东华门的锦衣卫换成王府旧人,也行,只要将来议礼,他能够持正就行。” 杨廷和接着又对杨慎吩咐说:“告诉我们这边的那些北直籍的人,梁顺德要清田,让他们都老实点,别想着掣肘,要认真配合,不要惹恼了梁顺德。” “眼下,议礼才是关键!” “他们占了那么多田,吐出来一些荒田隐田,算得了什么。” “再说,将来大礼一议定,北方通州、临清、潞州这些地方的皇店自然要变卖,那时还不是他们得手?” “他们总不能只想得好处,一点亏都不能吃。” “人也不能太贪了,总得想着朝廷想着社稷苍生几分!” 杨廷和话里话外依旧强调着议礼的重要性,而为此,宁愿暂时妥协,让顺天府的一些乡宦支持梁储清田,不要太贪。 杨慎想了想后跟着附和说:“爹说的是,眼下议礼才是关键,只是内阁,总得催着他们尽快议定大礼。” “这事是不能拖。” “他梁储要想清田顺利,要想平平安安地致仕,就应该在议礼上面也得上心,别总想着谁都可以不得罪。” “但你现在已经进不去了,还是让大宗伯他们几个公卿去内阁谈。” 杨廷和这么说后,杨慎点了点头,又道:“但那个骆安得找人参他一本,尽管他是陛下的藩邸旧人,但总得让他知道一些利害,也不能让天下人真觉得我们杨家连条为皇家看门的狗都不敢惹!” “是啊!” “议礼能否成功,也全在势也。” “如果一个藩邸武弁都不能惹,谁还敢正礼?” 杨廷和跟着点头。 随后,杨廷和指了一下跪在地上正眼巴巴看着他们父子俩的毛锐说:“你带他下去,跟他好好聊吧。” 杨慎拱手称是,带着毛锐到了自己的书房。 毛锐仍跪了下来:“请公子指点。” “你只能先去贵州赴任,待家父重回内阁后,自会让兵部调你回来。” 杨慎回了一句。 毛锐忙问:“那敢问太傅他何时能重回内阁?” “待清田的事一结束,那二十万流民得到安置,就会重回内阁!” 杨慎瞪了毛锐一眼,但还是不耐烦地回答了毛锐的问题。 毛锐这才放心了许多,叩首后也就离开了杨宅。 次日。 礼部尚书毛澄则真的再次来到了内阁,对梁储等言:“诸位阁老,这大礼当如何定,你们总得说句话,而以免阁部冲突啊。” “别急嘛!” “你们礼部可以先议一下,拟个题本,我们如果觉得不行,大不了让你们重新拟就行。” “眼下,清田的事,都还没敲定呢,还有除奸的事,魏彬和王琼已下狱,他们的同党还等着处置呢。” 梁储温声细语地笑着说了起来。 毛澄只得暂时回了礼部。 “元辅,议礼这事,我们内阁真的就这么拖着,不表态?” 蒋冕则在毛澄离开后,也问起梁储这事来。 “是啊,别到时候礼部都不跟我们内阁商量了,直接上本。” 毛纪跟着说道。 梁储不由得瞅了两人一眼:“你们怎么也急?!” 说着。 梁储就再次对两阁臣强调说:“现在我们内阁得为清田的顺利进行保驾护航!” “而要想清田完成的好,就得这个时候在议礼这事上先不表态,先拖着,以此逼着杨廷和为了大礼有我们内阁支持,甚至有陛下支持,去逼着在顺天府有田的士族主动配合清田!” 梁储这么说后,蒋冕和毛纪皆抿嘴未再言。 这时。 司礼监的太监谷大用跑了来,持手谕说:“陛下要在平台召见三位阁老。” 三位内阁大学士皆大为诧异。 他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又要见他们这些阁臣。 梁储先反应过来,接过了手谕,而叹道:“陛下真勤政之君啊!” “是啊,陛下见执政之勤,令人惊叹!” 蒋冕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他也不由得不佩服,毕竟当年孝宗见外朝大臣也没这么勤,这才几天,就两次平台召对首辅,还于清宁宫召见首辅两次不说,如今又平台召对三位阁臣,这要是传出去,不得羡慕一大群已经致仕的阁臣公卿。 因为很多阁臣公卿哪怕是在孝宗时期,都没见过皇帝几次,更别提正德了。 毛纪也有着同样的感受,且不由得对首辅之位,更有兴趣了些,所以在跟随梁储、蒋冕来到平台上,见只梁储可以坐在中间,他们两像个跟班一样只站在旁边时,心里也就越发觉得刺眼。 自从朱厚熜得知正德留下一笔钱后,是做梦都想赶紧利用这笔本钱,实现真正国强民富。 毕竟,正德留下的钱,他不能白拿,如果不用来让大明国强民富,那多对不起正德? 在朱厚熜眼里的国强民富,自然是他自己有强大且忠于他的中央亲军,但同时天下不饥寒遍野,且富足发达。 若建立了强大的中央亲军,结果却没用来平虏反而用来剿造反的百姓,那就没意思了。 而要实现国强民富,自然得需要让内阁为自己生财为自己安民。 这里面,最迫切的,就是清田安民。 对于朱厚熜而言,只要京郊那二十余万流民成功被安置为京畿自耕农,再编户后,那就是一笔最好的税源,也是最好的兵源。 因为这些流民是跟着他这个皇帝一起进京的,对皇恩有着最直接的感受,培养其忠心自然更容易。 更重要的是,这些流民从跟着他这个皇帝流亡进京开始,其背后的宗族关系已经被他们主动切断了,他们以后要是被朱厚熜组织起来,那就只能是耕战为一体的天子直属庄户。 所以,朱厚熜着急呀! 他着急地想让内阁尽快完成清田的事。 尤其是在知道杨慎意图强闯宫禁后。 虽然朱厚熜知道自己现在初登大位,根基未稳,而杨廷和依旧还是天下敬仰的定国功臣,救时贤辅,其子杨慎也是清流才子,名重宇内,自己暂时还动不了这两人,哪怕杨慎傲慢到敢强闯宫禁,他也得暂时以敬重元老为名,做出宽和大度之态,但朱厚熜很清楚,杨慎急着闯宫禁,自是为要尽快议大礼,要逼内阁中枢将重心放在大礼上,而不是放在清理庄田以安民这样的实政上。 为此,朱厚熜再次召见了这三位阁臣,他得逼迫阁臣把重心转移到他真正想做的事上来,而不是听杨廷和一方的摆布。 在三位阁臣来后,朱厚熜就吩咐着也立在这里的太监韦彬:“韦彬,把你在京郊会同户部、都察院、顺天府的官员救济那些随朕进京的流民时,所听到的闲言碎语,都转述给阁老们听听。” 韦彬答应称是后就回答道: “回皇爷,他们说,天子不管子民死活了!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想法子安置他们。” “他们还说,天子本就没打算管子民死活,之前不过是做做样子,在当皇帝之前博取点仁名而已,然后只会坐视他们卖儿鬻女,沦落为大户奴仆。” “他们甚至说,天子本就打算把他们集中起来杀掉,然后天下就减少许多流民了。” 韦彬这么说后,梁储、蒋冕、毛纪皆大为惊怒。 头戴发箍,歪着身子,坐在御座上的朱厚熜这时却突然瘪嘴欲哭起来: “朕的子民开始怨朕了!要造反成贼了!” 说着。 朱厚熜接着就一双红红的泪眼,委屈巴巴地盯着梁储等人: “诸位阁辅,你们就真要眼睁睁看着,看着朕被自己子民埋怨,落得个无德无仁之名吗?!” ------------ 第四十四章 陛下,我们真没盯着您的内帑! 梁储、蒋冕、毛纪一脸大惊,内心也大为触动,如被人在心口插上了一刀。 因为天子竟因为子民有怨而大为伤心,还怪他们要让他不仁不义。 于是。 三人不约而同地忙一起跪了下来,很是伤心地叩首道:“臣等不敢。” “你们已经敢啦!” 朱厚熜把衣袖一挥,沉着脸,睥睨着地上的三位阁臣。 “要不然,清田安民的事能拖到现在?” 朱厚熜随后就又反问着三位阁臣。 三位阁臣一时委屈至极,同时认真思索着:“天子这是要整哪一出?” “呜呼!” “民吾同胞!” “尔等皆吾赤子!” “吾终不能抚恤尔,至于杀尔,痛哉!痛哉!” “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朱厚熜这时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了三位阁臣身后,看着远方重重宫阙朱墙,而念起文句来。 一时。 三位阁臣听了这话,更是眸露震惊之色,随即心里更为触动,而不知不觉也两眼酸涩起来。 即便是一旁的内臣,也都因此神色悲悯。 因回来向朱厚熜禀报在诏狱学习情况的黄锦,这时更是也瘪嘴欲哭。 毕竟自己皇爷太爱民了! 为百姓着急到了这个地步。 朱厚熜这里则在念完后,问着这三位阁臣: “三位阁辅,知道这是谁的文章辞句吗?” “回陛下,臣知道,这出自于王阳明的文章,是王阳明在南赣巡抚任上,为剿乐昌、龙川诸贼巢,所作《告谕浰头巢贼》书。” 梁储这时声调哽咽地回答了起来。 “这文章好啊!” “所展现的爱民心,亦合朕爱民之心。” “朕岂能坐视朕的子民怨而成贼?” 朱厚熜说着就坐了回去,而看着梁储等阁臣说: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一直都盯着朕内库里那点钱财。” “可那是大行皇帝留下的!而且也没有多少,为的是维系根本的,是要等到紧急之时才可用。” “所以,朕哪里敢随便挪用大行皇帝留下的钱财?” “也罢!” 朱厚熜说到这些,把衣袖往后一挥,咬了咬牙。 “你们若真不肯救朕带进京的那些流民,不在乎朕的圣德,朕也拿你们这些元老没有办法。” “那朕只能自己去救,自己去挣回这脸面。” “谁让朕是天子!” “朕就是万民的君父!” “朕若抛弃自己的子民,天厌之!万民弃之!” 朱厚熜说到这里,黄锦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起来。 一张胖胖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哭什么!” 朱厚熜则故作不耐烦地回头喝了黄锦一句,然后看向已经把脑袋快要埋进地缝里的三阁臣,而对黄锦等太久说: “朕都舍得,你们有什么舍不得?” “外朝不管朕的子民死活,朕不能不管。” “朕拿这些内帑是去安民,又不是用来挥霍,想来,皇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朕的。” “无非是,朕自己和宫里的人,以后都穿差点,吃少点。” “无非是,朕被底下那些不明真相的奴才埋怨说朕吝啬,恩少刻薄。” 朱厚熜说到这里,才开始点梁储等人的名: “只是诸位阁老,以后内廷若是因为底下宫婢怨气深,而灯火照管不勤,使宫殿走水太勤,到时候别骂朕失德。” 梁储、蒋冕、毛纪这时早已是泪如雨下,浑身颤栗。 毕竟他们哪里听不出来朱厚熜的弦外之音。 于是。 梁储忙先说道:“臣等自当急君父之所急,忧君父之所忧,哪里敢真的耽误救民之事!不敢瞒陛下,臣等已拟好清田细则,只等上报了!” “范文正公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臣等再怎么昏聩不堪,也不至于连民生也不顾!也万不敢真拿生民之命为筹码,来胁迫陛下出大行皇帝所留内帑啊!” 蒋冕也跟着委屈可怜地解释着。 他是真觉得冤枉。 这些天,他们内阁可是一直在压着外朝想赶紧议礼的汹汹物议,而把心思都放在了清田诸事上的。 哪曾想。 天子这样急! 还嫌他们没有用心,而在这里一个劲地对他们明嘲暗讽,做出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将来不明就里的后人看了实录只怕还以为他们是多么不体社稷与君父的跋扈之臣。 毛纪这里也哆嗦着嘴唇说道:“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陛下如今亦如此,可谓尧舜一样的仁君!” “陛下既然为尧舜一样的仁君,臣等岂敢做不忠不仁之臣,而无视生民性命,乃至暗怀欺君之心?” “所以,请陛下明鉴!” “臣等从未有不愿意清田安民,而只盯着陛下内帑的心思!” “臣等深知,清田安民才是中兴良策,此时挥霍内帑,亦只能暂时安民,而不利国运长存,也对不起陛下和大行皇帝,臣等若真这样想,便是不忠不孝,天诛之!” 朱厚熜见这三位阁臣说后,就道:“阁辅们没有此意就好,那这事就赶紧去办,别拖着,多拖一天,就多一个百姓被买走为奴为婢,也多一个百姓被鼓动去做盗做贼!” “陛下说的是,臣等早准备呈本具奏,请陛下准中外大臣先自陈罪责,而使臣等先将精力主要用于清田。” “另外,臣等确已拟好清田细则,议后决定请陛下准派张永张公公与右都督桂勇充参将领马军四千余名,协助清田。” “张公公熟知兵务,又善治民之道,昔日被裁军校与其多为其旧时识,所以臣等想着,让他协助清田,便可同时招揽些那些被裁但又没田的军勇也能被分田,而以耕作为业。” “桂都督也一样,昔日武威练营,他也参与练过,招募已成为盗匪的被裁余勇归农,当能事半功倍!” “另外,京畿庄田不少涉及内臣与京卫武臣,让张公公和桂都督出面,自然也能更便宜些。” 梁储这时把两份题本举过了头顶。 朱厚熜让谷大用接了这两份题本,且吩咐说:“把元辅扶起来坐下,也扶蒋阁老和毛阁老起来。” 谷大用这里拱手称是。 朱厚熜对内阁三位阁臣的回答很满意。 他没想到内阁不但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清田上,还有趁此清田机会替自己安置那些被裁军勇的心思,这无疑算是在为杨廷和擦屁股,也为他朱厚熜留住一批军勇,避免这些军勇真的成为盗匪,主动为朱厚熜考虑了。 毕竟按照史料记载,这些被汰革的人,不少都开始相聚为盗,京畿民众深受其害,朝廷因此不得不增加兵力巡捕。 现在内阁想到这一点,自然是好事。 “甚好!” “所奏皆准,凡涉及到内臣侵吞荒田,而指为皇庄的,也皆清理出来,以作表率!” 朱厚熜也就语气好了许多。 诸阁臣见朱厚熜如此说,皆惊喜感动不已,忙称颂朱厚熜圣德如天。 而梁储、蒋冕、毛纪三人回内阁的路上,一直未言。 主要是朱厚熜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大。 他们是真没想到天子会为了安民为了清田新政,心急到如此地步,竟开始怀疑他们会在这件事上不够积极。 “陛下是真急了!” 直到快要到内阁时,梁储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跟着颔首:“但也因此看出,陛下是真将百姓放在了心上,只是对我们的爱民之心似乎真的颇为怀疑,而以为我们只想要他的内帑。” “但我怎么觉着,陛下似乎心有大志,所图似乎不仅仅在于安民?” “他连王阳明的文章都知道,想来所知非浅。” 蒋冕这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梁储这时则笑着说:“陛下有大志不重要,重要的是愿意爱民,甚至愿意为百姓而哭,就这已经胜过许多帝王了!” “我们不能让陛下对做一个爱民的仁君失去兴趣!” “他要爱民,那我们就跟着爱,而不是因为他要爱民,我们就以爱民的名义让陛下为难,进而使得陛下不愿意爱民,而沉迷于别的荒唐之事。”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蒋冕和毛纪,笑着说:“诸公,为臣者,再没有比辅弼英主成中兴之业更值得辛苦的了,我等且全力而为吧,别的就不要想了。” 两人皆颔首。 但在这时。 礼部尚书毛澄又来了内阁。 毛澄见到内阁诸臣,忙拿着题本对三人说: “诸位阁老,我们礼部部议后,一致认为陛下当按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认孝庙为皇考,改称王妃为皇叔母,内阁要不要票拟?” “宪清,你又急!” 梁储直接称呼起了毛澄的字,且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毛澄不由得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捏了一下拳头,心里拼命劝自己,对方官位更大,得忍! ------------ 第四十五章 贬去云南吃菌子 对于毛澄而言,他现在不能不急。 一则,杨廷和一党的人,疯狂催着他这个礼部尚书早定大礼。 再则,他也不想让天下权贵官僚觉得是他礼部在议礼这事上不积极,所以才不得不屡次来内阁催问,要求内阁表态。 毕竟天下权贵官僚都等着大礼议定后,好吃正德留下的那笔财产,都不愿意那笔财产被嘉靖一个人吞下。 说直白些,天下权贵官僚也都想在正德这个绝户身上吃下一快肥肉。 可现在,最好代表官僚们从正德留下的这快蛋糕上面下刀分食的内阁,竟稳若泰山,对吃绝户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既不透露出是不是要谈一谈,而想吃更多的意思,也不明确表示一下,什么时候下刀。 所以,这让毛澄真的无语,也就不得不直接问道:“诸位阁老,大礼未定,你们不急吗?!” “我们怎么不急,但我们跟陛下一样,更急外面那几十万流民能否尽快安置!” “公难道真的就没想过,外面那些饥肠辘辘的流民还等着尽快分到田地,进而安定下来?” “公知道他们现在是何处境吗,清田这事每久拖一天,他们就要多一天去卖儿鬻女!” 蒋冕倒是在这时呵呵一笑,诘问起毛澄来,且说后就将衣袖一挥,背着手,哼了一声道:“公也是圣贤子弟,莫不是真忘了为了生民立命这句话?” 毛澄一时被呛的面色尴尬。 “是啊,公知道陛下今天平台召对我们内阁诸臣,为的是何事吗?” “为的就是这件事。” “陛下听到随驾进京的百姓,有开始埋怨天子,有开始因为怕朝廷不管他们死活而卖儿鬻女的事后,直接哭了啊,可谓肝肠寸断。” “君父爱民如子,我们做臣子的难道真的就还是熟视无睹?如此,则置君父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置圣人之教于何地?” “陛下可谓仁君,不因百姓怨恨而责民,反而自责,我们难道就不该支持陛下做这个仁君?” 毛纪也跟着对毛澄说了起来。 蒋冕这里则已两眼浸满了泪珠,看着毛澄。 毛澄听后不禁问道:“竟有此事?” “公若质疑陛下仁德,有平台召对的手谕在呢,早晚也会转于《邸报》!” 蒋冕这时冷声回道。 毛澄抿了抿嘴,露出了一脸愧怍之色,而拱手作揖说:“是鄙人糊涂了!多谢诸公提点,礼部不敢再在清田结束前再扰内阁。” “陛下如此仁善爱民,可歌可泣!” 毛澄感慨了一句。 随后,毛澄就告辞离开了内阁。 而且,毛澄还来了杨廷和这里,将这事告知给了杨廷和。 在一旁的杨慎则不由得拧眉说道:“这是汉文帝再现?” “不管是不是,陛下肯勤政爱民,便是社稷苍生之福,我等便能请陛下以苍生社稷为念,而规正自己。” 杨廷和这时说了一句。 毛澄跟着附和说:“太傅说的是,无论怎样,陛下更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身为君子,自然是感动的。” 接着。 毛澄又道:“所以,礼部接下来不好再催问内阁定大礼之事。” 杨廷和颔首:“先把清田的事完成也好!总归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反正王妃到京也要好些日子,等清田结束,老夫的病差不多也好了,那时少不得还是老夫自己来定大礼,辅弼陛下早成尧舜之君!” 杨廷和如今实在是难以淡定地继续养病。 因为朱厚熜表现的实在是太过勤政爱民,自他称病后没多久,就平台召见阁臣两次,还对阁臣的私下请见从不拒绝。 这是明孝宗都没有过的勤勉和对内阁的信任。 所以,杨廷和已经有些不能忍受让梁储享受这份被皇帝倚重的尊荣。 他也不希望将来关于这段中兴之世的史料里,没有他杨廷和太多辅佐天子的记载。 因而,杨廷和已经盼着清田可以快点结束,然后他好重回内阁。 “爹说的是,陛下励精图治,您就应该早点回内阁,助陛下成中兴大业,而废天下弊政,不是让梁顺德那些纸糊之辈,任由群小摆布。” “说白了,这次改制清田这事,就是一些幸进小人整出来的把戏,要不然,那个王琼也不会出来替他们站台。” “这些群小今日敢打着为安民的旗号来改制,明日就敢打着强国的旗号,再改祖宗成法,让刘瑾、江彬之流再次权倾朝野!” 杨慎一想到他现在连内阁也进不去,还被一个武官威胁,心里也不舒服的很,而也很希望自己父亲再回内阁。 所以,他也就在这时如此说了起来。 而杨慎如此说后,杨廷和也颇受触动。 毕竟他现在一想到几乎天天在御前奏对,受天子倚重,而行安民立国之事的是梁储,就妒火中烧,也就在毛澄离开后,对杨慎嘱咐道: “让南京那边上个本,弹劾翰林院的那个严嵩,寻个由头把他贬黜到偏僻之地当个不入流的杂官!” “儿子这就去办!” 且说,因杨慎的安排,齐大鸾这里也上了一道弹劾骆安的本。 因涉及到王府旧人,文书房没有直接把这道初本送到内阁,而是先送到了朱厚熜这里来。 “他说,朕的旧人辱骂儒臣?” “什么样的儒臣能来到东华门找骂?” 朱厚熜一脸冷笑地问了起来。 太监谷大用回答道:“据奴婢所知,是太傅家的杨公子要强闯东华门,骆佥事没有让他进去,还拔了刀,杨公子估计是气愤不过,要给骆佥事一些厉害。” “言官都成谁的口舌了!” “这个齐大鸾,亏朕还说他嫉恶如仇,是贤士,没想到他不过是一条狗,不是什么为国持正贤士!” “朕虽然不会包庇自己的旧人,但也不是说就会随随便便让他们受委屈,让一条狗来乱咬!” 朱厚熜说着就这道初本往案上一丢,叉起腰来,呼吸有些重了起来。 他知道,他现在因为初登大位不久,还不宜动杨廷和,而不宜动杨廷和,也就连带着杨慎也不能随便动,还得看在看在杨廷和的面子上,对杨慎包容一二,名义上说避免养病的杨廷和伤心,使天下还把杨廷和当成定国功臣、救时良辅的大多数官僚知道,他这个天子是仁待元老的。 但这不是说,朱厚熜就真的要一味纵容杨廷和一党,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连自己的人也不能护一下,尤其是现在内阁首辅是老好人梁储的情况下。 所以,朱厚熜在丢了初本后就很是严肃地对谷大用吩咐说:“拿去给内阁,把朕的话也转给内阁!” “另外,告诉内阁,这个齐大鸾对朕让他查奸的事置若罔闻,可谓玩忽职守,不宜在留在京师查奸,也不适合当言官了!” “让他到云南去做个驿丞,好好熟悉地方交通民情去。” 朱厚熜沉着脸说完后,就继续练起字来。 他不可能让杨慎拿他的近卫立威。 他必须要让为杨慎当狗的齐大鸾去云南吃菌子,知道一下天威的厉害。 内阁诸阁臣在谷大用这里知道了朱厚熜的口谕后,也拿起齐大鸾的初本互相传阅起来。 “真是让人不安生。” “才劝走一个毛昆山,又来一个找天子近卫立威的。” “就没一个把心思放在安民生上,也不怪陛下伤心气愤!” 蒋冕现在俨然已化身成了铁杆忠臣,在看了齐大鸾的初本后,直接先气呼呼地批评起来。 梁储则笑着说:“这事因我而起,但齐大鸾这事的确做的不该,风闻言事也没这么个言法。” “按圣谕票拟!” “免得今日弹劾骆安,明日就直接剑指内阁,还是那句话,为了清田顺利进行,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皆得由根据清田的情况来定!” 梁储接着又果决地说了起来。 蒋冕和毛纪皆颔首。 于是。 齐大鸾在次日就收到了他被贬去云南吃菌子的谕旨。 “好啊,奸臣贼子这是欲害忠良之士!” 因为是内阁所发敕旨,齐大鸾也就只能怪内阁在整他,而没有为他说话求情,便来到杨廷和和杨慎这里说起了这事,且道:“以学生见,这梁顺德就是冲着太傅来的,他要立自己的威权!” “梁顺德不是这样的人。” “他应该是不愿意得罪近臣,甚至是不愿意得罪陛下,只愿为陛下成就仁政,哪怕自己因此得些诽谤之言,也是闻谤不辩,纵容谤言日积,也居之恬然。” “否则,他也不至于在当年老夫丁忧回朝后让首辅于老夫,老夫也不会在这次选择称病,而让位于他。” 杨廷和则否决了齐大鸾的说法。 作为跟梁储在正德朝共事多年的内阁同僚,杨廷和自然很了解梁储,也就没那么容易被底下的人所影响。 杨慎则因此说道:“当今天子如此礼待文臣,信任文臣,以至于甫位不到十日,就平台召对阁臣两次,密见首辅两次,他怎么还怕得罪近臣?” “此公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得罪人,就算这个人好欺负好得罪,他也会和气谦善,何况,他现在面对的人是君父。” 杨廷和笑着说后就叹气说:“也罢!这事就这样算了,先等他梁顺德把清田完成,待我重回内阁,自会为陛下除去身边群幸!” 齐大鸾听此不由得着急起来:“可是学生?” “你先去云南吧,待为师重回内阁,自会召你回来。” 杨廷和回道。 齐大鸾只得含泪称是。 杨慎则因此对齐大鸾有些愧疚起来,而对杨廷和抱怨道: “爹,我们就没像如今这样窝囊过,他梁顺德在内阁首辅一日,就让人不痛快一日!儿子更担心的是,陛下会因此越来越习惯他梁顺德做首辅!” 杨廷和听杨慎这么说,心里不由得一紧。 “看来,老夫是不能称病太久!” 杨廷和看向紫禁城的方向说道。 “没错!” “爹,您得趁着您的声望还在,陛下和中外贤达皆还崇敬您,尽快回内阁当国执政,别让梁顺德使得内阁跟窝囊废一样!” ------------ 第四十六章 大明还有希望!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齐大鸾在吏部领了去云南当驿丞的文书印符后,就神情悲苦地启程离开了京师。 御史王钧和吏科右给事中阎闳在目送齐大鸾离开时,也都郁郁寡欢,面色凝重。 但也因此,他们开始清楚认识到,梁储当国的内阁不会为他们言官去得罪天子。 所以,王钧和阎闳以及其他言官,都没有因为齐大鸾因弹劾骆安获罪这事,而为其继续上疏力争。 而王钧和阎闳二人也认真执行起内阁的安排来,按照内阁的意思,将皇帝交待给他们的查奸之事,当做一件为清田新政保驾护航的事来做,没敢像齐大鸾一样,在这个时候哔哔别的事。 从这一天开始。 朱厚熜钦定的清田新政也正式拉开帷幕。 张永和桂勇在抽调出足够的马军后,就与负责清田且已经抽调好执事人员的钦差夏言和樊继祖,以及奉旨协理的内阁诸臣们,昨日接到了今日于云台门面圣的旨令,且于这日晨曦一起到了云台门。 大明没有真正的中书省。 内阁只是有票拟权和制敕权的机构,并不能直接对官员发布钧令和指示。 在制度上,可谓是皇帝兼任了宰相之权。 所以,夏言、樊继祖、张永、桂勇也就需要在御前直接领旨听训,然后再执行旨令。 夏言、樊继祖、张永、桂勇与内阁诸臣,早早地到了云台门后,就肃穆庄正地立在了殿门处。 第一次来云台门的夏言、樊继祖和桂勇,此时都颇为紧张,将嘴抿得很紧,微微整理着衣襟冠带,深怕待会被天子责怪他们仪表不正。 他们早已通过《邸报》和坊间传闻得知,如今的天子勤政爱民,纯良严明,即位甫一旬,就召见阁臣很频繁,问民生疾苦,还很快就将司礼监掌印太监、昔日正德朝“八虎”之一的魏彬,与结党江彬的吏部尚书王琼,下了诏狱,甚至连值守东华门的近卫武将毛锐也因为仪礼不规被革爵重贬,言官齐大鸾也因为不恪尽职守被远贬去云南吃菌子,可谓雷厉风行,令人生畏。 这自然也就让他们不敢马虎对待面圣领旨听训这事。 啪!啪! 这时,明锐的鸣鞭声响起。 “陛下驾到!” 随着一太监的声音出现,一排排锦衣大汉将军就先来到了殿门前,按序站好。 不多时,朱厚熜就升了御座。 夏言等也行起了大礼。 朱厚熜口称免礼后,夏言等才重新站起来,且认真看了一眼在御座上的朱厚熜。 玉白色台阶上的朱厚熜,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沉静,让夏言等皆顿觉有肃穆敬重之感,而暗中称叹当今天子果然有天子之正色。 朱厚熜先让太监秦文宣了旨,并在夏言等领旨后便说: “太祖在时,便以社稷苍生为重,故曾下诏清查天下田亩,朕虽不忍扰民,而常行清查之政,然祖宗之德不能不崇,百姓之饥不能不问,所以下诏清查庄田,以安畿内生民,卿等当上顺朕意,下体民心,认真清田,以成德政。” “臣等谨遵圣谕。” 夏言等叩首回答起来。 朱厚熜颔首。 而夏言等接下来便开始真的出了宫,开始执行清田之事。 整个清田队伍,锦衣开道,玄甲压尾,有文官,有武将,还有内臣,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征作战。 但清田虽说是民政,可毕竟是要强行从权贵豪绅口中夺利而分于民的改革,是属于重新分配蛋糕,不是做大蛋糕,所以自然是要动用国家暴力机器的。 因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极端顽固的权贵豪右宁勾结盗贼虏寇阻止清田,也不愿意让利于民,让利于国家。 没错。 清理京畿庄田,不仅仅利民,也利国。 因为清理出来的庄田都将增加为税田,能够朝廷带来新的税收。 按史料记载,元朝脱脱用左丞乌古孙良桢、右丞悟良哈台建议,屯田垦荒京师地区,当年便岁入粮食二十万石,极大缓和了元廷因南方战乱导致的粮食补充不及时的问题。 所以,只要清田真要是成功,嘉靖新政无疑真算是有一个不错的开局。 京城权贵豪绅们在看见这些披坚执锐地清丈队伍出现后,也只能无奈叹气,乃至不得不主动约束自己家奴庄户。 且说。 此时在京郊的流民们倒还不知道朝廷要为他们清理庄田。 他们大多已经快要断粮。 需要朝廷拨粮救济的越来越多。 但朝廷只做到了让这些流民不饿死,没有保障让他们吃饱,所以给他们供应的饭食往往只能做到一天吃一顿。 很多人因而都受不了,再加上临近五月,天气渐热,不少百姓的确已经开始卖儿鬻女,或者主动投身大户为奴。 “秀莲,不能再吃了,这些炒米得留到明天吃!” “因为官差下一次发炒米得等到后天。” 从湖广来的韦长贵在这天捏住了装有炒米的布袋,没再让六岁的妹妹秀莲再伸手去抓炒米吃。 秀莲整个人怔怔地看着自己哥哥。 韦长贵则摸了摸她枯草一样胡乱堆在头上的发。 “哥哥知道秀莲没吃饱。” “但如果不留一些,明天会更饿。” 韦长贵温声说后,秀莲也没说什么,只垂下了小脑袋,且把搁在地上的小腿弯起,使得两膝盖处的补丁暴露无遗。 俄然。 秀莲就从地上拾掇起一粒炒米,而笑着对韦长贵说:“哥哥,地上还有!” 说完,秀莲就继续垂下脑袋,认真搜寻了起来,瞅到一粒,就用手粘起来,和着泥沙一起喂进嘴里,如小鸡啄米一般,没一会儿就小嘴黢黑。 韦长贵倒是忍住了也去地上捡米粒的冲动,把低下去的头抬了起来,伸去地面的手也抬了起来,去自己妹妹的头上捻着虱子。 韦长贵和秀莲的父母已经死于去年的大灾,族里长辈半哄半赚地贱卖了他父母留下的田地,还计划着卖掉韦长贵的妹妹秀莲,把韦长贵卖到寺庙里当和尚,说是当和尚,其实是给和尚当奴仆。 韦长贵在好心的邻里提前告诉了族人的打算后,就带着妹妹和家里卖田后得到的一些粮食提前逃了出来,成了流民,然后就因遇到嗣君进京即位允流民跟随的情况,也就跟着大部分流民一起随驾进了京。 因为按照同他一起的一些有见识的流民的说法,跟着皇上到京城,哪怕当乞丐也更容易讨到饭,就算给大户人家为奴,也没准不是给阁老家当小厮也是给公侯家当跟班,反正比当土财主家那没日没夜既干农活又伺候人的农仆强。 所以,韦长贵就趁着千年难遇的可以跟天子车驾一起进京的机会来了京师,与来自各地各乡的流民一起聚集在了官府为他们划分的区域内。 “这个女孩底子不错,好好养个几年,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而在这个流民聚居区域内,每天都有人牙子来采买人口,以收养的名义,带回去卖给大户人家或青楼酒肆以及打行。 官府为了减轻自己的安民压力,自然也不禁止,只是不准强买强卖。 兵部右侍郎杨廷仪与他的三千护卫军已奉旨留驻京郊,负责看管这些流民。 而这些护卫军基本上就是负责阻止强买强卖或者直接强抢人口的事出现。 所以,当一个大腹便便的人牙子走到秀莲这里,咂舌说了一句后,就很规矩地问着韦长贵: “她是你什么人?” “妹妹。” 韦长贵回道。 人牙子因而拍了拍腰上的一袋炒米,问道:“那你卖不卖?” “不卖!” 韦长贵才舍不得卖掉他妹妹,因为这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 秀莲则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韦长贵:“哥哥,你要不卖了我吧,这样你就能吃饱饭了。” “我宁愿吃不饱。” 韦长贵倔强地说了一句。 “这位大爷,我家卖人,我家卖人!” 而这时,一矮瘦的妇女拖着一头上结着草的女孩走了来,一脸哀求地跪在了这人牙子面前。 人牙子只瞅了一眼,就把这妇女踢翻在地:“滚!老子不是什么人都买。” 这妇女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缩起来,没吭一声。 “娘!” 一旁的小女孩哭了起来。 “喂!挑人就挑人,别动手动脚,出了人命,害得老子没了饭碗,老子可不会让你日子好过。” 在这附近的一护卫马军策马过来持鞭指着这人牙子大声吼着。 人牙子忙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道:“是!小的下次不敢了。” 这护卫马军见此就去了别处。 人牙子也去了别处。 只留着那妇女还在黄土里躺着,扭曲着脸。 也在这里的被裁军勇张斌见此大喊了一声那正去向别处的马军:“牟鹏兄弟!” “张大哥!” 牟鹏因而不由得回头一看,见是昔日与他一起参加过应州大战的张斌,顿时就大为欣喜地下了马走了来,问着张斌:“张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被裁后,本来是想回宣府投我大哥的,但因知道新皇上仁厚,带了许多百姓进京,打算留下来看看。” 张斌回道。 牟鹏嗨了一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倒是张大哥你,你要是早听我的,给上面使些银子,没准不会被裁。” “我家里没你家有钱。” 张斌苦笑着回道。 接着。 张斌就看着无边无际的流民队伍和远处靠近京师崇文门方向的大量荒田,而问着牟鹏: “你说,朝廷为了让百姓日子好过,节省漕粮,把我这样的军勇裁了也就算了,我还能回去靠哥哥活,哪怕是舍脑袋不要,去落草为寇,也能靠一身骑射本领劫掠商旅官差活下去!” “可他们为了百姓不愿意强军,倒是管管这些百姓啊,这么多荒田,倒是让人耕作啊!” “怎么就只知道欺负我们这种真正忠心的人,权贵豪绅一点委屈也不敢让他们受。” 张斌因牟鹏是他过命的战友,也就口无遮拦地发泄起了心中的郁闷。 “你疯啦,这是能说的吗?!” 牟鹏忙捂住张斌的嘴,接着自己倒忍不住也叉腰说道: “没办法,这世道就这样!” “我听说,现在朝中那些元老大臣,更在乎的是议大礼,只怕,已经把这些百姓都忘了。” 张斌听后心里火起,捏紧了拳头:“他们不都口口声声说以天下苍生为念吗,陛下难道也忘了这些由他自己带进京的百姓?” “牟鹏!” “你在干什么!” “千总有令,即刻把所有人牙子赶出去,停止卖人,清田的上差要来了,告诉百姓们不得乱跑,按里甲集合,到时候会按里甲序号给他们分粮分田!” 哒哒! 哒哒! 而牟鹏刚说完,他的上司刘循就策马而来,对他大声说着话,且下达了最新命令。 “清田?” 牟鹏不禁和张斌对视了一眼,然后忙收起震惊,翻身上马,照做起来,把还没走远的那人牙子往外面抽鞭驱赶:“快滚!不准卖人了!” “清田?” 张斌也一脸震惊地喃喃自语起来,随后就笑了起来,笑的很是灿烂。 “大明还有希望!” ------------ 第四十七章 嘉靖新政 正德十六年五月初三日。 京畿一带,晴空朗照,夏风和煦。 关于清田的这项嘉靖新政,已经热火朝天地进行了好几日。 蓝天下。 一垄垄黄田被丈量出来,随户部拨发的粮食谷种一起被登册分户。 京师的权贵豪绅们虽然因此咬牙切齿,嗨气跺脚,但许多百姓却因此抱着谷袋与新黄册哭的泣不成声。 韦长贵也牵着自己妹妹秀莲的手,眼含热泪地看着官府分给他的田,仰天低语:“爹,娘,我们家终于又有自己的田了!” 而秀莲正一脸陶醉地用另一只手抓着袋子里的炒米吃,同时问着韦长贵:“哥哥,这里以后真是我们的田了吗?” 韦长贵笑着“嗯”了一声,说:“那些官当着我们的面,宣读的圣旨,说是皇上把这些地方的无佃庄田清理出来,要分给我们,天底下自然没谁敢不听皇上的。” “皇上真好!” “连炒米都比多发了不少。” 秀莲不知道现在因为要清田安民,所以他们不再是朝廷的累赘,而是为朝廷增加税收的新生产力,自然,朝廷在救济他们时,也就不会只是让他们吊着命不饿死就行,而是为保障他们有足够的劳动力进行耕作,开始出更多的官粮,以能够吃饱的方式救济他们。 而六岁的她,只知道,皇上下旨清田分田后,给他们发的粮食更多。 韦长贵只是微微一笑,丢开自己妹妹的手,迫不及待地在田埂边用手松起土来。 他虽不过才十六岁,但从小就跟着父母进行农耕之事的他,对务农也不陌生,倒知道怎么耕作,而且很熟练。 不过,现在官府还没来得及分发农具,所以韦长贵只能先徒手拔起草来。 且说,军勇张斌也跟着清田分田的队伍来了这里,而意在看看这场真正为国为民的善政,具体进行起来的情况。 张斌现在是再次燃起了对大明朝廷的美好期待,尤其是新来的天子登基不久,竟然就做起了他想看到的中兴之政。 作为宣府一带,世袭卫所普通军官家庭出身的张斌,对大明国运非常在乎的,也正因为在乎的很,所以之前才失望的很,现在自然也因此欣悦的很。 毕竟只要明帝国一直存在,他家族的世袭官位就在,尽管他不是那个世袭官位继承者,但也知道,他家能一直安定殷实,皆因国家恩厚。 所以,当他在知道新天子真为了大明中兴而不惜清理庄田,给民耕地时,他是真的有种言语不能名状的欣悦感。 甚至可以说,作为从小只想为大明建功立业的他,一时间觉得活着都有了意义。 尽管,这田不是分给他的,只是分给了与他毫不相识的流民。 当然。 张斌也因此不由得更加笃信新天子是真的明主,带几十万流民进京,也不是为了作秀,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在即位之初,尤其是在名望显于中外的股肱大臣杨廷和称病的情况下,真的愿意做清田之事。 张斌叉着壮腰,看着旭日普照下正辛勤收拾田亩的百姓,顿生起想继续用生命去保护这些百姓保护大明的动力,而不是当一个破坏者,用精湛的骑射之术,去剪径掳掠。 这时。 张斌就看见了韦长贵在分得田地后于田间拔草的一幕,也因看其年少无人相助的缘故,倒也大踏步地走来了田里: “小子,我来帮你!” 张斌说着就双手齐下的帮韦长贵松起土来。 秀莲见此也放下炒米袋,帮着把变硬的土壤用手使劲掏挖着。 而不多时。 桂勇麾下将领戴仪带着亲兵巡视到了这里,并因看见张斌,不由得勒住缰绳,朝张斌喊问道:“你可是在昔日威武营供职参与过应州一役的张斌?” 张斌见此忙走来拱手:“回将军,卑小是曾任威武营马军哨官张斌。” “倒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 “陛下仁德,厚待军校,故有旨意,凡落职裁汰军校,无业者,也当分田,且以曾尽于王事之故,按职授田,有家人者倍给之,对被裁后所为之事不予追究。” “若能召回流散军勇,以召回一人赏银二两计,给予赏银。” “你可有知道下落的旧日同营兄弟?当召他们回来,接受朝廷授田。” “若没有,就速去张公公和桂都督那里登记领田。” 戴仪笑着说后,就对张斌大声说了起来。 张斌听后更是欢喜,忙问:“将军此言当真?” “我岂会骗你!” “各处要道正在张榜贴文,你不信,可以跟我们去看看。” 戴仪说着就吩咐人给了张斌一匹马,让他随自己一同离开了这里。 半刻钟后。 张斌牵着马,来到了一处路口所贴文告示前,认真看了起来。 一时间 一个七尺高的男儿竟因此泪若泉涌。 在这一刻,他自然意识到新天子没有忘记他们军校,没有真的要抛弃他们这些军校,而不在乎他们为贼不为贼。 而这也让他蓦地有了愿意为这位新天子马革裹尸、誓死效忠的意识。 尽管他与这位新天子还素不相识。 尽管这位新天子只是让他种地,没说让他享禄。 但这已然让他有种皇恩当报的感觉。 戴仪是明白张斌这种心情的,知道在被执政文官借君父之名无情抛弃后又被君父重新挂念起在意起是一种什么心情。 所以,戴仪拍了拍张斌的肩膀:“好好种田,勿忘了操练,陛下天资聪俊,既然没有忽视我们,那必然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将来不愁没有你重新建功立业的一天。” 张斌郑重地颔首。 而清田分田还在继续,当夏言和樊继祖也因为看见大量的荒田开始有百姓开始收拾,许多被裁军校开始从林间山里出来,得田为农,而非常振奋。 “蒙陛下之励精图治,才使我夏某人为官这么多年,总算有机会,是真的为官为民做一次实实在在的事了。” “如此,纵然不能为公卿名臣,也足以将来回乡后有颜告慰父母,也有颜向儿孙夸耀!” 夏言也因此感慨起来。 樊继祖跟着说道:“是啊,我等有幸,身逢圣主,成中兴新政之先锋,皆赖陛下有中兴之志!” 清田安民对心里还装着社稷苍生的文臣武将而言,的确是个很大的鼓舞。 因为这的确是切切实实利国利民的政策,也是需要君主决心和勇气的政策,毕竟这清理庄田是在打击豪强利益,也是皇帝自己在让利于国家与百姓。 一时间,京师坊间,也纷纷传扬开开始清理庄田以安置流民的事。 许多心存家国社稷的官僚士子也都吩咐称颂皇帝有德,心存百姓,大有中兴之象。 所以,不仅仅是夏言和樊继祖,第一个提出清田以解决这些流民问题的张璁,也在看见关于清田安民安被裁军校的告示后欣喜若狂。 尽管这清田之事,不是通过他而完成,但能够实现,对他而言,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张璁就不由得对同科好友江汝璧等道: “我就说,陛下不会只是做做爱民的样子,而是真的要让这些随他进京的流民可以在京畿安居乐业,其仁德之隆,其才略之高远,非寻常守成之君可比,可惜我未能早中进士,早为陛下身边股肱!” 江汝璧已经习惯了张璁的大言不惭,基本上不会嘲笑张璁。 但他这次不但没嘲讽,也跟着说道:“是啊,只可惜,连我们参加的廷试都要到五月十五,真恨不能即刻就能见圣君,而为圣君门生也!” 张璁点首,他也恨不得自己能早点入朝为官,恨不得立即廷试,尽快成为嘉靖朝的臣子。 水清濯缨,水浊濯足。 很明显,对于张璁这些有大志的士大夫而言,现在的大明在他们眼里已是水清濯缨之世。 …… 紫禁城。 “启禀皇爷,内阁来报,已清庄田两万三千六百二十亩!” “启禀皇爷,内阁来报,已安民一万二千一百丁,九千二百零五口,编户三千七百余户!” “启禀皇爷,内阁来报,已召回安置被裁军校五千七百六十四人!” 朱厚熜也在不时听取着司礼监转达的内阁关于清田进展的奏报,而因此颇有厉行新政的成就感。 但朱厚熜可不想自己这份成就感就是只是以一份成就感存在,他要以此为从基础大做文章。 “宣先生来见朕!” 为此。 朱厚熜决定召见袁宗皋。 ------------ 第四十八章 袁宗皋催婚 初夏时节,天气渐热。 朱厚熜为此也拿起了扇子,爱于树荫下纳起凉来。 待袁宗皋来到清宁宫后,就看见朱厚熜在清宁宫花园内的大树下,看着题奏。 “陛下!” 袁宗皋先唤了一声,且身子微晃地就要跪下行大礼。 朱厚熜忙亲自放下题奏,疾步走来,扶住了他:“先生免礼。” “谢陛下!” 袁宗皋微微一笑。 他自朱厚熜登基后,就没再见过朱厚熜,如今也就多打量了几眼。 如今的朱厚熜在他眼里,似乎的确多了几丝上位者的威严,尽管依旧待他很是尊敬,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位学生已经开始具备天子应有的法度,举手投足间,已然有气宇轩昂之态,也比初入京师时面色红润了些。 “今日只是私下相见,一概繁文缛节皆免,身边也都是昔日王府的旧人,先生只管坐在椅上,然后朕再与先生说话。” 朱厚熜知道袁宗皋年迈,自进京后就身子不怎么爽朗,所以在袁宗皋来之前,就让人准备了一张铺了有褥子的软椅。 袁宗皋告罪后倒也遵旨坐了下来,且笑看着朱厚熜说:“臣已经听说了,陛下即位甫一旬,就命大臣清理庄田,使数十万流民与被裁军勇有安身立命之机会,坊间因此皆称颂陛下仁厚爱民,皆言皇明大有中兴之象。” “士民到底多赤子之心啊!”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又收住笑容,一脸沉静,而对袁宗皋说: “但朕知道,这不算是多值得夸耀的事,国库依旧空虚,开支依旧巨大,小民依旧艰难,天下之大弊未除,谈不上中兴啊!” 朱厚熜在袁宗皋对他剖明心迹,意图改制后,就也就没打算在袁宗皋面前隐藏自己的内心想法。 何况,他也需要对自己真正体己的人,适当给予正确的信息,以免他们误会。 所以,朱厚熜也就对袁宗皋实话实说起来,且说后就叹了一口气。 袁宗皋会心一笑,眸里尽是满意之色,暗叹难得,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位陛下,到底也未失赤子心,也是真的心忧社稷苍生,且也没有因一个清田安民就骄傲自满,反而少年老成,外静内明。 为此。 袁宗皋倒也不由得把许多想劝谏朱厚熜勿要太过自得的话咽了回去,而只笑着说: “待孝期结束,陛下也该尽快选女大婚了!” “子嗣才是社稷稳固之根本,大行皇帝殷鉴不远,昔日宁王等乱,本因还是在于此。” 朱厚熜对于袁宗皋的催婚,倒不排斥,只颔首说:“正要与先生说此事。” “请陛下示下。” 袁宗皋忙起身欲行大礼。 朱厚熜则忙让他坐了回去,而起身背着说道: “虽说国朝选后妃皆选自民间寒族,为的是避免外戚势大,干预朝政。” “但凡事总是利弊相随,难以尽善尽美。” “所以选寒族之女亦有弊端,那便是小户之女要么太老实天真而易被蛊惑,要么太粗率浅陋而易偏激,而有和顺谦美者,则往往恐是势利劣绅之家诡寄于寒门而已,要想真出身清白之户又和顺聪慧,还需要先生在民间多替朕暗中选着。” “陛下说的是,正经守礼且重子女教育之家,素来低调,不欲显名,是当认真挑选才能发现。” “臣谨遵圣谕,为陛下在民间暗中选者,以杜绝奸人趁机浑水摸鱼。” 袁宗皋颔首。 他承认朱厚熜说的有道理。 再好的制度都会有人想着去钻空子。 选妃制度也不例外。 别看要求是从民间选妃,但往往内外一勾结,没准把一些非处非清白人家的人都选入了宫中。 朱厚熜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给袁宗皋嘱咐这些。 因为在商品经济越来越兴盛的大明,人心浮躁只会越来越严重,投机取巧者只会越来越多,想进步不甘于平庸的也会越来越多。 男子会为了富贵主动自宫,排队等着入内廷。 女子也一样,理学强调的什么贞洁廉耻自然能有多远滚多远,要是真能进入内廷,博得个后位妃位,那是宁愿天天吃水银让皮肤更嫩的,让家人把银子多花一些,更算不上什么。 所以,很多事是必须提高警惕心的。 毕竟朱厚熜也不想将来皇子之母,利欲熏心不说,还身体重金属严重超标,那样子嗣智商体质只怕也会受影响。 “还有一事,当由先生主持比较合适。” 朱厚熜又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就说道:“虽说这清理庄田算不得大政,但到底是利国利民之事,又是朕即位之初所为的第一件民生之政,不可不宣于天下知道,而起激励人心的作用。” “所以,朕的意思,当由先生带着王府旧人,为朕编纂印发一种类似《邸报》的报帖,文句要白,要下沉到贩夫走卒即便不识字也能听别人读而知道个大概意思,如此,就可以招揽那些久未中第的小户士子写文校文,让他们也能多一份生计。” “再有,立场要正,听朕指挥。” 朱厚熜这么说后,袁宗皋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且也不禁油然而生出敬佩之色,而道:“陛下真可谓明睿天成,竟想到这么个办法,夺天下口舌之权,如此,改制兴国更易也!” “臣遵旨!” 袁宗皋立即回了一句。 随后,袁宗皋又道:“只是凡事欲立,需要义利皆备,臣老迈,于富贵无所求,自愿为陛下驱使,但王府其他旧人,他们固然知陛下之恩,但更希冀的是能光宗耀祖,富贵一生,故请陛下对他们义利皆施。” 朱厚熜颔首:“这个朕也有考虑,朕的打算是,依旧对他们升官,同时所报之纸,姑且称作报纸,对外出售,所得之利,分成于他们,另外,可准予所办之报业收费登载一些为各类商货宣扬的内容,所得之利,也分成于他们,具体怎么分怎么设立奖惩,皆由先生来定。” 袁宗皋没想到朱厚熜早已有盘算,心里更是惊奇,而道:“既如此,臣谨遵圣谕,照办就是。” “此报业就取名为《育民报》,报纸开头,便书这三个字,旨在致育民教化,使天下之人知朕图治之心,知国家之难。” “印刷之器械与匠人,朕会让司礼监拨予协助。” “初始所费之银,也从内帑出,不走外朝。” 朱厚熜继续说道。 袁宗皋拱手称是。 朱厚熜也坐了回去,双手搭在膝盖上,而笑着对袁宗皋说:“朕昔日问先生进京欲任何职,先生说年迈体衰,不能胜任要职,故要让于贤者,朕想着为先生身体考虑,倒也是,所以就把这件事交于先生,就不让先生管部事,饶是将来入阁,也只挂虚衔。” “承蒙陛下体谅,臣感激不尽。” 袁宗皋谢了一下,又道:“这样最好,省得天下人非议陛下好用私人,亲近贤士,不过虚应而已。” 朱厚熜摆了摆手:“不值当!” “但先生说的这个,也是朕这样做的原因之一。” “再有,让先生把藩邸旧人们组织在一起,做个别的事,不涉政务,也是避免将来他们被别有用心之人拉拢腐蚀,如此,还不如因他们对王府有感情,又息息相关,还染朝中歪风邪气不深,而将他们集中起来,做些既利自己也利朕和国家的事。” “何况,他们多数只知王府内务,对外朝实务不通,朕也不放心让他们去各官衙做事,而惹人笑话。” 朱厚熜这么说后,袁宗皋颔首:“陛下圣明仁厚,他们必会感激陛下,而知皇恩之深的。” “然朕所图的,可不是只让他们知皇恩之深的。” 朱厚熜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有政不扬,如同锦衣夜行。 朱厚熜可不会真因为清理京畿庄田不算举国大政,而真要做事低调,而是要竭力为自己宣传的。 毕竟这也是一块重要阵地。 不然的话。 谁也说不准,因循守旧的保守派会不会就因为你做事太低调,就把这件政绩给你在史书文字上抹的一点踪迹都没有,稍微有良心的,或许会给你留几笔。 所以,朱厚熜要花钱办报。 要让自己王府旧人中的文官们一起去负责这事。 而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大刀阔斧的清理了京畿之田,安顿了数十万流民和大量被裁军校。 也让天下还希冀大明有所振作和改变的有志之士知道,大明还有希望,也就让他们重燃信心,不因此堕落躺平,而愿意继续为皇帝做事为天下做事,也愿意继续去维护这世间的公正秩序。 ------------ 第四十九章 把他们名字都记下来! 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三日这天。 内阁奉旨发上谕。 准提督南赣军务右副都御史王守仁之请,令以南京兵部左侍郎官回乡侍疾。 王守仁即王阳明,因其父染病,故王阳明在今年四月底上疏请求去职还乡,照顾病重的父亲。 如今,朱厚熜收到其本后,自然立即允准,而没有,让王阳明像历史上一样,因为请求还乡的奏疏一直不被批准,使得他父亲的病因为一直见不到儿子而加重。 朱厚熜希望王阳明的提前还乡,能让其父王华多活一段时间,这样王阳明就不用过早丁忧。 接着,内阁又奉旨发上谕。 礼部右侍郎兼通政使何孟春因自陈罪责,故令致仕,原兴王府长史袁宗皋升礼部左侍郎掌通政司事。 藩邸纪善所纪善易辉升右通政。 审理副蔡亨升通政司右通议。 良医正周文采升太医院院使。 引礼舍人欧阳翀升司仪署署丞。 典膳正孙纲升上林苑监嘉蔬署典署,仍加俸二级。 工正王浤升营缮所所正。 这道上谕,算是朱厚熜把从龙诸臣中的藩邸文臣与医正厨子等都给予了圣恩,而藩邸文臣则都安排到了通政司。 朱厚熜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如他在这之前与袁宗皋所言的那样,他要利用这些藩宅邸文臣与外朝干系不深的机会,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宣传口。 而外朝诸臣,目前还不知道朱厚熜是打算利用通政司来个旧瓶装新酒的改革。 外朝诸臣只当朱厚熜是有分寸,没有打算让从龙之臣去肥水衙门和实权衙门做官,而与他们这些外朝诸臣产生直接冲突,使得朝中怨气沸腾。 所以,外朝诸臣皆只因此称颂天子体察人心、圣明聪哲,有孝庙遗风,知道约束自己示恩近臣的欲望。 坊间士民也在这些外朝诸臣的影响下,且加上他们也怕皇帝过度宠信示恩近臣,便都跟着大为高兴,赞颂天子有节制,果然是谨慎勤能之主,而都觉得将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陛下到底是仁善良主啊!大明有幸,苍生有幸!” 杨廷和在得知此事后,都不由得赞叹起来,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厚恩于近侍的正德,现在朱厚熜能够对从龙近臣有节制施恩,对他而言,是真的难得。 为此。 杨廷和觉得天子如此仁厚有节制,如此愿意做使中外安定的良主,就更应该加紧议定大礼,更应该让这样的天子去认孝宗为皇考,为天下牺牲,更应该为天下多付出代价。 在杨廷和看来,牺牲君王一人而利天下,同时又成全君王欲成尧舜之志,更能够让君臣相处融洽,不至于内斗加剧。 这难道不是好事? 所以,何必改制,损天下富户之利,而补国用之不足呢? 但一想到现在内阁首辅梁储那在议大礼上畏畏缩缩的样子,杨廷和就因而心里更加烦闷。 “笔墨伺候!” 于是,杨廷和决定上疏,恭贺朱厚熜得溥圣恩而尽人情,并称赞朱厚熜示恩有节,堪称明主,同时借此劝谏朱厚熜早定大礼,早安社稷。 朱厚熜收到杨廷和的上疏后,只是微微一笑。 他不得不承认,杨廷和果然是个名义上追求革新实际上循旧的保守派,对清理庄田的顺利不贺不说,反而对自己只把藩邸旧人安排在目前看上去很清水的通政司一事大加称颂,明显是真的更希望自己这个皇帝更会节制自己,会调和矛盾,会妥协就行,而不是期望自己可以大刀阔斧地改变一些什么。 “太傅的初本,朕亲自批。” “就不假于他人了。” 朱厚熜说后就让司礼监太监秦文将杨廷和的这道本给了他,然后就在杨廷和的初本上御批道: “朕嘉纳之,元老忠爱,盼卿之疾速愈,早日辅佐朕而安万民。” 既然,天下人现在把杨廷和看的很重,朱厚熜决定就和历史上的嘉靖好好学学,先在初期对杨廷和礼待一番,让天下人知道,不是他朱厚熜对不起杨廷和,将来也好做文章说其实是杨廷和对不起他。 所以,朱厚熜在形式上,自然做出一副很重视杨廷和意见的样子,也就决定亲自御批,同时在御批强调杨廷和有病,还没有痊愈。 虽然朕很希望杨廷和快点好,但杨廷和的病的确还没好。 当然。 朱厚熜的打算是,将来杨廷和的病是好了,还是没好,不会再由杨廷和说了算,得他说了算。 神医圣手说了都不能算。 他说杨廷和还有病,那就必须还有病。 他说杨廷和没有病,杨廷和才能没有病。 不过,在朱厚熜看来,杨廷和的确有病,他的病不是他一个人特有的病,而是整个天下士大夫大多数都有的通病。 这个病如果不治,整个民族都要出大问题! 朱厚熜的御批谕旨都是经过六科誊录抄送的,所以很容易被外朝诸官知道。 如此一来。 外朝诸官没多久就知道了当今天子还很看重杨廷和,乃至亲自批答杨廷和的奏本,甚至在期盼杨廷和早日回内阁。 虽然皇帝没有明确下旨让赶紧廷议大礼,但这份对待杨廷和的态度,已经让外朝诸官非常兴奋。 “陛下乃圣君,亲近贤臣良辅,所以是真的倚重太傅啊,只是太傅何时才能病愈啊!” “但愿佛祖保佑,太傅能早日痊愈,而辅佐陛下早现弘治之世啊!” 同样。 外朝诸官也不得不更相信杨廷和的确是病了,相信不是朱厚熜不用杨廷和,是杨廷和要养病,不能辅佐皇帝。 为此,许多外朝官员开始频繁来看望杨廷和,使得杨宅门庭若市。 甚至还有许多外朝官员主动为杨廷和去寺庙求佛,乃至摆道场请神。 连一些勋贵外戚乃至内臣,都参与到了祈求杨廷和早日病愈的求神求佛活动中,乃至也主动帮杨廷和寻医觅药。 朱厚熜通过厂卫也知道了这些事。 但他没有声张。 他知道,杨廷和现在在权贵官僚中很得人心。 因为他之前的裁军改革让很多权贵官僚都赚了不少好处,包括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勋贵与武将,也通过裁撤停征一些皇家产业,让许多权贵官僚乃至大富商都受益不少。 再加上,现在清理庄田,让许多权贵官僚都有怨言,但又不好明着表达不满。 而如今,既然朱厚熜这个皇帝都对杨廷和予以尊崇,希望杨廷和赶紧病好,一些政治嗅觉不灵敏的权贵官僚甚至内臣,自然也就敢以为杨廷和祈福的方式,表达对内阁和一些提出清田的官员的不满。 不过,朱厚熜暗中把这些人都记了下来,等着将来再算这些人的账。 且说。 杨廷和在收到朱厚熜的御批后,闻知朱厚熜对他的奏疏一律亲自批红,不假司礼监太监之手,自然是感动不已,手指微颤地看着御批,然后望向北边,热泪盈眶道: “陛下真仁德夙成,爱臣至真至诚,臣唯有将来尽心辅陛下成尧舜之君,方可报一二!” “爹,陛下这字也颇有水准了,看来,陛下练字很勤。” 杨慎跟着说了一句。 杨廷和点头道:“是啊,如此勤事礼臣的陛下,议定大礼,使陛下认孝宗为皇考是必然能成的,只待梁顺德他们清田结束,我就以病愈为由,还朝辅君,亲自定大礼!” “到时候,他梁储如果恋栈不去,就找言官拿他以前的罪证参他,反正现在恨他的北方官员和满朝权贵可不少!” 杨慎跟着就发狠说道。 ------------ 第五十章 朕要管到底 朱厚熜这里又平台召见了首辅梁储。 再一次表现出了勤政求治的姿态,满朝包括杨廷和,对梁储的妒羡又增添了几分。 但朱厚熜召见梁储为的还是清田安民的事,而不是杨廷和迫切关注的议礼之事。 他知道,现在最着急议定大礼的群体,就是是杨廷和这些想让他不认自己父母为父母的人。 所以,这些人越是着急于此,他就越是要在清田上更用心思,不会轻易宣告清田这件新政已经结束。 何况,他也需要借着清田之事打造自己的基本盘。 而清田得以顺利进行,让内阁诸臣也很有成就感。 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利国利民,也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件德政,尽管会因此遭一些权贵豪绅和守旧派忌恨。 所以,梁储现在整个人是神清气爽的很,仿佛也重新燃起了年少时那份想要辅佐君王,造福天下百姓的炽热抱负,而在见到朱厚熜后,中气颇足地对朱厚熜行起了大礼。 而梁储在眼前发现这位天子也开始对他露出微笑,神态间难掩喜色后,就不由得更加有成就感。 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最感到高兴的,不是安定了那二十余万流民和被裁军校,而是让天子安民的仁心得到了满足,让天子尝到了励精图治的乐趣。 致君于尧舜,是大多数儒生们深入骨髓的理想。 梁储也不例外,现在这个理想实现的可能,在因为他自己的努力而增大。 这自然也就让他大为称意。 “臣躬问陛下圣安!” “朕安!” 朱厚熜也看的出来,平时只是对自己这个天子有敬畏之色的梁储,今日多了些怡然与悦色。 而朱厚熜回了一句后,就先说道:“闻知跟随进京的百姓与被裁军校,皆因清理庄田,开始分得田地,朕心大悦,如饮甘露。” “陛下仁德如天,军民必感恩戴德。” 梁储起身叩首回道。 朱厚熜压了压手,示意梁储坐回,而笑着继续说: “果然君臣相得才能成事。” “此事也多亏元辅公忠体国,为朕尽心操持,元辅高风,当载汗青!” 梁储坐下后,因听了朱厚熜这话,只得又起身叩首说:“臣惭愧,托陛下洪恩,忝得圣音称赞!” 没办法。 新天子夸起人来,嘴跟抹了蜜似的。 梁储听得骨头都酥了,也就不得不更加恭敬,不得不反应很快地再次起身行大礼。 虽然这样很繁文缛节,但梁储心里挺乐意的,巴不得这样一会儿坐一会儿跪的来个几十遍。 毕竟这是天子夸赞的话,将来既会记载在他的传记里,让人不敢不敬,也会让后世君王因此不得不高看他梁氏一族。 所以,天子的赞美,可谓是越多越好。 “元辅素喜谦逊守拙,朕是知道的。” “且不说这些。”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挥了一下手,让梁储重新坐回去后就道: “只说眼下,这些被安置的军民,让他们得了田和农具、谷种,只怕还不够,要真想让他们久安,乃至能为朝廷做出贡献,还得继续为他们保驾护航才行,安民如插苗,得护其茁壮成长后,才能算是真正完成一件中兴之德政。” “陛下圣明!” 梁储拱手回了一句。 “所以,坊间皆说,朕已成了一件中兴之德政。”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仅仅是安置二十余万军民,就够了吗?” “明显是不够的!” “朕的意思,既然是要安民,要图治,还得继续管下去,让这些军民真的能为国之本才行。” “无论如何,朕不希望,到了将来,这几十万军民又成为朝廷的负担。”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连忙称是,暗叹陛下在安民这事上是真愿意花心思花精力。 朱厚熜则在这时也问梁储:“被分田的军民们的居住之事怎么安排的?” “回陛下!” “目前皆安排在了城门外的附近荒地居住,按所编里甲排列,如此安排,一则是若遇兵灾,可及时进城躲避,二则若百姓将来有菜蔬鸡鸭之产要售卖也能快速进城完税售卖,而避免离城太远,而被盘剥克削的更多。” 梁储回答后,朱厚熜点了点头:“甚好!” “说起兵灾。” “朕也担心鞑子见我京畿清理庄田后,有大量小康之民出现,而起劫掠之心,乃至勾结内奸,趁其铁骑之快,扫荡我京畿。” “如此朕清理庄田,安定生民,倒便宜鞑子了。” 朱厚熜的确担心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因为历史上也发生了这样的事。 历史上,嘉靖即位不久就也清理了京畿庄田,安置了不少流民,结果待这些流民安居乐业,渐渐殷实小康后,要为朝廷增税时,俺答入侵了,把京畿掳掠一空,大量男丁妇女与牲畜金银等被劫掠出关。 而这事也直接导致建造京师外城、加强防卫的事宜,被提上了日程。 但受限于当时的朝廷财力有限,历史的大明京师外城,只建了南边一部分。 所以,朱厚熜也就早就想着防范这种情况发生。 说的直接点。 他这个统治者,可不想自己养的韭菜,将来茁壮可割后,被入侵者割了去。 关键是这些入侵者还不讲道义,吃相难看的要命,连根拔去,留下尸骸无数,还要大明朝廷在他蹂躏完后给他擦屁股,修复他在这片土地上带来的伤害,出钱埋尸骨,济孤幼。 朱厚熜想想都觉得很亏,也很气。 因而,朱厚熜才会急着召见梁储,向梁储说,清理庄田、安抚百姓不能只是清完田分完田就了事,要扫尾善后,要继续管下去。 不过,梁储到底是三朝元老,经历过弘治十八年的那场小王子带大兵入京师掳掠的事,也知道京师离边镇太近,鞑子破关成功后,很容易扫荡京畿,所以也早防备着会有兵灾出现,而把百姓安排在城门附近居住。 但对朱厚熜而言,这是不够的。 因为真要发生了那种事,几十万人撤入城里也是个问题,还得担心奸细混入,使城内也被攻破的问题。 历史上,这种细作跟着难民混入,导致城破人亡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所以,朱厚熜还是希望尽快在京师建一外城墙城关为妥。 而这无疑是很有必要的基建工程。 梁储这里在听到朱厚熜也对防范兵灾很看重,甚至也担心将来会出现鞑子勾结内奸,破关寇掠京畿,使在京畿安居乐业的城外百姓再次遭受家破人亡的惨剧后,感到非常惊讶。 他没想到来自内地的这位少年天子,会对京师存在的隐忧这么清楚,对奸邪卖国之辈的狡诈无耻也这么了解,完全不像是一个年少帝王该有的阅历与远见。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降英主? 梁储此时不得不这样想,而不由得把心中那份苟且之心又压制了几分,只更加赤诚且正直地说: “陛下圣明烛照!安邦定国,不是简单分田就了事,还应未雨绸缪,要管就要管到底。” “既然元辅已经预先让他们先聚居于城郊,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那朕觉着,首先就是将来最好在建一层外城,这样比将来临大危而匆忙撤入城内更利于护民卫国。” 朱厚熜则在这时提出了自己将来要建外城的想法。 梁储也坦诚而告说:“陛下说的是,但眼下国用不足,亏空严重,建外城资财不足,另外,恐朝中公论不赞成,而言此举只会徒费人力财力。” 朱厚熜颔首。 他知道现在虽然内帑有钱,但太仓等国库的确没有多少钱,亏空严重。 毕竟预算不足与税务混乱、财权责不一是大明在财政上的老大难,导致上下挥霍无度后,一时间正经开支反而越发不足,而不得不寅吃卯粮。 另外,在没有被彻底打痛之前,更主张朝廷节流的大多数官僚们的确不愿意大兴土木。 历史上,朝廷上下决心建外城,也是因为庚戌之变的规模太大,破坏力度也太大,许多权贵豪绅在城外的庄园都没有靠高墙护院保住,而也被劫掠严重,所以才最终一致决定咬牙也要建个外城。 而现在,让对外虏入侵不怎么有感觉,甚至对损失军事实力的政策都觉得是善政的大明大多数官僚们愿意执行建外城的旨令,会让他们觉得是徒费民财。 所以,梁储的担心不无道理。 而梁储则见朱厚熜颔首,对自己所言并不惊讶,也不愤怒,就不禁暗自一叹,心道: “看来,这陛下对天下多数官僚的堕落和朝廷的积弊也早就了熟于心,所以才对自己所提的表现的很淡然,乃至深以为然。” “如此看来,幸好自己当初没有选择放弃为陛下改制而不当这个首辅。” “不然,自己也会跟杨新都一样,还以为天子好糊弄,可以让其多做牺牲,而达到不改大弊,就可得天下一时安宁的目的。” ------------ 第五十一章 杨廷和还是别回内阁了 “朕知道,现在还不适合,但将来这京师外城肯定要建的!” 朱厚熜面色肃静地说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梁储忙拱手称是,整个人对朱厚熜越发的恭敬顺从。 朱厚熜因其很是配合,越发有了兴致,随后便又说:“其次,还有兴学和卫生防疫,以及治水、护林防沙等事也要做!”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站起身来,走到了殿门处,任由从殿外吹来的凉风拂面,而笑着说: “到底是几十万军民。” “又都没有宗族之约束,更无乡老规劝,要怎么让他们知礼守义。” “元辅!这是需要我们朝廷多费心思的。” 梁储这时转过身来,对着朱厚熜的后背回道: “陛下说的是!” “臣也正有此虑。” “这么多新安家的军民百姓,又在京畿,又没有宗族乡老,若不加强教化与管束,只会令邪教淫祠泛滥,进而成窝娼聚盗之地。” “只是,北直官员精力有限,管原来之民尚需乡贤协助,何况这么多新安置下来的军民。” “所以,臣就想着,只能增设同知或推官,然后寄衔周边各府。” 梁储颇为赞同朱厚熜的看法,且提出了自己早就预想的办法。 朱厚熜则道:“同知和推官官卑权小,而京师贵胄高官多,不合适!” “真要管好这些百姓,朕倒是有自己的想法。” 朱厚熜回头看了梁储一眼,微笑着说道。 “臣恭听圣言。” 梁储立即回了一句。 “拿地图来!” 朱厚熜早已让司礼监准备了一幅京畿地图,所以在这时唤了一声。 梁储不禁一怔:“地图?” 没多久。 太监麦福就将地图铺在了御案上。 朱厚熜也让梁储来到了自己的案前,且拿起一只笔,蘸了墨汁,然后走到了地图前面。 然后。 梁储就看见自家陛下地图上绕着京诚画了一个圈。 梁储更是惊讶,但也更是好奇起来。 “朕打算把这些被重新安置的军民们所在区域,特设为一个京畿道,由朕直管!” 朱厚熜这时笑着说了一句。 “天子直管的京畿道?” 梁储露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想着该怎么附和为好。 “由朕直接任命可信赖也有能为的官员去负责在这一区域内试着推行一些新政,且朝廷在政策上给予其一些优待,争取让这里的税收与民众富裕程度成为京师的表率。” “这里的官员直接向朕汇报,不经内阁和六部!” “如此,也算是让朕这个初登大位的少年天子,先通过直管一方区域来熟练政务,不至于将来推行大政于天下时,一遇挫折就容易惊慌失措。” 朱厚熜这时已经继续阐述起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来。 他必须让梁储这个内阁首辅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才好让梁储替他去调和促成此事。 毕竟现在朝臣们大多更在意议礼这事,要让整个官僚集团配合着朱厚熜,跟着朱厚熜指定的方向来,就需要梁储这个首辅居中燮理。 就像这次清理庄田,能顺利进行,朱厚熜知道,这里面就有梁储燮理之功。 梁储抿了抿嘴,神色复杂地偷瞥了正意气风发地阐述着心中蓝图的朱厚熜。 他突然有些眼眶发红。 因为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少年天子是真的在打算锻炼自己的实政能力,真的在为将来为整个社稷苍生谋福而努力,而不是把聪明才智只用在琢磨和学习整人与权谋斗争上,哪怕之前对他们冷嘲热讽、做些权谋之事,也是旨在逼自己这些大臣把心思多放在民生上。 “这是真正的圣君仁主啊,有锐意革新之志!” “幸好当国的不是杨廷和。” 梁储暗自感叹着。 朱厚熜则摇晃着手,走到了一旁的御座上坐下,看着梁储说:“当然,这样一来,朕精力有限,天下大政上,就得更加倚重内阁!” “朕会下诏,令六科直接受内阁考成,使六科可以协助内阁兼理内外朝政;” “同时,朕也会扩大内阁规模,增建制敕房与诰敕房,阁臣值房扩建,各值房增设舍人,还得增设政策研讨之室与审署司,忝设内阁学士一官,由你这个首辅直领,便于替朕查清天下弊政与亏空问题。” 朱厚熜知道,他现在想做什么事,基本上都得通过内阁,中旨基本没用。 因为他直接掌控的兵马被大削,官僚层面的基本盘也因为他才登基不久而没建立起来。 这也就使得他现在能不能行天子权,还得看内阁的大学士配合不配合。 现在他能行权顺利,是因为首辅是梁储这个性子软又对皇帝尽量顺从的人愿意配合,也愿意为他去和稀泥、策动其他文官。 如果是杨廷和当国,他只会跟历史上一样,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封驳数次。 因而。 朱厚熜也就想着趁着现在首辅是梁储,干脆抓紧培养基本盘,让内阁多挑些担子,也学嘉靖,遇到一个性子适合的首辅,就抓紧把内阁推到前面去挡枪。 没错,朱厚熜提出这样的想法,就是参考了历史上嘉靖操权与隆万大改革以及后世的一些做法。 如今皇帝的确不适合再单打独斗。 因为大明朝的国情已不比国初。 官绅力量已经壮大不少。 皇帝单打独斗,已经很难对抗这个膨胀了许多倍的官僚集团,只能对他们分化瓦解。 所以,朱厚熜要趁此机会,也学嘉靖,扩建内阁,增加内阁的权力,让文臣们为了首辅这一把交椅去斗去争。 历史上,嘉靖就是如此。 他扩建了内阁,名义上对内阁首辅表现的无比信任,让内阁大学士从原本的顾问角色变成了一个有宰相之实无宰相之名的角色。 因为有宰相之实,所以,可以通过控制某一个阁臣,而对抗整个天下官僚。 因为无宰相之名,所以,可以很轻松地罢黜一个阁臣乃至处死一个阁臣,而震慑其他阁臣。 这里面,阁臣自然也包括首辅。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杀夏言没影响他的皇权,让严嵩独掌朝权二十年也没影响他的皇权。 不过,嘉靖之后,隆庆没有只是名义上信任阁臣,而是彻底信任阁臣,开始让阁臣管部事。 结果,待万历初期,首辅权力一度因为皇帝年幼而与副皇帝没有区别,使得阁臣们为了首辅那把椅子斗得更猛,经常互相背刺。 朱厚熜倒是没有打算让阁臣管部事。 他还是打算遵循嘉靖的路子,不让九卿直接关白内阁。 因为朱厚熜可不想内阁毫无制衡,也不想让阁臣们因为权力太大,而互相撕咬的太厉害。 朱厚熜觉得让内阁暂时考成六科就行了。 这样就能让他们互相监督,内阁可以通过六科监督部院,而部院则可以通过御史官监督内阁。 同时,也能让他们配合做事,不至于因为斗的太狠,而连国家大事都不顾,甚至不惜跟宦官勾结起来一起斗。 梁储此时心里正如火在烧一样,而忍不住咧嘴。 因为天子给的甜头实在是太大了,竟要让他内阁可以有更大的实权去查天下亏空,去直接制定天下政策。 这让梁储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信任内阁,与正德时期完全不同。 不过,梁储不知道,朱厚熜只是信任他这类人。 但朱厚熜这样做,让梁储这个早就心灰意冷,只想和稀泥,只想早点体面离开的人,也的确开始在内心里滋生出一丝想认真再做几件大事的想法。 “难得陛下如此天资颖异,还愿意倚我士大夫治天下,依旧愿意信天下有君子,而不谋于内臣也。” “只可恨,自己现在太老,没能早遇到陛下呀!” 梁储腹诽后,便暗中叹气,且不禁心道: “这诏旨要是真颁布天下,杨新都不知道会多后悔称病。” “只怕他的病也会因此在清田结束后迅速痊愈吧?” “他要是一直病着,甚至直接没了多好,这对他或许也是好事。” 梁储忍不住因此腹诽起来。 但紧接着,他就猛然意识到不对,自己居然会开始比陛下都想让杨廷和消失于这个世间。 朱厚熜这时则见梁储一直在凝眉深思,便说道:“元辅有异议可直说,朕不是不能纳谏的人!” ------------ 第五十二章 吏部是大明的吏部! “回陛下,臣只是暗恨臣未能早遇陛下如此圣君!” 梁储不由得起身一拜。 朱厚熜微微一笑:“元辅是股肱老臣,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既无异议,就下去按朕的意思拟旨。” 梁储拱手称是。 在离开云台门许久后,梁储的心绪都未能平静下来。 他他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但他从未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 即一个天子可以在短时间内给他带来如此频繁的惊异与意外。 梁储不知道他该是高兴还是该警惕。 如果是从社稷苍生出发,他自然是应该高兴,毕竟这位天子聪明勤政不说,还愿意信赖文臣。 但如果是从个人安危出发,他却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他知道,接下来,别的阁臣会更加眼馋他的位置,杨廷和也更加不会容忍他在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待太久,就如同他自己现在居然也想让杨廷和永远也不要再回内阁一样。 “公这次面圣,为何突然神色突然变得如此沉重?” 当梁储回到内阁后,毛纪见梁储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便忍不住主动问了一句。 梁储在毛纪问后,才笑了笑说:“天下百姓有福啊!” “这是怎么讲?” 蒋冕不由得也走过来问了一句。 梁储继续笑着说:“诸公不都看见了吗?” “陛下为安二十余万流民,不惜带他们进京,如今也不惜为他们清理庄田,为此还不惜在我等阁臣面前哭,这次平台见老夫,更是直接表示要护佑这些百姓,也愿意为让自己真能成为天下英主而借此机会历练自己,还为此托大政于我内阁,信任我们内阁。” “这样的陛下,可能有宏图大志,但绝不会无视小民。” 梁储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毛纪听后好奇地问:“陛下具体要怎么做?” 梁储便将朱厚熜的目的转述给了二人知道。 毛纪和蒋冕听后沉默了半晌。 “难得!” 毛纪先开了口。 蒋冕也跟着附和道:“是很难得!” 接着。 蒋冕就看向了二人,说:“陛下有睿质天成,虽有大志,然谨慎不躁,想着亲管一地,而经历除弊革新之难,而不骤行大政,如此,或许能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为何朝臣们大多希望他效法孝庙,只怕还能主动效法孝庙。” 毛纪跟着笑道:“是啊,事未经历不知难,让陛下主动认识到循孝庙之制是更妥之策,而不是大变祖宗成法,比朝臣强逼要好得多。” “但愿如此。” “只是,我们不能急,要给陛下时间。” “另外,陛下既然将大政交于我们内阁,就要处事尽量公允,对于积极改制的,也不要打压!” “自然,对大谈恢复一切祖宗旧制的,也别嫌其迂腐!” “一切唯德才是举,不偏不倚,一切由陛下自己抉择,恩威自由上出。” 梁储这时回道。 两人颔首。 因朱厚熜要求不能对新安置的军民只是分田就完事,要求对新安置的军民要继续管,使这些军民真正富足起来,能够真的为国做出贡献,还要专设一个京畿道,由天子直接管这一区域。 所以,内阁便奉圣谕拟设京畿道的旨意。 而朱厚熜也在这不久让内阁降谕旨,任命夏言以山西布政司参政官任京畿道分守道,主管京畿道民政、财政与学政。 樊继祖以山西按察副使官任京畿道分巡道,主管京畿道刑案、监察。 戴仪升任都指挥使同知,主管京畿道军政。 三人皆给密奏专奏权。 如此,这就意味着被安置的军民在这以后还会继续由朱厚熜派专门的官员管理着,而不是坐视他们在安顿下来后不久就又要被豪右侵吞被外虏掳掠。 且说,自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下狱后,朱厚熜便让王岳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秉笔太监丘聚升为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 而秉笔太监谷大用加兼了掌东厂的职事。 黄锦也升为了司设监太监。 朱厚熜从兴王府带来的内臣除黄锦外也都有所提升。 只是这些内臣的官衔都还不够高,要彻底取代正德朝旧人,进入司礼监,还需要一段时间。 而吏部尚书王琼下狱后,吏部尚书的官自然是由朱厚熜下谕廷推产生。 朱厚熜现在刚即位不久,自然还不宜特简,即直接任命。 当然。 朱厚熜目前也还没有几个可以为他绝对信任的重臣。 所以,他就算特简也还没有值得他特简的大臣。 而廷推的吏部尚书名单,毋庸置疑的是,自然受朝臣们推崇的官员,也是由杨廷和看好的官员。 这些人在大部分文官们眼中自然是道德经得住考验的,也在士林间颇有正直之名。 没多久,朱厚熜就拿到了廷推的名单。 按照名单所载:主推是南京兵部尚书乔宇。 而陪推有两个。 一个是礼部尚书兼掌詹事府事石珤。 另一个是南京吏部尚书杨旦。 朱厚熜见到这份名单倒是笑了起来。 本来他对吏部尚书这个可以与内阁首辅抗衡的六部天官,能不能合自己心意是没抱希望的。 但在看见这份名单后,他突然发现,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值得他重用的。 因为尽管这三个人肯定都和杨廷和等大多数清流文官一样,主张他认孝宗为皇考,希望他能承孝宗之制,但是其中一个人虽然是和杨廷和是一个主张,也是有名的保守派,却是个真正正直的保守派。 这个人正直到什么地步? 据朱厚熜在前世研究嘉靖查资料时知道,这个人正直到连自己举主杨廷和的面子都不给。 史载,此人刚方,谢请托……时望大孚,而内阁杨廷和有所不悦。甫二月,仍改故官。 也就是说,这个人因为不准所有官员走后门,让杨廷和都不高兴,在其当吏部尚书不到两个月后,就被杨廷和改回了原官。 当然,这个人连皇帝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史载:自费弘与此人罢政后,迄嘉靖之季,密勿大臣,无进逆耳之言者矣。 而这个人就是石珤,在刚正这方面,与海瑞很像。 不过,这一史料所载的话不是很准确,毕竟历史上嘉靖后期,不是还有个鼎鼎有名的海瑞上疏直谏,让嘉靖听到逆耳之言了嘛。 话转回来。 朱厚熜这里,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让此人当吏部尚书。 因为他知道,这三个人里,无论他选谁,将来都会为难他,但至少选石珤,还会为难到杨廷和,说不准还能因为其正直,而避免朝中官员真的变成都是保守派官员。 不过,时下朝中官员们,都还没真正认识到石珤有多刚正,包括杨廷和也没有认识到,如同历史上一样,他们都得等石珤当吏部尚书后,才清楚意识到: 他们想靠行贿受贿和跑关系那一套获得快速升迁机会,乃至想把吏部升贬之权作为打击异己分子工具的潜规则都不复存在了! 所以,现在的朝中官员们在知道朱厚熜定了石珤为吏部尚书后,倒是没有失望,反而颇为高兴,皆感叹吏部天官重要位置终于是正直之臣担任,而不再是王琼那个奸臣掌吏部大权了。 朱厚熜也在石珤成吏部尚书后,准了他来清宁宫面圣谢恩的请求,并嘱咐说: “朕知卿刚正,故望卿勿使吏部为他人私器,当谨记,吏部是我大明的吏部,不是内阁的吏部,也不是你石珤的吏部!” ------------ 第五十三章 杨廷和吃暗亏 石珤听朱厚熜这么说后,神色凝重地大拜回道:“臣谨遵圣谕,定不使吏部成公器私用之地!” 对于石珤而言,天子年纪轻轻,就说出这样鞭辟入里,还警告他自己的话,让他不但不反感,反而很受用。 因为他就希望新天子是这种持正刚严的人。 只有这种天子才让他觉得对味,觉得足可让大明真正兴盛。 朱厚熜颔首,且因此暗笑。 他就等着石珤替他去给杨廷和添堵,阻止杨廷和不停利用权势让一些与他杨廷和不对付的官员被调走或被贬黜。 石珤到吏部上任后,就真的认真筛查起吏部各司有没有受朝中权势人物指使,而公器私用的情况来,以至于连晚上都还在查。 文选司郎中范养谦为此不得不在这时来劝着石珤:“天色太晚了,公也该注意身体,明日再查吧。” “天子圣明,大有希冀我能重振吏治之意,我岂能辜负皇恩。” “而王晋溪把吏部管的太糟糕了,到处都是问题,不早日查清楚,朝廷的吏治就一日不能清白!” 范养谦则笑着说:“可是您老在这里待着,大家也都不好意思回家啊。” “那是他们的事。” “与我无关!” 石珤直接把手一挥,继续查起政务来。 范养谦只得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但不一会儿。 石珤又朝范养谦挥手:“你回来!” 范养谦不由得驻足,转身后,就又走回到石珤面前来:“公有何见教?” 石珤则把一份吏部文本递到了范养谦面前:“南京工科给事中王纪弹劾少冢宰罗公擅解圣人之学,内阁票拟是让我们吏部议覆,你们文选司议后,却要将其平调南京,你觉得这合适吗?” 范养谦不禁一怔。 随即,范养谦就问着石珤:“公岂不知罗公所解圣人之言大为离经叛道之言?” “是不是离经叛道之言,且不论。” “但如果是因为擅解圣人之言就要惩处,那当年朱子是不是也应该被惩处?” 石珤说后就语气森严地对范养谦说:“简直乱来!” 范养谦更为惊诧,心里也不禁如火炽,但一时也不敢真的好与石珤发作,只低声直接说道: “这是太傅的意思。” “太傅怎么会有这样的意思?!” “我看,这分明是你在打着太傅的旗号,把吏部铨叙任免大权当成了你自己的私器!” 石珤沉着脸直接说了范养谦这么一句。 范养谦脸色很是挂不住,同时也心里更加疑惑。 “这姓石的到底是哪边的?” “他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是谁让他成为吏部尚书的?” 石珤见他一直呆在自己面前,没有言语,也不多问,只将文本丢在了他面前: “重新上本,就说该言官所劾不正,罗公不宜处置,反而是该言官为人偏狭不容,不宜待在言官任上。” 范养谦咬着牙回了一句:“是!” 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就算不满,也不可能明着对抗石珤。 何况,这事闹大了,对他也没好处,也会让他背后的杨廷和脸上都不光彩。 所以,范养谦只接过了本,按照石珤的意改后,石珤才签名盖印,然后上呈。 内阁收到这道吏部题本后自然票拟准予。 朱厚熜也看见了这份石珤的题本,然后笑了笑,让司礼监批了红。 于是,吏部左侍郎罗钦顺也就不用再因为朱厚熜在廷议上念了他的话,而被调去南京当吏部左侍郎。 反而是弹劾他的南京工科给事中王纪被票拟调外任。 且说。 罗钦顺这里已经知道他自己被言官弹劾。 但他对于言官弹劾自己的事倒是不以为意。 当到二三品大员的官,谁没被科道官们弹劾过几次? 一般不被弹劾的才不正常。 连言官都不敢弹劾了,那得多有权势? 所以,很多怕被皇帝与天下误会自己是权臣的官员,反而巴不得被言官弹劾几次,有的时候还主动找言官弹自己几本。 而罗钦顺也知道这背后肯定是因为杨廷和等理学大臣不容他。 但罗钦顺现在很高兴。 因为他已经知道,天子在廷议上亲口念到了他的话。 这证明天子已经知道了他的学问,无疑相当于承认了他的学问不是邪说,甚至暗含有跟他一样主张的意思。 这足以让有志于立言于天下的罗钦顺高兴了。 自然。 被弹劾乃至被杨廷和处置也就算不上什么。 但让罗钦顺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得知了他没有事,反而是弹劾他的言官被外调广东任推官。 罗钦顺也通过自己的吏部同僚得知,这是因为新任吏部尚书石珤让文选司改了把他调去南京的处理结果。 罗钦顺虽然是吏部左侍郎,但因为这事是涉及到他自己,所以他一直不好过问,也就在结果出来后,才知道是石珤让他不用去南京。 罗钦顺对此自然颇为感动,神色凝重地来到了石珤的值房。 “公有事?” 石珤见罗钦顺来后特地问了一句。 罗钦顺倒也没有说什么,只向石珤深深地作了一揖。 石珤知道罗钦顺为何如此,也跟着回了一礼。 两人互相一笑。 在这之后,罗钦顺就脚步轻盈地回了自己值房。 一脸喜色。 整个人一下子都精神焕发了许多。 对于罗钦顺而言,现在的大明真可谓朝中有睿智之君,刚正之臣,流民也因为清理京畿庄田而被安置减少不少,他自己也没有因为立言不合众论而被贬官夺职。 整个国家可谓真的在欣欣向荣。 为此。 罗钦顺决定向朱厚熜呈递一份庆贺清理庄田使二十余万流民军校得安的贺表。 同时。 借此机会,他要在贺表里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思想,而希望已经知道他学问甚至已经接受他学问的皇帝能进一步认识到他的主张,承认遵循实际,敢于主动变法。 罗钦顺也就在贺表里还直接对朱厚熜说,清理京畿庄田不够,不过是只能安二十余万流民,只请朱厚熜在将来清理天下田亩。 在罗钦顺看来,皇帝的改革步子应该要踏得大一些。 且说。 杨廷和这里,很快也知道了罗钦顺没有去成南京的事。 这让杨廷和不由得面色阴沉。 但他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捋了捋胡须,眯眼看向了紫禁城的方向。 “好个石藁城!要不是我们杨家为他造势,他能成天官?” 杨慎倒是激动地说了一句,且又看向杨廷和说:“爹,我们看走了眼,这个石珤是真孚人望!” “你给我收敛点!” 杨廷和反而突然切齿回头,对杨慎厉声训斥了一句。 杨慎不禁一愣。 “你不要觉得你自己是天下闻名的状元郎,就可以目中无人到对这一个元老重臣随便指摘!” “石藁城是刚正峻洁之臣,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敬重!” “不然的话,与奸臣何异?” 杨廷和这么说后。 杨慎拱手称是,解释说:“儿子也是一时情急,才口无遮拦了些,但儿子说的也是事实,此公,也太刚正了,这会让小人难以尽除的!只怕那个什么严嵩也难以调极边之地了。” “不能再拖了。” “老夫得赶紧回内阁。” “只有这样,才能将此公升离天官之位,才能定大礼,梁顺德估计是不愿意做这事的。” 杨廷和只这样说道。 杨慎跟着附和说:“父亲说的是,您晚回内阁一天,就增加一天的变数。” “你抽空依旧回翰林院会会友,也让满朝大臣们更多的知道,我病已快好,这样清田将要结束后,为父回内阁也就不显得突兀。” “至于石藁城,你要有未来执政的胸襟!” “别因人家让你没有成一两件事,就怒不可遏。” “这会让天子不喜的!当今天子虽仁厚但并非不聪明。” 杨廷和这时嘱咐起杨慎来。 杨慎拱手称是。 ------------ 第五十四章 朱厚熜钦点状元 翌日,乃是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廷试即殿试举行的日子。 三百余贡士按制进宫来到了奉天殿。 对于这三百余贡士而言,这意味着他们即将接受大明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也意味着他们离成为进士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这三百余贡士自然是兴奋的。 更让他们兴奋的是,眼下的朝局在他们看来,正是明君在位、众正盈朝之时。 民得安。 士得礼。 可谓中兴之世真的要出现。 所以,他们都很期盼着在这样的中兴之世出仕为官。 当贡士们于奉天殿前丹墀内,分东西两群面北站立后没多久,隆隆的炮声与啪啪的鞭声就已响起。 朱厚熜在这时于鸿胪寺官员的请求下升了殿,在奉天殿的御座上坐了下来。 百官也这时叩头行礼。 这是朱厚熜自四月二十七日于西角门视事百官后,第二次于正式的典制场合见百官。 而这一次,对于朱厚熜而言,比较特别的是,他将要见的不仅仅是百官,还有殿外的三百余名贡士。 朱厚熜看了一眼殿外的那些贡士。 虽然各个年龄不一,但倒也都朝气蓬勃,神采奕奕。 这些人,毕竟都是从州县上,一路“过关斩将”考过来的,已俨然自觉为天之骄子。 在这个时代,他们也已经开始于民间备受尊崇了。 不过,朱厚熜对这一科的贡士熟知的不多,最为熟知的就是张璁。 而张璁倒是隔着殿门,远远地看见了这位神交已久的少年天子。 尽管张璁和在场的所有贡士一样,都是骄傲的人,但他对眼前这位少年帝王,早已折服于心。 所以,张璁在这时已经紧抿住了嘴唇,目光灼灼,胸膛也挺的笔直。 殿试只考时务策。 策题是事先由内阁拟好后再由皇帝朱厚熜钦定的。 朱厚熜这次钦定的是关于如何守成安天下之民的策题。 殿试虽然由皇帝亲自主考,但并不是所有考卷都要皇帝亲自评定,而是由读卷官们来决定名次。 读卷官们由内阁大学士和除礼部尚书以外的九卿与翰林院等堂上官组成。 皇帝只需要在殿试第三天,于文华殿,听读卷官按名序读卷给皇帝听即可。 一般只读前三名的卷即可,然后由皇帝钦定前三名的名次。 当然。 皇帝也可以要求继续读下去,推翻前三名的排名,但这样会被视为对内阁等重臣不信任,会让科道那些乌鸦们产生误会,而对阁臣公卿产生更频繁的攻击。 因为这样既让皇帝喜欢,也能博得敢劾权贵的名,对于言官们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害的刷名声好机会。 如此一来,也就造成,历史上基本上十次倒有八·九次都是由读卷官决定前三名的人选。 故而,朱厚熜为了不让科道言官们因此乱咬人,也没有打算推翻内阁等议定的前三名人选。 但这也不是说,朱厚熜什么都不能决定。 前三名,谁做状元,谁做榜眼,谁做探花,朱厚熜还是可以决定的。 而这次,内阁定的前三名是杨维聪、江汝璧、张璁。 如今内阁首辅是梁储,他已经表示要尽量顺从帝意,不管这些贡士是何主张,都不偏不倚,也说服了另两位阁臣这样做。 所以,这次读卷官就没有管这些贡士是属于改制党还是保守党,皆只按照文章水平来评定。 当然,说是不偏不倚,也不完全是,张璁能成为前三名,主要还是因为朱厚熜已经在廷议上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就算得上是简在帝心。 总是比较爱照顾他人情绪,所以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们内阁嫉贤妒能的内阁首辅梁储,也就劝得一干读卷官一起,将张璁评定为了前三名,而不让一个简在帝心的人名次太低。 而殿试试卷虽然糊名,但不誊录,直接在原卷上定优劣,而读卷官们对比较突出的贡士文章风格与书写笔迹早就清楚,所以也就容易猜到那些已经有名气的贡士的考卷,自然也就能将其操作为名列前茅的进士。 其实,张璁自身水平也配得上一甲,因为他本身就是讲学多年的著名大儒,才华卓越,广为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知道。 历史上他中的也是二甲。 更为厉害的是,历史上才刚中进士的他就以一篇逻辑严密的议礼雄文,说服了很多文臣站在他这边,也让杨廷和等许多要求嘉靖认孝宗为皇考的文官难以辩驳。 连嘉靖皇帝自己看了都大赞说:“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 可见,张璁写文章的水平是不低的。 也正因为此,梁储等也才敢真的卖皇帝面子,把张璁列为前三名,毕竟他们也做不到真的不顾大众舆论。 须知,中第士子要是觉得不公平,闹起事来是很夸张的。 “定江汝璧为状元,张璁榜眼,杨维聪探花。” 朱厚熜倒是没让张璁做状元,只让张璁做了榜眼。 主要是他初登大位不久,还不宜让自己的主张表现的太明显。 而状元这个名号毕竟太显眼,所以他就让张璁做了榜眼。 毕竟在第一名很容易被天下皆知的同时,往往第二名就很容易被人忽视。 当然,第三名也不及状元易被人知道。 不过,朱厚熜就是要小小的任性一下,让张璁做第二名,居于杨维聪之上。 原因无他。 他对杨维聪是有印象的。 此人就是历史上这一科的状元,后来还是坚定的反张璁党,与翰林舒同一起,直言张璁是奸臣,而表示羞与之同待翰林院。 张璁就不一样了,那是在大议礼时,反对嘉靖的清流文官势力强大到嘉靖自己都准备要妥协时,都敢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争取父子情分的人。 毕竟史载,张璁让杨廷和一党气得意欲待其进京就扑杀之的地步。 何况,张璁后面还对他贴心贴肺到大病时都要强撑着给他祈福,希望他早有子嗣。 所以,其实在朱厚熜心里,给个榜眼都已经是让张璁受委屈了。 毕竟作为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下属的忠诚,能力倒在其次。 但如此一来,朱厚熜在做排除后,状元郎就落到了江汝璧头上,使其成了朱厚熜即位后录取的第一个状元。 朱厚熜这个天子的第一届门生第一人。 “陛下竟然更喜欢我的文章!” 在放榜,授官直入翰林后,江汝璧就情不能自禁地含泪对张璁说起自己藏在心里许久的惊讶。 张璁笑着说:“是你,我不意外,反正不会是我。” “如何不能是你,你的文章,足以当得起状元名号。” 江汝璧回道。 张璁笑着道:“因为当今天子聪哲异人,所以不会让我做中状元。” 江汝璧忙问:“这是怎么说?” “要是天下富户豪右知道,今科状元郎是第一个提出清田安民的蔑视祖制之辈,那他们会怎么看天子?” “但如果是放在第二名就不一样了,放在第二名,就会让人觉得今上爱平衡妥协,不喜争斗,故不会因为促成二十余万流民得安而将我拔为状元,只是为了照顾朝中改制一派,而将我置于第二。” 张璁回后就道:“皇恩浩荡,这是护我张璁周全啊!” 江汝璧听后颔首:“是啊,陛下待我也恩深似海。” “既如此,当上贺表,贺陛下初即位,便安二十余万军民。” 张璁回道。 江汝璧不禁看向张璁:“上贺表?” “我等既已为官,上的第一道本,就该是贺表。” “阁下便是今科榜眼郎?” 这时。 杨慎竟来了张璁和江汝璧这里,还主动问起了张璁。 张璁起身拱手:“正是在下。” “我乃修撰杨慎,闻知阁下大名已久。” 杨慎也拱手介绍起了自己。 江汝璧则怔怔地站起身来,对张璁低声说: “原来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杨升庵,果然风采绝人!” ------------ 第五十五章 朕不想做这个代价 张璁则再次回礼:“幸会,阁下之名,更是如雷贯耳,天下早已皆知,如今能在翰林相识,实乃鄙人之幸。” 杨慎讪笑了笑:“些许虚名而已,哪里及得上阁下一言得安二十余万军民,开本朝新政,使陛下圣德保全之功。” 杨慎把杨廷和的话听了进去,承认要想为大明将来执政,当有胸襟,当对恶迹未显者,明面上公正对待,也就在这时主动与张璁认识起来,还肯定起了张璁。 “过奖。” 张璁回了一句,心里对杨慎倒是高看了几分。 在一旁的江汝璧也不由得流露出对杨慎的佩服之色。 毕竟此时的杨慎的确是士林翘楚,如今能主动折节下交新科进士,还夸赞不已,在这个时代,没谁不会动容。 而且不只是张璁和江汝璧有所动容,其他士子也深受触动,而对杨慎更加叹服不已。 “到底是太傅长子,家风甚正,不以名次交友,唯以才德交之。” “晚进之辈,固安杨维聪,见过杨修撰!” 杨维聪这时就主动走上前来,向杨慎拱手行了一礼,且同时眸色不善地瞥了江汝璧一眼。 杨慎也回了一礼:“杨解元的才名,鄙人也是早有耳闻。” “不敢不敢!” 南北直隶乡试素来含金量高,在天下士人眼里,这两地乡试解元比殿试一甲还要有价值,所以杨慎便称杨维聪为解元。 在文人士大夫面前,杨慎自然不会像在锦衣卫骆安面前一样傲慢,对士大夫该有的尊重还是会有的。 而杨慎也因此很得翰林清流们敬重与欣赏,让翰林清流们没有感觉到杨慎有何傲慢的地方,只觉杨慎礼贤下士,大度有高风,不愧为名门子弟。 于是,一时间,许多翰林都在闻知杨慎来后,就都往杨慎这里聚拢了来,纷纷向杨慎见礼。 杨慎自然也早习惯了这种现象,所以倒也应对的很从容。 只一向不怎么喜欢往人堆里混的江汝璧因为人越来越多,就不知不觉地躲在了张璁身后,且对张璁说: “我们要不先走吧,这么多人,怪没意思的。” 而这时,上一届的状元舒芬也走了来,主动拱手向杨慎见了一礼,且问着杨慎:“不知太傅如今身体可好了些?” 不待杨慎回答,杨维聪便说:“太傅也是为国操劳所致,确定轮序之统,还在陛下进京之前,稳住朝局,除奸佞,裁冗员,拨灾款,桩桩件件,皆劳神劳心,可堪国之柱石,天下君子,谁不想太傅早日痊愈,重回内阁,辅弼天子,早复弘治之治。” “正是,我等只盼太傅能病愈,而早定大礼。” 编修许成名这时跟着说了一句。 舒芬跟着颔首:“眼下内阁,顺德当国,安民之心甚足,但定礼除奸之力不足,虽有大惠于民,却难有大谋于国,我等只望太傅早回内阁,使礼定国安。” “承蒙诸位挂念家父。” 杨慎这时拱手行了一礼,且道:“实不相瞒,家父之病如今已渐好,饭量增加了不少,据大夫言,再调理一些时日,就不用再吃药,只日常饮食注意即可。” “这可是社稷之福,苍生之福啊!” 杨维聪立即赞叹了一声。 许成名也跟着笑说:“如此看来,太傅重回内阁之期指日可待!” 杨慎也微微一笑,只在这时看向张璁,向张璁行礼后说:“早闻阁下对《礼记》颇有见解,不知阁下对大礼如何看?” “礼自当要正。” 张璁回了一句。 杨慎不禁大赞一声:“说的好!” 然后,杨慎拱手一拜:“改制清田是为安民,不得不行,但礼是为安国,也不能不正。” 张璁颔首,但随即,他就被江汝璧拉走了,低声问道:“你这是要跟他杨升庵持同样的礼?” “我是正礼,不是持同样的礼!” 张璁回道。 江汝璧忙回头一看,接着就低声说道:“你不要命啦,声音这么大。” “你没听见吗,杨新都的病要大好了,要回内阁了,到时候,只怕谁请天子认孝宗为皇考的声音不够大,谁就会被认为不忠!” 江汝璧继续说道。 张璁呵呵一笑:“他不会回内阁的!” “为何?” “天子不会想他回来的。” …… 朱厚熜的确不想杨廷和回内阁。 非常不想。 没有哪个皇帝喜欢一个把君主当维持天下安宁之代价的首辅。 在得知朝野间已经疯传杨廷和已经大好后,朱厚熜也在阻止杨廷和回内阁这件事上,更加用心起来。 他知道,他不能坐视杨廷和宣布病愈,然后等着他人把一道请他回朝的奏本摆在他面前。 “先生,这第一期《育民报》,除了将朕的仁德广而告之于天下外,当对元辅多些肯定之笔墨。” 朱厚熜为此在袁宗皋向他进献第一期《育民报》,而让他过目时,他特地要求让《育民报》对梁储多些肯定称赞之词。 这是因为朱厚熜需要炒作梁储这个内阁首辅,让梁储这个内阁首辅的声望,在朝野间更高一些,而能够抗衡一下杨廷和。 毕竟梁储也有定策之功,还有迎立之功。 更有眼下清理庄田安定二十余万军民,使京畿盗贼情况大减,顺利开启新朝中兴之政的功。 所以,只要梁储自己愿意争,或者皇帝乃至其他人愿意捧他,梁储还是很容易招揽到许多对朝堂顶级圈层之秘辛不清楚,对皇帝好恶也不清楚的京师中下层官员和外朝地方官员的支持的。 至少会让人觉得,即便杨廷和不任首辅,梁储任首辅也不是坏事。 而朱厚熜要捧梁储也不是难事,有的是功德可以给梁储喂。 比如召回在各地为非作歹,让地方文官士绅,乃至百姓都深恶痛绝的镇守太监。 这些镇守太监,因为在地方上没有家族,所以往往敛财的手段非常粗暴,比如强行污蔑一地方有采矿或有特产,要抓人赔款或者强行摊派,而逼得许多百姓破产,也就使得民怨沸腾,还败坏了天子名声,让天下人更愿意相信文臣会为民做主,也不愿意相信皇帝和宫里的人会为民做主。 总之。 如果梁储能请得圣旨,召回各地镇守太监,那梁储定能让天下人人称颂。 但这自然得朱厚熜愿意把这些功德喂给梁储,梁储才能吃到。 不过,朱厚熜可没打算将这些功德白喂给梁储,他自然要梁储愿意配合他,给他相应回馈才行。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准备继续给执政们制造难题,让他们去解决各项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问题。 因为朱厚熜知道杨廷和本质上是个保守派,他并不真的愿意革新除弊,他所愿意做的革新除弊,本质上是裱糊而已,比张璁、桂萼以及后面的高拱、张居正这些不是一个性质。 所以朱厚熜只要真的是要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做些真正中兴的事,反而会让杨廷和畏难而不敢进。 于是,朱厚熜依旧表现的很励精图治,开始在题奏中去搜寻能让他举着大义名分,要求执政想办法解决的急难之弊政。 没多久,朱厚熜就找到了一件,且当场就刻意表现的很愤怒,而沉声道:“传元辅来!” ------------ 第五十六章 国有圣君,怎可辜负! 朱厚熜找到的是一封来自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金的奏疏。 按照陈金所奏,大明诸边镇缺乏军饷严重,民众需要赈济,故请以抄钱宁、江彬二逆所籍财货,每边给银五十万两,宣府倍之。 大明有九大边镇。 这意味着一下子就要发五百万两银做军饷用。 这算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几乎要掏空国库存银的地步。 而且… 这无疑还得出内帑补充才行。 明显瞅准的就是朱厚熜的内帑! 因为据朱厚熜对历史的了解所知,陈金代这些各边要军饷,并不是各边真的缺军饷严重,其实就是趁机勒索朝廷。 毕竟他这个外藩小宗刚继大统,在军中没有根基,正是可以敲诈勒索的时候。 而按照明朝历史上的缺饷案例,各边真要缺饷到各边要几十万两才能解决的时候,那各边早就哗变了。 不是杀巡抚就是杀总兵了。 没错。 明朝边兵素来也没那么温驯。 因缺饷等问题而造反杀官员的次数还是很多的。 历史上,嘉靖初期就有一次大同之变。 不过,大同之变倒不是因为欠饷,而是军官苛待边兵太狠。 总之。 大明的边兵可不比内地卫所兵。 他们可以因为一时缺饷而忍受,但一镇边兵绝不会忍受到欠发几十万两军饷而不吭声的地步。 所以,朱厚熜很肯定这陈金就是代各边督抚文官乃至被督抚文官收买的武将们找他勒索一笔保护费。 不过,朱厚熜才刚登基不到一个月,还没有自己的一支强大中央军。 京营那点兵力不够。 何况,现在京营也还没被他真正把控。 所以,这笔钱,他再不愿意给也得给,不然等着他的,可能就是俺答提前成功入关,而提前寇掠京畿,把他刚安置的那二十余万军民提前消灭。 那可是他将来的根基。 他自然不会接受这二十余万军民被提前消灭。 但朱厚熜没打算白给,他得借此机会让梁储对他做一些妥协。 毕竟梁储这人比杨廷和好说话,能商量的地方有很多。 因而,朱厚熜才要又宣见梁储。 不过,梁储此时没有在内阁,而是去了杨宅。 因为陈金代各边负责军事防御的督抚文官要钱的奏疏,梁储已经先知道了。 毕竟奏本要先经过内阁票拟。 而各边负责军事防御,也就是握着各边兵权的督抚文官,都是挂着都察院都御史或者副都御史官衔的官,所以陈金是可以代这些督抚要钱的。 只是陈金一下子替这些督抚文官要五百万两。 梁储等中枢阁臣都有些舍不得。 因为要知道,在弘治朝盐政改革后,计划用作军饷支出的太仓库库银,岁入也就两百万两。 但如今军饷支出已经猛涨到三百余万两。 亏空达每年一百余万两! 每年朝廷都得左支右绌地从其他库调补。 但这样一来,其他各部也会缺钱,然后就得耽误其他政务的执行。 比如治水建河堤,赈灾放海寇。 尤其是治水。 在这个农耕生产为主的大明帝国,这是耽误不得的民政。 同边防一样重要! 一耽误就会导致生产力锐减,造成大面积逃荒,如果再加上天灾人祸,那民变就会很常见。 正德十五年的湖广十五府大水,淮扬黄河泛滥造成大面积饥荒,乃至出现人相食,就是因为前几年水利工程等公共基础建设投资没跟上,造成一有水旱之灾,脆弱的小农经济就大面积破产。 所以,本来梁储是想着抄家后得到的银子,即便要补充国库一部分,也应该先存着以补亏空、治河赈灾的。 但现在,江彬等的家产还没抄完,陈金就要代各边一下子要去五百万两,就等于国库还是处于空虚状态,也就还是谈不上继续让朝廷有更多的财力用于民生修补。 按理,历次新帝即位,有司都会替各边要钱,毕竟新皇登基,怎么也得给点恩赐,以收军心嘛。 只是朱厚熜即位,陈金要的太狠,狠到同作为文臣的内阁大臣们都觉得过分。 当然,这也跟陈金本身比较贪婪有关。 历史上,此人任总制广东、江西等地军务期间,就被弹劾贪财严重,为了敛财不惜纵容土兵以剿贼为名,将两广百姓进行屠掠,然后把所掠之财进行分割。 而陈金还用从地方抢来的民财贿赂朝中执政,进而步步高升,如今成为都察院总宪,九卿之一。 陈金也自知他贪名太重,接下来只会被罢官夺职,也就想着在离任前再狠狠捞一笔。 于是,梁储不得不来找杨廷和,希望杨廷和出面,劝陈金和三边总制彭泽少要点军饷。 因为陈金和彭泽都是杨廷和的门人。 “国库空虚啊,眼下还有那么多灾民要赈济,太傅您是知道的,他们这个时候狮子大开口,怎么合适啊!” “公当去信彭公,让他们体谅一下朝廷。” 梁储一脸痛心地对杨廷和说道。 杨廷和则看向梁储,不假思索地说:“公应该答应他们!” 梁储听后一怔:“为何?” “为了定大礼!” 杨廷和突然严肃地看向了梁储。 梁储不由得问道:“就为了议大礼,公真要坐视他们分走五百万两银子?” “公当知主次要分明,这个时候的关键是议定大礼,所以九边不能乱,必须稳住他们!” 杨廷和说道。 梁储拍手道:“可眼下户部那边也请求减免江南漕粮一百五十万石,以苏民困,这九边又要拿去五百万两,淮扬和湖广两处灾民还要不要赈了,泛滥河南、湖广、淮扬的黄河还要不要治理?” 不待杨廷和回答,梁储就主动先说道:“那看来只能否了江南那边减漕粮的要求。” 杨廷和则立刻回道:“不可!” 然后,杨廷和看向梁储:“还是那句话,定大礼为重,北边南边都不宜生事!” “那朝廷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天下百姓还要不要管?” 梁储抬眼看向杨廷和,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火。 “可以请拨内帑嘛!” 杨廷和微笑着说道。 梁储听杨廷和这么说,不由得想到了朱厚熜之前在他们阁臣面前质疑他们阁臣不关心民生只关心能不能拿到皇帝内帑的场景。 “内帑也是取自于民脂民膏,岂能说花就花,只要陛下没有挥霍内帑,是留备急用,我们外朝难道不应该能不克索君父就不克索吗?” 梁储问了一句。 杨廷和突然沉下脸来:“陛下乃圣君仁主,岂会坐视小民受难?故此举,只不过会令宫中近幸生怨,公若不敢得罪宫中近幸,大可留中,待我病愈,重回内阁后,来为天下之民争之!” “也罢。” 梁储暗自叹息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杨宅。 杨廷和则看着梁储的背影,呵呵一笑。 梁储回内阁后,就见蒋冕和毛纪来了这里。 梁储便问着蒋冕:“你去劝令翁劝得如何?” 蒋冕是陈金的女婿,所以梁储也让蒋冕去劝陈金了。 蒋冕听后摇了摇头说:“家翁说,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各边督抚总兵都是昔日大司马陆完时所定,各个都是贪婪之人,故家翁也没有办法,且言好在陛下仁厚,只盼阁臣劝陛下出内帑,忍一时之难。” 啪! 梁储突然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来,声音发颤道:“我就知道,他们一个个都只会把主意打到陛下头上!” “又是让好人吃亏那一套。” “因陛下仁厚,所以就让陛下多受委屈。” “这样陛下将来还会愿意继续做仁厚之君吗?!” 梁储说着就诘问起蒋冕和毛纪来。 蒋冕和毛纪皆沉默不语。 梁储自己则复又坐了回去,取下官帽,搁于几案上,拿起扇子一边扇着一边喘着粗气:“我失态了。” “但圣人之学,真不是这么用的,臣如子,君如父,天下哪有儿子让父母受委屈的道理!” “不能总是让仁君忠臣吃亏,这样,谁还会愿意做仁君忠臣,只会助长奸邪肆无忌惮地祸国殃民。”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位爱民真如子,勤政图治且信任我等文臣的圣天子,我们怎么能这么对待!” 梁储颇为不平地说道。 毛纪这时走过来:“陛下刚刚传谕,要公进宫面圣,我只好如实告知,公去见太傅了,故又传谕,等公回来,让我们阁臣一同面圣。” “怎么不早说!” 梁储责备了一句,立即搁下扇子,从蒋冕手里接过官帽,戴上后就道:“面圣去吧。” “元辅当心!” 毛纪看梁储差点被门槛扳倒,忙过来扶了一下。 ------------ 第五十七章 朕要一颗人头落地 清宁宫。 朱厚熜坐在御座上,靠着深黄垫子,神色清冷地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三位阁臣。 “朕说过多少次,本朝没有山中宰相,现在不许有,将来也不准有!” “结果却都把一个私人宅邸当真正的内阁了!” 朱厚熜说着就呵呵一笑,然后叹道:“现在真是没几个人靠得住了!”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蒋冕、毛纪皆心里一颤,不由得忙匍匐在地。 “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一个罗钦顺、张璁,还有朕取的那个新科状元才为朕安定二十余万军民的事上贺表,为此相信朕能开中兴之世。” 朱厚熜则继续说着。 “就连你!” “朕的元辅!” “有事也宁肯期望他杨太傅能解决,也不是来期望朕!” 这么说后,朱厚熜还突然指着下面的梁储,切齿不已。 “臣万死!” “臣去见太傅,实因总宪陈公代各边要饷五百万两,因数额太大,几乎掏空国库还不能足应,为不至于动用内帑,故不得不去见太傅,请太傅出面说合,让外边诸臣体谅一下朝廷。” “毕竟陈公与总制彭公等皆太傅门人,由太傅出面,自比陛下出面合适,因为素来哪有君父求于臣子的道理。” 梁储这时忙叩首回答起来。 朱厚熜听梁储如实说了缘由,才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那他答应了吗?” “没有!” “臣无能,未能说服太傅。” 梁储回道。 朱厚熜猛地回头,看向梁储,使得一头乌发扬起:“那他怎么说的?” “太傅要臣答应!” “即便臣说既如此,不当减江南漕粮,他也不肯,说一切以定大礼为重。” “至于因此造成资民治之财匮乏的问题,他说,则当请陛下拨内帑助之。” 梁储回禀到这里时,在这里值守的司礼监谷大用一时睁大了眼,看向了梁储,且也瞥了一眼朱厚熜。 梁储这里则继续回答说:“太傅说,陛下乃圣君仁主,岂会坐视小民受难?故此举,只不过会令宫中近幸生怨,言臣若不敢得罪宫中近幸,大可留中,待他病愈,重回内阁后,自会为天下之民争之!” 梁储这么说后,蒋冕和毛纪皆愕然不已地瞅了梁储一眼。 谷大用则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 朱厚熜听后笑了起来,感叹道:“好个定策国老啊!” “都起来吧。” 没多久。 朱厚熜就语气柔和地说了一句。 “谢陛下!” 朱厚熜这里则待梁储坐好,蒋冕和毛纪站好后,说:“给元辅换成椅子,上了年纪的人,该靠一下就该靠一下,以后皆如此例,朕不是刻薄之君,该体谅的时候还是会体谅的。” 谷大用这里拱手称是,并立即吩咐人去给梁储搬把椅子来。 梁储这里忙谢了恩。 而蒋冕和毛纪则抿嘴看着谷大用一脸微笑地带着人把一张宫椅抬到了梁储身后,还亲自扶梁储坐了下去。 这一下子,他俩更像个陪在两边的下属一样。 朱厚熜这里则在梁储坐下后说:“陈金代各边要饷那道本,朕也看了。” “皇兄在位时,欠饷竟到了如此地步吗?” 然后,朱厚熜就问着梁储等:“你们打算怎么办?” “臣谨以肺腑之诚,叩请陛下拨内帑以济苍生、稳军心!” “虽然大行皇帝在世时,并未让九边欠饷如此严重,总宪他们这样做是有勒索朝廷之嫌,但到底是请皇恩,陛下不能不答应而收军心。” 梁储再次起身匍匐在了地上,而咬牙说道。 “陛下,元辅所言极是,朝中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么多银子。” “臣等近闻淮、扬、邳、徐诸府,军民房屋田土渰没殆尽,百里之内,断绝炊烟,卖儿鬻女,辙以斤计,至于相视痛哭,投水而死。又传闻凤阳、泗州、洪泽,饥民啸聚成群,白昼劫掠商船过客,不知何日剿平。” “更有湖广大湖决堤,水灾波及十五府,流民逃荒无数,陛下进京时,想必也有所目见。” “故臣等只能请君父略慈爱之心,拨内帑以助天下之难!” 蒋冕也跟着跪下来痛声说道。 毛纪也跟着跪下来说道:“臣等无能,实在难以靠税财维持天下之安,如今唯请陛下以苍生为念,先济百姓,助国难,再惩办臣等之罪。” 朱厚熜这里沉默了。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才道:“朕知道你们难。” “朕也难!” 朱厚熜接着又苦笑起来。 “后宫这么多人,朕又是外继大位,总不能真的要让太后贵妃在朕继位后,日子过的还不如从前。”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挥手:“且不说这些!” “诸位阁辅,你们应该明白,如今为何朝廷中枢不得不看外边那些督抚的脸色。” “你们见过父母怕儿子的吗?” “除非刀在那不成器的逆子手里,父母手里没刀,教训不了那逆子。” 朱厚熜随后就回头看了一眼梁储等人:“这就是朝廷中枢没有强兵的坏处,从太傅到你们,再到那个陈金,都选择站到那些个逆子身边了。” “甚至满朝都是逆子了!” “就差把刀架在朕脖子上了。” 朱厚熜接着就起身一吼,然后笑问着众人: “这还了得?” “这了不得!” 紧跟着。 朱厚熜把脸色一沉,且靠了回去,双手搭在了椅扶上,眸色阴冷。 梁储等知道天子这是希望自己这些人同意加强中枢兵权,尤其是加强天子的兵权。 “臣万死!” 梁储叩首请罪。 接着。 梁储又道:“陛下圣明,臣亦认为中枢不能没有强军,如同父母不能没有棍棒,昔日裁威武练营时,臣因迎立湖广,故无法阻挠,后得知后也颇以为不必,但因想到太傅此举,也是为疏解民困,故未乞复此营,如今想来,确实当复此营。” 在加强中央集权这方面,梁储这个内阁首辅和朱厚熜还是意见一致的。 他也不希望边镇能够要挟到中枢。 毕竟晚唐历史殷鉴不远。 梁储也不希望他一个内阁首辅以后还得看边臣脸色。 同时,他也知道朱厚熜是一位心有大志的皇帝,明显是在故意借自己请求他出内帑这事要跟自己谈判,自己无论为社稷苍生考虑还是为自己身家性命考虑,都不可能违拗其意志,只能委婉劝其多考虑百姓,尽量以仁爱待天下黎民,勿只在乎个人功业。 所以,梁储不会直接阻止天子要加强中央兵权。 “不只这样。” 朱厚熜则在这时严肃地说: “京营必须整顿!” “另外,亲军卫必须充实,就将那京畿道的二十余万新安置的军民充实亲军卫逃亡的军户,暂时在道以下,分成亲军六卫,从六卫中,募选精壮者组成一个精锐营,为朕扈从亲军!”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忙道:“陛下圣明,只是这样要增加兵饷,从何处增加,请陛下容臣等会同兵部商议。” “这就说到根子上了。”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对于梁储提到钱的事,朱厚熜也不反感,而是早已等着梁储这一句。 朱厚熜随后起身说道:“且说说刚才你们请朕拨内帑济百姓、稳军心一事。” “朕可以出内帑,但是,朕不能白出。” 一听朱厚熜愿意出。 梁储等阁臣已经猛松了一口气,尽管朱厚熜说他不能白出,但只要天子愿意出,他们就不会太为难。 “敬请陛下圣训!” “首先。” “朕要一颗人头落地!” 朱厚熜这里伸出一根手指来,语气森冷。 蒋冕顿时惊呆在原地。 “蒋阁老,你应该知道朕要的是谁的脑袋?” 朱厚熜这里也笑着问向了蒋冕。 ------------ 第五十八章 赐自尽! 蒋冕自然知道。 天子要人头落地的是左都御史陈金。 他的岳父。 因为天子一旦愿意出内帑输送各边,满足各边的饕餮之欲后,那九边官将自然不会再生事,也不会为了一个朝中大员被处死而真的敢做不忠不义之事。 毕竟九边文武没那么团结,甚至乐得落井下石,有边镇督抚也乐得如此,然后自己好填补这个九卿空位。 所以,天子只要真喂饱了天下九边,自然是想处置陈金就能轻松处置。 而陈金这种官员又有的是祸国殃民的罪证。 只是陈金自然不会知道当今皇帝并没有真的那么仁厚,会仁厚到真的不计较他借九边要挟皇帝出钱以满足他贪欲的事。 蒋冕也没有直接告诉陈金,天子不可小觑。 因为蒋冕也得为自己前途考虑,不敢对任何人直接透露天子的真正性子。 何况,蒋冕其实也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因此就对自己岳父起了杀心。 这让蒋冕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在欺负他的这件事上,并不是真的那么宽容,甚至一旦有报仇的机会,就绝不会隔夜,明显有心狠的一面。 无疑让人感到可怕! 蒋冕还不由得庆幸他自己足够谨慎,没有贸然对外透露天子习性,不然,他觉得他自己也没准将来会被天子狠狠报复。 蒋冕这时只卑微至极地叩首言道:“回陛下,臣知道,家翁此举确实有蔑视天威之嫌,罪当极刑,然乞求陛下看在家翁有平贼之功,属于‘八议’之列,对其开恩。” “陛下!” “陈金固然有平贼之功,然他亦有屠民之过未究,两者早已相抵,不然,他也不会任总宪。” “然他这次挟势凌君,不可不罪,不可不诛!” 广东籍的梁储自然是对陈金非常痛恨的,也早就恨不得朝廷能诛杀陈金,所以,他从不与陈金来往。 不然,他也无颜面对乡梓。 而这个时代,没有一个士大夫会不在乎乡愿的。 所以,哪怕陈金是蒋冕的岳父,哪怕他一向不喜杀戮,也在这时力主杀了陈金。 “元辅之言,朕深以为然。” “然朕也非不记其功之人。” “只是陈金此人知其罪重,而得朝廷宽宥后,不但不悔改,不收敛,不收手,还变本加厉地勒索到了朕头上。” “此等巨蠹,朕能容,天岂能容之?” “所以,陈金虽可开恩,但死罪不能免,赐死,留其全尸,不罪其子孙,但抄其家,籍其赃款,以补国用。” 朱厚熜回应后,蒋冕只得闭眼一叹,叩首谢了恩。 “其次,内帑也是取自于民,故也不能随意挥霍,大行皇帝,还有太后和皇后还有贵妃们,都看着呢。” “所以,内帑只能是借于户部,不可直接拨于户部,而且得有利息,收利息不是贪利,是让外朝也要学着开源节流,别只知道指望内帑,而不把整顿财税弊政当回事。” 朱厚熜说到这里时,梁储、蒋冕、毛纪皆一脸惊骇。 “朕知道你们会说,天下皆为朕所有,朕何必要如此公私分明。” “但以朕看,这天下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公私不明!” “这天下要皆是朕的,朕是不是可以就能用民为重、君为轻的圣人之言,彻底夺天下富户之利,济天下贫困之民?” “国初为何设内承运库?就在于皇权之下,公私分明。” “朕现在也要首先强调公私分明!” “内承运库的钱可以借,但不能随便补他库之亏空,所以必须收利息,只是利息不能高,以免给户部造成太大的压力,使其不得不克削于民。” “只年收三分利即可。” “收上来的利息,加上天子六卫的租子,就用来养朕的亲军。” 朱厚熜说后就看向了三阁臣:“你们以为如何?” “臣不敢瞒陛下,天下之士,多只愿陛下出内帑,而不愿陛下借内帑也。” “故如此,必众论言臣谄媚,臣老迈率朽,臣一人恐顶不了汹汹物议。” 梁储回道。 “你顶得了。” 朱厚熜笑着回了一句。 “臣的确顶不了。” 梁储回道。 朱厚熜加大了声音,道:“卿亦是股肱元老,顶得了!” “当然,朕也会帮你顶。” “朕可以撤天下各处镇守太监和市舶司以及采办太监,让外朝户部自己去经营这些官产!” 朱厚熜沉声说了起来。 说后。 朱厚熜就瞥了梁储一眼。 梁储等就因为听到皇帝要撤回在外各处太监,顿时一脸惊骇,内心兴奋不已。 文官士大夫素来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太监外派,对地方士民敲骨吸髓。 现在皇帝表示只要他们愿意以借贷的方式借内帑,就撤回太监。 他们恨不得立即答应。 因为撤回各地镇守太监,是一件能够让他们享誉天下的一件大功德。 在这件功德面前,借贷内帑已算不上什么黑点了。 毕竟借贷内帑而不是直接拿内帑,是可以解释的。 那就是,天下皆忠臣孝子,怎能白取君父之财。 历史上,除了织造局等少数外派内廷机构还有太监外,嘉靖就撤回了各地的镇守太监。 但这并不影响嘉靖操纵天下之利,因为在如今商品经济越来越兴旺的大明,文官们争起利来,比太监与文官之间争利往往互相咬的更凶。 像什么海瑞斗徐玠,虽然直接原因是海瑞本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但背后也是士大夫之间的利益斗争,不然海瑞也不会被任命南直隶巡抚。 因为那个时期,眼馋徐家之利的人是不少的。 朱厚熜现在也打算学历史上的嘉靖,明面上表现出从此信任天下文官,而撤大量内宦回朝,让天下士大夫们互相去争抢,互相去卷。 谁愿意给他分的利最多,谁最想着朝廷和百姓,他就让谁有更大的权势去争。 只是这样的话,朱厚熜就得鼓励商业,也允许士民们去追名逐利,而不是像国初一样,要求士民们处处要有礼制规范,比如平民不得戴金银,商贾不得穿绸缎,普通士子不得乘轿。 当然,朱厚熜现在要想让世风恢复到国初也是办不到的。 一来从事工商业与各类服务业的非农人口越来越多。 二来这方面产生的民间财富也越来越多。 他只能顺势而为,还真不能逆势而为。 何况,他也需要通过壮大商业和消费市场调整国策,增加收入,解决各种帝国危机。 梁储等阁臣也知道这些道理,也承认天子采取的是名义上让利于天下官绅,实际上迫使天下官绅互相争权夺利更狠,而不再团结在一起与皇帝对抗,进而还会让皇帝得渔翁之利的阳谋。 但他们没法拒绝。 毕竟天下官绅总体利益怎么样,相比于他们自己可以趁着自己掌内阁之权,有皇帝信任,得天大的功德,以及可以让家族更加兴盛发达,也让国家更强盛,根本算不了什么。 所以,梁储等皆没有言语,只在心里盘算如何保住首辅的位置与如何尽快成为首辅。 “你们不是都说各处镇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除了祸害百姓,于开拓官利、增加朝廷收入,皆无益处吗?” “那朕就交给你们外朝。” “你们外朝如果也不会开源,还不了朕出的内帑本钱,朕就只能继续靠内臣去开源。” 朱厚熜继续说了个明面上的缘由。 随后。 他就问起梁储等人来:“你们总不至于希望朕真的还是靠太监去开源吧?”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首先答道:“回禀陛下,臣不敢辜负皇恩,愿遵圣谕承办,无论天下笑骂如何,臣必须为陛下顶住!” “臣附议!陛下都这样信任臣等,臣等若还是让朝廷处于困窘之地,连半点皇恩也不能报,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蒋冕回了一句。 毛纪也跟着道:“臣亦附议,为臣者不能白受君父之慈爱,而既受了君父之慈爱,若不能报答,便是无能!愧为天子门生!” “很好,那就去办吧。” “朕先借内帑五百万两给户部,可分三年还。” “你们也不要说,无开源之法,连朕都知道,丝绸棉布这些单卖到日本去就能翻一倍的利,而天下之利里,内利虽不可擅取于子民,外利还是可以以经商去获得的,也是宣扬我中华之物华文盛,不可谓不美;而罗钦顺给朕的贺表里也提到一个办法,那便是清丈天下田亩,何况诸位阁辅皆是辅弼能臣,自会有更多生财之道。” 朱厚熜说后就起身离开了这里。 “恭送陛下!” 梁储等接下来也离开了清宁宫。 三人依旧是一路只慢吞吞的走,而不说话,一脸拧眉沉思状。 直到回到内阁后,梁储才突然对蒋冕说:“御前我力主不饶令翁,实为乡情难违,还望公体谅。” “下僚岂敢怨公,家翁当年于广东、江西诸地的确做的过了些,只是为尊者讳,我不敢言也,幸而陛下隆恩,未责亲眷,亦只赐自尽,保全了体面,使我也能代养其家眷。” “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还这五百万两的内帑之贷吧,虽说以此换得天下镇守太监等尽撤是值得的,只是怎么还,尚需斟酌。” 蒋冕回后就说道:“海贸之利,你我是知道的,真要认真经营,三年连本带利的还了这笔内帑,是不难的。而对于清丈田亩,真要清丈出天下隐田,再允天下折色补税,所得之收入,用来还这笔内帑之贷,也是不难的。” “只是这都要损了富商巨户之利!” 蒋冕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 第五十九章 抄家拿人?跟我来! 蒋冕最后这一句,让梁储和毛纪都沉默不已。 “国库亏空,如果不打天子的主意,不打富商巨户的主意,就只能打百姓的主意!” 半晌后。 毛纪先开了口。 一脸严肃。 “可百姓已经到苟延残喘的地步。” “难不成真要克削于民,逼民造反?” “或者是失信于君父,赖了这笔内帑借贷,真背上欺君之罪?” “即便君父愿意受此委屈,身为当家之臣,又怎能坐视,外面逆臣贼子仗君威不严而生狼子野心?” 梁储这时已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来,微微呷了一口,沉声说道。 随后。 梁储就将茶放在几案上:“所以,这个时候得罪富商巨户是唯一的办法。” “历来只要百姓不乱,他们这样的人就翻不了天!” 梁储说后淡淡一笑。 蒋冕和毛纪颔首,但又意欲再言。 梁储摆手阻止了他们:“你们也别担心这事能不能做好,太傅不是要病愈了嘛,到时候请他回阁来主持此事!” “以太傅的威望,整顿天下之利,当不是难事!” 让杨廷和回来? 杨廷和真愿意回来损富商巨户之利吗? 蒋冕和毛纪不禁对视了一眼。 “我们现在只需要力促户部完成此事就行。” “到时候就看太傅愿不愿意回来。” “如果太傅愿意回来,就请太傅主持新政,扭转国库亏空之现状。” “如果太傅不愿意回来,我就先担着这事。” “待事成之后,我就退位让贤,使诸公可以辅佐陛下为太平盛世之治。” “到时候,公等自可以治水兴教为重。” “如此,民不因水旱之变而贫,国不为人才不足而困,公等只需持正,便能致君尧舜。” 梁储这话一出,蒋冕和毛纪皆心驰神往起来,对梁储生出敬佩之色,也更为愿意现在接受梁储的领导。 因为他们两人其实就想当太平首辅,愿意做的就只是治水修堤,促进一下农业生产力,再兴教争取更多人才出现,使国家不至于败在他们手里,而不是牺牲大户之利,呕心沥血地调整天下各阶层利益之分配比例。 而梁储这时则站起身来,望北看了一眼,说: “陛下圣明啊!” 接着。 梁储就道:“让我们先治陈武昌之罪,这样就好做文章了。” “如我们之前所议,凡不配合清田的,皆属于江彬一党之奸臣。” “而这陈武昌,就在清理庄田期间,屡屡言清田恐扰京畿兵民不安的言论,现在正好把他列为江彬余孽!” 梁储接着就转身看向了蒋冕和毛纪,如此说道。 “既如此,那就让负责劾奸的言官弹劾他,其家资也能充作一部分还款。” 毛纪先说了一句就看向了蒋冕。 蒋冕颔首。 于是。 内阁不久便因言官弹劾陈金内结权奸而发上谕,以陈金谄附勾结江彬、魏彬、王琼等奸党,且欺君蠹国为名,赐死抄家。 虽然陈金挟九边督抚勒索内帑这事,不可能有确凿证据。 但说陈金谄附勾结江彬等奸党这些罪状却很好寻。 因为魏彬和王琼就在诏狱。 两人都很配合地提供了一份关于陈金给他们行贿以及向他们打听天子秘辛的供词,提供了一些陈金当年给他们写的一些私信。 陈金本身确实不干净,当年也的确走过魏彬、王琼的后门。 谁让魏彬曾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琼曾经是兵部尚书,后来又是吏部尚书呢。 正因此,陈金其实在朝野间的名声也并不好,早就被视作了奸党一派。 只是没多少人知道他暗地里早就也投在杨廷和门下。 所以,历史上陈金才会在左都御史任上被弹劾后,只是被勒令致仕还乡了事。 但这一世,内阁首辅不再是杨廷和,变成了梁储。 梁储又更愿意顺从朱厚熜的意志。 而梁储现在也不愿意让朱厚熜这么一位锐意图治、仁善爱民、也愿意信任文臣的少年天子,被只想牺牲他的官员逼得转性堕落,也就不愿意再忍气吞声。 陈金现在还不知道梁储已经转性,更不知道朱厚熜真正的性格。 他现在只以为天子是仁厚的,首辅也是软弱的,而加上自己女婿也是阁臣,自己还与太傅关系不错,也就不担心自己会因为勒索内帑而被治罪。 当然,陈金知道他的名声于朝野间并不好。 所以,陈金知道他很可能在自陈去留后会被勒令致仕,也就打算在致仕前再打捞一笔。 虽然,陈金这些年也贪墨了不少军饷巨资,但他已经贪婪成性,也就觉得在致仕前不捞一笔,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陈金对眼下清理庄田其实也颇有微词,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朝廷现在已经铁了心清田,而是因为他收了京畿权贵的钱,才上了几道本,也有恃无恐地认为皇帝和内阁不会拿他如何。 但当陈金正沉浸在他已经提前从各边得了一笔丰厚的孝敬而准备致仕回乡时,锦衣卫千户王銮手持上谕和驾贴,带着五十名锦衣卫緹骑来了都察院。 “陈金在哪儿?” 王銮一来进入都察院就问了一句。 彼时。 左副都御史王景正好撞见,便问道:“为何事寻他?!” “有上谕,陈金内结权宦,外交边官,欺君蠹国,赐自尽,籍没家产!” 王銮回道。 “跟我来!” “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王景听后大为振奋,忙带王銮去后院。 “我也知道他在哪儿!” “苍天有眼,此屠民欺君之贼也总算要被正国法了!” 与此同时。 御史杨秉忠也含泪说了起来,跟着要带锦衣卫去都察院后堂拿人。 陈金的确臭名昭著已久,而深得朝野中正直之士的厌恶,但众人都知道,陈金背后关系很硬,故没多少人敢惹他,敢弹劾他。 现在,既然天子下决心处置他,他们自然也乐得痛打落水狗。 “奸贼,你也有今天!” 王景这时找到在都察院后院正唱曲儿自娱自乐的陈金时,就当即指着陈金,大骂了一声。 杨秉忠更是冲过来,揪住陈金衣襟,直接一巴掌呼了过来。 啪! “奸贼!” 陈金顿时眼冒金星。 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他甚至都没看见锦衣卫出现。 只看见好多御史冲过来。 有一个直接指着他骂。 有一个直接打了他。 “你们放肆!” 陈金不禁气急败坏地大吼了一声。 捂着火辣辣的脸。 但陈金正要发作,却又顿时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有锦衣卫朝他走了来。 “上谕!” “陈金听旨。” 王銮拿起圣谕,沉着脸朝陈金走来。 陈金愣了一会儿。 随后。 他跪了下来。 “朕遍览史册,历来贪蠹之吏不少见,国朝祖训,贪赃六十两以上者,即剥皮楦草……今有左都御史陈金,内结权奸,外交边臣,欺君蠹国,本有纪功给事中黎有德举证弹劾私吞军饷数万行贿司礼监在先,而大行皇帝念尔平贼之功,未予追究,望尔自省改正,然谁知尔不感皇恩,在这之后,不收敛不收手不自省,又有受贿数万而谋官于吏部在后。” “尔虽有功,然如此藐视国法,虽剥皮楦草,宁无余辜?” “然朕上承祖德……常存仁念,伤一生灵皆不忍之,奈尔之罪何,故依旧念尔曾经功绩,只革去官职恩遇,籍没家产,赐尔自尽,不送法司受辱,保尔体面,望尔感念朕心,痛悔前恶,从容赴死,以答天诫,以正国法,以息民怨!” 王銮念完后,陈金已面色苍白涂漆。 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 他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般不能理解。 “天子不是仁厚如孝庙吗?” “梁顺德素来不是个老好人吗,不是素来只有别人欺他的份,没有他去欺别人的份吗,毕竟他儿子他都管不住,怎么突然操权杀人了?” “我是对天子看走了眼,还是对他梁顺德看走了眼?” “天子不想出内帑,早说啊,我会努力为你争啊!” “他梁顺德不想当老好人,也想分钱,也早说啊,干嘛这样。” ------------ 第六十章 左都御史奉旨自缢 锦衣卫把陈金扶了起来。 同时。 锦衣卫千户王銮这时对陈金说:“陈金,遵旨行事吧。” 陈金踟蹰起来。 半晌未语。 “陈金!” “陛下已对你开恩了,你还在这里扭扭捏捏作甚。” “是好汉就从容赴死。” “没错,但凡你还是有些良知未泯,就该知道此已是皇恩浩荡,自当心怀感激,遵旨自缢!” “我去给你找棵歪脖子树,好上吊!” “我去找条绳子。” 都察院的一些御史们主动替锦衣卫训斥起陈金来,且七嘴八舌的扬言要帮陈金自缢。 陈金这里瘪起嘴来。 “你应该知道抗旨的后果。” 王銮这时嘱咐了陈金一句。 陈金颔首。 但突然,陈金实在忍不住,突然蹲地而哭: “我不想死,我的银子一笔都还没运回家啊!” “呜呜!” 王銮见此无语。 要不是因为别人帮他自缢,就变成了是由他人处死,不然的话,王銮现在真想帮陈金一下。 但这也不奇怪。 素来贪欲越重的人,就越不想死。 明末,内阁首辅周延儒被崇祯赐死,也是磨蹭到了四更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遵旨自尽。 “我想写份谢恩表。” “以答圣上。” 陈金哭后,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写,你写!” 陈金便在接下来写了一份谢恩表。 只是写的很慢。 字写的都有些扭曲。 “我想见见我的家眷。” “你见,你见!” 陈金便又见了他的家眷。 一直到了天色向晚。 陈金才留恋不已地站上了凳子,把脖子套进了提前挂好的绳索里,在众人的瞩目下,咬牙蹬掉了凳子,然后双手乱抓。 王銮在见他没动静后,才将他放了下来,让锦衣卫在他脑后钉入了一颗长长的铁钉。 这是大明赐死的规矩。 周延儒被赐死时,负责处置此事的锦衣卫,就在他自缢后,于他脑后打入了铁钉。 这铁钉名曰定魂针。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是相信人死后是有魂的,而保了全尸,就有可能会靠魂魄复活,所以要用铁钉把灵魂定住,不使其复活。 陈金被赐自缢。 可谓人人称意。 广东、江西等籍贯的留京士民更是放鞭炮乃至散财庆祝。 士民们也皆叹天子公正仁厚,有恩有威,而足以令天下风清气正。 首辅梁储也被士民们被称赞有刚正不阿之风,没有因为其关系硬,就不严办。 毕竟众人都以为陈金这种最多只是致仕,甚至也只希冀他致仕就行,而不敢再有他想。 但谁都没想到,这一次,朝廷会执法如此公正,最终还是让陈金这样的恶贯满盈之人被肉体消灭。 梁储的乡党更是因此对梁储释去了埋怨,而纷纷来拜见他,赞他未忘乡愿。 本来。 梁储的乡党是有些怨恨梁储身为阁臣,在朝中不为家乡做主的。 现在这些埋怨都没有了。 而在这段时间。 第一期《育民报》也出现在了市井街坊,开始出售。 之前被朱厚熜在进京途中收养的那些孤幼,如今成了第一批售卖报纸的报童。 这些报童在锦衣卫的暗中保护下,穿行大街小巷,开始高喊着“国朝新政顺利开展”、“二十余万军民得安”、“京师盗贼情况基本肃清”等内容。 京师的识字率比较高,许多人都对书籍文章很感兴趣。 何况,这个时代其他娱乐与了解信息的渠道也少。 所以,很快就有许多人买了报纸回去观览。 一些贩夫走卒也因为关心城外治安和当下时局,而买了份回去,让家里识字的帮着看看。 而《育民报》印刷出来的份数倒也不少。 这主要得益于背后朱厚熜让司礼监在暗中负责印发《育民报》。 而司礼监作为负责替皇家印刷重要典籍与文书的机构,是有一个庞大的印刷作坊的,印刷工匠们也是要技艺有技艺,要效率有效率,甚至审美也很高。 所以,《育民报》一经问世,就很容易吸引到人。 再加上,该报内容皆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文,有的地方还配了图画。 如此一来。 清理庄田这项善政,以及朱厚熜的其他事,也就被更多的人知道,乃至还下沉到了最普通的百姓中间。 百姓们也就更加笃定地相信当今天子是好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上。 本来,因为朱厚熜之前养望,就让许多士大夫为他主动宣扬仁德,这样一来,朱厚熜的名望也就更加的高。 与此同时。 因为朱厚熜要求《育民报》对梁储多着笔墨,宣扬一下,以求在人望方面,制衡杨廷和。 所以,众人看了《育民报》后,对梁储也更加拥戴,也就越发忘记了梁储以前的一些不好名声,比如正德朝懦弱谄媚的名声,只知道现在的梁阁老,是敢为陛下为苍生得罪权贵,而支持清理庄田,为此屡次主动请见天子,建言献策的治世能臣。 即便一些士大夫也因此对梁储的印象改观许多,尤其是在联想到梁储成为首辅让魏彬、王琼相继下狱,如今更是让陈金也被绳之以法后,更是越发认为梁储刚正不安、公忠体国。 杨廷和也在这不久后看见了这份《育民报》。 这让他顿时面沉似水。 他自然意识到这报纸一面世,会对清流文官们在天下物议方面的话语权争夺有多大杀伤力。 “文句太直白,明显是要粗通文墨的也能看懂!” “还大篇幅谈清田之善,对定大礼只轻描淡写。” “爹,这个《育民报》定然是那些主张改祖宗成法的人所为!只怕出自内廷,不然,这印法不应该这么好。” 杨慎则在一旁还点评起《育民报》来。 杨廷和拧着眉头:“会是谁在这么做呢?” “爹,还用问吗?” “这肯定是跟梁顺德有关,通篇除了称颂天子外,就属他的好话最多,您这堂堂太傅,就没怎么提到。” 啪! 杨慎说着就一手将报纸拍在了几案上。 “只是不知这是不是天子的意思。” 杨廷和这时说了一句。 杨慎听后也顿时严肃起来,问着:“那爹觉得是不是?” “不管是不是,必须尽快重回内阁!” 杨廷和回道。 杨慎想了想颔首:“爹说的是,在这里猜没什么用,得常伴御前,才知底细。”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别到时候不只梁顺德,连蒋全州、毛莱州也比我们更了解陛下了。” 杨慎感叹起来,且不由得想起了他现在已经不能再进内阁的遭遇。 “兄长!” 这时,杨廷仪疾步走了来。 杨慎见此立即向杨廷仪行礼:“四叔。” 杨廷仪颔首,然后对杨廷和说:“兄长,刚刚得到消息,总宪陈武昌被赐自尽,家产籍没。” “竟有这事?” 杨慎看向了杨廷仪。 杨廷仪则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直接惊得呆了。 “爹,他姓梁的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做,把您置于何地?” “他明明知道,您支持陈武昌这样做,就是为了好让陈武昌和九边那些人都愿意护礼。” “按照爹的安排,他陈武昌只是让其致仕还乡而已!” 杨慎先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瞪了杨慎一眼。 杨慎只得闭嘴。 杨廷和则在这时挥手说:“你去拟道呈上谢表,就说我已痊愈,谢陛下这段时间遣医问药。” 杨慎拱手称是。 “老爷,副宪王公等求见。” 这时,杨宅仆人来通报了一消息。 杨慎不由得冷笑道:“这是报喜来了。” “我亲自去见。” 杨廷和说了一句,就让仆人把这些求见他杨廷和的官员请了进来。 而左副都御史王景等官员一见到杨廷和,在行了礼后,王景就先开口说:“太傅,大喜啊,陈金那奸贼已被赐自尽,现已奉旨自缢。” “没错,我亲自看见锦衣卫钉了铁钉。” 御史杨秉忠也跟着附和道。 杨廷和听后强笑着说:“好,好,大快人心!圣君在位,悍臣当国,天下之幸!” 这时。 王景则因见杨廷和走动起来,便问道:“太傅这是病好了?” 众人也瞬间因此朝杨廷和看了过来。 杨廷和笑道:“老朽勉强行走得了了,多谢诸位惦念!” “太好了!” “这岂不是说太傅就要重回内阁,辅佐陛下成尧舜之君了?”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 ------------ 第六十一章 杨廷和破防 陈金被赐死和杨廷和病情大愈,一时间成了两件大新闻,在坊间不胫而走。 户部尚书杨潭自然也知道了陈金被赐死的事。 他其实比别的人更清楚陈金为何会被列为江彬同党,乃至为何在江彬、魏彬、王琼都没被处置的情况下,他就先被赐死。 因为杨潭知道,这里面根本不是陈金曾经结交权宦奸臣那么简单,而是最近陈金不但上疏非议清理庄田,还欺天了。 而那位新天子虽然表现的爱民如子,待士宽仁,但对欺压勒索他的不忠之臣明显是绝不手软的。 杨潭一想到他最近给江南请旨减一百五十余万石漕粮的事,也有欺天之嫌,便惴惴不安起来。 为此。 杨潭主动来了内阁。 “元辅,我想了想,觉得给南直赈灾蠲免租税已经没有必要免,所以还是改成直接请拨赈灾粮比较好。” “南直隶受灾这么久,需要蠲免租税的小民早已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了。” “现在还留在当地的,只会是余粮还甚多的富户,所以这个时候蠲免租税,不过是便宜富户趁机兼并田地而已,同时又损失了朝廷税粮。” “所以,既然要赈灾,还不如租税照收,同时当直接拨粮,这样才能让当地留存的小民能活下去,能让地方官府招徕逃荒小民借贷复耕。” 杨潭一来到内阁,就对梁储表达了自己最新的态度。 梁储听后笑了笑:“宗渊能明白过来就好。” “不过,我们先不谈这事。” “你来的正好。” “老夫正有一事要问你。” 梁储这么说后。 杨潭心里一紧,忙拱手作揖:“请元辅赐教。” “是这样的。” “锦衣卫那边向陛下奏禀说,魏彬和王琼皆在狱中招供,你与他们私下有所勾结。” “陛下特在召见老夫时,问起老夫来。” “老夫自然是不信你杨宗渊会与奸党勾结,所以在御前为公力辩。” “陛下这才稍去其疑。”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已经不停眨眼的杨潭: “但宗渊,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私下有没有与他们勾结过?” “让老夫心里有个底。” “污蔑!” “这纯粹就是污蔑!” 杨潭慌得不行,忙矢口否认起来。 接着。 杨潭又立即向梁储拱手垂泪说:“元辅,您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嫉恶如仇,与奸邪之辈不共戴天,哪里会与他们接触。” “我多谢元辅在陛下面前辩白。” “若陛下下次再问元辅,还请元辅转奏陛下,臣虽庸陋,然有一颗对天子的赤胆忠心,从未更改!” 杨潭一边作揖一边继续说着。 “我知道公是忠臣。” 梁储笑着说了一句,就道:“所以正好有一件事与公商量。” “请元辅直言,只要利国利民,为陛下尽忠,即便要鄙人担天下之骂,鄙人也担得。” 杨潭这时说道。 他知道梁储肯定不会让他做什么好事。 毕竟他为江南官绅求免漕粮的事,不可能会被轻易放过。 所以,杨潭也就在这时直接表了态。 “有你这句话。” “那老夫就直言了。” 梁储笑说着就道:“现在需要你们户部上个本,向陛下借贷一笔内帑。” 杨潭听后不禁一怔。 “天下百姓苦啊。” 梁储这时站起身来,信手在房间内踱着步。 “陛下也难。” 说着。 梁储又说了一句。 “连养支像样的兵马都不能,以至于只能坐视外虏内奸勒索。”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应该多努力,不能让百姓受苦,也不能让君父受委屈。” “所以,我们就要多担些担子。” 梁储说到这里就回头看向杨潭:“公以为如何?” 因为内阁在名义上并不是代表外朝的中书省。 只有户部才在名义上是代表朝廷管财政的中央官衙。 朱厚熜真要让外朝用借贷的方式让他出内帑,那就需要户部上本借贷,而不是内阁上本借贷。 所以,梁储才需要说服杨潭。 杨潭这里咬牙颔首:“此诚为两全其美之法。” 然后,杨潭还向梁储拱手:“元辅公忠体国,鄙人自当紧随,愿上此本,累一累户部,活天下百姓,报君王厚恩!” “公有此心。” “何愁天下不兴。” 梁储笑着回道。 于是。 户部尚书杨潭便在内阁的授意下,上了题本,请贷兴明银行五百万两白银。 与此同时。 内阁发上谕,设兴明银行。 所谓兴明银行自然是属于皇帝的银行。 这样做,为的是不直接以内承运库的名义放贷,使两者能够承担不同的职能。 而朱厚熜自然很快就批准了户部的题本。 五百万两银子的贷款在接下来也就被陆续运去了太仓。 除此之外。 杨潭也上本请求拨粮赈灾,而没再建言减漕粮。 朱厚熜自然也在内阁票拟后批红同意。 且说。 杨廷和在得知陈金被赐自缢的次日,知道了户部借贷兴明银行白银五百万两的事。 “借贷内帑?” “亏他梁顺德也愿意!” “陛下既然是圣君仁主,他梁顺德怎么就不敢跟内廷争上一争,他就这么怕得罪内廷,就这么懦弱吗,就这么喜欢当好人吗?!” “居然用借贷的方式要内帑。” “谁来还,怎么还?!” 这一下子。 杨廷和也是真的稳不住心态了。 彻底破防! 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是真回内阁,就要承担五百万两外加年利三分的贷款偿还任务。 除非他让皇帝放弃这笔债务,相当于赖掉。 但现在皇帝已经批红了户部的奏请,意味着外朝与内廷一起达成了一致。 他要是让皇帝放弃,那就意味着他要让皇帝真的把前面下达的圣谕吞回去,还要否定达成这事的所有阁臣公卿。 皇帝自然不会践踏自己的皇权,达成此事的阁臣公卿自然也不会否定自己。 所以,杨廷和知道他真要重回内阁,就只能咬着牙承担下这份任务。 其实完成这份任务也不难,只是要做这事,就意味着要改制,意味着要做真正的改革。 而杨廷和是宁愿首辅不做,做改制之事的。 如同,历史上他是宁肯致仕,也不愿在自己认定的礼制上妥协一样。 所以,杨廷和知道,这道户部借贷兴明银行的圣谕一出,他就一时又不能回内阁了。 他自然也就因此蚌埠住。 急火攻心之下。 杨廷和两眼一花,差点倒地。 “爹!” 杨慎见此忙扶住了他,且立即让人传郎中来,并吩咐人来收拾。 待杨廷和缓和一些后,杨慎才说:“爹,这事不排除是梁顺德想继续做首辅,所以才出了这么一条毒计,或者说天子真的喜欢他了。” “儿子认为,我们还是应该找人上本参他!” “父亲还是应该先回内阁再说。” “不就是五百万两的借贷,随便抄几个家,也能还的起。” 杨慎这时说道。 杨廷和苦笑:“要是抄家就行,上次廷议,不就不用清田了吗?” 杨慎:“……” “人心真的变了。” “我士大夫没有以前那么齐心了。” “有的开始质疑朱子这样的圣贤了,还有的也开始恨不得把祖宗的规矩都改了!” 杨廷和长叹了一口气,感慨了起来。 接着。 杨廷和摆手说:“现在为父不能回去,回去后就是在天子、大户、百姓三个鸡蛋上跳舞,到时候,踩破哪一个都不妥!” 随后,杨廷和就往榻上垫子后面一躺无可奈何地说:“本来想着陛下愿意做仁君,就只让陛下受些委屈,复现弘治之政即可。” “可现在陛下不会愿意啦!”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苦笑道:“因为有大臣愿意用借贷的方式用内帑。” “谢表就别上了,就对外说,我旧疾又突然加重了。” 杨廷和接着对杨慎嘱咐道。 杨慎称是,且问道:“那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在局势不明之前,不要骄躁妄动,让你四叔下个帖子,去求见他梁顺德,代老夫跟他好好谈谈。” 杨廷和说着就神色沮丧地说:“明明幸逢愿行勤俭宽仁之事的良主,却无奈奸臣太多,使陛下成尧舜之君的路更难矣!” ------------ 第六十二章 这太监是找死! 正德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 礼部上大行皇帝尊谥曰毅皇帝,庙号武宗。 朱厚熜予以同意。 毕竟正德崇武,得武宗庙号,也算是合其意。 于是,朱厚熜特遣武定侯郭勋祭告天地,惠安伯张伟告宗庙,驸马都尉崔元告社稷。 朱厚熜自己则亲告大行皇帝几筵,恭上尊谥册文。 至此,意味着正德皇帝的谥号与庙号皆已确定。 而天下人也将不再称正德为大行皇帝,而是改称先帝。 同日,内阁奉旨发上谕,升左副都御史王景为左都御史。 兵部右侍郎杨廷仪升兵部左侍郎。 伍文定以功升兵部右侍郎。 宁夏参将周尚文改任为京营东官厅听征参将官。 以上官员任命皆由荐举任命,非由廷推和特简。 大明选官素来有三个途径。 分别是特简、荐举、廷推。 这三个皆是合规的定制。 其中,廷推是由荐举演化而来,是皇帝让一群人荐举某一官位的人选后所形成的制度。 只是特简会让一些朝臣难以接受。 但荐举倒是不会。 毕竟否定荐举就是否定廷推。 甚至其实连特简也不能说其不合国朝制度。 朱厚熜现在既然表示信任内阁,自然是从内阁之荐举。 不过,因为内阁以梁储为首,已经被朱厚熜说服,愿意配合他,所以,所谓荐举实际上也是他这个皇帝在特简。 他可以告诉梁储他想用谁,然后梁储事后补一下荐举程序就是。 而这些人事任命里,伍文定和周尚文就是朱厚熜让梁储立即升任进京的官员。 原因无他。 朱厚熜要恢复和壮大自己的帝王兵权掌控力。 无论是定大礼,还是将来能够铁腕惩办那些只知道勒索朝廷钱财要挟朝廷让利的巨贪大恶,自己这个天子不兵强马壮是不行的。 文官伍文定是王阳明在南边平叛的得力助手,文武双全。 武将周尚文则是这个时代的名将,对抗北方鞑靼入侵,无一败绩,且善种田练兵,历史上于边镇开垦屯田四万余顷,增练守兵一万三千多人,也很忠心,为此被嘉靖加为三公,史载:“终明之世,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 朱厚熜现在调这两人来京,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天子六卫中选精壮者,重新编练为天子亲军精锐。 不过,朱厚熜还不能做的太明显,也就只是先让伍文定以升兵部堂官的名义进京,周尚文升京营武将的名义进京。 所以,外朝对此并不惊讶,只当是内阁首辅梁储在进行正常的升调,让天子用美官笼络文臣武将中的忠勇之人。 虽说朱厚熜名义上是说用京畿道二十余万军民所耕种之田的租税收入与借贷给户部那笔银子三年后的利息收入来供养一支天子亲军精锐,但朱厚熜可没有真的要老老实实地等到这笔银子出现后再去组织这么一支精锐出现。 正德留给他的内帑不少。 再加上抄没钱宁、江彬等所得,以及魏彬所献两百万,即便给户部借贷出去五百万,也还剩不少。 所以,朱厚熜已开始着手复建亲军精锐的事,以及构建基本盘的事。 正如,朱厚熜对梁储所说,天下大政,他暂以经验不足为由,委托内阁,而京畿道的事,由他自己直管。 故而在发上谕召伍文定和周尚文来京任职的同时,朱厚熜也在西苑勤政殿见了夏言、樊继祖、戴仪三人。 朱厚熜将西苑勤政殿作为了他临时处理京畿道政务的地方。 之所以选在西苑,是因为这样的话,夏言等就可以直接绕开外朝,在御前听命。 “现在京畿道有多少户百姓已分田?” 朱厚熜在召见夏言、樊继祖、戴仪来勤政殿后,就直接先问起夏言分田的情况来。 夏言立即回答说:“已分田五万一千八百六十三户。” 朱厚熜听后点首:“看来已分的差不多了。” “是的,还剩两万余户。” 夏言回道。 他现在对京畿道新编的民户数量与分田情况非常熟悉。 因为他不敢怠慢。 毕竟直接过问京畿道的是天子。 他可不想在天子心里落下一个办事不勤不谨不忠不廉不能的印象。 朱厚熜接着又问:“百姓们现在居住是什么情况?” “皆住简易棚屋,按陛下所吩咐的,编入六卫,分里甲聚居。” 夏言回道。 朱厚熜又问:“防疫怎么做的。” “皆挖有排污沟与粪坑,且远离水井,各里交通之道,皆夹种桑柳,既阻风沙蓄水,也便养蚕编筐。” 夏言回道。 朱厚熜点首:“棚屋还是太简陋了,眼下未到冬季,倒是不怕严寒,但将来住房这块得改善,不过现在说这个还早,学校才是最要紧的,教化为重,既然皆已为京畿亲军卫军户,就应该语言统一,风俗统一,认知统一。” “陛下说的是,但百姓初得田地,从小孩到老人,白日皆不得闲,皆忙于田间事。” 夏言回道。 朱厚熜笑着回道:“可以晚上上夜课嘛!各卫恢复卫学,卫学设三等之班,分别为启蒙班,速成班,扫盲班,总角之童进启蒙班,半大小子进速成班,成人进扫盲班,各分男女,教材,朕会组织翰林官来编写,你只先把班分好,老师选好,不去者,不能不惩,去了学的好的,不能不赏。” 夏言不禁怔在原地。 “夏卿!” 朱厚熜唤了一声,夏言才回道:“臣在!” “可记住了?” 朱厚熜问了一句。 “回陛下,臣已记住。” 夏言慌忙回了一句。 朱厚熜接着又问夏言:“军校安置了多少?” “回陛下,已安置三千二百五十七户。” 朱厚熜颔首:“不错!” 军校都是一人一户。 安置三千多户军校,说明有被裁汰的三千余名军校被召了回来,没有回边镇,也没有变成盗贼。 接着。 朱厚熜又看向樊继祖问道:“京畿道违法作恶之情况如何?” “回陛下,倒也不多。” 樊继祖回道。 朱厚熜颔首,成了饥民流民还没有为盗,自然是属于比较守规矩的,暴力倾向不重。 樊继祖则继续说道:“但同在进京途中一样,也还是会零星发生几起作恶之事,多是调戏或强污女眷,盖因被安置的百姓,多是鳏夫或未婚青壮,而女子甚少,故难免有因情而恶,因色而坏的。” “过分的还是要按律处置,但堵不如疏,还是要多从外面招募女眷来,与之结婚成家,这也利于人口繁衍。” 朱厚熜说了起来,且问着夏言:“清理出的京畿庄田预计会有多少剩余,能否容纳新增人口。” “回陛下,再增五万余人口不成问题。” 夏言回道。 朱厚熜点头:“那就派人去受灾之地去招买女子。” 夏言拱手称是。 “各卫要编立卫约,作为对朝廷律例的补充,年底组成一次考选,从扫盲班中选精明干练者为各卫监理,同经历官。” 朱厚熜这里又对樊继祖嘱咐起来。 樊继祖拱手称是。 接着,朱厚熜又看向戴仪吩咐说:“农闲时,组织被安置的军校,并挑选民壮,编组各个巡防队,负责剿灭来犯虏盗,定期操练与学习,教学之官,朕会从锦衣卫老经历官中选,另外,兵械的话,朕会让内帑拨予,也会给巡防队饷银。” 戴仪拱手称是。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背着手,走到殿外,迎风而笑着说: “朕知道,这些都需要花钱,所以,你们合计一下,报一个预估要花多少银子的清单给朕,年底核算,争取京畿道早日实现不由朕出内帑贴补就能自负盈亏,乃至能够开始上缴钱粮。” “今日就到这里吧。” 朱厚熜将手一挥,就乘辇回了清宁宫。 “好热!” 而朱厚熜一回清宁宫,王春景就一边拿着扇子过来给朱厚熜扇风,一边说:“适才太后派夫人来请,让皇爷抽空过去一趟。” “为的是什么事?” 朱厚熜听后不禁问道。 这时,黄锦走了来:“回皇爷,奴婢打听得知,据太后身边的夫人说,是丘公公挑唆太后为两位国舅爷请赐庄田两千顷。” “为的是看皇爷是不是真心要厚待张家,丘公公说这次皇爷下旨清理庄田,已清理出了不少庄田,求赐个一两千顷也不过分。” 朱厚熜听后心里火起:“这太监是找死!” ------------ 第六十三章 简直就是欺天 朱厚熜看向了黄锦:“你可还打听到什么?” 黄锦在被派去兴王府前,是出身于内书堂的宫人,和宫廷里不少宫人都是旧相识。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黄锦成了司设监太监,他当年认识的那些宫人,不少也都成了后宫诸贵人的近身宫官。 所以,黄锦真要有意识的去打听一些消息倒也容易。 何况,黄锦先天长着一张憨厚脸,再加上做人也从来是好结善缘,敢抱不平,倒也使得不少宫人都愿意信任他,给他分享一些消息。 正因为此,历史上,嘉靖一直都是让黄锦掌东厂。 毕竟黄锦掌东厂的话,既不会作恶,也不会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反而消息更灵通,以至于历史上连还只是六品的官员海瑞于死谏前买过棺材的事,他都知道。 “奴婢还打听到,丘公公是因为清理庄田的国策把他诡寄在皇庄的庄田被清理了出来而不满,觉得魏公公和他的人太软弱,没必要对以外藩身份入继大统的皇爷里那么顺从,银子主动交出来不说,连田也放任皇爷拿去示恩。” “再加上,最近不是说杨太傅快要痊愈,重回内阁嘛。” “丘公公就合计着,联络一些掌军武勋,支持杨太傅议定大礼,让皇爷认了孝庙为皇考,只认太后为母,促使太后与杨太傅一起合作,使皇爷只安安心心的在这宫墙内延续子嗣,不去想别的。” “安民什么的,就交给外朝,示恩宫人什么的,就交给司礼监。” 黄锦继续回答了起来。 这段时间。 他已经受了魏彬不少点拨,也就更加清楚已是皇帝的主子朱厚熜更需要听到哪些消息。 朱厚熜听后的确神色肃然,且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对黄锦吩咐说: “你去告诉东厂,摸清楚,都有哪些勋贵在与丘聚接触。” 黄锦躬身称是。 “皇爷,天太热,要不喝碗木莲冻?” 朱厚熜这里则依旧一幅认真思考的样子,以至于没有理会王春景的建议,只对黄锦喝道: “回来!” 黄锦走了回来。 “别去东厂了,你去诏狱见魏彬的时候,直接告诉陆松,让他暗中派人调查!” 朱厚熜吩咐道。 黄锦再次称是。 “来一碗吧。” 朱厚熜这才对王春景吩咐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自己把腰带取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啪! 王春景见此忙捡拾了起来,且在过了一会儿,就将一碗让人去端来的木莲冻放在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吃了一口,不禁皱眉:“朕说过,不要放糖!” 据朱厚熜所知,大明的皇帝很多都有肥胖且高血压的情况,如洪熙、万历、泰昌、弘光,所以控制三高是很有必要的。 “她们用了新方法,就放了点蜂蜜,奴婢试过,味道不错,让很多人尝了也没有问题,只更舒心了些。” 王春景忙抿紧朱唇回道。 朱厚熜笑了笑:“你是怕朕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就要杀先帝留下的这位大太监?” 王春景忙惶恐不安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王春景底下的侍女也都在这时跪了下来,莺莺燕燕地跪了一屋子。 朱厚熜收住了笑容,把身子往后一靠:“都起来吧。” “给朕揉揉。” 接着。 朱厚熜朝王春景招了招手。 王春景躬身称是,然后走到了朱厚熜身后,将白皙的手放在朱厚熜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舒服!” 朱厚熜在感受到王春景那手指带来的温热触感后,就笑着说了一句。 王春景也不禁莞尔。 朱厚熜正好瞥见了这一幕,还瞥见了王春景颌下修长的玉颈,只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任由一丝淡淡的茉莉花香般的馨香味在鼻尖萦绕。 杨廷和宣告病情大愈,且大有要回内阁继续主持朝政的意思,不但让很多杨廷和同党文官都难抑激动心情,连内臣和勋戚里都有人开始心思活泛起来。 朱厚熜对此不感意外。 无论如何。 这次清理京畿庄田,受损最大的其实就是这些勋贵外戚与打着为皇帝经营皇庄名义而在外圈田圈地的内臣。 因为这些人主要聚集于京师。 另外,杨廷和之前裁减军校,也让勋贵外戚和内臣们吃了不少甜头,感激他的勋贵外戚和内臣自然不少。 所以,一些勋贵外戚和内臣也就有了希望杨廷和重回内阁,且希望杨廷和可以联合太后代他们控制皇帝的心思。 但朱厚熜不后悔这么做。 原因自然是这些勋贵外戚这些年吃的实在是太多,也该吐出来些。 另外,那些内臣也打着皇帝的名义吃了太多田产进个人腰包,也该吐出来一些。 要知道,他们侵吞的田产,不少都是属于亲军卫的田产和皇帝的田产。 按照史料记载,挂在皇庄名下的田产有三百多万亩,但每年真正到皇帝手里的不过价值五万两白银。 这比,“他们拿二百万,只给朕分一百万”的比例,还要过分。 简直就是欺天。 所以,朱厚熜怎么可能愿意一边由他这个皇帝担着兼并京师大量军民田地、破坏京师军事防御根基的恶名一边却没得多少好处。 除此之外。 朱厚熜也想通过清理庄田试试这些勋贵内臣们的心思。 谁靠谱谁不靠谱,只有在皇帝真正开始在利益上较真时才会让这些人露出原形。 有良心的自然觉得本就侵吞军产皇产在先吐出来一些,算是赔罪。 没良心的自然会觉得自己亏,会怨恨天子就只知道欺负他们这些没有多少实权的。 更没良心的还会因为朱厚熜只让他们交出一些荒田出来,而直接做出出格的事来。 而只有筛选一遍后,朱厚熜才会清楚,哪些勋贵内臣靠得住,哪些靠不住,然后喂饱靠得住的,对特别靠不住的,就得杀鸡儆猴一番! “杨廷和。” 朱厚熜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杨廷和的能量是真的大,一个快要痊愈的消息,就能让很多勋贵外戚和内臣的人心思活泛。 不过,朱厚熜现在好奇的是,杨廷和在知道户部借贷了一笔内帑后还愿不愿意再回内阁。 所以,朱厚熜这让人把谷大用叫了来,而对谷大用吩咐说:“派人再去看看太傅,问问他是否真的已经大愈。” 谷大用称是而去。 且说,杨廷和的弟弟杨廷仪这时正与梁储会面。 梁储在杨廷仪下帖来求见后,没有拒绝,而是选了个合适的时间,见了他。 “家兄太过分,竟责怪公不肯力争于御前,而行借贷之事。” “我深以为耻,然他是兄长,为亲着隐,我不好多言。” “如今来见公,只向公言明,公不必把家兄之言当回事,他那不过是无耻之言。” 但杨廷仪在见到梁储后,却直接批评起杨廷和来。 梁储听后只笑了笑,他对杨廷仪还是了解的,要不然也不会不顾他是杨廷和弟弟的身份,而直接升他为左侍郎,只在这时直接问道:“所以令兄要公转达什么?” 杨廷仪回道:“家兄说他不敢再奢求公能力争帑银于御前,只请公护礼正身。” 梁储没有回答,只沉声问:“还说别的了吗?” 杨廷仪点头:“公英明,他还说,希望公尽快让大冢宰升去内阁,别留在天官之任上。” “因为家兄说,此公留在天官任上,只会官怨沸腾。” “无妨,只要不民怨沸腾就行!” 梁储冷笑着回道。 杨廷仪颔首:“公请息怒,我深以为然,故不敢苟同家兄之见。” “上贺表了吗?” ------------ 第六十四章 贺表得上,皇恩得报! 梁储这么问了一句后,杨廷仪当场哑住。 “什么贺表?” 梁储则起身信手往外走去。 “二十余万军民得以安置的贺表,所有人必须得上!” 自从朱厚熜向内阁抱怨只有罗钦顺、张璁、江汝璧上贺表后,梁储就记住了上贺表这件事。 因为他素来是一个很愿意记住别人有什么需求的人,尤其是他需要尊敬的君主父母。 另外,他知道,君王也需要一份肯定,才会积极地继续做利国利民的事。 所以,他也就会在这时说,所有人必须得上贺表。 杨廷仪这里在回来后就将他见梁储的事告知给了杨廷和。 “他不肯升走大冢宰,说官怨沸腾不可怕,只要不民怨沸腾就行。” “他也依旧对护礼的事闭口不谈,只让我上贺表。” 杨廷和阴冷地笑了起来:“好个梁顺德,他是真惜身啊!” “爹,这贺表,我们不能上,谁都不能上,要上也应该等大礼定了之后再上。” 杨慎这时说道。 杨廷和则点了点头:“那就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梁顺德借贷内帑的事。” 杨廷和说后就看向杨廷仪:“廷仪,你也学那《育民报》,带着廷宣也去办个这样的报,把梁顺德不敢得罪内臣,一味要求百官行谄媚之举的事痛批一番,这众论物议上的较量,我们不能输!” 杨廷和弟弟很多。 一共六个。 现在与他同住京师的就有两个。 但只有他四弟杨廷仪在朝为官,他五弟杨廷宣如今还未中第,所以只留在京里,等待明年的恩科。 “好!” “我这就去办。” 杨廷仪这里颔首答应着。 但杨廷仪在回了自己的院中后,并没有立即安排人去办报,而是写起了贺表。 倒是杨廷宣因为知道了杨廷和要他和杨廷仪一起办报的事,来了杨廷仪这里:“四哥,我来找你问办报的事。” “等我把贺表写完。” 杨廷仪回道。 “贺表?” “大哥不是说不能上贺表吗?” 杨廷宣不禁问道。 杨廷仪语重心长地对杨廷宣道:“贺表得写,皇恩得报!” 杨廷宣更加不解。 杨廷仪则停笔对杨廷宣解释说:“你想,得罪亲兄,他是灭不了我们九族的,但得罪天子就不一样,那是真能灭我们九族的!” 杨廷宣这才明白了过来,连连点头:“那我们办的这报,如何才能不得罪天子?” “那就别跟这《育民报》学,首先,别去请举人以下的人写直白文章,其次,只请士人在这上面刊载见闻,这样的话,朝廷自然知道,我们只是转载士论,没有别的心思。” 杨廷仪说道。 杨廷宣“嗯”了一声。 而杨廷仪则在这不久后,就写好了贺表,且交了上去。 眼下,已经有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大臣向朱厚熜上贺表。 最先是内阁阁臣。 接着是九卿。 然后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这些衙门的官。 朱厚熜一时间也就收到了许多贺表。 这对朱厚熜而言,是对官僚们的一种服从性测试。 就像杨廷和这些官僚会在他入京时对他做服从性测试一样。 这种招数,不能只准杨廷和等人使用,他这个天子就使用不得。 朱厚熜在王春景给他按摩了一会儿后,就翻阅起了一些贺表,没有急着去见张太后,而等着张太后代她那两个弟弟向他求赐庄田。 “皇爷,元辅求见!” 彼时。 朱厚熜正一边享受着人工风扇吹来的微风一边看着贺表时,值守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秦文来禀报了一声。 “果然是迫不及待。” 朱厚熜知道梁储因何而来,也就笑了笑: “宣!” 随后,朱厚熜就看了满案的贺表一眼。 看在这些贺表的面上,朱厚熜自然没打算食言。 何况,他也希望梁储等人真能改善朝廷财政。 梁储这时走了进来,向朱厚熜见了大礼后,就坐在了朱厚熜面前的圈椅上,双手持着一道本。 朱厚熜瞅了一眼他手里的本:“什么事?” “启奏陛下。” “近闻有宣府镇守太监刘祥夤缘内批,侵盗边饷。” “甘肃镇守太监王欣假贡献而重困边方,引外夷以窥伺中国。” “镇守湖广太监李镇棰辱知府吴华。” “阳和天成分守太监李睿,报纳官草,累军采运,侵占庄田,役军耕种,结逆党黄福添等为腹心。” …… “自各地设镇守与分守太监以来,于国帑增财无几,却敛财害民倍之,更因出于内廷,为天家私人,故风宪不敢问,民亦多责天子不能严管家奴。” “为保圣德,息民愤,故内阁请陛下下诏撤回各地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所辟税司与市舶司,改选朝廷正途之官掌理,上增国帑,下安黎庶。” 梁储这时跪在地上,念了起来,且随后就举起了奏本。 朱厚熜挥了挥手:“批红吧。” “陛下仁德如天!” “万民之福!” 梁储这里忙叩首称颂起朱厚熜来,且忍不住两眼热泪盈眶。 朱厚熜只是微微一笑。 这对梁储而言,自然是一件感恩戴德的事。 但对朱厚熜来说,他这不过是要用更高级的方式为自己积攒财富而已。 这些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召回来后,朱厚熜可没打算让他们闲着,依旧会量德量才而用,让他们去更外面的地方开拓财源。 为何是量德量才而用? 那是因为,朱厚熜不得不承认,有些镇守太监是的确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 比如宣府的镇守太监刘祥和甘肃的镇守太监王欣,无疑是白被内廷派去了边镇,结果伙同当地官将一起作孽。 只怕,这次勒索军饷也有他们的份,明显是在外面待久了被当地的贪官污吏腐化了,也有可能是自身不正,被派去前就先堕落了。 但总之,这些家奴是需要好好教训一番的。 而有些太监,如湖广的镇守李镇。 朱厚熜是知道的,此人就纯粹是太忠心,为皇帝敛财太狠,竟直接责打起地方文官来,只是敛财敛的太过,让地方很不满,需要召回来,平息一下地方的怨愤,拉回一下好感度。 可以说。 正德能给他留下那么多内帑,李镇这样的太监是贡献不小的。 所以,梁储虽然说派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去地方,虽然对增加国帑没有好处,对百姓伤害巨大,但其实对天子个人是有好处的。 要不是,因为朱厚熜来自后世,知道更好的赚钱的手段,又熟知历史上的嘉靖是怎么直接让文官自己为皇帝忠犬的,他还不愿意撤回这些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呢。 “元辅,朕撤了镇守太监,把市舶司还给了你们外朝,户部应该是能还得了所借内帑了吧?” 朱厚熜还在让梁储坐回去后,笑着问了梁储这么一句。 “陛下如此信任臣等,臣等自然还得了。” “即便臣还不了,太傅回朝后,也能还得了。” “总之,只要陛下一直重用贤臣,相信太傅的智慧和贤臣们的智慧,就自会国富民丰。” 梁储这时笑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看向梁储问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撂挑子?” “启禀陛下!” 梁储这时站起身来:“据臣所知,太傅已经大愈,臣请陛下能从天下人之愿,让太傅回内阁。” “他回不来了。” “朕刚派去的人回来说,太傅又病情加重了,朕已准了他养病歇息的本。” 朱厚熜说着就把一封来自杨廷和的奏本丢在了案上,让梁储自己看。 ------------ 第六十五章 皇帝主动给言官喂情报(求追读) 梁储看着眼前的这道本,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暗自叹息一声。 “这个杨新都,果然还是退缩了。” 梁储腹诽了一句。 “太傅的病,老是不好。” 朱厚熜这里说后就瞅向梁储说:“你们内阁拟道旨,让天下各官于民间广寻名医吧。” “将寻来的名医召于京师,同太医们一起,为太傅会诊,若有功,朕会重赏。” 梁储拱手称是。 朱厚熜知道杨廷和颇得天下人望。 所以,他相信天下官僚士大夫会积极于响应朱厚熜这道旨意的号召,为杨廷和进荐名医的。 这样,朱厚熜就正好借为杨廷和看病的名义,把天下有水平的医者召集于京师,而为接下来提高医学水平做准备。 医疗资源也是很重要的资源。 朱厚熜需要将这个资源把控在自己手里。 接着。 朱厚熜就对梁储又问道:“太后欲为两国舅求赐庄田两千顷,元辅真的都知道了?” 梁储当场怔住。 梁储很快反应了过来,便颔首:“臣知道了,臣以为不可。” “朕岂能拂太后之意。” 朱厚熜言道。 “陛下!真的不宜再赐贵戚庄田啊!” 梁储突然故作激动地站起身来。 朱厚熜摆手:“不必再说了。” “退下吧。” “是!” 朱厚熜挥了挥手。 梁储便离开了清宁宫。 当天下午。 朱厚熜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户科给事中孟奇的进谏奏疏。 奏疏内容是,他近日闻知太后准备要为两国舅向皇帝索要两千顷庄田,而因此觉得皇帝不能答应,言这样做并不是礼待外戚之正途,而是在害了这些外戚,反有损天子名声,还认为天子应该劝谏太后,不要过分溺爱两位国舅,而损国家之利,辜负先帝之望。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梁储办事效率倒也快。 “告诉太后身边的夫人,朕这就来仁寿宫。” 朱厚熜向身边的太监麦福吩咐了一句。 当晚。 朱厚熜饭后便来了仁寿宫张太后这里,脸色特意挂着怒色,还拿着孟奇的这道奏本。 张太后见朱厚熜面色不善,也心里不由得一紧。 “太后且看看吧!” “这些文臣真是耳朵灵通的很,朕都不知道的事,他们居然先知道了!” 朱厚熜一来到张太后这里,就把本递给了张太后。 张太后松了一口气,随后讪笑着说:“这本,我可不能看,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 “那这样。” “秦文,你给朕念,就当是朕要再听一遍。” “然后太后只是一不小心听见了。” 朱厚熜则把本子递给了秉笔太监秦文。 秦文躬身称是,接过这本,念了起来。 张太后则越听越面色阴冷,且扫了扫她屋里的宫人们。 “可笑!”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外朝文官们要刷名声,也不应该如此栽赃嫁祸人!” “我何时说过要为两国舅索要庄田了?” 张太后冷笑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道:“朕也气愤的很,根本子虚乌有的事,外朝却传的沸沸扬扬,连今日元辅见朕也提起了此事,还劝阻朕。” 张太后则急得落泪,忙对朱厚熜道:“好孩子,你可要为你两个舅舅做主啊!” “太后放心。” “朕不会坐视不管,那个孟奇,朕会狠狠地发配他。” 朱厚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张太后含泪笑道:“这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朕的疏忽,所以让外朝有所猜疑,乃至以讹传讹起来。” 朱厚熜这时又说了起来。 张太后忙不解地笑问道:“这哪里会与皇上有关?” “有关!” “按理,朕即位这么久,也该给两位国舅一些恩典,以彰亲亲之德。” “所以,连外朝那些文官们都已经这么以为了,还开始拿此先做起文章来。” “但朕却因为这些日子太忙,实际上竟把这给予两国舅恩典的事一再往后拖了,虽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却一直未付出实践。” “而如果朕早些赐下恩典,定下恩典,外朝就不会这么猜疑了。”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太后不禁两眼一亮,心里欢喜的很,但嘴上却说道: “皇上这是多虑了,都是一家人,什么恩典不恩典的。” “何况,外朝那些人盯得那么紧,赏了恩典反而不好,当年先帝们为你俩舅舅赐些恩典遭了多少讽刺暗骂,我是知道的,如今哪里还好意思让你也因为他们挨骂。” “只要能表达朕的心意,让两位国舅不受委屈。” “挨些骂又有什么。” “何况,朕外继大统,本就更需要厚待诸皇亲国戚才是,尤其是两位国舅,毕竟朕能顺利入继大统,太后功不可没,不看两位国舅的面,也得看太后的面。” 朱厚熜笑着说了起来。 张太后听后心里越发受用。 这让她一时不得不承认,这位来自的侄子,竟比自己儿子正德还会体贴自己,体贴两国舅。 而一想到朱厚熜在收到这样的奏本后,并没有因此先诘问自己,反而只是责备文官,就更加心里感动的很,觉得这位如今才见面不到一个月的少年天子是真的通情达理、也是真的在礼待着自己。 接着。 朱厚熜又道:“只是太后说的是,考虑到太后的名声和两位国舅的名声,赐恩虽然要赐,但是得讲究方式方法。” “所以,朕就想着不直接赐田,省得外朝文官们说这是纵容外戚夺民之口食,夺朝廷之役利,而是直接将赐田折为银。” “朕还会准许两位国舅拿这钱,各自去买一处朕之前在登基诏书里提到的要变卖的那些皇店。” “那些皇店皆是利厚位置不错的店,留着同样可以传子孙,但不害小民之利,而且也是合法买得,也就算不得是侵吞国利民财。” “而且负责变卖的官员想必也不会认真卖,只会贱卖,到时候正好由两位国舅爷买下,也不算白白把先帝留下的皇店贱卖到那些贪官污吏手里。”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太后郑重地颔首,而一脸感动地看着朱厚熜说道:“难为皇上你想的这么周全,我替你两国舅谢谢你,让他们来给你磕头,为这段时间私下里埋怨你清田的事请罪。” “不必。” “只是两位国舅那里还请太后去说解一番,如果他们同意,就让他们选好想要买的两处皇店。” “到时候,外朝那里,朕也自会让内阁配合,元辅再怎么为国为民,也不至于让朕半点恩典也不给两位国舅。” 朱厚熜笑着说道。 张太后笑着点头:“我会去劝说,如果他们还想多要,那就连我也觉得过分了,自会先教训他们!” “太后深明大义,朕是知道的。” 朱厚熜回了一句,又道:“还有皇嫂母族夏家这些亲戚,也请太后去说合,皆不赐田,改赐银,让他们选一下皇店。” “好!” 朱厚熜没多久就离开了仁寿宫。 而朱厚熜一离开,张太后就沉下脸来:“是谁走漏了消息?” “可能是丘公公自己走漏的消息。” 这时,张太后身边的一心腹女官喜鹊回了一句。 张太后听后问道:“为何这么说?” “因为刚才那奏本里,没有提到丘公公,只怕就是丘公公伙同外朝的人在故意引诱娘娘去做利于外朝那些人刷名声的事,而丘公公他自己好暗中收好处。” 喜鹊回道。 ------------ 第六十六章 吾皇有德,天下共庆(求追读) “这些狗奴婢。” “果然都没安好心,跟外面那些文官一样可恶!” 张太后本就是个容易被挑唆的人。 史料记载,她被两国舅挑唆得都跟正德发生过几次矛盾。 再加上,张太后对正德朝的这些宦官其实印象也不怎么好,因为她总觉得是这些宦官把她的儿子带坏了,才引诱得她的儿子不怎么跟她亲近。 她自然不会觉得是她自己有问题。 所以,现在黄锦昔日旧交喜鹊这么一挑唆,张太后就信了,还气得不行。 “外面那些文官利用我刷名声。” “他们利用我捞钱!” “皇上还没欺负我这个孤寡老人,这些混账奴婢倒是先欺负上了。” 张太后还喋喋不休地继续抱怨起来,抱怨着就哭了,像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接着。 她就很严厉地吩咐道:“以后不准所有当正经差事的太监来见我,免得倒让皇帝多心,疑心是我这个太后心坏,以后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外面那些奴婢都找皇后去,再让皇后来找我!” “是!” …… 朱厚熜在离开仁寿宫后,将孟奇的这道奏本交给了秦文:“送内阁。” 秦文躬身称是。 而朱厚熜在秦文离开后,就吩咐王春景过来伺候他就寝。 朱厚熜则一边伸手让王春景给他脱衣一边回忆着今日的安排有什么纰漏。 对于朱厚熜而言,让改赐田为改赐皇店只是他将张家两外戚用作棋子的一个开始。 而他要彻底实现的就是让这两人彻底变成为他牟利的工具。 当初。 朱厚熜变卖皇店固然是为收买人心,同天子登基都会施一些恩典一样。 但朱厚熜知道这些皇店并不会落到普通商人手里,只会贱卖到权贵官僚手里。 所以,朱厚熜下恩诏变卖皇店,说是让利于民,其实并不会让普通商贾百姓得到好处,反而只是在便宜权贵官僚。 现在朱厚熜用赐银的方式,让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去买皇店,等于是赐皇店给他们,同时也让皇店不贱卖到别的权贵官僚手里,并趁机赚一笔,使得自己收买人心的损失降到最小。 朱厚熜不怕张鹤龄和张延龄这些外戚贪婪。 在他看来,只要这些外戚的贪婪不是聚焦在兼并土地上,而被他引到别的方向,他就能够让他们在敛财这方面,不跟他和这个帝国的利益产生冲突,反而只会给他和他的大明帝国带来好处。 “告诉东厂,让他们多去青楼酒肆传扬,就说天子是因丘聚进馋太后索要赐田,才决定将赐田折色赐予。” 朱厚熜在即将就寝时,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可以让外戚赐银买店这事产生更利于自己的效应的办法,也就将太监麦福叫了来,让他去告知东厂。 而朱厚熜在这么嘱咐后,才开始睡去。 坐在床沿的王春景,对此看得颇为心疼,暗叹自己这位主子自从当皇帝后,明显比以前还要操心,也就在替朱厚熜扇风时,任由朱厚熜突然把头枕在自己怀里,而没有去惊扰。 且说。 在这一天,梁储在见了朱厚熜,拿到准予撤回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的批红朱本后,就因为朱厚熜暗示他把找言官谏阻皇帝给张氏兄弟赐田一事,而先将自己的门生孟奇传了来,嘱咐允诺了一通。 而孟奇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奉旨刷名声的机会,也就立即上了本。 梁储在孟奇上本且票拟了他的这道本后,才让将蒋冕和毛纪请了来,笑着说:“陛下已准,撤回各地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 梁储说着就把这道由他们内阁三阁臣联名上的批红奏疏放在了他们面前的几案上。 蒋冕先拿起奏疏来,展开看了看,而在瞅见那朱红的准字后,就顿时两眼一红: “吾皇有德!家家皆当庆贺也!” “陛下是真圣君!” 毛纪也跟着含泪说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梁储和蒋冕也都笑了起来,而不约而同道: “当立刻制敕旨,发于各处镇守、分守与市舶司!” 这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属于可让他们在士林间积攒起很大声名的功德,他们自然会高兴不已。 而梁储等不知道的是,现在在朝野间,许多官僚士大夫正因为他们促成户部借贷内帑这事而同杨廷和一样,对他们抱怨不已,尤其是对梁储这个内阁首辅。 正德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翰林院。 “这梁顺德虽敢于任事,清理京畿庄田,但却不敢得罪内廷,实在是有正心而无胆魄。” 编修舒芬就因为知道户部借贷内帑的事,而在一干翰林同僚面前埋怨起了梁储。 正看着两份报纸的编修许成名也跟着附和说: “正如这《文报》兵部部郎姚公所言,顺德当国,阉宦气焰恐难抑!” “倒是这《育民报》令人气愤,所载之文,文句太直白不说,基本上除称颂天子外,就只谈梁顺德之功,不谈其过。” 许成名说着就先拿起手中一份报纸说了起来。 “《文报》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谈顺德借贷内帑如何有失胆魄,不谈清理庄田安民之德。” 彼时。 张璁走来说了这么一句。 许成名和舒芬皆没再言。 “秉用,快来!” “我刚买到最新一期加印的《育民报》,里面刊载了一则尽撤天下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的敕旨。” “还标明了缘由,言说是因内阁三位阁老联名上奏,请撤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故天子准予尽撤之。” 江汝璧这时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从一僻静无人处站起,朝这里走了来,将最新一份报纸递了来。 张璁立即接了过去。 许成名和舒芬也立即站了起来。 “吾皇真乃圣哲之君!” “元辅与诸阁老也真乃良臣!” 张璁看后立即感叹了起来。 许成名和舒芬也都兴奋起来:“竟有此事?!” 而两人在看了后,许成名也不由得感叹道: “看来,我错了!” “梁公非是怕得罪内宦,而是为能促成一件大善政,故才在请拨内帑这事上故作妥协。” “我也明白了!” “梁公这是不想仗着自己是股肱元老,而傲慢胁上,只是想要先让陛下信任他,再劝陛下行如此大善政!” “梁公,真乃老成谋国者!” 舒芬也跟着说了起来。 杨慎也因要来翰林院探知一下其四叔和五叔所创《文报》出来的朝中物议,而来到了翰林院,却也因见许成名等聚集在一块说话,也就走来问道: “你们在说谁老成谋国?” “自然是当朝首揆梁公!” “是啊,修撰不知,陛下此恩,梁公此举,真可告慰天下人心,如天降甘霖也!” 许成名等皆跟着笑着回答道。 杨慎听众人这么说后,面色一沉。 而这时,翰林张璁更是笑着说: “本以为太傅不在内阁,天子虽励精图治,只恐难得良臣辅佐。” “如今想来,是我等杞人忧天了。” “天子的确天资聪颖,早就知道梁公这种循循善诱的老臣当国,反而更益使君臣和美,所以愿意从杨公养病之请,让杨公以太傅之位荣养,而使梁公当国!” “因为细细想来,借贷内帑,而不是直接取用内帑,的确更合臣子不挟势屈君的忠孝之道!而这种忠君爱民两全之法,也只有梁公这种端方忠厚者愿意!” 众人皆点头。 杨慎听了越发不安,也就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下旨尽撤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的事。” 杨维聪这时走来,神色凝重地对杨慎说道。 ------------ 第六十七章 清流质疑杨廷和 杨慎听后也忙肃然而问:“果有此事?!” 杨维聪将江汝璧手里的《育民报》直接夺来,递给了杨慎。 江汝璧一脸懵逼。 杨慎这里接过《育民报》后,就忙认真看了起来。 但因上面文字太直白,他也就不禁皱眉,只是在看完后,又不由得眉目舒展开来,叹道: “的确乃是德政,可叹可颂!” 但这么说后,杨慎就心里顿感失落。 因为这项德政不是在他父亲任首辅时颁布的,而是在梁储任首辅期间促成的! “吾皇德隆豫明,实将乾坤同庆,万民作孚!” 于是,杨慎眼里闪起泪花,向紫禁城的方向叩首大拜,真的由衷称赞起朱厚熜来,但他没有肯定梁储。 他不想。 他主观上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天子本就仁厚爱民。 如果换成别人当首辅,比如他父亲,天子也会撤天下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表现出非常信任文官的姿态的。 杨廷和在官僚士大夫的群体中还是很有名望的。 翰林院的很多翰林也都还对杨廷和抱有殷切期望,期望他能够辅佐陛下。 所以,尽管现在他们对梁储的印象也改观许多,认为梁储的确也是老成谋国之臣,但他们当中不少人,还是对杨廷和抱有更大的期望。 毕竟他们当中的守旧派也愿意相信,杨廷和如果当国,可能不但撤了天下太监,还会不用借贷内帑,而是直接拿内帑补贴国用,如此,也就用不着改祖宗成法,也一样能建立太平治世之朝。 “据闻,天子已传谕旨,令两京一十三省宗藩与大小官员,在民间寻荐名医进京,为太傅调治。” “可见陛下是真的倚重太傅,德亲元老,故而不惜令百官寻医于天下。” “只是,不是说太傅已经大好了吗,怎么天子突然不惜扰动天下,要为太傅寻医,难道太傅病情又加重了?” 许成名这时说着就问向了杨慎。 舒芬也跟着追问杨慎:“是啊,修撰,令尊不会真的又病情加重了吧?” 杨慎不得不强作无奈地说:“承蒙诸位挂念,家父的确又病情加重,一时恐难以回朝,今日我来翰林院,便也是告知诸位,以免诸位一直悬心,只是不曾想圣德光耀,如此厚恩,竟欲为家父而惊动天下,恐家父不喜也,我得尽快回去告诉家父。” 杨慎说着就拱手告辞。 “太傅忽病忽愈,不会是有畏缩苟且之心,故在清田时忽病,如今在户部借贷内帑后又忽病吧?” 张璁这时沉声问道。 杨慎顿时脸红。 舒芬和许成名倒是颔首。 一刚选为庶吉士的新科进士黄佐也在这时跟着问道: “的确令人可疑,明明才说大愈,就又病重了,若是真的,那欺我等没什么,但欺君可就问题大了。” “修撰,太傅是不是真的也见大义而惜身?” “如此可就真令天下人太失望了!” 舒芬这时也跟着问起杨慎来。 杨慎面色越发尴尬,讪笑着说:“怎么会。” 随后。 杨慎就捏紧着拳头,垮着脸,离开了翰林院。 “你不要命啦!” “连太傅都敢质疑!” 江汝璧这时把张璁又拉到一边,低声诘问道。 张璁则目光深沉地看着翰林院外的天空,说:“或许天子就希望此时能有人出来借此质疑杨新都!” 江汝璧呵呵一笑:“你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 张璁此时只紧锁眉头,继续沉思着。 处死陈金后,户部就立即借贷内帑五百万。 接着,又召周尚文、伍文定进京。 如今还尽撤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以《育民报》为口舌。 而与袁宗皋相熟,且通过袁宗皋对朱厚熜更为了解一些的张璁,也就越想越觉得当今天子在下大棋,且才智当不是普通的十五岁少年可比。 在他看来,或许这位天子早就看穿了杨廷和,乃至可能比杨廷和自己都还了解他自己。 一想到此。 张璁就难以抑制内心激动之心。 “懋榖难道不更希望今上真是神智天成,即使名高如杨新都,也不能夺其锋芒吗?” 张璁想到这里就问了江汝璧一句。 江汝璧思索起来:“这个……” “秉用,脚踏实地地过好每个日子,行好每一件报君为民的事,不好吗?” “所以,何必想这么多呢!” “我们毕竟只是刚入官场的翰林,天子好与不好,都是君父,朝纲正与不正,自有阁臣公卿操心。” 只想当个日子党的江汝璧这时问起张璁来。 张璁笑着说:“可欲革天下大弊,非天子有乾纲独断之能不可!众论不过士论,而士论素来难上下合一。” “阁下说的对,欲革天下大弊,非天子有乾纲独断之能不可。” 黄佐这时走了来,且说后就向张璁拱手作揖: “香山黄佐,字才伯,请交于阁下。” “能交元辅乡党,我等荣幸,永嘉张璁,字秉用。” “贵溪江汝璧,字懋榖。” 张璁和江汝璧也拱手作揖,作起自我介绍来。 …… “这个张璁,意欲抬高天子,得君行道,乃奸邪之辈!” “只是,天子竟因此让天下官僚为老夫寻医。” “这实在是对老夫好的太过分!” “无疑会让天下人很快就会知道老夫又病重的事。” “老夫也更加不好弃陛下而去。” 杨廷和在杨慎回来讲起翰林院的遭遇后,就凝神说了起来。 杨慎则很认真地问着杨廷和:“爹,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也怕得罪天子?” 杨廷和突然抬眼瞅向杨慎,眸光若芒。 “要不然,那遗诏怎么就只提到嗣皇帝位,还以先帝口吻点明陛下乃兴献王长子!” 杨慎不等杨廷和说,就壮着胆子追问起来。 “听了!” 杨廷和厉声喝了一句。 杨慎只得立即跪了下来:“儿子请父亲训示。” “这是张璁的蛊惑之言,你堂堂名重天下的少年状元郎,我杨家麒麟子,怎能也受他张璁一个有小智无大慧之人的蛊惑?” “遗诏为何是那样,不是你该过问的,你也不能问!” “你要做的,只是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熬着,以后少去发言。” “这一点,那个张璁的房师严嵩就比你做的好,人家可以藏愚守拙十余年,到现在都还只是个翰林侍读,也不急不躁,这次要不是他点的这个学生太锋芒毕露,只会很快就在接下来的大礼定后升迁。” 杨廷和说道。 杨慎回道:“可儿子想做执政不是因为做执政更有权,是为了能够能像父亲一样,可以正天下之世风!” “若儿子不敢直言天下是非,那还怎么正天下是非?” 杨廷和听自己儿子这么说后,不由得看向杨慎。 神色复杂。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接着。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也罢!好在陛下是仁德明睿之主,有道是君如父,臣如子,你有个好君父,以后且让君父教你吧。” 杨慎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是不服的。 十五岁的君父,二十三岁的状元郎。 到底将来谁调教谁? 不应该是我为将来帝师吗? “起来吧。” 杨廷和这时又说了一句。 杨慎称是。 随后,杨廷和就说:“陛下撤天下镇守与分守太监,还有市舶司太监,说明陛下是真愿意亲近贤臣,图谋天下大治!” “而他梁顺德也算是谋国之臣。”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惆怅不已地说:“只是太怯懦了!他梁顺德还是跟以前一样,瞻前顾后,不敢强势对抗内帑,不够相信陛下的意志,似乎在他眼里,力谏一下陛下,就会让陛下志心堕落一样!” “所以说,可惜啊,他梁顺德当国,会让那些只想改祖宗成法的宵小们趁虚而入,乃至趁机蛊惑人心,紊乱朝纲的。” 杨廷和这么说后,杨慎跟着附和说:“爹说的是。” 杨廷和则又对杨慎说:“定大礼的事,你别出头,只表态就行,要争让那些清流们去争,以免给人当枪使。” “事已至此,我们眼下只能先配合梁顺德。” “他如果要开海,就配合他开海,如果他要清田,就配合他清田,等他完成那笔借贷,受天下之谤而下后,天子定会起复为父。” “所以,我们得等!” “等到将来君臣共治,开太平治世!你也自会有你的一番前途。” “是!” 杨慎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一声。 ------------ 第六十八章 我们最亲的人是君父! 至此以后,杨廷和与杨慎都比较低调,似乎对定大礼这事也真的不再着急。 杨廷和也只是上了一道婉谏天子停止让天下贵胄官僚为自己寻医的旨令,且顺便也感谢了浩荡皇恩。 朱厚熜对杨廷和这道本的处理自然是不允,且赐“若作和羹,尔惟盐梅”一幅字于杨廷和。 杨廷和看到这幅字后,自然知道这句话出自于《尚书.商书.说命下》,是殷高宗武丁称赞宰相傅说的话。 武丁将傅说调理政事的作用,比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和羹调料。 因而。 杨廷和也就明白,这是天子在称美于他。 杨廷和这种人虽然骄傲,对天子也要求苛刻,但儒家忠君教育打在他思想上的钢印,还是让他虽然对高官厚禄不敏感,但对天子称赞之意还是难以抵挡的。 所以,杨廷和在拿着这幅字后,心情难以平静,不禁双臂微颤,二目垂泪。 “陛下对臣恩深似海。” “臣唯有尽心养病,将来早作陛下舟楫,鞠躬尽瘁,方能得报皇恩一二!” 杨廷和还不禁如此说道。 所谓舟楫亦是出自《尚书》“汝作舟楫”里的话。 现在,杨廷和用到这里,自然是表达愿意继续辅助朱厚熜治理帝国的意思。 朱厚熜在知道杨廷和的反应后,自然是暗喜不已,他就是要一边麻痹住杨廷和一边拆他的台。 事实上。 当朱厚熜在明面上依旧表现的对杨廷和礼待非常后,守旧派们对朱厚熜是一点都没有失望和埋怨,反而真的对杨廷和失望与埋怨不已。 “杨廷和想干什么?!” “那些张口闭口要护礼的清流们想干什么?!” 大太监丘聚就因此在知道杨廷和又自称病重后,而在与一干相交甚密的权贵于别院中坐着闲聊时,重重地摔了茶盏,仿佛满脸都写着“失望”二字。 安边伯许泰在这时沉着脸说:“这时文臣们还真是靠不住,凡事都想别人出头,他们在后面渔翁得利,难怪刘瑾当年能代先帝压得他们无法招架,也难怪处置江彬都还得内廷的魏彬和张永出手。” 说后。 许泰就问着丘聚:“要不我们也同魏彬、张永一样,顺从天子了吧。” 丘聚呵呵冷笑,叉着腰道:“我可不是魏彬、张永这些人,虽然我们这号人没有根,但老子还是有骨气的!不会什么样的主子都认!” “别提了,我不久前才知道的消息,太后已下懿旨,不准我们去见她了,找她有紧要的事,也只禀皇后。” 这时,太监张忠也是一脸沮丧地说了一句。 丘聚听后不由得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地问着张忠:“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 张忠呵呵一笑,然后回道:“反正据我所知,自新来的这位皇爷去了一趟仁寿宫后,太后就下了这样的令。” “定然是哪里除了岔子!” 丘聚听后不禁皱眉。 然后,他就看向诸人说:“另外,也不知道,我们这位新皇爷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话,竟让太后不愿意再直接见我们这些执事太监。” …… “皇爷,这些孤儿如今长得可壮实了,而且,别看他们没有爹妈,但他们比那些有父母的孩子都要懂事。” “但孩子越懂事,其实越让人心疼。” “好在奴婢已按皇爷您的意思告诉过他们,君如父,后若母,他们的父就是君,母就是后,以后就是大明皇家的养儿养女,宫里以后就是他(她)们的家。” 朱厚熜这一天来了被他安置在皇城内的孤儿营。 而一直替朱厚熜看管这些孤儿的还是黄锦。 黄锦现在的职事就是打听消息与照看这些孤儿,另外就是有空去诏狱看看魏彬的情况,向魏彬取经学习如何更好管理内廷。 在朱厚熜来到孤儿营时,陪同朱厚熜一起来的黄锦就向朱厚熜讲起这些孤幼的情况来。 但现在的孤儿营实际照看者其实原兴王府教授叶廷芳与其妻陈氏。 这对夫妇皆已年迈,所以无法参与报刊事务,也就主动选择了留在孤儿营,照看这些孤幼,顺便由叶廷芳自己来教授这些孤儿读书。 朱厚熜其实早在王府时,就开始收养孤幼,尤其是收养王府世袭护卫的绝户孤幼。 这样没什么犯忌讳的,毕竟是对自己王府自己人示恩。 外人只会觉得朱厚熜仁义。 而朱厚熜还为此专门设立了义学,培养这些人。 如今这些人已经有长大的成了王府新护卫。 其中,不少还进入了锦衣卫体系,跟着骆安、陆松等做事。 还有已经成人但还没成为护卫的,则留在孤儿营帮着叶廷芳与其妻子做事。 这些孤儿在听天子要来看他们后,早就集合站立在了院坝里,默不作声,很是规矩。 不过,当朱厚熜来时,这些孤儿们就活跃起来,有不由自主咧嘴笑的,也有抿嘴的。 曹琪此时就激动地无法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心一会儿天子要是和自己说话怎么办? 但朱厚熜在这时还是朝他走了来。 他不由得把脚紧扣在地上,仿佛松一下,双脚就要在地面上滑倒似乎,并在心里后悔为何站第一排。 朱厚熜走到他面前来,倒是没有与他说话。 这让曹琪猛地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快乐。 朱厚熜这时只严肃地扫视了眼前的众孤儿,而点了点首,接着就笑着说:“很好,都很健壮精神,是朕想看到的样子!” “朕让针工局给他们做的鞋都合适吧?” 朱厚熜这时问起叶廷芳来,还瞅了眼前这些孤儿们的脚面一眼。 这年头用车马的时候少,最费的就是鞋,朱厚熜便早就让针工局给这些做了新鞋。 叶廷芳回答说:“都合适,只是不少都舍不得穿,因今天陛下您来,他们才穿上的。” 朱厚熜点头。 而曹琪这时已与大多数孤儿热泪盈眶。 “这就是恩重如山的君父!” “他是那么有威武,关键是,他那么繁忙,都还一直都在关心我们。” 曹琪心里如此感叹着。 此刻,仿佛对于他而言,哪怕是让他为天子献出生命,他都会觉得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 这时,黄锦受朱厚熜的暗示,走到了前面来,大声问道:“孩子们,告诉咱家,你们最亲的人是谁?” “是君父!” “是君父!” …… 曹琪等孤儿大声回答着,以至于快要把肺腑都扯了出来。 朱厚熜见此微微一笑,还在接下来,说了些让他们好好学习与操练的话,接着在看了看那些还在襁褓中或在生病中的孤幼后,就心满意足地回了宫里,且在回来途中,对黄锦吩咐说: “让戴仪从朕养的孤儿中选一批长大了的去京畿道巡防队,参与训练,跟着在剿匪捕盗中历练。” 黄锦拱手称是。 话说。 京畿道这边。 教学的事还没开展,因为教材还没有开编。 另外,增加婚配率的事也还没开始,主要是招买女子的事还在进行中,倒是巡防队的编练已经在开始进行。 因为眼下五月忙完,种了些杂粮后,要十月才种小麦,而水稻则因为目前北方农业开发效率有限,相应水利建设还没大规模进行,这些在历史上都要等到万历年间才开始出现,所以京畿道的民壮们,眼下倒也有的是时间进行训练。 都指挥使同知戴仪为不让天子看轻,现在也将这些巡防队的操练盯得很紧,也没敢克扣朱厚熜下拨给这些巡防队的饷银与赏赐。 民壮们倒是没想到,皇帝管他们吃,还给愿意参加巡防队接受操练的他们饷钱。 “敕曰:保境安民,匹夫有责,尔等既为朕直管,当竭力同心,共卫家园,故使尔等组建为巡防队,外防鞑虏,内清盗贼……” 在发第一笔饷钱时,戴仪把巡防队的民壮集中起来,给他们念了一遍圣旨,为的就是激励这些民壮操练的积极性,且让他们知道皇恩之隆厚,而不会把巡防操练视为一种以前在家乡时被强迫执行的苦役。 “给你分田的是天子,给你们饷钱的也是天子。” “所以,现在来领饷钱的,都向圣旨磕个头,以后要记住,我们既然是京畿亲军卫的户,将来就是这京师城的第一道城墙,要护住我们的家园,护住我们的天子!” 戴仪还在念完圣旨时又说了一句。 因为巡防队的队员现在名义上只是民壮,不是军士,所以饷银不多。 但巡防队的队员们仍然很高兴,很感激天子,而在领饷钱时,还很感动地向圣旨磕着头,有性格敏感的还因此落泪。 韦长贵也在张斌带动下,加入了巡防队,也就牵着自己妹妹过来,拿了工钱,且也对着圣旨磕起头来,磕的砰砰直响。 他妹妹韦秀莲见此也跟着跪下来,磕的砰砰直响。 而也因此,虽说是炎夏时节,但巡防队的民壮的确没偷懒,也没有逃伍者,操练的很认真。 待到六月底,奉旨进京的周尚文就在进入京畿时,因看见一支巡防队的操练场景,就很惊骇地对来迎接自己的昔日好友戴仪说: “天下人都说京师防备空虚,但今日一见,并不是如此,连这些民壮明显都精神抖擞,训练有素,其中甚至有精悍老卒,想来官军只会更好。” “能有如此民壮,多亏陛下善文治,重武德。” 戴仪笑着说了一句,便把京畿道巡防队的由来告知给了周尚文。 “我虽耳闻天子爱民,但不知天子在武略上竟也有如此远谋!” 周尚文听后张口结舌,一时对如今这位刚即位就提拔重用自己的大明天子更加感到好奇,心道: “难道自己这些武将的春天并未走远?” ------------ 第六十九章 朕要吃鱼,便先钓鱼 正德十六年六月二十五日。 朱厚熜让内阁发上谕,令周尚文于明日平台召对,以了解边情。 皇帝平台召对没有任何限定。 武将自然也可以被召对,历史上,崇祯就平台召对过满桂、秦良玉这些武将。 文臣们对皇帝召对武将倒是不敏感,他们只敏感皇帝信任武将到绕过文臣,让武将直接掌兵权,或者让武将直接带兵进京,成为天子助力。 不少文臣甚至乐得皇帝了解一下边情,希望皇帝因此好生节俭与重视边备之心。 所以,当朝臣们得知朱厚熜平台召对周尚文,只赞叹皇帝的确勤政图治,重视边防。 “臣领旨!” 周尚文在闻知皇帝要平台召对他后,顿时瞠目结舌,而一夜不曾好睡。 他是真没想到天子会召见他。 这让感受到了天子对他的重视,也让他有种更好前程在向自己招手的感觉。 周尚文早就天子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在看见京畿道巡防队的民壮训练情况,得知天子清理庄田,让大量被裁军校被妥善安置,如今甚至让这些军校在京畿道训练民壮后,就对天子的深谋远虑颇为敬佩,也对天子的这种把武弁放在心上的行为颇为感动。 所以,他整个人亢奋不已,即便是一夜未好睡,但在次日也依旧精神奕奕。 “臣周尚文参见陛下!” 周尚文在见到平台上的朱厚熜后,就立即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了下来,叩首而拜。 同时,他也瞅见了这位让自己早已神往已久的天子。 他暗叹这位天子果然圣质茂德,端方有神,且沙场点兵多年的周尚文也看得出来,这位陛下平素明显有注意锻炼,故虽年少偏瘦,但体格健实,呼吸均匀。 这让周尚文心里更加欢喜,他相信这会是大明社稷苍生的福气。 朱厚熜受了他的礼,且让周尚文起身,然后问道:“边镇虏情如何?” “回陛下,鞑虏虽常扰边,但托陛下庇佑,上下用心守御,倒无大患。” 周尚文拱手回道。 朱厚熜点首,又问:“边镇卫所军民情况如何?” “回陛下,边镇军民大多困苦,许多地方军饷多年未发,边民劳役也甚重,而大量逃亡。” 周尚文见朱厚熜乃图治之君,也就没打算粉饰太平,而是直言起边镇实情来。 因军户大量逃亡,边镇土地被大量兼并,军屯大坏,故大明如今在北方已经开始募兵守边,受募者军饷为每年五两,历史上,等到嘉靖中期还会涨到一年六两。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 他是知道的,尽管中央朝廷撒了大量银子到九边,但这些银子大部分是落不到普通兵民手里的,只会在官僚富商之间空转。 因为基本上,这些银子出京就要被漂没一大半,再从督抚总兵手底下一过,就会又少一半,如此下去,自然会很少到最底层兵民手里。 所以,朱厚熜没有惊讶,更没有质疑周尚文。 毕竟这是大明中央财政力量衰弱进而军事力量也跟着衰弱以后出现的痼疾,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事。 周尚文倒是对朱厚熜表现出的淡定感到惊讶,他本以为说了实情后,天子会愤怒的。 但现在天子没有愤怒,这让他更加不敢低估眼前这位天子,只更加恭敬地立在一旁,准备聆听圣训。 “大弊没有解决,边镇军民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朕召卿进京来,就为的是先实其里,再整其外,如今要卿做的就是替朕去京畿道巡防队中选健锐者,组成一支马、步、火器皆备的精锐,进而为将整顿京营做准备。” “朕素知卿忠义,为此早将卿之名帖于屏风之上,以望卿早成朕之神剑,愿卿自勉,不可有懈怠之心。” 朱厚熜这时沉声说了起来。 周尚文得知自己早已简在帝心,心顿时沸腾不已,忙大拜在地:“臣不敢辜负圣恩,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对于深受忠君教育的周尚文来说,天子既然如此器重他,他是真愿意拿命来还的,甚至这对他而言,若为天子献出生命是一种荣耀。 因而,即便平台召对已经结束许久,周尚文的心情也依旧未能平静下来,尤其是在想到他是天子继位后第一个被平台召对的武将时,他那颗沉寂多年的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更是再次活泛起来,狂热地想要即刻把热血抛洒在为天子冲锋杀敌的战场上,如果天子现在就要他去杀某个敌人的话。 朱厚熜在见完周尚文后就趁着今日当值的秉笔太监是秦文,而来了兵仗局。 没错,朱厚熜自从知道丘聚对自己不忠诚后,就有意在丘聚当值时,不参与需要保密的相关政务,为的就是避免让丘聚知道更多,让他在信息收取上出现误差。 甚至,朱厚熜这个皇帝还得刻意避着丘聚。 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厚熜要用丘聚来钓鱼。 钓鱼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如同吃鱼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一样。 朱厚熜要想将来整顿文官,就需要先整顿整顿勋贵们,该被他吃掉的自然要被他吃掉,该被继续养着的自然要继续养着。 而现在,朱厚熜来兵仗局,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火器和火药的事。 这个时代,大明还没出现火绳枪,火器普遍还是精度和射程差很多的火门铳。 朱厚熜在兴王府时,就已经开始让自己王府里的护卫军匠造火绳枪。 因为火绳枪的构造不难,无非就是药池,药池盖,锁定板与蛇形杆以及火绳这几个零件,难度要求不高,比不得还要有弹簧结构的燧发枪,所以朱厚熜就让王府的军匠试着研制,这些年由于他暗中一直在关切,倒也技术纯熟了许多,也培养了一些新的火器军匠。 朱厚熜在进京后,就将这些全部让王府仪卫副千户赵俊带进了京师,如今全部安排在了兵仗局,负责管理这些人的赵俊也升为了锦衣卫千户,负责同兵仗局掌印太监张锐一起兼管这里。 张锐也是朱厚熜在王府的旧人,只是年龄较大,以前是服侍其父兴献王的,所以就只是负责管兵仗局,不再管其他事。 “火器现在造了多少?” 朱厚熜来到兵仗局后就问起赵俊和张锐来。 赵俊回答说:“已造一千余杆,等原来的宫廷军匠培养起来后,要快些。” 朱厚熜颔首:“子母铳呢?” 同火绳枪一样,子母铳也是朱厚熜让王府军匠研制的一款滑膛炮,就是历史上的佛郎机炮。 “已造五十六门。” 赵俊这里立即回道。 朱厚熜则又问道:“颗粒火药造出来有多少斤?” “三千余斤。” 赵俊回道。 “继续造着吧,工匠们的衣食住行要保障好,同时要做好保密,胡畏中华之物,皆在于此,不可不慎。” 朱厚熜说后就往外走了去。 赵俊拱手称是,一脸振奋,天子会亲自来这里,对他和兵仗局的人而言,已经算是莫大的鼓舞,何况,天子话语里还将兵仗局看的如此重。 而朱厚熜在从兵仗局回来后,司礼监的太监秦文便来报说:“皇爷,寿宁侯与建昌侯递本求见。” 朱厚熜听后呵呵一笑,他知道这两人是为皇店的事来了。 “传见!” 朱厚熜立即吩咐了一声。 ------------ 第七十章 让外戚与文官互相争斗 张鹤龄和张延龄自从知道皇帝要让他们选两处皇店后,自然是激动不已,也就在选定好后就立即递本求见朱厚熜。 这对他们而言,是始料未及的惊喜。 他们是真没想到外藩入继的新天子会待他们也这么礼厚恩重。 一时两人对新天子朱厚熜都多了丝好感,把昔日这位皇帝清理庄田让自家也损失不少的不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而很恭敬地向朱厚熜行起了大礼。 朱厚熜见了二人后,也是神态温和地笑问道: “两位国舅请起,可想好选哪处皇店了?” 张鹤龄先抬头笑着说道:“蒙陛下隆恩,臣等不敢辞尊者之赐,但也不敢太贪,故只选了通州皇店。” “回陛下,臣也不敢太贪,所以就只选了临清皇店。” 朱厚熜听后心里冷笑。 这还叫不敢太贪? 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北方最富的就是通州、临清这几处地方。 要不然,正德也不会在这两处地方开皇店。 而通州皇店是承买京师各类紧俏商货的地方。 最主要的功能就是给遵化铁厂与兵仗局提供铁矿,还给银作局与内织染局提供银矿与其他矿石。 临清皇店则是一大仓库基地,南来北往的货物基本上都只能在临清皇店暂存中转。 可以说,这两处皇店就是最肥的两处皇店产业,每年利润远大于投资土地的收益不说,还很稳定,旱涝保收。 只要大明不改漕运为海运,那这两处皇店就会一直是两座挖不空的金山银山。 要不然,杨廷和也不会着急地要在遗诏里让朝廷先把这两处皇店变卖。 在朱厚熜看来,这两处皇店,只怕也早就被北直山东等地的豪绅巨宦给盯上了。 而朱厚熜倒是乐得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与这些北直山东等地的豪绅巨宦因为利益发生冲突和矛盾,如此省得,这两方势力,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两位国舅不必见外,朕虽是太后之侄,但早已视两位国舅如至亲!” “既然两位国舅选定了这两处皇店,朕自然会准予,不但会准予,还会在将来尽量照顾两位国舅的生意。”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对张鹤龄和张延龄招了招手:“两位国舅凑近些。” 张鹤龄和张延龄便凑近了些。 朱厚熜则低声说:“实不相瞒,朕已通过潜伏于外藩的锦衣卫密报得知,在朝鲜,我汉家故土咸兴府内有远大于遵化铁矿的大铁矿,朕将来欲拿下此矿,让两国舅与朕分享此矿利,而再赐两国舅一份天大富贵也。” 两人顿时两眼一亮。 “另外,朕还欲将来重振钱法,而广采铜矿,恰好朕已据锦衣卫报,南洋离琉球不远的吕宋有大铜矿,远超国内之藏,朕也欲将来建水师去采此矿,而分享两国舅此矿利,到时候就通过两国舅的皇店发卖与储存,使两位国舅富贵荣华远胜先帝时,以彰亲亲之德!” 张鹤龄和张延龄听后大喜。 毕竟皇帝亲口所言,还说是锦衣卫探知的,而大明素来也的确会外派锦衣卫去探查各种情报。 再加上,这两人又是贪得无厌之辈,常常会做利令智昏之事。 所以,两人也就深信不疑,忙跪在地上,叩谢道: “承蒙陛下如此厚待臣等,臣等叩谢陛下!” “两位国舅快快请起。” “何必如此。” 朱厚熜笑着说道。 于是,两人就道谢站起身来。 “这件事要保密,不可为他人知道,尤其是外面那些文臣,两位国舅知道的,他们可是一点也不想让这天下之利归于宫廷与外戚之手的。” 朱厚熜很严肃地嘱咐起二人来。 张鹤龄忙点头道:“臣知道的!这事,臣要是对外告诉,臣被陛下砍了头也是不冤枉的。” “臣也一样!” “臣又不是傻子,哪里会把这事往外说。” 张延龄也眉间难掩喜色地说道。 朱厚熜点首:“这便好!” 张鹤龄这时瞅了张延龄一眼。 张延龄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张鹤龄道:“哥,还是你说吧。” 张鹤龄摇头道:“你说!” 张延龄:“你是哥,你说!” 朱厚熜道:“两位国舅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鹤龄便跪下来说:“正如陛下所说,这天下赚钱的买卖,那些士大夫们都盯得很紧,我们怕陛下虽然愿意赐给我们这么大的恩德,他们会不愿意,到时候陛下架不住力争,还是让臣等退了店出去。” “这个两位国舅不必担心。” “一来,朕名义上是赐的你们银子,不是赐的皇店,你们是合法去竞买,他们也说不上话,他们即便要争,朕也有理由拒绝。” “二来,你们这也是为了避免先帝留下的皇室产业被贱买了去然后还被糟蹋,造成那些店里的雇工没法活,才不得不出钱这份产业而已,这是合乎情义的事,朕绝不会站在他们那边的。” 朱厚熜这么说后,两人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而去。 朱厚熜则在两人离开后,道:“传兴明银行的鲍忠来!” 鲍忠是朱厚熜的藩邸旧人。 别看鲍忠是个太监,但在一干王府旧人中,被朱厚熜暗地里给他们传授算学时,他在算数和财会方面的领悟力最强。 因而,朱厚熜就把在昔日王府义学培养算学人才的任务交给了他,如今也把兴明银行交给了鲍忠。 鲍忠没多久就到了御前,向朱厚熜见了礼。 “朕会让你以内官监少监身份,去协助皇店变卖一事,到时候你这样做。” 朱厚熜招手让鲍忠走到了近前来,然后在鲍忠耳边嘀咕了几句。 鲍忠拱手称是。 接着,朱厚熜便让内阁发上谕,以尊太后、礼皇亲之名,从朝臣之谏的名义,改赐外戚庄田之例皆赐折色,也就是赐银。 于是,寿宁侯张鹤龄被赐银十万两,建昌侯张延龄被赐银十万两。 朝臣们对此还没有意识到皇帝这是要让这两兄弟去搅局,而只以为皇帝还是从了言官孟奇的谏,没有赐庄田给两外戚,也就都赞叹不已。 但到皇店变卖这日到来时,朝臣们才发现不对劲。 因为张鹤龄和张延龄居然也都来了变卖现场,要与代表背后豪绅巨宦势力的富商巨贾们争夺皇店这块蛋糕。 这让负责变卖皇店一事的户部员外郎茅继平对此非常不满。 要知道,皇店变卖这事正式开始变卖前,背后的豪绅巨宦们早就通过各种谈判交易分好了这块蛋糕。 所以变卖这事如果没有别的势力加入,会变得非常和谐。 到时候一处皇店,只会有一个富商巨贾来买,还会说这皇店是亏损严重的不良资产,只是为助皇上度过时艰而不得不买,而将自己包装成儒商义商,进而实现,以低价买入皇店,然后名声也很好听的目的。 但现在外戚也来搅局,这场戏就一时难以演下去。 茅继平在见到内官监少监鲍忠来后,更是愤然:“连内廷也都还来买,那还算皇恩吗?” “部郎误会了,咱家不是来买皇店的,咱家是奉旨来协理的,是来帮助那些为助皇上变卖不良产业的义商们的。” 鲍忠笑着回了一句。 张鹤龄听后不解:“帮助义商?他们算什么义商,陛下干嘛帮助他们。” “他们怎么不算义商?” 茅继平准备也想问怎么帮助,但见张鹤龄质疑这些富商巨贾的身份,就反问了一句,然后又因鲍忠言明不是来买皇店的,也就请鲍忠坐在了自己一边。 而接着,茅继平就开始变卖起皇店来,并先打开一文簿说:“现变卖通州皇店,值价五千两,哪位义商愿买。” 一时,鸦雀无声。 隔了一会儿,一京师富商李登才起身说:“我买!按理通州的那家皇店,也就不过三四千两的价,现在就当是报答皇恩吧。” “这算什么报皇恩!” “通州的那皇店少说一年也进银三万两,怎么就值个三四千两。” “我出六千两!” 张鹤龄立即义正言辞地站起身来,皇帝给了他十万两,使天下人皆知,他有十万合法现银,所以,他现在可是不怕的。 “国舅爷既然如此说,那我就出七千两。” “八千两!” “九千两!” 张鹤龄见对方还在跟,干脆一咬牙:“两万两!” 张鹤龄心道:“虽说财不宜露白,但现在反正有陛下赐的十万两现银,多拿两万两买了这通州皇店也不亏。” 李登忙道:“三万两!” “哥,直接出五万两,让他闭嘴!” “这皇店到我们手里,哪怕把陛下给的钱全拿出来也是不亏的。” 张延龄在一旁支招说道。 张鹤龄点头:“五万两!” “六万两!” “七万两!” “九万两!” 李登现在是真急了。 他现在要是不把这通州皇店拿下,是不好给他背后的主子交待的,哪怕这多出来的九万多银子,他自己来掏,他也得把这通州皇店拿下。 不然他一旦失去了他主子的信任,就会损失更加惨重。 毕竟这年头每一个富商的崛起都是要靠权势人物支持才行。 “十万两!” 张鹤龄沉声说了一句。 他现在也来气了,且呵呵冷笑道:“想当年老子跟长宁伯(宪宗朝周太后娘家)家争田,令上千家奴上门厮打都没怕过,还怕了你们这些人?!” “要真是响当当的硬汉子,就继续跟!” ------------ 第七十一章 皇帝煽阴风,点鬼火 茅继平这时已沉下了脸:“国舅爷,与民争利也争的太过了!” “这哪里是与民争利,我这不过是与他这富商公平竞买而已,你吃着朝廷的俸禄,说话要公正。” 张鹤龄回道。 鲍忠也跟着劝道:“是啊,茅部郎,我们可别下场破坏规矩,这富商愿意继续加价买就买,不买也损失不了他什么。” 茅继平不好再言。 李登这里不由得心道:“也罢,全当报主子的恩,自己再添些!” 于是,李登便咬牙道:“十二万两!” 张鹤龄顿时瞠目看向李登:“你!” “国舅爷息怒,如果缺钱,我这里有。” “咱家提督兴明银行,奉旨行助民之事,所以特售出一份可以借贷一定额度的款子,只年利三分,国舅爷如果真要买下这皇店,就可以现场在咱家这里签契书借贷,二十万两以下,若有抵押之物,想借多少借多少。” 鲍忠忙劝起张鹤龄来,且跟张鹤龄做起了生意。 张延龄看热闹不嫌事大,再加上气氛到了,他也不想看见自己张家的人失了面子,忙撺掇张鹤龄说: “哥,年三分利不高,比我们让家庙放的贷利息低多了,拼了吧!” “拼了!” 张鹤龄颔首。 他现在起了赌性,再加上想到天子画的饼,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把到手的肥肉给别人。 毕竟天子都愿意让他们据有这皇店了,他们哪里不敢争。 何况,对代表豪绅巨宦势力的富商们,他们素来也有怨气。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于是,张鹤龄就道:“老子借!先借三万两!” “好勒,准备笔墨!” 鲍忠忙笑着答应了一声,态度很是谦恭。 张鹤龄这里很快就签字画押,拿着借贷三万两的契书说:“这家皇店今日必须是老子的,谁也不准抢!” “老子不会让先帝的产业被你们这些奸商廉价夺了去!” 张鹤龄说后就挺直了胸脯,瞬间觉得自己做的事特别正义。 “大哥说的好!” “我们受天家恩养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贪官奸商把皇产贱卖贱买了去!” 张延龄也跟着正气凛然起来,还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外甥正德,而两眼红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茅继平。 茅继平倒是有些受不了张延龄这眼神,讪笑道:“又不是没准你们竞买,国舅爷何必这么诬赖忠良!” 这里。 鲍忠则走到李登面前来:“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民间富商,兴明银行皆一视同仁,皆准借贷,三分利的款,阁下如果缺钱的话,要不要也借一笔,以争买这皇店?” 李登的确没多少现银,在心里盘算一下后,决定还是为主子尽忠为重,便道:“我借!” “公公,你怎么。” 张鹤龄见此不解。 鲍忠忙笑着说:“国舅爷息怒,我们兴明银行只为惠民助国,不偏袒谁,尤其是在这皇店变卖中,更是要避免有人说皇家偏袒外戚。” “鲍公公说的没错。” 茅继平笑着说了一句,且暗叹一声:“陛下是真高明啊!这下富国利民皆两全也!” 李登这里借了五万两,也就喊出了十七万的价。 素来就爱与京城权贵斗财争利的张鹤龄,也咬牙继续借,继续加价。 最后,张鹤龄拿出十万两,又借了十万两的贷,才拿下了通州皇店。 而李登虽然很想为自己主子争下来,但无奈他准备的本金有限,自家资产也有些,也不可能真为了自己主子倾家荡产,也就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张延龄这里也为临清皇店跟本来被预定好贱买下这处皇店的富商展开了竞争,最终也以出十万两,借十万两贷款的方式,拿下了此皇店。 一开始,两人都很得意,自觉在争夺财利这方面又赢了。 但在回家后,两人才感觉到不对劲,猛然发现自己为拿下这皇店,把十万两赏赐花了不说,还背了一屁股债。 虽然,两人都知道,这两处皇店,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赚,但只是这样一来,两人就不得不认真经营,而不敢只是转卖了换钱。 于是,张延龄还在这天中午特地来到了张鹤龄这里,准备商量一下一起去皇店看看,看看怎么经营:“哥,你吃了没?” “正喝着粥呢。” 张鹤龄淡淡地回了一句。 张延龄立即坐了过来,笑道:“给小弟也赏一碗呗?” “你自家没有吃的啊!” 张鹤龄忙把碗里的粥喝了个精光。 张延龄道:“这不是心疼一下子砸这么多银子嘛,能省着一点是一点,等还了账够了本再说。” “我也就这一碗了,刚喝完。” “你自己忍会儿,等进宫去找姐姐要吃的吧。” 张鹤龄打着嗝道:“不过,说起这皇店的事,我现在想想也心疼,一下子砸进去这么多银子,还欠了一笔债,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张鹤龄说着就问张延龄:“你说陛下将来要去外面开采矿石,是真的吗?” “必须是真的!” “要不然,陛下不会这么大方,给我们这么多赏银,又贷给我们这么多银子。” “哥,我们要相信陛下!” 张延龄回道。 “有道理!” 张鹤龄点首。 “哥,你这里真的没吃的了吗?” “弟真饿了!” …… “这两外戚是没长脑子吗?!” 啪! 一深宅大院内。 某穿猩红官袍常服的朝廷大员将手里的倭扇重重摔在了地上,还厉声骂了一句。 语气里有明显的失望感。 “在这个时候与朝臣们争利。” “难道他们就真不在乎朝臣们为他们姐姐外甥争名分这事?” “这样的话,谁还愿意为他们张家力争让天子只认他们张家为母族?” 这朝廷大员喘气不已地在心里怒斥着。 “老爷息怒。” “这都是小的无能,让本属于老爷的皇店被外戚夺去了,还害得老爷动了肝火。” “小的该死!” 李登这里则叩首不挺地请起罪来。 这朝廷大员这时倒冷静下来,而摆手道:“不对!” “这两外戚素来除了强占民田和放贷外,别的也不会,如今这么就变得聪明了,想着花钱来买皇店?” 这朝廷大员想到这里就看向李登:“你去打听打听,查清楚,是谁挑唆的他们!” “如果是陛下,就更不好争礼了。” 这朝廷大员接着就喃喃自语起来。 李登叩头称是,然后回答说:“小的倒是在青楼听到一个传闻,说天子本来没打算赐两国舅爷银子的,就是因为丘公公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要为两国舅索要赐田,天子才不得不与元辅商议后,改为赐银,毕竟天子初登大位,也不好真的就拒绝为两国舅示恩。” “丘聚?” …… 清宁宫。 朱厚熜看着两份鲍忠送来的这些契书,眉开眼笑起来,且对太监麦福吩咐说: “传朕旨意给先生,让《育民报》好好夸一番两国舅义买皇店的事!” “也让内阁降旨褒奖两国舅。” 无论如何,这次张鹤龄和张延龄都算是间接地为自己立了功,毕竟把他用内帑赐出去的二十万两又通过买皇店的方式还回来不说,还借了他一笔二十万两的贷款。 另外,他们也让这两处皇店卖了个好价钱,拆穿了奸商的虚伪面目。 而朱厚熜对此自然是要表彰一下的,然后顺便也能恶心一下那些想让他将孝宗认成亲爹,想将这两外戚认成亲舅舅的朝臣们。 因为朱厚熜记得很清楚,历史上,那些护礼的守旧大臣,为了坚持朱厚熜认孝宗为皇考才是政治正确,而魔怔到要求朱厚熜对屡次犯错的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予以优容乃至纵容的地步。 所以,朱厚熜倒想看看,自己现在很礼待这两外戚,还让他们很努力地不让朝臣们贱买皇产,且予以表彰后,这些朝臣们会不会也还是很高兴? ------------ 第七十二章 张璁发三问,朱厚熜大赞(求追读) 正德十六年七月初一日。 内阁奉旨发上谕,左都御史王景因疾致仕,右都御史金献民改任左都御史掌院事,张璁以清田功升侍读,起复何孟春为吏部右侍郎。 接着,内阁又发上谕设考成法。 内阁考成六科,六科考成六部。 都察院由掌院都御史考成,再由皇帝亲自考成都御史。 这是朱厚熜同内阁商议后为便于朝廷接下来改善朝廷财政状况而推行的改革吏治措施。 因新的财政制度还是需要全国两万多名文官来执行,所以,吏治改革与整顿,自然还是作为首先要做的事。 而这项考成法,无疑加大了内阁权力,让内阁可以通过六科间接控制六部,如此便于内阁作为改革中枢,主导改革。 杨廷和羡慕不已,而不禁感慨说:“他梁顺德有福啊!只希望他能够在将来还清债务后,能以此机会尽复孝庙善政!能借此机会带领朝臣早定大礼。” 梁储还真的在这之后,就将礼部尚书毛澄请来了内阁说:“大礼还是宜请廷议。” 毛澄颔首:“廷议自然比部议妥帖。” 于是,毛澄便再上题本,请旨廷议大礼。 朱厚熜也知道,这件备受朝野内外关注的大事也的确要尽快确定下来。 不然,也不好做接下来的事。 何况,他也需要通过这件事来甄别朝中官员,哪些是顽固的护礼守旧派,哪些是可以争取的。 所以,朱厚熜也就批准了梁储所奏,确定在七月初五集内阁大臣与各部院堂官还有科道言官、翰林官议大礼。 而到七月初五这一天。 参与廷议的大臣们皆早早地就来了文华殿前厅。 因是议礼,礼部尚书毛澄便先开口言道: “考汉成帝立定陶王为皇太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共王祀。共王者,皇太子本生父也……今陛下入继大统,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主兴国。” “又考宋英宗以濮安懿王之子入继仁宗,司马光谓‘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皇伯而不名’……程颐之言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乱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宜别立殊称,曰‘皇伯叔父某国大王’,则正统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极矣。” “今兴献王于孝宗为弟,于陛下为本生父,于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凡告兴献王及上笺于妃,俱自称‘侄皇帝某’,则正统私亲,恩礼兼尽,可以为万世法!” 朱厚熜这时也来到了文华殿后厅,坐在了御座上,持着木锤,听到了毛澄的这一番言论。 对此。 朱厚熜哂然一笑。 但他没有急着表态,因为他知道需要看看别的大臣是什么反应。 “甚善!” “《春秋》曰:‘为人后者为之子’本朝之制,皇帝于宗藩尊姓,止称伯父,叔父,自称皇帝而不名。今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大王’,又自称名,尊崇之典已至。” “不可谓不为正论!” 翰林学士丰熙这时也出列开了口。 朱厚熜依旧沉默不言。 “正当如此。” 这时,外面修撰杨慎也跟着说:“陛下养以天下,所乐其心,不违其志,岂一家一国之养可同日语哉!此孔子所谓‘事之以礼’者。其他推尊之说,称亲之议,当为非礼。今宜称正礼者,独改称兴献王‘叔父’者,明大统之尊无二爷。然加‘皇’字于‘叔父’之上,则极尊于陛下伯叔诸父,可谓两全。” “家父亦持此论!” 杨慎说到这里就逡巡了一遍朝臣。 不少大臣皆颔首。 一时,有欲开口反驳者,也在这时不敢再言。 张璁这时倒主动站了出来。 “何为正,何为异,以我看,尔等所持才为异论!” 接着。 张璁说了一句。 杨慎顿时沉下脸来。 毛澄等护礼派也不禁陡然变色。 只江汝璧此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父母之伦怎能如此轻易更改?” 随后,张璁就问了这么一句。 “我说过,陛下养以天下,所以乐其心,不违其志,岂一家一国之养可同日语,父母之伦,相比于天下大统之伦,怎可相比?” 杨慎沉声言道。 张璁则呵呵一笑道:“我有三问,还请诸位论之。” 说后。 张璁对众人拱手作揖。 朱厚熜这里也认真于后面听起张璁三问来。 “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 “《礼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故我等不可不顾人情,使陛下不能尽孝至美。” “否则!” “将来,天下人与后人若因此认为陛下孝心不够,竟一继位便不认父母,使君王圣德之损,便是我等之罪!” “我等做臣子的真能担得起这个罪,真敢让君父落得个不孝之名吗?!” “此乃第一问。” 张璁问到这里,不少文官倒是忍不住点头,纷纷说确实如此,天下莫不以孝为最重,臣子也当以忠孝为重,不能让天子有不孝之名。 “第二问!” “《礼记》有云:‘长子不得为人后’,而遗诏曰‘兴献王长子嗣皇帝位’未尝著为人后之义。则陛下之兴,实际上是承祖宗之统,与汉哀帝、宋英宗先预立而嗣养于宫中,先认皇帝为父不同。” “所以,我等凭什么将陛下与汉哀帝、宋英宗视为相同,又凭什么先不认遗诏之言,也不认礼记之圣人本义,而去从司马光、程颐之宋儒言?” 张璁说到这里,杨慎沉下脸来,但也不得不主动退后一步,而捏紧着拳头,咧了几下嘴。 朱厚熜听到这里也暗笑了一下。 他就知道张璁会出来,把这些只讲程朱理学视为正论的护礼守旧派驳的体无完肤。 这也让朱厚熜更加确认,这议礼背后就是守旧派与改革派在思想主张上的争论,一方依旧推崇程朱理学,一方则开始讲人情人文要求回归原有的儒学本义。 而张璁这里则掸了一下衣袖,又说:“还有第三问!” “陛下若真要以皇叔母称圣母,而圣母不日就要到京,而以国朝制度,叔母见帝只有君臣之礼,无臣母之义,那是不是圣母到时候见了陛下,还得跪见陛下?” “我等真要逼着陛下生母跪着见陛下,跪着见太后吗?!” “张璁!” “你这是邪论!” 这时,给事中张翀站出来,指着张璁,厉声喝了一句。 张璁呵呵冷笑说:“我这是不是邪论,诸公可以探讨。” 说着。 张璁就从袖中拿出一文策来,说:“正好,我早已先草拟好辩礼之论,而将方才之论,详细写进了本里,诸公可以看看,若有异议,还请直言。” “太傅曾有言: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 “方才,杨修撰已明言,太傅亦持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乃正论。” 翰林编修王正元这时沉着脸说了起来。 杨慎不由得瞅向王正元,然后又看了毛澄一眼。 毛澄自己也是一脸大惊。 而王正元这里则横眉怒眼地看着众官员:“尔等真要看此异论,欲作奸邪乎?!” 许多朝臣不禁有些犹疑。 朱厚熜听后面色一沉,心想这就是杨廷和的威慑力了,也可谓是多数人的专制了。 这些护礼派,见讲道理上立不住脚,便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而对异论者扬言要进行肉体消灭,明显就是双标之举。 一边让天子兼听天下之言,容他人之逆耳之言,一边自己却不容异论。 不是双标是什么? 不过,朱厚熜对此也不感到奇怪和惊讶,只继续听着。 他相信不是所有大臣都会被吓到。 “有何看不得!” “正论乃天子定,非太傅定!” “何况,言不同意见者,岂能当斩?!陛下尚未禁天下言路,尔等倒先要断天下言路了。” “太傅若真欲作目无君上的权臣,我必第一个先上本参他!” 果然。 没多久,就有大臣毅然出列,言说起来。 朱厚熜这里则淡淡一笑:“还是有至阳至刚之人的,没有被这些人的气焰吓到。” ------------ 第七十三章 要掀桌子,嘉靖三敲铜磬! 站出来的大臣,乃是最近被行取为户科右给事中的桂萼。 所谓行取,是一种选官制度,即从地方知县、推官中取能吏为科道言官。 因吏部尚书石珤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被杨廷和提前调离,所以,许多在地方州县任上有政绩的非杨廷和一党的官员,都被成功行取为科道官。 桂萼就是其中之一。 桂萼这时从张璁手里接过了文稿。 张璁则向桂萼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虽然他现在还不认识桂萼,但他对眼前这个敢冒着死亡威胁而站出来呼应自己的同僚是感到佩服的。 桂萼这时已看起文稿来。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 桂萼这一看就不禁念了起来,且故意念的很大声,然后看完后还大声赞道: “好文章!” “天下岂有无无父母之国,又岂有夺君父父母之臣?” 桂萼说后,就将文稿双手拱手还于张璁,还向张璁拱手作揖行礼:“阁下此文,可正天下礼也!吾写不出来!” 张璁也忙回了一礼。 朱厚熜这里也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张璁会抓住重点,先将人伦大孝这杆连老百姓都觉得无比正确的大旗打出来,这样在这个时代就能博得很多人的赞同。 而王正元和张翀等护礼派,此时自然是面色更加难看,双目微赤。 本来还一脸轻蔑的杨慎也在听了这文后一脸凝重,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张璁。 “好个夫天下岂有无无父母之国!” “我也来看看。” 这时。 翰林庶吉士黄佐也站了出来,也向张璁行礼,并从张璁手里接过了文稿。 黄佐甚至在看了后,也情不自禁念起一段来:“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承惠帝后,则以弟继;宣帝承昭帝后,则以兄孙继;非必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业。” “此段使礼大为明确!” 黄佐说着就看向众人道:“很明显,史上汉文帝、汉宣帝正礼,故国因而盛;而汉哀帝,宋英宗,使礼未正,故国因而衰。” “确实是没错。” “正礼应是让陛下尽大孝,遵遗诏,继统不继嗣。” 刚进京任兵部右侍郎的伍文定这时也站了出来,附和着说了几句,然后向张璁等拱手: “后生可畏,百年后,世人虽不知我,但必知你!” 张璁也回了一礼:“公过奖!” 朱厚熜对此越发满意。 毕竟陆陆续续真的有很多人受张璁和桂萼的影响,开始敢于站了出来。 而文官们也的确不是一个整体,也的确不乏敢不顾威胁而表达自己主张的刚烈之人。 不过,正因为陆陆续续有许多文官没有畏惧所谓“持异论者当斩”的威胁而站出来支持张璁,也就使得主张让朱厚熜认孝庙为皇考的文官们更加难以接受。 刑部尚书赵鉴这时就愤然出列。 “先王制礼,确实本乎人情。而先帝武庙既无子嗣,又鲜兄弟,援立陛下于宪庙诸孙之中,是武庙以陛下为同堂之弟,考孝庙,母慈寿。无可疑矣,可复顾私亲哉!” 但赵鉴刚说完,礼部左侍郎王缵这时则直接站出来,驳斥赵鉴: “然遗诏并未让陛下继嗣,无疑乃是武庙不为私亲而废正礼,实乃英明之举!” “如果真要顾人情,那应该去问问,先帝驾崩前,身为首辅的太傅和当时的阁臣们,为何没有进谏让先帝立嗣?” 王缵这时又问了一句。 赵鉴顿时哑口无言,只喘着粗气,斜视着王缵。 “当诛!” “为人后者本当为人子,欲让陛下顾私亲而废忠义,皆是陷君于不义的奸党!” 给事中张翀气呼呼地站出来言说道。 兵部主事霍韬则呵呵冷笑说: “我皇明社稷宗庙乃太祖太宗所创,陛下难道不为太祖太宗之后?” “这江山社稷难道是孝庙所创?” “明明孝庙也乃人后,这是武庙都明白的道理,故而在遗诏里只让陛下嗣皇帝位,言明陛下乃兴献王长子,未有让其继嗣之言!” “可见,武庙英明而持正,反而是你们这些不明之辈,在这里胡搅蛮缠,东拉西扯,意欲陷孝庙武庙于不义,还欲陷陛下于不义!” “若论奸臣,真不知道谁是奸臣!” 霍韬说后又冷声回驳了一句。 杨慎这时则忍不住出列,而满含泪眼地问道:“诸公真不念孝庙之德乎?” “该杀!” “各个该杀!坏宗庙之礼,负孝庙之德!” 御史余翱这时已气得不行,在杨慎提到明孝宗后,更是因感念孝宗朱佑樘之德,而含泪切齿说了起来。 左都御史金献民也沉着脸道:“是该杀,当请旨杀此等不忠谄媚之臣!” 给事中安磐更是捏紧着拳头,怒视着张璁和桂萼: “没什么可说的,宗庙之礼不能乱,否则何以报孝庙!今日谁敢有异议,自当先杀之!” 朱厚熜见这些主张自己这个皇帝认孝宗为爹的许多文官们已经因为辩礼辩不过开始要掀桌子,要直接搞扣帽子兼肉体消灭那一套了,就如同历史上,张璁的奏疏一上,许多文官纷纷欲直接扑杀张璁一样,便在这时敲起了铜磬。 咚! “自古正邪不两立,礼已明,不必再议,只当请旨杀奸邪群小!” 而在铜磬音响起时,御史郑本公还是在这时站出来,先说了一句。 “没错,皆该杀!” “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 主张朱厚熜认孝宗为皇考的文官们,皆在这时都站出来,全然不顾铜磬声,皆怒目看着张璁,纷纷主张杀了张璁等。 而且,人数明显多于张璁等人。 这些人在历史上被称作护礼派,即主张维护礼部尚书毛澄所定之礼的一派。 而张璁等人在历史上被成为议礼派,盖因他们质疑礼部所定大礼,要重议。 内阁首辅梁储与大学士蒋冕、毛纪,以及尚书石珤、杨潭、毛澄等阁臣公卿在这时都因为看局面要失控,而不好再下场表态。 咚! 咚! 朱厚熜这里因此不得不在这时连敲两下,且立即走了出来,语气森严地问: “要杀谁!” “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是你们可以一言而决的吗?!” “朕是天子,还是你们是天子?” 朱厚熜接着又沉着脸问道。 眸色冰冷! 梁储等见朱厚熜来了,忙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护礼派、议礼派这时都跪了下来。 不少护礼派官员不由得有些懊悔,适才太激动了些,竟忘了天子可能会时刻关注着廷议情况。 但也有不少护礼派官员依旧无所谓,在他们看来,是真没觉得自己护礼有什么错,如果皇帝不站在自己这边,那皇帝也是错的。 朱厚熜这时坐在了御座上,睥睨了一眼众臣。 接着。 朱厚熜就一脸严肃地训示说:“廷议,顾名思义,就是让大家一起来议,一起为朕进言的地方,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要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 第七十四章 倒戈!是得杀一批抓一批才好!(求追读) 张璁等在朱厚熜来之前,被护礼派围堵时倒是没有畏惧,但在听朱厚熜这么说后,倒是忍不住泪水盈眶起来。 梁储等阁臣公卿更是敬服不已,忙叩首道: “陛下圣明!” 朱厚熜这里依旧面容严肃,而继续说道: “奸臣的罪也不准安!” “如果表达不同意见的人就是奸臣,那我大明朝就有杀不完的奸臣!” “朕还不是因言就随便罪人的浊世昏君!” 朱厚熜这么说后。 护礼派的左都御史金献民等也不由得感到大为愧怍,而哽咽着道: “臣等万死!有负圣望!” 即便是杨慎这时也不禁内心颇受触动,心道: “要让人说话,天塌不来,这话是一个十五少年能说出的吗?” “一个十五岁少年天子会有这样的胸怀?” 杨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父亲杨廷和批评他不够有胸襟的话。 这让他此时更加惊讶于眼前天子的表现,忽而又有些沮丧起来,暗想自己似乎还真的不够帝师的资格。 但很快。 杨慎又再次振奋起来。 因为他觉得他护礼没什么错,而陛下越是这样圣明有胸怀,就越是应该听从自己这些护礼派的建言,舍私亲而从正礼,以全孝宗之德,让全天下都知道,天子为了以孝宗为榜样,愿从正论,而追孝宗为皇考,不使孝宗绝嗣。 朱厚熜这里则往后一靠,说:“阁臣公卿里,许多人还没有说话,所以继续议吧,就先从元辅开始。” 梁储拱手称是,便道:“陛下,臣认为翰林张璁所言足可正礼,已无可辩驳之处!” “无论是按遗诏,还是按圣人之言,陛下皆只需继统,不需继嗣,盖因宗庙社稷乃太祖太宗所创,谈不上是孝庙私产,所以,陛下不用继嗣,便可依皇明祖训、以兄终弟及之轮序为君。” 梁储此言一出,让护礼派皆大为失望,甚至王正元等顿时面起愤然之色。 毕竟首辅没有带领他们一起促成让天子改认父母之事。 甚至,次辅蒋冕也闭眼一叹,而在这时出列说: “陛下,臣不敢苟同元辅之言!” “礼当从公论人情,天下人心皆欲陛下效法孝庙,以孝宗为皇考,不忍孝庙绝嗣,而认统为孝庙之统,亦陛下为孝庙之后,故陛下自当为礼抑亲。” 蒋冕说后就看了毛纪一眼。 而毛纪这时则出列说: “陛下,臣不敢苟同次辅之言!” “陛下之人情也是人情,若论公论,也当是以陛下之人情为人情,至于陛下是继孝庙之统,还是继太祖太庙之统,也非从公论,乃是从祖训国制!” “如果皆从公论,岂不是君亦可因公论而废?” 蒋冕听毛纪这么一说,顿时变色,忙匍匐在地: “陛下,臣没有此意,臣一切皆是为陛下考虑!” 礼部尚书毛澄等护礼派也都大感诧异地看向了毛纪。 但就在这时。 户部尚书杨潭也出列道:“陛下,张璁所论,已可保全陛下父子之伦,不必再议!” 兵部尚书王宪也跟着说:“陛下,张璁所论已是正理,天下之大,莫大于孝,孝若不至,则忠亦不至,臣不敢做不忠之臣,故不敢劝陛下做不孝之子!” 杨慎这里一脸大惊,心道:“这些北方巨宦怎么回事,明明不是之前答应家父,定大礼时,一起力争使陛下认孝庙为皇考吗?!” 刑部尚书赵鉴冷笑,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故而。 赵鉴这时立即禀说:“陛下,张璁之论,固然颇易蛊惑人心,然臣相信,满朝不可能没有不能辩其非者,臣请降旨传张璁之论于朝,择日再开廷议。” “令更多朝臣,乃至文武勋贵皆议此论,以彰陛下广纳人言之德,也让陛下与天下人不迷惑!” 左都御史金献民这时也明白了赵鉴的意思,而跟着道: “陛下,臣附议,既要议礼,当令更多人集议之,岂能只听张璁一人之言?” 杨慎也想让自己家父品评此事,也就跟着附和: “臣亦附议!” “臣附议!” 年轻一辈的许多护礼派见杨慎附议,也都跟着附议起来。 张璁倒也对自己的主张很有自信,且也希冀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甄别天下官僚,从而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道: “陛下,臣也愿意下臣所论于诸臣,是正礼,就不怕人去论。” 朱厚熜颔首,他听懂了张璁的言外之意。 故而。 朱厚熜在这时笑着说道:“这样才好嘛,议事就议事,即便所议不认同,也大可请旨再议,而不是在这里打打杀杀,体统不能不要!” “这次,朕姑且看在尔等初次议礼,难免因此激烈争吵,所以算是无心为过的份上,就不追究,但是下不为例!” “谁若再藐视国法,目无皇威,朕绝不轻饶!” “那就下旨,两个月后再议大礼,将张璁之论发于朝官,令诸文武皆可参议,且于九月初五日集于文华殿议大礼!” 朱厚熜说后就离开了这里。 “臣等谨记!” 于是。 这次廷议便这么宣告结束。 而在离开文华殿时,蒋冕则忍不住趁着只有他和毛纪并列而走时,问着毛纪:“公为何突然不持陛下追认孝庙为皇考之礼?” “公觉得这样做对得起孝庙吗?” 蒋冕接着又问了一句。 毛纪笑了笑说:“公不觉得坐视张氏两外戚继续因慈寿太后依旧为陛下之母而继续胡作非为,无法管束,使其妻族将来狼狈不堪,才是对不起孝庙吗?” 蒋冕听后颇为惊愕,继续问着毛纪:“公为何突然这么问,是因为知道陛下是有志之君,不敢夺其私情,还是因为皇店被外戚夺了去而起了私怨?” 毛纪呵呵一笑,未置可否,只掸袖先走一步。 而感到意外的不只蒋冕,刑部尚书赵鉴也在这之后约见了户部尚书杨潭: “梁顺德素来不敢犯言直谏也就罢了,公今日居然也附和张璁之论,难道真因为张氏二兄弟抢皇店这么一件事就不愿意护礼了?”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外戚!” 杨潭直接回了这么一句。 “已经历经两朝了,还这么不长进!” 然后,杨潭就问着赵鉴:“公难道就还愿意受着这种外戚的罪吗?” “无论怎么说,我等士大夫不能真让陛下不能从孝庙之制,就张氏外戚所坏之事,与让陛下循正礼而认孝庙为考之事相比,孰轻孰重,公难道不能辨明清楚吗?” 赵鉴一脸冷厉地看着自己这位同乡。 杨潭则呵呵一笑,然后摆手说:“礼以何正,尚待明确,我只知道,眼下这两外戚是真的贪得无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朝纲!” 杨潭说后也先一步离开了。 赵鉴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而彼时。 编修王正元走到了赵鉴这里来:“恩师!学生认为,张璁之论不能被天下知道。” “我知道。” 赵鉴沉声回了一句。 王正元听后颇为惊讶:“那恩师为何于御前请旨发张璁之论于天下?” “不如此,不好杀此人!” 赵鉴沉着脸说道。 接着。 赵鉴又冷冷一笑说:“阁臣里,有两位支持张璁,尚书九卿里,也有两位倒戈,再加上底下好些个侍郎急着附和张璁而邀圣宠,局势对我们护礼者,没有那么理想,所以不能真的让陛下在这时力排众议,行乾纲独断之事,直接把大礼定了!” 张翀一时大骇,随后颔首:“恩师说的是。” …… “看样子,是要杀一批抓一批人,只是这人只能朕来杀,抓人也只能朕来抓,朕要杀谁谁才能被杀!” 朱厚熜出文华殿后,想到之前的情景,沉思之余,不禁自言自语着,随后沉声道:“传黄锦来!” ------------ 第七十五章 陛下,杨廷和他们皆该杀! 朱厚熜知道,要自己认孝宗为爹,是大多数文官们的政治主张。 而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政治主张。 因为这些人甚至不少还是私德上没有瑕疵甚至刚烈非常的人。 但作为守旧派的他们,就是推崇司马光、程颐那一套礼法,就是要皇帝受到礼制约束,惧怕皇帝有乾纲独断的权势后,又肆无忌惮地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朱厚熜也清楚,政治角斗也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是会流血会死人的。 赫赫皇威的建立也不是说靠示恩,得天下人的推崇,就能对天下官僚如使臂指的,也的确需要杀几个人才能立得起来威。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还是在左顺门打了人,杖杀十六名文官。 朱厚熜不可能因为他比历史上的嘉靖更会造势,更会拉拢朝臣,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毕竟真有那种特别顽固的护礼派,你就是打死他,他也要坚持自己的主张。 除非朱厚熜真愿意放弃大部分权力,做一个傀儡似的皇帝,然后只图一个仁孝圣君的虚名。 但朱厚熜可不愿意那样。 因为。 那样会一直都是他自己受委屈。 他最亲近的人受委屈。 顺便…… 百姓也没有日子好过。 而且。 百姓反而会因为士权没有得到制衡而日子更难过。 结果,还会是他这个皇帝来担辜负天下百姓的恶名,无疑是白受委屈。 所以,无论于私于公,朱厚熜都只会明面上故作仁善,背地里还是要展露铁腕的。 只是这个铁腕怎么展露,是要有所衡量的。 朱厚熜觉得,首先他得把东厂、锦衣卫进一步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让厂卫只能跟着他的节奏来。 他说打死谁,厂卫才能打死谁! 不能过度执行。 也不能暗地里不执行! 朱厚熜在从文华殿回清宁宫时,就看了一眼守在左顺门的锦衣卫们。 这些锦衣卫此时因为皇帝的出现,皆跪在了地上。 朱厚熜没有说什么,只继续往前走去。 自从王府旧人骆安代替毛锐值守东华门后,在内阁首辅梁储的配合下,宫城的侍卫与值守锦衣卫皆被朱厚熜陆陆续续换成了自己人。 所以,现在朱厚熜看见的这些锦衣卫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的人。 但这不是说,朱厚熜就可以完全放心自己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情况出现或者什么消息泄露的情况出现。 因为。 宫廷里。 还是有不少宫人,可能是内廷太监以及外朝勋戚官员的眼线。 而宫城外。 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基本上都还是原来原本就住在京师的厂卫人员。 这些人里,也有不少人是内廷太监、外朝勋戚官员的眼线,或者是其安插在锦衣卫里的私人。 当然。 朱厚熜从即位后,就一直让黄锦这个外表具有欺骗性的王府旧人,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去暗中秘密调查。 哪些人是有党的。 哪些人是纯粹拿工资混日子的。 哪些人是觉悟高而真忠心于皇帝的。 顺便。 朱厚熜还让黄锦摸清楚哪些勋戚官员互相走的近。 换句话说。 朱厚熜这是让黄锦暗地里另开炉灶地组织了一个情报团体。 朱厚熜知道。 随着大议礼开始。 张璁那份极具威慑力,堪称议大礼方面一颗核弹的文章,大白于天下后。 议礼派与护礼派的斗争肯定会趋于白热化。 他必须尽快在这个时候把控厂卫,进而控制内廷。 不然。 这两派之间斗争时产生的战火,最终会烧到自己这个皇帝身上来。 除非他这个皇帝不用士大夫去治天下。 所以。 朱厚熜在见到黄锦后,就问道: “与丘聚暗中接触的有哪些勋贵,还有他们这些人在宫廷与厂卫里的私人眼线,以及暗中与外朝接触的宫人与厂卫眼线,都调查清楚了没有?” “回皇爷,已经全部调查清楚,奴婢已经拟好了名册,已准备近日就奉上。” 黄锦是个谨慎且不会对他有所隐瞒的人。 朱厚熜相信他只要说全部调查清楚,那就一定是都调查了清楚。 “朕再给你一个月复核一遍,不可错漏!” 但朱厚熜出于谨慎还是让黄锦复核一下。 黄锦拱手称是。 而朱厚熜接着将骆安、张镗、陆松等锦衣卫亲信将领吩咐说: “一个月内,把我们王府旧人全部回调,充实内廷,外面各处码头驿站先不必看着了。” 骆安等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宣见了伍文定。 伍文定没想到他刚进京就碰到了大议礼。 而第一次参加廷议的他,也因此亲眼看见了朝堂上的乌烟瘴气。 但让他庆幸的是,天子没有糊涂,而是非常持正,从容镇定,乃至有不怒自威之气度。 这也就让伍文定对眼前这位一即位就启用自己的天子更加刮目相看,心中认定,大明真的要在这位陛下手里中兴起来。 朱厚熜这时则问着这位王阳明麾下第一心腹: “太傅真有勾结宁王之事?” 伍文定顿时面如土色,不寒而栗。 因为。 伍文定清楚记得,这事只有王阳明和他以及王阳明的几个在身边的弟子知道。 但伍文定没想到,天子竟然也知道了这事。 “这是谁传出去的?” “还是天子早就在自己这些人身边安插了耳目?” 伍文定因而不敢再按照王阳明之前让他不要对天子揭发杨廷和等人罪责的嘱咐,而不得不直言说: “回陛下,昔日太傅等朝中许多公卿确实有换天子之想法。” 伍文定说后就瞥了一眼朱厚熜,见朱厚熜呼吸均匀,便不禁一愣。 这么淡定? 伍文定则继续说道:“然罪证已毁,叛臣李士实宁肯被臣打死也不招供,故现在一切都算不上证据确凿。” “你怎么看?” 朱厚熜问道。 伍文定想了想,立即言道:“臣认为,朝中逼陛下不认父母者,包括杨廷和,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也不冤枉!” 这次换成是朱厚熜自己惊骇住了。 他知道历史上的伍文定脾气暴烈。 因为朱厚熜曾经看见过他的墓志铭。 伍文定的墓志铭里,评者说他“好面折人过,至有难则力排解。虽性开朗,然负奇气,不与世随。当官有犯讳忌者,或劝少辍,公厉声曰:“吾以身许国,遑恤其他,竟执弗变。” 而朱厚熜也记得,历史上王阳明在生擒宁王烧了朝中大臣勾结或受贿宁王之罪状后,伍文定的确对此不满,选择了严审策划宁王之乱的都御史李士实,结果因此把李士实打死。 但朱厚熜没想到伍文定会强硬到如此地步,是真的一点也不讲士大夫情谊,直言全杀了护礼派也不为过。 “卿果然忠贞无畏!” “但也正因为卿忠贞无畏,故朕欲让卿以兵部右侍郎去协理京营戎政,卿应知道一旦有变,此官位上的人将面临什么处境。” 朱厚熜言道。 “无非一死!” “但这样可让谋逆之罪坐实,臣死而无憾也!” 伍文定很干脆地回道。 “好!” 朱厚熜大赞一声。 随后,朱厚熜就让内阁发上谕,让伍文定以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 这也就意味着,领兵公勋要调兵需要经过伍文定的同意才能算合法。 因为大明的兵权是文武制衡模式,有时候还有内臣加入,形成三方制约,领兵公勋提督和坐营指挥京营诸团营,而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堂官和监军的内臣一起决定京营兵马的调动。 且说。 一个月后,正德十六年八月初五日这一天。 黄锦正式将一份名册交到了朱厚熜手里:“皇爷,臣已全部复核甄别过了,充任眼线的,收钱卖消息的,还有被迫汇报宫禁情况的,皆已分清楚。” 朱厚熜颔首,拿起名册看了看。 至此。 他决定动手杀人,便吩咐说: “传丘聚!” ------------ 第七十六章 清洗内廷,锄草去! 当丘聚来见到朱厚熜时。 朱厚熜正在看一份弹章。 丘聚没敢打扰,只跪在地上,大着胆子偷眼瞥了一下。 然后。 他看见,这是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的奏疏。 丘聚不禁暗喜。 他知道,皇爷这些日子都会把外朝弹劾内廷太监的奏疏留中,明显是有意看情况决定如何处理的意思。 而丘聚也知道,自己这位皇爷已经有言在先,不会对正德旧人太不留情面。 所以,魏彬这样的,现在都还没被处死。 而自己这些太监即便做的再过分,肯定也不会被这位有意施仁的皇爷怎么样。 “王岳这人,你觉得他怎样?” 朱厚熜这时问了一句。 丘聚则因为知道朱厚熜不会对自己这些太监很绝情,而眼下问他,明显也有意要换掉王岳,是对王岳不满,很可能是因为王岳最近老是去看魏彬的缘故,就直抒胸臆道: “回皇爷,王公公近日来颇为魏公公鸣不平,言司礼监不能没有魏公公,倒是个念旧的人。” “不过奴婢倒是听说,他是因为受了魏公公的银子,有意救魏公公出来。” “念旧好啊!” “但收银子就不对了,朕见不得吃里扒外的人!”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丘聚:“丘聚,你是吃里扒外的人吗?” “回皇爷!” “奴婢不敢吃里扒外,奴婢若是吃里扒外,就叫天雷给殛了!” 丘聚说着就暗暗呸了一下。 朱厚熜颔首:“朕给你一个差事。” “请皇爷吩咐。” 丘聚回道。 朱厚熜道:“圣母要到京了,你跟着锦衣卫指挥使王京率一千官军去护送,教引圣母顺利进京,在礼法上没有差错,这是立功的差事,可要好好办。” 丘聚心中大喜,立即叩首称是。 他知道朱厚熜这是暗示他,等他回来,就以此为由升他做司礼监掌印。 而丘聚则想的是,他到时候不但回来做司礼监掌印,还要和联合护礼派,让皇帝接受认孝宗为爹,进而控制皇帝。 于是。 丘聚当天就将自己的几个心腹叫到了自己家里说: “咱家要去接圣母,你们和你们底下的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让皇爷发现了什么,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快马告诉我,不可擅自做主。” “干爹放心,儿子们记住了!” 丘聚的人苏锐回答道。 而丘聚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京师。 但在丘聚离开的次日夜晚。 朱厚熜就通过黄锦,将命令传达给了骆安、张镗、陆松等锦衣卫亲信将领。 骆安、张镗、陆松这些来自藩王旧邸的武将,包括奉旨去迎接圣母的王京,在朱厚熜记忆里,能力与忠诚度方面都是嘉靖朝很可靠的将领。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陆松之子陆炳, 除此之外。 这里面。 骆安就被高拱称赞过。 高拱说他“矢心报国,群嫌罔避”。 《永州府志·先正传·事功》也赞他“安性谨厚,凡奉诏狱,一切尊用朝廷宪典德音,无不协乎人情,合乎公逾。” 而张镗也被嘉靖时期的张璁称赞说他“廉能有节”。 或许是朱厚熜的父亲本就会培养人,也或许朱厚熜的祖父即成化帝会选人,所以给自己儿子兴献王的护卫班底本就是可靠的班底。 总之。 朱厚熜要掌控内廷,掌控东厂、锦衣卫,先用的就是这一批人和他们带领的那些由王府培养的孤儿。 “皇爷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现在宫里已经长满了草,不能住了!” “今夜宫城、皇城落锁后,你们带人潜进来,由咱家安排你们进宫锄草去。” “按名单拿人锄草,不得有遗漏。” “各带一百人。”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所拿人尸皆陈于司礼监,由咱家和司礼监秦公公点验。” “今夜行动就叫锄草行动。” 黄锦奉朱厚熜旨令说后,就把名单递给了这些亲信将领。 “是!” 骆安等随后接过了名单。 朱厚熜接着就挥手进了清宁宫东阁。 王春景跟了来,问:“皇爷今晚选哪间床睡?” 皇帝因为有很多床,所以王春景会先问一问。 朱厚熜起身往西而去,道:“换个阁子去选床!” 王春景拱手称是。 而在这时。 骆安等已被黄锦分派完毕,带着王府旧人,执刀在大内行动起来。 “你们锦衣卫大胆!” “知道老子干爹是谁吗?!” 丘聚的干儿子苏锐先被骆安带锦衣卫给摁在了地上。 骆安冷笑着说:“奉旨拿的就是你们这些丘聚的干儿子干孙子们!” 苏锐大惊,忙朝外值守这里的锦衣卫喊道: “快去告诉干爹,天子要杀他!” 外面的一被丘聚安插进锦衣卫的侄子丘诚还没反应过来,王京之子王安就带着一批锦衣卫持刀包围了他:“跪下!” 丘诚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啊!” 与此同时。 仁寿宫这里,陆松亲自带着几个锦衣卫,在喜鹊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到了宫人们所歇的房间,将私通丘聚的一宫人也当场捂嘴带走。 这宫人只是闷哼了一声,就被带去了午门。 而在朱厚熜的清宁宫这里,几个宫女杂役也被张镗所率锦衣卫给带了下去。 不过。 一个杂役在锦衣卫来拿他时,竟朝天放了烟花弹,然后持刀冲去了清宁宫东阁方向。 锦衣卫张镗见此大惊:“拿住他!留活的!” 这杂役此时则一拳打翻在东阁阁门的一宫女,然后勒着她脖子问道:“皇爷在哪个床?” 朱厚熜搬进宫内第一天,就要求魏彬把清宁宫原来值守的杂役宫女安排在外面,宫内只由王府旧人贴身伺候。 所以,这杂役不知道朱厚熜在何处歇息。 反倒这殿内宫女乃是王府旧日所养孤女,五六岁后就跟在朱厚熜身边,所以,她硬是没说话,只拼命挣扎着。 “该死!” 这杂役气得干脆加大了力度,狠掐起了这宫女,然后又松开了这宫女,准备主动去阁内找找,却被这宫女死死的抱住了小腿。 这杂役气得连忙拿脚踹。 但这宫女就是不撒手。 而张镗等锦衣卫这时也已冲了进来。 这杂役见此,忙拿起烛火,就要烧帘幔放火。 张镗怕他真把清宁宫的纱幔点了,也就一刀飞了过去,将这人搠穿在地,而这人手里的烛火也掉在了地上。 锦衣卫吴纪则立即过来踩熄了火,说:“好险,这要是真点燃了,外面就有说法了!” “可惜!” 张镗试了试这杂役的鼻息,说了一声。 “宫城里有动静,快出去告知老爷!” 此时。 皇城内,宫城外的锦衣卫直房内,几个锦衣卫也因为看见烟火,忙行动了起来。 但这时,锦衣卫千户赵俊带着一干火铳手出现在了这里,对着这几个锦衣卫说:“知道你们被选进来,是因为武艺精湛,但是火器不长眼,几位还是束手就擒吧,没有必要自找苦吃!” “火铳发弹要一会儿,我们冲过去,杀了他们,夺了他们的火铳,还能逼皇城的守卫放我们出去!” 一为首的眼线说着就拔刀先朝赵俊这些人冲了来。 其他眼线也立即拔刀冲了来。 啪! 啪! 但火绳枪的确射程比火门枪远,这些人刚起跑,就相继中弹。 西阁内。 躺在二楼一中间床上的朱厚熜听见了外面的隐隐火枪声,不禁暗叹: “外朝那些人果然也有忠仆!” 说后。 朱厚熜就眯眼逼自己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沉沉睡去。 但待他醒来时,天却刚刚亮。 朱厚熜没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而是让王春景收拾他盥洗,在略用些早餐后,就来了司礼监。 此时。 司礼监院内,已跪了许多内宦宫女,以及锦衣卫,也陈列了一些锦衣卫和内宦宫女的尸首。 秦文和黄锦走了来:“皇爷,我们已经清点完毕,没有遗漏。” “很好!” “除被胁迫的逐出宫外,皆赐条绳子勒杀之!” 朱厚熜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后,就回了清宁宫。 一回到清宁宫,朱厚熜因想到从此内廷生活可安心后,就喜不自胜起地也学着印象中在后世看到的嘉靖形象,而展翅飞行起来。 而飞行展翅一会儿后,朱厚熜又严肃起来,拿出袖中早就写好的手谕给了太监麦福: “派人拿朕手谕去追上王京。” “朕要借丘聚的人头立威!” “皇爷明鉴,外面抓的那些人不能杀,丘聚也不能杀啊!” 但这时,一太监的声音传了来。 朱厚熜不禁循声怒目看去。 ------------ 上架感言 这本书能走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在这里要感谢我的编辑拂尘和我的读者们。 因为这本书全靠你们才坚持到现在。 本来作者自以为在学习了一下市场后,变一下自己的写书风格,会让成绩更好,结果成绩反而没以前好。 许多老读者大感不舒服,说节奏严重不对。 然后,数据也因此呈现出不好的趋势。 作者只得重新回到自己以前的风格,才让数据有所好转。 但因为前期的确基础没打好,所以导致差点就晋级不了三江。 本来都快心灰意冷了。 好在编辑让我坚持,坚持两周。 给我打赏盟主的Mr.帅的拖网速的作者也安慰我说,实在不行这本书可以一个月更一次,尽量坚持完本。 而一位叫船长的老读者也在到处给我求章推,比我自己都还上心。 这也就使得我自己也不得不尽最大努力去坚持,重新设计剧情,重新整理节奏,也不厌其烦的在群里求追读。 许多老读者也没有因此厌烦,还真的帮我,坚持追读,如菠萝熊、玄晖、Emillio、风雪夜归人等等。 然后,幸好有你们,总算还是晋级上三江了,使得这本书在免费期也就没那么扑,还是能写的。 所以,在这里要多谢你们。 非常感谢! 到现在,这本书就要上架了。 上架这天会爆发五章,一万多字。 上架后会坚持最少六千字更新,尽量每天更新七千、八千字。 还请喜欢这本书的诸位读者大佬到时候首订支持。 多谢! 大约中午12点上架。 废话不多说,修改正文去了。 ------------ 第七十七章 直接摊牌,不忠当死(求追读) 张永跪在朱厚熜面前战战兢兢地说着。 额头上的汗珠,颗颗直冒,且落在了地上。 跟着张永一起来的太监张忠也匍匐在地说: “皇爷息怒!” “奴婢知道皇爷天威不容亵渎,但皇爷现在没有亲信兵马,所以,如果皇爷不准他们时刻知道皇爷在哪里,每晚有没有回寝宫歇息,见过哪些人,他们会不安的!” “这样的话。” “他们就会污蔑臣等欲谋逆,而起兵逼陛下杀臣等,进而逼迫陛下接受被他们监视这事!” 张忠和张永现在是真的后悔当初答应当黄锦的眼线,把他知道的关于内廷的许多隐秘都告知给了黄锦。 因为。 他们没想到,皇爷却借此要彻底清理内廷。 这不由得他们感到不安。 要知道。 外朝没谁会忍受不能时刻知道皇帝情况这事。 否则。 外朝的人,虽然不敢明着逼迫皇帝留下他们的眼下,但会责怪内廷太监蒙蔽视听,图谋不轨。 刘瑾的下场就是例子。 但朱厚熜是真不想自己身边有人形监控。 不想被人知道,他更爱和那个嫔妃睡觉。 更不想,也会有农夫能够拿一根木棍就轻轻松松地闯入了自己的寝宫。 所以,朱厚熜是必须要清理内廷的。 不过,朱厚熜也知道,张永和张忠说的也是事实,也就在这时不怒反笑,问道:“他们是谁?” 张永和张忠皆没回答。 朱厚熜则朝他们看了过来,狰狞着脸:“朕问你们,你们说的他们是谁?” 两人依旧沉默。 “回话!” 朱厚熜声音严厉了些。 张忠这时最先稳不住,而颤声道:“皇爷,天下人自然无人不关心皇爷!” “谁需要他们的这种关心?!” 朱厚熜突然大声回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又冷笑道:“朕倒是需要多关心关心他们!” “没错!” “朕就是要多关心关心他们!” “省得他们老把心思放在朕身上。” 朱厚熜很是毅然决然地说后,就挥了一下衣袖,而道: “你们俩的担心,朕也明白,但朕要告诉你们的是,朕不是没有自己的兵马。” “张永!”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 张永忙回道:“奴婢在!” 朱厚熜微微一笑:“记得朕让你清理皇庄,与桂勇一起收拢被裁军校的事吗?” 张永猛然一惊。 自从朱厚熜设立京畿道,把管理这些被安置军民的事交给三个官员,还由他自己直接在西苑传授机宜后,再加上,京畿道的戴仪奉旨在京畿附近加强保密防他人刺探,所以,张永这样的大太监也不怎么清楚京畿道的具体情况。 但现在朱厚熜这么一问,张永就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奴婢记得!” “皇爷深谋远虑又体恤士卒,天下莫不称之!” 因而。 张永这时便回了起来。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既如此,你告诉朕,桂勇可靠吗?” “回皇爷,桂勇可靠。” 张永回道。 “可靠就好!” 朱厚熜相信张永没有说谎。 因为他也记得,历史上的桂勇很好的解决了大同之变。 朱厚熜只继续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担心什么。” “不过,你们来的正好,现在就由你们二人分别去见桂勇和戴仪。” “让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兵去大教场,控制住那里的其他诸部京营兵,如有异动就地镇压!” “黄锦!” 朱厚熜接着又唤了一声。 黄锦忙拱手:“请皇爷吩咐。” “让千户吴纪、石宝各带三百緹骑陪他们去!” 朱厚熜这是要让自己的锦衣卫暗地里监视这两人,省得这两人耍花招。 张永和张忠倒也明白朱厚熜的意思,皆称了一声是,没敢多言。 接着。 朱厚熜又对身边的麦福说:“传周尚文来见朕,带他直接从德胜门过西安门入。” 麦福拱手称是。 宫城和皇城诸门,以及紧邻京营东西两官厅和大教场的德胜门如今皆被朱厚熜通过内阁首辅梁储换成了自己的人。 再加上。 现在朱厚熜清洗了皇城与内廷,让这一带的锦衣卫和宫人皆一时要么只忠心于自己要么是谁的势力都不是的日子党,所以,朱厚熜让周尚文从德胜门过西安门入,可以避免被外人知道,他秘密见了周尚文。 周尚文来到御前时后,朱厚熜就问着:“三个月了,朕让你选的人,组建的一营兵力,训练的如何?” “回陛下,已能一战!” 周尚文言语简练地回了一句。 作为军人,他习惯于这样简单直接的回答,不给似是而非的回答,也不细细阐述自己怎么编练的。 “好!” 朱厚熜对此也反而更放心,而直接吩咐道: “带他们去大教场德胜门附近扎营,然后随时等候入宫的命令,不要卸甲,做好随时战斗准备!” 周尚文拱手称是。 朱厚熜接着对秦文吩咐说:“传阁臣与九卿以及京营坐营武勋来左顺门!” 秦文知道皇爷这是在清理内廷、兵马在握后,要对真正决定朝廷军政能否稳固进行的文武重臣们直接摊牌,便忙称是而去。 阁臣九卿以及坐营武勋们很意外,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召他们去左顺门。 因为耳目昨晚被尽除的缘故,所以他们很多都还短时间内无法得知宫廷里出了什么事。 朱厚熜在见到阁臣九卿以及坐营武勋来了后,就直言说: “大礼的事,自张璁的那篇议礼之论下发朝臣们,这两个月来,到时候有不少大臣上疏议论,朕也就想着,在下次集议前,与诸位重臣先通个气,至少我们这个层面要把大礼定下来。” 梁储听到这里不禁暗道一声陛下果然英明非常,治国老成,乃天降圣主。 在他看来。 天子虽然才十五岁,但明显已深知这种大礼之争,不是靠讨论就能解决的,也知道这种本质上是士权与皇权之争,也可以说是两种不同思想之士大夫的争论,只能天子在博采众议后乾纲独断,先要求重臣们绝对统一,再让重臣们去做底下门生故旧的工作。 至于是好言相劝还是严厉处置,皆算不上是破坏中下层官员与天子之间的君臣情面,而能保证这种争斗不影响君臣和睦的大局。 当然。 梁储自认为别的大臣可以因为天下士论人心,提出天子不爱听的观点,哪怕是蒋冕、毛纪这些都可以在公开场合支持皇帝改认父母。 但他作为首辅,是必须要为天子考虑,立场上要与天子一致的。 毕竟如果他这个首辅都不跟天子站在一起,那就真的会把天子彻底推向士大夫的对立面。 所以,梁储是早就表态支持张璁的言论,认为天子不需称孝宗皇考的。 其余阁臣公卿以及坐营勋贵倒是面色各异。 朱厚熜没管这些阁臣公卿面色如何,只一脸严肃地说: “朕意已决,遵皇明祖训与遗诏,并从圣人《礼记》所定之礼,继统不继嗣,以孝庙为皇伯考,称慈寿太后为皇伯母,尊生父为皇考,追尊其帝号,尊生母为皇太后。” 首辅梁储、大学士毛纪、户部尚书杨潭、兵部尚书王宪、工部尚书林俊、通政使袁宗皋便皆拱手称是。 大学士蒋冕、吏部尚书石珤、礼部尚书毛澄、刑部尚书赵鉴、左都御史金献民、大理寺卿赵璜则道:“请陛下三思!” 朱厚熜道:“朕已三思,故有此定。” 这时。 领兵勋贵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则突然出列奏道:“陛下不可!” 朱厚熜不由得摆手:“此非戎政,你们勋贵只听命即可。” “陛下!” 这时。 宁晋伯刘钊立即唤了一声。 然后。 他沉声说道:“陛下当认孝宗为皇考,慈寿太后为皇母,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称王妃为皇叔母!” “此乃天下公论,请陛下舍私情而全天下!” 朱厚熜冷下脸来:“朕的话,你们是听不清,还是真的没把朕放眼里?” 刑部尚书赵鉴这里已经不由得暗笑。 自正德改京营军制设东西两官厅后,京营便分成了六支兵马,分别由六位勋贵提督。 现在六位里已经有三位主张朱厚熜认孝宗为皇考,很明显,护礼派嚣张的确是有嚣张的本钱的。 而这几位勋贵则沉默未答,似乎真的不畏天子。 接着。 陆永还说道:“陛下,我们勋贵虽非礼官,但亦可谏君,而我等皆持此论,武定侯亦是此意,陛下不妨问问武定侯。” 朱厚熜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武定侯郭勋。 “武定侯,你也要跟朕离心离德吗?!” “陛下息怒!” “臣没有,臣唯君命是从!” “何为正礼,自当由天子钦定,如陛下言,臣等乃武勋也,陛下既已乾纲独断,臣只需听命护礼即可,不当再妄言礼政!” 这时,武定侯郭勋突然出列,跪在了朱厚熜面前。 陆永等顿时怔住。 今天数据很关键,请喜欢这书的到时候务必追读第二章啊,拜谢,非常感谢! ------------ 第七十八章 突现甲兵,刀围百官(求追读) 郭勋这话一出。 不止陆永这三个先开口的勋贵大感意外。 文官这边也没淡定到哪儿去。 刑部尚书赵鉴更是陡然变色。 左都御史金献民也大为错愕。 可这时。 惠安伯张伟也干脆出列跪在地上:“陛下,臣也不敢妄议礼政,也更不敢行不忠之事,只服从陛下大礼之决,而再抗陛下之决者,臣愿请旨为陛下诛之!” 安边伯许泰这时也道:“臣也一样!” “陛下让臣统兵杀谁臣杀就是,臣可不敢与陛下离心离德啊!” “你们!” 陆永不由得回头怒叱了一声。 但紧接着。 陆永就感到了一阵后怕。 因为,现在也有三个勋贵突然背刺了他们三个,这一下子就胜负难料了。 再加上,天子自己的锦衣护卫,明显在兵力强弱对比方面,天平在开始往陛下这边斜。 所以,陆永也就害怕起来,看向了郭勋:“武定侯,大家都是兄弟,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愿意你早说啊!” 接着。 陆永又咬牙切齿地言说了一句,然后就道: “不是之前还答应的好好的吗?” “他答应了你什么?” 朱厚熜这时问起陆永来。 郭勋这时主动回道:“陛下!臣之前是答应的他和丘公公一起支持那些要让陛下做不孝之人的文官,但臣是假意答应的,为的是配合黄公公,因黄公公说他是奉了旨意的。” 朱厚熜颔首,然后看向许泰和张伟:“你们呢?” 朱厚熜清楚记得,黄锦给的不忠勋贵名单里,除了郭勋没有外,许泰和张伟也是在名单上的。 但他没想到,今日这两人竟也站队自己这边。 这让他一下子白准备了周尚文这些兵马。 “回陛下,臣是看了魏公公的信,魏公公在信上说,让我一切听陛下的。” “可丘公公又让我听他的,让臣支持陛下认孝宗为皇考,还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臣也就答应了。” “可臣没想到,丘公公骗了臣,陛下的意思原来不是这个。” 许泰这里说了起来,且说后就俯首而拜。 朱厚熜听后看向张伟:“惠安伯呢?” “臣只是听镇平伯抱怨过陛下清理庄田的事,但臣没当回事,只是劝了镇平伯。” “但没想到他们真的敢为了一点庄田就做不忠不义之事。” “臣有罪,未能及时上报此事。” 张伟则请起罪来。 朱厚熜现在算是明白了过来。 敢情这些支持丘聚支持护礼派的勋贵里,就陆永、马山、刘钊三人是真心支持。 许泰是被忽悠的支持护礼或者说是意志不坚定,所以在见郭勋和张伟表态支持自己这个皇帝后,自己也跟着改了主意。 但无论如何,这让朱厚熜不得不承认,他倒是因此可以少杀很多人,进而避免更大的流血冲突。 左都御史金献民这时果断跪在了朱厚熜面前:“陛下,臣劾镇平伯、平凉伯、宁晋伯妄议礼法,乱政欺君,当除爵抄家,处以极刑!” “你刚才为什么不弹劾?” 朱厚熜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金献民道:“臣刚才被惊惶未定,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甚为痛恨,臣身为总宪,对不臣者,自当弹劾!” 接着。 金献民又说道:“陛下召勋贵来,本只是让他们知道所定大礼是以何为礼,进而知道应对即可。” “可结果!” “这三位领兵勋贵却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臣虽与他们主张一致,但亦深恨之!” “臣也不敢不尽本职应做之事,弹劾他们!” “若是文臣,尚可对陛下已定礼政谏言一二,那样即便陛下不纳,最多也不过是请辞还乡,于社稷危害有限,而武勋不听陛下已定之礼,难免会担心兵祸发生。” 朱厚熜笑了笑。 “你没说错。” “正如朕刚才所言,勋贵在朕已定的大礼上,只需听朕决定即可,不能对朕有二心。” 朱厚熜说着就道:“既然如此,传旨,将这三人下诏狱,夺爵抄家,家人皆关押起来,由三法司严审之后论处!” 秦文拱手称是。 这时。 平凉伯马山忙叩首道:“陛下开恩,臣现在明白了,这大礼本就该由陛下钦定,而陛下一旦定了,臣就不应该有异议,毕竟臣是武勋,若是戎政兵事,或可有义务在觉得陛下之旨不当时而不得不谏,但这礼政的确不该是臣能置喙的!” “陛下!” “臣刚才糊涂了!” 宁晋伯刘钊也不得不跟着磕头说了起来,且流着泪又道:“现在臣明白了,身为武勋,得唯陛下之命是从,不能有别的心思!如今唯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绝不敢再妄言。” 镇平伯陆永倒是没求饶,只呵呵冷笑不语,然后朝郭勋瞪眼。 不多时。 锦衣卫王安等就走了进来,将这三名勋贵从地上拽了起来。 刘钊和马山则面如死灰,不再哀求。 反而是陆永突然朝阁臣九卿们喊道:“诸公,他郭勋坏了你们的事!你们难道就容忍他活着吗?!” 阁臣九卿们皆未说话。 陆永自己倒是大笑起来,看着郭勋:“姓郭的,你这个卑鄙小人,老子在九泉之下等你!” 郭勋也没有说话。 朱厚熜这里则睥睨向阁臣九卿们:“武定侯坏了你们的什么事?” “陛下!” “武定侯没有坏臣等的事,臣等也没有事可被他坏!” 刑部尚书赵鉴立即回答道。 “郭勋!”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 郭勋立即应道:“臣在!” “你自己说,陆永这话什么意思?” 朱厚熜问道。 郭勋回道:“回陛下,臣正要禀报。” “刑部尚书赵鉴欲杀张璁!” 郭勋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郭勋则继续说道:“故他让给事中张翀联络臣,让臣做东道主,邀请翰林张榜眼等议礼忠臣在臣的宅邸,与张翀等奸臣,一起先私下文武集议一下大礼,然后张翀等文官会趁机动手杀了张璁等人,而效仿当年正统朝于御前打死锦衣卫堂官马顺等人一事。” “按照大司寇的意思,到时候,臣等领兵勋贵与诸文臣再一起上疏请陛下宽恕杀人文官的罪,如当年朝臣联名请景泰帝饶恕无礼诸臣一样,同时也能让陛下从此不得不只能认孝宗为皇考。” “陛下!” “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武定侯这是在污蔑!” “赤裸裸的污蔑!” 赵鉴大声回答道,浑身微颤。 郭勋道:“臣没有污蔑,集议时间本来就定在今日晚上,臣已经发了请帖。 朱厚熜听后说道:“是不是污蔑,试了便知。” “这样,郭勋,你仍旧回去主持此事,等他们来府里集议,不要告诉他们这事。” “朕会让周尚文带兵来你府邸潜伏起来,让他协助你,听你调度。” “记住!” “务必保护好议礼之臣,不得出现人命,那些真要行大逆不道之事者,也要留活口,让他们将来被依法处置!” 朱厚熜吩咐道。 郭勋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看向阁臣九卿们:“你们是不是也收到了请帖?” “回陛下,是的!” “但臣不知道武定侯所言之阴谋,只以为真是先私下一起聊聊,以便到时候廷议时能尽快一致,而不令陛下烦心。” 梁储这时回道。 除赵鉴外,蒋冕、毛纪等皆言道:“臣等亦然。” 赵鉴这里已双手微颤。 “那就都去吧,谁若打草惊蛇,清楚后果。” 朱厚熜挥手吩咐了一句。 众人拱手称是。 …… 待到暮色降临。 武定侯府已是灯火辉煌,人影绰绰。 郭勋仿若没事一般笑着在堂内迎接诸朝臣,还刻意对张璁说: “榜眼郎那篇文章,我是看了,但我一介武夫,着实还是不怎么明白,又因为知道好多武臣也不明白,偏偏陛下这次是要文武皆议议此事,所以就请了榜眼来,与大家在一起议议,这样也省得将来廷议时费口舌。” 张璁笑了笑说:“承蒙武定侯有此心,组织大家来议礼,我是不怕与他们再辩的。” “那是那是!” 武定侯笑着说了几句。 而在一旁的梁储等阁臣公卿皆一言不发,内心却都五味杂陈。 不多时。 能来的朝臣基本都到齐了。 而张翀则在机会合适时,立即走到编修王正元、户部员外郎许彬等面前说:“动手!按照事先安排的做,我杀奸贼张璁!” 张翀说后就从袖中拿出事先藏好的短刀,先朝张璁冲了来。 许彬则持刀冲向了桂萼。 一时。 不知情的朝臣们皆惊得面如土色。 而江汝璧拉着张璁就跑,他没想到护礼派会用这种方式辩礼。 咚咚! 但这时,一大队身穿重甲的军士持盾拿枪地从两侧小门走了出来,把张翀等挡在了面前。 砰! 张翀当场被撞滚在地上。 后面冲来的几个护礼派官员,和在场其他文官,也被从后面两侧冲出来的甲胄给持刀围住了。 《明通鉴》卷四记载:嘉靖三年九月,初,璁、萼至京师,数日始朝。退班,闻朝臣有伺击者,乃出东华门,走入勋家。勋喜,约为内助。至是倡言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书曰:‘大臣事君,当将顺其美’”,乃定议。 又记载:议既定,大理寺少卿徐文华及侍郎汪伟、郑岳,犹力争于武定侯郭勋家。 也就是说,历史上的嘉靖大议礼最终确定为朱厚熜不认孝宗为皇考,郭勋是出了大力的。 郭勋首先是保护了张璁等人,接着在自己家里让文官们最终都接受了此礼。 只是写史的人讲究言简意赅,没有详细说郭勋一个武臣是怎么说服护礼派文官们的,竟然比张璁这个礼法专家还有能耐,迅速说服群臣,也不知是不是用的刀,毕竟当时郭勋是京营提督。 里适当编了一下。 ------------ 第七十九章 屁股灵活转向,百官向张璁行礼 看着这一幕。 内阁首辅梁储不禁闭眼一叹。 蒋冕则站起身来,嘴张大得吐出了半个舌头。 毛纪则吞咽了一下,接着竟嘴角微咧。 而吏部尚书石珤则愤然起身,走到了赵鉴面前来: “他们不懂事,你赵寿光怎么也不懂事!” “你可是二十年的刑名,怎么能这样做!” “我冤枉!” 赵鉴突然对石珤大吼一声。 其腮边肥肉,顿时就抖动了起来。 石珤则呼吸依旧沉重,看着赵鉴,神色严肃非常。 赵鉴则开始有些目光躲闪。 且说。 给事中张翀这里,他在被撞在地上后,只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 但他还是咬牙站了起来 不过,他手里的刀已经被收走。 整个人也被两过来的锦衣卫给扣押了起来。 张翀自己自然知道为何出现了这样的差错,也就冷眼看向了武定侯郭勋。 啪! 郭勋这里倒是将桌子重重地一拍,站起身来,看着张翀等已经被控制起来的人: “你们以为我郭勋跟你们一样无君无父?” “尔等真是愚蠢的厉害!” “我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忠字怎么写!” “相反,尔等读书这么多,竟然一个个罔顾法纪,紊乱纲常!” “你们扪心自问,有把皇威国法放在眼里吗?!” 郭勋这么说后,就看向现在还不明就里的朝臣们: “诸公不知,今日这次集议,本就是大司寇和给事中张翀策划的一场阴谋。” “他们意图联合我们几个领兵的勋贵,帮助他们趁着召集大家来这里集议时,杀了张翰林等与他们在大礼上有不同看法的大臣。” “如此大案,我不得不立即向陛下陈奏了此事,陛下闻后,因问大司寇,而大司寇执意否认,便让我将计就计,让诸位看看是不是真会发生这事。” “结果,诸位都看见了。” 郭勋这么说后,许多不知道情况的朝臣这才恍然大悟,而不少因此窃窃私语起来。 张翀则在这里不由得仰头一叹:“恨未能杀贼!” 张璁、桂萼等沉着脸。 “谁是贼?” 梁储知道现在需要自己这个首辅来收拾残局,故起身厉声喝问了一句。 然后。 梁储就对张翀等道:“看看你们做的都是什么事!” “这是君子所为吗?” “辩礼辩不过,就要杀人!” “除非你们不是糊涂,是清醒的很,清醒的要强行指鹿为马,行欺君之事!” 梁储说着就转身看向蒋冕、毛纪、石珤等重臣: “你们说,这事到底该怎么看?” “他们是真糊涂,没有明白何为大礼;还是真清醒,故意要指鹿为马,欺君罔上,所以才不再辩白,而是直接行凶,因为知道自己的礼不正,辩不赢?!” “同样!” “所有要陛下不认父母者,是不是皆欲结朋党而欺君,而并非不明?!” 蒋冕知道梁储说这话是要达到什么目的,便起身说: “自然是真糊涂!” “指鹿为马的事,我等天子门生岂会为之?” “他们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 “别说他们,就是我这个阁臣,也一时没明白过来,真把陛下当认孝宗为皇考认为了当循之礼,如今在细想想张璁之论后,我才明白,陛下的确跟汉哀帝、宋英宗不一样,当继的是太祖、太宗之统,承的是宪庙之嗣,遵的是祖训所定之序!” 吏部尚书石珤为不让护礼派真背上一个欺君罪名,也不得不跟着改变态度,而沉声说: “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 “我等主张陛下认孝庙皇考,只是一时因感孝庙德政,而未能明白过来,并不是欲结朋党,宁杀张璁,也不肯承认张璁之论正。” 礼部尚书毛澄也叹了一口气言:“我愧为礼官,也不如张璁知礼,故而糊涂至今,但我没想到的是,张翀等被竟也直接糊涂到这种地步,竟直接杀人,行理亏之事,想来与我这礼官本身不明有关,故使其误会,我当请辞,担下误导之罪!” 一干护礼派的阁臣九卿皆纷纷转变态度。 没办法。 他们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想避免激变更大,只能立即认输。 毕竟,随着武定侯倒戈,军队明显已经彻底站在天子这边。 而天子又明确了采纳张璁所定的礼。 偏偏现在,自己这边的激进者又真的做了图穷匕见之事。 关键还没有成功! 反落了个,自己这边明显知道不能在礼法上辩赢而理亏,所以掀桌子不守规矩的口实。 那接下来,如果他们还要坚持,天子就会真的将他们以朋党欺君落罪,让他们这些人彻底失去权力。 同样。 许多日子党,也就是中立的官僚士大夫们,也会开始同情议礼派,乃至站到议礼派这边。 而议礼派也会因此对他们仇恨值加倍,毕竟自己这边有人都开始真的动刀行暗杀之事了。 所以。 他们要是再不认输缓和,护礼派就会既失去天子信任与天下声望,也会加剧党争! 让大明出现北宋新旧两党后期斗得你死我活完全不顾国家利益的情况。 即新党掌权,旧党全部岭南吃荔枝,旧党掌权,新党全部去岭南吃荔枝的情况。 这样下去,谁都别想日子好过。 稍微有点大局意识的重臣们,也就都不得不主动转变态度,降温熄火。 翰林学士丰熙,护礼派清流中的代表人物,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大臣事君,当顺其美,此前是我们糊涂,我们其实今日来武定侯府议此事,也是有意要明确承认张翰林之论的。” “好个大臣事君,当顺其美!” “是的,我们不是没有承认自己所持之礼不对的勇气!只是没想到,会有张翀辈如此激进而已。” “张翀此事,我们完全不知情,如今想想,我们只觉得他应该是江彬等奸党余孽,故意行过继之事,好让朝廷大乱!” 许多护礼派官员开始纷纷表态,且都明显要与张翀切割关系,甚至开始不承认张翀是自己人。 梁储见除了少数官员还处于懵逼与愤懑不解中外,大多数皆已意见一致,虽然不知是畏于刀剑在手的甲胄,还是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还是在这时主动朝张璁走了来,向张璁拱手作揖: “阁下正礼明祀,使陛下父子保全,天下君臣相安,当受我等一拜!” 蒋冕和毛纪也走了来,跟在梁储身后,向张璁拱手作揖。 石珤、杨潭、毛澄、王宪、金献民等尚书都御史也都过来拱手作揖。 连带着武定侯郭勋、惠安伯张伟等勋贵也来向张璁拱手作揖。 甚至外戚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也跟着驸马都尉崔元一起,来对张璁拱手作揖。 他们俩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这些大臣们在争什么,甚至都动兵动刀,但人素来有从众之心,他们觉得跟着一起来行个礼应该没错的,至少天子会喜欢。 但这时,赵鉴见此倒是不由得闭眼一叹,毛纪、杨潭甚至无语地瞅了他俩一眼。 丰熙等翰林清流也不由得骂了一声“蠢猪”然后也过来向张璁行了士大夫间承认对方价值的君子礼。 张璁则在梁储主动来自己拱手作揖时,就已感动不已,忙回了礼: “元辅高风,晚生不敢当!” ------------ 第八十章 严刑拷打,太监丘聚死到临头 正德十六年九月初五日。 阁臣九卿。 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 翰林院、国子监与五寺正堂官与科道言官。 皆由礼部尚书毛澄领衔,在正式集议后,一起联名上疏,请以张璁之论,称孝庙为皇伯考,慈寿太后为皇伯母,加兴献王帝号,尊兴王妃为太后,称兴献王为皇考,兴王妃为皇母, “好!” 朱厚熜拿到这联名奏疏后,赞了一声。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因为这道联名疏,意味着护礼派大部分官僚总算认输。 朱厚熜知道这跟首辅梁储没有选择站在自己对立面,燮理得当有关。 从而…… 避免了历史上的结果。 历史上。 首辅杨廷和带头逼天子认孝宗为皇考,整的皇帝不得不亲自下场。 导致双方冲突更加激烈。 议礼派落得个皆是奸臣之名。 护礼派也彻底被议礼派恨上。 乃至。 议礼派领袖张璁,因此对护礼派官员起了应激综合征。 历史上,张璁因为被护礼派谋害不说,还被护礼派泼脏水,疯狂抹黑,叩奸臣的帽子,而变得比嘉靖这个皇帝还恨杨廷和等护礼派。 嘉靖有时候想要缓和一下和护礼派的矛盾,启用一些还算正直的原护礼派大臣。 张璁等就如被抓住了尾巴的猫,直接闹着要辞官,逼得嘉靖皇帝因为更需要议礼派这个基本盘保证皇权,而不得不也一直强硬对待。 朝廷内部矛盾因而就越来越激烈,最终还因此影响到了皇帝个人的安危和子嗣的健康。 现在,护礼派大部分人总算认输。 这种情况也就得以避免。 “果然善理政者,无赫赫之名。” “这当家,还是得用老人!” “但得用公忠体国的老人,这样做事就老成,就不惹乱子!” 朱厚熜因此在再次召见阁臣九卿们时,笑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这话,让蒋冕、石珤等一开始主张皇帝认孝宗为皇考的阁臣九卿们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皇帝这是要继续重用他们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还不会失去权力,他们的子孙也还不会失去朝廷的恩荫。 梁储也因为天子肯定了他燮理阴阳的功劳,而深感欣悦,知道自己没有白费心思。 陛下到底是明君,是理解老臣心的。 “比如像刑部尚书赵鉴、给事中张翀这些人,就惹了大乱子,欺君不说,还图谋不轨!” “必须严办!” 朱厚熜这时又提到了赵鉴等图谋联合几个勋贵暗杀张璁等激进护礼派。 语气严厉! 而赵鉴等此时已被朱厚熜下诏狱。 对于赵鉴等犯事文官,朱厚熜已将他们定性为逆臣,等待他们的只会是身死家亡。 朱厚熜在说完后就让司礼监批红了这道定大礼的疏,而让内阁拟定大礼诏旨,颁于天下。 至此。 大礼正式确定下来。 朱厚熜不需要改认孝宗为皇考,只继统不继嗣。 这意味着向天下人宣告,他不会恪守孝宗之制。 这不得不说是一场胜利。 这场胜利,张璁立了大功。 故朱厚熜下旨,以他定大礼为由,擢为少詹事充经筵讲官,正式成为天子师傅。 但朱厚熜知道,这场胜利,张璁只是提供了理论武器。 而真正保障这场胜利最终出现的,还是因为朱厚熜握有了京师最强的兵力。 这其中。 武定侯郭勋等勋贵这次大议礼事中功不可没。 不过,朱厚熜一开始没有料到惠安伯张伟、安边伯许泰也会倒戈站在自己这边。 所以,他还是早就准备了自己直统的兵马,准备带着郭勋等直接血拼一次的。 为此。 朱厚熜专门召集阁臣九卿与领兵勋贵到御前,直接摊牌。 而且。 他在看见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拒绝支持自己时,已经准备先让锦衣卫拿了这些不支持自己的勋贵,然后兴兵镇压他们那些忠诚于他们的心腹将领与这些人的私兵的。 但现在,因为惠安伯张伟、安边伯许泰倒戈,朱厚熜倒是不用直接兴兵,来一场血流成河的军事镇压。 然而。 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的亲信旧部还是要处置的。 他们既已不忠,那他们底下的人自然也不能再留。 否则。 朱厚熜就算不上是彻底掌控了京师兵力。 且说。 在谋害张璁等议礼派官员的官僚被抓后。 朱厚熜就下了旨。 让郭勋和伍文定带着桂勇、周尚文、戴仪所率兵将,控制京营大教场,清理与整顿京营,铲除逆臣余党。 当郭勋等来到德胜门外,看见周尚文和戴仪所率兵马时,其中,安边伯许泰不由得大为惊诧,不禁喃喃自语道: “原来陛下早备有自己的兵马!” “这些日子,兵部频繁发粮发钱出城,说是资助京畿道训练民壮,如今想来,这兵部的钱粮当是用在这里了。” 郭勋说了起来,内心不由得对天子的敬佩之心加深了许多。 张伟则道:“杨新都之四弟不是兵部堂官吗,他没告诉他兄长这些?” 郭勋只是淡淡一笑,在伍文定来后,就与之一起,下令包围京营。 离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被抓的时间,还没过去一日,再加上朱厚熜刚清理了厂卫与内廷,所以这三人的军中心腹都还不知道城里的情况,只因为提前得过这三人的通知,要他们在看见大兵出现后做好兵谏的准备。 于是。 在郭勋等率兵出现在京营时,陆永义子坐营总兵朱纲,与刘钊侄子坐营副总兵刘镇等见此,只将自己的家丁集结起来。 其中。 朱纲拔刀后说:“传命,去德胜门,奉陛下旨意,遵伯爷之命,兵谏请朝廷正礼!” “我看谁敢!” 这时。 郭勋大喊一声,与伍文定、许泰、张伟、桂勇、周尚文等率领上千马军来到了前面。 咚咚! 鼓声如雷。 朱纲在这时也看见在郭勋出现的同时,后面出现的兵马越来越多,且明显比自己这边多。 刘镇这时不由得策马来到了朱纲身边来:“坏了!这兵谏的事,只有我们伯爷才在参与。” “全部跪下投降!” “否则格杀勿论,家眷从严处置!” 郭勋这时吩咐了一声。 刘镇不待朱纲回应,立即先下了马,放下大刀,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家丁兵勇也都跪了下来。 朱纲见此也不得不跟着下马。 至此。 这些所谓的京营逆臣余党全部被兵无血刃地拿了下来。 朱纲在被拿住后,还不由得大声问着郭勋: “武定侯,我们伯爷现在是何下落?” 郭勋没有回答。 其实。 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这时正在诏狱里受刑。 锦衣卫赵皑正将一烧红的烙铁戳在勋贵陆永那肥厚的白肉上,烧得滋滋冒油,焦烟四起。 “啊?!” 陆永惨叫不已。 “我说!” “你们住手!” “我们是受了丘聚的指使。” “他说,我们握刀,那些要陛下认孝庙为皇考的文官们握了笔,而他丘聚又在内廷司礼监居中掌控,所以,我们只要一起合作,陛下就能跟个面团一样,可以任意拿捏!” “这样,我们就不用像魏公公一样,交田交钱还主动请罪保命,还能靠那些文官们留贤名于天下,没准将来还能因此封侯封国公!” “我们也是糊涂了,信了他丘聚的鬼话,不知道皇爷是天降英主,不是我们能轻视的。” “求你们告诉陛下,就说,我们知道错了,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呜呜!” 陆永说着就呜咽哭了起来。 在一旁监刑的东厂提督秦文因而只沉声说道:“记录在案!然后呈于陛下。” …… 且说。 丘聚这里已在临清接到朱厚熜生母蒋氏。 “奴婢叩见王妃!” 丘聚向蒋氏行了大礼。 蒋氏不由得问道:“为何不称我为圣母?” 丘聚回道:“回王妃,朝中已有公议,皇爷当改认太后为圣母,改称王妃为皇叔母。” “安得以我子为他人子!” 蒋氏当场就厉声问了一句,然后流下泪来: “这是要我回京后还得跪见我儿跪见太后?” “王妃息怒!” “此乃朝廷大礼,不可不遵,还请王妃顾全大局。” 丘聚沉声回道。 蒋氏不由得止住泪,问:“我儿真这样定了?” “还没有,但朝臣们已都持此见。” 丘聚回道。 蒋氏不由得喝问丘聚:“既然礼都未定,那你这奴婢擅自作什么主!” 丘聚狰狞了一下面容:“王妃息怒,奴婢也是为皇爷考虑。” “回安陆!待礼定后,再决定进京与否。” 蒋氏这时吩咐道。 丘聚不由得大惊失色。 锦衣卫指挥使王京也大惊失色。 丘聚见此不由得忙道:“请王妃体谅皇爷的不易!” “正因为我体谅我儿,所以我才要回安陆。” 在蒋氏看来,她一妇人掀桌子,态度强势些,总比嘉靖亲自掀桌子要好。 这样。 想控制嘉靖的官员们都只会怪她这个妇人无理取闹,撒泼打滚,而不会怪嘉靖为尽孝不惜冲动地要与大臣决裂。 “王指挥使!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强请王妃进京!” 丘聚这时则直接指使起王京来。 蒋氏大喝一声:“你们敢!王京,别忘了,你是我养大的,不是这个狗奴婢!” 丘聚捏紧了拳头,道:“王指挥使,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皇爷的人,而现在请王妃进京,是皇爷的谕旨。” “有旨意!锦衣卫都指挥使王京接旨!” 王京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解释一下,主角没有学仁宗,也没有说不杀谋逆官员,上一章根本都还没写到主角怎么处置,连主角这个角色都没在上一章出现,算不上是主角要和稀泥 但是,主角也不可能因为一些激进的护礼派文官和几个勋贵谋杀张璁,图谋不轨,而要把所有护礼派文官杀了呀? 那样的话,不就是乱杀吗? 大部分文官没有不守规矩,只是跟皇帝主张不同,皇帝真要是把跟自己意见不同的人,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掉,那就是暴君文了。 一通乱杀的主角,不可能改革成功。 张璁等议礼派文官也不会赞同主角乱杀,他们是跟护礼派有不同主张,但不代表他们就支持皇帝乱杀。 其次,武勋太监也会拒绝爱乱杀的皇帝,他们也怕皇帝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他们。 最后,主角本质上是靠的当时的规则成了皇帝,不是真的靠天命,当时很多人本质上都不怎么相信天命,只是表面上提天命而已,所以皇帝要是乱来,他们只会更加乱来,这对一个需要规则的皇帝而言,不是好事。 再提一下,上一章中那些主张主角认孝宗为爹的重臣,在大势不对后,立即改变主意,很正常啊! 他们不会无脑在皇帝兵权最大后还不妥协。 再有,写他们有顾全大局的想法也很正常啊。 明朝能存续两百多年,总不能真的无名臣吧? ------------ 第八十一章 处置大太监,枭首碎尸! 王京听后忙走了出来,却见王府旧人锦衣卫千户石宝来传旨,便忙跪了下来。 石宝则低声说:“此旨是密旨,请公我到这边来听宣。” 王京便起身跟着刘大来到了远处。 接着。 石宝才说:“皇爷有旨,着王京枭首吃里扒外的奴婢丘聚,朕要借其人头立威,另碎其尸,挫其骨,扬其灰。” 朱厚熜下给王京的旨意是中旨。 即天子手谕。 也就比较口语化。 而王京是天子近臣,中旨也是要听的。 “臣领旨。” 王京也就接了旨。 随后。 王京就向百户刘大与总旗沈大经这两个素来最勇武有力的部下招了一下手。 刘大和沈大经就跟着他朝丘聚走了来。 丘聚这里在突然听到有旨意来时,已经感到不对劲。 然后。 他在见到来者将王京叫到远处去宣旨,就更加不安起来。 现在。 王京带着俩壮实如铁塔的锦衣卫大汉进来,更是心惊胆战地问:“王指挥使,何故带两锦衣卫来?” 蒋氏也是一惊,问:“怎么回事?” “圣母恕罪。” “臣待会儿再为圣母解释请罪。” 王京先向蒋氏拱手行礼。 接着。 王京看向丘聚,在这个时候,沉声吩咐起来。 “有旨意!” “把吃里扒外的狗奴婢丘聚拿下!” 丘聚大惊。 面容顿失血色。 如抹白漆。 “是!” 刘大和沈大经已迅速将丘聚擒拿住了。 “矫旨!” “这绝对是矫旨!” 丘聚不禁诡辩起来,看向蒋氏:“请王妃为奴婢做主!” “这是皇爷亲笔手谕。” “我岂能认错?” 王京说后就拿起手里的谕旨。 蒋氏也看了一眼,也笑了笑,说:“确实是我儿亲笔!还进步了不少。” “皇爷旨意是,要借丘聚人头立威!” “圣母面前,不宜行刀。” “押出去,选一僻静处。” 王京如此说后。 刘大和沈大经便将丘聚拖了出去。 丘聚此时已双腿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没人来通报消息给我。” “苏锐这些人背叛了咱家?” “镇平伯他们呢!” “大司寇他们呢?!” 丘聚心里非常纳闷。 唰! 但他还没想多久。 王京就拔出了刀。 丘聚害怕得不由得紧闭着眼,道:“还是魏彬张永他们比我明白啊!” 咔嚓! 丘聚话刚一落。 其人头就血糊糊地滚落进沟里。 接着。 洒灰。 成盒。 其首级由石宝带回了京师。 尸身也被碎掉烧成灰,然后扬在了运河里。 在这之后。 司礼监。 少监以上的宦官与女史以上女官,都被朱厚熜下旨叫了来这里,观摩受刑的一干宫中奸细与丘聚的首级。 看着丘聚首级和被一个个押到一边勒死的太监苏锐等人。 众人皆战战兢兢。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皇威赫赫、家法森严。 谷大用、秦文诸太监不禁庆幸自己站队正确。 秦文更是感激自己干爹魏彬有先见之明,让自己这些人配合陛下一切新政,不要在乎利益上的损失,知道自己是依附于皇权的人,被天子弃了,就什么都不是。 “皇爷有旨。” “丘聚等吃里扒外、不守家法,虽凌迟亦不为过,然念伺候先帝与朕以及后宫诸贵人有功,故丘聚改斩首,余者皆赐全尸,赐棺椁厚葬,不火化!” 按例。 犯罪宫人一般直接火化,不给棺椁土葬。 而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在乎死后待遇。 所以,朱厚熜这一举措的确算是开了很大的恩。 “皇爷仁德如天!” 秦文等也就在谷大用宣旨时,由衷地叩首回了一句。 “有过者当罚,有功者也当赏。” “家法虽严,然家恩亦重。” “故谷大用、秦文、黄锦……赏银一千两,赐蟒袍。” “麦福、鲍忠……赏银五百两。” “骆安、张镗、陆松……升一级,赐斗牛服,赏银五百两。” “另有不宜透露姓名者,皆会有特赏,在这里不予公布。” 谷大用这么说后,宫人们皆叩谢了恩典。 处置完内廷的人。 就该处置外朝的不忠武勋与不忠文官。 陆永、马山、刘钊这三勋贵因为欺君与图谋不轨,经三法司议后,请旨斩首,籍没家产。 朱厚熜予以同意。 而朱纲、刘镇这些听从陆永等勋贵之命,企图兵谏的武将,则因及时投降,避免了底下无辜兵卒互相残杀,而在三法司议后,便请旨从宽处置,只赐自尽,留全尸。 朱厚熜也予以同意。 但对于原刑部尚书赵鉴、给事中张翀等谋害张璁、企图兵变这事。 三法司则以文臣宜宽恤之议,请只将赵鉴削职为民,张翀戍边,而免死刑。 虽然梁储身为首辅,又是迎立元老,但梁储倒是没打算先拿主意,而意还权于君。 所以,梁储为此求见了朱厚熜。 “元辅怎么看?” 朱厚熜倒也先征询了梁储一句。 梁储答说:“臣愚以为,宜宽恕士大夫,能不杀就不杀,是国朝养士培元之道。” 朱厚熜知道,士大夫们都很希望明朝能和宋朝一样,不杀士大夫。 梁储自己也不例外。 何况,他一向也不喜用严法处事。 但朱厚熜对此有自己的看法。 于是。 朱厚熜便开口说:“不妥!” 严肃非常。 “朕知道!” “元辅一向主张君臣之间,大臣之间,当尽量和睦如一,团结共处,为此愿意适当退让,乃至受些诟病委屈也无妨。” “上下如一是很重要。”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又道:“但朕认为……” “该杀的还是要杀!” “朕不能怕大臣们对朕离心离德就该杀的不敢杀!” “朕也不是说,不能接受臣民反对朕,但得是守规矩的反对。” “对于这样的大臣,朕不但不会杀,甚至还会重用,还会加恩厚赏!” “但是,不守规矩的反对朕,那就得该杀就杀,该抓就抓!” “燮理阴阳,不是只和稀泥,也要时不时把破坏团结的风气拾掇拾掇,晒一晒。”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了梁储一眼。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 “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朱厚熜接着又补充说道。 而这话。 对于梁储这种历经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而言,自然是能迅速领悟其中精妙之处的,也就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 同时。 梁储也颇为惊讶,暗想:“陛下竟已将治政看的如此透,是真的天生神俊,还是他的老师袁宗皋真的在治国韬略上深藏不露?” 梁储决定抽时间再去找袁宗皋讨教讨教,并不由得开始替袁宗皋惋惜,心想当年要是袁宗皋要是没去兴王府,而是一直留在翰林院最终入阁,或许功业早就在自己之上。 如此想后。 梁储便忙拱手说:“陛下果然圣明烛照,臣老而昏陋,未将天下事认识透。” 梁储便这样票拟起来,然后,此题本在司礼监批红后,就下达了三法司。 三法司的堂官不得不来找梁储。 梁储则说:“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该杀的还是要杀!不必再议了。” 三法司的堂官听后齐齐一怔,随后皆没有再争。 但当三法司公布谕旨后,宣布将赵鉴、张翀等弃市后,朝野哗然。 “怎么能杀士大夫!” “这岂是待儒之道?” 副都御史张纶为此在都察院掸袖起身。 “抛开赵、张等所做的事不谈,内阁九卿等难道就没半点错吗?!” “若不是他们不敢持正,何至于像今日这般处境,使陛下仁德不能昭彰!” 刑科给事中顾济也在六科廊大为震怒。 “赵、张等不过是在争礼时,小小的任性了一下,又有什么错?” “虽然赵、张等所做的事是有些过分,但也是赤胆忠心一片啊,朝廷不该宽恩吗?” 工部郎中徐少华也在工部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而接着。 这三人就先后都上了本,援孝庙时不杀儒生之例,请免赵鉴、张翀等死罪! 当这些本到内阁后,梁储因已知圣意,便直接不允,还以皇帝的名义,在票拟时斥责三人是非不分,持言不正。 三人因而非常气愤。 眼见着。 礼部这边已按议定的大礼,奏请追尊朱厚熜生父兴献王为兴献帝,生母蒋氏为兴献后,兴献后也已至通州。 五品以上大臣和科道翰林官,按礼要集合去郊外按礼迎候兴献后时,这三大臣便干脆都不赴行在准备行礼。 因为他们本就对大礼定成了以皇帝不认孝宗为爹的礼而感到不满,如今便干脆以有为逆臣说情之罪在身为由不赴行在行礼。 “我们也别去了!” 给事中邢寰等十余名文官得知后,也决定效仿,以表达心中对皇帝未能认孝宗为爹之事的不满! 点名御史萧淮在出发前点名时,大为惊愕,不由得立即将这事上报。 《明通鉴》卷四记载:左顺门事件发生后第二日,嘉靖上章圣皇太后尊号后,尚书金献民、赵鉴、侍郎何孟春、朱希周,都御史王时中,大理寺少卿张缙、徐文华,皆不赴行礼。上怒,责陈状。希周等伏罪,复严旨切责。 可见,历史上,嘉靖在左顺门事件打死十多名官员后,一开始还是有护礼派官员敢跟嘉靖叫板,表达自己的态度,所以在给嘉靖生母加尊号时,不赴行礼。 本章也援引了这个故事,不过,历史上嘉靖对这些大臣没有处置,只是严旨切责,主角不会只是严旨切责,毕竟历史上这一时期,首辅不是梁储。 ------------ 第八十二章 当清流得知自己被严办,当即就怕了! 朱厚熜得知此事后,把御案一拍。 “这是大不敬!” “不礼圣母,便是不礼朕,等同欺君!” “陛下息怒!” 梁储忙匍匐在地。 接着。 梁储回答说:“小臣狂悖,无人臣之道,是应严惩!然他们到底是未详明正礼,而非对社稷不忠,也未真谋大逆之实举,按《大明律》所定八议之议故来看,不当死,当杖刑或流放。” “廷杖没意思!” “越是廷杖他们,他们就越是喜欢廷杖。” “何况,朕治罪于他们不是要羞辱他们,不是用廷杖的方式要他们的命,是要挽救他们,才治罪于他们!” “毕竟是朕的臣子。” “所以,改流放,让他们去澎湖!” 朱厚熜则在梁储回答后,如此说道。 梁储不由得一惊。 “那里的风景很好,还海天远隔,适合反省,也适合创作思考,就流放他们去那里好好反省与思考。” “故重设澎湖巡检司,增设澎湖县,但不隶属于同安,而是隶属于东番,改东番为东莱,设为州,州治暂设澎湖。” “说是因为逆臣说了话而自觉有罪所以不敢去行礼的那三个大臣贬去澎湖为知州、知县、巡检官。” “连理由都没有直接就不去行礼迎圣母的,流放海疆澎湖戍守!” “皆遇赦不还!” 这里面,“遇赦不还”很重要。 而朱厚熜深知,这些文官敢如此狂傲。 本质上还是对朱厚熜没有认孝宗为爹这事不满。 对皇权没能被士权压制而感到不满。 所以。 这些人才故意找借口不赴行在行礼,以这种方式挑战皇权。 皇帝退让一步,他们就会进一步。 如同皇帝也会本能地试探着拥有更大的皇权一样。 这些士大夫试着挑战皇权、扩大士权,也是一种本能。 但如同梁储此时只是说这些文官只是还对礼不明一样,朱厚熜现在也不好直接与这些护礼派文官们撕破脸皮,说这些护礼派无可救药,竟想控制皇帝,当直接廷杖处死。 因为素来皇权与士权虽有对抗也有合作。 朱厚熜现在还离不开靠这些占天下士人大多数的护礼派去维持地方稳定,去监督议礼派与别的势力。 但流放澎湖对很多在乎尊严到重于性命的士大夫而言,虽然羞辱性不强、但伤害性却更大。 让他们去与大陆海天相隔的偏僻之地,比要他们的命更狠! “票拟时,务必要这么提。” “朕不是为迫害他们而罪,是为挽救他们而罪。” 朱厚熜又补充了两句。 梁储心中早已然大骇。 因为他没想到皇帝这么狠,居然要把这些人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知道。 自从洪武五年,朱元璋下旨撤设澎湖巡检司,尽迁澎湖居民于内地开始,那里就已经没有人管,只有一些流民逃海去了那里盘踞为盗。 让这些人去澎湖,等于就是让这些人去送死。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王阳明,在被流放到语言不通、风俗不同的土民与匪寇聚居区后,还能立德立言立功。 但这在名义上,的确可以说是为历练这些大臣,挽救这些大臣,而不是脱裤子廷杖那种羞辱,也不是直接砍头的那种严酷,而是表面上还有把你当个人才历练的意思的行为。 所以,梁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拱手称是,同时暗叹天子是深谙整人之道的。 还特地专门选个不好与大陆相通的海外孤岛。 如此。 无疑能防止许多国内士人借机去与之接触,避免地方官绅以请其讲学的名义,在地方上大造声势,以达到让其尽快回朝的目的。 “流放固然比廷杖更好。” “但陛下怎么知道澎湖、东番这些地方的?” 阁臣蒋冕和毛纪在从梁储这里知道朱厚熜的圣意后也非常震惊。 而毛纪还更为惊讶的是,天子竟然知道澎湖、东番这些地方。 要知道,澎湖巡检司已被撤了一百五十余年。 离澎湖不远的东番一岛更是自那以后也没谁在御前提到过。 因为朝臣们都怕皇帝知道这些地方,会有一天大臣犯了事,会被贬去这些地方。 所以,在经筵时,文臣讲官们基本上也不怎么提海疆,提到最多的往往只是南方税重,北方虏患重,从而希望天子节俭减税。 可现在,天子知道大明曾有澎湖巡检司,还知道东番岛。 对于毛纪而言。 这自然是很意外的。 也很可怕。 蒋冕这时听了也不寒而栗,暗想以后还是别跟陛下唱反调了,免得一不小心也去海外孤岛上反省。 “副都御史张纶、工部郎中徐少华、刑科给事中顾济借故不赴行在迎圣母,可谓大不敬,深孚朕望,可谓不忠不孝,按《大明律》八议之条,念及尔等有情有可原之处,故酌情处理,张纶外贬去澎湖任东番知州,徐少华贬为新设澎湖县知县,顾济贬为复设澎湖巡检司巡检!” “邢寰、马理等连理由也没有,就直接不欲按礼迎圣母,更是不忠不孝,不在八议之列,故按《大明律》革去官职,流放澎湖戍边!” “尔等不忠不孝,朕自有忠臣孝子用之,着吏部升他官代其职!” “遇赦不得召回。” “钦此!” 张纶、徐少华、顾济、邢寰、马理等在被传来了内阁。 接着。 他们就听到了内阁奉旨下发给他们的谕旨。 张纶等听后当场瞠目结舌。 “臣有罪!” “甘愿伏诛!” “请陛下直接杀臣以正君威,勿如此宽恩,只按律贬臣,而不辱臣杀臣!” 张纶当即跪在地上,叩首而答。 哭丧着脸。 徐少华等也跟着下跪。 “臣亦有罪!” “请陛下直接诛臣等,臣不敢有怨,不必宽恩使臣等还能苟活于世!” 对于他们而言。 被皇帝处死都比去什么东番澎湖好。 毕竟被皇帝处死还能算是死得其所,还能落叶归根。 何况。 他们敢这么做本也是不怕死的。 但现在皇帝不杀他们,却是要贬他们去海外孤岛。 要知道。 这样是会葬身鱼腹的或者可能被岛上盗寇土夷吃掉的。 那样还怎么投胎? 还怎么落叶归根?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士大夫,乡土情结很重,是很重视落叶归根的。 所以,他们是真的怕了。 “陛下一秉大公,是尔等福分,领旨谢恩就是!” 蒋冕这时不由得批评了这些人一句。 梁储也跟着道:“陛下仁厚端正,没因你们大不敬而怀私怨不按律法来,尔等要感恩!” “没错,到底是不忠不孝之臣。” “这个时候都还不知道感念皇恩,只还在一味教陛下做事。” “陛下需要你们这些不忠不孝之臣教着做事?” 毛纪也跟着教训起他们来,冷笑不已。 张纶等听三阁臣如此说后,十分憋屈,却也只能听从阁臣们的建议,谢了恩。 而接着。 张纶只看向梁储问道:“诸位阁老,下官如今被贬海外,即将葬身鱼腹,或埋骨荒岛,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大礼之议变成了如今这个结局,您们就真心没有反思过吗?” “尤其是元辅梁顺德!” 张纶突然指着梁储大喝一声,流着泪说:“公就这么怕让天子受委屈?陛下乃仁君,为天下而多奉献,成圣人之道,有什么不可?!” “没错!” “比如这次,我们为赵鉴等求情,希望陛下饶恕他们死罪,因不允,故为此不愿赴行在行礼,还不就是想让陛下知道刑不当士大夫,才是礼士之道!” “可诸位阁老不为贤者说话,只一味也上纲上线,士大夫能有什么错,即便有时候狂悖犯颜,但心实际上是忠诚的!” 徐少华也跟着附和道。 梁储没有理会他们。 “好!” “元辅不说话,我们去见太傅!” 张纶见此也就冷声说了一句。 “没错,太傅自会帮我们说话!” 徐少华跟着附和着就先朝东华门外而去。 “没错,我等死在海外事小,但纠正大礼事大,这事元辅不谏君,太傅自会谏之!” 邢寰等也附和着,说着就要与张纶等一起去见杨廷和。 “慢着!” ------------ 第八十三章 天下要坏在你们手里,杨慎挨打 梁储这时大喝一声。 随后。 梁储便道:“你们不准去!” 毛纪跟着附和说:“没错,你们不能去,你们这一去,要么陷君父于不义,要么陷太傅于不义!” “愚蠢!” “自以为是!” “天下迟早坏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蒋冕这时更是大声斥责起张纶等来。 张纶本不欲理会这些被他们并不看上眼的阁臣。 但蒋冕这么一骂,他还是不由得驻足,回头冷笑着说: “听阁老这意思,大明还会因我们这等敢言之臣而亡了?” “难说!” 毛纪这时沉声回了一句。 张纶等听后。 面红耳赤。 邢寰更是忍不住走上前来,仗着血气之勇,要殴打毛纪。 张纶拦住了他,只冷笑说:“如果阁老真这么认为,不妨就请旨把我等贬到更远的孤岛去!省得坏了这天下。” 跟着张纶一起的徐少华听了张纶这话,倒是不禁一颤,看向张纶:“没必要这么说吧。” 张纶也自悔失言,没再说话。 “等朕水师壮大后,朕会满足他们的要求的。” 朱厚熜在知道张纶对内阁阁臣说的话后,不由得腹诽了这么一句,然后对秦文吩咐说: “他们既然要去见杨廷和,那就让厂卫的人盯着,要保护好杨太傅!” 秦文拱手称是。 且说。 杨廷和在通过杨慎知道梁储和毛纪竟然不支持朱厚熜认孝宗为爹后,也非常失望。 但失望之余。 杨廷和也更加确认了眼下大礼已不能再争,也就对杨慎说: “接下来,你就不要去议礼了,就留在家里,反正陛下早有旨意,你可以不去点卯,以便随时侍疾。” 杨慎自然不愿意,无奈父命不可违。 所以,杨慎也就没去。 也因此。 杨慎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家里,也没有去武定侯府争辩大礼。 但就在这不久。 杨慎还是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知道了毛澄等联名请认孝宗为皇伯考的事,以及赵鉴、张翀等联合部分勋贵谋杀张璁等议礼派、胁迫天子的事。 而杨慎不禁因毛澄等联名请天子认孝宗为皇伯考而大哭,还来到杨廷和这里,说起了此事。 “父亲!” “我们败了!” “大礼最终不是我们想要的那个大礼!” 杨慎泪流满面地说道。 接着。 杨慎又说道:“梁顺德、毛昆山他们都是奸臣!阁臣九卿,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那些堂官都是奸臣!他们对不起孝庙皇帝!” 啪! 杨廷和直接给了杨慎一巴掌。 沉着脸。 杨慎当场被打懵。 杨廷和则一脸冷冽地说:“不准你这么诋毁满朝诸公!” “他们都是耆德硕望之辈!” “他们不会对不起谁,更不会对不起天下社稷!” “你必须接受这一点,不接受也得接受!” 杨廷和沉声说着。 杨慎不由得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 杨廷和把手一挥,带着不容质疑地口吻,说道: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天运时势如此,非人力可为!” “儿子不赞同!” “如果父亲是首辅,以陛下的深明大义,是会在父亲力谏后,舍私情而顾孝庙之德的。” “可父亲现在不是首辅,还早在拟遗诏时没有先断了张璁等置疑天下正礼公论的退路,才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才有赵鉴、张翀等不惜行大逆不道之事。” 杨慎情绪激动之下,倒是突然有了几分胆魄,而捂着火辣辣的脸,突然顶撞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本来自己也很失落,也很憋屈。 听了杨慎这话,他也就心如火炽,而压着怒火,冷笑着问: “你的意思是如今大礼是这个结果,还要怪为父?” “为父也是跟梁顺德他们一样的奸臣,甚至是导致这一切失败的罪魁祸首?” “儿子不敢!” 杨慎见杨廷和这么问,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犯父母之上,忙叩首回了一句。 “你已经敢啦!” 杨廷和突然起身指着杨慎大喝一声。 砰! 接着。 杨廷和又把一旁的茶盏朝杨慎砸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杨慎的身上。 整个人彻底失态。 而一旁的丫鬟仆人们也都忙跪了下来。 “你这个逆子!” “你今日敢忤逆我,他日就敢忤逆君父!我杨家的前途迟早会断送在你手里!”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打死你!” 杨廷和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样对杨慎失望过。 杨慎这里也老老实实地将头埋在地上说:“父亲息怒!儿子也是一时情急,才说出了这样不孝的话,父亲千万不要为此大动肝火,伤了自己的身子,那就真成了儿子的罪过了。” 杨廷和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 杨廷和才道:“你先起来。” “是!” 接着。 杨廷和就语重心长地看向杨慎说:“还是那句话,这事到如今这地步,是运道所然,非人力可为。” “有我们确实低估了陛下的原因。” “也有我们确实低估了陛下身边人的原因。” “更有我们低估了朝中一些大臣的原因。” “包括那个梁顺德。”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个张璁。” “这人的辩礼之论,我看了,简直是可抵十万大兵,你不是他对手,关键此人还胆略过人。” 杨廷和说到这里指了杨慎一下:“你别不服气!” “你成名太早,也就未免看低了天下英雄。” “不过,为父和你犯了同样的错,而且是一犯再犯,没比你好到哪儿去。” “但总的来说。”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本以为一个可以迅速解决宁王之乱,还以所谓心学成为天下之师的王阳明就够让人头疼了,没想到又有个张璁出现!”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苦笑不已,道:“将来这些人的声名不会在你我之下,这对陛下对天下而言是好事,但对你我而言,不是好事。” “但如之奈何!”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运气真好!” 杨慎这里则道:“父亲的意思是,就接受现状了?” 杨廷和不由得闭眼,摇头道:“你是真不适合做官啊!” “为父要是接受现状,为何不直接回乡?” 杨廷和问道。 然后。 杨廷和就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叹口气说:“当今天子如此聪俊仁德,要是真让梁顺德、张璁、王阳明这些人来辅佐,那就走的是另一条中兴路!而且以陛下的天生睿智,很可能会成功,而那条路不是为父想看到的,为父需要待时机成熟后就立即回到朝堂上去!” “不让如此天资的天子选择走孝庙守制仁德之路,我死不瞑目!” 杨慎听后没再说什么,只在离开杨廷和这里后,因闻知有许多官员要见杨廷和,便忙来了前厅问着这些人:“诸公因何要见家父?” “冒昧来扰,还请贵府见谅。” 张纶先作了一揖,然后回道道:“自然是为大礼而来!” 杨慎听后道:“请细讲。” “是这样的,我和徐部郎已被降旨贬去澎湖,原因是不赴行在之故。” “竟会这样?” 杨慎大惊。 张纶则继续说道:“如今只能靠太傅为我等执言了!” “内阁没有太傅,大礼走偏了路不说,连九卿这样的士大夫都会有弃市之刑出现。” “因而我们就想来问问太傅,他怎么看待如今大礼,能不能为孝庙,为这天下争一争!” 徐少华跟着说道。 “是啊,现在只有指望太傅了。” “太傅德高望重,陛下深敬之,若太傅不出,那陛下之仁德就真会因梁顺德等之软弱而不得光大!” 邢寰也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而说着就对杨慎拱手:“还请修撰让我们见见太傅!” 很失落,三江没pk上,就差一百追读不到,编辑让再等一周看看,所以请大家先不要养书,再支持作者一周,拜谢! ------------ 第八十四章 天下事好就好在这里 杨慎已经知道自己父亲要放弃争礼。 所以。 当张纶等护礼派文官说自己来见杨廷和是为大礼的事后。 杨慎倒有些为难起来,只得支支吾吾地说: “家父,家父现在不便见客,诸位请回吧。” “太傅缘何不愿意见我们?” 主事柯维熊这时问了一句。 原来。 来求见杨廷和的护礼派文官不只张纶这些因为不赴行在礼迎圣母的护礼派文官,还有主事柯维熊等因为同情张纶遭遇,也不甘大礼就此更定的护礼派文官。 杨慎道:“不便见,不是不愿意见!” “为何不便?” “莫非太傅也不愿为孝庙争,为正礼而争吗?!” 主事柯维熊这时继续问了起来。 因柯维熊这么一问,张纶也跟着说道:“如今,天下也只有靠太傅了,太傅若都不站出来,则不知这天下大礼还有何人可救!” 张纶说后还流起泪来。 他既是因为想到要被贬澎湖而哭,也是为大礼没有定成让孝宗为皇考而哭。 “我们今日必须见到太傅!” “不然,就只能坐视君子惨死海疆,大礼不能纠正!” 柯维熊把袖奋力一掸,就振臂一呼: “我们冲进去!去找太傅,一间一间的找。” 柯维熊喊后就先撞开杨慎朝杨宅内院冲了去。 跟着柯维熊来的编修叶栋等文官因而也都热血上涌,跟了来。 张纶等见柯维熊为自己这些人这么出力,深为感动,也咬着牙说: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死则死已,但若能在死之前,再为国家大义做件事,则此生亦不算白死!” 张纶说后也冲了过去,且跑得最快。 “跟我来!” “我知道杨太傅在哪间屋养病!” 杨慎见此很是恼怒。 “你们!” “你们怎能如此无礼!” 杨慎不由得大声斥责起来。 “大爷,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来了!” 而这时。 杨家一仆人疾步跑了来,惊惶至极地向杨慎禀报着。 “啊?!” 杨慎不禁怔住。 “快!” “快!” 大队锦衣卫这时已经冲进了杨宅,且从两边抄手游廊包抄了过去,然后硬是在杨宅第三进的女墙处拦住了柯维熊、张纶等文官。 这些锦衣卫还立即拔出了刀。 柯维熊等不由得退后一步,齐齐站住。 为首的是副千户王安。 王安这时看着柯维熊等人:“我等奉旨来保护杨太傅,尔等若敢再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保护?” 跟过来的杨慎颇为惊讶。 张纶等也很惊讶。 这时。 柯维熊还先一脸失望地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杨慎问了一句。 面色很是难看。 “有你们这样的吗,强闯他人私宅!” 杨慎继续诘问道。 “我明白,太傅为何不肯见我们,为何迟迟不肯出来主持大局,为何要坐视大礼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柯维熊大声回道。 接着。 柯维熊就冷笑道:“这一切,肯定是因为太傅早就先背弃了天下,为了自己个人的高官厚禄,早就选择了迎合陛下,失去了致君为仁德之君,重现孝庙之治的志向。” “只怕。” “现在陛下敢如此定大礼。” “张璁一新进之贵敢议国家大政。” “梁顺德一味不在大礼上作为,不敢得罪天子。” “皆因为他杨太傅早就先泄了气。” “不然何至于清田不敢清,要养病,内帑不敢力争,也要养病,现在大礼之议成了如今这般结局,也深居简出,甚至连其子估计也被其勒令不得争,故昔日在武定侯府没有见到,乃至今日也没见他去翰林院。” 柯维熊这么沉声说了起来。 “好个大奸似忠!” 张纶颇觉有道理。 再加上。 他现在也真的很想杨廷和帮他,让他不要去澎湖,所以失望之余,也跟着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 张纶还呵呵冷笑说:“我们也是真的天真,竟一直被懵在了鼓里,人家其实早就抛弃了社稷,早就不念孝庙之恩德,只顾自己荣华富贵去了。” “要不然。” “也不会让张璁等辈在遗诏里抓住那么大个把柄。” “很多人说是当时内阁所虑不周,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但这个说法,现在想想未免牵强!” “这是一句所虑不周就真能解释得了的吗?!” 张纶厉声问着。 整个人越想越气。 邢寰也不由得因此抿紧着嘴,含着泪道:“果然,贤者终会不贤!所谓名门也不过是只为门户私计。” “还不如梁顺德。” “梁顺德虽不争大礼,至少真让陛下撤了天下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也真清田安顿了二十余万军民,陈金等也是该诛的得以诛杀。” “他杨新都也就裁汰冗员,但也终究不过是虎头蛇尾,挂名白拿禄米的没怎么裁汰,实心用事的倒是裁汰不少,以至于一度京师盗贼猖獗!” 柯维熊接着说后就道:“我们走!与其求于权贵之门,不如直接进奏于君。” “走!” “我们不是畏锦衣卫之刀,而是对令尊还有阁下很失望!” 张纶也跟着说了一句,看向杨慎。 于是。 这些人皆离开了杨宅。 杨慎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有些愧怍。 因为他知道他父亲就是这些人口中说的那样,这些人对他父亲以及他失望,他可以理解,毕竟他自己也对他父亲很失望。 杨慎在柯维熊、张纶等护礼派文官和锦衣卫等离开杨宅后,就来见了杨廷和。 “父亲!” 杨慎闷闷不乐地唤了一声。 杨廷和也一脸不高兴。 “愚蠢!” 杨廷和沉声骂着杨慎。 杨慎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拱手行礼:“请父亲赐教!” “谁让你不让他们见我的?” 杨廷和问了一句。 杨慎道:“儿子也是怕爹为难。”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你说!” 杨廷和厉声道。 “他们不过是一群你父亲我养大的狗,现在我打了他们,将来随便丢一两个包子,他们还是会回来摇尾巴。” “你不让他见我们,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自己的声誉?!” 杨廷和继续厉声说着。 明显真的是非常愤怒。 而杨慎也感觉出来,自己父亲是为他而怒,不是为外面那些批评他的人而怒。 这让他越发不理解。 杨慎问道:“儿子有什么不对,父亲明说就是。” “想做将来执政,那你现在就得为自己造势,就得踩在别人的头上往上爬。” “为父我不需要往上爬,只要回朝堂,立刻就能依靠天子而行天下权,自然也就无所谓天下人怎么看我,除非陛下要杀我!但那对你来说,不重要。” “你应该带着他们来见我,甚至在他们面前也批评我,这样才能博得士人之心。” 杨廷和道。 杨慎大为惊讶:“可这是不孝。” “圣人的话是拿来说的,不是拿来用的!” 杨廷和沉声说道。 杨慎不由得抬头。 “你要想将来当国执政,就要接受,这天下谁都可以为了你的抱负去牺牲!” “不只是可以让天子牺牲自己的私情!” “包括你自己的私情!” “既然让天子为了天下不认父母,首先你自己就得先做到不徇私情!” “何况,你踩在我头上,总比让那张璁、梁顺德踩在我头上进步强!”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指着杨慎:“你让我怎么说你,虽说中个状元郎,但于世事是真的不通,你怎么不学学你四叔,人家出卖为父,是从不带犹豫的。” “父亲这不是让儿子放弃自己的良知吗?” 杨慎很惊讶地问了一句。 啪! 杨廷和手里的一盏茶又飞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也学王阳明了?!” “治国靠的不是良知,是存天理,灭人欲!” “为了天理,谁都可以牺牲!” 杨廷和说后,一脸严肃。 杨慎听了杨廷和这话,微微一怔,然后因担心杨廷和为自己再动肝火,只忙跪下道:“父亲说的是,儿子记住了。” “那儿子现在该怎么挽回?” 杨慎问道。 杨廷和瞅了杨慎一眼,不禁闭眼,然后语气恬淡地道:“以我的名义上份贺表。” “上贺表?” “上什么贺表?” 杨慎问道。 杨廷和道:“当然是大礼得定的贺表!为了能回朝堂,我得让步,先放弃争大礼!” “然后!” “记住,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你要把为父上这份贺表的事告诉他们,告诉你那些翰林院、国子监、科道的朋友们。” 杨慎再次愣住。 我得这么坏吗? 这不是小人行径吗? 杨廷和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样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即便是陛下真心要改革,也得投鼠必忌器!” “天下事好就好在这里。” ------------ 第八十五章 皆被斩杀,颗颗人头落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这个杨廷仪,朕还是要见的。” 朱厚熜这里正看着一份《文报》,现在的他,在处理完内廷和定了大礼后,也算是有空来处理这个杨廷仪与自己争夺话语权的事了。 当然。 朱厚熜已经通过《文报》背后的运作思路和杨廷仪这些日子的行为,而知道杨廷仪明显在明着为自己兄长杨廷和做事,暗地里却又实际上在站队他这个皇帝这边。 所以,朱厚熜才有如此感叹。 在他看来。 这是他最难收拾大贵族大官僚的地方。 一个大贵族大官僚之家,其家人似乎不是一个整体,也不是一条心,但又似乎是一个整体,似乎是一条心。 所以,朱厚熜担心,杨廷仪这么做,是不是杨廷和的意思。 如果是。 在朱厚熜看来,这的确是杨廷和的厉害之处了。 也的确让他足够头疼! 而因此。 他知道他要想真的彻底推翻打倒杨廷和的政治企图,也得这样做。 既然这些天下难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朱厚熜自然要自己的细作越多越好,这样才能操纵舆论,进而浑水摸鱼,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朱厚熜也不只是利用杨廷仪。 现在的他自从内廷被清洗后,也能私下安排一些大臣了。 为此。 朱厚熜早通过厂卫联络到了一批值得他发展为自己细作的官员。 这里面就有吏部考功司主事柯维熊。 眼下。 五品以上的朝臣和科道言官皆去了行在,包括立即补升的文官。 只有五品以下和因大不敬而被贬或被流放的文官还留在城内。 这里面。 主事柯维熊就在朱厚熜指示下,也跟着张纶等被贬和被流放的护礼派文官,以及同情张纶等的护礼派文官,去见了杨廷和。 在朱厚熜下旨让杨廷仪择日上本请求面圣后,就趁着午后见了柯维熊。 “他们现在对太傅是何看法?” 朱厚熜见到柯维熊就问了起来。 柯维熊道:“回陛下,他们非常失望,因此怨恨不已。” “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 “你要多和张纶他们联系,书信往来,把他们的情况告诉给朕知道。” 朱厚熜接着嘱咐说道。 柯维熊拱手称是。 朱厚熜在见了柯维熊后不久,谷大用就送来了杨廷和的贺表。 这让朱厚熜不由得嗤笑了一下,心道:“这个杨廷和是真想回内阁啊!” 但同时。 朱厚熜又沉下脸来。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杨廷和是真铁了心要在将来让自己选择做孝宗一样的皇帝,为此都不惜先妥协,以求保住圣眷,而不像原历史上一样,在心灰意冷后选择了及时辞官。 在朱厚熜看来,应该是因为他表现出的真正爱民之举,让杨廷和反而多了丝幻想。 毕竟自己这个皇帝是真的爱民。 所以,杨廷和反而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会愿意牺牲自己来救天下百姓。 只要他将来重返朝堂,能够带着百官逼得自己这个皇帝不得不牺牲自己时。 无论如何。 朱厚熜在收到杨廷和的贺表后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这意味着已经确定的大礼更有说服力。 为此。 朱厚熜让人将杨廷和的这份贺表公布于天下。 因为百官皆已陆续出了城。 朱厚熜暂时还不需要谈政事,便趁此机会,将自己从兴王府带来的一名叫曹英的宫女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曹英正是那日差点被掐死也不肯说出皇帝在哪个床睡觉,乃至不惜被踹死也要抱住宫中奸细小腿,阻止其可能发生的弑君之举的那名宫女。 朱厚熜看着跪在地上脖颈处还有些红印的曹英说:“那晚,你做的很好,表现的很忠勇,但朕不能明着因此事升赏你。” “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 “但朕可以升赏你兄长曹琪,把这份功记在他名下。” “奴婢谢皇爷隆恩!” 朱厚熜这里又道:“但你自己也不能什么都没得到。” “朕会给你一个恩典。” “朕准你给你兄长去一封信,你口述你想给你兄长说的话,让黄锦替你写,再由他交到你兄长手里。” 朱厚熜对自己十步之内的人还是很熟悉的,自然也知道这曹英只有一个亲人,便是也是由王府收养的哥哥曹琪。 当朱厚熜把这个恩典说出来后,一旁的宫人们皆大受触动,都向曹英投来羡慕的目光。 她们在宫中倒是不愁吃喝,最大的缺陷就是因为很多原因,不能跟家人联络。 所以,这个恩典对她们而言真的很有诱惑力。 “说吧。” “把你想对你兄长说的话告诉给黄锦。” 曹英这时已经双目垂泪:“奴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想说,奴婢很想他,希望他好好的。” 说后。 曹英就向朱厚熜很感动地叩首说:“谢皇爷大恩!” “起身退下吧。” 朱厚熜接着就笑着说了一句。 曹英称是而去。 “传旨,朕要沐浴洗发,然后御东华门迎圣母! 接着。 朱厚熜就吩咐了一声。 王春景拱手称是,便也出了殿外。 且说。 在圣母将至这一天。 赵鉴、张翀等犯事文官。 陆永、马山、刘钊等犯事武勋。 在正式被押去了刑场。 路上。 头发被绾成两个发髻,站在囚车里的赵鉴等人,倒也碰巧看见了正陆陆续续出城的迎驾朝臣。 这让他们颇为悔恨或者颇为失落。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没做这些事,他们现在也会跟这些朝臣一样出城迎驾去。 不过。 悔恨的主要是武勋。 他们对礼倒是没那么执着,只是想借此机会多得利益。 可结果。 他们没想到反倒把身家性命搭了进去。 而失落的主要是赵鉴等文官。 因为他们看见大明门已经大开了中门,锦衣大汉将军也列满了御道,也就猜到,这说明天子生母是要以太后之礼入京,而自己这些人所争的大礼已彻底失败。 这意味着,他们想控制皇帝的想法化为泡影。 所以,赵鉴等文官很失落。 “斩!” 在监斩官如此喊了一声后。 这些犯事勋贵文官背后就被刽子手举起了大刀。 赵鉴被斩杀前倒是不由得落泪而叹,然后就闭眼等着刀落下来。 张翀见到赵鉴的头落地后,不禁一颤,随后也跟着身首分离。 其他犯事勋贵文官也颗颗人头落地。 让人望之生惧。 来刑场看见这一幕的文官许成名倒是一脸悲痛: “这意味着,朝廷又可以杀九卿与言官了!” “是啊,我士权未振反落也!” 修撰舒芬跟着落落寡欢言道。 主事柯维熊更为激动地拍桌而起:“皆怪道貌岸然之徒太多,连杨新都也如此,士权怎会不衰?!” 舒芬等见此吓得忙劝柯维熊小心厂卫的探子,但也颇为敬佩柯维熊的胆识,因为柯维熊说他不怕去诏狱。 朱厚熜这里在听闻兴献后已至城郊后,就早早地来了东华门处等候,望眼欲穿地看着大明门的方向。 他知道。 这一世,因为大礼之争提前获得了胜利,而他不用再认孝宗为皇考,所以,蒋氏将不再跪见他,也不会再跪着张太后。 朱厚熜记得,历史上的嘉靖帝就因为一开始还无法与杨廷和等人抗衡,所以眼睁睁地看见了其生母跪见他和张太后的一幕。 而这一幕应该给历史上的嘉靖留下了很耻辱的印象,使得嘉靖后面对张太后都刻意为难,在张太后寝宫被烧后,故意不重修,而让张太后住寒酸许多的偏殿。 而现在。 这一幕倒是不会再出现了。 大明门外。 兴献后的大驾已渐渐向北而来。 朝臣、百姓们皆已跪拜在地。 这里面。 属蒋氏子弟最为感动和欢喜。 因为他们本以为十五岁的朱厚熜会斗不过护礼派的。 所以,他们早就准备接受朱厚熜不会认他们为母族,而只将张氏当自己母族。 尤其是在有文官特地来威胁他们不要企图鼓噪让天子改大礼后,他们更是连这方面谈都不敢谈。 朱厚熜舅父蒋轮为此特地劝了自己母亲要放弃见到她皇帝外孙和女儿的心思。 但蒋轮没想到这件事到最后居然发生了转变。 自己那位姐姐居然被尊为兴国太后,还要从大明门入。 这让蒋轮意识到自己蒋家的地位也会跟着提升。 故而。 他现在非常高兴,也对当今天子非常敬佩。 他是真没想到那位少年天子会改变这一切。 且说。 蒋氏的车驾很快就进了大明门,来到了东华门。 朱厚熜在这里见到了她,然后行了大礼:“母后!” 蒋氏含着泪而笑,且受了礼,然后很心疼很感动地看向了朱厚熜。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位才十五岁的儿子要顶多大压力,费多少心思,才能让自己现在听到这一声“母后”。 ------------ 第八十六章 朕要改革,当做大事(求追读) 朱厚熜接着又免了自己同母姐姐永福公主和妹妹永淳公主的国礼。 朱厚熜在加尊蒋氏的同时,也加了两人的公主称号。 两人如今也随蒋氏一起进了京。 而比朱厚熜小四岁的永淳公主最与朱厚熜亲近,故在谢恩后主动问朱厚熜:“皇兄,为何我的尊号是永淳,可有什么寓意?” 蒋氏这里摸了摸永淳的脑袋:“这还不明白吗……” 此时。 看着宝盖华伞下,天子与其生母言笑晏晏的场景。 首辅梁储不禁一双老眼闪起了泪花,微微露出笑意。 他是由衷地愿意看见天子也能有机会像大多数少年一样,可以在家人面前轻松快乐的说话,进而体会到家的温馨的。 在梁储看来。 如果天子不能自己感受到家的温馨,感受人情之暖,就很难真正的存仁心于天下,而体悟百姓对家国安宁的需要,也就会很难真正的体会到为天下仁君的好处。 所以,梁储很愿意看见天子在自己母亲前笑容明媚的样子。 天子朱厚熜陪着生母蒋氏到了张太后这里。 张太后已早早地来到了宫外等候。 现在的她对朱厚熜的印象非常好,也就很愿意欢迎蒋氏的到来。 当然。 这主要得益于朱厚熜巧妙地利用了外戚和豪绅巨宦之间的矛盾,用本来要被豪绅巨宦吞走的利益拉拢了外戚张氏兄弟。 这也就使得,张氏兄弟现在天天在张太后面前讲朱厚熜的好话,甚至说朱厚熜待他们几乎都比昔日两位先帝还恩泽深厚。 张太后素来最听两弟弟的话,也就跟着这么觉得起来。 而张太后也就对蒋氏也很和气。 而蒋氏向她行礼后,张太后也回了一礼,还说以后姐妹相称。 这让朱厚熜非常满意。 接下来没多久。 朱厚熜就以要经筵为由先离开了仁寿宫。 他相信自己母亲蒋氏作为都指挥使之女,又在王府那样一个先王小后宫历练多年,是能够为自己稳住内廷诸贵人,不使自己皇宫内院起内讧的。 因吏部尚书石珤奏请开经筵,朱厚熜准了其请,如今也就会在三、六、九日视朝后,于文华殿接受经筵讲读。 今日恰好是经筵日。 朱厚熜也就到了文华殿,接受经筵。 而朱厚熜在经筵讲读完毕,退居暖阁少憩时,也会让司礼监将各衙门章奏呈递给自己御览。 参与经筵大臣们则会在这时退居西厢房伺候,以便朱厚熜这个皇帝若有所咨询时,到暖阁内将本中事情一一复奏明白。 “宣元辅!” 朱厚熜在这天经筵完毕时,宣了梁储进来。 谷大用忙先让人设好了座椅。 梁储谢恩坐下后,朱厚熜就开口笑着说:“朕今日很高兴。” “陛下母子姐妹团聚,臣亦为陛下喜!” 梁储回了一句。 朱厚熜道:“朕知道,天家如今能祥和安乐,元辅功不可没!” “所以,元辅回内阁后就拟个自己加个支伯爵俸,赐紫禁城肩舆的谕旨。” 朱厚熜这时笑着说道。 梁储不由得起身:“陛下厚恩,臣本不该推辞,然臣。” 朱厚熜没等梁储拒绝,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得推辞!” “虽说是朕一份好意,但也有别的考虑在里面。” “如今,抄了家,杀了人,也该做做大事了。” “这样一来,难免要元辅多辛苦些,从家里到朕这清宁宫,少不得来回奔波,但冬有雪夏有雨,加个肩舆,也算是让元辅不因公而疾。” “另外元辅家人也会跟着辛苦些,多支些俸禄,加赏家人吧。” “毕竟元辅使朕家里和睦,朕也当使元辅家里无怨才是。” 朱厚熜这么说后。 梁储只得跪下来,叩首道:“臣恭谢圣恩,虽鞠躬尽瘁,亦不能报此万一!” “搀起来!” 朱厚熜对谷大用吩咐了一声。 梁储便被谷大用搀扶起来坐在了椅子上。 接着。 朱厚熜就又吩咐道:“传张璁。” 不多时。 张璁也就进了暖阁,行了大礼。 朱厚熜则对张璁说:“今日开始,你加个起居注官身份,随侍朕左右,记录要言,若是有所建白,也可呈奏!” 张璁拱手称是,振奋不已。 梁储这里目光深邃地瞥了张璁一眼。 但他一想到天子赐自己肩舆,给自己加俸,目光又柔和了许多。 毕竟为这样有人情味的天子做事,即便得罪天下人,想来也是不用怕后果太糟糕的。 “朝廷欠内帑五百万两贷款与财力匮乏的问题,元辅可有了解决的方略?” 朱厚熜这里问起梁储来。 梁储回道:“陛下,臣与内阁同僚议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以整顿盐政入手。” “因为现在两淮受灾严重,饥民遍野,正好可以以赈灾为名,派钦差南下赈灾,进而调查当地盐务,先把盐利提升上来,这样至少能把今年的难关挺过去。” “更重要的是,这比之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清丈天下田亩与彻底全面开海更易控制一些。” 梁储陈述了理由。 朱厚熜听后颔首,看向张璁:“你怎么看?” 张璁不由得搁笔,立在朱厚熜和梁储中间的一张临时搭设的案子后面,拱手道:“回陛下!臣以为先整顿盐务确实是稳妥之举。” “治大国如烹小鲜。” “先小翻一下再大翻,倒是有三个好处。” 张璁回道。 朱厚熜听后问道:“哪三个好处?” 梁储这里也微微一笑,看向了张璁。 “一是现在愿意做事改动天下之利的官员少,所以不宜做全国性的改革,譬如清丈天下田亩与整顿天下海贸与边贸,只能先集中愿意做事的官员去整顿盐务。” “二是得罪的人不算太多,算是先易后难,慢慢让天下人习惯,也可以借此先立威先立模范。” “三是还可以借此先历练一批人,为接下来全国范围内的大改革做准备。” 张璁这么说后,朱厚熜点首:“倒是有条有理。” “元辅对此怎么看?” 朱厚熜问起梁储来。 梁储道:“臣本以为张师傅只是于礼法精通,但没想到于庶政也甚有见地,勘为辅弼良才,臣为陛下贺也!” “陛下过奖。” “元辅也过誉了!” 张璁不由得谦虚一下。 朱厚熜摆手笑道:“那就这样做吧,先整顿盐务,以赈灾的名义,先派人去调查,理清楚怎么整顿,整顿后会对哪些人增利,对哪些人损利,哪些人可以拉拢。” “朕就派你去,以户部右侍郎官任钦差!” 朱厚熜看了张璁一眼:“不能只是待在中枢,那样看不清下面的。” “臣遵旨!” 张璁忙激动地回应了一句。 梁储也起身道:“陛下圣明!” 接下来。 在经筵结束后。 梁储就乘着坚硬晃动的肩舆回了内阁。 一路上,看见大臣和内廷杂役皆在他视野下方,让他顿觉舒服不已。 而蒋冕和毛纪在梁储看见这么回内阁后,也顿时酸味倍增。 “陛下真是厚待老臣啊!乘舆宫禁内,应该很舒服吧?” 为此。 毛纪还不由得对蒋冕如此说道。 蒋冕则道:“太傅当年都没有此恩遇。” 两日后,杨宅。 杨慎见杨廷和又眉头微拧:“父亲为何又生气了?” “老夫都没乘肩舆于宫禁过!他梁顺德有何资格?” 杨廷和点了点面前的一份报纸说道。 杨慎道:“天子是真厚待大臣!” 且说。 次日又是经筵日。 梁储便乘肩舆来紫禁城,参加经筵。 但在进皇城前,就突然有一布衣癞头大汉持刀朝梁储冲了来。 “拿住他!” 梁储的护卫立即大喊。 紧张不已。 梁储自己也呆在肩舆上。 届时。 奉旨暗卫梁储的锦衣卫聋哑便衣已擒住了此人。 朱厚熜知道后下旨停止经筵,在文华殿亲审此人:“你为何行刺元辅?” “说实话,可免凌迟之罪。” 朱厚熜接着又说道。 “我家老爷让我做的,听老爷说是阳明先生之意。” “王阳明?” 在场诸官与锦衣卫皆大惊。 朱厚熜又问:“你老爷是谁?” “伍文定,我是他家丁,跟他进京的。” 朱厚熜摆手,冷笑道:“你撒谎!” “你根本不是伍文定的家丁!” “我是!” 这大汉回道。 朱厚熜则让人把几个锦衣卫叫了来,然后问道:“他们是谁?” 大汉看了自己面前的几个锦衣卫官一眼,然后摇头:“他们自然都是锦衣卫!” “但伍文定就在这些人里。” 这大汉听后大惊。 ------------ 第八十七章 给朕抓,不要让他跑了!(求追读) 这时。 朱厚熜看向了已提前奉旨假扮为锦衣卫的伍文定:“看见了吧,有人要诬陷你呢。” 伍文定立即跪下道:“请陛下为臣,为阳明先生做主!” “朕当然要做主!” 朱厚熜语气森严地把袍袖一挥。 接着。 朱厚熜就看着这大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敢撒谎了!” “我说!” “我是我们老爷派来的,他叫逯俊,常在长芦盐场买盐,他逼我诬陷他们的。” 这大汉回道。 朱厚熜笑着颔首。 接着。 朱厚熜又一脸严肃地唤了一声:“秦文!” 东厂提督秦文立即跪了过来:“奴婢在!” “抓!” “不要让他跑了!” 朱厚熜沉声吩咐道。 “是!” 原来。 朱厚熜早已知道有刺客要对首辅梁储下手。 这主要是奉旨争礼的文官柯维熊的功劳。 此人和几个因对大礼结果失望而回乡的护礼派文官在通信时,通过收到的一封匿名书信得知,近日京师会有大事发生,且与梁储和王阳明有关,且说这件事会让梁储不敢改革,会让王阳明可能为首辅所恶,而难再回京,也就不可能影响到陛下。 对方为此,还让柯维熊提前找人弹劾王阳明。 总之。 根据这柯维熊提供的线索。 朱厚熜知道幕后的人在策划一场与梁储和王阳明有关的阴谋。 而这里面的动机应该有三个。 一个是让梁储害怕改革,从新走回让天子出内帑解决财政问题。 一个是让梁储因此恨上王阳明,阻止王阳明回朝。 三个是可能还会有借自己这个天子的手除掉王阳明,也不再信任伍文定,即便达不到也能把水搅浑,让自己这个天子不得不对王阳明、伍文定产生怀疑。 可谓一石三鸟。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边能想到通过改革改变朝廷财政问题。 这些守旧派也不傻,也料到朝廷会这么做,甚至还先料到自己会依靠内阁与王阳明这些王学之人进行改革,而先做起了文章。 没办法。 王阳明现在在士林间的名望是可以杨廷和抗衡的,有一大帮弟子。 关键是,王阳明的弟子还都是跟着他一起上马剿过匪,一起下马在去深山老林里安过民,整过风俗的人。 这些人要基层经验有基层经验,要变革思想有变革思想。 朱厚熜真要做事,中央要依靠内阁,那地方各处负责执行的事就得靠王阳明的人去做。 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靠他自己先培养人,再改革的话,那怎么也得等二十来年。 可北方俺答随时会入关,毁坏他在京畿的根基,南方佛郎机人已经开始对广东海湾虎视眈眈。 朱厚熜自然不能等,是需要一边依靠王阳明这些人为自己改制改善财政,一边加快培养人才巩固自己基本盘的。 所以。 朱厚熜在得知此事后,早就让锦衣卫在梁储身边安插了人手,为防止走露消息,还专门安排了锦衣卫的聋哑人。 同时。 朱厚熜也让王阳明门人伍文定假扮成大汉将军暂充为他的侍卫。 现在的朱厚熜把内廷清洗了一遍,又加强了保密措施,他要安插什么人进内廷,乃至在私底下见什么人,皆已不怕被外人知道。 所以,在今天梁储等人到来之前,伍文定现在在他身边的事,外朝几乎没有人知道。 但朱厚熜没想到,这么快对方就做起了这个局。 更让朱厚熜没想到的是。 这件事目前查出来的幕后主使竟然只是一位商人。 接下来。 锦衣卫把这个大汉押了下去。 而朱厚熜也只将梁储、伍文定、张璁叫进了暖阁。 “元辅!”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 “臣在!” 接着。 朱厚熜就笑着说道:“有人不想你为朕富国安民啊!” 梁储忙道:“臣受历代先帝与陛下厚恩,岂敢因此生退却之心,何况,臣已老迈,若能为国而亡,比之老死桑梓更为满足!” “说的好!” 朱厚熜大赞一声,就又问着伍文定:“伍文定,你猜朕现在在担心什么?” 伍文定认真想了起来。 他知道朱厚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问他。 而伍文定在想了想后,就明白了过来,忙回道:“臣明白!” “说说看。” 朱厚熜回道。 “是!” “陛下担心这些奸臣贼子见陷害臣与王公不成,就直接请外兵,让陛下失去根基,也不敢再言图强之事。” “陛下所谓中兴之治也就化为泡影,他们依旧可以骄奢淫逸,欺国欺民。” 伍文定回道。 朱厚熜颔首:“是啊!朕担心的就是这个。” “朕即位后才安置的那二十余万军民里,青壮才刚翻新了土地,等着种麦,小孩才刚填饱了肚子,等着读书,妇人才刚有了身孕,准备生子。” “现在要是鞑子入关,会是怎样的人间惨案?” “不可想象!” 朱厚熜背着手,说后就突然转身看向伍文定: “所以,朕决定以你整顿京营之功,升你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军务庶政,巡抚亦听节制,给便宜之权。” “朕将桂勇所坐营官军调于你为标营。” “你现在就去出城去查看蓟辽防务。” 朱厚熜说后,伍文定拱手称是。 且说。 东厂提督秦文这里已通过审讯这行刺梁储的刺客,而得知了逯俊眼下正在顺天府天津卫的义善书院资助书院进行讲学活动。 于是。 秦文便让锦衣卫千户张镗带兵来了义善书院。 张镗带兵刚来到义善书院,就看见义善书院院门站了大量生员。 这些生员不下百人,且各个义愤填膺,怒目看着张镗的锦衣卫,也挡住了张镗进入书院的路。 “让开!” 张镗大喝一声。 这些生员中,一叫马继中的生员沉声说道: “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只知欺压良善!” “逯员外乃天下有名义商,救民济贫不知凡几,你们却因盯上了他的钱财,而自导自演地污蔑逯员外是谋杀首辅的贼人,我等受其义气感召,岂能坐视你们拿走逯员外!” “没错!” “你们真要拿走逯员外,除非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生员徐艾也跟着附和道。 张镗意识到逯俊肯定提前通过自己在京师的眼线知道了自己事败,便在这时说道:“他逯俊至少是嫌疑人,必须拿走!你们这些秀才,胆敢阻挠,休怪王法无情!” “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 “你们凭什么抓走逯员外。” “你们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生员马继中继续问道。 “没错!” “尔等朝廷鹰犬,别以为这里还是京师,以为这里也可以由着你们胡来!” 其他生员也跟着呼应着。 有生员甚至因此冷笑起来。 张镗见此冷哼一声:“凭的是皇权特许!” 张镗说着就先走过来,直接撞倒了一生员,且大喝一声:“让开!再阻挠者,杀无赦!” “放肆!” 这时。 顺天巡抚都御史刘达突然从书院里走了出来,还指着张镗大喊一声。 啪! 接着。 刘达一巴掌打在了张镗脸上。 “你竟如此对待士子!置君父圣德于何地?!” “陛下尚待士以礼,尔不过鹰犬岂能如此嚣张!” “若论皇权特许,本都堂乃顺天巡抚,辖制顺天军政,亦是皇权特许!也没有尔等这样嚣张的气焰!” 刘达接着就叱骂了张镗几句。 张镗很是懵逼,也怒火陡增。 但他因办事经验不丰富,才从王府出来不久,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锦衣卫与文官士子们的冲突。 所以,张镗只忍怒解释说:“我是奉旨拿人!” “奉旨拿人也不能欺辱士子!” “何况,逯员外乃是乐善好施的义商,本地士民皆颇为称颂,这里面恐有冤情,我已上本为其申辩,你们待朝廷复旨到后再拿也不迟。” 刘达说道。 “刘公所言极是!” 生员马继中回了一句,且冷笑起来。 生员徐艾也见锦衣卫挨打而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没错!” “把刘达拿下!” “你上本是你的事,他们拿人是他们的事。” “你们这些生员若真要阻拦朝廷执法,别怪本官不客气。” 这时。 伍文定率领马军卷起烟尘而来,且停马后指着这些人说道。 刘达、马继中、徐艾不禁脸色一变。 伍文定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多受他逯俊厚礼,甚至就是由他养着的!但真正给你们厚恩的是朝廷,不是他逯俊,你们身为读书人忠的也该是朝廷,而不是一个奸商!” “你们若不让开,本官只得格杀勿论!” 伍文定冷声说道。 “别怕,他不过是吓唬吓唬我们!我们是官宦子弟,他是不敢惹的!” 生员马继中说了一句。 其他生员吩咐附和,倒也没有退。 毕竟他们都圈层有限,还不认识伍文定,乃至对伍文定这个人也不是很了解。 刘达这里已被伍文定的军士扣押起来,而心中大惊,见此忙喊了一声:“公可知,他们都是士子。” “什么士子,不过是披着青衣,接着游学之名,掳掠欺压百姓,如今还甘为奸商走狗的贼子而已!” 伍文定呵呵冷笑,接着就喝道:“杀!” 既然编辑让再等一次,就再求一次追读,请大家先别养,拜谢! ------------ 第八十八章 伏尸一片,朕才是君父!(求追读) 伍文定这令一下。 桂勇等骑兵就先持枪冲了过来。 敢出来挡住锦衣卫的生员自然是敢为逯俊做事的生员。 所以,没几个选择退让,还在坚持,似乎坚信伍文定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但很快,他们发现,伍文定麾下这些官军是来真的! 生员徐艾先中了一枪。 身体被直接贯穿。 眸里满是惊愕之色。 马继中见此大惊,转身就要往回跑。 砰! 顿时。 马继中后背也中了一枪。 吐血在地。 其他生员也有不少相继被杀,直接血流一地。 有生员反应比较慢,还在冷笑呢,就被冲过来的快枪刺穿胸膛,从而整个笑容当场僵住。 有生员的确是平时也有练武的,见状竟要持剑来战,但也寡不敌众,最终被杀。 更有生员已经吓得腿软,艰难在地上爬着,往别处逃去。 没多久。 这些生员就大多被杀。 整个书院门外,顿成血粥。 此时。 已被伍文定麾下军士扣押起来的刘达见此不禁瞠目结舌,而大喊道: “姓伍的!你这样做,就不怕留骂名于后世吗?!” 素来激进的伍文定呵呵一笑道:“此身已许国,何惧滚滚骂名!本堂只叹杀的衣冠之贼不够多!” 伍文定说着还亲自下马来,拔出刀,竟向一些只受伤没有死的生员身上补着刀。 一还活着的受伤生员见伍文定如同凶神恶煞般走来,也不由得哀求道: “公饶命,我不敢了!” “你良知已弃且不说,关键读了书还弃,那就更不能留!” 伍文定说着就一剑封了这生员的喉 张镗此时只见整个去书院的路上,已伏尸一片,也颇受震撼,并忙带着锦衣卫,踏着这些尸身,进了书院,通过对书院内人的讯问,抓到了逯俊。 逯俊被押出来时,整个人抖若筛糠。 他只在看见书院外倒毙有大量生员的尸体后才震惊了一会儿,并露出了心疼之脸色。 因为他没想到这些朝廷官军竟敢真的对士子们动手。 而他也没想到他花重金暗中接济供养出来的这些生员最终大多就这么没了。 这无疑是一下子浪费了他多年的心血。 要知道。 他这些年在这些士子身上花了不少钱,还专门为他们建造书院,让他们可以讲学,乃至让他们借讲学之名,从他这里大捞特捞。 他这样做,为的就是将来这些士子进入朝堂为官后,可以成为他控制朝廷的工具。 但现在这些人几乎全没了。 岂不就是浪费了他的心血? 刘达现在也很心疼。 因为这些士子不少都愿意拜在他门下,愿意将来成为他的助力。 结果现在这些士子全没了。 当然。 刘达现在也很愤怒,他愤怒的是,伍文定这个王学门人又一次主动践踏了自己这些士大夫一直在竭力建立的特权。 张镗倒是对伍文定感到很佩服,所以主动向伍文定拱了拱手,然后就押着逯俊离开了这里。 伍文定则来到刘达这里说:“我早就听说这里讲学之风很兴盛,如今陛下让我负责蓟辽防务,而我在知道有大量士子聚集于此,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不然,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在讲学还是在一起密谋何事,倒是没想到正巧遇到了你们阻挠朝政之事。” “而你这个顺天巡抚也大胆的很,竟也跟着阻挠朝廷公务,掌掴上差,又做挑衅皇威的事。” 伍文定这么说后,刘达呵呵一笑:“难道公就愿意看见厂卫的人随意闯进书院拿人,随意欺凌士子吗?” “我只恨锦衣卫不够多,不够狠,就比如刚刚那个张镗,就太克制,太守规矩!” “我要是他,就该仗着是陛下藩邸旧人,先杀人再上奏,把锦衣卫的威风立起来,哪怕自己落个身首异处,也无妨。” 伍文定回道。 刘达听后陡然变色,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枉为士大夫!” 且说。 紫禁城内。 朱厚熜这时正交待着张璁关于赈灾的事。 “你去两淮赈灾,当记住,要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可能会阻止你真正赈灾成功的势力。” 朱厚熜为此对张璁嘱咐了这些话。 张璁听后,很是敬服地拱手一拜:“臣谨记圣谕。” 在他看来,天子的确是英明天纵,对世事人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洞察感。 “你认为谁来接替你任起居注官合适?” 朱厚熜这时问起张璁来。 张璁回道:“臣荐南京翰林侍读严嵩,此人比臣稳重,颇有见识,虽圆滑但好在不近悬崖。” 朱厚熜颔首。 接着。 张璁又道:“启奏陛下,臣请陛下赐名,以改臣父母所肇之名,而避陛下之讳。” “非臣冒昧,实在是陛下乃君父,只有陛下更改臣名,臣方不失孝道也!” 张璁回道。 朱厚熜想了想,笑道:“那朕就赐卿名为孚敬。” “臣谢陛下赐名!” 而朱厚熜见了张璁后,就收到了锦衣卫从天津送回来的急递,也就因此知道了义善书院拿逯俊的事。 朱厚熜不由得面色一沉,心里火起,让人把梁储叫了来。 “一个商人。” “一巡抚都御史和上百名生员为他说话,还为他阻拦镇抚司的锦衣卫。” “好大的能耐!” 朱厚熜说着就冷笑了起来。 “想来他不是普通的商人。” “这些士子想来也受他的恩惠很重,故而被其蛊惑。” “这也不奇怪。” “国朝财力一直匮乏,许多生员廪食也常发不足,何况许多生员也没有补贴,只是免役。” “若是能耐受清寒也就罢了。” “关键是许多生员不耐受清寒,也喜奢侈,为此难免受一些富商供养,从娶妻置田到读书做官后的幕僚配置,皆是富商提供,渐渐的整个人也就被他们控制了。”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照这么说,是不是国家将来也要被他们控制了?” “陛下圣明!” 朱厚熜顿时一脸严肃。 “富商搭台子给生员讲学,花重金养他们,钻了朝廷预算不足,生员廪食补贴不高的空子。” “照这样下去,我大明未来为朕安民的官僚,天子门生,都被别人养着了,那岂不是富商才是他们的君父?” “也就是说。” “朕的人,他们来培养!” “朕的国,也要由他们来掌控。” 朱厚熜说到这里。 内心也感到有些可怕起来。 “你们天天说养士,没见你们真正的提出增财养士之策,士子都成奸商控制的士子了!” 朱厚熜随后很严厉地说了起来。 梁储对此沉默。 朱厚熜道:“必须改善财政,增加预算!加强朝廷力量,不要让朝廷的人真的都变成了他们的人!” 梁储拱手回道:“陛下圣明!” 这非梁储有意奉承,而是真心觉得天子的确是洞悉官僚士子与商人勾结之根本的。 而这个根本就是朝廷一直是小政府模式,税收少,公共支出少,也就让富商豪右钻了空子,成了影子皇帝。 在这不久后的一天。 朱厚熜按例来了左顺门视朝。 而朱厚熜一开始视朝。 左都御史金献民就悍然出列奏道:“陛下,臣弹劾蓟辽总督伍文定屠戮士子,泯灭仁道,大坏圣德,当诛!” “臣附议!” “臣风闻蓟辽总督伍文定,毁坏书院,残杀生员,抢掠民财,故请陛下立诛祸国殃民之贼,以彰陛下重士之德!” 给事中陶德继也出列而奏。 接着。 礼部右侍郎张昱跟着出列而一脸愤概地奏道:“陛下!义善书院参与讲学之士子,不过是因为不明奸商底细才阻挠上差,即便有不是,他伍文定也不该擅加诛戮,杀之如杀鸡,此等行径简直是酷吏之举,不杀不足以正风气!” “臣附议!” “臣附议!” …… 朱厚熜沉下了脸。 他知道这些富商豪右已经把手伸到了朝廷上来了。 要不然,刘达一个巡抚都御史不会敢为了一盐商掌掴自己的锦衣卫。 这些官员也不会都为生员们而对伍文定恨得咬牙切齿,以至于要其性命。 ------------ 第八十九章 全部论死,朕不是懦弱之君!(求追读) 朱厚熜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首辅梁储站出来言道:“启奏陛下,伍文定亦有上本。” “他自己怎么说?” 朱厚熜问道。 “他说这些人已算不上是士子,而是与奸商勾结的贼子!” “因为这些人近日都受了这奸商不少馈赠,甚至还与奸商所献之女,大开无遮之会,可谓寡廉鲜耻。” “更有替奸商包揽词讼,乃至拿着官票,以游学之名,掠民为奸商服役,害死百姓上百人的!” “还协助奸商走私货物出边,为虏寇出卖畿内消息,所以与其说是士子,不如说是贼子!”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竟如此可恶!” “回陛下,伍文定皆有受害百姓苦状与相关罪证上报,已由通政司送至内阁。” 梁储继续回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那这事,元辅怎么看?” “回陛下!” “愚臣以为,伍文定固然处置太严,但于法有依,毕竟朝廷给了他便宜之权,而这些士子也确实道德败坏、忠义皆失,杀之亦不为过,可以因其只杀不教而不赏,但也不能罚。” “但对于顺天巡抚都御史刘达,按伍文定所奏,此人贪赃而克扣军饷,私受奸商财物助其走私通敌不说,还阻挠皇差,掌掴近臣,按伍文定所奏,可谓欺君犯上之心已显,当斩,且抄家!” 梁储说后就拱手一拜:“不然不足以正国法,立皇威!” 朱厚熜站起身来。 “刘达辜负朕恩,朕虽欲从宽,然民意天道岂能容朕宽纵?” “准奏!” “着伍文定将刘达直接当受苦蓟辽军民之面处斩示众,不必押解京师。” “那个叫逯俊的奸商抓回来后务必严审,审出一个抓一个!” “那些被杀士子既然是咎由自取,那也算是罪有应得,且既然做如此多恶事,虽已身死,然其家族不能不追究,其家处以三代之内不能科举,待家风正后方可举业!” 朱厚熜言道。 刚才弹劾伍文定的朝臣们此时皆面色各异。 礼部右侍郎张昱站出来道:“陛下,愚臣以为,不当听伍文定一面之词!当押解进京审后再定。” “臣附议,伍文定素来执法严酷,手下多冤案,惨死者不知凡几,不能不慎。” 给事中陶继中跟着说道。 “臣附议!” 大理寺少卿闵诚等站了出来。 但他话还没说完。 朱厚熜当场站起身来,目光冷厉地看着这些朝臣,吓得也要发表意见的朝臣闭了嘴。 “朕不信元辅和平叛功臣的话,难道还信你们的?” “何况证据确凿!” “就凭你们多几张嘴吗?” “朕不是昏君也不是懦弱之主,你们人再多,也吓不到朕!” “更蛊惑不了朕!” “既然为奸臣贼子说话,颠倒黑白,无疑是其同党,皆下诏狱论死!” 朱厚熜怒声说道。 “臣等万死!” “陛下请开恩!” 这些朝臣大惊,只得立即拱手请罪。 “退朝!” 朱厚熜却直接离开了大殿。 而这些大臣也就被拖了下去,十分沮丧。 且说。 刘达从伍文定这里知道自己被定斩立决后,也非常意外,不由得闭了一下眼。 “你们王学门人别高兴太早,今日你们真敢帮助梁顺德整顿盐政,乃至不惜杀士子,请旨杀我这样的堂堂都御史,他日你们也会不得善终!” 刘达接着就呵呵一笑,威胁起伍文定来,且切齿又道:“你应该知道,整顿盐政,损的不只是盐商与灶户豪右的利,还有虏寇的利,尤其是这顺天府的长芦盐场,你们就等着吧,等虏寇入境,你们改制也长久不了!” “你身为天子门生,朝廷命官,为盐商欺君犯上不说,还拿虏寇威胁,果然是不忠了。” 伍文定回道。 刘达当即抬头说道: “我有什么办法。” “朝廷给的俸禄就那么点,衙门里的开支又那么大,京里还有那么多孝敬要送。” “你伍文定也只靠例银对付公事吗?!” “反正现在已无活命机会。” “我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夷寇给我们商利,盐商给我们孝敬,如今这天下的官僚,真要讲衣食父母,哪个官的衣食父母不是夷寇豪强?” 刘达继续说了起来。 伍文定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你们成了这个样子,还得怪朝廷?” “难道不是吗?” 刘达冷声问道。 伍文定当场站起身来,怒叱道:“你们克扣军饷,走私官盐,朝廷治你们的罪了吗?!” “不知感恩与愧怍不说,还竟因此直接跟虏寇奸商一条心了!” “朝廷是有错,错就错在没早点富国强兵,没有早些改制!” “才让你们这些不忠不义之辈越发猖狂,仗着虏寇之势、富商之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皇权国威!” “趁陛下刚即位就索内帑五百万,又为虏寇奸商阻扰国策,挑战皇威!” 伍文定说着就问着北直隶巡按御史卢琼:“军民代表来了没有,来了就立即拖出去斩首示众!” 卢琼道:“已经到齐。” “那就拖出去砍了!” 于是。 刘达便被拖了出去。 而刘达在被拖出去时,还回头朝伍文定大笑起来:“姓伍的,你别猖狂,等虏寇大举入境,我看你怎么护卫京师,你这个蓟辽总督会活不久的,我在下面等着你,等着你!” “陛下早有良策,让吾发动民众,你大可放心去九泉之下向太祖谢罪!” 咔嚓! 刘达这里在被押到军民面前后,就被一大刀当场砍断了头。 一颗快谢顶的人头顿时滚落在了军民面前。 “好!” 军民不由得喝彩。 但也有人不由得面沉似水,嘀咕说:“快出关,告诉俺答汗,顺天巡抚刘达被杀,明国皇帝可能真要有大动作!” “谁让你们闯禁区的?” “是要潜越边墙给虏寇通消息?” “拿下!” 没多久。 就有一生员带家仆骑马来到边墙处,而被潜伏在这里做樵夫装扮的伍文定麾下夜不收给拿住了。 伍文定这里。 卢琼问着伍文定:“部堂,刘达说的是真的,我们要是改制,虏寇真会大举入境?” “我们要不要因此劝阻朝廷别改制,以免京师不安?” 卢琼继续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 “不改制,京师就安全了吗?” “百年积弊,不改不行!” 伍文定因而回道。 …… “百年积弊,不改不行。” “要下大决心,做大谋略。” “所以即便很难,即便只是整顿一个盐政,就有奸商谋害辅臣,奸臣挑衅皇威,那也得改。” “你们锦衣卫也要有这个认识。” “不过,你张镗这次就认识不足,该狠的时候狠不起来。” 朱厚熜这里正给回京的张镗训着话。 训到这里时,朱厚熜就看了跪在地上的张镗一眼:“你怕什么,怕朕会因此不保你?”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退一步,人家就敢进一丈!” “好在伍文定给你们锦衣卫稳住了体面。” 朱厚熜说到这里后,张镗就抿嘴叩首道:“臣有罪,有负皇恩!” “也不能太怪你。” “你们忠心是有的,但到底才从安陆王府出来,难免斗争经验不足,一时不知怎么应付这朝堂上阴谋阳谋。” “朕能理解。” “但是不能偷懒不学不进步。” “而且,这事伍文定做了,其实也是件好事,朕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你去见一个叫柯维熊的文官,就说你很同情那些被杀士子,对伍文定之举颇不以为然,如果不是他当时横插进来,你只会比他伍文定处理的更好。” “他们现在在朕身边没了眼线,应该很欢迎你,你到时候好好跟他们相处,替朕盯着他们。” “就比如张璁这次赈灾带去的赈灾款,他们要是拿三成,给灾民留七成,朕认了;拿四成,给灾民只留六成,朕也认了;但若是还要多拿,朕只能大开杀戒!”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镗叩首称是。 朱厚熜知道,现在盐利这块,贪官污吏与奸商豪强勾结在了一起,且从中央到地方结成了一块严密的关系网。 所以,他得布些闲棋,找薄弱处把这个关系网撕破。 话说。 奉旨赈灾的张璁也到了两淮。 而两淮的官绅豪右们也知道了朝廷要来赈灾的事,甚至知道张璁这次带来了户部拨的三百万两白银赈灾,以求能彻底解决两淮大面积饥荒问题。 但两淮的官绅豪右们对此是很失望的。 因为本来想的是朝廷能够直接免三年赋税,这样才更利于他们有田的大户。 结果朝廷没有用这种方式赈灾。 但他们也有办法应对,那就是先买通户部管仓官员,说粮储不足,拿不出粮食赈灾,逼得朝廷拿银子买粮赈灾,同时他们囤积粮食,炒高米价,以达到吞没大部分赈灾银的目的。 三百万两啊。 在这个时代,可是一笔巨款。 饶是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大豪绅也会眼馋的。 除此之外。 而为了从这三百万两银子里多瓜分一些,这些官绅豪右还指使与自己交通的地方流贼疯狂屠掠两淮饥民。 所以,张璁到两淮就亲眼看见大量流贼啸聚而过,肆意砍杀流民,而有的甚至拿着首级策马乱舞欢呼。 “真正是礼崩乐坏!” 跟着张璁一起来,以御史身份协助张璁赈灾的江汝璧不禁因此说了一句。 张璁则沉着脸道:“事情恐没那么简单。” 接着。 张璁就对江汝璧吩咐说:“你先带人去问问当地米价,我去见见河道与漕运以及盐政官员。” 江汝璧颔首。 没多久。 张璁就到了淮安。 而总理河道工部右侍郎李缵、漕运总督沈冬等官绅富商早已出城相迎。 张璁在这些人的迎接下进了淮安,且也在当晚受河道李缵的秘密约见而到了一处船上,向李缵询问道:“我看运河延沿岸流贼猖狂,杀人如儿戏,当如何制止?” “要制止也容易!” “这一切皆因天灾而起,也与人祸有关。” 李缵笑着说道。 张璁道:“怎么讲?” “公是为赈灾而来,只要肯把赈灾银,按照本地乡贤的意思分润,保管流贼旦夕可灭。” 李缵说道。 张璁问道:“乡贤们要怎么分?” “三百万两白银,他们拿走两百万的利,给饥民出五十万买粮,另五十万分给当地官吏。” 张璁怒问道:“他们怎么要这么多?!” “他们只是名义上全部吞下,实际上是五十万送京师,五十万送南京,还有五十万会直接送回温州公的家里,他们其实只拿五十万!” 李缵知道张璁是新贵,不清楚规则,也就详细解释道。 张璁想了想道:“我就不拿了!” “公得拿!” “公不拿,乡贤们怎么拿?” “到时候,京师的怎么拿?” “南京的怎么拿? “而且,公要拿的最多,他们才安心!” ------------ 第九十章 欺天啦!那是朕的钱!(求追读) 为了灾民不继续被屠戮,也为了麻痹住这些官绅富商。 张璁先答应了下来,只将这事密报给了朱厚熜。 而他自己则暗自调查着这里的一切秘辛。 但因此。 两淮一带。 流贼突然大量消失。 一离运河岸边不远的地方。 流贼毕二,咧着嘴,正要举刀砍杀眼前一名叫吕小丫的少女。 他的头领史福这时就策马而来,喊道:“撤了,撤了,上面有命,不用杀了。” “都他娘的别杀了!” “刀钝了,短时间可没法给你们换新的。” 毕二听见后忙收回了刀,只踹了这吕九一脚。 吕小丫躺在地上,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看着运河边的落日。 紫禁城。 朱厚熜看着张璁送来的密报。 呼吸非常沉重。 咬着牙。 过了一会儿。 朱厚熜才笑着说了一声:“很好!” “朕的钱!” “他们拿两百五十万!” “只给朕的子民留五十万!” “是不是还要朕将来夸他们清廉如水?!” “欺天啦!” 朱厚熜呲牙吼了后,就就把密报拿在手里,然后沉着脸吩咐道:“传元辅来!” “是!” 不多时。 梁储就来了御前。 朱厚熜把张璁的密奏递给了梁储。 同时。 朱厚熜在一旁沉声说道:“还是要大开杀戒,不杀不行!” 说后。 朱厚熜就将袍袖一挥:“不杀,整顿盐政就会变成一个笑话,人家是铁板一块,三百万两赈灾银砸下去,人家能分走一大半,如同五百万两军饷砸下去,边军还是缺饷一样,不大换一次血,你就没法赈灾,没法改革。” “陛下说的是。” “让张侍郎以赈灾的名义先去两淮就是为了试试看他们的心思。” “现在他们既然这样离心离德,那也只能如此。” “整顿盐政,为的是给朝廷增收,而朝廷要增收,要么是盐商受损,要么是兼并大量盐场的灶户受损,要么是灶丁受损。” “盐商和灶户素来是沆瀣一气,一起勾结朝廷官僚,侵吞盐利,朝廷要让他们受损,就得联合灶丁,给灶丁甜头,这样才能在整顿盐政之时,不出大乱子。” 梁储这时回道。 朱厚熜则说道:“朕早有此意!” “除此之外。” “还得派支兵马去,这些两淮官绅富商养的贼寇与家丁不少,一旦要大开杀戒,强行清洗,难免会血流成河。” “统兵的人就派王阳明去!” “你以内阁的名义,把朕这份手谕,以六百里急递发出去。” “朕要召王阳明进京。” 朱厚熜这时在御笺上执笔写起字来,接着就把御笺递给了梁储。 梁储拱手称是,且接过了御笺来。 而当梁储在看见御笺上的内容后,倒是不由得张大了眼。 但梁储也没说什么,只按照朱厚熜的吩咐,给王阳明发去了内阁的急递。 在做完这事后。 梁储因杨廷和之前就下帖子请他,便如约于这一日来了杨宅。 “最近伍文定这事,想必公是知道的了。” “听说公支持他了?” 杨廷和问道。 梁储道:“不能不支持,对方都想要我这老家伙的命了!” 杨廷和则道:“但公想必也看出了王阳明的可怕之处了!” “连他的门人都这么可怕!” “上百生员,说杀就杀!” “可见,这些王学之人,拿起屠刀是真不分缙绅庶民,似乎在他们的刀锋下,毫无贵贱之分。” “他们这样做比许多武将还过分!” “很多武将虽然喝兵血掠庶民但也知道不欺缙绅。” 杨廷和越说越有些愤慨。 梁储笑着问道:“所以太傅今日请我来是为王阳明?” “没错!” “此人,公千万不能重用他,可以明升暗弃,给他伯爵以酬军功就够了!” “不然此人一旦回朝就问题大了。” 杨廷和回道。 梁储道:“但眼下要增加朝廷岁入,非用他王阳明与王学门人不可呀。” “太傅也看到了。” “我们还没真正开始呢,人家盐商就猜到我们要先整顿盐政,然后就各种挑衅整了起来。” “只怕两淮那边,张秉用带去的赈灾银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多少。” “总之。” “不用他王阳明的话。” “那就只能用王琼!” 梁储说到这里后,杨廷和当即变色。 “老夫现在面临的局势如此严峻。” “两个王,总得要用一个吧?” 而梁储则继续笑问起来。 杨廷和则沉着脸:“公这是什么意思?” “别激动嘛!” “太傅!” 梁储笑着说道。 “我激动了吗?!” 杨廷和沉声问道。 冷着脸。 梁储则依旧微笑着说:“太傅既然说到这,不妨给老夫透个底,宁王造反那事,公是不是真有参与,或者收他钱了?” “你有证据吗?!” 杨廷和当即坐起身来,直接问道。 梁储拍了拍杨廷和肩膀,笑道:“公又激动!” “公什么意思。” “大可直说!” 杨廷和很是严肃地说道。 梁储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事如果真有其事,就算是太傅,也算是欠了人家王阳明一个人情!所以,何必如此阻挠人家回朝呢?” “公是铁了心要用王阳明?” 杨廷和问道。 梁储道:“难道公欲让我用王琼?” 杨廷和:“……” “这样也行,大不了就说王琼当年是被魏彬逼着附和江彬的,王琼是迫于无奈,陛下必然会愿意起复他。” 梁储回道。 杨廷和沉声不语。 梁储则又道:“毕竟要还债,增加岁入!要不这样,公赶紧回朝堂,公来主持大政,我也老了,正好回乡也养养病。” “非得还吗?” “公就真不敢力争让陛下只出内帑救国?” “公也是定策元老,还有迎立之功。” 杨廷和问道。 梁储道:“非是不敢,而是不愿!” “多好的陛下呀,岂能欺之?” “来人!” “送客!” 杨廷和听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在梁储与杨廷和见面的同时。 锦衣卫指挥佥事张镗也在主事柯维熊的引见下,见到了翰林许成名等人。 许成名在见到张镗后就拱手:“难道公如此重士有德,可堪近臣中伟岸之人。” “过奖!” 张镗回了一句。 柯维熊在一旁笑道:“这可不是过奖,我们在知道公昔日在义善书院颇为克制时,便知道公非酷吏也,乃可交往之人。” “是啊。” “不知最近宫里可有密奏或陌生人进出?” 这时。 许成名主动问了起来。 现在外朝官僚在内廷中的耳目全都没有了。 他们也就正需要张镗这个愿意靠近他们护礼派文官的天子近臣提供一些信息。 张镗道:“倒是没听说有。” “你们知道的,陛下素来信任内阁诸阁老,基本上不传中旨,也不怎么撇开内阁见别的大臣。” 张镗说道。 许成名等点了点头。 而柯维熊这时还笑说道:“这就好,说明接下来可以直接分割接下来两淮要送来的特敬了。” 许成名也笑了笑,说:“当尽快告知给诸公!” “南京那边,得立即让他们的家人都来京师过账。” 这时,户部一郎中说道。 柯维熊颔首:“很是。” 然后,柯维熊看向张镗说:“公记得到时候也派个家人来,这特敬里也有公的一份,虽不多,但也足可抵多年俸禄了。” 许成名这时笑着说:“赈灾有特敬,接下来肯定要剿贼,那又是一笔特敬,梁顺德到时候就会发现他还没开始改制,亏空就又增加不少,且赈灾依旧没赈好,流贼依旧没清剿好,改制也就遥遥无期,少不得还得继续要内帑才能过好这个年。” “没错!” “守着祖宗成法多好,改制也无非是夺民之利,如此还不如请陛下出内帑,以成中兴之世。” 张镗这时试着附和了起来。 柯维熊和许成名等立即向张镗拱手作揖:“公此言,可谓真知灼见!可以说,许多进士还不及公明白!” 张镗讪笑了笑,但却暗自摇头。 许成名这里则道:“到时候还请公多打听有没有王阳明进京的消息。” 张镗颔首。 且说。 王阳明如今因父亲提前见到他而病情大愈,他也就四处讲学起来,眼下正在东昌讲学,且在这里收到了急递。 然后。 王阳明就发现原来急递里是朱厚熜亲自给他的手谕。 而手谕内容是:“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望卿速来!” 躺在榻上的王阳明看后,顿时惊坐起。 他学生徐爱见此不禁问道:“老师,京中可是有何急事?” “陛下才是真正懂我道学之人呀!” “你们没有一人比陛下懂我!” 王阳明泪流满面地笑着说道。 他的学生们不由得更加惊愕。 而王阳明则站起身来:“我当速速进京!记住,不要告诉我已经进京,就说我已连夜回余姚,否则将来逐出师门!” “是!” 王阳明接下来就连夜买舟北上,为避人耳目,还特地换了布衣,做行商装扮。 十余日后。 朱厚熜刚从文华殿接受经筵回来,秦文便来汇报说:“皇爷,王阳明到了。” “速速宣见!” 大约半个时辰后。 朱厚熜就在平台见到了虽着布衣但依旧难掩飘然气质的王阳明。 王阳明则立即跪拜下来:“臣南京兵部左侍郎王云拜见陛下!” “平身!” “赐座!” 推荐pk数据以明天的数据为参考,所以请大家明天再追读一下,这次如果不行就直接上架了,所以请明天追读后,就再养书吧,拜谢! ------------ 第九十一章 赐赏王阳明,下旨收网拿人!(求追读) 王阳明谢恩后就垂手于膝,坐在了朱厚熜面前。 对于眼前这位面如冠玉、神态端肃的少年天子,他早有耳闻。 他甚至通过梁储的信知道,这位天子还记住了他曾经劝降山贼时写的文章,并以此作为了他要安民的信条。 为此。 他早就希冀能见到这位新天子,而能够让自己一生抱负靠这位新天子得以实现。 而天子这次给他的手谕里的话。 让他更加确信,天子对他的学问其实早已熟知,甚至悟性智慧不在自己之下。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世界上真的有天才。 他也更加相信,这位新天子定然是一位睿智爱民的圣君明主。 而在亲眼见到天子后,他也没有质疑自己以前的想法。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看人识人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位天子那沉静雅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雄心,以及有着对他似乎早已尽晓于心的自信。 因而。 这让早已自认勘破世间一切疑难、参悟天下玄机,而从未再惊慌失措过的王阳明心里竟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朱厚熜也在细细打量着王阳明。 通过王阳明容长脸略瘦削的脸,他知道从廷杖到贬谪贵州再到一直剿匪平叛的军事生活,当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但眼神倒是的确深邃有光芒,非衰朽之人可比。 一想到这里。 朱厚熜先开了口:“世间难免有不测风雨。” “你是个有本事的。” “宁王要掀起的那场大风雨,到底是被你在萌发时给熄灭了。” “但眼下,两淮那边的又要起一场大风雨,将使两淮不少子民惨死于风雨之中。” “可朕刚即位,他们就又要掀起大风雨,灭朕的新政之火。” “你说,朕能忍吗?” 朱厚熜问起王阳明来。 王阳明回道:“陛下不能忍!” “没错!” 朱厚熜站起身来,一边在大殿内走着,脚步从容,一边说道:“朕不能忍!” “所以,朕才召你来!” 朱厚熜指了王阳明一下。 微微笑着。 “臣愿为陛下尽忠,为百姓做事,还天下光明!” 王阳明立即大拜在地,慷慨激昂地回了一句。 “朕相信你。” 朱厚熜说了一句,就让王阳明重新坐下,然后说道: “你是知道的,两淮的百姓很苦,朝廷一直也财政匮乏的很,寅吃卯粮不说,很多事权都被豪绅富商侵蚀了。” “五百万两的军饷砸下去,大多到不了边兵手里,三百万两赈灾银砸下去,大多也到不了灾民手里,基本上都在贪官奸商之间打转。” “照这样下去,就算把朕的金銮殿拆了,只怕军民也分不到一片瓦一块砖。” “天下因而不像个样子!” “一时间,也不知谁是人谁是鬼,谁说的话才算数。” “你说这了得吗?” 朱厚熜问道。 王阳明回道:“回陛下,了不得。” “陛下是圣明的。” “两淮是天下盐业中最为重要的地方,也是南北巨族利益交织的地方,但也是苦难百姓最多的地方,朝廷要打开局面,是得从那里开始,以增国帑,以立国威。” “这块脓疮不挤,山西、陕西,江南,也会跟着烂。” 王阳明认真说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所以,朕才要派你去,让你先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衔,以总督山东、南直、河南军政为名,去两淮剿贼!” “但明面上是为剿贼,实际上是要把这块脓疮挤一挤!” “朕还会让你兼理盐政。” “该杀的杀,该整的整!” “总之,你是去替朕给两淮的子民遮风挡雨的。” 朱厚熜说着就朝司礼监太监秦文挥了挥手。 秦文走了来。 “将朕让你们准备的那件蟒衣披风与宝剑取来。” 朱厚熜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 秦文便将这蟒衣披风与宝剑取了来。 朱厚熜则指着这些两件物品对王阳明说:“既要为朝廷立威,首先卿自己不能没有威仪,故朕赐你蟒衣披风一件与宝剑一柄。” “蟒衣披风乃有朕望卿为两淮百姓遮风挡雨之意。” “宝剑则是朕希望卿能替接下来的盐政改革披荆斩棘。” 朱厚熜说后,王阳明立即叩谢道:“臣谢陛下,不敢辜负陛下期望!” 王阳明现在整个人非常振奋。 他没想到皇帝对他如此寄予厚望。 而朱厚熜这里也继续说道:“卿记住,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王阳明不禁一怔。 聪明绝顶的他自然知道这话蕴藏了怎样的智慧,是对人性多深彻的体悟。 故这让王阳明越发不敢轻视这次任务,而拱手道:“臣谨记圣训。” “见元辅去吧。” “然后,就领旨秘密去两淮,尽量不让人知道。” 朱厚熜接着笑说着道。 王阳明是要再见见首辅梁储的,因为具体的细节,需要内阁给他交待,比如盐利要达多少才可以,以及盐引壅积情况怎么解决。 朱厚熜这里只让内阁先以剿贼为名,派周尚文先统兵南下。 在这之后。 锦衣卫张镗来见了朱厚熜,向朱厚熜汇报说:“臣与柯主事和吏部、户部、户科以及都察院等还有留京的地方几个官已经接触上,知道了他们要过账分赈灾银的事。” 张镗说着就把一份密报举到了头顶上:“臣已经将他们要过账的地方,和都有些权贵巨宦的人要去过账,以及时间,都写在了上面。” 秦文忙把密报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拿开后看了看。 只见上面有一长串名字,不乏尚书侍郎级的大官。 哼! 朱厚熜将密本重重地合上。 这时。 梁储突然递密揭求见。 朱厚熜也宣见了他。 朱厚熜一见到梁储,就问道:“见了王阳明了?” “见了。” “把这个本给元辅看看。” 朱厚熜说着就把本递给了秦文。 秦文便把这本递给了梁储。 梁储看后只道:“真正骇人听闻!” 接着。 梁储又说:“陛下,如此看来,这盐政整顿,其局不只在两淮也,而是在京师、南京以及两淮之间,如一长蛇,蛇头在京师,蛇尾在南京,既然王公已持剑去两淮,当先去蛇头,以免蛇头回咬王公!” “正是!” 朱厚熜接着就看着张镗,吩咐说:“你和北镇抚司的人先合计一下,调配好校尉和眼线,到时候你和柯维熊先离开,为制造你们是侥幸躲过一劫的假象,记得叫走几个分的少的官员和你们一起离开,然后镇抚司再请旨去抓人!” 张镗拱手称是。 朱厚熜又对梁储吩咐说:“到时候卿留在御书房,替朕拟封城拿人诸旨,拟好就立即送出去!” 梁储拱手称是。 且说。 待到镇抚司请得旨意拿人这一天。 梁储就再上密揭见到了朱厚熜,且留在了御书房,然后就传出圣旨封城。 而此时在一深宅大院内,一红袍大官还不知道此事,只因分赈灾银的事,正问着自己底下的人李登: “这笔钱,我们真的能拿?” “老爷放心,这次有锦衣卫跟着拿,而且是陛下身边的旧人。” “据他说,除了内阁,没有什么人最近私底下见了天子。” 李登回道。 这红袍大官听后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笑道:“好!也让我们这位新陛下知道知道,别以为靠梁顺德和一个张璁就能富国强兵,到头来不过是新人唱旧曲,该亏空的还是会亏空,该出内帑还是要出内帑才行!” 说着。 这红袍大官就吩咐说:“立刻去过账!” “是!” 且说。 在对分割的赈灾银进行过账的地方,待陆陆续续所有权宦家人都到了后。 潜伏在这一带暗处的锦衣卫指挥使王京就开始对身边的锦衣卫下达命令说:“待张佥事的家人和跟着他一起出来的几个家人可以放过后,到时候一个也别放过!” “另外,陆松,带人去专门去拿账本,防着有人立即点燃账本。” 陆松这里颔首。 王京则将手一挥:“行动!” 顿时,一大队锦衣卫从夜幕里冲了出来。 而在这之后不久。 另一批锦衣卫也被秦文叫到了镇抚司。 秦文拿着圣旨宣读后,就对这些锦衣卫吩咐起来。 “你,立即带人去拿户部尚书杨潭!” “你,立即带人去拿工部尚书李遂!” “你,立即带人去拿左都御史金献民!” “你,立即带人去拿户部尚书总督仓场郑宗仁!” “你,立即带人去拿大理寺卿俞琳!” …… “是!” 于是。 大批锦衣卫,一队队的从黑夜里跳了出来,顿时汇集如一股洪流,顿时淹没街巷。 而那红袍大官这时刚把脚放在两丫鬟大胸上睡下,且正自言自语说:“收了这笔银子就告老还乡,要改制,让他们自己改去!” 外面就传来了他家奴哭喊跑来的声音。 “老爷!” “不好了!” “锦衣卫闯进来了!” 推荐pk看今天数据,所以请大家下午再看看第二章,先不养,因为这是最后一次pk,这次不行直接准备上架,拜谢。 ------------ 第九十二章 瓜蔓抄,大量尚书侍郎落网!(求追读) 这红袍大官顿时坐起身来,收起笑容。 “锦衣卫这么晚来干嘛?” 此时的他完全不明白。 为何会突然出现这种场景。 砰! 但这时。 他所歇息的暖阁大门已经被人粗暴的踹开。 一股寒风灌了进来。 “啊!” 同时。 他对面脚下两大胸丫鬟已经先尖叫起来。 因为进来的正是锦衣卫。 而且各个凶神恶煞。 皆手持绣春刀。 如猛兽露出的白色獠牙。 明晃晃的。 这自然会让这些丫鬟花容失色。 “奉旨拿人!” “大司农,请跟我们走一趟镇抚司。” 锦衣卫百户王安这时先一步跨到了户部尚书杨潭面前来,说后还向杨潭拱手作了一揖。 杨潭作为户部尚书。 历仕两朝的元老。 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杨潭自己则已经感到自己颜面尽失。 毕竟从弘治以后,何曾有过,锦衣卫直闯后院拿一堂堂九卿的事。 但今日。 锦衣卫就这么做了。 杨潭的脚猛烈的颤抖着,跟着两丫鬟的胸脯一起猛烈颤抖着。 而整个人也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王安让人强行把杨潭拖了下来。 待杨潭被押出来后。 他发现被抓他的不只他一个九卿。 与他隔壁的工部尚书李遂也正披头散发地被锦衣卫押了出来。 正全身发抖。 眼下已是十月。 朔风把初雪卷得漫天都是。 杨潭顾不得看雪,只朝李遂喊道:“大司空,你怎么也被抓了。” “我哪里知道。” “我正写着致仕奏疏呢!” “他们就闯了进来。” “让我体面皆无啊!” “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不是说孝庙之制将再现吗?”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李遂说着就还一脸痛苦地问起杨潭来。 杨谭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这群天杀的!” “是梁顺德让你们这样干的?” “还是司礼监的谷大用!” 这时。 他们听到了左都御史金献民的声音。 金献民也看见了他们。 但金献民因此顿时就哑住了。 杨潭这里也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事败了呀!” 杨潭瞬间哭喊了一句,接着就在如玉龙狂舞的雪里摇起头来。 彼时。 在过账的地方。 锦衣卫已经控制了这里所有的权宦家人以及账目。 陆松甚至还踹滚了一企图烧账目的人,并因此控制了这些账册。 这些账册,也就一箱箱地被送进了清宁宫御书房内。 内书堂的宦官已经开始在张永的指挥下,正在用金算盘点算,清算着这些账册。 至于为什么是一箱箱的账册。 那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银行。 钱庄也不是很普遍。 所以,很多达官贵人每到一地,无论是出于公干还是出于私事,会直接找亲朋借支银钱。 这也就造成这次分润,在定好理论上的分割方案后,需要先销账,才能核算出谁该得多少银子。 首辅梁储此时就在这里,听着这些算盘声,对着一红泥小火炉,喝着御赐的粳米粥。 对每一个官员的抓捕,然后对新任官员的任命,都是他拟的旨,然后批红盖印直接发出的。 所以,他现在手写的有些软,人也有些累,朱厚熜便让他歇一会儿,先喝点粥。 而朱厚熜自己也喝了一碗,且在一边看着核算好的账目。 朱厚熜通过这些账目可以大概摸清楚全国官僚之间的经济来往,比如谁借谁一万两银子,谁在谁那里存了两万两,进而知道这些官僚间的关系远近。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别看朝廷公账上各个衙门缺钱的很,有的衙门连俸禄都发不起,但这些官僚私底下的钱财流水可不少。 “难怪要阻止朝廷整顿盐政。” “这是要等着朕赈灾民的钱,去补他们骄奢淫逸后造成的窟窿呢!” “怕朕把盐利收上来后,他们没得捞了。” 朱厚熜因而在看了这些账目后,冷笑着说了几句。 “禄蠹丛生,天下人皆盼着陛下能革新吏治,重振朝纲。” 梁储回了一句。 朱厚熜则问着梁储:“王阳明也该到两淮了吧?” “算着日子,也快了。” 梁储笑着回道。 …… 而在这时的两淮。 淮安城内。 总理河道工部右侍郎李缵正对漕运总督沈冬笑着说道:“那个张孚敬,果然不是迂腐之辈,这次大礼,他大出风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为得圣宠,做大官,包括之前提出清田,也不过是作样子给新天子看。” “这样一来,他就如愿以偿,步步高升,眼下以侍郎身份南下赈灾。” “只是这样一来,锐意图治的陛下要失望了!他寄予厚望的人也不过是个幸进小人,或许因此打消了改制的心思也不一定。” 李缵这么说后。 沈冬则道:“说不定是张孚敬识趣,知道他要是硬来,得罪了本地豪绅富商,也得不了好。” “不过,伱真确信陛下不知道这事?” 沈冬问起李缵。 李缵道:“绝对不知!” “这次有陛下身边近臣参与,宫中底细摸得清清楚楚,陛下私底下见过哪些人,我们可能比内阁都先知道。” 李缵回道。 沈冬听后这才笑道:“如此就好。” “据闻,已经有周尚文所率兵马南下,以剿山东、两淮之贼。” “到时候肯定又有一笔军饷。” 李缵回道。 “谁统兵剿贼?” “会不会是王阳明?” 沈冬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缵道:“应该不是,陛下没有召见过王阳明,据闻王阳明回了余姚老家。” “这便好!” 沈冬说着就背着手走到了门外:“到时候正好借剿贼之举,将这些流氓消灭,毕竟五十万两银子买的粮食也吃不了多久。” 李缵颔首,笑着道:“陛下要改制,无非是人多地少的问题严重了,让人减少一些,这个问题就没了,就可以守祖宗成法,以立中兴之世了。” 沈冬跟着点头:“不能苦陛下,就只能苦一苦这些百姓了。” “谁要苦一苦百姓?” 这时。 张璁闯进了漕运衙门。 王阳明把披风一抖,神色严肃地跟着一起走了进来。 沈冬和李缵见此颇为惊愕,且都好奇地看向了王阳明。 “他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 张璁介绍道:“他是奉旨来两淮总督军务兼理盐务的阳明先生!” “王阳明?” 两人顿时呆立在原地。 王阳明则在这时叹了一口气说:“两位刚才的话,让我很痛心啊!” “两位的良知去哪儿?” 王阳明接着又问了一句,且提了一下披风。 “拿下!” 随后。 王阳明把手一挥。 一队军士冲了进来,将两人扣押了起来。 李缵这时自然明白了过来许多,便看着张璁喊道:“姓张的,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敢玩我们!” “谁才是卑鄙小人?” “欺君害民、贪赃枉法才是小人!” “你们不会以为我张某人真的是一幸进之辈,邀圣宠只为做大官发大财吧?” “不会吧?” “我张某人想做大官是没错,但可不是为了发财!” 张璁说毕就对王阳明拱手:“剿贼拿奸就拜托公了,我得先去赈灾,这么多饥民嗷嗷待哺,耽误不得。” “而当地劣绅奸商们把粮价已炒到了三两一石,购买已经不足以赈灾,只能以囤积居奇之罪先抄家。” “只是这样一来,必有他们所控制的流贼盐丁闹事,还请公小心应对,我这些日子通过明察暗访得知,这些势力不少藏有火器,甚至招募了不少逃亡马军。” 张璁说后就向王阳明拱手告别。 王阳明也拱手回了一礼。 张璁则带着朱厚熜拨给他的兵先去了淮安城内最大的一家盐商赵任所住之地。 但张璁刚带兵来这里,就见赵家门外,一纨绔子弟正持弹弓打城内饥民,打得很是开心,一旁的家奴还跟着追捧。 “住手!” “尔等岂能虐民为乐!” 张璁大喝一声。 这纨绔子弟名唤赵庆,见张璁如此吼他,干脆朝张璁发了一弹。 啪! 张璁额头顿时中了一弹,疼痛不已。 而这赵庆则狂笑起来,十分得意:“我打得准吧?” “爷打得准!” 其家仆说道。 张璁则沉声道:“叫你们家主出来。” 赵任正好这时要出门,也就在这时,问道:“什么事?” 然后,赵任见是张璁,便忙行礼:“原来是张部堂,失敬!” “此人是谁?” 张璁指着赵庆问道。 赵庆这时也告状说:“爹,他吼我!” “正是犬子!” 赵庆笑回道。 张璁道:“令郎袭击钦差,罪大恶极!当严办!” “来人!” 张璁正说着。 “慢着!” 赵庆大喊一声,接着就走来对张璁笑道:“部堂说笑了,犬子不过是不懂事,可能冒犯了您,您何必小题大做,实在不行,运去贵府的银子,我加上一万两如何?” 在赵庆看来,这张璁也是个贪财的,只要自己肯砸钱,就能解决此事。 ------------ 第九十三章 全部斩首,要先立威! 啪! 张璁直接一巴掌打在了赵任脸上。 赵任当场眼冒金星。 而张璁这时已指着赵任鼻子骂道:“你这奸商,还敢贿赂本官,甚至还责怪本官,就凭你这大不敬之举,本官就能治你死罪!乃至灭你的族!” “把奸商赵任拿下!” 张璁这时吩咐了一声。 “混蛋!你敢打我爹!” 这时,赵庆倒是也骂起张璁来,且再次持起了弹弓。 不过。 这一次。 赵庆倒是没打中张璁。 而张璁倒是对自己身边的游击李秉沉声吩咐道: “把这对钦差大不敬的纨绔子弟直接拿下砍了,用枪挑着,传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秉拱手称是,直接派兵朝赵庆冲了过来。 赵庆身边的奴仆立即跑了个精光。 而赵庆自己也一时意识到不对,等他自己也要跑进宅内,去找自己祖母寻求保护时,追上来的士兵已经把他抓了回来,且给摁跪在了赵家宅邸外。 李秉麾下一亲兵已在这时拔出了大斧。 赵庆见此也怕了,忙朝自己父亲赵任喊道: “爹,救我!” 赵任这时也忙哀求着张璁: “部堂,我再多出一万两,求您大发慈悲,放了犬子,我给您赔罪!” “晚了!” 张璁大喝一声。 接着。 张璁就看向中过举人的赵任: “赵孝廉,你应该清楚,从本官行天子权开始,你的家产就不属于你的家产了,所以,你已无权处置贵府的财货乃至你的家人!” “以前,你可以处置,是因为皇恩浩荡,承认是你的家产,但现在本官代皇宪国法,要没收你的家产,因为你辜负圣恩,囤积居奇,还纵容逆子,不敬钦差,甚至本人也不敬钦差,怪本官小题大做,要与本官讨价还价。” “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张璁说到这里就厉声问了一句。 赵任听后不由得沉下脸来。 张璁则突然又笑着说:“不对,你有资格,你的资格是外面那些流贼和你的那些效忠于你的盐丁。” “不过,你应该知道,朝廷派了大兵来,所以你的那些倚仗没了。” “而且,你最好别鼓动你的人造反,你只要是鼓动,不但你家产没了,你的九族也会跟着没了。” “令堂还活着吧?” “你总不能想让令堂因为谋逆罪被株连吧?” “你只要肯配合,我可以给你法外开恩,让你先把令堂送到乡下去,我再让人抄你的家。” 张璁说着就看向赵庆:“你不要调皮,不然,就不只是砍头那么简单!” 被军士摁跪在地上的赵庆这时已瑟瑟发抖。 而他身后的军士已经举起了大斧。 赵庆这时也怕了,忙又喊道:“部堂饶命,小子再也不敢调皮了!” 咔嚓! 但斧头还是落了下来。 赵庆当场人头落地。 赵任不由得闭眼,心痛如绞,但还是不得不跪了下来:“犬子死有余辜,只是请部堂法外开恩,请让我先送走家母再彰皇威!” “准!” 张璁说后就对李秉吩咐说:“派兵围住这里,其余人去抄下一家。” 李秉拱手称是。 现在的他深怕下面的官兵被这些富商用重金收买,所以干脆就自己辛苦一些,亲自去抄。 没多久。 张璁就来了另一富商黄昭的家里,且来到了他的仓库。 同时。 张璁还派兵将黄昭押到了自己面前。 “你说你们粮食不多,这些是什么?!” 张璁厉声问道。 黄昭当即跪了下来:“部堂饶命,小的一时贪图厚利,所以撒了谎。” “你们这些人,可谓利令智昏。” “完全不清楚自己能拥有这么大的家业是靠的是什么。” “天下之权莫出于皇宪,则天下之产也莫出于皇恩所赐。” “你们能有如今这么大的产业,完全是出于皇恩浩荡,给了你们发财的机会。” “按理,你们既然承载了这么大的皇恩,就该多为朝廷出力。” “可你们倒好,还倒想大吞了朝廷的利。” “反而忘了,朝廷能给你们的,也能收回去。” “本来陛下仁厚,也没打算没收你们之产,只打算以平价或者稍高于市价的价格收你们的粮食,以济灾民,让你们也得些好处。” “可你们倒好,不知道感恩啊,反而欺陛下以仁,拉着朝廷的贪官污吏,大肆囤积居奇不说,还勾结流贼屠杀百姓,以求独分朝廷之利。” “因此。” “本官少不得代天子行威,直接没收尔等之产,济天下之民。” “若敢违抗,杀无赦!” 张璁说后就吩咐道:“把组织起来的民夫派来,搬粮食、盐引、金银铜铁诸物!” “是!” 黄昭这里自然是怒火填胸,在看见民夫真的在官军监工下来搬运自家粮食财物时,更是心痛万分。 一旁的江汝璧见此则不由得对张璁说道: “他们也是愚蠢,如果肯积极配合朝廷赈灾,朝廷也没有想要打压他们,而只会鼓励他们继续扩大家业,以增加百姓谋生之机会,但偏偏要逼得朝廷行强权,直接没收其产。” “所以才要立威!” “要让他们先眼睁睁看着自己数代家业一夕之间被没收,乃至死了人,他们才会知道疼,才会知道以后朝廷意志不可违背,顺之或可能更富,逆之只能家破人亡!” 张璁背着手,立于廊檐下,看着民夫搬运着粮食,如蚂蚁搬家一样,而说着。 接着。 张璁又若有所思地说:“这也与朝中大臣先藐视了皇威有关,官僚们自己都目无君上,自然也就都纵容得商贾乱法而目无朝廷了!” “这也是我为何要正礼的真正原因!” “如果天子都不能定礼,那必然礼崩乐坏,人人生逆反之心!” “商敢欺官,官敢欺君,则天下之民自然更如草芥,而无可为其伸张之人也!” 张璁说到这里,江汝璧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说的好!” “公不愧为陛下器重而数度拔擢之人!” “吾恨不能早遇公。” 王阳明这时走了来,然后向张璁行了一礼。 张璁回了一礼,问道:“公为何来了这里?” “流贼来了!” 王阳明神色严肃地回道。 江汝璧不禁一惊。 张璁则沉着脸看向了黄昭,随后呵呵冷笑说:“他们反应倒快!” “所以,流贼没来还好,流贼既然来了,便就不是赈灾安民那么简单,一切皆以战时对待。” “这些囤积居奇的大户,少不得皆得治以通贼之罪。” “如此,避免他们内外勾结,里通消息,总之,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 王阳明说后就将手一挥:“将城中囤积居奇的奸商与贪赃官吏之家成年男丁,全部缉拿,然后押到城上斩首!” 黄昭在一旁忙大喊道:“这位大老爷,我们黄家没有通贼!” “就凭你们囤积居奇,已经算是没有良知之举,是助长了贼势,算是通贼了。” “来世记得主动觉醒良知,主动济民,避免流贼做大,这样就不至于有这一世的结局!” 王阳明说后就喝令道:“行动!” 周尚文拱手称是。 一时,大量官军就冲进了内院。 没多久,黄宅内,大量惨叫声出现。 黄昭见此只继续哀求:“大老爷开恩啊!小民知道错了,小民保证以后绝对配合朝廷赈灾,宁破家也要济民救乡邻,行仁义之事,只求您饶我家满门!” 王阳明没有理会黄昭。 慈不掌兵。 他既已决定将让淮安城进入战时状态,那就只能先一切以守住淮安城、消灭流贼为目的,而不会心慈手软。 无论是罪有应得还是冤枉至极,在这一刻,皆只能怪战争无情。 因为要知道,流贼一旦破城,是会屠城的,那死的人只会更多。 淮安富商大户们勾结官吏争权夺利自然是熟练的很,但在战争暴力机器开动后却是束手无策,只能同昔日备受他们蹂躏欺负的普通百姓一样,只有哀嚎哭泣。 大量富商大户子弟因而被押上了淮安城。 王阳明将手一挥。 这些大户子弟身后的人就举起了屠刀。 “慢着!” 巡河御史顾学曾这时赶了来,大喊了一声。 王阳明目光顿时冷冽如刀,看了过去:“有何事?” ------------ 第九十四章 大开杀戒,王阳明屠豪族巨户! 顾学曾拱手道:“部堂这样擅诛豪族,非士大夫行径!当怀柔以待,待查明有无通贼情事后再断也不迟!” “来人!” “把他拖下去,行王命旗牌,一并斩首!” “至此大敌当前,军法无情,谁敢质疑本官,悉如此例。” 王阳明沉声说道。 顾学曾大惊。 连张璁、江汝璧等都大惊。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王阳明治军,所以也都难免很感意外。 周尚文倒是对此视为寻常事。 当年他在边镇,跟着杨一清等抵御虏寇时,这样的情况见得多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因为军队讲究的就是绝对服从。 也就内地官员久不识刀兵,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哔哔两句。 于是。 周尚文就拱手称是,然后派兵将顾学曾押了下去。 顾学曾不由得大喊:“王阳明!家叔乃当朝讲官,你怎能说斩就斩?!” “部堂,再给下官一个机会!” “部堂,饶命,我错了!” 顾学曾没多久就身首异处,也停住了呐喊。 在场官吏一时皆噤若寒蝉。 连张璁和江汝璧等都不例外。 他们都没想到,刚才那个还对自己彬彬有礼,拱手作揖的同僚,一时间会如此严酷。 一个御史官,说砍就砍了。 这里。 王阳明将手一挥。 被押来的大户子弟们头上的大刀也纷纷落下。 黄昭等皆因此人头纷纷坠落下城墙,如落雨。 城楼上,顿成血河。 张璁等皆大为惊愕。 他们第一次认识到了什么是战争。 而发现这里面的确是没道理可讲,只有绝对的暴力,或者说,道理只在刀剑之下。 “你们赈灾的,立即赈灾,给城中饥民,改粥为带泥干饭,让他们吃饱后煮金汁,拆木石,再把银子都抬上来,协助官军守城,同时派你们的兵监视饥民,若有异动者,立刻扑杀之!” 王阳明这时倒对张璁等吩咐起来。 江汝璧看向了张璁。 因想到刚才那一幕,张璁不假思索地就道: “我们照办!” 此时。 城外流贼已聚有五六万之多,啸聚成片。 他们在听到官军来的风声后,就立即如约赶了来。 但贼首史福等在看清被自己手下从城墙根捡回来的许多人头后,不由得收住得意之色,而龇牙咧嘴起来:“可恶!这些官军,竟杀了我们主顾黄老爷他们!” “这么说来,城中内应皆无,淮安城不好打了。” “这个守城的主官是个行家!” 贼首李琪这时跟着说道。 “撤!” “亏本的事,我们不干。” “通知弟兄们,回去后全部把刀枪甲胄藏起来,把各自家的盐也藏起来,老老实实种田,等着将来有机会后再出来发财。” 史福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两淮一带,许多流贼其实大多是当地煮盐灶户,手底下有很多灶丁或者亡命之徒,也就会在灾荒发生之时,因为抢掠收益大于生产收益,而会进行抢掠之事,乃至勾结官僚和大户,做兼并土地和侵吞官利之事。 只要朝廷实力强一些,抢掠收益小于生产收益,就会又变成良民。 所以,史福会在这时下达这样的命令。 “把哪些大户家的银子都撒下去,待这些流贼捡拾银子时,周将军,你率三千马军冲出去,除跪地不杀外,其余皆杀之!” 周尚文拱手称是。 不多时。 就在流贼们刚要撤退时,大把的银子从城楼上洒了下来。 顿时。 满城如下雪。 流贼们见此直接两眼放光。 毕竟他们不少也是被灶户豪右裹挟而来的穷困灶丁,平时深受灶户的严重盘剥,根本没有多少收入,即便是跟着一起抢老百姓,但老百姓太穷,所以也抢不了多少钱。 现在见大量银子洒下来。 大量流贼自然疯了般的就要去捡拾。 有的甚至丢了手里的刀枪。 “银子!” “好多银子!” 贼首史福和李琪见此大惊失色。 史福先喊道:“让他们都回来!别去抢,谁去抢,杀死谁!” 李琪甚至亲自策马奔来,砍杀着这些抢银子的流贼:“都他娘的别抢!” 但这时。 淮安城门已洞开。 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官军铁骑冲了出来,开始大肆砍杀与射杀着这些流贼。 流贼大溃。 李琪自己都中了一箭倒在了地上。 史福见此转身就要跑。 但官军铁骑速度太快,而他麾下那些流贼根本就挡不住这些攻势凌厉的铁骑,也就导致他没多久就被后面的铁骑追上,给斩杀在地。 “跪地不杀!” 同时。 官军们也大声喊着跪地不杀的命令。 于是。 大量流贼被生擒。 整个淮安之围也就在一天之内被迅速解决。 流贼也被迅速平定。 但这对王阳明而言,还没算完。 因为朱厚熜给他的任务是平贼之后还要整顿盐务,而且嘱咐王阳明矫枉当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于是。 王阳明以从通贼奸商家中抄出大量没有盐引凭证的私盐为由,悍然下令,缉拿了巡盐御史、都转运使等盐业官吏,同时向各灶户追缴欠交的正盐盐课与余盐盐课,且规定各灶户不如实缴足欠交正盐与余盐税,就会直接没收他们的盐和盐田,乃至他们的农田与粮食。 所谓正盐就是灶户们应该缴给都转运使司的官盐。 所谓余盐就是允许灶户们在缴足正盐后,直接卖给商人的余盐,这笔盐虽然不交给都转运使司,但是要缴纳一笔余盐税。 另外,产盐灶户们很多已经转型为大地主,开始把盐场变成农场,许多已经开始以缴纳钱粮的方式折为需要缴纳的等价值正盐,也就被称作盐课。 自然这些灶户很多已经有了自己的良田和大量粮食收入。 现在王阳明这么做,自然伤害了灶户们的利益。 灶户们自然不会乖乖就范。 要知道。 许多灶户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地主大豪绅,家中不少有在朝为官的族人,还有做过尚书的。 所以,让他们缴足欠盐与欠税,自然是很难的事。 大灶户们不积极缴纳,中等灶户和小灶户们,自然也跟着不当回事。 一些大灶户还直接煽动灶丁们闹事,包围了盐运衙门,要求王阳明释放了他们心目中的好官——巡盐御史叶栻。 因为叶栻不强追欠缴正盐与盐税,使得他们灶丁可以活下来。 “放了叶御史!” “放了叶御史!” “放了叶御史!” …… 王阳明听着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而不由得看着被看押着的叶栻:“叶风宪,你很得民心啊?” “为官难道不该爱民如子吗?” “当今陛下尚且以仁爱之心待民,何况我等天子门生。” “唯有公身为部堂,却一再行严酷之政,巨族被灭不知凡几,如今又要夺灶户之产,真是不逼得两淮之民皆反不罢休。” 叶栻冷笑着说后就傲慢地仰起了头。 “那他们怎么还不反?” 王阳明问了一句。 叶栻呼吸沉重起来。 王阳明这里则突然问着周尚文:“本地大灶户请来了没有?” “已经都到了。” 周尚文回道。 王阳明点首:“让他们进来!” “是!” 不一会儿。 两淮大灶户的家主们就到了王阳明这里。 因为这些不少都是当地士绅,甚至还有在朝廷做过大官的,所以对王阳明倒也不畏惧。 其中。 做过吏部左侍郎的白宏图就直接问着王阳明:“部堂让我等前来,不知是为何事。” “你们迟迟不缴所欠正盐与盐课,本官只能将你们视为目无朝廷,图谋不轨,故不得不全部缉拿正法,家产籍没。” 王阳明这时说道。 白宏图等听后大惊。 白宏图忙先问道:“王阳明,你怎么这样,我们不是不缴,是没法缴。” “本官给了你们时间来说理由,但你们没来,现在你们来说理由,已经晚了!” 王阳明说着就喝道:“全部押下去,等候一并处置!” “是!” 白宏图则因此在被押下去大喊道:“部堂,有话好说!” “把朝廷盐政改革的告示贴出去!” “另外,把都转运使司的巡盐盐丁的饷银先用大户所抄之财发下去,且吩咐他们去替朝廷宣传最新盐政。” 王阳明在控制了这些大灶户后,就正式按照朱厚熜的指示进行盐政改革。 而他的盐政改革主要就五点。 一是承诺给灶丁工钱,给盐丁加饷银,同时鼓励灶丁和盐丁告发灶户私卖余盐。 二是对犯事灶户的盐场、农田全部没收,分给灶丁。 三是朝廷不再以强征方式收盐,而是以统一价格收盐。 四是给经营困难的小灶户提供低息贷款,由兴明银行分支机构直接贷。 五是对盐引积年未得支取的盐商,只要同意以昔日所得盐引八成支盐的方式支取官盐,就能优先获取支盐。 前二项改革措施,是联合盐业生产者灶丁和盐业秩序维护者和运输者盐丁整顿盐务,给他们利益。 第三项和第四项则是帮助中下层灶户经营改善,让他们不反感朝廷盐政改革,乃至支持盐政改革。 第五项则是为解决因为都转运司收到官盐越来越少,而造成的盐引壅积,许多盐商有合法支取盐引的凭证但支取不到盐的问题。 这里面,盐商要承担一点损失,即支取的盐没有实际上的多,但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再等。 因为盐商已经花了钱,一直领不到盐,只会一直亏着,不少普通盐商甚至是贷款支盐。 所以,这对盐商而言其实是个利好政策。 这也就意味着,大部分盐商,至少普通盐商也会支持这项改革。 而受损的只是大灶户们。 他们将不但要把没交的正盐都交上去,还得坐视自己所有的盐都被抄走,乃至生产资料也被收走,乃至还被治罪。 但他们的家主此时都被王阳明全部抓了起来,所以这些大灶户一时群龙无首,即便有反抗,也效果有限。 而这些大灶户的户主和整个盐业上的贪官污吏包括河道、漕运上的贪官污吏,也就得以顺利的于十月二十日这一天,被押到了运河边,等候处置。 总理侍郎李缵、漕运总督沈冬、总兵鲁纲也被朱厚熜下旨就地处置。 “张孚敬!你欺骗百官,会不得好死的!” “王阳明!你屠戮缙绅,必得天谴!” 李缵还在被斩首前,对着运河大骂起来,他是真觉得憋屈,因为如果不是张璁来这么一手,他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而沈冬只是哭泣。 鲁纲倒是一言不发。 随着大刀落下。 他们的首级同大灶户们的家主以及其他贪官污吏尽数落入已结冰的运河上。 发出咚咚声。 而运河一似乎突然解冻,再次流动起来,只是流动着的是血水。 “呜呼!” “尔本圣人子弟,亦我同僚!” “我岂忍心杀尔等。” “不过是为良知存,而光明在也!” “杀尔等非吾本意,实因尔等弃良知,不从本心,而去善从恶也!” 王阳明一边举屠刀杀了这些人,又一边神色凝重地感慨起来,而对他跟来的弟子们大谈仁恕之道。 他的弟子们纷纷也都因此很是理解。 不少士子缙绅也都理解了,当然也不得不理解。 且都一脸凝重。 夕阳下。 看着同晚霞一样红的河水,正在官设窝棚里喝着热粥的吕小丫这时候倒是看着这一幕笑了。 而同她一样的许多饥民,也在这时都有力气地笑了。 这一章没刹住,写的有点多,差点四千字,所以后面的章节不要觉得短,只是相对这章显得短。 ------------ 第九十五章 训斥百官 此时。 夕阳晚照下的紫禁城。 左顺门内。 也正是金光一片。 朱厚熜也正一脸凝重地像王阳明一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杨潭等人。 且也流露出了怜悯之色。 因为这次被抓捕的重臣着实太多。 除了北京的几个尚书外。 南京户部尚书陶琰。 南京兵部尚书廖纪。 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李充嗣。 这些从南京抓来的大员也被押到了京师,此时也同户部尚书杨潭、工部尚书李遂、大理寺卿俞琳等京师九卿重臣,一起跪在了御前。 身着囚衣。 发乱身抖。 憔悴不堪。 这可以说是一场官场大地震。 在大明朝,能有此场景的,也就朱元璋时期和朱棣时期出现过。 还立在朝堂上的官员都因此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天子即位没多久,就会查出这么大的案子。 对他们而言。 这个下马威不可谓不大。 坐在御案上的朱厚熜看了看这些人,就道: “朕这些日子,总想着和诸卿说些什么,毕竟朕即位也有快半年了。” “这半年来,朕与诸卿做了不少事。” “清田安民,定大礼,还有安葬先帝,迎圣母来京这些。” “诸卿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 “但这些日子也发生了不少事,乃至不少骇人听闻的事,让朕不得不杀了好些人!” “朕本不好杀人。” “本也只想和诸卿好好一起治理这个国家,乃至愿意相信诸卿,会与朕一起治理好这个国家。” “所以,诸卿说江彬这些武将是祸国奸党,蒙蔽了先帝。” “朕便剐了江彬!” “诸卿又说皇店是与民争利,无益于商。” “朕便卖了皇店!” “诸卿又说各地镇守太监分守太监是害民之物,坏了圣德。” “朕便撤了太监!” “朕因而把安邦定国的事都交给了你们文臣。” “可你们是怎么报答朕的?” “定个大礼,图谋胁君;现在,赈个两淮,更是要把灾民救命的钱给大部分吞了。” 朱厚熜说到这里,在场朝臣不少都垂下了头。 而朱厚熜则起身指着跪着的杨潭这些人:“看看这些人。” “哪个不是元老大臣?” “哪个不是劳苦功高?” “哪个不是朕倚为股肱之人?”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俯瞰着诸朝臣:“可诸卿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吗?” “先说说你们户部。” “户部尚书杨潭,户部尚书总督仓场郑本仁,南京户部尚书陶琰,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李充嗣。” “朕让你们拨粮赈灾,你们都说仓库里除军粮和两京所用之粮外,没有多余存粮。” “可根据最近查抄到的账目才发现,通州这边,节省下来的一百五十余万石漕粮,还在仓里,只是被你杨尚书和郑尚书等一起以补发运军欠粮为由瞒了下来,为的是暗中出售给边商,为此你们的子弟早就提前从边商那里支取了近三万两银子用于开销。” “还有你们南京,存留的粮食,明明还有二百余万石,你们却捏造霉变,早已减价粜卖。还说所得之银,已补兴修苏州水利之亏空。” “可结果从查抄的账目发现,那二百余万石还在库里,准备留作明年的漕粮抵消,而为此你南京户部尚书陶琰、南京户部仓储侍郎李充嗣伙同南京吏部尚书廖纪的子弟已提前从当地大户借支银钱各达两万两以上。” “再说你们都察院、工部,故意让御史清查仓库时帮着隐瞒,工部也故意瞒报工粮,以及大理寺卿俞琳,故意隐瞒你任宣大巡抚时还剩有五十余万石边粮未用。” “朕不明白,你们为何不把朕的子民当回事!” “宁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忍饥挨饿,人相食,也不肯把粮食拿出来,只为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了蒋冕:“蒋阁老!” 蒋冕这时站了出来:“臣在!” “你昔日对朕提到那一番两淮饥民之惨状,朕是犹记在耳啊。” “可你看见了吧。” “非朕不可济民,而是他们把朕的粮食要给私吞了,不愿意济民。” 朱厚熜这么说后。 蒋冕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得跪下说:“贪吏误国欺君,罪大恶极!” “朕本来想着你们毕竟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 “毕竟也是朕的臣子!” “太过刻薄对待你们,朕也伤心。” “所以,朕想着能给你们留颜面就留颜面,尽量让你们体体面面致仕。” “故而,朕在你们以各种理由说没有存粮时,朕选择了相信,只让张孚敬带了三百万两现银去两淮买粮济民。” “这个内阁与六部乃至整个天下都是知道的。” “可你们呢?” “连这三百万两现银都要私吞走一大部分啊!” 朱厚熜说着就再次看向了杨潭等人:“朕也不明白,你们为何这么做?” “是那些受灾的百姓跟你们有仇吗,你们不让他们饿死一大片是不甘心?” “还是说,你们与大明朝有仇?” “也还念着前元?!” 朱厚熜厉声问道。 “臣等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百姓,罪该万死!” 杨潭等呜呜哭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朱厚熜这样问实在是太伤他们了。 毕竟他们本质上不过是想捞点钱,顺便看看改制派的笑话而已,并没有想那么多,而巴不得大明朝早点亡,巴不得天下百姓都饿死。 “你们都烂了。” “屁股也歪了,自甘为豪绅富商走狗。” “朕的心都要碎了。” 朱厚熜这时又感叹了几句,然后特地摸了一下胸口,且看向朝臣等:“你们呢,你们虽然站在干岸上,但也那么干净吗?” 朝臣们都不由得把头埋的更低了。 “朕还能信任你们吗?” 朱厚熜又问了一句。 “陛下!” 内阁首辅梁储不由得立即跪了下来,泪落如雨。 吏部尚书石珤也满眼是泪的跪了下来。 接着。 其他朝臣也都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 有的也开始哭泣不已。 毕竟天子已经因此表示对他们这些文臣有了信任危机。 “朕曾在先帝灵前发誓,也在太庙诸帝灵前发誓,要励精图治,不使祖宗基业衰朽在朕的手里。” “为此。” “朕锐意开新政,革宿弊,殚精竭虑,常与元辅诸阁臣谈至深夜。” “但你们很多大臣的行径,让朕的确很失望!” “朕本不想如此揭露,毕竟过于揭露,也最终会有损先帝之德,但朕转念一想,如果任由你们这么烂下去,朕会更对不起先帝,而且不把你们当中一些祸国殃民之臣的罪责揭露,也会使天下人把前朝之失皆归咎于先帝身上。” “所以,朕才要将他们都押到左顺门来,当着你们的面,由朕亲自处置。” “同时,也给你们一个警醒。” “你们这些没有牵连的人,不要心存侥幸,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思,也早忘了自己入仕之初心!”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等皆言道:“陛下用心良苦,臣等遵谕!” “当然!” “朕还是会信任你们的。” “因为纵容有他们这些不忠之臣,而也还是有像梁储、王阳明、张孚敬这样的实心办事的忠臣的。” “但正因为还要信任你们,所以朕对他们必须要更严,这样才能起惩戒之用。” “该杀的要杀,该流放的要流放!” 朱厚熜说着就又看向了杨潭等人:“你们是没有救的了!” 朱厚熜就站起身来,神色严肃道:“听旨!” ------------ 第九十六章 当今天子真记仇真狠啊! “户部尚书杨潭、” “户部尚书总督仓场郑宗仁、” “南京户部尚书陶琰、” “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李充嗣,” “隐瞒粮食实情,盗卖官粮,受贿乱政,按例当依祖制剥皮楦草,但朕念在尔等是先朝老臣,又在八议之列,故减罪一等。” “论斩立决,家产籍没!” “工部尚书李遂、” “大理寺卿俞琳,” “各自在任上盗取官粮,阻挠御史给事中查粮,还卖粮通敌,按例当族诛,念在亦是元老,减罪一等。” 家属流放澎湖,本人斩立决!” “左都御史金献民、” “南京兵部尚书廖纪,” “故意不让御史和兵部官员查粮,意图阻挠盐政,按例当斩,念在尔等亦在八议之列,减罪一等,改为流放澎湖戍边,遇赦不回!” …… 朱厚熜在宣达对这些重臣的处置决定时。 杨潭、郑宗仁等皆瘫倒在了地上。 有的开始哭着求皇帝开恩饶命。 可以说。 他们之前在背地里有多猖狂,现在在御前就有多狼狈。 但朱厚熜不会因为他们在这时掉眼泪,就要心慈手软。 既然这些人早就有意让他在改革路上颜面尽失,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太客气,而对他们再留体面。 朱厚熜不但要当着朝臣的面奚落他们,还在这时吩咐说:“令工部刻罪碑于各衙门,记录这些人所犯之事!” “古人曾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朕今日把这句话送给你们所有人,望你们谨记。” “另外,对于你们这些已不把社稷苍生放在心上,做出如此大奸大恶之事的官,朕也会在你们行刑前,让你们先饿两天,也尝尝百姓饿肚子的滋味!” 朱厚熜这时已看向了杨潭这些人:“饿两天后,把感受呈奏给朕,若反省的不错,斩立决可变绞立决,流放可改远贬。” 朱厚熜说到这里又看向了其他朝臣:“你们如果也不知道百姓饿饭是什么滋味,也可以回去饿一下自己,知道知道,也可以写写感受,呈奏于朕。” “退朝吧。” “恭送陛下!” 朝臣们在参加完这次朝会后,心情都很沉重。 对于首辅梁储而言,他是没想到天子会来这么一出,竟如此动情地要告诫百官。 他对此深感欣慰。 因为他知道这说明天子还没有完全放弃信任他们文官,虽然提出了质疑,但没有像先帝正德一样,对他们彻底不信任,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反思。 这让梁储意识到他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天子的确英明非凡,胸藏大志,自己但凡因为自己是内阁首辅、元老重臣,起一点轻视之心和不敬之心,下场只会很惨,身死倒在其次,只恐颜面皆无,落得个被万世讥笑的下场。 没错。 在梁储看来,当今天子是真记仇! 惹了他的人,他是真的在变着法的收拾。 历经四朝的梁储,不得不承认,在整人这方面,当今天子是最狠最刻薄的,虽说嘴上常表示有意网开一面有意留颜面,但做出来的事却是比前几位皇帝狠多了,关键是狠的你没法诋毁。 比如前任皇帝正德,在梁储看来,虽然正德不信任文官,还会打人板子,但不会让文官下不来台,不会让文官颜面无存。 但当今天子不一样,每次杀人都要诛心,诛心不说,还要让人反省,让天下人反省。 好在,当今天子虽然刻薄但不寡恩,让他梁储现在乘肩舆,支伯爵俸。 虽然这些算不上大恩惠,但难得的是这背后那份愿意考虑自己这些大臣处境的那份心思。 所以,梁储仍觉得当今天子堪为英主! 吏部尚书石珤也心思沉重的原因,则是他是真被朱厚熜问文官们是否还值得被他这个天子信任的话给伤到了! 他是真有些觉得自己这些文臣士大夫的确愧对陛下,在明知新天子励精图治,而且表现出很信任自己这些文臣的姿态,为此撤回大量外派太监的情况下,竟然会做出这样欺君害民的事。 当然。 石珤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朝中文臣们是什么样子。 他自然也清楚,正因为天子表现出爱民勤政一面,才反而让许多文臣们真以为当今天子和好欺负,也就变本加厉地行起对不起社稷苍生的事来。 而石珤越是清楚,也就越是觉得自己这些大臣的确对不起陛下,而一想到这里,就有些两眼酸涩起来。 但对于礼部尚书毛澄和兵部尚书王宪这些人而言,他们则在心情沉重之余,也有些疑惧。 毕竟朱厚熜这次一下子收拾这么多九卿重臣,已经算是一场相当大的官场地震。 毕竟从永乐之后,除了夺门之变这种政变性质的事件,已经没有这么大规模的九卿重臣倒台,乃至被定斩刑。 烈度不可谓不大。 所以这让许多重臣感到恐慌。 新朝到底是不是要开启仁政? 新的天子到底是不是要以宽仁治国? 如果是。 那为何最近总是有九卿重臣被杀,总是有大案被揭露? 再一想到,大礼变成了没有让天子认孝宗为皇考。 许多官员皆因此倍感不安,开始思索着要不要辞官,要不要向皇帝进谏直言,眼下朝臣们很惶恐,需要安抚。 礼部尚书毛澄、兵部尚书王宪为此还主动来找到梁储。 “元辅,这次逮拿一应罪臣,皆非中旨,而是都出自于公之手。” “所以,下僚倒是想问问,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元辅是真心愿意看见的吗?” 毛澄先问起梁储来。 梁储笑了笑说:“我哪里愿意看见这种情况发生,就是陛下也不愿意看见。” “虽说这次的事,皆是一应罪臣咎由自取,但如此烈度的整治,实在是难免让百官惊惶。” “朝廷的俸禄本就不足,而公门的人手也不足,开销也不能再像国初时那样少,谁都会担心这样严格的话,会不会早晚自己也落得个不体面的下场。” “所以,元辅能否还是请陛下网开一面,不对九卿用极刑,乃至最好如宋例,不杀文官,即便是贬黜也当慎用,不然,我等只能辞官避祸啊!” 兵部尚书王宪跟着说道。 毛澄跟着附和说:“是啊,我们不敢强逼天子,为我等士大夫,大改祖制,也就只能辞官,以免将来君臣有隙。” “如果诸公真要辞官。” “那就只能起复不怕事的王琼。” “谁辞官,就让他顶替谁的位置。” 梁储回道。 毛澄和王宪当即失色。 他们自然知道王琼是什么人。 那可是让杨廷和都头疼的人物。 一旦真让王琼回朝,他们就算辞官,在乡里也安生不了的。 何况。 如今朝廷已经开始重用王阳明。 如果再起复王琼。 朝中有了这两个王。 谁也不知道天下会变得多么可怕。 所以,毛澄这时忙说道:“也不是说真要辞官,陛下初登大位,但凡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谁会在这个时候弃君父而去,只是白问问,想向元辅请教请教,如何稳住百官。” “是啊。” “我们不过是问问,说出我们自己的担忧而已。” “也没说真的就要在这个时候辞官,在这个时候舍君而去。” 王宪跟着说道。 抱歉,今天有点卡文,更新晚了 ------------ 第九十七章 祸水东引,清流暗惧! 梁储见二人态度转变如此快,不禁微微一笑。 随后。 他就乘肩舆去了清宁宫。 因为天子在朝会结束后,就派人来说,要宣见他。 且说。 毛澄和王宪在这之后皆不由得喟然一叹。 “不能让王琼重新起复为官啊!” 毛澄还说了这么一句。 王宪点了点头:“是啊,宁肯我来得罪因这事而大闹的人,也不能让他王琼来!” 毛澄道:“我们别做欺君的事,别收银子,让家人和底下的人日子过苦一点就是,倒也不至于跟着人头落地。” 王宪颔首。 这次的事,结局的确很出许多大臣的意外。 尤其是属于守旧一党的护礼派大臣。 他们是真没想到结果会发展成北京、南京诸多大员锒铛下狱,论死的论死,流放的流放,户部这个衙门几乎是被一锅端。 两淮的官吏也几乎是一网打尽。 而这个结果。 竟然不是,三百万两银子被大家成功瓜分,饥民直接饿死,或者被当做流贼杀死,然后大家还会在剿灭流贼的军事行动中再捞一笔。 接着。 他们再以风闻言事的名义弹劾张璁贪污,但不提供实证,但也足以让皇帝对张璁失望,进而放弃依靠张璁进行盐政改革。 所以,因为家人被锦衣卫刻意奉旨放过而逃过一劫的许成名、舒芬等,也就和柯维熊、张镗再次秘密聚集到一起,复盘起这次的事来。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王阳明怎么就突然到了两淮,总督剿贼事宜还兼理盐政?” “还有,我们过账的事,怎么就被锦衣卫提前发现了?” “就算这次的主要原因是张璁这个卑鄙小人耍了两淮的人,但是,也不应该让锦衣卫这么轻松地就知道了我们过账的地方吧?” “是不是除了张璁外,还有人在出卖大伙儿?!” 嘭! 柯维熊说着就将桌子一拍,站起身来。 义愤填膺的很。 而且。 柯维熊还特地看向了张镗。 张镗倒是捏了捏茶杯,主动开口说:“王阳明的事,我确实没见他面圣过,我只听守东安门的骆指挥使说过,他上个月去过内阁。” “内阁?” 许成名愕然不已地问了一句。 张镗又道:“至于这次发现过账的地方。” “我打听得镇抚司的人说,这次纯属王京他们运气好,因为他们突然收到一封匿名揭帖,说这里有人在秘密集会,然后他们就临时派人来了,结果也就真的就发现了我们,只是我们几个的家人因为需要过的账少,也就走的早,便没有被抓到。” “匿名信?” 因费宏抗宁王有功而被朱厚熜重新起复进翰林院任编修的费宏之侄费懋中,这时颇为惊讶地问了一句。 舒芬则因此搓了一下脸,然后很严肃地说: “这么说,情况越发复杂了。” “有人提前透露了消息给镇抚司?” “故意要揭开这个盖子,讨好内阁,或者是讨好陛下?” 柯维熊这时问了起来,然后突然指着费懋中: “会不会就是你!” 费懋中大为不解:“为何会是我?” “为了令叔父可以重回内阁。” 柯维熊回道。 许成名颔首。 舒芬也看向了费懋中。 似乎都觉得有这种可能,也一时惧怕不已。 费懋中则摊手道:“我冤枉!我从未去过内阁,只在进京后见过太傅!” “太傅也不值得我们信任了。” 柯维熊说了一句。 许成名点头:“没错!” 费懋中越发觉得委屈:“不是,你们不相信太傅,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跟你们一样,只希望天子能认孝宗为皇考,也不希望他们擅改祖宗成法啊!” 张镗这里有些憋不住,不得不捂了一下嘴,随后又故作肃然,而道: “诸公都是文曲星下凡,想来比我清楚,这些事是问不清楚的,好在我们算是逃过一劫,所以还是说说眼下该怎么办吧,还要不要再来往?” “怎么能不来往呢?” “天子初即位,还需要公这样愿与士大夫来往的贤明近臣,让我等知道天子身边都有哪些奸邪佞幸在进谗惑君。” 许成名这时说了一句。 舒芬跟着道:“没错,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该来往还是要来往,为了致君于尧舜,为了社稷苍生,岂能畏难不前,只是以后还是要谨慎。” 舒芬说后就看了费懋中一眼:“士大夫里也有小人啊!” “我真没有!” 费懋中不由得起身怒道。 “没说你。” “我说的是张璁,张孚敬!” 舒芬回道。 费懋中则几乎咬碎了牙,瞪着舒芬,但他倒也没说什么。 只有柯维熊和张镗互相看了一眼。 而舒芬则在当晚来了杨廷和这里,将他和张镗等所说的话,告知给了杨廷和和杨慎父子。 “王阳明上个月出现在了内阁?” 杨廷和也就在听舒芬说后问了这么一句。 舒芬颔首。 “谁提供的消息?!” 杨廷和一脸严肃。 舒芬回答说:“陛下身边近臣张镗提供的。” 杨廷和不由得想到了之前梁储拒绝答应他不起用王阳明的事。 于是。 杨廷和不由得脸色阴沉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杨慎不由得问道:“父亲明白什么了?” “这个梁顺德真是老奸巨猾啊,把我都给骗了!” “只怕连先帝也被他骗了!” “他深藏不露这么多年,居然让老夫现在才看清楚,他居然是个早就想要乱祖宗成法的人!所谓懦弱可欺都是装的!” 杨廷和这么说后就苦笑了一下。 对于他而言,素来只有他玩别人的,但他没想到他居然被别人玩了。 所以,杨廷和心里郁闷的很。 而杨慎和舒芬也都点了点头,对杨廷和的话深信不疑。 且说。 梁储在来到御前后,朱厚熜就对梁储说:“近来,辽东,宣府、大同、宁夏、甘肃等皆频繁来报有俺答部鞑子寇边的消息,以朕看,这是在向朝廷示威啊!” “陛下圣明!” “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许多大臣被拿被杀的事,所以故意广传虏寇声势浩大,以达到让朝廷不敢动边臣的目的。” “这是借虏胁君。” 梁储回道。 啪! 朱厚熜拍案而起:“朕不能忍受这种胁迫!” “想我太祖太宗时期,只有他鞑子怕我皇明的份,何曾有我皇明怕他,连带着这些边臣也敢借他们的势威胁朕的时候!” 朱厚熜目光凌厉地看着梁储说道。 “陛下息怒!” “国运衰败非一朝一夕之事,陛下要振作,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凡是急不得,先帝便是例子。” “不过,待王阳明在两淮把盐政整顿的好,暂时朝廷是会增加不少岁入的,再加上抄家所得,还是能做到不对鞑子提心吊胆的。” 梁储回道。 朱厚熜颔首:“待年关到后,算算盈余,如果盈余多,先把外城建造起来,正好两淮那边流民太多,赈济后可以分批官运进京,将他们作为这次建造外城的主要民力,实行以工代赈,不必额外征调民力,而增加民众徭役负担了。” “陛下圣明仁厚,社稷百姓之福。” 梁储正说着就道:“这是运民进京,乃至造外城,皆需要官僚上下合一,统筹得当才好,为免贪腐太多而坏事,吏治不能不振,而要振吏治,需恩威相济,如今威则有之,其恩当加之。” 朱厚熜点头:“朕知道,增加百官收入,多加恩泽,以及运民进京建造外城,这些皆要先预算一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嘛。”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颔首,暗叹陛下是精通《礼记》的。 而梁储接下来则对朱厚熜说道: “陛下,臣还有一言!” “讲!” “这次京师、两淮、南京一起抓了杀了那么多人,王阳明可能在两淮还杀了更多的人,天下贪官污吏还有劣绅奸商,这次不但没有通过这次赈灾赚得好处,反而赔进去了不少。” “所以,以臣愚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借虏胁君只是一方面。” “后面,他们恐怕会有更多的手段出现。” “最可怕的,当属今年的田赋与各类杂税征收,会变得非常艰难。” “另外!” “王阳明、张秉用(张璁)还有大冢宰(石珤)这些人。” “可能会因为这事风评大坏,而为天下所不直。” “进而!” “这几位忠臣在朝,也会成为他们不为朝廷积极纳赋纳粮的理由。” ------------ 第九十八章 图谋奸事,朕给你们惊喜! 朱厚熜颔首。 梁储说的情况,他承认会存在。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让。 他只要退让一步,那就会步步退让。 只怕连定下的大礼都要被重新推翻。 现在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也会因此心灰意冷。 所以,朱厚熜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到了殿外,看着浩瀚无垠的星空,对梁储说: “但朕不做有名无实的中兴之君!” 而梁储则道:“陛下有大志,国朝之幸!只是,臣老迈,难勘辅弼之任,臣请陛下还是早进新阁臣为好。” “新阁臣是要进,新人才也得培养啊!”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昔日唐太宗有秦王府十八学士而开贞观之治。” “朕在想,朕为什么就不能有朕的十八学士呢?” 接着。 朱厚熜又说了两句来,且看向了梁储。 梁储听后猛地抬眼。 然后。 他更为恭敬地起身作揖回道:“陛下当然能有自己的十八学士,且陛下的学士当不只十八之数!” “毕竟,现今天下,耕读传家之户比李唐时期要多得多。” 朱厚熜则笑了起来说:“但根本不变,学士再多,也会变成富商女婿、豪右外孙啊!” 梁储神色更为惊愕起来,暗叹自家陛下是真的天降英主啊,对天下的认识的确很明白。 随后。 梁储也跟着颔首,而很虔诚地说:“陛下说的是,只要天下之人所依存的根本还是耕读,也变化不大,帝王制衡之术做的再好,也不过是白白加剧党争而已,用其谋私利还可,若为之谋国家富强,反没有好处。” 既然天子这么明白,梁储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能在皇帝面前装傻,必须得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元辅是岭南人,当知开海之利弊。” 朱厚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梁储则呼吸粗重起来:“臣知道!” “开海,利在能使无地小民开出海经商为利,也利大户为出海小民放贷牟利,但不利官府管束,易使罪犯逃亡海外,乃至易放纵大户窝藏罪犯出海为寇,使得海疆不宁。” “但既然小民出海有利可图,大户也有利可图,那强行禁海禁得了吗?” 朱厚熜问道。 梁储回道:“陛下圣明,自然是禁不了的,所以走私素来猖獗!” “堵不如疏。” “朕在想,不如朝廷自设几个出海特区,支持几个忠诚可靠、家风端正的大户为朝廷官商,由他们组织愿意出海谋生的小民出海牟利。” “如此,既让小民有出海谋生之机会,而朝廷也可以在遇到海寇侵扰时直接通过几个官商处理此事,再不济也能通过这几个官商分润于朝廷,让朝廷可以打造水师,而可以依靠水师,在商民协助下平定海患。” 朱厚熜说到这里后,梁储喜不自胜地笑着说: “陛下此策当为救世良策!” “虽然元辅也这么认为,但这事要做成也不易,还得跨更大的步子才是,尤其是元辅你自己,要以身为炬,照亮出这条路,则后面的人才好跟进。” 朱厚熜笑着说道。 梁储道:“臣明白!” 朱厚熜则在这时问着已是起居注官的严嵩: “严嵩,你觉得呢?” “陛下要元辅以身为炬。” “臣认为,陛下这话深刻啊!” 严嵩回道。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 随后,朱厚熜就吩咐说:“拿舆图来!” 朱厚熜准备提前在沿海划几个圈。 接着。 朱厚熜对梁储吩咐说:“这次倒了这么多官,要该升的升,该补的补,告诉吏部,跟着张孚敬去两淮赈灾历练的那一批新科进士,优先升回来补缺,另外,再派一批观政进士去两淮,参与盐政改革。” 梁储拱手称是。 且说。 王阳明和张孚敬这次导致天下大量官僚豪绅富商被诛的事,的确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 很多官僚豪绅对他们背地里是恨的咬牙切齿。 “必须杀了王阳明和张孚敬这俩虐待缙绅的奸臣!” “天下不允许有这样狂傲的人存在!” “即便因其奸猾,不能成功,但也算是一个警告!别真以为天下人就真的怕了他们,而可以高枕无忧!” 山东临清。 曾做过太常寺卿的豪绅陈湛就对辞官回南直的士大夫张文鲁切齿说起此事来。 张文鲁则道:“虽说如此,但不能不慎重啊!” “毕竟眼下是梁顺德当国,所以一旦事情败露,天子龙颜大怒,事情就必无转圜之地。” “如今大议礼和这次赈灾款之事,便是明证。” “我朝到底不是两宋,没有不杀士大夫的成例,故而内阁要是不争,天子只要不学祖宗大肆诛族,哪怕是杀头赐死就已经算额外开恩之举。” 张文鲁这么说后,陈湛则点头说:“我知道!但不除这二贼,官无宁日,还有那石藁城(石珤),也不能再掌铨叙之权,不然,天下难安啊!” “公说的也是。” “有考成法,还有石藁城,更有王、张二奸。” “如果不尽除之,大礼将彻底难以纠正!” 张文鲁附和着,就做出了认真思考的样子。 随后。 张文鲁就若有所悟地对陈湛说:“以我看,如今要除这二人,只能靠衍圣公府的圣人后裔出手!” “怎样讲?” 陈湛立刻问道。 “眼下无论是王阳明还是张孚敬,他们只要回京,就必经山东!” “而山东自是衍圣公府最有势力!毕竟陛下初即位,所能控制的锦衣卫力量有限,暂时还控制不到山东来。” “何况,若是由衍圣公府的人出手,即便东窗事发,陛下也必因念及他们是圣人后裔,而有所顾忌,说不得只能主动替衍圣公掩盖此事!” 张文鲁说到这里就又道:“再则,山东的私盐,说句实话,大半都是垄断在衍圣公府手里,现在王阳明现在这么整顿盐政,衍圣公府损失可不轻,想必也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这主意甚好!” 陈湛不禁拍案而赞。 张文鲁则颇为无奈地说:“虽说衍圣公府对陛下不认孝庙为皇考一事也颇多龃龉,但让他们做这事,恐只劝一劝还不行,需得加些其他手段。” “这个容易!” “他衍圣公府这些年没少在山东为害一方,光在临清就仗势夺民产数处,劳烦公回乡时,顺道去曲阜看看,顺便把我的话带给他们。” “告诉这些圣人后裔,他们要是不为山东士民出头,那他家的那些丑事,乃至僭越以及眷念前元的事,就别怪到时候皆被抖露出来!” 陈湛说道。 正如张文鲁所言。 衍圣公府现在对王阳明的确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现任的衍圣公孔闻韶确实是个不安分的人,为了加强自己衍圣公府在朝廷的影响力,他一方面主动向外戚张延龄求亲,一方面又娶了大学士李东阳的女儿,在历史上对嘉靖也多有不满,主要是不满嘉靖不认孝宗为皇考,使得他在张家身上的投资大打折扣。 自然。 现在因为大礼的结局依旧同历史上一样。 所以,孔闻韶还是很失望。 而孔闻韶现在更失望的是,王阳明真的在为朝廷认真改革盐政,整的他在山东地界的盐利受损不轻。 但孔闻韶也不好直接指责王阳明整顿盐政不对,只也站在士大夫的立场说:“屠戮缙绅,坏国家元气,此人必遭天谴!” 于是。 当张文鲁来孔府谈此事时,就孔闻韶就让自己孔家子孙孔承慨同意了此事,并授意曲阜知县孔承震执行此事。 王阳明在正德十六年的年底,的确在整顿两淮盐利后,需要进京述职。 而当王阳明的船行进至东昌地界时,就的确出现了船体突然沉水的情况,一时船上军士大惊。 没一日。 道路上便纷传王阳明的坐船沉于河中,本人为水鬼所收。 这天。 朱厚熜来左顺门视朝时,左佥都御史张瓒便出列言道:“陛下,坊间纷传,部堂王阳明已殉职,故而人心惶惶,臣请陛下下旨派锦衣卫去详查此事。” 张瓒这么说后,不少官员皆露出暗喜之色,有的甚至偷瞥朱厚熜。 朱厚熜则笑着说:“那不过是谣传,朕已令锦衣卫暗中调查谁在乱传谣言,因为王阳明昨日已有急递进宫,言他已到良乡,而请旨明日面圣,朕已答应他。” ------------ 第九十九章 来自天子的威胁,山东官怕了! 虽然张瓒等朝臣做了可能不会成功的心理准备,但在听朱厚熜这么说后,他们还是颇为惊讶与失望。 王阳明居然还是成功到了京师,还递了本请求面圣。 这的确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而且。 张瓒等朝臣不禁还有些害怕,害怕皇帝可能提前又通过锦衣卫查到这里面的阴谋了。 但他们又觉得这不应该。 毕竟,天子身边的锦衣卫力量目前还有限,不至于在京师外,都还那么厉害,能对衍圣公府做的事都了如指掌。 何况。 天子才刚即位,身边信得过的锦衣卫也就那么多。 而衍圣公在山东可是根深蒂固已久。 其在山东的历史,比大明的历史都久。 从前元乃至更早开始,孔氏都是山东的大族。 俗称为当世仅存的一千年世家。 到如今。 哪怕称孔氏就是山东最大的土皇帝,都不算为过。 尤其是曲阜,更是其独立王国区域,皇权到不了这里。 所以,张瓒等不是很愿意相信天子真的知道了这是孔氏所为。 可王阳明怎么就没死呢? 难道是王阳明还有别的什么手段? 张瓒等想让王阳明死的朝臣,越这么想,也就越有些惴惴不安。 张瓒自己甚至已是面露尴尬。 朱厚熜见张瓒面露尴尬,而一些朝臣也眸露失望与讶然之色,倒也不禁嘴角微扬。 原来。 因骆安、王京、陆松这些自己信得过的锦衣卫还得控制京师,陆炳这些年轻一代的旧人还在接受培训,朱厚熜的确还没有把锦衣卫的力量向京师周边加强。 如山东、河南、山西这些地方。 但是。 朱厚熜也不是真的就对这些地方放任不管,乃至任由这些地方的权贵豪绅乱来。 何况。 来自后世的朱厚熜对这些地方的豪绅可没有滤镜,尤其是对山东地界的衍圣公府。 所以,朱厚熜早就像提醒张璁一样提醒过王阳明,要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地方上的权贵豪绅。 而王阳明其实也不需要朱厚熜的提点。 他自己就是余姚大族子弟,又镇压过那么多地头蛇,对这个时代的地方权贵豪绅只会比朱厚熜更清楚,不会比朱厚熜更单纯。 王阳明也就还是顺利的回到了京师。 只是。 他整了个障眼法。 让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从运河乘船回的京师。 但其实,他是从海路回的京。 兵者,诡道也。 一向善于军事的他,做事也总是不拘一格,惯会声东击西,让人摸不准他的脉。 虽说王阳明这个人足够精明,能躲过明枪暗箭。 但朱厚熜可没打算就此放过这事。 他是天子。 他得利用一切机会去宣示自己的权力,进而为此大做文章。 所以。 朱厚熜在这时沉下脸说: “但沉船的事的确是有的,据山东巡抚王诩急报,这次的船是人为凿沉的,且据事后访查附近村民得知,是有流贼出没,乘小舟,在堂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的坐船沉没时,趁机出现掠杀,一时毙命官军达十余人。” 啪! “山东地界怎么回事?!”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突然拍了御案。 朝臣们顿时噤若寒蝉。 朱厚熜这里则起身,很严肃地问道: “山东是孔孟之乡,圣人之地,当地官僚士绅怎么就没能做到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使流贼横行?以至于敢白昼袭击钦差坐船!” “朕对此很失望!” 朱厚熜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 山东籍的官员大学士毛纪、兵部尚书王宪、副都御史王时中等皆大为惊惧。 自己家乡让天子失望了。 所以,自己这些家族和乡党的前途也要没了吗? “朕意撤销明年恩科对山东籍士子的恩遇!” “让山东士绅们皆好好反省反省。” “反省自己怎么当乡贤的,有没有努力做扶危济困之事,对朝廷的忠心有没有变淡,对百姓的仁爱之心有没有减少!” “再有!” “山东地方的官员,从抚按官以下皆令戴罪立功一个月,限期一个月内,擒获袭击钦差官船的流贼,或者查出幕后真相,拿住真凶。” “如果山东治安没有好转,地方官就地革职!山东士子科举之恩遇再推迟一届!直到山东治安彻底好转为止。” 朱厚熜这么说后就坐了回去。 他知道。 地方上,对皇权挑战最大的是士绅们控制的士权。 而地方官僚作为外乡流官,虽然也是士大夫,但他们在地方上最大的依傍反而是皇权,因为皇权才赋予了他们在地方上可以抗衡地方士权的权力。 正所谓抓大放小。 朱厚熜这次干脆借着此事直接对地方官僚宽和,给戴罪立功的机会,即便办不好也只是罢官,但对地方士绅反而苛刻严厉,山东治安要是好不了,山东士子永远也别想再出人头地,进入仕途。 “若有异议进谏,可以陈奏。” 接着。 朱厚熜就按惯例又说了这么一句。 而朝臣们中,别的地方的朝臣虽然巴不得如此,但山东籍的官员岂止没有异议,异议还大的很! 因为这年头朝中文官多以乡籍论党。 他们要是坐视自家家乡失去一次科考机会,就等于把分天下蛋糕的权力,彻底让给别的地方士族! 所以,大学士毛纪忙跪下陈词道:“陛下息怒!此皆鄙乡部分劣绅豪右枉法逼民所致,才使鄙乡民风大变,贼势大炽,而圣人教化之功大损,然而,鄙乡并非所有乡贤都是不忠不仁不义之辈啊!” 毛纪说到这里就泪流满面起来:“臣请陛下再给鄙乡士子们一次机会,他们皆是寒窗苦读多年,对陛下有赤胆忠心,对百姓有仁爱之心,而有志于为朝廷奉献自己一切的人啊!还请陛下开恩,准他们享陛下恩露,而为朝廷得效犬马之劳!” “陛下!” “臣附议!” “此非鄙乡士人之过,乃臣等之过也。” “皆因此臣等引导乡梓不力,才纵容得一些劣绅豪右枉法,使小民不恭,而渐渐无法纪纲常也!” “臣愿被罢官回乡,协助官府查获巨贼,乃至舍家安民。” 兵部尚书王宪跟着说了起来,且也一脸卑微。 都御史王时中更是叩首而哭道:“陛下,请勿弃我山东子民啊!自古子女为父母弃者,伤心之重,可谓锥心也!” 接着。 王时中就又道:“臣请陛下也给山东子民一个月的时间,让山东子民自查出不忠于朝廷者,而给朝廷一个交待,而以显陛下仁德也!”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陛下圣明,山东这次出现这么严重的事,而且还是在人口辐辏、士绅云集的运河两岸,可见山东士风败坏到何种地步,是该好好反省反省,没有尽革山东士绅功名,已算厚恩了!” 山西籍的官员——户部左侍郎张润这时则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河南籍的官员——掌詹事府礼部右侍郎贾咏也在这时出列道: “陛下,臣附议!这事与其怪流贼,还不如怪山东地界士风不正,所以才贼寇丛生,把个圣人故里整得乌烟瘴气!以臣看,不应该只是不准科举一次,应该连续三届不得科举,待山东重拾我华夏儒门正统之风后再恢复恩遇也不迟,不然这样的士子考进朝廷,也只会败坏吏治官风!” 北方诸省中,山东、河南、山西在科举上互相卷的最凶。 所以,这些山西和河南地方的官员巴不得皇帝狠狠惩罚山东士绅,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家乡多几个进士出现。 毛纪和王宪等则因此更加慌张起来,忙眼巴巴地看向朱厚熜,希望天子不要这么狠。 朱厚熜这时则再次站起身来。 推荐一本不错的历史皇帝文新书《万历靖明》,大家可以去看看 ------------ 第一百章 散装的文官们,被朱厚熜离间 俯视着这些朝臣们的朱厚熜,此时正心里忍不住暗笑。 尤其是。 他在看见毛纪、王宪等哭唧唧看着自己的样子的时候。 但朱厚熜倒是没打算让毛纪、王宪等山东籍官员太伤心。 因为他的目的不是真要断了山东士民们进步的路。 他的目的只是利用科举这个恩典,敲打山东士民。 同时,他也是有意借此让本就一盘散沙的官僚集团更易被自己控制,乃至让山东内部的各个阶层也能被自己各个击破。 虽然。 他现在初登大位,所掌控的锦衣卫力量,还没有足够壮大到,可以在全国投放刺探调查所有情事的骨干力量。 但是。 朱厚熜是可以利用,天下各阶层都因为处于存量竞争,互相卷,互相恨不得吃了对方的现实环境,拉一帮打一帮,进而达到他自己目的,使得他可以更加从容的培植壮大自己的基本盘的。 何况。 科举虽然是朱厚熜拿捏天下读书人的工具,但也是朱厚熜维系天下统治的工具。 他也不可能真的让山东失去科举机会,而让山东的那些读书人不再把精力放在举业上,去放在男盗女娼、坑蒙拐骗上。 据朱厚熜所知,明朝后期,因为士子数量膨胀,官位和进士名额没有增加,所以很多士子也就放弃了科举,而因此把精力越来越多的放在了别的地方。 纵情声色,写几本大尺度的肉文也就罢了。 关键是,不少士子还学着古人做起了绿林盗贼,真的一边打劫商旅一边读书考试。 这里面,最有名的就是高拱的弟弟高捷,在中进士前是出了名的绿林大盗。 恰好。 朱厚熜这次敲打山东士绅的真正目的是要揪出幕后的真凶来,乃至收拾到现在真正在山东最为威胁朝廷皇权的衍圣公孔府,而不是对付山东士绅。 所以,朱厚熜也就在这时故作叹息说:“副宪王时中没有说错,父母弃子,对子而言,当如锥心之痛!朕作为万民的君父,又何尝愿意弃自己的子民,不降恩露?” “朕也不想布雷霆之怒。” “奈何山东士民确实让朕失望。” “这样吧!” “朕就照纳王时中所言,给山东士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能在一个月内,协助官府让这次钦差坐船的事真相大白,使山东民安再无事,朕可以不撤销此恩遇。” “《道德经》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朕虽以儒治国,然后又何尝不欲行慈父之事乎?” 朱厚熜说后就挥手道:“退朝!” “谢陛下隆恩!” 毛纪、王宪等感激不尽地叩首说了起来,且都意味深长地瞅了张润、贾咏这些官员一眼。 张润、贾咏倒是有些失望。 而毛纪不得不承认,别的省的官员真是巴不得天子不给山东士子进步的机会。 就如同,当年南人在严酷如太祖都明言给北人适当几个名额的情况下,还是不给北人机会一样。 在官位份额的分割上,天下各省士大夫都吝啬的连一个进士位置都不愿意让给外乡人。 也因此。 毛纪就不由得对王宪说: “天子乃圣主,非寻常之君可比,所以得即刻给快马带信回去,告诉乡人,不要做得罪朝廷的事,那样最终渔翁得利的只会是外乡人!” 王宪颔首:“说的没错,得让陛下知道,山东是天子的山东,不是别人的山东,浩荡皇恩不应惠及不到山东。” 在这同时。 礼部尚书毛澄也不禁对于今天朝会的事,感慨万千,而觉得天子施展皇权的手段简直出神入化,且明显对天下士绅极为了解,这也就让他不由得心生出更大的惧意来,而在下朝时对自己的几个同乡官员感叹说: “我们苏州士族要引以为戒啊!” 而国子监祭酒陆深也在这时与自己几个同乡官员说: “我们松江士族当引以为戒,不可学山东!” “得写信告诉乡人,我们常州士族自当引以为戒,别乱来,以免也失去承皇恩而为朝廷效忠的机会。” 吏科都给事中邵天和也在这时,对自己几个常州同乡,说起了自己在参加完这次朝会完后的想法。 “你们不都是南直的吗?” 吏部尚书石珤正好听到了这些人的嘀咕之语,也就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些官员皆没有理会石珤。 因为他们只有在不喜欢石珤这个天官的态度上是很一致的。 石珤对此呵呵一笑,只将胸膛挺得更直了些,并一个人走出了宫门,一个人回了吏部。 且说。 左佥都御史张瓒这里则面色更加难看起来,且对同行的姻亲太仆寺少卿邓庭光说:“王阳明果然还是成功到了京师!” “是啊!” “我们灶户之仇未能报也!” 邓庭光很沮丧地回道。 张瓒则突然不由得笑着说:“陛下也实在是高明,只是不知道陛下在知道幕后之人是衍圣公后,会作何感想?” “还能怎么想,只能格外开恩!那可是圣人门第!” 邓庭光也笑着回答道。 王阳明在两淮做的事,的确早已陆陆续续地传到了京师。 许多官员,尤其是跟两淮许多盐商灶户有关系的官员,对此自然是大为惊怒。 尽管他们很清楚王阳明的风格,知道王阳明去了两淮,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他们还是难免对王阳明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所以,张瓒、邓庭光等恨上了王阳明也不奇怪。 “老夫早就给梁顺德说过,让他不要用王阳明。” “他偏不听,所以才出了这么多事,才会有那么多九卿被杀,那么多豪绅富商被诛,可事实上就是如此,谁用王阳明谁就会成为奸臣!” “王琼用王阳明,所以王琼才落得了今日这个地步!” “再这么用下去,陛下的圣德也会受影响。” “而现在,除非陛下能在这时候杀了王阳明,以泄天下人之愤,才能避免这一情况出现。” 而杨廷和在知道王阳明在两淮的事后,也非常郁闷地对杨慎等人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杨慎道:“父亲说的轻巧,陛下哪里会愿意杀了王阳明。” “为天下杀一人而杀之,自当杀也!” “陛下是圣君明主,当明白这个道理。” 杨廷和回道。 接着。 杨廷和又喟然一叹说: “不过,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本身就与陛下本身太过爱民图治有关,没有真正了解到孝庙治国的精髓,甚至还觉得群臣让他只追随孝庙之制是私心作祟,可事实上,如果不是陛下非带二十余万流民进京要安置,我就不会急于请辞,也就不会让大礼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更不会让王阳明有被重用的机会,则也就到不了非得杀他王阳明的地步!” “真希望,陛下能明白他自己的过失呀!” …… “杨廷仪,你说朕有什么过失吗?” 云台门。 朱厚熜正问着被召见来的杨廷仪。 杨廷仪道:“陛下乃天纵英主,没有过失!” “既然没有过失,那你办这《文报》是为何?!” “难道不是要操纵舆论,好让朕觉得自己有过失?” 朱厚熜语气严厉地问着杨廷仪。 ------------ 第一百零一章 严嵩太想进步,孔家被士绅要求认怂! 杨廷仪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臣这不过是奉家兄之命,才办的这《文报》。” “家兄的意思,是要与《育民报》争势!” “而臣因朝廷未有相关禁令,故也就遵兄之命办了起来。” “但臣也怕有干涉物议之嫌,故只转载他人文章,而不去评点时议。” “那你说,这个禁令该不该有?” 朱厚熜问着杨廷仪。 后背发凉的杨廷仪,忙回道: “自然该有!” “臣自办《文报》后,便愈发认识到物议易被操纵。” “如果真被奸邪小人利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故臣早就想请旨禁天下私办报贴,只是因近日诸事太多,也就还未来得及呈报。” “另外,臣也有意请旨撤销《文报》,并治臣之罪!” 朱厚熜则笑了笑说:“撤销就不必了,朕会下旨以后只准有《育民报》和《文报》存在。” “但是,你们《文报》得把那些用别号登载文章的背后之人告诉给朕知道。” “另外,你们《文报》可以登载批评朝政和官员的文章,但是,这类文章在登载之前,得由朕直接任命的官员负责审核,审核其批评是否中肯!” “再有!” “朕知道文臣士大夫喜欢对朝政和朝中大臣发表意见,而且特别希望批判。” “还希望自己批判的声音,为天下人知道。” “既然如此,朕也给他们一个发泄的渠道,这个渠道就是《文报》!” “但是不能白给!” “《文报》得对想发表此类文章者收取重金,朕需要拿这笔重金安抚挨骂的朝臣。” “最后!” “《文报》以后由内帑投钱,你投的钱换成股本,以后一起分润。” “但为了让天下人更愿意相信这《文报》能存在与朕没有直接关系,你得去找朕母族蒋家合作,让他们也出一笔钱,就算是朕给蒋家一份恩德,也让天下人只以为是蒋家在庇护《文报》,在让天下士大夫有一个议论国事的窗口。”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吩咐道:“如果你还想《文报》继续存在,就这么办去。” “臣岂敢不从,定遵谕承办,并谢陛下隆恩,赐臣富贵!” 杨廷仪立刻叩首大拜,心里则是乐开了花,且问道:“陛下,眼下士林对王阳明颇有非议,臣斗胆请问,对王阳明的文章当如何判断是否中肯?” “你说呢?” 朱厚熜笑着问了一句。 “愚臣以为。” “凡与国策一致的就是中肯的,与国策不一致的,就不中肯!” 杨廷仪回道。 朱厚熜暗道这杨廷仪还挺上道,便挥了挥手:“下去吧。” 杨廷仪称是而去。 翌日。 杨廷仪就上本请旨禁绝天下私立报业。 朱厚熜准其所奏,且批示《文报》可以允许存在,以作广听天下言路之窗口。 天下官僚士绅因而广为称赞天子乃明主,所以愿纳天下谏言,同时埋怨杨廷仪心术不正,自己办了报却断了别人的路,让天下别的人失去了办报的机会。 而更让天下官僚士绅气愤的是,《文报》还明确表示,以后凡投稿《文报》者,在审核通过后,需缴纳钱财,按字计钱。 如此。 许多官僚士绅都不由得大骂杨廷仪贪财太过,说他钻进了钱眼里,替自己兄长招骂名。 “所以,我们到底还要不要给这《文报》投文?” 翰林杨维聪,也不由得在这一天,问起许成名等昔日一起很积极给《文报》供稿的同僚们来。 许成名则呵呵冷笑说:“我就是憋死不说话,只能在翰林院写写实录典章,也不再给《文报》供稿,而给杨廷仪这贪财之辈送钱!” “正应如此!” “现在还给《文报》递文章,等于送钱财给杨家,关键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士可杀不可辱,天下没有这样待士大夫的!” 翰林崔桐也跟着附和起来。 但同为翰林的起居注官严嵩却主动给杨廷仪送了文章来。 因为严嵩觉得天子既然要《文报》存在,那就肯定是需要一些官员以明贬实褒的方式对朝政进行宣教,而实现进一步控制舆论的目的。 作为好不容易靠自己学生重回京师的严嵩知道,他要想进步,可不能再谨慎了,得抓住机会,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要表现一下,而应该向他那位学生张璁好好学学。 这是严嵩之前去南京且在知道张璁的故事后认真反思总结出来的。 于是。 《文报》没多久,便头版登载了严嵩的文章。 严嵩写的这篇文章明面上也是在批判王阳明和张璁,批判他们在两淮做的太过。 但实际上,这文章却在字里行间,暗戳戳的说,他批判王阳明和张璁,不是觉得王阳明和张璁做的不对,而是觉得他们太不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不知道两淮的豪绅富商都是手眼通天,什么事都敢干的吗? 不知道天下权贵官僚都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还直接说这次山东遇袭,只怕就跟孔家有关,而不是什么流贼所为,因为什么流贼能这么清楚钦差坐船的行程,什么流贼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东昌府? 只有山东最大的权贵——孔家,能做到这一点,也能让抚按官不敢招惹。 而严嵩还在文章里表示,等着王阳明和张璁的暗杀不只会这一次,还会有很多次,天下的权贵官僚还有豪绅富商是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的,就连天子也不应该保他们,因为天子保他们,也会影响天子的安全,虽然天子要真想做一个圣君仁主,就必须要他们,但那样只会让那些人直接做出弑君的事来! 所以,严嵩也就在文章里说,他中肯的觉得,王阳明和张璁太激进了,太莽撞了! 低估了贪官劣绅的反动性,也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对天子造成多大的麻烦。 作为历史上靠写青词而博得嘉靖喜欢的严嵩,在写作上还是很有才能的。 所以,他的文章一经刊载也还很快就抓住了许多人的眼球,也让很多人在政治立场上比较中立的人,不禁连声赞叹,觉得严嵩说的有道理,开始把立场往王阳明这边偏,也开始觉得天子现在还为王阳明责怪山东士绅有多正直与勇敢,而不禁对当今天子更加敬佩。 而严嵩自己倒是招到了不少中立之士的责骂,有人开始写文章批评他这个作者自己软弱怕贪官劣绅,不感到惭愧,却反过来责怪比自己勇敢的王阳明和张璁。 实在是良心大坏! 没有读书人应该有的正直,根本不是什么中肯之言。 严嵩对这些批评并不介意,而是甘之如饴,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目的。 不过。 不支持王阳明和张璁这样做的守旧派文官也在看了这篇文章后不由得在背地里骂严嵩,更是骂《文报》办的不如以前。 因为他们也不是笨蛋,自然看的出来,这严嵩实在故意揭穿他们丑恶的一面,故意用批评的方式说王阳明和张璁的好话。 “父亲!” “这四叔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他就算要卖我们,也不应该这么卖吧!” “他都让《文报》登载什么的文章,暗戳戳的把天下官绅全骂了,还字里行间的暗示,天子要是都不保王阳明、张璁这些人,就也不是刚正之君了!” “而天子不久前才刚刚为了王阳明责怪山东士绅!” “好家伙,这名义上是批评时政,实际上就是在谄媚君父,有意引导大众理解陛下,敬爱陛下。” 杨慎就在这一天,拿着登载有严嵩这篇文章的《文报》,急匆匆地来到了杨廷和这里。 杨廷和倒也看了这篇文章,然后笑着说:“好文章啊!” 接着。 杨廷和就沉着脸说:“朝中奸邪小人越来越多,为父得尽快回朝堂。” “父亲说的是,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还得您老挑着才行!” 杨慎回道。 杨廷和则又一脸严肃地吩咐说:“要查出这文章的背后作者是谁!” “另外,以为父的名义,给孔家写封信,让衍圣公自己上封请罪奏疏,为王阳明坐船在山东遇袭请罪,就说他孔家身为圣人门第,在地方济民不力,才有此祸,故愿请罪,并愿与王阳明结亲,以正天下视听!” 杨廷和继续说道。 杨慎忙赞叹道:“父亲英明!” “如此,这文章所表达的观点就会不攻自破!而陛下也会因此知道为父没有跟他反着来,而是一直在暗中为国谋事,如此才能有机会在将来重回内阁!” 杨廷和听杨慎这么说,也很欣慰地点头笑着说:“没错,只要能回内阁,该妥协的时候就要妥协!该做样子的时候就要做样子!” 不久。 衍圣公孔闻韶就收到了毛纪、王宪以及杨廷和这些朝中元老送来的信,而这些信则都是劝他向天子示好认怂的信。 ------------ 第一百零二章 给密奏专奏权,让南宗孔氏来京! 因有关外血统,所以生下来就脸宽眉淡的衍圣公孔闻韶,在看了这些信后,抖得一张宽大的脸,如起风的水面一样。 “杨新都这些人,一遇大事就惜身!” “如今,他们还要我这圣人后裔,为了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去向天家献媚!” “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主次?我家祖宗才是他们的先师,不是他们是我家的先师,我堂堂千年世家还轮不着他们这些士族来教着做事!” 接着。 孔闻韶就在曲阜知县同时也是本宗至亲孔承震面前,抱怨起来。 孔承震也点头说:“若是前元也就罢了,但当今天下又非前元之天下,何必如此。” 且说。 因为阶级天然对立的原因,衍圣公府的许多人一直对明朝皇室朱家不怎么瞧得上。 从明初第一代衍圣公孔克坚最初拒绝朝见朱元璋开始,到后面衍圣公的家人仍暗地里只奉元廷所赐牌位在孔庙,就一直因为觉得明朝皇室朱家是流贼之后,而觉得明朝皇室够不上被自己孔家尊为天家的资格。 毕竟,在衍圣公府的许多族人看来,他们孔氏乃是千年世家,比这个时代许多士族都要高贵,何况是在庶民出身的朱家面前。 当然。 衍圣公府许多人只是背地里傲娇。 真要是等到了别人拿着大刀能决定他衍圣公府命运的时候,他们该跪的时候还是会跪的。 而现在正是在背地里的时候,所以孔闻韶才会这么不屑,孔承震也才会直言现在不是前元,所以他们不必太惯着皇族。 “父亲,中丞王公求见。” 这时。 孔闻韶之弟孔闻礼来了孔闻韶面前,禀报说山东巡抚王诩求见。 孔承震在一边听后不由得讥笑道:“这是替杨新都他们当说客来了。” “当说客又怎样?” “他王中丞虽然当的是朝廷的官,但应该明白,这齐鲁之地,只有一片云,这片云就是我们衍圣公府!” “能让他在这里舒舒服服当官的不是朝廷,是我们!” 明朝中后期开始,地方士绅的士权膨胀。 许多地方官员基本上只能看地方权贵豪绅的脸色行事。 如历史上万历时期,发生在徽州的人丁丝绢一案,地方官基本上是被当地士绅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有的地方官甚至被士绅的人抓起来打,乃至官衙都被拆毁,甚至有胆大的士绅直接另立官衙。 所以地方官要为民做主,打击豪强,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很高明的手段。 而衍圣公府作为山东地界最大的豪强,孔闻韶现在自然也敢这么说。 孔闻韶这么说后,就让孔闻礼去带山东巡抚王诩进来。 王诩作为山东巡抚,在见到孔闻韶和孔承震后,倒是的确没有托大,主动先向这二人拱手作揖见了礼。 接着。 孔闻韶才问着王诩:“中丞突然造访,不知是为何事?” “公想必也知道了。” “陛下对王阳明钦差坐船在山东境内遇袭一事很是震怒,故本有意不准山东士子参加明年的恩科,在毛阁老等苦求后,才额外开恩,要求我等一个月内破案,若成功破案,便不对山东士子撤掉此恩典。” “还请公为山东士民考虑,如实告知天子此事真相,天子自然不会对贵府怎样,而这也反而证明了贵府对朝廷的一片拳拳忠心,如此,天子自会龙心大悦,而会更加礼待贵府也!” 王诩言道。 孔闻韶听后心里不由得火冒三丈,一张大宽脸抽了几下。 孔承震更是呵呵冷笑。 王诩讪讪一笑,问着孔闻韶:“公以为如何?” “我知道了。” “我会仔细考虑此事的。” 孔闻韶也笑着回了这么两句,然后就下了逐客令。 而在王诩离开后,孔闻韶就彻底镇定不住,直接一脚踹翻了眼前一茶几,而喘粗气。 “软骨头!” “都是软骨头!” “让我们对王阳明动手的是他们,现在让我们向朝廷请罪的也是他们。” “我们这千年世家在他们士大夫眼里成什么了,成他们玩弄的婊子了吗?!想用就用,想弃就弃!” 孔承震也在一旁沉着脸说:“我们不能让这些士大夫牵着鼻子走!” 孔闻韶则在发泄后,冷笑说:“没错!这朱家新皇帝的确厉害的很,但我们孔家也不是泥涅的!他以为他禁考就威胁得了我们孔家?” “我们孔家能屹立千年不倒,不是靠那些士绅,而是靠的祖宗余荫,是靠的这天下正教是我们祖宗所建!” 孔闻韶这么说后,孔承震就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是要请罪,还是要不理会这些文官士绅们的请求?” “请什么罪?!” “家父当年打死那么多人都没请罪,我们请什么罪?” “我们山东孔氏就没有向他朱氏请罪的理,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孔闻韶厉声说了起来,且说后就冷笑道: “朱家新皇帝拿禁考威胁,那我们就以逋赋为手段进行反击!” “我们不但要逋赋,还要联合听从我们控制的士子进行罢考!” “通知我们在各府州县的吏员,税粮不要征了!” “再通知与我们有亲的那些士子,还有原是从我们府里出去的那些士子,皆不要进京去考,还要组织起来,阻止他人去考!” “另外,让各府州县的吏员、豪右家丁以及地方大盗,阻止那些寒门士子进京,为此宁肯制造一些恐怖之事,正好也抓一些寒门俊秀子弟来做乐舞生,代替府里那些已老病了的。” 孔闻韶这么说后,孔承震笑着附和说:“就应该如此,才能让天子和那些士大夫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到时候就该是这些士大夫逼着朱家新皇帝来求我们了。” 孔闻韶也嘴角微扬道。 …… 紫禁城。 朱厚熜在那日视朝结束后,就宣见了王阳明。 “这次两淮盐政整顿,卿着实辛苦了,但做的很好,朕心甚慰。” 朱厚熜回道。 王阳明道:“托陛下洪福,臣才勉强打开局面。” 朱厚熜则又问道:“这次初步整顿盐政,为朝廷增加了多少收入?” “回陛下,查抄各奸商犯事灶户后,共得财货折银一千二百万两,补饷与补助贫困灶丁与留存在都转运使司五百万两银后,这次一共陆续送了七百余万两白银进京。” 王阳明回道。 “甚好!”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 这对朱厚熜来说,足够让外朝户部还他的借贷,而且还能有盈余。 当然。 朱厚熜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可没打算就此停止改革,停止增加朝廷财政收入。 因为他已经向梁储要求,扩大朝廷预算,不但要建造外城,还要提高百官俸禄收入,另外还要建立新学堂,发行新货币。 这意味着外朝在还掉旧债后还要借新债。 所以,改革不会因为盐业的整顿而结束,而杨廷和想重回内阁只能依旧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此。 朱厚熜继续问着王阳明:“你这次走海路回京,可有什么收获?” “回陛下,臣访查得知,眼下山东一带沿海走私猖獗,这背后最大的势力就是衍圣公家。” “所以将来不论是开辟海运,还是打击走私,皆会涉及到对圣人后裔的处置。” 王阳明如实回答道。 朱厚熜颔首。 他知道,外界一直都觉得他会忌惮对圣人后裔动手,但其实朱厚熜早就想对圣人后裔动手。 所以,朱厚熜也就在这时对王阳明说:“卿回两淮后,把这两份密奏匣给山东两官员,一个是副使舒晟,一个是参议蔡天祐,告诉他们,朕给他们密奏专奏权,让他们务必每旬递送密奏进京。” “密奏专奏权?” 王阳明内心颇受震撼,但也不好多问,只拱手称是。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在见了王阳明后,就对太监谷大用说:“派个得力的锦衣卫,秘密去南边,把南宗孔氏的家主护送来京。” 谷大用这里也内心大骇,但也忙拱手称是。 ------------ 第一百零三章 设国税总司,收拾孔家! 山东最大的问题不是士绅,是那个延续千年的圣人门第。 这一点。 百官们清楚。 朱厚熜自己也清楚。 他知道,王阳明的坐船在山东出事,敢这样做的,只能是孔家。 朱厚熜实际上,不用非得等山东士绅们给他一个真相,才能知道这背后的情况。 所以,朱厚熜一边在拿科举这个工具对付山东士绅的同时,也在筹备着对付孔家。 而不是真的坐着等孔家向朝廷示威。 他虽然还不能把足够多的锦衣卫骨干投放到山东去,也一时半会儿加强不了锦衣卫在山东的管控,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能做。 这些日子。 他一直都在认真了解山东地方官僚的履历与相关资料。 甚至。 朱厚熜把他们昔日在弘治、正德朝上的奏疏,以及所写的诗词歌赋与各类文章,都详细了解了一遍。 而因此。 朱厚熜知道了山东地方官僚倒是有可以利用一下的官员,为自己随时了解山东情况,提供一些重要消息。 其中。 最值得利用的就是舒晟和蔡天祐。 因为这两人都是军籍进士出身。 两人家族中有世袭的卫所军官官位,相当于这两人的家族有大明朝廷给的铁碗饭。 相比于其他户籍的文官,他们两个的家族,跟大明帝国的政治利益捆绑也就更紧密一些,自然在忠贞度也就更可靠许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朱厚熜在调查后就发现,这两人在言官任上,于弹劾文官贪污方面,要比别的文官积极的很。 这里面固然与两人操守更正有关,但根本还是与大明的利益绑定紧密程度有关。 当然。 这两人也因为在弹劾同僚贪污方面太积极,所以仕途都不顺遂,都被外派到了地方当官。 在大明京官外派就意味着贬官,升迁速度会慢很多。 自然,这也说明这两人现在是需要进步的。 所以,朱厚熜基于两人的出身背景和表现,以及现实环境,决定给这两人密奏权,让他们先替自己监视山东官场与民间。 除此之外。 朱厚熜已开始把南宗孔氏家主召进京。 即便他现在还不能舍弃儒家,还需要尊崇孔子,进而需要把孔子后裔也礼待起来,但这孔子后裔也是有替代品的,不是非得北宗孔氏。 而对朱厚熜而言,只要有替代品,那要被收拾的目标,就好收拾的多。 同你不做这个官有的是人来当这个官一样,你不做个听朝廷话的衍圣公,有的是圣人后裔愿意做个听朝廷话的衍圣公。 不过,到底是要处置在这个时代地位崇高的儒家圣人门第,所以能不能彻底解决孔氏在山东影响皇权的问题,兵马是否足够强壮,是否握有天下最强暴力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北宗孔氏在背后到底得到了多少势力的支持。 反正据朱厚熜所知,这北宗孔氏很早就在跟朝中的阁臣勋戚,九边的边臣联姻。 朱厚熜也就在接下来来到了内苑校场,校阅了让周尚文编练的一营兵马。 这营兵马在去两淮后,与流贼和豪绅奸商的家丁对战了一场,也算见了血,实战经验提升了许多。 朱厚熜来校阅时,也明显感觉到他们在精气神上有了显著提升。 原是正德朝威武营的军校们,与原随帝驾进京而被选进这一精锐营的民壮们,如今已经都磨合的很好。 这些人在看向朱厚熜这个天子时也都目光灼灼,抿嘴凝神。 因为朱厚熜一直在让黄锦和周尚文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让他们知道何为皇恩。 所以,这些将校在见到朱厚熜都激动地很,有的甚至泪眼朦胧,有的则恨不得现在就为天子冲阵杀敌。 而朱厚熜在校阅之余,也与这些将校们练了一会儿骑射。 现在的他有空的时候也会练练骑射,所以虽然不算厉害,但也能够策马扬鞭,能拉七斗弓。 当然。 朱厚熜也会没事练练火器,为了提高火器的水准,他还特地把湖州知府刘天和以医术高超为名,召进了京。 因为刘天和不仅仅医术高超,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火器制造大家。 三眼铳就是他研制的。 而朱厚熜在这一世则让刘天和提前研制出了三眼铳这种备受骑兵喜爱的火器。 另外。 自从内廷大清洗后,朱厚熜现在在禁中做这些事,都已很难再让外朝知道,所以外朝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开始参与练兵。 话说,现在朱厚熜直接控制的兵马虽然不多,但装备算是最为精良的。 当然。 朱厚熜直接控制的兵马。 只是名义上不多。 实际上。 除他让周尚文编练的这支万人规模的精锐外。 还有在京畿道以巡防队名义存在的两万兵马。 以及让伍文定以蓟辽总督招募边勇名义在蓟州、辽东招募的三万边镇逃亡军户。 虽然朱厚熜和正德一样,给边镇的饷银发的很足,但因为中间贪墨漂没问题严重,所以依旧有很多军户因为缺饷缺粮而逃亡。 要么逃去关外成为鞑子奴仆。 要么逃入关内成为大户奴仆。 所以。 朱厚熜让伍文定招募逃亡军户,还是很容易招募到的。 而且,这些军户基本上都是精于骑射的边勇老卒。 只要能满饷,招来就能战。 朱厚熜因为现在也算有足够的兵马,自然也不怕收拾北宗孔家时,会有太大的动乱出现。 而对朱厚熜而言,收拾孔家,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他要通过收拾孔家,为将来整顿江南做准备。 山东最大的豪族是孔家。 而江南可就不只一个豪族,有的是控制了大量白银与土地的大豪族。 所以,对于朱厚熜而言,收拾孔家,是他在收拾江南大族前做的一项试点。 而朱厚熜也深知。 收拾孔家这种豪族最直接的手段倒不是用兵。 兵马只是为防备其他隐患。 收拾孔家。 为的是能把税收上来。 能让皇权下沉到县以下。 能使后面的改革可以顺利进行。 为此。 朱厚熜在校阅完周尚文所部兵马后,又召见了夏言,对夏言吩咐道: “京畿道各卫卫学速成班的学子们毕业后,让他们皆去朕让叶廷芳建立的兴明书院就读!” 夏言拱手称是。 而朱厚熜接着又召见了黄锦,对黄锦吩咐说: “传旨给叶廷芳,这些速成班的学子来书院后,和书院中的孤儿们一起,先突击学习一种技能,那就是税务清查与核算。” “教材就用朕让因为赈灾贪污案而抓进诏狱里的那些户部和各地户房老吏们,根据朕提供的要求,所编的那套教材!” “那套教材,朕审阅了,很是不错,可以使用!” “让那些老吏们,用这教材去分班突击教他们一个月。” “一个月后,只要教会他们,谁就免罪!” 朱厚熜昔日抓涉嫌侵吞赈灾款一案的相关罪犯时,把牵连其中的许多精于税务钱粮核算的吏员也抓进了诏狱,且早就让他们继续贡献自己的价值。 让他们为自己在将来设立专业的征税团队与审计团队做准备。 朱厚熜现在则是在进一步实施这样的想法。 黄锦不敢怠慢,忙下去认真执行起了此事。 且说。 一旬后。 朱厚熜倒真的收到了来自蔡天祐的密奏。 据蔡天祐透露,他辖下各府州县征税都出现极大困难,许多与孔家有关系的当地世袭胥吏阳奉阴违不说,还滋扰准备进京科考的寒门士子。 朱厚熜因而顿时明白了过来,知道这是孔家的反击,便也开始亮出自己早已谋划许久的牌: “来人!” “传旨内阁!” “设内阁国税总司!” “起复杨一清为武英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兼管国税总司;” “设内阁度支总司!” “起复费宏为文渊阁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管度支总司。” ------------ 第一百零四章 这天下,只有朕才能呼风唤雨! 正德十六年腊月月初五日。 内阁奉旨发上谕: 设内阁度支总司,起复原阁臣费宏为文华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管度支总司。 设内阁国税总司,起复原阁臣杨一清为武英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兼管国税总司。 外朝很快就这两道谕旨议论纷纷。 有说天子是真信任内阁,再次加强内阁职能的。 也有说这是内阁在为接下来的大规模改制做准备的。 更有说杨一清、费宏入阁,是因为这两人都跟天子或者内阁首辅梁储做了交易的。 因此。 费懋中这些日子再次被许成名等质疑起来。 “就算锦衣卫的张镗不能完全信任,但令叔父真的重返内阁,未尝不是在佐证柯主事的猜疑吧?” 许成名因而对费懋中说道。 费懋中道:“天地良心,家叔父会突然被陛下起复为阁臣,我真不知道。” “罢了!” “现在争这些也已没用。” 许成名摆了摆手,就又说道: “陛下设国税总司和度支总税,无非是想通过内阁,摸清楚天下到底有多少税赋,朝廷各库各仓到底有多少钱粮!” “可令叔父以后负责天下度支,真能为陛下摸清楚中外各库各仓有多少钱粮吗?” “我看不容易!”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山东这事。” “真正能控制山东能缴多少税赋的就不是朝廷,而是山东最大的大户——衍圣公府!” “陛下以为威胁我们山东士绅就能控制山东。” “可他哪里知道,我们山东士绅也得看他衍圣公府脸色!” “甚至鲁王、德王府以及山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得看他家脸色!” 许成名说后就呵呵冷笑着离开了费懋中这里。 …… 紫禁城。 御书房。 “传密旨给参议蔡天祐,朕给他督查山东所有府州县征税与人事处置之权,可先斩后奏,不要怕将来没人征税,朕不久后就会给他派专门征税的皇差去!” “朕就不相信,没了他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 “再传密旨给副使舒晟,朕给他缉拿大小官员的专断便宜之权,谁若不从,亦可先斩后奏!” “告诉他,他们现在虽然名义上只是参议副使,但要清楚自己现在是山东最大的皇差!” “除了朕的密旨,谁的话都可以不听,谁的事都可以不办!” “让他们记住,他们父兄所承袭的世袭官职是他们祖宗当年拿命拼出来的,他们现在也应该为自己的功业,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拿命去拼出来!” 朱厚熜对内阁首辅梁储一边吩咐着,内阁首辅梁储就一边草拟着圣旨。 现在的朱厚熜基本上都只是把梁储叫到御书房密授机宜,如此也就使得朱厚熜通过内阁发布政令的效率快了许多。 朱厚熜吩咐完后,就见司礼监太监秦文走了来: “陛下,毛阁老、大司马、王副宪等求见。” 朱厚熜很快就意识到,这些突然要见自己的官员皆是山东籍的文官。 而这朱厚熜也因此猜到这些人找自己是为什么事。 朱厚熜便微微一笑说:“宣!让他们到宣化门候朕!” 朱厚熜接着就看向梁储:“元辅,随朕一起去见他们。” 梁储拱手称是,并道:“陛下,以臣愚见,他们不直接上本言事,而选择一起来面君直陈,乃至不通过臣这个首辅,想来是有非同小可之事。” “那以元辅看,会是什么非同小可之事?” 朱厚熜问道。 梁储回道:“以臣愚见,自然是王阳明钦差坐船在山东沉河一事,想必已真相大白,只是涉及到不能处置的人物,所以他们不宜直接在本中呈现,而为天下人知道,只敢面君直陈。” “不能处置的人物。” “想来定然是孔家了。” 朱厚熜回道。 梁储回道:“陛下圣明,以臣愚见,对于这样人,处置当要慎重,当忍则忍,不能气短!” “朕知道。” “但也要当杀则杀,不能手软!” 朱厚熜笑着回道。 梁储不由得一惊,他能感受到天子语气里透露出的坚定与冷静。 故而。 梁储也就继续说:“陛下既已知道,臣自然也就不必多言,臣愿意相信,天下有陛下这样睿智的君王,是万民之福!” “朕知道你更想说什么。” “无非是想说,这天下不是说靠朕一个人励精图治,靠你一个首辅贤良有方,就能变得澄清如水。” “但朕不只是皇帝,朕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宿慧,所以元辅能相信朕不是任性而为,朕很是欣慰,也很是高兴。” 朱厚熜说后就凝神看向了前方冉冉升起在宣治门上方的朝阳。 此时。 毛纪等已在宣治门候着。 朱厚熜出现后,他们立即见了大礼。 接着。 毛纪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说: “启奏陛下!” “原太常寺卿陈霑在不久前已自缢,自缢前留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说,他有意谋害王阳明,并选择了劝动衍圣公府做此事!” “只是如今,他听闻陛下责怪山东士绅,故为不拖累山东士子报国耀祖之路,选择主动坦白,且附有衍圣公亲笔回信,而敬请陛下只责其一人,勿责山东所有士绅。” 朱厚熜因而让秦文把这封信拿了过来,且让梁储看看,是不是陈霑亲笔。 梁储确认后回答说:“陛下,确实是陈霑与衍圣公亲笔。” 朱厚熜听后便道:“这么说,此事与衍圣公府有关?” “陛下明鉴!” “此事已是真相大白,然事涉圣人后裔,臣等不敢擅言其罪,还请陛下圣裁。” 大学士毛纪不由得先跪在地上,叩首而道。 随后。 毛纪就与王宪等一起偷瞥了一下朱厚熜。 朱厚熜想了想道:“按例,明年改元年初,朕要幸国子监,需圣人后裔作陪,就以此为由先召衍圣公进京,待其进京后再说此事!” 朱厚熜说后就让这些人退了下去。 只让梁储跟他继续回了御书房。 “听着!” “朕做以下谕示。” “还请元辅斟酌拟票。” 朱厚熜一回御书房,待梁储坐在首辅案前后,就说了起来。 梁储起身拱手:“请陛下示下!” “一、给山东兵备道舒晟和蔡天祐再发密旨,让蔡天祐拨藩库银给舒晟扩招民壮弓手与哨探,然后派暗哨监视孔府,所费藩库之银会由来鲁税务营所带帑银补足。” “二、给王阳明发密旨,让他的王学门人务必沿途护送好南宗孔氏家主进京。” “三、令周尚文先选三百得力将校护送兴明书院第一批税务核算考试合格的学生去山东,组建税务营,并拨银十万两为经费。” 朱厚熜说完后,就道: “山东籍的朝中官员很多都和孔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朕不好在他们面前明着表态,但现在既然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朕也就不必再掩饰什么。” “既已证据确凿,这山东孔氏必须要连根拔除!” “虽说天下仍需以儒治国,但是儒家离不开朕,不是朕离不开儒家!” “所以,孔子要尊,孔家也要办!” “总之,主次要分明,这天下只能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就是朕!” 梁储听后也不禁被朱厚熜的魄力折服,而不敢有丝毫不敬地匍匐在地说:“陛下威德如天,无人敢欺,也不能欺!” 且说。 山东参议蔡天祐在收到密旨后,就不顾严寒,带着自己督粮的兵,巡视起各州府来。 蔡天祐先来了兖州府,且在见到兖州府胥吏全都在抓后进京赶考的寒门士子后,就立即下令将这些胥吏逮捕了起来,且直接在济宁知府衙门,审讯起这些胥吏,并在审讯后沉声道: “征税你们不积极,抓人你们倒是很积极,谁给你们的权力?!” 兖州知府罗增道:“他们皆只听衍圣公府的,根本不听下官的,自然是衍圣公府给的权力!” “既然如此,已属犯上作乱,全部拖出去砍了!” 蔡天祐将惊堂木一拍。 底下的胥吏倒是皆没有露出畏惧之心。 一叫孔贞和的典吏还很淡定地说:“参议别那么大的官威,我们虽然是吏,但都是衍圣公族人,你怎能说杀就杀!” 明朝胥吏有三大来源: 一是农民身家无过、年龄三十以下能书写者; 二是生员、监生、进士中不肖者; 三是有罪官员罚充吏员。 而孔府作为当地大地主,也就早把山东许多府州县衙的胥吏换成了自己族人。 孔贞和不过是其中之一。 话转回来。 蔡天祐已得密旨,自然无所畏惧: “本官还真就敢杀!” 啪! “拖出去!全部砍了!” 蔡天祐再拍惊堂木。 “是!” 他手底下的督粮兵立即将孔贞和等往外拖去。 而孔贞和等当场惊诧不已。 ------------ 第一百零五章 斩杀胥吏,跪下听旨! 孔贞和因此不由得大喊:“参议大老爷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啊!” 但这时。 蔡天祐麾下的督粮兵已经举起了大刀。 咔嚓! 随着。 大刀如闪电一样劈砍而下。 孔贞和等胥吏顿时人头落地。 蔡天祐这时则看着一干没有被抓到违法之事的胥吏: “这就是不听上官钧令的下场!” “我等不敢!” 其他胥吏都颤栗不已地磕头回答起来。 蔡天祐则淡淡一笑。 这时。 知府罗增不由得对蔡天祐道:“公此举虽说痛快,但杀了这么多胥吏,只怕税赋更难征收了,毕竟下官也难亲自去催征啊!” “这个不用担心。” “朝廷会派人来的。” 蔡天祐回道。 “如此就好!” 罗增不禁一怔,随后还是说了一句,并因此放下心来。 而蔡天祐接下来则继续巡视起其他府州县来。 且说。 孔府。 衍圣公孔闻韶这里,刚收到了朱厚熜让他进京参加陪天子幸国子监之礼的谕旨。 同时。 孔闻韶也通过京中亲友的来信,知道毛纪等山东籍文官已经把谋害王阳明的真相,告知于天子。 这让孔闻韶因此在收到朱厚熜这道谕旨后特别得意,而笑着说: “果然,这朱家新天子即便知道了这事是我做的,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还是要下旨请我进京跟他一起幸国子监。” “兄长要去吗?” 孔闻礼不由得问了一句。 孔承震则说:“我认为应该拒绝!” “不能让他朱家新天子觉得,衍圣公就那么好请。” “怎么也应该给足面子才行,不派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来请三次,对不起我们这样人家的身份!” 孔闻韶则道:“叔父说的没错,他朱家新天子既然要我进京,陪他做个礼士崇学的样子,那他就应该好好做个样子,我们这也算是好好的配合的。” “既如此。” “拒绝的奏疏,我来写。” 孔闻礼笑着说道。 孔闻韶和孔承震颔首。 而这时。 孔家另一族中权势人物孔承慨疾步走了进来,说: “刚得知的消息,参议蔡天祐杀了我们安插在兖州府的胥吏,现在又去了济宁州!” 孔闻韶顿时站起身来。 “他怎么敢的?” 孔承震也在这时问了一句。 孔闻礼也在这时站起身来:“他不应该这么大胆才是,毕竟没有我们安插的胥吏,他一个督粮的分守道,到时候连征税粮的人手都会因此严重不足!” 孔承慨急得要哭道:“但他的确在杀人啊!” “那只能说明他有什么依仗!” 孔闻韶沉着脸说道。 孔承震问道:“能是什么依仗?” “自然是来自京师的依仗。” “他这样做,应该是他京师里的人,想让他吓唬吓唬我们。” “让我们因此害怕,进而放弃阻止士子参考,放弃不积极征税的行动。” 孔闻礼言道。 孔闻韶道:“这个新天子对我们妥协,或许不是真心实意!” “怎么讲?” 孔承震问道。 孔闻礼这里则先明白了过来:“父亲说的是,这位新天子这些日子做的事,就没有轻易过妥协什么,现在突然做出这种不计较我们谋杀王阳明的姿态,没准是暂时隐忍,为的是先麻痹住我们!” “麻痹我们?” 孔承震颇为惊讶地问道。 孔闻韶立即吩咐道:“立即派人去南宗那边,打听一下,南宗的家主有没有北上,如果有,想办法联络与我们有亲的人,组织人手,在路上除掉!” 孔闻礼拱手称是。 孔闻韶这里则说道:“如果他朱家新天子真要处置我们,就只能拿南宗来代替我们,这是他敢下狠手时最大的底气!” “我明白了。” “这么说,不能让他有这个底气!” 孔承震点头说道。 孔闻韶道:“没错!” “当然,这还不够!” “我们也不能任由这个蔡天祐胡来,要让他背后的人知道,他们要是纵容蔡天祐这么做,那山东只会有民变发生!” “我们北宗孔氏,不是他想收拾就收拾得了的!” 孔闻韶继续说道。 于是。 孔闻韶接着就看向了孔承慨:“组织我们的人去大闹济宁州衙!” “把蔡天祐打死也好,赶跑也好,总之,要让山东那些当官的知道,得罪我们,不会有好下场!” 孔承慨这里点头而去。 仅两日后。 蔡天祐这里正审问着被抓起来的济宁州犯事胥吏,就有大量士民持着刀枪棍棒包围了州衙。 “放人!” “放人!” “放人!” 而这些人还喊着口号。 蔡天祐倒是没有因此惊惶。 因为他早就通过自己的暗探知道了有许多士民往这里聚集。 所以,他早已给兵备道兼分巡道舒晟写了信,让他带兵来协助他处理这场民变。 于是。 在这些士民包围州衙,甚至开始强闯州衙时。 兵备道兼分巡道官舒晟,就几乎在这同时,带着大量弓兵赶了来,而把这些强闯州衙的士民们给围了起来。 这些士民中不少人因此注意到了这一幕,而忙将这一情况告知给了带着他们闹事的孔承慨与几个孔家子弟。 孔承慨因此忙制止住了跟着自己来闹事的士民,而来到州衙外,看着舒晟:“舒兵宪这是要干什么?” “这话。” “应该是本兵宪问你们才是。” 舒晟说着就大喝一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孔承慨道:“我们要讨公道,拿害民贪官!” “讨公道也不是这么个讨法。” “谁给你们的权力敢强闯官衙,强拿官员?” “天子和国法就没有给你们这样的权力!” “即便是《大诰》,也只是说民可以拿吏,没说民可以拿官!” 舒晟说后就道:“把这些人全部拿下!若有反抗,杀无赦!” “住手!” 这时。 巡按御史熊相的声音突然传了来。 与熊相一起来的还要山东巡抚王诩。 巡抚和巡按都属于代天子巡狩地方的实权官员。 如果舒晟和蔡天祐没有密旨。 他们俩也要归这两官员节制。 甚至这两官员中,任何一个,都可以直接拿他们,乃至杀了他们。 这两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是孔承慨提前以衍圣公孔闻韶的名义告知的,让他们来的。 为的就是防止生变,让这两官员给他托底。 毕竟煽动民众作乱也不是小事。 孔承慨需要借这两人的权力,将这事定性为官逼民反,定性为是蔡天祐太过分,而与孔府无关。 而王诩和熊相担心税赋受影响,乃至引起大的激变,倒是不好不给孔府这样的地方大族面子,也就真的赶了来。 熊相接着就走到舒晟面前来,指着舒晟,厉声喝问道:“你要干什么?!” “这些人要造反,自然是要镇压!” 舒晟回道。 “为什么不请示抚按?” 熊相问道。 舒晟还没来得及回答,熊相就又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不先请示抚按?!” “这有什么好请示的!” “都直接攻击州衙了!非得等他们打死朝廷命官吗?!” “我是兵宪,遇见造反,有就地镇压之权。” 舒晟回道。 “你放肆!” 熊相接着就大吼一声,问着舒晟:“你是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还是假装不知道?” 接着。 熊相又指着舒晟,对自己麾下官兵吩咐道: “摘了他的官帽,然后请圣旨和都察院文书。” “本官要在这里设察院,处置酷吏!” “是!” 熊相麾下的兵便要来拿舒晟。 这时。 孔承慨也冷笑起来。 而舒晟却在此时于袖中拿出一道密旨来: “慢着!” “我有内阁急递密旨!皆给我跪下听旨!” ------------ 第一百零六章 官不与朝廷斗,朕不对小丑怀柔! 熊相看着这盖有内阁首辅印章的内阁急递,当场就懵了。 随后。 熊相就看向了巡抚王诩:“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立即跪下!” “难道想抗旨吗?!” 王诩大声说着就先跪了下来。 他现在也是懵逼的很。 内阁怎么把谕旨直接给到了自己下面的官员手里。 这是不信任自己和巡按御史熊相? 这让王诩不由得感到后怕。 他虽然是巡抚,但在山东不过是个流官,没什么根基。 朝廷要收拾他比收拾山东本地大豪族孔家要容易的多。 哪怕直接一道诏令让他自己找根绳子上吊,他都不敢违背。 而一旦朝廷不信任他,就意味着,朝廷可能要收拾他。 所以,这让他颇为忧惧。 熊相听王诩这么说,也只得跪了下来。 他也很不理解。 内阁怎么就把谕旨直接给到兵备道手里。 要知道,他和巡抚才是被派去地方巡狩军政的京官。 “敕曰:着兵备道兼分巡道舒晟可缉拿山东大小官员,有专断便宜之权。” 这时。 兵备道舒晟念起了这道谕旨。 接着。 舒晟就看向熊相,说:“巡按御史熊相阻挠本官镇压民变,涉嫌与贼寇勾结。” “拿下!” 说着。 舒晟就将手一挥,大声命令道。 熊相不由得一惊。 舒晟接着又看向熊相:“熊风宪,如果您不想真的落得个谋逆之罪,就请好好配合。” 熊相这里咬着牙。 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熊相突然大吼一声:“我不服!” “为什么朝廷要这样做?!” 接着。 熊相就问了这么一句,且接着又看向王诩: “中丞倒是说句话啊!” “我能说什么!” “既是圣旨有意如此,你听命就是!” “天下之权皆出于皇权,天子让谁掌山东最大权炳,谁就能掌最大权炳!” 王诩大声说道。 熊相听后这才老老实实地领了命,让兵备道的人把他扣押了起来。 随后。 舒晟就看向了孔承慨这些人。 孔承慨这些企图强闯济宁州衙的士民此刻都惊骇不已。 孔承慨自己更是大惊失色,而看向王诩:“王中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诩没有说话。 他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但王诩清楚一点的就是,朝廷这是没有打算放过衍圣公府,且明显要对山东采取大动作。 不然,不会直接绕开他这个巡抚和熊相这个巡按,而直接对两个地方实权官员下达密旨,明显是把他们也防范在内,怕他们也早就跟孔家勾结在了一起。 而王诩也因此知道,自己现在既然作为朝廷的官,那就也得在这个时候端正立场,以免真的被朝廷认为是地方豪族的保护伞。 所以,王诩只在这时说道:“本院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本院只知道,你们这些人大胆的很,竟敢强闯州衙,简直与谋反无异,别说有这道圣旨,就是没有,本院也会支持兵备道处置你们!” 王诩说着就看向舒晟:“舒兵宪,你尽管行权,本院自会竭尽全力配合你!兵若不够,本院把巡抚标营的兵调给你!” “承蒙中丞理解鄙人。” “鄙人感激不尽。” 舒晟向王诩拱手致谢后,就看向孔承慨等闹事士民: “你们只要供出你们领头的几个人,其余人,本官可以饶你们死罪!” 这些闹事士民中的百姓忙把孔承慨等领头的指认了出来。 而这些领头又都指认孔承慨为主使。 舒晟因而吩咐道:“把孔承慨羁押起来,严密看守,以备押送京师,其余领头的皆就地斩杀!” 这些领头的,除孔承慨,忙跪下来求饶起来,纷纷说自己是孔家人或者孔家亲戚,求舒晟网开一面。 但舒晟没有答应。 这些领头的便被就地斩杀。 王诩这里则走来对舒晟说:“熊御史并非真与衍圣公府有所勾结,阻挠兵宪行权,不过是为避免事情闹得太大,还请兵宪别真把当成了只为权贵豪族做事的无骨之官。” “我明白。” “但现在谕旨既然要我可缉拿山东大小官吏,而他又撞上了,也就只能先委屈委屈他,让他暂时被看押着济宁州牢。” 舒晟回道。 王诩颔首。 然后。 王诩就喟叹了一声,准备离开了这里。 被兵备道士兵押着的熊相见此不由得喊道: “中丞!” 王诩听后朝熊相走了来:“你要说什么?” 熊相问道:“公刚才在跟那姓舒的嘀咕什么?” “当然是为你求情!” 王诩没好气地回道。 熊相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落井下石。” “我有必要对你落井下石吗?!” 王诩切齿回了一句。 熊相道:“怎么没必要,我们都是太傅的门人,你出卖我,不就可以向梁顺德纳投名状吗?” “那也用不着拿你来纳投名状。” “上面这样做摆明了不是针对你我,你还没看明白吗?!” 王诩低声道。 熊相听后认真想了想,不由得大惊:“上面是要对付衍圣公府?” “你我明白的太晚了!” 王诩叹了一口气。 熊相则继续一脸惊愕地问道:“上面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是为改制,也或许是议礼与护礼两党非要斗得你死我活不可!” “至少目前看来,是孔家站了护礼党,谋害了议礼党的王阳明,现在人家没有要罢休,要斗到底。” “只是他们在上面斗,却把战场设在山东!” “让你跟着倒了霉,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今年的秋税和明年的夏税,只怕很难完成了,还要落个剿贼不力的考评!” “所以,升官是别指望了,但愿别下大狱吧!你也好自为之,别跟朝廷对着干,服个软,认个错,尽早脱身!” 王诩回道。 熊相道:“可我还想进步,也还想为朝廷做事啊!” “那也得等局势明朗后再说!” “现在冲上去,万一站错了队,没人保得住你,你我可不是什么圣贤之后!” 王诩回道。 熊相沉默了。 接下来。 王诩就离开了济宁州,去了曲阜。 而熊相则被暂时关进了济宁州牢。 舒晟则和蔡天祐会了面。 蔡天祐已经通过密旨知道舒晟和自己一样,都在直接受天子指挥,便在见舒晟后,直接回道: “承蒙公及时来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难怪朝廷突然设国税总司,现在想来是早就有意打压豪强。” “只是为何却先想到了让我们来做这事?” 舒晟这时主动问道。 蔡天祐一脸沉静道:“要么是陛下的确勤政图治,所以认真了解了我们,要么是元辅执政公正,不因我们曾经在官场不近人情而不用,总之,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朝廷的机会,纵然失败,也当一试!” 说着。 蔡天祐就看向舒晟:“因为无论如何,你我毕竟皆是军籍,家族又承恩荫世职,怎么也应该多几分想着朝廷!不能真跟他们一样,也觉得朝廷换了姓,就还是什么都不变,建功立业得来的恩荫一般很难再有。” 舒晟颔首,也目光凝重地说:“天降大任,时势使然!” 而接下来。 舒晟和蔡天祐皆给朱厚熜上了密奏,奏明了山东最近发生的事。 朱厚熜这里已经先收到了孔闻韶称病不来京的奏本。 这让朱厚熜不禁愤然道: “这个衍圣公果然不给朕面子!” “完全不在乎朕初登大位,首次幸国子监之重要!” “既如此,朕要这衍圣公还有何用?!” “陛下息怒!” “先示之以柔,的确会使孔氏误以为陛下可欺。” “不只陛下遇到这种情况,国初太祖先礼请孔氏时,也遇到了这种情况。” 梁储回道。 朱厚熜冷笑道:“但现在不是国初天下未稳固之时,朕不需要像太祖那样,为安抚北方大族,不得不先忍着,只是先口头威胁!” “给舒晟他们传旨,让他们先拿了曲阜知县孔承震!” “孔氏在山东作威作福的依仗有三: 一是有块圣人门第的牌子; 二是山东许多州府的胥吏都是他孔家的人; 三是他曲阜知县一直是他孔家人,造成曲阜一带许多役丁都是孔家人,名义上曲阜县衙衙役丁壮不过数百,但实际上不下万人,是其招匪行贼寇之事的根基; 所以! 先拿了此人,使这上万役丁群龙无首,也让孔家失去臂膀,成为困兽!” “待这之后,就收网,抄家,杀人!” 朱厚熜一脸凝重地吩咐道。 ------------ 第一百零七章 铺尸孔地,税兵进曲阜! 山东。 舒晟在拿到朱厚熜的密旨后,就立即来见了蔡天祐:“收到密旨了吗?” 蔡天祐颔首:“我立即带粮去曲阜,配合公行动!” “此次,他孔家没能通过大闹官衙的方式除掉我,必不甘心,我们可借此设计。” 舒晟也点了点头:“我这就调兵,待兵粮皆至,直接在曲阜动手!” 蔡天祐则没再说什么,只拧眉看向了远方苍穹。 虽然。 他和舒晟决定了密切配合皇帝的意志行事。 但是。 他们对打击孔氏这样的豪族其实心里还是没底的。 因为。 他们知道自古打压豪族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执行此事的官僚往往难免会被秋后算账。 毕竟天下时势总是难以预料。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现在,朝廷要打压豪强,说不准,将来朝廷又为豪强所制,成为豪强清算他们这些人的工具。 所以。 蔡天祐有这样的担忧。 舒晟见此,也知道蔡天祐在担心什么,也就劝道: “公不必想这么多,这事由不得你我。” “听朝廷的,可能会死;” “但不听朝廷的,一定会死!” “这世上事,由不得你我。”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我自然明白,无论如何,大明若能中兴,于家族有利,个人性命,又值几何?” 蔡天祐回道。 舒晟点头一笑。 砰! 且说。 孔闻韶在得知兵备道舒晟杀了自家人后,非常愤怒,也就不禁拍案而起。 而特地来到孔府告知他这事的王诩则道:“公不必如此动怒,这件事说起来,也与贵府一干族人亲友太目无王法有关。” “一个兵宪,也这么嚣张?” 孔闻韶仍有些气愤地问道。 “只要上面有人让他嚣张,他就能嚣张!” 王诩不由得说了一句。 随后。 他又劝着孔闻韶:“公不要再跟朝廷对着干了!” “虽然,我不知道朝廷还有什么路数,但可以肯定,公再这样下去,没有好处啊!” “明明天子还请我进京参加幸国子监的大礼!” “摆明了没有要追究我们孔家的意思!” “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心思?” 孔闻韶不解地问道。 王诩苦笑道:“这谁知道!” “或许上面的人,自己就在互相斗,只是这刀现在都砍向了山东!” “公不要忘了两淮的例子,既然陛下让你进京,您还是尽快进京为好啊!” “至少这样的话,刀是不会砍到公自己身上的!” 王诩其实也不知道天子是什么心思。 但他知道,他要想保住自己的仕途和性命,就只能主动帮天子实现召孔闻韶进京的目的。 所以,他也就来主动忽悠孔闻韶,对孔闻韶说:只要他听话进京,就会没事。 “但我已上本称病!” “如今只能先派犬子进京打探虚实。” 孔闻韶回道。 接着。 孔闻韶就看向王诩:“但是,中丞若想这刀也砍不到自己身上,就应该上本为熊御史求情,弹劾他舒晟屠戮民众!” “这个……” 王诩颇为犹豫。 孔闻韶则呵呵冷笑说:“我不是在恳请中丞这么做,而是在建议中丞应该这么做!” “公此言何意?” 王诩不禁沉声问道。 孔闻韶则道:“中丞何必多问。” “无论朝中是天子还是首辅,要在山东掀起风雨,我们孔家都得为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得不向天下人表明,我们北宗孔氏的地位,没谁可以撼动!” “哪怕,朝廷真想用南宗孔氏代替我们,以证明自己的权势。” “我北宗孔氏也得不遗余力地向朝廷证明,南宗终究不是北宗,也代替不了北宗!” “而朝廷,也不应该一厢情愿地认为,南宗可以代替北宗。” 孔闻韶这么说后,王诩当场就站起身来: “公非得要跟朝廷斗到底吗?!” 孔闻韶道:“我不想斗,是朝廷非要斗!” “从大礼定成不认孝宗为皇考后,上面就一直在跟天下人的愿望反着来!” “现在朝廷还没有打算收手,没有打算罢休,我们能怎么办?” “难道,公真要我北宗把一切都拱手让出去?” “我愿意让,可族人们就愿意让吗?!” 孔闻韶继续说着,且咬紧了牙。 “你们!” 王诩这里则直接晕厥了过去。 孔闻礼见此忙喊道: “中丞晕了,快把他扶到里面去歇息!” “另外,立刻去传府里的郎中!” 孔闻韶这里则依旧咬紧着牙,在王诩被孔家仆人抬下去后,对孔闻礼吩咐说: “王诩这人靠不住,你立即进京,联络我们在京师的人,向朝廷施压,以弹劾舒晟和拯救熊御史的名义!” 孔闻礼拱手称是。 接着。 孔闻韶又将曲阜知县孔承震叫了来,将王诩告诉给他的情况,说给了孔承震知道。 “到底是小家子气的王朝!” “非得这么计较!” “而这新天子作为藩王出身,倒也更小家子气了。” 孔承震在听孔闻韶这么说后,就不由得呵呵一笑,且道:“但他小家子气,我们孔家也不是软柿子,朝中大臣也不会真愿意看见新天子随意拿捏我们孔家吧?” “他们都是明白人,自然不会!” “但他们也不会真为了我们孔家不顾一切。” 孔闻韶回道。 孔承震颔首:“我已得到蔡天祐接下来去哪儿巡视的消息,且吩咐了人去动手,这人一没,怎么也能在朝廷引起一小小震撼!让朝廷知道,这件事不罢休,就只会死更多的官。” “光这还不够。” “运河沿途的商路要断!” “漕运也得断。” “再有就是我们名下的商铺皆要罢市,我们控制的那些在码头扛活拉纤的力壮要全部罢工!” “最重要的是,防止南宗那边真的到了京师,所以各路关卡要派人盯紧。” “我已让闻礼去了京师运作,不日我也要去京师,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 “让天下人知道,不是我孔家不让步,是朝廷兵备道舒晟在山东贪赃枉法、屠掠无度,所以民怨极大!” 孔闻韶道。 孔承震点头:“我亲自去安排!” 孔承震说着就离开了衍圣公府,往曲阜县衙而来。 但孔承震来到县衙后就开始安排役丁假扮盗贼去打劫商旅,拦船查看,防止南宗孔氏来京。 不过。 没几日后的一天。 孔承震正往县衙而来,就看见大量弓兵正射杀他派去打劫商旅的役丁。 “放!” 孔承震还亲眼看见大量箭矢从一队队弓兵手中射出,将自己派出去的役丁射得大败而溃,遍地尸骸。 而与此同时。 更有弓兵朝他县衙围了来。 孔承震不禁大为震惊。 “他就是曲阜知县孔承震!” “将他拿下!” 这时。 舒晟也在一队马军的护卫下,骑马而来,且指着孔承震。 舒晟麾下所训练的民壮弓手,因此皆抬弓拉弦,对准了孔承震,同时两作为弓手头目的卫所军官,也朝孔承震走了来。 原来。 因为正德年间发生了刘六刘七起义,山东也有所波及,所以便设兵备道,训练民壮弓手,俱由兵宪节制,剿贼结束后遣散回乡。 而现在。 朱厚熜还让舒晟扩招了民壮弓手。 所以,这些遣散回乡的民壮弓手又被召集了起来,成为了舒晟现在对付孔家的主要兵力。 孔承震这时已被舒晟麾下两卫所军官给押解到了舒晟面前。 孔承震在来到舒晟面前后,就道:“兵宪这是要做什么?” “你族人孔承泗已经招认,是你指使他谋害朝廷命官,而陛下也早有旨意,你常勾结匪寇,故将你拿下,押解进京治罪!” 舒晟言道。 孔承震听后大惊。 随后。 孔承震就大声言道:“兵宪应该向朝廷进言,不能这么对待我们孔家,否则山东税粮都将难以征收齐全才是,何故还听从这样的旨意,做起不利社稷安危的事来?!” “这你不用担心。” “税务营的人已经到了!” 舒晟笑着说了起来。 这时。 一队穿有“税”字袖章的甲兵,在牟斌的带领下,走了来。 而这牟斌一来到县衙,就对这些税务营的甲兵吩咐说: “立即跟着本队老税吏,一起去架阁库抄拿赋役白册,按名册征税。” “尤其是在白册上列为不征名单的大户,要按逋赋多寡排序,先征逋赋最多的!” “是!” 于是。 这队甲兵就带着火铳和算盘冲进了曲阜县衙。 曲阜县衙的胥吏衙役见此皆不敢反抗,只纷纷躲避。 “税务营?” 孔承震很是不解。 ------------ 第一百零八章 税务营大炮征税,开门! 不多时。 孔承震就看见,这些冲进去的甲兵,真拿着赋役白册出来,直接开始在县衙院中,核算起税赋来。 一会儿后。 孙承震就又看见一队甲兵在一武官点头同意后,直接冲去了离县衙不远的大户孔承绪家! 这是他同宗同辈的大户。 在曲阜城郊兼并了不少民田。 “开门!” “税务营奉旨收税!” “半炷香后,若还不开门,就直接大炮轰门强征,且加倍罚款!” 然后。 孙承震在被押走时,就看见,这队甲兵,在自家族兄门前,粗暴的敲着门,还真的把一架在木车上的小铜炮,给推了来。 轰! 没多久。 孙承震就真听见了一声巨响。 然后。 他就看见,自己族兄家的大门真被轰开了。 “别开炮!” “哎呀,别开炮啊!” “我们缴税就是!刚才只是疑惑县尊为何之前说过我们不能缴税,所以没反应过来,不是不开门啊!” “诸位军爷何必这么着急。” “要缴多少税,你们报个数,我们一并奉上,火耗我们可以多加一份,只是请你们别乱来,别吓着我家人,实不相瞒,我上还有八十老母啊,她禁不住吓啊!呜呜!” 孔承震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自己族兄哭喊的声音。 而在这个时候。 孔承震也全明白了。 他明白,这朝廷明显是早就打算改革税政制度,还早就培养了一队要武力有武力、要计税能力有计税能力的专业征税官兵,来代替自己孔家所控制的地方胥吏。 这无疑是在挖自己这样人家的根! 这样什么断商路漕运就也不可能实现了。 孔承震因而果断大声喊道:“舒兵宪!我有另情禀报!” 舒晟因而策马过来,问道:“什么另情?” “我有罪!” “但这都是衍圣公孔闻韶指使我这么做的,他还要我断商路漕运,还要我罢市罢工,不过这些我都还没来得及做。” “我若不这么做,他就要将我开除族谱,还要罢了我的知县位,还要用族法惩办我家人,让他们都不得好死,所以我不能不依从啊!!” 孔承震果断把脏水都泼到了孔闻韶身上。 “本官会将你所言的话,如实上奏。” 舒晟说着就吩咐人将孔承震的话写成供状,让他自己签了字画了押。 随后。 舒晟就挥手说:“去孔府拿人抄家!” 且说。 在数日前。 孔闻韶就开始让人打点他进京的所需之物。 他虽然心里看不上大明皇族。 但基于如今天下的确是朱家的天下,还不惜绕开巡抚和巡按,要对他孔府穷追猛打。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听从巡抚王诩的建议,在明面上该认怂的时候还是要认怂。 “兄长,那些刚抓来的乐舞生,要不要放了?” 而孔闻韶堂弟孔闻升则因为孔闻韶要进京,摆明是要对朝廷示软,也就在这时问起关于新抓乐舞生的事来。 所谓乐舞生就是孔家祭庙时,吹打乐器的人。 这些人多是由本乡俊秀子弟以服役的方式充任。 孔闻韶父亲孔弘绪在成化朝,因为强抓本地俊秀子弟充任乐舞生,且还强辱乐舞生,玩SM,致使多人殒命,而因此被革除过爵位。 而自从那以后,孔府的乐舞生就大量减少。 所以孔闻韶早就有扩充乐舞生的打算,也就在这次企图对抗朝廷的过程中,特地多抓了一些俊秀子弟,以充为新的乐舞生。 只是让孔闻韶没想到的是,底下的人还抓到了一名宗室子弟,因其也长得俊秀而被抓进了府里,充作了乐舞生。 这名宗室子弟名唤朱当渝,是鲁王府一系的宗室子弟。 因山东各地欠税严重,孔闻韶又特地让自己掌控的地方胥吏,把存留之粮私吞下来,也就整的地方拨给山东宗室子弟的禄米大幅度减少。 孔闻韶也有意用这种让山东宗室子弟也生活大受影响的方式,逼朱厚熜妥协,所以默认了这种事发生。 反正在这个时代,地方官府欠宗室禄米也是常态。 因为宗室权力自永乐后大幅度削弱的缘故,很多时候,发生这种事,宗室们也都敢怒不敢言。 但朱当渝却忍不了这种屈辱,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中下层宗室,本来经济就不富裕,禄米断的太狠,也的确会挨饿。 所以,朱当渝就不顾后果,私自出封地,准备北上,向天子讨说法。 结果。 朱当渝就被孔家的人抓住了。 孔闻韶这时也因为孔闻升提起,而想起了朱当渝这个宗室子弟。 所以,孔闻韶就吩咐道:“那个朱当渝现在怎么样?” “他还是不肯学!” “要我们放了他。” 孔闻升回道。 孔闻韶呵呵一笑:“他私自跑出封地,已犯大罪!就算是鲁王也不敢明着报朝廷知道此事,而给自己招祸,所以,他应该清楚,他现在哪怕是在府里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到底是宗室子弟。” 孔闻升说道。 孔闻韶一想到最近朝廷咄咄逼人的行为,就突然站起身来,呲牙吼道: “什么宗室子弟,不过是流贼之后!” “去把他押来!” 孔闻韶立即又吩咐了一声。 他本就对大明皇族朱家一直瞧不上眼。 偏偏现在他在明面上又不得不对朱家委曲求全,因而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便想在这朱当渝身上发泄一下压抑在内心里的怒火。 朱当渝被押到孔闻韶面前后,已被五花大绑,也就只能躺在地上,对孔闻韶说: “衍圣公,我是宗室子弟,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否则,要是天子知道,不会放了你的!” “你只要肯放了我,我保证不会把这些事告诉给任何人,何况,你也知道,我也不会对外说出去我私自跑出去这事。” “你也知道你私自跑出来不宜为外人知道啊?” 孔闻韶冷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 孔闻韶又道:“你现在必须当这个乐舞生!” “我不当!” 朱当渝大声说道。 孔闻韶则直接吩咐说:“把他摁在春凳上,拿大棒,打着问他!” “我是宗室子弟,你们孔家不能这么对我!” 朱当渝因而大惊,且大喊道。 “是!” 但不一会儿。 朱当渝还是被孔家人摁在了春凳上,孔家家奴也站在这春凳旁,举起了大棒。 “打!” 孔闻韶在这时大喝一声。 啪! 大棒当场就落了下来。 “哎哟!” “你不能打我!” “我是宗室子弟!” 朱当渝惨叫了一声后,就不由得吼道。 孔闻韶反而更加来劲地打了起来,打的朱当渝惨叫不已。 打了一会儿后,孔闻韶才停住动作,冷笑着问: “宗室子弟,我就不能打吗?” “你说,我能不能打?!” 孔闻韶接着又问了一句。 “我还敢杀呢!” 随后。 孔闻韶更是仗着在自己府里,毫无顾忌地说了这么一句,还沉声道:“饿他三天,再看他要不要学!” 朱当渝这里则委屈至极地哭了起来。 而孔闻韶则因此心情好受了许多,而在次日一早就乘船北上,去了京师。 只在孔闻韶离开没几日。 曲阜知县孔承震就被抓。 兵备道舒晟也带人抄了孔府,并发现了朱当渝。 朱当渝把事情原委告知给了舒晟。 舒晟自然不敢隐瞒此事,忙把这事以六百里急递报于京师。 而孔闻韶还不知道他家已经被抄,他家人已全部被拿,更不知道他族叔曲阜知县孔承震也已被拿。 他现在正因在朱当渝身上出了气,所以心情舒畅的往京师而来。 他甚至还期望着,朝廷会因为征税、漕运和商路在山东地界出现困难,而放弃对付他孔家,罢了兵备道舒晟等的职。 而在此时的京师。 皇帝朱厚熜倒是先收到了舒晟急递来的密奏,且拆开看了起来。 —— 备注: 《明世宗实录》卷二十记载:镇国将军当渝……因出游累日不返……抚按等官言状且劾兖州知府陈谈王府教授裴光祚等,上命按问谈等以当渝私出城游戏,致盗劫掠,命鲁王切责之。 所以,由此可见,历史上,嘉靖初期的确发生过宗室私自外出的情况,这里因为剧情需要,把私自外出一事,设定为了是因为禄米不足,非历史真实,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 第一百零九章 凌迟处死,衍圣公大惊!(求首订) 朱厚熜看了信后,不由得通过这件事,更加认识到这北宗孔氏,内心里,是有多鄙夷大明皇室,有多瞧不起大明皇族的出身。 而朱厚熜现在既然是朱家皇帝,也靠着这个身份,行权于天下。 自然。 他也就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 嘭! “反了!” “这是不直皇明久矣!” 朱厚熜因而当场拍了桌子,向御书房内的首辅与司礼监太监吼道。 梁储和谷大用皆不知这密奏里是何事。 但他们知道,这事肯定不小,以至于连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大胆呼吸,只忙匍匐在地。 “谁不直皇明久矣?” “是孔家吗?” “虽然久闻北宗孔氏眷念前元,但北宗孔氏也不应该明着这么做呀,难道是在背地里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被陛下的眼线抓住把柄了?” 梁储和谷大用此时都在心里嘀咕着。 同时。 他们不由得庆幸,自己早年幸好没有跟孔家结亲或产生过其他交集,也庆幸当年孔家跟清流和张家走的更近,对自己这些在正德朝名声不太好的人刻意保持距离。 因为他们能感觉到出来。 天子是真气着了。 要不然也不会神色狰狞。 朱厚熜这时也看向了梁储,说:“朕知道他孔门不敬天家,常行欺天之事,但也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欺天!” “传旨,孔家图谋不轨,目无君上,欺凌宗室,已犯十恶不赦之罪,亦不在八议之列,着锦衣卫把进京的孔闻礼立即逮拿入诏狱!” “革衍圣公孔闻韶爵位,着锦衣卫立即将其逮拿进京,凌迟处死!” “令山东有司,将北宗孔氏子弟全部押送进京治罪!” 朱厚熜因而下了严旨。 而孔闻韶这里也就在刚到通州时,就被提前等候在这里的锦衣卫给围了起来,并向起宣达了圣旨。 孔闻韶听完旨意后,整个人也诧异不已,不寒而栗。 “凌迟处死?” 来到这里的锦衣卫官王安,此时立即挥手,让麾下锦衣卫校尉将孔闻韶扣押了起来。 孔闻韶身边的护卫纷纷躲避,并不敢跟锦衣卫血拼。 而孔闻韶也没有反抗,只是在这时问着王安:“天子为什么这样,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杀我,甚至还要剐我,怎么可以!” 孔闻韶的确不理解。 在他看来。 天子是天下之主,要维系自己的统治,要天下人不造他的反,要想过安稳的万人之上日子,就应该不会掀他的桌子才是。 毕竟天子要想过安稳的帝王生活,就需要推崇儒家,而推崇儒家,就应该对他这样的圣人后裔不能太狠。 这是有前例可考的。 也不是孔闻韶凭空臆想。 因为。 他父亲当年,欠下那么多条人命,都只是被勒令把爵位给他叔父承袭,然后就没有别的处罚而已。 所以。 孔闻韶一直觉得,朱明天子应该会因为自己出身的卑微,而对他孔家足够宽仁。 哪怕他也跟他父亲一样做些倒反天罡的事。 这也让他产生一种认识,一种朱明这种平民出身的皇族更需要他孔家显贵,而不是他孔家更需要朱家的庇护的认识。 正因为有这种认识,孔闻韶这些日子才敢一直肆无忌惮地在地方大搞。 在孔闻韶看来,他孔家可以掀朱家的桌子,朱家不应该敢掀他孔家的桌子才是。 但偏偏现在朱厚熜就掀了。 这也就让孔闻韶很不理解,同时也很恐惧。 当然。 如果朱厚熜想做个传统的守成帝王,只肯守内虚外,愚民弱民,让整个中华文明继续不扩张不进步,只对内把统治艺术玩到极致。 那朱厚熜是得跟传统的帝王一样,对孔家只能优容。 但孔闻韶不知道的是,朱厚熜不是传统帝王。 而孔闻韶在当着锦衣卫的面这么问后,只不禁害怕地哭了,而继续说道:“他不能这样做,他这样会让天下人不安的,也会让他自己不安的!” “不是都说他很睿智沉稳、少年老成吗?” “不是还特地下诏让我进京陪幸国子监吗?” “他是天子啊,他应该要为皇明的长治久安着想!不应该这么任性!” 孔闻韶现在俨然成了一位大明的忠臣,而在被戴上重枷,关入囚车后,就一路忍受着枷锁带来的痛苦,一路痛心地说起话来。 …… 话说。 因孔闻韶之弟孔闻礼提前进了京。 所以,朝臣们倒通过孔闻礼知道了朱厚熜传密旨让舒晟和蔡天祐在山东做的事。 这些朝臣们自然也很快意识到这是天子要打击孔家,没有因为孔家是圣人门第而打算放过的意思。 而孔家是地方豪强,打击孔家也就意味着打击地方豪强,意味着皇帝这是要打击地方豪强。 所以,许多朝臣很快就意识到皇帝的态度,与自己想优容地方豪强的主张完全不一致。 再加上,孔闻礼从中砸银子运作,不少文官也就吩咐上奏弹劾舒晟和蔡天祐在山东胡来,甚至直接对不放过孔家这事进行批评。 而现在。 朱厚熜又下达了将孔闻韶凌迟处死,逮拿北宗孔氏全族的旨意。 自然是朝野大震。 但因众人都知道,孔家现在的确犯了证据确凿的罪,也都不敢直接逼宫,只先来见了首辅梁储。 “元辅,孔氏毕竟是圣人后裔啊,处之过严,有伤尊师重教之道啊!” 礼部尚书毛澄说道。 已经奉旨在御前看了舒晟密奏的梁储,则叹息道:“不能不严!按照兵备道舒副使所奏,孔氏图谋作乱不说,还几欲奴役宗室、打死宗室,全无半点忠君敬上之心啊!” “这个姓舒的,怎么什么都往上报?!” “还拿着密旨,缉拿巡按!” “元辅,内阁怎么能让天子给他这样的权力,这样让各地抚按怎么节制地方官僚?!” 佥都御史张瓒还在这时诘问起来。 接着。 他又说道:“我觉得,王阳明坐船遇袭那事,就该直接依衍圣公所言,定性为天谴算了!毕竟,王阳明在两淮也的确做的太过分,一直追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事情没必要真要求个是非曲直,总要权衡利弊才是!” “是啊!” “何况孔氏在山东根基深厚,税赋钱粮皆靠着他支持,还不如劝陛下,对外就说天谴所致,。” 侍郎朱希周跟着言道。 “元辅也该劝劝陛下,当为国隐忍,有些事归之于天谴,比深究其罪要好!” 侍郎何孟春还建议起来梁储来。 梁储不由得沉声问道:“所以,你们的意思,就是让陛下受了这孔家给的委屈,还要继续尊崇他们,乃至还要平白无故地让受害的官员受个过?” “《尚书》言: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陛下为天子,当做仁君,当忍不能忍之事,用刑亦当慎之。” 礼部尚书毛澄这时言道。 梁储肃然道:“为君是当忍,但不是为宵小之辈忍,乃至为此不能持正!“ “把黑白都颠倒,自古只有奸臣才会逼着天下人认鹿作马,没有忠臣逼着陛下和天下人认鹿作马的!” 说后。 梁储就把袍袖一挥。 “元辅这意思是,我们是奸臣?” 何孟春问道。 “难说!” “君辱臣死,让陛下受这样的委屈,除非我死!” “否则谁在这样妄图逼凌君父,我第一个上本将其定为奸臣,请治其大逆不道之罪!” 梁储厉声道。 ------------ 第一百一十章 举刀敢杀该杀之人,才是最大的仁君 来见梁储的众文官不禁哑然。 “这哪里是逼凌,这是天下人的希望而已!” “元辅难道不明白吗?” 突然。 张瓒急声问了起来。 梁储呵呵冷笑道:“天下人与陛下,谁说了算?还是说,天下人真的都希望朝廷黑白不分?” 众人顿时再次沉默。 “元辅既这么说,我等实在是惭愧,只能收回适才之言。” “天下人的确没有谁不希望君王持正。” 朱希周先服了软,而咬牙回了两句,且又道: “但大局呢?” “祖宗的江山社稷,我们还要不要管?!” “现在为了公正,尚书公卿,说杀就杀。” “也任由吏部天官被一个迂阔苛刻之人掌着,使得许多有才之士不敢出仕,不愿出仕。” “还让行事酷辣之辈专掌大权,在地方上弄得是天怒人怨!” “现在又要凌迟圣人后裔。” “我承认,这些人是罪有应得,但这样揭本国贵胄公卿之丑,外邦怎么看,后人怎么看,百姓怎么想?” “元辅是老成谋国之臣,难道就没想过吗?” 朱希周这么问后,礼部尚书毛澄也跟着附和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励精图治,锐意中兴,诚是美事,然也要度量均衡!” “有些事,不拿出来称量,也就那么回事,影响不了陛下圣德,但要是非得拿出来,用尺量,用秤称,就足以影响社稷安稳了。” 梁储是知道朱希周和毛澄言外之意的,但他更清楚皇帝是什么心思。 所以,梁储只反问道:“你们既然这么为社稷忧心,早干嘛去了?” 众臣大为诧异。 毛澄不禁问道:“元辅此言何意?” “孔家胡作非为时,你们怎么没有去劝?” “如果满朝文武都劝了,他孔家敢这样吗?!” “宪庙时,天下文臣尚且敢揭发孔氏之罪,怎么,现在一个个都只敢逼着天子纵容罪犯了?!” “我看,孔家这样不敬天子,有一半就是你们纵然的!” “什么仁君当慎刑,宋仁宗还首复凌迟之刑呢!” 梁储这么说后,就又道:“不过,老夫既为执政,在天威降后,扫尾善后自当是有的,故已有旨意派集训后通晓税务又明章法的税务营去了山东,税赋是不用担心受影响的,至于保境安民也不用担心,已有旨意让兵备道扩招民壮,另外,已筹备增加预算,增加地方官,增建学校,不用担心君主持正会坏大局!” “相反天下大弊不革,倒了一个逆臣贼子,还会再有一个逆臣贼子!” “到时候就真的奸臣年年杀,年年杀不尽!” “税务营?” “增加官僚?” 朱希周和毛澄等皆不禁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后。 朱希周叹息说:“既然已有新制,增设了税务营,税赋不用再担心征收不上来,又要增加预算,增加官员,地方不用失去掌控,是不用担心地方会出乱子了!” “元辅的确是老成谋国。” “至于元辅批评之事,我们接受,但很多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孔氏会做这么过分的事,他对我们士大夫一向是很有礼的。” 朱希周接着就拱手对梁储作了一揖。 梁储也回了一礼。 毛澄也神色复杂地道:“为使政清人和,革新除弊是有必要的,只希望能尽快实现众正盈朝,如贞观、嘉佑之世,以及本朝仁宣、弘治之世,君臣和睦,官民同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进而狱中常空。” 侍郎何孟春听毛澄这么说,就不由得两眼红了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明孝宗,想到了大礼,还想到了天子没有认孝宗为皇考。 而也因此。 何孟春心中有了别的主意,进而看了张瓒一眼,并与之一起先离开了内阁。 紧接着。 别的大臣也都离开了内阁。 而梁储则来到清宁宫,向朱厚熜面呈了此事。 朱厚熜听后淡然地点了点头:“他们的心思,朕明白,但朕懒得理会他们。” “但是元辅,朕得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了梁储。 梁储不禁有些动容。 朱厚熜则在这时开口说: “朕知道,朕身为天子要为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着想,不能因私怨而废公。” “可朕收拾孔家,也不是因私怨,而是要,肃纲常!” “天下纲常若再不振,照这样下去,真不知会几人眼里还有朝廷。” “哪怕因此引来外患,引来内乱,也在所不惜。” “而不流血,也整肃不了纲常! “当然,朕也不是说,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杀人砍人就是,杀人砍人是手段,不是目的。” “朕要做的是建设,是立规矩。” “所以,朕一直在尽量避免矛盾激化,也在保证自己有即便激化了也要收场的能力。” 梁储则说道: “陛下圣聪英断,臣等敬服!” “臣愚以为,虽说恩威自出上意,无人可以置喙,但教化于民,乃是行仁政的必然之举,否则陛下仁德,岂不就让那些小人抹黑去了?” “元辅所言极是。” “要让《育民报》好好揭发孔氏罪恶,让天下人知道,朕没有惹他们,是他们在惹朕!” “再有,朕在京畿道的亲军卫们和锦衣卫们,也要让他们明白,朕不是为了自个儿,也是为了他们,朕的子民们过上好日子,让大明长治久安,才要杀人砍人!” “何为最仁之君,举刀敢杀该杀之人,敢除该除之弊,敢护该护之民,才是最大之仁君!” 朱厚熜笑着回道。 而接着。 梁储又言道:“陛下虽除弊革新,以振朝纲,然朝中大臣多是不损己利之时,敢大言维新,一旦涉及到自己之利,便易忘却大义,因循守旧起来,只言祖宗成法如何如何好,所以,陛下这次为顺利处置孔氏,设税务营,必使其不肯坐视陛下行如此政策。” “所以,恐他们还会以请陛下对孔家开恩之主张,阻止陛下改革税政的目的。” “那朕就恩典分化在前,棍棒打压在后!” “山东孔家的店铺产业,着有司竞买,让他们自己争去吧,为了这个打出狗脑子来,朕也不会下场拉偏架。” “另外,你们内阁同吏部商议一下,编订明年预算时,拿出一笔不菲的款子,作为奖掖天下廉吏干臣和优秀学子之用,朕给他们增加俸禄廪食!” “如果因此还不闭嘴识趣,非要朕撤了税务营,要朕把孔家带给朕的委屈忍下去,那朕就让他们先学会忍君父之怒!”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想到了孔闻韶,吩咐说:“让三法司赶紧将孔闻韶一干人结案,然后押赴刑场行刑!” 梁储拱手称是。 这时。 谷大用走了进来,拿着一份塘报说:“皇爷,大同塘报,小王子率万余骑兵犯沙河堡,还说要派人给皇爷带话,要皇爷善待圣人后裔,说皇爷若不尊孔孟,他当为圣人讨之!” 朱厚熜听后神色凝重不已。 “鞑子果然也来凑热闹!” 朱厚熜咬紧了牙。 “这是欺朕现在没有先帝时胆魄吗?!” “还是欺皇明才裁撤了大量亲军?!” 突然。 朱厚熜厉声喝道。 “可恶!” “可恶至极!” 朱厚熜连说了两句后,就吩咐道:“召王宪来御书房速议此事!” 谷大用拱手称是。 朝臣们不久后也知道了小王子犯边威胁天子的事。 自然有愤然不已的,言小王子没资格干涉大明国政。 但也有不少因此兴奋不已。 “此乃铲除奸佞、拯救衍圣公的良机也!” 张瓒就大为兴奋起来。 何孟春更是因此说道:“当借此外力,把昔日定错的大礼也纠正过来!当让陛下承认,朝中已不再有奸佞,已是众正盈朝,所以不需要再改制,陛下垂拱而治便能中兴!”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亲军卫出动,打翰林官 兵部尚书王宪已经先知道了来自大同的塘报内容。 因为所谓塘报就是各驿站塘兵所送的军事急报,且会先到兵部。 所以,王宪也就先知道了这事。 而王宪任过正德朝的大同巡抚,对大同边务自然是熟悉的。 何况。 正德在位时,对九边也很重视,所以王宪能在正德朝成为大同巡抚自然也有其长处。 朱厚熜记得历史上,王宪也的确在边务上很有才能。 所以,朱厚熜才立即召见了王宪。 王宪在面圣后,朱厚熜就问着他:“对这事,卿怎么看?” “回陛下。” “臣认为小王子当只是威严恐吓。” “因为眼下小王子部分裂的很,还未一统,近虽有吉囊、俺答两兄弟表现突出,征战东西诸部,大有统合诸部的趋势,但两人到底年纪尚小,成长未足,一二十年内,当无大规模寇我京畿能力!” “故陛下可以不予理会。” “只令边臣加强防御即可。” 王宪回道。 朱厚熜则走到一幅挂在墙上的舆图面前,看了看,问道:“既然如此,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借虏生事。” 王宪不由得心里一颤。 “回话!” 朱厚熜突然森严地回了一句。 王宪忙跪了下来:“陛下容禀,证据未明的事,臣不敢擅言,毕竟事涉边务!也请陛下不要随意猜疑边臣!” “你倒是谨慎!” 朱厚熜微微一笑。 随后。 朱厚熜就转过身来,说:“也罢,先不提这个,但你既然说,这小王子可不予理会,朕便信你。” “另外,戎政的事,朕可未直接越过你们兵部。” “所以,你是知道的,朕早已给伍文定去了旨,让他加强夜不收的力量,列出重要敌情悬赏表格。” “而十天前,朕还让副总兵周尚文率兵押银二十万两去见他,协守蓟州,而这二十万两就是让他作为大赏夜不收的本钱。” “怎么防备外患,朕也说不上比谁精明,但朕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想稳住边防,首先就要钱撒的好!” “你对此也没有提过异议。” “朕只当你是默认。” “但朕要你现在告诉朕,大同的杨志学与杭雄、以及宣府的甯杲与朱振能配合好吗?” 朱厚熜问道。 王宪顿时震惊在原地。 他岂能不知道皇帝这是嫌弃大同、宣府、蓟州这三处地方的事权太过分散,不想只让朝廷分段防御,而有意派一个统帅级人物,主动出兵教训小王子。 王宪也不知道皇帝是因为到底年少所以有血性之故,还是有意在登基之初立军威,而可以更加从容地收拾大臣。 王宪自己倒是不想皇帝太有武德,那样对文官士大夫而言,的确不是好事。 但是王宪知道自己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装傻,说这些人能配合好。 毕竟他也知道当今天子聪明至极,自己可以不迎合,但欺君之心是不能有的。 所以,王宪灵机一动,就说:“臣认为,让杨阁老总制三边,必为万全!” 严嵩在一边不禁摇头,心想这王大司马真是好计谋啊,让朝中威望甚重的杨阁老去总制三边,等于让税政改革的事就得推迟,而他自己也省得去边镇辛苦。 “你们觉得呢?” 朱厚熜看向了梁储和起居注官严嵩。 严嵩忙先跪下道:“小臣愚以为,再没有比大司马王公更适合的人了,毕竟王公曾经在大同巡抚任上随先帝对战过小王子,有王公在三边,皇明的国威就在,塞外的风雨也就吹不到关内来!” 梁储和王宪这时都惊讶地看着严嵩。 过了一会儿。 梁储则不由得颔首。 而王宪倒是不由得闭眼,随后,眸光狠厉地瞅了跪在地上的严嵩一眼。 朱厚熜双手抱在胸前,朝严嵩看了来,道:“平身吧。” “谢陛下。” 朱厚熜接着又看向梁储:“元辅觉得呢?” “臣贺喜陛下!” 梁储回道。 朱厚熜笑问道:“朕有何喜?” “陛下又得一良辅之才也!” 梁储笑着回道。 严嵩听到梁储这话后,顿觉如沐春风,心道:“这位梁首辅真是个好人啊!” 而梁储接着又道:“臣也认为,大司马去三边总制合适!一来,杨阁老去三边的话,就太给小王子牌面了,显得我大明真怕了他;二来,大司马的威望也足以震慑群小了;三来,朝廷财政改革才是重点,而财政改革之重在于国税,国税需重臣主持,所以杨阁老还是宜留理国税。” “至于兵部尚书,臣荐总督王阳明!” 梁储回道。 “大司马,你现在觉得呢?” 朱厚熜又看向了王宪。 王宪只得叩首:“为君分忧,臣岂敢辞其劳!只是,臣也观严翰林颇敏捷识人,故请陛下割爱,准其以兵部郎中官随臣督粮饷。” 严嵩:“……” “准!” 朱厚熜没有拒绝。 毕竟王宪愿意让出兵部尚书位,愿意为自己去边关辛苦一番,只要是合理的要求,他作为君主,都应该予以满足。 而严嵩这种翰林官,也确实应该去边关见识见识,不能只在琢磨人与钻营算计上下功夫。 朱厚熜更需要的是既能精通权谋算计也能为民做实事的人才。 接下来。 王宪和严嵩就真的开始启程去了边镇。 当然。 说是去边镇,其实离京师也不远。 因为大明京师就在离宣府、大同、蓟州不远的地方。 要不然怎么叫做天子守国门呢? 只是王宪离京,很快就引起了早就想借着这次外寇的军事行动阻止朝廷新政的护礼派注意与躁动。 “我们不能再等了!” “应该借此机会让杨一清去边镇,不能让王宪去!” 何孟春因而就言道。 但不多久。 三法司这边,也正式结案。 刑部尚书林俊、左都御史王缵、大理寺卿颜颐寿,联名上疏孔氏一案结案,上题本说:孔氏一族的确犯了大逆不道之举,诸如谋害钦差、殴辱宗室、僭越违制、欺君不敬、劫杀商民、谋乱生事等,皆确有实证。 于是。 朱厚熜御批将孔家之罪昭告天下,列碑以记,陈于孔庙,而孔家族人皆于明日枭首示众。 护礼派的朝臣们闻知后彻底坐不住。 再加上。 不久后。 大同再有塘报传来,言小王子又增兵万骑,大同总兵杭雄不能御。 这更加激起了护礼派朝臣们的恐慌之心,和欲借外虏势力胁迫天子赦免孔家、更正大礼、放弃改制的想法。 毕竟,作为本质上是守旧者的护礼派,对外部威胁也会比别的了更加恐惧,甚至也天然有勾结外部势力,压制内部进步势力的动力。 “宪宗朝,百官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此本朝故事也,当效仿之!” 恰巧。 次日正是朱厚熜要于左顺门视朝百官的日子。 所以,在闻知此事后,何孟春便在这天夜晚,首个倡言起来。 张瓒附和道:“很是!当效旧例,争于阙下,请天子顺公论人心,赦免圣人后裔,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不只如此,另外,还应速速派人去刑场阻止行刑。” 侍郎秦金这时言道。 也奉杨廷和指示,与护礼派走得近的编修杨慎道:“我去号召几个不用视朝的翰林同仁去!” 何孟春等知道杨慎在年轻官员中素来有声望,便放心地点了点头。 杨慎也就真的在次日,将一干五品以下的翰林编修、检讨、庶吉士等号召起来,言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升庵所言极是,圣人后裔不能杀,当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检讨王元正跟着附和起来,且振臂高呼起来。 “圣人后裔不能杀!当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圣人后裔不能杀!当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一干护礼派的翰林清流都因此非常激昂地喊着口号,往刑场而来。 且渐成洪流。 朝押解孔闻韶等去刑场的囚车迎面而来。 孔闻韶因此大为惊喜。 “以绝虏势,难道大元旧贵族愿意来救我孔家?” “所以这些朝臣敢在这个时候来为自己伸张?” “这说明我不会死?” 但就在这时。 大批民壮出现,也都高喊着口号,出现在了囚车后面。 “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 孔闻韶也不由得回头一看,就见出现的民壮数量比迎面而来的朝臣多了不少。 杨慎见此想起自己父亲一早的嘱咐,果断往外跑,且喊道:“我突然腹痛,护礼靠你们了!” 随后。 杨慎就果断遁入看热闹的京师的百姓人群中。 余灏单纯地点了点头,然后主动朝这些民壮走来,指着他们骂道:“尔等愚夫,岂能干政,速速让开!” “打!”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翰林铺尸街道,天子怒斥百官 负责带领这群民壮的韦长贵果断把手一挥。 顿时。 大批民壮就冲上来暴揍这群翰林。 余灏也被飞来的一拳头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紧接着。 他整个人就又被冲过来的民壮给挤倒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大骂,就见很多只脚在这时也朝他踏了过来。 韦长贵更是掏出藏在袖中的解腕尖刀,捅入了大骂他的一翰林腹部,而带着冷笑。 这翰林大惊:“你竟敢杀我等储相!” 后面的翰林见此都大惊失色。 搞这种集体运动,按理,眼下都只是文官士子们的爱好。 没谁会想到普通庶民开始这样做。 翰林清流们自然打不过这些民壮。 检讨王正元这时拔腿就跑。 只有余灏等少数几个没有跑掉的翰林,被当场打得口鼻是血,伤势过重,不少甚至被打死或者被偷袭致死。 余灏自己更是肋骨皆断,牙齿皆落,而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何故造反!” 原来。 朱厚熜早就知道这些护礼派文官,会因他处置孔家这事不满。 而他也对梁储说过,他要恩典在前,大棒在后。 恩典自然是他给梁储说的那些。 至于大棒,便是现在出现的这一幕。 朱厚熜一直在加强对京畿道巡检队民壮和兴明书院的孤儿们进行思想工作,包括处置孔家这事,也让自己王府旧人对他们进行分析,还让人引导他们,准备随时对付可能出现的集体示威活动。 而当这些护礼派文官开始互相倡议,一起借外虏之势,大闹逼宫一场时,朱厚熜也让锦衣卫组织他们来对抗这些护礼派。 这样就不用他直接动用军队下场。 让百姓对付他们。 让他们没法再以百姓的名义要挟朝廷。 反而朱厚熜还能以百姓的名义责怪他们不得民心。 孔闻韶见这些翰林官都被这些民壮打跑,而这些民壮还在这时主动帮助官军清理道路,以便于他尽快被押去行刑,而不耽误时辰,也就很是失望与愤怒,也就咬牙切齿地骂道: “刁民!” “都是一群该杀的刁民!” “竟敢殴打朝廷翰林官,真正是目无礼法!” 孔闻韶骂着骂着就又泪流满面起来。 因为他没多久就发现他离刑场越来越近了。 “打倒孔家店!” “救出孔夫子!” 而民壮们则继续喊着口号。 许多不知内情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 尽管他们不懂孔家店是什么意思,但朴素的他们,也知道孔夫子是个大圣人,而他的后人却大多坏的很,让孔夫子蒙羞。 所以,百姓们也就愿意救出孔夫子! 孔闻韶因此,内心越发恐惧,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想他死。 躲在一处茶楼上的杨慎,在看见地上躺了好些个翰林官,又在看见那些民壮耀武扬威地离开,且依旧喊着“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的口号时,也被这一幕给震惊住了。 当然。 杨慎也不由得暗自庆幸,庆幸自己逃走的及时,不然也只会被打死打伤。 而杨慎接下来在来到刑场后不久,就看见了孔闻韶被剐的场景。 这来他倍感沮丧。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护礼派到底还是失败了。 所以,杨慎即便是回家后,也仍旧带着一副垂头丧气的面孔。 杨廷和见他这个样子,倒是笑了起来:“失败了?” “不出父亲所料,我们翰林的官员,没有成功阻止孔家被押去刑场,反而还折了好几条人命。” “幸好您让儿子见状不对就先回来,说鼓噪声势只为收天下护礼一派之心,但不可把命搭进去,坏将来大计,儿子也就找了个借口先躲开了,要不然也会连命都没有了。” 杨慎心有余悸地回道。 杨廷和则道:“我早就说过,当今陛下不能小视,要想让他效仿孝庙,只能指望陛下自己愿意选择这样做。” “一般而言,聪明的帝王励精图治一段时间都会选择行宽仁之举的,也最终会发现,守制终究比改制好!” 杨廷和接着又说了几句,且又道:“但杀翰林儒臣,终究有损圣德,不利于收天下士子之心啊!将来为父回内阁,要挽回此次圣德所受的损失,只怕也得费一番心血,怎么也得让陛下做一次像撤设各地镇守太监的德政才能抵得上这一次的受损,比如裁撤锦衣卫!” 说着。 杨廷和又问着杨慎:“折了几条人命,是锦衣卫动的手,还是东厂的人?” “都不是。” “是老百姓打死的。” “儿子也没想到,他们那么恨我们!” 杨慎神情悲戚地回道。 “什么?!” 杨廷和怔住了。 “这哪里是老百姓。” “这是造反的贼寇!” “这是大逆不道!” “这是乱纲常大礼!” “应该让锦衣卫把这些贼寇全都处死,诛灭九族!” 紧接着。 杨廷和就失态地大骂起来。 暴怒不已。 杨慎都觉得震惊,故而站在原地,半张开口。 “扶我进宫!” “我要面圣!” “绝不能宽恕这种悍然打死清流儒臣的贼子!” “我宁撞死于御前,也要来陛下尽诛这些贼子!” “陛下不从天下共议之礼,犹可理解,但百姓犯礼,便同黄巢之祸再起,不能不严!” 杨廷和态度特别坚决。 杨慎只得称是。 而此时。 宫里。 左顺门。 朱厚熜已经开始视朝。 “陛下!虏寇威势凛凛,陈兵边塞,大有要侵我中华之意,而之所以发生这一切,皆因圣人后裔犯事,朝中奸臣只一味逢迎陛下私怨,而主张凌迟圣人后裔,尽诛圣人门第,故使此等前朝余孽兴风作浪。” “故臣愚见,为止兵戈,为安边民,保社稷,请陛下大发慈爱之心,宽恕圣人后裔之罪,复其爵位!” “另外,如今奸臣当道,皆因昔日大礼未正,故臣请陛下重议大礼,以顺天道人心,如此虏必自退!” 侍郎何孟春先言道。 “臣附议!” “外寇势炽,皆因内政不修,大礼未正,仁道未足,故使虏寇以为有可乘之机!” “昔日宋仁宗广行仁德之政,故驾崩之后,辽主亦哀之,可见仁义一施,则虏寇亦会恭顺,故臣亦请陛下宽赦孔家!撤税务营,杜绝扰民之政!” 都御史张瓒跟着回道。 “臣附议!” …… 一时间。 许多大臣都站了出来。 朱厚熜也没再认真听这些人在说什么。 但他知道这些人虽然各个舌绽莲花,引经据典,但说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让自己妥协,把孔家得罪皇家的事忍了,最好把大礼也改过来,别想着改制,别想着真的做中兴之事,真的追求公正。 总之,宁肯让皇权受损,也要保证士权。 至于要保证老百姓的权益,那不过是口号而已。 朱厚熜在这些人说完后,才面沉似水地说: “你们以为朕会很怕鞑子,会怕社稷不稳,就借着虏势,要朕放弃正朝廷纲纪,忍下他孔家加在朕和百姓身上的屈辱!” “还要朕把一部分朝臣打成奸臣,也下场大兴党锢之祸。” “你们让朕很失望!也很愤怒!” “朕都不由得怀疑,你们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他小王子的臣子,亦或者是他小王子安插在这左顺门内的奸细?” “正统十四年的京师保卫之战,也没多少年,一个个忘啦!” “血性不如祖宗了吗?!” 朱厚熜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质问着。 接着。 他又掸袖道:“我大明是以刚烈立国,因不忍前元无道统治,才顺民心而起,不是欺孤儿寡母而立的大宋!朕也不是宋钦宗!别说虏寇只是陈兵边塞,就是到了京师,围住了紫禁城,朕也不会因虏寇猖狂而弃王道!”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朕不想这样,是他逼朕要这样! 朱厚熜的话,如雷鸣一般,在左顺门内炸响。 众臣皆不禁一颤,且都跪了下来。 适才也为孔闻韶说情的礼部尚书毛澄,甚至在这时大哭起来: “陛下,您这话让臣等无地自容啊!” “陛下!” “非臣等畏虏,臣等皆是为天下之人心而谏君啊!” 侍郎朱希周也跟着哭着喊道。 首辅梁储这时则也泪眼朦胧地看了这些大臣一眼,随后就持着笏板对朱厚熜言道: “陛下所言极是!” “本朝国政,岂能是虏寇所能置喙的?” “陛下乃天下之主!如果,陛下还需看虏寇脸色,不能行天下之权,不能正天下之法,则天下子民皆当以为耻也!” “不为君父雪耻也就罢了,怎能还挟虏欺君,有此等行径,已不只是不忠,更是奸恶,当诛也!” 梁储这么说后,护礼派的大臣大惊失色。 如果天子真要听首辅的言论,给他们扣个奸臣的帽子,真的大兴党禁,而且党禁的是他们,那对他们而言自然是最可怕的,相当于判了他们在政治上的死刑。 总之。 他们虽然希望给议礼派安个奸臣的帽子,把议礼派的官员彻底在道德上否定,在政治上消灭,但他们是不希望党锢之祸降临到他们头上的。 所以,他们这个时候也就不得不惊惧失色。 而梁储这时候又说道:“陛下,然而他们恐也是被虏寇的气焰吓着了,再加上书呆子气发作,以为妥协一下,就能息事宁人,就能免兵戈之祸,却一个个都忘了苏洵的《六国论》,乃至连昔日所定大礼都开始质疑,故臣请陛下看在他们是遇外虏威胁而临阵乱脚的情况下做出的糊涂之举,而不予计较,何况,朝堂上,也当如陛下昔日所言,要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道:“也罢!元辅所言,算是理中和气之言,朕也不想大兴党锢之祸,故朕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今日之论只准出现这一次,他日再有此等乱了心之言者,皆以惑君乱政之罪处置!” “孔闻韶依旧凌迟处死!” “孔家亦如前旨处置!” “退朝!” 朱厚熜随后就结束了视朝。 但护礼派文官们不甘心这次谏君的目的失败。 毕竟这次他们也算是借着虏寇威胁,直接与皇帝摊牌了。 皇帝和首辅想结束纷争。 他们可不想。 虽然他们也的确是想着天子会惧怕虏寇威胁,同大多数帝王一样,为了求稳,会妥协,会忍一些事。 但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天子会有血性。 因为这种天子在历史上也的确会有。 而他们也对此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那就是如何孟春所言,利用官僚集团中,大多数都是护礼派的优势,仿照宪宗朝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的故事,以及正德朝哭谏皇帝南巡的例子,也哭谏大闹一回。 这样的话。 相当于,逼皇帝要么更加强硬,让他们虽然在政治上暂时牺牲了前途,但可以在民间获得极大名声,为下一次翻盘做准备,到时候自然该恢复名誉的恢复名誉,该以这次的表现步步高升的步步高升。 要么就让皇帝为了避免政治斗争加剧,不得不妥协,达到他们的目的。 历史上,不叛逆的宪宗为了大局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选择了后者,而叛逆的正德选了前者。 这似乎对于天子而言,是一场怎么选择都会输的博弈。 也正因为此。 何孟春等朝臣满怀无奈之心的在朱厚熜宣布退朝后,没有离开,而是跪在了阙下。 一些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家的朝臣见此也转身回来也跪在了阙下。 如梁储所言,许多日子党的大臣,虽然对护礼不是那么在乎,但是,大量关于鞑子要大规模入侵的夸张谣言影响下,以及身为地主阶级的他们大多数本身带有的那种只求安稳的心态,让他们也更希望皇帝妥协了算了,为天下忍辱负重算了,只要真的避免战争,避免大家不安地睡不着觉,无疑是更好的事。 所以,许多日子党的大臣也纷纷跟着过来,选择了伏阙跪谏,进而希望天子还是从大流比较好,而不是去讲什么是非曲直。 “你们!” “这是非要委屈陛下吗?!” 梁储、王缵等议礼派大臣见此,很是惊怒。 “我们这是希望陛下明君道,从人心!” 何孟春等毅然回道。 朱厚熜这时也没走多远,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情况,故对太监秦文:“你去宣旨,让他们离开,有事上本便是,不可行如此逼宫之事!” 秦文称是而去。 待秦文来向这些伏阙跪谏的护礼派朝臣们传达朱厚熜的旨意后,何孟春等护礼派朝臣们皆不肯离开。 何孟春言道:“必得陛下赦免北宗孔氏、重议大礼谕旨才退!” “没错!我等今日宁死谏于此,也要得赦免谕旨才退,望陛下察天下了心,以一旨退数万虏骑,而免兵戈之祸!” 张瓒等跟着说道。 “太傅来了,上本请求面圣!” 翰林学士丰熙这时突然从左顺门外跑了进来,大为激动地说了一句。 “太好了!” “太傅想必也是同为我等伏阙之事!” 许多还对杨廷和抱有幻想的护礼派大臣因而更加振奋。 一时,六部、都察院、翰林院等官衙更多的官员来了左顺门跪下。 检讨王正元等刚从外面跑回来的翰林官们也在这时听到了太傅杨廷和进宫、百官伏阙左顺门的事,而也重新振奋起来,纷纷来东华门伏阙。 没多久。 整个左顺门到文华门,有两百多名朝臣伏阙跪谏。 而且,还有官员在来的路上。 连守在这里的锦衣卫都不禁为这声势所震撼到,而不少心思单纯的,都也有些觉得,他们应该真是为了大明好,不然不会这么不怕死。 太监秦文也不敢轻视,忙将这一情况告知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听后没有说法,只对黄锦吩咐说:“去告诉先生他们,按计划行事!” 黄锦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说:“传旨,请太傅直接来左顺门见朕!另传元辅来!” 秦文再次称是而去。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不怕这样的事出现。 因为他不是历史上的朱厚熜,他还有更多的后世经验。 所以,朱厚熜在这时只自言自语地说:“朕不想这样,是他逼朕要这样!” 且说。 杨廷和这时正在杨慎的搀扶下,往西长安门方向而来。 神色凝重。 他这是养病多日后第一次要面圣,而他这次面圣,为的就是要杀人!要屠民! 因为他没想到竟然有庶民参与朝政。 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但杨廷和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从东安门到西安门,以及大明门,陆陆续续的有许多军民百姓来了这里,也都跪在了阙下。 不过,杨廷和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随着他离皇城越近,他就看见越来越多的百姓正络绎不绝地往这里聚集,口里还喊着口号。 “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 而且,还有许多百姓举着有上万人签名的大横幅走来,大横幅上写着“请陛下诛孔氏国贼”或“拥护圣君、斩杀奸贼”这类话。 更有人在人群中绘声绘色地历数着孔氏罪恶,倾诉着自己在山东受了孔家怎样的折磨。 甚至。 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也因此跪了来。 杨廷和见此一幕惊呆了。 “这估计已不下十万人,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杨慎也不由得被这一幕吓住了,因为太多百姓了,人山人海,关键是还有很多百姓在这里聚集。 民动如烟,民聚如海。 在如此大规模的百姓伏阙队伍面前,区区数百名文官伏阙已经算不上什么,只如大海上的一叶孤舟。 杨廷和就算有心要对干政百姓喊着要坚决消灭、诛其族,但在这时,也还是难免有些畏惧,只说道:“回去!” 杨慎颇为惊愕。 但这时。 太监张锦已跑了来:“陛下请太傅于左顺门面圣!” 杨廷和因而只得还是来了左顺门。 朱厚熜这里先见到了梁储。 梁储颇为痛心地说:“陛下,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但臣请陛下也不要太生气,而伤了龙体,他们也不是针对陛下,因为其实从太祖朝开始,他们就在竭力为自己的门户私利而争!” “朕知道!” “但他们今日撼动不了朕,就算是太祖复活,也改变不了朕!” “朕说的!” 朱厚熜沉声说着,接着就目视前方,看着走来的杨廷和,说:“元辅,你就看着吧!” 而杨廷和这时走来后,伏阙诸朝臣皆兴奋起来,都希望杨廷和会为他们说话。 朱厚熜在杨廷和来后,就问着:“太傅今日为何故而来。” “回陛下,臣闻边警频传,京师人心躁动,故不得不抱病而来,面谏于君。” “臣请陛下立取逆贼曲阜孔氏一族首级示众,以泄民怨!” “臣亦请陛下对不肯离去的伏阙诸臣,立即下狱,对为首者,以有从贼通敌之嫌,论斩!” “如此,方可安人心,稳内政,御外侮!” “请陛下慎思之。” 杨廷和说后就叩首而拜。 而何孟春等皆大惊。 爆更完毕,请准作者休息一天,明天再更新,谢谢大家订阅支持。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伏阙乱礼,要君屠民 “杨新都!” 彼时。 有伏阙的护礼派朝臣,还忍不住朝杨廷和大喊了一声。 更有护礼派朝臣直接诘问杨廷和: “姓杨的,你为何如此蛊惑天子?!” “天下皆盼着陛下行仁道,宽恕孔家之罪,退虏骑,复孝庙之统,何严办孔氏才是泄民怨?!” 护礼派朝臣们的确是非常失望,也就纷纷责问杨廷和不休。 杨廷和没有回答。 朱厚熜则只在心里暗笑。 他知道杨廷和这时为何会持这样的态度。 而朱厚熜也在这时采纳了杨廷和的提议,让秦文对伏阙诸臣宣旨,再次要求这些伏阙朝臣离开,否则将按太傅所奏,从严治罪。 但开弓难有回头箭。 何孟春等知道他们现在这么做后,如果不逼得皇帝妥协,那就意味着他们这次士权对抗皇权的行动将彻底失败。 甚至连缓和的余地都不会再有。 毕竟他们这样做,肯定已经让皇帝厌恶上了他们。 如果他们再不能逼得皇帝妥协,那他们的政治前途只会毁于一旦。 所以,何孟春等护礼派朝臣依旧选择跪着。 “我等必得陛下谕旨才退!” 何孟春等护礼派朝臣也就继续伏阙跪着。 朱厚熜则问着杨廷和:“太傅,你看?” “陛下!” “外面真的民怨沸腾啊!” “臣恐再拖延下去,民变陡然就起啊!” 杨廷和再次叩首,故意显得特别着急。 而接着。 他就对朱厚熜说:“臣请陛下移驾大明门一观!” 护礼派朝臣们也大为不解? 民怨沸腾? 士为四民之首。 自己这些士大夫都不就代表着民意吗? 所以既然要避免民变,不是应该立即要陛下答应自己这些人的要求吗? 这杨廷和怎么反而要陛下取孔府为恶子弟首级来泄民怨? 这时。 太监张锦也来奏说:“陛下,外面的确跪了许多百姓,要求救出孔夫子,打倒孔家店,历数孔府罪恶,且有不下十万之数,几乎包围了整个皇城!” 朱厚熜听后也不由得站起身来,故作惊愕地问道: “竟然会有这么多百姓也来伏阙跪谏?” 朱厚熜是假装惊愕,但何孟春等是真的惊愕。 而在这时。 他们才明白了过来,明白杨廷和要这么着急地主张皇帝杀孔,还取孔府子弟首级去泄民愤? 敢情是有许多百姓也在伏阙跪谏。 他妈的刁民! 怎么也学我们? 跪谏的护礼派朝臣们此时心态都有些蚌埠住。 “移驾大明门!” “所有大臣皆与朕一起来,观察民意!” 朱厚熜这里则立即下达了新旨令,也没再管这些伏阙跪谏的护礼派诸臣。 于是。 朱厚熜就乘御辇往大明门而来。 太傅杨廷和、首辅梁储等未伏阙的议礼派朝臣,与秦文等太监、张镗等锦衣卫,皆跟着往大明门而来。 连带着,一些本来也因为惧怕鞑子真因为北宗孔氏被杀而南下所以跟着伏阙,但其实没那么在乎大礼如何的朝臣们,也因为在听到有不下十万百姓也来伏阙跪谏后,就也跟着纷纷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大明门而来。 如此一来。 左顺门这里,就只剩下真心要天子饶恕孔家且重议大礼的护礼派朝臣。 这些护礼派朝臣顿时倍觉尴尬。 但没多久。 他们也还是都跟着来了大明门。 且说。 朱厚熜和内臣、朝臣以及锦衣卫们到大明门上后,就都看见,大明门外,的确已经跪满了百姓。 这些百姓皆高喊着“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的口号。 有百姓还举着签有万字名的横幅,上面写着“拥护圣君、严惩孔贼”之类的话。 杨廷和即便已经看过这一幕,但他此时也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因为聚集起来的民众声势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此刻。 这些民众就像洪水要水漫皇城一样,让皇城内的统治阶层没办法忽视他们的威胁。 本也在今天伏阙跪谏的护礼派朝臣们,在此刻也都被这一幕所震惊住。 有胆小或对百姓反动性不强的护礼派官僚也在这时意志松动起来。 更有从来没把民意真放在眼里,只是把民意当做对付皇权、加强士权工具的护礼派朝臣,还因此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 “怎么会这样?” “百姓怎么能也来言事。” 当然。 也有许多对百姓特别反动、对维护士权权益这事特别顽固的护礼派朝臣,在这时彻底破防,也就在心里把这些百姓骂的更凶。 “贼寇!” “皆是当诛九族的贼寇!” “不在家勤于耕织,竟也来谏言,简直是乱礼,是在效螳臂当车!” “我要是英明的陛下,就不能听从这些贼子的摆布!” “从来就没有匹夫可以议政的理,否则便是是尊卑大乱,礼教大坏!” 朱厚熜看了一眼这些面色各异的护礼派朝臣一眼,只淡淡一笑。 而接着。 他又看向了跟来议礼派朝臣和内臣以及锦衣卫们。 本来。 只是基于对传统礼教的不同认识。 认为礼应该回归圣人本义。 一切当以社稷苍生利益为重,不能让天子舍大孝而从公议。 不能因为天下士大夫人多势众,就可以把欺君乱礼到事正义化、就可以让礼法只利于士权增加而不利于社稷苍生的议礼派大臣们。 本来觉得自己这边在满朝势力会特别孤单。 但现在他们发现。 他们没那么孤单,百姓是跟他们一致的,只是他们曾经忽视了这一股力量。 当然。 这股力量出现后,他们内心也是复杂的。 他们也不知道百姓参与进来是不是好事,是不是也乱了礼。 毕竟在这个以礼治国的时代,还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思想。 大部分士大夫都觉得“天下兴亡”即维护礼教的纲常秩序,与百姓无关。 但他们现在可以肯定得是,无论是欢迎百姓议政,还是不欢迎百姓议政,都不应该再存有让“士权”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想法。 因为一旦这样,皇帝势必拉拢百姓,来对抗士大夫。 “君由天命”必然改为“君由民命”。 这对想凌驾于百姓之上的士大夫而言,肯定不是好事,还会让士大夫的处境更糟糕。 而“皇权”反而会更膨胀,到时候杀起士大夫来必然更加肆无忌惮。 毕竟如果是“君由天命”,杀士大夫心里还会有些担心是不是有悖天道,在杀上天降下来的“文曲星”。 可如果是“君由民命”,杀士大夫就会毫无心理负担,而只会充满正义,说是为民杀之! 内阁首辅梁储想到这里时都有些不寒而栗,而神色复杂地看了朱厚熜一眼。 他已经有些猜到,眼前出现这么多百姓,应该是陛下的杰作,只有眼前这位天纵英主,才会想到这样的计策。 因为这位天子进京时就这样做过! 带着二十余万流氓进京,让杨廷和不得不称病退让,也让他不得不放弃告老的想法。 只是,他本以为当时天子这么做,只是出于偶然,在进京途中难以避免的遇到了许多流民,才想到了这么做。 但他现在觉得这位陛下这么做不是偶然,而是真的睿识过人,对天下人有更深的理解,已不是自己这些儒臣,靠儒家经典就能影响得了的。 内臣和锦衣卫们则在这时,因为发现这么多百姓也跪谏,而对起初跪谏的护礼派朝臣没有了滤镜,而不再疑惑他们这么不怕死是不是真为了社稷苍生,只发现原来这些人的主张和真正的民怨不一致,原来自家的皇爷果然才是最英明的,是最清楚民心的。 也是人的他们毕竟不是工具,也难免会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而现在,这一情况,让他们不由得对自家主子朱厚熜更加敬服起来。 “民心果然是和朕一致的。” 朱厚熜这时也眉开眼笑地说了一句。 “传旨!” “依太傅所言,取几个恶贯满盈的孔府族老之首级来示众告于百姓,朝廷已诛孔府之贼,让他们各自还家,接下来,务必守法知礼,勤于生产,闲时多作备战之事,与朝廷戮力同心,做好抗击虏寇的准备!” “朕相信,只要万民同心,他虏寇就算威势再大,也恐吓不了我大明,反而害怕的只会是他们。” 朱厚熜很是慷慨激昂地说着。 司礼监太监秦文拱手,正要称是,跟着来午门的佥都御史张瓒突然在这时走了来,跪在朱厚熜面前: “陛下!天下大事,非庶民可以僭越,否则,便是刁民乱礼,当诛首恶!臣请陛下勿为这些刁民吓到,当行严法,护纲常,调锦衣卫驱赶,对抵抗者以反贼论处,格杀勿论!” “陛下,臣附议!” “从来没有百姓可以伏阙谏君的道理!” “这是大逆不道,不能开此先例!” 礼部郎中徐理跟着说到。 许多护礼派的朝臣都跟着再次跪了下来,要求朱厚熜直接武力镇压这些百姓。 “陛下!天子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否则,便是乱礼造反,当诛之!” 有朝臣大声喊道。 这些文官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士大夫可以逼宫,但百姓不可以。 朱厚熜见此,沉声问道:“你们这是要朕做屠民的暴君吗?!”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都给朕写进起居注!(二合一) 跪在御前的诸朝臣皆沉默了。 朱厚熜则吩咐说:“起居注官!” 新任起居注官方献夫立即出列。 “务必记下,今日有朝臣左佥都御史张瓒等辈,逼朕行暴君之事,屠戮义民,实在是蛇蝎心肠,故而朕不得不诛之!” “传旨,将这些跪谏朕屠民之臣,押于百姓面前,告于百姓缘由,且当朝枭首示众,以证朕不会允许暴戾无道之官有祸害社稷苍生的机会!” 方献夫拱手称是。 张瓒等跪谏武力镇压百姓的朝臣,皆大为惊愕。 他们没想到皇帝最终的选择居然是倒向百姓。 可这要是写进起居注内,自己不得遗臭万年? 但他们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也就只能哭求起来: “陛下请开恩,臣等只是从礼道而论啊!呜呜!” “陛下圣明!” “这些奸臣竟如此丧心病狂,还要陛下做暴君,不再能做圣君仁主,还妄言是为礼而请旨杀民,礼何时成了害民之物?很明显,这些奸臣在乱礼惑君,杀之不可惜!” 梁储这时立即称赞起来。 阁臣蒋冕也都跟着说:“本朝国制,百姓可以面君言事,乃至《大诰》有言民可拿吏告君之祖训,所以张瓒等确实是曲解礼政,心怀奸计,欲害陛下于不义,诛之不冤!” “臣等附议!” 在场的朝臣们皆跟着附和起来。 因为。 除了特别顽固的护礼派官僚,没谁真敢直接说百姓就该杀,一是怕也被记进起居注内,二是儒家礼教能让天下人广泛接受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明面上都要提倡爱民。 所以,他们也不主张对外面的百姓们大开杀戒。 “朕不仅慈爱百姓,也慈爱他们,若不是他们实在是坏的太狠,朕又怎会再杀大臣。” “朕只希望,诸卿能时时刻刻以社稷苍生为念,不要只想着自己士大夫!” 朱厚熜故作悲悯地又说了起来。 “臣等谨记。” 梁储等回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又吩咐说:“东华门外那些跪谏的大臣,也传旨来他们离开,若不肯走就让锦衣卫直接逮拿下狱!另外,今日左顺门抗旨不肯退而伏阙逼宫者,皆逮捕下狱,从太傅之言,审出为首者,论斩!” “是!” 而秦文这里则已传了旨。 锦衣卫这里则将张瓒等立即抓了起来,且往城外拖去。 “老实点!” 锦衣卫的旗校们很有正义感地驱赶着这些被他们押解着的顽固护礼派朝臣去百姓面前被枭首示众。 左顺门伏阙的朝臣也被早已在暗中记名的锦衣卫相继逮拿。 张瓒被在被拖出去时,不由得一脸悲痛地大声哭喊道:“孝宗皇帝陛下,臣对不起您啊!” 接着。 张瓒又低声啜泣说:“弘治朝时,朝臣们就该力主孝庙多纳妃嫔,不然何至于有今日啊!呜呜!” 东华门。 在这里跪谏的编修王正元等也不肯离开,也在锦衣卫拿走他们时,不由得撼门大哭: “孝宗皇帝陛下!臣等无能,未能守住大礼,臣等死罪啊!” 咔嚓! 当张瓒等要求皇帝朱厚熜诛百姓的大臣被斩杀于百姓面前,孔家为恶子弟被斩杀于百姓面前,而百姓们又看见许多官员被锦衣卫拿走后,皆欢呼起来,如过年一般,随后就渐渐散了开去。 “民心大顺呀!” 朱厚熜因而感叹了一句。 “《荀子·王制篇》言:“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陛下这次是顺民心而为,有唐太宗之德,天下当大安!” 梁储跟着言道。 朱厚熜微微一笑,倒是在这时对杨廷和说道:“今日若非太傅及时赶来,朕倒是不知道民心早已站在朕这一边,差点就真要被左顺门那些伏阙大臣恐吓得以为杀孔闻韶等真要失民心。” “起居注,务必将今日太傅所奏记上,让世人知道,朕能坚持做顺民心之事,乃太傅之功!” 杨廷和听后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晕厥过去,随后惨笑说:“臣谢陛下,然其实是圣德早已远播,百姓自然更信任陛下!与臣并无关系!” “陛下,臣旧疾未愈,不宜在外久待,只能先请旨告辞,还望陛下恩准。” 杨廷和接着又说了一句。 他现在的确面色苍白,整个人憔悴的很。 朱厚熜见此倒也点头准予,让杨慎把杨廷和扶了回去。 杨廷和在离开大明门后,才渐渐神色悲戚地瞅了大明门外的鲜血一眼,而对杨慎说: “那起居注不能留着!” “将来如果为父实在不能回朝廷执政,你若回去执政,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那起居注不能留传后世!” 杨慎点头。 “儿子记住了!” 杨廷和则接着说:“陛下实在是太厉害,但越是厉害的君王,越会明白这天下是不能改制的,一改就最终毁的还是皇权根基!毕竟今日这些百姓能助皇权压士权,明日也能助士权压皇权!” “照父亲的意思,陛下这次只是万不得已,才又让百姓参与进来?” 杨慎问道。 杨廷和颔首:“应该是。” 接着。 杨廷和就笑呵呵地问:“不会真有爱民如子的帝王吧?” “即便有,那也是一糊涂帝王!” “自古牧民如牧畜,只是因要以圣人之道养之,才更合适。” “以陛下的圣聪,不至于不知道,养家畜是为用其力,食其肉,而非真欲其跟自己一样,也可以富贵悠闲!” 杨廷和有意开导自己的儿子,也就继续多言起来。 杨慎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这么看,我们的确是太急了,没有想到陛下会不怕虏寇,乃至还继续学士绅,也借民闹事。” “是啊!” “不能再直接逼陛下了。” “陛下或许虽聪明,但到底年少,所以心气高,易行偏激之事,一旦占了理,也不惜行杀人诛心之事!” 杨廷和回道。 杨慎道:“可这样一来,难道真要坐视税务营出现,乃至将来推行全国?” “让这事推行全国,非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 “你要相信朝中大臣,他们会想办法让陛下忘了这事的,乃至给陛下改制的事设绊子的!” “天子也是人,每天也只是十二个时辰,只要让别的事多起来,这事就能拖下去,一直拖到天子放弃把税务营推广全国,乃至撤回税务营,甚至结束一切改制的。” 杨廷和对于朱厚熜打算改革税政地事倒是不担心,因为他相信大明的官僚集团,不会让雄心勃勃的大明天子能办成事。 毕竟大明历史上不乏当今天子这样聪明的帝王,但最终所谓改制也都成泡影,没有改变了整个天下的格局。 甚至。 杨廷和依旧相信聪明的朱厚熜还会主动放弃。 …… 朱厚熜也在杨廷和离开后不久,让众人都散了,而他自己也回了清宁宫,且也让梁储一起到了清宁宫的御书房。 眼下,正值年底。 朱厚熜抱着小手炉,倚着窗,看着窗外正于皑皑白雪中独自芬芳的腊梅,而若有所思地对梁储说: “今天的事,很明显天下想只让朕做牺牲的士大夫还是太多啊!” “这是因为,在很多人看来,陛下既然做了天下之主,掌最大的权柄,就该做最大的牺牲。” 梁储回道。 朱厚熜笑问道:“牺牲朕就能天下大治吗?” “就算朕现在让你们把紫禁城拆了,只给朕留一座宫殿,把宫女内宦都遣散了,天下百姓想必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就同之前拨下去的军饷和赈灾款一样。” 梁储回道:“陛下说的是,凡事要循本因,天下大弊,不是牺牲天子就能彻底解决,而是彻底改变不合时宜之制才行。只是天下守旧懒怠而只想让天子一人牺牲的太多,故而一时即便要改制也难以推行,山东税务营,一时也只能止于山东。” “难也要推行!”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税政改革就先止于山东,如同清田先止于京畿,盐政先止于两淮一样。” 朱厚熜说着就站起身来,在房间地毯上走着,说道:“先把眼前最急的事做好吧!你说眼下最急的事是什么?” “运送进京的两淮无地饥民,需要怎么安置的问题。” “天寒地冻的,一直由朝廷接济石炭粮食也不是个办法,得尽快让他们参与外城建造。” “可如陛下所言,天下豪绅富商多是一条心!” “漕运总督来报,南直、江西等地的漕粮严重不足,说是运军官校苛待士兵太狠而生变,致使漕粮耽搁,但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对朝廷眼下所定大礼不满的大户多,所以拖欠税粮严重,而朝廷还不能强逼,强逼就等于让地方官吏去加催当地穷苦百姓。” 梁储回道。 朱厚熜笑道:“不是非要有漕粮才能建城,我们可以发银子,银子不能只放在库里不流通。” 梁储听后大为惊讶:“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买粮果腹?” 朱厚熜颔首。 “陛下容禀!” “一旦如此,恐使京师粮价飞涨,进而影响其他物价,人心因而骚乱。” “另外,恐有受雇百姓惑于京城声色,而使家人反而不能食,再有就是银子更易引起上下官吏贪心,粮食到底不能常放且转移储藏不易,故能遏制贪心。” 梁储这时回道。 朱厚熜知道要把公共基础建设工程,从本质上属于徭役制的以工代赈模式,变为雇工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要想做好这事,不是只有一道旨意就可,还得有相应的旨意防范各种情况发生才可。 “元辅说的是!” “但朕在如果将这事搭配着在顺天府整改货币制度的话,会不会就利于推行的多?” “我们不直接发银子,而是发令有司制造的新钱币,以银铜为料,暂规定顺天府只能使用这种新币,用于大额交易的为银元,小额交易的为铜元。” “京师粮价要是高涨,我们就把库存的粮食多运一些出来,只卖给持银元和铜元的人,再通过发俸禄和工钱的方式发出去。” “负责此事的官员谁要是私吞工程款和扣工钱,锦衣卫等也好查抄。” “至于有些受雇百姓在京师这声色犬马之地,可能管不住自己的问题,那就把工钱直接给他家人。” 朱厚熜说道。 梁储道:“难得陛下想到货币之事,本朝钱法之糟,恕臣直言,历朝罕见,先做顺天府试行,可控也可行,主要是费时不长,但怎么也得到明年开春。” “那就明年开春,眼下已是年底,天寒地冻,也做不了什么事。” “至于运来的灾民,先组织他们洒扫街道。” “让吏部推举一名官员以御史衔任监城使,专门负责组织灾民负责城内卫生,组建市监队,负责维持街道秩序,与负责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和刺探不轨事的锦衣卫各自负责不同京城事务,他们主要是要让京师更干净整洁,经商更有秩序。” 朱厚熜回道。 梁储道:“陛下,这种事,为何不让一名锦衣卫官直接提督?” “这是容易得罪商民的事,锦衣卫负责,容易过严,激化矛盾,还是让文官来吧,文官更会调解矛盾。” 朱厚熜回道。 “陛下所虑甚是!” 梁储暗想文官怎么会调解,今天不才有许多文官恨不得把外面的百姓都诛杀了吗?陛下明明这是不想让锦衣卫去干得罪人的活。 梁储接下来则立即将工部尚书赵璜请到了内阁,对他说起了货币制度改革的事:“在顺天府推行朝廷官钱,以银元铜元为官币,公以为如何?” “自然是利国利民也利商的善政!” “元辅,这真是为官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天下人盼钱币改革如久旱盼春霖呀!” 赵璜感动不已地说道。 梁储道:“既如此,公当同工科速速查验还有多少在册银铜匠人,以做接下来铸银钱的准备。” 赵璜拱手称好。 接着。 赵璜在回工部后就对工部虞衡司郎中张经说起了此事,且道:“当将这事速告于京师各大寺庙高僧知道!” 张经听后问道:“公的意思是让和尚们来阻止这次改制?” “当然!” “统一钱法,最不利的就是他们这些在京师的放贷大头,每年庶民百姓,进京读书举业的士子,和内外官僚,谁不从他们那里拿银子?” “现在他们的银子放不出去了,他们能不急,何况,他们和后宫诸贵人素来走得近!” 赵璜言道。 张经立即拱手:“大司空高明!承蒙赐教,晚辈学习到了!” 赵璜则捻须而笑。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推广密奏制度,狠辣对待僧尼 正德十六年腊月二十五日。 内阁奉旨发上谕: 因原文选司郎中范养谦参与伏阙胁君下诏狱,故革职论罪,以镇压逆贼功,超擢山东兵备道兼分巡道舒晟为文选司郎中。 虽说文选司员外郎只是正五品,而兵备道兼分巡道为四品官。 但外官调为京官,哪怕从四品官变成五品官,也算是升官,尤其是调为文选司郎中这种俗称小天官的重要官位,自然算是超擢。 同时。 分守道蔡天祐,因惩奸除恶功,超擢兵部武选司郎中。 这是跟文选司郎中同样重要的部郎官。 毕竟前者负责选文官,后者负责选武将。 朱厚熜这是给两人尽心为自己办事的回报,让他们知道只要肯为他实心办事,他是不会亏待的,也是让这拥有密奏权的官员,给他盯紧这两个部门。 这样,朱厚熜就能直接通过这两人操控吏部和兵部。 接着。 内阁又发上谕。 让吏部尚书秘密选在京七品以上在外四品以上,才干优长、刚正不阿的军籍官员上报,试以扩大有密奏权官员名额的事宜。 这道谕旨,是朱厚熜要进一步用好密奏制度,扩大拥有密奏权的官员范围,加强官僚们互相监督的意思。 而且,朱厚熜要求将这个选择范围限制在军籍,也跟舒晟和蔡天祐两军籍官员的表现让他很满意有关。 他也就干脆借此经验,直接把军籍视为官僚中最值得信任,更该被优先信任的特殊群体。 只是。 这自然引起其他籍贯的官员很是不满。 但其他籍贯的官员,不满归不满,总不能辞官,让更多军籍出身的士子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何况。 经历这么几次大风波后,他们也差不多老实了。 所以,这些官员只是上疏不该对不同籍贯的官员区别对待。 朱厚熜对此只批示,军籍出身者,祖上有为国效力之劳,自当更得朝廷重视。 但有功于国者,可以申请抬入军籍。 朱厚熜还同时降旨将大学士梁储、蒋冕、毛纪,吏部尚书石珤、户部尚书孙交抬籍,而有重大过错之军籍官员亦会处以出籍之罚。 大学士杨一清、费宏、兵部尚书王宪因为本身就是军籍,故不用抬籍。 大明卫所制从正统后就彻底崩坏,大量军户逃亡,到如今,卫所制已经明存实亡,以至于边镇都已经开始募兵制。 而现在。 还保留军籍的官员,基本上就只是卫所世袭军官家庭,他们才不至于逃亡,也不用担心承受不起各种兵役与清军之累。 这些人也就和之前的那些军籍出身的文官不一样,不会急着请恩更改自家的籍贯。 当然。 明朝为了卫所制不崩坏的太快,素来对更改籍贯管的比较严,只有兵部尚书才有资格请旨改籍。 但这也就挡不住卫所制崩坏的速度。 到如今。 军籍出身的人即军户数量已经大量减少到不足以承担国防任务。 朱厚熜也就干脆借此机会,重新改变军户制度。 旧瓶装新酒。 他要利用现在不少军籍地主已经转变为士族,同样有学识的机会,打造一个可以提供军事、政治、文化等各类人才且以交血税为主的军功贵族集团,用以对抗士大夫群体。 朱厚熜这么批示后,不是军籍的朝臣只得接受,且开始也希望自己家将来也能抬籍,而不敢真的敢因此拒绝。 毕竟他们一旦强硬反对,只会进一步促使军籍的官员,因为支持皇帝,而垄断官权。 对于军籍的朝臣而言,这的确是个好事,他们也没想到,天子会突然重视到他们的特殊性。 这让他们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的确是励精图治的,而且应该是不畏劳苦的圣天子。 毕竟,要将他们军籍官员特别对待,给予他们在与皇帝信息交流上的特权,那是需要皇帝更勤政才行的。 不然的话。 皇帝一旦将这个特权,交给自己的顾问如内阁或家奴如司礼监,反而不是好事,反而会让内阁和司礼监的人,因为在信息交流上有更多的渠道而成为架空皇帝的权臣权宦。 张经也是军籍出身的文官。 当年其父为逃军户盘剥,不得不改母姓,寄于母族。 他自己也在考科举时,用的是蔡姓,直到做官,才敢从父命,请旨改回张姓。 毕竟他只要成为了官,就不用再担心因为是军户身份而被过度盘剥。 所以,他在得知这道谕旨后,就拧眉深思起来。 因为这让他现在非常纠结! 他反对改制,是因为吏部尚书石珤提拔他进京对他有恩,而石珤恰好又是守旧护礼派。 所以,他选择了跟石珤保持步调一致。 但现在,天子要给军籍官员中的表现优干者给予密奏特权。 这让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支持陛下才对。 于是,张经主动来了吏部,向石珤见了礼。 石珤知道张经为何而来,也就笑着说:“你来的正好,陛下要推行密奏制度,要从军籍官员中,秘密选一批作为有密奏权的官员,我打算把你报上去。” “可陛下这是改制,公不是一向不支持改制吗?” 张经问道。 石珤道:“所以就更应该让陛下听到反对改制的声音!知道我们为何要反对,至于密奏制,既然已无法阻止,我等也只能接受,将来陛下自己再取舍吧。” 说到这里。 石珤接着就又说:“或许陛下将来会知道,祖宗的制度或许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差!改的好也就罢了,改的不好反而后患更大!造成民众更大的负担,也容易成为千古罪人!” 张经颔首。 没多久。 张经倒是果然收到了皇帝给予他密奏权的密旨。 这让他感到兴奋,他知道他可能也会像舒晟等一样,被提升很快。 张经也就立即将自己受工部尚书赵璜指示,联络普照寺、衍法寺等和尚,告知其将在顺天府推行货币制度的事,密奏给了朱厚熜,算是先告了自己。 没办法。 张经觉得自己告自己,总比别人告自己要好。 毕竟现在这密奏制度一旦施行,谁也不知道同僚中,谁是皇帝的眼线,为了进步,打自己的小报告。 再则,张经也希望借此让皇帝知道改制的不易,知道官僚们虽然表面会答应,但背地里是会阳奉阴违,主动给利益的受损者提供情报的。 与张经一起获得密奏权的还有桂萼。 户科右给事中桂萼最近刚以云南道御史官,升任监城使,负责募选民壮,专管京师各街道防疫、工商、清扫事宜。 一般十三道御史,各有分职,且不定额,有专管和带管之事。 而北直隶一般是由十三道御史里的云南道御史挂衔。 所以,桂萼名义上的官衔是云南道御史,但实际上职责就是负责京师环境和卫生以及城市经商秩序。 桂萼也因此更加振奋。 在接下来,他真的认真挑选起进京的江淮民壮,组织他们打扫街道,而下定决心要让京师真的在自己的治理下,焕然一新,也更加井然有序。 京师的卫生状况与街道清洁状况,的确很糟糕,一到下雨下雪的天,就污秽遍地,恶臭弥漫,所以流行病疫经常发生。 很多人都对此有意见。 包括桂萼自己,现在皇帝要他来治理,在他看来,也是一件值得做的善政。 且说。 因眼见着新年将近,朱厚熜还于这一天下旨,规定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初五,各衙门除因特殊情况不能休假外,各衙门皆准停事在家,与家人团聚。 按《明会典》规定,除夕元旦之假,文武百官放假五日。 朱厚熜额外多给了两天。 为的是让他自己也额外多休息两天。 因为只要他给官员放了假,他自然也跟着相当于放了假,从而可以多陪陪家人。 临近年终。 倒是没有言官找不自在,劝皇帝应该继续发扬勤政笃学的优良作风,不要给百官多放两天假,应该少两天假,尤其是让经筵讲官多上两天班,让皇帝多学习两天才是。 毕竟这个时候瞎逼逼,不是刷名声,而是招骂。 容易被外派或者调去南京。 今年因为财政好转许多,百官们都被发了足俸,还被额外多发了一笔奖掖金。 所以,京官们,哪怕是清水衙门的小京官们都能过个好年。 本来因为考成法实施而怨气不少的官员们也因此少了许多怨气。 而这也使得办年货的多了不少,京师也比往年更加热闹。 对于京官们而言,不少虽然每年也收了不少孝敬钱。 但这些钱,基本上都只能运回老家,也只敢老家花。 因为京师人多眼杂,主要是东厂锦衣卫的探子多,而他们收到的孝敬钱,又都是灰色的,属于见不得光的,而他们又都不想毁掉自己在皇帝眼中的清廉人设。 所以,他们基本上在京城都是不敢花自己的钱,但很多又都过不了清苦生活,所以为了维持在京里的开销,如果实在是钱不够,宁肯先借钱支用,也不会承认自己还有很多钱。 这也就造成,京师的放贷业务特别兴盛,养的京师附近大寺林立,僧侣规模冠绝天下各省。 而现在。 这些京官们到手了很多合法的俸禄与奖掖金,自然敢明着花,也就采办了更多的年货。 普通庶族出身的清贫小京官心更是不用再担心会在京师过一个寒酸年,都更加期盼嘉靖元年的到来。 按照后世统计的大明进士贫富家庭出身所占比例,一直到明末,都还有五分之一比例的进士是普通小地主背景的寒门子弟,如今是正德嘉靖时期,这个比例自然更高。 所以,在如今大明是有不少出身清贫的小官的。 而许多京官在外出采购时,也惊讶的发现,京师街道整洁了许多。 作为日子党,或者说在礼法立场,在改革与守旧的立场处于中立的大多数京官们,因此开始觉得朝廷似乎是真的进入了大治之世,而越发觉得好日子还在后头。 朱厚熜对嘉靖元年也充满着希望,但当他在看了张经的密奏后,则又不禁拧住了眉头。 他的确通过张经的密奏,更加确信,改革的阻力的确还是很大。 他自然不会因为张经在密奏自首请罪说自己出卖消息给和尚,而惩罚他。 这样只会暴露张经有密奏权。 所以,朱厚熜只是回复“知道了”,然后若有所思地去向自己母亲蒋太后问安。 而蒋太后一见到朱厚熜,就说道:“刚才玉泉山的洪慈庵老尼来见我,说到近来有要委屈佛祖的声音出现,可是真的?” “跟佛祖没有关系,不过是在顺天府施行币制的事。” 朱厚熜回道,同时,眉头拧的更紧。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僧尼们行动速度是真快,这么快就来后宫游说了。 朱厚熜这么一说,蒋氏也就明白了,只笑着说: “既是朝政,我就不好多言了,不过这种谣言要是起了,也不是好事!” “京师的善男信女也多!” “眼见着要过年,还是多些别的喜闻乐见的时热闹消息比较好。” 朱厚熜顿时明白了过年,笑道:“母后说的是,儿子让他们在外面多收集些高兴的事。” 随后。 没多久。 朱厚熜就宣见了梁储,而对梁储说:“改革货币制度的事,已经被外面人知道了。” 梁储听后倒是没有惊讶,只说道:“既如此,倒是得采取措施。” “是要采取措施!” “得让京师的僧尼和他们背后的权贵们无暇顾及这事,得给他们一个更大的麻烦,让他们不得不先急着去应对那个更大的麻烦,进而没有精力顾及我们要推行的货币新政。” 朱厚熜笑道。 梁储听后颔首:“陛下圣明!” 接着。 梁储建议道:“不如,让人严查僧尼窝娼宿妓、喝花酒、玷污佛寺清洁的事?” 朱厚熜听后好奇地问:“僧尼腐败堕落的很严重?” 梁储道:“世人多以此为谑!” “好!这样做,就算得上够狠了!” “让桂萼带管这事,他管理京师卫生经商秩序,还要防疫,是很需要经费的,不能只靠朝廷拨,也要防止他的人从商民身上找补经费。” “所以,就让他们去僧尼身上找补经费,为城市卫生与百姓健康,罚花和尚风流尼姑的款,款要罚的重!否则就羁押起来服劳役!” 抱歉,因为写的时候没刹住车,所以更新晚了,那个大家想必都是熟悉明朝历史的了,我就不在正文里科普明朝军户有多惨了,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雷厉风行,整肃风纪! 正德十六年腊月二十七日。 京师因昨日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的大雪。 这天白昼也就满地铺银。 桂萼组织起来的民壮正穿着监城司发的灰色棉衣,在大街上扫着雪。 “要认真扫!只要扫的干净,明天给发过年钱,各自也能回去过个好年。” 桂萼还一边看着这些民壮,一边鼓励着,还明确表示,会发过年钱。 这些民壮听后扫得更加起劲。 飒飒的扫雪声,渐渐的超过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不一会儿。 这些人就各个冒汗,头顶生烟。 户部没给桂萼多少经费,只拨给了一些粮食和石炭。 这种情况也不奇怪。 一般没有哪个部门会乐意把自己财库里的钱,给别的衙门。 别说是桂萼只是负责以工代赈的方式清理城市街道,整治经商秩序以及防范疾病。 哪怕朝廷要发动大规模军事战争,需要各个部门凑军饷,兵部、工部、户部这些中央部衙都会因为谁出钱的问题吵翻天。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没有专门的国库,六部、都察院这些衙门都有自己的合法财政收入,自然财权也就不统一,所以需要打仗的时候,需要皇帝让各衙门廷议一起凑银子。 话转回来。 所以,他监城司的民壮现在连所租住的地方,都还是他自己掏的银子付的房租。 不过,现在不同了,皇帝给了桂萼一条自谋经费的财路。 而他也按照内阁首辅梁储的指示,上疏请旨整治京师风气。 朱厚熜自然给予准允,让其全权负责此事。 桂萼也就敢给自己募集起来的民壮许诺好处,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而桂萼在这么说后,就来到他这些日子选出来的最机灵可靠的一队民壮面前,把手一挥:“开始行动!” 这些民壮便立即分成各个小队,在为首武官的带领下,闯入了各处勾栏瓦舍、秦楼楚馆。 跟五城兵马司一样,桂萼虽然是监城司的最高领导,但真正带各队执行任务的是从京师各卫抽调的下层武官。 毕竟这些民壮也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操练与规矩训练,而这些武官们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管民壮是绰绰有余的。 且说。 西郊大觉寺的住持智通和尚最近正因为朝廷要在顺天府试行新货币,而愁闷不已。 为了能够舒缓一下心情,同时多从相关官员这里了解到一些信息,探探有没有什么阻止此事的办法,他就特地来到了自己长年包养的名妓宁媚儿这里。 当监城司的人在探子的引导下,冲进来宁媚儿所在的青楼时,智通和尚正一边在宁媚儿的肚皮上折腾,一边问着宁媚儿:“你这些日子和顾老爷学诗词学的如何?” “顾老爷很满意,只是他不够硬,也不久。” 面色越来越潮红的宁媚儿说道。 智通笑着道:“你这狐狸精,看来还得我天下第一淫僧来舍命喂饱你。” 智通说着就又道:“但是,顾老爷那里,你还是要好好伺候,他是天子身边的讲官,或许能影响到这次推行新官币的国策!” “你要找个机会,说我是你被拐多年后找到的亲哥,你已经准备了十万两银子准备赎了自己,然后嫁给他,这辈子只愿意做他的小妾!” “只是需要他见一见我。” “如果他答应,我就把卖身契给你,再给你十二万两银子,带着这笔银子,将来跟顾老爷回江南,你自己留两万使,一辈子也够了!” 智通正说着,砰的一声,总旗穆庆就带着监城司的民壮闯了进来。 “娘的,你们这些秃驴真有钱,出口就要给婊子十二万!” 穆庆进来后还说了一句。 民壮则盯着白条条的智通和尚和他身子下的宁媚儿吞口水。 还都目不转睛。 智通吓得当场怔在原地,作案工具都立即藏起来。 穆庆这里则拍了一民壮头:“还愣着干嘛,把这和尚拿了!” 这些民壮们这才反应过来,把智通和尚往床下拖。 智通和尚也总算回过神来,问道:“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 “我们是监城司的,奉命整饬风纪。” 穆庆说着就把签有桂萼姓名和盖有桂萼官印的牌票拿了出来:“你跟我们走一趟,去见见我们桂御史。” “让我缓缓!” 智通和尚伸手阻挡民壮的进一步行动,然后就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桂御史不是管扫大街的吗,怎么也管这个?” “你可以去问问我们桂御史!” 穆庆说着就让民壮把智通和尚强行拖拽了下来。 智通则喊道:“我是大觉寺的和尚,在朝中也有不少朋友的,你们这样做,不合适!” 穆庆没有理会他,只搜走了智通放在这里的度牒。 桂萼这里不久后,也看见智通等和尚被自己的人从各处风月场所抓了出来,这让他很高兴,因为这都是他监城司的经费来源。 只要这些和尚被抓的够多。 他以后就不用看户部脸色要银子了。 他这份过年都不休息的苦差事,还会瞬间变成肥差。 这样,他手底下的武官民壮都会积极的跟他一起干活。 “不要放走一个!” “要认真认真地探查抓捕!” “大伙儿能不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各自家人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看你们抓到多少坏风气的和尚尼姑还有道士!” “因为上面说了,抓到后,最轻的,只犯酒戒的,也罚银一千两,嫖娼宿妓,养外房的,根据情况罚三千到一万两不等!” “到时候六成留做司里公事使用,三成作为大伙儿的俸银和奖励,一成作为司里困难者的额外补助抚恤之金。” 桂萼一边看着这些积极抓捕和尚回来监城司牢房的武官和民壮,一边大声说着。 这些武官和民壮,也就更加积极地搜捕着。 不顾这三九严寒,能把人冻得脱皮。 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不是在执行任务,而是在往家里搬银子。 一穿着水田衣的尼姑正在一青楼里对着一玩法特别的富家公子跳舞,还一边跳舞一边渐渐褪下水田衣说: “公子,小尼的木鱼大吗,想敲敲吗?” 这富家公子当即扑过来抱住了这尼姑说:“你真是我的活菩萨!” 然而,就在这时,监城司的人就冲了进来,把这女尼当场带走。 这女尼一时只恨自己是个光头,不能以长发遮脸,只得低垂着头,而深怕别人认出。 她是京师名庵云慈庵的尼姑,出来为自己尼姑庵挣外快的。 尽管这已经是世人都知道的秘密,但她还是会有掩耳盗铃的心思,觉得之前还没有人知道,所以还是不好意思。 “我们交钱付罚款!” “只是请御史开恩,把度牒还给我们。” 和尚尼姑们被抓来后,都很配合地表示愿意交罚款,还恳求桂萼把度牒还给他们。 “还度牒是另外的规矩。” “朝廷给你们度牒,让你们免了役差,是因为你们有恪守清规戒律、为国朝祈福引导百姓向善的义务,可你们没有做到,有违朝廷规矩,那朝廷只能收回你们度牒,判定你们不适合做僧尼。” “等你们改正后,再去有司重新交钱拿度牒吧!” 桂萼对这些人说了起来。 这些僧尼听后只得接受。 而朝廷这么做,自然也在京师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许多侥幸没有被抓到的僧尼也纷纷开始游于权贵官宦之家,痛诉这件事实在是对佛寺庵庙的形象影响太大,而希冀与他们交好的权贵官宦们能阻止这件事发生。 不少官员因为背后各种利益关系,也的确开始纷纷上疏弹劾桂萼执法太严、谏阻整治风气之事实在是太容易影响天下人对佛寺的看法,引起很多非议,不利于江山社稷的稳定。 “陛下!” “臣劾御史桂萼借整饬风气为名,苛责僧尼,敛财太甚,以至于官寺香火严重受损,京城百姓也跟着颇为惶恐不安!” “故臣请陛下停止桂萼带管风纪事!” 正德十六年的最后一次视朝朝会时,礼科左给事中曾嗣宗就先出列剑指桂萼,批评起整饬风纪的新政来。 礼部右侍郎汪俊也跟着出列说:“陛下,臣闻才短短两日,因桂御史执法太严,且敛财太狠,竟有诬陷僧尼堕落的情况,而导致有僧尼自杀,因而已经激起了民愤,故臣也认为,当让桂御史带管此事。” 朱厚熜注意到主要是礼部和礼科的官员在批评这事。 当然。 这也不奇怪。 因为僧道素来是礼部在管,同宗室需要行贿求礼部给安排名字一样,僧道行贿在礼部身份也是礼部主要收入来源。 史上,礼部一个僧道录司的官曾经一度可以卖到三万金。 可见,管理僧道这块,能给礼部带来不少正当和不正当的收入。 另外,京郊许多官寺也是礼部在管。 所以,礼部肯定会更在乎这个。 毕竟现在桂萼这样做,的确影响了他们的财源。 朱厚熜也就问向了礼部尚书毛澄:“大宗伯,你说说这事,到底怎么看?” 毛澄就知道皇帝会问自己。 所以,他提前想了想。 他既不能背叛礼部,且尽管他也不支持朝廷这样做,但他也不能得罪皇帝。 所以,他觉得,他自己需要明面上跟着礼部和礼科的官员一起反对,但也要给天子一种自己的观点,并不是多有道理且很昏聩的感觉。 而让天子达到好驳斥自己的目的。 如此。 天子和礼部的人就只会觉得自己昏陋,而不会太恨自己,不让自己不顺利致仕。 “陛下,以臣愚见,桂御史的初衷是好的,但就是到底年轻,不够老道,其实,越是风纪败坏,就越是不宜整饬的过严,因为整饬风纪越严,反而会让天下人越发觉得国朝风纪真的很糟糕,进而还会质疑国运是否已到衰朽之时。” 毛澄也就在这时言道。 ------------ 改变一下更新时间 发现早上写完一章的确很难,所以以后改成下午五点和晚上九点更新,望订阅的你们体谅,谢谢。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生活运动,吓得百官失色! 毛澄这么说后。 朱厚熜淡淡一笑。 在他看来。 这些礼部和礼科的官员是真的跟着谈金敲木鱼太多了。 所以迷了心智。 要不然。 这些礼部和礼科的官员,也不会为了自己部门的好处,不惜要朝廷藏污纳垢。 当然。 他相信毛澄倒是不至于如此找理由反对,当是在故意表演礼部官员看,也故意给自己反驳的破绽。 因为他这个礼部尚书,也得看礼部这个衙门的态度,还得在乎天子的目的。 虽然,朱厚熜的确没打算真的要在这个时候过度针对天下僧道尼,过度影响礼部和地方各衙门在管僧道尼方面的财源,以及影响天下大户通过寺庙放贷取利的财路。 毕竟改革这事得一件一件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建立新的法定货币制度。 很多事都得先缓缓。 一些改革想法。 朱厚熜现在即便提出来,做一做,也只是为了迷惑反对者。 实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目的。 更是一种谈判。 先提出一种更不易接受的新政,让反对者不得不折中接受相对容易接受的新政。 总之。 朱厚熜知道,这为政是需要利用人性施展一些手段的。 所以,他越是没打算,反而故意表现的越是激进。 朱厚熜也就直接说道:“掩耳盗铃的故事想必诸卿都知道,朕也不必细说,朕只希望你们不要做掩耳盗铃之人。” “天下人也不是傻子!” “元辅有句话说的没错,世人多以僧道尼为谑!” “再不整治,朕可不希望将来,世人还以清贵的礼部为谑,说礼部的官也改信佛不信儒了!” 朱厚熜说着就问着毛澄:“大宗伯,你说是不是?” 毛澄果断配合地匍匐在地:“臣有罪,竟发昏聩之言!陛下说的是,这的确有掩耳盗铃之嫌,如此,即便能欺骗世人,也难以欺天。” “臣请陛下对臣罢职治罪!” 年关将近。 朱厚熜可不好在这个时候罢黜尚书,徒增议论。 另外。 他也觉得毛澄虽然跟自己不是一条心,但好在知道怕自己。 如今天下,多是护礼派,换一个文官上来顶替他的位置,不一定有毛澄这么识趣。 这么想后。 朱厚熜也就摆手说:“罢了!你是积有资望的老臣,又有迎立之功,朕怎好以小过罢黜,这次就既往不咎,下次务必想清楚后再答。” 毛澄也就称是谢恩。 见毛澄乞罢不得,礼部右侍郎汪俊等不由得浮现出失望之色。 朱厚熜这里则看着众朝臣继续说道:“说到这里,朕就因为想到,眼下就要过年,明年又是嘉靖元年,应该要有新气象!要除旧风气,迎接新风气!” “所以,朕意下诏天下,以明年是嘉靖元年,要有新朝新气象为由,让天下臣民,都要开展一场新生活运动,革除那些陈旧的陋习!” “意在让天下人明确自己是什么身份,就要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 “故而!” “要在诏旨中要求,让各省抚按明年都要开展一场新生活运动,像桂萼在京师所为一样。”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问着诸臣:“诸卿以为如何?” 众朝臣听后大都惊恐不已。 他们没想到皇帝陛下还要把这个既折磨僧尼道士又断天下官员财路的新政,向全天下推广。 众朝臣自然是不愿意的。 因为天下很多寺庙都是天下官宦人家的私产,甚至和尚尼姑这些都是他们家的私人,是为他们敛财的手套。 御史刘衮就出列奏道:“陛下不可!设抚按官本就有扰民之嫌,只是为燮理地方和监理地方,处置民变灾变,而不得不设,如今骤然开展这样的运动,只会给他们增加扰民机会,如此会令天下大不安的。” “陛下,臣附议,素来地方不同京师,京师到底天子脚下,官吏不敢任性胡来,一旦让天下各地也这样做,只会让官吏借着新生活运动的名义克削百姓啊!” “故请陛下三思!” 礼部右侍郎汪俊也跟着说道。 “请陛下三思!” 众朝臣几乎都在这时出列陈奏起来。 朱厚熜心里暗笑。 接着。 朱厚熜又说道:“巡抚皆由廷推,巡按亦由都察院严选,想来当皆为清介之臣,朕自当信任他们能做好!” “你们难道觉得他们不值得信任?” “如果他们不值得信任,那你们这些廷臣还值得朕信任吗?!” 朱厚熜继续拉扯。 吏部尚书石珤不得不也在这时说:“陛下,抚按固然值得信任,但底下胥吏不值得信任。” “抚按有便宜处置之权,对不职胥吏严办就是。” 朱厚熜说到这里,群臣越发着急了,不少纷纷仰头互相看,希望谁有办法,赶紧劝皇帝放弃这个想法。 首辅梁储则出来说:“陛下,过严也的确不利稳定人心,尤其是地方,僧尼道士需要为朝廷稳住人心,一旦过严,恐他们不安而反使邪教滋生,京师严管一下,以为天下表率即可,以臣愚见,的确不宜在全天下这样做,毕竟陛下初登大位,革新之余,也要求稳。” 朱厚熜听后颔首:“但嘉靖新朝总要有个新朝的样子。” “陛下说的是!” “总要让天下人知道陛下改元后,是锐意图治的。” “以臣愚见,还是建立嘉靖朝新钱法,更宜让天下知道陛下图治之心,进而更加相信国朝会在新的一朝欣欣向荣。” “毕竟天下缺钱已久,以致于币制混乱,若能重塑钱法,既能利民,也能利商。” “如此,天下人必额手称庆。” 梁储回道。 朱厚熜说着看向众朝臣:“诸卿以为如何?” 众朝臣沉默了。 重塑钱法币制,固然利天下。 但是。 这也等于让天下豪族把货币权又交还给朝廷。 不利于天下豪族控制天下。 要知道。 自从宝钞这个唯一法定货币因为滥发而彻底崩了以后,大明朝廷就因为自身财力,早就在实际上把货币权转让给了天下豪族。 让这些豪族可以通过对白银和棉布、粮食的掌控,而实现对天下百姓的剥削。 尤其是白银。 现在天下官僚都在有意无意间,用白银替代实物税,甚至还拿徭役折银。 这也就意味着,白银正在逐渐成为事实上的主流货币。 而白银大多控制在豪族手里,他们也就成了大明的“央行”,可以决定一个地区流通多少白银,乃至全国流通多少白银,进而可以控制物价,乃至整个帝国的命运。 所以,让天下豪族交出货币权,等于让他们让权让利于朝廷。 好在。 现在只是嘉靖即位之初。 大航海运动还没开始多久。 西方海盗也才刚到大明沿海广东一带。 白银也还没大量进入。 许多豪族手里的银子也还有限,对大明金融的控制力也还没那么强。 朝中官僚大部分也还没有被背后大财团控制,即便他们家族本身也经商,但因为兼并情况还未严重到万历后期的地步,野心也就都还没那么大,都还没有那么抵触朝廷重塑钱法。 要不然。 历史上嘉靖前期也不会还是出现过一次铸造官钱运动。 所以,他们只是沉默,只是开始思考,而不是立即找理由反对。 朱厚熜这时则继续说道:“不在顺天府试行新钱法,进而将来推广天下,就推行新生活运动!” “陛下!” “臣认为元辅所言乃是谋国之言!” “重塑钱法,比新生活运动,更易得天下人支持!” 吏部尚书石珤忙在这时言道。 户部尚书孙交也跟着说:“臣也赞同,国朝钱法混乱,若不尽早重塑,将来必为天下之害,使豪强可在大肆兼并后,控制朝廷!” 工部尚书赵璜也说:“钱法不振,小民多有不便,往往用钱时不得不仰赖大户,故臣认为,重塑钱法的确比新生活运动,更利小民,更显陛下推新政是为疏解小民之困,而更能彰显陛下仁德!” 朱厚熜点头。 众朝臣见此松了一口气,暗想只要不整新生活运动就好。 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让官吏们可以借整僧尼,夺大户之利,对他们而言都是更糟糕的事。 毕竟重塑钱法,还不算阻断大户们通过寺庙放贷取利,但后者就等于让抚按官可以通过整治僧尼而阻止大户们放贷取利了。 朱厚熜道:“既如此,你们各衙门明年是否还需要朕给你们借内帑补亏空,你们各衙门是否有节余,支持朝廷把抄没与整顿盐政所得银两用于铸钱?” “陛下,吏部今年有节余的,大约还有开纳事例银六十余万两,大约够明年开销。” 吏部尚书石珤说道。 “陛下,户部今年亦有节余,毕竟盐利大增,虽诸项开支大增,但刚也刚好够明年开销。” 户部尚书孙交也跟着所得。 兵部左侍郎杨廷仪也说:“陛下,兵部也还有屯田子粒银二百万两节余,恰好够明年开销!” 而工部尚书也跟着说:“工部今年竹木抽银也还要有一百二十多万两节余,虽不足够应付明年工程,但省着点,还是刚好够明年开销的。” 礼部尚书毛澄也说:“礼部这边,僧侣、道士的度牒纳银还有五十多万两,足够明年赏赐来朝使团之费的,剩余的也恰好可以支应其他开销,倒是不需要额外再借内帑补助。” 刑部尚书林俊也言道:“刑部还有赃罚节余一百来万两,省着点,也能满足明年开销,也不需要内帑补助。” 太仆寺卿刘春说:“太仆寺买马银也还有节余一百六十万两。” 一时间,各部门都不再说自己有亏空,皆表示不需要皇帝拨款补助。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京师新面貌,王阳明与张璁见礼 朱厚熜因而点头:“那就好!” “如此,新生活运动便不在全天下开展,明年只先重塑钱法。” “陛下圣明!” 群臣立即拱手称颂道。 如之前所言。 大明财权不统一。 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独立财权。 吏部有开纳事例收入,这是景泰年间开的例,商民可以通过输纳钱粮成为吏员。 礼部有管僧侣度牒和官寺的收入。 户部有田税和盐课折银收入。 兵部有屯田子粒银收入。 刑部有赃罚收入。 工部有竹木抽分和渔税收入。 太仆寺有折马银柯收入。 光禄寺也有各地进贡食材折银收入。 总之。 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合法收入来源,也就有自己的小金库。 再加上火耗也没有统一标准。 因为不统一收纳进一个实际的财政部门,所以,没谁清楚大明朝廷各个衙门加起来到底存有多少钱,也不清楚实际上收了多少钱。 皇帝自己也不清楚。 更别提内阁首辅和户部尚书。 甚至。 很多时候,自己衙门的堂官,如果懒一点,或者对财政管理不感兴趣的话,也不清楚自己部门有多少钱。 而在这个时代,许多文官还真的有这种问题,因为他们对礼法和教育天子的兴趣,远大于对实际政务如财政管理的兴趣。 如果不是如今开始行考成法,再加上朱厚熜催促,现在朝堂上,这些个官员估计连自己部里大致有多少钱都说不出来,还得回去问部里的吏员。 事实上。 即便如此。 这些堂官也没有真正掌握到自己衙门里有多少钱。 因为。 具体负责核算与造册的胥吏们会造两份账册。 一份账册用来私底下自己这些人分钱。 一份账册用来上交给尚书侍郎们,让他们给朝廷交差。 这就跟地方官衙的胥吏会在赋役黄册外,另造一份赋役白册一样。 征税征徭役时,表面上看是按照黄册来征,其实是根据白册来征。 进而该征谁的税和徭役,就由胥吏说了算。 很多时候,知府知县这些正堂官都不清楚底细。 在中央朝廷也一样,各衙门明面上有多少钱,收多少钱,实际上也是胥吏说了算。 而胥吏都是很多大户通过关系和行贿或者合法输纳派上去的人。 所以,可以说,大明的财政就是被天下豪族掌控着。 朱厚熜要想完全握住大明的钱袋子,将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但现在。 朱厚熜首先要做的得是重塑货币制度,定义什么才是代表财货价值的法定货币。 “如此一来,今年所得的银钱,除了提前偿还兴明银行借银外,就不用再拨于各衙门开支了,足可拿出来铸钱。” 梁储因而在御书房与朱厚熜单独议事时说道。 “再从兴明银行借一笔,多铸造一些,以防到时候被大户恶意收储起来。” “具体再借多少,明年内阁廷议后再说。” “另外,严禁京师私设钱庄。” 朱厚熜言道。 梁储不禁一振,随后立即称是。 朱厚熜接着又沉思起来,说:“再想想,还会不会有遗漏之处。” “如你所言,一旦新钱借着建造外城的工程面市,在顺天府流通,就很可能出现物价飞涨。” 朱厚熜说到这里时,梁储就道:“陛下说的是,最重要的是粮米和棉布不能涨价太狠,毕竟关系到军民衣食!” “按理,京师各仓所储存的粮食与棉布足够应对军民需要,再加上舒晟和蔡天祐抄孔家所得的粮食,也能应对可能出现的涨价。”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朕在想,不如朝廷再主动花钱从民间买一次粮食和棉布,不用征粮的传统法子,如果明年用不到这些粮食和棉布,就作为地方留存使用,改折白银运抵进京。” 朱厚熜突然提出了自己想到的一个办法。 梁储听后倒也颔首,且说道: “陛下说的是,粮食可以直接去湖广买,南直已不怎么自己产粮,所交纳漕粮几乎皆是从湖广购买;” “棉布自然去南直苏淞之地买,那里棉布已足可供应天下之需。” “只是。” 梁储这时多说了一句。 朱厚熜问道:“只是什么?” 梁储说道:“如果天下豪族大户真要阻止朝廷改制,必然不会轻易愿意卖粮食和棉布给朝廷。” “这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么齐心了。” “如果他们真这么齐心,面临朝廷大肆采购,而不是大肆征用的厚利,能够坚持不出售,朕倒是欣慰的很。” 朱厚熜笑着说道。 梁储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此事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负责此事的钦差,还劳元辅为朕选好,对外就称是为应对重大危机而做的储备之举,乃国家未雨绸缪之大略,故设粮储局,在内阁度支总司下面,该局会根据情况从天下购买以粮食为主的物资进行储备。” “办好这件事后,就回家过个好年吧。” 朱厚熜看向梁储说道。 梁储拱手称是。 梁储离开内廷后,就乘着肩舆回了家。 一路上。 他开始回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能感受到皇帝理政上的成熟与缜密。 同时。 梁储也越发笃定天子是真的要让天下大治、百姓丰衣足食,所以才用心做一个中兴圣君该做的事,而不是裱糊一下,做做样子。 不然,不会舍得出钱从天下购粮食和棉布。 这让他越发庆幸自己没有跟杨廷和等人一样,选择宁愿只委屈天子,也不改制。 在他看来,现在天子这么锐意图治,肯定与自己坚持不欺君有关,才让天子还愿意为天下百姓而努力。 这让他也更加坚定了要认真完成天子所交待之事的想法。 梁储回家后,就立即让人把户部左侍郎席书和内阁学士贾咏请到了家里,向二人秘密交待了此事。 …… 眼看着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新任兵部尚书王阳明和户部右侍郎张孚敬(张璁)皆在这一天进了京,且正好一同在朝阳门外遇见了彼此。 两人现在都很意气风发。 所以,尽管这一天,京师城彤云密布,风冷如刀,没有人不想躲在车内屋内。 但两人在遇见后还是下车,互相笑着行了一礼。 据记载,王阳明历史上因为被权贵阻挠,没能进京参与国政,而颇为怨愤,并因此没几年就怀着遗憾去世。 如今,王阳明倒是不用再怨愤。 这一世的朱厚熜是愿意用他这把利剑来革新除弊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还能因此认识到张孚敬这么一位同乡。 且两人在两淮一起相处一段时间后,王阳明也从张孚敬身上了解到,许多关于张孚敬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地方,比如在大礼上观点一致,在大政上都主张改制,乃至在学问上也主张变革。 这对王阳明而言,自然不能不算是一件意外之喜。 张孚敬自己也很高兴能认识王阳明这么一位同乡。 尽管他对王阳明是早有耳闻,但如今亲自接触后,他不得不承认,王阳明有着他也不得不敬服的地方。 两人在见礼后,就都为京师郊外的大量窝棚所吸引住。 因为。 他们发现,这些窝棚,比他们出京时增加了许多。 但依旧非常整洁有序。 而且,许多窝棚外,都生着火红的炭火,在遍地碎琼乱玉的映衬下,煞是夺目,也让简易的窝棚,增添了一丝生气。 更让两人为此忍俊不禁的是,这些窝棚里的小孩皆在窝棚附近愉快的玩耍着。 没有饥饿,也没有衣不蔽体。 新棉衣裹着的小手倒是冻得乌黑,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在窝棚附近的大人也都带着笑容,哪怕责备淘气的自家孩子时,也会在皱眉责备后,很快就展颜对邻居笑了起来。 张孚敬还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看了一眼他这次带进京的两淮灾民百姓们。 这些百姓们是来自两淮的灾民。 他现在赈灾结束后的主要任务就是组织官船,把无家可归无地可耕的两淮灾民,批量运到京师来,作为接下来建造外城的劳动力。 而这些灾民,尽管已经在两淮受赈济已有两月,但明显是没有已经到京师的百姓们有生气的。 这些百姓都卷缩在枯草堆里,因为没有棉衣,小孩也都老老实实地躲在大人背后,乖顺的很。 “陛下有德啊!” 王阳明知道,这肯定是与近来天子下旨让御史桂萼利用这些进京灾民洒扫京师,还给他们钱粮补助有关。 所以,王阳明就这么感叹了一句。 张孚敬跟着道:“公说的没错!不过,这位桂御史明显也没有辜负圣意,在真的把皇恩普照到这些灾民身上,我倒是想认识认识他。” “那不妨一起进城,或许真能遇见此人。” 王阳明笑着提议道。 “正有此意!” 张孚敬也笑着回了一句。 两人便一起进了城。 王阳明还抖了一下披风,瞅了紫禁城的方向一下。 而两人一进城,就因为看见满城街道皆无积雪壅滞,通畅干净,而喜笑颜开起来,更因看见满城红灯笼,照亮的不再是黑黢黢的臭水沟,而是洒了白石灰的青砖墙和鳞次栉比的商铺,不由得驻足仰望起来。 但没多久。 两人就看见,这些商铺突然手忙脚乱地开始把超出门店外的货架往屋内搬。 小贩也立即挑起货担,往规定的地方跑。 使得安静的街道顿时嘈杂起来。 “快!监城司的人来了!” 有人好心地大声提醒到。 咚! 甚至还有和尚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从一暗娼的屋内出来,甩着鸟蛋,在雪地里咬牙狂奔。 来来往往的人群,因而哈哈大笑,连一些商铺老板也没再那么紧张,跟着笑了起来。 王阳明和张孚敬也再次忍俊不禁。 直到一队打着“监城司”旗号的民壮出现后,街道才重新安静下来。 而王阳明和张孚敬还看见在这队民壮中间,还有一骑着马的御史文官。 于是。 张孚敬先走了来,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桂御史?” 桂萼立即下了马,回了一礼:“不知二公是?” “鄙人张孚敬。” “此公乃是阳明先生!” ------------ 第一百二十章 国家发媳妇,天子发宏愿 桂萼大为惊喜。 这些日子。 他因为不听百官暗中劝告,对整饬僧尼风纪的事,执法过严,让许多官员因而对他侧目而视。 更有冷嘲热讽者。 或者表面客气,不愿主动亲近,见到后能避就避。 但现在。 难得王阳明和张孚敬,这两最近官运亨通的高官,对他主动亲近。 桂萼自然非常高兴。 何况。 他对王阳明和张孚敬做的一些事也非常欣赏。 “鄙人景仰公等已久,没想到在这里相遇。” 桂萼行了一礼。 王阳明微微一笑:“我等观着京师风貌大变时,就已经有意认识阁下!” “想来,阁下能让京师有如此大变,是下了很大勇气的,令人敬佩。” “不敢当公如此欣赏。” “只望商民百姓们,骂鄙人不要太狠就行。” 桂萼有些羞惭地笑着说道。 “看得出来。” “商民百姓,还有和尚,都很怕你的。” 张孚敬笑着说道。 桂萼笑而不语。 “天色越发的晚了,也越发的冷,找个地方,一起吃些热酒如何?” “反正大家都是外乡人,宦居于此,如今有缘相遇,不如聚聚。” 王阳明这时提议道。 张孚敬高兴地说:“正有此意!” 桂萼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 三人便有说有笑地往一酒楼走去。 这时。 天已渐渐的下起雪来。 戴着乌纱帽、穿着官服的三个人,渐渐地也隐在了漫天的银色大帘里。 不一会儿。 三人就到了一家酒楼的雅间里坐了下来。 还都很默契的没叫什么娱乐项目。 主要是三人都是心怀社稷苍生的官员,又都是改制派,而不是日子党,也有各自的政治革新主张想要分享交流,需要寻找各自的同道中人。 所以,三人也就需要一个没有其他人参与的环境,来一边喝热酒暖身一边说话。 王阳明坐了上位,背对着窗,而在坐下后,还不由得咳嗽了几下。 张孚敬则直接一屁股坐了王阳明左边的位置,把手往桌上一搁,看了一眼窗外窸窸窣窣的大雪。 桂萼倒是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拿出绢帕擦拭了一下椅子和桌面。 张孚敬见此微微一笑:“桂御史倒是喜干净。” “家母之教,实在不能改,让公笑话了。” 桂萼笑着说道。 王阳明道:“说这些做什么,只说说眼下,陛下要重塑钱法的事,二位怎么看?” 桂萼看向了张孚敬。 张孚敬这里则已经给自己倒着酒,说:“自然是难得的善政!难得的地方在于这是要朝廷拿出金银之财做堆垛本钱,愿意放财于民,给民流通才行的。” “可见当今陛下是真爱民如子!” 张孚敬说完后就起身双手捧酒杯说:“当先敬当今陛下一杯!” 张孚敬随后就将手中热酒一饮而尽。 王阳明和桂萼微微颔首,也起身往隔着重重雪幕的紫禁城方向一敬,随后也跟着一饮而尽。 “自本朝宝钞大坏后,国朝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钱币。” “有的地方不得不私铸铜钱,但按禁用铜钱的祖制,这是在犯国法。” “但朝廷又不能真的去管。” “毕竟商民日常皆赖此交易,官府也赖此收税。” “而有的地方因为缺铜,又不信任宝钞,则干脆回到了以物易货之时,这让商路因此大衰,官府商税也越发不好征收。” “有的山区,也因为可以交换的物资匮乏,然后又没有可以流通的钱,而导致没有商人愿意运食盐进来贩卖,故当地百姓不得不因缺盐造反,为的只是抢掠食盐。” “这都是我在赣南任巡抚时亲眼所见。” 王阳明在地方任官多年,的确也深知货币不通的坏处。 在地方做过知县的桂萼听后也深有感触: “国朝已历百五十余年,生齿日繁,许多百姓已无地可耕,只能卖力气。” “可卖力气总要换成钱才好根据需要去买粮买盐买肉买药。” “但眼下四海之内皆缺钱,以至于商人也只能有什么货才能雇佣需要什么货的劳力。” 张孚敬颔首:“所以,我才说陛下难得,乃真正锐意图强的圣天子!” “这话自然毋庸置疑。” “但其实先帝也未尝吝啬于民。” “只是,如之前的两淮赈灾款一样,即便陛下舍得把几百万两银子发给小民,但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多少,反而助长了地方豪强克削小民的能力。” “我在南赣巡抚任上,先帝也给了不少军饷。” “但说句实话,这些军饷,有一大半都漂没了。” “你们也可以说是我克扣军饷。” “但其实,给上官孝敬还在其次,毕竟上面也不全是贪官,其实大部分都拿来补各衙门的亏空了。” 王阳明这时说了起来。 没有地方官经验的张孚敬颇为好奇地看向了王阳明: “补亏空?” 王阳明颔首:“不补不行啊!” “各衙门留存的税粮亏空的严重,导致很多宗室的俸禄都欠着。” “这也是宁王为什么造反后,他下面很多宗室子弟愿意跟随的原因。” “再有,很多胥吏衙役的俸禄也是欠着的,还有许多生员的食廪也是欠着的。” “你们想。” “朝廷平叛的军饷到了后,我要是不补足这些亏空,不给宗室发足禄米,不给胥吏发足好处,不给生员发足廪食,会是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一场普通的流贼叛乱就会变成有宗室、有生员、有胥吏参与的造反!” “如此,还怎么平叛,还怎么打仗?” “只会变成,我这巡抚的军令还没出衙门,就被流贼们知道了,我的军队在已经到流贼巢穴的时候,结果粮草却迟迟未到。” “所以不克扣军饷来补亏空都不行!” “但按祖训,我该被剥皮的。” 王阳明这么说后就不由得又捂嘴咳嗽起来,且笑道:“见谅,因贬谪贵州多年,又在南边剿匪多年,所以身子大不如以前。” “无妨!” “公还是喝茶吧。” 桂萼说着就让人进来给王阳明换了茶。 张孚敬这里则一直沉默着。 露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 地方复杂的情况,超出他的意料。 他也没想到有些时候掌权主官克扣军饷竟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更好的平叛,更好的保境安民,所以只能选择苦一苦兵民。 只是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这是他要思考的地方。 “问题就出在钱法弊端太多!” “没有大量的钱流通,就只能一直以实物为税。” “于是,管税与运税的就更加方便私吞。” “就以粮食为例。” “管粮和运粮的可随意以捏造税粮霉变、鼠咬虫蛀为由,把税粮私卖,换为白银吞没,进而造成亏空。” “除此之外。” “因没有流通的官定钱币,真要用钱交易,也只能以天然就适合做钱币的金银铜和布匹为钱,尤其是白银。” “可这些,大都控制在大户手里,他们也就更加乐于见到天下缺钱严重,如此他们手里的白银自然也就更值钱,就能从百姓手里换取大量粮食。” “这样他们交的税也相对少了许多,乃至走私的成本也降低了许多。” “所以,天下大户们是不乐意改制,解决钱荒问题的。” “但天下大弊不革,就算新天子是爱民仁君,哪怕下一任天子也是爱民仁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补贴的军饷和赈灾的款被吞没的越来越严重,进而眼睁睁看着国库越来越空虚,同时,军民还越来越困窘,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国势一天天衰颓。” 桂萼这时说了起来。 他任过地方官,是清楚胥吏和大户是怎么盘剥生民,怎么侵吞税粮的,也就能有此感悟。 桂萼这么说后,王阳明颔首笑道:“这就是陛下为何要先重塑钱法的原因了。” “也难怪陛下为何只先在顺天府这样做。” “按照子实所言,重塑钱法,最不愿意支持的就是大户,而也就只有先在顺天府重塑钱法,朝廷才有足够实力去应对大户们的反击,毕竟顺天府是天子脚下。” 张孚敬这时言道。 王阳明则跟着点头:“这就是陛下谨慎的地方了。” 而接着。 王阳明又道:“重塑钱法,最紧要的还是要看,朝廷能不能提供足够的米棉盐等物资来平抑物价。” “因为一旦新钱面市,大户们必然炒高这些衣食必须之物的价格,进而达到吸纳走大量新钱的目的。” “当不是问题。” “虽然,两淮抄得的粮食赈了灾,京师十五仓的仓储要供养满朝文武和宫里开销,但眼下还有抄没孔家所得的大量粮食进京,两淮的私盐如今也抄没了不少,运进京应对此事也不是问题,何况,还有漕粮。” 张孚敬言道。 王阳明则微微一笑:“倒也是,陛下是早有准备的。” 三人在聊天时。 由张孚敬负责运送到京师的最后一批流民也被御史江汝璧带到了京畿道夏言这里。 “这是最后一批了。” “除了孩子外,基本就是未婚或丧偶女眷。” 江汝璧让夏言签了单,就道。 夏言点了点头,在接下来,就暂时将这些灾民安置在了预先搭设的新窝棚里。 次日。 除夕这一天。 夏言还将这些人编了号,然后就把京畿道未婚的男丁招来,让他们拈号抓阄。 “缘分天定,谁抓到谁就领谁回去做夫妻,种田过日子,到时候同编为一户。” 夏言手底下的官员还对这些男丁吩咐起来。 韦长贵也在这些男丁中间,排着队,且也跟着其他男丁一起既羞涩又好奇地抓了阄,且还朝站在一起的女人堆里瞅了一眼。 这些女子都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倒也看不出谁美谁丑,甚至不仔细看,年龄都看不出差别来。 吕小丫就在这些人堆里。 她不知道,她被官军运送到这里来,是要跟这里的人做夫妻。 十四岁的她对做夫妻是什么意思,还是有些明白的。 但已经家人皆没的她,对此已经无所谓。 对她而言,只要不再死在乱匪手里,不再饿死,就是万幸了。 当然。 吕小丫不知道的是,这的确是她的万幸。 因为按照她这种情况,大多数即便不死,也会成为大户奴婢或者沦落风尘,成为他人的玩物。 这时。 比吕小丫年岁大点、阅历见识更多点的女子都已经因此开心不已地笑了起来。 因为她们本以为她们被押进京,就只会被发卖为奴的。 吕小丫没多久就注意到有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抬起了头。 然后,她就看见韦长贵朝她走了来。 这让她一下子就不由得脸红了。 韦长贵只是一脸怜悯地说:“我拈着了你的号,跟我回家吧。” 吕小丫不知所措。 一来自两淮的运民官军推了她一把:“去吧!磨蹭什么?这小伙子长得挺英气,以后跟他,是你的福气!” 这话让吕小丫更加害羞,脸若火在烧一般。 “我有一个妹妹,她叫秀莲。” “我叫韦长贵,是羽林卫的军户,在巡检队任伍长,我们队长是张斌,我们常叫他张大哥,他杀过鞑子,能拉三石的弓,他跟我住一个院。” 韦长贵有的没的说着。 没一会儿。 他就带着吕小丫到了自己家。 “哥!” 秀莲正在家里贴对联,一听见韦长贵的声音,就立即跑出了院子,结果在看见韦长贵身后跟了一个女子以后,就立即收住了笑容,手里的一碗浆糊摔在了地上,整个人的脑袋里也一下子仿佛塞满了浆糊。 “她是你嫂子!” 韦长贵笑着说了一句,就捡起了地上的一碗浆糊。 秀莲明白过来后,就拉着吕小丫进了院子,随后进了屋,接着又让她坐炕上。 吕小丫坐了上去,两手在有补丁的膝盖处摩挲着。 不时就瞅瞅这里,瞅瞅那里。 随后,她就又主动把没有整理的床被整理起来,然后还因见到一凳子上的男裤有洞,就摸出了自己之前捡来的碎布,用秀莲平时练习用的针线,穿起了线,然后就将这男裤铺在自己打有补丁的膝盖上,补起这男裤来。 “你叫什么?” “你是哪里人?” “你怎么来这里的,也是跟皇上来的吗?” 吕小丫或许是听不懂外乡话,或许是补得太专注,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自己家,也就没有说话。 秀莲见此直接从炕上跳到炕下,然后窜了出去: “哥,这嫂子她是个哑巴,她不说话,只知道干活!” “只知道干活好啊!” 张斌的话,这时从院外传了来。 他已经借了兴明银行的贷款,在京畿道盖了新房。 韦长贵租住的就是张斌的房子,也就既是他的邻居,也是他的租客。 而且。 张斌还早就在贷款建好房后娶了妻,如今他的妻子已经怀孕。 因此,开始对做父亲充满无限憧憬的他总是喜欢逗弄秀莲,觉得以后他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应该跟秀莲一样可爱。 韦长贵这里只是笑笑,而继续劈起柴来。 但同时,他也还是不由得往屋内看了看,在看见吕小丫那认真缝补的样子时,他突然觉得心里特别踏实,并不由得再次笑了笑,眸色也温柔了许多,与昔日杀翰林官时的眼神大不相同。 “长贵,晚上,你们在我家来,一起吃年夜饭,热闹热闹,叫上你那新婆娘。” 张斌进了院子,手里提着一块肉,一捆烟花。 韦长贵没有拒绝。 他知道张斌的脾气,拒绝不得,且今天日子特殊,他也想更加热闹一番。 秀莲则好奇地看向了张斌手里的烟花。 因是除夕。 京畿道各亲军卫,家家都大红灯笼高高挂,贴着对联,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绽放出一片红翳。 “此皆陛下之德啊!” 特地于这一天来京畿道巡视的夏言很有成就感地看着这一幕幕安乐祥和的除夕日,而不由得对同他一起来的樊继祖感叹起来。 樊继祖道:“当奏于陛下知道,他带进京的二十余万流民,如今生活的有多安宁。” 夏言颔首。 “放烟花喽!” 当夏言等回去后,天就黑了下来,且待到子时,张斌就先在院中放起了烟花。 秀莲看着烟花笑得合不拢嘴。 而吕小丫也不禁莞尔,且偷偷瞥了韦长贵一眼。 她是真没想到,她还能饱着肚子,过个快快乐乐的年,有个安详的家。 “哥,你看,这烟花把天都照亮了!” 在烟花绽放的一刹那,秀莲开心地跳了起来。 此时。 紫禁城,后山上。 永淳公主也开心地看着满城的烟花,跳着脚,对配着她来到这里的朱厚熜说: “皇兄,你看,全城的烟花都绽放了。” “是啊!” 朱厚熜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嘉靖元年真的来了!愿新的一年,天下不再有饥馑!”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给朕说是天灾? 给江南士族一口黑锅 嘉靖元年正月初一日。 朱厚熜先去了拜了太庙,接着就去了南郊祀天地。 随后,他就回了宫,向邵太皇太后、昭圣皇太后、兴国太后、庄肃皇后拜了年。 “皇兄,我和姐姐来向你拜年了。” 在这之后,永淳公主笑嘻嘻的和永福公主来向他拜了年。 朱厚熜笑了笑,也赐了两人自己准备给她们的礼。 “皇爷,奴婢们也向您拜年!” 而接着,黄锦、王春景等也向他拜了年,他也赐给了他们一些赏金。 群臣也在这一天,向他拜了年,中外朝臣也向他递了贺表。 朱厚熜也发了些赏赐给重臣。 朱厚熜还专门看了一下贺表,而他在看见贺表上“嘉靖元年”的字样时,倒是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他希望他的嘉靖朝真的是一个好的开始,对于这个帝国乃至这个文明而言。 不过。 因要休假。 朱厚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不怎么处理政务,只依旧在宫里陪着家人过节。 但不是所有人在休息。 桂萼这些日子防止节日期间因为商业更为繁荣而出现纠纷问题,反而比昔日巡视更勤。 而户部左侍郎席书和内阁学士贾咏,为了不耽搁朝廷大政,在只陪家人过了个除夕后,就离京南下,以粮食局的名义,准备采购物资去了。 待到了正月初六日。 朱厚熜正式休假结速,开始了在文华殿的经筵。 经筵结束后,朱厚熜就将梁储宣到了文华殿,问道:“山东抄没孔家的粮到了没有。” “回陛下,刚到不久。” 梁储回道。 朱厚熜颔首。 虽然山东到京师也不远,但因冬日,运河处于冰封期,所以运输要慢些,也就耽搁到年后才运到京师。 “让仓储侍郎盯紧一些,别出差错,这是今年重塑钱法的关键。” 朱厚熜嘱咐道。 梁储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道:“朕也会让锦衣卫抽出人手去暗中协助盯着。” 梁储道:“这样更好,臣相信,上天不会让陛下失望,既是利国利民之事,一定能成!也请陛下勿虑!” 朱厚熜颔首一笑。 虽然。 朱厚熜明面上也强作镇定。 但他知道。 京师多十五个仓廒,每个仓廒,又有大量仓房,而锦衣卫目前力量有限,除去守内和刺探城内和各路要道外,撒出去在各仓廒看护,估计也无法做到把每处仓廒盯得很紧。 最关键的是,因为民力不足,这些粮食暂时还未进砖砌仓廒,只在临时搭建的木仓里暂时储存的来自山东孔氏之粮,要时刻盯紧确实很难。 这让朱厚熜不禁暗自下决心,等财政收入增加上来,扩军后,还要赶紧扩充锦衣卫才行。 毕竟现在锦衣卫力量是真的严重不够。 盯住个京师都还不完全够,那将来还怎么盯住全国,乃至将来盯住海外重要战略地? 但这是后话。 毕竟扩充锦衣卫也不是下道旨意那么简单,如何选人,如何培训,如何考核,该建几座学堂,该基于目前的财力先培训多少人? 这些都是要认真考虑的! 朱厚熜现在只能尽量基于现实情况,尽量保证目前要做的于顺天府重塑钱法一事顺利进行。 所以,朱厚熜在想了想后,就又对梁储说: “还是要赶紧组织民夫把山东的粮食赶紧转移到仓廒里去!” 梁储道:“臣已经交待下去了,但元夕之前,回乡的民夫太多,一时比较难募集,得等元夕结束后,才能尽快组织民夫搬粮进仓廒。” 朱厚熜点头:“总之要尽快!” “是!” 转眼就到了元夕之节。 对于大明的人而言,元夕和元旦同样重要。 尤其是元夕夜。 很多人都开始出门来看鳌山灯会。 朱厚熜也再次陪着永淳公主上后山,去看满城灯火。 但就在这时,朱厚熜却看见朝阳门外的地方,有火光在蔓延,照耀得整个天际通红一片。 朱厚熜当场就沉下脸来。 “皇兄?” 永淳公主注意到了朱厚熜脸色的不快。 “妹妹,我们先回去,陛下应该有事要处理。” 朱厚熜的姐姐永福则带着永淳先离开了后山。 而朱厚熜则在永福和永淳离开后,问着司礼监太监秦文: “朕记得那里就是放山东之粮的南新仓所在位置是不是?” 秦文已经有些唇齿哆嗦:“回,皇爷,是的!” “真是大胆!” “这是故意要在元夕结束之前,烧了朕准备平抑物价的粮!” 朱厚熜咬牙说着。 随后。 朱厚熜就疾步下了后山。 “传锦衣卫的王京来!” “去!” 朱厚熜接着吩咐了一句。 秦文拱手称是。 而朱厚熜则在这时又瞅了南边红彤彤的天。 此刻。 对他而言。 这红彤彤的天简直特别刺眼。 毕竟那里放着的是抄自孔家的大量粮食啊! 这些粮食要是烧没了。 那京师就只剩下原来存储的粮食和今年秋季后运进京的漕粮了。 而如果今年的漕粮要是也不运来。 京师剩下的粮食就只能够京师数百万军民食用。 如此。 在顺天府重塑钱法的事,就只能拖到明年。 这让朱厚熜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现在,更让他郁闷的是,他还不知道是谁烧了这些粮食。 但朱厚熜更不能接受的是,会不会出现,这些粮食被烧后,结果一去查,只说是底下的胥吏失误才导致失火,然后让一个可能刚进仓廒管粮的小吏背锅。 总之。 朱厚熜尽管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现在发生了,他还是不由得回清宁宫时,铁青着脸,嘴里犹自念着:“该死!该死!” 王京很快就来到了清宁宫。 他也看见了南边冲天的火光。 当时的他,自然是非常震怒与害怕。 因为他知道自家皇爷很看重这些粮食。 但现在这些粮食还是出了差错。 王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厚熜。 他甚至巴不得他现在就暴毙过去算了。 但想到家人,他还是硬撑着来了清宁宫。 当王京看见朱厚熜那张让人一看就不寒而栗的冷脸时,立即就要下跪,却因为双腿已经发软,整个人竟直接摔在了地上,膝盖撞得生疼。 “臣失礼!” 王京忙重新跪好,颤栗不已地说道。 “南新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厚熜问道。 王京道:“臣不知道!犬子王安在那里看着,臣在发现这一情况后,也立即派人去问犬子了。” 朱厚熜听到王京是派了自己儿子去,就确定了不是自己锦衣卫内部出了问题,也就神色和缓了许多,就道:“那就去问清楚再来!” “是!” 王京松了一口气。 …… 京师南新仓的大火,很快也引起了朝臣们的主意。 侍郎顾鼎臣就因为得知此事,而松了一口气,且对也来到千步廊查看火情的礼部尚书毛澄和侍郎朱希周说:“这是个机会!” “是的!” 朱希周甚至直接笑了起来。 朱希周接着道:“明日视朝,当上本,请陛下宽恕还在诏狱里关着的伏阙诸臣!” “这会不会进一步激怒陛下?” 毛澄这时问了一句。 朱希周道:“陛下乃圣君明主,自会知道我们上本为下狱诸臣求情,是为朝廷大局考虑,并非为了私谊!” 毛澄等颔首。 次日一早。 毛澄、朱希周等就来了左顺门,准备参加视朝。 但就在他们来视朝时,顾鼎臣突然说道:“据闻,昨夜那场大火,是天火?” “天火?” 毛澄、朱希周等当即大为惊讶。 毛澄甚至眯眼起来。 顾鼎臣则说道:“说是在现场火堆里发现了陨石。” 朱希周颔首。 毛澄则道:“先待朝吧。” 朱厚熜昨夜没有等来王安的消息,只知道抄没自孔家的粮食烧了大半。 没烧的也熟了大半。 虽然王春景的劝慰下,他还是强行睡了一会儿,但到底没有睡好,也就盯着黑眼圈上了朝。 而在朝会上,朱厚熜倒从不少朝臣的眉间瞧出了得意之色。 这让朱厚熜心情越发糟糕。 但他也没有发作,只等着这些朝臣上奏。 “陛下,今年是改元之年,万象更新,宜当施恩布仁,臣请陛下宽恕伏阙诸臣,昭天下以仁德!” “陛下,臣附议,刑威不宜过严,伏阙诸臣虽狂悖,然忠心实有,亦多得天下人望,故为天下人心计,请陛下降慈爱之心,恕其罪,从轻处置,对为首者革职即可,而轻则当止于罚俸,使其改过自新。” “陛下,眼下重塑钱法要紧,而钱法之关键在于人心通畅,上下齐心,如此方能粮布调度自如,而使改制之事不潦草收场,故为大局计,恳请陛下宽恕伏阙诸臣。” 一时。 来自许多朝臣纷纷上奏请求朱厚熜宽恕还在诏狱里关着的伏阙诸臣。 朱厚熜明白他们的意思。 无非是告诉他,现在要想顺利改革钱法时不影响京师粮食棉布安全,就只能靠南方大族配合提供足够的粮食和棉布了,而他就应该为了改革钱法饶恕伏阙诸臣。 给事中邓继曾也在这时继续说道:“陛下,臣还闻昨日火情乃是天火,而天火主礼,当是庆赏刑罚之有失,陛下为常思忧患之圣主,当为天下之安危,顺天而悦亲,饶恕伏阙诸臣,重议其所主之礼。” 御史沈酌也跟着言道:“陛下,臣亦闻昨日之灾,有陨石出现于走水之处,可见乃天罚也!是为礼乱言失刑罚过重所致也!” “谁告诉你们,这是天火?” 朱厚熜突然冷声问道。 邓继曾沉声道:“陛下!坊间皆传其为天火,臣昨夜也确实在那附近发现过陨石!” “陛下!” “臣王安请奏!” 朱厚熜这时听到了外面锦衣卫千户王安的声音,便道:“宣!” 王安便走了进来。 朱厚熜见他脸上带着血痕,如厉鬼一般,手臂上也有好几处伤口,就知道他昨晚应该经历过一场恶战。 王安这时已跪下说道:“陛下!臣无能,未能协助户部仓场看住南新仓新粮,但臣发现了南新仓新粮走水原因。” “什么原因?” 朱厚熜问道。 王安道:“既可以说成是天火,也可以说是人祸。” “怎么讲?” “因为臣等的确在现场发现陨石,但只发现一块,但这陨石上写有‘江南人士所为’字样!” “同时,臣又抓到了一个在那附近带着火石的人!只是不确定,是不是此人放的火。” “所以,到底是天火,还是人祸,只能请陛下圣裁。” 王安回道。 “江南人士所为?” 朱厚熜看向了毛澄等来自江南的官员。 毛澄和朱希周这里大惊。 接着。 朱希周就先出列道:“陛下!臣认为,这必然是人祸!非天火示警!而且,这是有人要嫁祸江南,离间江南士人与朝廷,意图移走陛下想重塑钱法的心!”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文官遇危机,选择果断卖友 朱希周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本来。 他想着,可以借着粮食被烧,陛下更需要南方漕粮为改革铺路的机会,让天子愿意释放,还在诏狱里的伏阙诸臣。 但现在。 这场大火如果说是天火,就要承认是自己江南士人所为,就要把江南士人和朝廷的矛盾激化,让天子有正当理由收拾江南士人。 比如。 限制江南士人的科举机会。 限制江南士人的做官机会。 继续加江南的税。 等等。 所以,朱希周只能否认这是天火。 可锦衣卫发现了陨石,还说陨石真写了“江南士人所为”的文字。 这在朱希周看来,要想让天子否定这是天火,主动否认这是江南士人所为,自己这边只能拿“老老实实提供漕粮的条件”为妥协,来达到让皇帝同意的目的。 然而。 这样一来。 朱希周不得不承认,以顺利提供漕粮为条件的这张牌,就不能再用来救伏阙诸臣,只能先用来求皇帝否认这场大火是天灾了。 这自然让朱希周非常失落。 礼部尚书毛澄等江南出身的官员也非常失落。 但他们现在也同朱希周一样,别无选择,只能跟着说:“臣等附议。” 朱厚熜这时只在心里冷笑。 随后。 朱厚熜就道:“你们说他不是天火,朕也觉得他不是天火,但是有人偏偏笃定他是天火。” 说着。 朱厚熜就将双手一摆,放在了椅扶上,看向了邓继曾和沈酌两言官:“朕再给你们两个一次重新陈状的机会,你们告诉朕,这到底是不是天火?” 朱厚熜是不希望这场大火被定成天火的。 因为今日这场大火一旦被定成天火,将来再发生别的火灾,也会被定义成天火。 那样下去,天下想影响皇帝的势力,都会热衷于制造天火。 这也算是君权天命有弊的一面。 即会让人以“天”的名义来对抗皇权。 但好在君权天命也有利的一面,那就是君权既然天授,那天子就是唯一可以合法解释天意的人。 所以,这场火灾到底是不是天火,最终还是会由朱厚熜自己来定。 但现在。 为查到幕后主使,朱厚熜需要先问问这两个一开始坚持咬定这次粮食被烧其实是天火所烧的言官。 邓继曾和沈酌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们俩现在恨死了王安这些锦衣卫。 因为王安这些锦衣卫明显坏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本来以为,这次在朝堂上,是能够成功把这次的事件定性为天火的,进而成功让皇帝妥协,让士林对他俩更加有好感的。 但是。 现在他们要是再承认这是天火,那就会得罪江南士人。 这是他们不愿意看见的。 毕竟,他们现在站出来就是为了讨好士人,提高自己名望的。 结果他们要把占天下士林统治权的江南士人给得罪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如果他们不承认这是天火,就又是打了自己的嘴,会让皇帝有正当的理由惩办他们。 理由就是他们前后不一,有欺君之嫌。 所以,邓继曾和沈酌犯了难。 想了一会儿。 邓继曾先决定如实交代,暗想:“这事自己不掺和了,毕竟当朝锦衣卫太厉害,争取士林名望的事太凶险,自己还是趁早脱身为好!” 于是。 邓继曾直接跪下来道:“陛下恕罪!臣也是听一位和尚说的,这和尚法号圆音,一向以善预将来有名,臣与他接触时,他就告诉臣,说元夕佳节,将有天火,臣不曾想会应在南新仓,也就信以为真,如此陈奏起来。” “臣也一样!” 沈酌见邓继曾开始老实交待,也跪下来,如实陈奏起来。 “竟然是一个和尚在背后捣鬼。” 朱厚熜这时言说了一句。 然后。 朱厚熜就看向邓继曾和沈酌:“朕姑且先信你们,但是不是真的,一切得等抓到了这和尚再说,你们要配合好锦衣卫去抓这和尚。” 邓继曾和沈酌皆称不敢撒谎。 吏部侍郎朱希周这时又说道:“陛下,这事涉及我江南士人的声誉,臣请陛下,让锦衣卫抓到这僧人后,交由三法司公开会审!” 礼部尚书毛澄也跟着道:“臣附议,陛下,为安江南士人之心,臣认为,当由三法司公开会审。” “臣附议!” “臣亦附议!” 许多南直官员都纷纷站出来,甚至还有不是南直的官员也站了出来。 很明显,这些官员都对这事关江南士人清誉的事很在乎。 朱厚熜颔首。 他也想通过这种方式看看,那和尚背后还有没有人。 在朱厚熜看来,敢烧他粮食的人,不会背景简单,一定是得到了很多士族大家的支持,才做得到这件事。 “首辅梁储、仓储侍郎边宪,锦衣卫千户王安到清宁宫来见朕。” “其余皆散朝。” 朱厚熜这时宣布了散朝。 他现在需要仔细问问边宪和王安关于这次粮食被烧的事。 管理南新仓的直接责任是仓场侍郎边宪。 自正统朝三杨主政后,全国粮储就改成了由文官管理。 而一边管京师粮储的文官,要么挂户部尚书衔,要么挂户部左右侍郎衔,且直接向皇帝负责,不用向管户部的户部尚书汇报。 自从总督仓储户部尚书郑宗仁倒台后,新任总督仓场的官员就成了边宪。 边宪是从宁夏巡抚任上升进京的,是北方籍的官员。 历史上,他最大的功绩是在花马池红儿山,与鞑子交兵,五日间七次获胜。 史书上还评价他发奸谳狱如老吏。 由此可见。 边宪不是庸官,至少在处事上是很精明的。 当然,要不是这样,朱厚熜也不会让他总督仓场。 但边宪也有劣迹,那便是被言官弹劾他在宁夏巡抚任上克扣了大量军饷,还在山东巡抚任上纵贼养寇。 不过,朱厚熜相信边宪再贪,也不敢真在自己任上,把自己管的粮食给烧了。 可现在,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所以,朱厚熜需要好好问问他。 “你是总督仓场的,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朱厚熜这么问后,边宪就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是被下面的管粮小吏给害了,待粮食走水时,臣去查问管粮吏员,发现他们大多逃了,还有几个选择了自杀,这让臣一时都不知道该问谁!” “你就这么无能,让一群小吏给耍了?” 朱厚熜问道。 边宪道:“陛下,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小吏!臣早就查过,他们虽然名册上来自各地清白之家,但他们其实大部分都是来自江南大族,臣若不是去一个个了解,听其口音,查其饮食,也发现不了,但陛下,事实就是如此,仓场的小吏大多都是来自江南的大族,我大明的粮仓也其实早就控制在江南大族的手里。” 朱厚熜听后不由得闭眼,随后又问道:“你就没办法对付?” “陛下,臣本想换了他们,可就在臣准备调熟悉可靠的老吏时,他们就察觉了,就有言官弹劾臣昔日克扣军饷、纵贼养寇。” “臣也因而难安,不得不一拖再拖,幸而陛下未听从他们的,真罢了臣,让臣有了信心,准备寻由头罢免了这些小吏,可还没来得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让臣不得不承认,他们这是告诉臣,臣敢换他们的人,他们就敢烧粮!” 边宪说到这里就叩首欲哭道:“臣斗不过他们,臣甘愿认输,亦甘愿伏罪!” 边宪接着就呜呜真哭了起来。 “你的意思,这事是江南大族干的?” 朱厚熜问道。 边宪道:“臣岂敢欺瞒君上。” 边宪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来:“这是臣已调查到的关于仓场吏员真正的来历,请陛下过目,陛下自可从中看出,他们背后是不是都来自江南大族。” 朱厚熜从秦文手里接过了这份名单,在看了后,没有多言。 对边宪的话,他也不能全信。 因为南北士族素来都是水火不容,互相泼脏水。 不排除边宪是狗急跳墙,把南方士族拉出来顶锅,而为自己开脱。 甚至可能这边宪自己也不赞成改制,所以才故意纵容小吏这样做,然后在皇帝责怪时,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开脱。 当然。 朱厚熜也不能否认,由于江南识字率更高的缘故,天下无论是官员还是吏员都以来自江南的人居多,不排除这些人早已在背后结成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所以,在朱厚熜看来,这边宪不能杀,杀了可能真逞了江南大族的意。 但不能不惩,不惩就会逞了北方大族的意,也会让后面总督仓储的官员觉得管仓失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朱厚熜也就在这时说道:“朕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造成此事,但一个失职之罪,你是逃不了的!念在你是军籍官员的份上,饶你死罪,但活罪不可免!” “传旨,将边宪流放辽东,充为小吏,抄没家产,以赔此次所烧粮食损失,如果其家产不够,就让他九族来赔,若拒赔,一并流放辽东!” 朱厚熜沉声说道。 边宪不禁一怔,大哭而拜:“陛下,臣真的冤枉啊!” 朱厚熜没有多言,只让锦衣卫把边宪拖了下去。 既然天下吏员快被南方垄断,那他就干脆把边宪贬为小吏,变相增加一些来自北方的小吏。 接着。 朱厚熜看向了王安。 王安这时也微微颤抖起来。 边宪的下场,让他很是害怕,害怕自己也被流放边镇。 “伤严重吗?” 朱厚熜这时问道。 王安微微一愣,随后眼泪夺眶而出:“回,回陛下,臣不,不严重!” 朱厚熜随后又问起王安关于那晚具体的情况来。 王安则详细回答说他们这些协助这些看守粮食的锦衣卫,遇到了大量善战死士。 他不得不执行另一项计划,先带预备队逃走,派人去请外援,而自己则带人暗中观察这些人在杀了他们锦衣卫后会怎么做。 而王安等在发现这些人在陆续烧了粮食离开后,就把计划中提取备好的陨石丢进了火堆里,还把这些人丢的陨石给拿了回去,同时还暗中跟踪了这些人,拿住了一个落单的,搜到了这人身上的火石。 朱厚熜能想象得到他们昨晚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朱厚熜这时只问道:“你们协助看守仓场的锦衣卫阵亡了多少人?” “除臣和陆炳外,都死了,有的还被他们故意丢进了火堆里。” 王安咬着牙说道。 朱厚熜听后也不由得捏拳。 他对此是感到很痛心的。 这都是他从王府带来的骨干,死一个就少一个。 以后补充的锦衣卫再优秀,也会少了这一层从藩邸就与他朱厚熜关系。 可现在,朱厚熜还不知道最后是谁在在背后搞鬼。 朱厚熜听王安这么说后,就对秦文道:“告诉王京,让他写个奏本,把阵亡者列在上面,朕要重重抚恤他们家属!另外,背后主使要尽快抓到,好给朕的这些忠烈之士报仇!” 秦文拱手称是。 王安则更加感动,不禁再次叩首而谢。 朱厚熜又问王安:“陆炳现在在何处?” 王安道:“他在看押那个被我们捉住的小吏。” 朱厚熜颔首。 且说。 邓继曾和沈酌在退朝后就与锦衣卫的人一起来了圆音和尚所在佛寺。 圆音和尚则懵逼地看着冲进来的锦衣卫和邓继曾和沈酌。 “他就是圆音和尚。” 邓继曾还说了一句。 沈酌跟着道:“没错!他就是圆音!”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尚被文官出卖,南方士族互相挖坑 和尚圆音一脸懵逼地看着邓继曾和沈酌两文官,以及两人背后的锦衣卫。 锦衣卫这时已立即过来将和尚圆音摁在了桌上。 圆音没有挣扎,只依旧看着邓继曾和沈酌,眼里依旧露出不解之色。 “你们为何如此?” 圆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两人没有理会他。 而圆音在接下来则被带去了刑部,被暂时拘押在了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林俊是成化朝就入仕的老臣,虽然是护礼派,但为人是刚正谨慎的,故派来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人来看管这个圆音。 当然。 朱厚熜也不担心圆音会在刑部出错。 毕竟边宪已经被他重贬辽东。 如果林俊也不想被重贬以及九族赔粮的话,就必须在看押圆音方面多加小心。 圆音被抓后,确实让背后真正烧粮食的主谋法慧老和尚震惊不已。 但法慧和尚倒是没有震怒,只是叹了一口气,说: “锦衣卫的确不可小视啊!” “没错!” “现在想来,定然是锦衣卫知道我们会把这一切制造成天火,故而早就准备着直接嫁祸给江南士人,让朝中江南官员没法承认这是天火。” 法慧和尚的好友兼政治掮客李兆和说道。 法慧和尚道:“当初就该多派些人手,把仓场协助看守的锦衣卫都杀了!如此,就不至于有今日。” 李兆和道:“如果人手太多,反而会提前引起厂卫乃至兵马司的人警觉!” “说的也是!” “但现在圆音被捕,还是让人悬心啊!” 法慧和尚拧起眉头来。 李兆和点头:“且再看看吧,或许有转机,毕竟我们也不是没准备后路。” 法慧和尚听后只是叹气:“碰着了这么一位厉害帝王,真正是我佛门不幸,他居然会想到在钱法上做文章!” “不仅仅是你们佛门不幸。” “我们这些京师权贵也为此头疼不已,他很会利用庶民做文章,又扫清了我们在内廷的耳目,还很会分化士大夫,密奏制度,抬高军籍官员地位。” “可以说。” “这位天子虽然没有先帝叛逆,但却比先帝心机重,主要是,他似乎早就把我们天下权贵官绅当恶人当防备着!表面上仁厚,实际上是笑里藏刀!” “不像先帝,虽叛逆,但心思是纯良的,对朝中权贵官僚还是有仁善之心的。” 李兆和说道。 法慧颔首,又问:“当今天子可信奉什么?” “谁清楚?” “说是笃信理学,可也没见他多排斥心学的人!” “至于佛道,他到现在也没说要建佛寺或者要建道观。” 李兆和回道。 法慧和尚听后眉头拧得更紧。 话说。 朱厚熜这里在问完王安后,就让王安先退了下去。 而王安在退下后,朱厚熜就对梁储说道:“虽然粮食被烧了,但新钱还是要先铸造着,为提高工匠们的积极性,给坐班工匠们的供役制改为雇佣制与班匠银制相结合的方式。” “他们如果愿意接受朝廷雇佣,为朝廷做事,那他们按理该轮班为朝廷服役的劳作量,改为个人免役之税,折算进他们的工钱内。” “当然!” “如果他们不愿意接受朝廷雇佣,只想在外面接活挣钱,那就收他们的班匠银,将收起来的班匠银,作为受雇佣者中表现优异者的赏银。” “陛下这个办法好。” “坐班工匠因为依旧不能折银代役,往往因此在为朝廷制造时,偷工减料,粗制滥造,现在让他们可以得工钱,还能靠表现好多得赏钱,自是提高所铸之物的质量。” “只是这样一来,朝廷又要增加开支。” “毕竟雇佣制是要给工钱的,而朝廷铸造钱币乃至铸造火器都不是小规模铸造,所以即便工钱照略高于普通作坊的长工来算,也是笔不小的支出。” “眼下朝廷的岁入还没有大幅度增加,只是刚增加了盐课收入。” “所以,一切增加开支的事,还得慎重。” 梁储先肯定了朱厚熜的改革设想,但紧接着也提出了问题。 朱厚熜听后则道:“是要慎重,但这项开支先增加着,后面要增加其他开支时,再考虑先如何增加岁入后再说。” 梁储称是。 朱厚熜又道:“不仅仅是改为雇佣制和建立赏银制度,还要给有重大新技艺研发成就和新器械制造成就的工匠,给予恩荫。”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铸造钱币,也不要铸造的太好,一切以实用为上,不做粉饰之用。” “所以,无论是银元还是铜钱,含银量和含铜量要刚刚好,要少一分就很容易发现是劣质钱。” “这样才能尽可能阻断民间亡命之徒制造劣质钱币而代良币的行为。” “正所谓,曲高和寡,这钱就跟人一样。” “太好看了,反而不好流通。” 朱厚熜说到这里后,梁储心里自然是佩服的紧,他没想到皇帝对钱法会这么明白。 接着。 朱厚熜又说:“现在能否顺利重塑钱法,只能看湖广和南直采购粮食和布匹的情况如何。” “陛下说的是,内阁已发急递去问了。” 梁储回道。 “这就好。” 且说。 贾咏到江南后,就立即约见了他昔日在翰林相识的一帮江南致仕官绅。 “我这次来南都,不为别的,只办一件事,那就是采购三百万匹棉布。” 贾咏知道他来南直,大规模采购棉布,肯定是瞒不住人的,做不到静悄悄地就完成了一旦大生意。 何况,江南又不是他的主场,甚至如今连朝廷的主场的算不上。 所以,贾咏就干脆挑明了来意。 而江南素来棉布产业发达,发达到遍地市镇,遍地棉布产业,尤其是松江一带,已经有衣被天下之称,而也因此导致这里的棉布多到供不应求的地步。 当贾咏提到要买三百万匹棉布时,这些江南官绅顿时就两眼一亮。 “公采购这么多棉布作什么?” 原国子监司业陆声忍不住问道。 贾咏笑着说:“自然是奉旨为九边将士采购棉布做冬衣之用。” 虽然贾咏知道这些人会猜到这些棉布会采购去做什么,但还是撒了个谎。 他撒这个谎,不是为真骗的了这些人,而是给这些人一个在利益面前自己骗自己的理由。 “只要贵乡肯以市价八成卖给我三百万匹棉布,我必现银先兑,至于为何是八成,是因为二成要用作路费,毕竟眼下运河还没解冻,运耗很高的!” “但是!一下子买三百万匹棉布,哪怕是八成,想必也很划算的吧?” 贾咏这么问后,众官绅只是笑笑,皆说君子岂能满嘴铜臭,只当饮酒赋诗才是,谈这些做什么。 但贾咏知道这些人只是故作矜持,等到聚会结束后,这些人会来找自己的。 “外祖!” “我们不能卖棉布给贾学士。” “说是军需,但明显是为给朝廷接下来改革钱法铺路!” 而生员徐阶也在随自己外祖父见了贾咏之后,对自己外祖父南京礼部右侍郎顾清,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顾清则道:“三百万匹棉布的利,不是我们能挡住的!必须得卖,而且还得尽量多打折扣去卖,只要他贾学士肯多卖我们华亭的棉布!” “老爷!” “上海的陆司业已经将贾学士请去了他的园子!” 就在这时,顾家仆人走了来。 顾清听后当场着急起来:“我就说,我们急,别人只会比我们更急,这么大的利要是被他上海得了,我还怎么有脸见我华亭父老啊!” “外祖,那我们南方士族联合起来对抗朝廷钱法改制的事?” 眼下才十九岁的徐阶,心思还比较单纯,就同在历史上做官初期,还敢怼张孚敬一样,也就在这时问了这么一句。 “没事,我们只是卖棉布给朝廷用于九边将士做冬衣,只要湖广那边不卖粮给朝廷就行!” 顾清说着就吩咐人道:“赶紧下帖子去请贾学士来!” 湖广。 武昌府。 席书这里也向湖广当地大乡绅表达自己来购粮的目的。 湖广大地主孙元也对自己姻亲王澄问道:“粮食要不要卖?” “当然要卖!” 王澄说道。 孙元道:“可不是说好与南直那边一起对抗朝廷改制,让朝廷要么宽恕伏阙诸臣,要么不改制吗?” “只要南直不卖棉布就行,我们卖点粮食又有什么。” “今年南直那边不来买粮,去年的粮食一直放着,光是防霉防火防鼠虫都是好大一笔开销,难得这次朝廷愿意一下子花两百万两买粮,错过这个店就没这个村了。” 王澄说道。 孙元道:“也是!反正是卖给九边将士使用。” 虽然这江南和湖广的官绅都知道卖掉这么多布匹和粮食出去,等于是把套自己的绳子卖出去,但在这么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还是选择了上套,选择了相信贾咏和席书撒的这个谎,而以此说服自己。 在贾咏和席书在南直和湖广分别代表朝廷购买大量棉布和粮食时,京师这边,三法司业正式开始提审起南新仓新到粮食被烧一案。 在三法司提审此案的这一天。 东厂提督秦文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王京都来了现场监审。 刑部尚书林俊在圆音被押来后,就问着圆音:“你为何在元夕前一天就知道元夕夜会有大火?” “是锦衣卫告诉我的。” “也是锦衣卫让我对朝中认识的官员们传播的。” 圆音突然回道。 锦衣卫都指挥使王京听后当场站起身来,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圆音。 东厂提督秦文也心里咯噔了一下。 刑部尚书林俊和左都御史王缵、大理寺卿蒋昇也都不由得一怔,随后竟都嘴角微扬了一下。 对于他们而言,如果这事真是跟锦衣卫自己有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荨麻疹复发了,所以更新晚了点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下苍生这四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三法司的主审文官们,虽然高兴,乃至巴不得这事就是锦衣卫自己干的。 但他们。 在明面上,还是会公正讯问的。 为的是避免天子知道后迁怒于他们。 “可有实证?” 刑部尚书林俊也就在这时候问了这么一句。 圆音道:“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留下实证给我。” 左都御史王缵也跟着沉着脸,提醒道:“那你应该知道,污蔑天子亲军锦衣卫是什么后果。” “我没有污蔑!” 圆音突然大吼一声。 接着。 圆音又道:“是锦衣卫中有人也不想改革钱法,所以,才就决定监守自盗,还提前准备了带字陨石,想把这个事嫁祸到江南士人身上,好让因此迁怒于士人,进而好让他们锦衣卫下江南敛财,而且据锦衣卫自己对我说,这也是内廷司礼监的意思,他们想借此机会,让天子向天下重新派镇守太监!” 圆音这话一出,在场不少文官当场目瞪口呆,以至于议论不休。 “肃静!” 林俊大喊了一声,才让三法司会审现场安静了下来。 “你们怎么就不相信!” “难道你们真信那天降陨石先带了字?” 圆音这里,说后就大声诘问起三法司的堂官来。 林俊、王缵、蒋昇皆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司礼监太监秦文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王京。 “我们锦衣卫没有任何人不支持改革钱法!” “我们锦衣卫也没有任何人想下江南敛财!” 这时。 王京沉着脸辩驳起来,目光阴冷地看向圆音。 他现在是心头火冒三丈。 因为,他没想到这圆音竟这么诬陷他锦衣卫,挑拨他们这些锦衣卫和皇帝关系,还给他们锦衣卫扣一个不忠的大帽子。 秦文虽然见这圆音也向他司礼监泼脏水,明里暗里地让在场的官员军士们认为,这件事幕后主使是司礼监,是司礼监对皇帝撤天下镇守太监的事不满。 但他倒是比王京沉得住气,只静静地看着圆音。 林俊虽然心里很愿意相信,这事是跟司礼监与锦衣卫不忠于皇帝且也想阻止改制与重下江南敛财有关,但他为不让显得自己屁股太歪,还是义正词严地道: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内廷司礼监也都是忠于陛下的人,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王缵也跟着说:“没错,我看这案子也不必再审了!事涉锦衣卫和司礼监,已经殃及天子尊严,还是直接上奏请旨将圆音直接法办为妥!” “很是!” “别说锦衣卫和司礼监没做这事,就是锦衣卫和司礼监做了这事,也不是你这秃贼能置喙的。” 蒋昇跟着言道。 圆音呵呵冷笑:“诸公何必惺惺作态,选择包庇他们,我如今既已死路一条,自当直言,我不但知道这事是锦衣卫主使,还知道主使的锦衣卫是谁!” “是谁?” “你说是谁?” 王京自己问了起来。 圆音看向王京:“就是你自己,大金吾,你何必明知故问!” 这时。 同在场监刑的刑科言官与刑部属官皆因此看向了王京。 王京如芒在背,心里又慌又怒:“不是我!你是在污蔑!” “没错,就是污蔑,大金吾的性格,我是了解,他不可能做这样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天下苍生的事。” 大理寺卿蒋昇这时说了一句。 “姓蒋的!” “你不过是靠自己兄长在朝中任次辅,才爬到这个位置的。” “天下苍生这四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刑科都给事中刘洙这时突然起身,指着蒋昇斥责起来。 很明显。 蒋昇等三法司官员故意为锦衣卫辩白的行为,引起了他这个刑科官员的不满。 蒋昇见此只是呵呵一笑,没有生气。 林俊和王缵也都没有生气。 秦文也更是淡然,只准备回去把这一切都告诉给皇帝朱厚熜知道。 圆音这时见刑科的官员已经被他影响,心里倒是得意起来,回道: “我没有污蔑!” “这一切就是王京指使的!” “他让我去传播此事的,他跟我说过,他想更加富贵,所以既不想天子在顺天府发行新钱,影响他放贷,也不想江南没有镇守太监,让他也不能派锦衣卫跟着镇守太监一起去江南为他敛财。” 王京神色越发阴冷,他甚至有些担心,皇帝也会这么想。 刑科都给事中刘洙这时不怀好意地看向王京:“他既然拿不出实证,公不妨自己拿出实证来证明自己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王京冷声问道:“你们要我怎么证明?” “很简单,你自己先接受自己是有嫌疑之人,而配合三法司先去都察院拘押命官的牢房里蹲着!” 刑科都给事中刘洙笑着言道。 王京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去!” 圆音这时则道:“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三法司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有本事就现在杀了自己!一个人如果死都不在乎,自然不在乎利益!” “你想我死?” 王京冷声问起圆音来。 圆音呵呵冷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有这个意思。” 王京回道。 圆音则故意问道:“难道你真的怕死?” 王京捏紧了铁拳。 突然。 王京拔出了自己身后一锦衣卫的刀。 圆音见此越发得意,暗笑不已。 他们这些和尚早就是各大权贵官僚家的常客。 所以,他们在做这些事之前,早就把锦衣卫的主要官员的性格调查了个清清楚楚,也知道王京这些锦衣卫官在性格上的优点弱点。 圆音也就自然知道,王京是很忠心于天子,特别在乎于天子面前的印象,但又性格刚烈,易被激将。 正因为此。 圆音现在才一个劲地刺激王京。 “不可!” 秦文这时大喊一声。 接着。 秦文就看向林俊、王缵、蒋昇:“诸公是三法司堂官,就真要看着陛下旧人在这里被人挑唆自杀吗?” “公把刀放下!” 林俊这时忙喊了一声。 王缵更是离了席位,走到王京面前来: “公这样做,不就中了他圈套?” “天下人也会笑话公被人用言语就可轻易杀死除掉!自然,陛下也会因此对公更加失望!” “我不是想自杀。” “我是想杀他!” 王京这时回道。 圆音不惧而喜,还直接回道:“那你就是想灭口!” “你!” 王京双目睁圆,且怒指圆音。 圆音狂笑起来。 秦文见此道:“咱家觉得今日就不要再审了,事涉锦衣卫与司礼监,当请天子亲审,不然,皆有诬陷天子亲军内臣,不敬天子之嫌。” 林俊颔首:“是不宜再审。” 王缵跟着说:“秦公公说的没错,这事当先立即上本,然后再审!” 蒋昇也道:“我也上本。” “慢着!” 刘洙见此大喊一声。 接着。 他就看向王京说:“大金吾,还是应该自请去都察院里将自己拘押,以证清白方可!” 啪! 王缵这时突然给了刘洙一巴掌:“你想干什么?!嫌眼下不够乱吗?!” 刘洙握着火辣辣的脸,不解地看着王缵,同时心里怒火填胸:“总宪这是为何?” “你说我为什么?” “大金吾到时候要是在牢里突然暴毙,到底是你担罪,还是我担罪!” 王缵说着就大声质问着刘洙。 刘洙沉默未言。 王京也明白了过来,神色冷冽地看向了刘洙。 没多久。 林俊、王缵、蒋昇就联名上本,如实陈奏了今日的事。 与此同时。 圆音说烧粮是锦衣卫自己所为的消息,也在朝野间不胫而走,很多朝臣都因此议论纷纷起来。 朱希周等来自江南的官员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以漕粮为威胁,让皇帝宽恕伏阙诸臣。 故而,朱希周等来自江南的文官,也主动选择相信了圆音的话,而认为这是锦衣卫所为,便上疏,让皇帝处置派人严查锦衣卫。 不少人甚至还相信了圆音所言,认为这是内廷想重新增派镇守太监和锦衣卫去地方敛财的信号,也就一个个如得了应激创伤怔一样,纷纷上疏批评司礼监和锦衣卫。 这些奏疏如雪花一样,一片一片地飘进了宫里。 “既然是锦衣卫监守自盗,还污蔑江南士人,请陛下将其绳之以法,以示公正!” “陛下,欲要改革顺利推行,现在就不当护短,锦衣卫既已不忠,尤其是王京等,自当该杀就杀!” “司礼监狼子野心,锦衣卫不忠跋扈,陛下宜修仁政,将他们皆裁撤掉!” …… 朱希周等江南文官也因此非常得意。 顾鼎臣更是在经筵这一天,眉飞色舞地对诸同乡讲官们说: “当让天子明白,天下人已经认定这是锦衣卫所为,所以,天子要是不惩治锦衣卫,无疑会让人质疑皇帝是否持正,进而影响漕运!” 连毛澄也笑着说:“是啊,陛下这个时候不应该护短,不应该以此惹怒我们江南士民,不然漕运断了,坏的是国家大政!” 朱希周没有说话,但也难掩喜色,故在拆开一封刚到家信时: “我早已让家人将江南的情况随时写信给我说说,诸公且听一听,想必犬子会在信里提到乡梓们交漕粮和金花银的情况的。” “父亲大人谨启。” “自贾学士到南直后,因要购棉布三百万匹,故各家争卖,毛氏仗着自家家主是尚书,更是嚣张,打死了我们家人三丁,族人们皆盼父亲能为我们做主,上本陈奏毛氏之罪!” 朱希周念着念着就觉得不对劲。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贬杨慎,我们不熟! 毛澄也觉着不对劲,便看向自己同乡朱希周问:“也就是说,朝廷派人去江南买棉布了,然后我们乡人还真的卖了,为此还打起来了?” 朱希周颔首。 “大宗伯,贵府家人真够跋扈的!” 顿时。 毛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我会让家里赔钱!” 嘭! “现在提这些做什么,难道不该气乡党短见吗?” 顾鼎臣这里气得拍桌而起。 毛澄这时则在想了一下后说道:“想必朝廷也去湖广买粮了。” “没错!” 湖广籍官员翰林侍讲学士王俊民因为听见了毛澄的话,而走过来说了一句。 毛澄问道:“怎么讲?” “据鄙人家人来信说,席遂宁去了湖广,要买五百万石粮,比徽商昔年所买漕粮还多一百万石!” 王俊民回道。 朱希周沉声问道:“所以,你们湖广卖了?” 王俊民点头。 “你们怎么能卖呢?!” 顾鼎臣忍不住厉声问道。 王俊民道:“这次朝廷是给钱买粮,不是加税征粮,而且给的价不低,比你们昔日所派徽商给的价高多了,而且五百万石啊,乡人们挡不住这诱惑,皆倡导拿出口粮表忠心!” “为此,鄙人亲友组织起来的粮队,还差点被邻乡大户所勾结的土匪暗害,犬子更是因此受伤!” 王俊民说着就一脸愤恨不已。 众人不由得安慰起王俊民来。 好一会儿后。 朱希周仍不由得非常失落地说:“这怎么成得了事,皆见小利而忘大义。” “这不是小利,只能说,当今圣上是真的聪慧绝顶。” 毛澄说了一句,就叹道:“这是阳谋啊,我们就算提前知道,也没法子应对。” 朱希周颔首。 而接下来。 当经筵开始后,这些大臣都没提当惩办锦衣卫的事。 朱厚熜也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他们很多人现在心情都不怎么好。 朱厚熜自己倒是有话要说。 他直接站起身来,把三法司会审圆音和尚后所上呈的题本直接拍在了案上,面色很难看。 众朝臣皆知道天子为何而生气,也就都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虽然众朝臣只是客套一下,但朱厚熜还是因此冷声问道:“你们让朕怎么息怒?” “这幕后的人准备的一手好伎俩,要把脏水往朕的锦衣卫身上泼,还牵涉到司礼监!” “你们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干嘛不直接说是朕自己在造自己的反,朕自己在想从新派镇守太监到江南去,朕自己又在想派锦衣卫去搜刮民财?” 朱厚熜说着就伸手指向梁储:“元辅,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梁储这时说道:“回陛下,这他们倒是不敢有这个胆子,自古都说君主是孤家寡人,君主多疑,他们应该是想陛下怀疑锦衣卫,然后还让掌控粮食布匹的南方士族出身的官员们,继续挑战陛下权威,这样他们就好渔翁得利。” “他们已经敢啦!” 朱厚熜语气严厉。 “你还说他们不敢。” 接着。 朱厚熜又说了一句,并看向毛澄、朱希周等: “还有你们,如元辅所言,他们就是要你们中计,让你们做不忠的事,你们竟然明知那是个坑,明知他们没有锦衣卫监守自盗的实证,还是主动跳了进去,一个个上本疯狂攻讦锦衣卫!” “朕就问你们,锦衣卫是朕选的,锦衣卫要是不忠不德,是不是说明朕本身有问题?” “质疑锦衣卫,就是在质疑朕,就是在欺天!” “你们都是没脑子吗,还是故意要欺君?” 朱厚熜这么问后,毛澄忙先道: “臣不敢!臣等只是一时糊涂,误以为真是锦衣卫所为,且臣等只是在奏本中说如果是锦衣卫所为应该严惩,也只是说希望陛下派别的钦差严查锦衣卫。” “但陛下说的对,让臣等现在明白过来,知道自己的确差点中了幕后之人的奸计!幸而陛下英明,才让臣等避免被他人利用。” “臣亦不敢!” 朱希周等也跟着回了起来。 朱厚熜接着又道:“你们的心思,朕知道,无非想让朕宽恕伏阙诸臣。” “可你们让朕怎么宽恕?” “虏寇大兵压境,他们却挟虏逼朕做不公不德之事。” “朕恨不得给定他们个叛国通敌的罪!” 朱厚熜这时说道。 朱希周这时忙叩首哭道:“陛下明鉴,他们不敢叛国通敌,他们只是惧寇而有如此昏聩之举啊!” “朕且信你的,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朕现在也干脆下达对他们处置,省得你们天天惦念这这事,乃至糊涂到差点被反贼利用上。” “至于,你们的问题,朕先不追究,看在你们乡人还算配合的份上,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厚熜将手一挥,说着就道:“传旨!伏阙诸臣皆流放辽东,让他们在边墙内,垦荒种田,为国戍边!” “他们既然哪怕惧虏寇,就让他们去边镇好好看看虏势,看看虏寇到底是不是都长得三头六臂,所以才让他们哪怕害怕,也练练他们的胆子,别将来,还有机会为一方守官时,因此见虏贼来攻就先弃民而逃。” “另外,朕听说,太傅长子说了一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朱厚熜问后。 诸讲官沉默。 朱厚熜直接点名问毛澄:“大宗伯,可有此事?” “回陛下,有的。” 毛澄回道。 朱厚熜笑道:“好个大丈夫,他既然这么想当大丈夫,就以诽谤朝廷不义之名严惩,但念在他是太傅之子,太傅还需要他照顾的份上,贬他为大兴典史!” 朱厚熜随后问道:“诸师傅认为,朕公允否?” “陛下自然公允!” 顾鼎臣忙先叩首回了一句。 “臣等附议!” 朱希周等也不由得双目一闭,然后跟着叩首回道。 朱厚熜接着就又道:“接下来,只继续说说粮食被烧这事。” “传旨!” 朱厚熜唤了一声,神色严肃。 “立刻把那个圆音提到诏狱,朕要亲自审问!” “是!” 而待次日。 朱厚熜就问着秦文:“那个圆音押到诏狱没有?” “皇爷,内阁来报,刑科把您的圣旨封驳了。” 秦文这时如实回答起来。 “封驳了?” “是的,皇爷!” …… “封驳!” “必须封驳!” “因为这是乱命!” “事已牵涉司礼监和锦衣卫,再关在诏狱,怎么让天下人放心?” “我等需要有刘给谏这样的胆魄,敢纠正君父之过!” “陛下如果还不能持正,那重塑钱法就是敛财,而不是为天下苍生,如此,又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 “天下人还如何愿意把漕粮交上来?” 而刘洙封驳圣旨的事,也很快传的满朝皆知。 柯维熊这一天就很激动地刘洙等官僚说着。 刘洙自然非常感动,尤其是在看见柯维熊如此不畏皇权,而直接表态支持他时,他更是忍不住对柯维熊拱手作揖,视其为知己。 但刘洙还不知道的是,江南士族出身的文官们已经妥协。 他现在只在柯维熊等的吹捧后,春风得意地来见了和尚法慧,对法慧说:“天子欲让圆音去诏狱!” 法慧听后顿时面色苍白:“这怎么能行!” “所以,我已经封驳。” 刘洙笑着说道。 法慧问道:“这能行吗?” “当然能行!” “我封驳的理由是,锦衣卫本身就有嫌疑,让锦衣卫审圆音,等于是包庇锦衣卫。” “因为满朝士大夫皆持这样意见,尤其是握有漕粮命运江南士族,他们必支持我封驳!” 刘洙回道。 法慧这才放心下来,说道:“这就好!” 接着。 法慧又道:“我听闻新钱已经开始铸造了,还用了新的工匠制度,铸造效率特别快?” “是的!” “我在工部的朋友说,外城已经开始建造,第一批组织起来的民壮已经在开始领日结工钱,发的就是新铜元,上铜元上面还有太祖圣像。” 刘洙点头道。 法慧叹气道:“果然开始了,该让他们涨粮价了!” 刘洙颔首:“总是要尽可能试一试的!” 朱厚熜这里则在得知自己的圣旨被刘洙封驳后,而沉声道:“这是在借着祖宗给他的封驳权,否定朕!” “既然他刘洙不让朕将那个和尚转移到诏狱,那就先将他抓进诏狱!” “朕要先问问他,子虚乌有、证据都没有的事,他凭什么就咬定朕的锦衣卫失职不忠,他看锦衣卫不忠,朕倒觉得他不忠!” “再有!” “让三法司继续审那和尚,且不得有半点差池,否则朕就决不轻饶!” 朱厚熜这么说后,又问着梁储:“江南买到棉布没有,湖广买到粮食了没有?” “臣正要告知陛下。” “据贾咏和席书最新的奏报,皆已经超额完成此次任务,不日就会押解回京。” “另外,据贾咏和席书奏报,为这事,江南和湖广各士族之间还发生了厮斗,有的本是世交亲族,竟成了仇家,还主动向他们提供自己仇家的不德之事,只是许多是道听途说,没有实证,也就不好明本请旨处置,逞了他们仇家的意,让朝廷变成了他们内斗和兼并对方的工具。”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虽不能明本请旨处置,但他们可以把这些见闻写进个人的笔记里,朕如果看得高兴,会给他们奖赏的。” 梁储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笑道:“能买到粮食布匹就好,这说明,南方的士族的确不是铁板一块。难怪今日经筵上,那几个江南来的官会那么恭顺!想必他们也知道这事了。” 重塑钱法的事最终还是有希望。 这对朱厚熜而言,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而刘洙现在也为自己封驳圣旨的事,感到很高兴。 他相信朝中同僚不会对他封驳圣旨的事不管,毕竟他是在为整个士大夫的利益努力。 他也相信天子不会在这个时候针对他封驳的理由把他怎么样。 但当刘洙往六科廊而来,准备去刑科时,就见锦衣卫朝他走了来。 接着。 刘洙就听到了朱厚熜将他下诏狱的谕旨。 “陛下怎么会拿我?” “我封驳又有什么不对?!” 刘洙激动地问了起来。 问着问着。 刘洙就看到毛澄、朱希周等经筵讲官因结束经筵,而往千步廊而去。 刘洙便忙喊道:“大宗伯、少冢宰,你们听听,就因为我封驳,锦衣卫就要拿我,这合理吗?!” 毛澄忙以袖捂面,装作不认识。 朱希周也低着头,疾步而走。 刘洙见此大惊:“诸公为何躲我?” 刘洙更是拦住了顾鼎臣:“顾侍郎,你我是同年,你说说,为何躲我,我做的不对吗?” “不对!” 顾鼎臣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 “你不相信锦衣卫,难道还不相信陛下?” 顾鼎臣接着又问了一句,且因这里有锦衣卫,而故意说道: “还有,我们只是同年,没有深交,你别觉得我是在躲你,我只是不屑与你这样的不忠之臣为伍而已!” “我们大家都是!”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钱流通,京师外城开建 刘洙还不知道南方士族已经把粮食和布匹卖给了朝廷,也就对顾鼎臣等来自江南的文官们所表现出的行径而大感诧异。 在听顾鼎臣等这么说后。 他半张着嘴。 许久未语。 “他们不在乎圆音被要求交到锦衣卫手里这事吗?” “难道这事就成了我一个人去争对烧粮凶犯的看押之权?” 刘洙不解地在心里腹诽着。 接着。 一种恐惧在刘洙心里滋生出来。 因为…… 如果没有了这些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员的支持。 就凭他自己一个人,是难以抵抗皇权的。 可以说…… 对于他个人,皇帝有很多种合法的方式弄死他。 而且他封驳的理由的确也站不住脚。 这一点。 刘洙自己是清楚的。 他之所以敢封驳,凭的就是满朝文官都愿意质疑和否定锦衣卫的正义性,而不是真有实证证明锦衣卫做了不忠之事。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帮我!” 刘洙因而着急地对已经走远的顾鼎臣等,失态地大喊起来。 喊着喊着。 他就哭了。 但哭也没有用。 自己选择的路,流泪也得走下去。 刘洙最终还是被打入了诏狱。 掌北镇抚司的陆松在刘洙被打入诏狱后,就来到了他面前,淡淡地道:“刘给谏,你没想到吧,你最终还是会落到我们北镇抚司手里。” “陛下如此包庇你们!” “是在做有损圣德之事。” “我要见陛下!” 刘洙说着就双手握住牢房门栏,大喊道:“我要见陛下!” “皇爷没空见你。” “皇爷这也不是包庇,是不允许你们随意否定锦衣卫!” “你也应该感谢皇爷,如果不是皇爷下旨把你关到这里来,你很快就会没命!” 陆松说着就道:“你背后那些人,谁也保不了你!” 刘洙猛地抬头看着陆松:“为何这么说?” “因为不日就会有大量粮食和棉布送达,你们想阻止陛下重塑钱法的阴谋,只会功亏一篑。” “你背后那些人甚至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事,所以他们不可能再为了你,去做以卵击石之事。” 陆松道。 刘洙知道陆松所说的背后那些人是指的江南士族。 刘洙现在只好奇地问:“怎么会有大量粮食和棉布送达?” “自然是从南方买来的。” 陆松笑着回道。 “买来的?” 刘洙沉默了。 他猛然发现,他低估了天子改革钱法的决心。 他也高估了江南士族在对抗皇权时的决心。 “公能不能转告陛下,就说罪臣刘洙还想进步,还想再有一次为天下苍生做事的机会?” 刘洙突然一脸哀求地看着陆松,问道。 陆松起身离开道:“皇爷要用你的话,自会想起你的,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等着向陛下效忠的人,早就从千步廊排到了四海之外,不少还又清廉又忠诚,甚至不少还提前把自己阉了,以准备直接进宫,从刷马桶开始为皇爷效忠,所以,很难轮到你。” 如陆松所言。 很多人都还在等着为朱厚熜效命。 没办法。 这片大陆就大明帝国这一家官铺子最好。 周围全是文明程度不高的国家,统治方式只比大明更残暴没有更温柔,关键是民众也没有大明的民众好统治。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谁想外逃,想去外面建功立业。 杨廷和就还等着天子重新启用他。 但现在,改革还在继续,户部还在借内帑以应对增加的朝廷财政预算。 天子也还没有表现出让他回朝的意愿。 杨廷和也就还在等,他在等天子失去改革之意志,只想守成的那一天。 得不到的东西,往往才是一个人最放不下的东西。 杨廷和越是得不到让天子和他一起重建弘治之世的机会,他就越是对此渴望不已。 而杨廷和在得知自己儿子杨慎被贬为大兴典史时,也只是安慰杨慎说: “陛下只是还在气头上,还没有彻底认识到做守成之主的好处,所以才因为你昔日所言而重贬你。” “但陛下也非刻薄寡恩之人,到底是留了情面的,让你还能在京师为官,你只需踏踏实实熬过去,待陛下转变意志,只愿守成,待为父重回内阁,你就会回朝的。” “届时!” “你还会带着为天下人伏阙哭谏而获罪的天大声望回朝,如此,只会利于你执政!” 杨慎神色落寞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拜在地,对杨廷和叩首说:“儿子谢父亲安慰!” 杨廷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上任吧,好好当这个典史!” “儿子一定当好这个典史!” 杨慎点了点头。 杨慎现在的心情是既沮丧又愤恨。 沮丧的是,他一个天之骄子,堂堂状元出身的翰林修撰官,却要沦落为一个小小的典史官。 愤恨的是,朝中没有一个大臣为他说话,甚至他这次因言获罪,就是因为礼部尚书毛澄等江南文官选择了出卖他。 杨慎在往位于紫禁城东北方向的大兴县衙走来时,桂萼正带着许多民壮往城外走去。 两人倒是打了个照面,但都没有彼此说话。 毕竟两人不是一个阵营的人。 但杨慎难免还是有些心里不快。 毕竟以他的身份,搁在以前,别说是御史,就是尚书侍郎见了他,也会对他礼待三分的。 这种落寞感,对于习惯了被人捧着的杨慎而言,还是很难受的。 桂萼去城外,则是因为眼下城外要建造外城。 这是一项大工程。 需要用到很多民夫,而民夫大量聚集的地方,自然也会出现商业与各种人群聚集带来的卫生防疫问题。 所以,桂萼需要加强对城外秩序的管理。 京师外城城建的技术工作主要是由京营的官兵负责。 而京营官兵兼职干工程也算是老传统了。 从国初开始,就有汤和部官兵为李善长建造房屋的事。 现在,京营的官兵也因为常年被权贵役使去造屋砌墙,所以早就成了京师城内最好的工程队。 朱厚熜也就干脆准许兵部把京营中已经不具备战斗力甚至不能熟稔操练的官兵拨给了工部,作为建造外城的专业技术团队,负责带那些从两淮来的民夫建造城墙。 京营的官兵和民夫们都干得很积极。 因为朝廷给的工钱很充足。 一个民夫日结就有三分银元,军士还多一分。 而这些银元已足以买上六七升米,以壮丁每人每天需要口粮一升米,妇幼每人每天需要口粮半升米计算。 军士和民夫皆能靠这工钱养活自己和一定数量的家人,如果家人数量再少些,只一妻一子的话,还能剩不少钱,买些盐和肉。 没错。 朱厚熜重塑钱法的第一步就是通过建造外城这项工程,把令工部铸造的第一批新钱,发到参与工程建造的军民手里,再让他们拿着笔钱去买粮买盐乃至其他生活必需品,使新钱能先通过这种方式流通起来。 为了避免民间抵制新钱币,朱厚熜还让粮食局以清理陈粮壅积盐引为由,直接设立官店,开销陈粮和壅积盐引,而只收官钱,并通过这种方式促进新官钱流通起来。 “土不够紧,重新夯!” “都他娘的没吃饭吗?” 京营总旗郜锋,这时就在很认真地指挥着民夫们打地基,并在这些民夫打了一会儿地基后,就还不时却触摸了一下地面,压了压,然后就批评起一干民夫来。 吕淮虽然听不懂他骂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因此,不得不更加卖力地跟着伙伴们夯实起地基来。 因为他很怕被撵走,然后从新变成流民。 不过,吕淮没想到的是,他一个家破人亡的饥民,有一天会吃饱饭,会被押送到京师,会在这里获得挣钱的机会。 尽管,他现在很辛苦,不时就被带着他们一起建造新城的军士打骂。 但现在每天都能拿到钱,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很幸福的生活。 所以他感到特别满足,也没有因为郜锋骂他们而生气。 而吕淮现在心里唯一牵挂的只是他那被流贼劫走的女儿。 他不知道他女儿下落如何,他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保佑他女儿还能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除了还有一份牵挂外,吕淮还有一份与日俱增的烦恼。 这份烦恼就是京师的粮价和布价在与日俱增。 这让他不得不打消了为自己添置一件棉衣御寒的打算。 冷,他还可以忍受,还可以通过努力干活,把寒意都驱赶走。 但对于粮价的持续涨价,他就颇为担忧了。 他实在不想再挨饿。 而且他知道,一旦饿起来,就会更冷,如果不饿,就算再冷也能坚持得住。 所以,吕淮现在除了希望自己女儿还活着外,也希望粮价能降下来。 这是作为平民百姓的他最大的两个愿望。 作为皇帝的朱厚熜也想粮价能降下来。 但偏偏满京城的大户依旧不顾他不得炒粮的禁令,还在疯狂炒高粮价,使得还坚持低价出粮的官营的粮店已经不得不进行限购,以达到让更多百姓买到便宜粮的目的。 和尚法慧看着《育民报》和《文报》登载的相关米价日日上涨的情况,倒是非常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已经率先在背地里让京师许多寺庵庙观的粮食先不要出市,又以漕运要断粮价要涨为由劝得许多京师大户也不出粮,所以,现在粮价能够持续且飞速上涨,对他而言,像是有种自己在操控时局的感觉。 “朱厚熜啊朱厚熜,你会为你轻视我们佛门的行为后悔的!” 法慧甚至还在没人时,如此说了起来,嘴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但法慧刚一说完,李兆和这时走到了他这里来,一脸凝重地说: “大事不妙!” “知道我们情况的刘给谏被下了诏狱!” “另外,有一批来自湖广的新粮到了皇城西安门仓,这次直接改由内廷掌控!”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比刘瑾加一千刀,九族赔粮! 法慧听后大为震惊。 “怎么就下了诏狱?” “怎么就有了新粮?” 接着。 法慧就连声问了起来。 作为佛门中人的他,此刻完全做不到超然物外,而整个人的心绪,因此变得非常不宁。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江南士族和湖广士族自己把自己卖了!” “所以,刘洙也就没人在乎他下场如何。” “天子自然也就能以正当理由处置他,而不必在乎江南士族和湖广士族这些南方士族的意见。” 李兆和回道。 法慧顿时一掸袍袖,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哪有自己卖自己的道理。” “但事实就是如此!” “南方士族争着把粮食和棉布卖给了朝廷,岂不就是自己卖了自己?” “比婊子都不如。” “婊子卖身都还会诉一下苦,说是不得已,他们是差点没跪下来求着朝廷多买他们自己家的。” 李兆和回道。 法慧收住笑容道:“怎么会这样。” “朝廷给的利太大了!” “比如,往年江南每年走私出海也不过卖一百万匹布,现在朝廷直接买三百万,等于让他们一下子可以赚三年的走私之利,你说这谁顶得住?” 李兆和说后就问了起来。 作为北方人的他,都很眼馋这些南方士族得到的财利。 “这位陛下真是奸猾呀!” 法慧这时则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李兆和则道:“所以,赶紧逃走吧!” “天子这招,是釜底抽薪之计,算是把南方士族暂时拉到了他那边去了,自然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方我们北方士族,尤其是我们这些京师的大户。” “只怕,他审完刘洙和圆音,就会立即派人来搜捕我们,京师到底是天子地盘,锦衣卫在别的地方力量不够,但在京师抄家灭门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他们真要行动起来,我们是插翅难飞啊!” “可是这么多田和粮食。” “还有人口与店铺房屋、以及金银财宝。” “全部放弃吗?” “这让我怎么对得起历代师尊?” “即便要走,也得先转移了这些产业再走吧?” 法慧道。 李兆和不由得跺脚道:“你一个出世之人,怎么物欲这么重!” “这些东西舍弃了还能赚回来!” “但你现在如果不果断放下,只会被这些财货牵累!” “就比如,你真要转移这些产业,现在开始大肆贱卖寺田的话,只会让厂卫和官府的人提前因此盯上你,猜到你这是要永远离开京师,只怕你还没出这京师城,周围就埋伏下眼线了!” “我尽量小心些,只转移给熟人。” 法慧说道。 “行吧!” 李兆和也不好再劝,只得先离开了这里。 时下已是嘉靖元年二月中旬。 第一批采购自湖广的新粮的确通过陆运到了南新仓。 粮食局因此就多设了几家粮店,让满京师几乎每个坊都有一个管营粮店。 这让大多数京师百姓依旧还是能吃到便宜粮,也让朝廷发出去的新钱,得以继续大量地回流到朝廷手里。 粮价也因此渐渐趋于平稳,或小幅度上涨。 吕淮现在也因此放心了许多。 他现在每天干完活后,就会拿着刚结的工钱与户票,去官营粮店排队买粮。 而且,因为新到了许多来自湖广的粮食,再加上,每户只能一天每一斗以下的缘故,所以,他基本上每天都能在天黑以前排队买到平价粮。 吕淮自然也不担心会白白排队一场。 粮价逐渐趋于平稳,对于朱厚熜而言,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因为这意味着他重塑钱法的新政在顺利进行。 但这不是说,朱厚熜就会放任大户们炒粮,他需要让这些人知道疼。 所以,朱厚熜如他之前所提的那样,他选择了在文华殿亲自提审圆音和刘洙。 三法司虽然不敢在他眼皮底下做不公的事,但三法司的堂官会选择拖延或故作中立的方式,来让这么一场大案一直悬而未决。 没办法。 谁让现在官僚中大部分还都是守旧的护礼派呢。 他们对改制的意愿的确不强,甚至是反对,尽管现实条件让他们不敢直接反对,但消极怠工或者装能力不够,让天子没办法看出来他们是真能力不够还是假积极的行为还是敢有的。 而朱厚熜现在初登大位,培养的自己人还不够多,也暂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也就意味着朱厚熜需要自己多费些精力。 只有等他自己的基本盘足够壮大后,他才能轻松一些。 和尚圆音在得知是皇帝亲自提审后,当即就吓得面色苍白。 他知道,这意味着皇帝对他污蔑锦衣卫的行为非常不满,是要护犊子,所以才要亲自审问他。 所以,圆音在被押到朱厚熜面前后,整个人直接颤栗起来:“小僧叩见皇上。” “你说你是锦衣卫王京指使的,可有实证?” 朱厚熜问道。 圆音额头开始冒汗,一时总觉有千万支利箭从朱厚熜声音传来的方向对着他一样,让他全身发麻,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圆音自己也对自己此时的心理感受觉得奇怪,暗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威赫赫? “说话!” 朱厚熜语气低沉地说了一句。 “或许有。” “也或许没有。” 圆音牙齿打起架来。 朱厚熜继续问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小僧不知。” 圆音快哭了,一时只想让朱厚熜快别问了。 朱厚熜道:“不知道,还诬赖朕锦衣卫,谁给你的胆子?” 圆音没有回答,他在尽最大努力,给自己壮胆,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供出自己幕后的人。 朱厚熜则道:“你火烧朕的粮食,又诬赖朕的锦衣卫,已是谋反之罪,不说就当主犯之罪,凌迟处死!” “烧粮跟我没有关系啊,皇上!” 圆音急声回道。 朱厚熜道:“可有实证证明跟你没关系?” 圆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厚熜道:“既然无法证明,那就该定以谋反!” “将他定以刘谨之刑,但要加到五千刀,从朕召进京的那些名医里去招募解剖圣手去做这事,让其练练手艺,再分食于饥民。” 朱厚熜这时说道。 圆音当场吓得忙磕头道:“皇上饶命,我不是主犯啊!” “我污蔑锦衣卫,是法慧和尚让我污蔑的,他说我们这些和尚要是被抓住,就供出说是锦衣卫让我们这样干的,这样就能把水搅浑。” 朱厚熜接着又问了法慧相关情况,然后就让人去拿法慧。 同时。 朱厚熜又问向了刘洙:“他没有实证,你为何就断定朕的锦衣卫不可信,你是不信任锦衣卫,还是其实不信任朕?” “臣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刘洙回道。 朱厚熜道:“不,你不相信!你只相信你自己!所以,你才敢拿一件没有实证的事就封驳朕的圣旨,要逼朕承认锦衣卫不可信任。” “锦衣卫值不值得信任,不是你说了算,是朕自己说了算。” 朱厚熜又补充道。 “陛下说的是,臣糊涂,臣也很悔恨,臣甘愿领罪。” 刘洙也跟着特别配合。 无论是圆音还是刘洙,在朱厚熜亲审的时候,都特别配合。 原因其实不是朱厚熜审的多么好,而是朱厚熜是皇帝,对一个阶层可能没有掀桌子的实力,但在这个时代,对个人却是可以随意掀桌子的。 如同崇祯对袁崇焕背后的利益集团无可奈何,但对袁崇焕本人,却能直接下旨凌迟一样。 朱厚熜如果愿意,他对眼前的两个人的确是可以随意处置的。 毕竟法律的解释权在他这里。 他想怎么审就怎么审,他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圆音和刘洙都明白,所以就很配合。 朱厚熜这时又问着刘洙:“你是不是也参与了火烧粮食一案?” 刘洙听朱厚熜这么一问,不由得也沉默了下来。 “回话!” 朱厚熜则语调严厉起来。 刘洙不禁一哆嗦。 他现在既想否认,避免承受更大的罪,又害怕否认后,被天子知道自己在撒谎,进而对自己处置更严重。 但他又想到,他其实无论做没做已经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回答出天子想要的那个答案,才能寄希望天子能网开一面。 所以,刘洙也就还是回答说:“应该算是有参与,因为那个法慧和尚和先帝朝李文正公之侄李兆和关系匪浅,他们一起密谋烧粮已久,让臣在六科廊帮忙盯着一切动静,臣答应了,但臣真不知道他们会在元夕节那晚烧粮。” 朱厚熜要的的确是刘洙回答的这个答案。 “这么说,你是替他们在封驳朕,而不是为天下百姓封驳朕?” 朱厚熜也笑问起来。 “臣有罪!” “臣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百姓!” 刘洙忙磕头如捣蒜道。 朱厚熜不由得笑道:“朕恕你无罪,列祖列宗也恕你无罪,天下百姓更会恕你无罪,因为你行驶的是合乎制度的封驳权嘛!” 刘洙听后松了一口气。 他不禁暗想:“陛下果然想要自己回答的是这个答案。” “但是,朕只能恕你不信任锦衣卫,擅用封驳权的罪。” “你参与烧粮,为反贼当耳目的事不能办。” “烧粮就得赔粮,要十倍赔偿,你自己的粮不够,你九族的得来赔。” “另外,你在三法司会审时,诱导锦衣卫为被审者控制,偏袒被审者,已属不能刚正之举。” “为反贼当耳目,已是不忠,暗害锦衣卫,已是不敬,但姑且算从犯,故不除以死罪,但官职是要革的,如宋时一样,追毁你出身以来文字,再同庶民一样,流放辽东,去那里垦荒去,也尝尝稼穑之艰难,或许能明白烧粮是多大的罪过!” 朱厚熜说后就道:“就这样拟旨!” “是!” 刘洙也含泪叩谢了恩。 他现在只能庆幸自己活了一命。 但让他难受的是…… 他九族都要赔粮! 而且要赔十倍的粮! 这简直是对他家族敲骨吸髓! 他的族人会因此恨死他的,只怕过年,都不会让他一起过,祭祖也不会让他一起祭祖。 朱厚熜则在接下来回了清宁宫。 而在朱厚熜回清宁宫的同时,锦衣卫这里也开始派人去抓捕法慧和李兆和。 法慧现在正处理着自己的寺产,疯狂折价卖给京师里的大户。 但法慧这样做的确提前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让锦衣卫提前派人盯住了他,而且锦衣卫还专门将这事告知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便让锦衣卫和内廷诸太监派人去买法慧的产业,以充作宫产,为此还让锦衣卫晚点动手。 法慧急于处理自己的寺产,也就没管那么多,甚至把本质上不是属于自己寺产,只是自己寺庙代管的权贵官僚的资产,也贱卖给了宫里的人。 而法慧把收到的银子变成地下钱庄的兑银会票后,就带着奴仆和姬妾坐车出城,并高高兴兴地暗想道: “这世上果然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锦衣卫也没这么厉害,他朱厚熜这次只怕既抓不到我,还拿不到我的钱。” 可法慧正这么得意地想着,就听自己家奴跑来说: “老爷,前面有锦衣卫拦住了我们去路!”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抄没地下钱庄,引出制度问题! 说打嘴就打嘴。 法慧没想到锦衣卫还是盯上了他。 这让他不由得下意识地抱紧了他手里的会票。 彼时。 锦衣卫百户陆炳已经朝他这里走了来。 “法慧大师,可还认得鄙人?” 接着,陆炳还问起法慧来。 陆炳在跟王琼学了近半年后,也开始接一些任务进行历练。 这次与法慧接触,以及捉拿法慧,也是镇抚司安排给他的任务。 因为陆炳被王琼培训后,在与人打交道方面是突飞猛进,很容易让人对他失去警惕之心。 法慧也因为只觉得他应该是普通权贵家的衙内,所以在与他相熟后,就没想过他小小年纪会是锦衣卫的人,便宁肯以更低价的方式把许多产业卖给陆炳,也没有卖给出价更高的其他富商,为的就是避免被锦衣卫盯上。 但法慧没想到,这陆炳就是锦衣卫的人。 法慧现在已是双腿发软。 锦衣卫只得把他拖拽出了马车。 而陆炳则抢夺下了他手里的会票。 “这些会票牵涉到许多新开的地下钱庄,为防被盯上,你们先押他去北镇抚司,我换便衣进宫面圣!” 看了看这些会票后,陆炳就想到了王琼给他讲的朝廷即便禁止开钱庄但地下钱庄会一直存在的事,且也知道这些地下钱庄都是权贵官僚们在京师洗钱的地方。 所以,陆炳知道,外界一旦知道这些地下钱庄的会票到了锦衣卫手里,一定会想办法阻拦。 且说,法慧和尚这里在被押解回城时,整个人自然如丧考妣。 而如陆炳所料,法慧和尚在被押回没多久,就被沿途盯梢的地下钱庄那帮人所豢养的死士盯上了。 “刚才出城巡逻的锦衣卫居然真是去抓法慧的,这个法慧和尚果然是被锦衣卫盯上了,得立即杀了他们,拿到那个法慧身上的会票。” 这些死士中的一头目,还在这时细声嘀咕起来。 但其中一更大的头目说:“不必了,这次法慧得到的会票不少,怎么也得要有一个包袱装着,但这些锦衣卫皆没有包袱,说明他们已经提前派人把会票带了回去,先把这事告知给老爷。” 于是,这些地下钱庄的死士倒也没有直接袭击锦衣卫。 而陆炳这里则提前带着许多会票进了宫。 朱厚熜从陆炳这里拿到许多会票后就对陆炳道:“你没白跟王琼一起学,这次的事,做的很好。” 陆炳喜滋滋地一笑,道:“也不全是王琼的功劳,皇爷也别太高看他,很多都是咱自己想到的!” “我知道你机灵,但是,光机灵也不行,还得学会低调,不然容易让人发现你的弱点,进而利用你的弱点整你。” “王京这次就因此差点吃了大亏。” 朱厚熜说着就突然想到自己这些锦衣卫或许早已被外面的人盯上,而被外面的人研究到了他们各自的软肋与强项,尤其是千户以上的锦衣卫,可能早被他们摸得清清楚楚。 或许就陆炳、王安这些跟自己大差不多,还没登册的年轻一代还没被注意到。 而对于朱厚熜而言,自己的锦衣卫骨干有什么性格缺陷或者其他重要信息被外面知道,自然不是好事。 于是。 朱厚熜一想到这里就道:“朕决定,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些从小跟着朕的,对外都得改姓,皆改姓朱,且一律对外称太保,无论官职大小!” “另外,名字也要改,等致仕后,再改回原名和本称,至于具体名字,你们自己想,想好后报给朕!” 朱厚熜说着就对秦文吩咐说:“把朕这个决定告诉王京。” 秦文拱手称是。 于是。 陆炳便成了朱三,王安便成了朱五,曹琪便成了朱七…… 这样一来。 兵部、通政司、六科能看到的锦衣卫武官名册里,一下子就添了好些姓朱的年轻武官,而且皆不知来历。 朱厚熜这么做,相当于让自己的锦衣卫各自多了一个花名,使得外界基本上就只能知道他们的“花名”,而在具体了解他们真实背景方面就多一层困难。 接着。 朱厚熜就立即下旨让陆松趁热打铁,拿着这些会票,去打击京师的地下钱庄。 陆松也就立即组织起了北镇抚司的人马,开始行动起来。 朱厚熜一直在让锦衣卫扩充数量,从收留的孤儿与京畿道民壮以及招募的边军逃户中选出了不少忠勇者加入锦衣卫。 所以,锦衣卫在京师城内是绝对有力量可以镇压任何势力的。 在锦衣卫来抄这些地下钱庄时,这些地下钱庄的老板才刚得到消息,也就没来得及转移,使得这些地下钱庄的掌柜与雇员以及资产几乎全部落入锦衣卫之手。 这让朱厚熜非常满意。 因为这样一来,不但法慧变卖的许多寺产落入了他的手里,连这些地下钱庄的资产也落入了他的手里,关键是管理这些寺产和地下钱庄的人才也落入了他手里。 为了壮大皇室在金融领域的地位,朱厚熜果断下旨让陆松务必保证被抓的人不出现生命危险,要他们在将来能继续工作。 随后。 朱厚熜又下旨让阁臣和九卿来清宁宫御书房商议这些地下钱庄的处置问题。 地下钱庄被大量抄没,自然也很快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动。 因为这里面关系到很多官府的运转和官吏们的灰色财产。 要知道。 素来户部和兵部、工部这些官衙才是地下钱庄的主要靠山。 比如…… 户部素来负责决定各布政司从全国起运和留存税银和税粮的比例。 这就意味着,户部可以决定让各布政司在押运税粮税银时,为地下钱庄夹运多少金银去各地,同时也可以操控让太仓等中央银库和地方藩库存储和起运多少地下钱庄的金银。 兵部负责决定各布政司从各边镇卫所起运和留存军饷、屯田子粒银的比例,自然也可以操控各布政司在押运与存储军饷与屯田子粒银时,起运和存储多少地下钱庄的金银。 工部则决定各布政司从各地征收的竹木抽分与渔课等的存留和起运,从而也可以操控各布政司,让地方藩库起运和存储多少地下钱庄的金银。 所以,地下钱庄能够存在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而他们也靠着地下钱庄,把自己贪墨的资产转移回家,把地方上的孝敬运送进京或者运回家。 同时。 各衙门的官僚们还利用为富商们存储兑换金银所产生的利润,来弥补各衙门预算上的不足。 毕竟各衙门的额外开销是很大的。 比如招待过境官员的额外开销,以及招募编外人员的额外支出。 这些因为皆不在固定预算内,往往就需要找额外的收入,来补助这方面支出的不足。 就拿一个县来说,按理一个县的衙役是由需要服衙前役的民壮来充任的。 但很多民壮不愿意承担衙前役,只愿意缴纳徭役银给官府,让官府拿银去雇佣他人来充任衙役。 然而。 徭役银可以雇佣的衙役是有限的。 毕竟官府收到的徭役银也有限,甚至会逐年减少。 这与后期不用服徭役的士绅群体壮大以及大量百姓投献为奴或逃亡成为流民有关。 如此一来,这就造成真正能拿到官府雇银的衙役不过几十个人。 但往往一个县的衙役数量达数千乃至上万人,也就是说这个县的大部分人的雇银,只能从别的地方扣。 而这个别的地方要么就是地方加征,要么就是地下钱庄产生的利润,要么是官员自己拿个人收入贴补。 基于不能盘剥百姓太重,也不想自己掏私人腰包太多的考虑,大多数官员自然是通过地下钱庄等官商勾结的方式谋利,进而解决额外开支。 总之。 无论哪种情况,这些都不是明面上由朝廷承认的合法制度,自然也就不被朝廷知道。 皇帝也不清楚各个衙门之间有多少钱粮流动,有多少是用在衙门公事上,有多少是私人贪墨。 “大司农,还请谏言陛下,不要再像上次追查赈灾款一样,又严查且清理走户部一大批人啊!” “这地下钱庄能继续存在,是因为天下商贾的确需要借助官府起运和兑换财货,更是因为各地方官衙也需要这笔收入来减少对地方百姓的加征啊!” “没错,上次追查赈灾款,是我们户部上下太贪婪,所以使得能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财产被抄。” “可这次,真要是还要如此,我们被杀头流放也就罢了,那后面的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当这个户部官了,到时候,光是户部的数万书手丁役就没法继续养活。” 因而…… 户部左侍郎秦金等户部官员,就在户部尚书孙交进宫之前,特地恳求孙交为户部说话。 兵部尚书王阳明这里也被兵部的官员们拦住了。 兵部左侍郎李承勋也言道:“大司马,陛下虽励精图治,欲革天下大弊,但钱币改革素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蹴而就之事,所以不是各衙门不愿意遵守旨令,才继续与地方官衙一起,为大户大开方便之门,使其继续在暗地里开钱庄,而是眼下各方都还需要这个钱庄存在,禁是禁不了的!” “即便把眼下兵部的官员全部抓了,兵部也需要额外的收入以应对越来越多的开销。” “所以还请在陛下面前为兵部诸官陈情,以求天子谅解。” 工部尚书赵璜这里也一样,工部诸官也都找到他,要求他向皇帝陈述现实问题,而请求皇帝不要严格追究各部问题。 而户部尚书孙交、兵部尚书王阳明、工部尚书赵璜倒是答应了下来,且代表各自的官衙在御前向朱厚熜反映了这个问题。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下中兴不是朕一个人的事! 嘉靖元年二月十六日。 清宁宫,御书房。 朱厚熜在听尚书们阐述了地下钱庄的实际情况后,沉吟了片刻。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改革的过程中遇到了结构性腐败。 大明原有制度的缺失和失效,让官员敢于合理的要求皇帝包庇他们的腐败。 似乎皇帝如果不包容他们,整个国家机器都将无法运转。 朱厚熜也就在这时说道:“各级官衙虽然离不开地下钱庄,也不得不开地下钱庄,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合理的!” “各级官衙到底每年收多少钱粮,开支多少钱粮,有没有贪墨,贪墨了多少,不能在明面上变成一本糊涂账。” “如此下去,朕还怎么知道国朝的虚实?” “朕身为一国之主,需要明确知道各衙门开支情况,明确知道朕的大明到底是穷还是富!” “朕禁止钱庄,也不是真的要钱庄消失,而是要在发行新钱的同时,避免钱庄仿造与炒作新钱,就像眼下有许多大户炒作粮价一样。”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所以,钱庄还是要设,但不能是私人设,要由官商合办。” “至于为何要官商合办?” “想必你们都清楚原因。” “一味官办,会有强制百姓贷款进而进行巧取豪夺的情况出现,有些地方山高皇帝远,一旦任由官衙办钱庄,只怕激起了民变,朝廷都不能及时知道;” “一味商办,又会有朝廷不清楚这些钱财底细,不知多少是合法财产多少是赃款,使得朝廷无法真正澄清吏治,乃至有商人乱政的弊端出现。” “陛下圣明!” “但官商合办不知到底怎么个合办法?” 因天子明确表示不会严禁钱庄出现,户部尚书孙交也就松了一口气,且询问起来。 朱厚熜道:“简单来说,就是朝廷授权且投钱给信得过的义商承办,朕甚至可以给这些义商一个官员身份,让他们可以对抗贪官污吏仗着手里的权力对所办钱庄进行巧取豪夺,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该钱庄需要接受朝廷监管,有责任向朝廷提供所存钱财的来源和进出明细,乃至有责任只放出朝廷规定的货币,乃至有责任按照朝廷的规定,存留多少额度的金银以备短时间内储蓄的大规模兑换情况出现,当然,也有责任向朝廷缴税和分殳利润。” 阁臣九卿们等都听明白了天子的意思,知道皇帝这是在将各官衙的地下钱庄合法化。 以前。 各官衙的主官,是用权力寻租的方式,让一些与自己有关系的商人,开办钱庄。 然后。 官府帮这些商人把他们的钱财存储在官库里,或者利用官军押送的机会,押送到相应的地方官库去。 毕竟无论如何,官库和官军押运,皆比私库和私人押运更安全,而且遇到挤兑风险时,也能用官库存银应对。 现在。 朱厚熜要将这一切合法化,就意味着正式由皇帝直接授权,让商人们开办钱庄,到时候还会有官府会把官库存银存在钱庄,也会由官军有偿押送钱庄的钱财。 而合法化后,不同的就是,皇帝可以清楚各个钱庄的经营情况,以及清楚各个钱庄都存了哪些人的钱。 这样贪官污吏自然不敢再把赃款存在钱庄,而贪官污吏们的赃款也就难以再通过官军押送的方式送回老家,更不能通过钱庄洗白自己的赃款。 而朝廷也能避免不清楚军饷被漂没的具体情况。 另外。 朝廷也能通过对这些钱庄收税和分润而增加收入。 这对阁臣九卿们个人而言,自然还是弊大于利的。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收孝敬、贪污以及决定给自己多少贴补的操作空间大幅度缩小。 毕竟按照这个时代一斤十六两来算,哪怕是一千两银子的孝敬,也有六十来斤重。 所以,他们如果不通过地下钱庄,收孝敬,贪墨公帑,以及取公衙所盈公利为私财的这些行为,也就会很难以掩人耳目。 尤其是大额的收取与贪墨。 但他们没法直言皇帝这样做不对。 何况,对于梁储、蒋冕、毛纪、孙交和王阳明等一些阁臣公卿而言,对钱财也没那么贪婪。 所以,他们也都没说什么,反而在心里愿意支持皇帝这么做,还感叹皇帝谋国有方,不是只知道一味抄家抓人,是会从根源上着手的。 只是…… 他们正在思索这里面的困难时,朱厚熜再次开口说了起来。 “朕自己也开办了钱庄,这钱庄便是兴明银行。” “你们是知道的。” “兴明银行的收益主要用于维持内廷开销,避免直接取用国帑。” “现在,朕愿意授权给天下义商承办钱庄,也算不只是让宫廷以钱生钱,也允许天下人以钱生钱。” “既然如此,各地将来由朕准予设立的钱庄也都统一叫做银行。” “以后这些银行包括兴明银行,所用的钱币必须是由朝廷所铸官币。” “另外,这些银行和钱庄不得自己铸造官币。” “由朝廷统一铸造。” “为此,还得再设一银行,由该银行作为唯一可以发行官币且管理其他银行的银行,且就叫大明银行。” “大明银行直属内阁,宝钞司和工部宝源局,皆划归到大明银行下面,大明银行主官为内阁学士,直接向首辅汇报大明银行和各大银行经营情况。” “首辅到时候再把各大银行的情况告知于朕,让朕可以随时知道,各大银行有多少存银,以及公门里面,哪个官衙在各大银行的存银最多,私人里面,哪个士绅商贾在各大银行的存银最多。” 朱厚熜这么说后,阁臣九卿们虽然承认皇帝统一货币权、设大明银行统一管理各大银行,是利于统筹天下财货的良政。 但他们当中,不少人觉得皇帝这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因为没有哪个衙门想让皇帝知道自己衙门有多少存银,也没有哪个个人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有多少存银。 毕竟,大明是一个家天下的王朝,皇权在理论上是至高无上的,在理论上,拥有对任何人和任何资产的绝对支配权。 任何人要是拒绝皇帝的支配行为,就意味着在性质上是谋反是叛乱。 自然,谁也不想皇帝在知道自己有多少资产的时候可以随意拿走自己的资产,也不想为了阻止皇帝拿走自己的资产而造反。 所以,对于天下人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帝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财,就如同天下人也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有多少土地一样。 不过,他们当中一些人尽管觉得这不可能,但还是没有打算在御前直接说出来。 因为他们没法说皇帝这样做不对。 毕竟皇帝又不是取民利,只是把官府与商人勾结起来做的金融业务给合法化制度化,于国于民皆有利。 朱厚熜当然知道他要实现这天下财富对他透明化,是在违背天下所有人的意志。 故而。 朱厚熜这时又道: “子曰:知其不可而为之;” “故而,有些事,不该问可不可能,当问应不应该。” “所以,朕知道,做到朕刚才所说的一切,很难,但是,不能因为难以实现,就不去做,我们不去做,就是坐视国家一天天衰朽下去,诸卿可明白?” “陛下锐意革新,臣自当从命躬行,然不知眼下,陛下欲让臣等如何去做?” “譬如,谁来募集商贾开办银行,谁来解决设银行后的各衙门额外开销问题,谁来负责督收各银行的税等等,问题可谓繁多。” 内阁次辅蒋冕这时起身说了起来。 朱厚熜不假思索道:“还是由内阁来牵头!” 朱厚熜接着就看向梁储:“元辅是辅弼元老,老成谋国,具体如何推行,就由元辅来均衡调度。” 梁储起身称是。 朱厚熜随后又道:“这次锦衣卫抄没的地下钱庄,从账面上看,只是许多商贾和富户的存银!” “为安人心,朕便不去问这里面到底哪些是真商贾和真富户的存银,哪些实际上是天下权贵官僚们的存银不过是挂了商贾和富户的名而已,皆一律抄没充公!” “原账册销毁,重造账册!” “也不问被抓来的人背景是什么情况,只皆暂时羁押起来,让他们服役。” “这是朕能做到的最大宽容。” “不治天下各个衙门相关职事官吏的罪,是因为考虑到这是制度缺陷所致,所以不能太过苛责。” “但天下官吏也别想朕把抄没地下钱庄的财产还给他们!” “因为这本就是非法之所得,同时也算是对天下官吏在这之前一味只知道利用朝廷制度的缺陷发财,不知道积极建言献策,为朝廷堵住制度漏洞缺陷的一种不忠之举的惩罚!” “朕虽然是天下之主,但这不是说天下就真是朕一人的天下。” “天下兴亡是天下人共同的事,不是靠朕一个人做圣君良主就能中兴的!” “如果天下人只求安谋身而不谋国,朕自己即便再勤政,也阻止不了兴乱更迭的历史宿命。” 朱厚熜说到这里后就看向阁臣九卿们:“朕相信你们明白朕的意思。” “臣等明白!” 接下来。 阁臣九卿们在离开清宁宫后,各个都是心绪复杂的很。 而蒋冕更是主动问梁储:“元辅,陛下让公牵头,不知公如何筹划此事?” ------------ 第一百三十章 主动担当,报答天恩! 梁储双手捧着象笏在腹部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边云翳,笑着说道: “陛下其实已经给开了一个好的开头!” “这次地下钱庄的事不深追究,只没收了大量非法之财,算是给百官吃了一颗定心丸。”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无非就是先易后难,先打地基,再上房梁,后盖瓦的事。” “无论如何,大明银行当先设立起来。” 梁储笑着说后,毛纪跟着附和说: “是啊,陛下已经明确谕示,大明银行直属内阁,铸币和铸钞之权则归大明银行,这也就意味着,铸币与铸钞皆归内阁也!” 蒋冕颔首:“也是。” 对于三位阁臣而言,朱厚熜所提到的钱法改革里,这是最让他们高兴的事。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内阁也有了自己的财权,也能以需要设立大明银行的名义,建立属于内阁的银库。 而户部、兵部、工部等外朝官衙在皇帝没有继续深究地下钱庄背后的人后,倒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些官员就怕年轻的嘉靖皇帝太严苛,不但抄没地下钱庄,还要追查地下钱庄的幕后靠山。 当然。 他们现在一想到,自己放在地下钱庄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赃款,和寄托在法慧底下的财产,如今全部落入了皇帝手里,也还是非常痛惜的。 但他们痛惜归痛惜,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 这些官僚们虽然有苦说不出,但他们还是根据现实需要,依旧重新复辟了地下钱庄,重新把自己的不法资产寄托在别的佛寺名下,让他们替自己放贷取利。 很明显,朱厚熜要想在财政上彻底改革成功,达到自己清楚大明各衙门有多少资产,各官僚有多少存款的目的,不是召集阁臣九卿谕示一番,就能完成和实现的。 大明在财政上依旧循着以前的路径。 各衙门依旧公私不分,依旧公私财产不明,依旧说不清楚谁腐败谁清廉。 明面上看,文官们都很清廉。 因为不少还在借钱过日子。 但就是。 同正德朝的一位说是清廉御史官,却能在苏州建起一座宏大的拙政园一样。 不少官员也仍旧在计划着,致仕后也回乡建造很大很奢侈的园林或者置办别的产业。 总之。 官僚们,对天子把金融业务合法化的兴趣不大,也没有去改变这一现状的积极性。 他们甚至宁肯因此忍受皇帝逮到机会后对他们的这些财产一锅端的行为,也不愿意去改变。 毕竟合法化就意味着要向皇帝公开自己和自己衙门有多少钱,那对他们而言,是更可怕的事。 目前唯一有成效的就是,嘉靖朝的新钱,依旧在通过建造京师外城的这项基建工程,流到普通军民手里,然后又因为这些军民去朝廷的粮食局买粮食,而被朝廷回收了许多回来。 这里面,军民们付出了劳动,让京师外城渐渐具有了初步的轮廓。 但是…… 京师的大户们还是在炒粮,还是囤积居奇,乃至还把收到的新钱币存起来,不让其流通,甚至主动回收新钱币,以阻止起流通,阻止钱法的成功改革。 尽管与朝廷每日放出的大量新钱和新粮相比,这些行为带来的影响很小。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厚熜就要坐视京师的大户们,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破坏钱法改革。 他知道,满朝文武,很多都对改制的积极性不大。 不少官员甚至觉得眼下天下太平、没有什么大患,没必要去折腾。 所以,朱厚熜在表示让内阁牵头筹划把金融业务合法化,建立银行制度后,就让梁储通过荐举的方式,只让张孚敬和王阳明来御书房,同梁储一起,以在经筵之外对天子进行日讲经史的名义,充任御书房大臣,为朱厚熜在改制的事上出谋划策。 “京师的大户仍旧在囤积居奇,进行炒粮炒新钱的活动,让很多百姓更加不愿意把新钱拿出来交易,而更愿意存起来。” “这无疑很不利于钱法的重塑,你们可有良策应对此事?” 朱厚熜问道。 梁储想了想道:“京师大户们手里有多少粮,我们没法弄清楚,也不好直接派锦衣卫去他们家里搜查,所以,以臣看,直接派锦衣卫抓捕是不可能的。” “陛下,臣认为,元辅说的是,如今看来,要做好此事,就只能用别的方式。” 王阳明这时开口说了起来。 朱厚熜点了点头,让王阳明继续说下去。 “素来大户欠税最是严重。” “故以臣愚见,可以以追缴欠税的方式,让这些大户补税,让他们把自己钱粮交出来,而且必须交官定钱币。” “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缴他们的钱财,打压他们对抗朝廷新钱推广的嚣张气焰!” 王阳明这么说后,朱厚熜很以为然,但他还是看向了梁储和张孚敬:“你们觉得如何?” “回陛下,大司马此策的确是一个名正言顺扼制大户气焰的良策。” “但征收京师大户的欠税,并不容易。” “因为京师大户多是权贵,不少还是皇亲国戚或天家近臣,所以要做这事,需负责此事的官员不怕得罪人,乃至敢为陛下担过才行。” “这样,陛下自可在事后唱红脸,安抚他们,使得陛下不会因此出现后宫不睦的情况。” “我们为臣者,有时候不仅仅要考虑天下苍生能否安身立命,也得考虑君父的后宫是否安宁祥和。” “若只为天下人考虑,不考虑君父自身处境是否安宁,则难免会内廷出现弑君之危!进而使中兴之业因此大崩!” 梁储回道。 朱厚熜颔首,对于梁储所提到的担忧,他是深表赞同的。 一旦改革触及到皇帝身边之人的利益,难保不会有人走极端,以换皇帝的方式结束改革。 毕竟在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杀了皇帝的确是结束改革的最简单有效方式。 张孚敬这时倒是因为想到天子对他恩遇极重,而有意站出来担当此事。 在他看来,天子没有因他昔日以小小贡士就大谈国政而厌他轻狂,反而还一再重用他,数次提拔。 这无疑说明天子真的是一位锐意革新的大明中兴之主。 而这个时候,正需要自己这样的人站出来,为天子去做最难的事,进而不使天子在锐意革新的路上受挫。 于是。 张孚敬便主动奏道:“陛下,臣愿担此任,追缴顺天府各大户的欠税。” 朱厚熜看向了张孚敬,笑了笑说:“那就由卿来担此任,以顺天巡抚的身份兼督顺天国税司。” “同时。” “这次征税,仍同山东济宁道征税一样,用新的征税制度,不再靠胥吏去征税,而是用专业的税官。” “国税司出税官和税兵征税,征到的税赋,依旧先存于太仓。” “兴明书院培养的新一批税务专才也正好可以利用上,派为顺天府的税员,至于负责武力征税的税务兵,就从京畿道巡检司里的抽调。” “这些巡检司的兵丁接受过一定的教育和纪律培训,在征税方面会非常可靠。” “不过,为了尽可能提高征缴欠税的效率,可以先礼后兵,先让顺天府贴出文告,让欠税者在一个月内补足欠税,只要补足八成,就算完成缴税,否则,朝廷就只能强征,且处以十倍之罚!” “另外,为了避免强制征税时,出现民众被鼓动的情况,让顺天府以及大兴和宛平两县的官员务必配合好,要避免出现民众被鼓动而大闹的情况。” 朱厚熜说后,张孚敬就拱手称是。 在这之后。 张孚敬便正式以顺天巡抚的身份,兼管北直隶国税司,而开始令顺天府各级官衙贴出命令欠税各户在一个月内补足欠税的号令。 京师大户们对此文告倒是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因为他们相信张孚敬不会真敢把他们怎么样。 即便是武定侯郭勋都对此不以为意,而对惠安伯张伟说:“当初,这张永嘉,若不是我们支持他,他现在早没命了,哪里还能成为天子宠臣!” 张伟则道:“但我们和他毕竟都选择了支持陛下认本生为皇考,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他真要强征,我们也不好真的要与之决裂。” “先看看吧!” “素来欠税最多的是张家两兄弟,枪打出头鸟,如果他张永嘉真敢对张家动手,我们自然服气,跟着缴足欠税。” “如果他不敢,怕让天子背下个苛待先帝母族的骂名,那就不应该觉得我们就是软柿子,就该被他拿捏。” 郭勋说道。 张伟颔首。 而接下来,这一个月内,虽然主动缴税的京师大户没几家,但是别的大事却在顺利进行。 法慧最终被定以凌迟极刑,押赴刑场后,就被剐了三天。 圆音也被处以枭首之刑。 大明银行也正式成立,设在了文渊阁增建的北楼,在北楼后院,也正式开始增建银库。 朱厚熜将此库直接赐名为国库,与内承运库,并列为在宫城内的两大库房。 没有发放出去的新钱,也全部转运到了国库。 而在大明银行和国库设立后没多久,杨一清和费宏也几乎一起到了京师。 因两人是一品大员,又是元老执政,所以,在两人到京师这一天,五城兵马司的兵马已经提前出动,开始清理街道。 作为大兴县典史的杨慎也不得不早早起来,亲自带着衙役们,协助锦衣卫维持治安。 因为一般来讲,处理杀人与打架斗殴这种民间纠纷,不是锦衣卫的职责,而是顺天府下辖大兴县的职责。 具体来说,就是负责治安的大兴县典史直接负责这种民间纠纷,而锦衣卫只管大案。 所以,为避免杨一清和费宏进京时,遇见打架斗殴这种事,而影响到这两大员,杨慎也不得不带着衙役,很早就开始巡视街道。 而杨慎还真就在巡视时遇到了一起纠纷。 这起纠纷的原因是建昌侯府的家奴耿确因要强行通过被兵马司净街的街道,而被兵马司阻拦,也就打起兵马司的人来。 兵马司的人不但不敢还手,还不敢喝止。 杨慎倒是主动喝止起来,且在问清楚耿确来历后,就道:“你不过一家生子,谁给你的胆子打朝廷官军?” 耿确不屑地道:“咱侯爷给的胆子!娘的,你不服吗?不服的话,有本事,就拿了老子去!”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杨慎的正确用法,杖毙张家奴! 杨慎因出生高贵,又年少成名,所以,从来只有他蔑视别人的时候,没有别人蔑视他的时候。 而现在,这家奴耿确,却对他如此傲慢,他自然心头火起。 所以,他也就跟其他基层官不同,沉声说道: “本官还真就敢拿!” “把他拿下!” 随后。 杨慎就把袖一挥。 杨慎身后的衙役皆不敢动。 杨慎见此对自己麾下衙役喝道:“你们难道敢抗命?!” “谁敢抗命,皆以犯上罪处死!” 杨慎接着就大声威胁道。 于是,这些衙役也就只得壮着胆子,将耿确拿下了。 耿确则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道:“狗娘养的,你一个不入流的绿袍小官,有何资格拿我!” “你就不怕我家侯爷到时候要了你的命吗?” “别忘了,我家侯爷可是当朝太后的亲弟弟,连皇上都要敬他三分!” 啪! 杨慎给了耿确一巴掌:“放肆!再出言不逊,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将你杖毙!” 耿确被打得脸部生疼。 但这一打,也让耿确的脑子开始运转起来,暗想这典史莫非是有很大来历,还是真的就是一个不怕死的愣头青? “谁不知道当朝昭圣太后乃贤后,若她知道她母族有家生子败坏国舅名声,必会说本官做的好!” 杨慎这里则想到自己早在父亲面前表示要当好这个典史,也就在这时义正言辞地说了起来。 接着。 杨慎就把这耿确抓了下去,投入了大牢。 而在这里的巡城御史罗威和兵马司指挥成权,皆因此大为惊骇。 成权更是不由得问着罗威:“这个典史,怎么胆子这么大?” 罗威道:“因为他是杨升庵,你刚上任兵马司指挥自然不认识他,但一定听说过。” “这就不奇怪了。” 成权听罗威说后就回了这么一句。 而大兴县令任正贤在知道杨慎拿了建昌侯家奴后,也颇为惊骇,但他虽然是上司,却不敢批评杨慎。 毕竟杨慎是状元出身,还是太傅杨廷和之子,在士林享有极高的名望。 他自己却不过是个举人,连进士都不是。 所以,任正贤只是好言相劝道:“公怎能得罪建昌侯呢,这会让护礼之事更加难成啊!” “身为典史,自当恪尽职守,不然如何对得起君父的信任?” “礼是礼,法是法,不能因为大礼就要包庇他建昌侯的家生奴。” “不然的话,一个家生奴都可以殴打朝廷官差,破坏朝廷制度,那还有体统纲常可言?” 杨慎说着就对任正贤说:“还请堂尊秉公执法,将这犯上家奴,即刻正法!” 任正贤道:“怎么也得先问问建昌侯的意见吧?” “这是政事,怎么能问外戚呢?” “堂尊也不想自己今日的话被天下士人知道吧?” 杨慎问着问着就威胁起任正贤。 任正贤听后只得咬牙道:“公说的是,身为堂官,自当秉公执法!” 于是。 任正贤就下令将耿确以犯上罪,杖责一百二十下。 耿确也就当场被打得惨叫不断。 建昌侯张延龄听闻后也立即带着家丁来了大兴县衙:“住手!谁敢打本侯的人!” 衙役们只得住手。 任正贤也因为听见是建昌侯的声音,吓得忙躲在了桌案底下。 “不准住手!” “他一外戚,无权干政!” 杨慎倒是没有躲,只直接大声叱喝起来。 行刑的衙役们一时不知所措。 而杨慎见此干脆自己走过来,夺下衙役手里的板子,亲自杖责起耿确来。 “啊!” 耿确再次惨叫了一声。 而耿确没挨几下,就直接被打死了过去。 张延龄走来时,就只看见自己家奴已经口鼻流着血,双手耷拉着,两眼已无神。 这让张延龄颇为恼怒,指着杨慎:“你!” “建昌侯何故强闯县衙?” 杨慎这时则主动问起张延龄来。 “你打死我家奴,还敢来问我?” 张延龄问道。 杨慎丢下板子,道:“我不但敢问,还敢去都察院告你建昌侯强闯县衙,干扰地方政务呢!” 张延龄想到杨慎毕竟是天下有名的状元,倒也不好直接下令让家丁打死杨慎,只指着杨慎,切齿言道:“好,你等着!” 说着。 张延龄就转身而走:“我们走!” 而在张延龄走后,任正贤才从案桌底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怕张延龄忍不住拆了他的县衙大堂。 且说。 杨慎自从被贬为大兴典史后,倒也的确秉公执法了好几件权贵欺压军民的事。 张延龄的家奴被打死不过只是其中一个情况而已。 好些权贵的家奴都遭到了杨慎的处置。 甚至,原外戚长宁伯之子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周瑭本人都被杨慎抓进了大牢里,原因是此人强抢民女。 所以,京城的许多权贵官僚现在都非常痛恨杨慎,但因为知道杨慎是杨廷和之子,又是未来的士林领袖,也就敢怒不敢言。 如今,建昌侯张延龄的家奴也被杨慎打死后,这些权贵官僚才挑唆张延龄,让张延龄走后宫路线,去告杨慎的状。 张延龄也就把这事告知给了张太后。 张太后因为自己弟弟受了委屈也很生气,就把这事告知给了朱厚熜,请朱厚熜为他弟弟做主。 朱厚熜听后故作愠怒地说:“这个杨慎!他在上次处置孔家一事中大放厥词也就罢了,如今贬他为京城小官,为的是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却没想到,他变本加厉,欺负起国舅来!” 啪! “他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他吗?!” 朱厚熜故意把桌案一拍,站起身来,双手叉着腰,一脸横眉怒目的样子。 张太后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同时,也心情好了许多。 蒋太后也在一旁跟着说:“皇帝说的对,这个杨慎也的确是太过分,不过他到底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又是定策国老太傅之子,在士林中声望极高,你若是真为国舅杀了他,天下人只会说你皇伯母跋扈,乱政不贤,纵容国舅报复朝中大臣。” “母后!” “你怎么也为他说话。” 朱厚熜故作气急败坏地样子,看向蒋氏。 “他杨慎素日目中无人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欺负到两位国舅身上,朕若再纵容他,天下人只会以为朕真怕他杨家!” “无论如何,不看两位国舅的面上,就是看在皇伯母的份上,朕也得为皇伯母出这口恶气!” “什么定策国老,朕也不管了!” 朱厚熜把手一挥:“如果他杨廷和真要因此逼皇伯母把朕废了,朕大不了回兴国就是!” 张太后这时也被朱厚熜扬言要杀杨慎的样子吓到了,再加上,蒋氏这么说后,她也清楚认识到,自己要是真坐视朱厚熜为自己出这口恶气,那到时候连自己的名声也会更糟糕,到时候,文官们只怕更加变本加厉地针对她张家。 所以,张太后虽然对朱厚熜这么为她那两弟弟的行为而感动,但也不得不忙劝着朱厚熜: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为皇伯母打抱不平,但你母亲说的对,我们皇家的名声要紧,你就看在皇伯母的面上,饶了杨慎吧,这个亏,就让你那两舅舅吃了算了。” 张太后说着就呜咽起来。 朱厚熜道:“既然皇伯母都这么说了,朕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这口气难出!而且,天下人还会觉得朕都不肯为两位国舅出头,认为是朕冷漠对待皇伯母一家!” 张太后不得不主动安慰着朱厚熜:“没啥,毕竟你那两舅舅强闯县衙,也有不对,你不责怪他们,我就很高兴了!” 朱厚熜在接下来就对朝臣们提起了此事,言杨慎太不顾及他的感受,险些使得他不好面对张太后,但好在张太后深明大义,没有因此为难他,故他也不追究杨慎冒失之罪。 朝臣们对于张太后的行为皆很感惊讶。 因为他们印象里,张太后是不会这么深明大义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太后居然不为两国舅做主,乃至要大闹了?” 蒋冕就在散朝后颇为惊讶地对毛纪说了起来。 毛纪则道:“这或许也是陛下在大礼上未认孝庙为皇考的好处吧,这样到底让张太后不得不有所收敛!” “当然,张太后愿意这样做,说明陛下是善于处理后宫诸事的,也说明圣母乃是贤后也,不然,以陛下一人之力,恐不能让张太后如此深明大义。” 毛纪这么说后,蒋冕也跟着颔首:“有道理,无论怎么说,此乃新朝之幸,后宫安宁,天下亦会安也!” 梁储也非常愿意看见张太后有此改变,更愿意看见蒋太后会如此配合地为自己皇帝儿子稳定宫闱,所以,也在御书房,与朱厚熜单独相处时,而笑着说道: “圣母乃贤后也!” “此为天下之福!” 朱厚熜则笑道:“元辅说的是,不过,朕觉得让杨慎做大兴典史,倒也是天下之福,朕也算是没白试着让他去当这个京城的典史官。” “朕不便直接召见他,你私底下见见他,对他勉励一番,让他继续发扬这股不畏权贵的刚正作风!” “大明朝的那些视朝廷法度为无物的权贵,也需要他这样有背景的人去收拾!” “另外,朕记得有个叫柯维熊的主事官,最近也很跳,同当年的杨慎一样,甚至还上本为刘洙求情。” “所以,把他也贬为宛平县典史!” “到时候收拾京中这帮权贵大户,让他们老老实实补税,或许用得着他们。” 朱厚熜说后,梁储就按照朱厚熜的意思照办起来。 因而。 柯维熊也就被以为不忠之臣党护为由贬为了宛平县典史。 而杨慎也受到了梁储的秘密约见。 梁储对杨慎说:“是陛下让老夫来见你!” 杨慎听后大吃一惊。 梁储则说:“你应该知道,陛下很难,他一方面欲励精图治,中兴我大明,一方面又不得不顾忌天下人的看法,不敢对张家兄弟太苛责,有时候还只能纵容其做枉法之事,所以,陛下说,只有靠你这样的人才能他保全一二圣德!贬你为典史,也不是因为陛下真的不容你,而是有意历练你!想看看你除了嘴上张狂外,是不是真敢为天下仗节死义,而不顾私情,不顾考虑自己之安危!” “请元辅转告陛下,臣杨慎绝不徇私情、存苟安之心!” 杨慎不禁热泪盈眶,便立即作揖大拜回道。 梁储又问:“包括令尊的求情?” “忠大于孝,何况,保父德才是真正的孝,而非一味听命于父尊才是孝!” 杨慎想了想后就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很好!” 而杨慎在离开内阁时,就正好碰见了也出宫的张延龄。 张延龄恶狠狠地瞪了杨慎一眼,显然已将杨慎恨之入骨,毕竟杨慎是少有让他张家吃了亏却没有被他张家怎么样的人物,所以这张延龄觉得很失颜面。 杨慎如今得了圣谕,越发无所畏惧,也就直接掸袖而去。 张延龄因而越发气愤,不由得气鼓鼓地嘀咕道:“这些文官清流,真他娘的没一个是好东西!姐姐如今不知道为啥那么怕他们,非要拦着陛下,不让陛下收拾他们!”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炮轰张国舅家,暴力征税! 嘉靖元年二月二十一日。 朱厚熜在云台门正式召见了被起复进京的大学士杨一清和费宏。 按理。 在年前就被下旨起复的杨一清和费宏两人,应该早就进京了。 但他们之所以到的这么晚,主要是因为按照惯例,他们上本请辞了两次任命,等到过完年,且第三道旨到后,他们才正式接旨启程。 这倒也不是两人傲慢。 两人自己倒是恨不得即刻回到京师,重新体验一把权力在手的滋味。 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对于执政官员的任命,文官们照例都要客套一下。 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的东西,越是要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同时,也是成全皇帝“礼贤下士”到三请之地步的仁名。 且说。 杨一清早就在见到朱厚熜之前,听闻到了关于当今天子的很多传闻。 他也由此早就断定当今天子是励精图治的,同时也是手段高明的天降英主。 但在杨一清看来,当今天子当比先帝正德要心硬许多。 毕竟,天子继位一年,就有那么多人身首异处是事实。 虽然那些人被杀的名正言顺,但也足以让他杨一清明确知道,当今天子对于不守规矩的人,在除掉时,是不会有怜悯之意的。 所以,这让杨一清即便在进京之前,为做做样子而让天子三请他才答应来朝,但真到了御前时,他倒是不敢有半点不敬之意,也就老老实实地向朱厚熜行了大礼。 费宏也是一样。 他在听闻天子因议大礼一事,杀了好些大臣,又因赈灾款被吞没和北宗孔氏谋不轨之事,也杀得人头滚滚,就也颇为惧怕起当今天子来,认为当今天子是真的手段狠辣。 所以,他现在到了御前,也不敢摆元老大臣的架子。 但现在费宏内心其实除了惧怕之外,还对当今天子多了些期待。 这不仅仅是因为天子设度支总司于内阁,大有让他来总理国朝一切财政预算的打算。 更因为…… 费宏在进京后,亲眼看见京师城外,大量流民得到了安置。 还看见京师城内焕然一新。 再加上,他之前知道天子甫即位不到一旬就清理京畿庄田、接着撤镇守太监、整理盐政等一系列善政。 这让费宏能够确认到当今天子是真的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所以,此刻在见到朱厚熜后,费宏的内心还是难以控制的砰砰直跳,希冀着自己真能够与眼前的天子一起,做成许多在正德朝没有实现的宏愿。 朱厚熜在对杨一清和费宏赐座后,就先开口道: “两位元老想必知道,国朝发展至今,已有诸多弊端。” “这里面,最大的弊端,便是财税不统不明,使得贪官污吏可以钻朝廷制度缺陷的空子,盘剥百姓,侵吞国帑,如此下去,真不知道我大明朝还能存续多少年。” “朕起复二位,就是欲借二位元老之威望才干,为朕统合天下财税,明晰天下财税。” “还望二位多多费心,如此既可告慰先帝之恩,也可下安生民之望,则朕也会感激二位辅弼之功。” 朱厚熜这么说后,杨一清和费宏连忙称不敢。 杨一清则先道:“先帝昔日南巡后于归京途中,见过臣一面,与臣谈过财税之事,陛下如今愿改财税大弊,正合先帝意也!” 朱厚熜笑着颔首。 他知道,杨一清这么说,是有意让天下人知道,先帝也是支持皇帝改革财税的。 皇帝这么做是在完成先帝未尽的遗愿,这自然也会堵了不少会说这样做有悖先帝理念之话的人的嘴。 当然。 杨一清和正德到底交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所以,杨一清说正德说过这话,也没人可以否认。 而朱厚熜很高兴的是,杨一清愿意站在自己这边,愿意为自己站台,没有拿着他是当年唯一跟先帝深谈过的人的身份,来反对朱厚熜的改革。 否则,对朱厚熜而言,自然会让改革更麻烦。 当然。 正因为杨一清是当年唯一跟正德深谈过的大臣。 所以,朱厚熜才让杨一清来负责国税改革。 这样的话。 杨一清就会因为这件利天下的大政是由自己来完成,而会产生更大的动力去支持这件事。 毕竟,杨一清是天阉,也就是先天无生殖能力。 搁在后世,他应该是属于染色体数量不对导致的性别不正常问题,使得他面貌是男性,甚至长有男性器官,但又没有男性的功能,所以才不长胡须,不能生育,也就没有子嗣。 而正因为杨一清属于天阉,没有子嗣,所以在家与国之间,他可以为国做更多的事,而不必过多考虑家族利益。 也正如朱厚熜所想,杨一清如今因为皇帝是让他来主持改革,所以他没有反对之意,而是非常支持。 对他而言,他不能留自己的血脉于后世,唯一能留的就只有彪炳千秋的功业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当年在边镇为官时,敢亲自带兵潜入塞外埋伏虏寇。 朱厚熜接着就先对杨一清说道:“税政方面,阁老认为,当如何才能统一明晰?” “回陛下!” “以臣愚见,税政要想统一明晰,当先分三步走。” 杨一清言道。 朱厚熜问:“哪三步?” “一是折色要统一,且当由朝廷统一更定,毕竟不同时候,粮食折银之价,亦会不同,这就导致如果折色比不变的话,有的时候就会造成折色比太低,有的时候就会造成折色比太高。” “比如江南,明明该地白银流通量最多,却折色非常低,使得他们每年交的一百万两金花银的负担,远远低于他们本应交的四百万石粮的负担。” “因为他们一直是按一石米麦折银二钱五分来缴纳金花银,可现在一石米麦在江南已经涨至六钱!所以,怎么也应该调整才是。” 杨一清说着的时候,费宏颇为震惊地看向了杨一清。 他没想到杨一清是来真的。 为了讨天子的喜欢,竟然真的要改变天下税政。 “你杨安宁仗着自己不会有后,所以就肆无忌惮地要加重我们南直、江西诸地的赋税是吧?” 费宏不由得腹诽了起来。 朱厚熜点头,让杨一清继续说下去。 杨一清则继续说道:“第二步就是要火耗统一,不能不同的地方火耗不同,只有火耗统一了,朝廷才能有理由惩办那些超出规定火耗之外还征收火耗的官吏!” “至于第三步,就是各布政司到府州县,都要有专门的税官常驻为妥,不能只靠御史巡查,御史巡查保证不了时刻清楚大明各地方藩库有多少存银。” 朱厚熜听后想了想后问着杨一清:“朕也想到了一点税改办法,不知阁老以为如何?” “请陛下谕示。” 杨一清拱手道。 朱厚熜道:“就是干脆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可以称作一条鞭。” “陛下此策,乃是抑制豪强兼并的良策,也是与民方便的良策,但是现在推行还不合时宜。” “因为许多地方缺银,而且不少小户百姓所有赋税徭役加起来都还折不够一钱银子,但如果强行一条鞭,他就会为了这一钱银子不得不去借贷银子,进而多拿出一钱银子出来,以作还贷之用,如此就相当于加了一倍的赋税徭役于小民!” 杨一清回道。 朱厚熜颔首:“那就暂让地方抚按自己决定!待官币彻底于天下流通之后再统一一条鞭!” “陛下圣明!” 杨一清拱手回道。 朱厚熜接着看费宏:“度支总司,这边自是没什么好说的,一是理清利用六科和抚按理清大明到底有多少国帑,二是要理清今年预计要用多少国帑以及要收入多少国帑,然后根据岁入与存蓄情况,列出合理的裁减与增添建议来。” 费宏拱手称道:“陛下说的是!” 因恩科殿试在即,杨一清和费宏接下来倒是没有先去负责国税和度支之事,而是充任了殿试读卷官。 而这次恩科,最有名的贡士当属徐阶。 但朱厚熜没有取他为状元,而是取了王教为状元。 主要是因为朱厚熜发现,排名前列的南方士子太多,尤其是以江浙为多。 所以,为平衡南北,他也就在读卷官读卷的前三名中,特点了北人王教作为他嘉靖朝录取的第一个状元。 而徐阶依旧是以第三名探花的身份成为大明新科进士。 在恩科结束后不久,转眼就到了三月中旬。 因令京师大户主动补缴欠税的一个月期限已到,张孚敬也就正式开始令税务兵开始对京师大户强征税赋。 且说。 大明对官爵之家,只是免役,并不免税。 只是因为地方州县不敢对官爵士绅之家征税,所以才造成事实上变成了官爵之家既免税又免役。 而在这之前,张孚敬已经先拿到了顺天府下辖州县的赋役白册,自然知道京师哪些大户欠了税,欠了多少税。 按理,这些税,永远都不会有官员来征收。 但这不是京师大户们对皇帝为重塑钱法而禁止炒粮炒钱的旨令而太置若罔闻了嘛。 所以,朱厚熜才让张孚敬以征税的名义来教训教训这些京师大户。 而这里面,欠税最多的就是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 张孚敬也就先率税务兵包围了张鹤龄的宅邸。 张鹤龄对此并不畏惧,而是对张孚敬挑衅道:“姓张的,你有本事就强闯我张家,看老子敢不敢要了你的命!” 张孚敬则呵呵一笑:“这么说,国舅爷是拒绝缴税了?” “缴个屁!” 张鹤龄啐了一口。 张孚敬则亲自把持起火把,走到一尊铜炮面前,点燃了火绳。 张鹤龄见此大惊:“不是,你真敢轰老子的家啊!” 张鹤龄说着就转身往后院跑去。 轰! 张鹤龄没跑多远,炮弹就飞了来,砸在了张宅的影壁上。 接着。 张孚敬就道:“冲进去,抄粮抄银,抄足欠税十倍之数!” “是!” 大批税务兵立即冲了进去。 而张鹤龄也在这日下午,递本求见了张太后,而向张太后哭诉说: “姐,您可得为弟弟做主啊,前些日子,杨慎欺负我们弟弟也就算了,如今那个张孚敬更过分,直接开炮轰弟弟我家的门,让我这国舅爷颜面扫地啊!呜呜!”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张太后被控制,掌掴张延龄 张太后听后柳眉倒竖。 看着自己弟弟张鹤龄如此委屈的样子。 她恨不得现在就要把张孚敬碎尸万段。 “兴国太后驾到!” 但这时。 外面传来了嘉靖帝生母蒋氏来访的声音。 这让张太后不好再发作,只得起身,准备去迎接蒋氏。 张太后现在很痛苦的就是,蒋氏每次都会在她和自己两弟弟单独见面时出现。 而蒋氏一出现,也往往会劝她,还劝她两弟弟,要如何做才能更显得合乎体面。 这也就让张太后每每难以作妖。 所以。 尽管蒋氏经常来找她聊天,对她也很亲切,她没事就带些她没有吃过的南方小吃,送些她没有见过的南方名贵特产。 但张太后现在一听到蒋氏要来,就特别有压力,也觉得很拘束。 总之。 在她自己看来,就是一种不得自由,不能作妖,不得不跟着做出更加深明大义的贤良太后知举的感觉。 一时,她甚至都无法挑唆作为嘉靖生母的蒋氏跟她一起逼嘉靖去为她两弟弟出气。 这种憋屈,她也无法对人说。 她甚至有时候只恨自己年轻时候太任性,没有让孝宗多纳几个妃嫔,多生几个孩子,也没让正德给自己留个孙子。 在她看来,要是现在继位的还是她孝宗的儿子或孙子,她也就不必这么约束自己,就可以为自己两弟弟放肆一回。 偏偏现在的嘉靖皇帝不是她的儿子或孙子,使得她也不好以撒泼耍浑的方式,逼嘉靖为她的两个弟弟去违背文官们的意志。 甚至,即便嘉靖帝要表现出偏袒她张家的样子,她也不得不违心地劝阻嘉靖。 毕竟她也知道,她和嘉靖没有多少感情,何况,眼下还有一个蒋太后每每把她架起来,总说她是正经太后,应该比她这个藩王出身的太后更明大义,让她也不好让世人觉得,她还没有藩王妃出身的蒋氏贤明。 张太后也就在起身后只对张鹤龄说:“你直接去求见皇帝,看看皇帝怎么说!” “我如今也帮不了你们!” “这后宫你也要少来,有什么事直接给皇帝说。” “他是皇帝,他既然说过要把你们当亲国舅看待,那就会当亲国舅看待,不会不管。” “你们现在没事只找我告状,我帮不了你们不说,也反而让他不高兴,让他觉得你们没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以为我们张家还在撺掇什么,甚至可能觉得护礼的那些文官嚣张跟我们也有关系。” “要不然,这蒋太后也不会天天在你们来见我的时候,就来仁寿宫,摆明了就是还不信任我们张家。” 张太后这么说后,张鹤龄只得称是。 张太后这里已出了宫门,笑着向走来的蒋氏打了招呼:“妹妹来了?” “湖广那边送了些新鲜的玉露茶来,想着姐姐说宫里的贡茶都喝腻了,也就今日打算送些来给姐姐。” 蒋太后笑着回了起来。 “妹妹有心了!” 张太后莞尔一笑,对蒋太后表现出非常亲切与感激的样子。 如果说,朱厚熜需要礼敬张太后,是因为护礼派的文官士大夫认为皇帝应该礼敬张太后,那朱厚熜需要礼敬蒋太后,则是因为议礼派的文官士大夫认为皇帝应该礼敬蒋太后。 所以,张太后和蒋太后的背后各有一派文官势力在支持她们得到皇帝的尊崇。 正因为此,张太后对蒋太后也不敢有轻视之意,而尊重着蒋太后,因为她知道,蒋氏能成为太后,是因为她背后有一群文官主张蒋氏获得跟她一样的尊贵地位。 …… 张鹤龄这里则重新递了求见朱厚熜的本。 朱厚熜倒也见了他。 朱厚熜知道,张鹤龄这应该是因为自己母亲总会在张家兄弟要单独见张太后时就去搅局的缘故,才不得不直接来求自己。 在张太后面前,朱厚熜考虑到这个时代是很注重人伦大礼的缘故,不好批评张太后,也就每每要故意作出要为张太后出气,乃至不惜乱天下法度的行为。 但在张鹤龄面前,朱厚熜也就不必如此。 所以,朱厚熜在见到张鹤龄就直接神色严肃地问道:“国舅来见朕是为什么事?” “臣不为别的,只为了告那顺天巡抚张孚敬!” “陛下,您不知道,他收税竟敢收到臣的头上,还敢直接点燃火炮轰死我,要不是臣跑得快,臣真就被他一炮轰死了!” 张鹤龄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朱厚熜听后就淡淡地问道:“这么说,你欠税了?” 张鹤龄哑住了。 “朕问你,你是不是欠税了?!” 朱厚熜语气严厉了一些。 “回话!” 张鹤龄察觉到了不对,一时只得回道:“欠了!” “欠了多少年的?” 朱厚熜问道。 张鹤龄道:“大约,臣也记不清了,大约从弘治初年就没缴税了。” “你!” “你是国舅啊!” “你怎么能欠税这么严重呢?!” 啪! 朱厚熜把御案一拍,站起身来,怒斥着张鹤龄。 接着。 朱厚熜就走到张鹤龄面前来,摊着手:“你这样做,让天下人怎么看两代先帝,又怎么看朕?!” “天下人要是知道,连国舅都敢这么欠着税。” “谁还愿意认真缴税。” “谁还愿意顾大明朝的死活!” “难道这大明朝只是老百姓的大明朝吗?!” “你摸摸你们的良心,两代先帝,还有朕,给你们的恩惠还少吗?!结果你们就是这么报答两位先帝,这么报答朕的?” “你让朕去面对那帮朝臣?” 朱厚熜叱问完后,就坐回到了御座上: “当然,张孚敬做的也很过分,但是,人家占着理,你让朕怎么为你做主?” “难道,朕还能说你国舅就该欠税,就该不顾大明朝的死活,江山社稷就只是他们文官的事,朕的亲戚就该拆大明朝的台,就该把大明朝整亡国?” “陛下息怒!” “臣也不是不愿意缴,只是家里实在是人口太多,开销太大,缴了税,就得挨饿呀!” “这不,近日来为了买下那两皇店,就贷了不少款,所以现在都还欠着债呢,也就想着能省点就省点,如此,就好早点把陛下您借给我们的债还了,也就没打算先把税缴上,想着那些税缴了,还是会被文官们贪了,也到不了陛下您手里,便就这么做了。” “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 “可他张孚敬也不应该这么狠啊!竟敢真的要炮决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臣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人了。” 张鹤龄慌忙跪下来,求起饶来,且解释起来,而解释了一会儿就又抹起泪来,同时也偷眼瞥着朱厚熜。 朱厚熜故作不解地看着张鹤龄。 “你缺钱给朕说啊!” “朕会给你想办法啊!” “怎么能欠税呢?” “你知不知道,不缴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背叛,意味着不忠!还让天下人觉得你们是对朕不满!” “所以,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忠心,就该是要缴足自己应该缴的税!不然,外面那些文官就算做的再过分,朕也没办法保你们!” 张鹤龄见朱厚熜如此严厉,还表示欠税的话,他也没办法保他,就立即叩首道:“臣知罪,臣再也不敢欠税了!” 朱厚熜接着又问着张鹤龄:“你是不是又去见皇伯母了?” 张鹤龄自然不敢瞒朱厚熜。 毕竟张鹤龄进宫,也是要报备的。 朱厚熜只要一查就能查到。 所以,张鹤龄也就如实回道:“是的。” “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你怎么能又去打扰皇伯母清静呢?” “你知不知道,你们给她老人家招了多少骂名?” “现在满朝都还有不少大臣说她害了两代先帝,不是贤德之后,所以纵容得你们两位国舅猖狂嚣张,连带着还说朕也只知道曲庇你们,畏惧太后之威,不够持正。” “你们还去打扰她,有什么事不能跟朕说吗?” “朕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国舅,如果,你们还这样不懂事,那朕也只能替皇伯母教训教训你们,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让你们也去云南吃菌子,或者去岭南吃荔枝,也好好反省反省!”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鹤龄吓得忙磕头如捣蒜:“臣不敢!臣保证,将来不会再去打扰太后,也不会再给太后招骂!” “以后要见太后,先来问问朕,朕让你们去见就去见,明白吗?” 朱厚熜继续说道。 张鹤龄道:“臣明白!” 朱厚熜接着就道:“起来吧。” “谢陛下!” 张鹤龄这才微微发抖地站起身来,低垂着头。 朱厚熜则让人给张鹤龄赐了座。 张鹤龄没想到严厉甚至开始威胁自己的朱厚熜会突然赐座,一时不禁受宠若惊起来。 “坐吧!” “朕说过把你们当亲国舅看待,就会说到做到。” “毕竟先帝对朕也有厚恩。” “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朕也不会亏待你们。” “但前提是,你们要守本分,别自己去找死,那样,别说朕,就是太后也保不了你们。” 朱厚熜语气又温和起来。 张鹤龄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只讪笑道:“臣知道陛下对臣等很好,臣等也一直很感激的。” “你刚才说,你们现在因为借了朕不少债,所以缺钱。” “朕自然是要帮帮的。” 朱厚熜说到这里,张鹤龄顿时满生期待地看向了朱厚熜。 朱厚熜则继续说道:“朕让兴明银行给两位国舅再出一款利息更低的借贷,只要年利一分利,最高可借五十万两。” “国舅想必知道,这笔借款拿到手,有什么好处的。” 朱厚熜笑问起张鹤龄来。 张鹤龄道:“这也就是说,臣可以给需要钱的小民借更低利息的钱?” “没错!” “这是惠民的赚钱方式,朕是支持的。” 朱厚熜说道。 张鹤龄道:“这好是好,但僧尼和他们背后的士绅们会不高兴的,放贷于小民这块,他们才是大头,臣要是给更低的利息去给小民借贷,他们会骂死臣的。” 张鹤龄也不傻,知道自己这是在虎口夺食。 朱厚熜道:“怕什么!” “朕会为你们做主的!” “首先,京师地界,到底是天子脚下,他们不敢胡来;” “其次,你们是正当取利,就是把官司打到了御前,朕也能帮你们,让那些文官没办法多嘴!” “朕也能名正言顺地替你们收拾那些敢跟你们作对的文官。” “国舅还不明白吗?” “只要你们是正儿八经在扶助百姓,与民方便,朕就能站在你们这边,百姓也会站在你们这边!” “有本事,他们也降利息,但他们再降有你们资财雄厚吗,你们的背后可是朕!”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鹤龄也明白了过来,忙心花怒放地说:“臣明白,臣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陛下这是让臣可以名正言顺地与那些文官争利,这样他们也不好再说陛下偏袒臣等!” “明白就好。” “但是该守的规矩必须要守,该配合国策的时候要配合,不能让外朝那些文官捏到你们的把柄,不然,朕会很为难的,也难以帮你们。” “比如这缴税,一定要补齐认罚,朝廷推行新钱,要配合跟着推广新钱。” “你是兄长,也得督促你寿宁侯做到。” “国舅爷只有做到这些,朕才能帮你们啊!” 朱厚熜说后,张鹤龄就忙跪下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做到!” 张鹤龄接下来在就高高兴兴地出了宫。 而他一出宫,就碰见了自己弟弟张延龄正气势汹汹地走了来。 张延龄见到张鹤龄后,就先打起了招呼:“兄长,你也去见姐姐了?” 张鹤龄颔首。 张延龄道:“我也要去,娘的,这些文官欺人太甚,又打死我许多家奴,强逼老子缴税!我得去求姐姐为我们做主!” 啪! 有意让这里值守锦衣卫看见自己很配合皇帝的要求的张鹤龄,也就在这时直接给了张延龄一巴掌: “不懂事的混账东西!你还嫌给太后惹的乱子不够多吗?!”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勋贵服软,夺士绅利! 张延龄一脸茫然地看着张鹤龄。 “兄长,你为何打我?!” 张鹤龄则指着张延龄:“我打你算轻的,没把绑起来,交给张孚敬法办,就不错了!” “给我回去!” “别在这里给太后丢人现眼!” 张鹤龄接着给了张延龄一脚。 张延龄仍旧不明所以,甚至内心有些愤怒。 因为张鹤龄一向对他也不怎么好,如今却来教训他,自然让他反感的很。 张鹤龄则握住张延龄的手,把张延龄拽出了宫门。 张延龄则被张鹤龄拽出宫门时,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大吼了一声: “够了!” “张鹤龄!” “老爹在的时候,你欺负我。” “老爹现在不在了,你还他娘的欺负我!” “我好歹也是堂堂寿宁侯,你凭什么想打就打我!” “你懂个屁!” “我这是做个样子给陛下看。” “你可知道,陛下刚刚许诺了我们天大的好处,只要我们表现的好,就会把这份天大的好处给我们!” 张鹤龄骂了张延龄一句,接着就说了起来。 张延龄听张鹤龄这么说,心中怒火立即飞到了九霄云外,忙伸长了脖子问张鹤龄: “什么好处?” 张鹤龄便在张延龄耳边嘀咕起来。 张延龄越听嘴咧的就越大。 “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啊!” 蔚蓝色的长空下。 张延龄忙转身向紫禁城方向作揖起来。 “欠税,我们不占理。” “但这以推广新钱的名义,放低息之贷,以助小民的事,如果他们再来阻止,就不是我们不占理了。” “所以,现在,别去跟他张孚敬置气,赶紧去兴明银行借陛下允诺的这笔钱,然后让我们家庙那些僧尼去放,谁要是不准小民借我们张家的,我们就去闹!围顺天府、敲登闻鼓,说他们欺压小民!” 张鹤龄则在接下来对张延龄继续说了起来。 张延龄点首:“我知道该怎么做,兄长,你就放心吧。” …… 此时。 寿宁侯府外大街。 “张中丞,你们国税司也没必要这么对待张家吧?” “张家好歹也是当朝慈寿太后的亲族!” “你们这样做,不是让天下人觉得新天子继位后就不认旧国戚了吗?” 翰林编修杨维聪等一干北方士族出身的官员,因为闻知张孚敬正带着国税司的人在顺天府强征赋税,也就都很关注这事,不少还跟着到了寿宁侯府,亲眼看着张孚敬强征张家的税赋。 而杨维聪还在张孚敬强征这张家的税赋时,对国税司的人,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来。 张延龄这时正巧赶了回来。 杨维聪等还特地来到了张延龄面前。 杨维聪甚至主动对张延龄说:“寿宁侯,您看看,这就是张永嘉干的好事,打死您家这么多家奴,还把您家的粮食和钱财都给抄走了不少,可谓是酷吏之举,您应该上本参他!” 因为张延龄在张孚敬带着国税司的税务兵强征税赋时,是从后门逃走的,杨维聪也就以为他还不知道这事,以为他只是闻讯从外面赶了回来,便在张延龄如此说了起来。 “参个屁!” “你他娘的少在这里煽风点火,蛊惑老子做不忠不德的事!” “亏你娘的还是个读书人,怎么竟做小人之举!” “人家来为朝廷征税,有何错处?” “我家奴目无王法被打死,你也目无王法?” 张延龄骂了一句,就质问起杨维聪来。 杨维聪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是!” “怎么成我们目无王法了?” 杨维聪接着就苦笑着摊手,但也明显心虚起来,所以,就叹气说: “我们还是走吧,人家国舅爷都没觉得这是委屈,我们何必跟着替其委屈呢。” 张孚敬这时正巧从寿宁侯府里出来。 张延龄也就主动朝张孚敬走了来,且故意大声问道: “张中丞,税可是强征齐全了?” “齐全了!” “欠税加上罚款皆已齐全。” “多有得罪了,寿宁侯。” 张孚敬颇为惊讶,他没想到张延龄会这么淡定,没有任何不满。 所以,张孚敬也就语气平和地回答了张延龄,还主动表示了一下歉意。 “齐全就好。” “可别又弹劾说我寿宁侯府没配合缴税。” 张延龄说后就进了屋。 杨维聪等正要离开,也因这一幕,更加惊愕。 而张延龄在国税司征税过程中的表现,与国税司首先居然真的强征了张家兄弟之欠税的消息,很快就在顺天府不胫而走。 不少京师的权贵官绅皆因此大为震惊。 “这张孚敬是真敢硬来啊!” 郭勋就不由得因此在惠安伯张伟面前感叹了一句。 张伟道:“以我看,我们还是主动向国税司缴税吧,别真等他们找上门,那样就不好看了。” “他张家都不敢得罪议礼派,我们哪里敢。” 张伟这么说后,郭勋跟着颔首:“公说的是,我们已经得罪了护礼派文官,要是真的直接得罪向着陛下的议礼派,那陛下就会收拾我们了。” “只是这张家怎么就突然这么配合了?” “你说,会不会是陛下许诺了张家什么好处?” 郭勋不由得问起张伟来。 张伟立即站起身来:“那就更得立即配合了!” “这样的话,陛下没准还能因为我们忠于他,也把给张家的好处给我们这些勋贵一些!” “我得立即回家,让他们赶紧把该缴的税粮与该缴的罚款准备好,不能让那张孚敬有理由炮轰我家大门!” “等等!” 郭勋又忙叫住了张伟。 张伟不由得问着郭勋:“还有什么事。” “既然要继续表忠心。” “那就应该想想,现在陛下最需要看到我们尽什么忠。” “陛下追缴欠税,不是真为了那么点正税,毕竟我大明朝素来正税就不高,大户人家不缴税,也不是为了逃正税,而是为了让更多小民愿意投献大户。” “现在陛下突然要追缴欠税,原因只能是不满我们这些大户囤粮炒粮,还炒新钱,在对抗朝廷推广新钱。” “所以,我们既然要表忠心,不但应该老老实实缴税缴罚款,还应该赶紧出粮平抑粮价,赶紧把收到的新钱花出去!” 郭勋说道。 张伟听后不由得认真想了想,然后颔首:“公所言极是!” 于是。 郭勋和张伟两家勋贵接下来在张孚敬带着国税司上门时,就让家奴把要缴的税款与罚款皆准备好了,而只等国税司的人来点验。 与此同时。 郭勋和张伟两家勋贵也都开始让自家的粮铺大量出粮,还提前给自家家人发月钱,给自家工场作坊的雇工发工钱,而且发的都是新钱,也开始用新钱大肆采办府内所需之物。 朱厚熜虽然要重塑钱法,让顺天府开始用新钱流通,但没有一开始就严禁百姓用金银之物做钱币使用,为的是避免市井小民因为一时没有新钱而不能买卖商货,所以这就造成很多大户人家为了阻止新钱流通,有意不用新钱消费。 现在郭勋和张伟两家勋贵愿意用新钱消费,对于钱法的重塑自然是有好处的。 无独有偶。 随着张家兄弟被征税成功,郭勋和张伟两家勋贵主动配合,越来越多的京师大户,因而开始顶不住朝廷的压力,也开始主动缴纳税赋和罚款,也开始主动用起了新钱。 使得顺天府流通的新钱渐渐猛涨起来。 “很好!” 朱厚熜在知道郭勋和张伟主动配合后,自然是非常满意的,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让兴明银行去接触他们一下,也给他们恩赐一笔低息贷款。” “让他们也为朕惠民去。” “朕不便学王安石,大力推行青苗法,让官吏们为朕去向百姓借贷,只能让他们这些勋贵外戚为朕推广新钱同时惠民助农了,朕就只赚点薄利,用于弥补内廷增加的开销吧。” 接着。 朱厚熜还向谷大用做了相关指示。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知道,他要想独吞大明金融市场的利益,肯定是独吞不了的。 但如果他拉着勋贵和外戚和他一起来吃夺天下士绅垄断的金融之利,那就容易得多。 总之。 他不会像以前的大明皇帝一样,直接开皇店,扩张皇庄,而是让勋贵和外戚乃至其他势力当他的手套,让他既可以避免直接与官绅产生利益上的冲突,也可以避免负责执行的内臣因为贪污且过于无忌惮,而影响他自己的声誉。 眼下正是春荒之时。 借贷的小民比较多。 而且。 京师如今新增这么多外来百姓,尤其是外城建造工程,更是让大量民工在这里聚集。 自然。 有意想贷款投资开赌馆、娼馆、酒店的人就多,以及想贷款开肉铺、米铺、布铺、药铺的人也比较多。 所以,很多大户人家就开始疯狂放贷。 只是,顺天府的士绅们还不知道内情,也就趁机在这个时候,让他们下面负责放贷的佛寺庙观抬高利息,而且故意不出新钱。 但张氏兄弟等外戚,与武定侯、惠安伯这些勋贵,却开始一反常态的用年两分利的低利息吸引贷款,还出的是新钱,也明确表示只收新钱! 许多民众也就纷纷来张氏兄弟和武安侯、惠安伯底下的佛寺庙观借贷。 这让顺天府的士绅们颇为恼怒。 “你们不准去香山寺借贷,那是奸臣郭勋的产业,你们借他们的钱,就是在与奸臣为伍!支持他们乱政!” 来西郊自家寺庙取钱的士子杨维钧,就因为自家和弘治朝太仆寺少卿李纶一起投资建造的开元寺,没有多少人来借贷,且看见附近百姓甚至结队去香山寺借贷,而因此大怒不已,进而带着家仆拦住了这些百姓。 “相公,我们也不懂什么奸臣不奸臣,我们只知道,开元寺的利太高了,就算今年风调雨顺,还了贷后,也剩不了多少口粮。” “是啊,香山寺就不一样,人家的利比往年还低很多,哪怕今年收成不好,省着点也能还的上。” 百姓们纷纷陈诉起缘由来。 杨维钧越听越气愤:“你们这群愚民,为小利就要投靠奸臣,实在是该打!” 百姓们不得不纷纷求饶。 杨维钧则没有因此饶恕这些百姓,而是把手一挥:“给我打!打死了,抬回这里的村庄,告诉他们,这就是投靠奸臣的下场!” “是!” 杨维钧麾下的一干豪奴也就真的持大棒殴打起这些百姓们来。 可怜这些百姓实在是过于温驯,也怕反击,反而落个谋反之罪,毕竟杨维钧是生员,也就当场被打死了三个。 而这些百姓的亲眷也因此纷纷于次日来到大兴县衙告起杨家打死人的事来。 大兴县现在知县虽然是任正贤,但实际话事人却是典史杨慎。 杨慎听闻后,立即就发签拿了这杨维钧,同时行文巡按御史萧淮革其功名。 而这杨维钧恰好是翰林杨维聪的堂兄。 杨家又是北地望族,杨维聪之父杨和曾任国子监学正,故门生不少,在杨慎刚拿了杨维钧时,杨维聪就带着许多文官士子来了大兴县衙。 杨维聪主动向杨慎求情,说:“从兄也是恶奸臣贼子才失手打死愚民!并非有意为之,还请升庵先生网开一面!”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朕不是昏君,故明正典刑! “涉及人命,岂能徇私!” “亏公是翰林榜眼郎,如今干涉地方政务,对得起浩荡皇恩吗?!” 因想到天子的嘱咐,杨慎直接拒绝了杨维聪。 杨维聪不由得冷声问道:“公难道不怕因此得罪北直士族吗?!” “我更怕落个不忠之名。” 杨慎回道。 杨维聪大为失望:“杨升庵,亏我昔日那么推崇,你竟然如此刻薄!” “我杨升庵需要你推崇吗?” 杨慎直接反问了杨维聪一句,背着手,一脸不屑。 “你!” 杨维聪不由得气沮,内心非常后悔曾经奉承杨慎。 跟着杨维聪一起来的北地士族子弟也因此非常气愤。 “杨升庵!” “你是天下有名的大才子不假,但你也不能如此鄙夷我北直士子吧!” “眼下奸臣夺民之利,你作为本地典史不去管,去反助其嚣张气焰,要拿我们北直士子,还要革其功名!你这样,还配得上你自己不畏权贵的清名吗?!” “没错!那么多势豪之家夺民之利,你不去管,却要虐待我们北直士子!” “你若真如此,我们只能去大宗师那里请愿,请大宗师为我们做主,或者去贵府,问问太傅,是不是也不在乎北直士林公论!” 这些北直士子这时大声质问起杨慎来。 杨慎第一次发现读书人也会有很让人讨厌的时候。 尽管他知道这些北直士子是因为放贷之利被勋贵外戚夺走太多而愤怒。 但杨慎更清楚,这件事本质上就是杨维钧不对。 毕竟百姓想去哪个寺庙贷款是百姓自己的权利。 别说士子无权干涉,就连官府都无权干涉。 在杨慎看来,就算这些士子不愿意看见百姓们去武定侯家的香山寺借贷,也不应该打死人,而是应该认真劝,劝不了也可以降低利息才是。 所以,杨慎现在也就本能地觉得这些北直士子很可恶而且很霸道专横。 当然。 这也与杨慎现在所处的立场不同有关。 昔日,他不过是翰林清流,接触不到底层,也就只觉得对抗皇权的士大夫更可爱。 但现在,他作为地方典史官,由于具备了代皇帝维持一方公正的责任,也就发现了这些士大夫不可爱的一面,乃至丑恶的一面。 “你们要去就去!” “只是尔等若再继续胡搅蛮缠,扰乱公堂,休怪本官,连你们也一并锁拿起来,革除功名,定以刑罚!” 杨慎冷声说了起来。 杨维聪等北直士子见杨慎毫不妥协,也就更加愤怒。 而在这时。 杨维钧也被杨慎麾下衙役拘押了来。 杨慎见此就向任正贤拱手:“还请堂尊过堂,审问此人。” 任正贤颔首。 “大宗师到!” 但这时。 因早有北直士子去请的巡按御史萧淮在这时来了。 任正贤也就忙让了位给萧淮。 萧淮则看着眼前的杨维钧:“你就是打死人的生员杨维钧。” 杨维钧道:“学生正是,还请大宗师做主!” 说后。 杨维钧就一脸不屑地勾起嘴角来。 杨维聪也在这时拱手道:“巡按容禀,从兄虽然打死了人,但并非是有意的,只是因恶奸臣刁民而已!” 杨慎听杨维聪这么说,不由得看向了杨维聪:“杨编修,你这样非君子行径!” 萧淮则看向杨慎,笑道:“杨典史不必生气,我知你清名,自然更相信你的操守,所以这杨维钧,我在收到你的信后,已经革去他的功名,现在你可以处置了。” 杨维聪和杨维钧皆大为惊骇。 杨维钧也收起得意的神色,跪了下来:“大宗师开恩,学生只是一时气愤,才失手打死了人啊!” 杨维聪则一直沉着脸。 “《大明律》载有明文,无故打人,致其死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堂尊,当杖此人一百,流三千里。” 杨慎这时对任正贤说道。 任正贤颔首。 巡按都听杨慎的,他又怎能不听。 于是。 杨慎就下令让人把这杨维钧摁在了凳子上。 杨维钧害怕起来,忙看向杨维聪:“维聪,救我,救我呀!” 杨维聪这时看向杨慎:“杨升庵!你真要做酷吏吗?!” 杨慎没有理会杨维聪,只喝道:“打!” 啪! “哎哟!” 板子重重地打在了士子杨维钧的屁股上。 北地大士族出身的杨维钧哪里受过这样的痛,只挨了一下,就惨叫起来。 “维聪,救我!” 杨维钧紧咬着牙,露出几乎快哭了的样子,向杨维聪喊道。 杨维聪也心急如焚,却一时拿杨慎毫无办法,也只能把两拳头紧捏。 啪! 啪! 板子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衙役们对杨慎的命令执行的很卖力。 因为他们也对被杨维钧无故打死的三名百姓很是不平。 杨维钧很快就被打得叫都叫不出来,且没多久,就疼晕了过去。 最后。 杨维钧更是被当场打死。 杨维聪和北直士子们也因此对杨慎恨到了极致。 毕竟杨慎这不仅仅是打的杨维钧,也打了他们北直士子的脸,关键是打破了士子打杀小民不用赔命的惯例,算是打破了他们的特权。 当然。 杨慎这样做,自然也很快就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引起朝堂上很多大员对不满。 “他杨新都教出来的好儿子,竟如此残杀士子!这与王阳明之辈,有何区别!” 嘭! 刑部尚书林俊就因此勃然大怒,而立即来了杨廷和这里,对杨廷和说:“令子都成酷吏了,公竟还有心思在家养闲!” 杨廷和听后颇为意外:“酷吏!犬子如何成酷吏了?” 林俊则把杨慎打死士子杨维钧的事说了。 杨廷和知道后也是怒火冲天:“立即去叫那逆子来见我!” “公可知道令子做了何等恶事。” “他竟悍然打死士族子弟!” “此等酷吏行径,怎么会出现公这样门第的子弟手里。” 右都御史李昆这时也来见了杨廷和,向杨廷和说起杨慎来。 杨廷和忙拉着脸说:“请诸公放心,老夫定会教训这逆子,让他给北直士族一个交待!” “我也没有想到,他在被贬为大兴典史后会做这等坏北直士子清名之举!” 杨廷和接着又解释了一句,以表示杨慎的行为不是他在授意。 林俊和李昆其实也不相信是杨廷和在让杨慎这样做。 所以,杨廷和这么说后,林俊就只说道:“总之,公还是好好劝劝令子,要为民做主是好事,但也不能太不近人情,要善待读书人!” 林俊说后就告辞而去。 李昆也跟着道:“是啊,令子不是一向为士林翘楚,颇重清名吗,怎么如今行如此无道之举,只怕也是到了地方上,被刁民挑唆了,公还是要多多引导才是。” 杨廷和颔首。 而李昆也这之后离开了杨府。 而李昆离开后不久,杨慎就回了家。 杨廷和一见杨慎回来,就喝令道:“跪下!” 杨慎颇为诧异地跪了下来。 杨廷和接着就问杨慎:“谁让你打死北直士子的?” “因为他该打!” 杨慎回道。 杨廷和听后呼吸加重起来:“你在说些什么?” “父亲不知道,那个杨维钧打杀百姓如打死牛马一样,毫无忌惮,简直猖狂至极,有些北直士人更是颠倒黑白,儿子若不秉公执法,早晚他们这些北直士人会害死更多人!” 杨慎回道。 杨廷和直接怒斥道:“他打死的是百姓,跟你一个士大夫有什么关系?!” 杨慎听后不解:“我是朝廷官员,只当为百姓做主!难道不对吗?” “这是没有什么不对,但你不能为了百姓去得罪当地士族,你这样做,是在坏天下士林间的规矩,与王阳明之辈已无区别!” 杨廷和道。 杨慎道:“天下士林哪里有这样的规矩,难道天下士林也是要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啪! “混账,你敢顶撞我!” 杨廷和直接给了杨慎一巴掌。 杨慎捂着脸道:“儿子不敢,儿子只知道父亲说过,为了天理,谁都可以牺牲,就连天子也可以牺牲,既然如此,那牺牲他杨维钧,以正王法,又有什么不对?” 杨廷和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居然这么理解为父的话?” “难道儿子理解的有什么不对吗?” 杨慎问道。 杨廷和当即喝道:“你怎么这么愚蠢!天理是你这样理解的吗?!” “父亲的意思,儿子不明白。” “但父亲想必知道,儿子想做执政,也像跟父亲一样,匡正朝纲!而现在,儿子还不是执政,只是一个典史,既然在典史任上,就该履行好典史的职责,就如同父亲昔日也会履行好自己身为首辅的职责一样!” “何况,陛下也对儿子这个典史充满了期望,儿子不能让父亲失望,也不能让陛下失望!” “所以,别说他杨维钧,就是杨维聪这个天子门生榜眼郎做了有悖国法的事,只要犯在儿子手里,儿子也只能秉公处理。” 杨慎回道。 “陛下?” 杨廷和颇为惊讶地问了一句,又道:“陛下现在难道不应该很讨厌你这个口出狂言的人吗?” “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陛下是何等胸襟博大的圣君,怎么会因为儿子说了几句狂言就恨上儿子?” “陛下不但不恨儿子,还有意历练儿子,让儿子发扬不畏权贵的作风,为大明正风气!可见,陛下是有意让儿子将来为执政的。” 杨慎回道。 杨廷和不由得闭眼,猛退了几步,似乎要晕倒在地。 杨慎见此忙起身扶住了他:“父亲!” “你走吧!” 杨廷和则推开杨慎。 “父亲,要不要叫郎中!” “你滚!” 杨廷和突然朝杨慎咆哮了一句,狰狞着脸。 杨慎只得称是:“儿子这就离开!” 杨慎离开后,杨廷和才自己瘫坐在了榻上,瘪着脸哭了起来:“陛下啊,原来是您有意让他去得罪权贵的,只是您干嘛要去影响那个痴儿,您就不能气量狭小一些吗?哪怕您因为他伏阙而把他杖毙呢,也比现在让我们父子走上不同的路强啊!” 左顺门。 在百官们又要于这里参加朝会时,不少憎恨杨慎杀北直士子的官员也在上朝前纷纷议论起弹劾杨慎的事来。 “陛下素恶杨慎带翰林闹事,乃口出狂言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所以,我们不如让陛下治其死罪,陛下必会从我等所奏。” “说的对,我们当强硬一些,让陛下处死杨慎,让那些想做酷吏的人都有所忌惮!” 于是。 在朝会上,许多官员果断站出来弹劾杨慎。 “陛下!原翰林杨慎在大兴典史任上迂滞过严,不谙事体,大坏人情,甚至残杀士子,臣请严治其罪!” “陛下!臣附议,原翰林杨慎杀士如风,苛待士绅,毫无地方为政章法,一味纵容刁民,当严惩其不法,革职查办!” “陛下,杨慎乃酷吏也,昔日所为谦谦君子作风皆是虚象,而实则含蛇蝎心肠,残杀士子以媚刁民,而直为臣个人清正之名,可谓大奸大恶之辈,北直士民因而多有怨愤,而使京师不安,臣请立诛以慰人心!” 这些官员们明显也是真觉得朱厚熜也巴不得处死杨慎,也就一个比一个骂的凶。 朱厚熜这时却起身冷笑道:“你们这是觉得朕是昏君,还是欺朕真的连个大兴县的情况都不够了解?” “这件事,他杨慎做的对!” “杨维钧被打死是他活该!” “不但杨维钧给被严惩,那个带着人去大兴县衙阻挠地方政务,不能持正的翰林官杨维聪也当严办!” “身为天子门生,堂堂翰林编修,不大义灭亲也就罢了,竟敢要挟地方父母官偏袒自己,简直目无法纪,按大明律,属于权臣谋乱之举,当诛!” “传旨,把杨维聪革去官爵,押赴刑场,即刻处斩!”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翰林被斩,大儒相逼失败! 朱厚熜话一落。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不少官员更是眸露诧异。 朱厚熜看向刑部尚书林俊:“大司寇,难道朕处理的不对吗?” “陛下处理的甚是公正严明!” “杨维钧悍然打死三条人命,被打死,乃死有余辜。” “杨维聪带着北直士子大闹县衙,威胁地方官衙,也的确犯大逆不道之罪,斩之亦不冤枉!” 刑部尚书林俊昨日已经收到了大兴县衙呈报的关于杨维钧打死人命的结案案状。 有被打死百姓的同伴做人证,和杨维钧个人在开元寺写下打死刁民阻止百姓借香山寺贷之告示做物证,林俊自己也不好否认。 何况。 天子要秉公处理,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要偏袒北直士子,也睁着眼说瞎话。 他可以为北直士子说话,但不会为了北直士子,不顾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印象,在御前做指鹿为马的欺君之事。 毕竟眼前的天子可不是软弱之辈。 朱厚熜对林俊的回答很满意。 所以。 朱厚熜也就颔首吩咐道:“那就立即将那杨维聪明正典刑!” “今日凡是于御前颠倒黑白,诽谤杨慎的,皆下诏狱,问明情由,是收了钱才这样颠倒黑白,还是也存了奸邪之心?!” “真是让朕失望的很!” “身为朝臣,如此不正,可谓是白读了圣贤书!” 朱厚熜这么说后,起初弹劾杨慎的官员皆在这时跪了下来,哭喊道: “陛下开恩啊!” “退朝!” 朱厚熜没有多言,直接宣布了退朝。 这些弹劾杨慎的官员也就都被下了诏狱。 因为没有立即上奏弹劾杨慎而逃过一劫的官员们则在庆幸之余,也诧异不已地在散朝路上议论起来。 “这是多好的机会,大臣们纷纷要求处死杨慎,可陛下居然没有从大臣们之请,报复杨慎!” “陛下居然这么追求公正,这是真的要做尧舜之君?” “陛下如此持正,虽是社稷之福,但如此难免以后约束缙绅太紧,不利人情之道啊!”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尽快辞官吧,以免到时候,有尸位素餐、畏缩庸陋之嫌。” “是啊!” “还得告知给杨编修他们,陛下太英明,宛若唐太宗这样的明君,对杨慎并不因私愤而借此机会杀之,反责弹劾他的官员不正。” “所以,他们应该赶紧偃旗息鼓,在底下别在串联妄动,以免惹得天子龙颜大怒!” 在一些官员如此议论的时候。 杨维聪这里正在自己家里与一干自家子弟,含泪站在自己父亲杨和面前。 作为有名大儒的杨和则站在一凳子上,双手握着绳子,说: “我本已疾病缠身,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度日。” “如今若能为杨家而死,为北直士族而死,是我荣幸,故尔等不用伤悲,当以此广告人知,言是他杨慎逼死老夫!” “言是他杨慎谄媚权贵外戚,纵容权贵外戚夺利于民,以达到陛下禁止勋贵外戚放贷争利、杨慎罢职下狱之目的!” 杨维聪点首,哽咽道:“是!儿子谨记!” 接着。 杨和便毅然把脖颈套进了绳索里,然后蹬掉了凳子,接着双手就抓了起来,没多久,就没再抓,而咽了气。 随后。 杨维聪和杨维杰等就换了孝服,流着泪,抬着杨和的尸体,从原国子监司业杨和的书房走了出来。 前来杨府吊唁杨维钧的北直士子见此情景,皆大为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 原太仆寺少卿李纶之孙李虹见此不由得问道。 “家父恨奸臣祸国,酷吏灭子,刁民讪谤,以至于从兄惨死,故趁人不注意,选择了自缢,为的是以死明冤!有其遗书为证!” “鄙人决心抬尸都察院,请都察院诸御史为家父做主,陈于圣上。” “我就不相信,郎朗乾坤,奸邪酷吏真能一手遮天!” 杨维聪慷慨激昂地回答了起来。 李虹听后也义愤填膺起来:“大兴典史杨慎依仗自己是太傅之子,操纵官场,苛待士绅,残杀士子,如今甚至逼死大儒,我等岂能坐视,自当同去!” “同去!” “同去!” “同去!” …… 本来,北直士族就不满勋贵外戚降利息抢夺自己的利益,对杨慎打死士子的事也窝着火。 如今因为大儒杨和的自缢,算是彻底点燃了北直士子的怒火。 于是。 许多北直士子都跟着杨家一起抬着杨和尸首往都察院走了来。 “杨慎残害士子,逼死大儒,请都察院为我等伸冤!” “杨慎残害士子,逼死大儒,请都察院为我等伸冤!” …… 左都御史王缵和右都御史李昆等见此皆大为惊诧。 “大儒杨公被逼死了?” 王缵还不禁因此问起李昆来。 李昆道:“这事情可大了!杨公可是北方大儒啊!” “当速速告诉陛下知道!” 王缵言道。 李昆点首:“没错!” 于是。 两人忙从都察院后门离开,往宫里而去。 且说。 杨慎不久后也从任正贤这里知道了这事。 任正贤不由得在杨慎面前踱步道:“升庵兄,这下可好了,北直士子现在给你安了一个逼死大儒的罪名啊!” “我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至少会得一个畏缩曲附你的罪名。” 任正贤说着就垂头丧气地坐会在了椅子上: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出来当这个官!” “我去都察院看看!” 杨慎听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 他就面沉似水地来了到都察院附近。 杨慎也在到了都察院附近后,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痛斥他的声音。 这让杨慎不由得咬紧了牙,眉头也拧得很紧。 他现在自然觉得特别委屈。 委屈的是,明明他是在秉公执法,但这些北直士子却都在骂他,骂他是酷吏,还骂他残忍迂阔。 但他没有后悔,他相信天子不会白白让他受委屈。 “翰林编修杨维聪可在这里?” 这时。 锦衣卫拿着驾贴来了这里。 杨维聪以为锦衣卫是来听诉状的,倒是颇为高兴,就朝锦衣卫走了来,说道:“鄙人就是!公等可是来听诉状的,杨慎确实逼死了家父!” 杨维聪说着正要抹眼泪,锦衣卫就把他扣押了起来。 其中,一锦衣卫总旗说:“奉旨,杨维聪擅权干扰地方政务,威胁地方官员,已同谋不轨,故按律处斩,即刻押赴刑场,明正典刑!” “跟我们走!” 这总旗说后,就将手一挥。 于是。 两锦衣卫校尉就粗暴地将杨维聪拖拽而走。 杨维聪大为惊愕。 “你们不能杀我!” “你们不能杀我!” “我是榜眼郎!” “我是翰林官!” “我是未来执政!” 杨维聪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喊着。 接着。 杨维聪又大声问道:“陛下为何不杀杨慎,为何要杀我!” “为何不杀杨慎!” “为何不杀杨慎!” “就因为他爹是杨廷和吗?!” “为什么?!” “我明白了,你们拿的是矫诏,你们拿的是矫诏,绝对是!” “朝中奸臣都在包庇杨慎!” 杨维聪拼命喊着,直到被押到刑场后,他才没有大喊,只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咔嚓! 但很快。 杨维聪就人头落地。 首级没滚几圈就血糊糊的。 而在杨维聪被锦衣卫押走时,杨慎看见了这一幕。 他不由得因此喜极而泣。 他庆幸他没有选择错。 但跟着杨维聪一起来的北直士子们,在看见这一幕后,倒是大为惊愕。 他们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 杨维杰自己更是一时不知所措,自己从弟杨维聪被拿走,而自己现在还有必要抬着叔父的尸首在都察院喊冤吗? 北直士子李虹也对此很是诧异,他固然开始思考着这会不会意味着天子没有因为大儒杨和之死而失去理智,但他还是不愿意错过大儒杨和被逼死的这么一次机会。 因为这次以建昌侯、寿宁侯、武定侯为首的一帮勋贵外戚放的低息贷,的确严重侵夺了他们北直士绅的利益,严重打破了他们和北直士绅之间剥削当地民众的利益平衡! 何况,李虹想到现在自己这些人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现在偃旗息鼓,也还是会被追究借大儒之死而闹事的罪责。 所以,李虹也就继续号召起来。 “杨公不能白死!” “杨编修刚才也没有喊错,陛下下旨杀他,当是矫诏,是奸臣贼子在假传圣旨!” “我们要去争,去武定侯府,去建昌侯府,去寿宁侯府,围堵那些蒙蔽圣上、夺利于民的奸臣贼子!抬着大儒杨公的尸首去争,杨公尚不畏死,我等亦不畏死也!” “也让满朝诸公看看,他们不敢与奸臣贼子争,不代表天下所有士子都不敢!” “开弓没有回头箭,也让陛下看看,人心是违拗不了的!” 李虹这么号召,许多北直士子因而跟着积极响应。 “去争!” “去争!” 这些北直士子也就先来了建昌侯府,大有要等张鹤龄一出来,就把张鹤龄直接打死的意思。 朱厚熜很快也知道了这事。 “荒唐!” “生员杨维杰被打死,是他自己犯罪,死有余辜!” “他杨和凭什么以死要挟朝廷,就凭他是大儒,就可以以死乱国家王法吗?!” 朱厚熜雷霆大怒,为此在一众阁臣九卿面前叱责起来。 接着。 朱厚熜又道:“还有,这关建昌侯什么事,关寿宁侯、武定侯什么事?那些北直士子凭什么去闹,就因为人家建昌侯、寿宁侯放了低息贷?他们自己不降息,关人家建昌侯、寿宁侯还有武定侯何事?” “陛下,臣以为,士怨沸腾,还是要尽快平息为妥!” 大学士毛纪这时说了一句。 朱厚熜呵呵一笑:“平息?好,朕下旨平息,朕只能下旨以武力平息!将那些闹事的北直士子皆以谋逆之罪,格杀之!” “顺天府必须要顺应天家规矩!” “就这样拟旨!” 阁臣九卿皆沉默了。 但接着。 礼部尚书毛澄道:“陛下,请三思,杀士不祥啊。” “陛下明鉴,秦因坑儒,二世而亡……” 刑部尚书林俊也跟着劝道。 但朱厚熜打断了他的话:“太祖掀起南北榜案为何没有让大明二世而亡?” 林俊一时语塞。 但这时。 “太后懿旨到!” 一太监的声音传了来。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铁腕镇压,尸铺于街! “哪位太后的谕旨?” 朱厚熜问道。 传旨的太监张忠回道:“回皇爷,是慈寿太后的谕旨!” “太后有何谕旨?” 朱厚熜继续问道。 张忠回道:“太后降谕旨说,请皇帝为两位国舅爷做主,为先帝爷做主,说北直士子这是欺先帝不在了,所以要诬陷建昌侯和寿宁侯,要逼建昌侯和寿宁侯去死!” “明明两国舅现在是在惠民,也强诬两国舅在害民,明显是欺先帝不在,才敢这样!” “如果皇帝不杀他们,以慰先帝,她也只能学那不忠不臣的贱儒杨和,也去自缢,证明给皇帝看,她也不会坐视建昌侯和寿宁侯受不白之冤!” “速去劝住皇伯母!” “告诉皇伯母!” “朕不会让先帝升天后还受委屈,也不会让她老人家还受委屈!”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了阁臣九卿们:“你们都看见了吗,太后要以死明冤,朕岂能背一个不敬太后不正国法之名!” “朕若逼死太后,朕也只能退位了!” “臣等死罪!” “臣等唯请陛下镇压乱贼,告慰太后,告慰先帝!” 内阁首辅梁储等,自然都不敢再反对,忙匍匐在地,叩首而道。 “准!” “立即按太后慈谕拟旨,然后并持太后慈谕,着巡城御史率五城兵马司兵马镇压乱贼!” 朱厚熜说道。 梁储等拱手称是。 于是。 这些人就离开了大殿。 “太后不是改性了吗?” “怎么突然降这样的谕旨?” 而在离开时,右都御史李昆不由得对王缵嘀咕起来。 王缵道:“可能是太后之前都是忍着的,这次占了理,自然不用再忍!也可能是,之前都是另一位太后在劝着她,而这次另一位太后没有劝了,可能也支持她了。” 李昆颔首:“这说明,陛下是铁了心要在顺天府重塑钱法,没有谁能挡得住!这些敢闹事的北直士子,是真遇到一位铁腕天子了!” “没错!” 王缵点了点头,接着嘱咐说:“当告诉巡城御史,让他镇压乱贼后,对外贴告示就说是陛下奉太后谕旨不得不为,大儒杨和他们这些北直士子为陛下尽忠尽孝而亡也算是死得其所,别真说陛下也有意强势推动新法!” 李昆点头:“如此方合圣意。” 建昌侯府前。 抬着大儒杨和的北直士子们正在料峭春风中,把建昌侯府围的水泄不通。 建昌侯张鹤龄现在也吓得不敢出门,躲在大门后面,隔着门缝后说: “娘的,我就说过,这些士族不好惹!” “老子欺负老百姓,他们最多上个本骂我几句,没几个真的敢要我的命!” “但现在,我真听了陛下的话,争夺起他们的利来,他们就来堵我的门来了,这是不等我出去被他们打死,他们就不罢休吗?!” “陛下不是说会为我做主,怎么还没派锦衣卫来帮我伸张?” “陛下不会跟当年姐夫一样,也怂了吧?” 张鹤龄越想越觉得不安。 一时。 他还因此狂躁地踹起自己身边的门客来:“你们平日一个个都说自己比诸葛亮还聪明,怎么到这个时候都哑巴了,赶紧想想办法呀!” “你们说,我现在要是出去求个软,有没有用?” “国舅爷,使不得,皇上服没服软都不知道呢,你怎么能先怕了!” 因进京参加恩科而再次落第,也就暂时应募为张鹤龄府上门客,挣点生活费的文征明,这时忙劝起张鹤龄来。 张鹤龄点头:“也是!” 但也因此,张鹤龄也越发不安了,不由得道:“陛下到底是给我做主啊,还是打算服软啊!” “让开!” “让开!” 这时。 张鹤龄瞅见外面,大批兵马出现了。 这让张鹤龄一下子兴奋不已。 “这是陛下给咱们撑场子来了?” 张鹤龄笑问道。 但很快。 张鹤龄就发现外面来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五城兵马司的兵。 “娘的,怎么是五城兵马司的兵?” “难道陛下妥协了?” 张鹤龄颇为失望。 文征明在一旁说道:“也不一定,说不准是陛下迫使阁臣九卿都听了他的意,来处置这些士子了呢,所以才动用五城兵马司的人。” “陛下有这么厉害?” “让阁臣九卿都愿意支持他强硬对待这些士子?” 张鹤龄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文征明,他总觉得文征明是在说好话诓他。 文征明想了想道:“陛下一个人不行,但是如果太后也学那北方大儒以死相逼呢?” 张鹤龄点了点头:“有道理。” 这时。 门外。 巡城御史史道已策马来到这些围堵建昌侯府的北直士子面前。 这些北直士子见是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兵马,也就因此没有多慌张。 李虹更是说道:“大家不要怕!来的不是锦衣卫,说明朝中大臣劝住了陛下,说明大儒杨公之死没有白死,陛下如今不得不考虑我等士人之心也!” 这些北直士子因而更加来劲。 不过。 史道这时却大声说道:“尔等围堵侯府,意图谋乱,太后已降谕陛下,若不诛尔等,定以死明冤,控告于先帝,陛下闻之,不得不劝之再三,且不得不依其谕旨,斥责尔等不忠不孝,故令五城兵马司兵马堪平此乱,而还市井安宁!” 李虹听后大惊。 但史道这时已挥手。 于是。 五城兵马司的兵立即持刀冲了来。 “啊!” 李虹自己见状欲逃,却还是后背中了一刀,鲜血外喷。 他自己更是不由得惨叫了一声。 其余北直士子也顿时被刀捅杀在地。 一时。 整个建昌侯府外,尸铺于街。 门内的张鹤龄和他的门客仆人皆惊呆在原地。 张鹤龄半张着嘴,隔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文征明:“你这家伙不但画画的好,还很能猜准陛下的心思!” “你的幕银以后加三倍!” “伺候你的丫鬟也加三个!” 张鹤龄说了起来。 文征明自己则若有所思地说:“重塑钱法果然是要死人的!只是谁能料到,死的首先是我士林中人呢?” “放屁!” “明明先死的是百姓!” 张鹤龄见文征明在这里自言自语,没有回应自己,也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文征明回过神来,忙道:“国舅爷说的是,是先死了百姓。但无论怎样讲,这改制果然是要死人的!” “国舅爷自己以后也要警醒点,别撞陛下改革中兴的刀口上。” “但晚生要告诉国舅爷的是,晚生已决定专心备考明年春闱,不当贵府的幕僚了。” 文征明说后,张鹤龄颇为失望,笑道:“你这人倒怪,没看见外面刚杀了你们许多读书人吗,怎么你还倒上赶着想继续当官了?” “你们文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水清濯缨,水浊濯足’吗,现在,你不觉得这是水浊之时?” 张鹤龄接着又问道。 文征明笑道:“国舅爷有所不知,这读书人就这么怪,碰到这种君王,有不喜欢的,恨不能避之千里,但也有喜欢的不得了的,争着当马前卒,而鄙人则恰巧属于后者。” “原因无他!” “这位陛下改制是真有决心,还很有手段!” “可谓千古难逢的治世良君。” 文征明说着就仰头望天,叹息了一下,然后疾步回自己的屋子,一边走一边甩袖说:‘我若没碰着还好,我既是碰上了,若不能在他手底下当官留名,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张鹤龄不是很明白文征明的话,只在这时看向了外面。 这时。 外面兵马司的人已经在开始搬运尸体。 监城司的人也开始清理街道。 百姓也纷纷散开。 张鹤龄见此笑了起来。 他庆幸皇帝没有说谎,的确在这次的事件里,站在了他这边,而且是很强势的对他站台。 这让他越发有胆量去跟士绅争利了。 因想到旧日这些士绅没少得罪他,他决定干脆借此机会好好争一争,便一反常态地决定大方一下,而叉着腰说: “通知下去,我们的寺庵家庙皆再降利息五厘。” “到十万两的贷放完为止。” 张鹤龄想了想还是补充了这么一句。 “是!” …… “改制还是得死人,不死人改不了制!” “光讲道理,是不够的。” 朱厚熜在收到巡城御史史道上呈的关于已肃清乱贼、使京师治安恢复的奏疏后,就对首辅梁储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说的是。” “北直士族不体谅朝廷的难处,不顺应陛下大治的决心,一味胡闹,也着实该受这么一次教训才会知道,想泼妇一样耍浑,颠倒黑白是不行的。” 梁储回道。 朱厚熜把袖一挥,就将双手抱在胸前,而笑着说: “给了教训,也该看看他们有没有长进了。” “拟道旨。” “让北直四品以上在任和致仕官员来文华殿,参加一次廷议,给这次的事件定性,也让朕听听他们这些北直士族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还要是非不分,在放贷这件事强行栽赃勋贵外戚。” “朕从不袒护勋贵外戚,但朕也不会白白让他们受委屈!” “孔家也是一样,朕不会因为北宗孔氏是圣人后裔就纵容他们谋乱,也不会因为北宗孔氏就弃孔家而不礼不加恩。” “他们北直士子也是一样,朕不会因为他们耍浑就纵容他们,也不会因为教训了他们就不用他们。” “这执国如执秤,当称物平施,为政以公。” “正好!” “南宗孔氏的家主也进了京,让他也出席廷议吧,一起决议一下,这次的事到底是谁的不是,建昌侯和武定侯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害民!” 朱厚熜说后,梁储拱手称是,且心里倍感震撼。 因为他知道,皇帝这样做,就相当于严厉教训了北直士子一顿后,还要问北直官绅服不服,明显是有霸道之术在里面。 而在梁储看来,北直官绅能不服吗? 不服就得造反! 就会连累得南宗孔氏也要得不到衍圣公的爵位,进而让天下儒士也得地位下降。 梁储不得不承认,天子是会兴风弄雨的。 别人只以为他只是停留在还在跟伏阙官员置气跟杨慎这些闹事翰林记仇的阶段,却不知天子已经在开始筹谋着绑架张太后与天下儒士一起逼北直官绅跪在天子面前给改制正名了。 且说。 张太后也是从蒋氏这里知道了北直士子围堵建昌侯府的事。 而在蒋氏劝说这次是北直士子不对,故意诬陷建昌侯逼死大儒,而企图逼天子惩治建昌侯后,张太后也慌了,便在蒋太后劝说下,也学大儒杨和,用以死相逼的方式下懿旨,以证明这次她和她的弟弟们都没有错。 现在张太后在听闻天子果然坚决站在了她和她弟弟这边后,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而张太后在又听闻皇帝还决定开廷议为建昌侯等正名后,更是高兴,也就说道:“还是陛下考虑得周全!只是不知那些北直士绅会不会服软!” “姐姐放心!” “他们不服软也得服软,除非他们真不想再做官考科举。” 蒋太后也劝起张太后来。 话说。 北直官绅们在知道大儒杨和以死相逼也没有惹得天子雷霆之怒击向杨慎,反而让自家闹事子弟被诛后,一开始自然也是惊怒不已。 不少更是叫嚣着要辞官要罢考明年春秋两闱。 但到现在,大多也还是冷静了下来,没有真的辞官罢考。 可就在朱厚熜下旨准备开廷议准备给这件事定性时。 兵部尚书王阳明紧急求见了朱厚熜,且送来了一份塘报,说:“陛下,大同急递塘报,有虏寇潜越至黄花镇,总兵杭雄、副总兵柳镇请旨勤王!” “虏寇来了?” 太监秦文等皆面色大惊。 朱厚熜则目光拧紧起来,接过塘报说:“为何这塘报只是两武将来报,王宪和杨尚志这些人呢?” 王阳明道:“陛下圣明,这说是虏寇潜越,只怕是为行清君侧之事!”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乖顺的南宗和北直官绅 王阳明这么说后,朱厚熜捻额沉思起来。 他已经通过重金养起来的夜不收队伍,把京师附近的蒙古诸部摸了个清清楚楚。 据他所知,现在的蒙古诸部,还在四分五裂的状态。 最有实力的蒙古部落是吉囊和他弟弟俺答的势力,两人现在的年纪跟他差不多大,也还在整顿内部、统一蒙古诸部。 所以,两人现在不可能敢在这个时候大举兴兵南下,最多只是恐吓一下自己。 但现在,总兵杭雄和副总兵柳镇说有虏寇潜越入关,而且还请求勤王,无疑是有欺负自己这个皇帝在京师,信息掌握的不多,而有意诓骗自己的嫌疑。 对于杭雄和柳镇,朱厚熜也让锦衣卫对他们进行过调查。 据他所知,这两人在京师文官士大夫中的口碑不错,皆称二人清节,也就是清廉节俭。 但矛盾的是,杭雄在江彬下狱后,就被时任巡抚弹劾他擅取发给士兵的官银二千两给江彬。 所以,京城中的文官说这杭雄清节完全站不住脚。 这让朱厚熜对杭雄本人也就没那么信任。 不过。 在朱厚熜看来,这两武将应该也是不敢完全保证皇帝不知道虏寇底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先递送军报请求勤王,而没有冒然率兵来京师。 而且,还让他现在心中犯疑的是,为何这塘报只有两武将的呈报。 三边总制王宪和巡抚杨尚志这些官员的呈报为何没有? 这让朱厚熜嗅到了别的味道。 所以,朱厚熜才对王阳明问了这么一句。 而王阳明的判断倒也和他相符合。 这让朱厚熜更添了一丝信心。 朱厚熜也就颔首问着王阳明:“你说这是不是北直官绅不愿意服软的意思?” “正如陛下所言。” “他们可以为了免役与官位,不再闹事。” “但要让他们承认两位国舅和武定侯等勋贵之举是惠民之举,他们应该是不愿意的。” 王阳明回答后,接着又补充道:“至少他们不会轻易愿意承认勋贵外戚也会做利民惠民的事,这会让他们很难再打着为民伸张的名义遏制勋贵外戚们。” “所以就让大同急递一份塘报来威胁朕?” 朱厚熜问道。 王阳明说:“这份塘报可能是他们早就买通边臣预备好了,就等着陛下做了选择后才拿出来。” “那就按你们兵部的想法回文。” 朱厚熜毫不犹豫地说道。 王阳明拱手称是。 接下来。 王阳明就离开了清宁宫。 但王阳明在出来后,兵科左给事中郑魁已在等着他。 塘报是六科廊先领后再报于六部的。 所以,郑魁已经先知道了塘报内容。 郑魁是宛平县人,自然也是北直官绅之一。 自然。 他很希望天子在看见这份虏寇入关的塘报后能够不安,进而下诏勤王。 而不是像上次一样,因为虏寇只是扣边,所以居然没有吓到皇帝,让皇帝依旧凛然不惧地处置了北宗孔氏。 郑魁内心期盼不已地在六科廊外踱着步。 二月的春寒让他不由得踱步得越来越快,不时地还搓搓手,然后两眼依旧不停地张望着宫内。 当他看见王阳明时。 他才停止踱步和搓手,满怀期待地朝王阳明走了来。 他希望十五岁的帝王能被虏寇入关成功的事所吓到或者大怒。 “大司马!” “不知陛下看了塘报后作何谕示?” 在见到王阳明后,郑魁也就立即关切地问起王阳明来。 王阳明道:“陛下听后倒是未乱分寸,在听了我的分析后,决定暂不准勤王之请。” 王阳明知道郑魁想知道什么答案。 但王阳明没有给郑魁想要的答案。 他甚至也没把天子的表现客观地回答给郑魁知道,只是说天子听了他的分析,天子没有方寸大乱。 这自然是王阳明有意如此。 他知道虏寇入关与这些北直士绅有关系。 所以,他才不会让这些北直士绅对天子有更清楚的了解。 郑魁听后非常失望。 但明面上。 郑魁不可能露出失望之意,只笑着说:“难得!陛下不愧是秉性质慎、稳重内明之君!” “悍后当朝。” “明君在位。” “些许虏贼自然坏不了大局。” 王阳明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几句,接着就离开了这里。 郑魁笑着称是。 表现出对王阳明所言无比赞同的样子。 一直到王阳明离开后,郑魁才收住了笑容。 “陛下这都不慌吗?!” 原南京工部右侍郎周一孝在从自己外甥郑魁这里知道天子对虏寇入关的反应后,也倍感失望和惊愕。 郑魁也一脸沮丧道:“慌不了!毕竟兵部尚书王阳明给他吃了定心丸!” “哎!” 周一孝郁闷地拍了一下桌子。 接着。 周一孝就对同郑魁一起在自家庭院里聚集的北直士绅们说:“如此看来,我们只能让步,去参加廷议,为跟我们争利的外戚勋贵正名,承认他们不是在夺民之利了!” 话说。 北直官绅们对天子重塑钱法这事,也不是一直没有防备。 他们早就预备着,如果天子真的还是坚持重塑钱法,不因对杨慎有私怨而改变自己的主张的话,就让是他们背景的边臣准备借虏寇入关来恐吓皇帝。 尽管。 上次他们这些北直官绅也借虏寇恐吓了皇帝。 但上一次,他们只是说虏寇扣边。 这次,他们则是真的让他们的人放了少部分虏寇入关,只是对外则说是虏寇潜越入关。 可皇帝还是没有吓到。 这让北直官绅就有点黔驴技穷了。 因为他们又不能真的起兵造反,也不能真的让他们在边镇的人不听圣命就率兵进京,然后真的就要清君侧。 听周一孝这么说后。 郑魁则沉着脸道:“陛下何故苦苦相逼!” “他让那些勋贵外戚诱使百姓成刁民,然后血腥镇压了我们的子弟,也就罢了!” “现在,他还要我们给那些勋贵外戚正名,这不是为难人吗?! 郑魁现在心中非常愤懑,也就忍不住控诉起来。 “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一孝厉声说了一句。 “周公说的对!” “该忍时忍,不能气短,该狠时狠,不能手软!” “现在是我们该忍的时候!” 这时。 另一位北直官绅说了一句。 “是啊,碰到了这么一位厉害天子,我们现在也只能先忍!” “总不能真把我们的官位让出来了吧?” “本来北方的进士就少,山东、河南、山西还要占去不少名额”。 “先忍吧!谁让陛下联合勋贵和外戚,要拿我们做代价呢,而且京师这地方,又到处都是锦衣卫,又不能真的整出大动静来,只能先顺着圣意来!老老实实挨宰!” “没错!大不了就真让天子开启中兴之世,长远来看,也是好事,省得京师流民越来越多,让盗贼之患越发猖獗!” 别的北直官绅也纷纷说了起来。 因为朱厚熜没有被虏寇入关的事吓到,北直官绅也就选择了隐忍。 关于建昌侯、寿宁侯、武定侯等外戚勋贵放低息贷是不是害民之举的廷议也就顺利举行。 四品以上的北直官绅也就都按旨准时来到了文华殿参加廷议。 已经进京的南宗孔氏家主孔承羡也参加了这次廷议。 “天下至德,莫大乎忠。” “北宗孔氏就因为不忠,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当然,他们素来就不是我们孔门正统,不过是当年太祖不得不拉拢北方才暂让其代表我孔氏正统而已。” “而这次,建昌侯等放贷的事,我也访查了,确实不是害民,相反是在惠民,是在以更低的利息助度春荒。” “既然要忠,那就要诚,所以我们不能撒谎,原国子监司业杨和以死诬陷杨典史明显就不诚实,也非忠君之举,可谓失大德也!” “至于那些闹事士子颠倒黑白,围堵建昌侯府,明显也不是忠君之举,所以也可定为逆贼,杀之不为过。” 孔承羡也就先说出了自己的一番看法。 周一孝在孔承羡说后就道:“公所言极是,这次闹事士子可谓是忤逆不忠,也不孝!是我北直士林之耻!杨和也是老糊涂,想来也是其本人作风不谨,才指使其族中子弟擅杀百姓性命。” “这次的事,我们北直士绅也都一致认为,的确不是建昌侯、寿宁侯两国舅和武定侯等勋贵的错,相反,他们的确是在低息借贷以助乡民,反而是我们这些读书人家,不少门户在趁春荒高涨利息,颇令乡民不满。” “而也因此,乡梓中不少士绅也就为利丧德,竟阻止乡民去贷他利,还大闹县衙和都察院,乃至围堵建昌侯府,令我等耻与之为同乡。” 咚! 朱厚熜在听得这些北直官绅如此表态后也就敲磬甩袖走了出来。 “说的好!”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众人见此都跪了下来。 接着。 朱厚熜就转身看着这些人:“看得出来,深明大义的人还是居多的。” “朕也不是抓住问题就不放的人。” “把你们廷议说的话,都登报。” “然后,周部堂。” 朱厚熜这时唤了周一孝一声。 周一孝忙道:“臣在!” “你们士绅素来对惠民有方的官员不是都要发动百姓送万民伞或者万民匾什么的嘛。” “这次两位国舅和勋贵他们做了这么大的好事,你们是不是应该也组织百姓,送个伞或者匾额什么的,或者刻碑记起事,乃至请入乡贤祠啊?” 朱厚熜问起周一孝来。 周一孝和在场的北直士绅皆怔了片刻。 这要是组织百姓送了伞或者匾额,还刻碑记勋贵外戚低息助民,乃至请其入乡贤祠,那将来自己这些人不是得把利息降得更低才好意思说自己爱民? 这陛下是变着法为难自己这些士绅啊! 但周一孝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反对,也就回道:“回陛下,自然是应该的!” “那就这么办去吧。” “是!” 接着。 朱厚熜又看向孔承羡:“要是孔门中人都像你孔承羡这般忠心,朕也不会如此对待北宗孔氏。” “以后,你就承袭衍圣公之位吧。” 朱厚熜这么说后,孔承羡喜不自胜,忙嘭地一声,重重磕了一个头,而哽咽道:“臣谢陛下隆恩!谢陛下不弃我孔氏!” “要引曲阜为戒,不可再让先师蒙羞!” 朱厚熜嘱咐道。 “臣谨记!回乡后必严教子弟,扶危济困,誓死效忠皇明!” 孔承羡回道。 这时。 梁储突然建言道:“陛下,曲阜孔庙不能没人管,臣认为当令新承袭的衍圣公率本房从衢州迁居曲阜,只留他房在衢州以博士官奉祀家祠!” 孔承羡听后大怒,心里恨死了梁储。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集议谈改制,加税南方 朱厚熜明白梁储这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让南宗孔氏又被强行推恩分成两支。 然后。 哪一支要是又不老实,就又可以收拾一支。 同时,也是让这两支时刻保持警醒,知道自己要是胡作非为,朝廷会随时消灭自己,而扶持另一支。 “准!” 这种建议。 朱厚熜不可能不答应。 孔承羡也不可能不答应,只叩头谢恩。 梁储微微阖目。 他知道皇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而之所以没有提出来,应该是希望这个恶人由大臣来当。 所以,梁储也就在这时果断主动提议起来。 众人不知这君臣间的默契,只暗道梁储奸猾。 孔承羡亦如此想,并暗暗发誓,即便将来要与士大夫结亲,也绝不娶梁家女。 儒学在如今的大明还有很高的地位。 无论是议礼派还是护礼派,无论是理学还是心学,皆视儒学为正统。 甚至不只是大明。 在整个东亚,许多藩国也以儒学为正宗,也因为儒学,而臣服大明。 所以,朱厚熜即便处理了北宗孔氏,也还是选择了扶持南宗孔氏为新的衍圣公,以此表明大明依旧以儒学为治国正统。 现在的朱厚熜还不可能摒弃儒学,乃至降低他的地位。 毕竟生产力决定了这个现状。 朱厚熜现在强行摒弃儒学,也相当于自己在拿刀砍自己龙椅下的椅腿,而不重新接上。 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接下来。 朱厚熜就正式以廷议结果,发诏旨给这次的事定了性,确定是杨和等不忠不德,才酿成了此次事件,建昌侯等没有做错什么事,相反是在惠民助农。 而在这之后,在顺天府重塑钱法总算是没有了太大阻力。 京师粮价开始稳中有降,渐渐趋于上涨前的价格。 而新钱币也因为大量百姓借贷而流通的更快。 再加上。 京师外城建造这么个大工程聚集了许多的劳动力在京郊,所以,在这一带贷款开店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因为不少百姓是借贷做生意或者春耕,所以都很积极地在进行生产与经营。 他们通过劳动和经营产生的大量财富也就大量被用作了偿还贷款之用。 而这些财富不少也就都以还利息的方式,回流到了朱厚熜名下的兴明银行。 朱厚熜看着兴明银行日益增长的收益,自然是非常满意。 参与建造外城的吕淮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也是越来越满意。 虽说粮价开始稳定下降。 但吕淮的个人工钱收入,却因为计件制和他个人做工技能越来越熟练,而在稳定上涨。 所以,他现在,开始有了更多的余钱,去满足口腹之欲外的其他欲望。 比如,京郊如今新开的娼馆、赌馆以及斗鸡馆和按摩场所,他都有去消费。 他还买了些新布料,想着将来如果找到女儿后,就能请人为自己女儿做几件厚实的新棉衣。 但吕淮也因此发现,他挣的钱最终越发难以剩下来,使得他想积攒些钱,回两淮找寻女儿的计划一再搁置。 而吕淮最近还从别人那里知道,朝廷要在京师外城建许多砖瓦房出售,允许士民们贷款买房,而且会把利息定的很低,只需付一定数额的首笔款项就行。 这让吕淮又有些期待攒钱买个房子成个家,传个香火。 无论是找女儿还是传香火,这都让吕淮不得不更加努力,每天抢着干活。 只是京师的诱惑太多。 吃喝玩乐,丰富又有趣。 关键是,京师讲究的人也多,也就使得他总是忍不住去消费一番,也忍不住跟着讲究,也就还是没有剩下多少钱。 但吕淮没有意识到,天子支持勋贵外戚放低息贷,刺激商业发展的目的,就是让他在哪里挣的钱,就在哪里花。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够努力,也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够聪明,所以才没有整下多少积蓄。 吕淮如今很羡慕的人是在他所住窝棚附近开店的张斌张老爷。 因为他自己就每天贡献了不少酒钱在张斌的店里,所以,他觉得张斌的酒店应该很赚钱。 但张斌自己不这样觉得。 他的酒店是贷款雇人开的,为的是多挣点收入,好还他自己建房娶妻妾的贷款。 再加上,他好赌,所以往往还了贷款和赌债后又剩不了多少,也就使得他还会在巡检队争先进,以求有更多的奖掖金,而积攒下更多的财富。 因为张斌也想买《育民报》上,说要卖的新房子,还想置办一些更多的田地。 朱厚熜虽然对军民们在京师在挣到的钱大部分用在京师,乃至不少通过还贷与消费回流到他手里的模式很满意。 但他不得不承认,回流的到底不是全部,而且还不是大部分的新钱。 大部分他铸造的新钱,不但没有在顺天府流通,反而在大量流出,而且是随着南下的船只去了南方。 这大部分的新钱,甚至进了江南地主们的地窖里。 因为顺天府的主要商品皆来自南方。 尤其是来自江南。 这是没办法的事。 苏州、松江、扬州这些地方是这个时代的工商业中心。 据史学家考证,这个时期的苏州光脱产的成熟工人就达十万之巨。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江南不仅仅是大明的工商业中心,也是这个时代全球的工商业中心。 所以,江南和顺天府之间是存在着贸易顺差的。 大量新钱也就被江南士族赚了去。 而顺天府又没有什么紧俏的商货出口。 所以,江南士族们在顺天府卖了货后,往往不需要再在顺天府买什么东西,而是直接带着新钱回南边。 这让朱厚熜的新钱大量从顺天府外流到江南,流到江南士族的地窖里。 长久下去的话。 他的国库就算是有一座金山,所铸的新钱,也早晚会因此流光。 负责度支钱粮和新钱发行的大学士费宏,就向朱厚熜反应了这个问题。 “陛下!” “新钱法大量流出,若不想办法解决,恐会加剧国库空虚!” 费宏这天就在朱厚熜主持的只有内阁九卿参加的小廷议上,向朱厚熜如此陈诉起来。 朱厚熜自然也早就有应对之策。 但他没打算先提出来,而是选择先问策群臣,以确定有没有和他主张一致的。 故而。 朱厚熜这时只问着阁臣九卿:“卿等对此可有何解决之策?” 费宏没有回答。 他是江西人。 南方士族代表。 他的家族更是垄断了铅山县的造纸工业,是新钱外流得利的一方。 他能反应这个问题,已经是因为他作为执政,不得不为国考虑了,而让他这个时候提出针对南方士族得利的限制之策,他即便愿意想,也是不敢提出来的。 不只是费宏。 在场的阁臣九卿里,除北方籍的大学士毛纪、吏部尚书石珤、右都御史李昆外,皆不好在这时候提出限制南方士族得利的政策建议。 毕竟他们也怕将来乡党责怪。 受张孚敬举荐回朝的杨一清,也知道费宏这些南方官员有此疑虑,也就决定由他来开这个口,便说道: “陛下,这个时候,只能在南方加快推广折色缴税,且调高折色比!” 杨一清说的比较委婉。 所为推广折色,就是尽快让南方的人缴税以缴新银圆为主,而且应该调高折色比例。 本质上,就是相当于加南方的税。 “臣附议!” 梁储也跟着回了一句。 从天子欲重塑钱法开始,他就知道这一步在所难免。 因为钱总会像流行钱最多的地方。 梁储虽然没学过后世的经济学,但作为广东大族出身的他,对钱财方面的规律也是很了解的。 梁储现在同意固然是因为他作为首辅,需要为朝廷利益考虑,也因为朱厚熜许诺过,将来让他家族成为朝廷垄断海贸利益的官商。 这也就让他更加敢支持加税南方,但他没有第一个提出来,是因为他觉得杨一清会比他更想进步。 如他所料,杨一清的确先开了口。 而梁储这时如此说后,毛澄等都没有反对。 因为他们都知道,即便加南方的税,新钱还是会大量流入到南方。 毕竟南方出产粮食布匹以及其他商货更多是事实。 总之就是南方生产力发达,所以,只要朝廷不明抢不把税加重到南方不能承受的地步,基本上改变不了财富向南方集中的规律。 自然,朝廷加上来的税,还是会以交易的方式流回到南方,由南方的大户们赚走。 所以,他们不反对,只是不会主动提出来而已。 “陛下,臣认为,还可开海增加朝廷银铜之收入!” 浙江籍的王阳明对南北经济差异与海贸走私带来的白银大量内流自然是很熟悉的,所以,他提出了开海增加白银内流的建议。 朱厚熜颔首。 接着。 王阳明道:“陛下,在开海之前,朝廷得兵强马壮才可!” “不然,开海之利还是会只富了大户。” “即便是杨阁老所说的增加折色比例,也得朝廷兵强马壮,不然,多收也收不上来的。” “毕竟现在南方连漕粮和金花银都欠缴严重,何况还要在漕粮和金花银的基础上,再增加税银?” 朱厚熜这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是应该先兵强马壮。” 朱厚熜也打算加强军队建设,既是增加军事开支,带动北方产业,也为将来对外扩张,直接开采外面的矿产资源,解决朝廷金银铜等矿产不足的问题做准备。 而现在朱厚熜的内廷所铸银圆合计还是有一千余万两银圆,外朝内阁新设国库倒是只有借内帑后的二百余万两银圆。 朱厚熜再借给内阁五百万余万两银圆,让内阁继续支付建造外城与其他花销,内廷还是会剩七百万两左右的银圆。 只是这样一来,内阁算是旧债未还清,又要借内帑。 这对内阁诸执政而言,他们的还债压力在继续增大。 但这不是朱厚熜需要考虑的事。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利用现有的收入与存银,建立一支强大的中央军,以扩大改革成果。 所以,朱厚熜就对王阳明吩咐道:“你们兵部先筹算一下,如果恢复威武营,不同规模的重建,大约需要多少银圆,每年操练与养军需要多少银圆。” 王阳明拱手称是。 在朱厚熜这边筹划建立更强大的中央军时,杭雄和柳镇也收到了兵部的御批回文。 “陛下可有被入关的虏寇吓到,让我们勤王?” 杭雄还在这时问起先看了信的柳镇来。 柳镇则沉着脸说:“陛下没有被吓到,不让我们勤王,只让我们严守关隘。” ------------ 第一百四十章 严嵩:为陛下尽忠有什么错? 杭雄听后不由得一怔。 接着。 杭雄就看向柳镇,一脸失望:“这都吓不住天子?” “兵部议覆说,小王子诸部势力未统,不可能有大规模虏寇入侵,故认为不必调兵勤王,只严守待寇即可。” “想来,天子采纳了兵部的建议。” 柳镇回道。 杭雄听后道:“我明白了!” “这是因为本兵是王阳明,他稳住了陛下,让陛下对虏寇入关的事也就没那么畏惧。” 杭雄接着回了一句。 柳镇道:“应该是,此人素来知兵善谋,本就易在戎事上说服陛下和朝臣,如今他选择建议陛下拒绝勤王,只说明他果然是支持改制的!” “陛下也的确不是普通帝王。” “听闻虏寇入关,居然愿意听兵部的,选择以静制动。” “这说明,我们这位陛下是真的不怕虏寇之威。” 说着。 杭雄就扶额道:“这让人头疼啊!” “当年先帝也是不怕虏寇之威,让九边头疼不已。” 杭雄接着又说道。 “总制王部堂也刚派铺兵递来了牌票,要我们大同出兵会攻吉囊大帐,总爷打算如何回文?” 柳镇接着又说起别的事来。 杭雄不由得更加郁闷:“就是因为吉囊和俺答未壮,才让朝廷不畏虏势,现在王总制还要趁此让我们用兵,这不简直是让我们这些边臣将来半点依傍都没有吗?” “他也是被逼无奈。” “天子让他总制蓟州、大同、宣府三边,摆明就是让他跟虏寇打一场胜仗给天下人看。” “让天下那些反对改制的人知道,皇明对虏寇一直是压着打的,所以就别想着借虏寇之势,威胁朝廷停止新政!” “据闻,王东平(王宪)本来是欲荐举杨安宁(杨一清)总制三边的,这样就能让国税改制推辞。” “可当时的起居注官严嵩,在御前提了一嘴,也就让总制变成了王东平。” 柳镇说后,杭雄不禁咬牙:“这个严分宜,也是议礼改制一党?” “这就不清楚了。” 柳镇回道。 杭雄道:“不管清不清楚,如果是防守关隘之令,我自当听从,但深入关外,击敌营帐,恐有埋伏,故不能听从。” “就这么回王总制。” 杭雄说后就起身去了外面,将自己的亲信家丁叫来说:“派人去通知城中吉囊细作,让他们的济农近日小心些!” “是!” 杭雄是真不想再打仗。 历史上,嘉靖二年,因吉囊大举入寇,杭雄就因不主动反击,而被朱厚熜下旨切责他懦弱。 杭雄干脆因此求罢官职。 但因他在资历上是仅次于蓟州总兵官马永的边镇大将,所以朱厚熜历史上没有因此罢他的官职。 只在后来嘉靖八年,杭雄在宁夏总兵官任上为虏所败而被王琼弹劾后才被革职。 作为总兵官的他对抗击鞑子兴趣不大,反而对经营与士大夫们的关系很有兴趣。 也正因为此。 他虽数次被弹劾,但也数次被文官们廷推起用。 而他在政治主张上,自然也就偏向守旧的护礼派。 恰好。 王宪也不被护礼派的文官喜欢。 杭雄也就不怕得罪王宪。 他相信,他即便不听从王宪的钧令,朝中自会有护礼派的人为他说话。 至于天子的态度,他更加不在乎。 因为他对京师的了解是,杨廷和在上任后裁撤了天子亲军威武营,还裁撤了大量锦衣卫旗校,现在京师只有原来的东官厅的京营。 所以,他知道他即便对王宪的军令有所不从,天子还是会需要他和他的人守边。 而他只需维持好自己在文官中的口碑,天子也就更不好拿他怎么样,即便是王宪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嘭! 但是,王宪在收到杭雄的回文后,还是一拳砸在了桌上。 尽管王宪也不希望天子太注重军事上的积极进取。 可他在作战指挥上的确有很高的天赋,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被正德称其在应州之战中出力甚多,乃至后面有五日四捷的战绩。 所以,王宪既然瞅准了可以打吉囊,那就自然是百分百肯定,会是一场大捷的。 但现在,杭雄不听他的命令。 这让王宪一时也失态地砸了一下桌子。 作为一名统帅,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下属不听命行事,关键这下属还是一名武将。 督粮郎中严嵩自从随王宪来到蓟州后,还是第一次见王宪失态,心里倒也好奇不已。 而这时。 总兵周尚文则对王宪提议道:“部堂,不如让卑职率勇卫营去袭吉囊营帐!即便不能尽歼,也能使其不敢窥我边墙!” 周尚文的兵马是朱厚熜让他从巡检队抽选出来的一支兵马,官兵名册暂时寄挂在御马监下面的四卫营,被朱厚熜赐名为勇卫营。 所以,周尚文这时才以勇卫营称代自己率领的这支兵马。 “杭雄既已不愿,则战机已失,你再去,只会遇伏。” 王宪则在这时苦笑着回道。 严嵩听后颇为不解,很想问王宪为何觉得杭雄不去就会中伏。 但他在想了想后,就又明白了过来,认为应该是杭雄既然不听命,那就会故意让别人也打不了这场胜仗。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严嵩不禁暗自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看向王宪。 但严嵩发现王宪这时竟然在暗自冷笑。 这让他很是不解。 王宪这时也突然抬头看向了他。 严嵩慌忙拱手:“部堂!” “你去找杨中丞,议一下今年军饷折银的事。” 王宪说着就问严嵩:“知道怎么议吗?” 近日。 大同巡抚杨尚学上报王宪,提到大同粮市比以前繁盛许多,提议增改军饷为折色。 这种事,自然需要督粮饷的郎中严嵩的参与。 因为严嵩是代表中央朝廷来边镇监督粮饷的。 所以,王宪才会在这时问严嵩。 严嵩想了想道:“自然是当考虑粮价浮动,让士兵在军饷折色后,也不因粮价在高峰期而饿肚子,进而使边兵不满!” “错!” “就应该让他们不满!” 王宪直接否定了严嵩的提法。 严嵩倒也不生气,而是恭敬地作揖道:“请部堂赐教!” “你如果在边镇多问问底下的军士,就会知道,能拿到饷银的,到底是朝廷的边军,还是边将的家丁!” “所以,你以为你是在为士兵考虑,你其实是在为那些跋扈目无朝廷的边将考虑。” “你这样做倒是笼络了边将,却是在拿朝廷的银子养藩镇!” 王宪的话,让严嵩哑然不语。 严嵩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部堂,卑职这样做,边将们会闹兵变杀了卑职吗?” “别人或许不会。” “但你严惟中就难说了。” 王宪笑着说道。 严嵩听后面色顿时僵住。 接着。 严嵩果断匍匐在王宪面前:“还请部堂救卑职!” “卑职纵然在御前举荐部堂是未虑及部堂年迈不堪劳累,但是,卑职也是部堂所荐,卑职真若丧于骄兵悍将之手,部堂也无法向陛下交待呀!” 严嵩痛声说道。 严嵩知道王宪就是恶自己在御前给他坏了事,要收拾自己一下,想看自己哀求他的样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严嵩也没犹豫,便就按照王宪想看到的样子,哀求起王宪来。 王宪看了严嵩一眼。 心情大好。 他没想到这个严嵩能屈能伸不说,还真能找到救自己的关键理由。 于是。 王宪也就语重心长地说: “你想进步,想得圣宠,乃人之常情。” “我也并非真的迁怒于你。” “我举荐你来我身边督粮饷,也是有意历练你。” 王宪说着就让严嵩先起身,然后看着严嵩笑道: “但是你应该知道,取媚天子固然能进步更快,但也会得罪许多人,所以,从你举荐让我来总制三边开始,你就得罪了许多人,而且不是得罪了我,是得罪了护礼那一派,他们在边镇也有人,这个杭雄八成就是他们那一派的人,所以如果有机会煽动兵变,让乱兵杀了你,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卑职知道。” “但卑职忠于天子,为国谋事,能有什么错?” “素闻部堂才略过人,能救善类,还请部堂放过卑职,卑职日后定感激不尽,不忘部堂之情。” 严嵩故作一脸惊惶地回道。 王宪听后更加受用,也对严嵩开始掏出心里话说:“陛下派我来总制三边,是要我打个漂亮的胜仗,给他的新朝添喜。” “这个任务完不成,陛下是不会放过我的。” “而要完成这个任务,现在看来,关键就在你,你只要按照我的意思做了,你的命自可保住,兴许还会有大的前程,我也能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 王宪这么说后,严嵩也有些回过味来,道:“部堂的意思是?” “不可多言。” “军机需谨慎!” 王宪回道。 严嵩只得称是。 接着。 严嵩就去了大同,见到了大同巡抚杨尚学,与大同巡抚杨尚学一起将大同边饷折银定为六钱一石。 杭雄和柳镇麾下家丁果然不满,纷纷来找杭雄控诉。 杭雄也因此和柳镇秘密商议起来。 “这京师来的严嵩是真不懂边镇粮价起伏很大,还是故意激怒边卒?” 柳镇不由得问着杭雄。 杭雄道:“无论是哪种,皆可以借此机会杀了这严嵩,给朝中那些主战的议礼派一点颜色看看。” 柳镇点头道:“那好,我派人去联络吉囊,让他到时候接应我们兵变后的乱卒。” 杭雄颔首。 对于杭雄和柳镇这样的老边将而言,如何发动兵变,乃至借助虏寇对兵变进行善后,早已是驾轻就熟。 但杭雄和柳镇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的人悄悄潜出边墙去联络吉囊时,王宪也派出大量精悍的夜不收,昼伏夜行地跟了来。 这些夜不收都是朱厚熜让蓟辽总督伍文定精选的边镇老卒。 不少跟鞑子有血海深仇,甚至不少就是鞑子这边因为内斗失败逃到大明的人。 他们对野外潜伏这事特别熟练,知道怎么对付野狼,怎么掩藏自己。 所以,当柳镇与吉囊部联络上,约定让他率部到离大同不远的一处水泽处等候接应发动兵变的乱卒后,王宪就让周尚文和马永率兵先潜伏在了这里。 待吉囊部一到这里,正扎营时,以逸待劳的明军这边突然万骑奔腾而来,铳响如雷。 吉囊部顿时大溃。 吉囊本人更是大骂杭雄奸猾,玩弄了他对杭雄的信任。 最终吉囊本人被活捉。 王宪也几乎与此同时,到达了大同府,见到了在大同的杨尚学、严嵩以及杭雄和柳镇等官将。 “狗官严嵩!不让我等饱腹,我等便让他没命!” 而在王宪到后没几日,大同府内就发生了兵变。 数百乱兵悍然朝巡抚衙门闯了来,各个持刀拿铳,高声喊着一些责备严嵩的话。 王宪在总兵府得知后沉声道:“成何体统!杭总兵,本堂命你,立即逼降这股乱兵!” 杭雄立即拱手道:“部堂容禀,此事皆因严部郎与杨中丞所定折色太低,才激起兵怨,并非边卒有意生乱!” “胡说!” “据本堂所知,他们皆是因为勾结虏寇欲反才故意借此闹事!” 王宪回道。 杭雄听后大惊。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用好王阳明,逮将进京! 王宪接着又道:“杭总兵,本堂希望您听王命行事,不要落个不忠之名!” 杭雄知道,王宪肯定是已经掌握到了什么讯息,甚至可能已经把控了局势,不然不会突然出现在大同府,突然这么要求他。 为此。 杭雄也就不敢再争,只得拱手称是。 然后。 杭雄就带着柳镇等官兵朝这些乱卒奔来。 柳镇一边走一边对杭雄说:“这个王东平,还真是厉害,天子让他实现什么,他就真能实现什么!跟当年先帝让他实现对应州调兵来场大捷一样!” “没这么简单。” “我们这位天子应该在夜不收的培养上砸了不少钱,甚至强军方面也早花了心思。” “不然,他王宪也没有底气敢突然来大同府。” 杭雄说着又驻足看向柳镇:“你说会不会是这王东平故意虚张声势,来大同府唱空城计?” “不会吧?” “他没必要救严嵩。” 柳镇道。 杭雄道:“不一定,严嵩是天子的人,他也不一定真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那他完全可以不让严嵩来大同。” 柳镇回道。 正在两人说着的时候,他们自己在塞外的细作跑了来,跪在了杭雄面前道: “总爷!昨日官军伏击了吉囊部,吉囊本人也被活捉了。” 杭雄听后一脸惊骇地看了柳镇一眼。 “好个王东平,他果然奸滑!” 接着。 杭雄就露出一脸狠厉之色,对柳镇道:“把闹事的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柳镇拱手称是。 于是。 半刻钟后。 柳镇遇到了这些闹事的乱兵,然后说道:“严嵩现在没在巡抚衙门,躲在了别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这些乱兵本就是杭雄和柳镇的家丁,也就跟了来。 但这些乱兵一来到一处院内,顿时,伏兵四起。 这些乱兵也全部被杀。 一个时辰后。 柳镇将这事告知给了杭雄。 杭雄则来向王宪禀报说:“启禀部堂,乱兵们皆不肯降,卑职只得全部镇压,如今已被全歼!” 王宪故作心疼之色:“可惜呀!” 接着。 王宪就道:“这次之事,具体而言,还是严部郎和杨中丞议饷失误,不体恤边情所致,本堂少不得要上本参劾!” “部堂英明!” 杭雄立即拱手回了一句,且心里暗喜。 他知道王宪对这次事件如此定调,让严嵩和杨尚学承担此次的责任,是暗示自己送钱保平安的意思。 于是。 当晚。 杭雄就送了王宪黄金五百两。 王宪自然收了,但接着就奏给朱厚熜,告杭雄行贿于他,还不听命,使得大捷推迟数日,还导致兵变发生。 …… 京师。 朱厚熜正在审阅京畿道的新编黄册。 黄册上登载了京畿道目前的青壮数量。 按照黄册所载。 随着两淮流民也被大量运来京畿道安置。 京畿道的青壮已达八万之数! 这八万青壮都是朱厚熜自己可以直接控制的青壮数目。 因为这些青壮背后已没有宗族,管理他们的人全是朱厚熜直接任命的官员。 现在朱厚熜只需要等着王阳明报上来养军的具体开支。 他就可以根据现有存银和内帑收入,来决定再编一支多大规模的新军。 王阳明正在按照朱厚熜的要求确定编练一支新的中央军要多少预算。 王阳明已经知道了火绳枪,也知道了现在周尚文率领的那一支从巡检队抽调,暂挂在京营名下,混编有步骑炮的勇卫营的开销。 所以,王阳明现在倒也不是不清楚火绳枪列装部队后的维持成本与操练成本。 在王阳明确定好预算后,就向朱厚熜递了本。 朱厚熜便在次日于御书房见了他。 “陛下!” “臣会同兵部诸员筹算后认为,如果筹建一支两万人规模的新军,约一次性要银元三百万两,随后每年维持这支新军战力,需每年费银元三百五十万两。” “当然,这只是不考虑漂没与贪墨乃至吃空饷的情况。” “按照本朝军费常约只有三成用在实处的情况来估算,一次性得投入九百万两银元才够,每年需银上千万两!” “如果只是建一支两万人的精兵的话。” 王阳明也在这时将自己拟好的一道厚厚的题本递给了朱厚熜,且也简要地提了几句。 朱厚熜一边翻着题本一边看着上面采购与操练的费用,一边说道“现在内帑自设兴明银行广放贷款后,抛去开销,岁入可增加积蓄也就三百万两银元,加上抄家所得存银,以及先帝所留存银,合计有一千余万两银元。” “如果算上建军后,可以追缴增加的赋税,以及扩大的其他营收收入,是足够维持这么一支新军的。” “所以,下旨恢复威武营!” “规模就照着这个正辅兵合计两万余人的规模来!” 朱厚熜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阳明拱手称是。 在朱厚熜看来,两万规模的精锐虽然不多,但也足可镇压大明国内的任何反动势力了。 因为历史上能够维持天下统治的最强野战兵马,往往也不过一两万之数。 至于将来为开辟海利而需要建立的水师部队,自然得等将来财政改善后再说。 无论如何。 现在要是建立起两万规模的野战精锐。 靠着这支部队,加上五千规模的勇卫营以及锦衣卫,分一万余兵马去江南整顿税政是没问题的了。 至少也不用担心九边会趁着朱厚熜将来整顿江南而生乱。 历史上,满清征服江南,派去的精锐也不过一万余人马。 至于王阳明提到的漂没贪墨与吃空饷的问题。 朱厚熜目前是不担心的。 因为兵部尚书是王阳明。 而王阳明杀那么多士绅富商的行为,早已得罪了保守的护礼派士大夫,他要是敢贪污,等于主动给护礼派的士大夫送把柄。 所以,兵部采购与提供军需以及军饷发放这一环节,朱厚熜是不担心的。 朱厚熜唯一担心的是将来这支兵马的高层和中层将领贪墨与克扣军饷,乃至吃空饷。 对此。 朱厚熜也有解决之策。 他打算先把他培养的孤儿们打入威武营内部。 另外。 他还打算将来在威武营高层和中层设立同级有两个主官的制度,即后世政委制。 除此之外。 他也打算从九边抽调表现忠勇的军士,组成军法司,以这支来源不同的军队,监督制衡威武营。 当然。 这是后面要做的事。 现在。 最重要的是先建立起这支新军再说。 好在目前内帑还充足。 钱自然就不是问题。 朱厚熜也不需要挪用每年作为养边军的四百万两太仓银,更不需要从别的部衙强夺财帑来养军。 所以,也不用担心外朝与九边会过度阻挠。 招募青壮也不是问题。 京畿道的青壮如今已有八万,完全可以优中选优。 甚至这些青壮中,有不少以前本就是正德朝有实战经验的官校,只是被裁汰后,才被安置在了京畿道巡检队中。 这些人直接继续任中下层军官都不成问题。 只是采办军需需要时间。 再有就是操练也需要时间。 朱厚熜只能先等待着。 但朱厚熜倒也不是干等。 他知道,他恢复威武营,建立一支可作为中央朝廷镇压各地势力的强大军队,是不符合这个时代大多数地主官僚们的政治理念的。 所以,他需要防备有人暗中使绊子。 不排除有激进的反对者走极端。 也不排除目光短浅、自私自利之极的地主官僚会采取一些手段。 现在朱厚熜重新建立威武营,依靠的是王阳明。 因为王阳明本人想要依靠建功立业来壮大心学,证明心学的正确性,进而获得将来历代帝王的承认和推崇。 而王阳明也有自己多年培养的一帮信徒,这帮信徒能为他去执行相应具体的任务。 所以,朱厚熜知道如果他是反对者,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应该是除掉王阳明,或者除掉王阳明的父亲。 纵观历史和后世经验,朱厚熜知道,真正的权谋斗争,有时候不会采取程序繁杂、变数极大的什么计谋,而是采取最直接的方式,不是刺杀,就是下毒。 前者难度很大。 因为王阳明毕竟是兵部尚书,有护卫,出行都要净街。 他本人也足够谨慎,还武艺高强。 后者才是相对更容易实现的方式。 而且,朱厚熜清楚记得,历史上万历时期有两任首辅都因为父亲的去世而发生了激烈的权力斗争和权力更迭。 现在王阳明的父亲,自然也当是他重点保护的对象。 朱厚熜为此将王京召进了宫:“暗中加派人手去余姚,调最好的大夫过去,准备足够的药材,防范那里突然起瘟疫,总之,要务必保证王华的安全,只要能让他活到明年威武营重建成功,就算可得世袭指挥佥事之功一件!” 王京听后忙拱手称是,一脸奋意。 “但若是失败,你直接自裁吧,不必来请罪了!” 朱厚熜说道。 王京再次称是。 王阳明一直以来就期望着能成为大明兵部尚书。 历史上。 他因为得知自己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而被其门人记录说,他当时因此感到非常怨愤。 这一世,王阳明算是得偿所愿,也就真的在尽心为皇帝筹备重建威武营的事。 为此。 王阳明将他的门人举荐到了各个重要岗位。 朱厚熜对此皆予以批准,配合着王阳明的工作。 兵部各司与太仆寺以及边镇各司的主官,几乎都换成了王阳明的人,而王阳明也靠着这些人采购战马、征集草料、打造战车和甲胄。 在这期间。 朱厚熜也收到了王宪弹劾杭雄和取得大同大捷的奏疏内容。 “好!” 朱厚熜拍案而起。 他称好是因为大同大捷,让他可以让那些动不动就拿虏寇威胁他的文官闭嘴,顺便治一下他们的恐虏症,也让他可以暂时不用担心京师的安危。 至于杭雄。 现在王宪既然弹劾他,则说明王宪已经通过这次大捷,控制住了大同局势,那他也可以随意行驶天子的权力,对杭雄进行处置。 朱厚熜也就在接下来吩咐道:“传旨,令巡按御史逮拿杭雄进京!”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杨廷和得知天子练兵,嘉靖挑拨离间 嘉靖元年三月初五日。 内阁下谕旨,从兵部尚书王阳明之请,重设威武营。 调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武定侯郭勋总督威武营,兵部尚书王阳明协理威武营戎政。 惠安伯张伟升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改总督京营东官厅,相当于代替郭勋接掌京营。 朱厚熜让郭勋和张伟掌兵权,自然也是回馈这二人之前选择了站队皇帝。 当然。 二人现在也的确是少有在正德朝参与过实战的勋贵,练兵倒也不成问题。 虽然是这两人负责练兵,但选将和后勤供应还是由兵部负责。 这是为了制衡。 朱厚熜不可能让郭勋把威武营全变成他自己的人,他就算要用自己人,也得经过兵部尚书王阳明把关才行。 作为皇帝。 朱厚熜也担心郭勋会在有更大的权力后,变成第二个忠国公石亨。 所以,他还是会让王阳明协理威武营,对郭勋进行制衡,防止郭勋在威武营培植私党。 但是…… 朱厚熜重设威武营这道旨意能通过内阁颁布,能愿意被兵部执行,也是不容易,也的确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大多数文臣们一直想的是裁减皇帝的兵权,现在皇帝又要重新增强自己的兵权,这简直是违背了大多数文臣的意愿。 甚至不少武臣也不高兴。 因为不是所有武臣都想建功立业,很多武臣也只想过安稳日子。 哪怕因此地位比文官低。 哪怕只能靠克扣军饷和吃空饷发财,不能封妻荫子,但至少不用担心去沙场上拼命啊。 所以,这道旨意颁布后,自然难免会惹得许多朝臣们不满,觉得又是重回正德时代。 杨廷和所作的一系列裁减军额的改革举措等于白做。 而且…… 在许多朝臣看来,现在又不是内忧外患特别严重的时候,甚至刚在大同打了一次大捷。 所以他们不理解朝廷干嘛要花那么多钱重设威武营。 而朝臣们清楚的是…… 如果要建起步骑皆是善战的数万精锐,肯定会费银不少。 毕竟…… 一匹上等战马如今时价就要六十两银子。 普通战马要三十两银子。 哪怕普通驮马也要十两银子。 而主力骑兵怎么也要有一千多匹上等战马作为重装骑兵。 如此就要银七万多两。 其余战马也要有一万匹,用于一骑两用或者三用,也要三十万两。 还有驮马怎么也要近万匹吗,也就需要再加十万两银子。 除此之外。 还有步兵。 步兵的驮马怎么也要一万五千余匹,也要十五万两银子。 光采购马匹,理论上都要一次性投入六十多万两银子。 这还不算路上损耗和官吏克扣贪墨。 步兵火器每杆造价都要四两。 刀枪箭矢等合计也要四两。 衣服鞋袜也要一两。 营帐炊事器具每人一两。 合计每个士兵身上都要花十两银子,上万步兵前期购置就要花十万两银子。 而盔甲以军官和精锐先锋所用锁子甲和札铁甲,以每套造价在八两到十两,士兵布面甲一套在四两算,加上精锐有时候要套两三层盔甲算,合计就要三四十万两银子。 步兵火炮六七百门,每门造价二十两到上千两不等,也得十万两之数。 这还没算操练时在火药、铅弹以及马匹、战车、火器方面的损耗。 也还没算官兵军饷,以及抚恤金、赏金还有粮食、草料的损耗,以及行军时额外增加的损耗,还有官吏俸禄和柴炭、医药、马匹倒毙补充、营房维修等费。 总之。 朝臣们都知道,天子要恢复威武营,每年怎么也得在维持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方面投入数百万两银子。 而如今。 太仓的岁入白银也才四百来万两。 这还是在缴税情况比较好的年份。 而这四百来万两已足以用在九边防御外虏。 所以,对于许多朝臣们而言,每年这么多内帑银子花在新军上,还不如用来作为九边军需的储备银,然后就可以发生灾荒时,更大力度的减免税赋、赈灾济困。 而且,朝臣们也猜得到,内帑的收入也有限,要维持这么一支新军,肯定还会想办法增加收入,才能维持得好。 所以,大多数朝臣们是不愿意看见天子恢复威武营的。 但首先,内阁首辅梁储选择了支持皇帝。 蒋冕在梁储要求票拟准予王阳明这道重设威武营的奏疏,还特地再次问了梁储:“元辅,我们真的要同意陛下重设威武营?” “不同意都不行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诸公想必还记得,我们为何决定配合陛下开始改制的?” 梁储叹息着说后,就问向了蒋冕等阁臣。 蒋冕道:“记得,是因为原左都御史陈金为九边要边饷五百万两而不肯少一分,朝廷当时又要赈济已经人相食、不下十万乱民劫掠商旅的两淮灾区,所以迫不得已借了兴明银行五百万两的债,而不得不开始有改革盐政之策,以及因逆贼勾结边将借外虏威吓朝廷,而朝廷不得不再借兴明银行的债,建造外城,并趁建造外城之机发行新钱于顺天府。” “现在又因为新钱大量南去,而南方又越发欠税严重,故大司马才在御前言及要兵强马壮才能整顿税政、才能开海增收,于是,陛下就有了同先帝一样加强天子亲军规模的心思。” 毛纪跟着补充道。 梁储道:“可以说,我们自始至终,不得不改制,就是因为九边的边臣边将太贪婪,文武勾结起来,让朝廷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积蓄,几乎全都会被他们敲诈走,然后还大部分到不了边镇军民手里,只喂饱了一帮贪官污吏,然后朝廷还因此威权丧失,不敢过度激怒他们。” “这一切皆是因为朝廷中枢之兵不强所致。” “所以,要改制,要重塑朝廷威权,不仅仅是陛下的威权,包括内阁的威权,这中枢之兵马就得加强才行。” “杨新都昔日裁撤威武营,我本就颇有异议,无奈当时我也没有料到陛下登基后,九边会那么狂妄,便没有过度阻止。” “而后来,才越发觉得朝廷再省钱,也不能自己断了自己的刀。” “因为指望人人知圣人礼,守圣人教,难矣!” “到底还是先帝和当今陛下英明睿智,故依旧要恢复威武营,为的就是好重振朝纲,兴利除弊。” “总之,强军不是穷兵黩武,是为兴国富民。” 梁储这时跟着做了一番反思和总结后,蒋冕和毛纪皆颔首,没有反驳。 杨一清和费宏也跟着没有反对。 只是。 杨廷和在知道内阁下谕旨重建威武营后,当场就如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让他自觉颜面扫地,尊严受到严重伤害。 因为他最为自豪的事就是废了威武营。 结果…… 现在梁储和王阳明等为代表的官僚把威武营又给恢复了! “老夫早就知道,重用王阳明不是好事。” “无奈,他梁顺德不听啊!” “现在看来,他梁顺德还有意要通过重用王阳明,迎合天子,否定我的心血!” 杨廷和也就切齿说了起来,且突然就双手捏拳,往胸内收紧,而道:“可恶!可恶至极!” “兄长息怒!” “梁顺德固然奸猾,但天子现在要励精图治,也没人可阻挡啊。” 刚好在这时回家的杨廷仪倒在一旁劝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听杨廷仪这么说后,更是伤心: “陛下励精图治、欲做圣君,自是好事,但是他梁顺德就该因此劝谏天子,循正礼,宽俭为政,出内帑而稳天下就可,如此就能以清静平和之策,成尧舜之德。” “偏偏,他不以自己元老之望、首辅之尊,统百官而力促天子仿赵宋仁宗、本朝孝宗之举,反而奴颜媚骨,委曲求全,还自以为得法!” “兄长也别太气恼。” “梁顺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陛下现在年少,精力充沛,不知畏惧,自然会觉得梁顺德这种恭敬顺从、善于燮理者才是良辅,且等陛下大婚有子,乃至更年长些,有所顾忌后,只会知道守成的好处。” “那时!” “以陛下的圣明,定会起用兄长你重回内阁,而恢复旧法。” “你现在要做的只是养好身子,别伤自己的身为妥。” 杨廷仪劝道。 杨廷和虽然心里有些觉得天子可能不会再用他。 但他又有些隐约的期盼,尤其是他内心的权力欲压制的越久就越是欲要喷薄而出,也就颇有些自欺欺人地说:“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太动气,当等到天子自己悟透而再次决定用我的那一天!” 接着。 杨廷和又说:“但梁顺德不提醒他,我得提醒,我要给陛下上疏,劝陛下要宽和为政。” “兄长劝归劝,可别直接激怒陛下。” “这威武营固然非天下众人之愿,但天子自己用内帑重振武德,也是无可厚非的,没人真的能直接可以说天子都不能让自己兵强马壮,否则难免会让天子和天下有些人觉得上奏者别有用心,更何况,这次支持天子的人也不少,一旦兄长直接说这事,难免会让如今被陛下器重的大臣在御前进馋,说您欲遏皇权,有不臣之心。” 杨廷仪劝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眯眼笑道:“老夫自不会直接提威武营的事,但老夫可以提兴明银行放贷取利的事。” “兄长高明。” “天下朝臣多不满天子借勋贵外戚夺士绅之利,即便是天子器重的改制派大臣,也对此颇有非议,认为加税南方也比内帑放贷取利要强。” “兄长此奏,必得大部分朝臣支持。” 杨廷仪颇为佩服地说了起来。 杨廷和倒也真的上了奏疏。 杨廷和在奏疏里,以圣人大义,劝天子勿要擅取民利,使民债增加。 在杨廷和看来,天子即便希冀天下大户降息,也该直接下旨劝导乃至明旨要求即可,而不是借勋贵和外戚之手用更低利息的贷款去促使民众更爱做寅吃卯粮之事。 因为这样下去,必会令负债之民增加,圣人所倡之慎用节俭之风也必然大丧! 朱厚熜看见这奏疏内容后,只呵呵冷笑。 但他承认杨廷和说的有道理,皇帝利用勋贵和外戚为手套,亲自下场投资放贷,打破士绅在金融放贷领域的垄断地位,迫使利息降低,是会加大天下百姓负债程度,让天下百姓也会跟朝廷一起寅吃卯粮。 不过,朱厚熜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大航海时代刚刚开启的时代。 所以,朱厚熜向两宫太后问安时,故意沉着脸。 张太后因如今皇帝不是自己儿子的缘故,也就更加在意皇帝的心情,便先问道:“谁又惹恼了皇帝?” “当然是那个杨廷和,他怪朕不该让两位国舅他们放贷取利!” 朱厚熜这话一出,让张太后瞬间心里就不是滋味,杨廷和管自己张家的闲事做什么?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杨廷和是奸臣,弹劾杨廷和谋逆! 朱厚熜便将杨廷和劝谏他停止让外戚勋贵替他放低息贷的事告知给了张太后与蒋太后。 张太后一听到这是针对自己两弟弟,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为什么连他杨廷和也还要抓着两位国舅不放?!” 蒋太后知道朱厚熜这是要加大张太后和杨廷和之间的隔阂,便在一边也就先故作不平说: “姐姐说的是!” “这个杨廷和,为了他自己的名声,竟连是非也不分,两国舅他们放更低息的贷款,是为惠民助农,是早就廷议定性了的。” “偏偏他还多嘴!” “而且,这哪里就会加重百姓负债,百姓又不是傻子,若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借债,我看这杨廷和是故意不想让两国舅借此让自己名声好转。” 张太后听蒋氏这么说,就不由得想到了昔日正德刚驾崩时,杨廷和对自己张家的防备,而如今想到杨廷和还这么挡自己张家的财路,也就更加气愤,而说道: “这个杨廷和是个奸臣!” 朱厚熜也没有责怪张太后和蒋太后批评杨廷和,只在陪两太后和也在这里的庄肃皇后说了些别的话后,就回了清宁宫。 “让人传出去,就说张太后亲口直言,杨廷和是奸臣!” 朱厚熜一回来就对东厂提督秦文嘱咐了这么一句,然后又吩咐说: “告诉张鹤龄和张延龄,让他们可以学着北直士子,也组织百姓去杨太傅府上求求杨太傅,不要阻止天子借助勋贵外戚惠民助农。” 秦文拱手称是。 而杨廷和很快就也知道了坊间张太后对他的评价。 这让杨廷和颇为郁闷。 虽然…… 大明的太后在政治上没有太大的权力。 但张太后毕竟是先帝生母,还是许多文臣士大夫最为推崇的孝宗皇帝之妻,是护礼派眼里在礼法上地位最高的太后。 所以,张太后这么评价杨廷和,许多文官都因此也不好再在天子借助勋贵外戚放低息贷这事上支持杨廷和。 毕竟,护礼派要想正礼,还需要张太后这面旗帜,不好过度批评张太后。 甚至,还有文官趁机干脆弹劾杨廷和,以达到讨好张太后和皇帝的目的。 于是。 巡城御史史道就悍然上奏弹劾太傅杨廷和昔年曾交通逆贼宁王,以及谄附奸臣钱宁、江彬等事,且言: “先帝自称‘威武大将军’,廷和未尝力争。今于外戚勋贵惠民助农以改昔日行状之可否争之,实为欺君罔上。” 这算是第一次有文官正式将杨廷和的罪状以奏疏的方式提到明面上。 如果天子可以不在乎护礼派的意见,完全可以直接凭借这道奏疏处置杨廷和。 杨廷和在知道此事后也面色煞白。 因为这事的确是事实,也是杨廷和最大的污点。 尽管,王阳明毁掉了杨廷和交通宁王的那些罪证,但是,杨廷和没有在先帝自称‘威武大将军’时力争的事实却是可以查证的,按照翰林御史可查的大臣们奏疏存档,杨廷和的确没有力争,也的确有失人臣之德。 所以,朱厚熜即便不能立即处死杨廷和,也是能对杨廷和进行别的处置。 当然。 史道开始弹劾杨廷和,最重要的是,意味着文官群体中,已经开始出现要皇帝置杨廷和于死地的声音。 相比于朱厚熜继位之初,文臣们普遍对杨廷和推崇备至的状态,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这也是杨廷和面色煞白的真正原因。 所以,杨廷和也非常气愤,他气愤的是,有文臣竟然真的开始弹劾自己,揭他的短,开始在明面上正式要与他为敌! “为了试探天子,竟开始弹劾老夫!” “卑鄙!” “无耻!” 杨廷和不由得在家里如此痛斥着御史史道。 同时。 杨廷和连忙让杨廷仪代表他去请求阁臣公卿们出面为他说话。 阁臣公卿们倒没有不答应。 一来杨廷和毕竟是定策国老,二来杨廷和到底曾经是内阁首辅,三来他们当中不少曾经也是杨廷和同党。 所以,这些人无论是为了避免同样作为元老大臣的自己也在将来被处死,还是尽量不出现嘉靖朝有内阁首辅被处死的先例,以及救护自己同党的目的,都纷纷上奏,请求天子宽恕杨廷和,处置史道。 大学士费宏、吏部尚书石珤更是在御前说: “陛下!太傅定策讨逆,忘身尽忠。乃为奸党所诬陷,不可不治!” 朱厚熜因眼下还需要费宏、石珤支持自己改制,以及其他阁臣公卿配合自己改制,不抵制自己建立新军。 再加上,也知道杨廷和现在还没到被更多重臣也痛恨的时候,所以就从了这些大臣所请,下旨说: “史道所举不足,且牵涉先帝声名,朕岂能轻信,而坐视先帝也被牵连?将此人下狱!” 朱厚熜将史道下诏狱,则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官员为史道求情。 如果有,在朱厚熜看来,这就说明,想让杨廷和被处死的文官已经不是史道一人,而是一大群文官,也就意味着他处置杨廷和的时机已经更进一步。 让朱厚熜高兴的是,没一天,御史曹嘉和给事中安磐就相继上本论救史道,言大学士费宏、石珤等阻塞言路,逼迫天子处置言官。 大学士费宏、吏部尚书石珤颇为气恼。 他们觉得言官史道兴风作浪、试探天子对杨廷和的态度不说,曹嘉这些人居然还给他们泼脏水,说他们阻塞言路,而因此心里颇为痛恨这些言官。 朱厚熜没有处置这些言官,但也没有立刻释放史道,只是把他们论救史道的留置不问。 不少朝臣只当朱厚熜不愿意为保杨廷和扩大打击面,而纷纷称赞天子沉稳。 但顺天巡抚张璁却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留中不问。” “这也就是说,天子是允许我们为史道说情的。” 张璁笑着说了一句,接着就也上本为史道说情。 朱厚熜仍选择了留中不问。 这让不少言官更加恼怒,认为是阁臣九卿这些重臣,逼着陛下不放史道。 而阁臣九卿们则非常赞同天子不做处置的决定,在他们看来,天子现在放了史道,就会让更多的小人咬杨廷和,如果处置了张璁,又会加重他们在阻塞言路的罪名。 所以,他们绝对朱厚熜对此留中不问的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杨廷和也因此非常感动和佩服,而不禁含泪说道:“陛下果然是圣明的!” 但接着。 杨廷和又不禁神色肃然地抿起嘴来:“但也机心深沉的很啊!” “求太傅准陛下让国舅爷放贷给我们百姓!” “太傅,国舅爷放贷给我们,是救助我们啊,与以前强夺我们田地大不一样!” “太傅,您就让国舅爷给我们放贷吧,他们只是做了乡宦老爷们同样做的事而已啊!” …… 而就在这时。 杨宅外,来了许多百姓,跪在了这里,把整个杨宅跪了个里里外外好几层,直接淹没了整条街。 这些百姓还高声哭喊着一些恳求杨廷和的话。 不过,这些百姓不少都是张鹤龄和张延龄的家奴和庄户假扮的。 但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这些都是老实巴交、非常恭顺的老百姓。 正因为此。 许多路过这里的人也纷纷驻足旁观。 不少人甚至闻讯而来。 杨廷和的门房也忙将这事告知给了杨廷和。 杨廷和知道后,不禁一脸呆滞,随后又一脸为难地道:“又是刁民,怎么能又让刁民干涉朝政!” “兄长,还是想想办法吧,虽说是刁民,但民为重的圣人之教还是不能不认啊!” 杨廷仪不由得说了起来。 杨廷和道:“只能再上一道本,说自己上的本有失考虑,放债于民,当不能完全只看到弊端。” 杨廷仪听后点头:“只能如此,本来就已经有小人在开始企图拿我们杨家做升官的垫脚石,这个时候要是真在这件事上再得罪天子,不从民愿,就惨了!” 杨廷和则双齿紧咬得额头冒起了青筋。 因为让他把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实在是太让他为难。 那对他的威信打击不是一般大的。 但杨廷和又不得不这样做。 于是。 翌日,杨廷和就上了本,说自己上一道本有失考虑。 朱厚熜也就准予其撤回之前所奏。 而朝臣们得知后,不禁哗然,对杨廷和的行为非议颇多。 杨廷和则在收到了朱厚熜发还的两道本,痛声大哭了起来。 “啊!” 接着。 杨廷和还把手里的两道本猛地摔了出去。 “借太后而动小人之心,使外戚而用庶民之力!” “是谁教你的!” “梁顺德还是袁宗皋?” 杨廷和勃然大怒地说道。 …… “王东平,你这个小人,你居然敢卖我!” 大同。 巡按御史张鹏在来到这里,向杭雄和柳镇宣示要逮拿他们进京的旨令后,杭雄这里也勃然大怒地叱问起王宪来。 王宪现在已依靠周尚文彻底控制了大同府。 所以,杭雄和柳镇尽管对王宪出卖他而不满,但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巡按御史张鹏的拷押。 而王宪则在杭雄老老实实接受拷押且叱骂自己后,只是淡淡一笑。 随着杭雄和柳镇被押解进京,对于朱厚熜而言,也算是对大同、宣府、蓟州这三个直接关系到大明京师安全的边镇武将的一次震慑。 即让他们知道,天子对这三镇还是有控制能力的。 与杭雄和柳镇一起被押解进京的还有鞑靼的济农吉囊。 而在他们押解进京的这一天,朱厚熜却先得知了一来自浙江余姚的消息。 “皇爷!浙江抚按急递,原南京吏部尚书王华于上个月去世!” 朱厚熜听后大吃一惊。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丁忧休矣,士族走私! 朱厚熜听后大为震怒。 “传王京来!” “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但朱厚熜刚这么说完,东厂提督秦文就走到了朱厚熜面前来。 “皇爷。” “按锦衣卫所报,实庵公,其实还活着。” 朱厚熜猛地抬起了头。 “朱五来报!” “因探知近日有海寇要袭扰余姚,灭王氏满门,故请得实庵公(王华)同意,将实庵公转移至县城内,且与余姚县官民做了准备。” “而后确实有海寇袭余姚,为我锦衣卫和余姚官民所击退,然海寇如今仍在添兵围攻余姚,且逼迫余姚投降,扬言:否则,城破之日就屠杀余姚之日。” “而实庵公还活着,且有其本人请求朝廷援救余姚的奏本送达。” 秦文奏禀后,朱厚熜接过了两道本,一边看,一边听秦文说。 “海寇袭扰余姚?” “怎么跟抚按所奏不一致。” 随后。 朱厚熜就让秦文去传内阁首辅梁储来。 梁储来后说道:“回陛下,这么看来,可能是浙江抚按官收到了假消息,也或许在故意传递假消息。” “你认为,该当如何?” 朱厚熜问道。 梁储继续回道:“无论是哪种,以臣愚见,不如直接拆穿他,以锦衣卫报,八百里急递让浙江巡抚孙润立即派兵去救援余姚!” 朱厚熜颔首,准了王阳明所奏。 他相信,浙江巡抚孙润再怎么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也不会明着跟朝廷作对。 只要他这个皇帝坚持认为有海寇在袭扰余姚。 那浙江巡抚孙润就必须承认有海寇在袭扰余姚。 因为皇帝整治他一个浙江巡抚还是很容易的。 话说。 王华去世的消息,也很快随着浙江抚按的急递进京,而在权贵官僚间迅速传播。 不少反对加强皇帝兵权的权贵官僚们,因而不禁在暗中弹冠相庆。 “王实庵去世了!虽不胜悲戚,但也算是一件好事!” “是啊,王阳明该被迫丁忧了!” “这样的话,威武营重建的事可搁置矣。” 由于这些权贵官僚大部分都是护礼派。 所以,这些人还将此与之前的大礼联系了起来。 吏科给事中黄楷就在这时于六科廊对一众与自己交好的给事中说: “如今,所定大礼让天子称本生为皇考,按照张孚敬所言,是为大孝!如若天子夺情,便是不重孝德也!” “所以,若天子夺情,我等当力争之!” 户科的韩自璧跟着道:“自当如此!” 但这时。 内阁送了新的谕旨来了六科。 而这新的谕旨就是朱厚熜让浙江巡抚救援余姚的谕旨。 这道谕旨就是在王华的奏本上御批的谕旨。 所以,黄楷在看见这奏疏顿时就瞪大了双眼:“王实庵竟然还活着?” “什么?!” 韩自璧等给事中也大为愕然。 黄楷则在这时一脸严肃说:“陛下早就派了锦衣卫去余姚,而王实庵自己还借着锦衣卫上了一道本!” 韩自璧等给事中听后皆过来看这道谕旨。 嘭! 韩自璧本人更是一拳砸在了桌上。 “这是谁让陛下做的如此小心谨慎,居然能想到提前让锦衣卫在余姚布局!” 而韩自璧还因此说了这么一句。 “没错,此举完全不像是外藩进京的少年天子能想到,倒像是一位深谙斗争的老道帝王。” “此举明显也是在用最卑鄙的心思揣度天下人,所以,才会提前派锦衣卫去防备有人让王阳明提前丁忧!” 另外几位护礼派的给事中也开始纷纷低声交谈起对朱厚熜这种行为的看法来。 黄楷也在这时候说:“天子少年老成,再加上有奸邪之辈如梁顺德、王阳明这些提点,想到这些也不奇怪,现在需要担忧的是,浙江抚按提前奏报此消息,只怕会给奸臣打击他们的口实。” 众人皆颔首,对浙江抚按官颇为担忧起来。 …… 在这一天的同一时刻。 浙江杭州。 浙江巡抚孙润正对巡按御史贺钺一起,休憩在抚院衙门的后院里。 且孙润还正对贺钺言道:“我们的联名急递应该到京师了!” “应该吧,急递早一日到京师,也能早一日结束重建威武营的弊政。” 贺钺点头说了一句。 而孙润接着就又对贺钺说:“不过,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只凭一个余姚富商呈来的口信,就把王实庵去世的消息送进京师,到底是有所风险啊。” 孙润拧起了眉头。 贺钺不由得蹙皱眉:“能有什么风险?” “他一个商人,还敢骗咱们?” 贺钺接着反问起孙润来。 孙润则道:“以吊唁的名义去余姚看看再说,不然没办法让人放心。” 贺钺道:“去就去!” 孙润和贺钺便发了牌票给绍兴知府与余姚知县。 接着。 两人就一起往余姚而来。 可孙润和贺钺还没到余姚,分守道顾璘就在中途拦住了二人: “余姚已被海寇重重围住!如今特来告知抚按知道。” “什么?!” 孙润听后大惊,然后,他就看向了贺钺。 贺钺也一脸惊诧:“海寇?” “这是余姚递来的急报!” 顾璘忙将袖中一份急报递给了孙润,说:“正要来通禀两位,没想到路上遇到两位的牌票,也就干脆来中途拦截了。” 孙润这里看了急报,两眼一花,直接坐在了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我们果然是太急了,这一下子,就给了天子怀疑我们通贼的理由啊!” “奸商!” “无耻的奸商!” “老子要灭了他的门!” 贺钺则暴怒不已地吼了起来。 原来。 孙润和贺钺两人之所以发急递上奏朝廷说王阳明的父亲去世,是因为贺钺从一个余姚富商那里知道了王华去世的消息。 按理。 贺钺也不该这么轻率相信这个富商。 但这个富商跟他很熟,再加上,他能行取为巡按御史,也是靠这个富商牵线搭桥,他也就不怎么怀疑这个富商。 更重要的是,贺钺自己主观上也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何况,王华的确年岁已大,近年也老是得病。 所以,贺钺也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孙润,还劝孙润和自己一起上报给朝廷知道。 贺钺之所以要让孙润跟他一起上,是为了避免将来孙润以后记恨他有这样的重要消息不及时向他分享。 故而,贺钺也就劝着孙润一起上了急递。 孙润本人也是护礼派的官员,也巴不得王华尽快去世,希望王阳明尽快丁忧,重建威武营的事能赶紧停止。 但孙润倒是比贺钺谨慎些,一开始也没有急着就要上疏,但架不住贺钺说早点报给朝廷知道,也就还是答应了下来。 可现在。 事情去变成了王华还没死,只是有海寇想攻破余姚城。 “不管了。” “得立即派兵救援余姚。” “要是余姚有什么闪失,乃至王实庵真要是死在海寇手里,我们就反而会被上面怀疑是谋害王实庵的罪魁祸首!” 孙润在回过神来后,就立即说了起来。 接着。 孙润就看向顾璘:“事不宜迟,顾兵宪,你立即持本院关防去附件卫所调兵!” 然后。 孙润又看向贺钺:“贺巡按,你立刻去绍兴,防范海寇窜向府城!” 顾璘和贺钺皆点头而去。 浙江余姚。 虽说是阳春三月。 但余姚知县丘扬,却若在三伏天一般,正满头是汗地立在城垛上,看着城外乌泱泱的一大群海寇,且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海寇把附近村民抓来当着他的面杀掉,乃至摁在地上强暴。 同丘扬站在一起的还有锦衣卫千户朱五与百户朱七。 朱五把着刀,面似寒霜地看着这一幕,且指着这些海寇,对丘扬说:“丘知县,你看,这些海寇居然带有火炮,这说明他们不是一般的海寇。” 虽说文官与厂卫之人素来不和,而且也往往不得不互相针对。 但丘扬现在还是很感激朱五这些锦衣卫的。 因为…… 若不是这些提前着便衣而潜入余姚县的大量锦衣卫,通过每日仔细明察暗访,查缉到了行动异常的外来人,也就不会发现有海寇细作提前混入了余姚城,使得他可以及时和这些锦衣卫一起及时铲除了城内细作。 恐怕…… 现在的余姚早就为海寇攻破。 而现在。 丘扬唯一的担心就只是自己这边的兵民和锦衣卫们能不能守住余姚城。 朱五这时对他说起外面海寇的情况后,丘知县笑着点了点头,但他也因此更加担忧,说:“这么看来,这些海寇非寻常贼子,乃有官军暗中相助,否则士族大户在暗中相助!” “正是此理,他们只怕就是当地官军假扮,因为他们不少还拿的是官造腰刀。” 朱五跟着说道。 丘扬能成为余姚知县,就是因为他是王学门人。 所以,丘扬也因此颇为愤慨地说:“这事也当与他们不欲让天子兵强马壮有关,所以欲扮海寇,杀实庵公,让阳明先生早日丁忧!” “丘知县说的没错,我们必须守住余姚,即便守不住余姚,也要在今晚找机会先把实庵公送走!” 朱五说道。 丘扬颔首。 没多久,海寇就开始了第一次攻城。 不过,当这些海寇开始第一波攻城时,丘扬就发现这些来自京师的锦衣卫所持的带火绳的神铳是真的凶猛,让这些海寇吃了大亏,居然没有攻进城内,而不得不改为继续围城。 “可恶!” “这些锦衣卫秘密聚集余姚也就罢了,居然还拿出这么厉害的火器!” 在这些海寇中的一叫钱知德的生员在看见余姚城还是没被攻破后,就忍不住大骂了一句。 随后…… 他就对与自己同在船上的一海寇头子说:“闵首领,锦衣卫提前来了余姚,让我们没了内应不说,现在也让余姚的兵民在火器上反而比都指挥司的火器更厉害一层,如今看来,也就只能先派人提前回苏州,让诸公知道,我们借海寇灭王氏九族的希望已经不存在。” 闵首领颔首。 …… 京师。 在原南京吏部尚书王华请求朝廷发兵救援余姚的事在朝中不胫而走后。 礼部右侍郎顾鼎臣就在这一天秘密见了御史陶中夫: “所谋之事休矣!” “如今看来,只能上本以海寇猖獗为由,请求加强海禁!” “且言浙江多大户走私通倭,尤以谢、王、张诸士族为最!” “把海寇之患归咎于这些浙江走私大户!” “让天子知道,海寇攻余姚,皆是他们浙江大户咎由自取!” 顾鼎臣这么说后,陶中夫颔首,且于次日上朝言说了此事。 沿海大族走私是常事。 史上有记载的例子里,最有名的就是大学士谢迁家因为走私与海盗产生矛盾,而被海盗灭门。 朱厚熜这时也首次在朝堂上听到有御史弹劾谢迁、王阳明、张璁这些家族参与走私。 “陛下!” “浙江大户勾结海寇,行走私之事不说,如今又因分赃不均,导致海寇肆虐海疆,臣请派得力大臣速去海边巡视,严查走私之事,以平海患,还两浙以安宁!” 而这时,陶中夫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言。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士族决裂,蠢蠢欲动 朱厚熜没有立即表态。 这对他而言。 政治改革真正难的地方就在于此。 支持他的改制派官僚,并不是大公无私到真的只在乎社稷苍生的所谓圣人君子。 在现实中,作为活生生的人的他们也就没有因为尊者三讳的传统而像历史上记录的那么完美。 他们个人乃至他们家族以及他们这个乡域的人,作为当地的统治阶层,也会做一些对不起朝廷、有悖国法的事。 就如现在谢迁等浙东士族参与走私的事。 这在闽浙几乎已经是很普遍的情况。 别说谢迁这样的大学士,按照历史上提督浙江、福建海防的朱纨所言,连当时著名理学家林希元都参与走私,乃至庇护海盗。 所以,按理,朱厚熜没有理由庇护谢迁、王阳明、张璁这些浙东士族,是应该秉公处理,派大员去巡查闽浙海防。 但朱厚熜只要这样去做,就等于自己这个天子,要授予反对改制的官员收拾自己改革骨干的权力。 不过。 倒也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的改制派,基本上还主要就是浙江人。 张璁、王阳明,连历史上后来被嘉靖重新起复回内阁的谢迁,都是浙江人,王阳明和谢迁甚至都是余姚人。 但其实也不奇怪。 因为,历史上,闽浙士族就是力主开海的一派,与力主禁海的南直士族形成鲜明对比。 没错,南直地区的士族很多是反对开海的。 比如嘉靖朝禁海最卖力的大臣朱纨就是苏州人。 与历史明确提出加强海禁的彭泽同属杨廷和一党的毛澄、朱希周也都是苏州人。 不过,事实上,不只是南直士族主张加强禁海。 在倭患大起以前,除闽浙外,大部分地区的士大夫都主张加强禁海。 这也就给了护礼派施展阳谋的机会。 因为只要朱厚熜同样派大臣去浙江加强禁海、巡视海疆,而由于按照官制,官员不能在本籍为官,那朝廷要派大臣巡视海防,如果连闽浙也都一起巡视的话,那就不能是闽浙的人,就得选其他地区的人。 其他地区的人担任海防大臣,大概率会是主张加强禁海的人,而且会是道德与能力肯定都无可指摘的禁海派。 就如同,历史上会是朱纨这么个不惜自杀的方式表达抗议的刚烈之人,成为巡视闽浙的钦差大臣一样。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 不只是他会阳谋。 反对改革的人也会用阳谋。 王阳明这时已经面色十分难看,心若火炽。 因为他发现,这些人欲阴谋害死他父亲,乃至不惜以全城士民性命为代价外,居然还要用阳谋的手段,直接把他们这些浙东士族的罪恶在朝堂上揭露出来。 这等于直接掀桌子。 不再因为大家都是士大夫,所以都彼此遮掩对方做的丑事了。 等于你要联合皇帝,加强中央集权,加我的税,让我做不成土皇帝,那我也联合皇帝,打击你的走私,断你的财路。 大家现在别和和气气了。 你说我缴税不积极是不忠,那我也可以说你走私牟利也是不忠。 大家都可以给彼此扣一个逆臣贼子的罪名。 但王阳明也清楚,这事说到底,其实也是自己这边先撕破脸。 毕竟…… 本来,杨廷和这些护礼派大臣是打算让皇帝认孝宗皇考,进而继续走守成最多只是小修小补、乃至尽量一起只让皇帝受委屈,规谏皇帝勤俭节约的。 但作为自己同乡的张璁,却先对大礼提出质疑,乃至冒着生命威胁,也不肯附和护礼派。 然后…… 大礼就走向了不让皇帝遵循弘治之制的方向,而是成化时积极扩边内改的方向。 现在代表护礼派的南直士族还有其他传统的官僚,不再为自己遮掩,似乎也无可厚非。 王阳明现在也算是体验到了改制的艰难。 这对于首次在京师做九卿主官的他而言,在京做尚书,的确和在地方做封疆大吏的感觉不一样。 在地方,他是唯一的皇权代表,他可以将自己的意志直接与天子的意志挂钩,没人可以质疑。 但在京师,他虽然是兵部尚书,但他不能一人代表皇帝,皇帝的意志也就不能再被他绑架。 他只能争取皇帝的支持。 可是。 他的反对者也可以同样争取皇帝的支持。 而且…… 正如,他可以以正当的理由,让皇帝无条件争取他的理由一样。 他的反对者,也可以用正当的条件争取皇帝的支持。 当然,要获得皇帝的支持,也不仅仅是需要理由正当,更需要的是,拿出什么好处来收买皇帝。 王阳明打动皇帝的是,支持皇帝加强兵权,支持皇帝加税南方。 而现在,这些主张加强海禁的护礼派,也在有意表示支持皇帝打击走私,拿垄断海贸的好处打动皇帝。 这也就到了皇帝需要抉择的时候了。 历史上,嘉靖在禁海与开海之争时,一开始选择的是支持张璁、谢迁这些人。 但因为各种原因,张璁、谢迁都离开了朝堂,最终谢家还被灭门。 嘉靖也就因此选择了支持禁海,可却也由此出现了倭患。 不过,按照历史的趋势,后面又出现了开海。 但到后面,开海已形同虚设,沿海大族更愿意走私,而不是走正规的官方贸易渠道。 这固然是因为沿海大族不愿意与朝廷分享海利,但也是因为后期皇权式微导致的结果。 朱厚熜现在没有理由不遵循历史上嘉靖在这个时候的选择。 因为现在开海派相对势力更弱一些,所以才愿意加强皇权,作出更多让步。 而禁海派则要相对没有那么大方,即便他们愿意拿出垄断海贸的一些好处给皇帝。 但只要皇权没有真正的加强,皇帝实际能拿多少,最后还是他们说了算。 最坏的情况就可能是,当皇帝支持他们除掉王阳明这些人后,他们直接来一句,天下已经没有走私,海贸也没有什么利益了,那时,他这个皇帝也只能吃哑巴亏。 所以,朱厚熜决定现在站开海派,也就是礼法主张上的议礼派。 只是…… 儒家治国的朝廷,不能直接谈利益好处。 明面上,还是要以为社稷苍生这种符合圣人大义的目的为出发点,才能让自己的选择立得足脚。 这就需要主张开海的议礼派大臣来表述这方面的理由。 但这个时候,王阳明没有表态。 其他议礼派大臣也没有表态。 朱厚熜见此情况,知道这是因为护礼派势力强大,毕竟他们背后是南直士族、北方乃至四川、湖广这些地方的士族。 尤其是南直士族。 他们控制有大明绝大部分畅销海外的商货。 如棉布、绸缎、生丝、白糖、茶叶这些。 何况,他还是官僚体系中占比最多的。 所以,闽浙士族,乃至两广大户也多参与走私,但是给他们提供走私货物的主要是南直士族,配合他们走私货物的也是南直士族出身的官员。 这也就造成,议礼派即便要决定开海,决定将自己走私合法化,不仅仅要皇帝的支持,还得拉拢更多地区的士大夫来支持自己。 朱厚熜也就说道:“事涉元老公卿家族之清誉,何况还是谢老这种代表国朝大臣风骨的老臣,不能不慎,故先召谢老进京,待朕亲自问问他后再说。” 谢迁是弘治朝的大佬,在正德朝因为反对刘谨,更是当时也被居天下多数的守旧派官员推崇备至的士林楷模。 现在这些转为护礼派的守旧官员,想否定谢迁,自然也没那么容易。 天子也完全可以用不能轻易否定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为由,先拖着不直接表态。 陶中夫只得称是。 顾鼎臣见此不由得闭眼一叹。 他知道天子可能会借着谢迁这个人不能轻易否定的名义拖延。 但他也知道,如果真要揭浙东士族的底,就绕不开谢迁。 因为谢迁作为曾经的阁老,的确是如今闽浙最大的走私家族。 所以,要查闽浙走私情况,就绕不开谢迁。 不然,现在要是不揭露谢迁,将来就会被治一个欺君之罪。 顾鼎臣现在只气恼的是,谢迁这种清流名臣,怎么也耐不住财利之诱惑,关键还带头走私。 但这就是现实。 清流名臣不仅有带头走私的,还会有带头兼并田地、垄断重要工商的。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这次朝会结束后。 大学士费宏主动派人请了王阳明、张璁、夏言、桂萼来见他。 夏言和桂萼是他江西同乡,还是如今的官场新星,将来很可能成为江西籍士族的领袖。 而王阳明和张璁是浙江同乡。 费宏这样做用意自然很明显。 他要趁着南直士族攻讦浙江士族的机会,让自己江西士族可以代替南直士族,成为浙江士族这些走私势力的商货主要提供者,譬如丝绸、棉布、茶叶这些,让江西更加富裕。 在这个时代,士大夫都以乡党利益为重,甚至把乡党利益看得比国家利益还重。 以至于大凡官员成为执政,掌握大权,会特别喜欢培植乡党。 这也导致历史上的党争,多数是乡党之间斗争。 费宏尽管对改革其实积极性不高,但为自己乡梓争取好处的积极性很高,只要改革利于他的乡梓,他也会改革积极起来。 当然。 费宏也希望自己这样可以在获得江西士族支持的同时,得到浙江士族乃至福建士族的支持,而在将来成为更有实权的内阁大臣,进而更有希望成为首辅。 “还是陛下持重啊!” “反而是我们有些大臣,为了自己的私心,连谢公这样的股肱老臣都要诋毁!” “更别提这次余姚被海寇围住的事不急着上报,反而急着报实庵公已故的这样的假消息。” “这还是士大夫行径吗?” “好像巴不得实庵公亡故一样。” “老夫也深为不齿!” 费宏为此先替谢迁、王阳明鸣不平起来,以达到先争取这些浙江士族好感的目的。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轻视天子,先斩后奏! 费宏这么说后,张璁先站起身来:“这些事其实就是南直士族干出来的!” “他们从议大礼开始就存有私心,到现在,迫切地想要大司马丁忧,也是其私心作祟所致!” 张璁接着又道:“南直之人多在翰林京师,故常漠视天下疾苦,要我说,就该让他们常去地方,别一直待在翰林!” 桂萼先明白了张璁的意思。 他知道,张璁这话固然是站在大明江山社稷在考虑,但也的确是打击南直士族的一个办法。 让南直官员被大量下放到地方,不再于翰林院聚集,自然也就意味着,翰林院可以进更多其他地方的人。 只要费宏将来为首辅,自然就可以让更多的浙江和江西的人成为翰林官,进而增加浙江和江西的人将来成为执政的概率。 对于这种既顾了朝廷公利,也符合自己乡党私利的主张,桂萼自然支持。 “公所言极是!” “翰林素来称作储相,若不去州县历练,怎能为良辅?” 桂萼也就附和起来。 费宏和王阳明见此相视一笑。 而夏言则跟着言道:“原大同总兵杭雄素得南直士族支持,如今被下狱,以鄙人看,我们江西、浙江士族既然要勠力同心,当借此事支持陛下严明军纪,还应策动闽粤两地士族一起支持。” 众人颔首。 因费宏刻意在自己书房与王阳明等人商谈,而没有选择在外面秘密约见,更没有在庭院这种无人可以隐蔽处交谈。 所以,朱厚熜很快就通过厂卫知道了费宏、王阳明与张璁等会谈的内容。 朱厚熜知道后就眉开眼笑起来。 江西士族要与浙江士族联合对付南直士族,乃至还有意联合闽粤士族。 无疑说明天下士族在分成议礼和护礼后,还有进一步分裂的趋势。 这对皇帝朱厚熜而言是好事。 他因而可以无顾忌地严惩不守规矩的人。 朱厚熜便立即命道:“传手谕给内阁,杭雄不听命还玩寇,立斩,传首九边,家族开除军籍,褫夺世袭之官位!” 刑部尚书林俊是福建人。 左都御史王缵是广东人。 大理寺卿蒋昇是广西人。 所以,当朱厚熜要求对杭雄直接斩首后,三人皆没有异议。 他们本来在开海还是禁海的主张上跟浙江士族比较一致。 现在费宏也在拉拢王阳明后拉拢他们福建和两广的人,所以他们早就有意不跟南直士族站在一起,自然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请求天子对杭雄这种投靠士族的武将留情。 且说。 杭雄听到自己的处决旨令后,当场怔住了。 因为素来他这样的总兵老将,尤其是与文官关系不错的,犯了事,也不过是革职。 可现在…… 天子不但要他的脑袋,还要革了他家族的世袭官位,还要把他家族的籍贯由军籍变成民籍。 这简直是夺了他家族世代富贵的根基。 “陛下!罪臣知错了,求您开恩啊!” 杭雄因此嚎啕大哭地求饶起来。 但朱厚熜自然听不到他的声音。 杭雄在接下来不久就被斩首,然后传首九边。 边将因而发现即便得到士族支持,但只要不听命还是会没有好下场。 杭雄被处斩的事也让南直籍的官员大为震怒。 因为在杭雄被逮拿进京会审时,南直籍的官员就上疏为杭雄求情,言杭雄清节,且老成干练,朝廷如今正是缺沉稳老将的时候,当免罪只革职,以待将来令其戴罪立功用。 但现在内阁票拟处死杭雄,三法司居然不争,连最终复核的刑科都给事中熊浃也没有按例力谏。 所以…… 这让南直士族官员很快就意识到:他们在攻讦浙江士族,揭穿浙江士族都是走私家族时,本来应该跟他们一样不参与走私、应该支持禁海的江西士族居然在这个时候背刺了他们! 连带着福建、两广的士族也有背刺的意思,至少没有为他们站队的意思。 换句话说…… 就是按理应该跟南直的大官僚大地主步调一致一起阻止开海,而加强内陆地主地位的江西的大官僚大地主们,在南直的大官僚大地主正要对付浙江的大官僚大地主,想联合皇帝,把大宗商品之生产与贸易都垄断了的时候,选择了倒戈。 这些江西士族有想代替南直的地位,成为浙江等走私大族的供应商,乃至可以吃掉南直的产业的意思。 “无耻!” “禁海的祖制在他们眼里成什么了,成可以交易的商货了吗?!” “居然为了私利,与走私豪右沆瀣一气,拆我们的台!” 顾鼎臣也就因为这事非常愤怒。 同在这里的吏部左侍郎朱希周这时则说道: “我早就说过,大礼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士林早已不能同心,所以,申严海禁,与浙东士族结仇,只会便宜奸党,你们偏不听!” “那是他王阳明先坏的规矩!” “他先杀了我顾家的人!” “是他先坏的规矩!” 顾鼎臣突然回头看向朱希周,狰狞着脸,切齿言道。 朱希周知道顾鼎臣对其侄顾学曾被杀非常难以释怀,也就不再以责备的口吻说: “但事以至此,确实不宜再纠缠下去,不然就会真给了他们联手打压我南直士族的机会,要知道,现在我们南直士族如今还没人在内阁,吏部这边,尚书还是石藁城!” “是啊,我们知道你急着为你们顾家报仇!” “但这事不能急!” 礼部尚书毛澄也很赞同朱希周的说法。 现在的局面对南直士族的确并不友好。 尽管翰林、六科、都察院有很多他们南直的官员,但阁臣公卿里,却完全不足。 他这个礼部尚书,如今居然是南直里最大的官。 所以,毛澄也在这时劝起顾鼎臣来。 顾鼎臣也不是完全没有理智的人,也就在这时说: “我可以让我们的人尽快撤走,不再希冀能让王氏被灭门!” “但浙江抚按那里;” “少冢宰作为吏部堂官,更易让他们听从我们的安排,故还请公去信暗示一下,就说余姚不会被攻破,但也请等我们的人主动撤离后,再让援兵收复余姚,而不是消灭我们的人。” 朱存周颔首。 紫禁城。 朱厚熜也在这时对梁储嘱咐说:“给浙江抚按官去急递,准他们戴罪立功,而务必保证余姚不失,要尽量让那些海寇一个都不被放过,让他们尝到袭掠皇明海疆的教训,给当地受难百姓一个交待!” 梁储拱手称是。 且说。 嘉靖元年四月初。 浙江巡抚在听闻余姚外聚集的海寇越来越多后,倒也没敢冒然就立即去救援余姚,而是在继续增调兵力。 但在孙润刚把浙江的全部兵力几乎都征调来杭州时,他就先收到了朱存周的密信。 “海寇要主动撤退!” 孙润还因此松了一口气,对贺钺笑着说了起来,且把密信给了贺钺。 贺钺这时站起身来,看了信,顿时就笑道: “这可太好了!他们能打算主动退就好。” “中丞,有急递!” 这时。 奉旨发的内阁急递也到了。 孙润忙接了急递。 但孙润在看了急递后就沉下脸来,对贺钺说:“内阁也让我们戴罪立功,但是却要我们尽量全歼这些海寇,给浙江百姓一个交待,也立起朝廷的威信。” 贺钺听后看向孙润:“中丞怎么看?” “这些海寇摆明是南直士族指使,有意报复浙江士族所致,现在南直士族要放弃报复,意在修复矛盾。” “这对我们护礼而言是好事,也利于我们士大夫重新和睦,以免内讧加剧。” 孙润一边认真分析着一边说着,接着又道: “而朝廷虽然让我们戴罪立功,给浙江百姓一个交待,且为了朝廷的威严,要我们严惩海寇,自然能理解。” “但我们真要故意拖延,他们也看不出来,即便是在余姚的锦衣卫看不出来。” “实在不行,主动让海寇那边留上百个知道内情不多的普通海寇充数就是!” “所以,我的意思,不听内阁的!” 贺钺点头:“这样好!上面有上面的考虑,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考虑,南直的士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何况少冢宰将来迟早是大冢宰,我们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将来被重新重用,还指望他呢。” “不只这个。” 孙润笑着说道:“信上所提程仪不菲,待将来路过南直,就可让人去提。” 贺钺也跟着一笑:“朝廷总是比他们抠门,发的俸远不如南直士族给的程仪多。” 于是。 孙润和贺钺便选择了虚假应对朝廷的旨令,而认真对待南直士族的指示,把代表皇命的内阁急递不当回事,也不把朝廷在浙江的威严和余姚百姓的尊严当回事。 可怜在余姚城外居住的百姓就这么被海寇白白屠掠了。 南直士族没把他们当回事,也不觉得他们会激怒浙江士族,只会觉得浙江士族还会感激他们,毕竟这便于浙江士族兼并土地。 孙润和贺钺等浙江贪官也没把他们的尊严当回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嘉靖元年三月中旬。 朱厚熜对梁储要求内阁下急递给孙润和贺钺去急递的同时,就因为想到官僚集团素来会在执行旨令时打折扣,乃至阳奉阴违,或者过度执行,尤其是在他这个新天子才刚即位,还没有彻底培植起自己的基本盘时。 所以,朱厚熜就又下旨给已经回京休整的勇卫营,让御马监给勇卫营筹备粮草,并让周尚文率勇卫营准备南下,协助浙江官军平定海寇。 同时。 朱厚熜还直接召见周尚文,而对他面授机宜说:“先秘密派勇卫营中老练且来自南边、熟悉水性的夜不收去南直与浙江调查!” 周尚文拱手称是。 朱厚熜则在如此交待后,才冷笑着说:“如果认真执行,朕是可以如旨令上说,不严格追究,但要是真觉得朕好欺瞒!那朕只能再给你们地方抚按官也立立规矩!” 且说。 到了四月中旬。 当朱厚熜在收到孙润和贺钺呈递来的塘报,看见里面说生擒海寇百余名,歼灭海寇千余名后,一开始还颇为高兴。 但没几日,朱厚熜就通过厂卫调查得知南直官员没有一个表现出惊慌状态后,就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好啊!” “果然还是选择背叛朕!这浙江的抚按官到底是他南直士族的臣子,还是朕的臣子!” “作为浙江父母官,真要朕的子民白死吗?!” 朱厚熜有种自己被轻视被背叛的感觉,因而眸色森冷地沉下了脸,咬牙切齿地说着。 他随后就吩咐道: “发急递给周尚文,问他到了哪里,他提前派出去的夜不收有没有查到什么海寇踪迹!” 但这时,秦文突然说:“皇爷,刚到了周将军的密奏,说夜不收已经跟踪到这些海寇,得知他们如今撤出了余姚,眼下正盘踞在金山卫!” “金山卫?” “那就让内阁去道急递,让他率勇卫营假扮浙江的水寇转去金山卫,务必全歼这股海寇,能生擒就尽量生擒几个口舌,查出幕后主使,朕准他便宜行事,先斩后奏,除朕手谕,一概不听!”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兵攻入南直,江南士族末日到来!(求订阅) 嘉靖元年五月十七日。 金山卫。 天刚刚泛起鱼肚白。 大量民夫就挑着货物,来到这里的一停了许多大船的海港。 “快点!” 聚集在这里的海寇们也在催促这些民夫快点把货搬到大船上。 因为他们得赶着在七月结束前把这些商货运到日本去售卖。 这是南直士族给他们的好处。 因为这些商货皆打了对折,所以会让这些海寇去日本赚到更多的钱。 但是。 在这个时候。 勇卫营也乔装打扮成当地水寇或民兵,一路乘船悄悄从嘉兴梁庄方向乘船而来,一路从朱泾镇方向而来。 勇卫营是朱厚熜从原勇士营中挑选的精锐,在禁庭太液池操练过水战,比较全能,所以对乘船登岸这些不陌生。 而且…… 勇卫营的前锋,已经人衔枚、马摘铃,神不知鬼不觉地先占领了各个要道,还解决了各个要道上的哨探。 而等这些金山卫的海寇发现勇卫营主力乘巨舰出现时,四周已有数百骑奔腾而来,且大声喊着“跪地不杀”的话。 正和金山卫千户郭杰、生员钱知德、海寇头子闽首领交谈的顾鼎臣堂侄顾学颜看到这一幕,当场就惊呆地没了八分胆。 郭杰倒是比较镇定,还不由得吐槽道:“这么精湛的骑术,这么好的战马,莫非也是哪一支官军在学我们金山卫假扮海寇?” “从浙江嘉兴方向来的!” “这说明浙江士族没有罢休的意思!” 海寇头子闽首领说了一句道。 钱知德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为了几个卑贱的本乡乡民就要真的与我们南直士族彻底决裂!” 顾学颜这时牙齿打颤地说:“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可能巴不得我们与我们南直士族决裂,而彻底于江西、福建等士族联合起来。” “先跪下来吧。” 顾学颜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在了甲板上。 郭杰和钱知德也跟着跪了下来。 “跪个屁!” 闵首领倒是骂了一句,拔出大刀,就跳下了船,要率海寇与官军搏杀。 但他刚冲过去,已登岸的勇卫营步兵就用火绳枪将他击倒在地,而将他活捉了。 周尚文在登岸后,这些海寇已经基本上被全歼,更是活捉了数百名海寇。 而南直士族提供这些海寇的生丝棉布这些也大量落到了勇卫营手里,包括货单收据。 不久后。 周尚文也从自己麾下军官李秉这里得知顾鼎臣有家人与这些海寇有勾结,故因此让李秉率步兵留守这里,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骑兵,脱去外衣,露出官军甲胄,而快马加鞭地奔去了苏州昆山,且在来到昆山后,他就拿出密旨,迫使昆山县令主动开了城门。 接着。 周尚文就率兵包围住了顾宅。 从周尚文率骑兵从金山卫驰入松江、苏州时,就引起了南直诸士族的注意与惶恐不安。 不少南直士族因纷纷与亲友聚集,讨论为何自己所在地区突然出现这么多骑兵,而且一看就是善战且军纪严明的精锐。 应天巡抚吴廷举闻知后也立即从南京赶了来。 南直巡按御史马录同样也从镇江赶了来。 而南直士族们也开始担忧这些兵马突然出现,是否与自己这边有大族让与自己南直士族交好的海寇去浙江余姚侵犯灭王阳明满门的事有关。 所以,不少南直士族也开始给自己在京做官的子弟去信,并询问他们京里可有什么新情况出现,朝廷何时突然派了兵来南直。 而在半个月后的京师。 朱厚熜正在新衍圣公孔承羡的陪同下幸国子监,以表达自己重视教育的意思。 这是新天子登基后都要出现的一次行为。 不少翰林、礼部、国子监、都察院、六科的清流自然也得随扈来国子监。 但这时的南直士族出身的官员们,还不知道朱厚熜已经让周尚文不去浙江余姚,而是调头去南直金山卫。 他们只知道,天子竟然担心浙江当地的官军镇压不了当地的海寇,而派出了自己禁庭中的机动精锐——勇卫营。 所以,因为知道余姚的海寇即将听自己南直士族的吩咐而提前撤离的南直籍的官员们,也就对此只是觉得天子派官军去余姚,只会虚晃一枪,无功而返。 陶中夫更是因此在来国子监时对自己同年黄楷笑着问道:“你说,那个周将军在知道自己会无功而返后,会不会气急败坏?” “我觉得,不只是周将军会气急败坏,陛下本人也会气急败坏。” 黄楷也笑着回应着,且道:“毕竟陛下是期望我们这位周将军可以立功的。” “是啊,陛下是真的爱民如子啊,不惜要调自己最忠诚的勇卫营去浙江协助剿寇,可他到现在只怕都还不知道,这些海寇早就提前撤了。” 陶中夫颇为感慨地说道。 黄楷跟着颔首,面带讥笑之色: “所以说,我们这位陛下虽然机心深沉,但到底年轻,对天下百僚自以为可以所以操控,却不知他若不做事,倒还是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不敬的天子,但他若做事,就会被天下官吏戏弄,而反让人看出他的愚蠢来!” “没错!” “而顾公他们,因为勇卫营南下,倒也有了新的计议,那就是让我们在勇卫营沿途经过的同乡,制造一些勇卫营军纪败坏、欺民虐士的罪状来。” “尤其是浙江余姚那边,这次是枉死了不少无辜百姓,正好可以栽赃到他们身上,说他们杀良冒功。” “让那周尚文知道,要是不知道礼交士大夫,可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陶中夫则笑着说起南直士族图谋坑害勇卫营的事来。 黄楷听后笑道:“这样将来或许能让陛下不得不慎重派大兵南下!” “是啊,以百姓的名义,让陛下对南方不敢轻易用兵,是南方士民之福!” 陶中夫附和了一句。 且说。 南直士族是打算让周尚文率领的勇卫营背上一个欺压百姓、军纪败坏的罪名的。 因为南直士族不想天子可以轻易派自己的亲军南下。 毕竟这意味着皇权开始延伸。 除非像历史上发生了大规模倭乱,南直士族乃至整个南方的大地主大官僚才会不得不支持皇帝调兵南下灭倭。 而其实不只是南直士族不愿意让皇帝让大兵南下。 整个南方的士族其实都不怎么愿意皇帝派大兵南下,而且是派自己的亲军南下。 因为南方已经被南方士族视作了自己的独立领地。 但是,这次浙江发生海寇作乱,皇帝有正当理由派兵南下协助,所以也没有谁好直接谏阻,也就指望着用这种方式阻止皇帝将来随便派大兵南下。 当然。 当浙江巡抚孙润和巡按贺钺奏报说海寇已被击退且被大量歼灭的塘报急递进京后,许多文官也上本请皇帝调回勇卫营。 朱厚熜对此采取了留中不发的处置。 朝臣们倒是只以为朱厚熜是不愿意再相信抚按说余姚没有被攻破才故意留中拖延,便也就只是不停上本进言,催促皇帝调回勇卫营。 话转回来。 天子幸国子监有早已定好的流程,所以,也没有朱厚熜多少可以自由发挥的地方。 毕竟大多数官僚们本质上其实也不希望天子真的在国子监发表一下自己的政治主张,还真的考校出几个特别厉害的国子监生,并破格提拔重用,使之成为改革的助力,所以早就在这方面防得死死的,而把天子幸国子监的每个流程都规定成了具体的礼仪方式。 只有朱元璋这种君主,才有在幸国子监后,直接从国子监提拔一监生担任重要官位的权力。 朱厚熜现在还没有朱元璋这样的权势。 但对于朱厚熜而言,他正在增强他的权势。 因为他不但已经重建威武营,还是开始派兵去南兵,且已经下密旨让周尚文率勇卫营去了南直。 这些都意味着他的权势在继续增强。 且说。 朱厚熜在幸完国子监后不久,就收到了周尚文的急递。 周尚文在急递里奏报说,他已经在金山卫尽歼袭扰余姚的海寇,且生擒数百海寇,还查知有礼部右侍郎顾鼎臣的家族参与其间。 “很好!” 朱厚熜因而大为满意。 但因为朱厚熜是在视朝时看到的周尚文的急递。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有急着下旨逮拿顾鼎臣,而是先来了左顺门。 朱厚熜到左顺门视朝百官后,浙江道御史丁轩就出列言道:“陛下,臣劾勇卫营在到达绍兴府后,军纪败坏,欺压百姓,杀良冒功!” “可有实证?” 朱厚熜听后当即沉声问道。 丁轩从自己的奏本中拿出一份盖满血手印的状词,道:“臣有余姚官民百人签名血书供状为证!” 朱厚熜接过了状词。 顾鼎臣、陶中夫等官员在见到朱厚熜面色难看地接过状词后皆内心雀跃不已,而嘴角暗自勾起了弧度。 但这时。 朱厚熜突然沉声道:“朕在勇卫营进入南直之前,就因为给朕上密奏说有夜不收发现袭扰余姚的海寇去了金山卫,朕便让内阁下急递让他改道去了南直金山卫,按理,勇卫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余姚,所以这些余姚官民怎么就确定是勇卫营在为祸余姚?” “去了南直?” “没有去余姚?” 顾鼎臣等听后大惊。 啪! 突然。 朱厚熜拍桌而起,看向顾鼎臣:“顾鼎臣!” 顾鼎臣这时已木然站在原地。 不少大臣倒因此都看向了他。 朱厚熜这时也眸光似电一样看向顾鼎臣: “周尚文给朕的急递说,他在金山卫擒获令侄顾学颜与海寇勾结在一起,且招拱说余姚之祸皆由你策划!” “甚至还当场拿获你们顾家要走私日本的大量商货!御史陶中夫说,浙东士族多走私,如果他所言是真,那看来,你们南直士族也在走私!” “朕现在给你一个向朕自陈的机会。” “勾结海寇,参与走私,指使海寇攻打余姚,谋灭王氏满门,是不是你策划的?” “回话!” 追订比三天前掉了四百多,所以求一下追订,剧情目前才走到练新兵,进一步瓦解各大士族,壮大议礼派,且借助议礼派壮大基本盘的阶段,所以可能显得剧情还不是特别爽,作者会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内容,让高潮尽快到来。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全族收监!除掉礼部尚书! 嘉靖元年六月初五日。 左顺门。 悬在朱檐上的骄阳,在这天午时,让这里参加朝会的大臣们,暑热之感颇重。 顾鼎臣尤其觉得炙热,像是被架在火上烘烤一般。 因为他不只是被骄阳照射,还被天子炽烈的眼神目视着。 在朱厚熜这么一声喊后,顾鼎臣也回过了神,便慌忙地跪在了地上,汗如雨下地哭丧着脸说: “臣一时糊涂,才起了这样不好的心思,万望陛下开恩!” 砰! 顾鼎臣说着就一头撞在了玄色地砖上。 脑袋都撞得晕乎乎起来。 冒起了金星。 “这只是糊涂,只是不好的心思?” 朱厚熜冷笑一声道。 接着。 朱厚熜又问顾鼎臣:“你明确回答朕,你的家族到底有没有勾结海寇,参与走私,你本人有没有指使海寇谋取余姚,谋灭王氏满门?” 顾鼎臣双手手指紧扣着地面,嘴唇嗫嚅着。 脑海里开始天人交战。 他不知是该承认还是不承认为好。 “有!” 最后,顾鼎臣还是没能顶住来自天子的压力,咬牙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在场大臣们顿时失色。 毛澄这个顾鼎臣同乡更是不由得失望地闭眼一叹。 朱希周也在接下来露出不安的神情。 陶中夫和黄楷等也心乱如麻。 而对于顾鼎臣自己。 这一个“有”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竟让他顿时面如水洗地瘫倒在了地上,乃至官袍下面还流出液体来,打湿了鞋袜,浸染了地面。 站在他附近的户部左侍郎席书还不由得捏住了鼻子。 朱厚熜见此只得准备提前退朝,吩咐说:“将顾鼎臣收监,下诏狱!让他上交一份自陈供状!传旨给应天抚按官,立即将顾氏全族家人收监以及涉事官吏士民收监!” “退朝!” 朱厚熜在离开左顺门,往内廷来时,露出了笑脸。 顾鼎臣承认自己有做这些事,自然会让这件案子少了很多佐证的麻烦,也可以让朱厚熜更加便宜地占领道德制高点,在接下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朱厚熜也不得不庆幸他来自后世,又恰好对明清时期比较熟悉。 不然的话…… 真要是只按照这个时代帝王所能掌握到的一手信息来做皇帝,他只怕很难一开始就知道,士绅与盗贼可不仅仅是敌对状态,大多时候甚至会是合作状态,乃至还可能是士绅衍生出了盗贼,或者盗贼衍生成了士绅,进而也会真的被官吏们蒙骗。 比如这次。 他要不是因为对官僚集团的不信任,提前让周尚文派夜不收取跟着这些海寇,而只选择相信浙江抚按官提供的讯息的话。 那他就只会知道海寇在余姚就被浙江官军大量歼灭,而不知道海寇突然攻打余姚的根本原因。 接下来。 顾鼎臣如丧考妣地被拖去了诏狱。 他是真没想到天子会通过勇卫营知道自己指使的海寇撤到了金山卫。 他也没想到,天子原来没有真的完全相信浙江抚按的话。 毛澄和朱希周也没有想到。 两人现在也是如坐针毡,害怕顾鼎臣供出了自己。 于是。 为求自保,毛澄递了本,请求致仕。 只要天子准他致仕,就意味着不会追究他过多的责任。 朱希周则递本请求面圣。 朱厚熜想到了毛澄昔日在自己进京时为难自己的事,以及在大议礼中一再表现出宁让自己这个天子受委屈也不愿士大夫受委屈的态度。 在朱厚熜看来,毛澄不是梁储,对自己没有半点为臣者的忠君之心。 他忠的只是他所认为的礼,是要自己认孝宗皇考的铁杆支持者,对自己没有半点人情,甚至是只图谋以仁义道德的名义吃自己的主要人物! 所以这毛澄才会他进京时,就企图坑他以太子礼进京,后面又企图让他孝宗为爹,而好让他成为可以被随意榨取价值的傀儡。 而且…… 毛澄不仅仅对他这个天子没有人情,对正德也没有人情。 朱厚熜自然就没打算真的放过毛澄。 故而,朱厚熜对毛澄请求致仕的处理是: 不允! 毛澄收到这份御批后,也明白天子这是没有让自己平稳落地的意思。 他因此此更加惶惧不安。 “陛下,原来你早就恨臣入骨了,如此,臣怎能不死!” 毛澄双手微颤地拿着御批,流着泪,还如此说了起来。 接着。 毛澄又切齿言道:“张孚敬!王阳明!若不是你们这些奸臣乱礼,何至于有如今这个样子!” 毛澄到现在倒也没有后悔昔日希望只牺牲天子利益的主张,他只是更加痛恨文官中的议礼派,因为是这些人导致外藩入京的嘉靖帝,在权力场上没有被束缚住,反而还让他们的处境越来越不好。 但毛澄即便没有后悔,也不敢在这时候继续得罪天子。 所以,朱厚熜在御批了毛澄的奏疏后不久,就得知了毛澄暴毙的消息。 “暴毙?” 朱厚熜呵呵一笑。 他知道毛澄这是意识到自己恨他入骨,选择了提前去死,以求得到最大保全。 为此。 朱厚熜宣布辍朝三日。 无论如何,毛澄是迎立有功的大臣,还是礼部尚书。 即便毛澄是有意牺牲他这个天子,欺负他这个天子,用鲁迅的话说,就是要吃他,来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但也是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吃他,天下人也只会以为毛澄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皇帝的江山社稷,你皇帝应该感激才是,怎么能恨呢,只怕毛澄自己也这么认为。 所以,明面上,朱厚熜也就还是礼貌对待一下毛澄的暴毙。 该有的优恤流程都会有。 毛澄去世后,朱希周也更加慌了。 他知道毛澄为何要选择暴毙。 明显是因为新天子表面仁善,实则记仇阴狠。 你若不给天子一个体面的交待,天子也不会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 刚巧。 朱厚熜也在这不久准了朱希周的求见。 朱希周便在见到朱厚熜后,小心翼翼地行了大礼,大气也不敢喘。 毕竟如今这位天子是真的记仇。 记仇也就罢了,还特别有心计,对自己这些士大夫也没有看得那么高尚,而早就抱有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看待自己这些人。 所以,朱希周不敢在这位不单纯的天子面前有半点让对方不快的举动。 “卿见朕是为何事?” 朱厚熜表现的没有敌意。 面带微笑。 语气平和。 即便才刚出现了顾鼎臣这样的南直士族勾结海寇谋乱以及浙江文官骗他这个天子的事。 但朱希周现在是真惶恐不安,也就如芒在背地跪下说:“臣有罪!” 朱希周刚说出这三个字,两眼就不争气地滚出泪来,接着甚至泣不成声起来。 “呜呜!” 半刻钟后。 朱厚熜总算听朱希周断断续续地阐述了他如何劝阻顾鼎臣,如何又帮顾鼎臣操纵浙江官场的事,和他为何没有及时把这些情况反映给天子,为何瞒着天子做这些事。 按理。 朱希周做的这些事都是很严重的事。 至少“不忠”之名是安得上的。 但朱厚熜倒是没有雷霆大怒,只淡然地说道:“你好歹也是弘治九年孝庙钦点的状元,为臣要忠的道理不会不明白。” “可你现在这样做。” “倒是让朕明白一个事实。” “你们这些大臣,忠的还是先帝孝庙,忠的不是朕啊!” “朕在你们眼里,还不算是真正的君父。” “是不是?” 朱厚熜问着就看向了朱希周。 朱希周一时脸如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热烘烘的,更加无地自容。 他想否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天子说的话的确一针见血。 他的确更怀念的是孝宗,更愿意忠诚于孝宗。 他也知道他若否认,天子只会更加不满,便不敢否认。 朱厚熜斜眼看着朱希周:“朕若成全你们,让你们去见孝庙,你说,到底是显得朕有情还是显得朕刻薄?” “臣不知!” 朱希周流着泪道。 朱厚熜突然起身挥手,笑道:“你们其实也不怎么忠于孝庙,在孝庙时,只怕也是该瞒的瞒,该骗的骗。” “你说是也不是?” 朱厚熜说着就回头问着朱希周。 朱希周哽咽着称是,且道:“臣等该死!” “满朝文武,要说真正知道怎么辅佐朕的,目前来看,也就是梁阁老!” “他有句话说的好,要想天子成仁君,关键是看自己怎么做,而不是靠说靠骗看忽悠就能让天子愿意成仁君。”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自己都不愿意先做圣贤,怎么好让朕做圣贤?” 朱厚熜说到这里,朱希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故而窃喜道:“臣愚笨,不知当如何做贤臣,还请陛下指教。” “想做贤臣就好。” “就说明还有救。” 朱厚熜这时抱着双臂,享受着清凉的晚风,笑着说了起来。 接着。 朱厚熜又说道:“太祖当年,执法严厉,年年杀奸臣,年年杀不尽,乃至有朝杀而暮犯之叹,朕也不得不承认,去你们心中之贼之难,真是难如登天!前有陈金,后有赵鉴,接着是杨潭,似乎这奸臣是真杀不完。” “大医医国,中医医人,小医医病。” “治国便是医国,要做治国良医,须要治本。” “要治本就不能只着眼于砍你们某个具体官员的脑袋,到底还是要从根源着手。”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朱希周:“你告诉朕,根源在何处?” 朱希周知道这是天子在考验他有没有成为天子口中“贤臣”的潜质。 朱希周也知道,贤与不贤由不得他自己,而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说他会是贤臣,那他就会是贤臣。 现在皇帝考校他,他就必须要回答正确,符合皇帝心中贤臣的标准。 如果皇帝觉得他有成为贤臣的潜质,他就能活,如果他没有,他就不能活! 而他作为状元出身的人,还是从南直那种科举最卷的地方出来的人,最善长的就是考试,尤其是考有起题的考试。 他自然知道皇帝想要什么答案。 只是…… 他只要回答出这个答案,就意味着他要背叛乡党,甚至是背叛天下士族,意味着不再做士大夫眼中的“贤臣”,而是只做天子眼中的“贤臣”。 所以,朱希周也就犹豫,也就纠结起来。 朱厚熜只是给朱希周机会,不是真的需要朱希周背叛他。 因为像朱希周这种八股文做题家在这个时候很多,南直尤其多。 “传秦文来!” 朱厚熜这时也就唤了一声。 可这时,朱希周听到皇帝唤东厂的人,就再次生起求生之欲来,一咬牙,就立即回答:“回陛下,根源在南直太富!”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分裂南直,刀胁江南士族! 当晚。 朱希周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紫禁城。 按理,他应该高兴的。 因为他阐述完后,天子很满意,还给了他一道以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衔总督东南的旨。 让他以查缉走私、打击海寇的名义,去为分南直为两省、以及将来对整个东南进行折银调整和火耗归公改革试点的大战略试点。 要不然。 天子也不会派他一个根本就不懂打仗只懂南直士族底细的官员去打击走私和海寇。 可他高兴不起来。 朱厚熜现在的经济改革核心还是整顿货币,以夺回朝廷在货币方面的绝对统治地位。 而这就意味着,朝廷需要把大量流去南方的白银更多的收回来。 回收的方式,不是加税,就是把地方的岁收,往中央多拿一些。 火耗归公就是把地方火耗银充入国库,然后以发俸银和赏银的方式再拨下去。 如今大明在火耗方面特别随意,有官员可以在征税粮时的火耗一栏想填多少就填多少。 火耗征收也就成了天下官僚想给自己整多少小金库就整多少小金库的便宜工具。 所以…… 趁着将来在分裂南直和折银改革时,试点推行火耗归公,自然也是符合朝廷夺回货币权的这个核心主题。 当然…… 这也利于朝廷掌控地方。 打击地方官吏过度征税。 防止加税后,地方官员过度执行而趁机加大火耗比例,进而激起民变。 因为有时候真的会遇到特别贪,在搜刮民财方面比太监都狠的地方官。 所以,如果大明朝廷一直给地方官员自由决定损耗征收比例的权力,那绝对会有官员会大着胆子把火耗加大到是正税几十倍的地步。 总之,既然朱希周提出南直太富,富到敌国,富到不再听朝廷的话。 那朱厚熜就给他一个去做贤臣的机会。 但朱希周获得这个做贤臣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代价,代价就是他要把同他一样知道顾鼎臣的同党都揭露出来,防止顾鼎臣有意隐瞒。 于是。 许多以为可以侥幸躲过一劫的南直官员也被列进了锦衣卫的拿人名单里。 黄楷就在得知锦衣卫来拿自己,非常不愿意相信地问道:“顾鼎臣供出了我?” “顾鼎臣!你自己倒霉也就罢了,为何要拉上我们这些同乡!” 黄楷一时非常不解。 出宫路过这里的朱希周也看见了这一幕。 朱希周不禁面露愧色。 黄楷也看见了朱希周。 一下子。 黄楷因此明白了什么,而大声喊道:“公这么晚从宫里出来,可是为卖我们?” 朱希周没有回答。 “姓朱的,敢做不敢认吗?!” “说话呀!” 黄楷不由得大喊起来。 但朱希周仍旧没有理会,只快步而去。 啪! 黄楷这里。 逮拿他的锦衣卫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给老子闭嘴!” “你们这些言官,气焰是真的嚣张。” “人家好歹也是部堂高官,这么不礼貌!” 黄楷大怒:“你敢打我!” 啪! “打你怎么着?” “你再打一下试试?” 啪! “走私谋乱,干的事没比宦官干净多少,还想让人把你们当君子尊重?” 黄楷最终老实了。 而朱希周这里,则回来后,就吩咐家人说: “给家里立即去信,就说顾鼎臣之案事发,我已断尾求生成功,让亲友们放心,并告诸亲友,有何乡愿,我自会为其周旋,包括顾案所涉之人,以答忍辱负重之心。” 朱希周失魂落魄的说道。 家人倒是松了口气,笑着离开了书房。 且说。 南直这边。 不少南直士族也知道了顾鼎臣谋害王阳明之谋已经案发的事。 所以,很多南直士族已经开始担忧朝廷会因此知道了他们也在参与走私,进而加大对他们的税赋征收力度,乃至用更激烈的方式掠夺他们的财产。 毕竟这些南直士族和富商很多都是连着亲的。 不少与顾鼎臣、陶中夫这些南直官员背后的宗族,都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 他们也就非常担忧朝廷真的会因此大肆抄他们的家。 尤其是,勇卫营的数千兵马,还在金山卫和昆山驻扎着,日夜监视着顾氏与其他涉案家族。 这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正时刻抵在他们胸膛一样,让他们寝食难安。 “赶紧想想办法吧!” “如何让朝廷不借此机会在我南直兴大案。” 原光禄寺卿陶祥就对几个士族亲友担忧不已地说了起来。 而乡宦金维则说:“要让朝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有先激起民愤,使朝廷投鼠忌器,才是上策!否则,我们士族大户若直接跟朝廷作对,有损清名不说,也会给朝廷在科举仕途打压我们南直的口实。” “是该激起民愤!这样就可以激起民变。” “只要起了民变,朝廷兴兵镇压自然是得不偿失,只能安抚,而我们若再动之以利,则自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另一乡宦董天潜也跟着附和起来。 陶祥继续问道:“问题是怎么激起民愤?” “自然是要在勇卫营身上做文章!” “逼他们犯军纪,以激起民愤!” “这样就可以让将来天子不得不对派大军来内地之事慎重对待,也符合其他地方的乡愿。” 金维冷笑起来。 众人颔首。 周尚文作为一个陕西人。 他对南直的情况自然不是很了解。 但他作为总兵,带兵这么多年,也知道地方大族会用什么办法赶走他们不愿意看见的官军。 所以,周尚文很早就把李秉、张斌等将校叫到一起,训诫道: “诸位兄弟如今也清楚,陛下派我们来南直,是为了让浙江的百姓不枉死,让朝廷的纲纪得到维护!” “虽说,你们都是英勇善战的猛士,但要知道,有时候为朝廷做事,最难的不是在沙场上为朝廷拼命,而是在平时为了社稷苍生和个人荣辱与奸邪小人斗心眼,别真以为你拿着刀,人家就怕你,就不敢对付你。” “相反,人家还更轻视你,以为你是粗莽之辈,而好被利用成逼迫天子妥协的棋子。”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强调军纪要严的道理,尤其是深入这种富贵繁华之地除奸作战,军纪更要严!” “小心一碗粉没给钱,一条狗被踩,人家就能小题大做到要了你的命!” “所以,接下来,你们给老子务必要仔细,不准任何人未经请命就出营花钱,遇纠纷必须忍让,哪怕受了辱骂也不准还嘴!” “其次,顾家的人,关是关起来了,该送的吃食要送,该满足的要求尽量满足,防止给人以我们虐待未定罪之士族子弟的口舌!” “最后,休息时,尽量不要外出,不得不外出时,也不要给外人吃食银钱,也不要帮忙做好事,防止被人利用,总之不要充烂好人!” 周尚文说着就问道:“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周尚文点了点头,便让诸将校退了下去。 虽说周尚文已经嘱咐在先,但没办法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利益上存在天然矛盾的天子亲军与南直士族不可能在苏州昆山和平共处。 因为对于南直士族而言,这里必须是他们说了算。 何况,天子亲军在这里,随时有执行朝廷命令而对他们大肆清洗的威胁存在。 所以,这一天,周尚文自己在从驿馆来顾宅查看包围情况时,就在街上被一学童从窗户上投了砚台下来。 这砚台砸在了周尚文的肩膀上。 周尚文幸而穿着盔甲,也就没有多大损伤。 跟着他一起的李秉不由得要冲进去问问情况。 但周尚文制止了他:“算了,不要生事,在朝廷旨令到来前,能忍则忍!” 李秉也就退了回来。 “你们这些奸党,欺凌士族,残害忠良!” 但没多久。 又有好些个学童突然从巷道里钻了出来,指着他们大骂,接着就也将毛笔、砚台乃至西瓜皮、砖头什么的朝他们砸了来。 周尚文和李秉等立即躲了过去。 但李秉不由得大怒,对周尚文道:“大帅,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人家在背后就等着你失态呢。” “忍住!” 周尚文笑着说后就擦拭起了甲胄上的墨汁。 而这时。 张斌也因奉命买米而来一米铺时,被这米铺掌柜拒绝了:“我们没有米可买。” “你这些不是米吗?” “我们也不是不给钱!” 张斌指着这米铺刚到的一大缸新米,说着就先把一小袋银元丢了过去。 “我们的米不卖给欺压忠良的奸党!” 这掌柜说了一句。 “你说谁是奸党?” 张斌顿时来了气。 他没想到这南直的商户这么讲究政治。 当然,来自北方的张斌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商贾早就被士族的人操控。 而这时,跟着张斌的韦长贵则劝住了张斌: “张大哥,别生气,我们好不容易选入勇卫营,要是犯了命,惹出祸,就不值当了,你可还欠着好些贷款呢。” 张斌听后也就忍住了。 而这米铺掌柜则轻蔑地笑了起来。 但张斌等接下来发现其他米店也不对他们营业,有的见他们勇卫营的人来就关门。 不只是张斌,其他奉命采购的勇卫营官兵也被南直的商贾针对性罢市。 但勇卫营为了更快行军到南直,且想到南方商业发达,易采购到必需品,也就没有带多少粮,而是更多的带了便携带的银元铜元。 所以,这让官兵们非常难以忍受,怨气也越来越重,有的甚至也开始自我怀疑,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得民心,成了奸党的帮凶? 所以,周尚文知道这事后也颇为愤怒,一拳轻轻砸在墙壁上:“他们这是往死里逼我们!” “大帅!” 李秉这时跑了来,怒容满面地对周尚文说: “有士绅抓了我们的兵,押着他游街,正朝我们这里来,说我们的兵偷了他的鸭子,要我们给他个交待!” 周尚文听后急忙跑了出来。 很快,他就碰见了一队押着自己一勇卫营士兵的人。 领着这些豪奴的生员,此时啐了这士兵一口,而指着他对沿街的百姓们说: “就是他,偷我的鸭子,那可不是一般的鸭子。” 这生员名唤金坤。 他一见周尚文等将领沉着脸过来,就挺着胸膛说: “你们想必就是他的上官,他偷了我家的鸭,还请给个交待吧!” “大帅!小的没有偷,小的只是奉命出城买菜时中了埋伏,被网住了!” 这士兵大声解释起来。 “胡说!” “你这是狡辩,我们当时都亲眼看见是你偷了我们同窗家的鸭子!” 这时,又一生员走了来,跟着他的还有好些个生员。 周尚文见此,只得沉着脸对李秉吩咐说:“把他接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就地正法!” 李秉:“大帅!” 这士兵也忙大喊道:“大帅,小的冤枉啊!” “你们这些南人真卑鄙,老子真不该顾什么军纪,应该杀光你们!” 这士兵不由得骂道。 金坤等则得意地暗笑起来。 “住手!” “谁给你们生员拿天子亲军的权力!” 这时。 一颇有威严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 第一百五十章 斩杀豪奴成河,杖杀士族胥吏! 说话者乃是应天巡抚吴廷举。 吴廷举当下的官职全称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理粮储兼巡抚应天等处地方。 按理。 吴廷举来当有快骑唢呐开道。 但因是来闹市,为免扰民,吴廷举也就没让人吹唢呐,快骑也改为步卒随行。 直到现在。 吴廷举这么说后,才下令道:“举王命旗牌!” 这时。 唢呐才吹响。 数十面旗牌迎风而立。 随行官军开始横矛驱赶附近百姓,而只将周尚文等勇卫营将领和金坤等生员与豪奴围在中间。 金坤看旗牌是应天巡抚吴廷举的旗牌,便忙跪了下来。 “你是欺周总兵没有执掌地方刑名之权,还是没把皇恩国法放在眼里?!” “摘了他们的方巾!” “上枷拷,然后再问别的事!” “涉嫌逮拿天子亲军的豪奴全部押去各市处斩,以告乡民,再有豪右家奴敢只奉主命不顾国法而辱天子亲军者,皆如此例!” 应天巡抚,才是真正得天子承认的“南直王”,有可以先斩后奏和直接夺士子功名的王命旗牌。 所以,吴廷举这话一出,数十带甲标营悍卒就将金坤等生员摁在了地上,且将他们头上象征士子身份的方巾摘了下来。 同时。 他们的家奴也被带走,押去了闹市,而大喊饶命。 金坤等已是大惊失色。 他们没想到,吴廷举这个文官会没有选择站在他们这边,而是先严格追究起他们的逾矩之事来,而且竟如此严厉,大有要认真维护皇权威严的意思,没有为了士权可以压制皇权,而故意装瞎,忽视这里面存在的士子乱法之细节。 南直科举乃天下最卷的地方。 乡试录取率比全国会试的录取率都低。 院试难度比其他地区的乡试还高。 甚至,因为读书人多,所以有被剥夺功名者将难以再重新科举的不成文规定。 所以,他们被摘去方巾就等于彻底被断了政治生命。 故大惊之余,金坤等也恐慌不已起来。 “我们不过是一时激愤,才忘了国法,还请中丞开恩啊!” 金坤不由得在这时大声喊了起来,且泪流满面。 其他生员也纷纷求饶。 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才的得意之色,更是都荡然无存,只后悔为背后的乡宦靠山出头栽赃陷害天子亲军。 咔嚓! 他们的豪奴也在这时纷纷被斩。 各个肥大的脑袋当场从脖颈处断裂,血流如注,而渐渐成河。 这些豪奴虽是家奴,但靠着主家的势力,在当地也成了富户,不少更是田地千亩万亩的地主,也是直接欺压把南直底层百姓的阶层。 此时被斩,许多百姓不禁暗自称好。 而也同这些家奴一样是当地士族附庸的商贾纷纷丧胆,开始因之前为难天子亲军的事坐立不安起来。 许多也准备着按主家吩咐为难天子亲军的也纷纷不敢再这样做,而是急忙跑回家,准备将突发的情况告知给主家。 周尚文这里向吴廷举拱手作揖行了一礼:“中丞!” 吴廷举回了一礼,说:“公因不好直接处置当地士子百姓,故为避免起兵民冲突,而选择只委屈勇卫营,着实令人可敬!” “然这里有奸邪之人,不达到激起兵民冲突的目的不罢休,若不是中丞来,在下也只能先屈杀自己的兵卒,如今在下威信得护,兵怨得解,多亏中丞及时相助。” 周尚文对吴廷举致谢起来。 吴廷举笑着道:“皆是为朝廷做事,乃本院份内,而非私义,何必言谢!” 接着。 吴廷举又说:“贵军接下来大可放心,谁若再为难你们,本院出马,这样他们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只是,你的这个兵,到底涉嫌偷盗民财的公案未结,得暂时由我看押起来为妥。” 周尚文点首,就让那士兵暂时由吴廷举的人看押了起来。 而这士兵也很配合,他自己也觉察的出来,这吴廷举不是想要自己命的人。 吴廷举这里则对自己的人吩咐说:“传牌票于此地县令,本院要见他,且要在他的县衙设察院,并责问他纵容劣绅刁民兴风作浪之事!让他立即来回话!” “是!” 不多时。 昆山知县白泰就疾步赶到了吴廷举这里。 白泰一来就满头是汗跪了下来:“未早收到中丞牌票,故迎接来迟,还请中丞恕罪!” 吴廷举则俯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泰:“无妨,我也是为了不扰你公干,所以未先发牌票,只突访来此。” 接着。 吴廷举又看了一眼白泰脚上的鸡屎说:“你去干什么了?” “回中丞,本县刚刚发生了一件大案,据报,本县一叫童善的小贩,在卖鸡时,因勇卫营的官军强抢其所卖之鸡,而起了争执,也就被这官军所杀。卑职接到报案后,就亲自去现场查看了。” 白泰回道。 吴廷举道:“事涉天子亲军,自当慎重对待,你亲自去查验,无可厚非!” 接着。 吴廷举又问白泰:“你可查到什么了?” “卑职也才刚去不久,只确认到那童善确实中刀,失血过多而亡。” “另外,昨日确实有勇卫营的官军去找他买过鸡,与他起过争执,有附近百姓可以做人证。” 白泰回道。 吴廷举听后颔首:“虽说如此,但事涉天子亲军不可不慎重,你要知道,冤枉了天子亲军,可不是小事,但是,作为父母官,也不能不为民做主!” “卑职明白,一切只当认真处置,绝不会敷衍处置。” 白泰回道。 吴廷举颔首:“凡事尽管认真去查,只要查的明白,无论谁有什么意见,本院都会给你做主!” “多谢中丞!” “另外,你昆山县为何有那么多刁民劣绅为难天子亲军?乃至不给亲军买粮买菜,甚至袭击亲军?” “这些可是你这个老父母主使?” 吴廷举接着又问了起来。 白泰忙道:“中丞容禀,卑职哪里敢得罪亲军,只是卑职虽是知县,但也做不得主啊!” “你不是做不得主,你是宁眼睁睁看着他们得罪亲军,也不敢去得罪他们吧?” 吴廷举问道。 白泰未答。 啪! 吴廷举则突然把惊堂木一拍。 白泰吓得忙叩首道:“中丞饶命!卑职怯懦,实在是有愧皇恩!” “大家皆是同僚,本院自不会刻薄对你,故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 “接下来,你务必要严厉打击意图挑起兵民冲突的行为。” “谁要是企图挑起军民冲突,皆要严惩不贷,该抓就抓,该杀就杀!避免兵民冲突这事,不能只是让周总兵来做,你这个本地父母官也得挑起担子来!” 吴廷举说道。 白泰忙答应道:“请中丞放心,卑职不敢怠慢!” 于是。 白泰接下来将自己麾下官吏皆叫到了衙前,训饬道:“各巡检司以及壮班,从现在起,加强巡视,凡事路遇挑起恶意挑起兵民冲突的,立即拿下!” 但这时,这些巡检司巡检和胥吏皆没人应答。 白泰见此冷声道:“你们想抗命吗?” 兵房典吏陶贵仗着自己与原按察副使陶祥同族,而出列先道:“堂尊请三思,眼下这事我们阻挠不得,阻挠了就是坏了本地几位大乡宦们的事。” 白泰想到自己现在如果不代表朝廷强势发挥一下知县的权力,只会先被巡抚治一个谋诬天子亲军之罪,也就果断下令道:“将此人拿下!就地杖一百二十!” 陶贵大惊,忙跪在地上求饶。 然而,巴不得代替陶贵位置的人,已将陶贵摁在了地上,杖责起来。 知县虽然不能直接斩杀他人,但可以直接行杖责之刑,而杖责一百以上,则往往就能要人命。 所以,陶贵没多久就被杖杀。 而白泰则道:“这就是抗命的下场!” 昆山县衙的官吏也就不得不认真执行起来。 “谁让你不卖的,还骂天子亲军是奸党的?抓起来!” 在勇卫营的官兵因此试着再次来商店变卖时,就有商贾因为拒绝售卖被县衙的人抓了起来。 而因此吓得其他商贾皆不敢再这样做。 且说。 陶祥等南直士族乡宦很快也从家奴这里得知了巡抚吴廷举抓走自己这边生员,县衙严厉打击针对天子亲军的挑衅行为后,也颇为惊怒。 “这个吴苍梧,竟然敢坏我们的事,他是嫌自己命活得太长了吗?” 陶祥甚至因此切齿说了起来。 金维则沉着脸说:“我明白了,此人是梧州守御千户所的军户出身,当今天子抬高了军籍官员地位!他这是因为知道自己可以进步更快,所以不在乎个人性命了!” 陶祥听后冷笑道:“那就让他去阎王那里进步去!” “还要找我们外地的亲友上本弹劾他!” “虽然只能让他死于意外,但是,也得让新巡抚知道他的意外不是平白无故的意外!” 金维说道。 陶祥颔首。 嘉靖元年,七月初,京师。 在朱厚熜这一天再次来左顺门朝会时。 御史刘棋就出列奏道:“陛下,臣劾巡抚吴廷举媚上欺下,因畏勇卫营乃天子亲军,故反对勇卫营偷民家禽之事不问,反摘生员功名,故使勇卫营军纪败坏之事未显,而民虽受勇卫营欺压而不敢伸张,只敢以状子来递都察院!” “陛下,据来京苏州百姓控告,有勇卫营杀商贩童善,因吴廷举有意包庇勇卫营,故该县知县白泰不但不主持公道,反杀为民进言之典吏陶贵,臣请派钦差去南直专审此案。” 朱厚熜听后微微拧眉。 因为这些御史明着弹劾吴廷举,却是在暗指勇卫营军纪败坏,扰民严重,这是在表达对自己派亲军去内地之旨的不满。 不过,朱厚熜倒也没有急躁地就要怒形于色,只道:“总宪!” 掌院都御史王缵这时出了列。 “你是总宪,御史劾案,按例下都察院议,你且就在这里,说说你的看法。” 朱厚熜说道。 王缵便道:“以臣愚见,派钦差公干,到底扰民,还是先令当地巡按复审为妥。” “准!” 刘棋等只是暗笑,他们只是代南直士族发声而已,不是真的要把吴廷举怎样,而他们暗笑的则是,天子可能还不知道,南直士族早就对吴廷举定了死刑。 而在刘棋等吴廷举之前,吴廷举所住驿馆就在一天晚上突然燃起了大火。 火势很猛,没多久就蔓延到了吴廷举所住院落。 同时。 竟还有驿丞左咨亲自带着驿丁在这里倒火油,还吩咐道:“赶紧倒,等他身边的人来时,就晚了!”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驿站的驿丞驿卒什么的肯定已经被当地大族富户家人充任。” “果然不假!” 吴廷举这时穿着睡衣出现在了门外,还打着哈欠。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全族入监,九族挖矿! 左咨怔怔地转过了身。 “说吧,你其实是哪家士族安插在驿站的驿丞。” 按照大明制度,管理驿站的官员是驿丞。 一般由富户捐纳获得此官。 不过,驿丞的任命也会执行回避制度,即当地籍贯的人不能在此为官。 历史上,油水多的驿站,一个驿丞的位置竟值银达三千两。 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很多驿站的驿丞,还是会被大户在买通外地胥吏更改户籍后,而让自己的人顶替这个位置。 南直这种地方,豪绅富户林立。 各府州县衙门以及驿站、巡检司的主要官差胥吏自然早就基本上被换成了他们的人。 再加上,他们在朝中也有人。 另外,各个富可敌国,能砸得出来钱。 所以,一个知县来这里上任,只要手段稍微不够厉害,被架空乃至被弄死也是常有的事。 甚至别说知县,历史上巡抚总督这种大员被逼死的也有不少。 像历史上嘉靖时期的张经、朱纨这些大员,皆是例子。 当然。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对于吴廷举这种在南直当过松江府同知的大员而言,他也不是不了解南直这种地方实情。 所以,他既然决定要得罪南直士族,自然也会有所防范。 吴廷举见左咨没有回答,只将手一挥,让自己的兵将左咨等人控制了起来。 而吴廷举这时已收到了来自朝廷让其收监顾鼎臣、陶中夫、黄楷等全族以及相应官吏士民的旨令。 所以,次日,吴廷举就先来了陶宅,见到了陶祥。 陶祥见吴廷举还活着,大吃一惊,只颤声问道:“公来是为何事?” “陶公啊,你全族的人口都在这里吧?” 吴廷举笑着问了这么一句。 陶祥听后更加心慌起来,问:“公此言何意?” “公这还用问?” “贵府做了什么事,你作为族长,会不清楚?” 吴廷举依旧笑着问道。 陶祥不禁深呼吸了一口气,拱手说:“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吴廷举颔首。 于是。 陶祥便带着吴廷举来到了自己书房内,且在屏退了下人后,就突然朝吴廷举跪了下来。 “陶公这是?” “放火烧中丞是我们不对,故请中丞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一个与公和解的机会!” 吴廷举摸了摸自己胡须,眸里陡然生出的怒意一闪而过,只问道:“原来这事果然与你们有关啊?” “公若不是为勇卫营出头,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陶祥回道。 接着。 陶祥又道:“公因为自己是军籍,要让天子看见您的能力,更加重用您,我们能理解,但公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就真的坐视天子想让谁进步就让谁进步的!” “你这话就大逆不道了。” 吴廷举笑着回道。 陶祥道:“公是明白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打开窗户说亮话了。” “你没说错。” “但天子这是阳谋啊!” “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死在你们手里,我家里还能保住世袭千户的这个官位,但若我死在天子手里,只怕连这个官位也要失去啊!” “你明白的,这五品千户官虽然不算多值价的官位,但他世袭啊,且总比将来我族人皆为庶民好啊。” “你应该知道,这天下没有哪个仕宦之家能保证三代以上都能一直出进士,可以免徭役杂税之累的!” “你也是运气不好,碰到了这么一位圣天子!” 吴廷举说着就笑问着陶祥:“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杨新都,他是真的目光如炬,不愧是先帝帝师!” 陶祥现在根本没心思说笑,也就依旧阴沉着脸说:“公开个价吧。” “太晚了!” 吴廷举叹了一口气,就道:“圣旨到了,让我先收监你全族人口!贵府被株连九族是一定的了。” “收监我全族人口?” 陶祥猛然一惊,随后道:“难道犬子被顾鼎臣卖了?” 吴廷举没有多言,只走出来,将手一挥。 “是!” 吴廷举麾下武将也就立即行动起来。 “先把人抓到一起,再按年龄上枷!” “是!” 一时间。 大量官兵冲进了陶宅内院。 “走!” “敢不走?那就吃棒!” “敢反抗,那就是抗命,就地处死!” 陶宅的子弟女眷以及婢仆皆因此惊慌不已的呼叫起来。 平时跋扈嚣张的也很快都被收拾得如落败的斗鸡,蓬头垢面地被押了出来。 陶宅大量钱财契约也被收存了起来。 陶祥自己则仿佛屏蔽了这一切,只依旧待在书房内发怔。 吴廷举这里走到准备去其他地方抄家的兵马面前:“你们分好班次,把顾、陶、黄、韩、周联姻结亲的九族也先抓了收监!以备圣裁!” “是!” 顿时。 先是昆山马蹄狗吠声不断,接着,苏州、松江、常州这些地方皆开始出现骑兵快船。 而南直这边拿人的时候,锦衣卫这里也到了浙江,准备拿浙江巡抚孙润和巡按御史贺钺。 孙润和贺钺在收到朱希周的信后,选择了替南直士族掩盖罪责,以保全士大夫的体面,也相当于在士权和皇权之前,选择了委屈皇权而从于士权。 但他们二人一开始没觉得这样选择有什么对。 毕竟山高皇帝远。 按照他们的经验,皇帝不会查知到他们是故意拖延救援而让侵犯余姚的海寇从容地提前撤退,还是实在是运气不好。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是个对他们这样的官僚士大夫疑心很重的人,或者说是没那么单纯的少年皇帝,而且也没有那么不在乎百姓的性命。 他们本能地觉得皇帝可能他们一样,对枉死一些余姚百姓不是很在乎。 但朱厚熜作为来自后世的普通人,会本能地对把普通人的性命看得重,尤其是本族的人。 所以,朱厚熜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当孙润听到锦衣卫宣读了皇帝因为他们瞒报天子,妄称侵犯余姚的海寇在余姚被大股歼灭,而要将他们械系京师后,他是感到震惊的。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撤走的海寇去了金山卫。 “我这是遇到了一位怎样的帝王,他居然真的对地方了如指掌!” 孙润暗自腹诽着,同时也害怕至极,后悔至极。 巡按御史贺钺也在得知自己要因为欺君瞒报被械系京师后,颇为震悚。 他是真没想到素来被他们轻视的天子会这么不好欺骗。 “不要真觉得朕的这双眼,只能看得到这京师城。” “你们知道的事,朕都知道。” “你们不知道的事,朕也知道。” “所以,瞒朕,对你们没好处。” “都说会当媳妇两头瞒。” “可你们是媳妇吗?” “你们是朕选来管家的大臣!别真把自己当个妇人!” 朱厚熜也在廷鞫顾鼎臣一案时,对朝臣们训诫起来。 朝臣们皆默不作声,恭敬地听着训饬。 他们当中不少人只是暗骂杨廷和,怎么选了个真爱民如子的聪明皇帝。 本来…… 他们都以为一个愿意装节俭装礼士装懦弱的藩王,会跟他们一样,都不过是装装样子,会跟他们一样假装爱民而已,哪怕跟他们不一样,是真的单纯也好。 可他们都没想到这新天子是既真的爱民如子,也是真的狡黠至极。 “陛下说的是,细数陛下继位以来发生的这些事,问题皆出在事君不诚、轻视陛下上面。” “幸在陛下圣明,把这些罪恶桩桩件件地查破了出来。” “臣认为,当将这些罪状辑录成册,同时颁训饬数道于天下,让督、抚、布、按、道、镇、参皆有所警醒。” 首辅梁储提议道。 朱厚熜道:“善!内阁去做这事。” 梁储拱手称是,且又道:“顾鼎臣勾结海寇,欲谋害公卿满门不说,还欲以一城士民百姓为代价,其心不可谓不黑,株连九族是有必要的,只是除本人当处极刑外,其九族亲眷杀之还是太伤天和,毕竟其亲眷不一定知其恶,即便知其恶,也难阻其恶。”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也素欲做慈爱之君。” “更何况,华夏之人皆朕同胞,而禀赋我中华之优才,杀之可惜,当尽量外黜,以扩我华夏之德!” “故除本人处以极刑外,余皆流放东莱。” “据去东莱的锦衣卫回来称,东莱鸡笼一带富集大量金铜矿,让他们去那里为朝廷挖金挖铜,也算是把宋罚铜之例与流放结合,为激励他们,凡挖金一百斤,挖铜一千斤者,皆可以请求赦免回乡。” “毕竟朝廷眼下要重塑钱法,也正需大量金银以利市,开采国内之矿,未免有坏风水与扰民之虞,当借派罪犯去新辟之地开采,以利国运!” “所以,他们的女眷也不必充为官妓,也发去流放之地,与家人一起,可互相婚配,也可与愿意迁移去那里挖矿的矿工婚配,孩童准各自父母同带去流放之地。” 朱厚熜说道。 许多朝臣在听到朱厚熜说女眷不必充为官妓后,倒也不禁感动,而都因此由衷地称道:“陛下仁德如天,乃万民之福!” 至此以后,一时间内,自然无人敢再起害王阳明的心思。 而王阳明也就继续当着他的兵部尚书,而重设的威武营也就继续操练着。 同时。 折银比例调整与火耗归公的改革也正式提出日程。 在中央,由杨一清主持,在地方则由去南京的朱希周主持。 但朱希周一到南京,就发现,各州县府官商报说,他们的衙门里,胥吏衙役突然大量减少。 “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呀!” 朱希周因而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而对跟着自己的家人说了一句。 接着。 朱希周就拿起朱厚熜给他的《为政官箴》看了起来。 …… “就是要给他朱吴县一个下马威!” “这折色比例调整倒在其次,关键是火耗归公,这可断的是我们胥吏的财路!” 朱厚熜要执行的新政策如今已被东南人人得知。 而最不满此次新政的就是各衙门的胥吏。 因为以往火耗都是由他们随便定,最多只是给官员分固定的一部分。 现在朝廷要火耗归公自然就是夺了他们的财权。 所以,即便是朱希周身边的这些由吏部任命的新胥吏也在背地里议论起此事来。 一叫华邦瑞的胥吏还在这么说后,又笑道: “现在各地缺吏,火耗都征不上来了,还怎么归公?” 而朱希周这里在看了朱厚熜给他的官箴后却是突然拍案而起: “吾皇圣明啊!” “试点推行吏员考试制度,改捐纳罚选为招考,使贫寒不第读书人多条途径入仕!” “这样倒不怕胥吏突然大量消失了!” “还能保证吏治!毕竟捐纳的哪里比得上考上的靠谱。” “而我乡最不缺的就是家道中落后,因贫寒而不能第的读书人!”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胥吏改革,嘉靖受亲礼! 明朝胥吏有三种来源。 一是佥充:于农民身家无过,年三十以下,能书者选用。 二是罚充:对犯有罪过或表现低劣的官员、进士、举人、监生、生员充任。 三是告纳:景泰起,行开纳事例,民人可输物纳银充吏。 到如今,胥吏来源主要是告纳。 现在朱厚熜再改胥吏制度,算是在佥充选用继续发扬,以考试的方式选用清白子弟。 而朱希周现在已经背叛了南直士族,自然只有跟着天子谕示干的一条退路。 所以,他现在在看见皇帝这谕示后说干就干,立即就拟了本,请在南直、江西、闽浙推行吏员考试制度。 在拟本后,朱希周就先回了自己家乡——苏州。 虽然他现在官位更高,还是如今江南最有实权的官。 但现在,反而是他最不受乡人欢迎的时候。 因为…… 南直士族早就通过他没有被牵连,还能官运亨通,而确认他只会是跟李东阳一样,做了出卖自己南直士族的事。 一想到,苏州许多仕宦之家,九族被牵连。 苏州的士人就对他更加鄙夷,将他视为乡党的背叛者,而没有因为他如今官居总督,就对他更加尊敬。 如之前所言,如今天下胥吏来源多以告纳为主。 所以…… 苏州的胥吏多数就是南直士族的人,也就跟着组织乡民对朱希周进行诋毁羞辱。 “奸贼也好意思还乡!” “岂不闻乡人皆视之为污秽乎?” “当冲刷之!” 朱希周刚下船,进入阊门,就有一守城军士从城楼上用一盆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这军士能说这样的话,其实是与他交好的一小吏所教。 这小吏名唤汤昶。 此时的他就在这里的铜镜店内冷笑地看着这一幕。 而那军士在这么做后,就早有准备的逃离了这里,待朱希周身边的兵丁追过来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倒也有富家士子在见到这幕时大赞说:“浇得好!不洗洗,难道真要臭乡人乎?” 朱希周也算是受到了周尚文一样的待遇。 但朱希周比周尚文还淡定,不急着换掉湿漉漉的衣服,而是直接来到一布衣青年所摆的字摊前。 眼下正是七月初,暑热未尽之时。 所以,还来阊门外摆字摊的自然是贫寒士子。 毕竟但凡有点家业的,也不会让自己这么辛苦。 也正因为是贫寒士子。 这布衣青年也就对嘲笑总督这事不关心。 一是因为阶层差距的缘故,所以对朱希周这样的大官不了解,也谈不上好恶。 二要因为朱希周背叛乡党,严格来说,只是背叛了南直大乡宦大地主这种上层阶级,对他们贫寒士子的影响,也的确微乎其微。 而朱希周在来到字摊前后,就对摆字摊的贫寒士子说:“这么热的天,能挣多少?” 这贫寒士子拱手回道:“回都堂,仅够果腹!” “别挣这辛苦钱了。” “我看你这字不错,抽个时间,来南都参加新推行的吏员选试。” “一个月七钱俸银,外加三钱考成奖掖和年终补贴一两到三两不等,比你卖字替人写信强。” “关键是,可以随时辞去吏职,请辞后还能继续举业!” “若想将来做官报效朝廷,先考为吏员,熟悉一下衙门庶务,也免得将来骤然得官被奸猾胥吏愚弄!” 朱希周这么说后,这贫寒士子立即拱手:“学生徐绅,谢都堂提点。” 朱希周则丢了一两银元在他面前:“那好,你现在就替本堂去宣扬此事,让你的同乡亲友皆知道此事,这是你的辛苦钱。” “是!” “谢都堂赏!” 这贫寒士子也就忙领了银元,收起摊位,离开了城门这里。 一个月七钱的俸银,其实也就跟如今的边军普通军卒的月银差不多。 自然不算高。 哪怕加上奖掖和年终补贴,最多只能拿十五两,也不算特别高的收入,尤其是在南直地区。 以前那些富户出身的胥吏当然是看不上的。 因为他们每年光火耗加征的额外收入都上万两。 按照惯例,如除去给知县两千两外,剩下的由他们一个县衙的大小百来名吏员分,哪怕平均分,也能每人每年可得岁入八十以上的收入。 而这还不包括受贿勒索乃至窃取官帑、贱卖官粮获得的收入。 所以,最高十五两的俸银收入,尽管比眼下胥吏们的正经收入提高了不少,但吸引不了这些胥吏。 但这个收入对贫寒士子来说,却是很香的。 眼下的嘉靖初年,江南的粮价也不过七钱一石。 而一个成人一年消耗粮食约在五石左右。 所以,这一年约二十余石粮食的收入,对贫寒士子而言,养家糊口足够不说,还能积攒不少钱。 何况…… 还稳定。 旱涝保收! 更关键的是,可以随时辞职,能继续举业。 而按照这个时代的文人们在历史上所留笔记记载,这个时代的江南是几乎家家读书。 一个寡妇都能通过织布供养儿子读书。 更有一个叫陈确的文人记载,其妻靠织布供他读书不说,还能蓄养奴婢,以照顾其公婆。 自然在江南地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不少。 至少不少可能因为家道中落不能再读。 毕竟,中产的小地主和小手工业者素来在经济上是脆弱的。 而江南地区,别看富可敌国的士族多,贫穷的无立锥之地的人也不少。 因为士绅阶层越来越庞大而导致的兼并加剧的缘故,使得这里的贫富差距也很大。 所以,哪怕读书人里,富有的读书人虽然多,但贫寒不能继续考试的读书人也不少! 不多时。 徐绅就联络到了许多贫寒士子,甚至不少还是已有生员功名的贫寒士子。 这些士子纷纷来向,已经换了衣服,在家里暂居的朱希周行礼,意在询问吏员考试的这些新政具体情况。 朱希周让他们选出了代表来问。 而朱希周也向他们的代表详细解答了具体细节,甚至说了眼下东南各府州县衙门大量缺吏员的情况。 这引得贫寒士子们更加对这新政感兴趣。 再加上,朱希周也开始让属官幕僚去各处贴公告。 也就使得,越来越多的苏州贫寒士子了解到了这一新政。 这些苏州城内的贫寒士子也就纷纷主动来交结朱希周,乃至向朱希周献上自己的文章诗词,以求朱希周能对自己有所肯定,也开始夸赞朱希周,使得百姓们也因此开始对朱希周产生好感。 毕竟贫寒士子的亲友更多的也是底层百姓。 朱希周因而也没再显得那么不受欢迎。 由于除苏州城大小官员外,也还是有许多读书人和百姓簇拥着他,这让朱希周失落感顿减。 胥吏汤昶也在朱希周与这贫寒士子徐绅说话时,听到了推行吏员考试制度的事。 这让他顿时面沉似水。 因为,他能确定这项新政,将彻底断了他们这些传统胥吏的路。 汤昶因羞辱朱希周而滋生的得意心情也顿时一扫而空。 “这几乎就是让我们没法再活下去!” 汤昶因而在当晚悄悄约见与他早就相熟的华邦瑞后,就满脸怨愤地吐槽起来。 华邦瑞心情也同汤昶同样糟糕: “我没想到朝廷会这么做!” “现在江南很多胥吏的黄册都提前销毁,为的是不让朝廷找到我们这些突然失踪的胥吏!” “可现在他们要直接招考那些贫寒学子为吏,我们即便想回去把这些位置占回来,也来不及了!” 嘭! 这时。 汤昶把手里的小铜镜重重拍在了桌上。 “都说这朝廷是官僚们说了算,但其实一直是我们胥吏说了算。” “官僚不过同上面的皇上被官僚们愚弄欺瞒一样,也被我们愚弄欺瞒。” “可自从新皇上大清洗内廷,让内廷眼线皆被除去后,官僚们一再预判错误,我们这些胥吏也跟着预判错误。” “所以,我想着这根子还是在这位新皇上身上。” “应该尽量在他身边重新发展眼线。” 汤昶这么说后,华邦瑞很为汤昶的聪明所惊叹,而忙点首道:“关键是怎么发展。” “你看这个。” 汤昶把一份《邸报》递到了华邦瑞面前。 华邦瑞豁然就看见皇帝下诏为其胞姐永福公主选驸马的诏旨内容。 汤昶拿出袖中一小铜镜照着自己的脸,而阴笑着说: “我自认品貌不输潘安,故决定重新改户籍,进京参选,再用平生积蓄铺路,争取当上当今皇上的亲姐夫!” “到时候,通过控制公主,自然可以方便安插眼线!” “可你娶过亲了!还得过花柳病。” 华邦瑞说道。 汤昶回头呵呵笑道:“这对我们胥吏而言是问题吗?” “听闻令尊就在户部当大使,给我改一下户籍就是,让我变成一训导或教授之子!难道会是难事?” 汤昶这么说后,华邦瑞笑着道:“也是!” “那我就提前给驸马爷见礼了。” 华邦瑞作势还真就要跪了下来。 汤昶倒是忙扶住了华邦瑞:“现在说这些还早,还请为我给令尊写一封信,我好带进京,到时候需要的润笔费连同拜门礼一并交给令尊。” 华邦瑞点首:“好说!你若能成为驸马,我在总督署盯着东南,你在内廷盯着天子,到时候自可通过我们的关系网,让天下胥吏尽为我们驱使!” 汤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汤昶的确娶了亲,娶的是一无子小地主之独女郑氏。 他娶这女一为人家美色,二为人家财产。 而现在汤昶不需要郑氏,只恨不得快点摆脱这个累赘。 为此。 他已冷暴力这郑氏好些天。 “我朋友说你背着我偷汉子了。” “你这个荡妇!” 汤昶这晚回家后倒是给郑氏说了原因,但却直接给她安了个罪名。 “夫君若真这么说,我只能死给你看!” 而汤昶呵呵一笑。 郑氏倒也真的在当晚选择了自缢。 这自然正中汤昶下怀。 他也就忙在草草料理了郑氏后,就卷了郑氏嫁妆,也带着自己积蓄进了京。 一进京,汤昶就拜访了华邦瑞的父亲户部胥吏华伟。 华伟则带着他拜访了负责皇家婚礼的内官监太监崔文的家奴崔平。 崔文也正等着给永福长公主选驸马这个机会大捞一笔的机会,在听闻汤昶送礼后,只对崔平说: “让他先去礼部报名,但能不能选上,恐还要加钱,不一定只是这个数。” “规矩他们自然是懂的。” 崔平回道。 崔文笑了笑:“这就好!” …… “陛下,我给你做了件衣裳,你看看满不满意。” 紫禁城。 永福公主的赐婚之日的确已经提上日程。 毕竟等她这个姐姐出嫁后,嘉靖也得赶着要立后选妃。 而也因此,一向内敛的永福公主这段时间常会主动来见朱厚熜。 这天晚上。 永福公主就再次来见了朱厚熜,给了朱厚熜一件她自己做的新衣袍。 朱厚熜道了谢,笑着道:“我知道姐姐现在担心什么,但请放心,尽管这事是太后们定,但弟弟也不会漠视此事。”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欺天啦!有家贼! 为让永福公主放心,朱厚熜特地没有称朕,只如寻常人家一样,以弟弟自称。 永福公主听朱厚熜这么说后,不禁羞红了脸,但也眉眼却也的确消减了不少忧色。 朱厚熜知道,永福公主这是自觉将来要搬出宫,恐和母亲弟弟妹妹们难以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也就比以前要更加辛勤地为自己这些家人制起女工活计来。 当然。 朱厚熜也知道,这不排除永福公主有想让自己这个皇帝在她选驸马这事上些心的想法。 无论是哪种心思,朱厚熜现在即便诸事繁多,倒也不敢真的轻视。 一来这关系他的皇威,下面人是真要胡来,损的也是他的威信。 二来他作为后世的人,在亲情之外,还对自己这位姐姐有超越这个时代的人文关怀。 三来他也熟悉历史,也知道大明皇家婚选时,负责这事的官员内臣都会有哪些骚操作。 所以,朱厚熜可不敢跟历史上的嘉靖一样,因为到底年轻,还不谙内廷阴暗面与人性之坏,而忽视了这事,结果造成,历史上的永福公主下嫁给了一位傲慢无礼之人。 历史上的这位驸马名唤邬景和。 这邬景和据史载,容貌中常,是苏州人。 而一般而言,选驸马最看重的就是颜值。 容貌中常的,按理根本就进不了“决赛圈。” 但历史上,邬景和还就进了,且在赐宴内廷时,别的待选子弟皆很矜持有礼,只有他饮啖如常,似乎不在意皇家礼节。 按理。 这该被理解为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但或许是,当时的张太后和士大夫有意压制皇权,打压嘉靖的皇威,所以在文人所记史料里变成了邬景和这样做是颇具右军坦腹的遗风,故太后很满意,谓是能食天禄者,而让他尚公主。 因为历史上的嘉靖是嘉靖三年才成功在大议礼中取得胜利。 在这之前,迫于杨廷和等护礼派的强大,在嘉靖元年一度妥协,而改认张氏为母。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无论是给永福公主选妃还是他自己成亲,驸马和皇后的决定者都是当时的张太后。 而张太后在这件事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有护礼派的支持而渐渐权力欲望滋长故有意打压嘉靖,还是因为历史上的嘉靖到底因为年少而盛气凌人,所以跟张太后关系也不怎么好,也就使得她在这次选驸马的事中,刻意选了一位不懂规矩又容貌中常的人做嘉靖的姐夫。 总之…… 根据后面嘉靖对张氏的态度,和张氏在选驸马和选后中的行为,的确应该早就让嘉靖对她有了恨意在心。 之所以前面说这邬景和傲慢无礼是因为邬景和不仅仅在选驸马时于赐宴时没有规矩,还在历史上后来嘉靖让他值守西苑撰玄文时,他竟以不谙玄理推辞。 史料记载原文是:“尝奉旨直西苑,撰玄文,以不谙玄理辞。帝不悦。” 紧接着。 在历史上的嘉靖需要大臣在一次清馥殿的事中行祝厘礼,邬景和居然不等礼成,就直接出来。 等朱厚熜赏表现不错的大臣们时,他有赏赉诸臣,他的名单又在里面。 这让历史上的朱厚熜更加不高兴。 总之。 这个邬景和,按照阴谋论来讲,就是没把皇帝放在眼里,支持护礼派,所以才对皇帝不满,才会这样不敬畏皇权,说委婉点就是傲慢无礼。 无论如何,傲慢无礼是肯定的。 历史上的永福公主在下嫁邬景和也过早薨逝,也不排除是气得公主过早离世。 要不然,嘉靖后来也不会在永福公主离世后,对邬景和处置的那么重,将其削职归原籍。 如果不是顾虑到毕竟是有国戚之实,只怕论死都有可能。 直到隆庆继位,徐阶当权时,才对邬景和追赠少保,而且给了一个“荣简”这样还算不错的谥号。 可见…… 来自苏州的邬景和的确跟江南士大夫的关系不错,不但文人对他没有规矩的行为夸赞为有王羲之的魏晋遗风,还在嘉靖驾崩后,给他追赠不错的荣誉。 而如果按阴谋论讲的话,没准邬景和一开始能成为驸马,就是南直士族这些护礼派做的局。 当然。 朱厚熜现在既已决定不会漠视自己长姐选驸马这事,也就不会再让永福公主再像历史上一样过早薨逝,也不会让邬景和这么一位容貌平常、还很可能傲慢无礼的人成为驸马,更不会让可能存在其他问题的人成为驸马。 为此。 朱厚熜特地在当晚,还专门对秦文吩咐说: “传旨礼部,递送内官监的驸马人选,只限北直隶的军籍子弟!” 朱厚熜想了想,觉得无论如何,北直隶在京师附近,等到最后一轮就剩下十几个候选人时,还能让锦衣卫直接去当地详细查访一番。 如果真要是选了其他地方的人,光是派锦衣卫去调查底细,都会变得更加困难。 所以,朱厚熜也就增加了这一个条件。 而朱厚熜随口附近的这个条件,让汤昶在知道此事后颇为跳脚:“该死!谁让他没事加这么条规矩的,害得老子又得花钱改户籍!” 汤昶不得不再次来找了华伟。 而接着。 汤昶又再次找到了崔平,又多送了一份厚礼。 崔平倒是不以为然,而说道:“不要太担心,天子固然精细,但他哪里想到我们早就打通了所有这选亲环节的所有人,你只需把你新户籍报给我,我会让礼部那边派人去调查时,给你虚造左邻右舍的保单就是。” “如此多谢。” 汤昶笑着答了谢,忙把自己的新户籍报给了崔平。 而不只汤昶在为选驸马这事奔走。 许多人都在为选驸马这事奔走。 虽说成为驸马当不了官,但这次毕竟是为皇帝胞姐选驸马,是个打入皇家内部探知天子身边情况的良机。 故而。 很多势力都想让自己的人成为驸马。 因为荣养得当而如今旧疾还颇为改善的袁宗皋也对自己奉旨找到的一位适合做驸马的监生沈学礼说: “虽说你才年未二旬,还应继续举业,但你审黄册时因较真得罪了天下官吏,所以你明明才华横溢,却背了一个乡试作弊的罪,就是因为天下官吏已不愿意让你中第,尤其是天下胥吏!” 按明制。 放在玄武湖的天下黄册,每十年重新清丈造册一次。 每次造册后,由国子监选监生复核。 这是朱元璋定下的规矩。 而国子监监生复核黄册,是一种义务劳动,相当于属于国子监监生的徭役。 国初,完成这份徭役还能成为国子监选官优先的恩遇。 但现在…… 因为基本上不选国子监监生为官,而是以科举选官为主,所以,就纯粹变成了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得罪各地造黄册的官吏的一份差事。 故而…… 也就没有哪个监生在被轮到复核黄册时,会认真复核。 但的确也有极个别,忠而不畏的刚正监生,会认真复核,但这样做的后果往往是被全天下的官吏针对。 沈学礼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沈学礼郑重地颔首:“学生明白!这次学生能被洗刷冤屈,保住功名,全赖陛下圣明,恩公相救,无论是报皇恩还是公之恩,学生愿意做这个驸马!” “你忠直刚正,若做驸马也利于避免皇家秘辛为外朝所知,也算是另一种报答朝廷。” 袁宗皋笑道。 沈学礼点首:“恩公说的是!” “去吧,内官监选人在即,这段时间切忌辛辣。” 袁宗皋又嘱咐了一句。 沈学礼拱手称是。 沈学礼在离开袁宅后,就回了家。 而汤昶也从崔平的宅邸里出来。 因想到又出了一大笔钱的缘故,汤昶心情不怎么好。 再加上,最近胥吏改革,让汤昶本就对天子不满。 现在因为朱厚熜,让他在竞选驸马这事上又起波折,也就让他不由得在心里骂着朱厚熜,乃至忘记了抬头看路。 于是。 汤昶就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粪车撞了一下。 汤昶顿时满头是粪的栽倒在地,且还摔得不轻,而一时竟不能站起身来。 但路人皆捏住口鼻没谁来扶他。 沈学礼倒是过来,忍住臭味,扶起了汤昶:“这位兄台,没事吧。” 汤昶在站起身来后,忙道了谢,说:“腰稍微闪了一下,倒是不碍事。” 说着。 汤昶就因为看见沈学礼的样貌而不禁震惊住。 他自问自己也算天下男子中品貌绝佳的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沈学礼的形貌完全在他之上,关键是眉宇间还有一股凛然正气。 虽然他也是男子,但也见之不免心生好感。 不过。 接着,汤昶又内生嫉妒之心,而歇斯底里地开始担心沈学礼会和自己争驸马之位,道:“这位兄台,真是貌比潘安,想必也要去选驸马吧?” 沈学礼虽然忠直实诚,但不是真的愚笨没心眼,而是不愿耍心眼。 所以,现在他在受了袁宗皋的嘱咐后,也知道不能过度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给陌生人,也就笑着说:“没有此意。” 汤昶平素看人无数,早已看出了沈学礼眼神在犹豫,似在撒谎,但也没有拆穿,只道可惜,而继续问道:“不知兄台名讳与家住何处,在下他日好登门致谢?” “唤我沈二郎就是,家住崇教坊,足下欲来,只去那里打听就知道了。” 沈学礼说后就离开了。 汤昶则冷冷一笑。 且在次日,他就招徕了几个长舌妇人,拿一些钱收买了她们说:“你们多去传播,崇教坊有个沈二郎,世有恶疾,喜欢去烟花柳巷之地,却为了当驸马,隐瞒此事。” 这些妇人倒也愿意,真的四处传起谣来。 袁宗皋接下来则进了宫。 无论是为自己的姐妹选驸马,还是为自己选后妃,朱厚熜可没打算只通过内臣和其他朝臣,他也让自己最信得过的袁宗皋这些王府老人为自己在暗中挑选。 “先生来见朕可是为皇姐选驸马一事?” 朱厚熜见到袁宗皋后就先问了起来。 袁宗皋起身拱手:“正为此事,臣为长公主殿下选了一位品貌俱佳的后生,此人乃京师本地人,锦衣卫籍,忠烈之后,本是受父荫而为国子监监生,只因南直审黄册得罪天下官吏而被冤枉。” “朕知道此人,名唤沈学礼?” 朱厚熜说着就问道。 “是!” 朱厚熜点头道:“但愿到时候皇姐也能看上他吧!” …… 而内官监这里倒也没多久就初选出了驸马人选。 崔文这一天就拿着名单,正准备去交给礼部复核。 但是。 司礼监新任秉笔黄锦突然来到了内官监:“把名单给咱家。” 崔文不禁一怔:“皇爷也要看?” 黄锦颔首。 崔文也就只得把名单递给了黄锦。 朱厚熜没多久就看见了这份名单。 “汤昶、邬景和,邵敬……” 朱厚熜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心道:“怎么没有沈学礼?” “黄锦,有家贼了!” 朱厚熜突然沉着脸道。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欺负公主?备刀锄草! 黄锦听了朱厚熜这话,忙跪了下来。 接着。 黄锦就抬起一张憨憨的脸,看着朱厚熜。 “皇爷,不知家贼是谁?” 这时。 朱厚熜则朝黄锦招了招手。 黄锦也就朝朱厚熜爬了过来,抬着头看向朱厚熜。 神色略微有些不安。 “请皇爷吩咐!” 朱厚熜见他恭谨非常,只微微一笑。 “你去传陆炳来。” “告诉他,有人要欺朕的姐姐!” 昔日在兴国,永福公主朱秀宁很照顾他和陆炳。 而陆炳因和王府关系特殊,也素将永福公主像亲长姐一样相敬。 所以,朱厚熜相信陆炳会在办这事上比别人更认真。 对于出现家贼的情况,朱厚熜没有感到太惊讶。 因为他身边的潜邸旧人也不可能都是圣人。 贪婪之心的小人也难免有之。 而小人的特点就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样的人,越是因为觉得自己和皇帝关系特殊,就越会自以为是。 “是该再锄锄草了!” 朱厚熜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 时值午后。 秋风正凉。 朱厚熜约了兵部尚书王阳明到内教场,切磋箭术。 既是切磋箭术,也是为商讨时下军政改革的事。 一般而言。 最重要的国策,朱厚熜都是私下和大臣单独见面时敲定的。 因为这样保密性好。 虽说朱厚熜现在虚岁十六,但励精图治的他是真的很忙。 学习和推行新政要占去他大量的精力。 家事与整顿后宫这些事,他就很难事必躬亲,也就只能选择相信身边的人。 要不是这次的家事关系到永福公主的终生幸福。 朱厚熜也不会真的还要分出精力管得这么细,使得他在来内教场时,王阳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王阳明到内教场后,就在不停地朝清宁宫的方向张望。 他很希望快点看见皇帝。 因为他要在皇帝面前告状,告边镇上的文官太自以为是,竟不想按照他的意思进行改制,在主张上和他有严重分歧。 可皇帝一直未来。 这让王阳明有些急躁。 他自然不会怀疑天子懒惰。 毕竟坊间都知道当今天子勤政笃学,故继位一年就查出许多大案,使吏治为之焕然一新,大量饥民得到安置。 王阳明只是心疼天子诸事繁多,以至于午后跟自己练箭这么一件事,都得因为别的事拖延。 他自思自己在这个年岁,虽也忙于科举,但也还是有不少时间纵酒狂歌、驰马游乐的。 但随着天子久等不来,他还是恨不得天子更加励精图治些才好,最好一天十二时辰都不要休息,这样就不至于现在要自己等这么久。 “本兵久等!” 朱厚熜来时,倒说了这么一句。 王阳明却忙诚惶诚恐地说:“陛下言重!臣并未久等,且身为臣子,岂能不体谅君父日理万机之劳,如今陛下能拨冗单独见臣,对臣而言,已是圣恩浩荡,感奋不已,岂敢有怨。” 朱厚熜淡淡一笑,让人取了一石的弓来。 而王阳明倒是用的两石弓。 他虽说是文臣,但武艺也不低,射御之术,也在如今天下属于佼佼者。 要不然,他也不会年少时就敢深入边镇。 虽说火器开始逐渐成为重要列装武器,但弓箭还是有很重要的地位的,尤其是在对精度有要求的单人近射时。 所以,朱厚熜也就还是在提高自己这方面的技能,同时也作为锻炼身体用。 因为射箭其实挺耗体力,也非常练肌肉的。 朱厚熜一边让王阳明教着自己怎么精进射艺,一边就问着王阳明折银改革的事。 作为天下之主的他,一心二用乃至一心几用是常有的事,不可能能一辈子只专注一件事。 所以,一边练习射艺一边谈论政务对朱厚熜而言,早已经习惯如饮水。 “三边总制彭泽和甘肃巡抚许铭执意坚持将军饷按当地粮价来发放,以达到为朝廷节省九边开支的目的。” “但臣仍旧认为,如今粮价正低,这样做会造成士兵以为军饷被调低,使九边边将借机挑唆士兵作乱。” “可他们还是坚持认为,节省开支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不应担心激起士兵不满就不改制。” 王阳明说道。 嗖! 朱厚熜这时射出了一箭。 正中靶心。 “陛下神射!” 王阳明夸赞了一句。 而朱厚熜这时则微微一笑,说道:“他们这是觉得朕锐意革新,也跟着积极改制,但他们这改制的路跟太傅的路子很像!” “节省开支固然好!” “但这种让边镇官兵受委屈的改制还是慎重为妥。” “你不同意是对的。” 朱厚熜说着就又拉起了弓。 王阳明纠正了他一下,然后跟着说道:“陛下说的是,现在朝廷在推行新钱法,意在东南增加折色比例与火耗归公,以增加朝廷岁入,在这个时候,就不宜再在边镇进行节省开支的改制。” “令彭泽、许铭致仕,调新官去!” 朱厚熜回了一句,就松开了弓。 一箭正好再次搠进了靶内。 王阳明这里拱手称是。 眉宇间陡然生出喜色。 毕竟皇帝选择了支持他。 同时。 王阳明也通过朱厚熜的话,知道自己的陛下的确是千古难见的圣君明主,没有在改制这事上犯糊涂,被底下的官员给忽悠住。 接下来。 朱厚熜又问起王阳明关于威武营新军训练的事来。 从三月初,重设威武营以来,威武营的筹备工作已经在五月份完成,如今已经训练了两个月。 王阳明见朱厚熜问起,就也回答起了关于威武营训练的成效,提出了自己关于步骑与战车、火炮配合使用的新看法,还提到了去年广东副使汪鈜在屯门与佛郎机入侵者进行的一场海战中,所缴获递送京师的西洋火器与威武营大明自造火器的优劣。 朱厚熜知道现在是西方殖民者刚来到华夏沿海滋扰侵略的时候,以后与大明还会产生不少的战争。 对此。 他只是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他可不是历史上的嘉靖,会任由西方人在南洋大肆扩张。 在朱厚熜与王阳明切磋箭术、商讨军机期间,陆炳正在诏狱里跟着王琼学习兵法韬略。 “欲善用兵,但先善理财,眼下国家善理财者少,故总捉襟见肘。” “有官虽爱民却爱兵,只一味缩减开支,只恐激起大变。” “但好在如今本兵乃阳明,再加上,天子聪俊,会避免不少激变,只是治国如烹小鲜,需小心翻动所为之肴,你要做好陛下手里的勺子,首先就是不能有自己的任何想法,只能是,陛下什么想法,你就是什么想法,做陛下的一支利箭,陛下把你射向谁,你就得杀死谁!这才是身为陛下鹰犬,应有的觉悟。” 王琼此时也正对陆炳说教着。 而就在这时。 黄锦来了这里,将朱厚熜的话转达给了陆炳。 “谁欺负殿下?!” 陆炳听后顿时就站起身来。 没多久。 陆炳就赶来了朱厚熜这里。 朱厚熜见陆炳一脸肃然,就知道这陆炳果然同自己一样很在乎这事。 “这几个人,你秘密去把他们的情况调查明白。” “他们很可能是未来的驸马。” “先调查这个沈学礼!有情况,随时来报。” 朱厚熜没有多说,只将自己写上了相应名字的一张纸递给了陆炳,然后吩咐了几句。 陆炳接过后看了一眼。 朱厚熜则又嘱咐说:“记住谁也别告诉,包括令尊!” “是!” 陆炳拱手而答。 “请问老翁,国子监的沈相公可住这里?” 当日。 陆炳就着便衣离开了家,往崇教坊而来。 随着外城建造渐具规模,京师也越发的繁华起来,即便是崇教坊内,也人口滋长,商业兴盛。 陆炳以书生模样,故作闲散地一边看看这个问问那个,时不时地还选了些玩物买下,给了自己的仆从拿着。 直到来了崇教坊内后,他才向一老人打听起来。 这老人妻子靳氏代替这老人回答说:“这位沈相公是住这里,与我们是邻居。” “那不知他现在何处?” “应该去看郎中了,他是个鳏夫,有世传的恶疾,所以需要天天看郎中。” 这靳氏回答后,就拍着自己丈夫回了屋。 陆炳听后点头:“多谢!” “鳏夫?” “还有世传恶疾?这样的人,如何做殿下驸马!” “可皇爷为何让我来打听?” 陆炳颇为不解,同时又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 且说。 在陆炳离开后不久,朱厚熜就收到了王阳明请罢彭泽和许铭、以李钺代彭泽、陈九畴代许铭的奏本。 朱厚熜让司礼监批了红,准了他所请,且因此笑了笑。 原历史上,由于兵部尚书是彭泽。 而彭泽一味以杨廷和之命是从,所以就大肆裁减军额,节省军事开支。 巡抚许铭也为此呼应他,在甘州全力清查吃空饷的问题,改革军饷制度,强行把士兵们按照当时的粮价来定军饷,从一个月七钱变成三钱三分。 但许铭改制时正值粮食市价不高的嘉靖元年年初,所以造成士兵军饷相对降低,也就激起士兵不满,在总兵李隆等的策动下,也就闹起了兵变。 据记载。 当时,两千余甘州边军大闹巡抚衙门,要求不这样改,但许铭不愿妥协,强制要求必须这样改,也就最终造成他自己死于这场兵变,出现大明朝第一个因为兵变被杀的巡抚。 史称甘州兵变。 现在由于嘉靖元年的兵部尚书是王阳明。 许铭改革军饷的政策也就没有得到兵部同意,双方拉扯着,这事便被一直搁置到现在的嘉靖元年七月。 最终,还以许铭的被罢职落下帷幕。 一场兵变也就得以避免。 朱厚熜对此也是颇感欣慰的。 而等朱厚熜为此事欣慰不已时,陆炳也在当晚再次进了宫,向朱厚熜禀报了他今日调查的情况。 “沈学礼是个鳏夫,还世有恶疾?” “为何户籍没有这些,难道是故意隐匿了这些?” 朱厚熜听陆炳汇报颇为惊愕。 陆炳则回道:“臣目前还只是听一个老妇这样说,但如果是真的,皇爷,这个沈学礼都能上驸马候选名单,说明内官监的老崔他们黑了心!” 朱厚熜这里已经没心思听陆炳的话,只把眉头拧紧。 因为这沈学礼关系到他对袁宗皋是否应该足够信任! 不过,陆炳这时又道:“不过,皇爷,臣后来想了想,总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在哪里?” 朱厚熜突然抬头问着陆炳。 陆炳道:“我只是问沈学礼在何处,那老妇却给我强调他是个鳏夫,还强调他世有恶疾,爱去哪里,说了一大车的话,总感觉是意有所指!” “正常而言,直接说可能去看郎中就可以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王琼泪目:陛下明睿真如先帝啊! 陆炳的话。 让朱厚熜醍醐灌顶。 这让他不禁高看了陆炳一眼,暗想自己这个奶兄弟,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锦衣卫。 思维果然敏捷。 同时。 朱厚熜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差点就怀疑上袁宗皋来。 即便他知道沈学礼的旧事。 “那就继续跟踪下去。” “朕诸事繁忙,这件事,你得多费心思。” “皇姐的事,不是小事。” 朱厚熜嘱咐道。 陆炳郑重地点头称是,并离开了朱厚熜这里。 但陆炳刚出宫,就遇见了内官监太监崔文。 崔文和陆炳都是潜邸旧人,自然也就很相熟。 陆炳甚至见到崔文后主动打着招呼:“老崔这是回家?” 崔文其实是主动等着陆炳的。 但他也不好说实话,只笑着道:“没错!陆百户这是打皇爷那里来?” 陆炳颔首。 崔文问道:“可是为长公主选驸马的事?” 陆炳挥手道:“当然不是!” “老崔何故这么问?” 陆炳接着还反问起崔文来。 崔文不由得心里慌张了一下。 然后,他急忙解释说:“不过是白问问,皇爷今儿让黄公公要了候选驸马的名单去,咱就想着,应该是皇爷又担心礼部跟户部一样,也做欺瞒皇爷的事,所以让锦衣卫也专门盯着。” “原来如此!” 陆炳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信。 崔文则开始害怕陆炳多问,主动岔开话题说: “不提这个了,我那里新来了个说书人,说的好评书,要不要去听听?” 陆炳眼下年少,再加上陆松管得严,也就暂时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听评书的爱好。 崔文知道陆炳最爱听评书,所以也就主动这么说了起来。 陆炳摆手拒绝道:“家父还在诏狱等我呢,下次吧。” 崔文只得作罢。 但他也还是悄悄跟了陆炳一路,在发现陆炳真的去了诏狱后才回了家,心道: “这陆炳到底年龄不大,果然还是实诚的,刚才突然反问我,应该是无意间的吧?” 如此想后。 崔文就放心了许多。 而陆炳在来了诏狱后,就见到了王琼。 “谁欺负公主?” 王琼则在陆炳来后也主动问了一句。 陆炳瞅了他一眼:“这事,你也关心?” “岂能不关心。” “这可不是小事!” 王琼回道。 “居然跟皇爷的话一样!” 陆炳如此想后就故作不解问道:“这怎么不是小事?” “天下事,一旦扯到皇家,就不是小事!” 王琼呵呵一笑。 接着。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巨浪成于微澜之间。” “陛下比先帝谨慎,所以,一继位就摸排宫人底细,而先清洗了内廷。” “但这样就让天下人成了瞎子,就更别提控制君王了。” “天下人会因此大不安的!” “为了能够安心,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重新建立联系。” “国朝驸马虽然没实权,但到底是皇家之婿,不可能没有人在这里面做文章。” “毕竟眼下的改制,反对者屡屡失败,本因就在于对陛下的动作把握的不明确,我们能想到的原因,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王琼说着就笑问起陆炳来:“所以这能是小事吗?” 陆炳因想到朱厚熜准他对王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就将今日的见闻告知给了王琼,且说: “你觉得崔文会做对不起皇爷的事吗?” “你这话需要问我吗?!” 王琼突然一脸严肃。 陆炳想了想,讪笑道:“也是,按你的意思,只要皇爷觉得他有,他就得有!” “孺子可教!” 王琼又和颜悦色地回了一句。 接着。 “陛下对家中女眷如此上心,可见是有人情味,非真正的冷酷帝王,你自然不必因为他最近杀了不少人而担心其过于刻薄无情,而虑自身之安危。” “另外,也可见,陛下对世事人心之洞察,非一般少年,真正乃天降明主!” “你小子有福!” 王琼说着就对陆炳笑着说了起来。 但接着…… 王琼又双眼含泪来,喃喃自语道:“跟先帝一样!有情有担当!” 王琼对正德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对于很多文臣而言,可能更怀念的是孝庙,但王琼更怀念的则是对他无比信任有情的正德。 所以,王琼也就难免在这时想起了正德,且不禁有所触动。 陆炳听王琼这么一说,倒也颇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而对自己的未来也真的充满了更多期待,且不禁暗自一笑,心想或许自己真的是有福之人吧。 “忘了告诉你,彭泽被罢黜了三边总制之位,许铭被罢黜了甘肃巡抚,皆因他们与你门人主张不合,他们执意要削减军饷开支,而皇爷选择了支持本兵。” 陆炳这时说起别的事来。 “好!” “我就说天子神圣明睿!” “果然不假!” “不是我狂言。” “只要陛下选择相信王阳明,这大明就能真的更加强盛起来。” 王琼不由得拍案而叹。 “公谬赞了。” “守仁实在是惭愧!” 这时。 屋外。 传来了一熟悉的声音。 王琼不禁立身而起,抬头张望着: “是伯安吗?!” 王阳明这时正在屋外。 而于庭中云翳下伫立着。 衣着御赐披风,头戴梁冠,抬起了一双满目沧桑的眼。 而王琼则是目光炯炯明亮如灯,挪开椅子,三步并两步地走了来。 王阳明却在这时向王琼作了一揖:“门生王阳明见过恩主晋溪公!”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王琼不禁驻足,随后握住了王阳明的手,将其拉到了屋内,笑指着陆炳说:“他是陆百户,专门看押我的!” 王阳明见此便向陆炳拱手行了一礼。 陆炳也回了一礼。 而在王琼则在王阳明同他一起落座后,就问着王阳明:“是陛下让你来见我的?” “是门生请旨来见公的。” 王阳明满眼感激地笑着回道。 王琼则突然沉下了脸,用略带责备地口吻对王阳明说:“你不该主动请旨来看我的!” “我是奸臣!” “你不是不知道!” “你该躲我远点!” 王琼饬言道。 王阳明则拱手说:“陛下昔日有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可谓深解道学也!” “而守仁请旨来见晋溪公,自然是从心认为,公非奸臣,实乃贤臣!” 陆炳看着这一幕,不禁眸露诧异之色。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随即,王琼就喃喃念起这句话来。 突然。 王琼就笑了笑,指着王阳明:“你这算是遇到知己了!”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此知己者,乃君父。” 王阳明回道。 王琼拍手道:“好啊,你也是有福之人!” 说着。 王琼就看向王阳明说:“我以为我败给杨新都后,会影响你,所以,我当时下诏狱时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断你的一生抱负!” “好在,陛下知道你的价值。” “让你做兵部尚书。” “没让你在南京养老。” “如此。” “即便我将来还是难逃一死,也可以瞑目!” 王琼说着就颇为洒脱地笑了起来。 陆炳看着两人的交谈,不像是虚情假意。 但也正因为此,他开始也有了新的思考。 他发现,似乎奸臣贤臣,没有那么好区分。 外面许多官僚士大夫都说王琼、王阳明是奸臣,但陆炳根据自己如今的经验,又觉得两人明显不是。 所以,这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的是非曲直当没那么简单。 而王琼让自己先只做好天子的一把刀,就是为了避免自己因为一时认识不足,反而走上害了天子害了自己陆家而不自知的路。 就在陆炳思考的时候。 王阳明也对王琼提起眼下的朝政来。 “天子威武营重建完成在即,届时重续先帝遗愿已近在眼前。” “但中外依旧多是护礼一党。” “他们现在也改制,只是一味以激起兵变民乱为主,但理由却是冠冕堂皇的,即打着节流开支、轻徭薄赋的名义。” “可公也知道,大明国弱不在于开支大,而在于开支不明;民贫不在于税轻,而在于税不统。” “按照太祖所定正税,就是再加三倍,也不算重税,但就是杂税火耗不明,重于正税数倍乃至数十倍,还不归于朝廷,尽落于群蠹之口,偏偏还没人提!” “所以,这完全打着改制的旗号在因循守旧!” 王阳明这么说后,王琼颔首:“我自然明白,当年我也在先帝面前用同样的话批评过杨新都!”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想来是自己的门人不够用,新附者又多是不堪用的小人是吧?” 王琼问道。 王阳明笑着道:“什么都不出公所料!” “还请晋溪公引荐高才于朝廷。” 王阳明起身对王琼作揖道。 接着。 王阳明又说:“我本想请陛下直接起复公的。” “此话不必说。” “我要是再回朝堂,陛下难向天下人解释。” “何况,你回朝受重用,只怕都让杨新都够难受了,我要是也回去,杨新都只怕会变成疯狗的!” 王琼摆手制止了王阳明再说下去,且笑着说起别的话来。 接着。 王琼就道:“这些年,我倒是养了些边才,我到时候会拟一份名单于公,公且斟酌着用吧。” 王阳明起身致谢。 …… 陆炳在听了二人的对话后,一夜没有好睡。 但次日一早。 他还是很精力充沛地来到了崇教坊,问着被他昨夜就派来这里轮班盯着那老妇的自己人: “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 “这老妇去见了一个男子,那男子现在去了礼部。” 陆炳的人回道。 陆炳听后认真想了想,接着就道:“那我们也去礼部看看!”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兹事体大,家贼全家下狱! 礼部。 汤昶正在这里参与礼部选驸马的复核流程。 负责此事的礼部堂官是礼部右侍郎吴一鹏。 吴一鹏,南直苏州长洲人。 他在复核候选驸马汤昶时,先让汤昶郎读了一段《大学》中的章句。 汤昶其实文化程度不低,所以也读的顺畅。 “你有吴地口音,不是北直人!” “谁让你冒籍来选驸马的?!” 但在汤昶正读的时候,吴一鹏突然打断了他,还厉声问了起来。 汤昶一时惊愕在原地。 因为他已经提前给礼部塞过钱的。 吴一鹏身边的属吏也很意外。 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少宗伯会主动坏事。 “回话!” 但吴一鹏依旧很是严肃。 汤昶不知该作何回答。 “过来!” 吴一鹏倒也没有再追问,只对汤昶招手。 汤昶也就走到了吴一鹏近前来。 吴一鹏吩咐说:“把你的舌头伸出来。” 汤昶也就伸出了舌头。 “伸手!” 吴一鹏又吩咐了一声。 汤昶便伸出了手。 吴一鹏虽说是文官,但于医道也有所涉猎,故他决定亲自检查一番。 “你体内肾气两虚严重。” “不像清白殷实之家的子弟。” “内官监那边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通过甄选,太医院的人也果然是不靠谱!” 吴一鹏说后就对礼部属官吩咐说:“将他记下来,另外,行文都察院,劾内官监和太医院渎职!” 汤昶这时心里则是恨极了吴一鹏。 因为吴一鹏不守规矩。 但吴一鹏有自己的考虑。 南直士族出身的侍郎以上的官员,如今所剩无几。 他不希望他再因为别的差错被罢职夺官,使得他自己的家族不但失去富贵,连带着整个南直士族的权势也在高级官员中出现断层。 所以,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再有别的心思,需要在这段时间迎合皇帝的需求,以稳固乃至抬高自己的地位。 而他也通过天子下旨只在北直选驸马这件事上,揣测到天子很重视为自己的胞姐选驸马。 自然。 他早就暗自决定不在这事上马虎,便没打算只是走个过场,而是亲自认真筛选。 哪怕他知道他这样做可能也得罪他乡党中一些也打算通过操纵驸马人选而打探内廷底细的人。 接下来。 吴一鹏又核查起别的驸马来。 “你容貌中常,怎么也能入选?” 吴一鹏此时就问起邬景和来。 邬景和不答。 吴一鹏让邬景和读《大学》章句。 邬景和却突然甩袖而去,只对吴一鹏呵呵冷笑。 吴一鹏见此大为惊怒。 但旋即。 吴一鹏就了然于心,故制止了欲起身申饬邬景和的礼部其他官员,而只继续核查起其他驸马来。 悄悄来到礼部,以上差之名没让人通禀的陆炳,躲在抄手游廊下看见了这一幕。 这让他不禁肃然腹诽道:“崔文果然有问题!” 同时。 陆炳也对吴一鹏不禁刮目相看,决定将今日看到的一切,皆告知给朱厚熜。 且说。 崔文此时正在仁寿宫与两位太后和庄肃皇后汇报着关于选驸马的情况。 崔文笑着说道:“启禀两位太后,这里面,最是才貌皆佳的当属汤昶和邬景和。” “是吗?” 蒋太后先笑着问了一句,并回头看了自己大女儿一眼。 同在永淳公主一起待在这里的永福公主这时不由得再次红了脸。 妹妹永淳则笑着道:“姐姐害羞了!” 张太后这里不禁莞尔,也问着崔文:“你说的这汤昶和邬景和都是哪里人,家世和品性如何?” “回太后。” “这个汤昶是武进人,儒籍,其父曾是国子监博士、祖父乃府学训导、曾祖是德王府纪善。” “奴婢们与之接触问谈后,都觉得他温文尔雅,自带书卷气,且极为清俭,到现在,家中也无婢女。” “而那邬景和乃宛平人,锦衣卫籍,其父锦衣卫总旗、祖父乃锦衣卫百户、曾祖是锦衣卫经历。” “奴婢们于之接触问谈后,都觉得他举重若轻,稳健刚毅,是个伟岸奇男子!” 崔文说到这里还笑着说:“奴婢还让他们献了各自的诗作。” 因为汤昶和邬景和背后的南直士族在这里砸的贿赂最多,所以崔文就尤其推崇这两人,主动帮这两人在两宫太后这里增加好感度。 “是吗?” “拿来给我们看看。” 蒋太后这时先说了起来。 崔文便从袖中拿出了诗作。 蒋太后看后又递给了张太后:“姐姐也看看。” 张太后笑道:“不错,虽然说不上十分的好,但也算是能入眼了。” 庄肃皇后夏氏笑着说:“如此说来,驸马当是这二位其中之一了。” 夏氏说着就不由得看向了永福公主。 永福公主这时已越发的脸红,只拉着永淳公主要出去。 蒋太后则叫住了她:“宁儿,你自己也看看吧,都说文能识人,你也看看,他们当中的诗作,你更喜欢谁的。” “是啊,看看吧。” “这样我们到时候也好替你定。” 张太后说道。 夏氏也笑着起身把永福公主按回到了墩子上,还替永福公主理了理松了的发髻。 “是!” 永福公主低声应了一下后,就接过诗作来,还向崔文道:“有劳崔公公了。” 永福素来温婉有礼,待下友善。 何况,她也担心崔文这个直接负责替自己选驸马的人因对自己有怨而不尽心,也就对崔文更加和善。 但她到底涉世未深,也就低估了人性的卑劣程度。 “奴婢不敢!” 崔文虽然忙叩首行礼,一脸惶恐,但嘴角却微微扬了一下。 永福公主这里则认真看起这些诗作来。 汤昶和邬景和既然参加驸马候选,自然也是做了些文化上的准备的。 所以,也就都能拿出诗作来。 而永福公主在阅览的同时,永淳公主也在一边看着说:“姐姐,我觉得这邬景和的好像更有气势一些。” 永福公主则道:“不然,这汤昶明显更老道。” 蒋太后和张太后不禁相视一笑。 半刻钟后。 崔文就离开了仁寿宫,且直接回了家,将自己家人崔平叫了来。 “去告知汤昶和邬景和,让他们最近注意一下,两宫对他很满意。” “尤其是那个汤昶,公主对她的诗作更青睐,让他自己千万别在这段时间出岔子。” 崔文笑着对崔平说了起来。 但崔平却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沉着脸对崔文说:“老爷,礼部那边把汤昶和邬景和否了!” 崔文听后也收住了笑容,很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 “吴侍郎说汤昶有吴地口音,非北直人,还说他有隐疾,故而肾气两虚。” “至于邬景和,此人是因拒绝被复核,甩袖离开礼部,而被吴侍郎认为他傲慢无礼,所以予以黜落。” 崔平回道。 一想到汤昶和邬景和背后的人给他的好处,以及自己在两宫太后那里已经给这二人做了铺垫,还把两人的诗作给了公主。 这个时候,礼部突然这么做。 嘭! 崔文顿时也就拍桌而起,厉声喝道:“吴长洲到底想干什么!” 崔平不禁噤若寒蝉。 过了一会儿。 崔文才道:“你再去礼部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最好约见一下吴长洲身边的人,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我得立即去一趟司礼监,得赶在皇爷知道以前把这件事压下来!” 崔平答应着就离开了这里。 崔文说着就疾步走进了宫里。 从这一刻开始。 他才真的慌张了起来,心里如七八个和尚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崔文立即来到了司礼监,见到了黄锦,对黄锦说道:“黄公公,礼部吴长洲挑衅我们内廷!” “他敢!” 正在喝茶的黄锦听崔文这么说,忙把茶盏重重搁在了茶几上,站起身来,问着崔文:“他怎么挑衅的?” “他否决了我们内官监选的驸马候选人。” 崔文回道。 黄锦听后微微一怔,然后立即对身边一随堂太监吩咐说:“去问问文书房,有没有礼部的本送到!” “是!” 崔文则在这里对黄锦继续说道:“吴一鹏他说我极力举荐的那个汤昶肾气两虚,然后那邬景和因素来刚烈正直,也就因此干脆不再参选,被他判了个傲慢无礼。” “事涉公主选驸马,不能不慎。” “既然礼部有疑,我们再让人复核就行,至少要上报皇爷。” 黄锦说道。 崔文听后顿时冷汗直冒。 接着。 崔文就突然大声喊道:“黄公公!” 黄锦不由得看向了他,郑重地问道:“崔公公还有何话要说?” “那吴长洲是南直人,你我都知道,皇爷如今正欲在南直改革,教训南直士族,要是把这事通禀上去,只会让皇爷觉得我们内廷畏惧南直,故会龙颜大怒啊!” “黄公公,兹事体大啊!” “所以,不能不慎啊!” 崔文很着急地说道。 “黄公公,有礼部的本,刚在内阁票拟完。” 这时。 从文书房回来的太监走了回来,把本给了黄锦。 黄锦接过本,认真看了后,就拿着本对崔文说:“崔公公,你刚才的话,到时候自己在皇爷面前去解释吧。” “黄公公,不可,兹事体大啊!” 崔文听后不禁一怔。 黄锦这里则拿着本去了清宁宫。 而崔文这里则晕厥在了地上。 “将崔文本人与全家下狱!” “那个汤昶和邬景和,以及他们背后的人皆一并缉拿!” “另外,下旨嘉奖吴一鹏,加太子少保,赏银币五十!” 朱厚熜这里已经收到了陆炳调查到的情况,得知那老妇人和另外几个妇人的确是在汤昶的指使下污蔑沈学礼,也得知邬景和能入选的确是有胥吏在背后运作。 再加上,现在黄锦送来的礼部奏本。 朱厚熜也就下达了新的处置,且对黄锦吩咐说:“你先兼任内官监掌印,重选驸马,通知落选驸马重新来选。” 黄锦称是。 说后。 朱厚熜就沉着脸离开了清宁宫,永福公主和两宫那里,他要亲自去解释。 话说。 沈学礼现在还不知道天子下旨重选的事,他只刚知道他被内官监淘汰的事。 这让他颇为失落。 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驸马,还因为袁宗皋提过永福公主的性情,而在梦中梦到了一次公主。 虽然在梦中,他只看到背影,但他感觉自己已得了相思之疾。 可现在,他居然被淘汰。 这让沈学礼也就这段时间一直躲在了国子监,只闷头读书。 但在次日。 沈学礼因读了一夜的书,正伏案而眠时,监舍外就传来了一内宦的声音:“沈学礼在吗?”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欺主者,不配葬皇土,大明实政学堂 沈学礼见有内宦来找他,心里不由得一紧。 他这些日子也有所听闻关于他的谣言。 沈学礼只当是,依旧恶他在审查黄册时过于认真的那些官吏在整他。 所以,当有内宦来找他,则让他不禁还以为是内廷也信了这谣言,来追究他明知世有恶疾竟也去参选驸马的事。 “有旨,重选驸马,经锦衣卫查实,关于你的所有传言皆是他人伪造,故礼部宣你重去内官监参选。” 但这内宦在见到他后,却如此宣道。 沈学礼听后半张开嘴。 讶然不已。 等到他重新去内官监参选完,通过看报后才得知,敢情是内官监的人在选驸马的事中做了欺君之事。 还有他之前帮助过的那个汤昶竟诬陷了他,竟是行贿内官监的主要人物。 而沈学礼还通过报纸得知这个汤昶在被锦衣卫调查后才发现此人竟是来自苏州的胥吏,而且还娶过亲,甚至是一鳏夫,妻子刚自缢而死。 这让沈学礼不禁咋舌。 同时…… 他不由得骂道:“阉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竟敢在为公主选驸马的事上动手!” 文人士大夫素来对宦官都是抱有天然敌意的。 沈学礼即便正直忠诚,但也不例外。 尤其是…… 他现在接触的宦官还不多,自然也就会本能地先把宦官持敌视态度。 “陛下真是圣明洞达啊!” “所以竟心细至如此,而早就堤防着可能会有奸贼欺公主。” “有如此圣明有情之君,公主之幸。” 沈学礼也通过报纸知道,天子对选驸马这事非常上心,不但亲自过问,还让锦衣卫暗中调查。 这让他不禁看到了天子谨慎睿智与重视亲情的一面,也就如此感叹起来。 不只是沈学礼。 这件事让朝野间都对朱厚熜的敬畏度增加许多。 因为不得不承认的是,以前出现选驸马而使公主多受委屈,驸马多被暗箱操作的原因,其实很大程度就跟皇帝本人不够在乎与审慎此事有关。 “臣谢陛下隆恩!” 礼部右侍郎吴一鹏也在得到朱厚熜嘉奖旨令后,感动不已。 这让他更加确定,他的选择没有错,天子的确圣明而持正,不会一味偏袒内臣。 永福公主也在知道汤昶和邬景和的真实情况后,对朱厚熜感激不已。 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言,真的在乎自己的终身幸福。 “这次幸好有陛下您!” 这天。 在朱厚熜来看她时,她就笑着对朱厚熜说了这么一句,且笑道:“只是陛下您的大婚之期恐怕又得推迟了。” 朱厚熜笑道:“没事,不能因为急着立后选妃,就让姐姐的婚事草草了事。” 永福公主听后莞尔一笑。 这次的事倒也给她上了一课。 让年少慕爱的她,首次意识到,原来这人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坏。 这让她从一开始对成亲的好奇与渴望消减了许多,甚至开始感觉有压力,担心还会出现欺骗。 崔文带来的汤昶等候选者诗作,也开始让她感到恶心。 朱厚熜自然无暇顾及这女孩家的心思,他能做到的,只是尽力让自己皇室更加幸福美满。 而他得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帝国的改革上。 他不但从陆炳这里知道了汤昶和邬景和等的底细,也从陆炳知道了王琼和王阳明的谈话内容。 “大明不缺做官的人,但缺真正会做官的人。” “东南的折银比例调整与火耗归公,靠贫寒士子还不够,因为没谁会清楚反对这样做的人会不会采取什么应对措施。” “他们连选驸马这事都在想办法操控,何况是动他们利益的事?” 朱厚熜则在知道这些内容后,也在于阁臣公卿面前议事时,对首辅梁储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要说,他们还会如何应对,我们是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接下来的改革,什么对我们最关键。” 梁储这时说了起来。 朱厚熜看向了梁储:“什么最关键?” “回陛下,赋役白册!” “黄册因为国子监监生复核之制的破坏,已让清查黄册的制度形同虚设。” “许多地方的黄册也就都存在伪造,假造的情况,而存于南京玄武湖的天下黄册之总,也多被篡改,乃至鼠蛀虫咬,没有人纠正。” “这就使得地方官吏在征税时,也就干脆自造一赋役册子,故称赋役白册。” “这赋役白册才是真正记录了一府一州一县现在的真正田亩情况与人丁情况的册子,是征税的真正依据。” “所以,无论是折银比例调整,还是火耗归公,皆需要以赋役白册作为参考。” 梁储因担心朱厚熜不清楚基层具体征税之细则,也就仔细回答起来。 朱厚熜听后点首:“当提醒朱希周,注意赋役白册的保管!” “回陛下,他离京前,臣已经提醒过他。” 杨一清这时回了一句。 朱厚熜则又道:“但是不能排除,他们既然能够做到短时间内让大量胥吏消失在户册上,那就能做到让赋役白册也大量消失。” “陛下圣明!”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只能推迟折银和火耗归公改革。” “而不得不先清丈完东南的田亩与人丁,重新造册了。” 杨一清回道。 目前,嘉靖朝只是在去年完成了对京畿即顺天府一个府的庄田进行了清丈,没有全国性的大清丈。 当然,现在全国性大清丈还不现实。 即便是杨一清现在提的清丈,也只是对东南局部地区进行清丈,算是庖丁解牛,一步步来。 朱厚熜则在时站起身来,背着手,踱步在地毯上一边走一边说:“为政者,当未雨绸缪,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朕听闻过这么一个说法:国朝与其说是由朕说了算,还不如说是官僚们说了算,而与其说是官僚说了算,还不如说是胥吏说了算。” “正所谓,流水的官,铁打的吏,朝廷很多事能不能做成,可不可以做好,很多时候,就得看胥吏愿不愿意配合。” “这些胥吏厉害呀!其中一个,逼死了老婆,偷改了籍贯,差点还成了朕的姐夫!” 朱厚熜这时转身走了回来,说了几句。 接着。 朱厚熜就坐了回去,压手让大臣也跟着坐回去,且又笑着说道: “又有人说,这天下与其说是胥吏说了算,不如说是大户说了算,因为这天下胥吏以告纳出身为主,多是大户子弟告纳出任。” “既然如此,朕要是想从他们大户手里多收银子,就等于是让他们自己主动把银子多交给朕。” “他们会愿意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 朱厚熜自问自答起来,就一展衣袍说道: “所以,要做好这事,就不能用他们的人!” “得用朝廷自己的人!用真心实意想让国朝昌盛的人!” “陛下说的是。” “如果东南的大户识趣,改制就止步于折银比例调整与火耗归公。” “如果他们不识趣,就只能先在东南重新清丈,再调整折银比例与火耗归公,还要把他们的人彻底换掉!” “直接学太祖当年,培养军籍子弟为清丈队伍,下乡清丈!再从国子监中选年轻守德而有志于过者复核!” 杨一清这时附和起来。 在杨一清记忆里,数百年来,最成功的清丈天下田亩只有一次。 那就是朱元璋时期的清丈田亩。 朱元璋先设卫所制,然后在各卫所广设卫学,接着就在培养的差不多后,就将军籍子弟派去作为清丈队伍,而直接跳过各地地方官衙的胥吏来执行清丈。 连复核,即检查负责清丈的军籍子弟是否也有受贿而弄虚作假的行为的事,也都是选择的国子监监生来做。 这样一来,才真正完成了数百年来的一次彻底且成功的田亩与人口普查。 因而。 杨一清才会在这时候这么说。 朱厚熜道:“那就先准备着,王阳明因缺边才去找王琼想办法,内政改革需要良臣,不能也去找王琼推举,直接增设一个培育执政官员的学校。” “刚好全国各地的乡试刚刚结束。” “所以,下道恩诏。” “落榜举人中,连中两次副榜者,若是军籍子弟,就破格直接给予举人功名,选入该学校,将来毕业后可授予同进士出身,而直接授官!” “另外!” “凡报名参与过黄册复核的国子监监生,若是贡监,则赐举人功名,也选入学校,将来毕业后可授予同进士出身,而再接授官!若是举监,选入学校,将来毕业后,可直接授予进士出身功名。” “军籍子弟中,中一次副榜者,以其祖宗为国朝征战过之故,可直接选入国子监!” 朱厚熜这么做,是从非常想做官又有些水平的人中破格录取更多的人,尤其是军籍士子,以作为将来可能出现的东南清丈田亩做准备。 另外就是曾经主动报名参加黄册复查的国子监监生。 因为中乡试副榜,说明参加乡试不只一次,毅力和想进步的心都很高。 能中副榜又说明写文水平在生员里不算太差。 而黄册复查本就是苦差事,还是得罪人的苦差事,而且如今是纯粹没有好处的义务劳动。 所以,还愿意报名参加黄册复查的国子监监生,那只能说明这人是真在乎大明帝国的国家利益,而不计个人得失。 这样的监生自然值得特殊对待。 诸执政阁臣皆不得不由衷跪了下来,而称赞道:“陛下待士恩厚如山,臣等为天下士子称谢陛下隆恩!” 朱厚熜这道诏旨的确算恩旨,毕竟对于许多中乡试副榜的士子而言,不是他们水平不够,是名额限制导致的。 所以,朱厚熜这道旨也相当于加了举人名额。 而学校,朱厚熜则定名为大明实政学堂。 顾名思义,就是培养官员实政能力的地方。 因为科举考出来的士子多是经学上造诣不错,实政还不足。 朱厚熜在这么决定后就回了清宁宫。 而在回来途中,黄锦则说:“皇爷,崔文想见您一面!” “他还有脸见朕?” 朱厚熜沉下脸来,说了这么一句,道:“传朕旨意,他本人杖毙,全家赐死,然后火化,此等欺主之辈,不能葬于皇土!” 黄锦听后不禁肃然称是。 崔文被处置,汤昶等也被下了三法司审讯。 连带着户部胥吏华伟等参与此事的胥吏也被下了三法司审讯。 另外,还有锦衣卫去了东南,准备拿与汤昶有所勾结的华邦瑞。 且说。 华邦瑞此时只收到了汤昶他已过驸马初选的信,而不知道其他的事,所以他非常高兴。 而更让他高兴的是,此时的应天府的架阁库正在燃烧着熊熊大火。 因为这场大火是他暗中让这里的胥吏想办法点燃的。 架阁库是地方各衙门存放赋役册子的地方,赋役白册都放在这里。 他这样做,为的就是要阻止朱希周代表朝廷联合贫寒士子在这里推行折银比例修改与火耗归公的新政。 朱希周这时也在他身边,而正紧咬着牙,抓住应天府尹的衣襟,叱喝道:“你坏了国家大政!你该死!本堂早就一再提醒过你们!” 应天其他官僚皆跪了下来:“都堂息怒!最近忙于乡试,所以我等有所疏忽。” 华邦瑞在一旁不禁暗笑。 但这时。 锦衣卫朱七来了他这里,把住了他的肩膀: “华邦瑞!奉皇命,捉拿钦犯,你跟我们走一趟!”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朱七拿奸吏,罪在欺君,当处极刑! 时维嘉靖元年八月。 叶渐黄,雨渐疏。 江南皆成水墨色。 着便衣而来的朱七等人,也就戴着斗笠,上着玄色披风,下踩草鞋,为便于淌水过溪,还裤脚半挽,此时也就露出了一截结实有力的螳螂腿。 而其腰上,则半露出了一块腰牌。 上面写着“北镇抚司”四个字。 华邦瑞只觉肩膀都要被捏碎,不得不忍痛回头看着。 而他在看着这一幕后,之前的得意之色自然是一扫而空,只露出满脸惊恐之色来。 他不知道为何锦衣卫会突然来拿他。 要知道。 他自觉自己也不算什么位高名显的大人物。 所以…… 他也一向也就自认为,他这种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能够隐藏的很好。 但现在…… 锦衣卫的确是来拿他了,而不是来拿朱希周这种大员或者应天府尹这种地方大府官员。 这也就让华邦瑞骇然不已。 同时。 丧胆亡魂! 朱希周和在场的官吏们也都颇为惊讶。 尤其是朱希周。 他不由得看向华邦瑞,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邦瑞打着寒战,双齿互相撞击个不停,故已不能言语,只被跟着朱七来的锦衣卫套上枷锁和镣铐。 朱七便在这时向看过来的朱希周拱手,主动答道:“都堂不知,此人涉嫌协助他人谋骗公主,犯大不敬,故有旨拿他下狱!” 朱希周听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华邦瑞:“我因令尊荐举,才取你在我身边为吏,你竟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华邦瑞依旧没有回答,只渐渐恢复了神色。 朱希周反而主动问他:“应天府架阁库被烧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已平静些的华邦瑞自知如今已是必死无疑,便干脆露出真面目,于这时竟突然就又笑了起来: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朱希周听后不由得瞳孔睁大。 接着。 啪! 他突然咬牙一巴掌扇在了华邦瑞脸上。 “愚蠢!” 朱希周还啐了华邦瑞一口。 在他看来,华邦瑞这些人如此做,不但不会让锐意革新的天子放弃改制,还会让锐意图治的天子干脆借此先清丈,深化改制。 而他也为此,提示过华邦瑞等,让他们不要想着逆圣意而为,要学会顺从圣意,等圣意自己改变。 但华邦瑞这些胥吏不这样认为。 在华邦瑞看来,失去钱财上的利益倒在其次,关键是,任由朝廷这样改,他们这些已经近乎世袭的胥吏就会彻底失去垄断基层权力的机会。 这是华邦瑞不能忍受的。 所以,华邦瑞在被锦衣卫拖下去时,还主动朝朱希周大喊道:“朱希周,你才蠢不可及!你可知,接下来,不只是应天府的架阁库,各府州县的架阁库都会出问题!” “就算朝廷要重新清丈造册,也一样会出别的问题,因为只要朝廷还要用我们的子弟,无论他怎样做,他的册子还是会继续出问题!” “你就等着吧!” “你们这些人,读了书,做了官,就胆子越变越小。” “当年太祖如何,不还是让这天下百姓为我等随便蹂躏吗?!” 华邦瑞的话。 让朱希周如五雷轰顶。 他立即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立即行文各地巡抚巡按,让他们严防架阁库出现变故,尤其是存放在架阁库的赋役白册。” “是!” “报!” 但他的人刚答应着,就有应天巡抚的铺兵带来信报说:“应天抚院急递报都堂,徽州歙县架阁库被盗,该县赋役白册丢失大半!人丁丝绢已经无法征收。” 朱希周听后不禁怔住。 还没走远的朱七都在听到这铺兵的汇报后,都诧异不已。 他是奉命从浙江来南京逮拿华邦瑞的。 因他妹妹是天子身边忠迹显露的侍女,他自己又是兴王府收留养大的孤幼的缘故,所以,上面让他从浙江来南直发展锦衣卫的势力,替天子盯着南直。 逮拿华邦瑞只是他顺带的事。 而朱五则继续留在浙江余姚,于浙江发展锦衣卫的势力,为将来盯紧定海一带的海贸以及隔海向望的日本做准备。 “报!” “浙江嘉兴府急递报都堂,奉命查架阁库发现,因底下小吏监管不严,赋役白册已多被虫蛀鼠咬。” 接着。 又有铺兵自浙江方向带来了消息。 朱希周听后不由得大骂:“可恶!” 华邦瑞则越发得意地冷笑起来。 连带着在这里的许多胥吏都在偷笑。 朱希周也仿佛感觉到了这些人得意的神色,而目光不善地扫视了一眼。 但当朱希周扫视过来,这些胥吏都低垂下了头。 朱希周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在接下来向朝廷发了急递,报告了此事,并向朱厚熜请了罪。 按理。 东南诸省,多地出现架阁库的赋役白册走水、鼠咬虫蛀、被盗的问题。 他这个总督自然也就需要为此负责。 朱希周也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还是不能避免胥吏和地方大户们对改制的破坏,让赋役白册在短时间内大量以各种方式消失。 尽管…… 杨一清已经提醒了他。 他也已经行文各级官衙的官僚,要看好赋役白册。 可回避制度让天下官员都是外来流官。 这样一来,虽然避免了地方官员更加容易与地方豪右勾结,但也导致了地方官员对辖区的具体情况更难把控和熟悉,而更容易被本地胥吏玩弄。 要知道,不少官员连熟悉所治地方的方言,都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有懒惰的甚至直接摆烂,龟缩在城内治所,还美其名曰,奉太祖之成法,与民休息,不扰地方。 偏偏不少官员在一个地区的任期也不长,最多也就三年。 所以,朱希周尽管告诫了各级官衙的官僚要注意这事,但还是难以避免,许多府州县架阁库的赋役白册丢失的情况。 胥吏和地方大户把持基层也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更不是一道行政命令就能彻底阻止他们搞事的。 朱希周能做的就是尽量做好,也尽量把各自困难和问题向皇帝上报,让皇帝知道改制的难度。 这样皇帝继续用他也好,而将他罢职也好,对他而言,皆是不错的结果。 因为他自己内心也并不支持这么费力的改制,他更支持顺应大势、适当裱糊就行,动基本权力分配原则的事别干。 所以…… 对他而言,皇帝如果也畏难更好!不畏难也没关系,他反正尽量去做,这样皇帝也不至于怪罪他不积极 “陛下应该会雷霆大怒或气馁吧?” 朱希周为此不禁在发了报告多地架阁库出现问题的急递后,如此自问了一句。 朱厚熜收到朱希周的急递后,没有雷图大怒,也没有气馁。 前世的他遇到的阻碍也不少。 所以,他只是对梁储吩咐说:“朕准他今年和明年的两税继续欠缴,让他朱希周好好干,务必要实心为国!” 梁储称是,同时暗叹天子的沉稳,是真风雨不动安如山。 当然。 梁储也知道,这与朝廷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有关。 但作为十六岁的天子,在得知这么多地方胥吏和大户挑衅朝廷的事后,居然如此淡然,在他看来,还是很难得的。 大明实政学堂已经开始对第一批学子进行培训。 这第一批学子是参加过黄册复核的国子监监生。 这些监生大多年轻气盛。 但也都是开始第一批怀疑大明是否要完的人。 因为他们在看见记载大明土地和人口情况的黄册后,会真正了解到如今朝廷在这方面的控制力有多么弱。 即便…… 他们大部分都不敢向沈学礼那样直接反映真实情况。 但是,他们至少是明白的,明白大明朝的黄册已经基本上名存实亡,而早已不清楚各地大户隐占多少田地和人口,也明白朝廷似乎对这一切漠不关心,而开始第一次对帝国的统治者感到失望。 而当圣旨让他们去大明实政学堂学习实政,以备接下来清丈诸事时。 他们自然因此意识到这是天子要整顿黄册制度的意思,也终于是要对他们这些愿意复核黄册的人给予特殊对待。 这些监生不少因此大哭。 监生沈学礼都因此不由得落泪感叹说:“国朝自太祖以降,还没有一位陛下愿意整顿这里面的问题,如今天子愿意如此,不可谓不励精图治啊!” 沈学礼因只是参选了驸马,所以也入了学,他打算如果没选上,就将来通过这种方式取得举人功名,然后直接做官,以实现自己的抱负。 大明实政学堂的首任祭酒是户部左侍郎席书以礼部尚书衔兼任。 席书任过湖广巡抚、漕运总督,对清田、水利、均徭、赈灾、兵事诸政都富有经验,故他也对第一批受业的学员列了这五项课程。 在席书在大明实政学堂对第一批学员进行实政培训时,南直的士族大户们正因各地架阁库出现问题,而当地许多官员因此焦头烂额的事而窃喜不已。 “要我说,不如就趁此机会,提议朝廷推行包税制!” “我们依旧每年缴纳三百万石的漕粮,以及金花银一百万两。” “但是不用官府征收,直接承包给我们地方大户,由我们地方大户征足这些税,交上去就是。” 松江府的乡宦徐璘就在这一天与苏州乡宦金维等齐聚庆贺时,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金维笑道:“可惜,这可不是前元,天子说什么都不会推行包税制的,除非贵府新中的那位徐探花将来真能在御前能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陛下。” “那他就等着更多的天灾出现吧!各地架阁库走水还在其次,到时候各地乃至六部和都察院衙署、仓廒、宫殿走水,才是重头戏呢。” 徐璘呵呵冷笑起来,又道:“巡按御史马风宪审关于天子亲军勇卫营掠夺民财、残害百姓的事如何?这支兵马还待在南直,让人总是不舒服!” “快要结案了。” “十月初三,他就会在大堂请我等乡宦贤达一同观审。” “这你放心,马公乃护礼派,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金维言道。 徐璘道:“这便好。” 而待到金秋十月。 徐璘、金维等南直士族出身的乡贤们就到了临时设在昆山县衙的察院。 而巡按御史马录也在这一天开始终审关于勇卫营掠夺民财、残害百姓的案子。 马录先结的是偷鸭案,而道:“经本官查实,偷鸭之事不存在,生员金坤乃是污蔑亲军,罪在欺君,当处极刑!”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杖毙大乡宦,屠戮胥吏如屠狗! 巡按御史马录这话一出,在场的南直士族乡宦们皆瞠目结舌。 他们都没想到马录会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原南京太仆寺卿金维更是站起身来呵斥着马录:“马信阳,你也要做奸臣吗?!” “乡宦金维,居乡不敬上官,去其冠带,廷杖一百,不准赎买!” 马录这时则沉声吩咐道。 金维听后大惊。 他已年过五十,一百杖下去,肯定没命。 但他也没想到马录会这样做。 因为他和马录本来是关系不错的。 马录的父亲与他是同年,而马录能来江南巡按,也是他从中奥援,向都察院推荐而成。 至于他为何在这个时候如此激动。 那是因为,污蔑天子亲军的生员金坤和金维属于同族子弟。 金坤也正是受金维指使,才敢诬陷勇卫营的。 所以,如果金维真要被坐实污蔑天子亲军,那金维担心他也要因此被牵连,同顾、陶等士族一样被流放东莱去挖矿。 而金维也正因为担心这个,所以他早就写信问过马录对这事的态度。 他虽然没直接问,但他通过询问马录对礼法的看法,而知道了马录是护礼派,也知道马录定会站在自己南直士族这边。 可结果却是,马录选择了揭穿真相。 所以,这让金维也就在这时很是失态,直接质问起马录来。 而让金维更没想到的是,马录居然要因此打死他,明显是为了做个样子给上面看,而不择手段。 不过。 南直士族徐璘等皆看不下去。 徐璘更是在这时先拱手替金维求情道:“公请息怒,金太仆到底是本地名宦耆老,施以如此重罚,恐损公仁名。” “纵容他,则会坏朝廷纲常。” “本宪怎能为自己私名,而坏朝廷纲常!” “徐观察未免太公私不明了。” 马录直接回了一句。 徐璘听后也不由得火起。 因为他自觉马录这样做,实在是不太不尊重自己南直士族! 毕竟自己这些人都开始求情了。 所以,徐璘也就跟着说道:“本乡乡愿公论,皆持勇卫营不法,偏偏公要在这里颠倒黑白,无非是畏惧权势,有意逢迎奸臣,而不惜对乡绅贤达行酷烈之事!公这样做,就不怕将来,也有人在贵乡如此草菅士人吗?!” “本乡士人素忠孝两顾,若不法,甘受王命制裁,不会有怨!” 马录直截了当地回道。 他已经向自己座主吴一鹏写过信。 在信中。 他表示,他不会在这次针对勇卫营杀商人抢民财的事件中,站队南直士族,为的是争取护礼派不彻底被天子抛弃,避免护礼派彻底失势。 所以,无论是这次勇卫营杀商人抢民财是不是真的,他都会将此说成是勇卫营是被冤案的。 对于他这样的官员而言,是非不重要,利弊才是最重要的! 而好在这次事实也的确是勇卫营被冤枉,故而,他要将这事做的正大光明也很容易。 吴一鹏也给他回了信,对他的行为表示赞同,允许他对自己乡党中一些太激进者予以严厉打击,而承诺将来会为他说话,为此还决定将他的孙女嫁给他的次子,以坐实这份承诺。 所以,马录才会做出出乎金维等南直士族意料之外的事,才会选择对金维进行严酷对待。 不仅仅是对金维,即便是对徐璘。 马录想到他的同族也就一个徐阶如今刚中探花,未来也不一定走得远,便在此时为让天子相信他比吴廷举这个军籍出身的文官还忠心,也没打算客气,故沉着脸道: “徐观察在案件未明的情况下,就栽赃勇卫营,若是小民倒也罢了,倒可因其愚昧不识忠孝之礼而先教化,但你身为仕宦之人,受国恩颇重,竟也如此,可谓忤逆不忠之奸贼!” “将他的冠带也去了,收押入监!” “等候朝廷处置!” 马录也就在这时指着徐璘大声说了起来。 徐璘捏紧着两拳头,瞪着马录。 不过。 这时,没有胥吏衙役出动来抓这些乡宦,而对这些乡宦行刑。 相反。 这些胥吏衙役还在这时跪在了马录面前。 “请风宪大老爷三思!” “他们都是乡绅贤达,处之恐激起民变啊!” 这些胥吏衙役在这时都磕头求饶起来。 金维和徐璘这些南直大乡宦也都不禁微微一笑,挑衅地看向了马录。 以南京礼部尚书衔致仕的大乡宦顾清这时见此也起身道:“公虽奉王命,但也请不要无视乡愿,公总不能非得让老朽不得不亲自进京向陛下求情吧?” “南宗伯倒是不用进京求情!” 在一旁听审的总兵周尚文这时冷声说了一句。 顾清不禁皱眉,暗想这武将忒无礼,竟也敢打断我说话。 但这时。 周尚文说着就看向了这些胥吏衙役说:“我看你们不是怕他们激起民变,而是因为你们跟他们是同乡同族乃至是同宗,乃至是至亲,才会在这时不听宪命而求情吧?” 然后。 周尚文就拿出密旨沉声道:“陛下有旨,本帅可在地方为维护朝廷纲纪王法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你们不听宪命,本帅少不得行王命!” 周尚文说后,就大声喊道:“李秉!” 李秉这时带着上百火器兵从外面闯了进来:“卑职在!” “杀!” 周尚文将手一挥。 顿时。 “是!” 大量勇卫营的火器兵端起了已经点燃火绳的火铳,对准了这些胥吏衙役。 砰! 砰! 这些胥吏衙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纷纷倒毙在地。 有反应快的胥吏在这时忙对马录求饶道:“大老爷饶命!我们不敢威胁您了,我们不敢为自己主家求情了!饶命啊!大老爷!” 但马录自己这时都震惊不已,怔住在案后,哪里理会得了这些胥吏衙役。 于是。 这些胥吏衙役全部被诛,横尸当场。 如果是昆山庶民百姓们在这里,必会纷纷叫好。 但可惜的是。 此时聚集在这里的只是南直的士族乡宦们。 他们自然不会叫好而是惊怒,乃至伤心和恐惧。 他们惊怒的是,周尚文居然真的敢奉皇命这么做,杀他们的人如屠狗! 他们不禁暗想,敢情这个周总兵之前所表现出的忍让,都是为了今日好名正言顺的报仇? 这么记仇? 报复心居然这么重的吗? 而让他们伤心的是,这些胥吏衙役很多都是他们很信任的亲眷,要不然,也不会被他们安排到衙门里干公事,而当自己耳目爪牙。 如今这些人都被杀了,也就难免伤心。 他们恐惧则是因为,这让他们更加确认到,有支天子的强壮兵马在南直,的确会让这片土地在权势的天平上发生了很大变化。 平素这些仗着他们权势可以杀百姓如灭蝼蚁的胥吏衙役,如今因为有天子亲军在此,在国法面前,这些胥吏衙役也变成了蝼蚁。 甚至看着地上倒毙的许多尸骸,和成片蔓延开来的血粥。 顾清等南直大乡宦都面色苍白、浑身战栗不已。 因为他们很多都是一辈子未识得刀兵之人。 甚至别说杀人,就连杀鸡的场面都没见过,所以这一刻的场景,给他们带来的视觉冲击还是很大的。 所以,他们都没说话,且开始不得不重新正视大头兵的力量。 大乡宦顾清甚至还顺着发软的双腿跪了下来: “吾皇天威,老臣敬佩之至!” 回过神来的马录也不得不承认有勇卫营的这支天子兵马在此,的确导致权势的原有平衡被打破。 因为…… 他本来是打算待这些胥吏衙役一请愿,然后在顾清这样的大乡宦威胁一下后,他就作势故作愤懑地表示妥协,不真的杖毙金维等人的。 而这些胥吏衙役敢求情,也是知道马录是在演。 但现在。 周尚文直接下令杀人,配合马录,也就让马录不得不继续演下去,演出一个真的不畏南直士族之势,而刚正酷烈的大臣样子来。 于是。 马录把惊堂木一拍。 啪! “还愣着干嘛,非得也同他们一样,被当成诛杀吗?!” 马录看向还没有出来求情的胥吏衙役。 这些胥吏衙役忙朝金维、徐璘走了过来。 “士大夫岂能受如此大辱!” 金维自知必死,干脆决定装个逼,大喊一声,往堂上梁柱撞了去。 但他跑到半途,却突然停了下来,精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只哭了起来:“太难了,还是请大老爷饶命!” 马录只沉声说道:“去了他冠带!” 衙役便走过来,去了金维冠带,把他像拖死猪一样,拖到了春凳上。 徐璘这里也失魂落魄地被去了冠带,而被下了监狱,只是在他的同族胥吏来看他时,才道: “给我从弟徐阶写信,让他好好做官,将来务必替为兄报仇!” 徐璘说着就涕泗横流起来,而紧咬着牙。 “啊!” 而金维这里则还没挨到一百就断了气。 在场的大乡宦们皆不敢再说话。 即便是顾清这样以尚书衔致仕的大臣也在这时只对自己子弟暗语:“待会去问问那位周将军,可有婚配。” “之所以说是生员金坤冤枉的勇卫营,那是因为据其附近小民佐证,金坤没有买鸭也没有养鸭,而是借他的鸭子,他有借据为证!” “这金坤素来吝啬,为栽赃陷害勇卫营,连鸭子都选择借,而不是买,而这也正好澄清此事原委!” “另外,关于商贩董善被杀,也是有人陷害勇卫营,原因是拒贵县仵作和本宪所带仵作判断,刀口与军用所有刀口不同,而且此人还喉骨发黑,明显在中刀之前已经被毒害。” 马录这时则继续审结其关于勇卫营被指掠夺民财、杀害百姓的案来,且说后,就问着诸乡宦:“诸位乡贤,本宪所判公允否?” “自然公允!” “风宪真是刑名圣手,既维护了禁军名誉,也疏解了乡民误会!” “国与民皆赖公之正直,而得以相和。” 顾清这时先笑着说了起来。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嘉靖朝的公主是幸福的! 此时的昆山县衙外。 空气如死一般沉寂。 因为随着一具具胥吏公差的尸体被抬出。 县衙外的士民们皆目瞪口呆了。 “其实皇上的亲军不坏,至少比本地衙门的兵丁好,他们买东西给钱,行止有规矩的很。” “只可惜,这样的亲军要被赶走了,还要被安上一个军纪败坏的罪名。” 有聪明的普通商贩,正表达着对勇卫营的同情,就也在这时,于自家商铺外,看见了这一幕。 这普通商贩名唤诸尚德。 他因为这一幕,不由得站起身来,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 但他的眼神里,投射出的,不是看见大量尸体被抬出后的恐惧,而是惊喜和畅快! 一种让他不由得为之热泪盈眶的惊喜和畅快! 因为这些被天子亲军诛杀的胥吏公差,都曾是让他无比畏惧的存在! 这些胥吏公差无一不对他这个以买酱菜为生的普通商贩吃拿卡要、勒索敲诈,让他敢怒不敢言。 要不然…… 他也不会在和他一起买酱菜的弟弟们面前,说出一番同情勇卫营的话。 而现在…… 这些昔日真正为非作歹的胥吏衙役被杀,甚至不少还曾是强索他大量酱菜而不给钱的熟人,皆难得的没有露出狰狞面目,而是安静地躺在草席上。 这让诸尚德由衷自然难以控制地流出泪来,同时嘴角不由得咧开,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好些个他熟知的可恶胥吏被杀,这意味着他接下来的生意会好不少。 不只是他,昆山的普通百姓们在见到这一幕后,也都大为诧异,到最后也不由得惊喜得奔走相告,而也有泪腺发达的人,先蹲地哭了起来。 “老天爷有眼,这些个杀千刀的终于被收了!” 但昔日仰仗这些胥吏衙役而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们则是惊骇不安起来。 他们的靠山没了! 这让他们如何靠敲诈勒索、不劳而获的方式过日子? 士族出身的官宦子弟们也为这一幕感到震惊。 “怎么这么多胥吏公差被诛杀?” “我同宗的族叔被杀了!” “不是审勇卫营掠民财、杀商人的事吗,怎么死的却是我们的人?!” 这些官宦子弟皆因此失望不已。 生员顾中立就在看见自己祖父顾清垂头丧气地出来后,而赶忙迎了来,问道: “大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么多我们在衙门中的人都被杀了?” 顾清叹息着说:“因为我们低估了这位少年帝王在识人用人方面有多么厉害!” 顾中立听后越发感到奇怪不解。 他没想到自己祖父会把这一切归结当今天子的厉害。 但顾清这么说,的确是有他自己的逻辑的。 因为这么多胥吏公差被杀,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天子给了周尚文一道可以便宜行事的密旨! 这里面最关键的是,周尚文得忠心可靠而且能屈能伸,谨慎睿智。 作为一个武将,能够在江南这个南直士族的主场,与他们南直士族交锋,而不会提前因为一些失去理智的行为而被整得灰头土脸的回去,是非常难得的。 而天子选择了让周尚文来,自然也就证明了天子识人的厉害。 另外…… 天子让夜不收提前来江浙侦缉袭击余姚的海寇下落,也证明了天子对地方政治生态认识的清楚。 所以,这才让顾清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天子。 朱厚熜自己也庆幸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来自后世,在识人用人以及认知上,比这个时代的人有更大的信息优势。 要不然,他其实斗不过这些老狐狸,至少也没有这么信心的去跟满朝的精英斗,只会更加小心翼翼的去试探。 朱厚熜不久后也收到了都察院呈递上来的,关于巡按御史马录呈递的关于勇卫营被指强夺民财、杀害商人的案子的审结报告。 因这份审结报告,还有当地士民代表的供状签名,所以是足够令天下人信服勇卫营没有在南直胡作非为的。 朱厚熜对此自然很高兴。 他知道……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将来若是再有地方士绅借口自己派去的亲军军纪败坏、滋扰地方,他就可以先入为主地拿这件事说事,使得地方士绅不得不反应天子亲军军纪败坏的在这件事上慎重。 为了更好的引导民众,认识到这里面的底细。 朱厚熜还让《育民报》将这件事用一个专题来报。 把有勇卫营军纪败坏的谣言和污蔑出现的过程,以及这些南直士族这样做的原因和动机,以及和当前新政有何关联的事,进行详细说明。 毕竟大多数年轻士子和百姓还不知道这里面真正的原因。 而朱厚熜需要对他们开启智慧,以避免他们被利用和煽动。 待到嘉靖元年的九月初一日。 嘉靖元年的北直乡试开始放榜。 乡试各省和南北直隶录取名额都有定数。 大致按各省文风之优劣,人口之多寡、丁赋轻重而定。 一般大省录取百数十名、次省百余名,再次七、八十名;小省四、五十名。 北直隶属于大省,故录取举人如今都是一百三十五名。 副榜则朱厚熜下旨特取一百名。 参考士子们在看见自己中第后自然是高兴非常。 不少也如范进一样激动到精神失常。 但未中者自然是非常失落的。 加上这次,而已是中了两次副榜的士子们,自然更是不甘心。 而北直作为乡试大省,中两次副榜以上的士子自然不少。 这些人也算是深刻认识到这条路有多卷,而不禁暗叹出人头地太难。 举人贾士元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没有太失落,而是来了大明实政学堂报名。 因为朝廷已经颁布了旨意。 中乡试副榜一次的军籍子弟,和乡试中副榜两次的生员,皆可到大明实政学堂报名,然后毕业后就可获得举人功名。 贾士元不想再卷乡试。 毕竟,他已经年过四十。 所以…… 他就来了大明实政学堂报了名。 像贾士元这样来大明实政学堂报名的北直乡试落第士子不少。 因为北直军籍子弟多,而且中两次副榜的士子也不少。 而这些士子也因此非常感激天子,感激天子多给了他们一条做官的出路。 本来因为《育民报》和《文报》的存在,就让贾士元这些士子通过这两类报纸,明白了天子为何要选择认孝宗为皇伯考,以及天子为何要在京师大兴土木造外城,还有为何要派天子亲军去南直。 现在朱厚熜给予他们这些落第士子以新的恩典,自然也就让他们更加愿意相信,天子做的这一切的确是为了国家繁荣昌盛,人民幸福安康。 所以,当贾士元也在来大明实政学堂的路上,看见建造得颇具规模的外城时,他油然而生出的是一种自豪感,与对天子更热烈的崇敬感。 他已笃定地相信,天子斥巨资建造外城,是为了新迁来京师的百姓,在可能存在内奸勾结外虏来入侵时,而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 为此。 贾士元不禁向紫禁城的方式遥拜,而满眼含泪。 他很想在将来,能够亲眼看见,那位把百姓和自己这种屡次怀才不遇的普通士子挂在心上的慈爱君父! 沈学礼倒是比他幸运。 因为他作为已经通过层层筛选、只剩最后一步的候选驸马,眼下就要进宫,接受内廷赐宴。 到时候,他就要见到天子。 这对沈学礼而言,是他最激动的时刻。 昔日的各种遗憾与愤懑,对他而言,在这一刻,已经一扫而空。 他此刻只全身心的沉浸在了去内廷赐宴上面见天子的幸福感中。 这次重新选驸马,是黄锦负责领导内官监选。 内官监也未敢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所以,选上来的驸马皆是少年俊才,虽然气质各有不同,或伟岸挺拔,或温文尔雅,但皆知礼谦和,也都对天家忠心耿耿与怀敬于心。 因而,不只是沈学礼,其他候选驸马也都在这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 而沈学礼则是更为明显。 “昭圣皇太后到!” “章圣皇太后到!” “庄肃皇后到!” “陛下驾到!” 当太监的声音传来时,他就仿佛顿时被钉住在原地一般,而心乱如麻。 嘉靖元年三月的时候,朱厚熜已上太后张氏尊号为昭圣皇太后,上太后蒋氏的尊号为章圣皇太后,而皇后夏氏的尊号则仍按在追尊正德时的尊号称呼,即庄肃皇后,而跟将来他自己立的皇后相区别。 不多时。 沈学礼就看见了进殿的朱厚熜。 这让他顿时有种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 进入大殿的朱厚熜,对于他而言,真的像是一轮初升的红日! 让人仰慕! 让他觉得其出现,会给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尤其是那双如浩瀚星空一样璀璨而神秘的眼眸,睥睨向沈学礼时,让他想到了这位帝王继位甫一旬,就救了数十万流民,甫一年就整顿了盐利,开了恩科,到如今更是开始直面黄册制度存在的巨大缺陷,坦率承认国朝财政上的重大问题的事。 这让沈学礼怎能不承认眼前这位帝王会如新生的太阳一样,扫尽他以前看到的一切黑暗? 所以,沈学礼同其他待选驸马一起虔诚的跪了下来。 而他的双眼也不争气地再次盈满了泪水。 因为这位让他神往已久的帝王,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也终于得以在这位帝王面前行礼。 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更想娶的是君父,而不是公主。 不过…… 对于沈学礼而言,他现在倒是坚信,天子既然都如此慈爱精诚、圣明勤政,堪为真正开启中兴之世的圣主仁君!那作为天子同胞姐姐的公主,定然也是贤淑端庄、美丽大方、雍容华贵的。 自己如果能成为驸马,只能说是祖宗福泽深厚,才能有此幸运,而自己唯有感恩,才配得上皇家予自己尚公主的隆恩。 一想到此。 他竟越发期待可以成为驸马了,而暗自发誓,若能成为驸马,必尽心呵护公主一生! 在这个因幸逢圣君而天下富有生机、且即将中兴的大治之世里,做一个内贤外德的皇亲国戚! 在选驸马这方面,嘉靖朝的公主是幸福的。 因为天子没有马虎对待此事,也因为她们所依附的皇权威严依旧没有在士权面前有所衰减,使得她们的驸马品貌不会差,不会被用来做牺牲品。 永福公主也在永淳公主的陪同下,奉命悄悄来到了宴会后殿亲选。 所以,她隔着一层珠帘看向了沈学礼这些人。 她神色一开始是冷淡的。 因为她之前对成亲的期待也早已随着第一次选驸马出现的波折而大减,让她少了许多对新生活的渴望,而恨不得最好可以永远待在母亲身边。 但当她看到沈学礼后,她终于又一次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姐姐,可是看中了他?” 永淳大胆地从众多正襟危坐的少年中伸手指着沈学礼,而低声问起永福公主来。 永福公主也难得的又露出了一脸羞红之色。 ------------ 第一百六十章 降阳谋恩旨,南直士族分裂! 朱厚熜也注意到了这些候选驸马的诚挚目光。 因而,在宴会开始后,他便沉声训诫道: “你们都是礼部、内官监、钦天监认真甄选后的可食天家禄之子弟。” “朕相信你们皆是品德俱佳者,即便最终不能得尚公主,亦是千里挑一的贤才,故无论今日能不能成为天家之婿,皆当自警,不可辜负韶华,做坑家败业之事!” 朱厚熜的话让沈学礼等候选驸马听得更加心潮澎湃,涌出的那股君主对国朝的爱也更加炽烈。 因为天子说相信他们的品德俱佳,是贤才。 这让他们自然很感动,甚至愿意用奉献生命的方式去证明君主没有错误地相信他们。 哪怕是赐宴结束后,沈学礼都因此还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 但对于朱厚熜自己而言。 他只是在尽量地让更多的人对服从自己的统治而已。 所以…… 无论是对谁,他都会说上这样庄重而富有勉励的话。 即便是他在接下来于乡试结束后幸大明实政学堂时,也是对这里的学员们说着许多勉励的话。 但对贾士元这些大明实政学堂的学员而已,却是一种足以让他们感动地落泪的幸福。 因为单是他出现在大明实政学堂,就让他们觉得天子不是因为怜悯他们举业入仕的不易,才给他们一个特别的恩待,而是对他们真的寄予厚望。 而当朱厚熜出现在大明实政学堂的那一刻起,贾士元等士子就因为看见他的那一张年轻俊秀而沉着冷静的脸,而肃然起敬。 他们不少人甚至感动地快要哭出声,似乎哪怕朱厚熜现在让他们上战场拼命,他们也不会拒绝。 而朱厚熜其实还真的需要他们接下来为他去拼命。 但朱厚熜需要的不是他们在战场上去为他拼命,而是去东南。 在眼下的内政改革中。 朱厚熜需要靠他们进行一场更加轰轰烈烈的改革。 这是因为,朱厚熜在收到朱希周急递进京的关于东南许多地方赋役白册消失或者被毁的消息后,而已确定,进一步在局部地方进行清丈的国策已经在所难免的要进行。 同时。 到现在,新军威武营也已训练了四个月,眼下正分派去边镇历练,对小王子诸部进行袭扰。 之所以是分派,而不是全部派去。 那是因为两万规模的威武营要是全部派去边镇,不是一笔小的军费开支。 毕竟,行军和坐营产生的军需消耗差别很大。 操练和实战所产生的军需消耗也特别很大。 其实…… 大多数文官反对军事扩张、反对保证天子兵强马壮,很多时候也不能完全说是出于私心。 同样。 历史上许多选择听从文官的皇帝,也不是说完全出于没有进取心。 毕竟,如果不提高生产力,不做大蛋糕,大明帝国的百姓所能承担的强国成本真的有限。 但现在的情况是,人地矛盾已经加剧到这种思想已经严重影响到帝国的自我改良,使得连中央朝廷都没有一支兵强马壮的军队压制地方势力的地步。 这就使得朱厚熜财政改革都不敢大规模的改革,只敢在京畿一带清理一下庄田,在盐政上动一下。 别看他杀的人不少,但大规模的改革并没有真正开始。 所以,朱厚熜才要重建威武营,让自己手里有支可以压制天下诸势力的强军。 然后…… 他才好不担心在南方大规模进行改革时,后院起火。 而朱厚熜很想发展生产力,也很想做大蛋糕。 只是…… 大明如今的情况是贫富差距过大,过大到影响了生产力的提升,也影响了对外开发新资源。 由于皇帝没有强大禁军而皇权下降的缘故,使得先进技术和人才被南方大族垄断。 而垄断往往就会导致不思进取,只追求享乐与安于现状。 同时…… 这也会促使得利阶层只想直接用金融手段进一步掠夺小民财富,不积极于提高生产力。 大多数小民也更加难以做到财富积累,也就无法促进平民消费市场的壮大。 只是让奢侈消费市场日益壮大。 什么砸千金买扬州瘦马,花万金购西湖船娘。 市井消费看上去很繁荣,却不过是少数得利阶层的繁荣,与百姓无关,也与朝廷无关。 好在朱厚熜现在终于利用士族内部矛盾和士大夫群体在思想上也出现分裂的机会,而团结拉拢了王阳明、张璁等议礼派,使得他又重建了自己的一支强大禁军。 有了这支禁军。 他就能进行更大规模的内部分配改革,实现不加重底层百姓的负担的情况下,增加朝廷收入。 然后…… 朝廷就好利用这笔收入,去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对外开发新资源。 为促进生产力发展而加大公共基础建设和研发新工艺的力度。 坦白来讲,地方士绅展开的公共基础建设跟朝廷主持的公共基础建设的力度是不一样的,对生产力的促进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而对外开发新资源,朝廷出面自然也比地方士绅出面对外开发更有力度。 当然。 朱厚熜要进行更大规模的内政改革,不是真的直接要让军队去推行。 军队只是朱厚熜的暴力机构,是辅助改革的强大后盾,而真正要执行改革的是大明实政学堂和兴明书院所培养的官僚。 所以,朱厚熜才建立大明实政学堂,才需要大明实政学堂的人去做这事。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要的是国强民富。 而要国强民富,他现在需要在东南完成相应改革,尤其是在南直完成相应改革。 只有在东南完成相应改革,重新分配好利益,让朝廷增加收入,收回货币权,他才好去对外开发资源和对内发展生产力。 但东南的大族们在知道朱厚熜下恩旨,让中乡试副榜的军籍子弟和中乡试副榜两次以上的士子可以报名大明实政学堂后,就猜到了朱厚熜想要做什么。 毕竟这些人都不笨。 所以,当这道恩旨传到南直时,许多士族子弟都因此议论纷纷起来。 哪怕是在南直乡试结束后,应试士子方杲就倚靠自己祖父作为前南京吏部尚书在南直士林的声望,而召集一干应试士子们说: “朝中奸臣们这样做,目的是为了打着多地架阁库发生事故而有意为直接清丈做准备,此举乃是奸臣欲敛财害民之计,故我们当从士望公论,即便有资格去实政学堂,也不当去,而应守祖宗成法,走科举正途!” “应宾兄所言极是!” “谁要是为一己之私,而从奸臣之愿,便是违拗士情公论!” “这不是君子所为,我等既然为读书人,当做君子,当不让小人得偿所愿!” 南京国子监监生潘鸿业跟着附和起来。 “当守祖宗成法,走科举正途!” 许多士族子弟皆跟着附和起来。 但是。 当乡试放榜后,大部分中副榜的士子还是决定买舟北上。 因为到了如今的大明,乡试早就被富家子弟用行贿受贿的方式破坏得失去了绝对的公平,而只有相对的公平。 所谓相对的公平就是在士族子弟无人可选后,才会选择从普通士子中选,或者普通士子中的确有出类拔萃,不好落选的,才会选中。 所以,这就导致许多水平不错的普通士子往往只会中副榜,或者在中副榜多次后才中乡试甲榜,成为举人。 而这也就导致许多普通士子如今不愿意再等,宁愿先进京去实政学堂学习,先获取举人功名再说。 但当乡试结果出来,五十名中副榜的南直士子和中甲榜的新科举人,就立即被南京翰林院掌院周松请到了府里。 而周松则对这些南直士子说:“诸位都是江南士子,当知乡愿士望不可违。” 副榜士子陈元亨就问道:“不知乡愿士望是?” “不要进京去那什么实政学堂,那不是正途,也严重违逆乡愿士望!” 周松回道。 陈元亨道:“可是,这是陛下恩旨,乡愿士望怎么能不准我们受皇恩之沾锡?” 方杲听后大吃一惊,问着陈元亨:“不是说好即便落第也不去吗?” “没错,你们怎么出尔反尔?” 潘鸿业问道。 陈元亨道:“当时不过是你们这些官宦子弟在起哄,强行代表了我们的意见,我们又没说真的要赞同你们的意见,我们本来就是异议的!” “没错,这明明是恩旨,哪里是奸臣在假传圣旨,奸臣会开恩于我等士子?” “所以,这只能是天子恩旨,不可能奸臣所为,你们不想朝廷清丈,故意这样颠倒黑白,但也不能阻止我们报效朝廷,不然的话,与奸邪小人又有何区别?” 副榜士子诸杰也跟着附和道。 潘鸿业听后非常愤怒:“你们不准去!” “此乃圣恩,不能不去!否则,非忠孝之举也!” 陈元亨回道。 周松见此也面沉似水,问道:“你们不怕会彻底为士林所弃吗?” “难道要为士林弃君父吗?” 诸杰这时则问了一句。 已于这个月来南京看榜的新科举人顾中立这时则对周松说:“公可否借步听晚生一言?” 周松因顾中立是顾清的孙子,便点了点头,带他到了自己书房,问道:“你要说什么?” “家祖有言,此乃阳谋,我们不能相抗。” 顾中立说道。 嘭! 周松突然将自己面前的一盏茶摔在了地上,很失望地对顾中立爆喝道:“因为是阳谋,所以就要坐视朝廷坏天下取士之法吗?!”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兵权在握后的变化,逆朕者亡! 顾中立见周松不愿意听自己大父的建议,只得遵照自己大父的指示来找朱希周。 “只准他们烧架阁库,不准天子派人清丈田亩?” “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南直士族可以不赞同改制,但不能真的行不忠之事,那会得不偿失的!” “理学之所以强调忠君,不是因为甘为君役,而是大悟后才明白此乃天理,不可不从。” “我要上疏弹劾他这个理学名臣!居然自己先不忠君,简直妄为大儒!” 朱希周说后便立即上疏弹劾南京翰林院掌院周松阻挠朝、擅迫副榜解额。 顾中立听后则回了松江,将这事告诉给了顾清。 顾清因而道:“还是他朱希周明白啊!” “大父,孙儿却是不明白。” 顾中立这时回了一句。 顾清笑问道:“你不明白什么?” “孙儿不明白,我们为何要一面对王阳明、张永嘉等议礼派改制的行为进行顺从和配合,一面又要骂他们是奸臣,蒙蔽了视听。” 顾中立回道。 顾清问道:“总不能直接骂君父吧?” 顾中立一怔。 “君父不但不能骂,还要尊敬!” “这是我们为臣子的,最大的本分,最大的天理。” “护礼派输就输在这里,但我们又不能不支持他们,因为他们代表着公论。” “只是公论现在和圣意相悖,所以我们就需要一边从公论骂王阳明、张永嘉等是奸臣,一边又要遵从圣意。” “毕竟,两边目前都不能对抗。” 顾清回道。 顾中立则问道:“可为何两边会相悖?” “因为私欲难灭,天理难存。” “本来,天下人是可以假装天理易存,私欲能灭的,包括天子,这样天子可以很容易成为圣君仁主,大臣也能很容易成为贤明君子。” “可杨新都选的这位天子却是真纯良之君!” “也就把所有人的面具都撕破了!也就让王阳明、张永嘉这些名教异类得到重用。” 由于顾中立已中第应天府乡试,即将进京参加会试,成为家族新的官场领军人物,顾清也就直言不讳地给他说起护礼派与议礼派斗争的本质来。 顾中立听后越发不理解,问道:“为何王阳明、张永嘉会是名教异类?” “因为他们主张天理即人欲,这意思就是说,他们觉得恪守天理不难,是人的本性,所以天下人如果做不到忠君爱民,不是因为人欲难灭,是因为本身不愿意。” “这就让天下人本来还可以做表面君子的,结果在他们看来,天下人连表面君子都不能做,必须被打倒成真小人。” “所以,他们在杀起缙绅来才毫不顾忌,他们只觉得是在杀真小人。” 顾清说道。 顾中立不由得道:“这么说,他们其实才是真君子?” “你可以在心里这么认为,但你现在不能说出来。” 顾清没有因此勃然大怒,而是淡然地嘱咐了自己孙儿一句。 顾中立想了想问道:“是因为公论不允?” “没错!” 顾清点了点头,又道:“但你要知道,公论现在不允,不代表将来就会不允。” 顾中立拱手作揖:“请大父赐教!” 顾清则喝了一口茶说:“这世上事,总是难测风云,所以我们要思变!” “天子如今纯良,励精图治,不代表将来就一定会!” “天下民财有限,但人口却是在不停滋生的,贵胄缙绅的数量也在不停滋长。” “所以,天子无论怎么勤政,都是在逼着大家节欲,早晚也还是要逼到他自己头上,也就是说,这改革迟早都还是要革到他自己头上才行。” “这样的话,他要么放弃改制,要么就真的六亲不认、刻薄寡恩,但那样的结果就会造成他身边人会先忍不住让他断气!” “这次选驸马的事,虽然贿选驸马的人里有外朝官员,但多是他自己家奴的情况,就可见一斑,他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完全如圣人,甚至可能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若君父将来选择放弃改制,成为伪君子真小人,那王阳明、张孚敬这些真君子也就与圣意相悖,不想让天子夺太多天下之利的人自然也就会主动团结他们。” “而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代表了公论,那时你称他们为君子贤臣,也就无可厚非了。” 顾清这么说后,顾中立听后颔首:“孙儿明白了!” “看来,无论天子现在励精图治,还是将来堕落腐化,为臣者的确应该一直称颂着,赞扬着,只是要在公论与圣意间把握好度。” 顾中立回道。 顾清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给你取名中立,就是要你在两者之间不偏不倚。” 且说。 朱厚熜在赐宴候选驸马后,就收到了朱希周弹劾周松的奏疏。 “不准士子北上,这是要谋反!” “传旨给周尚文,令他率勇卫营去南都,谨防有司不肯执行宪命,让他从密旨之行,维护纲纪,对所有不从宪命者,四品以下格杀勿论,四品以上就地缉拿监押于营,等锦衣卫来交接!” 朱厚熜现在在京师有威武营坐镇,在南方有勇卫营,自然不担心勇卫营在南方执法时,京师和九边有变。 所以,他也就在收到这奏疏后,毫不犹豫地将这种行为直接定性为谋反!让周尚文率勇卫营直接去南京,配合朱希周等行权。 东南总督朱希周、总兵周尚文、锦衣卫朱七便成了他安排去南都的三颗棋子。 东南总督朱希周具体负责执行王命,节制东南各级官员。 周希文则维护纲纪,对凡事不听命和犯纲纪而乱命的行为进行镇压,而朱七则在暗中监督朱希周和周尚文有没有尽忠尽责。 作为一个已经有兵权的皇帝,朱厚熜自然不用再对南方士族进行谈判与妥协。 所以,朱厚熜不但直接将这事定性要谋反,就连汤昶、华伟、华邦瑞也因为参与贿选驸马的胥吏也被定性欺君谋大逆,直接凌迟处死。 礼部等参与贿选驸马的官员也被处以凌迟极刑。 这些人的家族也都被发配东莱挖金矿。 除此之外。 对于金坤这些污蔑亲军卫的也被处以凌迟极刑。 而其家族也都被流放东莱挖金矿。 徐璘也因为被南直巡按御史马录弹劾心怀否侧、暗藏不忠之心,故偏信乡里谣言,而附和诽谤勇卫营,也被朱厚熜下旨流放东莱去挖金矿。 朱厚熜现在是尽量把这些人往东莱赶,以争取在西夷侵占这里之前,让东莱尽快从汉人流放地变成汉文化兴盛地。 且说。 因为朝廷官方急递更快的缘故,所以朱厚熜给周尚文的急递旨令与徐璘等发配东莱的旨令几乎同时到达了南直。 周尚文自然立即整军乘船往南京而来。 江南发达的水系交通和商业,给勇卫营的行军带来了极大的方便,粮草与药材这些军需之物,很多都可以通过在各地市镇采购而获得。 不少徽商甚至带着商船就跟在勇卫营后面,充当起有偿的后勤供应队伍。 尽管他们和南直士族一样,对勇卫营待在江南颇为不满,但在看见吴廷举、马录这些官僚都不支持他们后,他们也就不满归不满,生意归生意了。 “公好歹请看在我婶娘和从弟的份上,想办法救我回来,我这辈子就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啊!” “还要漂洋过海,也不知道会不会葬身鱼腹!呜呜!” 徐璘在顾清等送他时,哭了起来,还跪着求顾清帮帮他。 如今的徐家还不算松江府的头等士族。 顾家才是松江府的大士族,而徐家也主意还依附着顾家的势。 毕竟他们徐家的新进士徐阶还在翰林院熬资历,而顾清已经有南京礼部尚书的官衔在身上。 所以,徐璘特地求起顾清来。 “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不少同乡早就去了那里,你跟着去也不会孤单,且好好挖矿吧,挖足了数,自然就会回来的。” “我会尽量为你想办法,让你提前被放回来。” 顾清对徐璘说了起来。 徐璘听后含泪点头,然后就拜别了自己父母妻儿与众亲眷,而上了船。 而勇卫营这边。 周尚文没有直接坐船到南京下船,而是在镇江提前下船上岸。 为的是避免骤到南京引起混乱,而打算先上岸在镇江休整,且亲自带骑兵先来与南京守备府接触,确立营地。 朱希周这里已开始和陈元亨等准备北上副榜士子接触,表示支持他们北上大明实政学堂。 而朱希周在得知这些北上副榜士子因为各处船行受士族指使不准他北上而一时竟坐不了船北上后,还特地行文南京操江提督应城伯孙钺,让其调运粮把总指挥佥事戚景通先用运粮官船送这些副榜士子进京。 应城伯孙钺则在拿到行文后,故意把这份调令放在了书房里最明显的地方,然后在出门时,却对自己的心腹家奴薛俊吩咐说:“我有事出去一套,我的书房任何人都不准进。” 薛俊拱手称是,特地来了孙钺的书房,看见了这份调令,然后就把这份调令泄露了出去。 待孙钺把这份调令下放到戚景通手里后,新科举子方杲等就都知道了副榜士子陈元亨等要乘运粮官船北上的消息。 所以,当戚景通刚带着官船来,接到陈元亨等副榜士子时。 方杲、潘鸿业等中第举子就已经先拦住了陈元亨等副榜士子。 “不准走!” 戚景通还听到方杲在这时说了这么一句。 戚景通见此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方杲没有理会戚景通,只对陈元亨等副榜士子道:“你们真要投奸党,我们只能不客气!” “把这些书生先抓起来!不要让他们耽误我们行船!” 戚景通见此吩咐了一声。 “是!” 戚景通麾下官兵立即开始抓起方杲等人来。 方杲则在被抓时拼命挣扎着大喊道:“我乃新科举子,你们运粮官兵不能无故抓我!” 潘鸿业等举子也跟着拼命挣扎着。 戚景通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里面涉及什么纷争,但他难道多问,他只是想尽快完成任务,把这些副榜士子运到清江浦。 “住手!” 但这时。 操江提督应城伯孙钺走了来,大喊了一声。 戚景通见此只得来拱手道:“不知提督有何吩咐?” 啪! 孙钺直接给了戚景通一鞭子。 “胡闹!” “新科举子,你也敢拿?” 孙钺喝了一声后问道。 戚景通忍痛道:“他们阻挠末将执行都堂钧令,末将只能先把他们抓起来。” “把他们放了!” 孙钺吩咐道。 戚景通微微一怔。 接着。 戚景通解释道:“可是他们会阻止末将执行都堂钧令的。” “我自会向都堂交待。” 戚景通只得从命,下令放了方杲等人。 而方杲见应城伯孙钺站在自己这边,又恶戚景通一味听从他们眼中的奸臣朱希周之宪命,也就在这时说道: “此武臣欺侮我等孝廉,还请公为我等伸张,不然我等只能去都察院状告南京官军!” “给他们跪下磕头道歉,请这些文曲星们原谅。” 孙钺有意助长这些举子气焰,也就在这时吩咐了起来。 方杲等自己都很感意外,而张大了嘴。 当然。 戚景通自己也非常不解。 话说,虽然隆庆以后,武将地位是下降到了连总兵这种大将都要在御史面前下跪,乃至武官见士子都会下跪的情况也常有,以及戚继光这种高级武将都自称首辅门下走狗的地步。 但现在还没到武将需要给新科举子下跪的地步。 要知道,历史上王阳明之子任漕运总兵时,都还只是跟时任漕运总督一起平起平坐的。 “没听见吗?” 孙钺问了戚景通一句。 接着。 孙钺还威胁道:“别以为老子革不了你的世职!你运粮延期三个月的事,还没上报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 为了保住世职,戚景通只得咬牙屈膝跪了下来,双手重重地摊开,放在了冰凉的江边沙地上。 戚景通麾下士兵见此皆怒火填胸,同时又忍不住泪水盈眶。 咚咚! 咚咚! 大量骑兵手持旗牌出现在了这里。 孙钺见此不禁面色凄惶,而自言自语道:“该死,他怎么来了!” 南京勋贵应城伯孙钺为何选择逼戚景通下跪,下文有解释。这里也简单说一下,熟悉明史的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勋贵大部分已经不如祖宗了,尤其是南京的,早就和当地士族同流合污,所以历史上,他们基本上全部投降了满清。他们对文贵武贱这事其实不反对,相反而欢迎的很,因为这样可以避免有新的武勋出现,与他们产生竞争。他们只想把再封公侯的车门给焊死。张岱在《陶庵梦忆》里有一篇小品文侧面反映过当时南京勋贵醉生梦死、无视国家危机、只和文臣士大夫积极交往的情况。所以,我这里选择了写应城伯孙钺没有支持改制,而《明实录》上,也记载了此人对军事任务不积极,甚至拒绝执行军事任务的记录。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皇帝兵强马壮后,南都铁拳出现! “我来迟一步!” 周尚文策马而来,见此一幕,暗叹道。 然后,周尚文就满目怒火地看向戚景通: “你给士子下跪,置朝廷体统尊严何在?!” 戚景通道:“是操江提督之命,不敢不从!” 周尚文问:“谁是操江提督?” “我是!”,应城伯孙钺回道。 周尚文抬起三眼铳砸向了应城伯孙钺。 砰! 孙钺当场脑袋开花,血水糊脸。 “啊!” 孙钺自己也不由得尖叫一声,忍痛问道:“何故打我!” “我奉王命,对乱命者,可先杀后奏!” “哪怕你是勋贵,也不能这样坏朝廷体统纲纪!” 周尚文说后还取出火种,点燃火药,持铳对准了孙钺。 “饶命!” “我只是想着,文贵武贱,早已是天下大势所趋!” 孙钺闻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在急切的求生欲下,再次哀求起来。 砰! 但铅弹还是穿透了他的心脏。 于是。 孙钺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胸口汩汩冒血。 话说。 南直应天府很多田地其实已经被南直勋贵兼并。 而这些南京勋贵的隐田也遍布南直,甚至不少大胆的还擅自兼并了皇陵庄田。 故他们也不希望朝廷清丈。 而且,他们也不希望朝廷重视军功、抬高军籍子弟地位。 他们只希望天下有他们几个公侯就行了。 抬高军籍子弟地位,反而不利于他们勒索压迫军户。 相当于,他们这些世袭的公侯,只希望他们在成为公侯后,能把靠军功成为新公侯的车门焊死,不要出现新的顶层军事贵族,而让皇帝可以因此借着扶持其他军事贵族,来打压他们。 总之。 顶层武勋其实是欢迎文官地位抬升,武官地位下降的。 因为这样他们就没有竞争者,就不用担心有人会顶替了他们的位置。 所以,历史上的顶层武勋普遍对配合皇帝跟文官争权的积极性不大,甚至还帮助文官控制皇帝。 尤其是在南京的勋贵,早就不如其祖宗,腐化堕落的厉害。 在历史上,明亡时,他们更是几乎全部跟着南直士族们一起降清。 正因为此。 孙钺选择了在背地里助长南直士族子弟阻止副榜士子北上。 他也愿意抬高文臣地位,打压武将进步的空间,乃至不惜以逼戚景通下跪的方式来打压戚景通擅拿举子的行为,意在把戚景通内心的那份武将尊严彻底压下去。 随后。 周尚文也知道现在孙钺逼着戚景通给新科举子下跪,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那样无疑武将会更加堕落,而只沉醉于伙同文官克扣军饷、侵吞官帑不说。 文臣也会更加傲慢嚣张。 甚至! 连未进入仕途的文官也会更加傲慢和嚣张。 所以…… 现在既然孙钺让这些新科举子看见一武臣给自己跪下致歉,那他就得让这些新科举子看见,孙钺这样做会当场直接被王命处死! 他们将来为官,要是再遇到与武臣起冲突,不能逼着武臣对自己下跪,这不会被王命允许。 孙钺惨死当场,的确给方杲等产生了很大的冲击。 一些举子甚至已经面色惨白。 周尚文在让人把孙钺的尸体抬下去后,就问着戚景通:“你因何在此?” “奉都堂钧令,送副榜士子北上。” 戚景通回道。 周尚文又看向方杲等人问道:“那为何与这些士人起冲突?” 戚景通回道:“他们要阻止此事,我只得下令把他们先抓起来。” “你们真要阻止此事?” 周尚文问向了方杲等新科举子。 方杲则咬牙回道:“没有!我们只是相劝一下而已,劝他们等下一次乡试最好。” 新科举子潘鸿业也跟着说:“没错!我们没有要阻止官军执行公务的意思。” 周尚文呵呵一笑,只对戚景通道:“你且给我一份你的画押供状,详述经过,然后执行你的公务去,有我在这里,没人敢乱来。” 戚景通没有多言,在真的让陈元亨等副榜士子上了船,然后带着这些人离开了南京浦江口。 方杲等新科举子也离开了这里。 周尚文则带着孙钺的尸体来准备去见朱希周,准备向朱希周告知此事。 朱希周恰巧在这时也赶了来。 因为他也得知坊间开始在传闻他要让运粮官军送副榜士子北上的消息。 所以,他就猜到是有人泄了密,也就立即赶了来。 而朱希周一来,就看见周尚文和他的骑兵,以及正被放在马背上的应城伯孙钺的尸体。 朱希周见此自然也是大吃一惊。 “公何故杀了他?” 朱希周问道。 “他坏了纲纪,逼武臣对新科举子下跪,我不得不行王命。” “毕竟,先杀后奏,乃皇权特许我如此。” “这是把总指挥佥事戚景通的供状。” 周尚文把戚景通的供状递给了朱希周。 朱希周看也不胜惊怒道:“这个应城伯,真是该死!这是在故意挑战破坏纲纪!” “鄙人还要找应天府衙选择营地、采办粮草,故告辞!” 周尚文则在这时离开了这里。 朱希周笑着拱手:“那就改日再叙。” 而朱希周则在周尚文离开后,才收住了笑容,对来南都给自己带来坊间消息的顾中立说: “看见了吧,陛下的刀已经砍向了南都,你我都只能顺其意而为啊!” 顾中立这时则也面色凝重:“一个伯爵,还是操江提督,说杀就杀!陛下将来真会护住他?” “护不护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今日若不护纲纪,他会比应城伯先见阎王。” “因为他是来监督我的,那就肯定有人在监督他。” 朱希周说着就道:“你还是赶紧进京,别在这里待,接下来这里免不了血雨腥风,而且这场血雨腥风,还会由我掀起,所以,你可以进京后骂我谤我,但千万不要在这里代表顾家和你大父劝我!” 顾中立听后不由得大为惊恐:“公要做什么?” “杀人!” 朱希周只回了这两个字。 顾中立则立在原地许久,然后当晚就离开了南都,也跟着北上去了。 …… 方杲和潘鸿业等新科举子看着北上的官船,各个一脸愤懑。 因为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些副榜士子北上。 “难道我们真要坐视奸臣破坏取士之法,让那些军籍士子和普通士子不通过乡试会试就也能获得孝廉乃至进士功名吗?!” 方杲不由得问了起来。 对于这些南直中第的新科举人而言,他们固然在根本原因上,是因为不希望朝廷可以靠这些副榜士子清丈田亩和更高折银比例,才反对朝廷给军籍士子和副榜士子恩遇,但他们也的确不希望在他们中第举人后,别人成为举人会更容易。 如果是他们落第,或者还没中举人,他们可能能够接受一些。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已经中了,自然也就希望能中的人越少越好。 只是因为,他们不好明说不希望朝廷清丈田亩,也就只能拿祖宗成法不可更改来说事。 方杲这么说后,潘鸿业就毅然道:“我们去都察院上疏陈情!向两京都察院上疏!抗议奸臣蛊惑陛下,妄改祖宗取士成法,假以培养实政干才之名,而行敛财受贿于不第士子之实,而不惜为引幸进小人直入官场,坏天下吏治!” 方杲听后颇为赞同:“只能如此,我们是举人,有上公书之权!” 于是。 方杲等大约二十来名举人就来了南京都察院,向南京都察院递了自己的联名公疏! 然后。 他们又结伴乘船准备去京师上公疏。 朱希周在得知此事后非常郁闷:“果然不让人省心!” 接着。 朱希周就对自己弟弟朱希召吩咐说:“立刻行文操江佥都御史胡伯衍,让他来见我!另外,再请总兵周将军来!” “是!” 不多时。 胡瓒和周尚文就带兵来了朱希周奉旨设在归德侯府的总督署。 朱希周在胡瓒来后,就给了胡瓒一份钧命: “你立刻派水军乘快船将方杲、潘鸿业这几名新科举子拿下!不能让他们到京师去!” “他们非议国策,诽谤圣上,污蔑公卿,罪在不赦!” “故本堂已行文礼部革去他们功名!” “你现在只需把他们捉拿归案,等候本堂进一步问讯处置。” 朱希周说道。 胡瓒听后没有接钧命,而是拱手道:“请公三思,这些新科举子多为士林翘楚,乃本朝文脉之传承,如此对待,恐有干清议,下官若这么做,会遗臭万年的!” 胡瓒这话虽说是自己,但也有暗示朱希周的意思。 朱希周听后把脸一沉:“怎么,你拒绝接受钧命?” “我宁辞不从!” 胡瓒则直接取下了乌纱帽,放在了案上,然后转身而走。 “慢着!” 周尚文这时说了一句。 胡瓒现在还不知道应城伯的事,甚至还不认识周尚文,也就只以为周尚文只是朱希周麾下普通武臣,听到后就看向了周尚文: “你一个武人,没有资格劝我!” 周尚文问道:“公真的不肯听都堂宪命?” “放肆!” 胡瓒则指着周尚文喝了一声,还倒质问着朱希周: “都堂,你用的都是什么武官,怎么这么不识礼数!” “什么奸臣乱命,我就是不听,这官我也不做了,你能奈我何?!” 胡瓒气愤之下,干脆大声质问着周尚文。 嘭! 这时,一三眼铳砸了下来。 求一下这个月的保底月票,希望这个月能抽个奖,谢谢!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南直怕了!嘉靖用清田报复! “啊!” 胡瓒当场栽倒在地,惨叫一声。 “你怎么敢?” 他不由得问了一句。 “公怎用这样的人?” 接着。 胡瓒又痛苦万分地问着朱希周。 朱希周扶着额头道:“他不归我节制!” 胡瓒顿时瞪大了眼。 嘭! 接着。 胡瓒也被处决。 在场官员皆猝然一惊。 “协理南京都察院院事聂贤!” 朱希周突然大喊一声。 跟着朱希周一起来的南京佥都御史聂贤立即跪下,而颤声道: “下官在!” “你先站起身来!” 朱希周道。 “是!” 聂贤便双腿发抖地站咬牙起身来。 “你暂署操江事,去拿方杲等人!” 朱希周补了一道公函,给了他。 按明制。 凡操江官军,由都察院副都御史、或佥都御史一员、奉敕提督、并巡视九江至镇江苏松等处江道、沿江军卫有司盗贼之事,皆属焉。 朱希周是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可以直接委任新的操江都御史。 当然。 事后是需要补一道圣谕手续的。 聂贤这里忙拱起颤抖双手称是,随后就拿着朱希周的公函走了出去。 他可不敢再像胡瓒一样,拒绝执行此命,还以“不干了”相威胁。 正所谓…… 宽亦误,严亦误。 在周尚文没有用三眼铳整饬纲纪前,听朱希周节制的胡瓒过于不尊上。 但在周尚文用三眼铳整饬后,暂暑操江都御史的聂贤又过于畏上,而竟先下了跪,如今在来拿方杲等新科举子时,也非常粗暴。 水军官兵在拦住方杲等新科举子所乘大船后,方杲正质问这些官军怎能擅拿他们举子,聂贤就过来一脚把方杲踹飞在甲板上: “妄议国策,污蔑公卿,杀之亦不为过!” 潘鸿业等见此大吃一惊。 方杲自己也捂着肚子,疼得落泪,同时满目怒火。 作为显宦子弟的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人如此粗暴对待。 要知道,以往即便是尚书侍郎这种大官平时都对他温和慈爱的。 聂贤这里,说着就让人给方杲和潘鸿业等戴上了重枷,且用镣铐把他们都拷押了起来。 待到了朱希周的察院堂前,听朱希周说后,方杲等新科举子才知道他们被剥夺了功名,还要被审讯问罪。 方杲等新科举子得知自己被革除功名还是很受打击的。 毕竟考中举人并不容易。 但方杲等新科举子毕竟都出身于士族,也见过不少的场面,对官员的畏惧感没有普通百姓乃至普通士子低。 所以,方杲这时就先大声诘问道:“都堂为何要革我等功名,我等不过是上公疏言事而已。” 朱希周呵呵一笑,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这些新科举子说: “你们那也叫公疏?” “开篇就直接给当朝阁老公卿们栽赃了一个奸臣的罪名,还直接污蔑响应号召北上去实政学堂的副榜士子皆是幸进小人。” “议政就议政!” “平白污人清白作甚!” 朱希周顿时厉声叱责道。 话说。 自古以来,人们批评别人时都会难免给人扣帽子。 哪怕司马迁也会在写《史记》时,先将卫青、霍去病列入《佞幸列传》。 而到后世,教员也常对许多人批评他人时,喜欢给对方扣帽子的方式表示不满。 但这的确是难以避免的。 历史上。 即便是大学士石珤这样所谓持正的阁臣公卿,也在奏疏里明确说张璁、桂萼是疏贱谗佞之小人。 这些新科举子也不例外。 他们本能地就是觉得,改制的官员是惑君乱政的奸臣,想走捷径成为举人的副榜士子,也是幸进小人! 相当于,世家也会觉得想走一代就跨越阶级的寒门之人眼高手低、投机取巧一样,而本能觉得自己数代人的积累,凭什么就该让你一代人就实现这样的积累? 这种想法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 对于国家和寒门之人而言,这不能是你刻意垄断信息资源、还利用关系作弊、乃至过度盘剥到把人奴役到如牛马而企图将此合法化的理由,也不是拒绝朝廷改良以缓解矛盾和增强国力的理由。 所以…… 方杲等新科举子没想到这会成为朱希周惩治他们的理由。 他们甚至只觉得朱希周是在故意为讨好权贵,而报复他们。 所以,方杲也就在这时伸着脖子,红着脸回道:“我们没有污蔑谁清白,这是事实!” “没错,他们中副榜的士子,本就是学业不精,资质不行,就该继续潜心研学,待三年后再举秋闱就是,怎么能中奸臣的计,因其一二怙恩之策,就想走捷径,不去等下次秋闱,可见品行也是不正,有企图幸进之嫌,这样的人不是小人,谁是小人!” 潘鸿业也义愤填膺地说道。 朱希周懒得多言,他知道这些新科举子对自己中举后,就不想再让别人轻松获得举人功名,而认为这是规则对背叛。 毕竟,他也本来是一个这样的规则得利者,也是一个支持规则不可更改的守旧党。 要不是,他跟着顾鼎臣等一起,因为私利,先违反了规则,而加上他又怕死,进一步地选择了妥协与背叛,他也不会在如今成为改制的急先锋。 因而。 朱希周也就继续在这件事与这些新科举子争执,只问道:“除了南京翰林掌院周松外,你们有没有受人指使,这段时间都接触过哪些官僚士大夫?” 朱希周其实对处置这些新科举子兴趣不大。 他知道,年轻人难免气盛幼稚,尤其是在规则内得利的年轻精英,会天然地成为维护旧制的激进者,会本能地觉得维护旧制就是在维护公正。 所以,朱希周也懒得跟这些新科举子在这事的是非上多费口舌。 “没有!” 方杲这时先回了一句。 朱希周则道:“如实供出的话,本院可以看在你们算是被人误导、幡然醒悟的份上,恢复你们功名。” “有的!” 潘鸿业听朱希周这么说,忙开口道。 方杲惊愕地看向了潘鸿业。 朱希周问道:“都有哪些人?” “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旦。” “南京礼部右侍郎汪伟。” “南京国子监祭酒萧铣。” …… 朱希周听后忙对已通过考试被录用为总督署文吏的徐绅吩咐道:“记录在案!” 徐绅称是。 而这里。 方杲见此大为着急起来,看着潘鸿业:“你怎么能出卖朝中正臣!” 潘鸿业低下了头。 而朱希周则在拿到这些名单后,就立即写了弹章,他要把这些官员弹劾走,以免这些人将来影响自己执行朝廷的改制政策。 且说。 南京许多的官员也已经知道了应城伯孙钺被周尚文打死的事。 “朝廷这是动真格的呀!” 南京协同守备保定侯梁永福就在应城伯府,看着孙钺的棺椁,不由得说了一句。 一同而来的南京兵部尚书乔宇则也在看见这一幕时,对南京右都御史杨旦说:“杨新都真是选的好天子啊,把我们都骗了!” “还是要上疏!周尚文必须罢去,朱希周也要罢去,最关键的是王守仁、张孚敬等人!” 杨旦说道。 跟着来的南京守备太监廖堂只是呵呵冷笑,说:“这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等着清丈吧!” 朱厚熜的确已经开始准备清丈。 尽管最近他也收到不少大臣和士子上疏言他怙恩太过,不该擅改取士之法。 但朱厚熜皆不听。 他只让内阁发上谕,让武定侯郭勋提督清田,率威武营虎贲卫、金吾卫两支兵马南下,且把第一批学员安排进虎贲卫和金吾卫里,任清田使,负责清田的具体计算与登记工作。 而总督朱希周也被下旨协理清田之政。 对于从何处开始清田,朱厚熜则下旨言道: “哪里的赋役白册丢失,就哪里开始清田!赋役白册还在的,可以先不清田!” 朱厚熜这样安排,自然是针对那些地方胥吏和大户火烧架阁库与毁坏赋役白册的行为进行报复。 只是朱厚熜这道旨意颁布后,东南许多地方的胥吏和大户不由得开始后悔不已,暗叹早知就不毁坏赋役白册了。 那些没有这样做的地方胥吏和大户自然暗自侥幸不已。 而应天府作为首先出现赋役白册丢失情况的地区,自然也就要作为第一个被清丈的地方。 当郭勋带着庞大的清田队伍乘舟到了应天,与南京一众勋贵官员见面后,就立即开始了清田工作。 尽管,南京的勋贵官僚和豪右大户们对清田这事,是百般不愿意。 但徐绅等寒门士子和庶民百姓却对清田这事非常感兴趣。 因为他们早已苦赋税不均久矣。 不过,毕竟郭勋也属于勋贵,朱希周也是大官僚大地主出身。 所以,徐绅即便已经进入衙门,成为文吏,也还是有些担心这清田之事是雷声大雨点小,便在这时与自己一起考进总督署的同窗黄琮说道: “不会只是虚应故事吧?” 黄琮则道:“且看看吧,反正到时候还是由我们总督府的人征税,只要是认真清田,那我们征缴的欠税主要对象就会是豪右大户。” 徐绅点了点头。 而清田刚开始的时候,就因为清田的第一片区域就是襄城伯李全礼家的隐田,而使得李全礼不得不来找郭勋说:“老郭!给个面子,让他们不要清理这块!我自会重谢!” “给不了的!” “天下人都看着呢。” “而且,我说老李,你也别这样太想着自己,有时候还是要想着朝廷几分,朝廷要是不清丈清楚田亩,将来怎么收税维持国运?” “如果大明因为税赋不正,将来亡了国,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我们应该比那些士大夫更在乎国朝才是,不能反而比他们还要贪婪自私。” 郭勋笑着劝起襄城伯李全礼来,接着就让威武营的人继续清丈这些田。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铁腕改革,权贵补缴大量赋税! 襄城伯李全礼似乎因为被郭勋拆穿了内心的愚昧与贪婪,而觉得自己遭受到了挖苦与讥讽,也就顿时心里火冒三丈。 “你的意思,是说我对陛下不忠?” 襄城伯甚至还冷声问了一句。 郭勋只是呵呵一笑:“随你怎么看,我的话只能尽于此。” 襄城伯则捏紧了拳头。 “不准清!” “娘的,谁再清,就先打死老子!” 襄城伯李全礼这时见威武营的执事人员已经在开始取布尺准备下田测量,就立即拦住了这些人,没有再跟郭勋多言。 而且。 李全礼还耍起了无赖。 因为…… 他此刻真的坐在了地上,拦住了去他家水田的路口。 与此同时。 李全礼还对自己家奴刘宏喊道:“刘宏,准备状子,去都察院告状,威武营强清勋贵御赐庄田,打死靖难功臣!” 威武营的执事人员不由得看向了郭勋。 郭勋咬了咬牙,朝襄城伯李全礼这里走了过来。 他知道襄城伯李全礼的秉性,知道此人素来跋扈不讲理,要不然也不会被言官弹劾其勒索所管卫所军官钱财与强占卫所军户良田多次,甚至还因为逼死指挥革辅被罢去操江提督的差事。 对于现在襄城伯李全礼的行为,他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朱厚熜在他离京前,对他嘱咐过,他能给他兵权,也能夺了他兵权,且明确表示,嘉靖朝也要有功勋卓著而与国同休的国公。 所以,郭勋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富贵,乃至更进一步,成为国公,就在于愿不愿意为了皇帝,不但跟文官决裂,还要敢跟腐败堕落的旧勋贵划清界限。 郭勋也就在朝襄城伯李全礼走来时,突然拔出身边护卫的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进了李全礼的胸膛。 “你!” 李全礼愕然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刀。 满脸不可思议。 “老李!你到九泉之下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 “毕竟你我祖宗跟着太祖太宗打下这江山不容易。” 郭勋则在这时说了起来。 李全礼直接栽倒在地,没再说任何话。 他的家奴刘宏等也一脸惊呆地看着这一幕。 郭勋则在这时,对清田的执事人员大声骂道: “愣着干什么,赶紧清田!一个目无朝廷的勋贵就吓得你们不敢做事,真是白受了陛下给你们的隆恩!” “是!” 于是。 清田工作继续开始。 襄城伯的家奴和庄丁皆不敢多言,只将自己主子的尸体抬了回去,任由这些清丈人员在这里清丈。 这里的佃户不少都喜极而泣。 因为他们本来不是佃户,而是这一带卫所屯田的田主的。 只是李全礼强夺了他们的田,使得他们变成了佃户。 所以,他们是因为李全礼这个仗着权势大而害人的勋贵总算也有被处死的一天而高兴。 革辅的妻子武氏也因恰好在这时看见这一幕而泪流满面。 因为是被销毁了黄册的隐田,朱希周还将这些清丈出来的田还给了这些成为佃户的军户,给他们重新造了册。 这让武氏等佃户更加高兴。 武氏更是带着自己的儿子革连来到了自己丈夫革辅的坟前,而哭着说道: “孩子他爹,您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朝廷还了我们的田,恶贯满盈的襄城伯因为阻扰朝廷国策被杀了,呜呜!” 参与此事的徐绅和黄琮也都不由得相视一笑。 他们不得不承认,郭勋和朱希周这两大员是真的认真执行朝廷的清丈政策。 而随着清丈的开始,也不只是武氏这些军户的家人高兴。 许多民户百姓也大为高兴。 因为压着他们身上税收也大幅度削减。 “徐爷,您明鉴,这清丈出来的三百亩田,不是我的,是侯家诡寄在我家的,这里的佃户都是直接给侯家交租,只是一应赋役都要我来承担。” “我是敢怒不敢言啊!” “现在官府既然清丈出来,就请登回在侯家名下吧。” 一名唤冯廷策的富农就跪在徐绅面前,请徐绅重新登记,而徐绅特地带着冯廷策来向原国子监司业侯绍之次子侯文征询问道: “侯二爷,他说的可是真的?” 侯氏作为书香门第人家,也不好明说自己家是勾结胥吏篡改了黄册,诡寄了三百亩在冯氏名下。 所以,侯文只笑着道:“这都是管粮家奴不法,勾结不法胥吏,把我家的田诡寄在了乡民下面,若非朝廷清丈,我也不知道这事。” 徐绅听后就道:“既如此,就改在贵府门下了。” 侯文点头,且向冯廷策拱手作揖致歉道:“实在得罪,若非徐大使来说明,鄙人实在不知竟有如此冒犯乡人之处,这实在是令我侯氏一族惭愧啊!” “皆怪不法家奴与贪吏!竟败坏我侯氏门风!” 侯文道歉后还咬牙切齿说了一句,然后还对冯廷策道:“你们冯家这些年替我侯氏多交的赋役,我侯氏会加倍补上的,以表谦意。” 冯廷策则连称不敢,但心里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这样的中产之家而言,凭空多出来的三百亩赋役支出并不小,如今全部没了,让他感觉轻松不少。 而他也因此对大明天子也多了几分敬仰,回家后就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对自己妻子雷氏说: “当今皇上好啊,我们碰到了好时候,以后可以省出更多的钱送两个孩子读书了,到时候总会出一个有功名的,这样就能少受好多欺负。” 雷氏微微一笑:“我也听邻里都在传,这次是真的清丈,皇上派了自己禁军来看着,还派了个大清官朱大老爷来清田重造黄册,这朱大老爷也是南直的。” “是啊,那些相公老爷都说朱大老爷是奸臣,我觉得不是,他们明明是因为自己的隐田被清理出来,要交不少税,才这样胡说。” “而且,他们更可恶的是,连对皇上都没几句好话,非说现在的皇上乱了礼,我当时听到这礼的事,就没觉得皇上不对,又不是真提前过继过去的,怎么能改认亲爹呢?” “现在看到皇上清田重造黄册,我是更加确信了,我们这位皇上是真的太祖爷转世,来给我们这些庶民百姓活路来了。” 冯廷策说着就对自己次子狗娃说:“如今有这么一位好皇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所以老二,你要是进了学堂,也要好生读书!” 狗娃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爹!” 冯廷策与妻子雷氏不禁相视一笑。 而冯廷策更是忍不住凑近到雷氏身边来,不老实地把手伸到雷氏腰上:“现在日子越来越好,我们再生一个!” 雷氏红了脸。 朱希周也在应天府的清丈进行时,主持了一场乡饮酒礼。 所谓,乡饮酒礼,就是以宴会的名义,宣达政策,统一意志。 明太祖朱元璋在《御制大诰》中说的更加详细。 【所以乡饮酒礼,叙长幼,论贤良,别奸顽,异罪人。其坐席间,高年有德者居于上,高年淳笃者并之,以次序齿而列……由各都大户率士民于申明亭上读律戒谕,然后依旧致礼……以使乡里安,邻里和,长幼序,无穷之乐,又何言哉。吾今特申明之,从者昌,否者亡。】 也就是说,乡饮酒礼在这个时代是属于地方基层一种沟通方式。 而在后世农村,也有过这种情况,即村委会因为要宣传什么事,而不便挨家挨户的去说,便把大家召集起来一起吃筵席,一边吃饭一边谈事。 现在朱希周也将应天府目前查出大量隐田的大户请到了一起,说道:“这次清丈,诸位想必也知道缘由,皆是因为赋役没有了征收凭据!” “应天府没有征收凭据,就是因为架阁库被火烧了,底下各县存的赋役白册也消失或被破坏,虽然该治罪的官吏已经治罪,但是,赋役不能不征收,改制不能不进行,所以就不得不直接清丈。” “而这次清丈,倒也清丈出了不少隐田和诡寄、飞洒之田,使得诸公名下都增加了不少税田。” “魏国公家已查增税田二十万多亩。” “临淮侯家已查增税田十七万多亩。” “少宗伯方公家已查增税田十五万多亩。” “少司马侯公家已查增税田二十万多亩。” “原文选司部郎汪家已查增税田十二万多亩。” “诸位不是勋贵就是乡宦,自然都是有德之家,所以,既然清丈出来这么多田亩是属于你们的,还请接下来主动缴纳所欠赋役,且按新定折银比例和火耗标准交。” “不要真的等官吏上门,乃至迫使陛下也派国税总司的税务兵来,那大家的脸上就不好看了。” 朱希周这时说后,年轻的魏国公徐鹏举也就起身道: “这是自然!我徐家世受国恩,既然这次查出了底下庄头在外打着我徐家的名义经营出这么多隐田,自会如实补缴欠税。” 在正德朝任过礼部右侍郎,但因丁忧罢职而一直未被起复的缙绅方宁,也不得不笑着颔首说: “正如魏国公所言,我等要么钟鸣鼎食之族、要么是诗书礼乐之家,世受国恩,岂能同无知小民一样,在赋役上也逋逃?” “也不需要让官差上门,自然是会主动完缴,而不累官府也!” “如此甚好!” 朱希周笑着回了一句。 朱希周在主持了这场乡饮酒礼后,这些应天府的勋贵、缙绅在被查出大量隐田,的确老老实实地完缴了所积欠的赋役之钱。 而朱厚熜也应天府清丈完成后,得知应天府新增税田一百余万亩,补缴历年所欠赋税之银和火耗银合计六百余万两。 另外。 朱厚熜还下旨对因对抗清丈、且被查出大量夺占军田而对襄城伯李氏革除爵位,抄家籍产,而只留太宗赐田,以及对南京翰林院掌院周松家族抄家。 这意味着,朱厚熜还会获得两笔丰厚的抄家之财。 总之。 这让朱厚熜一下子又增长了不少财货收入,而足以抵消派军队去南直剿海寇以及清丈的成本,还能剩不少,用来铸造新钱。 尤其是火耗归公,让内阁国库增加了一大笔存银。 只是这笔存银是要用于拨给地方开支的,因为本来,火耗银是留在地方,作为各地方财政主要收入的。 如果,朝廷不拨下去,地方要维持正常开支,只能在火耗之外再巧立名目,进行加征。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火耗归公要正确使用,让保守派被迫改革! 时间回到嘉靖元年十月初的时候。 在朱厚熜派郭勋等南下清丈时,六部等中央衙门就盯上了火耗归公后的这笔收入。 “户部题请暂截火耗银,以补赈辽东造成的亏空,待地方需要钱时再拨便是。” “工部题请暂截火耗银,以补重修乾清宫造成的亏空。” 这天,内阁首辅梁储就在御前提到了这事。 “不允!” “不给地方给足钱,他们会大着胆子继续去贪!” “中央各衙门的亏空,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别指望着拿这笔钱去擦屁股!” 朱厚熜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这些朝廷各部衙的请求。 他很清楚地方衙门要是没钱,会对底层百姓搜刮的多厉害。 反正就是层层压榨。 他要是敢让地方衙门没钱,地方衙门就敢让百姓更惨。 不过…… 朱厚熜也因此不由得下定决心,将来要好好整顿一下户部、工部、礼部、太仆寺、光禄寺这些中央衙门。 因为按理这些衙门的收入都不少,结果一个个都亏空严重。 不必说户部的田赋与盐课。 更不必说工部的竹木抽分与渔税。 哪怕…… 只是管宫廷伙食的光禄寺,每年额定收银就高达二十四万两! 差点就抵上两淮盐利的一半了! 可报上来的支出却高达四十万两白银! 朱厚熜也没想到自己和后宫诸人光是在吃饭这一块就会用掉这么多银子。 但朱厚熜现在还没法整顿。 因为改革得一步步来,南直那边的税改都还没完成呢,地方都还没收拾服帖,哪能急着动自己身边的财政问题,把自己中央衙门整瘫痪? 正所谓远交近攻。 改制也是这样。 六部、太仆寺、光禄寺这些中央衙门的问题,还得等将来再解决。 朱厚熜现在既不学万历摆烂,各衙门缺堂官都不补,也暂时不学雍正,拉着宗室亲王管部事,然后依靠宗室力量强行整顿,而彻底解决中央各部衙收支不抵导致的亏空问题,只让他们的堂官先自己想办法用裱糊的方式维持运转。 维持不了就换人! 话转回来。 朱厚熜这里如此说后,梁储只颔首称是。 作为内阁首辅的他,知道当今天子好操权,也就主动还威权于上。 每每涉及重要章奏,比如刚刚提到的火耗财政问题,他就会主动先请求觐见,然后在天子面前详述各本建议后,再请圣意,然后根据圣意票拟。 这就意味着…… 本来外朝指望他这个首辅可以通过掌握票拟权,票拟出符合外朝官僚集团们意志的决定,然后逼着皇帝因为要作出信赖首辅的样子而不得不同意,以达到限制皇权的目的; 结果…… 他这个首辅反而变成了皇帝的手,只票拟出符合皇帝意志的决定,使得皇帝可以不用中旨的方式,而是以内阁谕旨的方式操权。 如果皇帝直接通过太监下手谕操权,会被外朝官僚以此谕出自太监之手,即“中旨”,而不具备权威性的理由为由拒绝。 毕竟通过内阁降谕旨,有一种皇帝下决定前,参考了内阁执政大臣意见的意思,所以具备权威性,或者说是公信力。 但现在…… 梁储让皇帝可以通过他而实现操控内阁,把实际上是中旨的决定,变成了明面上是内阁所降谕旨的决定,这也就让外朝都没法再以权威性不足的理由来拒绝执行。 当然。 这也造成了朱厚熜更加集权的事实。 而朱厚熜现在也很享受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对他而言,如沐春风,如饮甘露。 此刻。 他在推翻了各部衙堂官都请求截留地方火耗银的建议后,就是这种感觉。 但六部的尚书和都察院的总宪,以及太仆寺、光禄寺等中央衙门的实权主官们,在得知天子不允他们的这个提议后自然是非常失望的。 “不允!” 工部尚书赵璜就在看见自己工部题本票拟上,鸭蛋一样大的两个字后,顿时睁大了眼。 “梁顺德!你就是一个三旨相公!” 赵璜心里还不由得骂了梁顺德一句。 三旨相公的典故出自于北宋宰相王珪。 因其只做取圣旨、领圣旨、传圣旨三件事,使得便于爱微操的宋神宗成功微操各种大政,而被当时的士大夫讥讽成三旨相公。 这时,内廷有人来传旨对赵璜说:“陛下宣大司空觐见!” 赵璜听后只得忙放下那刺眼的票拟题本,疾步去了内廷。 朱厚熜召见赵璜也是为乾清宫重修的事。 乾清宫自被大火烧后,光采运木料石材都用了好几年,再加上中间遇到皇帝驾崩和新天子即位,也就到现在才完成主体建筑的构建,只剩下内饰和外层涂料。 但这恰巧是朱厚熜最在乎的。 所以,他需要召见赵璜嘱咐一番,同时问问赵璜关于打造战船的看法。 西方殖民者即当下世人所提的佛朗机人,已经出现在南海,与大明在广东的官兵已经干了两仗。 这些佛朗机人一开始是想强占屯门,被广东副使汪鋐武力击退,然后,佛朗机人不甘心又在嘉靖元年春季率五艘战舰、千余人入寇西草湾。 毕竟,一路向西的佛朗机人,还没有遇到过入侵他国遭受挫折的时候,也就很想再找回面子。 何况,大明本就是他们垂涎已久的财富掠夺地,也是他们不顾海上风险探索东方的最大动力,动力大到皇室都参与了进来。 而朱厚熜可没打算让大明在陆地上只被动反击,也就打算要加强战船的建造。 如果说这个时代,陆战的决定因素在于战马数量的话,那水战的决定因素就在于战船的数量。 所以,他需要就打造战船这事未雨绸缪。 “陛下!工部自刘瑾等权宦挑唆先帝造豹房与各地广造行宫后就亏空巨大,如今造乾清宫更是加重了亏空。” “故臣认为,新朝还是节约财用未妥,营造诸事能减就减。” 赵璜这时言道。 朱厚熜听后也没有生气,只搓手道:“这么说,大司空是不支持加强海备了?” “陛下,臣没有不支持!” “臣祖籍台州,比谁都清楚加强海备的重要性,如果是往年工部财力充足的时候,臣在听闻西夷频寇海疆后,肯定第一个上本请造战船!” “只是现在工部的确财力不足,所以臣认为可以先让广东把旧船先修补用着,待今年清丈完毕,竹木抽分多缴后,再造新战船!” 赵璜回道。 “果然老成谋国!” “朕欲纳之,起居注记下来!” 朱厚熜笑着道。 赵璜见朱厚熜这么说,心里高兴的很,暗想看来以后修史会记下自己成功劝谏君主惜财节用的美名。 朱厚熜这时却又说道:“朕其实早就想过这样做,所以朕才否决了你们的题本,让地方有财可修补战船!因为总不能让他们为修战船而去向地方百姓摊派吧?” 赵璜听后一愣。 “公对此能否理解朕的意思?” 朱厚熜问道。 赵璜现在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但他只得回道:“陛下圣明天纵、体恤民生,臣等不及!” “说到节约财用,朕认为,干脆乾清宫就不要涂朱砂了!一切从简!” “何况,朕还听闻朱砂久用有毒,这也导致自太祖、太宗后,本朝帝王没有长寿的,太祖太宗因为常年征战,体质强壮,还能抵抗,后世守成之君,自然不行。” “所以,朕决定小心起见,不用朱砂,想来能省不少的费用,以倡节俭,也合公等股肱大臣之意,岂不两全?” 朱厚熜这时又说了一句。 赵璜听后立即反对道:“陛下,不可!” 朱砂是宫殿建造时需要的主要材料,也是工部主要收入来源,更是官员赚取外快的主要来源。 赵璜就算自己不直接从中拿好处,也间接从中拿好处的。 他可不敢让工部少了这么大的一块收入来源,进而得罪整个工部。 “为何不可?” “公不是都劝朕节约财用吗?” 朱厚熜笑问道。 赵璜道:“陛下,工部不会同意的。” “你这个工部尚书同意就行。” “难道你一个工部尚书还管不了工部?” 朱厚熜问道。 赵璜太过着急,也就脱口而出道:“臣其实管不了。” 朱厚熜不禁回头看着他。 赵璜忙改口道:“臣的意思,工部不是臣的工部,是陛下的工部,工部的其他官员会为此谏阻陛下的。” “怎么,工部的官员就是想让朕将来中毒?” 朱厚熜问道。 赵璜忙否定道:“陛下,这自然不是,臣只是觉得皇家就应该有皇家的尊贵与庄严!尽管臣很支持陛下节约财用,为陛下节约财用之举而肃然起敬,但臣认为彰显皇家尊严还是更重要的!” “这么说,是公想让朕中毒?” 朱厚熜问道。 “陛下!” “臣死罪!” 赵璜立即跪了下来,然后身体哆嗦道: “臣刚才失言!” “但臣本意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朱红乃尊贵之色,乃皇家独有,不以朱红配乾清宫,则有违天道人情啊!如若皇家朱红都不用,则小民只怕连青白杂色也不敢用啊!” “那你说,是该让朕中毒,还是该让朕节约财用?” 朱厚熜问着赵璜。 赵璜想了想咬牙道:“陛下,既如此,臣认为可用做胭脂使用的红蓝花代替。” 朱厚熜是知道红蓝花的。 这是一种汉代时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一种天然制造红色料的原料。 安全不说,还有药用价值,按照《金匮要略》和《产乳集验方》记载,此话在治疗妇科方面有奇效,可刺激乳汁分泌。 而《本草再新》还说他可以安生胎,堕死胎。 这与藏红花完全不同,因为红蓝花属于菊科,后世还用作食用油,可见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后宫真的广用这种花为原料做的涂料,对子嗣方面自然是更有好处的。 但是之所以不用,是因为他成本昂贵,目前主要产在甘肃与后世青海、新疆一带。 当然,朱砂的成本也昂贵,毕竟在后世天然朱砂都价值每克数百元,何况只能开采天然朱砂的大明。 只是朱砂主要产自南方。 而红蓝花主要在西北。 所以,如果用红蓝花,这意味着这个主要用于皇家使用的庞大奢侈品市场的利益就要归到北方大族手里,南方大族将失去这一利益。 虽然赵璜也是南人,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了,相比于舍弃用朱红大色装饰宫墙,他只能做此妥协。 而朱厚熜其实要的赵璜从口中提出这个办法,逼他这个保守派主动提出改革方案。 因为用红蓝花的话,可以避免他与后宫诸人因为朱砂慢性中毒和促进子嗣不说,还能开发西北的价值,没准将来还可以以此为契机收复西域,重现当年汉唐在西边的疆域之盛,乃至还能进一步发扬。 当然,光是红蓝花还不够,将来还可以借此发展棉花种植业,转移江南的种棉产业,让内地更多土地用来种粮。 所以,而红蓝花只是一个契机。 但朱厚熜知道,身居上位,有时候得欲擒故纵,以达到让赵璜进一步入自己套中的目的。 所以,朱厚熜也就先否决道:“不妥!用红蓝花太奢侈了,也太费人力,毕竟要派人去西北采买!还是不用朱红,以省民力!” “公为何就不准朕爱惜民力,不准做朕做一个节俭之君呢?” “陛下!这不奢侈!”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皇权加强带来的好处,天下筹美! 赵璜急得不行,忙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起居注记一下,大司空言,用西北红蓝花为涂料不奢侈!” 朱厚熜忙对起居注官方献夫吩咐道。 赵璜这里则正抬手拭额头上的汗。 在听朱厚熜对方献夫如此吩咐后,他一时不由得瞪大了眼,心道: “没必要什么都记下吧?” 虽然,文臣都喜欢劝天子节俭财用。 但让天子节俭,对他们而言,还得看实际情况合不合适。 至少,对赵璜这个工部尚书而言。 他可以接受缩减光禄寺的开支与收入,可以接受户部的缩减,也可以礼部的缩减。 但他是不能让工部的开支与岁入被缩减的,至少不能在他当工部尚书的时候被缩减! 因为那样,他就相当于背叛了工部。 毕竟,真让天家不用朱砂,那折成上交工部朱砂之银的杂税,就意味着要被取消了! 工部就会少很大一部分收入! “陛下!” “西北地广人稀,而内地人多地少,只要鼓励关内人去西北商屯种红蓝花,朝廷可以免征其役,则小民必然欣然前往。” “如此,红蓝花的价格必然降低如棉花,至少会比朱砂低很多。” “另外,还可以用所取之赋为运费之需,则边军也必愿为朝廷运红花之料,同时还能起到实边的作用。” 赵璜既然说不奢侈,自然也得对天子陈诉不奢侈的理由。 而他作为能混到工部尚书的官员,只要愿意想到解决红蓝花成本高的问题,还是能想到的。 所以,他立即提出了一个初步改革的方案。 朱厚熜听后这才颔首。 “很好!” “到底是股肱元老,真是很难想到办法。” “就这么办吧,尽快拟个本上来。” 朱厚熜称赞起赵璜来。 赵璜拱手:“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方献夫看着赵璜离开的样子,没有多言,只在起居注如实记录了刚才的一幕,且颇为感动地在心里叹道: “陛下是真的节俭而不好奢靡,只怕说朱砂有毒,也不过是个为节财用的借口,若非赵公有良策,以红蓝花荐以替之,只怕真会宁不用朱红正色也不肯累民伤财。” 赵璜倒是没那么感动,而是灰头土脸地回了工部,向工部官员传达了宫殿涂料不用朱砂改用红蓝花的改革结果。 工部诸官皆惊骇不已。 左侍郎童瑞更是直接诘问赵璜:“因何如此?” 赵璜说了缘由。 童瑞听后大为埋怨道:“公怎么就不知道说朱砂没有毒呢?!” “哪怕说愿当面喝一杯朱砂水试呢?只要公这样做,陛下必会去疑!” “我当然可以说朱砂没有毒,但万一有毒呢?” “事关圣体,谁敢冒险?” 赵璜其实是自己对朱砂有没有毒也心里没底,所以,他也不好真的敢当天子面说可以亲自试喝朱砂水。 童瑞作为工部左侍郎,又是湖广人,所以工部的朱砂采购基本上都是采自他湖广亲友中的朱砂供应商。 现在突然这么改,童瑞自然也就失望不已,还在赵璜这么说后,呵呵一笑:“天下女子多以朱砂涂唇,也没见谁中毒。” “寻常妇人能与圣体比?” “公真坚持认为朱砂无毒,可以上疏陈词,没必要与我争辩!” 赵璜甩袖说后就转过了身去。 童瑞自然不敢。 这个时代的女子的确多以朱砂涂唇。 连后宫女子都会用朱砂涂唇,乃至朱批用的朱墨本来也是有朱砂的。 当然。 朱厚熜早已让人换成了红蓝花为原料制作的朱墨与胭脂,不让后宫使用。 朱厚熜也不希望将来成婚后,亲吻时,亲一嘴朱砂到嘴里。 说起成婚。 永福公主的驸马已定为沈学礼。 这是永福公主自己定的。 自然也算是合她的意。 而不像历史上,她半点做不得主,不仅仅是她半点做不得主,连她的生母蒋太后也半点做不得主。 历史上,这一时期,以杨廷和为首的护礼派,权力可比这一世大。 因为历史上的嘉靖没有发动底层民众、联合底层民众的缘故,也就算是真的势单力薄地对抗杨廷和和他背后庞大的护礼派官僚势力。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一开始掌权没这么快。 历史上的嘉靖,只靠同样势单力薄的议礼派,慢慢撬动以杨廷和为首的护礼派,也就直到嘉靖三年才最终成功压制护礼派。 这一世,自然不一样。 因为朱厚熜发动无产百姓一起进京,议礼派也就要比历史上的嘉靖朝提前压倒护礼派。 他也比历史上的嘉靖要更提前掌权。 所以,这就使得,跟他有密切关系的永福公主,能够在最终选择驸马时,有最终决定权。 已失去文官支持的张太后难以对此造成影响。 而他的生母蒋氏也自会乐得成全自己女儿。 当然。 朱厚熜知道,这不是说,他真比历史上的嘉靖在权力斗争上更厉害聪明。 而是因为他在信息的掌握上更有优势而已。 打个比方。 历史上的嘉靖相当于是没开地图并不了解未来历史主要剧情,十五岁的他,一个人在摸索而已。 但他相当于是开着地图,知道历史的未来主要剧情,自然也就容易些。 本来想成为驸马的汤昶则在重选驸马后就被押赴了刑场。 “啊!” 在被行刑时,他痛苦的惨叫着。 他现在才开始后悔,后悔逼死自己妻子,后悔来京里,而觉得自己应该在家里和自己妻子好好过日子的。 华邦瑞和其父华伟也在被凌迟时后悔不已,后悔不该支持汤昶做这件事。 但是…… 沈学礼倒是不后悔昔日在玄武湖放天下黄册的地方,大胆揭穿天下官吏富户在假造黄册,使黄册制度名存实亡,大明朝廷早已不清楚地方有多少田亩人丁之真相的行为。 因为他不但没有因为得罪天下官吏和富户而失去富贵,反而成了超品的驸马都尉,而食天家禄,为天家婿。 从此…… 他更有理由与动力来效忠大明帝国。 在被宣旨成为驸马前,沈学礼依旧在大明实政学堂接受培训。 但因为最终驸马是谁的旨意还没颁布,他这些日子也就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没多久,兼掌内官监的黄锦就来到这里向他宣达了敕封他为驸马的圣旨。 这让沈学礼不禁长舒一口气。 而随着永福公主的驸马最终确定是沈学礼。 朱厚熜自己的婚期也要开始临近。 事实上。 礼部早就已经请得旨意在民间开始选良家女入宫备选。 因为天下官僚们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希望他能尽快大婚,确立皇后,诞生子嗣。 这是文官中议礼派和护礼派在政治上唯一主张一致的地方。 而且,礼部还题请这次选妃在按例选一后二妃的基础上,增选九嫔。 理由自然是为子嗣起见。 或许是文官们根据孝宗、武宗两代皇帝的情况,也明白了,在皇帝女人数量的要求上,不能太苛刻,皇帝就应该多些妃嫔,不然,会在皇位传承上出现很大的麻烦。 尤其是对于护礼派而言,不少都觉得但凡孝宗多几个后代,也不至于非得选朱厚熜这么一位让人头疼的藩王做皇帝,哪怕是武宗有个后也好要求他恪守孝宗之制。 而现在皇帝若能尽快有子嗣,他们也能把重现弘治之治的希望寄托在皇储身上。 而议礼派也不反对,也担心嘉靖将来皇子太少,不利朝政稳固。 所以,对于增选九嫔这事,王阳明和张璁等都很赞同。 两派文官在这方面都很一致。 不过,天下人不知道的是,朱厚熜为自己选妃,可不是只动用官僚体系,为自己在全国公开海选。 他还让袁宗皋早就替他在暗地里有意识地去选择。 前者相当于广撒网,后者相当于私人定制。 通过这次选驸马的情况来看,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私人定制比广撒网要好。 因为信任整个官僚集团,是真的不如信任靠谱且在私人利益上广有交集的具体某个官员。 前者哪怕是内官,都会玩猫腻,使得历史上选妃选驸马总是出现差错。 而且,前者出了差错,就意味着要处置整个官僚集团,这意味着难度很大,所以历史上很多皇帝往往因此选择了退缩。 后者,自然要方便些,要是出了差错,处置个别官员总比处置整个官僚集团更容易。 因为哪怕是明末的崇祯,对具体的某个官员,也是可以说杀就杀的。 不过,朱厚熜不知道的是,因为他重振了皇权,所以地方大族也在为他在选妃这事上进行定制。 只是这些人做的很隐秘,再加上,朝廷和官府的力量还下沉不到基层,所以没人发觉。 比如…… 因当年其父靳贵为正德朝阁臣,所以和如今不少正德朝旧内臣关系不错的靳懋仁,就在这一天,来到了自己当年乡试同科好友王莹家,问道: “你真找到可母仪天下之人了?” “自然!” 王莹点首,且笑道:“保证是国色!乃天下一流尤物,让人见之忘俗,真如再世萧后!陛下只要选了她,绝对不会再关心天下庶民,锐意革新!我南直的清田说不准大婚后就戛然而止!” “慎言!” 靳懋仁呵斥了王莹一句。 接着。 他不由得低声道:“有些风险还是要规避的,比如非良家女,有隐疾,乃至家人品性不适合什么的。毕竟这次选驸马就可以看出,这位天子是个谨慎至极的人!” “你都提醒过了,我那里会不注意?” “我找的这户,在本乡不但家世清白,且长寿,族人还较淳朴节俭。” 王莹回道。 靳懋仁知道他口中的淳朴节俭是吝啬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我怕你又忘了!重点是要真的堪称国色,让我们陛下可以全心培植皇嗣!” “要知道,这是朝中护礼诸公对天下士族的嘱咐,我们不能不认真做好此事!” “放心,你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王莹说着就让其父薛佑带着其雪肤月貌的女儿薛云芳走了来。 而靳懋仁一看见这女子顿时就直了眼。 王莹见此忙碰了他一下,低声笑问道:“兄虽说是宰辅之子,见过美人无数,是不是也没见过如此美人?” “放肆!” “这不是美人,这是贵人!” “贵不可言的人!” 靳懋仁说着就真的直接跪了下来,还很虔诚地叩首道:“泥淖庸陋之辈,实在有污娘娘凤目,但请娘娘恕罪!” 十四岁的薛氏,看着这衣着华贵之人给自己下跪,一时也很是惊讶地看向了自己父亲。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哪个明君禁不住这样的考验? 但他父亲薛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薛佑只知道,是举人王大老爷让他带女儿来,还早在一年前就明确要求他不得嫁女,否则就要他全家摊派很重的徭役。 所以,他不得不把自己女儿留到现在都还没议亲,也拒绝了很多登门来问的媒婆。 举人王莹也很意外。 靳懋仁在这时拉了王莹袍服一下,让他也跪下。 王莹只得跪下,且在事后才问靳懋仁原因。 靳懋仁则说:“就是要让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尊贵无比!这样将来进了宫,才能显得与众不同!” 靳懋仁说着还笑道:“但愿陛下过不了这美人关!” 护礼派们的确不是真的希望朱厚熜锐意革新。 尽管他们嘴上要致君于尧舜。 但他们实际上是希望天子的权力欲不要那么大,可以垂拱放权给士大夫。 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法再用礼法约束朱厚熜。 而整阴谋又风险太大。 毕竟,当今天子的谨慎让他们也畏惧此道,也怕这样做反噬自己。 这让他们不得不也跟朱厚熜一样,尽量用阳谋为主。 所以,他们借着朱厚熜选妃这事,利用自己在基层的控制力,阻止民间适龄女子中的绝色尤物提前出嫁,而力求天子将来能娶到大量尤物,进而乐不思政。 即将被护礼派用美人来考验的朱厚熜,于这一天,也向袁宗皋问起为自己选妃嫔的事。 “臣选了一些,皆知书达理、温婉大方、气质样貌也是上品。” “他们本不欲送女候选,但在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倒也愿意让女候选,而未议亲。” “这是臣请女画师所绘画像以及名册,名册上有她们的家世情况。” 袁宗皋把一本册子与一沓画像递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展开画像看后,倒是不由得看了进去。 “他们皆是因为知道陛下虽年少但老成,且励精图治,还怀慈爱仁德之心,故希冀其女能入选,为陛下诞育子嗣!” 袁宗皋见此笑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则袁宗皋这话笑了笑说:“先生的意思,朕明白,无非是怕朕将来沉溺于美色。” “但请先生放心,朕不是经不住考验的人。” “这世上没有哪个锐意革新的君父会禁不住美色的考验!” “如果有,那只能是他本身锐意革新的意志不够强,而朕可不是不够强的人,因为朕的志向,是志在九州万方!远迈汉唐!” 朱厚熜知道这个时代的成化以后的士大夫,已经推崇重现汉唐文化,所以也就这么说了起来。 袁宗皋听后不由得拱手:“可惜臣老矣!” 袁宗皋说着就不禁咳嗽了几声。 朱厚熜则让人把袁宗皋扶着坐了下来,让人给袁宗皋沏了一杯润肺的蜂蜜茶。 袁宗皋道了谢,且瞅了朱厚熜一眼。 想到这个自己陪着长大的少年天子,依旧对自己尊敬有加,袁宗皋内心自是感动不已,但他不由得还是起了天子大婚后就请辞归乡的打算。 因为他自觉身体依旧难以支撑,何况,现在的天子也足以应对诸多变故,也比自己想象的要老道,便起了尽早回乡归养的念头。 朱厚熜虽然对袁宗皋说是对美色不会经不住考验。 但食色性也。 他此刻的思绪,还是难以遏制地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些画像。 其中…… 有一幅的确温婉倾城,让他仅通过画像就难以忘怀。 而也有一幅或许是因出自锦衣卫官籍的缘故,倒也气质清雅、英姿非凡。 当晚。 朱厚熜就因为春心萌动,而做了旖旎的梦。 所以,早上醒来时,女官王春景就因朱厚熜要换里面的裤子,而不禁问道:“那里又流了?” 朱厚熜瞅了她一眼。 王春景会意,只微红着脸,去开了衣柜,拿了衣裤出来,放在了御床上,而自己则放下了外帘幔,抿嘴候在了外面。 没一会儿。 朱厚熜就走了出来。 王春景对此已是司空见惯,也就正常地撤帘,然后弯腰铺床收拾。 朱厚熜则因此无意间瞥见了她的背影,而只觉她进宫后倒也越发丰腴婀娜。 一时。 朱厚熜不由得强转过了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道: “得稳住,一切都得等大婚后再说,即便大婚后也要节制,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因为这事被查!要培养点别的爱好为好,比如看星星。” 一想到此。 朱厚熜就来到外面对太监麦福说:“传钦天监的人来!” 于是,待朱厚熜吃早膳时,钦天监掌监事华湘就来到了御前。 大明宫廷的早膳极为丰富。 《中外起居杂仪》记载,宫廷早膳米食有蒸香稻、蒸糯米、蒸稷粟、薏苡粥、西粱米粥等,面则有发面、烫面、油茶面、撒面等,包子鹿肉包、羊肉包、海鲜包、野藗包、野雉肉包等。 朱厚熜用的比较简单。 这天早上,他就只是一碗薏苡粥和两个羊肉包子做早膳。 在吃完早膳后,朱厚熜就问着华湘:“你们一般都以什么观星?” 华湘回道:“用浑天仪。” “用浑天仪怎么看?” 朱厚熜又问道。 华湘回道:“主要用浑天仪里面的窥管,偶尔也会用望远镜。” “望远镜?” “你们何时造的此镜?” 朱厚熜听后大为惊讶,顾不得接过王春景手里的清茶漱口,只起身走出中殿,来到了他面前来。 “回陛下,不是臣等造的,是自唐末以后便有。” 华湘回道。 朱厚熜更加好奇:“真的?” “回陛下,《纂异记》就记载:黄巢陷京城南,唐王氏有镜,六鼻常生云烟,照之,则左右前三方事皆见。王氏向京城照之,巢寇兵甲如在目前。” 华湘回道。 朱厚熜忙对麦福吩咐道:“去取此书来。” 麦福拱手称是。 当晚。 朱厚熜还特地来了钦天监。 当他看见钦天监天象台上的浑天仪和浑象仪时,就被这两个散发着机械感与金属光感的仪器给吸引住了。 朱厚熜就让华湘教他用窥管观星。 华湘便教了他。 朱厚熜看了看后,就不由得暗自称道:“这才是天子该有的玩具!” 随后。 朱厚熜就让华湘给他看望远镜。 他是真没想到唐末以后的古代中国就有望远镜。 这自然跟他知识面不够广有关系,也跟科学仪器的发明在古代中国不是主流所以不受重视有关。 毕竟连苏颂等发明的富含机械钟原理融合观星、记时、天体演示为一体的水运仪象台和多人纺织的水力大纺车以及远洋航船技术都能失传,何况其他技艺。 “看的还不是很远,应该改进。” 朱厚熜在试了望远镜后就又问:“你们钦天监可还有什么厉害的仪器?” 麦福在一旁听后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自家皇爷对这个也会这么好奇。 而华湘也同样惊讶。 同皇帝突然单独召见他这个钦天监时,他就为此大为惊讶,他没想到天子对天文也这么好奇。 现在天子又问还没有什么厉害仪器,他自然得想办法让天子满意。 所以,华湘就回道:“臣仿造了个唐时的水运浑天仪,敬献于陛下。” 朱厚熜便让华湘带他去。 华湘就带着朱厚熜到了他的钦天监掌监值房,给他看了自己的水运浑天仪。 朱厚熜发现这水运浑天仪是靠水利驱动,关键是有齿轮带动,犹如天文钟。 朱厚熜便问道:“此浑天仪为何没代替眼前的?” “回陛下,此浑天仪虽以水力驱动,但不及郭守敬将浑天仪和浑象仪分开后的测量准确。” “真正准确的还是宋时苏颂所造水运仪象台,但这个臣目前还造不出来,只造得出来唐代的。” 华湘心潮澎湃地回答道。 他预感到天子对这方面是真感兴趣。 朱厚熜道:“水运仪象台?” “是的,陛下,臣有其所传手稿图册。” 华湘回道。 朱厚熜便让华湘给了他。 朱厚熜看后,瞬间就被图册上面的各种齿轮和传动装置吸引住了,淫心肉欲也早已被冲淡不少,而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图像:“真是壮观啊!” “你现在的加官是什么?” 朱厚熜问了华湘一句。 一般钦天监掌监监正到一定资历后会加官各寺少卿乃至侍郎,有得圣宠的甚至会加到尚书。 华湘听后忙激动不已地道:“回陛下,臣现在忝为光禄寺少卿!” 他知道,皇帝这是要给自己升官,所以就内心激动不已。 朱厚熜听后则对麦福吩咐说:“传谕内阁,钦天监掌监华湘献图有功且为监事甚勤,加官工部右侍郎!” “臣谢陛下隆恩!” 华湘忙跪了下来,大拜在地。 朱厚熜则让他站起了身,嘱咐说:“让你加工部右侍郎官,也是要你务必召集工匠把水运仪象台造出来,即便一时造不出来,也可以先借此原理造个记时装置出来,这个记时装置尽量小,以机械齿轮和机械传动为主,姑且以机械钟称之,精度要尽量高!” “若事成,朕会不吝封赏。” 朱厚熜说道。 华湘忙拱手称是,一脸奋意。 因这晚天色的确不错,满头星辰,璀璨如漫天萤火,朱厚熜便继续用浑天仪看起星辰来。 钦天监监副韩昂则在一旁看见此情景后,于当晚回家时,就来了大学士蒋冕这里,向蒋冕告知了今天的事:“陛下今夜在钦天监观星许久。” 蒋冕听后不禁拧眉沉思说:“也就是说,陛下喜欢看看星星?” “我也不知道,但陛下今日明显在钦天监龙颜大悦。” 韩昂回道。 蒋冕道:“你先回去,继续看看,看看陛下是不是真喜欢看星星,还是只一时兴起!” “是!” 外朝官员一直都很关心朱厚熜的喜好。 如今朱厚熜来钦天监,因钦天监的人是这个时代的技术官僚,也就没有被全部换掉,所以就容易有护礼派的人把这一情况散播出去。 当然。 朱厚熜其实也不介意让天下人觉得自己喜欢天文地理。 且说。 天下官僚们虽然依旧在努力地了解和影响朱厚熜,乃至在选妃上都在尽可能地让朱厚熜将来拥有更多绝色的美人,以至于乐而忘政,但是他们如今还是不得不面对在继续进行的改革。 对于正在被清丈的南直官绅们而言。 尽管他们已经在理智地告诉自己别跟朝廷斗,要因为朝廷有大兵在这里知道收敛。 但每天看着自己诡寄飞洒的隐田被百亩百亩的清丈出来,补缴的税银一笔又一笔,他们的内心还是在感性上越发的承受不住。 “大爷,我们在景家的三千亩田被清丈了出来!” “大爷,我们在蒋家的两千亩田也被清丈了出来!” “大爷,江宁传来消息,我们在应家的五千亩田近日被清丈了出来!” …… 王莹就在见了靳懋仁后,因为听到自己管事家奴隔三差五地就来汇报说,自己家的隐田有被清丈出来,而需要缴税,也就十分烦躁,当场便把案前一瓷器直接摔在了地上: “有完没完!” 底下家奴皆不由得噤若寒蝉,不敢再报。 恰巧。 靳懋仁这时也再次来了王家,看见王莹这一幕,就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真是一刻也受不了!” “朱希周、郭勋这些奸臣酷吏,苍天怎么不收了他们!” 王莹很是气愤地言道。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改革让士族崩溃,富农被整! 靳懋仁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王莹跟前,拍了拍王莹肩膀。 他知道,王莹祖上做过光禄寺卿这个油水很足的官,所以这些年在南直各州府兼并了不少田,如今因为清丈自然难免会被查出来许多隐田。 而靳懋仁也能理解王莹这种心情,因为他父亲为阁臣后,也受了不少门生故旧所献的田,如今在南直应天府的几乎也都被清丈出来。 所以,靳懋仁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安慰着说: “受不了的不只你一个,本乡受不了的人多了!” “包括南都的勋贵们和昔日先帝时就留在南都太监们,还有南都那些公卿。” 王莹听靳懋仁这么说后,心情和缓了些,但还是不由得捏紧拳头问: “既然这么多人受不了,为何就没人去阻止呢?!” “国朝养士本就不及两宋蒙元,如今让我们多些隐田蓄奴治学,又有何不妥?” 王莹接着又控诉了这么一句。 靳懋仁不由得讪笑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别出去说,毕竟,明面上是不能这样提的。” “话虽如此说。” “但这是治国者本来之道啊!” 王莹当即站起身来,摊手对靳懋仁说道。 靳懋仁没有回答。 而王莹自己则意犹未尽地掸了一下衣袖,走到前檐柱边说道: “无论如何,维系他朱家天下长治久安的不是百姓,是我们士大夫!” “可士大夫被逼急了不会造反!” “但百姓被逼急了会造反的。” 靳懋仁说道。 “此言差矣!” 王莹当即否决了靳懋仁的说法。 “赵宋立国,是因书生赵普策划了陈桥之变。” “西夏立国,是因赵宋殿试落榜生不满。” “即便本朝太祖,能夺蒙元天下,也是靠冯国用、刘基而有天下,只靠红巾贼打得下这大明江山吗?” 王莹说到这里就自问自答道:“打不下来!” “你够了!” 靳懋仁拽住了王莹的衣襟,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就道: “我知道你不满,但是,你的举的例子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该有的想法!” “别忘了,你我都是仕宦子弟,不是草莽匹夫,忠义廉耻不能丢!” “否则,将来败坏的是祖宗积累多年的门风!” “可我说的事实!” 王莹沉着脸道。 靳懋仁丢开了他,呵呵冷笑说:“那你去造反!你看我敢不敢揭发你,乃至先告官,逮拿了你!” 王莹这里沉默了。 半晌后。 王莹才道:“你没说错,我们不会造反,我们只是会顺应天命,我刚才所说的,皆非自己造反,而是靠当世英雄,因当世局势顺天命而为。” 王莹说到这里就主动问着靳懋仁:“可我们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就只能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清丈,加大折银比例,然后还要帮着朝廷去逼好人家的漂亮女儿去那深宫里蹉跎一生吗?” “这就是所谓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原因。” “人家本可以夺走你的一切,但现在只是征你的税而已,所以你应该感恩,不但应该配合着补税,还应该配合着让他得到最好的女人。” “总之,要让他满意,但不能要求他满意后就会善待你。” 靳懋仁言道。 王莹听后更加郁闷。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 “我打算去南都,问问诸公,那些勋贵、太监还有尚书侍郎,他们当比我们更坐不住才是。” 靳懋仁回道。 王莹起身道:“我也去!” 靳懋仁颔首。 两人也就来了南都。 因两人皆是高官之后,尤其是靳懋仁作为内阁大学士靳贵之长子,从小就与许多权贵交结上了关系,见到权贵也就很容易。 两人就先来见了靳贵同年南京礼部尚书汪俊。 “着什么急!” 南京礼部尚书汪俊在听了靳懋仁和王莹说后,就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道:“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 王莹不由得问了一句。 “没错!” “刚刚开始!” 汪俊说了一句,就道:“等着吧,会有反击的机会的。” “敢问何时会有反击的机会?” “总不会真的要等陛下大婚,从此沉湎声色不早朝的时候吧?” “可陛下会不会沉湎都不知道呢。” 王莹问道。 汪俊道:“非也!何时需要反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那是谁决定?” 靳懋仁也问了一句。 汪俊看向靳懋仁道:“没谁能够决定!” “只要等到那些负责清丈的官吏谁先忍不住收了好处,对清丈结果造假瞒报,等到那些被清丈的豪右谁先忍不住要去行贿,然后造成一场轰轰烈烈的,疏解小民之困的新政,最终变成了累民害民利于贪官污吏大发横财的苛政,乃至闹出了人命,那就是我们借刀杀人的时候了!”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王莹问道。 靳懋仁这时点了点头,且当即回答着王莹的问题:“什么也别做!” “没错!” “什么也别做!” “锦衣卫肯定来了南都,朱希周在南直也有自己的人,现在做什么都会给人以口实,以不变应万变,后发才能制人!会咬人的狗从不叫。” 汪俊笑着肯定道。 汪俊在见了靳懋仁和王莹后,就在次日,约见了南京守备太监廖堂和南京协守守备保定侯梁永福。 汪俊对二人说起了靳懋仁和王莹来访的事,且笑道:“坐不住的大户子弟越来越多了。” “他们还算克制的,少宗伯方家已经与应天府尹赵文奎他们勾搭上,很多田都改到了几个富农名下,就等着逼死几个富农,完结这次清丈的差事。” 廖堂笑着说了起来。 他是正德朝就留在南京任守备太监的内官。 所以,他在南京早已积攒下不少良田产业,也对当今新政不满的很。 而他作为守备太监,负责南京对内警卫,也就在南京内部各衙门广有眼线,而能够清楚南京的各衙门有哪些猫腻。 保定侯梁永福听后冷声笑道:“这些个鸟贪官,老子还以为他们至少能坚持一年认真执行清丈,结果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这算慢的了。” “以前火耗可以随便填的时候,新政出了京师就会变质,上面说减正税,下面火耗当场就会加到原来的两倍。” 汪俊说道。 南京守备太监廖堂则笑道:“且等逼出人命再说吧。” 汪俊跟着颔首。 梁永福道:“到时候,士子们可以随便闹,本侯会暗中派家丁兵勇假扮民夫助他们!” 江宁县衙。 知县林廷贤因为底下胥吏说清丈出来的几个富农拒绝承认所清丈出来的隐田是他们的,而拒绝缴纳赋税,便将这几个富农提到了衙门审讯。 所谓富农就是占地百亩以下的庶民地主。 他们比自耕农强些,有自己的佃户,也会放贷取利,或经营一些小型作坊产业,但比不上大地主,往往家族势力也不上大地主,且往往对大地主有所依附,比较容易妥协和退让,所以比较好欺负。 林廷贤的目的就是要让这几个富农把清丈出来的隐田的赋税交上,也就问着这些富农:“既然查出来是你们的田,你们为何不交?” “老父母明鉴啊!” “我们根本就没有那些田,那都是户房倪典吏强给我们的!” 富农戴集这时哭着控诉了起来,还连忙叩首磕起头来。 林廷贤道:“还诬陷公人!” 接着。 林廷贤就吩咐道:“把他们拉下去杖八十!然后押到大牢,让他们家人补缴赋役钱,谁要是再不缴起赋役,十日后再拖出来杖八十!” 戴集等富农纷纷求饶。 但林廷贤丝毫没有饶恕他们的意思,直接离开了县衙正堂。 而戴集等也着实地被衙役们狠狠地用水火棍打了八十下。 江宁县的胥吏倪守遵这时也走了来,对戴集等被挨了打的富农冷笑道: “还想要老子一口,真是异想天开!” “懂什么叫民不与官斗吗,懂吗?!” 倪守遵说着就背着手走到了戴集面前:“实话告诉你们,在这里,知县都得听我的!那些田税说是你们的就必须是你们的,你们倾家荡产也得缴!” 戴集这时则已经奄奄一息:“你们怎么如此没良心!” “良心?” “这世上的官吏谁会有良心?” “你是戏文听多了,把自己听傻了吧,真以为会有清官?” 倪守遵说着就道:“我还告诉你们,我们也不怕打死你,别说打死你,就是把你全家都逼死,也不怕,甚至,我们巴不得如此!” “因为我们后面还有更大的势力在等着呢,都等着我们把你们逼死,他们好给陛下施压呢!” “所以,你怎么还不死呢!” 倪守遵说到这里时,戴集此时已经断了气。 倪守遵也见状不对,而试了试他的鼻息,说道: “我出去一下,如果堂尊问起,就说我回家了!” “你要去哪儿?” 这时。 外面传来了东南总督朱希周的声音。 倪守遵见此大吃一惊,接着,他慌忙就跪了下来。 ------------ 第一百七十章 哭庙?这是反朝廷,休怪王师无情! 朱希周这么一问,倪守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拿了!” 朱希周只将手一挥。 他麾下的兵丁就将倪守遵控制了起来。 而朱希周接着就又让人去通知知县林廷贤来。 林廷贤闻知朱希周来了后,就慌忙从后院赶了来,拱手道:“见过都堂!” “哼!” 朱希周一甩衣袖就走到正堂案后的椅子上,道:“你实话告诉本堂,你的人有没有乱填黄册?” 林廷贤道:“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你这叫什么话!” 朱希周突然厉声呵斥了林廷贤一句。 林廷贤则拱手道:“都堂能否借步一谈。” 朱希周想了想就来了林廷贤的县衙后院庭中,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负责填写本县黄册的倪典吏是赵太守的人,下官就也做不了主啊!” 林廷贤回道。 朱希周道:“所以,你就宁肯枉杀富户?” 林廷贤道:“下官也没想打死他。” “下官愿意引咎辞官,请都堂恩准!” 林廷贤当即对朱希周拱手作揖起来。 朱希周则呵呵冷笑:“说这事还早,你盗卖官粮,可是真的?” “都堂容禀,是太守下令,让出霉变之粮于他指定的几个商贾,那几个商贾自是他同乡,下官不敢不依!” 林廷贤回道。 “他叫你造反,你是不是也要跟着造反?” 朱希周突然问了一句。 “这下官不敢依!” 林廷贤回道。 朱希周又哼了一声,道:“把你刚才的话写成供状,交给本堂!那几个富户都放回去,被打死的那个,给予重金抚恤!” 林廷贤拱手称是。 朱希周则对自己带来的属吏徐绅和黄琮吩咐说:“你们先去把那几个富户的田核查一下,问清楚到底是谁家的田!” 徐绅和黄琮拱手称是。 一开始清丈的时候,朱希周还是让总督府的胥吏去登记清丈出来的田亩在黄册上,没有假于府县之手。 但随着清丈工作的展开,总督府的胥吏只负责收拢统计和核查,而具体填写还是交给了地方上的总甲胥吏。 至于怎么核查,朱希周也利用自己就是南直人的优势,在应天府这些需要清丈的地方安插了眼线,所以基本上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安排人去哪里核查。 他既已决定认真执行皇帝的新政,自然也就不会马虎对待。 这次,他也是因为得知江宁县出现了盗卖官粮、黄册乱填的情况,也就赶来了这里。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里果然出了人命。 这林廷贤说是取媚上官,还是伙同上官一起贪赃枉法故意破坏新政初衷也罢。 总之,的确是给新政的推行制造了麻烦。 朱希周也就不得不来为这事进行弥补,并在接下来,拿到了林廷贤的供状且让林廷贤戴罪办事后,就去了应天府衙。 他还要先问问应天府尹赵文奎。 且说。 江宁县衙打死富农戴集的事,很快就不胫而走。 戴集的妻子罗氏在看见丈夫的尸体被抬回来后就哭了起来:“这不是要害我家被吃绝户吗?!呜呜!” “什么绝户不绝户,你丈夫的事,皆是那贪吏倪应尊害的,他已经被都堂拿了。” “你家的田也会被重新登记,这是县衙给你的抚恤银,五十元银元和将你家归入畸零户的文书,你画个押,就能拿了这五十银元和这文书,将来也不用服役纳差。” “别听人挑唆去闹事,听明白了吗?” 奉林廷贤命来见罗氏的师爷解冕也在这时来了戴家,便在这时拿着一袋银元对罗氏说了起来。 罗氏哭了一阵,左邻右舍也劝了一阵,便也画了押,拿了银子。 但到晚上,原礼部右侍郎方宁却派了自己家奴方兴来见这罗氏,而对罗氏说: “你们戴氏在这里是小户,没有大宗族为依靠,所以县里才会把京城原李阁老家的田归到你戴氏名下,让你们戴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次,要不是出了人命,他们官府也不会拿了那倪典吏,其实他们官府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将来迟早都会把害死你的倪典吏放出来的。” “因为那倪典吏本就是赵太守的小舅子,而那赵太守又是朝中大司空的侄子,所以怎么会处置他呢?” “我给你说这些,是要你知道这里面的关键,知道害死你丈夫的到底是哪些人,可以说那总督朱希周算一个,还有那个林县令,以及赵太守,最直接害死你丈夫的倪典吏,皆是害死你丈夫的凶手!” 方兴对罗氏说后,罗氏则越发悲苦不已地说:“我一个妇人,哪里斗得过!他们既然给了我银子,还说要重新给我登田,给我归入畸零户,不让我纳差服役,我也只能接受了,难得还敢不识好歹不成?” “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那可是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你如今成了寡妇,又只带着一个女儿,还没什么族人为依托,周围的大户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家的,田该吞的会吞,差役该轮还是要轮到你家,你女儿也会被强迫卖去菜人,你自己只怕还会被安个荡妇的罪名。” “这些大户和官府里的人,都只等风头过去,然后再吃你绝户呢!” “你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不至于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方兴说道。 罗氏本就有这样的担心,听了方兴的话,更觉得有可能,而不由得两眼带泪的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女儿:“可怜我的女儿,她出生才不到一年!” 罗氏说着就怀抱着自己女儿,朝方兴跪了下来:“方大爷,乡人都说您是活菩萨,只求您救救我女儿,只要您能救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先起来。” “我若不是为积这德,也不会来找你。” 方兴扶起了她,就道:“这事说到根子上,还是朝中奸臣实行苛政害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朱希周那个狗官,就是他们派来的!” 罗氏本不知道朱希周。 毕竟总督这种大员是她这个阶层接触不到的人物。 但现在听方兴这么提到几次,她也不由得对朱希周恨之入骨,只继续认真听方兴说。 “所以,如今天下许多正人君子都想阻止此事,以免更多像你这样的人家被害得家破人亡。” “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去震动朝廷,让天子明白,那些奸臣蛊惑他实行的新政,是害民之政!” “而现在,你就可以做这个契机,去震动朝廷!” 方兴说到这里,罗氏旧问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震动朝廷?” “死!” “去县衙死给他们看!” “让天下人知道,是官府害死了你丈夫,逼死了你,也知道是苛政害死了你丈夫,逼死了你!” 方兴神情凝重地说道。 罗氏不禁一怔。 方兴道:“戴罗氏,你要清楚,你是没有活路的,但你只有这样做,你的女儿才能活!” “只要你能震动朝廷,那你的女儿就是天下君子的女儿,没谁敢欺负他,而你也将是天下君子公认的贞洁烈妇,也没人敢再诋毁你!” “你女儿长大后,也会有公卿子弟这样的好儿郎以娶你女儿为荣!” 虽然死亡是令罗氏很感到害怕的一件事,但方兴的理由,让她也不由得有所动容。 所以,她不由得再次一脸爱怜地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女儿。 方兴见她如此,也知道她是意有所动,心里颇为称意。 他便继续加火,把自己老爷原礼部右侍郎方宁给他的长房家谱拿了出来: “我们老爷也说了,只要你敢为天下和你们戴家一样受难的百姓做这么一件义事,你的女儿从此就是方家的长房嫡女!” “为此,我们老爷特让我把家谱带了来,只要你同意,我就把令女的名添加上去,且抱回方家办周岁礼,这样你大可放心你走后,你女儿无人照看,毕竟我方家世代仕宦人家,是要脸的,不会委屈了自家上了家谱的女儿。” “好,我死!” “我要让那些狗官都知道,我们这些百姓也没那么好欺负!” 罗氏下定了决心。 翌日。 天刚微微亮。 一准备开店营业的商贩就打开门板,就看见江宁县衙内,影影绰绰地仿佛吊着个人。 这商贩不由得放下门板走了过来。 “有人吊死啦!” 这商贩吓得立即跑回了店内。 而他这一喊倒也惊动了别的人。 于是。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一幕。 不少胆大的围拢过来,对着这具尸体开始指指点点地讨论起来。 碰巧路过这里的县学生员李奕甚至主动走到里面去,让自己家奴把这吊死的人放了下来,还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纸诉状。 而这吊死的人正是戴罗氏。 她控告的也是知县林廷贤以及朱希周,在她的诉状里,朱希周成了林廷贤背后的靠山。 无论是李奕还是在场的士民对此都不怀疑,因为他们也本能地觉得林知县敢胆大妄为,肯定是因为朱希周这种大官在后面撑腰。 “我等怎不如一妇女?” “而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奸臣狗官在我吴地欺民枉法,大行苛政?” 同在这里的县学生员欧阳宇这时也不由得喊了一句,而一脸愤慨。 其他士民们也一脸愤慨。 “哭庙吧!” “奸臣狗官当道,蒙蔽圣听,我们不如哭庙向先帝诉冤!” 闻讯赶来的另一县学生员徐诚这时提议了一句。 李奕和欧阳宇皆颔首。 年轻生员素来是易被鼓动的。 再加上…… 改革也的确动了他们应天府上下所有人的利益。 何况,还有许多权贵士族在其中推波助澜。 另外,官府中不少贪官污吏也的确自身不干净,使得整个应天府早就成了一火药桶,只等着一颗火星就能彻底炸开。 所以,三人在来县学这么一提议后,几乎全部的生员都来了文庙。 而哭庙算是本地士子对抗官府的一种常用手段。 哭庙既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为了祖宗社稷,不是不忠,也是借此看看有多少士民会来响应,而决定要不要闹更大的事。 “维嘉靖元年,仲冬时节,江宁县学生员欧阳宇与本乡士民,敬告皇明孝宗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天下臣民不肖,未匡护正礼,致使奸臣乱政害民,前有张璁乱礼,如今更是有朱希周此等酷吏残害百姓,逼烈妇自缢!” 欧阳宇等士子就在文庙哭起孝宗来。 明孝宗依旧是他们最怀念最有感情的君王,他们自然还是哭孝宗。 毕竟孝宗离他们最近,给他们的恩惠让他们最有印象,比如雇工犯上同谋逆这条孝宗朝所定的律例,就让他们这些江南士绅富户特别感恩,而又有回到了元朝的感觉。 所以,欧阳宇念起祭文后,许多出身大族的士子乃至跟来的富民都嚎啕大哭起来,喊着孝宗,向孝宗的神位不停磕头。 周尚文这时已经通过锦衣卫知道了这事。 他是负责维持秩序的。 所以,他听闻后,立即就下令集结自己在城外扎营的兵马,且对李秉吩咐说: “你先带几个人进城去!警告那些士民,让他们有冤可以向上面告,哪怕去都察院,也不能哭庙!” “哭庙是在表示对当今圣上不满,如同骂当今圣上是昏君,姑且念他们无知幼稚,受了人挑唆,不明厉害,只暂时派人来警告,当若他们执意不走,就休怪王师无情!”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亲军卫出动,对哭庙者放铳! 李秉听后就带着张斌几个昔日正德朝威武营亲军的骑兵老卒,先进了南京城,往江宁县学赶了来。 “让开!” “让开!” 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李秉等呵斥行人的声音,没多久就响彻在南京的街道上。 而行人们纷纷避让。 与此同时。 周尚文也带着勇卫营主力披坚执锐地往南京城而来。 且说。 江宁县学这里。 欧阳宇等士子在哭庙后,聚集到这里也哭庙的士民是越来越多。 许多士子,甚至有致仕乡宦都带来了家奴来,在这里哭泣,哭孝宗,哭诉朝廷奸臣当道,哭诉苛政害民。 普通富户与城市手工业者以及普通雇工,乃至士族大户的家奴,也都跟着哭。 因为清田和折银比例调整也的确损失了他们的利益。 毕竟…… 很多富户的隐田被查出来。 很多雇工和城市手工业者也因为大地主们借口税重压低价钱而收入减少。 而且,折银比例调整,以前利于南直的税政变了。 所以,这些人都对眼下的新政有怨气。 再加上,士子们一挑唆,拿贪官污吏盗卖官粮、互相包庇、残害生民的事一说,也就都跟着觉得孝宗时代很好,觉得当今朝政不好,自然也都跟着哭泣,跟着控诉。 而就等谁在这时再加一把火,就能组织起来冲击官衙,进行民抄。 这一情况,自然也惊动了许多官僚士绅。 县令林廷贤已经不敢再出去,焦躁地在县衙内院踱步。 应天府尹赵文奎这里昨日刚见过朱希周,坦白承认了自己盗卖官粮的事,而哀求朱希周看在他叔父的面上对他网开一面,但朱希周没有答应,只让他坐等处置,所以他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觉,直到第二天得知江宁县衙有人吊死,然后许多士民在哭庙后,他就更加魂不守舍起来,也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只躲在府衙内,求神拜佛。 致仕侍郎方宁倒是和南京右副都御史任鉴等官绅,在知道这事后先赶了来。 任鉴还先对一干哭庙的士民们劝道:“诸位,请先离开,哭庙是不妥的,有什么冤情,可以去府衙,去巡抚衙门,乃至去都察院!在这里哭孝宗,有质疑陛下诽谤朝廷的嫌疑!” “他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你们让我们怎么上告?” “我们只能哭庙,只能向先帝控诉这累民害民的苛政!” 士子欧阳宇大声回道。 “没错!” “奸臣敛财无度,加税清田,是要把我们应天百姓往死里逼!” “我们能去哪里告?还不如求先帝在天之灵!” 另一士子李奕也说了起来,且说着就不由得揩拭起眼泪来。 方宁则在这时跟着劝道:“话不能这么说,清田是应该的,太祖祖训,朝廷应至每十年清丈而重造黄册一次,如今多年没清丈,陛下刚即位不久,清丈天下田亩人口,以掌户田人口之数,是从祖制的,也是为了疏解民困,防止大户兼并,避免小民承担过重的税。” “你们不能连这个也不明白,尤其是读书人,既然学的是圣人之教,就更应该懂得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何况,这次清丈也是因为我们应天府架阁库被烧,所以,朝廷才不得不这样做!” “是啊!” “你们说的加税也不是加税,那只是调整了折银比例,是根据粮价浮动调整的,只是眼下粮价低,所以相对而言,就加了税!” “你们如果觉得交银子是加了税,完全可以交本色嘛!” “为什么要诋毁朝廷加税呢?” “杨阁老作为曾经扳倒权阉刘瑾的功臣,所主持的改制不至于真是为了学王安石,也是为了利民,毕竟重塑钱法,需要银子回流,你们要理解杨阁老,更要理解朝廷,理解天子的励精图治之心。” 任鉴继续说了起来。 两人都很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为朝廷说话,为在中央朝廷主持改制的杨一清说话。 闻讯赶来的便衣锦衣卫朱七一时看了,都不由得觉得这两人是大忠臣,要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利益也受损严重的情况下,还如此大义凛然地站在朝廷这边劝这些哭庙士民。 但从小在兴王府受过阶级教育的他,在认知上早已比普通士民要开智许多,也就还是不敢十分相信这两人是大忠臣,也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表演,而在心里想着该怎么确认一下最好。 南京协守守备梁永福、南京礼部尚书汪俊三人也从南京守备太监廖堂这里闻知了有人自缢于县衙和哭庙的事,而汇聚到了一起。 “时机终于到了!” 汪俊先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廖堂跟着笑说道:“是啊,我们也该去凑凑热闹了。” 梁永福也点头笑道:“也该让我们那位新天子知道,南京不是北京!” 于是。 汪俊、廖堂、梁永福也都一起往哭庙的地方而来。 哭庙这里。 官绅任鉴和方宁劝后,士子欧阳宇则先说道: “就算朝廷新政本不是苛政,但在奸臣酷吏朱希周的操纵下,也变成了苛政!” “只要朝廷一天不将朱希周还有他的同党赵文奎、林廷贤这些人绳之以法,我们就一天不缴税!” “没错!” “我们有应天府尹赵文奎盗卖官粮的确凿证据!而林廷贤打死百姓,逼死烈妇的事,更是满城皆知!” “而他们敢如此大胆,就是因为朱希周包庇指使他们,他们才敢这样做!” 士子李奕跟着说道。 “这个朱希周,为取媚奸臣而出卖乡党,才得如今高位!”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虚伪卑鄙,贪婪阴狠,有他在,什么改制都进行不了。” “欧阳兄,没说错,朝廷不杀朱希周,我们就不缴税!” 士子徐诚会意,也就在这时,点名指责起朱希周来。 “不杀朱希周,我们不缴税!” “不杀朱希周,我们不缴税!” 一时。 士民纷纷高喊起来。 虽然…… 他们哭庙的本因是反对改革,但他们也知道不能明着反对,所以也都需要有一个可以具体的对象去恨去声讨。 而朱希周就成了这个对象。 似乎他们早就约定好了的,要把朱希周作为一个具体来声讨的对象。 至于为何是朱希周? 因为朱希周坏了乡人不叛乡党的规矩,也因为朱希周是这次改革的最高执行者。 所以…… 只要朱希周下场凄惨,后面的总督要么先主动与他们这些地方势力妥协,要么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被斗倒,这样改革就进行不了。 至于朱希周有没有真的贪污,自然是不重要的。 是非从来都是要给利弊让路的。 砰砰! 砰砰! 李秉带着张斌等骑兵赶来后,因为见这里人多如海,还高声呐喊着,就忙朝天放了几铳。 这些士民听见铳声后倒也安静了不少。 而李秉则在这时立在马上,持着天子亲军勇卫营的旗帜,喝道:“我们大帅有令,你们有冤可以向上面告,哪怕去都察院,也不能哭庙!哭庙是在表示对当今圣上不满,如同骂当今圣上是昏君,姑且念你们无知幼稚,受了人挑唆,不明厉害,只暂时给尔等予以警告,当若执意不走,就休怪王师无情!” 任鉴这时倒是主动朝李秉走了来,拱手问道: “周将军呢?” “我们大帅还在后面。” 李秉忙下了马,回了一句。 “能不动王师还是不要动,民怨加剧皆因贪官污吏徇私枉法而起,我们这些乡宦正在努力劝,所以还请诸位不要杀人为好,以免伤了我江南的斯文和气。” “是啊,以免起更大的冲突啊!” 方宁这时也拱手劝了起来。 李秉也回了一礼,道:“我们大帅也没想加剧冲突,但前提是他们真听劝,愿意守规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真要是行谋逆之事,我们只能正朝纲。” “就是他们!” 但这时。 欧阳宇突然伸手指着李秉大喊了一声,而横眉怒目道:“他们勇卫营害死了金、胡二公,他们与奸臣朱希周是一伙的!” “没错!” “他们算什么王师,不过是残害忠良的奸臣走狗而已,在这里假冒圣旨假充王师!” 李奕跟着说了起来。 “打死他们!”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 顿时。 好些个人就朝李秉等几个骑兵冲了来。 嗖! 嗖! 更有利箭突然破空而来。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骑兵,李秉倒是比较敏锐,转头躲了过去。 张斌也躲了过去。 但另外三个骑兵倒是中了箭。 有两个被射中了手臂和腿,而另一人则脖颈中箭,倒在了地上。 “啊!” 受伤的两个惨叫起来。 “反了!” 李秉不由得大喊一声,然后忙扶起受伤的人。 但也在这时,许多士民如洪流一般涌了来,把他们淹没在了人群里。 接着。 李秉和张斌等就被这些士民拳打脚踢着。 “你们干什么!” “知不知道这是在造反!” 任鉴暗暗一笑,随后就故作焦急地大喊了起来。 方宁也暗自得意,而跟着大喊:“你们真是无法无天!这可是亲军卫!” “把他们押到孝庙灵前去,向孝庙陈诉他们的罪!” 欧阳宇这时大喊一声。 许多士民因而都大声称好,而把李秉等人真的押去了孝庙,强迫他们跪了下来。 李秉等即便善战,但架不住这些士民人多,且暗中也有武臣精锐家丁着便衣参与,也就使得他们无法对抗。 “你们胆子也忒大了!”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好在彼时。 一人带着大量兵马赶了来。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死伤枕籍,锦衣暗伏 欧阳宇等听见了这声音。 但他们并不以为然。 一是哭庙之后,他们已是血气上涌,早已不顾一切。 二是他们知道南都城内的权贵官僚们也反对改革。 再加上…… 素来傲慢,且因为离政治中心北京太远,而轻视王权的他们,也有意让天子知道他们江南士人的力量。 “给我抓!反抗者,格杀勿论!” 而来人也不客气,见他们无动于衷,就下了严令。 这来人乃是南京守备太监廖堂。 锦衣卫朱七见他如此行径,也大感诧异。 但在他感到诧异之余,廖堂带来的兵丁就已经集结,朝江宁县学半包围而来,且开始纷纷拔出刀来。 且说。 在不久前。 周尚文这里已率领勇卫营主力已来到了南京通济门。 但通济门的守将把总指挥李其却在这时提前下令紧闭了城门。 周尚文因而大声问道:“你等守军为何不开城门?” 李其道:“你们带如此多兵马来,谁知道是不是造反,没有我们侯爷钧命,不敢开城放你们进来!” “本官乃陛下钦点提督纲纪之总兵,你不开门,是要违抗圣命吗?!” 周尚文大声质问起来。 李其道:“老子不管什么圣命,老子只知道,没有侯爷的命,你们都不能进去!” “放肆!” 这时。 魏国公徐鹏举在一名锦衣卫陪同下走了来。 李其见此立即跪了下来:“国公爷,您怎么来了?” “你现在给我开城门去!” 徐鹏举吩咐道。 李其颇为犹豫。 “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 “老子才是南京内外守备,他保定侯只是协守!” “你要真想不顾九族性命,要跟着他梁永福造反,可以不听我的命!” 徐鹏举厉声说道。 李其只得称是而下了楼。 南京守备一般都是南京的国公为守备。 但因为新守备徐鹏举年轻,所以,朱厚熜就从南京兵部之请,让保定侯梁永福为协守守备。 而李其倒是没想到徐鹏举会跟着锦衣卫出现。 他现在只在下令开城门后,对自己的亲信武官低声吩咐说:“立即派人去告诉侯爷,锦衣卫把魏国公叫来了,我们挡不住!” “把他拿了!” 周尚文这时先率骑兵进了城,然后下令把李其扣押了起来。 随后。 周尚文就带兵先朝江宁县学赶了来。 徐鹏举这边则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锦衣卫,凝神未语。 原来,朱七早就在听闻有人要哭庙时,就让锦衣卫来找了魏国公徐鹏举。 因为朱七在奉旨驻扎南都后,先做的事就是探查南京兵权现在归属于谁,也就先得知了现在守城的人是梁永福的人,便让锦衣卫提前去找年轻不知里面厉害的徐鹏举,让他协助勇卫营可以随时进南京城维持纲纪。 话说。 江宁县学这边,廖堂下令抓人时,周尚文和勇卫营也已经进了城。 不过。 廖堂这边下令后,他的兵勇虽然拔出了刀,却都未动。 廖堂不由得大声质问麾下兵马的头领——南京锦衣卫千户陈蟠:“陈千户,没听见咱家的命令吗?” 没错。 南京也有锦衣卫。 而且这些锦衣卫皆由他这个守备太监节制。 只是这时,朱七等便衣锦衣卫就看见廖堂似乎指挥不动他下面的锦衣卫。 而陈蟠这时还跪下言道:“公公,我们锦衣卫只惩奸拿盗,处置反贼,但他们不是啊,他们是士子百姓啊!” “放肆!” 啪! 廖堂直接给了陈蟠一巴掌:“他们已经是反贼!” “真义士啊!” “没想到锦衣卫也有如此忠直之士!” 这时。 在县学内,已有士子开始称赞起陈蟠的举动来。 而欧阳宇等更是得意地笑了起来。 任鉴和方宁等官绅也暗自微扬嘴角。 “磕头!” “向孝宗敬皇帝请罪!” 李奕甚至因此更加大胆,而直接喝令起被摁跪在地上的李秉和张斌等人来。 张斌脾气较为暴躁,气得挣扎不已,而大骂道:“娘的,你们没有资格审判老子!” “放肆!” 李奕大喝一声。 “我们没有资格,但孝庙敬皇帝有资格!” 接着。 李奕冷冷一笑,说了一句。 “放肆!” 嘭! 这时。 外面也传来了一声“放肆。” 接着,就是一声铳响。 原来是勇卫营赶来了这里。 周尚文直接以火铳开路,把挡在面前的一士子当场轰杀在地。 “啊!” “我要死了吗?” 这士子当场青衫血红一片,在地上嚎叫起来。 廖堂和陈蟠见此大惊。 他们都没想到勇卫营主力这么快就出现了。 本来…… 廖堂因为知道保定侯梁永福的人会提前挡住勇卫营进城,也就只是想表演一下自己多么替天子恨这些哭庙士民,让陈蟠表演一下多么同情这些士民,而不是真心要严厉处置这些哭庙士民的。 但现在,周尚文及时出现,让他们的表演不得不中止。 “保定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他的人会挡住勇卫营的人吗?” 廖堂因此面色不悦地低声嘀咕起来。 陈蟠更是忙站起身来,一脸慌张地对廖堂问道:“公公,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你赶紧逃走!” 廖堂低声说道。 陈蟠称是,就悄悄地带着自己的几个亲信退了出去,且因为人太多,以至于他的其他手下都不知道他离开了。 但朱七知道。 因为他一直盯着廖堂和陈蟠的反应呢。 他见一开始还因为陈蟠拒绝执行命令而大怒不已的廖堂,居然和陈蟠在这时低声絮叨起来,就觉得可疑,然后也悄悄离开了人群,也就没去看县学这里正进行的一场厮杀,而是压着斗笠,挑着一担子柴,悄悄跟了过去。 而廖堂因为勇卫营出现的太突然,而一时惊骇与着急之下,竟也忘了堤防可能暗中存在的锦衣卫。 此时。 县学这边。 周尚文已经开始了杀戮。 铳声大作。 白烟弥漫。 企图挡道的士民皆被杀死。 而害怕了的士民则纷纷四处奔逃,各个恐惧不已,有假扮男装的女眷更是大喊大叫起来。 不少参与哭庙的士民也因此被活捉。 欧阳宇和李奕等也看见了这一幕。 两人一时大惊。 “两位相公快走!” 一直被派来暗中保护他们的权贵家丁,此时倒是提前推搡着欧阳宇和李奕等,趁着勇卫营还在外围扫荡,而从县学后街离开了县学,且将他们带进了一间园子内。 南京权贵官僚的园子很多,不少更是挨着城墙建造,而能直通水门。 而彼时,欧阳宇和李奕等也就因此逃了出来。 “这事没完!” “尽管他官军强悍,但通过这次哭庙,能看出来,民愤极大!” “我们当去明道书院设立议事局,号召更多民壮乡勇们联合起来对抗这些残暴的奸臣走狗,且号召各府州县的同窗发布檄文,传揭帖,让朝廷知道,一日不办朱希周,我们就一日不配合清丈不缴纳赋役钱!” 注:史上明朝的江南士民非常大胆,打砸官衙,乃至另设组织机构都是常见的事,不相信的可以去看一本《显微镜下的大明》一书,里面就有生员程任卿因为户部改人丁丝绢税占领紫阳书院设议事局,另立自治政体的事,而这人最后居然没有被处死。 且说。 欧阳宇此时就站在长江边,看着滔滔江水,对李奕等士子说了起来。 李奕附和道:“应当如此!” 于是。 这些人就去了城外明道书院,一起商议决定设立议事局,明显欲有组织的对抗官府。 而最终,议事局决定,欧阳宇去苏州,李奕去松江,徐诚则去常州,以掀起更大的对抗风暴。 周尚文这里则在率领勇卫营占领县学后,就将被活捉的参与哭庙之士民,暂时关进了江宁县衙的大牢里,而被杀死的则摆放在县学外,让各自家人领走。 任俊和方宁等官绅也都在这时回过神来。 连廖堂也都在这时才回过神来。 看着死伤枕籍的场面,他们心里既惊且怒,但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强作出遗憾之色。 而且…… 他们还都走来给周尚文见礼,然后说了一番自己如何劝都没有用的话,最后也相继离开了这里。 李秉和张斌等自然也被赶来的勇卫营解救了出来。 受伤的两个骑兵也被抬下去让军医医治。 而被射杀的那个骑兵也被抬到了周尚文面前。 周尚文摸了摸被杀死骑兵的伤口:“箭术竟如此精良,看来是有武勋蓄精锐家丁参与!” “大帅说的没错,刚才那几个哭庙的为首士子趁乱逃跑时,就有身强体壮者在护送,且脚步飞快,还早备有良驹!” 李秉这时回道。 周尚文听后叉着腰,嘴里嘟囔着:“可恶!” 然后。 他就对经历官朱景固吩咐说:“把这一切以密奏的方式如实呈递陛下!” 朱景固拱手称是。 而周尚文自己则对李秉吩咐说:“回营!” 李秉则在这时问道:“大帅,我们不追捕那些混账吗?” 周尚文停住脚,看向了李秉:“怎么追捕,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水陆交通,人情风俗,他们比我们熟!而我们都是外地人,一开口就败露口音!” “可弟兄们早就受不了这口恶气,我们那么忍让克制,他们却不拿我们当人,杀死了我们的人,还羞辱我们是奸臣走狗!我们就只是打跑了他们,算怎么回事?” 李秉沉着脸回道。 “李指挥说的没错,咱觉得,不如见一个杀一个,屠光这江南算了!” 张斌跟着附和道。 啪! 周尚文直接给了张斌一马鞭:“满口胡浸的什么混账话,你不是蒙古人,也不是土匪强盗,你是亲军校尉吗!” 张斌也自悔失言,没有争辩,只鼓着腮帮子,捏着铁拳,努力把怒火往肚子里吞。 李秉倒是继续诘问道:“总不至于大帅也觉得我们是奸臣走狗吧,觉得他们才占理?” 周尚文红了脸,也能看出来官兵们的怨气很大,尤其是在看见同袍被辱后。 所以,他也还是再次开口道:“不是不追捕,也不是真的就放过他们,而是按照圣意办,他们鼓动富户,我们就联合贫户!” “什么意思?” 李秉问道。 周尚文道:“出京前,陛下有谕示对我说,这次改制不利富户利贫户,而贫户才是真正的百姓,也素来被忽视,不被当真正的人!” “一开始让你们把百姓当人看,你们肯定也受不了,觉得自己作为亲军卫,也有自己的骄傲,怎么可以为卑贱者做事!” “但等你们发现这里的士绅富户不把你们当亲军卫看,不尊重你们,而高高在上的傲世你们时,你们就会愿意去把百姓当人看,去接触最底层的贫户,陛下说,鱼儿只有渴的时候才知道水的好处!” “回营!” “现在起,换种方式,要想报仇,就先把自己架子再放低,见苦命人就帮,见落难人就济!也学他们读书人,他们发展文社,我们就组织农社,工社,商社,然后等新的旨意到来!” 接下来。 勇卫营众官将倒是没再说什么,皆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回了营,只是不少人都露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 因为他们还需要时间来理解圣谕。 且说。 锦衣卫朱七这里一直在尾随着陈蟠等人。 哪怕到下午,大雨突然降临,他也没有离开,只守在陈蟠等人突然钻进的一条巷口,且在陈蟠出来时,他还摸出了衣襟里的一封信看了看,信不厚,来自大内,盖着司礼监的邮戳。 他没有拆开,只是摸了摸,然后又放了回去,且在脚步声临近时,突然拔出了藏在柴担里的绣春刀。 很快,刀刃上就缀了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汇聚成线。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嘉靖大招,断南直士族的根! 朱七不得不在这时截住陈蟠。 因为出这个巷口就是码头,他不可能还要等着陈蟠坐船离开。 陈蟠看见朱七后神色凝重,且也不由得握住了手里的刀。 但这时,他后面也传来了拔刀声。 他不由得回头一看,却发现还有潜伏的弓弩手。 “我们是北镇抚司的,足下若从命跟我们走一趟,至少能保住家人性命,若执意不从,只会牵连全家!” 与逮拿华邦瑞不同,朱七这次是他独立逮拿一个身边跟着壮勇家丁的千户武官。 所以,他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也拽紧了刀把,且紧张的直冒汗。 但在决定拼杀之前,他还是想着先拿北镇抚司的牌子威胁试探一下。 因为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更好的。 哐! 陈蟠倒是老老实实地丢刀在地,道:“你们果然早就来了!” 朱七没有说话,只让自己的人把陈蟠等人捆绑了起来,同时心里窃喜自己探到了对方的软肋。 他也就下令将陈蟠直接押进了他自己家里,还让人把陈蟠的家人抓了起来,且当着陈蟠的面,用刀抵在了他家人的脖颈上。 然后,朱七问着陈蟠:“说吧,为什么拒绝执行廖公公的钧命?” “这是廖公公的意思!” “他是内臣,按理,他头上只有一片云,那就是宫里,所以他要想保命,只能向着陛下,不能向着哭庙的士子!” “但他心里又是向着士子的,所以他让我这样做,以博得士林美誉,他得天子青睐。” 陈蟠回道。 朱七接着又问:“你就不怕你得了这样的美誉,也活不下去吗?” “但如果我不听他的,我不但活不下去,还会连家人也保不住。” 陈蟠回道。 朱七道:“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有!” “说!” 朱七语气十分严厉。 “好端端的,一石粮本来折色交四钱银,怎么就要变成七钱?” “还要清我们的田!” “天下谁不知道,南京锦衣卫的田早就是我们世袭军官的田,如果清丈,我们就要给兵部交不少的屯田子粒银。” “虽然,我们不知道这是兵部的王阳明想捞钱,还是陛下自己想捞钱,但多少也让人心里不痛快!” “这些年,朝廷的军饷从没有就发足数过,乃至用宝钞充数,甚至还时不时的拖欠,结果,现在还要清丈加折色,从我们身上多捞钱。” (事实上,朱厚熜一直就没短过军饷,甚至出内帑五百万两借给外朝发军饷,但同历史上一样,到下面就剩不下多少。) “所以,这难免不让人觉得,朝廷待我们还不如应天本地的士族富户,他们至少每年都给我们这些巡街的锦衣卫不菲的孝敬!” “因而,别说廖公公没这样逼我,就是没有这样逼,我们也不忍向他们下手的!我们不想将来没了他们的孝敬!” 陈蟠回道。 朱七则道: “你们克扣普通锦衣军校的饷银,吞并朝廷给他们的田,奴役他们,朝廷没有治罪于你们的恩,你们怎么不说?” “只记怨不记恩是吧?” 陈蟠沉默了。 且说。 哭庙这事发生后,朱希周也很快得知了此事。 但只是,南京礼部尚书汪俊突然来找了他。 朱希周也就先见了他。 “那个林廷贤做的好事!” “他严催税赋出现人命后,被杀之民的妻子也就吊死在了县衙,如今已激起了民愤,许多士子在哭庙呢,还把矛头直指你朱懋忠!” “说是不杀你朱懋忠,就不缴税!” “不得不说,这些南直士子简直是太无法无天了!” 汪俊一见到朱希周,就非常吹胡子瞪眼地对他说起这事来,显得非常愤怒。 朱希周听后沉下脸,吩咐说:“传命,把江宁县学学官和学生全部抓起来!跑了的,下海捕文书!” 汪俊颇为惊讶,忙看向朱希周:“公不能这样做!” “怎么不能这样做,公不是都说他们无法无天了吗?” 朱希周呵呵冷笑着问道。 汪俊急忙道:“他们是无法无天,但你这样做不是加剧民愤吗?” “这哪里算得了民愤,士怨而已,最多可以煽动一些富户和豪奴走狗。” 朱希周说着就往外走去,吩咐道:“让副总兵赵镇带三千兵来见我!” “二十万两!” 汪俊咬牙低声说了一个数字。 朱希周不由得驻足看向了他:“公此言何意?” “今早有富商来见我,请我出面来见你,说是公只要肯对哭庙之人网开一面,答应将来主动请辞,就给公这笔银子。” “汪抑之!” “身为朋友,你不为我拒绝申饬,乃至行文官府拿了这奸商,还愿意来为他们传话,你还是我朋友,还对得起你现在的身份吗?!” “你这是在羞辱我!” 朱希周直接打断了汪俊的话。 “我自然不该为他们传话,但我也正因为是你朋友,所以不忍看到你有被他们逼死的一天,才不得不来传这话。” “本来我也没打算说的,但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只能不得不说了!” 汪俊把袍袖一甩,双手背在了身后,呼吸有些加重。 朱希周依旧冷笑:“既然死了人,就没那么好收场。” “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没谁能想得到,但也在情理之中。” “自古变法改制就不会不死人!” “而且最终死的大部分人,都会是百姓!” “只不过是死一千还是死一万的问题而已。” “公是状元郎,饱读经史,自然比我清楚!” “他们现在只是想让公主动请辞,公大可拿着这笔银子离开,何必与他们一直斗下去?” “公主动放弃总比到时候他们逼着陛下放弃你要好。” “我知道我说这话是犯了大忌,但你我是多年好友,我才不得不这样斗胆跟你说这些至交之间才会有的话!” “你可以因此上疏弹劾我,说我不忠,说我徇私枉法,都行!我都不会有怨言!” “但别人不知道你朱懋忠,我还不知道你吗?” 汪俊继续说了起来,且一边动情地说着,一边不停地观察朱希周的神色,且又道: “而且,我也知道,你本也不想改制,不过是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 汪俊又不禁叹息说:“想当年,你和我,还有在阁中的蒋全州(蒋冕)、毛莱州(毛纪),以及暴毙的毛昆山(毛澄)、被罢职的彭兰州(彭泽)这些人,我们都在太傅门下,跟着太傅一起主持朝政,匡正朝中得失,乃至准备定大礼使孝宗之制不绝,而使天下终行清平安和之政!” “可谁曾想,如今以太傅为首的清流分崩离析,尸位素餐的尸位素餐,被杀的被杀,罢职的罢职,连你都稀里糊涂地被打成了奸党的人。” “说这些做什么,最先称病让权不肯救民,最先支持议礼的不正是太傅自己吗?” 朱希周也有些怅惘地说道。 汪俊摆手:“不说这些了。” 朱希周便不再说这些,只问道:“他们不想改,干嘛不直接给朝廷送钱?” 说着。 朱希周就一边往轿厅走去一边说道:“毕竟缺钱的是朝廷,不是我朱希周!” 汪俊听后不由得火起:“你明知道,我们清流护礼就是要以一人奉天下,而非以天下奉一人,你何必还说这些挖苦人的话?” “要是他们愿意给朝廷送钱,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汪俊这么说后,朱希周没再说什么。 “公记得把那个富商绑来总督府,以免罪责加重!” 但没一会儿后,朱希周又补充了一句。 汪俊龇了一下牙,但还是忍住了,只问:“公真的不考虑考虑?” “懋忠!” 汪俊为此还特地郑重地唤了一声,走到朱希周面前:“你应该明白,你要是不向他们妥协,你的下场,只能是被他们逼死!” “他们可以逼死我,但他们不能脏污了我!” 朱希周回了一句,就进了自己的轿子,且笑着看向汪俊说:“我总得给自己留一份骄傲吧?” 对于朱希周而言,他因为畏死而已经在天子面前承认自己有过不忠之事,又背叛了士林乡党,而要想在自己内心留一份能让自己还自豪的事,也就只有保持清廉这条路了。 毕竟这样,他至少自己觉得自己没有白活在这个世上,自己至少在廉洁上做到了自己理想中该有的样子。 劝朱希周妥协失败,让汪俊非常失望。 所以,当他受邀来见守备太监廖堂时,廖堂发现他面色很不好,便问:“没有劝成功?” “他似乎很愿意相信陛下会保他。” 汪俊回道。 “那就让他等着吧!” “等死去吧!” 廖堂突然厉声回了一句,把桌子一拍。 “哭庙那边怎么样?” 汪俊这时问了一句。 廖堂沉着脸说:“死了不少士人!” 汪俊猛地站起身来,两眼死死地盯着廖堂。 “怎么可能?!” “保定侯没有挡住勇卫营!” “姓周的还是那么凶残,现在只能看逃走的那些士子能不能掀起更大的风浪。” “本以为会是一场绝妙的反击,乡宦们搭台,士子们唱戏,我们领赏钱,然后让朝廷只以为是士子们无法无天,乡宦豪绅从中作梗,贪官污吏坏事,而我们这些达官显宦还是跟朝廷一条心,到时候,自然该升的升,该重用的重用。” “可到底还是一开始就出了茬子。” “我也就不得不让陈蟠提前离开南都。” 廖堂说后,汪俊沉思了起来,良久道:“应该还会起风浪,江南士人素来很骄傲,哪会轻易认输!” 廖堂想起了自己初来南京时江南士人都嫌弃自己粗鄙的样子,也就笑道:“也是!” “老爷,内阁最新谕旨到了南都。” 这时,廖堂的家奴来到外面喊了一声。 廖堂听后道:“什么谕旨!” “改雇工反雇主为以下犯上条例为雇佣矛盾,故不再以谋逆罪处之,而只以民间纠纷论,若有犯刑律处,按具体刑律处置。” 这家奴回道。 廖堂顿时瞪大了眼,看向了汪俊。 “好毒辣的计策!” “这是要断南直权贵士族的根!谁不知道南直雇主多!” “他梁顺德怎么能允许这种反孝庙旧制的旨意下达?”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农工也立社!压制反对派! 汪俊切齿不已地控诉着这道废弘治旧条例的谕旨。 一时。 他还不禁因此双目垂泪。 毕竟这道旨意的杀伤力太大了! 廖堂也颇为怅然地苦笑说:“咱家都想跟着去哭庙了。” “先帝啊!” “我们有罪,不该让你绝嗣啊,呜呜!” 而汪俊听了廖堂这话,更是彻底破防,也就直接跪在地上,真的还呜咽哭泣起来。 …… “先帝啊,您在天之灵看看吧,朝中奸臣废了您安邦定国的善政啊!呜呜!” “您难道不应该让他们遭天谴吗?!” 应天镇淮桥北的明道书院。 以惠宗文为首的士子也在看到这份最新谕旨后,而在这里的儒庙祠堂,继续设孝宗灵位哭了起来。 不过。 他们刚哭着,一大批勇卫营的官军就在牧童葛正的带领下冲了进来,这些官军以张斌为首,直接把这些士子抓了出来。 惠宗文大惊,不由得大声问着那少年:“你是哪里的刁顽牧童,竟出卖我们这些相公,你不想活了吗?!” “你们欺负我去农社没回来,就抓了我娘,逼着我娘给你们做饭,还让家奴打了我爹!” “你们都该死!” 这牧童突然也泪崩了,而咬牙切齿地叱责起这些生员。 话说。 大明的士子素来有强索地方百姓为自己服役的习惯。 不少士子还会把拒绝为自己服役的百姓骂为刁民,而会把自己镇压这些“刁民”的行为,写到自己笔记里,还引以为荣,比如历史上的徐霞客。 甚至,不少明朝士子到清初也反动习性不改,所以清初竟发生过十几个举人因见一民妇貌美而将其轮奸而被全部处斩的大案。 总之,历史上的许多士大夫,严格来说,毕竟也都是地主阶层,所以在三观上还是和现代人不同。 真正底层的百姓在他们眼里自然不会怎么被当人看。 话转回来。 惠宗文听这牧童说后,才注意到了“农社”的概念。 “农社?” 他不由得心中疑惑,不知道何时冒出来这么个组织,毕竟他素来只听过文社、诗社,而且他自己就加入了一个文社。 “好小子!不枉我帮你找一晚上的牛,介绍你加入农社!你为农社立了大功!” 张斌这里则夸赞起牧童来,且说着就把手一挥。 于是。 惠宗文等士子就被摁跪在了地上。 “亵渎先帝!欺君罔上!图谋不轨!” “杀!” 而张斌接着又说了一句。 于是。 一排火绳枪被点燃火绳后,就顶在了惠宗文等士子脑门上。 而惠宗文这时竟因为还沉浸在对“农社”这个新组织的好奇中,也就忘了死亡的恐惧。 惠宗文甚至还挣扎着侧脸骂起那牧童来:“你们庶民,乃被治之辈,怎能有社?你们这是在造反!是在做贼寇之事!” 砰! 但惠宗文刚骂完,就因脑海中弹,而倒在了地上,一声不吭起来。 砰! 砰! 其他士子也纷纷脑袋中弹,脑浆崩裂。 尽管有士子开始求饶,但也难逃一死。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勇卫营是奉旨在特殊时期维持纲纪,可以先斩后奏,所以也就不需要走问罪流程。 当然。 勇卫营是官军,也不会乱杀人。 处置这些人的理由自然是张斌说的“亵渎先帝”和“欺君罔上”还有“图谋不轨”。 证据也是现成的,就是他们私奉的孝宗牌位与祭文,以及农社相应指证人的供词,将来依旧可以归案刑部和大理寺,算不上是枉杀。 张斌这时就已把这些罪证都抄拿在手,且在让这书院的人报了这些人的名姓后,就让书院的人收了这些人的尸。 这些人的家奴也都以同谋者被处死。 牧童葛正自然因此大为吐气,忙去把他那被打的伤痕累累的娘救了出来,且说道:“娘,农社请来了勇卫营,勇卫营救了您!” “这农社这么厉害吗?” 葛正的母亲又惊又喜。 葛正则点了点头,很自豪地道:“当然!” 话说。 由于朱元璋给大明定的税基非常低。 故而,即便是到如今的嘉靖朝,正税与火耗、役钱等加起来,许多百姓都交不了价值一两银子的税。 因为按照历史上后面推行一条鞭的情况,在一些杂税较重的地方,一亩田每年需要交的赋役钱合计加起来也不过需要白银一钱五分。 所以,底层百姓大多交的是实物,很少交白银。 毕竟他们的总税也到不了几两银子,往往去换白银的成本都要占去很大一部分税赋,自然也就多缴折色。 只有中等以上的人家才喜欢交白银,因为这种人家多有除农业外的其他产业,可以换取不少白银。 这也就使得,折银比例调整,并不伤及底层百姓的利益。 尤其是那些田亩数小于五亩的贫农,因为他们的总税都到不了一两银子。 其实,这种贫农,在人多地少的江南才是占大多数。 而且,清丈也对他们很有利。 因为清丈可以把胥吏强行诡寄在他们身上的田赋消除掉,使得他们这些小民可以真正体验到朱元璋定性的低税率福利,即每年哪怕用银子缴税都缴不了一两。 这也是历史上张居正清丈天下田亩后,江南的经济能进一步腾飞,大量贫农财富增加,使得明末土地兼并最严重的时候,每科进士都还有不少贫寒子弟的原因。 毕竟清丈后,在江南这种商业发达的地方,一个小户妇人都能用一个月织布换得白银完成家里的缴税任务,使得纯农业收入完全成为多数小民的剩余财富,而让他们可以送子弟读书。 正因为此。 在南直,跟着哭庙的士民,皆是士族和富户子弟,再有就是依附他们的家奴以及地痞流氓。 而普通乡下贫农和城市普通雇工没有参与哭庙的积极性,也没有参与抗议缴税的积极性。 甚至…… 他们很多连孝宗皇帝都不知道是谁,甚至总督朱希周都不知道。 所以…… 他们也不知道孝宗皇帝在士人眼里是很值得怀念的“圣君仁主”,而朱希周也是士人们恨不得以抗税来要求朝廷除掉的“奸臣”。 他们甚至在听到谕旨说废掉弘治雇工犯雇主以谋逆罪论处的事后,甚至还觉得孝宗不是什么仁君,可能还是很坏的君主。 他们甚至也早就因为朱希周来当总督后允许他们自家子弟考吏员的开创之举,而觉得朱希周可能是个为他们穷人家子弟前途考虑的好官。 只是他们的意见经常被无视。 当然。 他们常常也无视自己的意见。 这也就使得,他们只有在被逼急了造反,而被骂成贼时,才会有更多人注意到他们。 好在…… 勇卫营在回营后,周尚文根据朱厚熜的谕示,利用勇卫营官军积压已久的怨气,开始让勇卫营官兵去发展这些被无视了的底层百姓,而也学文人士大夫立社,创建出农社、工社乃至联合普通商贩建立出商社来。 因为勇卫营有刀有枪,还有天子拨的经费,再加上,勇卫营的官兵们现在也认识到来江南不放下身段联合百姓不行,也就使得这些农社、工社乃至商社发展的很快,也在很短时间内变得很有作用。 主要表现就是,拥有暴力的勇卫营负责肉体消灭反对者。 而这些农社、工社、商社人员负责情报收集与打探,乃至掩护勇卫营,以弥补勇卫营对江南人生地不熟和外地口音难以完全消除的问题。 勇卫营得到的是为朝廷维护了纲纪和秩序,也出了心中被南直士子欺侮与污蔑的恶气。 而普通农工商得到的则是阶级仇恨被报,顺便被减少了剥削。 这样一来,也就使得惠宗文这些在别处哭庙的士子很容易被发现到。 “就是他们!” “他们在这里哭庙!” 句容县城。 一城内儒庙里,在士子屠栋等带领下于这里哭庙时,就有工社织工董原带着一干勇卫营官兵来了这里。 而屠栋等自然也就被逮捕。 且屠栋也同惠宗文一样,在知道是工社这个组织在坏自己这些士子哭庙之事后,颇为惊怒,不由道叱问道:“谁让你们成立工社的,你们贱役卖力之辈,也配有社?!” 啪! 牟鹏则直接给了这屠栋一脚:“陛下说能有,他就能有!” 砰! 牟鹏说完就给了屠栋一铳。 接下来。 像惠宗文、屠栋这样因为哭庙而被处决的士子经常发生。 因为勇卫营自从组织了农社、工社、商社后,就在江南底层百姓的帮助下,仿佛自带了卫星探测系统,基本上可以定点打击。 而且。 不只是哭庙,发揭帖,张檄文的许多号召江南士民不要缴税,不要开市、不要开工一起逼迫朝廷处死朱希周的士子也因为农社、工社、商社的出现被勇卫营的官兵迅速发现且逮捕,然后予以处决。 这就导致,江南许多市镇罢税、罢工、罢市的声势受到很大影响。 当然。 农社、工社、商社的现在还不多,因为勇卫营开始发展这样的组织还没多久。 所以,在遍地文人社团的江南,短时间还是难以彻底阻止江南士族富户哭庙抗议、拒绝缴税、要求朝廷杀朱希周的行动。 但随着农社、工社、商社增多,必然是能彻底阻止的。 只不过,京师现在还不知道农社、工社、商社开始压制江南士族富户哭庙抗议、要求朝廷杀朱希周的事。 京师的人基本上才知道江南士族富户因为有百姓被贪官催征时打死而哭庙抗议、拒绝缴税、要求朝廷杀朱希周的事。 “陛下,臣吏科右给事中闫鸿风闻,如今江南人人哭庙抗税,皆因东南总督朱希周包庇江宁知县林廷贤,纵容其盗卖官粮与严催税赋,才激起民愤,如今为息民愤,收民心,使政清人和,故臣请斩朱希周!” “陛下,臣云南道御史杨恩,呈江南民妇戴罗氏供状抄本一份,劾东南总督朱希周过度执行折银比例调整与清丈之政,而使底下官吏催征甚严,酿成人祸,明显是有意破坏新政,变新政为苛政,可谓居心不良,理当诛之,以平民愤,护卫新政!” “臣附议!请斩朱希周!” …… 所以,在嘉靖元年腊月中旬的一天,在江南的事刚才传到京师不久,朱厚熜视朝之时,就开始有科道言官的乌鸦们开始攻讦朱希周。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是冲着朕来的!是想废了朕! “事涉大员,不可不慎。” “视朝结束后,着阁臣九卿到文华殿廷议此事。” 朱厚熜这时似乎对此早已预料,也就如此平静地说了起来。 朝臣们不禁讶然,暗叹天子果然老成,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居然都没让他张皇失措。 关键是…… 朝臣们觉得自己这些人都开始替他质疑朱希周是在故意让新政变糟糕的了,结果,天子脸上居然看不出怒色。 因此,这反而让他们不由得暗自害怕起来,害怕天子早就有所阴狠的计谋在等着自己跳出来。 朱厚熜的确对此没有半点惊慌之意。 因为来自后世的他对江南权贵士族的手段了解的很。 他现在甚至还有些兴奋。 他兴奋的是,这是一个他趁机收拾江南地主阶层,加强中央集权的机会。 所以,他才在设立大明实政学堂后,就下了一道诏旨,废掉孝宗朝确立的那条雇工反雇主是以下犯上同谋逆罪的条例。 他要先在皇宪国法上给江南的底层庶民松绑! 因为在工商业发达的江南地区,雇佣制很普遍。 很多工匠、佃农、乃至奴婢都是雇佣制。 毕竟按照朱元璋的祖训,大明不准蓄奴,所以所谓家奴要么是以养子养女的名义蓄养,要么就是雇佣为长工。 而江南工商业发达,后者的方式比较多。 所以,朱厚熜这么做,就等于让江南的工匠、佃农、奴婢可以更加大胆地反对压迫。 只是,这条诏旨被废除,的确让既得利益者很难以接受。 因为,他们本来可以靠这条条例随意奴役雇佣之人,随意处置他们的,只要被雇佣者反对,他们就可以把他们处死,乃至用极刑,毕竟雇工犯雇主可以按谋逆罪处置嘛。 但现在不可以了。 自然,别说江南士族不能接受,朝中很多官员都不能接受。 毕竟,这是孝宗朝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条非常利于天下地主和资本家利益无限压榨剥削无产百姓的皇宪条例! 阁臣九卿们最近就因为这道诏旨一直在想办法如何让天子撤回这道诏旨,也在就这道诏旨颁布后,于私底下表达各种不满。 而现在,又出现了江南士人哭庙抗税,要求朝廷杀朱希周的事。 阁臣九卿便都在朝会结束后,有意识地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一边走一边说起这些事来。 “出现哭庙的事,本质上还是因为我们轻慢了先帝孝庙!” “先帝孝庙素来是最得民心的!” “可从定大礼开始,便强行绝其统,这就让天下人早就对先帝孝庙鸣不平,认为我等大臣不知感念先帝孝庙之恩!” “后面又一再违背孝庙治国理念,改制变法,所以这才激起了哭庙抗议和要求杀掉朱昆山的事。”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我们不能忽视民意啊!” “可现在又下旨废雇工反雇主同谋逆罪这么一条条例,这不明摆着,又是对不起孝庙先帝的事吗?” “这让最是敬仰孝庙的天下民众怎么想?” “岂不是会加剧民变?” 工部尚书赵璜就在这时对内阁首辅梁储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他本质上也是不支持改制的守旧党护礼派。 而他也知道,梁储是最能影响皇帝的大臣。 毕竟,梁储是内阁首辅,还是大学士里唯一迎立皇帝且在压制皇权这事上不积极的大学士,同时,又素来宽厚有雅量,不会借着皇帝的信任打击自己不满的人。 所以,他就在梁储面前说起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希冀梁储能听进去他的话,而也去劝皇帝适当的让步。 梁储则驻足笑着问着赵璜:“这么说,大司空是觉得大礼之前定的不对?”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赵璜立即否认。 目光有些躲闪。 然后。 他在脑海里重新整合了一下语言说:“我的意思是,所定大礼固然是正确的,只是民众愚昧,不理解大礼为何这样定,也就会更加对孝庙鸣不平,不是说大礼定的不对,元辅您明鉴!” 梁储颔首。 接着。 梁储又道:“但雇工反雇主同谋逆罪这条条例素来就有太严酷之议,非施行仁政之道,也实在是有损孝庙仁德!陛下也是为全孝庙圣德,才废此不仁之政!天下民众既然敬仰孝庙甚笃,怎么会因为保全孝庙仁德的诏旨不满?” “这个……” “陛下这道诏旨固然是圣明的,元辅的理解固然也是准确的。” “只是愚民们不明白啊!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揭露孝庙的虚伪面目。” 赵璜刚说到这里,梁储就打断了他:“你是说孝庙虚伪?” “我没有!” “我怎么会这样说!” 赵璜赶忙否认,急得直冒汗,他也没想到自己着急诡辩之下,竟然说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元辅,我的意思是说,天下民众更希望能够淡化这个条例,不提不言,这样就可以避免孝庙曾经因为受奸臣挑唆而立的严法条例被重复提起。” “毕竟天下人都非常敬仰孝庙,都不希望有任何损孝庙声誉的事出现,他们只能接受孝庙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不仁之政。” “毕竟尊者三讳嘛。” 赵璜回道。 梁储道:“陛下没有因此非议否定孝庙,只是废了此政而已,算不得不遵三讳!” “再说,难道不提不废,就意味着这条例不存在吗?” “天下总会有与雇主有纠纷的雇工,只要有,就会有这条条例被践行的时候,就会有让更多的人知道孝庙立过此严法的时候,所以真要是为孝庙立的这严法不再被人知道,只能是先废掉才能被人遗忘!” “元辅说的是!” 赵璜讪笑着答了一句。 但接着。 他脸色就因为没有能说服梁储而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这时。 左都御史颜颐寿也朝梁储走了来。 他知道,对于要不要杀朱希周以息江南民愤这事,天子肯定会问他这个总宪的意思。 毕竟,按照《大明会典》所规定的各官衙权力运作制度,都御史和御史官有罪,皆由都察院定。 而朱希周是外放的右都御史,他是掌院都御史,朱希周有没有罪,自然是他定。 所以,他需要先确定天子是什么意思。 毕竟,如果他和朱厚熜的圣意不一致,那陛下肯定会换掉他这个左都御史,乃至记恨他。 而如果他和朱厚熜的圣意一致,他左都御史的位置能保住不说,身家性命也能保住。 经历这么多事后,颜颐寿也基本上摸清楚了皇帝朱厚熜的性格。 他不得不承认,皇帝是真的聪明,不寡恩,给的年终赏银不少,但就是太记仇! 原左都御史陈金、原礼部尚书毛澄就是因为惹了皇帝在先,在被皇帝逮到机会后,就硬是被整死逼死的,让人一想就不寒而栗。 因此。 颜颐寿便想来先问问梁储。 毕竟梁储是最能觉察圣意的人,也愿意保护所有大臣。 所以,颜颐寿就很恭敬地向梁储拱手行了一礼,然后问道:“元辅觉得江南这事,我们都察院到底该如何应对?” “公还用得着那这事问元辅吗?” “朱希周此人素来阴险狡诈,且大奸似忠!别看分割南直的方略是他提出来的,但他那不过是取媚陛下而已,并不真心如此,他是在学李茶(李东阳),明着支持新政,实际上就是要纵容贪官污吏,过度催征,败坏新政!” “此人不杀,改制难成!” “都察院就对朱希周这个奸臣定成死罪!”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倒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赵璜刚说完,文书房太监张镇来到了梁储这里,道:“元辅,江南新到了南京兵部尚书乔宇急递奏勇卫营在江南发展农社、工社还有商社,是纵民造反、允民谋逆,意图兵变的本,皇爷让您告于诸阁臣九卿知道,明日可一并议此事。” 梁储拱手称是,且接过了此谕。 “农社、工社、商社?” 赵璜和颜颐寿在一旁皆大为惊诧与好奇起来。 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组织。 梁储则在这时就把本递给二位道:“两位就先看看吧。” 于是。 赵璜和颜颐寿便先看了起来。 “岂有此理!” “这是造反!是颠倒纲常!是乱我名教之礼!糟糕的很!” “应该把加入农社、工社、商社而为贼的,全部处死,垒首作观,以儆效尤!” 工部尚书赵璜,在看完后,就紧皱着眉头,陈述起自己的观点。 颜颐寿倒是比赵璜淡定一些,而只向梁储拱手说道:“元辅,素来只有我士大夫立文社诗社的,哪有庶民也立社的道理?这立社就意味着难免有群议群策,有群议群策就难免有谋乱之嫌,士大夫知礼明教,立社自然利于切磋学问、匡正朝政,但小民愚昧不堪,一旦也有社只怕易受妖邪挑唆,而生谋乱之事啊!” “诸公有何看法,明日到御前再说吧,我先把本去给其他公卿们看。” 梁储笑着说后就拿着乔宇的这道本离开了这里。 而次日。 当阁臣九卿到了文华殿后,朱厚熜却先发了难:“哭庙这事是民怨那么简单的事吗?” “朕看不是,这是对朝廷不满,对朕这个君父不满,是想造反!” “不然的话,为何哭孝庙?必然是因为觉得朕昏庸而哭孝庙!” “私设祭棚请孝庙神位不说,还私审朕的亲军卫,杀朕的亲军,甚至还直接设议事局。” “他们想干什么?” “想废了朕?”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冷笑着问起众阁臣九卿来。 阁臣九卿们则惊骇不已,有的嘴巴半张。 而朱厚熜这时却站起身来,将提前放在御案上的本指了一下,道:“你们自己看吧,这是周尚文送来的急递,里面附有他们江南士人的檄文揭帖还有祭文!” “这就是冲着朕来的!” 朱厚熜随后又厉声说了这么一句,刻意显得很愤怒,且又道: “所以,朕召你们这些重臣来,就只为一件事,你们如果也觉得朕该被废,那朕就回兴国去!你们自己去请太后旨意,重定君主就是!” 诸阁臣公卿皆脸色煞白,怔在原地。 “这些江南士人胆大包天!” 赵璜这时倒先回过神来,斥责了一句,接就对朱厚熜拱手道: “陛下,臣早就深信朱部堂清介忠直,根本不会纵容贪官污吏,也不会包藏祸心而故意破坏新政,如果他不忠,又何必提出分裂南直?毕竟他是南直人啊,可他为了社稷苍生,愿意得罪乡党,可见其忠!这样的孤忠之臣,怎么不信?” “所谓民怨,在臣看来,不过是豪右故意造势以恐吓朝廷而已!” 这时。 左都御史颜颐寿也拱手道:“陛下,臣愚以为,哭庙抗税的确大逆不道,而议杀亲军、设议事局更是相当于造反,但臣据昨日陛下让臣等所传看的南京本兵奏本,却得知周将军也在江南立农社、工社、商社。” “这些社是朕让周尚文立的,为的是便于底层百姓互助,同时也便于他们与官府沟通!” 朱厚熜说着就问颜颐寿:“总宪对此有何异议,大可直言。” 朱厚熜说着就把双臂一展,然后又背在了身后,道:“朕不是容不下异论的人!” “陛下,臣没有异议,臣只觉得陛下此举乃圣明烛照之举,士大夫立社以促学问,而小民亦当立社而便教化也!” “只是大司空赵公对此颇有异议。” 颜颐寿这时回答道。 他自己是不敢谏君的,便想着可以把这个机会给赵璜,同时也让陛下看看赵璜真面目。 赵璜这里听后大惊,忙匍匐下来。 “陛下!臣没有异议,臣非常支持您这样的举措!” “在臣看来,陛下此举可谓有当年太祖风范,想当年,太祖亦设申明亭,着乡民常聚会饮酒礼于此亭,而传政谕解纠纷问责官吏也!” 赵璜一时急得满头是汗,而且几欲要哭道: “陛下,您的九卿里有坏人啊!”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兵强马壮就是不一样,大太监落网! “朕的九卿里都是好人,没有坏人!” 朱厚熜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站回去!” 朱厚熜朝赵璜一挥手。 “是,陛下!” 赵璜忙起身站到了自己的班位。 朱厚熜则看向阁臣九卿们。 “朕要告诉你们的是,朕是个护犊子的人,朱希周就是朕要护的犊子!反朱希周就是反朕!” “所以,你们谁要是主张朱希周有罪,就是想废朕,想反朕!” 朱厚熜语气森严、不怒自威。 梁储等阁臣九卿皆拱手道:“臣等不敢!” “不敢便好!” “反朱希周这事毋庸置疑,已是在造反,所以要平叛!” 朱厚熜淡淡说后,就瞥向了王阳明:“兵部再从威武营调支兵马去南直平叛!让东南总督朱希周节制,惠安伯张伟提督,应天巡抚吴廷举供应军需。” 王阳明拱手称是。 王阳明其实早就有准备这事,所以在月初就将去蓟镇外与小王子部对战的威武营燕山卫调了回来。 惠安伯张伟也就得以在不久后就带着燕山卫五千兵力南下,其中正兵三千余,辅兵一千余。 这个兵力不多,但好在即便是辅兵也是有实战经验、且装备优良的披甲兵,而战斗力也强于为江南权贵士族控制了的南方官军。 阁臣九卿们对皇帝选择站在朱希周的行为没有多惊讶,甚至有些暗自敬佩。 因为他们其实很清楚江南以哭庙抗税的方式逼皇帝杀掉朱希周是真的目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朱希周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只是基于各种目的,他们当中不少人需要装傻,需要装作对朱希周不够了解,对江南哭庙抗税的本质不够了解。 如果朱厚熜因此轻视了他们,认为他们都是废物,自然会上他们的当。 但朱厚熜没有轻视他们,甚至还说他们都是好人,让他们没有机会误导自己这个皇帝在需要力护朱希周的时候,分神在朝堂上搞内斗。 朱厚熜知道,他现在必须护住朱希周! 护住朱希周就是护住自己现在在东南推行的新政。 朱希周如果被杀,哪怕是被罢职,对朱厚熜而言,都是失败。 当然。 对于赵璜这样内心不支持改革的护礼派九卿而言,他们暗自敬佩之余,也是有些失望的。 不过,赵璜不能把这份失望表达出来,只能表达自己天子的敬佩。 所以,赵璜在离开文华殿,在千步廊遇到吏科右给事中闫鸿和御史杨恩两个南方官员来询问关于如何处置朱希周时,他只说道: “波诡云谲的时局,难得陛下能稳若泰山,一针见血地指出反朱希周就是反朝廷反中兴大业这样见地睿智的话!” “国有圣君,社稷之福啊!” 赵璜为此还又感慨了一句。 闫鸿和杨恩两倒是脸上失望之极。 闫鸿更是直接问道:“这么说,陛下没打算从江南民愿,杀朱希周?” 赵璜突然厉声问道:“怎么可能从江南那些目无朝廷的豪右之愿?!” “我要是江南的那些豪右,就该老老实实停止哭庙,停止抗税!” “更不该还想着逼朝廷杀朱希周不成,就想着真的要假充流贼起兵造反,毕竟朝廷已经定性这是一场叛乱,也开始调精兵南下。” “也不应该因此就觉得虽然不敢起兵造反,但可以让江南的士族大家也做清理内部的事,而去灭朱昆山的九族!挖朱昆山的祖坟!” “这是吓不到朱昆山的!没谁比我了解他!” “就算能吓到朱希周,也不能吓到朝中所有大臣!自会有的是为陛下为社稷苍生敢去得罪这些豪右的人!至少,我赵某人敢陛下舍全族性命!” 赵璜这么说后就甩袖离开了这里。 而闫鸿则不由得看向杨恩:“朝廷还要增调精兵南下?” 杨恩点头:“看样子天子是不肯善罢甘休,但是刚才大司空的建议不错,我们可以把他这话传到南方去。” 闫鸿颔首:“图穷匕见,陛下不杀他朱希周,他朱希周也得死!乃至还要赔上全家性命!” …… …… 嘉靖元年腊月底。 南京礼部尚书汪俊收到了来自京师的急递。 这份急递是他的学生闫鸿从京师传来的。 因为当年他任翰林官时,主持过南直乡试,而录取了闫鸿等人,所以闫鸿也就早投到了他门下,成为了他的门生。 汪俊也因此知道了朱厚熜力保朱希周,还把江南士人哭庙抗税定性为叛乱的事。 “兵强马壮的天子就是不一样啊!” 汪俊在知道后,就讪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 他就把南京守备太监廖堂在南京礼部衙门的眼线,充任他值房小吏的人叫了来,让其约廖堂在老地方见面。 自从调到南京吏部任左侍郎,然后升任南京礼部尚书后,他已经在南京待了一年多,还结交了不少南京权贵。 而廖堂、梁永福则是他在文官群体外最相交的内官和勋贵。 汪俊之所以深交这二人,也是为了将来能够有机会重回朝堂后,能在内廷和五军都督府都有奥援。 内廷自不必说。 对于文官而言,如果能结交到内臣,自然可以更好的打探到天子的情况,乃至能通过内臣操纵皇权,尤其是通过与司礼监的内臣勾结,更容易达到这个目的。 这在明朝历史上不少见,很多内阁大臣乃至六部的尚书侍郎都有勾结内宦操权的情况。 至于勋贵。 虽然勋贵主要是执掌五军都督府。 而五军都督府已没有多少实权。 但现在领兵与管理天下军户,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勋贵负责,兵部只是负责调兵与指挥乃至后勤供应。 所以,这也就使得很多勋贵也可以操控官军,让他们为自己办事。 只是这个操控官军要分严重程度,轻微的只是让役使官军,让官军为自己修补院墙、勒索军户财产,严重的自然是把自己家奴变成卫所军官,或者把卫所军官变成自己家奴,以控制军队。 如此…… 只要一个文官与一个勋贵达成同盟,让一个勋贵领核心兵马,然后再通过掌控兵部,获得调配这支兵马的权力,再加上内廷如果有司礼监太监也配合他的话,那他们这个政治联盟就能架空皇帝。 尽管实现这一步很难,历史上很多文臣都没有做到。 但对许多有野心的文官而言,既然知道这样做利于自己获得更大的权力,那自然还是会适当的在有机会的时候,布置这样的闲棋。 这样一来。 虽然看上去一个文官,在没成为阁臣乃至首辅之前,一直都在翰林院或者两京六部的清流位置上待着,没有什么势力,但实际上他早就有了一大帮同党,而广布于内廷、武勋。 当然…… 内廷的宦官、武勋也是一样,他们当中谁要是有野心,也会有意识地下闲棋,而去结交文臣、内臣。 因为,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但凡聪明点的人都会这样做。 汪俊也不例外。 他的门生故旧很多,遍布各个群体。 所以,他不怕朱希周弹劾他为行贿者传话就会失去政治前途。 他相信,将来时机合适后,在他身上投资了成本的同党会起复他的。 尤其是,廖堂如果成为司礼监太监的话,一定会想办法让天子或者未来的天子起复自己。 而他作为翰林出身的文官,只需要做的就是戒骄戒躁、放松心态、养好身体,慢慢去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但在看见南京城内那些戴着工社肩章的雇工、戴着商社肩章的小商贩,在勇卫营官兵的支持下,押着一些恶意拖欠工钱不发、扰乱市场的地痞流氓和酷吏恶差去告官的场景时,他还是难以保持心情平静。 尽管,他知道这是利于诚信工场主获得更大财富,利于商贩和小民获得更好营商环境的,也能让南京城内为非作歹的胥吏恶霸以及地痞流氓减少许多,可如今让百姓也学士大夫抱团结社,还是让他抵触,甚至感到害怕。 毕竟,如果百姓都能结社,而直接和官府一起镇压酷吏恶差以及地痞流氓了,那还要乡绅做什么? 那乡绅还靠什么来打造自己扶危济困、为民伸张的乡贤形象? 汪俊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保定侯梁永福这时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公这是要去何处?” 梁永福因而问道。 汪俊回道:“正要去见廖公公。” 梁永福听后忙问:“可是又有什么新消息?” 汪俊颔首,且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可疑的人,就让梁永福与他一起暂去秦淮河的一条花船上细谈。 于是。 两人就来了一条花船上,没有叫姑娘,只让自己的人在身边伺候看着。 而汪俊这才对梁永福说:“京城来消息,陛下要护着朱希周,将哭庙抗税定为叛乱,已增兵来平叛,另外设农社、工社、商社也出自圣意。” “好一位聪明天子!他是真厉害呀!” 梁永福不由得双手叉腰,而感叹了一句,且道:“这次我的人没能在通济门拦住勇卫营,也是因为他提前派了锦衣卫来,让魏国公干涉了此事,逼得我把自己一个忠心家奴送到了他派来的锦衣卫那里,上本自劾说这事皆是我家奴假传我的命令,现在没想到,他不但派了锦衣卫来,还让周尚文也组织庶民立社!” “难道这朱希周就真的除不了吗?” 梁永福接着又问了汪俊一句。 汪俊捋须说道:“朝廷不除朱希周,那只能民间来除!总之,他朱希周必须被除掉!而朝廷除他朱希周,他朱希周或可留一条命,但民间来除,就是要灭他全家了!” “这很难!” 梁永福摆手,道:“顾鼎臣就想借民间之势除王阳明全家,结果被提前安排在余姚的锦衣卫联合该县官民给阻止了,自己也落得个受极刑而死的下场!” “顾鼎臣是南直士族报复浙江士族,需借海寇之势,难免不便。” “但这次可以是南直士族自除内贼,与天子清洗内廷一样,是清理自家门户,只要南直有士族子弟愿意,尤其是江南的士族子弟们愿意,就能轻松灭其满门!” “因为无论是锦衣卫去苏州,还是亲军卫去苏州,本地人会提前发现的!” 汪俊言道。 梁永福道:“可苏州士族愿意清理门户吗?” “苏州士族不敢,但松江、应天、常州这些地方的士族是愿意的,毕竟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可以把这个归咎于苏州士族,使得苏州士族在科举与仕途上受到朝廷限制。” 汪俊回道。 梁永福颔首:“有道理!” “但灭一士族大家,毕竟不是欺负小民,甲胄、火器恐怕还得公来提供,公等南都勋贵世居南直,与应天、松江、常州士族多有联姻,要促成此事,公等也责无旁贷啊。” 汪俊说道。 梁永福淡淡一笑:“自然!这次他锦衣卫总不能阻止老夫不跟自家亲戚来往吧?” 汪俊也微微一笑:“公毕竟是功臣之后,没有确凿证据,天子也不好治罪,实在是东窗事发,无非让一二忠仆顶罪就是了。” “正是此理!” 而汪俊在见了梁永福后,才去见廖堂,但廖堂此时则已经在家里被朱七拦住了。 “上谕!” 朱七还喊了这么一声。 廖堂忙跪了下来,心里暗想应该是因为自己昔日在哭庙现场表现出要镇压哭庙士子的行为得到了新天子的认可,要正式调我回京任职?即便不调我回京,也是要肯定我吧? “你个奴婢,还真是胆大包天!”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南直士族跪迎王师:我们认输! 朱七在审完陈蟠后,就向朱厚熜上来了急递,状告南京守备太监廖堂暗藏祸心。 朱厚熜在看后也下了手谕,让朱七直接会同朱希周审讯关押。 不过,因为是中旨手谕,朱厚熜批复的比较随意,没有用正式公文,也就在手谕里直接骂了廖堂。 “明明早已不忠于宫里,不满于朕,却还要欺骗朕,玩弄朕!” “可见还不畏于朕之威也!” “着即革除守备太监职,由北镇抚司朱七会同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东南军政朱希周审讯关押!” 朱七念完手谕后,就看向廖堂:“廖公公,跟我们走吧。” 廖堂栽倒在地,不由得一闭眼。 “走!” 而朱七见他没起身,就直接把他提溜了起来,且往外拖了出去。 廖堂的家人们自然不敢阻拦。 但还其弟廖鹏还是立即来见了汪俊,对汪俊说:“锦衣卫拿了家兄走,想是因为陈蟠还是被锦衣卫拿住了!” 汪俊听后猝然一惊。 “陈蟠怎么会被锦衣卫拿住呢,他不是提前要逃去益王府吗?” 接着。 汪俊也很是不解地问了起来。 廖鹏道:“我也不知道,但家兄能被陛下发现他不对,那只能说明是陈蟠那里出了茬子呀!” 汪俊沉默了半晌。 然后。 汪俊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位天子,怎么连他的锦衣卫都与众不同,令兄在哭庙士子面前表现的那么强硬,居然还是被锦衣卫瞧出了端倪!” 汪俊说后还因此心生惧意来。 他都开始后悔怂恿梁永福去谋害朱希周满门了。 这让他不由得都有些想去劝梁永福放弃。 但一想到,朱希周能不能被灭满门,关系到接下来新天子在东南的一系列改革能不能成功。 他就还是不想去劝阻。 朱厚熜也知道,朱希周能不能保住,是接下来自己在东南的改革能不能继续进行的原因。 为此。 在半个月前,也就是腊月中旬的时候,在惠安伯张伟出京前辞见他时,他就对张伟说: “卿虽然是领旨南下平叛,但此时江南,叛贼一时说不准具体会是谁。” “可能是南京卫所官军,也可能是士族,还可能是流贼!” “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有意叛乱的,他们接下来的目标只会是掘朱希周的祖坟、灭朱希周的满门,上演民抄朱希周一族的戏!” “所以,你先带兵去苏州昆山,且派人先去向苏州士族传达朕的密旨,告诉苏州士族,朱家若有失,苏州籍所有人将被撤掉科举资格,苏州籍士子皆褫夺功名,在职苏州官员也将被革职回家!” “另外,告诉苏州地方大小官员,让他们联合当地乡宦,组织义兵,防范叛贼对朱家动手。” “到时候,苏州可能会发生一场战役,也可能不会,但朕派你们去,就是为了防备这场战役。”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让他们相信自己那点武力在朝廷官军面前如同以卵击石,他们可能终究是难以服气的。” 朱厚熜如此吩咐后,张伟也就在接下来离开京师后按照旨意照办起来。 …… …… 南京。 “苏州那边有大批外地人出现的情况吗?” 因这一天是梁永福寿诞,而也来其府上祝寿的汪俊也就找了个机会就问起梁永福关于策动南直士族清除朱家的事来。 梁永福道:“没有!我早派了许多人在苏州阊门等重要地方看着,没有多少从北边来的人。” 汪俊听后点了点头,不由得把想劝梁永福住手的话咽了回去,心想着或许天子不会注意到哭庙抗税以外的事。 梁永福这时则说道:“松江、常州等地士族已经派出了人,潜伏去了苏州,也买通了沿途巡检官,私运了不少军械甲胄去,预计在元夕夜,举起除奸义旗,让他朱家满门皆灭!” 汪俊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不安,所以也就还是说道:“还是要注意惠安伯所率燕山卫的情况,别也会去苏州昆山!” 梁永福颔首。 而惠安伯张伟所率燕山卫在嘉靖元年腊月中旬出发后,其所派传旨铺兵就已在正月初到了苏州,而传旨让暂驻苏州的马录将苏州所有士族皆传到了府衙,向这些苏州士族传达了天子最新的旨意。 “意思就是说,朱家若有失,我们苏州所有读书人就将彻底没有功名,也做不了官?” “这不是逼着我们舍自家财帛,去组织义兵,去护奸臣家族吗?!” “如此,岂不是说,我们最好希望没有胆大包天的盗贼去针对朱家了?” 苏州士族因此大惊,也议论纷纷起来。 嘭嘭! 以吏部右侍郎官请辞回乡的秦金,作为苏州士族代表人物,只得在这时不停敲着拐杖倡议道: “诸位!圣意如此,我等自当遵从,赶紧议个章程吧,各家能出多少银,多少义兵,不能心存侥幸,万一真的有盗贼去昆山报复朱家,我们可就都得受牵连啊!” “凭什么!” 这时,还是有人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凭我们是他朱昆山的乡党!” 秦金回道。 “谁愿意做他的乡党!” “他自己先背叛了乡党!” “说的没错,我们恨他朱希周尚且入骨,怎会愿意去护他朱家!” “的确,我们都恨不得挖他朱希周祖坟,烧他朱希周祖宅,若不是顾及他是陛下宠臣,东南总督,早这样做了!” “如今却要出钱出人护他,让人实在不能接受!” …… 苏州士族们不少不服气的士族子弟依旧表达着反对意见。 秦金则沉声道:“这不是商量,是王命!总之,哪怕我们别的士族被盗贼灭族,也不能让朱氏被灭族!” 虽然不少不服气的士族子弟依旧不满,但架不住族中明白人的劝导与训饬,还是都接受了这一圣旨。 所以,接下来,这些苏州士族只得出钱出人,配合官府组织义兵,然后往苏州昆山开去。 而待到正月初十这一天,燕山卫主力到镇江上岸休息后就突然去了苏州方向,而不是去南都后,很快就有梁永福的暗哨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了梁永福。 梁永福听后大惊,忙下令去告知给潜伏去苏州昆山的除奸队伍,放弃行动。 但所谓的除奸队伍,已经有上百人暗藏甲胄与兵械而潜伏进了昆山县城内,另有近两万人也集结在了苏州昆山城外不远的真义镇。 这是因为,梁永福和汪俊不知道的是,南直士族的子弟们自己组织了个议事局,在欧阳宇、徐诚、李奕等以哭庙的方式的号召下,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而当梁永福派人联络他们,支持他们灭朱家满门清理门户后,他们也毫不犹豫地答应这样做,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也就组织起来不少士族子弟和各自家族的豪奴乡勇。 所以,当欧阳宇在真义镇收到梁永福派人传来的消息后,既惊惧又失望。 惊惧的是,朝廷居然派了官军来苏州昆山。 失望的是,自己这些人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武装力量,要灭朱家满门的计划,似乎真的要功亏一篑。 要知道,组织起来近两万人可是不容易的,时间和金钱上的沉没成本很高的。 何况,这还是他们阻止改革的唯一机会。 “难道我们就真的要这样放弃吗?” 李奕还因此在这时与议事局的一干人问了起来。 “不能就这样放弃!” “毕竟眼看就要到昆山了!除了奸贼九族,还来得及!” “而且,就算官军来了又怎样,我们兵力比他们多,我们也有南都给的甲胄火器,还有收养的逃亡边军为练勇,又是在我们自己的乡梓之地对抗,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这边!” 欧阳宇这时毅然说道。 欧阳宇的话,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无论怎样讲,两万对五千,优势在我! 李奕听后也深以为然,道:“那就继续向昆山进发!” 徐诚跟着附和道:“行!听闻朱昆山有一独女,颇有姿色,正好充为除奸义军营妓!” 众人听后皆颇有期待地笑了起来。 但等这除奸军到了昆山后,却发现昆山已集结大量义兵。 然后。 他们才从城内逃出来的内应口中得知,天子已经提前逼苏州士族在护卫朱氏。 而苏州士族也没想到他们刚组织义兵集结昆山,加强对朱氏的防卫不久,真的就有所谓除奸军来了昆山。 这让他颇为惊讶于天子的神机妙算。 而欧阳宇等除奸军议事局等的人不由得再次商议要不要撤的事。 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来不及,因为惠安伯张伟所率燕山卫已经在真义镇等着他们,待他们撤回到这里时,就与燕山卫碰了个正着。 “如此看来,只能打了!” 欧阳宇不由得在滑竿上说了一句。 李奕还很有自信地坐在滑竿上说:“且待我等书生破敌!” 徐诚更是不由得笑道:“可惜是天寒地冻时节,没带羽扇!” 接下来,双方还真的对战起来。 张伟一开始就令火器营先向右翼试探性攻击,而骑兵未动。 火器营所迎战的正是松江士族组成的武装力量。 这边,欧阳宇就道:“让应天府和常州府的去增援松江府,合围官军火器兵。” 但应天府的议事局领头士子韩栾,却在这时,劝着自己这边各士族的带头子弟们说:“让常州府的先去增援,待他们两败俱伤,子弟乡勇和家丁大损后,我们再去,一举定胜负!” 不过,常州府这边的议事局领头士子宋复礼也在这时对自己这边的带头子弟们说:“等应天府的先上,与这些朝廷鹰犬杀得难解难分时,我们再去增援!” 于是,双方都没动。 欧阳宇和李奕大惊。 “怎么回事?” 而燕山卫火器营这边已经大摇大摆到了松江籍的武装力量面前,直接端起火绳铳就射,还将子母铳炮及时运了上来。 一时间,松江府的子弟们当场就大量毙命,因而溃败。 张伟见此笑了起来,然后果断让一千精骑出动,扫荡松江籍的士族子弟,而令火器营转去攻击应天府的子弟,且又让一千骑兵从两翼袭扰警戒常州等府子弟。 没多久,应天府的也大溃,常州府等见此直接选择不战而逃。 但骑兵已经迅速包抄过来,使得这些州府的子弟只得纷纷跪降。 连欧阳宇、李奕、徐诚等议事局的执事生员也只能选择跪降。 毕竟他们平时出行都是坐滑竿的,体力也就有限,别说跑不过骑兵,就是靠双脚走也走不了多远。 所以,当他们那些抬滑竿的家奴一跑,他们就只能跪降。 “我等愿纳银一百万两赎身,还请惠安伯给我们一个机会,允我们回家,假装没看见我们来苏州!” 欧阳宇等还在被押来见惠安伯张伟时,用大明官话,向他谄笑着,提出了一个用钱买命的办法。 毕竟他们江南士族有的是钱,只是命却只有一条。 “没错,两百万也行!” 李奕跟着说道。 “三百万!” “实在不行,五百万!” 徐诚这里干脆咬牙说出了更大的数字,他记得他家存银都不下五百万,为了说动惠安伯掩藏他们来过这里的行为,也就开出了更大价码。 但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南直士族最厉害的武器,惠安伯身边的将校都因此惊骇不已,而都看向了惠安伯张伟。 因为这些金额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给他们的饷银。 何况,大明现在缺银,所以银子现在在大明朝一直是增值的紧俏之物。 尤其是五百万两这个数目,意味着他们燕山卫平均每人都能得近千两的贿赂! 就连,张伟这个北京勋贵,在听到这些士族子弟报的数字后,也很是震惊。 毕竟北方大族的存银普遍不如南方大族的,何况,眼前这些还是最为富足的江南士族子弟。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君子治国,苏州士族突然念皇恩! 惠安伯张伟在见这些江南士族子弟出手这么阔绰后,便认真地问道:“你们江南真的有这么富足?” “不敢瞒惠安伯,若论白银之数,自可敌国!” “所以,公只要肯放我们一马,就会有富可敌国之财,而不必担心将来无宝藏传于子孙也!” 欧阳宇这时笑着回道。 张伟道:“你们既然有这么多银子,怎么多给朝廷交点,就这么抵触呢?” “公有所不知!” “有道是,君子取义,小人取利,是故君子当国,朝廷让利于民,小人当国,朝廷攫利于国!自司马光后,天下皆以此道为正论!” “自然,我等让利于国事小,让人奸臣祸国事大!” 欧阳宇回道。 李奕跟着道:“没错!朝廷当让君子共治天下,而不是让小人治天下。” “公是勋贵,无治国之责,取利无伤国家体统,故我等自然愿意舍财于公,当不能舍财于当国奸臣,而坏天下也!” 徐诚也跟着说了起来。 “先把他们看押起来!不得无故欺凌殴打,若出现人命,立斩!” 惠安伯张伟听后只是吩咐了这么一声。 “是!” 于是。 欧阳宇等就被押了下去。 在被押下去时,欧阳宇和李奕等还不禁嘴角勾起微微弧度。 他们相信惠安伯张伟肯定会因为他们强大的财富能力而有所意动,要不然,也不会严格要求手底下的人保证他们的性命。 这也就让他们有了些自己能脱罪的希望。 张伟则在这么吩咐后,把都指挥使卻永等叫到了一边,问道:“那些江南士族子弟的话,你们怎么看?” “卑职觉得他们说的好像对,也好像不对。” 卻永先回了一句。 张伟颔首,让卻永继续说下去。 卻永则道:“卑职觉得他们说的对的是,因为好像朝廷的确不该以取利于民为治国目的,该让利于民,这样才是君子治国该有的操守!” “但卑职觉得他们说的不对的是,他们不能因为觉得朝中治国者是小人,就该把所有掌权、所有忠于朝廷的人都当成小人奸臣,而因此杀亲军、造朝廷的反,甚至真的来希图灭朝廷大员的九族,自古杀伐决断自天子出,朱昆山就算十恶不赦,也该陛下决定如何处置才是。” “公果然只会打仗。” “在面临士大夫的巧言令色与财帛诱惑时,还是容易上当啊。” 张伟感叹起来。 卻永则拱手道:“请伯爷赐教!” “哪有只让利不取利的朝廷,也没有只给恩德不富己的皇帝!” “不然的话,谁还愿意那么辛苦的打江山当皇帝?” “我们祖宗跟着太祖太宗爷打江山也是为了子孙的富贵荣华,不是他娘的要皇帝去做舍己为人的大圣人!” “凡事要求天子做圣人、要求他人为圣的,都是非蠢即坏!” “你们可不要上当!” 张伟说到这里就提醒了诸武将一句。 卻永等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而他们现在这样做,如果说是愚蠢之举,那也是走投无路,情急之下,才不得不如此。” “但就是,他们有这么多财富,又主动暴露出来,简直是如孩童抱金过市,让人只想全部拿走,哪里还有,跟他们商量,他们给多少,我们就拿多少的道理。” 张伟说后,另一名都指挥使盛璪附和道: “公说的是!还不如把他们的家全抄了划算!” “我当时听了他们的话,就想着,既然他们这么有钱,还犯了罪,干嘛不名正言顺地以平叛之名,把他们的钱全部拿了。” “你这话也不对。” 张伟回道。 盛璪不禁问道;“怎么不对?” 张伟道:“真要是富可敌国的财富,我们这五千人拿了,难道就不是孩童抱金过市了吗?” “你们不会真以为军中没有锦衣卫的人吧?” 众人不禁哑然。 “遇到这种事,不要利欲熏心!” “要时刻保持清醒,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送上门的巨额财富,如果有,那也会包藏着祸患。” “你们还是跟头栽得太少,不像我,在武庙朝就因此下过狱。” 张伟语重心长地说道。 卻永问道:“那公的意思是?” 张伟反问道:“这还用问吗,我们听了都动心的财富,陛下能不动心吗?” “陛下动心后,不就会觉得我们很忠心吗?到时候,自不会少了我们的好处,就算没有直接的好处,也有间接的好处!” 在张伟看来,如果天子不因这财富迷失自我,自会厚赏亲军。 如果天子迷失自我,从此丰亨豫大,不思进取,对他们这些也更新过安稳日子的勋贵官僚而言也是好事。 因为…… 这样的话,他们就能以遇巨额财利都不叛君的忠臣之名跟着皇帝陛下一起享受太平盛世,纳妾赏乐,含饴弄孙,而不用辛苦地去建功立业。 卻永等也听明白了张伟的话。 于是。 众人皆表示就听张伟的。 张伟便向朱厚熜如实汇报了欧阳宇等企图行贿于燕山卫的事。 朱厚熜知道此事后,的确很动心。 这让他不由得舔起嘴唇来,而暗想着,如果把这些动不动就能出数百万两银子的江南士族以涉嫌谋逆为名全抄了,只怕怎么也得好几千万两银子入库吧。 如此一来。 重塑钱法,夺回货币权,刺激经济,还怕白银不够吗? 当然不用再怕了! 一想到此。 朱厚熜就对司礼监掌印太监谷大用吩咐说:“给张伟去旨,燕山卫平叛成功,朕不甚欣喜,让他们再接再励,将叛贼党羽一网打尽,令其兼任锦衣卫左都督官,授王命旗牌,把所有叛贼党羽的家产全部籍没,必要时,可以用刑逼问,告诉他,这是平叛,所以对于反贼,不用姑息!宁瓜蔓牵连,也不能放走党羽!令地方各官衙以及勇卫营和各农、工、商社民众协助。” 谷大用听后都不寒而栗,忙去传了旨。 且说。 江南苏州这边,张伟在向朱厚熜汇报此事后,就将欧阳宇、李奕、徐诚等江南士族子弟押了来。 欧阳宇颇为期待地以为张伟是要放过他们,便问道:“不知惠安伯考虑的如何?” “你们的赎身银,会由哪些人家出,你们又都是哪家的子弟,姓甚名谁,皆如实报上来!” 张伟问了起来。 欧阳宇、李奕、徐诚等感觉到不对劲,而不禁满脸惊讶。 欧阳宇先说道:“公只管收银子就是,何必要清楚具体是谁给的?” “让你们回话,没让你们问我!” 张伟沉声言道。 “公这是何意?” 李奕颇为警觉地问了起来。 张伟则朝卻永示意了一下。 于是,卻永直接一巴掌抽在了李奕的背上。 “啊?!” 李奕惨叫了一声,满眼是火地瞪向了张伟。 “回话!” 张伟再次大喊一声。 而李奕只是咬着牙,似乎在拼命压制愤怒。 一旁的欧阳宇倒是在这时直接回道:“公这是想要拿走我们全部的银子,既如此,我们宁死也不拿出来!” “你们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哪怕是死,还是活着,都不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张伟冷声说着就让人把一批被俘虏的士族家奴乡勇押了过来。 张伟接着就问着这些家奴乡勇:“有没有谁告诉本官,你们是受谁的指使来造反,又是谁家的家奴乡勇,他们又是谁家的子弟的?” “你们谁敢!” 这时。 欧阳宇回头对这些被俘虏的家奴乡勇喝了一声,且道:“要想保住自己妻儿性命,就什么都不要说!” 欧阳宇说着就恶狠狠地看向张伟:“公既然如此贪心,要全部拿走我们的财产,那我们也只能宁死也让公一分银子也拿不到!” 张伟没有理会,他对欧阳宇这种文人的攻击,早已免疫,只将手一挥。 早就得张伟相关命令的卻永会意,当即下令把这批家奴乡勇中跪在最左边的一个拖了出来。 咔嚓! 此人当场被斩杀在地。 欧阳宇等江南士族子弟和其他家奴乡勇们不禁面色煞白。 咔嚓! 而接着。 又是一个家奴或乡勇被拖了出来,而被当场斩杀。 张伟则在此起彼伏的斩杀声中,说道:“谁要是说出你们是受谁的指使来造反,又是谁家的家奴乡勇,他们又是谁家的子弟,只要说出你们知道的,就算你们立功,就可免一死!” “你们如果不怕死,可以闭嘴不言,等着被砍就是。” “毕竟本官现在是在平叛,而你们都是叛贼,本官以平叛之名处死你们,也算不得滥杀无辜!” “即便有言官因此要弹劾本官,本官也能反驳说这言官是在反贼同党,所以为反贼说话,戕害本官这个平叛功臣。” “本官说这些,是要让你们明白,不要以为本官会顾忌什么而心慈手软!” “实话告诉你们,只要朝廷定了性,说你们是在造反在叛乱,那本官在江南大开杀戒,也最多说本官杀伐过严,不会说本官当被治罪!” 张伟一边说着一边就着砍头声喝起茶来。 而待他刚喝了一口,一人就先忍不住了,再被拖过来时,立即喊道:“我说!我说!我是原应天府太仆寺少卿欧阳家的家奴,我是跟我家二爷来的,刚才说让大老爷您拿不到一分银子的就是我家二爷,他从小就是他的小厮,他要来,我也就不得不跟着来啊!” “呜呜!” 这人说着就哭了起来。 张伟则看向了欧阳宇,淡淡一笑,然后挥手,让人把那小厮重新套上镣铐。 欧阳宇这里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狗东西!枉我待你那么好!” “朝廷待你们欧阳氏也不差啊,你们不也狼心狗肺吗?” 张伟不由得说了一句,就对卻永吩咐道:“立即派一把总带兵去应天府,行文有司协助,就说欧阳氏涉嫌谋逆造反,故当逮拿欧阳一族,封其宅邸,以便将来抄家问罪!” 卻永拱手称是。 李奕这里看此情况,知道自己这些人想拿钱收买燕山卫的计策失效了,可能自己这些人还会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而大为失望,一时也就神色萎靡下来。 徐诚更是因此开始傻笑不已。 且说。 苏州士族这边在得知真的有叛军来昆山后,也不敢大意,忙在城内盘查起来,也就和官府一起盘查出了带甲胄军械潜入昆山县内的除奸军内应,且也通过张伟这种不说就死的方式审问出了其他府的南直士族要灭朱氏满门,嫁祸他苏州士族的事。 致仕吏部侍郎秦金因而大怒,不得不拜访了致仕大学士王鏊,说起了此事,且道: “阁老,他们应天、松江等府的士族太过分了!居然为了报复朱家,不惜牵连陷害我苏州士族,让朝廷从此恶我苏州士族!” “他们这简直是为了阻止新政不惜牺牲我整个苏州士族,这简直是卑鄙无耻至极!” “这么说,陛下这次还救了我苏州士族?”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帝师望北拜天子,大太监落水! “岂止是救!” 秦金感叹一声,神情凝重地看向窗外骄阳,只见骄阳高悬,照得屋内明亮温暖。 复而。 他又看向王鏊说:“陛下这是大恩大仁啊!明面上严厉,现在看来,实则暗怀公正仁爱之心啊!” “果然是帝王胸襟!” 王鏊听后颔首。 “扶老夫起来!” 秦金因而便咬牙将王鏊从榻上扶了起来。 作为正德老师之一的王鏊,则在站稳于地后,就突然弯膝跪了下来,望北而叩: “老臣王鏊谢吾皇救我苏州士族之恩!” 秦金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然后。 他就又将王鏊扶了起来。 而王鏊这时则对秦金又说道:“不得不承认啊,新天子的确非庸主!对我江南士族对人心之了解,可谓驾轻就熟,不像先帝当年,虽聪明然心思纯良,故会为小人所欺;” 秦金颔首,笑道:“所以说,杨新都在立君定国这事上还是有功于社稷的。” “这是天子本来天资不错,只是便宜了他!” 王鏊不服气地回道。 “而我江南士族私心重到各府相异,如此不齐,也是成不了事的。” “所以,无论是感念君恩还是从于局势,都要接受新政为好!” “当倡导苏州各大族人家,按照最新的折色比例和火耗比例,尽快交纳赋役钱!” “无论如何,这些新政也是利于打击豪右,抑制兼并的,长久来看,是利于太平永续的,这对天下人而言,也是好事,不只是为了满足陛下刚即位后的励精图治之心。” 王鏊说后,秦金“嗯”了一声。 他现在也认同王鏊的话,自己南直士族虽然富可敌国,但是真打不过朝廷。 毕竟都在算计着让对方成为牺牲品。 因而。 接下来,没多久,苏州这边的士族们就先运着大量白银去了各自所在的县衙,如实缴纳了欠缴的税赋。 暂时驻在苏州的巡按御史马录,也因此很快就从各苏州各州县得知,去年的夏税秋粮皆已完缴,远超往年不足八成的缴纳率。 马录因而立即上报于朝廷。 虽说,除奸军灭朱希周满门的计划失败,让苏州士族意识到阻止不了新政,而选择了接受与积极配合。 但这失败的消息传回应天诸府后,则让南直其他府的士族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毕竟,这都是他们的子弟与家奴乡勇,还关系到他们家族接下来的生死存亡。 不少与梁永福有姻亲的士族也因此开始来找梁永福寻求办法。 梁永福则来找汪俊这些与自己交好的文官寻求办法。 而汪俊在从梁永福这里,知道南直士族灭朱家九族的计划失败后,也大失所望,而颇为沮丧失落地道: “没想到还是败了!” “我打听后才知道,本来是可以成功的。” “只是没有想到天子早就下了道旨意,逼着苏州士族不得不联合起来护卫朱家,这才导致功亏一篑,让除奸军进入不了昆山,然后又被赶来的燕山卫堵上。” 梁永福说了起来。 汪俊听后忙道:“陛下给苏州士族下达的什么旨意?” “若朱家有失,苏州士族以后皆不得科举,有功名者褫夺功名,有官职的即刻革职!永不叙用!” 梁永福回道。 “好个釜底抽薪之计!” 啪! 汪俊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来。 “科举是真让陛下驾驭得出神入化!” 接着。 汪俊就切齿说了这么一句。 “本来这是用来笼络天下士人的,他倒好,拿来操纵士人!” “我们这位陛下啊,是真的深谙大一统王朝的统治之术啊!” “任谁也想不到他一个藩王出身的帝王,会精明到如此地步!” 汪俊在这么说后,梁永福不禁有些胆寒:“你这样一说,我都有些怕了,陛下不会杀了我吧?” “如果要杀,会怎么杀?” “公好歹是勋贵,又没有像应城伯、襄城伯一样明着对抗王法,而可把一切都推给了家奴。” “即便是太祖,对勋贵也是要一忍再忍,且在迫不得已时才大开杀戒的。” “何况,陛下非开国之君,还是小宗继统之主!”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明着下旨枉杀公这样的勋贵,要杀也只能名正言顺的杀,讲究个证据确凿,不能严刑逼供,令天下勋贵不服!” 汪俊替梁永福剖析起来。 梁永福听后心里好受了些,道:“你说的没错,只要不严刑逼供,我就死咬着不承认,说不知道那些事,都推给家奴!” 汪俊此时则思绪转移到了朝政上,而说道: “只是,我们似乎真的要坐视改制成功了!” “唉!” 梁永福则郁闷地把大腿一拍,就道:“咱家是真心疼那些江南士子啊!他们就要大量死于君父与匹夫的夹击之下了。” “心疼有什么用。” “还是迎接真正的中兴之世吧。” “不管怎样,新天子的锐意图治之心和革新除弊的手腕,也着实令人敬佩啊!” 汪俊苦笑说后,就也一脸感慨地说了起来,然后就起身背着手,看着北方:“长远来看,也是好事,至少可因新朝新政延续国祚不少年。” “也不一定,这次选妃,几乎全是绝色,而且各地已经在准备祥瑞,或许他也振作不了多少年。” 梁永福笑道。 汪俊听后依旧只是苦笑。 他这次是笑他自己,笑他自己一介清流,居然会有一天,迫切希望皇帝成为沉湎声色、迷信祥瑞的昏君与自大之主。 且说。 汪俊在与梁永福见面后不久,锦衣卫就带人到了他府上,说:“东南总督朱部堂弹劾为反贼奸商向他传话,欲向他行巨贿,更有前南京守备太监廖堂供出你诽谤朝政,与他还有勋贵保定侯梁永福暗结朋党,故将你革职下狱,公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冤枉!” 汪俊当场大喊一声。 “我是堂堂南京礼部尚书,我会与一阉竖与一武臣来往?” “他怎么能如此污蔑我一清流之臣!” “朝廷怎么能因为一阉竖的一面之词就拿我,有什么证据?!” 汪俊接着还诘问起锦衣卫来。 锦衣卫自然不管那么多,而只把汪俊强行带出了南京礼部衙门。 朱厚熜的确在腊月底的时候,收到了朱希周弹劾汪俊的奏疏,以及廖堂的供状,并因此下旨革职逮拿汪俊,且把廖堂也解送京师。 廖堂在被解送京师后,朱厚熜因想到他到底是正德朝的内宦,与现在内廷中不少正德朝所留内宦关系不错,而他的人还没完全替代宫中的正德朝旧人,如果冒然处置,难免会造成内廷人心不稳,也就把谷大用、秦文等同样是正德朝内廷旧人的大太监叫了来。 “廖堂是家奴,他犯的事,自然也属于家事。” “你们也是朕的家奴,还是替朕管着他们的家奴,你们且说说,这廖堂该如何处置啊?” 朱厚熜因此问起了这些人。 谷大用和秦文等也就认真思索了起来。 “回皇爷!” “奴婢倒是有听闻这廖堂素来心术不正,收过宁王的贿赂,纵容其弟廖鹏与宁王勾结来往,早就对先帝不忠。” “所以,奴婢看来,把他凌迟也不为过!” 谷大用这时说道。 秦文跟着说道:“皇爷,廖堂暗怀狼子野心,对陛下早已不忠!不但对陛下不忠,对先帝就已不忠!虽说亲亲相隐,但我们和他都是皇爷的奴婢,奴婢之间没有相隐的,在奴婢看来,只要是不忠于皇爷的,就都该死!故奴婢认为,当立诛此人!” 朱厚熜则道:“但他到底是先帝的旧人,朕不能食言,不要杀他,把他发配到南海子充任净军,其弟既已从贼,那就绞杀之,家产籍没。” “是!” 谷大用和秦文等却因此在回到司礼监后更加不安起来。 谷大用先对秦文问道:“我们刚才是不是太急了?” “应该是太急了。” “所以这廖堂才能留着一条命。” 秦文点了点头。 谷大用却道:“可当今天子如此厉害,所以他要是留着命,我们的命难安啊!” 说着。 谷大用就看向秦文:“如果他把我们私底下背着先帝做的那些不忠之事抖露出来,我们这位皇爷,说不准就不念先帝的旧情了。” “那依你的意思?” 秦文问道。 谷大用则对秦文附耳嘀咕起来。 于是。 廖堂刚被发配到京师南海子种菜,就在一次浇水时,被两个内宦给突然摁进一边的湖水里。 廖堂不得不拼命挣扎起来:“你们为何杀我,皇爷都没说要杀我!” “祖宗们说了,皇爷只是说不杀你,没说不让您死,您老还是早点去见先帝吧!” “别眷念着凡间,省得大家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一内宦回了起来。 廖堂听后颇为气愤。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内廷的人害了。 一时。 廖堂只在挣扎时说道:“替我带话给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当晚。 朱厚熜正在清宁宫练着字,谷大用就走来说:“皇爷,底下人传来消息说,廖公公落水了!” 朱厚熜听后不由得停住手里的笔,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去打水时落进了海子里。” 谷大用回道。 朱厚熜没再说什么,回答谷大用的只是一片寂静。 谷大用也没再打扰,识趣地离开了这里。 而在谷大用走后,朱厚熜才不禁嘴角微扬。 对他来说,这样也好,不用他亲自动手处死廖堂,则可以让那些同情廖堂认为廖堂只是不认同改制的内廷中人,把怨愤归咎到谷大用这些人身上。 次日。 朱厚熜就在朝会上得知马录给都察院上报,说苏州已经完成新政推行后的税赋缴纳,以及叛军攻打昆山的事,和弹劾了保定侯梁永福家奴涉嫌挑唆南直士族造反、乃至走私甲胄的事。 朱厚熜听后不由得道:“怎么又是保定侯梁永福,连家奴都看不好,他活着还有什么用!” ------------ 第一百八十章 嘉靖雄心大志,故尽抄南直逆产! 朱厚熜这么说后,就没再继续提保定侯梁永福。 他知道,梁永福这些南京勋贵肯定不满朝廷在南直的新政。 但朱厚熜不会因为他们不满就不改革。 他不可能在改革中照顾到所有群体的利益。 “南直叛军既已被消灭,接下来自然是要追查党羽,该抄的要抄,该抓的要抓!” “不过!” “朕想着,既然朝廷的初衷是为了重塑钱法,增加市面上活钱,所以,朕的意思,要务必把这些党羽的逆产籍没干净,以充作重塑钱法之资!” “为了防止他们趁机销毁逆产,比如烧园子、书画、孤本之类的财货,当下一道旨,如果他们能保证逆产不走水不毁坏,除首犯外,从犯就可免死,只发配东莱!” “如果,他们保证不到,不但要九族皆灭,还要挫骨扬灰,不得葬于皇明之土!” 朱厚熜说后就睥睨向诸朝臣:“刑部将这道旨下发各府州县,不得耽误!” 刑部尚书林俊因而拱手称是。 朝臣们都知道,天子这是盯紧了江南大量犯事士族的家财,有意趁此机会在加税之余,还要额外得到大量通过抄家而有的白银。 而朝臣们也都知道,这些江南犯事士族积攒的白银肯定不少,所以,这些白银真要被抄没入内帑,那皇帝不但兵强马壮,则肯定还财力雄厚! 如此…… 天子也的确能进一步操纵天下钱权! 朝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天子这一招是真的捏住了犯事士族的命门,逼得他们不敢以自毁财产的方式,来阻止朝廷重塑钱法的计划。 毕竟,谁要是私毁家财,可是要被挫骨扬灰的,而保护好自己的财产,老老实实地交给朝廷,却能不死,自然是应该选择后者。 如此一来,即便有极端反对朝廷新政的人,想做些毁坏自己财产的激进之事,也会被家人阻止。 朱厚熜防备犯事士族可能在被抄家问罪之前毁坏财产,也是基于历史的经验才这样做的。 因为他记得,历史上崇祯时期的内阁首辅周延儒就在崇祯派人抄他家时,提前把自己藏有大量珍宝的楼阁给烧了,这自然把崇祯气得不行。 朱厚熜自然要避免这个情况出现。 而他也的确期望着能通过这次抄没犯事江南士族的财产获取大量白银,让重夺货币权的步伐更快一些。 “自宝钞大坏后,天下百业就渐渐只能以白银为钱,辅之以铜钱,可这两者于民间都不足,难以促进天下繁荣,更让豪右把白银作为攫取国财民利的有力武器。” “这次,若真能抄没得许多白银,那重塑钱法就比想象得要更快,除了建造北京外城外,还能开始为建造水师做准备,西夷在海上频繁入寇,若没有强大水师,朕心难安啊!” 朱厚熜也在私底下对梁储说起了关于他想趁此机会获得大量白银,多造银元的打算。 梁储作为广东人,也对开始入侵广东的西夷感到不安,自然也是不反对皇帝加强水师建设的。 但梁储不知道的是,朱厚熜加强水师建设,以防备西夷,只是一个借口! 他真正的目的是在加强水师建设后,也派水师出去开采黄金白银,进一步活跃国内经济,扩大国外市场,做大蛋糕。 因为说实话,只在国内做分配型的改制,整的不同利益集团之间斗争激烈,导致流血冲突越来越多,他自己其实也是有些不安的,也怕到时候,改制最终要改到自己内廷,改到自己身边,使得他自己也最终因为分配制改革而招来身边人的埋怨。 当然。 朱厚熜虽然还没大规模地开发新资源,但也还是已经在开始小规模的这样做。 至少…… 东莱岛的金瓜石矿产,他已经开始有计划地流放罪犯过去开采。 金瓜石金矿在历史上是近代有名的矿产,是《马关条约》后,日本殖民台湾期间所开采的当时亚洲最大金矿。 此矿富含黄金和黄铜,在被日本侵占期间,年产黄金五万两左右,最高年产量曾达七万两,在被日本殖民期间,为日本提供了大量黄金资源。 朱厚熜不知道这一世,将来还会不会有宝岛矿产为外夷开采走的情况,但他知道,他必须趁着现在自己有这能力和机会的时候,把这些地方的矿产资源开采出来,用于造福本民族。 而且,现在开采宝岛资源,还有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扰民。 因为现在的宝岛除了土著和少量汉人迁移过去外,没有除大明以外的武装政权,所以现在开发宝岛既不用担心有激烈的军事抵抗,更不用会扰民涉及到侵占百姓土地的情况。 而如果大明也能在该岛开采出年产几万两的黄金,那对经济的促进效果自然也会是很大的。 为此。 朱厚熜还特地问起梁储:“东莱那边开采金矿的事怎么样了,可有新的百姓移民过去。” 梁储回道:“回陛下,东莱金矿已开采黄金两万余两,黄铜一万余斤,迁移新民七百余户,加上流放过去的户数,已有一千余户。” 梁储也是没想到被本朝士大夫忽视的近海荒岛竟然真的蕴藏有这么多矿产。 这使得他如今也放弃了为被流放士人求情的心思,只安抚被贬谪过去当官的士大夫们说,他们只要干得好,就会向陛下求情放他们回来当官。 “说起东莱,福建巡抚樊继祖请旨将东莱州改州为府,增置州县与卫所,言开矿引起了佛朗机人和倭人以及海寇注意,朝廷当引以为警。” 梁储回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内阁准备如何票拟?” “内阁从其言,改东莱州为府,府治改在金县,再增设一个海防游击衙门和防御千户所,海防游击衙门驻鸡笼,防御千户所驻澎湖,且增派一名福建按察副使任东莱分巡道,分巡东莱各县,统管税赋、户籍、戎政、营造、粮储诸政。” 梁储回道。 朱厚熜听后道:“甚好!” 接着。 梁储又递本言道:“陛下,礼部会同翰林院议,因将立顺天府宛平县儒学教谕姚树山长女为后,而请旨命姚树山为鸿胪寺卿,给与其妻应给诰命。” “可!” 虽说因为皇姐选驸马的事有所耽搁,但选妃到现在嘉靖元年的年底还是有了结果。 由于朱厚熜让袁宗皋在私底下替他认真选的缘故,自然确立的皇后也不是历史上那位敢在嘉靖面前吃醋摔杯子的陈皇后,而是两宫太后按照他的意思从袁宗皋所荐女子中选的一位姚氏女子。 这名姚氏女子也是朱厚熜当时看袁宗皋所呈画像时印象最深的一位。 而袁宗皋所荐其他女子也被选为了妃嫔。 但或许是历史上的陈皇后的确秀色夺人,所以,她还是入了选,成为了九嫔之一。 封后父后,就意味着皇帝大婚将近。 翌日,礼部就又上了大婚六礼仪注。 朱厚熜自然予以批准。 不过,既然是大婚六礼仪注,自然也就非常繁琐,按照礼部所定日期,要到嘉靖二年正月底才能完成大婚和册立中宫的大礼。 且说。 张伟等燕山卫官将,在收到朱厚熜让他们“宁瓜蔓牵连,也不能放走叛乱党羽”的旨意后,自然是无比振奋。 因为他们知道天子果然是对此心动了,要加大打击面。 张伟为此将燕山卫诸官将吩咐召集起来,吩咐道:“对控制起来的涉嫌谋逆士族即刻抄没!其家中主事者要严审其同党,审一个抓一个,务必一网打尽!” “是!” 于是。 这些事先已分好队要被派去抄家的诸官将皆拱手称是,然后分别行动起来。 不过,参与叛乱的士族们在得知欧阳宇等除奸军败于官军之手,还被官军俘虏不少后,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在想各种办法避罪。 不仅仅是他们,包括与他们同乡没有参与这事的士族,也有些担忧这些同乡士族被打击的太狠,影响整个乡梓之地的文运。 以礼部尚书衔致仕的顾清甚至早就来到了王鏊这里,向王鏊跪下致歉道:“阁老,松江士族有罪,有负同省之谊,不该做如此对不起苏州士族的事,晚生代他们来向苏州士族赔礼,只请阁老看在整个南直士族不能因此就要势力大衰的份上,宽宏大量一次,饶恕我们松江那些谋乱的士族,向陛下求情吧!呜呜!” “现在来道歉,又有什么用!” “阁老是先帝的老师,又不是当今天子的老师。” “你们松江士族要是当初想着对付朱家时,怎么就没想过同省之谊?难道你们就不明白这样做,会让天子归咎于我苏州士族?” 秦金这时没好气地先说了起来。 顾清则道:“凤山责备的是,我之前也劝过这些同乡,让他们不要再跟朝廷斗,可他们很多都不听啊!” 顾清说到这里也非常无奈地道:“虽说大家都是诗礼簪缨之族,可到底还是不少做不到淡泊名利,容易看见眼前的好处就昏头,为了少缴赋役钱乃至不缴赋役钱,什么后果都不顾,哪怕除不了朱昆山本人,也要灭朱昆山满门!” “但是,不管怎样,他们到底是南直士族子弟啊!我们要是不力保他们,到时候,南直总不能只靠苏州士族与我们这些仅存的一些士族和那些贫寒士子去争朝中那些阁臣公卿之位吧?” 顾清说到这里就看向王鏊,再次叩首:“阁老!您是天下德高望重之人,与当年杨廷和等同为先帝之师,后因不附刘瑾而致仕,清德早已誉满天下,陛下也数次派人来慰问您,如今也只有您出面,才能为我们南直士族求得一丝慈恩啊!” “士廉,你先起来!” 王鏊这时伸手往上抬了一下。 顾清也就还是站了起来。 “坐吧!” 王鏊接着又说了一句。 顾清道了谢,然后就坐在了王鏊右手边的一张椅子上,只坐了半边,而依旧担忧不已道:“谁都知道,天子欲控天下钱权,故制银币铜钱,且最近又下诏以元角计量,这也就意味着,天子要更多的黄金白银才可,所以才会调整折色比例,还要火耗归公,同时,不惜联合农工,也不肯妥协,还把哭庙等定性为叛乱,为的就是得到我江南更多的黄金白银。” “天子聚财固然是为国,然穷的却是我南直气运啊!阁老!” 顾清接着又说了一句,然后看向了王鏊。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当执软肋,司礼监掌印怯惧! 此时。 王家厅堂外。 已经下起了雨。 淋淋漓漓地敲打在了绿蕉叶上。 滴滴答答的。 王鏊透过冰裂纹的木窗看了一眼,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说的这些,老夫也明白。” “当初,杨新都他们,是想牺牲天子一人而救天下。” “天子不愿,故才欲以牺牲南直而救天下。” “因朱昆山是姑苏人,故南直其他不愿让利朝廷的士族,就选择以牺牲我苏州而阻挠国策。” “但天子圣明,让我苏州士族未能成为被牺牲者,反让他们成了被牺牲者。” “所以,说他们是作茧自缚,也不为过呀!” 王鏊说到这里就摇了摇头。 顾清颔首道:“阁老,可是。” 王鏊压手制止了顾清再说,而道:“老夫不是说不求情,只是将来真的求得了天恩,让他们许多人免了罪,要你回去带个话他们。” “请阁老赐教。” 顾清忙起身拱手道。 王鏊道:“别把心思都放在自家那些私利上!为此不惜互相倾轧!还是要为天下为乡梓多想几分,要引以为戒!” “晚生自会转达。” 顾清回道。 王鏊又道:“若论朝野声望,如今天下,还是两朝元辅刘洛阳(刘健)威望最高啊!” “我出面求情,恐都不行!” “何况,天子是笃定了要收我南直大量白银以收天下钱权于朝廷,我若求情,反会让陛下觉得我是为不愿意他这样做,是存有私心,而更加不愿意网开一面!” “若是刘洛阳出面,他自可以善存国朝文运为由,而请天子宽待士族!” 顾清听后心里欣喜不已,也颇为赞同道: “阁老说的是!” “如果是刘洛阳出面,天子必然更愿意相信他是出于一片公心,也更加愿意相信,这不只是南直士大夫不想朝廷大肆株连士族,而是天下士大夫都不想朝廷大肆株连士族!” “而且,刘洛阳出面,天下其他各省士大夫也将不得不跟着求情才行,不然不足以证明自己清正无私也!” “正是此理!” 王鏊笑着道。 顾清又道:“只是刘公毕竟是两朝元辅,誉满天下,乃天下人心中的一面赤帜,操守极正!” “一般人恐难以说动他干预朝政,即便晚生也不能,少不得还是要阁老这种同样誉满天下的辅臣帝师才可说动啊!” “自然是得我写信给他。” “无论如何,朝廷重振钱权可以不成功,但不能轻易再开大肆瓜蔓株连士族的例子啊!” 王鳌说着就吩咐人准备起笔墨来。 王鏊口中的刘健,的确资格很老。 他是弘治朝和正德朝首辅。 在弘治朝便名满天下。 当时,流传一句话叫“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 这里面的“刘公断”就是指的刘健。 本来。 刘健在弘治朝的威望就够高了。 结果,他在正德朝又因为跟刘瑾硬钢而在威武上更上一层,属于那种刘瑾恨得牙痒痒但也不能弄死的人物。 尤其是刘瑾开始改革后,每一项改革伤及到一些人利益一次,就会有更多的人怀念刘健,给刘健添加各种光鲜色彩。 真真假假的传了这么多年,别说士大夫,就是老百姓都越来越多的相信刘健是能天下最值得尊敬的在世贤首辅。 所以,即便是朱厚熜也在继位之前,收到遗诏后,都立即先派使者去河南洛阳对刘健存问赐贲,而未敢轻慢。 因为朱厚熜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刘健的认同。 毕竟,只有刘健承认他是合乎正统的天子,他才能真正得到天下人的认同。 当然,刘健在收到朱厚熜存问赐贲之礼后,也没有真的为难朱厚熜,而立即上了谢表。 而他也一直没有因此就仗着自己的资格最老,而去过问政事,干涉皇权,即便是大礼之争,他也没有参言,而是真的老老实实地归乡在家。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刘健没想到有一天王鏊会给他带来一封要他为叛乱士族求情的事。 虽说燕山卫击败叛军,是在嘉靖二年元夕后,但苏州士族发现叛军内应却是在正月初。 而顾清更是在苏州士族发现内应后不久的正月初三就到了王鏊这里求情。 而刘健收到王鏊的信已是嘉靖二年正月初七。 因为有运河,苏州到河南洛阳的交通并不同其他地区那样不便,加上王家和刘家在官府的关系,能随时动用铺兵用快船快马传信,所以刘健收到王鏊的信也就要不了几日。 “祖父,您该吃药了。” 正月初七这一天。 一直伺候着刘健的刘健之孙刘成学,就拿着王鏊的信和刘健的药,到了刘健所寝居的暖阁里。 刘健已年届九十高龄,身体自是大不如以前,病也越来越多,也就常需要用药。 刘成学如今的主要任务除了读书外,就是伺候自己祖父吃药。 而刘成学在这么说后,就从婢女手里接过了一锦盒,拿出了里面的小纸包,然后打开小纸包后,就将细如绿豆的药丸倒进了自己手心里,放到了刘健嘴边,开始服侍刘健吃丸药。 待刘健吃完喝了水后,刘成学才拿起王鏊的信说:“震泽先生来了信,您老需要听听吗?” 刘健一怔,随即颔首。 刘成学便念了起来。 刘健听完后长叹了一口气:“王震泽这是为难老夫呀!” “祖父何出此言?” 刘健之孙刘成学听刘健如此说后,不由得问了一句。 刘健道:“如果我为整个士林而拦阻天子圣意,则我必对不起当今陛下;可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又对不起先帝呀!” “对不起先帝?” 刘成学问道。 刘健说道:“是呀!先帝开弘治中兴之世,其本在于恢复和恪守祖训,不变天下之政,尤其善护我士大夫!我若不理会此事,岂不有悖先帝之望?” 刘成学道:“可天子那里?” “王鏊这信代表了天下公论。” “老夫一生从不敢违公论。” “天子也要从公论!” “公论不支持他在攫取江南大量白银,那老夫也不能支持呀!” “如果公论没找到我,我可以装傻,可既然找到了我,我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了。” “所以,只能由我这个将死之人,让天子雄心大灭了!或许,也只能是我来,才能让天子放弃变法,而做克己复礼的守成之君吧!” 刘健说着就长吁了一口气,两眼竟因而落下泪来。 因为他本也不想这样得罪天子的。 但天下士人要他如此,他不得不如此。 所以,刘健让刘成学先写一道请准他进京贺天子大婚的本。 朱厚熜收到刘健请求进京贺成亲大礼的本则已是嘉靖二年的正月十二日。 在这日下午。 朱厚熜收到刘健的奏本后就知道他进京来是为何事,尽管他这时还没收到惠安伯张伟的奏报。 朱厚熜知道,刘健都要进京出面,这意味着士大夫们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来阻止他要通过平叛且大肆抄家的方式获取白银的意图了。 在朱厚熜看来,毕竟这里面涉及到皇权和士权之争,所以天下士大夫不可能坐视他轻易获得大量财富。 因为…… 如果南直的那些士族,要是真的要因为叛乱被大肆株连抄家,那就意味大量白银会进入皇帝腰包,让皇帝的财力进一步膨胀到可以操控天下货币价格的地步,即能够决定市面上的白银、黄金价格。 所以,这些士大夫清楚一旦皇帝有了这能力,那就意味着皇帝可以不用破坏规矩就能肆意掠夺天下的财富,甚至可以学汉武帝、明太宗这些皇帝,肆意地进行对外军事战争,进而完成每一个帝王那蠢蠢欲动的扩张之心。 如此,士权自然会一落千丈。 朱厚熜相信,这些士大夫的金融知识都不差。 因为在这块大地上,已经进行过上千年的金融活动,依托寺庙放贷倒在其次,拿牡丹花这些产品进行炒作的事在历史上更是屡见不鲜,所以不可能不意识到皇帝拥有大量白银后会产生什么力量。 “刘健此人,你们对他了解多少?” 朱厚熜为此还问起了谷大用等正德朝就与刘瑾打过交道的太监。 谷大用回道:“回皇爷,这人极为固执强硬!” “昔日先帝刚即位时,他身为首辅,却与外朝诸臣一起趁着先帝刚即位,就逼迫先帝尽诛奴婢们,先帝为奴婢们向他求情,请求看在我们从小到大伺候过先帝的份上,只把我们贬到南都,但他就是不肯!执意要先帝杀了奴婢们!” “先帝素来重情,一时没法只得从刘瑾之愿,罢黜了他和谢阁老这些人。” “固执强硬?” “这么说比杨廷和还难对付?” “毕竟杨廷和好歹知道该妥协的时候就妥协。” 朱厚熜暗自嘀咕起来,随后竟又问起谷大用: “此人可有软肋?” 谷大用也没想到自己皇爷这么问,他没想到一向自信的皇爷也会有不安的时候。 这让他想起了先帝正德,当年先帝正德也是在刘健等要求杀自己这些人时,一开始表现得特别彷徨。 如此一想,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谁面对刘健这样的两朝元辅不会发怵呢? 谷大用现在只担心,刘健会不会还要逼着皇爷处死自己,就像当年逼先帝一样。 谷大用虽然有此担忧,但他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好像没有,天下都觉得他是大公无私之人,连内廷不少人都这样认为!所以,即便是先帝,也没敢要他性命。” “大公无私?” “是这样的吗?” 朱厚熜暗自腹诽着,然后吩咐道:“取关于他的一切奏本来给朕!”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嘉靖先礼后兵,对准两朝元辅软肋! 嘉靖二年正月二十七日。 天微冷,雪渐停。 这一日。 刘健到达了京师。 朱厚熜自然没有拒绝刘健的请求。 因为他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无论如何,刘健毕竟是享誉天下的两朝元辅,更是代表着天下士心所向的一面旗帜。 而现在,刘健主动请求进京朝觐,参加自己的大婚,是给自己面子,对外展现的是拥戴自己这位新天子的形象。 所以,他这个皇帝但凡还想展现给天下士民自己是要让天下越来越好,不是为一己之私的形象,也不是分不清好坏的人,那就不可能拒绝。 为此。 朱厚熜还专门派了御马监太监张永带一百锦衣官校去接他。 朱厚熜没有派谷大用,也没有派秦文。 因为前者是八虎之一,后者是八虎之一魏彬的干儿子。 朱厚熜要是派他们去,很可能会直接气死九十岁的刘健。 而张永不一样。 张永虽然也是八虎之一,但在文官士大夫群体中的声誉不错。 主要是因为他是参与斗倒了刘瑾的主要人物。 这让士大夫们都对张永的印象不错。 所以,朱厚熜只有派张永代表自己去接他,刘健才不会那么抵触。 刘健到京师后,上至阁臣九卿,下至生员庶民,皆纷纷来城外迎接。 “晦庵公到京了!” “晦庵公到京了!” 不少人还因此纷纷转告,兴奋得如过年。 尤其是京城的富户,都对昔日刘健当国执政的弘治朝念念不忘,自然也就对刘健感念至极。 毕竟,他们这些京城大户,很多当年都受够了内廷“八虎”的盘剥。 《育民报》和《文报》也因此都不好不报道此事。 甚至,早就有许多商户开始主动以迎接晦庵公为名,对自家商品进行打折和免费庆祝活动。 俨然超过了昔日天子进京的盛况。 而当刘健来到京师城外那一刻。 许多士民都朝他围拢了来。 不少朝臣士大夫还因此眼含热泪。 没办法,刘健的声望太高了! 即便是杨廷和这种高居太傅的文官,以及梁储这个首辅,在士大夫中论资排辈的话,他们也只能在刘健面前执晚辈礼。 遑论尚书九卿了。 而护礼派文官,更是激动地不能自已。 因为严格来说,刘健是他们护礼派真正的“祖师爷”。 他们都是秉承于刘健等在弘治朝老臣昔日所持“恪守祖制、宽俭治国”主张的大臣。 从杨廷和等人再到时下还在内阁的蒋冕、毛纪、费宏,以及执掌六部的石珤、林俊、赵璜等主张清和之政的,皆是在传承刘健、谢迁的衣钵。 所以,即便是地位崇高如杨廷和也让家奴扶着,摇摇地站在远处瞻望。 但他不敢过去。 因为他不敢见护礼派的人,毕竟他在护礼派中的名声已经没以前那么好了。 谁让他在议大礼和伏阙救孔家时都跳反了呢? 还第一个对天子定大礼为认孝宗为皇伯考的大礼上贺表。 这让护礼派怎么不批评他、声讨他? 即便有理解他的,也不好再与他亲近。 而他自己也没脸再来见刘健。 不过…… 杨廷和对刘健的进京的确充满期待。 当他看见刘健由其孙刘成学扶着下船后,也不由得伸着脖子,赞叹道:“晦暗公还是风采依旧啊!” “陛下锐意革新,然到底年少气盛,故未肯遵循天下公论!” “我为避免君臣失和,不得不委曲求全,故大礼未争,孔家事也未争,反而推波助澜,也就被天下君子误解,自然不能再率群臣争于君前,而阻止陛下得到大量白银。” “好在晦庵公进京了!” “以晦庵公在天家与朝野的影响力,必能率群臣阻止陛下取得大量白银,而夺得大量民利的!想来,还能使后宫也会因此不敢逼着陛下拒绝晦庵公的! “或许,晦庵公还能劝得天子早日明白,明白用如同王安石的奸人执政,反而会使天下大乱,而用如同司马光的君子执政,循旧制,克己欲,节财用,才是让天下长治久安的根本!” 杨廷和满怀期望地自言自语着。 同杨廷和一样。 护礼派的许多大臣,也都希冀着刘健这次进京,真能够阻止皇帝通过大肆株连江南士族而获取大量白银。 毕竟无论是皇帝可以大肆株连江南士族,还是可以获取大量白银,都会大损士权。 但议礼派的许多大臣则为此有些忧心忡忡,他们自然还是难免会担心刘健逼着天子放弃新政,乃至逼着天子弃用他们。 即便是费宏现在都非常担忧,而不愿意真的看见刘健进京。 因他现在掌着度支总司,新入国库的大量银元都归他来决定如何支用。 等于他握住了大明的钱袋子,可以想决定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 让天下各衙门都得看他脸色。 让天下各地方也得看他脸色。 他也可以为自己家乡江西批更多的款用于赈灾与治水、乃至助学。 他已经超过户部尚书,成为大明第一财神爷! 所以,这让费宏现在比谁都想支持天子对江南士族大肆株连,比谁都想支持天子获得大量白银。 因为到时候这些白银都会以贷款的方式进入他所掌控的国库。 如果他没有掌握这项权力,可能会基于尽量保住士权地位和让钱权即货币权掌控在地方豪强大族手里的角度,反对乃至阻止天子获取大量白银,尤其是通过株连大量士族的方式获取大量白银。 哪怕是这些士族真的谋反了呢? 但是非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的。 毕竟只有幼稚天真的人才讲是非。 成熟的人都只将利弊。 可费宏现在不是掌握这项权力了嘛。 权力素来是迷人心智的,也会让人重新看待利弊的。 同明朝历史上,很多士大夫在成为执政前,拼命跟皇帝唱反调,但一成为执政,比皇帝都还积极于跟天下人唱反调。 尤其是在万历时期,社会矛盾加剧的时候。 由此还出现了历史上万历首辅王锡爵与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那场著名对话。 现在,费宏就是这样。 在现在的他看来,江南的士族被株连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可以借此获取江南大量白银,然后把这些白银铸造成银元,然后借给度支总司,由他这个掌度支总司的内阁大臣可以用钱来操纵天下,享受那种当“财神爷”的快感。 现在想想户部、兵部、工部大员乃至地方督抚向他献媚求讨银子的样子,他都还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觉得比什么人参肉桂都还能养身提神。 “陛下励精图治,而欲重振钱法,以抑兼并、促民生,想必晦庵公也是因此敬佩天子此志,才进宫壮天子声势的!” 费宏为此在轮到他与刘健谈话时,特地先给刘健设套,让刘健被迫承认是来支持天子的,而不是来跟天子唱反调的。 刘健自然听出了费宏的弦外之音,而这也让他的确不好否认。 毕竟他也真不能说天子励精图治、重振钱法不对。 只是也因此,刘健有些愠怒,他没想到费宏这个昔日挺和顺的后生,如今也变得这么口蜜腹剑了。 “阁老这是说的什么话!” “晦庵公这次固然是来壮天子声威,但更重要的是来劝谏天子行宽仁之政,勿因过于急切求变而影响国朝根本的!”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倒是替刘健回应起费宏来,然后对刘健拱手道:“我们都盼着公能来劝阻陛下啊!” “是啊,陛下要兴大狱,要对犯事士族进行瓜蔓抄,以获得大量白银。” “我都盼着晦庵公能来带领我们一起谏阻此事,使陛下能够知道用舍刑赏当从公论啊。” 林俊跟着说了起来。 费宏这时忍不住插嘴道:“但他们确实造反了,且不说哭庙,光是擅自设立议事局、除奸军,这已经是旗帜鲜明地做反贼了!” “但他们是敢为民伸张的真君子!” 赵璜这时回了一句。 费宏顿时激动地大吼道:“都造反了还是真君子?!” 这由不得费宏不激动。 因为当年有反贼围他宅邸、肢解他亲族,逼他跟着宁王造反,他都没有答应,甚至最后他祖坟也因此被掘,他也没有屈服,所以他一直很看重忠君这个原则性问题的。 赵璜道:“他们只是因为年轻气盛,被不法勋贵挑唆得要去灭朱氏九族,他们又有什么大错?!” “再年轻气盛,也应该分得清什么是该做的事,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费宏激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 赵璜则呵呵冷笑,然后对刘健道:“晦庵公,只要您带头去争,我们自会跟着去争,他们内阁不争,我们部院九卿必会跟着你争!” “大不了,到时候若天子连公之言也不听,那我就死谏!” 赵璜突然一掸衣袖,掷地有声地说道。 刘健因而欣慰地笑了笑,说:“面圣的时候再说吧!” 于是。 刘健就由其孙刘成学搀扶着往城内走了去。 看着已基本建好的外城,刘健也不由得赞其宏伟。 而在看见,城内秩序井然、人烟阜盛,俨然屋舍比他印象中弘治正德两朝的京师要稠密许多,不少被权贵圈禁起来的荒地也都种了桑麻菜瓜,街道也没有污秽遍地后,他更是暗叹天子的确励精图治,关心民生。 但刘健希望天子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没必要再想着控制天下钱权,甚至最好减弱兵权,这样才能给天下安宁。 毕竟加强兵马实力,加强钱权,就意味着夺天下之利能力更强,而且也会为此,与天下争利! 毕竟,如今就为获取大量白银,不惜借处置反贼之名大肆株连江南士族。 “晦庵公这次进京可是要劝天子不要株连江南士族?” “晦庵公当谏阻陛下敛取大量白银这种争利天下之举啊!” “晦庵公,还钱权于民,就靠您了!” …… 许多护礼派的官僚士绅皆在这时围拢来向刘健说着话。 刘健听得出来,他们都是想让自己阻止天子株连大量江南士族,阻止天子想借此控制天下钱权,也更加确认让天子不能控制钱权是已是天下公论。 而赵璜也因此更加振奋,对林俊说道:“果然晦庵公一来,造成的声势就是不一样!” 林俊跟着颔首。 费宏倒是面沉似水,眉头紧皱,他担心刘健会不会干脆让天子连度支总司都不要再设? 那他这个内阁大臣岂不就只能参与一下票拟了,岂不是权力就要一落千丈? “有旨意!” “着刘少师免跪听旨!” 这时。 太监麦福带着几个内宦锦衣卫来了这里,向刘健传达天子谕旨。 众人听后都非常感动,赞叹天子是真体恤老臣,知道刘阁老九十高龄,不方便跪听圣旨。 而麦福这时则宣旨说:“敕曰:国有茂德耆老,乃天下之福,公来贺朕嘉礼,亦乃天家之幸,故着赐卿蟒袍一袭,赐令孙斗牛服一袭,另赐乘郡王辂入朝,于谨身殿赐宴!令阁臣九卿作陪,钦此!” 朱厚熜已经通过看刘健以往的奏本,找到了他的软肋。 只是,朱厚熜越是清楚了他的软肋,就越是故意先做起尊崇老臣的样子来。 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这样做,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显得文明。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嘉靖让前首辅哑口无言,费状元也心悦诚服! 春雨绵绵的长空下。 皓发银须的两朝元辅刘健,此时,不禁嘴唇嗫嚅,眼眶微红。 他倒不是因为天子赐蟒袍和让他乘辂入朝而感动,而是因为天子居然想到了他的孤孙——刘成学! 刘健这辈子有两个遗憾: 一是辜负了孝宗,没能让正德成为他理想中的贤君。 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是辜负了。 因为据史载,他在知道正德皇帝南下巡游后,气得吃不下饭,连连叹息说:“我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啊!” 二是他为了坚守自己的公正,没有用权势让自己的孙子尽早成为进士,而延续家族的富贵。 本来他是有两个孙子的。 一个孙子早逝。 他唯一一次向天家乞恩,就是在自己长孙不久于人世前,为自己长孙求了个中书舍人的官。 而现在的刘成学是他的次孙,也是他唯一在世的孙子。 可刘成学到现在也才是个举人。 刘健最大的担心就是他有朝一日去了,他刘家的地位就会因此一落千丈。 因为他的儿子皆已去世。 现在,他刘家唯一还能撑门面的男丁,就是他的这个孤孙。 如果刘成学不能延续刘家的富贵,那他刘家的偌大家业,将不再是刘家的幸事,而是刘家的祸事。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仕宦大族,若没有男丁撑门面,也会被很快吃干抹净的。 而现在,天子不但赐他蟒服,还赐他孙子斗牛服,他自然就知道天子这是知道他的牵挂,表示不但会优待他,还会优待他的子孙。 所以,这怎么不让刘健大受触动。 在场的官员士民们也很感动,皆由衷地赞叹着天子厚待老臣的这一行为。 “陛下虽然刚严,但的确也有仁厚之心啊!” “没错,天子本就心性纯良、仁德慈爱,只是受奸臣挑唆,才使得大仁大爱之心被错用了而已!好在,晦庵公进京了,以晦庵公之德望睿智,必能让天子幡然醒悟的!” “真好,想必今晚天子赐宴晦庵公时,就会从晦庵公之意下旨赦免犯事士族之罪,而放弃取南直大量白银以控天下钱权了!” 许多护礼派文官还因此低声议论起来,而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满美好的期待。 但费宏的脸色却是越发的不好,在跟着刘健等一起进宫时,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且说。 刘健与阁臣九卿们进宫后,光禄寺已经在谨身调备好了珍馐佳肴。 朱厚熜也在这时从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这里告辞,准备去赴宴。 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已经从自家亲眷那里知道,天子已经向国戚们承诺,会在获取南直大量白银后,铸造更多的银元,借贷给国戚们去放低息贷助农助商,促进天下势豪之族对天下庶民减息。 朱厚熜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拉上外戚与自己一起夺金融市场的利,同时也是有意拉拢外戚与后宫势力,让他们支持自己改制。 另外,他也是有意让外戚替自己分担“与民争利”的骂名。 毕竟,他作为皇帝,在铸造出大量银元后,是不好直接派太监带大量钱款去民间放低息贷的。 须知。 乡绅们都知道放贷这种事要转一手,让寺庙帮自己放贷,以避免到时候因为收钱的事与庶民起直接冲突,而有损自己在乡里的公信力。 他这个皇帝自然也得跟着学习,让外戚帮自己承担取利于民的骂名。 反正大明朝的外戚与前朝的外戚差得远,没什么势力根基。 所以,朱厚熜也不担心他们借钱不还时,自己不敢催还,大不了到时候派文官催还。 朱厚熜相信文官会敢于向外戚催还的,因为历史上,大明朝有文官都敢在御前持金瓜打外戚呢。 蒋太后和庄肃皇后对于朱厚熜欲让外戚将来去强占士绅阶层更多的放贷市场的想法,本来是有些抵触的。 因为她们也怕因此影响了自己母族的名声,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但架不住朱厚熜说这不是为了照顾外戚,是为了让外戚帮朝廷助民助农,让天下利息降得更低,让天下普通商民不再因为缺钱而不能创造更多财富,只会得来好名声,不会损坏名声。 再加上,她们的母族的人也劝她们,以及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已经先说服了张太后,让张太后先支持了朱厚熜,所以,她们也就没再坚持。 但现在…… 当她们也知道刘健进京后,便猜到刘健肯定是为阻止皇帝想以株连谋逆士族名义获取大量白银的事来的。 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都知道刘健是什么样的人物,也都开始觉得皇帝从南直抄得大量白银的事要黄。 蒋太后和庄肃皇后对此还好,她们本就不是很在意,也就只劝慰朱厚熜,不要因为刘健阻止,而到时候太气愤,该给刘健这种两朝元辅的尊敬还是要给。 朱厚熜自然表示赞同。 而张太后则还因此有些失望和恼怒。 她是为自己两个弟弟可能即将失去大量利益而失望和恼怒。 因为她本就是个“弟奴”。 朱厚熜和张太后也相处了这么久,也看得出来,张太后对自己两弟弟的在乎程度,在嘴边念起两弟弟的频率,连孝宗和武宗都比不上。 而且…… 基本上,朱厚熜说到关于外朝对孝宗和武宗的事,张太后都不怎么太在乎,似乎只要朱厚熜和外朝文官不要太过分,她都能接受。 比如朱厚熜不认孝宗为皇考这事,张太后对这事的抗拒程度,就要远远小于外朝护礼派们对这事的抗拒程度。 似乎文官们比她这个太后都更在乎对孝宗的感情。 对正德自不必说。 和张太后与文官们接触的越久,朱厚熜就越觉得正德可怜,也不得不承认难怪历史上正德只跟太监武官们亲。 话转回来。 张太后作为“弟奴”,对刘健这个弘治朝首辅一直印象也不怎么好,如今因为刘健要坏她两弟弟的好事,她自然是失望和恼怒的。 但张太后也同样忌惮刘健的声望,所以在朱厚熜离开时,对朱厚熜还说道: “外戚们就算想为陛下你做些事素来就很难,所以陛下你因此太坚持,如果那刘健执意要阻止,就算了吧,银子得不到事小,坏了你的名声事大!” “皇伯母放心,朕知道怎么做。” 朱厚熜则只回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就乘辇来了谨身殿。 在大臣们向朱厚熜见礼后,朱厚熜就看向了刘健,问道:“公如此高龄,难得还愿来参加朕的嘉礼,举国闻之,莫不欣悦!” “老臣叨扰陛下了!” “实在是有罪!” “然老臣此次进京也不只为参加陛下大婚之礼,也有为南直谋逆士族说情之意。” 刘健说着就颤颤巍巍地由自己孙子刘成学搀着出席,而跪在了地毯上,叩首道: “老臣乞求陛下看在保存国朝斯文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不抄其家,不株其族!” 刘健说后,阁臣九卿们就都看向了朱厚熜。 但朱厚熜没有表现出惊怒之色。 他就等着刘健说这句话呢。 赵璜等也在这时一脸肃然地看了来,他们也等着刘健说这句话来。 费宏更是紧张地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 但朱厚熜这时只淡然说道:“可他们是在谋逆。” “陛下说的是!” “欲求,纲纪公正,谋逆是在十恶不赦之内。” “何况,陛下已开恩在先,只株连流放,非尽诛之!” “可他们的子弟,多是能今年大比中,成为进士的俊才,如果他们全族被株连流放,则今年要取的进士,恐都凑不足数啊!” “如此,此科选才,就断了人才之续。” “陛下应该,也知道,素来南直,人文荟萃,如果少了许多南直举子,参加大比,影响的,就是朝廷抡才大典啊!” 刘健慢慢悠悠地回道。 朱厚熜道:“朕倒是对此有考虑在先!” “素来会试取士,皆有所分配比例。” “今科参考举子既然会少很多南直举子,那就分一半取士名额给其他省份就是!” “因为…… “据朕所知,浙江、河南、江西、福建、山东诸地的俊才也不少!” “比如公就是河南的,阁老毛卿是山东的,阁老费卿是江西的,还是状元!朕的本兵是浙江的,大司寇是福建的。” “可见,文教发达之地,非只是南直!” “故朕认为,既然这次南直能取的俊才会少,那就这次把原属于南直的名额,多分给些给其他省份,也不会影响抡才大典!” 朱厚熜说到这里,阁臣九卿皆两眼一亮。 “只是这样的话,南北分卷要改一下,得改成具体分省取士。” “不过,改这个也容易,就让礼部赶紧议一下,每个省按照以往情况给多少固定取士额度为好。” “对于出士艰难的省份,为鼓励其文教,同时也为取些知道当地风俗之士,可以适当照顾一下,给添加一二名额。” “然后留出一部分公共名额,以避免人文荟萃之地,因为名额受限而导致很多优才不能被录取。” “只是这次特殊,给南直的取士名额,可以暂分一半给其他省份。” 朱厚熜继续说了起来,且接着笑着对刘健说: “公乃茂德耆老,两朝元辅,于国朝功劳甚大,朕不甚敬之,推恩于贵乡,故特旨,今科增给河南十个贡士名额!” 刘健还没反应过来,刘成学这里倒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忽又意识到这样做失礼,忙又把头低了下去,但嘴角上却难掩振奋之色。 “陛下圣明!” “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良策了!”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直接闪电般出席,由衷地大拜在了地毯上说了起来。 费宏见此不禁吐出半截舌头,他记得赵璜是扬言要跟着死谏天子饶恕南直谋逆士族的。 但费宏认真一想,也觉得赵璜做得对,甚至对天子的对策也佩服至极的同时,也对赵璜的敏捷很佩服。 因为,这个时候,自己这些阁臣九卿不就应该为了自己乡党的利益,赶紧趁着刘健没阻止之前,附和陛下,给刘健制造压力嘛? 何必在乎南直士族的利益? 南直的士族得势的时候,也不会照顾自己乡人的,最终提拔照顾自己家族的还得是自己乡党! 于是。 费宏也立即跪了过来:“陛下此诚为善策,臣心悦诚服,心悦诚服至极!”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子阳谋,只能背刺! 费宏跟着跪下后,首辅梁储和大学士毛纪也跟着跪了过来,高呼天子圣明。 紧接着。 户部尚书孙交、礼部尚书王瓒、兵部尚书王阳明等六部九卿皆跪了下来,都跟着高呼天子圣明。 大学士蒋冕更是在这时说:“陛下,臣近日夜观天象,就有文曲星近日多发于北方与西南之象,想来也正应于今日,而陛下之言,明显正合天意也!” “次辅竟会观星?” 朱厚熜突然微笑着问道。 大明对民间禁止研究天文不严,甚至有过下诏寻觅民间擅天文之士的情况。 尤其是对士大夫研究天文不会严格管控。 不过,朱厚熜倒是没想到蒋冕会有这爱好。 这让他不由得有所好奇有所多想。 蒋冕这里回道:“回陛下,这不过是臣一时闲趣。” 朱厚熜颔首,没再多言。 而刘健这里不由得闭眼微叹。 阁臣九卿相继附和皇帝。 大学士蒋冕甚至还拿星象论证。 这让刘健自然也意识到,这些人是怕自己阻止皇帝这样做,在给自己施压,让自己知道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谏阻皇帝,还要为南直士族说话,就会得罪他们阁臣九卿所有人。 刘健也不由得瞥了他身后的孙子刘成学一眼。 刘成学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刘健微微一叹。 想到他孙子多次未中第,想到他刘家还需要自己孙子延续富贵,这次如果给河南增加十个名额,自己是不应该拒绝如此大恩的。 他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对准了他的命门给恩典啊。 他要是拒绝,只会招来家人家族乃至乡党的怨恨! 但他一想到自己要是就这么顺从了,就意味着要彻底支持天子对江南士族大肆株连,彻底支持天子将来可以掌控天下钱权,彻底想让他阻止这事的士大夫们失望。 这无疑将让他“刚正无私”的形象大损。 刘健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办,只得说道:“陛下,臣身体不适,请求提前离宴歇息!” “公高龄之人,朕岂能不允。” “依旧赐公乘辂出宫。” 朱厚熜说道。 “谢陛下!” 刘健便在自己孙子刘成学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刘成学面带失落之色。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安安静静地扶着自己祖父离开了大殿。 赵璜等也面带失落之色。 朱厚熜这里见此也道:“既然晦庵公身体不适,那就提前撤宴吧,诸卿也且先回!” “是!” “臣等告退!” 刘健没有答应此策,让赵璜等阁臣九卿都心里没底,生怕刘健还是选择坚决反对,就像当年要求正德必须杀了“八虎”一样坚决,甚至可能以死胁迫天子答应他的原有主张。 毕竟,刘健既然都来京了,那就意味着他有干涉朝政、干涉天子意志的可能。 赵璜等阁臣九卿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刘健会干涉朝政、干涉天子过。 所以。 刘健前脚刚回到自己在京师的宅邸。 赵璜等阁臣九卿后脚就来拜访。 刘健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哪个时候就没了,自己唯一的孙儿以后还得靠这些阁臣公卿帮衬,也就还是撑着见了这些人。 “晦庵公,您老到底是如何想的?” “对于天子在宴上所言,是赞成,还是反对?” 赵璜还先问了起来。 刘健见是赵璜先问,倒是更加没好气,故而问道:“你不是最支持老夫劝阻天子大肆株连江南士族的吗?” “我有吗?” 赵璜反问道。 “你!” 刘健激动地咳嗽了起来。 “晦庵公息怒!” “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是这样说过的。” “他还说要死谏呢!” 费宏赶紧安抚刘健,怕刘健真在天子大婚前夕被赵璜给气死。 赵璜也忙道歉:“晦庵公息怒!” “我虽说辈分比你矮,但一向反不如您老强记,有些话说过也就忘了!” “我当时是最支持您,但是,那不是没想到天子如此聪俊嘛!” “可天子竟能想到如此万全之策,既保证了纲纪可以得到维护,也避免了抡才大典受影响,还施恩了于其他各省举子,而使仁心不因严法而损,可谓一举三得!” “国有如此圣君,实为我等之幸!” “只是惭愧,我等忝为九卿,但才智反不及陛下也!” “而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三全之策,晚辈自然也没有再死谏的必要了,否则便成以博直名了!” “您老说对不对,我们做大臣的不能欺君吧?” 赵璜说后就讪笑起来。 “你别说了!” “再说,晦庵公真要断气了!” “你这话是不是说晦庵公要是再谏阻陛下就是为博直名了?” 梁储忙说了赵璜一顿,指了一下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刘健。 赵璜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梁储这里则也过来朝刘健深深作揖:“公息怒,您老不为别的,也为令孙考虑考虑,您要是在这个陛下即将大婚的时候气坏了身子,陛下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刘氏一族?” 刘健这才忙道:“给我药!” 刘成学忙打开锦盒,取出用纸包着的药丸。 赵璜这里忙沏了一杯茶来。 刘健瞪了赵璜一眼:“老夫不要你的茶!” 赵璜不禁怔了一下。 “我来吧!” 费宏则接过了茶,递给了刘成学。 刘成学这里则服侍刘健服了药。 刘健服药后,大约闭眼养了半刻钟的神,然后才好了些。 但他见这些阁臣九卿都没走,不由得叹道: “你们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不见您老脱离危险,我们哪敢放心啊!” 梁储笑着回道。 刘健呵呵一笑:“你们不是关心我,是关心我会不会阻止圣意吧?” “瞧您老说的。” “我们就是关心您老的身体才不肯走的!对于圣意,您老阻止不阻止是您老的事。” 梁储笑着回道。 刘健抬手指了一下梁储,笑道:“你梁顺德还是那么会哄人啊!” 说着。 刘健就淡淡一笑:“你们真的要我支持陛下牺牲南直,以成圣心吗?” “这不是牺牲,是南直犯事士族自己先坏了规矩。” “再说,如今的局势,您也看见了,我们士大夫真有约束圣心的能力吗?” “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圣心真要一意孤行,你我都挡不住啊!” “当今天子算是仁善睿智的,所以给我们都留了体面,真要硬来,君臣失和,才是天下大乱之端啊!”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选择以牺牲天子而利天下是不可能的,天子始终不是一个人,他要做圣君,也得所有人愿意他做圣君才行。” 梁储言道。 “元辅这话说的没错。” “灭人欲、存天理,并不是真正的道学至论,因为此论总会让人只灭他人之小欲,而将自己之大狱视为天理!” 王阳明这时跟着说了起来,而刘健伸手制止了他:“你不要给老夫宣扬你的心学!” 王阳明只得闭嘴。 “毛莱州、孙钟祥、林莆田。” 刘健这时点起名来,把曾是他门生的三位大臣传了来。 大学士毛纪、户部尚书孙交、刑部尚书林俊三位站了出来:“恩辅!” “你们也真希望我不阻止陛下?” 刘健这时问起自己这三位学生来。 毛纪回道:“时势如此,只要陛下取得大量白银后是用在正当的地方,也是社稷苍生之福!” 孙交跟着说道:“是的,既然江南那些士族造了反,就该以他们为代价来救天下,是他们先不灭人欲,成了贼!” 林俊也在这时说道:“恩辅,只要能救天下,谁都可以被牺牲,也不一定非得委屈天子,何况,从君臣人伦讲,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君父!” 虽然毛纪等说得很委婉含蓄,看上去都是正确的道理,但刘健知道他们这也是被天子的那个主意给收买了。 “连你们都有私心!” 刘健也就不由得说了这么一句。 三人不禁面色尴尬,同时也有些无地自容。 而刘健自己其实已经心里打算妥协,但他不想把这个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而也就很自然得开始顺着梁储的意思,怪罪着毛纪等人。 但毛纪等也识趣地没有争辩。 而刘健在怪罪后,且开始顺坡下驴,道:“也罢,我答应你们,明日等圣旨下来,老夫就上本谢恩!” 阁臣九卿们闻之大喜,也就相继离开了这里。 而刘健则在这些阁臣九卿们走后,仍有些踌躇不决。 他这么优柔寡断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他这次进京是担负天下士大夫的期望而来的。 他这次能否成功阻止天子通过抄没江南谋逆士族而获取大量白银,也关系到将来士权的地位。 所以,他知道,他这次进京的目的要没达成,他会变成多大的一个笑话,受到多少非议。 他并不希望他一辈子的士林威望被如今的天子给轻易击碎。 这会让他没脸再见人的。 但阁臣九卿们已经被天子收买,开始威胁他,天子也给了他一个很大的诱惑,他为了自己孙子考虑,也是不敢为了自己的名声拒绝的。 这个时候,刘健倒也问向了自己孙儿刘成学:“成学,你想祖父答应吗?” 刘成学跪了下来:“祖父!这次天子给河南额外增加了十个名额,再加上要分给河南的固定名额,孙儿这次肯定必中的,因为河南才学在孙儿之上的举子,除了已经在正德十五年和去年恩科中中第的外,剩下的已经不超过十人之数了!” “祖父明白了。” 刘健闭上眼,眼角处不禁落下两颗泪来。 接着。 刘健就道:“那你按照祖父的意思,写两道本,一道本是谢恩的本,一道是骂天下士大夫的本!” “骂天下士大夫?” 刘成学大为惊讶。 刘健道:“没错,得让天下人知道,祖父我没有谏阻天子成功,不是因为祖父不努力,是天下士大夫虚伪有私心者多,他们给陛下出了一道让阁臣九卿逼着祖父答应的阳谋,祖父因此认识到,坚守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支持天子独治!” “没错,祖父是因为对天下士大夫失望透顶,才改变了主意,才支持天子独治的!” “祖父希望天子行严政,认为天子就该集权,就该把天下伪君子杀干净!把不守忠君之道的谋逆士族杀干净!” “否则,这天下清净不了!” “让天子随心所欲地变法去吧!我刘健从此要换个主张了!” 刘健说得面色潮红起来。 刘成学越发惊愕:“祖父真要这样写吗?” “就这样写!” “祖父累了!只想为自己孙儿,不为别人了!” “谢恩的本,等旨意下来就上,骂士大夫的本,等你需要请旨丁忧的时候再上。” 刘健道。 刘成学不禁一愣:“丁忧!” “你难道不愿为祖父丁忧吗?”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士大夫破防,清流要堕落! 翌日。 内阁就降下谕旨,要对会试进行改革。 改分南北取士为分省取士。 让礼部根据各省历届会试取士比例和近年取士之数,部议给各省分配固定额度。 对文教不盛之地适当照顾,保证每届都有各个省的进士出现,且留出公共额度,以便文教兴盛之地多进优才于朝廷。 谕旨还明确表示,对嘉靖二年癸未科会试的取士名额进行临时调整,分南直一半给其他省份,给河南特增十个名额,以褒两朝元辅刘健辅弼两朝先帝之功和请贺天子嘉礼之德。 刘健在旨意下达后,就上了谢恩本。 阁臣九卿见到刘健谢本后,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刘健不会强力阻止皇帝,同时,他们又可让刘健去分担天下南直人的怨恨。 “为什么会这样?!” “晦庵公难道没有打算劝谏天子对江南犯事士族法外开恩,反而借此为自己家乡邀恩?!” 新科探花徐阶就在得知此事后,一脸惊诧。 随后…… 他就急忙与同乡翰林侍讲崔桐一起离开翰林院,来拜见了如今南直领袖礼部左侍郎吴一鹏。 吴一鹏这时也已得知了此事,而在徐阶和崔桐来后,还因此沉着脸说: “这就是阁臣九卿中,没有我们吴人的后果!” “但凡我们有个人在阁臣九卿里,也不会让这样的旨意轻易下达!” “至少会拼死力谏!” “不会让朝廷轻易拿我们南直为代价来救天下!” “而且,没有人在阁臣九卿里,很多事,我们就会比别人知道的晚许多,很多事情,败就败在晚知道那么一二日。” 吴一鹏说着就一脸激愤起来。 徐阶道:“可我们现在也可以力谏啊?” 吴一鹏苦笑说:“现在没用了,王命已下,连晦庵公都上本谢恩了,谁还敢封驳?” 徐阶和崔桐听后皆捏紧了拳头。 吴一鹏则起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要忍!好好做官,好好展现自己的才德给天子看,要尽快让我们南直能够有人进入内阁,至少要成为九卿之一。” 两人皆郑重地点头。 不过,徐阶这时则主动对吴一鹏说道:“可是,我们俩即便将来有幸得天子器重,也是多年以后,关键是眼下,我们南直得有人成为内阁九卿才行,而且如果眼下没人在阁臣九卿之中,我们这些后生恐也难进步啊!” “子升说的是啊!” 听徐阶这么说后,吴一鹏不由得瞅了徐阶一眼,然后颔首回应着。 接着。 吴一鹏又道:“眼下,不但应该要在阁臣九卿中有我南直之人,还应该有一位足够有声望影响天子的人才可啊!” “吴公的意思是让震泽先生可以被起复回朝?” 徐阶这时问道。 吴一鹏点头。 崔桐也跟着道:“这样极好!” 徐阶也跟着笑道:“这样的确好,但问题是如何让天子愿意起复震泽先生才是关键。” “这是后话。” “现在关键是如何让震泽先生自己有回到朝堂的心思。” 吴一鹏道。 徐阶道:“那只能让乡人们力劝了。” 吴一鹏颔首,对徐阶道:“你给令外祖顾公写信,汇报此事,然后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希望他去劝劝震泽先生,让震泽先生愿意回朝为乡人执言!只要震泽先生愿意,朝中奔走之事,我来办。” 徐阶拱手称是。 接着。 吴一鹏又对崔桐说:“你给令母舅秦公写信,汇报此事,也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去劝劝震泽先生,让他愿意回朝!” 崔桐也拱手称是。 吴一鹏等南直京官也算是彻底认识到了没有自己同乡在朝为大官会很吃亏的道理。 这让他们因此没有选择上疏反对,而是选择了隐忍,只暗中开始运作让自己这边威望高的人尽快回朝为官,别因为抵触新政,而选择在乡养闲。 很明显,士大夫在开始逐步分裂,从一开始分裂成议礼、护礼派,大有开始在往以籍贯为区分的团体进一步分裂的趋势。 像弘治朝那样,各省的士大夫都团结在一起,已经是不可能。 而这也算是这大势所趋。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甚至,朱厚熜这个皇帝都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这本质上就是士大夫群体壮大,国内资源又没怎么增加而使得资源争夺更加激烈后导致的,像以前不分乡党,团结做事,是不可能的。 而且…… 按照历史趋势,即便朱厚熜后面放弃改革,等到隆万时期,因为资源争夺的激烈程度更高,想改革对自己阶层动刀的士大夫会更多,毕竟斗争会更加激烈,等到万历末期,改革失败后,还会因为资源斗争更加激烈而出现各种乡党。 但朱厚熜希望他以后可以改善,让内部资源的争夺没那么激烈,变得缓和。 毕竟,他是打算积极对外开发新资源的。 很多士大夫不知道朱厚熜的心思,他们只看见士大夫阶层正在迅速堕落,这让他们比皇帝还着急。 即便是刘健自己,也的确在看见阁臣九卿的表现后,内心开始觉得士大夫在迅速堕落。 当然。 他当年在正德朝也早就因为李东阳的背刺、焦芳的行为,而早就对自己士大夫群体素质不一而愤怒过。 现在,阁臣九卿的表现,只是加强了他的这种看法。 以致于,他自己也干脆不再坚守所谓的士大夫权宜,也决定只为自己儿孙谋。 杨廷和也一样。 他在得知刘健没有阻止皇帝对江南谋逆士族大肆株连以获取大量白银的事,反而上本对皇帝照顾河南的恩旨谢恩后,自然非常破防。 “他刘洛阳怎么也这样!” “他不是素来大公无私的吗?!” 砰! 杨廷和为此再次摔了茶盏,气得呼吸沉重。 紧接着。 杨廷和就瘫倒在了椅子上,对自己四弟杨廷仪,很是沮丧地说:“这一下子,无人可以阻止天子掌控天下钱权了。” “是啊,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他刘洛阳自然也不例外,兄长不该对他抱有期望的。” 杨廷仪跟着说道。 杨廷和叹息一声:“也罢,或许真的只有让陛下变法到自己主动想放弃的时候,才会恢复到弘治之时吧。” 杨廷仪点了点头。 且说。 王鏊在从顾清和秦金这里知道刘健没有阻止皇帝大肆株连南直士族,还谢恩给河南多加十个贡士名额后,也诧异至极,进而也叹息一声:“这是注定要以我南直士族为代价救天下啊!” “陛下手段之高明远超我们所想象,如今我们是真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着靠只约束天子就可以救天下了。” “我们需要拥护天子,尽量避免让我们自己成为天子要中兴国朝的代价。” 顾清这时说了起来。 秦金跟着附和说:“没错,而要拥护天子,就得先能接触到天子,这次南直吃如此大亏,根子上还是因为阁臣九卿中没有我们的人!” 王鏊听出这两人的意思,也就不由得问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阁老,我们和还在京里的少宗伯吴公都认为,只有您老起复,才能撑起我们南直的门面!” 顾清这时直言道。 秦金跟着附和说:“是啊,阁老,只有您老在梁顺德告老后,重新入阁,才能避免我们南直继续成为陛下中兴大明的代价啊!” 王鏊摆手:“我早已绝意仕途!何况,今上主张富国强兵,与我轻徭薄赋的主张不同。” “阁老,这些还重要吗?” “您要是不起复,我们南直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承担多大的牺牲呢!” “说不准,以后彻底就没几个子弟能入朝为公卿了!” 秦金言道。 顾清跟着道:“是啊,没权就没势,越是富足的地方反而越是会被盘剥,就如国初,因我们未支持太祖,受了多少罪,您不是不清楚。” “可我就算愿意入仕,也得陛下愿意起复啊!” 王鏊这时松了口。 顾清道:“只要阁老愿意迎合天子,没事上本庆贺问安,陛下自然会对您老印象加深,然后生出起复之意的。” “这恐怕不够!” “我思忖着天子眼下大婚后,宫中美色已增添不少,再加上又会得大量白银进京,说不定就会有享受太平、期盼祥瑞之心!我们当适当为陛下献祥瑞,以满足陛下期望天下大治的愿景,阁老也当借此多贺天子有德,治国有方才是。” 秦金言道。 嘭! 王鏊把桌案一拍,愤然起身道:“你们竟然打算让我谄媚天子?!” “阁老,这哪里是谄媚天子,只是为君父尽忠,代乡梓以睦君父而已!不如此,何以使君父心悦,何以使乡民安宁?” “这就如同二十四孝里斑衣戏彩一样,身为臣子,必要的时候是需要在天子面前作丑弄怪的,为的是让君父舒心高兴,这样天下人才有福!” 顾清劝了起来。 秦金也跟着道:“是啊,尽孝需和悦父母,尽忠自然也需要和悦君父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也无不是的君父!” “南直眼下吃这么大的亏,就是之前把圣人之意理解错了,把对君父的敬爱之心削减了不少,才犯了天理,以致于有今日这般后果。” “哎!” 王鏊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吧。” 接着。 王鏊又道:“可这献祥瑞还是要慎重,天子未必真喜欢此事。” “我们是这样想的,先让我们南直在地方为官的人试一试,看看天子反应,反正贬黜一个地方文官对我们南直影响不大。” 顾清回道。 王鏊颔首。 然后,他就挥手让顾清和秦金退了下去。 因为他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主要是他也没想到的,他们这些自诩清流的人,也有一天为了乡梓,要想着谄媚天子,还要给天子准备祥瑞,而大有希望天子堕落且自满自得的心思。 这也就让他内心五味陈杂。 在王鏊看来,还是以前好,天子好逸恶劳或者叛逆好乐,这样,他们士大夫就能继续一边伟光正的做官做人,一边只把天下衰败怪罪于天子身上,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矛盾又虚伪。 且说。 涉嫌谋逆的江南士族及其亲眷在惴惴不安中,也正在想办法找门路,他们家族中不少为官的人甚至也主动上疏请罪开恩。 但这些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先收到的是一道天子严令他们不得毁坏自家财物、否则就九族皆灭、挫骨扬灰的旨意。 原太仆寺少卿欧阳衮,欧阳宇之父,在通过《邸报》看见这道旨意后,就因此不禁双手颤抖。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肆株连江南士族,天子大婚! “可恶!” “这岂是待士之道?!” 嘭! 欧阳衮一掌把《邸报》拍在了案上,而脸色阴沉。 他知道,天子这是盯准了他们这些南直士族的家业。 “王震泽、顾士廉都不救我们的吗?!” “朝中那些君子也都要坐视天子从此获得大量白银,而掌控天下钱权,使我士人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吗?!” 欧阳衮在园子里踱步着步,吹胡子瞪眼地诘问着,一时不由得又一巴掌拍在了一立在面前的长条太湖石上。 看着自己积攒下的偌大家业,自己这秀雅奢华的园子。 他一想到这些要收没入官,就心疼不已。 他现在很希望王鏊、顾清这些同乡的士大夫,乃至朝中的文官能够帮他们。 因为素来狂悖傲慢以至于当年做太仆寺少卿时,就敢向为朝廷养马的百姓收取正常马价银十倍火耗以肥己的他,在这一刻也是真的怕了。 “杨新都真是选了一位好天子啊!发动贱役之人对付我们!” 而恐惧之余,欧阳衮也怒火更盛。 尤其是想到天子还下旨威胁他不要企图毁坏家财,他就更气! “陛下这是盯准了我的家业啊!” “这一下子,害得老夫毕生积宦乃至祖辈数代经营之产,将要落入内廷啊,这叫我如何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啊!” “呜呜!” 欧阳衮气急败坏之余,也突然崩溃地蹲地大哭。 欧阳衮正哭着,其次子欧阳禄走了来,冷着脸,还举着火把道: “爹不必哭泣,刁民结社,大兴奴变,士风堕落,奸臣敛财,才会这样的!” “总之,南直完了,天下也完了!”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自己先烧了这些家财,让那些奸臣刁民一分也得不到!” “儿子已经让他们准备好火油火把!准备彻底烧光所有珍宝!” “烧不了的,就全部砸碎或沉入河里!让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欧阳禄说着就冷声笑了起来。 啪! 欧阳衮则直接给了欧阳禄一巴掌,怒目看向欧阳禄。 “不准烧!必须保证家里的一针一线都不能毁掉!所有地契房契账簿必须保存好!” 欧阳衮接着就怒吼道。 欧阳禄一脸不解地泪水盈眶起来,也大声问道:“为何不能烧?!难道真要那些奸臣白白得去吗?!” “烧了,我们就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欧阳衮痛声说了起来,然后把《邸报》递给了自己次子:“你自己看!” 欧阳禄接过《邸报》看了起来。 “暴君!” 欧阳禄看后实在忍不住骂了这么一句。 啪! 欧阳衮又给了他一巴掌:“放肆!你要是再这么口无遮拦,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欧阳禄闭了嘴,只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说:“可是,他真的很刻薄!”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欧阳衮愤然道。 欧阳禄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 他才问道:“父亲,我们真的要家破人亡了吗?” 欧阳衮苦笑了一下,以沉默回答了他次子的问话。 接下来。 欧阳氏是真的没敢毁坏半点财货。 而待燕山卫的人来后,就把所有的账簿和契票交给了燕山卫的人。 朱厚熜后面又补了旨意,燕山卫负责审讯抄没,勇卫营则负责戒备与维持秩序,东南总督的人负责监督,锦衣卫的人负责暗查东南总督的人有没有认真监督,以确保这些士族的家财真的都被全部抄没。 燕山卫的人以及东南总督署以及勇卫营的人到后,基本上就会开始对这些士族进行一番严刑拷打,以问明所有情况。 不过,由于这些士族子弟多数都是不怎么具体管家务的,争气点的,只读书举业,不争气点的,皆只会斗鸡走马、嫖妓宿娼。 所以,多数时候都是为他们具体管事经商的家奴在接受严刑拷打。 “啊!” “我说,我说,账簿上那一百万石白米不是粮食,其实是白银!是我们当家大爷为瞒着老爷故意假称为白米的!” 常熟。 秦侍郎家的管事家奴就在燕山卫的人审讯下,不得不交待出了记于账簿上但没有查抄到的一百万石白米。 但审讯这士族家奴的燕山卫官兵自然懒得多问这些士族家狗屁倒灶的内部之事,只在这家奴如此回答后,就问这家奴把银子具体藏在了哪里。 这受审的家奴回答后,官兵们倒真的按其所指抄出了一百万两白银,各个都是铸造大冬瓜的白银。 而这些士族子弟很少直接受审,但他们还是都被拷押起来,押去了福建,准备到时候被全部运去东莱挖矿垦荒。 他们的家奴自然也一样都要把押去挖矿垦荒。 一时间,南下的人流不绝,而运抄没款北上的船只也络绎不绝。 这些抄没款皆将成为朱厚熜接下来扩大银元发行量的资本,以解决一直以来大明朝存在的民间“钱荒”问题。 同时,这也让朱厚熜眼下不必再担心没钱的问题,而只需要操心如何把钱花得更好。 自然,朱厚熜的大婚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在经过一番繁琐的礼仪后,朱厚熜也终于在清宁宫见到了自己的皇后姚淑君。 红烛摇曳的暖阁内,朱厚熜看着被掀开盖头后的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倒也不禁有些心醉,而微微一笑起来。 而姚皇后也不禁抿嘴莞尔,满脸羞红,但眉间又有些窃喜之色。 对她而言,所嫁天子倒也正是年华正好的翩翩少年郎,自然也会欣悦于心。 朱厚熜也没矫情多言,在与姚皇后喝了合卺酒后,就挥手让王春景取下了姚皇后头上那看上去沉沉的凤冠,然后屏退了王春景等侍女:“剩下的,朕与皇后自己来,不劳夫人费心。” 夫人是明室宫廷里对身份较高宫女的一种称呼,上至太后天子下至太监宫女皆这样称呼。 王春景倒是颇为意外,因为她今晚本有引导天子和皇后交合之责。 为此,尚衣监特地给她临时培训了一下,让她看了不少天下有名春·宫图画大师唐寅的作品。 这使得她最近一直心火炙热,尤其是今夜,更是口干舌燥,心乱如麻,但她没想到天子不让她教导。 她也只得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而她只在退下去时,看见天子自去了自己玉带后,又去卸了皇后绣带。 翌日。 晴空朗照。 朱厚熜强行拉着皇后起了床,然后,就扶着走步困难的皇后一起见了两宫太后。 接着。 朱厚熜就与皇后在清宁宫见了同时纳为妃嫔的二妃九嫔。 当这些妃嫔出现在朱厚熜面前后,朱厚熜一时还是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因为这些妃嫔都太绝色了! 而且各有特色,说不上谁更美,虽与皇后的雍容端庄气质不同,但见之确实都让人忘俗,尤其是其中几个虽然年岁不大,但发育很好,明显有着先天娇媚的特质,能勾人魂魄的那种。 好在,朱厚熜尽管以前没接触过多少绝色美人,但胜在后世影音传播技术发达,他在网上见过不少,所以倒也不至于忘形过度,以至于把持不住,当场就要白日寻欢,从此只做一不问朝政的昏君。 他还是定得住的。 甚至,他在这些妃嫔给他敬茶时,都没像历史上的嘉靖一样,会一时忍不住也把眼睛在一妃嫔好看的手上多留一会儿。 “果然是在考验朕!” 但朱厚熜还是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尽管朱厚熜意识到了,但当天,他还是因皇后不愿频繁承受恩泽而临幸了顺妃薛氏。 接着晚上,他又临幸了宸妃张氏。 “不能再这样了,得戒色!” 朱厚熜在连续三日后,猛然意识到这样不好,决定控制欲望。 可到底是年轻血气恢复的缘故,就隔了一日,他又忍不住去了后宫,把一没选入妃嫔序列的新进宫娥于御花园树林里给临幸了! 没办法。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新选的宫娥姿色也属于上乘,再加上,他知道这后宫对如今大婚后的他没有任何道德约束,也就还是破了例。 只事后,朱厚熜才悔恨不已,决定必须克制住。 但待到了第三日,王春景来伺候他就寝时,他不由得再次内心蠢蠢欲动起来,而突然从后面抱住了王春景。 “皇爷?” 王春景一时心慌气短地问了一句。 朱厚熜没有说话。 但王春景也没有反抗,反而转身,主动热烈地回应起朱厚熜来。 尽管朱厚熜这些日子没少破瓜,但似乎还没王春景熟练有技巧,使得他竟招架不住,不得不中途喊道:“夫人,别急,别这么急!” 乃至到了次日,朱厚熜在被王春景伺候好后,也不由得对她说道:“夫人,你昨夜真让朕意外呀!” 说着。 朱厚熜就突然将眼前一成窑花瓶摔在了地上。 铿的一声。 花瓶碎了一地。 朱厚熜倒不是对王春景昨晚的行为生气,而对自己和天下不想让他改革的护礼旧党生气。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守旧官僚以认真选妃的方式让他后宫艳丽多色的手段,的确太厉害。 让他这个少年在没有任何制度和道德约束下,很难把持得住。 甚至…… 他自己都因为想到大明现在反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危机,而且人都是会死的,对百姓也没有必要太在乎,只要他们能活得下去就行,自己兢兢业业地为天下百姓越来越好,也不过只会追求到一些死后的虚名,甚至可能虚名都没有,且死后得到什么虚名又有什么意义呢,而开始觉得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一个太平帝王,享受太平生活,适当修修补补算了。 这种想法一来,就会让他斗志急速下降,而越发不能对眼前秀色把持得住,使得他每每事后,才知道自己还有许多利国利民的正事没有做,还有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情况没有去过问。 朱厚熜也意识到大婚前,自己还会因为潜在道德约束控制得住好逸恶劳的本欲,但大婚后,因为皇帝雨露均沾以延子嗣是这个时代所禀赋给他的责任,上至太后下至身边侍女皆不会劝谏他,连经筵讲官也不会觉得这不对,而开始控制不住只想安逸生活的心。 所以,他突然摔了花瓶,需要用一声裂空的脆响,提醒他自己。 不过,朱厚熜毕竟来自后世,对中华在明亡后所受的屈辱还有着记忆。 所以,他到底还有一颗壮大民族的心,因而即便声色能一时迷住他,他也会在短暂满足欲望后,又在内心泛起想要改变民族命运的斗志来,因而才会在没人责备他的时候自责,才会愤怒而作出摔花瓶的举动,没有像历史上的许多太平时期的帝王一样,真的因此就彻底沉沦。 王春景自然不知道朱厚熜内心所想,只觉得是因为自己昨夜表现得太过放荡让天子不满,也就当即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皇爷容禀,奴婢昨夜那样,都是唐寅害的!”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嘉靖新长生之道,大臣献祥瑞! “唐寅?!” 朱厚熜大惊,问道:“你何时有在外面认识别的人了?” “回皇爷,奴婢不是认识他,是奴婢奉太后懿旨看了他的画!然后就被他的画给害了!” 王春景说着还梨花带雨起来,明显是真为自己昨晚的放荡行为悔恨不已。 朱厚熜这时才意识过来,而笑道:“自己竟忘了他!” “麦福,告诉内阁,传他进京!” 朱厚熜接着就吩咐了这么一句。 “传他进京?” 王春景愕然不已。 朱厚熜则扶着梁柱,走下了丹墀,上了玉辇,破天荒地没有徒步去文华殿接受经筵。 这些日子,朱厚熜听经筵,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经筵讲官们也瞧了出来,但都没有多言,知道皇帝这是为延续皇嗣累的,有倾向守旧的讲官甚至心里暗喜不已。 他们其实比谁都清楚,儒家经典不会让皇帝放弃改革,但后宫的旖旎春色才能让皇帝安于享乐。 毕竟,他们都是过来人。 何况,不少出身显宦之家的官员,在举业完成且结婚后的少年生活,不比皇帝的少年生活差,也是身边常有不少娇妻美婢环绕的。 他们如果不是因为家族富贵的稳定性比皇族还差,只会比皇帝还懒得去听讲枯燥的圣人教义。 而想天子继续锐意图治的官员,虽因此有些忧心忡忡,但也没有太担忧,同是过来人的他们,相信皇帝会在短时间的堕落后会好转的,尤其是在有皇嗣后,且也认为自己即便要劝谏也该在皇帝有子嗣后再劝谏为好。 毕竟,无论如何,皇帝有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先帝就是明证嘛。 而到经筵结束,朱厚熜于文华殿召见重要大臣问政时,内阁首辅梁储则向朱厚熜汇报说: “陛下,惠安伯来报,已初步统计得所抄江南反贼逆产折色有五千余万元银元。” 朱厚熜听后精神一振,忙注视了梁储一眼,随后笑道:“好!” 有了这笔逆产入官,朱厚熜基本上就能用“大放水”的方式完成银元的货币化,刺激生产力,让大明社会提前解决“钱荒”的问题。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实际操作过程中,肯定会有变故,另外,银元目前也还不是最理想的货币。 因为大明缺银缺铜的问题,不是靠把豪绅富户藏在地窖里的黄金白银抄为官产,就能从根本上解决的。 毕竟,这块土地的缺陷就在于,他的银矿铜矿资源真的很缺乏。 梁储这里接着又呈了一道本说:“另外,陛下吩咐让兵部督办制作的《坤舆万国全图》已经用绢本制作好。” “很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就吩咐谷大用派人把这图尽快抬去清宁宫安装好。 而朱厚熜在经筵结束,回到清宁宫后,就看见,自己让人制作的《坤舆万国全图》已经贴挂在了暖阁内墙上。 此图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显露出了大明疆域的轮廓和七洲四洋的轮廓。 按理。 《坤舆万国全图》要在明万历年间才出现,而且没有后世的世界地图那么精确。 不过…… 这一世,朱厚熜自己先画了一份草图,然后让兵部按照自己的草图与现有的舆图资料为基础,扩大做了一份。 朱厚熜也还是将其取名为了《坤舆万国全图》,并让昔日教正德学葡萄牙语的西方传教士,根据其经历把沿途一些区域的国家名标注了上去。 尽管,这份《坤舆万国全图》比历史上的《坤舆万国全国》精确许多,但终究跟后世的世界地图是没法比的。 即便如此,朱厚熜在看见这《坤舆万国全图》,还是不由得把双臂抱在了胸前,顿生出帝王该有的豪气和野心来。 尤其是现在,他刚得到一大笔财产。 这让朱厚熜很难不滋生出想靠这笔银子,打下一个更大的大明江山的抱负。 在朱厚熜看来,大明现在的实际控制疆域实在是太小了! 关键是,明明内地缺银矿铜矿,而外面又明明有许多富含银矿铜矿的区域还没有什么政权势力,目前全球也没有什么世界法规与秩序,别说抢资源就是屠城灭郭,也没有任何国际舆论来谴责。 所以,这让朱厚熜在看见这地图后,内心颇为躁动。 他内心那想做醉生梦死的太平帝王之心,和想再尝后宫美色的渴望,也在这一刻消失地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打下更大疆土的野心。 即便他还有对美色的渴望,也不由得开始有幻想着打下更大疆土后囊尽天下更多异域美色的渴望。 朱厚熜突然也自省发现,果然欲望是需要更大的欲望才能冲淡的。 如果一个帝王不追求开疆辟土,就会很容易沉迷酒色,这样就容易权力下移乃至智谋衰退不说,还会影响寿延,而只有追求开疆辟土,才能保持活力,冲淡掉低阶的欲望。 “似乎古来热衷开疆的帝王都要活得久一些,始皇帝享国祚四十余载,汉武帝享国祚近五十载,自诩十全武功,拼命耗雍正所攒家底开疆的乾隆更是实掌朝权六十余载。” 朱厚熜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为自己想开辟疆土的欲望,找更多值得为此努力的理由。 “修长生,求长生,长生之道当在这里面啊!” 朱厚熜接着又默默念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 朱厚熜因为有更大的渴望缘故,也就在美色方面的控制力强了许多,而开始做到孙思邈所提到正常少年当十四日一泻的程度,精力开始更多的用在了如何开辟更多疆土、开采更多资源财富上面。 他开始让人把各地知府以上的官,写成标签,贴纸地图各处,也把其他国家的势力贴在上面。 而这一贴,让他对开疆辟土也更加渴望,因为他发现关外与海外都没有大明的官,但西夷却已经开始在大明周围有了自己的总督官。 但就在朱厚熜产生更大的渴望时,袁宗皋向他递交了请求致仕归乡的奏本。 朱厚熜为此召见了他。 “先生真的要回乡?” 朱厚熜问了一句。 袁宗皋见朱厚熜气色比刚大婚的时候要好许多,就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终究是很快便走出了身边美色太多的困境,这让他颇为惊讶,而道: “回陛下,臣实在老迈,旧疾越来越重,再加上这北地气候的确于臣不适合,故想着还有些气力走动,就尽快还乡,何况,陛下已经大婚,身边也不乏忠臣守护,所以,还请陛下恩准!” 朱厚熜颔首。 他看得出来,袁宗皋的确是比初进京时都要衰老许多。 故而。 朱厚熜这时只说道:“既如此,朕便准先生致仕驰驿归乡!” “只是先生还请多留一个月,待一人至,朕让他为先生留一画像后再走。” 朱厚熜接着又笑着说了一句。 “臣谢陛下,愿遵圣谕!” 袁宗皋欲行大礼,朱厚熜则忙起身先扶住了他:“先生免礼!” 袁宗皋这时则问道:“不知陛下所说的那一人是谁?” “唐寅!” 朱厚熜回道。 袁宗皋微微抬眼。 “先生不要误会,朕闻此人画艺超绝,故有意让他为朕图画忠臣良将之像,传于后世,不是让他传淫邪之画。” “这样也免让他为钱财而继续在民间为人画坏人子弟之物。” 朱厚熜说道。 袁宗皋想起了唐太宗图画凌烟阁的事,而因此感叹道:“陛下效法古之贤君,乃天下臣僚之福,只是臣功德浅薄,实在是配不上留像于后世。” “配得上。”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先生之功,至大无外。” 朱厚熜笑着回道。 “陛下谬赞!” 袁宗皋虽拱手如此说,心里却是喜不自胜的。 朱厚熜又说道:“朕这些日子,放纵了些,耽误了好些时间与先生细聊天下事。” “少年爱色,人之常情,陛下不可过于自责,何况,恕臣直言,陛下越是这样,天下大多数人才会越放心!” 袁宗皋说道。 朱厚熜故作不解地问道:“是吗?” “对于许多伪君子而言,圣人的话是说出来给人听的,不是真要让人这么做的,陛下不要真信了许多伪君子所进之言。” “他们说是希望天子勤政,但他们其实是希望天子懒政;说是希望天子爱民,其实是希望天子欺民;说是希望天子节俭,但其实是希望天子贪婪。” “因为这样,他们才能一边跟着懒政,跟着欺民,跟着贪婪,一边还能站在大义上,说天下大坏并非是他们的过错,而是天子无道,如果天子真勤政爱民还节俭,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刻薄且不安。” 袁宗皋回道。 朱厚熜笑了笑:“有理。” 袁宗皋则继续说:“其实,明君不好做,陛下装装明君的样子还可,如果真要做真正的明君,只会让他们不安!” “这些日子,陛下新婚燕尔,与后宫诸美如胶似漆,不问政不操权,反令他们安心,故而,他们才也未起更坏的心思。” “更坏的心思?” 朱厚熜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袁宗皋道:“人心险恶,夺他人之利,难免招人记恨,即便是帝王,也不能确保百分百没有铤而走险者要宣泄心中怨恨。” 朱厚熜颔首。 其实。 如袁宗皋所言,朱厚熜前段时间沉迷美色的行为,的确让趁着选妃机会而进宫的护礼派奸细们暂时放弃了针对天子的激进行为。 但让这些人没想到的是,天子最近又不沉迷了。 没有选为妃嫔,只是进入到最后一轮,而被选为西六宫女官的瞿翠英,就来到被外朝买通而负责与她联络的内廷小宦官闻敬这里低声说: “这些日子,天子没有再来后宫了!看样子没那么沉迷了,阁老他是怎么打算的,到底我要不要真的烧宫行那事?” 闻敬听后低声道:“阁老说了,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能被选进来不容易,不能轻易自毁!” “而且,最近南直那边会有人献祥瑞,所以即便要行冒险之事,也得看天子愿不愿意接受祥瑞后再说!” “阁老已打听清楚,宫里有位薛顺妃,与你同乡,让你多多与她接触,争取通过她靠近天子,以你的姿色,不愁将来不会被天子临幸。” “是!” 瞿翠香松了一口气。 虽然阁老要她必要时候当听其命烧死皇帝,但毕竟是弑杀皇帝,不到万不得已,她也是不想这一幕出现的,毕竟这样说不定还是会牵连一直把她和她妹妹当亲生女儿养而等着她们报恩的阁老的。 且说。 在袁宗皋走后,朱厚熜又独自一人,抱着双臂,看起了墙上的《坤舆万国全图》。 “夺他人之利,难免招人记恨,可朕改革并不真是要夺天下万民之利,而是要兴万民之利啊!” 朱厚熜暗自感叹后没多久,就从内阁首辅梁储这里得知,辽东巡按御史王松上奏说当地发现白鹿一对,且言这是盛世祥瑞之兆,请献于天子。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开中兴之盛,嘉靖新政可延续? “祥瑞?” 朱厚熜淡淡一笑。 他能猜得出来,这是天下守旧士大夫在试探自己有没有想放弃改革、追求安逸的心思呢。 但考虑到,目前还没有到改革思潮彻底占据统治地位,天下还是以守旧思想为主的时候,朱厚熜决定先虚以委蛇一番,迷惑天下守旧之人。 毕竟,他才以平叛之名,敛得价值数千万银元的钱财。 他要是再表现出锐意进取、要继续夺利于豪绅富户来富国惠民的样子。 可能真的会激起一些心怀怨恨的人铤而走险。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有表现得勃然大怒,作出要严办这辽东巡按御史王松的样子,只问着梁储: “元辅对此如何看?” “陛下励精图治,开中兴之盛世,上天有所应兆,而出白鹿以贺,也是理所应当。” “故臣愚以为,当准其献进京,以彰盛世之景!告之天下,陛下中兴之功,已得上天之贺。” 梁储知道皇帝没有直接大怒,便是有喜欢这祥瑞之奏的意思,只是需要自己说出来,而为他承担一下科道上的那乌鸦的口水而已。 所以,他也就如此说了起来。 朱厚熜听后道:“元辅所言有理。” 于是,这道献祥瑞便以“准其进献”的结果,被确定了下来。 而这道奏疏,看似不关系到什么帝国大政,但却牵动着很多大臣的心。 包括内阁大臣。 因为这道奏疏的处理结果意味着皇帝在大婚拥有诸多国色,又在株连大量南直士族而拥有巨额财富后,还会不会继续要改制。 “元辅,这王松的奏疏,陛下是准还是不准?” 蒋冕就在梁储回来后,忙先问了一句。 梁储微笑道:“准!” 蒋冕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欢喜。 毛纪也微微一笑。 而费宏则只是颔首,杨一清倒是若有所思起来,露出一脸诧异,他总觉得天子没这么简单。 因为他毕竟是在地方上一步步脚踏实地干上来的,对人性更了解对很多事情也更敏锐地看出背后的可能来,所以他也就本能地暗自狐疑不已。 但他没有明说,只暗想道:“有意思!陛下这是欲盖弥彰还是真的要从此守成垂拱?” “杨阁老在想什么呢?” 梁储这里见杨一清发呆便问了一句。 杨一清道:“我在想,陛下圣明!” “喜祥瑞,如何是圣明?” 蒋冕这是虚情假意地诘问了一句。 杨一清呵呵一笑。 “蒋阁老不要生气嘛!” 梁储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看着众阁臣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要是按旨这么一票拟,科道言官的确会拿我做文章咯!” 梁储微微一叹,又说道: “到时候,我必然要乞休求罢,天子也必要准予才可全名,到时候诸位就可安心作为这太平阁辅,为陛下行清和之政也!” “虽如此,但元辅之功德,我们都明白!” 毛纪这时拱手回了一句。 “没错,只有不明情况者,才会信那些科道言官们的话!但凡明白人,都知道,元辅这是大忠大义之举!即便是陛下也会感念元辅的!” “他们也就做做样子,其实都巴不得陛下接受祥瑞,志得意满!” “只望到时候弹章若太猛烈,元辅不要太往心里去。” 费宏这时也说了起来。 虽说…… 他们这是在安慰梁储,但也有希望梁储到时候不要因为言官骂得他太狠,就逼他们这些内阁大臣票拟时,把骂他的言官处置太狠,而让他们也背一个与梁储是朋党的骂名。 杨一清这时则跟着说道:“这就是既想要面子也想要里子,明明不想让天下好又要表现的让天下好,明明不想天子是真圣君,又要表现得想让天子成为真圣君!” “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说这些也无益,只是元辅却要受一番委屈。” 梁储自然明白费宏和杨一清的意思,也就笑道:“早被骂习惯了,老夫岂会在意,身为首辅,支持天子做了那么多得罪豪右的事,能只是受些委屈而退,已算幸事了。” 梁储接下来真就票拟了王松的奏疏,准他进献白鹿。 而蒋冕当晚就见了自己弟弟大理寺卿蒋昇,嘱咐其找言官弹劾梁储受地方官员贿赂,制造祥瑞,行欺君事。 蒋冕作为次辅,只要他想成为首辅,那找人对梁储背后捅刀子这种小人之举,自然就得他来干。 除非他不想做首辅。 但蒋冕自然不会不想做首辅,为了做首辅,他都已经开始学着看星星了。 所以,蒋冕虽然在心里也同情梁储,但该在背后捅刀子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的,也不会有任何道德压力。 蒋昇便找了几个想进步或者对梁储不满的言官和吏部的官员,讲明风险和利益分配,让谁弹劾谁善后,然后就确定好了弹劾事宜。 虽然梁储在官场是老好人,但是也不缺讨厌他的人。 这是没办法的事,没谁能做到百分百让人喜欢。 于是,没几日后,御史苏瀚就率先发难,用弹劾王松欺君的事来试探天子态度。 最终批红是言过其实。 接着。 给事中闫红见苏瀚没有触怒龙颜,就继续上疏,直接弹劾梁储受赃惑君。 然后。 御史杨恩继续加火,说是梁储唆使王松制造祥瑞的,以达到让天子志得意满、从此不锐意革新的目的,故梁储也欺君。 梁储这才上疏乞休。 朱厚熜对这种官僚内斗文化很了解,所以也没有多惊讶,他也知道这是官僚们在为皇帝改变治国策略和首辅换人的事进行表演,表演出天下臣工不想皇帝失去锐意革新的斗志,而因此愤然指责尸位素餐、欺君祸国的首辅梁储的样子来。 似乎只要换个首辅,天子就会重燃斗志,天下就会继续革新除弊。 但了解归了解,朱厚熜还得跟着配合这种表演。 毕竟…… 整个官僚集团在总体理念上是偏向守旧的。 所以,在新的契机没到来之前,他也得表演,让梁储被罢职。 不过,朱厚熜在罢黜梁储之前,特地召见了梁储,而道:“祥瑞这事,朕知道公是为朕,才不得不劝朕应允,但朕现在要你实话告诉朕,你是想朕继续改制,还是想让朕不继续改制?” 梁储道:“臣不敢欺君,臣不想让陛下再继续改制!” 朱厚熜听后瞅了梁储一眼:“说说你的理由。” 梁储忙匍匐在地。 “因为陛下待臣恩深似海!” “陛下在即位之初,没有因为杨新都一党排挤臣,而罢黜臣,也一直给臣以信任,还赐臣紫禁城乘肩舆,可谓恩宠冠于诸臣!” “而臣因此实不愿陛下这样的仁德之君,因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步先帝后尘啊!” 梁储说后竟泪水盈盈起来,又道:“陛下,国朝的士民百姓配不上您兢兢业业地去为他们操劳,圣人的话,听一听,演一演,也就罢了!” “而且,有个嘉靖初的新政,也足以支撑得起国运延续到下一世了。”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梁储是真的在说实话,要不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起居注!元辅说的这些话,以及接下来的话,就不要记了!” 朱厚熜突然对起居注官方献夫吩咐道。 方献夫拱手称是。 朱厚熜接着就站起身来,信手走到了挂有《坤舆万国全图》的墙面旁边,且抬头看着这图,而背对着梁储说: “元辅,你看,昔日汉唐是这么大。” “蒙元更厉害,居然把疆土打到了这么西边的地方。” “可我国朝实际控制的疆域就比北宋好看点。” 朱厚熜一边挥手比划着一边说着,然后还问着梁储: “你让朕安于现状,可朕安于不了啊,一想到这些不能实现,就会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 “哪怕你们不像先帝时那样,也阻止朕南巡反而还同意朕南巡,朕也会觉得这没意思了!” “陛下可知,现在东莱金矿,已有势豪之家,想将此据为己有?” 梁储这时突然提起东莱开发的事来。 朱厚熜顿时肃然回头:“他们敢!” “陛下,财帛动人心,即便他们不敢大着胆子,但试探着来的胆子会有的。” “陛下明鉴,往往君主费尽心血为社稷苍生增加的利,都会被侵蚀为势豪之家私产的!” “所以,陛下即便努力增天下之利以富国惠民,到头来也只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对于小民而言,也不在乎他们是为谁盘剥。” “朝廷也罢,势豪也罢,只要能让他们还能活,他们就不会造反!” “可是,天子要是为百姓争一点利,都会面临明枪暗箭之危的!所以,臣才出此违拗圣意之言,万望陛下明鉴臣之苦心!” 梁储说后竟叩首大拜起来。 朱厚熜则在这时若有所思地微微咧嘴:“朕难道只能做一守成之君,要像木偶一样配合着天下百官表演?” “陛下是因问臣的想法,臣才不得不如实说。” “但臣相信陛下是英明神武之主,是知道欲兴大业,当明白,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的道理的。” “所以,陛下想来也是明白,从陛下即位到现在,能够成功推行一些新政,非只是陛下励精图治,是因为当时朝廷确实财帑不足,也确实天下灾民未振,以及中枢兵马不强的问题也确实存在,所以朝中大臣,即便是主张恪守祖制者,也不好否认这些问题,如此,便存在天下多数人需要陛下整饬朝纲,所以才让陛下可以整饬朝纲!” “若非如此,陛下只怕不可能轻易带许多百姓进京,杨太傅也不会轻易就被陛下换掉,他不得不提前称病放弃权力,本就与他那只削天家之利而不触根本的方略没有得到全部大臣支持有关。” “但现在,淮扬、湖广受灾之民皆已安置,中枢也保住了强军,朝廷财帑也已大增,虽然户部还欠着陛下的债,但迟早是能还上的。” “自然!” “还愿意辛苦改制的人就会大减,陛下要想继续改制,也就需要到让更多人愿意继续改制的时候才行。” 梁储说后,朱厚熜就道:“起来吧,赐茶!” “谢陛下!” 待梁储坐好后,朱厚熜就问着梁储别的事: “你觉得,蒋冕、毛纪如何?” “回陛下,此二公皆只欲做太平首辅!” 梁储回道。 朱厚熜听后呵呵一笑:“也就是说,都只想尸位素餐、混个首辅之名,以光耀门楣,顺便在适当的范围内为自己和自己家族乃至乡人捞些好处,至于革新制度的建树、强国惠民的功业,自然就可有可无了,反正尊者三讳,只要不太过分,礼贤下士一些,将来列传上的风评都不会差,谥号起底也能得个文字头的谥号?”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嘉靖一言杀勋贵,首辅上本杀贪官!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沉默了一会儿。 “是!” “他们本就和太傅是一党,欲让陛下认孝庙为皇考的。” “他们后来没再坚持,一是因为太傅先畏惧了;二是臣允诺他们,只要他们先配合臣辅弼陛下厉行新政,就让他们将来与陛下一起做太平盛世的君臣。” 但半晌后,他还是选择了承认朱厚熜所言是事实。 事君以诚。 何况,他都是注定要离开朝堂的人了,也没必要为同僚再遮掩。 而这次换成是朱厚熜沉默了。 沉默得只有春雨飒飒响在藻井上的声音。 朱厚熜的沉默,让梁储意识到可能皇帝会对这二人不满,也就本能地还是为二人开解,而笑道: “求安畏难,这也是人之常情。” “朕讨厌这种常情!” 朱厚熜则突然厉声说了这么一句。 “朕知道,他们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容易,要十年寒窗苦读,还要忍受举业之艰,乃至要离乡背井、委曲求全很多年。” “但是!” “天下回馈他们的也不少!” “其家人不少可以因此免役不说,子孙还受恩荫,本人也受天家与天下人的礼遇,可难道他们就只觉得自己的辛苦是辛苦,天下的回馈就是应该的吗?!” “百姓耕作就不辛苦,军士守边就不艰辛?” “而朝廷却唯独给他们以恩遇,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聪明,要他们多为天下未雨绸缪一分吗?!” “可结果也只想着自个儿。” “如果人人都这么精致利己,那离改朝换代的日子还远吗?!” 朱厚熜说着就连声问了起来,以致于把“精致利己”这四个字都脱口说了出来。 梁储虽然是第一次听闻这四个字,但惊诧之余也能大致明白其含义,且也知道天子是真的失望动怒了,便忙再次匍匐在地道: “陛下息怒!没得伤着了自己的圣体!” 朱厚熜挥了挥手:“罢了!” “朕没必要对元辅你发脾气。” “朕也的确明白你刚才说的话,这天下,多数人总是要到火烧眉毛的时候,才知道,天下兴亡,与己有关。” “朕可以给你保证,只要他们不过分,朕该给体面的还是会给体面,但要是被朕查出来他们过了分,那朕也只能丁是丁,卯是卯。” 朱厚熜一脸寒意地说了起来。 梁储也从朱厚熜的话里听出了帝王的杀气,而也就顺着朱厚熜的话,笑着答道: “臣说过,陛下圣明天纵,没人敢在陛下面前做过分之事,如果做了,那他也的确该死!” 接着。 有意让朱厚熜开心的梁储又拿出三道本来: “臣知道,陛下是担心换了首辅后不适应,难免心中不安,也忧虑很多事不能善后,所以臣早为陛下想到了这里。” “故而,臣也就既拟了一道仿武侯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的本,也拟了一道请旨严办保定侯以谋不轨罪处置的本,还拟了一道请严办在清丈与火耗归公中不法贪官污吏的本。” “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说是劝谏,其实是荐举与张目,把一些不为守旧者不喜欢的忠臣,以臣这个迎立元老、新政首揆的身份予以正名,称其为贤臣,如此就可以让陛下将来借臣举荐的名义而重用他们乃至保他们,以免攻讦他们的守旧者得逞,为陛下将来真有机会再改制时保住元气,这些人有王阳明、张璁、桂萼等等。” “至于请旨严办保定侯。” “陛下自是不好直接下旨严办勋贵的。” “毕竟,陛下还需要倚重勋贵以制衡日益壮大的文官,但勋贵又不能过于纵容,所以,如果保定侯愿意给陛下一个体面的交待,臣这份奏疏就留中,如果他不愿意给陛下一个体面交待,那陛下就可以以臣上了此本为由,让臣在朝的旧党给他一个体面,这样勋贵也不好说是陛下寡恩。” “而严办清丈与火耗归公中的不法贪官污吏,既是出陛下心中一口恶气,也是震慑百僚,守住新政成果。” “总之,臣也不能白挨骂,白离开朝堂,留几道本,就最为临别给陛下之礼吧。” 梁储说着就含泪笑了起来,然后把三道本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朱厚熜听梁储说完后,两眼竟也有些热热地起来,而不禁暗想:“这梁储到底是李卓吾口中正德朝阁臣九卿里不收宁王贿赂的大臣,忠心这块的确跟别的大臣不一样。” 于是,朱厚熜一时竟不由得笑着看向梁储: “要不,元辅还是留在朝堂?” “不就是几个恶狗狂吠而已。” “你告诉朕,是贬是流放,朕都依你!” 朱厚熜甚至还主动如此说了起来,还毫不客气地说弹劾梁储的言官是恶狗狂吠。 挽留之心颇为强烈。 梁储则直接叩首哭道:“如此,臣只能求陛下看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臣一家老小的性命!” 朱厚熜微微一怔。 他旋即明白过来,梁储这是有忠心,但没有真敢不顾家人为天子捐躯的胆魄和狠心。 在朱厚熜看来,怕死和在乎家人才是人之常情。 他作为帝王,也不能太严格要求大臣就都敢为君主抛弃一切。 何况,忠君爱国的动力来源就是对家人的在乎。 而且,朱厚熜也明白,按照梁储自己的话,他的离开,早已是官僚们弹劾他之前与他做的政治利益交换。 如果他现在离开,守旧的官僚不会清算他,如果他执意要继续留在朝堂,挡住别人的路,那他就不会全身而退。 要不然,梁储也不会在这时说只求天子饶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所以,朱厚熜想到这些,也不好不答应,只笑着道:“朕不过说说而已。” “朕准元辅乞休之请就是!” “不过,你先别离京,等唐寅到后,也给你留一画像再走,暂且就再陪朕一段时间,没事陪朕逛逛太液池,看看景山。” 朱厚熜说道。 梁储忙口称遵旨。 如此。 朱厚熜也就准了梁储乞休之请,令其暂留京师一个月。 而言官们也都因为梁储被准乞休,而默契地没有再攻讦他。 内阁首辅也就转而换成了蒋冕。 毛纪成为内阁次辅。 吏部尚书石珤受廷推进入内阁。 按理,朱厚熜是真希望石珤可以一直任吏部尚书,但他也不能一直不让人家石珤不进步,也不能让别人没有进步为吏部尚书的机会。 毕竟人性经不起考验,说不住石珤当吏部尚书久了,见这么努力这么清廉刚正,都得不到入阁的机会,就会心性大变。 而刑部尚书林俊则在廷推后,被朱厚熜点为了新的吏部尚书。 开发东莱是朱厚熜眼下很关注的事。 他希望林俊这个福建籍官员,能在成为吏部尚书后,可以多选些好官吏去开发东莱,避免东莱的利益为豪右所侵吞,毕竟将来移民去东莱的主力肯定还是他福建乡民。 新任刑部尚书则成了颜颐寿。 而右都御史李昆接替了的颜颐寿的左都御史,掌都察院院事。 李昆的原右都御史之官则由蒋昇升任。 张璁则接替蒋昇成为新的大理寺卿,正式步入九卿之列。 时值嘉靖二年三月初,因要忙于殿试,所以朱厚熜在拿到梁储呈递的三道本后,倒是没有对梁永福和坏他新政的贪官污吏发难。 而在此时的南都。 以魏国公徐鹏举为首的一干南京勋贵则已经开始在南都大街上为保定侯梁永福设祭棚,请和尚道士为保定侯超度。 甚至,徐鹏举等南京勋贵还亲自到梁永福府上哭喊哀悼梁永福。 而梁永福的族人们也都设了梁永福的灵堂,捧着梁永福的神位嚎哭着,连带着梁永福的儿孙们也被梁永福的老母亲郁氏要求他们皆穿孝服为梁永福行丧礼,找人给梁永福奏丧乐。 梁永福对此非常气愤,而大声吼道:“你们就这么想我死吗?!” 众勋贵颔首。 梁永福:“……” “保定侯,你不会真的要等陛下下旨抄你的家,杀你家满门吧?” “那样,与你有什么好处?” “你还不趁着陛下还顾念着你是建国与靖难功勋之后,欲给勋贵们留体面,赶紧主动清洗家奴,然后自杀请罪,以求天子饶恕子弟,难道你真的要逼陛下从此对勋贵不再怀仁,不再顾你梁氏体面,让你梁氏彻底绝户吗?!” 同在南京也来哭丧的武定侯郭勋就在梁永福说后,质问起他来。 徐鹏举也跟着道:“梁叔,武定侯他说的有道理,您自己做了什么事,您自己清楚,您不能因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把我们所有勋贵都害了呀!” 梁永福怔怔地站在原地,呼吸越来越多急促。 “老夫人到!” 这时。 梁永福的母亲郁氏也来了。 徐鹏举、郭勋等起身行礼。 梁永福也隔着屏风,对郁氏跪了下来:“母亲!” “你这逆子,你不赶紧向陛下谢罪,去九泉之下向太祖太宗请罪,请他们托梦陛下饶了我们梁家,你还要做什么,还要不忠不孝到真让我孙儿们也陪着你去死吗?!” 郁氏沉声言道。 “滚!” “你们都滚!” 梁永福因郁氏也要他死,就在这时崩溃地大喊起来,直接朝郁氏和魏国公徐鹏举等大吼起来。 吼着吼着,他就坐在地上哭了,道:“我真的不想死啊,你们为什么因为陛下一句话就要我死,为什么呀!” 很明显,他是真不想死。 但他在哭后没多久就口吐白沫,且顿觉脖子缩紧,不由得抓起脖子来,然后就躺在地上,痛苦不堪地蹬腿。 原来,梁家人早算了日子,认为今日送他走最好,也就提前在他刚才的茶里下了药。 所以,梁永福此时就中了毒,且不多时就咽了气。 “还请诸世亲代我们向朝廷上奏,我儿已自知活着无用于朝廷,只会害国害民,故已羞愧服毒自杀!且有请罪之本上奏。” 郁氏则在这时面色凝重地让人把事先准备好的以梁永福名义写的请罪本递给了武定侯郭勋。 武定侯郭勋答应道:“老夫人放心!” 朱厚熜在收到郭勋等的上奏后,很是满意:“挺好,那就传旨,只革其世职,家产籍没,但仍准保留赐田赐宅。” 而朱厚熜在收到郭勋等的上奏后不久,因为在清丈和火耗归公中被查出来的贪官污吏也都被押解京师等候处置,所以,在内阁首辅蒋冕在御前奏对时,就为这些贪官污吏求情道: “陛下刚大婚不久,当怀仁德,以利子嗣出现,故臣请法外开恩。” “元老梁公走之前已有奏本请旨严惩这些人,说朕要是对他们怀仁,那被这些贪官污吏害死的百姓,就相当于被朕冷漠对待,而会为上天所厌,不利子嗣。” “你现在又给朕说,对这些贪官污吏法外开恩才是仁道。” 朱厚熜说着就让人把本递给了蒋冕看,同时问着蒋冕:“你们谁才对的?” 蒋冕大惊,他为这些贪官污吏求情,一是有人来找他求情,二是他也想试探皇帝,结果他没想到,梁储竟先预判了自己会这样做! ------------ 第一百九十章 人头滚滚,斩杀贪官污吏护新政! 按例,继任者不应推翻上一任的主张。 因为谁都会卸任,而成为上一任。 所以,要推翻上一任的意见就意味着要破坏“萧规曹随”的潜规则。 蒋冕可不想破坏这规矩,与还有圣眷在身的梁储彻底决裂。 何况,他如今为这些贪官污吏求情,也只是为了试探陛下,并不是真的要坚持为这些贪官污吏说情。 故而,蒋冕也就只得回道:“启奏陛下,臣认为,还是元辅说的对,臣有罪,没有顾忌到百姓,当请陛下治罪!” 蒋冕说着就跪了下来。 “你现在才是元辅!” 朱厚熜提醒了一下蒋冕。 他把梁储这道奏本留到蒋冕来为贪官污吏求情时在拿出来,也有给蒋冕下马威的意思。 而现在,朱厚熜也算是达到了目的,便在说后就挥了一下手:“治罪就免了!” 说着。 朱厚熜就起身背着手在殿内走了起来。 “离九霄而应天命,情何以堪;” “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 “如果说,朕还有何要执意坚守之处,则就是唯在爱民而已!” “所以,元辅!朕希望你明白,也不要因为居于庙堂之上,就忘了黎民百姓。” “什么是民,什么是贼,也要分清楚。” 朱厚熜说着就回头看了蒋冕一眼。 “是!” 蒋冕一时脸色很是挂不住。 第一次以首辅身份单独奏对,他就在天子面前落了个“居庙堂之上不知谁是民谁是贼”的不是,这让他颇为羞怒。 总之,就是他不但没有试探到皇帝,到底是不是真要结束改制、安心守成、从此怀柔文官,哪怕是文官贪墨行了酷烈之事也不杀,反而还让皇帝装了个逼,立了一番爱民的人设。 蒋冕回到内阁后,工部尚书赵璜就因其侄赵文奎也在待斩名单之列,而来见了蒋冕,问道: “元辅怎么样,陛下可有法外开恩的意思?” 蒋冕摇头一叹:“梁顺德已上奏在先,请旨对犯事官吏处以极刑,令侄生还无望了!” 赵璜听后一愣。 随后。 赵璜就不由得跺脚而叹:“他梁顺德怎么这样!” 赵文奎、林廷贤、倪守遵等一干贪官污吏接下来也就都被押到了西市牌楼的刑场处斩。 在被押去的路上,赵文奎、林廷贤、倪守遵等皆是哭哭啼啼。 他们是真没想到会有今日。 赵璜也送别时,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含泪。 咔嚓! 咔嚓! 随着一颗颗人头落地,这些人也就相继被斩杀于市。 “以后推行什么新政,还是别乱来,是真会杀头的呀!” “没错,本以为赵府尹是工部尚书之侄,会网开一面,看来也是不会的。” 而普通官吏则因此纷纷议论起来,不少开始对朝廷纲法更生敬畏之心,至少目前是更生敬畏之心的。 在这些贪官污吏被处死的时候,唐寅也奉旨进了京。 朱厚熜特地与袁宗皋、梁储二人在云台门见了他。 唐寅倒是没想到天子会召见他。 而对于如今这位天子,他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也听闻过不少。 在他看来,当今天子当是一位锐意革新的好皇帝。 为此,他也很乐意为朱厚熜做事。 当朱厚熜授他为翰林待诏,让他为袁宗皋和梁储画像时,他也欣然称是。 袁宗皋和梁储在被画好像后,也就正式请求觐见天子面辞回乡。 朱厚熜见了他们,且下旨让袁宗皋以礼部尚书衔致仕驰驿归乡,倍给月廪、岁夫。 梁储则升以太傅官致仕驰驿归乡,也倍给月廪、岁夫。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给二人各赐准开钱庄业务之恩旨,且各拨年利三十取一的二十万银元低息贷,以作为他们还家助民之资,同时也希望他们帮助朝廷把钱发下去,带头在本乡做减息之事。 朱厚熜没有直接赐银,因为直接赐银,他怕他们也会把银元存起来。 两人也知道皇帝的深意,故也没多作推辞就谢了恩。 不过,袁宗皋在这时突然要求单独面见朱厚熜。 朱厚熜便与袁宗皋进了便殿,问:“是名单的事吗?” “是的,陛下。” 袁宗皋回了一句,就将名单递给了朱厚熜。 原来,朱厚熜因为想到这次选妃可能会有奸细混入进来,也就让袁宗皋从可靠的人群里发展一些可以充作皇帝眼线的女孩。 这些女孩要么是军中遗孤,要么是收养的孤儿,总之是可靠的。 不过,这些女孩因为礼部和内官监乃至两宫太后都不知道她们的真正来历,也就导致这些女孩不少都会被随机安排为女史侍女,乃至妃嫔,甚至会被淘汰。 只有朱厚熜把内官监新交上来的宫廷各处新添人员名单交给袁宗皋对照后,袁宗皋才知道这些人里,哪些人留在了宫廷,且在哪里,充当什么身份。 朱厚熜接了过来,展开看了看,只在扫到永福长公主府一栏里有个叫“吴冬芹”的女孩名后,就合上了名单,而揣入了袖中。 接下来。 朱厚熜就和袁宗皋离开了便殿。 而袁宗皋和梁储也在这时真的开始向朱厚熜拜辞离开了。 朱厚熜则二人准备转身离开时,笑着嘱咐了一句:“山高水长,两位先生当请徐行。” 二人含泪称是。 梁储更是内心一动,因为他没想到陛下也把他当先生。 他们都知道这一离开,就不可能再见了。 所以,两人在出宫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重重宫阙一眼。 对于二人而言,从最初进来参加殿试,到鸿胪唱名,再到面见帝王,仿佛一切记忆都在这个时候涌了出来。 轻舟作伴好还乡,因梁储是广东人,袁宗皋是湖广人,两人倒也顺路,便也同乘运河而回。 锦衣还乡自是乐事,而两人此时最觉快乐的事自然都是在晚年陪着一位少年帝王做了不少年少时才敢想的事。 这对他们而言,自然也就不算虚度此生。 朱厚熜倒也想回湖广老家再看看,但这对他而言,还为时尚早,他现在还得在紫禁城做他的帝王。 这次以平叛之名抄没那么多江南士族,得到价值数千万银元的财货,对于朱厚熜而言,他的目的可不是要把这笔钱财存起来,也跟民间土财主一样,挖个地窖,把银子金子都埋进去。 他的目的是把这些财产收上来后又以银元的方式发下去,让其在各个阶层间流动起来,促进经济的繁荣。 毕竟,白银不流动起来,就是一贵重金属,只有流动起来,才有他的价值。 朱厚熜知道这个道理,其实这个时代的大地主大官僚也不笨,也懂整个道理,甚至有的在操纵白银以牟利这方面的经验比朱厚熜还丰富。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朱厚熜株连江南士族。 即便是现在,他们也不甘心,这么多钱到了皇帝手里,更不愿意看见皇帝利用这些财富去操纵天下钱权,进而真让百姓日子好过到不愿意甘心为他们牛马的地步。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让朱厚熜开始感觉到外朝有人在开始打他所得财富的主意时,是他看见永福长公主上了一道求赐五十万银元的本。 这让朱厚熜不禁冷笑,而不由得想起了袁宗皋给他的那份名单,并因此从自己袖中拿出了这份名单。 “吴冬芹!” 朱厚熜看着名单,念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对黄锦吩咐说: “叫上陆炳,让他带上他的人,与朕一起去公主府,不要通知任何人!” “另外,派人先去告知皇姐还有皇姑母与皇姑父来赴宴,就说朕要在清宁宫设便宴。” “是!” 永福长公主府。 女史段玉红正挡在公主府门口,对驸马沈学礼笑道:“我们殿下睡了,请驸马爷回自己的院去吧。” 沈学礼愕然道:“可是,不是殿下传命,让我来见的吗?” “那是底下贱婢坏了心,假传主命,已经让人拿下了,驸马爷还是请回吧。” 段玉红笑着回道。 作为公主府的女史,按照内廷祖制,她统管公主府的一切,也有教引公主的责任。 而沈学礼也知道公主府的女史权责不低,自己要是强行闯进去,便是坏规矩,也就只得称是。 而段玉红则在沈学礼离开后,沉下了脸,走进了府里,对几个拨到公主府的杂役吩咐说:“把那个传命的小蹄子给我立即打死!” “告诉这府里所有人,凡事不先通禀我这个教引女史,就擅传主命,坏了殿下名声的,这就是下场!” 接着。 段玉红又厉声呵斥了一句,然后朝永福长公主的暖阁走来。 “啊!” 这时,外面已传来一惨叫声。 段玉红没理会,她只认真抽动着鼻子。 因为她闻见了一丝浓烈的水胭脂味。 俄然。 段玉红就见永福长公主走了来。 段玉红则当即拉下脸来说:“殿下也忒不自重,抹这么香的胭脂,也学起外头那些不检点的女子来了吗?” “夫人,我是因为要进宫赴宴,所以涂了点。” 永福长公主回后,就问道:“驸马来了吗?” 段玉红则回头吩咐着一个杂役:“去请驸马来!” “殿下救我!” 而永福长公主这时则听到了外面一宫娥的惨叫声,且顿时知道了这人是自己派出去的侍女吴冬芹。 永福长公主不由得忙问着段玉红道:“夫人为何打她?” “她该打!竟敢擅传主命!” 段玉红回道。 “夫人快放了她!是我让她去的,算不上擅传。” 永福长公主忙说道。 段玉红一脸严肃道:“她不先告知我,就是擅传,不但她该打,连殿下您也该罚。” “有什么事为何不先让人来告知我?!” 接着。 段玉红就很严厉地问起永福长公主来。 “殿下别忘了,我可是有教导您的权力的!” 段玉红说道。 永福长公主不由得低下了头:“我一时忘了,也没觉得这是多大回事。” “忘了?” “那我让殿下向陛下当面再求赐赏银五十万,而不是只上个本的事,是不是也忘了?” 段玉红问道。 永福长公主没有回答,有些害怕地转身要走。 段玉红则拉住了她,突然在永福长公主臂膀上使劲掐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是不是?!” “啊!” 永福长公主也惨叫了一声,随后就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而委屈巴巴道:“没有!” “既然没有忘,那为何不说?” “公主府的开支越来越大,您也不是不知道。” “您又爱收集些名人字画什么的。” 段玉红教训起永福长公主来,且一时见永福长公主又默默不语,就不由得叉腰道: “我真是倒霉,来教引你这么一位木头似的殿下,明明是皇姐,结果什么都不敢要,人家是皇妹,就敢天天去找皇爷讨要这个讨要那个,你但凡敢要,皇爷他能不给?” “啊!” “殿下救我!”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吴冬芹的求救声。 永福长公主颇为焦急,不由得道:“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去找陛下要,夫人能不能先放了冬芹,她才被选进宫,她不知道这些啊!这都是我的疏忽,您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好!我给殿下面子。” “但是希望殿下今晚真能给皇爷要,要不然,她吴冬芹能活过今日也活不过明日!” 段玉红则威胁起永福长公主来。 “谁活不过明日?!” 朱厚熜这时突然出现在了段玉红的身后,还沉声问了一句。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整顿公主府,家有家规,全都打死! 朱厚熜在突然来公主府后,因听见惨叫声,也就严令这府里的人不得通禀,便使得段玉红还不知道他已经出现。 “陛下!” 连永福长公主也是才看见朱厚熜出现在这里,而在这时惊讶地喊了一声,行起礼来。 段玉红整个人自然也是大吃一惊,顿时十分没了八分胆,不由得收手,然后回头一看,就见皇帝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砰! 朱厚熜一脚踹向了段玉红。 “唉哟!” 段玉红顿时倒飞了出去,跌坐在了汉白玉台阶上,只觉整个人都散了架,疼得脸都扭曲了起来。 同时。 段玉红心中也陡起一股无名火。 且说。 段玉红因为一直生活的区域都是内廷的一方独立小世界,接触的人也不多。 除了太后外,她也没多少要直接讨好的人,再加上,永福长公主又是软弱和善的性格。 所以,她自然习惯了在这个小世界里称王称霸,也就对皇权的畏惧感没那么大,对皇帝也没那么了解,甚至,大有自己是这小世界里“土皇帝”的感觉,自己想达到什么目的都能实现的感觉。 如此一来,她就养成了嚣张跋扈之态,一时皇帝突然踹了她,她也就敢起了怒意。 毕竟在她的小世界里,还没有谁敢直接踹她,也就本能地认为没人敢踹她。 而直到她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她多么渺小。 除了期望那个公主可以为自己求一丝天恩外,她对皇帝竟毫无应对办法。 所以,段玉红只得强笑着解释说:“皇爷息怒,奴婢只是在教导殿下。” 朱厚熜没有先理会段玉红,只看向了外面还躺在春凳上的侍女,问道:“她是谁?” 公主府的人皆跪在了地上,没有谁回答。 “回话!” 朱厚熜则大声喊了一句。 段玉红倒在这时先开口道:“她是公主府里新来的一个侍女,叫吴冬芹,她坏了规矩,奴婢正在责罚她。” “吴冬芹?” 朱厚熜听到这名字,暗叫不好,脸色更加难看! “黄锦,赶紧传周大夫来救她!” 朱厚熜立即吩咐了一句。 黄锦连忙称是。 陆炳这里则提醒朱厚熜:“皇爷,不如传我们锦衣卫的大夫,锦衣卫的大夫治棒疮经验丰富。” 朱厚熜颔首:“有道理,你立即派人去传!” “是!” 段玉红这里在听朱厚熜要救一底层奴婢时不禁忘了疼,同时瞪大了眼。 公主府的底层奴婢也都大为惊诧。 “天子这么爱惜我们这些贱婢性命的吗?” 而公主府的执事宦官和女官们倒是在这时都面色煞白,忙喊饶命,说这都是段玉红让她们这样做的。 “陆炳!” 朱厚熜这时则又吩咐了一声。 陆炳立即拱手:“臣在!” 朱厚熜则指着段玉红:“把这个贱婢摁在春凳上,打着问她,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公主索要赏银?” “是!” 段玉红便被锦衣卫像肥猪一样提起来,搁放在了春凳上。 啪! 然后,手法熟练的锦衣卫先朝其肥臀上来了两下杀威棒。 段玉红顿时龇牙挤眼,疼得失声,只过了一会儿后,才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她在这一刻是真的感到怕了,也更加发现自己是真的渺小,尤其是在皇帝面前,也就只能忍疼喊道:“殿下救我!” 永福长公主不禁看向了朱厚熜。 朱厚熜摆手,没让永福长公主开口,只在这时看向段玉红:“不要对朕说是因为开支太大,否则,要是让朕查出公主府的开支没有很大的话,你只会下场更惨!” “是驸马爷!” “驸马爷让奴婢要的。” 段玉红倒是在这时不假思索地回答起来。 因为她早就得到过来自外朝的指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就把脏水让驸马沈学礼身上泼。 朱厚熜故作惊讶,且回头看了永福公主一眼。 永福公主也不禁凤目圆睁,一脸诧异。 朱厚熜则又回头看向段玉红:“是吗?” “是的。” “驸马爷说皇爷现在有天大的财帑进库,让我们公主府要一些,然后跟奴婢一起瓜分。” 段玉红两眼含着泪说道。 “陆炳!” 朱厚熜这时吩咐了一声。 “臣在!” “逮沈驸马来!” 朱厚熜吩咐了一声。 永福长公主听后不由得拽紧了手里丝帕,面带忧色,张口欲言,又不敢言。 朱厚熜则瞅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突然大声问道:“大夫来了没有!” 永福长公主顿时哆嗦了一下,一时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而黄锦则在这时说:“皇爷息怒,奴婢这就派人去催!” 且说。 陆炳这里则带着锦衣卫来拿沈学礼,因闻知沈学礼去了都察院,便忙往都察院赶了来。 此时,都察院。 御史杨恩正笑问着沈学礼:“驸马爷来都察院做什么?” 沈学礼则拿出自己的状子道:“我要状告永福长公主府教引女官欺主,有隔绝殿下之命之嫌,还请都察院风宪官据状风闻上奏。” “为何不去通政司直接递本?” 杨恩问道。 沈学礼道:“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故只能请都察院风闻,以使陛下派人去查!” 杨恩呵呵冷笑道:“沈驸马之前当国子监生时,不是挺敢上奏言黄册之弊的吗,怎么现在不敢直接上奏了,这么怕越职言事?” “身为驸马,自当更加谨守制度。” 沈学礼回答后,就拱手道:“还请都察院代为上奏。” 接着。 沈学礼就拿出一袋银元来:“我知道规矩,这里是一百银元,不成敬意。” 杨恩把这袋银元退了回去,只说道:“驸马爷谨守规矩是对的,也最好是一直谨守!因为你要知道,我们外朝可是一直盯着你呢,让你不能参加乡试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杨恩说着就翘起了二郎腿:“所以,别以为你做了驸马爷,我们就不会针对你!” 嘭! 杨恩说着就把桌子重重一拍,而站起身来切齿道: “天下士人,没谁不知道,黄册之弊不能拆穿!”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大问题!” “每个参与复核的监生也都被提醒过。偏偏你要指出来,既然指了出来,就别想着有好果子吃!” 杨恩说着就一掸衣袖,背过了身去:“我们都察院不会管这事,自己回去,要么直接给通政司上本,要么就忍着!” “没错!” “沈驸马最好是真的能一直谨慎小心,不然别怪我们没提醒你,羞辱你折磨你的时候多着呢。” “虽然你运气好,被天下官吏整的不能参加乡试后,却成了驸马,还是得了富贵,但驸马到底不是有权力的朝官,天下朝臣想收拾你照样能收拾你! 御史苏瀚这时也威胁起沈学礼来,宣泄着因为沈学礼导致天子注意到黄册问题而对其产生的不满。 沈学礼听后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你们真是不配做御史!” “我们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苏瀚呵呵冷笑道。 “沈驸马!” “奉旨,逮拿您面圣!跟我们一趟!” 这时。 陆炳带着锦衣卫走了来。 苏瀚见此立即迎了过来,堆笑道:“三爷!没想到您能大驾光临我都察院!” 虽说,陆炳是只是个普通锦衣卫百户官,但京官们都知道,他的另一层身份是人称北镇抚司诸太保之一的朱三,可以决定任何一个朝臣生死的皇帝亲信。 所以,即便是公卿,在遇见陆炳后,也会表现的特别客气,普通御史官更不用说,除非是真的刚正不肯钻营的,基本上都不会在陆炳面前摆架子。 杨恩见此也立即沏了一杯茶,迎了出来:“三爷,喝杯茶吧!” “不喝了!” 陆炳说着就拿着沈学礼离开了都察院。 而杨恩和苏瀚在看见沈学礼被锦衣卫拿走后,都很是快意地露出了笑容来。 “当告知诸友,沈学礼这个坏大家事的迂腐傻子被北镇抚司的逮拿了!” “此等好事,自当广而告之,甚至当寻机会使钱让锦衣卫把他这种不识抬举的混账折磨死在诏狱里算了!” 杨恩和苏瀚还不由得说了起来。 而沈学礼倒是不知道为何皇帝要把他拿了去。 这让沈学礼颇为震惊,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沉着脸,心想或许还是跟自己得罪了天下官吏豪右有关。 不过,沈学礼没想到他被押来了公主府。 而当他被押到公主府时,吴冬芹已经在被朱厚熜从王府带来京师的周大夫和锦衣卫的大夫进行了初步治疗,且周大夫已经在向朱厚熜汇报说: “禀陛下,她的棒伤还没到严重的地步,好好养着,不至于有大碍,乃至行动也不会带来不便。” 朱厚熜听后颔首,并问着吴冬芹:“现在能说话吗?” 吴冬芹道:“能!” “那好!” “先把她抬到她自己的屋里去,派公主府里两个跟她熟悉的侍女照顾她。”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了沈学礼:“沈驸马,女史段玉红说是你教唆她让公主上本求赐赏银的?” “陛下!臣冤枉!” “臣若要公主这样做,何不直接跟公主说,为何要通过她呢?” 沈学礼忙回道。 段玉红则咬牙忍痛道:“因为你怕皇爷直接从公主那里知道这事进而迁怒于你,所以才利用我!” 沈学礼听后当即跪了下来:“陛下,臣真的冤枉啊!” 段玉红则喊道:“皇爷,奴婢没有冤枉驸马!” 朱厚熜则看向永福长公主:“皇姐,你说,应该相信谁?你让朕相信谁,朕就相信谁。” “殿下!奴婢昔日错了,不该那样对你!” 段玉红没想到朱厚熜把决定权交给了永福长公主,也就忙对永福长公主道歉。 她也算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软弱可欺的公主原来对自己这么重要,原来是她的世界里,唯一可以影响赫赫皇权的人。 所以,她还不由得哭道:“殿下,看在奴婢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份上,救奴婢一次吧!” 永福长公主天生心软,也就在这时说道:“要不算了,我不要赏银就是。” “不行!” “这不是赏银的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皇姐不好做抉择,那就都杀了!” 朱厚熜说着就挥手道:“把驸马也摁在春凳上,全都打死!” “是!” 沈学礼这时不由得一闭眼。 段玉红则瞪大了眼。 “慢!” 永福长公主突然大喊了一声,然后咬牙看向朱厚熜。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株族给恩,赏罚分明,给驸马任务! 朱厚熜便挥手,让锦衣卫先别动手。 然后。 朱厚熜回头看向永福长公主:“皇姐有何话要说?” “我,我选择相信驸马!” 永福咬牙回答后,就不由得将手里的手绢捏的更紧了些。 “真的?” 朱厚熜问道。 永福长公主“嗯”了一声。 朱厚熜则看向了段玉红和沈学礼。 “陆炳!” “臣在!” 而段玉红这里不禁闭眼切齿。 沈学礼则是开心地流出泪来。 “打着问段玉红,她为何冤枉驸马!” “如果打着都不行,就再用别的手段!” 朱厚熜说着就让永福长公主和他一起进了殿内。 “是!” “殿下!” “啊!” “殿下,您为何不选奴婢!奴婢不过是严了些呀!” 段玉红惨叫起来,且还抱怨起来。 …… …… 朱厚熜这里则带着永福长公主来到了吴冬芹这里。 朱厚熜问道:“你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吗?” “知道!” 吴冬芹捏着拳头回道。 朱厚熜又问:“那与驸马是否有关?” 吴冬芹摇头。 “那与谁有关?” 朱厚熜问道。 吴冬芹道:“奴,奴婢只在暗地里,悄悄听到过段女史和一个公公说起过什么阁老。” “阁老?” 朱厚熜随即神色凝重。 这是居然跟内阁大臣有关? 虽然,朱厚熜已经猜疑到自己皇姐求赏赐应该不仅仅是其家奴贪婪敢欺其性子软弱,而是可能会与外朝有关。 但朱厚熜在知道可能与内阁大臣有关后,心里还是有种五味陈杂之感。 因为整治阁臣是一件很重大严肃的事。 毕竟阁臣本身就很复杂,他们既是皇帝的近臣,也是外朝的重要领袖。 永福长公主也拧紧了眉头。 她也没想到,自己公主府里的人,居然和内阁的阁老有关系;而一个外朝的阁老也居然会把眼线安插在她的公主府里! 从小在王府长大的她,自因其弟朱厚熜当皇帝而跟着进京后的一年多里,所遇到复杂之事比她之前的一生还要多。 所以,这让一直心思单纯的她不得不再次刷新认知。 …… “是阁老让我们这样干的。” “我跟监丞闻敬是对食,他让我也听阁老的。” “他其实早在派去兴王府前,就在内书堂和阁老认识了。” “他说,阁老那边吩咐了,得让殿下先去要,因为殿下是皇爷胞姐,从选驸马的事又可以看出来,皇爷很在乎这位胞姐,所以只要殿下要了,皇爷就不好拒绝,然后,等皇爷开了这个口子,他们就好挑唆别皇亲国戚去要!” “这样就能让更多的皇亲国戚乃至各地藩王,把从江南到的那些钱财先大量要走,减少将来变成银元流到庶民手里的机会。” “他让我也不要太担心,说殿下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我也就这样按照他的意思干了。” 外面。 段玉红吃不了棒打,也就还是如实招拱了出来。 朱厚熜这里则让人把公主府的名册拿了来,让人放在吴冬芹面前,让她指认公主府里哪些人跟着段玉红一起对长公主有大不敬和私自与外人接触的行为,哪些人为长公主受过委屈挨过打。 吴冬芹也都一一指认了出来。 朱厚熜因而也就拿着这份名单走了出来,且听到了段玉红的这些话。 “陆炳!” “臣在!” “立即拿了内廷叫闻敬的阉人!” “另外!” “黄锦,按照这份名单,除了段玉红,把所有划叉的,全部拖出去,打杀之!” “打勾的,全部按等级赏银元五十银元到一百银元不等,皆赏丝绢二匹,家人增免役一丁!” 朱厚熜说后,锦衣卫就在一片求饶声和谢恩声中,按照黄锦的点名,把一干公主府不守规则的家奴带了出去。 大明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 朱厚熜还不能挑战这个世界的秩序规则,自然也不用对一些家奴过多人文关怀。 何况…… 在他看来,作为家奴,宫廷底层的人,明明是最需要遵守规则才能最可能保全自己的,却还敢挑战规则,那再待其怀柔只会加剧其本性之恶! 所以,朱厚熜认为,他只需要做到恩赏分明即可,对没有守规则的严加处置,但对守规则且维护规则的予以重赏。 总之,虽刻薄但不寡恩。 随后。 朱厚熜又看向了段玉红。 这时,段玉红这里不得不喊道:“皇爷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厚熜也只淡淡吩咐道:“直接打死,抄其家产,株其九族!” “是!” “殿下救我!” “殿下救我!” 段玉红也就被拖了出去,只在被拖出去时,不停地喊了起来。 永福长公主没有说话,只躲在屋内,捂住了耳朵。 一个时辰后。 啪! 啪啪! 随着一连串杖责声传来。 段玉红等就被打死在诏狱那无尽的黑牢里。 “朕早就觉得这公主教引制度有问题,但偏偏这些日子竟顾着前朝的事去了,又觉得推行上百年的制度总有他的道理,不认真调查一下,也不好擅改,但现在想想,有些弊病虽然影响的人不大,但对被影响的人而言,却是拖不得要命之弊!” “是朕疏忽了!” “黄锦,传旨司礼监,以后不再设教引女史,驸马见公主不必再通报。” 朱厚熜这里则将永福长公主和驸马沈学礼带回了宫内,且提起了公主教引制度,然后对黄锦吩咐了起来。 黄锦拱手称是。 永福长公主和驸马沈学礼听了则欣喜不已。 而朱厚熜这里就对永福长公主和驸马沈学礼说:“赏银的事,朕打算改成拨成低息贷款给你们,就以年利三十取一的收利。” “陛下,赏银本就是夫人逼的,我可以不要了。” 永福长公主说道。 朱厚熜背着手道:“皇姐既然上了本,朕就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给,毕竟天下所有皇亲国戚都看着呢,只是朕不能直接给,这样会坏了国家大计,而如只是给低息贷款,则反而不是坏了国家大计,是有助于国家大计!” “驸马应该明白,一旦将五十万银元以三十取一放给你们,你们拿去哪怕以二十取一的方式放贷,能带来什么意义。” 朱厚熜这么说后,沈学礼则拱手道: “陛下圣明!这样的话,自是大为助农!” “毕竟天下百姓缺钱久矣,尤其是北方!” “偏偏很多时候,百姓也的确需要钱,比如需要出远门如去县城买耕牛的时候,总不能真带着一大包米袋子,也就只能去借贷,以至于乡绅豪右所放利息奇高!” “没错!” “所以,朕到时候会给你们低息贷款,但不会直接给赏银,驸马你就预备着这事。” 朱厚熜说道。 “是!” 在这后不久,紫禁城就进入了夜幕。 朱厚熜也如约在清宁宫设下便宴,招待了永康长公主和驸马崔元以及永福长公主与驸马沈学礼。 永康长公主是明宪宗次女,乃朱厚熜姑母。 而其驸马崔元也因在迎立朱厚熜时,没有赞成毛澄所持让朱厚熜从东安门以皇太子礼进京的主张,而被朱厚熜在去年五月加封为京山侯,管宗人府事。 当然。 朱厚熜如此推恩于他,也有让他支持自己改制之意。 而现在。 朱厚熜宣他和沈学礼来见自己,则是为清丈复核一事。 因是便宴,所以也不是特别丰盛,与家常宴席差不多。 朱厚熜在吃了些宫里特制的霜麻兔和两碗菱米粥后,就先对永康长公主与驸马崔元提了一下不再设教引女史的事。 两人也很是高兴。 朱厚熜接着又开口对二人说道:“朕有意,让姑父和沈驸马将来负责清丈复核之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崔元和沈学礼皆大吃一惊。 “你们都知道,眼下在东南的清丈,负责的是勋贵武定侯郭勋和朕调给他的兵马。” “但复核清丈这事,自然不能再交给他,也不能交给地方官吏,以免地方官吏与地方豪右勾结,故意说清丈不对。” “这事也就只能再派你们这些国戚带国子监的学生去。” 朱厚熜说道。 崔元这时不由得道:“可是驸马不能干政。” “这不是政事,这是临时差遣,复核完就回来,就跟让你们代朕去祭祀一样。” “毕竟按照太祖所定清丈之制,也就十年清丈一次,相当于让你们十年去地方复核一次,也不用长期待在地方。” “也正因为你们不长期待在地方,平时也不涉政事,所以让你们领着国子监的学生去,也能更好保证清丈结果。” “何况,你们毕竟是皇亲,与皇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你们复核,想必也更认真,也能让朕更放心。” “再则,以你们的尊贵,地方豪右也不好收买。” “如此,也能让朝廷有个每十年加封犒赏你们,让你们也能进步的机会!” 朱厚熜道。 崔元听后明白了朱厚熜的意思,而觉得天子说的有理,这事似乎的确只有自己这些人做才合适,而这也让他自觉这样会让自己这些驸马能不再畏惧文官,且因此颇为欣喜,暗想以后哪怕要全国清丈,自己也得支持了! 沈学礼甚至有些兴奋,因为他觉得总算可以继续为朝廷做一些事了。 “陛下说的是,只要圣旨下达,臣自不敢不从,也定认真复核!” 崔元这里先回道。 沈学礼跟着道:“臣也一样。” “那好,姑父既然管着宗人府,就从宗人府选一些年龄适合和算筹能力过关的仪宾进京,到时候一同参与复核,顺便也看看各地官僚和王府选的仪宾有没有认真选出品貌优良者。” 朱厚熜说道。 崔元拱手称是。 让文官征税,勋贵带官军清丈,皇亲国戚复核,是朱厚熜早就想好的策略。 这些吃皇粮的人,无论是哪个群体,都得干活,即便作为皇亲国戚,不能直接负责政务,也要有些临时任务。 朱厚熜这也是向文官们学习。 因为文官们早就创造性的让勋贵外戚们去做一些临时性的祭祀性活动了。 在这个以礼治天下的大明帝国,每年的祭祀性活动很多,所以让勋贵外戚们基本上都会轮到一件祭祀活动,而不会白拿俸禄。 当晚。 朱厚熜就让司礼监把自己这个意思,写成手谕,于明日让文书房交去内阁。 而他自己则在当晚去了西六宫,来了被朱厚熜纳为九嫔之一的万嫔这里。 “恭请陛下圣安!” 万嫔向朱厚熜行了礼。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坐在了万嫔常坐的榻上,且屏退了左右,说道:“你应该知道朕为何来此。” “臣妾知道。” 万嫔回了一句,就只得亲自给朱厚熜沏了茶来。 朱厚熜接过茶后就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万嫔则回答说:“有个叫瞿翠香的形迹可疑!”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掌大兵的嘉靖面对封驳,强势至极! 次日。 “臣妾伺候陛下更衣盥栉。” 朱厚熜刚醒来,只披一件薄纱的万嫔,就笑着曲膝蹲在了他面前,叠手于纤腰间言道。 “好!” 朱厚熜应了一声,就转头对王春景说了自己想在何处用早膳。 王春景拱手称是出去后,朱厚熜则伸手轻轻地在万嫔细嫩脸颊上滑了一下,随后咬着她耳朵,低声道: “你表现很棒,继续给朕盯着!” 万嫔轻声称是,且不禁含羞莞尔。 而朱厚熜则在接下来于王春景的陪同下回了清宁宫。 他没有打算留在万嫔这里用完早膳再走。 因为,他昨晚已经通过审讯闻敬和瞿翠香知道了幕后是哪个内阁大臣在他的后宫安插钉子。 他需要尽快把这件事给解决掉。 至于万嫔这里,朱厚熜昨晚也没亏待她,卖力地给了她雨露之恩,让她后面越发主动和沉醉,而颇为满足他的雨露之恩。 明制,上用早膳,需是在中殿用,且两内府还要在殿上作乐。 而早膳不只一类,一般天子在入殿南向坐后,内侍会在天子面前设一案,然后左右两旁置数案,摆上各类早膳,由皇上挑选。 早膳一般会非常丰富,各种种类都有。 朱厚熜选了一份西粱米粥与一份鹿肉包,将其放在了面前。 然后…… 他就一边用着早膳,一边问着来到御前伺候的司礼监太监秦文:“昨晚的手谕送到内阁没有?” 秦文回道:“已送到内阁。” 朱厚熜听后没再言语。 而此时内阁。 众阁臣已经因为这道手谕而议论不休。 “让驸马复核清丈之事,这如何能行?!” 蒋冕就先说了这么一句。 杨一清则道:“这怎么不能行,驸马复核,总比还是让参与清丈的官员去复核强吧,那跟自己查自己有什么区别?!” “可祖制没有说过让皇亲国戚查这事。” 毛纪回道。 杨一清道:“但祖制也没说皇亲国戚不可以查这事。” 蒋冕则问着费宏:“费公觉得呢?” 费宏想了想道:“这要看陛下是不是想将来还要真的在全国彻底进行一次清查!” 费宏这话一出,蒋冕和毛纪神色更加凝重。 杨一清也不由得变色,然后颔首:“如果是这样,那可就真是图谋甚远啊!” “清丈这事不能全国都这样做,这样做,扰民不说,也绝非清和安民之政啊!” 石珤这时跟着说了一句。 蒋冕则把奏本往桌上一拍:“公说的没错,如今内帑充足,国库也有钱粮,没必要清丈天下田亩!” “关键是陛下怎么看?” 毛纪看向蒋冕道。 蒋冕则笑着拿出一道广东副使汪鋐上的祥瑞本说:“那就先拿这道本上奏,看看陛下的心思。” 毛纪颔首:“这个不错!” 蒋冕这里则出了内阁,拿着两道本,向文书房上了请求觐见的密揭。 朱厚熜便在清宁宫外室见了他。 “何事?” 朱厚熜问道。 蒋冕则奏道:“陛下,有两道本,臣等不敢擅拟,特请面奏。” 朱厚熜则躺在了摇椅上,闻着刚铜炉里飘出来的香味,把旁边架子上的玉如意取了下来,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那就把内阁大臣都叫来说说吧。” 蒋冕一愣。 这时。 秦文则已默契地挥了一下手,便有小黄门跑了出去。 不多时。 毛纪、费宏、杨一清、石珤便也往清宁宫而来。 而费宏和杨一清则路上,则都不由得拧眉深思着,暗想皇帝不是一向喜欢和首辅单独对话的吗? 怎么今日要见诸阁臣,这是不信任首辅,还是故意作出以后不专宠一位大臣,而将决议彻底归于众论的意思? 两人对皇帝的异常举动整的迷惑不解。 毛纪和石珤这时倒是没有想这事。 因为他们一直在担忧天子是不是真如杨一清所言,有意在将来彻底清丈天下的田亩。 他们都是北方大地主出身,家里别的产业少,就是土地多。 如果彻底清丈天下田亩,对他们而言,不是啥好事,尤其是若真让跟天下任何群体都没有利益瓜葛,只跟皇室有利益瓜葛的驸马仪宾这些人去复核,就更不是啥好事,会让他们连暗箱操作的空间都没有。 尽管,石珤为人刚正,主张吏治要严,但涉及到天下之利在官在民,他还是希望朝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样做,特别是在如今不缺钱的情况下,当尽量藏富于民。 毕竟,他的思想主张也传承司马光这一派的,即主张藏富于民。 毛纪自然也是一样。 他虽然会因清丈对自家不利而有所抵触,但也不至于特别在意,而他更在意的是,天子如果真要一味取天下之民利,对天下社稷的安稳只怕也不是好事,只会让大明重蹈北宋变法之祸。 朱厚熜这里则正拿着玉如意,观看其玉质来,且还在这时对蒋冕说道: “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是!” 蒋冕便拿出第一道本来说:“广东海防副使汪鋐奏,香山县发现白虎一对,口中还出现写有字的绢布,内容是‘圣君当朝’四个字,因认为这是上天降祥瑞佑我大明、赞我天子,故请旨进献于朝。” “又是祥瑞。” “这南直士族是没完没了。” “看来自己将来有必要建一个祥瑞动物园。” 朱厚熜如此想了起来,随后就把玉如意放回到架子上,然后看向蒋冕:“那依元辅之见,当如何批复此事?” “回陛下,这是不是祥瑞,难以确证,臣不敢擅拟,故请圣裁。” 蒋冕慎重深思后回道。 朱厚熜听后就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彩绘藻井: “如果是梁公在这里,他就不会这样回答!” 蒋冕未言。 他自然知道皇帝喜欢听什么,但他有着与梁储不同的主张,自然不会什么都顺着皇帝的心意来答。 “朕记得,这个汪鋐,在广东跟佛朗机人打了两次海战,而且都胜了,可有此事?” 朱厚熜这时又问道。 蒋冕回道:“确有此事!” “这是功臣啊!” 朱厚熜说了一句。 在朱厚熜看来,确实是功臣,毕竟没让晚清的命运提前出现在大明朝,但此人在中国海战史上的名气却低得没几个人知道。 朱厚熜也是如今成了嘉靖帝,收到塘报后,才知道敢情这个文官在对抗外来侵略这方面如此有战绩。 而朱厚熜这里说后就问着蒋冕:“这样的功臣所献祥瑞,朕能不信吗?” “陛下圣明!” 蒋冕回道。 朱厚熜则问道:“还有什么事?” “回陛下,让驸马负责复核清丈之事,内阁不敢票拟。” 蒋冕回道。 朱厚熜听后问道:“为何不敢票拟?” “这有违祖制!” “臣请陛下收回成意!” 蒋冕回道。 他已经通过朱厚熜对祥瑞的态度,得出朱厚熜是真心喜欢祥瑞而有意粉饰太平、不再务实,而不再务实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进取之心,如此正适合自己夺权。 所以,他也就大胆地没按朱厚熜的心意来回答。 朱厚熜听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又把架子上的玉如意拿在了手里。 但他忍住了,没言语。 他现在虽然把玩着玉如意,但心里是越发的不如意。 蒋冕也抿紧了嘴,低着头,心里既兴奋又担忧。 他兴奋的是,自己终于敢挑战皇权了,担忧的是,皇帝会不会直接不顾自己元老大臣当朝首辅的身份杀了自己? 但他知道,只要皇帝没有这样做,那他这个首辅就是可以压制皇权的首辅,就是真正能权倾朝野的首辅,而不是梁储那种“三旨相公”! 如此…… 自己就算因此被罢职,那也会是一笔巨大的政治声望等着自己去得到! 一想到这里,他就更加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还抬起了头,看向了朱厚熜,俨然要赌这一把,赌聪明的天子不会把他怎么样。 因为在他看来,天子只要聪明,就必然有顾忌,知道贸然处置自己这个首辅,尤其是因为自己恪守祖制而处置自己这个首辅,则难保不会被守旧党可能埋伏在宫中的细作对付。 所以,蒋冕胆子大了起来。 朱厚熜把玉如意撑在茶几上,立起身子来,看着蒋冕道:“朕让驸马核查,是为了已经清丈的结果更公正!” 蒋冕没有回答。 这时,内阁其他阁臣已经来到了御前。 朱厚熜也就看向了这些阁臣:“你们也认为让驸马仪宾复核清丈之果是有违祖制?” “是的,陛下!” “请陛下恪守祖制!” 毛纪听朱厚熜这么说,就知道蒋冕对天子说了什么,便跟着附和了一句。 “请陛下恪守祖制!” 石珤也跟着附和道。 朱厚熜则看向了费宏和杨一清。 而蒋冕则在毛纪和石珤也如此表态后,眸露出更加振奋的神色来。 费宏这时则道:“陛下,臣觉得有些祖制可以恪守,有些祖制已经不合时宜,也就可以不恪守!” 杨一清跟着道:“这个恪守祖制要看什么才算祖制,陛下继承的是宪庙之统,又是太祖之后,所以到底是恪守太宪庙的祖制,还是恪守太祖的祖制,如果恪守宪命的祖制,就该定期搜套犁庭女真,如果恪守太祖的祖制,就该恢复剥皮楦草的祖制!” 蒋冕猛然睁大了眼,眼里陡生怒火。 朱厚熜这时也嘴角微扬起来,看向了蒋冕: “元辅,你说,朕到底该如何恪守祖制。” “陛下,抛开祖制不谈,让驸马仪宾清丈本就有鼓励皇亲国戚干政、不信任士大夫之嫌!” “故臣实在万难从命!” 蒋冕抿嘴回答起来。 他决定继续坚持,他相信皇帝既然喜欢祥瑞,就会妥协的。 朱厚熜拿起玉如意,沉着脸道:“朕要你必须从命,按朕的手谕票拟!” “如此!” “臣只能封驳圣旨!” 蒋冕说着就把朱厚熜的手谕真的举过了头顶:“请陛下慎思斟酌再行!” “反啦!” 朱厚熜突然把大吼一声,然后把手里的玉如意砸了出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蒋冕身旁的金砖上。 玉如意碎如冰裂后的碎块。 朱厚熜则沉重地呼吸着,看着蒋冕,神色冷冽地指着他道:“来人!把这个抗命的逆臣贼子的冠带去了,下诏狱,待问其谋逆大罪!” “是!” 锦衣卫骆安带人走了进来,两人将蒋冕双手扣住,而一人也取了蒋冕的冠带。 蒋冕神色大骇。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朝堂地震,御史惊慌,皇威大张! “陛下!臣封驳乃阁臣效仿古大臣劝谏之责,有何不妥!” 蒋冕这时大声问了起来。 朱厚熜因而挥手让锦衣卫先别带走他,只问道:“朕问你,阁臣封驳可是祖制?” 蒋冕沉默了。 “真当自己是宰执了?” 朱厚熜又冷笑着问了一句。 蒋冕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言,同时心里诧异不已。 接着。 朱厚熜就挥手说道:“我大明朝从太祖废丞相制后,从来就是天子独治,而政归六部,并令后人不得再设相制!后设内阁,不过是让尔等承旨预机务而已。” “所以,是谁给你的权力,在朕面前行宰执封驳之事?!” 随后。 朱厚熜又叱问起蒋冕来。 蒋冕这时才冷汗直冒,顿丧肝胆,脑袋一片空白。 “如果是梁储封驳朕,也就罢了!” “人家毕竟是迎立元老,还是朕即位后,真正意义上辅佐朕开启新政的第一任元辅。” 朱厚熜接着又说了几句,且说着就看向蒋冕,又冷笑着问:“你摸摸你的脸,够格吗?” “萧规曹随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你应该清楚,你是能做萧何,还是能做曹参。” “也不想想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不够朕砍,就敢抗圣命!” “这么想夺朕之权,要不这个位置直接给你得了?” 朱厚熜指着自己的宝座,说着蒋冕。 蒋冕一时哭了起来,道:“陛下这话,让臣死无葬身之地啊!臣岂敢有僭越皇权之心!” “你已经敢啦!” 朱厚熜大吼一声。 然后。 朱厚熜又半躺在椅子上,语气平和但又冷淡地说:“蒋阁老,朕知道你依仗是什么,无非是在朕的内廷安了几双眼睛,但你也不想想,就你只会安眼睛?”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又看向了蒋冕那张开始怪异无比的脸,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朕怎么知道的?” 朱厚熜接着又问道。 随即。 朱厚熜还问向其他内阁大臣:“你们说他刚才有没有僭越皇权,大逆不道?!” “有!” 毛纪等齐声回道。 一开始,对于皇帝突然如此强硬的行为,他们也大感惊讶,他们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雷霆大怒。 但接着,皇帝的话,更是让他们不寒而栗。 什么叫就只有你在内廷安眼睛? 而他们已然听出皇帝这话里的意思应该是: “就只有你们会安眼睛,朕就不会安眼睛?” 这让他们猛然意识到,皇帝可能在选妃这事上早就有别的手段。 比如…… 皇帝可以让某个信任的大臣提前给他物色几个可靠的心腹选入宫中做眼线,盯紧宫中形迹可疑的人。 要知道,内廷素来制度严密,哪怕一个普通宫娥都有她被规定的活动范围与活动路径,是不能随便去哪儿的。 只有在后宫地位越高才行动越方便,但也还是难免受到各种制度限制。 所以,宫里的人要是真的跟外界有联系,要是在皇帝也有内廷的眼线在暗中各处盯着的话,就很难藏住所有蛛丝马迹。 于是,这些人都如此回了起来。 没办法,他们已经猜到,皇帝肯定是捏着蒋冕的什么把柄了,他们要是再跟着蒋冕一起对抗皇帝,那下场就会是被打成反贼同党。 “很好!” “你们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没被权力野心给蒙蔽了心智!” 朱厚熜肯定了这些阁臣一下,然后就挥手道:“把他下狱,问其谋逆罪!” 骆安称是,便让人把蒋冕带下去。 蒋冕此时已双腿发软,如丧考妣一般,被人拖了下去。 “听旨!” 毛纪等立即跪了下来。 朱厚熜这时也起身,背着手,走到了他们面前: “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蒋冕豢养刺客、监视内廷、乃至阴怀僭越欺君之心,可谓大逆不道,故革职问罪!” “加授少傅、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毛纪,为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 “其弟右都御史蒋昇涉嫌同谋,一并革职拿问!” “臣领旨谢恩!” 毛纪身子微颤地接了旨。 他现在可不敢也效仿古大臣来个三辞三让。 他怕陛下也查出了关于他的什么,然后把他也下狱。 “都起来吧。” 这时。 朱厚熜已经坐了回去,且在群臣起身后,看向毛纪:“毛阁老,现在你是首辅了,你说这驸马复核清丈的手谕,是该下旨,还是不该下旨。” “回陛下!” “自然该下旨!” “祖制没有说驸马不可以清丈,所以行不行皆在圣意耳。” 毛纪回道。 “那就拟旨去吧。” 朱厚熜说道。 毛纪拱手称是。 至此。 让驸马仪宾这些皇亲国戚负责复核清丈的旨意便颁布了下来。 而首辅也在很短时间内再次换了人。 这对于大明朝的官场而言,自然算是一场引起人恐慌的地震。 还不知道这事的右都御史蒋昇依旧沉浸在他兄长成为首辅的喜悦中。 而按照自己兄长的吩咐,他正给杨恩和苏瀚等御史指示说:“陛下下手谕要让驸马带仪宾和国子监生去负责复核清丈的事,这消息当尽快散发出去。” 杨恩听后大惊,忙道:“这旨意如何能行?驸马素来与朝臣没有什么瓜葛,让他们去复核清丈,会坏事的!” 且说。 自从朱厚熜让周尚文在南直发展农社、工社,让南直士族不能靠哭庙鼓动民众抗税,又以平叛之名把南直组织起来的叛军镇压后,南直的大地主大官僚们就彻底放弃了阻止朝廷的税改政策和在东南局部地方推行的清丈政策。 于是…… 他们在与一些贪官污吏勾结,而对清丈结果进行造假后,就不再揭发这些贪官污吏而以这种方式逼迫朝廷放弃清丈了。 他们则开始选择在背地里继续与贪官污吏勾结,继续对结果造假,且还拉威武营中负责清丈的一些人下水。 而这些大地主大官僚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用一种破坏清丈的方式来应对清丈,并也买通了朝中大臣,包括内阁首辅蒋冕,让其尽量只派内心不支持清丈的文官来复核清丈结果,如此就能让清丈造假的事被一直瞒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 蒋冕、毛纪这些阁臣,和杨廷和一样,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错,但并不清廉。 因为按照李贽的记述,正德朝的阁臣公卿没有收宁王贿赂的就梁储和王琼,而历史上蒋冕也被御史张鹏弹劾其不贤。 当然。 这个时代清廉的官也不多,哪怕是历史上名声比蒋冕更好的杨廷和都有贪赃之事。 所以,蒋冕收银办事可能只是顺带的事,毕竟他本身就和杨廷和是一党,对改制的事,本就不支持。 而正因为南方的大地主大官僚们想的是让内心不支持清丈的文官去复核清丈,但结果却变成了皇帝要派驸马仪宾等去复核清丈,杨恩也就非常吃惊,且说这样做会坏事。 御史苏瀚也跟着说道:“是啊,何况,我们素来对这些驸马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们又得指着这十年一次的机会挣功绩。” 说着。 苏瀚掸袖起身道:“陛下怎么想到这样毒辣的计策!” 按照《双溪杂记》所载,与蒋冕、彭泽这些皆属于杨廷和门人的左都御史李昆也在都察院正堂左首位上说:“这是要为将来彻底清丈天下亩做准备,只要此制一定,将来在全天下彻底清丈田亩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公当劝元辅阻止此旨下达呀!” 李昆随后就向蒋昇拱手嘱托道。 蒋昇回礼后道:“自然会劝,其实,家兄已有意阻止此旨!” “右都御史蒋昇,有旨意将你革职,下狱,与令兄一同问罪!” 这时。 锦衣卫镇抚乔鉴走了来,且在这么说后,就把蒋昇反手扣押了着往外赶去。 “与我兄长一同问罪!” “难道我兄长触怒了龙颜?” 蒋昇当场懵逼,不禁腹诽起来。 杨恩和苏瀚见此大惊。 左都御史李昆更是直接快步走到锦衣卫等面前来:“是问什么罪?” “谋逆的大罪!” “总宪和他很要好?” 乔鉴回答后就试探性地问起李昆来。 李昆愣了一下,忙笑道:“算不上要好,不过是同僚而已,我跟他不怎么熟!” “是吗?” 这里。 蒋昇在听到自己事涉谋逆后更是晕厥了过去。 因为他知道他蒋氏真的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但他没想到他蒋家会被查了出来,毕竟干这事的不只他蒋家,甚至很早就有外朝大族在宫廷安插人的事了。 杨恩和苏瀚则在蒋昇被带走后问着李昆:“总宪,他们为何就涉嫌谋逆了?” “朝堂上的事,少打听!” “你们只需知道,这事八成是因为袁宗皋。” 李昆回道。 “袁宗皋?” “没错!” 李昆背对着二人回答后,就冷声问道:“总不会是梁顺德吧?” “但是,只有他们才能也在民间物色能做天子眼睛的人!” “因为宦官做不了这事!宦官没这根基,也很容易被人察觉,锦衣卫那些武夫也做不了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事。” “梁顺德不可能,他之前作为首辅,没这么有精力,只有袁宗皋有!” “所以,如今看来,让驸马仪宾去复核清丈的事是阻止不了了。” 杨恩和苏瀚听后非常愕然,这让他们不由得想到了之前还在沈学礼面前挖苦沈学礼的事。 结果。 现在,沈学礼就要去东南复核清丈田亩,偏偏他俩又是应天府的人,还得罪了沈学礼,沈学礼肯定会认真复核他们家的田有没有在清丈时,被诡寄分洒在小民头上。 而接下来。 杨恩和苏瀚还真的在离开都察院后,看见了报纸上关于已降谕旨让驸马崔元和驸马沈学礼带人复核清丈一事而分任总督和协理的旨意。 两人因此神色更加难看。 恰巧,这时,正要骑马去大明实政学堂挑选受训监生的崔元和沈学礼迎面撞见了这二人。 杨恩和苏瀚倒是放下昔日的傲慢之态,主动向二人拱手作揖:“见过两位驸马爷!” 祝大家中秋快乐!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文官胆寒,主动道歉,嘉靖如虎!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我大明朝的科道言官居然知道向我们这些驸马都尉作揖礼了!” “我都差点忘了,你们是七品,我们是超品,该是你们尊敬我们,而不是我们尊敬你们。” 驸马都尉京山侯崔元这时则在马上故意如此对沈学礼阴阳怪气起来。 崔元对文官素来不满。 毕竟,昔日嘉靖因迎立之功要封崔元为京山侯时,就有礼部的文官以本朝没有先例让驸马封侯为由进行阻拦。 最后,还是朱厚熜自己拿出永乐朝太宗皇帝入继大统册封驸马都尉王宁为永春侯的例子,诘问礼部,何故说本朝无封驸马为侯的先例,而让礼部闭了嘴。 不过,给事中底蕴和御史高越等仍然连章反对。 虽然最后朱厚熜没有纳这些言官的言,虽然当时的文官真正针对的不是驸马,而是试探年轻的朱厚熜,但崔元也还是因此更加恨这些阻拦自己进步的文官。 当然,他自不会说是因为文官不想让他封侯而恨,而是干脆说文官都有傲慢欺君之心,从当时的礼部尚书毛澄开始到底下的言官,皆目无君父。 崔元的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以礼部尚书毛澄这些人的渊博学识,早就把太祖太宗实录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不可能不知道有封驸马为侯的先例,但还是说没有先例,明显就是欺负天子是外藩进京且年少而肯定不会知道多少国朝典故,也就故意反对乃只有试探天子是不是好糊弄的心思。 所以,在崔元看来,这些所谓的清流文官不是欺君是什么,难道是真的蠢,连个国朝典故都不是很熟悉? 而现在,天子给了崔元复核清丈之权,自然让他更加不用惧怕文官,也就挖苦起这些文官来。 毕竟,复核清丈之权可是能捏准天下豪右命根子的! 要不然,天下许多文官们,也不会上百年来,对复核清丈后所缴黄册之制的弊病视而不见,而坐视这样重要的复核审查工作一直由地位不高的国子监监生负责。 崔元在这么说后,沈学礼只是微微一笑,且下了马,也朝面色难看的杨恩和苏瀚回了礼: “那日在都察院大堂,两位御史的话,鄙人仍记着呢!” “虽说,按祖制十年才清丈一次,重造一次黄册,所以复核清丈新造黄册也要十年才一次,但这十年一次的事,一旦由我们这些与国同休的皇亲国戚来复核,想必还是能让天下官吏豪右每年都要面临一劫的吧?” “昔日是我等下臣不敬,还请公不要与我等下臣计较!” “我等当时拒绝为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执言,也确实玩忽职守,我等愿上奏自劾,以平公心中之怨,只是请公到鄙乡后,能秉公复核清丈之事,而能对我们昔日的无礼不德之举网开一面!” 杨恩这时主动向沈学礼作揖道歉起来。 苏瀚也跟着道:“没错,我们昔日太过狂悖,但其实心里是尊敬公等的,只是碍于世风如此,不得不同流合污,如今愿向二位保证,我们定洗心革面,还请给我们一次重新相交二位驸马爷的机会,我们愿执晚辈门生礼,并逢年过节送上礼敬!” 苏瀚说着就跪了下来。 “起来!” 崔元说了一句。 苏瀚也就站起身来。 崔元接着就道:“我们自会秉公复核,晚辈礼敬就不必了,你们是都察院的官,天子的门生,我们是皇亲国戚,互相没有晚辈门生的关系,我们有不法的事,你们该弹劾的弹劾,但你们的家族有勾结官吏破坏朝廷清丈国策的事,我们自然也不能为你们欺瞒朝廷!” “走吧!” “不用跟他们多言,以免有与之串联的嫌疑。” 崔元说着就拉着沈学礼走了。 沈学礼点了点头,就上了马。 而杨恩和苏瀚见此皆面色凄惶。 “当尽快告诉家人,不要在清丈之事中行猫腻之事!” “没错,家族前途要紧,想靠官府诡寄飞洒已不可能,没必要为了少交赋役钱,把家族前途断了!” …… …… 同杨恩和苏瀚一样,在朝的官员都开始派人快船快马赶回去通知家人。 因为复核清丈不是用文官,甚至连武官都不用,而是用只跟皇家有关系的皇亲国戚,让很多官员都为此恐慌不已。 而对于外朝朝臣们而言,他们更恐慌还不只是清丈作弊已不可能的事,而是天子的内廷已不适合安插眼线的事。 他们已经知道,蒋冕下狱是因为在内廷安插眼线的事被皇帝知道了,也猜到皇帝肯定是因为在宫中也有眼线而察觉到了此事,也就开始担心皇帝的眼线盯到了自己的眼线,而让皇帝查到了自己家族,便不得不开始进行各种灭口之策,使得不少内廷中新来的宫女内宦频频出现暴毙的情况。 这天晚上。 司礼监。 谷大用、黄锦等司礼监太监正吃着面。 东厂的秦文就走了进来,在等着底下宦官给自己打洗手水的时候,说:“他娘的,又突然暴毙了两个!” “这也不知道又是哪个勋贵公卿安插在内廷的线人!” 谷大用停住了手里正在挑面的筷子,而似乎看穿了这背后的一切原因,也就笑着说了一句。 黄锦则放下已经吃完面的碗说:“这样也好,省得我们自己去查,他们自个儿清理了!” “话虽如此说,现在内帑比先帝时还充裕,既然他们都往我们内廷安插眼线,我们也该往他们家里安插眼线。” 谷大用说道。 “这个没那么容易办到,他们用的体己人也一向都是几辈子的家生奴,外人不好取得他们的信任。” 秦文拿了碗和筷子过来,一边往碗里挑面一边说道。 “是啊,还是皇爷的密奏更合适,让他们亲戚揭发亲戚。” 黄锦这时戴上了冠帽,笑着说了一句,就回头道:“几位公公记得帮我叫他们再下点面,我待会在皇爷身边值完班回来再吃点。” “老黄,你都这么胖了,少吃点吧!” 谷大用笑着说了一句。 黄锦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走了出去,往清宁宫而来。 此时。 清宁宫御书房内。 朱厚熜正拿着鎏金木锤,看着毛纪递上来的奏本。 他一边看着还一边问着仿佛快要睡着的毛纪:“永福长公主求赐赏银的事,你们内阁打算怎么票拟?” “一切皆凭圣裁!” 毛纪回道。 朱厚熜听后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这是在跟朕赌气呢?” 毛纪听后不由得心里一颤,后背陡然起了一丝凉意,忙跪下道:“臣不敢!” “阁臣虽然不是宰执,没有封驳之权,但是预机务的权力还是有的,这也是太宗文皇帝钦定的!” “所以,朕不会因为你说不给就要把你怎么样,也不会因为你说给,就觉得你跟驸马有什么瓜葛,朕对你和内阁还是信任的!” “明白吗,元辅?” 朱厚熜这里则说了起来,且说着就看了一眼毛纪,露出了很亲和的笑容。 毛纪战战兢兢地道:“臣明白!” 他是真的怕了眼前这位嘉靖帝。 毕竟眼前这位嘉靖帝,居然早就想到了他们所能想到的办法,也在自己内廷安插了眼线,让自己的后妃宫娥做了自己的眼睛。 这让毛纪不得不承认,这位嘉靖帝的心机深沉老道到已经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哪怕现在,都还一眼拆穿了他的心思。 因为他的确有赌气的心思。 他内心里觉得:“既然天子要独治,不肯与士大夫治天下,还表现出让他们无法在内廷安插眼线的能力,让他们无法控制,那还不如自己干脆当个“泥塑阁老”或者说是“三旨相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自己等着个被人弹劾的机会也致仕归乡就是,自己主动辞官是不敢的了,只能等着被弹劾的机会辞官。” 但现在,嘉靖帝既然瞧出了他的心思,毛纪也就只能按照朱厚熜的心意回答说:“回陛下,臣愚以为,给,不合适,不给,也不合适。” “那你说该怎么办?” 朱厚熜问道。 毛纪道:“不如请陛下改赐银为赐利,如同陛下拨内帑给外朝用于国计民生,而为免外朝只顾盯着内帑而不积极于整顿财政,便不再直接拨内帑,而是改为借贷一样,陛下可以让兴明银行给长公主殿下以低利贷,让她助民取利。” “元辅所言极是。” “准奏!” 朱厚熜笑着回道。 他就是要通过毛纪之口确定这事。 毛纪则不由得闭眼微叹。 因为这个结果不是他们外朝文官所想要的结果。 毕竟,他们的初衷是让永福长公主开一个向皇帝要钱的头,而不是帮助皇帝陛下去逼着民间士绅减息! 但毛纪自己已经不敢违拗圣意,只能顺着圣意回答,他怕皇帝也知道他毛纪的一些大逆不道之事。 话说。 自成化以后,许多朝臣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贪污腐败那么简单,而是很多人身上都背着“大逆不道”的罪。 比如在弘治正德年间,跟内宦勾结接触探听内廷机密,淹没不利自己的章奏不让皇帝看见这种事,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这也就使得很多公卿大臣几乎没几个不背上几条“大逆不道”的犯罪嫌疑。 如果皇帝真要严格追究的话,把这些官员全砍了,可能有冤枉的,但如果排成一排,然后间隔一个砍一个,则很大可能没几个是冤枉的。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官僚们不懂规矩,主要是皇权下滑后,皇帝本人都没把这个当回事。 朱厚熜也没打算追究历史遗留问题,更没打算刨根问底。 水至清则无鱼。 只要没有逾越了他所定的规矩,他可以板子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 接着。 朱厚熜又问着毛纪:“此科殿试,朕听闻刘公之孙也中了进士?” 毛纪道:“是的,陛下,好像是二甲传胪。” 朱厚熜听后未言。 毛纪这时则主动说道:“陛下,革员蒋冕之罪是否提请三法司审问?” “你说呢?” 朱厚熜突然回头问着毛纪。 毛纪忙又匍匐在地,而叩首颤声道:“臣认为,可以不提交三法司,直接下旨处置就是。” “朕是独治,但不是乱治!” “事涉公卿,该怎么审刑问罪就怎么样。” “锦衣卫是锦衣卫,三法司是三法司,各自的职司,不能乱!明正典刑这四个字的意义,你应该比朕清楚!”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毛纪:“元辅,你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勋贵被嘉靖折服:陛下乃天纵明主! “回陛下,臣心里没害怕什么。” “臣只是担心,提交三法司后,外面那些坏了心肝的人,会趁机因为觉得陛下还要跟他们客气,也就还是跟乱臣贼子一个鼻孔出气,然后又会气着了陛下。” 毛纪小心翼翼地回道。 朱厚熜笑了笑;“朕会生什么气?” “朕矢志做慈爱之君,岂会轻易责人?” “只要是按制度去做,就算做错了,朕自会能宽宥就宽宥。” 朱厚熜又补充起来。 毛纪称是,又道:“启奏陛下,国子监祭酒夏良胜等四十五人有本弹劾本兵王守仁、张孚敬、桂萼等学术不正,乃冷褒、段尤之余,乃佞幸之人,然陛下对此辈内降恩泽过多,只会令清议不齿。” “什么叫清议不齿?” “元老梁公陛辞时,给朕上了一道荐贤才本,以效武侯之德,而言王阳明、张孚敬、桂萼等乃贤臣,望朕多用之!” “现在你们说他们乃是佞幸,到底是辅朕坐稳天下、开启新政的梁公不忠,还是你们不忠,在欲排除异己?” 朱厚熜问起毛纪来。 毛纪慌忙强调道:“陛下,臣没说他们是佞幸,是夏良胜等在这么说!” 接着。 毛纪又道:“臣觉得他们倒谈不上是要排除异己,可能是望风而劾,见首辅换人,有意向新首辅卖乖,故有此举,而他们不知道,陛下乃外静内明之君,岂会坐视朋党攻讦之事出现?所以,他们才如此胆大妄为,但无论如何,听不听皆在陛下耳!” “那依你看?” 朱厚熜问了一句。 毛纪道:“当诘责之,令对状,然后依据其态度,再治其欺罔妒贤罪!” “准!” 朱厚熜回了一句。 如他自己所言,他独治但不是乱治。 所以,为使得君臣上下如一,庶政不乱,首辅燮理阴阳、钧衡朝臣时,他是会配合的。 毛纪也因此内心大安舒畅不少,而自思天子虽威福自专,但也的确英明睿智,不会真的把首辅当家奴一样对待,而是能听就尽量听的。 这让毛纪想尽快致仕的心都淡了几分。 但一想到,自己亲自提议,不给永福长公主直接赐银而是赐低息贷之利的事后,他就不由得皱眉,露出了一脸忧郁的神色。 因为他知道,他这等于,亲自断了所有守旧士大夫想通过唆使皇亲国戚向皇帝求赐银的方式,来阻止皇帝操控天下货币的希望。 甚至…… 他还促成了让皇亲国戚们帮助天子操控天下货币的结果出现,而守旧的士大夫们肯定会因此恨死他。 但毛纪自问当时的他也没办法。 如果说给,他一个首辅无疑会有谄媚天子、谄媚权贵之嫌,还是会被守旧派的士大夫攻讦。 尽管,这些守旧派士大夫是乐于见到这种结果的,但不会在明面上感激他,而会借此机会对他落井下石的踩上一脚,以彰显自己的正直。 如果他说不给,又要得罪权贵,可能还会得罪天子,这也不是他愿意看见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依照天子的目的,表示可以赐利,但不要直接赐银。 这样的话,他也就只是会被守旧的士大夫们恨,而招这些人恨,在他看来,还是比招天子恨好许多。 何况,他自己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是为民,才请陛下赐利,而不是真的畏惧权贵。 而如此一想后,毛纪忧色也就减少了许多。 “放弃让皇亲国戚求赐银子吧,现在,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毛纪在礼部左侍郎吴一鹏来见他时,就对吴一鹏说了这么一句。 吴一鹏听后颇为失望:“这是为何?” 毛纪忙说明了缘由。 吴一鹏听后了倒也理解毛纪,也就只是叹了一口气:“也罢,只要天子不是把这钱用来穷兵黩武、大兴土木,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地方大户减息于小民是难免的了。” “这样也好,至少疏解一下小民之困。” 毛纪跟着说了一句。 吴一鹏点头,随后道:“我们南直欲促震泽先生入阁,不知元辅?” 毛纪听后一怔,心里却意识到如果王鏊入阁,只怕会分走自己在御前的影响力,毕竟王鏊是先帝师傅啊,声望远高于自己。 而一想到天子虽严但不酷烈昏聩,也愿意信任首辅,他一时竟有些不想王鏊入阁。 但明面上,毛纪还是故作笑颜:“此乃好事!震泽先生若能入阁,则朝中君子无疑更多也!” “有元辅这话,下僚就放心了!” 吴一鹏也笑着回了一句。 他现在就怕内阁首辅毛纪担心王鏊影响力太大,而会在入阁后影响他们的圣眷,所以也就提前问问毛纪。 但他不知道毛纪内心并不想王鏊入阁。 当然。 随着毛纪主动妥协,天下官绅豪右们也的确识趣地没有再挑唆皇亲国戚找皇帝求赐赏银,甚至决定接下来要阻止皇亲国戚们找皇帝求赐赏银,而宁肯让皇帝把银子存在内库,也不要让皇亲国戚们拿去放低息贷。 除此之外。 由于让驸马复核清丈的旨意也已通过内阁颁布,天下官绅豪右们也开始重新认真配合清丈,把诡寄飞洒的隐田又都改了回来。 这可以说,新政最终还是没有被破坏,没有走到名存实亡的地步。 且说。 郭勋在南京知道京城里的这些事后,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而内心对朱厚熜油然而生出更大的敬畏之感。 “陛下是真的天纵聪俊之君啊!” “我这样的勋贵要想富贵长久,是真不能有半点疏忽不敬之心啊!” 郭勋如此感叹后,就将眼下在威武营与他最亲近的都指挥使谢昶叫到了自己这里来:“我决定送你一份富贵。” 谢昶听后大喜,忙单膝跪下道:“卑职先谢过侯爷!” “你把这些账簿拿去,再以你自己的名义写份状子,让人交给张璁,让其找言官弹劾本侯克扣兵饷且吃空饷。” 郭勋说着,就把可作为自己克扣威武营官兵饷且吃空饷之罪证的账簿给了谢昶。 谢昶大惊,忙拱手垂首道:“卑职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这是本侯让你状告的,自不会怨你!” 郭勋沉声说道。 谢昶则抬头看着郭勋:“侯爷,卑职不明白,您既然如今要卑职这么做,那为何当初要克扣兵饷,且还吃空饷呢?” “你懂什么,这威武营是天子的兵马。” “我要是一点都不贪一点都不拿,让威武营上下官兵对我爱戴不已,那这威武营哪里还知道什么天子?” “只有我贪了拿了,让威武营上下对我有些埋怨,这样军心才不会在我这边,而只在天子这边,只要天子整顿一下,就可以随时收回军心。” 郭勋说后就问着谢昶:“你以为我堂堂武定侯,富可敌国者,真会看上这点兵饷,而为了这么点钱坏自己的名声,还不是为了让天子放心让我掌兵!” 郭勋这么说后,谢昶才恍然大悟。 随后,他又问道:“可为何侯爷让卑职在这个时候揭发侯爷您?” “蒋冕被下狱,驸马复核清丈,永福长公主的赐银改赐利,这些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来,天子对操权这事依旧是游刃有余,且依旧有革新的大志。” “我们这些武臣就得根据圣意来,才能保得住富贵,乃至获得更大的富贵!” “如果天子要开始守成,我们自然该拿的拿,该克扣的克扣,不必让天子知道,但如果天子没有守成的意思,那我们自然就得让天子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脏事!” “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我们的忠心,才能在改制中活下来,而不是成为改制时的代价。” “南直士族就是例子,还有李全礼、梁永福这些勋贵也是例子。” “另外,天子既然有心继续改制,那自然就需要巩固一下军心,整顿一下克扣军饷、吃空饷的事,也好让军心不乱,最好是让主张改制的议礼派来整顿军心,让军校们更倾向支持议礼派的官僚!” 武定侯说了起来。 谢昶听后道:“所以,侯爷才让我把这些账簿给张璁,就是有意让议礼派来收服军心?” “没错!” 武定侯点头后,就让谢昶站起身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子依旧要重用议礼派,你自己也应该跟议礼派走得近一些才好。” “卑职谢侯爷提点。” 谢昶立即行礼谢道。 武定侯则把账簿给了谢昶:“去吧!” “是!” …… …… 张璁在收到谢昶给关于武定侯郭勋克扣军饷、吃空饷的罪证后,立刻就明白了郭勋的意思,而在当晚就约见了御史桂萼。 这种郭勋自己送到嘴边的刷名声机会,桂萼自然不会拒绝,在收到罪证后,就立即开始写弹劾郭勋的章奏来,且在次日一早就在朝会上呈本弹劾郭勋。 朱厚熜对此自然是勃然大怒,也就下旨让锦衣卫逮拿武定侯郭勋进京,且令周尚文暂时节制威武营,且要求在清丈结束后,带威武营和勇卫营回京。 而郭勋被朱厚熜下令逮拿,也让朝中的护礼派大为惊骇,他们没想到议礼派的桂萼会弹劾郭勋。 但现在他们还没有多少精力关注这一件事,他们现在更关注的是蒋冕怎么定罪。 因为蒋冕在经三法司会审后已经承认自己确实有在内廷安插眼线,甚至有指使眼线在他得到明确命令后可以烧宫殿警示君主。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对蒋冕怎么定罪的问题。 在这天朝会上,左都御史李昆就先对朱厚熜奏道:“陛下,蒋冕虽大逆不道,然毕竟曾是两朝元老、内阁首辅,能否以宽刑八议之叙,饶其死罪?” 刑部尚书颜颐寿也道:“臣附议!” 朱厚熜见此便问着诸臣:“还有谁主张对蒋冕网开一面的?” 这时,许多朝臣们互相看了看,随后还是有不少朝臣站了出来,而几乎不约而同地道:“请陛下叙八议,免其死罪,以彰宽待士大夫之仁政!” “你们说要朕彰宽待士大夫之仁政。” “但晦庵公却是对朕当如何对待士大夫有不同意见。” 朱厚熜说着就对黄锦吩咐说:“黄锦,把晦庵公之孙刘成学呈递的晦庵公临终遗本念给诸臣工听!” “是!”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逆臣伪君子全杀了!减租减息! “晦庵公刘健?” “临终遗本?” “刘健去世了?” 朝臣们大为惊骇。 而黄锦这时已念起刘健的临终遗本来。 “满朝诸臣,名多君子,实多豺狼,以欺君谋逆为荣,以和君爱民为耻。” “言行不一,虚伪狡黠,蔑礼乱伦。” “故伪君子多也!” “臣因而对天下士大夫失望透顶,故才无阻拦陛下严办江南谋逆士族之心,也乞陛下以严法诛净天下伪君子,无论元老宿儒,不杀之则不能使天下风清气正!” …… 黄锦念完后,许多朝臣都惊呆了。 有刚才出列为蒋冕求情的大臣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忍不住开始把脚往回挪,而害怕天子借着从两朝元辅临终遗言之请,而将他以逆党同情者予以处置。 “你们这些让朕不要杀蒋冕,可按照晦庵公之遗言,朕若不杀就不足以令天下风清气正,也不足以令天下真君子的光芒被看见!” “尔等今日如此为逆臣求情,看来果如晦安公言,皆是虚伪不忠之辈!” 朱厚熜这时站起身来,突然沉声说道。 大理寺卿张孚敬这时出列跟着说道:“陛下,臣愚以为,晦庵公所言极是!” “无论如何,晦庵公是两朝元辅,是天下君子楷模,也真正代表了天下君子之公论,故陛下若真欲礼待士大夫,当是礼待君子,从君子之言,而非一味纵容士大夫中的宵小之徒,反使士大夫之名声于天下百姓中大坏也!” “正如,元末有民间俚语曰:‘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如果真要让士林中的伪君子这样多下去,等到老百姓都不相信我们这些士大夫了,只恨我们这些只会酷待他们的士大夫太多了的时候,只怕到时候就会到处是反民,则我大明就会亡国有日啊!” “以臣之见,蒋冕,伪君子也!这些人也皆伪君子也,杀之,天下不会反!” “但不杀之,天下必会因溺恩一开,而多反民出现!” 张孚敬说后,朱厚熜就看向毛纪:“元辅有何看法?” 毛纪现在很想原地装晕,但他可不敢在朱厚熜这样的皇帝面前装晕,只得咬牙道: “回陛下,按八议,有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蒋冕非陛下之亲戚,也非陛下之故人,故不在议亲议故之列。” “蒋冕其贤不必说,都已预谋弑君,难以称贤;议能,他为阁辅期间也没展大才!毕竟大礼之弊乃张孚敬指出,钱法之弊乃杨一清指出;” “至于议功,他也未在任首辅之前后有任何建树;” “议贵的话,他非有世袭官爵在身之人;” “议勤,他上过的本远不及同阁之臣多,算不上勤勉;” “议宾,先帝也未对其有褒奖。” “可以说,他不在八议之列。” “反而是两朝元辅刘公在八议之列,陛下不能不重其意见。” “故蒋冕不能饶,为逆臣进言者也不能饶!” 毛纪知道,自己毕竟有一天也是要致仕成为在野首辅的,所以刘健的权威,他还是要维护的。 毕竟他不希望将来要是改朝换代,他这个前朝首辅的临终进言,也被新天子弃如敝履。 “正如元辅所言,此事就算论八议之恩,他蒋冕也不配!” “何况,就算论八议,一个窥探大内、有弑君之心的逆臣,又岂能不死?” “晦庵公所言也是正理!”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 “故着将为逆臣说情者下狱,重定三法司官,逆臣与同情密者,皆定其大辟之刑!” “株连蒋冕九族于东莱!” “令将其口供和罪状刊印成书,再附上晦庵公之谏,同时加上朕之圣谕,后世君臣凡不顾祖宗之尊严而强行为其翻案者,皆视不肖昏君与不忠逆臣,天下有德者可起兵诛之!将此发于天下,刻于诸学校书院碑林,此书就定名为《大义觉迷录》,以净浮言而正人心!” 刑部尚书颜颐寿、左都御史李昆等忙跪下道:“陛下开恩!晦庵公固然为两朝元辅,然此人才多误先帝,其言不可听啊!” “放肆!” 朱厚熜大喝一声:“两代先帝何等英明神武之君,会被晦庵公所误?晦庵公作为两朝元辅,只会代表两位先帝之卓见!尔等污蔑晦庵公便是污蔑两代先帝!” “果然大逆不道,杀之不冤,拖下去!” “是!” 反正现在刘健已经死了,朱厚熜也不在乎给刘健疯狂戴高帽有什么后果。 总不能只准文官用刘健来对付他这个皇帝,不允许他拿刘健来对付这些文官吧? 颜颐寿等彻底绝望。 但他们是真没想到刘健会整这一出。 而还没站出来的大臣,此时也不由得感叹,皇帝是真的手段丰富,丰富到让自己这些人无路可走。 毕竟,将来等后世之君继位,哪怕后世之君是一位好操控的君主,却因此,还是让自己这些人想洗蒋冕都没法洗。 要知道,很多守旧党文官不怕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相信将来的天下依旧会是守旧派为主,后面的皇帝肯定会大概率成为守旧且不积极革新的君主,甚至可能是把权力都交给守旧党的君主,如此就能恢复自己守旧党文官的名誉。 可现在这样的旨意一旦发于天下,无疑给将来恢复蒋冕名誉增加了很大的困难。 “陛下是真恨我入骨啊!” “呜呜!” 蒋冕在知道此旨后,当场嚎啕而哭起来。 而毛纪现在则也因此怕朱厚熜入骨。 毕竟他也不知道朱厚熜要是恶了他,会不会要拿他想不到的狠辣刻薄手段来对付他。 所以,毛纪虽然本欲守旧,做个太平首辅的,但因为知道皇帝想要首辅有所作为,有所建树,也只愿意对有所作为的首辅给予厚恩,也就不得不主动请旨道: “陛下放贷于皇亲国戚是为助民,以促成民间减息之效,故请下诏旨,严禁皇亲国戚拿到低息贷后,以原市利放贷,乃至勾结官府打击民间借贷,以垄断借贷之市,而用更高利息盘剥生民,且令抚按官若遇皇亲国戚与勋贵乃至内臣放低息贷时若不法,可先拘后奏。” “准!” 朱厚熜对于毛纪这种主动请求让文官官僚群体监督皇亲国戚和勋贵内臣的奏请,还是很欢迎的。 毕竟,他也不想这些皇亲国戚和勋贵内臣在放低息贷时乱来。 而朱厚熜在看来,杀了蒋冕等人还是有意义的,至少会让毛纪这个继任者做事也不得不更认真一些。 “助民减息,是为促民生利,非真要夺民之利。” “清丈也是一样,本是为了疏解小民之困,抑制兼并。” “所以,内阁下道旨,着东南总督朱希周对已清丈之地的百姓按田亩人口之数划成五等,畸零户不入第五等,乃列为养济户。” “每年火耗归公之银,按比例划归养济院,让养济院定期资助这些养济户。” “另外,五等户皆免嘉靖元年以前未缴税役钱,四等户则减半追缴。” “再有,清丈出的官田,嘉靖元年后的租子皆减为同民田之税,以免折色调高后,官田更无人愿耕。” “总之,今年的任务之一是务必促成减租减息的情况大范围出现,使得天下百姓能够喘口气,能够积攒些余财,这样才能有更多的贫家子弟读得起书,文教也能更加兴盛,忠肝义胆之士也才能更多。” 朱厚熜说后,毛纪顿时大拜道:“陛下仁厚爱民,筹划深远,当感动上天,万民也当为如此慈爱君父感而泣之!” 毛纪说着就哽噎欲哭起来。 虽然他这有故意作秀的成分,但也是真心觉得眼前天子把天下小民看得很重,而且也没有因为南直士民闹事,而对南直的百姓也记恨上,反而依旧施恩让利。 在毛纪看来,无论这位天子多不肯让权于士大夫,但至少心思是用在了正途上,即便不会一直放弃改制,也应该不会让天下变得太糟糕,或许真能让大明真正中兴起来。 “而减租减息要有效果,可能不仅仅只是要抚按官监督皇亲国戚和勋贵内臣就行。” “毕竟这里面真正波及更大的还是地方豪右大户,尤其是那些借着菩萨仙神之名广放利钱于小民的寺院道观!” “所以要促成这事,还要防止他们故意坏朕的事!” “朕意利用火耗归公后增加的地方财力,给地方官吏增加俸禄,另外,增加地方官吏数量,不能总是非得派军队去维持治安,那样花费会更大。” “元辅以为如何?” 朱厚熜如今算是对大明官制有了个很详细的了解,而知道,大明吏治其实最大的问题不只是贪污腐败的问题,还有中下层官吏太少的问题。 后者导致基层权力被地方大户严重侵蚀! 这与朱元璋最初建立大明时就把大明以小政府模式建立有关。 甚至他最初还把征税权都直接交给了民间粮长,而不让官吏参与。 甚至,基层司法权也是主动下放到了民间,让民间乡老先解决民间纠纷和冲突,解决不了的再报县里,而知县等官则严禁下乡,等于朱元璋已经先允许乡绅自治。 所以,朱厚熜现在要想真的减租减息成功,真的让百姓享受到减租减息的好处,就得给地方官吏增加俸禄,增加地方官吏被收买的难度,同时增加地方官吏,防止低息贷下不了乡。 毛纪听后也就回道:“陛下此策自是圣明之策,然火耗银到底有限,所以增加多少地方官吏的俸禄,增加多少地方官吏,还得细细斟酌为妥,不能骤然推行于全国,也不能骤然乱定。” “朕知道,可以先在一个省试点。” 朱厚熜回道。 虽然大明的省级行政机构是叫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但在平时也常以省称之,这主要是受前元的影响,天下人也都习惯以此简称各省级行政地区。 而朱厚熜这时这么说后,就看向了贴在墙上的《坤舆万国全图》,说道:“湖广熟,天下足,天下的根本是粮食,既然湖广是眼下国朝粮食主要产地,又是朕的潜龙之地,且就从这里试点吧,让湖广抚按先试着做这事。” 毛纪称是,因而拟旨着湖广抚按进京。 一个月后,在湖广抚按进京的同时,郭勋也已先被押解进了京。 朱厚熜因而召见了郭勋,且问道:“朕威武营的军饷,你也敢克扣,真是好大的胆子。” “臣知罪!” 郭勋直接拜访伏在地道。 朱厚熜哼了一声:“克扣也就罢了,为何不等朕派锦衣卫来处置,就先让文官把自己告了?” “因为臣知道陛下欲继续革新大明,比如有彻底清丈天下田亩之志!故臣需让愿为陛下改制之大臣,也能得到军校们的好感,以防小人借改制激起兵怨,还把兵怨归咎于改制之官,而以兵变对抗改制!” 郭勋回道。 朱厚熜则想起来嘉靖初的好几次兵变,不禁颔首,且神色凝重地看向了郭勋。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试点改革,给嘉靖一个大震撼! “谁让你自作聪明的!” “你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吗?” “你想跟议礼派唱双簧,人家可不一定就让你唱!” 朱厚熜回头看着郭勋。 语气非常严厉。 郭勋略微沉寂了一会儿。 然后。 郭勋才道:“陛下,这是因为臣太想做国公了!” “你就这么想进步?” 朱厚熜愣了一下后就笑问道。 “是的,陛下!” “先帝武庙时,就有扶持武勋的想法,所以仇钺能封世侯,那时臣就有了这心思。” “如今陛下显然是吸取了先帝的教训,欲先富国惠民再大兴武功,臣自然愿意先配合陛下如此做,火耗归公也好,清丈天下田亩也罢,臣等无悔跟着陛下这样做。” 郭勋回道。 朱厚熜道:“你怎么就知道朕将来要大兴武功?” “陛下面前所挂《坤舆万国全图》便是明证!” “何况,陛下还早就有意扶持军籍子弟。” 郭勋回道。 朱厚熜听后走到了郭勋面前来:“有时候,作为一个勋贵,太聪明了,不一定是好事!” 郭勋微微一怔。 天子的话,让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来人!” 朱厚熜说后就转身回到了龙椅上。 太监秦文这时走了进来:“请皇爷吩咐。” “把郭勋先下诏狱,严密看押!” 朱厚熜指着郭勋吩咐道。 秦文垂首称是。 于是,郭勋就被押去了诏狱。 而郭勋被下诏狱后,接下来自然得是怎么处置郭勋的问题。 但现在三法司刚刚有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两个堂官牵连进逆案里,故而怎么处置郭勋还是得等到新的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确定后才能再处理。 无论如何,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的。 包括新的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朱厚熜也依旧是下旨让廷推人选。 尽管廷推很多时候所选的人物不是皇帝喜欢的,但也的确代表了整个官僚集团的人心所向。 而一个官员能否被官僚集团认同,是很重要的,会取决于他的意志会被多少官僚愿意执行。 只要朱厚熜治理天下还是靠天下数万文官来治理,那就还是离不了廷推,也还需要通过廷推让被推选出来的官员能够获得其他文官的配合。 …… …… “郭勋下了诏狱,能不能借此机会,花重金买通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让郭勋去死,然后嫁祸给议礼派?” “现在还不能!得看议礼派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现在的关键,还是要让天子放弃改制,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守成之君。” 且说。 郭勋下狱后,京郊,一叫五华寺的地方,游僧觉安就为此事和女尼妙善议论起来。 觉安否决了妙善关于买通锦衣卫让郭勋暴毙于诏狱的决议,且表示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让天子放弃改制。 如朱厚熜自己对毛纪所言,天子通过皇亲国戚发放低息贷,利益受损最大最直接的就是各寺院的和尚尼姑。 所以,这些和尚尼姑现在最不想看见天子继续放钱,也最痛恨改制。 他们也恨郭勋这些直接替天子放低息贷的京师权贵,自然也巴不得郭勋死了为好,如此也算出一口心中恶气。 觉安这么说后,妙善也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可要怎么才能让天子放弃改制呢?” “天下人广献美人没有成功让天子沉迷于美色不说,天子还倒借选妃之机,在后宫加强了监视。” “眼下也就只有祥瑞还让他感兴趣。” “但总不能真指望着靠献祥瑞让他尽快放弃改制吧?” 妙善拧着眉头问道。 觉安道:“是不能真指望着祥瑞,但是我们可以给他更大的震撼!” “什么震撼?” 妙善认真地朝觉安看了过来。 觉安对妙善沉声道:“把他的父坟掘了!” “掘其父坟?” 妙善大为惊讶,随后忙左右看了看:“这可是凌迟灭九族的大罪!” “你我这些僧尼还有九族吗?” 觉安笑问道。 妙善道:“可还有凌迟呢!” “准备一颗毒药,若真的会被抓获,那就在被抓获之前,先吞药自杀就是。” 觉安说道。 妙善颔首,随后也沉下脸,咬牙道:“此事若能成,的确算是给天子一个大震撼,毕竟谁不知道他很在乎孝道!” “没错!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抗拒认孝庙为皇考。” “如今朝中那些护礼派我们是指望不上了,他们都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之辈!我们要想继续活得滋润逍遥,只能由我们亲自给天子带来震撼。” “让他知道,不是说把当官的收拾的服服帖帖,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觉安跟着附和着,就把手放在了妙善那饱满的峰谷上。 “别急嘛!” 妙善打掉了觉安的事,娇嗔着说了一声,随后就起身掸袖道: “说真的,我真是受够了眼下利息大减的日子!简直比死还难受!京郊的寺庵多,光靠那点香火钱,光是给仆婢们发月钱都很成问题,整的我不得不主动卖了好些仆婢给京畿道的官府!你不也看见了吗,我来贵寺时带的仆婢就没以前多了。” 妙善虽然是尼姑,但确实京师的大地主,婢仆成群,生活奢靡。 所以,她才会说天子放低息贷影响了她养仆婢。 毕竟,她要维持仆婢成群的骄奢生活,开支是不小的。 觉安这个大和尚也一样是京师的大地主,自然,他对妙善的体会也感同身受。 于是。 觉安在手被妙善打了回来后,就说道:“我也受够了,但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我们很多事都做不了,我们只能去湖广,按照我刚才的意思做!” “我们?” 妙善问道。 觉安点头。 “我们能办到吗?” 妙善回眸问道。 觉安道:“事在人为!我与辽国世子是旧相识,且素知此人无德,对天家四房也存有宿怨!只要我们挑拨的好,就不愁不能借辽王之势把这件事做好!” 觉安说着就淫笑起来,而把妙善拉到了怀里,说:“到时候去了湖广辽府,你攻略王妃,我攻略辽王!” 妙善也微微一笑,然后就主动解下了自己的水田衣:“还不快来!” …… …… 御书房。 “湖广试点推行吏制改革的题本,朕看了,朕认为当先从兵部之请,增设巡检司和巡检所,加强地方安宁是最重要的。” “巡检所所正就拟为从九品,从在册亲军卫与边勇中选年龄较大者,不可以捐纳事!” “另外,湖广总兵廷推是何结果?” 朱厚熜正与阁臣九卿们议着关于湖广试点进行吏制改革的事,且说起了自己的看法,并问起最近关于湖广总兵的任命情况。 这时。 兵部尚书王阳明言:“廷推以地方如今多事,镇守急,难得人,故主推以武定侯郭勋署总兵之官,镇守湖广,给其戴罪立功之机会。” 大理寺卿张孚敬这时言道:“陛下,虽然廷推主推郭勋,然此公刚有克扣军饷、吃空饷之罪,不治其死罪,亦当流放戍边!岂能用之?故臣请用陪推戴仪。” “陛下,郭勋毕竟是勋贵,又有镇守两广的经验,故臣认为可以给其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说了不同的看法。 “也罢!” “那就给他这一次机会,让他即刻上任。” 朱厚熜这时想了想,还是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王阳明拱手称是。 工部尚书赵璜因此不由得窃喜不已。 他就知道皇帝对武定侯郭勋还有感情。 郭勋也就因此被放出了诏狱,被令以湖广总兵身份署都指挥使,镇守两广。 而郭勋在到了湖广后,湖广巡抚萧琮与湖广诸文武就宴请了他,且酒过三巡后,就笑着对郭勋说道:“公想必已知道,为何廷推能让公复出为湖广总兵?” 郭勋颔首:“自是朝中诸君出力不少。” “没错!” 萧琮微微一笑,回了一句,又对郭勋说道: “公想必不知道,张孚敬等辈欲置公于死地。” 郭勋听后浓眉微拧:“竟有此事?” 萧琮便将张孚敬(张璁)在御前认为郭勋即便不杀也要流放的事告知给了郭勋。 啪! 郭勋听后当场拍案而起:“小人!枉我当初保他!” “公不必为此等小人生气,他力主严惩公,不过也是为迎合天子而已,只是他迎合错了圣意而已。” 萧琮这时劝说起来,还给郭勋倒了一杯酒。 郭勋则把这杯酒一口灌进了口里。 而萧琮则继续说道:“朝廷要在湖广试点推行新吏制,而欲用火耗银做试点推行新吏制的经费,公也不是第一次镇守地方,想必知道,这样一来,会损了公这样的大员多少好处。” “那中丞的意思是?” 郭勋听后直接问起萧琮来。 萧琮则低声言道:“在地方大起动荡,让朝廷推迟在湖广试点的意图,而不得不先为剿匪查凶耗费精力!” “怎么起动荡?” 郭勋又问道。 萧琮道:“前不久有一位京师来的和尚已经说服了辽王世子宴请袁宗皋,届时我们也一同赴宴,然后在荆州周围埋伏下兵勇,将袁宗皋除掉,再诬之以是盗贼所为!就说是谋反盗贼早就盯上了天子借贷给袁家的二十万银元,所以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天子素来尊敬袁宗皋,这次袁宗皋返乡,特令各地官府随时备医伺候。” “他要是被盗贼所害,陛下必令湖广全力剿匪捕盗!” 郭勋一边故作沉思一边说着,然后再次拍案而起。 啪! “这是个好主意!” 随后,郭勋就注视着萧琮:“宴席于何日开始?” “五日后!” 郭勋听后颔首,未再多言。 且说。 袁宗皋因年迈多疾,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也就走得很慢,歇歇停停地到如今初夏时节才到了荆州江陵。 而袁宗皋到了江陵后,辽王府就宴请了他。 袁宗皋不好拒绝王府之邀,也就来了辽王府。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地方藩王是可以宴请地方大员的,历史上,宁王造反前夕就宴请过江西南昌城内很多大员,然后就趁宴请这些大员时逼这些大员跟他一起造反。 袁宗皋到了辽王府赴宴时,就看见宴席上除了他以外,还有比他早到湖广的武定侯郭勋、巡抚萧琮等大员。 袁宗皋也就与他们见了礼,而这时,辽王世子朱致格则主动对袁宗皋说:“今日宴请公,且邀湖广诸大员陪同,一是为公接风洗尘,二是想请公不要放低息贷。” “恕不能从命!” “袁某借贷二十万银元回乡,就是为了能接济乡里小民。” 袁宗皋笑着致歉回道。 辽王世子朱致格听后垮下脸来,且嘴唇抽动了一下,随即就把一酒壶提了起来,然后走到袁宗皋身边,突然对准袁宗皋的头浇了起来:“这么说,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袁宗皋一时如在雨中一般,眼睛都不敢睁开,只觉胸膛冰凉。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郭勋的反击,嘉靖帝师得护! 啪! 郭勋这时拍案而起,怒目看着朱致格。 众人一时更为惊讶。 朱致格也因此回过了头,没再继续往袁宗皋头上浇酒。 “士可杀,不可辱!” “世子如此羞辱帝师,置君父于何地?!” 郭勋接着就怒声问道。 这时。 萧琮不由得一怔。 他颇为愕然地看向郭勋。 朱致格则不以为然道:“那只是你们的君父!我和他都是天潢贵胄!”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如此羞辱堂堂帝师!” 这时。 萧琮也站起身来,怒目看向了朱致格。 他现在颇为气愤的是,郭勋竟然抢在了他前面,来表演出为天子帝师受辱而替天子愤懑不平的行为。 但他现在,只能把这份气愤压在心里,而跟着表现出对朱致格傲慢跋扈之举的愤怒来。 因为同作为大臣,他的确也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不跟天子一条心的行为。 尽管萧琮内心里很乐意袁宗皋被这样羞辱,甚至早就有意借盗贼之名,除掉袁宗皋。 毕竟,天下许多官僚豪绅早就恨透了袁宗皋,都认为是袁宗皋让皇帝成为了真正锐意革新的君王,更认为是袁宗皋帮助皇帝在后宫安插了眼线,让他们不能再通过在后宫安插自己的人来监视和操控皇帝。 所以,这些人早就不想让袁宗皋善终。 但是,在明面上,萧琮自然还是得表现出对袁宗皋很尊敬,和同天子一样的态度。 哪怕是政治主张上,他也没有在明面上反对改革,这也是内阁没有在试点改革时,将他这个巡抚换掉的原因。 因为单纯在明面上看,只会认为萧琮是很坚定的议礼派,改制一党。 这也是眼下大明官僚集团的普遍现状。 看上去大部分官员都成了议礼派,都很拥护改制,但实际上,多数都是在伪装。 当然。 这也是历来变法时期常出现的问题,和改革不能一蹴而就的原因。 因为执政者总是需要一边变法一边揪出伪装成支持变法的执行者。 这些伪装的人,要么故意乱执行,要么故意过度执行,要么制造新事端,来掩盖自己在执行上的不力。 话转回来。 萧琮如此申饬后,还扬言要弹劾朱致格。 湖广其他官员也一样,纷纷跟着表态,诘责朱致格的这种行为。 因为大明律不杀宗室,又被觉安用罂粟坏了心智,故朱致格对此有恃无恐,只在这时冷笑说:“你们弹劾就是!” 随后。 朱致格看向了袁宗皋:“姓袁的,你也不满吗?” “不敢!” 袁宗皋回了一句,就跪了下来,叩首道:“只请世子恕罪,老朽实在是万难答应世子不放低息贷的事。” 嘭! 朱致格一脚踹滚了袁宗皋:“老东西!别怪孤没提醒你,你真要是敢放低息贷,坏了整个湖广贵胄豪右的好处,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袁公,我们走!” 郭勋这时忙扶起了衰朽不堪的袁宗皋,往外走去。 萧琮也跟了过来:“没错,小杖受,大杖走,没得在这里真被皇亲打死!” 而郭勋和萧琮等陪着袁宗皋离开后,朱致格则来到了觉安这里,笑着道:“高僧,不知孤的表现如何?” 觉安颔首:“很好!” “那孤的乌香呢?” 朱致格问道。 觉安则将袖中的一包黑色膏状药给了朱致格。 朱致格拿了过来后,忙对自己的府里承奉吩咐道:“快拿火来点上,孤现在就要用!” 且说。 罂粟这东西,很早就在中国有应用。 宋时,刘翰在《开宝本草》中记载:“罂粟子一名米囊子,一名御米,其米主治丹石发动,不下饮食,和竹沥煮作粥,食极美。” 苏轼也有诗道:“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 同时,也有早意识到了此物的副作用。 元代名医朱震亨说:“罂粟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所以,明代也早有人开始用罂粟为药。 相传,明朝正德皇帝就曾在内廷被人挑唆着用过此药,乃至后面的万历皇帝也用过。 而朱致格口中的“乌香”便是此物。 觉安看着朱致格一脸满意地吸着乌香的样子,心里颇为称意,同时他心里也有些遗憾。 因为作为有名高僧的他,在内廷也有很多信徒,自然也就已经通过来寺庙拜佛的内廷太监知道,当今天子已经禁用罂粟之物。 这也就让他不能把用此物制作的“乌香”,用在天子身上,而只能用在藩王、勋贵、公卿这些达官显宦身上。 现在他来了湖广,也就把这药用在了辽王朱致格身上。 朱致格从小就体弱多病,常年因此身体痛苦不堪,也因此脾气变得暴躁,早年就只有吃觉安给的药才舒服许多。 如今,觉安再次来到湖广,给了他乌香后,他更是沉迷于此药,而大觉此药畅快,能让他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但他也因此很快就被觉安可以操控,觉安说什么,他就会跟着做什么。 一是他很想再次用到觉安的乌香,二是他相信觉安是得道高僧不会骗他,很可能是帮助朱棣夺江山的和尚姚广孝转世。 所以,他很快就选择了听从觉安的安排。 毕竟,觉安能带给他从来都未见过的神药,还很精准地给他带来许多达官显宦的信息,这让他很难不相信觉安是个值得他信任且听从的得到高僧。 何况,觉安本来在天下就很有名气,徒子徒孙很多,包括湖广许多地方的高僧显宦都以认识觉安为荣。 而朱致格也就觉得觉安能来找自己,也肯定是因为自己有种不同于其他宗藩的魅力和气运。 觉安也确实这么说的,用各种玄而又玄的说辞,说朱致格命格不一般。 哪怕现在,他也在朱致格用上乌香时,就说道: “相信不久后,殿下就能得到袁宗皋被杀的消息,然后,巡抚萧琮就会起一份钧令调武定侯抽走这一带的兵力去襄阳方向剿匪,届时,殿下就能派王府的兵假扮盗贼,去安陆州松陵山陵,杀了那里的守墓者,把兴献帝的棺椁挖出来,这样就能夺了他四房的帝王气运,然后我再在殿下家寺里做法,则必能让殿下将来能成为帝王也!” “觉安大师的话若果应验,孤必然照你的话去做!” “我辽藩一系早就受够了他四房的鸟气!” 朱致格这时在吸食了乌香后,颇有飘飘欲仙的感觉,相比于吸食之前的狂悖,现在则是显得自信力满满。 而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宗室之间其实一直是有内部矛盾的。 根源要从朱棣称帝后削藩把大量有实权的塞王内迁时说起,尤其是宁王、辽王这种昔日本就有实权的塞王,被内迁且权力被大削后,其实一直心存着对四房的不满。 再加上,后面宗藩的待遇一直降低,很多时候禄米都欠发,也就导致这种历史遗留的不满一直没有变淡,反而加剧。 另外,就是藩王们也会在平时的利益争夺中与朝廷发生矛盾。 比如按《明世宗实录》记载,在嘉靖元年七月,益王朱祐槟就奏乞清江镇税课局课钞。 历史上的嘉靖自然没有应允。 因为清江浦是运河重要市镇,税课收入不小,要是给了益王,会令朝廷少掉一笔巨大收入。 当然,也不知道益王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嘉靖在世亲叔,且又对皇位没轮到自己而不满,而有意拿此税利弥补自己心里的缺失,还是单纯的贪婪,觉得嘉靖年轻好欺。 反正,益王就做了这么一件事。 而这一世,益王自然也这么要了,朱厚熜依旧没有允许。 除了益王,在历史上的嘉靖二年四月,辽王朱致格也在孝期就上本希望不等孝期结束就继承为王。 这一世,朱致格也就如此。 朱厚熜自然也没允准,毕竟恪守孝道现在是他不认孝宗为皇考的重要依据,所以,他怎么能答应。 但这也因此还是让朱厚熜颇为不解。 他不解的是,这朱致格是真的没有智商,还是真不怕自己这个皇帝,居然好意思在孝道上挑衅自己,就如同益王一样,也不只是蠢还是单纯的坏,也可能是被守旧党蛊惑。 正因为朱厚熜怀疑是后者,所以,他现在还没针对这些藩王动手,只决定先把中央财力、兵力恢复,然后加强基层管理能力,再谈宗室的问题。 凡事要一步步的来。 可很多时候,反对者并不会等你皇帝一步步来,他就会先跳出来,恶心你,挑衅你,乃至伙同起来破坏你的计划。 这次,朱致格被觉安蛊惑着羞辱袁宗皋、阻止袁宗皋放低息贷,乃至要掘兴献帝的坟便是这种情况。 郭勋和萧琮陪着袁宗皋出了江陵城,而到预先定好的埋伏点后,萧琮就先变色道:“武定侯,还等什么,让你的人杀了他,然后我再给你一道去襄阳剿盗贼的巡抚钧令!” “你们到底还是不愿让我在乡善终。” 袁宗皋对此没有感到诧异,反而笑着说了一句。 而萧琮也冷笑起来,对袁宗皋说道:“姓袁的,你应该明白,天下护礼君子早不齿你久矣!而也没谁真的想让你这样的悖逆天下之贼善终!” 袁宗皋颔首:“我知道!那就动手吧。” 他早已猜到有今天。 所以,袁宗皋表现的很淡然。 萧琮则看向郭勋,说道:“让你的人将他肢解!如此,才能显得是盗贼所为!” “中丞,我不能从命!” 郭勋回道。 “你说什么?” 萧琮大吃一惊。 “我说,我不能从你这口头之命!除非你给我抚院牌票!” ------------ 第二百章 乱刀砍杀,奉旨助民,豪右被迫让利! “武定侯,你什么意思?” 萧琮问道。 郭勋则朝对面藏兵的竹林喊道:“锦衣卫的兄弟,出来吧!” 这时。 太保朱六带着麾下锦衣卫走了出来。 萧琮见此愕然看向郭勋:“你骗我?” 郭勋道:“你总不会真觉得天下官员都不是忠臣吧?” “你!” 萧琮不由得伸手指着郭勋,气得浑身哆嗦。 郭勋则背着手,走到朱六这里来:“你们带走吧。” “陛下早已密旨给我们锦衣卫在先,若遇官吏阳奉阴违,可先秘密碎尸万段之,而诬以盗贼之举,以为新政导引。” 朱六说后就看向萧琮:“来人!把他就地乱刀砍杀,他的随从也都一个不留!” “是!” 于是。 大量锦衣卫拔刀朝萧琮走了来。 萧琮见此不由得后退,只冷冷地看向郭勋: “武定侯,你知道你这样背叛天下君子,会有什么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 郭勋问道。 萧琮大声道:“我今日的下场就会是将来你的下场!” “啊!” 这时。 已有数名锦衣卫将刀搠进了萧琮体内。 当场。 萧琮的身体就添了好些个窟窿。 整个人也倒在了地上,全身是血。 彼时。 又有许多刀锋落下,如一道道白色闪电劈下。 没多久。 萧琮就成了碎肉。 而他的随从也全部被杀。 朱六则在这时对麾下锦衣卫写文舍人吩咐道:“写奏报,就说抚院遇盗贼,为盗贼诛杀!然后快马报于朝廷!” “是!” 郭勋这里则陪着袁宗皋往石首而去。 彼时。 皎月高悬,树影斑驳。 随行护卫的火把燃得噼啪作响,也直引得飞蛾来扑,更映衬得袁宗皋的一张憔悴的脸更加凝重。 “他们说陛下是我教的这么老成厉害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陛下本就厉害,乃天降英主。” “哪里是我能教得出来的。” 这时。 袁宗皋还笑着对郭勋主动说起没由头的话来。 郭勋听后也是微微一笑:“但若陛下没有您老,也的确很多事不能成,他萧琮其实也没有说错。”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我这一世,能尽力践行的品德,也只有一个忠字了!” 袁宗皋突然又意味深长地说了起来。 郭勋没有再说什么,只以沉寂相对。 但袁宗皋则依旧因今日的遭遇而继续沉思起来。 袁宗皋总觉得这些人当不只为了报复他,毕竟报复他一个致仕老人,最多只是给那些选择只忠于皇帝的人一个警告,而并不能真的给皇帝带来太大的影响。 所以,袁宗皋也就本能地思考着这些人如果真要阻止天子中兴改制,还会做什么事。 有道是,文官常会三思,即思危、思变、思退。 袁宗皋已是风烛残年之人,倒是不会再为自己三思什么,对于死亡也早已淡然等候,他只依旧还是难免地为自己陪着进京的那个少年天子三思。 “安陆州兴献帝陵!” “唯有此处,方是陛下要害!” 袁宗皋突然驻足,看着郭勋,说道。 郭勋被袁宗皋这突然的严肃有所震惊到。 但他很快也明白了袁宗皋话里的意思:“公的意思是?” “武定侯,虽然老朽才知道您是忠于陛下的人,但是,既然如此,想必您跟天子之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信任,而天子让您来湖广,想必深意也在此。” 袁宗皋言道。 郭勋颔首,且立即下令往安陆州方向加派夜不收。 …… …… 话说。 辽王府这边,朱致格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袁宗皋被杀的消息,甚至还主动派了人去城外找,几乎把江陵城外附近百里翻了遍也没有找到任何杀人的踪迹。 朱致格也就不由得在次日有些慌张地问起觉安来:“怎么会是这样?” 高僧觉安也一脸迷惑。 随后,觉安就对朱致格说:“殿下稍安勿躁,但贫僧亲自去巡抚衙门问问中丞!实在不行,贫僧亲自去一趟石首,人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袁宗皋好歹是堂堂帝师,回乡不可能不被人知道。” 朱致格听后颔首:“那去安陆州毁墓的事?” “在局势没有明了之前,暂时先别这样做!” 觉安回道。 朱致格则又问着觉安:“如果袁宗皋没有死,是不是就意味着萧琮和郭勋这些人里,有四房的人?” “难说!” 朱致格心里不由得一紧:“那岂不是说,我侮辱袁宗皋的事,有可能还是会被四房的人知道?” “也难说!” 觉安皱眉回道。 朱致格当即跳脚抚掌:“这可如何是好!” “早知道,孤就不该听你的!” 朱致格还抱怨起觉安来。 觉安忙劝道:“殿下勿急,待贫僧去打探后才想办法应对也不迟。” “那你快去!” “孤必须尽快知道这袁宗皋是死是活!” 朱致格说着就让人给觉安备了马。 …… …… 家中床,太平觉,对于袁宗皋而言,是他期盼已久的事。 而现在,他已实现了这个愿望。 承恩还乡的他,倒也没有忘记皇帝的嘱托。 所以,他在回家后第三天,就将吩咐自己家的当家人,在石首县城开有户部授权的袁记钱庄。 同时,他还让府里负责放贷的家奴拿着钱,以袁记钱庄的名义,在乡间流动放贷。 袁宗皋把自家钱庄的利息定的很低,年利也就二十取一。 这让正愁夏税该如何办的许多贫农纷纷来贷,许多精明的巨贾富农也纷纷来贷,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这么低的利息,与白送几乎没有区别。 不过,袁宗皋知道朱厚熜给他二十万银元的低息贷是为了他更好帮助小民,而不是便于巨贾富农得利,也就不怕麻烦,而下令自家钱庄一定要进行限制,即低息贷只能用于小额贷,而且只发小额贷。 这也就让朱厚熜给他的钱,还是在基本上都惠及到了真正缺钱的小民手上。 石首县,窑所镇。 当地流民丁存业,得益于去年嘉靖元年朱厚熜出内帑全力赈灾,使得他在去年活了下来,还一边做工一边在家乡附近山区开垦了十多亩梯田。 也因此,他开始筹备着贷款买一头耕牛。 毕竟,人耕终究比不上牛耕高产有效率。 但当他来到镇上,向镇里的寺庙元惠寺打听借贷的事后,却得知寺里的利息已经高达五分。 这让他不由得犯了愁。 对他而言,五分利实在是太高,他就算省吃俭用,也还不了贷的。 “难道还是得我自己拉犁吗?” 丁存业正为此闷闷不乐的时候,就得知了袁家的家奴陈贵来镇里放低息小额贷的事。 他因而立即打听着来到了袁家的人家奴陈贵这里来,且问着陈贵:“大爷,袁大老爷家真贷这么低吗?” “是的,我们老爷承恩还乡,是奉皇恩来助民的,不是为求利的,也就是说,皇上让我们老爷来帮助你们的。” 陈贵坐在一家茶楼的凳子上,双手拍着膝盖回道。 “还是皇上好!” 丁存业因而大喜,也就因此忙向陈贵贷了五两银子。 而丁存业在拿了五两银子后就高高兴兴地一边往牛市走去,一边说道:“这可真是碰上好年景了!二十取一的利息,只要省吃俭用点,半年都能还了本和利。” 而陈贵这里则在喝完茶后,办了几个人的贷款后,就背起装有笔墨纸砚和银钱的箱笼,继续往镇里走去,且一边走一边敲着锣,还一边喊着奉旨来助农放贷的话。 一时,许多百姓纷纷来问,没多久就有好些个百姓要拦住陈贵借贷。 “王三石,你今年春荒借的我们寺里的贷,若真还不起,就把你闺女卖了吧。” “不然的话,利滚利下去,就不只是卖闺女,还会卖田的,我这也是为你考虑。” 元觉寺俗家弟子周福耀此时正持着蒲扇,坐在王家的茅屋上,两眼斜视着跪在耕农王三石身旁的那个天生肤白的十来岁女孩,正劝着王三石卖女还债。 王三石一脸犹豫地看了自己闺女小桃一眼。 小桃也看向了王三石,两眼红红的。 “卖什么!” “袁家老爷承恩还乡,奉旨惠民,还专门派人来我们镇里做这事,每甲每户,都可以拿户票来找他家借二十取一的贷,限期一年,每次限额十两。” “王老哥,你欠寺里那二两银子,不算什么,赶紧去镇东找袁家的人,找他借个几两银子消债,比在这里卖闺女强!” 这时,王三石一在镇里卖豆腐的邻居挑着担子走了回来,因恰巧听见这周福耀的话,也就忍不住插了嘴。 王三石听后不由得问道:“真的?” “我骗你作甚!” 王三石则对周福耀道:“周大爷,您等等,我去看看,能不能借到。” 周福耀心里颇为不快,但也没有直接发作,毕竟乡里乡亲的,且王家也有宗族,吃相不能太难看,也就说道: “我给你一起去!” 没多久,王三石就带着女儿小桃,和周福耀一起,找到了袁家的陈贵。 王三石自然欢欢喜喜地从陈贵这里借了银子,换了周福耀的债。 对于他而言,袁家的利息低,即便多借了一些,明年咬咬牙也能还的上,自然也就用不着卖女儿。 而周福耀则脸色阴沉地直接来到了元觉寺真正主人,当地乡宦李序家里,对正在剪盆栽的李序禀报了此事。 啪! 李序听后直接把手里的剪刀摔在了地上。 周福耀忙跪在了地上:“老爷息怒!” 李序则道:“告诉元觉寺的管寺住持,也对小额借贷降息,降成十五取一!” 周福耀听后不禁张大了嘴。 “没听见吗?!” 李序见周福耀没有动,也就怒喝了一声。 “是!” 周福耀这才忙离开了这里。 李序当然不敢明着对抗袁家对抗朝廷,所以心里再气,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降息,甚至,他都不敢降得跟袁家一样低,怕让袁家觉得他在抢风头。 窑所镇附近许多还不知道袁家奉旨放贷之事,且依旧因为缺钱来元觉寺借贷的商民,在看见李家家寺元觉寺把利息变成十五取一后,也不由得纷纷奔走相告。 不知内情地还因此逢人就说李家老爷大发善心,不为难穷苦百姓。 但他们不知道,是因为天子让袁家让利惠民,他们才愿意跟着让了利。 ------------ 第二百零一章 朕虽然深居宫里,但别想骗朕! 嘉靖二年六月初七日。 朱厚熜正在上林苑观赏辽东巡按进献的一对白鹿。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朱厚熜一时还不禁念了一句《诗经》里的诗句,随后,他就问着与他同来太液池的兵部尚书王阳明: “选调去湖广任巡检官的军勇都到京了吗?” 王阳明回道:“都到京了。” “分别选自何处?” 朱厚熜问道。 王阳明回道:“因蓟州、宣府、大同、辽东、山西离京近,所以基本上选的是这几个地方的有功老军!” 朱厚熜听后颔首:“在派他们上任前,还是要集中起来,培训一下,宣讲一下国策,让他们明白,朝廷让他们去湖广任武臣是为了什么大的方略。” 王阳明拱手称是。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从南直收上来的银子继续以银元的方式大规模流出去,流到百姓手里。 而现在,替他放低息贷的权贵官僚,除了在京师的皇亲国戚外,就是在湖广的袁家,和在广东的梁家。 京师的放贷自然不必担心发不到百姓手里,因为京师有很多锦衣卫替他盯着。 广东则更不必担心,因为广东主要借户是出海走私贸易的大户,他们要借梁家的钱,别的势家豪右阻拦不了。 唯独湖广山高皇帝远不说,还是内地,又是目前大明的粮食主要产区,借贷的人肯定以耕农为主。 而朝廷要想真的惠及到当地耕农百姓,也就需要加强官府力量去盯着才行。 所以,朱厚熜才决定在湖广试点进行增加地方官员数量和地方官员俸禄的改革。 王阳明对于皇帝要增设巡检所这种地方武装衙门以加强地方治安的改革措施,自然是很支持的。 因为他自己就是靠剿匪患上来的官员,所以,他很清楚地方治安在如今人地矛盾加剧后变得有多严重,也知道大明现在只靠地方乡绅维持地方秩序已经不现实。 毕竟,地方乡绅也由于人地矛盾加剧,而往往带头在地方争斗,乃至勾结匪寇以行兼并之事。 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一位愿意做实事的帝王,而这也让他对于朱厚熜交给他的事办得很认真。 “让你们去湖广任巡检司巡检所的官,俸禄与绩效奖掖金怎么发放,你们都已经清楚。” “现在要给你们说清楚的是,朝廷之所以增设这么多巡检司巡检所的官,不是为了派更多官去湖广欺压百姓,是要更好保证湖广地方治安,让朝廷能更有力地抑制豪右对小民的欺压。” “譬如眼下,帝师袁公正在湖广奉恩放低息贷以助民,以争取让其乡出现减息之事,那这样一来,地方豪右大户就会不满,就会有胆大妄为之人生事,最简单地方式,就是唆使盗匪绿林之人,对借贷袁家之钱的小民进行打击震慑,让小民不敢去借贷这样的低利息。” “那么!” “这个时候,就需要你们这些巡检司巡检所的兵力打击这些人,让小民能够借贷低利息的款,实现陛下通过袁家把新铸银元发到小民手里的目的。” “虽说,按照最新钦定的条例,你们可以执行公务时,因迫不得已而杀人,但是你们的绩效是跟每年你们所辖地区的人员被杀数量挂钩的,杀得越多,你们的绩效就越少,所以也别本部郎没有提醒你。” 在朱厚熜让王阳明这个兵部尚书组织人对这些即将派去湖广的军勇进行临时培训后,王阳明就让已晋升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桂萼给这些军勇做起了培训,而提到了朝廷派他们去湖广的真正缘由。 因伤成独眼的军勇马继贤就在听后,不由得对跟着自己一起选来的同乡董冠说道:“敢情我们是去打击豪右的?” “不然呢,你难道还以为只是剿匪捕盗那么简单?” 董冠低声笑问道。 马继贤笑道:“那倒是挺带劲,别说给这么高的俸禄,就算不给俸禄,只给一天两顿饱饭,我也愿意干这活。” “你这是有多恨豪右?” 董冠回道。 马继贤讪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但两眼却不由得婆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董冠见此倒是猜到马继贤是因为想起了其父当年被豪右逼迫得自杀的场景,也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培训结束后,他们这些因为朝廷作战而受轻伤不能再当朝廷正规战兵,或因年事渐老且疾病渐多,所以要被派去内地任巡检司巡检司官,以练民壮的的老军勇们,也就陆续登船被运去了湖广。 盛夏时节,朝阳门外,绿树匝地,船密如林。 马继贤等顺着河边绿树,看了一眼紫禁城。 他们之所以会在临走前看一眼紫禁城,是因为他们知道,大明天子就在那里。 大明天子让他们这些本该要因为伤病从此失去正兵资格,而从此经济收入一落千丈,且只能成为边镇贫民或京师流民的人,有了继续体面生活、为社会创造价值的机会。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就难免会让他们在内心里感激这位天子,而觉得这位天子是真的好皇帝,居然把他们这些不被社会重视的人都挂在了心上。 …… …… 而紫禁城内的朱厚熜在太液池与王阳明看完白鹿后,就收到了郭勋从湖广发来的密奏。 朱厚熜也因此得以知道湖广巡抚萧琮欲联合郭勋害袁宗皋的事。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厚熜腹诽了一句,就写了手谕密旨给湖广的锦衣卫朱安发了去,让其着手调查辽王府的那个和尚,以及辽王世子朱致格本人,一有其罪行证据,立即呈报。 朱厚熜知道自己在湖广改革吏制,增加基层官员,不可能那么容易。 所以,巡抚萧琮的阳奉阴违,让他也不感意外。 须知。 他早就给在湖广的锦衣卫下过密旨,如果抚按官不诚,即便拿不到实证,也可在得一人佐证后,借乱贼之名杀之,让其即便不能成为改制的执行者,也要成为改制的献祭者。 朱厚熜不是只会用阳谋的人,敢行阴狠之举的时候,他也会行阴狠之举。 没办法,中央皇权与地方士权之争,注定要血淋淋,不可能轻轻松松地一道旨令下去,下面各级官吏也不会跟忠诚度百分百的游戏人物一样认真执行。 因为人总是复杂的,有为财而死的,也有为义而死的,甚至可能之前为财拼命,后面又敢为义而拼命的。 不过,朱厚熜在湖广的改制也不复杂,无非就是把火耗归公以后,增加官吏俸禄和增加一些基层官僚。 按理,官吏不应该反对才是。 但这只是按理,对于地方官僚们而言,实际上是让他们失去了火耗决定权和被迫将地方财政向中央朝廷透明化。 当然,即便地方官吏反对,朱厚熜也是要推行的。 毕竟如果地方财政不能被中央朝廷摸清楚,那中央朝廷还怎么控制地方,还怎么调度地方钱粮,怎么确定哪里的官吏很贪婪,哪里亏空最严重? 如此,一旦遇到赈灾,就会遇到赈灾粮发不到百姓手里的情况,就会出现惠民专款发不到最底层百姓手里以促进市井繁荣的情况。 但朝廷真要想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光靠火耗银也不够。 因为大明的税率有结构性的问题。 正税从朱元璋建国开始就定得很低,别说田税定的很低,就是商税等也定的很低。 这就导致火耗归公后,虽然遏制了百姓被过度盘剥的可能,但总的税赋还是会因为正税的基数太低而不够高,如此与他相关联的火耗银也不会太多,以大明年税额两千多万石粮计,火耗即便定的跟正税一样多,也才五千多万石粮。 当然,大明皇帝还不能干出这种事,即把火耗加得跟正税一样高。 但这也的确说明正税的基数太低,而限制了大明的税收总数不会太高。 所以,朱厚熜要真的在全国广泛增加十万乃至百万的基层官僚,那就会使得火耗银也不足以支撑地方开支。 尤其是西北、西南的许多地方,穷得正税都难以征收得足数,火耗银自然也就更加少,哪能维持得了一个庞大的基层官僚体系? 偏偏这些地方又最是地域广阔,面临的局势又最复杂,士绅、土司、外虏各种势力交错。 所以,朱厚熜很清楚,他要想真的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光靠火耗归公不够,还得筹备着对一些地方进行财政拨款。 而这也就要增加中央朝廷开支。 说白了。 他这个皇帝要想真的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还是多挣钱,多从各处捞钱。 只要钱砸得多,就没有控制不了的地方。 现在最能给朱厚熜带来额外收入的就是东莱的矿产。 但在朱厚熜让给湖广的锦衣卫下了密旨后,毛纪却向他奏报了一件事,就是福建巡按御史来渊上奏说,东莱矿脉已尽,请改组织移民和流放罪犯挖矿为屯垦。 朱厚熜对此自然是不信的。 因为他知道,东莱的金瓜金矿在近代被日本挖了半个多世纪才开采尽,以这个时代的采矿能力,怎么可能一年就挖得差不多。 这让朱厚熜想到了梁储的话,而知道这些人是真觉得他这个远在紫禁城的皇帝好骗,便不禁冷冷一笑,心道: “这些地方豪右果然是想独吞朕的金矿!” ------------ 第二百零二章 阁部之争,皇帝大权独揽与改革! 朱厚熜倒是没有明说,而是问着毛纪:“元辅以为呢?” 毛纪对此也不清楚。 但他知道皇帝更愿意听到的回答是不相信东莱金矿已尽。 因为他清楚,自己这位陛下抱负很大,所以肯定需要很多的钱。 可偏偏自己这位陛下又很爱民,那需要的很多钱只能在没有成为民众私产的新辟地方开发。 如此…… 自己这位陛下肯定是不希望东莱的矿产被挖尽的。 可毛纪又不想真的一味逢迎皇帝,而不顾地方实情。 所以,毛纪也就只得说道:“回陛下,臣认为,可以派可靠的人去东莱查验一番为妥!不能真的只听地方抚按一面之词!” “派谁去为好?” 朱厚熜问道。 毛纪建议道:“浙江巡抚夏言!浙江离东莱也不远,可以少花许多时间。” “也好!这种事派福建本地官员自然是不合适的。” 朱厚熜答应了下来。 “来渊!” 接着。 朱厚熜就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决定把这个名字记在自己的小本上。 因为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巡按御史官在欺骗他! 而且是在不顾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的情况下欺骗他,要把自己花钱找到的矿,要变成沿海豪族的私矿。 这简直是盗卖官产!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厚熜自问自己现在也就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不好明说自己来自未来,比谁都清楚金瓜金矿的矿产。 要不然。 他是真恨不得直接派锦衣卫把这人捉拿进京。 严审严办一番! 毕竟,如果不严肃处理了这人和他背后的人,将来岂不是去开发吕宋岛的大铜矿,日本的石见大银山,都将是给地方豪族做嫁衣? 自己付了彩礼,入洞房的却成了别人,想想都觉得亏。 朱厚熜现在只看夏言会不会撒谎。 如果夏言也撒谎,他不排除也要将夏言提前列入待杀名单。 毛纪在回到内阁后,费宏等就来问道:“元辅,东莱的事,陛下怎么说?” “陛下自然是同意了我们的意见,让夏言去查一查。” 毛纪回道。 费宏听后放下心来,抚掌而笑道:“陛下果然圣明天纵,没有那么容易被地方的人骗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要提醒夏言一下,他要是欺瞒朝廷不会有好下场。” 杨一清这时说道。 石珤这里颔首:“他是我的学生,我来写信提醒他吧。” 而吏部尚书林俊看到内阁对福建巡按御史来渊的批文,倒是神色阴沉了下来,忙来到内阁,对毛纪等问道: “诸位阁老,为何不信来巡按的奏疏,还要派大臣去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哪有不信抚按的道理?” “何况,派大臣去东莱,必耗费不少。” 林俊说后,毛纪、费宏、杨一清皆神色颇为复杂起来。 杨一清先说道:“但是没有必须要信的道理。” 费宏跟着道:“是啊,东莱的金矿关系着朝廷的财帑收入,也关系着改制,我们不能不慎重。” “来渊是我行取为御史的,内阁不信此人,便不信我矣!” 林俊沉声说了一句。 “大冢宰!” 毛纪这时唤了一声,然后对林俊说道:“这里面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这东莱金矿以及附带的铜矿,是陛下一直很重视的财帑收入,我们不能不慎啊!” “没错!” “如果我们内阁选择相信吏部,那陛下就会不相信我们内阁!” 杨一清这时跟着说道。 林俊听后呵呵冷笑:“诸公如今是真的变了。” 林俊说完就拱手离开了内阁。 “公且留步!” 毛纪喊了一声,但林俊没有留步。 费宏见此则道:“将来阁部难免有隙啊!” “这也是我们内阁的为难之处,从了六部,那就是成了六部对抗陛下的器物;从了天子,就成了压制六部的器物。” “可这林莆田如此作态,我倒是有些怀疑东莱之矿没有被挖尽,而是有人欲尽吞其矿利。” 杨一清这时说了起来。 毛纪听后不由得一颤:“不要瞎说,林公可不是这样的人!” 费宏道:“无论是不是,官产被豪右攫夺这事,可不能发生在我们执政的时候,不然,只怕会留千古骂名!” “可若得罪了沿海豪族,只怕也会名声好不到哪里去。” 毛纪言道。 “管他得罪不得罪,问心无愧就是,所以,无论如何,这次东莱矿产是否取缔,我们内阁皆要查清楚才可!” 杨一清回道。 石珤和费宏皆跟着颔首。 …… …… “林公!” 林俊在离开内阁后,就在千步廊遇见了工部尚书赵璜。 赵璜则问着林俊:“公去内阁问了?” 林俊颔首。 “公何必去问。” 赵璜笑着说了一句,就道:“内阁现在除了迎合帝意,还能做什么?” 林俊道:“孝庙时,王三原(王恕)、马钧州(马文升)、刘华容(刘大夏)等公为六部尚书,就不畏内阁权势,而敢直谏于君,我林某人自当效仿先贤!” “林公可谓刚烈之臣!” “当受赵某一拜!” 赵璜不由得对林俊作揖行了一礼。 他是支持林俊这么做的。 因为林俊这样做相当于是在为六部争权。 只要皇帝向林俊这个吏部尚书妥协了,那就意味着向六部妥协,意味着六部可以质疑内阁的决议。 林俊回了一礼。 而他在回吏部就立即拟了奏疏,希望天子能采纳他的意见,选择信任福建巡按御史来渊。 当然。 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吏部尚书在正式跟内阁叫板,也是在逼迫皇帝在内阁和吏部中做抉择。 如果皇帝选择信任内阁,那他这个吏部尚书也就只能辞职。 …… …… 朱厚熜这里已经收到了锦衣卫关于林俊在这天下午去了内阁的奏报。 这让朱厚熜因此对林俊颇为失望。 毕竟朱厚熜本来是想通过林俊来更好地调动福建官绅开发东莱的,可朱厚熜没想到林俊会阻止他派人去调查东莱矿产的真实情况。 这在朱厚熜看来,林俊甚至有只在乎乡党利益,不在乎社稷苍生的私心!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来渊这个巡按御史敢撒谎说东莱矿产已开采将尽,就是林俊在暗中唆使。 因为东莱离开福建最近,吞并东莱矿产最方便的也是福建的豪右。 所以,这不能不让朱厚熜对此有所怀疑。 当然。 朱厚熜只是怀疑,无凭无据的,他也不好真要把林俊一个吏部尚书直接下狱,严刑拷打一番。 如他曾经对毛纪所言,他虽然独治,但不是乱治。 何况,他根据对林俊履历的了解,也知道林俊这人素来刚直敢谏,当不至于私心太重。 故而,朱厚熜也就没有伸张,只是将林俊的奏疏批复下两个字: 不从! 这也就意味着,在内阁和吏部之间,皇帝选择了支持内阁。 没办法,谁让内阁选择的心思是和皇帝一致的呢。 而事实上。 这也是内阁具备一定宰相职能的意义所在。 如果没有内阁这个决议机构,那福建巡按御史来渊的章奏就会由他这个皇帝直接来批。 这样的话,他这个皇帝如果真能智谋超绝、对天下事皆洞若观火还好。 但是,若他这个皇帝资质平庸的话,那就会因此容易作出错误的决断,而没有更聪明的人先替自己决议,而避免自己决断失误。 而有了内阁这个机构就不一样。 内阁大臣只要有点怕被算后账,就得在决议上慎重对待,哪怕涉及到自己乡党的利益,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毕竟,将来天下人明白过来后,虽然不敢把决策失误的账算到皇帝身上,但是敢算在内阁大臣身上。 同样! 皇帝要是明白过来后,也会把账算在内阁大臣身上。 所以,只要进了内阁,除非想控制皇帝,实现个人独裁,那就需要对皇帝和天下人负责,而不能只遵循私心做事。 林俊看到皇帝的御批后,怔了许久。 半晌后,眉头紧锁的他,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陛下不信吏部信内阁,如此看来,老夫只能上疏请辞!” 于是,林俊便上了请求致仕的本。 对于林俊而言,他这么做的理由有三个。 一是为吏部争权,他作为吏部尚书,如果不为吏部争权,那他在吏部就立不稳脚跟。 二是为乡党争利,他作为福建籍官员,他知道福建巡按来渊的这道奏疏背后是代表着自己本乡乡愿,他如果不为本乡争,就是对不起父老。 三是为给天子选择的机会。 具体而言就是: 天子如果想大权独揽,那就玩制衡之术,让六部可以制衡内阁,尤其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可以跟内阁分庭抗礼,那就要挽留他这个吏部尚书。 但这样的后果就是皇帝得放弃改制,只做守成之君。 因为吏部制衡内阁的后果就是吏部和内阁互相拆台,那就不可能形成合力在天下进行改制。 就如眼下要不要调查东莱矿产的事。 内阁既然要求调查,那吏部要为了维护皇权,就得跟内阁争,就得主张不调查。 皇帝要想维护皇权,也得支持吏部,然后放弃调查。 只是这样一来,后果就是东莱的矿产被放弃,让地方豪绅得到这矿产,进而进一步壮大地方实力。 天子如果想国家强盛,那就不玩制衡之术,不挽留他这个吏部尚书,让六部不敢再跟内阁争。 这样一来,东莱的矿产可能会保住在朝廷手里。 但是,内阁权力会做大,就会有操控六部,乃至会出现权臣,而有架空皇帝的可能。 所以,林俊现在辞官就是要看天子如何选择,是选择权力,还是选择国家强盛。 很多时候,的确是如此。 皇帝大权独揽和国家强盛存在着矛盾。 这在宋仁宗时就出现过,宋仁宗曾经欲改革,兴起了庆历新政,结果反对者以朋党之论让宋仁宗放弃了改革。 因为宋仁宗还是担心皇权受影响,怕改革派真的会在一方独大后架空了自己。 朱厚熜现在也得面临这样的选择。 鱼与熊掌似乎真的不可兼得。 身为天下最大地主的皇帝,似乎本该就是保守党的最大支持者,而不是改革者。 林俊现在也让他这个皇帝皇帝来抉择他是该忠于皇帝个人还是该忠于社稷苍生。 “皇爷,大冢宰上了乞骸骨的本。” 司礼监的谷大用在拿到林俊辞官的奏本后,就立即向朱厚熜做了汇报。 ------------ 第二百零三章 嘉靖画饼,欲做千古一帝! 谷大用说后就侍立在一旁,拿眼瞥着朱厚熜。 他也很好奇皇帝会作何抉择。 而他自然希望皇帝不站林俊。 一来,他跟林俊有矛盾,因为林俊曾揭发他在京畿侵占民田上万顷,逼得他不得不退还。 二来,相比于刘瑾擅内政,他更擅军事,所以如果皇帝锐意于让国家强盛,那他可以发挥更大的价值,也就能在司礼监待得更久。 “准其辞官,着内阁照例赐恩!” 朱厚熜没有选择挽留。 他自然知道大权独揽与国家强盛有时候存在矛盾。 但他相信,在他这里,这个矛盾不会存在。 因为他着眼的是全球资源和新的生产力,而这个时代的许多士大夫和以往的帝王,可能对全球和未来还没有足够的了解,也就产生了跟他不一样的想法。 谷大用听后不禁喜上眉梢,忙答应称是。 林俊在拿到朱厚熜的御批后,倒是没有失望,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大有解脱之感。 “也罢!” “看来陛下的确是欲做千古一帝,而有大志向也!” 林俊为此还感慨了一下。 他现在算是明确知道,天子是宁肯不玩平衡之术,也要支持内阁派人去查东莱矿产,也要阻止地方豪右兼并官产的。 这让他内心反而更加高看了朱厚熜一眼,而对朱厚熜升起更大的敬意。 所以,他对此也就谈不上是失望。 即便他因此失去了吏部尚书的官位。 同时。 因为他被皇帝准予辞官,也算是给了乡党们一个交待,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尽力了,所以林俊会有大松一口气的感觉。 林俊请求致仕而被皇帝准予的消息,也很快在朝堂上传开。 这让很多朝臣不禁大为失望。 首先。 六部的官员自然是失望的。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皇帝这是选择了支持内阁的决议,没有支持六部对抗内阁。 他们六部自然也就还是要看内阁的脸色行事。 工部尚书赵璜就因此一整天都面色不悦。 其次。 守旧的护礼派,对此也很是失望。 因为林俊是他们护礼派的一面重要旗帜。 作为成化二年进士的林俊,如今已历仕四朝。 他曾在宪宗时期就因为上疏请求斩妖僧继晓,并治罪梁芳被大怒的宪宗命下诏狱,而从此名声大噪于士林。 后来,他也因在弘治朝请求减少建造和毁佛寺而享誉内外。 接着,他又在正德年间因拒绝中贵子弟混军功而更是威望如天。 所以,朱厚熜准林俊辞官,对于护礼派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让他们知道皇帝依旧不肯做守成之君。 当然。 林俊被准予辞官这事,在整个文官群体也引起不少的震动,乃至很多日子党的官僚都替他惋惜。 因而,在林俊进宫面辞皇帝时,许多朝臣都拦住了林俊,纷纷向林俊行礼告慰。 “公这一走,朝堂又少一正臣啊!” “是啊,陛下为何就不挽留公。” “公放心,我等将来必上本请复公职!” …… 朝臣们纷纷说着,而林俊只得退步作揖一拜: “诸位不必如此,林某衰朽之辈,实在无益于君,留在庙堂,也不过是滥竽充数,能得还乡之恩,乃是陛下仁德所至啊!诸位应为鄙人庆幸才是。” 林俊说后就沉着脸进了宫。 他倒是不想这么受欢迎。 毕竟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不会再整“阁部之争”这一套平衡之术。 他要是跟着这些没明白或者是装糊涂的朝臣们一起兴风作浪,对他而言,自然已不是什么好事。 且说。 林俊来到御前后,朱厚熜就已经先走到了朝臣们要为林俊不平的事,也就说道:“公好大的名望!朕准了公的请辞,是不是都要被骂上一个昏君之名了?” “陛下圣明之君,自当能明辨是非,不会被闲言碎语左右的。” 林俊这时回答起来。 朱厚熜道:“人心隔肚皮,朕有时候也不能明辨是非,就比如你林莆田,朕就不知道你是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公心,没有私心。” “陛下这话,臣实在是不能承受!” 林俊忙匍匐在地,委屈至极地回道。 朱厚熜道:“这都不重要了,你这样的人,能骗你的也只有你自己。” “陛下怀疑臣存有私心,只顾乡党利益。” “臣即便否认,想必陛下也不能信!” “但臣还是要陈状于陛下的是,臣要求陛下从福建巡按来渊之请,只是因为臣是吏部尚书。” “如果臣是内阁大臣,自会同意派人去查,但可惜臣不是,而臣只是吏部尚书!” “既如此,臣为了陛下和吏部,只能如此!” 林俊回道。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朕也不是没有可能让你入阁。” 林俊猛地抬起了头。 朱厚熜也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但这得看你回乡后的表现。” 林俊在出宫许久后,脑子里都还在回响着皇帝刚才给他说的话。 很明显。 朱厚熜画的这个饼让林俊心动了。 当然,这也是林俊自己先张了嘴。 朱厚熜现在最在意的还是夏言会不会也对他撒谎。 如果夏言也对他撒谎,那他只能派更信任的人去东莱查矿。 不过,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认,财帛动人心,沿海豪右企图吞并东莱金矿的事,让他进一步认识到,要想通过开采新资源来富国,的确需要考虑到如何避免被官僚和地方豪右联合起来私吞瓜分的问题。 朱厚熜为此决定召集内阁大臣商议此事。 “你们说,夏言去查东莱矿产后的结果,就一定可信吗?” 朱厚熜在将内阁大臣召集到御书房后就问了这么一句。 毛纪等内阁大臣不由得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后。 杨一清道:“回陛下,臣愚以为,不一定可信!” 朱厚熜直接赞同道:“没错!财货之利,非真君子不能为其所惑!可这世人,又有几人是真君子?” “陛下说的是,既如此,臣愚以为,唯有增加收买的难度为上策。” 费宏这时言道。 朱厚熜听后问道:“怎么增加?” “分权!” 费宏这时一语道破关键说道。 朱厚熜颔首:“继续说下去。” “采矿与治理地方的官要权责分开。” “决定是否开采的官也要与治理地方的官分开。” “如此,加上监察的御史,就是各有分掌,地方豪右想要收买就有难度。” 费宏回道。 朱厚熜道:“当加上一条,采矿、勘探、决定是否开采的官员,皆由中央朝廷直接派人,地方抚按只行监察之职。” “陛下圣明!” “关系在朝廷,怎么也得多考虑朝廷几分才行。” 费宏这时附和道。 杨一清这时补充言道:“陛下,以臣愚见,还可以把管矿官员的俸禄奖掖银乃至考成与上缴矿额挂钩,以免他们不肯积极增加矿产产量。” “但也得防止他们为了让上面满意,为了增加奖掖银收入,不顾实际地去摊派压榨矿工。” 朱厚熜这时提醒道。 “这就只能靠风宪官监察有方了。” 杨一清回了一句,就又道: “陛下,求全则毁!” “不这样做,管矿官员会偷奸耍滑,让朝廷官产流失;” “而这样做,固然会可能出现层层摊派的情况,但是相比于朝廷官产流失,孰轻孰重?” “故以臣愚见,官产流失难以追查,但如管矿官员不恤下情、唯利是图,倒是便于追责,无非问题严重的话,杀几个人以慰民心而已!” 朱厚熜点了点头。 接着。 朱厚熜又看向了众内阁大臣: “还是要给管矿的官员设条不能触碰的底线,这个底线就以出现人命的数量为标准!” “山高皇帝远,朕是很难随时知道矿工是有没有被过度压榨,可一旦短时间内出现大量人命,朕就不能不严肃追责。” “比如,短时间内若死于非命的人在三人以下,那就可以算一般事故,相应官员罚俸即可,考成减三年!” “如果死于非命的人在三人以上,十人一下,就算较大事故,相应官员必须革职!” “如果死于非命的人在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就算重大事故,相应官员流放抄家要有!” “如果死于非命的在三十人以上,就算特别重大事故,必须要有人头落地才可!” “如果御史官知情不报,一经被发现,则直接以欺瞒天子之罪论斩!” “这样的话,至少能让管控的官员不敢闹出太多人命吧?” 朱厚熜说后,内阁大臣皆一脸敬服地称天子圣明仁慈。 的确是圣明仁慈。 因为这个时代,百姓几乎不被当人,何况是性质上算是流放的矿工? 这些人除了其家人,基本上被累死打死都不会有人在乎的。 但皇帝还是把这些人当人,自然在这个时代也就算是仁慈如天了。 “今天只是初步议一些办法,具体怎么定,你们内阁下去再商议一下。” 朱厚熜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就离开了御书房。 内阁大臣们拱手称是后也回了内阁。 不过,内阁大臣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在御前议事的时候,外朝已经因为林俊的事,彻底变得群情激奋起来。 “内阁这是结党,排挤部院老臣!” 礼科都给事中朱鸣阳就因此愤慨不已,直接给内阁叩了一个结朋党排挤异己的罪名。 很明显,作为熟读经史的文官,朱鸣阳也不是傻子,知道打蛇打七寸,把这事往朋党之争上面引,才能让皇帝改变主意。 因为他现在要想留住林俊在朝堂,也只能希望皇帝让林俊辞官不是出自本意,而是司礼监和内阁在进馋。 其他朝臣们也都很快就明白这是个好主意,而纷纷跟着附和说是内阁在结党营私、排挤异己。 随后,这些人就联名上疏参劾内阁结党,排挤异己。 内阁大臣们对此只得停下朱厚熜交待的工作,上疏请辞。 没办法。 外朝各衙门这么多官员如此说他们,他们只能以请辞的方式自证清白,而不可能不管不顾地继续做事。 毕竟,外朝各衙门的朝臣如果不认同他们,那他们传达的谕旨也就不会被认真执行。 哗啦! 朱厚熜先是收到了外朝朝臣们弹劾内阁的奏疏,而因此直接把这些奏疏粗暴地推翻在地,厉声道:“他们真是小瞧了朕!” 朱厚熜现在是真想来一句,说:“朕不是明朝的万历!” ------------ 第二百零四章 全部下狱拷讯,以结朋党之罪! 因为万历在亲政后,最爱用的手段就是让言官挑衅重臣,让吏部抗衡内阁,然后,以此达到互相制衡、实现个人权力最大化的目的。 所以朱厚熜才会这么想。 但朱厚熜清楚的是,万历这样做,到最后也玩崩了。 毕竟百官们也不是傻子,久而久之,都会知道这是皇帝的套路,也知道皇帝关键时候靠不住。 于是,内阁大臣开始摆烂,或者干脆跟着六部官员、科道言官们一起对抗皇帝。 反正皇帝你不给我们撑腰,还要默许六部、科道拆我们内阁大臣的台,那我们内阁大臣摆烂和倒戈拆你皇帝的台不行吗。 这就导致,万历后期干脆自己也摆烂,内阁、六部、科道缺官,有时候都懒得补。 所以,朱厚熜除非也想跟万历一样,不想改制,不想负任何责任,也去整这种平衡之术。 可朱厚熜自然不会。 他固然也有权力欲,但来自后世的他,认知与这个时代的人有所不同,他相信把所有人捆上自己文明扩张的战车,比搞平衡搞内斗的方式更利于权力的加强与稳固。 所以,朱厚熜才说外朝的官员们小瞧了他。 但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也不是所有的传统帝王真的把平衡之术视为最佳的帝王之术。 历史上更厉害的皇帝知道,最高明的帝王之术是进行制度创新。 比如内阁制度。 因为内阁制度的发明真的是利于皇帝可以灵活的收权放权。 如果皇帝真想内阁为自己革新除弊,作为一个有实权的决议机构,那内阁就可以有宰相之实。 如果皇帝不想内阁再去折腾,只以一个拟旨的秘书机构存在,那皇帝也能因为内阁无宰相之名,而直接收其权柄。 所以,很明显,内阁制度的发明者,就是要让相权以更灵活的方式服务于皇权。 之前,内阁首辅蒋冕不肯为皇帝朱厚熜做事,朱厚熜可以直接收其权,反正蒋冕没有宰相之名,收其权也就没有任何制度上的麻烦。 现在,内阁愿意为皇帝朱厚熜做事,朱厚熜自然又可以放权,甚至有必要的话,都可以直接让内阁首辅成为常务副皇帝。 还是那句话,内阁首辅又没有宰相之名,所以皇帝给他再大的权力,皇帝都能收回去。 而且,只要皇帝愿意,不只是内阁首辅可以成为常务副皇帝,甚至司礼监太监都可以,兵部尚书都可以。 在明朝历史上,称得上是常务副皇帝的有很多人,比如于谦、刘瑾、张居正、魏忠贤…… 反正就看皇帝愿不愿意。 话转回来。 朱厚熜现在因为不打算玩平衡之术,而是要力挺内阁,也就在司礼监太监谷大用跪下来后,吩咐说: “凡是弹劾内阁的,皆视为要结朋奸,背君报私!全部遣锦衣卫逮拿,下镇抚司诏狱拷讯其由!而后听问处置!” “是!” 这些官员既然说内阁结党,那朱厚熜干脆也就以朋党治这些官员的罪,让他们长长记性,别以为皇帝真喜欢他们互相撕逼到不顾朝廷大局的地步,而动不动拿朋党说事。 朕都强调了多少次,朝堂上没有奸臣,只有忠臣! 一个个还总是要整出个忠奸之分,非要汉贼不两立,非要逼得朕亲自一场定义一批奸臣出来! 锦衣卫在接下来也就立即出动,往六科、六部、五寺、都察院、翰林院等衙门赶去,按名拿起人来。 “走!” “快点!” “尔等结党,全部下狱!” “我们没有结党,是内阁在结党!” “没错,我们是君子,君子朋而不党,是内阁在结党,不是我们!” 礼科都给事中朱鸣阳等在被锦衣卫逮拿时,颇为惊骇,且不由得痛声大喊起来。 “放我们出去!” “我们没有结党,结党的是内阁!” 乃至到了诏狱,不少被拿官员也依旧不甘心地呼喊着。 朱鸣阳甚至大声哭喊起来。 方宪见此不得不劝道:“朱兄,别喊了,喊也没有用,陛下摆明了不是那种只想大权独揽而为此宁肯坐视阁部科道内斗加剧的普通帝王,而是欲做雄才大略之主!” 朱鸣阳听后颓然坐在地上:“他就不怕朝臣从皆仰内阁为鼻息,乃至内廷和锦衣卫也仰内阁鼻息,使内阁将来越做越大,彻底架空他吗?!”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不怕。” 方宪苦笑着说了一句,就道:“按理,我们这位陛下是很精明的天子才是,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总不至于,他宁肯将来坐视自己将来成为傀儡,也要国富民强吧?” …… …… “这些下狱官员,你们不许为他们求情!” “辞官的奏疏,也都拿回去。” “朕要的是真正的国富民强,不是做个丰亨豫大的独夫!” 清宁宫。 朱厚熜因为内阁大臣皆上疏请辞,而再次宣见了他们,且对他们说起了一番话。 说后。 朱厚熜就又道:“所以,朕希望诸公都跟朕一样,把心思放在为国为民谋大事上!” 接着。 朱厚熜就起身走到了《坤舆万国全图》上: “都看看这张图,看了这张图,诸卿想必知道,国朝还有多少大事未完成。” “比如复套!” “弘治时丢的祖宗之地,难道就要一直丢掉吗?” “也不只是河套,还有哈密卫。” “另外,从整个中华之大业而言,汉唐之气势,有没有真正恢复?” “这也是太祖高皇帝之夙愿,我们这些做后世君臣的,难道就要遗忘其志了吗?” “再有,这么广袤的天下之地,诸公有没有想过,若我们苟安,不尽早王化周边,会不会使得周边又要出现一个阿骨打或者铁木真,而又给我华夏带来深重灾难?” “常言道,居安思危,不只是周边要不要主意,就这河,这江,如今决口泛滥是越来越频繁,要不要治理?” “还有,迁都北京后,从北到南,常年产生的漕运之累,另外,西南日益增长的汉土矛盾。” “当然,最根本的就是人地越来越加剧的矛盾和朝廷对天下田亩人口之数越来越不能尽数掌控的问题。” 朱厚熜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说完后,朱厚熜就看向这些阁臣:“诸卿想必都曾想过这些问题吧,甚至年少时还发过宏愿要解决这些问题吧,而你们又都是理学传人,横渠四句也不用我念,你们当知道理学之人该有的责任是什么。” 阁臣们自然不能否认,也不会否认。 毕竟谁都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 再加上,儒学强调的也的确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不是个人主义。 “陛下诚有大志,乃国朝之幸!” “然臣愚以为,天下事,大而无统,但又交织勾连,故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很多事,可能一代人完不成!” “陛下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有子嗣,然后定立国本,再选宿儒教之,而其他大事,当能办则办,不能强求。” 毛纪这时拱手说了起来。 他本来一直都是想做太平宰辅,辅弼一位野心没那么大但也没那么昏庸的皇帝,做些修修补补的事就行。 所以,即便皇帝表现出了雄心壮志,也让他想到了曾经自己年少时许下的热忱抱负,但他还是希望皇帝求稳,专注眼下,而不要轻易变动祖宗之法。 “一代人完不成,难不成我们这一代人就不做大事了吗?” 朱厚熜反问了一句。 费宏这时道:“陛下所言极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能指望让后人来做大事,也不能真因为陛下现在还没子嗣,就什么都不做,陛下是人君,我们是人臣,皆食民脂民膏,不能只为儿孙谋,也当为天下谋。” 毛纪这时则匍匐在地道:“陛下,费阁老所言固然有理,然臣资质平庸,衰朽充位而已,故而恐难以胜任为陛下钧衡大政之能,故臣乞骸骨,请陛下另选贤臣为首辅!” 毛纪选择直接让位。 他是真不想做干大事的首辅,哪怕天子有此意,也愿意支持他,给他权柄,他也不想。 杨一清见此不禁暗暗摇头,心想果然人各有志,换成自己,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大刀阔斧地整顿天下一番。 毕竟有大志的皇帝也挺难寻的。 “不准!” “卿即便不欲担大任,也当识大体。” “才走了一吏部尚书,三法司的堂官也还在廷推,在这个时候又要换内阁首辅,那湖广的改制还要不要进行?” 朱厚熜直接拒绝了毛纪的请求。 “臣遵旨!” 毛纪便没再乞骸骨。 不过,在接下来,他也没有违拗圣意,为下狱的官员求情,但他也没有选择在内阁独断专行,提出建设性的政策,而是让权于内阁诸臣。 故而,毛纪在回到内阁后,还主动问着费宏等阁臣:“陛下对我等寄予厚望,不知诸公觉得,接下来,我等当如何报此厚望?” “元辅在御前其实没说错,很多事一旦着手去做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我们还是慎重为妥。” 费宏这时则说了一句。 毛纪听后不由得瞅了他一眼,顿感无语,心道:“在御前,你怎么不这么说?” “做事是要慎重,但也不能不做,至少眼下我们得内阁荐用愿意为做事的人,让底下形成愿意做事积极做事的风气为妥。” 杨一清这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费宏跟着颔首道:“此言极是,陛下所提大事,没有一件是合乎人情的清平之政!只以德用人,难免不利于政,毕竟许多君子固然有德,但也迂呀!” “道德君子怎么了?” “人无德岂能成事?” “我们内阁不能在陛下展现一番宏图大志后,先想到的是为自己私人大开方便之门!” 石珤这时表示反对。 杨一清道:“人无德不一定不能成事!而有德也不一定就不会坏事!何况,阁老应该明白,这世上讲圣人之言的人多,但真正照着圣人之言做事的人少,而偏偏陛下要做的事,又非天下缙绅之愿,所以,要想成就王业,只能先用愿意做事的人。” 石珤对此不再言语,明显是默认了杨一清的说辞。 而毛纪这里也就在过了一会儿说道:“那以后就先荐举敢于做事的官员。” 正说着。 外面有中书舍人来报说:“陛下召阁臣九卿入文华殿议事,以论锦衣卫所奏湖广巡抚被盗贼碎尸事!” 内阁大臣们听后大吃一惊。 ------------ 第二百零五章 下旨严打,雷厉风行! 湖广巡抚萧琮被盗贼碎尸,这对于朝臣们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大事件。 因为,历史上按理该在嘉靖元年发生的杀巡抚的甘州之变,在这一世已被成功避免。 而要知道,巡抚是代天子巡狩地方的封疆大吏。 所以,堂堂巡抚如果被杀,足以算是在挑战朝廷权威了,也难免会让人觉得湖广肯定发生了严重的盗贼问题。 “这是有多猖獗的盗贼,才会连巡抚都能被其碎尸。” 即便是对更关注礼政改良的礼部尚书王瓒,都不由得因此在进宫时,与自己同乡张璁议论起此事来。 张璁则眯着眼道:“这说明增强地方官府巡检力量的吏制改革,势在必行!” 张璁这么一说,王瓒瞬间就明白了。 随着两人到了文华殿,就看见内阁大臣、兵部尚书王阳明、户部尚书孙交、工部尚书赵璜、通政使邹文盛都到了。 没多久。 朱厚熜也到了殿内,而在众臣行礼后就道: “就在刚刚,朕收到了一份来自湖广的锦衣卫奏报,说湖广巡抚萧琮被盗贼乱刀砍死,有其衣冠印信与逃走家奴为证,说是萧琮是在离开辽王府后,因和武定侯一起送袁先生走,而没有带多少人,也就被盗贼逮住了犯上作乱的机会。” 说到这里。 朱厚熜就语气严厉地说道:“但即便是这样,也可以看出这湖广的盗贼是有多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朕的意思,得严打!” “正好,湖广现在要推行吏制改革,增加地方官员俸禄,增加地方官员数量,尤其是增加巡检官数量,那就借此立一条临时的严打条例。” “在今年内,湖广一地,相比平时,能重罚的就重罚,能简化审刑过程的就简化,不可逮拿的也可以逮拿,尤其是对于突发事件准予当地官兵就地镇压,事后再报,若有冤假错案,也事后再劾再补。” “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朱厚熜问了起来。 张璁这时首先出列言道:“陛下,臣无异议!事涉巡抚,说明湖广盗患已经非常严重,唯有此,才能给当地恶霸土匪以警钟,让其知道朝廷威严不可亵渎!” “臣也无异议,如果巡抚被杀都能轻易不问,那会助长盗贼反民气焰的,乃至后面只怕会有顽劣枉法者跟着效仿!” “如此就会地方不靖,地方不靖,则边镇不靖,边镇不靖,则社稷难安!” 杨一清跟着说了起来。 但大学士石珤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他知道这些大臣是不敢挑明,也就决定自己来挑明,便出列道: “陛下,诚然巡抚被杀乃国之大事!且陛下已有宸断,无可言矣。” “但臣反复思之,终有不安于心者。然终有不安于心者。心所不安而不以言,言恐触忤而不敢尽,则陛下将焉用臣,臣亦何以仰报君父哉。” “臣认为,锦衣卫所奏不一定为实,家奴所证乃是孤证,未必可为真,当令巡按或按察司查明盗贼是否存在,是否真的猖獗,再决定严打也不迟。” “否则严打之旨一下,则横遭冤死者剧增,亦会干天和呀!” 朱厚熜暗叹石珤虽刚正但也的确迂腐,做吏部尚书时,倒是可以放大优点而掩盖住缺点,但做了大学士,则优点反而掩藏,缺点反而放大。 “阁老所言固然有理,但从朝廷到湖广,一来一回,再加上巡按和按察司派人去访查,另外,盗贼行踪不定,所以等地下查明确实是盗贼所为,朝廷再决定严打,那样岂不是要耽搁许多的时间,等那时,已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官民被杀。”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先下令严打。” 张璁这时反驳起石珤来。 石珤则诘问张璁:“那如果出现大量不杀的人被杀了怎么办?” 张璁道:“我们要相信自己在地方的同僚,阁老更应该相信,因为地方的官员都是阁老在任大冢宰期间铨叙任命的。” “张卿所言有理。” “石阁老,你要自信!” 朱厚熜笑着看向了石珤。 石珤语塞。 而工部尚书赵璜思忖着这个时候正是欺负石珤这个君子,以博取天子好感的好时候,毕竟君子好欺,不用担心被报复。 因而,他便在这时也跟着说道: “陛下!臣认为,正因为曾经天下大半官吏皆经石阁老的手任命,所以石阁老可能是怕到时候出了冤假错案,而牵连到他,才会反对圣意。” 石珤听赵璜这么说后,忙激动地拱手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朱厚熜知道赵璜是个虚伪的小人,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敢这样欺负石珤这个君子。 但他不得不承认,石珤这种君子,还真的就赵璜这种小人出手才能让其受委屈,毕竟稍微有仁心的人都不忍心欺负。 “既无此意,那就不要异议,以免令人生疑!” “另外,朕还是那句话,石阁老你要自信!” 所以,朱厚熜只颔首说了两句。 石珤拱手称是,且只得愤懑说道:“臣愿收回刚才所言,同意严打一段时间,以证臣无私心!” 接下来。 朱厚熜又问了一下其他人。 而其他阁臣九卿皆没有异议。 于是。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朱厚熜也算是用萧琮的死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其真的成为了改制的献祭品,迫使内阁九卿同意在湖广进行严打。 而朱厚熜之所以要湖广地区推行严打,根本目的,倒也不是剿灭盗贼,而是要验证一下湖广吏制改革后的湖广地方官府力量,同时,杜绝有反对他放低息贷的地方势力以假充盗贼之名而在地方作乱。 只是,朱厚熜一直还差个理由来说服朝中的大臣,或者说让严打的旨意颁布显得名正言顺。 所以,他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 恰好,萧琮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自然也就要利用上这个机会。 因湖广巡抚萧琮死于非命,也就需要任命新的湖广巡抚。 内阁商量后荐用调已升为太仆寺少卿的舒晟出京为湖广巡抚,且请旨让武选司员外郎桂萼也出京任湖广副使荆州等地兵备道。 而原湖广副使荆州兵备道屠缵以分巡地方不力则请旨将其勒令致仕。 朱厚熜对此自然予以准允。 他也能看得出来,内阁这是在开始荐用愿意做事的人去担任重要的官职。 因为舒晟在山东有过剿贼经验,乃至也有弹压地方权贵的勇气。 桂萼更不必说,出了名的敢做事,在地方任州县官时,屡忤上官下吏,在京任御史,更是把京师僧尼、奸商收拾得闻其名便丧胆。 朱厚熜在这两人离京前,宣见了这二人。 一般而言,天子很少宣见巡抚乃至兵备道。 但这次的情况特殊。 舒晟和桂萼也通过皇帝的这次特别召见,意识到天子是很重视自己这些人去湖广所要做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舒晟和桂萼都是江西安仁人,还都是军籍出身。 不过,舒晟是弘治十五年的进士,桂萼是正德六年的进士。 所以,桂萼自然在中第前就于家乡听闻过舒晟的名字,只是他没有想到,会与这一位同乡一同去湖广任职,一同进宫面圣。 但舒晟可对自己这位同乡与自己一同去湖广没有多少期待,反而心里有些郁闷。 因为桂萼是出了名的爱顶撞上官,要不是吏部尚书一直是石珤,没有被提前换掉,也不可能仅仅因为政绩突出就被行取为给事中。 所以,没有哪个官员喜欢桂萼这种人做自己的下属。 舒晟也不例外,自然在东华门见到桂萼向自己作揖行礼时,只是勉强答礼。 桂萼素来聪敏非常,见舒晟这样,就直言道:“公这是对有个我这样的下属而不快?” “哪有!” 舒晟忙矢口否认,他虽然心里不喜,但也不想跟桂萼交恶,毕竟是同乡,接下来还要去湖广共事,何况桂萼还是议礼功臣,早就简在帝心。 但桂萼这么一问,舒晟也有些心里惊慌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会掩饰心里的失落了,怎么还是让这个桂萼瞧了出来。 “公不必如此蝎蝎螫螫,如果公不是对我心存芥蒂,那作为同乡,见了我,当不是这样淡如水。”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桂萼明显是觉得舒晟作为同乡,在见了他后,要更热情才是正常的。 “我天生内向,兵宪不要多想。” 舒晟说着就先取了天子召他们的手谕,给值守的锦衣卫勘验,然后就先走了进去。 桂萼也没再多言,只跟了来,且和舒晟一起,向朱厚熜行了大礼:“臣问圣躬安?” “朕安!” 朱厚熜沉着脸回道。 舒晟和桂萼就瞧见了皇帝面色不好,也就都表现得更加紧张了起来。 朱厚熜这里则道:“武定侯向朕奏报了一件事,说辽王世子朱致格侮辱朕的先生!而当时一同瞧见此事的,其实并非武定侯一人,但只武定侯一人上了本。” “但涉及宗室,又只是武定侯一面之词,也就还不好声张!不过,你们到湖广后,务必也要跟朕认真访查此事是真是假。” 朱厚熜这么说后,两人拱手称是。 对于二人而言,他们知道皇帝固然明面上只是让他们访查此事是真是假,但也有意是在告诉自己,在湖广的改革可能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可能会有藩王的势力在参与,另外,湖广官场只怕也没几个真正跟朝廷一条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好些湖广官员都看见了袁宗皋被侮辱的事,却只郭勋一个人上奏,固然有人可能是因为怕得罪藩王而不敢上奏,但除了郭勋,那些按察使、布政使、分守道、分巡道没有一个向都察院反应,也着实让人不得不深思这里面有没有可能存在有巴不得袁宗皋受辱故而不愿意为袁宗皋得罪藩王的官员。 “在湖广行新政,不比南直容易,一来有藩王势力,二来有土司势力,三来那里还是兴献帝陵寝之地,你们有信心做好朝廷给你们的新政吗?” 朱厚熜也因此问起二人来。 桂萼这时咬紧腮帮先重重拱手道:“臣自敢以死报国!” 舒晟瞅了桂萼一眼,随后也重重拱手:“臣也一样。” 朱厚熜因而颔首。 嘉靖二年六月底。 而两人风尘仆仆地到了湖广境内,舒晟就以巡抚之名义立即行票,要知县以上官限期到抚院听训。 明显二人都是雷厉风行之人。 不过,待限期之日到时,竟有分守道孟经和三个知县没有奉命来抚院听训。 “这是对我二人不满,还是对朝廷不满?” 舒晟不由得问起桂萼来。 “管他们对谁不满,严打期间,既不奉命,便直接下令逮拿来问为妥!” 桂萼沉声说道。 ------------ 第二百零六章 严打之下,行非常之刑! 舒晟知道自己虽然是巡抚,但更应该以大局为重。 毕竟整个湖广就自己和桂萼两个是从京里外调的官员,还带着陛下在湖广推行新政的希望。 所以,他在知道桂萼的秉性是敢忤上官后,便干脆主动顺从桂萼这个下级,同意了他的提议,而下令逮拿这几个官员。 湖广其他地方官员自然因此大骇。 有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来了的,也有暗中因此愤懑不平,决定向都察院状告二人跋扈严酷的。 孟经等限期内没有来抚院衙门的官员倒是也很意外。 但他们并没有多么惧怕。 一来他们在地方已久,对皇权敬畏度不大; 二来他们还不知道皇帝已下旨严打的谕旨。 所以,孟经等在被押来后,依然挺着胸抬头,也没有要对舒晟下跪行礼的意思。 按理。 在这个时代,下级官员已经开始对上级官员行跪礼。 要不然,海瑞也不会得一个海笔架的称号。 不过,严格来说,下级官员是没有跪拜上级官员的道理的,所以,海瑞不跪也就不算什么错,只能说他不愿意遵守官场潜规则,不奴颜媚骨以待上官而已。 孟经等也没有打算奴颜媚骨以待巡抚舒晟,他甚至还对巡抚舒晟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打心眼里瞧不起舒晟。 因为舒晟是靠惩治北宗孔氏受到重用的官员。 在孟经看来,舒晟自然不配他这样的道德君子瞧得起。 舒晟也没有因为孟经等不跪而生气,只问着孟经等:“你等为何不奉命来抚院听训议事?” “老夫尚耻与你等奸党共事湖广,又怎会愿来见你等奸党?来后,只会忍不住怒斥尔等奸党!” 孟经回答了自己的理由,声音洪亮,似乎有意让在场的官员们都听见。 “我们也一样!” 另外三个知县也跟着气昂昂地回道。 啪! 桂萼这时怒目圆睁,且拍案而起,向舒晟拱手道: “中丞,既然陛下已下严打之旨,这几个官员先忤上官,又质疑宸段大礼,不如直接按非常之旨,行以非常之刑!” “有理!” 舒晟颔首,然后起身道:“请圣旨,诸臣听旨!” 不多时。 巡抚标营将领就将圣旨递了来。 舒晟接过后就念起了要在湖广严打的圣旨: “湖广,朕潜邸所在之地,然却盗贼猖獗至抚臣被肢解,此可谓大坏纲纪之事也,不严不足以纠正……” 舒晟念时,所有官员都跪了下来,连孟经等都跪了下来。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天子的圣旨是要在湖广严打,要求湖广抚按在湖广对犯事之人能重惩就重惩。 “按旨意,将孟经等忤逆上官、污蔑上官、质疑大礼的逆臣,拖出去,斩立决!” 舒晟这时也亲自起草了行王命旗牌杀孟经等官的严令。 “是!” 抚院标营的官兵便立即将孟经等拖了下去。 孟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而在听到此圣旨后,也是陡然变色。 “中丞!” “杀不得!” 而他和那三个知县在被军士押下去后,巡按御史柴文突然大喊了一声。 桂萼这时起身走过来,抢拔出一军士的刀来,直接一刀劈在了孟经的头颅上。 军籍出身的桂萼,从小也有练武,手腕力道颇足,势大力沉之下,孟经的人头也就当场落在了地上,血溅当场。 柴文当场惊呆在原地,说不出下文来。 “有何杀不得?” “抚院宪令已下,便是王命,谁抗王命,本兵宪第一个不答应!” 桂萼冷淡淡地说了起来,虽声调不重,却如炸雷一般,响在大堂内,让湖广众官员为之心颤。 另外三个知县中的一叫郑应凯的知县,本是福建政和人,出自福建仕宦士族之家,只是科甲成绩不好,只中了同进士,被放到了湖广任知县,但他并不因为自己只是个知县就畏惧上官,见此情景,更是直接大骂道: “你们这些酷吏奸臣,残杀君子,必遭天谴!” 咔嚓! 桂萼顺手又是一刀,也让郑应凯人头落地,而一张血脸上,带起一丝讥笑来: “王命即天命,抗王命者才是奸臣,守王命者才是君子!天谴只会应在尔等身上,今日之刀便是对尔等之天谴!” 桂萼的酷烈,让在场的湖广官员尽皆胆寒! 即便是巡按御史柴文也开始手臂哆嗦地扶着额头,而怕桂萼也把他当奸臣同党严打了。 甚至,舒晟都为之惊诧不已,他自问自己算是严酷的了,但自己与桂萼相比,还是要差许多。 “公何必亲自动手。” 事后。 在只有舒晟和桂萼两个人时,舒晟还是对桂萼说起了桂萼亲自动手的事。 桂萼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因为怕中丞因巡按的话而收回宪命!” “我怎么会。” 舒晟笑道。 “不会的话,难道真要再杀一巡按?” 桂萼问了一句。 舒晟沉默了。 “你是上官,却愿纳我言,那我为下吏,自当为你解局!” 舒晟听了桂萼这话,不禁颇受触动。 桂萼主动说后又道:“何况,我从和张秉用他们在京为天子议大礼时,就跟这些护礼派不死不休了!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让他们怕,怕到将来都不敢报复!” “说起当时议大礼,公当时身为给谏,敢在张秉用质疑后第一个站出来,倒是令人敬佩且意外。”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这个给谏名义上是石珤行取上来的,实际上陛下之恩,如果不是陛下坚持让石珤掌吏部,我这样的人,只会在地方蹉跎更久。” …… …… 孟经等被诛后,湖广地方官员自是更加不敢再违抗上官命令。 无论是巡抚衙门查地方各库存钱粮,还是查各处兵丁实数,皆没人敢违拗。 且说。 在舒晟和桂萼离京时,被派去湖广任巡检官的军勇也已先出发几日,而这些军勇们在出发来湖广时,高僧觉安则正沉着脸离开石首,因为他亲眼看见了袁宗皋在乡里申明亭,摆宴款待乡民,同时宣讲朝廷的低息惠民政策。 而也因此,觉安在回到江陵后,就见了妙善,对妙善说:“袁宗皋的确没有被除掉,我得回京一趟,找京中贵人们问问,看看能不能问到什么答案,顺便打听一下朝廷会有什么新政策!袁宗皋没有被除掉,定然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如此一来,朝廷不可能没有应对。” 妙善道:“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继续策动本地僧侣与信徒们闹事,还是要争取毁了天子父坟,让减息的政策进行不下去!” 觉安回道。 妙善有些犹疑地问道:“我们真的能成吗?” “事在人为,你只管去做,只要声势够大,必会有宗室士绅跟着响应,乃至官府恐也会态度转变!” “无论如何,天子这样做,虽然直接动的是我们僧道的利,但根本上是在动所有权贵豪族的利!” 觉安说到这里就嗤笑了一声:“给庶民低息之钱,亏他想的出来!他以为他不学王安石,让官府直接推行青苗贷,而改用亲信放低息贷且只让官府监督,就能成功?到底是长于妇人之手的书生皇帝,没有看透王安石失败的本质!” 妙善知道觉安一向博学,儒释道皆通,也对他一向崇拜有加,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故而,妙善也就在接下来觉安离开后,真的按照他的意思广聚僧侣,借着谈佛论禅的机会,宣扬大乱将至的妖言。 而她所谓的大乱将至,就是袁家假传圣旨,以低息欺愚民,而欲断诸佛诸神活路,而将使天下将大灾,唯有抄没袁家,打杀袁家蛊惑的愚民才能避免此灾。 虽然,妙善的话术有很多漏洞,但架不住她用乌香等药以行医治病之名骗取僧侣和百姓信任,也就使得很多人相信,尤其是被低息贷影响了利益的僧尼道侣更是主动愿意相信。 再加上,妙善本就是跟觉安一样在天下僧尼中颇有声望的僧尼。 所以,这也就让她更加容易地蛊惑大众。 这一天,受妙善影响的妖僧净通就在荆州府的华严寺聚集了数百信徒。 这些信徒大都是听闻净通要在这里布施圣水慕名而来的。 “净通大师,给些圣水吧!” “净通大师说的是真的,真的大乱将至?” …… 净通的圣水不过是妙善给他的罂粟之类制的水,所谓效果奇好,其实是让人染上毒瘾乃至彻底失去理智。 而他也因此的确笼络更多的人,也趁机策动到更多的人愿意为她做事。 不少主动配合的人甚至已经鼓噪信徒当打杀借低息贷的小民,当抄灭了袁家,当去安陆州毁大乱本源。 妙善等在这么鼓动的时候是在嘉靖二年七月上旬,而鼓动起声势来则是在七月下旬。 巡检司巡检所大量增设,大量军勇到达湖广任新设巡检官是在嘉靖二年七月初。 所以,当妙善正鼓噪起声势的时候,新增的湖广地方巡检官也全部赴任,且招募训练了巡检兵丁近一月,也布置起了大量巡检司巡检所的眼线。 如此,受妙善策动的净通正在华严寺布施圣水策动叛乱时,巡检官马继贤就知道了这里有大量僧侣邪教徒聚集,也就通报给了上级知道,并带着所训弓手来,先来镇压这些人。 “杀光愚顽之民!我们镇上的王三石,就因为这个不献女给佛祖!当杀了他。” 窑所镇元觉寺的俗家弟子周福耀就站在华严寺内,正跟着一起鼓噪。 可他话刚一落,一把刀就突然搠穿了他的胸膛:“妖人反贼,还想杀人,却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 马继贤持刀从周福耀后背捅了一刀后,就沉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拔刀看向这寺里的人: “全部跪下!否则格杀勿论!” ------------ 第二百零七章 你死我活的斗争,从重处置! “圣水没用,快跪下!” 不知是谁,见喝了圣水的周福耀还是被杀后,就先恢复理智的大喊了一声。 于是,许多僧尼和信徒都跪了下来。 净通见此大惊,但他倒是反应快,忙带着几个僧尼要跑。 马继贤见状,立即开弓搭箭。 本是老边勇的他,自然箭术了得。 他这一箭也就射中了净通的腿。 “啊!” 净通惨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跟着他一起的僧尼也都不敢再逃,忙跪了下来。 马继贤便把这些人都双手反绑着,嘴里绑上从各人衣服上撕下来的碎布条,然后抓了回去。 无独有偶。 巡检官董冠等巡检官也抓了许多集会的僧尼信徒。 由于现在是严打期,所以这些人被抓来审问后,就被押到江河边予以了处决,而没有像以往一样,还要等京师皇帝勾决才处置。 砰! 砰! 一时间,湖广许多江河边,铳响不绝,许多不事生产的僧尼豪奴、地痞恶霸被处决。 朱厚熜在湖广增加地方官员,尤其是先增加了一大批巡检官,算是恰如其分地发挥了他们的作用。 还在辽王府的妙善,一时还不知道她策动的人,都没有在湖广成功造成大规模动乱。 而在暗中坐视这些僧侣信徒聚集闹事,乃至暗地里也派家奴去兴风作浪的士绅豪右们,也一时还不知道朝廷加强了在湖广的基层管理力量。 按照以往惯例,地方上县以下的治安,基本上都是士绅们在组织乡勇维持,相当于为官府承担了一部分公共职能。 其实。 也不只是治安。 诸如救济、防疫、治水等一些耗费钱粮的公共服务。 很多时候也是士绅们在承担,尤其是在官府不愿意出钱或者是财政困难的时候。 但现在,朝廷放低息贷,损害了这些士绅的利益,这些士绅自然会不再积极地为官府承担这些公共服务,而大有要借此要挟官府的意思,尤其是在治安上,也放任僧侣等聚集乃至开始宣扬妖邪之教。 朱厚熜也知道会发生这一点,所以他才要在火耗归公后增强地方官府力量,而且首先是增设一大批巡检司巡检所。 觉安还没赶回到京师,就在路上通过看到《邸报》内容,而知道了萧琮被杀的事。 这让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明白了为何袁宗皋没有被杀,为何萧琮没有再出现在巡抚衙门。 “果然是郭勋出卖了萧琮!” 觉安早就在知道袁宗皋没有死后,就怀疑上了郭勋,因为他知道只有郭勋才知道萧琮要杀袁宗皋的事,但他一直还存有担心的是萧琮临时反了悔,所以他一直没有直接确认。 现在,他倒是确认了这一点,且因此咬牙切齿。 没多久,他又通过看《邸报》得知,朝廷在湖广进行吏制改革,要增加大量巡检司和巡检所的事。 这让他更是大惊失色,且忙在嘉靖二年的七月下旬赶回了湖广江陵,见到了妙善。 “赶紧走!” “策动湖广僧侣闹事已经不可能了!就算有宗室和当地士绅暗中支持我们也不行!” 觉安拉着妙善就要上船,且一边走一边说了起来。 妙善听后很是愕然:“为何?” “朱厚熜要已经在这里增设大量巡检司巡检所,要增强官府的力量,且应该已经发挥作用了,再加上郭勋和新的巡抚都会是他的人,我们在这里成不了事。” “连辽王可能都不能自保,何况我们!” 觉安说着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他租的船上突然冒出了许多锦衣卫。 觉安不由得回头一看,发现后面也来了许多锦衣卫。 …… …… 紫禁城。 朱厚熜正站在豹房旁的虎城上,观赏由汪鋐送来这里的一对白虎。 朱厚熜也不知道这对白虎是不是孟加拉白虎,但他倒是很希望汪鋐献的这对白虎是来自孟加拉的白虎。 因为这意味着汪鋐知道可以去孟加拉的人。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加强地方官府力量,固然会让地方上的势力不会因为改制而整出太大的幺蛾子,但加强地方官府力量带来的副作用就是会加剧财政开支。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增加更多的收入,而要增加更多的收入,着眼于海外自然是个很有前景的方向。 所以,朱厚熜自然也就希望汪鋐认识去过孟加拉的人。 看完白虎,朱厚熜就去了在豹房西侧和北侧的内库。 朱厚熜的内库其实不只是内承运库,还有内甲、乙、丙、丁、戊、广盈、广惠、广积诸库。 这些日子,朱厚熜通过让兴明银行放贷给诸权贵,倒是收了不少利息,使得库存的银元有增无减。 看着充盈的库存,朱厚熜内心特别满足,他知道这都是他维系权力的基础。 不过,在看见满是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以及绢帛绸缎后,朱厚熜内心满足之余,依旧发愁怎么让更多的内库财帑流出去然后再加倍的流回来。 毕竟钱如果不流动起来,就促进不了国家的繁荣和强盛,留在内库,只是增加安全感,却带不来整个文明的进步。 但天下豪右明显不喜欢他让更多的钱流动起来。 朱厚熜在回到清宁宫后,就看了几份已经由票拟批红过的章奏,即朱本。 虽说,朱厚熜为减轻负担,同时有顾问意见可以参考,而避免主观臆断造成更多的误判,而让章奏基本上都是由内阁先票拟再批红。 但朱厚熜一般都还是会在有空的时候,把票拟批红过的奏疏,拿来看一看,如果觉得内阁票拟的不对,就召集阁臣询问,要不要改动前旨。 朱厚熜眼下看了这几份朱本,倒是不由得越看越烦躁。 因为这些奏疏都是科道言官和地方官弹劾袁宗皋、梁储等与民争利的奏疏。 这让朱厚熜意识到,明显还是有许多官员对这些人替皇帝放低息贷、让民间有更多银元流动的事不满。 内阁票拟的内容自然是以皇帝名义训饬这些科道言官和地方官是非不明、偏听偏信。 朱厚熜也没有打算推翻前旨,让内阁大臣重新再票拟。 毕竟每天新进章奏数百本,如果桩桩件件都要推翻,那他也别想做其他事了,更别想休息了。 所以,只要不是特别需要驳回和推翻的,朱厚熜都不会驳回和推翻,尤其是这种科道言官的弹劾内容,只要内阁没有过分偏离自己的意图,他都不会推翻。 但是,很多官员指责袁宗皋、梁储等为内廷放低息贷助农是与民争利,的确让朱厚熜气愤,也感受到了银元货币化的阻力有多大。 不过,朱厚熜不知道的是,舒晟和桂萼等在地方上直接感受到的阻力更大。 因为他们不仅仅是面对着许多官员的弹劾,还要面对很多同僚以及乡宦、高僧的私信轰炸,另外就是宗室贵胄与狂悖士子的指责,还要底下胥吏的怨恨。 毕竟,妙善发动的僧尼信徒等没有闹起事来,还让袁家一直放心发放低息贷,自然也让宗室和乡宦更加失望,而地方官府力量加强后,也进一步影响到了宗室和乡宦们的利益,因为很多宗室和乡宦们的家奴也因为欺压百姓被巡检司的力量予以了惩治。 这自然也就会招致他们的不满。 总之,给老百姓低息借贷,俨然成了所有食利阶层皆视为洪水猛兽一样的可怕之物。 要是直接发钱给庶民,只恐引起的怨愤和指责以及诟骂会更多。 桂萼就因为在巡查途中,通过巡检所的哨探得知,有他路径之地的附近士子聚集在一起,为被处决的一位高僧净通,在一座寺庙里举行追悼会,还在会上诟骂他和舒晟这些官员,诽谤朝廷。 桂萼便亲自带兵包围了这座寺庙,且抄了这寺庙,也把所有士子都抓了起来。 随后,桂萼就看见这些士子为净通写了墓志铭。 为此。 桂萼对这些士子沉声问道:“你们为一个妖僧鸣不平,还要给他写墓志铭,在墓志铭里还诽谤朝廷、污蔑朝廷命官,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呸! 一士子则直接啐了桂萼一口,骂道:“奸党,你们纵容权贵与民争利,还杀僧灭道,制造恐怖,简直乃我儒门之耻!” “你们谁是追悼妖僧的主谋?” “谁是这墓志铭的主笔?” 桂萼没有理会这士子,只沉声问了起来。 没有士子回答。 桂萼则在这时指着刚才骂他的那名士子:“把他就地廷杖一百!污蔑上官,诽谤朝廷,严打期间,自当从重处置!” 那士子当场就被军士摁在了石桌上,挨起板子来。 不多时,这士子就被当场打得断气。 桂萼接着就又问道:“还是没有人出来承认吗?” 这些士子皆不答,有的已经开始发抖。 “那就继续打!” 桂萼大喝一声,指着一名抖得最凶的士子:“先把他拖出来,廷杖一百!严打期间,同情妖僧,自当从重处置!” “我说,是我们书院的山长青斋先生!” 这士子不得不大声说了一句。 ------------ 第二百零八章 设观风整俗使,整治士怨 这时,一被称作青斋先生的儒士站了出来,凛然走到了桂萼面前来: “墓志铭的作者正是我,不过,他们不是我组织来的,是自觉来追悼净通大师的。” “因为他们都对本乡权贵袁氏与民争利而不满,公身为兵宪,不为我等士民做主,反甘为权贵爪牙,真不怕天怒人怨吗?!” 桂萼没有回答,只让身边文吏给那因为怕死而招拱的士子写了供状然后让其画了押,接着就拿着墓志铭文章,指着这叫青斋先生的儒士说: “人证物证已在,既通反贼,那就把他就地砍了!” “是!” 桂萼麾下兵丁就立即将这青斋先生摁跪在了地上。 这青斋先生则大声喊道:“桂安仁,你为何不答话!” 咔嚓! 这青斋先生当场人头落地。 “青斋先生!” 在场士子不少痛声大喊起来,也有不少当场面色惨白。 桂萼只冷冷地一笑。 他没打算答话,甚至都没算批评这些儒士只把食利者当民。 因为他知道,立场不同,说什么都是白说。 在他的记忆里,从议大礼开始,反对者就先开了杀戒,首辅杨廷和第一个扬言不从者为奸臣,当诛!接着,在武定侯府,护礼派就先动了刀。 所以,对于桂萼而言,哪怕皇帝优容反对者,他也不会优容。 他作为士大夫之一,只会比皇帝还严酷对待自己同阶层中的不同政见者。 毕竟,对方即便将来得势后要原谅谁,也只会原谅皇帝,而不会原谅他们。 …… …… 嘉靖二年八月初十。 万岁山上,枫叶正红。 来到山顶的朱厚熜,双手叉着腰,放眼眺望着暑热已尽的紫禁城。 这座眼下属于他的紫禁城,正被晚霞笼罩着。 璀璨雄伟。 蔚为壮观。 而让他更觉壮观的是,满载银元的车辆,而宛若如两条长龙一般,在紫禁城内穿行的场面。 一条从北上东门往北上西门而去,这是要将外朝国库和权贵们还来的银元装入内库。 一条从北上西门往北上东门而去,这是要将外朝国库又借的银元装入从内库运出去。 这让朱厚熜能够直观地感受到,有很多银元正在社会上流动,而产生着相应的价值。 “皇爷,朱六来了新的密奏。” 当朱厚熜登山望远回来后,秦文就送来了新的锦衣卫密奏。 朱六在密奏里奏报了关于觉安和妙善被抓的事。 故朱厚熜看后非常高兴,抚掌而道:“很好!告诉北镇抚司,这两人一到京师,就立即审讯!朕要从他们口中得知关于朱致格的一切以及他们出现在辽王府的所有动机。” “是!” 而朱六除了密奏了关于觉安和妙善的事外,也还奏报了湖广地方关于袁宗皋放低息贷、以及吏制改革和严打的反应,言湖广宗室、士绅皆对这些事怨气甚大,骂袁宗皋是与民争利,还说桂萼是酷吏当诛,更言朝臣执政皆是奸臣,下如此严打的旨令,让湖广民不聊生。 朱六还附上了一份湖广地方士子写的匿名揭帖,揭帖上写满了痛斥桂萼甘为权贵爪牙,使袁宗皋得以与民争利的话。 啪! 朱厚熜将这份揭帖重重地拍在了御案上,面色阴沉,没有多言。 湖广士绅会颠倒黑白,把自己让袁宗皋放的低息贷说成是与民争利,让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认,地方食利阶层的无耻度,实在是让人不禁叹服,大有自己是民,底层百姓不是民的意思。 内阁其实也收到了许多反应袁宗皋与民争利的奏疏,不仅仅是说袁宗皋与民争利的,还有说梁储与民争利的。 当然,朱厚熜和内阁大臣都心知肚明的是,越是有这么多地方官员乡绅反应袁宗皋、梁储在与民争利,就越是说明他们没有拿着皇帝借给他们的钱在放高利贷,而是真的在放低息贷。 不然,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反应,很明显是袁宗皋、梁储这样做影响了人家的利益。 毕竟地方大户很多靠的就是放贷剥削庶民以实现兼并的,现在朝廷放低息贷,解放民众生产力,促进银元货币流通,简直就是给底层庶民增加被地方大户吃掉吞并的难度! 而许多地方官员明显在立场上也是站在地方大户一边的,所以才会积极的把地方大户的怨气准确上报给朝廷,说地方民众反应袁宗皋和梁储与民争利。 毕竟,这些官员也担心低息贷继续下去会出现在自己家乡。 何况,他们的家人也会借助他们的权势,在他们的驻地发一些高利贷取利,现在,放低息贷自然也就会影响他们的收入。 他们固然不敢直接反对,也不敢直接把袁宗皋、梁储怎么样,但选择性的反应一些地方情况还是可以的。 地方御史官更是直接把各自道听途说的话都上奏,比如说自己听当地人反应袁宗皋和梁储强令百姓借贷他们家的钱,乃至逼死人命,还说听当地人反应袁宗皋和梁储勾结官府,故意没到期就逼百姓还债,然后百姓还不起,就威逼官府抓了百姓,抄其家产,以至于民怨沸腾。 总之,仿佛袁宗皋和梁储两个刚致仕的大员,在地方上完全不干人事,其家人更被说的完全不干人事,似乎人均都欠下人命案、强奸案好几个。 对于地方御史官而言,反正他们都是风闻上奏,也不用提供确切证据,所以也就干脆什么都上奏反应就是。 他们甚至还直接自己动手创作一些离奇过分的故事来,比如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劣绅恶霸在乡里为恶的事篡改一下就奏上去,安在袁宗皋和梁储头上。 他们也不在乎皇帝信不信,反正众口铄金,只要反应的够多,传播的谣言够多,自会有人从不信到开始有所怀疑,从有所怀疑到觉得非常有可能。 毛纪、费宏、杨一清、石珤看着刚刚票拟完的一堆章奏,皆神色凝重的很。 毛纪还一边转着手腕一边说:“我们各自选十五本最能反应地方士怨的章奏,给陛下看看吧。” “行!” 费宏还取下了叆叇,且真的认真选了起来,还一边选一边说: “只是给两位致仕元老各自二十万银元的低息贷而已,都能在民间搅动起这么大的风雨,这说明改善民生、重夺钱权的事的确难啊!” “总不能真的只靠以工代赈吧,以工代赈只能让百姓有基本保障,但放低息贷,却能让勤劳之民借着一笔钱发家致富的!” 杨一清则在选本的时候,也提起了自己的看法。 石珤则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夺其利,如夺其命!所以,祖宗不是不知如此惠民,而非得把钱粮放在库里,任鼠咬虫蛀,实在是早知争利于下,不如节用于上。” 众人未言。 这种话,也就石珤敢说。 四人各自捧着十五本反应梁储、袁宗皋为祸乡里、与民争利的奏本,合计六十本,进了宫,来到了御书房。 “朕不看!” “没什么可看的!” 朱厚熜在得知毛纪等的来意后,也就看着这些奏疏,挥手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道:“臣等也没想着一定要陛下看,只是想让陛下知道,现在地方上的物议沸腾到了什么地步,臣等担心的是,梁、袁二公会顶不住,他们都那么大一把年纪了,按理,该安享晚年的,没得为了这点事伤神啊!” “元辅这是怪朕了?” 朱厚熜问了一句。 毛纪忙拱手道:“臣没有此意!臣只是想问,要不要适当表示一下,派一个大臣下去查一查,做做样子?以免说朝廷中枢对此不重视。” “可以派人去做做样子。” “但是也不必太在乎,天塌不下来!” “以朕看,这件事的本质,还是许多官员觉悟不够高,心里没有朝廷,良知上已经彻底坏了!” 朱厚熜这么说后,众内阁大臣皆以沉默相对。 他们自然是默认了皇帝的话。 朱厚熜这时则继续开口道:“但拿不出名正言顺的方式处置他们,毕竟他们只是反应一下情况,而御史风闻上奏也是其职责,听不听在我们,真要是钳制其言,又有人要说朕在堵塞言路,不允许听到下面的真话。” “可难道地方就真的只有这一种声音吗?” “老百姓不敢主动来找官员反应他们的心里话,难道朝廷的官员就不能主动去问吗?” “很明显,是有人在物议访查方面偷了懒,乃至藏了坏心。” “朝廷得加强在这方面的力量,一是引导物议,二是要澄清谣言。” “元辅刚才说派个人去查。” “以朕看,就干脆常设一个负责引导访查物议的官职,这个官职就叫观风整俗使!” “以佥都御史官担任,专司在观察民风物价、引导物议事。” “具体而言就是:办官报反映真实地方情况,同时筹资组织社团与活动,宣教正确的理念,访查百姓真实情况与言论,查缉打击有不利于国家长治久安的邪恶作品,再就是对优秀作品予以发扬光大。” “各省和南北直隶的观风整俗使由朝廷直接派,各府州县也设观风整俗使官,以府同知和县主簿充任,所以,每个府州县都增设一名同知和主簿。” “这样做,为的是便于地方主官在自己的辖区内进行革新除弊、打击豪强、整治民生时,也能够引导物议,而免得自己一心为国为民,却反而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当然,这些地方上的观风整俗使官也要同时受朝廷所派观风整俗使节制,以免他们彻底变成地方主官之口舌!” 朱厚熜说道。 最近追订掉的多,是内容崩了吗,还是养书的多了? ------------ 第二百零九章 增加地方财用,查亏空,治胥吏! 朱厚熜这话说完后,内阁大臣们皆明白皇帝是要进一步集权,明白皇帝在设巡检司和巡检所加强地方秩序控制外,还要加强对地方物议乃至士林文脉的控制。 虽然,没有直接说禁止天下言论,却有要让天下主流言论听其指挥的意思。 内阁大臣们对此并不反对,因为他们作为执政,也是集权的受益者,也担心地方物议太跟朝廷背离,而出现更大的乱子。 不过,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是,皇帝这么做又得增加开支。 费宏这时就说道:“陛下,这样一来,朝廷开支又得增加,本来今年增加的开支就够多了,而岁入并没有显著增加,也就前年整顿盐政增加了一些,还有清田增加了一些农税。” “特别是地方!” “他们的留存和火耗银并不算多,增加巡检司和巡检所和官吏俸禄,已经要用去一大部分!” “再设观风整俗官,恐会让地方亏空严重或私自加征火耗,何况,许多地方还承担着当地宗室的开支。” “这样吧,为鼓励地方加强吏治和严查亏空,允许他们对查治贪污腐败之胥吏的抄没款留为地方财用。” “也就是说,三法司只负责对犯事胥吏定刑罚,犯事胥吏被抄家的资财,用来补地方亏空和地方财用。” “当然,抚按可以查抄地方腐败官员的家,用来补布政使司的亏空与财用。” 朱厚熜的观风整俗使,是向雍正学的招。 因为雍正就是因为地方反对他的改革而怨气很大,许多文人四处发揭帖、写文章谩骂,就干脆整了个观风整俗使。 而现在,他要鼓励地方查亏空抄强吏制,抄地方腐败官吏补亏空也是学的雍正。 因为历史上雍正就是让田文镜、李卫这些督抚官在地方上,这么积极查亏空的。 既然山高皇帝远,使得中央朝廷没有精力派锦衣卫对地方上一些小官小吏进行查抄,那干脆就增加地方大员查抄的积极性,允许他们用抄家的方式补亏空。 毕竟,派大规模的锦衣卫去抄个胥吏,拿个几千几万两,还不够派去的经费与事后奖赏成本。 但这些钱对于地方而言,却是大额进项,所以,一旦天子允地方把查抄贪污小吏的钱用于地方,地方官自然会积极澄清地方吏治。 “至于中央朝廷所派观风整俗使,朕直接出内帑,每年每地十万银元,用于该观风整俗使引导物议和补助地方用。” 宣传口在朱厚熜看来,是很重要的地方。 等于是在养他的另一支大军,一支不用见血的大军。 所以,他知道,这个钱不能省。 自然也就需要每年拨专款加强对这方面的统治。 朱厚熜也让司礼监早对各个地方可文教情况做了统计,估算出了引导物议大约最多需要多少银元。 所以,他才会说出每个省十万银元的数目。 当然。 很多文教不发达的地区可能用不了这么多就可以引导舆论,但往往这些地方有大量少数民族,所以正适合把这钱用来在当地加强汉化工作,譬如建书院,组织识字班。 而两京一十三省,合计也就两百多万银元。 虽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相比于直接在每个地方花上百万乃至数百万银元的军费,而派大军去把这些地方的文人屠戮一遍,以毁中华文教的代价来达到让反对改制者闭嘴的成本,还是要低很多的。 话说,朱厚熜这话说出口后,内阁大臣们是再度一惊。 他们是真没想到皇帝在这舆论把控上是这么大方。 每年每省十万啊,这得收买多少文人为其做口舌! 内阁大臣们都是从儒童生员一步步走过来的,他们是很清楚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在利益面前的抵抗力的。 虽然各个都张口闭口要为国为民,但见了黄白之物,忘了圣人之教的,是大有人在的。 须知。 在地方上,很多士子仗着自己有功名,庶民冒犯自己要被重惩的特权,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吃饭不给钱,而把脸不要,逼迫庶民为自己免费做事的而省雇佣成本的士子更是不在少数。 要不然,顾炎武也不会把士子列为导致大明灭亡的三大害之一。 所以,内阁大臣们现在对此很感意外,但同时也不由得开始想着如何让自己的人去担任观风整俗使为妥,这样就可以借机用这笔钱宣传自己的执政主张和学术理念。 …… ……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寸步难行。 湖广这边,桂萼已经在愁钱粮的事。 因为他在以兵备道身份四处巡查所辖州府的钱粮情况时,发现各州府拖欠宗室禄米和士子廪食的情况非常严重。 如果他没在湖广和舒晟一起参与改制还好,这些问题自然可以视而不见,让宗室和士子们通过放贷盘剥百姓的方式获得弥补。 但是,现在他不是和舒晟在湖广一起进行严打嘛,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如果不把所欠宗室禄米和士子廪食补齐,就会让宗室和士子们更加有动力反对他们严打。 桂萼为此不得不开始思索着对策,且特地来了巡抚衙门,准备找舒晟商量办法。 而当桂萼乘坐轿子来到巡抚衙门后,就透过轿帘的小缝见巡抚衙门一文吏在见到他来后,轻轻地朝他啐了一口,然后才跪了下来,准备行礼。 这文吏本以为桂萼在轿子里,隔着轿帘,再加上文吏这么多,不会注意到他,也就大胆地透过这种方式表达了一下自己内心对桂萼的厌恶。 但他没想到的是,桂萼下轿后,就朝他走了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余振先!” 这巡抚衙门的文吏余振先回了一句,不一会儿,额头就冒出了汗珠。 桂萼没再说什么,只径直进了巡抚衙门,见到了舒晟,且向舒晟反应了所辖州府的钱粮亏空和禄米廪食的欠发问题。 因为袁宗皋所带的银元有限,也只够辐射周边州府。 而桂萼这个兵备道所辖区域也正是袁家所能惠民的区域。 所以,桂萼这个兵备道所能整顿的州府区域,也正是袁家所能惠民的区域,自然也就成了湖广地区严打的重点区域,其所辖区的钱粮情况也成了接下来能否保证低息贷顺利实现的关键区域。 舒晟在听桂萼说后自然也就注意到桂萼所辖区域的地方财政如果亏空与欠发禄米廪食严重,会存在着什么样的隐患。 “为了避免袁家放低息贷的时候,宗室和士子跟着一起作乱,欠的宗室禄米和士子廪食,当全部补发!” 桂萼则在这时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行!” 而舒晟第一次向桂萼提出了反对了意见,且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那样的话,整个湖广各官府就连锅都揭不开了!” “新增的巡检司巡检所还都等着关下个月的饷呢!” 舒晟这么说后,桂萼不由得捏了捏拳头,舔了舔嘴,想起了刚刚冒犯他的胥吏,随后道: “还是先发,至少不能让宗室子弟因为断粮而跟官府作对!再有,那些出身贫寒的士子都指望着廪食过日子呢,不能不发。” “至于衙门里的开支,大不了,先向大户借贷支应,然后我们继续在内部也严打治贪,鼓励百姓状告衙门公人,然后对贪吏抄家!且请旨所抄之款全部留存还贷!若上面不肯,那就多抄几个贪吏!” 桂萼这么说后,舒晟颇为震动,想了想后说道:“这倒是个大胆的主意!只是,你我可得要更加小心才好!” 桂萼这时突然说道:“自然!我看抚院衙门里那个叫余振先的胥吏就一脸奸诈之相,暗蓄不满之意!” 舒晟听后一怔,问着桂萼:“他如何惹了你?” “此人对新政不满,故对我有怨!” 桂萼回道。 舒晟颔首,说道:“此人是我从布政司调用的一名典吏,要查他贪迹也容易,只让欲代其职的攒典贺睿揭发即可!” 舒晟说着就让人把贺睿叫了来,且直接问道:“本院闻得余典吏多有贪赃之事,可属实?” 贺睿听舒晟这么说,两眼滴溜溜一转,顿时明白了过来,道:“有!他出卖抚院您的消息给当地大户,比如现在藩库存粮不过三万石的消息,他就透露了出去!还把官银偷盗回家,准备重炼。” “果然吏贪成性!” 舒晟听后沉下脸来,厉声吩咐道:“来人,立即带兵去抄了余典吏的家!” 为余典吏则在听到自己要被抄家后,忙往舒晟这里赶了来,而跪下道:“中丞开恩,卑职再也不敢了!” 桂萼对此淡淡一笑,接着,他就先离开了抚院衙门。 而他在离开抚院衙门时,就听见武昌府学教授陈儒正训饬着一群聚集来这里的士子。 不少士子还带着家眷子女。 “谁让你们来的,不知道现在湖广新抚院是谁吗?!” “你们还要不要功名?!” 陈儒如此训饬道。 牵着自己儿子的生员常居敬说:“我们不来不行,府学不给我们发廪食,大宗师又躲了起来,我们家里都快揭不开锅,只能来抚院找中丞,问问去年都还欠着的廪食到底发不发?” “我们这些个寒门薄宦子弟又比不上那些大家子第,没有廪食,只能靠妻子耕织来孝顺父母养子女,但我们不少人的拙荆已经累病了,如果朝廷再不能发廪食救济,我们也只能弃学而从他业了!” “就是!” “父亲,酷吏出来了。” 这时。 这生员常居敬的儿子突然指着正出来的桂萼说了一句。 常居敬循声看去后,不禁失色。 其他生员也都纷纷变色。 陈儒等学官更是忙下跪道:“兵宪息怒!” 桂萼则抱起了这常居敬的儿子,捏了他的脸蛋一下,而笑道:“小鬼,你为何说我是酷吏?” “我爹说的!” 桂萼听后看向常居敬。 常居敬这时也跪了下来,说:“只是听闻兵宪上任就助中丞亲斩官员,还杀了青斋先生,所以觉得兵宪行事酷烈,还兵宪开恩,不要与学生计较!” “廪食会发的,相信中丞不日就会令各府县补发廪食,回去等消息吧。” “是!” 桂萼说后就放下了这常居敬的儿子,然后上了轿子。 常居敬这里忙起身把自己儿子抱在了怀里,然后就看见有巡抚衙门的兵丁出来在申明亭内贴了公告。 “爹,你的手为何这么冷?” 常居敬的儿子则在这时说了这么一句。 常居敬没有回应,只看着那张补发廪食的公告露出了笑脸。 ------------ 第二百一十章 平台召对严嵩,夏言出海 朱厚熜在决定于湖广增设观风整俗使后,自然就需要着手考虑该任命谁为湖广第一任观风整俗使。 内阁大学士们都想推举自己的门生任此官职。 但朱厚熜想了想,还是决定特简严嵩来担任此职。 眼下,严嵩的资历是够的,因为他跟着王宪在大同府参与平虏,得了个督粮饷有功的军功,而被升为了太常寺少卿。 当内阁大学士们向朱厚熜举荐上各自属意的人选后,朱厚熜就问道:“严嵩怎么样?” 大学士颇感意外,但想了想,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严嵩翰林出身,学问自是可以的,在政见上素来也算是识大体,还做过陛下近臣,亦知陛下图治之意,自是适合。” 内阁首辅毛纪这时附和回答了起来。 费宏等跟着道:“臣附议!” 皇帝选定的人,他们不可能不赞同。 …… …… “恭喜啊!姐夫。” 礼部主客司郎中欧阳必进在听到自己姐夫严嵩出任观风整俗使后,就立即来向他道喜。 严嵩只是笑了笑,满面春光地说道:“这都是托我那学生张秉用之福!我昔日早就看出来,此人有胆有谋,将来必成大器!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姐夫说的是,要不都说您慧眼识人呢,如今,张秉用已是九卿之一,陛下对他是真青睐有加!” 欧阳必进回道。 “他应得的。” “当时,没几个人有那么大的胆量,敢直指大礼之非!” “他就敢指出来!这份忠心,胆魄,治世宰相之才啊!” 严嵩笑说着就坐了下来。 欧阳必进听后,道:“看来姐夫去湖广后,也是要整治护礼派的了?” 严嵩顿时严肃起来:“不是整治,是纠正他们对大礼的错误认识和对放低息贷的错误看法!” “明白!” “可是他们要是不肯被纠正呢?” 欧阳必进问了一句。 严嵩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淡淡一笑:“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欧阳必进一时感觉到一丝冷意袭来。 “那姐夫过了中秋再走?” 欧阳必进又问道。 严嵩起身道:“明日就递本求见天子,然后离京赴任!” “不设宴庆贺高升?” “宴席就不办了!” “众口铄金,早点把湖广的物议纠正过来,也好早点实现政清人和的局面,免得天子起疑,觉得我严某人也巴不得不利于新政的物议越沸腾越好。” “再则,天子重文教,拨十万银元,我若多留一日,难免有大员会找我借银请托。” “还是姐夫想得深,难怪能被陛下选中,陛下真是有识人之明!” 欧阳必进笑着说道。 翌日五鼓。 严嵩就递本求见了朱厚熜。 朱厚熜便在云台门见了他。 “你乃朕特简,并无人保举。” 朱厚熜这时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严嵩知其意,故忙碰头谢道:“此陛下格外天恩,臣感激涕零!” 朱厚熜道:“你的操守学问,朕早已知晓,而吏治如何,必须见诸政事;惟京官与外官不同,你虽不至于出外敢为非法之事,但持身当严谨,使物议顺于民风!” 严嵩含泪道:“臣不敢辜负圣恩!” 朱厚熜颔首微笑,又问道:“打算何时离京?” “今日便离京。” 严嵩回道。 朱厚熜颔首道:“这样挺好,腰缠十万元,难免惹人注目!” “陛下圣明!” 严嵩回道。 朱厚熜又道:“九边一行,沿途兵情、民情、虏情是否安靖?” 严嵩从任督粮郎中去大同后,又被朱厚熜下旨以督粮官身份去甘肃宣旨撤彭泽和许铭的职,顺便调查甘肃边情。 所以,朱厚熜希望严嵩能在九边看到一些问题。 “陛下即位改元时,各边就降瑞雪,麦苗滋润,故皆收成丰稔,兵民亦勤屯守,虏畏而不敢窥边!” 严嵩回道。 朱厚熜沉声道:“就没有什么问题发现吗?” “圣明洞察无过陛下!” 严嵩意识到皇帝很务实,不爱听虚的,忙回了一句,就拿着自己心里早已准备好的第二套说辞,回道: “臣在甘肃粗略问过,当地存在二弊:一弊在于缺钱,当地不产五金,民间多以陶器为币,铜斤收买甚很难;二弊在于粮价奇高,边镇将领多囤粮炒价,而阻商贾运粮。” 朱厚熜这才颔首,心想这严嵩认真起来,还是很能抓住关键问题的,连甘肃民间用什么交易都能注意到,包括粮商背景,看来是有认真调查边情的。 于是。 朱厚熜就道:“写成章奏上,最好附带对策!妥当与否,朕自会计量,不会计较,只管大胆直陈!” 严嵩拱手称是。 “起身去吧。” “湖广乃国家产粮重地,文教亦兴盛发达,更有宗室云集,处事当中正平和,温中带刚!” “桂萼行事严肃敏捷,舒晟刚毅有量,难免积怨于旁,你去后当为其消怨正名。” 朱厚熜又嘱咐几句。 “臣谨记!” 严嵩暗中颇为惊讶,天子居然把桂萼放在舒晟前面,明明桂萼在湖广的官位比舒晟小。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而一时心里也就更加羡慕起自己那个学生来。 不过,严嵩没想到的是,在他刚出宫后,他的同年翰林侍讲学士翟銮还是在他离京前拦住了他: “本欲去京郊送公,但因不知公出行之时,故来此先与公告别。” 翟銮说着就拿出柳条与所赠离别诗来。 严嵩不由得皱眉,他有意尽早离京,就是怕被人盯上找他借钱,结果他没想到翟銮还是提前盯上了他。 但严嵩还是笑着接了过来:“公雅意深情,严某铭记于心。” “有一句不中听的话奉申,不知准达台听否?” 翟銮这时则笑着问了一句。 严嵩笑道:“公既云不中听,则不说为妙!” 说后。 严嵩就疾步离去。 翟銮僵化在原地。 严嵩这里则只让家奴回去拿行礼,而他自己则轻车简从地先去了码头,登船而走。 至于十万银元,已经先押去通州,只等他将来去通州后再提。 …… …… 且说,在严嵩去湖广时,夏言早已在浙江都指挥司同知韩平所率水军陪同下到了东莱。 这是夏言第一次跨海到东莱岛,也是大明第一位巡抚级的大员到这里。 而在靠近东莱岛时,夏言就对岛上的风貌产生了兴趣,而不禁对韩平说: “这岛适合移民屯田啊,水草丰盈,林木葱郁,河流纵横,又有大山阻挡妖风,至少靠近闽浙这边,能造田种桑!” 夏言是江西贵溪人,而小时候也从父亲在浙江严州待过,后来又考察过湖广、贵州等地,近年来又在京畿负责清田护田,自然对农耕更为敏感。 韩平听夏言这么说后,只笑道:“中丞说的是!” 这时。 金县港口处,已有海防游击和防御千户所的水军来迎,而岸上也有文官东莱知州张纶在侯。 待夏言一上岸,张纶等就立即向夏言见了礼:“夏中丞。” 夏言回了礼,接着就问着张纶:“金瓜的矿真的挖尽了吗?” “自然是尽了,下官岂敢欺瞒朝廷。” 张纶笑着回道。 夏言背着手道:“本院不信,倒要去看看。” 张纶道:“中丞只管去看,鄙人岂敢阻拦!” 夏言道:“那就带路吧!” 张纶则道:“中丞怎么一路颠簸而来,想来疲倦的很,总要先歇息一晚吧,鄙人已准备薄宴,特地为中丞等接风洗尘。” “不必!” “天色尚早,直接去矿区吧。” 夏言说道。 张纶只得称是,而带着夏言往金瓜山矿区而来。 一到金瓜山矿区,夏言就看见这里茅草屋舍连绵成云,男男女女的正在这附近搬运泥石。 “这些都是被流放的罪犯吗?” 夏言这时问了一句。 “是的!” “朝廷一日不下旨停挖矿,他们就一日不能停!给他们的工粮也就一日不能断。” “但矿确实早已挖尽了,所以,让他们这样干下去,也是做无用功,白费朝廷的钱粮,还不如屯田。” 张纶说道。 夏言没有多言,只在接下来进入矿区。 话说,大明的采矿在这个时代已属于非常先进的,已知道如何用竹筒排尽瓦斯与建立通风系统,所以夏言能够打着火把进入矿洞,而认真观察起这些矿来。 夏言看了一眼,见矿璧四周的确都是泥石,没见金色矿料。 张纶因而笑问道:“中丞,鄙人没有骗你吧,此地的矿的确已经挖尽!偏偏朝廷还不信,还要劳您长途跋涉、顶着海上恶风来查看,让您白辛苦一趟,也白白耗费了许多钱粮,这要是海上出点问题,岂不是朝廷一大损失?” 夏言没有说话,只让韩平用刀戳一下矿璧。 张纶则因此陡然变色。 韩平则立即戳了一下,却戳出金粒出来。 夏言见此干脆自己拿手扒,直接糊在上面的泥全部扒拉了下来,然后看着满壁金灿灿的矿脉道:“我就说这矿里怎么一股春耕时的新泥味!” 夏言说后就问道:“张知州,你作何解释?” ------------ 第二百一十一章 给朕抓,把他们九族都控制起来! 张纶怔在了原地。 夏言则在这时吩咐说:“韩平,让你的兵把这里的泥土都扒掉看看!” “是!” 随着扒拉下来的泥土越来越多,夏言就看见越来越多的金矿。 “你就拿这个糊弄本官,糊弄朝廷?!” 夏言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张纶这时立即跪了下来:“中丞容禀!下官也没打算这么糊弄您,这都是底下那些人这样建议的,谁能想到您心细如发!” “这么富裕的金矿。”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富裕的金矿。” “这得朝廷带来多大的兴国之利,张知州啊张知州,你应该明白的。” 夏言则看着眼前的金矿一脸感叹起来。 “中丞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纶这时主动开口道。 夏言想了想道:“可以!” 随后,夏言在洗手后,就与张纶来到了一处高坡,且道:“说吧。” “中丞说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富裕的金矿。” “在下也没见过。” “闽浙一带的大户都没见过。” “连巡按也没见过。” “但正因为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金矿,所以这金矿就不能落到朝廷手里,尤其不能落到陛下手里啊!” 张纶说了起来。 夏言迎着风,眺望着云翳,问道:“怎么讲?” “本朝与前元、赵宋相比,士大夫地位大降,是为何?就是因为太祖当年迁走江南富户,使天下富可敌国者还是太少,财利太分散!” “这些金子真要是都到朝廷手里,到天子手里,天子即便不会拿来挥霍,大兴土木,重赏皇亲国戚,恐怕也会行汉武帝之事,大肆用武!” “这样一来,就会是武夫佞幸崛起啊!则我士大夫地位何存?” “所以!” 张纶说到这里,夏言就打断了他:“所以,你们就打算私吞了这金矿,说金矿已经挖尽,好将来富可敌国,乃至能操纵天下?” “我不过是一个被贬到这里的知州,富可敌国的不会是我,而是闽地的大乡宦,以及公和韩同知了。” 张纶回道。 夏言道:“你这是在侮辱我!” “在下岂敢!” “在下只是请公想想,您如实奏报朝廷,虽然不得罪朝廷,但您却违拗了这里的人心啊!” “您若不如实奏报朝廷,则您的家族在江西那就能持续富贵下去!” 张纶又说道。 夏言想了想,问道:“如果我不违拗他们,他们愿意分我多少?” “这座金矿,您的分润是一次性折银一百万两,分批运回您的老家。” “当然不只这个金矿,还有这些人。” 张纶指了一下眼前的一大片茅舍:“还有这些被流放的罪犯女眷,他们很多都是被流放的士族女眷,有貌有才,虽然不少,只要公上奏确实矿尽,再挖已是劳民伤财,而等朝廷下旨停止采矿,就可以逼她们的丈夫把她们卖给西夷为奴,西夷很愿意高价买这些懂我汉地文化的士族女眷为奴,到时候定会收不少钱。” “即便不挖矿,还是要改屯田的,怎么会逼他们丈夫卖了这些士族女眷?” 夏言问道。 张纶道:“中丞不知,这屯田不是真屯田,不过是因为皇帝有仁心,而不好直接说不管这些矿工与其家眷死活,所以才说改成屯田,进而再赚朝廷一笔屯田经费而已,谁会真的要来这里组织屯田,在这里屯田影响内地收高地租不说,又白给朝廷增加税源,还不如租给佛朗机人或者卖给佛朗机人。” “所以,这些矿工是不可能有机会屯田,只要停矿,他们就会断粮,就只能卖妻卖女!乃至卖他们自己。” 张纶说后,夏言点了点头,只叹息说:“这些本是因对孝庙仁政有感情而流亡至此的南直士族九族,我们却还要加害他们!” “这也算是让他们继续为孝庙、为天下士林而行大义之举!” “何况,陛下本就恨他们入骨,也不会真在乎他们!我们只要做做样子就行。” “公要不必太担心。” 张纶言道。 夏言道:“给我一份字据,以免我上奏后,你们又后悔不运那一百万两去我家乡!” “字据已经备好。” “他们早就知道靠涂泥不一定骗的了中丞!” 张纶从袖中拿出字据来,给了夏言。 夏言则呵呵一笑:“怕是想着能糊弄得了就糊弄了吧,这样就能省不少。” 半个多月后。 夏言回到了浙江镇海。 在这里,他写好了给朱厚熜的密奏。 他决定还是如实上奏。 因为他知道皇帝想知道的什么答案,如果这个答案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那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在京畿道的日子,他就已经领会过了皇帝的手段,知道皇帝对天下食利者的警惕性非常重。 夏言把密奏写好,且放进密奏匣子里锁好后,就交给了自己的家奴区忠,吩咐道:“你亲自送进京去,交到通政司。” 区忠称是,且在离开夏言这里后,就拿着密奏,先去了杭州,进了杭州的一处寺庙,见了在寺庙里暂居的盛权。 盛权问着区忠:“密奏带来了吗?” 区忠点首。 “再比对一下!这密奏匣子和我们仿造密奏匣子是不是绝对一样!” 盛权把自己带来的一份同样刻有夏言亲笔签名的密奏匣子,跟区忠带来的密奏匣子再次放在了一起。 区忠认真看了看:“是一样的。” 盛权认真看了一会儿后,也点首,随后,就用锤子砸开了夏言的密奏匣子。 原来,盛权等闽地大户早就知道了夏言要去查矿,而提前买通了他的家奴,而让其家奴趁着夏言不在,拿出了他的密奏匣子,让巧匠进行了描图仿制和做旧,以求以假乱真。 所以,盛权才敢对夏言的密奏匣子进行替换。 在砸开夏言的密奏匣子后,盛权就拿到了夏言的密奏,且拆开看了起来。 “臣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军务兼管盐政夏言谨奏,奉旨去东莱查矿,查得金矿的确已经挖尽,唯四周水足土润,可为屯田之处……” 盛权一边看着还一边念了起来,且渐渐地露出了笑容来:“老爷知道后肯定会高兴!” …… …… 夏言自己则在返回杭州时,先去了余姚,且在当晚于余姚城内单独见到了朱五,而将密奏匣子交给了朱五。 朱五拿过密奏匣子,在上面附上自己签名,且给了夏言回票后,就消失在了黑幕里。 原来,朱厚熜给拥有密奏权的大臣特地给了两份密奏匣子,为的就是要让他们在密报重大事件增强保密性,迷惑刺探机密者。 来自后世,有过信息泄露和保密经验的他,是知道信息保密的重要性的。 而且,他也清楚,历史上的明王朝就因为信息保密性不强,出现了很多重大失误。 比如经略杨镐征辽,人还没出山海关,其征辽方略就被努尔哈赤提前知晓。 还有陈新甲奉旨与满清与秘密议和,议和信件却被家奴给轻而易举的窃取,而泄露了出去。 乃至在万历时期,也有首辅申时行给万历的密揭,被六科给事中提前知道,而提前泄露出去,致使申时行提前离开首辅之位的事件出现。 所以,朱厚熜一直有注意加强保密制度,而明确要求要紧的事奏报,必须尽量减少中间环节,中间传递信息者,必须绝对可靠且专门化,传递者和接受者必须对所有人保密,包括家人和接头的人。 夏言这位巡抚大员的密奏,就只通过锦衣卫朱五传递,他的家人和家奴其实都不知道真正的传递路径。 朱厚熜也就在这之后收到了两份来自夏言的密奏。 一份是没有锦衣卫附属签名封条,一份是有锦衣卫附属签名的封条。 前者说的是东莱矿产确实已经挖尽,后者说的是没有挖尽,闽地官员和大户在联合欺瞒朝廷,且欲卖被流放汉家女眷给西夷为奴。 现在就他看如何抉择,他如果想息事宁人,就选择前一份,装着不知道这些烂事,如果想严查下去,就选择后一份。 而朱厚熜在看了后一份密奏后,就不由得想起了教员的分析,而更加笃信这些地主阶层真是天然地具有勾结外夷、出卖本族民众的特性,也天然具备当买办的动力,明明被流放的汉家女眷跟他们本来是一个阶层,却在其落难后没有帮扶之意,还只有落井下石借机生财之意。 地主阶层牟利的落后性与反动性,让朱厚熜只想尽快消灭他们,以免他们把整个民族真的要再次拖尽黑暗里。 为了避免这一切,让开辟的新资源利于国家和百姓,乃至将来可以开辟更多的新资源利于国家和百姓,朱厚熜需要抓典型,从严治理这些虫豸。 所以,朱厚熜只拿着后一份密奏,召见了内阁大臣们:“证据已经确凿,按夏言所奏,这些黑了心的连国家的大矿都贪,还要把被流放的士族女眷卖给西夷为奴!朕就没见过这么坏!立刻拟旨,着锦衣卫把来渊、张纶,都给抓起来,让地方有司把他们九族也都控制起来,在朝为官的也先鞠拿进诏狱!” 内阁大臣们对此没有感到意外。 好歹都是士大夫,他们对自己同阶层的人自是很了解的。 唯一让他们啧啧称奇的是,夏言居然会选择向皇帝透露实情,再有就是,皇帝居然能掌握到实情。 尤其是后者! 他们不由得对皇帝万里之外的实情掌握能力感到惊叹和害怕。 惊叹的是皇帝在加强消息的保密能力方面那么强。 害怕的是自己这些人将来哪怕致仕还乡后,恐也会被皇帝知道自己这些人真正在干什么。 但无论如何,东莱矿产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他们自然也就要遵旨照办。 随着一道道内阁谕旨发出,锦衣卫与地方有司也就正式出动缇骑和官军。 张纶这里在见过夏言后,为避免节外生枝,回了一趟闽地,亲口向巡按御史来渊传达了夏言去查矿的情况。 来渊听后笑着道:“浙江也有来信,夏言的确是这么上的密奏,现在看来,该与佛朗机人那边联系卖人与租地的事了!” 张纶则在这时问着来渊:“风宪,不知道下官那个升回京任主事的事?” “武选司员外郎啊!” 来渊说着就笑了笑:“上任武选司员外郎桂萼去了湖广,这个位置,还没定下来呢!” “风宪,您真是给了鄙人大恩啊!” 张纶忙跪了下来。 来渊抬手让张纶起了身,然后就挥手让张纶离开。 而张纶离开后,就回了驿馆,因心情不错就专门召了个粉头来陪自己睡觉。 当张纶与粉头脱得光溜溜,肏得正起劲时,就听得门突然被撞开,几个戴圆盔的甲士持刀闯了进来。 “是张纶吗?!” 粉头吓得尖叫,忙拿被子遮住隐私。 张纶也忙捂住自己老二,指着这些人问道: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不叫什么张纶,我不过是个客商,借住驿馆而已,谁让你们突然闯进来的!”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整肃士林学界风气,宗室改革新思路! “客商的话,为何有官印?” 一甲士从地上拾起了一枚官印。 “东莱知州的印。” “你说你是客商,那这官印,你是私铸的,还是偷盗的?” “我们是北镇抚司的,需要你回答清楚!” 这甲士接着就拿出了自己的腰牌。 张纶听后猛是一颤,随即伸手扶额道:“让我缓缓!” …… “东莱州还是改为直隶府,监察御史另派,给沿海大户勾结官僚,夺取这里的资源增加难度。” “另外,之前,费阁老提到的分权,也该定了下来。” “你们初步议拟的章程朕也看了,采矿与勘探方面设矿场,让户部主事官去管矿场,还不够好。” “当增设一个矿业局!” “矿业局也不要归在户部,直接设在度支总司名下,负责规划天下的矿产要不要开采。” “矿业局下面再设矿务行,矿务行按照矿业局的指示,在天下各处勘探矿产,设矿场,向有司与获准商贾卖矿。” “如果只是让一个户部主事去管矿场,他就会只知道采矿,且只为自己升官考虑,不会为考虑国家长远考虑!” “有个矿业局在挂在内阁下面,也好协助内阁执政,对天下矿业有个大方向的把控与规划方略。” “至于设矿务行,那是因为以后新辟矿场可能不只这一处,总要一个统筹采矿匠人和矿工的衙门,顺便负责一下采矿与勘矿技艺改进的事。” “至于监察,也不只是派巡按御史去东莱州监察,还得把这次派浙江巡抚夏言去东莱查矿的事制度化,要不定期的从京里选官去巡查,最好编为一个组,作为巡视组,加派新科进士在里面,充为试御史,让他们增长一下见识,顺便也借借他们的朝气,争取发现更多的问题,也敢提出更多的问题。” 紫禁城。 朱厚熜在下旨抓捕来渊和张纶后,就向内阁大臣提出了关于东莱和天下矿业进一步的改革方案。 而朱厚熜这样改革,意味着在开始给内阁增加管理宏观战略的功能,与具体负责执行的六部进一步区分开来。 按照朱厚熜的设想,将来都可以增设国土资源管理衙门,让具体的国土资源部门按照规划,负责执行相应资源的授权和维护。 当然,现在做这些还早。 主要是大明的专业技术型官僚太少。 大部分都是读四书五经写八股文选出来的。 当然,也不是说这类官员笨,主要是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术业有专攻,在一些要求一定专业技术的地方,难免会有认知上的差距和迷信权威,如此很容易被下面糊弄。 其实,现在六部就存在这个问题。 比如户部,很多官员对算筹会计这些专业知识不感冒,反而对礼部负责的礼制讨论更感兴趣,也就常被下面的小吏欺瞒,导致大量国帑在稀里糊涂间被漂没。 …… …… 且说,严嵩做文化宣传工作倒是挺专业的。 他在进入湖广境内后,就收拢一批乞丐中的孤儿,让他自己请的湖广幕僚文士教他们传唱“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之类的俚语。 “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 “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 “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 …… 这些孤儿一到武昌城就四处传唱,让一众只说袁宗皋与民争利的湖广士绅特别尴尬。 “是哪里来的这些野孩子,谁让他们这么唱的!” “真是反了!” “这就是造反的妖言,与元末‘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如出一辙,攻讦士大夫,不是要反是要干什么!” 士绅向文鼎就因为听得此言,非常恼怒地从一家书铺里走了出来,厉声说着就喝令家奴去抓住这些孤儿。 呼! 呼! 但当这些豪奴来抓这些孤儿时,巡检所的兵丁没多久就因为得到报案赶了来,见这些豪奴抓捕小孩,直接就打就抓。 不少豪奴甚至当场被打死。 因为现在是严打期,巡抚舒晟和兵备道桂萼要求都特别严,自然也就不会理会这些豪奴是什么背景。 甚至向文鼎本人也在其豪奴招拱后,被请去了县衙接受讯问。 向文鼎则对武昌府江夏知县吴景元说:“老父母有所不知,现在外面有孩童在外面散播诋毁我士绅的言论,简直有辱斯文!” 吴景元道:“这都是观风整俗使严佥宪安排的!” 向文鼎听后非常震恐,随后道:“这真是良策啊,到底是严佥宪,用孩童俚语以正视听!高明,实在是高明!” 虽然,向文鼎心里很恼恨严嵩这样做,但明面上他还是不敢得罪代表朝廷来这里观风整俗的严嵩的。 “那你为何还要指使家奴抓这些孩童?” 吴景元这时问了一句。 向文鼎略微想了想后道:“我是想把这些孩童叫来,问问他们是谁教他们的,教出这么利于正视听的俚语。” “这些家奴着实可恨!” 接着,向文鼎就啐了一口,道:“在我面前恭顺的很,结果一让他们去做些跟百姓孩童打交道的事,他们就总是狐假虎威,败坏我向家名声!” 吴景元道:“话虽这么说,公所养豪奴不德,还是要画押认罪交赃罚款的!” 向文鼎颔首,画押认罪后,就在公人陪同下回了家。 在回家路上,他再次听见了孩童们传唱赞扬袁家低息放贷的俚语,也就不由得再次沉下了脸。 但这次,他可不敢再发怒,说这是传播造反言论。 桂萼倒是很高兴听到这些俚语,特地在严嵩和舒晟面前说:“这下总算不用只听到‘与民争利’这一种声音了。” “陛下有手腕且应对高明,让我们这些在地方负责推行新政的官员容易不少,准我们把抄犯罪胥吏之财留为地方财用不说,还增设观风整俗官办理官报官社。” “这样一来,再加上增设的巡检司巡检所,我们算是有兵有财还有自己口舌,还愁何事不能为?” 舒晟说着就问起桂萼和严嵩来。 严嵩颔首,说道:“陛下让我来湖广,就特地要我给二位正名。” 舒晟和桂萼皆为此感动,忙称圣恩浩荡。 严嵩接着道:“既如此,只让孩童俚语发声还不够,我的打算是,以陛下所拨之款,雇人各处也张发揭帖,痛斥颠倒黑白的所谓与民争利言论,乃至宣教富户们知道低息放贷是利于国家长治久安,不要目光短浅地因为自己利益受损,把物议进一步纠正过来。” “那我建议用宗室子弟来做这宣教之事。” 锐意革新且素来脑袋灵活的桂萼,在这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舒晟问道:“怎么讲?” 啪! 严嵩则拍案而起:“兵宪所言实在高明!” 舒晟一颤,然后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 “宗室制度也该改一下了。” “湖广地区,宗室子弟太多,已成为朝廷负担,而且关键是,因为时价不比几年前,不少远支宗室靠国初所定禄米已经维系不了生活,一个是盐价涨了,再有一个是布价也翻了许多倍,许多家里人口多的,生活的几乎与乞丐无异。” “所以,不如雇他们来做这宣教之事,给工粮发棉布,让他们也能为官府做点事,也不算白靠禄米活着。” 桂萼这时说道。 严嵩跟着道:“是啊,再有就是这些宗室子弟到底是宗室,他们宣教新政,谁敢惹?谁惹谁倒霉!” 舒晟这时也想明白了,而点头说:“按祖制,宗室只是不准不得出仕、从事四民之业,受雇帮助官府行教化之事,倒是不在四民之业内,可以这样推行。” 桂萼道:“那就在发禄米时,雇佣这些这些宗室子弟负责宣教之事。” 严嵩跟着颔首。 奉国中尉朱旭杺没想到他来领禄米时,还能得到一份发揭帖讲揭帖的差事,虽然每月只有一石粮的薪酬,但也足以让他日子可以过优渥不少。 所以,他接受了这份差事,和另外几个同样接受这差事的宗室子弟,也就天天上街张发揭帖。 “与民争利是大谬,佛寺僧尼与大肆捐田建家庙的士绅才是与国争利,与民争地……” 向文鼎看着贴在武昌城门处的揭帖,随后他就听见朱旭杺还在这里大声念着揭帖内容,也就面色阴沉下来,问着朱旭杺: “谁让你们这样做的,也是严佥宪的意思吗?!” 朱旭杺没有理会他,只继续念着。 恰巧,这时巡按御史柴文也出现在了这里: “回向公的话!不回答,本按就把你给拘拿起来!” “我有没有罪,你都没资格拿我,因为我是宗室奉国中尉!” “老百姓怕你们,老子可不怕!” 朱旭杺拿出自己已在宗室玉牒的凭票出来,柴文和向文鼎看后,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风宪,您说,他严惟中到底想干什么?!” “他要干什么?!” 向文鼎只在离开后,低声切齿地对柴文说了起来。 柴文跟着叹道:“是啊,他到底想干嘛!如此做,怕是要辱绅灭佛!” …… “鄙人没有想干什么,只是奉旨引导舆论而言,向公是这里的贤达,有名的才子,所以,我严嵩既然负责观风整俗,也就不得不来拜访。” 而向文鼎在回家后,严嵩却突然来了他家里,说是要亲自拜访他,且与他如此说了起来。 向文鼎不得不强笑着问:“鄙人致仕薄宦一名,有何可访,但公既然来,少不得以粗茶淡饭招待一下,只是若有不敬,还请公见谅。” “无妨,直接带我去公的书房吧,我得看看公这样的大才子,写了什么收藏了什么书籍文章。” 严嵩回道。 向文鼎不禁愕然,笑道:“这有何看的,鄙人所藏的不过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阿物而已。” “必须得看!” “我奉旨来湖广观风整俗,不看本地乡绅贤达的文章诗词,不查他们私藏的什么书籍,怎么了解这里的士风,怎么整顿这里的风俗?” 严嵩突然很严厉地回道。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文化上严打,士大夫们又怕又慌! “袁宗皋献妓媚君,导以房中术。” 严嵩看着从向文鼎书房里抄出来的一未完结,且是其私人所纂写的野史笔记,念了一句。 随后,他就沉声向文鼎:“你就是这么污蔑君上的?” “拿了!” “佥宪开恩!” 向文鼎立即跪了下来。 接着。 向文鼎就道:“老朽只是略微记下一些风闻之事而已,并非有意污蔑君上!” “你都写成文字,留下你自己的真名了。” “还说不是污蔑?” “你告诉我,什么才叫做污蔑?!” 严嵩笑问起向文鼎来,然后将手一挥,成为他观风整俗使执事游击的戚景通带着兵,忙把向文鼎抓了起来。 而严嵩又下令把向文鼎所有书籍文册与笔记都抄走,说是要一一甄别。 向文鼎见此更是痛心,因为这些书籍文册有不少都是他高价收来的孤本,不少还是贿赂翰林在内廷文楼偷的宫藏秘典。 但严嵩不得不承认,湖广的确文教发达,很多文人士大夫都有藏书,书铺也有不少。 严嵩灵机一动,干脆把湖广许多识字的宗室王亲子弟雇佣为幕僚,让他们替自己去查抄,且表示查抄到就有厚奖。 反正,他现在带有十万银元。 可谓财大气粗! 贫困的宗室子弟们很乐意为他做事。 为此,严嵩还特地表示,这是响应圣意,在文化上展开严打。 许多宗室子弟因而闯入了许多缙绅文士家,把什么眷念前元、批判朱明、抨击朝政的笔记和编的野史都找了出来。 “你们这是胡闹!” “擅闯我私人宅邸!” 致仕御史谢良臣就在看见许多宗室子弟拿着观风整俗使的牌票,闯入自己藏书楼后,气得拿拐杖疯狂敲地,且急得对大吼道: “来人,把他们打出去!” 谢良臣家奴段安忙跪下劝道:“老爷使不得,他们都是宗室王亲子弟,只是拿钱给观风整俗使干活而已!打了性质就变了呀!” “那把藏书楼烧了!” “什么孤本雕板,老夫也不要了!” 谢良臣咬牙说道,还对段安吼道:“快去!要是真让他们查出我那篇文章来,你老爷我就完了!” 段安忙又磕头劝道:“老爷烧不得呀!那个严嵩提前传了令给小的们,说荆州谢氏的藏书楼不仅仅是谢氏的藏书楼,也是朝廷的藏书楼,是皇明的文化之财,若烧了,就是坏国家之本,严打期间,同谋逆处置,谢氏上下皆斩!” 谢良臣听后一怔,随后不由得骂道:“好你个严嵩,你果然比你那学生阴狠!竟如此为难士绅!” 谢良臣随即就晕厥了过去,倒地不起,明显是被严嵩给气晕了。 “令人发指!” “令人发指啊!” “上本,得立即上本!” “湖广文人风气可谓大坏,尤其是缙绅们,污蔑袁公,污蔑陛下,还污蔑先帝!” “甚至说孝庙子嗣单薄是太后善妒!” “他们连尊者三讳都不明白?简直大逆不道!” “太后善妒,虽然是事实,但这是能写的吗?” 严嵩看着一干由宗室子弟们交来的可治罪的当地文人所编野史、所写文章,而不由得连声感慨起来。 …… …… “诸公赶紧想想办法吧!” “宗室王亲子弟不是这么个用法呀!” 凤栖书院。 正德年间,士大夫于襄阳府庞统故宅所建。 此时。 襄阳一众士绅就因听闻荆州、武昌方向已经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观风整俗使掀起的查书查文章活动,而聚集在了这里,一起商讨办法。 致仕按察使邓墨就在书院大堂,一脸焦急地向一众士绅说了起来。 士绅黄文升便在这时说道:“我们本来还想策动宗室子弟去催要禄米,耗尽舒晟和桂萼这些奸臣的库银库粮,让他们没法严打,没法维系新政力量,但他桂萼主动发了所欠禄米和廪食,逼得我们不得不放弃,现在,反而让这严嵩利用这些宗室子弟来观风整俗起了!” 啪! “怎么这些奸臣一个个都这么奸猾狡黠!” 黄文升接着就非常不忿地把桌子一拍。 “不奸猾狡黠能叫奸臣?” 士绅丁标冷笑着反问了一句,随后就叹息说道:“这是我湖广士林的一劫呀!我们纵容僧尼胡闹,朝廷就严打!我们说袁宗皋与民争利,朝廷就来观风整俗!” “可以说,当今奸臣真是把天子挑唆得越来越厉害!” “我们还是看看福建那边吧,只要福建那边让东莱的金矿不再产金,而补财用,像湖广这种大把撒钱以策动宗室似的新政就维系不下去!” …… …… “啊!” “啊!” 幽暗黢黑的诏狱里。 伤痕累累的张纶正在受酷刑。 虽然他是东莱州知州,但因为他欺瞒天子,图谋吞下国帑,还交通外夷,欲卖子民,又在给夏言的字据明确提出闽地大族参与此事,所以,天子下旨,锦衣卫可用刑审其同谋。 嗞嗞! 嗞嗞! 火红的烙铁在张纶的身上不停地戳着,审他的锦衣卫陆炳甚至还直接在他裆部踢了一脚,而咬牙道:“你说还是不说!” 张纶鼓着脸,额头青筋直冒,接着又哭丧起来,瘪嘴道:“你们到底,到底,要我说……说什么啊!” “你的同谋!” “是哪些闽地大族在参与这件事!” 陆炳把烙铁拿了起来,且沉声问道。 张纶道:“没……没有什么闽地大族!” “啊!” 陆炳又把烙铁摁了下去:“说还是不说!” “朱太保,您可知毛骧、纪纲、马顺这些人的下场!” “我的今天就会是你的将来!” 张纶反而威胁起陆炳来。 “你这威胁没有用!” “朱三是我的学生,他非常清楚,你说的那些人只是为人主的私欲而得罪士大夫,但他,是为国家的公利而得罪士大夫,如此,他就得罪不了天下君子!只会得罪伪君子!” “伪君子可怕吗?” “不可怕!” “有欲望的终究有可收买可恐吓之处,即便是天子,要被伪君子蛊惑得杀他,但天下君子也必会劝明君为其恢复名誉!” “人固有一死,但若为公道而死,则死得其所!” “何况,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使命,他活着只能为天子尽忠,不然,不死于你们之手,就会死于天子之手!” 已经可以在诏狱里自由行动的王琼这时走到了张纶面前来,背着手说了几句。 “王晋溪?!” 张纶心里大骇! “先生说的是。” “我陆炳不才,一颗公心忠心还是有的。” 陆炳这里说着就大声喊道:“上老虎凳!” “慢!” “我说!” …… …… 福建。 自从来渊和张纶突然失踪后,闽地的豪族就惶恐不安起来。 他们自然已经猜到这两人可能已经被锦衣卫抓走。 尽管,他们已经先替张纶和来渊养着家眷,以使得这二人不好轻易招拱。 但他们还是怕这两人最终承受不住的。 “来渊还好,他若落入锦衣卫后,大可说是让张纶骗了他!想来,不至于被锦衣卫酷刑对待。” “但张纶就不一样,他为了替我们获取夏言的信任,留了字据在夏言手里,这就是把柄了,一旦到了天子手里,天子自然就能够堂而皇之地下旨对张纶用刑。” “现在我们需要担心就是这个张纶能不能挺住!” 致仕侍郎陈良翰就在致仕吏部尚书林俊亲自来见他对他说起相应情况来。 且说,林俊在京师里就猜到自己乡党会盯上东莱矿产,所以他回乡后,就特地问了自己家中亲友,得知自己子林达妻族陈氏参与其间,所以,林俊也就在这些人因为张纶和来渊突然失踪而惶恐不安之时,逼着自己姻亲陈良翰给自己交了底。 陈良翰也就交了底,且在这时还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林俊不由得说了这么一句。 陈良翰则呵呵冷笑:“当初怎样,今日又怎样,这次东莱的矿,若真难为我闽地士族所有,将会是多大的助力,公应该清楚!” “你清楚,陛下就不清楚吗?!朝中诸公卿就不清楚?!” 林俊突然严肃地问了陈良翰一句。 陈良翰没说什么。 他比林俊致仕的早,在正德中期就因为不满刘瑾当权而还了乡,对新天子朱厚熜也就不了解,畏惧心也就没有那么重。 再加上,东莱矿利又那么大,利令智昏下,让他即便听闻过当今天子英明非常,也让他有所轻视,尤其是在想到先帝正德也都被人说英明神武,但也并未能把他们怎么样后,自然也就更加没有太小心。 但现在,林俊这么一问,他自不好言说这些原因。 林俊见他不答,也只问着陈良翰:“你们真没有想过,若局势有了这样的变化,应对之策?” “有过。” 陈良翰回道。 林俊问道:“什么对策!” 陈良翰问着林俊:“公问这么多做什么?” “自然是给你参详参详!” “不想被你连累九族!” 林俊沉声道。 陈良翰深呼吸了一口气:“让佛朗机人寇掠闽地,协助我们逃去东莱,然后我们用我们的人口和关系协助他们割据东莱!因为东莱之金矿,他们也很心动!他们在广东吃了亏,也想去东莱开辟新的立足之地!” 林俊听后未言,只在回家后,对其子林达长叹一声:“令翁无可救药了!” 林达道:“那我们林家该怎么办?” “向天子如实陈奏。” “我们林家与他们不一样,尚书门第,走私也就罢了,通夷就太不值得了,何况,陛下还说过,为父将来不是没有入阁的可能!” ------------ 第二百一十四章 灭佛!收回僧道免役特权! 嘉靖二年十月初一。 因大明正处于总体气候转冷时期,所以,紫禁城在这个时节已披上了白氅。 朱厚熜也不再于云台门召见大臣,而改为在殿内暖阁会见重臣议事,还会提前令人再次备上火炉热茶与甜粥。 这已是他嘉靖朝的规矩,火炉热茶自然是为让重臣冒寒风来殿内后可以取暖,而甜粥则是为顶饿,补充血糖。 天越冷,人饿的也越快。 “巡抚都御史张嵿、广东副使汪鋐具名上奏,佛朗机请求派使者来京朝见,请问圣意准否。” 朱厚熜正喝着薏米淡粥时,首辅毛纪就向朱厚熜汇报了一件需要朱厚熜亲自处理的外交事务。 “准其进京,同所押俘虏一起押进京。” 朱厚熜咽下粥后,就回了一句。 佛朗机在朱厚熜继位后,已经跟大明打了两次战争,朱厚熜正打算好好问其动机,自然也就答应了这事。 毛纪颔首称是。 而接下来,毛纪又奏道:“刑部尚书赵璜、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时忠、大理寺卿张璁上奏,三法司已审问明白妖僧觉安、妖尼妙善所犯诸事,两人的确如锦衣卫所查,以乌香为饵,诱使宗亲僧尼士民谋乱,且挑唆辽王朱致格毁兴献帝陵墓,而实现夺陛下天命的目的!” 锦衣卫在拿了觉安和妙善后,就还是按朝廷制度,把这两人交由三法司审问议处。 至于张纶、来渊则因为事涉欺君,且证据确凿,还涉及文官士大夫,故而由锦衣卫直接用刑审问,以挖出背后之人,也就没有交三法司审问议处。 另外,到现在,相应九卿官员已经廷推完毕,所以,工部尚书赵璜升为了刑部尚书,南京右都御史王时忠成了左都御史。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廷推,王阳明成为了吏部尚书,王宪回朝担任兵部尚书,席书成为户部尚书,工部左侍郎童瑞成为工部尚书。 因为觉安和妙善之事,主要是涉及藩王和僧尼,所以三法司审的还是认真,也就还是挖出了觉安和妙善所有的犯罪事实。 朱厚熜听后就吩咐说:“既涉谋乱,那就将朱致格革除王爵,还有长史何宠,一并押解进京候审!另外,将觉安、妙善押去湖广,让其进行游寺示众,同时指认同党!” “是!” 朱厚熜接着又问着毛纪道:“还有哪些需御前奏对的要紧事?” 毛纪道:“还有一事,便是巡抚湖广都御史舒晟和兵备道副使桂萼被许多御史给事中弹劾,言这两人在湖广借严打之旨,残害官绅,杀僧灭道,迫害异己,使湖广冤魂密布,人人惶恐,故请旨对这二人严惩,且结束严打之旨!” “有多少弹劾的?” 朱厚熜问道。 毛纪拿出一沓来:“这些都是,内阁还有一百余封没有带来!” “你怎么看?” 朱厚熜问了一句。 毛纪回道:“官情的确汹涌,士绅们怨声载道,再加上,说袁公与民争利的流言蜚语本就甚嚣尘上,臣担心再这样继续严打下去,恐湖广真的要大乱,乃至整个朝廷都要大乱!” “所以,以臣愚见,虽说巡抚萧公之死一案未能真相大白,但为平息众怨,还是应该提前结束严打为好,不然,如此下去,臣恐舒、桂二人的安危也会成问题。” “这个时候应该怕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盗贼,而非是我们!” “官情士怨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真的因为朕让舒晟、桂萼他们在湖广严了些,就要造反?!” “朕倒是不怕他们造反!”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毛纪说:“你们也不要怕,有朕在,这大明就乱不了!” “至于舒晟、桂萼二人的安危。” “内阁直接下道明旨,这二人如果在湖广有什么差错,那严打就永远也没有结束的一天,甚至还会加大力度!” “毕竟已经殉职了一个巡抚,如果再殉职一个巡抚加一个兵备道,朕只能觉得他湖广是彻底的要反了。” 说完后。 朱厚熜就对毛纪又说道:“至于严打什么时候结束,一是要看谋害巡抚萧琮的幕后凶手何时会被查获,二是要看严嵩在湖广所奏之事何时到。” 毛纪拱手称是,他意识到皇帝这是拿严打做筹码,来威逼湖广士绅按照他的意图来实现某些目的。 “觉安和妙善这两僧尼所为,让朕发现,这湖广的僧尼乃至整个天下的僧尼都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不然的话,只怕,天下宗室士民都要被他们给挑唆坏了!” “朝廷给他们免役之恩典,是让他们为朕的江山安稳祈福,不是让他们砸朕的锅!” “所以,干脆下道诏旨,天下僧道之人虽免役,但有为国祈福,为民消灾之义务,故每人每年需按寺田多寡纳银为功德钱,便于朝廷用此钱定期派高僧为国祈福、为民消灾,功德钱收取标准就按百姓收徭役钱的标准来!” 朱厚熜这样做就相当于废了天下僧道的免役特权,只是名义上说成是收功德钱。 毛纪听后颇为震惊,他是真没想到陛下会这么狠,直接借此把天下僧道的免役特权给废了! 如此一来。 天下僧道还怎么接受投献,进而成为大地主? 同时。 天下权贵官绅还怎么通过让自己家族中一人成为僧道,而建自己家庙,进而把家族所有土地归纳到家庙名下,而可以实现即便家族后世子孙不成器暂时无人确定功名身份也能逃避徭役的目的? 毛纪虽然很欣赏皇帝的魄力,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是彻底得罪天下僧道和权贵官绅,便谏言道: “陛下请三思,这样会令天下僧道非常不满,恐他们会因此对朝廷有更大的怨言,而进一步挑唆愚民起事造反,而乱我大明的社稷江山啊!” 当然。 毛纪不会直接说士绅也会不满,只会说僧道们会非常不满。 朱厚熜听后反问道:“那现在朝廷给他们厚待,他们有感激朝廷吗?!” “朕不过是放低息贷助民,他们就恨不得坏了朕的帝业,恨不得天下大乱,可以说半点慈悲之心也没有。” “朕厚待他们还有何意义?” 朱厚熜说后,毛纪不得不匍匐道:“陛下息怒!这只是个别僧道不德,非所有僧道!” “如果只是个别僧道不德,大部分僧道都能体谅朝廷,忠于社稷,仁爱百姓,那就更加不用担心收功德钱会让天下大乱!” 朱厚熜回答。 毛纪一怔,他被朱厚熜这话怼的哑口无言,只得拱手后折中言道: “陛下说的是,但臣认为,即便是个别僧道不德,也应该防着他们生事而借此残害百姓,因为哪怕政策只是稍许失误,但到了下面,对一个普通百姓可能就会造成灭顶之灾啊!” “所以,臣认为,在大部分地方都还没有像湖广一样加强地方吏治之前,还是不宜全国推行,当只先在湖广试点为好,待全国也像湖广一样增设了巡检司巡检所,还有观风整俗使,乃至加了官吏俸禄后,再推行也不迟!” 朱厚熜对此微微一笑。 他知道骤然在全国范围内,收回对僧道的免役特权,会造成很大的动乱,会让全国的士绅和僧道联合起来作乱。 所以,他本也只是打算先在加强了朝廷统治力量的湖广地区这么做,而别的地方则先按照湖广的模式增加官府力量,待将来再整顿僧道。 而他刚才故意在毛纪面前这么说,就是让毛纪好在接下来有这么个折中之言,让毛纪更愿意支持他在湖广试点收回僧道的免役权,进而试点整顿僧道。 “元辅说的甚好!” “就按照元辅的意思,先在湖广试点!” “传旨给严嵩,让他加强物议引导,让湖广上下尽快达成一致,开启功德钱制度,完成对僧道的整顿!” 朱厚熜也就在毛纪这么说后,笑着说了起来。 毛纪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皇帝这么爽快地就采纳了他的谏言,这让顿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当了,意识到天子似乎刚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么过于急切。 接着。 朱厚熜就抱着手炉在手,走到毛纪面前来,说道:“另外,也给湖广抚按去旨,让他们接下来要好好借此整顿僧道!” “首先,排查所有僧尼道士有没有度牒,没有的,与其家仆,皆视为欲谋乱之盗贼,乃妖僧觉安妖尼妙善同党,流放东莱!土地全部收回给民!” “即便是有度牒,也要进行考试,合格者只收其功德钱,不合格者,视为混在佛道中的妖僧觉安妖尼妙善同党,与其家仆亦流放东莱!土地全部收回给民!” “再有,按照制度,凡僧道,男性年龄非四十以上,女性年龄非五十以上,不得出家!故凡在这年龄以下的皆裁革,夺回度牒,视为混在佛道中的妖僧觉安妖尼妙善同党,与其家仆亦流放东莱!土地全部收回给民!” “有度牒,又考试合格,且年龄方面,男性在四十以上,女性在五十以上者,其所在寺院土地要进行清丈,以便收功德钱!” 朱厚熜说后,毛纪已是目瞪口呆。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皇帝这谕示真要是被执行下去,就等同于灭佛毁道呀! 因为这样一筛选,只怕就剩不了多少僧道。 而剩下的僧道,也只会是真心愿意守清规戒律的僧道。 毕竟,能熟悉佛道经典而可以通过考试,又愿意交功德钱,相当于变相接受没有免役权而不能接受投献,且也不在乎年龄大而继续辛苦挣功德钱的,肯定对用佛法普度众生和用道术解救世人的这项事业是真爱。 ------------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为整治寺院之兼并,挑起物议! 严嵩收到朱厚熜的最新谕旨时,他正在湖广荆州府学组织助学活动和有奖征文活动。 没错! 严嵩这个观风整俗使,也不完全只是做严酷之事。 他也会做些拉拢士人和引导士人的事。 毕竟,他的任务核心目的还是为了引导物议,也就是引导舆论,让整个湖广的主流舆论最终符合天子的意志。 为此。 严嵩也就特地在府学,以观风整俗使的名义,对府学的贫困生员进行了资助,且表示他这个观风整俗使,只要还在府学一天,就会每个月都会给他们特别补贴。 当然。 严嵩对这些受资助的贫困生员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写谢恩表,在谢恩表里表达对朝廷新政的拥护,他会对这些谢恩表进行点评,且对优秀的代为呈递陛下,而大有引荐之意。 寒门士子没几个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同时。 严嵩还组织有奖征文活动,要求湖广地区的文人对时下新政进行歌颂,可以从各个角度去歌颂。 优秀者会给上千银元的奖励。 而且,他还会把优秀者奏于陛下知道,而会请旨给予免道试或科试的恩遇。 许多文人也挡不住这个诱惑,也就参与了这项活动。 而严嵩不但在荆州府学如此,也在其他地区的府学、州学、县学乃至私立书院组织相关活动。 这让湖广许多府学、州学、县学和私立书院都开始非常欢迎严嵩的到来。 毕竟,严嵩是真给钱给机会。 各个府学、州学、县学的教授教谕,以及书院的山长们也是不好对抗严嵩这个佥都御史的,也需要他的接济。 不满新政的士绅及其子弟们,也就不好再鼓噪宣传袁宗皋放低息贷是与民争利,更不好再骂舒晟和桂萼是酷吏,只是在背地里偷偷地跺脚叹气。 因为他们的声音已经没有严嵩组织起来的宗室子弟和寒门士子的声音大。 何况,严嵩还以观风整俗使的名义办了《湖广新报》,专门登载收集到的各类称颂时政的文章诗词,以及对底层百姓的访谈记录。 严嵩的确还按照圣意,雇佣了许多宗室子弟和寒门士子充任采风员,下乡采访庶民,采风他们对低息贷、对严打的看法。 “王老翁,您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吗?” 年少进学的王之诰也成为了《湖广新报》的一名采访员。 只是他还没有什么经验,也就只是僵硬地按照严嵩提供给他们的一些参考问题,来问石首县的耕农王三石。 因为王之诰年纪小,看上去不像是官府的人,王三石对他也就没有警惕之心,只当他是寻常儒生,也就很自然地一边砍柴一边说道: “比以前好得多!” “为啥好呢?” 王之诰好奇地问着这王三石。 王三石道:“我打弘治朝开始记事以来,就没有遇到过如今这样好的皇上!遇到这种会惦记着我们这些命贱的庄稼人的皇上。” 王之诰听了有些不喜,强笑着问道:“您的意思,他比孝宗皇帝还好?” “你说的孝宗皇帝是谁?” 王三石问道。 王之诰道:“就是你说的弘治朝。” 王三石“噢”了一声,然后道:“当今皇上更好呢!知道我们难,所以就让他的老师来给我们借几乎不要利息的钱,因为这个钱,我才没有卖女儿。” 王之诰内心颇受触动,也就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只问道:“那眼下严打,老翁觉得官府酷烈吗?” “什么是酷烈?” “就是太狠,没有人情味。” 王三石笑了起来,反问道:“官府什么时候有过人情味?” 王之诰一愣。 王三石的回答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问。 但很快,他也明白了过来,知道似乎在百姓看来,官府就不存在有人情味的时候。 王之诰不得不换种方式问:“那老翁觉得,现在来了新的中丞大老爷和兵宪大老爷后,与之前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吗?” “什么时候换大老爷了?” 王三石问道。 王之诰回道:“差不多就这半年来。” 王三石停下砍柴的动作,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 “难怪啊!” “我就说,这几个月来,怎么没有什么公人相公带人来镇里抓人服杂役了!” “原来是换了大老爷啊!” “看样子,这新来的大老爷是青天大老爷啊,把那些害人的公人相公收拾得很老实,不敢轻易下乡来欺负我们这些穷苦人了。” “青天大老爷?” 王之诰没想到王三石会这么评价巡抚舒晟和兵备道桂萼。 而这让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因为他发现,士绅嘴里对舒晟和桂萼的评价,与百姓对舒晟和桂萼的看法,完全不同! 才十二岁的王之诰是因为对采风这事感兴趣才受雇加入《湖广新报》的。 而他素日接触的圈子还是以士大夫为主,也就更多的是听闻到对舒晟和桂萼的批评,以及对严打政策的批评。 所以,王之诰现在在采风后,也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新的认识。 王之诰把王三石的回答写在了纸上,还请王三石画了押,而王三石得到的报酬则是一文铜钱。 这是严嵩规定的,让采风员可以用给钱的方式,让百姓们愿意花时间来回答他们的问话。 而百姓们虽然对朝政不怎么感兴趣,但对自己的时间其实也不怎么在乎,只要给点钱,他们也就都愿意花时间来回答采风员的问题。 严嵩通过这种方式收获了许多百姓的声音。 而参与此事的宗室王亲和士子们,不少也在这个过程中对湖广眼下的处境产生了新的认识,而不少平时不愿意主动思考的也因为接触到了不同的阶层不同的观点,而不得不开始主动思考新政的真正利弊。 但严嵩这么做,也让顽固的地主乡宦们更加难以接受,且非常抵触。 “这《湖广新报》居然去采集庶民的看法!” “那些愚不可及之人,能懂什么!” “士为四民之首,只有士大夫才能代表圣人之道,代表着天下正道,代表着真正的民心所向,愚氓匹夫只需等着被士大夫教化而守法即可,现在却来问他们,难道朝廷是要与他们共天下?” 乡宦邓墨就在看见严嵩这个观风整俗使主办的《湖广新报》最新一期内容时,而气得不行。 与此同在一起的黄文升也早就看了这报,而道:“我们得去跟这位严佥宪谈谈!希望他不要这样破坏物议公论!他这样做是在坏天下的根基!” 邓墨颔首:“当去!” 严嵩知道他奉旨这样做,会惹得乡宦们不满。 但从被杨廷和贬到南京去坐冷板凳,又看见自己学生因为敢揭发士大夫丑恶就迅速成为九卿之一,他就明白了。 命运已经注定他不得不跟站在皇帝这边的议礼派绑定在一起,而他只能急君父之所急,想君父之所想,才能进步,不然,他只会里外不是人。 所以,严嵩不但把这些百姓画押的采风记录送去了京师,还把组织寒门士子们写的谢恩表和赞颂新政和袁宗皋的优秀文章也送去了京师。 他这样做,为的就是让皇帝看见他已经让湖广的物议得到了极大纠正。 当然。 严嵩也把湖广一些士绅诋毁朝政、污蔑先帝和陛下等的诗词文章和笔记送去了京师,且弹劾这些人大逆不道、颠倒黑白。 而当严嵩收到皇帝让他协助湖广抚按,对整治僧尼等事务进行物议引导的新任务时,他对此只是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陛下果然深藏此志,之前所有的准备想必为的就是今日能夺回寺院所侵之田税!” 因为他早有准备,也猜到皇帝会这么做,而早就让人调查了寺院的情况。 所以,在收到圣旨后,严嵩就立即开始着手对批评佛寺僧尼太多而严重影响国家安稳的物议进行引导。 为此。 他来到了湖广著名的书院——凤栖书院,将许多寒门士子乃至不少贫寒宗室子弟,聚集于此,言道: “诸位可知,如今寺院所占田亩已到何种地步?” “整个湖广,宗亲士人尚有无百亩之人,但僧尼之田则已遍布整个湖广!” “宗亲士人尚有鹑结芒被,布衣蔽体者,但僧尼彼皆已集锦以衣!” “宗室士人尚有编篱葺草而居者,而坐卧不能御风雨,但僧尼则重门华屋,比之王者。” 为了挑起贫寒宗室和底层士子对僧尼的矛盾,严嵩特地拿现在的僧尼状况和他们的状况做了对比。 而严嵩反映的也的确是事实,所以这些人都很感同深受,在听看严嵩的话后,不少都神色凝重不已地颔首,甚至有的捏紧了拳头。 更有人在这时振臂一呼:“灭佛!” “灭佛!” “灭佛!” 一时,许多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严嵩对此自然是暗暗一笑,在见舒晟和桂萼等湖广官僚时,就说:“东风已至,接下来,就看诸公施政了!” “说这个还早,邓公等本地乡宦特地来见严佥宪与抚按,我们见还是不见?” 巡按御史柴文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处决寺院地主,官府不看乡宦脸色! 舒晟想了想,看向柴文言道:“不见!” 严嵩跟着颔首笑道:“确实不用见。” 柴文问道:“到底都是本地大乡宦,真的不见?” “如今我湖广官府做事,还需要看他乡宦脸色?” 桂萼反问了一句。 舒晟颔首:“正是此理,现在我们有兵有财,还能把控公论物议,所以想不见他们也可以不见!” 说毕。 舒晟就起身道:“按旨行事!各州府县立刻派出巡检官兵,分成两组,一组清查,一组清丈。” “布政司派员监督清丈,按察司派员监督清查,都指挥司总兵官备兵弹压各处!” “我与巡按也会巡视督办,务必保证在今年之内,把所有佛寺庙观清查完!” “是!” …… “不肯见我们?” 邓墨和黄文升等湖广乡宦在巡抚衙门的文吏奉命来传达巡抚不见他们的事后,惊怒不已。 他们没想到有一天官衙的人会当他们这些乡宦不存在。 要知道,以往地方官员都不敢这样对待乡宦的,基本上都是以礼相待,故其名义礼贤下士,而对乡宦们的意见也都是认真倾听,可现在地方官员居然不理会他们。 “我明白了!” 邓墨这时还不由得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黄文升等道:“这些官员如今有兵有粮,还有观风整俗官帮助控制物议,也就彻底不把我们这些乡宦放在眼里了!” 哒哒! 哒哒! 这时,许多官员将校突然骑马从巡抚衙门策马而出。 邓墨和黄文升等湖广乡宦见此大惊。 邓墨还拉住了一在巡抚衙门充任标营经历的族人邓杰问道:“你们要去干什么?” “灭佛!” 邓杰回道。 邓墨听后大骇。 …… …… 五日后。 石首元觉寺一带,正纷纷扬扬的下着雪。 天色暗淡,四周一片肃杀! 临着寺院的一条街道上,除了着甲的巡检官马继贤所带的一队巡检官兵在往寺院方向而来外,看上去并无一人。 啪! 偶有探出头在窗边张望的小孩也会被父母抱了回去,而迅疾地关上了窗户。 巡检官兵的厉害,寻常百姓也早有所见,自然在见到他们后,也会畏避不已。 而此时,元觉寺内的僧众们自然更是面色阴冷。 即便是奉李序命,来元觉寺通禀消息的李序之三子李文也是神色惶恐不安地说: “这是圣意,我们挡不住,现在要办度牒也来不及了,都赶紧走!” “我们能往哪里走?” 住持空敬怒声问了一句。 接着。 空敬又道:“我们已经减息了,如今却还要逼我们去东莱,我们只能鱼死网破!” “关键是我们没有鱼死网破的本钱!” 李文起身跺脚说了一句,接着就坐了回去: “人家现在是有刀有粮,还先鼓噪了声势,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无论有没有,都要殊死一搏,反正去东莱也八成是个死,何况,让我们去种地挖矿,还不如现死在这里!” 空敬言道。 对于骄奢淫逸惯了的这些僧侣而言,他们的确不能接受去东莱,也不能接受重新去过种地挖矿那种辛苦又俭朴的生活。 所以,他的确万难接受朝廷对他们这些无度牒或年龄不够的僧侣的处置。 须知,他们一开始连放贷利益被冲击都难以接受,何况,现在朝廷还要惩治他们。 “没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于是,空敬这么说后,很多寺里地位较高僧侣都跟着呼应起来。 李文见此大喝一声:“这是老爷的命令!你们必须走!以后这家庙改成庄子!” 空敬呵呵冷笑:“府里的话,我们也不会真的要什么都听。” “你们要叛主?” 李文沉声问道。 空敬没有理会,只喝令道:“把三爷押下去,绑起来,其余人跟我准备家伙!” “是!” 李文这里便被几个和尚押去了佛堂。 而李文因此不由得大喊:“你们这是胡闹!” 但空敬没有理会他,只走到寺院外面,看向了外面。 外面白茫茫一片。 受惊而飞向长空的一排乌鸦下面,玄色长龙一般,正在连绵的屋舍雪花里穿行的巡检官兵,此时已逼近元觉寺,而留下一排排雪坑。 马继贤鼻孔里出着热气,冷眉上挂着寒冰,而冰眉下的一双眼眸倒是灼热的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近而的元觉寺。 他对寺院里的僧侣没什么好感。 尤其是在看见这元觉寺的黄墙黛瓦与听见荡漾不绝的咚咚钟声时,他更是想起了当年在大同府,全家因欠缴附近寺院田租,而自己父亲被抓去寺院挨打的日子。 他清楚记得,大同府附近的田,也大半都是寺院的田,所以,他家当年租佃总是会租佃到寺院的田,借贷也总是会借的是寺院的债,使得他现在看见这元觉寺,就仿佛想到了家乡,想到了自己在家乡的那些苦日子,以及自己父母在和尚面前苦苦哀求的场景。 现在受观风整俗使严嵩所办《湖广新报》的影响,他本能地开始确信,自己父母日子难过,自己也因为家贫不得不去当边兵,就与这些侵占大量田地而不纳粮纳差的寺院有关。 所以,马继贤很愿意执行上面安排的这个任务。 啪! 一紫砂壶突然随着一道院门的打开,而直接朝马继贤迎面飞了过来,打在了马继贤坐骑的眼睛上。 马继贤坐骑因而嘶鸣了一下,腾起了四蹄,接着就在马继贤的控制下,与紫砂壶几乎同时落地。 “狗官!” 一身着锦袍的读书人站在院门,沉着脸,两眼恶狠狠地盯着马继贤,其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的仆人。 元觉寺作为大寺,寺内很多僧侣都是大地主,也就会养家室在寺院附近。 整个元觉寺附近的屋舍院落其实都是寺内和尚们在寺外真正的家。 他们在这里安置家人,也蓄养婢仆,甚至还会培养自己的孩子读书,走科举路线。 这读书人便是一僧人的孩子,如今已进学,身边也有几个婢仆伺候。 但他明显是很痛恨马继贤这些巡检官兵来抓他父亲,清查这里的田,也就不顾家人婢仆的劝阻,才冲了出来。 马继贤则沉声道:“袭击巡检官兵者,杀无赦!把他抓过来!” 这读书人也就被巡检司的兵抓了来。 而这读书人则在被抓来后对马继贤冷笑说: “你们以为我怕你们吗,我已中第,是县学生员!没看见我头上方巾吗?!” “头儿,可能真是个相公。” 马继贤身边的人问了一句。 马继贤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前方的巍峨壮观的元觉寺。 他不希望因为一个生员就阻挡了他去元觉寺的路。 雪是下的越来越大,而这读书人的嘴角也翘得越来越高:“不敢了?不是说杀无赦吗,有本事就动手啊!” 噗! 马继贤的刀不知何时已脱鞘,没入了这读书人的胸膛。 刀尖顷刻间被染红。 血沿着刀刃,滴落在雪地上,如颗颗绽放的红梅。 这读书人惊愕地看着自己颌下的刀,嘴里开始呛着血:“你真敢啊!” 虽说,巡抚早就下了明令,这次行动是处理谋反乱党,故即便士人阻挡也杀无赦,但马继贤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地杀了这生员,而没有再宣示一下巡抚的命令。 他当时只是觉得,他如果不杀了这人,不进入元觉寺清查,他就对不起自己父母,对不起自己这一辈子所吃过的苦。 尽管,这读书人跟他素不相识,但在这读书人嘲讽他的时候,他却仿佛跟这读书人有着几世的血仇,而也就不再顾及一切。 待马继贤拔出刀后,前面元觉寺周围的巷道内,已冲出了大量武僧。 这些武僧皆持着铁枪,且各个面色狰狞,明显是要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都是该寺蓄养的壮勇,平素替寺院收租、管理佃户,在利益上和寺院地主们是一致的。 而这次元觉寺住持空敬还许诺他们只要消灭来犯官军,就每人给三十亩田,阵亡者还额外给家人五两抚恤银。 五两抚恤银在这个时代已属于很高的抚恤金。 要知道,万历三大征时期的明军阵亡抚恤金也才三两银子一位。 这也就是寺院地主素来富足才会给得起五两。 而正因为此给五两抚恤银,这些武僧也就都愿意卖命,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和寺院地主利益上也是一致的。 嘉靖帝朱厚熜下旨要在湖广试点整顿寺院庙观、还要征收他们的功德钱,几乎与灭佛无异,自然也就会引起激烈对抗。 毕竟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在这些经营土地多年的寺院地主和依附他们的势力看来,他们拥有这些利益已是理所应当,朝廷要夺走他们利益,等于是不让他们活。 马继贤这里见此立即退了回去,且取下了三眼铳。 他身后的骑兵也都取下了三眼铳,先朝冲到近前的武僧放了铳,然后就冲进阵营中疯狂砸了起来。 步卒更是开始通管灌药,同时点燃火绳,且组成多线阵,在骑兵退回来后,对准了这些武僧。 砰砰! 不多时,炒豆子的声音响起,这些武僧纷纷倒在地上。 白色烟尘也在这时笼罩了整个街道。 待烟尘散去后,马继贤带着巡检司的官兵踏着满地的尸首走了来,一步步向元觉寺的正门走了去。 在走去的时候,偶尔四周也有房舍内的暗箭或寺院私藏的火铳袭击,但都影响不大,被巡检司的官兵轻松予以处理。 毕竟巡检司的官府力量,装备更加优良,巡检官又都选自军勇,也更有作战经验,所以这些平素看家护院或欺压百姓还行的僧人武装也就还是占不到便宜。 马继贤进入元觉寺后,就看着寺内更多的僧侣道:“让你们住持空敬在哪儿,让他出来,率领该寺僧众配合朝廷清查清丈,否则只能把你们全部都当成反贼,同刚才外面那些僧人一样,格杀勿论!” “我们不会出卖住持的!” 一僧人这时梗着脖子站出来言道。 马继贤直接一刀搠了过去,让这僧人当成吐血倒地。 马继贤继续指着另一僧人:“去让你们住持空敬出来!” 这一僧人双手合十。 马继贤只得又是一刀,待搠翻了这人后,一僧人忙转身就跑:“我去喊我们住持!” 另一僧人则已双腿哆嗦,袖里藏着的短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袍子下更是淅淅沥沥地出了水。 马继贤只是淡淡一笑。 不一会儿。 空敬走了出来,阴沉着脸。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僧人武装败的这么快,只说道:“我们没有度牒,我们元觉寺是副都御史李老爷的家庙。” “没有度牒,就全部押走!” 马继贤回了一句,然后就将手一挥,巡检司的官兵便走上来把空敬等僧人都上了镣铐。 这些僧人都没有反抗,因为敢拼命地已被全歼,剩下的这些虽然不少也满怀怨恨,但在看见自己这边真刀真枪的干不过,且大量尸骸倒毙在寺院外后,也还是有些怕死。 即便是住持空敬也没有反抗,只苦笑不已。 同元觉寺一样的情况,还在湖广各地发生。 许多大道上都能看见大量僧侣被押着行走着大路上,然后被押上船运走。 与此同时,觉安和妙善也正在被游寺,但当他们看见大量僧侣要被押去东莱时,也是不由得一时怅惘起来。 因为他们没想到,有一天,他俩的行为会导致天子要在湖广如此打击他们这些人。 “灭佛”行动也严重影响了地方乡宦们的利益,毕竟他们不少土地都诡寄在寺院里。 所以,邓墨等湖广乡宦在知道“灭佛”之事后,就拦住了巡抚舒晟的驾,而欲阻止此事。 邓墨就对舒晟言道:“中丞,请立即停止灭佛,否则,今年的秋粮,恐都收不齐啊!” ------------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逮拿藩王,让朝臣闭嘴! 舒晟听后沉下脸来,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朝廷如果继续这样整顿寺院庙观,你们就要断缴秋粮?” 大明的赋税分成夏税和秋粮。 而秋粮素来比夏税更重要,是朝廷最重要的收入,因为秋粮收入素来是夏税收入的五倍左右。 湖广作为天下最重要的粮食产区,所缴秋粮有两百多万石,缴纳额度在大明全国排名前十。 如果湖广断缴秋粮,对朝廷而言自然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会给整个帝国明年的军政开支造成很大影响。 所以,舒晟才会在这时很严肃地问了起来。 “我等自然不敢断缴秋粮,但湖广民众多善男信女,如今朝廷这样做,只恐会让他们生怨,而对缴纳秋粮不积极呀!” 邓墨这时回了一句。 黄文升也跟着说道:“没错!还请抚院三思!” “那就让他们欠!” 舒晟回了一句。 随后,他就冷笑着回了轿里。 邓墨和黄文升等乡宦见此更为惊讶。 邓墨忍不住大声喊道:“中丞难道真不怕民众因此欠税,而让您得一考成不良之名吗?!” 舒晟没有回应。 邓墨则在这时看向了黄文升:“他为何如此不惧。” 黄文升想了想道:“他应该是觉得我们只是吓唬他们,不敢这样做!让我们朋充为粮长的人都逃到外乡去,让官府自己去征秋粮!” “湖广不是山东,没有本地大户协助,即便是在这里增设国税司,也不方便去漫山遍野的去寻找农户征税!” 邓墨冷笑着说了起来。 大明的征税本来是粮长制,由各里在各甲首里,轮流安排一名甲首当粮长,负责征税。 但后来,因为土地兼并和士绅群体壮大,各里的大户就能通过各种手段逃避掉粮长任务,而只让中等人家做粮长。 这些中等人家自然不敢找大户征税,即便找了也不敢催征,最后因而不得不贴补税赋,进而因为当粮长落得个倾家荡产的地步。 于是,到后来,粮长制便变成谁轮到粮长谁就会逃亡,宁肯弃耕做流民,也不做粮长。 为此,朝廷不得不改革,只能雇佣一些市井无赖和奴仆们充任粮长,因为这些人充任粮长,负责征税,也就催生出了火耗。 而市井无赖和奴仆们多是大户的爪牙,他们自然更不会征大户的税,只会帮着隐藏大户的税赋,进而造成许多大户事实上不仅免役还免税,而大户也就能通过这些人实现对税粮能不能顺利征缴一事的控制。 所以,邓墨和黄文升等乡宦才敢以秋粮来威胁巡抚舒晟为代表的湖广官府势力。 同时。 邓墨也才会在这时如此笑着说了一句。 但黄文升则突然神色严肃地提醒道:“但我们别忘了,现在是严打期,舒晟、桂萼这些奸臣会不会借此直接对欠税的大户强制征税?” 邓墨不由得收住了笑容,捻须拧眉道:“有道理!” “也不知道这严打何时结束!” 黄文升这时沉吟道。 邓墨则道:“《邸报》上明旨提到过,是要查到害死原巡抚萧琮的真凶,才可结束严打!” “萧琮的真凶八成就是郭勋这个奸贼奉旨动的手!” “只有郭勋才知道萧琮当时离开辽王府后去了哪里。” “现在朝中奸党却贼喊捉贼,真是卑鄙!” 黄文升沉声说道。 邓墨讪笑着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要想让朝廷尽快在湖广结束严打,哪怕不知道凶手是谁,也还是要给朝廷找出个凶手为好!” 黄文升点了点头:“关键是得让天子在知道这个凶手是谁后感到满意,得想清楚皇帝现在对湖广的谁对厌恶。” “辽王世子!” 邓墨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黄文升颔首:“应该是的,我们都知道了辽王世子侮辱袁宗皋的事,天子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 …… 整顿寺院庙观,征收功德钱,不仅仅是影响乡宦的利益,也影响了宗藩的利益。 辽王世子朱致格对眼下荆州辽王系的宗室受严嵩雇佣,而跟着宣扬寺院庙观侵占国帑的事,就感到非常不满。 为此,朱致格特地将几个自己这一系的宗室子抓了起来,且命胡府中护卫廷杖这些同宗子弟。 “让你们不向我禀告,就去跟着朝中那些奸臣去闹事!” “寺院占田多跟你们有什么相干!” “给我打!着实打!” 朱致格有管王府之权,自然也有处置自己这一系宗室的权力。 “啊!” 挨打的宗室自然惨叫不已。 “殿下!” 而就在这时,长史何宠走了来,向朱致格奏道:“王爷,外面来了锦衣卫,说有旨意宣达!” “锦衣卫?” 朱致格顿时大惊失色。 接着。 朱致格就不得不下令停止杖责这些宗室,而令人开了王府中门,接起旨来。 朱五当即宣达了革朱致格世子爵位,贬为庶民,押解进京的旨意。 朱致格听后颓然坐在了地上。 朱五便挥手让麾下锦衣卫把朱致格搀起来。 朱致格则在被搀扶起来时,挣扎起来,而喊道:“我没有谋反,我是冤枉的,什么觉安妙善,我不认识!你们放开我!” 但朱致格自然挣扎不开,只被锦衣卫强行带着离开了荆州。 长史何宠也跟着被械送京师。 …… …… 京师。 京城的许多朝臣依旧在弹劾袁宗皋与民争利,以及舒晟和桂萼在湖广残害缙绅和谄媚权贵。 朱厚熜为此在收到严嵩的奏报后,特地在左顺门的朝会上,将对这些官员们说: “你们说朕的先生在与民争利,还说都是你们在湖广的朋友白纸黑字在信里控诉出来的,你们不敢因为袁宗皋是朕的先生就不敢上本揭发!” “但是,朕收到的奏报跟你们可不一样。” “把严嵩在湖广呈递的关于湖广士风民情之谢表文章供状和信件全部呈上来!发给朝中的大臣们传看!” 朱厚熜说后就沉思吩咐道。 于是。 黄锦便带着几个司礼监内臣,把预先抱进门内的上百份相关材料,走到了大臣们面前来,一一发给了这些大臣。 朱厚熜则在这时说道:“都互相传看一下,看看湖广对朕让先生回湖广放低息贷和关于舒晟、桂萼去湖广后的真正的士情民情!” “可以互相讨论!” “这里面,不少儒士都在夸赞低息贷好,而为此亲笔写了谢表,写了称颂新政的文章,甚至还有老百姓的访谈供状。” “你们说,是他们会撒谎,还是你们的朋友会撒谎?” 朱厚熜说着就问了起来。 大臣们这时皆一一传看起来。 即便是平时最激烈抨击皇帝让亲信权贵在民间放低息贷之行为和抨击舒晟、桂萼的朝臣,在看了一些谢表后都闭了嘴。 因为他们不能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再继续瞎说,那样天子就会有理由杀他们了。 “陛下!” “即便低息贷与民争利不存在,舒晟和桂萼在湖广也没有惹得民怨沸腾!” “但朝廷也不应该因为个别妖僧妖尼谋不轨就要借严酷对待僧侣,流放没有度牒的僧侣啊!” “还收功德钱。” “这与陛下所求仁政理念不符且不说,且会加剧民怨啊!” 这时。 礼部右侍郎汪伟因知道再抨击低息贷和舒晟、桂萼已不合适,便干脆直言起整顿寺院地主的不是来。 太常寺卿邹文胜也跟着附和道:“陛下,臣附议,低息贷或许算不上与民争利,但收功德钱则明显已算是与民争利!不合圣人轻徭薄赋之教!恳请陛下下旨不再试点推行功德钱之制!”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朝臣认罪,天子正文政! “你们能不能看完这些谢表文章和供状后,再向陛下进谏!” “你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抨击试点整顿僧尼等人?!” 因为天子准许朝臣讨论,大理寺卿张璁便在这时突然诘问起汪伟和邹文盛来。 然后…… 他就拿着一沓谢表文章和供状,看着这两人说: “这些儒士文章和百姓供状明明揭露的很清楚!” “寺院庙观不但没有因朝廷给予免役特权而救济贫民不说,反而借此特权大肆接受投献,侵占小民田地,在灾年囤积居奇,抬高借贷利息,盘剥附近百姓,逼民破产为奴娼!乃至窝娼聚盗、妖言惑众!” “石首县学十六名生员更是联名声讨元觉寺垄断石首借贷之利,逼得大量百姓卖儿卖女,乃至逼迫宗室王亲也卖儿卖女!” “难怪宗室子弟也在谢表中称低息贷也助了他们,不是与民争利!” 张璁这么说后,汪伟和邹文盛不由得一惊,心想自己没想到严嵩这个奸臣在湖广任观风整俗使期间,连僧尼的丑事也反映,也让儒士百姓去揭露。 两人不由得忙从别人手里找来这些材料看。 看后没多久,汪伟就先跪了下来: “陛下,臣有罪!” “臣未历地方,不知民情,太过想当然,如今看了地方宗亲儒士和百姓反应的实情后,才知道地方真实情况与自己所想的大为不同!” “臣亦然!” “臣过于操切进谏,险些酿成大错,而有颠倒黑白、强博直名之嫌,实在是有罪,臣自劾请罪!” 邹文盛也立即跪了下来,一脸痛苦地回道。 同时。 两人心里也恨死了严嵩,暗道:“这个严分宜,让你观风整俗,你整的这么认真作甚!你将来富贵后不想设家庙,不想利用佛寺为子孙谋福祉的吗?” 刑部尚书赵璜这时暗自庆幸没有急着站出来进谏,不然现在也会这么尴尬地不得不脖颈主动伸到陛下面前让其砍,同时还自己抽自己嘴巴。 但也因此,赵璜决定反向利用这么个机会固宠,也就故作激动道:“令人发指,简直令人发指!要不是陛下圣明,设观风整俗使于湖广,我们这些理学门人都要被蒙在鼓里!” “陛下!”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臣请立即在全国推广选任观风整俗使,也请立即在全国整顿寺院道观!” 张璁看了赵璜一眼,忙道:“陛下,臣认为不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湖广试点的效果越好,就会越是让其他地方的食利者警惕,故而,这时候,越是不能大意,还是要根据各地实情,继续循序渐进的来!” “张卿所言极是!” “现在湖广的事还没有尘埃落定,推诸试点新政还没总结讨论,能不能推行全国,说这个还早。”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了汪伟和邹文盛。 他自然不相信这两人是真的不懂地方上的情况,毕竟作为堂堂三品朝臣,不至于真的单纯得跟宫里的妇人一样。 但朱厚熜现在拆穿两人也没意义,只在这时说道:“你们既然自劾请罪,朕也就不过多责备你们不查事实,轻浮急躁之非,更不严治尔等欺罔之罪,但有罪也不能不罚,有过也不能不改,有漏也不能不补!” “传旨!” “礼部右侍郎汪伟谪外任,贬为东莱府同知!” “太常寺卿邹文胜亦谪外任,贬为金县县丞!” “朝廷接下来,当着力于用东莱金矿之财,养移去东莱之民,助其垦田兴教!以解决天下人多地少之根本矛盾。” “故朕外谪尔等于此,望尔等好好改正前非,知悉地方实情,以练才干,将来能重新为朝廷重臣!” 朱厚熜说后,汪伟和邹文胜皆面色震颤,但又只能叩首谢恩。 但朱厚熜对汪伟和邹文胜的处置,也着实让一众清流护礼派不满。 因为他们还是觉得皇帝的处置太刻薄寡恩。 尽管,皇帝没有杀他们,只是外贬,大有以观后效的意思。 可汪伟和邹文胜毕竟都是弘治朝的翰林庶吉士出身,乃是正色立朝的清流代表啊! 这样的清流被贬为外任,落入浊流,还去东莱那种比琼州还不如的蛮荒之地,岂不是轻慢礼臣? 升为翰林侍讲的舒芬和御史卢琼此时就很想出列进谏执言,以泄心中愤懑。 但就在他们要出列时,朱厚熜又让人拿出了严嵩所呈的另一类关于湖广缙绅私编野史污蔑先帝、太后、天子和公卿,乃至在诗词文章中讥讽时政、诽谤朝廷大臣的章奏和附上的相关实证材料。 “你们再看看这些。” 朱厚熜指着他让黄锦领内宦又拿出来的一大堆材料和章奏说了一句,就道:“编野史抹黑先帝、太后、乃至朕,和元老公卿,就算这些只是风闻,但这是一个受国恩的士大夫该有的节操吗?!” “你们先看,看了再议怎么处置这些人!” 朱厚熜随后又严肃地说了这么一句。 朝臣们便继续传看起这些新章奏和新材料来。 “陛下,臣请严办这些缙绅!” “他们这样做简直是大不敬于先帝,大不敬于太后,大不敬于陛下!” “其所涉不臣书籍、文章、诗词当焚毁之,并令民间不得私藏,若有发现,当交于有司焚毁!否则,皆当以私藏妖邪之书论罪。” 大理寺卿张璁这时出列先奏禀起来。 朱厚熜颔首:“自当严办!” “传旨!” “向文鼎等缙绅风闻相关宫廷秘闻谣言就写到笔记里,还说是内廷大珰所传,可谓大不敬,家风亦不正,未将忠孝之本放在心上,杀之也不为过,然姑且念其是听闻他人之言,而非自己捏造,留其命,只削为民,并与全族流放东莱!同族中有在朝为官者,令革职流放!” “至于讽刺时政、诽谤朝廷公卿大臣,有惑众乱政之嫌,本人削为民,且流放东莱!” 朱厚熜站起身来,宣达了自己处置的旨意。 朱厚熜没有一味的情绪发泄,还是在尽量的以客观公正的方式处置此事。 毕竟,他也没有真的要毁掉整个中华文化活力,而真的要跟野蛮的满清一样,为了文化专制,不惜让天下文人处于万马齐喑的状态。 所以,他没有选择杀掉这些缙绅文人,而是以这些人自供是风闻不是捏造为由而选择流放为主,表示允许天下缙绅文人进行相关创作,但不能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去胡编乱造乃至疯狂抹黑,那样就必须付出代价。 因为如果一个文人利用自己可以传播知识的能力来肆意污蔑他人乃至国家和民族,那也未尝不是一种独夫行径。 朱厚熜不允许天下存在着除他以外的专制统治者。 但是,士大夫们要的就是士权的无限自由,要的就是可以在文化创作上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攻击自己不满的人和制度。 所以,朱厚熜这个处置即便还是在恪守“君主当持正”的理念,但还是让朝中一些只希望士权不受约束的护礼派朝臣非常不满。 “陛下!” 而大明的文臣素来就有不怕事的,再加上,又都知道朱厚熜非昏暴之君,所以,福建道御史卢琼这时就毅然出列,接着就言道:“臣有谏言!” “讲!” 朱厚熜心里颇觉不对劲,也就看向云鹤旁一脸凝重的御史卢琼,沉声说了一句。 “臣请诛杀严嵩!” “此人蛇蝎心肠,为讨陛下欢喜,不顾士情,当杀之以安天下。” “另外,陛下当撤废观风整俗使,且下诏永不再设。” “谣言止于智者,缙绅固然有一二愚蠢之举,但无伤大雅,若过分责备,乃至设观风整俗使钳制其言,只会毁我斯文元气!” “自古明君多以仁恕之道待士,臣请陛下效仿古之仁君!” 卢琼叩首言道。 朱厚熜心里陡然火起。 张璁更是在这时先冷声问道:“卢御史,你说这无伤大雅?他们污蔑先帝、太后、陛下,在你嘴里却变成了无伤大雅之举!你要陛下讲仁恕之道,你的君辱臣死之道在哪里?!” “陛下!” 张璁质问后,就也出列向朱厚熜拱手:“即便陛下要饶恕这些人,臣也不会饶恕这些人,而自会日上一本,请旨严办这些人!否则,纲纪礼法就不能得到维护!” “张卿所言有理。” 朱厚熜颔首,然后看向卢琼:“卢卿,你还是忠臣吗?” “陛下问此刻薄之言,臣无法作答!” 卢琼咬着牙回了一句。 朱厚熜顿时红温:“你说朕刻薄?” “陛下因大臣冒犯就动辄抄家流放,株连九族!” “不是刻薄寡恩是什么?” “如今湖广缙绅擅自将所听闻的有关陛下的不实之言,加于笔记文章之中,还不就是因为陛下素来行事不够宽恕,而过于刻薄,他们才会愿意相信这些不实之言。” “陛下看见这些污蔑之言,难道就不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何会被缙绅乡贤如此抹黑吗?!” “若陛下效仿孝庙,礼待天下之士,宽仁待之,岂会有如此之言!” 卢琼沉声言道。 朱厚熜怒极反笑:“大不敬的是他们,你却让朕反思,你怎么不让他们反思反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泯灭天良?!” “以朕看,还是两朝元辅刘公说的对,你们这些人都不认忠君爱民之道,要做名教罪人!” 朱厚熜沉声说了起来。 “臣非要不认忠君爱民之道,亦非要背叛名教,臣只是请陛下与士人治天下,而不是与百姓治天下,请陛下礼待士人,不行刻薄寡恩之事,以成圣君仁主!” 卢琼继续言道。 “放肆!” 啪! 朱厚熜这时拍案而起,指着卢琼。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天子之怒,腰斩于市! “真是越发的大逆不道。” “本朝国体,是天子独治,然后与军户共天下,而非与士人治天下!” “故太祖废丞相,罢中书,设锦衣卫,太宗削藩设东厂,内阁只令预机务,且皆令卫所世袭,行坐粮免丁役而戍守卫国。” “现在你却跟朕讲,当与士人治天下!” “这天下是谁打下来的?” “不是你们士人!是我大明朝太祖高皇帝和一起反抗暴元的义军打下来的!” “士人当时在干嘛?当汉人百姓被暴元盘剥得饿殍遍野时,你们在向暴元摇尾乞官,在做着暴元的走狗,在帮着一起欺压汉人百姓呢!” 朱厚熜此时也算是彻底不给士大夫留体面了。 既然他对湖广犯事缙绅只是流放,而卢琼还是说他刻薄,那他也就决定干脆真的说些刻薄之言,把士人的脸直接踩在脚下。 而他这话一出,朝臣们皆缄默不言。 有无地自容的。 也有捏紧着拳头,呼吸急促的。 还有暗自微微叹息的。 “只有欺负孤儿寡母的赵宋,需要奴役汉人的蒙元,才需要求着士人与自己治天下!” “我大明不是靠欺负孤儿寡母立国,也不是要汉人为奴,需要求着你们士人为自己治天下吗?!” 朱厚熜接着又诘问了两句,算是直接撕破脸。 卢琼再次咬了咬牙,但也的确无法辩驳,因为朱厚熜这话是事实。 但卢琼不愿意放弃。 大明的确跟大宋不一样,因为立国太正,所以大明帝王在法统上没有需要向士人妥协的地方,所以士大夫要争士权,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包括生命。 而有明一代,为争士权,以制衡皇权,以死相争的文臣很多。 从朱棣靖难成功后不惧灭族,到后面以被杖毙为荣。 整个大明朝,骨头硬的文臣的确不少,精神固然可叹,但对皇权而言,却是严峻的挑战。 嘭! 卢琼此时也决定以死相争,故在这时一头磕在坚硬的地砖上:“陛下既然这么说,臣甘愿领死!” 朝臣们大为变色。 不少朝臣更是露出佩服之色,佩服卢琼敢以死逼迫天子妥协,同时也都期望着天子因此被震慑住,因疼惜一刚烈之臣而愿意让步,让士大夫可以自由抨击朝政、掌控舆论。 朱厚熜也沉下了脸,走下了丹墀,一步步来到了卢琼面前。 “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朕不是宋仁宗,不会受责备还唾面自干,朕是有着太祖血统、顶天立地的铁骨头硬汉子!” “你以死相逼吓不到朕!” 朱厚熜沉声说着就转身而走,且丢下了一句语调很轻的话:“朕成全你,拖出去,斩首示众!” 卢琼面色大骇。 不少朝臣不禁抬头,一脸惊诧。 朱厚熜则在回到御座上后,又道:“再有欲乱国体者,亦杀之!” “臣翰林侍读舒芬愿领死再谏!” “请陛下善待士大夫,撤废观风整俗使,诛杀严嵩!” 舒芬是正德十二年的状元,以敢言直谏为名。 在武宗南巡之争中,他就因谏阻武宗巡游无度、荒废朝政,遭谪为福建市舶司副提举。 历史上,他也在左顺门事件中因与杨慎一起号召百官哭谏长跪在左顺门外而受廷杖,且一直有“忠孝状元”的称号。 而此时。 他选择毅然站出来,明显是要再度以死相抗。 许多朝臣不禁再次暗中大赞,而心想:“国朝从未杀状元郎,若天子连舒芬这种忠直状元也杀,那这嘉靖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朕话没说完!” “再有欲乱国体者,不但杀之,还要以明知朕已严告在先,而依旧忤逆君父、破坏君臣大义之罪,从重处置,判以腰斩!” “故将舒化腰斩于市!” 朱厚熜说到这里,群臣大哗。 但无人再敢言。 丹墀下,寂静无声。 毕竟天子连腰斩都说出来。 决心已经很明显。 一个御史死谏吓不到他。 状元郎死谏也吓不到他,反而会进一步激怒他。 跪在地上的舒芬也未发一言,只身子微颤。 朱厚熜没有想这样严酷。 如同他也没有想说出这些刻薄之言一样。 但偏偏有大臣要以生命来挑衅他,逼他退步,似乎觉得皇帝会怕他们死,会因此就退步。 可朱厚熜怎么可能会让步? 他知道今日只要让一步,明日就得让两步,乃至一直让下去,到最后什么事都做不了。 作为天子,他要想握住手中权柄,他可以让利,但不可以让步,哪怕真的做错了事,也不能直接认错,因为一旦认了让了,就失去了权威。 所以,无论卢琼、舒芬是蠢还是坏,他必须如此对待。 宽严相济、恩威并用是上位者必须必备的技能。 朱厚熜接下来直接宣布了散朝,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君臣都需要冷静冷静。 朱厚熜被卢琼这么一逼,也算是真正道出了自己治国的理念,那就是把军籍之人彻底放于士人之上。 这对许多非军籍出身的大臣们而言,触动不小。 但也仅仅是触动。 如朱厚熜自己所言,大明帝国不是士人自己联合开国皇帝朱元璋打下来的,所以士人们没有参与分蛋糕的原始资格,也算不上是大明的根基。 正因为此,历史上的明王朝也不是亡在士大夫手里,而是亡在了自己的军户手里。 因为无论是组成李自成精锐而跟着进入北京城的原明朝九边军户,还是后面投降满清南下的原九边军户乃至在万历末期就因为高宷压榨军户过度而投奔后金的辽东军户,皆是亡了大明朝的真正原因,而他们才是明帝国真正的根基。 士权如今膨胀不过是大明朝自永乐后的许多皇帝主动让权让其有了分蛋糕的资格而已,但严格来说,也只能算是皇帝赏的资格,不是他们自己挣来的,而既然不是自己挣来的资格,那就会很容易失去,皇帝也就能随时拿回去。 所以,士人除非自己起兵造反挣这个资格,不然就不能正义凛然地要求皇帝必须给他们这个资格。 在卢琼和舒芬被锦衣卫带去西市牌楼时,不少朝臣没有回家,而是聚集在宫门外,他们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天子能突然下旨要刀下留情。 因为这次天子如此严厉,也着实让他们也大为心惊与失望。 有扬言天子若不刀下留情就干脆辞官的,有说真要这样下去大明朝就彻底没有什么指望的,更有激愤者说礼义廉耻既已不存那就干脆摆烂,该贪就贪,该欺压百姓就欺压百姓,反正天子不喜正臣喜弄臣。 一时间,大有朱厚熜若坚持要杀人立威,士人的道德水平就有急剧下降的趋势。 内阁大臣和九卿已递牌子请求面圣。 这些重臣自然也是为卢琼、舒芬求情来面圣的。 他们自然比卢琼和舒芬成熟理智一些,知道不能在朝会上直接与天子决裂,那样的话,闹到最后,吃亏的仍只会是士人。 朱厚熜还是见了他们。 因为他严归严,但不是说真的要与士大夫群体决裂,真的只用武夫。 “陛下,卢琼和舒芬虽狂悖忤逆,但到底是一片赤城,算得是诤臣,故臣请陛下略赐慈爱,饶其性命,改为流放。” 首辅毛纪先说了起来。 而吏部尚书王阳明这时倒也跟着说道:“陛下,卢琼还颇有能为,昔日整顿盐政,他负责整顿长芦盐场,就有功绩,算是能臣,臣请对其宽恩!” 石珤这时也跟着说道:“陛下,舒芬更是有名的贞烈状元郎,卢御史亦有贤能之名,若杀之,恐士心大寒啊!” 朱厚熜看了向这些阁臣九卿:“朕只问你们一句,你们觉得士心大寒更重要,还是君心大寒更重要?” “君心大寒?” 内阁九卿们脸色大变。 “陛下圣明!” 这时。 啪啪! 张璁突然持象笏叩首在地,且接着就起身以笏板击掌: “臣认为,《皇明祖训》有言,元以宽仁失天下,故太祖济之以猛,而太宗后又渐复于宽,如今之弊,可以说皆因宽生,陛下以猛纠正之,乃明君之举!” “大礼纠正是如此,如今君臣之伦纠正也是如此,杀卢琼、舒芬是时势所然!” “这么说,卿今日跟着来,不是来为他们求情的?” 朱厚熜笑问起张璁来。 张璁持笏称是,且道:“臣是怕陛下从了其他阁臣九卿之情,而起妇人之仁,故才跟来,欲阻拦之!” 朱厚熜点头。 然后。 朱厚熜都看向了其他内阁九卿:“都退下吧,卢琼让朕反思,朕反觉得你们作为臣子都该反思反思才是,所以,你们回去后都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帝王,如果觉得朕没资格做你们的君父,真心不想认圣人所定之君臣大伦,那就痛快点,直接起兵讨伐朕!” “如果觉得还是应该尊崇圣人之礼,那就好好想想,该怎么燮理阴阳。” “是!” 内阁九卿们也就退了下去。 而等着宫门外的朝臣们自然也没有等来赦免卢琼、舒芬的旨意,只等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 跪在冷雨中的卢琼、舒芬也在这之后没多久被斩于市,一人斩首,一人身斩,血水很快就被雨水淋了个干干净净。 卢琼的都察院同僚余才,舒芬的翰林同僚许成名带着人冒雨来为两人收了尸。 “辞官!” 余才更是在这时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声,而说着就把头上乌纱帽取了下来,愤然投掷于地。 “自当辞官!大明朝完了!” 许成名也咬紧牙,取下了乌纱帽,然后跪在了冬雨中,哭了起来。 “完了呀!” …… …… “大明朝没有完,新的辉煌盛世才刚刚开始!” 翌日。 紫禁城,午门之上。 正立于此,观看朝阳的朱厚熜,在从东厂处听闻到有大臣因昨日之事暗叹大明朝完了的话后,就在心里如此腹诽着。 ------------ 第二百二十章 朕不怕你们辞官,嘉靖朝满是希望! 朱厚熜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收到了来自林俊的密奏。 这让朱厚熜更加笃定地意识到,士大夫的确原则性没那么强,也很好收买。 所以,他大可不必担心,士大夫这个群体会对自己打造更加强盛的大明这一目标,造成多大的阻碍。 尽管具体到一个士大夫个体,会存在有不畏君权的情况,但真正能对他皇权地位形成威胁的,的确不是士大夫。 所以,对于余才、许成名等朝臣的辞官,朱厚熜没有在乎。 哪怕是紧跟着有越来越多的朝臣因为卢琼和舒芬的死而辞官,他也没有在乎。 即便是内阁大学士石珤也上疏引疾乞休,朝臣们以为朱厚熜会挽留,朱厚熜也没有挽留,而是准予乞休,照例赐恩。 这让许多朝臣感到惊讶! 他们对皇帝的决绝感到惊讶,乃至因此滋生出更大的愤怒。 话说。 大明朝的士大夫自永乐后,就有一群士大夫在被娇惯后,开始存在着一种类似后世某一群体的幼稚巨婴心态。 这种心态就是,我认为“我死给你看”,就会威胁到皇帝你,就能让皇帝你妥协让步,乃至也像小朋友一样,用类似于我不跟你玩了的辞官之事来威胁皇帝,觉得这样就也会让皇帝让步。 这种心态甚至一直持续到清朝时期。 清朝皇帝自然没有明朝皇帝那么客气,而通过各种严酷手段才让士大夫开始学乖。 现在朱厚熜没有挽留,连大学士石珤辞官也没有挽留,就让许多朝臣这种巨婴心态进一步膨胀。 于是,更多的朝臣上疏离开。 朱厚熜依旧予以准予。 绝不挽留。 朱厚熜只让吏部即缺即补,且表示如果进士不够升补,就补举人监生。 反正大明朝不缺做官的人。 而且按照大明国制,哪怕是监生也能官居高位,因为监生举人做高官在朱元璋时期的确很常见。 只不过是朱元璋之后,因为进士越来越多才让监生只能充为小官而已。 很快,许多巨婴心态的朝臣们发现拿辞官威胁不了皇帝,就只得放弃,美其名曰,不能让朝中的位置尽为奸臣小人所占。 但这些巨婴心态的朝臣们因为没有从皇帝身上索取到被安慰的情绪价值,内心依旧是愤懑的,而且愈演愈烈,甚至是越发意识到自己好像对于皇帝不那么重要就越是心里承受不了这种失落感,也就越是想继续闹下去。 于是,这些有巨婴心态的朝臣便干脆故意躺平摆烂,不到所属衙门点卯,不准时参加朝会,政务上也故意拖延。 朱厚熜也不客气,该革职的革职,该罚俸的罚俸,该扣奖掖金的扣奖掖金。 这些朝臣因而更加崩溃,一时朝堂上哀鸿遍野。 而在哭了和闹了后,还真的有受不了的朝臣选择上吊自杀,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全部演完。 朱厚熜对此只是按例该赐祭的赐祭,该追谥的追谥,反正主打一个你作你的,我做我的。 朱厚熜虽然前世没当过执政级的大领导,但对付爱作的巨婴还是有经验的。 不但皇帝对此淡然处之,很多心智成熟的大臣也对此淡然处之。 吏部尚书王阳明在为卢琼和舒芬求了一次情后,就没再理会那些扬言要辞官要摆烂的同僚。 因为自被贬龙门后,他也算是大彻大悟,成熟了不少,知道不能再苛求天子成圣人,觉得这样就能靠天子完成自己心中的道。 他现在已经明白,凡事应该靠自己为善去恶,才能让这个世界更加光明,亦让天子更加光明。 而他为卢琼和舒芬求情,也只是做个样子给天下士人看而已。 让天下士人知道他作为吏部尚书也还是为君臣和美出了力的,也就应该配合他这个吏部尚书的工作,愿意相信他这个吏部尚书还在为天下士大夫,努力规劝天子做一个合乎士人意志的圣君仁主。 但王阳明不得不承认的是,天子励精图治的决心也的确远超他想象,乃至比他们这些士大夫还不顾一切,因而居然说出如果他们真觉得他这个皇帝失德可以起兵讨之这样的话。 这让王阳明对天子的坚毅果敢更加折服。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么一位坚毅果敢的天子。 他也开始确信,正是因为大明朝如今有了这么一位坚毅果敢的天子,他这个不被杨廷和一党护礼派所喜的所谓士大夫异端才能成为九卿之一,乃至如今成为大冢宰。 王阳明为此很感念天子的知遇之恩,也相信自己真的会在这么一位天子的统治下实现革新天下的抱负! 王阳明知道天子想开辟更大的疆土,所以才会说皇明的国家体制是天子与军户共天下,想培植军籍之人为自己的基本盘,实现对士权的对抗,实现对外扩张。 王阳明对此不反对,倒也不是因为他被抬为了军籍,而是因为他自龙门悟道后,就不再认为天子必须无私无欲,而认为天子想开疆辟土、成就非凡伟业,乃无善无恶的本心之欲,跟他当年想做圣人、想立言立功立德一样! 所以…… 在王阳明看来,只要天子的本心之欲不妨碍天下的长治久安那就不算是恶,如果还有益于天下的长治久安,那甚至还算是善! “既然陛下要与军籍之人共天下,那陛下只要真的做到能依靠军籍子弟让天下长治久安乃至更为昌盛,就值得支持。” “而如今,我也明白,为君一朝想来也和为官一方一样,要明德亲民,就需要一个基本盘,为官一方需要如此,天子自然也需要!” 王阳明为此对自己的学生们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而现在,既然这么多人辞官,他又是吏部尚书,还支持天子培植基本盘,所以,王阳明也就打算趁着自己任吏部尚书,配合天子,主动优先重用军籍士子。 为此。 王阳明主动约见了张璁。 他很清楚,真正能为陛下开启一代中兴之世的良相,只能是自己这个同乡。 毕竟自己这个同乡自始至终都表现得特别有胆魄,敢为天子承受来自肉食者的压力,同时又非过于激进的人物,且也没有去故意去迎合天子。 张璁在得知王阳明下帖约见自己后,喜不自胜。 他自然知道王阳明是要帮他建立政治势力,让他将来可以辅佐陛下开始更大的改制。 他也就答应了王阳明的约见。 当晚。 张璁坐着马车出了门。 朱厚熜在火耗归公后,推行了给百官增俸的吏治改革,像张璁这种九卿之一的大臣,俸银收入已比之前高了不少,不但有基本俸禄和奖掖金。 还有一定额度的公使银和养廉银。 所谓公使银原是学自两宋,让官员们可以在办公务时不用让地方官府报销出公差时的花费,以达到减少地方官府开支和杜绝官员们尤其是京官们办公差时借让地方报销公务费用而勒索敲诈。 因为一般而言,很多官员会在出公差时,尤其是钦差或者都御史、御史这样的官,会让地方官提供蔬菜烛炭银、笔墨纸张银、办案家伙银、伞扇茶水银、住宿银等等,使得地方财政开支加剧,进而造成地方官府亏空,而不能及时赈灾,而且往往地方亏空的主要根源就是上司吃拿卡要,毕竟集权社会的弊端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几个地方官员敢像海瑞一样为了自己地方官衙开支合理而拒绝上级的盘剥,甚至巴不得打着上司的名义加倍盘剥百姓。 朱厚熜设公使钱和推行火耗归公一样,倒也不是真的指望能因此管住上级对下级敲诈勒索的手,但这样做至少可以让他将来能名正言顺地整顿勒索下级的大员。 对于养廉银,则额度不多,只是能够满足愿意做清官的官员能够让家人过上舒适的生活而已。 所以…… 张璁即便是着便装去见私人,也穿得的很华贵,身边也会跟着二三十个蓄养的家丁护卫,坐的马车也是上等马车,雕花掐金。 路人看到他的马车都不由得纷纷避让,知道车里坐着的人非富即贵,但在避让的同时,也不由得纷纷侧目而看,露出艳羡的目光,一些少年更是幻想着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的确是艳羡和怀有希望的幻想,而不是仇恨与鄙夷。 毕竟,眼下的大明寻常百姓的生活也是在蒸蒸日上,充满希望,阶级矛盾大为缓解。 首先体现在财富在迅速增长上面,再有就是居住环境和生活环境都在改善,饮食也更加丰足而富有营养,然后便是阶级地位提升的很快。 刚从大明实政学堂毕业的举子贾士元就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成为户部的观政进士,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才观政两个月,就被铨叙为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这让他做梦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快就成为六品京官。 当然。 贾士元这种大明实政学堂毕业的专业型官僚能这么快成为京官,主要是与眼下大量朝官辞职,让官场换血很快有关。 话说回来,朱厚熜正是因为提前设了大明实政学堂,从监生和乡试副榜解额中选了不少军籍子弟进大明实政学堂予以培养,才让他有底气不怕短时间内大量官员辞职。 甚至! 他巴不得旧官僚走的越多越好,好给他培养的新官僚腾位置。 此时的贾士元,也因为自己官升得太快,而充满希望地看着街上达官显贵们所乘坐的华贵马车,且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过上这样优渥的生活。 在自家阁楼上读书的韦长贵也怀着同样的希望。 已晋升为总旗的他,也学着张斌,在京师外城广渠门一带,新开发的西城区按揭了一套由大内监造的带楼商铺。 但他没有选择自己经营商铺,而是把商铺租给了别人。 因他是天子亲军可以申请很低利息的借贷,再加上京师商业越来越发达,所以他的租金收益一直抵消得了他的每月还款成本,这让他能够安心地与自己妹妹秀莲住在砖瓦楼房内,而军饷收入还能全部用来请文人教他读书,以备将来武举考试。 韦长贵已经知道,武举中试的军校可以升得更快,而武举要考文化内容,所以,他要想尽快成为更大的官,就需要在自己身上加大投资。 张璁在马车里也看了一会儿书,但待看得眼酸时,他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 而一看见窗外之景,他就由衷地感到满足,不禁笑颜满面。 因为,他看到了他在嘉靖朝披肝沥胆以解君忧国弊的最好回馈!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嘉靖朝盛景,太监的觉悟! 这个回馈就是大明百姓的日子的确在一天天变好。 张璁就看见,入目处的京师街道,依旧整洁干净,蓊蓊郁郁。 昔日荒凉的京师内城西郊,如今在建看外城,遍是青砖黛瓦,还添了许多牌坊高楼。 行人也更为稠密,乞丐几乎绝迹。 朗朗读书声随处可闻,悠扬琴声和唱戏做打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肉香味伴着酒香味,更是不时地就嗅到。 这让张璁很难想象,两年前还只有臭水沟和灰尘黄土的城西皇家荒地,如今却在外城建好且天子准予大内与京畿道合作开发这皇家荒地后,迅速成为繁华之地,且还吸纳了不少富户在这里贷款购置房产。 连他自己都在这里购置了一所被宣传得非常雅致精巧且专为达官贵人建造的华贵院落。 而且,他还因为钱不够,也用了按揭的方式,向兴明银行贷了一笔款。 张璁也没想到,对官员进行增加俸禄收入的改革后,他这样的九卿还倒欠了皇帝的钱。 不过,不只他一个九卿欠,很多官员都欠了皇帝的钱,所以张璁心里没有多么不安。 更重要的是,这些京师的宅邸的确保值还年年升值,尤其是在天子广召名医和名儒进京,在西郊附近广造医馆与广设书院后,京师西城的新建宅邸更是年年飞涨。 且不说医馆有给天子看病的御医周太医坐诊,光是附近允许平民子弟凭购房房票入学的官办书院中,就有王阳明会亲自来讲学的阳明书院,与王教这位嘉靖朝第一位状元奉旨兼任山长的首善书院。 所以,张璁很清楚这里的宅邸为何飞涨。 只是他感到颇为佩服的是,皇帝居然想到用这种方式把恩赐给他们官员的钱又加倍的收了回去不少,还收的让他们这些做官的心甘情愿。 同时。 张璁还佩服的是,皇帝这样做还让那些参与建造外城的外来务工百姓,依旧在京师城有活干。 而不少勤奋节俭的外来百姓甚至已经靠自己的勤劳积攒下不小的家业。 有人甚至还利用京师达官显宦开始贱卖卖田地铺子以换取银元炒房的机会,用较低价格购置了一些土地,成为了自耕农或者庶民小地主或者小商贾,让京畿道的田税和商税也在日渐增长。 毕竟,天子表示交易京师新造房产只认法定货币银元,所以达官显贵们为此也不得不买田买产业以换取银元。 看着不远处不少还在建造当中的深宅大院,已有雕花镂彩的豪华院门,而大量精致盆栽和假山已开始在里面布置,张璁对自己将来的京师新宅邸还是充满期待的,也对自己即将拥有一座京师大宅而感到高兴。 而对张璁而言,他最为高兴的还是看见这些昔日还是淮扬饿殍的外百姓,如今已在京师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这让他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成就感,一种比正德十六年登科还更觉有意义的成就感。 因为把这些淮扬百姓迁移来京师参与建造外城的工作,以达到以工代赈的目的,是他奉旨督办的。 所以,他亲眼看见过这些百姓最初的凄惨样子。 而如今能看见这些百姓各个满眼希望、笑容常见,乃至看见这些百姓如今不少生活安稳甚至开始殷实富足的场景,他自然会难以抑制地咧嘴而笑,甚至笑着笑着还热泪盈眶,而望着北边的紫禁城,自言自语地说: “多亏有陛下这样的圣天子,才能出现今日盛景啊!” 张璁明白,这也是天子重夺货币权,把豪绅埋在地窖里的银钱收上来的好处。 那就是,只要天子爱民求治,就能够通过不停地投资建设,让银元流到百姓手里,进而让百姓实现财富的积累,带动整个社会向更安宁富足的方向发展。 张璁也因此开始越发的承认:或许天子和权贵官僚乃至庶民,追求更优渥富贵的生活,并不是坏事。 而抑制所有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要求所有人乃至天子俭朴节用,也并不利于实现国强民富,反而允许所有人追求更好的生活而不只是达到温饱乃至合理利用这种需求来创作更多岗位还更利于国强民富,至少能真正实现藏富于民而不只是藏富于豪右。 自身家庭并不富贵,但靠宗族里富贵族人出资所建宗族义学义产资助而渐渐实现阶级地位跃升的张璁,对这种先聚天下之财于公,再用之于济民的模式很感兴趣,也很容易接受和理解。 所以,他开始对程朱理学提倡的“灭人欲、存天理”产生了质疑。 尽管…… 程朱理学的灭人欲是灭过分的欲望,但张璁现在开始觉得允许人们追求过分的欲望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合理引导,也能促进社会发展,比如追求奢侈这事,也未尝是坏事,禁奢当只作为手段,不能作为目的。 “娘,吃馒头!” 在离张璁不远的工地上,才来京师不久的小民颜大善正拿着用纸包着的三个冒着热气的馒头来到了一老妪面前。 这老妪接过馒头,摸着馒头的轮廓,问道: “真不是偷的?” “我的儿,可不能再偷!你爹就是因为怕你饿死,偷了詹老爷家的炒米被打死了!你可不能再被打死啊!” “不是偷的,这里是京城,我哪敢偷,您听听这吆喝声,人很多的,我就是偷根针,也会被瞧见的。” “这是儿刚刚搬砖换来的。” “管事的军爷说,这京师,搬砖的活不会停,随时都有,我随时都可以去挣这个钱,所以您不用留着,赶紧吃。” 颜大善说道。 老妪惊喜地问道:“真的?” “自然当真!” 颜大善回道。 这老妪便笑着啃了起来,一边咀嚼着一边问:“这京师里搬砖的活怎么就不会停?” “说是如今的皇上好!下旨说百姓流徙京师背井离乡总有不得已的苦衷,就不让官府撵我们回去,还拿出自己的地来不停造房子,就是为了让我们有活干!” “因为皇上不缺房子住,也不缺钱,只是为了让我们老百姓有活干,才造房子,卖给大户。” 颜大善回道。 老妪听后怔了一会儿:“看来真是碰上好皇上了,儿啊,你比你爹有福啊!” 老妪说着就流下泪来。 “娘,你别哭,眼睛都哭瞎了。” 颜大善用打着布丁的袖子给老妪揩拭起眼泪来。 朱厚熜的确下过不要驱赶流徙京城百姓的旨,且因其大兴基建,也的确吸引了别处的许多失地百姓、破产手工业者来京师谋生。 颜大善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对于没有田地和其他产业的他而言,在家乡已经完全活不下去,而来京师还能养活自己和母亲,自然是幸福的事。 正沉思着的张璁看见了这一幕,而不由得微微一笑。 王阳明在张璁来时,特地出了中厅来迎。 与张璁作为大理寺卿还在京师租房不同,王阳明因父亲曾在京城任过礼部高官,而早已购置有宅邸,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长安居、大不易”的问题。 连替王家看守京师宅邸的婢仆很多都是当年皇家所赐。 这让张璁自是羡慕不已。 “太祖立国之后,本想着与宗室共天下,但建文帝在其驾崩三个月后就改其制,故招来靖难之事。” “太宗皇帝也无意与宗室共天下,而是选择与勋贵共天下,但勋贵渐渐不能振作,才使内宦与士人崛起。” “如今,陛下欲重振武功,培植同勋贵一样有世袭之位而与国同休,但又因为世袭之位太低,所以不得不为光耀门楣勤学文武的普通军籍子弟,倒也不失为良策!” “但如今天下,军籍子弟也不少,哪怕是士人中的军籍士人也不少。” “所以要重用军籍士子,也还是得选在大礼上与天子一心的军籍士子为妥,公比我更清楚哪些同僚大礼上是合乎帝意的,故以后这铨叙之事,还请公多多引荐。” 而王阳明一见到张璁,就专门将其带到室内,一边令老仆为张璁沏茶,一边表明了自己约见张璁的真正目的。 张璁也知道王阳明是此目的,内心自是高兴,且也没有扭捏推辞,只拱手作揖道:“鄙人自当不负大冢宰求才之意!” 王阳明则捋须微微一笑,与张璁谈起学问上的事来。 而朱厚熜当晚也从东厂提督秦文这里知道了王阳明和张璁的谈话。 “果然他们是知朕心思的。” 朱厚熜因而感叹了一句,接着就对秦文吩咐说: “虽说内臣不宜与外臣接触,但朕准你这个东厂提督暗地里跟他们接触一下,为他们提供一下护礼大臣的消息。” 秦文不禁张嘴,他知道皇爷这是要自己代表他去站队,而皇爷自己是不好亲自下场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皇帝站队的一党会不会从屠龙变成恶龙。 虽说高明的帝王之术不是行制衡之术,但即便要拉偏架,也最好找个代理人拉偏架为好,这样可以最大可能避免冲突风险直接波及皇帝本人。 朱厚熜知道秦文在怕什么,也就说道:“朕不会让你做刘瑾!而且,与你接触这么久了,朕也相信,你跟刘瑾不一样。” 秦文则跪下说道:“皇爷如此说了,奴婢岂有不尽忠的理?何况,老祖宗一直教导儿子们,说儿子们都是无根的人,头上只有一片云,这片云就是皇爷,奴婢将来是剐还是守陵,都是皇爷说了算,奴婢是不敢也不能有怨言的!” “魏彬教的好啊!”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天子大怒,豪强遭殃! 朱厚熜感慨了一句后,就问着秦文:“林俊在密奏里提到的人到了没有?” 秦文回答道:“约莫今日下午就能到京。” 话说,林俊的密奏,并不是直接通过林俊上呈的,而是林俊通过王阳明代为上呈的,且出于谨慎只在密奏里提到会派人进京来说明东莱情况。 朱厚熜将林俊于密奏中提到的此人信息交给了北镇抚司,让北镇抚司的人盯着。 秦文是东厂提督,兼管北镇抚司,自然是需要跟紧此事的。 所以,朱厚熜会因此事而问他。 秦文回答后,朱厚熜就挥手让秦文退了下去。 朱厚熜眼下所做的改革,因为核心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缓解阶级矛盾,所以采取的手段是增加官员俸禄,加大基础建设力度,以及增加官僚数量,乃至建新学、养新军。 但这些,最终都指向一个问题,那就是钱花的更多,朝廷开支进一步增大。 这与核心目的是缩减开支,所以要裁减冗员、裁减冗兵、限制工程建设规模的改革模式不同。 因而。 东莱金矿的财富归属问题就显得很重要。 朱厚熜要想在生产力爆发出现之前不加赋,又出于谨慎而在治国初期不大规模进行分配改革,就满足增加的大量开支,就得指望着从东莱这些地方所开采的新资源。 可他想拥有这东莱金矿。 权贵豪绅们也想拥有这东莱金矿。 所以,这就导致了如今出现的情况。 先是福建巡按御史来渊以东莱金矿已尽为由上疏请停东莱金矿。 进而浙江巡抚夏言密奏揭发来渊所奏不实,是有豪右想勾结官僚吞并东莱金矿。 接着,东莱知州张纶下狱。 福建巡按御史来渊也因为上疏请停东莱金矿而下狱。 现在,林俊也带来了关于豪右想勾结官僚吞并东莱金矿的新信息。 朱厚熜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想吞并他金矿的豪右! 无论是以儆效尤,还是借机打击豪强,亦或者是为接下来加强监管增加新的理由。 他都有必要密切关注此事。 待到下午,刚刚经筵结束的朱厚熜,就在云台门见了林俊派进京的人。 为不让外朝更多人过早知道林俊向朝廷揭发东莱金矿更多真实情况,而为闽地豪右的在京耳目知道,朱厚熜决定亲自审,让司礼监秦文亲自做记录,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松在旁听命行事。 林俊派进京的正是其子林达。 “学生府学廪生林达,问陛下圣安!” 林达在见到朱厚熜后就身子微抖地向朱厚熜行了大礼。 “朕安!” 朱厚熜回了一句,就抬手让林达起身。 林达谢了恩,就颇为拘谨地立在了一侧。 朱厚熜看向他说道:“大可不必紧张,令尊让你向朕传达东莱金矿实情,可有何实情要奏?” “启奏陛下!” “学生虽是前南少司马陈氏之婿,但事涉忠君之道与家严之命,故学生不得不如实揭发家翁陈公与一众闽地豪右勾结中外官僚侵吞东莱金矿之官利与事涉通夷之罪!” “至于学生犯尊亲之罪,甘愿认领。” 林达拱手回答道。 朱厚熜听闻后道:“犯尊亲之事,朕不予追究,亲亲相隐也要分情况,大明律载有明文,事涉欺君通夷大案,不在此犯尊亲之罪列!” 接着,朱厚熜就问道:“你只如实陈奏令翁与一众闽地豪右勾结中外官僚侵吞东莱金矿之官利与事涉通夷之罪的明细即可!” “是!” “因东莱金矿的管矿小吏皆由我们闽地豪右提供,故东莱金矿的实际黄金产量,要比报给朝廷的两万多两多两倍,黄铜产量要比报给朝廷的一万多斤多五倍!” 林达回道。 在朱厚熜一旁的司礼监太监秦文听到这里不由得瞪大了眼,脸色大变。 朱厚熜听后也捏紧了拳头,沉声问道:“你是说大部分在外开采的黄金和黄铜,其实已经被他们瓜分了?” “是!” 林达回后就瞥了皇帝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这时已面色阴冷,沉声问道:“也就是说,东莱的金矿,去年实际产的黄金应该是七万两,黄铜应该是七万多斤,他们拿走了大部分,只给朕分留了一小部分?” 林达继续颔首称是。 “那为何他们还不知足?!” “还要全部吞下!” “那是朕的矿,只给朕分一小部分不说,还要上疏停矿,企图全吞,朕这个天子在他们眼里就半点敬畏尊重之心都没有吗?!” 朱厚熜厉声问后就咬了咬牙,两眼如电地看向了林达。 林达不由得垂首:“陛下息怒!这是因为西夷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东莱金矿的事,也就让跟他们走私货物的大户传话说,东莱的金矿,他们也要有份,如果他们不给,就要劫掠闽地。” “当地豪右怕乡梓被西夷屠掠,更怕被官府勒令捐资助民抗夷然后得罪外夷,就合计着把本交给陛下的那份给西夷!也就与西夷谈好,他们促成朝廷下旨停矿,但西夷要保证与他们友好相处。” “无耻!” 秦文这时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这是在御前,便慌忙向朱厚熜请罪:“奴婢失礼!” 而陆松这时也捏紧了手中的刀把,脸色微变。 朱厚熜冷笑:“你没说错,的确无耻!” “为了花钱消灾,自己不出钱,却要朕出,要牺牲朕的那部分。” “再没有比这更无耻的了!” “敢情朕在他们心里的敬重程度还不如西夷是吧?” 朱厚熜说着就站起身来,在金砖上背着手踱步走着。 林达把头垂的更低,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不答,什么时候该故意装傻。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在御前奏事,也就不敢不回答皇帝的每一句问话,哪怕皇帝是带着情绪在问一些话,也就如实着自己闽地豪族的真实心疼。 “因为他们知道陛下您不会屠掠闽地,但野蛮的西夷人是真的会!” “另外,如果能因此让朝廷一点东莱金矿之利也拿不到,自然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事,他们没谁会因为自己吃得太多而歉疚的,只有厌不足!” 林达回道。 朱厚熜淡淡一笑:“你倒是回答的实诚!” 林达微微一怔,暗想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 接着。 朱厚熜又问着林达:“一年七万两黄金,七万多斤黄铜的产出,你可知道除了令翁,中外具体都有哪些人在背着私吞这笔财富?” “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 秦文当场脸色大变。 陆松也一样,忙看向了朱厚熜。 “记录在案!” 朱厚熜这时倒只是镇定的吩咐了一声。 朱厚熜虽说把负责值守宫廷的锦衣卫中,与外朝有勾结的下层官校清理了一遍,但上层的锦衣卫官倒是没有清理。 毕竟上层的都是弘治、正德两朝对弘治、正德有功的旧人,朱厚熜要处置,也得讲究个名正言顺,不然不能服众。 所以,朱厚熜对这些人只是明升暗降,让他们官位更高,但不掌实权。 章杰就是其中之一,原只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他,就被朱厚熜推恩升为了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使,但不挂实职,而实际掌锦衣卫事的锦衣卫则成了锦衣卫指挥使王京。 秦文这里提笔躬身称是,随后就神情凝重地案状上写下了章杰的名字。 这是在正德朝与他干爹魏彬、乃至和他关系都不错的锦衣卫官员。 但秦文现在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他相信林达不会平白诬陷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 朱厚熜又问林达:“还有吗?” “还有!” “讲!” 林达则先跪了下来:“学生讲之前,还请陛下不要动怒,不要治学生的罪,学生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君!” “朕晓得,不会治罪于你。” 朱厚熜回道。 林达道:“有当朝尚书。” 朱厚熜颔首。 林达又道:“还有当朝大学士。” 啪! 秦文大吃一惊,手中的笔也掉落在地上。 林达也不由得把头埋得更低。 秦文看向了朱厚熜:“皇爷,要不。” 朱厚熜挥手,没让秦文再说,只沉着脸看向林达:“尚书是谁,大学士是谁!” “尚书是户部尚书邓璋。” “大学士……大学士,陛下,学生真的要说吗?” 林达反问起朱厚熜来。 因为这个人的确不是他敢轻易说的,他父亲在他走之前也叮嘱过,说天子也不一定愿意知道这个大学士是谁,所以要他再三确认后再说出口。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 如今朝中的大学士有毛纪、费宏、杨一清。 虽然毛纪跟他不是一条心,但他相信毛纪没这个胆子。 反倒是费宏和杨一清更有可能。 毕竟这两人都有些不好的传闻出现过,也更有胆魄,前者有在乡不检的说法,后者有勾结内宦的说法,但也有另外一种说辞,那就是前者是因为宁王恨其不助自己而使盗坏其名声,后者是因为要除刘瑾。 总之,这要看从什么角度什么立场来看。 而能混到了这个位置的人,的确也不可能真是什么绝对的好人。 朱厚熜也没那么单纯,自然也就没有对此感到意外。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这两人都是能臣,如今也是为朱厚熜主持内阁大局的重要阁臣,比首辅毛纪有担当,又不像石珤那样迂腐。 所以,在朱厚熜看来,这或许也是这林达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原因。 毕竟这两个大学士哪怕有一个涉及到这里面的案子,他这个皇帝也不好收场,如此,还不如不知道。 但朱厚熜想了想,还是决定知道,因为无论如何不能自己骗自己,真的逼着自己相信自己重用的大臣都是纯洁的小白兔。 而且,有时候掌握到他们一些把柄,还能更易操控。 为此。 朱厚熜沉声言道:“说!” “大学士费宏。” “还有吗?” “太傅杨廷和。” …… 关于费宏与邓璋受贿行贿见于《明世宗实录》卷六十三。 原文记载是:壬戌,詹事府詹事桂萼、张璁奏讦大学士费宏,实受陈九川所盗贡玉,又尝纳邓璋彭夔之贿,及居乡不法事。宏上自辨:以为九川之玉已奉明旨处分,可以勿论;若邓璋总制,实由九卿会推起用,而其馈玉,乃在一年之前,璋不能预知臣不能专主也!彭夔循谨廉平年力可用,第以科场与御史争席致招谗毁,故臣与同官公议,拟留,非为私也!桂萼等所以攻臣者,缘近日选取庶吉士,例有教书官二员,而二人皆不得,与故有憾于臣,乃遂陷臣以赃罪不已甚乎!夫萼璁之挟私而攻臣者屡矣!不得为经筵讲官则攻臣,不得与修献考实录则攻臣,不得为两京考试官则攻臣,今不得与教书则又攻臣,臣多病无才岂能复与新进争胜,久履危机?但恨皇考实录未成,臣之心迹未白,所为恋恋阙庭者为此耳!萼璁又诬及臣先茔被发从兄受祸,皆以为居乡不检所致!不知此皆逆濠欲复护卫,恚臣沮议,阴嗾乡人为之惟?陛下怜察!上曰卿所奏事情业已处分明白,不必深辩,宜即出视事以副重托。 根据这段记载,费宏应该是自己承认自己有受贿,只是怪桂萼张璁旧事重提,是因为他不给这二人参与经筵和修实录以及为翰林教官的机会。可见,费宏的确有没那么清廉。 ------------ 第二百二十三章 鞭笞御史,锦衣办大案! 林达说完后,云台门内,顿时变得特别寂静,落针可闻。 秦文、陆松、林达都小心翼翼地瞥了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对此倒是表现的很镇定,只问着林达:“你为何会知道是这些人?” “因为家翁和几个闽地豪族已经打算和西夷一起迁去东莱,只是,家翁他们舍不得海贸之利,但要走私海贸就需要有大家族能够从内地继续进货给他们,这样他们才好继续出海发卖。” “所以,家翁他们也就和家父达成一致,他们利用家父曾做过陛下的吏部尚书,让西夷配合林家立一次功,在撤退时伪造成是我林家配合官兵击退了西夷的假象,这样就可以争取陛下在看在家父毕竟曾是大冢宰和有功的份上,不牵连我们林家。” “而我林家要做的就是答应他们,每年给他们提供粮食和内地的各种货物以及人口,再有就是替他们联络与被他们绑在一条绳上的权贵官僚,让这些人把他们需要的消息传到我们林家,我们林家再传给他们知道。” “所以,家翁就把跟他们在一条绳上的权贵官僚名单告知了家父,甚至学生这次进京也是以代家父进京联络这些人的名义而来的。” 林达回答完后,朱厚熜冷笑不已:“果然贪婪!在明知朕已经通过夏言知道他们在图谋金矿,他们竟还在既要还要。” 接下来。 朱厚熜又让林达继续汇报了闽地豪右都是哪些人,以对照张纶的口供有没有。 朱厚熜听后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暗自思忖: “这些人与张纶提供的出入倒是不大,只是多了些太傅、大学士、尚书这样的朝中重臣和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天子近臣。” 但越是涉及这样的人,越是要慎重,所以,目前因这只是口头孤证,还不能抓这些人,但是有林达提供的供状和张纶的供状都提到来渊,所以,严审被抓巡按御史来渊是可以了!” 为此…… 朱厚熜也就对陆松吩咐道:“你立即回诏狱,严审来渊,让他供出他知道的人!” “但是先不要声张今日之事。” 朱厚熜吩咐道。 陆松拱手称是。 秦文这时则问着朱厚熜:“皇爷,太傅和阁老尚书们和大金吾要不要先派人盯着?” 朱厚熜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尤其是费宏和杨廷和。 倒也不是朱厚熜怕他们。 而是,因为这两人在大明的地位特殊,影响力很大。 另外,既然他要做大事,成就大业,就难免要在大局上有所顾忌和取舍,乃至要用好这些人的把柄和影响力,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换句话说,朱厚熜能有这两人的把柄,对他反而是好事,反而更有留着这二人的价值! 而他如果直接下旨派人去盯着这些人,一旦让对方发觉,难免会让对方多想,进而问天子是不是不信任他们,听信了他人的谗言,而反咬自己身边人一口,乃至用自己的影响力加剧内部分裂。 但是如果不盯着,那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暗中做地方豪右的保护伞,一边在自己面前迎合自己,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以求保住地方,一边又在暗地里拆台,扮演两面派,做好随时倒向的准备。 所以,朱厚熜对付这些人需要讲究策略。 于是。 朱厚熜就看向林达:“你今晚就去拜见杨廷和和费宏,把你来见过朕的事告诉他们。” 林达大为惊愕,但也不敢多问,只叩首称是,然后随着陆松一起出了宫。 而陆松这里刚出宫,就遇到了正朝自己走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 “陆兄弟!” 章杰先笑着跟陆松打了招呼。 陆松也忙拱手行礼:“大金吾!” “你我兄弟,何必这么客气!” 章杰笑着说后,就问着陆松:“皇爷让你进宫是为了何事?” “为东莱金矿的事。” 陆松回道,且瞅了章杰一眼。 章杰微微一愣,目光有些躲闪,随后笑着道:“看来是真的要派人去闽地调查了?” 陆松颔首:“口供是有了,实证还是要去闽地再查的。” “皆涉及哪些人?” 章杰忙问道。 陆松笑道:“能涉及到哪些人,他一个东莱知州,知道的也有限,也就涉及到他见过的几个闽地豪右。” “公突然关心这个是为什么?” 陆松说后故意就问起了章杰。 章杰忙尴尬笑道:“瞎问问!瞎问问!” 陆松则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就回了北镇抚司,且问着在北镇抚司下属:“来渊现在怎么样?” “还在喊自己冤枉呢!” 陆松的下属回道。 陆松听后走了进去,然后来到了来渊被关押的房间。 来渊见到陆松就问道:“陛下何时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 陆松笑着反问了一句,就道:“你行如此欺君之事,竟然还觉得自己会轻易躲过此事,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吧!” “我说了,我是因为受东莱知州张纶蒙骗,才误上奏疏说金矿已挖尽的!” “我不是欺君。” 来渊说到这里,就突然色厉内荏地朝陆松喊道:“我只是失察!” “张纶已经供认,你是指使他这么做的。” “另外,皇爷已得到确凿证据,知道你不仅仅是失察,故已下旨严审。” 陆松说着就喝令道:“把来渊架起来,先用鞭子抽打着问他!” “是!” 来渊这里大为惊讶,接着,就忙喊道:“你们北镇抚司不能这样,我好歹曾经是巡按御史,你们无凭无据就对我用刑,外朝会追究声讨你们镇抚司的!” “我们镇抚司从不需要看外朝的脸色,只用听皇爷的吩咐。” 陆松说着就把手一挥。 来渊这时已经被架了起来。 啪! “啊!” 顿时,一锦衣校尉就一鞭子朝来渊抽了过去。 啪! 啪! 随后,又是一鞭,接着又是一鞭。 北镇抚司的鞭笞之刑都会一边蘸取盐水一边抽。 来渊自然是受不了,没几鞭子就惨叫不已。 但没多久,来渊就突然脸部狰狞起来,然后突然垂下了头。 陆松突然觉得不对劲,忙挥手制止了麾下锦衣校尉的鞭笞,而走了过来问着来渊:“不至于这么快就疼晕过去了吧?” “头,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这时,陆松麾下一锦衣卫百户指着来渊的胸膛问道。 陆松发现来渊的胸膛果然没有起伏,随后就立即试了试他的鼻息。 “坏了!” 陆松顿觉不妙。 因为陆松也管了这么久的镇抚司,自然是清楚抽人鞭子还不至于把人抽死的,饶是这来渊只是个柔弱的文官。 何况,盐水这东西固然会让疼痛加剧,但也往往还会有抑菌避免伤势加重影响审讯的效果。 陆松看向了眼前的一桶盐水,问道:“这盐水谁负责送的?” “试百户牟辅!” 陆松听后立即亲自带人来了牟辅住的地方,却发现牟辅已经倒毙在家。 陆松不由得咬了咬牙。 …… …… “来渊没了?” 当秦文疾步来到御书房,向正和姚皇后一起执笔写字的朱厚熜汇报时,朱厚熜就顿时收住了笑容,让姚皇后退了下去,且问了这么一句。 秦文看着地砖,战战兢兢地回道:“是陆佥事亲口来报的。” “陆松现在在哪儿?” 朱厚熜突然严肃地问道。 秦文回道:“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 朱厚熜把袍袖一挥,立即就坐到了御座上,把铜磬里的鎏金木锤拿在了手里,轻轻敲打着,同时拧眉龇牙。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是没想到护礼派的能量还依旧这么强大,居然还是能让自己这边的线索直接断掉。 不多时。 陆松已经来到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便斜眼看着他问道:“来渊怎么就突然没了?” “回皇爷,是因为鞭笞的盐水里混有剧毒,臣也是打他的时候才发现的。” 陆松回道。 “谁下的毒!” 朱厚熜声音低沉冰冷地问道。 陆松忙道:“试百户牟辅!但他已经服药自杀了!” 朱厚熜听后未言。 过了许久后,朱厚熜就问着陆松:“一个试百户为何要害巡按御史的命?” “回皇爷,牟辅自然不会,但臣怀疑牟辅是章杰指使的,他在镇抚司还有些根基,又和外朝许多护礼的人一样,都是恨皇爷不认孝庙为皇考的人!” “臣请严审此人!” 陆松回道。 朱厚熜道:“现在还不可!以免打草惊蛇,而让南边的闽地豪族提前知道林家的底细!” 陆松称是,同时心里疑惑:“皇爷既然怕打草惊蛇,为何又让林达主动去对费宏和杨廷和泄密?” …… 费宅。 林达见到费宏后,就立即行了晚辈礼。 费宏和林俊杰皆是正德朝有名的清流,自然相交甚深,也就对林达也很熟悉。 费宏见了林达后就端起茶一边喝着一边问道:“你几时进京的?” “今日!” 林达回道。 费宏又问:“在来我这里之前,可有去过别处?” “宫里!” 林达回道。 砰! 费宏手里的热茶顿时滑落在地毯上,整个人更是呆如木鸡起来。 ------------ 第二百二十四章 训斥阁臣,清流求饶 “皇爷,费阁老递密揭求见。” 当晚。 朱厚熜正在阅览已票拟批红的奏疏,御前值夜班的太监黄锦就进来禀报了一句。 “不见!” 朱厚熜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是!” 黄锦也就走了出来,向正立在寒风中的费宏答道: “阁老您回吧。” “陛下睡了?” 费宏问道。 黄锦没有回答。 费宏则直接跪下道:“还请公公再通禀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黄锦见费宏都跪了下来,又一把年纪,也就有些不忍,说道:“那我替您再问一声。” 费宏感动地笑了笑:“有劳公公。” 黄锦也不知道内情,而只以为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再次进来:“皇爷,费阁老说有要紧事求见。” “朕说了不见,让他滚!” 朱厚熜佯怒答道,随后就继续翻起奏疏来。 黄锦不由得问道:“皇爷,真要照着这话回答吗?” 朱厚熜道:“当然!司礼监的规矩,还用朕再替魏彬教你一遍吗?”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伤他?” 黄锦不禁问道。 啪! 朱厚熜直接把手里的奏疏往桌上一拍,故作大声说道: “伤什么!” “一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虚伪之辈,杀了都不足惜!还是刘晦庵说的对!这些士大夫都是只会为自己打细算盘的人精,面皮上不知挂了多少可以随时变换的脸呢!” 黄锦这时已经忙乖乖地跪了下来,把臀部翘得高高地起来,只抬起一张圆脸说:“皇爷息怒!奴婢不该多嘴!要是气坏了圣体,就是奴婢的死罪了!” 费宏此时也听见了朱厚熜的骂声。 这让他不由得闭眼,身子也开始抖得更厉害。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故意骂给他听。 但费宏也不敢多言,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因为他知道他没有了摆元老体面的底气,天子让林达来给他带消息,明显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他今晚要是再倨傲半点,那就会是蒋冕一样的下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沉沉的天已经飘起了雪花,落在了殿外的朱檐上,也落在了费宏的冠帽上,还有肩膀上。 阿欠! 费宏打了个喷嚏,身体僵若木雕。 朱厚熜也因这声音,想着对其教训的也差不多了,真要冻死也不是自己这个帝王处死他人的手段,便说道:“罢了,把他搀进来,背进来吧,弄些盐擦擦身子。” 黄锦拱手称是,便挥手带了人出去。 不一会儿。 半昏半醒的费宏被年轻的内宦背了进来,放在了一张榻上,然后又有内宦端了一盆盐来,给他全身擦拭起来。 费宏欲要下榻跪奏。 朱厚熜则在这时制止了他:“待会儿再说!” 费宏便闭了嘴。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费宏才恢复了体温和气力,跪在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这时倒先开了口: “一年七万两黄金,七万多斤黄铜,你和他们一起背着朕贪下了大部分,这事要是拆穿,你这个阁臣怎么当,你费氏几代清流门第的脸面何处放,你没想过吗?” 费宏只是神情肃然地从袖中拿出了密揭道: “陛下,臣有肺腑之诚,沥血上奏!” 朱厚熜往后一靠,拿着手里的鎏金木锤,时不时地敲了一下铜磬:“说说看。” “在陛下即位之前,朝中掌权大臣就多望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以从孝宗之制,与士大夫治天下!” “这样对天下士大夫的好处自不言而喻,然有士大夫为求个人官位迅速显达,迎合陛下掌权之欲,而别议大礼,为免君臣分裂生隙,再加上陛下确乎为明主,故不少老臣愿委曲求全,不再坚持原定大礼。” “但这并不是说,士大夫想只有自己与陛下治天下,而不令后宫、内臣、外戚、勋贵、武臣、庶民等染指的目的就会消失,这由不得他们个人,不但臣如此,即便是最支持陛下议大礼的王阳明、张孚敬也是如此!” “因为天下之权能操纵天下之利。” “而若能握得更多天下之利,也能反过来掌天下更多之权。” “这次东莱之财,人人都想从中拿一笔以肥己,从矿工到小吏再到官僚士大夫,乃至朝中权贵,士大夫自然想从中拿的最多,毕竟这利于士权滋长。” “臣作为掌度支总司的阁臣,即便不想拿也得拿!因为臣若不拿,便不能做事,便是背叛士林和支持士人与陛下治天下的权贵豪右。” “甚至臣拿了后,只要陛下不知道,也不能主动告知陛下,因为那样做,也意味着是背叛他们,是在主动拆穿这事,主动逼着陛下和更多士大夫决裂,是在进一步破坏君臣共治之清和政局。” “只是如此一来,臣难免还是有欺君之罪,不能真为清流忠贞之臣。” 费宏说到这里就叩首而拜:“臣愧对陛下,愿受死领罪!即便被抄家灭族,也不敢有怨!” 坐在椅子上的朱厚熜半歪着身子,把鎏金木锤,杵在椅垫上,道: “你顾全大局,朕体谅你!” “但你是不是有意也要包庇他们?” “所以连私下里也不给朕说,不上密奏给朕说这事?” “告诉朕真实原因!” “为什么不上奏!” 朱厚熜问后,神色变得更加严肃。 费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来,说:“臣不是包庇他们,臣是觉得,陛下乃天降圣主,即便臣不说,陛下也能知道,到时候拆穿不拆穿反正在于陛下圣意如何,但臣要是说了,反而有在逼着陛下决断之意!” “实心事君是你的长处,但爱惜名声财利,瞻前顾后,由着一帮贪臣墨吏侵吞国帑,乃至揣着明白装着糊涂,跟着他们一起做欺瞒朕的事,只顾粉饰眼前的太平,嘴上还得把他们各个说成是正人君子,却是你不及王阳明、张孚敬他们的地方!” “和光同尘也不是这么个和法!” “这样下去,你是不是还得跟着他们一起将来做排挤王阳明、张孚敬、桂萼、严嵩这些人的事?” 朱厚熜问后,费宏没有说话,只一脸无地自容地垂目看着地砖。 “你这样让朕怎么放心将来让你为首辅!” 朱厚熜这时则又说了这么一句。 费宏猛地抬起了头。 目光灼灼。 接着。 费宏两眼又红了起来,当即叩首:“所以臣该死!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啪! 朱厚熜把手里的木锤往案上一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句:“你让朕怎么杀你!” 接着。 朱厚熜就站起身来,俯身看着地上的费宏: “你是朕第一个下旨召进京的元老阁臣,更是先帝老师啊!居然也骗朕!也要私吞朕用来中兴大明的国帑,这件事要是公之于众,乃至朕也要把你抄家灭族,你让朝廷的脸,两代先帝的脸,朕的脸往哪儿搁?你们不要脸,朕得要脸啊!先帝得要脸啊!” 朱厚熜一边朝费宏走来,一边激动地说着,双手一摊后就看着费宏:“所以,为了不让天下人轻视朝中执政,乃至轻视天子,朕不能把你怎么样。” “臣对不起陛下,臣有罪!” 费宏哭着回了一句。 朱厚熜这时则又道:“但这也不是说朕还得配合你继续包庇贪臣墨吏,继续践踏朝廷的威严!如今既然朕知道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臣明白!” 费宏回道。 “明白就好。” 接着。 朱厚熜又问着费宏:“你说杨廷和是不是也在这里面贪了?” “回陛下,太傅是贪了,还是没贪,您比臣清楚!” 费宏回道。 朱厚熜没好气道:“朕也不比你更了解他!” 接着。 朱厚熜就又道:“你先去见见他,把你见过朕的事告诉他。” “是!” …… 杨廷和这里已经开始坐立不安,在林达来见他后。 在费宏来将面圣的经过转述给杨廷和后,杨廷和听后喟叹了一声:“也罢,只能对不起他们了!” “我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虽说还能站在干岸上,但到底在陛下面前失了颜面,别说赐恩更不敢受,就是劝君用贤臣都不好开口了。” 费宏无奈地回道。 杨廷和颔首,若有所思地道:“这次变成这样,固然是因为陛下的确聪明,但也是因为他运气太好,谁也没想到东莱有这么大金矿,可以让陛下维持眼下的新政。但是,陛下不可能一直这么运气好,只要陛下不再发现新的取财之道,就还是得需要维持清和之政!那样以陛下之圣明,即便公不自认为贤臣,陛下也还是会认公为贤臣的。” “但愿陛下不再发现新的取财之道吧。” 费宏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接着就长吁短叹地说:“不然,真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头落地!而且如此下去,你我也会终究如蝼蚁一样,可以被陛下轻易生杀予夺。” “不会的!” “天下之业,之所以以农为本,皆因四海之内,银铜不足!” “毕竟,上千年来,古人也不是没有找过,可哪里找得到那么多银铜,何况是更为稀少的黄金?千年来,明君贤臣为维系太平,只能重农抑商。” “要不然,宋时也不会为通市利国而多罚铜了!” 杨廷和说着就笑道:“陛下是明君,会知道天下银铜不足,而当以农为本的。” “也对!” 费宏对杨廷和的说法也颇为赞同,且道:“陛下是明君,明白重农抑商的国策不能变,也因此才会对你我额外开恩!我们自是不能辜负圣意。” 杨廷和则笑道:“陛下要拿东莱金矿之大利维系新政,就让他拿吧!待东莱金矿挖尽后,自会重开孝庙之政!” ------------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朝堂争劾,钦差南下! 翌日。 冬阳高照下的紫禁城里,嘉靖帝朱厚熜正往左顺门而来。 而他刚到左顺门视朝百官,朝会上,刑科都给事中熊浃就上疏弹劾原东莱知州张纶伙同闽地豪右侵吞东莱金矿肥己,且请旨派三法司大臣前去调查。 这意味着,官僚豪右勾结企图吞并东莱金矿一案正式走上大明的司法程序,要被当做专案大案办理。 朱厚熜自然予以准允,并下旨让朝臣们荐举钦差人选。 兵科都给事中黄臣则上奏说:事涉国帑与涉及到地方豪右巨族,非派大员去不足以宣示朝廷对这件事的重视,故荐举阁臣费宏、左都御史王时中、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为钦差调查此事。 紧接着。 户部尚书邓璋、刑部尚书赵璜、工部尚书童瑞等皆赞成此议。 朱厚熜知道这是杨廷和暗中运作的结果。 虽然杨廷和在中下层护礼派中的名望皆失,但在高级官员中,还是有不少愿意听他指挥的门生。 而朱厚熜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便也准其奏。 户部尚书邓璋、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等皆因此皆暗喜不已,也都知道这是来渊被灭口所出现的利好局面。 他们只认为,天子是因为没有从原福建巡按御史来渊那里知道更多秘辛,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快就让自己信得过的给事中熊浃把这事在朝堂上挑明出来,而好正式派人去南方调查。 同时…… 他们相信天子肯定也不知道,黄臣这个所谓的正德朝因谏言正德南巡遭贬黜而被石珤起复的诤臣,虽说是毛纪同乡,但其实是杨廷和的人,荐举费宏也只能说明是杨廷和打了招呼,所以才会同意黄臣的荐举,而只会以为是费宏想去立功,早日为代替毛纪做准备。 因为这是费宏在今日上朝前给他们说的,说他已向皇帝请命,为的就是想去立功,而为自己接下来做首辅做准备,同时为东莱的事扫尾善后。 但来渊的死也让一干护礼派看见了收拾天子身边鹰犬的希望。 所以,这时御史赵春就出列奏道:“陛下,臣劾掌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松用刑过严,致使原巡按御史来渊死于非命,可谓狠辣酷吏,理当严惩,以证陛下不容用刑过严之仁德!” “臣附议!” “陆松用刑严酷,败坏法度,紊乱纲常,杀士大夫如蝼蚁,非圣朝所能容之事!不严惩不足以儆效尤!” 佥都御史杨一瑛也跟着附和道。 “臣附议!” “陛下,陆松当诛!请陛下另选识大体、明纲纪之近臣掌诏狱,而非是用纪纲之辈!”” “臣亦附议!” “来渊毕竟是进士出身,还是都察院巡按御史,竟被打死在诏狱,这传出去对陛下圣德也有损失,乃至影响天威也!” …… …… 一时,许多朝臣,一个接着一个地站出来逮着来渊这事弹劾陆松。 陆松作为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自然也有资格参加朝会。 此时的他就因为在朝堂上看见这么多朝臣弹劾他,不由得双拳紧捏,嘴唇紧咬,心里怒火陡生! 而且…… 随着借着来渊这事弹劾他的朝臣越来越多,甚至都开始有副都御史和侍郎这样的高官弹劾他,陆松心里的怒火也越来越旺。 他不由得看向了同在朝堂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 他现在非常确定的是,来渊的死是章杰在暗中使坏,要不然,文官们不会平白无故地举荐章杰。 “传旨,去了陆松冠带佩刀,革职下诏狱拘押!” “北镇抚司改由张镗掌刑!” 朱厚熜沉声问道。 他当然知道来渊的死与陆松无关。 但现在…… 一是为稳住朝中局势,让接下来在闽地那边在大开杀戒的时候,不至于让朝中出现变故; 二是也给陆松一个教训,让其将来做事更加谨慎,且也对外朝的官员多一些忌恨,也就从了这些朝臣之请,下旨将陆松下了诏狱。 骆安麾下的锦衣卫便在这时走了来,将陆松带了下去。 陆松在这时只配合地大声喊道:“臣有愧皇爷的栽培!” 朱厚熜没有说什么。 而御史赵春和佥都御史杨一瑛等护礼派则在这时窃笑起来。 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也暗中嘴角微咧。 连户部尚书邓璋都猛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段时间,因为夏言的密奏,不但没有让东莱的金矿被天子下旨停矿,还让来渊和张纶下了狱,大有要揭开背后真相,而牵连到他这个前南京户部尚书。 现在好了。 查案的钦差是因为喜玉而收了自己不少拿黄金所换的美玉的费阁老,以及同样参与进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 而查案最认真的陆松也因为来渊的死下了狱。 刚巧新任掌刑千户张镗也是自己这边暗地里发展成为内线的天子身边人,到时候,通过张镗多报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陛下自然会更愿意相信自己这边提供的假消息。 如此一想,邓璋自然不会觉得闽地的事还会牵连到自己,而心情大为放松。 费宏在离京去福建前,朱厚熜单独召见了他。 “朕只准你销毁涉及到你自己的证据。” “当然,如果有太傅的,朕也准你自作处理。” “不过,其他人的,你不能徇私!” 朱厚熜则在召见费宏后,对费宏做了这么一番嘱咐。 他相信费宏这种人,会知道再违背他的意志会是什么后果。 毕竟之前那么多被杀大臣的例子摆在这里。 所以,朱厚熜也没有再多言后果如何。 接着。 朱厚熜就又让黄锦递了一道密旨给费宏,道:“另外,这道密旨,你到福建后再打开看,不要给别的人看!” 费宏颔首称是后,把密旨接了过来,揣入了袖中。 朱厚熜这里则继续说道:“寒冬时节,阁老还要南下办案,一路辛苦!” “为报陛下宽宏之恩,臣怎敢辞其劳,自当舍身报国!” 费宏回道。 “此去岭南,不必舍身,若舍了身,朕会很失望的。”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后 费宏知道朱厚熜这话里的意思,是表示他只要办的好,就真会让他做首辅。 这让费宏如吃了百年老人参一般,顿感身体有劲了不少。 而在出宫后,费宏就来了杨廷和这里,也向杨廷和说了这事。 “陛下还愿意用你为首辅,自是好事!” “眼下外朝欠内廷的债越来越大,毛莱州又不肯振作起来,只有靠你!我是不能回去的了!” 杨廷和笑着说后就还是难以掩饰地眸露出失落之意。 费宏则安慰道:“陛下还是记得太傅的功劳的,这次特地允准我去南方后要是查到不利太傅的罪证,让我自作处理。” “皇恩浩荡啊!” 杨廷和听后不由得起身望北而拜。 费宏也跟着拜了一拜。 而费宏在见了杨廷和后,就正式动身离京。 在他离京之时,户部尚书邓璋等不少朝臣都选择来朝阳门外送别他。 户部尚书邓璋更是在送他,约他在一柳树旁单独相处了一会儿。 邓璋对费宏言道:“公有所不知,这段时间,我是一个好觉都没有啊,睡着了都会做噩梦,如今也只能请公保全我等了。” 费宏颔首:“我知道的!我也没睡好觉。” 邓璋叹了一口气,接着就从袖中拿出一块美玉来:“都说宝剑佩英雄,美玉佩良臣,这次公南下办案,自是劳苦,临别之际,邓某无他物相赠,且以此玉相赠,以作程仪,而略表邓某对公此等辅国良臣的敬佩之心吧!” 费宏看见此玉,一时的确不由得失神,然后还是收了下来。 “公是知道,我进京任南京户部尚书期间,负责收管东莱之财,有时候难免不得不为之事,若是公南下看见不利邓某的罪证,还请高抬贵手!” 邓璋不由得对费宏作揖言道。 费宏听后道:“公何等清雅人物,老夫岂会信一二地方奸贼诬陷,即便有也不会相信,而当伪证销毁之!王新建的事,我也是会做的!” 王阳明彼时已被封新建伯。 故费宏也就如此称呼王阳明起来。 邓璋听后大为感动,忙对费宏再次一拜:“邓某能识阁老,乃某三生之幸!” 费宏回了一礼,笑道:“公不必如此!” 接着。 费宏就在邓璋等人的瞩目下,上了马车,与左都御史王时中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一起去了南方。 因时值冬季,运河封冻,所以费宏等没有乘船。 而也因此,费宏则在行了一段距离后,就对章杰说:“先派快马去南方吧,告知他们相关事宜!以安他们的心,免得他们急中生乱!” 章杰笑道:“阁老放心,我已经这样做了!” …… …… “皇爷放心,臣一定看好费阁老!” 朱厚熜在费宏离开后就把陆松放了出来,且在清宁宫见了他,让他和千户石宝一起去福建,配合费宏,在暗中盯紧这些闽地豪右。 所以,陆松此时也就在朱厚熜面前叩别时说了这么一句。 朱厚熜听后颔首:“去吧!”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圣旨在此,点名拿贼! 在嘉靖二年的这个冬季。 福建俨然成了全国关注的焦点。 不只是大学士费宏、总宪王时中、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要带着一支拨给他们的兵马南下。 连汪鋐也由朱厚熜降密旨,以右佥都御史的官衔,提督闽粤海防,率广东水师去福建准备应对佛朗机人。 这是因为,朱厚熜在通过林俊的密奏知道佛朗机人会在闽地豪右的引诱下进犯福建后,不得不派他这个对付佛朗机人的“专家”去灭火。 闽地豪右没有猜错的是,朱厚熜作为大明的皇帝,的确不会屠掠福建,甚至还得保证福建的士民不被外夷屠掠。 为此。 朱厚熜还在密旨里要求汪鋐提前派人去和林家接触,以求知道佛朗机人进犯福建的确切情况。 且说。 在费宏离京之时,不只章杰派了快马去给闽地豪右传递消息,也有闽地豪右自己的眼线先派快马去了南方,把消息传到了闽地豪绅陈良翰等耳里。 陈良翰等因而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陈良翰为此特地拜见了林俊,说道:“章公来信说,他已说服牟辅将来渊灭口,还说来调查此案的是他和费宏,另外就是左都御史王时中。” “他这是要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才飞马来告知你们这事。” 林俊说道。 陈良翰道:“虽说如此,但当今天子的性子,没谁不清楚,他一旦知道了我们想侵吞他的财帑,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派费阁老他们来是必定要有所收获的,如果费阁老没有抓到几个豪右,那费阁老自己也交不了差。” “那就只把张纶知道的那几个豪右供出去就是。” “不一定非得助夷成事。” 林俊劝道。 陈良瀚苦笑了一下,说:“这怎么可能,我们这些家族,包括你们林氏,按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只是如今你们林氏有公这样的四朝元老,故可能会被陛下开恩而已,而我们则连被陛下开恩的可能也没有。” “那你们总要见了费阁老后再走吧?” 林俊回道。 陈良翰笑道:“自然!这费阁老虽说是杨新都让人选的,但此人奸诈至极,不一定真会为我们做事,而他又是江西大族,不如先控制了他,逼着他答应放过我们,同时继续给我们供他江西的货,也让我们从北方采购的货从他江西过!” “所以,你们是要对费阁老用武?” 林俊问道。 陈良翰只是微微一笑。 林俊不由得站起身来:“这怎么可以,堂堂阁老,天子钦差,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整个闽地士族都要遭殃!你不要觉得陛下不敢加强禁海!” “我们自不会动手,只是西夷来了,他们要动手,我们也没办法。” 陈良翰说道。 “陛下总不至于把西夷的错怪在闽地士族头上吧,如果真要如此,公也应该要为乡人说话争辩的。” 陈良翰继续笑说道。 “你们真实太大胆了!” 林俊不由得言道。 陈良翰把脸一沉:“不是我们大胆,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 “事到如今,要怪就只能怪那个夏言,他为了讨好天子,一百万都不要!” 陈良翰说到这里就切齿掸袖道:“早晚得要了此人的命!” “此人就是费阁老同乡,也是仕宦子弟,你怎么要?” 林俊没好气地问道。 陈良翰讪笑了笑:“说说而已!” 接着。 陈良翰又收住了笑容,对林俊低声言道:“总之,公只需要记住,腊月三十日晚,佛朗机人会先进犯平海卫,届时会有五十来名倭人会分道袭扰莆田,怎么立功在莆田下拒敌立功就看公自己了。” “除夕夜?” 林俊也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 陈良翰颔首:“没错!除夕夜!” …… …… 腊月二十日这一天。 林俊正在家中看闲书,突然就有家僮来报,说有粤地旧友来访。 林俊听后顿时就察觉其来意,忙将这人请进了书房。 “学生汪云瑞,受家父之名,来见林公。” 汪云瑞在见到林俊后就作揖行了一礼。 林俊则认真看着汪云瑞呈来的帖子,问道: “只是令尊的命?” “不敢瞒公,还有陛下之旨。” 林俊微微一笑:“果然!知如何对付佛朗机人者,唯令尊耳,陛下不可能不想到他!” 接着。 林俊又问:“陛下可是要我配合令尊?” “如公所料,陛下说,家父要想知道佛朗机人进犯闽地的具体情况可来问公。” 汪云瑞回道。 林俊这里放下了帖子,道:“现在倒是有件紧要的事,需要让令尊知道。” “林公请讲。” 汪云瑞拱手道。 林俊便把佛朗机人除夕夜将进犯平海卫的事告知给了汪云瑞。 …… …… “你们是哪里来的兵马!” 汪鋐这里已率广东水军行进至金门所附近。 不过,汪鋐没有让人在船上挂他的官旗,为的是不让沿途军船商船轻易知道他的真实来路。 好在眼下天下承平已久,闽地一地海防早已形同虚设,所以汪鋐等水军一路从粤地往闽地来时,倒也没有水军盘查。 只是,他的水军刚到金门所这里,前方倒是出现快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船上还有一年轻小将正持刀问着汪鋐等人。 汪鋐则便让人也出快船去告知那人,且请那人上船来见他。 “来将可留姓名!” 汪鋐的人在见到这年轻小将后就问了一句。 “金门所百户俞大猷!” 这年轻小将回道。 “我们是奉旨提督海防的右佥都御史汪佥宪的兵!” “我们佥宪要见你,跟我们走吧!” 这时。 汪鋐的人把牌票抛到了俞大猷的船上。 俞大猷身边的兵卒忙捡起来给了他。 俞大猷看后便来了汪鋐这里。 他也没想到汪鋐一堂堂佥宪会见他。 不过,俞大猷倒是听过汪鋐的声名,他主要是通过京城报纸知道的,知道汪鋐是个善于对付佛朗机人的官员。 从小读书的俞大猷能看得懂书籍报纸。 “本宪沿途不挂旗,结果就只遇到你来盘查!” “可见你是个认真做事、心里装着国民安危的将领,所以本宪有必要知道你的姓名。” 汪鋐对俞大猷笑着说后,就吩咐道:“赏他三十银元!” 汪鋐麾下第一号战将备倭指挥使柯荣因而拱手称是。 “承蒙佥宪夸赞,然卑职未立寸功且不论,即便有军功得立,也当只能请佥宪为卑职请功,酬功赐赏乃天子可为之恩,毕竟卑职乃朝廷之臣!” “故请佥宪收回成命!” 俞大猷拱手作揖回道。 汪鋐、柯荣等不由得一怔。 柯荣更是在这时替汪鋐申饬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百户,也好意思把朝廷、天子提在嘴里?在这里立什么清名!佥宪因看你勤勉,故加恩于你,你居然不领情,忤逆上司也没你这么个忤逆法!” “百户再小也是朝廷命官,在下不能受私恩,也请佥宪不降私恩,而免言官弹劾佥宪徇私结党!” 俞大猷不但继续辩驳还劝谏起汪鋐来。 “你!” 柯荣不由得怒指俞大猷,汪鋐则在这时说道:“罢了!不必为难他!” “现在本宪调你一起去平海卫,可遵宪命?” 汪鋐这时问起俞大猷别的事来。 俞大猷道:“佥宪宪命,卑职不敢不从,只是镇海卫金山所叶千户那里,下官还需要禀报一声。” “不必禀报了!事后我会传牌票,说是不让你通禀的!” 汪鋐把手一挥,就道:“你现在就归入到柯荣麾下,听其指挥!” 俞大猷拱手称是,一脸奋意。 因为他猜到这可能是有仗要打。 何况,他知道汪鋐不可能平白来福建提督海防。 洪武二十年。 江夏侯周德兴奉朱元璋旨巡视福建沿海后,在兴化、福州等府征兵一万五千人,在要害之地,兴筑平海卫城。 卫城周长八百零六丈余,广一丈四尺,高两丈四尺,开设四个城门。 卫城用石块砌成,坚固高大。 平海卫城与莆禧千户所城、南日水寨形成犄角之势,成为闽中重要门户。 只是天下承平日久,当地卫所官兵早已腐败堕落,军户流亡大半,而存者也日渐疏于操练、巡查,上层军官自是联合当地大户参与走私,下层军户则是沦落为军官奴仆。 再加上,最近闽地豪右欲侵吞东莱金矿的事,这些卫所的军事地主就是其中主要参与者,所以他们早就等着西夷来侵犯,而也就更加不用用心提防海上来犯之人。 所以,汪鋐到这里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阻拦,轻松地过了南日水寨,控制了平海卫城与莆禧千户所城,还将卫指挥使凌远辉等俘虏的方式打入了大牢。 而汪鋐到了平海卫城后没多久,汪云瑞就根据汪鋐派到莆田的人提供的消息,见到了汪鋐,且把林俊提供的消息告知给了汪鋐。 “除夕夜?” 汪鋐在知道此消息后,若有所思地道:“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也就是后天。” “让将士们做好准备!除夕夜有寇来犯!” 汪鋐因而将柯荣等将领叫来吩咐了一声。 …… 且说在腊月二十八日这一天。 费宏等一行人已经到了福州。 而林俊、陈良翰等福建数得上名字的豪右家主也都提前来了福州城迎接费宏,且为费宏等准备了接风宴。 费宏还在接风宴上特地问了一句:“贵乡有名乡宦皆到了吧?” 林俊笑着道:“生员以上皆到了,只是能进屋陪席的只进士以上,孝廉生员皆在外面候着,若公要考校后生,自可传他们进来听训!” “不必!” “先点名拿贼!” 费宏突然摆手,对奉命带三千京营精锐来的坐营参将戴仪吩咐道:“戴参将,让你的兵把这里包围起来,且立即接管福州城防!” 戴仪颔首后就立即安排起来。 而除林俊外,在场的闽地官僚和豪右皆大惊。 包括跟着费宏一起来的王时中和章杰。 ------------ 第二百二十七章 钦差先动手,满堂飞血! 半晌后。 章杰才缓缓站起身来,不解地问着费宏: “阁老这是要做什么?” “有旨意!” 费宏这时从袖中拿出了密旨。 但陈良翰等好些官僚豪右乃至锦衣卫都指挥使皆没跪。 费宏也没多言,只说道:“有旨意,章杰一到福州,就立即拿下!” 砰! 已先知道旨意的戴仪这时突然拿手里的带鞘雁翎刀砍向了章杰后背。 章杰直接倒在了桌上,撞开了大量杯盘。 而戴仪身边的两已提前得到命令的小校立即冲进来将章杰摁在了桌子上,让章杰的嘴里眼里顿时满是油汤。 同时,戴仪身边的其他士兵也拔出了刀,冲进了屋内,围在了章杰周围,逼着章杰的随从家丁在听到动静闯进来后又不得不停在了原地。 噗! 噗! 章杰的随从家丁倒是先被戴仪身边更加训练有素且勇武善战的士兵给斩杀在地。 一时,满堂飞血。 许多闽地豪右缙绅见此情景不禁脸色发白。 陈良翰倒是沉得住气,在明白过来后,就看向林俊:“公为何出卖我们?” 林俊只淡淡言道:“通夷的事,我们林家的确不能做。” 陈良翰突然失魂落魄地跌落在了椅子上,苦笑了起来。 他没想到,费宏这边会先动手,亏他还准备着等西夷到的人到来后,联合西夷对费宏动手呢。 “费阁老!” “先帝孝庙待你不薄啊,你为何不肯维护他的法统!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章杰倒是在这时挤着眼睛,挣扎着,大声质问起费宏来。 费宏道:“孝庙的法统来自于宪庙,现在继承宪命法统的是陛下,我岂能背叛陛下,行不忠之事?你们锦衣卫更应该明白这一点,不能跟陛下心存二心。” 王时中这时也问着费宏:“阁老突然下令这时就拿贼,是何原因,怎么没有事先通知我?” “自然是密旨这样要求的。” 费宏回道。 王时中听后就没再言语。 因为他只知道杨廷和在他走之前叮嘱他要一切都听费宏的。 “原南京兵部右侍郎,陈良翰。” 费宏这时念起名字来,且念后抬眼看了一下。 彼时。 戴仪麾下的军士已走过去将陈良翰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福建左布政使石继潮。” “福建按察使郑景天。” “原保定知府程坚。” “原山东都指挥佥事凌镛。” “原国子监学录曾宗瀚。” …… 费宏每念到一位,就有一位福建官僚或闽地豪右缙绅被拿下。 “姓林的,你出卖姻亲,就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陈良翰甚至还被拿下后,大声诘问起林俊来。 林俊道:“老夫更怕的是通夷被发现的后果。” 陈良翰不由得仰头闭眼。 费宏这里则又对福建巡抚樊继祖等未被拿官僚们说: “陛下有旨意,按察副使吴紘暂代为按察使,从现在起,你们按察使司立即行文各州府县,派兵拘押涉案豪右缙绅九族之人!封其宅,收其产!不得有误。” 樊继祖等伏首称是。 接着。 费宏就在樊继祖等起身后,对樊继祖说:“昔日闽地豪右缙绅与当地布按诸官勾结,使公在福建施展不开,今日当趁此机会布政清丈相应田亩,推行吏制新政,先考选当地寒士为新吏,而不误明年夏税秋粮。” 樊继祖拱手道:“自当如阁老所教。” 费宏微微一笑后就继续用起宴来。 …… ……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日的除夕夜。 陈良翰等皆已被下了福州府的大狱,由京师来的官兵看押着。 而这些涉案的闽地豪右缙绅之家也开始被抄没。 没多久。 福建官府就从这些人家里抄出了许多罪证,而都被地方官府给一一交到了费宏和王时中这里。 由费宏和王时中查验。 费宏将涉及到自己的罪证则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王时中见此目瞪口呆地看向了费宏:“阁老,您这样做,不该问问我这个总宪的吗?” “公不必惊讶,这是陛下准予的,给老夫的恩典。” 费宏笑着回道。 王时中听后呵呵一笑,没再说什么,只在看见新到的一份罪证,发起呆来。 然后,王时中就把这份罪证也要往火盆里丢。 费宏则抢住了这份罪证道:“这是公的罪证?” 王时中笑道:“我哪敢!这是太傅的,陛下既然让阁老自毁罪证,想来也会坐视太傅的被毁吧?” “陛下倒是提到过,说涉及太傅的,让老夫自作处理。” 费宏回道。 王时中说着就双手背着身后笑道:“那不就完了?” 费宏道:“但老夫可没说要毁了有关太傅的罪证!” “啊?” 王时中不由得张大了嘴,然后看向费宏: “阁老,我们做人不能这样,您的可以销毁,那太傅的就更应该销毁!” 费宏道:“老夫怎么样了?” “圣意是让老夫自作处理,不是让老夫直接销毁。” 费宏回了一句。 王时中道:“可是,这事关太傅的清名,你我同为护礼清流难道不应该回护吗?” 费宏看向王时中:“道夫(王时中字),咱们可不能没长进啊!” “做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三思!” “现在这局面,你哪里能确定天子不会将来有一天又不想保太傅了?那时,岂不会怪我们匿了太傅的罪证,反治我们一个瞒报之罪?” “可是,我们这样留着太傅的把柄,不是君子之道吧?” “而且陛下也让公自作处置了,摆明了就是要放太傅一马!” 王时中道。 “陛下这话不是他放太傅一马,是看我要不要放太傅一马!” 费宏强调道。 王时中道:“难道阁老不想放太傅一马?” 费宏道:“君子才不该作假,只可暂时不言不举,但不能掩盖真相!” 接着。 费宏又道:“另外,你要知道,太傅这人,即便将来他真能再次得势,也未必会感激我们销毁了他的罪证。” “我可不是王阳明,也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杨新都!所以我不会做王阳明那样的事。” “道夫,你我有缘,能一同办差,我就送你一句,在官场上,就不应该对任何人有善意之举!” “尤其是对官位比你大的人,人家不会因此就感激你,甚至更放心出卖你!” “这罪证就是能对付杨新都的刀,刀还是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好!要是毁了这罪证,我们在他面前就没有刀了!” 费宏说到这里就继续查看起其他罪证来。 王时中则心情复杂,且在想了想后,就在当晚破天荒地给大理寺卿张璁写了一封信,向张璁告知了费宏匿藏杨廷和罪证的事。 而待所有罪证查抄完毕且审讯完相应犯人后,费宏就命人把这些罪证和结案奏疏用八百里急递送去了京师。 …… …… 在这期间。 汪鋐这里也的确在平海卫等来了佛朗机人。 由哥丁霍率领的五艘佛朗机武装商船,一到平海卫城,就先派了屯门海战中的指挥官之一雷戈率一艘武装商船进水寨试探。 汪鋐知道后也立即让柯荣派兵出击。 而柯荣则让俞大猷先领兵出击。 柯荣麾下百户潘丁苟不由得对柯荣言道:“柯爷,他只怕就没杀过人,让他先上,只怕不好吧!万一有什么事,佥宪那里不好交代啊!” “你懂什么,佥宪从来都是明着爱护官兵实则心狠手辣之人,对他不敬者,明面上不计较,暗地里必会加倍报复!” “我们要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就会连我们也责怪上,让他死在佛朗机人手里,自然更好,如果没有,佥宪自会为他请功!” “何况,如今我们来福建,早晚都是要成为福建的官,不趁此机会看看这些福建水军底下官兵的真正虚实,将来怎么整顿?” 柯荣这么说后,潘丁苟便没再言语。 而彼时,俞大猷已率战船与佛朗机人接触上。 眼下大明的海战基本上还是接舷战,京师兵仗局造的新火炮也还没普及到地方卫所,所以俞大猷对战佛朗机战船的方式,也是用大量提前从民间征集的小船载上易燃的柴草,然后火攻逼停佛朗机人更为快捷的大战船后,然后就开着自己的战船去接舷对战,待局势明朗后就跳船。 俞大猷平素勤练士兵,所以他的兵在射箭与火器发射上,倒是很训练有素,至少不比这些扮演着海盗兼商人的佛朗机人差,甚至因为俞大猷号召他们为保乡民家人而战,而使得他们比佛朗机人更无畏。 在俞大猷瞅准时机亲自抢先跳到对面一艘明显是主力战船上后,他的兵基本上都跟了来,拔刀与这些佛朗机人进行白刃战。 彼时,汪鋐也乘着柯荣的船走了来,且看见了这一幕,而问着柯荣:“那是谁的部下,竟如此勇猛!” 汪鋐说着就又问道:“难道又是潘丁苟?” 潘丁苟这时走了来:“佥宪,我没去,那是俞大猷!” “我本以为你已经够勇猛了,却没想到此人居然比你还厉害!” 汪鋐说后不久,俞大猷这边就俘虏了该船的指挥官雷戈与十名佛朗机人,其余佛朗机人和受佛朗机雇佣的倭人皆被全歼。 而佛朗机的总指挥官哥丁霍见此只得匆忙率其余四艘撤离。 自从在屯门和西草湾海战失利后,他就不得不慎重,即便率领五艘战船也不敢轻易强闯大明海防,这次要不是说有闽地当豪右配合他也不会冒然而来。 在佛朗机人败退后,汪鋐就向朱厚熜上了急递塘报,报知了佛朗机人已退的消息。 …… 嘉靖三年正月底,朱厚熜几乎同时收到了费宏和汪鋐的奏报。 ------------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朝会点名即杀,杖毙叛主锦衣卫! “很好!” 朱厚熜对此自是颔首而笑。 对于西夷的败退,他自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闽地庶民,没有因为闽地涉案豪右缙绅的反动,而遭受到兵祸。 而对于所呈递的罪证里,费宏没有掩盖邓璋等罪行的情况,自然也说明费宏这个元老大臣选择了服从他的意志在做事。 费宏作为清流中的重要人物,他的奏报结果,自然是更有含金量和说服力。 所以,朱厚熜毫不犹豫地因此下旨设观风整俗司,让费宏以大学士身份领观风整俗司、代天子掌三法司,而将闽地豪右本族管事男丁与管事家奴的罪状示众,告知于闽地士民,以开民智,且要求费宏将这些人就地处决示众,以其通夷卖国为由,全部挫骨扬灰,以肥闽地之田,同时以偿出卖乡梓、欲让西夷屠掠乡梓之罪! 至于其余家眷与九族则全部迁去东莱垦荒挖矿。 家产全部籍没。 于是。 陈良翰等闽地涉案豪右的几乎所有成年男丁与几乎所有成年家奴也就在嘉靖三年八月,乡试开考这日,福州最为热闹、士人最多时,被押到了福州城进行斩首示众。 不少涉案豪右因而哭泣起来。 陈良翰也不由得垂泪。 “斩!” 轰! 随着一声炮响,一声斩令由费宏亲自喊出后,陈良翰等也就相继被斩首,然后尸首被军士分批丢进了熊熊燃烧大火堆里。 “好!” 许多普通士民因此叫好。 从收到朱厚熜的回旨开始,福建有司就开始费宏之命全城布告关于陈良翰等的罪状,同时组织市井文人宣教,乃至令学官在各县学、府学宣教。 所以,很多普通士民也就知道了陈良翰等的恶行,也就在看见他们被杀后纷纷叫好。 至于这些涉案闽地豪右缙绅的家产自然也在被抄没后悉数被押解进京。 且说。 这些涉案闽地豪右缙绅被处置。 与这些涉案闽地豪右缙绅勾结的朝中官员也自然不会被放过。 不过,以户部尚书邓璋为首的朝臣倒是还不知道朝廷要处置他们,他们都以为费宏去后,只会处置几个闽地豪右缙绅交差,不会再牵连到他们。 尤其是邓璋,他毕竟得到了费宏的亲口允诺,还赔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 但是。 在朱厚熜收到费宏呈上来的关于闽地豪右缙绅侵吞东莱之矿和通夷罪状后的第二天,他就在左顺门朝会上,对黄锦吩咐道: “念名!” “念一个,锦衣卫就立即拿下一个!” 朝臣们大为惊愕,他们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在朝会上点名拿人。 很多朝臣都因此紧张不安起来。 即便是户部尚书邓璋,也有些呼吸加重。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费宏不会出卖他,毕竟费宏收了他的美玉。 “太子太保、户部尚书邓璋!” 但黄锦念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邓璋听到后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左佥都御史杨一瑛!” “兵科都给事中黄臣!” …… 这时。 黄锦又念起其他人来。 一时间,许多朝臣都被锦衣卫扣押了起来,而往外拖去。 朱厚熜这里也沉声道:“刑部尚书赵璜、大理寺卿张璁、左副都御史掌院事李钺!” “臣在!” “你们各为三法司堂官,现在有费阁老与总宪王时中从闽地发来相关罪状到了大内文书房,现在朕将这些罪状交给你们,你们务必即核即断,涉案官员,必须严办!” “图谋国帑、通夷卖国,朕能容,天岂容乎?” 朱厚熜说后,已经出列的赵璜、张璁、李钺皆拱手称是。 “兵部!” 兵部尚书王宪也忙肃然出列。 “立复陆校官职,经查,来渊之死乃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所为!” “此等家贼,着令骆安杖毙其全族成年男女,未成年者流放东莱,永不赎回,公示其罪状于诸亲军卫!” 自五军都督府选将之权归兵部后,武臣官职,包括锦衣卫,皆由兵部代管。 所以,朱厚熜这时也就向兵部传达此旨。 王宪这里也拱手称是。 而这时。 户部尚书邓璋则大声喊道:“陛下,老臣奏告大学士费宏受贿,收老臣所献美玉!” “费阁老已向朕说明!” “且已在奏疏讦告你行贿之事!” 朱厚熜这时回了一句,且把费宏也一并呈递上来的那块美玉递从袖中拿了出来:“你给费阁老的可是这个?” 邓璋当即哑然。 “费铅山,杨新都,你们就算是败露了,又何必这么恶毒,连我们都卖!” 这时。 同样被押解起来的杨一瑛见此也就颇为震怒地喊了起来。 杨廷和的学生——兵科都给事中黄臣更加崩溃,而哭道:“恩辅,您不是说过我是您最喜欢的学生吗?!” 朱厚熜听到黄臣这哭声后,不由得呵呵一笑,未多言什么。 他相信随着杨廷和和费宏这些元老大臣被迫进一步出卖天下官僚缙绅,大明的官僚缙绅也会变得更加成熟和理智,而不再因为以往天子的妥协与忍让而只有傲慢与狂悖。 接下来。 邓璋、杨一瑛、黄臣等涉及侵吞东莱金矿一案的朝臣自然都被三法司定了斩立决。 家产也被籍没。 这些贪臣墨吏也算是最终功亏一空。 不过,他们并不后悔,只是深怨杨廷和和费宏选择向天子妥协,而选择了牺牲他们。 虽然他们不知道杨廷和和费宏为何要向天子妥协。 但他们现在的确只认为自己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杨廷和和费宏太没有节操,不肯为了他们而选择力劝天子不追究他们。 其实,杨廷和和费宏也不是不想保,只是他们也没有办法。 因为如果他们不出卖邓璋这些本是自己爪牙的人,就会有别的元老出卖他们。 毕竟这次的东莱金矿被私吞之案,能够被基本上查到底,皆是因为林俊先出卖了杨廷和和费宏。 这让杨廷和和费宏不可能不进一步认识到,护礼派本质上就是散沙一盘,各怀心思,敢踩在朋友尸体往上爬的人不只他们。 所以,他们只能这样做,以求自保。 “杨新都、费铅山,我的今日就是你们将来的明天!” 邓璋甚至在被斩杀前的一刻,在刑场上,面对着众多观刑者,如此咆哮大喊起来。 咔嚓! 不过,他话刚一落,就被斩杀在地。 杨一瑛、黄臣等也被斩杀在地。 …… …… 且说。 在费宏和汪鋐的急递奏疏到达京师后不久,章杰也被押解回了京师。 朱厚熜因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天子近臣,特地在平台上见了他。 “你念先帝的旧情,是有情有义的表现。” “朕很欣赏!” “但你为了掩盖外朝贪臣的罪行,不惜坏朕的事!就是不忠不臣之举!” 朱厚熜则在章杰被押到他面前后,沉声说了这么几句。 章杰伏首道:“臣有负于皇爷!” “你不是有负于朕,你是有负于先帝!” “你扪心自问,先帝会愿意看见你因为朕要改制而包庇一帮侵吞国帑的奸贼而欺新君吗?” “你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你就是你从先帝朝开始,乃至从上一代先帝朝开始,就跟他们绑的太深了!” 朱厚熜说完就看向章杰:“你说是不是?” “皇爷圣明烛照!” “但臣不明白的是,为何皇爷宁肯宽容杨廷和、费宏,也不宽容臣,还要杖毙臣的家人!” “纵容臣有错,可臣毕竟是近臣啊,皇爷难道因为臣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就不用锦衣卫了吗?!” 章杰这时一脸悲愤地痛诉道。 “你原来知道你是朕的近臣啊!” 朱厚熜笑着回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又问他道:“朕的近臣会这样做吗?” “你说朕为何宁肯宽容杨廷和、费宏,不宽容你,那是因为你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太多,所以朕不得不对他们有所宽容!” “至于你,你但凡真把自己当成了朕的近臣,朕哪会不保你,关键是你自己没有真把朕当你的主子!” “正因为朕要继续用锦衣卫,才要严办你,让他们都看看,不认主的狗是什么下场!” 朱厚熜说后就双目阴沉了下来。 章杰听后啜泣了起来。 朱厚熜倒是没再说什么,只让人把他拖了下去,而下令杖毙于午门外。 啪! 啪! 当重重地板子落在章杰后背,章杰倒是没有惨叫,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巍峨宫阕。 而在章杰被押解进京的时候,因朱厚熜下旨准予朝觐的佛朗机使者也进了京。 葡萄牙驻果阿的总督阿尔布这次依旧是派了曾经出使过大明的皮雷斯和与大明水军在屯门海战中有过交战的科埃略等人来出使大明。 朱厚熜在文华殿见了这些人,且让阁臣九卿陪同,另外还附带了两名通译官,一名来自会同馆,一名是当年教正德皇帝的佛朗机语的佛朗机人火牙,后者负责翻译,前者负责后者翻译的是否正确。 “大明皇帝陛下,我们受总督之命,来明确告知您,东莱岛是我们首先发现的岛屿,那里是属于我们佛朗机国王陛下的领土,请您将此岛归还!撤走您流放到那里去的子民,且停止在那里的矿产开采,以换取两国永久的和平!”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下之土,皆为朕有! 皮雷斯说后就将文书拿了出来。 基于上一次出使大明,没有被大明朝廷予以承认其使臣身份,是因其没有文书的经验。 这一次,皮雷斯也就带来了佛朗机果阿总督的亲笔文书。 朱厚熜这里在听皮雷斯说后,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拿接过文书。 “现在朕是有理由跟你们宣战了!” 朱厚熜则在接过附带汉文的文书看后,说了这么一句。 “虽说太祖未曾在东莱立机构,但早在东汉末年,吴人沈莹所著《临海水土志》就载有东莱岛的记述,提到此岛乃我汉人所发现,上面之民亦是我汉人迁徙过去之民。” “你说他是你们佛朗机国的领土,是欺朕不通史书吗?!” “再则,朕乃天子,天下之土,皆为朕有,天子之人,皆为朕统!别说东莱,就是满剌加、果阿还有你们佛朗机本土,属于谁不属于谁,也当由朕说了算!” “你们没有与国朝建立朝贡关系,得到朕承认那是你们的国土,那里的领土才会是你们的国土,现在本质上你们是在非法占有!” “别说朕可以下旨讨伐你,即便是朕臣子也能以贼寇为由将尔等剿灭!” “朕准尔等进京本是要看看尔等有没有认朕为天下之主的意思,结果不曾想尔等不但没有归顺之心,反有欺君不臣之心!” “朕不伐之,怎配为天子?!” 虽然,朱厚熜很难管到整个世界,但这不妨碍朱厚熜利用这一世的天子权力法统的理论,明言这些佛朗机人是非法据有天下一些地方的贼寇。 毕竟,从理论上来讲,天下都是天子的,所见之土,自当皆为天子之土,天子说是谁的,那就该是谁的,天子才有分配权。 因为有大明自己的通译监督着,通译火牙同之前把皮雷斯的话如实翻译了出来了一样,这时也不得不原话翻译给了皮雷斯。 不过,皮雷斯是能听懂的汉文的。 因为西方人关注华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西方的海盗垂涎东方的财富也不是一年两年。 毕竟很早就有去过华夏的西方人就把华夏描述成了黄金遍地。 这自然也就引起许多西夷强盗的垂涎。 而敢冒险来华夏的西夷,基本上都是垂涎想劫掠华夏的西夷强盗。 因为如果只是仰慕,而没有劫掠之意,自不会冒着海上随时生死难料的风险来。 哪怕是来传教的,也是怀揣着巨大的野心而来,不然也值不起他们冒的这份风险。 皮雷斯和科埃略作为敢冒险来大明的强盗之一,自然是不是善类,胆量也都不小。 所以,皮雷斯在听朱厚熜这么说后,倒也没有因为朱厚熜要与他佛朗机宣战而惊慌,反而淡然地对朱厚熜说道: “据我所知,贵国已经没有远洋征讨的能力,即便是近海海防也并不是多么完备,颇有后知后觉的被动之态,贵国强夺回我们的屯门与在西草湾击退我们,便是如此。” “所以,贵国与其想着征讨我们,不如想着如何加强自己的海备,防止我们随时以贵国非法据有我佛朗机领土之名滋扰贵国绵长而防备空虚的海疆!” “皇帝陛下有所不知,贵国的闽地不久后就要传来因为海备不足导致的海寇劫掠事件。” 朱厚熜听通译转述后就道:“你说的这事,朕已知晓,而且朕已经收到最新塘报,你们的军队已败退而走,我们的人俘虏了你们的一名叫雷戈的指挥官与五名水手,三名火器手还有两名工匠。” 说到这里。 朱厚熜就看向了皮雷斯:“这说明,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至于你说的皇明已不具备远洋征讨你们的能力,那只能说明你小瞧了朕的帝国!有人能让朕的帝国失去远洋征讨的能力,那也就有人能让朕的帝国恢复这方面的能力!” 皮雷斯听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朱厚熜则让司礼监太监黄锦把提前准备好的塘报拿给他看。 认得汉字的皮雷斯看后,只讥笑道:“又是这个汪鋐!贵国是没有可用的人了吗?” “不是没有,是因为对付你等海寇,用汪鋐就够了。” 朱厚熜冷笑着回了一句。 接着。 啪! 朱厚熜就突然把御案一拍,站起身来,再次看着皮雷斯:“你可以以化外使者的身份回去,但你身边的科埃略,乃侵犯朕疆域的贼寇,朕要将他明正典刑,以彰国法!” 朱厚熜这时已看向科埃略,吩咐道:“把他拿下!” “是!” 殿外的值守锦衣卫这时,立即走了进来,将科埃略摁在了地上。 科埃略不由得挣扎起来,朝皮雷斯喊道:“怎么办,这个大明皇帝看上去很强硬!明显野心也很大!” 而朱厚熜则已转身背着手离开了文华殿。 皮雷斯这里则看了朱厚熜的背影一眼,忙喊道:“大明皇帝陛下!您这样做,会激化两国矛盾的,这对你们没有好处!” 朱厚熜没有理会。 因王缵丁忧,而代替王缵成为礼部尚书的吴一鹏,这时倒是站出来对皮雷斯说:“退下吧!圣意已明,你现在再留在这里,便会被治以大逆不道之罪!” 皮雷斯虽然不屑于吴一鹏所提的大逆不道之罪,但他还是退了下去。 毕竟他也知道,这里是大明天子的地盘,由不得他胡来。 皮雷斯也就还是退了下去,但还是在离开之前请求见到了礼部尚书吴一鹏,而对吴一鹏说: “请转告大明皇帝陛下,贵国如今这样霸道强势,那就做好与我们佛朗机国为敌的准备,等着被我们滋扰海疆、断绝商路!” 吴一鹏听后倒是把皮雷斯的威胁以奏疏的形势转述了上去。 内阁首辅毛纪在看到这吴一鹏的奏疏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而对杨一清说:“这佛朗机人是真的狂傲,他们这样做,简直是在刺激陛下要进一步强军重武!” 毛纪说着就问着杨一清:“你说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对我天朝上国恭顺礼敬一些呢?” “敢从万里之外而来的,自然是大盗巨寇,哪里能指望其知礼知势,自是能武力恐吓得手就先武力恐吓一翻,如若不能武力恐吓到,那就再谈别的也不迟。” 杨一清倒是不以为奇地笑着说着,然后就从毛纪手里接过吴一鹏的奏疏来,细细看着。 毛纪则一脸忧色地又问着杨一清:“你说陛下真的会远征佛朗机吗?” “陛下虽提到有了与之宣战的理由,但也不一定真的会远征佛朗机。” “无论如何,陛下是圣明之君,不可能真的做不划算的事。” “今日在佛朗机使者面前表现强势,应该只是场面上要如此而已。” 杨一清略作沉思后就提了自己的看法。 毛纪点了点头,道:“陛下要明面上彰显天朝上国的威严,自是英武明智之举,但是,希望陛下能明白,很多挑衅能忍则忍为好,东莱有金矿,又离闽浙两地近,自是不宜有他国盘踞于此!但别因此还想着去管满剌加之事,天下太大,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管的过来。” “皇爷有旨,宣两位阁老在乾清宫觐见!” 这时,外面传来了司礼监文书房内宦的声音。 毛纪和杨一清便因此往乾清宫而来。 自乾清宫竣工且通风半年后,朱厚熜就从朝臣之请搬进了乾清宫。 现在的乾清宫所用朱红漆料全是西北的红蓝花所制漆料,相比朱砂没有毒性不说,也让西北多了一份产业,眼下甘州一带因此连虏患奏报都少了许多,同时也让南方原来负责上贡朱砂税的百姓少被蠲免了朱砂税,而少了一份负担。 而朱厚熜宣见毛纪和杨一清,也是为了今日佛朗机使者挑衅大明的事。 “眼下费阁老在南方,内阁就你们俩,你们且说说,你们对这佛朗机的看法。” 朱厚熜在毛纪和杨一清来后就先开了口。 毛纪则先把吴一鹏的一本章奏拿了出来:“启奏陛下,正好大宗伯吴公有关于佛朗机使者请他转达其威胁言辞的奏本到了内阁,内阁不敢擅作票拟,还请陛下圣训!” “拿来看看。” 黄锦便把吴一鹏的本呈递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拿过来后就认真看了看,随后就猛地合上,往地上一摔。 啪! “真是狂妄呵?!” 朱厚熜龇牙咧嘴起来。 毛纪忙道:“陛下息怒!蕞尔小邦,不识天朝威严,故而嚣张!陛下乃上国天子,不必与之动气!” “朕没动气!” 朱厚熜否认了一句,就道:“但是,朕今日所言要视之为敌,与之宣战的话不是一句空话大话!” “陛下,朝廷现在实力有限,恐灭不了此蛮邦!” 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对宣战理解比较传统,即认为宣战就是要灭了对方,就如同昔日征讨皆是要灭其国为目的。 所以,杨一清也就在这时客观陈奏起来。 朱厚熜则道:“即便眼下不能灭此国,但也要把灭此贼寇,作为一个长远的大方略来进行!” “陛下说的是。” “但眼下要实现这一目的,首先要做的依旧是得让九州之内先更加的君臣一心,政通人和,监察严密,以免因内患而助外夷行勾结买通之事,进而可以源源不断获得重要消息与物资补给,而得以从容寇掠我国朝绵长之海疆。” “无论如何,国朝地大物博,外夷远洋而来,要想立足,无我朝之物资不行,无我朝内奸领路也只会如无头苍蝇。” 毛纪这时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朱厚熜颔首:“有理!” 毛纪则继续说道:“所以,臣愚以为,要达到此目的,还是得继续推广在湖广试点的吏治新政!在各地增派观风整俗使,策动民众,广设巡检司和巡检所,打击盗贼,另外赈灾与兴修水利要及时。” “只是,这样的话,注定要增加更大的开支!偏偏眼下湖广去年的秋粮如今还未征收上来,福建的秋粮也因为闽地豪右缙绅有意逼迫朝廷妥协而一直拖着未缴,如此抄没湖广和福建一些犯事豪右缙绅的钱和东莱金矿之利也就只够抵消两地欠缴秋粮和维持湖广和将来推广吏治新政于全国之费,要远征佛朗机之事,也就还不能暂时提上议程。” 朱厚熜听后道:“秋粮欠缴的事,也该做处理了,尤其是对于欠缴税赋的缙绅,当先做处理!毕竟这事,他们该做表率的,现在也该先受惩治,以儆小民!传旨下去,凡是在今年夏税征收之前不缴齐秋粮的缙绅,家人皆革除官爵功名!至于小民的,先不问,先把缙绅的处理后再说!” ------------ 第二百三十章 新嘉靖的格局,非只做中兴之主! 朱厚熜下达此旨后,毛纪一脸错愕。 他是真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旨。 他不得不承认,天子这道旨是真强势! 缙绅欠税,就要革除辛苦一生所得的官爵功名。 “臣不是说了吗,要想抵御外侮成功,就得先内修和睦,君臣如一,政通人和。” “可现在人家缙绅欠税摆明是了不满新政,需要您这做天子安抚一下,您却继续针尖对麦芒,人家欠税,您就革功名,互相加码。” “怎么能没完了呢,这还怎么政通人和啊!” “这不是逼着地方豪右恨不得赶紧改朝换代,而宁肯让佛朗机人统治天下吗?” “陛下您应该明白的,天下势豪之家,不会在乎坐天下的皇族是汉还是夷,只在乎谁对他们仁爱。” “您不是把北宗孔氏的丑陋都揭了个底朝天吗?所以,您应该明白的呀!何况,您也不是昏庸之主,不至于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啊!” 毛纪虽然在心里如此腹诽不断,但在明面上沉默许久后还是拱手回了一个字:“是!” 他是真不敢忤逆圣意。 毕竟蒋晟的下场摆在那里。 而天子又把内廷后宫看得很紧。 “陛下,这样做固然能起震慑之作用,但我们的目的最终还是为了把秋粮征收上来,为了政通人和,与天下缙绅豪右一直这样对抗,也是不利于我们抵御外侮、推行吏治新政之目的的。” 杨一清这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毛纪跟着颔首:“陛下,臣也这么看,我们是要君臣如一、政通人和,而不是上下如仇,互相敌视啊!” 朱厚熜也不是不知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但他更清楚地主阶级都是一群给鼻子就上脸的虫豸。 他要君臣如一、政通人和,但也得铁拳在先,甜枣在后。 何况,在朱厚熜看来,纳税那是大明所有子民的基本觉悟,也是他这个皇帝要求天下人必须遵守的基本规矩之一。 还是那句话。 朱厚熜不是不愿意让利给天下缙绅豪右,也不是不愿意看见他们发财。 如果天下缙绅利用自己资产雄厚的条件来向兴明银行借低息贷然后去通过做买卖造工场取利,他甚至会很欢迎。 乃至,缙绅们如果利用自己拥有了更多知识和信息资源去改进相应时新技艺进而取利,他也会非常欢迎。 但是,规矩不能坏,特别是纳税的规矩,这关系着他帝位是否稳固的基本条件。 朱厚熜因而笑道:“规矩还是要有的,纳税这事不能由着他们!如果缙绅不配合,就得视为心里没有国家,那还受什么国恩?如果官员不配合,就得视为心里没有朝廷,那就该撤职换人!等都换上心里有朝廷的,剩下心里有国家的官僚缙绅后,这才能真正的政通,然后才能通过施恩促使人和。” “陛下既如此说,那臣请扩招大明实政学堂之学员。” “大官可以升小官以补,但小官还需立即进以实政之干才为可,不然大规模撤人后,新补者当能尽快熟悉地方政务,能统筹能燮理能断刑狱能行文,乃至熟悉税政钱法和风俗人情,如此才能不耽误朝廷大略。” 杨一清回道。 朱厚熜道:“那是自然!杨阁老未雨绸缪,朕很欣慰!” “臣不敢当!” “你当得的。” 朱厚熜微微一笑。 …… …… 且说。 在毛纪和杨一清离开乾清宫后,也依旧为这事拧眉不已。 毛纪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公刚才怎么不继续劝,而是为陛下出应对之策了? “因为陛下其实也没说错,规矩是不能坏的。” “这也是陛下要重振军户地位的原因,本朝眼下坏就坏在没有真正愿意维护君主之权于地方的一类与国同休者。” “借此革除一些缙绅功名也好,这样还能培养更多军籍之人做官,乃至借新政立功授世职,使之能够与天下豪右缙绅抗衡,而能立起朝纲来!” 杨一清说道。 毛纪听后不由得苦笑道:“可这哪里会这么容易实现!” “对于天下缙绅而言,自其以下,贵贱有别可以,但要在其之上,还要有能替君父压制他们的贵族,那他们万难接受!” “再则,公也应该明白,国朝之所以走到现在军户十不存一的地步,还不是因为天下财力有限,养不了那么多权贵!毕竟如今连宗室都不能保证足俸足禄,何况军户!” “元辅没说错,所以,也不知陛下这样做的信心来自何处。” “天下之利,确如司马光所言,有限且不多,除非是让百姓过的更苦,或者是外来盘踞中华者为主族,能以整族之前途逼着同族之人防范汉人缙绅!” “可陛下是汉人,他要培植亲党,那就得给足好处!” 杨一清说到这里就也苦笑道:“这么说来,若这汉家天下是异族为主子,反而更易使天下缙绅势豪为臂指!” 毛纪突然严肃起来,道:“公别再说了!再这么说下去,好像将来能代国朝者又是异族似的!” “那就让陛下试一试!” 杨一清也突然严肃地说了一句,看向毛纪。 毛纪沉思起来。 “陛下何等圣明天子,自然也能看到这一点!” “而陛下也应该是因为此,才要看看能不能从海外增加天下之利,来维系国运。” “确切地说,陛下已不是为维系国运而励精图治,而是为维系整个汉家之运而励精图治!” “天下人都小瞧了陛下!都以为陛下在乎的只是大明的江山社稷,但其实陛下在乎的是整个汉家的将来!” “如果只以一家一姓之衰亡来看陛下,是不会理解陛下为何如此勤政图变的,但要是以汉家之衰亡来看,就能够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了!” 杨一清这时,倒是已经自言自语地半感叹半解释地对毛纪说起,自己为何说要让陛下试一试的原因来。 毛纪这时也明白了过来,便笑道:“这么看来,陛下是谋在国家之上的雄主!那我等也就只能听其命而行,若能成,自是让大明远迈汉唐之千古帝王;若不能成,陛下应该也会安心做守成之君。” “或许会彻底绝望!干脆连守成之君也不做,跟天下许多心灰意冷之人一样,只图自己快乐。” 杨一清回道。 “不会吧!” “但愿不会!” 两人说着就回到了内阁,然后就照朱厚熜的口谕拟了天下缙绅今年夏税征收结束之前不缴齐欠税就革除功名的谕旨。 一时,朝野哗然! 许多朝中敢谏之臣因而上疏言这样做对缙绅太苛刻,请改以不足税者予以宽免。 内阁对此票拟的圣旨自然是不允。 而湖广这边,邓墨和黄文升等乡宦在知道此旨后非常惊愕。 且说。 因为辽王朱致格被抓,许多湖广缙绅纷纷上疏举证说巡抚萧琮之死是辽王朱致格欲谋反所致后,朱厚熜就结束了在湖广的严打,恢复了正常的司法制度。 即刑案还是要经刑部和大理寺最终审判为准,勾结他人生死依旧原则上只能由天子决定,以避免地方官府借着严打过度惩治地方士民,而造成恐怖气氛加重,同时也避免巡检官兵从屠龙变成恶龙。 但这让邓墨和黄文升等湖广乡宦因此更加大胆的欠起秋粮来,以表达对朝廷在湖广打击寺院经济和设置观风整俗官的不满。 可邓墨和黄文升等湖广乡宦没想到的是,朝廷虽然结束了严打,不会让地方官府对欠税者以严打之名用极刑处置,而达到催征的目的,但却对缙绅采取了不纳税就革功名的严厉警告。 “内阁诸辅臣者都不谏阻吗?” 黄文升甚至不由得问了这么一句。 邓墨道:“没办法,皆跟宪庙是一样,皆成纸糊阁老了!” 黄文升听后不由得咬牙道:“我不信,我好歹也在翰林院待过,不信他们真的这么懦弱,连谏言也不敢提,何况今上虽强势,也不至于是昏暴之君。” “那也许只是天子和当国执政在故意恫吓,为的是能尽快推广新政,老实的自然也就把秋粮交了,如此也就能保证秋粮能多收上来一些,免得影响新政的推广。” “眼下朝廷的新政是费钱粮的新政,自然是能多收上来些就要多收上去一些,也就为此不得不采取一些恫吓威胁的手段。” “我们可以试探一下,故意继续拖着不缴,看看形势,甚至公这个翰林还可以故意就只把税粮交个大部分,然后只欠一斗粮,看朝廷会不会真的为一斗粮革一翰林!然后看朝中执政是不是真的要如此刻薄!” 邓墨这时一边分析也一边提议起来。 黄文升颔首:“有理!” 于是,黄文升接下来还真的把税粮只交得只剩下了一斗粮,而选择了和历史上满清奏销案中探花叶方霭故意只欠一文钱一样的挑衅当局的行为。 且说。 缙绅对缴税这件事的确是缺乏积极性的。 甚至是能拖欠就拖欠,而没有所谓的纳税意识的。 在家天下的时代,本质上所谓忠君爱国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实际上拖欠税赋,逼迫官府把本该他们承担的税赋转嫁到庶民身上,才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因为这样会随着缙绅欠税越来越多,导致官府因不敢对缙绅征税,而把越来越多本该缙绅承担的税赋加到庶民身上。 这样就会加剧庶民卖田纳税,乃至不得不低价卖田,使得缙绅可以趁机兼并,或者接纳更多躲避沉重税赋的庶民的投献。 总结性的说,就是拖欠税赋利于缙绅兼并。 所以,让他们积极缴纳税赋,是在逼着他们与自己的欲望做斗争,让他们不积极兼并。 当然。 也不仅仅是缙绅,谁都会想着尽量少给官府交点钱,都想能逃就逃,能欠就欠。 想尽办法逃税是从古至今都存在着的问题,而缙绅因为地位超然,在官府和民间都更有影响力,自然也就更加大胆。 朱厚熜这欠缴就革功名的旨,也就没有吓到所有缙绅,甚至像邓墨和黄文升一样以为朝廷只是吓唬吓唬他们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激起了许多缙绅的反抗心理,觉得朝廷不该这么刻薄,也就故意继续欠税。 他们坚定认为,朝廷要维系统治,那就离不开他们这些地方豪族,不会真为了只秋粮欠缴不足就要严格追究。 在他们看来,现在已不再是国初,土地兼并导致贫富差距早已拉大,庶民与士族的教育差距也已经拉大,朝廷革功名等于拒绝和他们合作维系地方的稳定。 地方不少抚按也因此纷纷上疏言此旨太过苛责缙绅,不利天下清平。 “陛下,山东巡抚周季凤、江西巡抚盛应期、四川巡抚诉庭光、陕西巡按喻茂坚皆上疏言催征缙绅之惩太过,言非长治久安计!” 这一天,毛纪就向朱厚熜汇报了相应地方督抚反对此旨的情况。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对藩王明正典刑,不听话就换! “反对者就按之前说好的办。” 朱厚熜对毛纪吩咐道。 毛纪颔首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吩咐说:“之前元辅政通人和很重要,朕深以为然。” 毛纪心里大慰。 “所以,眼下初次警告后,朝廷可以宽恩一下,只要天下缙绅缴足八成欠税,就可以不革功名。” “这样总不过分了吧?” 朱厚熜说着就问着毛纪。 毛纪道:“陛下,这不过分,只是天下缙绅可能会误解朝廷的意思,反以为朝廷并不敢真革他们功名,才让步。” 朱厚熜听后问道:“那元辅觉得该怎么办?” 毛纪道:“陛下恕罪,臣乃庸才,只有勉力而为的心,但没有改造乾坤之才!” 朱厚熜道:“那就不要多言,按旨去做!” “是!” 接着。 毛纪又奏道:“陛下,朱致格一案,三法司已结案,而呈请对其明正典刑!废辽王封国,辽王护卫复为荆州前卫,辽王藩田复为民田。” 朱厚熜毫不犹豫地道:“准!” 毛纪不禁讶然。 “是!” 但毛纪也没有多问什么,只照旨准了三法司所奏。 而一直被关在诏狱的朱致格在三法司堂官这里,听到自己的处置后,非常惊讶,因为他没想到天子会杀他。 “朱厚熜,你怎如此刻薄!” 朱致格也就不由得怒吼了一句。 “这不是陛下刻薄,是你太不识趣,以为陛下是外藩入继大统就应该宽纵你们,以稳住天下人心。” “可事实上,天下人心已经不是你们宗藩能定。” 大理寺卿张璁在这时倒是主动说了这么一句,以期这句话能流传出去,让天下宗藩中的糊涂宗室能听见,不要再心存幻想,以为还能再来一次靖难之变,应该以朱高煦、朱寘鐇、朱宸濠的教训为诫。 朱致格听后双拳一捏,随后又道:“那能不能请转告天子饶我一命!看在彼此是同宗的份上?” “朱批已下!” “岂能更改!” 张璁沉声言道。 刑部尚书赵璜跟着说道:“没错!足下既然有毁兴献帝陵之心,就该知道自己会有此下场!” “那再给我乌香!” “让我临死前吃一口乌香总可以吧!” 朱致格说道。 张璁等三法司堂官没有理会。 “给我乌香!” 朱致格则因为瘾彻底发作,而大吼了一声。 三法司堂官只让兵丁将朱致格拖了下去。 “给我乌香啊!” 朱致格急得要哭。 最后。 朱致格甚至哭了起来:“求你们,给我乌香,让皇上给我乌香啊,就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该还因此侮辱他的老师,不该还想着毁他的父坟,他要杀我,我认,只是求给我点乌香啊!” 朱致格直到被明正典刑后才没再哭喊。 而也因为朱致格这事,朱厚熜下旨严禁使用乌香之物。 且明旨要求中外官衙若查获贩卖乌香者同谋逆罪处置。 若私藏乌香者同私藏妖书赃物罪处置。 食用乌香者,官员开革,缙绅革除功名,庶民不得参加举业、佥充和考选,且皆令官府拘押以强制戒除。 且说。 毛纪回到内阁后,除了按朱厚熜的圣谕,照准三法司处置朱致格之罪外,也按旨将盛应期等反对以革功名威胁欠缴秋粮之缙绅的抚按官员革职令致仕。 与此同时。 毛纪也将天子要求内阁下旨表示天下缙绅只要缴足八成欠税,就可以不革功名的旨意告知给了杨一清。 如张璁所言,眼下的大明,决定天下人心的不再是宗室。 真正能决定天下人心所向的已经成了缙绅。 历史上,满清能入主中原成功就是因为满清在初期允诺缙绅的土地所有权全部承认,官爵功名全部予以承认,乃至在明朝是什么官在清朝依旧是什么官,所以促使缙绅几乎全部站在了满清这边,而一起对付农民军。 当然。 满清在入主中原成功后为了自己本族利益自然是开始对缙绅的承诺一一变卦或不严格兑现。 但无论如何,现在能决定大明内部是否稳定,也就是是否政通人和的的确是缙绅阶层。 毕竟官僚选自于缙绅,绝大多数人口和土地乃至金银和先进技艺又在缙绅手里。 所以,朱厚熜只要想大明政通人和,能集中力量一致对外,惩治外部势力,拓取外部资源,就需要整个缙绅阶层还愿意承认大明政权,愿意承认天子和当朝执政不是昏君暴君和奸臣当权。 但是,缙绅阶层又因为是地主阶级,所以其对朝廷的最大要求就是,朝廷得支持他们盘剥百姓,他们才会拥护朝廷。 他们对外剥削没有兴趣。 而对外剥削有兴趣的是资本家。 可大明眼下有资本的都是大地主,所以都更倾向于通过兼并土地剥削自己本族百姓。 哪怕他们是在工商业赚了钱,更大的动力也不是把钱用在扩大生产规模上,而是用在攫取权力和兼并土地上,然后进一步使劲盘剥百姓。 总之。 他们最大的动力就是盘剥本国百姓,而且难以控制地要把百姓逼上绝路。 哪怕,他们自己当中有知道吸取历史教训的人,在苦口婆心地宣传仁爱,也扼制不了他们要把百姓吃干抹净的动力,甚至会反过来责怪怨恨自己这一阶层中的清醒者。 这也是朱厚熜为什么明知道得罪缙绅不利统治稳定,不利于政通人和,还要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从严处置的原因。 他要是不对这个阶层严一点,他们就能逼出更多流民造反,也会让统治危机出现。 可对他们太严,他们又怨朝廷。 他们虽然不敢明着造反,但不满朝廷后,故意暗中使绊子不配合,乃至煽风点火,鼓噪生事却是敢的。 而这就会让朝廷光是维稳都得耗费大量精力,自然就不能对外发展了。 正所谓,宽亦误,严亦误,宽严皆误。 朱厚熜对此的应对办法,内阁大臣毛纪和杨一清已经明白,知道皇帝是要在缙绅阶层之上再培植一个特权阶层。 这个特权阶层是军事贵族。 军事贵族在经济利益的分配上有更大的特权,但却要承担更多的军事任务。 也就是说,朝廷不怎么需要他们交钱税,但他们得交血税,而缙绅不需要交血税,却需要交钱税。 这样,军事贵族会为了自己更大的特权地位稳固,而天然拥护皇帝去遏制缙绅过度盘剥庶民。 而缙绅也会为了阻止军事贵族过度垄断权力资源,而去拉拢皇帝和庶民,一起遏制军事贵族在经济利益上的扩张。 皇帝、贵族、缙绅,便能在因为彼此制约而使得百姓不被盘剥太狠的前提下,实现政通人和。 不然的话。 以现在的局面,皇帝没有强大贵族集团的拥护,不能制约缙绅对庶民的过度盘剥的时候,去实现政通人和,那只能是皇帝和缙绅一起过度盘剥国内百姓,如此光是应对国内叛乱都得耗费不少精力,也就谈不上对外发展。 可培植一个军事贵族,让缙绅阶层被制衡,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首先,缙绅阶层不会主动让渡权力资源给贵族。 其次,贵族更愿意和缙绅一起合作逼着皇帝让无论是贵族还是缙绅都不交任何税,只一起盘剥百姓最好。 所以,毛纪才会对皇帝说,缙绅不会因为他小小的让步一下就会跟着妥协。 但由于他知道皇帝的心思,因而他也不好再劝皇帝直接让步到底为好,把缙绅欠缴秋粮就革功名的旨意撤掉,让缙绅们彻底感到皇恩之浩荡。 只是,毛纪把朱厚熜的圣谕转述给了杨一清后,还是为了尽快实现政通人和,而对杨一清说道: “你我还是召集九卿来内阁,让大家尽量劝劝天下缙绅吧,陛下既已退让,就别跟朝廷对着干,政通人和这事,不能天子让步,底下不让。” “应该如此。” 杨一清颔首,但又叹息说道:“不过很难有大的效果!毕竟素来缙绅都是严了有怨,宽了生胆,心里有朝廷的,不用多言,早就把税缴了,敢一直欠的,那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毛纪道:“只要能有点用就行!” …… …… 而除内阁以外的朝臣们,对朱厚熜缙绅不如期欠缴秋粮就革功名的诏旨,本就恨抵触。 毕竟,他们很多就出自于缙绅之家。 山东巡抚周季凤、江西巡抚盛应期、四川巡抚诉庭光、陕西巡按喻茂坚的上疏,自然很令不少朝臣在暗中叫好与称赞。 但也因此,当这几个地方抚按被撤职令致仕的旨令下达后,不少朝臣自然是愤愤不平。 许多科道言官更是因此纷纷上疏,言这几个大臣都是忠心清正之臣,为国远谋才上疏直言,没有因此就将之罢黜的道理。 内阁对此自然是按照圣意全部只票拟三个字。 “知道了!” 朱厚熜在看见复看这些奏疏票拟内容时,虽然欣慰内阁在很配合自己,没有跟着这些朝臣一起逼自己让步,但在通过奏疏知道官僚阶层对此表现得群情汹涌后,他内心难免还是有些烦躁。 他也就让人开了殿门,在乾清宫广场,借着月光闲步起来。 大多数官僚会和缙绅一样,不希望他这个天子严酷对待缙绅,朱厚熜对此是早有预料。 但这不妨碍,他也希望,早日能够出现整个统治阶层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政治局面。 而要实现这一目的,在朱厚熜看来,不识趣的抚按就应该被换掉,而换上听话的人。 “传王阳明!” 朱厚熜散了一会儿步且想了想后,决定连夜召见王阳明这个吏部尚书,以对付这些汹涌官声。 ------------ 第二百三十二章 九卿妥协,疯狂撤官! 王阳明没想到皇帝会深夜还要见他。 这让他对天子的勤政进一步感到惊讶。 “朕欲起用王琼!” 而更让王阳明没想到的是,天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有起用王琼的意思。 王阳明自然不会阻止王琼被起用。 尽管,天下很多官僚缙绅都恨王琼,但王琼对王阳明有恩,又在政见上与王琼颇有共通之处,他自然是不会阻止王琼被起复。 当然,王阳明也知道起复王琼必然会引来反对声一片,所以他也一直没有主动请旨起复王琼。 而且,王阳明这时也主动言道:“陛下,朝中清流恐非常不愿意看见晋溪公被起复!” “正是因为清流们很不愿意看见朕用王琼,才越是应该用!” “这样省得他们在朕催天下缙绅积极缴纳秋粮这事上多嘴,也省得在你接下来优先重用大量军籍士人之时多嘴。” “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起复王琼这事上!” 朱厚熜言道。 王阳明听后一脸敬佩,忙又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用晋溪公?” “让他直接入阁!专门负责让天下官员理念统一,也就是主张要一致!” 朱厚熜回道。 王阳明不由得嘴唇半张。 “不如此,不足以引起朝野震动!” 朱厚熜言道。 “陛下高见!” 王阳明立即作揖一拜。 朱厚熜微微一笑:“那件事就由卿去运作此事。” 王阳明拱手称是。 翌日。 王阳明倒是没有立即去做天子交待的事,而是先同九卿一起到了内阁。 因为内阁要劝说九卿一起劝劝天下缙绅要公忠体国,积极纳税,既然天子都已经让步,天下官绅也应该感念天子仁德,向天子证明自己的拳拳报国之心。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还是请诸公都给自己门生故旧说说,也给家里去信劝一劝,别真的到时候让君臣之间的嫌隙更大!” 毛纪就在九卿们都到内阁后就说了自己让这些人来内阁的缘由,且说了一番。 吏部尚书王阳明先开口道:“我已经写信了,希望能有用。” 新任户部尚书席书说道:“我也是,但眼下的情况是,秋粮基本上都是缙绅自己的人在收税,衙门的胥吏也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可以说这税他们已经交了,说欠税的都是普通百姓,这可如何是好?” “朝廷要是真的严催,必须缴足赋税,他们就会干脆加倍催征百姓,还把过错归到朝廷身上,说是朝廷催征必须缴足赋税,我们也没办法!” “所以,陛下没有说严格要求地方官必须完成税赋缴纳,只是让地方官去查,查到哪些缙绅没有缴足赋税,如果真要把全部欠税栽赃到百姓身上,那该地方官员自然也有失察之罪!” “中枢自然应该要先相信各地布按官和亲民官僚,进而再根据御史调查之舞弊事予以惩治,而没有一开始就直接认为各地布按官和亲民官僚不能查奸或已被缙绅收买。” 杨一清这时说道。 席书颔首:“阁老说的是。” 礼部尚书吴一鹏跟着说道:“南直这边,我和在乡的震泽先生早就劝了,不要和朝廷对着干,而且南直经过这么多事,剩下的皆是忠良之家,不会大规模欠缴秋粮的。” 兵部尚书王宪这时言道:“劝自然是要劝的,但让天下缙绅自觉缴足秋粮,的确也不是一两句大义之言就能劝动的。” “我想问问,让我们去劝,是内阁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刑部尚书赵璜这时问了一句。 毛纪正要开口,杨一清却猛地先抬头沉声问赵璜:“这两者差别大吗?” “没差别,没差别!” 赵璜讪笑了笑,就靠了回去,道:“我会去劝,会去劝的!” 工部尚书童瑞这时则说道:“秋粮欠缴,根子上还是士怨太重,和朝廷在地方上整出的动静太频繁有关,比如眼下湖广和福建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认为我们也得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是不是有些事太操之过急了?” “这不是操之过急的问题,今日也不是反思我们朝廷自己问题的时候。” “今日只是让诸公去劝劝。” 杨一清这时继续言道。 童瑞道:“那行,我按照内阁的意思去劝就是!” 而大理寺卿张璁这时倒也跟着继续童瑞的话题,不顾杨一清已经在把童瑞转移了的话题往回拉,就道:“根子上不是士怨太重,是收税之权,从民自征变成了缙绅大户自征!这和包税有什么区别?” “太祖高皇帝为了避免大户垄断税权,所以设粮长制,让各里各甲轮充粮长征税,结果轮充粮长变成了大户家奴充任,要么大户佥充到衙门的胥吏直接下乡征税。祖宗成法被破坏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也该议议是继续改正祖宗之法,还是恢复祖宗之法。” 杨一清看向张璁,神色不悦地道:“只是让你们去劝,没让你们在这里谈税政改革的事。” 张璁听后又要说话,但又闭了嘴:“行,我去劝就是。税政的事,我自己给天子上本。” 左都御史王时中这时说道:“不用内阁提醒,我们也会去劝的。” “是啊,再有怨气,也不该不缴秋粮,本来国朝收的秋粮也不高,合计两千余万石而已。” 通政使郑岳这时也跟着说了一句。 吏部尚书王阳明则在郑岳说后突然插嘴道:“秋粮欠缴,与其指望劝动缙绅们自觉缴齐,不如请旨起复晋溪公!” 众人不由得一惊,齐齐看向王阳明。 “昔日先帝在时,士怨也不轻,但晋溪公当时在朝为九卿,就能屡屡用良策使秋粮不断。” “刚刚秉用没有说错,秋粮欠缴,根子上还是税政未定,虽说设了国税司,但到底只在山东推行试点,没有全国推广,而这国税司要不要在全国推广,怎么推广,或许晋溪公更为明白!” “我的意思,请晋溪公入阁。” 王阳明说后看向了众人。 赵璜当即言道:“这如何能行?王琼党附逆贼江彬天下皆知……” “我不只是想请晋溪公入阁,因家父病情未见好转,我也因伤病太重需回乡调理,故欲过段时间请辞回乡,而那时,我也想上奏请赵公掌吏部。” 王阳明则笑着回应起赵璜来。 “起复王晋溪也不是不可以!” “如李茶陵为护忠良善类不得不忍辱负重以附刘瑾一样,王晋溪想来当时也有难言之隐!” 赵璜立即改了口。 吏部尚书换人,刑部再跟着换人,那除了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大家都能跟着上一个台阶,即便不怎么赞成王阳明此议的,此时也都不会再有异议。 而礼部尚书吴一鹏现在只想配合好皇帝,让皇帝尽快同意有南直人入阁,已猜到王阳明的意思肯定是皇帝的意思的他,自然不敢唱反调。 户部尚书席书本就是王琼门人,自然也不会太在意。 所以,其他九卿也没再言说。 阁臣毛纪和杨一清也都知道王阳明肯定是因为皇帝要起复王琼,自然也没有异议。 而除阁臣九卿外的朝臣们里,不少人眼下还都沉浸在山东巡抚周季凤、江西巡抚盛应期等被撤职的事而愤慨,甚至因为内阁只票拟“知道了”而埋怨内阁不作为,有蒙蔽视听、隔绝中外、排挤贤良之嫌。 另外,他们当中不少人还在对天子略作让步说缙绅缴纳八成就可免革功名的事讨论不休。 “果然陛下还是不敢硬来的,以我看,这说不及时缴足欠缴秋粮就革功名的谕旨,绝对是恫吓之旨!要不然也不会有下谕旨说缴纳八成就可以免革功名。” “没错,我已给我亲友写信,让他们不要怕,不但要继续欠缴,还应该多欠些才好,让朝廷知道天下民怨很重!” “我们也应该继续上疏,请直接撤废秋粮不如期欠缴就革功名的刻薄之旨!” 而如毛纪等所料,连朝臣中不少官员都反而觉得朱厚熜此时让步,是因为压根就不敢因为缙绅欠税就革天下缙绅功名。 但就在这些官员如此议论的时候,他们就听闻到了王琼要起复入阁的消息。 于是,这些人开始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此事上面。 “这定然是王琼余党在趁机为王琼造势!” “起复王琼,还让他入阁,这不是让奸臣又有被重用的机会吗?” “那天下缙绅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了!” 兵科左给事中安磐对此首先表示了不同意,而振臂一呼道:“我们应该上疏谏阻此事!让陛下看见天下不齿王琼之甚,以免真让王琼余党得逞!” “上疏!” “上疏!” …… 许多官员纷纷响应。 于是。 声讨王琼、谏言王琼不能用的奏疏如同雪花一样飞到了宫中。 反而没人再言缙绅的秋粮不能如期缴纳就革缙绅功名的事。 而王阳明则趁机,疯狂罢免相应不听话的抚按,且把撤掉的抚按都换成了军籍出身的人,也升迁了大量军籍之人,也没再有什么人注意。 江西巡抚盛应期在得知自己被革职令致仕,且继任者是福建军籍的原湖广右布政使方璘后,就非常惊讶和失望: “朝中就没有人为之阻止吗?!” “我好歹也是为天下缙绅而言啊,何况他们就真愿意看见江西巡抚也变成军户之后吗?”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肆革缙绅功名,鞭抽僧尼! 事实上,虽然朝臣为王琼起复的事吸引了注意力,但天下缙绅对为他们说话的抚按被撤换还是在积极发声的。 湖广巡按柴文就在紧跟着被换掉后,黄文升等湖广乡宦就立即来湖广抚院请愿,请巡抚舒晟为民上疏请旨留任巡按柴文。 “你们的官爵功名已被革,按礼,该跪着见本院!” 但在这时,湖广巡抚舒晟告知了一个让他们很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翰林出身的黄文升更是不敢相信地问道:“中丞所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 “吏部和礼部下了革官爵功名文书到本院。” “夏税已过,你们和你们家人的官爵功名皆已被褫夺!” 舒晟说后。 黄文升和在场的好几个缙绅直接晕厥了过去。 没有晕过去的缙绅也呆滞在原地。 其中,邓墨就问着舒晟:“中丞,文书能否给我们看一下?” “跪下!” 舒晟突然大喝一声。 邓墨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然后。 舒晟才让衙役把文书发到他们自己手里,且道:“反正都要发给你们,现在就发了吧。” “记住,你们现在是庶民了,所以役钱是要交的。” 舒晟接着还提醒了一句。 而邓墨这时在看见文书后则浑身一颤,然后问着舒晟:“中丞,能否代我们问问朝廷,我们现在缴齐,还能不能复我们的官爵功名?” “家中子弟考取功名也不容易啊!” “再说,好好的缙绅仕宦之家,突然变成了黔首,祖宗也无光啊!” 邓墨跪在地上哭诉了起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赶紧先把欠缴的缴起来,包括已经该缴的徭役钱!” “别等到朝廷下旨,让你们家中子弟一辈子也不能再考功名,乃至三代都不能考。” 舒晟呵呵冷笑后就说了起来。 且说。 同朝中,许多不支持对未如期缴足秋粮的缙绅革除官爵功名的官员一样,天下缙绅们在知道朱厚熜让步,下旨表示只需缴足八成就可以不革官爵功名后,天下欠缴秋粮的缙绅们也的确如毛纪等所言,反而以为朱厚熜是不敢来硬的,不敢真的革了他们的官爵功名,很多也就没把圣旨当回事。。 但事实却是,待到夏税开征时,凡事没有如期缴纳秋粮的缙绅家中的官员士子,都被悉数革职削功名。 吏部尚书王阳明就按照户部报上来的欠缴秋粮的致仕官员名单,将这些人直接革官爵! 礼部尚书吴一鹏这里,也奉旨悉数将这些欠缴秋粮的士子革除功名。 京师。 “安磐,你已被削职为民,因四川巡按报,你家未如期缴足秋粮!” “这是吏部奉旨将你削职为民的文书。” “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待在皇城内,否则必以乱贼处置!” 正积极进言说王琼如何奸诈不能用的兵科左给事中安磐,就在六科廊,收到了自己被削职为民的文书。 “不是,朝廷来真的吗?!” 安磐在看见吏部给自己削职为民的文书后,一脸愕然。 “赶紧离开!” 而皇城值守亲卫在这时已经开始驱赶他。 安磐只得先出了皇城。 而他一出皇城,安磐的弟弟安钦从礼部的方向跑了来,哭着道: “哥,我的举人功名被革了!” “我整整考了五次乡试才中啊,十五年的光阴啊,结果我又变成白身了!” “呜呜!” “都怪你,不让我们缴足秋粮!” 安钦随即就蹲地哭了起来。 安磐听后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也一脸怅惘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朝廷来真的。 但朱厚熜不但是来真的,还对毛纪吩咐道: “传旨,凡欠缴秋粮的缙绅若不能在七月之前补缴完成欠税和新增的徭役钱,就永不准参加举业,且押解来京,等候问罪!” …… …… “什么!” “还不缴就要永不准科举?” “朝廷明显是来真的了,我们赶紧补缴吧,别真的连重新考都没资格了!” 被削了官爵功名的缙绅们在看见这旨意后彻底丧胆,且也真的人心惶惶起来。 于是。 在嘉靖三年的七月,去年秋粮和今年的夏税,明面上欠缴的缙绅皆已完成缴纳,这让朝廷去年的秋粮和今年夏税收入合计折粮依旧达到了三千多万石,而避免了岁入不足导致开支无着落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东莱金矿也在夏言如实奏报没有矿尽后,而得以继续开采。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 东莱金矿作为直接由中央朝廷管理的矿场存在,就同遵化铁厂等官办工场一样。 在大议礼中有突出表现,与张璁、桂萼等一样是真正帝党成员的户部员外郎霍韬,成了主管东莱矿场的第一任总管。 在霍韬去东莱之前,东莱的矿工们正处于惴惴不安之中。 因为有同情他们的东莱知州衙门的善良胥吏杂役,向他们透露了闽地豪右勾结官僚侵吞矿产,还要将他们发卖给西夷为奴的事。 这让他们因而非常不安,担心有一天,朝廷真的让他们去开垦荒田,而实际上却被闽地豪右和贪官污吏卖给西夷为奴。 “我们在这里虽然日子过得苦点,但好歹也有个家的样子了,不少还成婚有了子女,可为什么苍天还要这么对待我们?” “那些豪右贪官为什么就这么没有良心,我们不少好歹也曾是他们一样的士大夫,他们就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被流放在这里的徐阶从兄徐璘,就因此在霍韬来到东莱的这一天,颇为愤慨地在一众南直同乡面前控诉起来。 徐璘一开始来东莱的时候,非常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在这里,尤其是他在看见渺渺茫茫的大海后更是感到极度恐惧。 等到他被押到了东莱金矿矿区后,更是夜夜以泪洗面,晚上做梦都在喊要回江南,说这里的日子好苦,挖矿好累,经常被砸到手,弄破皮,吃的也粗糙的很。 但到了现在,他已经渐渐适应,甚至还和一来自昆山顾氏的女子成了平民夫妻。 所以,当他知道他好不容易适应的矿工生活又要被打破,乃至要过上更惨的生活后,自是非常不能接受和不安。 他的妻子顾氏更是抱着为他新生的婴儿哭泣起来。 徐璘在这么说后,同被流放至此的顾履坦则跟着叹气道:“这都是我们该承受的罪孽!谁让我们自己先欺君欺国了呢?” 说到这里。 顾履坦说着就站起身来道:“现在沦落为被流放戍边的草芥之民,我才明白,说什么也不该跟朝廷作对,因为这是违背天理的!所以,我们才会如今遇到这样的劫难!” “存天理,灭人欲!” “虽然是从小就在学这朱子圣言,也从小就在念!” “可最终还是被人欲所迷,忘了忠君天理啊!” 顾履坦说着就落下泪来。 “说的好!” 霍韬这时出现在了这些人面前,一脸笑意。 徐璘和顾履坦等不由得一惊,忙循声看了过来,就身着五品官服的霍韬,正拿着火把,脸黑而身材瘦削,但两眼却是炯炯有神。 “不知大老爷是?” 徐璘这时先问了一句。 “这是户部的部郎霍老爷!来奉旨总管这里的金矿,你们这些矿工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跟着霍韬一起来的金县县令郭咏这时吩咐了一声。 徐璘等大喜,忙跪了下来。 徐璘甚至又主动问道:“敢问霍老爷,也就是说,我们不会被卖给西夷为奴了?” 虽然金矿换了人,让徐璘意识到可能闽地豪右劣绅和贪官污吏想侵吞金矿的阴谋已经破产,但他还是担心新来的官还是会为了捞取好处把他们卖给西夷为矿奴。 “自然不会!陛下已有明旨,我等官僚要是走私人口,包括走私你们这些被流放的罪犯,就以通敌卖国罪论处!” 霍韬回答道。 “太好了!” “陛下仁恩如天,没有完全不把我们当人!” 徐璘和顾履坦不禁相视一笑。 “另外,原东莱知州张纶等一众贪官污吏和豪右劣绅已因合伙欺瞒朝廷、暗通夷贼以谋不轨而被陛下处置!” 霍韬说后就朝天拱手道:“吾皇圣明!已下旨以后由朝廷直派朝官负责东莱矿产,设矿场,你们以后皆是朝廷直管的矿工,所以,地方官衙将无权再管你们!望你们好好改造,争取尽早完成任务,返回自己家乡!” “我等谨记部郎教诲!” 徐璘等忙笑着回了一句。 接着。 霍韬就问道:“谁是松山徐璘。” 这时,徐璘答道:“罪人正是松山徐璘。” 霍韬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给徐璘:“令弟徐编修有信给你!” 徐璘听后大喜,忙接过信来,在看信后不由得泪流满面,道:“我还以为他们把忘了!” 次日。 东莱金矿就重新开始了采矿工作。 徐璘等自是已熟能生巧,开采金矿的效率很高,而且他们在经历差点连矿工都不能当的日子后,也不再排斥当矿工。 不过让徐璘等被流放没想到的是,没多久,他们这里就来了许多新流放者,甚至大部分都是僧尼。 徐璘因为徐阶的关系,很得霍韬尊重,也就能够常与霍韬说上话,便来问着霍韬:“部郎,为何又来了这么多僧尼?” “湖广那边在推行新政,大灭佛寺!” “所以,流放的僧尼会比较多!” “正好,你去当这些僧尼的工头,负责监管他们,一来看在徐编修的面子上,二来你好歹进过学也管过人,到时候这些僧尼采的矿里,你可以抽成交上来作为你要交的采矿额。” 霍韬说道。 徐璘自是感激不尽,且在接下来积极监督起这些僧尼来。 “赶紧采!” “死秃驴,既然敢对抗新政,就该知道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啪! 一肥头大耳的和尚在被徐璘抽了后,不得不在忍痛抽噎着的同时,加快了采矿的动作。 不过,也因此,开采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每月运回内地的金矿数额大幅度增长。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制造威胁论,塑造假想敌! 朱厚熜把东莱金矿所开采出冶炼出的黄金黄铜大量用在了新政的推广上,让以增加地方巡检官兵为主要内容的改革得以顺利进行。 同时。 朱厚熜还用这些财富继续在兴明书院大力培养税务人才,以为将来全面建立国税衙门做准备。 他曾经收养的半大孤儿,如今不少都已十五六七岁,不少成了亲,主要娶的也是他收养的孤女。 这些人随时可以作为国税人才被派到的地方去。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专门拨出一笔款用于宣教佛朗机国罪恶,制造西夷威胁论。 “国朝承平太久,需要一个能让自己产生除弊动力的强大之外敌,来让国朝士民保持进取心!” “即便这个外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也要把他塑造成很强大的外敌,得制造出他对社稷长治久安很有威胁的氛围来!” “朕已下旨给费阁老和汪鋐,让他们在沿海多收集佛朗机人的罪证,越穷凶极恶的罪证越好!” “你们负责管《育民报》和《文报》的也要跟进这事,把这些罪证以各自通俗易懂的词话公之于众,要让天下人知道佛朗机国的威胁,进而为朝廷将来宣战佛朗机国打下民意基础!” 朱厚熜为此,特地对负责报业的左通政易辉和右都御史杨廷仪,做了一番谕示。 易辉和杨廷仪拱手称是。 易辉是王府旧人,对天子自是唯命是从。 杨廷仪也一样,他虽然是杨廷和的弟弟,但他在杨家就是承担讨好皇帝的弄臣义务,自然也对天子的吩咐认真照办,只要天子要厌恶谁,他也会跟着厌恶谁,哪怕是天子要厌恶他哥杨廷和,他明面上也会跟着厌恶的。 所以,大明的士民就发现《育民报》和《文报》开始长篇累牍的报道佛朗机东侵的事,细致阐述了佛朗机欲勾结闽地豪右屠掠沿海的阴谋,且在适当做了微调,即把这场阴谋的策划者变成了佛朗机人,而闽地豪右缙绅只是因为贪婪而被动参与。 另外,这两家报业也将佛朗机在南洋各处的殖民活动血腥残忍一面展露出来,甚至还模仿满剌加的受害者做了份类似历史上万历时期《忧危竑议》一样的访谈录,刊载于报刊上。 同时。 朱厚熜还让这一世,由于被天子用为翰林待诏官而心情大好,所以没有像原历史上一样于嘉靖二年就染病去世的唐寅,和新科进士文征明,根据费宏和汪鋐提供的佛朗机罪证,描绘了佛朗机人在沿海烧杀奸淫的残忍画面,而也附载在报纸上。 唐寅和文征明都是这个时代的顶级画师,也是这个时代的顶级文学家。 所以,无论是他们的画作还是配在画上讥讽佛朗机人的诗词文句都很具有传播力和感染力。 这自然也就对承平日久的大明士民们产生了强烈冲击。 “不会吧!” “居然有这么穷凶极恶的蛮夷,来了我们周边,还要奴役我们,夺走我们的家业?” “应该是真的,我听南方有人说过,海上来的佛朗机人的确野蛮的很,见船就抢,见人就杀!” “可恶,这些从西边来的佛朗机人不能轻视,按照他们在果阿和满剌加的行为,这是要对我大明也步步蚕食啊!” “我们不能再整天为朝廷该不该设观风整俗使,对欠缴秋粮缙绅革功名是否过于刻薄,王琼该不该起复的事争论不休了!该把心思放在防范佛朗机人上面,应该加强海备!” “是啊!按照塘报所载,这佛朗机人铳炮犀利,战船极快,海上扩张意识比我们强烈,侵略野心也非常大!” “而我们多年武备不修,船破人惰,长此下去,恐真的会因此东南大乱!可东南乃我国朝财赋重地啊,东南一乱,九边也会无力抵御鞑靼,到时候就会南北皆乱,则我大明朝的太平日子就没有了!” “我明白了!” “明白朝廷为何要厉行新政,要广设巡检司巡检所,要观风整俗,要催缴秋粮了,这都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啊!” “吾皇圣明啊!你们看报上所载佛朗机人出使我朝觐见陛下时的言辞,他们居然因为我们发现了东莱金矿,直接威胁陛下说东莱是他们的,君辱臣死,我们不能容忍如此不恭敬的夷寇!这些野蛮的佛朗机人是的狂妄至极!” 许多士民因而纷纷讨论着这事。 一向没觉得外部有何可惧之敌而安于治世的大明士民们,对这种突然出现的太平之世威胁论调自然是感到不安。 何况,要知道,如今的汉人其实是很缺乏安全感的。 毕竟历史悠远的他们知道很多战乱之世。 虽然他们很多不是亲历者,但通过上千年来从未断代的详实史料和各种文学类作品以及祖辈口耳相传,也是知道汉初和亲之辱、五胡乱华、安史之乱以及靖康之耻和元灭南宋之事的。 其实,他们大多数守旧求稳怕折腾,也正是因为担心大乱又来。 而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佛朗机”威胁,自然会让他们不安。 关键他们大多数对“佛朗机”不了解,而往往越是不了解越是陌生的,也越是让人不安,越是容易相信夸大者的话。 所以,如果朝廷宣传蒙元威胁论,他们可能会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很清楚蒙元如今的实力。 反而这不被人熟知的“佛郎机”会让他们不安。 许多人因而开始去主动了解这个“佛朗机。”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兵家思想,已经是中华文明的主要因子之一,在大明,上至公卿下至商贾,皆认为这是争权夺利的必备手段! 所以,即便是在翰林院负责典籍编纂工作的徐阶,都不由得在翰林院寻找起关于佛朗机的文献资料来。 因为徐阶是真的担心东南因为佛朗机而大乱。 毕竟他家里还有大量棉田呢! 而且,最近几年,他家又因为他中第为探花而接受了大量棉田投献。 他自然是担心东南大乱影响到他家的棉业。 再有,他从兄徐璘还在东莱服刑呢,他也担心佛朗机人真的野心太大,会强占东莱,这样他的从兄徐璘也就会落入佛朗机人手里。 别人不知道,但徐阶是知道他这位从兄虽然举业不如他,但在种棉和经营棉田上是很厉害的,也知道他家把兼并来的田地用于种棉就是受其从兄倡议才改为了种棉,然后让他徐氏财富大增,进而保证他和家中好些子弟可以从容举业,可以重金聘请科场名儒教学。 所以,徐阶挺担心佛朗机人会强占东莱后,威逼利诱他从兄为其发展棉业,如此只会影响他家乃至整个东南缙绅的利益。 “关于佛朗机的记载实在太少了!” “连关于西夷的记载都少!” 可徐阶在翰林院翻遍典籍文献后,非常失望。 与他同科的翰林编修姚涞见他一脸失落,就在这时走来对徐阶拱手作揖后,问道:“子升,你因何叹气?” “我因国典少西夷记载而叹。” “这样怎么知己知彼?” 徐阶回礼后就回答起来。 姚涞道:“你不妨去兵部找找,找找太宗朝郑和下西洋的海上图纸文书,里面或许能有些关于西夷的记载。” “不用了,我托朋友去兵部找了,关于下西洋的图纸文书已经失落无考。” 上一科的探花费懋中这时走了来,他是费宏的堂侄,百官都会给他面子,想要拿到兵部的档案资料也容易。 所以,费懋中才在凑巧听见姚涞和徐阶这样说时插嘴说道。 姚涞对费宏在闽地查案中的行为并不满意,所以连带着对费懋中也没有好感,再加上费懋中素来就有是天子眼线的嫌疑,也就在费懋中开口说后就离开了这里。 费懋中见姚涞直接离开,也不由得皱眉。 徐阶倒是没有离开,因为王鏊和吴一鹏等南直乡人对他嘱咐过,现在要尽可能的修复和天子以及天子身边人的关系。 徐阶也就向费懋中拱手行了礼,然后回道:“如此看来,倒也着实可惜!” “是很可惜!” “不过,陛下已经在让锦衣卫逼问佛朗机人自己透露他们自己的底细。” “所以如今的报纸上会不停出现关于佛朗机的新文章,子升可以多去看看。” 费懋中回道。 徐阶则笑道:“我已经在看,只是,在下倒是想问问民受兄,这佛朗机人如果不加防范真会让东南大乱?” “难说!” 费懋中也笑着回了一句,然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徐阶和费懋中这些南方大地主家的子弟其实对要不要加强武备以防佛朗机的事很矛盾。 因为,一方面他们的家族是靠着家乡豪右跟这些佛朗机人做走私贸易而获取巨额利润的,一方面他们也怕佛朗机真的因此在认识到东南富庶后野心膨胀,反过来勾结沿海豪右抢掠东南。 这也就使得他们也不知道是该支持朝廷宣扬佛朗机威胁论,还是不支持。 所以,徐阶才会决定先认真了解佛朗机之余问一问费懋中的看法,毕竟费懋中的看法肯定会代表费宏的看法。 反正天子朱厚熜是要极力宣扬佛郎机威胁论的,因为这利于他的统治。 一来,他可以借此作为推广新政的理由,达到强化皇权在地方控制力的目的。 二来,他可以转移很多反对改革的人的注意力。 三来,他可以借机加强武备,尤其是广造新战船,建立强大水师,为后面开海和出海开发更多新资源做准备。 为此。 朱厚熜还特地在许多沿海科道言官因佛郎机威胁论甚嚣尘上而开始上疏请加强海备时,召集阁臣九卿们说道: “朕欲广造战船,建立更强大的水师,以防海夷,诸卿以为如何?” ------------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造船成策,税政改革是基础! 朱厚熜这话一出,大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阁臣九卿们皆屏气凝神,面色各异。 他们近日也看见报纸上在广泛报道佛朗机的罪孽,宣扬佛朗机的威胁,也知道如今朝野对佛朗机的挑衅议论纷纷。 但他们很清楚,天子如此做是有深意的。 而当天子提出要造战船、建立更强大的水师后,他们就不由得暗道果然天子是要为加强海上力量做准备。 他们甚至能够猜到天子在造战船、建立强大水师后的下一步,肯定是要进一步夺取海贸之利,以助新政。 这让他们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会谋划! 为了进一步夺取海贸之利,竟然先宣扬佛朗机威胁,为加大造船规模和加强水师做准备,使得现在他们也不好明着反对! 毕竟朝野已经开始形成佛朗机威胁不能不重视的舆论,而他们也不好打包票说佛朗机就真的不会给大明带来深重的动乱。 这是阳谋。 所以,他们当中有人即便想反对,也无法反对。 “陛下圣明!” “眼下这的确是当务之急,不然,西夷海贼只怕真以为我国朝不能出远海征讨不敬之邦。” 刑部尚书赵璜更是先开了口,表示赞成此议。 大学士杨一清也跟着说道:“陛下,臣亦认为,造战船,加强水师确实是眼下很急迫的事,海上有新患,我们若不加强海备,早晚都会因此吃苦头!” “臣为此特地查阅了历朝历代造船情况,臣认为当今国朝造船制度太过紊乱,应该设立专门的船政局,由船政局统一造船,再分拨给需要船的各衙门,乃至可以卖给需要船的商贾。” “毕竟眼下各地造船的费用由当地百姓承担,要么是竹木抽分,要么是折为了船价银,比如清江浦造船厂承办的漕船,就一直是由当地匠户们承担造船的费用,当地军户则承担修补漕船的费用,且皆已改银;而南都龙江造船厂的造船费用则是来自于太平的竹木抽分。” “所以,不如将各地造船厂全部集中起来,由船政局统一管理,船政局的造船费用也由朝廷统一征收和拨款,再由朝廷统一分配,同时船政局可以请命卖船于商贾,以利商业交通。” “准!” 朱厚熜这时颔首。 大明的财政素来很乱,朱厚熜也很头疼。 按照国初的规定,营缮之事,也就是造宫殿、战船这些是由各地工匠以服役的方式来制造。 这就同朱元璋所规定每十年一次清丈田亩后的复核黄册制度,是由国子监监生以服役的方式来承担复核功能一样。 只是随着大量工匠逃亡或者转行,加上都城被迁,大量工匠北上服役代价太大,如果强制实行原有服役为官方营缮的制度,只会加剧工匠逃亡,便干脆改为竹木抽分,也就是只让各地匠户改交竹木等实物,然后朝廷自己组织流民营缮。 后来,一些地方的竹木抽分又因为当地匠户纷纷转型为农民或者市井工人,也就改为交粮交银,总之根据地方实情在改。 也正因为有各地有不一样的实情,所以,一些在南方的造船厂附近工匠依旧是以服役的方式来承担造船任务。 反正造船厂就在家乡附近,对于货币缺乏的大明普通匠人百姓而言,自然是服役更划算。 所以,这样一来,就造成大明的营缮服役制度特别紊乱和复杂。 也就是说…… 有的地方还在坚守国初的形式。 有的地方已经把营缮服役任务变成了税,只是这税里,有的还在征收竹木等实物,有的已经改为收银。 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复杂与各有各的地方特色。 当然。 杨一清建议设船政局,真正的目的除了便于集中力量造船外,还有就是加强内阁钱权。 故杨一清这时提议道:“陛下,臣提议,船政局也同矿业局一样,归属在度支总司,由度支总司根据需求统一确定造船规模。” 工部尚书童瑞一听就明白了,明白内阁是要把工部的作为造船使用的竹木抽分收入变成自己的收入,用的是移花接木的计策。 故童瑞则在这时说道:“陛下,臣认为船政局归入度支总司不妥,因为工部才是负责天下营缮之事的,也只有工部才清楚营造战船的费用,和如何节省营造之费。” “就归入度支总司!” “工部只管具体营造的事,根据度支总司船政局所拟定的造船需求提供营造所需费用与营造之才就是。” 朱厚熜一锤定音道。 童瑞则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兵强马壮的天子现在已经拥有绝对的权力,他要是再反对,就会触怒龙颜。 朱厚熜接着就看向其他阁臣九卿:“诸卿对此还有何异议?” “臣等无异议!” 除张璁外,毛纪等阁臣九卿皆表示不反对。 朱厚熜也就问向张璁:“张卿还有何异议?” “臣认为现在就不该提议大造战船,加强水师建设!” 张璁这时直言道。 大殿内再次变得安静起来,只听得飒飒风声。 外面明显是要下雨。 而殿内似乎也开始温度骤降,首辅毛纪都不由得颤了一下,颇为埋怨地看向张璁,心想你平时挺爱迎合天子的吗,怎么今日唱反调了? 杨一清却是面色阴沉,他仿佛已经猜到张璁要说什么。 朱厚熜也很感诧异。 因为反对自己的人是张璁啊! 所以,朱厚熜也就强笑着问:“为何?” “启奏陛下!” “臣认为,税政乃一切大政之基!” “税政不革,一切新政不过是空中楼阁。” 张璁回道。 朱厚熜听后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譬如杨阁老所言,设船政局,统一造船,还由内阁度支总司负责造船之规划一事。” “按照国朝现在的制度,造船之费主要取自于竹木抽分和匠银,竹木抽分和匠银素来由工部收取,当然实际上也跟田赋一样,事实上由各地缙绅大户代为催缴。” “现在设船政局,且要把船政局归入到内阁,这也就意味着竹木抽分和匠银之收入要归入内阁,如此,工部肯定不再积极收取,而缙绅大户自然也乐得因此把竹木抽分和匠银能拖就拖。” “这样一来,竹木抽分和匠银收取必然更加困难!” “臣认为,杨阁老的想法应该是,直接用金矿收入来负责造船,而这笔合计每年估计八万两左右的竹木抽分和匠银收入,既然征收更加困难,那不如直接免了!得个解小民之困的仁名!” “反正金矿现在每年光是黄金都能采得价值五十万元银元以上,让陛下拨个十万用于造船是绰绰有余了。” 张璁说着就看向杨一清:“杨阁老,鄙人所言,不知然否?” 杨一清不由得起身道:“陛下!臣能否不回答?” “必须回答!” 朱厚熜言道。 杨一清道:“那臣不敢瞒陛下,臣确实有此意,适当革除一些苛捐杂税,以达到轻徭薄赋、疏解民困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在革除大量缙绅功名、陡增士怨的时候,能够以一二减税之仁政拉回人心,达到政通人和的目的。” “陛下!” “杨阁老是老成谋国,但也不过是隔靴搔痒,不到实处。” “税政不改,只利用朝廷增加了采矿收入的机会一味减税,则并不能长久,因为迟早有一天,东莱的矿会开采殆尽!” “朝廷是可以利用现在的采矿收入,拿出一部分增加战船数量,加强水师,可将来一旦矿尽了呢?维护和修葺战船的费用,以及新募水师的供应如何出?” “总不能陛下这一代可以水师强大,海备严密,待后世之君,又要海备松弛、水师败亡吧?” “臣认为,既为阁臣公卿,当为之计长远!” 张璁说到这里,就对朱厚熜再次拱手作揖道: “故臣请陛下暂缓造船之议,先整顿税政!” “陛下,臣反对!” “眼下整顿税政太过急切!没有十年二十年之准备,不宜改动税政,因为祖宗的税法在一些地方没有尽去,自然是有他存在的好处,而新的税法又没有普遍推广,那自然也有他的缺陷!” 杨一清这时则提出了自己在税政上的看法。 朱厚熜算是听了出来,杨一清更稳重,张璁更激进。 也可以说,杨一清相对于张璁要保守一些,不愿意在税政上大动干戈,但可以接受朝廷拿额外收入的钱来适当加强军事力量和减轻民众负担,哪怕只能一时的加强和一时的减轻,等于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将来,那就是相信后人的智慧。 但朱厚熜现在只想造船的事能尽快通过决议,让下面的官僚匠民们开始认真执行起来。 因为朱厚熜知道,不只东莱有金矿,很多地方还有金矿银矿,没有船,没有强大的水师,就只能眼睁睁看见西方人到处抢,乃至用白抢来的白银换取着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到处赚钱。 而大明却要面对大量白银内流造成的通货膨胀,和外向型经济加重后的贫富差距扩大问题与因为粮食种植面积减少造成的经济生态越发脆弱的问题。 所以,朱厚熜这时只问着张璁:“如果你是杨阁老,你打算怎么做?” “也不再征收了匠户小民的竹木抽分和匠银,但不是免了这项收入,而是把竹木抽分加到钞关商税里!” “能经商者,尤其是大宗交易者,非小民也!而钞关商税也好征收,因为不经过缙绅大户征收,只在各钞关派可靠的官员即可!” “让他们承担这每年十万或者二十万元银元的税,不累小民,还能多造战船。” “而金矿收入的剩余则留存起来,作为将来不时之需,朝廷也该适当积银以减少寅吃卯粮的情况了!” “如此就能既减小民之困,又不损国家之收入!” 张璁回道。 朱厚熜听后问道:“如果朕让你以工部尚书衔领内阁学士掌船政局,竹木抽分的改革由你来决定,你还认为大造战船之议需要暂缓吗?” “那臣认为不用暂缓!” “借着造战船先小范围的调政税政自是更妥当之策!” “杨阁老认为税政整顿不能太过急切其实也有道理!” 张璁立即改口道。 ------------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兵变! 朱厚熜微微一笑,就站起身来,信手离开了大殿,留下了一句话。 “那就这么定了!” “臣等恭送陛下!” 诸大臣立即作揖回了一句。 而在朱厚熜离开后,张璁就难以抑制地嘴角微扬起来。 毕竟天子让他可以对税政进行适当改革,这对他而言,算是值得他高兴的一件事。 因为他所追求的就是解决根本问题,而不是裱糊一下。 不过,这也使得张璁不被许多不愿意进行激进改革的阁臣九卿们喜欢。 首辅毛纪、大学士杨一清、礼部尚书吴一鹏、兵部尚书王宪、刑部尚书赵璜、工部尚书童瑞、通政使郑岳皆在这时对他侧目而视。 且童瑞还特地对杨一清阴阳怪气道: “阁老这下遇到对手了吧?” “公想把工部的造船之权收到内阁去,顺便来个轻徭薄赋的仁政!可结果,人家来了个釜底抽薪,大谈税政革新是根本不说,还顺势让天子同意了以加商税的方式抵消免除的竹木抽分和匠银!” 杨一清知道童瑞既是挖苦他,也是在表达对张璁的不满。 而杨一清倒也没有因为童瑞的挖苦而生气,只也跟着讥讽张璁:“后生辈有胆魄是好事,但也不能真的太莽撞了,到头来害人害己,是收不了场的!” “阁老所言甚是!” “陛下是想要造战船,加强海备,偏偏有人横生枝节,想尽办法地要陛下同意动税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首辅呢!” 童瑞倒也因此直接放大声量地跟着挖苦起张璁来。 张璁听到后捏紧了拳头。 面色阴郁。 “公还是太着急了!” “陛下真正想要的是可以造大量战船,可以垄断海利,而不是在国内改革税政,把权贵缙绅往死里得罪呀!” 王阳明倒是在这时走到张璁身边来,劝了起来。 户部尚书席书也跟着走到张璁面前行礼后说道: “大冢宰没有说错,虽然公意欲加钞关商税而代竹木抽分与匠银,是利于户部的,按理,我不该说什么。” “但前者是向权贵缙绅征税,后者是向小民征税,孰难孰易,公想必清楚,即便户部愿意配合公,则权贵缙绅也必欲去公而后快!” 张璁先向两人拱手致意道:“多谢二位关切之心。” 然后。 张璁就立直身体而言道:“可作为朝廷重臣,本就该想大问题!” “大弊不除,只扬汤止沸又有什么意思?” “只要陛下给了我个机会,我就得去做!至于后果,无非一死耳!” 张璁说后就先提脚下了台阶,独自一人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往宫门走去。 王阳明和席书见此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摇头叹息,且又都向张璁的背影作了一揖。 左都御史王时中这时倒朝张璁追了来:“秉用请留步!” 张璁大喜,倒也真的停住脚步,看着王时中持笏而来:“总宪是要与我同出宫?” “我是想问问,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没有?” “我没有密奏之权,只能靠你这位御书房大臣呈递。” 王时中笑着回道。 张璁道:“自然已经呈递,只是陛下明旨不让伸张。” “陛下果然是泛爱博容的明君!” 王时中持着象笏笑着说了一句。 张璁则呵呵一笑,问:“总宪为何这么觉得?” “我告知公,并不是要害了费阁老,而想通过公让陛下知道此事,进而可以借此燮理阴阳。” 王时中回道。 张璁再次呵呵一笑:“好一个燮理阴阳!” “我就不明白,杨新都、费铅山这些大奸似忠之辈为何不能直接治罪,没了他们,难道我大明就要立刻天下大乱吗?!” 张璁接着又反问起来。 王时中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站到了张璁面前,看向张璁:“可公有没有想过,真要这样做,陛下的安危会不会受影响?” “杨新都、费铅山的影响力可不止于外朝!” “哪怕是公刚刚力批的杨阁老(杨一清),人家和内廷的张永比亲兄弟还亲!” “所以,陛下虽然是天子,但也得燮理阴阳,除非陛下真是神仙,不怕火烧水淹病缠!” 王时中说到这里后,张璁就道:“将他们一网打尽,哪里会到这一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真要在宫闱内出了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王时中回道。 张璁则强辩道:“可陛下总不能真的指望着造了战船出海后又能发现什么大矿吧?” “陛下可能不是为寻找新的大矿而造更多战船,加强水师,而是为开海,夺海利做准备。” 王时中回道。 张璁不由得摊手:“那就更得先把奸臣贼子处理干净,把税政为缙绅把持的天下大弊解决了,不然,开海与没开海区别都不大!” “什么叫奸臣贼子?” “杨新都、费铅山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奸臣贼子!” “公真是不可理喻!” 王时中说后就径直离开了。 张璁对此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一人也往宫门处继续走了去。 …… …… “这个张永嘉,他是恨不能把我们都赶出朝堂,让他自己好辅佐陛下革天下之大弊!” 内阁。 毛纪和杨一清回来后,杨一清就对毛纪也再次提起了张璁。 毕竟张璁坏了他的计划,让他本来想着免竹木抽分和匠银的仁政,变成了用加商税的方式来免竹木抽分和匠银。 毛纪则叹息道:“他要出风头就让他出吧,人嘛,总得碰一鼻子灰才知道回头,他也是在大议礼中靠胆大无畏尝到了甜头,就忘乎所以了。” “陛下要大造战船,所以才宣扬佛朗机的威胁。” “我们对此也本应该不反对,毕竟加强海备也是有必要的。” “可现在既然张璁来负责这事,我们就反而不能再支持陛下大造战船了。” 杨一清这时继续言道。 毛纪听后看向了他,认真想了想后颔首道: “也是,张永嘉这一搅合,造战船就和加商税就扯上了关系,自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其成功大造战船了!” “可圣意就是要大造战船,你我都应该清楚,阻拦不了他张永嘉的!” 毛纪回道。 杨一清则笑了笑说:“不必你我去阻拦,自有阻拦他的人!” “两位阁老,大同传来紧急塘报!” 这时。 一中书舍人走了进来,将一份来自大同的塘报给了毛纪。 毛纪拿过来,拆开纸封后就认真看了起来,且越看越是神色凝重。 杨一清见此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同发生了兵变!” “巡抚张文锦、参将贾鉴被乱兵所杀,尸体被裂解!乱兵推故总兵朱振为帅!” 毛纪对杨一清说后,就将塘报给了杨一清。 杨一清拿过塘报认真看了起来。 “得赶紧报给陛下知道此事!” 毛纪说道。 杨一清这里则拧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毛纪说道:“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毛纪问道。 杨一清笑着说道:“让张永嘉失去圣宠的机会!” 毛纪又问道:“怎样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看塘报,是巡抚张文锦催逼军户去大同北部修筑荒废屯堡太紧,再加上参将贾鉴还要这些军户在修筑屯堡的同时给他开垦私田,导致军户因大量累死而不满,也就发生了兵变。” “但大同兵变的根因在于卫所制败坏,军户逃亡,边将贪腐。” “所以,要想真正的解决此事,就得改革卫所制,惩治边将贪腐问题。” “可这不是小事,需得天子亲军去九边压阵和用大量钱粮才能解决的事,另外还得用熟悉边务的老臣。” “他张璁不是说税政革新才是一切新政的根基吗?” “那他必然不会选择腾出精力来解决此事,而是选择解决造成此事的乱兵,那些被逼反的军户!” “所以,他必会力主围剿这些乱兵,认为朝廷当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解决兵变,让天下九边军户知道发动兵变的后果,而朝廷这样就好专心改革税政。” “可陛下必然不会支持。” “如此,他和张璁就必生嫌隙。” 杨一清说后,毛纪想了想,就颔首道:“陛下的确不会支持!” 接着。 毛纪又看向杨一清,说道:“这么说来,我们得力主招抚?” 杨一清颔首:“自然!” “我先去面圣禀报此事。” 毛纪说着就拿着塘报起身,往乾清宫而来。 …… …… 乾清宫御书房。 朱厚熜正在和御书房大臣王阳明、张璁二人谈论各大钞关商税的加征具体额度问题。 “可以在原竹木抽分和匠银所收总额基础上再加一些,这样就能对普通商贩设置一个免征额度,这样可以促进普通商贩积极经营,毕竟普通商贩经营的多少民众必须之物,自然是更利于百姓。” 朱厚熜正说着,就因秦文进来汇报说毛纪拿着紧急章奏求见,也就颔首让毛纪进了来。 而毛纪一来到御前就汇报了大同兵变的事。 “大同兵变?” 朱厚熜忙看了塘报,随后就让秦文把塘报给王阳明和张璁看,且问着毛纪:“元辅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臣认为当以招抚为主,当立即派新大臣前去招抚!” 毛纪回道。 “陛下,臣反对!”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怒杀恶官,也悍然掀桌子! 张璁这时开了口。 朱厚熜因而看向张璁:“说说你的理由。” “回陛下!” “大同兵变虽然是官逼兵反,但是乱兵已杀巡抚参将,属于造反,需直接征剿,不能只诛首恶,才能整纲肃纪!” “若一味招抚,只会姑息养奸,让后面不满官将之军户争相效仿!” “何况,卫所制败坏也不是一天两天,边将贪腐喝兵血,也非一朝一夕的事,要解决一时也解决不了;臣还是那句话,税政革新才是眼下首要之事,而要革新税政,那纲纪就不能乱!” “所以,谁造反谁就得被剿灭,哪怕是被逼反的,也不能坏规矩。” 张璁回道。 朱厚熜听后笑着问张璁:“照你这意思,被贪官污吏逼到绝路的兵民,就算被逼死也不能反抗?” 张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毅然拱手称是。 朱厚熜听后没说什么,只看向了王阳明:“你怎么看?” “臣认为,当如元辅所言,以招抚为主,只诛倡乱首恶即可!” “余者可视为胁从。” “纲纪虽重要,但也大不过人情,何况陛下要立的新纲是贵军户,这是陛下真正需要卫护的根基。” 王阳明这时说道。 “陛下!臣其实一直认为,现在不是贵军户的时候。” 张璁这时又说了一句。 朱厚熜则直接回头诘问着张璁:“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时候?九边军户都被欺负成了什么样子!南边军户更不用说,难道真要看着军户全部逃亡,乃至带着外虏寇掠内地,才觉得是时候吗?!” 张璁鼓着脸没有再说话。 “朕意已决!” “依元辅之言,让兵部立即选派持重的文武大员去招抚!” 朱厚熜这时说了一句。 毛纪连忙称是。 接着。 毛纪又言道:“陛下,通过这次大同兵变,让臣意识到,可能九边的军户困境与怨气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这不仅仅与卫所制大坏有关,也与开中法大坏有关,现在九边的粮食已几乎全靠大户商运之粮支撑,故臣请暂缓加商税以代竹木抽分与匠银之议,以免触怒大粮商。” “也就一年十来万元银元左右,各大钞关一摊,不过一万多点,难道他们为这点加税就不经商了吗?” 朱厚熜问了一句。 毛纪没有回答。 而张璁这时则插嘴道:“陛下问的没错!” “大同兵变即便是招抚,也是要花钱的。” “巡抚张文锦修筑大同北部防御鞑靼的城堡本是应该的事,只是催逼太严了些,又不给足坐粮折色,所以才导致兵变!” “而接下来,边堡自然还是要修筑的,不然鞑靼真要是来,就可以轻松入京畿,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以后的修筑得给足坐粮和赏银,还要派兵为其提供保护,可这样一来,金矿的收入,除了用于推广新政和对付佛朗机外,剩余的就需要用到这方面,而如果再不加征商税,那就大造战船的事就只能搁置了!” “而大造战船的事自然是不能搁置的,佛朗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也宣之于天下人了,怎么也该有个动作了!所以,臣认为加征商税的事不能暂缓!” “张卿说的没错。” 朱厚熜点了点头。 毛纪只得称是。 而毛纪在回到内阁后,就将天子不肯放弃商税加征的事告知给了杨一清。 杨一清听后并不惊讶,只将一道本给了毛纪:“如果这道本到了天子手里,应该会暂缓的。” “什么本?” 毛纪接过来一看,就见是工部尚书童瑞呈上来的工部题本。 毛纪打开看后,才知道是工部上奏说:他们查了一下各地竹木抽分局和抽分厂报上来的竹木抽分情况,发现自嘉靖二年后,由于朝贡番国带来的南洋木料增加太多,所以各地竹木抽分的竹木库存大增,光是上等竹木的量都能满足造战船上百艘的需求,另外,竹木抽分的折色也比往年增加数倍,足以满足造船之工费,所以请天子暂时不废竹木抽分之制。 “这是工部在自救!” 毛纪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 然后。 毛纪又满脸疑窦地说道:“只是工部下面的各地抽分厂真有这么多竹木和折色吗?” 杨一清则淡淡笑道:“管他是真是假,我们内阁只如实上报就是!陛下是圣哲之君,不可能武断地不派人去调查,而且必会派张永嘉去!唯有此人才会认真查,而巴不得工部是在欺瞒朝廷,然后他才有理由加各钞关的商税。” 毛纪颔首:“我再去求见天子!” 且说。 正德三年开始,因为朝贡贸易的番国越来越多,所以大明朝廷便开始在一些朝贡贸易登陆的主要区域增设了抽分厂。 但由于官吏腐败和朝贡贸易的番国为逃税开始跟地方大户勾结选择以走私的方式把货物运来大明,所以就导致抽分厂的竹木抽分收入一直处于急剧下降的状态。 要不然,整个大明也不至于竹木抽分每年才七万多两白银左右。 现在工部突然说自己去年竹木抽分收入大增,正如毛纪所言,是工部系统的官吏在自救。 毕竟朝廷眼下要因为这笔收入太少,打算直接废除该税。 而这一废,自然就让工部少了一笔收入,整个工部系统的上下官吏也少了一个借着收竹木抽分名义而敛财的名义。 所以,工部的官吏才突然说去年竹木抽分大增。 毛纪来向朱厚熜汇报此事后,朱厚熜就看向了张璁:“你去查查!” 张璁领旨称是,且又道拱手道:“陛下,臣请加都御史官,以便到地方后可以调兵核查!” “准!” “那朕就加你个右都御史官,督查天下竹木抽分局和抽分厂,且赐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朱厚熜颔首道。 他已经察觉到工部这样奏报,是为了阻止张璁加征商税,让自己的战船也造不成。 所以,他也就利用张璁要整顿税政的目的,让他去促成自己要大造战船的目的。 “谢陛下!” 张璁回了一句,且从秦文手里接过了尚方宝剑。 接着。 当天。 张璁就又从通政司拿到了内阁奉旨拟的让他去督查天下抽分局和抽分厂的圣旨。 而杨一清还在内阁颁布了此旨后对毛纪说道:“且看他张永嘉此去是死是活!” “只恐是凶多吉少啊!” 毛纪言道。 杨一清继续笑道:“也许他还没出京师,就会尝到苦头了!” …… …… “老爷,商人们不肯卖米给我们!” “说是因为老爷您要钞关商税,他们不愿意跟您做买卖。” 正打算买些米做炒米以备长途使用的张璁,却见自己买米的仆人拿着空袋子回来了,还说京师商贾不愿意卖米给他们。 张璁听后不由得冷冷一笑:“他们知道的还挺快!” 张璁接着就问着自己仆人:“你们没说愿意高价买吗?” “说了!” “但他们也不卖!” 这仆人回道。 张璁听后不由得叉腰叹道:“看样子还得借米呀!” “不用借了!” 王阳明这时走了来,还让随从扛着一袋米。 张璁见此别脸到另一边:“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怎么,就因为我在处置大同兵变的事上没有支持你,你就要与我绝交?” 王阳明问道。 张璁掸袖正色言道:“这不是没有支持的问题,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以为大同发生兵变就那么简单好剿吗?” “你没带过兵,所以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也不知道底下那些督抚总兵参将,到了地方会有多坏,要么贪功冒进、要么养寇搜刮财物!” “何况,朝中大臣和边镇缙绅肯定大都也支持招抚,所以就算朝廷派了个得力的人去征剿,也会因为他们的掣肘征剿不成,要么提前泄露消息给乱兵,要么故意加倍盘剥制造更大的叛乱!” “只要能够让你这个想加商税的官绅公敌不能成事,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坏你的事。” “所以,陛下圣明,知道这个时候只能招抚,不能征剿!我也只能跟着支持招抚!你明不明白?” 王阳明说后就咳嗽起来。 张璁听后颔首,然后看向王阳明:“那你说,工部下面各抽分局抽分厂真有大量竹木和竹木折色吗?” “各大抽分局和抽分厂没有!但这些抽分局抽分厂附近的大户肯定有!” 王阳明回道。 张璁笑道:“有道理!” 王阳明又道:“先去杭州和太平抽分厂吧,江浙建园子的权贵缙绅不少,竹木当最多。” “自当如此。” 张璁说着就对王阳明拱手道:“多谢公借米!” 王阳明微微一笑,就让随从把米交给了张璁的仆人。 而张璁也在次日坐官船先去了杭州。 因有运河,从京师去杭州倒也便捷,所以,近一个月后,张璁就到了杭州。 成化七年,大明朝廷增工部属官三员,往南直太平之芜湖、湖广荆州之沙市、浙江杭州城南三处抽分。 在正德三年,加强对海外朝贡贸易者抽分后,又增加了一名御史和一名府佐贰官参与抽分管理,以达到互相制衡的目的。 而现在,杭州已是最重要的抽分之地,因为许多海外番国都从这里运木朝贡。 张璁到杭州城南的抽分厂后就派了自己从浙江都指挥司调来的兵,接管了这里,且先检查了起放置抽分厂所收竹木与折色的厂库。 抽分厂的厂库都按千字文排序。 所以,张璁也先检查到的是天字号厂库。 当晚,当张璁来到天字号厂库时,就见这里的库房里的确放置有大量竹木,不少都是一看就有上百年的上等楠木、檀木、松木。 “每个库房都有这么多吗?” 张璁为此问起陪同的御史闫维庆、抽分厂主事苏荣寿、杭州府同知龚和成来。 御史闫维庆先说道:“自然是的!” “本堂不信!” 张璁说着就往另外的厂库而去。 但这时,外面其他厂库的区域却燃起了熊熊大火。 张璁见此,不由得看向闫维庆等抽分厂官员:“这大火是烧给本堂看的?” 闫维庆则是倒也故作大惊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吗?” “肯定是部堂为了加征商税,故意派人去放火的!” “我们可不敢做这样事的!” 苏荣寿这时看向张璁说道,待张璁看向火光时,嘴里就浸起冷笑来。 同知龚和成也向御史闫维庆言道:“风宪明鉴,我们可不敢烧库房,毕竟没有谁会自找罪吃!” “有理!” 闫维庆颔首,然后看向张璁:“难怪部堂一来杭州就向浙江都指挥司调兵接管这里,部堂真是好计策!” “污蔑本堂是吧?” 张璁听后问了一句,接着就咬了咬牙,捏紧了手里的宝剑。 噗呲! 随后,张璁就拔出了手中的尚方宝剑,且突然转身一剑刺进了同知龚和成的胸膛。 正窃笑着的龚和成大惊失色。 张璁这时则笑着持剑问道:“你们难道就没想过,既然你们敢污蔑本堂,那本堂也可以污蔑你们?” “本堂说是你们烧的,为此处决你们,你们说天子是信本堂,还是信你们?” 张璁说着就拔出了血淋淋的剑,指着主事苏荣寿:“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杀御史,讯主事,士族惊恐! 红彤彤的天幕下。 苏荣寿看着眼前同样血红的剑刃,一时抖如筛糠。 “汪。” “苏主事!” 苏荣寿还没开口,一旁的御史闫维庆就喝了一声,且看向张璁骂道:“奸臣!” 噗呲! 御史闫维庆顿时喉咙被洞穿。 嘴半张开,吐出了鲜血。 两眼空洞,瞳孔翻白。 张璁则再次抽出了剑,没理会已经倒在地上,双手捂住喉咙,疯狂扭曲着身体,而发出嘎嘎声的闫御史,只又指着苏荣寿: “说!” 嘭! 苏荣寿则因为连续看见两人被杀,直接晕倒在地。 张璁忙让人给他浇了一壶冰冷的江水。 苏荣寿在被浇水顿时被激醒。 “饶命!” “部堂饶命!” 苏荣寿醒来后就立即磕头求饶道。 他是真的怕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些人已经够浑了,但他没想到张璁比他们还浑! 张璁道:“只要告诉本官,是谁指使你们烧厂库污蔑本堂,本官可以为你上本请功求朝廷从轻处置!” “是汪尚书家。” 苏荣寿回道。 张璁又道:“可是迁居杭州的原河南右布政使汪虎?” “是!” 苏荣寿回道。 接着。 张璁又问道:“被烧的那些竹木抽分厂库到底有没有竹木或折色?” “没有!” “全是空的!” 苏荣寿回道。 张璁接着又问:“那为何这天字号又是满的?” “因为这天字号的要留着作为公烧毁了大量竹木的佐证,好让陛下觉得本来各个厂库的确都满藏竹木,只是被张公您给烧了。” 苏荣寿回道。 张璁继续问道:“你可有实证?不然,本堂凭什么相信你没有在污蔑一个堂堂二品大员!” 苏荣寿回道:“下官有实证!” “什么实证?” “因为其他厂库的竹木除了被集中放到天字库以充岁入丰盈外,都归入到了他汪家和其他几家杭州大户!光是金丝楠木应该就不下二十根被他汪家私藏!” “私藏金丝楠木乃逆天大案!” “若真的属实,你算是真的立了大功,没准不但免死,还能推功!” 张璁说着就对浙江都指挥使李秉吩咐道:“李将军,让你的人立即按其所述写成供状!然后随本堂去杭州城见他汪方伯!” 李秉拱手称是,且也一脸奋色。 因为,他也知道金丝楠木的确是属于民间禁藏禁用的木料,谁私藏金丝楠木性质就跟私藏盔甲一样。 毕竟金丝楠木是皇家专用的木料。 当然,虽说金丝楠木是皇家专用,但民间依旧会有追求奢靡或牟图暴利的大族会大着胆子私藏,比如历史上东林党重要人物通州巨富李三才家就被揭露过私藏大量金丝楠木。 而张璁等也很了解这个时代的民间缙绅巨族有多大胆,自然也就没有怀疑,只在接下来真的往杭州城赶来。 …… …… 杭州城内。 西湖畔。 汪氏别苑内,正花灯结彩,唱戏吹笙之声不绝。 话说。 原河南右布政使汪虎自从在河南因参与镇压刘六刘七的粮草筹集而大发横财后,就在西湖边置地建了新园子,也开始过起了骄奢淫逸的生活。 基本上,每月,汪家都会以各种理由进行庆贺活动。 今日恰好是年过六旬的汪虎又纳小妾的日子。 他因听腻了家养的戏班子,特地花高价从苏州请了新的唱昆曲的名班来,许多亲友也因此慕名而来,借着庆贺之名一起来听。 汪虎也乐得如此摆阔,且在听戏期间,也与自己的一干世交好友于戏楼上看着漫天云霞一样的红光,谈笑起他们亲自主导的另外一场戏来。 “汪老,您请来的这戏班子唱的戏的确不错,但咱家还是觉得这抽分厂的戏更为精彩呀!” 杭州织造太监吴勋就因为也是汪虎的好友,也就同在戏楼上对汪虎笑说了起来。 汪虎笑道:“到时候还得多亏公公上密奏劾他张璁一本!毕竟公公是宫里的人,陛下会更愿意相信公公。” “咱家已经上奏,密奏想必明日就能到常州。” 吴勋回了一句。 且说。 朱厚熜自下旨撤回各地的镇守太监和市舶司、采办太监后,在江浙一带就只留了织造太监于杭州、苏州两地。 杭州织造太监吴勋因为在江南待了太久,早就跟当地缙绅同流合污,在利益上也更支持不加征商税,甚至巴不得这次朱厚熜靠张璁这个文官做不成事,这样就能让他们这些内臣建议让皇帝还是重用太监去各处办事。 所以,吴勋也愿意和浙江豪绅一起诬陷张璁。 “陛下宣扬佛朗机的罪孽,扬言要与佛朗机宣战,明显是要在将来夺海贸之利!” 汪虎这时也提起朱厚熜来。 吴勋跟着颔首道:“正因为此,若是皇爷知道坏他大计的是张璁,则张璁必死无疑!” “没错!可虽说这次要借天子欲造船的事害他张璁,也真得让陛下放弃大造战船为好。” 汪虎说了起来。 吴勋继续点头:“是啊!我已经给宫里写信,让他们在皇爷面前想办法为佛郎机说话!” “老爷,谢九爷到了!” 而这时。 汪虎的家人走来汇报了一句。 汪虎和吴勋等听后皆紧张起来,忙下了戏楼来迎接。 原来,这谢九爷乃是弘治朝阁臣谢迁的家人,如今他来汪家,则是代表着谢家来给汪家捧场。 而在浙江地区,真正的头号望族自然不是汪氏,而是谢氏。 毕竟,无论是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暗地里走私海贸的规模,谢氏都是浙江地区最大的家族。 汪虎虽然因为其兄在去世时被追赠为礼部尚书,让他汪家成了尚书门第,但与位极人臣的谢迁之家族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即便这谢九不过只是谢家一家人,但也让许多权贵缙绅不得不对他毕恭毕敬。 “九爷,不知阁老安好?” 也因此,汪虎一见到谢九,也就作揖行了一礼,还问候起谢迁来。 谢九笑着受了汪虎的礼:“阁老自然安好,承蒙汪方伯惦记!” 即便是织造太监吴勋也跟着作揖,说道:“阁老安好,便是我等幸事!咱家还是在内书堂读书的时候,见过阁老呢,那时阁老还只是翰林院学士,如今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谢九则微微一笑,随后问着汪虎:“我们二爷派我来问,抽分厂的火烧起来了没有?” “已经烧了起来。” “九爷可以登楼去看看。” 汪虎笑着回道。 谢九则道:“正要观此一景。” 说毕。 谢九就上了戏楼,看着远处已经黯淡了一些的火光,说道:“好!这张孚敬必死无疑!” “九爷说的是,只要他张孚敬一死,就没人好提加征商税的事了!” 汪虎拄着拐杖过来后就跟着附和了一句。 吴勋也跟着道:“我要是他张孚敬,这个时候还不如自杀以证清白!这样或许还能让皇爷对他释疑!” …… …… 且说。 张璁这里则于此时也正带着浙江都指挥司的兵来了汪宅。 汪虎的家人忙将此事告知给了汪虎。 同在这里的谢九听后大惊:“他来这里干什么?闫维庆等没能吓住他吗?” 吴勋也跟着一脸愕然:“按理,他不应该知道我们的。” 汪虎倒是镇定一些,而沉着脸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去会会就知道了。” “嘭!” 汪虎话刚说完,浙江都指挥使司的兵就闯了进来,惊得帷幕内的汪氏女眷尖叫不已,不少男子也抱头鼠窜。 领头的李秉更是先持刀踏阶地上了戏楼,看着汪虎等:“奉部堂宪命!尔等不得擅自离开!一律原地候命!” ------------ 第二百三十九章 灭门!抄查出谢阁老家! 李秉原是天子亲军勇卫营的武将,而也因此,在去年被升为了浙江任都指挥使,以保证浙江的兵权在朝廷手里。 作为在应州大捷中立下重要战功,又跟着周尚文参与了许多内地整顿纲纪之事的将领,他在一年里,自然已控制住了浙江兵马。 而李秉在如此说后,汪虎就问道:“他张部堂凭什么拘管我们?” “你问凭什么?” “凭的是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张璁这时也走了上来,看了看满目鎏金焕彩的戏楼:“贵府此楼还真是华贵如天宫!” “部堂谬赞!” “这不过是为尽孝娱亲才费重金建造此楼而已!” “难道部堂就要因此治我汪家的罪吗?” 汪虎说着问起张璁来。 张璁则在这时说道:“按照工部主事苏荣寿的供状所述,你们汪氏涉嫌私吞工部竹木,污蔑本堂,本堂自然要来查明白!” “你这是血口喷人!” 谢九这时突然插嘴大喝一声。 张璁不由得皱眉问道:“你是谁?” 谢九素日也是仗着谢迁的地位狐假虎威惯了,在这时依旧昂首挺胸道:“鄙人乃阁老谢公之家人!” “可有官身?” 张璁问道。 谢九听后道:“怎么,我没有官身,你还敢惹我吗?” “既没有官身,本堂不必亲自动手。” “李将军,派人把他拖下去,就地枭首!” 张璁这时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你们敢!” 谢九大喝一声。 但李秉麾下的亲兵还是走了过来把谢九强行拖拽了出去。 而谢九则不停地瞪着双腿,扭动着胳膊,朝张璁大喊道:“姓张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砍爷的头,我家大老爷位列台阁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撅着屁股求恩赏呢!” 张璁没有理会。 而谢九接下来则真的被强行摁跪在地上。 在李秉亲自举起刀时,他才住了嘴,眸露出惊恐之色来。 “等等!” 谢九这时情急之下,大喊一声。 “砍了!” 张璁则突然大喝一声。 “一个白身,哪里那么多话!” “谢阁老那里,他要是不服气,让他来找我,或者直接给陛下上本弹劾就是!” “天塌了,也有本堂顶着!” 张璁沉声说后就目光狠厉如刀地看向了在场的所有权贵缙绅。 咔嚓! 李秉的刀也就落了下来。 鲜血喷洒在了汪家内宅的一棵桂花树上,血水顺着绿叶滴答滴答地落进了桂花堆里,然后浮起一粒粒桂花流入了泥土里。 谢九的人头则顿时滚落在了地上,也滚满了桂花粒。 在场的汪氏家人与亲友皆面色煞白。 吴勋也忍不住看向张璁:“阁下怎么如此草菅人命?” “你一个太监,待在这里做什么?” 张璁倒也沉声问了一句。 吴勋顿时发抖:“咱家……咱家的事,你不用管!” “那本堂的事,你也没资格管!” 张璁回道。 吴勋没再言语。 “李将军!” 张璁这时吩咐了一句。 李秉这时提刀走了回来:“卑职在!” “派人去抄查,把所有汪家私匿的竹木都抄查出来!” 张璁说道。 随后,张璁就看了汪虎一眼。 而汪虎则一直阴沉着脸,唇色苍白如雪,且微微抖动着,随后硬挤出一丝冷笑来:“公如此酷吏行径,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公如此昧忠良之心,害朝廷钦差,就不怕报应吗?” 张璁说后,汪虎没有回答,只突然抬手怒指张璁:“张孚敬,我发誓,我汪某与你张氏不共戴天!” “不是已经不共戴天了么?” 张璁好整以暇地弹了弹手指。 汪虎没再言语,只两眼依旧睁得圆圆的,看着张璁,仿佛能喷出火来。 毕竟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 他还特地沐浴了一番,准备晚些送走贵客后,就一度春宵呢。 但现在,张璁不但强闯他内宅,还在他内宅杀了人,乃至让那些粗鄙武夫在他内院抄查起来。 汪虎自是怒不可遏。 他也看了一眼被押来的苏荣寿一眼。 不用问,他也全明白了,知道张璁定然是用了耍浑的手段。 “张孚敬,你应该明白,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玩火自焚!” 汪虎也因此再次提醒了一句。 张璁没有理会,只淡淡一笑。 大约一刻钟过去后,身着甲胄的李秉疾步来的了张璁这里:“部堂,他们没抄查到许多竹木,包括苏荣寿说的二十根上等金丝那楠木,也没有抄查到。” 张璁听后沉下脸来,看向了汪虎。 汪虎冷冷一笑,眉间难掩得意之色。 “张孚敬,你冤枉老夫了!” “老夫素来奉公守法,家教严正,所以,我汪氏怎么会做大逆不道的事!” 汪虎还笑着对张璁说了起来。 张璁看向李秉:“真的认真查了?” 李秉颔首道:“就差没掘地三尺了!” 张璁又看向了苏荣寿:“你骗了本堂?” 苏荣寿忙摇头如拨浪鼓,道:“没有!绝对没有!下官岂敢!” 张璁则道:“派人去抄查苏荣寿提到的别的大户!” 李秉拱手称是。 汪虎则呵呵一笑,然后看向张璁:“张孚敬,你这样胡作非为,别说我汪某看不下去,整个浙江抚按只怕也看不下去,乃至整个朝堂也看不下去的。” “看不下去就别看!” 张璁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 “张孚敬!” 而汪虎则继续大喝一声,且把手里的拐杖往地板上一敲:“你休得猖狂!天下不直你久矣!你污蔑我汪氏不说,还要污蔑整个浙江士族,你就不怕激起浙江士怨民愤吗?!” 张璁没有理会汪虎。 这让汪虎因此气得咬牙。 待半个时辰过去后,李秉才跑了回来,对张璁摇头说:“也没有抄查到!” 张璁听后神色严肃起来。 而汪虎这时则更加猖狂得意起来,且呵呵冷笑着问道:“张孚敬,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明白我汪氏和浙江士族都是冤枉的了吧?” “你也是浙人,你如此污蔑乡人,可有想过将来如何面对乡人?” 汪虎问后还继续问了起来。 “我们虽是乡人,但却是不同的乡人,你们是乡里百姓之贼,而我是乡里百姓之仆!” 张璁说后就笑着道: “看样子,苏荣寿所说的竹木的确没在你们这里。” 嘭! 汪虎把拐杖再次一敲,喝道:“他本就是污蔑!” 接着。 汪虎还指了苏荣寿一下。 苏荣寿则哭道:“部堂,我真没说谎啊,那些竹木还是我亲自押送到他们家的!” “你胡说!” 汪虎又大喝一声。 随即。 汪虎又对张璁说:“张孚敬,你如此胡作非为,听信他人污蔑之言,擅抄尚书府邸,我汪家必找言官参你,狠狠的参你!” “没错,应该狠狠的参他!” 汪家的其他人也跟着说了起来。 连一旁的吴勋也跟着嘴角微扬起来,说自己也会跟着弹劾张璁。 李秉一时有些看不下去,看向了张璁。 但张璁这时只沉下了脸。 “把汪家的成年男丁全部押来!” 张璁随后直接吩咐了一声。 露出一脸的杀气! 李秉忙拱手称是。 站在一旁的汪虎之子汪泰见此问道:“张孚敬,你要干什么?” 噗呲! 张璁突然拔出尚方宝剑,且一剑刺向汪泰。 汪泰顿时后背往后一缩,口吐血水,双手下意识地抬起,随后又抬眼看向张璁。 “此乃尚方宝剑,专杀不臣者!” 张璁说了一句。 接着。 他就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汪虎:“汪方伯,接下来,本堂会将你汪氏男丁一个接着一个的杀掉,直到你肯说出竹木抽分的下落那一刻止,至于事后,本堂怎么向朝廷解释,这不用你操心,本堂可以说你们是造反了,也可以说你们通夷了,反正就是事后补一道本而已!” “天下士族总不能因为鄙人如此做,就要找天子算账吧?” “最多就是找鄙人算账。” “可鄙人早就将身死置之度外,你们现在又能奈我何?” 张璁说着就拔出血淋淋的剑来,看向汪虎: “本堂从刚中进士时起,就敢跟杨新都他们玩命,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无非就是拿身家性命威胁!” “可你们要清楚的是,能被人拿身家性命威胁到的是你们,不是我!” “实话告诉你,当年本堂争大礼的时候,就笃定哪怕陛下不敢与他杨廷和玩命,本堂也敢玩命为陛下力争大权!” 张璁继续说了起来,目光越发阴冷。 “你!” 汪虎刚抬起手,却因一时惊恐与惊怒交加,而当场晕厥了过去,直接倒在了地上,双腿蹬抵在门板上,两眼紧闭。 张璁则拿起八仙桌上的半盏冷茶来,然后浇在了汪虎的脸上。 汪虎当即醒了过来,转了转眼球。 噗呲! 张璁又是一剑刺向了汪虎另一子。 汪虎一脸懵,当即瘪嘴失声,右手颤抖不已地指着张璁。 而汪虎的三子汪夔这时立即跪了下来:“我说!我说,竹木被转移去了余姚,是在谢二爷家!” 张璁回头看着他:“哪个谢二爷。” “谢迪!” “谢阁老之弟,他让我们提前转移的!” ------------ 第二百四十章 当今天子可怕!阁老当惧呀! 余姚谢宅。 嘉靖三年初冬的一天。 正是细雨骤冷之时。 大明少傅兼太子太傅谢迁,正设宴宽待从闽地而来的大学士费宏。 浙江巡抚夏言、浙江巡按潘仿等浙江高官皆来了余姚,同原广东左布政使谢迪等一起作陪。 毕竟费宏是堂堂现任次辅大学士,若能见上一面,送上一些礼,增进一下关系,也是利于他们的仕途的。 且说。 谢家很富。 有庞大而宏伟的“大学士第”和“大方伯第”。 其中,“大学士第”中尤以“状元楼”闻名。 而“大方伯第”的“光范堂”和“祗训楼”也非常闻名。 尤其是“祗训楼”,为谢迪之藏书楼,是东南闻名的藏书楼,花费重金建造,光是紫檀木都用了不少。 当然。 谢家富足,与其走私海贸的规模很大有关。 也正因为其走私海贸太大,在历史上也不知是谢家有意黑吃黑,还是讨好嘉靖,把货款给了嘉靖,竟因为拒绝付上游豪右的货款,而被海盗灭门。 费宏家族虽说在江西也是大族。 但当他来到谢家时,也被谢家宅内的富丽华贵所惊讶到,尤其是谢家陈设的那些玉器更令他眼馋。 故而,费宏也就在见到谢迁后不由得捋须感叹说:“公真是享得人间富贵好清福啊!” “上承天恩祖得,下托乡民爱戴,所以子孙们胡乱经营后,也就得了些身外之物。” “他们说是自己不敢享,要孝敬双亲,老朽虽也常说太奢,然实不忍拂其意,少不得承受之!只是让阁老见笑了。” 谢迁笑着说了起来。 “哪里哪里!” “阁老为国操劳一辈子,如今悠游林下,享些富贵,也正是盛世该有之象,别说鄙人,就是陛下,想来也会乐见其成的。” 费宏笑着说后就继续观览起谢宅内院陈设起来。 明中叶以后,士风大变,不再崇尚节俭。 据史料记载,正德以后,士大夫设宴,常堆叠盘数尺高,水陆奇珍不下万两之费。 所以,谢迁也愿意示富于费宏面前。 话说,费宏是主动来见谢迁的。 因为杨一清已经快马给他来信说起了张璁锐意革新的事,也就请他顺路来见见谢迁,与谢迁谈一谈。 所以,费宏就在筵席结束后,单独在谢迁的书房,一边把玩着玉珠串一边向谢迁说起了张璁的事。 “公应该清楚,这张孚敬比王阳明还可惧,此人所希冀的是彻底更改税政,如今就盯紧了商税改革!” “按照应宁(杨一清字)所言,幸而陛下没有完全志在改动商税,而更在乎的是造船之事,所以要让这张孚敬做不成此事,还是有可能的。” 费宏说后,怀里抱着手炉的谢迁就哼了一声,道:“这些后生辈真是一个比一个邪性!” “偏偏还都出自我们浙江!” 啪! 谢迁不由得把手往紫檀木案上一拍,抖得桌上古砚里的墨汁微微荡漾开来。 接着。 谢迁就又说道: “从大议礼开始,我就知道这人来路不正!” 说后。 谢迁就对费宏说:“不过,公可以告诉朝中君子,让他们不必太担心这张孚敬会掀起什么风浪,他张孚敬就算是我大明的王安石,也成不了气候!他这次来浙江,就会很吃大亏!” 谢迁说后就微微一笑起来,随后就闭眼细嗅起了紫檀木椅在炉火烘烤后散发出的淡淡幽香,而因此一脸沉醉。 “我们自然相信贵乡能给他张孚敬苦头吃。” “但他张孚敬可不是一般人,此人是我们文臣里的滚刀肉!要不然,杨新都和那些护礼之人也不会因为他被整得灰头土脸!” “而且,能不能除掉此人,最关键的还是要看陛下愿不愿意继续用他!” “再说直白些,就算是天下人都说他张璁是奸臣,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只要陛下还要用他,那又如何?” “杨应宁也正是这个意思,才让我来见你。” 费宏把玉珠放在黄花梨案上,起身走到了谢迁面前来,言道。 居乡太久的谢迁,对朝局已不怎么清楚,故而有些惊讶地抬头问费宏:“天下人皆言其非的时候,陛下真敢用他?” 费宏颔首,转头一边欣赏起谢迁收藏的宋时米芾之画作,一边说道: “陛下可不是孝庙!虽看上去没有武庙叛逆,但对我公卿士大夫的警惕之心,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看出来了!” “护礼失败后,按理该有天火示警于宫廷的;但却一直没有!” 谢迁点了点头,神色失望地说了一句。 说后。 谢迁就喟然一叹,望着眼前的雕花乌木梁,道:“还是孝庙好啊!” 接着。 谢迁又眸露怜悯之色地看向费宏:“也是难为你们这些人了,才辅佐完一位不想当天子要当大将军的武庙,又要辅佐一位汉文帝一般的人物!” “君父之非,就不必言了,到底不是臣子的本分。” 费宏坐了回来,笑着说了一句。 素来以侃侃而谈闻名的谢迁,在嘴上的确容易把不住门,但胸襟还是有的,所以在费宏这么说后,也没生气,只颔首道:“是老朽失言了!” 而接着。 谢迁又忍不住问费宏:“正要问问阁老,几时陛下注意到了佛朗机,还这么痛恨佛朗机,竟如此宣扬佛朗机的罪孽?” 费宏道:“我也不知道!我离京也有一段时间,哪里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很早就在通过汪婺源(汪鋐)关注佛朗机人了。” “不该这么诋毁佛朗机的!” 谢迁说了一句,就道:“这不是君子治国该有的道!” “他们其实没那么坏,不过是慕天朝之名,仰我天朝之德,欲来贸易沟通交流而已,在广东一开始就只是误会,也是那个汪婺源故意挑衅才导致事端,且为了邀功请赏,竟当成夷寇侵犯之大事来报!” “阁老很了解佛朗机?” 费宏听后不由得问道。 谢迁忙否认道:“也不算了解,只是舍弟在广东任过方伯,与之接触过,提到过一些他们的情况。” 费宏颔首:“话虽如此说,但也说不准他们已起了贪念,因见我中华富庶,又海备空虚,就有勾结豪右扰乱东南之意,浙东也濒海,不能不慎重啊!” “阁老说的有理。” “但江山稳固在德不在险,只要以和为贵,可以消弭很多问题的。” 谢迁言道。 费宏则听后就看向谢迁直言道:“公应该明白,圣意是要大造战船,加强水师,所以我和杨应宁的意思,希望贵府与浙东士族不要在这事上掣肘,既然说工部各抽分局和厂有很多竹木之料,还是真的兑现为好。” “阁老应该知道,老朽如今不管家务,也不问许多事。” “而且,经商的事也多是舍弟在做,我也不清楚。” “偏偏因父命,让我们已分宅而居,故他的很多事,我也做不了主,老朽尽量去劝,不过即便劝得了舍弟,也劝不了整个浙东士族啊!” 谢迁说道。 费宏道:“尽量吧,不然张孚敬难除也!” …… …… “兄长,杭州刚刚有人带回消息来说,谢九被张孚敬杀了!” 谢迪这时突然疾步来到了谢迁的书房说了起来。 谢迁和费宏听后皆是一惊。 “这个张孚敬,他还真是大胆!” 费宏这时不由得先沉声说了一句。 谢迁也顿时怒火中烧,但因有外客费宏在这里,他也不好明着发作,只道:“那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谢迪拱手称是而去。 谢迁则在谢迪走后,才怒极反笑起来:“还真是个狠人啊,我谢家的人,他说砍就砍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费宏道:“他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我和杨应宁才希望公能主持一下局面,促成陛下欲广造战船、加强水师的事,这样才能让陛下知道天下事不是非他张孚敬不可!” 谢迁听后叹息道:“阁老的话,老朽自然明白!但是如老朽之前所言,促成这事,不是我谢家愿意就能促成的事,我谢家如果强行这样做,恐有后顾之忧啊!” “可公不这样做,难道就没后顾之忧吗?!” 费宏没想到谢迁既要张璁倒台还要皇帝造不成战船,这让他有些愠怒,语气也就加重了些,且夹杂着一些冷笑。 谢迁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反问着费宏:“难道天子还真的要因此对我谢家翻脸无情吗?!” 费宏听谢迁这么说后,一时沉默不言起来。 而谢迁的书房也因此顿时变得寂静无声,只有谢迁端起茶后吹茶汤的呼呼声。 噔噔! 噔噔! 但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谢迁便把茶往案上重重一放:“又有什么事,就不能让人清静一会儿吗?!” “老爷!张璁派了好多兵来了余姚,二叔让我来告诉您一声!” 谢迁之子谢正这时在门外言道。 谢迁听后把脸一沉:“来得倒快!” “我就说过,这个张孚敬不是简单人物!” 费宏这时说了一句。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杀谢迁弟,抄出大量金丝楠木! 张璁是连夜派兵来余姚的,因为他怕谢家提前销毁大量民间禁用的名贵竹木。 在他看来,这些也都是国家财帑,自然是损耗不得的。 而张璁自己也在派兵来后,只睡了两个更次,就摸黑赶了来。 当张璁赶到余姚“大方伯”第后,就见李秉的兵已经把该宅邸的里里外外都控制了起来,只是还没进仓房抄查。 与此同时。 谢迁、费宏、夏言、潘仿、谢迪等官绅也在这里久候他多时。 “你就是张孚敬?” 谢迁这时问了一句。 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张璁,见谢迁满头银发又给费宏这位阁老并排而立,自然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便道: “公就是谢少傅?” “他正是谢公!” “张秉用,你来这里做什么?” 费宏说着就皱眉问起张璁来。 张璁向费宏行了一礼:“自是来查竹木抽分走失案与污蔑钦差案!” “查案也不该查到谢公这里!” 费宏当即来到他身边,切齿低声言说了一句。 “怎么,谢公还怕被查吗?!” 张璁则直接反问谢迁了一句。 谢迁则道:“尽心于王事是好事,但也不能太没分寸了!你一个二品官,还没资格来查我谢家!” “兄长说的没错!” 谢迪这时跟着说了一句,且一脸阴狠地看向张璁:“张孚敬,你要是敢今日查我谢家,得罪的可不只是我家,而是天下所有君子!” “我张某人做事从来不问会得罪谁,只问应该不应该。” “你谢家现在就应该被我抄查!” 张璁说后就对李秉吩咐道:“立即抄查!” 李秉拱手称是,且带着兵就要进入谢迪的宅邸。 谢迪则拦在李秉面前:“谁敢!” “要闯我谢家,除非先杀了我!” 谢迪色厉内荏地大声吼道。 接着。 谢迪看向张璁,又威胁道:“张孚敬,你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 “我说了,我做事只问应该不应该!” “用圣人之言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张璁回道。 谢迪呼吸急促起来:“你少跟我说这些,天子怎么用你这么个奸臣!” “真是昏君啊!” 谢迪说着就忍不住骂了一句。 噗呲! 张璁一剑刺穿了谢迪的胸膛:“骂我可以,骂君父,则我做臣子的不能不杀尔!” 谢迪愕然看向张璁:“你!” 说着。 谢迪就吐出血来,然后倒在地上,双脚和头抽动着,胸口的血也汩汩往外喷,不一会儿,其身下就浸染开一片血粥。 张璁的云纹白底靴直接踏进了血粥里,且用手绢擦拭着尚方宝剑剑柄,而对李秉说:“进去!” “是!” 李秉立即带人闯了进去。 这时,已经没人再阻拦。 因为众人都被张璁悍然杀死谢迪的一幕给惊住了。 “我的弟!” 谢迁甚至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他这一辈子就没受过这种烈度的打击! 然后。 谢迁就因此怒指着张璁:“张孚敬,我谢迁誓杀汝!誓杀汝!” 谢迁说后就突然两眼翻白,整个人也如金山倾倒一般,倒在了青石板上。 巡抚夏言见此忙扶住了他:“谢公!谢公!” “阁老,怎么办,谢公晕过去了!” 夏言更是因此急得对费宏大喊起来。 “还能怎么办,让人赶紧把谢公抬回去!” 费宏则声音发颤地说了一句,且同时也目光阴沉地看着张璁。 谢迁这里也就被人抬了回去。 而费宏也在接下来走到张璁身边来:“谢公要是被你气死,你让陛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大可用我之首级,以安抚天下士人之心。” 张璁回道。 费宏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张璁:“张秉用!我比你入仕几年,且送你一句话,做官要和光同尘!” “阁老,我也送你一句。” “做官不能太不想着百姓,否则说不定下次被乡民肢解时,可不只是肢解费氏一个族人了!” 张璁也反教育起费宏来。 费宏顿时脸一红,咬牙道:“你的意思是,我费氏居乡不检才招致乡怨?” “是不是,您清楚!” 张璁笑着回道。 费宏道:“我清楚?我只知道是叛贼朱宸濠恨我不肯附他,故怂恿乡贼害我费氏!” “费氏这样的大族,按理,能够和睦乡邻,让乡梓无贼才是,怎么就会有乡贼出现了?” 张璁反问道。 “汝真是不可理喻!” 费宏直接转过身去,把袖一掸,往谢迁的“大学士”第而去。 夏言、潘仿等浙江官员也都跟了来,且都对张璁侧目而视。 因为张璁在他们看来的确不可理喻,说的话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且刻薄的很。 “谁不知道费氏在铅山扶危济困,颇得士民爱戴,偏偏在他张孚敬嘴里,费氏成了铅山百姓公敌!” 夏言就在这时替费宏抱不平说了起来。 浙江巡按潘仿也跟着言道:“也就是阁老大度,宰相胸襟,才不与他计较,不然就凭他这一点,也能给他安一个污蔑元老、诋毁名宦的罪!” “部堂!” “发现许多竹木,光是金丝楠木,卑职数了数,就不下百余根!” “紫檀木、鸡翅木、黄花梨更是堆满仓房!” 李秉这时突然疾步从“大方伯第”走了出来,对张璁说了起来。 费宏、夏言等人因还没走远也在这时听见了。 张璁听后大赞一声:“好!” 然后。 张璁吩咐道:“立即组织当地民夫,募集船只,把竹木装船登记,然后运去京师!” 李秉拱手称是。 费宏这时也在愣了愣后,疾步走了来,喊住了李秉:“你说的是真的?” 李秉拱手道:“阁老,卑职哪敢污蔑谢家!” 费宏则在这时对自己的随从说:“去叫谢家的人来,问问他们,这竹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费宏的随从立即拱手称是而去。 而费宏自己则跟着张璁去了“大方伯第”里面,来到了存放竹木的地方。 夏言等浙江官员也跟了来。 届时。 张璁就看见仓房内的确存放有大量竹木,金丝楠木也真的不下百根,皆粗如熊腰,截面橙黄如金。 费宏更是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瞠目结舌起来。 接着。 费宏就看向夏言和潘仿,大声责问道:“你们在浙江干什么,他谢迪私藏了这么多皇室专用竹木,你们不知道吗?!” “阁老容禀!” “我们也因谢迪乃谢阁老亲眷,故即便底下税官有报说谢家船只大量经过,也不敢多问!” 巡抚夏言这时忙解释了一句。 还拭了拭头上的汗。 然后,夏言就又拱手对张璁作揖:“还是大司空明察秋毫,有胆略有智谋,才查获了如此多的禁用竹木!下官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没办法。 夏言不得不对张璁转变态度。 因为他很快就认识到,这么多竹木被查获,关键是还有许多禁用木材,那朝廷就有理由把这些竹木全部查抄走。 尽管这些竹木可能不全是从竹木抽分运来的,而是谢家参与走私的木材,是准备卖给江南许多缙绅大户建豪华园林的木材! 但现在,朝廷将其全抄,谢家难道还能说这些木材不全都是竹木抽分厂的吗? 所以,夏言清楚,这意味着接下来皇帝大造战船是不用担心造船材料不足不够好的问题了,而张璁也会因此再立大功! 再获更大的圣宠! 而至于什么火烧竹木抽分厂,什么杀缙绅太狠,也就算不上什么值得被皇帝怪罪的事了! 接下来只会升官,乃至入阁,进一步得到皇帝信任。 而夏言自然没有理由再得罪张璁这位肯定要被天子大为宠信的官员。 “陛下有句话,叫为臣者要以身为炬,尔等只要照着这么做,无畏无惧,也能查破此等大案!” 张璁素来吃软不吃硬,夏言这么一吹捧,他也不由得在这时笑着说了起来。 “陛下这话说的太对了!” “真正是道出了为臣者应该有的操守!” 夏言做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再次笑着对巡按御史潘仿说了起来。 潘仿自然也得跟着颔首:“是啊!可谓真知灼见,当为传世官箴!当为传世官箴啊!” “正是此理!” “在践行圣训这方面,下官与部堂相比还是有所欠缺!” 夏言继续很严肃地附和着,见张璁喜欢听好话,也就再次捧了一下张璁,且主动向张璁作揖一拜。 费宏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陈杂,但他也不得不对张璁改变了态度,说道: “圣训确实鞭辟入里,道出了为臣应有之道,值得我们领会践行,但我还是希望公不要借此过于发挥,直接就要下令把谢阁老真的也拘押起来,乃至也要直接抄查‘大学士第’!” “因为无论怎样讲,大学士第是孝庙敕旨建造的,谢公也是辅佐两代先帝的元老!” “为臣的总要顾及一下先帝的颜面!” 费宏言道。 张璁听后道:“但总要问问的吧,他谢阁老家查出这么多禁用木材,总得给朝廷一个交待!” “阁老和部堂容禀!” “这不是我们家!” “我们家与二叔家早已分家,族谱都另造了!” 赶来这里的谢正立即朝费宏和张璁跪了下来。 ------------ 第二百四十二章 皇后诞长子,嘉靖大喜! 费宏一怔,然后就跟着说道:“没错,我也知道此事,我可以作证!” 张璁道:“我还是亲自去问问谢阁老为好,这些竹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知不知道,打算怎么向朝廷交待!” 谢迁这里刚醒了过来,且也正问着自己的仆人:“谢正去哪儿了?” “回大老爷!” “官军在二爷家发现了许多竹木,说还发现上百根金丝楠木!费阁老派人来让我们的人去说说怎么回事,他就去了。” 谢迁听后又晕了过去。 “大老爷!” “郎中,快看看!” 待谢迁再次醒过来时,费宏和张璁等就都来了这里。 费宏见到谢迁醒后,就笑着问道:“公总算醒了!” 谢迁没有说话,只在看见张璁跟着走来后,又忍不住抬手,再次眸露出惊怒与恐惧之色。 但最终还是恐惧压过了怒火,所以谢迁只让人把他扶了起来。 接着。 谢迁就面色苍白地朝张璁拱手作揖起来: “部堂容禀!” “舍弟谢迪所做之事,老朽一概不知,老朽与他很早就遵父命异爨,也就没想到他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老朽与之毕竟是同族同胞兄弟,故部堂若要按律株连问罪,老朽自是认罪!查抄拿人,悉听尊便!” 张璁听谢迁这么说,知道估计是查不出什么,而他还得防备着竹木能够顺利全部运出去,也的确不能把谢迁得罪太狠,毕竟谢家家人在余姚没有数万也有一万,就凭浙江都指挥使李秉麾下的三千兵看护,无疑是看管不过来。 而且…… 他也知道,像处置谢迁这样有价值的人,也的确该请圣裁才妥,所以他便也回了一礼: “公不必如此,鄙人只是查抄竹木情况,具体谢家该如何治罪,自是当请圣裁,若不是令弟阻拦公务,其实也不会死在尚方宝剑之下。” “部堂说的是。” 谢迁讪笑着回了一句。 “本堂还有事要忙,就先行告辞了!” 张璁说后就拱手而去。 谢迁道:“恭送部堂!” “留步!” 而在张璁离开后,谢迁就看向了费宏,且对费宏也作揖一拜:“也请阁老多在陛下面前说情,看在先帝的颜面上,对我谢氏一族不要赶尽杀绝!” “公即便不说,我也会如此做的。” “身为阁臣,我也不希望大学士第也可以被随意抄查。” 费宏笑着扶住了谢迁,且道:“不过,阁老想必现在也认识到张孚敬的厉害了吧?” “从未见过,思之令人胆寒!” 谢迁心有余悸地言道。 费宏则又道:“那些竹木,一看就不只是杭州竹木抽分厂的,因为按照杭州竹木抽分厂每年上缴的上等木料数目最多的时候的数目,也不及令弟所藏竹木之十一呀!” “在阁老面前,我岂敢相瞒,那些大部分都是要出海的竹木!” “许多货款都还没付!” “如今却全都要落到朝廷手里。” 谢迁说后就猛烈咳嗽了起来,接着竟因此咳出血来。 费宏见此忙劝道:“公不要因此伤了身子!” 谢迁惨笑道:“不碍事!也请公放心,虽然竹木接下来很多都要归到了朝廷手里,但货款,老朽还是会代舍弟去付的!” “阁老这是明智之举,现在到了这一步,这些竹木只能给朝廷了,可不能乱来!” 费宏郑重地言道。 谢迁颔首:“也算是我们谢家吃了一个教训吧!只是这教训太深刻了!” “所以公还是应该再想想我们内阁的意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公不能既要扳倒张孚敬之辈,又要限制陛下加强海备!” 费宏说后就又道:“我也得动身回京了,总之,公再好好想想吧。” 谢迁颔首。 费宏这种江西籍的内地豪绅,对海贸之利是归于闽浙大族,还是归于朝廷,自是不在乎。 反正无论是谁垄断海贸,都得从他费氏这样的内地豪绅手里进货。 所以,费宏对让海利于朝廷,没有任何抵触,比谢迁更愿意接受,真正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张璁这种要改天下税政的激进派掌权! 而张璁在用玩命的方式查获到藏于谢氏“大方伯第”的大量竹木后,就根据谢氏存的账目核算了一下,得出了杭州真正的竹木抽分厂真正的竹木收入。 这让他有了充足的理由,可以进言天子继续同意他进行商税改革,而应该将竹木抽分的税赋取消! 而谢家许多的走私竹木之料也在接下来陆续运去了京师。 因而整个运河上,运木的北上帆船不断。 如果朱厚熜知道张璁给他查获到了大量走私竹木之料,自然会非常欣喜,因为这些将让他接下来大造战船时省下不少成本。 关键这些走私竹木不少还是市面上难以买到的好竹木! 因为谢家走私的这些竹木本就是卖给倭人、佛朗机人等建造和修补战船用的原料的。 毕竟这些人也不可能去其他地方采购竹木,其他地方要么原始的没有成熟的交通与粗加工人才,要么太远,所以只能从大明进竹木。 而他们的战船很多都是在海上航行,尤其是佛朗机人更是多作远海航行,自然对木料的要求高。 所以,这些竹木品质也就很多都是上等中的上等。 谢家对此自然是很心痛的,但心痛也没有用,他们不可能再去要回来,说很多都是自己准备走私的竹木,只能求皇帝看在谢迁这个老头子的面子上,不要太计较。 …… …… 京师。 在张璁南下调查竹木抽分情况后,最值得一提的事,便是皇后姚氏在怀胎十月后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朱厚熜对此自然是非常欣喜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他个人对成为父亲这事本能地感到欣喜,也因为里面有很积极的政治意义。 举朝也因此高兴不已。 无论是议礼派,还是护礼派,都因此感到了踏实与希望。 两宫太后也因此非常欣喜,在这对龙凤胎出生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婴儿看。 连庄肃皇后也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两婴儿那粉嘟嘟的脸,笑道:“好可爱!” 朱厚熜见后宫诸贵人都围在两婴儿周围,也不好再去凑热闹,便只得先来看看皇后。 让朱厚熜欣慰的是,姚皇后生育时没有出现太大波折,不但儿女健康无事,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出现血崩之类的情况。 当然,这可能与一直负责安胎保胎的太医都是他从王府带来的周太医负责有关。 在朱厚熜进来的时候,面色有些憔悴的姚皇后还朝他甜甜一笑起来,且接着就要起身。 “免礼!” 朱厚熜说了一声,便坐到了姚皇后身边来,握住了她水葱似的一只手:“你辛苦了,为国家立了大功!朕会加赏于你,也会为你父兄厚赏的!” “陛下厚恩,臣妾不敢辞,然请不要过赏臣妾父兄!以免滋其贪心!” 姚皇后回答起来。 朱厚熜笑着颔首,接着又问道:“你父兄来看过你了?” 姚皇后颔首,随后就从身后枕头下面摸出一对竹蜻蜓来,摊开手对朱厚熜,笑靥如花道:“家父给我的!” “朕知道,这是你小时候玩过的,如今你父亲是要送给他的外孙外孙女?” 朱厚熜笑着接过这对竹蜻蜓来,问起姚皇后来。 姚皇后点了点:“嗯!” 朱厚熜这时笑着道:“挺精致的!” “陛下过奖!” 这时。 朱厚熜又见姚皇后在眨眼,便问道:“困了?” 姚皇后摇头:“没有!” “那朕再陪你一会儿。” 朱厚熜笑着道。 “还请陛下给皇嗣皇女赐名!” 姚皇后这时拉了拉朱厚熜的袖口,笑着说道。 “那朕得好好想想!” “太祖高皇帝给后世子孙取名定了些规则,朕的下一代该轮到土了!” 朱厚熜说着就一边想着一边列举了几个,还问起姚皇后意见来,姚皇后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且也因此和朱厚熜笑得更加频繁起来。 王春景在一旁看着看着也不禁抿嘴而笑,而没多久,也突然犯其恶心来,不由得捂住了嘴。 而恰在这时,黄锦来报说,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国舅求见。 朱厚熜便先出来见了他们,且问着两人:“两位国舅因何而来呀?” “自是为陛下有了嫡长子来贺!” “是啊,这是我大明之福,天下臣民皆高兴的很呢!” 张鹤龄和张延龄说着就各自拿出一锦盒,且打开了锦盒,把锦盒里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展现在了朱厚熜面前:“些许薄礼,以贺陛下有嗣!” 朱厚熜听后便让太监收了,且问着二人:“怎么突然想起送珍珠给朕?” “坊间皆传中宫喜欢珍珠,而天子极宠中宫,所以才不惜要劳民伤财,而大造战船出海寻大珍珠,臣自然也是投陛下所好,也投中宫所好!特地寻了这两颗有价无市的大珍珠,敬献给陛下!以表臣之忠心!” “臣也是一样!” 张鹤龄和张延龄笑着说后,朱厚熜就沉下了脸。 ------------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朕需要严嵩,不缺御用文人! 朱厚熜听后一脸凝重,他相信这谣言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针对他近来宣扬佛朗机威胁,还要大造战船的战略目的。 有人不想他把大造战船、加强水师的理由正义化! 所以故意把他做这些事说成是他为了满足个人享乐,是为了讨好后宫,同时还有威逼中宫站队他们的意思。 为此。 朱厚熜在回到乾清宫后就让黄锦去把如今掌镇抚司的张镗叫了来,问道:“镇抚司有听闻到有关朕和皇后的流言蜚语了吗?” 张镗回道:“刚听闻到一些,正要报于司礼监秦公公。” “去查!” “查清楚是谁在造谣!” 朱厚熜立即挥袖吩咐了一声。 “是!” 朱厚熜现在只担心这样的谣言一直传下去,会让朝中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这些地方广泛存在且缺根筋的清流们真的信了,然后不要命的阻止皇帝大造战船,且发展到最后自己要是不停止造船,自己就真是唐明皇,而皇后也会跟着被黑成是不知劝谏皇帝的不贤皇后。 要知道,朱厚熜的爷爷——明宪宗就是被这么黑的,万贵儿也硬是被黑得可以跟客氏争一下大明朝最毒妇人的位置。 所以,他必须查清楚这幕后传谣言的人是谁,以此洗清这样的谣言,同时也震慑一下敢这样做的人。 另外,朱厚熜也的确想尽量避免去杀些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那些满脑子只有为谏君留清名而不惜以死相争的清流们。 因为杀这些人有时候副作用挺大的。 哪怕是处置他们都挺有副作用。 如果能把传谣言幕后黑手查出来,自然可以避免去处置很多无脑来向自己求死博直名的清流。 当然,朱厚熜不仅仅是要把传谣言的揪出来,还得加大力量引导舆论。 所以,朱厚熜接下来还下旨召严嵩进京担任北直隶观风整俗使,以准备引导京师的舆论。 在他看来,光靠报纸引导舆论还不够,还得有专门的官组织人进行宣传工作才行。 大明不缺愿意为皇帝唱赞歌的文人,更不缺只看钱不讲什么原则的文人,关键是皇帝得愿意花钱愿意安排人去组织。 且说。 张镗这里也不敢怠慢朱厚熜交待的事。 为此,张镗还特地约见了翰林编修姚涞。 张镗一直有奉旨在暗中与文官们接触。 而姚涞则是他通过柯维熊和许成名认识的翰林清流。 张镗约见姚涞,自然是为朱厚熜所说的谣言。 “说皇爷大造战船,是为派水师出海,寻更多大珍珠以讨皇后欢心的事,榜眼郎可知否?” 张镗也就在与姚涞闲聊了一会儿后,就问起一事来。 姚涞听后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镗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眉头一挑,道:“我也不瞒你,皇爷让我们镇抚司来查这事!所以,如果榜眼郎知道这事的话,就告知幕后做这事的人,皇爷为这事很愤怒,一旦查明,后果会很严重!” “那我也不瞒你,这事乃是工部员外郎曾权在传。” “我告诉公,自然是相信公能够护住他。” 姚涞回道。 张镗则问道:“他为何这么做?” 姚涞笑了笑道:“公何必明知故问!” 张镗道:“可我总得向皇爷交差!如果这事我办不好,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掌镇抚司之权,岂不就得再次失去?” “你就说是大理寺丞林有孚所为。” 姚涞嘱咐道。 张镗听后问道:“为何是此人?” “此人乃张孚敬党羽,恰好又近来对造船之事也多有非议,将此人抬出来,天子也就能怀疑此谣言跟张孚敬有关!” 姚涞说道。 张镗听后不由得肃然问道:“你们造皇爷和中宫的谣言,是为了除掉张孚敬?” “也不仅仅是为此。” “关键是,天子想广造战船、加强水师,本就不合公论所持之清平政风,而加上中宫又诞子,偏偏经手中宫的周太医又是王府旧人,陛下看护严密,恩赏颇厚,现在不以此给中宫颜色看,让其知道顺从公论,将来还如何影响嫡长子?” 姚涞说着就问起张镗来。 啪! 张镗则拍案而起:“你们实在是太卑鄙了!君父国母岂能如此诋毁?” “这不是诋毁,而是会存在的事,难道公不觉得天子造船不是为求利于外,不是为取四海珍珠宝贝吗?” 姚涞问道。 张镗听后则压着怒火,又问道:“那为何要跟张璁扯上关系?” “此人乃士林公贼!” “必须让天子怀疑阻止他大造战船的幕后主谋是他!” “不仅仅是让天子怀疑谣言是跟他有关,浙江那边还打算让竹木被烧的事也让天子怀疑是跟他有关。” 姚涞回道。 “我知道了!” “此人欲加征商税,的确令人讨厌的很!” 张镗点了点头。 姚涞笑道:“所以公当促成此事。” “二十万银元!” 张镗直接报了一个数字。 姚涞直接站起身来。 张镗则道:“他讨厌归讨厌,但陷害一位朝中大臣,还是议礼有功大臣,总得要担些风险的,何况,从司礼监到镇抚司,也是要上下打点的。” 姚涞沉声道:“可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 “不大,谁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张镗笑问道。 姚涞因此颔首:“行,我替你传话给他们!” 张镗则在接下来见了朱厚熜。 朱厚熜问道:“有眉目了?” “是!” 朱厚熜听后就垂手于椅上,问道:“说说看。” 张镗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知给了朱厚熜,且道:“臣请手谕,拿工部员外郎曾权!” “准!” 于是。 在当晚,张镗就拿了手谕,往工部员外郎曾权家里赶了来。 让张镗没想到的是,曾权家睡得挺早,当他来到曾权家时,天也没黑多久,但曾权一家就都熄灯睡了。 但张镗也因此颇觉不妙,在让人叫醒曾家的家人后,就亲自带人让曾家的家人带他到了曾权的房间。 “老爷!” 结果。 张镗就发现曾权已经服毒自杀! 曾权的家人还因此惨叫了一声。 “坏了!” “中计了!” 张镗不由得说了一句。 跟着张镗一起来的陆炳这时忙建议道:“张叔,不要慌,我先生说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冷静!他们可能只是对您有所怀疑,才早就安排了这一出。” 张镗点了点首:“不如回去问问你先生,对这事怎么看?” 陆炳则看了看四周,没有回答。 唰! 陆炳突然拔刀指向跟着进来的曾权家人:“把你全家家人都叫来,跟我们一起去镇抚司!” 张镗看向陆炳:“为何如此?” “因为不能排除曾权是他们家人毒杀的可能!” 陆炳回道。 张镗颔首:“有理!” 于是,曾权的尸体和曾权一家人都被带去了北镇抚司。 …… …… “幸好你让我们试一试,这个张镗果然带了锦衣卫去了曾家!” 当晚不久,姚涞见到了徐阶,向徐阶说起了他刚得知的消息。 徐阶则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现在看来,只是不能确定这张镗是陛下故意让他与我们清流接触,还是他张镗只是贪财又贪功!想反拿住曾权来继续敲诈外朝!” “就算他是想敲诈,但他拿到的只是一个死人,还能怎么敲诈?” “如果他真是皇爷派来的眼线,也审不出什么了,除非真把我抓了,把我抓了也不怕,家父现为兵部左侍郎,天子要处置我,怎么也得看在家父面子上,讲究个真凭实据!” 姚涞父亲姚镆在嘉靖三年年初从工部左侍郎任上升为了兵部左侍郎,眼下正奉旨去大同处理兵变事宜。 所以,朱厚熜要想处理姚涞,还真的考虑一下正处理大同兵变的姚镆的感受。 而徐阶也跟着说道:“陛下自然不好让锦衣卫无凭无据地就抓你!但是,如果能继续为外朝诸君子效力,自然是好事!毕竟天威能测,能有些近臣与外朝相通,比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姚涞颔首:“你没有说错。” 徐阶接着又因为最近心中的一些疑惑,而继续问着姚涞:“你们浙地大族真不欲陛下强势对待佛朗机,乃至为此大造战船?” 姚涞道:“佛朗机人的确没那么可怕,你不要真的信那些话!” “无论有没有那么可怕,陛下要加强水师力量是利于社稷安宁的,而且不顺其意,你们恐倒不了张。” “哪怕给他泼再多脏水也没用。” “我虽也入仕没多久,但也算了解了一下陛下,当今天子不会管这人坏不坏,只会在乎谁能让他如愿!” 徐阶这时说道。 姚涞听后呵呵一笑:“我不觉得,脏水快要泼到他自己身上了,难道他还会不在意?” “不说这事了。” “我的意见,曾权既已被毒杀,他的家人当也不放过。” 徐阶回道。 姚涞不由得问道:“怎么讲?” 徐阶道:“防止镇抚司反泼脏水给你们!” 姚涞则道:“坏了!” “什么坏了?” “锦衣卫的人把曾权的家人都拿走了!”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屁股歪了?那就拖出去立斩! 嘉靖三年十月二十日。 晴空高照,左顺门内,群臣正会集于此,参加朝会。 “启奏陛下!” “锦衣卫发现工部营缮司员外郎曾权昨日被毒杀,且镇抚司从其家仆屋里搜出砒霜,故怀疑是他是被自己家仆所害,然其家仆拒绝承认,说是大理寺丞林有孚指使所致。” 而也在朱厚熜于这日视朝时,掌镇抚司锦衣卫张镗就向他禀报起了关于曾权的事。 朱厚熜听后故作惊讶:“竟有此事?” 接着。 朱厚熜就问道:“大理寺丞林有孚?” 林有孚这时出列奏道:“臣在!” “曾权可是被你所杀?” 朱厚熜问道。 “陛下!臣冤枉!” “臣与曾副郎从无过节,何况,臣也无胆杀一朝廷命官,这定是那家仆在污蔑,或是镇抚司故意栽赃于臣!” “请陛下明鉴!” 林有孚忙匍匐在地。 朱厚熜道:“朕暂且信你!” 说着。 朱厚熜就看向张镗:“镇抚司务必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才可!” 张镗拱手称是。 “但这事要继续调查,不能平白无故地死一朝廷命官。” 朱厚熜继续吩咐道。 张镗继续拱手称是,且嘴角不禁微扬。 所谓从家仆屋中搜出砒霜,其实是王琼出的主意,让锦衣卫强行在曾权家仆屋中放了砒霜,然后再被锦衣卫发现。 按照王琼的意思,得防止真正杀曾权的一方泼脏水说是锦衣卫逼死了曾权,要反向先泼脏水污蔑需要污蔑的朝臣,以洗清自己,免得朝臣们攻讦是锦衣卫害死了曾权。 所以,张镗就把这脏水泼到了林有孚身上,而泼到林有孚身上,则为的是故意做个样子给姚涞这些人看。 而在这一日的朝会上,正因为镇抚司抢先这样奏禀了,有意攻讦镇抚司的朝臣们,倒也因此都不得不偃旗息鼓。 “陛下!” “臣有本启奏!” 接着。 监察御史罗福也出了朝班。 朱厚熜道:“讲!” “臣劾右都御史杨廷仪、左通政易辉罔上吓民,刻意宣扬佛朗机威胁,制造恐慌,以媚陛下可能存在的大造战船,出海寻珠之欲!” “据臣所闻,佛朗机大多数只为仰慕我中华,欲要朝贡贸易而已,并非皆如皮雷斯、科埃略之辈!” “佛郎机皆不过是蕞尔小邦,鲸吞不了我大明,也不会犯蠢与我天朝为敌,对于一二狂悖之徒,故请陛下申饬安抚之即可,不必因此就要与之大动干戈,如此劳民伤财不说,也反而滋其戾,不利我上国与番邦和睦相处!” 罗福言道。 “陛下!” “罗福是浙江定海人,他不支持陛下强硬对待佛朗机,还相信佛朗机所传陛下是为出海寻珠才大造战船的妖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家与佛朗机人肯定有走私的嫌疑!” “臣劾其通夷不忠之罪!” 这时。 都给事中熊浃出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罗福忙猛地一颤,瞅了熊浃一眼,然后红着脸否认道:“陛下,臣没有!” “你若没有,如何会觉得陛下要大造战船是为出海寻珠,不是真的要加强海备、以免佛朗机等敢随意寇掠我海疆?” 熊浃反问着罗福。 罗福道:“是坊间都这么说?” “坊间都这么说,你就信?” “为何坊间都说佛朗机恶毒,你却又不信?” “可见,你宁相信佛朗机,也愿意不相信陛下乃克己复礼之圣君!” 熊浃大声言道。 罗福听后顿时心里一紧,忙跪下道:“陛下,臣冤枉!臣只是风闻佛朗机人多只为贸易传教而来!” “拖出去砍了!” “拘其全族,问其家族通夷之罪!” 朱厚熜这时淡淡地说了一句。 罗福大惊,不由得抬起头来。 “陛下圣明!” 熊浃则立即拱手而拜,而嘴角浸着冷笑。 现在的科道言官里也有朱厚熜自己的帝党。 尤其是在王阳明成为吏部尚书后,安插了许多军籍官员进入科道系统中后。 当然。 熊浃很早就是帝党,在大议礼中就投靠了朱厚熜。 而也正因为此,很多时候,自然不再需要朱厚熜亲自出马,比如驳斥这罗福是通夷不忠,自会有他自己的言官出来驳斥。 于是,罗福也就这么被拖了下去。 罗福为此大为恐惧,而喊道:“陛下!臣真的冤枉啊!” 朱厚熜在罗福被拖下去后,才看向众朝臣,而沉声言道: “如熊给谏所言,科道言官虽然可以风闻奏事,但不能偏颇,尤其是像罗福这种,宁信外夷是善人,却不信朕这个君父是勤俭之君,那这种视朕如寇贼的臣子,朕又岂能不将其当寇贼视之?” “臣不密,则失身;朕希望,列位臣工引以为戒,不要忘记自己是哪国之臣,哪族之人!” “臣等谨记!” 一些想为罗福说情的也不敢再开口。 因为熊浃这么一雄辩,再说陛下是为寻觅东珠、为个人享乐去大造战船,而说佛朗机不该被仇视,就已经等同于把天子当贼,把外夷当朋友了。 虽然,很多地主阶级出身的文官天然具有想当买办的特性,更愿意“精外夷”,不愿意信任自己的国君和国人。 但在君臣大义面前,在君主和别的大臣真的计较起来,也的确不好明着说捧外夷的确比捧皇帝香。 毕竟捧外夷,还能联合外夷一起奴役百姓。 可捧皇帝,万一皇帝真是个好皇帝,那就得被皇帝逼着对百姓好,然后还不能批判这不对,因为圣人都是这么说的。 话说。 朱厚熜宣扬佛朗机威胁论,为此大造声势,把佛朗机宣传的十恶不赦,虽然让很多士民为此恐慌和不安,但也的确让不少地主阶级出身的官僚缙绅对此很抵触很反感。 这些人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民·族·主·义的宣教。 因为这种宣教固然利于团结百姓一起抵御外侮,但是过了头,会让他们与外夷勾结起来欺压百姓的罪被放大。 更关键的是,要宣扬这种思想,就得让利于同族庶民,就得把同族庶民当个人。 如此,那从礼制到刑律乃至正统思想就都得改革。 可这样改,就意味着让他们不能苟安于“食利于民”的地主身份。 而且主要是这种思想宣传过了头,也不好让他们将来在改朝换代时,可能又存在外族入主中原时,而不能心安理得地投降异族。 所以,他们其实更喜欢的是割地换和平或者进贡换和平。 比如在宋朝时就有士大夫把前方将领打下来的战略要地还给西夏,觉得这样可以更利于安宁。 明朝历史上,河套、哈密卫这些也几乎算是当政者主动放弃的,乃至明末也有官员主张放弃辽地。 如此一来。 也就有文官会忍不住跳出来为佛朗机说话,甚至是自带干粮为佛朗机说话。 佛朗机很多时候都没出钱买通。 当然,佛朗机自己也很排斥大明皇帝这样做。 他们的确也希望大明对他们友好与宽容,对他们在沿海劫掠,乃至强占一些岛屿的行为予以宽容,而不要敌视他们,能够满足他们的贸易需求。 现在,不少佛郎机人在得知大明皇帝要将他们以仇敌视之后,也颇为慌张,开始纷纷奔走,贿赂大明官员,希望大明官员为他们说话,乃至让大明官员替他们隐藏其行踪。 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除非皇帝自己也只想吃自己百姓的肉,当一个守成皇帝,可能会把外夷的“权益”放在自己百姓的“权益”上面。 当然。 客观来讲,地主阶级的特性固然反动而保守,爱当买办,只想一直吃自己的同族庶民,乃至只有动力将自己的同族庶民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但他们当中的确也不乏清醒者。 尤其是文官群体中,不少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也不完全只是为个人利益驱动。 所以,宋朝时也有苏洵这样的人写《过秦论》,明朝也有大臣早就看出了日本狼子野心,硬是在丰臣秀吉刚侵入朝鲜,就敢力陈万历皇帝耗费巨资调动全国精锐跨国作战。 朱厚熜的朝堂上的大臣自然也有这样的清醒者,而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清醒者,他们才会主动为他这个积极进取的皇帝之爪牙,甚至比他这个皇帝自己还激进。 比如张璁,不仅支持皇帝大造战船,还希望皇帝改革税政。 当然,张璁这样的人也就更加被同阶层的守旧文官恨之入骨。 现在,朱厚熜下旨将罗福直接屁股明显歪了的官员处决,也让在场的反对皇帝大造战船的朝臣更加确认,皇帝是铁了心要大造战船,开拓海利,也就更加笃定地认为,的确可以借此让皇帝迁怒于张璁这些让他们真正憎恶的清醒者。 于是,就有提前知道浙江竹木抽分情况的浙江士族之党羽给事中汪举在这时站出来言道: “陛下!臣风闻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张孚敬为改祖宗成法,不惜买通兵卒,令其烧竹木抽分厂之大量竹木,使国帑大损,臣请立查其事,若属实,当严治其罪!”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朱厚熜朝堂训话,以止朋党! 汪举说后就嘴角微微一扬,他此番就是要天子迁怒于张璁。 “竹木被烧?” 朱厚熜听后的确大为震怒。 他知道这汪举说是风闻,那肯定八成是真发生了竹木被烧的事。 虽然这不能排除张璁是为了改革商税真敢做这样的事。 但现在朱厚熜更愿意相信这是当地士族联合工部、工科的官员在故意陷害张璁。 因为,他本就不相信去年的竹木抽分收入,会真的大涨到足够他造战船。 所以,朱厚熜会震怒。 他震怒的是这些人为陷害张璁连国家财产都销毁。 不过,朱厚熜也不好现在就直接说这些人是在冤枉张璁。 毕竟汪举只是风闻,相当于提醒他如果发生这种事,可以往这方面去想,因为他听闻到坊间传言是这么说的。 而且,朱厚熜需要让文官们知道,他最为关切的事依旧是造战船。 这是必须推行的国策! 他可以先不积极于内部改革,尤其是在涉及天下所有权贵士绅切身利益的税政分配制度上改革。 毕竟,这的确会让他这个皇帝处于更危险的境地。 因为他不能排除如果他对内进行激烈的分配改革,会不会让他后院起火,让他这个皇帝也睡不踏实。 他也在前世听闻过,说嘉靖在宫中遇害与他对内大肆改革,削减宫中开支,让宫人利益大减,但同时工作量又没有减少,导致宫中怨气一直很重有关。 所以,朱厚熜考虑到眼下正是全球扩张的好时机,也就没打算先急着对内大刀阔斧,但是,对外拓取新的资源空间的行动,必须得展开! 权贵也好,士大夫也罢,还是庶民,在这一点上,必须跟他这个皇帝保持一致的思想! 谁要想从他这里得到某种支持,也需要先在造战船这件事上支持他,别以为把阻止自己造战船的锅安在张璁头上就能促使自己去处置张璁,想不拿出点切实的筹码就让皇帝支持自己,这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所以,朱厚熜对此也就只是言道:“不必去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相信张孚敬!一切皆等其奏报到了后再说!” “陛下!” “张孚敬素来用心奸恶,不能不防,如若不派人去查,恐让他有机会颠倒黑白、捏造诬陷!” 工科给事中汪举对此自然很失望。 因为他此番出列,就是要整张璁,现在皇帝不准他整,他自然要坚持,他也的确担心,皇帝这么轻轻放下,会让张璁有翻盘的机会,所以也就继续陈词起来。 “臣附议!” “陛下,张孚敬一向仇视朝中君子,意欲使朝中皆是他一人一党之音,为的是好尽废祖宗之法!” “如今,若不去查个明白,他只会借机构陷朝中君子,排除异己啊!” 御史杜宗夔也跟着执言道。 “臣请陛下再派钦差去查缉此事,以证臣等风闻之事!” 接着。 又有来自浙江的副都御史贾斌跟着直接非常激动地跪在地上叩首言说起来。 “臣请陛下再派钦差去查缉此事,以证臣等风闻之事!” “臣请陛下再派钦差去查缉此事,以证臣等风闻之事!” 随后,又有许多朝臣跟着附和,大有不让张璁倒台就不罢休的意思。 “放肆!” “不准你们随意污蔑朝廷堂堂九卿大臣的品格!” “你们可以风闻实事,但不能随意扣朝廷重臣一个奸恶之名,何况还是议定大礼的功臣!” 朱厚熜突然抬手怒指汪举等言官,且道:“朕看你们才是用心奸恶,仗着自己是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就对大臣妄下论断!照你这意思,是不是朕也可以随意说任何一位辅国重臣乃奸臣贼子!” 接着。 朱厚熜就吩咐道:“传旨!把这些人都贬去云南新化州,教化哀牢人!” “让他们在一个没有自己同僚帮助的地方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该不该随意污蔑自己同为科甲出身的同僚!” 朱厚熜近来接到云南抚按奏报,新化州哀牢山一带者乐甸土司内乱严重,也就在这时决心把这些不知道配合自己的官员派去新化州好好历练历练,省得一个个故意不去思考自己这个皇帝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汪举等顿时傻了眼。 “朕一直都在强调,要团结,不但要相信自己君父是明君,也要相信自己的同僚是忠臣。” “同僚之间要讲感情要讲友谊,不要轻易地说谁是奸臣谁是贼子!” “朕愿意相信,在朝堂上的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朕希望你们也要主动去相信,不要整朋党攻讦那一套!” “而你们却偏偏不听,让朕很失望!” 虽然一个统治群体不可能没有山头派别,但朱厚熜作为掌最高权柄的君主,的确得在明面上要求大臣们上下如一,为大明更加繁荣昌盛的共同目标奋斗的。 就比如眼下要大造战船、向佛朗机宣战这事。 他希望这事不只是他皇帝一个人的目标,而是整个官僚体系共同的目标。 不然的话,就他一个皇帝有这目标,那执行的人就会没有积极性,或者只为了讨好皇帝而只过于追求表面上的完成度,不在乎战船要不要改进,要不要在完成进度和完成质量之间把握好分寸。 毛纪和杨一清这些阁臣公卿对朱厚熜这番说辞还是很赞同的,也很受用的。 在他们看来,天子的确应该用莫大的力道来维持内部的统一,使得上下如一,避免党锢之争变得严重。 但他们也同样觉得,像张璁这种不利于内部团结的分子也应该铲除干净。 杨一清为此还特地约见了工部尚书童瑞。 “公能否实话告诉我,你们工部下面的各抽分局、抽分厂到底有没有那么多竹木岁入?” 杨一清问道。 童瑞违心地说道:“回阁老,自然是有的!尤其是以杭州为最,只是可惜被张孚敬这奸贼给烧了,偏偏陛下还不信!” 杨一清自然不相信,也就呵呵一笑:“公应该明白,要想陛下愿意倒张,关键不是在于张璁做的事有多过分,而是在于我们得真能让陛下造了战船!” “竹木被烧,还说是张璁烧的,不就相当于既让陛下一时不能广造战船又要处置张璁吗?!” “这种鱼与熊掌兼得的事,怎么可能实现?” “别说这事很可能不是张璁所为,就算你们拿出了确凿的证据证明是张璁烧的,没有支持陛下造战船的意思,陛下也不一定会相信!” 童瑞听后颔首:“阁老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毕竟底下的人的确是既不想张璁改革税政也不想陛下可以大造战船!” “还是尽量劝劝他们,既然要倒张,就要让陛下愿意倒张,真的拿出足够的竹木之料。” “不要想着既要还要!” 杨一清说道。 童瑞颔首:“我尽量!” 接着。 童瑞又道:“汪举他们,还是请阁老在御前说说情,贬去云南新化,教化哀牢人,这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能不能救他们,我说了不算,重要的还是闽浙的豪右们自己说了算,他们愿不愿意上下一心支持陛下造船,支持与佛朗机为敌!” 杨一清回道。 如前面所言,虽然朱厚熜希望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但现在的大明官僚内部,还是有派的,而且比之前的议礼派、护礼派又有所细分。 这主要是在新政进一步推行后,议礼派分裂出了两种派别,一种是杨一清这种主张对内不进行激烈改革,但可以支持陛下对外扩张;一种是张璁这种希望对内进行激烈改革,把内部分配不均衡的制度彻底改一改,但同时也支持皇帝对外扩张。 而护礼派自然还是守旧,不但不支持内部进行激烈改革,也不支持皇帝对外扩张。 所以,杨一清这些温和的改革派也就与护礼派在对内部是否进行改革这一点上还有共同点,也就能说到一起,而都愿意扳倒张璁。 但也只是能说到一起而已,在对外方面,分歧还是很大。 代表南直士族的徐阶和代表闽浙士族的姚涞也因此在要不要支持皇帝造船、加强水师这方面的分歧很大,尽管他们都很愿意倒张。 徐阶为此也因为姚涞提起同乡兼好友汪举被流放,而说道:“我早就说过,不支持陛下造船就倒不了张,你们偏不信。” “你说的轻松,让陛下真的造了大量战船,加强了水师,收拾了佛朗机,谁还来给我们贸易?” 姚涞冷笑着问道。 徐阶道:“可以让本国商民做海贸。” “让本国商民海贸?” 姚涞呵呵冷笑,接着就问道:“那我闽浙沿海官绅因此佃仆大量流失的问题,谁来解决?” 徐阶听后沉默了。 “老爷!镇抚司的张镗来了!” 这时,姚涞的仆人走来禀报了一句。 这仆人话刚一落,张镗就已经先闯了进来,且满脸怒容地看着姚涞,沉声问道:“你们耍我?”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迎合嘉靖需要,化身改革家! 编修姚涞呵呵冷笑,而对张镗说:“但我们没想到公真的会带锦衣卫去抓他曾权!” “我是打算把他先抓到诏狱,这样也好控制他,让他去攀咬上陆有孚!可你们却让我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如果不信任我,大可不必一开始就告诉我!” 张镗解释后就故作气愤地把手里的绣春刀拍在了茶几上。 姚涞已经从别人那里得知张镗在朝会上把曾权之死构陷成是陆有孚所为,所以,他对张镗这话也就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只说道:“好啦!这事算我们不对,我们向公赔礼!” 姚涞说着就真的起身向张镗作揖致歉。 徐阶也跟着向张镗赔了一礼:“这事是我们清流不对,还请公大人有大量。” 张镗只是哼了一声,接着就问着二人:“今日朝会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两人颔首。 接着,张镗又道:“那你们现在应该更加明白,你们想通过抹黑陛下和中宫来阻止陛下大造战船,是没有用的!” “公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阻止陛下大造战船和倒张,只能二选其一!” 徐阶附和着说后,就瞅了姚涞一眼。 姚涞则问着二人:“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谁都知道,造船的好竹木都在你们闽浙大族手里控制着,你们不如给朝廷真的提供足够的竹木,让陛下真的能尽快造出大量战船!” “这样,总比陛下反过来借助张璁等人直接抄没你们的竹木要强!” “如此,陛下也免得落下一个刻薄之名,你们也免受大祸,朝廷也能避免损失许多能经营海贸的人才,而能够尽快利用你们这些闽浙大族的支持,造起战船来。” 徐阶笑着说道。 张镗不由得颔首,且满眼欣赏地看了徐阶一眼。 姚涞则拧起眉头来,随后就起身走了出去。 徐阶见此不禁叹气。 张镗问徐阶:“徐编修因何而叹气?” 徐阶道:“闽浙大族不肯支持陛下强大水师,如此,张孚敬恐就倒不了。” 张镗颔首。 且说,朱厚熜还不知道张璁已经派船运了大量上等竹木进京,甚至还附带了弹劾谢迪私藏大量金丝楠木乃至勾结竹木抽分厂烧朝廷竹木的奏本。 他在这日下午,才从张镗这里,知道了他接触徐阶和姚涞的事,进而得知闽浙大族还是没有支持他造船的意思。 “真正是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尤难!” 朱厚熜因而想起了历史上朱纨的一句话。 按理。 大明现在海战差距跟佛朗机其实不大,经过实战经验,也确实证明即便是广东地方上一个按察副使,就能调动当地官军,可以跟佛朗机的武装商船交锋一下,而打好防御战和治安战,且能取得胜利。 但就是,要想让大明海战力量再上一个台阶,具备远洋征讨的能力,而能够捣掉佛郎机巢穴,就变得很困难,就要面对顽固不化的衣冠之盗的拒绝配合! 朱厚熜因此不禁双手干搓起脸来,看着闪着莹莹火光的香炉,沉思不已。 他知道,他是需要用鞭子抽一抽这些既要还要的顽固派的。 于是,朱厚熜决定下旨宣见内阁毛澄和杨一清,还让王琼也一并来乾清宫暖阁见他。 杨一清也从工部尚书童瑞这里收到了闽浙官员对是否支持皇帝造船之事的答复。 而杨一清收到的答复也仍旧是闽浙官员不愿意支持皇帝造船,只愿意支持皇帝倒张。 这让杨一清也感到头疼,甚至有些愠怒。 “真正是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杨一清为此还在见了童瑞后腹诽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因天子召见而跟着毛纪一同来了乾清宫暖阁。 当他来到暖阁后,他就毛纪一起发现,原来王琼也在这里! 两人顿时就有种不想在这里待的想法,如遇瘟神一般,恨不得转身就走。 谁让王琼在正德时代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太大呢? 但这是御前,他们也不好直接离开,只好刻意跟王琼保持好几个身位的距离。 朱厚熜也注意到了毛纪和杨一清那一脸惊讶的表情,并因此暗暗一笑。 “朕召你们来,不为别的事,只为税政改革的事。” 朱厚熜这时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和杨一清听后顿时如遭雷击。 王琼却是两眼一亮。 “张孚敬当时说的没错,这税政是一切庶政的根基,税政不妥,一切新政皆是无根之萍。” “故朕今日召你们来,就是为谈谈这事。”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赐座赐茶!” 三人谢了恩,就都围坐在了朱厚熜面前的墩子上。 而在他们都坐好后,杨一清就先起身持笏开口道: “陛下,既议税政,怎好有在监之人于御前同阁臣一起议政?” “臣请只召阁臣议此事!” “是这样的。” “近年来有大臣屡屡上疏说王琼当年党附权奸是不得已,为救善类,故朕已下旨赦免他,复尚书衔致仕。” “但又因为听说他一直对税政改革有想法,所以,就决定也召他来一起议一议,他毕竟当过户部尚书,对税政想来真的有独到之见。” 朱厚熜说后,就看向王琼:“王琼,你不妨先开口说说吧。” 一袭布衣的王琼起身拱手称是,然后回道: “圣明无过陛下,臣是一向主张大改税政,实现真正的轻徭薄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民之税重,士绅富商之税轻,朝廷钱粮收入也一直入不敷出。” “虽然士绅有免役之恩遇,但因为税政败坏,就造成事实上士绅不但免役,还免税!这进而加剧了投献,使得纳税之田减少,百姓负担日益加重!也使得宗室越来越不能荣养,军队也越来越缺饷!” “所以,张孚敬没有说错,一切之大弊皆源于税政败坏!” 王琼其实没有想过要改革税政,但现在天子这么说,他自然也就要跟着承认。 总之,天子说他是有何主张的人,那他就会承认自己有何主张。 他在这方面是灵活的,他可以随时根据皇帝需要变成改革家或者保守党。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重回朝堂。 朱厚熜早就知道王琼是个善于投机取巧的妙人,如今见他这么爽快干脆地化身为税政改革的支持者,心里倒也更加确认这人的确很灵活,知道配合自己,比那些顽固不化、半点利益也不肯让的家伙不知道要好用多少。 “陛下,税政固然要改,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宜徐徐图之,盖因一旦冒然更改,恐反而造成动乱。” 杨一清这时开口言道。 “话虽如此说,但也不能不真的什么都不做。” “朕的意思,下旨廷推大学士时,让王卿先入阁,接管国税司,先对税政改革的事进行相应的准备,而不是只停留在嘴上。” 朱厚熜说道。 杨一清回道:“陛下说的是,臣认为可以这样做。” 朱厚熜颔首:“那就下旨先廷推一名大学士!” 毛纪正一脸诧异地看着杨一清,在朱厚熜这么说后,只得忙拱手称是。 王琼则不由得面露喜色。 而毛纪则在与杨一清回到内阁后,忙问着杨一清:“公为何刚才支持陛下,说可以先让王琼入阁?” “不支持又能怎么办?” “不支持,那我们就得先离开!” “陛下想用王琼,目的很明显,就是嫌我们在造船这事上动作太慢!所以,干脆就把整顿税政提上日程,意在推行一个我们更不愿意接受的新政,逼着我们在造船这事上积极一些!” 杨一清苦笑着回答道。 毛纪听后把椅子扶手一拍,叹气说:“可不肯陛下造船的又不是我们!” “可陛下需要我们促成这事!” “陛下的确是圣明天纵之主,反观违背圣意的闽浙士族,是真正利欲熏心到目光短浅之辈。” “现在看来,我们与其指望他们可以助我们倒张,还不如我们先助陛下造了船。” 杨一清说后,就道:“我想我们应该见一见大宗伯。” 毛纪问道:“见他是为何?” “南直不是一直想有大臣入阁吗,为此不惜给陛下献祥瑞吗?” “但他们虽然没有足够多的竹木,但他们有钱!” 杨一清言道。 毛纪听后颔首:“有道理,谢余姚他们若不愿意支持陛下,那就让王鏊入阁,来制衡王琼!” 于是。 吴一鹏就被请到了内阁。 “陛下已下明旨,廷推一名大学士,且有意让王琼入阁!今日已在暖阁召见了他和我们内阁大臣。” 在吴一鹏面前,毛纪丝毫不掩饰对王琼的厌恶,而直呼其名。 吴一鹏听后直接问道:“不知两位阁老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认为,唯震泽先生入阁方能制衡此人,也只有震泽先生的名望方能使陛下不倚重此人!” 杨一清和毛纪相互看了一眼后说道。 吴一鹏听后道:“可陛下不一定愿意让震泽先生这样一位名望甚高的先帝老师入阁!” “事在人为!” “佛朗机嚣张跋扈,目无天朝,君怒民愤,故陛下眼下志在加强海备,苦于钱财不足,久闻贵乡乃斯文德化之地,想必跟君父同心,愿解君忧,愿排民愤的!” 杨一清言道。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捐款支持天子,嘉靖龙颜大悦! 礼部尚书吴一鹏在听了内阁大臣毛纪和杨一清要他南直士族向天子拿钱表忠心的一番说辞后,没有直接答应内阁的建议。 因为他需要跟南直的官员们商量一番。 “徐阶,你说!” “我们南直该不该出钱助陛下大造战船?” 吴一鹏特地将一众南直籍京官叫到了自己的家里,且先点了徐阶的名。 因为他最近发现徐阶这个年轻后生,头脑一直比较清醒,看问题看得比较深。 徐阶也就先来到吴一鹏面前,双手交叠在腹前,略弯腰说道:“以晚辈看,这钱应该出!” “为何?” 吴一鹏笑问道。 徐阶道:“只要能阻止张孚敬他们对税政进行改制,一切都值得牺牲!” “何况,我们不能连二十岁都不到的陛下还不如,陛下尚可以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赦免王琼,我们不能真因为一点钱都舍不得出,让陛下真的改了税政,那样我们受损会更重!” “何况,闽浙士族的确冥顽不灵,不能指望跟他们合谋就能让陛下既愿意倒张孚敬又愿意放弃造战船,那样只会逼得陛下放弃造船,而干脆联合张孚敬等人与寒士庶民大改税政!” 徐阶说后,吴一鹏颔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陛下若真执意让张孚敬等人改税政,谁也得不了好!” “那我这就给震泽先生写信,让他召集我南直乡宦,筹款助陛下造战船!” 吴一鹏说道。 嘉靖三年冬月初九。 吴一鹏的信到了苏州王鏊这里。 王鏊因而立即将秦金、顾清等南直乡宦召集到了自己家里,向他们转达了吴一鹏的意思。 “值得这样做!” “我南直不能没有阁臣在朝中,与其等代表闽浙士族的谢余姚、林莆田回过味来,以支持陛下大造造船的方式入阁,不如我们先抢得先机。” “这些日子,我南直没有阁臣,吃得亏还少吗?” 秦金说着就还问了诸乡宦一句。 顾清也跟着说道:“是啊,我们如果真能支持朝廷加强海备,而也有人在内阁,自然就有机会说服陛下加强海禁,打击走私,弱闽浙之势!” “那我们商量一下,需要出多少款合适。” 王鏊这时言道。 于是,这些南直乡宦也就真的互相商议起来。 …… …… 礼部尚书吴一鹏在冬月底收到了来自王鏊的回信。 在信中,王鏊告诉了吴一鹏关于南直乡宦商量好决定筹款捐银支持皇帝大造战船的事。 吴一鹏因而将徐阶等再次叫了来说:“震泽先生已经来信,乡人同意支持陛下大造战船、加强海备。” “如此,陛下将没有理由不再让震泽先生入阁,毕竟我南直士族至少闽浙谢余姚等更愿意支持朝廷,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支持朝廷!” 徐阶笑着说了一句。 他对此是感到欣喜的,因为只要天子对南直士族的态度有所改观,他的仕途也能变得更加顺畅许多。 没多久,便又是一个朱厚熜在左顺门视朝百官的日子。 “启奏陛下,佛朗机傲慢无礼、欺辱天朝,又兼有狼子野心,在天下各处屡屡制造惨案,不能不讨!然国朝承平日久,海事不修久矣,陛下为此有意重振海备、广造战船,乃至将来能有征讨海夷以振国威!臣等岂能不同仇敌忾耶?” “何况,天下万民皆因此怒不可当,乃至因怒生怨,大有责怪朝廷懦弱之意;故为惩海夷、振国威,南直乡宦托臣转奏,愿献银元两百万元助朝廷造战船、练水师,以明南直士民图报君恩之心!” 而在这一天,礼部尚书吴一鹏就先出班奏禀了南直士族要捐款支持朝廷大造战船、加强海备的事。 朱厚熜听吴一鹏说完后,也颇为惊讶,便忙让太监把吴一鹏的奏本呈上来。 朱厚熜接过奏本后,就真的从奏本里拿到了夹在里面的两百万元银元的会票。 “甚好!” “南直不愧是斯文德化之地,觉悟很高!朕心甚慰!” 朱厚熜为此也笑着说了些好话。 已从大同回京的兵部左侍郎姚镆见此则面沉似水,他是真没想到吴一鹏等南直乡宦会主动向皇帝示好,真金白银的支持皇帝大造战船。 这让姚镆顿时怒火填胸,心道:“就因为你们南直士族不直接参与走私,所以不在乎海贸是由朝廷控制还是由士绅控制是吧?” 与此同时。 工部尚书童瑞也在这时果断出列奏道:“陛下!工部收到杭州知府传来的急递,杭州抽分厂的确发生了大火,但一直未见张孚敬上奏朝廷,臣认为此事还是再派钦差去调查为好!” 工科都给事中方锋奏道:“陛下,臣请命去杭州调查此事。” 朱厚熜知道方锋是南直苏州昆山人,而眼下南直刚向朝廷捐了两百万,也不好拂其意,而影响到各地为朝廷出力的积极性,便道:“准!” “谢陛下!” 方锋为此暗喜,忙拱手谢恩。 他请此命,自然是要把杭州的事往张璁身上扯。 为此。 方锋在离京之前,特地来了内阁,对毛纪和杨一清说道:“请阁老们放心,下官这次去杭州,定认真调查清楚奸臣张孚敬之罪恶。” 毛纪和杨一清颔首。 且说,张璁是在嘉靖三年十月初离的京,到杭州后已是嘉靖三年冬月初,而他在余姚谢迪家查获的竹木装船开始运进京的时间则是嘉靖三年冬月中旬。 因运河北段这时已经封冻,所以,竹木会在被船只运到到清江浦后,改为用骡车走陆路进京,如此,也就耽搁到至少得年底才能进京。 但张璁调查杭州抽分厂的奏疏倒是提前于嘉靖三年的冬月中旬到了京师,几乎是在与王鏊的回信前后脚到京师。 在方锋与毛纪和杨一清说话后没多久,一中书舍人就拿来了张璁的急递。 “诸位阁老,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张孚敬有急递到京,言查获大量违禁私藏竹木进京,且劾原广东布政使谢迪等密谋烧毁抽分厂、污蔑钦差诸事!” 毛纪和杨一清在听这中书舍人说后皆面面相觑。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方锋也是一脸愕然。 母亲生病,陪母亲去医院急诊耽误了,这一章字数也没有写太多,不好意思! ------------ 第二百四十七章 船政学堂和官学教育改革! “我早就说过,不能既想阻止陛下造船,又想倒张!” “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浙江士族算是帮了张孚敬大忙了!” 杨一清阴沉着脸,眸中难掩失望之色地对毛纪抱怨起来,在得知张璁在浙江查获大量竹木,还自己查清竹木被烧一案的事后。 毛纪只叹息了一声,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向陛下报喜吧!” 毛纪说着就拿着张璁的急递往内廷而去。 方锋这时则拦在了毛纪面前:“元辅请留步!” “还有杨阁老!” 方锋接着又朝杨一清拱手一拜:“请问两位阁老,下官还需要去杭州吗?” “去干什么,去落实他张孚敬的功绩吗?!” 杨一清酸酸地问道。 毛纪倒是淡定一些,而对方锋说:“先回去听旨吧!” 方锋拱手称是,接着又道:“可是这次,我们南直足足出了两百万。” “难道你们还想要回去?” 杨一清这时问了方锋一句。 方锋不好再答。 而杨一清则丢下一句话道: “两百万换个阁臣的位置,也不算亏!” 且说,朱厚熜这里没多久就从毛纪这里看见了张璁的急递。 “好!” 朱厚熜自是拍手称善。 “朕就说,君臣之间要互相信任,大臣与大臣之间也要互相信任。” “这不,杭州竹木抽分厂走水一事,就并不如一些人所言,说是张孚敬所为,而实际上,张孚敬不但查明了真相,还查获到了大量违禁私藏的名贵竹木!” 朱厚熜为此当着毛纪的面说了几句。 毛纪也笑着附和道:“陛下说的是,君臣之间,大臣之间,不应彼此仇视敌对,进而互相攻讦。” “这次张孚敬查杭州竹木,功绩很大,你们内阁议议,该如何奖赏。” 随即。 朱厚熜又吩咐了一句。 毛纪拱手称是。 前有南直士族捐的两百万银元,后有张璁,也就是张孚敬,查获的大量上等竹木。 对于朱厚熜而言,这意味着广造战船的事就成功了一大半。 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安排官员去组织船工,造战船。 “国朝现在主要造的战船是福船、广船和沙船;其中,福船易调舵,广船更坚固,沙船利于北洋和内河滩涂浪,不利于南洋……” 杨一清也在接下来的一天,特地向朱厚熜汇报起了关于大明眼下战船的情况。 船政局现在分属于度支总司。 朱厚熜让费宏负责观风整俗总司后,就让杨一清兼管起了度支总司。 所以,朱厚熜现在需要过问战船相关情况时,会直接召见杨一清询问,而不再是问工部。 杨一清在大造战船这事上是很积极支持皇帝的,也就提前调查了一番,自然能在朱厚熜面前回答的头头是道。 朱厚熜听闻后就问道:“能否复制出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用的宝船?” “回陛下,已经复制不出来,兵部关于此船的图纸文书已经失落。” 杨一清回道。 朱厚熜听后不由得暗道可惜。 在他看来,宝船既然能到红海去,那说明是很善于进行远洋海行的。 结果这个远洋航海技术失落无考,整的大明现在还得反而要向西夷学习远洋海船的造船技术与航行技术。 “如此看来,远海作战的战船,只能仿造佛朗机人的战船。” 朱厚熜因而言道。 杨一清回道:“陛下说的对,臣看了所俘佛朗机人的供状,他们的船叫克拉克船;而根据广东有司所呈的该船图纸,此船多甲板,多桅杆,比福船都还要大不少,所以造价不菲!” “臣让人预算了一下,一艘这样的战船,初步造价在五千元银元左右,好在眼下南直士族捐了两百万,张部堂又查获大量走私竹木进京,即便是造这样的战船,物料与银钱也是充足的。” 朱厚熜听后颔首。 他不得不承认,张璁这次的确是立了大功。 不然的话,为了造战船,光是重新筹备上等木料都得耗费很长时间,毕竟许多木料要从云贵川等深山里运出来,所耗费的人力财力有时候往往超过木料原价数倍。 当然,南直士族这次也算是出力不少,让朝廷不用再额外拿钱出来造战船。 但一想到,大明本国远洋航船造船技术丢失,使得只能仿造外国船只,朱厚熜也就还是吩咐道:“查一下,宝船等图纸文书失落的时间,对这一期间的兵部尚书,要追责!” 杨一清拱手称是。 “除了造船,造船的专业人才也得培养!” “设一所船政学堂,就取名为福建船政学堂,让右佥都御史汪鋐在福建筹办此事,巡抚樊继祖协办,先期费用由大内出,后期待费宏、张璁进京后,你们内阁与六部九卿再议一议,怎么解决这一项开支。” 接着,朱厚熜这时又提起了培养船政人才的旨意。 杨一清听后非常惊讶。 因为他发现如果这样做会关系到科举取士的地位。 “陛下,请问船政学堂意味着同大明实政学堂、国子监、兴明书院一样,毕业就可以授官吗?” 杨一清为此问了一句。 朱厚熜道:“自然!” “陛下,臣斗胆直言,大办各类官学,会大增朝廷开支不说,更重要的是,会影响科举之地位,使寒门更难以出人头地,如此则反不利于社稷之长治久安。” “因为对于寒门而言,还是四书五经这种比较普及的书籍,更多掌握儒学学问的儒士更容易被他们接触到,而对于造船、理财之类的学问,他们反不及势豪子弟有机会和有财力去接触到。” “所以,大办官学,通过官学取士,更利于势豪子弟入仕,而大不利于寒门贫家学子。” “若要避免这种情况,那朝廷还得再兴社学,让贫家子弟先接受基础的教育,诸如算筹、经学等科,可以先让其通识掌握一些学科,然后再根据考试情况分派到不同学堂进行专门的培养,然后授官;” “但这无疑会进一步加重朝廷在学政上的财力负担!” “而以国朝现有财力,养宗室尚且难以使其尽皆温饱,哪里还能保证,让天下孩童不论贵贱都能先免费学习各类通识之学问,同时还养更多各学科学官呢?” 杨一清则在这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厚熜承认杨一清说的对,办新学堂,是在挑战旧的教育制度和取士制度,尤其会对科举形成严峻挑战。 而科举的意义对于家天下的大明而言,可以说是非常重大,重大到历朝历代在有科举后,没有明君圣主不重视的。 要让新教育制度完美代替科举制度,根子上也的确是需要朝廷财力进步,而能够承担起更多的教育成本。 但朱厚熜还在这时提出来,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所以,朱厚熜在杨一清说后,只问着杨一清:“照杨阁老的意思,还是应该先改税为重?如此,倒是和张孚敬一致了!” 在医院忙了大半天,没有多少时间码字,只能先四千字更新了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士大夫的新转变,向嘉靖示弱! 杨一清听后猝然一惊。 接着。 杨一清就忙道:“陛下,臣的主张和张孚敬绝对不会一致,因为臣刚才那样说,不是反对陛下大办各类官学,而是担心国朝会因此财力不济!” “朕知道你的担忧,财力不济的问题,朕会想办法。” “但你杨阁老总得在革新除弊这事上有个主张。” 朱厚熜回答。 杨一清想了想后明白了过来,突然就心悦诚服地向朱厚熜拱手一拜,道:“陛下圣明!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 “船政学堂这事,虽然是由汪鋐、樊继祖具体负责,但你作管度支总司的大学士,也得为朕盯紧。” 朱厚熜嘱咐道。 “臣遵旨!” 杨一清很高兴地回到了内阁,且将面圣的事告知给了毛纪。 毛纪听后,放下了手中的笔,和准备票拟的奏本,也取下了鼻梁上的叆叇,而笑问道: “这么说,陛下之所以大办新式学堂,是因为他更愿意支持学政改制,而并不怎么积极支持张孚敬提出的税政改制?” “可以这么说。” 杨一清点了点头,就也拿起一道奏本看了起来,道: “陛下是谨慎有德之君,不会冒然改动天下大制,但又不能不对天下大弊视而不见!而陛下又作为励精图治之主,他就只能在学政和税政二选其一,如果学政尚且改制不能进行下去,自然也就放弃进一步改动税制!” “难得呀!” 毛纪为此感慨了一下,就道:“我就怕陛下太励精图治,就忘乎所以地要大改祖宗之法!祖宗之法虽然未必好,但改了未必就能更好!” “不过,陛下虽然谨慎,但的确暗藏雄心大志,似乎认为海外之利,可以让他富国强兵,要不然也不会盯着海上,而不同于昔日宪庙乃至太祖太宗,更在乎的外敌是北边!” “只是海外之利真能足以让陛下实现心中大志吗?” 杨一清若有所思地说了起来。 毛纪笑道:“海外之事,谁能知晓!” “因要知己知彼,陛下已下旨,准大臣去诏狱看问被关押在诏狱的西夷,公有意趣,倒是可以去问问来自海上的西夷!” 毛纪接着又说了起来。 杨一清道:“正该去问问。” …… …… “非是我恭维贵国,贵国是我见过唯一地大物博之地!” “海外各处与贵国九州最差的地方相比,都只能算是蛮荒之地,茹毛饮血在海外甚至是常见之现象。” “我佛朗机国虽比茹毛饮血之邦要好许多,但到底也比不上贵国,要不然也不会大造战船,冒着海上妖风风险来贵国谋取财货人口,就因为贵国真正是当今世界最为富足之地!” “所以,海外之产对贵国而言,根本就不值得浪费人力财力去开采。” “只有我们这些物产匮乏之国才会觉得冒险出海是一件值得的事。” 科埃略在诏狱里对来见他的大学士杨一清说起了自己对于海外的情况的了解。 杨一清听后只冷笑:“你这些话,怎么听着是不想让我们对四海之外的世界感兴趣。” “绝对没有!”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我只是实话实说,阁老,您应该自信!” “毕竟您是天朝的执政,您是最清楚天朝有多富足的。” “而且,您这样的聪明人也应该明白,如果事实不是这样,谁会不远万里地来贵国经商?” 科埃略目光躲闪地否认着。 杨一清没再说什么,只在回内阁后对毛纪说:“我去问了诏狱里的西夷后,倒是觉察到这些西夷似乎在惧怕我们知道很多真相!” “真相?” “什么真相?” 毛纪忙问道。 杨一清看向毛纪道:“外面有大量黄金白银和肥沃良田的真相!” “不会吧!” 毛纪有些意外地回了一句。 杨一清看向内阁外的朱墙,一脸认真思考地样子,说:“应该是的,要不然真要是如西夷所说,我们地大物博,他们贫困得只能冒险来经商,那他们为何不像蒙古人一样直接开始袭扰我海疆,而是心存以武力入侵不成就与我们贸易的心思?可见他们是不缺金银的,也不缺为他们在庄园耕种的奴隶!” “有道理!” “广东那边不是说,他们的船比我们的战船还要厉害一些,火器也很厉害!” “仔细想来,能造如此厉害的战船和火器,说明他们至少和我们一样,有可以不以耕种为生的工匠专门造船造火器,而且工匠数额应该不少,不然不足以造的这么好!而要有这么多的工匠,那相应的耕农就会更多,如此良田也得更多。” 毛纪这些日子也因为皇帝对佛朗机很关注,而跟着查阅了不少佛朗机的资料,所以就跟着说了起来。 杨一清道:“不仅仅工匠、耕农会很多,铁矿、竹木资源想来也不少。” “所以,这西夷说我地大物博,海外皆是蛮荒之地,明显是在惧怕我们知道海外的真正情况。” 杨一清继续言道。 毛纪则叹息道:“要是三宝公公的文书还在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知道海外真相,知道当年下西洋或许真的不是赔本赚吆喝!” “是啊!” “但好在如今陛下是真英明睿智!而早就察觉到了这些西夷非善类,更非普通海寇,知道海外之事也没那么简单。” 杨一清言道。 毛纪则笑着说:“陛下不仅仅是察觉到西夷非善类,连中国衣冠之盗都未能骗得了他,使他对我士大夫也一直保持警惕之心。” “元辅说的没错!” “但陛下的图治之方略的确是谨慎稳妥之上策!国朝衣冠之盗如果这都要阻止,那可就真是不忠不仁!” “毕竟求知于海外,总比让张孚敬这些人加剧党锢之争,或者再出现一黄巢使天下礼仪大坏强!” 杨一清跟着附和道。 毛纪颔首。 …… …… 朱厚熜要大造战船、广建水师,开始让大明帝国的战略发展方向转移向海上后,佛朗机和大明朝的衣冠之盗们非常慌张。 首先是佛朗机人。 总督哥丁霍在皮雷斯回来禀报了大明皇帝表示要宣战,且真的要大造战船,就非常担忧地说: “明国要是真的开始注重海上发展,那我们在东方的发展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毕竟他们可以在海上败很多次,但我们只要败一次,就会伤筋动骨!” “如今,光是屯门和西草湾,我们就不得不开始准备放弃对他们采取军事行动,而只能寻求别的方式,现在如果他们真要连贸易都不准我们贸易,还夺走我们在印度、日本和他们之间的贸易线,那我们就会彻底失去在东方的财富!” “那我们该怎么办?” 皮雷斯为此问道。 哥丁霍道:“只能示弱!向他们的皇帝示好,向达官显宦行贿,向他们的平民表现我们的友好。” “可他们的皇帝已经强硬表示要与我们为敌!为此,还关押了我们的另外一位使者,而被他俘虏的别都卢等更是没有释放的意思!” 皮雷斯说道。 哥丁霍道:“他们越是强硬,我们就越是要示弱;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国与国之间的相处之道!” ------------ 第二百四十九章 罚铜,罢首辅! “这么多木料!” “我的上帝,难道他们真的要大造战船了?” “一个东方大国,开始重视海疆,这对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而言,无疑是一件可怕的事!” 皮雷斯受总督哥定霍的指示,再次选择了出使大明。 而这一次,皮雷斯是带来了致歉书来的。 大明皇帝的强硬让他们不得不妥协,以求获得被准许贸易的机会。 因为朱厚熜虽然表示要将佛朗机视为重要对手,但还是下旨准予佛朗机派使者来与大明接触。 所以,沿海有司官员都没有阻拦皮雷斯的进入。 但当他在嘉靖三年冬月来到了临清城外时,就亲眼看见了由张璁查获的大量竹木北上的场景。 皮雷斯因而暗自感叹了起来。 跟随他一起来大明且也通识汉文的费尔略言道:“按照他们的《邸报》说,这里面应该有不少是查获的走私木料,不少应该是卖给我们的。” 皮雷斯听后拧着眉头问道:“如此说来,我们会在短时间内难以买到足够的竹木?” “是的!” “这位明国皇帝有一位值得称赞的忠臣,他把他们国内浙江最大的走私商给抄没了!而且尽管这个走私商官居二品,但他还是直接用了最酷烈的手段,悍然当着他兄长的面杀了他,哪怕这个走私商的兄长是曾经的大学士!” 费尔略回道。 “这个忠臣是谁?” 皮雷斯眉头拧得更紧了。 “张孚敬!” 费尔略把《邸报》递给了皮雷斯,指了一下上面的名字。 皮雷斯接了过来,认真看了一会儿后,就道:“此人倒是令人敬佩,但明国皇帝有这样的忠臣,对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事!” …… …… “张孚敬乃是奸臣!” “同知龚和成,他说杀就杀,御史闫维庆,他也是如此!乃至谢公之弟。” “如今谕旨却要我考功司为此奸臣议功。” 且说。 在京师,不少文臣则是把张璁视为大奸臣和势利小人的。 吏部考功司郎中薛蕙就因朝廷要吏部考功司给张璁议功的事,而在自己老师杨廷和这里倾诉起心中的愤懑来。 杨廷和则道:“该议就议吧!但你说的没错,这个张孚敬所作所为的确是太过酷烈,官僚士大夫说杀就杀,不扳倒此人,天下难安啊!” “恩辅说的对!” “现在朝中无人不满他张孚敬,更重要的是他力主改革税政,要将竹木抽分免去后,将这部分收入加到钞关商税上。” 薛蕙言道。 由于天气转冷的缘故,再加上心中一直郁郁不得志,所以杨廷和这些日子是真的生了一场大病,也就没有来得及关注外界的消息,倒也不知道张璁要改革税政的事。 如今薛蕙来看望他,且向他说起此事后,他才知道,并因此大为惊愕:“竟有此事?” “把最近三个月的报贴都拿来!” 杨廷和接着就对家里人吩咐了一声。 “快点!” 薛蕙这时也答道:“确有此事,本来杨阁老是想借陛下要大造战船的事,废除竹木抽分这一项杂税的,但是,他张孚敬为讨好陛下,彰显自己更在乎朝廷的得失,竟说不能只免竹木抽分这些杂税,而不在乎竹木抽分这一项杂税被免除后对朝廷税收造成的影响,而在天子问策于他时,他就建议加钞关商税来弥补这些杂税收入。” “这绝对不可以!” 杨廷和在薛蕙这么说后,就立即表示反对。 “他张孚敬简直是误国奸臣!” 接着。 杨廷和也把张孚敬定性为奸臣,还对薛蕙吩咐说:“我替我向内阁带话,让他们一定要阻止张孚敬此举,榷关之商税不能加征,中兴之朝,就不应该有加税的新政出现,得把张璁逐出朝堂!否则,陛下圣德难保!” 杨廷和这类传统士大夫对加赋加税的事非常敏感,所以很不希望嘉靖朝出现加税的情况。 但大明财政的一大弊端其实就是直接税的税率太低,尤其是商税。 而这种直接税的低税率,对于国家而言并不是好事。 直接税的低税率,受益的其实只是有权势大户。 毕竟,官吏不敢敲诈勒索他们,所以这些权势大户可以真正享受到直接税低税率的好处,而普通百姓因为没有势力,自然享受不到直接税低税率的好处,毕竟官吏会借此在间接税上加大盘剥力度。 所以,还不如直接税高一些,这样朝廷收入增加,还能反哺百姓,加大公共投资建设和基本福利保障的投入。 朱厚熜自然是很支持张璁调整直接税且提高商税税率的。 所以,朱厚熜在费宏和张璁相继回京后,就特地将内阁九卿与张璁等人召集到了乾清宫暖阁,说道: “按照张卿所奏,既然工部竹木抽分去年收入大增是假的,那就依旧执行之前张卿所提议的国策,将竹木抽分之制撤废,对钞关商税进行改动,原竹木抽分局和抽分厂不再设,所属官吏役卒,吏部酌情调补为钞关属官属吏和役卒。” 张璁和王阳明拱手称是。 工部尚书童瑞这时则站起了身:“工部误信下面官员所奏之事,而上题本说去年竹木岁入大增,又对竹木大量走私之事没有及时察觉,实在是有负皇恩!而臣身为工部尚书,难逃其责,故请陛下罢臣之职,且治臣之罪!” “身为工部尚书,是有所不谨,但对竹木大量走私有所失察还算不上。” “所以,罢职就免了,改为罚俸一年!今年奖掖诸补贴也别想有了。” 朱厚熜看了童瑞一眼,说后就也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了殿门处,迎着外面的清风,看着殿外明月,而道:“倒是谢家,私藏金丝楠木等名贵竹木,还涉嫌走私,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费宏这时起身言道:“陛下,少傅谢公有请罪奏本呈上。” 朱厚熜问道:“他在奏本里怎么说的?” “他说,因奉祖命,与其弟谢迪异爨而居后,就没再过问谢迪一家的事,故就疏于劝教,使之犯下如此大罪,甘愿伏法受株!” 费宏答道。 朱厚熜接着又问着费宏:“所以,你是怎么看的?” “臣认为,谢公毕竟是天下德高望重之元老大臣,若真因其弟而株连其罪,实在是有损朝廷仁德之念,只当抄灭谢迪家产入官,收押其家人予以惩治为妥,至于谢阁老一家,宜当宽宥。” 朱厚熜听后就又问着毛纪:“元辅对此怎么看?” “此事与其说是怪谢公,不如怪臣这个首辅没有做好,才让势豪大户罔顾国法,走私猖獗,进而牵累元老,也让陛下为难!” “臣自劾乞去,伏请陛下准予。” 毛纪这时则直接把罪责怪到了他自己身上。 朱厚熜想了想就道:“准!元辅且自拟罢职之旨吧,让费阁老接过元辅之职。” “臣谢陛下隆恩,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费宏这时忙匍匐在地,叩首答道。 毛纪也叩首谢恩。 “虽说谢公作为两代先帝所倚重的元老大臣,有功于社稷,是当宽宥,但其弟毕竟事涉谋逆大案,不能不问其罪,若用刑是不能彰显朕仁德之心,且仿古法,改罚一千锾铜。” 朱厚熜这时则提起了对谢迁的处理决定。 《尚书·吕刑》所载“五刑之疑有赦”,均可折为赎刑。赎刑因而开始制度化。 按照该书记载:凡适用五刑有疑义而应予赦宥的案件,可分别缴纳一百锾,二百锾,五百锾,六百锾,一千锾铜以赎免应处肉刑与死刑。 谢迁因为其弟涉嫌走私和藏匿金丝楠木这样的大案,自然是要顶格处罚,罚一千锾才恰当。 而一锾相当于六两。 现在天下缺铜,且好铜多被用来做祭器或存于家中,唯有劣铜才被用作钱币交易。 所以,罚六千两铜算是比较重的经济处罚。 但朱厚熜想着待将来真的在海外开辟出大量铜矿,只怕再罚铜赎刑就有些不适合了。 当然,这是将来的事。 朱厚熜现在这么说后,费宏、杨一清等文臣自是称赞天子慈恩深厚、英明天纵。 而朱厚熜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问着王守仁:“大学士廷推出来了没有?” 吏部尚书王守仁这时奏道:“回陛下,廷推已经出来,主推谢迁,陪推王鏊、林俊、王琼、石珤、贾咏。” “起复王鏊、林俊、王琼三人入阁。” 朱厚熜吩咐了起来。 谢迁在这次朝廷要准备大造战船的事件中如此不配合,没有被处死已经算万幸了。 朱厚熜又怎么可能请他回朝任阁臣。 至于王鏊能回来,自然是因为这次南直的确出了大本钱。 为鼓励这种行为,朱厚熜自然是要借此推恩于南直的。 至于王琼嘛,朱厚熜让其入阁,也是早就打算好的,为的就是让其帮自己统一官员们的政治主张。 王守仁这里拱手称是。 于是,内阁接下来便降谕旨,起复这三人为阁。 杨廷和很快也知道了王琼入阁的事,而因此病中惊坐起:“内阁为何会同意,六部九卿为何会同意?!” “不行!” “我得上本,谏阻此事!” “王琼入阁,如要我命!” ------------ 第二百五十章 太傅妥协,圣明之朝无奸臣! “太傅的病还没好吗?” 朱厚熜在新任首辅费宏拿着杨廷和的奏疏来见他后,就问了这么一句。 费宏直接如实回道:“户部欠兴明银行的钱未彻底偿清前,估计是难以痊愈的。” 朱厚熜哂然一笑。 他知道费宏现在为何有恃无恐,敢直言杨廷和的真实动机。 对此,朱厚熜只说道:“不要这样想自己的同僚!朕宁愿相信他是真的病了,而不是装病!所以,你票拟时再提朕问一问,如果实在是没好,朕就准他回乡静养。” 费宏颔首称是,暗道还是陛下更有胸怀,不愧为圣君明主。 杨廷和看到御批后,就闭眼一叹:“如今看来,不但天子不想我再回朝堂,费铅山他们也不想我再回去了。” 于是。 杨廷和就上了请恩准他回乡的本。 内阁也就按照朱厚熜的意思票拟准予,赐银元一千,令其驰驿归乡。 朱厚熜也在杨廷和离京前,准了他的陛辞,且让他在云台门见他。 当杨廷和再见到朱厚熜时,已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帝王应该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也不会再存有半点敬重之心,如今在明面上还礼待自己,也不过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尽量维持君臣相得的局面而已。 毕竟自己也的确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妥协,没有跟这位帝王硬钢,这位帝王自然也就愿意给自己最后留一点体面。 但杨廷和自己清楚,他在天子眼里,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杨廷和此时才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想以“定策国老”之尊,教育朱厚熜一番,却已经不敢再持这种身份,也知道这会让朱厚熜更加反感自己; 他想以“心腹大臣”之谊,劝谏朱厚熜一番,可又自知不配为天子心腹,毕竟自己一直坚持的理念是牺牲天子一人,而成全天下人。 这也就让杨廷和再见到朱厚熜时,竟僵在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倒是不得不先开口道:“太傅如果实在是没话可说,就直接离开吧,朕与你也没话可说!” 杨廷和听了朱厚熜这话,倒是猛然一颤,随后就跪下道:“臣有罪!” “太傅有何罪?” 朱厚熜问道。 杨廷和道:“臣事君不诚,自恃国老,屡有僭越之举!” “知道有罪就好,但朕和天下人都感你在先帝驾崩时,坚守住了太祖所定之轮序,让皇统平稳交接,没有让天下因为先帝无嗣而大乱,故依旧免汝之罪!” 朱厚熜回道。 杨廷和忙伏首在地:“臣谢陛下赦免之恩!” “免礼!” “回乡去吧,以后三节两礼,也不必上本祝贺,免费驿银,毕竟那也是民脂民膏。” 朱厚熜回道。 杨廷和听后心里更加难受,也就还是忍不住在这时言道:“陛下!臣有话想说,伏请准予!” “想说就说!” 朱厚熜不耐烦地道。 “陛下励精图治、爱民如子,诚然乃社稷之幸;然臣斗胆请陛下远奸邪小人!陛下靠他们与陛下共同治理祖宗的江山社稷,不利于取信天下,更会令天下不安的!” 杨廷和这时慷慨陈词起来。 朱厚熜则在走到了杨廷和身边来:“太傅,朕倒是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想让朕真爱民如子、励精图治;还是想让朕假意爱民如子、励精图治?” “臣自然真希望陛下为尧舜之君!” 杨廷和毫不犹豫地回道。 朱厚熜随即问道:“那为何朕清田安民,你要称病?朕借帑于户部赈灾,你为何又要称病,不肯开辟财源?” 杨廷和沉默了。 朱厚熜回到了座位上,道:“朕替你回答,你是怕得罪天下权贵官绅,但又不好不准朕为百姓做好事!你想让朕只委屈自己,让天下权贵官绅乃至百姓得到好处。” “可对?” “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朕倒是想问问,如果朕要你杨太傅回乡后把自家的田都分给你们的佃户,拒绝投献,让成都府衙增加一大笔税役来源,而减少当地百姓的赋役负担,你杨太傅愿意吗?” “另外,朕要是让你杨太傅回乡后把贵府宝光寺的利息减少一半,且勒令家人节俭,把省出来的钱粮用来招募成都府流民开渠清淤,你杨太傅愿意吗?” “只要你杨太傅愿意,朕就下这样的旨!” 朱厚熜这么说后,杨廷和则道:“陛下,臣自然愿意,只是臣无法说服族中老人!” “朕宫中就没有老人吗?” “就你杨廷和有老人?” 朱厚熜看向杨廷和,目光森冷。 杨廷和沉默了。 但过了一会儿后,杨廷和还是毅然而答:“陛下是天子,不需要说服,可正色以对!” 朱厚熜呵呵一笑。 “你虽然不怕朕因为后宫生怨而被害死,但朕怕!” “没错,朕怕死。”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朱厚熜将手一挥,直言不讳起来。 杨廷和再次沉默了。 随后。 杨廷和突然叩首,落泪而道:“臣该死,不该使陛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朕自己选择说出来的,怨不得你!” 朱厚熜回道。 杨廷和道:“陛下以诚相待,臣愧不敢当,亦不及陛下光明磊落!” “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了,明白朕为何要用张孚敬,乃至现在要起复王琼。” “原因无他。” “他们无论私德如何,但至少是把朕当个人看的,是真的把朕这个人放在了心上!没有只盯着祖宗的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甚至人家在社稷苍生上面用的心不比你少,甚至比你更有胆魄!乃至比朕自己都有胆魄!朕自己都不得不佩服,乃至若不用他们,反而有对不起天下百姓之心!”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杨廷和:“反而是你杨廷和这些人又想让朕高高在上,又不把朕真的当君父一样尊重,这不是很矛盾吗?也正因为这种矛盾,才让你和你的那些持同样主张的人总是输给张孚敬这些人!所以,你让朕远离他们,不用他们,朕不可能答应你,因为朕没那么傻!” “陛下!” “臣知道您圣明天纵,然也知道您有仁爱之心,故才斗胆进言。” “臣等士大夫固然不配陛下垂怜,然天下苍生,陛下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所以,臣认为,只要陛下不能从四海之外得到新增之大利,那就需要克己复礼,而节俭以爱民。” 杨廷和这时再次直言道。 朱厚熜淡淡一笑:“那你回乡后给朕先做个样子,先约束你自己给朕看看!朕倒想看看,你们杨家的族人会不会因此就知礼好仁起来,朕会派锦衣卫盯着的。” 杨廷和听后大惊。 随后,杨廷和惶恐不安地再次叩首道:“臣有罪!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该要求陛下也这样做!臣请陛下收回刚才的言,臣也收回刚才之言!” “怕了?” 朱厚熜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点首。 朱厚熜沉声道:“那就继续演下去!” 杨廷和明白朱厚熜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继续对外宣称天子是圣德之君,所用的大臣没有奸臣小人,而他杨廷和自然也不是奸臣小人。 但杨廷和现在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让朱厚熜不用张璁、王琼;也真的怕朱厚熜反向要求他杨廷和继续做真圣贤;所以,他就不得不叩首称是。 于是。 杨廷和也就神情沮丧地回了家。 而他在回家后,毛纪倒是来求见了他。 毛纪比杨廷和先陛辞了朱厚熜。 但他没敢劝朱厚熜不用张璁、王琼,因为他知道当今天子不好惹,他只在听说杨廷和也陛辞后,才开始寄希望杨廷和能劝服天子。 而现在,毛纪来见杨廷和就是为了问问杨廷和有没有劝服朱厚熜。 “太傅见了陛下后,陛下可有决定弃用张孚敬、王晋溪等人?” 毛纪在见到杨廷和后就直接问了起来。 杨廷和长吁了一口气,而道:“陛下说的没错,他们也都是国家栋梁之材,圣明之君用之,自是为圣明之政,我怎好多言。” “太傅这话的意思是?” 毛纪有些不解。 杨廷和道:“还不够明白吗?陛下把我说服了!英明神武之圣主,怎么会用奸邪之人,所用者肯定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贤臣!没有奸臣!” “可我等既然被迫离开,那岂不是说我们不是忠臣贤臣?” 毛纪问道。 杨廷和道:“至少是庸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自然也无不是的君父!” 毛纪听后非常失望:“太傅怎么也说出这等迂腐之言。” “这是圣人之言,怎么能说是迂腐之言?!” 啪! 杨廷和突然厉声叱问起毛纪来,且把几案重重一拍。 毛纪不禁一颤,忙道:“是,是圣人之言!” 毛纪也无法再强辩,但他内心却依旧有些不服气,也就说道:“可是太傅,真要照这么说,天下缙绅还如何依靠我等君子为之执言啊?” “没有办法啊!” “当今天子是要你既说圣人之言,又要你做圣人之事;如此,天下人也就只能如王阳明之言,要知行合一,不要口是心非,要在圣人道理上,统一起来;也要在实际行动上,一致起来;” “至于天下缙绅,欲为四民之首,需先尊君父为主!否则,只能以国贼论之!” 杨廷和说后就拍了拍毛纪道:“回乡吧,老老实实做个乡野耆老,也不要以贤者自居!更不要再说天下有奸臣,圣明之朝是没有奸臣的!”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做父亲后的嘉靖,颁布新善政! 杨廷和和毛纪离开后的次日,京师就迎来了嘉靖三年腊月的第一场雪。 如春花一样烂漫的雪花,在更加雄伟的京师城内狂卷卷舞,直卷得各处街道上人影稀疏。 而已经当父亲的朱厚熜虽然在冬至日过后,就会暂时停一段时间经筵和日讲,但他在本该是经筵的这一天,还是选择了早起。 因为有了皇嗣的他,开始更有动力去经营自己的帝国。 所以,他昨晚就下了一道旨,新增费宏、杨一清、王琼为御书房大臣,且让他们和张璁、王阳明今早就来御书房。 朱厚熜名义上是让他们来御书房以备咨询,实际上是与他们商讨具体的执政之事。 由于王春景已经怀孕,且被封为了贵人,而赐居仁敬殿,所以,朱厚熜先来了仁敬殿,看了看王春景,问了她时下状况后,就再去了御书房。 “坐吧!” “让他们再添一盆火!” “加征钞关税的事,内阁国税司准备的如何?” 在这些大臣来到御书房后,朱厚熜就吩咐了一声,然后直接问起加征钞关税以免竹木抽分与匠银的事来。 “回陛下,臣和张学士已经核算过,近十年来,竹木抽分和匠银合计每年岁入折银在十四万两左右,而眼下八大钞关合计每年岁征钞关税收在三十四万两左右。” “所以,国税司的建议是总的钞关税当上浮四成,具体各项进出货物当根据实情调整税率。” “粮食、布匹、石炭这些百姓必需的货物适当降低税率,但绸缎、瓷器、琉璃这些奢侈之物应调高税率。” 负责国税司的大学士王琼先禀报了相应情况。 朱厚熜听后暗自感叹大明的钞关税的确太少,心想张璁盯上钞关税不是没原因的。 因为他清楚记得,清朝的钞关税一般都是年入一百四十万两左右。 而大明的钞关税一年才三十多万两。 接着。 朱厚熜问着王琼:“这样的话,会让征税难度加大的,毕竟买卖奢侈之物的非普通商贾。” “陛下说的是,但为国为民,理应如此!” “不能因为难就不顾国计民生!” “何况,若不这样,竹木抽分和匠银就白免了,疏解小民之困也就会显得名不副实。” 王琼回道。 朱厚熜抚掌道:“说的好!” “陛下谬赞!” 王琼忙拱手致礼。 他也是因为知道朱厚熜是真在乎百姓和朝廷利益的圣君仁主,所以,就也就迎合其好,主动先把朝廷和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借着这次调整钞关税的机会,反而把百姓必需品的钞关税降低。 王琼这类人可塑性很强的地方就在于皇帝是什么样的皇帝,他们就会主动变成什么样的大臣。 皇帝要爱民,他们会主动把自己的立场调整到老百姓这边。 当然。 他们也不会白调整,他们追求的就是权力地位越来越高,大到可以靠吃大户发财。 朱厚熜这时又问道:“八大钞关的官制,你们内阁与吏部有没有议一下,打算怎么改?” 大明眼下有八大钞关。 分别是崇文门(京师)、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浒墅(苏州城北)、北新(杭州)和九江。 这里面,除九江是长江钞关外,其余皆是运河重要通衢之地。 而崇文门则为八大钞关之首。 “回陛下,内阁同吏部商量了一下,决定八大钞关增设一名科道言官做监税官,另增设一名督税把总,领三百兵勇,负责强制督促拒绝缴税者缴税;原部员和税课大使以及帮办负责具体征税之务。” 内阁首辅费宏这时回答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降谕兵部,把总和兵勇要从每年军纪最好的亲军卫和各团营中抽调,以免督税变成了过度勒索。” 费宏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问道:“八大钞关的科道言官和督税把总确定好了没有?” 王阳明这时回道:“监税官已经确定好,督税官是由兵部选。” 接着。 王阳明就把监税官名单递给了朱厚熜。 张璁这时抬眼看了一下。 因为王阳明呈递的监税官都是他举荐的官员,皆以严酷和厉行改制闻名。 朱厚熜看了一下名单,随后就问道:“怎么只有七名。” “回陛下,崇文门钞关所收关税,按制,是要直接归入内府天财库的,事涉内府收入,臣请陛下直接选官任监税官!” 王阳明回道。 朱厚熜想了想就拿起朱笔来,在上面添上了熊浃的名字,且备注上崇文门三字:“让熊浃转户科都给事中,负责崇文门关税!” 费宏和王阳明拱手称是。 “除了钞关关税,造船和福建船政学堂的办理也不能懈怠。” “年后,张孚敬就去各船厂巡查,筹集船匠,选择船厂;杨阁老就亲自去一下福建,督促一下船政学堂的建立,今年先会同吏部、兵部制定好建立船政学堂的相应规程,然后选一批有航船经验的文武官员去做学官。” 朱厚熜又嘱咐起造船和福建船政学堂的事来。 张璁和杨一清皆连忙拱手称是。 眼下的嘉靖朝,重点要铺开的新政就这三件。 即改革钞关关税、大造战船、开办福建船政学堂。 而这里面,改革钞关关税是为免去竹木抽分和匠银的税赋,在利益分配进行改革。 毕竟竹木抽分和匠银是征收自普通商户和匠户百姓的杂税,也因为这两项杂税导致大量匠户逃亡和普通商户放弃竹木经营。 而改革钞关关税则是要对那些有着权贵豪绅为背景靠山的富商加征税赋。 “内阁先颁布诏旨,永免竹木抽分和匠银。” “让老百姓开心一下,过个好年!” “另外,颁布一道这样的善政,也算是让嘉靖三年有个好的结束。” 朱厚熜为此在这时笑着嘱咐了一句。 费宏拱手称是,且也笑道:“此旨一般颁布,天下必然称颂陛下圣德如天!” “臣等附议!” “天下百姓有幸,得遇圣君仁主,而再沐恩泽!” 御书房诸大臣皆跟着称颂起来。 朱厚熜则笑了笑道:“好了,做事去吧,社稷苍生不仅需要朕怀仁,也得你们这些大臣都怀仁才行,天下也不真的只是我朱家的天下,诸卿既为我大明之臣,要想天下繁荣昌盛,也当恪尽职守!” “陛下所言极是,臣等谨记圣训!” 于是,内阁接下来真的先正式颁布了一道永免竹木抽分和匠银的诏旨。 工部尚书童瑞在收到这诏旨后,不由得喟然一叹,就对工部诸官说:“这也是我们工部上报的竹木抽分和匠银太少的缘故,所以陛下免了此项收入毫不心疼!” “上下吃拿卡要,我们就是想多报,也报不了啊!” 工部左侍郎陈雍言道。 童瑞则又道:“所以就出现了如今的情况,朝廷不要这项收入,让上上下下靠着这竹木抽分和匠银吃饭的人都没有饭吃了!” “早知道我们工部就该主动改革,把上交的竹木抽分和匠银都增加个几倍。” 陈雍言道。 童瑞苦笑道:“说这些太晚了!没机会改革了,人家直接把你这项名目革了!” 说完后,童瑞就还是照旨执行起来,开始发钧令,让各抽分局和抽分厂的官吏役丁回部,接受新的安排。 都察院也一样,也把派去抽分局和抽分厂御史撤了回来。 吏部也发文让各抽分局和抽分厂的府同知回府。 一时间,各抽分局和抽分厂的人因而是哀鸿遍野。 尽管他们早已提前听闻到朝廷要撤抽分局和抽分厂的消息,也为此在心里早已把杨一清和张璁骂了千百遍,将他们的祖宗也问候了十八代,但他们在收到正式钧命后,还是忍不住再次在心里问候了杨一清和张璁的祖宗一遍。 毕竟这里面有许多油水,他们也靠着这油水习惯了轻轻松松捞取大量好处的日子,如今骤然让他们去做别的事,他们自然是百般抵触。 这里面,各抽分局和抽分厂的人之所以还要问候杨一清的祖宗,是因为杨一清最先提出免竹木抽分和匠银。 “改你娘的制,老子到通州监察竹木抽分也就三个月不到,银元他娘的都还没捞十万,给司礼监、内阁、部院送的礼都不够!” “杨一清、张孚敬,老子看你这俩奸贼能蹦跶得了多久!逼急了,老子把你杨一清受孝敬的礼呈递上去,看你怎么收场!” “只可惜他张孚敬不收银子!” 譬如,通州竹木抽分局的监察御史季本就阴沉着脸,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看着自己的奴仆在组织招来的民夫给自己运财货出抽分局。 同在此局做事的工部主事林明衡,也依依不舍出了抽分局大门,且在看见季本后,就走到季本这里说道:“真的结束了?” “还用问吗?” 季本呵呵一笑道。 “唉!” 林明衡叹了一口气。 而彼时,同知朱一庆更是在给一众来自府衙的省察官和书手、算书们,说:“还待在这里干嘛,没听到圣旨怎么说的吗,这里不开饭了!” ------------ 第二百五十二章 改革税政,贪官埋怨沮丧! 这一天,随着新雪初停,天晴路明。 庶民陈守贵就拉着一车木柴,准备去天津卫发卖。 而他去天津卫就正好要经过通州,且要在通州抽分局完成竹木抽分税的缴纳。 陈守贵一想到要缴纳竹木抽分就不由得叹气。 因为他知道每次只要过一次抽分局,就必会被勒索一次,要逼他交银元才肯放他过去。 好在,他次子在京师外城建造的工程中,挣了些银元。 所以,他倒也不用非得像以前一样,要先去找大户借贷一笔银子,然后才能过抽分局这一关。 但即便如此,对于陈守贵而言,每次过抽分局所付出的银元价值,早已抵得上他买木柴的大半利润。 他去一趟天津卫也就赚不了多少。 当然。 他可以把这部分成本摊到木柴价里。 但天津卫的市井百姓也没多少钱,他要是涨价太狠,许多市井百姓就会宁肯在这个冬天挨冻也不会买他的木柴,这会让他一点都赚不到。 所以,陈守贵只能自己独自承受来自抽分局的成本。 不过,因为利润太薄,陈守贵已经计划着等他在天津卫当小旗的长子成了婚就不做这生意了,而安心给他长子看家。 毕竟,他小儿子作为天津卫的小旗官,在巡街时一次的灰色收入也抵得上他这么来回奔波卖好几次木柴的收入。 陈守贵叹气后没多久,就听得跟自己押车的二弟陈守逵说:“大哥,抽分局到了!” 陈守贵听后就手伸进衣襟里,摸出了一坨用布包着的硬物,然后一层层的剥开包裹着这硬物的布,然后从拿出了一些银元,递给了陈守逵: “去交了吧!省得他们来催时,给我们一顿杀威棒!到时候,还得多交罚款。” 陈守逵忙接过了银元,正转身要去交竹木抽分,就听见一声锣响。 咚! 接着。 陈守逵就看见一官员仪仗走了来。 随即,又是唢呐声,吹得他们心乱如麻。 陈守贵忙揣好银元,把车拉到一边,跪了下来。 陈守逵也忙把银元放进袖子里,跟着跪了下来。 直到敲着铜锣、吹着唢呐、举着旗牌和拿着刀枪的兵丁伴随着官轿离开后,他们才从雪地里站起身来。 咚! 但接着又是一声锣响。 随后,也跟着又是唢呐声。 两人只得忙重新跪了下来。 但等两人又刚站起身来,就又听见一声锣响。 两人只得重新跪下。 而当这第三波官员仪仗过去后,两人也就干脆不急着起身,准备等着所有官员都过去后再说,同时心里也犯嘀咕,不理解为何今天这么多官员从抽分局这里离开。 陈守贵基于好奇,也就微微抬眼看了看,然后就看见许多自己曾经见过的抽分局税丁书手都背着大包小包跟着离开,且一个个面色沮丧,不复以前的嚣张跋扈,不少更低垂着头。 这让陈守贵非常惊讶,且在这时站起身来,拦住了一名自己曾经认过亲的同姓书手:“三叔,你们咋都往外走呢,现在不是收竹木抽分的时候吗?” “不收了!” “皇上下了旨,以后不设抽分局。” “我们这些人也就回部衙的回部衙,回府衙的回府衙!没在吏部册上的杂役,也直接回家!” “你们的好日子来了!” “但我们的好日子没了,有机会你也带带我做生意。” 这陈三叔一脸懊丧地挥手回道。 陈守贵听后心里又惊又喜,忙和自己二弟拉着木炭往抽分局而来。 不久。 他就看见抽分局的大门的确贴了封条,关卡也的确撤了,平时拿着鞭子和长枪耀武扬威的税丁也没见踪影,一张告示还贴在关卡处的四角亭里,有府衙的人正在那里通报着告示的内容。 陈守贵特地去认真听了听,听完后,就不禁老泪纵横地回来对看车和车上木柴的二弟说:“是真的,是真的!” 陈守贵这么说后,他二弟陈守逵也满脸堆笑,而真的相信朝廷撤了竹木抽分,不再收他们这些人的竹木抽分。 “那可太好了,没有了竹木抽分,我们就能多赚点钱!” 陈守逵为此说了一句,且向其兄长陈守贵感叹道:“大哥,当今皇上真好啊!” 陈守贵自然是很赞同此话,且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次子靠建造外城积攒下不少身家的事,也就跟着说道: “我们这是真碰到了好时候!趁着年景好,明年得继续干,毕竟说不准皇上心性一变,又恢复了抽分局。” “大哥说的对!” 两人接下来就笑容满面地拉着一车木柴去了天津卫,且在卖完后更加欢喜不已。 同他们一样,以卖竹木为生的许多商贾皆因此大为喜悦。 而匠户们也非常高兴的是,他们今年也不用再交匠银。 京师的李铁匠就因为顺天府没再收他的匠银,而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还多买了一块肉和一篓石炭回来。 李铁匠的妻子娄氏见此非常惊喜地问道:“你不是去交匠银了吗,买肉买炭做什么?” “不用交啦!” “所以就拿钱买了肉买了炭,你吃好点,多出点奶水,也让咱们这个孩子烤暖和点,省得跟他大哥一样,在去年因为天寒地冻地买不起炭冻没了。” 李铁匠笑着说后就不由得神情有些晦暗,然后就走到榻边,握住了自己新生小儿子的手,搓了搓道:“你比你哥命好,你碰到了好皇上,把我们的匠银免了。” 娄氏接过肉和石炭后,就因听见李铁匠这话,问道:“是免几年吗?” “不是免几年,是以后都不用交了。” 李铁匠放下自己儿子的手,开始拿起斧头来敲石炭,然后说了起来。 “真的?” 娄氏听后大喜,然后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天爷有眼,真让我们碰到好年岁了。” …… …… “这他娘的是什么年景!” “钞关税要对难征税的商货加征六七成,对小商小贩十元以下的还免征,还要我们完成比之前多四成的税额,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谁敢对那些卖丝绸棉布的征税?还比之前多收六七成!让我收他们一文钱,我都得担心自己乌纱帽还戴不戴得稳!” “果然朝中说的对,王晋溪一入阁,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还有那张永嘉,没事整改什么税政,他上下两张嘴一开,倒是博个爱护百姓的名声,却为难我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 而在崇文门钞关宣课司这里,户部主事许松却是双手拢进袖子里,在崇文门开启时,就看着即将进崇文门的大批商队抱怨不已。 户科都给事中熊浃也在这时走了来,且听见了他的抱怨,便厉声喊道: “不愿意干就滚蛋!” “难得圣君当朝,贤臣当国,你我这等小官应该高兴才是,却倒抱怨起来,真是白读了圣贤书,白受了国恩!” 熊浃这么说后,许松忙赔礼道歉:“给谏息怒,下官失言,还是给谏高抬贵手,不要参下官!” “我现在没心思参你!” “除非你要强行抗朝廷的命!” 熊浃说着就大声问道:“督税官来了没有?” 督税把总韦长贵走了来:“下官在!” “让你的人着好甲,备好火种,今天是执行新税政的第一天,待会谁抗税就听我指挥,将其强制镇压,以儆效尤!” 熊浃说道。 “是!” 熊浃说后,就见一车队满载绸缎而来。 许松忙带人拦住了这车队。 而这车队中的一衣着华贵的大汉手持两光亮铁球走了来:“我们抚宁侯府的,你们也敢拦?” “鄙人户科都给事中熊浃,今奉旨监税崇文门,请抚宁侯府予以配合!” 熊浃这时也走了过来言道。 “原来你就是熊浃!” 这大汉说着就把两铁球往手心里一握,然后撸起袖子来,且突然就朝熊浃骂道: “熊浃!我肏你妈!” “你一个七品给谏,靠跟着张永嘉屁股后面向皇上摇尾巴的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收我抚宁侯府的税,我家老爷镇守两广的时候,你连摇尾巴的资格都没有!” “老子也不怕你参我,到时候,说不准谁先倒霉谁没事!” ------------ 第二百五十四章 武力打击抗税者,权贵震惶! 熊浃在这时铁青着脸,眸色阴冷。 他知道,这位抚宁侯的家人,是在故意挑衅自己,只要自己稍微软弱一点,今天在崇文门向奢侈工艺货物加征钞关税的新政,就会彻底泡汤! “老朱,好样的!” “没错,怕他个鸟!大不了把官司打到陛下那里去,就算把官司打到陛下那里也不怕,我们大家都会给你帮帮场子!” 同时。 也押运名贵商货的其他权贵家人,也在这时跟着起哄,称赞和怂恿这抚宁侯家人继续闹。 朱厚熜的祖母娘家锦衣卫都指挥使邵喜之家人邵庆就在这时跟着开了口。 这袖子半拢的抚宁侯家人,也就更加得意,嘴角歪得像在叼着茶壶嘴喝茶,而挑眉看向了熊浃。 可熊浃是什么人? 那可是昔日在正德朝谁攻讦宁王谁倒霉的时候首先告发宁王谋反的人!也是在奉命审核松潘边饷,不惧副总兵张杰倚仗江彬势力,受贿上万,并诱杀熟番千人,之后又率家众拦截攻击副使胡澧,且当地巡抚、按察使不敢进言时,敢于举报其事,得罪江彬的人物;更是大议礼时,敢同张璁、桂萼一样站出来,不惧护礼派威胁的人物! 要不然,朱厚熜也不会让他来给自己管崇文门的税。 所以,熊浃只在这时沉声吩咐道:“督税官!” 韦长贵拱手称在。 “此人抗税!” “让你的人举铳,立杀此人!” 熊浃吩咐道。 “是!” 韦长贵答应一声后,就点了一队火器手,吩咐道:“点火绳,对准抗税之人和他的家丁!” 于是,该队火器手的队正立即取出火种来。 该队的火器手们也都训练有素地一字排开,将已经提前用通条通膛且也上了火绳的火绳枪举了起来,只等队正所带火种发下来,点燃自己的火寸条,然后就可以点燃火绳发射。 这时。 抚宁侯府家人也面色大变,随即就一边带着自己的商队后退,一边朝韦长贵大声喊道: “兀那武将,你听他一文官指使作甚!” “你就不怕得罪了我们侯爷,将来五军都督府不会给你好果子吃吗!” 韦长贵没有回应着抚宁侯府家人。 他是跟着天子进京的流民,不是勋贵控制的原京卫军户。 所以,他对勋贵没有畏惧,对五军都督府也没有什么概念。 因为,他的上司周尚文也是直接受天子节制,不归任何勋贵节制;而更没有什么宗族前牵绊,家庭情况非常简单清白,就只有一个妹妹和新娶才三年的媳妇,而且媳妇还是天子赐的。 在他的认知里,皇恩是真的大如天,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和天子的关系,正如营中政教官所言:“尔等无父,君即尔父;尔等无家,国即尔家!” 所以,韦长贵是真的有种在为自己父亲收钱在为自己家收钱的使命感。 只是这抚宁侯府的家人不知道,也理解不了他这种孤儿的心思。 砰! 砰! 砰! 所以,韦长贵没有阻止自己的人开铳,而是亲眼看见白烟在这抚宁侯府的家人面前突现。 持铁球的这抚宁侯府家人当场倒地,胸口中了数弹,整个人在地上抖了起来,嘴里开始汩汩吐血。 此人手里的铁球也滚进了雪地里,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同时,抚宁侯府也有几名持刀拿弓的家丁,跟着中弹倒地,在雪地里惨叫不已。 而也因此,这一幕吓坏了抚宁侯府其他人与其他商队。 “三爷!” “朱家老哥!” 抚宁侯府其他人顿时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外戚邵喜家人邵庆也跟着大喊了一声,然后同抚宁侯府的人以及其他商队的人一起面色惊怒地看向了熊浃。 “听了!” 熊浃也在这时大喊一声,随后就沉声道:“要想进城,必须按新钞关税条例缴纳,谁也不能例外!谁要是敢抗税,这便是下场!” 说着。 熊浃就指了那躺在地上的抚宁侯府朱家三爷一眼。 不少权贵豪绅的人因而都打了个寒噤。 他们本质上其实也是欺软怕硬,熊浃要是硬来,他们倒也不敢真的把熊浃怎么样,反而更加畏惧。 而熊浃也正因为斗争经验丰富,知道这些人的本质,所以才无所畏惧,而不是真的鲁莽不通人情。 户部主事许松也被吓得不轻,自然更加不敢怠慢,忙带着人朝抚宁侯府的商队走来,点验起这些绸缎来。 抚宁侯府的人恨归恨,也不敢再挑衅熊浃,而是派了人老老实实地走来缴纳关税。 “银元不多,能缴金条吗?” 为此。 抚宁侯府来缴税的一家人还因为银元不足,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从来不会减税的他们自然是不会准备多少银元。 而熊浃知道,如今豪门大户一直都在暗中抵触银元这种法定货币广泛流通,而在很多时候刻意不用银元交易,也就在这时语气严厉地说道: “朝廷三令五申,银元铜钱是本朝法定货币,其余金银布帛皆非法定货币,向朝廷缴纳相应税钱,若不用法定货币,规模超过价值一千银元者,就加倍征收火耗!” 说到这里。 熊浃就道:“所以,可以是可以,那就要多交一份火耗!” “交,我们交!” 抚宁侯府的家人因而便缴了关税,大松了一口气,他们是真怕熊浃还要因此打他们板子。 “唉!” 外戚邵庆见此不由得跺脚,两手一拍,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就也带着自己的商队切齿走了来,然后也缴了关税。 其他权贵豪绅的商队也纷纷跟着来缴了税,但都冷着脸,眼里满是不情愿。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家,就没有缴税的习惯,从来就只有从朝廷手里拿钱,没有把钱交给朝廷的经历。 所以,这个时候熊浃用血腥暴力手段逼得他们交钱,就如同在割他们肉一样让他们感到难受。 “给谏,这些小民运进城的菜蔬要收吗?” 随着进城的商贩越来越多,也有小商贩开始运着从附近农户手里采购的菜蔬来进城卖。 户部贵州司主事许松因而也就问起熊浃来。 熊浃知道许松是什么意思,也就把脸一沉: “还要本官给你背一遍条例吗?!小商贩只要应征钞关税不足一银元,俱免征!” “可这样的话,就没几个小民需要缴税了。” “虽说这样固然利民,但请恕下官冒昧,这样难免让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都不高兴!” 许松很不理解地看向熊浃回道。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当官不捞老百姓的钱,那就不是正常的官员。 “上面的人不高兴可以撤了我的职,下面的人不高兴可以滚蛋!” “调整钞关税的时候,已把上上下下的奖掖金都考虑了进去,还要怎样?” “若非得克削到老百姓才心里舒坦,那圣贤书就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熊浃驳斥了许松的言辞,且道:“我既在执行新税政这一层,那他就不能在我手里被乱执行!” 许松只得沉默,不再答语,只神情颇为怪异。 但也因此,接下来,不少小商贩倒也的确没再被征钞关税,即便需要缴税的也不再被额外盘剥。 这些小商贩因而欢喜非常,纷纷感叹新皇帝即位后,年景就是变得不一样。 不少商贩因此开始对自己的商品调低价格,以希冀用原来的利润率来打开更多的市场。 京师的市井百姓也就在这一天开始发现,菜蔬鸡鸭这些日常生活饮食所需之物价格降了些。 有的人家因此开始多买了些鸡蛋和肉类,而让家中小孩开心地合不拢嘴,贪吃的小嘴也最终吃上了更多的肉蛋,而自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也更暖和了些。 熊浃下令打死抚宁侯府家人后,进崇文门的权贵豪绅之势力虽然不敢再抗税,但在进城后也还是再次愤愤不平起来。 “熊浃那奸贼,打死抚宁侯的家人,难道这事就算了吗?” “这事自然不能这么算了,他这打的可不只是抚宁侯府的脸,也打了我们所有人的脸!” 所以,不少权贵豪绅因此议论起来。 抚宁侯府的年轻子弟更是在这时对这些权贵豪绅们跪了下来,伤心不已地哭着说:“诸位叔伯,请为我家做主啊!呜呜!” 权贵豪绅们自然纷纷安慰他们,且也都表示会替抚宁侯府伸张。 邵庆更是在这时说道:“那姓熊敢这么嚣张,是因为有张孚敬、王琼这些人朝在给他撑腰,我们既然要参他,不如就请我们各自的家主直接去求见陛下,在陛下面前参他!求陛下为我们做主才行!” “没错,到时候去见陛下!” 其他权贵豪绅纷纷响应,且都回了家,向自己的家主陈述熊浃的可恶。 昌化伯邵喜等因而大怒,也就一个个成群结队地来了东华门。 可谓来势汹汹。 其中,不少人还都是皇亲国戚。 外戚里就有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侯张延龄。 甚至,还有朱厚熜的母族——玉田伯蒋轮等,也参与了进来。 ------------ 第二百五十五章 针对勋戚,朱厚熜给其三条路! 在一众皇亲勋戚来找朱厚熜的时候,朱厚熜正在坤宁宫,向周太医询问皇长子的病情。 因时值寒冬腊月,所以就算宫人们再小心,皇长子也还是遇到了发烧的情况。 好在周太医素来善儿科,朱厚熜从小就是吃着他的药才没有因为各种疾病而夭折或留下什么后遗症。 皇长子也因为周太医用药妥当,而病情总算是稳住,发烧的情况也有所减退。 但朱厚熜还是抽出时间来了坤宁宫,亲自问问。 主要是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天天都来看望,他这个皇帝要是不来看看,别人没有意见,他的亲妈蒋氏肯定会有意见的。 这是朱厚熜前世积攒的经验,所以为了家庭和谐,他需要这么做。 而朱厚熜刚问完皇长子的病情,就见秦文急匆匆而来,向朱厚熜耳语起来。 “让骆安告诉他们,朕这就来,让他们在乾清宫东暖阁等着朕!” 朱厚熜说道。 兴国太后蒋氏见此倒是有些心疼自己的儿子,也就不由得对张氏说:“不知道外朝又有什么急事!” “说来皇帝也是辛苦,既要到后宫来关心皇嗣的病情,还得关心前朝的事。” “也难得他还能坚持着勤政治国,没有半点松懈的意思。” 庄肃皇后夏氏这时倒也不由得笑着说了起来。 且说。 朱厚熜回到乾清宫东暖阁后,就见自己暖阁内,站了一屋子的皇亲勋戚,多得连针都插不下去。 而在朱厚熜来后,这些都乌泱泱的一大片跪在了地上。 “都别跪着了!” “黄锦,让人给他们都搬个墩子,让他们坐着跟朕说话。” 朱厚熜见此就朝这些人挥了挥手,闲庭信步一般,走到龙椅旁坐下来,双手垂在膝盖处,问道: “说吧,是为什么事?” 其实,朱厚熜已经猜到,加征钞关税,尤其是对奢侈之物的钞关税大幅度加征,最先闹的肯定是这些皇亲勋戚。 毕竟他们才是京师生意做的最大但又不交税的权贵主力,又跟天子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所以自然也就会在这次的税政改革中利益损失不轻,且也不怕天子把他们怎么着。 昌化伯邵喜和其弟邵庆等谢了恩后就坐在了墩子上,然后,邵喜先拿出事先让家里书手拟好的奏本,道: “陛下,臣来是要参劾户科都给事中熊浃悍然打死抚宁侯府家人朱鄜,行法可谓十分严酷,简直是没把我们这些勋戚放在眼里!” “陛下,臣附议,这熊浃非常跋扈嚣张,悍然打死人不说,还仗着替陛下收税,在崇文门横行霸道,坏了您的好名声!” 镇远侯顾仕隆跟着说了起来。 “陛下,臣也要参他熊浃!” “陛下,臣也参他。” …… 朱厚熜见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就只得把拿起一旁的鎏金木锤把铜磬一敲。 砰! 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响出现,这些人才安静了下来。 “别着急,一个个说,朕一个个听。” “昌化伯,你先说。” 朱厚熜看向了邵喜。 邵喜便道:“臣刚才说了,就是他熊浃悍然下令打死抚宁侯家好几条人命,所以臣要参他酷烈跋扈!” “那你可知道,他为何下令打死抚宁侯府家的人?” 朱厚熜问道。 邵喜顿时哑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因为,抚宁侯府的老三朱鄜骂了他!” “怎么骂他的?” 朱厚熜问道。 大明的外戚出身都不高贵,所以,贪婪是有,但心眼倒是不多。 故而,邵喜也不知道在皇帝面前该怎么表达而好利于皇帝因此恨上熊浃,只如实回答说:“朱鄜骂了他的娘,说要肏他娘。” “这就是朱鄜的不是了。” “且不说熊浃毕竟是朝廷命官,就算是庶民,你骂了他父母,他因父母受辱而杀了朱鄜,也属于孝子义举,而在八议之列!” 朱厚熜说道。 邵喜不由得急着说道:“可是陛下,他也不该就因此杀人啊!” “朕问你,朱鄜为何要骂熊浃?” 朱厚熜问道。 邵喜回答道:“因为钞关税的事,朱鄜不肯交税,就骂了他。” “这么说,朱鄜是要抗税,所以才骂了他?” 朱厚熜问道。 “臣,臣觉得,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杀人。” 邵喜底气有些不足地说道。 同在这里的镇远侯顾仕隆不由得微微闭眼。 他现在真想陛下第一个问的是他这个勋贵,而不是邵喜这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外戚。 “抗税这事等同抗旨,他熊浃没有做错!” “可能手段是严酷了些,但在那种情况下,他这么执行也算不上犯了什么刑律,所以,朕是不能去处置的,你们可明白?” “毕竟朕是皇帝,不能要求太苛刻,都说不糊涂不做当家翁,对你们是这样,对他熊浃也是这样。” 朱厚熜说道。 “臣明白!” “可是……” 邵喜还想再狡辩,朱厚熜则在这时站起身来,厉声而问:“可是什么?!” 邵喜不禁一颤,本来就不善表达的他,一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是不是也不想缴钞关税?” 朱厚熜问道。 邵喜这时忙道:“陛下,臣等不是不想缴,是眼下缴的钞关税率太高了。” “有多高?” “不就是最多上浮六七成嘛!与你们垄断的那些绸缎、瓷器生意利润相比,能让你们伤筋动骨吗!” 朱厚熜诘问起来。 顾仕隆见邵喜实在是不行,就在这时插话道: “陛下,臣等家里虽然看着每年做了不少大买卖,有不少进项,但无奈家里人口多,开支也很大呀!” “所以,臣等基本上,挣的也就刚刚抵得上花销,如今这么一加钞关税,臣等紧紧裤腰带,过过苦日子不要紧,但也实在不忍家中长辈受委屈啊!” “当然,这只怪臣等持家无方,怨不得谁,朝廷若实在是要这么加征钞关税,臣等也只能认了,不敢有怨!” “可是他熊浃这么做,也实在是太过分,毕竟臣等也不是不愿意缴,抚宁侯府的朱鄜也可能只是还不理解,才跟他顶撞了起来,他可以先劝的嘛,哪有直接下令杀人的!哪怕先抓起来也好!” “他现在这样做,本就是故意借这事压制我们勋戚,不是真的要为陛下征好税!” 邵喜听后一脸佩服地看向了顾仕隆,忙跟着道:“陛下,臣也是这个意思!他熊浃这么做,是藏了别的心思!” “朕不管他藏没藏别的心思,但那个朱鄜主动往人家枪口上撞,这事就不能怪他熊浃!” “当然,你们说自己家里开支大,骤然加税,让你们吃不消,而因此有怨,朕也是能够理解的,但是再有怨,也要有分寸!不要学朱鄜,直接就骂娘,那样失了自己的体面不说,还倒让自己不占理。” 朱厚熜说后,顾仕隆也识趣地起身跪在地上,开始硬挤出泪来:“臣等有罪,不该拿这事烦陛下!” 邵喜等外戚见状不由得一愣,随后也跟着学了起来,纷纷回道:“臣等有罪!” 朱厚熜忍俊不禁起来,笑道:“好啦!都起来吧!” 接着。 朱厚熜就又说道:“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 “毕竟,你们虽然有一大家子要养,可朕要养的一大家子可比你们多啊!” 朱厚熜说着就叹息起来。 顾仕隆抽噎道:“陛下说的是,是臣等不能体谅陛下!” 朱厚熜这里也看向了顾仕隆:“镇远侯,你说你们持家无方,朕觉得也是,所以,朕就给你们提供一些持家增收的法子,你们自己想想选哪个法子。” “节俭的法子我就不说了,反正圣人都教了不知道多少遍。” “朕只说增收的法子。” “朕可以帮你们提供的有三个,各自在心里记好。” “一个是,朕打算开发辽东,顺便派人出使朝鲜且在朝鲜北部开铁矿,卖铁矿给朝廷,因为锦衣卫在那里的确发现了大铁矿!” “一个是,朕打算把西郊和南郊的一大片皇家土地拿出来给你们扑买,你们扑买后可以建房出售,朕会让顺天府配合你们在你们建房的周围增设医馆和学堂,同现在的西外城一样经营房产。” “一个是,朕给你们允开钱庄的凭证,且给你们低利息,准你们去南方更富庶的地方开钱庄放贷收储,就像朕给袁、梁两家的恩德一样。”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又道:“这三个法子中,开铁矿,只要大明朝不亡,就能一直赚,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主顾毕竟是朝廷,但就是太辛苦,要派人去千里之外。” “而去南方开钱庄,也能一直有钱赚,且也没那么辛苦,但就是得罪缙绅!” “在京城建房出售,虽不辛苦,也不得罪缙绅,但就是不能长久。” “可以说,各有优劣,你们仔细想想,要选哪个,可以告诉朕,朕赐恩给你们去谋这其中之利。” 这些皇亲勋戚倒都认真思索了起来。 朱厚熜知道这些人贪婪,但他倒不怕这些人贪婪,因为他知道,天下还可以做大的蛋糕还有很多,完全够自己这一家宗亲勋戚分。 朱厚熜只怕这些人贪权,还想控制他,那他就不能容忍。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勋贵燃起新志向,外戚表示不怕缙绅! 朱厚熜说完后,邵喜和顾仕隆这些勋戚皆喜笑颜开起来。 因为皇帝给的这三条路,对他们当中的人而言,其中有一条的确是发财的好路子! 尽管他们认为的那一条发财好路并不相同。 镇远侯顾仕隆决定选择请旨去朝鲜开铁矿。 他不怕辛苦。 因为作为武勋世家的他,别的没有,就是投在他家为家奴的军户和匠户多。 所以,他完全可以带这些人去开矿,然后还能顺便在边镇让自家子弟靠家丁立些军功。 对他而言,这比在国内得罪缙绅或者为一些工程跟外戚这种与皇家关系更亲近的人争利强。 “臣愿开矿,虽说辛苦些,但作为武臣,自当为国抚边,监视藩邦!” 顾仕隆也就在这时起身,叩首拜在朱厚熜面前,说了起来。 “很好!” “顾卿家到底是宝刀未老,有祖上风范!” “朕心甚慰!” 朱厚熜颔首,随后就看向其他勋戚:“你们呢?” 昌化伯邵喜和玉田伯蒋轮这俩跟朱厚熜关系最近的外戚互相看了看。 然后,邵喜就先开口道:“臣还是留在京师扑买西郊和南郊的地开发房子为好,主要是因为臣老迈,去别的地方也经不起折腾。” “臣也一样,臣就想留在太后和陛下身边,时不时的能进宫请请安。” 蒋轮跟着回道。 朱厚熜点头:“这样也好!” 他也看得出来,自己这舅公和舅父作为新生代外戚,知道自己除了跟皇帝关系近一些外,在朝中根基都比不上别的勋戚,所以就还是不怎么敢出去争利,只敢在皇帝跟前,依托着皇帝和后宫太后的庇护做些争利的事。 而朱厚熜也怕这俩外戚出去做些太过分的事,整的将来不好收场,在自己跟前由自己带着发财,还能随时盯着,所以也就允了他们的请求。 接着,朱厚熜又看向张鹤龄和张延龄这对活宝:“两位国舅呢?” “臣想了想,还是请陛下赐下准臣等开钱庄的凭证,让臣等去南方开钱庄。” 张鹤龄回道。 张延龄跟着道:“没错,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造福南方的百姓,臣和兄长也应该愿意继续去南方放更多的低息贷。” “你们俩不怕得罪缙绅?” 朱厚熜问道。 “不怕!”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回答起来。 张鹤龄和张延龄的确不怕。 主要是从弘治朝开始,他们就不知道得罪缙绅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被代表缙绅利益的文官们骂多少次了。 怎么说呢? 两人从一开始的愤怒,渐渐的早已变成无所谓了。 甚至,对现在的二人而言,每年每月要是没文官弹劾他们一两次,他们还有些不自在了。 张鹤龄最近就有这样的感受。 因为邵喜、蒋轮这俩新外戚,开始更加得文官们的注意,而让更多文官愿意盯着这俩新外戚弹劾后,张鹤龄就有种自己不再是大明第一档外戚的感觉,而有种自己已经失势的感觉。 这让他颇为不舒坦。 张延龄也有这种感觉,为此还专门故意做了些惹文官们不高兴的事,比如因为看哪个文官不顺眼,就唆使家丁直接上门叫骂,或者故意当着文官的面,挑衅某文官,还打某文官的家奴。 但让张延龄失望的是,很多文官都非常能忍,不怎么积极弹劾他们俩,与弘治、正德两朝的文官群体完全不一样。 文官们其实也被这俩人整的很烦。 他们不再盯着这张家兄弟弹劾,自然是因为他们大多还是护礼派,而要护礼就得尊张太后,尊张太后就得减少张家两兄弟的负面舆论,以免让更多日子党不再护礼。 另外,也有不少文官比较顾全大局,知道现在的皇帝跟张家兄弟不算至亲,也怕弹劾张家兄弟,让皇帝厌恶张太后,致使后宫不宁。 而想刷名声的文官,自然也知道现在弹劾邵、蒋这俩新外戚更容易彰显自己的不畏权贵,弹劾张家兄弟反而会被人说是在趋炎附势,知道张家现在不比以前才故意在这个时候针对张家。 所以,文官们现在对张家兄弟是能避就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张家兄弟因此反而爱招惹他们,自然也就让文官们很烦。 张鹤龄和张延龄既然不怕得罪缙绅,甚至巴不得缙绅们多关注关注他们,自然就更愿意去南方开钱庄,继续放低息贷。 毕竟去南方放低息贷,可以持久高利润不说,还不用那么辛苦,比去白山黑水那天寒地冻的地方采矿强。 朱厚熜也乐见其成。 他巴不得这俩活宝去得罪更多文官缙绅。 在他看来,既然很多文官缙绅也同张太后一样,想护住这两人,那就多承受一下这两人带给自己的痛苦。 于是。 朱厚熜也就在这时抚掌而赞:“很好!两位国舅到底是两代先帝调教过的,爱民之心,不比外朝许多君子差啊!” “传旨,赐两位国舅朕亲笔手书的‘仁爱亲民’金匾一道!” “让两位国舅拿回家供在祠堂,同时也复刻为匾,挂在钱庄,以表朕给两位国舅开钱庄凭证所寄予的厚望。” 朱厚熜说道。 张鹤龄和张延龄听到“金匾”就两眼放光,忙叩首道:“谢陛下隆恩,臣等必不辜负陛下厚望!”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自然是欢喜不已。 已经在放低息贷中吃到甜头的他们,现在得到皇帝背书,允许他们去南方放更多低息贷,他们就仿佛已经看到南方很多的钱在向他们招手。 而他们虽说是外戚,但也是知道南方多富足的,放贷市场有多大的。 何况,还有一个金匾,他们俩对名誉什么的不在乎,但对这种实实在在的金银之物,自然是毫无抵抗力。 所以,两人早已是合不拢嘴,内心里越发觉得当今皇上比自己那已经去世的姐夫外甥都要好。 虽然张鹤龄和张延龄很高兴,但顾仕隆和邵喜和蒋轮并不羡慕。 因为他们都知道去南方放低息贷,会有什么后果,看看梁家和袁家被针对成什么样就知道了,据闻都没有同阶层的士族愿与他们结亲了。 而他们都还没那个胆子去得罪缙绅。 即便是邵喜和蒋轮也因为才成为显贵外戚,自然也还没那个胆子,毕竟文官们已经盯着他们骂了,如果他们再去他们的地盘夺食,那文官们只会骂的更凶。 所以,他们都不羡慕。 朱厚熜则在问完这些勋戚各自的选择后,就问道:“所以,朕给了你们这些路子后,你们还不愿意给朕给朝廷缴税吗?” “臣再不愿意,那就真的不忠不义了,就是陛下抄了臣的家,株连臣的九族,臣也不冤的!” 顾仕隆忙回道。 邵喜也跟着回道:“是啊,陛下为臣等考虑,给臣等那么大的恩,把自己宫里的地都拿出来扑买给我们经营,我们再不体谅陛下,那还是人吗?” “臣也是这个意思,如果再不配合朝廷,那真是连人也不要做了。” “陛下说的没错,他熊浃其实也是一片忠心,也说不上是有什么大错,而且臣还看见他是真的没收小民的钞关税,在认真执行陛下的新税政,可见不但是个忠臣,还是个爱民不贪财的好官。” 玉田伯蒋轮甚至还为熊浃说起好话来。 张鹤龄和张延龄等也跟着附和,都表示会老实按照新税政缴纳钞关税。 “很好,你们能体谅朝廷,不只朕高兴,两宫太后也会高兴的。” 朱厚熜因此说了一句,接着就道:“皇长子病还未彻底好,朕得再去看看,就不留你们饭了,回去吧。” 这些勋戚便告退离开了乾清宫。 与之前来时,怒气汹涌不同,这些勋戚眼下离开后都笑容灿烂的很,乃至互相还恭喜对方发财,但也会互相挖苦一下,都说对方选择的财路不怎么明智,将来会后悔,而都认为自己才是最聪明最有眼光的。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一想到皇帝赐了自己金匾,更是把嘴都咧到了脑后,而胸膛也挺得更加笔直,且昂着头,朝其他勋戚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他们也不明白,其他勋戚怎么胆子那么小,不就是得罪缙绅嘛,又有什么,不过是被骂几句,又不掉块肉,不挨骂能叫外戚吗?居然因此不敢去南方放低息贷发财。 朝臣们也知道了这些勋戚因为钞关税新税政的事进了宫,要在皇帝面前大闹,所以都来了东华门,准备看看情况。 不少也对钞关税不满的朝臣们,更是希望这些勋戚真能让皇帝因为不好对自家亲戚和国家功臣子弟下狠手,而放弃新税政,所以很多朝臣还因此探头探脑地宫里看。 “咦!” “这些勋戚们怎么这么开心?” 很多朝臣因而看见这些勋戚在出宫时满脸高兴的样子,也就一脸诧异。 有朝臣更是也满怀期待地笑道:“不会是陛下因为他们大闹,把新税政撤了,所以才这么高兴吧?”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文官:我们是不是对张家太友好了?! “侯爷,听闻你们去找陛下告熊浃的状了,结果怎么样啊?” 跟镇远侯关系还不错的兵部主事杨惇,这时主动朝镇远侯走了来,拱手后问道。 顾仕隆则因此突然庄肃答道:“吾皇仁厚有德啊!” 杨惇颇为诧异。 其他围拢来的朝臣也一脸诧异。 “难道是要撤了新税政?” 杨惇为此还问了一句。 “不是!” 顾仕隆摆了摆手,否认后,就指着张鹤龄、张延龄:“我为何这么说,你们可以问问两位国舅爷。” 说着。 顾仕隆就怀着不怀好意地笑容离开了。 杨惇等朝臣自然一脸失望。 但他们也更加好奇起来。 因为他们想不通的是,既然陛下没有要撤了钞关新税政的意思,那这些勋戚为何这么高兴,看上去似乎还没有受到任何处置。 “没有撤新税政,那为何这些勋戚还这么高兴?” “不会是陛下那什么别的好处收买了他们吧?” “只能是这个原因!如果陛下是要夺天下民利惠诸权贵,那我们得谏阻!” “自然是要谏阻的,但谏阻前,得先去问问这些勋戚到底是什么原因。” “先去问问昌化伯和玉田伯,这俩家是陛下至亲,要得罪权贵,也应该先得罪这两家,才是诤臣本色!” “有道理!” 于是。 杨惇等朝臣没有听顾仕隆的,来张鹤龄、张延龄这里,反而是气势汹汹地先拦住了昌化伯邵喜和玉田伯蒋轮。 别看邵喜和蒋轮在熊浃个别文官面前威风八面,但在见了这一大群朝臣时还是有些畏惧的。 “两位国舅到底从陛下那里得了多少民利允诺,才这么一脸喜色满面?” 杨惇更是仗着自己是杨廷和之弟,而先问了起来。 给事中金承勋也跟着道:“没错,如果与民争利,还请两位国舅识大体,归还此利!” 邵喜忙回道:“陛下哪有让我们去夺老百姓的口食,不过是把他自己在西郊和南郊的皇家之地扑买给我们,让我们造房子卖给天下富户而已!” “就是,你们这些人,就算不信我们,难道还不信陛下吗?” “陛下是多爱民的好皇帝,怎么可能给自己亲戚争夺民利的机会!只会拿自己的体己贴补,一个个只知道盯着我们!” 蒋轮也跟着说起这些朝臣来。 杨惇和金承勋等朝臣不由得闭了嘴,没再言语。 “陛下拿自己的地给外戚开发取利,实为妥当之举,既避免外戚与民争利,也利于天家安宁!” “如此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陛下到底是圣君仁主,居然能想出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这些朝臣也不由得如此互相嘀咕着。 而彼时。 杨惇也说道:“难道说勋戚们这么高兴,都是因为陛下要扑买皇家的地?” “刚才镇远侯让我们问问寿宁侯与建昌侯,我们不如去问问?” 说着,杨惇就问起金承勋等朝臣来。 金承勋在认真想了想后,就说道:“还是算了吧,那两国舅的事,我们不知道他们的事最好!” “是啊,还是通过《邸报》看看明旨给了他们什么恩惠吧,不然,到时候没法装不知道。” 其他朝臣也跟着纷纷附和起来,皆不支持去主动招惹这两外戚。 崇文门这边,熊浃刚从自己的同僚好友这里知道了勋戚们去大闹的消息。 但熊浃对此没有太在意,只仍旧认真监收钞关税。 在他看来,只要皇帝一天没有撤他的职,处置他,那他就得认真执行一天的新政。 因为推行新的钞关税政是他和张璁这些人的共同理想。 他觉得,哪怕坚持执行一天,都是值得的。 每当他看见一普通小商贩喜笑颜开地离开崇文门的样子时,他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 不过,正因为勋戚选择了进宫去告熊浃的状,所以朝中许多官僚和京师缙绅也再次来了胆子,以为熊浃要倒台,便让自家的商队先拖一拖,别急着交税。 熊浃就在接下来的几日发现,许多商队开始宁肯把货物停放在崇文门外,也不肯进崇文门参与买卖,致使崇文门的钞关税收入锐减。 熊浃便亲自朝这些商队走了来,且问着其中一商队的负责人:“你们这些日子为何不进城?” “我们进城不进城,你管得着吗?” 这商队的负责人名唤薛芳,乃考功司郎中薛蕙之弟,自是不惧怕给事中熊浃,也就冷笑着问了一句。 熊浃沉下了脸,随后就回了崇文门宣课司。 而熊浃刚走,薛芳就对所有商贾号召道:“诸位都不要进城,就在这里耗着!因为昌化伯他们已经进宫去见陛下了,这姓熊的不出十日就会被罢职撤官,到时候,昌化伯等勋戚自不用再缴钞关税,那我们自然也能跟着一起不交!” “那我们就在听薛大哥的,在这里耗着!” “没错,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等好消息!” 崇文门外的这些商队纷纷附和着,而都一脸不善地看着熊浃等收税官吏。 …… …… “谁说我们不交钞关税?” 但在这时。 邵庆和张鹤龄家人张松押着好几辆骡车,从崇文门走了出来,而邵庆还大声问了一句。 薛芳等听后不禁怔住。 邵庆则走到了熊浃面前来:“我们押了人参去南方,还请给谏派人快些查验,要收多少钞关税,我们认,只是不要耽误我们太久的时间。” 张松也走来说道:“我们也带了人参去南方,也请快些查验,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熊浃自己也很惊讶,但既然这两家外戚现在如此配合,他自然也很欢迎,忙让许松等为这两家外戚查验货物。 薛芳等见此也就猜到应该是勋戚闹事失败,便也只得悻悻然地带着货物进了城,老老实实地交了钞关税,且也忙去打听究竟来。 朝臣这边倒是已经很快就通过圣旨知道顾仕隆要出任辽东总兵官,要扑买皇家土地给邵、蒋、夏、姚等诸外戚,以及要给张鹤龄、张延龄兄弟给予去南方开钱庄之恩的事。 最先知道这事的朝臣自然是内阁大臣。 “让镇远侯镇守辽东,使其不对抗钞关税新政,倒是可以接受,反正也影响不到关内民生。” “让邵、蒋诸贵戚得皇家地以经营,也没有不可,反正那些地也都需要开发。” “但让寿宁侯、建昌侯去南方开钱庄,这怎么能行?” 首辅费宏就先因为看见朱厚熜最新降下的手谕,而立即来了御书房,且向朱厚熜陈词道: “陛下,臣认为,不宜派寿宁侯和建昌侯去南方开钱庄!” “理由!” 朱厚熜微微一笑,看向了费宏。 “因为陛下让他们去南方助民放低息贷,恐会让寿宁侯和建昌侯招到天下怨怼之言,也会让他们对陛下有怨怼之言,而使天家不睦也!而天家不睦,则也会使得天家不宁啊!故请陛下三思!” “不是朕让他们去的,是他们自己选择要去南方的。” “朕也问过他们,不怕得罪缙绅吗,他们说不怕,是甘愿为朝廷助民,而把民间盘剥百姓太重的高利贷打下来!” “朕听了很是欣慰,自然也不好拒绝,毕竟要是拒绝,反而不利于天家安宁。” 朱厚熜说着就笑着问向费宏:“是吧,元辅?” 费宏听后怒火陡升,但明面上倒也只能诧异而笑: “臣倒是没想到两位国舅爷如今会变得这么有魄力,敢为了天下百姓不惧天下怨骂之声。” “是啊!” “朕也很意外,可见他们也没昔日两代先帝时那些言官们说的那么可恶。” “为此朕还赐了他们仁爱亲民的金扁。” 朱厚熜说道。 “陛下圣明!” 费宏则只得拱手奉承,且道:“臣认为,这皆是陛下之功,因陛下励精图治,善于引导,故才让两位国舅爷习性大改!” “你这话说的,难道孝庙就不善于引导吗?” 朱厚熜问道。 费宏道:“请陛下恕罪,非臣不敬先帝,实在是平心而论,陛下的确比孝庙、武庙更爱民,所以才引得两位国舅爷也受陛下影响,而也向善爱民了,这诚为社稷之幸也!” “既如此,那就拟旨吧!” “是!” 费宏应了一声后,就回了内阁。 现在,内阁大臣中,杨一清去了船政学堂,王鏊和林俊还没来京,就王琼还在。 而费宏和王琼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所以,费宏在回到内阁后,也没有对王琼说这事,只让制敕房的中书舍人按谕拟旨。 但王琼还是来到了制敕房,问明了是何旨。 在问明后,王琼也不顾费宏那难看的脸色,就也笑了起来:“这两位国舅爷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随着,这谕旨在被拟好抄送到六科后,六科廊的给事中们也为这道谕旨气得不行,且都没有费宏那么沉得住气,给事中金承勋当场就拍案而起: “这位国舅爷是真嫌我们如今对他们太友好了吗?!” “那就上本参他们!” “就算惹怒太后也要参他们!” 议礼派的给事中陈洸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这时拱起火来。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嘉靖警告太医,全都陪葬! 金承勋没有理会陈洸,只是阴沉着脸,在散衙后就将这事告知给了杨惇等同僚。 很快,朝臣们就都知道了此事,不少南方籍的官员都因此气愤不已。 但他们又都不好明着表达不满,而弹劾张鹤龄与张延龄,只能把这股气憋在心里。 且不论,有多少南方籍的文官因此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乃至恨不得把张鹤龄、张延龄抓来咬上两口。 对于皇帝朱厚熜而言,至少钞关税的新税政总算没有因为勋戚们大闹而中断,也没有因此加剧内廷和后宫的矛盾。 仁寿宫。 “姐姐,陛下是真的好,没有因为我们不满新政就骂我们,只用新的发财路子来说服我们支持新政。” “这样的圣主仁君,弟弟们也没想到能遇上。” 张鹤龄也在离开京师前,而来张太后这里蹭饭时,特地也说起天子的好话来。 张延龄跟着一边大口啃着鸭掌一边说道:“是啊,还给我们赐匾,说我们是在为百姓做好事,就给我们赐‘仁爱亲民’的匾。” “真的?” 张太后听到这里,心里更加欢喜,也就忙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弟弟们哪敢骗您。” 张鹤龄说着就把自己刚不久收到的谕旨递给了张太后:“姐姐你自己看。” 张太后便拿起谕旨看了看,一时越看笑容越灿烂: “好,真好!” “平常别的赏赐也得,但难得的是这个,还没外戚得过!你俩还是第一次得这个彩头,这才是真光耀我张家门楣的彩头!” “有陛下的这句金口玉言,将来你俩在史书上也不至于名声太难看。” 张太后还是很在乎自己两弟弟将来身后之名的,所以,在见到这么一道谕旨后,比得知嘉靖赐自己两弟弟金银珠宝还要高兴。 为此。 张太后也难得对自己两弟弟嘱咐道:“那你们接下来可要做好这事,要真的能帮到百姓,别让陛下失望!” “放心吧,姐!” “弟弟已经打听过了,江南那边各寺院的利息高的吓人!用陛下的话说,就是江南的贫富差距太大,豪绅们垄断了白银等可作交易的贵重之物,所以,我们哪怕把在京畿放的利加高三倍到江南去放,江南那些需要借钱的百姓也只会说我们比菩萨还菩萨!” 张鹤龄说着就把剩下的两鸭掌给端起来倒进了碗里。 张延龄见此也忙把一盘没吃完的虾仁端起来,也全倒进了自己碗里,然后,还立即用筷子去夹鱼翅。 张太后见此忙劝道:“慢点,别抢!好歹都是侯爷了,怎么还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这不是要让陛下看见我们张家的忠心,赶着亲自去江南为百姓做好事嘛!所以,我们早饭都没吃,就赶着去兴明银行提了款,然后就进宫向您拜辞来了!” 张鹤龄忙回答了起来,然后就见张延龄已经在打包装鹿肉包子,忙喊道:“你干什么,那包子老子还没吃几个呢!” “我想着接下来得好长时间不能进宫吃到这大内做的鹿肉包子了,所以就想着带些在路上吃。” “兄长,你何必跟我抢。” 张延龄一边咀嚼一边忙说道。 张太后见此则道:“那也不用这样,我吩咐宫人给你们准备一份就是。” 两人听后大喜,忙道了谢。 张太后则在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人提着一盒鹿肉包子而打着饱嗝离开后,就去了坤宁宫。 因为她听闻皇长子病好后,皇长女则又开始发烧了,想着皇帝这么为她张家着想,也就决定主动来看望看望,哪怕生病的只是皇长女不是皇长子。 不过,张太后刚朝坤宁宫走来,就见自己派去坤宁宫提前通报她要来坤宁宫的女史回来说: “娘娘,奴婢刚才在坤宁宫听到皇爷身边的人说,周太医被人下毒害死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张太后听后微微一颤,整个人也心里不由得一紧,她是知道周太医对皇帝的重要性的! 现在周太医没了。 张太后也能意识到这会给皇帝和给后宫诸人带来多大的不安。 “那就先回去吧。” 张太后便没打算再去坤宁宫。 因为她知道,皇帝肯定现在心里很愤怒。 朱厚熜此时的确在坤宁宫暖阁外坐着,牙齿紧咬着下唇,几欲咬出血来,痛感也越来越明显,但他没有松开,眼神也越来越充满杀气。 周太医的死,让他的确骤然感到不安,更有一股怒火仿佛要从胸腔喷薄而出。 毕竟这不仅仅是因为害死了他最信赖也是目前王府随从医士中医术最高明的太医,还让他和他身边的家人失去了最可靠的安全保障。 何况,关于明朝太医院的阴谋论,他在前世也有过耳闻,所以,周太医被杀,他不可能不害怕,害怕自己得了病怎么办,害怕眼下也因为时疫流感跟着发烧的皇长女是不是就会治不好,害怕皇嗣,害怕可以替自己稳住后宫张太后的生母蒋氏会因此提前薨世。 朱厚熜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甚至…… 他仿佛都能听到有人在暗中窃笑的声音,甚至能听到这些人在窃笑说自己要是再为百姓做好事、再重用王阳明、张璁、桂萼、熊浃这些改革派,就坐等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坐等成为英年早逝的皇帝。 “反啦!” 突然。 朱厚熜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似乎要把这些声音都赶走。 啪! 同时。 他也把几案上的茶盏摔在了玄色金砖上,产自景德镇的宫用茶盏,如飘落在地的梨花,被疾风一吹,散落了开去。 “去查!” 镇抚司的张镗这时正立在他面前。 在听见朱厚熜这么吩咐后,张镗就陈词道: “皇爷,臣已经调阅了京师各药铺买砒霜、鹤顶红等毒药的药店,皆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也问了在周家的明暗眼线,周家的人最近也没有可疑的迹象,而周太医也素来深居简出,即便出行也有所派锦衣卫暗中护着。” “所以,以臣愚见,如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周太医在太医院的同僚下的黑手,毕竟能医人者,往往也能杀人!他们可以不用现成的毒药,而自配自制!” 朱厚熜对此颇为赞同。 他早就下旨让锦衣卫对周太医加强保护。 所以,如果周太医还能被害死,只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太医院同僚或家人。 锦衣卫既已排除了他的家人,那就只能是其太医院的同僚。 “皇爷,太后让我奴婢来报,皇长女身体越发烫了,请速派太医来。” 这时,伺候皇长女的女史胡秋英疾步走了来,一脸焦急地向朱厚熜跪下奏禀道。 朱厚熜也心急如焚,想了想后就对张镗说: “你亲自去太医院,把在院的太医全部叫来!” 张镗拱手称是。 接着。 张镗就跑着离开了这里。 朱厚熜则也在房间踱步起来,时不时地就咬咬牙,低声咒骂着“该死”二字。 坤宁宫的姚皇后也急得要哭,不时地就用脸贴了贴自己怀里皇长女那红扑扑的脸,而焦躁地道:“怎么越来越烫啊!周太医怎么就在这个时候被人下了毒!” 蒋太后也已跪在佛龛前开始念佛。 姚皇后这里在说完话后,就看了看外面,看了外面的皇帝朱厚熜一眼。 此时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的很。 冰冷的冬雨似乎能让一切都可以迅速失温。 即便是宫墙内常绿的桂花树叶也微风中打着哆嗦,坤宁宫养的锦猫也老老实实地从屋檐下跑进了屋内,蜷缩在了火炉旁。 待到彻底乌云密布到让紫禁城如处于傍晚之时的时候。 朱厚熜才看见有影影绰绰的一群人,才朝自己这边跑了来,这些人除了领头的一人外,皆提着盒子,穿着夹棉官袍。 明显是太医们。 朱厚熜现在是对他们既充满期待又充满疑忌。 “给陛下问安!” “免礼,先站在听朕说话。” 朱厚熜在这些太医走来后,就说了一句,然后沉声说道:“朕先把无情的话说在前头,现在朕要你们立即去给皇长女问诊,如果治得好,朕厚赏你们,官衔加三级,赐世荫;如果治不好,全部陪葬!” 朱厚熜最后一句,说的特别冷酷,就如此时绵绵不尽的冬雨一样。 太医中,不少都因此打起寒颤来,且一时皆未答语。 “怎么,你们因此不满,而不愿意治?” 朱厚熜问道。 这时,一太医站了出来,跪在了朱厚熜面前,伏首道:“陛下,臣愿意!请陛下先准臣去给皇长女去看病。” “去吧!” 朱厚熜说了一句。 这太医也就称是走了进去。 而朱厚熜这时也看向了其他太医:“你们也进去,待会看看他的医案。” 这些太医皆称是,而跟着走了进去,只是有不少开始双手合掌暗自祷告起来。 朱厚熜这里也跟着走了进来,面沉似水,且在看见皇长女那烧的皮肤快皲裂发黑的面部时,面色就更加阴沉。 他现在很担心皇长女有什么意外。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又跟刘文泰有关,应对罢市! “回陛下,臣看了,刘太医的医案没有问题,正合皇长女的征候。” “回陛下,臣也看了,刘太医的医案十分对症,且用药小心精妙。” …… 在这名姓刘太医主动先请旨看了皇长女的病,而写了医案后,其他太医皆作出了一致的认同意见。 即便是从民间招的太医李言闻等人,也是认同此案。 朱厚熜听后便让御药房照此抓药熬药,同时也问着这刘太医:“你叫什么名,现居何职?” “回陛下,臣乃太医院吏目刘应槐。” 刘应槐回道。 朱厚熜听后,就问着刘应槐:“你师承何人?” “师承先父刘文泰。” 刘应槐这时面色从容地回道。 但朱厚熜听后,却是瞳孔猛缩。 刘文泰与两位皇帝的死都有关系的事,他是知道的! 其中。 因为宪宗皇帝在服用刘文泰的药后,没有治好。 刘文泰就被大臣质疑他“偏执方药先后不同、投剂乖方”而导致宪宗驾崩,而请当时新天子弘治治其罪。 但因为更多大臣持宪宗皇帝是服用李孜省所献丹药过多导致的意见,尤其是当时的内阁大臣,所以孝宗最终没有对刘文泰过于严惩,甚至还依旧很信任刘文泰。 而孝宗皇帝的医疗事故也与刘文泰有关,则是因为,孝宗皇帝很信任刘文泰,所以在生病时,派太监张瑜向刘文泰口述症状让刘文泰开药,结果孝宗皇帝吃了刘文泰的药后没多久就驾崩。 如此,在当时就有大臣指责刘文泰用药流程不合规矩更不符合中医治病原则,因为哪有只听症状就开药的道理。 但是,由于这里面也有孝宗皇帝自己的草率之故,所以刘文泰只是被叛了流放,老死广西。 朱厚熜也不清楚,这些事里,刘文泰到底是不是真有敢弑君的心,而史料文字是否也绝对可信。 但刘应槐还能留在太医院,倒是让朱厚熜没想到。 于是,朱厚熜就问着刘应槐:“你是怎么进的太医院?” 这时,在刘应槐一旁的太医院院使杨立回道:“启奏陛下,他是臣等考进来的。” 刘应槐也垂首回答道:“回陛下,正如杨院使所言。” 大明的大夫虽然很多是世袭,但要成为太医的确需要考试。 “既然是考进来的,那朕暂不多说什么,但周太医的死,你们想必知道。” “而这件事,你们的嫌疑最大!” 朱厚熜一边说着一边认真观察着这些太医的神色。 而这些太医不少都因此更加惶恐不安起来,但也有几个非常淡定的。 朱厚熜这里继续说道:“所以,朕还是得把你们关到诏狱里去,待真相大白后,才能放你们出来!” “将他们押下去,关在诏狱!” 朱厚熜随即就朝张镗挥了挥手。 “是!” 这些太医也就被锦衣卫押了下去。 朱厚熜接下来则去了御书房。 费宏、王琼、王阳明恰巧都在这里。 “你们都在呀!” 朱厚熜也就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就半躺在榻上,看着向这三人:“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朕有必要让你们知道。” 费宏、王琼、王阳明皆因此一脸认真地朝朱厚熜看了过来。 “周太医被人下毒害死了!” 朱厚熜这话虽然说的很平和,但还是如一记惊雷炸响在了这些御书房大臣的耳畔,使得三人皆呆如木鸡,怔在原地未动。 朱厚熜只好自己先开口说:“这是对着朕命门来啊,周太医没了,朕就得更害怕生病了!” “陛下也不要太过担忧。” “没谁希望天下大乱,更没谁希望陛下之后又要绝嗣,哪怕这人对新政不满,乃至对陛下不满,也不至于因为个人好恶,让天下再次出现动荡。” 费宏这时安慰起朱厚熜来。 他知道皇帝所说的“对着自己命门”来是什么意思,所以也知道该怎么安慰。 而他说的也是事实,皇嗣还这么小,没谁想在这个时候换了天子,让天下变成一个主少国疑的天下。 地主阶级们虽然保守反动但不傻,知道社稷稳定有多重要,尤其是熟读史书,知道大乱之世是何模样的地主阶级中的读书人。 朱厚熜也点头道:“话虽如此说,但没了周太医,总归是让人不安的。” “陛下说的也是,这事如今看来,定然是跟勋戚未能大闹成功,而有不满新钞关税政的权贵官绅故意给制造不安所致!” 王阳明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且道:“这等手段虽高明,但也过于卑劣,所以只要陛下内心光明,自有正道可破!” 朱厚熜颔首。 “臣认为,大冢宰所言极是,天下忠君爱国之太医,非周太医一人!当然,如果真没有忠君爱国之太医,那反而就更不用畏惧,毕竟陛下是天下之主,若要笼络人心,事实上,笼络小人之心,比笼络君子之心更容易。” “只是,这种行径虽不必担心会影响陛下的安危,但只恐会让后宫不宁,从中宫到两宫太后,在知道爱子爱孙皆因前朝之纷争而受波及后,难免不生忧郁埋怨之心。” “常言道,家和万事兴,陛下乃社稷之主,所以天家后宫若不和,则社稷也难安。” 王琼这时也陈述起自己的看法来。 朱厚熜坐起身来,双手摩挲着膝盖,神色微微有些凝重:“所以,朕才说是对着朕命门来的。” 说后。 朱厚熜也不由得内心微微叹气。 他不得不承认,为百姓做点好事是真不容易,或者说对现有利益分配格局进行重新再分配的改革也真是不容易进行。 这还只是加征钞关税,没说彻底加征商税,彻底把征税权从地方大户手里夺回来。 “所以,臣认为,为政不能太操切!” “昔日,宋神宗刚即位时,年约二旬,便欲强赵宋武功,当时宰相富弼便劝他二十年不要言兵。” “如今,陛下还未到弱冠之年,更不必急于求成,有些事能缓则缓,一切先蓄势为主。” 费宏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笑了笑说:“朕倒是不急,但底下不少百姓急啊,不少还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眼下的事情关键还是在于,朕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子民当人!” “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圣人明确言过,民为重;只是具体做起来,就难免要有个轻重缓急,循循善诱。” 费宏言道。 朱厚熜点了点头,就问向管国税司的王琼:“现在钞关税新税政进行的怎么样?” 王琼这时回道:“不怎么好,因为勋戚没有大闹成功,背景深厚的那些富商们就默契地选择了罢市,就像是约好了一样,所以导致过钞关的商船越来越少,税收也就反而不及以前。” 费宏跟着回道:“另外,漕运总督吴廷举报,钞关税加征后导致漕运夹带过多,使得漕船近来就一次性翻了七艘,死伤军民无算,漕粮和夹带货物也损失不轻,其中有一船还是运的白米。” 大明漕运一直是运河沿途的卫所官兵负责,被称为运军。 而这些运军运粮在制度设计上是属于徭役性质,所以没有额外的补贴,反而需要运军自己承担路上开销,乃至负责修补运船的开销。 这也就导致,后面逃亡运军越来越多,使得漕运之事不能顺利进行。 于是,大明朝廷就开始准予运军在运粮时用漕船夹带货物的方式补贴收入,如此才使得运军没有出现大规模逃亡。 这在事实上,也算是大明朝廷以牺牲税收利益的方式让运军获得了运粮的补贴,而保证了漕运。 但这种方式有个弊病就是,大明朝廷不知道运军通过夹带货物侵占了多少钞关税,也不知道加征多少漕粮会让运军哪怕可以夹带货物也不愿意再运粮,更不清楚运军中的夹带利益是怎么分配的。 总之。 由于大明没有把运军的补贴收入制度化明确化,便导致皇帝和内阁执政以及六部九卿大臣们,都对这方面的财政问题处于不清不楚的状态。 然后,皇帝和执政们糊里糊涂地靠着约定俗成的运粮规则,维持着帝国的运转。 现在,费宏反应的这种情况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 很明显,正是钞关税加征,使很多富商选择让运军夹带更多货物,结果就导致过载而发生翻船的情况,当然,也不排除南方的大户在故意让漕船翻沉入水。 之所以说是南方的大户,因为眼下是冬季,北方段的漕运已经结冰,只有南方还能走水路。 “内阁对这些情况可有未雨绸缪之策?” 朱厚熜继续问道。 王琼拱手道:“回陛下,内阁的策略是官运改商运,朝廷直接出钱在京师、通州等地购粮。” “恕臣直言,我们的官僚,捞钱还行,但做买卖就往往会把买卖变成抢劫!” “每每运军运粮来,仓场衙门就会把漕粮耗损随意填写,包括白粮也是,有内廷太监曾把一石漕粮损耗加为两石,所以,别看运军夹带的货物多,但夹带的好处也到不了底层军卒手里,所以近年来逃亡运军也开始增多。” “与其如此,不如让商人雇佣底层运军运粮来京,再由户部直接出钱买粮。这样就断绝了随意加收耗损的弊端,也避免了夹带。” 朱厚熜听后微微一笑,他知道王琼这是要让大明开始出现漕帮的意思,便道:“这得不一般的商人才敢承办运粮之事!” ------------ 第二百六十章 打击走私,不破不立! “陛下说的是!” “正因为得是不一般的商人才能承办漕运,所以就给了陛下施恩的机会,也让这项改制有了基础。” “张孚敬加征钞关税,非是操切之举,是欲先投下一石而掀起涟漪。” “漕船翻沉,运军损失不轻,夹带补贴之术也彻底失去了价值!” “正所谓不破不立,如此,也就等到了官运改商运的良机。” “因为运军会面临着,要么受陛下信任的人雇佣一起运粮经商,要么因漕运不力被治罪的局面。” “前者自可保住一份收入,后者自然是会人财两空。” 王琼回道。 接着。 王琼又在这时奏道:“陛下,内阁也认为可以趁此在南直推行一条鞭,准折银元缴税役钱,把收上来的银元作为购粮之钱。” “在南直推行一条鞭,银元流通量足够吗?” 朱厚熜问道。 费宏这时替王琼回道:“足够的,南直富庶,做工经商的多,银元大量流入当地,让他们缴纳银元,比让他们缴纳实物更为便利!” “那就先只限于南直推行一条鞭,其余地方还是准以实物缴纳。” “虽然朕也很想银元铜钱尽快成为唯一收取赋役时的财物,但很多地方还是实物更便民,所以,其他地方还是让各督抚根据各地实情来。” 朱厚熜说道。 费宏回道:“陛下说的是!” 他不得不承认,天子还是谨慎的,也是真的把百姓的利益看得很重,没有完全只在乎国家利益。 朱厚熜这里则继续说道:“朕觉得,夹带之弊解决后,罢市以抗钞关税加征的事,也不一定真能解决。” “陛下说的是,让豪富之家吐出利来,素来皆是不是容易之事。” “好在陛下圣明,让两国舅爷去南方开钱庄放贷,这样一来,豪富之家虽不愿吐利而继续罢市,但普通商贾想来会因低息贷增多,而愿意据有这货物南来北往之利。” “只是朝廷这边得保证地方安宁,商路畅通。” 王琼这这时继续言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保证地方安宁,商路畅通,是朝廷应该承担的责任;另外,平抑物价也是朝廷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朕认为,如果罢市一直持续,豪富之家宁愿不赚南来北往的经商之利,那就由朝廷官商接手!” 费宏、王琼、王阳明不由得抬头看了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也看了他们一眼,且继续说道:“朝廷如今依旧收取大量实物为税,粮食、布帛、胡椒苏木等,所以平抑物价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需设立一个专门用来出售这些商货。” “那就设立一个官营店铺!专卖各类由朕批准的各仓库贮藏之物,以达到平抑物价的目的。” “这个店铺就叫供销铺,总铺依旧由内阁直管,根据各铺情况,向朝廷各司各仓库采购,乃至也可向民间采购。” 朱厚熜如此说后,费宏就忙奏道:“陛下,这官营店铺一出现,只怕会滋生更多硕鼠之辈,比如出现以次充好、亏损严重的情况,如此商道大坏不说,国帑也会被侵吞严重!” “臣请陛下三思!” 费宏说着就拱手作揖起来,以示自己所言之弊不能轻视。 “朕知道!” “但如今,天下到底是官进民退,还是民进官退,决定权不是在朕手里,是在权贵官绅们手里。” “他们要是能接受新的钞关税,不罢市,那这供销铺自会形同虚设,朕会让其参与竞争,不使其垄断行市。” “但他们要是不接受钞关税,执意罢市逼朝廷妥协,那就只能让官营铺子挑大梁!进而卖货卖粮于民,承担商业之作用,让银元先在各衙门之间流动起来。” “至于这样做以后,贪污腐败加重,那就只能学太祖从严治贪!” “总之,严治还是宽治,非朕所愿,是看天下权贵豪绅有没有半点体贴朝廷、体贴天下百姓的心思。”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费宏等大臣: “你们觉得朕就愿意独治吗,愿意把天下事都管了吗,怕让权于地方吗?” “但凡,真要是权贵士绅们能在地方把自己一亩三分地管好,别整得饿殍遍野,流民四起,朕才不愿意操这么多心,累死自己呢!” “无为而治,黄老之道,朕也想效仿!” “可事实却是,皇权到不了的地方,内斗反而更严重,哪怕一个乡,都会因为争水发生几个村的械斗,从而导致上千人死于非命的情况出现!” 朱厚熜随即看向这三位大臣:“你们说,是不是?” “陛下说的这个,臣深有体会,臣在南赣剿匪期间,就发现民匪不分情况很严重!” “很多百姓在本乡为民,在彼乡为贼的情况十分常见,臣因此请旨实行保甲制,让官府可以管到乡以下,才让贼灭民增。” 王阳明这时说起自己的实际经验来。 朱厚熜因而颔首,且看向王阳明:“那大冢宰既然亲历过地方,可知道为何会如此?” “以臣愚见,还是民不富所致。” “譬如,陛下说为争水而械斗之事,那是因为若不争必全村饥荒。” “民若富,自会知礼好仁!可使民富比使国富还难,眼下加征钞关税、免竹木抽分,就在于为使民减负而国用足才导致如此困难重重。” 王阳明回道。 朱厚熜知道王阳明的意思就是:大明百姓人均资源太少,才是导致底层互害互斗,乃至统治阶层也内斗严重的症结所在。 而人均资源太少…… 一是分配出现问题; 二是生产力长时间没有显著进步; 三是中华文明如今也没有了对外开发新资源的动力。 在朱厚熜看来,王阳明作为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能认识到民不富才导致让权分权不具备现实基础已经属于很不错。 甚至…… 王阳明愿意承认则也算是更加不错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很多士大夫往往会因为私心而选择装瞎当鸵鸟。 所以,朱厚熜在王阳明说后就非常高兴地笑着说道:“大冢宰说的很对,朕为天子,不求别的丰功伟业,只为三件事:富民、富民,还是富民!只要能富民,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 朱厚熜这话一出,费宏脸色顿变。 朱厚熜注意到了费宏的神色,也就问道:“元辅可有话要说?” “陛下既如此说,那臣请开海,非如此不能富民!” 费宏拱手言道。 王琼神色不悦地看了费宏一眼,然后说道: “陛下,臣也认为开海可富民,只是开海之前,需先加强禁海!” “怎样讲?” 朱厚熜笑着问道。 王琼道:“因为天下豪右与小民之诉求不同,小民望开海如望甘霖,豪右则多主张禁海,哪怕是沿海豪右也欲禁海,而可垄断海贸!” “所以,既要开海成功,需豪右也要支持开海才行,这样才能上下合一,使开海成为上下共同之呼声!” “而要豪右也支持开海,自然得让他们知道禁海对他们也不好。” 朱厚熜看向了王阳明:“王阳明,你是浙中望族出身,你说说,王阁老所言是否有理?” “陛下,正如王阁老所言,家乡小户希望朝廷官府开海,这样就不用在出海后担心官府当贼寇视之而被肆意盘剥了!” “而大户自是多希望朝廷官府禁海,这样想出海的百姓就只能托其庇护,使得大户可以坐享其成。” “所以,朝廷要想真的开海成功,也的确需要先以加强禁海为名,严厉打击走私,让闽浙豪右发现禁海对他们也没有好处,让他们也不得不呼吁朝廷开海。” “好在陛下英明,以应对佛朗机之威胁的名义,广造战船,如此,也就有了以禁海为名、严厉打击走私的条件!” 王阳明想了想回道。 朱厚熜则站起身来,又问道:“朕做过统计,南直、湖广等地籍贯的官员都要求加强海禁,是吧?” “回陛下,是的!” 费宏这时回道。 朱厚熜就道:“既如此,那就从了他们的意,再遇到他们上疏请求加强海禁,就多加褒奖采纳!多选这些主张加强海禁的官员去沿海任职。” 费宏和王阳明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看向王阳明:“大冢宰最近有上本乞休归假,以伺病重老父是吧?” “臣是有此意。” “还请陛下赐恩,准臣回乡尽孝。” 王阳明伏首拜地。 朱厚熜挥手道:“那朕就准了!” “谢陛下!” 即便这是王阳明和朱厚熜早就达成的默契,但王阳明此时还是忍不住泪从眶出。 “朕还知道你还想讲学,正好,你回乡后,就趁着朝廷加强海禁的期间,借着讲学之机,为开海呼吁一二,另外,浙江的观风整俗使,你就从你的门人中荐选一名,让他助你在浙江,与奉旨在浙江加强禁海的官员斗法!” 朱厚熜继续嘱咐起来。 “臣遵旨!” 朱厚熜一想到他得一边支持禁海一边又怂恿开海派闹事,主导起一场真真假假、纷繁复杂的戏,就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中华太大,人心各异,执掌最高权柄的人,有时候就得操弄人心,就得像个渣男一样,对禁海派和开海派都时用时弃,才能促成自己想看到的真正情势出现。 ------------ 第二百六十一章 皇长女无恙,有太医想进步! 王阳明拿到批准他辞官回乡的朱本后,就立即吩咐家人准备行李和采买回乡礼物。 眼下已是腊月初十,他自然很想在除夕之前赶回家,陪自己父亲过个年。 为此,王阳明在陛辞后,不待家仆采买完回乡的礼物,就先出了京,披着风雪一路南下,在路上也谢绝了所有门人故旧的邀约。 嘉靖三年的大明,基本上可以说是太平无事,也就秋季的时候发生了大同兵变,但到底是安抚了下去,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再有就是,运河和长江上的商队突然大量减少。 但这对百姓而言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有京师和北方诸大户,感受到丝绸棉布茶叶这些商货的价格在逐渐上涨。 正因为运河和长江上的商队大量减少,所以与往年由于大量商贾赶着北上倾销年货,而导致官道水路常阻塞不通不一样的是,一路南下的王阳明,也就发现他回乡的行程,畅通无阻了许多。 这让王阳明更加笑意满面,只觉满川白雪,让整个山河都壮丽了许多。 再一想到如今圣君在位,贤臣满朝,各惠民新政次第展开,自己也以天官的身份还乡,他的内心就更加满足,欣喜之色溢满眼眸,也就看山只觉山美,看水只觉水秀,乃至见人也觉其有盛世闲逸之气。 且说,朱厚熜在与御书房大臣就眼下新政要不要因为周太医的死选择放弃还是继续努力推行的事达成一致后,心境也安然了许多。 而在接下来一旬内,随着皇长女在服了刘应槐开的药后,逐渐开始退烧,最终彻底大愈,朱厚熜自是更加舒心。 为此。 朱厚熜下旨将被关押在诏狱里的一众太医再一次召了来。 在刘应槐等太医到了御前后,朱厚熜就看向刘应槐言道: “你的药很好,治好了朕的皇长女,朕不会食言,故对你加官三级,授你太常寺丞官衔,赐国子监世荫。” 刘应槐忙拱手谢了恩,眼含热泪。 朱厚熜则看了一眼跟着刘应槐身边的太医们。 这些太医们都对刘应槐流露出艳羡之色,其中,年已古稀的太医院院使杨立更是抬起眉头,眼眸微微转动起来。 “有功者,朕一向不会吝啬于奖赏之事。” “治好朕的皇长女是有功,当赏;而若你们中间,谁能提供周太医被毒杀的线索,立了功,朕也会不吝奖赏!” 朱厚熜也就在这时继续道。 “陛下,臣有话要说。” 突然。 太医杨立在这时开了口。 朱厚熜看向了他,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臣想说的是,院使陈公在诏狱里对我说,刘太医治皇长女的医案其实并不对!” 杨立回道。 朱厚熜微微一怔,随后问道:“你们不是都说刘太医的医案没有问题吗?” “陛下,按照陈公的话说,刘太医的医案是没有问题,但还没到最完美的地步!” “因为陈公说,刘太医这医案只能治一时之热毒,不能彻底去根。” “臣想一想后也觉得有理。” 杨立这时回道。 朱厚熜看向了太医院使陈宠:“陈宠,你真说过这话。” “回陛下,臣是在牢里私底下对杨公这么说过。” “臣不知道刘太医是不是不知道小儿因时瘟发热,需再添几味治脾的药,才能防将来再轻易犯外邪,所以没有添治脾的药。” “但臣祖上七代皆以小儿科擅长,故祖训说,小儿感外邪必伤脾,脾虚生痰,上贮于肺,致肺之清肃失司而发为咳嗽;” “故若是臣开药,必会治脾。” 陈宠这时回答后,就问着朱厚熜:“请问陛下,皇长女现在虽已痊愈,然是否夜间还是会时而咳喘?” 朱厚熜点首:“夜间的确有咳喘。” 说着。 朱厚熜看了一旁的刘应槐一眼,却见刘应槐已汗如溢雨,看向杨立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冷厉如刀。 “刘应槐,他所言可是真的?” 朱厚熜问道。 刘应槐没有应答。 朱厚熜声音加大了些:“刘应槐!” 刘应槐这才回过神来,跪在了地上,叩首后,就颤颤巍巍地回道:“臣医术不及陈公,请陛下治罪!” 朱厚熜听后看向了陈宠:“在当时,你为何不说?” 陈宠忙也跪了下来,叩首后,就欲哭无泪地说道:“臣有罪!臣是因为怕得罪刘太医,所以就没敢说出心中的实话。” “为什么怕得罪他?” 朱厚熜问道。 陈宠瑟瑟发抖起来。 “说话!” 朱厚熜语气森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陈宠忙战战兢兢地道:“因为刘太医在外朝清流有很多世交亲友!不少都是臣惹不起的人物!” “陛下,陈公虽然医术精湛,但素来胆小怕事,弘治年间他还是医士时,就因为怕得罪吏目钱益,主动请将御医之官转授给钱益。” “所以,陈公没有说错,这刘太医的确在外朝清流有很多世交亲友!” 杨立这时帮着陈宠回答起来。 朱厚熜现在笑了笑,看向杨立:“那你觉得刘应槐所开药方与陈院使不同的原因是什么?” “回陛下,自然不是刘应槐医术不精,而是他故意为之,因为他家也是世代行医,不可能不清楚。” 杨立这时回道。 刘应槐这时忙叩首道:“陛下,臣没有!” “你别说话!” “朕让你说话了吗?!” 朱厚熜叱喝着刘应槐。 刘应槐只得闭嘴,看向杨立的眼神也更加狠辣。 朱厚熜这时则继续问着杨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他为何故意这样做?” “回陛下!” “只有皇长女的病一直不能完全好,时不时地再犯,他才能一直靠此立功,这与边臣养寇是一样的道理。” 杨立回道。 朱厚熜又问道:“你为何这样认为?” “因为御医周太医就是他害死的!” 杨立突然一脸郑重地抬头,看向朱厚熜回道。 刘应槐这里则是再次叩首,一头撞在金砖上,回道:“陛下,臣没有!” “陛下,臣没有污蔑,臣亲眼看见他在周太医中毒前的一天,一个人去了周太医的值房,还鬼鬼祟祟的。” “臣当时只以为他只是如此寻常一样去向周太医请教医术,但臣在得知周太医被毒杀后,就不得不有所怀疑,怀疑是他所为!” “臣之前没有说,是因为也不敢相信这跟周太医被毒杀有关,但在陈公告诉臣,刘太医对皇长女用药似有私心后,臣就不得不开始怀疑起来,且陛下现在既然又让臣等举出可疑线索,臣自然要和盘托出,把所看到的线索告诉陛下。” 杨立毅然回道。 他现在真的很想进步,因为皇帝是真的会给立功的太医封美官。 刘应槐这里则红了脸,忙对朱厚熜继续否认道:“陛下,臣没有害周太医,杨立是在诽谤臣,他在诽谤臣啊!” “既然有人举证,那就让锦衣卫去查一查。” “如果没有,朕自会还你清白!”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张镗:“立刻,派人去搜查刘宅,看看有没有可疑之物!顺便把杨宅也查一查,以证其有没有污蔑!” 张镗拱手称是。 杨立抿紧了嘴唇。 刘应槐这里则又看了杨立一眼,恨意极大。 朱厚熜则在下旨后对这些太医说:“现在真相还未大白,你们就先去便殿待着,但陈太医还是留在这里,去给皇长女重新诊治!” 说毕。 朱厚熜就看向陈宠:“朕再问一遍,你真确定刘太医的医案有不足之处?” “臣不敢撒谎欺君!” 陈宠回道。 朱厚熜颔首:“如果事实如你所料,朕就将功折罪,不计较你之前隐瞒实情之罪,但如果不是如此,让皇长女有了闪失,那朕只能将你明正典刑!你可明白?” “臣明白!” “臣有罪,臣愿将功折罪,若皇长女不能彻底见好,在十日内还犯外邪发热,臣就是被千刀万剐也不冤!” 陈宠忙叩首回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朱厚熜接着便挥手让太监领陈宠去了坤宁宫。 锦衣卫这里则在接下来立即去了杨宅和刘宅。 大约在当晚戌时,张镗来向朱厚熜汇报说: “陛下,臣等没有在杨太医家里发现可疑之物,而是在刘太医家里发现白色粉末,不知为何物,但在试喂于牢中老鼠后,老鼠立亡!” 朱厚熜听后沉下了脸,吩咐道:“把那些太医带过来!” 不多时,杨立和刘应槐等太医再次来到了御前。 朱厚熜免了他们的礼,接着就肃容而问: “锦衣卫没有在杨太医家发现可疑之物,的确在刘太医家里发现可疑之物!” “刘应槐,你作何解释?” 问后,朱厚熜看向了刘应槐,且挥手让人把刘应槐拿下。 刘应槐这时已嘴唇发白。 而杨立则是冷笑不已。 刘应槐也注意到了杨立的神色,不由得就朝杨立大骂起来:“你这该死的老货!王八蛋!你仗着自己没有子女不怕得罪他们,见皇帝授美官就心动了,就敢害我!!” ------------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这是犯了大忌!必须严惩! 刘应槐最终还是被锦衣卫摁在了地板上。 朱厚熜站起身来,看向刘应槐:“看样子,周太医真是你所害。” “告诉朕,你为何要害周太医?” 朱厚熜眸色冰冷地问道。 刘应槐也抬头看向朱厚熜,眼里充满了渴望。 “陛下,说出来能换一条人命吧?” “说!” 朱厚熜未置可否。 刘应槐则没再敢问,只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们是为了让我成为陛下最信任的太医!” “你说的他们是谁?” 朱厚熜沉声问道。 “说出来能换一条人命吧?” 刘应槐又满眼渴望地问了一句。 朱厚熜没有点头,只淡淡道:“说!” 刘应槐道:“只知道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运使李旸派人来见的我!” “还有别的人吗?” 刘应槐摇头:“臣,罪臣不知道。” “不知道?” 朱厚熜呵呵一笑。 刘应槐一脸焦灼不安道:“臣真的不知道了!他们只是以李旸的名义给臣寄了封信,让臣杀了周太医,成为陛下最信任的太医!说若臣不照办,家父当年的事就要被他们翻出来重新提一提!” “你是真不知道?” 朱厚熜问道。 刘应槐道:“真不知道!” “朕不相信!” 朱厚熜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杨立:“你立了大功,朕加你官衔为通政司右通政,赐国子监监生世荫!” 杨立大喜,忙跪下谢了恩。 接着。 朱厚熜就对张镗吩咐道:“把他押下去,其他太医都放回归家,他们家人应该担惊受怕很久了,但刘家的人要继续严密看守起来!” “另外,立即派人去拿两浙转运使李旸!” 张镗拱手称是。 …… …… “刘应槐和陈宠没有被放出来!” “难道真出了差错?” “快去禀告老爷!” 躲在一处茶楼内,看着皇城方向的几个家奴嘀咕了起来。 不多时。 这些人就离开了茶楼,混入了络绎不绝的市井百姓之中,如雨滴落入了大海。 彼时,正被押去诏狱的刘应槐也的确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为此,他还看向了张镗:“听闻缇帅与清流走得很近?” 嘭! 张镗直接一拳捣在刘应槐腹部。 刘应槐整张脸顿时扭曲了起来,疼得额头冒汗:“为何打我!” “因为你害死了周太医!他也是我们王府旧人,不只救治过皇爷,也救治过我们!” 张镗丢下一句话后就吩咐人把刘应槐押去了审讯室。 刘应槐一脸错愕,随后明白过来的他,就不由得哭丧着脸道:“怎么就遇到了这么有心机的陛下呀!”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朱厚熜很庆幸太医院中果然还是有想进步、贪图高官厚禄的人。 否则的话,他还真一时没那么容易查出毒杀周太医的凶手。 当然,朱厚熜也清楚,对自己推行的新政不满的群体,本身也不是什么严密的组织,只要自己略微用点威逼利诱的手段,就会有倒戈献功的人。 这不是朱厚熜本身多厉害,而是皇权让他的一些心机手段产生了更大的效果。 谁让他是皇帝呢。 他可以给人高官厚禄呢。 而也正因为他是皇帝,利诱之同时,朱厚熜没打算轻易放过敢暗害周太医的人。 毕竟害他身边人这事性质很严重。 所以,严惩自然是严惩的。 但严惩之余,如何进一步从制度上避免太医不敢乱来,是朱厚熜需要认真考虑的事。 按理,大明的太医制度是很完善的。 大明的开创者——朱元璋,在对御厨、御医这方面的防范还是很小心的,所以,他设计的太医制度,不可能没有想到防范太医乱来这一层。 而历史上,明朝一些皇帝误诊事故很多也的确皇帝自己带头破坏制度有关。 宪宗信术士以丹药治病,孝宗不让太医面诊就让太医开药且不提,明末皇帝朱常洛甚至直接用大臣所献的“灵饮露”来治病,结果导致腹泻不止,可谓是过于草率。 所以,朱厚熜要如何进一步完善朱元璋留下来的太医制度,还得细细斟酌。 而周太医被毒杀的这事,也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且说。 内阁首辅费宏在御书房听到皇帝亲口说了这事后,就将自己门人礼部尚书吴一贯和同乡工部尚书童瑞请到了家里,掸袖怒声说: “他们真是太大胆了,为了阻止新税政,竟然连陛下身边的人都敢害!” “把陛下逼成不作为的天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费宏说着就坐了回去,且看向了二人。 “这都是被奸臣张孚敬等逼的!” “如果不是他进言要改革钞关税,谁会用这种办法?” 礼部尚书吴一贯先说道。 工部尚书童瑞也跟着附和道:“没错!勋戚没有阻挠成功,这些人自然得铤而走险,而采取别的措施,争取让陛下早日失去支持张孚敬等人的底气!” 彼时。 吴一贯又问着费宏:“元辅可知道陛下对此是什么反应?” “陛下何等英明之君,自是明白了这里面的利害,为此,还在我们面前说这次是真的触及到了他的命门。” 费宏满脸严肃地言道。 吴一贯颔首,一脸期待地问:“这么说,陛下有意妥协,不再用张孚敬之策?” “陛下会不会妥协,还是得看罢市的情况怎么样。” 费宏淡然回道。 “元辅的意思是,罢市还得让他们继续做?” 吴一贯又追问了一句。 费宏道:“当然!” 吴一贯不由得张口欲言,但又把话憋了回去。 童瑞这时倒忍不住开口道:“可京师丝绸棉布的价格越发高涨,而南边的货物一直放在库里不北上发卖,也不是个办法啊!很多富商都快等不及了,嚷嚷着认了这新钞关税,各地官府缙绅已经快弹压不住。” “必须坚持住!” “因为陛下已经开始对张孚敬这些人不满了,比如跟张孚敬走得近的王阳明很快就要辞职回乡了。” 费宏说道。 吴一贯和童瑞听后皆难掩喜色地看向费宏: “真有此事?” 费宏颔首:“已经批红了,过几日,你们看到《邸报》就会知道了。” “如此说来,我们是该坚持住!” 吴一贯笑着说道。 童瑞也忙向费宏拱手:“元辅放心,我会明言告诉他们,哪个地方的缙绅要是受不了眼前的一点损失,不肯坚持罢市,工部就会认真审核哪个地方的工程!” “这样很好!” 费宏笑着说了一句。 这时,吴一贯又向费宏请教道:“张鹤龄和张延龄已经带了大量银元去了江南,元辅对此可有良策教天下缙绅?” 童瑞跟着颔首:“许多缙绅为此惶恐不安,也向我陈诉心中不满呢,问朝中君子为何就不能堂而皇之的治其罪。” “损点利就跟要拿他们的命一样,发牢骚,怨天尤人,可他们懂什么!” “我们这些朝臣又不是给他们当官!” “张家那两国舅,不说别的,那是先帝的亲舅舅,更是孝庙内弟,当今昭圣皇太后的胞弟!要尊大宗,那这两人就得礼敬着!” “所以,别说朝中君子不能治其罪,就是陛下治其罪,我们也得为他们求情!” “至于两国舅要夺利于民,他们完全可以劝乡人不去贷嘛!” 费宏说道。 “我们明白了,这事只能让缙绅们自己去劝乡民们别贷他们的钱!” “没错,今天就到这里吧,老夫还有别的事呢!” “那我等告辞!” 而在吴一贯和童瑞离开后,费宏就将自己的侄子费懋中叫了来: “你以我的名义,给家里写一封信,让他们把家里所有的现银都拿出来,去江南各府购买棉布绸缎这些,去湖广买粮,买的越多越好!对外就说是要卖到西南各土司那里去!” “另外,再托人去清江浦造船厂买船,先买一千艘五百料的,至于买船的钱,就拿家里的田产和纸坊等产业做抵押去张国舅那里借,借的越多越好。” “另外,让家里人买船的时候顺便去跟沿途运军搭上关系,多招募一些他们当中有不肯留在运军的人。” 费懋中听后颇为好奇地问道:“叔父,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我费氏更大的富贵!” “当然,也是为国为民!” 费宏回道。 费懋中听后越发好奇:“叔父,侄儿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将来会明白的。” 费宏微微一笑,说着就又道:“现在,你只需清楚,这是对我们费氏而言,错过了就很可能不会再有的恩遇良机!” “恩遇良机?” “没错,知道魏国公、定国公这些家族吗?” “知道!他们是大明朝真正常葆富贵的家族。” “我们费氏要是抓住这次机会,也会成为这样的家族,毕竟你叔父我现在是首辅,我们费氏又是铅山巨族,有这个向陛下献忠心的机会!” 费懋中也没再多问,忙拱手称是。 而费宏则在接下来,奉旨拟了请设供销铺的密揭。 朱厚熜在收到这密揭后自然予以批准,且令其入宫觐见。 “有个事,朕一直想问你,闽地豪族侵吞东莱金矿一案,你和王时中去查的,你到底是有没有查到关于太傅的罪证?” ------------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这就叫公忠体国,必须用刚明酷吏! 费宏微微拧了一下眉,心里把王时中狠狠地问候一遍,随后就看向朱厚熜,答道:“回陛下,确有查到。” “这个老货!果然不老实!” 朱厚熜听后直接骂了一句。 虽然,皇帝骂的是杨廷和,但费宏有一种皇帝是在骂自己的感觉,不由得要对号入座,故垂下了眼睑,没敢再直视天子。 接着。 朱厚熜又问着费宏:“那这罪证,你是怎么处置的?” “臣一直留着,唯有总宪王公知道,因不知道陛下想不想知道,故未说于陛下知道。” 费宏回道。 朱厚熜颔首,随后拿起费宏的密揭来:“为何这么快就上密揭请设供销铺?” “臣不敢瞒陛下,因为臣让朝中反对加征钞关税者,继续鼓动缙绅罢市,所以就不敢在请设供销铺的事上拖延,而误民生。” 费宏回道。 朱厚熜听后站起身来,走到了费宏身边来: “这可不是你费阁老的为人!” “为什么这样做?” 朱厚熜这么说后,费宏就拱手回道: “因为朝廷和陛下都需要借此机会挣一笔钱!” “朝廷自是好多还一部分兴明银行的债务。” “陛下则是能借此补偿身边人的损失,毕竟加征钞关税也会影响内臣的营收,给些恩惠,也能减少宫怨,利于陛下后宫安稳。” “再有!” “皇长子和皇长女先后发烧,宫人们想来也辛苦不少,也需要陛下多给些赏赐,才能将来在照顾我大明皇嗣这事上更尽心。” “另外,臣愚以为,也该让那些因为一点小利受损就跳脚的缙绅吃一次大亏!” “所以,臣一边让他们继续罢市,但一边已经让舍侄写信,发动忠于朝廷的缙绅富商出力,解决罢市带来的不利局面。” “总之!” “臣这样做,也是为国本为陛下欲富民之大计,才这样做。” “臣身为首辅,有些陛下不能做需要臣去做的事,臣自然得去为陛下做了,不然就对不起陛下的厚恩!” 这话从费宏口中娓娓道来的时候,朱厚熜已频频颔首,他知道这就是王琼说的漕运由官运改商运后产生的改革基础。 而这个改革基础就是身为首辅的费宏带头背叛天下缙绅。 当然,核心驱动力虽然是利益的交换,但明面上,费宏说的自然是大道理。 朱厚熜也选择相信这样的大道理。 毕竟,所谓文明程度高就是把“吃人”这件事变成更高雅一些,更符合仁义道德一些。 何况,接下来被吃的人,不是平民百姓,而是企图罢市以挟朝廷的天下缙绅富户。 朱厚熜也就很愿意相信费宏的这套大道理说辞。 “知道什么叫公忠体国了吧?” 朱厚熜看向了黄锦,抬手指着费宏,问了一句,随后就自问自答道:“这就叫公忠体国!” 费宏垂下了首,受了朱厚熜的这份夸赞。 作为仕宦数朝的老臣,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这么尽心为国,但厚着脸皮认下一个自己公忠体国的赞誉的本事还是有的。 何况,他自问也的确一直考虑着皇帝的需求,考虑着国家的利益。 黄锦微微一笑,不由得瞥了费宏一眼,眸里满是敬佩之意。 毕竟,费宏考虑了他们这些内臣的感受,比很多只会鄙视内宦的文臣强了不知多少。 “王阳明辞官回乡,就让吏部左侍郎贾咏署理部事吧,告诉他,供销铺的官,务必要让清廉刚明的人去干,朕不希望官营的铺子真因为吏治的问题出现差错!” 朱厚熜这样说,算是默认了费宏的做法。 费宏内心自然是欣喜不已,忙拱手称是。 接下来。 费宏也就奉旨约见了吏部左侍郎贾咏,还将让他暂暑部事的谕旨给了他:“陛下的意思,要务必选清廉刚明的人负责供销铺。” 贾咏会意,便笑着说道:“素闻元辅有识人之明,不知哪些人清廉刚明,还请元辅赐教。” “公既然如此问,那老夫就妄言一二,别的不说,户科都给事中熊浃就算得上是清廉刚明。” “再有就是大理寺左寺丞刘源清……” 费宏略举了几个人的名姓后,贾咏就一脸愕然而问:“元辅怎么来真的?” 费宏这时端起茶来,呷了一口,笑着问:“什么叫来真的?” “这几个都是油盐不进的家伙,别的不说,就说那个熊浃,他是真不通人情的酷吏!” 贾咏说着就左右看了看,然后对费宏低声说: “据下面的人说,他在崇文门收税,是真的按旨意来,没有收小民的税,所以各部院到内阁,乃至内廷二十四衙门,也就都没收到崇文门的孝敬!” “但凡明白一点的官员都应该清楚,该登记的税那是应该归到库里,虽然圣旨说税银不足一银元的钞关税不予征收,但应该继续征收,最多减个一两成,小民就自会高兴而不会闹,何况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去闹,而这继续征收的税就是上下的常例收入!” “可他偏偏不这样做,严格按照圣旨来,这样糊涂的官,就算因为皇帝信任他罢黜不了,也该把他升到别的衙门去,哪有继续让他在这种涉及钱粮的衙门当差的道理?” 啪! 费宏把手里的一盏茶,重重地往贾咏面前的几案上一拍,拍得茶水飞溅。 “贾鸣和!” “你别忘了,你是翰林出身,还是正德朝的经筵讲官,将来很可能要入阁为执政的人!” “你这样的人,最不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上面,而是应该多把心思放在为国为民做更多实事上面!” 费宏申饬了贾咏。 神色非常严肃! 贾咏却张着嘴半晌没回过味来,待好一会儿后,才一咬牙,拱手作揖:“元辅教训的是,下僚现在明白了过来,作为清流,就该更加持正有公心才对!应该站在朝廷和百姓的立场去欣赏熊给谏他们,去拔擢他们,而不是挟私怀怨,如小人一般!” “明白就好。” 费宏说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贾咏则看着费宏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神色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但贾咏还是按照费宏的意思,举荐大理寺左寺丞刘源清为内阁学士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供销总铺,户科都给事中熊浃升为光禄寺少卿兼京畿道御史、掌京师供销铺总提调事。 且说。 在得知勋戚们在御前大闹而图谋阻止钞关新税政推行的事失败后,反对钞关新税政的权贵豪绅们就在一边逼迫太医刘应槐毒杀周太医给皇帝制造压力的同时,一边暗中进行着罢市活动,即不运粮和运其他大宗货物进京。 要知道,京师因为达官显贵多,驻军也多,又是九边各类军需品供应的中转站,所以各类商货的需求很大,是大明国内最大的内需市场所在地。 偏偏京师又居于北方,而大明富饶的物产主要集中在南方,所以,京师的货物不但需求大,然后还主要是靠南方供应。 而现在,南方不运货来,京师也就很容易因为需求大、供应少而出现物价飞涨的局面。 首先是粮食,其次是布匹,跟着连笔墨纸砚也跟着飞涨! “真是买不起纸了,这新钞关税征收得让我们这些国子监的穷官连自己买点纸写写文章笔记都不行了!” 国子监司业郭维藩从一书铺里出来后,就在遇到同僚翰林检讨陈寰后,对他抱怨了起来。 陈寰道:“纸涨价也就算了,现在粮食也飞涨,京师不知要添多少饥民,最怕的就是军士挨饿,那是要哗变的!” 陈寰说后就指着正好出现在眼前的一粮铺对郭维藩道:“你看,又涨价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得去兴明银行借钱买粮才能过年了!” “得上疏!” “向朝廷反应这一情况,不能为了新税政,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郭维藩言道。 陈寰颔首:“是得上疏,最好是劝朝廷收手,不要跟天下缙绅富商们斗,天下紧要物资在他们手里,朝廷除非不要规矩,纵兵为匪,拿刀去抢,不然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收到钞关税!” 两人因而也就在回到各自的家后就开始写奏疏。 与此同时。 在苏州浒墅关,户部主事韦商臣看着昔日繁忙河道萧条地只有几艘渔船过境,而大批商船只在数里外的文昌阁一带囤集,不肯过境,钞关这里的银柜因而到如今不少还是空的,也就十分焦急地对监税御史吉棠说: “风宪,钞关税这么少,今年朝廷会不会因而连我们的俸禄奖金也不会发了,这个年是不是不可能好好过了?” “奏疏我已经加急递上去了,你们先去劝劝那些商船,让他们过境,真要因为罢市,让北方乱了,对南方也没好处!” 吉棠也一脸愁眉不展地叉着腰在关道上一边走一边说道。 韦商臣倒真的来了文昌阁这边,主动向这些富商巨贾拱手作揖,把姿态放的很低,而劝这些富商巨贾过境。 “过不过境,我们只听上面老爷的吩咐,别说你们钞关来劝,就是抚按来了,我们也不能听!” 韦商臣不由得脸色铁青。 “岳翁,看到这些奸臣这么跳脚,我就知道,他们罢市罢对了。” 同王鏊一起被起复为翰林侍讲而同王鏊一起进京赴任的王鏊女婿徐缙,在同王鏊一起经过浒墅关后,也不由得笑说了一句。 王鏊则拧眉说:“这不好!” “岳翁,这怎么不好?” 徐缙不解地问道。 而在这时,两人就看见有大量船南下,还挂着“费”字灯笼,在暮霭中特别醒目。 王鏊便拧眉问徐缙:“那是费阁老家的船吧?”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宰辅门第又如何,谋国者不只一位! “我们是铅山费家的,奉老爷的命,让我们来江南买布绢等货。” 费宏之子费懋良在王鏊请他来见,且问他来苏州的缘由后,就如实回答了起来。 王鏊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就让徐缙陪着费懋良下去了。 而他自己则再次看向了浒墅关文昌阁方向。 此时的浒墅关文昌阁方向,停驻在这里的商船们,见有人来买货,说要卖到西南去,就都在请示自家老爷后把货物卖了出去。 其实…… 他们的货物积压在这里越久,对他们自己的损失也越大,而且眼看就要过年,所以都想赶紧变现还款后好回家过年。 即便是沉得住气的,因见出货价给的越来越低,抢着要卖掉销货的商人越来越多,也都最终沉不住气,选择了降价卖掉。 于是,费氏的人没多久就买了大量的货物,还不得不先派了载满货的船北上,从新过境浒墅关。 吉棠和韦商臣等税官见此自然是高兴不已。 “还是费阁老家识大体,没有因为新税政就不来做买卖了。” 韦商臣为此笑着对吉棠说了一句。 吉棠则问着一刚交完税银还没走的费家老仆:“我看贵府这次进的光丝绸就有五十余万匹,西南各土司能吃这么多货吗,这应该就京师权贵吃得下吧?” “这我哪里知道,老爷只让我们把家里的田和纸坊都做了抵押,让我们能采购多少货就采购多少货!” 这费家老仆回答后,就道:“还请贵关给完税凭证,我们还得赶着去呢!” 吉棠便忙给了完税凭证,并看着渐渐装满的税柜,但依旧对韦商评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 …… “真是匪夷所思,费铅山这老贼,他这是要彻底背叛天下缙绅!” 徐缙也在这时来到王鏊这里说了一句,且道: “岳翁,我让我侍女从费懋良口中套出了真相!” “原来,他们费家带头向寿宁侯和建昌侯借了银子,用的是他们费家所有的田地产业做抵押,包括祖宅,而他们借这么多钱,也不是为了订货去西南发卖,而是要北上,去京师做买卖!” “为此,他们买了大量的新沙船,让清江浦那边的张孚敬得以把大量次等木料卖掉,回钱后就可以做造更多的大战船!” “不要生气。” “费铅山这也是谋国之举。” “我们该称颂才是。” 王鏊在听徐缙这么说后,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了起来。 徐缙道:“可是乡人们亏损太大了!本来运进京可以卖一两一匹的绸缎,现在几乎是打对折卖给费氏和他的乡人们。” “是很亏!” 王鏊回了一句,就叹气说:“但也没有办法,江南的民意到底是不能代表天下民意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缙问道。 王鏊看向徐缙,笑道:“没有办法,人家这是阳谋,你就算猜到了真相,也得憋在心里,还得赶紧先把自己的货卖给他们,不然晚了就不是这个价了!” “难道就坐以待毙?” 徐缙问了一句。 随后,徐缙又摊手道:“关键是,我们南直才捐了两百万元银元给朝廷,现在要是再亏损一大笔,明年很多驿丞、典吏的位置就得让出去了,毕竟我们没有那么多告纳银了!” 嘉靖朝的大明,虽然已经在东南开始推行基层官吏由考选任命的制度,但因为才推行没几年,再加上两京吏部也存在着阻力,所以天下大部分的基层官吏和收税粮长还是以告纳任命为主,也就是地方大户出钱买官的方式为主。 南直最为富庶,自然就在京师部院衙门和天下各州县官衙和布按三司等衙门买了最多的胥吏,也就对天下有最强的控制力。 而现在…… 正如徐缙所说,如果南直的经济损失太严重,就会意味着要把控制天下各官衙的权势让给别的乡党。 对于一个地方的士族而言,在地方上有多少基层官吏是自己人,和在朝中有多少高官是自己人一样重要。 前者关系着自己主张的政策能否得到执行和能否给不利于自己的政策造成多少阻碍,后者关系着自己能得到多少来自最高层的信息量。 为了能让自己南直有个人入阁,成为执政,南直士族花了大价钱,才让天子点了王鏊为大学士,而成为南直士族中最有权势的官员,王鏊自然也就有责任为整个南直士族的利益考虑。 所以,徐缙这么焦急,王鏊心里也很急,但他还是劝着徐缙: “先别急嘛!” “我早让你要学会养气,你不信,结果现在遇见这么个事就慌了神,如此将来还怎么去在朝堂上跟那些更厉害的奸人斗争?” “岳翁教训的是,小婿也是关心则乱,还请岳翁赐教!” 徐缙忙拱手作揖道。 王鏊则笑道:“你其实没有说错,我们就该坐以待毙!” “岳翁为何如此说?” 徐缙大吃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 王鏊道:“只有这样才能让陛下满意,另外也能让乡人们长长记性!” “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些乡宦巨族根本就决定不了乡人们的选择,也对抗不了朝廷。” “我们与古时的世家不能比,有时候对抗朝廷,那也是被乡人们逼的,人家既然投献在你名下,你总得庇护,你不庇护将来你门第不兴、子孙落败时,就会无人相助。” “但是,为他们对抗朝廷,往往遭殃的又只会是我们,比如哪怕只是在铨叙科举上卡你一下,就能让你难逃厄运!” “你就算是宰辅门第又如何?” “只要连续三代没有官宦在朝,那也照样可以迅速败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甚至昔日投献的乡民,也会反过来落井下石!” “所以,如今乡人们能因这个大亏明白,很多时候不能只考虑自己那点好处,能为朝廷为天下安宁多想一点,我们这些为官做宰的也就不会那么为难,也用不着在朝廷和乡党之间左右支绌,整的人不人鬼不鬼了。” 王鏊说后,徐缙也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王鏊这时又说道:“虽说是坐以待毙,但也不是说什么都不做。” “岳翁的意思是?” “你以我的名义,给余姚的谢少傅、在淮扬分田的大司农孙钟祥(孙交)写信,劝他们也为新政尽一份力,向费阁老一样。” 王鏊吩咐道。 徐缙愕然不已:“一家吃我们南直不够,岳翁还要多请几家来吃?” “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只盯着自己乡党的得失,而用点心思从朝廷从天子的角度看?” 王鏊瞅了徐缙一眼,语气略微有些严厉地问了一句。 徐缙则蹙眉思索道:“从朝廷从陛下的角度看,那这样一来,就不只费家一门忠良,而是好几门忠良,这样天子就不会独恩费家?” “正是此理!” 王鏊回道。 徐缙道:“人未有不利令智昏者或意气用事者,设若他们不愿意向朝廷妥协,同费铅山一样支持新政怎么办?” “可至少我们为朝廷劝了!” “我们既已蒙恩起复,就该为朝廷想一想,也该让天子看见我们的忠心。” 王鏊回道。 “小婿明白了!” 徐缙拱手而拜。 王鏊则道:“既然你那侍女很讨费公子的喜欢,就认为义女,送到他家吧!” “是!” “另外,也给本乡的大宗伯去封信,告诉他这一切,让他别被费铅山这个小人给骗了!” …… …… “我们被费铅山这老贼给骗了!” “原来天子和内阁早就议定要设供销铺这种官店来平抑物价。” 京师,吴宅。 吴一鹏拿着手里的《邸报》,对工部尚书童瑞说了起来。 工部尚书童瑞则看着外面新开的一家铺面,皱眉说:“难道费铅山真愿意为了赚朝廷官店的钱,出卖天下缙绅?” “不是没有可能,他素来贪财,但去问问他是最好!” 吴一鹏站起身来,说着就道:“问他到底是在骗我们,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应该去问问。” 童瑞跟着说道。 …… …… 且说,朱厚熜这里,在看到了国子监司业郭维藩和翰林院检讨等递上来反应罢市导致京师物价飞涨问题的奏疏后,也看到了浒墅关监税御史吉棠等急递来的关于罢市导致钞关税收大量减少的奏疏。 为此。 朱厚熜便对御书房的大臣们说:“京城的清流们纷纷上疏,说京师物价飞涨,饥民日增,供销铺和粥厂开设得如何?” “回陛下,刘源清、熊浃和顺天府官吏已经在陆续开设。” “所以,陛下不用太过担忧。” 费宏这时回了一句。 朱厚熜颔首:“钞关税据反映大量减少,看样子这是真不想让朕过个好年!” 说着。 朱厚熜就把手中的奏本往案上一搁,一脸烦闷地站起身来。 “也请陛下勿忧。” “运货进京的事,他南方人不愿意干,我们北方人愿意干!臣已号召乡人出资南下,购粮购布购盐,不日就会有大量商船过关。” “底下的人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哪里知道实情。” 王琼则这时先回道。 费宏顿时朝王琼瞪大了眼。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臣只是天子的门生,妄为清流! “陛下!” “南方人也不是全都不忠不义,臣也已劝亲友买船买粮买布。” “等朝廷的库积之货通过供销铺出完,差不多就是大批货物到京之时!” “那时,各钞关自会赋税大增!” “同时,漕运也因此不会再被南直控制!” 朱厚熜听后心情好了不少,且点了点头: “很好!” “朕看今日天气不错,大雪初停,晴空朗照,你们陪朕一起,着便衣乘寻常马车出去看看,看看供销铺有没有解决京师物价的问题,顺便看看民情。” 朱厚熜接着又说了起来。 费宏和王琼拱手称是。 待朱厚熜和费宏、王琼二人于西长安门出来时。 朱厚熜就看见整个偌大的西长安街,家家挂满了红灯笼,亭台楼阁藏于青砖高墙内,时不时地就向外面传出丝竹管弦之声。 与此同时。 着便衣的锦衣卫也如出巢的蜂群一样向四处散开。 骑马的更是先出了西长安街,在街口四处凝神张望了一会儿后,才去了别处。 更有暗卫已经提前去了西长安街口和宣武门内大街的许多茶楼酒肆上,临窗审视起了周围,甚至有拿着单筒望远镜,看对面暗卫用不同颜色旗帜为代码所组成的信息,而对自己屋内的校官说: “对面说没有发现异常!” “让他们再探!” “是!” 朱厚熜这里则隔着车帘,继续观览着外面。 西长安街住的都是达官显宦,所以还比较安静,看不见市井人物,除了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也听不见吆喝声。 而这些达官显宦们的家都有高墙遮挡,除了大门前的石狮子看上去很壮观,高台阶上的朱门颇为气派外,也看不到里面是怎样的富丽堂皇。 所以,朱厚熜也只能大致从外面了解一下,且朝右侧前方一处高楼广厦密集的地方伸手指了一下,问道: “这是小时雍坊,对吧?” “回陛下,是的。” 王琼这时先笑着回道。 朱厚熜道:“这小时雍坊都住了哪些显贵?” “回陛下,有英庙时的首辅李文达公(李贤),还有武庙时的首辅李文正公(李东阳)。” 费宏这时主动回道。 朱厚熜听后道:“难怪隔在高墙都能看见大量广厦高楼。” 王琼趁此主动走上前来,对朱厚熜说: “陛下,据臣所知,这李文达公传衣钵于李文正公,而李文正公则传衣钵于杨太傅,如今则是到了元辅这里,他们皆是国朝一代清流领袖,皆出自一门,最早要追溯到三杨辅国之时!” 王琼这话让费宏听后不由得眉头皱的更紧,便忙对朱厚熜说: “陛下!” “臣可没有接杨太傅什么衣钵,也不是什么清流领袖,臣能升为首辅,是蒙陛下的拔擢!若说臣是谁的门生,那臣也只能说陛下的天子门生!” “朕知道,王阁老今天的话也的确有挑拨之嫌!” 朱厚熜点首,且说了王琼一句。 王琼连忙请罪。 朱厚熜免了他的罪。 没一会儿,一行人就乘车来到了西长安街通向宣武门内大街的街口。 而一到街口,朱厚熜就已听见隐隐约约的吆喝声,也开始看见人流在宣武门内大街奔走着。 咔嚓! 朱厚熜甚至还听见砍头的声音。 循声一看,朱厚熜就发现一伙兵丁,在一处牌楼下,将几个被反手绑着的青皮摁跪在了地上。 另外,地上还有几个已经被杀的青皮。 而熊浃则正站在这里,对围观的人群喊道: “谁要是再指使青皮阻拦百姓来官铺交易,这就是下场!也不要给本官说,你们是背后都有谁,有本事就叫他出来认你们,给本官一个参他们的机会!”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 “好啊!” 朱厚熜倒是不由得感慨了一下,然后就问道: “最近的供销铺在哪里?” “回陛下,前面往南一百步,就是开在宣武门内大街的铺子。” 费宏这时笑着回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难怪都往南边奔走呢。” 不多时。 朱厚熜也乘马车到了这里,且让人把马车停在了监城司指定的停车位置,而他自己则和一众官员在马车里看着供销铺的情况。 此时,这家开在宣武门内大街的供销铺已经人满为患,铺外也排上了长龙。 因为临近过年,需要买粮买布买炭等各类商货的人多,再加上供销铺的价格也的确相对便宜,而出的货也都是官用乃至宫用的上等货,所以很多人都来买,上至达官显宦下至普通士民。 当然,只要碰上这种普通人都能占便宜的好事,除了会出现排队外,也会出现限购的情况。 朱厚熜就看见供销铺也已经挂出了限购牌子。 而越限购反而越激起京师上下民众的购买热情,所以,来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都怕来晚了,买不到这些来自国库和内库的这些因充作实物税上交来的货物。 “都他娘的是聋子吗,叫你们排队,排队,急什么!” 尽管,临时从天子亲军里调来充作售货员的军士们表现得非常霸道,不惜怒骂推搡,还是有很多士民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想早些买到货。 朱厚熜见此只是淡淡一笑,而当他看到买到货的百姓都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基本上都是推着车满载而归的情形时,更是欣喜不已。 因为这都意味着内库和国库都会赚很多银元。 毕竟,时下各类货物市价较高,尤其是奢侈品,而南方又没货来,也就只有朝廷可以赚这个钱。 朱厚熜也在接下来亲眼看见,不停地有大青骡拉着从太仓、天府等库里拉来的实物,进入了这些供销铺里,然后变成了一车车银元,被运回了库里。 朱厚熜因而都有些想要感谢权贵豪绅们罢市了。 “去看看粥厂!” 朱厚熜在看了供销铺的情况后,就提出要看粥厂,便乘马车来了城外。 因为粥厂就设在城外,所以,朱厚熜也就往城外而来。 由于京师乃天下首善之地,故而全国的破产百姓很多都会把逃荒的方向选择在京师,尤其是京师附近的破产百姓。 如此一来,每年京师年底都要增添不少饥民。 因为年底往往缺活干,很多新来的百姓也就容易成为饥民。 朝廷每年也就都要在京师设粥厂赈饥 今年也不例外。 何况,嘉靖三年辽东也的确出现了灾荒,所以还比往年增加了不少饥民,自然也得多设些粥厂。 粥厂自然是不盈利的,用的都是库存的陈粮和了沙子而煮的粥,成本消耗不大,这次国库和内库去库存所赚的钱,足以抵消这部分成本。 也因此,亲自抓着这事的户部尚书席书,有意对饥民更加大方一些,便直接请旨在京师城外每隔五十步设一粥厂,从京师到蓟州和通州的路上,每隔十里设一粥厂。 所以,朱厚熜在出城时,就看见白茫茫的雪地上炊烟密布,如整个京城的大地在呼吸一样,不停地冒着温暖的热气。 “等开春后昌化伯和玉田伯在扑买的西城荒地上建大量宅院时,就会用得着这些饥民。” “但还是要尽快协助镇远侯在朝鲜开矿,这样也能减少饥民往关内跑。” 朱厚熜已经发现这些饥民中不少是蒙人和女直人,也就对内阁大臣费宏和王琼如此说了起来。 两人颔首称是。 随后,朱厚熜就下旨回宫,费宏和王琼等也各自回了家。 而费宏一回家,就得知吴一鹏和童瑞下帖求见。 费宏便见了这二人。 “元辅,朝廷既设供销铺这样的官店,为何还要他们继续罢市?” “下僚着实不解,还请元辅赐教!” 吴一鹏先问了起来。 童瑞跟着说道:“是啊,这不是让天下缙绅吃大亏吗?” 吴一鹏继续追问道:“所以,元辅到底是存有什么心思,能否明白告知?” “老夫作为时刻不敢忘孝庙之恩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老夫让你们继续罢市,还不是因为知道朝廷在设官店后就会黔驴技穷!到那时,陛下通过开官店赚足了银子,天下缙绅也通过罢市让朝廷出完了积压的各类实物,张孚敬也造好了战船,然后就自然到了要撤废新税政、惩治奸党的时候了。” 费宏捋着颌下长须,似乎很有睿智地笑着说道。 “这么说,要让他们继续罢市?” 吴一鹏忙问着费宏。 “当然!” 费宏毫不犹豫地给了回答,且笑问道:“不破釜沉舟,怎么绝地求生?” “等到年后,朝廷库存的各类实物出的差不多了,待国库里大部分都是银元的时候,一切胜败就自然会见分晓,毕竟朝廷总不能让朝中官员军士真靠吃银元穿银元过日子!” 吴一鹏听后颔首:“那就听元辅的,等年后再看看!” “行吧,反正也几天就要过年了。” 童瑞跟着颔首道。 转眼便到了嘉靖四年的正月十五日元夕节。 吴一鹏这一天收到了王鏊的信。 而他一看完信,就呼吸急促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费铅山,费老贼,你妄为清流!” ------------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严嵩用清流的办法引导改革! 崇文门外的通惠桥上,吴一鹏和同乡徐阶看着通惠河上出现的大量帆船,脸色非常难看。 脸色同他们一样难看的还有其他权贵官绅。 因为费宏把他们都骗了! 在他们积极号召天下缙绅罢市的时候,他费家却暗地里与晋溪王氏、余姚王氏等担当起了给京师乃至整个北方九边输送货物的角色,把本该属于他们的钱给赚了! 而这里面,费氏自然是赚的最多的,因为其本钱最多,又底蕴最厚,能从南方买到更多的货。 “子升,你要记住!” “入了阁的人,除了本乡的人以外,都会变坏,都不可信!” 吴一鹏还因此沉着脸对年轻徐阶嘱咐起来。 徐阶郑重地点首:“晚辈记住了!” 说着。 徐阶就看了一眼正朝自己迎面而来的一艘大沙船上挂着的“费”字灯笼。 这让徐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当看见费家缴税也很积极,在经过崇文门税课司时,把早已准备好的银元大量搬到税课司时,他沉思得也更加认真了些。 随后。 徐阶就对吴一鹏道:“大宗伯,晚辈觉得,费铅山建言设供销铺,又让家人运货进京,原因可能不只是贪图贸易的钱,而是想夺走我们的漕运权,改运粮运货制度!” “因为,他就算贪财,应该也不至于只为一次的好处就得罪天下缙绅,而选择跟王琼等人狼狈为奸。” 吴一鹏听后眉头紧锁。 徐阶的话,让他也不得不认真思索起来。 “你说的没错!” 吴一鹏突然一脸恍然大悟地样子,附和了徐阶一句。 接着。 吴一鹏就喃喃自语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是啊,可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徐阶一脸凝重地目视着前方的城门。 吴一鹏这时却苦笑了一声,然后就顺着人流往桥下走去,说: “没有应对的办法,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天子!是社稷苍生!” 然后,吴一鹏就把王鏊的信从衣袖里拿了出来,且递给了徐阶:“你看看吧,这是震泽先生的信。” 吴一鹏只是叫了徐阶这个同乡一起来崇文门看情况,倒也还没有给徐阶看王鏊给的信,所以现在才拿给了徐阶看。 徐阶接过信后,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就抬头看向通惠河尽头的云翳天际,而感慨道: “震泽先生真是高瞻远瞩!” “没错!” “震泽先生是真君子,从来就不只想着一乡一族的私利!” “而也正如震泽先生所言,让乡人们再长长记性也好,有时候人教人,不如事教人,免得将来他们真以为花了两百万为震泽先生争得一个阁臣的位置,南直就可以从此对天下之利予取予夺,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然后对我们这些在朝为官的要求过高!” 吴一鹏背着手,笑了笑。 徐阶紧接着就回过头来,看向吴一鹏,而很认真地再次说道: “震泽先生和大宗伯所言,让晚辈受益匪浅!但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真的只能接受钞关税加征成功的现实,也接受可能漕运会大改的现实了!如此,乡人们的损失又要加重许多,真正是朝廷每一次改制,就必会损我南直一次利!” “所以,你要有进入内阁,乃至成为首辅的志向!” “只有这样,将来你才能真正的影响国策!” 吴一鹏突然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徐阶,很严肃地说道。 徐阶颔首,且忙拱手一拜:“晚辈尽力而为!” 吴一鹏微微一笑,随即就回过头来,看向了城门方向,道: “回去吧,在这里继续看他费家发财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 吴一鹏便和徐阶一起进了城,且选择了绕道从宣武门进,没有跟去崇文门跟纳税的商队打挤。 话说,正月的京师城比腊月还热闹,何况,今日还是元夕,所以,即便是宣武门,人流也很稠密,两人进城也就没那么快。 吴一鹏也因进城太慢,而在走走停停的同时,看向了别处,俄然,他就因看见大量粥厂,而对徐阶叹道:“陛下是真的爱民如子啊!” “是啊!” “可谓至德光昭,兆民欣逢!” 徐阶也看着城外大量结棚而居、而捧着碗喝粥的新流民,哂然一笑,眉宇间也不由得再次起了忧思。 …… …… “请朝廷杜绝夹带害军害民之弊,改官运为商运!” “请朝廷杜绝夹带害军害民之弊,改官运为商运!” “请朝廷杜绝夹带害军害民之弊,改官运为商运!” 而当两人进入宣武门里街后,就突然听见都察院外,站了大量士子,这些士子正在举着奏书,高声喊着要改官运为商运的内容。 都察院因而不得不出动了衙属兵丁,把这些士子围了起来。 其中。 都察院堂上官副都御史李钺也正皱着眉头问着这些士子:“官运夹带如何害军害民?” “因为势豪之家常伙同漕运将官逼运军多夹带重货,而不顾路上艰险,运军累得病倒无数不说,若有损坏还要运军赔补,岂不是害军?” “而势豪之家还会伙同运军沿途滋扰科索运粮民户,使民户不得不大量逃亡,以至于运河沿岸有大量抛荒之田,岂不是害民?” 这时,有士子毅然言道。 而同出来看情况的值衙御史刘麒,因而大怒:“放肆!太祖早有祖训,生员不得议政!尔等若不速速离开,本官定严惩不贷!” “我们不是生员,我们是孝廉!” 这时,有士子大声回道。 “那也不能妄议朝政,官军运粮乃是国策!岂容尔等肆意诋毁!” 刘麒说着就向李钺拱手:“都堂,下僚认为,当下钧命,将这些闹事士子全部扣押,革除功名!问其幕后主使!” 李钺沉着脸,没有说话。 而这时。 严嵩从后面一茶铺里,单手端着茶杯走了出来: “不可!” “我是右副都都御史、北直观风整俗使,我认为都察院要响应陛下的号召,要让人说话!” “人家既然来都察院上书,我们就该立即代为转奏!” 刘麒听后捏紧了拳头,怒目看向严嵩,没有说话。 李钺则对另一位值守御史任洛吩咐道:“那就把他们奏本收上来。” 任洛拱手称是,并来到了这些士子们中间,收起他们的奏书来。 徐阶这里在看见这一幕后,就对不由得吴一鹏说道:“没想到,他就是严分宜!” “此人不可小视!” “另外,此人也不能得势!” “这话,既说给我自己,也说给你!” 吴一鹏则突然严肃地对徐阶说了起来。 徐阶道:“可他已经得势了!” “那也要搬倒他!” “拿钱组织士子议论国策,好好的清流物议被他这么反着用,这简直是在践踏士林风气!” “你记住,只有不计较手段向上爬的小人,才会愿意用清流的办法对付清流!” 吴一鹏咬牙切齿地说道。 徐阶点首,且也能感受到这位大宗伯对严嵩的厌恶,明显超过了他对费宏的厌恶。 但对于徐阶而言,他其实很羡慕严嵩的升官速度。 再一想到如今费宏也以迎合皇帝的方式寻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这让徐阶对做官这事开始有了些新感悟。 他觉得严嵩其实也有自己值得学习的地方。 且说。 严嵩这里在见都察院收了士子们请改漕运制度的本后,就带着这些士子离开了都察院,而来到了京师灵济寺这里,对这些士子们笑着说: “都察院收了你们的上书,这就意味着改漕运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诸位也算是为天下那些受苦受难的普通运军和运粮民户做了一件大好事!” “为此,本官以观风整俗使的名义,给你们每人特批忠义酬金五十银元!” “副宪,学生是运军百户王宗之子,家父就是因为不堪忍受运军之累而上吊自杀的,故学生是真心愿意响应副宪号召,请求朝廷改官运为商运,让朝廷不再把运粮的负担只让军户来承担,而只让运河沿岸的缙绅和民户得利!所以,我不要酬金,只希望朝廷真的能改此制度!” 这时,一军籍士子王适毅然出列拱手奏道。 “我们也一样!” “是啊,我们请求改官运为商运,是真心觉得这个利国利民,并不是为了别的,所以拿钱感觉目的就不一样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们当做君子,不做小人!” 几个比较单纯的年轻举子跟着响应起来。 严嵩不由得笑了笑,他对这些士子的言语倒是有所感动,但同时也不由得问道: “诸位岂不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银元是你们应得的,也是必须得的,你们可以高风亮节,但是,如果真要为国为民做事,有时候该拿的就必须得拿,不然你们不拿,别人如何拿这种做忠义之事而所取得的利,那岂不是除真圣人,无人愿意行忠义之事了?这还怎么说动大多数愚夫俗人支持新政?” 严嵩这么说后,王适等才拿了银元,而其他士子也才跟着欢欢喜喜的拿了银元。 朱厚熜不久后也知道了请愿这事,且因此宣见了严嵩:“你做的很好!” “这都是陛下圣惠在前,臣才能轻易策动一些士子请愿。” 严嵩笑着回道。 朱厚熜则道:“但要继续组织人请愿,不仅仅是士子,还有百姓,特别是那些受苦于运粮之累而举家逃亡的军户,让他们去兵部哭诉,去户部哭诉,去都察院哭诉,要让这改漕运之制的事变成士意、军意、民意,不能让人觉得这只是朕和内阁的意思。” “是!” ------------ 第二百六十七章 问其九族,挫骨扬灰! 严嵩在这之后,也就真的按照朱厚熜的意思,组织起更多的请愿活动来。 而朱厚熜这里则召见了张镗,问道:“两浙那边来消息了没有,两浙转运使李旸抓到了没有?” “回陛下,还没有消息。” “倒是清流那边的翰林姚涞向臣投了帖,约臣今晚见面。” “臣请陛下示下。” 张镗回道。 朱厚熜想了想道:“去见他!” 说着。 朱厚熜就淡淡一笑:“居然这么久才来约见你,看来他们对你是真放心了不少。” “估计也是怕太早让臣动手,会让陛下您更容易起疑。” 张镗回道。 朱厚熜点首:“有理!” 接着。 朱厚熜又看向了张镗:“那个刘应槐真那么嘴硬,到现在还没开口,供出别的人?” “没有!” “臣都当着他的面,折磨他儿孙了,他都没在乎。” 张镗回道。 朱厚熜听后不由得道:“没想到这老东西心挺硬啊!不过不是心硬的人,也不敢杀周太医了。” “不管如何,你先去见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对你要说什么。” 朱厚熜转而对张镗吩咐了一句。 于是。 张镗就在当晚如约去了一叫仁恩寺的地方。 但张镗刚一进寺里一高高的大殿内,大门就突然关上,而一张大网也突然从屋顶上掉落了下来。 这让张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迅速吊了起来。 张镗不得不隔着粗如食指的网绳问道:“你们干什么?!” “姚翰林,这就是你们待朋友的礼数吗?!” 张镗随后又大声问了起来。 不一会儿。 姚涞从大殿里面走了出来,向张镗作揖道: “多有得罪,还请缇帅见谅。” “为何这样做?” 张镗问道。 姚涞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意思,他们想请缇帅实话实说,你到底是不是陛下故意派来跟我们这些清流接触的人?” 张镗不由得切齿言道:“你们到现在都还在怀疑我!” “缇帅如果不说实话,他们就只好将您活活摔死,就像太祖高皇帝当年在都察院活活摔死御史一样!” 姚涞笑着回道。 张镗想了想就说道:“那你们就摔死我吧!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我心累了,死了也好,省得将来担心被皇爷发现后治罪!唯一遗憾的就是家小要被我牵连了!” 张镗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且不由得闭住了眼,但内心倒也真的起了一丝后悔,后悔为陛下去当细作。 但张镗一想到自己被摔死后,家小还能保住富贵,也就觉得自己现在为陛下尽忠而死,也是值得的。 当当张镗以为自己要没命的时候,突然绳子因为机关的原因停在了离地大约半丈的地方。 张镗因此不禁额头冒出冷汗来。 而姚涞这里,则再次向张镗拱手作揖:“再次请缇帅恕罪,事涉皇权,我们也是不得不小心为之!” “这样有意思吗?!” 张镗怒吼一声。 姚涞道:“这真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张镗问道。 姚涞道:“这个就请缇帅不要问了。” “好,那我不问。” “但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张镗说道。 姚涞便让几个和尚出来,把张镗放了下来。 张镗则在落地后道:“你们这些秃驴,看来桂萼他们把你们收拾的还不够惨,才让你们这么戏弄本缇帅!” “缇帅何必与他们置气!” 姚涞笑着说了一句,就问着张镗:“刘应槐招了吗?” 张镗呵呵一笑:“你说呢。” “他们应该猜的没错,除了李旸,应该没有再招别的人!” 姚涞笑着回道。 张镗愕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李旸。” “我也是才知道的。” 姚涞说着就把信递给了张镗。 张镗看了后,就道:“这无名信,你是怎么收到的?” 姚涞道:“每天家父出门时就能在院中看到。” “你们为何要为他们做事?” 张镗问道。 姚涞道:“缇帅这就不要问了,缇帅只需按照信上做就是,事成必有重谢。” “信上让我灭刘应槐的口!一个重要人犯死在诏狱里,你知道我得担多大干系吗?!” 张镗怒声问道。 姚涞道:“都这么久了,缇帅就算让他暴毙,陛下也只能是怀疑吧?” “你应该明白,我是近臣,跟你这翰林不一样,陛下不需要确认,只需要怀疑就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张镗切齿言道。 “死无葬身之地谈不上,对自己人太狠,也不是什么好事,陛下是圣君仁主,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最多可能只是不让你这位王府旧人掌权而已。” 姚涞回道。 张镗听后没再辩驳,只说出了一个数字:“二十万两银元!” “缇帅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姚涞当即垮下脸来,冷声问道。 张镗呵呵一笑:“我也不是贪这点钱,而是他们刚刚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羞辱人,没有这么多银元,我不愿意干!” “我会去问问他们!” “这么大的数字,我做不了决定。” 姚涞回道。 张镗道:“最好快点,就怕刘应槐哪天愿意招拱了,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的,我虽然掌北镇抚司,但按照规矩,提审他时,旁边可不会只有我一个坐堂官!” 张镗在见了姚涞后就回了京师,于次日才悄悄进了宫,来到御前向朱厚熜禀报了此事。 “看来,这刘应槐果然对他们还有价值!”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朱厚熜说后就问着张镗:“能在各监牢死囚犯里找到一个和刘应槐面容相似的人吗?” 张镗道:“应该能,他已经受了刑,比较好找。” 朱厚熜道:“如果能找到,可以给他们一个假的,真的就转移到东厂,继续严加审讯!先用人参鹿茸什么的给他续命,毕竟是二十万银元,如果能拿到手里,朕只拿六成,两成归你自己,另外两成分给北镇抚司的其他官校。” “臣遵旨!” 张镗心里大喜,且在接下来就立即连夜亲自去了诏狱死牢里选人。 且说。 两浙这边。 朱五在收到让他立即逮拿两淮盐运转运使李旸后,就立即带着锦衣卫到了两淮盐运衙门。 但朱五一到盐运衙门,盐运衙门的人就告诉他,李旸已经没了。 “死了?” 朱五因而大惊。 巡盐御史郭鼎回道:“没错,我已经上报朝廷。” “死了多久了?” 朱五问道。 郭鼎回道:“刚死没多久,眼下棺椁还在附近的慧香寺放着呢!” 朱五听后立即带人去了慧香寺。 郭鼎则暗暗冷笑了一下。 而朱五这里则真的在看见了李旸的灵堂,且不顾其家仆跪求,让人打开了棺椁,然后就看见李旸的尸首。 朱五不由得咬了咬牙,在下令把李旸的家仆抓了后,就回来问着郭鼎:“他怎么死的?” “自缢!” 郭鼎回道。 朱五问道:“为什么自缢?” “他留了一封信,缇骑看看就知道了。” 郭鼎把信给了朱五。 朱五看了看,发现是李旸的亲笔,而李旸只在信中说留下“我有罪、自当死”六个字。 “妈的!” 朱五不由得龇牙骂了一句,然后就也向朝廷如实禀报了这件事。 朱厚熜这里先从巡盐御史郭鼎这里知道了这事,并因此失望地笑了起来:“居然已经先死了!看样子是背后的人给他的压力挺大的!” “他的九族都有谁?” 朱厚熜接着问起在御书房的首辅费宏和王琼来。 费宏先回道:“他的籍贯很简单,父母早亡,父母都没有兄弟,他自己也是单传,儿女也没有,妻子也早亡,只有几个仆人。” “这么说,线索真的断了?” 朱厚熜问了一句,接着就道:“那就将这人以弑君谋逆之罪挫骨扬灰!” 费宏拱手称是。 接着,朱厚熜又问着费宏:“王鏊是不是快进京了?” “是的,王阁老已经递了本来,约莫着明日就能到京郊。” 费宏回道。 朱厚熜听后道:“那你们都去迎一下吧,代朕问他好。” “是!” 接着。 朱厚熜就对太监黄锦吩咐说:“明日你也去,把朕让御用监打造的‘耆德元老’银印给他,告诉他,朕希望他这位先帝帝师、硕望老臣以后用此印给朕多上密揭,辅朕早成良君!” “告诉他,朕设宴于宫中,待他来见朕。” 无论怎样讲,王鏊这种德高望重的元老大臣,先朝帝师,能愿意接受起复,来为自己嘉靖朝的阁臣,也算是对他这位天子在正统性与品德能力上的一种承认,是给他长天下威信的。 所以,朱厚熜也该给他一些体面和尊崇,尽管王鏊愿意被起复更多的原因其实是为了自己南直乡党的利益,不得不撑着一把老骨头,重新回到权力场,甚至还让乡党们在让他入阁的这事上出了大价钱。 黄锦这里连忙称是。 而在费宏等离开后,朱厚熜就又吩咐道:“传严嵩来!” 翌日。 正是春光明媚,晴空万里。 朱厚熜昨晚见了严嵩说了些什么且不提,只说这一天,王鏊刚到京师,就见费宏等阁臣公卿来迎,更有大太监黄锦捧着银印来见他,说天子在宫中设宴等他,而因此感动的老泪纵横,忙称赞天子慈恩深厚。 “震泽先生,陛下召您进京,可是为改漕运弊制的事?” “震泽先生,您老重回内阁,都说是我们这些军民百姓的福气,所以,想来您肯定是主张改官运为商运,救我们这些军民于水火之中的吧?” …… 可在这时。 好些个带方巾的寒门士子突然挤了来,守在此处的官军都默契的被他们轻松挤开,让他们得以轻松的到了王鏊面前,问起改漕运的事来。 王鏊还没来得及从女婿手里接过手绢擦干眼泪,等人称赞这一幕君臣和谐的感人场面呢,就不得不认真面对这样涉及朝廷根本制度的问题。 ------------ 第二百六十八章 观风整俗如猛兽!清流为难! 王鏊顿时很尴尬。 他是道德君子不假,但他进京不是来改制的,是来为自己南直当话事人的。 他可以为社稷苍生想一想,但那得是在不触及自己南直根本利益的情况下。 甚至,他也可以为社稷苍生而选择接受自己南直的利益的受损,但那也只能暗地里接受,不可能明着表态接受。 因为他还不想回乡后在乡里不能立足。 而现在,漕运要将官运改商运,伤得就是南直乃至整个运河沿岸权贵豪绅的利益。 所以,他哪能明着表态。 同来此处迎接王鏊的礼部尚书吴一鹏等大小文官,不少更是沉下了脸,而对这些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生员们,流露出无比厌恶的眼神。 但他们也不能批评,因为他们都是清流,是一向要对士民表现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姿态的。 所以,他们只能看向王鏊,而满眼心疼地看向王鏊。 的确是心疼。 毕竟,王鏊如果表态支持改制,那就要得罪靠着官运制度盘剥军户的利益集团,如果不表态,那也会坏了自己锐意为君父分忧为天下百姓造福的君子形象。 费宏和王琼这俩已经支持改制的阁臣,自然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都暗自有些窃喜。 王琼更是暗叹天子高明,设了一个观风整俗使的官职后,还真的就让这舆论场从利于清流,变成不利于清流,可谓攻守易形了。 他现在也很期待王鏊这位昔日帝师、硕德老臣会如何表态。 “震泽先生,都说您老是个好官,如今我们这些被官运害得无妻无子的军户求您老给我们立一条命吧!” 这时。 一些衣衫褴褛的运军军户也跟着那些生员们挤了进来,跪在王鏊面前,也大声说着。 “震泽先生,您可知道,官运把我们这些军户害得有多惨?” “我们运粮日晒雨淋不说,不但没有多少贴补,还会因为漕运延迟就要赔补,船只受损也要我们自己花钱修补,关键是,路上还要受这个王爷那个尚书的人设卡盘剥!” “不只是盘剥,他们还勾结漕运官员,逼着我们夹带他们的商货逃税,结果朝廷准我们夹带土产赚钱夹带不了多少,反而不得不带他们的商货,结果因为他们的商货太多,加上漕粮,所以也就更加容易翻船,每年漕运也就总会有十几二十艘船翻沉,死个几十个人,添上百个孤儿啊!” “所以,我们苦啊!呜呜!” “这还没完,即便是运粮一切顺利,辛辛苦苦大半年运完粮,回到卫所后还要被本地官爷们役使盘剥,逼我们去给他们服役,不去就得给徭役钱。” “这些徭役钱加上运粮的损失,我们也就只得借债,到最后,只能因为借债还钱而不得不卖田卖地乃至卖儿卖女啊!” “到后面,大家也都知道军户苦,也就干脆没人再把女儿嫁给我们这些军户,哪怕军户自己的女儿也是外嫁,贴钱都要外嫁!” “最后,我们这些军户自己也逃得逃,做贼的做贼。” “没办法啊,谁让我们军户承担着这运粮的事呢。” “所以,只求您老给皇上说说,救救我们吧!改了漕运吧!呜呜!” 这些军户们说着就一个个哭了起来。 他们自然是严嵩奉旨从山东等地找来的运军军户,如今是特地跟在这些生员后面来哭诉的。 毕竟,如果不是有严嵩这位代表官府的人在背后支持,他们也不敢来这里哭诉,毕竟他们平素别说见到王鏊这种大官,哪怕见到县衙里的官差都是绕道走的。 “这个严分宜,怎么这么做呢,明知道震泽先生心软,见不得这些苦难!” 工部尚书童瑞就因此忍不住在一旁对礼部尚书吴一鹏低声说了一句。 吴一鹏依旧沉着脸:“真不知道是谁给陛下出了这么毒辣的招,设什么观风整俗使,花钱组织士民反映疾苦!” “没准就是严分宜这无耻小人出的主意,要知道,张孚敬就是他的学生!” 童瑞回道。 吴一鹏听后更恨严嵩了,也就对身后的徐阶说:“子升,记住,将来我若不能除此人,你也要除此人!” 徐阶未答,只皱眉看着眼前如乞丐的军户们。 “震泽先生,您都听见了吧?” “这都是民众的呼声啊!也是国家大弊所在啊!” “您就算不为这些军户着想,也得为社稷长治久安着想啊!不改漕运,一直把漕运的负担以官运的方式让沿岸军户们承担,那早晚漕运要废的啊,如此,早晚会让京师缺粮、九边也跟着缺粮,另外朝廷商税也会日益减少啊!” “震泽先生,都说您是公忠体国的贤臣,也敢为民请命,所以请您帮帮他们,也救救我大明江山吧?” “旧闻您从小立志以横渠先生四句为人生格言,要为生民立命,我们人微言轻,所以只能靠您这样的硕德老臣了!” 生员们也跟着附和起来。 跟在王鏊身后的徐缙见此实在是忍不住,而代自己岳父出口叱喝道:“你们这些生员,懂什么叫国家大弊,懂什么呼声!学了几句理学章句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快走!” “漕政日益衰,军户日益少,这如何不是国家大弊,他们又怎么是大放厥词!” 这时,又有人走了来。 其中,最先走来的举子王适先大喊了一声,且朝王鏊拱手:“学生淮安卫军籍应天府乡试庚午科九十六名孝廉王适,见过震泽先生!还请震泽先生为我等执言,说我等所反映的漕运之弊是不是国家大弊?!” “听你这意思,不改漕运,大明就要亡了?” 徐缙反问了一句。 王鏊摆手制止住了自己这女婿,然后笑着对王适等人说道:“你们没说,这的确是国家大弊,老夫也听到了你们的呼声,也知道军户们很苦,也早就有意向陛下陈词大弊!你们放心,老夫今晚就要进宫赴宴,到时候必立即向陛下陈奏此事,请改此大弊!” “多谢震泽先生!” “震泽先生果然高风亮节、敢为民做主的真君子!” “那是,震泽先生乃举世鸿儒,素来关心民间疾苦,锐意国事,可不是那些虚伪的道学假君子可比!” 一众士人为此特地捧起王鏊来。 王鏊讪笑了笑,未置可否。 “震泽先生风采果然不见当年啊,不责士子生民之狂悖,而从容纳言,郑重承诺,真不愧为有宰辅胸襟啊!” 费宏为此也在这些士子生民离开后,特地走上前来,笑着称赞起王鏊来。 王鏊只得拱手:“元辅谬赞!鄙人读圣贤书,立圣贤志,自当做圣贤事。” 费宏淡淡一笑。 他听得出来,这王鏊是话里有话,大有挖苦他没有做圣贤事的意思。 但费宏并不以为然,他自觉自己支持王琼提出的改官运为商运,虽有利己的心思,但也符合社稷苍生的利益,算不上违背圣贤之道,而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所以,费宏也没有生气。 而王鏊也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因为费宏让他南直这次吃了大亏而记恨他,反而主动向费宏借步一叙,且在单独与费宏一起朝城里走去时,对费宏推心置腹道: “陛下推行观风整俗之制,足可见是真要大治天下呀!” “没错!公就等着致君于尧舜吧!” 费宏笑着言道。 王鏊苦笑了笑:“我倒是未尝不愿真趁此明君在位,为国为民做几件实事,但就怕乡人不解呀!说我王震泽忘本,做逢迎天子的小人!” “如果王阳明在这里,他会说,是不是小人,当由自己的心定。” 费宏笑着回道。 王鏊笑着点首:“王阳明才是真大儒啊!” “公不必想这么多了,当今天子是圣君仁主,只管尽一颗忠心就是,不必担心将来事!” 费宏又多言了一句。 王鏊再次颔首。 “公公,请告诉皇上,我们这些运白粮的民户常遭贼子伺机抢掠,都因官运逼得很多运军为贼所致,所以还请朝廷改一改漕运啊!” “是啊,公公,还有沿途官府缙绅也盘剥我们这些运白粮的民户,我们惹不起他们,不得不在应交白粮之数上面多带几倍,好应对他们的科索!您老给皇上说说,让我们交银元,让有靠山的商人来运白粮吧!” 而在这时,王鏊就看见皇城皇仓附近,也跪了许多老人在向收白粮的太监们请愿改漕运。 因为大明漕粮是由运军运送,但给宫里的白粮则还一直是由运粮民户自己承担。 所以,王鏊也就能看见有运粮民户也来请求改漕运。 而王鏊看见这一幕后,只是微微一叹,且并在接下来入了宫。 “臣躬问陛下圣安!” 王鏊见到朱厚熜先行了一礼。 “朕安,赐座!” 朱厚熜笑着回了一句。 王鏊道了谢就坐在了朱厚熜下首,且也瞥见了一席美味佳肴。 但王鏊此时已没有胃口,只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位新天子。 朱厚熜这里则起身道:“王卿,入席吧,朕与你边吃边谈。” “是!”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嘉靖诘问帝师,期望下一位天子? “难道这宫中菜肴皆不合阁老胃口?” “朕可是让御厨照阁老口味做的。” 朱厚熜见王鏊迟迟不下筷子,也就问了一句。 王鏊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非是御赐之宴不合臣胃口,是臣想到今日之事,心绪难宁。” “今日什么事,说说看。” 朱厚熜笑问了一句。 王鏊抬头看向朱厚熜:“陛下能否撤了观风整俗之制?” “不能!” 朱厚熜毫不犹豫地回道。 接着。 朱厚熜就夹了点菜进嘴里,吃了起来,然后说道:“你提别的要求,朕都可以考虑考虑,这件事,朕是考虑都不用考虑的。” “可是,陛下,这观风整俗之制,每年耗费上百万银元不说,也会有鼓励士民妄议国政之嫌!” “臣担心长此以往,会因为发声的太多又太不同,而产生更大的争斗,乃至让天下纷乱,影响朝廷的长治久安。” 王鏊回道。 “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 “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 “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 朱厚熜这时却背诵起一篇文章来。 然后,朱厚熜看向了王鏊:“阁老知道这是谁的文章吗?” 王鏊已怔在原地,随后才红着两眼答道:“是臣在陛下即位之初派行人柯维熊慰问臣时,臣献给陛下的《亲政篇》。” “没错,就是你写给朕的《亲政篇》!” 朱厚熜回道。 王鏊眼里已闪起泪花来,笑道:“没想到,陛下竟背了下来。” “好文章,自当记于心,而施于行。” 朱厚熜一边继续吃着菜一边看着对面恭肃而立的王鏊,笑道。 王鏊听后更加感动。 但接着。 朱厚熜又笑道:“所以,你既然让朕这为上者,多听下面之言,为何又让朕撤观风整俗使,不让他们让下情被朝中诸大臣知道,进而被朕知道呢?” “你在文中说,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你是想让朕做不成唐虞一样的贤君吗,不能明目达聪吗?” 朱厚熜这么问后,王鏊忙跪了下来:“臣惶恐,臣没有此言,臣自是乐见陛下圣听天下之言!” “然臣今日这样说,只是担心朝廷让观风整俗使鼓励天下士民发声后,会在将来由于天下之利有限,不能满足其愿,反而使其因此生怨!” “正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然,一旦使其知自己困顿乃上位者不能为之因,则小民如何还愿接受朝廷统御,而甘受清贫?” “朕知道你的意思,但朕不怕他们发声说出心中欲望后,朕不能满足他们,不能让他们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而认为朕即便是圣君仁主,也只能做到让他们不饿死,做不到让他们都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朱厚熜说了起来,且说到这里,就看向王鏊: “但朕乃天子,按天理,朕富有整个天下,不仅仅拥有四海之内之疆土,也当为四海之外之疆土的主人,自可开发天下之利,使之源源不竭地造福天下士民。” “陛下,据臣所知,现在新开发之利,也就东莱金矿,您真觉得四海之外有值得开发之利吗?” “历来,好大喜功,锐意外扩者,莫不更加损天下民财,未稳反使社稷更加昌盛者。” 王鏊回道。 朱厚熜知道他现在无法说服王鏊这样的士大夫,只道:“朕已经让人出去寻找,试着这样做,以解决人多地少且宗亲贵胄、官僚缙绅等不事生产者越发庞大的问题,如果这条路真是死路,朕自会主动撤去观风整俗使,只满足于让百姓不做哀哀饿殍!” 王鏊听后不由得再次言道:“昔日前元就扩土万里,然国运反不足百年,陛下这条路其实已有明证在先。” “那也要试!” “前元方式不对,过于野蛮!朕不会那样做!” “而且,不这样去试,先把目标定的宏大一些,只一开始就安于守成,那胸怀志向就打不开,就会让很多本来可以促进粮食增产、田亩增多的先进新制度和新技艺出现不了!” 朱厚熜很严肃地搁下筷子说了起来,接着就挥手道:“总之,你们也不要太担心,朕不是不把百姓不当人,要踩着他们的尸骨去开疆辟土,如果朕真的昏了头,好大喜功到不把人命当回事,你们再劝谏也不迟!” 王鏊只得拱手称是。 “吃饭吧。” 朱厚熜则接着说了这么一句。 王鏊接下来倒也真的夹起菜来,但心里依旧五味陈杂,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吃的菜肴可不可口,只糊里糊涂地蜻蜓点水一般夹了些在嘴里咀嚼着,同时又沉思着。 “皇爷!” 彼时,秦文走了来。 朱厚熜忙问道:“什么事?” 秦文便在朱厚熜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厚熜听后本来想着来个“曹操盖饭”,但随后想着还是算了,只沉声道:“让他进来!” 王鏊见朱厚熜颇为气恼,就不由得抬头看了过来。 不多时,王鏊就见一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堂官走了进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来人正是张镗。 朱厚熜这时则侧身对着张镗,问道:“刘应槐真暴毙了?” “是!” 张镗回道。 朱厚熜则转过身来:“朕的诏狱成筛子了吗,关在里面的犯人这么容易暴毙?” “臣有罪!” 张镗再次叩首回道。 朱厚熜指着张镗道:“你是有罪!” “来人!” 不多时。 秦文又奏了进来:“请皇爷吩咐。” 朱厚熜忙道:“将张镗拖出去杖毙!” 秦文故作一惊。 彼时。 王鏊也大为惊骇,忙起身道:“陛下息怒,张镗到底是王府旧臣,骤然杀之,非明君之举!” 朱厚熜道:“朕看他们就是仗着朕不敢杀他们,所以才这么放肆!” “陛下容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犯人暴毙,也不一定是他们的错,可能真有别的原因,而陛下的旧人冒然杀之,也会使小人更易拉拢近侍,而不利陛下十步以内的安危!” 王鏊继续劝道。 朱厚熜就是故意让张镗在王鏊与自己共进晚宴的时候来禀报的,所以在见王鏊这么说后,就颔首道:“阁老说的有理,就依阁老的,饶你死罪,但活罪不可免,降为东厂理刑百户,让千户石宝升指挥佥事,为镇抚司掌印!” 秦文拱手称是。 张镗这里也叩首谢恩而去。 “继续用膳。” 朱厚熜这里则对王鏊说了一句。 “是!” 而王鏊看向朱厚熜的神色则更为复杂。 在领完宴,出宫后,王鏊因此依旧思绪万千。 “岳翁!” 一直候在宫门处的徐缙见王鏊一出来,就忙上前扶住了他:“您可说今日白天那些顽士刁民反应的事了?” 王鏊道:“自然没有!” 徐缙松了一口气,问:“那陛下可提到官运改商运一事了?” “也没有。” 王鏊笑着回了一句,就道:“这事既然已形成物议,谁都不好再视而不见,所以也不需要提了,改是肯定的事!” “岳翁说的是,那岳翁跟陛下可说什么了?” 徐缙问道。 王鏊道:“我说撤观风整俗使的事了。” 徐缙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道:“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还是年轻气盛啊!” 王鏊却在这时感慨了一句。 “年轻气盛。” 徐缙腹诽了一下,而有些失望地问道:“这么说,陛下是不肯了。” “陛下虽睿哲自天,但似乎很笃定会再发现东莱一样的金矿,而汲汲于重军崇武,不愿近法孝庙!” “我也不明白,陛下何来如此信心,但好在陛下承诺,若没有,他会主动放弃。” 王鏊点了点头,对自己女婿说起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然后又看了一眼徐缙后说:“另外,刘应槐在诏狱暴毙了!” “他暴毙了?” 徐缙大惊而喜。 王鏊点头:“陛下还因此要杀张镗,老夫劝住了!陛下心机深沉,不似先帝那样纯粹,竟故意试探老夫!我在内阁待不了几年,你以后是要长伴此君的,当小心,切忌不可再太想着让陛下减轻江南之重赋,乃至迁都的事更不要想。” “可我们吴人的宏愿就是迁都,漕运艰难,江南赋重,本就是因为国都在北!” 徐缙听后不由得有些失望地说道。 王鏊道:“那也只能指望下一代天子了!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只能是先让陛下看见我们的忠心!” …… …… “下僚别无他意,只是想向陛下表达自己的忠贞之心!” “所以,下僚才来见元辅,向元辅禀报他们要联合我南直乡党将来不供货给元辅一家,只供货给余姚王氏、晋溪王氏以及可能会有的余姚谢氏。” 费宅。 徐阶这晚来了费家,向费宏拱手说了起来。 费宏对徐阶的到来很感意外,但对徐阶所说的事不感意外:“所以,他们要怎么做?” “他们打算在朝廷要改漕运时,让他们的人在淮安举事,断了漕运,以证明商运不得人心,让朝廷恢复官运!” “另外,他们还和镇抚司的张镗有勾结!” 徐阶回道。 费宏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你应该不只是为了尽忠,实话告诉老夫,为何出卖自己的乡党?” “下僚不想一直在翰林院苦熬资历了!” ------------ 第二百七十章 南直势大,杀无赦! 次日。 御书房。 朱厚熜听见费宏说徐阶昨晚见他后,倒是没有多感到意外。 毕竟他一直相信这种后世留名的人物不可能安于现状,一定会作出让人想不到的举动。 “那他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真正害死周太医的另有其人。” 费宏回道。 朱厚熜点首:“这个朕知道。” 接着。 朱厚熜看向他:“那他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回陛下!” “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代礼部尚书吴一鹏与一些清流们接触,比如和翰林院的姚涞、黄绾这些人诗词唱和,在各学派之间交流看法,不管是理学中人还是王学中人,他都有接触。” 费宏回道。 朱厚熜道:“那他为何知道他们要指使人在淮安举事,还要准备在淮安举事后就顺手毁了朕让张孚敬在那里造的新战船?” “他是通过礼部尚书吴一鹏知道的。” “因为,他们通过姚涞说出了,吴一鹏曾经暗中协助原大学士靳贵之子靳懋仁,与原内官监太监吴勋一起,运作顺妃娘娘入宫中选的事,所以,逼得吴一鹏不得不配合他们来做这事。” 费宏回道。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 他这才知道,原来吴侬软语的薛顺妃是这些南直士族暗中运作进来的。 但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薛顺妃是真香真白真美。 他没少在其身上折腾。 所以,朱厚熜就又问着费宏:“那个靳家是不是还和王鏊联姻了?” “是的!” “王阁老不止和靳家联姻,还和老寿宁侯家联了姻。” 费宏对朱厚熜和盘托出说道。 朱厚熜道:“这个朕知道!” “所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费宏问道。 朱厚熜抬头看向了费宏:“元辅觉得呢?” “以臣愚见,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南直一党固然势力依旧庞大,在宫中不但有昭圣皇太后这样的老人,还有了顺妃娘娘这样的新人,但越是这样越是不能轻动,先利用他们把开海的事实现了再说!” 费宏回道。 朱厚熜颔首:“吴一鹏这事,朕可以先隐而不法,推行新政,是要团结大多数,打击小部分顽固者。” “陛下圣明!” 费宏忙拱手称赞。 朱厚熜摆手:“先别说这些,朕现在只想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敢害朕的太医不说,还敢指使贼子在淮安造反!乃至一个两浙盐运使,堂堂四品官,说让人家死就让人家死!” “真是好大的气魄!”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且道:“朕是天子,还是他们是天子?” “陛下息怒!” 费宏拱手回了一句,就道:“现在关键是保住淮安,不让他们杀了漕运总督吴廷举!” 朱厚熜颔首。 接着,朱厚熜就问着费宏:“那你说,漕运总兵杨宏、漕运参将张奎造反吗?” “他们自是不敢,但他们肯定也不会满意更改漕运,所以会坐视底下运军中的卫所军官们闹事!” “无论如何,这次改漕运,受损最大的就是他们这些总兵参将和运河沿岸各卫所军官,因为他们不能再靠着官运肆意盘剥军户了。” “何况,大同之变,也的确让他们看到了兵变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费宏回道。 朱厚熜呵呵冷笑:“那能一样吗,大同兵变是官逼兵反,兵不得不反,他们是什么?” “陛下说的是,但在他们看来,他们应该比军户更高贵!” 费宏回道。 朱厚熜听后点首:“只怕,卫所军官们也会觉得民户应该比军户更高贵。” 军户地位下降,成为大明最惨的群体,跟大明自永乐后整体走向趋于文贵武贱有关。 因为…… 首先,兵权就移交到了文官负责的兵部手里。 接着,武臣的任免升降权也移交到了兵部手里。 所以…… 渐渐的,就造成武人地位要低于文人,进而军户的地位也要低于民户,也就要承担最大的牺牲。 比如,眼下漕运运粮的事由民运改为了军运,这固然减轻了民户的负担,但代价却是增加了军户的负担。 朱厚熜要更改这个局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毕竟即便是军户中世袭的卫所军官们,也乐意让军户地位更低,这样更利于他们的盘剥。 所以,朱厚熜才会这么说,并在想了想后对费宏问道:“武定侯率兵到清江浦造船厂了吗?” 费宏颔首:“腊月底到的,其麾下护卫船厂的天子亲军已休整一个月!” “那就给郭勋去道密旨,让他先以提督河道诸兵马的身份带兵去淮安,协助漕运总督吴廷举镇压可能发生的叛乱!” “另外,再加一道圣旨给这吴廷举!让他这个漕运总督转为河道总督兼兵部右侍郎、巡抚凤阳,可以就地与武定侯郭勋一起处置所有谋逆的官绅士民,包括各卫世袭的指挥使!” “再有,内阁明确下谕旨,漕运由官运改为商运,南直推行一条鞭,朝廷以银元购粮,逐步推行税收折色!” 朱厚熜想了想吩咐道。 费宏拱手称是。 次日。 内阁就正式以不能无视民意军意为由,明确颁布改漕运为商运的谕旨。 朝野间因为观风整俗使严嵩不停组织士民请愿此事,所以对这道旨意的出现也都不感到陌生,也因为连王鏊都被迫公开表示会支持此改制,所以也没有官员上疏谏阻此事。 只是,在看似平静的朝野下,却早已因此暗流涌动,乃至起的激变更是不少。 比如…… 先是吴廷举因为收到关于举报首辅费宏收受户部昔日仓场尚书邓璋贿赂,而对户部尚书孙交参奏漕粮把总漂没漕粮千石以上者并总兵杨宏稽迟粮运而请朝廷罚治一事予以只切责不治罪而宽宥之的罪证,而不得不主动上报朝廷,弹劾首辅费宏。 为此言官们纷纷上疏,请追查此事。 费宏也因此自劾乞休。 朱厚熜以宽宥杨宏乃朕亲谕,首辅受贿乃子虚乌有为由,予以挽留。 再然后,就有给事中郑一鹏劾吴廷举老疾力衰请罢其职。 紧接着,山东巡抚王寿尧报有流贼滋扰河道,杀平山卫官军二百余人,夺马百余匹,流窜至阳谷、东阿一带; 而南直巡按御史也报海州卫出现海贼寇掠,杀军民三百余人,流窜至沭阳、安东。 而在一个多月后的淮安城内,运河沿岸各卫不少指挥使、指挥使同知或佥事等官更是带着不少千户、百户等卫所军官,不约而同地来了总督衙门,且悍然带着家丁包围了总督衙门,要求漕运总督吴廷举和漕运总兵杨宏上疏法祖宗制度、恢复官运、以绝贼乱。 漕运总督吴廷举、漕运总兵杨宏、漕运参将张奎等漕运系统的官僚就因此不得不见了这些指挥使、指挥佥事。 作为总督的吴廷举先沉声问着这些人:“你们为何要阻挠改制?” “因为这样改漕运,会让更多军户作贼。” 淮安卫指挥使鲁诚说道。 吴廷举道:“胡说!改漕运会商运,军户不用再运粮,也就不用因为运粮而举债,负担大减,为何会更愿意从贼?” “因为军户闲了下来就会作匪作贼!请都堂明鉴!” 海州卫指挥佥事马樾跟着奏道。 军籍出身的吴廷举对他们的心思其实很明白,也就呵呵冷笑道:“别以为本堂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无非是改漕运后,你们不能再利用官运克削军户,在这里大放厥词说军户不能闲,一闲就会成为匪寇!” 这些卫所军官听吴廷举这么说皆横眉怒目。 而吴廷举这里则继续说道:“就算你们说是真的,但朝廷改官运为漕运是已定的国策,所以即便因此更多军户做了贼,哪怕军户因此做了贼,那也得改!” “都堂要乱我大明江山,我们不能依从!” 鲁诚这时言道。 吴廷举道:“我没有乱大明江山,是你们在乱大明江山,没有本堂宪命,谁让你们擅离职守,兵围我总督衙门的?” 吴廷举说着就喝道:“你们这是谋逆,是造反!” “杨总戎,张参戎,本堂命你们率你们的兵立即逮拿这些人问罪,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接着。 吴廷举就向漕运总兵杨宏、漕运参将张奎吩咐起来。 杨宏这时却对吴廷举拱手道:“都堂,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张奎也跟着道:“我也不能从命!” “为何?” 吴廷举转头看向了二人。 而鲁诚和马樾等卫所军官则冷笑了起来。 “因为都堂这是乱命!” “他们没有造反,他们只是忧乱心切!” 张奎这时先回道。 杨宏则稍微和缓一些,道:“请都堂三思,以免大同之事再现于我总督衙门!” “你这话什么意思?” 吴廷举越发觉得奇怪。 杨宏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都堂明白,我的兵不一定真能镇压的了他们?” “你不是怕镇压不了,是不想镇压,不想损自己的兵马在这上面。” 吴廷举冷声问道。 杨宏拱手道:“都堂要这么想,卑职也没有办法!” 吴廷举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住了怒火,问着杨宏:“那依你的意思?” “从他们之意,向朝廷陈奏,改漕运的阻力很大,以达到安抚他们的目的,避免再出现大同之变那样的事来!” 杨宏回道。 杨宏这么说后,鲁诚和马樾等卫所军官胸膛挺得更直,看向吴廷举的神色更是不屑。 “圣旨来了!” 而这时,漕运衙门的守门小校跑了进来,大声喊着有圣旨到来的话。 ------------ 第二百七十一章 镇压叛变,全部斩杀!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圣旨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但他们对于有圣旨出现也不感到意外。 因为吴廷举不久前弹劾了首辅费宏。 在杨宏等人看来,有圣旨来也很正常,甚至很可能是撤吴廷举官职或者将吴廷举明升暗降的圣旨。 毕竟天子没有因为费宏被弹劾受贿而罢黜他。 在他们看来,那被罢黜的就肯定是吴廷举! 吴廷举这里也感到不安,而以为是对自己不利的圣旨。 但很快,吴廷举就发现来宣圣旨的是武定侯郭勋。 而跟着郭勋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大批披坚执锐的天子亲军。 这些天子亲军如潮水一般从中门处涌了进来,分散在了各处要道与房门两边,且一看就比卫所军装备精良且善战。 毕竟卫所军虽然朝廷给他们也发了不少银元以壮军力,但由于军官们的贪婪自私,自然大都如农民一样,只有其家丁才看上去略好一些。 所以,卫所军根本就没法和天子亲军比。 砰! 砰! 在郭勋带着亲军走来时,炮声也响了起来。 众人心里不禁一颤。 吴廷举带着杨宏等人先走了过来,跪在了圣旨面前。 郭勋这时则在这时说道:“这是密旨,不能宣读,只能由吴都堂亲自拆看。” 吴廷举听后称是也就接过圣旨,站起身来。 而鲁诚、马樾等卫所军官也就跟着杨宏、张奎二人站起身来,但都蹙眉不已。 毕竟,本该在清江浦造船厂的郭勋突然带着兵马出现,让他们已经感到了一丝不妙。 吴廷举这里看了圣旨后,就顿生由忧转喜,忽又沉下脸来,看了杨宏和张奎一眼。 接着。 吴廷举又看向了郭勋:“武定侯,按旨意,杨宏和张奎皆应受我这都御史的命,但他们刚才抗命不从,我意将其褫夺官职,拘押入狱,等候朝廷处置,不知公以下如何?” “自当遵旨协办。” 郭勋回了一句,就将手一挥。 于是。 郭勋麾下直属卫队中就出了一队军校,走到杨宏和张奎身边来,持枪将杨宏和张奎围在了中间。 杨宏和张奎见此大惊。 “都堂明鉴,卑职固然懦弱自私,但刚才也是怕您有所闪失才不得不抗命啊!” 杨宏忙着急地辩解起来。 张奎也跟着道:“都堂,卑职刚才也的确糊涂,求都堂开恩啊!” 吴廷举只淡然言道:“有什么话,到三法司再说!若不想也被定为反贼,牵连家族,就好生配合!” 两人听后,也就没再多言,只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些军校一起去了漕运衙门的大牢。 鲁诚和马樾等卫所军官见此也大惊失色。 吴廷举这时也看向了这些人,而对郭勋说道:“武定侯,他们擅离职守,兵围总督官衙,意图叛变,我认为,当立即逮拿问罪,若有反抗,当格杀勿论!” “自当如此!” 郭勋沉声回道,且再次挥手。 一队早已准备好的火器兵,这时举着点燃的火绳站到了郭勋和吴廷举面前来。 同时。 郭勋又说道:“尔等当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休怪火铳无眼!” 鲁诚和马樾等互相看了一眼。 “妈的,是谁出卖了我们,让朝廷提前调了兵!” 马樾这时还骂了一声。 而鲁诚更是主动跪下道:“还请都堂与武定侯放过鄙人,鄙人愿重金相谢!” “我们也愿意!” 马樾等卫所军官也跪了下来。 “放过你们,那天下纲纪何存?” 武定侯淡淡一笑,只把手一挥:“拿下!” 随后,这些人就把鲁诚、马樾等控制了起来。 同时,郭勋也让火器队把火绳熄灭了,而只朝外面走来。 这时。 外面正准备听从鲁诚、马樾等命令冲进总督衙门,杀了吴廷举,夺淮安城的卫所军官的心腹官校和家丁们,在见到天子亲军出现后,也都没有收敛起了跋扈之态,怔怔地看向了这些天子亲军,而一时不知所措。 砰砰! 直到郭勋下令让天子亲军动手后,他们这些人才仓促应战,纷纷中弹在地。 “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待硝烟散去,郭勋下达了新的命令。 于是,就有郭勋麾下的刀盾兵走过来,在这些家丁身上补刀,且割下了这些人的首级,而堆积如山。 被押着出来的鲁诚和马樾等卫所军官见此一幕都心疼不已。 毕竟这都是他们最忠心的官校和家丁,不少就是他们的亲族子弟。 随后,吴廷举和郭勋一起联名上了一封长长的急递奏疏,将杨宏、张奎据不听命,鲁诚、马樾等带着官兵擅离职守、欲谋叛乱的经过写在了奏疏里。 而且,郭勋还奉旨派了兵马械送这些人进京。 写完奏疏后,吴廷举就以新任河道总督兼巡抚凤阳的身份,传见了淮安知府,并让其准备募集民壮,整修城池,加强戒备,以备不法之辈谋夺淮安,同时行文山东、南直抚按,着对这些涉嫌谋逆的卫所军官家族予以查封,而待朝廷处置。 而郭勋则带着大部天子亲军回了清江浦,继续护卫造船之事。 朱厚熜在收到吴廷举、郭勋的联名奏疏后,很是高兴地对费宏说:“这次徐阶立了大功,明里不能奖赏他什么,可以暗地里告诉他,朕记住了他,也很欣赏他积极进步的态度!” 费宏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瞅了一眼手上的奏疏,道:“让三法司立即对鲁诚、马樾等谋逆者严审!还有杨宏、张奎二人也要严审,朕要知道,意图在淮安生事的他们,到底是谁!” 费宏再次称是。 且说。 在吴廷举、郭勋两人的联名急递奏疏进京不久,京师很快就传开了淮安卫、平州卫、海州卫等卫所许多军官和杨宏、张奎二人被械送京师的事。 一时,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即便是翰林编修姚涞现在也忧心不已,而对自己父亲兵部左侍郎姚镆说: “也不知道是谁泄的密,竟然他们在淮安策划的事功亏一篑,还惹火烧身!” 姚镆道:“这个很难知道,但这些人被押解进京,一旦被审问出底细来,为父也逃脱不了干系!” “儿子也正有这个担忧。” 姚涞回道。 姚镆则看向姚涞道:“你去和那个张镗接触,问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这些犯人落到东厂的手里,把他们再次灭口,事成之后,我们自会送上五万两黄金!” 姚涞拱手称是。 且说,姚涞在张镗表示要让他灭刘应槐的口就必须给他二十万银元后,就将这事告知给了自己父亲姚镆,然后不久,他就从自己父亲这里知道了自己父亲背后的人答应给钱的消息,而先给了张镗十万银元,现在还差十万银元还没给,约定是在确认刘应槐是真的已经暴毙后再给。 姚涞因王鏊传出消息刘应槐已暴毙于诏狱,就已经准备给张镗最后的十万银元。 所以,在其父姚镆这么说后,姚涞就在这天夜晚立即约了张镗,问道:“刘应槐的尸首呢?” 张镗让人把一布袋从黑幕里拖了出来,而打开了布袋:“这是我托锦衣卫的兄弟从乱葬岗偷出来的,就是为了给你们看一看!验一验!” 顿时,一股浓烈的腐臭味直冲姚涞的鼻孔。 姚涞当即就感到恶心要吐,而不得不捏着鼻子,从自家奴仆手里接过火把去看了看,只见头已尸斑成片,受刑的地方更是有活动的蛆,这让他不敢多看,就忙撤回了头,而背对着尸袋说: “确实是他!” “这是剩下十万银元的会票!” 姚涞立即把十万银元给了张镗。 张镗接了过去后,就让人把尸袋拖到一边火化。 而姚涞这里则在张镗要离开时,拦住了他。 张镗问道:“还有什么事?” 姚涞把自己父亲姚镆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办不到!” “我现在只是东厂的理刑百户,做不了主!” 张镗想也没有想就拒绝了姚涞的提议。 姚涞听后只得扫兴而归,将这事告知给了姚镆。 姚镆听后在屋内地毯上踱步了许久,然后对姚涞说道:“你直接去找东厂的秦公公,或者新的镇抚司石缇帅!他们只要肯见你就说明有戏,如果他们不肯见你,你也不必说出真实来意。” 姚涞点头道:“好!” 张镗当晚就将这事奏报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听后笑了笑:“看来这兵部左侍郎姚镆是真急了!” “传朕的旨,让东厂和镇抚司先答应他,先稳住他的心,待这些人顺利进京后,东厂和镇抚司就直接向朕揭发!” 朱厚熜吩咐道。 张镗拱手称是,随后就从黄锦这里拿到了密谕。 东厂提督秦文和镇抚司的石宝也就照着朱厚熜的吩咐先见了姚涞,表示答应会为他们做这事,也拿了姚镆献上的一半黄金,还收了凭证。 而病急乱投医的姚镆,也没管这里面有没有诈,只在接下来真的放心了不少,而对姚涞说: “这样一来,至少我们是无事的了。” 姚涞笑道:“是啊!现在就等天子下谕旨让这些人直接去诏狱,而不再于都察院狱受审!”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嘉靖下严旨,要对兵部一锅端! 嘉靖四年暮春。 这日,京师刚放晴,正是绿意葱葱时。 漕运总兵杨宏、漕运参将张奎,与运河沿岸卫所指挥使鲁诚和马樾等官,被械送进了京城。 站在囚笼里的杨宏,看了一眼新建的外城城楼,就不由得想起自己去年进京朝觐的时候,而一想到如今处境,他对此不由得喟然一叹。 他是真没想到,鲁诚这些人整个兵变都会整失败,还把他自己也搭了进去。 而张奎也是同样感叹不已。 但他俩都是南直豪右出身,本就是运河沿岸的卫所军官出身,与他们利益也本就一致,所以也谈不上会后悔抗漕运总督的命。 而鲁诚、马樾倒是有些后悔,后悔的是不该听他人挑唆而起整兵变的心思。 毕竟这是灭九族的罪。 京师的官民们看着这些人被解送进京,自是对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有在京师的军户更是早就憎恶这些昔日对他们敲骨吸髓的卫所军官,所以还大骂起这些人来,更有直接去拿来小贩们不要的烂菜叶与鸡鸭粪便往这些军官身上砸的。 啪啪! 没多久,鲁诚、马樾等都成了大花脸。 而这已让许多军户们解气不少。 同来城门处的姚涞见此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些人接下来就要被下诏狱,被东厂和镇抚司的人悄悄处死,这样,他父亲在兵部干的那些卖官鬻爵的事就不会被抖露出来。 彼时。 兵部的左侍郎姚镆和从通政使转为兵部右侍郎的郑岳、武选司主事杨惇等都焦急万分的等着朝廷将这些人犯下到诏狱的旨意。 因为鲁诚这些武将很多都是他们收钱提拔或受他人之托提拔的,这些人一旦审讯,就必会牵连到他们这些兵部文官。 毕竟,眼下兵部尚书王宪在大同回来后就因为年迈病多,而不怎么过问部事,基本上兵部就被他们俩给架空。 所以,两人现在很担心这些武将被审出一些有关他们的东西来。 右侍郎郑岳为此还在特地问了姚镆:“东厂和镇抚司真愿意为我们灭了这些人的口?” “是的,只是要七万两黄金!我已先为诸公预交了两万两,后面五万两就需要诸公筹集一下了。” 姚镆说了起来。 郑岳听后颔首:“只要愿意就好!黄金不重要,大可向底下那些总兵参将摊派!他们多要点兵饷与建城边费就是了!” 姚镆笑着道:“正是此理!” “两位部堂说的极是,且等旨意吧。” 杨惇也在这时附和了一句。 虽说他明面上还故作镇定,但心里也依旧紧张的要死,并在心里咒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人告密,让我也跟着倒霉!” 朱厚熜这里也在闻知杨宏、张奎、鲁诚、马樾等被械送京师后,对御书房的费宏和王琼吩咐说: “拟旨,兵部左侍郎姚镆、翰林编修姚涞行贿东厂、镇抚司,欲干扰国法,故革职,且令锦衣卫协助都察院下姚镆、姚涞与押解进京的逆犯一干人一同于都察院狱,并令三法司将此人与送进逆犯一同审讯,行文原籍有司查封其家!” 费宏和王琼听后皆微微一怔。 费宏还不由得先问道:“陛下,这事臣等怎么不知?” 朱厚熜把秦文和石宝的奏本与交上来的凭证递给了费宏: “你自己看看吧,朕也是刚看到,所以才下次谕旨!” “这对父子是真丧心病狂!把钱使到朕眼皮子底下来了,幸亏朕的身边人还算忠诚,不然朕的命都得被这对父子捏在了手里!” “臣这就去办!” 费宏听后,看向朱厚熜的神色更加复杂了几分,但也更加恭敬地回了一句。 王琼也同样对朱厚熜增添了几分畏色。 内阁拟好旨后,将此旨发去了六科。 兵科都给事中金承勋正巧在六科廊,看见此旨后,当即失色,且因此急忙赶去了兵部。 兵部左侍郎姚镆和右侍郎郑岳一直等着有跟他们一走得近的给事中把天子处理杨宏、张奎、鲁诚、马樾等的新旨意送来,也就一直候在兵部大堂。 故在金承勋来后,就直接在兵部大堂见到了这二人,并说道:“内阁颁布了新旨,要将姚公下都察院狱,因为东厂和镇抚司揭发了姚公行贿的事。” 姚镆听后大吃一惊。 郑岳也呆滞在原地。 杨惇等更是不知所措。 而彼时。 正要回翰林院的姚涞,就先看见已经拿到旨意来拿他的锦衣卫和都察院兵丁。 这些人将姚涞围住时,姚涞一时没回过味来,而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 都察院御史任洛宣读了一遍旨意。 同时。 锦衣卫这里就已经先将姚涞控制了起来,且在接下来就被押去了都察院狱。 “怎么会这样?” 而他在被押去都察院狱时,还不由得喃喃念了一句。 …… …… “如何会是这个结果?” 姚镆也在金承勋刚刚来说了这事后,最终失魂落魄地念了一句。 “东厂镇抚司竟敢玩弄我们兵部!” “他们这样坏规矩,让将来的人还怎么敢随便收钱?!” 接着。 姚镆还因此有些恼怒地说了起来。 郑岳这时也回过神来,且面色阴沉地看向姚镆等人说道:“这件事只能说明陛下如今对内廷的控制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东厂和镇抚司已经被他如臂使指!” “家父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厉害君主!” 杨惇点了点头,且因此气得咬牙,乃至责备起自己父亲杨廷和来。 郑岳看向了杨惇:“这不能怪令尊,按轮序本就当立他!” “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当今天子是要真的做明君圣主!” “令尊没想到,我们也没想到,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要怪就怪那一群想控制陛下的人太大胆!使得我们也被牵连进去,还要怪张孚敬、王晋溪这些小人!” “他们彻底带坏了士风,陛下想做什么样的天子,他们就迎合陛下去做陛下想看到的臣子!” “明明,他们都是逢迎君王的小人,一个个却化身成为国为民的斗士!” “比如那个严分宜,现在天天为军户诉苦上疏,一副痛斥天下军制大弊的直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军户都是他亲爹!” “还说这些做什么。” 在郑岳痛诉后,姚镆这里只苦笑着说了一句。 随后,姚镆就看向金承勋:“锦衣卫说来就来,兵部会不会因为那些武将的事被一锅端还不知道,但你不是兵部的人,你带着都察院的御史刘麒去见费铅山,把我们的一切底细都告诉他!” “现在,只有他能求皇上对我们开恩!” “他要是知道我们的背后牵连着重要的清流门第,他作为翰林清流出身的阁臣,总应该有为一些清流门第遮掩遮掩的想法吧!” “我这就去!” 金承勋说着就拱手离开了兵部。 而金承勋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锦衣卫和都察院的人到了兵部。 “圣上有谕,兵部的人不准离开。” “兵部左侍郎姚镆!” 御史任洛拿着圣旨走了进来,说了一句,就看向了姚镆。 “臣在!” 姚镆跪了下来。 任洛则展开圣旨来。 “上谕:少司马姚镆,膺朕厚望,寄以柱石……然忘恩背祖,重贿内廷,幸而近臣有德,未若尔等狼心狗肺之辈,具奏揭发,朕闻之甚骇!着都察院、锦衣卫北镇抚司差派要员,将尔革职下狱,着与进京逆犯一同受法司会审,望尔痛省己失……” 姚镆听完圣旨落下泪来,哽咽答道:“臣愧对天恩,百死莫赎!” 说完,姚镆就啜泣起来,双手微颤地取下了头顶乌纱。 锦衣卫这里则将姚镆提了起来,拖拽出了兵部衙门。 郑岳和杨惇见此自有物伤其类之感,而心中只希望内阁首辅费宏能看在昔日同为清流的份上为他们争取一下。 “陛下还有谕旨,令兵部其他人不得离开!违者严究其罪!” 任洛又嘱咐了一句。 “不敢!” …… …… 费宅。 金承勋以堂堂兵科给事中之尊直接跪在了费家大门外,向费家门房哀求道:“还请诸位通禀,今日元辅若不见我,我就只能在这里长跪不起!” “谁要长跪不起啊?” 费宏这时刚从宫里回来,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金承勋见此忙起身朝费宏跑了过来:“元辅,下僚兵科给谏金承勋,受姚公之托来求见您!” “你是杨新都的女婿,怎么来给姚慈溪求起情来了?” 费宏问了一句。 金承勋躬身垂首答道:“事涉家翁爱子,下僚不得不为其奔兢!” “随我进屋吧!” 费宏听后就回了一句,然后先进了家门。 金承勋随后跟了来。 费宏到了自己书房内坐定后,就问着跟来的金承勋:“这事和杨新都有关?” “没有!但也确实实际到一些清流门第,比如谢少傅家。” 金承勋回道。 “这么说周太医被杀与你们有关?” 啪! 费宏突然把桌子一拍,起身叱问着金承勋:“你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他们皆是反贼!不杀朕难安! “元辅容禀!” “这不是我们要干什么,是我们也不得已!”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朝几代产生的纠葛,盘根错节,只要谁在其中行了不轨之举,就难免牵动荷花带动藕。” “所以,我们有时候就不得不保,也不得不护,更不得不帮忙掩藏。” “您是两朝辅臣元老,比下僚更明白才是。” 金承勋一脸凝重地说道。 费宏把手一挥:“我不听这些解释,我只想知道,是谁杀的周太医!” “这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吗?” “凶手刘应槐害暴毙于诏狱了。” 金承勋道。 费宏呵呵冷笑:“你这后生不老实,在老夫面前装憨!既如此,你回去吧。” 金承勋听后知道这费宏话里的意思是自己这边必须出卖一些人才能让皇帝消气,也就只得咬牙道: “元辅容禀,下僚也确实只知道是刘家所为,这刘应槐虽说是刘文泰之子,但他的家早已迁居通州,只是他的籍贯还在江西,他这次谋杀刘太医,实际上是受都察院御史刘麒的指使。” 费宏问道:“这刘麒不是通州刘翰林之后吗?” 金承勋道:“他是刘翰林之后,但这刘翰林本就是刘应槐之亲兄!刘应槐真正的家人就在通州刘家,而锦衣卫抓的刘氏家人是假的,是刘家用来糊弄朝廷的。” “他刘家为何这么做?” 费宏又问道。 金承勋拱手道:“请元辅不要再问,再问下僚也只能说不知道!” 费宏听后微微颔首。 这时。 费懋中来到了书房外。 费宏因而抬眼看向他:“有什么事?” “叔父,御史刘麒求见。” 费懋中回道。 费宏听后不由得拧眉。 金承勋则诧异地看了费宏一眼。 费宏这里则道:“带他来见我!” 费懋中拱手称是。 不多时。 御史刘麒来到了费宏这里,且瞅了金承勋一眼,才向费宏见了礼。 费宏则问道:“你来见我为何事?” 刘麒笑道:“不为别的,只是令郎有一封家书托我呈递给元辅。” 费宏听后越发眉头紧蹙:“犬子如何会托你送家书?” 刘麒这时已从袖中拿出一封家书来,双手捧到了费宏面前:“元辅看了便知。” 金承勋这时言道:“元辅,下僚是否需要暂避?” “不必!” 费宏摆手。 说后。 他就神情严肃地拆开了家书,然后却从里面拿出了一封写在绢帛上的血书。 费宏看见此物后,身子不由得微微后退了一步。 金承勋在一旁看到后不禁大骇,猛然转头看向了刘麒。 刘麒却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笑容越发阴森可怖。 但费宏没忍细看,只瞅了一眼,就把这血书丢在了一边,背对着刘麒问道:“你们把犬子怎么着了?” “也没怎么着,只是让令郎被软禁起来而已。” 刘麒笑着说道。 费宏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吧,你们为何这样做?”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请元辅劝陛下到此为止,别再查下去,也顺便请贵府把漕运之利吐出来。” “现在陛下离不开您,想来会给元辅您面子!” 对刘麒现在而言。 这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姚镆已经被抓,只需皇帝一审,姚镆就会拿出卖他通州刘家来立功,那时,他刘家就会被灭族! 所以,对于他而言,他家现在已经到了绝境的地步,他只能主动来费宏,拿费宏的儿子威胁费宏! 这是他刘家早就准备好的一步险棋,不到兵变失败而万不得已时候,不能动用,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费宏还在乎他的这个儿子。 “不然的话。” 而刘麒话还没说完,费宏就追问道:“不然怎么样?” “不然,您看到的就不只是令郎的血书了!” 刘麒淡淡地说道。 但一旁的金承勋听后却是不寒而栗,而喘着粗气,对刘麒说道:“你们怎么这么阴毒?!” “给谏难道就不阴毒吗?!” 刘麒反问起金承勋来,且依旧带着瘆人的笑意:“如果鄙人没猜错的话,给谏已经向元辅卖了我们,而换自己和兵部其他人的安全吧?” 金承勋看着他的那张瘦削的苍白尖脸,咬着牙道: “这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你们要胆大包天,要整陛下,却牵连的我们也跟着倒霉!” “那你们当初倒是别收我们的好处啊!当初别跟鲁诚他们升官啊!” “兵部又没在我们手里。” “你怪我们还不如怪令翁杨新都,是他当时在先帝驾崩时,趁机操权,让你进了兵科,让他弟弟做了兵部堂官,让其次子做了兵部武选司主事,然后才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刘麒继续反驳着金承勋。 金承勋未再答语。 刘麒这里则看向了费宏:“元辅,这血书您还是看看吧,令郎现在很惨,血书里字字都是泪,就等着您救他呢!” 刘麒接着又笑了起来,不顾费宏那已经铁青的脸色,而道:“元辅早就应该明白,这漕运上的利,没那么好抢,别说您只是首辅,就算您是天子,您也吃不了!” “说到底还是王晋溪厉害,设了这么个套,您自己就主动钻了进来,如今害得自己的儿子痛苦不堪,如处地狱。” “来人!” 费宏突然大吼一声。 声音大得仿佛整个屋梁都在震颤。 “来人!” 而费宏继续喊着。 刘麒和金承勋皆是一惊。 没多久。 费懋中就带着几个仆从赶了来:“叔父,何事?” “有反贼,立即锁门!派人去镇抚司、都察院通报!” “然后把这两个反贼锁了!” 费宏说着就指向了刘麒和金承勋。 刘麒和金承勋一脸懵逼。 费懋中也一脸错愕。 费宏则已经两眼通红地坐在了椅子上,神色严肃。 费懋中先回过神来,忙带着仆从把刘麒和金承勋给扣押了起来。 刘麒在被费家仆从给扣押起来后才回过神来,而朝费宏喊道:“费铅山,你连儿子也不要了吗?!” “什么儿子?” 费懋中更加惊愕,看向刘麒,然后突然想明白了过来,抓住了刘麒的衣襟:“你们把懋良怎么着了?” “那个孽子,不似你和你长兄,就爱拈花惹草,纵情声色,死了也好!拿他换费家的百年富贵,划得着!划得着!” 费宏代刘麒回答起费懋中的问话来,且说着就笑了起来。 费懋中听后目瞪口呆,脊背发凉,乃至看向自己叔父费宏的眼神都增添了几分惧意。 金承勋也诧异不已,但同时心里也大为惊惧:“这是要把我也报给朝廷?” 刘麒这时也大惊失色。 费宏只在这时挥手让费懋中把这两人带下去送官。 刘麒则在被费家仆从拖下去时,不由得朝费宏大骂起来:“费铅山,你为了漕利,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你还是人吗?!” “你们这些利令智昏的蠢货!我都快说服他为我们求情了,你却想用个儿子就逼他费铅山既为你们做事又把漕利让出来。” “我见过蠢的,没见过你们这么既要还要的蠢货!” “刘文泰都生得一帮什么蠢东西!” 金承勋因此十分郁闷,也就不由得朝刘麒啐了一口,且朝刘麒大骂起来。 刘麒被金承勋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给激怒了,也朝金承勋吼道:“你给我闭嘴!你们不蠢,但你们是要以我刘家做代价!你们这些人就爱做这样的事,从你岳翁杨廷和开始,就爱拿别人做代价!但不是谁都愿意做你们的代价!” 刘麒这时已被费家的人拖出了费宅。 但他刚骂完,一值守内城的京营马军却突然纵马过来,持金瓜敲在了刘麒的头顶上。 刘麒当场脑袋崩裂,血流如注。 押着刘麒的费家仆从家丁也被吓得当场失色,嘴张得很大,然后齐齐晕了过去,跟刘麒一同倒在了地上。 金承勋也瞪大了眼,看着已经勒马跑去对面的那高大威猛的马军。 那马军很快就自己从马上栽倒了下来,而嘴里也开始吐血。 值守在费宅的护卫家丁见状冲过来时,就见此人已经气绝。 …… …… 朱厚熜是在当天晚上知道这些事的。 他因此不得不承认,这些守旧的护礼派是真的如一盆散沙,并没有真正的组织性,使得理智的也会被愚蠢的牵累,乃至被裹挟着做傻事,而也有更理智的,因为看穿了自己的队友都是什么货色,只忙着先重新站队,也没有要为了法祖宗制度的共同主张付出牺牲,争取建立起自己护礼派内部组织的意识。 当然! 朱厚熜知道这些守旧的护礼派,本也不是真的有法祖宗成法之信仰,而其实是因为各自的私心走到一起,是丧失信念,连孔圣人那一套都不再信仰的一群人,所以也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共同意识,乃至要维持建立起共同的组织纲领。 毕竟,如果朱厚熜真要是法祖宗成法,恢复到朱元璋时期的制度,他们会比谁都跳脚,或者,朱厚熜若真直接恢复到他们崇尚的上古时代,学王莽大力推行井田制,只怕对抗比现在还激烈。 “拟旨着锦衣卫立即出缇骑去通州,拿刘氏全族!” 朱厚熜在如此想后就对进宫来见自己的费宏吩咐了一句。 “陛下,刘麒已死,拿刘家人恐意义已不大。” 费宏这时提醒道。 朱厚熜微微一笑:“有的!” 费宏听后一惊,心想难道刘应槐没有暴毙? “他们居然在内城值守京营军校中都有人,不挖出他们所有的人,朕寝食难安!”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抄清流门第,供出前大学士! 嘉靖四年四月初,通州潞河驿。 这里素来是大明南北交通的水陆要冲之地。 故舟车辐辏,冠盖如云。 即便夜幕时分,也灯火通明,延绵似有十万人家。 而居住于此的翰林刘家,作为通州城内的清流门第,在通州城自然颇有名气。 所以,当锦衣卫陆炳一行到了通州后,很快就打听到了翰林刘家所住的地方。 当锦衣卫到达翰林刘家时,通州知州邢銮却已出现在了刘家大门外,还沉声问着陆炳等锦衣卫: “你们这些缇骑来此地是为何事?” 骑在马上的陆炳勒了勒手里的缰绳,先朝自己麾下锦衣卫递了个眼色,随后就对邢銮回道: “奉旨缉拿谋逆钦犯!” 陆炳麾下锦衣卫缇骑已迅速向两边散开,将刘家围了起来,并驱赶着四周民众。 邢銮呵呵冷笑:“刘翰林乃清贵门第,岂会是谋逆钦犯,你们这些奸佞爪牙,只会戕害忠良、坏陛下圣德!” “公是谁?” 陆炳问了一句。 邢銮道:“通州知州邢銮!” “好个知州,竟给缙绅做起了看门狗,你做的是大明的官,不是他刘家的奴才!” 陆炳冷冷一笑,接着就又道:“识相点,就赶紧散开,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邢銮咬紧了牙:“做清流门第的走狗,也未尝不是荣幸,总比足下这等做奸佞鹰犬要好,今日尔等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否则别想进刘氏的门!” “你就不怕朝廷怪罪下来,问你包庇逆贼之罪吗?!” 陆炳问了一句。 邢銮似是非常不惧这一切,而沉声道:“我看你们才像是矫旨乱命的逆贼!” “你有种!” 陆炳说了一句后,就下了马,然后拔出了刀,朝邢銮走了来。 邢銮冷声问道:“你还敢杀我这朝廷命官不成吗?” “尔等竖贼!休得猖狂!” 邢銮指着陆炳大骂了一句,然后就捏紧了手里的拳头。 陆炳没有说话,只是朝邢銮走了来,且踏上了台阶。 “我必参尔等!” 但当陆炳踏上台阶,走到了刘家正门屋檐下,与邢銮只有三步距离时,邢銮却突然拔腿跑下了台阶,只在下台阶后喘气说了这么一句。 陆炳见此冷冷一笑,然后就踏进了刘家大门。 邢銮这里已经让仆从把他扶进了轿子里,且吩咐道:“立即回州衙!” 陆炳在踏进刘家大门后,他身后的锦衣卫也跟着冲了进去。 翰林刘家的家人在见锦衣卫冲进来后,自然是惊恐不已,乃至有哭爹喊娘之声此起彼伏。 管家的刘麟倒是淡定一些,而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凄然笑道:“你们果然还是找来了,我还以为家父真的不会供出他真正的家。” 陆炳只淡淡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刘家是真能藏啊!” “带走!” 陆炳说着就吩咐一声。 刘麟则在这时候陡然变色,大声质问道:“若不是你们非要改制,谁会害御医,谁会嫌自己活得太长!” 陆炳没有再多言。 他作为天子身边的近臣,在经历这么多的事后,他也会疑惑迷茫。 他也不明白既然改制会这么有风险,为何天子还是要改制。 对他而言,这次被害的只是周太医,但他担心,将来可能被害的就不只是周太医,而没准会有人直接害天子本人。 而陆炳也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他其实也对张璁这样的改革派的好感度开始降低。 当然,他对张璁的好感度降低,是因为他觉得这会给皇帝朱厚熜带来风险,而不是因为不满张璁的主张。 在大议礼的时候,他对张璁是很有好感的,因为那时的张璁敢于为天子争礼。 对于陆炳而言,天子安他就安,天子有权他就有权。 所以,现在张璁让天子开始不能安,他也就跟着不安,而跟着对张璁的主张产生疑惑和迷茫。 但陆炳把这份疑惑和迷茫藏在了心里,而明面上依旧坚决执行着皇帝交给他的事。 朱厚熜知道反对改制的人组织度不高,而他自己这边支持改制的人其实也组织度不高,很多是稀里糊涂地成了改革派的拥护者,不少只是出于忠于他个人的原因,才站在了改制的一边。 故而! 朱厚熜知道,他接下来有必要加强思想工作,也有必要给自己的人明确的政治目标,且让他们都接受一个共同的目标。 如此,他才能避免底下的人因为迷茫而被别有用心者影响,或者产生其他偏激的想法来。 对于朱厚熜个人而言,他也知道激进的内部改革,会给他这个天子带来很大的隐患。 虽然在大明,皇权至上,但并不以为着皇帝这个具体的人,就不会有胆大包天的人起弑君之心。 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在涉及到现有利益争夺的时候,总会有激进者作出一些极端的事来,而且越是得到利益最多的人,动其利越会让其反应激烈。 所以,朱厚熜主要的想法还是把蛋糕做大为主,而不是以调整现有蛋糕的分配制度为主,更不会采取杨廷和等主张的那种以牺牲天子与国家的利益为主的改革。 因为严格来说,这种改革也是在调整利益分配,只是选择牺牲的对象是天子和国家,这依旧会让天子处于不安的局面。 因为即便天子愿意勤俭节约,天子身边的人可不会愿意跟着勤俭节约,只会因为天子节用太过,而让他们也没有多少好处可得而生怨。 朱厚熜撤天下镇守太监,没有因此让内廷出现不稳,是因为他在撤天下镇守太监的同时,还增加了内帑收入,在夺内臣权力的同时给了他们在财利上更多的后处。 不然,他说不定早就像历史上一样,因为过度裁减宫廷开支,严格限制妃嫔升级待遇和名分,而导致他在被小宫女们勒脖子时,妃嫔太监都希望他死。 要不然,也不可能发生十几个小宫女们在他这个皇帝身边为了杀他忙活大半天,结果竟然没有一个太监妃嫔知道动静的情况。 可见,背后巴不得历史上的嘉靖被宫女勒死的宫人不只是宫女们。 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当时背景就是历史上的嘉靖大幅度削减了宫廷开支。 朱厚熜想以把蛋糕做大为主的原因除了考虑他自己的安危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来现在不是内忧外患很严重的时候,大部分统治阶层的人都更希望岁月静好,不要折腾。 二来外部没有强敌,也正是适合外扩的时候。 当然,朱厚熜觉得,这不是说就完全不调整分配,毕竟真完全不调整分配,他也没法集中一部分人力物力去做大蛋糕。 所以,朱厚熜如今才会加征钞关税,改漕运,对税制和运粮制度进行适当调整。 只是! 朱厚熜现在也需要将自己的想法统一成身边利益共同体们的共同想法,需要加强思想统一工作。 毕竟,即便是适当调整各种制度,还是会难免加剧冲突和矛盾。 这个时候,朱厚熜就不能为了保持神秘感,只让下面的人去领悟去猜,还是要适当教一教,点拨点拨的。 话转回来。 现在还不是朱厚熜去做这事的时候。 因为反对改制的人忍不住先动了手,他先严肃处理了挑战他皇权的人,才能抽出精力来对内进行思想教育工作。 陆炳把刘家人押回京师后,朱厚熜就让张镗把这些人带到了刘应槐面前。 刘应槐这段时间一直坚持否认自己还知道除李旸外的其他与毒杀周太医案有关的人。 无论张镗怎么用刑。 这一天,张镗带着刘家的人到了刘应槐这里,就依旧先问了一句:“刘应槐,你着实不肯说出其他人吗?” 刘应槐也故作疲惫地道:“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人了,你们想让我指认谁,告诉我就是!免得我诬陷的人,不是你们想抓的人。” “把天窗打开!” “让他看看,现在跪在他面前的都是哪些人!” 张镗这时吩咐了一声。 顿时,刘应槐头上屋顶的天窗就被打开了。 刺眼的阳光立即形成一道道光柱,射进了被烛光染成昏黄一边的审讯室内,刘应槐不禁闭住了眼。 “爹!是我呀!我是刘麒!” 这时。 跪在刘应槐的刘麟哭着喊了一声。 刘应槐猛地睁眼,看向刘麟和他的三子刘鄜等人。 “你们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刘应槐大惊失色地问了一句。 “之前在京与你同住的所谓家人果然不是你的家人!我就说我对他们用刑,你怎么毫不动容呢!” 张镗说着就突然拔刀捅进了刘麟的后背。 刘麟直接倒地。 “你!” 刘应槐愕然抬头。 张镗道:“告诉我,还有没有别的凶手,你们刘家做这事是否还有别的人指使?!” “否则他们都得死!” 张镗说着就突然加大了声音,语气冰冷。 刘应槐不由得闭眼,然后说道:“有!原李文达公家孙、原文选司郎中李昀,他指使的我们刘家这样做!” 刘应槐说着就哭了起来:“可是,这样我还是会被灭满门的啊!呜呜!”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查封大学士第,锦衣震京师! 张镗从刘应槐口中审出幕后真正主使后,就让刘应槐在供状上画了押。 然后,他就带着这份供状立即进了宫。 朱厚熜看到这份供状后,神色顿时变得阴沉下来: “原来,要操控朕生死的逆贼就在朕的皇城根!” “让镇抚司的石宝立即率缇骑查封大学士第李宅!” “李家男女老少、书籍文字全部查封!” 朱厚熜立即对司礼监太监秦文吩咐道。 秦文这时已处于瞠目结舌的状态,待朱厚熜来瞅他一眼后,他才回过神来,忙颔首称是。 半个时辰后。 千户柳时亲自带着一大队锦衣卫缇骑出现在了西长安街,且杀气腾腾的往大时雍坊而去。 “快!” “快!” “快!” …… 哒哒! 一时,马蹄声和锦衣官校的催促声不断。 值守西长安街各衙前的军士皆诧异不已。 路人也纷纷避让,神色悚然。 而彼时。 在大时雍坊内,当年英宗所赐的大学士第李宅里,原武选司部郎李昀和两浙盐业转运使李旸正在为刘麒被杀的事而庆贺。 因为,刘麒和刘应槐是唯二知道他们李家才是主谋毒杀周太医的人。 现在,刘麒已死。 再加上,他们已经从《邸报》和刘麒那里得知,刘应槐已暴毙在诏狱。 所以,两人也就对此大为放心了不少。 两人还以此为借口,在家中饮酒做乐,庆贺起来。 没错,李旸还活着。 真正自杀的人是李家从小养在府内与他像的代罪人。 权贵豪绅都会蓄养奴婢,乃至有意识地去蓄养一些能为自己顶罪的人,甚至民间还有职业顶罪人。 李旸运气好,也就早就在外地养着一个和他自己差不多的仆人,乃至他还为自己的这个仆人很早定制了一套身份。 连他读书做官,都是用的为这个仆人所定制的籍贯身份。 所以,官府明面上,能查到他的身份,就只知道他是四川人,而不知道他是迁居京师的大学士李贤之后。 而在让刘应槐杀周太医的时候,李家就让李旸的这个仆人,在锦衣卫去杭州时,就先自杀谢罪,而他自己则在锦衣卫去杭州前就回了京师。 李家也提前嘱咐过刘应槐。 如果他还是被皇帝的人查出来,就只供出两浙盐业转运使李旸。 在李家的人看来,如果刘应槐真的还是被皇帝的人发现,而皇帝要派锦衣卫查李旸,就只会看见李旸的尸体,而也只知道李旸是四川人,即便是李旸在官场上的朋友,都会只知道李旸口音是蜀地人。 那样,皇帝自然查不到他们头上。 所以,如今的李旸也就得以躲在家内当他的富贵闲人。 当然! 李家的人也怕刘应槐供出除李旸外的别的李家人出来,因而,他们才托人通过姚涞找到张镗,让张镗把刘应槐灭口。 只是,他们在得知刘应槐被灭口后,却又得知淮安兵变失败,连带着姚镆、姚涞都锒铛入狱,刘家的真实情况也无疑会被皇帝挖出来。 所以,他们不得不又选择动用自己在京营中的人,去灭了刘麒的口。 现在,对于李昀和李旸这俩李家后人而言,刘应槐和刘麒都被灭了口,那姚镆等人的案子也就牵连不到他们身上。 两人现在也就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过骄奢淫逸的生活。 李旸因此还很高兴地对李昀笑说道:“大哥,朱厚熜那家伙,只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真正害死周太医,而想控制他身死的人,就在他的天子脚下吧?” 由于是在背地里,又是在家里面,加上他们又都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在家里唯我独尊贯了,且没有经历过多少挫折,也就没有了其祖辈们那种谨慎与敬畏之心,所以对天子的名讳也直言起来,甚至傲慢地以那家伙代天子。 “虽说不知道,但估计能想到这种可能,但他拿不出罪证,而他总不能把京师所有的权贵豪绅都砍了!” “所以,他现在只能是生闷气,尤其是在知道刘麒也被我们灭口后,估摸着就气得只能拿身边奴婢们出气了!” 同李旸一样骄傲无畏的李昀,没有因此责怪自己弟弟出言不逊,也知道自己弟弟在外面会知道掩饰,知道装出谦卑之态,所以只跟着笑说了起来。 李旸则继续笑说道:“但愿他能多撒气在宫里的奴婢身上,这样我们就能策动一二奴婢为我们的眼线。” “但愿吧!” 李昀回了一句,就突然又沉下脸来,说:“这次没能让刘应槐成为他最信任的御医,淮安兵变又没有成功,对于我们而言,结局并不如我们所料的那么如意!” “是啊!” “原本想着让刘应槐成为他最信任的御医,这样我们就能想让他死就能让他死,想让他病就能让他病,就像当年先祖们操控刘文泰一样!” “可这人太聪明,知道用显官厚禄收买太医,赏刘应槐的时候,故意把所有的太医都叫去,明显就是故意要让别的太医心动!” “还有那个陈宠,他居然真的医者仁心起来,还在背地里质疑刘应槐!而让皇帝现在可以放心依靠他来防病。” “这也就罢了,淮安兵变,也不知道是谁泄的密,漕运改制如今看来已是不能阻止,我们受损不轻!” 李旸跟着附和起来。 嘭! 而李旸说后,李昀就把手里的银酒杯奋力摔在了地毯上,而神色狰狞起来,明显是受不了这种不顺心的结果。 李昀刚摔完银杯,就见自己贴身小厮墨音走了来,便问道:“什么事?” 墨音回道:“通州邢知州派人来传消息说,刘家的人被锦衣卫抓进了京,他没能拦住!” “知道了!” 李昀回了一句,就道:“要抓就抓,刘麒、刘应槐都没了,他朱厚熜就是把这刘家的人都严刑拷打一番也没用!” “没错!” 李旸也淡淡一笑。 通州知州邢銮是李昀在刘达任顺天巡抚的时候花重金运作为通州知州的,目的则是协助自己李家走私漕粮、军械与海外番货,同时也盯紧刘家。 可以说,这邢銮和李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人物。 所以,邢銮才会在陆炳去通州拿刘家的人时,阻拦陆炳,为的本是拖延住陆炳,让李家提前有所应对。 但他在看见陆炳拔刀后,没敢继续拖住陆炳,也就只敢在事后派人进京来向李家通知这事。 且说,李昀这么说后,其心腹小厮墨音这里也就退了下去。 但过了大约一刻钟,墨音又疾步跑了来,而且神色十分慌张。 正抱着一姬妾要寻欢的李昀不由得把手从自己姬妾身上收了回来,皱眉道:“又怎么了?” “锦衣卫!” “锦衣卫来了!” 墨音回道。 这边,已经同自己姬妾衣衫半解的李旸听后也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了李昀: “怎么会有锦衣卫来?” 李昀自己也是疑惑不解。 此时。 锦衣卫已经冲进了李宅,如骤然喷出的烈焰一般,迅速燃遍了整个李宅。 “滚!” 一身锦绣鲜衣的千户柳时还一脚踹开了要上前询问的一仆人,而带着百户、总旗等官,威风凛凛地在逼问一奴仆后就直接来到了李昀和李旸面前来。 李昀和李旸这时都还没回过神来,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好。 而他们身边的姬妾也都因此吓得花容失色。 柳时见此只是冷冷一笑,然后拿出了驾贴: “奉旨!查封贵府,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李昀这时先问了起来:“为何要查封我家,我家可是御赐的大学士第!” “你们自己清楚!” 柳时说着就将手一挥:“拿下他们!” 于是,其麾下锦衣卫就立即冲过来,将李昀和李旸皆拽了出来,连带着他们的姬妾。 “啊!” 这些姬妾因而也尖叫起来。 而李昀和李旸自己也是面色苍白。 李旸还不由得问着李昀:“哥,为什么会这样!” …… …… 且说,在锦衣卫去拿李家的人时,这么多缇骑出动,自然也难免还是惊动了朝中士大夫。 毕竟西长安街离中央各官衙也不远。 所以,很多朝臣不但知道锦衣卫出动,而很快就知道了锦衣卫是去查封李家。 翰林侍讲学士——谢迁次子谢丕,很快就知道了这事,而因此,立即就对一众往日跟着自己走得近的翰林们沉声说道: “岂能容缇骑扰辅臣清流门第!” “诸君,可有随某去左顺门伏阙进谏者?” “自当随谢公去!” 不少翰林因而纷纷响应。 于是,谢丕就带着一大群翰林朝左顺门赶了来。 朱厚熜不久后就知道了这事,而笑道:“怎么,清流门第就不能抄吗?” “应该是这谢家与李家的确有什么瓜葛勾当,陛下当记得金承勋对臣说过,这事如果查下去可能牵扯到谢少傅家!” 在御前的费宏这时说了一句。 朱厚熜颔首:“应该是!” “皇爷,京山侯崔驸马求见!” 这时,秦文突然进来奏报了一件事。 朱厚熜听后皱眉问道:“他因什么事见朕?” 秦文回道:“他说是淮王等上本请皇爷善待朝臣!勿兴大狱,株连清流武勋,而坏圣德!” “朕查办逆贼,他们藩王凑什么热闹?” ------------ 第二百七十六章 皇权须彰,此乃国家根本! 朱厚熜这么说后,阁臣费宏和王琼皆在这时蹙紧了眉头。 藩王突然干政,这是反常的事,但也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可小视的事。 历史上,嘉靖时期,出现过藩王进谏天子的奏疏。 乃是在嘉靖二十七年。 当时的郑王朱厚烷,上疏请嘉靖帝修德讲学,并进居敬、穷理、克己、存诚四箴,以及演连珠十首,以简礼怠政餙非恶神仙土木为规。 这明摆着是在教嘉靖怎么当皇帝,怎么做事。 因此,嘉靖后来就寻别事以其骄淫欺慢不臣无亲等罪,将郑王朱厚烷降发高墙,仍暴其罪恶于各王府。 只是在这一世,因朱厚熜改革之故,提前出现了藩王奏谏天子的事。 但无论如何,这不能不引让人产生警觉之心。 所以,王琼在想了想后先开口说道: “陛下,藩王突然也参与此事,只能说明是缙绅士大夫在逼着他们这样做,以臣臆测,很可能就是元老谢迁所为!” 朱厚熜和费宏都看向了他。 王琼则继续回道: “臣臆测的理由有三!” “一则,藩王们的禄米和佃租能否顺利收到,主要还是看地方官僚缙绅是否愿意配合,毕竟,宗室禄米素来是由地方文官从存留藩库中发放,而佃租佃户逃亡捉拿也由地方负责;” “二则,地方监察稽查之权在文官手里,而藩王们素来也多不法事,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之类,所以他们若不听文官的话,则文官就不会替他们遮掩;” “三则,藩王们若也涉及走私,自然也需要与缙绅合作,他们府中长史纪善等官本也是当地缙绅,所以也难免会与同样涉及走私的缙绅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休戚与共,自然也就在这方面会被缙绅们控制。” “臣之所以猜测是谢迁。” “一则,元辅已经向陛下奏明,他已通过金承勋之口,知道这里面牵涉到谢家。” “二则,眼下谢迁次子谢丕对李文达公家被抄一事,表现的过于激烈,也不由得不让人觉得金承勋似乎没有说错。” “三则,谢家早就有走私之嫌,再加上谢迁又是文臣中极有威望者,为天下缙绅之倚仗,只有他这样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才能迫使各藩王听他的吩咐,甚至不排除许多藩王府的长史、纪善都是他的人。” “当然,臣这只是臆测,没有真凭实据,所以请陛下慎重,勿因臣之进言而冒然下旨逮拿元老大臣,以免使得臣真成进馋乱政之奸臣,而使天下不安!” 王琼说后,朱厚熜微微颔首。 但是他没有说什么。 因为正如王琼而言,这是臆测,对一个两朝辅臣,还不能仅凭臆测就逮拿。 毕竟皇帝也不能践踏自己设立的规则,让将来有机会因皇帝年幼代理皇权的大臣也照着这么做,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政敌,从而破坏社稷根基。 朱厚熜只在接下来看向了费宏:“元辅觉得王阁老所言可有道理?” “陛下,王阁老所言乃忠臣之言!” 费宏不希望皇帝现在觉得他跟谢迁有什么瓜葛,所以,他即便心里也很不喜欢王琼,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起居注官,把这句话记下来,再加上朕的一句,元辅之言,也是忠臣之言!” 朱厚熜这时回头对方献夫吩咐了一句。 方献夫拱手称是。 费宏微微抿嘴。 而王琼则是看了费宏一眼,暗暗一笑。 “那你们觉得,这道疏该如何处置?” 朱厚熜问了一句。 费宏这时先答道:“陛下,臣不敢妄自离间天家骨肉!” 费宏这话,在大明朝有出处: 洪武九年,平遥县训导叶伯巨上书,称天下可患者三事: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急。 太祖朱元璋盛怒,谓其离间骨肉,下刑部狱,瘐死。 所以,费宏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自己作为外臣,不好处置陛下您的家务事,自然也不干涉阻止您的任何决定,只会听您的吩咐行事,总之就是恭请圣裁,臣不粘锅! 但是,费宏见朱厚熜皱眉,就忙又补充道: “只是臣作为内阁首辅,自当提醒陛下,藩王干政,如王阁老所言,大有宗室、士大夫联合反对惩治清流与武勋的意思,这意味着,可能他们还会联合起来行不轨之事,故请陛下慎重。” “陛下,臣附议!” “宁王叛乱,与其说是宁王反,不如说有不臣之士大夫怂恿其造反,如都御史李士实等辈,早就为其出谋划策。” “而眼下宗室、武官不少早已被士大夫控制,所以他们很可能被逼造反!” “臣虽说也是文臣,但为陛下计,自是要请陛下慎重!当小心刀兵之祸,毕竟,陛下还是小宗入继大统,不服陛下之藩王恐也有之,乃至幻想没了陛下,按轮序也可以到自己的野心勃勃之辈,也不能排除没有。” 王琼跟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脸色阴沉了下来:“但若饶了他们,那国法何存?国法不存,皇宪何存?” “陛下说的是,如果清流门第杀御医而不治其罪,则意味着皇权不彰!” “但若要治其罪,大白于天下,则意味着会有宗室士大夫勾结起来挑战皇权,当然,只是可能有,也不一定会有。” “可谁也不敢真的拿士民百姓和社稷江山的稳定去做赌注,毕竟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于朝廷而言,可能只是一场宗亲叛乱,但落在一个具体参与此事的普通士民身上,那就是家破人亡之灾!” 费宏这时言道。 他对此深有体会。 因为宁王叛乱,就导致他的一位家里人,由于落在宁王的人手里,而他又不支持宁王叛乱,也就被叛军肢解,乃至他的祖坟也因此被掘。 所以,费宏能够体会到,一场叛乱在地方会对一个个体哪怕是对缙绅都造成很大的破坏。 费宏也因此在说后就不由得泪水盈眶。 朱厚熜知道他想起了旧事,也就给他递了一手帕过去。 费宏因而称谢。 王琼这里则继续说道:“陛下,元辅也没有说错,他们在看陛下敢不敢拿天下士民的命和国帑民财与他们作赌!” 朱厚熜认真想了想,随后就道:“朕还是那句话,利,朕可以让,但权,朕不能让!” “此为国家稳定之根本,也是真正涉及天下士民安危的根本!” “朕今日若因清流门第杀御医、乃至在内城灭人性命而不治其罪!朕这天子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天子,如此,朕还如何才能护万民?” “朕意已决!” “他们要反就反,朕也不怕他们反,就算文武百官不支持朕,朕也要维护朝纲,大不了重新回凤阳举事!” 朱厚熜说道。 费宏和王琼听后皆诧异地看了一眼,然后齐齐叩首。 “陛下,臣等岂敢不忠!”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了一句。 王琼接着就道:“既然如此,臣建议,这藩王进谏的奏疏先不批,先派兵马去各藩王所在之地,再批此奏疏!” “到那时,陛下是申饬也好,还是将他们圈禁也罢,也都是瓮中之鳖手到擒来,而自不会因为过早批次奏疏而逼得他们提前动手,而牵累士民,除非他们提前就起兵!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毕竟自靖难以后,藩王造反还未有成事者!” “这皆因祖宗早备其不患,另外,天下士大夫也并非皆利欲熏心、大奸大恶者,故即便宁王得护三卫,也最终未攻下安庆!” 费宏也跟着说了起来,且道:“只是为防地方抚按与都指挥使不臣,也当提前调换!” 朱厚熜听后颔首:“现在兵部大部被抓,吏部还未定尚书!兵部尚书王宪老迈。”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这样,朕降敕让元辅你兼管吏部,兵部尚书王宪以老迈不职令致仕,王卿先兼管兵部!先秘密换人派兵!” 朱厚熜这时首开了阁臣兼管部务的先例。 当如他自己所言,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所以,两人皆没有多言,只拱手称旨。 “抓紧去办吧!” 朱厚熜说了一句后,两人就退了下去。 而这时,秦文又对朱厚熜道:“皇爷,京山侯还有事要奏。” 朱厚熜听后一愣,旋即说道:“让他来见朕!” 不一会儿。 京山侯崔元就来了御前。 朱厚熜问道:“什么事?” “陛下,这几位藩王上本到宗人府后,还通过宗人府派承奉进宫给两位太后送了土仪!臣猜想,他们是要让两太后知道他们的劝谏之事!” 崔元管着宗人府,而藩王上奏都会经过宗人府再发礼部。 而崔元是朱厚熜破格封为侯的迎立功臣,自然对朱厚熜很忠心,也就将自己知道的别的事主动告知给朱厚熜提前知道。 朱厚熜听后不由得起身叉腰:“这几个藩王还真是不老实,还想拿两宫来压朕!” “皇爷!两宫太后派女史来请!” 这时,太监麦福走来说了一句。 “告诉太后们,朕这就来!” ------------ 第二百七十七章 臣好想进步!太后降旨! 坤宁宫。 两宫太后如今常爱来这里,看皇子皇女。 所以,朱厚熜来见她们,也就直接来了这里。 蒋太后在见到朱厚熜来后,就先从皇子身边站起身来,问起朱厚熜来: “皇帝,我听淮王他们的人说,他们上了疏劝你勿兴大狱,株连清流武勋?” “是有此事,这些叔伯是畏士大夫甚于畏朕啊!” “他们已经快跟天下缙绅穿一条裤子了!” “朕也不知道,这大明到底是谁的天下了,怎么我朱家的人还倒为别人做事!” 朱厚熜点头说了起来。 蒋太后则道:“虽说后宫不能干政,但皇帝还是要慎重,有此局面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也不能一朝一夕就能改得了!有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为了自己好!” “母后虽然说的极对,这案子,朕要么不查,但既然已经查了,那就只能查到底!哪怕有查的不是之处,也不能有不是之处!” “因为朕是天子,朕不能让步,朕一让步,一切国法纲常都得不存!” “大则社稷江山不稳,小则小民也就失去了最大的庇护!” “因为无论如何,最有动力保住小民的还是朕这个天子!朕才需要王朝江山永固,其他人都不怕大明亡,自然更不怕百姓活不活得下去!” “一旦皇权不彰,别说是小民,就连太后们,还有朕自己,也会时刻处于不安的状态。” “又比如两位国舅,朕也会因此护不住他们,而他们本就得罪了天下士大夫,所以保不定朕在让步后,会有怎样的危险等着他们,是杀还是杀剐?” “比如,藩王们要是因此联合上本请朕杀寿宁侯、建昌侯,朕能怎么办?” “皇伯母和母后认为,朕到时候是不是也该让步?” 朱厚熜看向了蒋太后和张太后。 蒋太后还在凝眉深思,张太后就先开了口: “皇帝说的极是!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权威,两代先帝就是太让他们了,才落得那般下场!” 对于张太后而言,他好不容易选到一位愿意护自己张家的皇帝,可不想再出现新的皇帝。 毕竟,她不能保证新的皇帝还会不会愿意器重她那俩弟弟。 在她看来,很有可能不会,因为天下没有嘉靖这般没有兄弟的近支宗室。 所以,张太后选择了支持嘉靖。 朱厚熜也知道张太后的特性是一切只要是为了自己两弟弟,她就可以什么都不顾,所以,他便特地提到张鹤敬和张延龄。 蒋太后见此也就只得说道:“也罢!我也是担心他们真的造反,但想想你说的也对。” 说着。 蒋太后就看了看皇嗣:“孩子,快些长大吧,将来也好帮帮你们父皇!” 张太后见此微微一笑,随即就对朱厚熜继续问道:“听他们说,谢丕那些人还在外面伏阙闹事?” “是的!” 朱厚熜回道。 张太后听后不由得皱眉:“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年先帝在时,他们就爱闹,所以刘文泰都能被留条命!好在这次皇帝你英明,把刘家的人又查了出来,你可想着怎么处置他们了?” “正要请皇伯母一道懿旨给那谢丕!”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 …… 谢丕正带着一众翰林官跪在左顺门。 阴云密布下的他神色虽说坚毅,但也透露着一丝不安。 他自然清楚,如果他和跟着他来的为护清流体面而不怕死的刚硬翰林们如果跪谏不成,会给他谢家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他所依仗的,其实不是靠着自己这些人跪谏,就可以劝阻皇帝。 他真正的依仗,是皇帝会收到的藩王进谏之奏疏。 他知道嘉靖帝爱民如子,也知道嘉靖帝稳重聪哲,不会被情绪左右,而做出不理智之事。 他带着一些平时受过他恩惠又对维护清流地位非常在乎的翰林们来跪谏,只是想让天子更加切实地感知到来自宗室、清流一起加注的压力,包括也让阁臣九卿们感受到。 阁臣王鏊和九卿席书、吴一鹏、赵璜等的确也跟着来左顺门。 他们的确感到不安,既怕皇帝因此被激怒悍然下旨对严酷处置这些翰林,又担心皇帝责怪他们不申饬这些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上本说,非得又这样?” 王鏊因而先问了一句。 的确是又这样。 因为在这之前,已经有大臣在左顺门伏阙过,只是因杨廷和临时反水而导致伏阙失败。 为保家业而打着维护清流地位名号的谢丕答道:“事关国体圣德,不得不如此!” “什么国体,你谢侍讲不就是怕自家走私的事被查出来,才这么为李家犯颜进谏,却还要连累一众翰林跟你一起做这事!” 户部尚书席书这时申饬了一句。 谢丕则红了脸,道:“我谢家世代书香,两代鼎甲翰林,岂容你这小人污蔑诽谤!” 席书呵呵一笑。 这时。 费宏和王琼从左顺门内走了出来。 王鏊见此走了来问道:“陛下怎么说?” “是啊,可有什么圣旨?” 赵璜这时也忙过来问了一句。 “陛下有旨,已让我们一人兼管吏部,一人兼管兵部!” 费宏这时言道。 赵璜一怔。 但随后,他立即言道:“陛下圣明!” 尽管,他还不知道天子为何让费宏兼管吏部,王琼兼管兵部,但在他看来,说天子圣明总没错的。 王鏊则是微微一怔,看向谢丕等人:“那这些人?” “陛下自有处置!” 费宏淡淡地看了谢丕等人一眼,说后就甩袖去了内阁。 这时,王琼已经到了内阁。 王鏊也跟着费宏走了来。 吴一鹏等九卿有些艳羡地看了这三人一眼。 他们都想入阁,也因为有这样的心思,而都没有选择跟着伏阙,只站在一边怔怔地看着谢丕这些人。 王鏊也正有些艳羡地看着费宏和王琼二人。 费宏和王琼一个人兼管吏部、一个兼管兵部,让他意识到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才让皇帝如此放权。 他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虽然杀人狠辣,但用人也很有魄力。 而靠乡党筹资两百万银元进内阁的他,还不得不承认的是,花两百万银元进内阁是不够的,还得进御书房,这样就可以先一步得到更准确的消息,还能先拿到更多的权力。 而他清楚,消息比别人先一步知道,有时候就会产生很天差地别的命运! 只是,王鏊不知道他的乡党还愿不愿意再花两百万银元,帮他进御书房。 当王鏊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宫里的太监张锦走了出来,来到了谢丕等人面前。 王鏊见此不禁好奇,也就走了回来,却见张锦宣读的是昭圣张太后的懿旨。 “太后懿旨问翰林侍讲谢丕:尔率众翰林在这里为反贼说话,你谢家是要和那些上疏乱政的藩王们一起乱先帝们传下来的江山社稷吗?!” 张锦念了起来。 这个时代,天下不少清流士大夫是很在乎大宗小宗之别的,尤其是讲究尊主宗而屈小宗。 而推而论之,在天下不少清流士大夫眼里,张太后是如今天家主宗的唯一代表,所以张太后这么诘问谢丕,等于就是明着否定谢丕,说他不忠不臣! 谢丕听后目瞪口呆,但随即就忙伏首答道: “臣家岂敢乱先帝江山?臣等这就离开,以证其心!” 谢丕说着就站起身来。 其余翰林中,有人不由得问道:“为何要离开?” “不离开,难道还要等着被天家主宗下旨赐死吗?” 谢丕无奈地回了一句。 他谢家暗地里挑唆藩王闹事自然敢,但明面上,还是不敢承认自己是乱臣贼子的。 如今张太后这个孝宗遗孀都开始降懿旨质疑他,那他要再坚持,就会被其真的认定为乱臣贼子。 谢丕也就选择了离开。 其余翰林也就只得跟着离开。 在离开时,谢丕还不由得摇了摇头,而抬头看天叹道:“我们这位张太后呀!” “当年,选妃的怎么就选了她!” 且说,费宏这里找到了吏部左侍郎贾咏,而将一份名单对贾咏说:“江西、湖广、山东、山西的抚按得立即换成这几个人!” 贾咏颇为惊讶:“为何突然要换掉?” 费宏拿出谕旨来:“天子已让我兼管吏部,你且照办就是。” 贾咏只得颔首称是。 而王琼这里也来到兵部,找到兵部武选司郎中刘漳,将一张名单递给他,言道:“陛下已有新谕,着我兼管兵部,立刻,将江西、湖广、山东、山西的总兵和都指挥使立即换成这几个人!” 刘漳也愕然称是,但没有多问,只接过了名单。 与此同时。 李家的许多书籍文字也都被抄没到了都察院。 锦衣卫石宝在查阅到一些罪证后,也不敢怠慢,忙递牌子进了宫,向朱厚熜直陈道: “陛下!锦衣卫从李家府内账册中,查获大量有关有余姚谢氏与李家之间走私军器、丝绸、棉布等罪证!” 朱厚熜听后冷冷一笑,心道:“果然牵扯到谢家!” ------------ 第二百七十八章 谢迁跪左顺门,主动请罪! 自从谢迪被抄家,谢家通过巧取豪夺和走私得来的大量竹木被抄为官帑后,谢迁就为此心痛不已。 他既是为自己谢家声名因此要大受影响而心痛,也是为自己弟弟一家人亡家散而心痛。 所以,他恨张璁入骨。 因为,这一切都是张璁强查竹木抽分导致的。 但他没想到这还没完。 因为,他很快就得知,朝廷起复了王琼,还加征了钞关税,乃至要改漕运制度! 这一揽子新政,可以说是真的打在了他谢家的命门上。 毕竟,他谢家是走私贸易大户。 许多从外走私进来的货物要通过运河北上发售给京师权贵官绅,从内走私出去的货物也要通过运河南下到两浙出海。 在这个时代,大运河就是沟通内外贸易的最便利快捷交通线,大明商品经济的主动脉。 大明朝廷加征钞关税,还改漕运,杜绝了夹带,那谢家走私货物成本就会急剧抬升。 这也就让谢迁气得在家大骂朝中清流无能,让王琼、张璁等辈一个劲地败坏祖宗成法。 而当谢迁收到王鏊的信,说费家已经先主动到处买粮买布,要做改制的第一个得利者,还让他谢家也赶紧参与,不要让费家独吃这一份好处后,谢迁更是恼怒不已。 他恼怒的是,费宏无耻,所以也大骂费宏是大明朝第一罪人。 他还恼怒的是,王鏊太虚伪,为了他南直损失不太重,竟拿着所谓为国为民的名义,要他谢家妥协让步,主动配合新政,也来南直买布。 要知道,以他谢家走私的收益,他根本瞧不上漕运改制后与其他权贵分得的那点利。 虽然那点利可以赚的正大光明,但正大光明的代价就是国家和民众不能被克削的太狠,那意味着不能像走私一样获取暴利。 由奢入俭难。 谢迁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接受自己谢家从年入数百万两白银的档次,降到只年入几十万乃至只是年入十几万的档次。 所以,他没有答应王鏊,就此妥协,而是采取了反击。 他让自己在京做官的儿子谢丕,将朝廷最新动作告知给了合作走私的京师李家和通州刘家。 这导致李家最终选择了逼刘家去杀周太医,并策动运河沿岸也不愿意改漕运的卫所军官们准备怂恿中下层军官发动兵变,顺便烧毁造船厂。 而谢迁也知道李家这样做可能还是会引火烧身。 毕竟,他也清楚当今天子和王琼这些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所以,他主动联络了自己的门生故旧。 他让他们联络也与自己参与合作走私或者因为有野心而可以被策动的一些藩王,让他们准备好为李家求情为武勋求情的奏本,以博得天下清流缙绅和武勋的好感。 谢迁还让他们把奏本给了他,由他自己秘密带进京,作为最后的手段。 他之所以选择进京,则是为了好更快速的得知天子的处置方式,而做出应变。 因而,谢迁在嘉靖四年年初,其实就秘密来了京师。 只是天子朱厚熜和朝中大臣都不知道。 谢迁也没让谢丕等自家人告诉外界。 而谢迁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京师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切的确进展的很不顺利。 刘应槐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淮安的兵变也因为有人告密而失败。 连藏在通州的刘文泰家族也被查抄。 到后面,李家居然也还是被挖了出来! 他的儿子谢丕也被迫带着一些清流去了左顺门哭谏。 而他自己,也最终不得不把准备好的藩王奏疏,让藩王派到自己身边的人,交到了宗人府。 现在,谢迁就等着自己儿子带回来的消息。 这天,谢丕在一脸失望地回到家中时,谢迁正戴着叆叇看着《文报》。 他看的这期《文报》,正登载着严嵩对朝廷历年贤臣名辅为减民众负担只把运粮、徭役的重担往军户身上转移、以牺牲国家军事实力来解决国穷民乏现状的批评文章。 谢迁越看越气。 因为,严嵩在文章里都快把他们这些所谓的天下贤辅,给骂得一文不值,乃至快要骂成是包藏祸心之辈。 但《文报》本就是以批评朝政为主,是朱厚熜故意让杨廷仪等以批评朝政的方式来为新政做宣传,如此既表现天子不是不容忍尖锐的批评,也让朱厚熜的改革更有理由,再又就是让真正关心国运民情的人明白真相,不要被精致利己的一些权贵豪绅代言人给忽悠得真以为礼制的维护才是国强民富的关键。 再则,有文化的人素来傲慢,更喜欢看从批评朝廷和他人的角度出发的文章,对于从赞扬朝廷和他人角度的文章会主动排斥。 所以,《文报》就故意以批评的角度来引导改革。 这也让文人士大夫们更喜欢看《文报》。 何况,《文报》也迎合文人士大夫的需求,讲究行文。 但就是,《文报》会让很多文人士大夫越看越气。 谢迁就是这样。 而就在谢迁越看越生气时,就因见谢丕回来了,便放下报纸,问道:“陛下妥协了?” 谢丕摇头。 谢迁这才注意到谢丕脸色有愤色,便问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圣太后降懿旨,问我们谢家是不是要跟着上疏藩王们一起乱两代先帝的社稷江山。” “儿子因而就不得不回来了。” 谢丕回道。 谢迁听后,当场呆立在原地。 接着,他就嘴唇抽动了几下。 然后,谢迁就双手哆嗦如痛风一般,将手中的叆叇(老花眼镜),从鼻梁上取了下来。 取下叆叇的谢迁,看了一眼也朝自己这里走来的长子谢正,就沉静地吩咐道:“除了你以外,让院里所有的人都出去,把门关上,老大守在门外!” 谢丕和谢正称是。 然后,除谢丕外,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谢正亲自关上了门,站在了门外。 当屋内突然一暗。 啪! 谢迁就将手中的叆叇奋力往地上一摔。 “这个愚蠢的老货,要不是她只知道在乎她那两个同样愚蠢的弟弟,议大礼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结局!” “对不起先帝的不是我们,是她!是她这个老妇!” “是她一直在无视大礼!” “是她一直在无视大礼如何定对主宗的重要性!” “是她在背叛先帝!” “这个老货,我们清流就应该学完颜亮,让她先去见先帝孝庙!” “气死我呢!” 谢迁在幽暗静谧的书房里狂吼不已,乃至双手挥舞,两眼喷火一般看着谢丕,毫无昔日那种气定神闲的元老之态。 谢丕只垂首不语,一脸沮丧。 谢迁直到坐在椅子上,弯腰低头地侧对着谢丕时,才没有再宣泄心中的怒火,只平静地对谢丕说: “告诉那些藩王,让他们不要反,谁若反,天下缙绅和我谢家必与之为敌!” “张氏明旨说我们谢家是不是乱祖宗社稷江山,他们再反,就会真的坐实张氏这老货对我们谢家在是不是要乱先帝所留社稷的诘问!” “当今天子是真厉害,他这是阳谋啊!让张氏这个在礼法上最有地位的蠢妇提前把我们要威胁的事揭穿,提前先准备叩我们一个乱祖宗社稷的帽子,如果真有宗藩造反,我们就等于自己把这个帽子戴上了!” 谢丕默认了谢迁的话,且在这时开口道:“还有一事,儿子出宫时得知的,天子已降谕旨,让费宏兼管吏部,王琼兼管兵部!” 谢迁听后神色更加绝望。 “好!” “好!” “好个英明圣主!” “果然开始做两手准备。” “他一个外藩藩王,怎么就这么有大智慧?” 谢迁问最后一句的时候看向了谢丕。 谢丕没答,只在这时跪了下来,哭问道:“父亲,这是不是说,儿子们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谢迁没有回答。 但这时,外面的谢正也啜泣起来,满眼绝望地看了看阴沉沉的天。 谢迁这里则起身拍了拍谢丕的肩膀:“谢家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除了让为父大义灭亲一次,主动上疏请罪,让你俩去正王法,不然的话,就只能等着天子来抄我们的家,知道我们通倭的事,那就不是走私那么简单了,而是会直接灭我们的族!” “儿啊,为了谢氏不断香火,舍身成仁一次吧!” “现在他们能从李家抄到的罪证,只能是你和你兄长签押的货单,所以只要你们担下此罪,然后我以献出海贸之利为条件再求陛下开恩,才有让我谢家不至灭族啊!” 谢迁落泪安慰起谢丕来。 谢丕颔首:“儿子明白!” “谢正!” 谢迁朝门外喊了一声。 门外的谢正答道:“儿子也明白!” 于是,谢迁不等锦衣卫来,就换上了昔日御赐蟒袍,头戴一品梁冠,且先带着谢正和谢丕两子来了左顺门,而举本奏道: “老臣谢迁带两不忠不孝之逆子来向陛下请罪!” 朱厚熜这时刚知道有谢家勾结李贤之后走私的罪证,还没来得及下旨处置,就从秦文这里得知了此事。 “请罪?”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太后怒清流,当诛就诛! “是请罪!” “没人想到,他谢迁突然就出现在京师了,而一出现就绑着两儿子来了左顺门。” “好些来递本的朝臣看见后都愕然不已。” 秦文回道。 朱厚熜听后微微一笑:“这样也好!” 接着。 朱厚熜就吩咐道:“让他们多跪一会儿,让更多的朝臣都知道这事!” “难得有清流领袖、两朝元老主动绑子来向朕请罪!” “这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段佳话!自然是要多停留一会儿比较好。” “传谕给翰林院,让他们派个擅长绘画的人来,画下这一幕,事后,朕必有重赏!” 朱厚熜说后就起身离开了乾清宫。 今日是姚皇后的生辰。 后宫诸贵人皆要齐聚坤宁宫参加宴会,外朝勋戚与诸诰命也入了宫,向皇后道贺。 朱厚熜自然也要来看一看。 在朱厚熜来时,就见永淳公主先朝她跑了来,满脸笑靥:“皇兄!” “又去哪儿疯玩了?” 朱厚熜笑着问了一句。 永淳公主甩手道:“才没去哪儿呢,这不姐姐进宫了,陪她转了转。” 彼时。 永福公主和驸马沈学礼也朝朱厚熜走了来。 眼下,永福公主也怀了身孕,脸盘与腰身皆富态了不少,但是倒也多添了些雍容华贵的气度,见到朱厚熜后也比之前要放开了些,笑着喊了一声“陛下”,然后就要与驸马沈学礼一同行礼。 朱厚熜自然免了她和驸马的礼,然后问着永福公主:“姐姐可用上甘州进的红蓝花了?” 永福公主笑着答道:“已经用上了,伴入蔬食,颇为有味。” “若不够可遣人来宫中要,甘州巡抚陈九畴他们组织人在甘州城外种植了不少红蓝花,如今供应宫里已不成问题。” 朱厚熜有的没的说着,就看向了沈学礼,问道:“驸马回京后在做些什么?” “回陛下,也就陪公主看看戏、下下棋,也编写些戏剧。” 沈学礼回道。 朱厚熜颔首,笑问道:“驸马和姐姐一般看什么戏?” 时下,大明宫中主要是看杂剧,用的是北调,但也开始流行起一些由南戏发展起来的传奇戏,而传奇戏自然也就用的是南调。 “《琵琶记》、《荆钗记》、《拜月记》。” 永福公主回道。 朱厚熜听后微微点头。 他对戏剧倒是不着迷,毕竟他来自后世,接触过更逼真的影视剧,但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普遍对此很着迷的。 朱厚熜也听得出来,永福公主明显很喜欢看戏剧,所以也能说出好几个戏名来。 而永福公主从小在南方长大,自然更喜看传奇戏,所以也就代的沈学礼回答起来。 朱厚熜这里则对沈学礼说:“眼下已经加征钞关税,会增加一些收入,朕到时候设个宗学,专门教授宗室王亲,戏剧、算筹这些都可以教,为将来又要清丈的时候做准备,戏剧可以引导百姓明白朝廷为何要清丈,而算筹则是教一些仪宾学会复核田地清丈结果,到时候就由你负责这事。” 沈学礼听后大喜,忙拱手称是。 因为去东南复核清丈田地有功,所以,沈学礼回京后也就被加封为太保。 但沈学礼下次加封,就只能等到下次清丈的时候。 按朱元璋定的十年清丈一次的祖制,那沈学礼要想再次加封就得再等十年。 不过,往往后世帝王都不会遵守这个祖制,甚至一次都不会有。 但现在,朱厚熜让他将来培养宗室王亲,自然是在暗示将来还会继续清丈,而他也就会有再次被加封的机会,所以他自然高兴。 朱厚熜在与永福公主和驸马沈学礼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来到了两宫太后这里,向两宫太后行了一礼。 然后,朱厚熜就抱了抱皇子皇女。 这时,蒋太后则突然开口问朱厚熜:“外朝那些清流们还在闹吗?” “没有了,皇伯母的一道懿旨就让他们怕了,各个都灰溜溜地就回去了。” 朱厚熜回道。 张太后听后扬眉,呵呵一笑:“我还以为他们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原来也知道怕!” “但朕听下面的人传来奏报说,他们私底下因此非常生气,抱怨皇伯母您只知道疼爱两位国舅,还说您是扶弟魔。” 朱厚熜则这时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张太后顿时眉毛倒竖:“什么魔?” “扶弟魔!” “清流们都说您只知道爱两弟弟!” “朕听了气愤的很,没觉得皇伯母您只知道疼爱两位国舅,相反是很把祖宗社稷放在心上的贤后,要不然也不会为此下懿旨申饬谢丕这些清流!” “再说,皇伯母疼爱弟弟又有什么错?” “何况,两位国舅也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放低息贷助民而已,那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不被盘剥的太狠!” “可他们就因为此,不但怨恨两国舅,竟也编排起您来了。” 朱厚熜继续说道。 反正大明祖制是后宫不干政,张太后也就不可能天天见到清流大臣,乃至在他继位后,阁臣也不可能再见到了,所以也就由着他朱厚熜在张太后面前想怎么挑拨就怎么挑拨了。 “他们怎么如此大胆狂悖!” 而张太后也的确是个很容易听信他人挑拨之言的人,在听朱厚熜这么说后,越发憎恶清流,且当场凤目圆睁,怒问了一句。 然后。 她就对朱厚熜说道:“皇帝说的对,我爱弟弟又有什么错?而且他们又没有做什么坏事,还为国为民!难道我还不该对他们好吗?!” 张太后说着就气得伤心落泪起来。 蒋太后见此忙劝起张太后来。 朱厚熜则在一旁暗笑。 而张太后这里在生过气后,而感到比较放心的就是,幸好皇帝朱厚熜不信外面清流们的话,而不因此再待见她的俩弟弟,便觉得朱厚熜是真的英明之主! 只是,张太后一想到清流们对她不满意,还如此编排她,也就还是忍不住对朱厚熜说道: “皇帝你有时候也不能太惯着他们,该杀的还是要杀!” 朱厚熜就等她这句话,想着以后这样做的时候,就说是昭圣太后之意。 “正如皇伯母所言,有司已经查到谢家的确有走私禁物之罪证,朕会杀他们几个人震慑一下那些清流!” …… …… 在朱厚熜来坤宁宫时,谢迁和被他那被绑着的两儿子还跪在左顺门外。 当时已经天色昏暗,雨也开始下了,且越下越大,已经排不走,在地上积成了小河。 谢迁和他俩儿子的衣服自然是皆已湿透。 这对养尊处优的三人而言,自然是从未受过这般的苦楚。 长子谢正已经不禁全身颤栗。 次子谢丕也面色发白。 谢迁自己头上梁冠也越来越重。 而在这期间,越来越多的大臣闻讯赶来了左顺门。 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两朝元老会主动绑着两儿子,来左顺门,跪着向天子请罪。 朝臣们非常惊愕。 堂堂两朝辅臣元老! 曾与刘健、李东阳齐名的清流领袖! 谢迁! 谢少傅! 居然带着同样是探花出身的清流重要人物谢丕和长子谢正跪在了左顺门,主动请罪! 还说自己犯了违反祖制的当诛大罪! 也正因为此,越来越多的朝臣开始打听其缘由来,而讨论起这事来。 他们不知道谢迁等到底犯了什么大罪? 甚至不愿意相信。 毕竟谢迁是何等人物,乃是天下公认贤辅啊! 但越是不愿意相信越是忍不住要问个究竟。 而自然有不少朝臣在知道原因后因此大为惊诧,乃至开始批评谢迁。 赵璜第一个开始批评谢迁,而指着谢家父子道:“你们真是枉为清流啊!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说着。 赵璜就又高声说道:“不过,如今由此事也可以看出吾皇德化之功啊!所以才有两朝元老主动绑子请罪,而不隐家丑!” 左顺门处有锦衣卫,所以赵璜相信他的话能被皇帝知道。 而他也总是很擅长把很多事与皇帝的英明扯到一起。 许多尚书侍郎都羡慕他有这样的能力。 但礼部尚书吴一贯听后越发面色阴沉,他自是不想看到清流领袖谢迁如此狼狈一幕的。 且说。 翰林院的翰林们很多也都不能接受谢迁带子请罪,在他们看来,这很辱清流。 所以,当朱厚熜让翰林中擅长绘画的去画这一幕时,许多翰林都不愿意接受此任务。 翰林学士刘朴更是主动说道:“我们应该向陛下进谏,不能让谢家人如此请罪,而波及整个清流名声!” “我不认同!” “敢于认罪才是清流君子的真正坦荡之举,哪有要求陛下因为清流而乱制的!” “我愿领旨去画这画。” 而新进翰林的庶吉士文征明在这时表示反对,且对来宣旨的太监说:“还请公公稍待,我这就准备画笔雨具!” 刘朴等见此十分尴尬。 而朱厚熜倒是在从坤宁宫回来后,下旨让谢迁和他的两个儿子先回去,换身衣服,晚上再来见他。 到了晚上,朱厚熜就见到了谢迁和他的两个儿子,且道:“少傅能主动绑了他们来请罪,朕心甚慰,朕也的确看到了你们谢家涉及走私的罪证!你们现在就给朕说说,你们这走私到底是什么情况。” ------------ 第二百八十章 嘉靖示威,去向先帝请罪! 谢迁既然已经选择献祭出自己的两儿子,向朱厚熜主动请罪,也就不会再敢在明面上对朱厚熜有半点不敬之心。 所以,他在见到朱厚熜后,就同自己两儿子一起,老老实实地跪在了朱厚熜面前。 且在朱厚熜如此问后,他也非常恭谨地回答说: “这都是老臣的罪过,是老臣没有管教好他们!” “罪臣愧对陛下,愧对祖宗,愧对国家!” “罪臣甘愿受严刑,而偿家人之罪于万一,以正国法!” 长子谢正这时则也跟着伏首道: “这都是罪臣和弟弟谢丕所为,家父也是不久才知道此事,还请陛下开恩,勿要因此迁怒于家父!” “正如兄长所言,此皆是罪臣和兄长不忠不孝之行,而牵连着家父也不得不跟着请罪!” “罪臣与兄长百死莫赎,只是请陛下慈恩天降,宽恕家父与罪臣之无辜家人!” 谢丕也跟着伏首答道。 “如果你们早些时候来请罪,朕或许网开一面。” “但你们现在才来,尤其是你谢丕!” 朱厚熜突然指向谢丕:“居然还要带着翰林那帮清流们来闹事,企图阻止朕查知到你们的底细!真可谓居心否侧、大奸似忠!” 谢丕对此没有反驳,只神色越发沮丧。 “所以,朕已不可能再轻易饶恕你们。” “谢公也不要怪朕无情!” 朱厚熜说后,谢迁道:“此皆犬子不忠不孝所致,陛下即便剐了他,也不足惜,臣岂敢有怨!” 说着。 谢迁就又道:“只是臣请陛下明鉴,犬子们虽犯祖宗成法,但所行走私之事,却也关系到南北内外的货物流通!” “所以,臣斗胆谏言陛下,陛下可以杀臣之子,但请陛下不要抄臣之家,留下一些还在负责货物流通的家人,以免因此影响整个南北内外的货物流通,乃至影响九边。” “但臣的家自然没有资格再垄断此利,故谨把所有为谢家做经销之事的家人归于官府,且将历年走私之财,合计一千万两白银交给陛下!” “而请陛下开恩,准臣的这些家人将来可以继续为北方供货,只是改供于供销铺,也继续出货于海外,只是只出供销铺的货。” 谢迁这是把自己谢家走私垄断的海利要全部献给朝廷。 包括积存的上千万两白银。 而谢迁所请求的就是,希望天子看在他谢家承担着为南北内外货物流通任务的事实上,和愿意从此只与朝廷合作的份上,对他谢家网开一面。 朱厚熜听明白了谢迁的意思。 但他不得不承认谢迁在知道妥协的时候,也是够豁得出去。 他作为皇帝,还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答应谢迁的这个请求。 毕竟,他固然是要惩治谢家,但也没想要因此就让南北内外的贸易额因此大为受损,而影响到整个社会的经济。 而现在,很明显的就是,熟稔沟通南北内外货物流通的中下游商贾们,很多都是他们谢家的人。 所以,朱厚熜一时还真不好找到别的家族代替谢家。 但朱厚熜对此也很满意。 毕竟是谢迁愿意出上千万两白银,又愿意把海利让出不少给朝廷,的确是很有诚意。 而他作为皇帝,要对外展现严厉但不寡恩的形象,对谢迁这种主动请罪的元老大臣,自然难免是要开恩的。 毕竟这也代表着他对两代先帝的态度,关系着他皇位的稳固性。 如今谢迁主动让出来,朱厚熜倒也不用再强逼,乃至为了让海利大部归于朝廷,不得不彻底撕破脸,不顾及任何负面影响,直接下令抄谢迁的家,乃至对谢迁本人处以刑罚。 故朱厚熜因此就道:“既然少傅能绑了两儿子来主动请罪,又主动把昔日非法所得吐出来,朕就网开一面,不抄你们的家,不牵连你们的家人,给你留点体面!” “但是!” “谢丕和谢正是要明正典刑的!不然足以儆效尤、正国法!” “何况,谢丕竟伏阙逼宫,为反贼伸张,可见无父无君,弃国弃家,不杀则何以正臣道,明人心!” 朱厚熜说后,谢丕已浑身抽搐起来。 天子毫不留情面地给了他这样的评价,他却无法反驳。 这自然让他伤心不已。 谢迁也没有多言,他既已主动请罪,自然做好了只为鱼肉而任天子宰割的准备,故只闭眼叩首道: “罪臣谢陛下隆恩!犬子无德,惹了圣怒,罪责难恕,也请陛下责臣教导无方、纵子无德之罪!” “你的罪可不止是教导无方、纵子无德!” 朱厚熜看向谢迁,说了一句。 谢迁一怔。 后背不由得一凉。 他的两儿子也都错愕地抬头瞥了朱厚熜一眼。 明烛摇曳的大殿中,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乃至还能听到谢正的哭声。 谢迁也因为自己儿子的哭泣,而心跳的越发的快。 朱厚熜则在这时抬头看了看鎏金藻井,然后把一旁铜磬里的鎏金木锤拿在了手里,轻轻拍在手掌上,叹息说: “谢迁,谢少傅,你不老实啊!” 谢迁听后猛地抬起了头。 “我不老实?” 砰! 砰! …… 朱厚熜突然猛敲起铜磬来。 谢迁和他的两儿子顿时只觉震耳欲聋,同时又仿佛能感受到天子那无尽的怒火。 一时,谢迁肝胆俱碎。 “不是说不抄我家,给我留体面吗?” “陛下能不能别敲了。” “这声音太让人害怕了!” 话说。 谢迁历仕的主要时期是弘治、正德两朝。 而这两位皇帝虽说各自为政风格大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大臣不会太狠。 当然,正德初年,倒是有过杖毙言官的例子,但那与刘瑾有关。 正德本人对辅臣还是比较留体面的。 当年刘健和谢迁逼正德杀八虎失败,正德就没有把他怎么样。 所以,谢迁这种大臣,对“伴君如伴虎”的感受就没那么深,觉得皇帝可以能瞒则瞒、能骗则骗、能演则演,即便已自甘为鱼肉,也不必和盘托出。 但朱厚熜一直秉承的是,虽然我可以因为大局和长远利益对你谢家和乃至谢迁本人给予宽宥,但也必须让你从心里怕朕服朕,不敢再有跟朕耍心眼。 “谢迁,你也是两朝辅臣,你觉得朕会相信你会连自己两个儿子都管不了吗?” 朱厚熜没再敲后就又看向谢迁问了一句。 谢迁听到这话,如受雷击,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他没有想到皇帝会把自己的谎言拆穿,不给自己台阶下,大有虽开恩于自己,但又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意思。 这让他更加觉得这新天子令人可怖非常,觉得这新天子是真的比两代先帝要心机阴狠的多。 “你已经骗过朕一次,说你管不住自己弟弟,还要再骗朕一次,说自己管不住儿子!” “你是觉得朕应该有义务陪你装傻,还是真觉得朕傻?” 朱厚熜再次这么问后,谢迁微微闭了一下眼,额头已经开始见汗。 他越发确认,皇帝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没有打算因为他让出走私的海利和献出家产就轻易放过他! 于是。 谢迁接着就忙叩首在地:“罪臣不忠不诚,当受诛戮之刑!” “你明白就好。” “但费宏、王琼诸阁臣九卿皆上疏为你求情,希望朕可以借此缓和天下议礼、护礼之争。” “朕倒也就不好杀你,只得让你自己去九泉之下请先帝们治罪!”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笑问起谢迁:“你说呢?” 谢迁听后身体猛然一颤。 他这才明白过来天子是要他自杀谢罪! 但他哪里愿意自杀谢罪? 所以,谢迁也就在这时不由得落泪哽咽道: “陛下所言自是圣明仁厚之举,罪臣当感激涕零!” “只是罪臣乃风烛残年之人,活在这世上也没几年,所以向先帝们请罪也不用急,而还不如趁着还有些时日,弥补前过,为陛下为社稷苍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如此,则可稍偿君恩厚禄于万一!” “故恳请陛下大发洪恩,允罪臣能用残生为陛下驱使,做几件忠君葆民之事!” 谢迁不得不求生。 他知道他不能死。 因为他若死了,他谢家就彻底失去了支柱,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到时候,他谢家就不只是献出全部家财那么简单的事,而是可能会祖产都保不住! 所以,他宁肯牺牲自己的两儿子,也没有要自己扛下一切罪责的意思。 毕竟,他这种身份的人已经不是为他自己而活。 朱厚熜笑了,也就问着谢迁:“你能为朕做什么?” 说着。 朱厚熜就展开了双臂,而将双臂搭在了椅扶上,轻声笑道:“你觉得朕现在缺为朕做事的老臣吗?” “陛下现在是不缺老臣效命!” “但陛下现在缺可以为陛下杀杨廷和的老臣!” 谢迁咬了咬牙回道。 朱厚熜听后顿时两眼一亮。 在他看来,论资历威望,比杨廷和高的在世老臣,的确就谢迁这几个人了。 只是这老东西如何瞧出来朕有这心思的?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给内阁官箴,朝会论罪! 嘉靖三年腊月。 江西南昌河口。 这日,大雪漫天,彤云万里。 杨廷和拥毳衣炉火,于舟中顶着刺骨江风,等着一人的到来。 此人便是新入阁的大学士林俊。 闽人林俊提前得到了杨廷和想见他一面的消息,而特地选择了从江西北上,过紫石岭离开闽地后,就一路乘船至南昌。 彼时,身披大氅的林俊刚从瑶林玉树中乘舟出来,就见一袭红袍的杨廷和正于雪舟中笑着看他。 而林俊也在小舟靠近后,笑着喊了一声:“石斋!” 石斋是杨廷和的号。 林俊与他交往甚深,故也就称他为号。 而杨廷和也笑着将林俊引进了自己的船舱内,且在与林俊一起落座后,就道:“好大的雪啊!” “是啊!江风冷冽,你何必出来。” 林俊将大氅拖下来递给了自己的随从小厮后,就从杨廷和家奴手中接过热茶来。 杨廷和道:“江风虽寒,但盼君之心甚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承蒙挂念,自入南昌后,不是雪就是雨,也就耽误了。” 林俊回道。 杨廷和摆手道:“无妨!如今阁老要北上赴任,倒也辛苦。” “我倒也想如石斋这般悠游林下,在家中含饴弄孙,无奈皇命难违,再则如今局势公也知道,朝中真要没几个老臣,岂不就真的要让张孚敬等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俊说着就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收住了笑容,颔首说:“我特地等你来,也有这里面的原因。” “范文正公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眼下圣上虽睿智天成、仁心浩荡,但身边也确实少诤臣直臣而正色立朝啊!” 杨廷和站了起来,双手背在了后面,望着滚滚翻卷在碧波上的漫江大雪,叹息了一声。 林俊对着炉火颔首,随即从杨廷和家婢这里接过了一杯汝窑茶盏泡的热茶,微微呷了一口后就说: “我已听闻,陛下已起复王琼入阁,还加征钞关税,乃至从王琼之言,改漕运为商运。” “这可是在设观风整俗使后,又一不遵祖宗成法的国策,王琼等辈真是误国误君!” 林俊说后,杨廷和跟着说道:“王琼此人起复升官固然可怕,然后更可怕的是,费铅山此人不能为王琼对手,甚至可能与王琼同流合污!” “此言怎讲?” 林俊问道。 杨廷和转过身来,笑着对林俊说: “我与这俩人共事多年,自然是知这二人甚深,王琼不必说,奸猾至极,屡坏天下士林大事!” “关键是费铅山这人,虽说出自清流,但也素来贪婪奸诈,关键时候,不会以天下为重,当年宁王之乱,王阳明能速胜,与这人不肯从势,还主动出粮助他,而使江西缙绅皆不敢出头有关!” “石斋慎言!” 林俊立即呵止了杨廷和。 “这是能说的吗?” 接着。 林俊就突然神色严厉地问了这么一句。 “让天下人知道,宁王之乱只与都御史李士实他们有关,是最好的结果,别的不要提!” 然后,林俊就也放下茶,走到杨廷和身边来,摆了摆手。 杨廷和点首:“我知道!只不过是今日在你面前才敢这么提一提,以证他费铅山乃首鼠两端之辈!” “你的意思,让我进京后,倒费?” 林俊问道。 杨廷和颔首:“此人不能留!很多时候,清流中的败类,会比王琼这些人更可怕!” 杨廷和其实说的是实话。 因为同样是清流出身的严嵩,在历史上投靠天子后,就对官僚集团造成的影响比王琼等人造成的影响还要大。 “可是,他费铅山之前在查闽地豪族吞没东莱金矿一案中,特地为你杨石斋遮掩了,把有关你的罪证都销毁了啊!” “这可是天大的人情!” 林俊说道。 杨廷和道:“我这不是为私人恩怨,是为国家前途!而且,也正因为他遮掩销毁了,也就更好除掉此人!” “你杨石斋到底是宰辅心肠啊!” 林俊听后不由得回了一句。 杨廷和坐了回来,端起了茶:“现在的宰辅是你林见素!” 林俊呵呵一笑。 忽然! 林俊收住了笑容:“这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到的!就如当年王阳明,天子要用他留他,谁也挡不住啊!你本想让他在南京做个尚书,让其郁郁而终算了!可结果你也知道,人家天子早就在潜邸便存了用此人的心思!” “今上之聪哲爱民,我是没想到的。” “我也不后悔遵循祖训定他为天子,而不是用非常之手段,让他提前殁于藩邸,使大位传到益王一脉!” “毕竟你我都清楚,无论是真爱民还是假爱民,都比不爱民要好一些。” 杨廷和这时若有所思地说了起来,随即又看向林俊:“可你知道我陛辞时,陛下对我如何说的吗?” 林俊忙问道:“如何说的?” “他问我既然要求他以自己一人奉天下,而为何自己不先分自己杨氏之田于民,让杨氏之利于民?” “我说,我非不愿,实乃不敢对抗族中长老。” “他却说,既然我都不敢对抗族长长老,为何就敢让他这天子对抗宫中诸长。” 杨廷和回道。 林俊听后笑了起来:“陛下问的好!但思之也令人感到可畏!” “是可畏!” 啪! 杨廷和突然拍案而起,然后看向林俊: “我就怕将来有费铅山这样的清流败类在,让聪俊爱民如子的他,在发现在海外发现不了什么新矿以增天下之利后,就觉得可以继续改制,而利用费铅山这样的清流败类和天下循吏,做出刻薄对待天下缙绅的事来!” “见素!我不想我按祖训轮序之法定下的天子,将来得一个刻薄、寡恩、酷辣的暴君之名啊!” 杨廷和说着就握住了林俊的手:“君可知我心乎?” 林俊也神色凝重起来,随后点头道:“我尽全力,让他费铅山败坏不了天下士风!” 杨廷和忙抽手,向林俊作揖一拜:“如此就拜托阁老了!” 林俊也忙回了一礼。 …… …… 林俊是在嘉靖四年暮春进的京。 这是因为,他在那日见杨廷和后就于北上途中遇到更冷的气温而得了一场风寒,便不得不暂时留在临清治病调理,待气温和暖且痊愈后才重新启程。 而林俊进京的时候,刚好是朱厚熜召见谢迁和他两儿子的时候。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有在当晚召见他。 只有费宏、王琼和王鏊在当晚于内阁见了林俊。 费宏一见到林俊就道:“陛下在见谢公,故只让我在林阁老进京后,告知公等一件事,那就是,杨廷和在闽地的罪证,没有被我销毁!” 林俊听后当场睁大了眼。 他不得不承认,费宏的确奸诈,杨廷和还低估了他的奸诈。 王鏊也愕然不已,且神色复杂地看了费宏一眼:“所以,陛下为何要元辅告知我等这事?” “不为别的!” “陛下只是让我们这些阁臣不要学杨新都!” 费宏言道。 林俊当即言道:“我等自然不会学杨新都!” “实不相瞒,进京途中,我见了他,他嘱咐了我一番话,我听后内心非常不赞同!” “哪有在野元老,挑动阁臣内斗的道理!这不是要掀起党争吗?” 林俊果断把杨廷和的话抖露了出来。 但他也没有办法,天子太会操纵阁臣,首辅费宏也看上去没有那么简单,让一向自诩天下第一聪明的杨廷和还有把柄捏在他们手里,所以他也只能临阵倒戈。 费宏颔首,他知道林俊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也就说道:“猜到了!” “还是陛下圣哲英明,让内阁不至于因他杨新都内讧。” 王琼笑着说了一句。 王鏊跟着点头:“是啊,既如此,明日左顺门朝会,我们皆遵从圣意,以大局为重,不要为清流体面而乱国法!” “很是!” 众人颔首。 …… …… 翌日的确是朱厚熜在左顺门朝会百官的日子。 而这一次朝会与以往不同的是,朱厚熜多带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谢迁。 朱厚熜也因此在朝会上说道: “诸卿想必都已知道谢公绑两子主动请罪,主动揭发其子罪孽的事!” “以朕看,谢公不愧为清流楷模,既伸张了王法,也避免朝廷直接动武抄查两朝辅臣之家,让彼此不体面!” “故朕决定,只惩谢家两子,不抄其家,只令谢公如数上缴走私所得赃款,同时为酬其主动揭发而尽忠之功,加封其为太傅,而设议阁于文华殿后,以其为议阁大臣,备朕咨询军国重事!” “时下杨太傅回乡,朕身边正缺可供咨询的重臣,以甄廷议之论,而谢太傅身为弘治老臣,若能愿为朕谋划,朕自当更为欣喜!” “不知谢公可受辟否?” 朱厚熜问向了谢迁。 谢迁则伏首大拜:“承蒙陛下厚爱,老臣自当鞠躬尽瘁,以报圣恩!” 这是朱厚熜和谢迁提前商量好的,如今只是在朝会上公布一下走个流程而已。 但朝臣们见此则是非常震惊。 因为他们都明白,谢迁这种人不但主动请罪揭发两子,还愿主动为天子驱使,那无疑会让当今天子在官僚集团中的统治力加强不少,也就更没有人敢质疑天子眼下所定大礼不正了。 接着,朱厚熜又说道:“至于谢家两子之罪,就由法司定罪吧。” “刑部!”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 刑部尚书赵璜出列道:“臣在!” “走私军器等罪,按律,当如何定刑?” 朱厚熜问道。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绞杀谢迁两子,翰林被斩! 刑部尚书赵璜知道,皇帝肯定和谢迁该谈的都已经谈好,现在,是需要自己对谢迁二子明正典刑的时候,而不是作为文官,表露对谢家同情之意的时候。 “回陛下!” “《大明律》载有明文,私出外境及违禁下海者中,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段匹、細绢、丝绵,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 “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 “物货船车,并入官。” “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 “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 “因而走泄事情者,斩。” “其拘该官司及守把之人,通同夹带,或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 “失觉察者,减三等,罪止杖一百。军兵又减一等。” “按锦衣卫转交三法司的罪证,可查知,谢家二子有将人口军器出境下海,且有走泄朝廷造战船大政与物价之情。” “故当斩!” 所以,赵璜如实按照《大明律》定了刑。 他特地,还把他提前查阅记下来的《大明律》内容当廷背诵了一遍,意在进一步强调,不是他自己要这么对待谢家,是《大明律》,祖宗法度要求杀谢家子。 赵璜这话一出,朝臣们自是肃然不已,不少还都瞅向了谢迁,对其流露各种怪异的神色来。 谢迁自己饶是早已知道此结果,但也还是难免心里咯噔了一下,抿紧了唇。 朱厚熜这里则说道:“看在为国老之后的份上,议恩,且减一等,定绞立决!留个全尸!” “陛下仁德,臣等遵旨!” 三法司堂官皆伏首一拜。 朝臣也跟着跪了下来。 谢迁也含泪叩首谢恩道:“谢陛下隆恩,留犬子们全尸!” “陛下!” 但就在这时,翰林学士刘朴却毅然站了起来,言道: “臣认为清流不当治罪!” “自古贤德之君,莫不尊士而重儒,而不加刑于清贵儒臣!” “即便谢公绑子认罪,然也不能因法乱礼!盖因国朝是以礼治天下,而非以法治天下!臣请陛下收回刚才之旨,治刑部尚书赵璜之罪!” “放肆!” “《大明律》乃太祖高皇帝依礼所定之法,若不依从才是乱礼!” “至于议恩,朕已有之,汝却还要教朕为之乱国家体统!” 朱厚熜突然拍桌而起,申饬起来,且指着这刘朴道:“你是何居心!” 刘朴忙跪了下来,一脸委屈至极的样子,且又争辩道:“臣自是忠心为国,陛下明鉴,清流不尊,何谈重礼呀!” “听你这意思,清流弑君走私,就理所当然了?” “你这是护清流还是害清流?” “照伱这样做,那就将彻底的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清流本该作为天下克己守礼的典范,就更应该守法!” 朱厚熜说着就道:“如大司寇刚才所言,按《大明律》,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刘朴知法而故纵,乃同罪,且存有乱礼之心,故不加恩,立斩!” 朱厚熜没想到,谢迁都主动请罪了,不敢自恃清流领袖而要乱国法,居然还有清流不知天高地厚,执意要维护整个清流居于王法之上的特权地位。 他自不会再轻易饶恕,也有意以此态度表明,别想因为自己是清流就可以乱国法。 毕竟,如果一个群体可以乱国法,那就意味着这个群体可以随意无视皇权。 “陛下圣明!” 首辅费宏,大学士王琼、王鏊、林俊,尚书赵璜等皆站了出来,附议了一句。 其他本就以这几人为领袖的朝臣见此也就纷纷附议。 刘朴这时张大了嘴。 他没想到的是内阁大臣们都支持皇帝这样做。 整个朝廷,居然就他一个人在为清流的特权努力争取! 因次日乃是谢迁寿辰,后日又是国朝章圣太后之寿诞。 所以,待到第三日早上,刑部才差人打扫了西市牌楼的法场,放置了两台绞刑架,派了一名刽子手,且点了五百兵,列在西市牌楼周围。 随后,刑部又点了一千兵,控制了从刑部到西市牌楼的沿途道路。 接着,刑部还点了五百兵在牢门前等候。 与此同时,刑科也按例三次递本请示是否宽恩,以示对杀人之事的慎重。 在朱厚熜皆未准予再宽恩后,刑科才签发行刑本子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赵璜收到朱批后,这才在刘朴和谢正、谢丕的犯由牌上,判了“斩”和“绞”字,而由刑部吏员将犯由牌用片芦席贴了起来。 阴暗潮湿的都察院大牢内。 刘朴和谢正、谢丕三人也都被打扮了一番,头发都被胶水刷得很硬,而贴在了脑上,还绾了个鹅梨角儿。 而且…… 两人也各自受赐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 虽说,长休饭有肉有菜,非常丰盛,永别酒也是京师有名的黄酒,香味迷人。 但三人皆食不甘味,酒也半点未沾。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有今天,会被处死! 毕竟,他们都是翰林出身,以储相自居,谢正和谢丕更是大学士之后。 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应该受到任何刑律的惩办,甚至有自己是全天下的人都该礼待他们的意识。 可此刻,现实让他们不得不承认,在皇权面前,清流储相算不了什么。 到了点后,三人就在狱卒的催促下,拜了神案,戴了镣铐,而被狱卒推了出来。 彼时,外面已经是晴空朗照,热度也在渐渐的上来。 三人在眯眼后,皆是唉声叹气,时而还不由得微微摇头,且瘪嘴干哭了一下。 刑部许多官吏在三人出来后皆指指点点,也都暗叹大明国法到底是被严格执行到了翰林清流身上,这些清流儒臣也不会只在涉嫌谋逆的时候才被处以大辟之刑了。 待三人被押到西市牌楼时,闻讯来附近观刑的人已是压肩叠被。 一是这个时代娱乐单调,而人又是爱看热闹的,自然一件大量军士来清街,就会知道有杀人的事。 二是这次处置的是元老之子和清流儒臣,自然也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众人此时只见,刘朴跪在了刑场上,而谢丕和谢正被放到了绞刑架上。 高高的绞刑架,就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样,将谢正和谢丕两人,含在了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吞下。 作为执政子弟,清流储相而昔日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从不知王法可惧的二人,在这一刻显得特别脆弱和渺小。 而刘朴也显得特别无助。 “余姚犯人一名,谢正,原翰林庶吉士、中书舍人,父谢迁,母徐氏……走私军器、火药于海寇,泄国家大政、海防情况于海寇,律斩,议恩,改判绞。” “余姚犯人一名,谢丕,原翰林侍讲学士兼左赞善,父谢迁,母徐氏……走私军器、火药于海寇,泄国家大政、海防情况于海寇,律斩,议恩,改判绞。” “泰安犯人一名,刘朴,原翰林编修……故纵走私犯,律斩!” 观刑众人也在这时,看着这三人的犯由牌,念了起来。 一时。 因此议论声更多,也都更为惊讶,不少人更是喜形于色,在灿烂的阳光下开怀大笑。 而为体现出对这次处决人犯的非同一般,刑部尚书赵璜也亲自做了监斩官,在午时三刻的时候,亲自下达了行刑令。 刘朴因而被当场咔嚓一声斩断头颅,血花当场在阳光下绽放,闪出耀眼的光泽来。 谢丕和谢正的头也在嘎吱嘎吱的绳索拉扯声中渐渐抬高,随后也气绝身亡,抓向脖颈的手也耷拉了下来,若刚挂上去的鱼条一样。 “好!” “好啊!” 人群中,很快传来一片叫好声。 但同在附近的谢迁,此时却如撕心裂肺一般感到难受。 他不得不承认,他谢家在嘉靖朝输得很惨,几乎赔光了家财不说,他最有前途的两个儿子也没了! 更让他恼恨的是,底下观刑的普通士子和百姓,跟他的悲伤并不相同,这些人竟像过年一样感到高兴! 只有同是清流的那些官僚才表现出比他更伤悲的样子来。 他自问,他谢家也只是走私而已,何曾有半点对不起这些普通士民,可这些人居然如此开心于他的两儿子被绞杀! 谢迁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刘文泰之后被剐,新的竞标制度! 碧蓝的天空下。 朱楼黛瓦环卫着的西市牌楼周围。 交头接耳的普通士民们,的确如过年一般高兴。 确切地说,他们现在比过年高兴。 因为这对他们而言。 这真的是已经百年未遇的快事! 当然! 这些叫好者,不是因为杀人了而高兴,是因为国法被尊重,自己因此看到了一丝公正和希望而高兴。 毕竟这次被处死的不是一般人。 如果说,被处死的是普通百姓,一般都会有人怀疑是不是有冤情或者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所以,普通士民们,对百姓受刑,反而不太有兴趣。 甚至,许多人还会觉得厌恶,说朝廷怎么动不动就杀人,一点也不仁道! 但眼下,被处死的是谢丕谢正这样的顶层衙内、是刘朴这样的清贵人物。 自然就没人会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冤情,或者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当然不会怀疑! 毕竟脑子正常的都知道,这样地位崇高的人,只可能去冤枉别人,不可能被别人冤枉,连皇帝都难冤枉他们! 甚至,更不可能被治罪,而被治罪,也往往意味着是犯了比所受之刑更严重的罪。 所以,没人会因此同情谢丕他们,只是在高兴之余,觉得意犹未足。 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朱厚熜要严明法纪,以彰皇权,但谢丕谢正所受到的刑罚,相比于他们所犯的罪,其实并没有做到绝对的依法处置。 没办法! 绝对的公正很难实现。 何况,大明本质上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帝国。 这就注定,地位越高的人,会在刑罚上更受优待。 当然,普通士民内心自然是希望朝廷再严一些才好。 因为他们不怕法度被严格执行。 他们只怕礼法被严格执行,更怕法度对下严格执行,对上不严格执行。 哪怕是小地主和庶民地主出身的寒门士子也是如此。 所以,他们很多都怀念洪武时代。 比如历史上的海瑞。 尽管,洪武时代对文人其实并不友好,但他们现在只感受到眼下法度对上如虚设之痛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同谢迁一样不高兴的人还有很多。 不高兴的自然是清流们,尤其是翰林出身的清流们。 他们不少人因此胆寒,知道自己考得好,才学高,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在国法上可以恣意一些。 但这也让他们更加发现,强调礼制比强调法制的重要性。 讲礼,话语权自然在他们手里! 他们可以引经据典地论证为何清流要优待。 这样他们就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 但讲法,话语权却不在他们手里。 而是在,唯一有权修改律法,和解释律法,以及法外施恩的天子手里。 且说! 三法司接下来变得非常忙碌。 因为要被审讯定罪处刑的凶犯,不只谢丕、谢正和刘朴三人。 以李昀和李旸两兄弟为代表的原英宗朝大学士李贤家子弟。 以刘应槐为代表的原宪宗、孝宗朝御医刘文泰家子弟。 以鲁诚、马樾为代表的企图发动兵变的卫所世袭军官们。 还有杨宏、张奎这两不肯配合原漕运总督吴廷举镇压兵变的高品阶武将。 这些人都要在三法司过堂受审,然后被定罪处置。 最终。 李昀和李旸因为主观上谋害太医、操纵天子,属于谋大逆之罪,故凌迟处死。 而刘应槐作为直接谋害太医,参与图谋操纵天子的从犯,也属于谋大逆之罪,也凌迟处死。 鲁诚、马樾等发动兵变的卫所军官自然也属于谋大逆,故也凌迟处死。 而杨宏和张奎属于抗命,而非谋大逆,但念在昔日漕运有功,属于八议议功之列,也就被改判流放东莱。 李昀和李旸被凌迟处死时哭的很惨。 “痛!” “痛啊,陛下,我们错了!求您高抬贵手,看在家祖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李昀因而哭喊了起来。 对于他二人而言,他们都没想到,自己作为大学士之后,会有这般结局。 刘应槐则更加悔恨不已,在受剐时只大喊自己错了。 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很委屈,因为他爹医死了皇帝都不用被凌迟,偏偏他只是毒杀了御医就要被凌迟。 鲁诚、马樾等在被剐时则是大骂郭勋,因为郭勋太过忠诚,没有站在他们这些世袭卫所武勋这边,才让他们兵变失败。 不过,这一系列处置,算是真的巩固了皇权。 因为这次的事意味着无论是清流门第、还是世袭武官,只要涉嫌谋大逆,就会遭到严酷处置。 天下权贵豪绅因此也不得不收敛一些。 但普通士民却因此燃起了更大的希望,而更积极于生活与生产来。 不能小看,这种严格执行律法,进而严肃打击犯罪权贵豪绅,对促进生产力的积极意义。 当人们发现朝廷愿意严格维护秩序时,就会相信自己创造的财富不会被夺走,而只会被秩序保护,也因此相信朝廷执政环境在变好,而愿意把存的钱拿出来消费,置办产业,加大投资。 否则! 人们就会因为觉得法纪约束不了权贵豪绅,而不敢开店,不敢消费,不敢垦荒,因为怕被势豪之家发现后非法侵夺。 加征钞关税和改漕运的事自此也再无阻碍。 天下的权贵豪绅们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开始老老实实交钞关税,且也开始让自家的商队去户部报名竞争获得漕运官商的资格。 漕运改商运,就是要从商贾中选可以承担漕运任务的商贾作为官商。 而这自然需要各商贾,向朝廷提交申请,接受朝廷的考查,好让朝廷确定,这些富商有没有承担漕粮北运出售的能力。 毕竟漕运关系重大,不是随便一个拥有几条小舢板和一点积蓄的商贾就能承担的。 除此之外,朝廷还得确定能承担漕运的商贾们都愿意接受多大的利润。 因为按照朱厚熜改漕运为商运的圣旨,承担漕运的商贾是不能把运到京师的粮食想以多少价卖给朝廷就以多少价卖给朝廷的。 当然,承担漕运的商贾也做不到想以多少价卖给朝廷就卖给朝廷。 除非大明真的是商人说了算。 但在农耕为主的大明帝国,这自然很难出现,商贾翻了天,可以想以多少粮价卖给朝廷就以多少粮价卖给朝廷的可能。 不过,这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可能,那得是这商贾背后的人权力大到不受制约的时候。 比如完全掌握皇权的皇帝自己的皇商奉旨要这样做,朝廷收购漕粮的官员,还能对抗皇帝不成? 再比如,若有能控制皇帝的权臣出现,而这权臣自己的商贾要这样做,朝廷收购粮食的官员自然也不能对抗。 作为君权至上的大明帝国,很多政策的好坏,主要还是决定于皇帝本身是不是够英明爱民。 朱厚熜作为有远大志向的帝王,且为此把富民放在很重要位置,自然不会在他做皇帝期间,让国策走了样。 朱厚熜把确定漕运官商的事还是交给了户部。 因为大明眼下还没有商部,受限于这个时代的通讯能力与人才培养能力的限制,也来不及在一两年内,组建起一商部。 所以,朱厚熜还是循着以前户部管漕运的例子,让户部继续管漕运官商确定的事。 “令户部根据报名各商,掌握的船只、所雇水手以及所能供应的粮食额度、可以接受的粮食最低售价,进行漕运官商竞标。” “再让,户部会推选举,能承担朝廷每一年或每三年的漕运任务,而又有实力避免粮价出现较大波动的官商。” “这些官商主事者,可以获得户部冠带,与向朝廷出售粮秣的资格!具体是一年换一次官商,还是三年换一次,或者五年换一次,也让户部同报名商贾会议而定!” 在正式下旨改漕运为商运后,朱厚熜就在御书房对费宏,布置了漕运改商运的具体执行细则。 费宏拱手称是,且又说道:“陛下,竞标可能会出现有商贾恶意出价,扰乱漕运新制,比如会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低价,而实际上,他又办不到,反而导致漕运新制不能实现,而被迫实现旧制。” “而朝廷也不好治其罪,毕竟人家可以找各种理由辩解,说这几年天气出乎意料,或家中出了状况才不能实现什么的。” “而且朝廷就算能治其罪,也已经意义不大,毕竟到那时漕粮断运已成事实,给朝廷造成的损失与动荡也已成事实!” 费宏说后,朱厚熜点了点头:“朕也想到过这个问题。” “可以这样!” “让户部根据实际情况,削去几个出价最高的,再削去几个出价最低的,然后取中间价的商贾为官商。” “这样一来,就让漕运官商的利润不太高,但又不会因为恶意出低价到亏本严重以致于不能承担漕运,造成朝廷不得不大规模重换官商,而只需换一两个即可。” 朱厚熜这里,把自己在后世组织招标的经验拿了出来。 费宏听后,张开了嘴,久久未合拢。 ------------ 请假 今天卡文,加上需要整理一下后续思路,请一天假。 ------------ 第二百八十四章 财政制度改善,加强内卫监管! 费宏接下来便如此拟了旨。 即改官运为商运的谕旨。 与让户部执行招标官商的谕旨。 户部收到旨意后,也因此开始招标官商。 早就准备好的商贾们,在户部收到此旨的当天,没等内阁下达具体招标旨令,就来了户部报名。 因为,这些商贾背后不是阁臣就是尚书,或者是皇亲国戚。 所以,他们消息比很多朝臣都灵通! 自然! 他们根本就不用户部花时间派官员们去发布告通知。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些商贾的背景都不简单,所以才能承担漕运。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怕沿途官府,和势豪之家的勒索与敲诈,甚至,他们还会比漕运总督,更有力量地去推动,沿途官府疏浚河道。 而费宏之侄费懋中,也在自己费家的人去户部报名后,来内阁对他禀报道: “叔父,三叔已经去户部报名了,他让我来问您,我们费家报可以接受多少粮价比较合适?” 费宏道:“让他别急着出价,待别的人都出后,根据户部出的底价,酌情出个中间价就行!” 费懋中听后称是而去。 “漕运风险太大,夏天容易遇洪涝,冬天又容易遇到浅滩,乃至遇到冰冻过厚不能行船的情况,如此损耗也就更大,所以,我们夏家觉得,朝廷让我们以一石十二钱银元的价出粮给朝廷仓场比较合适,这样我们才能承担得起这样的漕运任务。” “我们周家也一样,朝廷可以克削军户,让九边粮价只做到一石六钱银元,但我们不能克削下面的雇工,所以,怎么也得卖一石十二钱的粮价给仓场比较好,最好十三钱一石。” “你们这是什么话!” “朝廷改官运为商运,就是希望我们这些商贾能为朝廷出力,让粮价比之前更低些才好!所以,我们洪家愿意以一石三钱银元的价出售粮食给户部!” “没错,我们也应该报效君恩,所以,我们朱家愿以一石二钱的银元出售粮食给户部!大不了就是少赚一些嘛!” “我们廖家也一样,可以二钱的银元出售粮食给户部。” 户部这边在拿到圣旨后,在开始组织前来报名的富商们出价。 而一些富商,的确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把价喊得很高,也有富商的确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把价喊得很低。 前者明显是想通过漕运获取暴利。 后者明显是有意破坏漕运改制,而故意喊得很低,但明面上,却又说是为了向朝廷表忠心,而宁肯自己少赚乃至不赚。 但也因此,一些真心想做好漕粮商运的义商,也就非常生气。 朱姓商贾朱益财和廖姓商贾廖裕民在出完价后。 明显脾气暴躁的商贾王廷广就当场拍案道: “我看你们,就不是想真的配合朝廷改漕运的国策!” 朱益财冷笑道:“我怎么没有!” “我既然出这个价,就说明我能承担起这样的价,你自己不行,或者想要从朝廷手里多赚钱,到时候拿不到承办漕运的资格,怪得着谁?” 廖裕民也跟着附和道:“就是!” 这时。 费宏的从弟费俊也走了来,不少商贾忙蜂拥而来,逢迎了费俊几句,且问道:“不知费家出价多少?” 费俊则道:“我们出价一石六钱!” 朱益财瘪嘴,低声讥讽道:“没想到费氏也这么不肯多让利于朝廷。” 廖裕民跟着低声道:“就是!” 而且,廖裕民还特地在这个时候,转身,向坐在户部大堂亲自主持此事的户部尚书席书拱手道: “大司农,我们现在都报完价了,这里面,我们廖、朱二家出价最低,漕运官商里应该有我们吧?” 而席书却在这些富商出完价后,说道:“根据我们户部奉旨议定的条例,伱们出价最高的三个,和出价最低的三个,皆要先被淘汰,剩下的于后日再来竞价!” “没有被淘汰的商贾,回去仔细商讨一下,到底出多少价合适,一切遵循实际合理!” “因为按照圣意,不能让你们赚太多,而影响北方整体米价,也不能让你们赚太少,而失去运漕粮的积极性,讲究的是一个细水长流,不求一时之暴利,于家于国于民皆能万全!” “皇上真圣明!” 王廷广这时立即笑着说了一句。 而朱益财和廖裕民则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 但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只是富商,哪里敢直接反对朝廷的决定。 所以,朱益财和廖裕民两人,只是失望不已地离开了户部,且在离开户部后不由得跺脚叹气。 而朱厚熜这个决定,也让他们背后的人非常失望,他们都没想到,皇帝会用这种方式规避了漕运改制出现的问题。 接下来不久,户部根据朱厚熜确定的原则,选择出了以费家为代表九家官商,作为漕粮的承办商。 这些承办商将会负责大明接下来主要的漕粮运输。 而这样做,带来的好处,就是杜绝了夹带。 大运河沿岸的卫所底层军户们,也省去了一大的负担。 但代价则是,沿途势豪之家,失去了勒索运军的机会,朝廷也要拿出更多的银元来买粮,供应京师和九边。 前者自是好事。 至于后者。 其实也是好事。 因为这会让朝廷相应收支更加透明化,也更加利于朝廷开支正常发展。 不像以前。 因为是用允许运军夹带的方式来维持漕运,所以,使得朝廷一直不清楚,自己在为了保证漕粮顺利供应人,到底花了多少成本,同时,自己到底是牺牲了多少钞关商税的收入,来维持漕运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 需要多少粮就买多少粮,乃至还清楚价格。 朝廷也就可以很清楚的计算出,朝廷在购买原来所运漕粮份额时,花了多少银元。 如此,查贪治腐都能更容易些。 不像以前,因为不透明,以损失税收的方式维持漕运,也就整得被逐年减少的钞关税收,查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运军夹带增加,所以才损失增加,还是因为负责收税的官吏再贪墨税款。 同时。 也因为改漕运杜绝了夹带,钞关税无疑会大增。 朝廷也能根据钞关税增加的收入,加上南直一条鞭的赋役钱收入,计算出之前,为了维持漕运损失了多少钞关税。 而大明财政可以更加透明化。 这对皇帝和他的执政大臣们了解自己帝国的问题是很有意义的。 当然。 这里的透明化,是指对皇帝和他的执政大臣们更加透明,而不是说对外界更加透明。 但这对于素来连财政都是稀里糊涂如一笔烂账的大明帝国而言,能对皇帝和他的执政大臣更透明,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且说! 这次漕运改商运,得利的也不只是朝廷和军户。 还有费宏、王琼、王阳明这些大官僚大地主。 因为他们的家族,成为了承办漕运的官商。 相当于,以前漕运是官运时,权贵豪绅们侵吞和省下来的那部分漕运和钞关税之利,被他们以卖朝廷粮食等的方式给瓜分了。 朱厚熜不反对他们得利。 毕竟,他也需要新的既得利益者,帮他去对抗,旧的利益既得者。 只要,新的利益既得者,在瓜分新的利益时,对他也有利就行。 而且! 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这样的改革对费宏、王琼等有好处,他们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积极性,乃至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尤其是费宏,那可是牺牲了自己的儿子。 但这也没办法。 改革注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从别人口中夺食,很难不被咬上一口。 只要回报够大,就不算亏。 但也不能因此,就不做提防不小心。 朱厚熜在这次改制过程中,也付出了代价。 他的代价就是,少了一位非常信任且医术高明的御医。 即周太医。 这是他的王府旧人。 也是第一个因为他改制而死于非命的王府旧人。 这对他的基本盘造成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虽然朱厚熜最终查出了真凶,还为此凌迟了不少人,他相信也震慑了不少人。 但这让他,也不得不因此进一步总结教训,争取在内卫制度方面继续加强。 为此。 朱厚熜将司礼监掌印太监谷大用叫了来,问道:“崇文门眼下钞关税增加了多少?” “回皇爷,光眼下这半年,就增加了两万多银元!” 谷大用回道。 朱厚熜听颔首:“很好!” “这样,你在各宫门处,设一个密告匣,让宫中的人都可以将自己风闻到的事写到密告信上,然后投递到匣中!” “若查实所告为真,朕会重重有赏,一次赏五千银元,由密告同一件事者分之。” “每三月选查一次。” “经查不实者,也不予治罪,只当风闻奏事而已。”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废除贱籍,疍户实船政! 谷大用听后,怔了半晌。 他没想到天子会提出这么个法子。 这是十多岁少年能想到的吗? 但谷大用也不敢反对,只暗自下决心以后得老实些,对下也得和气些,以免自己被人告黑状,让皇爷产生疑忌。 当然,谷大用觉得,还应该更加对上恭敬才是。 毕竟,这宫廷密告制度一推行,皇帝收拾他这样的大太监,也更有理由了。 因为他这种在宫里的老太监,难免会有些坏规矩的事,不可能真的清清白白。 所以,谷大用只是拱手称是,然后离开御前照办起来。 此制,一经传开,内廷因而皆议论纷纷,但响应者也不少,而开始有人真的往各宫门处新设的密告匣,趁没人的时候投密告。 时值嘉靖四年中旬。 朱厚熜的大明帝国最高统治层的重心依旧是围绕着加强海上军事实力的目的展开。 “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张孚敬奏,清江浦、龙江、太平已奉旨造五千料以上大船六十二艘,两千料以上大船一百零九艘!” 为此。 这一天,御书房,内阁首辅费宏向朱厚熜奏报了造船的情况。 立在殿中的朱厚熜,听后抚掌而笑:“甚好,没想到造的这么快!” 费宏回道:“据张孚敬在奏中说,这是因为天下承平太久,工匠日益滋生,很多都缺活干,如今朝廷给工钱造船,而不像以往以役使的方式使工匠造船,故工匠们的造船积极性大为提高,前来受雇造船的工匠也就络绎不绝。” “造船造的快,那船政学堂的建设呢?” “杨阁老可有章奏呈上?” 朱厚熜这时问道。 费宏这时回道:“杨阁老倒是有章奏呈上来。” 接着。 费宏又补充说道:“但按杨阁老所奏,船政学堂的招生倒是非常不顺!” “怎么不顺?” 朱厚熜皱眉回头看向费宏问道。 费宏这时低首道:“回陛下,按照杨阁老所奏,没人愿意送子弟来船政学堂学习操船、造船诸船政。” “杨阁老本欲是让沿海卫所军官子弟入校读书,但他们当中,要么因为家风不严,所以子弟多是不成器的纨绔,要么家风严厉,却只肯让子弟读书举业,以后做文官。” “至于普通军户子弟,正丁除戍守外还得为地方官役使,余丁则还要耕作,为卫所军官役使,所以也无暇来船政学堂读书。” “民户子弟更不必说,据杨阁老报,沿海民户,富家子弟成器者,也皆只肯举业,不成器者,连最有前景的举业都不肯走,何况是学船政。” 费宏详细陈述了杨一清在办船政学堂中遇到的问题后,朱厚熜就道:“朕知道,让一个新事物落地会很难,所以朕才让他这个大学士去行临机专断之权,小事立裁,大事也可以先行后奏,他奏上来的处置方式是什么?” 费宏回道:“杨阁老选择了招疍户子弟为学员,对凡肯入船政学堂学习的疍户子弟,免该户鱼课,允其改籍!” “很好!” “就应该这样做!” “这杨阁老果然是能臣啊!” 朱厚熜忍不住夸了杨一清一句,然后吩咐说: “干脆这样,也不要改籍,直接废贱籍制度!” “让这些疍户可以登岸,造屋居住,力田务本,与齐民一同编列甲户,势豪土棍不得借端欺凌驱除;本来,这些疍户也是属于良民嘛!” “对于入船政学堂和愿意受募为新招水师军士的疍户,还可以在登岸后予以免本户役和鱼课,只收田税。” “齐民也可以入船政学堂和受募加入水师,而在受募后也可以免本户徭役。” 费宏颔首称是。 而接着。 朱厚熜又问起了钞关税的情况。 王琼做了汇报。 让朱厚熜高兴的是,钞关税因为漕运改制杜绝了夹带和权贵豪绅中阻挠改制者被严格处置,的确在不断增加。 这使得朱厚熜更加不心疼他刚才大发善心,对入船政学堂和加入水师者免役和免鱼课的决定,所造成的财政损失。 因为大明发展到现在,由于大量疍户不堪盘剥出逃之故,能从疍户身上征收的鱼课已经非常少。 所以,按照成化朝以后确定的鱼课份额。 大明全国疍户们,每年需要缴纳的鱼课,合计,按眼下嘉靖四年的物价,也就值五百多银元。 故而,即便是所有疍户都去船政学堂或者加入水师,对财政影响都不大。 至于其他户籍百姓也去船政学堂和加入水师,跟着免役的福利,也影响不大。 因为这些百姓大部分都不通水性,也畏惧水上之事,乃至大部分光是第一关考核都通过不了。 当然,虽然大明朝廷每年征上来的鱼课总额也就价值五百多银元。 但落在每一位疍户头上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一是直接负责征收这些鱼课的官吏,不可能就真的只收这么点,往往会变着法的多收多要。 二是大明百姓普遍缺钱,商业活动很少。 很多时候,一银元对他们而言都是巨款。 乃至,有时候一文钱,百姓都需要用各种办法才能换到,要不然,许多地方也不至于还在以征收实物为主。 所以,看上去朝廷征收的鱼课不多,但实际落到每一个具体的疍户身上,却足以让其损失惨重。 严重的,比如遇见贪官恶吏,甚至会倾家荡产乃至卖儿鬻女才行。 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疍户逃亡或投献势豪之家为奴婢。 要知道,在洪武朝光是鱼课米(鱼课的一种折色)就有两千一百七十九石,但到成化朝,正经疍户只能交出两百余石鱼课米。 可见,正经疍户逃亡或投献的情况,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正因为此,加入船政学堂和水师的就免鱼课,对普通疍户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也能极大的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 何况,朱厚熜还下旨对加入船政学堂和水师的免役。 这也就更加具有吸引力了。 且说。 杨一清在福州操办船政学堂时,的确一开始就遇到了招生难的问题。 在文贵武贱的大背景下,军户和民户中的官宦之家,都没谁愿意把自家成器的子弟,送到船政学堂,将来毕业去当武官。 至于普通军户,不是逃亡就是在被奴役,自然也不会主动来船政学堂读书,或者被地方官僚们放出来,去船政学堂读书。 因天冷生病,而暂时返回福建养病的佛朗机人皮雷斯,得知此事后,因而大喜,而对与之交好的卫指挥使杜庆笑着说:“没想到贵国连想办一所船政学堂都办不成!” 杜庆也起身道:“是啊,很多时候,老夫也听心疼我们这位陛下的,他想强大水军,可无奈整个天下都不愿意配合,因为大家都更喜欢重文轻武的日子,不希望军户能翻身。” “是吗?” “这是为什么?” 同皮雷斯一起来杜家的费尔略这时问了一句。 “你们自是不知,我皇明军户分成正丁,余丁,正丁戍守,余丁屯田。” “而军户皆是免役的。” “但事实上却变成了正丁要为地方官府役使,去承担各类徭役,而余丁则不但要屯田,还要受卫所内卫所军官的役使。” “如此,等于疏浚河道、衙前奔走的负担基本上都是由军户承担,包括本不该军户承担的非卫所地区的徭役。” “所以,陛下想提高军户地位,就意味着要把军户承担的徭役,更多的转到其他民户头上,其他民户自然不会愿意。” “何况,除了大户,其他民户也都交了徭役钱。” “所以,陛下想强军,想加强水师,无异于痴人说梦!” 杜庆这时说着就笑了起来。 皮雷斯则道:“但据我所知,贵国因为如此盘剥军户,卫所军户也就早已逃亡大半,早在正统朝时,你们就有大臣说,天下军户已逃亡过半,所以,让军户承担各类徭役,事实上已经在逐步破产,而现在,许多地方的强势官员,已经开始不得不开始催征徭役钱,去雇佣贫民做事。” “话虽如此说,但只要军户还没有全部逃亡,那天下人就还是愿意苦一苦军户,而不让自己更吃亏!” 杜庆笑着说道。 皮雷斯颔首:“倒也是!” 随后。 皮雷斯就又问着杜庆:“但贵国皇帝据闻不简单,想来,他任命的这位创办船政学堂的大臣也不会是简单之人。” “杨安宁的确非寻常人物!” “但从官僚到缙绅,从缙绅到百姓,都不希望加强水师。” “所以,我东南沿海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办起一座船政学堂来!因为这是民意,他杨安宁再厉害,也违抗不了民意!违抗民意而为之事,再费尽心血,也只是水中捞月!” 杜庆颔首说后,就站起身来:“诸位,不妨与鄙人去福州城建好的船政学堂看看!看看是不是空空如也!” 杜庆害怕这些佛朗机人因为朝廷会加强水师而不愿意再来贸易,而跟他们一起走私,也就费尽口舌地给皮雷斯等打气。 皮雷斯听后也有了些信心,便道:“那就去看看!” 于是,三人就在杜家仆从的跟随下,到了刚以一座废弃书院为基础改建好的福州船政学堂。 但三人发现,福州船政学堂外的码头边,却是舟多如云,塞满了河道。 杜庆不由得将也在这里跺脚观看的一叫秦清的举子喊住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杨安宁让疍户派子弟来船政学堂报名入读,表示凡入船政学堂的疍户子弟,该户永免鱼课!” “如此,福州附近的疍户就蜂拥而入。” “听闻现在第一期学员已经招满,现在在招预备第二期!” 秦清这时说了起来。 杜庆听后当即失色,随即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拿官税做人情,让贱民学船政,难道还要让贱民以后当水师官将吗?!” 在大明疍户一直被视为贱民。 因为按制,疍户不能上岸居住,另外在科举和做官上也有限制。 所以,杜庆会勃然失色。 ------------ 第二百八十六章 跟我谈祖制?便以祖制对付你! 杨一清的这个做法,的确激起了沿海陆上士民们的不满。 但杨一清也是没有办法。 他奉了皇帝的旨,来福州开办船政学堂,自然就必须得把船政学堂建立起来。 他不能让皇帝认为,他一个堂堂大学士,连个船政学堂都建立不起来。 沿海的陆上士民不支持他,那他只能给招揽疍户。 反正他是阁老,天子授予了他专断之权。 他要让疍户可以入船政学堂读书,乃至以入船政学堂就免疍户鱼课的恩惠招揽疍户。 东南沿海的官僚也不能阻拦。 至于缙绅和百姓,他们除非造反,不然,也只能提提乡愿民意,但听不听则由朝廷官府自己决定。 而杨一清除了除恩惠政策吸引疍户子弟来船政学堂外,还让东南沿海海防有司,派兵去附近岛屿解救被发卖而没有来得及被运走的疍户子女,而将这些子女也留在学堂,作为学堂将来的学员候选和学员妻子候选。 这个时代,疍户虽然交给朝廷的鱼课总额不多,但因为是贱民的原因,被地方官吏豪右盘剥的程度其实很重。 不少疍户还被逼得把子女卖给海寇,包括西夷海寇,以缴纳地方官吏强交在他们身上的杂税。 因为疍户男女从小就习水性,海寇们可以很容易的把他们训练为承担水手功能的奴隶。 也因此,历史上澳门在被佛朗机租住后出现了很多混血儿。 在杜庆和皮雷斯等来到福州船政学堂,观察船政学堂招生情况时。 他们就看见,有几个佛朗机人,被官军以海寇之名,押出了船政学堂。 杜庆、皮雷斯和费尔略三人见此大惊。 于是。 三人就忙朝船政学堂大门处走来。 杜庆先拱手与押解这几个佛朗机海寇的官军,道:“鄙人原河道侍郎杜庆,不知你们是谁的兵?” 这时,带着这些官军的千户章锦回道:“我们是海防翟兵宪的兵,奉阁老之命,将这几位海寇斩首示众!” 一旁的皮雷斯当即大惊。 由于眼下东来的佛朗机人很多。 有职业海盗,也有传教士,还有佛朗机官方的人。 所以,皮雷斯也不认识这几个佛朗机人,只是在听到这几个佛朗机人在向他大喊时,才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为首的叫安索克,是来闽地买人口回满剌加的,却不料在附近的无人荒岛暂时停泊时,被明军发现了,而被擒拿了来。 恰巧这时。 杨一清也在一众官僚的陪同下,走出了学堂。 杜庆见此,忙迎了上来,拱手大声说道:“杨阁老!” 杨一清循声看了过来,见是昔日在来福州会见众缙绅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杜庆,便问道:“杜公有何见教?” 杜庆道:“能否请公在百忙之中,容鄙人叨扰片刻?” 杨一清听后,就对身边官僚们嘱咐了几句,然后就让杜庆随他进了学堂。 福州船政学堂此时已经开始对第一期学员进行培训。 以俞大猷为代表的教官正在对这些学员进行基本的战船操作培训。 所以,当杜庆陪着杨一清进入学堂时,就见学堂各处大厅内,已经站了许多人,有武官正在各大战船模型旁边,对这些学员讲解着各类战船的特性。 这让杜庆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没想到这杨一清已经把船政学堂办的有声有色。 “阁老,朝廷怎么能如此对待番邦之民呢?” “作为礼仪之国,自当怀柔远人才是。” 杜庆在接下来与杨一清单独会处一室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杨一清道:“这要看他们是来交流的,还是来行不法之事的。可这几个佛朗机人,却买我国朝人口,乃至有奸杀之情况!那便是为寇,自当缉拿,当贼寇处置!” 杜庆道:“阁老怎么这么想?” “他们是买了国朝人口不假,但他们买的不过是一些贱民,而且还是那些人的父母自愿卖给这些佛朗机人的!” “这些佛朗机人也就说不上是抢掠强买,至于奸杀,那也只能算是他们在处置自己买过去的婢仆而已。” “而如今,阁老却要将他们以贼寇之名斩首示众,如此,既显得不公,也易激怒外邦,使我海疆不宁啊!” “话不能这么说。” “按照《大明律》,严禁本朝人口外卖出海,这些佛朗机人就算是从他们父母手里买的,也属于违制,当以贼寇对待!” 杨一清回道。 杜庆无奈苦笑:“这也未免太霸道了!” 杨一清则起身掸袖,而严厉说道:“他们违制犯法在先,何谈霸道,既然来我国,为何不先了解本朝国制?可见,是无视我天朝威严,自当以贼寇处之!” “杨安宁!” “你让贱民可以上岸进船政学堂学习,却待外邦如此苛刻,毫无亲睦布德之心!” “真是枉为执政!” 杜庆因而也指责起杨一清来。 虽然杨一清是阁臣,但他并不怕他。 因为他们都属于士大夫阶层。 他相信,杨一清不会因为他个人的傲慢与批评,就要把他怎么样,而让天下人知道,士大夫彼此之间,在不涉及到礼法主张之争时,彼此也会一言不合就置对方于死地。 因而,很多地方乡宦士大夫也的确往往不畏惧官员。 因为只要这个官员还在意士林名声,怕将来自己成为乡宦后也被官员整,那在任时,就会对乡宦的冒犯尽量克制。 不过,杜庆不知道的是,随着士大夫内部矛盾加剧,在除理念之争会置对方于死地外,因权力之争置对方于死地的情况也会出现。 且说,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一向主张对外怀柔施仁的,以彰显天朝乃重礼之国的,对本国军民反而主张管教要严,稍有逆反就要严惩不贷,除恶务尽。 所以,在文官权力最大的弘治朝,才有雇工反主同谋逆的条例出现。 在兵变发生时,才有不少士大夫主张强力镇压。 乃至历史上也有曾国藩这样的所谓“半个圣人”,直接在自己笔记里宣扬,为不让太平军有藏身之处,当对太平军所过之地的民众大肆屠光的观点。 这也是阶级性质决定的。 对于地主而言,内部稳定大于一切。 对外倒是可以怀柔忍让。 虽说杨一清也是士大夫的一员,但他到底是靠积累军功升上来的,所以知道异族畏威而不怀德的道理。 再加上,他又是阁臣,对天子更加了解,知道天子的志向是要对外开拓新资源,那就注定国策要转向对外强硬为主。 所以,杨一清在杜庆这么说后,只沉下了脸。 杜庆归乡太久,不怎么了解天子,只以为天子不了解地方实情才对佛朗机充满敌意,所以就在这时继续说道: “你让那些贱民可以上岸学习,乃至将来让其可以做官,才是违制!违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疍户不能上岸的制度!” “可他们疍户毕竟也是汉人。” 杨一清回了一句。 “听伱这意思,这些佛朗机人还真就比我国人还金贵些,他们买我们的人为奴,我们还要礼待他们?” 杨一清因为杜庆提到朱元璋的祖制,也不好否认且直接说朱元璋这个祖制不对,只得以华夷之别来回驳杜庆。 杜庆则对华夷之别不屑一顾,只呵呵一笑: “当然!” “这些佛朗机人是仰慕我天朝文化,所以远道而来,以求礼乐教化的,只是不通我天朝国制,才有所冒犯而已。” “总不能,我国朝作为泱泱大国,连这点雅量胸襟都没有!” “即便他们买了我们的人口,使之为奴,那也只应处置我们的人,以其甘做外夷之附庸,背弃祖宗为由,而以叛中华之罪杀之!” “怎能反而苛责初来乍到的外邦,反宁犯祖宗成法也要开恩优待国家贱民?” “这实在是有悖圣人之道!” 杜庆也同杨一清刚才一样,双手将衣袖一掸,就把手背在了后面。 杨一清这时进了自己的书房,然后执笔在朱厚熜给他的御笺上写一道票拟,然后盖了朱厚熜给他的关防大印,就出屋喊道:“俞大猷!” 这时。 正在一大厅内讲课的俞大猷听后立即跑了出来:“阁老!” “你持此钧命去把原总理河道工部左侍郎杜庆全家拿了,备发边卫充军!且将其本人于城门集市枭首!” 杨一清吩咐道。 俞大猷立即领票称是。 天子御笺如同谕旨。 他自然不能不从。 只是杜庆在一旁大惊失色:“我犯何罪,你要杀我,还要流放我全家?” “通夷!” “太祖没有说外夷与本国子民谁贵谁贱,但《大明律》载有明文,通夷者,正犯处以极刑,全家发边卫充军!” “你为外夷执言,刚才又与外夷相伴出现,不是通夷是什么?” “按祖制,走泄军情者,凌迟;未走泄者,斩!” “姑且就算你未走泄军情,故只斩首。” 杨一清回道。 杜庆忙厉声道:“他们是进京朝觐使者!” “你什么身份,去见使者!” “你是抚按官员,还是礼部官员,本地知县都比你有资格见他们!” “你私下与他们相处,不是通夷卖国是什么?!” 杨一清也厉声诘问起来。 杜庆顿时哑住。 随后,他无奈地跪了下来:“阁老饶命!鄙人一时不慎,还请高抬贵手!” ------------ 第二百八十七章 改革需铁腕,天子即民意! “晚了!” 杨一清大喝一声。 “你要跟老夫讲祖制,老夫现在就跟你讲祖制!” “别给老夫说开恩的话,要开恩就去找太祖给你开恩!” 说着。 杨一清就呵呵冷笑起来。 杜庆则闭眼叩首,咬牙说道:“阁老,大家都是士大夫,何必如此,再说,您老将来也会归乡,难道也想等将来掌权者对您锱铢必较吗?” “老夫不会落到被有司锱铢必较的地步!” “不然,老夫也不可能入阁为执政。” 杨一清冷声回道。 杜庆听后,直到被俞大猷带人拖出去,也没有再说话。 但这一幕,倒是给了才二十来岁的俞大猷极大震撼。 他是真没想到这京里来的杨阁老会使如此霹雳手段,暗想到底是京里来的大学士,又是在边镇立过军功的边臣,果然有铁腕! 杜庆被拖出去时,正好被候在外面的福建巡抚樊继祖、提督海防汪鋐等福建要员给撞见。 樊继祖还忙拦住俞大猷,问了一下情况。 俞大猷拿出杨一清给他的天子御笺票拟,说明了情况。 樊继祖和汪鋐等听后忙来了杨一清这里。 毕竟杜庆是致仕文臣,与他们同属于士大夫阶层,又是地方大乡宦,平时也会一起唱和往来,他们自然是要为之求求情的。 “阁老,杜公说了什么话,让公以通夷罪杀之?” 樊继祖在见到杨一清后就先问了一句。 杨一清则眯着眼,反问起樊继祖来:“中丞觉得,是杀他重要,还是让船政学堂建立起来,更重要?” “下僚明白了。” 樊继祖回了一句,就没再多言。 杨一清则站起身来,拍了拍外凸的大腹:“很多时候,做事就得死人,不死人做不了事!诸公是朝廷派来这里的官,所以要明白,诸公的乌纱帽是谁给的。” “可作为父母官,民意也不能不听吧?” 左布政使张祐这时回了一句。 “说的好!” 杨一清笑了笑,然后冷眼看向了张祐。 张祐见此,打了个寒噤,垂下了首,忙行了一礼:“下僚冒昧!” “只是,他杜庆代表不了民意。” “另外,一个县有一个县的民意,一个府有一个府的民意,一个布政司也有一个布政司的民意。” “而整个朝廷,也有着整个天下的民意。” “老夫是代天子来这里督办船政诸事的,自然只能听一听天下的民意。” “所以,老夫不能拿一个地方的民意,去代替整个天下的民意;也不能用一个地方的小账去算朝廷的大账。” “伱们要在乎,情有可原,但要记住,在两者不能兼得时,当从天下而屈地方,不然你们的官就做不长远!” 杨一清摆了摆手,随后就说了一句。 然后,杨一清就往走了去。 众官僚看着这一幕,久久未语。 汪鋐这时先跟了过来,追上杨一清,说道: “阁老刚才的话,令下僚醍醐灌顶,以下僚愚见,按照阁老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天子即天下民意,而当今天子不再守内虚外,也是因为天下民意有变?” 杨一清驻足听汪鋐这么说后,颔首一笑。 “多谢阁老解惑!” “眼下闽粤大员缙绅,的确对佛朗机人的态度颇为不惕!但下僚认为,西夷既然能万里而来,若非为利而来,当无此恒心!” “所以,下僚一直有意识了解他们的船舶、火器,还有地理风俗,乃至备兵防御;且也认为,加强我国水师力量可谓迫在眉睫,也非如此不足以使其恭顺和合,不然,这些佛朗机人就会露出獠牙,欺我汉人!” 汪鋐说后,杨一清便看向了他:“佥宪能这么想,就说明公的造化当不止于此。” 汪鋐拱手:“阁老谬赞,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下官作为天子之臣,自当着眼长远,而不能同于本地乡宦,只为眼前之利所惑。” “为此……” “下官有一事想请教阁老。” 汪鋐说后就拱手朝杨一清一拜。 杨一清扶住了他:“但请直言。” “下官想上疏招抚沿海本国海寇入伍为水师力量,促使水师尽快壮大。” “一则,眼下海疆,防夷当重于防本国之寇,故当对本国之寇以招抚为主,对夷以清剿为主!” “二则,出海为寇的本国之民,多是迫于无奈,官绅豪右逼迫所致,不见得就是忠良泯灭,招募为兵,严加训导,不一定就不能改正为忠勇之卒;” “三则,卫所官军已腐朽不堪,多不习水战,甚至水性也不熟,军官已转为缙绅,或与缙绅联姻,而军户则已只会耕作,大多一时不能用;而流窜各海域的本国之寇,多为疍户,水性本就极好,能吃苦耐劳,自当适合招募训练为新军,同时也能制衡卫所中不德者。” “不知阁老以为如何?” 汪鋐问道。 招安海寇是一个很容易招骂的主意。 因为大明朝主张守内虚外的文官为大多数,所以素来讲究的就是对本国之寇强势镇压,对外怀柔示仁,只以驱赶为主。 所以,汪鋐不敢擅自上奏,但又觉得眼下新天子即位后,风向似乎真的在变,也就斗胆向杨一清提了出来。 杨一清听后点了点头:“此乃妥当之策,公不妨拟成奏本,我与你联名上疏。” “是!” 汪鋐听后大喜,忙拱手应了一声。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有杨一清这种执政领衔上奏,就算出了差错,也能有为自己担事的执政元老,自然能减少风险。 这时。 嗒嗒的马蹄声从前方的青石板路上传来。 “有谕旨!” 杨一清和汪鋐,以及跟来的樊继祖等官僚听后忙跪了下来。 “敕谕:昔日太祖惩民,本为移风易俗,端正民风,而非令子民负卑贱之累,为势豪盘剥压榨,因而使其离乡背祖,飘零天下……如今,国朝定鼎百五十年,民风大改,朕又欲施仁布德于民,故怎能再使归为贱民者,不能改业从良乎,故着天下凡习俗相沿,不能振拔者,咸以自新之路,所有贱民,皆除贱籍,疍户可上岸居住,也可读书改业……以为励廉耻,而广风化,全太祖之德也!” 但来骑念完圣旨,将谕旨递到了杨一清面前:“陛下口谕,请阁老接旨,咸使闻知。” 杨一清已眼涌热泪,而道:“陛下仁爱如天,老臣不胜感佩,为万民涕零领旨!” 说着。 杨一清就起身接过了谕旨。 然后,杨一清就转身对樊继祖和汪鋐等官僚说道:“传达圣谕去吧!” 诸官称是。 这样一来,诸官也都明白,杨一清在福州做事,天子是真的会百分百支持,甚至还主动配合,直接把贱籍废除了事。 汪鋐更是欣喜自己刚刚没有白表态,从京里来的阁臣的确更清楚圣意。 只是杜庆比较倒霉,如果他早一点听到这圣旨也不会如此。 但现在,他已被押去了城门集市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枭首当场,血水直接染红了青石板。 汪鋐连夜拟好了请招安海寇的本后,就请杨一清过了目。 杨一清在略微指正了一下后,就与之联名上了这道奏疏。 与此同时,沿海疍户在得知自己被天子下旨给予良民身份,允上岸居住读书改业后,皆流涕而哭。 海澄疍户黄木就因此背着自己的母亲罗氏上了岸,而对母亲罗氏说:“娘,县衙布告说,皇上废了贱籍,允许我们上岸了,您可以在陆地上找个舒适的地方养病了!” 罗氏笑道:“这敢情好,没想到老了病了,还能遇到这么好的皇上!” 同黄木一样,许多疍户都因此旨上了岸,甚至有做海寇的疍户也主动回来,登岸找活干。 且说,嘉靖四年炎夏时节。 在御书房里吃着冰镇西瓜的朱厚熜,就从费宏、王琼这里知道了杨一清和汪上的关于招安海寇的奏疏。 “这道奏疏非同寻常啊!” “这意味着朝廷对夷寇和本国之寇的对待问题要有个大的转变。” 朱厚熜因此说了起来,然后看向王琼:“王阁老,你现在兼管兵部,你怎么说?” 王琼忙拱手道:“回陛下,臣认为,可以招抚,但不能直接给军籍,而应该另编为一支水军营,让立功者才能入军籍。” “因为,朝廷有时候施恩不能太厚,否则会使之轻视朝廷之恩,如同名器不肯滥封一样!” “何况,陛下如今有意贵军籍,自当慎给新招安和新除贱籍之人,以最贵之籍。” “有理!” “那就明谕杨一清、汪鋐,可以招安,但招安只先编为水师海备营,待有立功者,再转入水师正兵营。” 朱厚熜吩咐道。 “陛下圣明!” 接下来。 朱厚熜又问道:“朝鲜使臣到了没有?” 为了开发朝鲜北境铁矿,朱厚熜特派大臣降谕朝鲜,令其派可全权代表其国王的使臣来华。 而现在海边诸事妥当,只等水师练成,他自然要关注一下北方,问问朝鲜使臣的事。 费宏这时回道:“礼部奏,已到蓟州。” 朱厚熜听后颔首。 此时。 蓟州兵备副使杨应凤就正在招待朝鲜国王李怿所遣陪臣郑允谦等三十余人,而说道:“诸位可知陛下召贵藩派使臣来是为何事?” 郑允谦会意,便立即起身拱手道:“正要请兵宪解惑!” 说着。 郑允谦就将一份礼单递给了杨应凤的随从。 杨应凤笑了笑:“贵藩客气!我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要泄情于你们,而是为了我皇明不至于因此生怨于藩邦!” “陛下这次召你们来,是因为要在你们国境内开矿,镇远侯被派去代替郤永镇守辽东,就是为了这事!” 杨应凤说道。 郑允谦等听后大惊失色,纷纷议论起来。 最后,在这些人安静下来后,杨应凤就对郑允谦说道:“想必诸位知道应该怎么做!” “知道!” “自然是主动请旨,让上国派人来我朝鲜开矿裕民!” 杨应凤听后很是意外地沉下脸来。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嘉靖干内政,赐理学典籍 杨应凤不得不将郑允谦单独叫到了一间房室。 然后。 杨应凤就对郑允谦切齿低声言道:“公怎么不通,鄙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兵宪是何意思?” 郑允谦忙问了一句。 杨应凤道:“本朝陛下要联合勋贵夺贵藩矿产,贵藩坐视尚且不对,怎么能有主动请旨开矿的道理呢?” 郑允谦回道:“这也是没有办法!正如兵宪所言,为了不惹怒上国,以维系彼此和睦亲和之态,我们献一些矿给上国也是可以的,毕竟我们与上国本就有君臣父子之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何况,现在只是要一些矿,为臣子的怎能不孝顺恭从呢?” 杨应凤:“……” 他发现,对方居然比自己还恪守圣人之学。 “尔等这样做对得起你们大王和社稷吗?!” 杨应凤接着就不得不诘问了郑允谦一句。 郑允谦听后拧眉: “兵宪,话不能这么说,对于我国朝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和上国和睦相处,不惹怒上国,只要做到这些便是对得起大王和社稷了。” “余者,皆不重要!” “何况,素闻现今陛下虽怀仁于民,但记仇阴狠,所以,我等又怎么能因吝啬一铁矿,而违拗其意,招致战争呢?” 杨应凤翻起了白眼。 “若兵宪实在是看不下去,体谅鄙藩,还请代为上奏,劝陛下不要开矿,驳回我的奏请。” 郑允谦说着就向杨向凤拱手作揖一拜:“若能如此,鄙人和鄙藩上下,皆会对兵宪之义感激不尽。” 杨应凤呵呵冷笑:“你们都要主动献矿了,我怎么可能主动为你们上奏,而里外不是人?” “看来兵宪也怕触怒陛下龙颜。” 郑允谦回了一句。 杨应凤把手背在后面,转到了另一边,脸色阴沉,没有搭理郑允谦。 但明显,杨应凤是有些心虚的。 他的确不敢直接劝谏皇帝不要开朝鲜的矿。 他今日想劝朝鲜使臣别答应,也是因为担心为天子开矿的勋贵武臣因此财富增长,进而在政治上的价值也开始增长,乃至大明开始对外部开采新资源的路子,形成路径依赖,最终使得“文贵武贱”的现状被打破。 他本以为,朝鲜使臣会在乎自己国内矿产,而对大明要开采他们铁矿的行为会非常抵触,而表示要拒绝大明在自己境内开采铁矿的。 但他没想到,这朝鲜使臣竟这么愿意出卖自己的国家利益! 自己这边主动提醒他,天子召他来要开采朝鲜咸镜北道的铁矿,就是想让朝鲜使臣提前想办法阻止此事。 可朝鲜使臣自己,却表示,会主动请旨让皇帝派人去咸镜北道开矿。 这让杨应凤感到非常尴尬。 而郑允谦这时则继续对杨应凤说道:“既如此,无疑说明,伱们上国大臣都不敢得罪陛下,那我们这些外藩大臣又哪里敢?” “所以,鄙人作为外藩使臣,为了亲和上国,自当主动达成圣意,以请求助我外藩实边为名,让陛下下旨开我国北境铁矿,使陛下此意名正言顺,圣德昭彰才是。” “哪能因为一处铁矿,就激怒陛下,指使边镇不宁,父子如仇雠?” “正如宋时司马文正公也为平息西夏之怨,而主动献出所得之土一样,我李氏藩国为使上国君父高兴,以免起纷争,出一矿山也实为孝举,当更合乎圣人之理也!” 郑允谦为了让杨应凤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也就多说了几句。 杨应凤越听越不舒服,只哼了一声,就离开了这里。 而对于朝鲜使臣郑允谦而言,他的确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不对。 何况,他作为朝鲜的大臣,更看重的也是自己李氏朝鲜的内部党派利益,而不是整个李氏王国的国家利益。 自然! 他更想要做的事,就是讨好大明皇帝,进而让大明皇帝不会因此厌恶他,视他为奸佞,然后逼自己的大王罢黜了自己和自己这一党。 另外! 郑允谦也早就通过别的一些渠道知道,大明近来的确有派官校在自己藩国北境勘探。 在他看来,如果大明真要在这些地方开采铁矿,那倒也可以替自己藩国挡一挡女真人。 因为他们李氏王国如今国力早不如之前,文恬武嬉严重的很,所以,北边一直饱受女真人侵扰。 且说,郑允谦到达京师后,朱厚熜就召见了他。 而郑允谦也的确主动向朱厚熜上了本,请求皇帝下旨在朝鲜北境开矿,以实两国边镇。 朱厚熜拿到此本后,自是龙颜大悦。 他对朝鲜使臣提前猜到自己的意图,不感到稀奇,毕竟从自己继位以后,就频繁派人去朝鲜北境勘探矿产。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朝鲜使臣主动请求自己派人去开矿,而不是提出严正反对,或者请求自己把锦衣卫撤回。 这让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这李氏王国到底是受儒家理学影响很深的藩国,使得这朝鲜使臣知道主动迎合自己这位上国皇帝陛下的圣意,让自己将来指示镇远侯顾仕隆派人去朝鲜开铁矿,更加师出有名。 “朕一向很在乎你们,在乎你们的国民是不是足够安宁,社稷是不是足够稳固,朝中是不是小人当道。” “如今看来,你们的大王还是有识人之明的,算得上是贤君,要不然所派的使臣,也不会如此明达聪哲。” “但是,朕听说,你们的大王如今已经不让人在经筵时进讲理学名作《近思录》了!” 朱厚熜说着就问向了郑允谦:“这是怎么一回事?” 郑允谦听后顿时汗毛直立。 且说。 朝鲜在六年前,因为一批以赵光祖为代表的士大夫,改革朝政过于激进,而激怒了朝鲜以沈贞为首的勋旧派。 而当时的朝鲜大王中宗,为求自保就抛弃了赵光祖,发动了朝鲜史上的“己卯士祸”。 在勋旧派的推动下,中宗也就被迫把赵光祖赐死,并把理学名作《近思录》列为禁书,且予以大量毁坏,让儒学在朝鲜的发扬与传播进入了停滞期。 朱厚熜现在问起这个,自然是表示不满。 他不希望理学在朝鲜的传播停滞乃至退步。 毕竟眼下朝鲜使臣这么配合,也不能不说没有理学的功劳。 所以,朱厚熜是希望朝鲜能继续发扬理学的。 郑允谦这时也就忙解释说:“启禀陛下,这都是个别糊涂之辈所进的糊涂之言,我们大王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采纳此糊涂之言,如今正要请谕旨,申明何为圣人之学,而接触误解。” “那朕就下一道令你们大王宣讲《近思录》的谕旨。” “同时,你这次既然代表你们大王来觐见,又主动亲好于上国,朕也赐你们大王一套大儒叶采的《近思录集解》与本朝大儒丘濬的《大学衍义补》一百六十卷。” “你们带回去后,要好生抄录,好生习读!” 朱厚熜这时说了起来。 他知道朝鲜现在虽然是勋旧派掌权,但他们的大王和朝中大部分大臣,包括不少勋旧派中的武臣,都还是心向理学的。 因为他们也需要维系自己内部统治秩序的稳定,也希望通过理学解决内部的矛盾。 所以,朱厚熜早就准备好要给朝鲜使臣多赐些理学书籍,促使朝鲜接下来能像中宗李怿前期一样重新大力推崇理学。 而朱厚熜也通过派人调查知道,眼下朝鲜最推崇的理学大儒就是南宋的叶采和本朝的丘濬,且一直想得到叶采的《近思录集解》与丘濬的《大学衍义补》。 但因为这个时代的士大夫都视书如宝,只愿藏于家中,甚至有极端的藏书家,连借阅都不肯,遑论抄录。 所以,朝鲜也就一直没有得到这两套书。 但朱厚熜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让人准备了这两本书的翰林台阁抄本,以作为派去朝鲜宣传理学的武器。 郑允谦听后自然神色大悦,忙大拜在地,感动地落泪说道:“藩臣谢陛下厚赏,亦必谨记陛下圣训,而告于大王知道!” 朱厚熜颔首微笑:“平身!” “谢陛下!” 郑允谦不可能不高兴。 因为这虽说只是两套书,值不了多少钱,但这里面的文化价值却是难以估量的。 更重要的是,这两套书会先到他手里。 那他自然就可以先抄录下来,让将来朝鲜除了王室外,就他家可以先拥有这两套珍贵的理学典籍。 这样,他家就能在朝鲜成为最有释经权的门第。 所以,即便郑允谦在朝鲜是武臣勋旧,他也很高兴得到如此赏赐,而称其为厚赏。 他现在甚至恨不得早点结束朝见,然后回去抄录典籍。 而一旁的首辅费宏和礼部尚书吴一鹏等大臣,也倍感欣悦。 他们很愿意看见皇帝陛下赐他国使臣以理学典籍,这在他们看来,说明皇帝陛下也是重视理学的。 当然,他们还为此高兴的是,赐书比赐别的礼划算多了,可以省下不少国帑不说,还更有体面,能彰显天子对德化外藩的重视。 ------------ 第二百八十九章 让你去边外,是重用你,你哭什么! 嘉靖四年六月廿三日。 这一天,京师万里无云。 啾啾蝉鸣声中。 艳阳直悬在紫禁城连绵成片的朱檐上。 干热的让人烦躁。 朱厚熜半挽着袖子,摇着折扇,让内侍把门窗都打了开。 同时。 他自己还随意地从御案上拿起一本章奏来看了看。 不过,朱厚熜没怎么认真看,略微瞅几眼就丢到了一边,甚至不少章奏直接就丢到了御案下。 因为这些章奏基本上都说的是两件事。 一件是弹劾杨一清在福建贪赃枉法、诬良为盗的。 一件是谏言在朝鲜开矿不利和睦邻藩的。 这两件事,在朱厚熜见了朝鲜使臣后,成为不少朝臣拿来进谏的目标物。 对于,杨一清在福建贪赃枉法、诬良为盗的事。 虽然朱厚熜作为君主,要持正为国,要兼听人言,不能草率处置,所以会让内阁只令言者拿出证据。 但是朱厚熜认为,这很可能,就不是杨一清贪赃枉法、诬良为盗,而是有东南沿海不希望朝廷加强水师的势力,在给杨一清泼污水! 有意混淆视听! 好让自己这个皇帝,对杨一清产生疑忌,从而怀疑杨一清没有认真创办船政学堂,而是打着创办船政学堂的幌子在敛财肥己、中饱私囊,乃至坑害正直人士。 因为在朱厚熜看来,杨一清如果没有认真创办船政学堂,就不会大胆培养疍户,乃至和汪鋐一起上疏请求招安海寇。 而所谓杨一清贪赃枉法,应该就是杨一清以通夷之名杀了杜庆这样的大乡宦,引起了沿海士愤。 至于诬良为盗则,或许是跟,杨一清最近又上奏说,有海寇袭击船政学堂,被官军击退的事有关。 而且! 朱厚熜近来也看到有章奏反对招安本国海寇,说本国海寇皆是贼心难改,招抚为官兵,将为沿海大患。 这让朱厚熜更加意识到,闽浙大户们是在跟杨一清等唱反调,在跟自己唱反调。 当然! 朱厚熜也不能说完全排除杨一清就没有私心,没有胡作非为的可能。 毕竟人性很复杂。 很多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知道谁绝对可靠。 他虽是皇帝,但到底也只是肉体凡胎,也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一位大臣。 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朱厚熜还是知道的。 再加上,他从客观上分析,也觉得杨一清应该是在认真做事。 所以,朱厚熜默认了内阁偏袒杨一清的处置方式,即对这些章奏全部票拟为令其提供相关佐证。 但这种处置方式,虽然显得中正和平,但也有弊端。 那就是…… 如果直接负责做事的人,如果性格暴躁易激,就会因为受不了这些弹劾而要求朝廷严惩这些人,且以辞职为要挟。 如果性格软弱一些的,也会因为感到了压力而选择辞职。 历史上,天启初期,辽东经略熊廷弼就因为性格太刚,与弹劾他的言官针锋相对,而造成矛盾激化。 相反。 在万历时期,首辅申时行就因为言官弹劾太多,而受不了这份压力,选择了辞职。 这也可以说是反对派的阳谋。 他们知道自己不能直接阻止圣意,但可以给具体负责做事的人制造压力,让负责做事的人知道有多少人在反对他。 而具体负责做事的人往往还会为平息矛盾,主动为他们求情,乃至使得皇帝不得不看在具体负责做事的人的面子上,对反对者网开一面。 但朱厚熜相信,杨一清这种能斗倒刘瑾的大臣,应该不至于承受不了反对者的压力,也不至于因为弹劾的声音多就骄躁不安。 至于第二件事。 即不少朝臣反对在朝鲜开矿,说有坏天朝形象、不利交好邻藩的事。 朱厚熜对此感到很是无语。 明明朝鲜使臣自己都能接受大明朝廷去他边境开矿,还主动请旨。 反而是本国不少大臣跟个圣母似的,乃至还是怕朝鲜生怨。 但朱厚熜知道,他们这不是怕朝鲜生怨,是怕勋贵们靠开发外利又得了势,不过是借着怕朝鲜生怨的名义提出反对意见而已。 当然! 对于这件事的反对者,也很好处理。 毕竟朝鲜自己都不反对。 所以,内阁票拟的是正因要示恩邻藩,所以才不能拒绝所请,而对妄言者予以罚俸警告。 无论如何。 在朝鲜开矿的事的确进入了日程。 镇远侯顾仕隆,在嘉靖四年六月就提前招好了矿工,随后在收到旨意后,就去了锦衣卫预先勘探的矿脉,搭建工棚与烧石开采起来。 但在朝堂上,反开矿的声音依旧不断。 这一天。 朱厚熜于左顺门朝会百官时,御史王官特地站出来奏道: “陛下,前日臣上疏言开矿会坏我天朝形象,使邻藩生怨,非因担心朝鲜君臣不满,而是担心朝鲜士民不满!” “盖因,我朝军民一旦入其境内开矿,则难免倨傲,而扰藩国士民,乃至借开矿之名,强占其地其产业,如此,则必然引起藩民怨愤呀!” “请陛下明鉴!” 王官说后就持笏一拜。 一脸坚毅。 朱厚熜听后看向朝中诸臣:“诸卿对此如何看?” 这时。 新升为太仆寺少卿的熊浃出列奏道:“陛下,臣有异议。” “讲来!” 朱厚熜微微颔首。 现在的朝堂上也是有他自己的人。 所以,很多时候,也不需要他这个皇帝直接下场对决。 熊浃这时禀道:“臣认为,王御史所言固然有理,但可以派一御史官去任监矿御史,监察入朝的本国军民是否不堪,若有不堪之举,自可处置,以息民怨;乃至若本国军民有被朝鲜士民折辱,也可为其伸张,乃至本国军民采矿有何困难,也可反应。” “陛下!” “臣认为熊浃乃持正之言,开矿乃朝鲜所请,所以不好不应!而王御史也忧虑的是,故派一监矿御史也正合适。” “臣看这王御史颇忧心国事、且敢言,可谓刚直忠臣也!正适合为监矿御史。” 王琼这时附和起来,且拱手道:“所以,臣力荐御史王官为监矿御史!” 王官这时张大了嘴。 他可不想去朝鲜北部。 因为那里可是苦寒之地,也就夏季稍微好些。 秋冬据说经常积雪,且常有大虫与女真野人出没。 关键是,他主张禁止开矿,明显已得罪了边将,真要是去朝鲜北部做监矿御史兼理藩大臣,说不准就会被边将给指使他人给暗中害死,比如让朝鲜人或女真人暗杀他,那时,他冤都没处诉! “准!” “传旨,着广东道御史王官为监矿御史兼理藩大臣,监察朝鲜开矿之事与当地藩事。” 但朱厚熜这时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王官听后当场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陛下!” 接着。 王官喊了一声。 朱厚熜看向了他,笑道:“不必谢恩,朕知道,去朝鲜北部监矿乃辛苦之事,但朕相信你不是那等庸碌畏难的奸臣,会为朕为社稷苍生做别人不敢为之事的!” 王官听了朱厚熜这话,不得不把辩解说自己不能去的话憋了回去,而只含泪道: “陛下说的是,臣会履行好监矿御史之责,而不负国恩!” 其他本要也在这件事上多说几句的朝臣们,见此纷纷闭了嘴,都只向王官投去怜悯的神色,向王琼和熊浃投去了仇恨的神色。 王官在散朝后就生无可恋的来了内阁。 因为现在矿业归内阁直管,镇远侯顾仕隆承包矿产,也是直接从内阁度支总司名下的矿业局承包矿场。 而王官自然要来内阁,接受内阁的指导。 但王官一见到首辅费宏和分管度支总司的王鏊就泪如雨下起来,而直接跪下道: “两位阁老,还请看在家有老父要尽孝的份上,让下官能尽快被调回京,实在不行,下官愿受劾贬黜为民,哪怕永不叙用也行!” “你先起来!” 费宏这时说了一声。 王官还是站了起来。 王鏊这时则道:“这都是王琼做的好事!” 费宏没有多言,只看向王官说:“这虽说是你的劫难,但也说不准是造化,去了那里,好好替朝廷盯着他顾家,真要是能让顾家不能在矿利分红上做猫腻,陛下自不会让伱一直在那里,我们也有理由继续举荐你!” “是!” 王官含泪答应着,又在听了阁臣们别的嘱咐后,才离开了内阁,然后就在次日北上去了辽东。 且说! 当王官到了朝鲜北境的矿场后,直接负责该矿镇远侯之子顾密迎接了他,且带着王官到了自己的临时搭建的大堂,对王官说道: “风宪怕我们惹怒藩地士民,要我们示仁于他们,故受朝廷之命来监矿,那现在,我们矿场正商量着雇佣本地藩民在矿场做些运矿渣之类的粗浅重活,就请风宪也说说话,认为我们该给给他们怎样的待遇吧!” 顾密冷笑着说道。 王官知道这些武勋军户对他不满,所以就有意示好,而讪笑说: “诸位不要误会!我那不过是书生之见,朝堂上做做样子给外藩看而已,实际上,我心里一直是向着我国朝军民的!” “至于本地藩民,不过低贱下等之人而已,以奴仆长工待遇对待就够了!” “这可是你说的?” 顾密笑了起来。 王官点首:“当然!舍人若不信,我可以在布告上联名画押!” “好!” 顾密点头笑道:“如此看来,王风宪也不是拘泥不化之人!” 于是。 顾密和王官便这么定了下来,给来矿场务工的朝鲜人以国内长工待遇。 但是,半年后,郑允谦特地来见了王官,问道:“上国矿所开场为何要给我们的逃民那么好的待遇?” “没有很好啊?” 王官颇为不解地问道。 顾密这时也跟着颔首。 “哪里没有!” “他们现在都逃佃往矿场跑,说这里能让他们吃饱饭!” 郑允谦激动地说后就道:“我们藩民乃下等之民,不能同天朝上国之民一样,故请不要待他们太好,否则有悖天理!” ------------ 第二百九十章 想让大臣进西苑,密告制度起作用! 在朝鲜大臣郑允谦强烈抗议后,王官和顾密还是作出了妥协。 两人同意将雇佣的朝鲜矿工待遇减半,但表示不能再减。 这自然不是两人心善,而是减多了就会影响干活效率。 因为,矿区作业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三五天完全不见荤腥,是不行的。 郑允谦想着,只要自己这边给佃仆的待遇和矿工待遇差距不大,自己这边王国的官吏再管严一些也问题不大,也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京师这边。 朱厚熜在把王官打发去朝鲜监矿后,就去了西苑。 紫禁城太热,再加上乾清宫又不大,且四周树木湖泊少,到夏季也就更加热。 所以,朱厚熜想着还是去西苑选个地方,再建个避暑宫殿比较好。 为此,他也就决定先去西苑看看,选选位置。 本来,为了避暑的朱厚熜是打算,带着后宫主要人员,直接搬进就在西苑西北角的豹房住的。 因为豹房就是现成的避暑别苑。 内部装饰华贵不说,构建也很精巧而不失大气,更重要的是有通过淾祥桥接通着外面的太液池的内湖。 这使得豹房四周不但树木蓊郁,可以遮挡大量毒辣阳光,还有内湖可以能吸收走很多热量。 夏日,朱厚熜来这里时,就感受到这里清凉十足。 在他看来,也难怪正德皇帝会常年住在这里。 这里可以不受宫中那么多规矩约束不说,还冬暖夏凉,而且风景也好,绕湖骑马狩猎也好,还是散步聊天也罢,都是不错的体验。 朱厚熜本来也跟御书房的大臣提过,他想夏季搬到豹房理政,且也在豹房设御书房,让御书房的大臣也跟着去。 但无奈首辅费宏极力反对,似乎怕他跟正德一样,去了豹房就不想再搬回来。 而朝臣明显也对豹房很敏感,简直像是了得了对豹房的应激综合征。 每次,这些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他这个天子去豹房了,还不是住,就会疯狂上本骂内臣谷大用等居心不良,想诱导天子怠政,乱祖宗社稷。 有时候,这些朝臣还连着辅臣都骂,说他们劝谏不力。 这让司礼监和内阁的人在恼怒之余,都觉得自己很冤枉。 而人都会本能地想逃避冲突。 所以,渐渐的,司礼监和内阁的人,也开始因此不愿意看见皇帝去豹房。 但朱厚熜去西苑,顺便去看看豹房,在豹房里歇歇,他们也拦不住,只能想办法尽量让底下的人别往外传。 此时。 朱厚熜就依旧来了豹房。 这倒不是他真要难为谷大用这些近臣。 而是这豹房的位置的确不错。 朱厚照是真的会选位置。 站在豹房的楼台上,就能享受到从湖上吹来的清凉之风,还能看见大量葱郁树木,自是十分养眼。 所以,朱厚熜就还是来了这里,且在这里一处偏殿的凉榻上躺着,看着谷大用呈来的内廷密告。 谷大用则一直看着殿外,一脸惴惴不安,也不知是怕密告里有告他的内容,还是怕皇帝在这里待太久,让更多人知道。 “你陪先帝待在这里时,也这么惶恐不安吗?” 朱厚熜也注意点了谷大用这不安的神态,便随口问了起来。 谷大用讪笑说:“回皇爷,奴婢不是害怕,只是担心阁老们见您一直没去御书房着急,然后就会让外朝的人责怪奴婢在带着您瞎玩,影响奴婢个人的声誉事小,皇爷您的声誉才是最重要的。” “朕说过在这里也设御书房,但他们自己不来,怨得了谁。” “不过他们也是能扛,一把年纪了,居然比朕都还受得了热。” 朱厚熜说后就继续看起密告来,随后就丢了一份密告在谷大用面前: “这件事,你去查查,据这个小内宦报,他出宫采买药时,看见有个负责采买的御用监杂役闫星在出门采买时,买了一把一寸长的小刀回来,骗过了值守的锦衣卫。” “查查他带这么短的刀是想干什么。” 谷大用拱手称是。 朱厚熜说后就起身道:“回去吧。” 谷大用闻之大喜,忙出来喊了一声:“起驾回宫!” “谁说要回宫了?” 朱厚熜忙喝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就道:“在周围转转。” 谷大用立马收住了笑容,称是后就摆手示意随侍侍从先不回宫,然后就陪着朱厚熜在内湖堤上闲逛起来。 朱厚熜在柳荫下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湖上斜阳,就若有所思地谷大用说:“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内阁御书房大臣们愿意一起来西苑奏事?” 谷大用看得出来,这位新皇爷也更喜欢在西苑生活。 毕竟西苑舒适又安全,还与外朝纷纷扰扰保持了更远的距离。 但谷大用不得不承认的是,新皇爷是真的在乎天下苍生,所以不但想自己住在西苑,还想让御书房大臣也来西苑,然后通过控制御书房,实现对天下民政的控制,不像先帝只重军事,故只让太监武臣来身边就行。 而谷大用也早瞧了出来,且也提前想了这方面的办法。 这时,见朱厚熜主动问起,谷大用就笑着道:“奴婢也没有别的什么好主意,但奴婢知道震泽公王阁老好像在先帝时就有古稀之年,畏热的很,如今想来,王阁老要是也去御书房,自然就会和晋溪公一起劝动元辅了。” 朱厚熜听后也笑了起来。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朱厚熜一想到王鏊这个内阁大学士的位置是南直士族众筹花了两百万两银子才得来的。 现在,自己要是让其进御书房,不让南直士族再出一笔银子,岂不是大亏? 毕竟进内阁都要两百万,进御书房这种离皇帝更近的地方,怎么也得多给些吧? 所以,朱厚熜没有果断下定决心,让王鏊进御书房,而只觉得应该先向王鏊表示一下他有这方面的心思,然后等王鏊和他背后的南直士族主动上钩。 朱厚熜也就在这时对谷大用问道:“前段时间女直建州卫都督童子哈的纳来朝贡,是不是送了两份有七两重的辽东血参?” 谷大用颔首回道:“是的。” “这样!” “伱派人给王鏊送去一份,只说朕看贡品时,想到诸阁臣就他年岁最大,特赐给他。” 朱厚熜说道。 谷大用拱手称是。 王鏊当晚就在家中收到了这一份御赐重礼。 这让他自然感恩不尽。 但王鏊也因此知道皇帝这是希望自己为皇明朱家多做几年事的意思,甚至有意让自己进御书房。 为此。 王鏊特地将吴一鹏、徐阶等乡党请来了家中,向他们展示了一下天子御赐的血参。 王鏊自然不是想要在他们面前炫耀,而是让他们拿主意,要不要推他进御书房。 毕竟他王鏊本人素来反对兼并和投献,也就一直恪守清贫,没有那么多钱财为自己进入御书房铺路,而只能看他的南直乡党们还愿不愿意为他出这一份力。 “陛下到底是至圣贤君啊!” 吴一鹏则因而感慨了一句,然后说道:“所以才会如此礼重老臣,难得的是礼重震泽先生这样的老臣。” “我以为我们不能负了陛下这份心,应该策动乡人为了社稷苍生,为了让震泽先生这样的大贤大德之老臣能辅弼陛下于左右,在将来机会合适的时候再出一份力。” 吴一鹏说后就看向了其他南直官员:“诸位以为如何?” “我进不进御书房不重要。” “其实没必要如此。” “何况,陛下赐下名贵血参,也未必真有此意。” “再则说,上次就已耗费达两百万之巨,这次只能更多。” “有这钱,还不如号召乡绅贤达为各自乡里贫困之民完缴逋赋,建桥修路,以促交通。” 王鏊素来是比较重视自己家乡民生的,所以,他在历史上就曾向南直巡抚李充嗣上过《上吴中赋税书与巡抚李司空》和《与李司空论均徭赋》的乡愿文章,而希望李充嗣可以改革南直税赋和均徭赋。 而现在,王鏊对自己不在乎能不能进御书房只是客套一下,但也还是在客套之时,表示希望乡党们可以帮助一下底层乡民。 吴一鹏则道:“让公进御书房,对我们南直而言,才是头等大事,也容易统合,至于救济小民,只能听其自为之了。” 王鏊颔首,没再多言。 而吴一鹏接下来就起身道:“我这就派人回乡策动,阁老只静候佳音就是!” 朱厚熜这里不久后就从谷大用知道了吴一鹏等人去见王鏊的事,而因此笑了起来:“果然是想进步的。” 说着。 朱厚熜就问向谷大用:“让你派人去查有内宦私藏小刀的事查的怎么样?” “回皇爷,查到了,确实属实。” “此人在廊下家的屋子里藏了一柄小刀,他说是包裹着塞在肛门里混进来的,所以就骗过了值守的锦衣卫!” “他还说他拜认的干爹是张永的门下人。” 谷大用回道。 朱厚熜听后大惊:“张永?” 谷大用道:“奴婢倒是觉得这可能是针对杨阁老来的。” 朱厚熜颔首:“带此人来见朕!” ------------ 第二百九十一章 朕要插上一刀,谁也不能阻挡! “你说你干爹是张永的人?” 大殿内。 神色严肃的朱厚熜,正问着被押来的内廷小杂役闫星。 闫星回道:“是!奴婢干爹就是御用监监丞陈锦,他是张公公的人。” 跟着闫星一起被召来的陈锦,这时忙跪了下来: “皇爷,奴婢冤枉啊!” “奴婢可没让他去外面买刀进宫啊,再说,奴婢真要是有那心思,也不可能让他一个只在前朝的宫人去,更不可能让他买这么短的刀啊!” “还请皇爷明鉴!” 陈锦忙伏首在地。 朱厚熜笑了笑道:“朕也不相信!” 朱厚熜的确不相信。 因为这个闫星级别太低,低到根本不可能近朱厚熜的身,低到在宫里的活动半径只限于前朝,根本就不能来内廷。 要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地被放出去做采买之事。 所以,如果真要派人来刺杀他这个皇帝,派这样的人是很不值当的。 朱厚熜这里,接着就看向闫星:“你给朕说实话,伱到底是何人所派?” 闫星不屑地道:“说了也无妨,是我外面的伯父让我这样做的!我是他养大的,跟我亲爹没区别,我要报他的恩,他要我怎么做就怎么做。” “胡扯!” “他要是对你有恩,会让你进来?” 谷大用厉声说后就叱问了一句。 闫星道:“还不是因为他赔光了家财,不卖我就活不下去!” “派人去抓他的伯父!” 朱厚熜吩咐道。 接着。 朱厚熜就看向闫星,又问道:“你伯父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原本是想让我在皇爷下次大祀南郊出宫时,我再突然出现的,然后,我再被锦衣卫搜出刀具来。” “这样就可以让朝臣们知道,有人要行刺皇爷,接着,朝臣们就知道是张公公和杨阁老要行刺皇爷,让朝臣们可以继续攻讦张公公和杨阁老。” 闫星回道。 朱厚熜这里眯眼想了想,就对谷大用吩咐说:“让东厂先把他秘密关押起来,除了相关人员,不得让任何人知道这事!” “是!” 谷大用说着就离开了。 朱厚熜则在谷大用离开后,站起身来,走到了殿门处。 时值戌时末,星汉灿烂,晚风习习。 朱厚熜眯了眯眼,享受着此刻的凉意,但思绪却飘到了东南沿海。 他不知道自己的水师现在训练的如何。 但他知道,在这茫茫黑夜中,肯定不只他一人在关注着他的新建水师。 朱厚熜加强水师建设,就如要在那些人护了多年的一块大蛋糕上插上一刀。 随时! 他都可能因此从上面切下一大块来。 所以,不想朱厚熜加强水师建设的人,不可能心甘情愿地看见他这个皇帝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师。 可朱厚熜颇觉冤枉的是,他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他加强水师,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分蛋糕,而要做大蛋糕。 但他不能解释也没法解释。 一来,他是皇帝。 素来,只有皇命一下,那便是逆我者亡,顺我者昌的道理;没有皇命下了,还要去解释为何这样做的道理。 二来,不是所有人都跟他这个皇帝一样,心里装着这个民族,装着天下苍生,或者说有那么一份对底层的善良。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辛苦的跟着他一起去把蛋糕做大,愿意把百姓当人看,愿意为百姓辛苦一下。 因为在不少人看来,守着祖宗的田地,收租收税不香吗? 把凶险的海洋交给外夷,让他们卖我们的货,我们赚他们的银子,不是很好吗? 何必折腾! 不过,朱厚熜相信,现在的文明和制度,决定了他这个皇帝的意志不可能被阻止。 除非,他这个天子自己首先意志不够坚决。 所以,他相信他的新水师会建立起来,他也会在数万里海疆组成的一大蛋糕上,插上自己的一刀,然后具有对海上之利的分配权。 只是! 他需要坚定这份决心,需要对前方为自己加强水师的官僚保持信任。 …… …… 福建镇东卫。 迎仙寨。 此时,这里同样是星汉灿烂,晚风习习。 大学士杨一清和海防提督汪鋐,也同样迎风看向寨门外的浩渺海波。 “杀!” “杀!” 而此时的寨门外,正有大量新入伍的水师兵勇,在海水中接受着潘丁苟、俞大猷等军官的训练。 如朱厚熜所想,大明新建水师镇海营和海备营,的确开始初具成效。 另外,张璁也陆续把相应战船送了来。 两支由原卫所抽调的水军和招安海寇组成的水师营,在装备上,实力已是大明最强,也强于佛朗机在南洋的海上力量。 毕竟,大明的水师是在自己本土附近扩建,自然可以迅速建立起较大规模的水师来。 而杨一清和汪鋐还打算继续扩建水师。 因为朱厚熜的要求是要有足够打击海上走私势力,以及能够远征的水师。 所以,光两个营还不够。 故而,汪鋐计划着明日就去两广招安本国逃亡海寇。 杨一清也因为汪鋐要去两广而对汪鋐嘱咐说: “据闻,两广也有不少官绅豪右早就在暗地里和佛朗机人走私贸易,乃至还有倭人也被带去了那里,你去后要千万小心,尤其是那位镇守两广的抚宁侯,此人上疏弹劾过你,对你颇有非议。” “下僚知道。” “抚宁侯贪婪,偏信其奸党朱瀛。” “而这朱瀛最是十恶不赦,拐卖人口、黩货害人之事常有,只因朱麒袒护,两广都御史许庭光也为其遮掩不上奏朝廷,所以就没人收拾,乃至我在广东也不能多言,不然,诸将士之功就会无法让朝廷知道。” 汪鋐回道。 杨一清颔首,笑道:“是啊,在内阁时,我也只能劝陛下慎重,不要只听许庭光和抚宁侯一面之辞,但现在公已是佥都御史,不必畏惧了!” 汪鋐点头:“正是!” 次日一早。 汪鋐就真的率海备营往两广而来。 此时两广的确还有佛朗机人出没。 走私依旧猖獗。 海防形同虚设。 比汪鋐任广东海防副使时还要严重许多。 这是因为,汪鋐虽说依旧提督闽粤海防,但到底升了官,职事更偏于海防宏观战略的拟定,不负责具体局部地区的海防之事。 在汪到达广东南海附近这一天。 也是夜晚。 佛朗机人罗埃尔等,在与抚宁侯朱麒、大鹏所千户朱瀛等一起饮酒后,就离开了朱瀛的宅邸,准备去朱瀛给他们安排的下榻之处歇息。 但罗埃尔等因为喝醉了酒,再加上对大鹏所不是很熟悉,也就有些迷路,而闯到了大鹏所一军户家里。 这军户名唤叶忠,见这些红毛怪进来,就大为警惕地问道:“你们干什么?” 彼时。 罗埃尔正好抬眼看见了这军户的女儿叶小英。 然后,罗埃尔就因见其有些俏丽,就抱住了叶小英,说:“睡她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嘭! 叶忠一脚踢滚了罗埃尔:“谁要你的钱,哪里来的红毛怪!” “你干什么!” 罗埃尔大喊了一声,恼怒不已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叶忠这时已抄出了墙上的刀,且立即拔出刀刃来,指着他们:“都给老子出去!” 跟着罗埃尔来的人,忙先跑了出去,还直接跑回了离这里不远的朱瀛住处,把这事告诉给了朱瀛。 朱瀛闻讯走了来。 抚宁侯朱麒也跟着走了来,且先皱眉问道: “怎么回事?” 罗埃尔忙说明了缘由。 朱瀛听后就对朱麒说:“侯爷,我们现在需要这些佛朗机人不怕陛下给予的敌意,而有胆量来与我们继续贸易,所以我们得让他们觉得我们是他们的朋友。” 朱麒点了点头,便对自己亲兵吩咐道:“把这个招惹本侯朋友的军户拖下去砍了!然后报以被海寇袭杀!” 叶忠这里立即跪了下来:“侯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不知道他们是侯爷的朋友啊!” 朱麒没有多言,只觉得吵闹,而转身上了马,而对朱瀛说:“我还有大事要办,你跟他们交割了货物后就立即来见我!向我报账!” “是!” 朱瀛答应着,接着就只是冷冷一笑,然后对身边的通译吩咐说: “你带这几个佛朗机人去他们的住处,然后告诉他们,底下人鲁莽不懂规矩,让他们受委屈,我把那个军户的女儿送给他们,请他们享用,以表歉意!” “是!” 而叶忠这里则被朱麒的家丁拖了下去。 接着,他就被抚宁侯的家丁给当场一刀结果了性命。 对于他们而言,杀一个军户如同杀只狗一样,自然不会在意有什么后果。 毕竟,大明军户地位低下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几年之内,要彻底根正过来,还做不到,需要时间,需要大量新武臣去代替旧武勋。 何况,把底层当人看的统治者,毕竟是少数,朱厚熜要让天下官僚在自己利益之上更在乎民族大义讲同胞情谊,则更需要时间。 “爹!” 但这对少女叶小英而言,却是塌了天一般。 她此时也就大喊了一声,随即就晕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她已落到佛朗机人罗埃尔手里,跟着他们走在去他们下榻之处的路上。 但这时。 已上岸的海备营夜不收,在哨探时,发现了这几个佛朗机人。 “有海夷!立即向上面报告!” ------------ 第二百九十二章 钦差砍人,只听圣意行事! 因佛郎机人是海上而来的缘故,所以底层军民多称他们为海夷。 有时候,官府也会在正式章奏中这样称呼他们。 “有海夷?” 作为前锋,而先登岸的千户俞大猷,在听闻自己这边的夜不收报告说大鹏所境内有海夷后,顿时就起了警惕之心。 接着。 俞大猷就忙一边派人告知汪鋐,一边立即下令拦住这群人。 而他自己也上了马,带着家丁,持马鞭往大鹏所中心地带奔了来。 “放开我!” “放开我!” 在汉家少女叶小英醒了过来,慌张地不停挣扎着大叫时。 在佛朗机人罗埃尔等还没跟着汉人通译洪伟还来到下榻之处时。 突然从黑夜里冲出来的一队海备营官军,持枪围住了他们。 罗埃尔等见此非常惊愕。 罗埃尔本人甚至还很不解地看向了通译洪伟: “洪通译,这是怎么回事?” 洪伟见这突然出现的官军穿得都很齐整,甲衣也都很新,便知道不是自己卫所里的破落军户,也就不好发飙,只拱手问道: “敢问,诸位兄弟是从哪里来?” 应朝廷征召任海备营俞大猷麾下先锋百户的卢镗这时答道:“我们是汪佥宪麾下海备营的,奉命围住这些佛朗机人!” 洪伟听后,顿时升起一股寒意,而从脚底直冷到顶骨。 他是知道汪鋐的。 对待海夷的强硬派! 只想靠打海夷升官,不想发财的家伙! 明明是文官,却比武官还立军功。 基本上,海夷到其手里,就只会成为其战功,不会成为其发财的对象。 而届时,勾结海夷的人,也会落得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洪伟现在,唯一寄希望的就是,眼前这位百户官能因为贪财放他们走。 所以,洪伟忙堆起笑容来对卢镗说:“这位官爷,他们不过是来跟我们这里的千户老爷做买卖的,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们离开,或者放我离开?” “只要您能高抬贵手,我们愿奉上白银五千两,给诸位兄弟。” 洪伟接着言道。 卢镗出自世袭千户将门,从小便爱读兵书,喜习骑射与军事,热衷于沙场立功,对钱财倒是不热衷,见这洪伟这么说,也就只挥手: “将这些人拿下!” 于是。 洪伟和罗埃尔等被扣押了起来。 洪伟不由得急得大喊:“官爷,是不是钱不够,钱不够好商量啊!” 罗埃尔这里也急得大叫:“你们干什么,我只是来做买卖的,为什么还要抓我,你们这些野蛮的东方异教徒!” 卢镗接着就走到了叶小英这里来,问:“你是哪里的人?” 叶小英直接跪了下来,哭着道: “官爷,请您做主!” “我是大鹏所军户叶忠的女儿,我爹他被一个什么侯爷给下令砍了脑袋,然后我就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后,他们几个红毛怪就把我抓了起来,刚才跟伱们说话的那个汉人说,是我们那里的千户老爷把我送给了这几个红毛怪,让我服侍他们!” 卢镗听后怒火陡升,看向了一旁的洪伟。 突然。 洪伟发现一只脚在他面前放大。 顿时,他就两眼一黑,复又冒起金星来,随即就只觉腹部巨疼,仿佛肠子都被踹成了碎块一般。 “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官爷您踹我干嘛。” 洪伟捂着肚子,扭曲着脸,无力地问道。 卢镗道:“你为虎作伥,打死都不为过!” 嗒嗒! 这时。 俞大猷也骑马走了来,且在到了卢镗跟前后,就忙勒住了缰绳,皱眉问:“就这几个海夷?” 卢镗这时转身向俞大猷拱手回道:“回千户,据被抓获的通译说,这几个佛朗机人是来做买卖的,至于那个女孩,据她自己说,她被他们的千户强行送给了海夷。” “没错!” “我们千户老爷就是大鹏所的朱千户,他是镇守两广总兵抚宁侯的家人!” “这些佛朗机人也是我们千户老爷的朋友。” 洪伟这时跟着回答起来。 俞大猷听后,就下了马,然后就双手握住马鞭,往外扯了扯,接着就走到了这洪伟身边来。 突然! 俞大猷就单手持鞭,重重地朝洪伟脸上来了一鞭。 “哎哟!” 俞大猷本就武艺高强,所以,这一鞭下去,力度不轻,直接让洪伟的脸上像是被人重重砍了一刀一样,顿时隆起一道血痕,鲜血盖脸起来。 同时。 洪伟惨叫了一声。 他不明白。 为何受伤的总是他这个通译。 刚才那个百户踹他一脚不说。 现在这个千户又给他一鞭子。 “我不管什么朱千户抚宁侯,你是给他们传话的,既然是给他们传话,就不应该把他们要送自己军民家眷给海夷这种罪恶之话,也传给海夷知道!” “为虎作伥的家伙!” 俞大猷说着就持鞭指着叶小英:“除了这个女孩,其他人都拘押起来,等候上面处置!” “至于这个女孩。” “问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亲戚,如果没有,你们这个百户就先带着,管她吃食,用度从我的月俸里扣!” 俞大猷在将叶小英也安排好后,就上马去迎接汪鋐了。 当汪在旗舰战船上得知广东大鹏所有海夷出现后,就兴奋地立即命令船队加速上岸。 故当俞大猷回到海边时,汪鋐已经登岸。 而俞大猷在见到汪鋐后,就将自己知道的详细情况告知给了汪鋐。 汪鋐听后立即沉下脸来,而对俞大猷吩咐说:“你部立即控制大鹏所,把朱瀛和他全家全部押在千户衙门的大牢里,还有那几个佛朗机人与那个通译,再让你的人把那个军户女儿也带来!” “这是勾结海夷、谋不轨的大案!” 汪鋐直接给这件事定了性。 俞大猷听后忙拱手称是。 而跟着汪鋐一起的都指挥使柯荣不由得问着汪鋐:“佥宪,这朱瀛毕竟是抚宁侯的家人,我们要不要先告知抚宁侯再做处置?” 汪鋐知道柯荣这是想问问自己要不要跟抚宁侯主动示好和解。 毕竟官场素来讲究和光同尘,彼此照拂。 因为圣意难测。 谁也说不上,此时得天子信任,会不会将来又不被天子信任,进而也跟着倒霉。 “不必了!” “我们只遵循圣意做事,别的人不用去理会,也不必去和解!” 但汪鋐这时摆手说了一句。 “低息放贷、漕运改制的事已经说明,只要忠于陛下,按照陛下的意志做事,才能求得富贵安稳,别的都不牢靠!” “别说抚宁侯,就是藩王,只要他们的面子里子与圣意相冲突,我们也不必理会。” “而至于圣意是什么,已经很明显,那就是军户贵于民户,外夷最卑下!” “因为陛下虽然聪哲天降,但没有那种,觉得为了自己好处最大,可以屈自己军民而厚外夷厚官绅的私心,可谓大公无私之贤君!”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要跟着做贤臣!” “至于陛下千秋万代之后的事,也不必担忧,贪财好利之辈,即便重新掌权生势,也还是能以利收买之!” 汪鋐直接摆手,且对柯荣训教起来。 柯荣拱手道:“卑职明白了!” 汪鋐说着就往朱瀛的千户衙门而来。 此时。 俞大猷已经派人先包围住了千户衙门,且亲自带人闯了进来。 正在点验佛朗机人带来的南洋香料、西洋象牙诸物的朱瀛,很快也知道了这事,并立即走到了前厅,看着这些闯进来的俞大猷部官兵问:“你们干什么?” “你是谁?” 这时。 俞大猷问起了朱瀛。 朱瀛道:“本地千户朱瀛。” “奉宪命,拿通夷的朱瀛与其家人!” 俞大猷出示了汪鋐这个佥都御史的牌票,然后就挥手:“拿下!” 朱瀛顿时就被扣押了起来。 而被扣押起来的朱瀛也一脸惊愕,不由得大声喊道:“我要见汪佥宪!我要见他!” “听说你要见我?” 半个时辰后。 汪鋐坐在千户衙门,看着被押过来的朱瀛问了起来。 朱瀛则挺直着上身道:“公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 “但我更知道你通夷卖国,还唆使上官诬杀军户子弟!” 汪鋐说着就拿着从朱瀛屋里抄来的罪证和相应人员的供状吩咐道:“把他押下去,按走私通夷罪,即刻斩首!” 朱瀛听后吓得面色煞白,忙哭喊道:“佥宪饶命啊!卑职不敢了!卑职再也不敢了!” 汪鋐没有理会。 而朱瀛则被柯荣亲自带人拖了下去。 随着柯荣麾下家丁一刀举起,然后落下,朱瀛就当场尸首分离。 血渌渌的人头在沙地上滚了好几圈。 跟在卢镗等一起来的叶小英,看着这一幕,当场就朝汪鋐跪了下来,而泪流满面地叩首言道: “民女谢佥宪大老爷为民女伸冤报仇!” 汪则看向了罗埃尔等人。 “把那几个海夷也剐了,让本地军户分食之!敢在我大明卫所撒野,是欺我天朝无人吗?!” 当罗埃尔等从通译这里听到处置自己的命令后,张大了嘴,随后就大喊起来: “误会!这是误会!” “我们不敢撒野,只是喝醉了酒,然后你们的人以往也没说欺负你们百姓的女人有什么不对,只要给钱足够就行!”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密奏制度起效,朱厚熜洞若观火! “不请自来就是来撒野!” 汪鋐在听通译回答后,就冷声回了这么一句。 罗埃尔等在得知汪鋐此意后,皆张大了嘴。 他们没想到汪鋐这么霸道。 但也说的很有道理! 他们因而无法反驳! 毕竟他们的确是不请自来,没有得到他们皇帝陛下的允许就擅自入境。 “我认错!” “我以后会主动先得到你们皇帝陛下的允许再来!”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罗埃尔等再被拖下去时,依旧不停地大喊着。 而汪鋐则在他们喊叫不停时,看向了叶小英: “你不必谢本宪,要谢就谢当今天子!” 天子? 叶小英有些迷惑。 她不是很明白汪鋐话里的意思。 她只知道,是眼前汪鋐这个大官,处斩了挑唆杀他父亲的人,也是他把欺辱她的这几个红毛怪就地正法。 所以,叶小英很感激汪鋐,也就主动下跪叩头称谢。 这是她父亲教她的。 她父亲告诉她,碰见青天大老爷,要叩头谢恩,这样,才能让青天大老爷更愿意为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做主。 但现在,汪鋐如此说,自然让她很感意外。 不过,汪鋐说的是事实。 他现在能为这些底层军户做主,能严酷处置佛朗机人。 本质上就是圣意要如此。 然后,他才可以根据圣意作出这样的事而已。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朱厚熜作为天子,虽然他高高在上,不认识叶小英这样的底层军民,但他的意志,的确能深刻影响到他们这些底层人的命运。 “啊!” 叶小英和大鹏所的军户们,在听着罗埃尔等的惨叫声,看着他们受剐的场景时,都非常高兴,觉得很是出气。 虽说,罗埃尔等只是来和广东的官绅们贸易的,不是来劫掠的。 但沿海底层军民们,依旧不喜欢这些人,乃至讨厌他们,也不欢迎他们来。 因为沿海的底层军民们没有掌握生产资料。 所以,他们没有资格和这些佛朗机人交易,进而通过交易获得收益。 相反。 控制生产资料乃至控制他们底层军民的官绅们,还会因为有佛朗机人来产生了贸易需求,而会为了争取利益最大化,进一步压榨他们。 而佛朗机人没来之前,由于贸易需求没有增大,使得官绅们,压榨他们剩余劳动价值的动力,还没有那么大,会让他们日子好过一些。 但佛郎机人来贸易后,就不一样了。 对于军户们而言,他们的直观感受就是,这些佛朗机人来了后,每次自己这些底层军户和他们起了冲突,每次都是他们吃亏,每次官绅们都会向着佛朗机人。 别的情况不提,就比如,叶小英一家。 叶小英父亲就因为与佛朗机人产生了冲突,被抚宁侯下令处死。 这让叶小英自然而然的认为,如果没有佛朗机人出现,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自己父亲就不会死,自己也就不会成为孤儿。 叶小英自然也就因此很憎恨这些佛朗机人,至少不欢迎佛朗机人。 所以,同叶小英一样的底层军户们,也不仅仅是底层军户。 包括底层百姓。 他们都对佛朗机人的到来不欢迎,抵触他们来贸易,而对严厉处置这些佛朗机人的水师海备营则是非常认同,不少对加入新编水师,打击海夷这事就非常积极。 汪鋐看着这些狂欢的底层军户们,微微一笑,只在奏疏里向朱厚熜说: “两广军民竭诚拥护新建水师,对外来蛮夷同仇敌忾,足见陛下圣明,所定之策,上应天命,下顺民心。” 汪鋐在写奏疏的同时,也让人对朱瀛等走私事进行清查,以及对相关人员进行审讯,而最终也清查和审讯出抚宁侯与走私的事关系重大。 于是,汪鋐就还在奏疏中弹劾了抚宁侯朱麒。 …… …… 且说,朱麒在连夜离开大鹏所后,就与总督两广都御史许庭光一起去了南海卫。 因为在南海卫,正有大批由于听说官府要招安他们的两广逃亡疍户,聚集到了这里,准备接受招安。 “爹,我们终于回来了。” 南海卫珠江口的一艘普通民船上。 一身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壮汉陈海,就扶着他的老父亲陈有水上了岸,而笑着对自己父亲说了一句。 陈有水看了一眼前方守在码头的河泊所官差,见这些人的确没有来赶他们,就笑了起来。 接着。 陈有水就附和自己儿子的话道: “是啊,关键是,我们还能上岸居住转运了!”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皇上会想着我们这些命贱的人!招安我们不说,还让我们可以上岸。” 陈海在笑着把陈有水扶上了岸,然后又把自己的儿子抱上了岸,且对自己父亲说: “这说明我们现在遇见了真正的好皇上!” “所以,朝廷才会想着给我们这些人赐恩!” “等上了岸,儿子就去加入海备营当兵,挣点钱粮,爹您就带着狗儿打点渔,租几亩田,把日子过起来,比在外面受那些土人的欺负强!” “去吧!” “但刀枪无眼,别太逞能。” 陈有水说了一句,就牵着自己的孙子狗儿,笑着指着茫茫无垠的丘陵田垄说: “狗儿,这就是你爹常说起的大明中土,不过伱爹没有你福气好,他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能在船上看看这中土,不能上去,你现在能上来了。” 狗儿则一脸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岭南大地,说:“这里真的很美!” 说着。 狗儿就回头看着跟在他身后来的陈海问: “爹,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是的!” 陈海笑着回了一句。 “陈海,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报名当兵?” 这时。 与陈海家一起登船上岸的疍户李鱼,在这时走到陈海这里来问了一句。 陈海笑着回答说:“安顿好了就去!” 李鱼道:“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听一个去福建的老乡回来说,他的弟弟就在福建那边加入了海备营,然后加入海备营就免役,关键是饷银给的很足!” 陈海听了李鱼这话越发期待。 而这时。 漫天阴云密布。 无疑是要下雨。 故陈海则在这时说道:“先进卫城,看看官府怎么安置我们吧?” 李鱼颔首。 而当陈海和李鱼等主动来受招安的疍户进入南海卫城翁城后,南海卫城突然关闭了卫城内外城门。 陈海见此大为惊讶地问着李鱼:“这是怎么回事?” 李鱼也一脸不解。 狗儿更是拉一下自己祖父陈有水:“祖父,为什么不走了?” 而这时。 大量弓箭手从南海卫城城关上冒了出来,且突然向他们射箭。 于是。 大量箭矢,如突然降落的急雨,很快就密集成线的射向了陈海等受招安的疍户。 狗儿当场就中了三箭,而倒在了地上。 陈有水见此大惊,忙蹲下抱住自己的孙子: “狗儿!” 狗儿张着嘴,有气无力地吐血说:“疼!” 陈海也不解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大声问着城墙上正冷笑的官员: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不是你们说的,皇上要招安,废了贱籍,允许我们上岸居住吗?!”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杀我们!” 陈海大声问了起来。 很快,周围也是哭声喊声一片。 无比凄厉! 李鱼这里则在看见大量相识的青壮老弱倒下后,就跪了下来:“不要射了!求求你们不要射了,我们不上岸就是!” “求求你们了!” 李鱼不由得磕起头来,一脸绝望地跟着大声哭喊道。 但很快,他后背就中了数箭,而因此倒在了地上。 而李鱼这一倒地,就看见陈家父子已经成了刺猬,整个城内已经成了一片血海。 …… …… 抚宁侯朱麒和两广总督都御史许庭光,在听说来受招安的逃亡疍户,已被全部清剿后,就冒雨乘轿来到了城关上。 本来朱厚熜早就欲调走这二人,但因为两广近来老是有土司作乱,再加上,二人虽在朝野颇有非议,但明面上都颇有剿贼功绩,也就更不好随意调开升走。 所以,这二人也就一直在两广坐镇。 但两人在两广坐镇久后,就越发不把朝廷当回事。 此时,朱麒看着翁城内,尸山血海一片,在大雨的冲击下,不停溅起红色涟漪的血泊,就不禁转动起了手里的黄金手串,很得意地笑道: “好啊!” “这下子,应该没人敢来受招安了!” 接着。 朱麒就冷笑着对许庭光说: “这群贱民,真以为天子一道圣旨,他们就能上岸过当兵吃粮的日子,真是想的美!” “不只他们想的美,陛下也想的太美!” “苛责外夷,优抚疍户,以壮水师,此非民意也!也非怀柔远人的圣人之道!” 许庭光也冷笑着说了一句。 朱麒附和道:“说的没错!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听那些奸臣的,这么折腾,这些人今日有这般结局,不能怪我们,只能怪朝中怂恿他的那帮奸臣!” “不说了,让他们开城,把这些尸体抬出去埋了!” “然后,我们向朝廷报捷!” 许庭光这时说了一句。 朱麒颔首。 原来! 朱麒和许庭光的真正心思不是要招安这些疍户,而是故意把这些逃亡在各处海域的疍户引诱来南海卫,然后予以消灭,以达到阻止朝廷借着解放这些疍户的方式达到加强水师力量的目的。 接着,朱麒和许庭光就诬蔑说是海寇袭击南海,他们提前得到消息,而伏击了这些海寇,并予以全歼。 朱麒在下达开城运尸体出去的命令后,就因为许庭光要卸任两广总督一职而去南京任侍郎,对他说道: “公的那份好处,我已经让他们装船,到时候跟公一起运去南京,公到南京后再查验吧。” 许庭光点了点头,就看向了城外珠江上的大量运自己财货的船而笑了起来。 朱麒也跟着笑了起来:“公能以如此大功去南京赴任,想来即便有流言蜚语,陛下也会相信公是能臣,而待两广有事,迟早还是要用公的!” “更何况,还有本地缙绅以万民伞相送!” 朱麒说着就指向了城内由许多缙绅拥护而来的一把万民伞。 许庭光也看见了这一幕,忙下了楼,而拱手道:“承蒙诸位乡民厚情,老夫并未立德于贵乡多少,实在是受之有愧!” 许庭光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受了。 一个多月后。 朱厚熜收到了朱麒和许庭光的报捷奏疏。 但朱厚熜同时又收到了梁储的一封密奏。 因为他在梁储离京时,就给他派了替他上密奏的锦衣卫专使,以小厮的身份跟着他。 而梁储身边的锦衣卫尽管知道广东官府会派人盯着梁家,但他们也还是有自己秘密联络宫里的渠道。 朱厚熜这里,在对比看着这两份奏疏时,不由得脸色阴沉。 ------------ 第二百九十四章 藩王械送京师,嘉靖派亲军处置公侯! 乾清宫大殿内。 御书房阁臣臣费宏、王琼,和司礼监太监黄锦,因此都屏气凝神,一动未动。 只有,满殿烛光在秋风吹拂下,不停摇曳,而在殿内金柱上,画出一道道人影来。 突然! 金柱上,一道身影猛地变大。 随即,那人影手中的方形之物,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反啦!” 与之同时落地的,还有大殿中御书房阁臣和司礼监太监们的膝盖。 朱厚熜摔了奏疏后,就两眼喷火一般看向殿外。 来自后世的他,本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嘉靖帝的身份。 但当他知道,底下的官僚把普通平民如此不当人,而随意的屠戮后,他才意识到他到底还是与这个时代的帝王不同。 他还是会因此愤怒,愤怒得大臣都对他的愤怒感到惊讶。 而这也让他知道,他到底是来自后世普通人,他还是会把普通人的立场当成他自己的立场。 且说,此时,殿外。 秋风肃杀,残阳如血。 仿佛有无数哭声在朱墙红瓦间回响,伴随着的,还有海水在潮汐力作用下冲击城垣的声音。 实在是渗人,又让人更添烦躁。 朱厚熜不得不把目光撤回了殿内。 然后。 朱厚熜蹲下了身,把两份奏疏递给了费宏和王琼:“你们看看!都起来看看!” 两人拱手称是,忙起身接过奏疏,对着烛火,认真看了起来。 “说什么为卫海疆、报君恩、护黎庶,敢辞其劳。” “还说什么,虽奸邪嫉能,然君贤国正,故能托朕洪福,得此大胜!” “要不是,梁公上了密奏,朕是不是还得因他抚宁侯剿贼上万,给他加封国公,因他许庭光谋略有方,也给他一个伯爵呀?” 朱厚熜说着说着,就龇牙冷笑起来。 随后。 朱厚熜就又道:“朕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朕会相信他们剿贼上万,他们要是能剿这么多贼,为何之前两广土司内乱,他们就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如此说后,朱厚熜就坐了回去,然后把手一挥: “朕不管他是什么侯,还是什么总督,包括之前劝阻的那些藩王,只要跟朕过不去,那朕就跟他们过不去!” “陛下息怒!” “臣认为这件事是得从严办理,但抚宁侯镇守两广已有数年,要处置他,非派忠心可靠的大兵去不可!” “而要派大兵,最近的天子亲军卫大兵当属派去常德监视荣王的宣武卫刘晖部。” 王琼这时先开了口。 朱厚熜道:“那就派刘晖去,调他任两广总兵!” 朱厚熜接着又道:“之前以淮王、荣王、庆王这些藩王,干扰朝政的事,也该算算了!” 朱厚熜说的是之前一干藩王为清流们求情的事。 本来朱厚熜都基本上换了他们周围的重要官员,也派了兵去,等着他们造反。 但由于这些人一直没反,再加上,朱厚熜这段时间忙于处理谋害周太医的人和水师建设以及朝鲜开矿的人,也就还没处置这些人。 现在。 王琼这么一提,朱厚熜也就想起此事来,便看向了费宏和王琼,道: “他们当时那架势,大有朕不饶恕一干犯事清流,他们就要反朕的意思,让朕不得不让你们先兼管着吏部和兵部,先调人派兵去监视他们。” “结果他们又没反!” 朱厚熜说着就哂然一笑:“他们既然没反,那朕就不反了!” 两人不由得抬头,瞥了朱厚熜一眼。 “朕就不反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真有造反的心思? 可陛下造反造谁的反? 造自己老朱家的反? 就在费宏和王琼疑惑不解的时候,朱厚熜又说了起来:“就该朕对他们进行处置了。” “先传密旨给湖广抚按和调去的总兵,让他们把这几个干扰内政的荣王先给朕拿了!械送京师!” “同时,告诉刘晖,让他派人把荣王械送京师后,就即刻去两广,秘密缉拿抚宁侯朱麒以及相关同谋官僚!” 朱厚熜吩咐道。 费宏这时说道:“陛下,抚宁侯能在两广做这样的事,说明两广上上下下不少官僚皆为他所控,以臣愚见,派刘晖去恐还不足以在缉拿抚宁侯朱麒等人时,稳住两广,而使两广不生乱,臣认为当降密谕让杨阁老去两广,让他先主持两广军政,对抓捕相应官僚后留出的相关空缺官位进行临时委派。” 朱厚熜颔首:“这是妥当之策!” 接着。 朱厚熜就对黄锦吩咐道:“至于拿许庭光,就让镇抚司的朱七在他到南京后锁拿。” 黄锦拱手称是。 而这时。 费宏又道:“朝廷处置官民,素来需要名正言顺,而不能自毁皇宪,眼下虽已安排妥帖,但要明正典刑,总得有个理由,不然,即便密旨缉拿,到时候也不好宣于中外,说他们犯了何罪。” “毕竟,眼下只是梁公一面之词说他抚宁侯和许庭光在合谋屠戮受招安的逃亡疍民,朝廷还没有足够证据其所奏之大捷非真。” 费宏如此说后,王琼跟着道:“臣可以以兵部的名义提出质疑,然后请旨派人去核查,但核查肯定会使其有所警觉准备,而到时候只会难以查到实证。” “没事!” “有别的罪治他们!” 朱厚熜说着就冷冷一笑。 嘉靖四年九月十五这一天。 朱厚熜刚来左顺门午朝,被调到这里值守的内臣闫星,在锦衣卫骆安推了他一下后,就穿过待朝文武百官队伍,双手揣袖地朝圣驾处走了来。 百官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这么不懂规矩的小内宦,在天子要上朝的庄严时刻到处乱走,也就纷纷皱眉盯向了闫星。 很快,百官们就看见这闫星手中拔出了一把短刀。 正领着圣驾而来的太监谷大用见此忙大喊一声:“有刺客!” 左右锦衣卫顿时就朝闫星奔了过来。 反应之迅速。 很多朝臣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闫星被摁在了地上,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落在其旁边的金砖上。 “为何要刺杀朕?” 接下来。 半刻钟后。 朱厚熜坐在左顺门内的御座上,气定神闲地问起闫星来。 闫星回道:“是抚宁侯和都御史许庭光,他们让我这样干的,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 朝臣们顿时失色。 朱厚熜又问道:“你为何听他们的话?” “他们通过我们我伯父逼我这样干的,我不能不听。” “如今事败,奴婢只求速死!” 闫星接着叩首道。 “陛下!” “臣劾抚宁侯朱麒、南京兵部左侍郎许庭光谋反!” 赵璜反应最快,立即出列而奏。 朱厚熜压了压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就沉声吩咐道:“先将此人打入诏狱,镇抚司立即抄拿抚宁侯府家人!” “是!” 镇抚司堂官石宝这里出列应了一声,并先退了出去。 而朱厚熜也以遇刺而心情不佳为由宣布了散朝。 群臣大都惊惶未定,自然不敢劝谏皇帝继续午朝,以示勤政,也就在对赵璜侧目而视后,都拱手行礼退去。 当晚。 锦衣卫就抄了在京师的抚宁侯府,然后抄出大量罪证来。 朱厚熜在看见这些罪证后,就对费宏和王琼吩咐说: “把这些罪证交到三法司,然后立即拟旨给杨一清,让他从速处置抚宁侯,把许庭光也押去,将所有坏朕大业的两广官吏,皆集中于南海卫处决,以明朕抚两广疍户而欲强水师的决心!” 费宏和王琼现在心里已经对天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因为他们没想到天子早就准备好了处置抚宁侯和许庭光的方式,一直引而不发,就是为了看两人的表现。 很明显,两人的表现很让天子失望,让天子最终下定了决心。 两人对天子这份能忍能张的城府与心机自然铭感于肺腑,同时也更生惧意,而担心自己会不会早就被天子准备了一套处置自己的方式。 两人觉得以后还是老实听话为妙。 离君王越近,就越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解君王。 “是!” 两人应答后就回了内阁。 朱厚熜这里则吩咐道:“告诉闫星,他做的很好,朕就不剐他了,赐他全尸,让他去九泉之下陪他伯父去吧!” “是!” 谷大用这里则应了一声。 朱厚熜则站起身来,双手背在后面,走到了殿外,看向了乌青色的天。 锦衣卫在去抓闫星伯父时,闫星伯父就已经被人灭口。 但锦衣卫还是通过认真搜查闫星伯父的家,发现闫星伯父有记录向抚宁侯府借钱还债的日记。 这让朱厚熜不由得开始怀疑,闫星伯父让他制造刺驾一案与抚宁侯有关。 但朱厚熜一开始没有选择擅动,为的是避免两广生乱。 而现在既然发生了这事,他也就顾不得什么了,相比于两广生乱,阻止他人坏自己加强水师的大业才是关键。 因为地方乱了,总会有平定的一天。 毕竟天下人,无论权贵还是官员,乃至百姓都是喜欢安定的。 但加强水师的大业一旦妥协放弃,就难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且说。 朱麒在送走许庭光后就回了广州府,等着朱瀛来给他报账,同时也等着朝廷酬他功绩的旨意到。 朱麒不认为天子会知道他杀良冒功的事。 因为有两广总督许庭光背书,加上湖广诸官也都跟他们一条心,而断不会为了几个疍民就上疏反应事实。 让朱麒唯一担忧的就是在顺德的梁储会向皇帝打小报告。 但朱麒一直有派人在梁家附近盯着梁储。 而根据他的了解,梁储这些年来都没有派人进京的情况。 所以,朱麒也就觉得梁储没有想干涉地方政务以避嫌的心思。 但朱麒在回广州后还是问了自己儿子朱汲一句:“梁家有动静没有?” “没有什么动静。” 朱汲回了一句。 朱麒微微一笑:“这便好!这梁顺德果然是个知道明哲保身的,我还以为他真忠心,敢不顾一切地向天子反应地方实情呢。” 朱汲也跟着笑道:“那不过是在朝堂上做做样子而已,天下人都知道他胆小如鼠,除了因为皇命难违,在顺德县放低息贷外,倒也没敢仗势监督官府!” “伱去他家下个帖子,就说为父想约个日子拜见拜见他。” 朱麒说了一句,就道:“他既然守规矩,我们也自然该礼敬他,说不准陛下什么时候想起他,遣人来问,他也能对此为我们美言一二,让为父继续镇守两广。” 朱麒知道他在两广做的事,终究会纸包不住火,之前几任巡按就开始弹劾他,不过是因为当时两广土司内乱,朝廷才没动他,但说不准接下来就要调走他,让他回南京养老。毕竟许庭光已经调走。 但朱麒可不想回南京。 对他而言。 南京哪有两广舒服。 在两广有权不说,也能通过走私发财,还能靠杀良冒功积攒功绩。 而在南京,没有多少权力不说,想捞点钱都得堤防科道言官们的眼睛。 关键是杀良冒功也没有那么容易。 南京那地方,交通发达,别说屠村,就是杀个人,半个月都能通过运河传到京师去。 不像岭南山多林多,交通闭塞,屠几个村子,有时候,广东按察司知道这事都得要好几天。 朱汲这里在朱麒吩咐后,就跑了出去。 但没一会儿。 朱汲又跑了回来,一脸怒容地对朱麒喊道: “爹!汪鋐把朱瀛砍了,还剐了他安置在大鹏所的佛朗机人!” 这本书下新书期了,后面智能推流量会非常少,再加上是小众题材,追订会下降更快,所以厚脸求准备养书的大佬们,有条件的话,开一下自动订阅,让我数据不至于太难看,因为追订下降太狠,会被系统判为不受欢迎,给量就会更少,拜谢!作者会坚持认真写完的,人品绝对有保证。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清洗,吾皇真硬气! 朱麒这里正喝着茶,等着朱瀛来向他报走私贸易的账。 而他在听见这话后,便立即端着茶站起身,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朱汲只得复述了一遍。 朱麒顿时青筋暴起,把手里的茶盏,往厚实的地毯上,猛地一摔:“他汪鋐欺人太甚!” “老夫要上本参他这混账东西!” 朱麒接着就气急败坏地吼骂了起来。 朱汲忙道:“父亲息怒!现在问题是,他可能会先参我们。” “怕他个鸟!” “老夫刚剿贼上万,立下大功,陛下不至于因为我杀军户和纵容家人走私这件算不上什么大罪过的事,就要把老夫一堂堂公侯怎么样!” 朱麒不屑地回道。 在他的意识里,真没觉得杀个军户有什么大不了。 随后,朱麒就依旧怒气难消地双手叉腰,而在地毯上踱步言道:“反而是这汪鋐!老夫就不明白,他一个文官,怎么就这么热衷立军功!” “让军户只给我们种田服役,然后一起发财赚钱,不好吗?!” “让朝廷水师强大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朱麒说着就烦躁地解开了衣襟,然后一撩外袍,就坐在了一张紫檀木椅上: “让人写本参他,然后再派人进京打点,让言官们也参他,参他汪鋐擅杀官校,污他人走私!” “是!” 朱麒心里恨极了汪鋐。 其实! 汪鋐这里,也在心里恨极了朱麒。 因为朱麒在两广干的事太不得庶民之心,让汪鋐在两广招安疍户显得特别不顺。 “我呸!” “你们和皇上根本就是骗我们,没有要招安我们,承认我们是良户的意思!” “不过是要把我们骗去杀掉而已!” “南海卫那一幕,我们这些晚去一天的疍户都看见了,先去接受招安的乡邻们全被杀了,连小孩都没被放过!” 当汪鋐问着,被海备营从附近岛屿抓来的疍户林纪,为何粤地疍户看见他们官军就跑,看见招安告示就撕的原因时,林纪就一脸怒容地向汪鋐说明了原因。 汪鋐最近也听闻了南海卫的事,且也上了本参劾抚宁侯朱麒和都御史许庭光。 而现在。 汪鋐在听林纪这么说后,不由得再次皱眉,而吩咐道:“放他走!不必处置他了,撕告示的罪不能怪他!” 于是,汪鋐的人便放了林纪。 林纪对此颇为惊讶,随即就朝汪鋐抱拳:“您是个好官,但是,朝廷不是所有官都像您这么好!” 林纪说后就离开了汪鋐这里。 啪! 而在林纪离开后,汪鋐就把书案重重一拍: “这些混账,对陛下建立强大水师的伟业影响不浅,也极大损坏了天子威信!” 于是。 汪鋐再次上疏参劾抚宁侯朱麒和都御史许庭光。 朱麒这里也因为汪鋐一直盘踞两广沿海不走,还打击走私豪右,也和广东其他官员们一起上疏弹劾汪鋐,说他养寇屠民,纵兵为匪。 而就在两边互相弹劾时。 嘉靖四年十月。 正登高望远归来的朱麒就得到了来自京里的密信。 密信告诉他,天子遇刺。 而密信里又告诉他说,经审讯,刺客是他和许庭光所派,故已下旨抄他的家,且在查获罪证后,已下旨逮拿他和许庭光。 朱麒看完信后,大惊失色,这才觉得不安。 “这事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你不是说那个姓闫的商人已经被杀了吗?” 朱麒忙问起了朱汲。 朱汲哭着脸道:“儿子也不知道,如今想来,只恐是有别的差错。” “不必再想了!” “天子要收拾我,有的是理由,只可恨,他还是选择为了那些贱民,不惜要严厉处置我们这样的功勋人家!真是不明白,他一个聪睿天子,怎么就对那些小民那么上心!” “他这样做,就不怕让天下勋贵寒心吗?!” 朱麒说着就一掌拍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接着。 他就看向了远方茫茫无垠的大海,嘴唇抽动着: “这个好大喜功、刻薄至极的暴君!” “父亲,要不我们反了吧!” “反正我们在两广也安置了不少亲信,大不了招兵买马后,就挥师北上,去常德,拥立荣王为主,清君侧!” 朱汲言道。 朱麒则有些犹豫。 他在儿子面前骂一下天子出出气还行,但真要反,他还是有些不敢下决心。 “父亲!” “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朱汲不由得言道。 朱麒颔首:“我知道!” “但是,两广的文武官员和缙绅不一定愿意跟着我们造反。” “让他们与我们一起发财,坐视我们让两广生乱,他们愿意。” “但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造反,他们就难舍弃九族和万世骂名,来陪我们做这样的事!” 朱麒一脸痛心地说道。 “那就逼他们,他们要是不愿意,就先杀了他们,成全他们的忠烈之名。” “总有怕死的,愿意跟着我们干!” 朱汲说道。 朱麒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先招兵买马,扩充我们的家丁。” “不然,没法逼这些两广文武听我们的话。” “伱先去我们在两广的各铺子查查账,然后亲自去一趟广西,花钱招揽各土司的狼兵土兵,然后带他们来广州!” 朱麒吩咐道。 朱汲拱手称是。 朱麒接下来也回了自己的总兵衙门。 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朱麒一直坐卧不安。 待到嘉靖四年十月初七这一天。 朱汲刚从佛山查账回广州总兵衙门,朱麒就一脸沮丧地对他说:“你不必去广西了。” 朱汲忙一脸惊愕问道:“不去了,这是为什么,父亲?” “天子亲军宣武卫已经到慕德。” “先锋骑兵已经入城,向我送来了陛下密旨。” “陛下的意思,如果我还冥顽不灵,就会彻底失去开恩于我抚宁侯一门的机会!” 朱麒神色颓然地回道。 朱汲听后也退后了几步:“难道我们就坐着等死?” “是的。” 朱麒回了一句后,就也瘫坐在了椅子上,且苦笑说: “不但要坐着等死,还得老老实实交待罪行,将跟我们有勾结的官员都交待出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成了鱼肉,就得有鱼肉的觉悟!” “如此说来,许家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汲说后,就也咧嘴一笑。 事实上。 早在一个月前。 许庭光刚到南京,锦衣卫朱七等就拦住了他,然后向他宣读了要拿他去两广的圣旨。 许庭光听后自是失魂落魄,且不由得问朱七:“为何要押我回两广?” “自然是去向被你们害死的上万百姓赔罪。” 朱七沉声回道。 许庭光不由得摇头:“怎么可以这样,我乃堂堂进士出身的侍郎,凭什么让我去向那些贱民谢罪!” “少废话!” “你是贵是贱,由天子决定,不是你自觉尊贵就尊贵得了!” 朱七呵斥着许庭光,并让人把他押到了船上。 “士可杀,不可辱!” “陛下这样做会让天下士人寒心的!” 许庭光接下来一路都在说这两句话。 但锦衣卫没有理会他。 而待许庭光没押来广州时,杨一清也到了广州。 “广东左布政使周载!” “广东按察使潘邦元!” “广州知府宋京!” “广东都指挥使吴镇!” “广海卫指挥使陶世宁!” …… 杨一清到广州后,就将广东文武召集到了总兵衙门,且按照抚宁侯朱麒提供的名单和罪证,将一干曾与朱麒、许庭光一起徇私枉法的官员念了一遍。 随后,杨一清将手一挥:“拿下!” 刘晖的兵便出现将这些人一一扣押了起来。 这些人此时自然是一脸惊愕地看向了朱麒。 “抚宁侯,这是怎么回事?” 左布政使周载还问向了朱麒。 朱麒未答。 杨一清这时则念起了朱厚熜让他处置这些人的圣旨,并吩咐道:“按圣旨,把许庭光、朱麒与这些人皆押去南海卫处斩!” 周载听后更加惊讶。 于是。 刘晖便将这些人押去了南海卫。 当朱麒、许庭光再次来到了南海卫城时,自然是感到不甚唏嘘。 因为他们没想到,这才过去两个多月,在这南海卫城害怕得发抖且等着被杀的人,就变成了他们。 两人甚至仿佛还能听见这里的哭声,看见飘荡在这里的血泊。 “斩!” 当杨一清大喊一声后,刽子手就举起了刀。 许庭光在这时,仍旧大喊了一声“士可杀,不可辱!”随即就人头落向了城墙。 “杨一清、汪鋐、刘晖,你们这些奸臣,也会有这么一天的,老子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 朱麒不敢骂皇帝,只在受死前,对杨一清、汪鋐、刘晖三人大喊了一声,然后就闭眼等刀砍向了自己,而待他看见自己的头飞向地面,身体没走时,就顿时两眼一黑,然后随着咚的一声,就坠落在了昔日被杀疍户倒地的地面。 随后,周载等也被处决。 被汪鋐让人叫来南海卫观刑的林纪在看见这一幕后,瞠目结舌了半日,并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城台上的杨一清、汪鋐、刘晖三人。 杨一清、汪鋐、刘晖三名倒向天子的官员,在处置了朱麒等人后,就回了广州城。 因杨一清还要去临时升调官员,补此案造成的广东官员缺额,汪鋐就先与刘晖闲聊起来,问道:“荣王,被械送京师了?” 刘晖颔首。 汪鋐听后不由得感慨道:“陛下是真硬气!国朝强盛之路不可阻也!” 刘晖的确奉旨派人把荣王械送去了京师。 荣王在进京后,朱厚熜就宣见了他。 “陛下,你真要杀我吗?” 荣王在见到朱厚熜后还特地问了这么一句。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处死藩王,迁藩海岛 荣王朱祐枢是宪宗朱见深第十三子。 论亲的话。 荣王是朱厚熜的亲叔。 血缘关系很近。 所以,朱厚熜在荣王这么问后,就微微一笑,说道: “十三叔,你知道吗,朕最讨厌别人威胁朕!” “我知道错了!” “但我没有造反!” 荣王这时赶紧认了错,然后还直截了当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朱厚熜听后,睥睨向荣王:“那你为什么要私造兵甲?” 宣武卫参将刘晖和湖广巡抚舒晟,的确在荣王府搜查发现有大量私造兵甲的作坊与工匠。 荣王沉默了。 但过了一会儿。 荣王就又开口道:“但我真的没有反!” 荣王说后还瘪嘴哭了起来。 “你还是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朱厚熜淡定地回道,然后看了看屋顶。 荣王听后当即抬头,且厉声答道:“那还不是因为他们一开始逼我的,他们说,我要是不给他们造兵甲,就不给我禄米,还要把我欺男霸女、杀人越货的那些事揭露出来,请圣旨治我的罪!” “他们是谁?” 朱厚熜沉声问了一句。 荣王再次沉默了。 朱厚熜声音越发阴冷:“朕在问伱,他们是谁?” “陛下您别问了。” “您知道了也没用。” “难道您还能不用文官给您治天下不成?” “再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都是通过行贿驿站铺兵传的匿名信,谁知道这背后是哪个阁老哪个尚书?” 荣王说着就抬眼看向了朱厚熜。 朱厚熜不由得一挥手,指着荣王冷笑道: “好,朕不问了。” “但你听他们的话,合伙威胁朕,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朱厚熜说道。 荣王抬起了头:“您真的要杀我?” “陛下,我可是您亲叔叔啊!” 荣王接着又大声说了一句。 朱厚熜冷笑了一句:“亲叔叔又怎样,宣庙处死他亲叔叔,影响他贤名了吗?” “再说!你把朕当亲侄子了吗?” “朕的十三叔!” 朱厚熜说着就很是惆怅地说了起来: “朕从小没了父亲,兄弟也没有一个,跟着圣母孤单单地来到这京师城,做天下之主,周围全是使绊子看笑话,乃至要欺负朕的人,没几个想帮朕的!” “你做亲叔叔的,不说帮着朕,体谅朕的难处,还仗着自己是长辈,三天两头的上本要我把这个税课局给你,那个税课司给你,最后还要听他们的话,一起威胁朕!” 朱厚熜这时突然横眉冷眼地看向了荣王,问道:“你觉得朕还应该把你当亲叔看吗?” 荣王一脸愧色地低声说道:“我那不过是按照他们的吩咐,吓唬吓唬你,可是你也没有被吓住啊!” “吓唬朕?” “你觉得朕是能被吓唬的人吗?” 朱厚熜说着就反问了荣王一句。 接着。 朱厚熜就一脸严峻地说:“国不正,首先在于家法不严!” “你十三叔背叛朕,如同叛国,性质非常恶劣。” “朕不能不杀你!” 朱厚熜这么说后,荣王当即叩首,含泪说道: “陛下!饶您亲叔一条命吧!” “你眼里没有朕,朕为何要饶你?” “不过,朕可以明面上宽恕你,只把你囚禁凤阳,但你去凤阳后,就会被报以暴毙!” “朕这样做,当然不是做样子给你看,而是给圣母看的。” 朱厚熜说道。 荣王听后不由得哭着问道:“难道陛下就不怕天下藩王也觉得您太狠,您真的不在乎他们的感受吗?” “你觉得朕需要在乎吗?” “他们若是真要反,朕倒是敬他们是条好汉!” 朱厚熜反问荣王后就说了这么一句,且露出一脸不屑地笑容来。 朱厚熜知道,藩王们真要造反,就需要出钱让利,然后收买贫困宗室,还要招募贫民,然后还要收买官吏缙绅。 所以,朱厚熜才说,藩王们要是真敢这样做,算得上是属于敢豁出一切的大气之人。 但根据朱厚熜的经验,有如此血性且大方的藩王很少。 而且话又说回来,舍得让利的藩王,也不至于贪婪作孽到有把柄被士大夫捏住,乃至加上利令智昏,而要威胁皇帝,与朝廷作对。 荣王则看向朱厚熜:“陛下真的不饶我吗?” “你要是在朕个位置,你也会这样做的。” 朱厚熜说了一句,回头看向了荣王。 “朕要是饶了你。” “那些为朕冲锋陷阵的大臣会怎么看朕?” “他们会觉得,朕动恻隐之心了,朕意志松动了!” “朕这里宽容半分,他们底下就会宽容十分!朕这里要是让一步,他们就会跟着让十步!” “朕是天子,朕的决心有多大,他们的决心才会跟着有多大。” “这里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地方,也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地方,是你死我活的战场,是要么我吃掉你要么我被你吃掉的人肉盛宴!” “你明不明白!” 朱厚熜皱眉对荣王说着就道:“十三叔,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搅到这朝政里面来,不该跟着他们一起想吃朕,你犯了刑罚上的事,朕还能议亲宽恕你,但朝政上的忌讳,你一旦犯了,神仙也不能救你!” 朱厚熜说后就挥了挥手。 太监们识趣,就让锦衣卫进来,把荣王拖了下去。 荣王这时已是面如死灰。 “我肏你妈的,你们这些狗文官,老子信你们的鬼话,欺负自己亲侄子,结果现在没欺负成不说,你们却全部站在干岸上,冷眼旁观!”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荣王在被拖下去后,突然就朝文华殿和千步廊方向怒吼起来。 但没人理会他的话。 次日。 朱厚熜就让内阁下旨,以荣王欺慢害人,不臣无亲等罪,降为庶人,囚禁凤阳高墙,令荣府惠安王朱厚煦管理府事。 荣王朱祐枢也就被押去了凤阳。 而在去凤阳的船上,荣王朱祐枢就被内侍给强灌了毒药。 随后不久,朱厚熜就收到了荣王朱祐枢暴毙的消息。 朱厚熜虽然不怕藩王造反,也没打算向藩王们妥协,而执意表现出自己推行改革、皇权不容亵渎的坚决之心,但他收拾威胁他的藩王还是选择了一个一个的来。 因为这样可以尽量避免同时解决几个藩王。 所以,朱厚熜在处置了荣王后,才下旨开始处置淮王,让江西的赵镇与抚按将淮王械送京师。 在嘉靖四年年初,轮序成为淮王的朱祐楑,这里则在知道荣王暴毙后,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让他倍感惊慌。 他不由得将自己王府内左长史孙宠,以及府内同辈郡王朱祐梾等,召集到了自己的寝殿,询问办法。 孙宠想了想说道:“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不如真的反了算了!” “反也难!” “且不说天子亲军神武卫已进驻饶州,抚按官也反了人。” “关键是,我们要反的话,就得先放粮给国中所有宗室,另外得减租免息笼络国中人心,再有就是,至少得拿出两百万两银子募兵!” 朱祐梾这时回道。 孙宠道:“怕什么,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 “怎么说,殿下怎么说也是长辈,但当今陛下却讲道义人情,那学当年太宗清君侧,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钱给的足,不愁没有倒戈的卫所官将!” “毕竟,不满眼下朝廷新政的江西大户也不少,不少就是卫所世袭军官!而且我们宗室人也不少,只要发钱发粮,以封王许诺,不愁他们不愿意卖命!” “算了吧。” “孤哪里有那么多钱粮去发给底下宗室军校。” “还要减佃租,还不如让天子直接要了我的命!” 淮王听到造反就要出钱减租,他就更加不想造反,也就拒绝了左长史孙宠的提议。 孙宠则道:“难道真的坐以待毙?” “孤先上个请罪的本吧!” “面子我就不要了,只给他这位陛下面子,至于陛下还要不要因此杀孤,不肯留情面,就看他自己了。” 淮王接下来,真的就主动上了请罪的本。 而淮王在上了请罪本后不久,就来了要械送他去京师的本。 淮王倒也配合,老老实实进了囚车,然后在嘉靖四年冬月到了京师。 朱厚熜见到淮王后,就道:“朕听说在荣王暴毙后,有人要你造反,你因为钱粮不足,才没有打算造反?” “陛下容禀!” “臣是既没有钱粮,也不想弃君做反贼,才这样说的。” 淮王随后就伏首在地:“臣已在奏本里写明,请陛下明鉴!” “你能主动请罪,朕很欣慰。” “这样,朕也能以你为天下藩王表率为由议亲议贤,而从轻处置。” “凤阳就不要去了,朕也不贬你庶人了,你这一国全部迁去东莱就藩,仍做你的亲王,你的兄弟也仍做郡王。” “朕已让人在那里筑造了一座城,取名为高雄,你们就去那座高雄城就藩。” “看在你主动请罪的份上,算是以迁藩较偏之地处置你!” 朱厚熜说道。 淮王听后不由得一怔:“陛下!荣王没有主动请罪,尚只夺他一人性命,为何臣主动请罪,却要臣全家葬身鱼腹?” “谁要你全家葬身鱼腹?” “朕不但不会让你全家葬身鱼腹,还会留你的命,再给你一笔五十万银元的十取一低息贷款!你自去高雄组织宗室招募流民屯田!但你在饶州的赐田,收回以作惩戒!” 朱厚熜这么说后,淮王嘴角难以抑制地咧开:“陛下此言当真?真不要我的命?” ------------ 第二百九十七章 鼓励藩王搞研究,要谢就谢天子! “司礼监!” 朱厚熜唤了一声。 谷大用这时走了进来:“请皇爷吩咐。” “按照朕的吩咐,立即给皇叔写到手谕,让他自己送去内阁!” 朱厚熜说后就看向淮王哼笑起来。 “是!” 淮王这里愣了一下。 而过了一会儿后。 明白过来的淮王,立即就伏首在地: “臣谢陛下,陛下万岁!” “请陛下放心,臣以后再也不干扰朝政,再也不听别人挑唆,别说让臣上本劝谏,就是让臣对朝政发表看法,臣也绝不参言!” “臣也不会再让国中子弟议政,谁议政,不劳陛下动手,臣就先给他们棍棒受!” “男人无非好两样,美人与政治。” “你们自是不缺美色的。” “然后又不言政,那不会觉得无聊吗?” 朱厚熜好整以暇的问起淮王来。 淮王回道:“不无聊!臣可以组织他们论医道佛道,实在不行,炼丹也是可以的。” “可以按兴趣来。” “但朕希望,你和你的那些子弟能更把心思多用在医术、算筹、农业、水利还有百工技艺的提升上。” “别白受天下百姓的供养,有时候造福天下苍生,不是只能靠权力。” 朱厚熜说着就问着淮王:“皇叔,伱说是吧?” “陛下说的是!” “臣定会按圣谕教导国中子弟!” 淮王立即回道。 朱厚熜颔首:“去外面等着拿手谕吧。” “是!” 淮王答应了一声后,就去了殿外。 没多久。 谷大用就把手谕给了他。 淮王便拿着手谕来了内阁。 内阁诸大学士看了这手谕后,都非常惊喜。 因为他们知道,移去一个藩国到东莱,那就意味着,江西乃至整个大明内地都会减去很大一笔负担。 首辅费宏作为江西人,自然最为高兴,也就忙将手谕交给负责撰文拟旨的中书舍人刘成学说: “赶紧书写拟旨,免得陛下反悔要撤回手谕!” 凡上行下达的诏诰文书皆由内阁大学士起草进画,审署申覆,传达给下级部门依章实施。 而内阁设有制敕房和诰敕房。 两房有撰文中书舍人四员。 这些人才是具体负责拟旨的官员。 所以,费宏也就把手谕给刘成学,让刘成学去拟旨。 刘成学拱手称是后,就立即拿着本子跑去了制敕房。 费宏这里也对淮王很是恭敬有礼:“殿下主动认罪,可谓识大体,明是非,乃国朝贤王也!” “元辅言重!” “这都是昔日元辅托同乡来劝,孤才明白过来,自己以前的确糊涂,没有理解陛下和元辅等在朝君子的苦心!” 淮王很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且也给费宏抬起了轿子。 “是啊,贤王认罪,明君示仁,使天家和睦,乃国家之幸,天下苍生之幸也!” 大学士王鏊也跟着说起好话来。 作为文臣,他们一般很少奉承藩王,但现在,他们不能不这样做,主要是他们怕淮王反悔,又要哭着求天子别迁他的藩。 到时候,他们又不好明着劝天子强制迁藩,因为那样,未免有离间挑拨天家骨肉之嫌。 所以,不只王鏊,连阁臣林俊也过来说道: “没错!要是天下藩王都如淮王殿下这么深明大义,坦荡如砥,能够知罪就认,陛下也不必为了整肃纲纪而严待宗亲,而使天家生隙。” “是啊,此可称国朝佳话也!” 王琼也在这时跟着说了一句。 淮王只是讪笑不已。 他知道这些阁臣为何高兴。 而他自己也不好说这不是好事。 毕竟对他而言,天子只要不杀他,就是万幸。 但他还是很担心横渡大海去东莱这件事的。 没办法。 这个时代,很多在内地的明国人,都对大海畏惧的很。 所以,淮王在这些阁臣说后,就还是问道: “倒是要问问诸公,如今去东莱,会有危险吗?” “这个殿下请放心,东莱离闽地很近,离澎湖更近,再加上,东莱有高山阻挡大洋妖风,故去那里,如行于内河。” “而且,如今两岸来往船只早已增多,军民皆已非常熟悉两岸风象,有大胆渔民甚至用小沙船都敢在来往于两岸,可见,去此地已不用担心遇到妖风蛟龙!与去琼州已无多大差别。” “尤其是眼下,乃天冷时节,这是东海妖风消弭之时,故殿下若还是担心,不如尽快启程去东莱,别等到夏季,那时才会难免要遇到妖风肆虐。” 王琼这时对淮王详细说了起来。 淮王听后微微颔首,然后就离开了内阁。 费宏等自然送了他出了东华门。 而淮王在回江西饶州后,因为听内阁大臣说跨海去东莱,在冬天最合适,也就不等过完年,就向抚按交割完了庄田归还国家诸事,然后带着他这一支的宗室王亲南下,准备尽快去东莱就藩。 虽有宗室王亲对此颇有怨言,但淮王怕皇帝反悔还是要杀他,又怕晚了去东莱的海上之行更危险,也就杖责了好些宗室王亲,便使得一些宗室王亲即便有怨言也还是乖乖地跟着去了东莱。 淮王府一迁走,饶州府的百姓们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因为昔日这些淮王府的宗室王亲在饶州府坑蒙拐骗、欺行霸市的行为不少,而官府由于律例对这些宗室有优待,也不好十分严管,所以百姓多数也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好了。 这些宗室王亲全都迁去了东莱。 饶州府的百姓们自然少了一类人的欺压盘剥。 这对朱厚熜而言,自然也是好事。 大量原本属于淮王府的庄田在接下来变成能收税的民田。 这无疑会让他的王朝财政收入有所增加。 而淮王的例子,也让昔日也上过本的庆王朱台浤,意识到这个时候只有主动请罪才是最好的出路。 于是,庆王也主动上了请罪的本。 但因为庆王朱台浤做的恶事不少,被镇守宁夏都督种勋、都御史张璿奏其淫秽黩伦,枷仪宾,械职官,擅杀无辜,招致降虏,操练兵马。 所以,朱厚熜在庆王在请罪后,仍将其贬为庶人,且勒令其自尽,只令该藩其他宗室王亲,以受连带处罚之名,迁去基隆。 如此。 朱厚熜也就又向东莱迁去了一个藩王,让内地宁夏一带百姓也少了一大负担。 而迁藩王出海,实际上一直是朱厚熜想做的事。 一来这样可以实海外,二来也能转移内部压力,利于内部稳定。 只是这个时代,天下人都视海外为畏途,认为海外皆蛮荒之地。 所以,被派去海外,在天下人看来,与流放没有区别,甚至比流放还重。 因为流放最多是戍边,还不用出海。 朱厚熜要迁藩王出海也就只能借着处置犯罪藩王的名义,将这些藩王迁出海,而不是用囚禁罚禄这些措施,来处置犯罪藩王。 这同处置许多犯罪文臣和他们的家眷一样。 朱厚熜不会将他们处死,也不会将他们的家眷充入教坊司做官妓,而是都派出海外去。 罪责不重的还能去海外当官。 只是,眼下大明的水师还在初步加强阶段,海外开拓的空间还不够多,所以暂时还只能把这些犯罪宗藩与官绅,往东莱派遣。 等将来大明水师加强后,才能在海外开拓更多空间。 然后,朱厚熜才能把这些犯罪宗藩、官绅派到海外更远的地方去。 凡事循序渐进的来。 现在才嘉靖四年。 朱厚熜不着急。 他现在主要关注的还是水师的建设。 为此。 朱厚熜已经下旨,让杨一清在广州再办一所船政学堂,以期培养更多的船政人才。 广州这边。 在原抚宁侯朱麒、原两广总督许庭光被处斩后没几日。 疍户林纪就与不少主动来请招安的逃亡疍户进入了零丁洋。 然后。 林纪等逃亡疍户就在南海卫城虎头关外,向闻讯赶来虎头关的汪鋐跪请道:“我们愿受招安,参军报国,请朝廷恩准!” 汪鋐便让林纪先来进虎头关来见了他,且问道:“现在相信朝廷不是假意招安你们了?” “相信了!” “那么多大官都砍了头,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当今皇上能有这么大决心,也着实让我们没有想到。” 林纪说后就两眼发红,然后叩首求道: “请官爷给我们这些逃亡疍户一个从良报国的机会!” 他们至死都是想回岸上求一份安稳,不愿漂泊异乡的。 所以,林纪等逃亡疍户,只要朝廷表现出了诚意,他们自会主动来受招安,乃至感恩不已。 汪鋐这时也笑了笑道:“皇命在耳,本官岂能不准?” “通知伙夫,杀几头猪,先请义士们吃顿好饭,然后再让各营经历来办理他们的招安事宜。” 汪鋐看了看日头,见已到饭点,便对柯荣吩咐了这么一句。 “谢官爷!” 林纪这里更加高兴,而两眼瞬间盈满了热泪。 汪鋐则还是用之前对叶小英说的那句话,说:“要谢就谢当今天子!是天子仁圣,将你们也一直放在心上,不然不会有你们的今天!” “是!” ------------ 第二百九十八章 用皇商取海利,以功臣命战船! “天子是仁圣之君。” “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为伸黎庶之冤,不惜铁腕锄奸的霹雳手段!” “老朽有幸,能在晚年再沐圣君仁风,见乡民归乡,将来去九泉之下见先帝,也不至于愧色难当!” 广州顺德县。 杨一清在升补两广相应官职缺额后,就来了顺德拜见了梁储。 梁储则带着杨一清,趁着天气正是晴朗时,而到了海边,观海闲谈。 彼时。 海上已有大量战船和在浅水区接受训练的水师新兵。 另外,还有大量大量从各处海岛归来的疍户渔船。 梁储一边看着金色阳光照耀下如火焰在燃烧的海面,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就一边笑着对杨一清说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心中感想。 杨一清知道被杀的这些两广官员,在这些日子给梁储带来了不少麻烦。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梁储为天子放低息贷得罪了当地官僚缙绅所致。 杨一清也就在梁储说后微微一笑后,说道:“这次也幸亏公为被冤杀百姓上密奏,才让陛下能知道其中实情,粤地士民能有公这般正直乡宦,乃粤地之幸,亦是我大明之幸!” “老朽不过是略尽忠心而已,谈不上什么大德。” 梁储笑着说了一句,就继续看着海上战船和归人,问着杨一清:“应宁来见老朽,想来不只是陪我这个老家伙说说闲话吧?” “自是什么都瞒不过明公。” 杨一清笑着说后,就指了一下海上如山一样高耸于波涛之上的战船,道:“公也看见了,陛下新建的水师已渐具规模,且还在迅速壮大!而这意味着,将来这万里海疆之利将会是陛下说了算,朝廷说了算!所以,公想来也应该能猜到陛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而鄙人要问公的是,公为四朝元老,又是东南巨宦,对这天下是要禁海还是要开海怎么看?” 说着。 杨一清就向梁储拱手:“还请明公赐教!” 梁储微微一笑,就一边捋须一边轻轻晃动着头上的四方平顶巾,而问着杨一清:“老朽知道,陛下有富天下黎庶、辟国家疆域之大志!故陛下肯定是想开海,使沿海无地之民可依海利而活,也能增朝廷海上钞关之税。” “可是!” “应宁啊,你想必也知道,我东南巨族豪右,多不希望朝廷开海也!且不仅仅是东南巨族豪右不想朝廷开海,寻常耕户人家,也畏国门大开后,夷寇扰其清静。” “所以,陛下真要开海,虽沿海无地之游民愿意,但恐不得乡愿支持。” 梁储回道。 杨一清颔首:“明公说的是。” 接着。 杨一清就又道:“不过,明公不知道的是,陛下虽欲开海,但实际上是欲先禁海,然后再开海。” 杨一清说到这里就笑着看向了梁储。 梁储怔了一会儿。 良久后。 梁储才看向海上越来越多的战船与归乡疍户,说道:“陛下真是睿智明君啊!” “这无疑是上上之策!” “以恪守祖制之名,加强海禁,严厉打击一切走私之巨族豪右,逼他们去说服乡民,说服朝中守旧大臣开海!” “这要比朝廷强制推行开海之制要少许多麻烦。” 梁储说着就满怀期待地再次看向了海面,而拧紧目光说:“只是本乡确实有不少小民依赖为走私海商出力而活,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办?” “这禁海真要严起来,伤的可不仅仅是巨族豪右。” 说后。 梁储看向了杨一清。 杨一清背着手,淡淡一笑:“陛下也料到了这里,所以才在我离京前,降口谕让我问问明公,贵府可欲承担起朝廷在两广的皇商之任。” “海禁加强后,只皇商可以出海。” “但皇商需给天家分殳(分股),且由天家控殳,还需向天家如实上报盈利情况和缴税情况,承担相应惠济社稷苍生的公共责任。” “比如,为了避免加强海禁后,以运货为生的沿海生民衣食无着,当宁肯多花钱,也要只雇请他们,而不用倭夷昆仑奴!” 杨一清如此阐述后,梁储内心燃起了一团火。 他知道他要是答应,这对他梁家将意味着什么。 所以,梁储忙郑重地道:“既为皇商,自当有此觉悟操守!若不然,自当黜皇商之名,且治其不忠之罪!” 梁储说后就对杨一清拱手说:“请阁老转告陛下,梁氏一门为乡梓小民不因加强禁海而衣食淹蹇,宁卖田卖房也愿意请恩旨承担起疏通内外财货之任!” “有明公这话,陛下听后自会圣心大悦。” 杨一清回了一句。 而梁储则还是愧怍而笑道:“陛下恩厚如天,老朽即便舍家为国,也难保圣恩于万一!唯有世世代代报之,护我大明江山永固,才偿还得了。” 接着。 梁储就又有些好奇地问着杨一清:“我记得应宁也是主张清平之政的,何以如今赞成陛下逐利于海上?” “如明公所言,陛下志存高远,非寻常守成之君可比。” “陛下在如今四海升平之世,做这些费神之事,是为汉家将来计,会只为一家宗庙之延续,故晚生不才,愿陪陛下试一试!” 杨一清笑着回答后,就凝神看向了海面上。 海上,红光漫天,直耀东方。 …… …… “好家伙,这才一年,就有这么多战船!” “关键是,还在扩招兵卒,军户、疍户都被招了进去,军户入新设的靖海营,疍户入海备地字营。” “我在想的是,朝廷这么大规模建水师,还不惜招安逃走为海寇的疍户,不会是为了开海吧?” 而在梁储送别杨一清回家后,他的姻亲原光禄寺卿陈崇就来见了他。 “明公可看见那些水师战船了?” 陈崇一来,就说起梁储关于水师的事来。 梁储颔首:“看见了。” 陈崇是专门来向梁储询问的。 毕竟,他已经知道杨一清来过梁储这里。 所以,他知道杨一清肯定会给梁储透露一些关键消息。 梁储则对自己这位亲家笑着说道:“你就放一百个心,陛下加强水师,不是为了开海,是为了禁海!” “真的?” “难道还是煮的?” 梁储说着就自己先笑了起来。 陈崇则跟着笑了起来:“这便好!禁海,就说明没有要继续改祖制,没有要变的意思。” “是啊!” 梁储跟着附和了一句。 …… …… “敢问百户,上面现在让这么多人学水战之法,是要开海吗?” 新选入卢镗麾下的大鹏所总旗江昌,在领着林纪等一干新入伍的士兵,来到卢镗所在军营时,就也问了一句。 卢镗听后就问着江昌:“那你是想让上面开海还是不想让上面开海。” “当然是不想!” “开海就会来更多海夷,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到时候,上面就会让我们交更多的屯田籽粒银,好让他们能跟海夷做更大的生意。” 江昌毫不犹豫地回道。 卢镗点了点头:“放心吧,上面不会开海的,加强水师,是为加强禁海、打击走私!” “那就好!打击走私,还能立功发财!” 江昌笑呵呵起来。 卢镗则微微一笑,他知道,军户们肯定都愿意加强禁海。 他自己也一样。 在他看来,加强禁海,的确可以阻止更多的海寇得到内地缙绅的支持,而内地缙绅也会失去海寇这个外援,从而避免朝廷海防进一步被破坏。 话说。 在眼下这个时期,主张加强禁海确实是大多数人的主张。 无论这个立场是基于公还是基于私。 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出现嘉靖中期朱纨带着卢镗等官军大力打击走私的情况。 而开海的主张渐渐成为主流,还要等到朱纨等打击走私太狠、禁海也禁的太认真,以及倭乱发生后,才有越来越多的官僚开始主张开海,最终才在嘉靖末年隆庆初期形成主流主张。 所以,朱厚熜即便想开海,现在也只能先借着加强禁海的名义,加强水师。 但他相信,等他任用得人,让朱纨这样认真禁海的人去禁海后,会有人喊疼,进而呼吁开海的。 “快!” “快!” “快!” “他娘的,都没吃饭吗?!” “趁着风向没变,赶紧咬上去!” 当茫茫无垠的大海上,越来越多的新水兵在战船上,接受着海上训练时,朱厚熜也收到了来自张璁关于战船督造的最新情况。 “陛下!” “据张璁报,各造船厂已按照要求降低造出四桅的五千料以上大帆船十艘,经在东海试航后发现,这些战船的确比原按照佛朗机船仿造的战船更耐强风。” 而朱厚熜在这时也正听着王琼关于战船制造情况的汇报。 “好!” 朱厚熜听后很是高兴,且道: “朕要给这批战船御赐名号!” “伱们兵部先议一下,到时候把拟好的战船名上报给朕,要用国朝功臣命名,最大的战船自然当是功勋最著的,比如中山王当得其中最大之战船,以激励该船将士,再为国家立下不朽功勋!” ------------ 第二百九十九章 改革后商税大增,为陛下贺! 御书房大臣费宏和王琼听了朱厚熜这话,皆惊呆了半晌。 他们自然能通过朱厚熜此意知道,眼前这位天子的志向不小! 让中山王等开国功勋之名配于战船,有继续传颂中山王等功绩的意义自然不用说。 关键是,这也意味着,天子希望,今人也能立下中山王等人一样的功勋。 可怎样的功绩才配得上中山王等的功绩? 要么是北伐如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 要么是南征如张辅一样改土安南。 王琼的心都不由得因此砰砰直跳起来。 他是个喜功名的。 皇帝越有进取心,他越高兴。 因为他知道,他也会跟着在建功立业这件事上走得更远。 费宏倒是有些害怕,害怕陛下又会转变成第二个正德皇帝。 但一想到,当今陛下对百姓的爱护其实比孝庙还要爱护,乃至在要造避暑宫殿这事上,一直都保持的非常克制。 所以,费宏没有因此就泼皇帝冷水,劝谏皇帝不要太注重武德,要有守成之君的觉悟。 只是,费宏不理解的是,陛下既然对百姓那么在意,又为何又有想让天下臣僚立开疆辟土之大功的心思呢? 这在费宏看来,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外面的疆土值得开拓。 可真值得开拓吗? 要知道,当年大明于太宗朝并安南后,最终在宣宗朝,又不得不弃了。 因而,费宏对此心里感到疑惑。 但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在王琼称是后,保持了沉默,且奏起他负责的财政之事来。 “陛下,自去年加征钞关税后,据户部核算后奏报,钞关税去年一年达两百一十六万七千三百五十四银元!折百银的话,比每年平均增加两百余万两白银!” “这几乎于孝庙时开中法改折银后的盐课收入相当!臣为陛下贺,也为席书、张孚敬、熊浃等请功。” 费宏这时则奏起了关于钞关税加征后的成绩,并把自己手里的题本双手捧到了额前。 朱厚熜笑意难抑:“甚好!” 的确难抑。 因为,据他所知,满清时期的钞关税,一年也才一百四十多万两白银。 现在自己在改革钞关税后,能多征两百余万两,这既说明了自己嘉靖朝的商业更为繁荣,也说明了民间富裕程度的确很高,要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强劲的内需去支持起这么高的钞关税。 须知。 八大钞关皆是设置在运河和长江水路交通要道的税关。 所以,钞关税在认真征收后,能有多少税收,是与内需挂钩的,而内需是否强劲,则与民间百姓富庶程度有关。 当然,大明现在内需强劲,也跟从洪武朝开始就一直奉行低税率有关,让民间许多官僚缙绅富得流油。 而也因为低税率,朝廷也就税收不怎么高。 所以,费宏这样的执政也会因为朝廷就多了两百余万两的现银收入而高兴不已,乃至主动为一干大臣请功。 不过,朱厚熜和费宏等君臣都知道,增加了收入固然可喜,但开支也在大幅度增加。 因而,别看这钞关税增加了两百多万两,但因为扩充基层官僚组织、大造战船、扩招水师还有广建学堂等开支在持续增加,所以朝廷还是处于赤字的状态,依旧还不能还清兴明银行的借款。 费宏等负责财政的大臣,甚至因此觉得,外朝好像一直都欠着皇帝的债。 明明自陛下即为后,外朝也增加了不少收入。 盐利的整顿、银元货币的建立、部分地方的田地清丈、还有去年的供销总铺出粜各仓库存实物,都让外朝在田税、盐课和交易上增加不少收益。 而眼下的钞关税改革,更是让朝廷增加了两百余万! 但外朝还是没有还完皇帝的债。 关键是,由于开支的增加和大明每年总是会有一些地方发生灾难,而导致临时开支增加。 也就导致皇帝借给外朝的旧债刚要还完,就不得不借新债。 费宏就觉得,皇帝陛下的债,像是永远还不完似的。 这让他倍感沮丧。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下至黎民百姓,上至执政大臣,普遍都不喜欢欠债,而喜欢维持一个有存留有盈余的财政状态。 无论是当家还是当国。 他们都更喜欢这种状态。 这是上千年历史经验形成的文明习惯。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灾害与动荡会时常出现。 所以,在风调雨顺时,保持节用,存粮存钱备荒备战的思想烙印,早就刻在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但费宏一想到,从梁储开始,每任首辅都没有还清债务,他心里倒也好受了许多。 不过,费宏仍存有想还清债务的心。 一日不还清,他这个首辅就一日当得不踏实,睡觉都睡不安稳。 所以,费宏主动拱手奏请道:“陛下,如今不臣藩王皆已处置,臣请辞去兼管吏部之权,而能尽心于开源节流事,以求能早日还清外朝债务!” 王琼这时看了费宏一眼,不得不一咬牙,也跟着说道:“陛下,臣也请辞去兼管兵部之权,而能尽心于国税改良,以求早日还清外朝债务!” “准!” “那就下旨廷推新的吏部尚书、兵部尚书。” 朱厚熜答应了两人所请。 “至于债务嘛,不急,眼下急需处理的是,今年京师保定、南直凤阳淮安、山东兖州、河南开封、山西大同,这五处受灾地方的赈济之事。” 接着。 朱厚熜又提起了别的事。 而这事就是关于今年发生的几处灾情。 没办法。 大明太大,地理情况复杂,气候也复杂。 所以,每年总会有几处地方发生需要上报的大灾。 特别是在这个各类防灾的公共建设水平还不高的时代。 朱厚熜如今也习惯了。 但习惯归习惯,受灾的地方不能不管,因为一旦不管,还会造成更大的破坏。 朱厚熜这里说后就问着两人:“户部拿出赈济章程没有?” “回陛下,户部议后认为,可先令地方出藩库存留赈济,再视灾情拨调钱粮赈济。” 费宏这时回道。 朱厚熜听后皱眉道:“怎么只让地方出藩库存留赈济呢,万一地方官吏太贪,亏空严重,没有存留或者存留太少怎么办?” 费宏未答。 朱厚熜这里则继续说道:“还是先预拨赈灾款,至于用不用的着,事后再核算,宁多耗费一些国帑,也不要多死一个人!” “陛下仁心如天,臣等自然不敢不从。” “但外朝国库现在还欠着债呢!” 费宏回道。 朱厚熜笑着说道:“欠债也可以继续借嘛,救灾要紧!” “陛下圣明!” “治国当以民为本,不能为节用钱粮而使灾民因为赈济不及时而家破人亡。” 王琼这时先附和起朱厚熜来。 费宏这里也得拱手称是,且看了王琼一眼,而心里恨极了王琼此时的落井下石之举。 “就你爱民!” “就我不知道体恤百姓,吝啬国帑?” 费宏也就如此腹诽起来。 但对费宏而言,继续借债,则会让外朝欠债就会越来越大。 而这自然会让他这个首辅显得更加无能。 他知道,这样的话,只怕也会让科道言官乃至天下人都会觉得他无能。 毕竟,关注朝廷财政状况的不只他一人,且希望朝廷财政状况有盈余而不是负债也不只是他一人的想法,而想天下大多数人的想法。 所以,费宏很担心外朝债务太大,会令天下人不安,进而更加非议他这个首辅。 一想到这里。 费宏也就不得不咬牙问道:“陛下,这次能否不借债,而直接拨内帑?” 司礼监掌印谷大用听到这里不由得朝费宏看了过来。 “陛下明鉴!” “非臣不欲让外朝举债,而是再举债,必会被群起而攻之!天下人也会只怪执政寅吃卯粮,不知节俭。” 费宏随后就解释了一句。 朱厚熜笑了笑:“也不是不行!” 随后,朱厚熜见谷大用在这里伸脖子,就问道:“朕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这次是赈灾!” “皇爷,不是奴婢心疼,是奴婢怕开了此例,后面就收不住了!” “比如,要是国舅爷他们,也找各种借口让皇爷不给贷款,只直接赐银,再有,就是藩王勋贵们如果也如此。” “那内库就算钱再多,也禁不住所有人讨要。” “而陛下到时候又不能不给,毕竟不给就会落个对皇亲国戚还有功臣勋贵刻薄吝啬的名。” “再有就是,底下的人也会因为只见出银不见利息,埋怨我们这些司礼监的太监不会替皇爷看住银子,到时候内廷也会不稳。” “内廷不稳,难免外朝也会跟着不稳。” 谷大用说着就看向费宏:“元辅,都说您公忠体国,而您如果都不为皇爷守住这条底线,谁还能守呢?” 费宏听后忙匍匐在地:“臣有罪,未及谷公公考虑周全。” “无妨!” “朕知道你难。” “且伱说的也对,外朝债务扩大,天下的确会不安。”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朕倒是有个法子。” “请陛下圣谕。” 费宏忙回了一句。 朱厚熜便在这时说道:“内阁可以先借内帑赈灾,然后号召天下富贵人家为这次的赈灾捐款,而不是捐纳!” “捐纳会坏天下吏治,也等于让渡地方权力,这是坏根基的,但捐款不一样,捐款是义举,是证明天下富贵人家忠心的!” “现在漕运的船只不是大量由你们几家官商把控了吗?” “你们完全可以明示天下,对朝廷不够忠心的,就不转运他们的货物!” 朱厚熜说后笑着看向了费宏:“元辅以为如何?” 在朱厚熜看来,大明是该有慈善事业的。 “陛下圣明!” 王琼这时先开了口。 ------------ 第三百章 天子雄心不可挡,捐款进御书房! 正犹疑的费宏见王琼又抢了先,只得立即跟着附和:“陛下说的是,官商受国恩厚重,理应倡导天下商贾尽忠报国!” 朱厚熜颔首:“那便这么去做。” “是!” 费宏应了一声后,就告退回了内阁,且将这事告知给了王鏊与林俊。 “陛下要我们号召天下富贵人家捐款赈灾!” 林俊听后大为震惊,忙道:“这怎么可以!” “有天灾不自省,哪有勒索商民的道理?” 虽说,士大夫们内心其实对天命不怎么相信,但是,在明面上,他们都很喜欢把天灾理解为天罚,而希望天子大臣等能够因此自省。 毕竟,能让皇帝畏惧的事物本来就少,而“天”则是少有可以让皇帝畏惧的事物之一。 林俊说后就问向费宏:“元辅,你都不劝劝陛下吗?” 费宏则瞥了王琼一眼,然后就摇头道:“没法劝!” 林俊顿时明白了费宏的意思,也就恶狠狠地瞪了同回内阁的王琼一眼。 王琼倒是没有注意到。 他和费宏、王鏊、林俊这三位阁臣在正德朝就说不到一块去。 主要是各自做官的主张不同。 王琼主张的是只捞权求实惠,不讲名声,不为任何人的犬马。 而费宏、王鏊、林俊追求的是正色立朝、事君于以忠的同时,也能立德扬名于缙绅阶层。 所以,王琼在回内阁后,就直接去了自己的值房,没跟这三人说话。 林俊这里则继续对费宏劝道:“元辅也不要太中庸平和,该争的还是要争!” 费宏听后红了脸,看向林俊质问道:“什么叫该争的要争?” “今上乃圣天子,还有谷大用这样的宫中老人立于旁,再加上,我费氏受国恩也的确厚重,再不为国着想,只为天下缙绅富商着想,那我配做大明的臣子吗?!” “公有胆量,自己上密揭,去为天下缙绅富商争!” “只是到时候,君臣失和,别又来怪我费某人不知居中调和。” 费宏来了气,也就对林俊炮轰了一通。 林俊不由得摊手发笑:“敢情我不配做大明之臣? “我还不是怕这样做,会让天下缙绅对朝廷越发不满,进而影响陛下的声名!” “元辅也清楚,外朝欠陛下债务如此严重,天下人人不安!” “是事实吧?” “虽说,这是因张孚敬等佞臣好事所致,但我们如果不以廉简静重劝天子,久而久之,就会让天下人觉得陛下不德,才让国库亏空如此严重!” “那个时候,我们的罪责就大了!” 林俊说后,就看向了王鏊:“震泽公怎么看?” 王鏊这时抬头看了费宏和林俊一眼,说道: “其实,这倒也不是勒索,因为只是倡导嘛,没说是逼凌。” 林俊一脸愕然。 王鏊继续说道:“我认为,让天下富贵人家,捐款助灾,也是朝廷心系天下百姓的应有之举。” “何况,素来发生灾荒时,地方牧守者也会组织乡绅贤达捐款助民;所以,不能说,朝廷就不能这样做!” “毕竟,拯救黎庶素来就不是陛下一人之责,也非只朝廷出力即可,官僚缙绅食禄免役,也有责任为天下长治久安出一份力。” 费宏这里点了点首:“正是这话,不能真的觉得,救灾济民是陛下一人之事,国家安危与否,也关系着我们各自小家的安危。” “可是,公等有没有想过,本来朝廷就因为欠债太多而令天下缙绅不安,以致于人人担心国运不济,使各地处处有大明已步入衰世而当起改朝换代之心的风言风语。” “现在,朝廷又要号召天下人捐款,只会令天下人更加觉得我们执政无能,不能改善财政,以减冗费冗官冗兵,而推崇改制变法,乃至,也会更加觉得天子好大喜功而又吝啬无国,故才一边大兴武备一边又只肯把内帑借贷于外朝用于取利,而不直接拨内帑,使国库亏空日益严重!” “这样下去,天子之圣德,社稷之稳定,怎么维续?” 林俊这么说后,费宏和王鏊都沉默了。 他们承认林俊说的是事实,天下士民中,关注朝政者,也都因为外朝欠债严重而惶恐不安,而产生出各种不好的遐想。 人们都不习惯欠债严重的朝廷。 所以,两人没法反驳。 良久后,费宏才道:“相信陛下,相信后人!” “真要是因此让士怨民怨加重,我这个首辅乞休求罢,以息民愤,让权给锐意革新之新人就是!” 费宏说后就笑了起来。 王鏊也跟着笑道:“是啊,陛下不是昏聩好逸之君,再加上年轻,难免有志气雄心,有时候我们这些老人就会难免不合时宜,到时候我们退去,平息一下怨愤,让位给新人,自是好事!” “也罢!” 林俊叹息了一声。 随后,林俊只冷笑道:“只是恐到时候积极响应捐款的权贵缙绅不多也!” 费宏道:“那是另外的事。” 王鏊颔首。 而接下来。 王鏊在回家后就将礼部尚书吴一鹏请到了自己家里,向吴一鹏说起了这事。 吴一鹏听后哑然失笑:“陛下真是时时刻刻都盯着权贵豪绅们的钱袋子。” “是这个理。” “但好在陛下他不硬来。” 王鏊回道。 吴一鹏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这其实也是一个让公进御书房的机会!” 王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一鹏正色言道:“我说的是肺腑之言!陛下圣明,让捐款不让捐纳,这就让缙绅们不能以利谋势,而还只能先继续助力震泽先生这样的德高望重之辈更得陛下信任,这无疑比让那些缙绅借捐纳操控地方官衙加剧兼并要好!” “而且,外朝欠债越来越严重,不能再像内帑继续借债了。” “为此,也应该宁受捐款,也不要再借内帑的债。” 吴一鹏这么说后,王鏊颔首:“这是此理,不能再加债了。” “我已经通秦公他们通过信,我们南直乡人合计可以拿出五百万银元,为公进御书房铺路!眼下不如就借这捐款助灾之事拿出来,让陛下看见我们南直的忠心!” 吴一鹏接着就对王鏊郑重地说了起来。 王鏊听后眉开眼笑起来:“好啊,有这笔钱,外朝欠债能减轻不少的!” “要是其他地方也捐款,就更好了,说不定能一次性还清。” 王鏊一脸瞻望地说了起来。 吴一鹏颔首。 “这次我们福建不要多捐!我相信,别的地方也不会积极捐款。” “一来捐的越多就越说明该地缙绅富足。” “二来得让陛下因此知道节财用的重要性,也省得将来不但还想让豪富者捐款,还想开海取利!” 林俊也在回家后将自己的在朝同乡们叫来嘱咐了一番。 刑部左侍郎张绰颔首道:“阁老请放心!我们这就去会馆那边传消息,让他们不要多捐。” 林俊颔首一笑。 而翌日一早。 朱厚熜就在费宏和王琼来御书房后,问着二人:“捐款的事如何?” 费宏回道:“陛下,谕旨已经颁布了,眼下南直会馆那边表示会捐款五百万银元,另外福建会馆表示捐款五千银元。” 朱厚熜还没等费宏说完,就笑道:“朕久闻南直富庶,没想到如今不但富足而好仁了啊!可谓风俗醇正了不少!” “这都是陛下教化之功。” 费宏回了一句。 朱厚熜则在这时说道:“朕记得震泽公就是南直的。” 然后。 朱厚熜就朝谷大用挥手说:“让他也进御书房吧,正好,朕也多想他请教一下经学还有江南重赋的问题。” 谷大用拱手称是。 于是。 没多久,王鏊就收到了让他进御书房的旨。 王鏊忙谢了恩。 同在内阁的林俊一脸愕然,心道:“为什么他王震泽突然就进御书房了,大家都是四朝老臣,都是一起入阁的,为何不一起进御书房?” ------------ 第三百零一章 南直税改,朱纨提督海防! 御书房不大,也就七百方尺。 除了皇帝自己有一榻一案一椅一柜外,另外两位御书房大臣,就只有一案一椅,而都位于御案左右。 司礼监太监则只能站立于旁,没有御案。 而王鏊来后,御书房就更显拥挤。 但这让朱厚熜可以更加近距离地与来此的大臣们交谈。 大臣们也更喜欢这种近距离接触皇帝的感觉,所以,都没有因为更拥挤而显得烦闷,反而精神更为抖擞。 这一世,虽七十有六然而还健在的王鏊,在来了御书房,向朱厚熜行礼后,没等朱厚熜让太监搀扶,就在为他设的新案后坐了下来。 矫健的很! 朱厚熜见此倒是不由得拧眉,他不知道明年夏天,这看上去颇健朗的王鏊,是不是暑热也能扛得住。 为此。 朱厚熜不由得看了谷大用一眼。 谷大用低下了头,他也没想到权力会让王鏊反老还童。 朱厚熜在王鏊坐下来后,就问道:“赈灾拨款的事都进行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经拨下去了。” “南直凤阳淮安拨款五十万银元,山东兖州拨款五十万银元,大同拨款三十万银元、河南开封拨款三十万银元,京师保定拨款二十万银元,另昨日得报,辽东饥荒,也拨了二十万银元。” “合计拨款两百万银元。” 费宏回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然后就感慨着说:“哀民生之多艰,你们要在扶助百姓过安定富足日子这事上,多上心。” 三人皆起身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压手让三人坐了回去,且在三人坐回去后,便看向了王鏊:“震泽公一把年纪了,还要来御前备朕咨询,着实辛苦!” 王鏊这时又忙站起身:“为陛下尽忠,为社稷苍生尽谋,乃老臣应做之事,虽鞠躬尽瘁也不足。” 朱厚熜见王鏊坐下又站起来,十分利索,说话还中气十足,就不由得再次看了谷大用一眼。 谷大用再次垂首。 朱厚熜笑着点头:“朕也是没法,如今南直在推行一条鞭,接下来还要议海疆的事,自然也需要你这一位南直的硕德耆老来朕御前,为朕出谋划策。” “陛下励精图治,天下甚幸,老臣定竭忠尽智以献芹意。” 王鏊再次回道。 朱厚熜微笑,然后就问道:“那震泽公不妨说说,眼下是禁海好还是开海好。” “启奏陛下,以老臣愚见,自是禁海为妥。” “盖因,禁海才能使田赋充足,国不因弃耕者太多而税赋锐减,天下也不因此少粮而多现饥荒之事。” 王鏊这时回道。 朱厚熜颔首。 他知道王鏊作为南直出身的士大夫,肯定是支持禁海的。 “说起弃耕。” “朕记得,你昔日在给南直巡抚工部尚书李充嗣上的《上吴中赋税书与巡抚李司空》一书中,说到贵乡租税徭役太重,所以弃耕严重。” “可有此事?” 朱厚熜问起王鏊来。 王鏊没想到天子也关注这事,心里不由得一暖,忙拱手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那伱觉得此事当如何整治?” 朱厚熜问道。 王鏊立即振袖答道: “回陛下!” “以老臣愚见,吴中租税徭役太重,本因在于官田租重役轻,而民田赋轻而役重,所以这豪强可以兼并官田、民田,而仗势既不输租也不输役;小民反而因租重或役重而不得不弃耕。” “所以,要整治此事,需先将官田、民田统合为同样的租税徭役,同时就是清丈田亩与人丁,如此才能够均徭役赋税,在南直实现真正的一条鞭!” “这里面有个问题。” “你们南直人丁中,士绅想来占比不少,要是真的清丈田亩和人丁后,因为士绅免役的缘故,只怕给朝廷交的徭役钱要大减。” 朱厚熜回道。 王琼这时起身道:“陛下,再怎么样也不能短朝廷的收入,所以,愚臣以为,可以在南直率先实行取消免役之权,而使官绅一体纳银当差。” 王鏊不禁一颤,抬头看了王琼一眼。 他没想到,王琼对自己南直士绅捅刀子毫不犹豫! “陛下圣明烛照,如果清查完人丁,就势必会发现,要想南直每户百姓之家平均摊派的徭役如国初一样低,那国家的役钱收入就会因为南直士绅太多而锐减!” “要想,同时保证国家役钱不减,只能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王琼继续奏道。 朱厚熜则看向王鏊:“震泽公以为如何?” “回陛下。” “王阁老所言自是真知灼见。” “但当年太祖使士绅免役,为的是贵贱有别,如今骤然使官绅一体纳银当差,恐士怨沸腾,人心骚动!” “故臣认为,即便要这样做,也当循序渐进,先只认真清丈一条鞭,然后再谈这事为妥。” 王鏊自然不好在御前强行否定王琼,毕竟,他也清楚,当今天子非庸君,所以,他即便要阻止也是站在皇帝和国家的立场来阻止。 朱厚熜听后点首:“这是老成谋国之见!到时候,要不要官绅一体纳银当差,关键还是要看,岁增的国帑有没有到需要继续为士绅免役的时候!” “如果岁增国帑持续增加,那继续免役也没什么,无非是少收点徭役钱,若将来人人都为士绅,倒也就尽免天下徭役,那我大明则真是文教昌盛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比如眼下这禁海之事。” “如果禁的好,让更多乡民回乡耕作,使徭役收入不至于减少太多,就更加不用急着推行官绅一体纳银当差。”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费宏、王琼、王鏊三人: “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众人忙拱手。 朱厚熜接着便又道:“那好,南直清丈和均赋役以真正实现一条鞭的事,还有禁海的事,就由震泽公你来推动!” 王鏊忙含泪称是。 在南直清丈和均赋役、还有禁海,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这固然会影响南直许多大地主的利益。 但王鏊家从他长兄当家开始,除他自己入仕外,家族中几乎全部从商,连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因不喜读书举业而主动选择了从商。 所以,他家已转型为工商型地主,主要收入也是商业的收入。 他自然不在乎清丈后土地上的损失,他更在乎的是家乡弃耕出海者太多,人均消费能力下降,影响他家的商货收入。 “眼下,海防方面,闽粤有汪鈜,南直、两浙还差一人提督海防。” 朱厚熜这时说着就看向王鏊:“震泽公认为何人合适?” 王鏊忙拱手道: “回陛下,臣举荐现刚升为广东按察使的朱纨,此人为臣同乡,素来熟悉海防,曾在任福建海防副使期间,驱离海盗数次。” 朱厚熜自然知道朱纨,也因此确定王鏊是真心支持禁海,便道:“那就让他以副都御史身份,提督浙江、南直海防。” ------------ 第三百零二章 严打走私,豪门大户大感意外! 朱厚熜决定让朱纨提督两浙、南直海防后,就看向众御书房大臣说道: “要传旨给负责海防的汪鋐、朱纨;告诉他们,必须要把禁海这事执行好,要把走私的豪右打疼打怕!” “让他们知道,禁海的痛,才能开始谈开海的事!” 这是朱厚熜早就和现在御书房大臣们议定好的。 开海之前需先严厉禁海。 御书房大臣们皆拱手称是,且一同回了内阁。 林俊看着从御书房回来的三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很快,林俊就从《育民报》登载各地会馆捐款情况这里,知道了缘由。 “没想到王震泽他们是这种人!” 嘭! 林俊不由得一拳砸在了桌上,而愤愤不平起来。 而南直官员吴一鹏等,在知道王鏊真的进入御书房后,自然是非常高兴。 尤其是,在知道皇帝还从王鏊之请升朱纨的官,开始提拔乡党后。 这些南直官员也就更是觉得自己这些人的钱没有白花。 皇帝陛下是不会白拿好处的。 朱纨这里不久后,就收到了让他提督两浙、南直海防的旨意。 “臣接旨!” 朱纨难掩兴奋地接了旨。 他的同僚们,都很艳羡他能升这么快,而也都知道,这应该是因为他有同乡王鏊在朝中做阁臣,才让他升这么快。 这让他的同僚们,都开始更加希望,自己同乡中有资历名望的人,能够也尽早跻身执政层。 与朱纨一同被调去浙江的,还有新编水师充参将之任的都指挥佥事焦玉,以及充游击之任的备倭指挥使王应恩与千户潘丁苟等官兵。 大明现在的军事制度正在开始向营兵制转变。 许多将领本官是卫所和都指挥使司的官名,但行权做事时,则是充任营兵中的官职,即参将、游击这些,以作为可以独自带兵一方的将领的意思,而不受都指挥司节制,只直接听命于提督衙门。 而不少中下层的武官则还是卫所官,也就是千户、百户这些官,没有用营兵中的官职。 这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充任参将、游击之营兵官的军官下属,不需要独立带兵,也就还没有相应的营兵官职。 但等到将来要小规模独立带兵去防守或攻占一处地方时,营兵制就会继续完善,而出现把总、哨官这些中下层官制。 事实上,现在北方九边,因为经常需要打那种小规模虏骑侵扰且要需要尽快作出应对而来不及先请示上级的独立治安战,所以已经出现了把总这样的营兵官制。 朱纨到了两浙杭州后,焦玉、王应恩等已经先到了这里。 故朱纨到杭州后,就得以迅速把所有海防衙门的重要将领召集到了一起,而持旨严肃申禁道: “陛下谕旨,禁海需严!” “故尔等不得包庇走私之徒,也不得自己参与走私,违者比严究!” “正犯主官处以极刑,褫夺祖宗世职,家口发边卫充军!” “从我这个提督主官开始,直到你们这些参将、游击、千户、百户皆是如此。” “还有士兵。” 众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既没想到朝廷会对包庇走私者和参与走私直接处以极刑不说,还会夺世职,牵连家人。 后者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毕竟要获得一个世职是不容易的,而牵连家人,在情感上也难以承受。 “明白了吗?” 朱纨问了一句。 焦玉等立即拱手昂声答道:“明白!” “另外,按大明律,查缉走私所得物货船车并入官,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 “故陛下有谕旨,当严格执行此条,尔等可尽情发展眼线,到时候尔等与眼线皆视为告人,可得其中三分为赏金,本官一分不取。” “所以,想发财的,就睁大眼睛、用忠肝义胆去挣,别想投机取巧!” 朱纨这时继续说了起来。 焦玉等继续称是,但都一脸奋意难掩。 毕竟三分充赏,上司朱纨还分文不取,那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可以借着走私挣很大一笔赏银。 因为其实他们也清楚,走私的利有多丰厚。 别说三分充赏,就是一分充赏,也比正经俸银多好几倍,自然是足够让他们为打击走私这事卖命了。 而他们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打击走私太过火得罪沿海豪绅的事,因为这事是朱纨如此要求的,所以真要顶锅也是朱纨去顶。 “请佥宪放心,卑职绝不敢犯半点差错,底下谁要是瞎了眼,不把陛下的谕令当回事,阳奉阴违,卑职也如实奏请行严法追究!不管他是谁!” 焦玉这时回答起来。 王应恩等也跟着拱手:“卑职等也一样!” “很好!” 朱纨因而颔首。 “现在听我分派!参将焦玉率靖海营去南直禁海,游击王应恩率海备营在两浙禁海!” “本官亲率标营会随时巡防,若让本官发现尔等疏于防范,到时候可别在本官面前提他有为国朝立过什么功流过多少血,无论他是谁,本官都会从严处置,不留情面!” 朱纨继续沉声说道。 “不敢!” “那就执行去吧!” “是!” …… …… 禁海的事早在朝廷下旨让朱纨提督南直、两直海防开始,就通过各种渠道为沿海官绅豪右所知道。 但他们起初对此并不以为然,甚至还颇为赞成。 “禁海好啊!” “祖制就应该认真遵循,只有法祖宗成法,才能让天下振兴。” 南京给事中林士元就为此在南都城一众文人雅士会集的时候,谈起了对禁海的看法。 绍兴余姚的谢迁之子谢豆也将自己一家管事召集起来说: “家父已有信来,言朝廷禁海心意已决,而不是开海,故要我等借着这次机会多进货出海,借钱也要进货出海,以争取早日把那笔用来赔罪的一千万两白银赚回来!” “另外,田租也加三成,禁了海,能出海的庶民就越来越少,到时候租佃的佃仆就越来越多,这正是加收佃租的机会。” “还有,让那些受我们庇护的海商少吃三分利,且要他们先给货,我们一年后再给价,谁的货要是误期,就再推迟一年,谁要是不答应,就别想着再受我们谢家的庇护!” “是!” 一时间。 两浙一带的许多佃户、海商皆对谢家怨声载道,恨不得直接灭了谢家满门,但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接受。 毕竟严厉禁海在即,海商要是没有谢家的庇护,只会半点都赚不到不说,还会掉脑袋,牵累家人! 而庶民也不敢再私自出海,只能继续租佃谢家的田,而谢家的田因为很多都是隐田不用交税严格来说,还是比租官田和自己买田划算,所以也都只能忍受。 只是让海商没想到的是,他们就算得了谢家的庇护,海防衙门的水师还是查封了他们。 “大胆!我们是谢太傅家的人!你们也要查封吗?” 当定海附近一走私商船被海备营的千户潘丁苟扣住时,该商船的头目徐斌就直接挑明了这商船的背景,潘丁苟就没有理会,只拔出刀来,且一刀抵在了徐斌胸前:“乖乖受绑,否则别本官现在就将你正法!” “那伱正一下法试试?” “破落军户,真觉得自己打着官军旗号吓唬一下,就能让我们豪门大户的人怕了?” 噗呲! 潘丁苟突然一刀搠进了徐斌的胸膛。 徐斌大惊,抬手指着他:“你真杀呀!” ------------ 第三百零三章 东南巨族大惊,你们禁海玩真的? “佥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徐斌的商船,你们怎么也扣?” 谢豆很快就知道了这事,而因此忙求见了朱纨。 朱纨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问:“徐斌是谁?” 谢豆讪笑了笑:“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朱纨微微一笑,然后问道:“难道说他的走私商船,真跟贵府有关系?” 谢豆微微一怔,随即只得否认说:“没有的事!” 接着。 谢豆还故意问着朱纨:“佥宪为何这么问?” “我下面的人说,他在被抓住时,就说他是谢太傅家的人,他的船也是为谢太傅家走私!” 朱纨说着就看向谢豆:“我说,贵府不会真的还在打着谢公的旗号做丢人现眼的事吧?” “令长兄和令次兄可是因此命都没了,你们就不能让谢公省心点?” “谢舍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令尊已经是上了春秋的人,护不了伱们几年,趁着他还在,尽快收手的好!” 朱纨则提醒起谢豆来。 谢豆脸色阴沉了一下,随后又讪笑着说: “污蔑!这绝对是污蔑!” “我谢家已经改过自新了,哪里会参与这种事,您可别信他们这些奸商寇贼的假话,他那是蒙骗你们,吓唬你们的,我谢家哪里敢呢。” “不敢就好!” 朱纨扬声说了一句,接着就又道: “那个徐斌已经被正法,和他一伙的人,也是要就地正法的,包括他同船的外夷,到时候还请谢舍人转告本地父老,让他们来提督衙门观刑,见证朝廷严格执行禁海的决心!” “一定!” “一定!” 谢豆强笑着回答后,就离开了提督衙门。 一离开提督衙门,谢豆的脸就彻底垮了下来。 而在回到自己家后,他更是把一玻璃瓶给摔在了地上,且对自己的管家谢五喝令道: “给父亲写信,就说,这个朱纨,他娘的是真的禁海!” “跟我们想的不一样,我们走私的一船货物还没赚钱,就全入官了,徐斌也被杀了,这个朱纨是来坏事的!” 谢五答应着就问谢豆:“出的货没赚回钱来,那进的货的钱,明年怎么付?” “怎么付?” 谢豆反问了一句,随即呵呵一笑,就沉声道:“不付!” 谢五道:“这会不会不太好?” 谢豆道:“要怪也不能怪我谢家,要怪就怪朱纨,是他禁海没按规矩来!” “可他们自然不敢怪官府,只怕会对我谢家不满。” 谢五说道。 谢豆拉下脸来:“不满就去告官!老子倒不相信,浙江所有官僚都他娘的跟朱纨一样!” 谢五只得称是离开。 而谢否还不知道他家历史上就是因为一直不付海盗货款被海盗灭了门。 无独有偶。 闽粤这边,已升为副都御史、巡抚广东、兼管福建海道的汪鋐,也将柯荣、俞大猷等一干水师官将召集起来,下达了朝廷要求严加禁海的谕令。 福建走私海商林香等所领商船就也被俞大猷的战船给扣押了起来。 甚至双方还发生了炮战。 不过,林香所领商船只是普通福船,面对俞大猷驾驶的“河间王”号巨舰,实在是占不了上风,最终还是被逼俘获。 林香在被押到俞大猷面前时,还有些不理解:“我都打起莆田林氏的灯笼了,你们为何还要拦阻,禁海也不是你们这么禁的,你们不怕阁老生气吗?” 俞大猷只瞅了林香一眼,然后挥手道:“把他押下去!” 林香则朝俞大猷大声喊道:“这位将军,得罪阁老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你还只是一个武臣!” 俞大猷没有理会。 而卢镗则在这时带着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对俞大猷笑着说道:“千户,我们发财了!全是上等生丝和绸缎,还有松江棉布!” 俞大猷淡淡一笑:“给中炮死了的兄弟们多分一点,从我那份里匀一半!” 卢镗忙恭敬地拱手称是。 林家很快就知道了这事,并忙让自家子弟林安将消息先送去了南京。 南京给事中林士元知道这事后,大为震惊: “朝廷让禁海,他们怎么真禁海呀?” 林安道:“是啊,谁都想不通,那个汪鋐和他底下的官将都不守规矩,把我们三艘五千料的大帆船都给没收了,跟我们合作的海商林香还要被凌迟,因为他炮击官军了。” “岂有此理!” 林士元咬了咬牙,随后就往书房走去:“我这就给阁老写信,让他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汪鋐这么大胆,问题肯定出在上面!” …… …… 京师。 谢迁和林俊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地方的信。 两人因此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 谢迁直接来了王鏊的御赐宅邸,向王鏊说起朱纨的事,就问道:“震泽公,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举荐的那个同乡,他是没有领会到朝廷的真正意图,还是擅自行事,失了分寸呀?” 王鏊这里也谢迁这么问后,就也一脸无奈地说: “这个,老夫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当时,只是陛下在问提督两浙、南直海防的人选让谁任合适时,我就想到他正好在广东按察使任上,又做过福建的海防副使,所以就举荐了他,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那公还是给他去封信吧。” “他这样做是会坏大事的!” 谢迁着急地说了起来。 王鏊颔首,道:“老夫会好好训饬他的,您老放心便是!” “这便好,这便好,也不要训饬太过,还是要让他知道,我们这些人也不是说真的因此就断了他的仕途,只是希望他要知势懂势。” 谢迁点头说道。 王鏊继续颔首:“我知道。” 谢迁随后就离开了王鏊这里。 王鏊则看着谢迁的背影,微微叹气,然后就将自己女婿徐缙叫了来,说: “给朱纨去信,以你的名义,训饬他!但同时派个家人亲自去见他,告诉他,信上的内容不作数,他将来可以拿出来示人,而他要做的应该是时刻把社稷苍生的利益放在心上!” 徐缙拱手称是。 而林俊这里也找到了费宏说:“元辅,那个汪鋐怎么收拾海夷无所谓,但这次禁海,他不能这么不守规矩啊?” “他怎么不守规矩了?” 费宏问道。 林俊道:“他把良民污蔑海寇!” 费宏道:“那这事,你去给震泽公说,陛下已经有明谕,让震泽公负责禁海的事,禁海的官员升迁贬黜,皆由震泽公管!” 林俊听张大了嘴:“就因为南直捐了五百万?陛下就如此信任震泽公了?” 费宏颔首一笑。 林俊道:“其实,我们闽人也是可以表忠心,爱护天下百姓的!” “只要禁海的事别乱来!” ------------ 第三百零四章 夺海贸之利,朱纨强势对待沿海大户! 嘉靖五年,正月。 朱厚熜在闻京师又大饥后,就下旨命拨郡县仓粟及太仓钱谷赈济。 于是,户部又出钱一百万银元买粟米与石炭,以及木材建棚屋,安置饥民。 京师饥民多,还是与外地逃来流民较多有关。 朱厚熜知道,只要地方兼并一直未停止,那破产者来投京师的情况,就永远无法结束。 对此。 他也只能是一边赈饥,一边为想办法解决这些破产百姓的生存问题,让他们重新恢复家业。 而这,还是要着眼于目前的禁海之事。 所以,朱厚熜在谢迁找了王鏊、林俊找了费宏后的一天中午,就在御书房,问着这些御书房大臣:“禁海的事怎么样了?” “回陛下,禁海已经起了效果,因为林阁老已经开始找臣抱怨,说禁海已经乱来。” 费宏回道。 朱厚熜听后,双手拍了一下膝盖,说道:“开始抱怨就好!” 这时。 王鏊跟着奏道:“陛下,太傅谢公也找过臣,对朱纨在两浙的禁海之举,颇为不满。” 朱厚熜点了点头。 “不满就好。” “你们要继续给汪鋐、朱纨站好台,让他们唱好这场戏,不但要让沿海那些大户不满,还要让这些沿海大户彻底的反对禁海!” “要让他们一听到朝廷要禁海就感到头痛!” “他们一日不害怕禁海,就说明朝廷纲纪一日未得到振作!” “朕还是那句话,朕不是不愿意让天下人过富贵日子,但得是清清白白的富贵,靠损皇威、穷小民得来的富贵,朕是万万不允许的!” 朱厚熜说到这里时,王琼这时跟着附和道: “陛下说的是,他们不为朝廷着想,那也别怪朝廷不能想着他们。”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虽说朝廷不必想着他们,但还是在乎一下那些靠着海贸而生的小民,谨防他们因为禁海被逼反,而成为真正的海寇!乃至勾结倭寇,犯海疆,屠掠沿海城镇,而东南又是朝廷财赋重地,一乱就会牵动着整个天下局势,所以,还是在禁海之余,把海贸继续做起来。” “陛下说的是,不仅仅是东南沿海,内地许多百姓也靠务工谋生,一旦真的只堵不疏,恐真的生乱。” 费宏跟着附和起来。 王鏊也跟着道:“臣附议!” 他们俩作为南方内地工商型大地主出身的官员,其实也是不希望严格禁海的。 虽然他们不直接参与走私,但绸缎、茶叶、瓷器这些货物是由他们提供给沿海参与走私的大户,所以,真要是严格禁海,他们的货物就会滞销,就会影响底下大量商贾与工匠的生活。 总的来说。 大明现在就是一个外贸型帝国,国内普通百姓富裕程度不高,棉布、丝绸、茶叶这些大明重要工艺与工业、农业产品,只能以外销为主。 内销则只能供应京师权贵与西南土司,可这些人能消费的货物有限,还特别讲究品质。 所以,大量货物就只能外销给海外那些小国主君、小国贵族。 只是大明目前的外贸利润,没有流入到朝廷手里而已。 现在,朱厚熜听费宏这么说后,就点首言道: “那就如朕之前所言,以巡访外藩外邦的名义,组建巡访团队,完成贸易。” “让官员负责巡访他们的君主贵族与官僚,随行商队负责巡访民间,完成相应交易,出外巡访的商队代表着我天朝商贾形象,也关系着朕的形象,故需要朕直接钦定足够信任的家族组建皇商。” “朕决定暂以余姚王氏、顺德梁氏、温州张氏,为三大皇商!让他们各自派一名子弟进京,接受冠带,到时候随锦衣卫一起出外巡访。” 费宏等拱手称是。 大明锦衣卫官历来有负责外交访问的祖宗成例。 比如宣德二年就有锦衣卫官陈友出使蒙古的例子。 所以,朱厚熜决定还是将来派锦衣卫代表自己与皇商一起出外贸易,既让锦衣卫可以借此增加收益,而巩固其对皇家的忠诚度,也让锦衣卫可以趁机为自己打探海外情报,安插眼线,同时也能让锦衣卫监督皇商。 而朱厚熜之所以选择余姚王氏、顺德梁氏、温州张氏为皇商。 那是因为朱厚熜已经先派人跟他们通了气。 他们既属于沿海大户,参与过走私,有自己的海贸团队,又投靠了皇帝,成为了皇帝自己人。 所以,朱厚熜自然选择他们的家族成为第一批皇商。 在朱厚熜下达这样的旨意时,王阳明、梁储、张璁已经让自己的家人开始向官办造船厂订购大商船,以为接下来充任皇商,出海贸易做准备。 官办造船厂为这些皇商造船的利润自然会归于国帑,算是增加了朝廷的收入。 当然,他们完成贸易后还要给朝廷缴税,也可以增加朝廷收入。 除此之外,皇帝也会参与他们的分红,而增加内帑的收入。 总的来说,新设立的皇商贸易,算是让海贸之利不再独属于沿海大户的利,而让皇帝和朝廷也可以分一杯羹,是大明皇帝联合拉拢忠心的沿海部分大户,开始重新瓜分海贸之利。 不过,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与朝廷有了自己的强大水师,是朱厚熜愿意让张璁、梁储、王阳明的家族,可以多吃一点。 这也不是说,张璁、梁储、王阳明三人真的需要利益给的足够多才愿意卖命,而是他们背后的家族与亲友关系网需要给足够的利益,才会支持与配合他们向朝廷尽忠。 比如,负责造战船的张璁,能顺利完成造船任务,且没有偷工减料,是因为他的人在他的劝说下愿意尽心做事,知道皇帝会给他们这些跟着张璁一起做事的亲友更大的好处。 所以,这一切的前提还有一个前提就是,还有统治阶层的人愿意做忠臣,愿意为国家出力,才让皇帝可以拉拢一部分大户,和自己一起瓜分海贸之利。 不然,皇帝不可能轻松的在这块海贸之利的蛋糕上切下一大块给自己,也给朝廷。 在朱厚熜组建皇商时,朱纨和汪鋐等人,还在沿海继续以打击走私的名义,武力夺取海贸之利。 “斩!” 杭州。 朱纨一声令下后,被押到菜市场的上百名从事走私的豪右要犯,被相继斩首。 人头滚落了一地。 谢豆等幕后沿海豪绅看得咬牙切齿,因为被杀的都是依托他们势力继续走私的爪牙。 而让谢豆欣慰的是,不久后,他就收到了自己父亲谢迁的来信,信上说朱纨上面的人已经开始答应写信劝阻朱纨。 谢豆因而立即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且带着许多豪绅来了朱纨这里,求见了朱纨,以被抓走私要犯皆是被官军污蔑的良民为由,要求朱纨立即释放还被关押着没有被处置的相应走私要犯。 “你说他们是良民,可有实证?” “我的官军抓他们时,可是人赃俱获!” 朱纨问了起来,且补充了一句。 谢豆听后不由得问道:“公难道没有收到信?” 朱纨呵呵一笑,并因此当着众缙绅的面站起身来:“我就说你们为何今日敢来要求我放人,果然是知道了京城会有信件来我这里。” “你们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朱纨接着感慨了一句,随后就从衣袖里拿出了王鏊的信:“没错,我是收到了京里御书房大臣震泽公王阁老的信,阁老说,禁海不能不禁,但也不能全禁,要照顾太傅的感受。” 啪! 朱纨说着就把信件往桌上一拍,怒目咬牙而道: “但我不明白,什么叫禁海不能不禁,又不能全禁!要照顾哪个太傅的感受?” “但毋庸置疑的是,你们这些清流门第、沿海豪绅,把招呼是真打到御书房去了,但偏偏我就是不听,我做的是大明的臣子,不是你们的臣子!” ------------ 第三百零五章 要做孤臣,陛下这是逼我们彻底臣服他! 谢豆等两浙缙绅灰溜溜地离开了提督衙门。 从朱纨拿出信件,背刺王鏊开始,谢豆等两浙缙绅就知道,他们没法劝朱纨收手了。 “给父亲去信,这个朱纨油盐不进,还把王震泽给他的信大白于公众。” “他这是要做孤臣!” 所以,谢豆一回来,就对管家谢五吩咐了起来,还咬牙多说了一句。 闽粤这边。 汪鋐这里也将费宏给他的信,大白于了闽粤诸缙绅,同样表示只会认真禁海。 “可恶!” 南京的林士元因此得知这事,也是非常愤怒,并也忙给京里的同党林希元写了信。 而林希元在收到来信后,就将这事告知给了林俊,且对林俊说道:“阁老,这个汪鋐是真的冥顽不灵,必须换掉此人才好,不然,我东南沿海将难以安宁啊!” 林俊这时也脸色阴沉了下来,说道:“我没进御书房,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自然也不知道这汪鋐和费铅山是不是在配合陛下唱双簧,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汪鋐是真没把我们东南大户放在眼里。” “他这是在玩火!” 林俊突然龇牙起来,露出一脸狰狞模样。 林希元则在这时沉思后说道:“阁老说的对,如果没有人背后支持,他不敢这么玩火。” “这个先不管!” 林俊把手一挥,就道:“先展示我们东南大户的力量,给汪鋐制造压力,也给朝廷制造压力,不能让大家都希望看见的禁海之事变成这个样子!” “阁老说的是。” …… …… “禁海脱离了我们的掌控,变成了我们不想看见的样子。” “这里面应该是有陛下的阳谋在。” “我们这位陛下是真的睿智卓绝啊!他这是逼着我们将来支持他开海,为此让我们这些人都先知道禁海会让我们也很痛苦。” “这跟他之前拿圣人之教为难杨新都是一样的道理,让天下人知道,他要是真爱护起百姓来,痛苦的不是他,而是天下肉食者。” “他这是要把我们一直在喊的尊圣训、守祖制的主张撕个粉碎,逼着我们要想保住体面和地位,只能彻底臣服于他!” “可是,让我士人缙绅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哪里那么容易!” 谢迁在看了谢豆的来信后,也面容沉重地对在京照顾自己的五子谢至说了起来。 对于谢迁而言,他已经认定这就是皇帝的意思,而他甚至也猜到皇帝接下来的打算。 但猜到,不代表就要服软,就要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做。 谢迁也对谢至吩咐道:“写信告诉家里人,虽然现在禁海,做不了买卖,但欠的那些海寇的货款,还是要结的,哪怕卖田卖别苑产业卖奴仆也要结!别真的仗着自己是官宦之家,他们又不敢惹官府,就敢吞了他们的货,不给借款!那些敢走私的人,一旦逼急了,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谢至连忙拱手称是。 话说。 谢豆在收到谢迁的回信后,对结货款的事并不以为然。 何况,对于实际当家的谢豆而言,家里自从赔了不少钱,又断了走私的路后,收入已经锐减,但开支反而在增加。 所以整个谢府已经是入不敷出,而他谢豆委屈了家里的谁都不合适。 所以,谢豆也就说道:“父亲真是说的轻松,卖田卖别苑产业虽一时能解燃眉之急,可卖了后呢?” 谢五听后不由得问着谢豆:“所以爷的意思?” “不结货款!” “告诉底下那些海寇和海夷,他们要是不满,就怪朱纨去,怪官府禁海太严!” “他们有本事就把提督衙门拆了,把朱纨他们杀了,哪怕是屠村灭郭,给朝廷颜色看,让朝廷不敢再这么禁海,我谢家到时候哪怕砸锅卖铁,也把货款给他结了!” 谢豆直截了当地回了起来。 谢五微微张大了嘴。 但他也不敢多言,只得照办。 朱厚熜倒是很快就从浙江锦衣卫这里知道了谢豆对海寇们货款的态度。 因为沿海走私海寇里也有锦衣卫的卧底。 “这谢迁是真管不住自家子弟了。” “这谢家很可能要因为自己子弟的狂傲真的走上绝路。” 朱厚熜在知道这事后,就向东厂提督秦文说了起来。 秦文不由得问道:“皇爷,要不要镇抚司提醒一下谢太傅?” “不必了!” 朱厚熜摆了摆手。 “是!” 说着。 朱厚熜就站起身来:“让谢家吃点亏也好,朕不能为了他一家,不顾整个大局,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朕虽说天子,插手他人家务,只会里外不是人!” “现在,朝廷要警醒的是,海寇要是真要敢做朕都不敢做的事,那就意味着,他们怕是要彻底变成海寇,裹挟着沿海大户,直接屠掠东南士民了!” 朱厚熜说后就转身看向了墙壁上的地图,而目光紧紧盯着东南地区。 接着。 朱厚熜就吩咐道:“传御书房大臣们来御书房!” “是!” 不一会儿。 费宏、王琼、王鏊就到了御书房。 朱厚熜在三人来了后,就先问道:“兵部尚书的人选廷推出来没有?” 自从费宏、王琼辞去兼管部务以后,朱厚熜就从了之前王阳明的举荐特简赵璜做了吏部尚书,同时工部尚书童瑞特简为刑部尚书,张璁被下旨调回朝堂管部事,也就任工部尚书,而只兵部尚书让外廷廷推。 “回陛下,廷推结果刚出来,主推前三边都御史兵部尚书彭泽、陪推左都御史王时中、南京刑部尚书李承勋。” 费宏回道。 “点李承勋为兵部尚书。” 朱厚熜想了想说道。 “是!” 接着。 朱厚熜就将浙江锦衣卫的一份密奏给了他们:“你们看看这个。” 费宏等人看后,皆神色大惊,皆都明白了皇帝为何点李承勋为本兵,自然是因为李承勋在南方有过平叛经验。 费宏先奏道:“陛下,得提醒沿海各抚按与海防官,当警惕大肆海寇作乱!” 朱厚熜点首:“正是此理,你们告诉李承勋,让他以兵部的名义通知各抚按与海防官,再有让那几个皇商抓紧去沿海雇无业海民。” “是!” 朱厚熜说后就让这些人退了下去。 毕竟眼下已是夜晚,都该赶紧回去休息,以备明日的朝会。 而眼下不少朝臣已经准备在朝会上攻讦朱纨和汪鋐,毕竟这两人都在禁海时拒绝配合。 朱厚熜在左顺门朝会百官时,御史梁世膘就先站了出来:“陛下,臣劾右佥都御史、提督南直、两浙海防朱纨,诬蔑良民为寇,而肆意残害,故请罢其提督巡视之职,撤其便宜之权!” ------------ 第三百零六章 削籍闲住,严嵩张璁共护朱纨! “陛下,臣附议!” “臣有两浙百姓所呈血书为证,告朱纨假借海防,纵兵劫掠商贾,洗劫百姓,而肥己行贿!” 给事中陈辊在这时也出列将章奏举过了头顶。 朱厚熜让人把这血书拿了来。 “陛下,朱纨借海防之名,不但鱼肉百姓,还鱼肉缙绅。” “他到处罗织罪证,污蔑缙绅通倭通译!致使东南沿海人心惶惶!” “臣请陛下下旨立逮朱纨,以治其罪!” 御史梁世膘也继续说了起来。 朱厚熜听后暗自冷笑。 鱼肉缙绅? 朱纨提督海防,怎么鱼肉得到缙绅? 除非是,这些缙绅自己把攫取利益的触角伸到了海上。 不过,朱厚熜倒没有急着声张,只先看起了手里的血书。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这血书做的是很真实,诉说的冤情也很苦痛,大有朱纨在两浙全做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的意味。 “血书朕看了,也给四品以上朝臣们传阅看看。” 朱厚熜说后就把血书递给谷大用。 谷大用则拿下去给了首辅费宏。 费宏等四品以上朝臣皆传看了一遍。 很快,就有副都御史胡旦出列奏道:“陛下,朱纨所做之事,真正骇人听闻,令人发指,臣认为当治其罪!” “陛下,臣附议,朱纨如此残害生民,若不严加处置,迟早激起民变!” 大理寺少卿聂侍跟着言说起来。 内阁学士兼观风整俗使严嵩这时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疑问!” “你有什么疑问?” 朱厚熜看向了严嵩。 严嵩则道:“臣想问问陈给谏,这是什么样的百姓,居然还能亲笔写血书?” 陈辊不由得一怔,怒目看向严嵩:“自然是读过书的百姓。” “那么请问,读过书的百姓,朱纨敢随便杀吗?” “他朱纨可能坏,但不可能这么蠢吧,他不至于不知道杀了一个读书人,会有多大的麻烦吧?” 严嵩问道。 熊浃见状也跟着诘问:“没错,能写字的百姓必然是大户人家出身,朱纨要诬蔑良民以冒功,犯不着去找这样的百姓,除非是两浙之民都已人人读书,连庄户佃农都能识字书写!” “正是这话!” “陛下,臣是浙人,据臣所知,在臣家乡,能识字书写的庶民,依旧是少数,且这些人要么只在家举业,要么因不愿再苦熬科场就会告纳为吏,再不济也会去当幕僚,万没有能去海上被官军随意杀之冒功的可能。” “臣也认为,陈给谏的血书是伪造的,是在虚张声势、惑乱圣听,谗害钦差!” 工部尚书张璁这时也站了出来,为严嵩和熊浃两人帮帮场子。 陈辊顿时哑口结舌,随即慌忙向朱厚熜奏道:“陛下,臣只是从一徽商手里收到了此血书,并没有想这么多。” “所以你要反思!” 朱厚熜则对陈辊说了一句,且训饬道:“别脑子一热就什么都往上奏,只会让朕看到你冲动鲁莽!” 陈辊立即伏首称是,暗自咬牙,心里恨极了严嵩和张璁等人。 严嵩和张璁则互相看了一眼。 随后,严嵩就挺直了胸膛,嘴角微扬,心道:“到底是我选出来的,果然忠直之才!” 朱厚熜这时则站起身来,继续看着陈辊言道:“也不仅仅是让朕因此看到你冲动鲁莽的一面,还让朕不得不怀疑你可能有自私阴险的心思!” “还有你们!” “也要反思!” 朱厚熜又看向了胡旦和聂侍:“人家严嵩就能发现其中端倪,你们为什么发现不了,看了血书,就立即鼓噪生事。” “要相信自己的同僚!” “不要整党争那一套!” “朕说了多少次,怎么就是不听呢?”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把御案啪啪拍了两下。 胡旦和聂侍立即跪了下来。 “陛下,臣有罪,罪在不慎,但臣绝没有结党攻讦之意!” 胡旦这时还自陈辩白起来。 聂侍也跟着言道:“陛下,臣也罪在不慎,愿受责罚,但臣也绝没有结党攻讦陷害朱纨的意思!” 朱厚熜道:“没有就好,有就要改,朕非不教而诛的人!” “有旨!” “胡旦、聂侍不谨,罚俸一个月。” “陈辊,妄献血书,有栽赃同僚、心机阴险之嫌。” “可见,此人在地方上做亲民官时,还能为行取为京官而为国为民用些心思,但等行取为了京官,就把心思用在别的上面的了,像这样不能恪守正道的官员,当及时清除之,以免将来官越做越大后,造成更大的危害。” “故革职削籍,永不叙用!” 朱厚熜这时下达了处置的决议,且问向费宏:“元辅以为如何?” 费宏是首辅。 朱厚熜为示下旨谨慎,也就会问一下费宏。 费宏这时则道:“陛下圣明,不让陈辊为官,对他也是一种保护。” 陈辊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被削籍,意味着以后回去连个乡绅都算不上。 但他没想到他整个血书进谏,会弄巧成拙。 这让他意识到朝堂上是真不好混,自以为聪明的选择,则往往会是最愚蠢的行为。 陈辊不得不口称遵旨,而取下了冠带,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御史梁世膘瞥了一眼陈辊的背影,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同时,他也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多做文章,只是据实而奏。 朱厚熜这时也看向了梁世膘:“说说看,你弹劾朱纨,是因何故?” “陛下容禀!” “臣劾朱纨绝非是因一己之私怨,乃是臣确实收到地方朋友来信,说朱纨在两浙滥杀无辜!” 梁世膘立即回禀起来。 接着。 梁世膘又一脸凝重地陈词道:“陛下明鉴,其实,不只是臣朋友这么说朱纨,坊间亦有物议,说他朱纨做事酷烈、擅捕商船、不分贡盗,使得内外怨气沸腾!何况,沿海闽浙与两广之民,多靠海而生,再加上外夷亦不满我中华强硬,故真要让朱纨这么禁海,只会生变,而使中外大乱啊!” “陛下,臣附言,鄙乡闽人就多靠出海而生,真要让官军以禁海之名,擅自抓捕,恐真的会生变故!臣也请旨让汪鋐慎重,至少解汪鋐便宜处置之权,不令他可以直接处决人犯,即便抓获有走私大盗也应该押赴京师明正典刑。” 林俊也跟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听后就问着林俊:“这么说,按照阁老的意思,禁海颇为害民,似乎应该开海才是?” ------------ 第三百零七章 大理寺一个,都察院一个,锦衣卫一个,去查! “陛下!” “禁海乃祖制,自是不能改,且禁海本身也并不是害民之制,只是执行禁海的酷吏骄兵会害民。” “所以,臣认为海还是要禁的!这是祖制,不能不守!” “但负责禁海之官,要有所制衡监督,无论是闽粤的汪鋐,还是浙直的朱纨,如今给他们的禁海之权都太大了,当有所辖制为好,以免他们胡来!” 林俊这时回道。 朱厚熜听后,只能承认林俊这样的沿海大户代表,还是没有被禁海整痛,依旧还是希望朝廷继续严加禁海,但只对小民严加禁海,不对他们大户庇护的走私海寇禁海,同时还能减少对祖制的背叛。 听上去很完美,但实际上既不利国也不利民,而只利己。 朱厚熜这时看向了王鏊,故作严肃地喊道: “王阁老!” 王鏊这时站了出来。 “朱纨是你举荐的,你觉得他会擅杀无辜吗?” 朱厚熜接着就问着王鏊。 “回陛下,老臣相信朱纨,他断不会为了邀功请赏,如此胆大妄为!” 王鏊回道。 朱厚熜颔首:“但林阁老他们说的也有理,加强禁海、打击走私,一旦真的求功心切,出了差错,也容易激起民愤,所以,你认为,当不能收朱纨、汪鋐之权?” “陛下说的是。” “但臣认为,陛下之前训教陈辊他们时,有句话说的对,那就是为官者,要相信自己的同僚。” “臣相信朱纨,也相信汪鋐,臣也请陛下相信他们,在未清楚实情之前,先不要削其权,以免冷了忠贞之臣的心。” “臣请陛下先派钦差去地方详查,查查看,朱纨到底做了什么事,民愤到底有没有。” “这才是谨慎持正之道。” 王鏊回道。 张璁这时则道:“陛下,臣不认同,地方上已有锦衣卫、抚按官监督,如果朱纨真的在滥杀无辜、草菅人命,那锦衣卫、抚按官肯定会上奏,何必再派人去!” 朱厚熜颔首。 “陛下!” “臣反对张司空的提议!” “锦衣卫、抚按官说不定已经被朱纨收买,或者说畏惧朱纨乃王阁老举荐,而不敢上奏。” 这时。 御史梁世膘继续争辩道。 张璁这时怒目看向梁世膘:“你就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同僚吗?!” “陛下,臣不是不信任,是认为震泽公说的对,我们需要给朱纨一个清白,那就应该另派大臣去,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梁世膘这时解释了起来。 朱厚熜听后道:“那就廷议推选钦差去查!还是派一个锦衣卫去,派一个刑部官员、都察院去一个、大理寺去一个、六科也去一个。” “是!” 吏部尚书赵璜这里拱手答道。 御史梁世膘不禁因而暗自欣喜。 他和他背后的人,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让皇帝因为地方士民反应朱纨诬良为盗、滥杀无辜,而不得不派人去查。 在他和他背后的沿海大户看来,只要皇帝派人去查,就能对朱纨形成压力。 而他们之所以先选择弹劾朱纨。 原因也很简单。 那就是朱纨不如汪鋐简在帝心。 直接弹劾汪鋐,或者把汪鋐和朱纨一起弹劾,会让皇帝抵触,但若只弹劾朱纨,就更容易让皇帝起疑。 所以,他们选择了先攻讦朱纨。 朱厚熜知道这些言官是代表沿海大户在攻讦朱纨。 理由也和历史上那些言官攻讦朱纨的理由一样,说他诬良为盗、滥杀无辜。 朱厚熜甚至也知道,这些人突然开始攻讦朱纨,与朝中重臣在背后怂恿有关。 谢迁、林俊可能都在参与。 没办法。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大明到了如今,很多文官早已忘了初心。 尤其是一些文官在官越做越大以后,家业也越来越大后,势力也越来越多大后,就变得利欲熏心乃至权欲熏心起来,都不甘让家族只有一世的富贵,也想让家族有永世的富贵,而忘记了国家大义,甚至只想垄断一切资源,包括眼下的海利,既不想朝廷沾,也不想小民沾,所以既主张禁海,又不抵触朝廷有人认真禁海。 还是那样。 既要还要,乃至永不知足。 可谓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当然。 朱厚熜也知道,不排除一些元老重臣,即便知道该缩手回头,但也已经管不住自己的手。 毕竟,他们背后的人欲望都越来越大,都会推着他们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哪怕明知这样做可能碰得头破血流、乃至粉身碎骨,也没法抽身。 而朱厚熜配合着他们的意思来做,倒也不是他要妥协。 他是要拖延时间。 让兵部和地方做好更充分的抵御倭患的准备。 因为自己这个皇帝一旦不能给他们阻止朱纨的行动的希望。 他们背后的沿海大户就会铤而走险。 哪怕谢迁、林俊这些元老大臣也控制不住,甚至他们的家族会先成为受害者。 因为严加禁海这事,得罪的其实不是他们一两个家族,而是在跟沿海几乎所有的大户抢夺利益。 所以,朱厚熜需要先给他们一个自己可能会抛弃朱纨的希望,乃至抛弃汪鋐的希望。 为此。 朱厚熜还在同意王鏊关于派人去调查朱纨的提议后,专门在御书房召见了谢迁。 “朕倒是没有想到禁海这事也会出现朝堂纷争,乃至引起民间物议。” 朱厚熜在谢迁来了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公,你是浙人,又是骨鲠老臣,朕倒是先听听你的见解。” “这禁海到底对不对?” 朱厚熜说后就故作不解地问起谢迁来。 谢迁知道皇帝这样问,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他选择如实回答自己的态度,便道:“回陛下,禁海没有什么不对!法祖宗之制,乃明君之举!而践行祖制表现出了不对的情况,则只是用错了人而已。” 谢迁和林俊一样,明面上依旧主张禁海没有不对。 “是吗?” “那照这么说,太祖朝规定的贪污六十两以上即剥皮萱草的祖制,如果现在遵循也没有什么不对?” 朱厚熜问起谢迁来。 谢迁顿时感到头疼,他不得不承认如今天子是真不好忽悠,只得违心答道:“是的,陛下,这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如今天下人心不古,才使得这条祖制不合时宜!” “那禁海如果出了差错,是不是说也是人心变了,所以不合时宜?” 朱厚熜追问道。 谢迁再次呆愣住,一脸尴尬。 一旁的御书房大臣王琼,不禁因此看着谢迁暗自冷笑。 ------------ 第三百零八章 军机专断,大护乡民! 谢迁这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启奏陛下,老臣居乡许久,可以说此时在朝堂上,没有谁比老臣更懂禁海利弊!” “而以老臣拙见,禁海依旧合乎人心,还没有到人心变而该祖制不合时宜的时候,皆因天下人人思安也!” 朱厚熜听后点头。 他也不能说谢迁提的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在大明朝,大部分人,的确由于畏惧外来势力扰了自己所在社会的清静,而支持禁海。 但朱厚熜也清楚,谢迁依旧支持禁海,还是与他依旧想让他谢家这样的沿海官绅垄断海贸,进而通过垄断海贸控制沿海小民有关。 毕竟,只要朝廷继续禁海,沿海小民要想出海谋利,就只能依托他谢家这样的大户去庇护。 而谢迁只是不希望朝廷禁海到过于严苛,严苛到大户的面子也不给的地步。 “所以,老臣认为,眼下禁海若真出了差错,那也只是负责禁海的人没有任命对,才导致禁海这条祖制不利于民。” 谢迁这里也就补充了起来。 王鏊这时,不得不起身对朱厚熜大拜道:“陛下,谢公说的极是,如果朱纨真的禁海没有做好,此诚为老臣之罪过也!是老臣举荐失策,届时,老臣愿受株连。” “现在说这些还早。” “朕传谢公来只是问问而已。” 朱厚熜说后就对谷大用吩咐说:“搀谢公回议阁。” “老臣告退!” 谢迁这里则一脸愧怍地瞅了王鏊一眼。 随后,他就退出了御书房。 而朱厚熜则在谢迁走后,才看向王鏊说: “拟道谕旨,八百里加急给朱纨,就说,禁海如备倭,乃军机要事也!” “所以,朕不但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权,还授他法司专断之权!他不但对庶民可以先斩后奏,官绅也可以先惩而后奏!” “若有命案,只当是军机不能贻误不能不专断之由,朕自会宽宥他!” “是!” 谢迁这里在回家后,就对谢至说:“给你家里人去信,就说陛下已经下旨,让廷推派人去调查朱纨,让他们做好准备。” “儿子这就让他们写信。” “这下可太好了,朱纨这种不守规矩的人,想必派谁去都会认真揭发他的!” “除非这些人也不守规矩。” 谢至答应后就笑着说了起来。 谢迁则瞅了一眼谢至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还得提醒家里,一定要尽快结清货款!” “陛下这里,不会乱来,但不保证底下的人逼急了不会乱来!不要每次朝廷一施压,就把压力往下转移!” “是!” “儿子知道了。” 对于许多沿海大户出身的官僚士子而言,他们很愿意相信,导致今天这一切的原因只是朱纨不配合。 如果换成其他官员就会配合,就会维护缙绅大户们的利益。 哪怕谢迁也愿意相信,只是皇帝本人和个别官员想开海,也不会支持朱纨严格禁海。 因为主要负责禁海的王鏊之表现,让他们相信王鏊站在他们这边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始至终,王鏊都是在跟着皇帝的指挥走。 “陛下!” “河南道御史梁世膘乃广东顺德人。” “吏科左给事中陈锟乃福建同安人。” “他们弹劾朱纨,看似是在为两浙士民说话,实则也是在为他们家乡的缙绅大户说话。 御书房。 在廷推出去调查朱纨的钦差后,王鏊就向朱厚熜详细说起了朝会上大胆进言的两言官的情况。 朱厚熜听后颔首:“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们现在还只是攻讦朱纨,接下来恐怕就要大起倭乱!所以,不管怎么样,得先阻止大规模倭乱的发声,同时,也还得让他们知道痛!” “所以,派去的钦差,要嘱咐他们,认认真真的查,但要做到不欺君不瞒上。” 朱厚熜说着就提醒起来。 王鏊拱手称是。 且说。 朱纨在两浙、南直的禁海行为,的确让这些地方的沿海大户们很不满。 连士林中各社也为此事议论不休起来。 且在这些人闻知有钦差南下要调查朱纨后,就更是积极地公开咒骂攻讦起朱纨来。 而谢豆在收到自己父亲谢迁的来信后,更是让自己在组织文社的儿子谢琮,去鼓动士子闹事。 至于谢迁要求尽快结清下游海寇和佛朗机人货款这事,谢豆依旧是置若罔闻。 他也不是不明白谢迁的担忧。 但他并不认为,下游的海寇和佛朗机人敢鱼死网破。 他甚至还抱着,这些人被他逼急了,直接向官府动手而逼迫官府朝廷妥协的希望。 …… …… “诸君,横渠先生有言,君子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酷吏当道,假禁海之名,纵容兵匪害民,荼毒生灵,乱我乡梓,我等岂能坐视!” “且如今,朝廷已派专使钦差来查,我当更应该让他们听见我们士民的心声!” 一书院内。 秀才谢琮就在与同社好友集会时,掸袖起身,而向一众士子扬声诘问起来。 秀才娄应魁也毅然站起身来道: “正是这话,像他朱纨那般禁海,迟早民不聊生,为官做宰的人和衣冠缙绅不管,我等食廪报国之士,不能不为民请命!当号召乡民,阻遏他们兵匪胡来,而护我家园!” “说得好!” “我们当让陛下看见我们的忠心,看见我们敢与酷吏兵贼斗争的风骨!” “还应该号召乡民去向大宗师、老父母请愿,他们畏朱纨此奸贼,难道还不敢向上面反映乡愿吗?!” “没错!除了向大宗师、老父母请愿,还应该去发揭帖,让钦差们看见,我东南士民已沸反盈天,再纵容他朱纨如此禁海,东南必然大乱!” “应当如此,君子不当畏死畏难,当抛头颅,洒热血,以护乡民!” “是的,大不了不要这功名,大不了成他朱纨刀下亡魂!” 于是,士子们纷纷响应。 不少年轻气盛的更是表示连死都不怕。 保持沉默的也被策动起来跟着响应。 不然,也会难免被责备。 于是。 在钦差南下之际,两浙与南直已先热闹起来。 许多士子率领着乡民在各处通海的水道码头贴揭帖,阻止官差办案,也阻止水师查缉走私。 新任浙江巡抚蔡天祐见状不得不亲自来到王阳明这里,向王阳明说起了此事: “阳明公,抚衙已经抓了不少士子,但闹事的还是越来越多,甚至已有不少庶民也参与进来,要为被抓士子们喊冤,眼下这状况下去,只怕真的要出现民变了!” ------------ 第三百零九章 朱纨处死衣冠之贼,为功臣伸张! “中丞放心,我已吩咐下去,家中子弟和门下之人,会尽快协助官府避免乡梓大乱的。” “会不会民变,关键还是看,朝廷有没有考虑到沿海小民的生计。” “但陛下是何等爱民仁君,早已考虑到小民生计,所以这些风雨注定乱不了浙江。” 一袭淡蓝长衫、头戴平顶巾的王阳明站起身来,走到庭外,笑着对蔡天祐说了起来,且因此不由得想到了昔日在朝中常见面的天子。 他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是真的爱民,也真的勤政,且睿智至极,而也因此,他对眼下两浙的士怨民怨并不以为意。 蔡天祐这里听后颔首。 接着。 蔡天祐也跟了出来,立在门边,对王阳明说道: “我这里还好,关键是朱长洲,他现在已经被骂成了民贼!” “连他族人也开始痛骂他,乃至,有他的族人,都来我浙江巡抚衙门控告他通奸婶娘,闹得是满城风雨,说他道德败坏!” “我不得不把他这族人暂时扣押了起来,且发文给南直桂公,让他那边约束朱纨族人。” 立在花荫下的王阳明听后,也不由得摇头叹气: “这些人为抹黑一个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 话说,朱纨眼下也因为攻讦他的人越来越多,而开始喝着闷酒,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他现在是恨极了这些沿海缙绅,且开始在奏疏里骂他们是衣冠之贼。 而他之所以恨这些衣冠之贼,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他出身小官之家。 父亲是教谕,但因为被人陷害,被罢官还乡。 然后,又因为家中嫡兄朱衣被污蔑作乱,父亲又畏惧逃走,导致他在出生三天后,就与生母一起被关入了县牢中。 但是,朱氏族人拒绝为他母亲和为他送饭,只想等他和他生母死在牢里,而好吃他家的绝户。 他生母只得结网巾糊口。 幸有贵人相助,他家的冤案才被澄清,他才被释放了出来。 但也因此事,他家也就和本族关系不好。 他长大读书中第做官后,也就只锐意做一个清官忠臣,不为族人谋福祉,拒绝投献。 所以,别说王鏊暗地里派人叫他做一个孤臣,就是王鏊不这样做,他也会选择做一个孤臣。 皇帝要禁海,他就会一丝不苟的禁海。 当然,他是知世故而不世故,所以他对下不要求跟他一样做一个纯正之臣。 故而,他为让底下人支持他,会选择让出自己的那份好处,以收拢底下人的心。 这样也就让他手底下的官兵诚服于他,虽怕其严厉,但也敬其慷慨。 “佥宪,内阁有急递送到。” 当朱纨正喝着闷酒,心里愤恨着沿海衣冠之士时,他属下参将汤庆走了进来,将一封内阁新到谕旨递给了他。 朱纨因而忙放下酒杯,拆开急递封口,看了起来。 谕旨内容自然是让朱纨可以法司专断,对官绅也可以处置的旨意。 朱纨因而看后,不由得脸色更加绯红,而大拍桌子道: “真正是圣天子当朝!我朱纨逢此明主,就算落得个身败名裂也足矣!” 汤庆抽了抽鼻子,道:“既是圣君当朝,那佥宪还是要少喝些酒,身体要紧!” 朱纨微微一笑:“多谢劝告,我今日起戒酒就是!” 接着。 汤庆就又道:“还有件事要告知佥宪,潘百户那里遇到了麻烦,他们查获的商船,被一干士民给拦住了。” 朱纨听后,顿时拉下脸来:“带我去看看!” “是!” 杭州水路码头这里。 潘丁苟正押着一干走私海寇和一艘商船回来,却被一群士民给拦住了。 潘丁苟因此不由得先下了船,来与这些士民交涉。 “你们要做什么?” 潘丁苟一脸警惕地问着这些来人。 士子娄应魁这时大喊了一声:“放了他们!” “没错,放了他们!” 其他士民也跟着响应起来。 潘丁苟呵呵冷笑,沉声道: “他们私自驾船出海,船上还载有大量禁运之物,乃至还与官军顽抗,无疑乃走私顽寇!” “你们让我们放了他们,难道你们与他们是一伙的?” “你们这是诬蔑!他们是浒山先生的家人,出海不过是游玩而已,不可能走私!” 士子娄应魁当即指着潘丁苟,怒斥起他来。 潘丁苟阴沉着脸,回道:“老子不管他是谁的家人,走私就是走私!” 娄应魁这里也咬紧了牙,伸展开手,拦在了潘丁苟面前:“你们这些如匪如贼的兵痞!有本事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否则,今日你们就别想轻易带走浒山先生的家人!” 其他几个士子也伸展开手来,把潘丁苟等围在了中间。 士子张时还在朝潘丁苟脸色啐了一口。 一口吐沫就直接落在了潘丁苟脸上。 潘丁苟因而脸色越发阴沉,不由得拔出了刀。 他麾下的人也都拔出了刀。 唰! “放肆!” “你们海防衙门的人想干嘛!是要杀缙绅吗?!” 这时。 知府冯敬突然乘轿赶了来,且走上去就给了潘丁苟一巴掌,叱问了潘丁苟一句:“把刀收了!否则本官让朱佥宪撤了你的职!” “一群兵痞!” 冯敬接着还骂了一句,并背着手看向了娄应魁等子: “你们都回去吧,浒山先生的家人,自有我与海防衙门交涉。” 娄应魁和张时互相看了看,对潘丁苟冷笑了一声,然后拱手说:“谨遵府台吩咐!” “慢着!” 这时。 朱纨骑马赶了来,且下了马,吩咐道:“把这些涉嫌包庇或参与走私的人全部扣押起来,包括那个知府!谁敢走,就以抗命论,杀无赦!” 冯敬等见此大惊。 “朱纨,你敢!” 冯敬仗着自己是知府,还直呼起朱纨之名起来,且指着朱纨。 朱纨这时下了马:“你看本官敢不敢。” “你有本事就真杀了我!” 冯敬呵呵一笑,且朝已经围过来的海防衙门官军走了来,且依旧朝这些官军怒吼道:“让开!” 噗呲! 朱纨直接拔出身旁武将汤庆腰上的刀,搠进了冯敬的后背。 冯敬当场停在原地,愕然回过头来:“你!” “我知道你是谢家的姻亲,但是潘百户乃是在西草湾第一个冲上海夷大船且杀了海夷贼子的有功之臣,岂是你能侮辱的?” 朱纨淡淡地说后,就拔出刀来,大声喝道: “把刚才那两个吼得最大声、侮辱官军的士子押过来!” “是!” 汤庆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腰间那晃来晃去的刀鞘,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 第三百一十章 请对我宗族报复狠一点! 彼时。 娄应魁和张时等闹事士民,见堂堂知府被杀,皆吓得脸色煞白。 娄应魁和张时两人,也把正要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立在原地。 有跟来的地痞之流,甚至直接跪了下来。 话说。 跟着这些士子来的百姓的确是以地痞为主。 游手好闲的他们,一向惯爱讨好这些士绅,为他们做事,依仗他们的势力,做些欺男霸女的事。 毕竟,正经百姓更愿意靠辛苦劳作养家糊口。 闲话少叙。 这里。 冯敬已经倒在了地上,手捂着出血的肚子,似乎想要以此止住血似的。 “朱纨,我可是朝廷命官!” 冯敬还有气无力地提醒了朱纨一句。 朱纨则在这时拿出内阁急递来的密旨:“知道你是朝廷命官,但我已得授法司专断权的密旨,官绅阻挠防倭禁海事,皆按妨碍军机要务处置,杀罚皆可先断而奏,所以,杀你也无非事后补一道手续而已。” 冯敬愕然片刻,随后就断了气。 朱纨这里则转身看向了被押来的娄应魁和张时。 娄应魁看着朱纨:“你想怎样?” “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 朱纨这时沉声问了娄应魁一句。 娄应魁冷冷一笑:“没人指使!只为乡情大义而已!” “很好!” “《大明律》载有明文,包庇走私者,与犯人同罪!” “且照此,将这人先杖一百!” 朱纨吩咐后,就再次喝道:“着实打!” “是!” 娄应魁便被海防衙门的军士摁在了地上,随后就有军士拿出随仪大棒,朝娄应魁腰背猛打起来。 军士们没有留情的意思。 因为朱纨说的是着实。 啪! 所以,娄应魁只挨了第一棒,就赶紧腰都要被打断了,乃至疼得都叫不出来。 啪! 乃至第二棒下去时,娄应魁就直接疼晕了过去。 随后,第三棒,娄应魁就吐出了血。 作为士人,他本就文弱,还没承受到十棒,就断了气,待一百打完,整个人已成一滩烂泥。 朱纨看向了张时:“刚才是你啐了本朝功臣一口?” “是又怎样?” “你说是功臣就是功臣吗,不过是枉杀的前来朝贡经商的夷商而已,被奸臣汪鋐夸大其词而已,算什么功臣!” “入泮进学乃至将来金榜题名、鸿胪唱名的才是好儿郎!” “他们不过是破落军户!” “奸贼,你也是进士出身,非要草菅士人,就不怕将来牵连九族后人吗?!” 张时说着还沉声问起朱纨来。 朱纨只淡淡道:“你如果说出背后之人,本官可以当你立功,恕你狂悖无礼之罪,对你从轻处罚!” “休想!” 张时沉声言道。 朱纨因而拉下脸,厉声道:“那就将他拖下去,也着实打,杖一百!” “是!” 啪! 啪! 张时也在接下来结结实实地挨起大棒来,且没多久,口吐鲜血。 朱纨则让军士把另一名士子押了过来:“你说,这事是何人指示?” “大,大。” 这士子还没说完,正挨打的张时在此刻咬牙喊了一声:“良卿兄!不可!” 这字良卿名李俊民的士子便因而昂起头来,看向朱纨,只咬牙骂了一句:“奸贼!你早晚不得好死!” “也着实打!” 朱纨只沉声吩咐了一句。 于是。 李俊民也挨起打来。 朱纨则又让一士子被押了过来,且问着这士子:“叫什么名字?” “辛时宗!” 辛时宗回了一句。 接着。 辛时宗就因为听见旁边的棒打声而哆嗦道:“我不能说,不能说!” “那也着实打!” 朱纨继续沉思言道。 “慢!” “朱纨,你这么狠毒,当真不怕遗臭万年吗?!” 这时,浙江提学副使翟瓒沉着脸从刚停好的轿中走了出来。 朱纨问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我指使来的。” “是我要给浒山先生一个人情。” 翟瓒这时说了一句。 朱纨淡淡一笑道:“大宗师承认就好。” “罢了!” 朱纨这时摆手:“既是受人指使的从犯,就停杖,同其他人一并抬回牢中,传医士救治其棒伤!其余处置,待伤好后再议!死者,令其家人来领。” “是!” 于是。 除张时因为挨的棒太多已经断气外,李俊民和辛时宗则捡回了一条命,被军士抬去了海防衙门的大牢。 其他士民也被押去了大牢。 朱纨这里则看向提学副使翟瓒:“死者因由,还请大宗师出具一份牌票,说明是你导致他们落下此祸的,以免其家人不知内情。” 翟瓒看着倒在地上的知府冯敬,断了气的娄应魁和张时,面色难看到极点,只深呼了一口气说:“可以!” 翟瓒随后就让随从幕僚发了牌票。 而翟瓒则看向朱纨继续说道:“两士子也就罢了,为何你连冯府台也杀?” “是他自己要寻死!” “这个不劳你费心,我会补文书说明情况,且附上相应供状。” 朱纨说后就看向翟瓒:“现在只请公自己跟我们走一趟。” 翟瓒道:“怎么,你还要拿我?” 朱纨拿出密旨来:“你自己看。” 翟瓒接过密旨看了看。 随后,翟瓒就不由得闭了闭眼,且取下了官帽:“上镣铐吧。” 朱纨便让人给翟瓒上了镣铐。 翟瓒则在这时又问着朱纨:“你这样做,东南的沿海大户只怕都会恨不得对你生吞活剥,你真不惧吗?” “死有何惧?” 朱纨冷笑着问了一句。 “你就不怕牵连家族吗?” “纵容你的直系家眷可受朝廷恩荫护佑,但你族人呢?” 翟瓒咬牙问道。 朱纨更加不以为意:“那巴不得他们能报复的狠一点!” 翟瓒才想起朱纨的成长经验与他们不同,是被宗族欺负足够了的支房庶子,要不是碍于伦理道德,只怕自己就先找族人算账了,如果东南沿海大户要因此找他族人的麻烦,无疑正合他的意。 翟瓒也就不好再言语什么。 且说。 谢豆这里刚从自己儿子谢琮这里知道大宗师翟瓒让一干士子去为浒山先生也就是宋冕家族走私行事庇护的事,而道:“很好!只要他们救下浒山先生的人,跟我们合作的船也就可以继续出海了。” 谢五则问道:“爷,既如此,是不是先结一下他们的货款?” “哪有货款结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先垫着!眼下就算有钱,也要先用来打点即将来调查朱纨的钦差!” 谢豆没好气地说道。 “是!” ------------ 第三百一十一章 钦差调查,袒护朱纨! 在朱纨带走翟瓒时,奉旨来调查朱纨的钦差们也到了杭州。 朱鸣凤、谢豆等一众官绅都立即赶到了杭州城外来迎接。 而这次来调查朱纨的钦差有: 刑部郎中叶应骢、大理寺丞林希元、御史郑本公、给事中解一贯、锦衣卫千户李经。 “叶部郎本就是我浙人,自不必说。” “郑、解二公乃护礼清流,素为缙绅依赖,也自会不容他朱纨这般放肆!” “林公乃林阁老门人,又是闽人,也不愿禁海太严,自会借朱纨敲打汪鋐。” “唯独李千户,乃是代表陛下来的,要笼络住此人,需花重金不可!” “到时候,还请公代我两浙缙绅转赠厚礼于他,看他是否从我等乡愿。” 两浙官绅也在这时聊起了这些钦差的情况。 谢豆为此还笑着向要直接接触这些钦差的浙江观察使朱鸣凤嘱咐起来。 朱鸣凤笑着捋须答道:“放心!” 而叶应骢等钦差在到了馆驿,见了两浙诸官绅后,就没再见任何人,且在这不久后,就只将朱鸣凤传了来。 “我等请廉访来,想必廉访也知道是为何事。” 在朱鸣凤来了后,叶应骢就笑着对朱鸣凤说了一句。 在大明,按察使一职的别称是“廉访”或“臬台”,如同道员也会被称作“观察”一样。 朱鸣凤在叶应骢这么说后就笑着说道:“自然知道,想来是为佥宪的事?不过,几位钦差果然勤勉,也不多歇息几日。” “没错,还请廉访说说,佥宪朱纨有没有诬良为寇、擅杀无辜?” 大理寺丞林希元这时问了起来。 朱鸣凤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有的!而且非常严重!枉死在其手下的良民百姓不计其数!” 叶应骢听后颔首,又道:“虽说你是廉访,但我们也不能听你一家之言,还请廉访替我们秘密传唤一位海防衙门的水师官将来,替我们问问,我们在一旁听着,看看是否廉访说的是实情。” “没错!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爱民如子,很重视这件事,特让内阁下了密旨给我们,让我们盘问。” 林希元说着就把密旨给了朱鸣凤:“还请廉访辛苦一趟。” “这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 “如果要传,就传百户潘丁苟如何?” “此人最是凶猛,大半民船被海防扣住,皆是他所为!” 朱鸣凤笑着说道。 众钦差皆表示可以。 而朱鸣凤接着就看向李经:“李千户不知是否有空拨冗与我同去按察司一趟?” 李经道:“你让我去按察司是为何事?” “倒也不是为公事,只是两浙士民闻知都感圣上天恩,在得知李千户是王府旧人,代表圣上来此后,故而就为天子准备了一份厚礼,想请李千户看后转奏陛下,问陛下是否愿意收下,若愿意,自是两浙士民之福,若不愿意自是两浙士民孝心未足诚,少不得重新准备。” “故需要李千户代圣目移步一观。” 朱鸣凤笑着回道。 李经听后则看了看叶应骢、林希元等四位同行的文官。 叶应骢这时笑了笑说道:“千户只管去,既然是两浙士民对陛下的心意,此乃子民献心意于君父的忠孝之敬,自然算不得贿赂,于公事无碍,我等也断不敢在这事上污蔑千户,阻挠两浙士民一片孝心。” “没错,千户不必有疑虑,我们不会连这点大体都不懂。” 林希元也跟着说道。 御史郑本公则也点头说:“是啊,千户是代陛下收子民之礼,不算受贿,即便有科道要奏,我也会为千户如实陈奏的。” 给事中解一贯跟着颔首:“我也一样,这是好事,说明民心归顺,更说明两浙士民是知道忠君孝父的。” “那好!” “我就跟廉访走一趟。” 李经因而答应了下来。 朱鸣凤微微一笑。 他们自然都清楚,这说是为皇帝送礼,其实是向李经行贿。 因为李经完全可以从中贪墨。 至于贪墨多少,一来看他胆子多大,二来看皇帝舍得多少。 总之。 让朱鸣凤高兴的是,李经答应了,另外四名文官也同意李经去,且表态不会在这件事上计较。 这让朱鸣凤明白,李经是愿意与他们一起斗倒朱纨,而另外四名京里来的文官也是支持他们的。 朱鸣凤在让李经看了两浙缙绅送的厚礼后就收了下来。 而朱鸣凤也在接下来以奉钦差之命的名义,将百户潘丁苟传到了按察司衙门,让其接受讯问。 接着。 朱鸣凤也将叶应骢等请到了按察司衙门。 而在讯问潘丁苟之前,朱鸣凤特地在后厅问起叶应骢等钦差:“诸位钦差是自己讯问,还是让他人代问。” “旨意是让我们调查,没让我们亲问。” “所以这事还是由廉访来问毕竟好,身为一省按察,自然有权问本省百官诸行状。” 叶应骢将自己同林希元等商量好的决定告知给了朱鸣凤。 林希元也跟着说道:“没错,我们到时候只隔着屏风在后厅听,你在前面问,这样最好,我们直接审问,并不妥当。” 朱鸣凤知道他们这是怕直接激怒了水师的人,便点头道:“行!” 但接着。 朱鸣凤又问着叶应骢等人:“诸位钦差可要鄙人怎么问?” “陛下走之前,传口谕给我们,让我们认认真真调查,所以廉访只需秉公而问即可。” 叶应骢回道。 朱鸣凤想了想,笑着问道:“真秉公而问?” “是的!” 叶应骢回了一句,其余四人皆跟着颔首。 于是。 朱鸣凤就去了前厅。 而叶应骢等五位钦差则坐在了隔着屏风的后厅。 朱鸣凤在前厅看着潘丁苟,问道:“本官现在是代诸位钦差问你,你可受朱纨指示,滥杀无辜?” “朱佥宪没有让我们滥杀无辜!” 潘丁苟回道。 朱鸣凤沉声又问道:“可有证据?” 潘丁苟颔首:“有!” 说着。 潘丁苟就把一应罪状拿了出来:“我们杀的所有人都留有罪状,这是我们刚杀的一批走私犯罪状,有人证证词,还有登记的赃物账簿。” 朱鸣凤让人把罪状拿了来。 然后,他就拿着这些罪状到了后厅,对叶应骢等说:“诸位钦差,既然要秉公而问,那这些罪状就留不得,需烧掉!” 叶应骢则把朱鸣凤手里的罪状夺了来,一边看着一边问:“为什么要烧掉?” 朱鸣凤大惊,忙凑过来低声问道:“不是要秉公而问吗?” “是秉公而问!” “正因为秉公而问,才不应该烧掉!” 叶应骢回道。 朱鸣凤越发不理解:“我不明白!” “廉访到底是不明白何为秉公而问,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没有按照你们的意思来?” 林希元这时问了一句。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嘉靖圣威,让清流不寒而栗! 古色古香的后厅内,在林希声这么问后,突然沉寂了下来。 “都有!” 而过了一会儿。 惊讶至极的朱鸣凤就看着林希元,大着胆子回了这两个字。 随后。 朱鸣凤就走到众钦差中间来,而摊手问着这些钦差:“诸位钦差所说的‘秉公而问’的‘公’难道不是指‘公论’吗?” “是公正,非公论!” “我们说的‘秉公而论’是这个意思!” 叶应骢这时已经将罪状看完,且递给了林希元,而他自己则端起茶来,纠正了朱鸣凤对“秉公而问”的错误理解。 林希元则低首一边看着罪状一边回道:“没错!身为君子,自当求公正才能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社稷苍生!” “廉访以为然否?” 御史郑本公在林希元说完后,还笑着问了朱鸣凤一句。 朱鸣凤颔首。 他也只能颔首,且说:“理应如此。” 但他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但接着。 朱鸣凤还是不得不拱手作揖道:“承蒙诸位指教。” 说后。 朱鸣凤就主动问向这些人:“这么说,也不用刑了?” 他准备打算在让钦差们烧了潘丁苟提供的罪状后,就建议对潘丁苟用刑,逼其承认他有受朱纨指示,而杀良冒功的。 但是,现在这些钦差表现出了不一样的态度,他也就不得不多问了一句。 “用什么刑?” “用刑得出来的供词,还算公正吗?!” 给事中解一贯这时神色严肃地问起朱鸣凤来。 朱鸣凤听后点头,随即又看向李经:“李千户,既然是这样,你为何要收下礼单啊?” “你们不是说是给陛下的吗?” “这我能不收吗?” 李经摊手笑问道。 朱鸣凤:“……” 但也因此。 朱鸣凤越发不理解,而再次拱手,扬声问道:“诸位能不能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为什么。” “有些事,廉访装不知道为好。” 叶应骢这时回了起来,且也叹了一口气。 林希元也跟着叹息说:“是啊,你们想扳倒的人,得朝廷愿意他倒,才能扳倒;你们不想扳倒的人,朝廷要让他倒,你们也保不了!” “别说你们保不了,我们也保不了。” 郑本公这时也苦笑着回了一句。 解一贯则掸袖起身:“说这些做什么,秉公而办就是了!廉访如果真要逼着我们颠倒黑白,大可用你们的各种手段,但只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只要你们这样做了,如果我们又没有被你们整死,那就别怪我们上本参你!” “不敢!” 朱鸣凤忙回了一句。 最后。 因为叶应骢等钦差执意要按实情调查,结果就调查到没有朱纨诬良为寇、杀良冒功的罪证,且以此联名题本上了六百里加急的本。 而这个结果,自然是让谢豆这些两浙缙绅非常失望。 “他们这样做,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上面有通天的人给他们打了招呼,要他们必须保住朱纨!” 朱鸣凤在对谢豆等两浙说起此事后,就也替他们分析起原因来。 雕梁画栋的谢家大堂内。 谢豆听后切齿言道:“那这个给朱纨撑腰的人到底是谁,总不会是王鏊吧?” “没准就是他!” 朱鸣凤回道。 谢豆把手一挥,在房间里踱着步,一脸失望至极地说道:“是不是他也不重要了,反正事实就是,朱纨倒不了,严加禁海的事停不了!” “正是!” “现在看来,朝廷是有意让朱纨严加禁海。” 朱鸣凤回道。 这时。 一直站在一旁的谢至出列言道:“如此看来,那只能铤而走险!” 说到这里。 谢至就一脸正色地看着诸人:“找人把朱纨杀了!朝廷不解决此人,我们来解决!” “不妥!” 朱鸣凤当即否定,且道: “就算要做这样的事,也不应该贵府这样的清流门第和诸位名流乡宦来做这事!” “毕竟,当今天子乃至圣至仁之君,不会因为诸位做了这事,就没有办法收拾你们,而是可能会有好几种办法收拾你们,甚至会杀人诛心。” 朱鸣凤一提到当今天子,谢豆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因为他的两位嫡兄就成功被当今天子下旨绞杀正刑。 众人也在想到当今天子上任后的一系列举措后,也都悚然不已,只觉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九重天之上,有一双睿智阴狠的眼睛,正盯着他们,让他们大气都开始不敢出。 谢豆也在沉默良久后,道:“廉访说的是,我还是先写信问问家父吧。” “另外,我们也要管住自家子弟,不要再闹事了,既然上面有极大分量的人在保他朱纨,我们再与他斗,就难免会有杀身之祸,还是先等着吧,看看谢公怎么说,朝中为我们依赖的元老们怎么说。” 陕西左布政使宋冕之父宋璿这时也说了起来。 众缙绅也都跟着附和。 于是。 在接下来。 两浙竟神奇的突然安静了下来。 甚至,即便最近朱纨刚杀了一知府,又杖杀了两士子,把禁海这事的烈度有所升级,还把提学副使翟瓒下了狱。 但反而没有多少谁大闹。 官僚缙绅反而对朱纨和海防衙门的水师和气了些。 不过,平静的表面上,却是暗流涌动,怨气也在逐渐积压。 首先,谢家等缙绅依旧在拖欠货款,还疯狂加租,导致民怨沸腾,也导致本国海寇和外夷海寇皆怨气越来越重。 其次,连带着底下与这些海寇有勾结的各地基层官吏也因为分红消失而开始怨气加深。 最后,严加禁海,也开始让内地的许多大地主也因为面临手里的粮食、绸缎、生丝等滞销的情况,而开始生怨。 …… …… 双屿岛。 沿海走私大海寇许真、北九州大名大友义鉴家臣入田亲诚、佛朗机人沙利斯三人正在此处一装饰华贵的木屋内。 入田亲诚和沙利斯还互相传阅着一封来自两浙的汉文书信。 入田亲诚在看了书信后,就问着许真:“陶老爷怎么说?” 许真先抬头先看向另外两人道:“陶老爷的意思,索性就让两浙乱起来!” “你们明国人打算怎么乱?” 沙利斯这时颇为兴奋地问了一句。 许真道:“先灭了谢家满门,给那些不结货款的沿海大户以颜色看!” “我记得这谢家可是明国宰辅门第,你们的皇帝都不好对他们太绝情!” 入田亲诚言道。 许真冷笑道:“正因为是宰辅门第,才能引起朝野震动!” “直接对官府动手,我们未必有胜算,但灭个宰辅门第,却是胜算更大,也能引起更大的震动,比杀了朱纨还有用!” “且这次是定海和余姚的大户为内应,只要不惊动官军,我们就能轻松进入余姚谢家,但是有一点,灭了谢家满门,得迅速撤走,不要劫掠,以免给官军反应的时间。” 入田亲诚听后颔首。 沙利斯也跟着附和道:“是给那些不守诚信的人一些教训!” 于是。 在不久后的一天晚上。 由五百武士足轻组成的倭人雇佣兵和一百葡萄牙人,在做看精心准备后,就由许真等海寇率领着,在内应的配合下,悄悄的避开水师巡视官兵,而上了岸,进入了余姚城。 ------------ 第三百一十三章 谢家被灭满门,自作孽! 一轮皓月下。 余姚城内,大部分士民都已沉睡,只有寥寥几家大宅院还亮着灯,和时不时的几声狗吠从各处深巷中传来。 谢豆也因为白天亲自下乡催租,而累得不行,故一回家就倒头睡了。 谢家门房也睡得极死,以至于没听到漆黑迷蒙的街巷里,正有一大批穿着甲衣的人,朝这里奔来,且各个口含木棍。 这些人是在余姚城门突然大开时就进来的,一进来就借着月光直奔谢宅。 他们不需要向导,因为他们很多之前就来谢家交涉过财货,对谢家熟悉的很。 砰砰! 这些人到了谢家,且围住谢家后,许真就上前去敲响了门。 好一会儿后,谢家门房才因这门声响的太频繁,而醒了过来,然后看了看乌青色的天,就不耐烦地大声问道: “谁呀!还没亮呢,就来扰!” “是我,老许,瑞大爷,有要紧的事要给五爷说!” 这时屋外传来了许真的声音。 谢家门房也听出了是许真的声音,知道许真每次来都会给自己很厚重的门包,就忙开了门: “那也没必要这么早来,都睡着呢,先在南房候着吧!” 噗呲! 谢家门房说完刚伸出手,就看见一雪白清冷的倭刀闪入了自己的腹部,接着,就有人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口。 谢家门房因而还没来得及叫喊就咽了气。 眼下,倭国正值战国时代,大量武士和农民也就是足轻,皆积累有丰富的步兵实战经验,组织度都不错。 所以,在谢家门房被杀后,就有大量倭寇很配合的在入田亲诚的率领下,进入了谢家,而四处杀戮起来。 一时。 谢家惨叫声不断。 没多久,谢豆也被跑来的家人叫醒了。 “老爷,外面来了好多倭寇!” “他们在杀人啊!” 谢豆听到自己家人的哭喊声后,就立即从床上坐起身来,大声往外问道:“怎么回事?” 这时。 谢五也跑了进来:“老爷,应该是我们把许真他们逼急了,他们现在要跟我们鱼死网破!” “这算怎么回事?” “要鱼死网破,找官府去啊!找朱纨那奸贼去啊!” 谢豆听后顿时勃然。 谢五不由得道:“可不结他们货款的是我们。” “不结货款的是我们,但是谁导致今天这个情况的?” “是官府好不好?” “娘的,他们不找官府,不找朱纨,来找我们的麻烦,这是什么道理!” 谢豆双手叉腰起来,随后就忙让丫鬟给他穿衣服。 谢五则道:“老爷,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他们已经杀进来了,我已经让人去告官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告得了。” “成什么道理,素来只有我们指使他们这些倭寇闹事杀人的道理,如今他们却来杀我们。” “他们这是反了天了!” 谢豆一边说着一边就等着丫鬟给他穿好衣服后,就走了出来。 随后。 谢豆就看见大批倭寇正朝他走了来。 许真、入田亲诚、沙利斯也正好跟在这些倭寇后面。 谢豆见状大声喊道:“姓许的,谁给你的胆子,敢闯我宰辅门第!” “姓谢的,你不给我们货款,我们只好自己来讨。” 许真冷声说道。 谢豆道:“是我不给你们吗,是朱纨!是他不让我给你们!你们要杀人放火,找他去,找我们作甚!” “少废话。” “朱纨的账,我们自会算,但你们谢家的账,我们现在就要算。” 许真说后就将手一挥。 顿时。 数支利箭射出。 谢豆当场中箭倒地,而眸露出惊恐之色,只觉胸腔难受的厉害,一时,不由得吐血呓语道: “悔不该不听父亲的。” 随后,就有数名倭寇持刀上来,将谢豆乱刀砍杀起来。 谢五也跟着被乱刀砍杀。 谢至这时正跑向自己父亲这里来,见此当场吓晕了过去,随后也被倭寇乱刀砍杀。 当晚。 整个谢家除在外地的,全部被灭门。 这些人则在杀完谢家人,大掠谢家而烧了谢家后,就立即撤离了余姚城。 其中,数倭人抢的最多,他们连谢家的铁锅、瓢盆都抢了走。 毕竟,这个时代的倭国因为连年战乱,所以倭人都很穷。 至于余姚城内数不清的高墙阁楼,也更让他们神往。 而也因此,入田亲诚等倭寇也在离开余姚城时,对余姚城露出了恋恋不舍的神情。 入田亲诚还因此问着许真:“你们说的是让两浙乱起来,接下来还要怎么乱?” “怎么,想继续抢?” 许真问了一句。 入田亲诚道:“贵国太富,难免不让人眼馋,而阁下本就被他们视为贼寇,又何必在乎呢?” “要不要继续乱,先等等看。” “陶老爷的意思,看看朝廷是什么反应,如果朝廷因此忍了,我们自然没必要继续再乱,好好做生意,比什么都好!” “但如果朝廷还要严加禁海,乃至借此清剿我们,那只能继续大乱下去。” 许真说道。 …… …… 且说。 在一个月后。 京师。 御书房。 朱厚熜在收到钦差们调查的结果后,就对御书房大臣们纷纷道:“颁之于众吧,以静浮言,且敕令中外,再有妄言朱纨擅杀无辜者,皆以不谨治罪!” “是!” 接着。 朱厚熜就又道:“只是,这样一来,朱纨就不会被换掉,走私的沿海大户和海寇肯定会失望,所以接下来,得防止沿海大户和海寇们因为不能走私而做出出格的事。” “陛下说的是,以臣愚见,可能真的会有倭患出现,而做出一二大案,继续逼迫朝廷让步。” 费宏这时回道。 朱厚熜点头,随后笑道:“朕是不怕他们逼的,他们真要让沿海出现倭患,那朕就正好借此继续让朱纨继续加强禁海,乃至直接问罪倭人!” “皇爷!” “镇抚司朱五有浙江急递密奏送达。” 这时。 东厂提督秦文走了来,在朱厚熜耳边低语道。 朱厚熜听后道:“密奏拿来。” 秦文拱手称是,随即就从袖中拿出了密奏。 朱厚熜便打开密奏看了,随即就对费宏等御书房大臣肃然说道:“他们果然动手了!” 费宏等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们灭了谢家满门!” 朱厚熜对费宏等御书房大臣说了一句。 对于朱厚熜而言,谢家被灭门无疑是好事。 因为谢家这种家族,一般不会直接参与海上走私,都是直接走私的人从他们手里拿货进货给他们,他们再通过官府关系给这些人提供庇护。 所以,朝廷要治谢家走私的罪,除非像之前因为改革漕运抄到李家这种为谢家提供内地货物的大缙绅,才能掌握到谢家有人走私的证据,否则就很难直接拿到谢家参与走私的罪证。 而现在,谢家被海寇灭门,自然算是朝廷间接通过海寇给了谢家更大的教训。 朱厚熜说出谢家被灭门的事后,御书房众人自然是大为惊愕。 连太监秦文都当场失色。 “没想到,他们先对付的不是海防衙门的朱纨,而是谢家。” 王鏊这时就不由得先自言自语了一句。 ------------ 第三百一十四章 要么严格照着太祖祖训来,要么就变法! 朱厚熜对此暗暗一笑。 他知道王鏊这是在同情谢家。 毕竟谢家与他王家,都是大学士门第。 所以,王鏊难免会物伤其类,乃至会有歉疚之意。 毕竟谢家有这个结果,跟皇帝要严加禁海,跟他也跟着支持皇帝严加禁海有关。 但在朱厚熜看来,谢家这也是咎由自取。 如果他谢家不罔顾法纪、支持走私,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尤其是谢迁! 这个元老辅臣,如果不是他一边主张恪守祖制要求禁海,一边又让自己家人继续支持走私,谢家也不会这样。 可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结果,等到朝廷真的严加禁海这个外力一使,谢家就直接楼榻了。 也属于既不想变法又想大发横财的操作,玩崩了的后果。 首辅费宏这时也就忙向朱厚熜拱手:“陛下,以臣愚见,这说明谢家还在参与走私,而且很可能因为朝廷加强禁海的缘故,使得谢家与海寇起了内讧,才导致被灭门!” “元辅说的没错,谢家被灭门,倒属于自作孽,不可活!” “但现在,这些海寇和他们背后的沿海大户,敢直接灭一大学士家满门,无疑也是在正式挑衅朝廷、挑衅朕的威严!同时,也是在告诫朕和朝廷,如果朕和朝廷再继续严加禁海,他们自会作出更加过分的事,包括但不限于,让东南大乱!” 朱厚熜这时沉声说道。 王琼立即附和道:“陛下说的极是!” “海寇与沿海大户既然敢灭谢家满门,就意味着他们已不再顾忌陛下和朝廷的威严,在正式挑战皇宪国法!” “他们接下来,就会看朝廷如何抉择,是继续严加禁海,还是不再严加禁海?” “如果朝廷继续严加禁海,他们自然会铤而走险,直接让东南大乱!毕竟,他们连先帝敕造大学士第都敢灭门,遑论官府与其他士民宅邸?” 王琼说后,朱厚熜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神色开始变得坚毅严肃。 “朕的意思是:” “只要,天下人还没有普遍呼吁开海的声音出现,严加禁海就得继续执行!” “沿海大户与海寇不威胁,朝廷要这样做,沿海大海与海寇威胁,朝廷也要这样做!” “既想要禁海,又不想要朝廷认真禁海,既要还要,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朕也不允许皇纲国法成为他们垄断海利的工具!” “总之,要禁海就认真禁,照着太祖高皇帝的祖训来,士民片板不得下海!” “要不禁海,就好好地给政策鼓励开海,与民方便,与国公利!” “不能模棱两可,让皇纲国法之威严荡然无存!” 朱厚熜这时再次强调了自己作为天子对海洋政策的看法。 他依旧坚持他自己一开始的主张,利可以让,但权不可以让! 开海,让更多海利于小民? 可以! 禁海,让更多海利于国家? 也可以! 但不能既禁海,又不认真禁海,让小民不能得利,国家也不能得利,只让缙绅豪强得利。 因为这样属于让皇权形同虚设,也让朝廷中枢权威形同虚设,是在让权!而不是单纯的让利! 这种只让缙绅豪强得利的方式,是地方缙绅之权压制了皇权,才取得了海利。 这自然是朱厚熜不能接受的。 他即便要让利于民,也得光明正大的让! 因为只有这样,他这个皇帝才是名正言顺地赐恩于民。 如此,才能得个真正的仁名,才能收服真正的民心,从而得到更长远的好处,也就是让社稷更加长治久安。 而不是他一面禁海,成为禁止小民出海,得罪小民的工具,让后人骂他这个皇帝保守固执,不知道开海; 一面还让沿海缙绅大户得利,而自己一点好处都没得到。 那无疑是既没面子也没里子。 无疑是一件很亏的事。 相反。 沿海缙绅大户则是一面既守护了祖制,给自己贴上了忠于国制的金面,一面又垄断海利,控制了靠海生存的小民,得到了实在的好处。 对于沿海缙绅大户而言,无疑是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 无疑是一件很赚的事。 所以,朱厚熜自然不愿意干既禁海又不认真禁海的傻事。 “陛下!” “既如此,眼下得如之前所议,催促皇商抓紧雇民通商,同时尽快派官巡访外番,以免朝廷这边决定继续严加禁海,而使得东南靠海为生的小民也跟着造反!” “在沿海那些大户还没彻底认输,发动民众,呼吁开海以前,朝廷既然要严加禁海,就只能利用皇商,动用朝廷力量,把靠海为生的小民雇佣起来。” 王鏊这时提出了自己的建言。 “阁老说的是,得发急递催促,另外,调善战之将率亲军卫南下,随时准备支援东南各处!” 朱厚熜点了点头。 “遵旨!” 这时。 首辅费宏则也奏道:“陛下,谢氏乃元老辅臣门第,即便他们被海寇灭门,是咎由自取,但毕竟事涉朝廷威严,因为无论如何,要灭谢家,也该是由皇纲国法堂堂正正的去灭,生杀予夺皆操于天子,凡犯此禁者,皆是蔑视皇纲国法,皆是对天子的冒犯!” “故臣请陛下下旨申饬巡视海防衙门与抚按等官!令其戴罪立功!” “当然要申饬!” “等明奏一到,就下旨严饬,且罚朱纨、蔡天祐等两浙所有文武半年俸!让他们戴罪立功,必须在年内缉拿贼首!” “本朝尚未有海贼灭大学士门第者,如今有此行径,足见其猖狂,若不除之,不足以正国威!” “正到以此为理由严打海寇!” 朱厚熜回道。 “是!” …… …… 京师谢宅。 谢迁这里不久后,也知道了自己被灭门的事。 消息是他的同乡鸿胪寺丞陶淮带来给他的。 “太傅,您节哀。” 陶淮在对谢迁说了余姚谢氏的情况后,就先拱手安慰了一句。 谢迁则拿着陶家送来的急信,怅然失神许久。 “天啊!” 突然。 失神半晌的谢迁就朝天大喊一声,然后双膝瘫跪在地上,而吐出一口鲜血来。 脸色苍白的如抽去了所有阳气的鬼。 随即又瘪嘴哭着,却没有哭出声来。 因为这次打击对他真是太大了! 他完全无法接受。 陶淮这里忙同谢迁之子谢亘将谢迁扶到了椅子上,且劝道:“公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 “我现在恨不得即刻随他们而去啊!” 谢迁则痛苦不堪地说了一句。 陶淮继续劝道:“公不要说这样话,死去的人,还需要你为他们报仇啊!” “父亲!” “陶公说的没错,您老还请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谢亘这时朝谢迁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的磕头说了起来,且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 对于谢亘而言,他也承受不了这个结果。 因为这次的灭顶之灾,让谢家就只剩他和他父亲以及在国子监读书的侄子谢志望了! 谢家一下子变得人丁单薄如小户,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高的时代,很容易彻底绝户!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圣人没有错,天子也没有错! 谢家大厅内。 满脸斑白的谢迁,两眼无神地看向了陶淮和谢亘:“你们看,这仇当找谁报?” 陶淮和谢亘沉默了一会儿。 谢亘回道:“灭我们满门的是那些海寇,自然是找他们报仇!” “不对!” “仇人当是天子!” 这时。 陶淮突然开了口。 谢迁和谢亘都愕然看向了他。 他们都没想到陶淮敢这么说。 但这是能说的吗? 陶淮则立即向谢迁拱手一拜,而神色严肃地说: “明公,也就是在您面前,鄙人才敢大胆这么说!” “但造成如今局面的根本原因,您比我清楚,本质上,就是今上太聪明!太图治!” “若不是他要严加禁海,何至于逼得海寇们灭公满门?” “包括之前,令郎谢正、谢丕被绞杀,也与他执意改制,对清流不留情面所致!” “所以,导致贵府被灭门的真正仇人当是当今天子!” 陶淮说后,谢迁只是闭眼一叹。 而陶淮见此,便知道谢迁有被自己说动的意思,就继续言道:“所以,明公要报仇,当寻正主!” “别说了!” “若非我家执意走私,也不至于此。” “所以,追究起来,还是自己作孽所致。” 谢迁苦笑着回道。 陶淮听后非常失望,道: “公怎么能这么想呢?” “公是两朝元老,于国有功,人君本就当爱护才是!哪有圣君仁主,明知禁海过严,会牵累到元老,却还要如此做的道理?” “可见,今上本就欲置明公全家于死地也!” “老朽知道了。” 谢迁回了一句。 他已不想再跟陶淮聊下去。 所以,谢迁就对谢亘说道:“送陶公离开吧。” 谢亘拱手称是。 随即。 谢亘就向陶淮拱手:“陶公,请吧!” 陶淮怔了片刻,然后就叹息了一声,拱手说道:“明公好好想想吧。” 说后。 陶淮就离开了谢迁这里。 而陶淮离开后,谢迁才看向陶淮的背影,露出了一脸阴狠之色。 谢亘这里则在送走陶淮后,回到了谢迁这里: “父亲,我们何时动身回去,安葬家人,收拾局面?” “不急。” 谢迁回了一句。 接着。 谢迁就两眼空洞地看向谢亘:“你说是圣人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儿子不知道。” 谢亘回道。 谢迁则自言自语地答道:“圣人不能错,圣人要是都错了,那就没有对错了!” 接着。 谢迁就又看向谢亘:“你觉得这个仇到底算在谁身上比较好?” “儿子也不知道!” 谢亘回道。 谢迁突然喝骂了谢亘一句:“你混账!” “父亲息怒!” 谢亘慌忙跪了下来。 他知道谢迁为何骂他,无非是他心里也把这事怪到了天子身上。 谢迁则伸长着脖子,靠近了谢亘的脸,低声说道: “这件事有一半的过错,要算在你们自己这些不肖子孙自己身上!” “你们对皇纲国法缺乏敬意,连君父在你们心里都是可以恨可以怨的了,乃至对我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因为不用回去打听,就能猜到,有今天这般的结果,肯定是你那三兄没有听我的话,没有结清货款,所以才惹急了下面的大户!” “还有一半的过错,要怪在沿海那些大户身上,他们不敢直接对抗官府,却唆使海寇拿我们谢家出气!这是要拿我谢家来个一箭双雕!现在还要老夫去跟天子斗!” 谢亘伏首道:“父亲说的是,此皆儿孙们不孝,才酿成如此大祸!” “你兄长们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所以,你和志望今后必须听我的!” “如果有一天我没了,就听圣人的!圣人的道理不一定好,但他传扬千年而未衰,就说明,他至少不会害你,会保护你,适合蠢人立足。” 谢迁回道。 谢亘回道:“是,儿子记住了!” 接着。 谢亘就因而问道:“父亲,那我们这仇到底怎么报?” “还能怎么报?” 谢迁呵呵冷笑。 接着。 谢迁就陡然沉下脸来,且抬头看向屋外:“我谢家被灭了满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是吃不了半点海利了,既然如此,那就索性都别吃了!他们既已鱼死网破,我们也鱼死网破!” “父亲的话,儿子不明白!” 谢亘回道。 “愚蠢!” 谢迁突然又喝骂了谢亘一句。 谢亘只伏首:“请父亲赐教!” 谢迁道:“这事虽说是天子加强禁海所致,也有我们谢家的原因,但既然海寇已经灭了我谢家满门,那我谢家剩余的人,借陛下的刀报我们自己的仇,索性就要求严加禁海!” “让朝廷彻底据有海利,把祖制真的坚守下去!谁敢反对,谁就是倭贼!” “父亲的话,儿子明白了。” “圣人没有错,自然天子也没有错!所以错的是我们,是沿海那些大户!是我们和那些沿海大户,没有真正的坚守祖制,没有真正的恪守圣人之道!” “所以,我们要改正已往的错误,真的坚守祖制。” 谢亘说到这里,就抬头看向了谢迁:“父亲,可是如此?” 谢迁颔首。 接着。 谢迁就道:“你起来吧。” “是!” 谢迁则在谢亘站起来后说:“我们谢家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归根结底,就是我们坚守祖制、恪守圣人之道不够彻底!” “根子在我呀,我没有管教严厉,其次在你们也没有严格遵守,利益熏心了,忘了清流门第的初衷!” “再则,在那些沿海大户,也没有遵守。” “所以,如今我们要报复,就朝那些违背祖制、违背圣人之道的人去报复,不然,说不定将来,还要有灭门之祸!” 谢亘点了点头。 他很赞成自己父亲的意思。 因为在如今家人被杀家业被毁后,他倒也仿佛明白了过来,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家财万贯,更不是权势地位,而是家人平安一生,是天下一切有序井然,而要实现这一切,就得人人恪守规则。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很明显,谢家经此一劫,反而让谢迁、谢亘成了更激进的保守主义者! “扶我起来,我要进宫面圣!” 谢迁这时伸出了手。 “是!” …… …… 陶淮这里在离开谢家,就来到了两浙会馆,见到了太仆寺卿陶谐,而对陶谐说道: “我已将谢家的事告知给了谢余姚,且把这事往今上身上引了。” 陶谐听后问道:“他怎么说?” 陶淮道:“他没让我再继续说。” 陶谐听后道:“也罢,只要说了就行,他谢家如果因此恨上天子,自然更好!如果没有因此恨上天子,也无所谓,反正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总要把水搅浑些才好!” “不然,照这样下去,谁都不会好过!” “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固然是谢家有错。” “但根子上也的确是天子不该这么过分!” 陶淮这时愤然言道。 陶谐颔首,且冷笑道:“等着吧,天子会害怕的。” “为何这么说?” 陶淮问道。 陶谐意味深长地道:“他再这样下去,皇嗣就要遭殃了。” …… …… 内廷。 朱厚熜在谢家被灭门后,就一直在关注东南内卫的事。 为此,他亲自审批同意了一大批由兵部挑选的精明强干的边勇南下担任巡检官。 “皇长子没见了?” 但就在朱厚熜做这些事时,且回到寝宫歇息时,谷大用来见了他。 而他在听到谷大用来奏报皇长子失踪的消息后,当场惊呆在原地,心神顿时慌乱起来。 他不明白,皇长子身边那么多看着他的宫人,怎么会失踪? ------------ 第三百一十六章 皇长子没事,谢迁求见! 朱厚熜一直是很在意内部安全的。 为此。 他也不会在内部设密告匣,更不会宁以借贷的方式出内帑,也不直接拨内帑给外朝了。 但朱厚熜没想到,还是发生了皇长子失踪的事。 朱厚熜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方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皇儿失踪。 一想到可爱娇嫩,牙牙学语,走路一摇一晃的皇长子,现在不知何人手里,受着折磨,会不会已经被弄死。 他就还是难以平静下来,心如被揪住了一般。 朱厚熜也就不得不双手捶打额头,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朱厚熜一直是让最可靠的宫人在皇长子身边的。 所以,他不认为会有皇长子身边的宫人背叛皇长子。 而且即便是真有皇长子身边的宫人背叛自己,也不可能抱了皇长子出去,要下手也只能在宫里下手。 可下手的动机是什么? 朱厚熜自问,他安排在皇长子身边的人都是不能轻易出去的,即便实在是要出去,都是不能单独出去的。 所以,很难有别的人给他们带去动机。 至于他们自己会不会产生动机? 那就更加不可能。 毕竟,朱厚熜自问给这些人的待遇也不低,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需求上的。 何况,选在皇长子身边的人也都是在这个时代于忠孝理念上和个人道德上属于严格过关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有不满,自杀的可能性都比杀别人的可能性大。 如此想后。 朱厚熜就对谷大用吩咐说:“让他们认真找,皇长子很可能还在宫内,或许只是被悄悄藏起来了。” “找到了重重有赏,家人授世职,本人加奖半年俸!” 谷大用拱手称是。 宫人们其实一直在积极寻找,在听到如此圣谕后,自然也就找到更加积极起来,几乎把紫禁城掘地三尺,有的甚至都跑去下层内宦们住的廊下家搜查,把他们未洗的马桶都翻查了一遍。 所以,没多久,宫人们还真的找到了皇长子。 “在哪里找到的?” 朱厚熜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是猛松了一口气,接着就一边往坤宁宫走去,一边问着谷大用。 谷大用道:“就在坤宁宫后院的花丛里,皇长子被布团堵住了嘴,然后他的乳母嬷嬷曾夫人也在那里,不过曾夫人吞金自杀了!” “曾夫人?” 朱厚熜停住脚,站在阳光下,问了一句。 “回皇爷,是的。” “一开始检点皇子身边的人时,也就曾夫人没在。” 谷大用回道。 曾夫人是在王府就跟在他母亲身边的人,最是忠厚本分,结果却把皇长子藏起来了,还提前吞金自杀。 这里面明显透着古怪。 但朱厚熜听谷大用汇报完后没再说话。 皇嗣没事自然是好事,证明他的后宫没有白加强管理。 不过,他也能猜测得到,这应该就是外界反对严格禁海的沿海大户们,在给他发出警告,表示他们已经盯紧了他的皇嗣。 在朱厚熜看来,对方的意思应该是,尽管你皇帝内部安全工作做的很充分,但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人有千虑,必有一失。 即便皇帝你聪明绝顶,也难以做到面面俱到。 所以,我们现在能让你的皇嗣失踪片刻,将来就能让你的皇嗣直接被杀。 你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你太祖朱元璋如何? 够精明吧? 不也是有没护住太子太孙的可能情况? 你最根本的解决之道,就是妥协!就是让步!就是把海利拱手让给我们!而且,是以牺牲权力为代价做出让步! 朱厚熜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面色阴沉! 但朱厚熜想了想后,又觉得这些人用这种方式吓唬他无疑是愚蠢的。 尽管他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会在逼急后作出肯尼迪坐敞篷车之事。 诸如浇开水、投毒什么的。 可毕竟古人有一句话,叫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真要掀桌子。 不守规矩的乱来。 对谁最有利? 无疑是对拥有最强暴力的人最有利。 而现在大明,拥有最强暴力的还是他这个天子。 虽然规则利于他这个天子统御天下、吸取天下之利,但也同样保护了所有人。 所以,不守规矩的乱来,让天子也不守规矩,那无疑是让始作俑者会承担更大的代价。 真把天子逼成暴君,对谁都不是好事。 朱厚熜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这些沿海大户可能只是吓唬他一下,也可能真是利欲熏心、走投无路、且做事从没想过后果,也没有反思和审视自己的习惯。 尤其是那些直接参与走私的大户,素来胆大包天,只怕真的连勒死自己的绳索都愿意卖出去,要不然也不会干这抄家杀头的买卖。 但无论是哪种。 朱厚熜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在规则内反对自己,那朕就在规则内处置你。 你如果非要跳出规则之外,跟朕直接撕破脸,那朕也不讲规则,也掀桌子,看谁的牌更多! 朱厚熜最不怕的是,他其实还有很多牌都没打完。 可能迫不及待地就要掀桌子的人,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到他这个皇帝。 但这样的人不知道的是,朱厚熜手里还有日本银矿、菲律宾铜矿、澳大利亚铁矿、美洲金矿这些牌没打,还有红薯玉米土豆以及氮磷钾化肥、蒸汽机、内燃机、无线电通讯等牌没有打,以及王船山、顾亭林等牌没有打。 虽然,这些牌不知道能不能或者会不会在这他这一生都打出来。 但他总归是知道有这些牌的。 这些牌也终归每张都是王炸级的。 而这些人,现在就掀桌子,只能说太着急了,着急地以为皇帝快要因为改革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而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压不住越来越多的怨言,而觉得吓唬一下就能让其退缩。 朱厚熜因而真想对这些人说:“你看,又急!” 朱厚熜如此想着的时候,就到了坤宁宫。 他把正睡着的皇长子抱在了怀里,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那吹弹可破的脸,还时不时地吹了吹他眼睑处的长睫毛。 他从未有此刻这般稀罕这个孩子。 乃至在这一刻,看着怀中安睡的幼子,他甚至真的有种要不还是算了,干脆躲在后宫过安生日子的想法。 毕竟大明现在还没到江河日下的地步。 把问题交给后人去处理,不行吗? 躲在西苑修仙炼丹也好啊? 何况,后面还真的会有这种愿意救天下的人。 比如鼎鼎有名的张居正。 学历史上的嘉靖,借信道士的话,来个二龙不相见,把皇嗣交给为天下缙绅依赖清流。 这样的皇嗣无疑最安全。 不是吗? 可人活着,总的做点什么吧? 行尸走肉的活着,也不是不行,关键是,得这个人知道的越少,地位越低,才能越甘于做一个行尸走肉。 但朱厚熜知道的太多了,也站的太高了。 许多人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这个握有最高权柄的人,总期望他能做点什么,能在其位,谋其政。 他随了右边人的意,就得让左边人失望。 而让左边人高兴,就得让右边人失望。 “皇爷,太傅求见!” 当朱厚熜在坤宁宫看皇长子,思绪万千时,太监秦文走了来,向他通报了谢迁求见的事。 ------------ 第三百一十七章 拿其九族,天子亲审! 朱厚熜就知道谢迁会来见他。 毕竟谢迁才是被沿海大户掀桌子掀得最狠的人。 他还只是被吓唬一下。 但谢迁是直接几乎被灭了全家。 关键是。 严格来讲。 谢迁跟他们其实是沿海大户们的自己人,都是希望由沿海大户独吞海利的人。 结果,谢迁被自己人捅了一刀。 相当于,你喊着我一样的主张,结果捅刀时却先捅我,这算怎么回事? 还有天理吗? 所以,这对谢迁而言,无疑是更憋屈的。 朱厚熜回到乾清宫,看见谢迁的时候,也就神色颇为复杂,似乎既有怜悯也有嘲弄。 谢迁倒是只有无尽的委屈。 所以,他直接向朱厚熜跪了下来,老态龙钟的他,当场就一脸委屈的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一样,而哭着道:“陛下,请为臣做主!” 朱厚熜故作不知地问:“太傅先请起,做什么主,你说就是!朕能做主的自然就会做主!” “倭寇海夷丧尽天良,把臣全家都杀了,男女老少皆没有留。” “臣有同乡书信和家中遗物为证。” 谢迁说着就把这书信和遗物拿了出来。 朱厚熜让太监谷大用接了过来,然后就拿在手中看了看。 朱厚熜看后就逡巡了四周一眼。 然后。 砰! 朱厚熜就把放在费宏面前的那盏茶给端了起来,直接摔在了地毯上。 “可恶至极!” “蔡天祐、朱纨,这些大吏是干什么吃的!” 朱厚熜勃然大怒。 尽管并不是真因为谢家被屠而生气。 但他总归是生气了。 雷霆之怒那种生气。 两眼杀气腾腾。 费宏等忙跪了下来,伏首磕地:“陛下息怒!” 连刚刚站起来的谢迁也不得不再次跪了下来。 天子表现出的愤怒,让他也颇为诧异。 但同时,也有些感动。 “太傅放心,朕一定会为你做主!” “当然,朕也不仅仅是为你做主,朕也是为朕自己。” “两朝元老的门都敢灭,这些人是在打朕的脸啊!把朕的皇纲国法往地上踩啊!” 朱厚熜接着就又说了起来。 接着。 朱厚熜就问着御书房诸人:“你们说,这件事当怎么处理。” “陛下,以臣愚见,当开廷议。” “因为这件事毋庸置疑乃是走私海寇所为,他们这是不满朝廷禁海。” “所以,对此是应该加强禁海,继续严厉打击,使这些走私海寇荡然无存,以振国威,还是开海通商,当广听众议,以定应对之策。” 这时,费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厚熜颔首:“准,就有元辅主持此廷议。” 谢迁则在此时,对朱厚熜拱手说:“陛下,老臣蒙此家难,确实与禁海有关,而且也确实是沿海走私海寇所为。” “不但如此,他们还有意把老臣家难往陛下身上扯,往朝廷这里扯。” 谢迁说到这里,就又从袖中拿出陶淮见他的拜帖来: “老臣不敢瞒陛下,鸿胪寺丞陶淮在见老臣,向老臣送信时,故意说,老臣的家难,当怪陛下,说老臣的家难是陛下要锐意图治、又太聪明所致,说老臣当将此仇算在陛下头上。” 谢迁选择了出卖鸿胪寺丞陶淮。 因为他现在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把自己家门不幸,怪罪在了自己没有完全遵循圣训祖制,以及天下人没有完全圣训祖制这件事上。 在他印象里,弘治朝天下安宁,就是因为大家严格遵循圣训祖制。 而从正德开始,所有人都在开始不屑于遵守圣训祖制,连他自己的子弟也不再遵守,包括他自己也放松了警惕。 再加上,走私与否,如今对他家族的利益已经关系不大。 所以,谢迁就更多的开始从内心所认为的国家公利出发,选择了出卖陶淮,选择了也背刺沿海大户。 “老臣请陛下立逮这不忠之奸臣!” “甚至以老臣拙见,老臣家难,恐就与他有关,即便不与他直接相关,也肯定是他们这一类人导致的!” 谢迁说着就伏首而拜。 费宏这时也起身拱手道:“陛下,臣附议,陶淮既然怀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心,真正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天下无不是的君父,乃圣人之言,岂有如此责怪君父的道理!” “陛下,臣也附议,岂有谗害君父的道理,简直是忤逆!” 王鏊也跟着附和道。 王琼跟着道:“陛下,臣也请立逮此人,既然太傅如此说,此人又的确去了谢宅,那无疑已是铁证如山,证明他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那就立即逮拿此人,抄封其家!” “另去旨给都察院、刑部、锦衣卫和浙江有司,立拿其九族!” “遵旨!” 朱厚熜说后就在这时开口道:“朕也有一件事要告知诸卿。” 众人因而都朝朱厚熜注视过来。 “皇长子不久前失踪了约有两刻钟,后来又被找到了,但被找到时,被人用布团堵住了口鼻,而在他旁边的乳母曾氏则在现场吞金自杀。” 朱厚熜说完后,御书房众人皆惊骇不已。 “真是胆大妄为!” 谢迁这时不由得说了一句。 王鏊则一脸愧怍地拜跪于地:“此乃臣之罪也!” 在王鏊看来,这与他支持严加禁海有关,所以就主动承认自己有罪。 王琼见此也跟着跪了下来:“臣也有罪!” 因为眼下加强禁海就是王琼先说了一句“既要开海,当先禁海”才导致现在朝廷要严加禁海,才逼得这些沿海大户铤而走险。 所以,王琼也就跟着请起罪来。 “臣为首辅,也有罪!” 费宏也跟着请起罪来。 谢迁见此也跟着跪了下来:“老臣也是主张禁海,自也有罪!” “都起来!” “这事真要怪罪谁,也怪罪不到你们头上,该先怪罪的是朕!” 朱厚熜说后就笑着反问道:“但朕真的有罪吗?” “陛下没有罪!” “禁海乃国策,即便此国策已不合时宜,那也不能怪罪陛下。” 这时。 费宏回了一句。 朱厚熜颔首:“没错!朕没有罪,你们都没有罪,真正有罪的是他们!” 说到这里。 朱厚熜就沉下脸来:“先秘密逮拿陶淮,就拿到这里来,朕与御书房大臣亲自审,太傅也待在这里,等着锦衣卫把他押来!” “是!” “陛下圣明!” 谢迁这时说了一句,接着就又说道:“以老臣愚见,拿皇长子胁迫君上,恐也与他陶淮有关!毕竟他已经对陛下有不敬之意!” 很快,驾贴就到了锦衣卫这里。 “快!” “快!” “快!” 随后,没多久,大量锦衣卫就兵分两路,分别往鸿胪寺和陶淮京师居所而来。 陶淮这里正暗自关注着宫里的消息。 毕竟,他已经从陶谐这里知道,陶谐会安排人对皇嗣动手,所以他也就开始关注这事来。 “最近宫里有什么传闻吗?” 陶淮这天还特地在衙门问起同僚程斌来。 程斌摇头:“没有听到什么传闻。” “这样啊。” 陶淮只回了一句,复又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暗笑着做起事来,这种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让他感觉很爽,也很刺激,乃至很想说出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说出来。 话说,陶淮祖上就是走私海盗出身,因为靠走私经商发财,而得以花钱洗白身份,然后买田读书,到他父亲辈就开始考取功名,而他更是中了进士,让家族开始向士族方向转变。 但陶淮这样的人家,到他这一代,自然还是没有彻底改掉走私海商的那种胆大妄为的习性。 以至于,他本人,也没有对皇权国法有什么敬畏,而是一切唯利为上,甚至敢为利做任何大胆的事,至于道义和后果自然不会考虑,也不会审视自己的缺陷。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富贵险中求的认知。 毕竟,他的家族就是靠此,崛起为官宦士大夫家族的。 所以,他才敢阴毒且大胆的挑拨离间元老大臣谢迁和天子,想让谢迁去对付朱厚熜,乃至在想到朱厚熜的皇嗣可能出现危机时而只有期待,没有畏惧。 他期待天子的反应,甚至想看见天子妥协害怕的样子。 但就在陶淮这样暗自期待的时候,锦衣卫已经闯进了鸿胪寺,且直接奔到他面前来,把他粗暴的从椅子上锁拿了起来,使得他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捏断了一般。 “你们这是干什么?” 陶淮一脸惊愕,仿佛这一刻开始,他才意识到有天子有自己的暴力机关。 来负责抓他的陆炳拿出驾贴,言道:“奉旨,拿你去御书房受审!” 陶淮则看见朱色驾贴上写了谢迁举报他忤逆有弑君谋逆之心的内容。 陶淮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但也因此勃然大怒。 “谢迁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没了海利,就把我们也卖了,他怎么能这样!他不想干走私了吗?” 陶淮内心暗自惊惧不已地说道。 而没多久,陶淮就被押到了御前。 当他看见天子那张阴沉的脸,和左右冷眼看他的不善目光,他在这一刻开始,才真正感到了来自对皇权的恐惧。 所以,陶淮这时才立马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哀求道:“陛下开恩!臣知错了,臣再也不敢说那样的话了!臣当时也是糊涂了!” ------------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朕要给你铸跪像,还要让你受千万人践踏! 朱厚熜看向了在地上颤栗不已的陶淮,沉声言道:“朕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接着。 朱厚熜就又问着陶淮:“让皇长子失踪来吓唬朕的事,是何人所为?” 陶淮听后不由得抬了抬眼皮。 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个与皇长子有关的消息出现。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在知道这个消息时,自己已身陷囹圄。 “臣不尽然知道,但臣知道这里面有太仆寺卿陶谐的参与!” 陶淮抬眼后回道。 朱厚熜听后也不由得抬眼。 费宏、谢迁等也都不由得两眼一抬。 费宏甚至这时主动奏道:“陛下,陶谐也是余姚人,与太傅谢公乃是同乡!从南京太仆寺卿任上,廷推升为太仆寺卿。” “可见廷推不一定选得真才,反而不好追责举荐者,若是由一人举荐特用,还能追责举荐者。” 朱厚熜颔首,说了一句题外话,然后就继续问着陶淮:“你如何知道此事的?” “他与臣同族,他告诉给臣的。” 陶淮回道。 朱厚熜点了点头,便下旨把陶谐也押来。 陶谐很快也就被押到了大殿上,并神色复杂地看了谢迁和陶淮一眼。 朱厚熜则在这时看向陶谐:“看他俩做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陶谐,你都到这个官位了,居然还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是真觉得朕查不到你吗,还是觉得你比之前的那些官幸运?” “富贵险中求。” “若不是陛下一直逼得我们这样做,谁又愿意如此铤而走险?” “谢家倒是在一步步退让,可他谢迁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家破人亡!” “所以,只要陛下不收手,臣就是想收手也收不了手,臣要么被他们裹挟着做下这样的事,要么就像谢家一样被灭门,以作不配合的教训!” “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究其根源,皆是陛下之过!不是臣等想这样大逆不道!” 陶谐同陶淮一样,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他这类人属于NPD,先天缺乏反思的能力,但在归咎别人这一方面,却是有很强的天赋。 朱厚熜听得火起:“这么说,一切皆怪朕了?” “就是怪你!” 陶谐切齿言道。 他现在已完全不顾任何君臣尊卑,也不再屑于去模仿众人表现出对天子敬畏的神色来,而是彻底把他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的忠孝道德观给踩在了脚下。 而他这样做,为的就是激怒朱厚熜,让朱厚熜破防,乃至让朱厚熜悔恨不已,反向他折服,接受他的训教。 而朱厚熜知道,要对付这种极度自恋的人,就是不能自证。 接下来。 朱厚熜也就颔首说:“你说的没错,但是你能奈朕何?” “朕要怎样,你还能阻止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朕要剐你陶谐,天下谁敢不从?” 陶谐咬紧了牙,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没想到朱厚熜直接承认了,没有暴怒,也没有自证自己严加禁海没有错,反而是淡淡地问他,他能把他怎么样? 陶谐随后冷笑起来:“所以,皇长子失踪了一会儿,我认为陛下应该被吓得不轻。” “你说的对。” “朕被吓得不轻。” “所以,朕要剐你,要灭你九族,要把你的罪行,刻成在铁板上,印于天下!” “朕还要把你铸成跪像,设在各要道各名胜,向天下人跪着,跪个几千年!” “朕还要广设公厕,把你的跪像设成便池,让天下人用屎尿污你,朕还要把你的头放在京师最热闹的大街上,让千万人践踏!” 朱厚熜淡淡地说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费宏、谢迁等早已是不寒而栗。 谢迁更是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践踏规则,真的直接与天子作对,让天子没有选择在规则之外处置自己。 不然,真要是让天子在规则之外处置自己,那自己肯定就跟陶谐一样的下场。 不仅仅是费宏、谢迁,连跪在地上的陶淮都张大了嘴。 而陶谐自己则双臂微微颤抖起来,嘴唇也抽动起来,然后色厉内荏地朝朱厚熜怒吼起来:“你这个暴君!你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 “朕不怕。” “朕会让你凌迟时,承受比刘谨还要多的刀数,还要把你制成标本,让医士们观摩学习,把你的心肝肺称一称、泡起来,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朱厚熜继续平静地说着。 陶谐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瞪着朱厚熜,却无法反驳。 陶谐随后看向了费宏、谢迁等人:“你们是元老大臣,你们就愿意看见他做这样的暴君之举吗,你们就要坐视吗?” 朱厚熜知道他这是在拉同类,想让别人同他一起来指责自己这个皇帝,孤立自己这个皇帝,让自己这个皇帝陷入自我怀疑。 所以,朱厚熜再次开了口: “他们愿意不愿意,朕都会这样做。” “陶谐,你觉得他们真能阻止得了朕?” “到底是你傻,还是他们傻?” 朱厚熜说着就反问起陶谐来。 陶谐呼吸开始加重。 朱厚熜越是淡定,越是像看蝼蚁一样看他,他就越是受不了。 而谢迁等元老识人无数,岂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陶谐,以及天子为何这么说? 所以,谢迁这时倒先跪了下来: “雷霆雨露,皆乃天恩!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陶谐罪大恶极,陛下如何惩办都不为过,老臣旦有多言,只会与逆贼无异,天下朝臣也一样,旦有多言,皆与逆贼无异。” “臣附议!” 费宏回了一句。 王鏊跟着道:“臣也附议!” 王琼道:“陛下,臣从未见过这样愚蠢又坏的奸臣!” “故臣认为,灭其九族最合适,免得其后世还有子孙坏天下风气,拉低天下人之智!因为臣恐后世有其血脉的人,男的必喜为盗贼,女的必爱做娼妓!臣甚至怀疑他不是纯正的华夏血统之后!” 陶谐两眼喷火地看向王琼。 因为王琼这话太毒了!把一向自视甚高的他贬得一文不值不说,还说他的血脉本就不正,等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天生的坏种! “王琼,你不要太过分!” “我再蠢,也没比你蠢,你可是差点就没命了。” 陶谐朝王琼咬牙切齿地说道。 朱厚熜这时则看向陶谐:“你总算承认你蠢了,但你后半句没有说对,王琼永远也不会让自己有九族之患!” “而且王阁老说的很对。” “你这样的蠢货不配留血统于后世。” 朱厚熜接着又说了起来,也开始攻击陶谐。 “不,我不蠢!” “你才蠢,你若不锐意图治,动天下缙绅之利,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周太医就不会死,皇嗣也不会被人盯上,也不会有人想着烧太后的寝宫。” “更不会有太监、勋贵出卖你!” “你才是最愚蠢的人!” 陶谐激动地否认起来,然后,就疯狂地对朱厚熜咆哮起来,毫无畏惧之心,接着还冷笑说: “我知道,陛下你想问我关于为何皇长子的乳母曾氏为何会失踪,她又为何趁人不注意把皇长子悄悄藏起来。” “那我告诉你,这其实是光禄寺卿熊一渶的主意!” “他和原浙江镇守太监、现神宫监太监刘璟一起合谋,找到了和曾氏容貌相似的一对老人,然后通过刘璟告诉曾氏,这对老人是她的父母。” “曾氏出来时,悄悄的看了,然后就信了,然后刘璟和熊一瑛就威胁她,如果她不照着他们的意思做,就会杀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就会因她而死,她就会背上不孝的罪名。” “你选的这位乳母的确是忠心孝顺的老实好人!她真的因为怕自己父母被害照做了,只是她也觉得这样做对不起皇长子,所以没有选择把皇长子偷偷藏起来后,就选择离开,然后又假装自己找到了,而是选择了吞金自杀!” “你肯定还会怀疑,为什么我跟熊一渶这样的人还能升上来,还能被选为太仆寺卿、光禄寺卿。” “那是因为,吏部左侍郎贾咏、吏部文选司郎中姜清之前负责推选时,和好些清流都没有抵挡住钱财的诱惑!”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的高俸高奖金也杜绝不了贪污,也阻止不了我们这样会使钱的人跻身朝堂,位居高位!” “所以,你才蠢,蠢的以为自己真能澄清吏治,不知道,人做官都是为求更多的财!” 陶谐这时把所有都说了出来,且看向谢迁等人: “你们也很蠢,你们蠢的是,明知道陛下这么蠢,还怕他,还听他的话!” ------------ 第三百一十九章 你们掀桌子,朕也掀桌子对付你们! 朱厚熜则在陶谐这么说后,依旧淡淡地问道:“你有本事,就在你刚才的供状上签字画押?” “签就签!” 陶谐冷声回道,且在签完押后,对朱厚熜露出一脸讥笑来,而道:“陛下,你现在意识到自己很蠢了吧?” “你说的对。” “朕很蠢,蠢到让你这样的大聪明自己把同谋不打自招不说,还主动签字画押了。” 朱厚熜仍旧淡淡地说道。 脸上毫无愤怒之意。 而朱厚熜越是没有破防,越是没有大怒,乃至悔恨,则也越是让陶谐内心抓狂,让他有种白践踏了忠孝道德观的感觉,白在皇帝面前这么猖狂的感觉。 不过,陶谐在听朱厚熜这话后,却也是一怔,进而明白过来,也就不由得怒目扫视了御书房诸人一圈: “你们诈我?!” 费宏、谢迁等只是沉默皱眉,并退后一步,刻意与之保持更大的距离。 “朕和诸元老都没有诈你,是你太自以为是了。” 朱厚熜这时说了一句,然后就问着陶淮:“陶谐祖上是怎么发家而让他可以举业的?” “回陛下,我们祖上都一样,都是走私抢掠发的家,然后花钱买通官吏洗白了出身,开始请人教子弟读书举业。” “只是他们家出进士出的早,他父辈开始就有进士官。” “但官场难混,所以到他这一辈,才开始有官居三品的人。” 陶淮回道。 朱厚熜点首:“这就对了,还是差点底蕴啊!” 陶谐听到说他家没底蕴就心若火燎。 朱厚熜随后看向陶谐:“你们陶家到底是走私发家,且也到底还没彻底蜕变,不具有士族大家的智慧,你以为谢迁他们蠢,可恰巧的是,他们比谁都聪明,要不然也不会位列执政!” “你觉得他们不敢跟朕撕破脸,是不了解朕?” “他们那是知道什么叫小杖受,大杖走!知道这天底下,谁逼急了都不可怕,就怕把百姓逼急了,把天子逼急了!” “你那点两眼只盯着铜钱孔的家族智慧,经学造诣,离他们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当然,朕也没比你好多少。” “但朕好歹是天子,朕掀桌子,朕犯蠢,不会有什么后果,自会有大智慧大忠心的人来劝朕护朕为朕辩解。” “可你呢,你要是犯蠢,就只会让天下人幸灾乐祸,巴不得也踩上一脚,分一块肉。” “连最底层的老百姓都可以因此有机会吃上一块你身上的肉!” “这是最蠢且最坏的人才会有的待遇!这世上难的是最蠢和最坏两种特质兼有,所以一般很少有人获得此待遇,你很幸运,获得了这个待遇!”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 这笑容开始让陶谐不寒而栗,也让本就因为自家底蕴不足而自卑的陶谐彻底崩溃。 他瘫倒在了地上,面色苍白,浑身瑟缩。 接着。 陶谐就抬起了头,颇为彷徨地注视着朱厚熜:“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我固然逃不了,可曾氏已死,刘璟、熊一渶他们只要不承认有拿皇长子吓唬陛下的心思,我一个人的口供是不足以作为将他们明正典刑的依据的!” “所以,陛下你处置不了他们!” 陶谐说到这里又自以为然起来,而不禁再次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朱厚熜笑道:“朕处置得了!” 陶谐听后陡然变色。 接着。 朱厚熜又站起身来,一脸冷冽地俯瞰陶谐道:“既然,你和你同谋的那些人,不守规矩,用规则之外的法子对付朕,那朕也用规则之外的法子对付你们,也让你们也尝尝践踏规则的坏处!” 说到这里。 朱厚熜就对秦文吩咐说:“也去找几个老头老妪,去这些人宅前哭着认亲,让锦衣卫暗中护着,包括吏部左侍郎贾咏和吏部文选司郎中姜清!” “就让,这些老头老妪,说自己是他们抛弃多年的父母,如果他们要打这些人或者不肯认,锦衣卫就以谋逆不孝罪抄家拿人,如果他们肯认这些人,也以抛弃父母之由,问谋逆不孝罪拿人!” “既然你们这样对付忠厚老实的曾氏,那朕也拿孝道这样对付你们。” 朱厚熜沉声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另外,再选几个伶俐的孤儿孤女,做乞丐妆,也去他们宅邸哭,就说是被他们私自卖掉的儿女!” “再有!” “也可以找几个风尘女子去都察院告状,就说她们被这几个官员强暴了!让各报准备文章报道此事,编些让老百姓们恨得牙痒的故事出来!” “诸如杀父虐母,抛妻弃子的故事多编些,让人写成戏本,组织人传唱,总之,要把他们的名声整臭,谁写的好,演的好,朕重重有赏!” 秦文拱手称是。 朱厚熜接着就走到了御书房中间,陶谐和陶淮的身后,接着就回头看向了这二人,冷笑道: “用这种不讲规则的法子对付朕,还逼得曾夫人自杀,那也别怪朕用同样不讲规则的法子对付你们!” 随即。 朱厚熜就转身掸袖走了回来:“一群蠢猪!朕怕你们掀桌子吗,怕掀桌子的应该是你们才对!朕要是掀桌子,你们谁受得了?” “别说你们!” 朱厚熜这时指了陶谐一下,随后又指了谢迁等人一下:“就算是他们,也受不了!” 谢迁等人这时早已张大了嘴,震颤不已,在朱厚熜这么说后,也就忍不住点头承认。 他们自问要求被天子这样整,的确受不了! 陶谐这时已彻底无言可对,而只得模仿起昔日在他面前因被他恐吓而害怕求饶的人来,也开始跪起身来,向朱厚熜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罪臣是鬼迷心窍,才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罪臣活该千刀万剐,但只是请陛下看在罪臣也是翰林出身的份上,开恩啊,陛下为罪臣行如此严酷之事不值得啊!罪臣不过是一个草芥之臣,没必要像秦桧一样被处置啊!” “够了!” 朱厚熜这时则厉喝一声。 陶谐忙闭住了嘴。 朱厚熜道:“你自己太蠢,把唯一可以求朕开恩的筹码都主动献了出来,朕自然已没有必要再开恩于你!” 说着。 朱厚熜就让人把陶谐、陶淮拖下去,关进诏狱。 但陶谐则在这时转身向谢迁等哀求起来:“诸公为我求求情啊!” 谢迁等皆不由得连退几步,像躲瘟神一样,疯狂避开。 陶谐见此不由得再次失态,咬牙切齿起来,甚至还在看向谢迁时,直接骂道:“谢迁,你活该被灭满门!” 谢迁只微微闭眼,神色阴冷地看了陶谐一眼。 而这时,陶谐则已被上殿的锦衣卫拖了下去。 连同陶淮一起。 朱厚熜这里也让谢迁等退了下去。 他自己则将陆炳传了来。 “皇爷!” 等陆炳来到御前时,唤了一声朱厚熜。 朱厚熜则抬起头来,笑道:“来啦!” 陆炳见朱厚熜一脸疲惫,眉宇间颇为忧郁,便知道那些人拿皇嗣做威胁这事,对天子还是有影响的,也就不由得眸露心疼之色。 “你与朕如同兄弟,你且告诉朕,你怨不怨朕太操切图治?” 朱厚熜问道。 陆炳摇头:“不怨!” 朱厚熜问道:“为何?” “先生说,皇爷退一步,就会步步退,最后谁也护不了,唯有以攻为守,才能立足,护住所有人。” “连臣这样的皇爷旧人,也才能得以保全。” “否则,皇爷今日让海利,明日就得听他们之言,让商利、让兵权,接着就是罢旧人、杀旧人。” “最后,哪怕皇爷躲在深宫里,什么也不做,也还是会不安全!”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他们说他们无君无父是无可奈何,但皇爷励精图治也是无可奈何。” 陆炳回道。 朱厚熜颔首:“王琼没有白教你。” “你知道朕现在最担心什么吗?” 朱厚熜问道。 陆炳回道:“双方都已经撕破脸,皇爷最担心东南大乱,因为皇爷爱民如子。” “你果然懂朕!”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就把墙上的尚方宝剑取了下来,递给了陆炳: “你去趟东南,先去余姚,摸摸谢家被灭门的具体情况,然后发展眼线,策动最底层的民众,去为锦衣卫做事,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都尽量扼杀在萌芽中,比如,保护某个对朕来说或者对百姓来说很重要的人物,不限于官员缙绅,也可以是名医名匠;还比如保护某有重要价值的古刹宝宇;再比如就是各重要仓廒、工场,无论官私,哪怕是像费阁老家的产业!” “朕给你的差事,就是看上去什么都不管,但其实什么都管!” “你对外的名义就只说是为查谢家灭门的案子来,朕会下道旨,让你直接从两位国舅那里支取银元作为经费。” 朱厚熜说后,陆炳接过了尚方宝剑:“是!” 朱厚熜在安排好陆炳后,也算是在明里暗里给稳住东南多加了一股力量。 而他接下来只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且说。 神宫监太监刘璟的外宅很快就出现了一些老头老妪和孩童。 这些老头老妪一来到他们外宅,就哭喊起来:“璟儿!” “大胆!” “我们老爷的名讳也是你们喊的?” 刘璟的门房大怒,作势就要喊人来打。 而一老头直接说道:“我是他爹,我如何喊不得!” 与此同时。 光禄寺卿熊一渶的宅邸外,也来了许多老头老妪和孩童。 “渶儿,你做了大官,就真不见我们了吗?” “爹!我是小溪啊,我和弟弟来寻您来了!” 一时间。 在熊宅外,有老头老妪喊着光禄寺卿熊一渶的名字,也有小孩哭喊着熊一渶为爹。 路人因而纷纷侧目。 ------------ 第三百二十章 嘉靖规则之外的狠招,让人胆寒! 光禄寺卿熊一渶刚从太监刘璟这里听到宫里传来皇长子失踪的消息,而沾沾自喜呢。 而且。 他也正希冀着等皇帝因此妥协后,和刘璟一起预谋着,把更多光禄寺和神宫监的皇家贡物漂没走私出去呢。 结果。 他在当晚回家时,就看见他的家宅前聚集了许多人。 甚至还有衣衫褴褛的老人在喊他的名,说是他的父亲母亲。 乃至还有乞丐模样的小孩,喊他爹。 许多路人因而纷纷露出同情之意,乃至对熊一渶也不由得指指点点。 这让熊一渶不由得面色阴沉,进而大怒不已。 因为他父母早就没了,何时又冒出一对父母了? 他的孩子也都已经进学,在老家过着舒舒服服的少爷千金生活,哪里有这些孩子? 熊一渶一怒之下,也就失了心智,没有意识到这反常现象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陷阱,而只喝令家奴,打走这些冒充他父母乃至孩子的人。 但熊一渶的家奴刚持棍棒来打。 外面就已有许多民众先大喊起来。 “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光禄寺卿熊鄞县打亲娘了!” “糟糠之妻不愿认,原配嫡子也要弄死不说,连亲娘都要打呢!” 在这些喊声大起时,熊一渶怔住了。 他开始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他这才发现今天来到自己家附近的百姓的确比往日多了不说,而且也都比平时大胆的很。 “不准打人!” “我们是锦衣卫,把这些打人的全部拿了!” 这时。 大量锦衣卫也从四处冲了过来。 当即,这些锦衣卫就抓了不少打人的家奴,也制止住了这些家奴打人。 同时,锦衣卫总旗石书也走到熊一渶:“把他也拿了!” “是!” 底下的锦衣卫校尉立即将熊一渶扣押起来。 熊一渶挣扎不已地喊道:“你们凭什么拿我?” “你殴打双亲,忤逆不孝!” “陛下已有旨,先将你九族下诏狱,然后再审!” 石书说后就拿出驾贴,在熊一渶面墙扫了一眼。 熊一渶越发觉得委屈起来:“他们根本就不是我双亲,你们胡说!你们这是栽赃!” “是不是,自有公断!” “你要喊冤,可以在三法司去喊!” 石书说后就道:“让认亲的一众人也跟我们走一趟。” 熊一渶这里也沉默了。 他猛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天子在故意整他,故意给他安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刘璟这里也遇到了有老头突然冲过来,抱着他的腿,喊他璟儿的场景。 这让刘璟怒火陡升,也就踹开了这老头。 因为他很早就入了宫,连姓都是跟着干爹姓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有个亲爹。 “快来瞧啊!” “神宫监掌印刘公公打老子了!” “还有王法吗?” 但刘璟没想到的是,他刚踹完,就有百姓大声呼喊起来,说他打老子。 紧接着。 锦衣卫就冲了来,把刘璟当场摁在了地上。 刘璟不由得大声问道:“你们镇抚司的混账不抓这些刁民,抓咱家作甚!” “刘公公,你抛弃亲爹的事,皇爷已经知道了,所以让我们来拿你。” “你现在居然还打你亲爹,我们只能如实上报!” 一锦衣卫官说后,就让人把刘璟押走了。 刘璟不由得大喊道:“我冤枉啊!我哪里有爹,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我爹怎么可能还活着啊!” “狗儿!” “你真的不认你娘了吗?” 彼时。 吏部左侍郎贾咏的家宅外,也有老妪正泪如雨下地喊着贾咏的乳名。 贾咏倒是没有让家奴去驱赶这些人。 因为从这老妪喊出他乳名开始,他就意识到不对。 但他也不能把这老妪接进家里来。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把这老妪接进来,就相当于,他承认了这老妪可能是他亲娘,然后就会坐实他一直没认亲娘、抛弃亲娘的事! 到时候,不用一天,全京城就会传遍他抛弃亲娘的事! 可他如果不把这老妪接进来,也会让他没有认亲娘、抛弃亲娘的事继续发酵,进而变成不是事实也是事实了。 贾咏知道他无论怎么做,都已经是死路。 但他没想到的是,会有人这么整他。 他不得不先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来到了费宏这里,向费宏哭诉起这事来,且道:“元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谁不知道家母曹氏在鄙乡颐养天年,何时又出来个老妪说是我亲娘啊!” “要整人也没有这么整的吧?” “这完全是不讲道理啊!没有这样强行给人安不孝罪名的,如此下去,谁受得了!” 贾咏继续对费宏痛诉起来。 费宏只是喟然一叹:“这事,是孩子没娘啊!” “怎么讲?” “还请元辅解惑救我。” 贾咏不由得对费宏拱手作揖起来。 费宏道:“有人为拿皇长子威胁陛下,不惜让他人说皇长子乳母曾氏是其女儿的事,你知道吗?” “还不知道。” 贾咏摇头。 费宏道:“你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确发生了,有人做了这样不讲规矩的事,也就让天子也跟着不讲规矩了!规矩这东西,不能随便破坏啊!” 贾咏听后明白了一些,忙道:“是谁这么做的呀?” “光禄寺卿熊一渶、太仆寺卿陶谐,还有神宫监太监刘璟。” 费宏回道。 贾咏听后瘫倒在了椅子上。 因为前两个人能调进京,是他在管吏部时推举上来的。 “你自认倒霉吧,收敬礼时也不看着点,把这几个乱来的人收进来,迫使陛下也跟着乱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自然也得跟着受罪了。” 费宏说道。 贾咏听后从椅子上滑跪在了费宏面前:“元辅救我满门啊!求您向陛下说说情,让他不要这么乱来啊!” “我怎么说情呢?” “说不了的。” “他们先不讲规矩,陛下只能也不用规矩内的法子惩办他们,进而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皇纲国法虽然约束着他们,但也保护着他们。” 费宏说后就让人送走了贾咏。 贾咏一脸沮丧地回到了家。 而彼时。 熊一渶和刘璟在被押到诏狱倒也互相遇见了,刘璟也就忙朝熊一渶喊道:“熊公,这算怎么回事啊,朝廷怎么乱来啊,平白给我们安一个不认亲爹亲娘的罪!” 熊一渶这时则苦笑起来:“还用问吗,肯定是曾氏那件事被陛下知道了,也用这样的法子对付起我们来了。早知道会这样,我们就不该这样做!真正不讲规矩的乱来,陛下反而可以把我们收拾的更惨,比如这次,让我们直接背起一个忤逆不孝的罪!”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后宫复安,开始出现开海声音! 嘉靖五年,三月二十七日。 这天临近晌午时分,大地皆染金色。 虚惊一场的后宫诸人,也总算是恢复了昔日的安宁。 两宫太后就依旧如往日一般,常来坤宁宫看皇长子和皇长女,也会带着两孩子一起去御花园逛。 在朱厚熜也来看两孩子时,两宫太后就正含笑看着,皇长子与皇长女在御花园里追逐着春光里幻化出来的翩跹蝴蝶。 而两孩子正追逐的起劲,让跟着各自后面也跑着的宫人脸上又紧张又欢喜,而不停喊着:“慢点儿!” 朱厚熜见此也忍俊不禁,并不由得背起手来,没有让人去打扰,只站在假山后,问着皇后关于让太医诊断皇长子有没有因为失踪一事而受惊吓的事:“陈御医怎么说?” 朱厚熜口中的陈御医乃是陈宠。 自从陈宠在上次周太医被害事件中,表现出很好的医德与医术,也让皇长女在发烧后顺利退热,且接下来更是因其调理而没怎么发烧后,朱厚熜就让他做了太医院院使,进通政司右通政,为御医。 因为陈宠祖上就是小儿医世传之家,而擅长儿科,所以,即便他是御医,但主要职责还是给皇嗣皇女们看病。 姚皇后回道:“陈御医说没有大碍,只是这段时间老要找曾夫人。” “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许多。” 朱厚熜说了一句,就又问道:“周太医的女儿周医术现在如何?” 朱厚熜为了提高后宫医疗水准,在周太医还在世时,就让其从王府收养的孤女中,选一聪明者为养女,且也授其医术,以备将来为内廷诸女眷问诊,后来朱厚熜入京即位,便也让其选入宫中,以尚宫局女史身份从医。 周太医便将该女取名为周白术。 不过,周白术虽然很早就开始学医,但目前还只是给宫女看病,并不直接给后宫诸贵人看病,且直接受皇后节制听用。 朱厚熜现在开始问起周白术,姚皇后也就笑着回答说:“已经精进了不少,宫中好多宫人都称赞她医术不错,敬称她为周姐姐呢,给兴明书院收养的孤儿进行义诊时,她开的方子也得到了陈御医的肯定,陈御医甚至认为她对时疫的医治之法比他都要好一些。” “是吗?” 朱厚熜笑了笑问道。 姚皇后笑着回道:“想来与她问诊的人多有关,从宫女到兴明书院的孤儿,眼下犯了时疫都是找她,她自然对时疫的诊治更有把握些。” 朱厚熜听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要想提高大明医学水平,还是应该让太医们多实践为妥。 据朱厚熜所知,大明的大夫在被选为太医之前,会被外派去给军民问诊,然后根据各自治疗的成绩进行考核,以确定是否有资格进入太医院。 但这些大夫在进入太医院成为太医后,就会因为只给贵人问诊,而缺少通过广泛问诊以精进医疗水平的实践机会。 而名医很多时候,是需要大量临床病例去喂,才能喂成神医的,毕竟无论医死医活都是经验。 朱厚熜觉得自己有必要改革一下这种太医制度。 让太医院的太医也能继续给广大民众问诊,乃至靠大量临床问诊经验,让这些太医的医疗水平可以持续进步,乃至试出新的医疗方法来。 毕竟让太医的水平时刻进步,也更利于他自己抵抗疾病和延续寿命。 话说。 朱厚熜自周太医被害后,就加快了太医院的改革步伐。 他已经下旨将抄没入官的京师衍圣公宅邸改造太医官署,而以保护为名,将太医们与家人全部集中到了衍圣公宅邸居住。 衍圣公宅位于紧挨皇城的小时雍坊。 太医们在这里居住,既能更快入宫问诊,也更方便被锦衣卫盯着。 但现在朱厚熜一想到还是应该让太医有机会接诊外面的病人,也就有了以太医的名义设公立医馆的想法。 不过,朱厚熜目前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具体怎么做,他还得再想想,再和御书房大臣们以及御医们商议商议。 因下午要到左顺门朝会百官。 朱厚熜也就先放下了这事,而在用过午膳后,就选择了步行来左顺门。 虽然朱厚熜也没有像朱元璋一样,早朝也天天上,但朱厚熜基本上午朝没有推掉过。 他这样做也是让外朝除御书房大臣之外的朝臣,有一个可以见到他的机会,而避免内外相隔。 朝臣们也对于皇帝会勤于午朝的行为而感到非常高兴。 对他们而言,这已比好几任皇帝勤勉了。 眼下午朝,最被君臣关注讨论的事自然仍然是海禁的事。 尤其是如今谢家被灭门、皇长子差点失踪、好几个沿海大户背景的官员与吏部左侍郎贾咏等下狱的事,更是让满朝大臣都清醒的认识到,朝廷严加禁海这事已经让朝廷与沿海大户的斗争进入了白热化。 对于大学士林俊而言,他也通过这些事情,知道沿海大户已经因为朝廷严加禁海,而不惜掀桌子也不愿意放弃海利,所以才灭了谢家的门,乃至开始拿皇嗣做文章。 当然。 林俊也知道,沿海许多大户也根本无法让利,毕竟他们很多都是靠走私维系富足的生活。 特别是闽浙一带。 因为林俊自己就是闽地大户。 所以,他很清楚严加禁海,只会让沿海许多大户无法生存。 但林俊自然也明白,天子也没有打算妥协,而不让官府严加禁海,反而也跟着掀桌子,制造出忤逆不孝的事端来强制将熊一渶等下狱。 如此一来。 林俊也就明白,自己这些的沿海大户不能再指望皇帝妥协,而让国朝既禁海又不严加禁海,只能为了大局和乡里的安定,主张开海。 要不然,自己这些沿海大户只会死的更惨,天子也会被逼得作出更极端的事来。 君臣之间就会彻底互相仇视起来。 届时,天下难免人人不安。 更关键的是,他林家这种同谢家一样承上启下的沿海顶层乡宦,也可能会落得谢家一样的下场,要么因为把压力向下转移而被底下的沿海大户与海寇灭门,要么因为不敢得罪底下的沿海大户与海寇,对抗朝廷,然后被天子灭门。 总之。 林俊意识到,再不开海,别的人家不说,他林家是很可能里外不是人,进而落得个家破人亡的。 所以,林俊在朝会时,主动提出道:“陛下,大学士第被灭门,皇嗣被威胁,皆是禁海太严之过!闽浙多山少田,而民多赖海贸为生,故严加禁海只会导致更多的动乱出现,故老臣认为,当开海以顺人心,而救黎庶,成长治久安之业!”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出现第二个朱纨,感谢朱元璋! 朱厚熜在林俊这么说后,心里很高兴。 因为严加禁海执行到现在,总算是有大臣开始主张开海了。 不过,在开海的声音彻底大过禁海之前,朱厚熜还得继续慎重,不易轻易表露出观点,而使得小人借机生事。 故而,朱厚熜则在这时问道:“是吗,但朕记得,阁老之前是主张禁海的,说禁海乃祖制,自是不能改,还说禁海本身也并不是害民之制,只是执行禁海的酷吏骄兵会害民。” 林俊知道,他这么说,是在打自己昔日的脸。 但他也不好明说是陛下你不肯让皇权虚设、执意严格执行禁海祖训,才让我不得不顺势开始主张开海。 所以,林俊只得露出一脸愧怍说:“老臣昔日是说过这话!但当时老臣说那话,是误以为禁海造成沿海地方民怨沸腾,真与朱纨、汪鋐等海防官兵胡作非为有关,但后来钦差查明两人并非胡作非为后,才明白民怨沸腾的本因不在于两人,而在于禁海之祖制本身已不合时宜,而需要更改。” 朱厚熜这时又开口说道:“但据朕所知,当时怪罪朱纨、汪鋐的可不只你一人,比如御史梁世膘,他们都是误以为民怨沸腾只与朱纨、汪鋐禁海时可能胡作非为有关吗?” “陛下!” “臣河南道御史梁世膘,臣虽然错怪了朱纨,但臣不认为禁海已不合时宜,只认为沿海因为禁海而民怨沸腾,还是与朱纨、汪鋐过激有关,他们虽然没有胡作非为,但他们也的确有激切之举,所以才让民众多有误解,而进而民怨沸腾。” 御史梁世膘这时也因为朱厚熜提到他而直接出列,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且仍然坚持主张禁海,主张把眼下禁海导致的问题归咎于朱纨和汪鋐个人。 林俊这时则继续力争道:“陛下!老臣不认为这是朱纨、汪鋐两人禁海操切之过,而是禁海本身不合时宜,眼下之所以还有人主张禁海,而把这个过错怪罪于朱纨、汪鋐二人,不过是依旧希冀朝廷禁海,但不要严禁,只对庶民禁海,对官绅不严禁,而使得沿海大户和官绅可以勾结起来继续垄断海利,而同时还能限制庶民出海抢夺海利与更易逃脱自己的管控。” 梁世膘不由得皱眉看了林俊一眼。 因为林俊这话太过分了,等于把沿海大户出身的官员中主张禁海者的心思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了出来,完全有宁让海利于庶民,也不想再跟朝廷对抗的意思。 “陛下,臣大理寺丞林希元附议!” “林阁老没有说错,现在还主张禁海的,要么是不明我沿海小民之艰难,只知畏惧海上威胁,要么就是心存不臣之心!” “尤其是沿海出身的官员,明明知道自己乡民赖海为上,也跟着主张禁海,明显就是没有体恤本乡小民之艰难,而只想隐瞒民情、蛊惑天子,戕害忠良、颠倒黑白,以达到损皇威而穷小民以肥己的目的!” “这类人毫无人臣之德,当诛!” 大理寺丞林希元这时附和起来。 梁世膘听后立即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主张禁海,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他这言辞才是在蛊惑陛下!” “其他臣工怎么看?” 朱厚熜没有直接表态,只问向了其他朝臣。 谢迁这时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老臣认为,林希元所言的可能自是存在的,因存有私心而主张禁海者,肯定有!只是人心难测,朝廷也不能因疑而问罪,使人人恐惧而不敢言,所以对于主张禁海之人的动机是为公还是为私,自然难以分辨!但老臣仍就坚持主张禁海,而且主张严加禁海!” 谢迁这么一说,众人看向他时,都露出了一脸惊愕的神色。 “公不妨说说缘由。” 朱厚熜也在这时问了一句。 谢迁应诺一声后,就答道:“启奏陛下,因为老臣愚以为禁海之祖训还没到不合时宜的时候,林阁老所言可谓大谬也!” 林俊听到这里,拉下脸来,他发现谢迁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成了第二个朱纨! 而谢迁这里则继续阐述说:“虽然沿海小民多赖海为生,但所谓赖海为生之小民其实多为豪右刁民,真正的小民根本就不可能靠海取利!一则,朝廷禁海,所以,他们只要敢出海,必被官吏借机勒索敲诈到直至家破人亡;二则出海凶险,小民也承担不起那个损失;故而能出海的,只能是托缙绅庇护的豪右刁民;而对于这等豪右刁民自当抑之,否则,必坏国家安宁!” “陛下,继续禁海才会坏国家安宁!” 林俊这时据理力争起来,且说道:“因为敢出海者固然是豪右与胆大之民,但真要严禁,只怕他们真会放肆劫掠的,而彻底做贼,毕竟他们本就无法无天!” “陛下,抚民之要当安守法良民,而非顺从豪右刁民之心,如此反助其气焰,只会不利维持皇纲国法之威!” 谢迁也跟着争辩道。 林俊还要再辩,朱厚熜则抬手制止了他,只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 这时,左都御史王时中跟着说道:“陛下,臣也支持禁海,禁海乃祖制,祖制不当违!” “陛下,臣也认为当法祖宗成制,不宜开海。” 吏科给事中杨秉中这时也跟着出列言道。 “陛下,臣亦认为祖制不可谓,当坚持禁海!” “陛下,臣主张禁海!” …… 一时,朝中大臣纷纷出列主张禁海。 不但是内地的官员因为天然希望禁海以绝外患,就是许多沿海籍贯的官员也仍旧多继续希望禁海,而还是不愿意妥协,请朝廷开海以利真正的小民。 朱厚熜也因此确认到,目前开始主张开海的,还只是林俊这类小部分人。 所以,朱厚熜也就说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如今已然明确,天下依旧以主张禁海为主,故为顺人心,仍以禁海为国策!而纳谢公之言,仍谕令朱纨、汪鋐以及沿海抚按海防副使等官严加禁海!” 虽然,朱厚熜从了主流观点,依旧以禁海为国策。 但当朱厚熜说到从谢迁之建议,继续严加禁海后,不少沿海大户出身的官员还是不由得色变。 毕竟他们虽然希望禁海,但不是希望朝廷真的严加禁海。 可他们也不能明言反对,而自己打自己的脸,只得把这份矛盾的心思藏在心里。 嘭! 一个多月后。 倭地丰后国。 倭国大名大友义鉴在从海寇头子许真这里知道朝廷依旧严加禁海且还抓了陶谐、陶淮、刘璟、熊一渶等九族后,就一拳砸在了自己居所里的几案上,而说道:“看样子,这明国皇帝是不肯妥协了!” 许真道:“他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所以,我们认为需要进一步给他颜色看看,直到让东南彻底大乱!” “那你们怎么打算给他以颜色?” 大友义鉴问道。 许真道:“上次灭谢氏满门,不足以他看见我们的决心,这次我们打算抓了他最宠信的两浙大儒——王阳明!” “王阳明?” “我听闻过他,他好像在你们明国是很有学问的人?” 大友义鉴问道。 许真颔首:“没错,不只是很有学问,也很有功绩,而被封为新建伯,也做到了吏部尚书,进过御书房,无论是对于天子个人,还是对于整个大明朝野,如果抓了他,都会造成很大的震动!不亚于三国中诸葛亮被魏国人抓走!” 许真知道日本大名对三国很了解,也就如此对比起来。 大友义鉴听后顿时就明白过来:“你们为何盯上了他,这样的人,容易抓到吗?” “因为此人如今正在余姚丁忧,而他在丁忧期间,正在两浙沿海四处讲学,很利于我们出兵拿获他,只是这次不比上次,要白日行动,容易被官军发觉,所以我们需要继续向您借更多的兵!” 许真回道。 大友义鉴看向自己一向信赖的家臣入田亲诚:“你怎么看?” “我认为可行,且也是一个试探明国东南虚实的机会!” “如果能抓到此人,且发现明国官军不堪一击,自然可以进一步与他们的沿海大户以及南蛮合作,掳掠明国!而借明国东南之财,助守护早日统一九州!” 守护是大友义鉴的官名,而九州指的是倭国的九州岛。 入田亲诚自从在看见余姚的富庶后,就已经滋生了劫掠大明东南沿海的心,也就一个劲的撺掇大友义鉴帮大明海寇和沿海大户做事。 “明国皇帝会因此发兵报复我们丰后国吗?” 大友义鉴则在这时问了一句,他还是有些担心明国皇帝直接报复他本土。 入田亲诚笑着道:“守护放心,明国的开国皇帝已经留有祖训,将我日本列为不征之国,他明国皇帝若征讨我们,那就是违背祖制!首先,他国内就会有大帮人反对,何况,他明国主张恪守祖制的保守者不少,乃至是大部分,要不然他明国皇帝这次加强水师也不会以加强禁海为名了!” “没错!” “太祖朱元璋的确有这样的祖训,他明国皇帝是外藩入继大统,自然更加不敢反祖制!” 许真跟着笑说道。 大友义鉴刚接过家督之位没多久,所以对明国的情况还不怎么了解。 但他在入田亲诚和许真如此说后,自然是大喜而笑:“哈哈哈!这岂不是说,我丰后国可以随便侵犯骚扰他明国,都不用不怕他明国皇帝会报复我本土?” “是的!” 入田亲诚和许真同时笑着回道。 大友义鉴则也越发激动兴奋起来,而抚掌道:“我应该感谢你们明国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他给了我用你们明国之财助我霸业的机会!” “我借你五百国人众(武士)和一千足轻(农民步卒),另外,你可以在我丰后自募浪人!” 大友义鉴接着就对许真一脸凝重地说了起来,然后又看向入田亲诚:“依旧由你统领这些人助许郎君做事!到时候务必多从明国东南掠些财货,抓住那王阳明后,也向那明国皇帝索要一大笔赎金!告诉他,如果他不肯,就会把他的宠臣心腹抓回我丰后国助我称霸!” 入田亲诚自是连忙称嗨。 而许真也非常高兴的道了谢。 大友义鉴则则一脸期待道:“我已经可以想象,明国皇帝对我们在他东南大闹,抓走他的宠臣而勃然大怒,却又因为祖制而对我丰后无可奈何的悲愤样子了!” ------------ 第三百二十三章 嘉靖盯上石见银山,以巡视之名伐倭! 朱厚熜在左顺门午朝结束后,就让御书房大臣们来了御书房,并向他们提起了打算让内廷注资,让太医开官办医馆进行对外开诊的事。 御书房大臣们自然附和,言天子圣明。 毕竟这既利于提高太医水平,也利于让士民们也能接受到更好的诊治。 只是,这些大臣们开始为让太医开医馆开在哪里的事起了争论,都认为官办医馆开在自己所住的地方附近比较好。 朱厚熜对此只表示先搁置争议,待调查后再议这事。 接着。 朱厚熜又提起了今日朝会上议论禁海与开海的事。 在御书房大臣们面前,朱厚熜自然也就不必再掩藏观点,故作神秘,也就直抒胸臆道: “大多数朝臣依旧主张禁海,可见,沿海走私大户还是没有被彻底打疼,朕知道他们的依仗是什么,无非是觉得朕会怕东南大乱。” “朕不怕东南大乱。” “当然,朕也会尽量不让东南大乱。” “而要让东南不乱,要断其根,其根在倭国,没有倭国那些因为连年战乱而产生的大量穷凶极恶之寇,他们沿海大户就掀不起风浪!” “所以,以巡视东洋之名,行大兵讨伐经略之实,是有必要的!” “同时,也是建立官贸、开发外矿以济国库,而毁番夷王气的前提!” 朱厚熜这时也就说起派大兵去倭国的事来。 这是他和御书房大臣早就商讨好了的,知道要在东南严加禁海,就避免不了要面对沿海大户勾结倭寇进而借倭寇之名雇佣大量亡法之徒,扰乱东南。 而要避免这事,首先就是要镇住倭国那边,让沿海大户失去实战经验丰富的真倭帮助,同时把官贸建立起来,开矿通财,让沿海大户彻底失去海贸利益来源。 所以,朱厚熜这时才如此提了起来。 王琼跟着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这就跟北方大户威胁朝廷多借虏贼之势一样,北方虏寇也因彼此征伐而多穷凶极恶之辈,故也就往往被北方大户利诱勾结,眼下欲稳东南,需先宣威于倭国。” “余姚王家、永嘉张家、顺德梁家,这三家皇商船只、雇工、货物都采募好没有,何时能起船随巡视大臣去倭国?” 朱厚熜这时问了起来。 负责这事费宏这时起身回道:“陛下,他们都已经采办完,只等陛下确定使臣与使臣护营。” “正巡视就让户部郎中霍韬升任南京右佥都御史官,以此官领巡倭国;而副使就让锦衣卫指挥佥事张镗、同巡倭国,节制护营,而护营则调汪鋐麾下的俞大猷部。” 霍韬在东莱采矿办的不错,而朱厚熜有意让他去日本办理石见银矿事,自然也就让他为正巡视,而张镗眼下已经因为误导外朝文官而败露了自己的卧底身份,故已只适合去海外立功。 所以,朱厚熜也就早就决定让这二人去,且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 “遵旨!” 朱厚熜这里则继续言道:“欲稳东南,除了要断其根,还得注重内防。” “调去南边的金吾卫现在到了哪里?” 朱厚熜这时问起负责内部兵马调动与军事防御与治安管理的王琼来。 王琼素来这方面有经验,无论是正德年间平定刘六、刘七起义,还是平定宁王叛乱,他都应对有方,表现卓越。 所以,朱厚熜依旧让他负责军机之事。 王琼起身回道:“启奏陛下,金吾卫已快到两浙,但备倭所用的行军之费,沿海各布政司还在筹措。”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做好什么事,归根结底,还是在于钱财充足。” “这次保证东南稳定、加强内卫也是一样,让兵部也借三百万银元的内帑作为东南维稳专费吧,不只是给金吾卫用,还有各布政司的地方卫所军、巡检司、巡检所,要让他们发挥出充沛的勇力,也得给足钱粮,做好抚恤保障,不能只指望地方藩库留存。” 朱厚熜言道。 这时。 诸臣听后皆面露骇然之色。 因为他们是真不想外朝再欠债了! 费宏也就忙咬牙言道:“陛下,又让外朝借这么多,朝野会沸腾的!臣等落个治国无方的骂名无所谓,但会影响陛下您自己的声望啊!” “是啊,陛下,而且朝廷中枢这样体贴,也会让地方更加放心大胆地去贪的!” 王鏊这时也跟着郑重地说了起来。 朱厚熜道:“朕知道!但你们不用担心这笔钱还不上,等这次出巡倭国回来,朝廷会收到一大笔矿产收入的,到时候,自会安定国内因国帑入不敷出严重而不安的人心。” 费宏和王鏊等面面相觑。 倭国矿产收入对他们而言太虚无缥缈了! 虽然,他们知道这是锦衣卫带回来的确切消息。 但他们还是担心这是假消息,什么石见大银山,很可能是锦衣卫为讨好皇帝,迎合皇帝,故意夸大其词。 朱厚熜见他们依旧忐忑不安,知道如果不给他们吃颗定心丸的话,难免会让东南不安的同时,中枢也不安。 为了先让中枢稳定,朱厚熜也就在这时开口道:“这样吧,如果出巡倭国没有发现大银矿,朕就把这次的三百万东南维稳款的债,本息皆免,诸卿这样总可以安定内外人心了吧?” 费宏等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大喜,忙顺坡下驴:“自然可以,臣等谢陛下体谅!”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他知道费宏这些文臣是宁相信自己这个皇帝会免债,也不愿意相信锦衣卫所奏的石见银矿是事实。 接下来。 朱厚熜则又说道:“至于沿海各司官僚会因此大贪的事,朕不怕他们贪,但怕他们不做事,他们要是在真有倭寇大肆劫掠东南时,而畏敌如虎、临阵脱逃,乃至助倭卖国,那朕就会数罪并罚,让他们把吞进去的都加倍吐出来,这话,也同样是说给你们听,无论中外,谁坏大局,谁就加倍承受惩处!” 诸臣皆郑重地应诺,且都明白,这笔钱是不能截留的了。 “另外,朕已派朱三南下以调查谢氏被灭门一案为由,加强对东南沿海官绅市井的查缉之事。” “总之,朕这次是既投了大笔钱,也派了许多人,还布置了出巡倭国的官兵,如果东南还乱,那就不只是外廷怀疑诸卿是否称职忠诚那么简单的事了。” 朱厚熜说后就神色肃然起来。 “陛下考虑万全,臣等自不敢大意怠惰,定当竭尽全力,若有疏漏,也甘愿先领罪受罚!” 诸臣这时回道。 朱厚熜颔首。 且说。 陆炳到了两浙后,就按照圣意,同朱五一起发展起更多的眼线来。 从贩夫走卒到士绅官僚,皆有与他们暗中交通的人。 这自然是陆炳钱花的多。 比如专门花钱让一些百姓挑货去各处要道上贩卖货物,也比如在各市镇雇些老人打扫道路。 所以,当入田亲诚、许真等,派人来到两浙频繁打探王阳明行踪时,就有锦衣卫的眼线把这事告知给了陆炳。 陆炳知道有人在频繁打探王阳明行踪时就产生了警觉之心,也就立即先去见了王阳明。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朱厚熜的统治力,天子亲军控天下! 在陆炳去见王阳明的时候,朝廷在其他方面也在有条不紊地开展者备倭工作。 南都的魏国公徐鹏举,是个热衷于研制火器的有志青年。 自他从上疏请研制西洋火器后,朱厚熜就让他负责在南都督办南京兵械所,以供应南方诸官军军械,以节省运费,而不用从北方运军械。 同时,这也是为了解决南京五军都督府下面大量军匠因为失业而导致逃亡的问题。 叮! 叮! 所以,现在南都城新建兵械所就昼夜不断的传出敲铁声。 而伴随着敲铁声的则是一艘装满火器、甲胄、刀枪箭的运械船在领南京兵部关防后,往请旨拨付军械的东南各司衙门运来。 打造这些军械的铁料则是从北方运来的。 大部分还是来自朝鲜新开铁矿的铁料。 与源源不断运兵械从南都东去的运械船一样,从京师到扬州,也源源不断的有运铁料的船在运铁料南下。 而伴随着运料船和运械船的,还有运兵船。 金吾卫上万官兵,就正被运兵船一批一批地运到浙江杭州,而在杭州城外,昔日抽分厂所在地扎营驻扎。 与此同时。 因为兵部奉圣谕拨维稳专款督促东南各抚按道府乃至州县,加强备倭诸事。 所以,各卫所与各巡检队、巡检司的官军民兵也都加大了训练力度。 “杀!” “杀!” “杀!” 温州永嘉县。 永嘉知县万录就因省司给他分拨了一笔经费而加上县库留存,把县里巡检司下面各巡检队补了实额,且采购了足够的兵械甲胄与肉米车船,而让各巡检队加强了训练。 所以,这些日子,永嘉县一带也就时不时传来很频繁的喊杀声。 离永嘉县不远的盘山卫的卫所官军也破天荒地被补发了粮饷,这里的留卫军户们也不再被卫所军官们只安排去种田,而也开始被军官组织起来进行操练。 大明帝国像是开启了战争机器。 从上到下,从官府到民间,都开始为备倭这事运转起来。 没办法。 天子在御书房下了严旨,谁坏事就会严惩谁。 所以,从御书房大臣传递到地方后,各级官僚都不敢马虎。 但朝廷的动作最终传达到沿海大户乃至海寇这里,还是有些延迟性。 尤其是现在本该做沿海大户保护伞的官僚与大乡宦,怕惹祸上身,都开始保持缄默后,也就让直接参与走私的沿海大户和海寇们,在信息上的获取速率远低于以前。 许真和入田亲诚等最近只刚打听到王阳明要去永嘉县的罗峰书院讲学。 而他们也就打算把他们作乱的第一个地点锚定在了永嘉县。 为此。 在初夏时节的一天。 许真和入田亲诚等三千余由倭人与海寇组成的倭寇,也就乘坐数艘大帆船往永嘉县驶来,而在宁村所龙湾镇偷偷靠岸登了陆,且歇宿在了他们在这里的内应大户举人黄宜家。 黄宜见到许真和入田亲诚后,就说道:“眼下,王阳明已经到罗峰书院讲了三天的学,据说后日就会离开!” “那看来我们得抓紧!” 许真对入田亲诚说道。 入田亲诚颔首,且依旧眸露贪婪之色地看着龙湾镇里的繁华街景。 对于入田亲诚这些活在乱世多年的倭人而言,他们很羡慕明国如今的安定与富庶,而承平一百多年的大明,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亟待他们侵夺的丰富宝藏。 所以,他们颇想让大明大乱,而用大明之财平定自己倭国的战乱。 不过,入田亲诚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的龙湾镇,就有洒扫街道的老妪在看见他们的身影后,悄悄地回了家,将这他们的情况,乃至黄家接见他们的情况,报告给了住在他的家锦衣卫细作。 入田亲诚现在只在许真这么说后,而跟着说道:“那只能先抓王阳明,再来屠掠龙湾,引附近贵国官军注意!” 许真笑着颔首。 而也有意让东南大乱,自己这些海寇也大发横财的许真,则继续说道:“不过是些卫所官军,比财主护院都差劲,倒也不必害怕,只要海防衙门的水师还不知道我们,我们不但可以屠掠龙湾,永嘉县也能走他一遭!” “虽说如此,但近来附近卫所倒也操练起来了,还是小心为妥。” 黄宜这时说了一句。 许真听后皱眉,随后分析道:“可能是换了新的武官来,新官上任三把火罢了。” “还是要小心为妙。” 黄宜说道。 许真听后就道:“那就先屠掠龙湾镇,看看官军虚实后再决定去不去县城!” 黄宜和入田亲诚这里皆颔首。 许真则接着又看向黄宜问:“令弟在京中可有消息传来,陶老爷他们被判了没有。” 黄宜之弟在京师户部任书办,自然也就能打听到一些朝廷中枢的秘闻。 “还没有被判,但有消息说,朝廷派了锦衣卫来南边查谢家被灭门的案子。” 黄宜回道。 许真听后沉下了脸:“来者不善,恐怕不是为查谢家而来!” “没错,恐怕是来暗中调查我们这些沿海大户来的,想摸清楚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黄宜跟着点头说了起来。 说着。 黄宜就对许真说:“所以你们要小心。” “小不小心都一样,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能让他的东南大乱!而这次,我自东洋借倭兵,本就有探虚实之意,无论如何,先探探再说!” 许真这时想了想说道。 黄宜跟着颔首,然后就看了入田亲诚等倭人一眼,而接着就对许真等拱手道:“预祝你们能成功抓获王阳明,届时再在浙地搅他个天翻地覆,让当今天子知道他自己有多愚蠢!” 许真等也回了礼。 于是。 许真、入田亲诚等在歇了一夜后,就直奔永嘉县大罗山脚下的罗峰书院而来。 待到这天下午。 他们就到了大罗山附近。 而没多久,他们的前哨甚至都已经看见王阳明在书院讲学的场景。 许真因而也在这时拔出了刀,而对入田亲诚笑说道:“该给这位励精图治的天子一个惊喜了!” “没错,他如此不听话,就注定是要这里也大乱起来,而给我们大发横财的机会!” “只是我们需要想想,抓了王阳明,到底要他多少钱比较好!” 入田亲诚也拔出了自己的倭刀,而跟着笑了笑,且说起敲诈朱厚熜的事来。 “这就看王学门人有多大影响力了!” “但总归是能要一笔的,哪怕皇帝不给,他王阳明的门生们也会给。” “无论如何,我们抓了王阳明,他朱厚熜更为难堪恼怒是肯定的!” 许真这时说了起来。 “让他怒火攻心而死最好!没谁逼他严加禁海!” 入田亲诚说后就带着自己的倭军先冲上了大罗山。 许真也带着自己的海寇私兵跟了来。 很快,他们就到了罗峰书院附近的山道。 此时的山道,浓郁苍翠,间杂着许多村落民居落于山道两侧,而山道上还有几个山民扫着落叶。 入田亲诚甚至还因为看见山道都有人在洒扫道路,而感叹道:“我这一路过来,发现你们明国人真的讲究,连山道都雇了人在洒扫。” 但许真却在这时脸色阴沉:“不对劲!” 可他话一落,他就看见四周突然出现大量旌旗! 接着! 更是有大量火铳手在附近出现,还都举起了火铳,一圈一圈的,不停地在山谷间跑动着,如突然出现的大量铁甲巨蟒一般,在山间盘旋。 而那些洒扫的人也迅速消失不见。 咚咚! 随后就是一阵一阵的战鼓声,震得人心发慌。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嘉靖感动王阳明,张璁理解皇帝! “金吾卫!” 许真顿时瞪大了眼,在看见旌旗上的金字后。 入田亲诚不由得立即问着许真:“金吾卫是什么?” “天子亲军!” 许真声音微颤地回答后,就立即调转了马头: “得立即撤,我们中伏了!真他娘的邪门,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 “现在想想,只怕与那些洒扫的小民有关!这些人八成是王阳明的眼线!” “娘的,他王阳明到底是高人,竟如此谨慎!发动百姓来到处布眼线!但布置这么多眼线,得要多少人力财力?他王阳明调动得了这么多人力财力吗?还是说,当今天子一直在不惜血本地与我们斗?” 许真一想到这里,不寒而栗,而内心也不再敢轻视当今的嘉靖帝了。 入田亲诚这里也觉察到不妙,忙跟着下令调头撤离。 于是,大量头戴斗笠、身着皮甲的倭寇也在这时立即调头。 嘭嘭! 嘭嘭! 但这时,提前埋伏在这里的金吾卫明军已经开了铳。 于是,在白烟升腾起,如大量山茶花开满山岗时,这些倭寇开始成批的倒下。 富有作战经验的倭寇们本来是有序撤退的,乃至入田亲诚还安排自己弟弟入田亲和率最精锐的国人众断后。 可这个时候的倭寇还没有出现铁炮与具足(板甲),面对金吾卫的火绳枪与子母铳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所以,本来的有序撤退一下子就彻底变成了大溃退。 而待许真和入田亲诚逃出山道,来到平坦之地时,他们就只剩下千余人。 可在平坦之地,则也有预先埋伏好的金吾卫步卒出现在四周,组成了多线列,正等着他们。 许真和入田亲诚只得拼死突围,最终待他们突围出来时,就只剩下五十余人。 但他们还没喘口气,就又被提前埋伏在附近的巡检队伏击袭扰,使得他们窜逃到龙湾镇时,就只剩下许真和入田亲诚等十来人。 而这时。 黄家已被官军抄没占据,龙湾镇也潜伏了许多官军。 两人最终也因伤被俘。 …… …… 罗峰书院。 王阳明和陆炳看在满山岗如晨曦云海般出现的大量白烟,而都笑了起来。 陆炳还在这时开口道:“这些倭寇是真不怕陛下兴兵讨伐他们呀,居然真的敢如此大规模的深入我东南内地,还企图拿走阳明先生你。” “但他们运气不好,碰到了富有韬略的当今陛下!” “所以,他们这样做,只会更利于陛下成就自己的伟业,而践行自己的道!” 王阳明这时跟着捋须笑说起来,同时,也不禁眼含热泪,因为他很感激天子如此花本钱来护卫东南,护卫他本人,才让他今日可以避免此劫。 陆炳则在这时对自己的人吩咐说:“急递告知陛下此事!” 彼时。 因为锦衣卫陆炳提前告知浙江诸官内情,所以同赶来在这里参与指挥的浙江巡抚蔡天祐走了来说: “也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倭寇出现,当立即提审这些人。” “很是!” 也在这里的朱纨则点首说:“最好能审出他们在附近哪座岛屿栖身,如此也就能够一窝端掉!” …… …… 半个多月后,朱厚熜收到了陆炳的急递。 朱厚熜因而得知了倭寇袭扰永嘉罗峰书院、要对王阳明下手,而被锦衣卫联合金吾卫等官军击退的事。 “很好!朕没白花这么多钱!” “而这些沿海大户果然也真的勾结了倭寇有意再犯我东南!” 朱厚熜因而笑说了起来,且来了御书房,将这事也告知给了御书房诸大臣,并说道: “立即下旨,派定好的巡视大臣出巡倭国,让他们去浙江,把倭寇俘虏与被杀倭寇首级带上,去问罪倭酋!” 费宏自然应声称诺。 于是。 不久后,让霍韬、张镗巡视东洋和设皇商通贸外夷的圣谕,就由费宏传达到了内阁。 内阁阁臣林俊知道此事后,自是大为惊讶,同时也恍然大悟,明白天子为何支持谢迁要严加禁海。 但这也让林俊心情更加沮丧,他知道这都是因为他未能得到圣宠而进入御书房的缘故,使得他到现在才完全知道天子的真正心思。 在林俊看来,他要是早知道皇帝有派大臣出巡东洋、设立皇商而垄断海贸的心思,绝对会从一开始就主张开海,而不是如今才开始主张开海。 不过,林俊惊讶归惊讶,但他没有对这道圣谕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他知道,他阻止不了这事,毕竟朝廷是出巡东洋,又不是征讨东洋。 他犯不着去谏阻此事,而触怒龙颜。 何况,他也知道,陛下设立皇商,就会意味着有士族被他拉拢,而他即便去谏阻,也阻止不了。 林俊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继续呼吁开海,希望天子可以让民间也参与海贸。 在他看来,天子是睿智且爱民的,应该不会真的想独吞海利。 而由于杨一清暂时在家休养,阁臣中费宏、王琼、王鏊、林俊都不阻拦,这道谕旨自然也就顺利地颁布了出来。 只是这道圣旨一经颁布,就朝野哗然。 特别是那些想独吞海贸的沿海大户和他们的附庸们,自然彻底明白了天子这是要挖他们垄断海贸的根,是要联合几个大官僚彻底夺取海贸之利。 “怎么办,想想办法呀!” “说是出巡东洋,摆明了是要去倭国用兵!逼他们只与皇商贸易,且会让他们严管倭人,这让我们就彻底失去了奥援啊!” 御史梁世膘就在代表沿海大户利益的一众官僚面前,走来走去,还左手握成拳头,不停地砸在右手手掌时。 在他面前的官僚们皆缄默不语,但神色也都非常难看。 “臣接旨!” 去年年底升回京任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的霍韬这里则在收到圣旨后不久,张璁就派了人来请他过去,还说是天子的意思。 霍韬见了张璁后,便问道:“不知陛下要公传达何口谕给在下?” 张璁笑道:“陛下也没说让我传达什么口谕给佥宪,陛下只让我和你谈一谈,以免你在这次巡视东洋的事上还有什么不解之处。” 霍韬听后颔首。 而张璁接着就又问着霍韬:“佥宪应该明白,陛下为何要你去巡视东洋。” “倒是不知。” 霍韬说着就向张璁拱手:“还请大司空解惑。” “自然是因为你有管理矿务的经验,陛下非常相信倭国有大银矿。” 张璁说道。 霍韬听后不禁哂然一笑:“陛下果然是把中兴之业特别寄希望于对外取利上。” “你说的没错。” “陛下不愿意在国内大动干戈,怕有大的动荡,而影响自身与皇嗣的安危,我们做臣子的要理解。” 张璁这时点头说道。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陛下图治,社稷苍生之福! 霍韬也跟着点头:“自然理解!今上能有图治之心,就已经是社稷苍生之福,我们为臣者哪里能真的逼天子舍身为国呢。” “没错!” 张璁则在这时站起身来,背抄着手,站在射进窗格的阳光里对霍韬说: “可说倭国有大银矿这事,毕竟是锦衣卫布置在海外的细作所报,不能真的当真!” “就怕是,锦衣卫为迎合天子,故意夸大其词,乃至虚报,进而再借机把朝廷裹挟进外夷的内乱中,而徒耗朝廷钱粮。” 霍韬颔首,跟着站起身来,走到张璁面前: “公说的没错,锦衣卫多为粗鄙武夫,廉耻之心甚少,不能不让人有所怀疑。” “所以,佥宪去后,一定要秉实而巡,不能跟这些天子近臣学!如果没有发现大银矿,哪怕明知道这样会让天子不喜,也要据实而奏!” “陛下若因而迁怒于佥宪,或有近臣迁怒于佥宪,而进馋害佥宪,鄙人必为佥宪执言。” 张璁转身看向霍韬叮嘱道。 霍韬拱手:“大司空放心就是!我会认真巡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绝不拿社稷江山开玩笑,就算因此被锦衣卫嫉恨,乃至可能因此被陛下怪罪而身死家破,也在所不惜!” 张璁听后也向霍韬拱手一拜:“没想到,佥宪是如此刚直之士,当受鄙人一拜。” 霍韬忙扶住了张璁双臂:“公切勿如此!你我不过是欲扶社稷的同道中人而已。” 张璁接着则又坐了回来,且也请霍韬坐在了自己一旁,在见自己家仆端来新茶后,还请对方用了茶,随后才又笑说道: “渭先既言我们是同道中人,那我也多言一句。” “大司空但请直言。” 霍韬笑着回道。 张璁则突然肃然问道:“渭先想必明白,这次无论是发没发现大银矿,有人都不会希望朝廷可以去东洋进行官贸活动,乃至真的干扰他国之政,使其国不得不主动配合朝廷消弭可能出现的大规模倭患。” 霍韬听后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自然明白!同乡梁公已在信中向我说明。” 霍韬是广东南海人,与梁储是同乡,大议礼中,也因梁储之劝,而反了自己老师毛澄,站到了大议礼这边。 而他愿意去东莱,也是因为梁储力劝。 可以说,他早就是梁储在朝中的人,也自然会听梁储的意思行事。 张璁听后:“既然梁公已经给你说过,那我也不多言,只望渭先接下来小心为妥,夺他人口食之利,难免起生死之忧!” “多谢公提醒,下僚自会小心堤防。” 霍韬回道。 届时。 朱厚熜也在乾清宫传见了即将去东洋的锦衣卫官张镗。 朱厚熜看着眼前身穿锦绣飞鱼服的张镗说道: “上次刘应槐谋杀周太医一案,你听朕的吩咐,摆了外朝那些想控制朕,让朕做傀儡的清流官僚们一道,立了大功!” “但也因此,彻底让他们恨上了你!” “这样一来,你接下来做什么事,他们都会盯着你,掣肘你,所以,让你再在国内建功立业就难了些,只好让你出去建功立业!” “你得明白,朕这不是流放你。”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回头看了张镗一眼。 张镗忙大拜叩首道:“臣明白,只是臣这一离开,只怕一年半载就见不到皇爷了。” 张镗说到这里倒也两眼红了起来。 他在成年前就是朱厚熜身边的校尉,自然跟朱厚熜有着浓厚的私人感情。 朱厚熜听后也有些不舍,只故意摆着脸道: “只是一年半载不见而已,别跟个娘们儿一样,老老实实在外面做好事情,比天天见面强!” “再说,多做些利于社稷苍生的事,也能让朕打打那些文官们的脸,省得他们天天说朕太照顾你们这些昔日兴王府护军,说朕偏心于私人,还挑动着武将一起埋怨朕偏私。” “可朕不靠你们,还靠谁?” 朱厚熜接着问了一句。 张镗则听得鼻子发酸。 “正因为只能靠你们,所以哪怕出巡东洋,也得你们去,让别人去,只怕得到的都是东洋贫瘠、无矿无田,不足统御的消息!” 朱厚熜接着这么说后,张镗也再次回道:“臣明白!臣请皇爷放心,臣必做好皇爷的耳目,谁要是乱说,臣就如实揭发!” 朱厚熜点头笑道:“这就好,接下来要小心点,谨防有人不希望你去东洋。” “臣明白!” 张镗听后非常感动。 他知道天子是在乎他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小心点。 且说。 张镗自从周太医遇害案告破后,就一直深居简出,连朝会都没有来,而是请了病假,一直在家里造人教人,顺便读读书,练练武。 因为,他知道,他的行为肯定招很多清流官僚们的恨。 所以,他就干脆躲了起来。 只是到现在,张镗才因为宅在家里久了,觉得无聊,也不再担心外朝的报复了,就重新上了本,言自己已痊愈,而请求天子再给自己一个差事。 朱厚熜才让他领了此事。 张镗在面圣后就在锦衣卫里挑选了一些人手,与自己去东洋。 而在五日后,他就与霍韬在朝阳门外见了面。 霍韬见到他后还是拱了拱手。 作为议礼派文官,霍韬不主张控制皇权,操控天子,所以,他对张镗的行为不反感,只是,同大多数文官一样,天然认为锦衣卫私德不如自己这些文官,而对锦衣卫存有鄙夷之心,不过这不是针对张镗一个人。 所以,霍韬在明面上对张镗自然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节。 “佥宪是岭南人,又去过东莱,对海上之事自是了熟于心,到时候出海去东洋,还请多多赐教。” 张镗对霍韬也颇为客气,故也拱手说了起来。 “张镗!” 但张镗刚说完,就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 张镗便回头一看。 俄然。 张镗就看见对面通惠河上的一艘官船内,有三名看上去面黑心冷的男子出现在了甲板上,手持已经点燃的火铳,对准了他。 砰砰! 没多久。 一阵铳声响起。 张镗当场中了一弹,而且胸口上上已出现血洞。 随后,张镗因而也就倒在了地上。 “缇帅!” 霍韬也惊愕不已地朝对面官船看了过去,只见官船此时已起有浓烟,像是着火了一样。 “娘的!果然有想害老子的人!” 恰在这时,另一艘运铁料南下的官船内,一壮汉走了出来,直接跳到了岸上,朝霍韬走了来。 “张缇帅?” 霍韬看着眼前又出现的张镗,大惊失色,随即就又看了地上的张镗一眼:“怎么两个你?”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子钦差,什么都可以管! “霍佥宪出什么神?” “怎么,被吓着了?现在后悔不去东洋,请旨还来得及。” 张镗走到霍韬面前来,见他脸色发白,也就问了起来。 霍韬因张镗这么问,也回过神来:“刚才那位是?” “别惊讶,他就不是我,是我宅居期间寻的与我模样相似之人,然后适当易容整形,以求达到非经常相处之人难辨的境地。” “你和那些刺客都不怎么见过我,自然难辨。” 张镗这时走到了霍韬面前来说道。 霍韬听后颔首,随后问道:“陛下呢?” “陛下曾与我朝夕相处数年,自然能辨别,除非我不说话,站在远处,或许能骗他一会儿。” 张镗回道。 霍韬则点了点头:“缇帅还真是谨慎。” “不谨慎不行!” 张镗说后就把袖中拿出一皮质面具来,戴着了脸上:“你刚才已经看过我模样了,听见我声音了,所以,记住,接下来,你看到的我不一定是真的我,所以我说的话,不要轻信。” 霍韬顿时睁大了眼。 但霍韬想到张镗负责的情报侦缉,需要一定的神秘性,也就没有多问,只说:“知道了!” 于是。 两人这才上了他们的官船。 而被打死的张镗假扮者,则前来送别的张镗家奴抬去了都察院。 “可恶!” “这狗贼竟如此谨慎。” “他把我们清流害得那么惨,没杀掉他,真是大憾事!” 彼时。 城外一人流密集处,御史梁世膘,不由得咬牙对同在这一带酒馆吃酒的同僚陈桢说了起来。 陈桢道:“能杀了好,没杀得了也没事,想来也达到了吓唬他们的目的。” “回去吧,待会就会有人来查了。” “我们再待在这里不好,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 梁世膘点了点头,并说了几句,然后就越过,停在酒馆前拿着拨浪鼓吆喝卖炊饼的小商贩,跟随着人流径直进了城。 随后,两人就进了城。 陈桢则在进城后,就对梁世膘说:“城外发生火铳响,那就说明官军有登记在册的火铳丢失,京师各卫各团神机营必会排查火铳是否有丢失,届时自然会查到是谁丢失了火铳或者把火铳卖了,如此难免就要逼得陛下动带兵的武勋了。” “这就要看,统管兵马的武定侯,对陛下有多忠心了,反正查肯定是他来查,他查出是谁的人,他就要得罪谁。” “无论如何,要么他武定侯得罪陛下,要么得罪某一武勋,使武勋内部分裂!” “总归是查不到我们头上的!持火铳谋害的是死士,打完就自杀,除非他们镇抚司能让死人复活!” 梁世膘笑说道。 陈桢颔首,一想到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他们沿海大户出身的官僚赢,他就也不由得笑容满面起来。 在两人进城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摇着拨浪鼓的小贩,则往镇抚司走了来。 且说,霍韬和张镗两人这边,也已乘船南下。 时值仲夏。 雨水充沛,故南北运河皆水量充盈。 南来北往的船只也就不少。 霍韬就看着两岸后退的杨柳与络绎不绝的船只,发起呆来。 他和张镗虽然一同南下。 但两人毕竟不熟,又各自身份不一样,便有意识的没有过度套近乎。 所以,到了船上后,张镗只在船舱内睡他的觉。 而霍韬则到了甲板上,观览着周遭景物。 让霍韬不得不承认的是,自从漕运改制后,因为消灭了夹带之弊,北上的民船也就多了不少。 但这些民船大多打的都是“费”、“王”等官商家的旗号。 明显是因为漕运已彻底为几家投诚天子的大家族所垄断,即便是普通商贾,也不得不挂他们的旗号,才能免遭沿途官吏盘剥。 霍韬知道,这相比于之前漕运商税之利几乎尽为沿河缙绅大户所夺而言,已是进步。 而现在,这些官商能够垄断漕运,那是因为在户部买了资格的,都是皇帝信得过的家族在做这些官商的靠山。 如此,除非皇帝不收这些官商的钱,这些官商为了保住资格,自会老老实实交税,老老实实给朝廷分红。 对于底层商户百姓而言,也只需交一笔运费给官商就行,而不用再担心北上出售货物,会被沿途权贵豪绅设卡盘剥。 如此,自然也能让底层商户百姓省了不少成本,而可以把货物价格降低,让北地百姓享受到低廉的物价,进而利于北方底层军民百姓的稳定。 但是霍韬只是喟叹的是,他生得太晚,没有能在天子这样改的时候就位居高官,而有资格配合皇帝改革,有资格成为官商。 毕竟这样的机会有时候百年都难得寻见一次。 很多时候,错过了就会永远的错过。 霍韬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 而越往南走,霍韬发现运河上的船就越多,几乎到了稍不注意就会撞船的地步,乃至能看见旁边船上的人的模样。 砰! 等到他和张镗的船过境临清钞关时,更是听见一声巨响。 霍韬不由得循声看去,却见一箭矢正钉在他和张镗所乘官船的船窗木梁上。 一直护在霍韬身边的兵卒见此立即把霍韬围了起来。 霍韬则喝退了这些兵卒,只让人把那只箭取了下来。 他之所以毫不慌张,是因为他发现那箭上带有一份信。 他由此知道,对方没有想暗杀他,当然也暗杀不了他,毕竟他和张镗上船后,就一直更加小心谨慎,基本上出船舱都是让人陪同左右,时刻观察周围情况才出来的。 而霍韬在拿到信后,就展开看了起来。 张镗也因为听到声音走了来,问道:“信上写什么了?” “只写了家父的姓名和家慈的姓氏,以及二老的生辰,还有我子女的乳名和生辰八字。” 霍韬沉着脸回道。 张镗听后恍然大悟,且因此一拳砸在了栏杆上: “真卑鄙!这是在拿你的家人为要挟!” “没错,他们这是不希望我们去东洋!” 霍韬此时略带不安地说了一句,而心也冷了一大截,早已没了想让自己家族将来也跟费、王、张这等家族一样争荣夸耀的心思。 对他而言,家人要是都没了,求富贵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应该是希望你装病,拒绝去东洋,或者配合他们,把巡视东洋这事弄黄!” 张镗说道。 霍韬颔首:“应该是!” 接着。 霍韬苦笑起来:“我之前奉旨与张永嘉谈话,还因天子只求中兴大业于外,而觉得天子不敢变法过于怯懦,现在想想,其实天子即便想求治于外,也是万般艰难的,天下奸邪之人,是连陛下从外面寻找兴盛之道都是不准的!他们只想联合外夷,上制君父,下压黎庶。” “你说的没错。” “但我觉得他们可能只是吓唬吓唬你,不是真的要动你家人!” “因为你跟我不一样,你毕竟是文官,他们这样做实在是太坏规矩了,之前他们谋害张永嘉、王阳明的教训已经够大了!” “他们应该明白,文官之间如果也这么不讲下限,只会让文官之间内讧更严重,而只会更利于陛下压制士权。” “反而是像我这样的天子近臣,可以直接刺杀,而毫不顾忌王法,毕竟锦衣卫与你们文官不是一体的。” 张镗这时替霍韬分析起来。 霍韬颔首:“缇帅说的没错,但即便是吓唬也意味深长啊!就怕他们没你说的那么理智,而真的拿了我家人为人质,且要看我接下来的表现!” 张镗听后也拧起眉头来,他的确不能打包票。 而待两人到了扬州,准备上岸去馆驿歇息时,就有便衣锦衣卫来找了张镗,说朱三(陆炳)要见霍韬,还给了霍韬一封信。 霍韬忙接过信来,然后就看见信上有个小手印。 霍韬顿时喜笑颜开:“这是犬子的手印,他手上有一颗痣,这手印上也有一颗,而且是一样的位置。” “看来,你们锦衣卫早就把我家人保护起来了!” “这个朱三,皇爷到底给他布置了什么任务,他怎么什么都在管?” 张镗则笑着说了起来。 ------------ 第三百二十八章 嘉靖中兴大业让官僚们急了! 扬州驿。 陆炳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这馆驿对面的客栈里,打量着四周。 接着,他就从一旁的桌子上空盘里抓了一把瓜子。 而随后。 他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对半弯着身子、拿着斗笠的客栈老板邱冕说着话。 “你的麻烦,我已经替你解决了。” “知府衙门的人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但在你廊檐下卖红糖糕的那个叫王荣的小商贩,你不能再驱赶,要好生照顾着他,有什么关于他的情况,也要给我上报。” “除此之外,再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给我上报。” “还有就是,如果有流落的孤儿孤女,就替我收留下来。” 陆炳说着就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纸条,摆在了桌上:“另外,要找我的话,就去扬州城找这个人。” 邱冕忙拾起纸条笑着答应道:“小的都记住了,请恩人放心!” 因陆炳替他解决了知府衙门里想吞他店的恶吏,邱冕也就称呼陆炳为恩人。 陆炳则在此时放下了压在左腿上的右腿,然后站起身来,把没磕完的瓜子丢在了桌上盘子里,说道:“我走了。” “恭送恩人!” 陆炳则摆了摆手,扯了扯牛皮腰带,然后从邱冕手里接过斗笠,戴在了头上。 随后。 陆炳就出了客栈,往扬州馆驿走来。 外面,烈日正炙烤大地,让人如走进火炉里。 陆炳刚走到馆驿门前来,额头就见汗。 驿丁本要阻拦,但因见陆炳撩袍露出了“北镇抚司”的腰牌,就自觉地让到了一边凉亭里,屏气凝神起来。 而陆炳在进入驿站后,就在问清霍韬一行人的住处后,来了霍韬这里。 张镗在陆炳出来后,先走了出来,笑道:“你是越发历练的可以了!” 陆炳微微一笑,问着张镗:“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你说呢。” 张镗会心一笑。 陆炳则从衣袖里摸出一张药方来,递给张镗:“找两浙名医讨了张防晕船的药方,我试过还不错,给你了,海上可不比河上稳。” “算你有心。” 张镗接过药方,笑着说了一句。 而陆炳这时已与霍韬说起话来。 “令尊令堂托我带话给你们,他(她)们现在过的很好,让佥宪不必担心。” 陆炳还提起霍韬的家人来。 霍韬颔首,问道:“承蒙上差护佑家小,上差来此,想必不只是为此吧?” 霍韬已经知道陆炳是天子所派钦差,也就如此称呼起陆炳来。 “自然!” 陆炳回了一句,就对霍韬问道:“佥宪这路上想必已遇到了不想朝廷出巡东洋者的警告?” 霍韬颔首。 接着。 霍韬就问着陆炳:“所以,上差想让鄙人怎么做?” “先配合他们!” “以便引蛇出洞。” 陆炳回答道。 霍韬点了点头。 陆炳则拱手道:“我不宜久留于此,告辞!” 霍韬和张镗便拱手送别了陆炳。 而霍韬接下来则在到了南都后就装起了病,还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抓药。 不少在南都与霍韬有亲友之谊的官僚缙绅,闻此也纷纷来看望他。 南京户部郎中郑申锋也就来了南都护城驿,看望霍韬。 而郑申锋在来见到霍韬后,就一边摇着倭扇一边笑着直言道:“佥宪生这病,正合他们的意。” “不知部郎说的他们是谁?” 霍韬问道。 郑申锋呵呵一笑:“佥宪何必明知故问,难道佥宪没有收到他们的信吗?” “这么说,部郎知道是何人在拿我家人威胁我?” 霍韬忙问道。 郑申锋摇头:“我自然不知道,我只是替他们传话,他们也只给了我信件,让我这么做而已。” “那你为何要听他们的话?” 霍韬问道。 郑申锋苦笑道:“不听不行,他们在信里能够准确记述我任考功司主事时,收了哪些官员的馈赠!又给哪些大员送过礼!这说明,幕后之人绝对是可怕的一个朋党,一个我这种五品部郎惹不起的朋党!不然掌握不了我的那些罪证!” 霍韬听后神色凛然。 “的确可怕!” 郑申锋则因而看向霍韬:“所以,你也惹不起他们!” “天下哪个官不贪不拿?” “上至首辅,下至无品杂官,从清流到循吏,皆免不了俗。” “所以,这个朋党,如果能捏住我的罪证,那自然也能捏住许多官员的把柄,没准包括大学士、尚书。” “而现在这个朋党,不想巡视东洋之事成,佥宪肯配合他们自然极好,若不肯配合他们,非要激浊扬清,恐真的凶多吉少!” “他们因而也就让我带话给你,希望佥宪除了装病,也配合他们,不要违背公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兴兵倭国!” 郑申锋说后,霍韬笑了笑:“那他们具体要我怎么做?” “让巡视东洋的船上混进他们的人,充任伙夫之类的职事。” 郑申锋回道。 霍韬当即拒绝:“不行!” “我装病推迟去东洋,最多只是让天子绝对我畏难怕事,但如果我照着他们的意思做,这是要一起坏巡视东洋的大事!” “伙夫混杂他们的人,谁知道他们是会毒杀军士还是点火烧船?” 霍韬接着说起自己拒绝的原因来。 郑申锋冷笑:“这是你能拒绝的事吗?” “佥宪若不肯配合他们。” “他们自然有多种办法报复佥宪。” 郑申锋回道。 啪! 霍韬拍榻而起,怒目圆睁道:“我都舍弃前程装病了,他们还要怎么样!他们不好惹,难道天子就好惹?!” “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不过是一朝之威。”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佥宪若对不起天子,是可能会没命,但天子百年之后或者数代之后,这天下依旧是他们的。” 郑申锋沉声言道。 霍韬沉默了。 郑申锋则因此继续讥笑着说:“天子固然睿智天成,知道欲达成严加禁海之目的,当先断沿海大户之根本,让其不能借外力获得对抗朝廷的名义,但天子不会想到的是,不想天子严加禁海的可不只是沿海大户!” “同样,不想让天子巡视东洋、对外进取的也不只是沿海大户!” “天下官僚,但凡只求安心牧民而求财者,皆不愿看见天子垄断海利,威震四海之外,进而可以操纵士人若使家奴,乃至让百官惶惶不可终日,取一钱为己用都得战战兢兢。” “所以,天子如今要巡视东洋,固然是中兴大业的上上之策,但他这样做,已不只是跟沿海大户作对,而是跟天下大多数官僚作对!” “他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放弃他的中兴大业!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天下官僚中,大多不是真的要他中兴图治,只是让他以中兴之名让天下官绅得中兴之利,还是假不明白!” “说实话,当初先帝驾崩,杨新都秉政时,所行之策才是真正合天下人心的中兴良策!” “诸如,裁锦衣、省漕粮、蠲税赋这些只节公帑之策,皆让人拥戴!” “他偏偏不听从!才有今日,让佥宪这样的新进之辈,糊里糊涂的就被他坑害了,而落得进退维谷的地步。” 郑申锋说后就猛灌了一口茶水,然后不停扇起扇子来。 “好,我答应他们!” ------------ 第三百二十九章 警告郭勋,这天下需要圣天子! 霍韬说了这一句话后,就躺在了榻上,而神色冷淡且鄙夷地看了郑申锋一眼。 接着。 霍韬就挥手道:“你走吧。” 郑申锋也就告辞而去。 霍韬则在接下来将张镗请了来,而将郑申锋的话转述给了张镗。 张镗听后拉下脸来:“这些人真是卑鄙!还在胁迫你,乃至要胁迫你为他们去送死!” “他们也是被陛下逼得没办法了,才说这样的话,毕竟这次要是真控制住了倭国,就彻底断了他们的路。” “而这天下,是大部分人成不了圣人,但正因为此,圣天子才需要存在,也才能够存在!小人不知敬畏,而不知敬畏者,就容易犯蠢而不自知!” 霍韬冷笑着说道。 张镗颔首,且也跟着冷笑说:“等我把这事告知给朱三(陆炳),看他怎么引蛇出洞。” 霍韬点了点头,且叹息说:“虽说陛下将中兴之业寄托于对外取利,已是从易弃难之法,但不得不承认,还是广为天下奸邪之辈阻挠!”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读书人口口声声说,希望圣主明君出现,又桩桩件件做着对抗圣主明君的事。” “我是武夫,也不懂你们读书人是怎么想的,只让人觉得虚伪可憎。” 张镗回道。 霍韬则摆手笑道:“缇帅不必这样说,天下读书人非皆是如此,大奸大恶的并不多!只要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天下自会风清气正!只是,这需要时间,因为哪怕是当朝执政公卿,还多是前朝耆老,多带旧时世风,没有更迭完,所以哪里就能那么快端正过来。” “也是!” “眼下才嘉靖五年。” 张镗点头回道。 …… …… 京师。 在张镗于城外遇刺后不久,朱厚熜就从司礼监太监秦文这里知道了这事。 朱厚熜对此并不惊讶。 他清楚,张镗这种属于自己嫡系又坏了官场规矩,让外朝从此不敢再轻易相信向自己主动靠拢的天子近臣,自然要会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故而。 朱厚熜在知道是有人用火铳刺杀张镗后,就吩咐道:“让掌京师诸营的武定侯立即排查各神机营火铳情况!必须查清楚,是哪个营哪个人丢失了火铳,乃至丢失原因也要查清楚!” 秦文拱手应诺。 京师诸神机营火器兵的火铳如今皆已换成了火绳铳。 而朱厚熜早已让京师兵仗局对火绳铳进行标准化生产,且对所有火绳铳都编了号,以确定每根火绳铳都能溯源排查。 另外,大明虽不禁刀枪箭矢,但严禁民间私造火器。 所以,只要认真查,就能查出刺杀张镗的人用的火绳铳来自哪个营是哪个人配有哪些工匠负责的火绳铳。 而朱厚熜虽然对此不惊讶,但也还是沉着脸不由得说道:“朕就知道,那些想让朕做傀儡的人,恨不得把朕自己的人全部都消灭干净了事!” “皇爷,请恕奴婢多嘴,奴婢担心这火绳铳既然能流出去,那说明背后之人没那么简单,想害陛下身边人的,可能不只是文臣,还有武勋!” “而武定侯素来也有些贪婪之弊,文官们弹劾他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所以恐他不会认真查。” 秦文这时说了起来。 朱厚熜点了点头。 彼时。 掌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石宝来到了殿外:“皇爷,奴婢来送今日呈报。” 为了避免自己不能及时知道每日的新情况,朱厚熜都会让北镇抚司的堂官直接来给他送每日呈报,以验证东厂有没有对他有所隐瞒。 所以,石宝今日也按例送了来。 朱厚熜听后看向了他:“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有!” “张缇帅遇刺时,都察院有两御史便衣出现在了那附近,且在回城时,说了些让人起疑的话,大有恨不得张缇帅被杀掉,且似乎有知道此事的迹象。” 石宝回道。 朱厚熜知道石宝奏这事,自然也是替自家兄弟张镗不忿,所以特地把这事提了出来,而恨不得天子准许他直接把这两御史提去诏狱严审。 朱厚熜则让秦文把这份呈报拿了来。 朱厚熜看了呈报后,才知道是锦衣卫的细作查探到的关于都察院御史梁世膘和陈桢的一些对话内容。 但从这些对话内容还看不出这两人是不是参与者或者主谋者或者是知情者,可从两人的对话,已经可以看出两人的态度。 而是否借此就逮拿这二人,进而严审,自然要看朱厚熜自己是否要任性,而不顾及司法程序的正义性。 朱厚熜想了想后,则把呈报递给了秦文:“先把这份呈报送给武定侯。” 秦文听后大为不解,但他也不好多问,只称是而去。 石宝也非常意外,但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神色有些失望。 朱厚熜这里则对石宝说:“先把这两人盯着,别急着动他们,看看他们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鱼。” 石宝瞬间兴奋了起来,忙也称是而去。 郭勋这里刚收到天子让他排查火绳铳丢失的旨令,就准备立即传命五军都督府的带兵武勋来见他。 但这时,定国公徐光祚突然请他过去。 郭勋只得先来了徐光祚这里,笑问道:“老公爷,有什么话要吩咐小侄的,直接派人传过来就是,何必亲见小侄呢?” “有些话哪里能让人传。” 躺在榻上徐光祚说了一句。 郭勋颔首:“也是。” 接着。 徐光祚就从榻上坐起身来,问着郭勋:“我听说朝阳门有人开铳谋杀陛下的王府旧人?” 郭勋点头,笑道:“老公爷是人老耳不聋啊。” “的确有此事,小侄刚收到旨意,要排查各营,谁丢失了火铳或者私自卖了火铳。” 郭勋接着又回道。 徐光祚则突然握住了郭勋的手:“勋儿啊,世叔一把年纪了,从未求过你,如今求你一次,这件事别认真查,只推说下面的人丢失了,至于替死鬼,我给你找,再有就是三万银元,本是底下卖铳人给我的,我全都给你。” “这怎么能呢?” 郭勋愕然回了一句。 徐光祚继续道:“你若不答应,世叔就给你跪下!” 说着。 徐光祚就要起身下跪。 郭勋忙扶住了他:“别!您别!” 然后。 郭勋就道:“我答应就是。” 徐光祚这才露出点笑容来。 郭勋这里则道:“只是陛下那里?” “他张镗不是没死嘛!” 徐光祚则说了一句,又道:“何况,陛下离不开你,眼下又和外朝那帮自私自利的士大夫斗得厉害,自然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郭勋颔首。 而在这后不久,郭勋就回了自己家。 但郭勋一回来,就见自己儿子郭守乾迎了来:“父亲,陛下悄悄派人送了一份镇抚司的呈报,要你立即看。” “镇抚司的呈报,给我看做什么,我又不是大金吾更不是东厂提督。” 郭勋颇为惊讶地说了一句,随后还是从自己儿子手里接过这呈报来。 而郭勋这看了呈报后,就拧起了眉头。 ------------ 第三百三十章 天子整人的可怕方式! 郭勋不得不在房间里踱步思索起来。 他知道,天子突然给他镇抚司的呈报,肯定有什么深意。 虽说,郭勋心里已有所猜觉,这事肯定是与排查火绳铳出现在刺客手中的事有关,天子是在提醒他不要做对不起他的事。 但郭勋还是将素来与他交好的新任工部尚书、御书房大臣张璁请了来,而将这事告知了张璁,以询问询问张璁的意见。 “不知大司空怎么看?” 郭勋问着张璁道。 张璁沉吟片刻后问着郭勋:“不知近来可有武勋来寻公?” 郭勋颔首:“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了。” “陛下到底是贤明仁德之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行铁腕果狠之事,所以先把这呈报给武定侯看,然后就看武定侯是要继续忠于陛下,还是为和睦武勋而做对不起陛下之事!” “如果是后者,自然是不讲忠义之道,如此,陛下自然也就会跟着不讲仁恕之道,先以这两御史为案,再挖出他后面的人,进而牵涉到你武定侯。” “总之!” “陛下是否要像之前对付刘璟贾咏一样对付不守规矩的人,现在就得看你武定侯守不守规矩。”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也跟武勋撕破脸,但是,如果非要撕破脸,陛下也不怕撕破脸,因为大明亲军卫有的是等着升上来的新武将,光是陛下昔日藩王府的护卫军,就有不少等着进五军都督府,何况天下各卫所指挥使一的世袭军官。” “至于这里面有几分是罪有应得,几分是莫须有,皆在圣意耳!” 张璁看向郭勋说道。 郭勋不由得想到了刘璟贾咏等家门前,突然出现大量认亲之人的场面,背后顿时感到一阵发凉。 “陛下待我郭勋的确恩厚啊!” 接着。 郭勋就感叹了一句,就又道: “而我又怎敢有藐视君上之心,自当忠心办事,宁步张镗之后尘,也不让我郭氏到最后反而连个忠烈之名都没有。” 说后。 郭勋就将自己一干亲信武将传到了家里,吩咐这些人务必认真排查。 而朱厚熜把镇抚司的这份呈报给郭勋,的确是要警告他。 这是朱厚熜给郭勋的一个机会。 就看郭勋抓不抓得住。 接下来,没多久,就到了又要在左顺门开午朝的时候。 而这次午朝与以往不同的是,刘璟、贾咏等涉嫌忤逆不孝的官员今日要在午朝朝会上由天子亲审。 因为这些人犯的事太重大了,竟涉嫌到抛弃双亲、乃至殴打双亲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 而儒家社会素来重孝道,乃至以孝治天下。 再加上,又牵连到不少重臣。 所以,三法司考虑到此等涉及天下世风的大案,非三法司可以裁定,也就奏请由天子亲审。 朱厚熜知道这是官僚集团不愿意跟着自己一起掀桌子,也就决定在朝会上对这些人进行廷鞫。 此时,金碧辉煌的大殿内。 朱厚熜正坐在御座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刘璟、贾咏等人:“你们自己先说说,可有不孝之实?” 刘璟这时先哭道:“皇爷,您明鉴啊,奴婢很早就进了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哪里有不孝一说啊?” “胡说!你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难道是石头崩出来的?还是说,你就没去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朱厚熜问道。 刘璟颇为憋屈,只继续哭道:“皇爷,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道如今奴婢被这样整,肯定是皇嗣失踪一事,逆贼陶谐攀诬奴婢后,让您怀疑到了奴婢,才以此为由治罪于奴婢。可您明鉴,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皇嗣不敬,对皇爷您不敬啊!” “皇爷!” “您明察!” “奴婢这种没根的人,从来都是以宫里为家,哪里敢做对不起您的事啊!呜呜!” 刘璟现在是真的怕了。 所以,他也就仗着皇帝拿不出确凿的实证证明他有参与拿皇嗣威胁皇帝,且内臣在理论上又的确是跟天子利益关系更紧密的原因,而在这时辩解起来。 朱厚熜知道,宦官的确在利益关系上的确跟皇帝更紧密。 但自古以来,吃里扒外的太监也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少。 不说之前的朝代,光是本朝就有太监直接造反的事发生。 所以,理论上是理论上,但到一个具体的宦官身上,谁也说不准这个宦官会不会利欲熏心而心渐黑,最终藐视规则,藐视皇威。 而朱厚熜现在既然已决定用掀桌子的方式反击拿皇嗣他的这事,自然也就决定宁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个。 “你这胡扯什么?” “现在朕问的是你不孝的事,什么皇嗣,朕有说皇嗣吗,难道说,你真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嗣的事?” 朱厚熜也就在这时如此问了起来。 刘璟这时也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也的确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就更加憋屈起来,而只开始磕头求饶。 熊一渶这里倒是知道,现在提皇嗣失踪事没有意义,毕竟陛下没拿这事来审自己这些人,自己提出来就等于自己在招拱,反而会让皇帝更加笃定自己这些人有参与。 所以,熊一渶在看了刘璟一眼后,就只开口否认道: “陛下明鉴,臣没有抛弃双亲,也没有抛弃子女,陛下可以传臣的亲友来问,臣的高堂早已过世许久,子女也都在族谱上!” “朕倒是让人去传了你的亲友来。” 朱厚熜这时则冷冷一笑,然后吩咐道:“传熊一渶的亲友。” 没多久。 熊一渶的亲友就走了来。 熊一渶看着这些进来的人,神色大惊,然后忙回头看向朱厚熜:“陛下,臣都不认识他们!” “青骡,你怎能突然说不认识我们呢,我是你堂叔啊!” 这时,来到殿上的一头发半白的老人说了一句。 朱厚熜接着就问着这半白老人:“老人家,你何以证明自己是他熊一渶的堂叔?” “回皇上,我知道他的生辰八字,还知道他屁股上有块疤,那是他跟我娃儿小时候一起玩耍时弄下的。” 这老人回道。 朱厚熜便让这老人说了熊一渶的生辰八字,还让人给熊一渶验其身上是否有疤。 熊一渶听这老人说后,不由得面色煞白,且在锦衣卫来扒他裤子时,忙跪了下来,还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屁股。 “陛下!” “虽然臣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清楚臣的生辰八字,还知道臣身上有疤,但臣真的不认识他,他真的不是臣堂叔啊!” 熊一渶哭着辩白起来。 他太委屈了,也非常绝望。 他没想到皇帝整人这么狠辣,给他强行造出一对父母不说,还给他生造了一个堂叔出来。 熊一渶知道这是因为皇帝掌握了许多自己的信息,才能造出这么多的亲戚来。 毕竟天子要得知他的这些情况自然很容易。 而他也因此现在是真的知道了天子的可怕。 朱厚熜这时只淡淡说道:“看来他真的是你堂叔。”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这老人:“老人家,你说熊一渶可有抛弃双亲,来认他的老妪可是他的娘亲?” 自认是熊一渶母亲的老妪此时也被带到了殿上。 “回皇上,有的,他嫌弃他娘亲对他管教太严,就把他娘亲强行打晕卖给了别人为奴,然后造假说自己娘亲已死!” “我刚刚看了,这个人的确是他的亲娘。” 这老人回答道。 朱厚熜听后当即勃然起身,冷冷看向熊一渶: “你还有何话要说?”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嘉靖把文官整疯了,掀桌子太可怕了! “臣,臣认罪!” 熊一渶自然已无话可说,也就一脸沮丧地认了罪。 接着。 熊一渶还因此傻笑起来,而直接起身,抓着对一旁的朝臣说道:“我真傻,真的!”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整人!” “真的!” “我要是知道他会这么做,我说什么也不会大着胆子去拿皇长子做文章。” “他太可怕了。” “真的!” “他无比可怕,我知道他狠,但我一直心存侥幸,觉得他再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也会被我吓住。” “毕竟我是什么人,我是敢在贵州巡抚任上把一个村的良民污蔑为贼寇而屠戮了的人,敢在光禄寺把光禄寺的贡物铜器往自家直接搬的人。” “可我的大胆还是比不上他的大胆,他竟然能凭空给我造出父母来!” 熊一渶明显是被朱厚熜给整疯了,也就在大殿上一边指着朱厚熜一边抓着朝臣们说着。 而朝臣们对他避之不及,被抓住的朝官也疯狂甩袖挣扎,如避瘟神一样避着他。 甚至,有朝臣还伸手想捂他的嘴,怕他再说下去,就把很多人背地里做的那些腌臜事都说出来。 各个神色紧张。 但熊一渶则越说笑的越灿烂,整个人彻底变得癫狂,有种没把此刻当朝会的感觉,而比在自己的家内还放得开。 “熊一渶,你够了!” 跪在地上的原吏部左侍郎贾咏这时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他也怕熊一渶再说下去,把不能让皇帝听到的话都说出来。 啪! 左都御史王时中也在这时走上前来,直接给了熊一渶一巴掌。 熊一渶这才闭住了嘴,愣愣地看着王时中。 王时中这时则立即向朱厚熜拱手行了大礼。 “陛下恕罪,臣失礼!” 朱厚熜则看着熊一渶的形象暗笑不已。 他也没想到对方会被他直接逼疯,而说出这么多实话来,还让满朝朝臣各个如临大敌,慌得不行。 “陛下!” “熊一渶忤逆不孝,可谓罪证确凿,只是此人已畏罪而疯,口多疯话,臣请陛下勿信其疯话,且下旨立即将其处死,以免其疯言疯语再说下去而乱视听!” 王时中这时说道。 朱厚熜道:“那就让锦衣卫把他押下去,先关在诏狱,待这些人处理后,再一并处理!” “陛下,臣认为还尽快处死的好。” 王时中回道。 朱厚熜沉着脸道:“岂能为一疯子坏明正典刑之制,怎么也当三请三议。” 按照明制,正经处死一人,是需要刑科三次封还圣旨以表示请皇帝陛下慎重定他人死刑的。 所以,朱厚熜才说要三请三议。 王时中只得称是。 而熊一渶接下来也就被锦衣卫拖了下去。 “我真傻,真的!” “我真该一开始就主张开海,而不是跟谢太傅、林阁老他们一样,既想朝廷禁海又不想朝廷不严加禁海。” “还有,我也不该在廷推时给九卿们送礼,连他们的门子都送银五百,而争这个光禄寺卿的位置,还不如在地方敛民之财,在地方上,至少上面很难看见,即便看见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宪王公这人守规矩,一般收了孝敬后都会帮着遮掩,所以在地方上当大吏多好,干嘛非得想进光禄寺,跟着太监一起发皇家的财呢。” 但在熊一渶被拖下去时,熊一渶则继续说了起来。 而他这话,让谢迁、林俊、王时中皆脸色大变。 其他朝臣也都脸色大变。 他们甚至都不由得怀疑熊一渶是真疯还是假疯,要不然,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我真傻,真的!” “好啦,我们都知道你很傻!” 熊一渶在被拖出左顺门时,还在这样说着,逮拿他的锦衣卫都有些不耐烦,也就回了他这么一句。 而朝会上,谢迁已主动上前道:“陛下容禀,老臣绝无那疯子所说之意,老臣主张禁海,不过是一直坚持朝政当法祖宗成法而已!” “老臣也一直没觉得朱、汪等,严加禁海有什么不对,即便老臣家人间接因他们严加禁海而被诛,但老臣依旧认为他们是忠贞贤能之臣,也未有怨恨他们之心!” 林俊也跟着辩白道:“老臣亦请陛下明鉴,老臣一开始主张禁海的确是为谣言所惑,此老臣昏聩不明也,非真如那疯子所言有私心,所以如今老臣在知道闽浙实情与朱、汪二公并未不正后,才宁认前过,也要主张开海!至于老臣昏聩之处,只是有不配为阁辅之嫌,故老臣愿乞休,还请陛下恩准!” “陛下!臣也没有如那疯子所说,有受贿为地方遮掩之情。” “臣请陛下明察!” 王时中也辩白起来。 朱厚熜这是则笑着说道:“既然是疯话,朕与满朝臣工又岂会信,诸卿不必多虑,乞休什么的也以后再说。” “继续审案。”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了贾咏等人:“你们当中,还有谁要陈词的?” “陛下,臣也认罪!” “臣不但不孝,还对陛下不忠。” “臣管部务期间,受贿援进陶谐、熊一渶等官,此臣罪一!” “臣掌翰林期间,受托只让名门子弟入馆选,这使得朝中清流多是一党,此臣罪二!” “臣在大礼定后,还暗中非议大礼,意在让陛下也同臣一样不认父母,而让陛下也陷入不孝无德之地,也让陛下只服从清流所定之礼,而不是让清流服从陛下所定之礼,此臣罪三。” 贾咏说到这里,就落泪哽咽道:“臣请陛下重惩臣!” 贾咏落泪哽咽自然还是因为心里觉得憋屈,毕竟他是真没有参与拿皇长子威胁天子一事。 他自问还没有大胆到那个地步。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现在成了那个池鱼。 天子真要不讲规则起来,那他这种人也肯定会被牵连上,而不再是可治可不治时选择不治。 毕竟他自己虽然没有真做大逆不道的事,但论心的话,也是没有人臣之心的,而论迹的话,更是做了对不起皇帝的事。 所以,贾咏只是落泪哽咽,且不久就抽搐起来。 而熊一渶、贾咏等的下场,也让朝臣们颇有物伤其类之感,都感受到了天子也掀桌子的可怕之处。 御史郭楠就在这时主动站出来道:“陛下!臣认为,虽说他们自认忤逆不孝,但到底事关朝廷体面,且也实在是不合人情,故臣请陛下宽恕他们,不加刑罚,而只让他们以后孝顺双亲不能再犯,以成大仁!” “如果忤逆不孝都能恕,那还有什么不能恕?” 给事中熊浃这时问了一句。 郭楠则没有同熊浃辩解,只朝朱厚熜跪了下来:“陛下!像这样突然大量出现双亲子女来认子的情况,实在是太可怖,而会让朝野人人自危的!故臣行正道,自不能同奸邪之辈一样,以刻薄待天下人!” 朱厚熜听明白了郭楠的话,无非是大臣们可以掀桌子,他这个皇帝不能掀桌子。 因为他这个皇帝掀桌子太可怕了!不是让人疯,就是让人怕得把什么都交待出来。 所以,他这个皇帝掀桌子就是刻薄。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死谏?那朕就成全你,赐撞柱! “岂能因表面祥和而宥重犯坏法制?今既有如此忤逆不孝者,法司严刑追比,拟罪具奏!” 朱厚熜既然已决定在这事上掀桌子,那自然就不会退缩。 郭楠听获皇帝如此言,自然是失望的。 但他是真不想看见天子也跟陶谐、刘璟、熊一渶等逆臣一样不择手段。 他觉得,这实在是有悖仁君的作风! 在他看来,天子作为君父,就应该更加宽宏大度,为行仁恕之道而有所克制,不能因为有臣子乱来,自己也跟着乱来。 “陛下!既如此,为护圣德,臣唯有死谏!” “《春秋》有言,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陛下当效尧舜,行仁恕忠厚之事!” “陛下若不从,臣宁撞柱而死,也要尽臣劝谏之责!” 跪在大殿中央的郭楠,持笏叩首而厉声喝道,整个人也因此抖动起来。 朱厚熜因而面色阴沉。 而朝臣们也都愕然看向了郭楠。 不少都露出赞许钦佩之色。 因为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天子掀桌子,的确非常可怕。 把没有的事说成有,指鹿为马起来,竟能做到程序上的绝对合理,而可以想牵连多少人就牵连多少人。 比臣民们掀桌子无疑可怕得多! 臣民们掀桌子至少在法理上做不到颠倒黑白。 比如这次拿皇嗣威胁天子,就算因为拿不到确凿的罪证,而在这件事上不能做这事的大臣们怎么样,但至少,臣民们还做不到说拿皇嗣威胁天子这事就是对的,就是合乎纲常法理的。 而天子利用信息优势与权力优势,可以指使他人凭空捏造大臣们忤逆不孝的确凿证据出来,则无疑说明天子掀桌子的话,是可以让掀桌子这事,能在流程上,看上去很合乎纲常法理的,能借此名正言顺的牵连许多人。 所以,这让他们怎能不敢当胆寒? 很多朝臣因此想到了太祖,太宗朝。 那个时代,太祖、太宗就能牵连上千上万的人进一个案子中,而大肆株连。 可谓真的是赫赫皇威,让人一想就不寒而栗。 现在,如果真让天子也能像太祖、太宗一样可以掀桌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无疑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因而,他们现在才很佩服郭楠,佩服郭楠以死阻止天子掀桌子的行为。 他们甚至希望郭楠能够成功。 因为这样的话,大家就可以不用担心真过上太祖、太宗朝的日子,而不能十分安心的做一些犯规矩的事。 小到贪污受贿大到污良为盗、杀良冒功。 虽然朝臣们,不少人平时在看见世风堕落时,偶尔会感慨怀念一下太祖太宗时的清正世风,但真让他们回到那个时代。 他们就会跟好龙的叶公一样,畏惧的不行。 所以,现在当朱厚熜真的要有像明太祖、明太宗可以肆意行权时,他们反倒都敬佩起死谏的郭楠,乃至希望郭楠可以谏阻成功。 “陛下,臣真的死谏啊!” 郭楠这里也再次大喊了一声,声音震颤绕梁,不停传来回响。 朱厚熜这时咬牙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说道: “好,朕成全你!” “锦衣卫!” “将他拖出午门,以他为逆贼张目而不惜胁君乱法之由,赐撞宫墙!”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而说起了自己的决定。 郭楠讶然。 朝臣们也讶然,纷纷抬头看向朱厚熜。 朱厚熜也毫不畏惧地迎了过去,目光坚毅。 不少朝臣因而纷纷又低头垂目。 他们大多数还是不敢同郭楠一样冒犯君威的。 纵有眸露怒火的朝臣,也因为朱厚熜如刀一样冰冷坚硬的目光,而不得不咬牙把心中的那份叛逆之心给压了回去。 郭楠这时取下了官帽,叩首道:“臣谢陛下成全!” 他虽然不解天子为何不肯退让,但他没有后悔。 因为他自认为君臣之道就应该是天子仁恕、臣子忠厚,天子不能因为有大臣无义,就也跟着不仁,如此非君臣共治之道! 所以,郭楠说了这么一句,就配合地让锦衣卫把他带了出去。 朱厚熜则宣布了退朝。 他内心其实也挺佩服郭楠的。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这人在捍卫士权方面,是真的敢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这甚至,也让他这个皇帝跟着有了向他学习的心思。 人家都敢以死卫道,护住自己的权力。 自己也当敢誓死护卫自己的权力! 不然,自己也不配拥有这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人家士大夫能将士权拔高到可以制衡皇权的地步,也是用生命为代价争取来的,也不是皇帝主动赠予的。 不然,人家也不配在永乐以后可以犯颜抗上。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救世主。 权利也从来不是靠别人施舍能长久拥有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 朱厚熜从郭楠身上更加确信了这个道理。 所以,他选择了宁主动赐死郭楠,也不妥协让步。 还是那句话。 他可以让利,但不可以让权! 在这个等级严密、权力说了算的世界,让权等于把刀给了对方。 他宁肯因护权而死,也不能在让权妥协后,战战兢兢地活在别人的威胁之下。 但朱厚熜也由此不得不承认的是,皇权的确和士权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难怪这个时代的政治生态趋势会是君主越来越集权。 生产力发展后导致的士人集团越来越细化,让天子越来越有对抗士权的优势,但士人中也有越来越多的偏激者复古者,想把天子拉回到君臣共治的时代。 这也就导致,双方注定会在对抗中有卫自己的道而死的。 对错是非反在其次。 因为可能卫道而死之人,也并非是传统道德上的势利小人。 但偏偏要先撞在刀口上的就会是这种人。 朱厚熜离开左顺门后,就回了御书房。 而朝臣们也都五味陈杂的离开了左顺门。 有人想张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有人还沉浸在朝会上的震撼之中,而没有回过神来,所以久久未离,也有明白过来的不由得一边这一边长吁短叹。 左都御史王时中、右都御史闽楷倒是带着一些朝臣主动来到费宏、王鏊两清流出身的御书房大臣这里,拱手作揖道:“元辅,震泽公,现在只能请你们救郭公了!” 费宏正在叹气,而因此就再次叹息,且看着王鏊:“我们试试吧?” 王鏊颔首。 于是,费宏和王鏊两御书房大臣也就来了御书房,来到了朱厚熜这里。 “你们可是来申救郭楠的?” 朱厚熜问了一句。 “陛下,郭楠虽狂悖无礼,然心实忠诚,非真无道奸邪可比,故老臣请宥其罪,恕其妄言,薄惩微责即可,而不必如此严厉。” 费宏这时言道。 王鏊也跟着附和道:“陛下,老臣附议,郭楠之狂已不足以阻拦陛下宣威行权,故他死于不死,已无伤大局,只请陛下怜其刚直,惜其无畏,大降慈恩。” “朕杀不杀他是已不影响朕要不要掀桌子处置逆臣。” “但后世之君呢?” “朕今日若不成全他,让他死于朕之朝,那后世是不是就有人敢继续效仿他,而以他为标榜,在后世之君面前也如此做?” “如此,朕岂不是给后世子孙出难题吗,遗难于后世子孙吗?”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嘉靖要求士大夫们反思! 朱厚熜这么问后,费宏和王鏊皆未再言。 “朕宁让子孙们看见朕今日敢死烈臣以卫权,也不能让他们看见朕会畏缩于烈臣面前!进而将来也不敢在烈臣面前强硬坚持君主应有的威严!” “而郭楠之死,熊、刘等的下场,该从中真正反思、该做改变的人,也不是朕,而是你们这些为臣之人。” “你们该认真想想,到底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君主,一个什么样的朝廷。” 朱厚熜意味深长地又多言了几句,随后就挥手让费宏地先回去认真想想。 费宏、王鏊便拱手告退。 两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 因为决定朱厚熜到底是会成为昏君暴君,还是成为圣君仁君的结果,不仅仅是他自己个人意志在起作用,也跟环境,跟官僚们尤其是官僚中的士大夫群体的意志有关。 如果官僚们非得既要还要,表里不一,不顾现实条件,要皇帝也跟他们一样的虚伪,乃至服从于他们,那朱厚熜如果不愿意做一个虚伪的帝王,也就只能做一个暴君。 如果官僚们知道进退取舍,为了皇帝可以成为圣君仁主,也严格要求自己,践行仁恕之道,那朱厚熜也自然因为知道这个世界的生产力与外部资源都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而愿意做一个对内慈爱的仁君。 所以,朱厚熜才说该反思该做改变的是官僚们自己。 当然! 朱厚熜知道,官僚们要改变自己,首先是思想上就得变,就得适应新的时代。 明朝不是元朝,也不是宋朝,更不是唐朝,不能单纯的用以前的思想要求帝王,要求这个社会,要与时俱进。 君臣已不可能共治,士权也注定要被步步削弱下去,要想真的限制君权,只能拉拢民权,发动广大的百姓才行。 可士大夫们,或者说地主阶级们,愿意发动百姓吗,愿意主张民权吗? 朱厚熜只感觉自从即位以来,反而一直是他这个皇帝在发动百姓、拉拢百姓,联合民权对抗士权。 无论是他带着流民进京,还是发动百姓请愿而对抗伏阙文官们的左顺门哭谏,皆体现出他这个皇帝反而在用百姓为自己助力。 相反,士大夫们每次都没有拉拢百姓对抗他。 无论是议大礼还是护北宗孔氏。 这些斗争中,士大夫们宁肯用死亡威胁和刺杀异己者的这种有损自己君子节操的反动暴力手段,作为最后的对抗,也没想过要号召民众。 而士权反而一直在极力地既打压皇权,又压制民权。 一方面,士人在礼法上积极限制皇帝,在法律上还要求皇帝给士大夫特权; 一方面,士人又千方百计地阻止漕运改革向利于军民百姓的方向改,还极力要求禁海,不肯放宽对普通百姓的限制。 所以,朱厚熜还是得承认,地主们反动且落后的确是真理。 他无需担心这些既想封建又想君臣共和的地主们真能举起反帝的大旗,真能发动百姓,而为百姓争取权利。 可能会有具体的地主官僚个人会爱护百姓,为百姓做主,但那终究只是少数个别官僚。 因此,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收拾这些人,让这些人怕他敬他讨好他! 除非将来大明不再以地主经济为主,开始工业化,以商品经济为主,或者有外面更强大的工业国,成为了影响国运的新变量。 但这终究是很多年后的事情。 他这一代是没有可能的。 他现在只需要好好教这些地主们做人,用鞭子抽着他们,逼他们听话,跟着自己一起进步,别拖累整个中华文明就行。 不过,这次的事,也让朱厚熜意识到他已经在越发的按照一个政治生物的方式做事,他已经不再以对错是非来杀人,而是以利害二字杀人。 故而,被他处死的人,也开始有传统道德上的好人。 …… …… 午门。 砰! 郭楠在锦衣卫的帮助下,直接撞在了午门外的宫墙上,当场脑袋崩裂而死。 朝臣们自然不甚唏嘘,但也更加没人敢言这事。 于是,陶谐、刘璟很顺利的得到了朱厚熜给他的“恩典”,即在被处以极刑之余,还被铸跪像以及跪像便池。 而熊一渶则因为发疯,很配合的在诏狱里以疯话的形式把很多都说了出来,朱厚熜也就赐了他一个暴毙于狱中的恩典。 贾咏也因为还算配合,再加上也的确没有参与拿皇嗣威胁天子一案,也被赐了个暴毙于狱中的恩典。 至于他们的九族则皆被朱厚熜流放到了东莱,以继续充实东莱岛的人口。 因为现在离西夷大面积去东莱殖民的时间还有百来年,所以他得趁早让那里有更多的汉民聚居区,然后作为将来去吕宋、大洋洲的前进基地。 定国公徐光祚也因为这事看见了天子的果狠坚决。 但越是如此,他也就越是感激郭勋。 所以,在朝会结束时,徐光祚主动朝郭勋这里走了来,笑着说道:“贤侄这次可谓是对我定国公府有再造之恩啊!将来贤侄若有任何需要我定国公的地方,但请直言。” “老公爷客气,大家皆是武勋,理应互相照料的。” 郭勋笑着回答道。 徐光祚因而也笑着颔首。 而也因为郭勋如此配合与客气,徐光祚对天子的畏惧也淡了几分,他相信只要他们这些武勋能彼此照拂,天子再严厉,也是不用担心的。 不过,郭勋在接下来则在坐营指挥使钱惟垣、夏勋等来报已查出是百户王邦奇麾下旗校牛勇等丢失火铳后,就立即将这事如实呈报给了天子。 于是。 朱厚熜在知道这事后,就立即令郭勋将王邦奇、牛勇等亲自带到御书房来。 而王邦奇在郭勋派人来逮拿他时,自然是非常惊讶,且在被五花大绑的拿到郭勋面前时,还不由得大声问着郭勋:“武定侯,这是为什么呀,老公爷不是说您会帮着遮掩的吗?” “老公爷几时说过这话,我怎么不知道?” 郭勋反问了一句,就让人将王邦奇等人带进了宫内。 而郭勋这样的动作,自然也很快就让定国公徐光祚在京师各营中的部旧知道了,便立即来了定国公府,将这事告知了徐光祚。 正赏鉴古画的徐光祚自然是大惊失色,当场就坐在了地上,一脸呆滞道:“完了,我完了!” 御书房。 朱厚熜这里已经见到了跪在殿外的王邦奇问道:“你们的火铳到底是怎么丢的?” 这时,王邦奇麾下旗校牛勇回道:“是王百户让我们卖的。” 王邦奇则忙叩首言道:“陛下容禀,这都是定国公授意的,若没有他这样的显贵担保,小臣哪敢卖铳!谁不知道丢失火铳都是大罪,何况卖铳呢!”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定国公悔恨教子,首辅自认无德! “传定国公。” 朱厚熜在听得王邦奇供出是定国公指使后,就沉声吩咐了这么一句。 且说,徐光祚这时已忧惧成疾,而躺在了榻上,但他没让人去请医官来看。 徐光祚家人自然也都惴惴不安。 待锦衣卫来时,徐光祚更是面色煞白:“果然来了。” 而接着,徐光祚就把自己才年仅十三岁的儿子徐延德叫到了身旁,而有气无力地说:“儿啊,爹对不起你啊,害得你也可能要被爹牵连!” “爹,儿子会死吗?” 徐延德听后也是非常不安,而忙抬头看着徐光祚问道。 徐光祚看着徐延德那忧惧的脸,心里更加难受,同时也苦笑了起来:“会不会也杀你,这就要看圣意了。” “但是,如果天子真降慈恩,让你活下来,你要记住,别恨武定侯,这事不是因他而起,是爹忘了祖宗的教诲,忘了六德,尤其是六德中的‘忠’!而偏偏,今上坚毅聪哲,乃真中兴英主,所以你切记,若能活,要放下私怨,践行六德,如祖父给你取的名,延续祖宗葆贵之德!” 徐光祚说后就让人把他从榻上先搀扶了起来。 而在徐光祚起身,颤颤巍巍地立在堂中时,锦衣卫也在这时走了进来,宣达了传他去面圣的谕旨。 徐光祚听后就跟着锦衣卫去了内廷,步履蹒跚,面色凄惶。 徐延德则呆立于庭,两眼无神,不知所措。 当徐光祚被押到御前时,朱厚熜没有继续审王邦奇,而是趁此间歇,在看陆炳在东南的密奏。 通过这些密奏,让朱厚熜没有感到意外的是,不想看见天子通过控制东洋而让东南稳定进而控制海贸利益分配权的背后势力还在挣扎,还在努力,在努力让巡视东洋这事成功不了!且明着不能找到理由阻止,就背地里用各种阴谋手段。 但让朱厚熜依旧松一口气的时候,这些人依旧没有要发动百姓对抗他的意思,所以才采取的依旧是见不得光的阴谋手段,恐吓巡视东洋的钦差大员,图谋在巡视东洋的船队中埋伏下可以下毒点火的细作。 他娘的,能不能高级一点? 整恐怖威胁、预谋用下毒、点火这些手段,真是越看越觉得是草台班子。 朱厚熜真担心,这样下去,他也会跟着变成这样,只愿意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因徐光祚已到御前跪下叩首,朱厚熜也就没再在心里吐槽,而是朝徐光祚看了过来。 “知道朕为何传你来吗?” 朱厚熜这时问了他一句。 徐光祚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知道。” “那你告诉朕,为何要让王邦奇卖火铳?” 朱厚熜问道。 徐光祚抬起无神的眼,看向了朱厚熜:“罪臣这样做,一是贪那六万银元的好处,二是也想张镗死。” “毕竟是一根火铳就得两万银元,老臣习惯了捞钱,也就没管住自己的手。” “而想张镗死,则是因为他坏了规矩,让人不敢再轻信天子近臣是真的在对外透露宫里秘闻,而漕运改革这事能成功,让北方权贵豪绅损失不轻,也本就与他对陛下太忠有关。” “当王邦奇找罪臣说有人要他卖铳时,罪臣就猜到肯定是有人要杀张镗,便乐意促成此事,顺便得一笔钱。” 徐光祚回答后,朱厚熜冷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什么钱都敢拿!” “陛下!” “罪臣自知有负皇恩,死不足惜,但只请陛下准罪臣进肺腑之言!” 徐光祚则在这时哭了起来,且叩首以对。 朱厚熜沉下脸来:“说!” “京师勋戚等豪族各府皆开支甚大,毕竟大家都过习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陛下图治中兴,为民为国改制,固然有大义,天下无人敢非议!” “可这到底是在逼着大家一起做真君子啊!而使得朝廷这里改变,各家各户就得跟着改变,结果朝中有人开始谋害御医,谋害皇长子不说,而各家各户也出现父子反目、夫妻不和的情况。” “所以,罪臣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苟且求得一时之家宅安宁,而心存侥幸,希冀武定侯会帮着遮掩,进而让陛下无法查知真相,乃至也不能拿我们武勋们怎么样。” 徐光祚回答道。 朱厚熜听后沉默了。 半晌后,朱厚熜才露出笑颜来,看向费宏、王鏊等:“你们都是饱学之士,你们说说,朕该怎么看待这定国公的肺腑之言?” “陛下,事到如今,老臣也不得不如实而奏。” “圣人之言,的确只能拿来说,不能拿来做事,但也不能不说,如同有时候,一些非常之刑罚也不能不为一样!” 费宏这时奏道。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哂然一笑,且把手往御座上一搭:“这么说,朕就压根不该有中兴之志?” 费宏等不由得蹙眉,暗思起天子这样故作姿态的目的来。 很快,费宏就先想明白过来,而立即一脸紧张地匍匐在地,伏首痛声言道: “陛下自该有中兴之志,只是臣忝为首辅,却无德无能,故不配燮理阴阳,钧衡朝政,所以才让陛下不能为中兴之业!” 费宏说着就哭了起来。 王鏊也明白了过来,且故意在等费宏这么说后,就跟着道:“老臣亦认为陛下欲行中兴大业、爱护百姓,本没有错,只是臣老迈,难再为陛下之宏图献身,老臣请陛下准臣回乡,让位于中兴之臣,如此自可为陛下成中兴之业!” 而王鏊说后也双目含泪,叩首而拜。 王琼、张璁两人见此也要奏,朱厚熜在摆手,没让他们再言,只让费宏和王鏊先起来: “朕该不该有中兴之志这事,先就说到这里,继续问私卖火铳一案。” 于是。 朱厚熜就又问向王邦奇等人:“你们把火铳卖给了何人?” 王邦奇回道:“卖给了一个叫望楼的商贾。” “这么看来,这商贾想必已经被灭口,或者难以追踪到行迹了,但厂卫还是可以去查一查,至少要查到那三把铳的下落。” “是!”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王邦奇等人,笑问道:“你们想不想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想!” “谢陛下吩咐!” 朱厚熜接着又看向定国公徐光祚:“至于定国公你,你到了这个时候,倒是知道老实了。” “罪臣该死!” 徐光祚则在这时回了这么一句。 ------------ 第三百三十五章 震慑武勋,以牙还牙! “你自然该死,朕也不能不让你死。” “凡欲害朕之旧人近臣者,皆不能恕死罪!” 朱厚熜说出这话时,也看了在场的诸人一眼。 而诸人皆垂首肃然,承认天子这样做没错。 因为别看张镗这些人不是执政显勋,但却是天子的根基,基本盘的基本盘,属于死一个就少一个的那种,而少一个天子就会少一份胆。 历史上,陆炳去后,嘉靖就要比之前妥协许多。 话转回来。 这时,朱厚熜又对徐光祚说道:“但看在你实诚供出又有迎立之功的份上,我给你一点体面,赐你自尽,自尽之前上个自陈己过的本,朕或可以此本考虑只降爵不除爵。” 徐光祚听后已是惊喜不已,忙叩首谢道:“陛下慈恩,罪臣唯教子孙舍命尽忠才能得报万一。” 朱厚熜则挥手:“那就回去照此行事!” “是!” “罪臣辞别陛下!” 徐光祚则再次叩首,然后起身含泪而去。 朱厚熜接着才看向王邦奇等人:“你们先回家,朕要你们做的事,自会有人来告诉你们。” 王邦奇等不禁讶然,但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叩拜称是而去。 而在王邦奇等离开后,朱厚熜就看向了御书房诸大臣,说道:“定国公被赐自尽,且将其世袭爵位降等,当能震慑诸武勋。” “但是!” “这次的事,究其根源,是外朝有人在报复朕的近臣,而且用的是卑鄙手段,是在不讲规矩。” “所以,外朝的人也不能不震慑,朕还是那句话,他们用不讲规矩的方式对付朕,朕也会用不讲规矩的方式对付他们。” 朱厚熜说到这里时,费宏顿时明白了皇帝又要做可怕之事,就不得不忙匍匐在地,大拜言道: “臣乞陛下开恩,不要用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因为这固然能震慑奸邪,但也会引起更多虽清正刚直但迂腐古板的贤士误会陛下,进而损陛下自己的德望!” “陛下!” “正如元辅所言,臣担心这样会再出一个郭楠以死相谏,如此若再杀下去,则我大明朝士人风骨杀没,而尽剩下畏缩献媚之辈!还请陛下为存贤养才起见,行仁恕之道!” 王鏊这时也跟着奏禀道。 朱厚熜则呵呵冷笑:“你们满口圣德仁恕,无非还是希望朕这个天子为你们士权附庸,所以宁坐视那些欺世盗名之辈损公肥私、弑君害人,也不愿看见朕这个天子无人可制。” “刚才,元辅你说你自己无德无能,非朕不该有中兴之志,是你自己不配为中兴之臣。” 朱厚熜这时说着就看着费宏说了起来,就道:“但朕觉得,你不是真无德无能,你是故意让自己无德无能的,因为你从来就没想过真的要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真的要除国家大弊!” 费宏听了这话不由得闭眼,抿嘴而答:“陛下说的是,臣愧怍不已。” “至于震泽公。” 朱厚熜这时又看向了王鏊:“你也说朕图治没有不对,只是你已年迈,但朕觉得渐渐衰老的可不仅仅是毛血,志气也在跟着衰!” “衰到还为维护士权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郭楠这种人的风骨几时是被朕的刀吓没了的?” “能让他们不敢再进言的事不可能存在!他们是杀不灭的!” 王鏊则直接哭了起来,呜咽啜泣道:“陛下的话令臣无地自容,字字诛心,但老臣也不能不承认,老臣确实畏惧今日若不在御前劝阻此事,若真的明着支持此事,将来恐难以面对天下士人!乃至老臣若保持沉默,将来都会是一种罪过!” “起来吧。” “朕既然选择揭你们的老脸,那就没打算把你们怎么样,毕竟你们还是有底线的,忠心也还是有的。” 朱厚熜这时说了起来。 两人便称是站起身来。 接着。 朱厚熜又看向这些御书房大臣道:“但朕要做的事,还是会让他们去做,你们就不用多言了。” “陛下,可否让老臣去做这样的事?” 王鏊这时问了一句。 朱厚熜一脸感动地笑了笑:“公让朕想起了一句诗。” 说着。 朱厚熜就看向众人:“你们说说,是哪首?” 王琼欲开口,但想了想还是抿住了嘴,瞥了张璁一眼。 张璁这时走上前道:“当是两朝开济老臣心。” 朱厚熜笑着颔首,额外高看了张璁一眼。 “没错!” 王鏊则忙拱手:“老臣岂敢与武侯相比,不过是愿舍名全君德而已。” “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朱厚熜这时回了一句,接着就道:“但让你舍名做这事就没必要了,威福还是出于上比较好,等真有郭楠这样死谏的人出现,你再拿上自己的名声来全朕之德吧,那些宵小不值得你震泽公牺牲自己的好名声。” “是!” 王鏊回了一句。 而在这之后,朱厚熜就离开了御书房,去了后宫。 且说,定国公徐光祚在回家后,就让家里养的文人墨客为他写好了自陈罪状的奏疏,也向自己的子弟们再次交待了一番。 接着。 在当天,徐光祚就在自己的卧榻之处选择了服毒自尽。 次日。 徐光祚的奏本就到了御前,朱厚熜对此也就下旨以其既已自认罪责,又念起昔日祖宗功德和本人迎立之功,而只降爵为侯,令礼部议定新侯爵之名,且下旨厚葬,赐祭银元三千。 饶是如此,武勋们也颇为震撼。 因为他们没想到火铳丢失一事会导致定国公自尽,家里的公爵也降为侯爵。 这让平素依旧不把天子皇威当回事的一些武勋们害怕了不少,而清楚郭勋已经的确被天子控制的很听话。 所以,虽然他们内心因此非常不满郭勋如此铁面无私,但明面上却是不得不对郭勋更加恭敬,也对天子朱厚熜更加恭敬。 正去定国公府,以吊唁之名来查看情况的御史陈桢、梁世膘在知道张镗遇刺的最终结局是定国公服毒自尽且世袭公爵降等后,也不甚唏嘘。 “他郭勋居然选择了做一个孤臣!” 陈桢因而说了一句。 梁世膘叹息说:“是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按理,他这种人不至于如此孤忠!” “其实也不奇怪,天子睿智图治,自然也就会逼得一些做起了孤忠之臣!” 陈桢言道。 梁世膘听后当即变了脸色:“如此说,还真是令人恼恨!长此下去,只怕孤忠之臣越来越多!” “没错!” “真希望他早日暴毙,宁让这天下是孺子为帝,也不能让这样的坚毅明君出现!” 陈桢也忍不住口出了一句狂言。 而他话刚一落,就见前方出现三人,也持着火铳,火铳上的火绳正在滋滋的燃着。 梁世膘这时也看见了:“这是哪里来的火铳?” 砰! 砰! 砰! 梁世膘还没问完就中了一弹。 而陈桢更是中了两弹。 因为是在城内,又在国公府的附近,因而官军们反应迅速,很快就有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把这三人拿住了。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百官认怂,盼君父换慈爱面孔! 而梁世膘和陈桢这边。 陈桢已不能动弹,眸露尽是惊惧之色。 他没想到他会死,这让他还想做公卿,威风八面的心顿时灰灭了。 梁世膘这时还吐着血,看着被拿住的三人,眼里满是不解,略微张了几下嘴。 他不解的是,为何会有人来杀他们? 但过了一会儿,他才算明白过来,知道这肯定是天子知道了他俩知情乃至知道他俩有参与谋杀张镗的事,所以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教训自己外朝这些不守规矩的文官。 梁世膘一想到此,就转动眼眸看了一眼紫禁城方向,说了一句“好狠!”后,就歪了头,气绝当场! 而陈桢更是早已气绝。 因为两御史是在定国公府外的闹市被杀,再加上,眼下又是定国公府办丧礼而来来往往的官员不绝的时候,所以,这一幕也就很快被朝臣们亲眼看见,而皆感到大为骇然。 同为都察院御史,也就同这两人几乎一路走来定国公府吊唁,只是稍微落后几步的御史王时柯,就亲眼看见了这两御史中弹倒地的场景,且当场就吓得腿软。 过了好一会儿。 王时柯才回过神和劲来,也不去吊唁了,而是急忙跑回了都察院。 “哥!” “有人造反了!” 王时柯是左都御史王时中的弟弟。 所以,王时柯一回到都察院,就来了王时中的值房,气喘吁吁地向他说了起来。 王时中听自己弟弟说有人造反了,也是大吃一惊,在王时柯进来就忙问道:“是谁造反了,谁敢在京师造反?” 王时柯上下牙齿打架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看见,有人当街持火铳射杀了御史梁世膘和陈桢,就在去定国公府的街上!” “哥,这是谁这么大胆?” “堂堂风宪言官被当街射杀!” “还有王法吗?” 王时柯说着就欲哭无泪地问起王时中来。 王时中则跌坐进了椅子里,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王时柯不由得喊了一下:“哥?” “这是陛下在震慑我们外朝文官啊!” 王时中则突然喃喃说了这么一句,在王时柯喊了一下后。 王时柯听自己兄长这么说,自然是大为吃惊:“陛下?” 王时中则立即抬头,一脸严肃地看着王时柯: “为兄刚才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你也不要把你今日看到的事拿去讨论,就当这是一件寻常的仇杀案!明白了吗?” “明白!” “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杀他们?” 王时柯回答后问道。 王时中笑了起来:“不知道原因有时候也是好事!这说明你没参与进去。” “我们这位陛下啊,是真敢作敢为呀,可为中兴英主!” 接着。 王时中又感慨了起来,然后就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哥,你去哪儿?” 王时柯见此问道。 王时中道:“你别跟来,也别问,就装不知道。” 说后。 王时中就来了副都御史闵楷这里。 这时,闵楷也从与他交好的都察院御史这里知道了这事。 而王时中来时,就见闵楷端茶的手都已经在发抖,抖得茶汤微微荡开波澜。 “陛下都以牙还牙了。” “你们这下子该住手了吧?!” 王时中则在屏退闵楷身边的人,而说了一句后,就咬牙问了闵楷这么一句。 他来闵楷这里就是来问讯闵楷的。 因为他知道,梁世膘和陈桢素日和浙江仁和县的闵楷走得近,都是沿海大户在朝中的靠山,且最近也有一直在密谋些什么的可疑迹象。 所以,王时中很笃定刺杀张镗的事跟他们有关,也就质问起闵楷来。 闵楷则把茶盏放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他现在口渴是口渴,但又没心思再喝,只在王时中这么说后:“别人不管怎样,我是真害怕了,也不敢继续挑战圣威了!” 王时中哼了一声道:“有所畏惧就好。” 而闵楷则在这时站起身来,对王时中摊手而问: “可是,我怕我住手也没什么用!” “我现在就怕,其他人住不了手啊!” “公应该知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这么多年形成的积弊,哪里是谁想停就能停,谁想认输就能认输的?” 闵楷说着就掸袖转身看向了外面。 王时中听后颔首,接着又道:“可我们昔日清流党魁太傅杨公都归乡放弃了,连其子都转变立场了,底下的人又何必再执迷不悟呢?” “这件事其实就怨他杨新都!” “天子一表现出图治揽权之心,他直接先降了,整的底下人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激进者没谁能去约束,胆小者果断当起了缩头乌龟,还有无耻者直接反叛。” “他还不如直接自己替陛下做中兴首辅,先清洗消灭其党,这样也比现在各自为战好!” 闽楷则埋怨起杨廷和来。 王时中这时倒笑了起来:“如此看来,我应该算是缩头乌龟了。”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现在天子如此强势,越聪明的人就越知道要当缩头乌龟,我只恨自己没有像你一样早日当缩头乌龟!” 闵楷这时回道。 王时中则在这时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语重心长地说:“真不能这么这样下去了,君父不慈,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说的对。” “父教子,小杖受,大杖走,没有因为君父拿大杖招呼,还要硬抗的道理。” 闵楷颔首。 原来,梁世膘和陈桢被人在闹市用火铳射杀,的确出自嘉靖的圣意。 朱厚熜说给王邦奇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就是这个机会。 他趁着眼下火铳还未找到,让王邦奇让他底下的人再去杀这两御史,而给外朝朝臣们一个教训,表示你们不守规矩,用火铳行暗杀手段,那朕也用这种方式对付你们。 正好丢失的火铳还未找到,那在丢失的火铳还未找到之前,都可能会发生大臣死于火铳之下的可能。 到时候,看谁先害怕。 而朱厚熜这么一做,朝臣们的确肝胆俱丧。 所以,王时中才来找闵楷说这些,而闵楷也才跟着表现得这么慌张恐惧。 朱厚熜这里很快就也知道了两御史遇刺的情况。 为此。 朱厚熜下旨勒令厂卫和兵马司严查,且让厂卫和兵马司严查火铳下落。 然后,郭勋就正式写本上奏,言丢失火铳的是王邦奇。 朱厚熜就下令缉拿王邦奇,而王邦奇已服毒自杀,只留下一封信,信中只说他的火铳杀的都是他的仇人,他给刺客们的一共是六把火铳,这些人将会继续为他杀仇人。 京师因而人人不安,都不知道王邦奇还有哪些仇人,更开始打听除锦衣卫在两御史遇刺当天发现了三把火铳外,还有三把在何处,在何人手里。 朱厚熜因而也言这与京军火铳丢失大为有关,才有盗贼如此猖狂,当街杀朝廷钦差不说,还杀御史,要求一定尽快追查到所有丢失火铳下落,以还京师安宁。 堪称奇迹的是,在两御史遇刺后不久,王邦奇所部丢失的三把火铳就在当天出现在了都察院门外,有义民主动献上了这三把火铳,说是在家里所在坊门处捡到。 朱厚熜对此大为欣喜,奖赏了这义民。 而朱厚熜也由此知道,这是背后的人认了怂。 且说。 在朱厚熜下旨派大臣巡视东洋,且应对反对此事者的暗中阻挠,与对付之前掀桌子的不臣之徒时,沿海大户也派人秘密来到了东洋,将大明天子派船队来巡视东洋告知给了倭国大名大友义鉴。 “不是说明国有祖训不征我日本吗?” 大友义鉴也就很惊愕地问道。 ------------ 第三百三十七章 狡猾的明国天子,嘉靖逼退杨廷和原因! 海寇头目兼沿海大户派来的代表——许栋,这时对大友义鉴回道: “因为他们换了个名义,说是巡视,没有直接说是征讨,但根据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情况来看,巡视不代表不会用武。” 啪! 跪坐着的大友义鉴听后把手往案上重重一拍:“好狡猾的明国天子!” 一想到自己日本现在局势复杂,正是各路大名争雄的纷乱之时。 若真要有明国的兵马来巡视,那肯定会让局势更加复杂,没准会让明国趁虚而入,让自己倭国成为明国蚕食之地。 所以,大友义鉴不由得眸露慌张之色。 “你们明国东南还没有大乱吗?” “可有令弟许真和我家臣入田亲诚的消息?” 大友义鉴这时想起他派出入田亲诚等人,协助许真去搅乱大明东南、擒拿明国天子宠臣王阳明的事来。 许栋捏紧了放在腰间的拳头,神色黯然地说道: “正要告诉守护,他们都中了明国天子亲军的埋伏,被活捉了,舍弟和入田亲诚自是已被押解进京,估计会被凌迟处死,至于您的其他国人众与足轻皆被斩杀,首级筑成了京观,尸体则焚毁后洒田肥苗。” 大友义鉴听到这里厚厚的嘴唇抽动了一下。 许栋则继续说了起来:“另外,东南闽浙也没有大乱!” 大友义鉴露出失望之色,忙问许栋:“为何,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必能大乱东南吗?” “因为明国天子组建了皇商!” “这些皇商,正大量收购滞销货物,还大量招募失业海民,让沿海欲乱之巨户,失去了扰乱东南而趁机大掠的基础。” “再加上,他还拨专款三百万银元,严令各布政司加强操练与戒备,各府州县巡检力量大增,乃至还派锦衣卫亲信来东南花重金遍布眼线,上到督抚要员下到更夫稳婆都有锦衣卫的眼线。” “然后,海防司也日夜在海上巡抚。” “所以,别说是让东南大乱,现在就连我们,东南立足都更加艰难,不得不纷纷迁去周围偏僻海岛。” 啪! 大友义鉴听后再次一掌拍在了案上。 “可恶!” 接着。 大友义鉴就咬牙说了这么一句。 大友义鉴随即就满眼喷火地看向许栋:“你们在你们的这位新天子面前,就这么没有招架之力吗?!” 大友义鉴的确不理解。 在他的认知里,他倭国从幕府家臣到各令制国的守护,再到底下的守护代和各郡的城主,那都是想以下克上就以下克上的。 所以,他也就没有觉得明国的皇帝有多大的统治力。 要知道,他日本的天皇现在已经被幕府足利氏彻底架空,连带着幕府都被家臣管领细川氏架空,而让细川氏成为京都地区的真正主宰。 因而,大友义鉴也就在这时如此诘问起许栋来。 许栋则苦笑道:“说实话,我们那边的地方豪绅确实很羡慕贵地各国各郡有极大实权,但我明国的确不一样,在地方握有兵权的封疆大吏都是外乡流官,乡中大户又不足够团结,即便是现在,同为两浙大户的余姚王氏、永嘉张氏,就还是当今天子最忠心的走犬,如今的皇商就有他们两家,你说,这能跟你们一样吗?” 大友义鉴听后恢复了些理智,不由得慨然一叹: “难怪贵国能太平百多年还未大乱,也难怪贵国天子虽是外藩入继大统,但依旧小施良谋就能逼定国元老主动让权,更难怪,他发起狠来,你们连清君侧的旗帜都不敢举!” “贵国制度的成熟,令人称羡,于薄产小民而言,可谓幸事,但只是对豪富巨户而言,乃是不幸。” “您说的是。” “但我明国的豪富巨户们也不是没努力过抗争过,从伏阙到杀钦差,再到清君侧威胁,乃至以皇嗣为威胁,可这位天子意志之坚决,手段之丰富,也着实让人佩服!” “更关键的是,他愿意发动小民,军户被他重新扶持,贱民疍户被他恢复良民身而收纳为水兵,即便是他刚即位时,也是以圣贤爱民之名,联合流民,迫使首辅杨廷和称病让位。” “按理,自古帝王少有愿发动小民的,而宁向贵族官僚妥协,也不愿使小民得益,毕竟谁都知道,爱护百姓也就只能嘴上说说,真要是让小民也过得舒坦殷实,那天下谁还愿意如牛马一样认真耕作而养天下贵人?” “但是,他不一样!” “他似乎非常愿意让小民得益,而这样一来,圣人之学反而就真成为了他的帮手。” 许栋这时点头回道。 大友义鉴听后神色越发凝重起来:“如此看来,他不让自己国中小民为牛马,便是有信心让明国以外的人为牛马!” “当是此理!” 许栋回道。 大友义鉴则立即言道:“那就不能让他的船队可以来东洋!来我日本这里的,只能是走私船队,不能是他国君王之势力!” “正如守护所言,我们也不想他巡视东洋成功,为此,已有我们的人在谋杀他派来巡视东洋的近臣,还威吓同要来的钦差,且还打算到时候集中我们在双屿岛上所有力量,和你们的力量,在他们的船队离开定海之后,里应外合的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灭了他们的船队!” “到时候,贵国可以派使团回报大明天子,托说是妖风所致,如此,将来即便明国天子再欲派船队巡视东洋,那反对之人自然就会更多,毕竟这进一步证明海上凶险不说,而妖风也可以让他们更相信这是天意,如前元之败一样。” 许栋这时说道。 大友义鉴听后来了兴趣,忙好奇地问着许栋:“里应外合?” “没错!” “正是里应外合。” “巡视东洋的船队正使钦差霍韬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配合我们把我们的人派上去充作伙夫等人。” 许栋笑着说道。 大友义鉴颔首,若有所思地说道:“只要能让这明国天子放弃巡视东洋,这就值得一试。” “你们要我们做什么?” 大友义鉴接着就问起许栋来。 许栋说道:“再多出些精兵给我们,毕竟他们的船队肯定有水师护卫,光双屿岛现有的兵力不够,需要贵国再出兵到双屿岛,然后联合沿海大户的私兵,里应外合,在近海灭此船队!” “那我再出三千国人众,五千足轻,随你们去双屿岛。” “不能再多了。” “除非你们能说动大内氏退兵。” 大友氏眼下还面临着日本另一大名大内氏的侵略,所以大友义鉴虽然有勾结明国沿海大户获得好处以加强对抗大内氏的实力的打算,但在出兵上也的确不敢出太多的兵。 许栋颔首道:“这么多已经够了!因为这次,南蛮也会出兵。” 朱厚熜也一直关注着巡视东洋这事,乃至关注着东南的局势。 为此,他还让朱纨仔细调查一个叫双屿岛的地方。 朱纨只以为天子是通过锦衣卫细作得知了更隐秘的情报,如今需要他佐证而已,也就没有怠慢,便派了水师中胆大心细的人假扮大胆渔夫驾船去秘密调查了一番。 而很快,朱纨就上疏奏禀朱厚熜说:“陛下英明,双屿岛上有大量人家,船坞密集,夜里灯火灿烂如星海,很可能是海寇老巢,臣请旨联合闽浙水师力量剿灭此地!” 朱厚熜便下旨让汪鋐以副都御史总督闽浙军务的身份,秘密带闽地水师去浙地,而让朱纨为协同,瞅准时机,合剿此地水寇。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学士为皇帝掀桌子!忠臣出现! 朱厚熜是知道双屿岛的,因为这在后世将会是中外都有些名气的岛屿。 所以,朱厚熜才让朱纨去调查一下这个岛。 虽说捣毁这个走私者的老巢,会加剧朝廷与沿海大户的矛盾,乃至与外夷的矛盾。 但只要禁海依旧是国策,那这个地方就依旧在性质上是非法武装组织的聚集点,是贼寇的集中之地。 那朝廷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就应该要剿灭这里。 正所谓不破不立。 不把这些走私者和他们背后的沿海大户彻底打疼,那开海这事就永远成为不了朝野的共识。 何况,朱厚熜现在又设立了皇商制度,还要巡视东洋,更是在这之前增设巡检编制,而加强了地方治安,自然也就不怕出兵双屿岛后,会影响东南稳定的大局。 京师眼下自从丢失的制式火铳被找回后,京师就没再出现让让人不安的大案。 只是梁世膘和陈桢两御史被谋害于闹市,也的确让朝中同郭楠一样性子,又极力维护士权,且也明白这是天子示威的文官们更加不忿。 毕竟,他们本就对天子掀桌子处理熊一渶、贾咏等人,还撞死郭楠等行为而不忿,而又对郭楠充满同情,如今两御史又惨遭横死, 所以,有监察御史王懋这样的文官,就在朝会上悍然奏请厚葬郭楠,言其似悖而实忠,遭此下场,有干人和,故请厚恤,以收纳人心,号召忠义,有言两御史死于非命,有损朝廷威严,故请严惩有司,罢黜锦衣卫堂官石宝。 只是王懋刚这样奏请,王鏊就出列直言道: “陛下!” “御史王懋持身不正,故其言更为不正!” “郭楠是胁迫君上而死,如果厚葬,岂不是鼓励大臣胁迫君上?又说因两御史死于非命,当严惩有司,然事实上凶案一发,有司反应迅速,可谓罪责不但没有,反而是颇为尽责,他这是颠倒黑白!” 王懋闻言大惊。 其他朝臣也都愕然看向王鏊。 王鏊则继续说道:“另外,老臣记得御史王懋给老臣曾以五千银元讨老臣一幅寿字,明显是欲行贿老臣,只是老臣婉拒,只申饬他要好生改正,清白做人;不要学这些官场歪风邪气!” “而如今,老臣听其言颇为不正,故也就知其未改,可谓持身依旧不正,而为沽名钓誉,不惜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故老臣请严惩其人,将其逐出科道之列!” 朱厚熜看向了王懋:“阁老所言可是属实?” 王懋则已额头见汗,跪在了地上:“属实!” 朱厚熜听后也拉下脸来:“既如此,准王阁老所奏,将其奏本下吏部,命调为极边杂职,令其悔改。” 吏部尚书赵璜忙拱手称是。 而王懋则起身退入朝班,只恨恨地瞥了王鏊一眼。 王懋想不明白,以求字给润银费之名,讨好清流显贵已是官场常态,而且往往是上官可以不收,但下面的人在三节两礼的时候不能不送,同时,上官也不会揭发下面的人。 可今日,王鏊却这样整他,主动把官场上已经默认为正常之举的事在朝堂上反映出来,还说是行贿于他! 这明显是坏官场规矩,掀桌子了。 毕竟,读书人之间的润笔之敬,怎么能算是行贿呢? 所以,王懋想不明白。 但王鏊自己却是很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他之前就在天子执意要让王邦奇暗中杀害两御史,而行以牙还牙之事时,表示要掀桌子也让他来掀,以避免官僚集团对天子畏惧之余也生不满之心。 但朱厚熜由于认为谋害他近臣张镗的事已发生,而他需要亲自宣威做样子给他的旧人近臣看,也就拒绝了王鏊的好意,只让他在遇到郭楠这样的事,再出来替他掀桌子。 如此。 王鏊也就在王懋好死不死的要出风头时,就选择了在王懋激怒天子之前,先掀桌子,用不合官场规矩的方式让王懋处于难堪的境地。 没错! 王鏊这样做的确坏规矩。 这会让以后底下的官员们不敢随便向大员行雅贿的。 因为王鏊开了个头,就难免会让人觉得原来行雅贿也是贿,也容易被上官拿来献祭,以固圣宠。 而大员们也会因此埋怨王鏊,毕竟这会等于断了他的收入。 一般而言,每逢地方官进京朝觐和考核官员时,都是在京大官和有权官员大肆收受雅贿的时候,且美其名曰为“开市”。 但现在,王鏊这么做,岂不是要影响“开市”的规模? 更重要的是,这会让敢谏之直臣大幅度减少。 因为这年头,官场风气已大为败坏,再加上,大明上百年官吏低薪制度所形成的弊病还在持续影响,所以,真的做到清清白白的官员还真没有几个,如果做到既清廉又能身居高位,那难度也非常不小。 如此,要是真的严格确定清廉之臣的标准,那也就没几个官员敢顶着我是清廉忠直、道德高尚的君子名声,来直接对抗皇权。 正如历史上严嵩贪污,而作为清流领袖的徐阶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样,而真正清廉忠直的海瑞则反而显得特别稀有。 但王鏊这样做,虽说是坏官场规矩,但实际上是保护这些想学郭楠的人,故而宁肯自己背上贬黜忠直良臣的骂名,也不让其有直接触逆皇权的机会。 毕竟,他这个辅臣要是真的坐视不管,那就只能是天子直接处理,如此自然会加剧君臣矛盾。 朱厚熜也是因为知道王鏊这个心思,在准其所奏。 于是。 王懋在接下来被谪去贵州任典史。 而在他之后,也没再有文官敢再言这些事。 不过,散朝后,很多人都因此对王鏊侧目而视,乃至主动与他保持距离,且暗地里闲言碎语地开始抨击起王鏊来。 “难怪他能起复进内阁,入御书房,如今看来,的确是会逢迎圣意!” “我呸!虚伪奸猾之辈,虽不贪财但实则贪权,故作清高!” “这种卑鄙无耻之辈,早晚会鱼肉士绅!” 王鏊只是听不见,他只是发现没有一个人在跟他一路,连他的同乡也没再来向他打招呼,礼部尚书吴一鹏等都离他远远的。 一时间。 王鏊的心情就如此时的阴雨天一样阴郁。 但是,他并不后悔,只微微叹气,叹息官场就是如此,真忠心为国反而会没朋友,即便有敬佩他的,也不敢再靠近他。 不过,作为京师观风整俗使的严嵩却在这时立在王鏊身后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自己学生进步快的最大原因就是之前太在乎他人的看法,而不知道要想进步的快需要烧冷灶,需要清楚天子的想法,而不应该去顾忌别人的看法,只要天子属意自己,笑骂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严嵩果断咬牙,疾步从后面跑到了王鏊面前来,搀住了王鏊,而笑道:“震泽公,晚辈扶着你,毕竟是阴雨天,脚下易滑。” 严嵩相信,他这样做,天子必会看到。 ------------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严嵩讨天子高兴,吴承恩有天赋! 王鏊见是严嵩,忙推开了严嵩。 “老夫宁摔死在这里,也不要你这无耻小人扶!” 王鏊说后就行走缓慢地往内阁方向而去。 王鏊对严嵩没有好感。 这主要是因为,王鏊内心不赞成天子推行观风整俗之制。 而偏偏严嵩是第一个积极担任观风整俗官,也卖力观风整俗的官员,使得他王鏊在进京时,就被严嵩这个观风整俗使裹挟民意给坑了一把。 所以,王鏊即便现在被孤立得只有严嵩来亲近他,他也依旧推开了严嵩,乃至骂严嵩为无耻小人,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严嵩的厌恶。 严嵩伸出去的手,自然僵在了原处。 整个人如木偶一般呆滞了一会儿。 不少朝臣们见此,自然是对严嵩露出讥笑之色,乃至嘲讽起严嵩来。 “活该!讨好卖乖之辈,以为这样就能让王震泽喜欢他,结果是自讨没趣!” “这下子,里外不是人喽,真是够蠢的!”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 …… 任礼部郎中的严嵩小舅子欧阳必进,正要同自己姐夫严嵩一起回家,就因此也看见了这一幕。 欧阳必进自然也颇为不解。 “姐夫,这王震泽怎么把你推开了,明明别人都在孤立他,就你还亲近他,他居然还不领情!” 所以,欧阳必进这时走来问起了严嵩。 严嵩在欧阳必进来了后,就回过神来,然后就因而笑着说:“因为震泽公本就讨厌我!” 欧阳必进听后越发不解:“姐夫你既然明知他讨厌你,为何还要献殷勤于他?” “糊涂!” 严嵩肃然说了一句。 欧阳必进一怔。 接着。 严嵩就回头看向大内说:“我献殷勤于他王震泽,不是为了让他王震泽高兴,是要陛下高兴!” 欧阳必进这才明白过来。 但欧阳必进还是不由得对严嵩说道:“可这样到底是平白受了羞辱,你看那些人都在对你指指点点呢。” “只要能让陛下高兴,受点羞辱耻笑又算什么。” “怕这个就别出来做官!” “何况,震泽公乃君子,他再恨我,也最多就是辱骂几句,而不会真的害我,故就更加不用畏惧了。” “总之,只要能让天子看见我们的好,什么羞辱都值得!” “回家吧,这事别跟你姐说,她性子急!” 严嵩说着就云淡风轻地走出了宫门,恍若无事一般,还主动跟一些朝臣打起了招呼。 这让一些朝臣对严嵩反而不由得佩服起来。 朱厚熜没多久后就的确知道了这事,而因此笑道:“这严嵩的确是个妙人啊。” 随即,朱厚熜就吩咐说:“传旨,召对严嵩于文华殿。” “是!” 严嵩这里到家后,才刚脱下官帽,茶都还没喝几口,就见内廷来了人,得知是天子要召对他于文华殿。 这自然让严嵩喜不自胜。 同在这里的欧阳必进,一时不禁对自己姐夫露出敬佩之色。 他这时才真的承认,自己姐夫的厉害之处。 因为他知道,挨王鏊一次骂,换一次天子召对,是真的不亏! 至少,如果可以由此换得召对机会,他也愿意被王鏊骂一次。 严嵩自然是忙戴上了官帽。 欧阳必进也忙笏板从婢女手里夺了过来,双手捧在了严嵩面前,笑道:“姐夫!” 严嵩则挺直了胸膛,接过笏板,在来人收了馈赠后,就笑着对来人说:“请带路。” 没多久,严嵩就在文华殿见到了朱厚熜。 而严嵩则在行大礼参拜时发现,天子身边处太监黄锦外,没有他人。 严嵩便知道,这是天子要对自己传授机宜。 这让严嵩脸上奋意更加明显。 朱厚熜这时也对开口言道:“朕让你做京师观风整俗使,是看你在湖广任观风整俗使时做的不错,所以才望你能在京师也做好这事,毕竟京师乃首善之区,若京师风俗不正,则天下风俗如何能正?” “陛下说的是,臣唯有竭忠尽智,使得京师风气大善,方能对得起陛下栽培之恩。” “然臣才智终不及陛下远矣,自然难免有疏漏之处,而陛下乃天降英主,聪哲绝于天下,故还请陛下指正不足之处,臣自当严遵圣意,纠偏补漏。” 严嵩回道。 朱厚熜颔首。 他不得不承认和严嵩这种人还真是会提供情绪价值,让他听着舒坦,明明是自己要他办什么事,但他这么一说,却变成了他求自己教他做事。 故而朱厚熜也语气和气许多,笑道:“朕也没什么可补之处,但只有一件事要你去做,这件事便是将陶谐等谋害皇嗣的事写成传奇话本和戏本,让人讲说巡演,让京师的人都知道,他们有多坏!朕的中兴之业有多艰难!要上至花甲老人,下至十岁孩童,皆知道非朕不仁,乃逆臣不义。” “这样的事,本不需要陛下提醒,臣就该竭力去做,以使风俗纯正,而免有毁谤朝廷之音影响风气。” “如今陛下既然提醒,臣自然更加竭力去做。” 严嵩回道。 朱厚熜点了点头,又说道:“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知道,要做好这样的事,光靠嘴号召不行,还得以利而引,故朕拨内帑五万银元给你,作为教化专项款,由你支用,年终汇报用度给朕即可。” “臣等受国恩厚重,本有为君父训教愚民、而改良世风之责!如今还要因此再受陛下厚恩,自是更加感佩陛下礼士之德,臣等若不能正世风,则抄家受诛已不为过!” 严嵩含泪大拜在地,说道。 “跟着司礼监的黄公公去领银款吧。” 朱厚熜说了一句。 严嵩叩首称是。 接下来,严嵩就真的领了五万银元的帑银,而做起这事来。 一直由他这个观风整俗使养着的文人墨客们也就按照他的安排积极创作起来。 “汝忠啊!” “你创作的那本书也先放一放,跟着先写个奸臣谋害皇嗣的话本出来。” 严嵩还将吴承恩叫到了自己面前来,特地嘱咐了一句。 吴承恩因严嵩在他举业上对他多有帮助,便拱手称是,没有拒绝。 何况,创作话本对他而言,比考科举容易,就如同让李白写首诗一样。 在这方面极有天赋的他,只听严嵩口述了大概的真实情况后,就脑补出了整本的框架和相应的人物关系,以及有趣的地方,且在当晚就开始写了起来。 ------------ 第三百四十章 帝意不能违,嘉靖变废为宝? 吴承恩的创作速度很快,似乎没有卡文的问题。 所以,没一旬,他就创作好了一个篇目不长,涉及当朝宫廷朝堂斗争的政治话本初稿,且拿给了严嵩看。 严嵩本来是抱着审阅的想法,打算随便看看的,结果,他一看就看了个通宵,没有控制住。 这让他也越发佩服吴承恩在用文字撩动读者情绪上的卓越天赋,还颇不满足的让吴承恩把他正创作的和已创作的都给他看。 因为,他突然开始对,沉迷吴承恩所作话本而废寝忘食的感觉,上瘾。 那种专注感与心潮澎湃感,会让他忘记很多现实中的烦闷和不甘,以及枯燥。 同时。 严嵩还特批了一千银元让人去刊印吴承恩的书,也以观风整俗使的身份代表朝廷给吴承恩本人奖赏了五百银元。 吴承恩本要推辞。 但严嵩说这是为朝廷做事,为君父尽忠,理应取此利,为天下标榜,又说他眼下要回江南举业需要钱财,便要他必须收下。 吴承恩因眼下的确还热衷科举,最终也就还是没有推辞。 而吴承恩这话本一经刊印推广,就很快在京师打开了市场,惹得许多说书人纷纷开始说此书。 再加上,严嵩也主动组织说书人说此书,使得许多只听了一片段或者忍不住想知道后续的听客们,也开始纷纷去打听购买此书。 然后,口耳相传之下,这书就顺着各交通要道,从京师流传到了其他大城富镇。 吴承恩创作的这种把陶谐等写成大反派的话本,自然也让很多文官士大夫知道。 而且他们还通过各种渠道,知道吴承恩就是受了严嵩的指使,才创作了这话本。 严嵩亲近王鏊,本就让文官士大夫们不喜,现在严嵩又主动把文官们的丑事以话本的方式揭露出来,下沉到市井,要广大庶民也知道的意思,自然更加让文官士大夫们不满。 “他严分宜想干什么,烧王鏊的冷灶,以求进达,也就罢了。” “他竟然为了讨好陛下,连这等坏天下士人声誉的事也干!”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副都御史闵楷就在从国子监祭酒吴荆这里看见这吴承恩的话本后因此大怒。 国子监祭酒吴荆道:“兑斋先生让我来给你这话本,只是让你知道这事,兑斋先生的意思,他严分宜固然无耻,但短时间内还不足以对天下造成太大的影响。” “眼下的关键,还是皇商要随巡视大臣去东洋交流贸易这事,这件事才真正的关系天下的局势!” 闵楷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海贸之利将会彻底为陛下与朝廷所有。” 接着。 闵楷还说了这么一句。 同时。 闵楷又补充道:“但我们除了坐观其变,是不能再乱来的!” “陶谐等人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为此。 闵楷还看向吴荆举了陶谐的例子,把吴承恩的话本还放在了吴荆面前拍了拍。 吴荆也看了这话本一眼,而咬牙道:“公没有说错,当今天子是可怕的,他要办的事,谁也不能阻止。” “这就是了。” “帝意不可违,也不能违呀!” 闵楷颔首感慨道。 吴荆则看向闵楷:“但兑斋先生的意思,真要是眼睁睁看着,陛下把海贸之利垄断而富国,最终还是会让百姓来承担这个代价,因为失去海利的大户,最终会转而更加过度的克削小民,而不会轻易就让自己节俭起来,也节俭不了!” “再有,国富后必然强兵,那时九边乃至两京各部都会被整顿,这对天下官僚而言,无疑会是大的劫难,狗急跳墙之时,恐也是流血千里之时。” “这么说,难道兑斋先生还要对抗圣意?” 闵楷大为惊讶地问道。 吴荆笑道:“兑斋先生怎会做不忠之事?不过是有所言而已!但持他这样的见解者不少,陛下吹皱的这一池春水,不是我们想平息风波就能平息风波的,真正能平息风波的只有陛下自己。” “哎!” 闵楷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可陛下怎么就不明白,非要真的图治中兴呢!” “是啊!” “更为恼恨的是,还有很多只为己的奸邪小人一味逢迎顺从天子。” “严分宜就不提了!” “现在,就连王鏊也开始宁让天下官僚难堪也要保全圣德,而这也还算不上什么,真正让陛下眼下感觉自己图治中兴颇为有望的是郭勋这个不敢得罪天子的鼠胆之辈,还有寿宁侯、建昌侯这两个蠢货!” “郭勋握有京师兵马,却一味畏首畏尾,天子让他认真排查,他就认真排查,使得武勋不敢再配合朝中君子。” “而那两位国舅,不念孝庙武庙之恩,为了好处,帮着天子在南方放低息贷,逼得南方大户纷纷降低利息,不好再以高利贷实现兼并之事,大量小民因低息贷没有破产,也就导致卖田卖地、卖儿鬻女的越发少,流亡的小民也越来越少,使得小民逋赋的情况大减,税赋也跟着大增。” “然后,这才让陛下觉得中兴有望,而陛下又没有体谅天下大户的难处,进而才没有放弃图治中兴之举。” 吴荆说道。 闵楷点了点头。 接着。 闵楷又颇为感慨地说:“但这也正说明陛下的厉害之处!可谓睿哲天成,有用人之明!要不然,陛下也不会知道用武定侯和两国舅来奠定自己中兴的基础!明明他们的名声早就被我们文官缙绅宣扬的臭不可闻,何况,他们本身也的确不正,结果陛下还真的变废为宝,让他们发挥了奇效,没有听我们文臣的,不用他们。” “公说的没错。” “所以兑斋先生也说,陛下乃英明坚毅之君,触逆不得,而要真的让陛下接受现实,体谅天下大户的难处,就当盯着这武定侯和两国舅,拿他们嚣张跋扈、敛财害民的事不停向陛下反应!” “当一个人的缺点被说的多了,谁都会怀疑这个人可能十恶不赦,而犯天下公论,即便陛下现在不厌恶他们,将来也会厌恶,即便陛下一直不厌恶他们,将来的天子至少会厌恶他们。” 吴荆笑着言道。 闵楷也笑着颔首:“众口铄金!可能他们自己也会有一天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而越发肆无忌惮,最终也就会主动惹怒陛下!” “说的没错!”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嘉靖挑起外戚与缙绅争利! 三家皇商大肆招商进货和雇佣人员的事,的确让不希望朝廷垄断海利的大户恨的咬牙切齿。 广东潮阳门辟港。 咚! 梁储的家人梁瑞,就在牙子方宗武的陪同下,来到了在码头等活的百姓这里。 随着一声锣响后。 方宗武就高声对这些卸货工高声喊道:“有北溪来的新船找人卸货,有没有来应雇的,每担货给一钱银元!” “有!” “方爷,真是一钱银元一担吗?” “包饭吗?我们好久没吃东西了。” 许多码头卸货工的头目站起身来问道。 方爷言道:“包饭,干活期间,米饭管够,隔一天一顿荤食!第一顿全荤!” “那我们干!” 这些卸货工闻言大喜,纷纷走过来,跟着这方宗武一起到了他开在这里的牙行,然后方宗武就带着这些人跟梁瑞画押签了契书。 很快。 这些人就被带到了这里预先订好的酒楼,胡吃海塞起来。 而这些卸货工刚吃完没多久,数艘大沙船和大帆船就出现在了门辟港。 这些卸货工便在梁家人的组织下开始把大沙船的货卸下然后搬到大帆船上。 而这些船上都挂着“奉旨经营”的旗帜,还挂着写有“顺德梁氏”的灯笼。 “爹,这就是梁家的船,他们把我们的买卖都抢了,还重新让这里等活的人有了饭吃!” “这些人背后的宗族都没法阻止他们,我们陈家也有人在这里面干活。” 以户科左给事中回乡丁忧的广东潮阳缙绅陈洸此时也正在自家楼上,看着这一幕,而听自己儿子陈柱说着这事。 陈洸听后脸色阴沉下来:“这么说,没法以倭寇来犯的名义组织这些人闹事了!” “是的,想趁乱阻止陛下严厉禁海是不行的了。” 陈柱说道。 陈洸听后沉默良久,然后叹了一口气,说: “当今陛下太厉害了!居然想到用这一招对付我们沿海大户,现在就看巡视东洋的事成不成了!” 陈柱听后问道:“如果成了怎么办?” “如果成了,就上疏奏请开海!” 陈洸说道。 陈柱听后大惊:“开海?” 陈洸则苦笑说:“开海让朝廷与商贾百姓共得海利,总比让朝廷只和这三家皇商独得海利强吧?” “开海至少我陈家还能继续放利给那些走私商,现在我们放利给谁?给顺德梁家吗,人家缺钱肯定也至少找陛下借贷!” “父亲说的是,只是即便真的开了海,也不能如以前一样赚得多了。” “至少这些潮阳的走私商不用交钱找我们这样的缙绅人家求庇护了。” “家里人口又越来越多,两个弟弟要成亲,三个妹妹要出嫁,新出生的几个后辈也还需要添几个丫鬟服侍,少了这笔收入,就收支难抵了,而您将来要起复也还得预备打点吏部和科道的银子才行。” 陈柱说道。 陈洸听后颔首:“你说的没错,再寻别的财路吧!” “要想不犯皇纲王法,儿子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财路。” “广东的田本来就不多,能投献的都投献了,商路上也是一样,基本上都是几个大家族的,我们惹不起。” “父亲,朝廷怎么就不体谅一下我们大户的难处?” 陈柱说到这里就问起陈洸来。 陈洸看了自己儿子一样,然后道:“也罢,我明日去顺德拜访一下梁公,问问他,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 “梁公是忠臣,陛下不考虑我们大户的难处,但梁公总会考虑一下陛下的安危,再这样逼迫下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狗急跳墙的!” 陈洸说后就拧起眉头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朱厚熜严加禁海,又整出皇商制度,垄断海贸,还派官兵巡视东洋,宣威外夷,以稳海疆。 这一套组合拳,自是让沿海大户们恨得咬牙切齿之余,又毫无招架之力。 但同时,他们又不愿意节省开支,让自己和家人的物质和精神待遇减少一些,也就只怪天子不体谅他们大户的难处,又美其名曰担心这样下去会让大户们对天子的怨气越积越深,而最终依旧会影响天子的安危,不利于皇室内廷与天下安宁。 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之前是要天子节约财用。 现在轮到要沿海大户们节约财用。 而朱厚熜也知道整分配制度的改革,的确难免积怨于人。 毕竟切蛋糕这事,你多一块,别人就会少一块。 但朱厚熜现在就得先切蛋糕,才能有实力做大蛋糕。 不然,让天下之利,尤其是眼下这海利只被权贵豪绅垄断,那这巨大的海利,就只能作为权贵豪绅们竞奢比阔、广造园林、广蓄奴婢的资本,而不能作为促进生产力、拓取外部资源的力量。 所以,这些沿海大户怨愤归怨愤,担忧归担忧,但皇商大举进货雇人,跟随巡视船队出海,代替他们和名下走私海寇已成事实。 闽浙沿海,几乎每天都有皇商的大船出没收货,而使得这一带没有因为海防司严加巡海而显得萧条。 如此,不仅仅是沿海靠在海贸中出力的底层百姓在谋生上没有受到影响,上游的供货商和手工业生产者也没有因为朝廷严加禁海而在谋生上大受影响,甚至因为朱厚熜让张鹤龄和张延龄来南方放低息贷而提高了生产力,把生产成本降了下来,增加了利益。 砰砰! “给我打!” “宋侍郎家的打行又如何,我们建昌侯府怕过谁?” “不准百姓贷我们建昌侯的低息款,就是违抗圣意,不准我们助民!” 张鹤龄的家人张兰这一天就在湖州南浔镇开的自家钱庄门前,让自家养的家丁把几个来阻止本地百姓来借贷的缙绅爪牙打得满地找牙,甚至当场直接打死数人。 而也因此,南浔镇的金融秩序得以维护,百姓们也就得以继续在张家的钱庄借到低息贷。 南浔镇的缙绅们只得跟着降利息。 但同时,南浔镇的缙绅也同南方其他缙绅大户一样,对张鹤龄和张延龄的恨与日俱增。 恰在这一背景下,朱厚熜这里在嘱咐严嵩把陶谐等罪恶以话本戏剧的形式宣教于民时,他就收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时中呈上来的题本。 题本覆奏说,山西巡按御史马录查得太原卫指挥使张寅乃山西妖贼李福达假扮,且武定侯郭勋、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有交通此逆贼。 朱厚熜看到此题本后皱起眉头来,他知道李福达这个案子,也知道这个案子依旧突然出现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所以,朱厚熜就将黄锦传了来,吩咐说:“传元辅来!”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嘉靖压士权,自己弹劾自己! “都察院所奏薛良告张寅乃是妖贼李福达的事,又言武定侯和两国舅与之有交通,你怎么看?” 在费宏来后,朱厚熜就问起他来。 费宏这时回道:“以臣愚见,这很可能是冤案!说明还是有人对陛下用勋戚掌权夺利而不满,但也不能排除张寅有交结反贼迹象,因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事是不简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朱厚熜冷笑一声后回道。 虽然,他只知道嘉靖时有个李福达案被很多提起,也不是很清楚细节,但他能察觉到这里面有不简单的目的。 且说。 这个李福达案历史上也是发生在嘉靖五年。 具体来说,就是有欠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十五两白银而被张寅逼迫还债的地痞薛良,告状说张寅的真实身份是李福达。 而根据山西巡抚和按察司的初审结论是,薛良所奏不属实,因为张寅的身份是军匠籍,与李福达的民籍不符合,年龄也对不上。 但郭勋因为和张寅有旧,所以在马录上任做山西巡按御史时,特地写信给马录,让马录不要再找他的人麻烦。 结果郭勋弄巧成拙,马录反而因此生疑,重新审理此案,将此案翻供,认为张寅的确是李福达,理由是张寅的确和记载的李福达样貌长得像。 此案上报到都察院后,都察院在复核案件时也同意马录意见,上奏郭勋有阿附叛逆罪。 郭勋自然也就向嘉靖帝陈辩,言张寅如果是反贼没必要因为放债十五两银子就亲自出面,而被薛良看见样貌,而败露自己,自会小心翼翼,更不会让全城人都知道他长得像李福达,而会先乔装易容,且也附上初审的疑点,那就是两者籍贯不合、年龄也不合。 历史上的嘉靖帝也一时难以分清真假,便把这案折中处理,只同意都察院判决,将张寅定死,认定马录反映是事实。 如此,即便是冤案也只是冤了张寅一人,不牵扯到郭勋,也就牵扯不到当时的朝堂政治斗争。 但不满郭勋的文官们则是不肯罢休,因为他们掀起此案,目的也不是为了对付张寅,而是对付郭勋,干掉这位投靠嘉靖帝的勋贵。 所以,历史上,给事中王科、郑一鹏,御史程启充,南京御史姚鸣凤,评事杜鸾,刑部郎中刘仕,主事唐枢等二十余人在这一个后,接连上奏,弹劾郭勋,认为郭勋是李福达后台,要一并处罚。 郭勋也屡次为自己辩护,并称自己是因为支持嘉靖尊亲生父母而被许多大臣不满。 郭勋也乞求张璁、桂萼为自己说话,两人也认为这背后是不满议定大礼的大臣在兴风作浪,在借此表达对皇帝的不满。 嘉靖也就决定把李福达押解到京城,由三法司审理。 但三法司审出来还是这样的结果,要求严办郭勋。 丝毫不给嘉靖帝面子。 历史上的嘉靖也就只得会集文武大臣廷鞫此案。 但结果还是如此。 看见整个官僚集团似乎都在对抗自己的意志,历史上的嘉靖也就大怒不已,要亲自审讯。 而在大学士杨一清劝阻下,嘉靖才仍然交给三法司审讯。 三法司的堂官这才没敢坚持己见,将薛良重新定为诬告罪,确定张寅不是李福达,只是三法司堂官没有追究始作俑者马录的责任。 故而,嘉靖帝对此非常不满,就让张璁、桂萼、方献夫分别主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事务,把刑部尚书颜颐寿,侍郎刘玉、王启等逮捕,严刑审问。 最终,嘉靖帝这才依靠张璁等人,追究出马录背后的一干有私信往来的官员。 只是在这其中,桂萼等用了严刑逼供。 但在嘉靖朝,最终也因此最终定案,认为张寅和李福达是两个人,郭勋也没有因为此案被不满他的大臣斗倒。 但在嘉靖驾崩后,徐阶又把此案翻了过来。 因为在四十年过去后。 也就是嘉靖四十五年。 四川捕获了大盗蔡伯贯,供述曾在山西李同那里学习过妖术。 于是,官府在山西把李同逮捕审问。李同供述自己是李福达之后,世世代代执掌白莲教,假称唐朝后裔,迷惑群众,密谋叛乱。 所交代的姓名与此案完全一致,李同后来被判处死刑。 这样一来,在隆庆初期,徐阶就为被贬谪的大臣平反复职。 然而同时代的郭子章怀疑此案当如初审结果,张寅不是李福达才对。 毕竟如果张寅真是李福达,没必要等了四十年,在嘉靖帝驾崩后,才又突然有其子孙派人跑到四川去谋反,而不是在本地带教徒造反。 后来的名臣高拱和张居正也都坚持认为,昔日张璁、桂萼的判案才是正确的,徐阶才是颠倒黑白的人,即张寅不是李福达,即便张寅很可能也接触过白莲教。 而这里面,本质就是皇权和士权的斗争。 以士权为重的清流们在嘉靖初期自然不乐意嘉靖借用郭勋等勋贵巩固皇权,所以利用恰好张寅与李福达神似和薛良又告张寅是妖贼的案子要牵扯到郭勋,让郭勋倒台,进而挑战皇帝。 历史上的嘉靖本来想息事宁人,不想加剧内斗,所以搁置不问,只将张寅处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无奈代表士权的清流不依不饶,非要嘉靖处置郭勋,郭勋和张璁等帝党见此也怂恿嘉靖不能让。 于是,历史上的嘉靖也就再次与整个清流展开战斗,在张璁、桂萼等帝党支持下,压制了清流,为此,还放过了可能不那么干净的张寅。 无论如何,大明的制度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决定了皇帝只要不肯主动让权,士权还是不可能斗得过皇帝的。 所以,嘉靖也就压制了清流。 但等嘉靖驾崩后,加上隆庆皇帝不是个爱权的人,代表清流的徐阶也就趁此翻了案,让士权重振起来。 但高拱、张居正是两个有志于改革、主张用循吏,希望借助皇权进行改革的大臣,所以也就主张相信张璁、桂萼的处理结果,不赞成徐阶的处理结果。 因为在大明本质上还是皇帝兼了相权,所以要改革,也还是得借助皇帝。 总之。 正如杨金水言,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但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这件事。如果没有被马录和跟他一样力争让士权大过皇权的清流们,逼着历史上的嘉靖把这事放在称上,那就只是一件小案,也就牵扯不到长达半个世纪的权力之争。 哪怕真是冤案,那倒霉的也只有太原卫指挥使张寅一人而已。 但马录和他背后的清流同党们,执意要把这案子放在称上,也就造成这案子一下子不简单起来,乃至长达半个世纪都还在有人提起,等到后世也有人提起。 但历史上,总的来说,还是马录等清流赢了,因为徐阶在嘉靖驾崩后,背刺了嘉靖,给他们恢复了名誉。 高拱和张居正虽然对此不支持,但他们也都人亡政息,明末投清的士大夫们和他们的子弟在编明史时,也就仍站在了马录、徐阶等这边,如张廷玉,认为张寅就是李福达。 只是有少数人一直在提出质疑。 现在,来自后世的朱厚熜也在嘉靖五年遇到了这件在历史上影响不小的案子。 他能嗅到这背后的政治动机和挑战。 所以,他才对费宏说了这么一句,且问着费宏:“元辅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陛下图治中兴,激浊扬清,如逆流而上,难免掀起波涛。” 费宏说到这里,就从袖中拿出一道本:“臣这里也有一道本准备拿给陛下看。” 朱厚熜接了过去,看后却发现是福建到御史张禄弹劾费宏尸位素餐、致使朝廷寅吃卯粮的奏疏。 ------------ 第三百四十三章 警告郭勋,廷推有问题! 朱厚熜一看这奏疏,就知道费宏是有意不当这首辅了。 不然,费宏不会把有关自己的弹章主动交到御前来。 因为费宏这种执政大臣被弹劾已是家常便饭。 通常他们不会把这事拿出来向皇帝哭诉。 现在拿出来,只能说明费宏不想干了。 朱厚熜也就在这时问着费宏:“你怕了他们,所以要乞休,还是内心其实并不想朕图治中兴?” “陛下容禀!” “臣非是不想陛下图治中兴。” “只是臣不配为中兴之臣。” “这话臣之前说过。” “臣虽是清流出身,但臣并不清白无暇。” “臣是无德之人,留了太多把柄于他们,待在朝堂,只能被他们逼着成为阻止陛下的逆臣贼子。” “故臣才找了自己在科道上的人弹劾臣,而求陛下因此准臣乞休。” “还请陛下成全!” 费宏说到这里就跪了下来,匍匐在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俯视着费宏,沉默了半晌。 “但他们只怕也不希望你退吧?” 突然。 朱厚熜问了一句。 费宏哽咽道:“他们高不高兴是他们的事,臣知道臣不能阻拦陛下的路,不然,就是连半点廉耻之心也没有了!” “那好,朕准你乞休。” “首辅就让杨一清接替,你自去拟旨吧。” 朱厚熜说道。 费宏忙叩首道:“臣谢陛下!” “起来吧。” 朱厚熜这时吩咐了一句,又道:“另外,都察院复核的这件李福达之案,让刑部不要牵扯到郭勋和两位国舅,只可到张寅为止!风浪虽因朕而起,但不代表朕就会翻船,所以,朕希望他们能识大体。” “是!” 于是,费宏便在回去后拟了乞求的本,且得到了批准,而在陛辞后就出了京。 费宏辞官离开的事很快也不胫而走。 许多朝臣对此颇感意外。 而护礼清流中,想利用费宏身份的特殊性,和他曾经做过不少贪污纳贿等不法之事的把柄而逼迫费宏为他们对抗皇帝的大臣们,更是因此气愤不已。 砰! 吴荆就在得知费宏离开后一拳砸在了桌上,掸袖背手而立:“谁让他辞官的!兑斋先生没让他辞官,他怎么能辞官!” 国子监司业陆澄跟着一脸阴沉地言道:“他这是想逃!” “说白了,他这是还支持天子用为难大户的方式以图中兴!” “因为漕运改革的利,把他喂饱了,喂得他费氏现在已经不在乎天子怎么做了。” “所以,他才在这个时候选择急流勇退,让位给适合助陛下成事的锐意革新之臣,不然的话,像他这种元老大臣,若非他自己想退,陛下一般不会随意让他退。” 陆澄看向吴荆继续说道。 “可太傅的意思是得让此人死在朝堂上为好!” “为此太傅还特地在南昌见了林莆田一面。” “只是不知道为何林莆田从入朝后,就昧于此事。” “现在兑斋先生也有意借陛下之刀除掉此人。” “只因这费铅山奸猾可恨,留之恐为大患!” “当年李士实他们,为压制北党奸贼而挑起的宁王之乱,明着是王阳明坏了事,实则就是他出尔反尔,表现出了宁被掘祖墓杀亲族也不背叛天子的忠贞之举,才让江西其他士族也不敢支持宁王,只能提供钱粮助力王阳明平叛!” “所以,这笔账不算不行!” 吴荆说着就捏紧了拳头,眉目紧锁地看向了国子监外的天空。 当年,宁王之乱,明面上是藩王作乱,但背后也的确是皇权和士权之争。 因为挑动宁王作乱的士大夫群体中,悍然有都御史这样的高级文官不说,中央的公卿级的士大夫也大多在暗中配合着促成了宁王的叛乱。 如恢复其三护卫,等于在军事上给其解禁。 而当时,让宁王和他背后的人在起兵后,没有想到的事则有两个: 一个是王阳明突然集结起不知何处的人马攻下南昌; 一个是作为江西巨族代表的在家阁臣费宏,突然宁被挖祖坟也不背叛正德皇帝。 要不是,在当年,正德突然落水,王阳明又烧了许多罪证,指不定有一大帮人要被秋后算账。 自然,费宏和王阳明的账,也会有人要算。 何况,费宏眼下做的对不起士林的事已经不只曾经的一件。 故力争要让士权压过皇权的士大夫们,自是不能容忍费宏这种狡猾之辈继续存于世。 所以,吴荆才会在这个时候如此说。 这也是为什么朱厚熜会对费宏说,他急流勇退,会让有的人不高兴。 但费宏确实急流勇退了。 宁失去首辅的权力,也不愿意再被争权夺利的人当工具使,乃至被逼得死于天子之手。 而吴荆这么说后,陆澄则道:“他要退,我们也没有办法,现在还是先关注山西李福达这个案子吧!能不能让郭勋和两个国舅倒台,阻止他们替皇室放低息贷而鱼肉缙绅,就看这次了。” 在陆澄看来,皇帝通过勋戚放低息贷,就是鱼肉缙绅,毕竟这伤害到了缙绅的利益,所以他才这么说。 吴荆笑道:“不用担心,兑斋先生既然敢让马录把这案子掀起来,那就意味着他已可以操纵官场,就比如这次廷推,就会按他的意思而推!” 朱厚熜在召见费宏后,准予费宏致仕回乡后,就召见了郭勋。 他需要向郭勋问清楚,他们和张寅到底有没有关系,以及张寅的底细。 “回陛下,张寅是捐官任到了山西卫指挥使,但主营是经商和放贷,臣也托他在山西放贷。” 郭勋在朱厚熜问起张寅底细后就回禀起来。 朱厚熜听后问道:“那他到底是不是李福达?” “绝对不是!他要是李福达早反了,何必现在还老老实实地接受山西巡抚和按察司的查勘?” 郭勋回道。 朱厚熜又问:“那他有没有和邪教妖贼接触?” 郭勋想了想道:“这个臣倒是不知道。” “那你觉得他有没有?” 朱厚熜看向郭勋问道。 郭勋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朱厚熜突然厉声问道。 郭勋忙匍匐在地:“陛下容禀,张寅是有做有悖国法的事,比如暗通鞑子,以谋走私边贸之利。” 同时。 郭勋不由得揩拭了一下额头。 当今天子太过厉害,他不得不说出实情,让自己显得更听话一些。 “那你保他做什么?” “还给马录写信,主动送把柄给人家。” 朱厚熜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郭勋说道。 郭勋忙叩首道:“臣也是糊涂!以为他马录是个恭顺值得栽培的,所以就稍微提醒他一下,怕他被人挑唆,结果他自己倒不用别人挑唆,主动为难起臣来!” “张寅这个人不能留,你得尽快与他摘除干净,让他暴毙!” “下次记得长点记性,别什么人都结交!” “朕护你一次不代表能一直护你,再有,朕也怕纵容得你不把王法当回事,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来,朕那时也只能大义灭亲!” “你得警醒!” “下次要是再犯这样的蠢事,别怪朕没提醒你。” 朱厚熜说了起来。 他知道,郭勋这个人虽然忠是有的,但贪婪胆大也是有的,是需要他时刻提醒督管着才行,不然将来很可能真做出大祸事来。 而郭勋这里连称不敢再有一次。 而朱厚熜在见了郭勋后,文书房就送来了廷推吏部左侍郎、兵部左侍郎等官的名单。 “陛下,吏部左侍郎这次廷推的主推是闵楷,陪推是张仲贤,这两人皆是反对大礼的昔日同党!” “梁世膘诬告朱纨,就有闵楷的指使;至于张仲贤,在嘉靖二年就被查出他贪污不职,因赈灾功才没被贬,现在如何骤升少冢宰?臣认为眼下廷推有人在操纵,并没有体现出廷推的公正!” 而在这廷推名单送来,朱厚熜让御书房的人看后,工部尚书张璁就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厚熜听后怒声喝道:“传吏部尚书赵璜来御书房!”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嘉靖强制操纵廷推,打击朋党! 吏部尚书赵璜很快就到了御前。 朱厚熜则把张璁反应的廷推情况告知给了赵璜,而说道:“你且解释解释,为何廷推吏部左侍郎的主推会是闵楷,陪推会是张仲贤?” 赵璜微微闭了一下眼。 随后。 赵璜就回道:“启奏陛下,吏部奉旨预拟可任吏部左侍郎名单,皆是严格按照考成优劣与资历轮序以及个人秉性来排的。” “而闵、张二人之所以被吏部列进预拟名单中,皆因两人考成还算优等,资历也到了部衙堂官之序,更重要的是,这两人性情在同辈中已是稳重之辈,如张仲贤即便有贪赃之劾,但究竟查无实证,更重要的是,他就算有贪赃之劾,但在顺天府丞任上,赈灾的确做的不错。” “所以,大司空责臣只厚反对大礼之党羽,实在是冤枉!” “臣一向是支持陛下所定大礼的。” “眼下,吏部拟进这些人,也是没有办法。” “因为陛下御极才六年不到,取新科进士才四次,最早的一批由陛下所取的进士,如今才入仕途数年而已,自是不能拔擢为部院堂官,而选为卿贰台臣,自然依旧只能取弘治、正德年间中第之士。” “故请陛下知臣铨叙之难!” 赵璜说后就深深一拜。 张璁这时则奏道:“陛下,虽说如此,但不是说弘治、正德年间中第之士,就真无支持大礼之士可用!无非是大司空有意排挤支持尊陛下亲生父母之大臣!” 赵璜顿时脸红,忙大拜在地:“陛下容禀!臣绝无此意,大司空这是怨臣没有进他所中意之人,而有意诋毁臣!” 朱厚熜这时看向了张璁:“你认为支持大礼之士中,还有何人可用?” 张璁回道:“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詹事温仁和、礼部右侍郎翟銮,皆可用,偏偏吏部不推,臣也不明白是何原因。” “陛下,吏部预拟的廷推名单,皆由文选司草拟,臣只是过目,故臣也不知道为何文选司会没有选这些人。” “臣请陛下准臣回去问文选司。” 赵璜这时言道。 朱厚熜知道赵璜这是在故意拖延,为给背后操纵廷推的朋党以惩戒,也为了能让张璁这个帝党尽快羽翼丰满起来,便在这时说道:“把张卿所提的人加上去,然后重新廷推!” 赵璜顿时愕然不已。 但赵璜没有多说什么,只叩首称是。 而赵璜在回到吏部后,就将吏部文选司郎中王学夔传了来,让王学夔重新拟定廷推名单,把温仁和与翟銮的名字加上去。 王学夔听后叹了一口气:“陛下果然圣明烛照,只是推翻既定的廷推名单,朝野会有非议的!我们吏部夹在中间,会左右为难啊!” “你没有说错,但我们也没有办法,照着陛下的意思做吧。” 赵璜说道。 王学夔点了点头。 于是,吏部接下来重新主持起了吏部左侍郎的廷推。 而新的廷推只有温仁和和翟銮两个人。 因为吏部明白皇帝意思,就是想通过廷推把这两个人变成主推和陪推,以逼迫官僚集团服从于他的意志。 吏部不敢对抗天子,自然也就遵循圣意而为。 按制,参与廷推侍郎的大臣只有九卿。 而九卿们现在能留在这个位置上的,都老实了不少,自然不敢违抗天子本意,所以也都遵循圣意,重新进行了一次廷推,把主推变成了温仁和,陪推变成了翟銮。 朱厚熜便点了温仁和为吏部左侍郎。 虽说九卿和吏部都不敢违抗圣意,但朱厚熜这样做的确是在违背官僚集团的群体意志。 自然也就有无畏者对此表达不满。 在温仁和被正式下旨任命为吏部左侍郎的当晚,赵璜就被请去了江西会馆。 为照顾乡党,各地在京做官的有财力之人都会筹资在京设立会馆。 而会馆一般作为同乡官僚、缙绅和科举之士居停聚会之处。 赵璜作为江西籍的大员,是为江西会馆出资的主要人物,乃至他的族人就有直接参与会馆经营的人。 所以,别的官员如果想避开东厂锦衣卫的哨探,可以通过江西会馆的人,约他去会馆秘密见面。 着便衣的赵璜一来到江西会馆,就见刑部尚书童瑞、都御史王时中、闵楷,国子监祭酒吴荆、给事中杜桐、杨言等官僚已着便衣会集于此。 “诸位要见老夫是为何事?” 赵璜来后就立即问道。 王时中这时看向了吴荆:“吴祭酒说吧,既然是你代表了兑斋先生的意思,那就由你来问。” 吴荆道:“那好!” 随即,吴荆就看向赵璜:“大冢宰何必明知故问,公既掌着铨部,就该守住铨叙之政,怎能让陛下随意推翻廷推,而乱铨叙之政?” “这是我能守住的吗?” 赵璜当即反问了一句。 这时,都给事中杜桐起身道:“公总该争一争!” “我怎么争?” 赵璜直接起身反问,道:“当今天子果杀护党!你们不是不知道,且不说直接对抗陛下,哪怕是说是他身边大臣贪倿乱政,也会激怒他!激怒陛下,让我砍头抄家,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到头来还不是方便张孚敬等辈进步更快?” 赵璜这么说后,杜桐就捏紧了拳头,咬紧着牙,没有说话。 很显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赵璜说的有道理。 “大冢宰没有说错,如今陛下非庸主,只要圣意不愿让我成为吏部左侍郎,那我就成不了吏部侍郎。” 闵楷这时附和起来。 吴荆这时则是阴沉着脸,没有再继续责怪赵璜,只看向刑部尚书童瑞:“都察院覆奏的那件张寅乃妖贼李福达假扮的案子,你们刑部打算怎么办?” 童瑞道:“费铅山出京前,传了口谕给我们刑部,要我们不能牵扯到武定侯和两位国舅!至于这件案子是不是冤案不重要,让张寅死还是让他活,也可以从我们百官的意思,陛下没有打算为一个张寅还要与朝臣们作对。” 吴荆哼了一声,呵呵冷笑道:“不借此治武定侯和两国舅的罪,那马录掀起这案子就没有意义了!” “以我看,既然陛下不肯让我们的人为吏部左侍郎,那我们朝臣也没必要配合他,刑部还是要奏请治罪武定侯和两国舅!” “如果陛下不依,科道上的人就一起连章弹劾武定侯郭勋和两国舅,说他们是李福达的后台,要求朝廷一并处罚!” 吴荆这么说后,刑部尚书童瑞便问道:“我们这样直接对抗陛下圣意,真的好吗?” “怎么,公是真想兑斋先生把你昔日在工部等任上做的那些腌臜事,都公之于众吗?!” 吴荆威胁起童瑞来。 童瑞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们这些人被吴荆和吴荆背后的彭兑斋威胁操纵,就是因为他们曾经都是杨廷和、彭兑斋同党,有许多把柄在这些人手里,被迫或主动做了些不宜见人的事。 所以,童瑞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忍下来,而道:“我们刑部可以这么做,但是不保证就真的能阻止陛下!再有,如果这样做,进一步激怒了陛下,后果也望你们自己清楚!” “能有什么后果?” “巡视东洋的事马上就要黄了,东南大乱在即,陛下既然是英主,自然明白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做最好!” 吴荆冷笑起来。 这时,左都御史王时中愕然问道:“原来这才是你们的倚仗?” 吴荆颔首:“当然!但这不能说是我们的倚仗,而是天下大户的倚仗,包括你们!” 吴荆这时反问起王时中等人来:“难道你们就真心愿意看见陛下操纵百僚如使指臂吗?” 王时中、童瑞、赵璜,这三位在场的九卿都沉默了。 翌日。 朱厚熜就收到了刑部关于马录所奏张寅案的判决题本,而题本要求治罪郭勋和寿宁侯、建昌侯。 朱厚熜看到这题本后,嘴唇抽动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让费宏给刑部打了招呼,刑部还这样做,不按照他的意思来,跟他唱对台,这简直就是说明刑部的官僚没有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可能不只是刑部,乃至整个官僚集团还在对抗他的意志。 ------------ 第三百四十五章 首辅背刺清流,逮拿国子监祭酒! 朱厚熜为此将东厂的秦文和北镇抚司的石宝传了来,问:“最近大司寇可有什么异常?” “回皇爷,大司寇昨晚突然去了江西会馆!” “不仅仅是大司寇,大冢宰、总宪王公还有祭酒吴公等也去了江西会馆,但因为会馆进入要验腰牌,我们的人是暗探,不好强闯进去,加上内部的人又都是乡人在管,也不好安插,就没法探到他们去馆内做了什么。” 秦文这时回道。 “这么多大员去江西会馆。” 朱厚熜自言自语了一句,就露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这时。 石宝也奏道:“回皇爷,锦衣卫的人发现,大司寇最近和国子监的人走得近,确切的说,是国子监的人最近跟谁都走的频繁,还暗地里跟益王的人有接触。” 石宝这么说后,朱厚熜眉头拧紧。 宁王造反的背后就有很多士大夫参与,所以,朱厚熜不能不怀疑,官僚士大夫中不愿意顺从他意志的人会不会也拿益王做第二个宁王来蛊惑。 为此。 朱厚熜便对秦文吩咐说:“给陆炳去密谕,让他加强对益王的监视,包括益王的那些王亲!” 秦文拱手称是。 而接着,朱厚熜又对石宝吩咐说:“国子监那边也盯紧一些,必要的话,可以在国子监监生中发展眼线,告诉他们,如果能帮朝廷办得大案,朕给他们记功,赐恩荫。” 石宝也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来了御书房,对御书房听宣的杨一清等御书房大臣,问道:“刑部这封题本,你们打算怎么票拟?” “回陛下,内阁议了一下,认为应该拖着。” “棋在局外,刑部敢违圣意,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都说明外朝有人在兴风作浪,而此人敢兴风作浪的胆气不是来自于北虏就是来自于南倭。” “因为自古天下之奸,莫不是养寇而自重。” 杨一清这时说道。 朱厚熜颔首。 “陛下!” “兵部刚收到的塘报,奏说有五十来名倭寇倭红衣黄盖,率众犯南都大安德门,在夹冈一带烧杀抢掠,士民死伤有百余人,烧店铺民居数百间,指挥王俊、千户文衡战死!” “南都告急!” 这时。 王琼将一份兵部塘报递到了御前。 朱厚熜和在场大臣皆大为愕然。 红衣黄盖意味着这是真倭。 五十名真倭出现在南都那等天下一二等繁华通衢之地大肆杀戮,自会造出很大的恐慌,也相当于给大明朝廷脸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 毕竟是在内地的南都啊!驻军仅次于京师的南都啊! 但朱厚熜愕然之余,倒是不意外。 因为他记得历史上发生过这种事。 所以,朱厚熜把塘报接过来后,就皱眉问道:“五十名倭寇就能侵犯南都,还让一指挥一千户战死,南本兵朱希周和守备魏国公他们还有哪些官军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息怒!” “这事当没那么简单,五十名倭寇能深入南都,且突然出现,即便南都官军无能,那也只能有强大的内应帮衬才能做到!” “无疑,这是南方不满陛下严加禁海、开启皇商制度、巡视东洋的大户在向朝廷示威,这次能有五十名倭寇突然出现在南都。” “那下次,说不准就有上万倭寇出现在南都城外,犯孝陵。” 王琼这时沉声说了起来。 接着。 王琼继续说道:“陛下,正如元辅适才所言,素来反抗朝廷的,要么勾结北虏以挟朝廷,要么勾结倭寇以挟朝廷!大凡,朝廷欲做大事、整饬天下,得罪北党缙绅则必闹虏患,得罪南党缙绅则必倭患!当年正统时期,京营精锐还没出关,就被也先包了饺子,何尝不是内应相助?” 王鏊这时说道:“好在陛下已强中央兵权,不惧宵小。” 说到这里。 王鏊就对朱厚熜拱手道:“陛下,老臣请立即着兵部增调京师精兵去南方。” “震泽公糊涂!” “这个时候不能调兵!” 杨一清这时喝了一声。 王鏊不由得一怔。 知兵的王琼这时也立即跟着说道:“没错,这个时候不能调兵,一则五十名倭寇就逼得陛下出大兵,会让朝廷再次丢人;二则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此时调兵,正好中了人家的围魏救赵之计!” “因为一旦调兵南下,则很可能东南没有大乱,但朝廷却徒费了大量粮秣钱财,同时,还得因为要避免南北皆乱而妥协,让最近发生的张寅之案牵连到武定侯和两位国舅,而两位国舅背后还牵扯到昭圣太后,一旦牵扯到昭圣太后,陛下好不容易稳住的后宫也得跟着不宁。” 王琼说后,王鏊这才恍然:“陛下,王阁老说的对,老臣关心则乱,没有想这么多。” “无妨!” “能进御书房,皆朕信赖倚重之人,岂会苛责。” 朱厚熜说着就又道:“那依你们所见,当如何处置此事?”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让五十名倭寇突然出现在南都,还杀了一指挥一千户,的确算是在南方大户在向自己这个皇帝秀肌肉,威胁自己。 如杨一清所言,这次是五十名,那下次就很可能是五千乃至上万名。 自己派大兵去,人家不让东南大乱了。 自己不派去,人家就让东南大乱。 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让你要么看着东南乱,要么徒耗百万南下军费。 一想到此。 朱厚熜内心也非常窝火。 故而,他也就问起这些大臣来。 他不相信这些御书房大臣真拿这些南方大户一点办法也没有。 “关键还得看,东南会不会因为这些南方大户操纵倭寇而大乱!” “而会不会的关键,就在于巡视东洋这事成与不成。” 杨一清这时回道。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他们敢这么做,当是认定巡视东洋的事成不了。” 说到这里。 朱厚熜就呵呵冷笑,而松快了下来,也就说道:“朕知道,他们认为巡视东洋的事成不了的倚仗在哪儿,无非是觉得朕派去的巡视东洋大臣成为了他们的内应,但实际上,他们被朕骗了!” 杨一清等听后也没有多问他们为何被骗了。 “但还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被骗了,不然挖不出背后操纵廷推的都有哪些人!” “朕这次要让这些人和那些南方大户吃个大亏!”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所以,你们只把倭寇犯南都这事先拿出去廷议,让大臣廷议讨论要不要派兵!” 杨一清等拱手称是。 但这时。 杨一清突然奏道:“陛下,既如此,臣请逮拿国子监祭酒吴荆!” “为何要逮拿他?” 朱厚熜一听是国子监的官,顿时来了精神。 杨一清道:“他伪造了一份臣让先帝落水的罪证,他诬蔑臣!乃至意图威胁臣这个首辅为他做事,做他们的首辅!” “因为无论这事是真是假,只要他们拿出来,造谣于天下,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毕竟,先帝落水前夕,的确只见了臣一个在野大臣!” “敢污蔑元辅,坏朕朝局,着锦衣卫立即逮拿此人严审!” 朱厚熜现在也没兴趣去问这事是真是假,但既然杨一清在自己说巡视东洋的事坏不了后,而选择倒戈背刺吴荆这个乱自己朝局的人,那他自然要立刻逮拿此人。 ------------ 第三百四十六章 诏狱关清流,嘉靖太可怕! 国子监。 崇志堂。 吴荆正在这里点验着监生们送上来的敬银。 但这时,外面就有锦衣卫走了来。 吴荆见此大吃一惊,忙把敬银藏在柜子里,而一脸不安地走到堂门外,问道:“你们干什么?” “奉旨逮拿你!” 锦衣卫来人说后,就拿出了驾贴。 吴荆看了一眼驾贴,当即睁大了眼,随后不禁勃然:“他杨安宁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他不要名声了吗?!他不怕背着弑杀先帝的罪名被传扬千百代吗?!” “走吧你!” 锦衣卫直接把吴荆锁拿了起来,然后强行将他拖拽出了国子监。 吴荆很快就被押进了诏狱里。 看着黑黢黢的诏狱,吴荆更加惶恐不安起来,同时更加恨杨一清:“杨安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是为什么!” 吴荆说着就不由得拿拳头捶地。 俄然。 他这一锤,就锤出一只老鼠从腐烂的稻草堆里出来,吓得他顿时退了几步,面色顿时煞白。 “兑斋先生,您可要救我出去呀!” 吴荆因而越发崩溃,也就欲哭无泪地低声喊了一声。 养尊处优的他才进来不到一刻钟,就已受不了这糟糕的诏狱环境。 因为这里有老鼠不说,还昏天黑地的不见光,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浑身发毛,一股霉味更是冲鼻的很。 朱厚熜这里也很快就从秦文这里知道了吴荆被抓进诏狱里的事。 “很好,先把他关着,慢慢审,审他背后到底是谁在污蔑元辅。” 朱厚熜因而吩咐了一句。 而朱厚熜在这么吩咐后,御书房的王琼突然又送了一份塘报在朱厚熜面前:“陛下,汪鋐、朱纨送来捷报,言双屿岛倭寇已被全剿,斩杀万余倭寇和三百余西夷,俘虏三千余倭寇和两百西夷,俘获大小船只八百余艘,击沉百余艘!奉旨查封屋舍千余间,还有大量甲胄、铁料、火药,以及被他们抓去的工匠这些。” 朱厚熜听后既喜且惊。 他喜的是水师真的获得了大胜,把双屿岛的倭寇总算全部予以剿灭。 他惊的是双屿岛竟有这么多倭寇。 按理,上万规模的倭寇,不说乱东南,但让浙江大乱应该是没问题的了。 这让朱厚熜惊讶之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能由此觉察得到,应该是最近双屿岛在持续增兵,才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倭寇。 不可能双屿岛一直都是这么多倭寇盘踞。 当然不可能! 毕竟要是双屿岛一直有这么多倭寇,那需要的物资供养不是一个小数目。 杨一清和王琼两人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 所以,杨一清这时奏道:“陛下,汪鋐、朱纨这次当是立了大功,上万倭寇被歼灭,倭寇当是元气大伤,这一下子,别说巡视东洋的事会顺利许多,即便是东南也能暂时不用担心有大规模倭寇进犯!” “这都是陛下圣明!” “因为按汪、朱二人所奏,是因陛下提醒他们注意双屿岛在先,才让他们得以获此大胜,不然闽浙沿海那么多孤岛,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查知这一带会聚集这么多倭寇!” 王琼这时说道。 王琼这话一出,杨一清、王鏊、张璁皆是一惊。 他们知道天子现在的消息来源广且灵通。 但他没想到天子的消息来源会这么广这么灵通。 连倭寇老巢都能查知。 难道天子会未卜先知? 或者说真的有天意在暗中助天子? 无论如何,对于他们这些御书房大臣而言,是越离当今天子近,就越觉得当今天子不可小觑。 且说。 汪鋐在奉旨秘密到两浙后,就与朱纨商议起了围剿双屿岛的方略。 朱纨这里也越发不停派海上夜不收去侦察哨探。 而最终两人因而也得知最近有大批倭寇自东而来,乃至都摸清楚了这批倭寇的数量。 为此,两人特地推迟了会攻双屿岛的时间,也调了更多的兵马,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准备到连伙夫都披了甲。 没办法,大明朝廷现在虽然财政赤字严重,但那是因为开支大造成的财政赤字,收入其实是增加了的,而开支大的主要体现就是军备开支大。 朱厚熜让镇远侯派人去朝鲜挖铁矿,又让遵化等官办铁厂大量收这些地方铁矿,使得大明官军甲胄储备与其他军械储备特别丰厚。 这自然是来大明劫掠时,连铁锅、锄头都要抢走的真倭们,所不能比的。 整整两万水师,在嘉靖五年七月初五日夜间,围攻双屿岛。 等到水师到达双屿岛时,双屿岛的倭寇海盗们,大多还在熟睡,所以当水师杀进来后,很多倭寇海盗是直接在睡梦中就被杀死。 不少甚至连衣服都没穿。 而即便有反应过来的真倭,仗着自己实战经验丰富,冷静地披甲出来作战时,也因为看见排山倒海一般来的铁流,而心惊胆战起来,不敢对战,只能想着去夺船出海。 毕竟他们在自己国内也很少见过上万披甲的精锐出现。 只是成功夺船逃离双屿岛的倭寇会更加绝望,因为海上等着围剿他们的水师更多。 总之,因为大明这边准备有方、倭寇这边又猝不及防,所以,这些本意要大肆进犯东南闽浙一带,协助内应,阻止大明巡视东洋的来犯倭寇被包了饺子。 而在嘉靖五年七月初八日这一天拂晓。 巡视东洋的官船和皇商的商船,已全部集结于定海卫的港口,准备出航去东洋。 负责护卫的俞大猷也身披甲胄,陪同着巡视大臣霍韬和张镗来到了甲板上,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啪啪! 等到吉时到时,更是有人在岸上点上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火花在港口岸上次第绽放。 而在鞭炮声响后,上至巡视大臣,下至水手民夫,才开始吃饭,因今天出航,自然哪怕是底层水手民夫都领到了大碗肥肥红烧肉,所以各个吃的大快朵颐。 而饭后,就是咚咚的鼓声。 在阵阵鼓声中,吃完饭的水手们就开始收锚,且开始张着还油光的嘴在各处大喊,让一艘艘大船因此开始挂起了长帆。 而与此同时,在港口附近暗藏起来的大量沿海大户的所雇打行壮勇,也在这时大声喊了起来。 “他们官军水手已经吃了早饭,不消半柱香,就要全部躺倒!” “弟兄们,开干!杀了这些官军,等船上走大水!” 这些沿海大户的势力在大声喊后,就真朝港口处杀来。 一些在港口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当场也被这些冲来的壮勇砍杀在地。 一时间,港口周围大乱。 惨叫不断。 鲜血横流。 当地大户子弟吴鉴等正在冷笑看着这一幕,而说道:“我们现在有内应,又有即将到来的倭寇接应,朝廷巡视东洋的事成不了了!” 但吴鉴话刚一落,就见大量官军正从船上下来,开始对这些打行的开铳。 吴鉴因而大惊:“我们的内应在他们的早饭里没下毒成功?”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天子把缙绅大户当贼看! 砰砰! 这时,水师官军已经开了火铳。 大量打手壮勇中弹,而也都在岸上惨叫不已。 其余的打手壮勇见此也落荒而逃。 吴鉴顿时面色阴沉。 与他同来的沿海大户子弟郑良也在这时愤然说道:“霍韬把我们骗了,当将这事立即告诉给兑斋先生!” “不只是告知给兑斋先生,还要真拿了他的家人!” 吴鉴咬牙回道。 郑良跟着颔首:“还好,许栋他们还会从双屿岛方向来接应,即便没有内应也能行!只是要出更大的本钱!” 吴鉴点头,看向陪自己这些人一起来,且也属于沿海大户的定海卫指挥使王钺言道:“王指挥!该你的家丁出去督战了,不然,坚持不到双屿岛的人来!” 王钺点头,就让他麾下已经假扮成倭寇的家丁,身着甲胄,手持倭刀,朝港口杀来,且也手刃了不少后退的打行壮勇,而逼着他们继续与官军搏杀。 不少打行壮勇只得继续朝官军杀来。 而王钺麾下的督战家丁也跟着杀了来。 官军中,持刀的披甲步卒自然也越过火铳队,与这些冲到近前的人厮杀在了一起。 早就提前披甲的俞大猷在双方战斗正酣时甚至亲自持枪杀了来。 而俞大猷一加入战场,就如入无人之境,一杆大铁枪如出海入云的玄色巨龙一般,不停地穿梭在这些人的胸膛与脖颈之间。 没多时,王钺麾下假扮倭寇的家丁也支撑不住。 打行的壮勇们更是全面崩溃。 王钺这里已看得心急,问着吴鉴和郑良:“双屿岛的人怎么还没来?” 吴鉴和郑良也很意外。 …… …… “把他们拿下!” 这时。 朱纨则在锦衣卫陆炳的陪同下,带着大量官军出现在了吴鉴、郑良等所在望海楼,而他们围了起来。 陆炳甚至还在这时,一边磕着手里的瓜子一边笑道:“你们还真是好兴致啊,这里出现这么多倭寇,别的士民不是关门躲家里,就是立即逃窜外走,就你们还在这里观战!” “我们,我们只是相信官军而已。” 吴鉴大吃一惊之余就说了这么一句。 朱纨这时则呵呵冷笑道:“何必解释,你们安插的内应已经被抓了!锦衣卫也早已盯住了这附近,难道,你们真觉得我们不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吗?” “王指挥使!” “你不会真以为本官相信你生病在家养息?” 朱纨冷声问道。 王钺和吴鉴等这时皆已被拿了起来。 而吴鉴这时还不由得喊道:“你们不要得意,不久就会有大举倭寇来袭!到时候,朝中自会有人把两浙倭乱的罪责推诿到你朱纨身上,让你不死也得死!” “你们说的倭寇可是指的双屿岛许栋等海寇?” 陆炳这时问了一句。 吴鉴当场大惊。 王钺和郑良也不由得一怔。 王钺更是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朱纨:“我服了!朱纨,我他妈之前一直没服你,现在我是真服你了!你居然早就断了我们的后援!” 朱纨道:“你们应该折服的是当今陛下!一个个不知敬畏当今天子,敬畏皇纲国法,才有今日的下场!” “朱公这话没有说错。” “凭你们,也敢违抗圣意而为?” 陆炳呵呵冷笑,而附和着朱纨。 吴鉴深呼吸了一口气:“好,我们这次是输了,输给了天子和你们这些人,但是,还请你们替我们问问霍韬,他到底要他的家人不要!” 陆炳再次冷笑:“霍韬的家人?” “不瞒你们,霍韬的家人昨日还在定海与他团聚呢。” 陆炳回道。 吴鉴当即愕然不已地与郑良互相对视了一眼。 郑良则闭了眼:“如此说来,我们的确输的不冤,天子竟然早就把我们当成最坏的人在防!才早派人转移了霍韬的家人!” 吴鉴明白郑良这话的意思。 而他也因此哂笑起来:“为何,为何如此,天子为何要把我们缙绅大户当成贼来看待。” “你们就愿意让天子把我们缙绅大户看成贼吗?” 吴鉴还反问起朱纨、陆炳等人来。 朱纨冷声道:“你们本就是衣冠之贼,乃天下贼寇之源,去尔等衣冠贼最难,但也最有意义!若中国无尔等衣冠之贼,则天下自无内忧外患!” “照这么说,天下何处无贼,哪个肉食者不是食民之利、用民之力?” “陛下自己就不是民贼吗?” “你们难道就不是贼吗?” 吴鉴现在自知被剐无疑,也就肆无忌惮地诘问了起来。 “我们不是,陛下有言,虽受民之奉养,但只要为民谋福祉,就不是贼,而是天下之仆。” 陆炳回道。 吴鉴呵呵冷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谁寒窗苦读沙场苦战,不是为做人上人?” “是啊,要为人上人,得吃苦中苦,得甘愿为权势更大者之奴。” “当今陛下权倾四海,你们既然要为人上人,干嘛又不敢唯天子之命是从?” “这不是傻吗?” 陆炳问后,已被押到海防衙门的吴鉴等人沉下了脸。 其实,他们是想做人上人,但也的确没想过要做谁的奴隶。 这就相当于,他们是都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觉得所有人都当居于自己之下。 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已深入人心,但有极端者,则渐渐也因此忘记了对规则的敬畏,都把自己当皇帝,在地方把自己为土皇帝,藐视官府,在朝廷为把自己当天子老师,认为天子该听自己的,藐视君父。 朱厚熜这时就正受着来自这些人的挑战。 在他下旨逮拿吴荆和收到刑部要求对郭勋和两位国舅进行审查时,给事中王科、郑一鹏,御史程启充,南京御史姚鸣凤,评事杜鸾等官员就相继上疏,言郭勋和两位国舅是李福达的后台,要求处置这些人。 朱厚熜对此阴沉着脸。 他知道,这意味着不单单是刑部在挑战他的意志,而是许多文官都在挑战他的意志。 历史上的嘉靖也在这件事发生时遇到了同样的挑战。 而朱厚熜也同历史上的嘉靖一样,决定先不发作,而是下旨让三法司会审马录所揭发的这个案件,让马录把一应人犯和罪状送进京来,以进一步确定在吴荆被逮拿后,这些官僚们会是什么反应。 吴荆被拿的确在朝臣中引起了不少轰动。 副都御史闵楷在知道这事后就立即找到了都御史王时中,对他说道:“公可知道吴祭酒因何被下诏狱,我们得想办法营救他呀!不然,兑斋先生哪里没法交待呀!” “是得营救,而要营救,得去见元辅才知道如何救啊!” “现在,震泽公已经不再庇护百僚,只有元辅杨安宁或许愿意救一救了。” 于是。 王时中就和闵楷一起来了杨一清这里。 ------------ 第三百四十八章 请陛下独治!向奸党开战! 杨一清就知道会有大臣来求他营救吴荆,乃至询问吴荆下狱的原因。 所以,对于王时中和闵楷的出现,杨一清并不感到意外,只回道:“吴荆进诏狱,正是老夫所为。” 王时中和闵楷因而大惊。 “为何?” “元辅不知道他是兑斋先生的人吗?” 王时中问道。 杨一清道:“我不管他是谁的人,现在他们威胁朝廷,不忠于陛下,我只能对他们不客气!” 两人听杨一清这么说,更加惊愕。 王时中甚至不由得问着杨一清:“元辅可曾想过得罪兑斋先生,就是得罪清流护礼一党?” “是啊,难道元辅真不怕他们吗?” 闵楷问道。 杨一清冷笑道:“无非是给老夫安一个弑君的罪名,我又没有子嗣,家族若避祸,大可将我除名就是,我怕什么?” 王时中和闵楷听后,颇为敬服地向杨一清拱手作揖起来,然后就离开了杨一清这里。 既然是杨一清让吴荆下了诏狱,他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且说。 山西巡按御史马录在收到天子让他把相应人犯和罪状送进京的谕旨后,自然也知道天子这是执意要护着郭勋和两国舅的意思。 为此。 马录将太原知府唐昇叫了来,说道:“如兑斋先生所料啊!陛下是执意要护住郭勋和张氏两外戚的。” 唐昇跟着点头,且问着马录:“那我们该怎么办?” “郭勋和张氏为天下缙绅所恶,一味贪倿媚上,助天子以牺牲天下大户的方式成中兴之事!天下缙绅莫不因此忧心忡忡。” “故而,得把这件案坐实!让一切罪状都能完备,使天子想洗脱他们也洗脱不了!” 马录说到这里就对唐昇吩咐说:“我立即下牌票,把执意不承认张寅有改籍贯的知县戴纪抓来,由你来审!用刑逼其承认!” 唐昇颔首。 于是,知县戴纪因为执意不肯承认自己有受张寅贿赂而令下吏伪造张寅户籍,而被马录喝令太原知府唐昇对其严刑拷打。 “说!” “你到底受了张寅多少贿赂!郭勋有没有给写信?” 马录质问着戴纪。 戴纪则哭着言道:“我没有收他的贿赂啊,我也没有收到郭勋的信,我真没有啊!” “唐府台,让你的人继续打,打到他招为止。” 马录冷声说道。 而戴纪则因此大喊道:“马录,你这是严刑逼供!” 马录只是呵呵一笑:“我看你是真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觉得我严刑逼供你,上面会知道还是会不知道?” “我告诉你,你最好是乖乖顺从于我,否则你今日死也会白死!” 马录当即站起来指着戴纪喝令道。 知府唐昇这时走来低声对他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戴知县,你就认了吧!” 戴纪因此只得无奈说道:“好,我顺从,我承认。” 马录因而得意的笑了笑,且在接下来,也因此把更完备的罪证供状和相应人犯送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童瑞在收到这些罪证供状和相应人犯后,就同左都御史王时中、大理寺卿党承志会审起了这案。 “这件案子,马录他们办的很好,一应罪状都很完整,乃至还有张寅交通邪教的旁证!” “所以,眼下借机要求审查郭勋和两位国舅这事,是可以请旨的,但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童瑞在两人也看了罪证供状后,也先问起王时中和党承志来。 王时中听后言道:“可以请旨是可以请旨,但圣意已经很明显,是要我们不能牵扯为陛下做事的勋戚,如果这样做,会激怒陛下的!” 童瑞跟着颔首:“总宪说的有理!可兑斋先生所持的才是天下公论!那就是,陛下只能用文臣君子做事,而不能使勋戚等贪鄙之辈为天子使用!我们现在如果真的为帝意而犯天下公论,就怕也会跟着被天下人不耻!” 王时中听后沉默了。 一旁的党承志这时言道:“从公论吧,请旨审查郭勋和两位国舅!因为有确切的消息,倭寇已经犯南都,这说明南方大户已经筹备大规模倭患,不从公论,恐真的会东南大乱!人家威胁的可不只是陛下,也是朝廷的阁臣九卿!” “竟有这事?” 童瑞一脸诧异地站起身来。 王时中也跟着颔首:“我也有所耳闻,似乎巡视东洋的事也要不成!” 接着。 王时中就看向童瑞和党承志言道:“说到底,陛下以损天下缙绅大户之利而图治中兴事,的确非上策呀!” “即便要富国,还不如选择苦一苦百姓,百姓苦一点,至少能忍一下,可缙绅大户是损一毫之利而不能忍的!哪怕不如以前克削得多,都会不满,所以自古饶是抑豪强,尚且都很艰难,何况损豪强?” “那我们就还是请旨审查郭勋和两位国舅?” “让陛下知道天下官僚缙绅们真的不好得罪?” 童瑞这时问道。 党承志这时起身道:“当然要请旨!公等别忘了,我们也是官僚缙绅之一,陛下一日不知悔改,我们的日子也一日不好过!” 王时中和童瑞都点了点头。 他们承认党承志说的对。 现在天子强势,不向士权妥协,的确让他们这些士大夫的日子不好过。 哪怕位高权重,也不敢谋取私利。 因为天子不再承认他们在司法上有很大的特权,贪污严重和护佑不法家人皆会遭到严惩不说,连玩忽职守、懒惰不勤,也由于考成严格而有惩处! 所以,对于好逸恶劳、没有为国为民理想的官员而言,天子不向士权妥协,的确让傲慢的士大夫都不能像以前一样,虽没有国家主人之名,却有国家主人之实。 即名声上不能被诋毁,刑罚上不能被惩处,人格上皇帝也要尊重几分。 现在,既然马录提供了完整的证据链,又加上南边大户已经向嘉靖皇帝亮了肌肉,把倭寇都能导引到南京城下,再加上,南边最新消息还没送来,他们还不知道朱纨已经灭了增兵双屿岛倭寇,南方大户袭击巡视东洋船队的计划已经失败。 所以,他们便还是以三法司的名义,附和刑部之前的覆奏,要求逮拿审查郭勋和两国舅。 郭勋通过自己在通政司的人知道此事后,也恐慌不已,直接先来了天子这里,对朱厚熜哭喊道: “陛下!他们这不是冲着臣来,这是冲着您来的呀!” “他们就是不满陛下您独治,不满您尊本生父母,违背他们的意志!” “故臣请陛下下旨戒严,让臣率兵剿灭乱党!拿三法司的堂官,还有马录,以及支持刑部决议的那些大臣!” ------------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请陛下学太祖,大开杀戒! 郭勋来见朱厚熜的当天,正是他收到汪鋐、朱纨捷报的这一天晚上。 汪鋐、朱纨的捷报,朱厚熜没有让人立即发通政司对外公布。 因为他和御书房的大臣商议后,怀疑这些增兵双屿岛的倭寇,目的应该也是冲着巡视东洋的事来,而只怕还有南方沿海大户的武装势力在陆地上接应。 何况,陆炳已经从南方送来情报,有南方大方已经通过巡视大臣霍韬,想往巡视东洋的船队中渗入自己的人。 所以,现在外界还不知道这份捷报,就连郭勋这个总督威武营的大将也还不知道。 兵部尚书李承勋是议礼派,自然也没有背着皇帝,提前把消息散播出去。 而现在,郭勋着急地来向他陈诉请旨时,朱厚熜正认真看着三法司呈递上来的题本。 三法司违拗他的意志,也让他很窝火。 因为,这至少说明三法司的堂官,本质上对自己也是不忠的,而是更忠于他们整个官僚集团的利益! 虽说,这也不让朱厚熜感到意外,但既然有挡路而不听话者,他也不能不除。 但郭勋这种还不怎么老实的自己人,他也不能不敲打。 毕竟,郭勋表现的如此激动,固然有害怕自己这个天子倒向官僚集团,向士权妥协的意思,但也有想自己彻底撇弃文官,只用勋戚,让他拥有更大的权力的意思。 具体来说,郭勋就是希望天子可以给他解套,让他可以嘎嘎乱杀。 但朱厚熜清楚,郭勋毕竟不是国初徐达那样的完美之人,他贪婪好权,也没有要为天下社稷苍生谋福祉的崇高理想,真要是彻底给他解套,那他就会是第二个石亨。 所以,朱厚熜只瞅了郭勋一眼,然后笑问道:“你怕什么,朕就不相信,朕要是不依,他们真能将朕这金銮殿拆了,把朕送到断头台上去!大不了真如传闻所言,让朕落个水!朕正练着水上功夫呢,怕他个鸟!” “陛下,话虽如此说,但他们屡违圣意,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臣身死族灭事小,可我皇明自太祖以来所确定的君王独治之权重事大呀!” 郭勋哽咽说后就叩首而呜咽哭泣起来。 朱厚熜听后淡淡一笑:“他们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可你就那么忠实吗?” 郭勋一怔。 朱厚熜接着就厉声问道:“朕让你使张寅暴毙,你为何还没做这事?” 郭勋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道:“陛下息怒,臣是想着,三法司好歹会听陛下的,不会再追究此事!结果没想到,他们也没听陛下的话!” “你想保他张寅,好让你身边那群烂人继续留在你身边奉承你,给你做些你不好做的事。” “还把保他的希望,寄托在外朝那些恨你入骨的文官身上。” “郭勋,你祖宗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蠢笨的东西,会怎么想?” “明初的史料你是没认真看吗,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温文尔雅、请客吃饭,也不是你威胁一下,他就会识趣的让一步,太祖高皇帝那么严厉的人,也不得不屡兴大案株连上万的背后原因,你不知道吗?” “尤其是那南北榜案,太祖一开始妥协暗示,但最后不是还得逼太祖举起屠刀大开杀戒吗?” 朱厚熜冷笑不已地批评诘问着郭勋。 郭勋只磕头如捣蒜:“陛下骂的是,臣蠢笨,臣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也没有听陛下的话,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寄希望他们会在陛下让三法司重审暗示不满后会主动退让!臣有罪!但正如陛下所言,现在不对他们大开杀戒,也是不行的!所以,臣请旨戒严拿人!” “德不配位必遭灾,朕倒是想给你这样的权力,可你还没有配有其权的德望!” “朕要是给你这样的权力,只会是害你!” “天下人,哪怕是忠于朕的,也会觉得更容易危害天下安定的是你,而不是他们!你不妨去问问张璁他们,看他们愿不愿意你这样做!” 朱厚熜冷声拒绝道。 郭勋沉默了。 他承认天子说的对。 他好像的确在德望上并没有掌大权后就足够让天下人放心的本钱。 这次三法司如此坚决地要处置他,也未尝没有对他郭勋在私德上的不满。 朱厚熜这时站起身来,走到郭勋身边,伸手指了他的头顶一下。 “你呀!” “还得继续修功德!” “要把心思要都放在为国为民上面,不能跟外朝有些文官学,想着也一边忠君一边干着违背国法良心的事。” “你是勋贵,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能那样做,是因为他们文官势力已经比你们勋贵更大,所以他们那样做,只要朕不追究,或者他们自己人不追究,他们就能过关,可你若这样做,就算朕不追究,他们也会追究,然后武勋中不满你的人也会追究!” “这样一来,你让朕怎么保你?” “你若罪大恶极到了一定程度,所有人都要追究你,连朕的内廷后宫也不满你时。”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回头看向郭勋,语气凝重道:“朕也会保不了你的!” “是臣德薄,不能为陛下铲除奸佞!” “让陛下只能受此委屈。” “臣罪该万死!” 这时。 郭勋一脸愧疚地磕了一个头,且泪流满面起来。 朱厚熜呵呵一笑:“让朕受委屈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朕能受得了什么委屈?”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朕还不至于让他们限制住。”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让秦文把一份锦衣卫呈报给了郭勋:“你看看这份呈报,他马录严刑逼供知县,强行坐实此案,无疑是彻底不忠于朕了!但这也就意味着,此案还是可以翻供的,只要可以,那他们就不能乱来!这天下能乱来的只有朕,他们都还没这个资格。” 郭勋这里从秦文手里接过了这份呈报,认真看了起来。 他知道天子在天下各处都暗中派了锦衣卫,但他没想到天子会让锦衣卫盯得这么紧,连马录审知县的事都盯着。 而郭勋在看完后,就道:“陛下,既如此,可以下旨逮拿马录了。” “拿他还早,朕得等南边巡视东洋的最新情况。” “朕会下旨先让京师居于各要职的文武百官继续廷审,不再由三法司会审。” “这样做,一是让你知道,想处置你,恨你入骨的人可不只是那些文官;二是拖延时间,等南边新的消息来;三是朕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看看他们多少人在海禁与开海这事上开始识相,多少人还是不识相。” “不识相的,只能杀!” ------------ 第三百五十章 嘉靖发狠话,表示斗到底! 接下来,朱厚熜的确下了让文武百官会集文华殿廷审的圣旨。 “这件案子,何必还要廷审,我们三法司已经审查明白,山西巡按马录所呈罪供已是证据确凿,连巡抚以及布政使、按察使皆附议无妄!” 大理寺卿党承志在廷审时先发表了看法。 工部尚书张璁这时言道:“这不对,据我所知,马录为捏造罪证,对相关人犯进行了拷讯,这就造成了所奏失实!所以,陛下才让我等廷审!” 党承志看向张璁:“大司空怎么知道是拷讯所得的,难道山西巡抚和有司诸官还会包庇他马录吗?!” “锦衣卫所呈的奏报说马录有拷讯。” “陛下在御书房向我等展示了此报。” 张璁说道。 郭勋这时附和道:“没错,我可以作证,陛下也给我看了。” 杨一清也跟着道:“陛下也给我看了。” “锦衣卫的呈报能信吗?” “非君子之报,皆不过是逢迎谄佞之举!我们要信,就该只信山西巡抚和有司诸官的呈报!” 党承志这时冷笑着说后,还讥讽着张璁和郭勋:“谁不知道你们本就是一党,沆瀣一气,所谓锦衣卫的呈报,不过是你们奸党勾结锦衣卫,混淆视听,以蒙蔽陛下!” 给事中杜侗跟着呼应道:“没错,锦衣卫的不足为信!奸党之论,更不足为信!” “难道杨公也是奸党吗?!” 阁臣林俊这时厉声问了一句。 接着。 林俊就又说道:“如今这事,究其根源,还是在于我们到底想不想陛下励精图治,要不要损缙绅大户之利以成中兴之业!” “而这一切则是围绕着禁海还是开海这事来发生的,有人掀起此案的目的,也是为了斗倒武定侯和两位国舅!” “因为他们为陛下严加禁海提供了助力,一个让兵马听于陛下,一个让钱财听于陛下;” “但是!” “我们应该要明白的是,为了社稷苍生,为了不让君臣之间如仇雠,就应该顺从帝意,力促其大业!而不是为门户私计这样不休不止的斗下去,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我认为,此案不应该再严追下去,到张寅为止!且以此为机会,力陈开海之便!” 林俊这时言道。 党承志和杜桐等呵呵冷笑。 接着。 党承志言道:“阁老真是老糊涂了,谈案子就谈案子,扯什么要不要陛下励精图治,要不要损大户之利!致君于尧舜,乃读书人之正道,用得着多言吗?!” “而正因为要致君于尧舜,要忠于社稷,才严格公正审案,不能让奸党乱了国法!” 党承志这时继续振袖言道。 “没错!” “禁海是祖制,没有要改正的必要,今天这事也与禁海开海扯不上关系。” 遂安伯陈惠跟着附和道。 右通政方献夫这时说道:“林阁老没有说错,这件事就是因禁海开海之事而来,作为君子,就该坦然承认,没有必要做虚伪之态!” 而郭勋这时想到了朱厚熜提点自己不够为国为民的话,便也附和说道:“林阁老没有说错,与其围绕这案子斗得你死我活,乃至大坏君臣情谊,还不如为民请命,奏请开海!引陛下真的成造福万民的尧舜之业!” “可笑!” “无知武臣也敢大谈致君尧舜之业!” 党承志冷声说了一句。 接着。 党承志就指着郭勋:“你们武臣但凡有点忠心,也不至于让区区五十名倭寇在南都城下烧杀劫掠!” “这只是我们武臣的错吗?!” 郭勋怒火中烧,直接吼问了一句。 党承志冷冷一笑,故意欺负郭勋拿不出实证证明是南方大户做了内应所致,也就继续挖苦道: “怎么不是,南京守备是魏国公,提督操江总兵是宣城伯,难道不是你们武臣无能?” “哈哈!” 杜桐等不少文臣也跟着大笑起来,眼里对郭勋尽是嘲讽之色。 郭勋呼吸急促起来,额头青筋直冒。 但他这时发现,遂安伯陈惠等武勋也在对他冷笑。 这让他更加愤怒。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听了天子的话严查火铳丢失情况,没有包庇定国公,得罪了这些也不想皇权做大的武勋。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天子不肯给他大权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们这些武勋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更有陈惠这些屁股早就坐在文臣那边去的败类,对文臣嘲讽他们武勋这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而他自己也正如陛下所说,在操守上没好到哪里去! 郭勋在气愤之余也更加愧色难当。 但在场的林俊和张璁一些文臣倒是对郭勋刚才表态高看了一眼。 因为郭勋居然也主张开海,愿意为民考虑了。 张璁没有理会党承志等人对武勋的讥讽,乃至侮辱他和郭勋是奸党这些话,只在这时附和郭勋和林俊: “诚如林阁老和武定侯所言,真要为造福沿海百姓开海,鄙人在这里表示,只要陛下下旨开海,我永嘉张氏愿请天子开放皇商资格,以支持更多百姓能托皇威之庇护而出海经商,而补地利之不足!” “善!” 张璁这么一说,林俊也不得不赞叹张璁之大公无私,毕竟现在皇商只有三家,其中就有张璁家,按理张璁不应该放弃垄断皇商资格的机会的。 所以,林俊也就大赞一声,且主动向张璁拱手作揖一拜:“大司空真高风亮节!” 张璁回了一礼: “确实高风亮节,不愧昔日为大礼议正色发声之人!” “可谓真为国为民者!” 户部尚书席书也这时称赞起来,向张璁作揖,而表敬佩之意。 张璁也回了一礼。 但党承志、杜桐等心怀鬼胎之文臣则是面色阴沉。 因为他们也清楚张璁这样做的确是高风亮节,但这样也的确显得他们太自私太虚伪,为了自家私利,只会说空话大话扣帽子于他人,而实际上,却做着背君弃国的事。 所以,张璁、乃至林俊、席书越是表现的正直无私,他们就越是有种自己在被照镜子的感觉,而心里越是妒火中烧。 毕竟凭什么大家都在当伪君子,你们几个却偏偏要真为国为民起来。 尤其是在大家都借着倭寇犯南都嘲讽武臣的时候,不跟着嘲讽,就已经很过分,竟然还跟着郭勋继续提起开海的事来,还表示愿意为开海让利。 完全没有自己作为士大夫,更应该站在士大夫立场的觉悟! “我有一言,现在倭寇都能犯南都,这说明南方形势危急,民意与君意不合,我们三法司为此才决定先从民意,毕竟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 “至于诸公意下如何,还请在廷审之后投豆以决。” 刑部尚书童瑞这时说了起来。 而最终,文武百官还是开始一起在童瑞主持下廷审了相关人犯,审查了相关罪状,并以投豆的方式表决。 其中。 投红豆意味着附和初审,即马录翻案之前的判决。 投黑豆意味着不赞成初审,支持马录和刑部以及三法司的判决。 因为大臣们手里的黑豆和红豆都很小,也就不容易被人察觉是投了什么豆。 不过,最后统计发现,还是投黑豆的多。 如此,廷审结果依旧违背圣意,维持刑部和三法司原判,要审查郭勋和两国舅,治两人交通逆贼之罪! 郭勋对此结果自是几欲咬碎钢牙。 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不仅仅是大多数文官在不记名时,选择站在官僚集团一边而对抗天子,大多数武官也这样。 张璁也心里难受,他不得不承认,大明朝的官员们是真的彻底烂了,不用十年二十年功夫狠治一番是不能的。 杨一清则因此叹气,他知道这意味着是整个官僚集团在不支持天子图治中兴。 当廷审结果送到御前后,朱厚熜看也看没看,就把甩到了一边:“朕不看这个,朕只想知道,霍韬他们出发了没有!” “皇爷!” “浙江巡抚蔡天祐报,巡视东洋的船队已成功出海,另抓获勾结倭寇逆贼定海卫指挥使王钺、吴鉴、郑良等!” “另外,锦衣卫陆炳奏报,在益王堂舅父张昇、舅父张俨与致仕兵部尚书彭泽、副都御史闵楷还有巡按御史马录来往甚密,有其来往私信为证!” 不多时。 秦文再次来到了御前,向朱厚熜奏禀起来。 朱厚熜听后这才拿起了廷审结果,看了看后,就起身来到了御书房,且让秦文将新到的南方两则消息告知给了御书房大臣,然后把又把廷审结果丢在了这些人面前: “巡视东洋之事既已成功,再加上所谓倭寇也已被尽数剿灭于双屿岛,乃至暗中勾结益王王亲谋逆的大臣也已查明,那南方则已不必再担心有什么事端。” “所以,朕决定,要亲审此案,将所有涉案官员全部先下诏狱,派人去山西抓抚按诸司官,同时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还有那几个在廷审时跳出来的给事中!” “说朕的锦衣卫不可信,那朕干脆连什么三法司、乃至你们百官也都不信了!” “既然要斗,那就斗到底!” “朕说过,朕成为什么样的君主,不是朕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朱厚熜怒声说到这里时,就嘴角起了一丝弧度。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更换三法司堂官,推翻百官决议! 杨一清等御书房大臣此时皆面面相觑。 他们正在消化天子传达的这些信息。 巡视东洋的船队成功出发,说明南方沿海大户没能阻止得了天子断他们外援的这一招。 再加上,之前上万倭寇在双屿岛被剿灭,说明南方沿海大户想乱东南也乱不了了,毕竟他们已经彻底没了本钱。 而同时…… 陛下那位什么都不管又什么都管的奶兄弟陆炳,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拿到了杨廷和门下第一号人物彭泽与马录等清流,勾结王亲谋逆的罪证。 这意味着,天子大可安心在京师对整个反对他的所有官僚掀桌子了。 包括不老实的武勋! 所以,天子才要开始亲自廷审。 乃至天子已经知道在廷审时,有文官叫嚣锦衣卫的呈报不可信,而因此表示,那干脆他以后谁都不信。 毕竟否定锦衣卫的权威,就是废掉天子除文官监察系统外的另一只眼。 有文官这样叫嚣的确是犯了大忌! 与逼天子废了锦衣卫没有区别,乃至本质上也的确相当于要逼皇权从属于士权。 但是,天子要是真的弃百官如敝履,以家奴治天下。 那就会让天下走向另一个极端! 家奴固然更愿意媚上而天子杀其如处死蝼蚁,但也更不愿意顾下啊! 杨一清等御书房大臣不愿意看见这个结果。 他们是希望天子成为仁德之君,即便宣威也当有规则,而不是希望天子变成威福不能测之君。 而作为首辅的杨一清则知道,天子现在还对他们宣达心中之意,其实是在给自己这些官僚最后一次机会。 因为无论如何,这次廷审,还是有投红豆,站在圣意这边的官僚的。 只是因为眼下才嘉靖五年,位列高位者多是旧臣旧党而已,所以导致掌权官僚中,大多数还是虚伪不忠之辈。 所以,杨一清这时立即跪了下来。 “臣请陛下息怒!” “更乞陛下再给天下臣工最后一次机会,先不要亲审,只令三法司再审!” “另外,换三法司堂官,直接下谕旨特简,不经廷推,让吏部直接出任命文书!” “如此,即便要惩治不臣之辈,也当依旧以大臣对付大臣。” “这样,至少说明陛下之朝并非皆奸臣,而是忠臣也不少,而若陛下亲审,直面百僚,损的还是陛下自己的威信啊!” “否则,天下人只会以为是陛下无德无能,才让朝中显得都是各个奸臣!” 杨一清说着就再次叩首:“请陛下明鉴!” 王琼也跟着跪了下来:“陛下,臣附议,即便要按陛下刚才之言拿该拿之人,最好还是让臣僚效劳!何况,陛下也并非势穷之人,从中枢到地方,皆有愿为陛下效死之人!没必要亲自出面!” 王鏊更是在跪下来流下泪来:“陛下!君臣如父子,君弃臣,如父弃子啊!陛下难道也要弃臣等吗?” “臣愿为陛下效劳!” 张璁这时也跟着叩首而拜。 朱厚熜刚才那样决绝,的确故意用这种方式看看御书房诸大臣的态度。 朱厚熜杨一清和张璁等御书房诸大臣至少难得保持了一致,便道:“那好,朕再给外朝一次机会,降敕吏部,换三法司堂官!” “你们先起来,说说三法司堂官换谁?” 朱厚熜问道。 杨一清等也就站起身来。 接着。 杨一清就拱手先言道:“以臣愚见,首先对于刑部的话,当让大司空直接升任刑部任刑部尚书;至于都察院,让正进京朝觐的南直巡抚桂萼任左副都御史掌院事;大理寺的话,让右通政方献夫升大理寺卿。” 杨一清在廷审结束后,就想过,如果要合乎天子的意,当更换三法司,也想过要更换三法司当更换哪些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把自己属意的人选呈奏了出来。 因为他在廷审时发现就这三个最适合。 而他这次也没有根据个人好恶来举荐。 朱厚熜看向了王琼和王鏊:“你们呢?” “臣等附议!” 朱厚熜见此道:“那就敕谕吏部,特简以上三人为三法司堂官!” “是!” 于是。 杨一清、王鏊、王琼三人便往内阁走了来,传达了此旨。 林俊也因此得知了此事,但他没有反对,只说道:“陛下到底是崇德质慎之君啊!没有因为肉食者鄙,而起伏尸百万之举!” “但眼下就看吏部了,吏部要是不奉旨,那恐还是会血流成河!” “即便是我们执政辅臣,到时候也没法再劝阻陛下不这样做。” “毕竟,谁也不能真的说,天子不能威福自专。” 杨一清这时叹息说道。 王鏊跟着附和说:“是啊,欺君之事,就算天下人人都干,我们也不能干!” 王琼这时则道:“应该不会!赵安福这人素来别的本事,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比人强的!” “也是!” 杨一清等微微一笑。 很快。 更换三法司堂官的谕旨就到了吏部。 吏部尚书赵璜与文选司郎中王学夔在接旨后,皆因此这道旨意错愕良久。 王学夔不由得愤然言道:“陛下不从廷审结果,却突然要换三法司堂官,且直接下旨特简更换,不经廷推,不认百官决议,这置百官于何地?” “这说明,陛下对廷审结果不满,还能为何。” 赵璜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言道。 王学夔呼吸急促起来,而道:“廷审结果不满,那还要廷审干嘛?!” “大冢宰,我们吏部得封驳此旨,请陛下下旨廷推更换,以维护君臣共治之政,不能让陛下这样乱政,推翻百官决议。” 王学夔提议道。 赵璜摇头,且摆手道:“不对,吏部现在听话最重要!” “为何?” “大冢宰,我们吏部真要这样做,就是自绝于百官和天下缙绅啊!” 王学夔不解地言道。 啪! 赵璜则突然直接给了王学夔一巴掌:“你闭嘴!” “吏部是大明的吏部,不是缙绅的吏部!” 接着。 赵璜又呵斥了一句,且还继续说道: “天子不是直接下旨亲审此案,而是下旨让我们吏部换堂官,这说明是在给我们外朝最后一次机会!没准这机会还是御前执政乞求来的,我们不能辜负了阁臣执政们的一番苦心,乃至陛下的苦心,宁肯我们自绝于天下缙绅,也不能让陛下自绝于天下缙绅!” “你要是不愿意,我现请旨换了你,再按圣旨行事!” “我能让你到这个位置上,也能让你下去!” 赵璜语气不善地对王学夔言道。 王学夔忙拱手道:“下僚不敢!” 这样一来,三法司堂官就换了人。 当童瑞、王时中、闵楷、党承志在看见张璁、桂萼、方献夫来到面前,宣读圣旨后,就都瘫坐在了椅子上,一脸惊愕。 ------------ 第三百五十二章 枭首于中军都督府,以儆效尤! “能说说为什么吗?” 刑部尚书童瑞问着接替他的张璁。 张璁回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童瑞解释说:“我想问的是,陛下为何这么做,南方发生五十倭寇犯南都的事,他不管了吗?” “用得着管吗?” “上万倭寇在双屿岛被全歼,巡视东洋的船也顺利出发,那些想伙同倭寇袭击船队的南方大户也被抓了个现行。” “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南方还需要调兵去吗?” 张璁笑问着童瑞。 童瑞听后不禁闭眼。 跟着张璁一起来的锦衣卫则把童瑞带了下去。 而在都察院,当左都御史王时中也在这时问着桂萼:“陛下这样做会不会太冲动了?” “你觉得陛下是冲动的人吗?” 桂萼也笑着问了一句。 王时中想了想,也不禁苦笑:“也是,看来南方是不会大乱了。” “没错,上万倭寇都已被剿灭,巡视东洋的船队也顺利出发,倭寇背后的那些人已经掀不起风浪来。” “你不该因此就跟陛下对着干的。” 桂萼回答道。 王时中感叹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就是想着用这种方式表达一下态度而已。” “陛下会杀我吗?” 王时中哭丧着脸说后,就情不自禁地问起桂萼来。 桂萼淡淡一笑:“不忠即可杀!即便陛下不杀,我也会力谏陛下杀尔等!” 王时中听后顿时脸色如涂蜡一般。 他这才想起来,桂萼是有名的酷烈之官。 在湖广杀得是血流成河。 如今他做副都御史,他的确只会嫌陛下不够狠,而不会觉得陛下太狠。 “桂萼,你别忘了,你也文臣,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私通藩王王亲谋逆,而也被逮拿的闵楷这时倒忍不住问了桂萼一句。 桂萼道:“对我没有好处,但对社稷苍生有好处!若今日轻易放过你们,那将来,像你这般勾结藩王王亲图谋改朝换代的奸臣只会更多!” “王阳明什么都好,唯一对不起天下的,就是当年把勾结宁王的那些士大夫的罪证都烧了!” “而他姑息养奸的后果就是,让他自己差点只能去南都养老,也让陛下到现在都还在忙于清除异己!所以,我以他为戒,绝不姑息养奸!” “先坏规矩的是你们,所以这个时候别装可怜!” 闵楷听后顿时哑口无言。 他也没想到他昔日在兵部库部司任上,助益王舅父张获甲胄两千余的事,会被发现。 他当时那样做,固然是因为益王王亲张俨给的好处不说,但也的确是考虑到将来如果当今天子也绝嗣,那很可能就是益王得天下,何况自己恩主兑斋先生彭泽当时让自己这样做,自己也不好拒绝。 不过,这种事如果没有拿出来说,的确不过是私卖兵部甲胄的一桩贪赃枉法的案,但如果拿出来说,确实也算得上图谋不轨。 而且很多兵部官员都这么做过。 但毕竟是私卖甲胄啊。 正所谓,有些事不上称就没有四两重,但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他要是今日在廷审上也同林俊、郭勋、张璁一样力主缓和君臣关系,遵从圣意,放过郭勋和两位国舅,且也为民主张开海,或许天子真会网开一面,只说自己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以贪赃的罪处置自己。 但很可惜,闵楷在需要表忠心、识大体的时候,因为也想天子向官僚们妥协,而保持了沉默。 所以,他也知道,这样一来,天子和天子一党肯定会对他从重处理。 不过,闵楷也没想到他和益王身边人的那些勾当,居然会被发现。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太习惯性地按照嘉靖朝以前的那些官僚们的所作所为来干事了,没有把当今天子已经加强的锦衣卫力量放在眼里。 当然! 闵楷更加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最大的问题,也的确是不忠,因为想天子对百官妥协,让自己这些官僚士大夫继续不受管束,拥有特权,而在天子给了很多次机会时,依旧没有醒悟。 所以,闵楷在沉默后就也苦笑起来,然后就也被锦衣卫带了下去。 不过,王时中则在被押下去时,还是不由得朝桂萼大喊起来:“桂公,能不能代我乞求陛下,乞他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一定忠心事君,不会再无视圣意!” “请桂公让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桂萼没有理会,只觉得王时中吵闹。 而大理寺卿党承学在方献夫宣旨,而瘫坐于椅子上且惊愕不已时,则是无限恐惧从内心滋生出来。 因为他在廷审时跳得最凶! 挖苦嘲讽郭勋不说,还指斥张璁等为奸党,几乎快要直接骂天子是昏君了。 但恐惧之余,党承学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甚至不愿意相信方献夫已经代替自己成为了新的大理寺卿。 尽管方献夫已经向他宣读了圣旨和吏部出具的任命文书。 “这不是真的!” “吏部怎么能同意出具这种不经过廷推的任命文书!” 党承志也就在这时如此自言自语起来。 方献夫则看着党承志说:“党沂州,别在执迷不悟了,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不忠不识大体,吏部那边哪怕为了君臣关系不至于大坏也会通过的!何况,特简也是合乎祖制的,非中旨任命也!” “那也不能不经廷推!” 党承志突然大吼一声。 接着。 党承志又诘问方献夫:“不经廷推,如何使用舍刑罚从公论?!” “国朝何时以公论治天下?” “你不知道国朝之建立非天下士人反元暴政而建吗?” “别痴心妄想了!而今天下,真要长治久安,首先还是得尊主权而肃人心,而不是扯什么公论,人人之论不同,如此也会使得人人之论皆可为公论!” 方献夫说后,党承志猛地倒退了几步。 随后。 他也没再言语,只老老实实地让锦衣卫把他押了下去。 主要是他已无话可说。 他已然发现自己这些人能有今日,不仅仅是因为天子图治,而是大臣中也有人真的想让天子图治。 他这让内心阴暗的他连虚伪诡辩一番的机会都没有。 …… 在三法司的堂官被更换拿下后不久,杨一清这里也向朱厚熜奏道:“陛下,吏部那边已出具文书,三法司堂官已更换!” “那就继续拿山西抚按与有司诸官,以及太原知府与一应人犯。” “顺便,下旨给郭勋,让他先软禁各带兵勋贵!” “但遂安伯陈惠既然在廷审时露出了头表态站在奸党一边,就让郭勋将他砍了!” “就以户科弹劾他盗卖军粮三万余石的那件事为由,将他当着众勋贵的面枭首,以儆效尤!” 朱厚熜这时听后则吩咐起来。 文官弹劾勋贵的罪状其实不少。 这里面固然有文官们一直盯着勋贵集团的原因,也跟武勋们很多的确不法有关。 什么吃空饷、盗卖军粮、无故虐待士卒皆有。 朱厚熜为了不削弱武勋势力,很多时候只要不过分,都会先不作处置。 但一旦他真要严格追究,那就能找到各种杀这些人的缘由来。 而朱厚熜要杀遂安伯陈惠,则是直接拿的一件他盗卖军粮的事。 杨一清拱手称是。 于是。 五军都督府这边,当丰城侯李旻、惠安伯张伟、遂安伯陈惠等被郭勋奉旨传到中军都督府时。 郭勋就宣读起了圣旨:“今有逆党谋逆,为防五军都督府各左右都督有逆党,故着武定侯郭勋带兵将各府都督软禁于中军都督府;另,已查明遂安伯陈惠盗卖军粮三万余石,朕览之不胜惊骇,故着武定侯郭勋先将此人枭首于中军都督府大堂,以儆效尤,以严军法!” “老郭,别杀我,让我再见见陛下!我要是告诉陛下,我下次一定只按照圣意来!” 陈惠听后大惊,他自然知道杀他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就忙跪了下来,向郭勋拱手哀求。 唰! 郭勋则拔出了刀,还递眼色让亲兵将陈惠摁在了地上。 “老郭!” 而陈惠则在被摁在地上后再次大喊了一声。 但郭勋已一刀斩了下来。 咚! 一颗血渌渌的人头当场滚在了其他带兵勋贵面前。 ------------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们对陛下是忠的啊,奋力挣扎! 丰城侯李旻等武勋看着眼前突然喷出鲜血的断颈,当场就都瞪大了眼。 接着。 他们都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而心中自然是更加惊惧起来。 他们知道遂安伯为何被斩杀。 无非是遂安伯在廷审时,附和了党承志这些说出不合圣意之话的文官们! 让天子因此直接将其认为不忠不臣之辈,而要杀之而后快,同时再次警告自己这些武勋。 但惊惧之余,他们没想明白的是,天子为何敢在南方大户都已经亮肌肉的情况下,还这样掀桌子,而不惧廷审结果。 难道是南方大户已经不可能再威胁天子? 东南已经彻底不可能发生倭乱? 巡视东洋没有被成功阻止? 但无论如何,李旻等已经清楚,天子这是不打算采纳廷审结果,要跟满朝不支持他的文武官僚们继续硬碰硬。 枪打出头鸟。 而遂安伯陈惠很不幸,因为是武勋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开口表态附和对抗天子一党文官的武勋,自然也就先被杀死。 李旻等自问是不敢直接跟天子硬碰硬的。 所以,他们不理解归不理解,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更加老实一些,不能学遂安伯陈惠。 “杀的好!” 李旻因而还在过了一会儿后称赞了一声。 尽管他已经双腿发软,但还是竭力地说了这么一句。 主要是他怕他再不发声,天子会觉得他的沉默也是不忠的表现。 所以,李旻也就主动发声,而继续言说道: “我早就觉得他陈惠在廷审时,所言不忠不义,既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天下百姓,更对不起老郭你这个兄弟!” “林阁老当时其实说的对,外朝针对你老郭,本因就是究竟想不想让陛下成为真正的中兴圣主!” “而围绕的事,就是要不要继续严加禁海的事。” “要么严加禁海,要么就应该如林阁老所言直接开海便民。” “他老陈猪油蒙了心,忘了做人的本分,竟在廷审时跟着那些奸邪小人一起混淆是非起来。” “我当时要不是突然腰疼,指不定就要站出来,痛骂他一番。” 李旻这时说着就向郭勋抱拳行礼:“老郭,还望你别因此记恨兄弟我,怪我当时没有站出来,为你说话!但我当时其实是投了红豆的!” 郭勋这时一边用布帕擦拭着刀一边说道:“无妨,既然是兄弟,我自不会如此小器!但你应该明白,我郭勋这人私怨上虽不计较,但要是做了对不起陛下,有悖忠义的事,那我可不会讲情面的。” “那是!那是!” 李旻笑着回道。 一边的惠安伯张伟也附和道:“自当如此!这陈惠辜负皇恩、辜负列祖列宗的德荫,死有余辜!” 接着。 张伟也一脸悔过地说道:“我这人也是蠢笨,不会在廷审时争辩,所以就没有在当时老郭你与那些奸党争执时也站出来,更没在陈惠不忠不义之时,跳出来叱骂他,尽管我当时心里也气愤的很,尤其是那些奸党拿倭寇犯南都这事笑话我们武勋时!” “但现在想想,我当时没说话,还是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你老郭!但我当时也是投了红豆的,心里早就把党承学、陈惠他们恨之入骨!” “是啊!我们虽然嘴上不利索,但这颗心还是忠于陛下的。” “没错,我们就是没你老郭有头脑,可背叛陛下的心思是不敢有的!” …… 而其他武勋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郭勋这时已收了刀:“既如此,那诸位就好好地待在这里,不要有不满。” “自然!我们哪敢不满!”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别说是软禁我们一会儿,就是要了我们的脑袋,我们也不觉得冤枉,谁让我们在廷审时争都没敢争呢,那无疑已是对不起陛下了。” 郭勋见此只是淡淡一笑。 与此同时。 大批锦衣卫也在指挥佥事吴纪的带领下,往山西而来。 而当吴纪到了山西宣读逮拿马录等山西官员后,马录也同样震惊不已。 “怎么还是没能扳倒郭勋!” 马录甚至因此喃喃念了一句。 太原知府唐昇更是在被抓时,朝马录喊道: “马抚按,你不是说陛下非鲁莽之君,会因为南方的事,不保郭勋和两位国舅吗,怎么现在我们也会被拿进京啊!” “马巡按,你说句话啊!” 唐昇见马录没有搭理他,就直接朝他大喊了一声。 但马录仍旧没有理会唐昇。 因为他现在也百思不得其解。 朱厚熜突然发狠发的太突然,的确打了个反对他的官僚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只是马录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侥幸因为不是三法司堂官,也没有在廷审时抓到机会说话的马录等同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更加不理解的是,吏部居然没有顶住,居然直接跪了。 内阁顺从天子,他们可以理解。 毕竟现在的内阁大臣都唯天子之命是从。 但吏部尚书赵璜居然也直接跪了,准从谕旨,特简张璁、桂萼、方献夫为三法司堂官,重审李福达一案,则让他们非常不能理解。 因为只要吏部力阻天子无故罢免大臣,乃至力争以廷推决定三法司堂官的任命,就不会让张璁、桂萼、方献夫等可以为三法司堂官,而能够重审此案,且也让天子可以成功不认整个官僚集团的主流意见。 而要借李福达一案,除掉郭勋和张鹤龄、张延龄,以削嘉靖帝臂膀,既然是官僚集团的主流意见,那官僚中,自然就会有性子同样刚烈的反对派官僚,不甘看着嘉靖压制百官,强势推翻官僚集团主流意见。 所以,给事中杨言、王科、御史赵廷瑞等直接在朱厚熜下旨更换三法司堂官的次日朝会时,出列跪谏道: “陛下!张璁,谗佞之辈,且急躁阴险;桂萼,狠辣无仁心,惯爱罗织罪名而鱼肉百僚;方献夫狡黠阿谀;不宜骤进不论,更不当掌三法司!赵璜为吏部尚书,而有负时望,迎伺上意,引用邪人而求保禄,可谓不忠!臣请罢其职,另以廷推择正直贤臣而掌铨叙!” “另请陛下用人以公,不以个人好恶随意贬黜,童、王、党三公乃廷推所荐,有天下之望,而三法司堂官又掌国家司法,故请收回前旨,让其仍掌三法司!即便要换,也请从廷推而勿擅以特简用人,而使幸进之辈骤为显贵,负天下失望!” 朱厚熜听后沉声道:“所请不允!” “为请陛下正人心,从公论,若未得采纳之旨,我等只能长跪不起!” 王科等则震声回应起朱厚熜来。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嘉靖挑唆后宫力量,张太后掀清流桌子! “那就跪到左顺门外去,别在这里耽误朝廷正事,然后等候处置!” 朱厚熜则冷声吩咐道。 王科等一怔,随即叩首道:“臣等领旨!” 于是。 这些人就去了左顺门外跪着。 朱厚熜则在朝会结束后,回了御书房,并对御书房诸大臣们说:“你们去劝劝他们!告诉他们,以死争权没有意义,不要学郭楠!朕不是以死劝谏就能吓住的!” “是!” 杨一清等忙回了一句。 “朕先去见昭圣太后,随后才回来问你们的劝说结果,然后再决定如何下旨处置他们。” 朱厚熜则又意味深长说起别的话来。 接着。 朱厚熜就离开了御书房,去了后宫。 而杨一清等面色大惊。 他们自然明白天子去见昭圣太后是什么意思。 这天下要说最护张鹤龄、张延龄的人。 那肯定不是天子。 更不是已经驾崩的孝庙、武庙两代先帝。 而是眼下还代表着天家最尊贵身份的张太后! 这位张太后护起两弟弟来,是什么都不顾的,哪怕因此不利于她自己。 “赶紧去劝吧,昭圣太后真发起疯来,谁也没有办法阻挡,除非我们真的不以礼治天下了。” 王鏊这时就不由得一脸着急地先开了口。 杨一清这时已经先出了御书房,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左顺门走去。 张璁也跟着走了出去:“那还等什么!” 朱厚熜这里则来到了张太后的仁寿宫。 张太后也早已听闻到了外朝清流,要借李福达一案,整治郭勋和她那俩弟弟的事。 而张太后在得知三法司和廷审都执意要求皇帝审查和处置郭勋和她那俩弟弟交通逆贼的事时,更是着急的饭都吃不下,也因此让朱厚熜也知道了此事。 对于张太后而言,她也的确怕嘉靖皇帝向清流们妥协,要审查和处置郭勋和她那俩弟弟。 所以,当朱厚熜以看望她为名来到仁寿宫时,她也忙问起朱厚熜来:“怎么样,他俩真的要被处置吗?” 朱厚熜先唉声叹气了一番。 张太后见此不由得双手放在了心口,退了几步,而接着就把桌案奋力一拍。 啪! “我就不明白,当年他们做的那些的确过分的事时,也不没有这么多人想他们死,怎么现在他们听了我的话,也听了皇帝你的话,开始做些利国利民的事,反而要他死的人就更多了,甚至不惜还逼着你这个皇帝处置他们!” 张太后说着就瘫坐在了榻上,落下泪来。 “皇伯母,您别太生气,以免伤着了自个儿的身子。” “另外,您可能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两位国舅现在开始做利国利民的事了,才更遭那些奸臣贼子恨!” “他们都是恨不得把我大明折腾亡国,也不愿意自己受半点委屈的。” “而偏偏现在奸臣还不少,毕竟杨廷和虽然提前走了,可他留下的门生故旧还很多,这些人因为资历与关系还在的缘故,也就依旧猖狂的很。” “所以,现在才出现两位国舅越是改过自新,真用不伤百姓的方式取利,反而越被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的情况,除非两位国舅既不取百姓的利也不取缙绅的利,更不取国家的利,就每天省吃俭用,过苦日子,那样他们才会高兴。” 朱厚熜这时对张太后如实分析起清流们为何欲置两位国舅的原因来,并以此为契机让张太后更加恨这些清流。 张太后作为一个深居后宫的妇女,且素来性格也是容易走极端的,在弘治、正德朝闹起来时,都让两位皇帝和大臣们头疼不已。 所以,张太后听后直接委屈愤怒道:“那皇帝你就应该把这些奸臣贼子都砍头抄家!我就不相信,大明还成了他们的天下!” “我只知道先帝遗命,是把祖宗的江山是交到了你手里,没有交到他们手里!而且,也只让我凡事从你,没叫我从他们!” 张太后接着还补充了起来。 朱厚熜道:“朕自然也知道,所以朕在摆平了南方后,就推翻了廷审,更换三法司堂官,把原来那些不忠于朝廷的三法司堂官都下了狱,以朕这个君父的身份,维护公正,让两位国舅不因此被冤枉!” “但是,皇伯母啊,你猜怎么着?有官员王科等人,公然在朝会上叫嚣朕无故换官,且不以廷推而以特简用人,是乱政!特简明明才是祖宗成法,廷推不过是特简演变而已,结果他们却说朕是乱政。” “那你就不能准予他们!” “一个个真是反了天了。” 张太后听朱厚熜这么说,就越是生气,恨不得自己亲自去骂那些官员们一通。 朱厚熜继续添油加火道:“朕自然没允,可他们又要死谏,还说朕如果不应允他们,他们就长跪不起!” “皇伯母,他们这是宁愿拿命威胁,也要逼死两位国舅呀!” 朱厚熜一脸愤慨地说道。 张太后听后也非常愤慨:“他们怎么这么蛮横不讲理!” 朱厚熜则又说道:“现在我已经让元辅他们去劝,但以朕看,很可能劝不动,他们是要拿命来对抗朕,逼朕处置两位国舅,朕固然可以如了他们的愿,但也会被他们用这种方式让天下人误解朕真是无视天下民意的民贼,毕竟他们这次是争廷推之制,而非要朕姑息不法,自然也就让天下士人有理由以认为天子该用天下公推之贤臣才能使天下长治久安,而天子不肯这样做,还杀这样的诤臣,则无疑是民贼独夫。” “所以,你就要答应他们,向他们服软?” “可你自己说过,要把他们当你亲舅舅的呀!” 张太后问着就激动站了起来,看着朱厚熜。 朱厚熜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有损您的名望,因为得您去表个态,才能断绝他们的希望,省得他们以为你会站在他们那边,支持他们这样乱祖宗章法。” “只要能维护祖宗的江山社稷,不让那些奸臣贼子得偿所愿,就是要我的命,也无妨!” “你说就是!” 张太后咬牙说道。 朱厚熜道:“朕能入继大统,固然是祖宗轮序,但眼下在礼法上,您是天家最尊贵的长辈,您代表着列祖列宗和先帝,您如果为捍卫祖宗成法,要朕不从公论而循祖制独治,朕自然不好为从公论而不尊崇您,拆自己的台,即便是他们也不敢掀这个桌子,毕竟他们也是不敢弃礼制的,若弃了礼制,他们自己在家族里也会失去权威!” “本来这也是他们最大的问题所在,自己在家里说一不二,却要皇帝听从天下公论!” “这就导致礼制对上对下出现了偏颇,要天下从公论,那他们首先在家里就得从公论!” 朱厚熜说到这里,张太后就神色严肃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接着。 张太后就冷声说道:“就劳皇帝让司礼监给我拟一道护祖宗成法诛不臣的谕旨,然后给我,我要亲自拿着谕旨去会会他们!” “既然不要章法,那就都不要章法了!” 张太后说着就吩咐道:“给我取冠!” “取冠!” 张太后身边的宫人们大为惊讶。 张太后因而只得再次大喝一声。 于是。 张太后身边的宫人就只得给张太后取下了冠。 而接着。 张太后就愤然拔下了头上金簪,让一头长发如瀑布搬散了下来。 随后,张太后双手合在腹前,大步就走了出去,一脸冰霜。 朱厚熜见此大吃一惊。 他是有意让张太后出面掀桌子,逼外朝文官同意他杀人,替他维护皇权,也在礼法上彻底断绝那些士大夫以死争士权的路! 但是他没想到,张太后会用这样激烈的动作。 不过,朱厚熜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张太后就是这么极端的人,因历史上嘉靖要处置张鹤龄和张延龄,她在历史上就以披头散发下跪的方式逼过嘉靖。 只是这一世,嘉靖巧妙的把皇帝和后宫外戚的矛盾转移为了后宫外戚和缙绅的矛盾,才让张太后这种礼法上属于掀桌子的激烈行为不是对向他而对向了百官。 ------------ 第三百五十五章 既然不讲祖训,那就都不讲祖训了! 大明紫禁城分前朝和内廷。 太后一般不会来前朝。 因为大明没有太后垂帘听政的情况。 成熟的文书政治制度,让皇帝再年少都可以不用亲自处理国政,自然也就更加不需要太后垂帘。 当然,这也与大明妃嫔皆选自民间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有关。 但这不是外朝官僚们已经先不守祖宗规矩,不肯接受皇帝特简,非要皇帝以廷推任命大臣了嘛。 所以,张太后也就在朱厚熜的故意纵容下,来了外朝,也不用讲规矩了。 朱厚熜的确在故意纵容。 因为他立即让人跑去给值守的锦衣卫打了招呼,放张太后出去。 于是,张太后顺顺利利地往外朝走来。 各处宫门值守锦衣卫在骆安的带领下,主动退到了一边,恭顺地跪下来行礼。 而在张太后走向前朝时,杨一清等已经来到了跪在左顺门前的王科等面前。 “特简本就合乎祖训,廷推亦是从特简之制而来,你们这样做,是在违背祖训!立即回去!” 杨一清一来就先斥责起王科等人来。 王科等则回道:“廷推乃祖宗良法,陛下不从祖宗良法,非我等致君尧舜之愿!” “冥顽不灵!” “真是冥顽不灵!” “祖宗成法如何,岂是尔等所能置喙,尔等再这样下去,与谋反篡权何异!” 王琼乃至直接叱骂起王科等来。 王科等并不回答。 因为他们不是不明白这是逼迫皇权,而是他们早已笃定要以死争得皇帝让步,以死造成士权与皇权分庭抗礼的事实。 王鏊这时则不由得痛心心道:“你们既有如此骨力,何不用在为民请命上面,何必在这里逼天子与朝臣共治啊!难道你们非得等太后再下懿旨,饬尔等乱祖宗制度吗?!” “我们就是在为民请命!” “天下公论即民意,陛下不从廷推,便是不从民意!” “即便太后下懿旨饬责我等为逆,我等也要力请陛下用舍刑罚从公论!” 王科等毅然言道。 王鏊听后不由得闭眼。 杨一清也神色阴冷下来。 而王琼则是呵呵一笑:“公论即民意,我看不过是公论即士意。” “没错,你们这是逼迫陛下做暴君!真要让陛下从天下民意,你们受得了吗?!” 张璁附和着说后就冷声问起来。 王科等没有回答。 这时。 王鏊则看向杨一清低声说:“他们这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啊!” “关键是如张孚敬所言,陛下不是柔弱可欺之君,而且拿命来争到底失于下乘,再这样下去,我们只得主动诛灭他们!国朝不是李唐赵宋,士人没有参与反抗暴元,而共造乾坤;而没用刀枪挣来的权力,拿命也是争不来的,除非真的也重新拿刀枪去争,可一旦如此,就真成贼寇了!” 杨一清沉声言道。 王鏊颔首,然后又看向王科等人:“所以,你们这是何必呢!轻贱自己性命者,如何爱他人性命?” “正因为天子非柔弱可欺之君,更非昏聩不仁之君,才更应该以死争之!” 王科等言道。 “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明知天子有仁待百姓之心,才敢如此欺君啊!人善则被人欺,君善则被臣欺,你们果然是貌忠实奸,奸邪卑鄙,乃至坏天下礼法之根基!” 张璁冷笑起来。 王科等依旧未答。 因为张璁说的事实。 他们的确玩的还是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那一套。 所以,他们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是正因为知道当今天子非是以天下为私的极端利己者,才敢这么以死逼迫。 对于他们而言,天子杀死他们,正好可以把天子一步步推向不再仁善而是越发暴烈的境地。 这样看上去很矛盾。 明明他们口口声声说致君于尧舜,希望君主仁德。 但其实不矛盾,毕竟“仁义道德”这四个字如某人所言,已经成为了他们“吃人”的工具,而非“行善”的工具,只是希望他人被“仁义道德”驯化为老实善良的人,然后好被他们吃掉。 所以,他们是高举仁义道德的旗号,说望天子为仁德之君,但实际上是希望天子假仁假义,且跟着他们一起演假仁假义的戏,而做鱼肉百姓的真事。 如果皇帝不愿意演,那对他们而言,还不如皇帝做暴君昏君,这样他们还能跟着名正言顺的摆烂做更贪更恶的官。 故而,他们现在不怕皇帝被逼成暴君。 当然,他们也更希望皇帝妥协,然后陪他们表演假仁假义的戏。 但无论是哪种结果,对于想“吃人”的他们而言,都是赢! 唯一区别不过是大赢和小赢的区别而已。 张璁因而不由得叉腰,呼吸有些重,急于改革天下大弊的他,很是看不惯这些貌忠实奸之辈逼天子走上不仁不义的道路! 而就在张璁躁动不已时,张太后已从左顺门内走了出来,且依旧挂着一脸冰霜。 张璁顿时瞪大了眼,但紧接着就是狂喜。 杨一清和王鏊也大为惊诧地互相看了一眼。 王琼也呆滞了一会儿,随即则是暗笑,心想陛下不愧是陛下,就是会找到伪君子们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杨一清和王鏊忙迎了过来,跪下道:“太后怎能来前朝?” “你们问我怎能来前朝,我倒要问你们,怎么就要造祖宗的反,不认我大明的天子,不认天下礼法呢!” “既然大家都不讲祖训规矩,那就都不讲祖训规矩了!” 张太后说着就大踏步走到王科等面前来,随即也转身跪在了左顺门外。 王科等见披头散发的太后跪在自己面前,顿时就瞪大了眼,紧接着就双目如起猛火,而恨恨地盯着张太后。 张太后则举着司礼监已经给她拟好的懿旨,高声喊道: “皇帝!” “我只知道先帝遗命是让你遵祖宗成法嗣皇帝位,是把祖宗的社稷江山交到了你手里,没有交给哪位大臣,更没有交给我!” “祖宗也只说违抗皇命皆为逆贼当剐,没说要从什么廷推,从什么公论,所以我现在降懿旨给你,请你诛不臣!” “而你如果非要纵容这些奸臣贼子坏祖宗章法,而不是诛杀他们,以护住祖宗的江山社稷,那就烧了我的懿旨,然后先下旨杀了我!再去把祖宗江山交给那些不认祖宗不认礼法的乱臣贼子!” ------------ 第三百五十六章 百官请旨,左顺门屠杀不臣! “赶紧请旨诛不臣吧!” “再不请旨,天子就要被迫下旨请她垂帘听政以压不臣了!” 杨一清这时不由得对王琼、王鏊、张璁说了一句,就先进了左顺门,直奔御书房来。 王琼跟着一边也往御书房跑了来,而一边满脸兴奋地说: “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一下子,就算他们被杀,那也是太后和百官之过!” “陛下到底是陛下啊,我都没想到国朝有位这样的太后,会让国朝更好!” “这是因为陛下聪俊天纵,又真愿富民,才能有此奇效!” 张璁则一边慢跑一边也对王琼回应起来,且脸上也挂着笑容。 同王琼一样,张璁也没有想到,像张太后这种护短泼辣做事不考虑后果,只会让帝国君臣感到头疼,而给中兴大业造成阻碍的女人,居然会被天子策动为图治中兴的一把利剑。 “要是出现垂帘听政,那就真乱套了,何况当今太后还那么护外戚!” 王鏊因为年龄大的缘故,反射弧比较慢,所以在另外三名御书房大臣已经跑去御书房时,他还在原地附和着杨一清一开始的话。 等他说完,一转身,他才发现,杨一清等已经跑远了。 王鏊也就只得跟着疾步走了来。 但他年纪的确大了,想跑也跑不动,只能疾步走,且即便如此,也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而不得不喊道:“你们等等我!” 王鏊怕他去慢了,会让陛下误解他不及其他御书房大臣忠诚,所以让这些人等等他。 但杨一清等没有听见他的喊声。 王鏊也就越发生气:“你们欺负我更老是吧!” 朱厚熜一直在御书房等着他们。 所以,杨一清等一来,就见皇帝在这里。 于是,杨一清、王琼、张璁也就立即拜倒在地:“臣等来请旨诛杀王科等不臣之徒!以护祖训礼法!” “陛下,还有老臣。” 王鏊呼呼喘气走来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跌跪在了地上,隔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 接着,又隔了一会儿。 王鏊才又开口道:“老臣也请旨诛杀王科等不臣之徒!” 祖制礼法这东西,不上称没有四两重,要是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 而大明祖制从来就没有君臣共治的原始制度设计。 礼法又是根源于理学,理学则是追求圣王合一、君道合一,讲究君主集权。 所以,统治阶层要认祖制要认礼法,就不能要求天子服从天下公论,也不能要求天子把按人伦大礼为天下最尊的张太后给处死。 朱厚熜就知道统治阶层在这个时候不会为了让自己从天下公论,为了削皇权,把儒家等级社会的根基给拆了。 因而,朱厚熜在张太后面前才说王科等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既想自己在家中说一不二又想皇帝听他们的,相当于既要独·裁又要皿煮。 朱厚熜在御书房大臣如此相请后,就自然准予了他们的请求,且让内阁速速拟旨。 而杨一清等来请旨的时候,因为张太后突然来前朝,披头散发,持懿旨也学左顺门跪谏诸臣而跪逼天子后,其他官员们也因此纷纷闻讯而来。 主要是他们也对此是闻所未闻,大感惊骇。 哪怕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日子党,也难免好奇。 毕竟纵观史册,也没看见太后向皇帝下跪的。 但这在大明朝就发生了。 虽说很诧异,但大臣们细细一想也不意外。 毕竟谁家皇族选妃嫔从寒庶之门选啊。 而这些人家选出来的女子要么怕得不行,要么刚的不行。 所以,大臣们认真想了想后,也就没沉浸于诧异之中,而有不少大臣只开始想该怎么应对此事。 因为这张太后跪的是皇帝,但逼的却是整个官僚集团啊! 逼官僚集团还认不认祖宗制度,认不认天下礼法。 大学士林俊见此,则自然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跪了下来:“臣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林俊,请陛下诛不臣,以答太后慈谕!” “臣太子少保、吏部尚书赵璜,请陛下诛不臣,以答太后慈谕!” 吏部尚书赵璜也微微摇头,然后跟着跪了下来。 户部尚书席书瞅了王科等一眼,随即也跪了下来:“臣户部尚书席书,请陛下诛不臣,以答太后慈谕!” 兵部尚书李承勋也瞅了王科等一眼,然后跟着下跪在左顺门外:“臣兵部尚书李承勋,请陛下诛不臣,以答太后慈谕!” 礼部尚书吴一鹏倒是瞅了张太后一眼,也跟着下跪:“臣礼部尚书吴一鹏,请陛下诸不臣,以答太后慈谕!” …… “臣……请陛下诸不臣,以答太后慈谕!” 哗啦啦。 几乎来一个官员,就跟着下跪,请天子诛杀王科等人。 武勋这边。 在郭勋也这样请旨后,丰城侯李旻等也跟着大声如此请起旨来。 且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主要是他们怕声音不够大,就显得自己不够忠诚,然后步遂安伯的后尘。 一时间。 整个左顺门外喊声如雷,声浪如潮,阵阵拍向左顺门处的宫墙,响彻内外! 然而。 这也不奇怪。 文武官员们无论是忠与不忠,大公无私还是自私自利,明面上还是不愿意不认祖制和礼法的。 毕竟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所以,他们既然不能真的让天子杀了张太后,而坏了礼法,乃至坐视天子请张太后垂帘听政,又坏了祖制,那他们只能请旨把已经事实上背叛礼法和祖制的王科等人杀掉。 一时,也说不准谁保守,谁激进,谁左,谁右。 反正局势就到了这一步,张太后撕开了要不要尊祖制礼法的窗户纸,那鱼与熊掌已不可兼得。 如此,无论想不想天子杀王科等人,都得杀王科等人。 王科等人此时不由得流下泪来,满脸憋屈地看向了个个高声呼喊要天子杀他们的官僚们。 他们会被逼到整个官僚集团的对立面,是他们没想到的。 他们不由得看向了左顺门,进而苦笑起来。 一开始,只是他们一人在笑,接着是两个,三个在笑,随后就都笑了起来。 如疯了一般。 这时。 圣旨也到了。 骆安亲自拿了圣旨出来:“敕谕,朕未敢不尊祖训礼法,而圣人言,君之心,政之本,朕既为图治天下中兴,岂敢不以江山社稷为念,故着锦衣卫从太后谕旨杀不臣者王科等,族人由法司判决株连,而请太后还宫!” 说完。 骆安等锦衣卫就拔出明晃晃的绣春刀来,且朝王科等走来。 “啊!” 杨言当先中了一刀,一时血水直流。 御史赵廷瑞也当场被数把绣春刀直接搠穿胸膛,当场口吐鲜血。 王科倒在这时冲到张太后面前:“你这泼妇!你没资格做太后,没资格受天下人尊崇!真是可惜当初仁寿宫没有成功走水,而把你烧死!” “放肆,竟敢对太后口出不敬!” 这时,有维护礼法尊严的翰林清流在这时大喊了一声。 而王科则回头冷看着这些官僚:“她无德无才,有什么资格做天下最尊之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也无不是的君父,自然更无不是的太后!” “你王科大逆不道,该被千刀万剐!” 有翰林清流咬着牙起身指着王科大骂起来。 与此同时,骆安也一刀搠向了他。 噗呲! 王科不由得愕然低头,然后又抬头苦笑起来:“我为天下人而死,天下人却骂我为贼!” “诸公莫要后悔!” 随即,他又拼劲全力说了这么一句。 噗呲! 而这时。 骆安又补了一刀。 王科因而彻底气绝。 ------------ 第三百五十七章 奸贼已诛,请太后还宫! “奸贼已诛,请太后还宫!” 虽说,王科等横七竖八的倒在左顺门外,而使朱红的血水如涓涓细流一样在白色石板上蔓延。 但大臣们对此直接视若无睹。 大学士林俊甚至前来跪在张太后身后的血粥,任由鲜血飞溅在他衣袍上,而只向张太后沉声说了这么一句。 “奸贼已诛,请太后还宫!” 已经赶来的杨一清也跪在了张太后面前,喊了一声。 “奸贼已诛,请太后还宫!” “奸贼已诛,请太后还宫!” 文武官僚们也跟着如此喊道。 一时。 喊声如雷。 他们现在的确只想太后赶紧回宫。 因为他们不想看见垂帘听政的情况在大明朝出现。 所以,他们非常不能忍受张太后在前朝待着。 尽管,这次是因为他们外朝的大臣先坏祖宗规矩而起。 但他们既已清理了自己队伍中不遵祖制礼法的人,自然也就有理由要太后遵从,而不要坏“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张太后则回头看了这些人。 黄锦则在这时忙去扶起了她。 林俊等皆朝黄锦投入感激之色。 张太后倒是顺势站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干政,也没操权之心,她这次出来大闹,也不过是护弟而已。 而她在起身后,就只是回头看了这些官员们一样,脸上还露出了一丝不屑。 而这些官员们则低下了头。 当然也有对张太后这神色而感到愤慨不已的,但也只能在心里愤慨。 啪! 礼部尚书吴一鹏在回家后,就突然咬牙切齿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 但他不敢明着骂,只在心里骂道:“这个泼妇!” 跟着来的徐阶则明白吴一鹏为何生气,而只无奈苦笑说: “陛下是真有中兴圣君之资,才使得后宫如此和睦,使两位圣母都能助护中兴之业,可谓社稷之福,苍生之幸!尤其是昭圣太后,代表着天家主宗,也代表着两代先帝,在其循循善诱下,总能大事不糊涂,才让帝业传承稳定,而天下也跟着由此大治!” “你说的没错,但也不仅仅是陛下循循善诱,这位昭圣太后从一先帝驾崩开始就似乎有大智慧起来。” “当初,正因为她突然降谕,才让杨新都、毛昆山他们没能如愿让陛下以皇太子礼进东安门,而是以皇帝礼进大明门入京师!” “杨新都未能拿昭圣太后如何,后面的自然更不可能拿她如何了。” 吴一鹏说着就看向徐阶:“子升啊,你记住,接下来无论陛下如何做,你都不要违背圣意,不要学他们!至少在陛下未驾崩前,要老老实实遵循圣人之道!乃至到陛下千秋万代之后,如果你能为当国执政,即便要重定此案,也只能平反除王科等以外的人,毕竟王科等是不能不死,因为君纲不能不尊,否则父纲夫纲也将不存,要君父从公论,也得是天子主动从公论,臣不能逼之,如同子不能逼父。” “晚辈明白!” 徐阶拱手而回。 对于官僚们而言,张太后总算回宫,也的确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真怕大明出现垂帘听政、外戚更加难制的情况。 同时。 官僚们也因此开始清醒的认识到,他们士权本质上也是依附皇权才能有今日的权势,否则真让天子借用阉宦武勋乃至外戚的力量,他们士权就会失去根基,就如同没有源头的一条河流,再波澜壮阔也迟早会断流。 而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他们士权要想维护自己的权势,最终还是得维护皇权。 在天子挑唆张太后这么一闹后,整个官僚集团就不得不主动维护皇权,主动请旨杀死以死对抗皇权的王科等人。 所以,他们要想真的控制皇帝,让皇帝从公论,那就只能寻找一个新的权力来源,那就得真去发动民众,让民众支持他们反抗皇权。 可还是那句话,让一群地主去发动民众,去让民众当家做主,那等于是让他们造自己的反,自己消灭自己。 能有这样魄力的人,只能说是真圣人了。 但现实是,圣人是很少的。 大部分都是有私心,只是有的良知多一些,有的良知少一些,有的直接没有而极度自私的区别而已。 自然也就没有哪个官僚这样做,至少现在没有谁想这样做。 而因此,王科等人没有阻挠朱厚熜行特简之权,更换三法司堂官不说,还让朱厚熜借此加强了自己的统治力,让官僚们更加不敢明着对抗他。 张璁、桂萼、方献夫三名三法司的新堂官,也就在接下来顺利地对马录所举此案进行了重新审理。 马录在被押到三法司,在被张璁、桂萼、方献夫审理时,张璁就先问着他:“锦衣卫报,你刑讯逼供知县戴纪,可是属实?” 马录没有回答。 他一被逮拿进京就下了诏狱,自然也就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在看见张璁、桂萼、方献夫为三法司堂官时,倒是也猜到京师可能发生了变故。 但他还不清楚局势到底是到了那种地步,所以,他也就只能沉默。 桂萼则在这时呵呵一笑:“你可以不作回答,但是我们只要给知县戴纪验伤,以及请出人证,还有彭泽给你的私心为旁证,也依旧可以定你的罪,但只是那样处置的轻重就不一样了。” 马录猛地抬头,瞪大了眼。 他没想到,桂萼连彭泽都知道了。 马录也就只得如实回道:“我是用了刑。” “为何用刑?” 方献夫问道。 马录道:“自然是要坐实张寅乃李福达一案,以从公论。” 张璁沉声而问:“知县戴纪也是孝廉出身的士人,更是朝廷命官,你竟擅自刑讯逼供,就为坐实张寅乃李福达,身为风宪官,知法犯法,强行攀诬勋戚,不可谓有渎职谋私诬陷之罪,你可认罪?” “我认罪!” 马录闭眼回了一句。 接着。 马录又扬声道:“但张寅确实也与妖贼有接触!” “可有实证?” 张璁问道。 马录无奈答道:“没有!” 桂萼则在这时说道:“既然没有那也就不必再东拉西扯,何况,据报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已于两日前暴毙于路途!所以,对于张寅是不是反贼已成无头公案,唯独你马录渎职谋私乃至诬陷勋戚是确凿之罪。” 马录听后则瘫倒在地,双目无神。 他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而不禁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听郭勋的,不翻出此事来。 三法司这里则审了其他人犯,最后一开始告发张寅是李福达的薛良也翻了供说自己是诬告,山西巡抚、山西按察使诸官也开始招拱说他们本也是认定初审结果乃认为薛良是诬告的,但也是被马录和他背后的彭泽、闵楷、吴荆所逼才得不改变主张。 而张璁、桂萼、方献夫也就在审完后,代表三法司重新结案,认定张寅不是李福达,马录等怀恨郭勋和两位国舅,故意制造冤案,且将此案定为谋私诬告之罪。 朱厚熜这才满意的批红了此案。 他知道,这意味着他这位天子已可以凌驾于整个官僚集团之上,而可以推翻官僚集团们的主流意见,迫使他们服从于自己。 所以,朱厚熜对此很满意。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嘉靖宣威,要尔等跪迎! 御书房。 朱厚熜坐在御座上,一边转动着手里的木锤,一边听着三法司关于结案后给出的判决意见。 “按大明律。” “凡诬告人笞罪者加所诬罪二等。” “流徒杖罪加所诬罪三等。” “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若至死罪所诬之人已决者反坐以死,且其被诬之人已经处决者,犯人虽坐死罪,亦令备偿路费,取赎田宅,断付财产一半养赡其家。” “未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今有马录诬告张寅谋反,且牵诬勋戚交通流贼,欲陷人死罪,因未成,当判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然本人又有私自交通王亲、谋立益王事,有离间天家、预不轨事,当斩!” “数罪并罚,当判斩立决!” “原刑部尚书童瑞、原左都御史王时中、大理寺卿党承学、山西布政使李璋、按察使李珏、佥事章纶、都指挥马豸、知府杜瑞不理诸多疑点,执意按马录之意,诬勋戚交通流贼,欲陷人死罪,因未成,当判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然党承学有同副都御史闽楷、国子监祭酒吴荆、给事中杜桐一起交通王亲、谋立益王事,故当与闵楷、吴荆、杜桐同判斩立决!” 而代表三法司的刑部尚书张璁在说完后,朱厚熜就敲了一下铜磬以表准允,且让内阁降谕刑部,将流放者先关押于大牢,待巡视东洋事完成后,再决定流放地。 因为朱厚熜打算往将来的石见银山派一些流放人犯去,毕竟那里将是需要一些管理者的。 没有罪的官员肯定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 毕竟连国内许多偏僻或寒冷的地方很多进士乃至举人都不愿意去做官。 何况是跨海的石见。 所以,朱厚熜只能以流放罪官的方式将这些进士派过去,且准备在将来以其改造合格的名义,恢复一定官位,让其流在当地为朝廷做事。 按明末崇祯朝大臣王在晋所编纂的《海防纂要》记载:“曰本北至高丽也,必由对马乌开洋,顺风仅申日一日;南至疏竦也,必由萨摩州开洋,顺风七日,且贡使之来,必由博多开洋,历五岛而入中国,以造舟水手俱在博多故也。” 也就是说,顺着季风,从曰本到大明,可七日到,到朝鲜则只需要一日。 而从曰本到大明一般是在十一二月到一二月是顺风,也就是冬春之时,所以历史上嘉靖二年的曰本争贡之役就发生在当年的二月。 从大明到曰本则是夏秋之时顺风,所以历史上佛郎机船队会在五六月份从濠镜出发到曰本。 眼下正是嘉靖五年九月初十日,秋高气爽之时。 巡视东洋船队就在历经十日后,也顺着季风到达了倭地丰后国的府内城。 霍韬、张镗、俞大猷到达这里后,就对着大分港礼仪式性地放起炮来。 这是朱厚熜钦定好的巡视流程,就是每到一处外番海港前,放炮宣威,告诉这里的人,钦差巡视大臣带着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的慈恩来了,要求这里的人虔诚的迎接,以表恭顺。 所以,巡视东洋的船队在到达府内城后,五十余艘拥有双层载炮甲板的大船,就横铺在府内城外的海上,朝府内城开起炮来。 轰轰! 轰轰! 舰载数千斤的巨炮,发出怒吼,让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在府内城外。 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随着起伏的潮水颤抖! 府内城的木石结构建筑也仿佛摇摇欲坠。 不过,因为是宣威,而不是正式的武力进攻,所以这些炮弹都只落在了府内城外的临海陆地上,除了伤到了几艘在港口的曰本朱印船外,倒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伤亡。 但是府内城乃是丰后国守护(大名)大友义鉴的居城。 所以,大友义鉴很快也得知了此事,且也听见了隆隆的炮声。 这让他又惊又怒,忙来到了居城最高处,眺望着海面。 俄然。 大友义鉴就看见了布满海面的明国战船。 而且,那些明国战船高大的桅杆与多层的炮台,让他望而生畏,尤其是在他的朱印船对比下。 “他们明人怎么还是来了?” 大友义鉴为此双手微颤地问向了自己的家臣大友鉴连(立花道雪)。 大友鉴连也一脸凝重地回道:“看来我们派去的兵,没有和双屿岛的那些人一起成功阻止他们巡视我们的事!” 大友义鉴点了点头,露出一脸失望的神色。 “眼下大内家正在入侵我们,我们不能同时跟拥有这么大规模水军的明国交战!” “让留在我们居城做买卖的汉人代我去见见他们,问问他们为何炮轰我府内城,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友义鉴认真地思考后就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大友鉴连也就照做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 明国船队这边也停止了炮轰。 而大友义鉴也派了一名由几名丰前众(大友家臣)陪同的汉人坐着朱印船,举着一杆使节而来。 霍韬、张镗、俞大猷便见了这些人。 “在下乃流落于外的汉人沈素和。” “奉守护之命,来问贵军,为何炮轰我国居城?” 这汉人沈素和一脸卑微地笑着问了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霍韬回道:“我们这是奉旨宣威,尔等既闻炮声,当以礼迎我等进城巡视!至于如何礼迎,我们这里有礼部奉旨拟定的会典章程,你们可按此照办!” 霍韬说完,张镗就把一封好且盖了礼部关防大印,还由天子批红准予的题本抄本,给了沈素和。 大友义鉴在得知明使要求他们礼迎后,先是非常不满地沉下脸道:“他们明国无礼在先,却要我们礼迎,他明国真当自己是上国不成?” “他说放炮宣威也是一种礼。” 沈素和回道。 “可恶!” 大友义鉴直接拔刀指着沈素和。 他身边的家臣大友鉴连等也都拔出刀来,怒目看着沈素和。 沈素和讪笑道:“我只是传话,别杀我。” 大友义鉴收了刀,只拿起案上的题本看了起来。 而大友义鉴越看越呼吸沉重。 “可恶!” “可恶!” “可恶至极,他们明国人欺人太甚,竟要我堂堂守护跪迎!” 大友义鉴不由得一边看一边骂了起来。 而大友鉴连这时则说道:“但我们现在似乎没有本钱与他们为敌,毕竟我们才派出去的三千国人众和五千足轻已下落不明,眼下还得防备大内家,实在是撑不住又与有如此大规模船队的明国水军为敌啊!” “另外,最可怕的事是,如果他们联合大内家,那我们就真的要覆灭在即了。” 啪! 大友义鉴一掌重重拍在了案上,用几欲咬碎黄牙的方式切齿回道: “那就按照他们的方式跪迎!” “让所有丰后众皆先跟着沈素和学高呼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一个时辰后,与我出门跪迎上国王师!” ------------ 第三百五十九章 跪迎大明王师,严世蕃看见跪像! 这日,正当未时初。 秋阳高照下的府内城,城门大开。 大友义鉴头戴衣冠、衣着吴,腰间插着倭扇,带着一干同样衣着华贵的家臣人众来到府内城外,跪在了两侧。 “大明皇帝陛下万岁!” “大明皇帝陛下万岁!” “大明皇帝陛下万岁!” …… 然后。 待一队接着一队的护营官兵,护着霍韬、张镗、俞大猷走过来时,他们就高呼起这句汉话来。 只是喊的不是很整齐,也很蹩脚,毕竟才学。 待所有人,乃至幕僚、伙夫、民夫、奴仆等都走完后,他们才跟着进了城。 护营明军在靠海东城门内扎了营,且接管了这里的城门防务。 而霍韬等也在营内会见了大友义鉴。 “谕问尔藩,何故侵我东南,乃至欲劫我大儒,更派上万人众据我岛屿?” 霍韬先问罪起大友义鉴来。 大友义鉴按照题本所定礼章,咬牙叩首回道:“皆因南蛮海贼和无德家臣挑唆且私自买卖人口所致,番臣愿献挑唆者,并发私自交易人口之禁令,以证改过之诚,且以割地赔款赎罪,望上国大明皇帝陛下开恩宽恕!” “陛下有谕,若献挑唆者,且承诺管束倭人私自出海,可视尔等有诚意悔过,若愿割地赔款赎罪,可不加刑于其主,准户部按照东南诸抚按所报损失核算之额索赔,尔藩当赔粮两百万石,割速水郡日出町为皇明直统驻泊之区,钦此!” 霍韬则转述了朱厚熜的圣谕,然后对大友义鉴道:“谢恩吧!” “谢大明皇帝陛下隆恩!” 大友义鉴叩首沉声而问。 他的双手手指已紧紧扣在地上,乌龟壳似的油光颅顶,也已青筋直冒。 而同样跪着的大友家臣也都脸皮抽动,怒目圆睁。 毕竟丰后国只是石高四十余万石的令制国。 两百万石粮自然是丰后国守护大友家数年的积蓄。 这一赔,不可谓不伤筋动骨。 而日出町又是良好的避风商人町,许多贸易船都会来这里贸易。 一旦割让,对于丰后国而言,也等于把一富庶地割了出去。 但大友义鉴没法拒绝。 他现在只是后悔当初去惹明国的决定。 当然,他也没有想到明国会来教训他,还要找他赔款割地。 在他印象中,明国是只喜欢万国来朝,不会去宣威于他国,乃至索财于他国的,乃至只会宁屈自己国民,也要恩惠他国的。 何况,明人也告诉他,明国开国皇帝也留下祖训,将他们曰本列为不征之国。 可现在明国来问罪他,要他赔款割地时,他是一点也不敢拒绝。 因为他也知道,对方说是巡视,但自己要是不听话,就没准真把自己当乱国逆贼给先剿灭了,而说自己不是这里的合法主人,是割地自立的反贼。 “陛下又有谕,尔番只要遵谕照办以示忠心,本钦差就可以准予你们与皇明直统区通商!” “所以,尔番若真有无谷之民需要发卖,可以来皇明直统区,发卖给钦定皇商为奴。” 霍韬又说了起来。 大友义鉴听后再次谢了恩。 他是愿意让自己的国民跟大明通商的,毕竟这可以给他带来新的商税。 接着。 霍韬又问着大友义鉴:“尔等可有别的事,要本钦差奏于陛下?” “有大内氏擅侵我丰后多处领地,且有覆灭我大友之心,请大明皇帝陛下做主!” 大友义鉴这时回答起来。 霍韬听了通译转述后,就道:“本差定会上奏,且发文劝其停战收兵!尔番也当附一份本章,一起送去御前。” 大友义鉴接下来自然是谢了恩。 眼下曰本的天皇早就被幕府架空,而室町幕府已被家臣管领架空,而管领细川氏也已无力压制各地大名。 自然大友义鉴已不能指望天皇和室町幕府能阻止大内氏,也就决定看看大明帝国的皇帝是不是有这个能力。 如果大明帝国的皇帝有这个能力,他倒也没白赔款割地,更没白跪这一遭。 所以,大友义鉴也就主动控诉起了大内氏的罪。 但大友义鉴没有想到明国钦差真的愿意帮这个忙。 事实上,朱厚熜早就对霍韬有相关圣谕在先,让他想办法介入曰本各国的纷争中充当调停者的角色,以达到让大明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在朱厚熜看来,以大明帝国现在的国力和成熟的集权制度,不担当一下世界警察的角色,也的确可惜。 即便因为通讯条件的限制,不能及时影响到数万里之外的秩序,但周边的秩序还是能够进行干涉与维护的。 两个月后,也就是在嘉靖五年十一月初十日。 卢镗带着两百万粮草和霍韬给嘉靖皇帝的奏疏以及大友义鉴的请罪控告求救疏,回到了大明。 而在这期间,彭泽、益王王亲张昇等谋立益王的主从犯,以及王钺、吴鉴、郑良等谋害巡视东洋之钦差的主从犯,也相继被押解进了京。 且说。 彭泽也就是吴荆口中的兑斋先生,他谋立益王这事,还要从杨廷和在南昌见了林俊后说起。 杨廷和让林俊回朝后扳倒背叛清流的费宏,以惩戒清流其他大臣,林俊一开始答应了下来。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但林俊进京后,就因为得知费宏捏有杨廷和当年勾结闽地大户图谋东莱金矿的罪证,而放弃了扳倒费宏。 杨廷和因为一直等不来费宏倒台的消息,便将这事告知给了自己的门人彭泽。 彭泽为此特地进京亲自来问了林俊。 林俊则把费宏捏有杨廷和罪证的事告知给了彭泽。 彭泽因而也就立即将这事告知给了杨廷和。 杨廷和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家中包书皮,为此,他当场就把拿在手里的孤本,摔在了地上,面色阴沉了许久。 “费铅山,你这老奸巨猾之贼,苍天为何不早收了你性命!” 杨廷和甚至还因此怒吼了一声,并因此气得病了过去,且开始日夜惊惶不安起来,逢三节两礼,还让自家子弟给费宏送礼。 原因自然是他知道现在费宏更容易收拾他。 自然,杨廷和也就没再用斗倒费宏的心思,连重回朝堂的心思也越发淡了。 只是彭泽不甘心,因为杨廷和承诺,会在天子即位后代替王宪做兵部尚书,但天子没有罢免王宪,还让杨廷和提前退了位,而他彭泽也就只能以兵部尚书的身份总制三边,并没能成为本兵。 如今还因为在边镇乱改军饷折色,企图强行折为银两输饷,不顾边镇实情,而被罢职回乡。 这让权力欲极重的他,自然很不甘心。 所以,即便杨廷和劝他就此罢手认输,但彭泽还是选择了利用自己曾是左都御史,又是杨廷和门下第一人,而握有很多杨廷和同党的罪证,而操纵廷推,乃至还做两手安排,学上一代的士大夫,与益王王亲张昇等联系。 益王王亲张昇等,因为他们在嘉靖即位后,唆使益王求加封锦衣卫指挥使与镇抚等官和乞清江镇税课局课钞,没有被嘉靖答应,也就对嘉靖有了怨恨。 再加上,他们看见嘉靖即位后,兴王府旧人都飞黄腾达,也就在一些失意士大夫的挑唆下,起了谋立益王的心思。 特别是在边镇统过兵、又在京城做过左都御史手捏许多朝臣罪证和有许多清流同党的彭泽加入后,他们自然也就更大的心思谋图此事。 不过,他们做的很隐秘,还在直接起兵和谋害嘉靖与其子嗣且让益王靠轮序继位之间纠结,甚至实际动作也只开始在谋图操纵廷推和搬倒郭勋和张家两外戚而已。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天子还是发现了。 彭泽也没想到天子会发现他们做的这件隐秘之事。 他在锦衣卫赶来拿他之前,已经在京师同党之前,知道了巡视东洋船队成功出发的事,也知道了自己这些人和沿海大户被霍韬欺骗了的事。 彭泽为此十分气恼,还对张昇等言道:“看样子,他霍韬是真以为我们只是吓唬吓唬他,当直接派人去把他家人真的都给杀了才好!” 但在嘉靖五年九月中旬,巡视东洋的船队已经到了曰本,京师这边朱厚熜也派锦衣卫来拿他之时,他就从派去广东的人那里得知,霍韬家人早就没在老家。 这让彭泽很是失望:“竟然早就有人提前保护起他家人了?” 同时。 他大惊失色,不由得言道:“锦衣卫?应该是锦衣卫干的,当是天子让锦衣卫这么做的,他原来早就把我们清流文臣往最坏的地方想!” 而让彭泽更没想到的时候,锦衣卫还知道他一直躲在南昌,而没有在老家兰州卫,所以,竟在接下来就在南昌拿了他。 所以,当彭泽被押到京城时,他整个人已经彻底魂飞魄散。 “娘亲,为什么这个人的雕像是跪着的!” 随母出京回乡探亲的严世蕃,在彭泽等人被押解进京时,恰巧坐船路过了崇文门。 但年仅十四岁的严世蕃,对彭泽等被押解进京的人犯倒是没感兴趣,反而对城门处的跪像感兴趣,也就指着陶谐的跪像问了起来。 严世蕃的母亲欧阳氏说道:“因为他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跟戏里的秦桧一样,才被铸成了跪像。” 彭泽恰巧也在这时被押解着往崇文门而来,也就听到了严世蕃和他母亲的对话。 这让彭泽更加内心不安,他怕自己也会被铸成跪像,也就突然发狂一般,摇晃着囚车大喊: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 第三百六十章 嘉靖:是你们逼朕对你们严刑峻法! 朱厚熜答应了彭泽的请求,在御书房见了他。 他想看看这个企图控制朝堂、谋立益王的野心家到底还会说些什么,除了权力野心极大外,还有什么原因让他这么胆大妄为。 而彭泽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子也将他铸成跪像,让天下人笑话他,连妇孺都能笑话他。 彭泽知道自己是真的彻底败了。 自己既没能阻止皇帝派船队巡视东洋,也没能让马录扳倒郭勋和两外戚,连带着跟益王之间的秘辛都被锦衣卫查获。 既然成为失败者,彭泽自然知道自己该有一个失败者的觉悟,那就是应该老老实实认罪求饶,要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毕竟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世界。 他既然不幸成为了失败者,那就应该做好一个失败者该有的样子。 所以,当他得知天子愿意见他后,他表现得非常感激,到了涕零的地步。 而待他来到御前,看见年仅二十的朱厚熜坐在御座上后,也虔诚地跪了下来,行了大礼,不敢有任何轻视之意。 他的确不敢再有! 毕竟眼前这个年轻皇帝,让他输的很惨。 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皇帝,虽说心机深沉,但意志不一定坚强,对他们士大夫的认识也不一定深刻。 可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皇帝,早就把他们士大夫看成了最卑鄙的人,乃至也对他们士大夫最不以为然,才使得整个官僚集团的大多数官僚一起反对他时,都没能吓住他,反而被他利用张太后吓住了整个官僚集团。 朱厚熜一脸冷峻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彭泽,而先开口道:“说吧,见朕是有何话要说?” “臣没别的目的,就是想当面跟陛下道个歉,臣深负皇恩!” 彭泽哽咽着说起来后,就突然哭了起来,乃至哭得泣不成声,整个身体蜷缩抖动起来。 朱厚熜不耐烦地道:“不用在朕面前假惺惺的表演这些,朕不想看!” “陛下!” “臣不是假惺惺,臣是真心觉得对不住陛下,对不住社稷苍生。” “臣猪油蒙了心,因为太想回到朝堂掌权,就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到现在才醒悟过来,不可谓不蠢!” 彭泽抬起头后,就瘪嘴回答起来。 朱厚熜淡淡一笑:“你可不是蠢,你是坏,坏透了顶,才敢做这样的事。” “陛下说的更对,臣有今日的结果,最大的因还是臣自己太坏。” “臣不愿意看见天下陛下治理下,吏治清明,国强民富,因为那样的话,臣这样的坏人就不能混淆是非、恣意妄为了。” “且臣也由于陛下即位后励精图治、爱护百姓,才让臣这样的伪君子没能假借配合改制之名,激起甘州兵变,而臣自己反而落得个被罢官回乡的结局,只是臣自己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朝堂,就作出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来。” 彭泽说到这里就再次叩首说:“臣就算被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但臣只请陛下开恩,不要让臣落得跟秦桧、陶谐一样的下场,臣纵容再坏,也绝没有到敢直接借外虏欺国、用卑劣手段胁君的地步啊!即便是有勾结倭寇,可臣也没想过借倭寇欺国啊!” “你不是不想,是倭寇不能帮你这样做。” “你们这些人对内反动守旧而不敢革新,即便说是革新,也是打着革新的名义,行倒退之事,要么故意过度革新,要么故意革新不彻底;对外则谄媚友善,别说强番会被你们借以为欺国削民之助手,饶是弱番也会被你们以怀柔的名义用民脂民膏以养之,顺便借此盗取一些为己用。” “所以,别在朕面前说,你没想过,不过是倭寇还不够强大到足以亡我社稷而已,否则,你成为第二个秦桧也不是没可能!” 朱厚熜道出了实情。 彭泽不禁哑然。 随即,彭泽就不由得闭眼叩首:“陛下说的是。”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天子是真把他们这些人看得透彻。 他也不明白袁宗皋怎么就把这位天子教的这么有大智慧,仿佛这位天子比他们自己还了解自己。 “可是陛下,这天下谁读书做官不是为了做人上人,不是为了富贵安逸?” “您觉得他们就那么高尚吗?” 彭泽说着就突然激动地又与朱厚熜争辩起来,且指着杨一清、王鏊、王琼、张璁四位御书房大臣反问了朱厚熜一句。 接着。 彭泽又道:“您何必执意要求天下官僚真爱民如子、真清廉如水,真要大家都按圣人的话去做呢?” “您应该明白,这天下,大家说圣人话是为了好牧民好让天下庶民心甘情愿供养天下富贵者,使天下不因贫富不同而乱啊!而不是真的要照圣人所言,要让庶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啊!” “事实上,是如韩非子所言,当‘设法度以齐民,信赏罚以尽民能’啊!” “朕没有要求你们真爱民如子,清廉如水!”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要是朕这样要求,早下旨严厉执行剥皮萱草之刑。” “是你们这些人一直要求朕爱民如子,要朕为民克己节财用,兴百利。” “是你们这些人在逼着朕既要承担克削后宫开支带来的隐患,又要朕成全你们想让天下百姓因为有朕的托底而使天下长治久安的美好幻想,才让朕不得不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刚才提到在场的御书房大臣,且问朕有没有觉得他们没那么高尚。” “朕现在可以回答你。” “没错,朕觉得他们高尚!” “因为他们比你有人性,比你识大体,别的圣人道理,他们可能没做到,但他们至少做到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能做到这个就已经算高尚了,再高尚一些,那就只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但朕没有要求他那么高尚。” “朕只要他们别既要还要,别想着以牺牲朕一人之安逸,委屈朕一家幸福的方式来利天下,就足矣!” “拔一毛而利天下这事,你们自己都做不到,就不要来逼着朕去做,同样,朕也不会要求你们去做。” 朱厚熜说着就问着彭泽:“这很难吗?” “可你们偏偏做不到,朕严加禁海,设皇商巡视东洋,是损害了你们的利益,但这不是你们自己要禁海,要怀柔远邦吗?” “朕完全是照着你们的意思在做,从没有逼着你们答应,怎么还错了呢?” 朱厚熜又冷笑着问了起来。 彭泽听后再次闭眼,而不由得问道:“这么说,陛下是执意要臣受天下庶民之辱吗?” “朕只知道,矫枉不能不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朱厚熜只冷声回了这么一句。 ------------ 第三百六十一章 陛下有大智慧,天降圣君! “矫枉不能不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当杨一清、王琼、王鏊、张璁四位御书房大臣在离开御书房时,这句话依旧在他们的耳畔回响着。 尽管天子这话说的颇为直白,没有用之乎者也的方式陈述。 但他们能明白这里面具备的深刻意义。 毕竟,他们也都不是愚笨之人,甚至在阅历上也都很丰富,即便是这里面最年轻的张璁,也有五十余年的阅历。 所以,朱厚熜这话亦如一记重锤,砸在了他们的思想钢印上。 “陛下有大智慧啊!” 王鏊甚至在回家后都还很突兀的感叹了这么一句。 因也在京做官,所以同其妻子一起负责照顾王鏊起居的女婿徐缙,也就不由得问着王鏊:“岳翁为何突然这么说?” “因为今日的圣训,已让我知道,陛下是真有能力改造乾坤之天降圣君。” “我等纵非宰辅之才,在此圣君统御下,也不用担心无材用于天下。” 王鏊笑着回道。 徐缙听后越发不解和好奇,忙再次请教起来。 王鏊便将朱厚熜的原话与御书房朱厚熜见彭泽的经过告知给了徐缙知道。 徐缙听后也沉默了下来,为此思索良久,最终也颇有所悟,且还将此言分享给了自己在京同僚。 很快。 整个京师都在传天子这句话。 别人听了还好,桂萼听了则是拍案而起:“就该如此!不过正过严,短见之辈便不知中和,不知敬畏法度!也不能尽扫虫豸!” 于是,桂萼便同三法司的另外两位堂官一起上奏,请按处置陶谐事,处置彭泽等谋逆之辈。 朱厚熜自然从其所请。 而官僚们皆无人再说什么,因为他们也听到了天子的话,也知道圣意不能违背,甚至颇为赞同,觉得以后还是守本分一些比较好。 如此一来,彭泽就同因勾结倭寇袭击钦差船队而被缉拿进京的吴鉴、郑良等南方大户子弟一起被处以凌迟极刑。 党承学、闵楷、吴荆、杜桐、马录因为参与谋立益王事,而未成,被判斩立决。 “啊!” 当彭泽因受剐惨叫不已的时候,只破口大骂着袁宗皋:“袁宗皋,你如此教天子,必不得好死!” 接着。 彭泽又哭着喊道:“太傅,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本本分分地悠游于林下,这样,就不用被当今聪绝胜于太祖的陛下给拿做了典型,呜呜!” “彭公,南方的倭乱为何就没有成功发生啊!” “怎么现在上断头台受极刑的是我们啊!” “不是说,有真倭去了南都吗,南方大户连个倭乱都组织不起来了吗?” 前大理寺卿党承学则在受斩时,朝彭泽大声喊问了起来。 “何必问这么多,我们南方大户不是组织不起来倭乱,是天子他真让锦衣卫拿钱给那些穷人去作孽啊!” 作为南方沿海大族子弟的吴鉴这时替彭泽说了起来,且说着就也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疼哭了,还是憋屈哭了,或者,两者都有。 而他说的没错,这次朱厚熜能让锦衣卫发挥奇效,一是钱撒得多,二是用这钱组织百姓为眼线,才让锦衣卫反应迅速。 “斩!” 当监斩官一声令下时。 “那我不是白嘲笑那些武勋了吗?” 党承学刚说完一句,就被斩断了头,而整个人当场倒在了地上,断颈处汩汩冒血。 闵楷、吴荆、杜桐、马录也在同时被斩,人头滚动起来,如转动着的车轮一般。 大明这辆也在滚动着的老旧破车,也开始转变了滚动的方向,往更加开阔的平坦大道快速行驶起来,而不是像原历史上一样,向原来的下坡道路前进,进而最终因为坠下深渊而车毁人亡。 因为在这些人被处置后,就正好是嘉靖五年的腊月初一。 朱厚熜于这一日,收到了来自卢镗递送进京的关于丰后国赔偿粮食两百万石与割日出町和交出相应人犯的奏报。 朱厚熜自然下旨立即将这些人犯送去太医院,让太医的新进医士将其千刀万剐。 同时,朱厚熜也因为大明有了两百万石的额外粮食收入和新的海外飞地而欣喜。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这两百万石粮食,属于外番对国朝尊严侵犯与国民侵犯的赔偿,故当入公,归入内阁国库。” 朱厚熜先对这两百万石粮食进行了安排。 首辅杨一清和阁臣王琼、王鏊自然非常欣喜,忙称是领旨。 对于他们而言,只意味着他们可以极大弥补国库亏空。 毕竟是两百万石粮食,已经相当于昔日每年运进京的漕粮总额的一半。 所以,这意味着至少有一半的漕粮可以省下来,折为银元,以偿还国债。 当然,杨一清等也没想到巡视外番还可以这么操作,不以灭其国为目的,而是索赔拿地。 这对他们而言,也算是领略到了一张新的外交与富国方式。 “至于日出町这块地,既然已为国朝直统之地,你们就议一下,当怎么牧守为妥,该设哪些官,增派多少兵。” “朕希望能尽量在那里建造起一座城和港口,以便官民船只能够停泊于此进行休整和贸易。” “另外,把要流放的那批人,都先流放到日出町去,让水师监管着他们做事。” 朱厚熜这时也提起关于新领地管理事宜来。 杨一清等再度称是。 而接下来,杨一清就组织大臣们在文华殿进行开始廷议两百万石粮食和日出町的事。 “先议第一件事,两百万石粮食,陛下已令归入国库,但归入国库后当如何处置,还请诸公踊跃进言,以进良策。” 杨一清这时说了起来。 户部尚书席书便在这时说道:“不如先卖了还债吧,户部已经欠了不少兴明银行的贷款,换掉一笔是一笔,也能安天下人心,以免天下人一直认为朝廷在寅吃卯粮!” 兵部尚书李承勋则说道:“不如先给兵部用作发往九边的军饷之一部分,而省下来的军饷折色,再给户部还债,因为发粮于边军比发银元能更容易的发到边军手里。” “我认为当怀柔外番,以免干戈,这两百万石粮食虽然是丰后藩赔罪之粮,但我皇明作为天朝上国不能因此小器,当赐还为妥,如此方示我上国胸怀,并息其怨恨。” 礼部尚书吴一鹏这时开口言道。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嘉靖立人设,廷议大臣胆寒! “这赔罪粮本意是向受倭患影响的百姓进行抚恤赔偿之用的,如今如果赐还,那沿海被倭寇奸淫掳掠的百姓不就白受伤害了吗?” 刑部尚书张璁这时问向了吴一鹏。 吴一鹏则答道:“户部不是已经抚恤了吗?” 户部尚书席书怒极反笑着回道:“户部是抚恤了,但那是花的国库原本该用作其他支出的钱,这个亏空,总得补吧?” “这是你们户部的事,与我们礼部无关,我们礼部只管表自己的态。” 吴一鹏回道。 吴一鹏知道两百万石粮食是很大一块肉,但他身为礼部尚书,管着礼部,是直接负责外番事务的人,他是真担心这样会增加外番的不满和不安,而造成外来朝贡使臣频繁减少,而不利于礼部官员从中取利。 另外,他也担心因为朝廷可以对外索赔取利,而会有官僚转变对外策略,支持乃至暗地里教唆本国士民反抗外番使臣带来的一些的欺压,且主动与来朝外番使臣制造冲突,这样到头来就会增加外交事件,而给他礼部带来麻烦。 所以,哪怕他知道这样不会让天子高兴,但他也得为礼部官吏说话,不然他指挥不动自己礼部的官吏,也无法保证礼部的利益。 毕竟礼部是因重礼而存在,更是朝廷中枢层面,因守内虚外而天然的靠礼交外邦而取利,或者说靠礼外邦而自重的部衙。 因而,作为礼部的代表,吴一鹏天然的有维护守内虚外方略的动力。 “离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 “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 这时。 朱厚熜从文华殿后厅走到了廷议现场来,且随口念起了他脑海中很有印象的一句话。 廷议大臣们听后都心惊胆颤起来,心想陛下这是又要立爱民人设了,但他们现在都很怕嘉靖立爱民人设。 因为嘉靖是真爱民啊,不是只立牌坊那种! “大宗伯!” 朱厚熜念完后,还唤了吴一鹏一声。 吴一鹏忙匍匐在地,且直接叩首回道:“臣在!” “朕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故常因爱天下子民而忧,你为朕的九卿大臣,也当替朕解忧,方是你为臣子的本分。” 朱厚熜这时坐在御座上,对其说了起来。 “臣明白!” “臣正因体察圣心,为民而虑,才斗胆言赐还之意。” “望陛下明鉴!” 吴一鹏回道。 朱厚熜淡淡一笑,道:“你说番怨可畏,那民怨就不可畏吗?” “倭寇杀我子民,掠我家园,却还要礼还其赔偿。” “受倭寇侵害的士民必会有怨,而对朝廷不满!” “这是其一。” “其二!” “这样一来,朝廷抚恤百姓的钱粮还是朝廷自己掏,但朝廷的钱粮也是民脂民膏,倭寇给国朝造成的损失,国朝只能自己拿国帑去弥补,那无疑意味着,倭寇每侵犯我国朝一次,我国朝就百姓就得受两次损失!长此以往,国库亏空必然因而加剧,百姓必然因此负担加重,进而民怨增加。”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民怨越来越大后,江山社稷还护得住吗?” 朱厚熜问起吴一鹏来。 吴一鹏叩首而答:“臣!” 吴一鹏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就只吐了一口字,就又凝噎住了。 “除非,你真能保证赐还后,倭寇真不会再犯我华夏。” “如果能保证,朕就赐还。” “如果不能,朕只能在将来治你欺君误国之罪,你吴氏一族得为你身为礼部尚书而误国误民承担代价!” 朱厚熜看着吴一鹏,不怒自威而道。 吴一鹏咬了咬牙:“回陛下,臣不能保证!” 吴一鹏这话一出,在场参加廷议的大臣皆愕然看向了吴一鹏,有的还露出了讥笑之色。 “你既不能保证,那还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你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不是倭人的礼部尚书,不要虽无卖国之名,却有卖国之实!” “身为九卿,更不要拿你们礼部的小账,来算朝廷的大账,还说什么国库亏空只是户部的事,跟你们礼部无关,但天下兴亡的责任,难道就只是户部的责任吗?” 朱厚熜饬训起吴一鹏来。 吴一鹏听后已是额头见汗、脊背发凉,忙叩首道:“臣愚钝迂腐,认识狭隘,实在不配为礼部尚书,臣乞休,万望陛下成全!” 说着。 吴一鹏就叩首啜泣起来。 朱厚熜倒是更加严厉:“你这是要挟朕?” “臣不敢,臣是真愧怍于心,不敢误国误民!”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吴一鹏回道。 “朕要是你在廷议上说的不对就准你乞休,天下人会怎么看朕,岂不是意味着朕不让人说真话?” “要是朕驳斥一次,你们就乞休一次,那朕这个天子还怎么当,是不是以后还不能驳斥了?” 朱厚熜连声问道。 吴一鹏道:“陛下恕罪,臣未考虑得周全,愿收回刚才之言!” “起来吧。” “朕不但不因你言语失智不谨而罚你,还会因你愿意在廷议时说真话而赏你。” “传旨,赐银五百元!” 朱厚熜说后就吩咐了起来。 让廷议的大臣畅所欲言,朱厚熜决定还是应该鼓励一下的。 毕竟他还要靠他们做事,如果连廷议不鼓励其说真话,哪怕是不好听的真话,那执行起相应政策来,就会大打折扣。 只是廷议时,可以大胆发言,但廷议一旦决定,还敢阳奉阴违或者明着阻挠国策,那就不能客气了。 吴一鹏这里刚站起身来,听朱厚熜这么说,自然惶恐惊讶地忙又下拜谢恩:“臣领旨谢恩!” 同时,吴一鹏心中倒是真有些愧疚起来。 而在场诸臣则愕然不已,接着,在看向天子时,也多了些敬服之色。 朱厚熜除了不想让廷议变成只会揣测圣意而只说天子爱听之言的决议机构而没有准允吴一鹏乞休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朝廷成功派出船队巡视东洋,意味着成功推行了皇商制度,那意味着朝廷收入会大增,如此,接下来就有财力进一步改革整顿内部。 只是改革整顿方面,朱厚熜打算这次先从吏部着手。 吏部关系着天下官僚的推举任免,是吏治的核心,吏治不清,别的整顿都会变质。 关键是,他也不能再靠换一个吏部尚书来保证吏治清明,而是应该从吏制根本上动手。 毕竟将来难免会有不靠谱的人做吏部尚书,不从根本上动手的话,那此人对天下吏治就会产生新的麻烦,比如为了追求表面上的公平和避免更多的非议,而整个抽签选官制度,那就真会让天下吏治看上去更公平,但却造成更大的危害。 而要动吏部,自然得先稳住其他部衙,以免被其他部门的事牵扯精力。 所以,朱厚熜也基于这个原因,让吴一鹏留了下来。 “你们继续议吧。” 廷议诸臣拱手称是,接着,阁臣林俊就提议道:“既如此,臣认为,这两百万石粮,还是按兵部的提议比较好。” “臣附议!” “臣附议!” 首辅杨一清、刑部尚书张璁等皆附和起来。 ------------ 第三百六十三章 改革吏部,停捐纳! 因廷议诸大臣,大多支持兵部尚书李承勋的提议,最终,这两百万石粮食的赔罪粮,也就被决定抵为兵部发去九边的军饷。 朱厚熜对此结果自然是满意的。 更让他满意的是,这说明廷议诸大臣已大多数开始公心为国。 只是有边臣关系背景的廷议大臣,对此颇为不满地看了李承勋一眼。 但也仅仅只是不满,没谁敢再直接站出来,对抗皇权和对抗整个廷议中支持此决议的大多数官僚们。 至于日出町如何统治。 在各部衙在围绕派驻官员数额与兵马数额争论,廷议最终则根据各部衙妥协后的结果决定,设一名宣抚使,以右佥都御史的官,任此职;再设一名宣抚副使,以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官,任此职,下领五千陆战马步兵,三千水战备倭兵。 对于只想尽可能节省开支的官僚们而言,他们能不再违抗圣意,而愿意派官兵外驻,已是难得,自然在确定派驻人员额度上,为节省军费支出,是争取能少就少,也就在朱厚熜鼓励说真话的前提下而争论许久后,才最终只决定派八千人规模的军队。 这对他们而言,八千规模的花费,至少还能接受,而如果再加五千一万,似乎就要认为天子不顾民情国情了。 朱厚熜对此也能接受,在他看来,反正现在倭国那边能组织起来的兵力规模也有限,再加上还各自为战,大明这边又有装备优势,八千规模的常驻军事力量不说彻底控制倭国,但自保和威慑倭国各地大名是没问题的。 至于派驻的官员,廷议诸臣也围绕着派人去这么远的海外地方任职,是该算作贬黜去极边之地还是算作重用展开了争论。 最终,朱厚熜自己定了任命方式,说既然是以朝廷京官身份去,那就不能算贬黜去极边之地,而属于重用,只是去海外任职,的确会因为艰难险阻太多而让人畏惧且觉得与流放区别不大,乃至比流放还严重,毕竟流放至少还是在中土,活着回乡和落叶归根的希望更大,所以就由吏部预推改为官员上本自荐,再由吏部预推,天子再决定是廷推后任命还是直接任命。 而至此,关于东洋的事务,就只剩下,大友氏请求大明阻止大内氏入侵的事。 朱厚熜则是直接让内阁票拟准予,且让霍韬明告大内氏,如果不愿意停战,大明就会直接派兵讨伐大内氏,且这笔支出最后还得由大内氏承担。 “朕为天下之主,自当使天下海晏河清、升平无事!” “所以,不但要准予霍韬阻止大内氏兴兵,还准他便宜处事,调停倭寇其他无故征伐之事,若能及时阻止的就及时阻止,不能阻止的就上奏朝廷。” 朱厚熜也就在御书房说起此事,又加了几句。 杨一清等拱手称是。 而朱厚熜在让内阁票拟准予巡视大臣调停东洋事务之后,就为有意整顿吏部的事,问起了财政上的情况:“皇商进货缴纳的税款起运没有,缴纳了多少税款?” “回陛下,据南京户部奏,已起运五百余万税银。” 杨一清这时回道。 原来,自朱厚熜设皇商制度后,就让户部部议设定皇商关税制度,而补朝廷为保障皇商商路而增加的开支。 而且关税的征收是在皇商进货时就征收,所以,在皇商出海时,就完成了关税缴纳,相当于朝廷在皇商把货卖出去之前就拿到了一年海贸之利的分成。 这笔税款也就提前按照起运比例,押解进京。 朱厚熜听后就想到眼下外朝欠债已达三百多万元,便问道:“加上倭人赔偿的两百万石粮食,还清债务后,大约还剩多少?” “还剩两百来万元银元。” 杨一清回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如此看来,不但可以扭转寅吃卯粮的困境,还能有剩了。” “此皆陛下善治之功。” 杨一清这时回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又说道:“但不能就此就安于现状,关税还得再增加为好,才只能起运五百万,说明走私还是没有彻底禁绝,要继续加强海上监管力量!不过,眼下倒不急于这事,而是应该着实对吏部进行整顿改制,不然吏治就会难以持久保持清明!总不能一直寄希望吏部尚书足够有威望魄力?且若吏治不能一直清明,海上监管力量再强大也形同虚设。” “所以,朕意得用这笔钱先整顿吏部,首先要做的就是停捐纳和改吏为官。”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不能继续为吏员把持了。” “另外,如果需要增设官职,也当增设,由原吏和观政进士补充,如果不足,则以考选的方式从实政学堂毕业者中选。” 朱厚熜说出了自己要改革吏部的想法。 于是,杨一清等阁臣便奉旨给吏部颁布了改革的谕旨。 吏部尚书赵璜在收到谕旨后,没有反对,而是颇为感慨地说道:“只有陛下这样的中兴之朝,才能推行这样的改制啊!”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可这样的改制,也让吏部短了捐纳银收入不说,还会让大户们失去了靠捐纳送子弟为官而操纵地方吏治的机会。” “即便我们敢推行,底下官吏和大户们也会不满,而百般阻拦的。” 文选司郎中王学夔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赵璜道:“阁老他们会在御前提这些问题的,我们只管通知下去,准备部议就是。” 王学夔颔首:“也罢!不出意外的是,他们肯定会把需要的官职多报上来,原本只需一个人干的活,非得报成要三个官员才能干。” 赵璜道:“本朝正开启中兴盛世,岁入大增,增加官额,而使野无遗贤,乃是好事!” 而杨一清等的确在御前也说起了吏部这样改,是在削天下大户的权势、削减吏部官吏收入的事,也提出了这样会让吏部虚报许多增设的官员额度来。 “陛下,捐纳制度始于景泰朝,乃是天下大户夺天下吏治的方式。” “现在骤然断掉,他们恐会在地方唆使盗贼闹事,破坏地方的安宁,而逼着朝廷增加官员,增加开支,最终迫使朝廷冗员的问题出现且加重!” “同时,吏部也会因为断了捐纳收入,而促进此事,虚报出更多需要添设的官职来。” 杨一清就在御前提出了这些隐忧。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说道: “朕不怕冗员,就怕无人想做官,只想花钱让自家子弟,乃至奴才通过捐款去做官,操控官场,而自己在家里做夜天子,不把官府乃至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至于冗员造成的财政问题不用担心,朕会想办法!朕既然敢增官,自然敢为朝廷殚精竭虑以增财源!”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停捐官制度后,大户们的无奈! 因朱厚熜这么说,杨一清等也就没再多言。 而吏部这边也正式开始就需要增设多少官员进行部议。 朱厚熜知道,大明不缺四品以上的大官,但很缺六品以下的小官。 从中央到地方都缺。 地方不必说,像南浔镇这种十万人家的江南大镇,基本上都处于缙绅自治状态,没有派官治理。 而中央各部除一个尚书和左右侍郎外,下面各司就只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一人。 再下面就只有吏。 但吏也严重不足。 毕竟大明这么大的帝国,又建国这么久,各部衙的事务都增加了不少。 仅吏部所需要准备引荐起复的丁忧致仕或别的原因致仕的官员就比国初多了不少,还有报名选官的举人拔贡也比国初多了不少。 很多时候,也就不得不添设员外郎和主事和吏员。 不过,因为大明朝廷素来财政不足的缘故,所以在增设官吏方面都特别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增添。 但朱厚熜现在不一样,他的嘉靖朝财政收入大增,且他又知道外部还有许多资源可以转化为国家财富。 所以,朱厚熜不怕增设官僚、加强官僚会给财政造成压力这一问题,也就停捐纳增官。 可吏部停捐纳,的确等于是在断大户们操纵朝廷和官府的根。 而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拿钱来吏部买官的人。 因为他们刚到吏部,就得知吏部已不再挂出可接受捐纳的缺官名单。 “朝廷不让捐官了?” 靠着自己做官的兄长支持而经商发家,且也准备捐个官做的生员许守愚,好不容易来到京师后,就发现吏部停了捐纳,而因此大失所望。 许守愚也就在离开吏部后,去找自己在京做御史的兄长许翔生抱怨这事。 许翔生听闻后也是大为失望:“这就是陛下励精图治、夺海贸之利于国的后果,朝廷岁入大增,自然就可以停捐纳,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让你趁着还没停止捐纳,尽快去捐个官做,而不是真的到了六十还要靠科举。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许守愚一脸不满地抚掌回了一句。 他现在是恨不得朱厚熜赶快驾崩为好。 谁让朱厚熜励精图治、让国家真的富足后,就停了捐纳,让他这样的富户想靠钱财走捷径都不行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是老老实实回乡准备科举,要么继续经商。” 许翔生对许守愚说道。 许守愚不甘心地道:“可我是真不想再做商贾了,做商贾,就算一年赚个几十万,在一个知县面前都得跟个狗一样,别提更大的官了!每年乡里议事,因为没有官身,也只能站着议,而那些有官身的乡宦不但可以坐着议,还能直接去官府见当地官员,甚至有名望的,还能训饬!” “那也没有办法!” 许翔生则郁闷地厉声喝了一句,随后又说: “当年能开捐纳之制,是因为土木堡之后,皇威尽丧,国库财竭,才能有那样的机会,现在天子皇威大增,以皇商控海贸,就算要停捐纳,谁也没有理由阻止,更是阻止不了!” 许守愚深呼吸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后。 他就呵呵冷笑起来:“好!既然朝廷现在税赋大增,不要我们大户捐纳的钱,那我就拿这些原本用来捐官的钱,去组织文社,发文撰稿,为百姓请命,只要朝廷有不德之处,就别怪我们不为其遮掩!有本事,当今天子就真能一直做圣君,爱民如子,使国朝民殷国富!也不一定非得做官,才能掌握权势。” “你若真锐意于掌握权力,不满足于经商取利,这样做也不是不行。” “权能生钱,但钱有时候也能生权。” “只是你要记住,不能乱来,别到时候朝廷没威胁到,反让天下缙绅不安。” 许翔生嘱咐起来。 许守愚颔首:“我知道。” 接下来。 许守愚便真的在回南边,在南京秦淮河的一所青楼里,花重金请了不少关心时事的文人墨客来,道: “今日请诸君来,不为别的,是因为被诸君的忧国忧民之心感动,决议支持诸君抨击朝政,只要诸君抨击的好,鄙人愿花一字一元的重金为诸君敬银。” 这些文人墨客听后非常兴奋。 毕竟南京乃灯红酒绿之地,消费不低,而这些文人墨客也都是醉心于各种高档娱乐之人,自然也就颇为心动。 “既如此,我就抨击朝廷到现在还不在全国清丈田亩!”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那么多大户的隐田不清丈出来,早晚会让税赋都加到百姓头上,而造成流民越来越多,使得京师每年年关都得增加大量饥民。” “而朝廷现在只做什么呢,只是一味赈济流民,可谓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要彻底杜绝流民增加,只能清丈。” 因在南直颇有文名也就受邀来许守愚所办宴会上的唐顺之就先开了口,还对许守愚拱手:“许君既然重金支持我等写文抨击朝政,我又刚好囊中羞涩,就借此做此一篇。” 咳咳! 许守愚却在咳嗽起来,忙讪笑着阻止道:“这个还是不要抨击为好,全国清丈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出乱子的,朝廷在这方面谨慎一些是好的。” “是啊,朝廷不清丈不算可以抨击的点。” “没错,丈田这事易扰民滋非,朝廷谨慎是好的。” 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唐顺之只得作罢。 “不能抨击朝廷一直不在全国清丈,那不如抨击朝廷不肯严管僭越礼法之事,当今天下,商贾着绸缎不说,庶民也起居八座,乃至男子着红妆,女子衣着暴露,有悖太祖祖训!” 这时。 因来南直游学,且与唐顺之一同来南都参加此会的葛守礼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另一文人程文德听后大怒:“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许君如今就经商,也穿着绸缎!你是不是还要人家脱下来?” 葛守礼不由得愣住,随即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想到这个。” 说着。 葛守礼就忙向许守愚拱手致歉。 许守愚尴尬笑道:“没事!” 他知道自己到底不是官,也真不能拿这些文人士子怎么样。 但他也因此颇为郁闷的是,好像越是要抨击朝廷没做的政事,反而越像是让自己这些大户为难。 这让他都不想组织文社了,总不能组织文社给朝廷唱赞歌吧? ------------ 第三百六十五章 改革新政,逼得清流自杀! 大富商许守愚因而倍加失落。 但他又不愿意放弃做人上人的想法。 所以,他不得不寻别的路子。 为此。 他再度进了京,决定去京师再看看。 因为他相信对吏部改革不满的,不应该只是他这些想捐纳做官的人,那些做了官的人也未尝会乐意。 因为捐纳的收入,本质上大头都进了许多官员的腰包,成了许多官员维系奢靡生活的重要来源。 而许多官员本身也是大户出身,自然也需要捐纳制度让自家子弟进入官场。 的确! 吏部的官吏现在就因为没有捐纳带来的灰色收入而痛苦的很。 这也是他们漂没大量捐纳收入,而只给朝廷户部上缴少部分的后果。 文选司郎中王学夔现在就不得不选择对他的外室袁兰香放弃供养,让她另谋金主。 “老爷,您真的不要我了吗?” 袁兰香因而委屈至极地问了王学夔一声。 王学夔也一脸不舍地道:“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不比以前了,虽说老爷我是文选郎,收入也要跟着大减,可养你怎么一个月也得花五六百银元,老爷我也就只能割爱!” 袁兰香听后只伤心不已地哭了起来。 王学夔只丢了一袋银元给她:“别哭了,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王学夔说着就离开了袁兰香这里。 他怕他再多待一刻,就会舍不得卖掉。 毕竟袁兰香在床上的活真的很好,比他那严肃正经没有情趣的原配妻子不知温柔到哪里去。 而王学夔也因此对眼下吏部的改革非常不满。 这使得他看向紫禁城方向时,眼睛里都充满了火。 但他又无能为力。 当王学夔来到吏部文选司时,就见吏部文选司员外郎郑杰这些人都在,且都愁眉苦脸。 王学夔因而不由得问道:“哭丧着脸干什么!还不认真干活,真当朝廷是白养你们吗?”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哪里会白养。” 郑杰苦笑着说了起来,接着就问着王学夔:“部郎,您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王学夔听后问道:“借钱做什么?” “还贷。” “我去年在西城买了一套新宅邸,还欠着兴明银行上万银元的贷呢,每个月都得还一笔。” “可我还租着宅子,又养着家小仆人,还有轿夫,再加上,京师又居大不易。” “眼下朝廷又要停捐纳,我的考成又因为今年廷推的事让整个文选司都吃了挂落,所以奖金肯定不如之前。” “这无疑是还不了贷啊!” 郑杰说着就一脸无助地摊着手。 王学夔道:“谁让你买西城的宅邸,不知道那是陛下让外戚们开发的贵第吗?” “我只是想着在京师也有个住处,且以为自己作为文选司员外郎,按照素日的收益,是可以供的,谁知今年要停捐纳。” 郑杰解释起来。 王学夔拒绝道:“我可没钱借你,另外,你也别话里话外埋怨新政,停捐纳是整饬吏治必行之事,你不能让朝廷来迁就你一人的欲望!” “还有,你平时但凡少花点钱去买古画,也不至于一停捐纳就让你还不上,如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不如也卖几幅古画!如同我一样,我都驱散了好些家人。” 郑杰无奈称是。 吏部文选司其他官吏见司郎官王学夔没有要救助众人的意思,自然更加失落,连做事都更加无精打采起来。 王学夔见此越发怒气冲冲:“都丢了魂吗?赶紧干活!” “这官做的真没意思!” 这时,一主事还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王学夔见此还怼道:“没意思就辞官滚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朝廷怎么就养了你们一帮鸟贪官,只是停了捐纳,让你们只能少贪一点而已,就跟没了爹娘似的!” 文选司的官吏皆不敢再说话。 员外郎郑杰也只是沉默不语地干着手里的活。 只是在当天晚上,员外郎郑杰和一叫沈自中的主事,却选择了在家中自缢。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王学夔闻知此事后,非常惊愕,进而又直接来了吏部尚书赵璜这里,激动地说道:“大冢宰!出人命了,朝廷行此酷政,逼死人命了!” “逼死人命了?” 赵璜听后大惊。 王学夔十分痛心地道:“是啊,今早,员外郎郑杰、主事沈自中二公家人来报,他们在家中自缢了!” 赵璜顿时失色。 “怎么会这样。” “还不是停捐纳惹的祸!” “郑、沈二公都贷款买了国舅玉田伯在西城造的宅邸,为的是向陛下表忠心,可谁知突然停捐纳,他们收入大减,也就没法还,又怕因此惹怒外戚,乃至惹怒陛下,就畏罪自杀了。” 王学夔说到这里就叹了一口气,且诘问着赵璜:“大冢宰,朝廷为什么就不体谅体谅我们吏部官员的难处呢?突然就要改动我吏部旧制,而且一来就停捐纳,结果就逼死两位朝廷命官!怎么不令人心寒!” “你没有说错,这件事的确是上面欠考虑啊!” “郑、沈二公竟因为这事自杀,也着实令人惋惜。” “大家同僚一场,你先去安抚,我进宫去向阁老们反应此事。” 赵璜说着就真的来了内阁,向杨一清等告知了这事。 杨一清听后就先问着赵璜:“这件事大冢宰怎么看?” “这是大逆不道之举,竟然拿自己的命来要挟朝廷!” “那个王学夔,更是阴险奸猾,郑、沈二人有困难,他不可能不知道,结果却不上报,无疑是恨不得真有此事发生,如此,他就好借题发挥!如果他是真不知道,那也说明他失职,没有认真去了解自己本司属僚的情况!” 赵璜当即表态道。 杨一清点头:“没错,两个清流文官而已,死就死了,陛下心里装的是天下万民!哪里会为他们两个改变国策!” 赵璜立即附和。 “元辅所言极是!” “为官者,就应当体谅朝廷难处,不能把自己的不幸归结到朝廷国策身上!” “自己不节制贪欲,怪得着谁?” “竟然还以死相逼,要我看,对于这样的人,不但要抚恤,还要治罪!” “我们做官不是来求富贵的,是来报君恩救黎庶的!” 赵璜慷慨激昂地说后,杨一清听后也和颜悦色地笑着说:“公能如此想,自然是好事,这也是陛下在公任大冢宰的时候整顿吏部的原因,相信陛下也能看见公的忠心,让公入阁的。” 赵璜听杨一清这么说,顿时精神振奋。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官宦巨族子弟不满,嘉靖惠寒族! 而接下来。 赵璜就离开了内阁,回了吏部。 只是赵璜在回吏部后第二天早上,吏部左侍郎温仁和就急忙来见了他,说:“出事了!” 赵璜忙问道:“什么事?” “吏部许多官员和朝中许多官员在设祭棚祭祀郑、沈二人,他们借此抨击朝中阁臣公卿凉薄、苛待下臣,以表达对眼下吏部新政的不满。” 温仁和回道。 赵璜听后大为恼怒:“圣意要停捐纳,整顿吏部,跟我们阁臣公卿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敢直接反对此政,对抗君父,也就只能抨击诸公,以借此发泄对吏部新政的不满。” 温仁和回道。 赵璜问道:“你怎么不去?” “他们不欢迎我,我是因张永嘉在御前说廷推不正,而被陛下下旨重新廷推后,才成为吏部左侍郎的,自然也就被他们打成了议礼一党,不被归入护礼清流一类。” 温仁和回道。 赵璜点了点头。 温仁和则继续劝道:“大冢宰,不能让他们这样闹啊,这要是让陛下知道,还以为是你这个大冢宰在暗中纵容!” “真是反了!” 赵璜听后心里一颤,接着就直接怒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疾步往外走去,问道:“带我去祭棚!” 在赵璜来到祭奠郑杰、沈自中的祭棚时,王学夔等官员正在这里痛斥阁臣公卿们。 “他们这些上官,只顾媚上,不知体下,把我们往死里逼,才逼死了郑、沈二公,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尚书以上的公卿大臣来凭吊!” “大家都是天子门生,难道郑、沈二公的命就在他们眼里比草芥还不如吗?” “没错!他们为讨好陛下,不顾实情,一味改制乱法,才造成今天这样的惨状!” “而他们呢?” “自然是一个个在陛下面前得了个中兴干臣的好印象,却害得我们这些底下的官员日夜凄惶,诉冤无门!” “这样的官做着是真没意思,还不如回乡治学!” “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吏部已有许多人决定辞官,而不在这里受这样的窝囊气,任由奸党谄臣鱼肉!”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今日是吏部,明日说不定就是我们礼部、户部、兵部,乃至都察院、翰林院!今日是郑公、沈公,明日说不定就是我们!与其在这里被他们这些奸党谄臣折磨死,不如回乡读书务农,待天下清明后,再报君恩也不迟!” 这些官员们纷纷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赵璜见此沉下了脸,走来喝道:“什么奸党谄臣!朝廷停捐纳,乃是为澄清吏治,有什么不对!我就不明白,你们这有什么反对的!还在这里大闹!真要辞官,我也不拦着,那就都辞,天下不缺报效朝廷的忠良之士!” “大冢宰还知道来一下。” “内阁杨安宁、林莆田他们呢,还有大宗伯这些人在干什么。” “难道他们的心就那么硬吗,逼死了人,连句话也不说吗?!” 吏部右侍郎董玘还冷声问了起来。 赵璜看向董玘:“公想让他们说什么,说不该停捐纳清吏治吗?” 董玘矢口否认道:“我没这个意思,但他们不来看一看,说不过去。” “有什么说不过去?” “人是他们杀的吗?” “再说!” “这两人,自己不体谅朝廷的难处,也不顾及眼前的大局,为了逃避自己造成的问题轻生,死了也是活该!” “朝廷不因此怪罪他们,已是仁德了!” 赵璜厉声回道。 这些官员听后皆更加的一脸悲愤,却又无法辩驳,也就只能一个个把牙齿紧咬,拳头紧捏。 “这官我真不做了!” “谁爱做谁做去!” 但这时,还是有人最终绷不住,直接把冠带取了下来,然后一脸不屑地往外走去。 明显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当现实让他不能像以前一样,一边大谈仁义道德一边大捞特捞地维持着自己奢侈的生活时,圣人要求的规矩,也彻底被他抛弃,连提都不愿意提了。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谁不想做官,可以上疏请辞。” “尤其是吏部,我不会劝!” “不想辞官的吏部之人,现在跟我回去,不然,别怪年底考成,老夫给个玩忽职守的评语!” 吏部尚书赵璜这时则依旧强势地回答着,且说后就甩袖而去。 赵璜这么一说,不少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尤其是吏部的官员。 想花大钱买官的人都一大把,所以,正经考取为官的,又哪里会轻易就放弃官位呢。 尤其是很多人盯着的京官。 只有那种世代官宦之家的子弟或许不在乎自己做不做官,对他们而言,他们不做官,自有做官的族人会帮衬他们。 当然。 这也不是说,朝廷就不能理会沸腾的官怨。 因为他们虽然不敢辞官,但故意不积极混日子当懒官的事还是敢做的。 “陛下,吏部改革,是骤然改掉积弊已久的陋习,难免会出现问题,所以才出现郑、沈二人自杀的事。” “臣担心,这事会加剧官员们的不满,乃至会有人因此兴风作浪,诽谤朝廷,进而波及几乎所有官僚,跟着与朝廷离心离德!” 杨一清在面圣后还是向朱厚熜说起了自己担忧,没有再像在赵璜面前时说的那样,不在乎这两人的死。 朱厚熜也知道吏部的官僚们在骤然减少灰色收入后,会因为入不敷出而开始不满。 对此,他也早已打算。 故而,朱厚熜也就在这时说道:“虽然很多人做官求得是富贵,但做官到底不是经商,不能唯利是图,朝廷任命官员也不是为了无限制满足所有官员的欲望,对于那些因为平素奢侈惯了而开支巨大的官僚,朕也爱莫能助,没办法拿国帑去满足他们的私欲,只能保证大部分官僚有个殷实不错的生活!” “这样吧,郑、沈二人既然是因为买了西城的房,欠了兴明银行的贷而自杀,那就免了他们的贷,只是房子也得收回!” “另外,国库固定每年给吏部一笔钱,作为购建租赁房屋给没有会馆可住的中下层官员使用,再有就是作为设食堂的费用,招待来吏部报道的官员与吏部自己的官员,三节两礼发棉布鞋袜,出公差给车马费,凡事租不起房吃不起饭的吏部底层官员,吏部可以用这笔钱解决他们的衣食住行,高级官员也陪给隶从费,另外,也作为衙门修缮费和笔墨等消耗之费。” “这笔钱就叫公使钱,虽然是用来补贴官僚和提高办事效率的,但得走明账。” “如果朝廷国库每年给的公使钱,还有剩,那就可以作为额外补贴之金,由吏部管部事堂官根据实际情况决定临时补贴谁奖掖谁,毕竟说不准谁临时有些困难,或者谁表现突出,需要特别奖励一下。” ------------ 第三百六十七章 清寒官员们大喜,感念皇恩浩荡! 杨一清等御书房大臣算是听明白了,天子这是要让寒门士子彻底成为官场主力! 因为他们不得不承认,天子给吏部的这些福利,对骄奢淫逸惯了的巨族子弟而言,自然毫无吸引力,但对寒门士子而言,却是足够让他们安心做事,对朝廷感激涕零。 毕竟衣食住行都解决了,高级官僚还能得几个伺候照顾自己的官聘仆人。 这对需求不高的寒门士子或者立志做清官的士大夫而言,自然也就不会因为不再有贪墨大量捐纳钱的机会而懊恼。 朱厚熜这里接下来就让内阁大臣和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在文华殿会议一下,具体每年给吏部多少公使钱。 而吏部尚书赵璜知道这事后自然是感叹皇恩浩荡。 他当然觉得皇恩浩荡! 因为他是吏部尚书,这笔钱怎么花的权力在他手里。 这也就意味着,吏部的官员想要获得多少好处,以后得看他的眼色,自然也就更利于他管吏部。 而这跟吏部之前可不一样。 之前吏部的捐纳银到底是多少,尚书并不清楚。 因为捐纳银虽然有明价,但实际上捐官的人要想得到这个官,暗地里还得给官吏们好处。 文选司的官吏自然是直接收好处的,他们收了多少好处,尚书侍郎都不清楚。 只是文选司的官吏会按照常例给尚书侍郎孝敬。 所以,尚书侍郎这些吏部堂官能拿多少钱,有时候还得看底下官吏的脸色。 只要底下官吏的脸色不想进步,不给他们钱,他们也没有办法。 毕竟是灰色收入的钱,见不得光,他们也不能明着批评说这些底下官吏不给他们送好处了。 现在,钱从上面来,自然就利于赵璜这个吏部尚书在自己吏部集权。 不过,赵璜这个吏部尚书也只能拿这钱来保障自己的权力,而不能私吞。 因为这钱是国库拨的,是要过账的,怎么花的,花了多少,都得有明细。 所以,赵璜只能决定怎么花,不能全部吞走。 但无论如何,这对于皇帝而言,是利于中央集权的。 他可以更加轻松的通过操控吏部尚书来操控吏部了。 吏部尚书赵璜自然恨不得多要一点公使钱,为此,把吏部各种花销都往高了报,连厕纸的开销都多报了一倍。 可负责度支总司的王鏊与户部尚书席书都把朝廷的钱看得很紧,在文华殿会议时,硬是逼着赵璜把公使钱减到七十万银元。 即便如此,这个数字还是超过往年朝廷的捐纳事例收入。 因为朝廷每年捐纳事例收入近五十万银元。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捐纳收入。 实际上产生的贪腐收入比这明面上交给朝廷的要多得多。 就算按照万历时期,太监收矿税改成文官收矿税,而最后只给朝廷交两成的比例来算,那实际上产生的贪腐收入也有两百五十万银元左右。 现在朝廷停了每年近五十万银元收入的捐纳银,又多花了七十万,虽说增大了财政支出达近一百二十万,但却杜绝了两百五十万银元规模的贪腐市场。 当赵璜拿到这七十万银元的公使钱,且表示是天子要给吏部诸官解决衣食住行的困难才拨这笔钱后,在吏部做观政进士的傅汉臣等寒门士子高兴的不行。 傅汉臣是今年才中的进士,分到吏部观政,是因为他科甲排名停靠前,在二甲排名前三十。 但他家境并不优越,家中接受投献所得的租子还得用来养家和回馈救济族人,所以他只能靠微薄的俸禄奖掖金过日子,租住在会馆最差的房子里,吃穿都是非常简陋,如今因为到年底还不得不靠赊欠米油过日子,每天到部衙也只能走路,买不到马,也雇不起轿夫。 当然,即便如此,他还是比普通人好过得多,毕竟他每顿还是能吃饱饭的,且每天都能吃顿肉。 可现在,朝廷解决他的衣食住行问题,他自然就可以把自己俸禄奖掖金用到别的消费上,比如可以买些书,买些画什么的,或者买几个丫鬟仆人伺候自己,乃至存下来也是不错的。 所以,这对初进官场的傅汉臣等寒门士子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为此不由得感慨皇恩浩荡,连干活都积极了不少,尤其是在知道这每年公使钱花不完的还会作为额外补贴金或奖掖金发下来,都恨不得回家也为朝廷公务加班,以求让上面看见他们多么勤勉,而不会把事情拖到临时要到限期时才完成不说,还会提前完成。 为了更好的使用这笔公使钱,吏部尚书赵璜也请得旨意在吏部设立了公使局,增设一名主事管理此局,且由一名观政进士协管。 于是。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嘉靖二年的观政进士魏良弼被授予为公使局主事,而傅汉臣也因为在郑、沈二人自杀时,他没有跟着大闹,也就吏部尚书赵璜点为协管。 两人接下来便直接受赵璜的领导,而负责起这七十万银元的花费来。 可谓官小差肥。 但两人作为初进官场的年轻人,也不敢乱来,自然就老老实实地真的在离吏部不远的外城寻找起可以买下来开发的空地来。 如今大明外城初建,所以还有不少空地,只是这些空地不少都已有主,都是非富即贵的主,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官地。 因为朱厚熜即位之处清理京畿庄田,迫使不少权贵缙绅还了不少侵占的官地。 而且由于要造外城的缘故,规划为城内的不少官地,也就没有分给新来的流民作为耕地,而是留为官地,以作将来规划使用。 吏部位于面向正阳门方向的千步廊左侧,所以,魏良弼和傅汉臣就在正阳门和崇文门之间的外城区域,崇文门西河沿一带选了一块空地,作为将来吏部官员集中官邸区。 然后,他们又代表吏部找了眼下承担城内工程建设之一的玉田伯家来承担了这项工程的建设。 而玉田伯家,也就是嘉靖的母家,也就在这没多久后就带着自家养着的工程队来这里夯地基、砌砖架木。 玉田伯蒋轮作为嘉靖的堂舅,自然不怕吏部拖欠工钱。 当然,吏部也不怕玉田伯工程造假或者漫天要价,毕竟吏部掌握着稽勋和验封以及考功等权力,而且,文官们也不是普通百姓,不会吃了外戚的亏就不敢向皇帝闹。 所以,傅汉臣等在看见大量民工在玉田伯家人组织下,风风火火地为自己吏部建造集中居住的宅邸时,只有满眼的期待与感激。 他期待的是,将来自己住进去后,可以不用再承担房租,而且还能更大更方便的居住空间;而他感激的则是,天子会如此体恤他们这些低阶下臣,花重金保障他们的生活,他觉得他要是还因此做对不起朝廷的事,那就真是连人也不要做了。 ------------ 第三百六十八章 朱厚熜见徐阶,徐阶想进步! 朱厚熜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多数人得利,少部分人损利。 不然,他的权力基础就会不存在。 只是,要让大多数人得利,那就意味着,朝廷要拿出更多的利来惠及大多数,那就得增加开支,而不是把钱一直放在库房里存起来。 因为利益按照客观规律,会很自然地流行少部分人。 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兼并不能根绝的原因。 朱厚熜这样做,是在反其道而行,而要这样做,就得生产力一直进步,自己朝廷掌控的生产资源一直增加才行。 否则。 朱厚熜也阻止不了财富向少部分人手里集中,自然也阻止不了少部分人成为整个帝国资源的垄断者。 好在,朱厚熜现在一直在促进生产力,增加生产资源。 就比如眼下,他要继续去派驻官员去曰本开发新资源的事。 虽说,朝廷许多官僚视去海外做官为畏途,但大明毕竟官僚群体基数庞大,所以还是有不少的官僚,上疏自荐去日出町任宣抚官的。 一是无论文官还是武官,去曰本任官,就官阶提到正四品,尤其是文官,直接挂佥都御史衔,这可是很多官僚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超擢机会。 二是想进步的官僚们都知道,天子励精图治,积极进取海外资源,谁毛遂自荐去海外,谁就会简在帝心,只要将来能活着回来,那就是会天然地被天子看重。 所以,翰林官徐阶在思忖很久后,上了这样一道自荐的奏疏。 他知道跨海去东洋做官不是儿戏。 但他太想进步了! 他也知道天子,是不看重自己翰林院这帮只会空谈的清流的,要不然也不会让王琼、林俊这些非翰林出身的官员进内阁。 朱厚熜也在众多上疏自荐去曰本的奏本中,看见了徐阶的名字。 他对此不由得忍俊不禁,且还真的点了徐阶的名字。 原因无他。 一来,徐阶在考试上非常优异,探花出身,而且是他改元后的第一届科举的探花郎,是需要扶持其作为后面进士们的表率的。 二来,朱厚熜相信徐阶这种能在历史上官至首辅,在贪那么多而且被海瑞追着逼还所侵田地的情况下还能善终,说明本事是不小的。 而朱厚熜这是第一次外派官员去海外经营,属于对外扩张资源的第一炮。 这第一炮能不能打好至关重要。 如果不能打好,会让守旧党更加有理由阻止他外扩,也会让中立的人也开始对外扩产生质疑。 所以,朱厚熜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 而朱厚熜也不担心徐阶会阳奉阴违,而用这种方式对抗他的治国方略。 毕竟徐阶要阳奉阴违,也不至于冒这个险。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出海在很多人看来,跟后世出国去中东、非洲一样,总觉得是风险万分。 何况,在朱厚熜的印象中,徐阶是个精致利己的人,是万万不会为了守旧派的利益彻底牺牲自己的,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骗过嘉靖。 再说了,现在的徐阶不也才二十来岁嘛,老奸巨猾应该还谈不上,想进步的心应该更强烈些才是。 朱厚熜是愿意给年轻人机会的,也不会真用固有的印象来看待一个人。 只要现在还年轻的徐阶想进步,他就会给徐阶一个机会。 而徐阶若真坏了他的事,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当然,他相信,以徐阶的聪明,即便他涉世未深,也会清楚办砸了这件事后果会多严重。 不过,徐阶奉旨上疏自荐去东洋为官,也着实惊呆了他的不少乡党亲友。 “你真要去东洋?” “你怎么想的?” 吴一鹏就在得知此事后特地问起徐阶来。 徐阶神色凝重地看着吴一鹏,眼眸里写满了“我太想进步了”这六个字,而说道: “不这样做,不知道何年月才会被陛下注意到,张孚敬、夏言、严嵩这些人的例子都说明,要想升得快,就得明君父之想要,急君父之想急!” “就连大宗伯您,能掌礼部,不也是因为之前选妃时,明君父之所想,急君父之所急,才成功坐上了这个位置吗?” “大宗伯!” “晚辈不想在翰林院苦熬了!” “再说,陛下也并不喜欢只肯在翰林院做清贵官的人!” 徐阶这么说后,吴一鹏也没再反驳,只语重心长道:“你呀,太急了!” “不急不行!”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徐阶神色依旧凝重地回了一句。 接着。 徐阶又说:“陛下睿智英明,神聪天纵,处处有其耳目,恐晚辈昔日的举止早就被他知道,说不准早就厌恶我,或许还认为我是小人而不可用,只是又因为我官位不显,有意看晚辈改未改变而已;晚辈若不抓住这次机会,那就只会苦熬到死,如此,还不如死在异国他乡!” 吴一鹏听后没再多言。 他知道徐阶是个不甘心做普通人的。 而朱厚熜这里除了点徐阶的名外,还点了都指挥使佥事柯荣充游击,任宣抚副使。 朱厚熜也在接下来于御书房召见了这两人,以示重视。 两人知道后自然是振奋不已,都清楚果然陛下是重视这事的。 徐阶在同柯荣一起走向御书房时,更是神采焕发,明显比体壮威猛的武将柯荣还要有精神。 原因自然是现在他走去的御书房,是权力最高所在地。 他在向御书房走来时,不禁因此开始畅想,将来自己或许会以执政的身份进入这里,而天天在御前听训议政,然后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甚至畅想在他将来走到这一步时,或许已换成年少的新主,那时的他没准还能彻底的操控天下,受天下人的敬仰。 而作为武将的柯荣自然没有这些想法。 毕竟他还没想过武将的顶点会是在御书房与陛下共议朝政、决策天下机务。 但柯荣也还是兴奋的。 因为皇帝愿意召见他,就已经说明没有轻视武将的意思。 所以,两人在见到朱厚熜,行起大礼时,都表现的特别虔诚。 朱厚熜则在让两人平身后就看向了这两人。 对于柯荣,他是知道的,毕竟柯荣是已经跟西夷、倭寇都对战过的将领,对外作战经验丰富,朱厚熜相信他去东洋不至于会惧怕东洋各战国大名的武装力量。 而徐阶更不用说。 朱厚熜很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位在历史上对自己和严嵩隐忍了几十年的无敌忍者。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嘉靖问徐阶:你在害怕什么? 徐阶能从嘉靖的神色中感受得到,这位天子似乎是真把自己看得透透的。 这让他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他不知道这位聪明的通过联合庶民,而将天下士大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天子,会不会因为早看穿了自己,而已对自己起了杀心。 他越想越惶恐! “徐阶!” 朱厚熜这时则唤了他一声。 徐阶更是吓得一抖,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声音微颤:“臣在!” “你在害怕什么?” 朱厚熜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徐阶不得不回道:“初见天颜,颇感威严,故有所畏惧,请陛下恕罪!” “你这样胆小,让朕怎么放心让你去东洋任宣抚使?” 朱厚熜问道。 徐阶一听,吞咽了一下,咬牙回道:“臣只是畏君父天威,但非不敢为国尽忠!请陛下明察!” “那你说说,你打算去东洋后怎么做?” 朱厚熜问道。 徐阶回道:“自当以富国护民为首要之事,同时,竭力安定地方,而息干戈!” 朱厚熜颔首:“朕也不多言,只给你提几点希望。” “臣恭请圣训!” 徐阶忙作揖大拜。 朱厚熜道:“朕希望,将来日出能为倭国最富之地,也希望日出能同中土一样的文字衣着,更希望凡国朝直统之民能自贵于他番,而主动尊崇上国,而自知有上国天子,不知有番邦之君,同时,倭患能因此大减。” 徐阶当即跪下叩首:“臣定竭尽全力促成陛下所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起来吧。” “朕当然愿意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和决心。” 朱厚熜说后就看向柯荣:“柯荣。” “臣在!” 柯荣立即拱手。 朱厚熜道:“你为何愿意去东洋?” “臣想多杀倭寇!” “家父曾为倭寇所杀,家也曾造其劫掠过,故臣恨海上来犯之贼!” 柯荣拱手回道,且说着就两眼红了起来。 朱厚熜则笑了笑说:“但朕让你去任宣抚副使,可不是让你只是去打打杀杀的。” “臣知道,但陛下既然要派兵去,那就说明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会以武立德。” “这对臣来说,在倭地杀倭寇将来还是会比在中土杀倭寇的机会多。” 柯荣回道。 朱厚熜道:“对于不臣者是可以杀,但是,你也得会拉拢愿意为皇明出力的倭人,组建巡检营,为你宣抚营的附属兵种,这样也能实现以倭人治倭人,使其内斗不止,而无法有共同对抗我华夏的机会,知道吗?” “臣谨记陛下教诲,不会视国事如儿戏,而只一味好杀!” 柯荣回道。 朱厚熜道:“很好!” 接着。 朱厚熜就看向杨一清和王琼等御书房大臣:“你们送送他们,还有什么交待的,就再交待一番。” 杨一清等拱手称是。 接下来,杨一清和王琼等就陪着徐阶、柯荣二人离开了御书房。 徐阶和柯荣也就在接下来真的离京,去往了东洋。 不过,朱厚熜因他们要远赴东洋,所以特地下恩旨让他们可以先顺路回家省亲半个月,再去南京兵部、都察院和海防衙门调兵船与募集相应人员,然后再去定海卫启程去东洋。 自从朱厚熜下旨给吏部拨公使钱,让吏部用公费解决清寒出身官僚在京师的衣食住行问题,而使得吏部开始在崇文门外西沿河一带买地建造宅邸后,吏部许多寒庶之家出身的中下层官员都会没事来工地看看进度。 每当这里的工地多起一道地基,他们就多增加一份期待。 作为公使局观政进士的傅汉臣更是天天来看,他甚至还在认真查阅玉田伯府给的设计图后,主动向上司魏良弼建议吏部公宅不造轿厅,不置假山假湖,只全用适合一户人家居住的小四合院规格组合,说是怕将来吏部高官强占公宅给自己人用。 魏良弼倒也欣然采纳,而让玉田伯府的人改图纸,不能像建造西城大宅一样造吏部公造住宅。 而傅汉臣除此之外,还亲自来工地查看,与工地上的泥瓦匠们交流。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因为他担心自己吏部的钱没有到这些人手里,或者说没有全部到。 作为文官的他,天然对有外戚背景的承建商也是不信任的。 “小民李伟,原是漷县的泥瓦匠,因建外城和西城建宅子的活多,就来了京师讨生活。” “这是小民女人,她姓王,如今跟着小民一起也做些简单的和泥伴浆的活。” 傅汉臣这天就先与一个看上去颇为俊秀的年轻泥瓦匠交谈起来,为此问起了这泥瓦匠的来历。 这泥瓦匠就做起了自我介绍。 傅汉臣听后颔首,也看了王氏一样,他发现这王氏长得也颇有姿色。 但傅汉臣也没有多看,只在这李伟说后,就问道:“都说京师米贵盐贵,工钱够花吗?” “够花!” “反正是计件算钱,只要这活一直有,就不怕他贵,再说还有供销铺压着粮价,漕运又改成让几个忠良之家承运,也就没有以前那么贵了。” “有时候还能存一些呢。” 李伟说道。 傅汉臣问道:“玉田伯没有扣工钱吗?” 李伟道:“以前扣,但现在我们都要日结,不日结,我们就去投别的人家,天子脚下,玉田伯家就算是当今皇上的母族,也不敢明着拦我们。” 傅汉臣听后点了点头。 而这时。 李伟则突然低声笑问着傅汉臣:“老爷可是对小民女人感兴趣,要不买了去?” 傅汉臣一怔,忙道:“买不得,令正天生凤目,有贵气,将来所生子女必贵,尤其是女儿,可能有入主天家之贵!所以,你可不能休她,将来若有女,也最好不要弃养,否则你李氏富贵休矣。” “真的?” 李伟大为惊喜。 魏良弼这时走过来颔首:“没错,他治的是《易》经,对相面还是颇通的。而如今天下大治,中兴在望,说不准将来你是真能为盛世国丈也未可知,也像如今玉田伯府一样富贵至极。” 李伟见两位朝中官员都这么说,自然不敢不相信,一时看向自己妻子都多了几分期许,心道:“幸好没早早的卖了换钱!” 而在吏部中下层的清寒官员和李伟这些普通工匠对未来满怀期待时,王学夔等巨族大户出身的官员则在看见现实越来越利于清寒官员,而使得吏部大部分中下层官员都更加感念皇恩、积极做事后,也越来越难受。 不只是王学夔,捐官未成的富商许守愚在进京得知此事后,也面色难看地对自己兄长许御史说:“造孽!这样会让中第的进士举人更不愿意做贪官的,那经商赚钱就会更加没劲了!” ------------ 第三百七十章 富商官僚拿嘉靖没办法,徐阶也被整 许守愚的话,让许翔山也不由得叹息: “没办法,谁让陛下自己真阔绰起来呢?” “因此,他才能造福百官,澄清吏治!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对帝王来说,也同样适用!” “清明的吏治、和睦的君臣关系,也是需要钱来维系的,为何有些平常之主,做不到既君臣和睦又吏治清明?就在于他们韬略不足,不知如何聚财富国为最好之策!” “明主在位,真正的中兴可望啊!” 许翔山又感叹了一句。 许守愚虽然知道自己兄长说的是事实,但还是越听越不乐意,本能地觉得不乐意。 因为这样的英主挡了他做官的路。 让他空有大量的家财而不能转化为权势,这样就会让他即便再有钱,但权力等级秩序内,他也依旧跟一个生员一样的地位,连见了唐顺之这样的举人都得自称小友,而不敢称自己是对方朋友,哪怕唐顺之跟他孙子一样大。 为此。 许守愚接下来没再与许翔山多谈,而是以自己兄长的名义,求见了吏部文选司郎中王学夔,在京师最贵的酒楼,也点了京师最贵的花魁,请王学夔吃饭逍遥。 他这样招待王学夔,原因自然是不甘心捐纳制度就真这么停了。 所以,他想问问这些直接受到利益损失的吏部官员,有没有更高明的应对办法。 在他看来,这些两榜进士出身,又能混到吏部的人,自然比自己聪明些。 而王学夔也没有拒绝许守愚的招待。 这主要是因为,他习惯了抱着名贵花魁喝名酒吃山珍海味的奢靡生活。 现在,他的收入已不能满足他这些穷奢极欲的生活,也就只能靠这些富商让他重温一下了。 王学夔一边享受着花魁的皮杯儿,一边在花魁身上上下其手地笑着,且又在许守愚说了来意后,便道:“令兄没有说错,陛下能这么做,就是因为他聚敛了大量财帑富国!” “从一开始的东莱矿产,还有借钱给外戚在南方放低息贷,如今又联合几个大族瓜分了海贸的收益,还直接以巡视名义去东洋索财!” “这才让陛下可以富国,进而在造福百姓之余,也造福官员!” 王学夔因为有些酒意,再加上心里也本就窝火,所以说到这里就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可谁要他造福?!谁又真想让他富国?!” 王学夔怀抱里酥胸半露的花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王学夔见此不由得忙摸了摸这花魁的脸,笑问道:“老爷吓着美人了?” “老爷伺候你喝个皮香杯儿,以表歉意好不好。” 王学夔说着就自提酒壶,往一绣花鞋酒杯里倒了酒。 而许守愚这边则跟着附和说: “是啊!” “没谁想真正的富国,富国必伤民!这是司马文正公等古贤臣早已确定的至理!” “故后世有德之臣,只谈节用爱民,而不谈富国,杨新都掌国时,也只是裁减以省漕粮而节国用,可偏偏我们这位陛下以爱护百姓、澄清吏治的名义而行富国之实,让人憋屈啊!” “毕竟我们总不能真的把圣人的话也不认了,明着说要陛下只遵法家。” “可关键是,陛下和天下有些人也得愿意只遵法家啊!” “正是这个道理。” “陛下不是不知道这治国当名儒实法,他是装作不知道。” “我也不明白,陛下装作不知道的底气在哪儿?但无论如何,现在要真阻止他做这些事,就得断他的财源!” “克削东洋诸国利益这事,还有垄断海贸之事,都得想办法让陛下维持不了。” “除此之外……” “还有那两位在南方当低息贷的国舅,他们就是陛下夺缙绅之利的刀!皇商能进那么多货,能缴那么多关税给朝廷,就是因为他们替陛下在给那些皇商输血,没人敢冒着得罪天下缙绅的风险,借陛下的内帑低息放给商民,连皇帝陛下真正的母族都不敢,就张家那俩天不怕地不怕的蠢货敢!” 王学夔说后,许守愚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眼下要真的阻止天子停捐纳、改革吏制的事,就得断天子的财源,而要断天子的财源,就得不能让那两国舅继续在南方放低息贷,也不能让朝廷能一个劲地去东洋赚钱,还派官员和军队去常驻。 许守愚也算是明白,为何之前马录不顾郭勋的提醒,也要让郭勋和张家两国舅背一个谋反的罪名了。 他也更明白为何南方竭力阻止朝廷派人去巡视东洋了。 这里面的本质的确是利益相关。 朱厚熜让张家两外戚替他开钱庄放低息贷,是在夺素来为权贵缙绅把持的金融权,在强行让银元这个官方货币彻底流通起来。 而朱厚熜正式派官方力量介入东洋,也算是彻底夺取了南方的权贵缙绅们裹挟东洋来威逼朝廷的砝码。 相反! 朝廷还能通过操控东洋间接操控南方的权贵缙绅。 毕竟地主阶级嘛,难免都有买办的性质在。 皇帝让他们做不了买办,他们也就没办法勾结外夷,也就没办法在国内有恃无恐地行反动之事! 嗖! 西苑。 朱厚熜在正德曾经留下的靶场,射着弓箭。 现在的他已经能开一石弓。 当然,朱厚熜还时不时的开弓射箭,主要是为了锻炼一下,同时也掌握一下骑射能力。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毕竟火器淘汰弓箭还需要一段时间。 有时候遇到突发情况,弓箭还是比眼下的火绳枪操作更方便。 射完箭的朱厚熜在去检验成绩之余,就对随扈的杨一清和张璁聊起朝政来。 “吏部郑、沈二人引起的风波算是平息了下去,所以,改革还是继续进行。” “吏部报上来的那些官员缺额,就用之前让朱希周在南直推行的选考方式,这也是合乎祖宗所定下以特简考选任官的规矩。” “主要招考对象就定为大明实政学堂的人,凡事考上的就赐同进士出身去吏,以观政进士的身份负责最具体的事务。” “这个考试每年举行一次,录取额度根据缺额来。” “考试内容得与科举不同,毕竟是为补缺额官,而没有科举要笼络天下士人的作用,所以就以如何更利于实际需要为上,自然也就要考策论等外,还要由考官面试询问,考其临时发挥与应变之能。” “考官除了从吏部出一人外,剩下的考官如何确定,你们内阁议一议,不一定非得官员为考官,可以请名宿大儒或者善于治官的致仕老臣来做,反正以选出实才为上。” 朱厚熜这么说后,杨一清等也就拱手称是。 他们不得不承认皇帝是真追求实务。 当他们对此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暗叹大明实政学堂恐会越来越受士人欢迎。 而国子监的地位只怕要削减下去。 这对于他们这些地位高的大臣而言,自然也就会在将来希望皇帝能恩荫他们的子弟进大明实政学堂,而不再是进国子监。 朱厚熜的圣意以谕旨的方式经内阁颁布后,的确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大明实政学堂的士子们最是高兴,也最是紧张,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准备这次考试,以争取尽快成为吏部观政进士。 但具体的考试内容,阁臣公卿们还在议。 而在京师为这事议论不休时,徐阶这边已省亲结束,准备去浙江,坐船去东洋。 但他这一天刚要启程从松江坐船去浙江,就见华亭知县周宗明来见了他:“徐佥宪,有百姓状告您强夺民女以逞淫欲,下官不得已前来请您配合,能否晚一天离开。” “我强夺民女?” 徐阶一脸懵逼。 但这时,徐阶的船内却恰好真有一女子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老父母救我!” 徐阶见此瞠目结舌。 而不少为徐阶送行的同乡缙绅则不由得暗笑。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我们缙绅的钱!被皇帝夺了! 徐阶知道,这是他的同乡缙绅也不希望他轻易去东洋做官。 “本官自然会为你做主。” 华亭知县周宗明这时也不由得回了这衣衫不整的女子一句,且略带歉意地看了徐阶一眼。 而这女子则突然指着正在乡贤群里暗笑的生员柏正标:“我状告他坏我清白,还把我强卖给徐家为婢!” 柏正标和在场乡宦们顿时大惊失色。 这对他们而言,自然是大为意外的事。 华亭知县周宗明自己也很惊讶。 徐阶因而也看向周宗明,问道:“周知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女子固然我不认识,但她也没有说是被我强夺的,而说是柏家三公子玷污强卖的。” 周宗明一脸尴尬地道:“这里面应该是有误会!” “下僚也只是见刑房送来一女子的舅父送来状子说,他外甥女被公强夺,以逞淫欲,看来,这事是那女子的舅父在诬告,或者误听了别人的谣言。” “无论如何,这事算是与公无关了。” 周宗明说后就让人把这衣衫不整的女子带到了岸上,然后也下令把柏正标扣押了起来。 柏正标对此大为恼怒,而朝那女子喊道:“柏曾氏,你个通奸的淫妇,他徐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诬蔑我!” “你知道这女子夫家与娘家?” 徐阶这时不由得问了柏正标一句。 柏正标顿时哑住,神色慌乱起来:“我,我!” “说话!” “你为何能知道这女子来历?” 周宗明这时也不得不叱问起了这生员柏正标来。 柏正标则只得一脸憋屈地说:“老父母容禀,我也只是收钱办事,并不是有意污蔑徐公清白的!” “看来徐某真是冤枉的。” “鄙人还有朝廷大事要做,这事就靠老父母为鄙人做主了。” 徐阶这时说了一句,随后就朝周宗明作了一揖,然后就让人开船,且看了岸上的同乡缙绅们一眼。 这些缙绅们不少神色失落,有的更是面色阴沉。 因为这个结果让他们很失望。 徐阶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同乡缙绅们会因此不高兴。 尽管,他个人只是因为想进步才自荐去东洋。 但他的同乡缙绅针对的不是他,而是朝廷派官员去东洋这件事。 只要是想为国出海拓展战略资源空间的官员。 无论这个人是士大夫还是太监,亦或是武将乃至外戚。 天下缙绅们都会对其制造出海的困难。 因为这个行为本身,违背了他们的利益主张。 而他的同乡缙绅也不会例外,更不会因为他徐阶个人是南直松江的缙绅出身,就会坐视他轻松去东洋。 所以,徐阶也早就防备着这一招,而提前让自己府里可靠的人四处盯着,看看有没有谁收买他身边的人。 徐阶倒也在省亲居家期间,知道了有人在收买他身边的人,要给他制造麻烦,坏他的名节,以作为对天下想进步的官员的警告。 徐阶为此还主动把这事告知给了锦衣卫。 锦衣卫也帮他逼着这柏曾氏配合自己,且让其记得在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时,把真正的幕后主使当着知县周宗明的面揭发出来。 因而,柏曾氏才会在周宗明要以强夺民女罪留住徐阶时,突然出来,把柏正标供出来,使徐阶可以顺利离开。 而徐阶也因为这事不得不承认,想进步的确不容易的事,光是会审时度势、不怕自然条件的艰难险阻还不行,还得步步小心,不怕人心的险恶。 毕竟这天下的局势总是波诡云谲,自己既然选择暂时隐忍,只做皇帝喜欢的大臣,那就得准备好昔日的朋友在立场上变成自己的敌人,没人因为自己也是南方缙绅阶层的一员而对自己网开一面。 但不管如何,谨慎的徐阶,还是在锦衣卫的帮助下顺利的去了浙江。 而他的同乡缙绅中则有人因此不得不连夜来找了周宗明。 “这个徐子升,敢蹚这浑水,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缙绅章锦就满脸不快地对周宗明如此说了起来。 周宗明道:“敢接这个差事的,自然非简单之人!但我们不是也说了吗,目的也不是真要把他怎么样,而是让天下那些只知迎合天子不知为天下缙绅依赖的官员知道,这条路也不好走,不从天下缙绅之意,那就得最好被时刻为难的准备。”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章锦点头,冷笑了一下说:“正是此理!在松江,他躲过了一劫,但不代表他去了浙江就真的顺风顺水,有本乡富商许守愚从京里回来后就已经先去了杭州,在等着他呢。” “但愿浙江那边能让他吃点苦头,这样就能更加震慑天下人心。” “现在最怕的就是朝廷又从东洋带回更多的财货来,这样会让天下人心渐渐越发趋于迎合天子、支持天子外拓的!” 周宗明说着就起身背手,拧起了眉头。 章锦跟着颔首。 “你说的没错,那样的话,恐就不只一个徐子升,而是会出现很多个徐子升!” “如此,就太可怕了!” 而两人刚说完话,周宗明的幕僚诸宏仁就疾步走了来:“老爷,大事不妙!” 周宗明听后忙正色问道:“什么不妙,章观察不是外人,直说就是!” “是!” “在双溪驿做驿丞的五老爷传来急信说,巡视大臣霍韬他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三百万石粮食和两百万两白银,据说还真让倭国的大内氏献了一座银山!” “五老爷也是从他们随从那里打听知道的,如今这些运回来的钱粮已解去南都了!” 诸宏仁这么说后,周宗明和章锦面面相觑。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周宗明顿时郁闷不堪地苦笑着说了一句。 “是啊!” 章锦也附和感叹着,且痛心疾首地说:“正如老父母适才所言,这么多钱粮,一批又一批带回国内,会乱天下人心的!” 朱厚熜这里也已经收到了霍韬带回来的急递奏疏,进而知道大内氏也因勾结海寇、寇掠大明东南而赔了大明三百万石粮食,且“心甘情愿”割了石见,还主动贸易,让大明皇商在大内氏严港的第一批贸易,就会为朝廷赚了两百万两白银的税收。 这让朱厚熜很是高兴。 而这也的确让天下人心更加纷乱。 “那本来是我们缙绅的钱!” 已经不能再去京师名贵酒楼骄奢淫逸一番的王学夔,只在家里喝着酒,且也因为知道这事,而痛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 请假一天 去医院体检,顺便休息请假一天。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国帑大增,合议解决宗室问题! 虽然不少靠走私取利的权贵缙绅,因为大明朝廷又从东洋得到一大笔钱而气愤,但皇帝朱厚熜自己却是很高兴的。 有这笔钱,他自然也就可以进一步砸钱扩大基本盘。 宗室总算可以好好管一管了。 军户子弟也可以好好培养培养了。 朱厚熜之前没有改革宗室,对宗室进行重新管理。 就是因为财力不足。 毕竟要改革宗室制度,就得有钱解决中下层宗室和他们王亲的俸禄不足问题。 不然还不如保持现状,坐视一些宗室子弟闹官府,让官僚们头疼去,而避免中下层宗室真的把怨气转移到皇帝身上。 卫所军户也是一样。 没有财力改革卫所军户制,那就不能强制对军户逃亡的问题进行整顿。 而朱厚熜打算先改革宗室。 把宗室笼络住。 避免宗室势力与守旧派合流,被士大夫继续利用,而对皇帝心怀不满。 现在,朱厚熜既然又有了额外的财政收入,自然也就有开始有这个心思。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因陛下圣德远播,威加宇内,所以才有倭酋大内氏为息干戈而赔粮三百万石,且愿意本朝通商,而增税两百万!” 看着源源不断送去太仓的粮食和白银,首辅杨一清等执政大臣也精神抖擞,亢奋不已,而向同来看这些钱粮的朱厚熜行礼祝贺起来。 朱厚熜则看着这些钱粮,也笑着颔首说:“这里面也有诸公的功劳,传旨,霍韬、张镗等巡视东洋、消弭倭乱有功,令有司论封赏,另外,御书房大臣皆赏正一品俸,赐上柱国,还有各部衙门协助配合有功者也令吏部请功论赏。” “陛下,这事,臣等并未做任何事,故谈不上有功,也不敢领赏,请陛下收回成命!” 杨一清忙拱手推辞起来。 王琼等也跟着:“臣等附议,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们御前奏事,能公忠体国,未横加阻拦,且居中为此事协调筹划,怎么能不算有功呢。” “再有,此等富国惠民的事,不推功执政,也不利于鼓励将来执政者锐意于富国惠民事。” “所以,不准推辞!” 朱厚熜说道。 杨一清等连忙称是,且神情更加愉悦。 对于他们而言,加工资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多个显赫的官爵名,将来百年之后,写在神道碑上时,会更好看,也会更令子孙富贵得保。 “这三百万石粮食和两百万两白银,诸公认为当如何处置?” 朱厚熜这时问道。 杨一清道:“陛下,臣等也议了一下,觉得把这三百万石粮食充作明年的军饷,这样可以省下四百多万银元,再加上,这次从曰本运回来的两百万两白银,铸造成银元后,合计就能让太仓所存银元达七百万!” “国库如此充盈,这无疑会大安天下人心的!也是国朝许久未有过的中兴盛象,天下恐也无人敢诽谤说我大明国力衰弱!”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 接着。 朱厚熜就语气平和地笑着道:“朕记得荀子有言:‘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如果真按荀子所言,如果我们只是以财实府库,反而会使国亡。” 说到这里。 朱厚熜就看向众人:“诸公以为然否?” 杨一清等不由得一惊。 他们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无非是要藏富于民。 而藏富于民也的确一直是儒家的主张。 只是…… 这片土地的统治者素来其实是主张儒表法里,不是真的要藏富于民啊! 所以,他们在听到皇帝这么说后,就知道嘉靖帝朱厚熜是又要打着“藏富于民”的旗号,推行改革,继续用士大夫本来是要限制皇帝的圣人之言来为自己改革张目。 “启禀陛下,荀子所言,自是治国正道。” “藏富于民,乃王者之道!” 杨一清先回了一句。 他是支持皇帝藏富于民的。 同时,他也敬佩皇帝愿意把白花花的银元拿来富民。 毕竟自古帝王很少在无灾荒时,主动拿钱给穷苦百姓。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因为把白花花的钱给穷人,是违背官僚缙绅集团利益主张的,会被认为是在造孽! 尽管他们个人明面上不能这么认为,都会支持爱护百姓。 但这个群体天然是需要穷民困民才能兼并所有资源的包括以百姓本身为组成元素的人力资源。 朱厚熜听后点头:“既然是王者之道,那就该趁着如今国家富足,而拿出一部分钱来,用以富民,不能只是满足于天下无饿殍载道且盈于沟壑就行了,为政者不能对自己的要求那么低!不然,江山社稷也依旧没法长治久安!” “陛下圣明烛照。” “臣等愿奉旨拿一部分钱用来富民。” 杨一清等立即回道。 “很好!” 朱厚熜抚掌一笑道:“朕的意思,要富民,就要富宗室,这也不是朕自私,只优先想着自家人,而是要想江山社稷长治久安,首先就得解决宗室的问题,让宗室安于富贵,忠君爱国,才能去谈让别的子民忠君爱国,毕竟如果天家的人也不在乎国朝的衰亡,那别人再去在乎就会显得可笑。” “陛下说的是,宗室问题是亟需解决。” “明面上看,宗室开支非常大,占了国帑开支的一大半,若非近年收入大增,朝廷几乎就因为宗室开支太大而入不敷出!” “但实际上,宗室的问题不仅仅是开支大,还有大部分宗室王亲困窘贫寒的问题,要解决这样的问题,非下大决心不可!” 这时。 张璁先附和起来。 王琼跟着道:“陛下,要解决宗室的问题,实现让宗室安于富贵,而忠君爱国,就需要同礼部、户部合议一下怎么改。” “朕也正是这个意思,你们御书房、内阁就同礼部、户部在文华殿合议一下,首先要定下来的就是,这宗室玉牒命名的问题不能再归礼部,而是归宗人府,由礼科监督,因为礼部和礼科由于自己不是宗室子弟,联合起来要宗室给钱才积极上本请赐宗室名归牒的事已经不是一两起,几乎快成了常见的陋规!” 朱厚熜这时说道。 “是!” 接下来。 御书房大臣和内阁大臣以及礼部、户部尚书就在文华殿合议起这事来。 “我知道,朝廷现在国帑大增,但所增之款是对外取来的,那就注定会积怨于外番!所以与其用此财惠宗室,还不如惠外番!从这笔钱中,拨出一部分用于鼓励外番权贵子弟来京师求学,给予丰厚廪食与奖学之金,使其国中掌权者愿宣我华夏之德也!” 礼部尚书吴一鹏则在合议时表示反对改革宗室,而希望这笔钱当用作支持外番子弟留学。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廷议起争执,清流代表吃瘪! “大宗伯,你应该自信!” 张璁这时立即看向吴一鹏,而驳斥了他刚才的话。 吴一鹏不禁一愣。 “我哪里不自信?” 接着,吴一鹏就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问着张璁。 张璁则阐述说:“我华夏文教源远流长、乃天下之正道!不用斥国帑厚赂番士,只要表示欢迎,大凡好礼之国,其子弟都会蜂拥而来,乃至宁肯交钱也会来学,岂有不慕中华而自甘为蛮夷者?” 说到这里。 张璁就问吴一鹏:“所以,大宗伯作为当代大儒,你不觉得你刚才的话,是对圣人之教的宣扬之能,对圣人之学的地位,很不自信吗?” 吴一鹏在张璁这么说,顿时噎住了许多话,红了脸。 “这话有理。” “酒香不怕巷子深。” “圣人之教,不需要厚赂他人,而是天下人必须都要学习的天理!但凡赤子,莫不诵读学习如饮甘露而孜孜不倦,唯冥顽不灵者,才鄙夷不学!” 杨一清跟着附和道。 吴一鹏道:“可为了教化番人,适当鼓励一下也是应该的。” “不应该!” 张璁又回了一句。 吴一鹏气急败坏地问道:“怎么不应该?” 张璁道:“圣人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以利招揽番士,乃小人之举,非正道!也吸引不来外番的正派之士,只会招揽一些唯利是图之辈!” “所以,教化之道不应该用金钱鼓励,只可在其立功立言立德后,才可赐官身以扬其德!” “如果我是外番君子,听闻上国以利招士,反而不会愿意来,觉得这有辱自己君子操守!甚至会因而鄙夷上国!” “你这意思,我是小人了?” 吴一鹏咬着牙问道。 “重利轻义者,便为小人!” 张璁回道。 吴一鹏当即站起身来,叱问道:“你说谁重利轻义?!” 张璁顺手就要把端起的茶往地上一摔:“谁答话就是谁!” 张璁也不再给吴一鹏留面子。 接着。 张璁还继续说道:“斥国帑给外番士子,鼓励其来国朝求学,名义上是为教化外番,实际上不过是想借此让你们礼部更好捞钱!毕竟,但凡学政外番之事,皆由你礼部做主!别以为谁不知道你刚才说那番话的心思?再有,宗室的问题,你不愿意改,还不是不想管理宗室之权从此不再属于礼部,让礼部少了索贿地方宗室的机会!” “张孚敬,你血口喷人!” 吴一鹏顿时反驳道。 张璁冷笑道:“如果你要证明我没有血口喷人,那在这件事上,你这个礼部尚书就不要反对!” “不要激动嘛!” 王鏊这时说了一句。 吴一鹏也坐了回来,没再怒目看着张璁,只道: “我听震泽公的,不激动,也不反对了,你们议吧!” “震泽公是让你不激动,不是让你任性!” 首辅杨一清这时说了一句。 吴一鹏道:“我没任性,我是真担心,这样一直竭泽于外番,会加剧外患的!” “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同样也不是有强兵猛将就能威镇四方的!曰本本就因为民生凋敝才蜂拥来我东南为寇,如今,我们还要夺其利,无疑会加剧其贫困,这样会让其国更加不宁的,其国不宁,则四海不宁啊!” 吴一鹏说后就偷偷看了杨一清和王鏊一眼。 王鏊倒是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这次毕竟是人家主动献的!再说,天下生齿日繁,不苦一苦外夷,就只能苦一苦百姓!可苦一苦百姓,难道就天下更加安宁了吗?” “自然是不用苦一苦百姓的。” “我的意思是还是节财为上!” “如今,他们既已赔了款,也就罢了,适当拿出一些示恩于外番,平四海之怨,再节用所积国帑,以备不时之需,如此才是天下长治久安的根本。” 吴一鹏说道。 户部尚书席书这时插嘴言道:“但节用只能得一时之安寝,非真的能长治久安,宗室数量在与日俱增,缙绅数量也在与日俱增,哪里是节用就够的。” “我只是说节用为上,没说不增国帑。” 吴一鹏回道。 “你说该如何增?” 张璁突然起身横眉怒目地看着吴一鹏。 “是该清丈田亩还是均徭役?” 张璁回道。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 吴一鹏没有理会张璁。 张璁则呵呵冷笑说:“我就知道,你们算来算去,还是要算到陛下头上!最终还是想委屈天子,牺牲君父的安危!” “我没有!” 吴一鹏大声否决道,且也怒目看着张璁。 啪! 同时。 吴一鹏还将桌案一拍。 “如果没有,那公就是主张清丈田亩或均徭役、摊派丁税入田了?” 席书反问着吴一鹏。 吴一鹏很想来句“那是你们户部的事,与我无关”,但一想到天子昔日批评过他这种态度,也就只得回答说: “当然!” “整肃内政、做几件真正利民的革新改政的善政,才是关键,比巧取豪夺于外番强!” 而吴一鹏说完后就目光不善地看了席书一眼。 席书则已达到目的,故而笑着说道:“这里是文华殿,又有诸公为见证,吴公又是坦荡君子,希望吴公到时候真议起此政时,不要又不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 吴一鹏看向席书:“你!” “好啦!” “我们对自己的同僚要信任其品德,不能妄加猜度。” 王鏊这时劝了起来。 席书向王鏊拱手作揖了一下,随后就称了一声:“是!” 接着。 杨一清这时面色不善地开了口:“无论怎么样,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君父,这是为臣者想不都不能想的事!” “否则,那还配做臣子吗?!” 众人颔首。 随后。 杨一清又道:“当然,将来也不能为了要增加国帑,就苦一苦百姓!而且,宁肯苦一苦百官士绅,也不能苦百姓!实在不行,苦苦外夷也比委屈君父更合为人臣为人子该守的忠孝之道!虽说,江山在德不在险,但外夷素来畏威而不怀德,何况,武德也是德嘛!要江山永固,是应为政以德,但不是说,只有文德才是德。” “以仆看,对本国士民当以文德为主,武德为辅;对外番当以武德为主,文德为辅!” 杨一清说到这里就笑问着诸人:“诸公以为如何?” “我不同意!” 这时,有人开了口。 ------------ 第三百七十四章 时代变了,希望嘉靖改革的官员越来越多! 开口反对杨一清的乃是张璁。 张璁正色看着杨一清:“元辅此言,听上去有道理,但实际上是在避重就轻,不想对内革新除弊,而以对外巧取豪夺之利,姑息国内之弊!此举无疑是在舍本逐末,非为臣者致君尧舜之道!” 杨一清听后冷下脸来。 他和张璁的矛盾就在于此。 作为军籍出身的士大夫,又是在边镇靠军功崛起的文臣。 杨一清更希望依靠军事力量对外扩张为主,用牺牲外邦利益的方式实现国内的中兴,而不是在国内大刀阔斧的改革,得罪利益集团不说,还容易适得其反。 但手工业家庭出身的张璁,更希望依靠强大的皇权对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进而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王鏊见两人僵在原地,就忙开口劝道:“现在是议宗室的事,还是不要扯远了吧。” “正是。” 王琼回了一句。 席书则看了一眼吴一鹏说:“本来没扯远,是大宗伯先扯到了别处才扯远了。” 吴一鹏再次怒目看向席书:“你!” “不要这样。” “同僚之间,要有雅量。” “还是说说宗室的事,大宗伯说的拿钱鼓励外番这事,如今议了后,的确行不通,容易拒君子而招小人,还白费国帑。” “节用归节用,君父也的确是不能委屈的,而不能委屈君父,这宗室问题还是得解决,不然天家如何安宁?” “天家不安,天下各家也难安!” 王鏊说到这里就看向吴一鹏:“大宗伯,你现在觉得呢?” “震泽公自然没有说错。” “我没有想要委屈君父,委屈天家,要把管宗室玉牒之职归还宗人府自然可以。” “另外,其他关于宗室的改制,我们礼部肯定也会全面配合。” 吴一鹏说道。 说到这里。 吴一鹏就看了一眼席书:“就怕户部因为要改革宗室而不舍得多拨钱粮。” 席书道:“这不会!户部虽然不敢靡费国帑,但不会视公帑为私财!” “只是希望礼部以后不要又夸大其词,说什么不惠外邦就要四海不宁,两宋倒是惠外邦甚力,也没见其周边有多安宁!” 席书跟着阴阳怪气道。 吴一鹏听后再次怒火填胸,但因王鏊向他摇头挤眼睛,只得压着怒火,冷笑说: “就算我夸大其词了,你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何一直揪着不放!” 吴一鹏接着又控诉了一句。 “没谁揪着不放,只是革新改制,既是圣意所倡,也是民心所向,希望公等不要为私心而做糊涂事而已。” 席书笑着回道。 杨一清也不由得颔首,在席书这么说后。 因为他没有说错,自从又一大笔外财充实国库后,官僚们对守旧还是革新的看法也在发生改变。 许多因为深居内陆,不少更是生命的前半生一直在家乡寒窗苦读,后半生则在京师城里熬资历,再加上这个时代的主流学术交流又是儒学,自然对海外情况知之甚少的官僚们,也渐渐发现,海外东洋原来会有这么多钱粮可充实国帑。 特别是年轻上进的官僚,开始心思活泛起来,在观念上开始发生改变。 再加上。 吏部改革的例子在前,其他中央官衙中,不少家境不怎么好的中下层官僚,认识到天子是真愿意施仁降恩于他们,也就开始希望自己的部衙也能像吏部一样改革,吏改官,杜绝制度性腐败,把腐败产生的灰色收入用于改善中下层官员的生活,使吏治更加清明。 吴一鹏在回到礼部后,礼部许多官员都兴奋地朝他看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明显是都想知道,朝廷是不是接下来也要像改革吏部一样改革礼部。 当然,也有礼部的人一脸担忧。 一脸担忧的自然是在礼部灰色收入中分得大量收入的吏部官吏。 礼部左侍郎刘龙和礼部右侍郎翟銮皆因此朝吴一鹏走了来。 刘龙先问着吴一鹏:“可是议何事?” 吴一鹏回道:“议改革宗室的问题,要将管理宗室玉牒的权力归还给宗人府,不再由礼部管理。” 刘龙听了这话顿时心里一凉。 他作为堂官,自然不希望朝廷削礼部的权力。 一旁的礼部右侍郎翟銮也喟然一叹。 但当礼部堂官把这个事宣达下去后,礼部员外郎史梧等中下层官员却非常高兴。 史梧就对自己的一干同僚们说:“陛下果然是励精图治的贤君!在国帑又大增一笔外财后,就真开启了新的改制,这样一来,我等将来像吏部同僚一样,有自己的小院可分,有米炭补贴可发的日子不远矣!” “是啊!” 主事丁汝夔跟着附和,一脸期许地走来对礼部尚书吴一鹏拱手问道:“不知大宗伯可知朝廷在改革宗室制度之余,打算何时让礼部也同吏部一样被整顿?” “着什么急!” “朝廷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去做,也不能一边拿钱解决宗室的问题,又一边拿钱让我们礼部的官员也同吏部的官员一样更受朝廷恩遇!” 吴一鹏不耐烦地回答道。 丁汝夔颇为不满地苦笑着回道:“这怎么能不急呢,你们堂官可以无所谓,可我们这些底下的官要是能早一日住上朝廷分的房子、吃上朝廷分的米炭棉布,就会省去很大的开销的!毕竟京师什么都贵,我们的俸金还要养家,只要我们这里少花一点,家里妻儿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丁汝夔的曾祖丁伯原和祖父丁福都是庶民地主,父亲丁忠也不过是个贡士,家境的确不怎么好。 所以,丁汝夔是真希望嘉靖改革的春风尽快吹到礼部,让他这个礼部主事能日子好过一些。 “没错,你们不急,可我们这些穷官急!” “朝廷没钱改制还好说,但现在朝廷既然有钱,自然可以用这种方式既澄清吏治,也让百官更有精力勠力国事!” “是啊,早点省一笔钱,不说可以买轿子雇轿夫,让天下少几个乞食的流民,就是买匹骡子,也能让养骡子的人多赚点钱,我们也能更方便地从外城来内城部衙点卯啊!” 史梧等不少中下层礼部官员也纷纷响应了起来。 同样出身寒族的观政进士翁万达甚至还在这时振臂一呼道:“要改制,要澄清吏治!” “要改制,要澄清吏治!” “要改制,要澄清吏治!” “要改制,要澄清吏治!” …… 其他人都跟着纷纷响应起来。 吴一鹏见此面沉似水,只与礼部左侍郎刘龙和礼部右侍郎翟銮回了值房,而对两人说: “朝廷国帑大增,天子又锐意革新,施仁政后,人心果然乱了!连礼部这样的清贵之地,也开始有这么多人思改制了!”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徐阶放弃兼并,士人主动求去东洋! “为了一些小恩小惠就背弃祖宗成法,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真是妄为清流!” “我觉得,朝廷就该限制一下这些寒庶出身的士人为清贵之官,省得败坏朝堂风气!” 祖上三代为官的礼部左侍郎刘龙对礼部里呼吁改制的寒门官员并不理解,甚至对他们此时的表现有些不满。 锦衣卫籍出身的翟銮倒是没有多言。 尚书吴一鹏自己则劝着刘龙:“说这些做什么,而且,这也不能算是小恩小惠,这是天子大仁大德,但就是,此等大仁大德,是夺大户之利才能有的,恐难长久。” 刘龙没再说话。 但朝廷又增加一大笔外财,让更多的人改变观念,支持朝廷改制革新,而行仁政惠万民的现象,的确让缙绅大户如坐针毡。 他们是真不愿意看见白花花的银子被天子拿来行仁政。 尽管,士大夫们在明面上都会主张让皇帝行仁政。 但真等天子行仁政时,又一个个郁闷的不行。 浙江杭州。 许守愚就在得知朝廷又从东洋得一笔大财后,而在地毯上叉腰踱步转起圈来,心情烦躁地恨不能即刻就让天子朱厚熜断了财源,而不能继续改革。 因为他是真担心将来有一天,这仁政持续推行下去后,卖田卖房的越来越少,卖儿鬻女的也会越来越少。 这样的话。 他这样的富户,还怎么兼并田地,蓄积新奴? 所以,许守愚是真害怕“嘉靖仁政”推行下去后,出现这样一幕。 因为他已得到消息,他的第七子和第九女已经呱呱坠地了。 他不可能让他的这七子九女长大后,服侍两人的丫鬟小厮,要比两人的哥哥姐姐们少一大半。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可能真等自己幼子成年后,会没有田地可分给自己幼子,使自己幼子不能食租,进而不能安心举业。 许守愚越想越焦虑。 当他出了家门,来到市井时,看见市井中插标卖首与乞食讨钱的贫民的确比正德朝大减,他突然开始觉得,以前流民四处密集、处处插标卖首的场景其实挺好的。 现在,这些百姓看上去大都过得很殷实祥和,让他这个官宦之家出身的富贾巨商,反而很不舒坦,很不安。 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感受。 他自觉,他应该为天下越来越繁荣昌盛而感到高兴才是。 但只要想到朝廷是以牺牲他们这些缙绅富户为代价,来实现民殷国富,他就如看见别人在用他的肉,炒了一盘美味佳肴一样难受。 所以,许守愚是真高兴不起来,心情复杂的很。 因要去东洋而下两浙且到了杭州的徐阶,心情也很复杂。 他是王阳明心学的拥护者。 在徐阶看来,心学让他知道他自己所主张的就是良知,不用求于外物,而他只需要知行合一,将自己的良知,也就是心中价值观,推广于天下各个方面就行。 可当他看见朝廷财富大增,开始真的加强地方管理,增设巡检司和巡检所,又投三百万银元的专款加强东南地方财力以备倭患后,带来的却是东南卖身为奴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卖田卖地的贫户也在减少,而打行地痞这些恶霸势力也越来越难以依托缙绅存于市井后,他也不由得开始承认,朝廷夺取海利、且积极对外拓取资源,并非坏事。 但同时,他也明显通过各种渠道感受到,作为跟他都属于缙绅阶层的亲友并没有因为卖儿鬻女、卖田卖地的流民贫户减少而高兴,反而各个心情糟糕的很。 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原因是兼并难度增加,也知道,他徐家也会因此大受影响。 而他刚在京师买了大宅子,家中子弟也在增加,也需要兼并更多的田地来增加棉田种植收入。 但现在…… 江南小民生存环境大为改善,两位国舅的低息贷,让很多江南小民不用再担心,会因为偿还不起高利贷而被迫拿田地做抵押。 这自然让他徐家扩大棉田种植面积的难度大增。 所以,徐阶现在心情很复杂。 但他知道,他现在只能支持皇帝,乃至尽心为皇帝为国家增加国帑收入! 毕竟,他还是大明的臣子。 毕竟,圣人之教是不支持因私废公的。 徐阶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自己徐家转型! 他这次把家中最善棉业种植的佃仆,和最善经商的老仆,都带在了身边,还拿了一万亩松江良田的田骨契约为抵押,准备也向外戚张家借贷一笔钱,然后以开发皇明直统区日出的名义,在东洋扩张自己徐家的棉业,顺便也在日出发展自己徐家的商业。 在徐阶看来,既然在江南卖田卖地卖儿鬻女的越来越少,导致他这样的大户并田蓄奴的成本大增,东洋那边总该不会这样吧,不能廉价买汉人为仆,廉价买倭人为仆总行吧。 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让自己徐家更加兴旺发达。 徐阶因而也就托人提前联络了在浙江的寿宁侯张鹤龄,约他在杭州见面。 只是,徐阶刚到杭州,许守愚却以徐阶与其兄长是同年同乡的关系,来求见了徐阶。 徐阶因想到他将来能否提前回朝,也需要这些在朝中任言官的好友在圣上面前提起,也就见了许守愚。 “你见我什么事?” 徐阶在见到许守愚后就问起他来。 许守愚道:“没别的,只是想请公带着我一起去东洋。” “去东洋?” 徐阶有些惊讶,紧锁起了眉头。 许守愚笑道:“没错!” 徐阶又问:“为何要去?” “因为我想入仕为官!” 许守愚回道。 徐阶听后道:“继续说下去。” “是!” “现在朝廷停了捐纳,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您带我去东洋,这样就能荐举我为官,而在国内,我已考不过他们年轻士人,何况,只怕也不会欢迎我这样的人为官。” 许守愚回道。 徐阶听后呵呵冷笑:“你应该明白,去东洋毕竟是跨海穿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凶险。” “我知道,但我已这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些。” 许守愚说着就朝徐阶跪了下来:“还请公成全!只要公成全,学生愿带上所有现银去东洋助公兴盛日出!” 徐阶现在就缺钱去开发日出,要不然他也不会还准备找外戚张家借贷。 所以,徐阶答应了许守愚。 就如同他答应了其他来投奔他,要跟他一起去东洋的士人一样。 不过,在徐阶带着许守愚等投奔他的士人一起去见张鹤龄时,却得知张鹤龄临时下榻的别苑起了大火。 徐阶在赶来后,还亲眼看见正跑出来的张鹤龄,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一伙人给来了个万箭攒心。 “有人杀了国舅爷!” 许守愚因而故作惊讶地对徐阶说了起来,徐阶身边的其他士人也同样大惊。 徐阶只在这时神情沉重地回答说:“那不是国舅爷,是陛下的锦衣卫!” “你们当中,果然有人是假意投奔我!” 徐阶随即回头看向许守愚等人,说了一句。 ------------ 第三百七十六章 改革的春风吹到宗室,嘉靖扩大基本盘! 徐阶说出这话后,许守愚顿时咬紧了牙,瞪大了眼,心里慌乱的不行。 随即。 许守愚就又学着在场其他士人的行为,四处看了看,作出在打量猜测是谁做了这种事的样子来。 徐阶见他们都眸露惶恐与迷惑之色,一时倒也没法猜出是谁要谋害两位国舅。 “先将他们都看押起来,准备交给锦衣卫。” 徐阶这时吩咐了这么一句。 虽然,他没法猜出具体是谁,但他清楚,能知道他见张鹤龄具体地点的人,除了他早就暗中通消息的锦衣卫和他自己人,就是这些准备跟他一起去东洋的士人。 所以,徐阶只能把这些士人全部交给锦衣卫。 他不担心这些人交出去后,就没有士人再投奔他。 尽管,大部分人视去东洋为畏,但大明有着庞大的士人基数,所以,敢冒险求富贵的士人数量也不少。 徐阶自然也不缺想跟他一起去东洋闯一闯的士人。 “佥宪开恩啊!学生真没有做这件事啊!” 许守愚见此忙跟着别的士人们一起跪了下来。 毕竟谁都怕被锦衣卫讯问。 而他许守愚,则希望可以通过他兄长的关系,让徐阶对他网开一面,别把他交待给锦衣卫。 所以,许守愚也选择了跪下求徐阶。 “你们是谁要谋害国舅爷、谋害徐佥宪,为何不直接招了,干嘛还要连累我们这些人!” 与此同时,许守愚还贼喊捉贼起来,对身后士人大声诘问着,以此证明自己真的很无辜。 徐阶眯着眼看着戏有点多的许守愚,说道: “有没有,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锦衣卫说了才算。” 说毕。 徐阶就转身离开了。 许守愚不由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他是真的很失望。 既失望于张鹤龄没有死。 也失望于徐阶没有那么好忽悠。 被万箭穿心的锦衣卫在由张鹤龄身边的人抬到朱五面前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嘴张得很大。 负责浙江锦衣卫事务的朱五见此神色阴沉的可怕,同时眸露悲戚之色。 毕竟,能执行这种秘密任务的锦衣卫皆是他的核心骨干,更是天子最忠心的王府旧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从昔日朱厚熜收养的孤儿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朱五在浙江,早就密切监视徐阶和张鹤龄的动静,且也通过徐阶知道了他要在杭州和张鹤龄见面。 而知道天下缙绅都盯着张鹤龄的朱五,也就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防备有缙绅借此对张鹤龄动手。 所以,他就提前联络上了张鹤龄,让张鹤龄同意锦衣卫的人假扮他来杭州见徐阶。 但朱五没想到,这些人果然行动了,而且还行动的很快。 “向陛下奏禀此事!” 朱五为此吩咐了这么一句,然后伸手阖上了已经断气的锦衣卫的眼。 “是!” 不甘利益受损的南方缙绅大户想通过谋害张鹤龄和张延龄,进而牵连徐阶,达到阻止天子夺南方缙绅之利的阴谋虽说破产,但这是因为锦衣卫一直在南方死死地盯着。 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缙绅们贼心一日不死,锦衣卫就得仔细防备一日。 但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即便没有疏懈,也会为了仔细防备而承受一些代价。 这些代价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 朱厚熜的旧人数量也有限,一直损失自然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朱厚熜能否在旧人损失殆尽之前,控制力大减之前,继续扩大基本盘,到让缙绅们贼心彻底消失,还是一个未知数。 但眼下,朱厚熜正在努力扩大的基本盘。 比如,他和他的执政大臣们正在推行的改革宗室这事。 在嘉靖六年二月初一日。 在内阁与礼部、户部已议定,支持进行宗室改革后。 户科都给事中李侍就奉圣意正式上疏言:“天下财赋,每年供给京师米四百万石,而各藩王俸禄每年至八百万石。山西、河南存留米二百万石,而宗室禄米五百万石。即无灾伤蠲免,每年输亦不足供禄米之半。年复一年,愈加蕃衍,势穷弊极,将何以支!故请改宗藩之政,以解宗室与地方财政之困。” 内阁因而票拟着礼部覆议此事。 朱厚熜自然准予内阁此票拟。 礼部覆议曰:“请事下诸王议。” 朱厚熜便准着内阁降敕诸王呈奏议宗室事。 于是。 没多久,周府南陵王朱睦楧就被自己兄长周王朱睦叫到了面前,询问道:“朝廷突然下旨要改革宗室,还让我们诸王上本进言,你觉得这是朝廷真的要解决我们宗室的困难,还是做做样子,而没有打算真的让仁政的春风吹到我们宗室这里?” 周王不得不谨慎一些。 因为皇帝素来对宗藩都是猜忌大于信任的。 这主要是因为老朱家真发生过好几次藩王作乱。 但因为当今天子也确实表现的励精图治,所以,周王也就还是特地问起了他这位素来颇有智慧的弟弟。 南陵王想了想后,便道:“这个也说不准是真的,毕竟当今天子是真的锐意革新。” “可革新也没必要先照顾我们宗室吧,别是借机整我们?” 周王问道。 南陵王又想了想后,也点了点头:“有可能!眼下朝廷虽然岁入大增,但会不会真的先照顾我们宗室,也是难说的,没准陛下真的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要把仁政先降临到我们宗室头上。” 接着。 南陵王又说道:“不如这样,弟先上一本试试,把宗室的几个问题真的提出来!看看陛下的态度。” 周王点头:“甚好。” 南陵王朱睦楧便真的上了本,且将宗室的问题列成了七议。 “请立宗学以崇德教;” “设科选以励人才;” “严保勘以杜冒滥;” “革冗职以除素餐;” “戒奔竞以息饕贪;” “制拜扫以广孝思;” “立忧制以省禄费。” 朱厚熜看到朱睦楧上的奏本后,就不由自主地念了起来,然后就杨一清等吩咐说: “很好,将此本下廷议覆奏,另赐南陵王银元五千,以嘉其首奏宗藩革新事,而勉励后面诸王!” 朱厚熜的确是高兴的,因为他发现,宗藩里的确是有人才的,比如这南陵王居然真的想出很有条理也很符合他心中所想的宗室改革方案来。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宗藩积极反映文官阴暗,官僚们惊慌! “不是,陛下是要真推行仁政于宗室,要革除宗藩弊病吗?” 河南左布政使夏从寿,在收到朝廷要厚赏南陵王,还鼓励其他藩王踊跃进言的谕旨后,就一脸惊诧地说了这么一句。 “难道还能只是意思一下?” 右布政使董铳在一旁苦笑着反问了一句。 夏从寿这里将谕旨放在书案上后,就起身去外面看了看,见外面没人,才转身回来说: “可陛下应该明白,他要推行仁政于宗室的钱是从天下富户手里夺来的!夺富户之利以兴国,非长久之计啊!” “公说的没错!” “但是,陛下无论明白不明白,他真的要做励精图治的明君圣主,推行仁政,革新除弊,你我难道还能说陛下不能这样做吗?” “不能!” 董铳说到这里就自己厉声回答起来。 “除非真的不尊圣人之教,只以法家治国!” “可谁敢做这样的事?” 董铳说到这里就又道:“所以,只要陛下真的按照我们士大夫讲的那些圣人之道来做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圣主,推行仁政,我们只能讴歌!” 夏从寿点头:“我明白!无论如何,按圣人之教,克己复礼当为仁嘛。” 夏从寿虽然明白,但他心里一想到陛下这样做的底气是夺了缙绅之利,是让天下富户受损,还是感到难受。 董铳也同样难受。 这就跟叶公好龙的故事一样。 别看官僚们平时都在张口闭口说,希望天子革宿弊、行仁政,但天子真这样做了,就又难受的不行,甚至还有直接喊疼攻讦以表达不满的。 历史上也都出现过这些情况,天子不励精图治要挨骂,给你上本酒色财气疏;天子励精图治也要挨骂,说委屈了大户,是在与民争利。 当然! 夏从寿和董铳难受归难受,也的确不敢明着对抗圣意。 所以,他们还是照圣意,把五千银元发到了南陵王手里,也向河南诸王府的长史宣达了天子要诸位上本议宗藩改革事。 “陛下是真的要推行仁政于我们宗室头上啊!” “厚赏你不说,还要我们继续上本讨论宗藩改革事。” 周王在看见南陵王的赏银,又得知天子下旨要诸位积极上本后,就真的相信了天子嘉靖的决心,而兴高采烈地对南陵王说了起来。 南陵王也笑道:“是啊,当今天子是真有图治中兴的大志向的!之前许多例子都已经说明,这次就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没错,以前朝廷下的那些所谓要励精图治的旨,到后面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登基诏书写的是天花乱坠,让人无限神往,结果到后面基本上都没兑现,甚至还会反着来!” “说是澄清吏治,结果吏治更加腐败!” “说是改善民生,结果民生更加糟糕,流民反而比前朝还多!” 周王一时忍不住言说道。 南陵王不由得讪笑了笑:“王兄还是慎言为好,毕竟事涉先帝圣德!” 周王尴尬一笑:“王弟说的是,孤情不自禁之下,就忘了分寸!” 而周王接下来也亲自上了本,且对宗室在报生、请婚、禁令、宗禄这四个方面进行了阐述。 所谓报生,就是各地宗藩有新生儿出现,要给朝廷汇报,然后由朝廷有司记录入玉牒。 按照周王反映的报生相关问题就是,很多报生的奏本都没得到有司承认,新生宗室子弟只有给钱才承认宗室身份。 这也就使得,许多宗室现在都还没名字,也没有归档,属于黑户,甚至因为吏治腐败,有不是宗室的人,靠行贿报生成功,而获得了宗室身份乃至爵位,是宗室的,反而不能获得身份。 至于请婚也是一样,也因为官僚系统要给钱才肯承认其请婚是事实,不是漫报,使得很多贫困宗室到现在都还没成婚,很多宗室男子三四十岁都还是鳏夫,宗室女子即那些郡主县主之类,有的二三十岁也还未没有配仪宾。 除此之外。 由于朝廷对宗室王亲的禁令太多,使得很多百姓不愿意嫁宗室子或娶宗室女,乃至宁行贿有司躲避选婚,也不愿意与宗室成婚。 因为与宗室有亲者,子弟不能进京为官,也就导致许多宗室婚姻问题很严重。 至于禁令,除刚才那一条已影响宗室成婚率外,别的禁令也对宗室影响严重。 如宗室不能出府,导致被有司抑勒欺负后,不能上报。 毕竟,宗藩上呈奏疏也是通过长史、布政司这个官僚系统转呈,也就造成,很多状告本地官府的奏本被截留。 再有就是,不准宗室从事任何职业,使得许多宗室子弟终日无所事事、爱弄是非不说,还因为禄米欠发而不得不乞讨乃至卖身度日。 禄米则是欠发折抄与发放不均的现象非常严重。 近支宗室,也就是跟皇帝关系近的宗室,和愿意与地方官僚缙绅同流合污的宗室,就会在禄米上发的相对足够一些。 但远支宗室,也就是跟皇帝关系远的宗室,和不愿意与地方官僚缙绅同流合污的宗室,就会被欠发,或者被折钞严重。 总之。 周王反映的这些问题,的确是宗室现在的确存在的许多真实问题。 他也没有因为自己是地位较高的宗室,以及对官僚缙绅的忌惮,而不说真话,是真心愿意配合嘉靖皇帝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宗室大改革! “他周王想干什么!” “想造反吗?!” “什么给钱就是宗室不为鳏寡,不给钱就是黑户为鳏寡之人,什么跟官僚同流合污就足食,不同流合污就乞食,这些是能说的吗?” 而周王这奏疏到了河南布政司衙门后,该司的官员们当场就炸了锅。 右布政使董铳破防后当场就拍案怒问起来。 左参政邵淮跟着附和道:“必须截留!这本不能上!” “不能不上!” “天子也做过外藩,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如果藩王们反映的实情,没有上达天听,陛下是能看出来的,所以,我们必须得如实上呈!” “另外,赶紧把欠发的禄米都发了,争取做个表率!不然,会让陛下怀疑我们的忠心的!” 夏从寿说道。 董铳道颔首。 “可是,发不发得了,我们说了不算,得地方大户们说了算!” “藩库钱粮到底有多少,能拿出来多少,是胥吏们说了算,而这些胥吏们,都是听大户们的!” “我们要是为发足禄米要强查藩库,没准就会出现火龙烧仓或者亏空严重的情况,如此反而让朝廷不满!” 邵淮很为难地说道。 夏从寿听后叹息了一声:“好吧!”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嘉靖宗室大改革!削文官权! 御书房。 朱厚熜在收到周王等的藩王奏议后,就再次下旨廷议,命重新拟定宗藩制度,正式开展轰轰烈烈的宗室大改革! 最后,朱厚熜就将廷议所拟条例审议后,赐名为《宗藩条例》,命颁行天下。 虽然,新的嘉靖朝《宗藩条例》是廷臣们议的,但也一直是朱厚熜的圣意在操纵。 因为他早就把他要改革宗室的方向告知给了御书房的大臣,且与御书房的大臣确定了基本方案。 而他后面又让藩王奏议,让朝臣廷议,不过是在查漏补缺的同时,也表示他这个天子改政之谨慎与爱纳人言,进而增强《宗藩条例》的公信力而已! 所以,新的嘉靖朝《宗藩条例》内容上,基本都符合朱厚熜改革宗室的目的。 首先! 报生程序更加严格,依旧由宗人府附注宗支簿籍,以后各宗室有爵者,可直接派承奉进京向宗人府请封。 而后由礼部组织地方布政司核查奏报,若有不实者,由抚按核查。 承奉是各宗室有爵者的家臣,若承奉不听命办事,可被宗室处置,打死都可以。 所以,承奉自然也无权为索贿抑勒宗室有爵者请封。 而抚按在名义上,是皇帝派去地方的钦差大臣。 从制度上,皇帝应该要信任抚按。 毕竟你皇帝自己派的钦差都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当然! 皇帝自然也就需要在任命抚按官上更加慎重才行。 一般而言,只要皇帝不是太差太懒,问题都不大,毕竟全国抚按官也就那么多,皇帝无论如何也选的出足够充任各地抚按官的可靠之人。 其次! 请婚这事,也与报生一样,由宗室有爵者直接派承奉进京向宗人府请封,再由礼部下令,着地方布政司核查奏报。 若有不实者,再由抚按核查。 而对于禁令,祖父为镇国将军之下的,皆可不再限制出行,且准予务农务工与举业出仕。 而祖父为镇国将军之上的宗室,每年清明与中元准在告知官府后,出城祭祖以尽孝,也准予受宗学考核出任学官、礼官、技术官。 对于祖父为镇国将军之下的宗室亲戚,即王妃与将军夫人和仪宾的父母兄弟以及姐妹。 只要是与王妃、将军夫人不同祖父的,男子皆可为京官,女子子嗣皆可为京官。 而同祖父的男子,在原免役一丁的基础上,皆按对应宗室等级赐散官,而免本房叔伯兄弟丁税。 同祖父的女子,则免其夫子丁税。 这样做为的是鼓励百姓与宗室通婚。 当然,朝廷要承担一些丁税的损失。 不过,现在朝廷收入大增,承担这些损失也不是大问题。 至于禄米,依旧由地方官府从藩库留存中拨发。 这是因为直接由中央拨发,运耗都够发几倍的禄米。 而这些禄米又不能直接由宗藩们自己掌握。 毕竟该有的限制还是要有的,各府亲王要是直接掌控大量禄米,就等于掌控了大量钱粮,那造反的能力也就更强。 所以,还是得由地方官府拨发。 只是,在抚按官监督地方官府有没有认真拨发外,宗人府会每三年派一次驸马、仪宾轮班组成巡视团队去复查,而对官僚体系进行制衡。 而且,准许宗室派承奉进京奏告欠禄之事,且要求有司不得阻拦,否则以离间天家骨肉之罪论斩。 除此之外! 宗藩体例,还改革了宗室教育。 明确要求各王国设立宗学。 宗学分男女两班,除女子只学女四书与针织外,男子七岁入学,分经文、史学、算筹三门主科,和地理、医学、营造、织染、器械、音乐诸专科,学三年主科和通识两年诸专科后,可选一门主科和专科学习,再学三年,然后根据考试结果选入京师宫学。 而在京师则设宫学,宫学也分男女两校,且选宗室与勋戚王亲入学。 宗室勋戚与王亲毕业后分配任学官、礼官、技术官。 宗学和宫学教育皆推行义务教育制。 宗学教育经费每年由内阁度支总司会同宗人府、户部合议确定该年所拨额度。 若需要额外经费,则由各王府向宗人府申请,再由户部与地方布政司核查覆奏。 抚按官不定期巡查是否有贪墨情事。 宫学教育由宗人府直接向皇帝申请内帑。 而宗学官员则从宗室外戚以及王亲中选,相应官员编制则由宗学正官,奏请朝廷,然后由吏部确定增添。 宫学官员也从宗室外戚以及王亲中选,但由皇帝直接任命。 朱厚熜之所以允许宗室王亲任学官、礼官、技术官,其实是利用这些人的尊贵身份与优渥生活发展科教事业。 反正这些人只是不宜掌握军政上的权力,但完全可以利用朝廷给他们的优渥待遇,去从事学术研发与教育工作。 而对于那些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动手的宗室,也可以去从事技术官的工作,当高级技术员,毕竟有时候哪怕把一辆船一辆车造的好,也是利于生产力进步的。 这样,朝廷也没算白用民脂民膏养他们。 如此一来。 宗人府也算是恢复了明初管理宗室的实权。 文官权力有所削弱。 但宗室事务仍受礼科的文官监督。 之所以还受文官监督,是因为文官管宗室,会索贿宗室,但不代表宗人府的皇亲管宗室,就不会索贿! 故而,要最大可能地避免这种腐败,那就得制衡。 朱厚熜从来也不是真的要把文官们都摒弃不用,把他们隔绝在许多重要事权之外,只是让他们被有所制衡,而不能像以前一样,独大到别说后宫、外戚、武勋被他们压制得死死的,连皇帝自己都不能对他们如指使臂。 哪怕是这次宗室改革,所反映出的礼部和地方有司官员伙同王府官员以及部分宗亲王郡王,为索贿抑勒宗室报生请婚和允非宗室之人冒封冒领赐婚银的事,也是由朱厚熜派外戚会同文官去查。 以驸马都尉沈学礼和左副都御史桂萼为首,从勋戚子弟、翰林院、国子监、六科、都察院选出干练正直之才,组成巡查团,去地方核查宗室情况。 礼部和地方许多官吏也因此开始慌张起来,原因自然是这一查,就会查出他们很多人瞒报造假宗室情况的贪墨情事来。 “陛下,山西抚按急报,奉旨去山西调查宗藩事的户科右给事中丘章在山西太原驿站突遇大火,不幸身亡!” “陛下,山东抚按急报,奉旨去山东调查宗藩事的御史钱威在运河落水溺亡!” “陛下,河南抚按急报,奉旨去河南的翰林编修徐益在去开封时,于铜瓦厢遇土匪被杀!” 而在这样的宗室大改革背景下,朱厚熜不久后也从杨一清这里得知,许多去调查的官员在路上遇害的事。 这让他顿时心如火炙,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 第三百七十九章 礼部大清洗,逼朕严查亏空! “陛下,如此看来,要查清宗室具体情况,阻力甚大,很明显,上下都不希望我们查清楚宗室情况。” “臣担心,接下来,沈驸马和副都御史桂萼也要遇害。” 杨一清说着就问着朱厚熜:“所以,是否先召回沈、桂等人?” “不召回!” “先把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还有仪制司的部郎、员外郎、主事以及该司所有吏员皆逮拿下狱,若有突然死亡者,直接视为恶意对抗朝廷查缉此事,本人挫骨扬灰,且全族皆斩!百官观刑!” “另外,发生事故的地方,从抚按到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以及府县正官皆拿进京!若有突然死亡者,也直接视为恶意对抗朝廷,本人挫骨扬灰,全族皆斩!” “再有,发生事故的府,停县、府、院试三年,停该省下一届乡试,会试下一届不录该地举子!” “着勇卫营调亲军卫去事发地,封锁城门与各水陆关卡,在专员来调查得真相大白前,一律许进不许出,违者,杀无赦!若有突然死亡之缙绅富人,直接视为恶意对抗朝廷查缉此事,本人挫骨扬灰,且全族皆斩!百官观刑!” “若还有钦差军士遇害,则直接停县、府、院试九年,停该省乡试三届,会试三届不录该省举子,所有官绅全部革除官职功名!” “快马明诏这些地方官绅,且告诉他们,若不服,可直接造反!”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沉声说道:“朕就不信,朕现在有钱有兵,他们还能翻了天!” 杨一清等神色大惊,但也都拱手称是。 礼部尚书吴一鹏和礼部左右侍郎,也已经先听闻到了这些事。 他们也非常惊讶。 吴一鹏甚至吓得面色煞白,把礼部所有官吏传了来,问道:“阻挠朝廷查宗室情况的事,有没有你们的参与?” 没有人回答。 “说话!” “已经死了钦差,你们知不知道!” “这事最可能就会怪到我们礼部头上!” 刘龙也忍不住怒火了一声。 “死了钦差?” 原直接负责宗藩事务的礼部仪制司郎中卢应龙,听了这话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该司员外郎易可听后则突然往口中塞了一颗药,而嘴角暗笑。 同时,也有该司吏员余密在一旁暗笑。 不过,这时,锦衣卫已经冲了进来,然后宣读了旨意。 “突然死亡者,挫骨扬灰,全族皆斩?” 而易可在听到这句话,当场跪了下来,哭喊了一声:“陛下开恩啊!” 随后,易可就因为服毒药在先,而一脸悔恨地倒在了地上,吐血而亡。 吴一鹏等则看向了易可,随后也晕厥在地。 刘龙倒是没有晕厥过去,只是在被锦衣卫押走时,不由得大喊:“我要见陛下!让我见陛下!陛下,臣绝没有这个胆子啊!” “陛下,臣也没有这个胆子啊!” 翟銮也在被押走时喊了起来。 但现在,他们喊也没有用,天子盛怒之下,只能是宁错抓三千,也不愿放走一个。 所以,礼部从上到下,除了服毒自杀的易可外,皆被押去了诏狱。 而易可因此反而更惨,在京的家人先被押去了菜市场,另有锦衣卫去了他家乡。 河南、山东等有宗藩等地区的官绅还不知道这事。 现在他们有的正为宗室改革的事愤懑不已,也有的正为陷害了几个钦差而沾沾自喜,还有的正为与新《宗藩条例》同时下达的一道旨意而烦闷! 这道旨意就是,嘉靖皇帝要求各布政司必须一年内补足所有欠发禄米。 如果布政司发不足,朝廷就要命抚按来清查地方财政,而抚按清查后,还发不足,就要由朝廷再派人来清查。 由于宗室被准许派家臣进京告状,这些地方官员也就不得不想办法补发。 只是在一些才能平庸或只顾捞钱的官员主政之地,其财政本质上都是被地方大户通过操控地方胥吏而掌控了,所以这些地方官员只得来求地方大户允许。 河南左布政使夏从寿等就约见了河南缙绅陆涞等人,且陪着笑脸问:“藩库亏空,可朝廷又催着有司补发欠禄,所以只能诸位贤达伸出援手。” 夏从寿说是藩库亏空,其实就是在问这些大户们允不允许他们发足禄米给宗室。 毕竟明面上,他好歹也是朝廷的官,还不能真的说“诸位贤达,允不允许我们发足禄米给宗室们”。 “方伯见谅,我等也爱莫能助,朝廷夺了我们大户的利,我们大户哪里还有钱粮!” 陆涞也明白夏从寿的意思,也就故作歉疚地回答起来。 夏从寿听后也非常失望,作为左布政使,他也有些脾气,便问道:“你们就不怕我们强行补足禄米吗?” “你们怎么强行补足?” 陆涞见夏从寿要撕破脸,便也撕破脸,而呵呵冷笑着问了一句。 接着。 陆涞又说道:“你们自己和你们的亲友过境,那次不是又吃又拿?而耗费了不少藩库留存的官帑!” “比如,令公子去年来见你,光是在开封府馆驿歇息时,就拿了一千银元的程仪!” “另外,你们的亲友也借了我们不少钱,在我们的地方挥金如土,最后也是逼着各衙门的胥吏被迫坐视你们亲友偷盗官帑来还债,你们就不怕藩库出现亏空,然后被朝廷查出你们都不干净不忠诚,然后抄你们的家补亏空吗?” “你!” 夏从寿愤然起身,却拿陆涞等冷笑着的缙绅大户无可奈何。 右布政使董铳见此不得不忍怒笑着劝道:“可发不足禄米,朝廷要来查亏空,到时候倒霉的也不只是我们,你们安插在衙门的那些胥吏也会逃脱不了干系,只怕还会促使朝廷提前把各个地方的胥吏都换成考选制!那时候,你们还怎么操控税赋丁钱?” 邵淮跟着道:“没错,说白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坐视一方倒霉呢!” “我们安插的胥吏不过是我们的走狗,杀条狗灭口有什么难的!” “反而是这宗室禄米真要配合你们给补足了,就意味着陛下真改革宗室成功了,接下来,彻底于全国改吏为官就真能成了。” “所以,现在,只能是你们配合我们,上疏说藩库留存钱粮亏空严重,不足以发全宗室禄米。” 陆涞说道。 夏从寿等听后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向河南抚按说明此事,请河南抚按上奏藩库亏空严重,发不起禄米。 同河南一样,山东、山西等地官员也不得不如此上奏。 因为夏从寿等河南、山东、山西等地方官是先上奏此事,朱厚熜在这之后因为得知派去调查宗室情况的钦差遇害而处置他们。 所以,在得知朝廷要逮拿他们之前,朱厚熜倒是先收到了他们发不起禄米的情况。 朱厚熜因而一怒未平又起一怒,便吩咐道: “好啊,一要各地发足宗室禄米,各地都亏空严重,看来他们是真要逼朕严查各地亏空!” ------------ 第三百八十章 限科举权益后,事发地缙绅慌了! “陛下容禀,以臣愚见,抚按和外官不可能真愿意让朝廷去查亏空,乃至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朝廷知道他们亏空严重。” “他们现在不得不如实奏报,可能不只是他们的原因,当是地方缙绅大户对朝廷不满,在拒绝配合他们补足禄米!” 锐意于内政改革的御书房大臣张璁,这时主动奏禀道。 朱厚熜颔首:“没 明明说不喜欢的人是自己,可是昨晚在她的药效解了之后,缠着她一遍一遍要个不停的也是自己。 叶刑细细咀嚼着扫地老者口中的这两个名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个地方不太简单,一定有着特殊的含义。 emmm,完全无法理解,她飞了有七八米被一巴掌拍下来第一时间疼的居然不是屁股而是头? 苏念心情好了一点,靠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声,自己的心也缓缓沉静下来。 对着耳朵轻轻哈一口气然后灵巧的舌头开始作怪在耳朵附近来回游走耳边传来的痒痒的感觉仿佛电流让风黎浑身酥本来就薄弱的防御现在更是形同虚设。 止零咬着牙齿看着墨敛转身离开,她不过是看墨敛长得好看想要说几句话来的,可谁知道墨敛这样不识好歹? 他怕她哭,她的眼泪对他而言杀伤力堪称巨大,见到她流泪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跟到车门口,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衣领被人揪住了。 金鹏笑着对张世宽眨了眨眼睛,随即拍了拍曹云飞的肩膀,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羽正阳是不是有点太怂了,真不晓得是这么把胡一菲这个定时炸弹追到手的,就不怕那天炸了,把他给炸飞了。 “我真的真的很可怜的,一个咸鱼,你可千万不要扔我下去,这样的高度,下去连尸体都没有的。”周朔表示我真的很怕,其他的,我都听不懂。 实话说,若是没有他们俩那种‘生人勿近’的震慑,这道上估计有一半姑娘都会拼命往楚庭渊身边凑。 可她也不能告诉祖巫们自己知道的内容,因为说出来后,未来就将朝着别的方向转变,她所不知道的方向,所以她只能忍着。 “自然不会,这金丝楠木芯内有着禁制,如果不是芸姑姑您,我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够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瑶月如露出略显讨好的笑意。 这样想着他又重新合上眼睛,过了会儿又睁开。门前哪里还有两道身影,柳轻舟扶着长安重回了屋里。 不知多少轮回过去,天地换了新色一层接着一道略过。斗转星移,春秋轮回,浩浩一色。 他停下了游动的身体,闭上眼睛,让精神力量慢慢发散而出,仔细感应这片血海空间,时间慢慢流失,就在他打算放弃这次搜寻的时候,在他的左后方百里之处,有一丝生灵的气息透露而出。 “求大仙教我。”幽冥鬼站在禅光中,蓦得有所顿悟,冲着周朔拱手求教。 妖族天生天养,自由惯了,虽然对血脉高贵者听命从事,但也做不到令行禁止,这大大降低了妖族的战力。 表姑心里清楚,姜以恒这么多年单着不肯结婚,难得有个能入了他眼的,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是可惜了,就娶了个二婚。 “噗……”从胸腔中按压出了很多水,可赵景却依然紧闭着眼睛,鼻息间也没有呼吸。 ------------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严嵩欺负缙绅,宗室调查顺利开展! “你让我们怎么上疏?” 夏从寿呵呵冷笑着回了一句。 “我们马上也要被逮拿进京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 接着。 夏从寿又厉声说了一句,且一脸郁闷。 他的确郁闷。 毕竟,在这之前,他已经请抚按上报自己藩库亏空不说,居然还在河南出了钦差遇害的事,使得天子龙颜大怒,要逮 他把声音放得极大,让这嘶哑的嗓音变得很有威慑力,两个在争吵甚至恨不得打起来的人一下子就被震懵了。 慕容雪看着楚大哥转身离去的身影,没有动,她端起已经凉了的咖啡,浅浅的喝了一口,略微有些苦涩的滋味蔓延在心口。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全身的气势在这一刻爆发,巅峰祖神的实力全部爆发出来,九幽也在这一刻发动,我也不知九幽现在还吸血不,不过九幽发动之后好像并没有吸血了,我心中有些诧异,难道是跟我融为一体的原因? Harry不禁把下巴仰得更高了一点——说真的这样做让他觉得脖颈痛——试图让自己的眼神具有攻击性。 只是,这个结界,此刻已然十分脆弱,不过刚刚被我的鬼泉之力冲击,顿时破碎了。 而现在穆逸熙抱着顾晓晓,足以瞧见,这位穆二少,对顾晓晓该是认真的,否则的话,又岂会这样抱着对方,再加上,顾晓晓的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士外套,明显就是穆二少的外套。 就在她的手指打算要进一步行动的时候,他突然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好了,凡凡,别再这样继续了。”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那么他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yu望,也许会在这里直接要了她的。 Dr跟上去的时候看了对方一眼,发现戴着头盔的男人的表情说不上愤怒也说不上失望,他就好像是等着这门板被踹开一样,看着Harry一路跑到Carle的身边,眼神像是钢铁一般坚韧而没有一点波澜。 可惜三号位面现在一片战乱,他想要继续看下去都并不一定能找得到资源。 她在电话里明明答应过他,如果没有工作的话,晚上就不会出去,但是是在和严纪吃着晚餐。 随着那个精明的裘老大跳回他的船上,没多久船就发动起来,离开大队向着岸边靠近。 戴涛忽然问道:“我的子弹打光了,谁还有?”他的步枪已经进入空仓挂机状态,成了一根火烧棍。 “明白。”大空大地与新月守立即开始了定位,而山岸武与松户千晶也开始尝试着与对方进行交流。 “你们好好沟通一下,没关系,不想参加就不参加了,镇子还有很多非战斗工作,也可以考虑一下。当然,如果觉得都不合适,也没问题的。我还有别的事,先忙了,拜拜。”说完跟三人摆摆手走了。 至于你,有黑夜无形庇佑,再加上你又是暗族子弟,他们也不好动手。 黑暗欧布挥手,掷出两轮暗黑色的光轮。雷霆肩章以右手上的光轮抵挡,暗黑色的光轮撞击其上,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之后便碎裂成碎片,而后化为光点消散开来。 宝生永梦拼命的想要挣脱,然而医生出身的他尽管经历过许多的战斗,但从身体素质上来说却远远比不上被黑暗圆环增幅过许多的叶远,所以尽管他努力的挣扎,可是还是被叶远拉出了实验室大门。 等了片刻,鹤千秋见我有些狐疑的样子,失了耐心,干脆就捏住了我的双颊,硬是将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 天帝凌霄叱咤风云,威震天龙,不仅击败了真魔帝国,更是连续挫败了海族企图复辟的野心。 他也是在赌,赌到海边之后能找到休息的地方,耽误的时间越多,获救的几率也就越低。 陆道升心里一叹,保持礼貌,回了声招呼,向着来人们走了过去。 “真的?你在哪里遇见的他,他在干什么?有没有提起我?”王美丽连珠价似的问了这么多,可直到说完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很不合适。 不同于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陆地作为进出口的凤凰城。扬州则是一面邻水四面有门,茱萸岛和扬州城隔着一条运河东西相望。 最前方的武者身穿着一件绿衣,直接寄出自己的杀记,想要将姬月斩杀于此。 陆道升居然有点感动,陈悦薇同学居然不是直接上来一句给你打工想得美,看来我老陆的人格魅力还是很足的嘛。 以至于到了最后,人们再想要回来尝尝食物的味道时,却发现整个星球都再也找不到能够吃的东西。 或许华青青不知道的是,她已经对王海涛放松了防备,两人睡了第一次,眼下如果又睡在一张床的话,以后会不会还有第三次? 一一推开厕所门,等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心底也没有动力,暗骂,主仆协议果然不怎么好用,白白浪费了自己一千点。 祇族长也点了点头,“我等多谢大都护体谅,不知苏公子如今有何差遣,还望主簿明示。”语气却比刚才那次诚恳了许多。 身!血矛锋芒十米开外,龙天胸口剧烈起伏,先前在血矛达到的瞬间释放雷影潜走,迫在眉睫,要是慢上一丁点,洞穿的就真是自己的胸口了。 她明白端木昊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完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完了,为什么每一次在幸福的边缘她又会被硬生生的拉开。 二人沉寂没有多久,便是别突然的异样打破了去,忽然间,整个天圣宫抖了下,二人都是一个踉跄,双膝一软,差点给抖倒下去。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宗室对嘉靖开始感恩,皆被其折服! 韩在庭说后就沉默了。 这些年,大明官场洗牌的频率很高。 所以,他这种嘉靖元年恩科中第的年轻进士,才只入仕途六年,就成为了左给事中。 可也因为他年轻,入官场不久,所以对宗室问题的了解程度也就还不够深。 当他亲自看见,宗室这个群体存在的问题时,也就感到非常震惊。 堂堂辅国将 自己从出生开始都已经被人利用,就如同和王锦锦一样。唯一比王锦锦好的是,自己又一个疼爱自己的师傅。 司徒辰乙沒有看到未央眼角的不削,只是有些愤怒那些个丫鬟婆子,幸好未央安好,若是她们离开了未央有个三长两短他是断然不会放过她们的。 不管了,不管自己到底猜得对不对绿袖决定破釜沉舟的试一试。跟着凝香这么长的日子了,她知道她最大的敌人就是未央姨娘,所以她决定赌一赌看看公主会不会就此放过自己。 “姐姐,我们帮你吧马牵进去吧。”两个孩子说着,仰起脸,期待的看着她,希望她可以住下。 微微回到将军府,已是大半晚上。没有通知任何人,依然是如若无人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不同于以往,府上的人来来回回巡视,既使有人看到她,也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巡察。 “呵呵~请您转告陛下,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那个被称为雪姬阿姨的人娇笑着说道。 PS:今天还是两更,留言看到了,原来还是有人追看的,嘿嘿,不过第二更依旧晚更,建议大家不要熬夜了明天再看。 “走开走开!没看到我正着急呢吗?别在这给我添乱!”老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陈飞真的不敢相信,这是自已造成的后果,在山涧之中被人追杀时的场面,现在还历历在目,当初那山涧也只不过是深千丈而已,现在自已一剑的威力,却是达万丈之深,足足有十倍的威力,有些不敢置信。 “没办法,圣亚学院就是这么规定的,除非你是亚克帝国的皇子,否则,就是大臣家的孩子都要排队。”青瑞说道。没办法,这是自圣亚学院创建以来一直坚守的院规,任何人都没办法违反。 子墨并没有半点喜意,虽然自己的各种剑法已经熟练到第五层,可是子墨并不高兴,这些猪猡兽和很多人一摸一样,对待敌人,退步在退步,而对待自己人,对待自己家人却狠辣无比。 九婴奶奶和缥缈仙子想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全都暗暗惊异。她们二人哪里知道倪多事体内尚存有另外两股不同的元气了。 “咳咳,好,本着信息等价交换的原则,我就先把我的异能告诉你吧。”加里奥笑着说道。 其实即便是当初师尊信中没有要自己去参与宗门试炼,自己还是要去的,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能够找到适合自己踏入扶脉境的功法,若那鹰愁涧真的像药十三说的那样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遭。 怀着复杂的心情,杨边往棺材里看去,只见诺大的棺材里果然就躺着一副白骨,缺少头骨和左手臂骨。 商界有着一个传闻,那就是有人要动星海投资,以前还不相信,但看到这诡异的股市,所有人知道,这肯定是真的。 而他们口中的那个叫做“MIRACLE”的东西很明显就是那紫色的水晶,我静静地站在一边,这是关灵的内部事情,我可没有资格插嘴他们的交谈。 新的一天。六月二十四日。周二。一班的学生们终于是迎来了他们第一个‘周末假日’。 石柱上三位老祖的神念交流的一点一滴,全都落进了辛将离的耳中,所说让此三人护法,但辛将离是决计不会完全指望他们的,相反,对这三人还会提防许多。 秦阳正走着,看着冷千幽还没有过来,心中多少有些郁闷,尼玛你好歹是个武者,不就是拎点东西,至于这么慢吞吞的吗? “对了,邵羽,你说的我和我弟弟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唐倩倩抬起头看着邵羽疑惑的问道。 赤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露出精光之色,看了看陈-云,不禁对陈-云也是刮目相看,赤炎开始之所以吃瘪,是因为被认错了,但他也不是个软柿子,真要打起来,他也不怕。 任思念没有再追问,她站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杯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等杯子冷却后,把牛奶递给冷忆。 程怀亮在沙漠里落单不久,也幸运地被救了,说来也巧,救他的人正是陶公义的商队。 “当然不会了,哥,不管你现在是做什么的,答应我,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凌夕认真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叫做隐居。隐居懂吗?”旁边的金发黑眼的男子抢先答到。 至于欧浩仁的长枪,凌翼说什么也不会去碰的,上面可是沾满了欧浩仁的菊花血,那么恶心的东西,凌翼可没有特殊癖好。 没办法,如果让林翼凭实力,直接通过,那是肯定不行的。所以林翼只能稳扎稳打,将这三十只妖兽一只一只的杀掉,所以花费的时间很多。 ------------ 第三百八十三章 钦差遇害?拉网式查案,查到就斩! 张永振咬紧了两腮,睁着双目,没有说话。 最后,他只是离开了王府。 在王府外等候情况的缙绅富户们忙走上前来问:“周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现在他们宗室是真跟陛下同气连枝了!” “我们现在是真的在劫难逃啊!” 张永振说着,就突然厉声喝问着在场的开封府缙绅富户: “ 自从来到剑天宗魔地,发现镇龙魔王就是他的父亲姜若虚后,他真是舍不得离开剑天宗魔地。 两种对立的气息此起彼伏,一伸一张之下,似乎要将这一片天地都撕裂一般,引起狂风怒号。 阿张猛地扑过来,用后背为她挡住了那个茶壶,还有那个茶壶里头滚烫的水,琬琰甚至可以看见,阿张湿透了的衣裳上冒着汩汩热气。 在托尼忙碌的时候,娜塔莎和鹰眼也跟来了。可惜他们来晚了,连洛基的面都没见着。这让鹰眼极为懊恼,发誓一定要找机会往洛基的眼睛里射一箭。 黄子乔苦涩的摇了摇头,没有言语,这年头指望别人援助,纯粹是做梦,哪怕是中央大陆的神殿也自顾不暇。 可惜的是,即便是号称精通海战的兰卡斯特也已经没有了回天之力。再发出召回令后,非但没有能够挽救外出的两支分队,反倒加速了这两支分队的覆灭。 来的两个婆子也是不会游水,桑榆看了月姻一眼,如此煞费苦心是想连我也一并毁了吧,这般寒冷的池水,即便是北冥婵在,寒凉受足了,宫寒难去,日后也是会子嗣艰难吧。 那种好似要将整一片天穹全都吞噬了的战意在六耳猕猴双眸中此起彼伏。 孔雀仙子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被云岚仙子骗到天庭,没想到,阴差阳错,叶雪城竟然真的参加了比赛。 又吃了一口,顾彤感觉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她非常的喜欢。 无奈的杨莹莹最终决定打了出租车将石浩送回!她艰难地扶起他,一步步走向马路,在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后,杨莹莹才开口问石浩住在哪里。 “那是因为我的沫沫聪明呢!”石子宸话语里毫不掩饰对苏沫沫的赞赏。其实他是故意将一些简单的业务给她说的,就是想要让她知道,做公司的事情比做编辑更容易,这样她才会愿意陪他一起工作的吧?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信任皇后的,这样也好,若是我这一胎有个什么闪失,皇后难辞其咎,她一心想把这盆脏水泼到郑贵妃身上,郑贵妃不在,她不会动手的。 不再停留,叶寒上前蹲下身子,撩开雷皇左臂上的衣袖,试着运作封魂阵。 众人纷纷施礼,我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落座,备好酒菜,画舫便离了岸边,向湖心驶去。 絮凝不耐烦的听老鸨说完话,不再多言,转身回了房间。但是当她听到司徒宁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时,她便后悔自己回到这个房间的举动了。 此时,飞舟上的弟子们也显得异常兴奋,他们没有想到,这次的大赛,凭借他们自己的努力,竟然能够取得大赛第二的成绩。 叶寒很是激动,真不敢想象,曾经这副模样,这副造型的他居然能说出这样铿锵有力骨气十足的话来。 此船名为沙漠之舟,船身由几百年以上的珍贵木材做成,坚硬异常,防御能力也非常强悍,能够承受武尊初期强者的轰击而不损。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帝党和缙绅矛盾不可调和,只能你死我活! 严嵩没有听,只让河南都指挥使娄达带兵持棍抽打这些缙绅大户,言这些人乱政干法,阻挠朝廷查缉反贼。 一时,棍棒飞舞。 “啊,别打了!” “我们走就是!” 有缙绅大户因为承受不住打,回去后没几日就毙命于家中。 开封府的缙绅大户们也因而更加怒火满腔,但因为开封城与各处要道皆有亲 短短的一两个月慕容于枫就已经是金丹期了,看得团长直暗叹。终于他们在两个月后进入了一个叫古冥城的地方,这地方和地球不太一样,反而建造的和古代没什么区别。 一些石块被打碎了落下来,一些没有被打碎的砸在上面出砰砰巨响,顶部的墙体已经有了裂缝,想先这样砸下去又不聊多久这个房顶就要被砸塌了,那将是毁灭性的。 不同于前几次的漫长等待,这一次打通之后没有过了多久就被接了起来。 可我根本不躲,挥剑一劈,他的脚应声而落,砸进了淤泥里面,他发出一声惨叫,绿色的血液溅了出来,飞得周围都是。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就勾搭上了吧。”她像是抓不住重点,疯狂肆意的大笑着。 何鹏明白了,幻妖虽然没死却也活不了了,强横的生命只能让他遭受更多的痛苦,此时他自己是求死不能,只求何鹏结束他的痛苦。 王本凑上前去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自己的酒楼前为何会有这么多闲人围着。 “夸我,有本事能娶到那么聪明的老婆。”他凤眸轻睨,染上星点笑意。 杞人从未在这个话痨天使身上感受过这种情绪,那里面似乎蕴含着愤怒、惊讶以及一点点哀愁。 石室之内,一团黑色的药液正在丹炉内沸腾翻滚,温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而秦风手里,正在不断的对着丹炉输出法力来维持现在的状况,要是有丝毫偏差,这炉丹药也将宣告失败。 定魂丹除了作保命之用外,还可以强魂健魄,提升精神力的敏感度和魂魄耐力。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银枫皱着眉心,脸色也因为白夜受难变得苍白。 “秘密军事行动。难道是做那些什么偷袭侦查的事情?”王云龙不解的问道,问完后嘻嘻一笑。 其实有些原因她真的想不清楚,像那么一个暖穴,为什么会没有野兽在里面安居,毕竟那里冬天非常暖和,要是野兽在那里安居的话就避免了被冻死的可能。 白夜眉宇之间一片冷凝,没有攻击力的巨大内力球朝两妞打了过去,二人受到冲击,被掀飞到一边。 乐芙兰抬起藕臂,遮住寸缕紫布上面,几近全|裸的诱人酥|乳,眸中写满惊疑。 那声轻狂的长啸发自肺腑,发自魂魄,它饱含了多少怒意和不屈? “要是他们不原谅我们该怎么办?那个时候相处的话更加尴尬。”甘宁有点迟疑。 对于在这个荒芜的地方,想要制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希尔尽管有那个空间戒指,里面却没有酒。但是,有一个可以装酒的容器。 它感应到了叶晨的强大,那只抓住它的手就和铁钳一样,难以挣脱,于是它开始服软,讨饶。 好像被一层无形的云气所挡,无论是神通显化,还是法宝的轰砸,都好像打进了虚空之里,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怕嘉靖又拿科举武器,主动卑鄙同僚! 朱厚熜知道,站在缙绅大户一边的官员和缙绅大户们巴不得张鹤龄和张延龄这两兄弟尽快暴毙。 毕竟,现在这俩活宝在金融放贷业务上让缙绅大户们损失实在是太严重! 尤其是南方的缙绅大户。 所以,现在张鹤龄遇害的消息传来,对这些人而言,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但朱厚熜不由得嘴角微扬的是,他已经 “呵,我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乔能一笑坐下拿过IPAD,聂婉箩看过的页面还没退出,秦子晓对机场工作人员暴粗对待接机粉丝冷淡的消息赫然在目。 曾国藩心里非常清楚,骆秉章开始插手团练的事,湘勇在长沙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了。 午秋白的回答,让莫长老这边的人都是一僵,眼中纷纷露出了犹豫之色。而看到众人这样的表情,午秋白的脸上一片得意,右手一甩,一块残破的玉片落在众人身前。 晚饭苏煜阳订了位子吃火锅,凌秒走了,苏煜阳就和言离一起去,言离顺便叫上了风纪。 程老夫人打发人过去跟梁氏和姜艳夏说了,梁氏并不多理会这些,她这会儿正烦恼着姜彦承亲事,和明年下场科举事。 那“佛”字一出,只见一阵狂风自大雄宝殿内狂飙而出,罡风所到之处,飞沙走石,青石铺就的地面也被吹掉一层。而狂风之中,一道身影狂飙而出,电光火石般,呼啸着向洪玄机冲去。 依崇纶的想法,这篇折子递进京师,就算扳不倒张亮基,张亮基的圣恩也会从此大打折扣。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健壮的黑衫男子,以及一袭紫袍的清秀公子,正是段天涯与上官海棠。 “情况紧急,你怎么都不找医生?”苏无恙转身要去按铃,被秦方白拖住,用力往回一带,扣在了怀里。 转身离开留下满身的愤恨,此时空间结界之上,一闪而过冷凌云透着冷笑的眸子。 看到那人眼里狠毒的光芒,连城翊遥的心脏倏地一紧,随即便这样说道。 在两人的眼中如今的林牧已经彻底变了,而且是从骨子里面的变化,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内心变得那般扭曲,对自己很漠然,但是他表面上的神态,包括他的行为都很好的证明了他的想法与目的。 英国大部队按部就班,根据计划继续前往其他省份,安德烈与英国队副教练,以及一些负责处理此类问题的相关人员则留在了帝都。 Lily有点奇怪地歪了歪头,回想自己和弗朗西斯在一起时的画面。 它只是在我机甲的外壳上面留下了一个轻微的痕迹,这痕迹随后便被抹去。 城门口写着违禁进城的产品,有大麻类似的东西。慕容雪心里对黑城的评判又高了几分,这个黑城的城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出色。 “方元,听白一辰说你家里人被人打了?”秦峰直截了当的问道。 “那个你们先喝着,一会我过来陪你们。”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无论她的身份有多么显赫,她开的是酒吧,就必须有能力应对各种各样的客人。 就在奢光贵胡思乱想的时候,叛军营盘的四面八方都突然闪烁起了火光,并且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无数凄惨的叫声传到了奢光贵耳中,好像是从九幽阴冥传来的声音一般,让人肝胆俱裂。 贴身护理的声音挺洪亮,没多大功夫,一行人便看见老爷子鞋子都没穿,从楼上探出头来。 ------------ 第三百八十六章 嘉靖让大臣们要自信!告知他们石见银山带来的巨大收益! 王学夔不得不慌忙出朝班,在任维贤懊丧不已地退回到朝班后,而立即跪了下来: “陛下!臣冤枉,臣没有暗示过许守愚害寿宁侯。” 朱良则在这时插话说:“陛下,他自己说的,他有暗示,并以此沾沾自喜,大有觉得寿宁侯遇害有他一份功劳的意思,且还说,因他一番指示促成此事后,还能让陛下和太后生隙,而使天家 在荒辰的带领下,秦奋很顺利的进入到金灵族的祖地中,见到了金灵族的族长。 延寿院恢复了平静,府里其他院子却是炸开了锅,主子们纷纷发火责打从青虹院回来的人,就连一向平静如水的青锋院也起了涟漪。 刘先芳不仅没有绑架,反而威风凛凛的站在一块山石上,三个皮肤黝黑的彪形大汉站在一旁,坦胸露背,手臂和胸前都有龙飞凤舞的刺青,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临时画上去的假刺青。 他原本根本就没把自己四姐姐放在眼里,就算是在乡下学过那么一点又怎么样,顶多也就是花拳绣腿,但谁知道,竟然比他强多了。 沈千露对林飞宇其实没那么看不上眼,反正不是她的儿子,他爱怎么样她都管不着,但谁让他是二房生的呢。沈千露好不容易能抓到这么一个打压二房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那些金线?但是我怎么觉得它怎么什么都吸呀!”我抗议的说道。 “闭嘴,你们全家才是妖怪呢!”云姑的性命保了下来,林安歇了差不多,站起身压根忍不住直接就开骂了。 诺里斯的用词优美地简直可以当场出一本诗集,而且里面都是原创,绝无抄袭。 林安想着,立马重新在细节上又检查了一番,她其实判断得也不算太清楚,但曾经在出任务的时候,听一个法医的同事说过那么几句。 接下来有不少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是干,就是换个地方躲一躲,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这让村长皱眉不止。 在梓梧山的山门飞行,一切景物如此熟悉,赵一山感觉到了家的温暖,时刻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他忽然发现,他对梓梧山居然有些恋恋不舍,这也让他想到了一个词语:日久生情,这个情当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归属感。 滚雪球般的溃败超出了身后贵族的预料,即便是大量的骑士赶到,开始试图稳定部队,也无力回天,人潮不可遏制的向着内城跑来。 “大哥,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茹芸的情绪,如果连大哥都这样,那茹芸应该怎么办?”吴翼在唐靖身后,轻声叹息了一句,随即劝说了一句。 总之,清点龙息珠之后,各门各派的弟子,各怀心思,但欢喜的少,失落愤懑的人居多,可不管如何,五十年一次的翠英会即将落幕,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心,再多的仇恨,也只能等到下一次翠英会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果然,这一看之下,龙尘立马瞧见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交易市场一般。 王欢低着头,面色不改,淡然的喝着茶,好似没有听到李定国的话一般。 黑衣人道:“你也不用管我是什么人,要不是看在你杀了管新明的份上,我也不会现下来此,告诉你,管杰四人如今正躲在屠府,信不信由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几个闪落消失在黑夜中。 ------------ 第三百八十七章 百官领俸,嘉靖朝财力充盈! 嘉靖六年六月。 因世风渐崇奢侈,百官举债者也增多,而国朝又改了漕运制度,使得京师的商业繁荣程度直接关系到南方商贾运粮布等物资北上的积极性,而影响到粮布等物价,和供销铺的官帑收益。 所以,朝廷在去年开始决定,百官俸银分半年发放一次,不全部集中在年终全部发放。 故而,虽正值暑热时节,但 这个男人果然出色到了极点,三两拨千金,即狠狠的还回了秦凡的话,又用刀狠狠刺了墨君夜心口。 他修长的手指就在她的脸上,指泵有些温度,不算很热,却莫名的让陶意觉得脸上滚烫似火,心里怦怦乱跳。 一众舰娘早就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装备,齐齐亮出了自己身上携带着的六联装导弹发射器,人还未靠近那些深海的时候,一大片的导弹就已经飞了出去。 辰玺不放心,又想劝说,传送阵忽亮起莹白色光芒,朦胧微茫,光线柔和,释羽薰离得近,被刺的微微眯起双眸。 今天周末,原本说好要出差的,奈何票都订了,却接到喻超凡打来的电话,说张路昨天报了一个孕期瑜伽班,谁料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下见红了,已经被送去医院,还在等待结果。 显然,李娇娇猜出来了。她知道我是喜欢她的,最终却没有和她在一起,猜来猜去也就只有这两个原因了,上一个原因还有回旋的余地,而这个原因则直接封死了我们的路。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陶意偷偷地将手往外拽了拽,根本拽不动。 就在我们屏住呼吸,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又是“咚”的一声从棺材里面传了出来。 不用几个回合,我便败下阵来,身上各处全部遭到袭击,甚至三分钟都没有捱到,我便受到重创,重伤倒地。 心里面有点难受,楚狄默默的开始收捡铺了一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到林向晚面前比划,一直到选出他心里最合适的那一套。 “身体外部未见明显外伤,脏器也无出血症状……”说着,苏岑在记录本上定下自己的判断,从当法医至今,她已经见过太多的尸体,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有没有问题。 “你为什么才告诉我这些……广涛哥……什么都来不及了!”何雨凡的声音越发虚弱起来。 “主母,主母……算了,主母你杀了他吧!”点寒紧紧地捂住耳朵,但却不能阻止子徐的声音传入耳朵。 红buff在一开局肯定是一个打野最关键的东西,能给他在刷野速度上提升不少。 “结成阵势!缠影天手!”为首的战魂狂吼了一声,背后的战风、战烈二人各自伸出一只手掌来,贴在了他的背后,一股神族独有的罡气勃然爆发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造成的影响太过于巨大,连帝弑天的一双丹凤眼中都闪过了诧异之色。 可是,万兽丹已经被林焰夺走,张翠花两天中想了许多办法,例如将其他家族嫡系迁走,将家族豢养的灵宠尽可能地变卖以获得更多的现银,然后将现银转移,等等事情,她都做了。 风界之主身躯一个晃动,化成了九条青灵之气,灌入了这具躯体之中,上下无数的毛孔同时喷发出了细细的黑色丝线,黑红交杂,魔气大盛。 “呵呵……放心吧,逸寒根本就懒得去看这些留言,这段时间他都在忙着演唱会的事情。毕竟时间上不是很充足,而且逸寒的部分也很重要,所以逸寒这段时间还是比较忙的。”具东万笑着说道。 ------------ 第三百八十八章 嘉靖勤经筵,故作谦虚而难儒臣! 翁万达的话,的确让许多缙绅大户出身的官员不禁怒目切齿。 因为,翁万达明显在挖苦他们是小人! 也在这里排队领俸银的刑科右给事中张逵,此时,就因此无法忍受。 毕竟,朝廷将因为石见银山财力再次大增的消息,就够让他这种站在缙绅大户利益一边的官员烦躁的了。 而现在,翁万达还故意刺激他们 那名之前让罗峰最为在意的蓝衣弟子,坐在最外面,十七八岁的年纪,腰间佩着一柄宝剑,从隐隐流露出的元气波动判断,应该是灵旋境七重巅峰武者,难怪可以胜过七彩分水蟒。 他们茫然不解,怎么仅仅就是一个假期,国外的队伍和他们就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呢? 被春野樱狠狠收拾了一顿,又得知她拥有别天神如此强大的幻术,那只狐狸无论想对鸣人做什么,都必须考虑到春野樱的存在。 本就是杀气腾腾的光头党一听到这话,登时就形成了一股子只有出争的军队才会有的气势。 就在这个时候,葛庆天眼睛睁开,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手慢慢的抬起来朝许多招了招。 “就让你这个以下犯上的狂徒……领教一下老夫的手段好了!”志村团藏微阖的左眼,猛地瞪起,仿佛绽放出了一道精光。 另外新手村也不是仅仅只有这四个,因为有些玩家遇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其他四个新手村,从这里推测类似的新手村可能也有几个、几十个甚至几十万个之多。 他并不知道,自己煞费苦心地编织了许多谎言想要掩饰芙的异常,其实春野樱和佐助早就猜到芙是七尾人柱力了。 “基础吐纳术”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绝对是最基础的吐纳术,基本上来说修真界人手一份,就连一些世俗界的武林门派都有备份,至于说效果嘛,关于这个貌似就不用去期待了。 天道有着它不可规避的法则,体修虽然以战为念,在同一境界的修士中他们可以说是战斗力最强的修士,可面对金丹修士他们也无法摆脱弱肉强食的法则。 相对于老汤姆的身份,陈志明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一个东方的国度。 邑地外,黑红色的雾气如同蒸汽一样从地下升腾,形成袅袅烟云,滚滚翻动。‘隆’地,雷鸣震耳,仿佛嗜人凶兽的嗥叫。 “啵!”那层金色光幕再次被破开,一道金光从那泰坦的手上射出将犀利的星辰剑光轰灭,金光去势不减,继续轰响了黎明。 “你打算怎么办?”别墅内,李茜倒了一杯酒递给陈志明,问道。 不知什么时候,附近村的人赶来了,孟家庄的五虎也到了,十里铺村民的也来了。 他们几个都忘记现在要对付的敌人是谁了,大壮把手上的家伙一丢,第一个冲上去,先把那刀子给抢下来,可是这刀子已经不在浙三的手里了,反而是在赵晓晨的手里。 我趁他立足未稳,上去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振成扑通一下子,象半截树桩似的倒了。脸贴了地可能嘴唇磕破了满嘴流血,他想爬起来,喷出一口血水,里面好象还有颗牙。我顾不得什么上去一脚踩住他脊背不让他动。 罗宗垚闻言满头黑线,原来一直以来古道仙风的唐家四世子也有如此的一面,真是人不可貌相。 叨咕几句叨咕几句吧,精神上胜利了也是一种安慰。有时精神胜利也是好东西,至少不那么压抑了。 ------------ 第三百八十九章 改革军户,重振军事贵族集团! 朱厚熜故意沉下脸来:“《汉书》有言‘实事求是’四字。童先生既然作为朕经筵官,那就应该求真求实,不能虚言而有谄媚之举!” “朕现在的确还算不上是明君,比尧舜这样的古圣君还差的远,都说三代以降,汉文帝最贤,朕自觉连与汉文帝相比都还差的远!” “诸卿以为然否?”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参加经筵 徐北游甚至不乏恶意地揣测,自己这个出身世家的师母平日里肯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说不定就真的只会煮面而已。 卡拿到他们配备的竟然是这种刀之后,无论是邱子铭还是郑磊或者章寒,都是眉头一皱,三菱刀,这种刀要是捅上一刀,可是很难缝合的,闹不好就会出人命。 卿晴歉然一笑,道:近日你未来,我便猜着几分,原想着你不会在意,看来是我想错了。你说的也对,依我的性子,断然不会理会那人,若他是我的故交好友,却不好不见。 不多时,毫不知情的敖丙,便是随着虾兵蟹将,来到了水晶宫之中。 “你看这孩子,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姨,就不要跟我客气!”姬丽听到席天灵客气的话,摇了摇头笑道。 听到席天灵的话,泥球点了点头,然后直接从席天灵的怀里跳了出来,然后直接从半开着的门口,跑了出去。 许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云,消散又聚起,然后又被风吹散,长此以往。 但人生没有假如,该发生的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虽然魔鬼森林的时间可能倒流,但天初却没办法回到从前,欧阳鹤,白月,虹儿,他们已经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对此夏哲已经无法再说什么了,早知道也戴个口罩出来了,人一旦把某些重要的身体特征隐藏起来,那么面对外人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洛阳将衣服放在沙发上,想起自己和父母的时光,心中的恨意便涌上心头。 回到家后,秦川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给自己的铜镜拍了上百张不同角度的照片。 “这座玄岩火山是个很好的修行之地,你可千万别错过了。”红月在他脑海中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三枚黑色的圆球出现在了仙卫的周围。三枚黑珠高速转动,将他身体四周的剑道罡气都震开。 洗漱完毕,洛阳换上一身简便而不失干练的服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糕点盒,一股清新甜蜜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是芒果慕斯与椰奶的完美融合,表面还点缀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 接着陈姗姗编辑给程开颜找了个工位,就在陈姗姗的位置旁边,靠着窗户,能清楚的看到长江大桥以及江边的高楼。 走到围栏旁,风独行开始趴围栏;楼层的围栏每天都有人擦,一般没有太多灰尘、等、污物。 即探索修仙界为大篇幅、详写;至于对高武世界的改变,则稍微略写。 直到大门合上,他的心情依旧有些激动,与陈云飞的合作让他们看到了巨大的商机,但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挑战。 一连又是几声,数位龙人强者纷纷飞身而至,将邹兑困在其中,虎视眈眈。 吴嬷嬷撩起衣摆穿过一片竹林,抄着近路,如果从正门过去,准得碰到那老不死的管事,整日冷嘈热讽不说,她提上这么一篮子的东西指不定还会让她给落下。 ------------ 第三百九十章 嘉靖在后宫镇压女尼,妃嫔失色! 嘉靖在嘱咐完黄锦后,就转身回了内廷。 而就在他进了乾清门时,东厂提督秦文也送来了,南边五军都督府军户册被提前烧毁的消息。 “他们还真是敢来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啊!” 嘉靖听后也就不禁双手叉腰,而冷笑了一下,随后,龇了一下牙。 接着。 嘉靖就又笑着说:“幸好朕先备份了一份 他说着,对陈墨点点头,几乎同时对主神提出了进入远古秘境的申请。 仿佛被狗撵一样,张天赐拉着坦克一口气跑到他们经常训练的地方这才停下来。“瞅你虚的,给!你也吃粒大力丸。”一边挖苦着气喘吁吁的坦克一边扔过去一粒益气丹。 “唉,别那么着急!”天玄连忙劝阻,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海格力斯已经将伸缩设备的钩爪射向了花絮滑落的地方。 稍稍运转功力,易峰将剩余的果子吃了下去,方才向那光华乍闪的地方飞速行去。 不过,易峰倒还好些,攻击虽然很突然,但他有着两层防御罩,肉身也是逆天级的,被轰下来后,依然受伤不轻,但并没有影响他的实力。 芸仙睁开双眼,一丝丝阳光照射在脸上,暖洋洋的。本以为仍在野外,定睛一看,才知道身处室内,只是屋顶破破烂烂,漏入阳光。芸仙撑起身来,云璨正坐在她的脚边。 “赵!胜!”张天赐几乎是要把钢牙咬碎,才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 可能是为了让杰夫范甘迪能更全面的观察麦克戴斯的恢复情况,身为麦克戴斯医生的卡特博士在测试的开始阶段总是在给他建议。 ?此刻现场的马刺球‘迷’终于沸腾了,他们压抑了许久的‘激’x邓肯恢复了正常,又在接下来的防守中成功封盖了达姆‘波’特,这下马刺的球‘迷’终于看到了复仇成功的希望,越发力的为自己的球队加油助威。 她一个踉跄,就见身边白影闪过,却是鲁云扑向了那道从她后脑上撞飞的黑影。 吴子煜手中的鱼肠剑一抖,剑尖画成八朵梅花,覆盖了所有齐辉飞来的位置。 刘平凡蹲下身子,从她的手中取下枪,轻轻将她带到怀中拍着粉背说道。 “还敢哭,我抽死你。”那老者见他越发哭得厉害,手中的皮鞭就要抽过去。 王凯结婚第一天就被父亲送到外地去培训,过了一个星期才回来,没想到两人又在这种情况下碰面,有意思。 最中间的地方,几条比大腿还粗的藤蔓如同辫子一般缠绕着形成一条巨大的立柱,直达圆顶。 白袍青年神情淡然,俊美无暇的脸庞上如同具备山峰崩溃面前而不动的平静,此刻走来时雾气翻滚,好似平地里腾云驾雾。 这就有了舍利运作到苏富比香港公司的情景,因为这事已经引起了新安会的重视,就算是苏富比也不敢对舍利有丝毫的隐瞒,于是把舍利的意义和价值,丝毫没有遗漏的说了,最后两家签署了协议,准备把舍利进行拍卖。 童然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看着电视机中的新闻画面,对比之前方氏集团悄无声息的毁灭,两者简直是天壤之别。 传统武术讲究好看,但是古武却讲究一击必杀。所以跟古武交过手的人,非死即残。 因此,即便是有着叶家的疯狂追杀,但元灵大陆上的涅槃境强者的数量,也绝非真的是从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少得可怜。这些,在方辰自身突破到涅槃境之后就有所感悟了。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嘉靖留有后手,使缙绅大户气急败坏! 薛佑听后,眸露一些惊讶和失望之色,同时又有些不敢相信,便再次问道: “陛下真的没有心情不好?” 薛妃摇头:“真的没有!” “我没骗您。” “您就别问了!” “陛下现在的心情,我很清楚!他要是心情不好,也不会来女儿这里,更不会那么有兴致,与女儿探讨很久的佛理了。” 黑白色太极出现之后,五行之气互相冲撞的几率大大的减少,让唐风几乎发疯的疼痛也减缓了下来。 原来爸爸的用意在这里,我说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要给我们几个分家产,原来是声东击西。 “那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真希望到时候不是让我失望的。”我开玩笑的说,算是故作轻松。 曹真很清楚,论武艺自己和眼前这位鲜卑首领相比有一定的差距,因此必须趁出其不意的时候死死地压制住对方,绝不能留给对方一丝可能进行反击的空隙。 心神一动,空中的大手抓向摆放在屋子中的花盆之上,灰色的死气瞬间就将花朵覆盖。 这一招儿也的确管用,血蝇头领一倒下,余下的血蝇立刻一轰而散。 “原来那个猥琐神棍是天垂子那个老怪物。”吕展风在神棍施展那惊世骇俗的神功时,就想到了传说中的一个变态人物。 真气连绵不断的涌进药山,药山慢慢的升腾在空中,开始散发出丝丝的光芒,最后整个药山萦绕在夺目的光亮之中。 不管欧阳谨最后怎么样,我都要守在他身边,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不管他到最后恢复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在他身边。 “这是我们家族里头的事,你问多了。”高长恭说完,亲自给嬴政倒了杯酒。 还未等飞机停稳,机舱中已是“嗖嗖嗖”地蹿出了十几条灰衣人影,轻巧如飞鸟般落在了钱家大门前,而当先一人,却正是那个被徐市折断了双臂的齐家修者齐甲。 这大梵天果然凶悍,竟凭借着金身法相法天法地的大法力生生挣脱了秦一白以仙界之力施展出的空间束缚。 只众人中独张入云生有慧目,却见花娘子施术时,偶有低首听询的模样,联想到先时必杀的十二枚金燕镖被莫名破去一事,一时心中若有所悟。 四周,能看见,却是一种虚无的空间,四周,说它存在,它又不存在。 司徒琪看了眼时颜,时颜看见司徒琪在看他,便面不改色的把头偏向旁边,假装自己的注意力在其它处。 慕容萱胡乱的抹着眼泪,倔强又委屈的看着轻尘,他就这么讨厌自己吗?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似的?而且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待她落地之后,张入云见她单腿跪地,且胸口不停起伏,像是受了内伤的样子,不由心里为隐娘捏了一把汗。 按理说,执勤组长的身份证明他对国家近乎于死士般的忠诚,应该不会泄密,这件事情本身也是组长牵的头儿、副组长进行的联络,应该也不会泄密。 这不是他第一次逛超市,以前跟着潇潇和易寒来过超市,但是这一次他感觉很不一样。 “教父。”眼角还带着怒吼、狂咳、干呕之后带出的生理性红晕,面色也泛着不正常的惨白………苏舟在雷蒙博耶尔的眼中看到了一个狼狈又憔悴的自己,也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后怕与忧虑。 ------------ 第三百九十二章 皇权加强后,天下资源更多流向天子! 摇摇晃晃的画舫内,叶桂章听后将手里的折扇猛扇起来。 接着,他又猛灌了一口茶。 心情差到了极致。 “看来,毁军户册这事,是真不能阻止得了陛下改革军户了。” 叶桂章在停下手里的折扇后,就一脸沮丧地对刘朴说了一句。 刘朴也背着手,走到他面前来,神情落寞地回答,讪笑说: 狐大仙是强大的阴物!有两百多年的修为!而鬼蛊婆婆实力未知,除了吸人阳气,性格残忍以外,也就样子看上去吓人些。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忌惮地瞧了眼王叔的尸体,哆嗦地问。 再说了,董胖子早就瞧出我是在装瞎,那么我的事说给他听,也没啥大不了的。 第五念免费授课后的第一次上岗,早上起来喝了一个水饱,对于今天自己要做的事情,心里实在是没底。 这就是我佩服董胖子的地方,臭不要脸不说,马屁更是随口就来,在阴物面前都能超水平发挥。 左边和中间就是那两个已经尿裤子的中年男人,在头套被摘下来了之后,恐惧更是达到了一个极限,眼泪鼻涕横流,嘴巴里面更是在不断的大声的叫喊着。 话已至此,继续说下去没必要,就像感情,死皮赖脸求不来,该出轨的还是会出轨。 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是太想要和她相认,因为我知道,一旦相认的话,反而会有很多的麻烦。尤其是她在鬼谷之中,会寸步难行。 陈北玄便发现,两人体质,和以前变得不一样,这是仙体,只要中途不夭折。 “你这个怪物!”其中一个混混指着秦风,看着他像是一个血人般,瞳孔里满是惊惧。 仑之助走上前,伸手将有些委顿的陇川拽起,语气中没有一丝关心和同情道:有没有看清楚,是什么样的人攻击了你? “麒麟,里面还剩点桃花酿,你要不要?”冷月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玉儿,要不我们不跟他们去了,我们回龙宫。你的寝殿我还让他们保留得好好的,每一天都有人打扫。”金龙满眼殷切道。 每个宗门都为自己的幸运窃喜,因为他们发现密标注注出的地点距离自己的宗门最近,就算与其他两个宗门同时出发,也会获得先手,可谓天赐良机。 立华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了李凌,现在她单纯想以后再见到李凌而已。 “你为我吸蛇毒,喂我吃药,为我忙前忙后,这些我都知道,怪只怪茉儿的一颗心早已给了别人,此生能给你的,便只有‘感激’了。”茹茉语调沉静,态度明确,不带一丝的拖泥带水。 “和前几日在邓城散布五色花笺纸的都是同一批人,这是幻术,其实他们并未入这个屋子。”萧衍分析道。 茹茉气息急速,那一针针似是渗入了她的骨血,吞噬着她的意念,终于脸庞上漾起崩溃之色,但是她没有哭,只咬唇忍住了疼痛。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佳亮一个惯性刹车,车稳稳停在徐枫家门前,下车客客气气地和徐枫老爸老妈打过招呼,准备招呼徐枫上车,没想到顶头上司就发话了。 拓跋焘与茹茉对视了一眼,然后冷漠道;“你处置吧!”他只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北冥渊是真的忘记了,他确实记性很好,但是记喜欢这种行为,他是真的记不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孙传庭之所以这么说,也是被他跟朝廷的那些人催促的倒了不得已的地步了。 董玉凤对庞博的态度更为恶劣了,刚才明明她是送最大礼的,生生被徐慧珊比下去,又不好发火,只能对着庞博撒气。 没多大一会儿,一辆黑色的东风风神停到了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的年轻人。大概176左右,不是太高,也不显矮,急速向这边走来。 再好一点,比如要加入一些特殊的功能,比如物品传送功能的灵境,则是要一百两银子。 看见了南风天,念念的眸子都有一点点冷了,她其实想问南风天怎么会在这里,但是比起来想问,她更不想和南风天说话。 “同学,你没事吧?”见许洋哭的梨花带雨,一个路过的男生,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走过来关心的问了一句。 李丁旺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乡镇这个级别和县委各部门的负责人是平级,平日里没少聚在一起联络感情。 “师姐身体哪里不舒服吗”,看着和平日判若两人的苏琴,林凡好奇又关切的问道。 不知道过了过长时间,更忘记了天明已经尝试了多少次,虽有人都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但天明却仍坚持着一次次的尝试。 十三年前的日子,还在脑海之中,记忆中的身影,似乎总是会捧着一个酒壶,亦或是一个酒坛,大笑着说着,交情是喝出来的,不喝酒怎么交朋友呢?这样的好酒,不如我先敬你吧。一个自称是酒仙的酒鬼。 密林中,水桶粗的树木鳞次栉比遮挡了视线,一名黑衣人警戒的搜索着林凡的踪迹。 “二狗,我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段军脸上气呼呼的说道。 金王虽有意回避轩辕晖,但轩辕晖依然偶然间望见,那这上隐约写了什么生什么死,具体写的什么却不得而知。 ------------ 第三百九十三章 嘉靖为军户减负,军户喜极而泣! 窗明几净的御书房内。 紫金铜炉里正飘着淡淡幽香。 阳光洒进屋内,将堆叠如山的章奏照射出长长的影子来,也将嘉靖那张年轻的脸,照射得如初升的朝阳一样,红润和煦。 在首辅杨一清躬身说后,嘉靖就站起身来,信手走到了放置在屋中央的两瓮冰块前,伸手把双掌平放在了晶莹剔透的坚冰上面,也低垂着头, 尔后冲向上层的二人,一把按住对方伸向腰间的手,用力将那人向后一推,原本还想向楼上跑的家伙来不急躲闪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 望着一个个糊着脸,头顶上背上肩膀上手臂上都挂满五颜色的东西,有的嘴青肿一片,有的脸上还在流血的护卫,陈容内疚得又想责骂儿了。 炎龙参赛队做为冠军,自然是不会丢脸的。在韩启明的建议下,他们都换上了颇具炎龙风格的劲装。 如今萧莹莹在旁,上官云与萧浚之死又有莫大干系,柯青青不敢提起半句萧浚之事。 一个正青春的男孩子,大好的人生还没有展开,即将凋零,确实有些让人揪心。 这回轮到胖子笑了,“笑话,如果没有关系我敢这样吗,我实话告诉你好喽,我在这里是没有人敢动我的,就连省里也不敢的,”胖子很诡异的看着众人。 再见到陈元,陈容发现他明显变黑了,瘦了,那背也有点驼。他在对上陈容时,目光中也没有了往昔那种居高临下,故作姿态。 而其中最为难受的是吕台长,这一大早新闻中心领导就打来电话咨询他为什么寄件人已经给电视台发了消息,他们为什么不上报,不给播。 她低头,轻蹙着秀眉,有些犯愁地瞅着手中的那份新的日程表,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行的,鲲鹏师父教给我的任务,是找到你,劝你改邪归正。之后,你自己拜他为师,岂不更好。”梅超风说。 但进入人才基地外围空间后,没有传送通道,所有选手都集中在一起。 “我在六号,五号是谁?”汪询也开始互相打听房间号,罗杰是在三号。 杨贝倒下以后,就是学着RA的样子,又是起来了。然后大喊了起来:“我可以,我真的可以。”大家都是鼓起掌来,就连RA也是为她竖起来大拇指。 步非凡目光闪烁,对于吕洞宾和东华帝君两人暧昧的态度视而不见,但是却是对东华帝君十分忌惮,时而提防着此人。 房中的烛火一直燃着,蜡油慢慢滴落在烛台上,昭示着时间也在一点一滴的溜走。 “那边那个,你来回答着道问题!”上面的老头明显有些发火了,声音很是严肃的。 景博渊长臂一伸,将儿子抱到腿上,左手轻轻托在他背上,防止他后仰掉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的,美人场主的脑门上突然多了些青筋呢。 从这点就可以预见,因为衰老白胡子这家伙的实力绝对下降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所有的所有,于周然而言,往大了说,就像是一张棋盘,而她就是执棋者,她所看中的猎物,就是棋子。 院长怂了,只能先战略性的撤退了,以后再想办法拯救这几个学生吧,实在不行到时候多过问一下他们的情况,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好及时改正。 她是肖家人,偶尔家里也会讨论帝都形势,确实有说过周家和贺家斗得厉害。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嘉靖朝新面貌,缙绅为此愁苦! “谕旨,军户,国之基石,有护国之役,故当推恩贵之,故暂行十条新例,载于会典,令各司遵行!” “一、三年一换军籍清军御史,三年一查军户数额!” “二、重振卫所学校,暂推行军户入卫学接受三年免束脩义务教育;” “三、军户屯军和余丁按祖制只听服军役与屯田耕作,不得听其他差派,准予析产,军 莫羽收敛一下思绪,便在目光落在了那些宝器之中,那些强大的至宝,自然不用打它们的主意了。 于是,在她第三次杀人的时候,她只是在颈动脉那里划了一刀,什么都没做了。还是有点不满意,血液流淌在地上看上去就很不完美。 加上童家在养殖中药方面有特殊的经验,算是Z国比较有名的药草商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同样满是好奇之色的睦雪,然后便控制着域际飞船缓缓靠近光幕,最终从光幕上穿透了过去。 莫羽等人也是随着人流,进入到万道盟大殿内,获取额外的积分,毕竟就算是纳兰慕白等人的身份,对于万道盟内的宝物,同样也是相当眼馋。 江流的脸上满是笑意,关是这套五禽戏江流就觉得赚大了,这可比车上的太平要术要实用多了。 看到江流的真情流露,江流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对忠诚度有什么误会?忠诚度100不代表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忠诚度不到100,也不代表对自己没有很深感情? “你,你怎么会这么强大?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人?第一阎王也不可能让我如此无力,两招,不,一招我就败了!”第五阎王不甘心的嘶吼道。 于此同时,城门外,木龙见手下半天也冲不开城门,城内更是毫无动静,有些坐不住了。 莫羽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而去,他也要多做一些准备。 钟瑶突然愧疚,姐姐当初执意消失,是为了成全她和仰辰哥吧!只是她用尽了所有的努力,仰辰哥还是没能爱上她,钟瑶又觉得悲哀。 明天他们就要再一次去挑战胡烈了,在这之前,他们要好好的补充补充能量。要打到胡烈那强大的变态,可不是简单的事,他们要好好的准备准备。 同时开动两项大工程,费银着实不少。不过,宋铮和徐明轩在赌场中赚的银子,再加上吕大富父子的本银,应付这些开支自然绰绰有余。 “畜生就是畜生,只会偷袭,”这已经是大老虎的第二次偷袭了,王峰实在不爽,你说你一只本该没脑子的动物,这么狡诈干什么。 还好,宋铮顾及韦妃和明妃在一侧,没说出“挞奇偷偷自己割包皮”之类的话。 “管家!“刘震天思索了一会,似乎觉得还有戏也就大声的吼着。 “你们想要破坏我的婚礼吗?”郦香语气冰冷的问道,明羽逸和鲁荆听到郦香这样说,他两都不由的感到不可思议,郦香她怎么可能,为什么呢? “没错,我们就这样一只冲下去吧!”鲁荆很是赞同伊尚刚刚的话,此时他握紧拳头一副兴奋的样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第二层了。 安洛初下楼,顾夫人不在,只有顾仰光。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安洛初已经习惯,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们就是朋友。 在王佳佳惊恐的眼神下,皇帝好像是不在满足于手掌之中的翻山越岭,开始缓缓向下,覆盖在了王佳佳那挺翘的臀部上。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嘉靖朝大肆诛戮,现长刀之夜! 叶桂章微微一怔,顿时面色煞白,尴尬一笑:“怎么会?” “好吧,我真是白认了你这位知己!” “本还想着为你遮掩。” “结果没想到你并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章拯说着就转身而走。 叶桂章忙追了上来:“公请留步!” 接着。 叶桂章就在章拯停下脚步后,对他坦言相告说: 元始接着道:“通天明知我与师兄二人非是玄木岛众人对手,偏还要寻着借口离开,在我和师兄遇险后,也不来援,眼睁睁的看着我和师兄落入绝境”。既然拉不下李松,那便拉下通天也好。 荷西圣士处于拖后的位置,而且在无敌发动风龙卷时,为表示对安德烈的恭敬,他才刚刚在安德烈身前施礼转身,结果这位幸运的荷西圣士逃过了一场必杀之劫。 刚准备闭关结婴,突然接到县城男爵传令,命邹立立即带领十名筑基修士前往县城报道,抵抗蓝国的侵略。这蓝国也是一个公国,只是与西贺国的关系较好,如今受西贺国的指令夺取奥国。 少时灵云与殷郊合力杀了七首将军余化,风林丧命在土行孙与韦护手中,只有那韩毒龙与薛恶虎二人不敌马元,又有四道灵魂往封神台而去。 他们三个怎么会出来了?总不可能也是为了来看她吧!红花、青花两派之间的矛盾,花忆九还是很清楚的,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 宫城外门内,宽大青石砖连接偏殿一角,魏王随领路那人开启通往地下的秘道大门进入,又在昏黄的灯火暗光照耀的通道穿走数理,眼前天地骤然开阔。数百沉浸在喜悦忙碌做事的工匠见他来纷纷跪拜。 萧寒合上了翻盖儿,若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他都要跳起来欢呼一把了,才要抬腿往回走,兜里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当下金甲天将便起身而行,到自己的房中,取了那瓶御酒,只是这金甲天将才拿着御酒没得一下功夫,脑后便是一痛,晕迷了过去,黑熊精把这金甲天将拖到一旁,又用出变化之术,变成那金甲天将的模样。 “这是被鲲鹏河图化身的先天五行神雷所伤,极难复原。”西王母察看了一会,知道主要的伤势都在内腹,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的救治方法。 “是吗?植物能量?”尤一天沉思了一下。“不要紧,不管它是什么能量,只要是能量我就有办法对付它!”尤一天自信满满地说道。 刘县长笑着说:“付营长可验看一下。这是我额外送给付营长的一份礼,事成之后我给付营长这个数,到时候,不管你是继续留在军营,还是带着家眷择一宝地过日子也罢,都足矣。”刘县长伸出两根手指。 是这样吗?是这样吧!石娇娇完全愣在原地,“我……”她想辩解否认,可不知为什么,连“我不知道”都没底气说。她心知肚明,无论给出什么回答,都经不住追问。 暗想着,会不会有更巧的事情,泰山大人这个食盒里装的正好就是干菜酥饼呢? 但她能肯定,她心里是爱他的,只是,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严瑾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昨天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她都不见害羞,这会儿害羞什么? 一边说一边将手腕递给良辰,良辰才不会把脉,却会用神识在季凉川经脉中游走。 ------------ 第三百九十六章 藩王被杀,宗室改革有效果! 周金跟着附和说:“是这个道理,当年能实现文能压武,进而抑制主上尊权,也是靠土木堡之事死了许多人才做到的,同样,如今要扭转这局面,不流血不可能!” “最可能乱的就是南方!” “北方边军虽多骄兵悍卒,但因要抵御外虏而有军饷,即便有克扣,战兵也不会被克扣太狠,能养家糊口,故投身军官和塞王等大户 轰轰轰,这一刻这里好似毁天灭地了一般,所有的幻象全部被轰碎。宛如整个世界顷刻间被摧毁了一般,所有的一切全部化为虚无。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传来房门的响声,扭头望去,竟然是李敏回来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宋红红已经收回了手,也不知道李敏看见没看见,至于宋红红为什么要这样做,确实自己心里都不明白,或许是害怕伤害李敏。 继续朝前,前方数十丈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金光,湿气也渐渐地变得浓厚起来。 “呃……他好像是提过。”唯一不愿意说是自己猜到的,想了想问他:“你有几成把握?”有这样一个竞争对手,搞不好自己会被挤下来,看来得加倍努力才行。 郭海下意识地转头,却见一根板凳向自己的脸上飞了过来,板凳的一角在他酷酷地脸蛋上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但是一旦遇到了强大的攻击,却可以当做是武器来用,这是魅影在很早以前便发现的事实。此时于英熊的攻击已经来到了近前,光掌与魅影的天劫对轰在一起,霎时间这里再次开锅了。 “这……不会给高哥带来什么……”我犹豫了一下,不过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高朋义给打断了。 下一秒便听到“咔嚓”一声响起,聂无双体内肋骨尽断,后背之上明显凹下许多,股股鲜血自口中涌出,随即与聂天往大地之上坠落而去。 既然这一次任务,救斯坦福博士比杀泰勒更加重要,那么斯坦福博士对于泰勒来说,必然也是极其重要的。但房间外面竟然没有一个重要人物把守,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侯爵和李经理来到医院之后,直接去了病房。当侯爵和李经理进到病房的时候,侯爵就看到躺在床上,脸色发黑面容呆滞的李芸。 “你……”稳住身形,樊少狂怔怔望着那道异常挺拔的身影,一双瞳孔瞪得老大,仿若还无法从适才落入下风的震撼中回复过来一般。 张元昊踏入安全区内,也不管那些摆摊修士投来的注目目光,径直走向那方脸橙袍供奉身边,打了一个稽首。 当诛仙剑出现在楚风手中的刹那之间,无边凶煞之气,凭空暴涨。 细长的剑尖在张元昊手臂上划出一片火星,薄薄的剑刃却是弯曲成一个弧度,陈璋红筑基后期的灵力加持其上,竟是连一丝一毫都刺不入张元昊的体内。 楚风这个微博帐号是新注册的,一直都没有关注过任何人,就连顾诗诗都没有,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怎么用微博这个东西。 太平洋是地球上最大的海洋,堪比横贯天穹的彩虹,一望无际,与蓝天对映,很是美丽。 白山在一边看着,脸上漏出崇拜的样子。于三也随着身体里面的阴气流逝出来,开始变的红润起来。 吞下了数颗顶级丹药,再加上蓬莱岛的仙法,他的状态已经接近圆满,犹如大帝复生,气势一点也不弱于对方。